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双眼。

    透过铁锈斑驳的窄窗，色彩灰暗的积雨像是巍峨的山峰倒悬于天际，由下至上只能看见巨大的影子碾过天空。

    向辛揭开盖在身上的薄毯，身体各处传来完全陌生的回应。

    视线下移，只见平躺在简易行军床上的并非是自己熟悉的、孔武有力的身躯，而是一个包裹在大号白褂中的干瘦躯干。

    苍白、羸弱、皮包骨，就像在让一具尸体勉力行动。

    要是下一秒自己就莫名其妙猝死了，他也觉得是理所当然。

    还好他早有心理准备。

    指腹摩挲床沿，整张行军床已经快被锈蚀啃食殆尽了，唯有一个凸起的字符光洁如新——

    11。

    “也该有点长进了吧。”

    向辛这么想着，迈步走出了门框歪斜的房间。

    是的，他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对接下来的遭遇也有所预感。

    他从死亡里爬出来了11次，于是世界也重启了11次。

    每一次重启的经历都没有任何相似性，甚至连时间都是杂乱无章的——比如这一次，向辛所在的年代是自己出生的三十多年前。

    [重启后，曾经的世界和现在的你没有任何关系]

    [但是，重启后的世界和你原来的世界仍然息息相关]

    [这是基本规则]

    向辛对此深信不疑。

    在一次次重启的世界里，身体会腐朽、技艺会生疏、经验会淡忘、能力会重置……这些都没有问题。

    因为自己犯下的错误不会被遗忘、被抹去。

    他已经积累了足够多的失败，也许还会积累更多，但他只需要赢一次就够了。

    赢一次，就足够抹去最初的错误。

    …………

    走廊像是被巨兽用手爪掏出来的一般，遍地都是破碎的石料和地砖，覆盖在它们身上的是树木根系般蜿蜒的铁质。

    两侧的墙壁严重变形，守卫走廊房间的一扇扇铁门被延伸的钢铁枝桠刺穿撕裂。

    透过缝隙，向辛隐约看见几个特征模糊的人形，金属在他们身上包裹成厚厚的铁衣，身体以一种极尽扭曲的姿态蜷缩在房间角落。

    畸变。

    向辛沉默着走开……

    旧历1913年八月21日晚。

    各国通信局和天象部门为即将来临的宇宙风暴做足了准备。

    随着科学技术的进步和基础教育的普及，宇宙风暴这种听上去相当唬人的宇宙现象早已不值得大惊小怪。

    但谁也不会预见到，这一次伴随着放射性带电粒子而来的还有一种“革命性”的物质——

    灵粒子。

    现有的物理学无法清楚地阐述这种完全陌生的特殊粒子，强子对撞机等科技手段对其也是一筹莫展。

    物理学家们只能玄学地概括它——在一定程度和范围内，具有令幻想变成现实的能力。由此便将它命名为“灵”。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相比起气溶胶，人体特有的几对碱基对似乎更能吸引灵粒子聚集。

    而这种聚集达到一定的数量级之后，则会进一步引发大量碱基对排序变化，即『升跃』。

    走过转角，温度骤降。

    一条条拔地而起的铁枝贯穿了天花板，分出的枝桠又像蛇一样弯曲着垂落，恍惚间，向辛以为自己来到了一边钢铁打造的丛林。

    但如果斜插在砖石缝隙里的那块路标没写错，前方那片开阔的空间应该只是5号会议厅。

    所谓钢铁丛林，向辛可不是简单地将眼前的景象做类比——丛林中除了有茂密的树之外，还有野兽。

    钢铁的丛林中，自然也有钢铁的野兽。

    几道影子在丛林深处徘徊，铁与石的摩擦格外清晰刺耳。

    它们切实拥有属于人的身躯，可屈身行走的姿态又更像是兽类，皮肤和大部分肌肉都被淤泥般的某种黑色沉淀物所替换。

    更让人心生排斥的，是它们身上“生长”着的金属器件——刀剑、锁链、履带甚至是锈蚀的枪械。

    畸变。

    人类为灵粒子所偏爱，但灵粒子并非只爱人类。

    相较于把灵粒子充作新能源及新武器的人类，金属等分子排列整齐紧密的无机物也是相当惹灵粒子喜爱。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于是灵粒子做出了相当“高明”的选择。

    把它所偏爱的——人类与金属，粗暴地结合为一体。

    人类中相当大的一部分发生了“畸变”，变成了半血肉半金属的怪物，统称『逆形』。

    自此，人类的旧历，结束了。

    不远处的怪物们，是被划分为危险类别b（beas，野兽）的“普通”逆形，也就是身体彻底畸变、心智完全丧失、无特殊能力的逆形。

    对于还未能『升跃』的普通人而言，类别b的逆形属于最常见且危险程度相当高的几种逆形之一。

    尽管b级逆形在『升跃者』们看来只是最低级的逆形，但它的危险程度完全不亚于一个普通人赤手空拳在野外遇上饥饿的老虎。

    “不知道我现在这副样子能不能承担住以前的技艺……”

    向辛伸出右手，细细回想曾经掌握的一切。

    象征着灵粒子大量聚集的微光渐渐显现，在他手掌周围温顺地环绕浮动。

    金属摩擦之音猛然加重，丛林中的怪物们察觉到了灵粒子的非自然聚集。

    在逆形的感知中，像向辛这样的正常人类是它们永远的敌人与食粮。

    钢铁震颤，脊背长出一排长矛的逆形从上方虎扑而下，锈蚀严重的弯钩代替了它的双臂挥向向辛。

    然后纯粹由光辉铸造的刀刃直直地插进了它的眼眶，狂乱的眼神被灵粒子的光芒遮蔽。

    在逆形有任何后续动作之前，向辛把它钉上墙面。

    光芒开始移动。

    向辛的手和他的眼神一样，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灵粒子构造的刀刃却自行位移，顺着逆形散发着恶臭的身体切割。

    呼吸间，危险级别b的逆形便从来势汹汹变成了两坨烂泥。

    “请让路。”

    噪音越来越大，更多逆形拖曳着乱七八糟的金属造物扑了过来。

    迎接它们的是煌煌雷霆！

    光刀被向辛信手一抛，旋即膨胀、炸裂，电与磁的规则被轻易改写。

    雷光如箭，照亮遍地残骸。

    肤色苍白的男人踩过死亡，顺着黑暗向黑色更深的地方走去。

    “稍微期待一下吧，我的第一根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