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煜津!”

    田煜津在营房中收拾妥当,却不见都尉遣人来,估摸着启猛定是有什么要事,便出得营房来,正要去与大伙一同用餐,却见胡柘领着两随行军士往这边行来。

    “卑职见过胡校尉!”

    不知胡柘此来为何,也不敢怠慢,于是赶紧站直了身子恭谨见礼。

    “好了,现在是用食时间,不用如此拘束。都尉有要事在身,嘱我将今日餐食给你稍来,我们进去吧。”

    胡柘见田煜津这恭敬态势,连忙换了副面容笑道。

    虽然在这营中胡柘是上级长官,抛开如今联军身份不说,煜津却是族中少族,是钦定的下一代执令人,理应是自己给煜津行礼才对,只是军营中碍于身份,胡柘却不能行这礼,所幸,几乎全军都知道煜津另一层身份——第一都尉古纪褚的外甥,殊一营都尉启猛的兄弟。有了这身份,胡柘自然可以在众目睽睽下与他更亲近,而不引人疑心:讨好这位很可能成为庐陵军中大红人的田煜津,对于庐陵出身的胡柘来说再正常不过了。

    “校尉,军中一应吃食不得入营房,我还是拿去前面吃好了。”

    “呃,哈哈哈,对,军中是有这么一条规定,但在那之前,我有些话与你说。”

    胡柘使了个眼色,身边两位军士向营房两侧而去,远远站在数丈之外,看起来不像是回避,更像是哨卫。

    “戍卫胡柘,见过少族。”

    胡柘待他们站定后,又有意无意的探身到营房里看了一眼,这才压低了声,也算是向煜津道明了身份。

    “胡校尉,可有要事?”

    田煜津先见那两位军士远远的哨戒,便知胡柘怕是有什么隐秘之事要说,起初还以为是启猛的什么嘱咐,没曾想胡柘竟冒险亮出身份,略一沉吟,待看胡柘欲做何打算。

    “你可是已知道我身份了?”

    见煜津一点都未惊异,心中倒是暗暗吸了口气:难道古都尉已将自己众人身份都告知煜津了?虽说他已是少族,却还未曾真正接手族中事务,自己这些外派的暗哨按理不应该被曝露。

    “勿要多想,姨父只告知了罗元淳身份与我。至于你,现今离开了一营在启都尉麾下仍能与元淳如此亲近,他可不似你般好交往。此外,出发前那晚,你与都尉道别一幕,我估摸着你必不是外人,想来只能是我族中人了。”

    “我们坐下说吧,如此干立着有些扎眼了。”

    田煜津边说就边坐下,但一抬头看到有些目瞪口呆的胡柘,不禁笑了笑,扯了扯他衣角,示意赶紧坐下:

    “军中开朗活络的校尉主动亲近一下营首身边红人,想来也是情理之中吧,所以你还是叫我煜津好些。”

    “哈哈哈,是是是,看来我与元淳之间还是要保持点距离才好。”

    胡柘没想到一个才满十五岁的孩子心思如此细密,竟能从他与罗琦之间的关系推断出他身份,即便煜津所立场造成他观察角度与常人不同,那么今日能被煜津发现,难免它日不会被有心之人看出些端倪,看来自己有些地方是需要做出改变了,至少和罗琦之间的往来需要再隐秘一些才行。

    “你此次来不会只是要向我表明身份吧,今日驻军在此不像是都尉风格,想来是你了。”

    “不错,我今日来此就是要说这事,都尉已动身离营去往关下与许茂、哈吉会面商定出关后的行军计划以及三营整合事宜。”

    “嗯,也好,这样我们能得到休整,亦不耽误出关时间。”

    “明日最迟日落之前我们定可抵达关下,次日便可出关,执令人命我全力助你探明敌意。”

    见煜津只是点了点头表示认同,胡柘不由心中一紧,双目死死的盯着眼前少年,他知道,煜津并未在意即将到来的危险,而这正是他,亦是古纪褚及族中众人所忧心的。

    “出了关,一切便不再受联军掌控,那些家伙什么时候出现,会遭遇何等境况,也不是我们能预料的,煜津千万不可轻易犯险,要以日后为重。”

    “倘若龙关陷落,何有日后一说。”

    “此次出关,事关我亚兰存亡。二十年前父亲与姨父出关,未及越过河滩便遭重创;日前燕将军麾下十方斥入林,又音信全无。种种迹象皆表明那边有些不同寻常,倘仍全无所知,龙关危矣!”

    也不待胡柘再开口又道:

    “你无需再劝,此次,我定尽己所能一探究竟,不过你且放心,煜津非不知轻重之人,若事确不可为,绝不强求。”

    心知古纪褚必是安排了族人随行护卫,可没想到身为执令人的父亲会直接命龙炎关众族人参与协助,原本以为父亲能够不阻拦就不错了。往日里父亲的严苛依然历历在目,可那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如山父爱。看来父亲对这次关外的异动也有所预感了吧,既然明知难以阻拦自己,所幸让族人全力相助了。

    二十年了,想来对于上一次渡河留下的遗憾与伤痛也苦苦折磨了父亲二十年,如今有机会代父亲再行二十年前未完使命,也能为父亲解去这么多年心病。

    田煜津心中主意早已拿定,得知父亲态度后,更是宽慰,别过了胡柘便提起食盒向餐点而去。

    看着渐行渐远的背影,胡柘知道再劝也是无济于事,心中也默默下定了决心,若真到危急之时,就按古纪褚所嘱,不惜一切代价护得他周全,哪怕就是用自己等人命去换,哪怕是强绑,也要把煜津送回关内。

    “哇,真的有肉诶,怎么样,怎么样,我就说都尉不会亏待咱屯长吧!”

    田煜津打开食盒,入眼便是一大块酱肉,看样子怕是一斤都不止,孟刿等人一见之下都是惊叹不已。

    虽然这里是军营,对于启猛这个级别武官自是要提供肉食,但那是肉制酱食,像这样整块的肉脯决计不多,像这种经过多道工序所制的酱肉,更是绝无可能。

    这酱肉需要多种香料及辅料反复熬煮,之后再风干方可携带保存,在食用时可再用沸水熬煮松软,既不失肉脯滋养,辅料异香亦是掩盖了肉脯自身的腥膻,便是煮剩的肉汁也是鲜香美味,即便是出门在外不便时,这酱肉也可以直接拿来干食。

    在来联军前,田煜津也曾随父亲外出,便经常携带这种酱肉,对于他来说本没什么稀奇,可他知道这对普通人来说却是遥不可及的奢侈。

    前两日与启猛用餐时也都有这酱肉,还夹杂着淡淡植草芬芳,看来是在制作中加入了些药料,更增添了其滋补功效,只是联军绝不可能提供这类餐食,想必是启舒心疼弟弟,背后为启猛徇私而来。早前在启舒权势摆弄下,启猛这两千人委实算不上新军,如今这加餐都加到殊一营出征上来了,看来启舒对自己这个弟弟是真的疼爱之至,可就算他启舒权势再大,这些于福陵侯不值一提的小事,放在这联军中只怕耗费已是甚巨,只是启舒这份心意却被启猛尽数拿来照顾了田煜津这个外人,真不知启舒知道会作何感想。

    “一起吧。”

    田煜津把食盒一层层打开,除了酱肉还有一碗豆腐汤,一看就知是用熬煮酱肉的汤汁来做的,光看那白花花汤汁就可想见其鲜美,待再一闻到那汤汁散发出来的异香周遭众人无不咽了口唾沫。田煜津知道他们大多是穷苦人家,有些人怕是这一生也不曾真的尝过这酱肉之味,便一面将餐食一一取出,一面打算分与大家。

    “嘿嘿,屯长,你看,我都吃的差不多了,几日不沾米,现在可是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撑的我这裤带都快崩了。”

    孟刿知道屯长这么说是真的愿意与他们一同分享,可他大伤初愈,这几日急行军大家体力损耗不小,对屯长来说更是如此,启猛也是考虑到这些才如此堂而皇之的给他开小灶,自己等人若是如此不明事理,还去分食,先不论启猛知道后会如何处置,便是自己良心这一关也过不去。于是这才咽了口唾沫赶紧推辞。

    “唔唔——屯长,军中有规定的啊,我一贪心,多要了这许多,都要撑死我了。”

    柱子一看屯长目光转向自己,赶紧死命又扒了两大口,一面用力咀嚼着,一面露出一副后悔莫及的神色。

    其它众人见田煜津看过来要么急忙低头吃饭,要么赶紧坐下抚着肚皮直喘气,甚至有些人直接尿遁,唯独大杵毫无所觉,依旧死死盯着那块酱肉,口水都快滴了出来,痴迷得连田煜津的话也没听进去。

    众人一看大个子这模样,心道“该死,这饭桶怕是抵不住诱惑”柱子在一旁连使眼色,奈何大杵眼里压根就没他。

    见此田煜津将盛着酱肉的托盘又向大杵推了推,一旁孟刿见他一只手作势就要去抓那酱肉,赶紧在一侧用力推了一把,大个子一个趔趄,回过头来满是不解的望着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

    “吃!就知道吃!吃死你得了。”

    说罢又狠狠瞪了他一眼。

    大杵环视周围,见人人都怒目而视,又看了看面前依旧笑容和煦的屯长,似忽的想起了什么,赶紧一转身,索性来个眼不见为净,继续埋头自己的米饭。

    见众人如此,也知大家是挂念他大伤初愈,可大杵只是天性淳朴,并无过错,也是也瞪了孟刿一眼,取过餐刃准备切割酱肉。

    “我看啊,你还是罢了的好。”

    田煜津正一刀一刀将酱肉切成小块,准备分食给众人,却在这时从身后传来一个清朗声响。

    “见过令屯!”

    “见过令屯!”

    孟刿等人一一起身见礼。

    来者正是同为武图所倚重的令荥,他所辖的五屯与田煜津的二屯是武图麾下最具战力百人,也是对头。不过,经早先令荥主动示好并致歉后,孟刿等人对他的敌意也淡了不少,之后田煜津养伤时,令荥的五屯非但没有趁这位屯长不在时对二屯继续进行挑衅,更是对失去屯长的众人多有照拂,包括那次营斗,实际上正是令荥蓄意挑起,自然也是在为大杵出头,由此二屯对令荥也多了分尊敬。

    “是修甫来了?一起吧。”

    田煜津并未回头,听声音便知是令荥,自那次当众致歉后,一个养伤在床,一个埋头苦训,好不容易田煜津伤好的差不多了,又是三日急行军,到这刻两人才有机会坐下好好叙叙。

    “行了,我可不敢,你也莫为难他们。”

    人随声至,拍了拍大杵,示意其让个位,便直接坐在了田煜津面前。

    “怎么?这世上还有修甫不敢为之事?莫不是怕了都尉的板子?”

    虽说令荥之前处处与自己为难,可他是确有本事,虽屡屡挑衅,也都坦荡而为,营斗之时对彭东又是挑衅又是暗下黑手,这家伙背地里也不乏阴损手段,只是这些手段却从未对他使过,想必也并未把自己视作敌人,而是视作一个对手,一个去挑战、去提高自己的对手。。

    起初或许是对于田煜津的不认可,又或许是出于对这类富家豪族子弟的不屑,才一直以来冷言冷语,屡屡挑衅。尔后在认可了他后果于主动上前示好,并当众认错致歉,其品性可见一斑。有这样一个对手田煜津也是求之不得,再结下如此友人岂不人生一快。此刻见令荥前来,也是心中欢喜,就似相识多时的老友般,竟拿他打趣。

    “哈哈哈,都尉的板子确实难以消受,不过都尉外相不善却是非分明,喜恶有度,实是表里不一的人啊,荥行的正,坐的端,有何可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