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南小镇不仅仅是一座古镇,更是十万人所依赖的故乡。
镇子的烟雨朦胧加上家家户户的土味人情,这便是故乡。
小时候阿玖问过外婆:“外婆,你怎么不去大城市里看看。”
外婆说:“我年轻的时候早就晃过,现在年纪大了,还是留在老家吧。”
阿玖说:“留在老家没文化的,时代变了。”
外婆点起烟圈,“哦”了一声。
阿玖继续说:“外婆你完全没有文化,将来要是我考不上大学,就回来帮你看店。”
外婆抖了抖身上的烟灰,说:“你要是考不上大学,我就把小卖部卖了给你投资。”
阿玖听到卖小卖部激动的跳起来 “外婆,等我赚了钱就带你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外婆吸了一口烟,说:“不去。”
阿玖一脸疑惑的说:“老家这么好?”
外婆再吸一口烟缓缓吐出,说:“祖祖辈辈葬在这里才叫故乡。”
那时阿玖不懂,便不在问,过了很久缓缓回头,看到外婆已经叼着熄灭的烟头,靠着墙壁睡着。刘菁菁脸上皱纹深深的,墙壁一片片苍老的斑驳,映着晃动的树影,像一张陈旧的胶片。
喜欢“故乡”二字,很书面,很典雅的表达,远比“老家”要好,“老家”太俗,土掉渣的俗。“故乡”让人觉得,时间,很遥远;时世,很苍茫。
中考完,阿玖同小时候一样坐在门前守着小卖部,外婆一大早就开着拖拉机进货去了。
桌子上放着零碎的钱,吱呼阿玖自己去买包子。
阿玖走进附近的那条小街道,白玉兰还是同往常一样挂满了两旁的树梢。
阿玖走在这熟悉的街道,走走停停,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嘿,癞蛤蟆,你怎么回来了!”
“婷婷姐,我快考上高中了!厉害吧。”
“还不行哦,考上大学才能出人头地的。”
樟树林飘落的叶子遮住了阿玖的眼睛,恍恍惚惚听到声音,内心告诉那是:”婷婷姐是婷婷姐!”
扯开遮住眼睛的樟树叶,听的更清楚了,那是蝉鸣!
比起人生如梦,更喜欢一叶障目!
阿玖找得到蝉鸣声,找得到樟树叶,找得到白玉兰,
却再也找不到街角路汇处那家包子铺,她真的走了,再也找不到了。
天空呆呆的凝视着阿玖,阿玖呆呆的回望着天空。
拐角处传来沙哑的声音 :“阿玖,你他妈回来也不说一声,我还是进完猪肉,回来的路上遇到刘菁菁才晓得的。”
阿玖看见一个骑着摩托车穿着皮大衣的胖子向自己挥手,阿玖一眼就认出,那是狗哥,好家伙,都整上皮衣了!!
摩托车发动声音越来越大,转眼间就来到阿玖跟前。
阿玖仿佛在看真人版古惑仔,惊讶的打量着狗哥。
“你隔在这干嘛呢,这包子铺他妈的三年前就关门了。”狗哥看着不知所措的阿玖,用皮手套拍了拍他。
“狗哥,你这造型有东西啊!”阿玖恍过神来,摸着狗哥皮大衣。
“别他妈哔哔赖赖了,跟我去搞桌球。”狗哥拍了拍摩托车后座,得意的说。
阿玖也是头一次坐摩托车,抓住后坐板就跳了上去。
心里满是兴奋:“尼玛,这不比拖拉机爽多了!”
昌镇的最边缘有一家桌球室,也是唯一一家桌球室。
眨眼功夫,狗哥托着阿玖就来到了大门口,狗哥示意阿玖先进去,自己去停车。
阿玖在门口迟迟没有进去。
狗哥问,怎么不进去,阿玖说,里面有人!
狗哥还是向以前那样,勾搭着阿玖肩膀,互相拉扯扯着走进去。
果然,里面有几个染了黄头发的中学生打的正欢。
狗哥,脱下皮手套,点起了一根烟,缓缓地走到那帮人面前,微笑着说:“朋友,给个面子,让!”
那黄头发领头人,见到狗哥过来,也不慌不忙的把耳朵旁的烟拿下,装腔作势的叼着!斜着眼看着狗哥,说了句:“滚!”
狗哥,依旧微笑,说:“我没有听清唉,能不能再说一遍,嗯?”
黄毛更加得意:“…我他妈叫你滚啊!”
阿玖不知道为什么狗哥一直保持微笑,但感觉他笑的恐怖!
狗哥,用一副手套拍了拍手上的灰,穆然一挥手,猛的一抽那黄毛的脸上,啪!啊!声音是多么的清脆,听的是多么让人流连忘返啊!!!
黄毛直接被呼了一巴掌!倒在地上,鲜红鼻血随着他的胡子流入嘴中!
其他黄毛,见到大哥别打,也讲义气,操起球杆上来就要干!
阿玖也他妈正打算脱衣服,上去干这些黄毛。
狗哥,把皮外套一脱,一脚踩在黄毛的腹部,大声呵斥:“都他妈给我别动!”
看清了! 狗哥胸前的龙头若隐若现,
这他妈……他妈是纹身啊!!!
放在村里这也只是神话,这他妈……有…我他妈当时也惊呆了,同时旁边的几个黄毛手中的球杆棍子吓得哐哐的落下。
黄毛们跑的时候吓得桌上的烟都没拿。
狗哥见黄毛跑的一个比一个快,熟练的擦了擦皮手套上鼻血,穿上皮外套,遮住了胸前的龙头。
阿玖在一旁呆若木鸡,真就上演农村版古惑仔?
“诶,别发呆啊!打桌球啊,这他妈付了钱的。”说完,桌球杆扔到阿玖面前。
看着语气突然温和的狗哥,阿玖似乎忘记了狗哥踩在黄毛身上的身影。
“啊?是啊,老规矩,输了的买水,这把你开还是我开?”阿玖蹭了蹭自己的杆尖,冲着狗哥邪魅一笑。
狗哥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豪气爽快的说:“得了吧,就刘菁菁给你那点逼钱,还不够你自己花,水的钱我出。”
阿玖满是欣喜,激动的说:“哈哈,狗老板大气!”
自从阿玖六岁搬来昌南小镇,七岁的时候就结识了阿狗。
打小阿狗帮助阿玖骗刘菁菁,阿玖帮助阿狗偷猪肉,一致认为这不是交易,这他妈是为了生活。
打的正欢时狗哥突然开口:“考的怎么样了?”
阿玖先是一惊,他们之间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聊学习,想了想回复着:“就那逼样,没什么好说的,重点高中应该可以考进。”
狗哥趴在桌球台上,刚想一杆进洞,听到阿玖的话又擦了擦杆尖,笑着吐出几个字:“真好!”
其实阿玖心里知道,听外婆说过,李姨也就是狗哥他妈,说阿狗傻读不出来书,小学毕业就拉他去市场卖猪肉,阿狗挺孝顺也没抱怨,一卖就是三年!
阿玖从小到大都没在阿狗面前提起过有关学习的话。
只是没想到这次他会自己突然提起。
狗哥提着两瓶昌南八度冰啤,示意休息一会。
两人坐在长板凳上,阿玖递过啤酒,你一口我一口,剩下半瓶的时候,狗哥红着脸看着阿玖,说:“帮我一个忙呗!”
阿玖咽下一口酒,诧异说:”狗哥,什么忙?”
“帮我写一封情书。”狗哥红着腮帮子,像个小姑娘一样。
阿玖一呆:“写给谁?”
“还能有谁?不就是王燕燕喽!”狗哥抹了抹鼻子,点起一支香烟。
狗哥深吸一口吐出一口烟圈,看着自己粗糙的手说:‘“她说她喜欢有文化的人。”
王燕燕是王老师女儿,早年间带到昌南小镇,大家本以为就是过来工作几年,没想到一待就是十几年,没有人知道她们是哪里人,以前是干什么的,只知道她们是从大城市里来的,很有文化,很时尚。
阿玖眉毛上挑,靠近狗哥说:“狗哥,你还喜欢她啊!她拒绝你的次数都可以上吉尼斯世界纪录了。”
狗哥拍拍胸脯,拿起我还剩半瓶的酒,一口干完,说: “那有什么办法,老子喜欢的女人,这辈子都跑不了。”
小学时候,阿狗和阿玖是同桌,一个忙着打架,一个忙着学习。
最后达成协议,你帮我打架,我帮你抄作业。
盛夏的一个清晨,蝉鸣声充斥着整个校园,农村的天空是清晰的,蔚蓝色的天空中夹杂着朝阳的晕红,空气中弥漫着细微的雨露以及散发同薄荷般气息,打在脸上,黏黏的,凉凉的,香香的。
同学们一大早齐刷刷坐满了教室,可惜老师不见了,那时候的童年还没有《王者荣耀》、《时空猎人》、甚至没有《神庙逃亡》以及《天天酷跑》。
偶尔听到游戏还是在黑白电视上:“只许移动一根火柴,使所得数最大,希望您拨打右下方的联系电话,如答案正确,您将会领取30元话费和珍贵的植物大战僵尸游戏礼包。”
阿玖每一次都偷出刘菁菁的手机拨打,激动的等待着对面回复,电话的另一头是一个温柔的小姐姐接通的:“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阿玖从来没有听到过这么动听的声音, 激动的跳起来,连爬带滚跑到阿狗家,举着刘菁菁的手机冲着没穿裤子的阿狗喊:“你看你看!”
阿玖再拨打了一遍。
电话里头传出“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阿狗兴奋的裤子都没穿,的全身走到马路上,大叫:“尼玛,这声音比王老师的好听多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阿玖每天拿着刘菁菁的手机抓到时间就拨打,阿狗每天半夜偷李姨的手机疯狂的拨通。
换来的不仅仅只有快乐,还有“您的手机以停机,请及时充值。”
刘菁菁好糊弄,阿玖说是手机里的钱被磁铁石吸没了,刘菁菁一怒之下扔到河里,三言两语糊弄过去。
话分两头,阿狗可就惨了,李姨死都不信手机里的钱能被吸没,死活要阿狗演示一遍。
但是这他妈怎么演示!
到最后也没演示成功。
第二天阿狗穿着喜羊羊卡通内裤,一撇一拐的来小刘小卖部买红花油。
两个小时过去了,教室中的学生睡的睡,该吃辣条的吃,最后还有一部分实在受不了了,拿起小学生之友就是一顿乱撕,在这纷扰的乱世中,也只有阿玖和阿狗沉得住心,一丝不苟的谈论中午如何计划偷学校小卖部的辣条。
“你拿五毛钱去买一根辣条,我尾随其后,等老太婆转身找钱时,我就用你的书包噻一大包香飘飘。”阿狗熟练的介绍整个过程。
“我书包刘菁菁今天给我洗了!”阿玖琢磨一会,小声说。
阿狗气愤的拍桌子: “草,那偷个鸡儿!玛德,明天偷两包,不能亏!”
教室里电风扇开着,吱吱嘎嘎,随随便便吹动热风,孩子的皮肤在初夏气息中沁出薄汗。阿玖和阿狗面面相觑,偷辣条计划还没开始就结束了,一个无法学习,一个无法玩耍,百无聊赖。
又过去一个小时
阿狗终于忍不住了:“王老师被人拐了?”
阿玖放下手中的笔,想了想说:“他喵的,不知道啊!”
阿狗勾勾手示意阿玖靠过来。
阿玖一脸懵逼: “怎么了?”
阿狗嘴角划起弧度:“王老师这么漂亮,会不会被人用棒棒糖迷晕了,然后就……”
阿玖还是不懂:“然后就什么了?”
阿狗拍拍胸口自豪感爆棚:“然后就开始工作了!”
阿玖拿起手中的笔拍了拍桌子,义愤填膺的说:“我靠,都这么有钱了,还去找别的工作!”
“对了,你他妈怎么知道王老师有别的工作。”阿玖一想,不对劲啊,阿狗踏马的怎么知道。
“我跟你说啊!你可别跟别人说。”
“我外婆刘菁菁也不行吗?”
“绝对不行,你外婆那嘴比警察都快。”
“那好,我答应你!”
阿狗组织了一下语言,清了清嗓子说:“有一次我在房间写作业,然后就听到我爸房间有动静,我以为他又跟别人干架,连忙托着菜刀冲到我爸房间里!你猜怎么招?”
“我踏马怎么知道,怎么了?”阿玖兴奋的听着。
阿狗惊呼:“我爸在看电影!”
“靠,我他妈还以为什么事,滚滚滚!”阿玖又继续拿起笔,一脸没好气。
“别别别,我踏马还没说完!”阿狗一把抓住阿玖的笔。
阿狗压低声音。
“我跟你说啊!”
“嗯?”
“电影的人都没穿裤子的!”
“卧槽,不羞羞的?”
“我当时也是和你一样震惊!”
阿玖一下就没了写作业的那股劲,认真的听着故事,心想这他妈不比朱自清的《匆匆》有趣多了?
“不仅是我,我爸也吓到了,他看着我拿着菜刀,一下跳了起来!”
“后来我爸得知我的目的,告诉我说电影里的人都是职业选手,都在认真赚钱工作!”
阿玖第一次对阿狗刮目相看,直呼:“妙啊!”
两人交头接耳,不时偷看窗外,怕万一王老师突然出现。王老师的教学水平不好评价,体罚水平应该能拿金牌的。
“哒哒哒…哒哒哒…”
躲在门口的班长猴子听到声音,熟练的指挥起来: “王老师来了,快快,把那睡觉的叫起来,还有墙角的别吃辣条了,尼玛,谁放屁了,这么臭!”
阿玖回想起阿狗讲的故事,心想回来就回来,还走的这么荡漾,多了份兼职就了不起啊!
王老师刚到门口,恬不知耻进门就给自己鼓掌: “同学们,请热烈鼓掌欢迎你们的新同学!”
阿玖循声望去,门口的阳光被柳条切碎,金线勾出小女孩的身影。王老师的掌声并不停歇:“我女儿,重点小学三好学生,吓死你们。”
小女孩走近,笑吟吟望着一群土鳖同学。
穿着 hell kiy的大lg,带着一股城里成气的说:“大家好,我叫王燕燕,我与你们不同,我是城里人!”
班长猴子小声嘀咕:“草,城里人牛逼点是吧!”
话音刚落,王老师微笑的开口:“王燕燕同学,在重点小学年年前三名,我希望班长可以由王燕燕同学暂时接替,我想同学们没意见吧!”
王燕燕的笑很清爽,像冰过的西瓜咔嚓碎了,脆凉脆凉,自大家耳边淌过。
其他人是没什么意见,就猴子气的炸开了花!
阿玖从小就从大人耳边得知,王老师是全镇公认的美女,小时候欣赏不来成年人的美,但眼前的王燕燕,掏心掏肺的说,:“这尼玛也太好看了吧!”
也不知盯了多久,脑子里突然想起外婆一句话:“今天你务必给我把王老师买‘大宝’的钱要回来!”
阿玖不停的告诉自己,不能被美色吸引,可尼玛小学生之友上不是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吗!
一番心里斗争下,决定放学把钱要回来!毕竟美色不能当饭吃。
“诶诶诶!狗哥,狗哥!”
用脚踢了踢阿狗,正想叫他不要被美色吸引。
阿狗显然被惊吓到,整个身子一抖,口水哗啦一下流到裤裆上,他竟毫无察觉。
直勾勾的盯着王燕燕,持续几秒,腾空而起,大喊:“关之琳!”
他越来越激动,不停推搡阿玖:“你快看,她像不像关之琳!像不像程淮秀!”
“草,像就像,你他妈别激动啊,口水口水!尼玛别乱甩啊!”裤裆上三分之一的口水溅到阿玖的裤腿上,心想刘菁菁得提着菜刀问候自己。
阿狗不停的抽自己,过了好一会,内心还是激动,最后疯狂的刷十以内的加减法。
阿玖惊呼:“这他妈就是爱情的力量!”
阿狗保持这股劲,持续了两分钟:“尼玛,怎么会这么难!”
阿狗拍案而起: “读个鸡扒书,我要出去打工赚钱娶她。”手中的中华铅笔一摔。
阿玖想了想,他要是自己说这话,估计得被刘菁菁拿着菜刀追几条街。
阿玖束手无策,狗哥情绪的复杂已经超出他的见识。
王老师踢开小胖子,说:“王燕燕你就坐那儿吧。”
阿玖就这样,看着小女孩像梦境一般,马尾辫,眉清目秀,向他走过来。
狗哥走的屁股故意多蹭几下,后来告诉我只为多留下自己的‘余香’!
不停的转告我:“阿玖,兄弟妻不可欺啊!”
阿玖歪着脑袋挤眉弄眼的说:“你不是还告诉我,好吃不过饺子,好玩不如嫂子!”
阿狗气的跳起来: “尼玛,那是我在放屁,这叫,懂吗!”
“放心,兄弟妻不可欺!”阿玖看到狗哥急的那样,拍了拍他的后背。
“我喜欢你!做我女朋友吧!”
“抱歉,我不喜欢丑的!”
“我喜欢你,做我女朋友吧!”
“抱歉,我不喜欢气质差的!”
阿狗不依不饶,半年下来表白多次,回回吃个闭门庚。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间一个寒冬将要临致。
昌南小镇不同于其他地方,这里一年四季分明,夏天就是夏天,冬天就是冬天!
夏天里,骄阳似火。
冬天里,冰封千里。
冬雪数九寒天,冰封千里。整个昌南小镇覆盖成了一个大冰箱,山冷的颤抖,河冻的僵硬,空气也似乎凝固起来。
过年的气氛也悄然而至,远走他乡的青年中年拎着大包小包满载笑容回到了昌南小镇,他们笑了,镇子上的老人小孩爷笑了,这种笑容都见过,就是农民伯伯收割金黄稻谷后端着铁饭碗吃泡面的笑容。
男人带着小孩张罗着贴对联和门神,女人把男人杀好的鸡鸭鱼洗切好,烧好热水算好时间,等着男人带着小孩祭祖正好回来,为的就是那一壶最佳的热水,那一口热腾腾的饭菜。
樟树下。
阿玖和外婆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外婆扫着樟树下的落叶,轻轻的叹了口气:“你妈来信了,说不回来了。”
阿玖拿着外婆积载一旁的樟树枝往厨房里搬,一脸没好气:“我知道她不回来了,我也没指望过。”
外婆惊讶的看着阿玖: “你怎么知道?”
“知道就是知道,再说这么多年也没回来过,已成习惯。”
阿玖此刻觉得自己是大人了,拿起外婆放下樟树下石木墩子上红塔山,去外婆口袋摸打火机的时候,才发现世上不只是老虎的屁股摸不得,还有刘菁菁!
外婆糙起笤帚就是一顿狂追,阿玖从东巷口跑到西巷口,南胡同跑到北胡同。
最后不得劲了,跑到公共厕所,像断了气叫唤着:“刘菁菁,我警告你,今天是过年,打小孩会有霉运的,明年小卖部就倒闭!”
外婆把笤帚放下坐到 “小王八犊子还敢咒我,我看你在男厕所坐到什么时候!”
小时候最不缺就是时间,阿玖决定跟外婆打持久战。
时间一点点过去,阿玖趴在厕所的栏杆睡熟过去。
“毛呢,吃汉堡了!”亲切熟悉的声音从耳边响起。
“妈,是你吗?妈。”阿玖蹭了蹭眼睛,不敢相信。
“喏,汉堡……”妈没有回答问题,指着手上的汉堡,笑着说。
“妈,我好想你,也好想汉堡!”阿玖看着母亲的脸,发现母亲的脸胖了,越来越来臃肿,像个60岁的老人一样,准确的来说像外婆!
仔细一看,这就是外婆!
阿玖扯着外婆的布衣袖子哭的一塌糊涂:
“外婆,我妈嘞,我去哪了?”
“啊啊啊啊!我妈嘞…啊…!”
外婆把曹医生拉到一旁,小声说: “曹医生,这孩子是不是傻了。”
“没大碍,就是吸多了氨气,有幻觉很正常,刘姨你不用担心。”
“好,那谢谢小曹了!”掏出几十块钱塞到曹医生的掌心。
曹医生连忙推让:“刘姨,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妈要是知道我收你的钱,不得过年拜年的时候一顿臭骂。”
“没事,橘子骂你,我就帮你骂她!你就说刘姨说的。”外婆做出一副生气的样子,微笑着说。
曹医生哭笑不得:“行行行,这就算刘姨您给倩倩的小红包啦!”
还没等曹医生说完,刘菁菁就驮着阿玖走出了店外。
下午三点不到,炊烟袅袅,缓缓升起,小时候阿玖靠着鼻子就能辨别是什么菜。
东街到西街,南巷到北巷,街道上基本都是空无一人。
外婆驮着阿玖走在这寒风凛凛中,外婆看着一家家炊烟升起,加快脚步。
心想两个人过年也是过。
昌镇上路还没有铺水泥,路上颠簸,坑坑洼洼,后一脚踩实后一脚就有可能踩空。
挺了挺趴在背后的阿玖,腾出一只擦汗。
“快了快了!”外婆小声嘀咕。
迷迷糊糊的阿玖被震醒,两只手有力的勾住外婆脖子,虚弱着说: “外婆…外婆,我妈妈呢?”
外婆没有办法回复阿玖,这个问题年年都问过,可不是所有问题都是有答案的。
现在只想尽快回家,给阿玖冲个温水澡,吃上热腾腾的饭,然后开始新的一年。
“外婆?”阿玖软塌塌的,努力用手撑起来,试了试又放弃。
外婆喘着气回复: “等你长大了,你妈妈就回来了。”说完换了一只手擦汗。
阿玖趁外婆换手擦汗的时候,双腿一登,啪的一声狠狠的摔倒地上,哭着说: “你骗人,就是你赶走我妈妈的,就是你。”
“刘菁菁,我不要你,我要妈妈!我要妈妈!”阿玖软塌塌的趴在地上哭的一塌糊涂。
外婆呆呆的看着阿玖,就像是做错事的小孩看着家长一样。
几只麻雀从头顶飞过,外婆看了看不远处的小卖部,叹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抽着红塔山,可这刺骨的冷风怎么点也点不着,风不仅刺骨,还伤心。
“哭吧,哭出来就好了。”外婆看着趴着地上的阿玖,小声嘀咕。
终于烟点着了,外婆深吸一口,吐出一口浓浓的老烟。
“我没有没有你这个女儿!给我滚!”几年前的话再次想起。
六岁的小阿玖小心翼翼的端着泡面。
趴在地上的妈妈泣不成声。
不知发了多久呆,一声喜鹊的叫声打破了寂静。
外婆眼睛忍不住的红润起来,老泪滴答滴答的打在早已熄灭的烟头上。
的确,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总盼望开见晴天,谁料想风雨人间行路难,总等待花开春意暖,谁知道雪上加霜六月寒。
外婆扔掉手中的烟头,扶了扶鼻梁上的老花镜,一口气站起来,摇摇晃晃好一会才站稳。
地上的阿玖哭着哭着熟睡过去,也许是累了,又或许是无泪了。
一句”哟嘿”,把趴在地上的阿玖背起。
昌南冬天的夜幕降临的较快,路灯亮起,天空上早已不见喜鹊和麻雀,几只乌鸦在路灯的照应下飞过,留下几处黑影。
路灯下照应不仅仅只有乌鸦,还有刘菁菁和阿玖。
外婆看着夜幕渐渐降临,告诉自己:“就在前面了,你行的,刘菁菁。”
“外婆,我好冷。”阿玖被一股阴风冻醒,紧紧的抱住外婆。
“快到了。”外婆加快脚步。
阿玖紧贴的外婆,说:“我们会有年夜饭吃吗?”
外婆回答:“会的!”
阿玖继续问:“过了今年我会长大吗?”
“会的!”
阿玖小声嘀咕:“我长大后妈妈会不会回来?”
”会的!”
“外婆,你以后会不会离开我?”阿玖抱的更紧了。
外婆迟迟没有开口,脚步声越来越沉重。
“不会对不对?”
外婆松了口长气: “对!我们到家了。”
鞭炮声噼里啪啦,一家接一家。
外婆小心翼翼的放下阿玖,拿出钥匙拉下铁门。
外婆开启客厅的灯,笑着说: “小王八犊子,我们过年了!”
外婆匆匆忙忙换下衣服,跑去厨房。
阿玖更激动,软塌塌的身体就像打了鸡血一样,活蹦乱跳,叫唤着:“新衣服,我要穿新衣服!”
“洗澡去,身上一股骚味!”外婆拿着锅铲指指点点。
洗澡间传出声音: ”外婆!”
“嗯?” 厨房噼里啪啦,外婆忙的不可开交。
“我要吃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
“还有什么?外婆都给你做!”
“卤煮咸鸭,酱鸡腊肉,松花小肚……”
“你外婆我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吗?”
“我不管,我要长身体!”
不一会阿玖没穿裤子就跑了出来,没跑几步就喊着冻死了,又跑回洗手间。
阿玖吃着魔法师干脆面,偷偷的望着厨房外婆,抱怨的说: “外婆,饭做好了吗?”
“还没!”厨房传来声音。
“那大概什么时候做好?”咬干脆面的声音越来越大,继续抱怨。
外婆气愤的说:“不出意外的话,今天是做不成了。”
阿玖感到诧异:“外婆,咋啦?”
“煤气罐没气了……” 外婆娴熟的从碗柜中掏出两包泡面。
“刘菁菁,你这是谋杀,谋杀自己的亲外孙!”阿玖扔下手中的干脆面,冲到厨房直接外婆。
“哟呵,小王八犊子,爱吃不吃,不吃滚蛋。”外婆拿起锅铲拍案而起。
阿玖也不甘示弱:“我阿玖就是饿死,死外边,从这里跳下去,也不会吃你一点东西”。
一老一少,你瞅瞅我,我瞅瞅你。
阿玖舔着手中的干脆面,外婆抽着手中的红塔山。
半个小时后
“外婆,你还是做吧。”
阿玖边吃边说:“真香!”
一个不靠谱外婆带着一个不靠谱的外孙,住在一个不靠谱昌南小镇,经营着一个不靠谱的小卖部,过着一个不靠谱的新年,吃着一个不靠谱的年夜饭。
什么叫故乡?祖祖辈辈生长的地方就叫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