千止的情绪就此亢奋了起来,他确实感受到了整个人世对他的排斥,他本就不该活在这根本不属于他的人世间。
祁千凝却当即哑然无言了,原先满眸的愤怒因千止情绪的骤然爆发而逐渐驱于了平缓,甚至有些不知所措了起来。
没错,她并不认为这一切是她的错,可她却也能实实在在地感受到千止所在意的究竟是什么,他的痛苦与困顿。
她不知该说些什么了,她的立场依旧是对立者的立场。
“祁千凝!你倒是说话啊!为何不将我杀了!为何不将我一并杀了!明明我才是主谋!我才是盟会的创立者,你既然恨透了盟会,理应也恨透了我才是!那你为何还迟迟不动手!你当初明明有很多机会可以动手的!为何偏偏将我一人留了下来来寻你复仇?你知道这对于我而言究竟是多大的摧残吗?我本还能靠着盟会浑浑噩噩地度过我的残生,如今你甚至就连这一点生的希冀也不给我留下,祁千凝,你简直是太过冷血了。”
千止的身型开始踉跄了起来,整个人皆处于一种极端亢奋的状态,他不停地质问着眼前的女子,恨不能祁千凝能一剑杀了自己。
“我……我……这并非我本意,我以为你脱离了这些虚妄的寄托,便能重新开始你的人生,却没料你反倒愈发深陷了进去,至少当初我并不以为你会沦落到如今这般失控的田地。”
“你既不能掌控全局,为何又要插足我的人生!你以为的虚妄,对我来说却是活下去唯一的动力,就是你,就是你将我活下去的动力亲手斩断,将它摧毁得一干二净,你说我如何不恨透了你,祁千凝,你以为只有你一人无辜吗?只有你一人痛苦吗?这世上无辜痛苦的人千千万!他们都还能依靠着什么活下去,你却亲手将我的希冀摧毁了,这根本不公。”
千止继续厉斥着,可在祁千凝的眼中,这无疑是对她往昔痛苦的又一次回顾,在祁朗未曾出现以前她几乎同眼前这个男子的心绪一摸一样,可自己到底还有祁朗,上苍还未对自己施以更重的狠手,可千止却彻底因为自己的复仇一无所有了。
祁千凝并不认为自己从前那复仇的行径有什么错误之处,但是对于千止,还是那句话,女子是能感同身受的,他们二人的命运确实相似,她能理解千止所谓的一无所有的痛苦,而且在祁朗出现以前,自己还正在经历着那份痛苦,不过,她能感受得到千止的痛苦比自己更甚,因为他确实什么也没有了。无论分散与否,自己还能有可供牵挂的人,与眼前这个悲愤的男子相比,祁千凝忽地觉得自己幸运了起来,不再是被老天爷捉弄的那一个,然而这一念头无疑亦激发了祁千凝对千止的恻隐之心,曾经困扰着她的愧怍又一次冒了出来。
“千止,我……”
祁千凝的话还未完全倾吐出口,眼下便出现了令其心神惊惧的一幕。
但见千止猛然将手中的利刃举了起来,祁千凝下意识地做出了防备,本以为这个男子是因怨恨欲再寻自己复仇,没成想这一回男子竟将那凌烈的剑刃骤然向自己的脖颈袭去。
他要自刎,没错,他要自刎!
此时此刻,祁千凝只觉自己的整颗心脏皆提到了嗓子眼儿,她不想让这苦命的男子就此死在自己的眼前,她确实还不想千止轻易死去。
二话不说,当这一幕方出现在女子眸底的一刹那,祁千凝顿时从地上拾掇了一块石头遽然向那利刃飞去,石头当刻不偏不倚击中了千止的手,手中的剑刃被这巨大且始料未及的力气打了下来,而千止的手却因此鲜血淋漓。
这男子并未被这突如其来的阻隔打乱了阵脚,下一刻,只见他死性不改,依旧将地上被祁千凝击飞的剑刃执了起来,然而,此回这剑刃却被祁千凝的双足狠狠踩住,任凭千止如何去拾也无法拾掇起来。
“你要做甚?”
男子当刻双目一凛,其中迸发出无尽的寒意,比想要杀死祁千凝时的寒意还要浓重,就因祁千凝阻隔了他寻死之路。
“这话怕是我要问你吧!你要做甚?”
祁千凝并未苦苦哀求,更为好心劝阻,她的气焰反倒比千止更要嚣张了起来,满眸皆是冷色与鄙夷。
“如今追风将军连我自刎也要阻拦吗?你的手怕是管得太宽了些。”
千止仍旧试图将地上的剑刃拾掇起来,却被祁千凝更为狠戾的力气踩住了。
“你这无能之辈,作何同个娘们似的,整日寻死觅活?可当真让人瞧不起!你要记住这世上并不是没了他人就活不下去的,你是为他人而活吗?你是为了你自己,孤身一人的人世上不多你一个,你不必自视甚高,以为你是这世上最凄惨的人。”
祁千凝的鄙夷之言依然不顾千止的情绪继续残忍地倾吐而出,千止只是冷哼了一声,放弃了拾掇剑刃,目光转而瞄准了那旁适才祁千凝用来砸他的那块沾血的石头。
这世上倒也不是只有剑刃能来寻死,想要寻死的路子实在太多。
祁千凝当刻看穿了千止的念头,但见她吐了一口恶气,眼光无疑暗含着蔑视的情绪。
下一刻,正当千止的脚步刚刚迈出之时,这男子的面庞上便狠狠地落上了一记重拳,一记来自祁千凝的重拳。
她知晓这男子的痛苦,却也同时厌弃极了他这无能的行径。
此时此刻,千止重重地倒在地上,耳晕目眩,鼻腔中冒着涔涔的鲜血,祁千凝并不打算理会这鲜血,只是任其流淌。
她徐徐走到男子的跟前,俯视地对他言道。
“千止,你莫要让人瞧不起你,到底你这功夫就连储烈也抵不过,像你这种武艺高强之人最终竟因选择了自刎,怕是要让后人唏嘘吧。如若我有你这本事,早就无恶不作了,你居然还在此寻死觅活的,你干脆下辈子投胎当个娘们好了,省的你顶着一张男人皮却净做些女人事。”
此言一出,地上那浑噩的千止忽而苦笑了一声,那一声苦笑之中冗杂了太多的无奈与辛酸。
不过,祁千凝的这一拳却彻底将他从方才失控的境地中稍稍拉出来了些许,虽然他依旧无了生存的希冀,至少在祁千凝的面前想要继续寻死这是绝无可能的一件事。
“祁千凝,你可真狠啊,你不仅将我在这人世的全部信念斩除,还不让我同他们一起去死,你到底要折磨我到什么时候你才甘心?”
“折磨到你寿终正寝的那一日,而绝非你寻死的这一日。”
祁千凝大言不惭地答道。
“哼,我已经无了生的动力了,你就算将我留在这人世又有什么意义了?我已经不知还能做什么了,我已经不想杀你了,可是如若不杀你,那我整个人生的意义便也就此终结了,你还何必对我不依不饶。”
男子躺在地上,一双眸子空洞无光,像是两个洞刻在面上,而绝非灵动的眼眸。
祁千凝蔑视着他,却又不愿将他就此推下黄泉。
“谁说你的人生就此没有意义的?储烈如今还活着呢,到底这一切的一切皆因储烈而起,如若不是他,我们二人也不可能有恩怨,他才是这世上最该死的人,而你是这世上唯一可能将他杀死的人,你绝不能死。”
祁千凝笃定地说着,瞳孔之中一闪而过的乃是对储烈的痛恨,如今那老狐狸怕是整日沉浸在失去儿女的苦痛之中,祁千凝就是要他好好享受这些困顿难捱的岁月,让他尝尝这人世间最大的痛苦到底是什么。
地上那已然无了生气的男子再度发出一声鄙弃之音,无力却嘲讽地回答了起来。
“哼,你这是还想压榨我死前的最后一丝剩余价值?为了杀死储烈你还真是不择手段,甚至将我这求死之人硬生生地从那鬼门关中拉了出来,祁千凝,你怎的永远这般狠毒。”
“你要是作如此想法我也无可奈何,总之,我是不会让你死的,你只要相助我杀了储烈,我能给你你想要的一切,虽然我知晓如今的你根本什么也不想要,但是你再坚持多活些时日,没准儿到了那时你便会想要什么了。”
“如若我拒绝呢?我怕是有权不去帮我的仇人吧?就算我如今选择不去杀你,却也更改不了你我二人之间有着仇恨的事实。”
“如若你拒绝,我也不会让你死,我会一直和你耗着,耗到你应允我去杀死储烈的那一日,不信我们便试试看,瞧瞧是你寻死的法子多,还是我的耐心久,我会一刻不停息地盯着你,让你无论如何也不会轻易上了那黄泉路上。”
此言一落,千止再度无力地笑出了声,他仰面望着天穹之上那开始略微泛明的浑浊天色,心底愈发觉得虚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