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很快进入了腊月,也差不多到了一年当中最冷的时候。河水经过前一夜寒冷的侵袭,每天早上都会在河面上结下一层薄冰,到了中午时分,太阳的热度再把那些立场不坚定的冰融化掉一部分,如此往复之后,再将河水慢慢冻结实。
树上大部分的叶子已经所剩无已了。在几近光突的树枝上,偶尔还能看到几片干枯的残叶顽强地停留在上面。从树叶和树枝亲密的程度上可以看出,叶子之所以还留在上面,并不是因为它们还眷恋着不肯离去,而是希望能在彻底消亡之前再做最后一次长情告白,以记念它们也曾经生机勃勃地活过一次。
天空在大部分时间里都是灰蒙蒙的,像有什么东西从上面一直压下来一样,一层又一层,严严实实地阻挡了上面的阳光。
西北风成了这个季节当仁不让的主人。它们频繁地造访不仅使路人加快了行进的脚步,还不断地把身上的衣服裹紧些、再裹紧一些,以阻挡北风的侵袭。
然而,环境的严酷并没有影响人们快乐的心情,因为再有一个多月就快过年了。出于对节日的尊重和一年辛苦付出回报的渴望,人们对这个节日充满了盼望与期待。
从素县回来之后,卢盛文就沉浸在愉悦的气氛中。而这种兴奋与喜悦并不仅仅是因为快过年了,或者卢家今年生意上又取得了巨大的收获。
虽然王掌柜还没有将年终的总账算出来,但卢盛文知道,今年的收入肯定会比去年多。
使卢盛文感到开心的似乎还有一些别的事。
这一天,他起了一个大早,吃过早饭以后便去隆昌了。这些日子王掌柜每天都忙着核算年终的账目,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今天就能有结果了。
卢盛文坐在桌子前,桌面也不像往常那样堆满账本了,而是都集中到了王掌柜的案头。在房间中央的地上放着一个小火盆,火盆里的木炭烧得正旺,源源不断地为房间里输送着热气。
火盆上面置着一个架子,架子上放着一把铜壶。此刻,铜壶里的水已经开了,冒出一阵阵翻滚的热气,更增添了房间里的暖意。
卢盛文手里拿着一支女人用的的簪子在仔细端详着。簪子是由一块通体净白的玉打磨而成。顶部是一朵精雕细刻,看着有点像花一样的东西。说它看起来像花,是因为打造这件玉器的师傅说以前从没见过这种造型奇特的花。所以当师傅拿着卢盛文给他的图纸问“这是什么花时”时,卢盛文只是笑了笑,并没有回答。
那张图上画的其实是郁金香。这是清明前夕苏云卿在他书房里画的,之后便被他保留了下来。
如今簪子已经做好,而且在他手里已经放了好些天了。他一直想找个合适的机会把它送给苏云卿,可不知怎么的,这种机会一直没有出现。
看了一会后,卢盛文将簪子小心地收进盒子里,又将盒子放进了怀里的口袋。
王掌柜走了过来。
“结果出来了?”卢盛文问道。
“出来了,都在这,”王掌柜说着将一摞账本放在卢盛文面前的桌子上。
“这是各店的分账,这是总账。”说完将一个账本单独放在了一边。
卢盛文拿起总账认真地看起来。当他看到最后一页时不禁愣了一下。他抬起头看着王掌柜,见王掌柜也认真地看着他。
王掌柜捋了捋嘴角处的两撇小胡子:“刚开始我也以为算错了,就又重新核算了一遍,最后还是这个数。
后来我仔细琢磨了一下,今年之所以能多赚这么多银子,主要有以下几个原因:一是年初在安国买药时省了一大笔银子;二是今年订货采用了新的计价方法,少出了一大笔银子;三是盛昌扭亏为盈,赚了一大笔银子;最后就是在盛昌的带动下,其他分店的出货量明显比以前多,又多赚了一笔银子。这几项加在一起,那数目就有点可观了。”
王掌柜狡黠看着卢盛文,“这些都多亏了云卿姑娘。要不是她帮忙,想出那么多的好办法,咱们今年哪有这个收获啊!依我说,东家您该好好谢谢她才对。”
“依你说该怎么谢?”卢盛文望着王掌柜。
“怎么谢?那还不是您说了算嘛!”
卢盛文笑了笑,然后站起身,和王掌柜交待了几件事情后就准备出门。
“东家,今年年底给各店的伙计发多少赏钱?”王掌柜在他身后追问道。
“你和齐掌柜先商量一下,然后报个数给我。”卢盛文说着迈出了门槛。突然又转回头,补充道:“就一条原则:一定要比去年多。”
“那云卿姑娘给……多少?”王掌柜又追问道。
卢盛文迟疑了一下,“我自有打算。”说完便出了门。
苏云卿从玉祥家搬回卢府后就病倒了。期间,福管家找过几位郎中帮她诊治,郎中们都说她身体并没有什么大碍,主要是心神不宁所致,只要多静养些日子就能好。
卢盛文回府后又向福管家询问了一下她的病情。
“今儿一早儿请盛昌的胡先生诊过脉了。胡先生也说没什么大碍,有空多出去走走就行。”福管家答道。
卢盛文放了心。接着又对福管家说:“快过年了,咱们府里是不是也该好好收拾一下了?我看好些地方的漆都脱落了。”
福管家撇着嘴,心里:“早几年前就跟你说该修了。可你一直说‘不碍事,过几年再说。’”
卢盛文似乎看懂了福管家的心思,自己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是啊,是该好好修整一下了。”卢盛文说道,“房顶上有几处瓦该换了,下雨时留了好多污渍。院墙也有好几年没刷了吧?今年全粉刷一遍。还有几处栏杆也该换了。”说完他停顿了一下,“只是不知道一下子搞这么多,还赶得及在过年前完工吗?”
“这个您不用操心了。”福管家答道。“您只管您吩咐做什么、修什么、换什么,其余的事都交给我,我保证过年前让咱们府焕然一新。”
“好,那就这么定了。把该修的、该换的、该补的都重新搞一遍。还有游廊和几间正房上面的雕花也请人翻新一下;把所有的门都重新油一遍;还有庭院里的树木、花草,把那些形状不好的、或是已经不开花的都换了,再重新添置一批新的。
对了,还有年货,年货也该置办了。吃的、用的、玩的一样也别漏下。不如这样,”卢盛文说着将一只手搭在福管家的肩上,把脸凑近他说道:“按照我刚才说的,您先列个单子来。还有,今年再给府里的佣人每人做身新衣服,您和各房大掌柜每人做二身。我看就去吉庆坊选料子,他们家的料子虽说贵了点,但质量确实比别家都好。”
见卢盛文如此开心,福管家心里也有说不出的高兴。他连声答应着,正准备出门,卢盛文又叫住了他。
“还有,今年咱们也请个戏班来热闹一下吧。唱几天大戏,地点就设在古庙东边的戏台上。”
“可那个戏台有点旧了,而且西北角还塌了一块。”
“找人把它修整一下,再翻新一遍。到时候让全镇州府的百姓都可以去看。”
福管家高兴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连声道:“好,好,我这就去办。”
刚走到门口时,他突然转过身:“对了,少爷,前些日子您出门那段时间,云卿姑娘的姨妈来找过您几次,好像有什么急事。问了她又不说。只说等您回来后,无论如何都要去找她一下。我这两天一忙,就把这事给忘了。”
卢盛文皱了皱眉,这个消息着实让他感到意外。
“她找我有什么事呢?”卢盛文在心里嘀咕道。
他突然联想到前些日子苏云卿搬回来那件事。“会不会她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想到这,他立刻放下手里的事,让兴儿准备好马车,不一会就往玉祥家赶去了。
自从知道了玉祥的身世后,卢盛文对她的照顾更加用心了。这倒不是因为了解到她曾是一位身份显赫的皇族后裔,而是出于对那位致死也不愿牵连无辜百姓受难的老王爷的敬重。
对老王爷当年的义举,卢盛文有一种深深敬佩。于是,他把对王爷的敬重以及王府惨遭灭门的同情都转嫁到了玉祥的身上。更加无微不至地照顾她了。
到玉祥家门口时天已经快黑了。阴沉的天空正飘着小雪,一阵紧似一阵的北风吹得行人抬不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