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良睡得昏昏沉沉的。
觉得全身乏力,特别是头痛的要炸了。
这次感冒来的太厉害了!
今天不管发生什么事,必须找个小诊所打点滴。
不然狗头不保。
他如今是一个亡命天涯的人!
躲在一间破旧的老屋内。
白天一步不敢出去。
仿佛被囚禁在暗无天日的牢房中。
晚上才能在僻静的地方找点吃的。
江山如此大,何处是家?
想到此处,难言之隐涌上心头。
夜已深,难入眠。
屋外的夜雨,没有停下的迹象。
他该出去找点吃的了。
听到雨声,他心潮开始起伏,怒火升腾起来。
不一会儿竟又泪流满面。
父亲病重也不能再见一面。
冲动是魔鬼!
后悔吗?
也不完全都是。
他在心底拷问自己,却没有答案。
那一天。
正是三九天,风如刀,刺骨寒。
糟糕透顶的天气,心情也是如此。
他想起了很多。
爸爸、二叔、医生、二妈、富豪和食堂的胖阿姨。
爸爸在太平化工厂工作。
现在被肝癌折磨得瘦骨嶙峋,躺在病床上。
疼痛使他满头大汗,抓住二妈的手,着说。
“疼死我了,疼死我了,恨不得用斧子把自己劈死。”
二妈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小声的安慰着。
爸爸看到刚进病房的他,又勉强地挤出个笑脸,连声说会好的。
他的心情没有因为爸爸的笑容而舒缓,反而更加沉重,悄悄的出了病房,急匆匆的向肝病科主任办公室走去。
医院里的暖气开的很大,但是他还是感到一丝寒意。
就在肝病科主任的办公室外,他又听到了二叔沙哑的声音。
二叔口袋里揣着刚要回来的工资,急不可待的找钱主任谈爸爸的医疗方案。
医生穿着白大褂,坐在办公桌前。
见任何人总是冷着一张脸。
好像别人都欠他一笔钱似的。
他拿着病历只是看了一眼又放下,不紧不慢的说。
“你哥哥的病是肝癌中晚期,既使做过手术,也没有多久的日子,病人有什么要求尽量满足他。你这个钱还是拿回去,给你大哥买点东西吧。”
二叔坐在钱主任的对面,手足无措,含着眼泪说。
“我大哥才四十几岁,求钱主任救救他。”
钱主任叹了一口气说。
“办法倒是有一个,可是据我所知你们的家庭承受不了。”
二叔明白医生的意思说。
“有办法就好,砸锅卖铁也会把钱筹齐。”
钱主任上下打量了一眼二叔说
“肝癌这种病,最好的医疗方案就是换肝,这个手术的费用最低要六十万,术后要长期保养,一年下来少则十万多则二三十万,这些费用医疗保险都不会报销,要病人全部承担。”
二叔顿时张嘴结舌吐出几个字。
“怎么会……这么……这么多。”
荣良顿如五雷轰顶,心中狂悲,眼泪止不住的夺眶涌出。
医生的话像刀子割在他的心上,痛不欲生,差点昏倒过去。
他伸手扶着墙壁,不由仰天长叹。
这手术费用对目前的荣家来说就如同天文数字。
二叔仍心有不甘,近乎哀求的问
“请钱主任帮帮忙,看看有没有别的好法子?″
钱主任摇一摇头说。
“你们家的情况我了解过,几年前你大嫂出车祸去世了,车祸肇事者至今都没有抓到,而抢救你大嫂几乎化光了你大哥所有的积蓄。”
二叔低叹一声说。
“嫂子过世后,侄子又小又要念书,全靠大哥一个人忙里忙外支撑这个家,如今把他累垮了。”
“什么钱不好赚?你大哥偏要到化工厂去上班,这几年市里许多家化工厂里出现这个病,你大哥不是第一个,我还是那句话,你想筹齐这笔钱,只有打官司这一条路。”
“我早就找过化工厂了,但他们不怕打官司,再说就算官司打赢了,真拿到赔偿,也要几年的时间,可是现在该怎么办?”
荣良想发泄心中的悲愤,却只能在心底呐喊。
对于一个只是高二的学生来说,自是无能为力。
谁能帮帮这个在风雨中摇摇欲坠的家?
他擦干眼泪,强压伤心之痛,收拾好心情,准备去照顾病床上的爸爸。
钱主任说:“除此真的没有别的办法,可以先找个律师咨询一下,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他站了起来,习惯的把笔插在上口袋里,出了办公室的门准备去吃饭。
他出来看到了荣良,神色一惊,眼中却闪过一丝令人不易觉察的狡诈。
钱主任拍了拍他的肩膀,什么话也没有说就走了。
二叔已经跟了出来,用哭红了的一双眼睛在看着他。
二叔猜到荣良听到他和医生的谈话,安慰说
“良良别害怕,肯定能治好这个病,我们去和你的爸爸再和合计一下。”
此时正是吃午饭的时间。
楼道里传来了低沉又清晰的女中音。
那是食堂送饭胖阿姨喊床号拿餐的叫声。
每到这个时候,他是第一个出去拿饭的。
二人沉默着,加快几步来到了病房里。
爸爸端着饭盒坐在病床上,却没有吃。
他和一个穿着黑色呢子大衣的中年人在谈话。
这个人就是太平化工厂的老板何万龙。
这个市的超级大富豪,身价几十个亿。
爸爸见到何万龙来看他,心里很吃惊,客气的说。
“怎么好意思让何老板亲自来看我。″
何万龙亲切的握住爸爸的手,笑了笑说
“今天刚好没有什么事情,就过来看望你,现在觉得好点了吗?″
爸爸陪笑说:“好多了,好多了。”
何万龙道:“安心养病不要着急,厂里的弟兄们都惦记着你呢。”
爸爸用力的点了点头。
何万龙看到走到病床边的荣良又笑着说:“这是你的儿子吧,长得真像你。″
爸爸点了点头,说:“大伙都说像,都说像。”他又转头对荣良说:“这么大了还不知道喊人。″
荣良自从听了钱主任说的那句和化工厂打官司的话,一股怒火早已升腾起来。
本来他就对爸爸的病产生怀疑,专门上网查了关于职业病的各种问题,因此心中对何万龙充满了敌意。
但在爸爸面前他还是装出乖儿子的形象,客客气气的向何万龙问好。
何万龙对他说:“好好学习,做个有出息的人,别辜负了你爸爸的一片心。”
何万龙又看了一眼二叔,脸色不由变了,想起了他到厂里大闹要医药费的事。
他寒暄几句,从兜里取出一些钱对爸爸说。
“这一千块钱给你买点东西补补身子,我还有事就不打扰了。”
何万龙何尝不知道二叔经常劝爸爸离开化工厂的事。
原因是厂里弥漫着化工原料的气味,刺鼻难闻,影响身体健康。
不是生活困难的家庭,谁会愿意到化工厂一线工作。
还不是迫于生活的压力,为了收入比别的工作多点。
爸爸也是如此,为了多挣钱,一直以工作难找搪塞二叔。
这样爸爸在厂里一干就六年多。
何万龙认为厂里几百号人的身体都没有异样,那么荣良爸爸的病因也不能怪厂里的环境。
虽然厂里弥漫的气体都是致癌物质,但是这种病成因太多了,恐怕连医生也说不明白,责任也不会推到他的身上。
而二叔得知大哥被确诊肝癌的第二天,就找到何万龙的厂里。
他是一脚踹开办公室的大门,并且警告何万龙:“我大哥要是有个三长二短,我绝对不放过你,倾家荡产也要和你打官司。”
当时何万龙也是刚刚得知爸爸的病是肝癌,他明白厂里的环保设备落后,一直遭到同行的诟病,害怕二叔把事情弄得满城风雨,因此今天特地安排了时间来探望。
爸爸客气了几句,就收下了钱,又叫他送何万龙出去。
何万龙连声推辞:“不必,不必。”
荣良心理憋着一肚子火,但还是把何万龙送出病房。
他来到住院部的大厅,装着很有礼貌的样子说:“何叔叔请您帮个忙好吗?”
何万龙一愣问:“什么事?只要我有能力一定帮。”
“我爸爸看这个病需要很多钱,能不能先借点钱,等爸爸病好,我们父子俩一起到何叔叔厂里打工,用每月的工资还这笔钱,只到还清为止。”
何万龙苦笑道:“你爸爸想要看好这个病,化费的可不是小钱,何叔叔也爱莫能助啊。现在厂里的效益差,几百个工人已经三个月没有发工资了,他们都等钱吃饭呢。你和二叔再想想别的办法。″
他说着的时候,手中的电话响了,看了一下手机屏幕对荣良说。
“快回去照顾你的爸爸吧,不要送了。”
他说完迈着大步出了住部院的门,操起电话听着,一边走一边大吼着
“不论用什么代价,今年一定要办到!”
他说完挂了电话,样子却十分生气,爬上了一辆宝马x6飞驰而去。
荣良看着这个吝啬的超级大富级离去,怒火被点燃越烧越旺。
他并没有回病房,早已想好怎么和何万龙较量一番。
他跟着出了医院大门,打了一辆出租车只奔太平化工厂。
出租车还没有到太平化工厂,就已闻到一股刺鼻的怪味,尽管车窗是关着的。
太平化工厂的门卫戴着一顶保安帽,穿着一身保安服,腰间永远别着一根警棍。
他头上还夹杂着几根白发,说起话来声如洪钟,面貌看起来很凶狠。
荣良每次进厂找爸爸,总看到他对着工人吆五喝六的。
门卫大爷看到荣良进来,没有了一贯的作风,用手敲了几下窗沿,体贴的说。
“又找厂里要药费了,老板刚回来,见了老板说话客气点,俗话说抬手不打笑脸人,不要像你二叔一样冲动。”
荣良点点头跑进厂里,在厂区转了一圈,用手机拍了几张照片。
他又走向了爸爸的车间,躲在一个僻静的角落里,拿出手机录了这里的环境和几段工人工作的视频。
这个车间何止用脏乱差形容,到处污水横流,气味奇臭,物件摆放的杂乱无章,不堪入目。
荣良心想这些视频要是发到网上,太平化工厂既使不关门,也要强制整改。
他听爸爸和同事对工作环境发过牢骚,从而听到一套环保设备就是大几百万,何万龙舍不得化这笔钱。
有了这几段视频,荣良心里踏实了许多。
他现在要拿这个和何万龙作个交易,还怕爸爸的药费没有着落?
荣良自信满满的走出车间,向太平化工厂办公大楼走去。
只见不远处一座高楼大厦,在鳞次栉比的车间前面拔地而起。
在灿烂的余晖下似一个巍峨的巨人。
太平化工有限公司这八个大金字,熠熠生辉。
一辆红色的大奔急停在大厦门口。
从车内下来了一个身穿貂皮大衣的美妇。
她重重地关起车门,迈开大步向大楼走去。
高后跟磕碰到大理石地面,得得作响。
寒风把她的长发吹得凌乱的拂在脸上。
她也懒得整理。
荣良认出这个女人就是何万龙的现任妻子,名叫江小红,今年才三十出头,比何万龙整整小了十二岁。
荣良跟在她的身后进了这栋雄伟的大楼。
江小红恕气冲冲的走进了电梯,点亮了十八层楼的按纽。
楼下大厅的员工看到她的样子,想上电梯的人都假装有事走开。
江小红气冲冲的出了电梯,直奔何万龙的办公室。
十八楼的员工预感不妙,今天老板娘又要大闹天宫了。
老板和老板娘吵架也不止一次了,遇到这种情况,他们就悄悄的溜到十七楼回避,以免发生不必要的尴尬。
荣良乘坐另一部电梯,来到了十八楼。
他根本没有想到会发生这种情况,鬼头鬼脑的四下一瞧。
十八楼连人影都没有一个,只见到何万龙办公室的大门在前后晃悠不停。
这时他已猜出了原因,放心大胆的走到何万龙办公室的门口,只听里面发生激烈的争吵。
荣良从门缝往里一看,只见一串车钥匙在空中飞过,朝何万龙的脸上砸去。
“叫你盖楼的时侯,不要盖十八层,难道不知道十八层地狱!”
这是江小红气呼呼的声音。
“不是照你的话改了吗?我的姑奶奶现在是十七层半!”
何万龙的声音也很大,虽然车钥匙没有砸到他,显然来了脾气。
“改了个屁!你非要在十七楼冒个尖,下面多少空房间养老鼠知道不?现在报应来了,你说怎么办?”
“我正在想办法。”
“我去给你算了命,瞎子先生叫你多积德行善,老荣家的药费就不要扣了,我想好了,给老荣做个移植手术,费用你包了。”
“你个娘们头发长见识短,懂个屁!”
“你不是说你的钱多得如厕纸,几辈子都花不完,出几十万就像要了你的心头肉!”
“何某人什么时候在乎钱了,在你身上花的钱还少吗?”
“你挣钱不给我花,你还想给谁花!”
“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我今天刚去看望了老荣,其实我真想帮他付这个移植的费用。”
“你现在为什不愿意了?”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珠儿得的什么病?”
“还不是你这化工厂害的,谁叫她是你的女儿,成天喜欢往厂里跑。”
何万龙很生气,暴跳如雷的大嚷着。
“珠儿患了肝肿瘤,不一定是化工厂的罪!医生也说了病因很复杂,目前都没有办法证明诱发肿瘤的原因!”
江小红语气缓和下来。
“我也不和你争,化验报告今天出来了,确诊珠儿得了肝癌,你就说说该怎么办吧。”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支付老荣的费用,我还在乎那点钱?我是有原因的,老荣生病在先,医院不管病人有钱没钱先报一个肝移植申请,等待合适的肝源,既使老荣没钱,名额还在那里,如果下一个同样的病人有钱,可是名额在后,医院就可以收取高额的费用,懂了吗?”
“这么一说珠儿的申请到的名额比老荣晚了。”
“你知道全国有多少人等待肝源吗,珠儿现在申请,排在他前面的就有一万多人,而老荣排在全国的第二名,如果他家弄到钱了,这名额就是他家的,如果他家没有钱,我和院长打过招呼了,这名额就是珠儿的了。国外我也在联系,总之我会不惜一切代价救女儿的!”
江小红突然娇滴滴的说
“我的龙,不要生气了错怪你了,今晚给你整点你喜欢的。”
“还有个事,今天我看那个钱主任好像不对劲,肯定是院长已把话和他挑明了,明儿你过去给他一个红包堵住他的嘴。”
“这事还能等到明天,我现在就去。”
江小红急匆匆的开门走了。
荣良在何万龙二口子谈话的时侯,用手机把谈话的内容录了下来。
他就在江小红出来时,躲到一张办公桌后,早已怒目切齿。
他已别无选择,要痛揍何万龙一顿,再和谈谈药费的问题。
他猛的起身,抓起一个玻璃水壶,一脚踹开何万龙办公室大门,冲了进去。
何万龙还以为江小红又回来了,刚一转身,眼前一花,玻璃水壶砸到他的头顶,顿时血流如注。
他大惊失色的看着荣良,说:“你疯了吗?”
荣良接着一脚踢在他的裤裆下,大骂道:“你们的谈话我都录下来了,打死你这个畜生。”
何万龙捂着二弟,痛苦的倒地,翻滚了几下,突然不动了。
荣良害怕极了,心砰砰直跳,忙过去听了听何万龙的心跳,竟气息全无,连忙夺门而出,钻进电梯向下而去。
他还从来没感觉到电梯这么慢,大气不敢出,眼晴直盯着电梯的数字,手心全是汗。
到了一楼荣良疯狂地向厂门口跑,外面不知何时落下了冰冷的雨,打湿了他的全身。
门卫大爷好心的大喊:“小子跑什么,借给你一把伞。”
荣良没敢停下步子,出了化工厂,毫无目标的向前飞跑。
他也不知跑了多久,已被雨淋透了。
不由得浑身发起抖来。
胆怯、害怕还是着凉了。
他有一个念头在脑海里快速闪过,不能在雨里淋了。
对,回老家去躲一躲,等到明天打电话给二叔问问情况。
荣良打了个出租车,昏昏沉沉的回到古老的小镇上。
回到那个已经多年没有回去过的老家。
老家只是三间平房,屋子破败不堪。
屋门被用力地推开,一股潮湿的霉味一下冲进了鼻腔。
屋顶还有几处往下漏着雨水。
荣良有气无力的躺到床上。
他紧裹着被子,依旧冷得瑟瑟发抖,牙齿咯咯作响。
荣良不知道何万龙是不是已经死掉。
按常理来说,他当时气到极点,下手会不分轻重。
但玻璃水壶都没有砸破,应该没有多大伤害,裆下一脚也不会致命。
嘀嘀嗒嗒的雨声,像似不住的敲打着荣良的内心。
一连三天他不敢出门半步。
不知道自己不吃不喝,忍冻挨饿,是怎么熬过来的。
第四天晚上,他实在挺不过去了,把鸭绒衣的帽子扣在头上,才敢出来买了些治感冒的药、矿泉水和饼干。
他特地和超市的女售货员聊了二句,把话题有意地扯到太平化工厂上,并没有听到女售货员说起关于何万龙的新闻,心底一宽。
他回到老家里,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虽然饿了两三天了,但是吃着吃着竟是喉咙哽住了,难以下咽,泪水唰得涌了出来。
小到大都没有受过这种苦,过得那里还像人的样子。
何万龙如果死了,这是个爆炸的新闻,肯定在市里传得满天飞。
何万龙之所以没有报案,一定害怕他手机里的录音。
这日子一天都没法过了,明天一早回市里再打听情况。
这时他又感到畏寒怕冷,钻进被窝睡下,心中还是忐忑不安,又胡思乱想起来。
外面突然电闪雷鸣,大雨倾盆。
冬天怎么会响雷呢?
他想着想着迷迷糊糊的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