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剿灭青州黄巾

    兖州大约为今山东西南部和河南东部，与另五个州接壤，是北方的枢纽。面积虽小，人口却密集，经济又发达，于是成了香饽饽，你争我夺的对象。

    东郡已然被曹操廓清，但整个兖州境内的黄巾余党却越来越多，号称百万之众，各地纷纷告急。

    兖州刺史刘岱，曾是关东联军的一方诸侯，虽然没有什么大的建树，威信不高，却因为保存实力不与敌战，没有遭到损失。后来杀了他的下属东郡太守桥瑁，改任亲信王肱。

    “哪知懦夫临难逃走，让曹操钻了空子！”刘岱忿忿不平：

    “可恨袁绍妄自尊大，不顾老子意见，擅作主张，曹操又厚颜进入兖州，两人皆无视自己这个兖州长官！如果我的州内另外六郡，都像东郡一样，我不就被架空了吗？真是岂有此理！”

    但眼前青州黄巾军大批侵袭兖州，容不得刘岱去犹豫，去采取什么良策对付袁绍与曹操，先得解眼前之厄。

    一百万众，何其骇人的数目！连绵不断的黄色潮流，像巨大无比的蝗虫群般，从东向西横扫过来。

    首当其冲的是任城国（山东济宁东南）。

    任国相郑遂见敌我力量悬殊，不敢出战，仓促组织守城。周围各郡皆畏惧黄巾不敢来救，数日之内，城破兵败，郑遂被黄巾军擒杀。

    接下来黄巾的兵锋转向了东平郡（今山东东平东北）。

    身在州治昌邑（山东东乡县东北）的刘岱，见避无可避，决心集中兵力一战。

    同在昌邑的济北相鲍信，善于体察军情，劝道：

    “黄巾势大，我军兵将都已胆寒！现在去战无疑驱羊入虎口，不能硬拼啊！”

    “似之奈何？难道坐等他们占领整个兖州？”刘岱不以为然。

    “属下认为黄巾军虽众，但不懂兵法，只管啸聚蜂蛹，掳掠为生。我等不如坚守城池，避其锋芒，等到敌军粮食不继，再趁机出击，当可战胜它之。”

    刘岱忿然道：

    “黄巾乌合之众，百万犹如虫蚁，我是兖州父母官，自有保境安民之责！如龟缩不战，其他郡县仿而效之，还会保得住我兖州吗？不必君为前驱，你可领军为我后援，看我刘公山今日亲自杀敌！”

    遂令州军整顿出战。鲍信无可奈何，只得随行。

    前军离兖州不远，便遇见黄巾大军。将校见敌人满山遍野，一望无边，都面露惧色。

    刘岱怒道：

    “你们食国家俸禄，今日便是报效之日，岂能贪生怕死？快随我杀贼！”

    此时的刘岱，倒是胜过他在讨伐董卓时一味避战的举动，勇气十足，持刀跨马，当先冲杀上去。

    兜头冲来一员敌将，头裹黄巾，身披鱼鳞铠甲，阔脸无须，肩宽背厚，正是一路黄巾主帅何晋，舞动铁矛，恶狠狠上前就刺！刘岱忙举刀敌住。

    两人恶狠狠斗了数合，不分胜负。何晋不耐烦，左手拔出腰中插的一面镶金小黄旗，高举一扬，在后面环看的黄巾诸将见令，一窝蜂围攻上来，后面的步兵，也嘴里嗬嗬乱叫，一群群地涌上。

    一瞬时，兖州八000兵马，被裹进了黄色的浪涛中，各自为战，犹如黄河中的一叶叶小舟，在浊浪中挣扎。

    刘岱左冲右突，拼命死战。突然，胯下战马后腿中了一刀，长嘶一声，人立站起，将刘岱摔在地上。

    不等他站起，数十件冰冷的兵刃就插进了他的身体。这个关东联军中首先搞摩擦，自相残杀的一方诸侯，也随之殒命了。

    后军鲍信见机得早，急忙收军，回撤城中坚守不出，一面派人快马赴各郡求救。

    曹操在东郡，整顿军务，操练兵马，闲暇之余，研读前代大家姜子牙、尉缭子等人的兵法，亲自手抄。

    特别是对《孙子兵法》，用功最勤，颇有心得，陆续写下了多篇注释。他是古代11家为《孙子兵法》作注的最早一人。

    这日闻报刘岱凶讯，曹操十分震惊，忙召集幕僚众将商议。

    “青州黄巾军贼势浩大，兖州各郡自顾不遐，七郡之中，唯我东郡略有实力，诸位，认为我当自保，还是兵发昌邑，救助鲍信呢？”

    夏候惇、曹仁等，俱道：

    “应当出兵为上。一来唇亡齿寒，兖州若失，东郡也难以独全，二来也可趁机给新练之兵一个实战锻炼。”

    李乾却说道：

    “明公方有安身之地，得东郡不易，还是谨慎为上啊。”其余文僚纷纷附和。

    曹操望向荀彧，荀彧却拈须不语。

    此时一人站起，拱手说道：“我有一策，不知明公与诸位以为然否……”

    众人看时，是新来投效的本郡人陈宫。因他脾性耿直，性格刚烈，与人争辩，秉性而言，不留情面，所以诸幕僚多不喜欢他，平时很孤立。

    “东郡偏安一隅，毕竟只是一郡之地，如今刘岱已死，兖州无主，正是明公扩大势力的好机会。我愿去州里游说一番，迎孟德公为兖州牧。如能据有一州之地，图霸天下便有望了！”

    荀彧开口赞道：

    “公台主意大妙！乱世之中，强者为尊，此去越快越好，倘等朝廷有新的任命下达，再要谋夺便不利了。”

    曹操大喜：“若能不战而得兖州，公台奇功一件！济北相鲍信是我故交，伐董时与我最是莫逆，公台次去，可先去见他再作计较。”

    陈宫到了昌邑，私下先拜访鲍信。

    鲍信一拍既合，即请州里一众高官：别驾、治中、从事等会商。

    陈宫朗声说道：

    “如今天下分裂，黄巾叛逆猖獗，兖州无主，非豪强英雄不能保全！曹东郡是屈指可数的命世之才，若能迎他来做州牧，兖州黎民百姓必能安居乐业啊！”

    鲍信接道：“如今形势迫在眉睫，我等只有早做决断，方能保兖州平安。当今之世，能安天下者舍曹孟德其谁？”

    众官吏原都束手无策，见此提议也多心动，鲍信又说得这样斩钉截铁，想想曹操虽出身宦门，然而以往政绩不凡，罢贪讦奸，不畏强豪；讨伐董卓，虽败犹荣……于是纷纷点头赞同。

    决定由鲍信与州吏万潜为代表，随陈宫去迎接曹操。

    曹操欣喜地宴请这一行人，与鲍信谈笑风生，互道契阔，十分开心。

    第二日，即命夏侯惇镇守东郡，自已点齐旧部，又发令其余郡县出兵集结，共计3万余人。向黄巾军主力聚合地寿张县（今山东东平县西南）进军。

    行进之际，鲍信提议道：

    “黄巾军势如怒涛，不可力敌，我军宜谨慎接战。是否固守待变为上。”

    曹操不以为然笑道：

    “黄巾虽多，奈何不懂兵法？当年张角、张梁、张宝三兄弟在世，黄巾军全盛，何止数百万，还不是被我与各地豪杰剿灭了吗？如今青州余孽乃强弩之末，不足为虑！”

    便令后军缓进，亲自率数千步骑与鲍信先行，深入到敌垒之间。

    他一是想观察地势敌情，二是相机袭击黄巾小股部队，先打个胜仗，扬扬军威。

    鲍信见曹操自信满满，因为有刘岱的前鉴，心中不禁升起不祥预感。但现在追随的主帅是自己看好的旧日同僚，不能再充作后军，只得鼓起勇气，暗抱侥幸心理，与曹操并辔同行。

    不料，世上的事就是有这么巧，鲍信合该倒霉！

    寿张境内，到处是黄巾大部队，曹操这支部队进境不久，就与敌人遭遇了。来不及从容布阵，黄巾军便不容分说地包围上来。

    混乱之中，曹、鲍两人分隔开来，各自为战。

    曹操亲自挥动宝剑，砍杀了十数个黄金巾士卒，鲜血染红了征袍。夏侯渊、曹洪、于禁、乐进等忧其安危，紧紧护卫在曹操身边，奋勇冲杀，黄巾兵将挡不住这几员猛虎一般的武将，终于被冲出一条血路，数百骑突围而出。

    鲍信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他的身边没有猛将保护，自己的武艺也称不上高强。还好黄巾军战马缺乏，大多数是步兵，鲍信仗着马力来回冲杀，杀了七八个黄巾士卒，自己也受了几处伤，血流不止。

    鲍信渐觉头晕目眩，臂膊无力，眼前只见黄色头巾乱晃，围裹自己的敌兵人山人海，不知有几重！知道今日难逃生天，口中大呼道：

    “孟德孟德，毋负我望！鲍信先走一步了！“

    鼓起余勇，冲进人群。不一刻，又中了三刀两矛，口喷鲜血，死于马下，年41岁。

    身旁将士，十之八九一同战死。讨董盟军的第三位诸侯又死亡了。

    曹操逃回营中，喘息不定，残兵来报：鲍信将军死于乱军之中！

    曹操大哭不止：“允诚兄，都是我害了你呀！”

    曹军新败，虽旧部意志坚定，不为所动，但毕竟大部分都是初募的新兵，未经严格训练，各郡县之兵也非劲旅，于是，大营中人情浮动，畏敌之心如瘟疫般蔓延开来。

    曹操愤然而起，披甲戎装，手执短戟，在曹洪、夏侯渊等随从下，亲自一营营地巡视。令身旁亲将高声宣喻：

    “黄巾军不可怕，曹州牧己有败敌之策在胸。各营将士，须奋勇杀敌，有功必赏，有罪必罚，富贵不难求取！”

    来到鲍信一营，三三两两的兵士都垂头丧气，杂乱坐地。

    一员小校来回走动，振臂高声说道：

    “大家不要气馁。鲍使君虽亡，尚有曹将军在。我等这些旧部应该奋勇杀敌，为鲍使君报仇，怎可一蹶不振？”

    曹操壮其言，问道：

    “你是何人？”

    小校见礼道：

    “属下是别部司马于禁，原是洛阳巡城小校，跟随鲍使君已两年了。”

    曹操暗暗记住其名。不久便提拔为都尉。

    数日之后，士气复振。

    曹操几番召开军事会议，决定改变战略。下令道：黄巾军太众，杀不胜杀，战不胜战，最好之利器，莫过于火攻！我军当如此如此。

    吩咐已定，诸将一一准备。

    黄巾军先见曹军退缩城中，因没有攻城的设备，只能远远地围困。忽探得寿张县东面山中，有曹兵驱车来往。何晋喜道：

    “这必是敌军在搬运粮草，快去夺来，正好补我给养！”

    兴奋地率数万兵来攻东山。

    曹将任俊，预先备好数十辆满载柴草油膏的牛车，见敌军来夺，立即点燃车辆，然后领兵逃开。

    何晋军挤在狭隘山坳里，进退不便，便乱作一团。山岗上又滚下许多带火的草团，飞快向黄巾军扑来，山风一吹，火势立即变大，直烧得农民军大哭大叫。

    何晋心慌，急急想逃出山谷，突然四下喊声四起：

    “贼将留下命来！”

    左边两员大将，各举大刀恶狠狠杀来，正是夏侯渊与曹洪。

    何晋在战场上见识过两人厉害，不敢交战，引军向西北退走。

    右边又冲出两员年轻将领，各挺长枪领兵冲阵，正是乐进与于禁。黄巾军在两支部队冲击下，被截成数段，死伤无数。

    何晋又惊又怒，挥矛来战右边的于禁。因他见于禁陌生，不知深浅，又兼于禁长相不凶，便认为这是个弱手，可以从中打开缺口。

    于禁见状，抖擞精神来战何晋。他初入曹营，正想一露身手，这第一战必要全力显显实力。两马相交，枪矛互撞，铿锵有声。一个要冒死突围，一个要建功立威，斗了个你死我活。眨眼工夫，交手数十合，此时人马相杂，没有回马周旋余地，只能在原地搏杀！两匹马，八只蹄，腾挪踢踏，两般兵器，四条臂膊，挥舞撞击，战得难分难解。

    何晋虽勇，但己方被袭击，不免心慌意乱，于禁与他武艺相伯仲，一时也难胜对方。

    胶着之际，何晋不敢恋战，欲要脱身，忽然身畔一声惨叫，副将戚林被另一个使枪曹将乐进刺下马来。

    何晋心中更慌，手下变乱，于禁胆气大增，猛然一枪，直刺对方咽喉，何晋忙一低头，黄头巾被枪穿刺带下，胆寒之下，拨马逃走。

    于禁大喝一声，策马全力赶至他身后，枪攒臂力，仗着马冲之劲，扑地一枪搠进何晋跨下马臀。那马痛嘶着倒地，将何晋一条腿压住，于禁不等他挣扎，手起一枪刺中胸膛，血飙三尺，何晋顿时丧命。

    黄军余部兵无斗志，大败逃散，被曹军追杀一阵，又死伤无数。许多人弃械投降，3万兵马逃回去不及三成。

    曹操回营，犒赏众将士。擢升于禁为行军司马，从此于禁也自领一军。

    其后，两军又僵持了多日。

    曹操深知，虽然大胜何晋一军，但黄巾不过十去其三，仍不能掉以轻心。须继续不断施以打击，积小胜为大胜。

    对于黄巾来说，何晋之死，沉重打击了士气，却并未造成恐慌，因此其余将领气势汹汹企图报复。曹操偏不与之正面交锋，当黄巾大股围攻时，就躲进城池坚守。

    黄巾缺少攻城设备，就像面对刺猬的恶狼无从下口。而黄巾驻扎时，曹操不断派出部队偷袭，伏击，拦截，搞得对方不得安宁。更令黄巾恼火的是，几处屯粮之所被烧毁！这可是要命的一击，百万之众每天要消耗多少粮食？一旦粮尽，不战也要自行溃散了。

    一日清晨，于禁正在巡营，忽听半空嗖的一声响，一支羽箭落进城头。

    于禁见是一封箭书，便拾起亲自去中军帐交给曹操。

    曹操展开看时，只见上面写道：

    “曹操将军面谕：当年你在汝南时，也曾捣毁神坛，禁绝淫祀，所作所为，与我们黄巾军无疑！今天你的行为，却与我们为敌，实在让我们迷惑了？你要明白，汉家气数已尽，不是以你的才干可以挽回的啊。”

    曹操哈哈大笑：

    “黄巾信鬼神，我却不信；黄巾反汉，我则扶汉。与尔之道岂能相同呢？黄巾贼党战则不胜，退又不甘，竟想拉我做同盟军乎？”

    众幕僚将佐皆笑话：

    “黄巾粗鄙莽夫！竟来对士人出生的曹兖州施笔墨攻势，岂不是笑话吗？”

    “明公……”

    此时有一人从幕僚中出列，身高超群，仪表出众，一缕美须飘拂颌下。众人见是新任寿张县令程昱，知他频受曹操信任，称之为陈平一流足智多谋人物，颇不服气，想听听他有何与众不同的高见。

    此人原名程立，曾经鼓动百姓抗拒黄巾，保住了东阿县。刘岱荐举他为骑都尉，被他拒绝了。曹操接任兖州牧，他却积极来投。

    曹操与他谈论之下，甚为钦服，叹道：

    “与君一日谈，好似日升中天，明朗无比，君的名字应该加个日头啊！”

    于是程立改名为程昱，被荐为寿张县令。

    曹操问道：“仲德，有何言教我？”

    “不敢言教。我认为黄巾军采用攻心战，是心怯胆寒的表现。明公正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唔，请道其详。”

    “参加黄巾者，除了少数渠魁，大部分是无衣无食而作乱的农民。人的本性是避难就易的，只要从心理上打动他，给他活路，让他有饭吃，大乱就容易平定了。”

    曹操赞道：

    “此言甚有道理呀！”

    命军文书誊写了多分简单明了的劝降书，找来十余名聪明伶俐的俘虏兵，对他们许愿，立功回来就有赏赐，回去宣传：曹军对乱民网开一面，只要来降，全给予安排，可参军，可返乡，悉由自便。两者都不愿意的，就近分给土地务农。

    这一招果然奇灵，青州黄巾虽号称百万，其实拖家带口，家属全算在内的。能上阵之兵，不过十分之三，而真正凶悍不畏死的兵卒（除去仗众助势的磨洋工混混）不超过10万。

    曹操攻心战一开，消息不胫而走，黄巾军兵无斗志，一批批拖家带口来降。

    首领见势不妙传令各部，准备退出兖州。曹操抓住有利时机，指挥全军，在冀北对黄巾做最后一击，青州黄巾军终于土崩瓦解了！

    过去阅《三国演义》至此，很多人疑惑，曹操数万人，怎能打败百万青州黄巾军？借此处略释一下。

    打仗人多，固然有胜算，但也要看是什么样的队伍。指挥失控，多而杂，多而乱的部队，反而成为累赘。人少，固然有不利的一面，但人心齐，指挥灵，就往往能以少胜多。

    当年项羽彭城一战，以区区3万兵力，长途奔袭，出其不意，打得刘邦指挥的诸侯60万大军，溃不成军，死伤20余万，刘邦弃儿去妻逃走就是明证。

    现在曹操又演绎了一场以寡敌众的历史大戏，而他的对手只是乌合之众，不通兵法的农民军，不能与项羽的对手刘邦同日而语。

    激战之下，历史再次证明了“兵败如山倒”这句俗语的真实性和直观性。

    冀北境内漫山遍野，全是黄巾军的尸骸，鲜血流得将兵器都浮了起来。而比死尸更多的是活着的黄巾士卒与共家属，成群结队，跪倒在血泊里俯首投降。

    曹操严令部下，降者不杀！将俘虏按一万人为单位，统计编排成几十营，就地安排。共得军30余万，随军人口一百多万。

    从中选拔出青年健壮的兵士四、五万，组成了一支特殊的部队，号称“青州兵”，为他日后中原逐鹿，征讨天下打下了厚实的兵力基础。

    兖州既平，曹操遣人去战场寻找鲍信的尸首。但到处是尸堆，血肉狼藉，根本无法分辨。曹操便令工匠，雕刻鲍信的木像，放在棺槨内安葬入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