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有十数个西域胡商带着上百车的美酒从玉门关入关,从初入关始,这群胡商便一路寻酒庄酒铺赌酒,言道:“双方以互饮对方藏酒分胜负,不以时间为限,饮得多的为胜,饮得少,饮不下的为负,如若胡商输了,便赔给酒庄二千两黄金,如若酒庄赌输了,便立下字据,从今而后便不得再卖自家及别家的酿酒,只能售卖由胡商供应的西域酒。”
闻得这般赌约,些许酒庄是受不得二千两黄金的利诱,些许酒庄是见不得这般挑衅,亦有起先不肯应约,被胡商几番羞辱讥笑而愤而应约者,可无论种种,与胡商赌酒的酒庄无一胜者。
胡商一路东行,一路赌酒,沿途数百家酒庄店铺全部落败,消息传了出来,非但大鄢酒界人人自危,就连朝野上下都极为震荡。
就在此时,熊玉星夜从健康出发,一路向西,跑死了四匹马,终于在长安截住了那些胡商,并以熊家在大鄢朝四十二家酒庄及三百一十七家酒铺为赌注要与胡商赌上一局,胡商胜了,熊玉便将酒庄、酒铺连店铺带地契通通赔给胡商,熊玉若是胜了,胡商便要将沿途各酒庄的契约都输与他。
胡商们早就听闻过熊家酒庄,只是远在健康难以就去,见熊玉找上门来,正合心意,欣然应约。
双方在长安城最大的酒楼十二居上对赌了二日二夜,最终豪饮了三十坛西域酒的熊玉胜过了饮了二十三坛熊家酿酒的胡商,替大小酒庄拿回了契约,此战过后,熊玉名震天下,酒界更是将熊玉奉为酒神。
熊玉赌酒之时,完颜亮已国破身在长安,对熊玉赌酒被奉为酒神之事亦有耳闻,此刻听南宫墨说熊玉赌酒输给一个酒鬼,心中难免有些诧异。
南宫墨听得完颜亮问自己是谁赢了熊玉,微微笑道:“赢了熊玉那小子的正是不才区区在下。”
这句话说完,还未等完颜亮反应,南宫墨忽然就大笑了起来,直笑得直不起腰,周围案上的大臣,忽见南宫墨大笑,虽不知是为何,但都知道南宫墨生性放荡不羁,常会做出出人意料之举,也都不以为意,唯有完颜亮一片茫然,问道:“世子何事发笑?”
南宫墨笑了好一会,才止住笑道:“兄弟 为兄失礼了,只是方才想到与熊玉赌酒之事,实在忍俊不禁,兄弟勿怪。”
听得南宫墨这么说,完颜亮心中更是好奇,道:“世子,不知您和熊玉是因何赌酒,能否讲与小人听听。”
南宫墨道:“既然兄弟想听,我就讲与兄弟听。”说着他给自己倒了盏酒,又给完颜亮倒了一盏,然后将自己的酒盏举在半空,一双眼睛痴痴得盯着酒盏出神。
完颜亮见他这副模样,知道他是在整理思绪,也不急着催促,慢慢饮尽自己盏中酒。
等到完颜亮再喝了二盏酒,南宫墨才喝尽盏中酒,开口道:“我自幼是在南宫家的封地健康城长大得,在健康城中我南宫家与熊家是世交,两家时常走动,所以我一岁时便已认得熊玉了,三岁时与他一同抓鸡,五岁时同他一道追狗,八岁起便开始随他一起偷喝他熊家的家藏美酒,长到十一二岁时,更是双双结伴在赌场里厮混,常常是连衣服裤子都输得精光,啧啧、想想那段时光,实是有趣得很啊。”说到这里,南宫墨的嘴角上仰,露出一丝暖暖笑意,完颜亮听了,眼前也是浮现出两个顽童一起胡闹的模样,也是忍不住微笑。
南宫墨缓了一缓,接着道:“我与熊玉鬼混的日子直至我十二岁那年父王将我领回长安才罢,此后我虽与他分隔南北,但中间还是靠着书信与他互通,话说彼此趣事,倒也不曾淡了交情,待又过得二年,西域叛乱,我随父出征塞外,初时,我与熊玉还是照常通信,可越是往后大军行程越是不定,书信几经转展才能收发,往来极为不便,再加上我彼时乃是初次从军,年纪尚幼,对于军中繁杂之事尚且应顾不暇,自是时常将回书之事抛诸脑后,等记起时,却再无心境回信了,久而久之,便将手书之事抛下了,再后来,他见我不回书信,也就不再写书来了。”
南宫墨说到这里,给自己倒了一盏酒,也给完颜亮到了一盏,完颜亮举起酒盏放在嘴旁,皱着眉头道;“西域狂风蔽日,烟沙漫天,信鸽信使难以识途自不必说,军中军情更是十万火急刻不容缓,公子处在那种境地,不能与熊玉回信那也是实属无奈,难道熊玉竟会因这种事情记恨公子,要与公子争胜赌酒?”
“不对、不对…”
完颜亮忽又摇头道:“人皆言江南熊玉,明智而忠信,宽厚而爱人,尊贤而重士,乃翩翩佳公子也,怎会将如此小事情记挂于心上。不对,不对。”说着他不由将眼睛看向南宫墨。
南宫墨饮尽盏中酒,笑道:“完颜兄弟莫要着急,你听我讲下去便知道了,我十四岁随父出征,二十三岁得胜回朝,在外征战十年……哎兄弟……”
南宫墨眼神突然一凛,若有深意的对着完颜亮道:“兄弟,你在慎国公府中与世隔绝的,竟然还知晓熊玉有[翩翩佳公子]的美名?”
完颜亮心中一惊,不知南宫墨说此话是何用意,面上却还是强笑道:“我这是听府中奴仆说得,想必他们也是听门外侍卫说得。”
南宫墨淡淡道:“我猜也是如此。”
完颜亮谄谄笑道:“正是如此、正是如此。”说完仰头喝尽自己盏中酒。
南宫墨看着完颜亮的这副模样,脸上不由泛起一丝微笑,他瞟了完颜亮一眼,道;“哎兄弟,我刚刚说到哪了?”
“啊?!公子说什么?!”完颜亮心中正在思绪,被南宫墨问得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忙道:“公子说到“您在外征战八年。””
南宫墨点头道:“不错,我在外征战八年,得胜回朝,天子赏赐我珍宝无数,另我父王恩请天子恩赐我回健康老家祭祖并重修我南宫家祠堂,完颜兄弟,你可不知,我南宫家虽是大鄢王族,可祠堂每代却只能翻修一次,且只有世子才有资格翻修,我父王请那天子恩赐我回乡祭祖,其实是定了我世子的身份。”
南宫墨突然又叹了口气,举起酒盏,语气颇有些无奈道:“其实,我并不愿做世子,可偏偏这世子还是落在了我的头上。”说完,喝尽了盏中酒。
南宫家在大鄢可谓是尊荣显贵,权势熏天,比皇族司马氏更符盛名,在大鄢朝,镇南王的一句话甚至比天子的圣旨更管用,多少人费尽心思以攀扯上南宫家为正在荣,可南宫墨,南宫家的世子,南宫家明日的主人,那个无数人羡慕、仰望的人,却觉得做南宫家的世子是件非常不情愿的事情。这样的话语落在完颜亮的耳中,简直就像是种讽刺。
完颜亮不由也低低的叹了口气,自顾自的喝了盏酒,眼中露出了些许落寞之意。
南宫墨与完颜亮正在叹气之时,一个华服少年走到了他们案前,径直坐到南宫墨身旁,举着酒盏对着南宫墨道:“南宫世子好逍遥啊!”声音虽然青涩,却是清脆动人。
一张桌案本就不大,坐南宫墨与完颜亮二人都显得小了,这少年一来便更显得狭小,南宫墨不由大摇其头,叹气道:“南宫三公子,你又如此胡闹,这可是你胡混的场所么?”他语气甚柔,充满了宠溺之意。
完颜亮初见这少年还以为是南宫墨的熟人,并不以为意,但听得南宫墨称呼这少年是南宫家三公子,一怔,心中奇怪,天下皆知这南宫家只有南宫墨、南宫逸二位公子,何时又跑出一个三公子,莫不是镇南王私生子?
他既有此想,不由多看了那少年几眼。只见这少年不过十六七岁,身材玲珑纤细,面若皎月桃花,身上更是传来一抹淡雅幽香,沁人心脾,虽穿着一身男儿华服扮着公子模样,但任谁只看一眼都能瞧出这是个绝美少女。
完颜亮这才心中透亮,早就听闻南宫家有个调皮的郡主名唤南宫念,想来就是此女了。
完颜亮心念未定,南宫墨便印证了他所料不错,他笑着对完颜亮道:“兄弟,此是舍妹南宫念…”
“错了!”南宫念咯咯笑道:“我如此打扮,你应该如此介绍,“这是舍弟南宫念。”才是,呵呵”说完又是咯咯咯的笑了起来。
南宫墨不由笑了,对着完颜亮道:“舍妹调皮,兄弟,莫怪,”然后对着南宫念道:“今日宫宴,不许女眷入场,说,是谁将你夹带进宫的,是父王还是少游,快从实招来!”
南宫念拿起酒盏泯了一小口酒,笑道:“你猜错了,不是父王也不是二哥哥,是皇帝哥哥带我进来的…”
南宫墨本以为是南宫逸亦或是南宫适带南宫念入宫的,听到南宫念说是司马遥,倒是也有些意外,不由看向司马遥,正巧司马遥也朝南宫墨看来,两人相视一笑,遥遥互敬了一盏酒。
南宫念这边还如小鸟一般,叽叽喳喳道:“我早就听得今日有宫宴,缠着父王带我来看看热闹,父王不肯,哥哥和二哥哥又不见踪影,我只得去求皇帝哥哥,皇帝哥哥便把我打扮成这样子带进来了,哥哥你瞧,好看不好看?”
南宫墨低头饮酒微笑不语,倒是完颜亮道:“郡主貌若天仙,无论男装女装都俊俏得紧,自然是好看得。”
女子天性? ?爱美,听得完颜亮说自己好看,南宫念自是十分高兴,眼睛笑得有如一道弯月,他对着完颜亮道:“我也觉得我穿男装定是十分好看的,你的眼力倒也是挺不错的,完颜公子!”她大喇喇的,倒是丝毫也不谦逊。
完颜亮听得南宫念叫自己完颜公子,不由一怔,自己今日之前从未见过这位小郡主,不知她如何知道自己?
南宫墨也是奇怪,于是问道:“你此前认识完颜兄弟?”
南宫念摇头道:“我与他这可是头一回见面。”
南宫墨与完颜亮互看一眼,心中都是奇怪,这南宫念既与他是头一回见面,又如何知道他姓完颜?
南宫念似看出二人的心思,咯咯笑道:“这有什么可奇怪的?”
她用手指了指对面。“我坐那边喝酒的时候,周遭的大臣都在议论你们二个,我偷听到了几句,自然就知道这位就是慎国公完颜公子了!”说完她俏脸一变,露出生气的模样,咬着银牙道:“这些人太讨厌了,就爱在背后嚼舌头根子,坏死了,呸。”
南宫墨笑了,他早该想到得是这么回事,他给完颜亮倒了一盏酒,与完颜亮干了一盏,他没有问南宫念那些大臣说了些什么,因为就算南宫念不说,他也猜能得到。
南宫念突然叹了口气,道:“我本以为这宴会就算不是很有趣,但至少不会太无聊,没想到除了喝酒,就是在背后议论闲话,要么就是巴结上官,实在是无趣的紧,闷死我了!”她一口气喝了大半盏酒,才又道:“哥哥,我方才在那边看你二人聊得很是投契的样子,是在说些什么有趣得事,也说给我听听,让我解解闷可好。”
不知为何,完颜亮心中对这南宫念大有好感之意只想借机与她多亲近亲近,他不等南宫墨开口,自己接口道:“郡主,公子正在讲他赌酒胜过熊玉公子之事,郡主若有闲情,不妨一听!”
完颜亮一边说一边拿起酒勺将南宫念把盏中酒添满,哪知南宫念听完,露出一脸吃惊的样子,吃惊之余似还有些嫌弃,她对着南宫墨笑道:“哥哥,你脸皮也是真够厚得,玉哥哥明明是让着你,你还到处宣扬,也真不知羞?!”
南宫墨正色道:“南宫家就我脸皮最厚,难道你今日才知?”说完和南宫念都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