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上，姒命跟在老和尚身后好奇的看着周围的一切，像是一个好奇宝宝，一点也没有回家奔丧的自觉。

    没办法，是真的没什么感觉。

    即入佛门，说句不好听的，那便是俗事已了，六根清净，要什么感觉。

    当然，姒命无心出家，一心只想还俗，自然是没有那个境界，但那又如何？

    该不伤心还是不伤心。

    这从九年前他们卖了姒命的那一刻，便已经注定了。

    甚至，九年前卖自己的这件事姒命都可以理解为生计所迫的无奈之举，是为了让哥哥姐姐活下去的不得已为之。

    毕竟佛家是真有钱，坑也就坑了，想享享荣华富贵也不是啥大事。

    但享了荣华之后呢，整整九年，他们可曾去佛寺看望过自己一眼？

    有时候姒命甚至会想，如果不是坐拥自己带给他们的荣华富贵，他们是不是都会忘记还有自己这么一个儿子？

    世态炎凉，便是如此真实？

    这样的父母，让姒命如何为其伤心？

    更别说姒命还是一个带着19年华夏记忆穿越的成年人，这所谓的父母，说到底不过是个和姒命有过一面之缘的陌生人罢了。

    既比不上老和尚和姒命的感情深厚，又比不过这西游的花花世界对姒命有吸引力。

    所以姒命是真的没有闲心可以去伤。

    是，两世都没有一个真正家庭的姒命的确渴望有一个温暖的家，一个可以避风的港湾。

    但这不代表姒命就要去舔。

    没有就没有吗，反正都习惯了。

    九年的荣华富贵，算是还了生身之恩。

    佛门讲一个“缘”字，如今，缘尽了。

    至于姒家灭族，关他玄真什么事？

    身为和尚，诵一声“阿弥陀佛”就足够了，顶死了，再给颂一遍自己还背的不太熟的《往生咒》，真的不能再多了。

    至于冷血，抱歉，哥就是这么冷血。

    像一头行走在末世中的孤狼。

    “嗷呜～”

    “呕…哕…”

    姒家村外，姒命脸色惨白的看着姒家村内的惨状，扶着一颗大树狂吐不止，“师傅，手帕……”

    “呕…哕…”

    啪，啪……

    老和尚先是从怀里取出手帕递到姒命手中，随即大手轻拍着姒命的后背，关心道：“怎么样，好点没？”

    “好多了，谢谢师傅。”

    吐的太多了，姒命此刻不仅是胃被掏空，整个人也变得虚脱了，双腿开始止不住的颤栗，在拿手帕擦嘴的过程中差点一脚没站稳摔倒过去，幸亏老和尚手疾眼快一把扶住，这才让姒命逃过一劫，没有倒在自己的呕吐物上。

    在老和尚的搀扶下，命凡一手扶着墙，一手拿着手帕，确认万事俱备之后，这才鼓起勇气再次打量起眼前这满目疮痍的姒家村。

    残缺的墙壁，半塌的房屋

    破瓦颓垣，败壁断堑，破旧的古井，到处散落着姒家人的尸体和鲜血，有的还是全尸，有的则只剩半具尸体，像是被什么生物活活撕碎，更有甚者，只剩下一颗头颅，却还在瞪大着眼睛，神情惊恐的看着前方。

    仿佛这里不是人间，而是十八层炼狱。

    姒命和老和尚的到来，惊走了不少正在进食的乌鸦和秃鹫，它们没有离开，乌鸦们就近停留在树枝上，秃鹫们则在天空盘旋，它们在等，等姒命和老和尚离去，然后继续大快朵颐。

    这里，是他们的乐园。

    我艹，好臭。

    一进姒家村，姒命便感觉自己好不容易消停的胃里再次开始翻江倒海，这一次，不再只是视觉的冲击，还有味觉的摧残。

    如今是三伏天，最是天气炎热之际，尸体腐烂的尤为迅速，尸臭的味道混着血腥之气，属实是臭不可闻。

    好在姒命的胃里，此刻已经没有了东西。

    无论是今早吃的，还是昨晚吃的，只要是胃里有的，都已被尽数吐完。

    此刻闻到味道，只是干哕了几声，并没有再吐出来任何东西。

    “师傅，那作祟的妖物，还在吗？”

    缓缓调整好自身的状态，此刻的姒命终于有时间去关心起外界之事，朝老和尚问道。

    距离姒家村被屠，已经有些时日了，从消息传回寺庙，再到姒命和老和尚过来，总归要费上不少时间。

    而这么长的时间，之所以没人敛尸，便是因为这是妖怪所为，凡人怕呀。

    他们怕妖怪还留在姒家村，没有离去，所以非但没人想着前来敛尸，反而一个个把姒家村视作禁区，避之不及。

    甚至连一些比较近的邻村，都陆续有人搬离出去。

    后来消息越传越广，弄得人心惶惶的，大家也觉得这么下去不是个事，所以开始商量起怎么解决。

    最起码要先把妖怪的事情解决了，要不然这十里八乡的大家睡都睡不踏实，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等妖怪的事情解决完了后，如果可以的话，大家伙再合计着把这姒家村的人葬了。

    虽然平日里大家都和姒家村的人很少往来，但再怎么说也是十里八乡的邻居，人死后，终究是讲个入土为安，不说给他们买上棺材，挖个大坑埋在一起也好过让他们曝尸荒野，也算对得起这么多年的交情了。

    后来不知道是谁提了一句：“其实这两件事是可以一起解决？”

    然后立刻有人搭话：“怎么个说头？”

    那人又道：“姒家村那边，姒年启不是还有个小儿子吗？把他叫回来呀。”

    又有人搭话道：“什么小儿子？去年刚出生的那个小豆丁，说起来俺还去喝了那小娃娃的满月酒呢，可惜呀，刚出生还没记事就没了。俺说老刘头，你不会指望一个不过一岁的小娃娃能在妖怪手上活下来吧。”

    “二秃子，你可闭嘴吧你，就你话多，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人群中，有人出声骂道，随后看向最先开口之人问道：“你指的是九年前姒年启家刚出生的那个“与佛有缘”的小儿子，刚出生就被姒年启卖给宝林寺的那个？听说姒年启靠卖这儿子赚了不少钱呢。”

    “没错，就是他。”那人点了点头道，“我可是听人说，姒家那小子如今可是跟着高僧行苦大师修行，把他找来，不就什么都解决了吗？他来了，行苦大师能不来？行苦大师一来，什么妖怪降服不了？”

    “理是这么个理，可是人家肯回来吗？要知道当年姒年启可是明码标价的把那娃娃卖到了宝林寺出家。”有人担忧道。

    那人又道：“谁说是明码标价了？你亲眼见到了？行苦大师会告诉他？大家你不说我不说的，他一个九岁的娃娃会知道当年的事？一听自己爹妈死了，还不得哭爹喊娘的拉着行苦大师跑回来？再说了，就算行苦大师告诉他了又能怎样，就算姒启年卖了他，他也是姒启年的种，不是姒启年家婆娘从外面偷汉子和野男人偷生出来的野种，他不管谁管，不管就是大逆不道，就是不孝，要遭天谴。”

    “这话在理，这事，他管也得管，不管也得管。”有人应和道，“不过让谁去呢？”

    “老卢啊，这还用选吗？”那人说道。

    谈完正事，众人都瞬间感觉轻松了不少，好像是已经预想到了一切，此刻只差最后一哆嗦，此刻听那人说完，齐齐把目光看向了一处。

    “嗯？看老子作甚？老子不干，凭什么是老子，老子不去。”叫老卢的男子见众人看来，一边骂一边拒绝着。

    “没办法，我们这群人里就你去过姒家村，消息也是你带出来的，当然得你去。”

    “滚滚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别叫老子，老子不去，谁爱去谁去。”老卢继续骂道。

    “谁说不讨好了，我可是听说行苦大师向来出手大方，当年姒年启夫妇就是靠行苦大师给的银子才一直过了这么多年阔绰的日子。你这次去了，还带了这么重要的消息，说不定也能混到不少赏赐。我给你说哈，我也就是不是你，要不然早快马加鞭的赶过去了，跑一趟才能费几个铜板，万一得了行苦大师一个赏赐，那可就是后半辈子都不用愁了。”

    “真的？你小子没骗我？”老卢明显听得有些动心，但还是狐疑道。

    “你爱信不信，你要实在不想去，给个准话，反正除了你去我们谁去都一样，还不如我去混这笔赏赐，就是有一点，到时候别说哥哥没想着你。”说着，那人便欲起身离开。

    “去去去，谁说不去了，俺老卢马上就准备动身了。”老卢一见那人起身，着急忙慌的说道，随后直接朝外面跑去。

    “刘家当家的，你真就这么把那赏赐让给他了？”有人疑惑道。

    “赏赐？什么赏赐？我只是说有可能，又没说一定有，谁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八字还没一撇的事，他老卢想去就让他去呗。”刘家当家的说道。

    “哈哈，老卢那蠢货，被骗了还不知道。”有人笑道。

    “嗯？谁说我骗他的，我刚才说的都是真的，姒年启夫妇真的是靠行苦大师给的银两过上好日子的，而老卢，也的确有可能得到行苦大师的赏赐。毕竟佛门是真有钱。”刘家当家的说道。

    “那刘家当家的为什么自己不去？”有人疑惑道，他们被刘家当家的绕得有些迷。

    “都说了是可能，又不是一定，我干嘛非要跑这一趟，我又不缺钱。”刘家当家的继续说道，“我只需要行苦大师确保这边安全，让我能继续过安生日子，就知足了。”

    说完，刘家当家的不再理会众人，独自走回家去。

    刘家门口，刘老太太正看着两个孙儿在门前玩耍，院内厨房，不时传来锅碗瓢盆之声，最后嘈杂声渐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引人食欲的香味。

    而老卢，则就此离开村庄，再也没有回来，只是差一辆豪华的马车，借着村庄的妻儿老母，一同前往了皇城。

    至于姒命，也从没有想到，自己九年一来第一次听到自己父亲的名字，是在一个陌生人口中，而且一经听到，便是死讯。

    “不在了，做完恶，那妖物就已经离开了。”

    行苦老和尚摇了摇头，指了指一旁树上的乌鸦，又指了指天上盘旋的秃鹫说道：“万物皆有灵，而有的时候，动物比人更有灵性，它们会懂得趋利避害，会知道躲避比它们强大的敌人，如果那作祟的妖物还在，它们断是不敢出现于此的。”

    “那师傅来了它们怎么没跑？”姒命不觉痕迹的拍了自家师傅一个马屁。

    “因为师傅不是它们的敌人。”行苦老和尚笑着摸了摸姒命的头，说道。

    随即看着满地的尸体，颂了一句佛号，拉着姒命一起为这些人敛尸。

    “啊！什么东西？”

    正当姒命强忍着恐惧去敛尸之时，姒命眼前的尸体忽然诡异的动了一下，把姒命吓了一跳，姒命把目光看向自家师傅，见自家师傅没有开口，知道应该没有什么危险，是自己大惊小怪了，随即大着胆子去翻看刚才到底是什么东西在动。

    尸体刚刚翻过，姒命看了一眼，便再也不敢多看，一个人逃命似的跑到墙角，开始呕吐起来。

    “呕…哕…哕…哕…”

    这是姒命第一次如此彻身的体会到，原来人在吐到胃里没有东西的时候，还能再往外吐，只不过再吐的，是胃里的酸水。

    至于姒命所翻看的尸体，可以清楚的看到，在尸体的正面，密密麻麻的爬满了白色的蛆虫，它们来回蠕动，蛆虫叠着蛆虫，不时的会把衣衫和薄薄的肉皮撑起。

    “怎么样？没事吧。”行苦走到姒命跟前，看着不停的往外倒着酸水的姒命，知道自己这句话是白问了，这样的姒命，哪里像是没事的样子，所以出声说道：“你还太小，这里的场面的确不太适合你，你先去外面等我一下吧。等会弄好了我再叫你。”

    姒命缓缓站起身，他没有走，只是看着行苦问道：“师傅，这个操蛋的世界，是不是到处都发生着这样的事情？有着类似的场面？”

    行苦看着姒命，沉思许久，方才点了点头，回道：“是。”

    “那我不走了，留在这给你帮忙。”姒命笑道。

    行苦看着姒命坚毅的眼神，不再劝说，只是双手合十，说道：“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