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培植市场经济,枫杨县在商业发达的临河镇小猪市开辟了小商品一条街。要求经营小百货的商户集中在那里摆摊设点,县里所有商业单位都要安排人员和商品,在小猪市设立摊点,形成集群效应。
小猪市南北走向,街道全长大约400米,宽八米左右。顾名思义,这条街原来是一个猪市,仔猪和肉猪交易市场,打清朝就有了。后,割资本主义尾巴,市场就此荒废了。现在,随着改革开放,物质生活极大丰富,商品种类日益繁多,学习外地经验,在小猪市建立一个小商品市场,批发零售兼顾,繁荣经济。
响应号召,百货商店也要设立一个摊位。
在人员和工作安排上,武言航和杭子枫犯了难。摆摊是个辛苦活,早出晚归,一天得不到休息,午饭没得吃。夏天太阳晒,冬天冷风吹,遇上刮风下雨,更是遭罪。谁能愿意去摆摊?工作又怎么安排?对于摆摊的人,明显有失公平。
“不然,从一店到八店,轮流。各个店怎么出摊,由各店的负责人具体安排。”武言航说。
“推动这个工作,就是想发展这个产业,带动经济。你这一搞轮流,大家势必会抱着混的心态。这样市场就不会长久,就违背了建市场的初衷。”杭子枫说。
“谁愿意承担这个工作呢?”武言航说。
“第六门市部。”杭子枫说,“开的是小百货市场,第六门市部挂牌的是小百货批发部,当然由他们去摆摊。”
“严东可是你朋友。”武言航提醒。
“工作和朋友是两回事。”杭子枫说。
“我敢说,谁都不乐意去摆摊设点。小严的工作你去做?”武言航说。
“我做什么工作呀?有潘月君呢。”杭子枫说。
“你去通知她。”武言航说。
“谁也不用通知。你以百货商店名义下个文,王海梅给小潘送去。具体怎么安排,怎么做,他们自行解决。”杭子枫说。
王海梅把文件送给潘月君时,她的脸一下子就阴沉下来了:“你们这样做,对我们不公平呀?平时我们给你们进货,分货,送货,也就算了,现在叫我们每天跑到的大东头摆摊子,你们真能想得出来?”
“这都是杭子枫的主意。”王海梅压低声音偷偷告诉潘月君。
“这个死杭子枫,尽出馊主意,害人。”小潘恨恨地骂道。
王海梅悄悄用手指指了指屋里,小声说:“你让小严去找找杭会计,看看可能解决问题。”
“他能让我们去摆摊,小严能让他改变主意?我看算了。”小潘叹一口气。
王金辉一直抬着头盯着王海梅和小潘,听他们说话。他接过话茬说:“潘主任,我告诉你,摆摊的事,我一回也不去,我家艳子也不去。”
“你们不去,谁去?我们去?你在这个店就有义务去。”小潘没好气地对王金辉说。
“从一店到八店,都不摆摊,凭啥只叫我们一个店摆?谁爱去谁去,我就是不摆。”王金辉把手里看着的一本书“啪”地往柜台上一摔,说,“他们这安排,纯粹是欺负人。”
十月一日,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国庆节,枫杨县小商品市场开街了。
街口,扎着一座高大的大红龙门,旁边的广场上,举行了一场盛大的文艺演出,踩高跷,花鼓灯,狮子舞,锣鼓喧天。分管商业的副县长,县商业局,县城三镇——福成镇、临河镇、门泰镇的领导排成一排,广场大喇叭里循环播放着《在希望的田野上》动听的歌曲。
一大早,严东跟小潘从六店的仓库里把满满一车小百货搬到一辆架子车上,一路往东,走了六里路,来到镇子东头的小猪市,在给划定的百货商店摊位上,支起展台,摆放好商品。两个人就坐在展台后面看前面广场上的活动演出。
八点钟,武言航,杭子枫和王海梅也来到小猪市严东他们摊位前。开业大典,他们也要配合来参加活动。
上午九点整,开街仪式启动,领导们上台剪彩,讲话,燃放鞭炮。
接下来,领导一行来到小商品街,一家摊位一家摊位视察,不时跟摆摊的人握手,致意,询问生意。
十点过后,活动结束,市场,归于平静。
由于是第一天开街,县里做了广泛的宣传,广播,电视,传单,宣传了一个多月,街市上人非常多,购买的顾客也相应不少。摊子又是摆在露天,严东和小潘两个人忙得满头大汗,满脸通红。办公室三个领导也全身心投入,帮他们卖货,收钱。
整个小猪市,就像逢会一样。
中午时分,人流渐渐散去,杭子枫和王海梅清点了销售收入,三个多小时,他们批零共卖出了一千五百多块钱。
武言航不停地感叹:“领导还是有远见的。你看看,这个市场一开就不同凡响。”
听了经理的话,严东嘴角轻蔑地笑了笑。
武言航跑到东大街给小潘和严东买了两份饭,递给他俩,说:“你们辛苦了。”
第二天,生意就没有那么红火了。八九点钟,街上还有不少人,十点钟以后,人们就像潮水一样退去了。一时间,四百多米的街上,逛街购物的还没有摆摊卖货的人多。
中午十二点不到,一些商业单位的摊点,就有人撤离了。
两个人数了数营业额,一上午卖了三百多块钱。
严东对小潘说:“潘月君,没人了,我们也撤吧。”
“不能撤。经理他们要是过来看见了,不好。坚持着吧,下班我们再撤。”小潘说。
摊子摆了一个星期,杭子枫对严东说:“上午摆半天,中午收掉算了。”
“你跟小潘说吧。没有接到你们通知,她不敢提前收摊。”严东说。
“这个傻女人。”杭子枫说了一句粗话。
风吹日晒甚至雨淋,白嫩漂亮的潘月君像一个农村妇女。回到店里,朱常瑞看她的眼神都有些怪怪的。
而小潘老公,坚决要求她辞职,不干了。
潘月君的公公是枫杨县油厂工程师兼副厂长,老公是枫杨县油厂供销科科长,家境优越。见老婆终日摆摊,晒成了黑脸婆,她老公心疼,更是觉得没有面子。
小潘找到办公室,对武言航和杭子枫说:“小百货摊,我坚决不再摆了。你们要再不安排人接替,我就辞职回家了。”
办公室召集所有门店负责人开会。严东也参加了会议。
见到小潘,大家纷纷声援,说领导不应该对小潘不公平,为小潘叫屈。
自始至终,没有一个人为严东鸣不平,甚至,没有一个人说他一声好。严东十分气愤,同时感觉到了不平等。自己是农民。在城市,在那些有着城市户口人们心里,农民低人一等是理所当然的。
当武经理提议以后摆摊由各门市部轮流时,大家伙都不干了,他们纷纷说:“摆摊的事,理应由小商品批发部承担,那是他们的本职,凭什么要我们摆摊。”
“他们是批发部,完全是为你们大家服务,人家有没有比别人多拿一分钱。”杭子枫说。
“那不行。我们没有摆摊的义务。”各店负责人异口同声。
“从今往后,摆摊轮流。谁要是不同意,就把你门市部负责人位置腾出来,让愿意摆摊的人担任。”武言航打断大家七嘴八舌的反对声。
会场顿时鸦雀无声。
半天,三店主任成义文提议:“我们每个门市部不是都有农民工吗?我们就安排农民工去摆摊。”
成义文的提议获得了几乎全部人的赞同。杭子枫,武言航和小潘先后看了严东一眼。
严东的心里涌起了一股液体,在胸腔里发酵,腐蚀着他的心。愤怒,不平,悲哀……同在一个国度,同样一种制度,同样都是人,为什么不能同权?农民为什么就低人一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