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渐渐地显出了鱼肚白。连续刮了几天的西北风终于在这个清晨止住了它肆虐的脚步。弥漫着雾霭的清晨宁静而又清冷。一批被前一晚的北风吹落的树叶又铺了厚厚的一层。

    一阵扫把划过地面的“哗啦”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一下、二下、三下……继而开始有节奏的在院子里响起来。又过了一会，鸡叫了，空气中开始弥漫起草药的香味。

    房间里，卢盛文用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紧盯着病床上的苏云卿。他的脸色已经和病床上的人没有多大差别了，只有一双眼睛还偶尔地眨动几下，似乎在告诉身边的人他还活着。

    福管家端着一碗刚熬好的小米粥走了进来。他来到卢盛文身边，看了看昏迷中的苏云卿，用近乎哀求地口吻说道：“少爷，您不能再这样熬下去了。都三天了，就是铁打的人也不能不吃不喝啊！”

    见卢盛文没有反应，他只好擦了擦眼角的泪，继续说道：“尤先生不是都说了吗，云卿姑娘现在没危险了。这里就交给我们，您吃点东西，再睡一会，行不？”

    卢盛文仍然一动不动地坐着。福管家只好放下手中的碗，对病床上的苏云卿说道：“云卿姑娘，算我老头子求你啦，你就发发慈悲快点醒吧。你要是再不醒，只怕是我们少爷也……”福管家停住了，他没再说下去，转身出了房间。

    福管家刚走，一阵微弱的咳嗽从苏云卿的喉咙里发了出来。这微弱的声音像一道闪电，在卢盛文的眼前划起一道耀眼的强光。他不由自主地抖动了一下。他屏住呼吸，颤抖着声音呼唤道：“云卿，云卿……”

    苏云卿好像听见了有人在叫她，她慢慢睁开了眼睛。

    她的意识非常模糊，她不知道自己身处什么地方，也不知道自己是活着还是已经死了，她只觉得整个身体都不存在了，只剩下一团气和一个微弱的意识。

    她慢慢睁开眼睛，发现眼前的环境很陌生。不仅如此，面前还有一张陌生男人的面孔。这个人正府身看着她，眼睛好像还有亮光在闪动。

    月儿奔到床边，颤抖着声音说道：“小姐，小姐，能听见我说话吗？”

    “我这是在哪？”苏云卿用微弱地声音问道。

    月儿没有回答她的问话。几天来一直积压在心里的担忧与自责，此刻都随着苏云卿的苏醒而释放了出来。她哇地一下哭了，“小姐，你可吓死我们啦！”

    不知是卢盛文对老天的呼求发挥了作用、还是苏云卿在落入火湖前的呼救帮助了她，又或者是尤三针的医术助她逃离了死亡，总之，她在昏迷了整整五天后苏醒了。

    从她睁开眼睛的那一刻起，卢盛文就逃回了自己的房间。因为他不想让别人看到眼睛里的泪水。他从素县回来后，整整三天的时间，他寸步不离地守着苏云卿。这三天里他除了喝水之外就只吃过两碗粥，也没合过眼。除了向尤先生询问苏云卿的病情外，他没和任何人说过话。

    当卢盛文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房间时，他只觉得浑身上下各种疼痛一下从骨头缝儿里冒出来。他闭上眼睛，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想让自己清醒一下。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无意间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时，他吓了一跳。那是一个眼窝深陷、神情憔悴、头发凌乱、面目全非的陌生人。

    然而，他就像一个刚刚在战场上经历过一场生死厮杀的士兵一样，已顾不上浑身的伤痛和狼狈，他像一滩泥一样倒在床上昏睡了过去。

    在苏云卿昏迷的这些日子里，府中上下都笼罩在一层阴沉、压抑的气氛里。上至福管家、下到守门的小厮，每个人的心里都像压了一块沉重的石头，脸上更阴沉得好像随时能拧出水来。

    所有人都感受到了这种令人窒息的氛围。在他们的印象里，还从来没像这次一样有这种大难临头的感觉。

    但是有一个人却很例外。他的脸上看不到紧张，也没有忧虑。和其他人比起来，他更从容、更淡定，甚至有时候还能看到一丝刻意隐藏起来的欣喜和安慰。

    这个人就是杨奕。在苏云卿昏迷的这些天里，杨奕每天都会到她的小院外面的门口处站上一会。他不和任何人说话，只长时间地仰头望着天，似乎他只和老天交流。

    等他什么时候站累了，和老天的对话也说完了，他才会心满意足地回到自己的房间。

    他现在已经被软禁在了卢府。如果没有卢盛文的命令他是不能跨出府门半步的。对于今天这种处境，他似乎早有准备，所以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满或是不快。他很顺从地在府里住了下来。

    刚进府那会儿，府中的一些人知道他是小妹的哥哥，因此都很关照他。他身边经常会围着几个年轻漂亮的小丫鬟问长问短。后来这些人好像得到了什么指示，都渐渐地疏远了他。于是，小丫鬟们只好远远地偷偷望他几眼，不敢再到他跟前来说话。如果她们有了好吃的、或是好玩的，也只能委托小妹转给他。

    自从哥哥来到府里后，小妹就成了最开心的人。她现在不仅有哥哥陪在身边，还一下子多出了好几位关心她的小姐妹。只要一有机会，那几位小姐妹就会过来帮她干活，顺便向她打听有关她哥哥的事，好像无论哥哥的什么事，她们都很关心一样。

    这一天，小妹端着一碗蒸得嫩嫩的鸡蛋羹来到哥哥房间。鸡蛋羹是厨房梅婶的女儿小英送来的，上面还涂着一层厚厚的香油和一小撮儿绿莹莹的葱花。小妹把鸡蛋羹端到哥哥面前。哥哥像往常一样，摸了摸她的头，然后笑着说：“你吃吧。”于是小妹就坐在哥哥身边高兴地吃起来。

    看着闷声不响的哥哥，小妹故意找话说：“也不知这府里是咋的啦？眼瞅着就快过年了，可是每个人都像霜打了似的耷拉个脑袋，哪有一点儿过年的气氛呀？”小妹说完将一大勺鸡蛋羹送进了嘴里。

    “刚刚我还听见前院的花匠强哥儿说：他今天一大早儿跑去问福管家：‘快过年了，园子里不是要添些花草花吗？怎么老不见动静呢？’

    没想到福管家却把他骂了一顿，还凶巴巴地说：‘过年！我看你像年，我先把你给过了。’”小妹一边说一边模仿着福管家的口气。

    又吃了两口鸡蛋后，小妹继续说道：“哥，我听说那年救了咱们的云卿小姐快死了，这是真的吗？”

    望着一脸稚气的小妹，杨奕没有出声。

    又过了一会，杨奕神色凝重地说道：“小妹，哥哥可能会离开你一些日子。可能……可能会离开很久。你答应哥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让哥哥担心，行吗？”

    听哥哥说要离开，小妹一下子愣住了。她紧张地问：“哥哥是要出远门吗？”

    “对，哥哥是要出远门。”

    “要去多久？”

    “这个哥哥也说不清，也许要很久很久”

    “很久很久是多久？”

    望着这个与他相依为命的妹妹，杨奕脸上显出一层深深的愧疚。他说道：“都是哥哥不好，没能好好照顾小妹。不过小妹会长大的，会长成一个既聪明又漂亮的大姑娘，对吗？”杨奕说着又用手摸了摸小妹的头。

    “听哥哥的话，以后你就留在府里，东家是个好人，不会亏待你的。哥哥还给你留了一笔钱，长大后如果遇到了自己喜欢的人，你就用这笔钱置办一笔嫁妆，买几亩地、几间房，然后好好过日子。能答应哥哥吗？”

    小妹虽然没有完全听懂哥哥话里的意思，但从哥哥的表情中她隐约感到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于是连忙放下吃了一半的鸡蛋羹，拉起哥哥的手说道：“我不要哥哥出远门，也不要什么嫁妆，我就要和哥哥天天呆在一起。”

    兄妹二人正说话的时候，突然听到院子里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杨奕连忙奔到院子里，他抓住一个丫鬟问道：“是不是云卿小姐死了？”

    “你说什么呢？”小丫鬟把手一甩，“是云卿小姐醒了。”说完跑开了。

    望着小丫鬟远去的背影，杨奕脸上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