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昊坐在街边的长椅上动也不动,仿佛入定了一般。
虽然肚子一直在咕噜咕噜叫着,但他一点也没有饿的感觉。就在街对面,那个高大的绿植雕塑旁,他单膝向李萌求婚的情形好像就发生在昨天。李萌长相虽说不上惊艳,但属于那种耐看型的。皮肤白皙,五官精致,温柔、娇小,一看就知道是典型的江南姑娘。
既然这段感情是从这里正式开始的,那就让她在这里结束吧!张昊在心里说道。
他不愿再去细想俩人之间过往的种种,那只会让他更加难受,就如同愈合的伤口再次被残忍撕开一样。他只记得分手时,她看向自己时那空洞的眼神。没有埋怨、没有愤怒,有的只是无助跟绝望。他知道,当一个女人没有安全感时,她就会把自己紧紧包裹起来,就会给自己贴上一层保护膜,就会有结点。这结点就如同龙的逆鳞,触之必痛,一触必怒。所以,当他把那张银行卡递给李萌时,被她毫不客气地扔在了地上。她知道,卡里的这十万块是他东借西凑来的,但他还有一个上大学的妹妹需要花钱,他还有自己的生活要过,她不想连累张昊。只是太绝情的话,她说不出口。张昊却没有生气,而是弯腰捡起来放在了桌子上。他知道,人在绝望中,往往会做出不理智的举动来,现在就是这样。跟她相依为命的母亲得了乳腺癌,面对不断的化疗跟医药费,这点钱只是杯水车薪,而她却无能为力。
他狠心提出分手,并不是因为俩人不够相爱,而恰恰相反。爱一个人,就是希望她幸福、开心、快乐。如果自己给予不了,那离开,就会是唯一的选择。所以,他就趁以前追求过李萌的韩东来医院看望她母亲时,故意找茬埋下了分手的伏笔。
韩东,虽说跟李萌算不上青梅竹马,但两家在同一个镇上,离的又不算远,有交集在所难免。
他三十来岁,斯斯文文,戴一复古的圆形黑框近视镜。有属于自己的一家玩具公司,虽说不是富二代,但通过自己的打拼,在他们镇上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了。张昊也曾听李萌提起过他,说以前怎么样怎么样追求过她,但都被她拒绝了。
那天在医院缴费窗口,当韩东把那张里面有五十万的银行卡塞到李萌的手里时,却被她婉辞拒绝了。从联系医院到办理住院手续,再到找有名的主治大夫,忙前忙后他已帮了不少忙,五十万,对她来说不是一个小数目,她不想欠他太多。因为她深知,这个世上,最难还的就是人情债。可韩东却不管不顾,把银行卡丢在缴费窗口,宽慰了她几句就转身离开了。
这一切都被躲在柱子后面的张昊看在眼里,他知道是时候该离开了。他已经拼尽了全力,但在这突如其来的疾病面前,他的这些努力,却显得太过苍白无力。现在,眼前就有这么一个合适的人选,可以替他好好照顾她及她母亲,这个人就是韩东。虽然他比李萌大了差不多十来岁,离异并且带一六七岁的小女孩,但张昊看得出来,他是真心对李萌好。虽然李萌对他没感觉,但感情的事,谁又能说得准呢!
在没有能力的时候,遇到自己最想守护的人,可能是这世上最大的悲哀吧!
在李萌惊讶的眼神中,张昊用那张卡交完了费,然后又把卡塞进了李萌包里。他借口出去买东西,走到医院外面的马路上,给韩东打了一个电话。挂了电话,他深情地看了一眼住院部的大楼,有些黯然地离开了。
张昊靠在椅背上,有些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到底是对是错,但那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他知道,现在的李萌是开心幸福的。她母亲身上的癌细胞已经控制住,现已出院在家静养了,只是还需要定时去医院做化疗。她在朋友圈感恩每一个帮助过她的人,还配有她跟她母亲,以及韩东的合照。
张昊有些失落地站起身来,呆呆地看着他曾单膝跪地的地方。
你要幸福!张昊在心里默默说着。
跟过去做了一个告别,他有些轻松地转身离开了。
回到家,发现孔沅葆不在,于是他就煮了一包方便面对付了一下,然后回自己房间看起书来。
刚看了几页盈佳大厦的资料,他想起了什么似的,把书放在了一边,打开了电脑。
邮箱里空空如也。他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随手打开了桌面上的一个文件夹。
“我在晚上醒来,又在白天睡去。这里沉睡着一个不安分的梦。野合争香,群芳迷眼,这像是一条看不到尽头的路,而我,却早已在路上迷失了方向”
这是他诸多笔记中的一个片段,也是他从镇江返回北京后那段日子的真实写照。因为没有文凭,又没有什么过硬的手艺,他只好一口气找了几份零工。做完这家去下一家,下家做完再赶去另一家。他不能偷懒,也不敢懈怠,因为他肩上扛着的,不止他这么一张嘴。别看他表面上吊儿郎当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其实他心思细腻,且多愁善感。他曾因为在朋友圈发了一句“灯熄了的房间,像极了我的坟墓”,而招来亲朋戚友的连番拷问,生怕他做出什么匪夷所思出格的事情来。打那以后他也学乖了,但凡有一点不是那么正能量的,他就设置为仅自己可见。
正整理着笔记,这时,电脑右下角弹出一则旅游信息来。这要搁平时,他想也不想就会给关掉。但今天,他却鬼使神差地给点开了。莫高窟、天下第一墩、悬壁长城、阳关、玉门关。忽然,他被一组照片给吸引了。那是戈壁滩中一座座被风化的土丘。有的形如孔雀,有的状如金字塔,有的震撼如万舰出海。他看着那一张张大自然鬼斧神工的杰作,竟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他闭上眼,开始在脑海中竭力搜索着,哪怕有一点沾边的迹象,他都会停下来反复比对。可对比了半天,终究还是徒劳。他去过的地方跟他现在看到的,没有一点相似之处。突然,他眼前一亮,他想起了最近经常做的那个梦。梦中不就是在戈壁滩嘛!还有干枯的胡杨,还有那些虽风化但不像现在这么破败的土丘。
他呆住了。他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那如血的残阳、那荒凉的戈壁、那一座座神秘的土丘,最后幻化成一戴着面纱的神秘女子,在向他呼唤,在向他招手。他蹭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惊恐地合上了电脑。
须臾,他镇定下来,又缓缓翻开电脑。一切,又恢复如初。他重重地长出一口气,瘫坐在椅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