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晚上道长和周乞回去,俩人大吃一惊,只见道观里一片狼藉,除了大雄宝殿里那三尊泥塑没动,其他所有能砸的都被砸了,库房里的东西被拉出来丢了一地,周其物满脸是血蹲在道长室门口发呆,其他那些道长的徒弟们则聚集在道观里的一棵古树下窃窃私语。
这是遇到山匪了?道长一路小跑进了道长室,差点没气死,屋里的桌椅板凳,书架全被砸了,最主要的是存放香火钱的箱子也被撬开,里面一文钱也没留下。那可是他这个道观能活下去的不二法门,没了财政支出,谁还跟你混!
众人见道长跑进了屋,也慢慢的向道长室的门口聚拢了过来,看接下来会是什么结果。周其物呢?他压根没动,还是呆在原处,好像被打傻了一样,对俩人回来没有任何表示。周乞跟在道长后面,快步跑到师傅跟前,看他一脸血渍,连问了几遍是咋回事他都没回答,连忙伸出俩指头在鼻子下面试探。这时周其物眼珠才转了一下,瞪着周乞,骂了句:
“老子没死,试什么试!”
周乞听着中气还挺足,悬着的心这才稍微放下,他不知道道观现在这般光景其实是因为他,也可以说是因为他这个满脸是血的师傅,反正俩人都脱不了干系,他还以为是道观得罪了什么大户人家,比如驱鬼又失败了,人家直接找上门了这些。
道长发怒了,真的发怒了,回头站在门口,指着道观里的一帮人破口大骂:
“是什么人干的,你们怎么不拦着,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有人打上门你们都不伸手拦一下?”
又一斜眼看见周其物满脸是血,接着说道:
“你看人家周其物,还算是有点良心,为了道观这点东西命都拼了,你们呢?一个个饭桶!一帮废物!”
事情根本不是这样的!
底下有人不乐意了,回敬道:
“哎,我说道长,我们来道观这么些年了,除了挨饿,还跟你学了什么?他们那帮人都是虎背熊腰的,手里拿着家伙事儿,还会道法,我们啥也不会,去送死吗?”
其他人也跟着附和,一句话把道长噎着了,本来这些人因为周乞就心里不舒服,如今可算为自己不挨打找到了客观的理由。
道长没话讲了,便转头问周其物:
“我说老周,是谁干的?”
周其物翻了下眼珠,哀声说道:
“是谁不知道,反正肯定是其他道观的,看咱们火了,心里不舒服,他们说要找你斗法,你又不在,他们就开工了。”
其实是找周乞斗法,但不能说,得护着徒弟转移矛盾。把火撺掇到道长头上才是正事。其他那些人本来就对道长有意见,碍于这么多年和周乞最起码面子上还过得去,又是晚辈,也不好意思反驳,也就没人搭话了。
周乞生平第一次见有这事,他不懂其中的弯弯绕,以为别人看道长神通广大,要来找道长单挑,结果道长为了陪自己修炼没在家,弄成现在这个模样,顿时心里十分的过意不去。
道长见问不出个所以然,还得自己回头打听,再说大半夜的去哪找人家平事儿去,便让所有人把院子里收拾一下,各自看有什么损失,改日再说。周乞搀着周其物回到了屋子,他们这屋子没什么可砸的,也可能是看砸了等于帮他们收拾,没人愿砸,基本保持原貌。周乞扶师傅上了炕,打水把脸上的血洗干净,又跑去问道长要了些跌打损伤的药面在脑袋上涂了涂,这才安顿下来。
“师傅,他们为啥只打你?”
“你真是笨,老子在这观里是不是神通最高?我不得施法护着咱们道观?主要是他们二十来个人,也有些有道行的人,双拳难敌四手,一不小心着了道儿,我一生气拿出了看家本领,才将他们赶走,不然他们现在还在砸!”
“神仙也会流血吗?”
“神仙还会死呢!”
周其物梗着脖子回了句,心里烦着呢!还他妈问问问的!周乞眨了眨眼睛。接着问:
“打你的时候你飞了吗?”
周其物想骂娘,但咬咬牙忍住了,也不回答,转身就躺下了。周乞想着师傅可能先受的伤,所以飞不起来,也就不再问了,让他休息要紧。
第二日道长让周乞自己接着去打坐,自己一大早等众人汇报损失,管库房的道士说库房里的被褥没丢,但其他但凡值钱点的东西都没了,做饭的道士说粮食也都没了,别说早饭,以后可能都没饭了。大家都慌了。道长也没辙,回屋想办法去了。没多久清晨的第一批香客到了,看到道观里好像有点不一样,门窗都没了,神像前的功德箱也不见了,道观里的道士都是无精打采的,也不招呼。便知道肯定出事了,再来回一打听,才知道昨天这里被人砸了,还是个神仙砸的,看来这里的神仙不行,咱还是回去吧。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不过两三日,又一个传说出现了,说这个道观骗人说自己有神仙下凡,结果触怒了真的神仙,把这个道观用雷劈了劈,有人说还真听到了雷声滚滚,吓死个人。最后,演变成道观因为编瞎话儿触怒了神灵,便派仙兵下凡用雷劈死了好几个道士以示惩戒。
这是有事实根据的,因为没饭吃,道观里只有一个菜园子,天天吃青菜谁能受得了,一下走了好几个,走了的那些人自己都不知道是被雷劈死的。挺冤。
结果就是,破败的道观彻底破败了,舆论的力量是巨大的,一个香客也没了。这下道观彻底的陷入了绝境。
又强撑了两日,道长的最后两个徒弟也走了,实在受不了这罪,还俗回老家帮人家种田去了,道观里只剩下道长和周其物师徒三人,周乞没事,随便饿,道长和周其物不行,吃青菜叶子吃的脸都发绿,都快走不动道了,现在外面传的沸沸扬扬,俩人也都没勇气下山给人做法事挣钱,舆论压力太大,连周其物这么脸皮厚的都不敢见人,何况道长。
只剩下周乞了,除了他没别人,好在一点,这么多年过去,周乞从来没再下过山,从前那个小叫花早就消失在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之中,没人记得他;那些香客也没见过,因为被道长藏起来了,再加上周乞现在随着年龄增长,容貌也完全变了,所以没压力,便主动请缨下山看能不能寻点主食吃,不能整天摘野果吃青菜。
道长和周其物十分担心,毕竟周乞还小,又在山上呆了这么多年,不谙世事,不懂人情世故,这要是下山别再把自己个弄出个意外来,得不偿失。但又没别的办法,俩人就对周乞千叮咛万嘱咐,千万别说自己是从这个道观下来的,千万别说周其物是你的师傅,千万别说你会什么劳什子仙术,就说你是哪个不知名村里出来讨生活的就行等等等等,事无巨细一一交代完,便放周乞下山去了。
周乞挺兴奋,这么多年了,困在山上除了读书就是打坐,生活挺充实,但是就是有点无聊苦闷,今天自己一人下山,那就是出笼鸟,归山虎,心中那叫一个自在。从道观出来一路狂奔,半个时辰便下了山,他自己都吓一跳,记忆中得大半天,如今怎么这么快,关键还不觉得累。
“跟那仙术有关?还是又会了什么新仙术?”
他不知道,其实严格来说他现在已经不能算是个凡人了,仙术仙术就是只有仙人才会的术,普通人是学不会的,他现在以天地灵气为食,灵气入体,滋润肺腑,化为自己的真气,然后经过不断的真气聚集,通过修道悟得仙术。这是一个过程。
到了镇里,和记忆中没什么变化,除了有些此前熟悉的铺面有了改换,其他的还是原来的样子。那该怎么给师傅和道长弄吃的呢?他没有一点眉目。就茫无目的的在镇上瞎转悠,自己一边转悠一边琢磨着。突然想到要饭是自己的老本行,轻车熟路,不行的话就接着要饭吧!
于是,他便一家接着一家去讨吃的,他不知道,人一旦沾染上仙气,气质上就会有变化,任你什么打扮,凡人直觉上都会有些不可名状的细微觉察,这玩意儿说不明道不清,再加上一个十几岁的大小伙子,又不是啥也干不了的小娃娃,没人给东西。要了半天,一个窝头都没要到。
周乞觉得是时间久了,自己的讨饭技术出了问题,又认真回忆了当初是怎么个要法,说些什么话能打动人等等这些自己总结的诀窍,接着要。但是,你一个五六七八岁的小孩儿会有人可怜,你一大小伙子没人可怜,又没有缺胳膊少腿的惨状,到哪都被轰出来。
老本行都不行了,这还了得!要饭要了那么多年白要了?招多着呢!周乞又想了想,把头发弄散,弯腰抓了把土,胡乱的抹在头上脸上,又找了根破木棍拄着,看了看身上的衣服也不满意,反正也是破的,就把袖子裤腿撕成一绺一绺的,再撒上一层土揉搓一下,一瘸一拐的向一个小饭馆走去。
这一打扮,任你再有仙人的气质也是白搭。人是活的,总得有对抗逆境的方法才行。走到饭馆门口,周乞也不喊话,只是直勾勾的看着饭馆柜台上摆的白面馒头,一动不动,俩眼放出凄凉的光芒,这叫悲惨凝视,以前经常用,只要你不是心如铁石,大多是有效的。
果然,被站柜台的伙计注意到了,不注意到都不行,站在正门口挡生意。这也是要饭的诀窍之一。
伙计连忙走出柜台开始轰人,但周乞站定了就是不走,惊动了掌柜的出来看了看,挺惨的,又正是来客的饭点,耽误不起,便吩咐伙计扔给周乞俩馒头,赶紧打发走。
周乞乐坏了,拿着馒头一溜烟的跑了。
又是只用了半个时辰,便跑到了山顶,师傅也在道长室等着,俩人正担心周乞走了这么久会不会有什么事儿,就见一个要饭的疯了一样闯了进来,手里还攥着俩白面馒头,都吓了一跳。
定睛一看,才看出是周乞,道长很惊讶,以为周乞下山被人揍了,周其物一看,却气不打一出来:
“让你个兔崽子下山弄吃的,原来你是去给老子要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