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再说一遍!”

    封迒戚闻得有人自报身家,却是叫住了正欲动手的银炼军士,与钟羽二人循声而来,不待钟羽发话,他倒是一反常态先开了口。

    “卑……卑职薛秉,家母乃是……江宁薛昌逸薛太尉堂姐,请封将军,钟将军看在薛太尉面上,饶卑职一命,不若……不若将卑职送回江宁治罪,只要留卑职一命,不论多少钱都愿领罚,求二位将军,求二位将军,饶卑职一命。”

    说话的人正是那名来自江宁的军司马,原来此人乃是江宁太尉薛昌逸的外甥,也难怪敢如此大胆行凶,看来这小子平日里也是跋扈专横的很,全没把人命当一回事。

    “你既有魄力残杀那许多无辜之人,我本料是个狠辣角色,刀刃下怎又如此脓包,难道就不怕给那薛太尉丢人现眼吗?!”

    钟羽起初抓获这薛秉时,见他也不叫不反抗,眼中更是无甚惧意,心料是个狠角色,还有些为他误入歧途而惋惜,怎料一到了封迒戚面前却是如此怂孬,想来之前只是仰仗舅父庇护,自以为一经审讯必会查知他身世,即便定罪,看在其舅父颜面上无非多费些资财。可一见封迒戚到来,心中便虚了,又见银炼士上来不问青红皂白就杀人,薛秉心中最后一道防线终是崩溃了,也顾不得那点尊严,急急告饶报出舅父名号。

    “便先留尔一命。”

    封迒戚见这薛秉跪伏在地,一个劲求饶,却是连头也不敢抬,心中不免鄙夷,他倒要看看霍阭会如何处置。大战在即,他对霍阭这江宁少将军能否经得住关外国内这重重压力表示怀疑,索性就先拿此人试试霍阭态度好了。

    于是封迒戚留了薛秉一命,这举动却是出乎钟羽意料之外,若说封迒戚被这薛昌逸的名头唬住,他钟羽首先就不信。

    先不说封迒戚自身就是彭东封家长老,彭东与其说是一君王国,倒更像是一权臣家国,全国上下以封家为首,堂堂彭东王不过傀权之君,一应重大决策皆是由封家长老们议定,外界也戏称他们为“国老”。由此,封迒戚这封家长老不可不谓是位高权重,岂是他一个江宁太尉能唬住的?

    再者,封迒戚这么些年戎马生涯,其威名皆是无数血泪亡魂铸就,单是其麾下银炼军杀戮之重便已骇人之极,如此杀伐果断之人岂会为区区一个名头而退让,甚至玷污其一生威名?

    因而他虽不信封迒戚会放过这薛秉,却也有心看看他到底是作何打算。

    果不然,封迒戚言毕便向亲随军士使了个眼色,那银炼军士招过两人一番吩咐,只见两名银炼士一人一手将薛秉双手反扣提起。

    薛秉吃疼,只得跟着站起,被两名军士押着走出一众乱军贼人,走出人群后一脚将其踢跪在地,待一抬头,入眼正是银炼军继续斩杀其余犯事贼人场景。

    这些银炼士下手不可谓不狠,刀刀皆是要害,却又不让中刀者即刻死去,似是有意让这些人在痛苦与绝望中挣扎,一点点品味着死亡降临的恐惧。待二百多人都已伏倒时,真正咽气的却又没几个,连一旁的钟羽都心惊于这些银炼士的狠辣。

    可接下来一幕,却是让钟羽也不忍目睹。

    这些银炼军士回过身,竟是当着一众人的面,生生将这些未死之人头颅以手中战刀缓缓割下,那些失去头颅的身躯因剧烈疼痛不断在地上抽搐。

    这等手法,这般狠厉,这些银炼军竟似宰杀牲口般,全然不觉这些刀下生灵是与自己一般无二的活人,即便这些人死有余辜,银炼军这般作为还是令钟羽有些难以接受。

    银炼军士才刚下刀枭首,周边一众兵士便有些受不了了,一个个要么闭上了双眼,要么转过了身去,甚至不少人因抵受不了这血腥场面而呕逆不止,看那模样,怕是连昨日吃的东西都要吐尽了。连钟羽都有些接受不了这样的场面,默默闭上了眼。

    在场除去一应银炼军,却是有三人仍在目睹这血腥修罗场。封迒戚,自是不用说,银炼军是他练出来的,若是连这点承受力都没有,如何统领银炼。

    另一个却是那薛秉,可怜薛秉却不是真的想目睹这场面,只是身后两名银炼军士死死架住了他,头也被死死拎住,转不得,更低不得,想闭上眼,却又有人在身后以尖锐利器直刺他腰间,吃痛之下不得不张大了双眼。待到众银炼军行刑完毕,薛秉早已是双目无神,吓得痴了神志。

    而此刻,第三个眼见如此场景之人却是将将赶至的霍阭,连一同前来的古纪褚都转过了身去,可霍阭却是在一怔之后,缓缓行至近前,默默站在封迒戚身边目睹了整个行刑过程。

    “此二百三十五人,于撤民间擅离职守,并行劫掠杀戮,按我联军律法,是为逃兵,革去军籍,悬首以示。”

    一众血葫芦似的银炼士退至场外,古纪褚这才走上前来开口定这些人罪行。

    “霍将军,此人自称薛昌逸族人,交与你。”

    封迒戚一指不远处那跪在地上已近痴呆的薛秉。

    “联军律法之下,岂有殊例,革去军籍,斩了!”

    古纪褚看了看霍阭,见他脸色发白,牙根死咬,心知封迒戚这是特意给他留的。

    这薛昌逸乃江宁九皇子风宸凌急欲拉拢之人,而霍阭虽未表明立场,但其族人已是明显偏向了九皇子。此来联军本就是风淳出于对他的保护,避免他过早牵涉到这皇储之争中。可如今封迒戚这难题却是将霍阭又推到了风口上,若保这薛秉,霍阭虽为江宁上将只怕再也难得联军众将士信任;若是不保,必得罪薛昌逸,更甚者或将开罪于那位九皇子。古纪褚这才不等霍阭应答,开口便先行定下薛秉罪行,说罢便拔刀,就要亲去行刑,亦在示意封迒戚,不要逼的霍阭太过。

    封迒戚本见霍阭有胆色在此观看他银炼士行刑,心中不免对霍阭这胆气有几分赞许,看来这位江宁少将军并不像其外表看起来般文弱。现又有古纪褚出言,既连古纪褚这第一都尉都出面,他不得不就此作罢,也就默许了他将此事了结。

    “慢!”

    却在这时,霍阭忽又出声了,并一把拉住古纪褚:

    “来人,将他唤醒。”

    霍阭这一举动却是令身旁三人一愕,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封迒戚有意考校他的,如今古纪褚出面,封迒戚也未阻扰,本是不错结局,可他这一把将古纪褚拦下来就等若自己扛了所有,众人都不知霍阭到底做的何打算。

    “唉!”

    封迒戚只是眼中寒芒一闪,钟羽却是为霍阭捏了把汗,唯有古纪褚只是轻轻的叹了声。

    以古纪褚对霍阭的了解,他倒不担心这少将军会徇私,即便再不济,以风帅于江宁之尊贵,治军之严明,决计不会让薛秉活着走出联军,无论如何这薛秉的小命定是保不住了,只是不想霍阭身陷困境,他这才出面。可霍阭这一阻拦,无疑就是要直面皇储之争了。

    “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啊!”

    几名亲卫又是掐人中,又是扇耳光,直到两大盆凉水泼上去,这薛秉才一个激灵从失神中醒转了过来,入眼却是封迒戚、钟羽、霍阭、古纪褚四人,还有眼前一片修罗场,顿时想起自己身处何地,倒头便拜,连声求饶。

    “方才古都尉言尔等皆为逃兵,阭以为有失偏颇。”

    “汝不典军职,擅离职守,然此非疆场,汝亦不在战阵,以此判做逃兵有失公允,唯失职尔,依军法需去汝军籍,黥面以遣属国,永不入军籍。念在初入联军,且训内优异,今阭以江宁镇寇将军龙关副将之名罢汝一应军籍身职,至此再不可入我江宁之军,更不列联军之册。”

    霍阭也不理他求饶,只是自顾自说,其实更多是说给身边几人听。

    “如此判处服是不服?”

    “将军英明!将军英明!小的敬服,谢将军不杀之恩。”

    薛秉一听霍阭仅是革了他军籍,自是求之不得,千恩万谢的叩拜不已。

    “诸位将军以为如何?”

    霍阭又转首询问身边三人意见。

    “哼!”

    封迒戚听霍阭如此一说,并不答话,只是心道你革了他军籍,难道我就杀不了这贼人?

    钟羽却是暗暗一惊,这些人最大罪行在于劫掠杀戮,而霍阭只道渎职一事,却只字不提重点,心中隐隐觉得这怕不是他本意,于是也不答话,只是静观他下一步何为。

    在场三将中属古纪褚与霍阭相交最厚,自也最清楚他为人,见他如此作为,知其必有下文,只是这下文多半是要得罪那位薛太尉了,古纪褚也是有些惋惜的摇了摇头。

    “汝于吾联军境内行劫掠之事,更兼残杀之实,此皆盗贼之行,寇匪之为。古都尉,昔戎烈君曾为联军定下一条军外之律,专为整治盗匪贼寇,虽未列入军法,却为天下共认,是也不是?”

    霍阭先是以他江宁上将及龙炎关副将身份将眼前这人军籍尽数革去,见三人并未出言反对,也不管身旁钟羽、封迒戚异样眼神还有那薛秉千恩万谢,而后话语一转,又将薛秉定为盗匪,经这样一转,性质便完全不同了。

    “是,百年前,戎烈君为治联军匪患,曾定下此律:凡捕获贼人尽数枭首,并捕其直系族人,上至双亲一辈,下至子女一辈,发配联军为奴,终生不获释。”

    古纪褚嘴上答着霍阭,心中却是暗道,你小子更狠,若是按你这么一处置,岂不是连薛昌逸都要抓来联军为奴,这下你可算是把这江宁太尉的仇给结下了,看你日后如何向那九皇子交代。

    “薛秉,你既求我饶你一命,今日我便依你所求,暂且留将你收押,待你亲族至此,让他们送你最后一程吧。”

    “霍阭!霍阭——薛太尉不会放过你,你不得好死……唔……”

    薛秉听霍阭这么说,起先还以为这是在想法子绕过军法,保他一命,正千恩万谢叩头不已,却不料这话说到后面,竟比杀了他更狠,这不仅是要抄了他家,更是堪比灭族了。心中劫后余生的大喜顿时转为绝望、怨毒,亦将之化作对霍阭的诅咒,咒骂不已。可才没骂得没两句,就被身旁银炼士一脚踹在脸上,门牙都尽数掉落,人还没爬起来就被霍阭亲卫手脚麻利的绑上,将其嘴一并塞住,拖了下去。

    “江宁军中出了这些贼人,阭难辞其咎,在此向诸位将军请罪,待此战过后定自向陛下请处。今后若再有此等贼人,诸位将军尽可依律行事,无需顾虑。”

    霍阭待这事处理已毕,退后一步,深深一揖。

    钟羽一把将他扶住,有些苦笑以示无妨后,便带着亲卫继续前往巡视;封迒戚却是冲霍阭微一点头,并不言语便带着一众银炼军而去,也算是自此认可了霍阭于联军中的地位。

    “你啊,也别把自己逼的太狠。”

    古纪褚待两将走后这才摇了摇头,说罢便拍了拍霍阭臂膀,自去忙自己事情。

    霍阭岂会不知古纪褚之前一番好意维护,又焉能不知自己此举后果。

    江宁皇帝风鸿年岁渐高,加之两年前的失子之痛,近年来已开始有些疏于朝政,一心只在争霸天下。现今风鸿膝下有数位皇子,不过可承国事者仅有两位。

    风宸钊,生于先帝鸿聿二十九年,至今年已二十有七,是现下风鸿年岁最长的嫡皇子,只是这位殿下为人过于仁厚古板,且资质平庸,并不为陛下所看好。

    九皇子风宸凌,生于鸿聿三十八年,如今年已十八,文武双全,又颇通上意,很受风鸿喜爱,风鸿更是任其为尚书令,是寄望其能继皇长子之后。可见风鸿对他期望之高,且这位九皇子的才华丝毫不逊色于长兄。目前江宁各方势力大多看好于他,一致认为有乃兄之志,亦不乏乃兄之才。

    只是作为太子挚友,霍阭自然知道九皇子与其兄还是有很大不同的,至少太子绝无这位九皇子权欲之重。对于九皇子的示好霍阭也是有所保留,皆是因在他心中,太子殿下是无可取代的兄长,亦是无可取代的皇位继承人。。

    霍阭摇了摇头,迅速的将这些抛开,眼下最重要的是关外,半兽人乃至庇族到底动向如何?

    转过身来望着远处天狼山脉,思绪却随着目光追望远处龙炎关,算算时间,那支背负众望的特行军应已到达龙炎关下了“启猛。田煜津。有意思,望你等平安归来,我还等着老虎的好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