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节
众人一听这声音笑容顿止,却是立时将田煜津层层围在身后,将他与这发声之人远远隔开。
“令荥!你来作何?”
古斡迪见此人到来已是满脸愠怒出声质问。
田煜津的屯兵也是又靠紧了些,将之前开口那人死死堵在外面。
“荥见过古屯长。某与田煜津之间,虽无私交亦无仇怨,终同袍一场。今日听闻你归营,特来探望,亦有一事待办。”
令荥乃是山阴郡江畔县人,年已十九,如今与田煜津同在武图麾下任屯长。这个令荥十七岁入伍,在山阴因讨寇有功升为屯长,也是个厉害角色。其麾下屯兵本就年长,且有不少自北庐州军而来,经这两月许练就,精悍异常,甚为武图所倚重。但田煜津以十五岁之龄初入军伍即为屯长,与古斡迪同是山阴郡而来又走的颇近,且田家生意莫说是山阴郡,在整个北庐州都可窥其径,在令荥眼里其不过又是一个靠着长辈蒙荫才讨得军职的富家小子,不仅看不起心中也甚为不平。
之后田煜津更被武图所看重,与他的五屯一同被破格提为前锋精锐,令荥心中不平已渐渐化做怒火,处处与田煜津为难,并让屯中强者时常挑衅其部下。后渐渐发现田煜津部下虽良莠参差不齐,但仅仅一个月的时间其屯中竟再无弱者,派去挑衅的部下在演武场上居然占不到便宜,这不禁又挑起了令荥斗志,于是两屯之间在训练中展开竞争,而更让令荥惊异的是田煜津麾下二屯竟与他的五屯斗了个不相上下,这不禁让令荥开始对这个田煜津渐渐产生了浓厚兴趣,处处与之做对,与之较量。
在外人看来令荥这是针对的在找田煜津麻烦,可武图却又不闻不问,任他们而为。
今次田煜津伤重,令荥却在这个时候找上门来,众人都心生怒意,只觉这小子欺人太甚。
古斡迪自然知道令荥平素与煜津为难,早就看这小子不顺眼,只是这令荥行事谨密的很,总是在合理的训练范围或比试范围之内出手,自己又不是新军只管训不参练,碍于军规又不好出手教训,今日这小子若是敢找麻烦非给他点颜色看看。
心中打定主意,已是一步跨出,将自己这个重伤的表弟护在了身后,亦暗暗提气,竟是打算出手。
“没事的。劳烦大家让让,我与修甫也有些日子没见了。”
田煜津似是知道兄长的心思,伸手轻轻拍了拍他已握紧的拳手以示宽心,这才出声唤众人让开。
这时一个年轻人走上前来,却是身高七尺过半,比田煜津还要高出不少,黑亮的长发被高高束起,剑眉英挺黑眸细长,似蕴藏着锐利,唇角削薄而轻抿,眉宇间棱角分明,配上修长高大却不显粗犷的身形,整个人宛若挚鹰宿栖,冷傲孤清却又神采奕奕,孑然独立间散发的是屹立于天地间的冷傲,单看这外形确实很难让人相信这样的人会与田煜津处处为难。
只见令荥穿过众人缓缓走至田煜津身前,两人四目相对。
令荥脸上依旧是那样的冷傲,田煜津依旧是那样的微微浅笑。
少顷,只见令荥肃立身形,双手合抱俯身推出,竟是高举齐额,恭恭敬敬向田煜津行了一礼天揖之礼。
“修甫这是何意?”
众人都被令荥这一举动惊呆了,万万没想到他会来这一手,只有田煜津依然是笑意盈盈。
“令荥此来,特为早先无礼与不忿行歉。”
令荥直起身来铿锵而言。
“那煜津便受之不恭了!”
田煜津也是毫不客气的就这么受了。
“你小子知道就好,别老是挑事,煜津脾气好,换做了我,定没你好果子吃。”
虽是诧异于令荥此番举动,但依旧对之前令荥的种种行为有些挂怀。
“令荥先行谢过!望你能早日好起来,你我之间胜负未分,我等着你。”
令荥却是看也没看古斡迪一眼,朗朗之声一出口又让众人大为光火。
“你!你没完是不是!”
古斡迪一听这话就怒了,这小子到底唱的哪出,先是来赔礼道歉,然后又公然挑战,这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也就罢了,煜津都这样了还要找麻烦,真是欺人太甚,今天就算触了军规也要好好教训教训这小子。
“如此你我便约定了,待我伤愈回营,再一较高下。”
田煜津却是一把拉住古斡迪缓缓而语。
令荥待听到这约定后罕见的露出了笑容,又是一揖便转身大步而去。
“这小子什么意思?这你都能忍?”
见令荥离去古斡迪却仍是怒气难平。
“屯长,这姓令的太狂了,若不是你有伤在身,就凭他也敢跟你一战?”
孟刿却是一脸不屑。
“就是,就是。”
众人也跟着起哄,在他们看来能跟启猛打成这样,若论单打独斗在这龙炎关能胜田煜津怕的除了那几个久于战阵的将军外怕是没人了。
“你们以为修甫是在向我挑战?”
田煜津目光依旧停留在渐渐远去的令荥背影上:
“他此次致歉便是自认演武场上已非我敌手,只因早前他并不认可,所以一直轻视于我,处处挑衅与我为难便是要贬低于我。可如今他已认可了我,才会为之前的轻蔑与不尊而道歉。”
“这么说来这小子还算条汉子。好,看在他此次行歉份上,我不与他计较了。”
听田煜津这么一说才明白令荥为何突然跑来赔礼,心里也不禁为令荥这种敢作敢当的硬气有些钦佩。
“修甫与我的较量非是两人之间,从一开始便是因我军职而不平,所以今后我与他之间比的是看谁在这屯长一职上更胜一筹。”
“这还用比吗,当然是屯长你更好啊。”
柱子心里田煜津当然是最好的屯长,别人都比不得。
“柱子,这军职上的较量可不是比的谁更好,比的是谁带的屯卒更强,斩获的战功更大,所受荣誉更多。”田煜津说完又看看了眼前众人“所以啊,我与他之间胜败可就全看你们了。”
“屯长放心,谁敢拖后腿我孟刿第一个不放过他。”
“对,对,谁要是拖后腿咱们大家都不会放过他。”
众人也跟着嚷到。
“万夫一力,方可天下无敌。身侧若是不足,我们应给予帮助而非仇慨,即便训罚亦不过是为了助他上进,须得牢记所为何,方可找得助他之途。”
“嘿嘿,是,我孟刿第一个来‘帮助’他,包管他不再落下。”
田煜津大伤初愈回到营里大家自然是开心不已,眼见日头将落下,众人还有晚练,将众人赶了去用食之后,也在古斡迪的陪伴下向第一都尉府而去。
“这推椅还真是好用,族里怕也就只有姨父喜好钻研些与众不同的器物了。”
田煜津倒是很喜欢古纪褚这钻研成果,在椅子上加了俩木轮,使得不方便之人可坐着由他人推行外出,确是给他带来方便。
“是,你是方便了,阿爸捣腾这物件可不是为你。先前与外族作战不论是各营营首还是诸位将军,多有受伤行动不便,可战事紧迫军务也不能落下,阿爸这才想法子装了这轮辘以方便他们往来于城主府与军营。不过说来也幸得戈阳有这坐椅的习俗,若是换了江宁和我庐陵,都是跪坐于席间哪来的椅子可供推行。”
以江宁为首包括庐陵都不怎么用椅,往往都是跪坐于席,而彭东受早期戈阳影响还是以凳椅为主。然而彭东立国之后为了亲近于江宁,封氏一族都撤椅改跪坐,而民间富贵之家依然是以坐椅为主,只不过为了方便与江宁达官贵族来往,这些人家里往往会有两手准备,以便随时更换为席垫供江宁来客使用。
戈阳却截然不同,只有穷苦人家才席地而坐,但也非是跪坐,是盘膝而坐,王家及贵胄都是以椅为主,而龙炎关自然也就传承了戈阳习俗,大多数场合都有座椅,即便下层兵营也多配有坐凳,这一度使得江宁军及庐陵军很难适应,好在联军并未对这些习俗礼仪有所强求,只不过早期的龙关将都是戈阳将领任职,戍卫军力也是以戈阳军为主,使得江宁、庐陵高级将领不得不迫使自己去适应。好在这么多年来大家也都逐渐适应,即便如今形势改变,龙关将也轮换着由各国将领任职,但在高级将领中坐椅依然被保留了下来,事实证明从戈阳流传下来的一些习俗确实更实用更方便,比如简化数字的使用、干粮的配给、美酒的酿制等。
“戈阳之制多承于古,亦雄霸之本,此叹古人之智而惜今人之颓。然固守于昨终不得进,如今以江宁为首南方三境得思凡助力改制换新,虽不敌于北却指日可待。不过思凡之前,倘不是季家谋划,以致天下分割,如今这亚兰怕是皆归任氏所有了。”
戈阳曾是第一个控制怒沧江流域以及湉水流域至澜江流域间大片沃土的强国,任氏一族也从上古遗留中所获最多,戈阳曾经的强大却非今日之江宁可比,亚兰大陆近千年来能有今日数分天下的形势,皆为季家谋划所致,是以有流传“江西之蛮,季世之家,翠林深海,天下策驾”。
“也对,不过那季家有如此奇谋,又如此神秘,是否上古故人1遗脉?”
“此事如何可知?这季家确是有些幽秘,近些年来季家开放商市后倒是渐渐为世人所识。凡出自季家岩族之手必然不俗于世,只是这要价更是不凡,不过除了他们拿出来贩售的物事外,世人对他们似乎仍是所知极少。唉,反正不管是不是故人遗脉,都与你我无关,还是不要去想的好。”
田煜津很清楚这碧翠海季家定与五族有些关联,不过这当中隐秘之事乃关乎生死,既然长辈们不曾说起,便是时机未到,即使对自己这猜测很笃定,但此事他也绝不会去过多关注。
“好吧,我知道得控制自己。哼,都怪阿爸,总是没个正行,累的我对什么都好奇。不过煜津族学修的那么好,不都说人越渊博越欲于知吗,你是怎么控制自己的呢?”
古斡迪很清楚族学有多深奥,多驳杂,煜津能把族学修成了族中第一人,那其知识的渊博自是勿需质疑,但越是这样煜津的奇欲就应该越强烈,可他看上去却是淡定的很,似乎并非有多么强的奇欲,看来得好好请教一下。
“我并未刻意控制,只是明白很多东西不是想便能得到,既如此何不放宽心把精力多用在自己能够得到的事物上。”
“唉,煜津啊煜津,不得不佩服你,言易行难,这些我们都知道,可偏偏却难得做到,刚才与你那些屯兵一起,我才真正见到了什么叫‘军心所向’,这一屯人怕是离不得你了。如今你对自己欲望又能控制的如此精妙,看来用不了多久执令人就可以告老了。”
道理当然谁都懂,可要做起来就并不那么简单了,眼前小表弟却是生生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不得不感叹煜津确是非常人所能比拟,自己与他之间的差距却是越来越大,难怪族中上下都如此看重于他,小小年纪便被定为下一任执令人。
“呵呵,其实我们可以交换的。”
田煜津当然明白兄长这感慨,却忽然泛起狡黠笑意。
“交换什么?”
这没来由的一句倒是让古斡迪有些不明白。。
“你所说的不过一些心得罢了,当你真心体悟了,很多事再拿去实践起来自然就不会多难,我可以将这些心得传与迪哥,助你体悟,只要……”
注:1因江宁为首各国对上古五族讳莫如深,对外宣传五族昔日百般压迫各族恶状,对一切涉及五族之人予以严惩,民间都不敢提及五族;当思凡者进入亚兰将优良食种和先进技术、文明传授给亚兰世人时一同传入的还有关于上古神话,其中有不少关于五族事迹,褒贬不一,这些神话故事从另一角度向世人阐述了五族之事,也再一次引起世人对五族的兴趣,也因此引起各国朝廷关注,以江宁风氏为主掀起一场针对思凡者的清洗,再一次将五族列入禁忌,自此民间为避免受牵连再不敢言及五族,只称为“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