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阵压抑的哭声一响起,围在篝火旁包括秦川带来的两个排的战士在内,所有的人不由都沉默下来。
众人都清楚这哭声是怎么回事,只不过这哭声勾起了所有人的思乡之情而已,让他们不由想起了还在东北的亲人,许多人随着这哭声眼圈泛红,更多的人则是默默低头不语,罗自立、崔岩和几个排长也是各个眼含泪光,低头喝着闷酒。
慢慢的,压抑的哭声随着夜色逐渐加深,也从一个篝火堆传到另一个篝火堆,声音也渐渐响了起来。
“根生。”
崔岩转头对第一个哭泣的那个年轻士兵低声喊道:“不要哭了,今天兄弟们都高兴,你。”
罗自立拍拍崔岩的手臂:“让他哭吧,哭出来也好,省得弟兄们气闷。”
“崔大哥,我想家!”
被叫做根生的年轻东北军士兵红着眼睛看着崔岩,然后突然哇第一声大声哭了起来:“崔大哥,咱俩从沈阳跑到北平参加东北军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跟着少帅打小鬼子,可咱们从北平又撤到这大西北,离着咱们东北上千里路,咱们还怎么打小鬼子?早知道这样,咱们就不应该到东北军,咱们就应该留在关外参加义勇军。”
“对,早知道这样,老子就应该回关外参加义勇军和抗联去。”又有士兵带着哭声高声喊了起来。
“不要胡说,抗联可是共产党的军队,咱们这正在打共产党的红军呢。”有人低声劝阻。
“共产党咋啦!共产党也说了,红军是要北上去打小日本呢,谁打小日本,我就跟谁干。”那个士兵高声吼了起来。
抗日和家乡这两个词,是现在最能抓住东北军内心的,事情正在向着秦川设想的方向发展,这让秦川心中愈发有了底气。
“妈拉个巴子的,成天说总有一天要打回东北老家去,这整天跟中国人自己打自己人,咱们东北军现在就这么十几万人,死一个少一个,早晚打光了,看他们还拿什么打小鬼子。”
一排长把搪瓷缸子里的一大口浓烈的白酒一口喝下,把搪瓷缸子重重地顿在地上,愤愤地吼道。
一直沉默不语的三排长不屑地说:“真要敢打回东北老家去,当初也不会就那么轻易地从东北撤出来。”
一排长和三排长这话,明显已经指向在西安的那位东北军统帅了。
见两人越说越不好听,四排长转圜着说道:“当初九一八那会,还不是因为那位委员长不让抵抗嘛。”
“不对。”
秦川提高声音:“我在湘军时最初是在湘军何健部三十五军副官处,对于九一八的说法倒是听他们说过,当时那位委员长刚刚在九江部署完围剿江西苏区的军事部署,当天晚上是坐军舰从九江回南京。你们知道,从北平发电到南京,那是需要大功率电台的,长江里的军舰都是小军舰,上面根本没有大功率电台,因此他不可能知道晚上沈阳的情况,又怎么会下不抵抗的命令。如果有,那也是之前有过要求东北军不要主动挑起事端,对日争端要请求国联调停的话。”
“还有。”
秦川站起身,看着周围神情悲愤的东北军官兵:“当天不抵抗的命令是肯定有人下过的,最起码留守在沈阳的东北边防军司令长官公署参谋长荣臻就脱不了干系,是他奉命或者是他本人对沈阳和周边十几万东北军下过不抵抗命令。否则的话,事发当晚,怎么只有北大营王以哲的部队和在沈阳的警察总队黄显声的人,在北大营和沈阳城内自卫作战抵抗日军,而周边各地十几万军队都作壁上观?”
留守在沈阳的东北边防军司令长官公署参谋长荣臻只是一个参谋长,在东北军中甚至都算不上高层核心,说他擅自在九一八当晚下不抵抗命令,稍有常识的人都不会相信。
“事变当晚,日军在沈阳及其周边只有正规军数千人,其余都是武装的侨民,加到一起也不足两万人,而在沈阳及沈阳周边的东北军近二十万人。二十万人啊!怎么会打不过一万多临时拿起枪的日本老百姓和数千日本正规军。难不成日本侨民也都精锐到可以以一敌十?是东北军武器不行吗?我想弟兄们都应该清楚,东北军的装备,在国内所有部队中都是最好的,即便是中央军也不行。”
说到这里,秦川用调侃的语气继续说道:“东北不愧是富饶的膏腴之地,东北军仅在十几年里就积攒下大笔财富,据我后来看到的九一八事变东北军的损失报告,共损失有飞机262架,军舰二十一搜,各种枪械十五万余支,炮弹、子弹数百万发,各种火炮3000多门,坦克二十余辆。弟兄们,仅仅这些枪械,就足够组建十五个装备精良的步兵师。”
“这还不算,日军在沈阳直接掠走东北军所属大洋十七个亿,抢走东北银行民间资金一百八十多个亿,合计近200亿。”
“你们知道现在的国府一年有多少税收吗?”
“我告诉你们,去年只有三亿五千万大洋的税收。200个亿可以赶上南京国府60年的税收。你们知道东北军的17个亿,可以组建多少装备精良的军队吗?最少170个师,比现在全中国的部队都要多。东北军坐拥精良武器装备和巨额财富支持,可就这么把美丽富饶的东三省丢了,让三千万父老从此被奴役!”
“你们还知道吗?现在,日本人不允许东北的老百姓吃大米,谁吃了,谁就是经济犯,就要坐牢。”
最后这一句话,秦川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吼出来的。
努力平息一下胸中的愤懑,看着早已经激愤满腔的东北军官兵,秦川伸手从口袋里掏出口琴,慢慢放在嘴边。
天色早已黑下来,夜风吹动,几十堆篝火的的火焰,在冷“嗖嗖”的北风吹拂下,火光摇曳,让秦川的脸上忽明忽暗,唯有那一双含着泪花的眼睛闪着透彻的亮光。
随着口琴在秦川的嘴边移动,一阵悲怨壮烈的曲调在秦川双唇间缓缓流出,这首乐曲正是张寒晖在明年创作的,也就是一九三六年创作的著名抗战歌曲《松花江上》,历史上这首歌一出现,迅速就在流亡的东北人特别是东北军中广为流传,西安事变时,这首歌曲在东北军中已是到处传唱。
这首歌曲以它浓烈悲愤的词曲,深深震撼着所有流亡东北人的心灵,让坚决抗日,早日打回老家去的念头在他们心中强烈升腾起来,对于不让他们抗战而把他们调离华北来到陕西剿共的委员长,产生了强烈的恨意,以至于明年西安事变时东北军基层官兵一直要求杀掉那个委员长,甚至连劝阻他们的东北军六十七军军长王以哲都被那些东北军少壮派军官枪杀。
秦川甚至认为,这首歌巨大的杀伤力,甚至在促成西安事变这件具有重大意义的历史事件中都发挥了难以估量的作用。
此时这悲愤曲调顿时和激愤交加的东北军官兵的思绪产生强烈共鸣,一曲吹罢,下面早已哭声一片。
“秦团长,你吹奏的这是什么曲目?”崔岩含着热泪问。
“这是我自己创作的歌曲,《松花江上》的乐曲。”
为了加深东北军官兵的印象,秦川不得不厚着脸皮剽窃一次,心中默默地对张寒晖表示抱歉。
《松花江上》,一听这首歌的名字,所有东北军官兵不由都停住哭声,神情激动地看向秦川,眼光中都透出无比的亲热。这可是为全体东北人写的歌曲,作为流浪在外的东北军官兵更是感受极深。
“秦团长。”崔岩激动地站起身。
“能不能请你给我们唱这一首歌,我以前学过一年音乐,你刚才吹奏的曲调我都记住了,我来给你伴奏。”
“好!”正想唱出这首振聋发聩歌曲的秦川,没想到竟然还有人伴奏。
崔岩接过秦川的口琴,只是用衣袖擦了擦,就毫不避讳地放在唇边吹奏起来。
秦川浑厚高亢的声音,随即在山坳中清冷凛冽的夜风中如泣如诉地回荡。
我地家在东北松花江上
那里有森林煤矿
还有那满山遍野的大豆高粱
我地家在东北松花江上
那里有我的同胞
还有那衰老的爹娘
脱离了我的家乡
抛弃了那无尽的宝藏
流浪!流浪!
整日价在关内流浪!
那年,那月,
才能回到我那可爱的故乡?那年,那月,
才能收回那无尽的宝藏?
爹娘啊,爹娘啊,
什么时候,
才能够欢聚一堂?!
歌声迅速感染了每一个在场的东北军士兵,众人哽咽着跟随秦川的歌声哼唱着,渐渐那些悲呛中带着颤音的歌声汇聚在一起发出巨大的声浪,冲出山谷,冲向漆黑的夜空。
一曲唱毕,东北军士兵纷纷带着热泪呼喊,“打回老家去!打回老家去!”
一排长一把拽下头上的帽子,红着眼睛吼道:“老子不干啦!老子要去打小日本。”
“对!老子也不干了!”
“打鬼子!”
“打鬼子!”
一直坐在篝火旁闭目流泪的罗自立站起身,四面看了看群情激奋的官兵,又看了一眼几个同样涨红着脸的排长后,转头用低沉的声音问。
“秦团长,我想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罗自立这话让几个排长和连付崔岩都是一愣,柱子和李远鹏也不由神情一紧,悄悄把手伸向腰间的驳壳枪。
秦川平静地笑了笑:“罗连长好眼力,既然如此相问,我也就直说吧,我的真实身份是中国工农红军。”
秦川承认身份,并没有引起多大骚动,因为得到秦川的答复后,罗自立就跳上身边的一个弹药箱,高声喊道。
“弟兄们,既然你们都想打鬼子,那老子也跟你们一同去。”
“好!”一百多早已热血沸腾的官兵齐声叫好。
“弟兄们,我们现在身在陕西,离东北上千里,这么远的路程我们这么多人回去,显然不可能,要打鬼子,目前最现实的做法就是投红军,而红军就在咱们身边,你们愿不愿意?”
“愿意!愿意!”
“连长,你就领着我们一起干红军吧。”
罗自立跳下弹药箱对秦川说:“我们参加红军,你们要不要?”
“要!怎么会不要呢,只要不愿打内战愿意打鬼子,我们都要。”秦川强抑制住内心的激动说。
罗自立点点头:“那好,我有两个条件,如果你们答应我们就参加红军。”
“说吧,什么条件。”
“第一,我们参加红军,我们弟兄们最好不拆散,自我一下都可以降半级做副职,由红军派干部做正职;第二,我们要你做我们的连长。如果这两个条件没问题,我们就答应。”
这两个问题,其实秦川认为都不是什么大事,这支部队即使不打乱编制,可要想掺沙子,那也一样能达到目。至于让自己做他们的连长,这个问题虽然也不是大事,可这不是他自己能做的了主的。
“罗连长,第一条我认为没有任何问题,红军愿意接受所有真心抗日的部队,并不是一定要吞并谁。至于第二条,这个我自己做不了主。”
“没问题,你们外面一定还有部队接应,你去请他们进来吧。”秦川示意柱子出去通知老排长,罗自立吩咐连付崔岩随柱子一同出去。
一排长一脸佩服滴说:“秦团长,我李森是真佩服你了,你们这两个排就敢混进兵站,这胆气”
“哈哈”秦川不由笑了起来。
“李排长,罗连长,请你们不要紧张。”
秦川说完,伸手从篝火堆中拽出一根燃烧着的木柴,在空中划了三圈。随着秦川手中火把的晃动,小山丘上的东北军重机枪阵地里突然一阵混乱,众人看过去,只见燃着篝火的重机枪阵地上突然冲进十几个背后插着树枝枯草的红军战士,十几支枪的枪口对准山丘上的那一个班的东北军。
小山丘只有几十米高,下面营地里发生的事情他们都听得清楚,看到突然出现的红军战士并没有如何惊慌。
“山上还有人!”二排长低声惊呼一声。
众人再看两侧陡峭的山石上,一个接一个地亮起了火把,足足有二十多个。
秦川笑着说:“我也是做了两手准备的,实在不行只能强攻,重机枪阵地我们一掌握外面的部队就会迅速冲进来。”
秦川又指了指山石上面的火把:“这上面的都是我们枪法比较好的,一旦打起来,首先遭殃的就会是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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