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之苑》 第一章 引子 丰田普拉多在河畔金邸小区的门前停下来,等到那由车牌号码自动识别装置控制的横杆弹起后,缓缓地驶进大门。 小区里寂静无声。路旁草坪中立着的路灯柱,高高的,相距不远就是一根,上面横挑着的磨砂玻璃圆球,一对一对的,幽幽地散发着乳黄色的光。 楚维仑驱车向东走过一栋栋别墅,左转向北,又过两栋别墅,右转,在一栋别墅前停下来。 这是他和方蓝的家。准确地说,这是方蓝的家。 别墅在幽暗中静静伫立。 丰田普拉多没有停,继续向前,然后向左,停在了别墅右侧的车库前面。楚维仑没有下车,而是按下了左侧车门的按键,待车窗沉下去,他把右手处放置的遥控器拿起来,对着车库的卷帘门按了一下上面的按键。卷帘门发出嗡嗡声,卷帘开始向上卷起。 车库里一片漆黑。 平时,只要按下遥控器上的按键,卷帘还未卷起,车库里面的灯就亮了。不会是停电,如果停电,卷帘门就不会启动了。可能是灯泡烧坏了。 楚维仑这样想着,下车走进车库,伸出手去,在车库右侧墙上摸索到电灯开关,摁下去,灯仍然没亮,再摁下去,灯还是没亮。楚维仑走出车库。丰田普拉多继续向右前方开出去几米远,停下,开始斜棱着向车库倒车。庞大的丰田普拉多轰响着,倒车报警装置不停地发出“嘀,嘀,嘀”的警示音,一点儿一点儿地向卷帘门靠近。终于,丰田普拉多与卷帘门垂直了,接着开始进入车库。驾驶台上装置着的倒车仪显示器里,车库物象在倒车灯光映照下有些模糊。丰田普拉多继续向车库里面进入,马达的轰响声和倒车装置发出的嘀嘀声受到车库拢音作用的影响,听上去有些震耳。 倒车仪显示器里的车库后墙清晰起来。 突然,显示器里出现了一幅恐怖的图象——车库的右侧墙角好象蹲着一个人!楚维仑头发根乍开来,右脚迅疾地踩下了刹车踏板。 蹲在墙角的的确是一个人!楚维仑看清了,那是一个女人!一个穿着卫衣,帽子遮住了大半边脸的女人!那女人突然斜楞着蹿起,向丰田普拉达扑撞过去。 丰田普拉达颤抖了一下,楚维仑听到了“嗵”的一声响。 第二章 下海 按照约定,楚维仑今天要到蓝咨询公司去和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方蓝见面。 天气这个东西说变就变,凌晨还下着挺大的雨,可天一亮就大晴。初夏的阳光温暖地照耀着,天空蓝蓝的,水洗一般洁净。 空气格外清新。 好兆头。楚维仑想。 蓝咨询公司是楚维仑辞去公职后将要落脚的地方。 去年——千禧年,入冬的时候,楚维仑脑海里萌生了辞去公职的想法,经过一段时间的酝酿,自觉成熟,遂把这一想法通过电话说给了秦校长,请秦校长能在熟悉的民营企业中为自己找上那么一家愿意接收自己,能让自己落脚的企业,当然得是有点儿规模的企业。 那时,他四十五岁,和发妻谢珍离婚刚好满三年。 想改变一下环境,楚维仑淡淡地说道。 秦校长很是意外,甚至怀疑是不是听错了。当楚维仑再次平静地说出自己的想法和请求后,电话那端静默了好一会儿。秦校长那种错愕的神态,电话这端的楚维仑感觉得到。秦校长没有问楚维仑为啥会有这样一种想法,做出这么一种决定,竟然一口答应下来。秦校长说道,行!我尽快在我了解的企业中为你找上那么一家!可不知为啥,秦校长过后却迟迟没有回音。楚维仑电话追问了两回,秦校长每回都说,楚维仑哪!别急呀!我正在帮你物色!你是大机关的处长,下海也得找一个适合你发挥优势和长处的地方。 下海,时下新语,就是从政的人改行经商,海是商海的意思。 一个月前,秦校长为楚维仑介绍了蓝咨询公司。 按照楚维仑最初的想法,是想进到一家装备制造业企业或者加工业企业。秦校长给他介绍了一家咨询公司,这还真就是他没有想到的。当时,他同秦校长说这个事儿时,他可是说到了他打算到啥样儿的企业去落脚的。他当时说,最好……。想来,秦校长这么做,应该是有她的道理的。就楚维仑所学及履历,要是进到什么装备制造业企业或者加工业企业,或者什么其他行业的企业,那他真就难以发挥所长,更直接一点儿说,真就不一定适应。 当然,这些都是他在蓝咨询公司开始工作以后才慢慢体会到的。但有一层他没有想到,就是这蓝咨询公司同时也做猎头的业务。这一点,想来秦校长不会不知道。也就是说,如果蓝咨询公司发展业务确实需要楚维仑的话,可以把楚维仑留在自己公司,如果不需要的话,或者愿意割爱的话,还可以把楚维仑推荐给其他企业——楚维仑到哪儿都是人才。当然,这个话是不需要也是不能往外说的。 由于工作关系,楚维仑接触联系熟悉的企业很多,就这么个事儿,他自己跟哪家企业说上那么一说,那还会有啥问题吗?可楚维仑觉得,这个事儿万万不可自个儿亲自动嘴直接去说,这里面的道道儿有点儿复杂。事儿是这么个事儿!自个儿看中了哪家企业,自个儿亲自去说,人家对咱中意当然好,人家要是不中意,不管是在电话里还是当面,那都会有点儿尴尬。一般说来,肯定不会立马回绝,那哪好立马回绝!但会找出各种理由搪塞。这说的还是在人家企业有空位的情况下。人家企业要是没有空位,那不是给人家出难题嘛!就是勉强同意了,那将来自个儿在企业也会非常难做。这个事儿很微妙,别人可以设身处地地去想,揣摩,可只有当事人才会感受深刻。经济部门的一个处长辞去公职下到企业——民营企业,企业对这么个人敬也不是,不敬也不是。企业是要赚钱的,用的人都得是干事儿的人,企业不能养闲人,总不能把咱当尊佛供着。当然,咱也不是闲人,更不是佛。再者说,接收一个辞去公职的处长,好处肯定是有,但不好处也不能说就没有。再再者说,你在职时,人家对你这个那个的,你一旦辞去公职,人们咋看你,那都是不一定的事儿!说不定有人会想,好端端的,这咋?不会是出了啥事儿了吧? 请秦校长出面,情况可就不一样了! 秦校长是楚维仑读大学时所在那所综合大学的校长。秦校长姓秦名楚,全国知名经济学家,响当当的大学女校长,有影响力。楚维仑读大学时,秦楚先期是那所综合大学的经济系主任,当校长是在楚维仑毕业的前一年。当时,这座省城就那么一所综合大学,而经济系和楚维仑所在的文系又都是那所大学的品牌,在全国都是有名的。秦楚因为名同楚维仑的姓是同一个楚字,两个人就有了缘。当然,这个缘并不是男女之缘,而是师生缘。楚维仑在校读本科时读的是中国语言专业,获学士学位,后来由于工作需要,又在职攻读了研究生课程,读的是国民经济管理学,获经济学硕士学位,就读的还是那所综合大学。楚维仑读本科时在学校学生会里有个差事,是学生会宣传部部长。有一回,学校请一位在参与国营企业改革方面做出了成绩的民营企业家到学校作报告,学校想在校报上宣传一下。为了这个事儿,秦楚把楚维仑喊到了她的办公室。这时的楚维仑已经读到大四,秦楚也已经当上了校长。这是楚维仑同秦楚的第一次接触。秦楚当了校长,但并没有放弃授课,楚维仑读研究生时,曾多次听取秦楚的宏观经济学讲授。对秦楚这么个经济学家,女校长,楚维仑非常敬重。学生对老师的敬重,那是可想而知的。这么多年过去,由于这层师生关系,也由于楚维仑毕业后被分配在经济管理部门工作,而秦楚是经济学家,楚维仑一直同秦楚保持着联系。到如今,年龄原因,秦楚校长不干了,但却没有退休,成了终身教授。 不用说,蓝咨询公司就是方蓝创办的了。方蓝顶着的头衔儿——董事长——总经理,时下还有什么总裁, e,这些个称谓,容易让人想到资本, 想到在资本的海洋里游泳嬉戏的人,想到有钱人。 方蓝也是楚维仑就读的那所综合大学的学生,而且也是首届。学的是经济系国民经济管理专业。这样一来,楚维仑和方蓝可就是校友了。 见面就是看,既是方蓝看他,也是他看方蓝。楚维仑想。 昨天上午,在电话里,秦楚絮絮叨叨地说道,楚维仑哪!你就放心吧!方蓝是我的学生,能干,人又好。在校时你们虽说学的不是一个专业,但后来你也学了经济管理,你们是校友,有共同语言!她那个公司的大体情况,前一段儿我在电话里跟你也说得差不多了。公司开了也有六七年了,虽说已经基本成型,但也还是处在发展期。你一个处长,年富力强,人脉又广,能到她们公司去,可把她乐坏了!方蓝说,秦校长介绍来的人,又是一个大处长,能到咱们公司来,那可真就是咱们公司的福分了!楚维仑问道,那,我去了,我……。啊!楚维仑,你想说什么你就说嘛!干嘛吞吞吐吐的哪!方蓝——方总,说没说我去了具体做点儿啥?啊!你看我!说了说了!她不说能行嘛!她打算让你做副总!她们公司高层,她本人就不用说了,还有一个总经理助理,也是个女的,小丫头片子!报酬的事儿,我也跟她说了。方蓝说,秦校长,楚处长是您介绍来的,单就冲着您,我们公司也不会亏待他的!您就放心吧!方蓝跟我不能说假话!这个差不了!至于什么价位,你也可以当面把你的想法跟她说一说。我想,这个事儿,还是随行就市,咱不多要,她也别少给,就高不就低呗!两下儿可以商量。楚维仑啊!方蓝说了,你去了,公司日常的事儿可就都交给你了!我听她说的意思,很有可能她是想让你做常务副总哪! 秦校长说得实在,但什么价位,什么随行就市,这些说法儿听上去让人不太舒服。咋?自个儿这是卖给方蓝了吗?啊!卖给蓝咨询公司了吗?打算——想让?这些词语表达的大多只是主观意向。楚维仑想,职位——做那么一个副总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她,方蓝绝不会把他安排到一个中层职位上去!再说了,她要真就那么安排了,我也不会去的。只是报酬……应该也是这么个理儿!至于说到什么常务不常务,那倒是无关紧要,她们公司目前还没有副总,只有一个总经理助理,那也就无所谓常务不常务了!只是看咋样分工了。日常的事儿……都啥事儿?楚维仑早就有那么一种看法,不管在什么单位工作,一定要干那个单位的业务,最好是主营业务!这个话,当然是不能同秦校长说的了!但常务——楚维仑想,从分工上来说,一般都是协助单位主要领导抓好全面工作,吃喝拉撒得管,但也还是应该分管一些主营业务的。 楚维仑觉得,这些事儿,秦校长应该在他与方蓝见面之前就和方蓝商定的。但物色落脚企业这件事本是请秦校长帮办的,人家已经把事儿给你办到了这种程度,你还想咋?啥事儿能样样四眼儿齐哪? 职位是个大事儿,这个事儿可不光涉及到报酬。当然,报酬是主要的。 第三章 相见 蓝咨询公司驻花都大厦b座16层,有那么七百多平方米。 花都大厦由a座b座座三座点式楼组成,三座楼均为二十六层。花都大厦地处顺城南大街西侧,文化路的南侧,三座楼由南向北一字排过来,座距街口大约也就相距七八十米的样子。花都大厦竣工已经一年多了,可至今还有相当多的空间在招租。 虽然高峰期已过,可大街上仍然车水马龙,但节奏却明显慢了许多。 楚维仑骑着他那台擦得锃亮的凤凰牌自行车出了自家所在的胡同口,先向南,再向东,再向南,再向东,一路顺畅。也就不到半个钟头的样子,就到了顺城南大街北段与文化路相交的街口。到了这个街口也就到了花都大厦,花都大厦就矗立在这个街口的西南向。 漫漫鼓凸着的花圃围绕在花都大厦三座高楼的前面和两侧。矮矮的不锈钢护栏隔那么一段儿就留有供人出入的豁口,护栏里侧有那么一米左右宽窄的大理石板铺就的通道。花圃由不同形状的圆——长圆——椭圆组合而成,近处的椭圆融入稍远的长圆,长圆再融入更远一些的圆——椭圆。边缘弧线,舒缓漫妙。楚维仑好象听到了音乐,那种古典的优雅的舒缓的舞曲。 花都大厦座左侧的花园中横陈着一块巨大的并不规则的长方形花岗岩石,面东磨平的一面镌刻着四个大字,花都大厦。阴刻着的凹槽里汪着清亮的红漆。 花都大厦所在的地段是繁华地段,在这座城市的南部,而楚维仑眼下工作所在的省机关大院在这座城市的北部。以前,楚维仑有时路过这儿,也就是向花都大厦那三座高楼扫上那么一眼,从没有认真细看。这回不同了,如果今天的相见顺畅的话,他以后就得在这儿工作了。楚维仑下了自行车,在花园前驻足了一会儿,浏览花园,又抬头向花都大厦三座高楼由近及远扫视过去,再由下而上。然后,他收回目光,推着自行车慢慢地穿过围栏豁口,向花都大厦b座走过去。 b座大厦前由大理石铺就的平场上停着一台厢式货车,几个穿着浅蓝色工装的人正从那货车上往下卸东西,一个一个形状不同大小不一的包装纸箱。箱子里面装着的应该是橱柜之类的组件。两个穿着深黑色西装的年轻人在旁边照应着,时不时地伸手帮着拽一下,抬一下。靠近大厦宽大的旋转门旁侧站着一个身着银灰色西服套裙的女人。楚维仑远远地看过去,觉得那个女人很漂亮。 又有新租户进驻了,楚维仑想。 楚维仑在靠近草坪的平场边上停下来,让自行车的前轮朝东,对着绿绿的草坪,停好,摘下挂在自行车车把上的一个不大的黑色真皮手包,向旋转门走过去。 站在旋转门一侧的女人看到了楚维仑,远远地看着楚维仑一步一步地向旋转门走过去。 楚维仑让目光与那女人的目光对视了一下,遂避开来,一边继续向前走,一边看着那些正在卸车的人。 那个女人确实很漂亮。 两个站在地面上的工人接住从车厢里搬到车厢边缘处的一个巨大的长方型纸盒子,小心亦亦地放到地面上,然后挪到一边。几个人可能觉得车停得距旋转门有点儿远,搬起东西来费劲,遂指挥着货车司机往旋转门倒车。 这时的楚维仑和旋转门也就二十米左右距离。 旋转门旁的那个女人看着货车朝她倒过去,匆忙中又向楚维仑看了一眼。 请注意!倒车!请注意!倒车!货车的倒车提醒装置里传出好听的女声警示音。货车在一点儿一点儿向旋转门靠近。突然,那货车“哐”的一声向后冲了一下子,周身一抖,“嗵”的一声顿住了,距那女人不足二尺!楚维仑看到那女人本能地朝后躲了一下子,身子几乎撞到了身后的玻璃墙上,眼睛恐惧地睁大,脸一下子变得煞白。 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全都怔住了!楚维仑顿在了原地,嘴里呼出了一声: “哎呀!” 一个年龄稍大一点儿穿着工装的人,冲到货车驾驶室窗前,冲着驾驶室里的司机粗口骂道: “你这个犊子!你他妈还能干点儿活儿不!不能干滚你妈个蛋!” 司机匆忙下得车来,抢到那女人面前,急声说道: “哎呀大姐!真是对不起!吓着您了吧?” 那女人就地蹲下来,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是垂着头向上方摆了摆手。 司机是个年青人,吓坏了,脸都青了。 楚维仑乘电梯到了十六层。在电梯门旁一侧的提示板上找到了蓝咨询公司。然后向左侧看过去,看到了一道玻璃门,两扇玻璃门板擦得通亮,蓝咨询公司几个浅蓝色宋体字竖着印在右边的门板上。楚维仑到了玻璃门前,用手推了推那玻璃门,门锁着。楚维仑扫视了一下玻璃门,又向两侧的墙上看过去,南侧的墙上并排装有一个数字键盘和一个方形的白色按钮。楚维仑走过去,在那按钮上按了按,门里传出了“嘟——嘟——”的响声。很快,楚维仑看见玻璃门里面南侧头一个房间的门打开了,一个高个子年轻女子走出来。那女子站在房间门口朝玻璃门这边看了看,问道 “您是——?” “我姓楚。方蓝董事长在吗?” “啊!您是楚处长吧?” “啊!我是楚维仑。” 年轻女子面露喜色,快步向门前走过来,在门里墙上一侧的白色按钮上按了一下。“咔”的一声响,两扇玻璃门向两侧移开去。 “楚处长!方总让我等着您哪!”年轻女子笑盈盈地看着楚维仑说道,声音很清亮。 “啊!给您添麻烦了!”楚维仑客气地说道。 进了玻璃门,楚维仑看到年轻女子刚从里面走出来的房门一侧墙上竖贴着一块长条紫檀色木头牌,上面刻着“办公室”几个字,阴刻绿漆。 “快请进!”年轻女子热情招呼道。 楚维仑走进房间,在宽大写字台一侧的布艺沙发上坐下来。 房间布置很素雅,是那种让人感到庄重的素雅。写字台是紫檀色,跟门外墙上贴着的木头牌一个颜色。一只深褐色长条皮沙发靠在东侧墙边,乳黄色百叶窗帘提拉到玻璃窗顶端。 楚维仑觉得,在这样的房间里坐着的一定得是个女人了。 “方总在楼下哪!公司订制了几件橱柜,货刚刚送到,方总到楼下去看看。”年轻女子一边给楚维仑倒茶,一边说道。 “噢。” “那您?” “啊!我叫韩阳,公司秘书。”年轻女子笑了一下,补充道,“总经理助理兼秘书。” 年轻女子很干练的样子。楚维仑想,这个人应该就是秦校长在电话里同他说起的那个丫头片子了。做秘书的人可能都是很干练的人,要不然也坐不上秘书这个职位。只是这个韩阳是总经理助理兼秘书,应该比秘书还要多一些本事。 楚维仑意识到,刚才在楼下看到的那个漂亮女人应该就是方蓝了!只是——咝——,那个漂亮女人——似乎在哪儿见过。 楚维仑心头涌出一种想法。如果楼下的那个女人真就是方蓝的话,那他今后在公司里的境遇一定会非常顺畅。 那天,见过方蓝之后,楚维仑认定,他和方蓝此前确实在哪儿见过,只是一时想不起。 轻微的嗒嗒按键声从敞着的房门传进来,接着,走廊的那扇玻璃门“咔”地响了一声,再接着,是一个女人走近房门来的轻盈的脚步声。 “方总回来了!”韩阳一边说着一边从坐着的小沙发上站起身来,朝门口走过去。 门外传来了一个女人清亮悦耳的说话声。 “韩阳!楚处长到了吗?” 话音未落,一个女人已经站在了门口,正是楚维仑在楼下看到的那个漂亮女人! “啊!到了!”韩阳答道。 楚维仑站起身来。 “啊!楚处长!果然是您!刚才在楼下就看到您啦!一看到您,我就知道您就是楚处长了!” “楚维仑!”楚维仑点头回应道。 “啊!这是方总!咋?你们二位刚才在楼下见到啦?” “是!刚才在楼下我看到楚处长进楼了!这是韓阳!” “啊!刚才介绍了!”楚维仑笑了笑。 可能是刚刚从惊吓中恢复过来,也可能是在楼下忙活的,还有可能是看到楚维仑的到来有些高兴,方蓝的脸有些微微发红。 楚维仑和方蓝都向对方伸出手去,接着就是握手。方蓝同楚维仑握手的方式是那种礼仪性的,带有女性同男性接触交往时主观故意的矜持痕迹。楚维仑想。方蓝伸出四只手指让楚维仑握住,拇指只是轻轻地搭在楚维仑的手上。严格说来,这不能算作握。楚维仑想,这种握手方式让人感受到的并不是女性的矜持,可不知为什么,时下不少女性在同男性相见握手时都会这样。楚维仑后来在回忆他同方蓝相见的整个过程时曾经想到,也可能方蓝社交活动社会活动较多,这样握手已经成为习惯,并不能据此证明她对与她握手的他不热情。 在握手的一瞬,楚维仑感觉到方蓝的手极其纤细而又极其柔软,不用看,肤色也一定是那种白皙的。楚维仑有些惊异,与他相握的手小到与方蓝的身高有些不太相称。在校读书时,楚维仑对人类学有些许涉猎,知道,有这样一双手的人绝不只是没有干过体力劳动的经历那么简单。有这样一双手的人上溯几代,应该都是没有体力劳动经历的人。除此之外,她本人这一代家境也应该是极其优渥的。 方蓝有着一张稍稍发圆的脸,淡妆,并不显胖,倒显稚气,很生动。眼睛有点儿大,是明亮而又黑眼仁占比略微显多的那种。鼻梁直,鼻准小而多肉,小嘴,唇红齿白。 “欢迎楚处长到我们公司来!啊,楚处长,请到我们的小会议室坐吧!” “好!” 走出办公室,楚维仑看到右首的墙上镶着一块宣传板,长长的,几乎从办公室旁的牌子一侧抻到了另一间房的房门一侧,上面有些文字和图片,是公司的性质和业务范围简介,还有那么二三十张相片。方蓝说道: “这是我们的专家团队。啊,这只是我们专家团队中的一小部分。” 方蓝介绍道: “我们公司原先一直在市中心广场东边的一栋楼办公。花都大厦竣工后,我们是进驻的第一批商户。这栋楼是花都大厦的b座,进驻的大多是商户,各类公司。我们公司占了有那么七百多平,不是很宽裕,但还算说得过去。堵头儿那儿是个套间,我的办公室在里间,外间就是公司的小会议室了。啊,这间打算给您做办公室!” 走到一个房间门前,方蓝伸出手去扭了一下门把手,拽开了那扇门。楚维仑看到房间里除了雪白的墙壁再无其他。 “楚处长,刚才在楼下您看到了,公司刚进了几件办公橱柜,都是给您准备的。”方蓝回过身来说道,“这边这几间,就是我们公司的几个部门了。” “噢。我们公司有几个部门?” “四个。这不,都在这儿哪!” 方蓝说到的那几间办公室的房门上都贴着牌子,跟刚刚走出来的公司办公室房门一侧贴着的牌子是一样的,只是牌子贴着的位子不同,牌子上面的字当然也是不同的。市场部,综合管理部,财务部。 “公司现在有多少人哪?” “十九个。您一来,我们公司可就是满二十人啦!”方蓝说着转过身来,朝楚维仑看了一眼,笑了笑。 “楚处长,现在业界时兴把员工集中到一块儿办公,我们公司没那么做,各个部门还是分着办公的。集中办公呢,冷不丁一听,是有些公开透明的样子。你看吧!挺多的人窝在一块儿,你是站着还是坐着,你是打电话还是干着啥,大伙儿都能看见,你是在岗还是没在岗,大伙儿也都能看见。可集中办公也容易形成相互干扰,你是说话还是打电话,一旦稍不留神,声儿就大了,势必要影响到别人……。” 楚维仑正纳闷哪!方蓝怎么没有让公司的人在一块儿办公哪?在原来的地方就是各部门分着办公的吗?楚维仑早就认为,把人员——员工集中到一间屋子里办公有好的一面,可也有不好或者不够好的一面,那就是信息有点儿畅通无阻。一个公司内的信息都是可以共享的吗?多少人窝在一个场地办公——这种模式下办公的地方只能叫作场地!楚维仑想到时下的一个新词儿——卖场,就是商场和超市才有的那种敞开售卖货物商品的地方。集中办公模式通常把一个场地分成若干格子,格子之间用板材和厚玻璃相隔,高矮大致和坐在椅子上的人头顶齐平。隔板有的完全是涂了白漆的木板,有的是白漆木板与玻璃的组合,下部是白漆木板,上面接着几十公分高矮的厚玻璃——透明的或者半透明的,但绝不会是暗玻璃。集中办公模式是和一个理念相关的,那就是增加透明度。楚维仑认为,这种模式所体现的增加透明度理念是苍白无力的,表面的,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增加透明度的问题,这种模式的突出长处在于对员工工作状况的把握上。你在岗还是没在岗?在这个问题上,那透明度是够高的。但是,既然办公的人相互可以看到对方,当然相近或相邻的也就可以隔着隔板相互对话,进行一些小交流。这些小交流只限于工作上的细枝末节,原则上,那是不能扯那些有用的或者没用的了。有时必须得扯些有用的或者没用的,包括东北人习惯说的唠唠闲嗑儿,那是绝对不能隔着隔板的,一方得到另一方的那小格子里去,或者两三个人得到一个人的格子里去,说话的声音要尽可能地放低。其实,到得这时,透明度那可就低到不能再低的程度了,基本就没啥透明度了!还有,一旦有个想象力丰富的什么人出现在这种集中办公场地的入口处,对这个场地统而观之,那个人脑袋里有可能会出现蜂窝。 到了走廊堵头南侧的房间门前,房门一侧同样贴着一块木头牌,董事长办公室。 一直走在后边的韓阳走到前面去,把钥匙插进门上的锁孔。 房门打开来。 迎面是一红木屏风,四条屏各一幅设色纸本国画,水墨浓淡层次分明,敷色极其清淡之中有那么几点红。 转过屏风,豁然开朗。 窗子横贯整面南墙,蛋青色百叶窗帘拉到了顶端。倚窗近处是一套红木底座猩红色真皮沙发,沙发中间围着一个玻璃台面,同样是红木底座的茶几。沙发左侧,深褐色原木树墩上面摆放着一个大大的紫砂茶盘,对着茶盘是一把红木座椅。稍远处是一套大大的办公桌椅,皆为红木打造。背景墙上是一横幅,上书三个行书大字,沐春风,俊朗飘逸。靠北墙是一排直达顶篷的红木组合柜。一个上面雕有精美花纹的红木衣柜立于屋子的东南角。 转过屏风是一道门。 方蓝走过去,打开那道门,说道: “这就是我们公司的小会议室了!楚处长,请进来看看吧!” 小会议室的北墙另有一道门。 “从走廊也可以直接进来。”方蓝说道。 小会议室里是一张大大的椭圆型紫檀色会议桌和十几张高靠背紫檀色座椅,东墙角摆放着一个小桌和一把椅子,桌子上面是一架投影仪。楚维仑朝投影仪镜头对着的方向看过去,在西墙与顶篷连接处是一个足有三米长短的横杆,楚维仑知道,那就是可以收放的投影幕布了。 两个人坐下来。韓阳回身走出去,很快,端着一个托盘走进来,上面是一把精巧的电热水壶和两只青花盖碗。给两只盖碗倒了茶水,在方蓝一侧坐了下来。 “楚处长,您今天是不是就正式到我们公司来了?”方蓝问道。 嗯?秦楚没说明白吗? “啊!方总这边——如果可以的话……只是,我手头还有些事儿得处理一下,咋说也得个十天八天的。” “啊,那可太好了!这么说,从今天起,我们就是一家人啦!这样,中午,我们公司的人在一块儿吃个饭,欢迎楚处长到公司来!这几天,你办你的事儿,我们这边我让人把您的办公室收拾好。” 方蓝温婉地看着他。 楚维仑觉得方蓝看着他的眼神儿有点儿犀利。 厉害角色! 楚维仑心里轻轻地抖动了一下。看来,秦楚和方蓝两下儿应该是说明白了的。 一种关爱的温暖占了上风,楚维仑感到脸上有些热起来。 “啊!那真不好意思!太感谢您啦!” 方蓝用她那双好看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楚维仑,说道: “楚处长,您千万不要客气!到公司就是到家了!我真心希望我们合作愉……” 门外传来了“嘟——嘟——嘟——”的门铃声响,有人喊道: “开门哪!送厨柜的!” “啊!是那帮子送厨柜的人!” 韓阳站起身向门口走过去。 合作!楚维仑再一次听到了合作这两个字! “方总!真的非常感谢!以后在您这儿工作,需要我做什么,您就尽管吩咐。” 楚维仑觉得,应该表明态度。自己虽然是个有公职的人,但一旦辞去公职,那就是平民了,在公司就是能坐到副总的位子,那也是民而不是官,而且是方蓝手下的民!这一点自己要清楚,也要让方蓝清楚。这一点两下都清楚了,既是合乎情理的,对自己的将来也是有好处的!况且,话说到这儿,已经到了要让方蓝把话说清楚的时候了。 楚维仑看到,方蓝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闪烁了一下。 走廊里人声嘈杂起来。 “慢点儿!慢点儿!哎呀!向上抬——!” “还咋抬?再抬就撞顶篷了!” “没事儿啊!再抬点儿,再抬点儿!好了!这回行了!” “小点儿声儿!人家屋里办公哪!” “楚处长!您能到我们公司来,我真的是非常高兴。想必秦校长已经把我们公司的情况向您介绍过了。我们公司虽说是刚起步,但发展前景还是不错的,这不是咱给自个儿打气!现在不都说要做大做强吗?我不敢说我们公司一定能做大做强,但我们会努力这样做,起码我是这么想的!您既然来了,那您就得帮帮我,帮我把公司做好!”说了这句话,方蓝把眼神定定地投注到楚维仑脸上。顿了一忽儿,方蓝接着说道,“楚处长,您来了可真好!省得就我和韩阳两个女的在这忙活!前一段儿有个朋友给我推荐了一个副总,也是个女的,我没有同意。您说,我和韩阳已经就两个女的了,再来一个,那可真就是一台戏了!”说到这里,方蓝笑起来。笑过,方蓝看着楚维仑说道,“楚处长,您看……” “方总,您……” “楚处长,您看——您先做我们公司的副总行不?只是,这样有点儿太委屈您了!” “啊?行行!方总千万不要这样说!您安排就是!” “唉呀!楚处长,您千万不要客气,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薪酬上,我们公司在创办之初就有过规定,分为月薪和不定期不定额的奖励两块儿,奖励也就是红包了。月薪是固定的,红包要根据情况。年终时一定是有红包的。有什么项目完成,我们也是要有红包的。” 方蓝再一次定定地看着楚维仑,眼神温婉。 第四章 琢磨 楚维仑还没有向有关方面提出辞职申请,也就是说,楚维仑辞职这件事儿还没有进入审批程序。秦楚帮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没有端到桌面上来的,他到蓝咨询公司去与方蓝见面也是暗地里的,私下的。楚维仑想,机关里人才济济,多他一个少他一个无关紧要,他如果正式提出辞去处长职务和舍弃公务员身份,有关方面可能会挽留,但只要他本人不动摇,挺住,有关方面终究会放行——国家支持自主创业。当然,他这种情况并不属于自主创业,连参与创业都说不上。将来,会不会自主创业?楚维仑没有想过。 楚维仑认为,秦楚在他与方蓝见面前在电话里同他说的那些不能算是包票。蓝咨询公司同意接收他还不够,他得在他自己认为稳妥成熟的时候,才能向有关方面提出辞职申请。他不会做那种毫无把握的事。别整得这头辞去了公职,那头又弄得没有着落,把自己整得象个无家可归的孩子。他不愿拿自己的后半辈子做赌注。他曾想由秦楚出面请方蓝吃个饭——当然费用还是由他出的,大家见个面,把事儿敲定一下,那不是挺好嘛!可秦楚说道,唉呀!楚维仑啊!方蓝是我的学生,你也是我的学生,你们都是干大事儿的人,我看这饭就不用吃了吧!等你正式到了方蓝她们公司,我请你们吃饭,祝贺你们合作成功!秦楚不愧是当过大学校长的人!合作——是合作吗?尽管合作两个字听起来很顺耳,但楚维仑还是觉得把他到蓝咨询公司工作说成是合作有点儿不太符合实情。 辞去公职这一决定确实是重大的。类似这样的决定在人的一生中绝不会太多。做这样的决定,任何人都会非常慎重,因为关系到前途命运。楚维仑认为,自己之所以在没辞职之前就到蓝咨询公司去同方蓝见面——商谈——接洽!不是自己故意欺瞒组织,更不能因为这件事就把自己说成是不老实的人。事情本身需要这样做,必须这样做!这是事理使然,并不受个人行事方式或个人品性所制约限定。 做出这样的决定,对任何一个人都是很难的。现在看来,一切都在按预想的方向和节奏向前,可以正式向有关方面提出辞去公职的申请了。 秦楚在电话里听到楚维仑与方蓝见面顺利的情况很高兴,说道: “哈!我就说嘛!差不了!楚维仑啊!这个事儿,我是算帮你办完了!你这个人到哪儿也差不了!那咋?这就算在方蓝那儿开始工作啦?” “啊!没有!我得正式向组织上提出辞职申请,还得经过审批程序,咋也得个月八儿的。秦校长,这个事儿我可得好好谢谢您!哪天我请您和方蓝——方总吃个饭!这回,您无论如何不能再推辞了!” “啊!”电话那头,秦楚顿了一下,说道,“好!那我就不客气啦!” “那妥!秦校长,说定了啊!” “说定了!咝——啧!”秦楚忽然有些犹疑地说道,“楚维仑哪,你这个事儿,你们单位能同意吗?” “估计没啥问题。谁干不是干,人有都是,不差我这一个!” “话是那么说。”秦楚又顿了顿,接着说道,“楚维仑哪!你是我的学生,有几句话我想我还是得跟你说一说。我不知道你是咋想的,你从机关转到民营企业,想来你也是做了思想准备了,可就是到了今天,我也还是要劝你再慎重考虑一下!我知道你的情况,婚姻不是很美满,但你的事业还是有成的!虽说机关里人才有都是——都是人才!尤甚象你们那大机关!可咱也不差啥!你当处长已经四五年了吧?将来,再往上晋晋不就是厅局长了嘛!这还是啥难事儿吗?何必……” 秦楚说的还真就是那么回事儿!楚维仑在机关做处长已经六个年头儿,接着干下去,做个厅局长的机会应该是有的,况且,去年,他已经就被组织上列为单位领导班子副职的后备人选,推荐考察公示等相关程序都已履行。只要不出啥毛病,把本职工作做好……。辞去公职就意味着仕途终结,真的准备好了吗?这句话,楚维仑在心里已经问过自己多少回了!准备好了!那既然准备好了,为啥有时还有些犹犹豫豫的哪?楚维仑断定,那不是犹豫,是慎重!这件事情过于重大。 秦楚说得对,机关里确实人才有都是——人才济济,自己忝列其中,可以算做人才。可是!自己将来就是再进一步,真就当上了厅局长,那又能咋?自己需要的不是再向上进一步,而是需要改变自己的生活状态和生存状态! “当然,话说到这儿,你到民营企业开辟自己的一片新天地,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儿!但终归……你是不是再琢磨琢磨!” 楚维仑觉得,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在辞与不辞这个事儿上已经过了再琢磨琢磨的阶段,眼下需要琢磨的是得咋样向有关方面提出辞职申请这个事儿了。 楚维仑想好,辞职申请这个事儿得由两个部分构成——口头的和书面的,两个部分要同时操作,在口头表达辞职申请的同时递交辞职申请书。在机关工作多年,总不能把一纸辞职申请书交上去就算完活儿。口头表达当然就是向领导——分管领导和主要领导表达啦!这既是个礼貌问题,也是个感情问题,更是个为辞职一事能进展顺利必须这样做的问题! 放下电话,楚维仑努力在脑袋里把秦楚所说的话放到一边,可不知为啥,楚维仑脑袋里忽然有些混乱。啧!一个正处长级干部,说不干就不干了,辞了公职了!这么做,到底……一种愧疚涌上楚维仑心头!那,自己不辞职行不行呢?这可就得看咋看了!从哪个角度看了!行肯定是行,但自己眼下的处境——困境,辞去公职无疑是个好的选择!楚维仑的思绪再一次飘向了别处。一个正处长级干部辞去公职,随之而来,各种揣测,各种推测,都有可能发生。爱说啥就说啥吧!木已成舟,别人说啥又能咋样哪?楚维仑的心横了横。 楚维仑回过心神。一时间把一脑袋的官司撇了撇清。那,辞职申请得咋写呢?总得有个辞职理由吧?真就实话实说吗? 楚维仑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用了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把自己已经想过多少遍的辞职理由琢磨来琢磨去。要有一个最有说服力,又不会刮扯到啥人啥事儿的理由,别已经离开了还让人在背后撮咱的脊梁骨…… 话说回来,自己选择走这么一条路真就是跟任啥人没有任啥关系!当然,这说的是自己工作机关这块儿了!这么多年来,自己真还就是顺风顺水。大机关,有样儿!领导对自己不错,同事对自己也不错……这样想下来,楚维仑一时竟然有些空落落的感觉涌上心头。秦楚的声音恰逢其时地再次在他的脑海里响了起来——再琢磨琢磨!楚维仑站起来身来,走到办公室的一侧为自己的杯子里续了点水,再坐下来。不琢磨了!在单位继续干下去 ,前途肯定是有的,总不会就在一个处长职位上终老,但实在是不能再等了!事儿就是这么个事儿!改变一下……一幅令人心动不已的画面出现在楚维仑脑海。那是一幅大潮汹涌,惊涛拍岸的画面,这幅画面在楚维仑的脑海里已经出现过多少回了! 那,到国有企业去行不行呢? 楚维仑不想到国有企业去。到国有企业去,那不能算下海不说,那可就费了事儿了!自己提出申请,有关方面能不能同意是一说,就是同意了,那也得赶上有机会,同样有个等的问题!会不会石沉大海都说不定!再有,组织上能给你安排到哪个企业,安排到什么行业的企业,那都是说不定的事儿! 楚维仑动起手来,在电脑上打出了辞职申请几个字,停下了,顿了顿,删除了,又顿了顿,拿起了桌子上的笔。 桌子上的电话响起了铃声。 “楚维仑,楚明学校组织夏令营,得交三百块钱。我手头没有……”谢珍在电话里说道。 楚明是楚维仑女儿的名字。 楚明还没有出生,楚维仑就把名字给起好了,单字一个“明”字!楚维仑乳名小明,他把自己的乳名用作了女儿名字。谢珍非常满意,楚明这个名字好,透亮!两个人协议离婚后,孩子归了谢珍。因为楚明还未成年,楚维仑每月要拿出一千元抚养费,这可是楚维仑将近一半的工资哪!谢珍整天忙自己的那摊子事儿,照看孩子有难度,把楚明交给了已退休的父母照看。谢珍要强,是凡涉及到女儿楚明的事儿,谢珍从不让父母跟楚维仑交涉,都是由她亲自出面。 “好的。得啥时交?我现在手头有点儿事儿……” “礼拜一能交上就行!” “啊!我知道了!今天是星期——星期三,就这两天吧!到时我给你打电话。喂!以后再找我打手机!” 放下电话,楚维仑呆呆地在办公桌前坐了许久。已经有些亮堂起来的一张脸再一次晦暗起来。 这一天天的! 应该说,在外人眼里,楚维仑是个光鲜的人。 楚维仑的身份就不用说啦!论起他的长相,那更是一般人所不及了!楚维仑有将近一米八的个头儿,军人似的身板儿,又是一个干净利落的人,任啥人初次相见,都会以为他是军人出身。一张脸虽说不上漂亮,但绝对说得上周正。平素,总会有一种温和在他的脸上荡漾。 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混到今天这步田地哪! 一种失败感涌上楚维仑心头。 楚维仑之所以决定辞去公职,有多方面原因,直接原因是想改变自己的经济状况。现在,已经不能说他是想改变家庭的经济状况了,他已经没有家了!无论是他父母的家,还是他个人的家,都没有了。父母前几年已经相继过世,哥哥姐姐也都成家立业,与谢珍也已离婚四年,女儿也归了谢珍,现在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那么一种人了。按说,就他一个大机关的处长,虽说收入不是很高,收入的将近一半得用于抚养女儿楚明,但养活自个儿还是没有问题的,辞去公职,冷不丁听上去有点儿匪夷所思。 能走到今天这一步,是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的。谢珍在十年前已经就辞去了公职,跟着几个人去办了个什么公司,先期鼓捣钢材,后又鼓捣汽车。当时,谢珍害怕楚维仑不同意,谎称单位办公司,要她去做财务。楚维仑信了,但觉得应该是谢珍在单位没整明白,成了可有可无的人,于是,单位就让她跟着去办什么公司了。可干了这么多年,并没见谢珍的收入有什么增长,倒是谢珍的应酬事儿越来越多,经常大半夜才回家,几乎把家里的事儿和女儿都扔给了他!这个事儿是他和谢珍离婚的主要原因。楚维仑怀疑谢珍跟他不是一条心。辞去公职这么重大的事儿也不跟他商量,自个儿就决定了!这还是两口子——夫妻吗?现如今,他本人竟然也干出了辞去公职的事儿来,这不是很奇怪吗?说怪也怪,说不怪也不怪,这个事儿说来话长。 楚维仑觉得自己的心里憋着一股劲儿,那憋得是相当难受。 第五章 出奇冒泡 全国恢复高考的头一年,楚维仑成了省城一所综合大学的学生。那是楚维仑在做了四年下乡知识青年后返城第三年初春的事儿。那可是首届呀!啥是首届?首届就是第一届!人世间的任啥事儿,那要是占了个第一,都是不得了的,不论是第一好还是第一坏,都格外引人注目——吸引眼球!能成为全国恢复高考后的首届大学生,按照北方官话的说法,那是真不简单!而这件事儿发生在楚维仑身上就不单单是个不简单的事儿了,通俗一点儿的说法,那可真就是出奇冒泡了! 更出奇冒泡的还在后面。多年的高等教育荒让我们这个国家在饱尝了相关苦痛之后格外重视楚维仑他们这首届大学生,楚维仑大学毕业被分配到了响当当的大机关,成了一名公务员——机关干部。 楚维仑能被分配到——那可是大机关!理由是充分的——楚维仑是学校学生会干部。但理由归理由,是不是还有啥人从中给帮了忙说了话?不得而知。楚维仑曾想到是秦楚从中给说了话,可这么多年过去,秦楚从未提及。 楚维仑成为全国恢复高考后的首届大学生已经就出奇冒泡了,而毕业后进入大机关就更出奇冒泡了!其实,毕业后能成为机关干部,这并不是楚维仑的意愿,楚维仑的意愿是当一名省一级新闻媒体的记者。可在人们的眼里,当一名机关干部,那同当一名记者走的可是两条道儿,机关干部走的是仕途——那,多好啊! 之所以说楚维仑上大学和当机关干部是出奇冒泡和更出奇冒泡,并不是因为楚维仑的个人修为不该得,而是因为楚维仑的家庭出身。 楚维仑出生时,全家尚在这个省的农村乡下,老爹老妈都是农民。后来,全家进了城,老爹成了工人。这样一个家庭的孩子一下子成了大学生,跟着又一下子成了机关干部,而且是大机关,那不就是出奇冒泡嘛!当然,出奇冒泡的说法,并不是楚维仑本人或者楚维仑家人这样说,事实上,楚维仑本人或者楚维仑家人也从未听到别的啥人当着他本人或者他家人的面说过这样的话。但不说不等于不存在,楚维仑遭遇到的一件事可以印证——起码,楚维仑是这么看的。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楚维仑读大学期间,同班的女生没有机缘同他成为男女朋友——处上对象,别的班的或别的系的女生,那就更说不上了。是楚维仑看不上人家,还是人家看不上他,说不清。同班倒是有两个平时相近的女生,但并不是女朋友——那种真正意义上的女朋友。楚维仑生性话少,不活分,在女生的心目中有点儿闷——没劲!没劲两个字说的并不是没有力量。楚维仑虽说从未参加过学校运动会上的啥项目,但挺大的个子,平时玩个哑铃啥的,身上全是肌肉,力量还是有的。按说,一个在学校学生会有点儿事儿的人,应该是个活分人,要不,也当不上学生会干部,更何况是在学生会宣传部干事儿,而且还是部长……。正值青春期,楚维仑时常有些青春萌动,家里人更是为他的婚事着急。 楚维仑的老家在这个省南部的铁山市。楚维仑四姐一个朋友的丈夫在铁山市粮食局做科员,那科员把科长的一个亲戚的女儿介绍给楚维仑。那女孩儿无论是个人条件还是家庭条件都没的说。女孩是东北靠近边境省份一所军工大学的学生,竟然也是首届!家庭条件——那才好哪!具体——四姐朋友跟四姐说道。咱家那死鬼跟我也没细说,好象那女孩的爹妈都是大干部!是好事儿就得抓紧,四姐给楚维仑打了个长途电话,别等到放寒假了,就请两天假吧!楚维仑向辅导员老师只说是家里有事儿,得请两天假,包括一个礼拜天。想来,那女孩儿要同他见面,应该也是向学校请了假的。 相亲,那场合多庄重!得捯饬捯饬!理发,洗澡,穿最好的衣裳!楚维仑上身穿一件当时最为时兴的深蓝色斜纹棉布上衣——人民装,下身着一条深蓝色毛料裤子,脚蹬一双黑色猪皮棉鞋,外罩一件黑灰色毛呢短大衣。这身行头,在当时,不说是震倒一片也差不多!楚维仑家,能置办这样一身行头,那也是使了全力了!但这身行头并不是现置办的,而是楚维仑上大学时,楚维仑家为楚维仑置办的,用的是楚维仑做下乡知青四年挣得的钱和回城当工人一年多挣得的工资的一部分——将近半年的工资。 楚维仑考大学时,已经从这个省西部的锦绣县古河公社沙岭生产大队第三生产小队知识青年点,也就是佟家窝铺知识青年点,抽调回铁山市,在市机修厂做翻砂工人一年有余。从佟家窝铺回城时,除了下乡时带到青年点去的一个木箱子和被褥之外,再就是几本书,其他就没啥了。插队四年,刨去逢年过节放假和阴天下雨不能出工外,楚维仑挣下的过万工分都记在生产队的帐上,四年间,生产队从未把工分给楚维仑兑成钱。当然也不只是楚维仑,所有的知识青年,啊,也别说知识青年,当地的农户——那些农民——成年累月土里刨食的那些农民也是一样,起码在楚维仑下乡插队做知青的那四年间是没有得到过钱的。当地农户在楚维仑插队落户前是不是得到过钱?想来应该是得到过的,但具体是哪一年已经没有人能够说得准确,反正也是多少年没得到过钱了。至于比楚维仑早两年插队落户的那些知青得没得到过钱呢?没有!那些老知青当被楚维仑们问及时一齐摇头,异口同声地回答。没有钱,那咋生活——生存呢?柴米油盐的钱从哪儿来呢?小鸡不撒尿——各有各的道儿。当地农户的柴米不用钱,就地取材,柴就是当地多有出产的水稻的稻草,米就是稻米,也就是大米了。生产队每年的收成,除了上交国家的,农户会分得口粮,至于充不充足,那得另说。油盐不能自己产,但油还是可以用每年秋上分到各家的口粮中的大豆到公社所在地——古河镇上的油坊兑换的。盐却是统购统销的,没有钱你就不用打盐的主意。至于种子化肥,生产队的地由生产队统管,但各家各户的自留地,基本不用化肥,用的大多是自家沤出来的农家肥。至于各家自留地用的种子,那也是由各家各户自个儿想辙。此外还有小孩念书的学杂费,笔本之类,那都是需要钱的。除了这些,当地农民好象并不在更多的地方用到钱,走的似乎都是以物换物,或者以物换钱,再用钱换物,这么一种路子。楚维仑到佟家窝铺插队过了好长时间才弄明白,当地人日常生活,居家过日子用的钱,都是用当地多有出产的芦苇,自留地里种植的瓜果,口粮,以及天时地利所得换取的。这些事儿说起来比较复杂。下乡插队的知青不同当地农民,这些换取日常生活开销的物产和方式方法,知青无法获得,或者说,在当地结婚,成家立业,也就是扎根儿啦!成为真正的农户之前,知青无法获得。自己没有生钱的道儿,那也就只能从家里往外拿了。楚维仑下乡四年没往家里拿回过一分钱,从家里往外拿出过多少钱呢?没数儿。好在楚维仑返城大半年的时候接到了生产队的通知,说是要把他们知青挣下的工分兑成钱发给他们,说这是上面下的死令儿。就是在这一回,楚维仑从生产队领回了由他下乡四年挣下的上万工分兑换成的八十多块钱。回城后做翻砂工的工资还是很可观的,一年下来,那可是三百多块哪!刚回城时,楚维仑妈对楚维仑说道,小明啊!这回你上班了,开的工资你就自个攒着吧!妈不要。小明是楚维仑的乳名。楚维仑当时没说啥,可头一个月工资到手,就如数交给了楚维仑妈。楚维仑妈高兴地看了看拿在手里的钱,说道,我儿子也能挣钱了!也行!那就先放在妈这儿,妈替你攒着!楚维仑妈是个既爽快又要面子的女人,楚维仑考上大学,当然高兴得不行,更自豪得不行,光宗耀祖啊!金榜提名嘛!那得让儿子亮亮堂堂地走进大学的校门。楚维仑做知青挣到的钱和上班一年挣到的钱除了为楚维仑置办了这么一身行头,剩下的部分,楚维仑妈又使了大劲,凑足三百元,用在了楚维仑与谢珍结婚时给谢珍的彩礼上。楚维仑并没有把这笔钱给到谢珍手上,只是跟谢珍说了一声,就用这笔钱买了一台学习英语的学习机。 相亲的那个女孩是四姐的朋友介绍的,当然就得四姐陪着去了。那时,四姐已经出嫁,回到家里来,看了看楚维仑打算穿的衣着,说道,唉呀!不行!这咋有这么大个油点子哪!楚维仑这才注意到,那条裤子的后裆位置上有一个足有铜钱大的油点子,什么时候沾上的已不可知,看样子应该有日子了,那沾上油点子的地方硬硬的,有点儿发黑。四姐说道,小明!你这条裤子啥时沾了这么大个油点子!这叫人家看了,人家不得说你是个埋汰神嘛!我给你洗洗!四姐抬头看了看挂在墙上的挂钟,已经过了八点了!同人家约定十点钟见面,那还来得及吗?楚维仑说道,唉呀!都八点了!就那么的吧!四姐说道,不行!那叫人家看了,不得笑话死!你家干井啦!四姐把那条毛料裤子有油点子的地方洗过,先小心地用两手撑着在地炉子的火上方烘烤,烤得那裤子洗过的地方腾腾冒热气,等到不咋冒热气了,再用熨斗熨。那熨斗就是一块类似于船形,上面带有一个横梁儿的铁疙瘩,并不是通电的,得放到火上烧,烧太热了不行,不热当然更不行。还没等忙完,已经就九点半了!跟人家约好是十点钟见面,从楚维仑家到四姐那朋友家,骑自行车得二十多分钟,再不走就来不及了。那条裤子洗过的地方终究没能等到干透就穿上了身。天儿冷,一到外面,那条裤子没干透的地方就被冻得有点儿硬起来。还好,并不影响走路骑自行车。楚维仑跟四姐匆匆赶到四姐那朋友家,比预定的时间还提前了几分钟。与那四姐的朋友和朋友的丈夫相见,边唠嗑儿边等那女孩儿前来。十点了,那女孩儿没来,十点十分了,那女孩儿没来,十点半了,那女孩儿还没来。 相亲讲究的是互相尊重,不偏不倚,这是一条法则。没有安排在男女双方任何一方的家里见面,那讲究的是不偏不倚,在时间的约定上,也是如此。两下儿约好几点钟见面,就得几点钟见面,那是必须守时的。当然,谁都有个临时遇到个啥事儿啥的,那耽误了,也是有可能的,你说一声,吱会一声,可以理解。但中国人办事儿,讲究个吉利,临时多事,这首先就让人感到不够吉利,在男女双方的任何一方心理上都会产生多多少少的影响。这还在其次,最主要的,这是个礼貌问题,更是个涉及相亲能不能相成的问题。要说,不就是晚到一会儿嘛!至于吗?那咋不至于?这个事儿可是相让不得的!那将来在一个屋檐下过日子,谁高谁低,谁上谁下——谁说了算?这左等不来,右等不来,不太象是因为啥事儿耽误了。 楚维仑对四姐说道,四姐,别等了,她们不一定能来了!四姐那朋友和那朋友的丈夫一听,赶忙说道,别别!约好了的,他们能不来嘛!别着急!再等一会儿!来来!喝点儿水,嗑瓜子!这天儿太冷!也可能是没赶上车!四姐朋友接着就顿了一下,若有所思地说道,咝,也该来了!说着,站起身穿衣,说道,我到楼下去看看,是不是没找着咱家这个楼洞啊!你那科长也真是!孩子都大了,有啥事儿!他要是来,不就省事儿了嘛!四姐朋友抱怨了一句。四姐朋友丈夫的科长因家里有事儿,没能参加这次相亲活动,那科长知道四姐朋友家的住址。那时建的楼房——居民楼大多不装楼门,楼门处就那么空落落地敞着,因之被称为楼洞。过了一会儿,四姐那朋友回来了,搓着两手,唉呀!这外面才冷哪!还没来吗?四姐朋友的丈夫问道。四姐朋友摇了摇头,说道,再等等再等等!咝——你不是跟人家说准是几点了吗?你说那玩意儿!那能不说准嘛!咝!不会把十点听成四点了吧?呀!咝!不会吧?啧,电话里说话,还真有可能听差了哪!忽然,四姐朋友明显顿了一下,倾耳听了听,说道,哎呀!可谢来了! 楼道里传来了说话声和有人走上楼来的脚步声,听声音好象好几个人。说话间,房门已经被敲响。 门外站着一群人。 鱼贯而入。楚维仑看清了,进来的一共是五个人。除了那女孩儿,女孩儿的父母,还有两个壮硕的男子。经介绍,那两个男子一个是那女孩儿父亲所在单位的办公室主任,另一个是给那女孩儿父亲开车的司机。 那女孩儿很漂亮。高个子,细腰身。脸儿很白,细细的眉毛,杏核眼,小嘴小鼻子。身穿深蓝色呢料羊剪绒小领大衣,浅灰色薄呢围巾,黑裤子,高腰黑皮鞋。 楚维仑觉得,四姐,四姐的朋友,四姐朋友的丈夫,多少都有点儿慌乱。 对不住!这天儿太冷,车打不着火了!女孩父亲歉意地说道。啊!是!这天儿也太冷了!这也不咋的了!往年哪有这么冷!四姐朋友的丈夫说道。 众人相互介绍后,坐定,看茶,寒喧,接下来就是男女双方家长介绍男女双方的情况了。先是女方,后是男方。楚维仑是四姐陪着来的,自然就得由四姐介绍。啥年龄,啥爱好,啥经历,啥习性,大致这么个范围。经过这么些个程序,开始了漫无边际的闲唠。 闲唠自然是要唠到家庭住址的,家住哪儿呀!那女孩的家住在市中心偏东一些的老住宅区,非常有名,是日本人侵略中国东北时期为开发矿山的上层日本人建造的,都是一栋一栋灰墙灰瓦起脊的二层小楼,也就是现今所说的别墅了。一栋小楼一户人家儿,楼上楼下电灯电话。每栋小楼或前或后还有一小块空地,空地周边由修剪整齐但叫不出名字的小叶灌木相围。空地上有那么几株果木,桃李苹果啥的,空地的其余部分可以在春夏秋三季栽种各种花草菜蔬,每户人家儿以自家喜好而定。 那你家住哪儿呀?女孩儿母亲面容亲和地问道。啊,双台铺,四姐回答道。接着又补充了一句,西台。 楚维仑感觉四姐在说这话的时候有点儿气馁。楚维仑家所在的住宅区同那女孩家所在的住宅区,在铁山是两个极端。楚维仑家住的那一片儿,按照铁山人的习惯说法叫双台铺,分为东台和西台,是解放初期市里为参加矿山和钢铁厂建设的工人建造的简易住房。 啊,我们家就我们仨人儿,今天都来了!说着,那女孩儿的母亲笑了一下,大家也笑了一下。这一笑,让多少有点儿不太自然的气氛缓解了不少。那你们家都有什么人哪?女孩儿的母亲问道。 楚维仑家是个大家庭,那要是说起来,正经得说上一阵子。 第六章 家境 楚维仑的老家在铁山市南面的乡下农村,山里,距铁山城里有七八十里地。 楚维仑小时候,正赶上大-跃进的那几年。大-跃进嘛!各个方面各个领域各个行业都得大-跃进。城里大-跃进,乡下也大-跃进,吃大锅饭。几天的功夫,好象进入了理想社会,只是国家还是有的。一到饭时,人们喜气洋洋,过年一样,成群结队地去生产队大食堂吃饭。吃了还不算,还要把桌上的干粮趁着旁人不注意塞到孩子衣服上的小兜儿里带回家去。吃了大锅饭了,用不着锅碗瓢盆这些家什了,调动了大家伙儿的积极性,砸锅炼铁,支援国家大-跃进。楚维仑家虽说是普通农民家庭,但楚维仑爹跟普通农民有些不同。楚维仑爹念过几年书,识字。一般说来,识字的人要比不识字的人接受新事物快一些。楚维仑爹不但识字,性情也有些特别,好奇好新鲜。这样的习性到底是与生俱来,还是识字造成的,就有些说不清了。任啥事儿,尤其是新鲜事儿,楚维仑爹都愿意掺和,而且表现积极。可有一样儿,楚维仑爹愿意掺和事儿,还愿意琢磨事儿!并不就是人家咋干他就跟着咋干。那老跟着掺和事儿,脑袋能闲得住么!在大-跃进这个事儿上,楚维仑爹那是样样走在前面,无论是吃大锅饭还是砸锅炼铁。可时日一长,楚维仑爹琢磨,大家伙儿在一个锅里搅马勺好是好,但这样下去恐怕不是长久之计。这么大的国家,真就这么祸祸下去啦?啥能经得住这么祸祸!这时,铁山城里大-跃进人手不够,正四下里招人。楚维仑爹识字,有文化!象楚维仑爹这样的还真就不是很多!几番口舌下来,楚维仑爹终于说通楚维仑妈,于是,举家从乡下迁到了铁山城里,到城里参加国家建设,搞大-跃进去了!楚维仑爹当上了钢铁厂修建部的工人。城里跟乡下不同,住公房。公房是一排一排的红砖起脊简易房,厕所在房子横头儿——这头儿,自来水也在房子横头儿——那头儿。因为人口多,上面分给楚维仑家三间公房,东西两间住人,中间一间是厨房。水缸,和煤的煤槽子,一些在住人的屋子里放不下的,不能放的,任啥破东烂西,要过日子没有还不行的,都放在厨房。一排一排的房子前后栽着的都是杨树。楚维仑家刚搬去时,那杨树还是一丈多高的小树,后来,那杨树长成了二十多米高的大树了。春日里,杨絮满天飞,夏日里,杨树叶子在风里欢快地翻个儿打滚儿,哗哗地响,秋日里,枯黄的落叶飘跌于地,扫去一层又一层。房子虽说是公家的,但不能白住,每间房每月得交几角钱的房租,这说的是最初,等到楚维仑上大学时,房租长到了每间房几块钱。 说楚维仑家举家迁往铁山城里,并不准确。楚维仑奶奶年纪大了,在农村习惯了,不愿再到城里去。楚维仑大姐读完小学没有接着念书,下地干了两年农活儿,楚维仑爹托亲戚帮忙,在楚家沟北五里多地远的马伯沟当上了供销社店员。供销社是公社开设的,店员不挣工分挣工资,楚维仑大姐每月工资十九元,现钱!这可是一笔不小的收入。楚维仑大姐留下,既照顾了奶奶,又能保住那十九元的现钱收入,真就是两就活了!楚维仑大姐一听爹妈要把她留下,死活不干,说啥也要跟着爹妈和兄弟姐妹到城里去,班儿也不上了,在家哭了好几天。可是除了楚维仑大姐,剩下的那些孩子,都屁大一点儿,连照顾自个儿都是事儿哪!哪能照顾奶奶!况且——这里面的说道只有楚维仑爹妈知道。没招儿,只能实话实说了!楚维仑爹把楚维仑大姐叫到一边,不情愿地把为啥要把楚维仑大姐留下来的缘由倒了出来。说,奶奶岁数大了,得有人照顾。你现在挣的是工资,一走,工资可就没了!到了城里,一时半会儿能不能找着工作那都不好说!除了这两条还有一条,你是正经八百的劳动力,虽说不在队上干活儿,但也还是在公社干活儿。咱家还有两个人在,房子还在,这屋前屋后的园子就还是咱家的,生产队不能收回。楚维仑爹足足说了有一个钟头,楚维仑大姐不哭了。楚维仑几个哥哥姐姐看到大姐不哭了,也不约而同地高兴起来。楚维仑爹同楚维仑妈背着一群孩子相对叹气,唉!不这样咋整?只是苦了楚维仑大姐了。进得城里,安顿下来,荆志国爹因为识得几个字在钢铁厂修建部做了车间统计员,后来又做了修建部自救队的头儿——队长。所谓自救队,就是一帮子工人家属,没有工作的,家里又脱得开手的,整到一堆儿,有那么二三十个,打扫打扫厂区卫生,捡捡废旧物资,拾掇拾掇这,拾掇拾掇那,有啥活儿干啥活儿,总之,就是干零活儿。这自救队长的活儿可把楚维仑爹忙得够戗,也累得够戗。修建部下设多少个小单位和作业队,是凡有啥上面说到的那些活儿,都找自救队,找自救队就是找楚维仑爹啦!有了活儿,得往下派活。王娟,你们几个去哪哪,干啥啥,李琴,你们几个去哪哪,干啥啥……。活儿派多派少得大致平衡,否则容易产生矛盾,轻活儿重活儿也得兼顾着点儿,谁要是总干轻活儿或者谁要是总干重活儿——那哪行!接下来就是统计。这一天,这一月,都干了哪些活儿,哪个活儿多少人干了多少天,这个人这个月得发多少工资——钱!那个人这个月得发……统计完了得去有关方面——上面请批,批下来了还得往下发,发不对了还得干仗。不对呀!这个活儿我和兰子干了三天,这咋才给两天的钱哪?有人急闹闹地喊起来。干啥三天干三天!这不都记着呢嘛!楚维仑爹抖了抖拿在手里的小本子。不对!明明是三天!兰子!这个活儿咱俩儿是不是……!是呀!咋?你这俩老娘们儿咋胡搅蛮缠哪!明明两天非得说三天!胡搅蛮缠?谁胡搅蛮缠!再说了,我就胡搅蛮缠了!你能把我咋的?咋的?你试试!看我咋收拾你!收拾我?就你?够胆你就放马过来!你家我嫂子不也胡搅蛮缠了吗?回家收拾你家我嫂子去!就怕你不敢上炕!夏天里,四门大敞,楚维仑爹和楚维仑妈拌了两句嘴,也不知让啥人听了去,传到了自救队。自救队的人都是职工家属——一帮子老娘们,也没啥文化,干活儿的同时,不得唠点儿啥嗑儿嘛!楚维仑爹和楚维仑妈拌嘴这个事儿就挂在嘴上了。此前都是背地里,说在当面,这还真就是头一磨儿。你……!楚维仑爹顿时觉得脸上有点儿挂不住,挂不住也没招儿!楚维仑妈需要照看一大家子的生活起居,不能到自救队去干活儿。全家七八口人的生计全靠楚维仑爹一个人的工资,每月那几十块钱……!好在楚维仑奶奶和楚维仑大姐还在老家,生产队还真是够样儿!楚维仑家园子的事儿,压根儿没人提!时任生产队长——小队长对楚维仑爹说道,老叔,你这一大家子到了城里,好是好,也不容易,想啥时回来再回来!家里这边有啥事儿就吱一声,没说儿!楚维仑大姐是个能干的人,再加上农忙时楚维仑爹妈礼拜天回去相帮,每年秋上总能收上一些杂七杂八的粮食瓜果。可别小看这些帮衬,有和没有那可差得多了!岁月悠悠,楚维仑和他的哥哥姐姐也就这样一天天长大成人。有一天,楚维仑奶奶在老家的那五间草房的西屋闭上了眼睛。后来,经人介绍,楚维仑大姐嫁给了铁山城建部门的一名机关干部,这样一来,全家人总算都到了铁山城里。再后来,大哥二哥都娶了媳妇儿,二姐三姐四姐也都嫁了人。 相亲那会儿,楚维仑四个姐姐和大哥都已搬出另过,二哥和二嫂还住在家里。 说起家庭住址和人口,楚维仑家同那女孩儿家可真就是差距不小,要是再说说双方家长的情况,那差距可就更大了。那女孩儿的父亲,是铁山市一个与钢铁有关的什么研究院的院长,正经八百的领导干部,那女孩儿的母亲是铁山市妇联的一个什么部的部长,也是领导干部。可楚维仑爹说到天也就是钢铁厂维修部门的自救队队长,尽管成天领着一帮子职工家属这一趟那一趟地忙活,可身份还是工人身份,这时也已退休在家。楚维仑妈就是一家庭妇女。家庭妇女是中国人的习惯说法,那要是按照从国外引进的新潮说法,那得叫全职太太。 楚维仑四姐是个实在人,在说起楚维仑的情况和家里的情况时,那可真就是实打实。就凭这,那也看得出楚维仑家的家风和人品了。 男女双方唯一能造个平杵儿的地方是楚维仑同那女孩儿都是大学生。 屋子里的气氛融洽起来。 那女孩的妈看看楚维仑,又看看楚维仑四姐,反复者三,喜欢的眼神儿反复在楚维仑姐俩儿的身上徜徉留连,忽然感慨地说道,嗳,说点儿实在话,你们家那一片儿能出你这个么个大学生,那可真是不容易呀!话语间对楚维仑充满了怜爱。 楚维仑怔了一下,看了那女孩妈一眼。 楚维仑好象听到那女孩妈说的并不是不容易,而是出奇冒泡! 楚维仑四姐的朋友说道,真是!咱这老弟真是人才!哎!也别说咱这老弟,人家一家儿都是心灵手巧的人!兰秀那也是干啥象啥!兰秀是楚维仑四姐的名字。 相亲结束。走出四姐那朋友家所在的楼洞,四姐笑着对楚维仑说道,刚才你站起来,你坐的那把马杌子上面还有潮印子哪!她家人光顾着跟咱们说话了,没往那马杌子上看! 楚维仑穿着的那条毛料裤子洗过的地方由于没有干透,在外面冻得发硬,进到了屋子里,被楚维仑坐在了屁股底下,不再发硬,却给楚维仑坐着的马杌子留下了潮乎乎的印子。 四姐问楚维仑,咋样?楚维仑回答道,还行。也不知咋,楚维仑就觉得胃里有点儿不太得劲儿,有点儿象吃啥东西没吃好,窝在胃里的那种感觉。哎呀!那姑娘可真好看!真是大户人家的孩子,稳稳当当的,我长这么大还真就是头一磨儿看到这样的孩子!爹妈也是挺好的人,人家说话多实在呀!四姐说道。 那女孩和那女孩一家,对楚维仑很满意。第二天就请四姐朋友转告四姐,说,孩子不错,人家儿也是正经人家儿,可以让两个孩子相处看看。 回校的第三天,楚维仑给四姐打了个长途电话。说道,四姐,这个事儿不行。人是挺好的人,家也是挺好的家,可咱两家不是一样的人家儿!四姐一听,着急了,说道,哎呀!你们两个搞对象,关家里啥事儿呀!这样的姑娘你要是再看不上……你再考虑考虑!不用了,四姐!四姐生气了,啧!行!反你自个儿看吧!你这孩子真是! 那女孩儿的家是挺好的家么? 多少年过去,那女孩儿的模样,有时还会出现在楚维仑的脑海里。 楚维仑觉得,他和那个女孩可以说是人中翘楚,可惜,两个人无缘。 第七章 诡秘 楚维仑的自身条件确实算得上优越,大学生,机关干部——大机关的干部,这已经就非常优越了,如果再看长样儿——相貌,那可就更优越了!按照当时流行的女孩儿择偶对男性在长样儿上的理想追求,楚维仑称得上形象佳——前面看是演员,后面看是运动员!即是演员又是运动员,就不会奶油,而只能是阳刚的那种了。楚维仑毕业后甫到机关,给他介绍对象的人——媒人——红娘跟着就来了,有时一天竟然会有两个!介绍人多,楚维仑相看的女孩儿就多,那可真就是老了去了!可两年过去,楚维仑生拉没处上对象,更不用说结婚了!这说来可就是个怪事儿了!他自身的条件没的说,他家的条件虽说不上很好,但也不能说很差,咋也不会对他的婚姻产生这么重大的影响——影响到他搞对象!那是不是都是他看不上人家呀?应该说,这种情况居多。这个——个子矮啦!那个——长得有点儿黑啦!当然,这些话,楚维仑只是在心里对自个儿这么说。在这个——那个——的过程中,楚维仑又见了一个,仍然没行。哪都挺好,就是走道儿——咝——啧! 如果说,为楚维仑介绍对象的人多如过江之鲫,那是有点儿夸张,但要说络绎不绝,可绝不为过。中国有那么一句成语,叫做适可而止,那在搞对象和婚姻这个事儿上也不能例外。时间一长,左一个不成,右一个不成,介绍人在脸上无光的同时,心里难免就会生出一些想法。这小子咋回事儿?看样子也不象有啥毛病啊?这也太挑了!是眼眶太高还是咋的?这个也不行那个也不行,咋?你以为你是皇上选妃子——选皇后吗?差不多就得了,干啥左一个不行右一个不行!哪有这样的!找对象还得看脚!干脆把衣服脱了看看得了!这话竟然传了出去,又从在别的单位工作的楚维仑的同学那儿传了回来。楚维仑一听,觉得与事实不符,有些气愤。没有的事儿!同事给介绍个对象,咱能让人家把鞋脱了把袜子脱了吗?那咋可能哪?这不胡扯嘛!那说你看脚是咋回事儿?看啥脚看脚!那女孩儿走道儿脚尖儿有点儿朝外撇——有点儿外八字儿。外八字儿?象芭蕾舞演员那样吗?要是那样就好了!你这人也真是!没看好你就说没看好就得了,哩哩啰啰地说那些干啥!啧!也是!当时,楚维仑觉得跟一个相近的人说说,那有啥呀!实话实说嘛!这不也显得近乎嘛!那介绍人是楚维仑到机关工作后相处最为要好的一同事——哥们!俩人儿相差也就那么五六岁,平时非常融洽,虽说还没达到无话不说的地步,可也差不太多了!那介绍人说,小楚!咱哥俩儿,你还有啥不好说的哪?到底差哪儿呀?楚维仑吭哧了半天,说道,差——也不能说差,就是——楚维仑就说了!谁曾想,这事儿竟然能传到远在别的单位工作的同学耳朵里。再说了,传就传呗!既然做下了,还怕你传吗?可你倒是——那也不实事求是啊!楚维仑始料不及,麻痹——大意了!同时,楚维仑有了一种感觉,平时不觉咋的,这水——也太深了!可是!传能咋?不实事求是能咋?水深不深能咋?楚维仑一时有点儿犯横,说我挑我就挑了!爱咋咋的! 话说回来,楚维仑相看的那些女孩儿,并不都是楚维仑说不行的,真还就有人家说不行的。按说,相看对象——相亲,一走一过,看得上看不上都属正常,那有啥呀!看上了,行!看不上,不行!这不就结了!可人世间有些事儿并不都是直白的,有的非常奇怪,有的有点儿微妙,有的莫名其妙,有的甚至让人觉得诡秘,在相亲这个事儿上也有表现。这么说,是不是有点儿过?不就相个亲嘛!咋还整出了莫名其妙,整出了诡秘哪?——一点儿也不过,楚维仑认为。当然,世上人有的婚姻顺畅,有的婚姻不咋顺畅,每个人的遭遇是不同的。相亲相得多了,在相亲这个事儿上遭遇到的情况那也是多种多样,千差万别,完全可以用五花八门这句俗语来形容。有一回相亲,确实让楚维仑有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也可以说是诡秘的感觉。 机关招待所的会计吴姐给楚维仑介绍了一个女孩儿,大学刚刚毕业,是省医院的实习医生。楚维仑可真是看好那个女孩儿了,可那女孩儿也不知为啥,生拉没看上他。啊!也不能说没看上,反正就是没行。 这个事儿发生在楚维仑到机关工作两年半多一点儿的时候。秋天,接近晚秋。 有一天,机关财务室会计老陈慢慢悠悠地踱到了楚维仑所在的办公室,站在门口,笑呵呵地招呼道,小楚!忙啥哪?楚维仑一看,赶紧站起身来,说道,啊!陈会计,快请进!不进啦!你出来一下儿!哎!楚维仑答应一声往外走。干啥?有啥事儿不能当着大伙儿说,还得来个单调!老陈!进来说!好事儿不背人!同楚维仑一个办公室的同事大徐——年龄比楚维仑大了能有那么五六岁——微笑着嗔怪道。诶——你这东西!就你一个就算大伙儿啦?老陈笑着说道,进来说就进来说!还怕你是咋的!老陈笑着走进来。是不是又给咱小楚介绍对象啊?大徐问道。老陈笑么滋儿地回答道,你咋啥都知道哪?咋?不行吗?老陈要想办啥事儿,咱敢说不行吗?老陈收了收笑脸儿,说道,啊,是!招待所小吴要给小楚介绍个对象。她跟小楚不太熟,怕说不上话,让我给说一说。小吴问我,听说你们机关那边前两年来的小楚还没对象哪?到底有没有啊?我说,好象还没有——啊!据我所知还没有。咋?你要给介绍一个?小吴说,是呢!我的一个朋友——姐妹儿!也多少年没见了!昨天碰着了!一唠,她那姑娘还没对象哪!都二十五啦!小吴跟我说,那姑娘叫潘娟,打小小吴见过,那长得才好哪!小吴跟她那姐妹儿说,啊!就你家小娟呀!可不么!啊呀!这可真快!小娟都二十五啦?啊!也是!咱家吴琴也都二十三啦!孩子都有啦!吴姐的丈夫也姓吴。啊?你家吴琴都有了孩子啦?可不!你瞅咱们都啥样了!那孩子能不大嘛!孩子都有孩子啦!小娟该工作了吧?工作了!这不大学才毕业,分到了省医院!呀!是个大夫啊!你看你!真有福气!小娟那丫头打小学习就好!小吴说,你这一说还真说着了,咱们机关那边前年新来了个小子,也是个大学生,听说还没对象哪!那小子心才高呢!来咱机关这——也有快三年了吧!看过的对象那也得有三四十了!愣没有看上的,真是!你家小娟能行!小娟打小就好看,招人稀罕!女大十八变,现在更好看了吧?哎呀!好啥看!一般人儿,还行吧!你看!说着,小吴那姐妹儿就从自个儿包里掏出了个钱包,从里面拽出一张照片来。小吴说,啊呀!那丫头长的!小楚啊!听小吴说那意思,这回你能满意!说到这儿,老陈笑了笑。你要是觉得行,我跟小吴说一声,让小吴给你们约一下,看哪天你们见见面! 老陈左一下子右一下子地说了半天,楚维仑总算听明白了。 老陈说的小吴就是吴姐,岁数大一点儿的管她叫小吴,岁数小一点儿的管她叫吴姐。其实吴姐岁数也不小了,也快五十了。吴姐在机关很有号,倒不是因为她长得好,而是因为她泼辣干练,会计那套业务在她手里当当响。楚维仑认识吴姐,头一次见吴姐是在机关招待所前台。机关来了两个客人,是楚维仑他们处业务上的事儿,在招待所住了两天。那俩客人走时,楚维仑陪着那客人到招待所前台结帐,碰巧吴姐正在跟前台服务员说着啥,于是,就认识了。 时间约在隔一天的上午九点。 机关招待所在距机关办公楼不远处的另一栋楼的一层,机关办公楼和招待所所在的那栋楼中间隔了一条街,招待所那栋楼在路南。 八点五十五分,楚维仑敲开了机关招待所财务室的门,留着短发长着一双大眼睛的吴姐站在门里。 九点整,楚维仑听到走廊里传来了说话声。麻烦问一下,会计室怎么走?啊,你是说财务室吧?对对!财务室!找谁呀?我找吴姨!吴姨?啊——找吴姐!从这儿转过去,一直朝前走就看见了,门上有牌儿!谢谢啦! 吴姐说了一声,来了!刚站起身,财务室门外已经有了轻盈的脚步声。很快,一个女孩儿出现在门口。 自打楚维仑走进财务室,门就开着。门就别关了,潘娟一来,咱们就能听着。吴姐说道。 一双大眼睛镶嵌在一张白净的脸上,小鼻子小嘴儿。齐耳短发象缎子一样柔顺光滑,颜色是那种深棕色——深褐色?着黑色风衣,黑色休闲裤,黑色高腰半高跟皮鞋。 小巧玲珑的那种! 楚维仑一忽儿觉得看到了动漫中的卡通人物。 实在是太漂亮了! 啊!小娟吧?来啦!快进来!快进来!我是你吴姨!啊!吴姨!这就是……。 三个人开始交谈。吴姐笑盈盈地说道,小娟儿!你这么大的时候我见过你!说着伸出手去,在离地面不到一米高的地方比划了一下。那时你也就五六岁吧!这一晃都二十来年了!这都成大姑娘了!这过得可真快呀!前两天在街上看着你妈了,在一块儿唠了两句。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那姑娘比你小两岁,都有了孩子了!你看!吴姐说着拽开了办公桌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张照片,上面是个还在襁褓中的孩子。我外孙子!潘娟把那张照片拿到手里看了看。说道,吴姨,您可真有福气!这孩子,笑模笑样儿的,将来可就是个大小伙子啦!啊!话是那么说,等到那时,我也就老掉渣儿了!吴姐笑起来。行!你们俩儿说说话儿,唠唠!机关那边儿有点儿事儿,我得过去一趟。吴姐说过,起身。楚维仑和潘娟都站起身来。啊!你们坐你们的!吴姐走到门口,忽然又转过身来,有些歉意地说道,哎呀!忘了给你们倒水了!不用不用!吴姐,我来!楚维仑多少有点儿别扭的感觉——潘娟管吴姐叫吴姨,他却叫吴姐。这种情况,处理这种事情,最好就是啥也不叫,直接说事儿就完了!可已经喊出了口。也行!都是自家人,你们就自个儿倒点儿吧啊! 吴姐推开已经关上了的屋门,走出屋去,迟疑了一下,并没有把那门关上,反而向外推了推。 你到机关几年了?潘娟问道。二年多了!噢!听说你们这单位可是省里的大机关!啊!啥大机关!还行吧!你是毕业就分到这单位了吗?是!你是刚毕业?嗯!你学的是什么专业?口腔。噢,那你就是牙医啦!啊!算是吧—— 有一搭没一搭地唠。楚维仑觉得,俩人儿唠得很顺畅。 不久,听到有人走进楼里来,从前台那边再一次传来了说话声。机关的两个事业单位也在这栋楼里办公。平时,除了上下班和中午休息的那么一段时间外,人员走动并不多。 一股强劲的风顺着走廊冲过来,打到敞开着的屋门上。门唿的一声动起来,呯的一声撞到了门框上,合上了。 楚维仑的心里嗵的一声响。 咱这地儿一年就刮两次风,一次是春天,一次是秋天,楚维仑说道。咝,刚才走在街上,好象风并不大。这可能是过堂风。潘娟说道。 楚维仑有点儿拿不定主意,是走过去打开屋门,还是让那屋门就那么关着,最终,楚维仑没有动。屋子里静了一忽儿。接着,俩人儿还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唠嗑儿。 门外响起了脚步声,接着,门被拽开了,吴姐站在了门口。可能是由于屋门关上了的缘故,吴姐进到楼里来,楚维仑并没有听到楼门的响声,好象潘娟也没有听到。 吴姐愣愣地看了看楚维仑,又看了看潘娟。 楚维仑和潘娟站起身来。 潘娟招呼道,吴姨!回来啦!啊!回来啦!也就几句话的事儿!吴姐说道。吴姐有点儿不太自然地笑了笑,两只大眼睛炯炯发亮,目光再次在楚维仑和潘娟的脸上扫了一回。小娟儿!中午就在咱这招待所吃点儿饭吧!啊!不啦!吴姨,我这也才到医院上班儿,耽误时间长了不太好!你这孩子!啊!也好!那以后啥时,吴姨再请你们吃饭! 街旁的杨树柳树已经把黄黄的叶子飘落了一地。这是条老街,有的杨树柳树足有一搂多粗。 楚维仑和吴姐把潘娟送到楼门外,看着潘娟轻快地远去。也不知为啥,一种失落的感觉涌上楚维仑心头。是受到了人在秋天里或多或少都会出现的悲秋心绪的影响吗?有可能。楚维仑心里有点儿七上八下。他觉得,在与潘娟相见的这么也就一个钟头左右的时间里发生的事儿向他传递了某种不能确定的讯息。 小楚,咋?没看好吗?大徐在椅子上扭过身来,直勾勾地盯着走进办公室的楚维仑。楚维仑勉强地笑了笑回答道,还行。还行?还行是啥意思?小楚啊,咱俩一个屋这也二年多了,大哥跟你说句实在话,婚姻这个事儿可不是就和的事儿!但话说回来,你也老大不小了,不要眼眶太高。诶?老陈不是说那姑娘长得不错吗?到底长得咋样啊?楚维仑点了点头,还行!你咋又一个还行哪!看来是不错!这不就随了你的愿了嘛!挑来挑去,真就挑着了个漂亮的!诶?既然相中了,你咋还象不高兴似的哪?嗯?没有!既然没有,那咋耷拉个脸哪?装深沉是吧?对象相成了可是喜事儿,晚上你是不是得请老陈和我喝一盅啊?啊,还有吴姐!哎呀——老徐——楚维仑得管大徐叫老徐!人家那边还没回话哪!这个事儿要是真行了,我一定请你和陈会计吴姐喝酒!哎呀!你要是看好了,还有悬念吗?也行!吴姐那边要是有了回话了,你可一定得请我们喝一盅啊! 午休的时候,老陈又慢慢幽幽地踱到了楚维仑他们办公室。看到只有楚维仑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遂开口问道,看得咋样啊?啊!挺好的!楚维仑边说边站起身来。我还想下午到财务室跟您说一声哪!啊,不用不用!老陈站在楚维仑面前,盯盯地看着楚维仑的脸,好象要从楚维仑的脸上看出点儿啥似的。挺好的?那就好!回头我问问小吴,看看她那边咋样。估计你要是看好了,她那边应该没啥问题! 几天过去,无论是老陈还是吴姐都没有动静,这让楚维仑在和吴姐把潘娟送出招待所楼门口时就出现在他心里并一直延续到这时的那种七上八下的感觉愈加浓重,楚维仑意识到,这个事儿恐怕是够戗了!可够戗不够戗,行还是不行,你倒是给个话呀!这咋连个动静也没有哪!老陈还算行,总算过来问了一声,吴姐那边连问都不问!这到底是咋回事儿呀!总不能就这么不声不响地放下了吧?温不温暾不暾的,什么事儿啊这是!中午吃饭的时候,看到陈会计一个人坐在食堂角落里的一张桌子旁吃饭,楚维仑端着刚打的一饭一菜蹭过去。也不知是为了省钱还是嫌食堂的饭菜做得不好,或者是对食堂的饭菜不放心,老陈每天都是自带饭菜,楚维仑看到的几次,差不多都是大米饭配几块红烧刀鱼,饭盒菜盒擦得锃亮。看到楚维仑走过来,老陈笑了笑招呼道,来!坐这!楚维仑打的是大米饭,肉炒芹菜。说是肉炒芹菜,可楚维仑觉得应该叫芹菜炒肉!菜里也没几块肉。吃了两口饭,老陈忽地抬起头来,端起菜盒,往楚维仑面前送了送,说道,来一块儿!诶——不用不用!楚维仑笑了笑,看着老陈说道,陈会计!咋?那个事儿没行吗?老陈抬起头来,眨眨眼,有点儿意外。啥事儿?啊!你是说小吴给你介绍对象那个事儿呀!小吴没跟你说吗?这个小吴!我特意让她跟你说一声儿哪!啧!是这么个事儿!那丫头说她要考研究生,暂时不想考虑处对象的事儿!唉呀!现在这些小姑娘——啊,也不能说小姑娘啦!都二十五啦!也不都咋啦!你以为你十八哪!真是!再说了,你要考啥研究生,那你别见哪!看了一六十三遭儿,这时想起考研究生了,这不扯么!真是!小楚啊!好姑娘有都是,她要考啥研究生,让她考去!小吴说了,这个不成,以后碰到合适的再给你介绍!嗯——陈会计!那谢谢你和吴姐了啊!哎呀!那谢啥! 第八章 一条河 楚维仑头一回有了那么一种极其难受的感觉,楚维仑认定是心痛。人生坎坷,因为啥失意事儿烦心事儿产生心痛感觉的时候不会少,任啥人也是如此。可说来也是个怪事儿,楚维仑就觉得这一回的心痛是以前不曾有过的,来得有点儿猛烈——剧烈!几乎让人无法承受。他爱上她了吗?是一见钟情吗?大概——属于这种情况。 男女这个事儿可不得了!多年以后,楚维仑对一个人——一个女人说了这么一句话。 不用说,潘娟的说法就是一种托词。那,潘娟到底是因为啥回绝的哪?事儿差在了哪儿哪?回到办公室,楚维仑脑袋里面嗡嗡作响,混浆浆一片,真真儿就是理不出头绪,百思不得其解。回想与潘娟相见的整个过程,应该说基本顺畅,但有两个细节多多少少让楚维仑觉得有些突兀。一个是吴姐有意无意地拿出她外孙照片这一举动,再一个是财务室的门被一股风吹得突然关上这一意外情况。按说,这些事儿那还算事儿吗?难道为了这么些不能算事儿的事儿会把两个人的姻缘……简直匪夷所思!楚维仑忽略了一个事实,如果真就是因为这些不算事儿的事儿的缘故,那不恰恰说明他楚维仑和潘娟无缘嘛!问题在于,出现这么个结果,真就是因为这些不算事儿的事儿吗?细节决定成败?不会吧?这个事儿是不是会成为历史迷团,无法钩沉,不得而知。如果真就是这样,那说明潘娟这个人对待婚姻这样的人生大事是何等草率!既然如此,对这样的一个人,那还值得心痛——猛烈剧烈的心痛吗?楚维仑把心横了一横。啧!只是——实在是太漂亮了!嗯?会不会是吴姐从机关回到招待所后站在财务室门前的神态让潘娟产生了反感哪?当时,吴姐的表现确实有些奇怪,愣愣的,有点儿神经兮兮的。难道,原本开着的门被风吹得关上了,吴姐会认为是他或她故意关上的吗?吴姐会认为,两个正值青春期的男女,坐在关着门的屋子里,孤男寡女,烈火干柴……? 楚维仑的爱情观发生了摇曳。一直以来,在楚维仑的心目中,真正的爱情是存在的,人世间发生的多少男女为爱情而赴死的真实事件可以佐证。但爱情是个复杂的事儿,之所以这样说,就在于爱情必须得是两个人的,双方的!一厢情愿那不是爱情,一见钟情或日久生情说的都不是一个人的事情。爱情这个事儿的复杂根源于人性的复杂和人类社会的复杂…… 希冀同漂亮女人共度一生——天下男人几乎都这么想,尽管口头上并不一定真就这么说。漂不漂亮不重要,只要她能和你一起到老……这样的说法,楚维仑认为是一种无奈之下的不得已而为之,是退一步的表现,是一种人性的善良。能同漂亮女人共度一生的幸运男人肯定是有,正是因为有,这种情境才成了男人类在爱情上的永恒追求。但是,也只是追求而已。大千世界,人的长相各异,并不都是也不可能都是美女俊男,啊,现在管俊男叫帅哥啦!这样一来,谁配谁,一个人的一生能够遭遇到什么样的爱情,并不完全遂人的主观意愿,换句话说,并不是人所能左右得了的,真正左右爱情的是缘分。你看吧!走在大街上的男男女女,成双成对,有多少是般配的呢?一个漂亮的小伙子,身边走着的女孩儿却相貌平平。这相貌平平还只是一种委婉的说法。你再看,一个极其美丽的女子,陪伴在身边的却是一个难看到不能再难看的男人。这单单说的是相貌,那要是再从修养气质上说起来,那可就更……!这样的婚姻是爱情的结果吗?有点儿让人起疑。人用自己的一生书写爱恨情仇,每个人总会遭遇到爱,但却不一定遭遇到爱情! 楚维仑伤心了,灰心了,更准确一点儿说,楚维仑厌倦了。是对男女之爱厌倦了吗?不是。楚维仑还是个处男。楚维仑厌倦的是相亲择偶这个事儿! 正是在这么个时候,楚维仑与谢珍相遇了。 与谢珍相见发生在与潘娟相见过后半年左右的时候。 省里开会,机关人事处的老田太太跟谢珍母亲坐到了一块儿——谢珍母亲也在省机关工作。会间休息,两个人唠了几句嗑儿,于是就有了楚维仑与谢珍的由相见相识到结婚以至到后来的离婚了。 老田太太把楚维仑喊到了她办公室,简要地把谢珍的自身情况和家里情况跟楚维仑说了一遍。 谢珍比楚维仑小了几岁。恢复高考那年,她也是参加了高考的,但没能考中,后来又考了两年,仍未如愿,于是在职读了函授大学。眼下在她母亲单位所属的一个事业单位工作,文员。 春末。天气还没有热起来,杨柳依依,枝条嫩绿,生机勃发。楚维仑站在街边等了一会儿,就见一个身着浅米色西服套装的女孩儿从公共汽车站那边走过来。越走越近,模糊的面庞渐渐清晰起来。楚维仑朝那女孩儿迎上去。怪事儿!楚维仑觉得那个女孩儿就是谢珍! 回到机关,老田太太急切地问道,小楚!咋样?挺好的!老田太太眨眨眼说道,那就先处处吧!我现在就给她妈打电话!孩子我是没看着,但她妈跟我可熟了!那人才好哪!看着孩子的妈也就看着孩子了!人不都那么说嘛!找媳妇先看丈母娘! 就这个吧!楚维仑在心里做了决定。 楚维仑看上谢珍了吗?看上了,但没有看到潘娟时的那种感觉。 楚维仑与谢珍相处一个月,两个人确立了恋爱关系,相处一年整,两个人领了结婚证。结婚证共有两张,一模一样的,男女各一张。巴掌大小的硬纸片,中间那么一折。大红漆面烫金字,里面粉白印黑字。结婚证几个字印在漆面,一应姓名出生年月民族籍贯之类都印在里面,楚维仑和谢珍的名字是用钢笔写上去的。证书里面贴有楚维仑和谢珍的相片,黑白标准照。楚维仑看上去有点儿黑瘦,表情严肃,谢珍黑黑的眉毛,大大的黑眼睛,看上去也有点儿严肃。 两个人没有照结婚照。 相处的那么一年的时间里,没有什么大波澜。两个人相见了,相识了,相爱了——相爱了么?相爱了!楚维仑觉得,他爱谢珍,谢珍也爱他。爱到了什么程度?楚维仑觉得,还行。激情是激情了,但并不就是轰轰烈烈你死我活的那种。结婚生孩子过日子,还需要轰轰烈烈你死我活吗?轰轰烈烈当然好,可你死我活却不一定好,两个人都得活着,事儿就是这么个事儿!可结婚也就二三年的时候,楚维仑就有了不该同谢珍结婚的想法,这种想法一直持续到他和谢珍离婚的那一天。那,他对谢珍到底是爱还是不爱哪?爱了吗?爱了!那时,他还年青,对女性的爱恋,荷尔蒙……爱,确实是爱了!回忆起来,在他同谢珍从恋爱到结婚到有了女儿楚明到离婚,有那么几件事构成了他与她婚姻故事的节点,看似微不足道,却也惊心动魄!到后来,楚维仑有那么几次仿佛看到了一条河,漫长的,悠悠向前流淌着的河。起初他的脑海里出现这条河的时候,他不知道这条河将要流向何处,最后,他知道了。 第九章 印象深刻 韩阳把坐在茶盘电磁炉上的水壶盖子揭开,打开茶盘上的自来水阀门,给壶里注水。水满,韩阳按上盖子,打开电磁炉上的电源开关。很快,水壶里发出了嗞嗞啦啦的响声。 “方总,那我先过去了啊!” “好,有事儿我喊你。” 方蓝坐在茶盘前,脸上微带笑意,看着韩阳的这一应动作,看着房门在韩阳的背后关上。 水开了。方蓝关上电磁炉,倒水沏茶。 这几年,方蓝对茶艺这套事儿多少也了解一些,且也能比划,但独处的时候,她从来不用。方蓝觉得,时下的一些人待客愿意把客人请到茶馆,初始为品味茶艺,久之索然,遂致纯为聊天唠嗑觅一场所。有业务在身,听客人说一句,这茶真是不错!足矣——满足矣!此情此景,说的是请人家茶馆的专业人员——茶小姐料理。如果把这么一种情况说成是到茶馆品茶,充其量也只能算作附庸风雅。等到待客主人自己操作,动作再精到,手法再娴熟,也只能是徒有其表。摆弄摆弄茶壶,摆弄摆弄茶碗,往茶壶上浇点儿茶水,往茶碗上浇点儿茶水,往茶宠上浇点儿茶水,啥头道茶二道茶……诶,你还别说,在这一应过程中,无论是操作的主人还是在一旁观看的客人,心里想着的是啥没人说得清,但确实很少有人发声。少有的清静,哪怕只有片刻,应该也是一种陶冶性情的过程。这些年来,方蓝多少回当客人,多少回当主人,那都说不清了!对这一点,倒真就是深有体会。那自个儿独处,用不着整这一套。独处喝茶,是难得的清静。一旦有独处喝茶的机会,方蓝会倍加珍惜。一个人,那才是清静!怡然自得,何其惬意乃尔! 热气儿在她面前袅袅升腾,茶的清香弥漫开来。一种久违的舒畅在她的身心荡漾。 她见过楚维仑,或者说她认识楚维仑,多少年以前就见过,就认识。 那么,楚维仑见没见过她呢?当然见过!那,认不认识她呢?从今天楚维仑的表现看,楚维仑应该并不认识她,很有可能连见过她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一丝莫名其妙的失意掠过心头。 自打几个月前秦楚跟她说起楚维仑的时候起,楚维仑已经在她的脑海里出现过多少回了,当然,那是大学时代的楚维仑。那时的楚维仑虽然年青,但并不让人感到青涩。现在的楚维仑不同了,是那种成熟男人的样子。方蓝觉得楚维仑好象多多少少有点儿郁闷。方蓝判定,楚维仑身上显露出的郁闷绝不是阴郁性格的外在表现。那,方蓝有什么依据对楚维仑身上显露出的郁闷作出这么一种判定哪?这可就是连她自己也说不清的事儿了。是女人的直觉,还是她对他的希冀?一种连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希冀?方蓝继而想到,那,楚维仑身上显露出的郁闷是从何而来呢?是对工作多年的大机关工作环境的留恋吗?抑或是……?如果是对工作多年的大机关工作环境的留恋造成的郁闷,这个事儿应该并不算事儿,既然已经决心下海,这种郁闷迟早会消散,甚至很快就会消散。这样一来,看现在的楚维仑,这种郁闷可以忽略不计。可如果是其他的什么原因造成的郁闷,那这种郁闷到底会在什么时候消散,可就不好说了。方蓝想到,既然这种郁闷不是楚维仑的性格造成的,那就不会左右楚维仑为人处事风格的连贯性。 方蓝身心的舒畅开始恢复起来。 奇怪!一忽儿,方蓝的脑袋里竟然出现了成熟的瓜果!她微微地笑了。 世界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多少年不见的一个人,竟然在多少年以后还会再见,甚至还要到她这个公司来就职——与她共事,这不是很神奇的事儿吗?方蓝的心境中有什么东西闪亮了一下。 从谈话过程和中午聚餐时楚维仑的表现看,楚维仑作派稳重,举止优雅,谈吐具有心智,尽管看上去有点儿郁闷!这与时下那些——有些——土豪,那是不能同日而语的。 那一天,秦楚给她打来了电话。 方蓝哪!我是秦楚啊!啊!秦校长!您这是在哪儿打电话?在学校哪!啊,秦校长,您挺好的吧?这也挺长时间没联系了!是呢!你打理个公司,一天的事儿那不知得有多少!我呢,虽说不象当校长那会儿事儿那么多,可还得讲课,动不动还得参加个研讨之类的活动,事儿也不见少!反也好,有点儿事儿总比没事儿强,要不整天就那么干呆着,干啥呀!难受不难受!啊,我这个忙和你那个忙那可是两回事儿啦!你这正是好时候,事业蒸蒸日上,我呢,只是不愿意干呆着而已。啊,要说呢,也不都是这么回事儿!学校老有事儿,今儿个开个会儿,明儿个这活动,后儿个那活动,老找你!你不出面?咋?请不动你是吧?你看看!方蓝你说,咱是那样的人吗?我可不愿意让人家背后说咱们这么的说咱们那么的!诶?方蓝哪!公司运营得还行吧?还行还行!托您的福!那就好!那,你还一个人哪?啊?啊!就我和前年我们公司招来的那个韓阳!您知道!多亏有这么个人给我打打下手,要不,我一个人还真就招架不过来了!这一天天把我忙的!知道知道!还不错吧?还行!挺懂事儿!大学生,学金融的,正对我们公司的业务!那可真是不错!方蓝哪!我跟你说,公司越兴旺,越要选好人!用人很重要!这也不光你们公司,哪儿都一样!那是那是!秦校长!哪天,等我忙过这段儿,我请您聚聚!那好那好!方蓝哪!我今天给你打电话,是有个事儿想跟你说一说!啊!您说!是这样,我想给你推荐个人。你要是觉得行就行,要是觉得不行就算我没说!唉呀!秦校长!您看您说的!秦校长推荐的人那还能差?只要跟我们公司业务能接上碴儿——。啊,接上碴儿肯定能接上碴儿了!只是你千万不要勉强。说起来,我说的这个人你应该能有印象。你在校那会儿,我们校学生会宣传部有个部长,叫楚维仑!挺大的个子!有印象没?咝——唉呀!楚——我一时还真就想不起来了!啊!这时间也确实有点儿太长了!他现在在省经济管理部门当处长。前一段儿,他找到我,跟我说,他想辞职下海,让我帮他物色一个企业。 方蓝在秦楚说到校学生会宣传部有个部长时,心里就“嗵”地响了一声,当秦楚说到楚维仑想辞职下海时,她的心里又“嗵”地响了一声!这后一声要比前一声大得多。啊?处长不当了要下海?在省机关当处长不是挺好的嘛!这咋想起要下海了哪?啊,秦校长,我说这个话没有不欢迎的意思!机关工作那可是铁饭碗!况且还是省一级机关!咝——也是!人各有志。谁说不是呢!说起来也真是!人家还是后备干部哪!正常说话,下一步不就是厅局长了嘛!乍一听,我都吓了一跳!谁知道他是咋想的!可能也是一直在机关工作,想换换环境…… 轻描淡写!楚维仑应该是遇到了啥波折。方蓝想。 啊!行!我们欢迎!那人家一个省机关的大处长愿意——那他能愿意到咱这样的公司来吗?方蓝哪!你可别这么说!我可是看好你这个公司了!你这个公司前途无量!啥大公司不也得有这么个发展过程嘛! 秦校长,那样,你说的楚处长的情况我知道了!这一段儿,我们公司不是才搬家嘛!有点儿乱糟,待我们收拾收拾,弄利索了我给您打电话。到时您再跟楚处长说,向楚处长介绍介绍我们公司的情况,也征求一下楚处长的意见,如果楚处长真就愿意到我们公司来,我们真诚欢迎! 哎呀!还征求啥意见!——也行吧!也是!咋也得把你这个公司的情况跟他说一说! 当时,方蓝应该是口头答应了,但并没有立时操作,这个事儿生拉放了好几个月。方蓝所说的才搬家是个原因,但并不是全部。另有原因应该是事理使然——任啥事儿一旦拖起来,变化机率就有增加的可能。这样看来,那应该是方蓝并不就是发自内心地欢迎楚维仑到她这个公司来。寄希望于秦校长和楚维仑可能由于等不及而另择门户。要说,是公司眼下不缺人手吗?那肯定不是!既缺人手,楚维仑又是经济管理部门的处长——省一级机关的处长,年富力强,这应该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人才,方蓝咋还要拖一拖哪?说起来,这还真就是个挺复杂的事儿!里面的道道儿多着哪!是不是还有悠一悠,沉一沉,抻一抻,这样才显得象回事儿,别让人家看咱们轻飘飘的意思在里面,那就不得而知了! 那,除了这些,还有没有别的啥拿不到台面上来的原因哪?这个事儿可就只有方蓝自个儿知道了。方蓝觉得,楚维仑在校时就是校学生会宣传部部长,毕业后又到省里机关工作了这么多年,现在又是个处长,干事儿应该是没问题的。但有些事儿谁又能说得清呢?他到底具有怎样的实际能力是回事儿,长期在机关工作必然会形成一套机关的行事风格和习惯,冷不丁到企业来,能合牙吗?别再一身官气,这个那个的,那可就麻烦了!最好能两下儿见见面,人怕见面树怕扒皮,不就这个理儿嘛!要说见面,那也不是啥难事儿呀!见就见呗!既然秦校长从中搭桥,那就请秦校长约一下楚维仑不就结了!可方蓝觉得两下儿见面这个事儿不能立马操作,更不能由她来提议。这里面的事儿,那要是说起来可就有些微妙了!见好了当然好,见不好了,那咋跟秦校长交待呀! 这么多年过去,她不但对楚维仑有印象,而且印象清晰。时至今日,她还清楚地记得她第一次见到楚维仑时的情景。那,为啥当秦楚问她时,她却说没啥印象了哪?这个,她自个儿也说不清。或许,她的潜意识即时提醒了她,告诉她,说没印象要比说有印象更好一些?对事情的处理更有主动权?不得而知。 她第一次见到楚维仑是在读大三的那一年,深秋,一个清朗的早晨。 太阳从东方升起,把亮亮的光向大地抛撒,原本由一层浅灰色雾气笼罩着的校园明亮起来。古老的建筑受到褐色树木枝干和已经老绿的大红的紫红的金黄的植物叶片遮掩,只露出爬满藤蔓植物的高高墙壁和浮凸于檐顶的花卉物象。铺陈于校园偏西一侧路两边的银杏树林灿烂金黄,壮丽耀眼。 方蓝在路边的一条长椅旁停下来,这是她晨读的老地方。这个地方可是经她细致观察精心挑选的。大学的四年时间里,春夏秋三季的大多数早晨,她几乎都在这儿度过那么一两个小时。长椅的背后就是宽宽的植物带,草地上栽种着各种灌木,大多是能开花的灌木。她喜欢花,但局限于观看花的颜色和花的形态,品嗅各种花卉散发出的气息。植物带上栽种生长的灌木,她就认识一种,叫作丁香。这种植物开出的花,会散发出很浓的香气。 这个地方也是校园视野最为开阔的地方,在这儿几乎能看到校园的整个东部和南侧。 脚下的柏油路东西走向。路的东向,几乎靠近校园围墙的路的北侧,坐落着学校办公楼。西向,经过哲经楼和校图书馆,可以到达校园西侧那铺陈于道路两边的银杏树林。坐在这条长椅上,可以看到学校操场的一部分和学校食堂,还能看到学校礼堂。 方蓝用拿在手里的深蓝色毛线手套弹去木椅上沾满露水的落叶,放下抱在怀里的两本厚厚的书,从衣兜里掏出一块手绢铺在木椅上,坐下来。 秋天! 方蓝侧过身向东边看过去,眨了眨眼睛,眯缝起来。下端微微发红的太阳正挂在树梢顶端。她遂睁大眼睛,看在两旁树木相拥下伸展过去的路的远处。接下来,她让自己的眼神远近逡巡。一些不愿糗在寝室里的学生在踱步晨读,静静的。一些学生在晨练慢跑,不时可见一两个男生,或者一两个女生,再或者一两个男女生,一群男女生嘻哈地在面前跑过。一些看上去并不是学生的人,散步,疾走,或在林木间一块光溜的地面上打拳,练剑,——这些应该是学校的教职员工。还有一些人,或悠悠哒哒,或急匆匆地走出学校去,从手里拎着的家什上看,应该是到校外街上买早点或到早市买菜去了。 校园外大街上的车来人往声响早已经传到校园里来了。 一个人出现在柏油路的东向,应该是刚从学校办公楼走出来。就是距离那么远,仍然看得出那是一个高个子的人。那人步履舒缓,向西走过来。越走越近,方蓝终于看清了走近前来的那个人。那人穿着一条深蓝色西裤,一件米色夹克衫,一双黑皮鞋。一张脸洗得很干净。那个人一点儿一点儿地向她走过来,到得她右前方不远处时向她看了看,看到她也在看着他,便微微笑了一下,向她点了点头。点头过后,遂转过头去,看向别处。走过她面前时,那个人再次向她转过头来,微微地向她含了一下头,这才移开眼神儿从她面前走过去。 方蓝觉得那个人的眼睛很亮,眼神儿很温和。 她看到了他,他也看到了她。 那以后,她又看到过他两次,一次是在校园里,一次是在学校的大礼堂。在校园里的那一次,她和他距离较远,她有点儿说不准他看没看到她。在大礼堂的那次,她看到了他,但他肯定是没看到她。那是一次报告会,他拎着个照像机,台上台下地忙活。她问挨着她坐着的一个同班同学,那个照像的是谁呀?啊?啊!文系的!是校学生会宣传部的部长!你没看这照一下子那照一下子嘛!咋?印象不错是吧?——嗯? 方蓝觉得,楚维仑对她应该是没有印象了。多少年以前在学校里见上的那一面,算不得邂逅。在一个学校里读书,谁和谁碰着了,遇上了,那都是可能的,这并不能说明什么。他是冲她笑了那么一笑,点了一下头,可这么多年过去,谁还会记得多少年以前在学校里冲着啥人笑了那么一下,点了一下头哪!事儿就是这么个事儿,可人世上的事儿有多少是能够说得清的呢?那要对一件事儿或者一个人记忆久远,那得是那件事儿或者那个人给以了足够的刺激,让人印象深刻。刺激不够,印象就不会深刻,印象不深刻,记忆就不会久远。那,这么说起来,她之所以还记得他,记得他与她的第一次相见,是因为她对他印象深刻啦? 第十章 重要信息 “韩阳,等楚处长正式到我们公司来了,你想着让他写份简历。诶?咱们公司的人都有简历吧?” “都有。” “那就好。这块事儿,你上点儿心。将来,咱们公司要为每个在岗的人建档。除了简历,工薪奖励和处罚,还有岗位上的变化,象晋级啥的,都存一下。档案管理这块事儿,等啥时有机会,你出去学习学习。” “嗯。档案这个事儿还真是个大事儿。有机会我出去学学,把这块事儿好好整整!” “我听说,象咱们这样的企业要想管理员工的人事档案还得经过有关部门审批哪!” “是——挺严格的哪!” “这块事儿不用着急,咱们慢慢来。” “嗯!”韩阳答应一声,喜滋滋地看了看方蓝。“方总,这个楚处长可真会捡时候,偏偏这个时候来!” “咋?” “啊,我是说江甸工业发展规划的事儿。楚处长一来,不正是可以帮到我们嘛!” 方蓝看了一眼韩阳。 “啊!楚处长要来咱们公司这个事儿,也有好几个月了。那一段儿,正赶上咱们搬家,乱糟糟的,我也没顾上。说实话,我当时还留了个心眼儿。人家楚处长可是大机关的人,能到我们公司来,当然是好事儿,可他是不是真就铁了心要下海还是个事儿!他别一时遇到了啥事儿,就想起要下海,待回过味儿来再后悔。这回行了!这都过去好几个月了,楚处长就是遇到了啥事儿,一时犯难,这会儿也该平静下来了。今天看,这楚处长还真就是铁了心要下海哪!” 韩阳点头。 “噢。方总,这个事儿吧,我觉得楚处长不会是一时冲动。他挺大个处长,能说辞职就辞职嘛!对他这样的人来说,辞职那可不是小事儿,不定得琢磨多长时间了哪!咝!方总,你说楚处长在省机关当处长当得好好的,咋会想起要下海呢?这要是换上我,打死我也不会这么干——他一定是遇到了啥难心事儿,要不然的话——” “是——啊!也不一定!也许就是嫌机关收入低,想多赚点钱。也是,机关的收入确实是低了点儿。” “这个事儿吧,说不定还有其他原因哪!”韩阳幽幽地看着方蓝说道。 “其他原因?其他啥原因?” “我想,楚处长到咱们公司来,说不定是奔着谁来的!” “啥?奔着谁——谁?” 方蓝吃了一惊 “这不是明摆着嘛!奔着方总您哪!” “奔我?你这丫头坐那儿胡说啥哪!” 两个人笑起来。 韩阳说道: “方总,啧,你说吧哈,人这个东西也真是怪事儿!都说人不可貌相,可我觉得,人要是好,一眼就能看出来。要我看,楚处长真就是个挺好的人!刚才吃饭的时候,我过去给他敬酒,他不象有的人,坐在那儿一边看着人家给他倒酒,一边用手指头敲桌子。有人说,这个动作是对倒酒的人表达谢意,是一种礼节,说是清朝的时候就有了,叫啥叩手礼!不管啥时有的吧!我觉得这个动作不太好。人家楚处长不是这样。楚处长一看我过去给他敬酒,立马就站了起来!人家挺大个处长,一点儿架子也没有!你再看他说话,一点儿也不象有的当官儿的,一说起话来,嗯!啊!这个——那个——,拿腔做调!人家楚处长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没啥废话。” “这倒是。”方蓝若有所思地点头。静了静,接着说道,“韩阳,你说哈,这几年,咱们公司可真是顺溜,啥事儿一到节骨眼儿上就有人出来帮我们,我都有点儿纳闷儿了!” “那还不是方总有福分!” “就你会说话!” 两个人又笑起来。可笑到中途,韓阳却一下子顿住了,她分明看到方蓝的眼睛里出现了一层雾一样的东西,接着就湿润了。 改革开放以后,位于这个省东部的江甸市下辖城区江甸区在工业方面得到了较快发展,此前,江甸区每年都会在年初提出一些促进工业发展的想法打算,也会提出一些具体的发展指标,但从未制定过发展规划。去年,区主要领导换了人了,觉得这样干下去,有些盲目,也可能是江甸区的工业到了一定的发展阶段,该统筹统筹,该梳理梳理了,这就有了要制定全区工业发展规划的事儿。说是要制定工业发展规划,实际上应该是想对全区的工业发展重新布局。 方蓝想把这个活儿揽到手。 按说,一个城区制定工业发展规划,那还用请咨询公司帮忙吗?正常情况,根据自己本区的自然地理社会人文经济状况,在充分调查研究的基础上,经充分论证,经广泛征求意见……那就制定呗!话说起来简单,可制定一个城区的工业发展规划那可是牵涉到方方面面的复杂事儿!世上的复杂事儿都有一个复杂化的过程,也就是从简单到复杂的过程!原本简单的事儿,整来整去,鼓捣来鼓捣去,复杂了!更何况象制定工业发展规划这类事儿本就不是简单事儿!最初,江甸区按照职能划分,成立了由多个相关部门组成的江甸区工业发展规划领导小组。领导小组的职责就是领导啦!也就是把握大方向,议大事,作重大决策,掌控全局。光有领导小组当然不够——具体的事儿得有人干哪!区里把这个事儿派给了领导小组成员单位中的一个部门,把领导小组办公室设在了那个部门。那部门接到这么个活儿,有些荣耀,信誓旦旦,安排了专人,又从领导小组那些成员单位抽调若干人等。办公室主任由那部门的主要领导兼任,再由那部门领导班子中的一位副职兼任办公室副主任,办公室下设几个职能组,组长副组长……一应的事儿!——开干!可干来干去,发现这个事儿比预想到的复杂还要复杂得多!首先,区领导在制定规划必须涉及到的问题上意见不太一致,其次,领导小组各成员单位,啊,就是那些组成领导小组的部门啦!在这些问题上意见也不太一致。有了这两个不一致,这个发展规划制定起来那难度可就大了!世事一理,想干成一件大事儿,需同心协力,在具体干事儿的过程中出现意见分歧也是正常的,统一统一,往一块儿就活就活——可是,要统一,要就活,那就得有关方面,有关部门,其中的,做出让步,做出牺牲。要说,至于吗?不就是制定一个工业发展规划嘛!那咋还整出了牺牲了哪?能有这样疑问的人,那是有所不知。因为各自相关的利益方不同,各自站着的立场不——啊,这么说不够准确!站着的立场应该还是相同的,都是站在发展的立场上嘛!这还有啥疑义吗?象这些问题,这些事儿,都不是啥大问题,不是啥大事儿!研究研究,往一块儿碰碰,嘎兑嘎兑——终归立场是相同的!可负责制定这个规划的那个部门发现,更复杂的事儿还在后边——制定这个发展规划,涉及到众多企业!在江甸区,这个规划不仅要提出未来若干年的发展方向发展目标和具体发展指标,还要对现有企业布局进行调整,在工业这个大类下,得细化若干门类,比如化工,比如汽车,再比如新材料新能源……所谓规划就是归拢!这些还不够,还有哪些企业得鼓励发展,哪些企业得限制发展……那些造成污染的企业,不得限制发展嘛!实在限制不了的,也得想辙,你是搬迁还是咋的,反正,你还想原样,那恐怕是不行了!这可是不得了的事儿!在江甸区,这一规划,一归拢,那些被鼓励发展的,就没啥说的了,可那些被限制发展的,经这一规划一归拢,就得有多少企业搬迁,多少企业停业……一搬迁,一停业,就要涉及到多少人的去留,涉及到多少企业的费用补偿!在这个规划归拢的过程中,势必有的企业要占便宜,有的企业要吃亏,有的企业可能会发展壮大,有的企业可能得萎缩转产,甚至倒闭!这个责任谁担得起?于是,那个为制定规划具体干活儿的部门提出了一个建议,说,制定这个规划对我区工业发展具有重大意义,对我区的城市建设具有重大意义,对促进我区各行各业的发展具有重大意义,对我区居民安居乐业具有重大意义,关乎百姓福祉。区领导高度重视那就不用说了,普通市民也都高度关注。从这一段情况看,由我区自己来制定这个规划,行倒是行,但感觉有点儿力不从心。我们有优势,情况熟,了解区情,但除了这些,好象还缺了点儿啥,那要是能有专业的咨询公司来和我们一块儿搞这个事情,那可就好了!专业咨询公司不同于我们!那要是把我们掌握的区情同专业咨询公司的专业结合起来,让我区工业发展规划既符合区情,又具有专业精神,那,可就不一样了! 俗话说,唠嗑别耽误干活儿!可负责制定这个规划的那个部门在呈送建议等待答复期间却把派到手里的活儿停了下来,就等着请专业咨询公司了! 消息是一个朋友说给方蓝的。那朋友是一家礼品典当公司的老板,名字叫作吴谢。就在秦楚把楚维仑说给方蓝大约一个月以后。 “蓝哪!我是吴谢!忙啥哪?” “啊!吴总!这咋,电话换了号啦?” “没有。我新换了个手机,是双卡的。你不还好吗?” “还好还好!成天瞎忙!你不也挺好的吗?” “挺好的!忙是好事儿!咱们做公司的就怕不忙!晚上有空吗?一块儿吃个饭!这也挺长时间没见了!” “可不!吴总!这一段儿事儿特多!这不,刚搬完家!你这是在哪儿打电话?” “啊!在公司哪!这几天出了趟门儿,才到家!” “出门了啦?去哪儿啦?” “江甸!” “啊!江甸哪!回老家啦!鱼没少吃吧?” “那是!必须的!” “江甸是个好地方!” “嗯,还行吧!” “啊!吴总,今天晚上一个朋友有点儿事儿找我。改天吧!” “啧!蓝,你这个人也真是!咋?咱们……总不至于连在一块儿吃个饭都不行了吧!” “吴总!不是不是!我晚上确实跟人家约好了!临时变卦不太好,改天改天!吴总——” “你别总吴总吴总的行不行!自打……连对我的称呼都改了!用得着嘛!行!你看怎么办好就怎么办的吧!我这个人从不强人所难,买卖不——我们不能再象以前那样,但我们做个朋友总还是可以的吧?也不至于连个朋友都不能做了呀!杀人不过头点地,况且我还没有杀人,用得着嘛!” “唉呀!吴总——吴谢!你这话说得可有点儿重了!你这人仗义,这我知道,但我们确实不能再象以前那样了!” “行!我再说一遍,我这个人从不强人所难,再说,我俩儿的事也不是勉强的事儿!咱们既然还是朋友,那在一块儿吃个饭总不是啥难事儿吧!” “吃个饭是啥难事儿!只是今天确实有事儿!” “诶?你刚才说是一个朋友有事儿?啥朋友?不会是象我这样的朋友吧?” “胡说啥哪!吴总!真有事儿!哪天的啊!” “咋还吴总哪!” “啊!吴谢!” “别哪天的啊!今天不行那就明天!咱俩的事儿你说咋的就咋的!我想请你吃饭并不是要说咱俩的事儿!我跟你说,现今可是信息时代,啥事儿也叫不准今天这个样儿,明天是不是还这个样儿!” 方蓝顿了一下。 “吴谢,咋?你是有啥事儿吗?” “哎呀!这回比较顺耳!” “咋?你这个人!吴总吴谢有啥不同!” “当然不同啦!” “那行!以后我就还叫你吴谢!” “就是么!我就奇了怪了!你说我的事儿也不关你事儿,咱俩是咱俩的,那咋说不行就不行了呢?行吧!那晚上——” “吴谢!有啥事儿你就电话里说呗!干吗还非得见面说哪!” “唉呀!方蓝!要是电话里能说,我不就说了嘛!这个事儿电话里是不能说的!告诉你啊!我这可是为你好!” “为我好?啥事儿为我好?” “当然是好事儿啦!我之所以要跟你在一块儿吃个饭,是因为我这儿有个重大信息要发布——啊!我认为是一个对你们公司有用的重大信息!要是今天晚上你能和我一块儿吃个饭,这个信息对你可能是有用的,可要是过了今天,我就是把这个信息告诉你了,是不是还会有用就不一定了!” “嗯?有那么严重么!吴谢!你就别在我面前总那么端着不行吗?告诉你,你要是再这么端着,我可就挂了啊!” 方蓝和吴谢两个人正在通电话。 “啊呀!行,我的祖宗!在你面前我算是栽了!信息是你的,但这顿饭还是必须吃的——咝!要不,那就明天吧!” “唉呀!有啥事儿现在就说呗!还非得吃饭!啥信息?” “哎呀!不是不告诉你,这个事儿在电话里确实没法说!” “真的?” “唉呀!方蓝——我啥时骗过你?” “啧!那行!我朋友那边我就先推一下。” 晚上,吴谢在饭桌上把江甸区要外请咨询公司帮助制定工业发展规划的事儿说给了方蓝。 “诶?制定他们自个儿本区的规划咋还要外请咨询公司哪?噢,是想更专业一些吗?” “想必是自个儿整不了了呗!” “那有啥整不了的!想咋发展就咋写呗!” 吴谢摇头。 “想来不会那么简单。他们总不会是兜里的钱花不了了,想往外撒撒。从积极的方面说,他们应该是想让专业咨询公司给出出点子,除了这一层,应该还有其他方面的考虑,很有可能是自个儿刀削不了自个儿把儿了!” “此话咋讲?” “这不是很简单的事儿么!要制定工业发展规划,势必要涉及到方方面面,有些事儿,那是不太好处理的!” 方蓝点头。 “那,这个事儿,他们是打算暗地物色还是公开招标哪?” “从现在的情况看,他们应该是不打算走招标这条道儿了!招标有些事儿也不好处理。” “咋啥事儿一到你这儿,就都不好处理了哪!” “诶!方蓝!我这可不是凭空瞎说!这几天我不是在江甸嘛!江甸区分管这块事儿的副区长也不咋听说我到了江甸,就跟一个走得近的王老板说,我是江甸出去的,回到家乡来了,那得热情一些,这样对江甸将来的发展也有好处。他想请我吃个饭,只是这两天事儿太多,没招儿,看能不能请王老板出面请我吃个饭。这个饭就安排在了昨天晚上,让他们江甸的几个老板坐陪。他们区要外请咨询公司帮着做工业发展规划的事儿是王老板在吃饭的时候悄悄跟我说的。看样子,一块儿吃饭的那几个老板对这个事儿还不知道。一个区制定工业发展规划,又是调研,又是征求意见,又是请社会各界出谋划策弄景儿的,那几个老板应该是非常关注,因为涉及到他们的利益。区里要外请咨询公司应该是他们没想到的。王老板在饭局开场时说,吴总是咱们江甸出去的,这次回到江甸来,咱们得尽尽地主之谊。王老板说,他今天请我吃饭,也请了一个副区长,只是那个副区长临时有了公务,就不能来了,特意委托他向我问好。饭间,王老板悄悄跟我说,那个副区长原本想亲自出面请我吃饭,只因为临时有了公务,这才委托他出面请我吃的这个饭。外请咨询公司的事儿,那个副区长并没有让他跟我说,但却在跟他说委托他请我吃饭的同时,有意无意地说了这么个事儿。王老板那是啥人!一听就明白,也就一并跟我说了。我想,这个事儿应该是那个副区长委托王老板请我吃饭的主要意图。听了王老板的一席话,真还就把我吓了一跳!” “把你吓了一跳?这个事儿也不是啥吓人的事儿,咋还能吓你一跳?再说了,就你那胆子,还知道害——?” 方蓝发现话说多了,急忙刹车,可已经晚了。 吴谢愣了一下子,瞅了瞅方蓝,接着说道: “我咋不知道害怕!我想,那个副区长决不会是同王老板唠闲嗑儿唠出了这么个事儿,他应该是有意让王老板给我透话儿!你想,他咋会有意让王老板跟我透这个话哪?一定是知道我跟你——” “胡说!” 方蓝嗔怪地瞪了吴谢一眼。 “我还真就不是胡说。现在可是信息爆炸时代,信息传递得快不说,啥事儿也藏不住。你说,他要是真就知道咱俩儿的事儿,那还不吓人吗?” 吴谢说着就停住了,一双大眼直不愣噔地看着方蓝。方蓝瞪着吴谢问道: “咱俩啥事儿?” “你说呢?” 方蓝因为喝了酒,本就有些发红的脸一忽儿却有些发白。顿了顿,方蓝的面色有些恢复,说道: “知道了又能咋?啧,不说这些了。咝——是哈,王老板跟你说起这么个事儿,如果真要就是那个副区长的意思,这里面还真就有点儿说道。我想,有可能是那个副区长考虑到你在省城,社会资源啥的多一些,想让你帮着给物色物色他们想外请的咨询公司。” “没劲!” “你说啥?” “没说啥。” 方蓝的眼睛亮起来。 “这个事儿,啧,这个信息真就是挺重要的哪!吴谢,既然你把这个事儿都跟我说了,那你就好人做到底,帮我个忙。你看那样行不行,麻烦你明天给那个老板打个电话,就是请你吃饭的那个王老板,把我们公司的情况跟他说一说,委托他帮个忙,向那个副区长推荐一下,就说我们公司愿意帮江甸这个忙。先探探路,有啥情况回头再说!” “方蓝,我这个人最讲意气!别说咱俩是这么一种关系,就是一般朋友,有啥事儿求到我,我也会尽力相帮!行,这个事儿我帮你!那,我帮了你,你——咋回报我哪?” “我八你二。” 吴谢把脸向一边扭了扭,面部肌肉往一堆儿挤了挤,待恢复了正常,看着面前的酒杯说道: “诶?你还别说,这八和二可都是吉祥数哪!你一个女的——八,我一个男的——二!算了,也别啥你八我二了!事儿不成,那就不用说啥了,要是能成,都是你的!你成事儿,我高兴!” “诶!那可不行!该咋的是咋的!亲兄弟明算账!” “哎呀!你这人——行吧!事成再说!咝——要说呢,这个事儿应该抻一抻,整太急了不一定好,可这个事儿又是一个着急的事儿!啥事儿时间一长容易生变,那个副区长会不会再跟别的啥人去说都是说不定的事儿!啧!可明天确实有点儿太急!那么的吧,后天!咱们先抻他一下子!” 第十一章 礼品典当公司老板 方蓝是在一次报告会上认识的吴谢。那次报告会是省里组织的,报告人是北京来的一位经济学家。好几年以前,夏天。 那天,与会听报告的也有五六百人。座位是安排好了的,全都画在一张座位图上。与会者先在会场入口处拿座位图,然后按图索座。方蓝的座位在会场前部第六排中间。 方蓝进入会场的时候,到场的人还没几个。她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来,从包里拿出一个笔记本和一支笔,放在面前的桌板上,两眼向主席台扫了一回。主席台上摆放着一个长条会议桌,铺着老绿色的桌布,两个座位,两个话筒。方蓝回过眼神,环顾周围,又朝自己一左一右桌板上摆放着的座签看了看。从名字上看,右首的应该是位女士,叫什么名字,方蓝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那人名字的最后一个字是个芹字。倒是左首座签上的名字让方蓝感到有些特别,应该是个男人的名字——吴谢。这个名字的本意应该是取其谐音,吴谢,无谢。方蓝想,无谢说的应该并不是没有谢,而是不用谢。但让人的感觉,这名字起得非但一点儿客气的意思也没有,反而让人觉得很是自信。吴谢两个字的谐音还容易让人想到无懈,成语有无懈可击,更让人觉得自信满满。方蓝觉得,叫这个名字的人应该是个挺风趣的人。 与会的人陆陆续续地到了,一前一后一左一右的座位陆续填满。相熟的不相熟的,打招呼的握手的。已经坐下了的看到先到的或者才到的熟人,两个人眼睛对了光,也并不大声招呼,而是远远地摆手。坐下了也不闲着,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与邻人唠闲嗑儿。 方蓝右首的座位也有了人了,果然是位女性。那女人看上去文质彬彬的样子,有些清冷,到的时候看都没看方蓝,坐下后,觉察方蓝在看她,这才转过头来,礼貌地朝方蓝点了点头。方蓝点头回报。 左首的座位还空着。 开会时间已到。报告人和主持人已经出现在主席台上右侧的门口,接着走到台上那长条桌后,两个人相让一下,入座。 也不知为啥,方蓝竟然有些失落——她非常想看看自己的左邻到底是个什么模样的人。看来,这个吴谢恐怕是不能来了。 同志们,请坐好,我们现在开会。今天……。 就在这时,方蓝觉得自己左侧的人都唿唿啦啦地从座位上站起来。转过头去,方蓝看到一个拎着黑色公文包的中年男人正侧着身子从站起来的那些人的面前朝空着的座位这边挤过来,边走嘴里还轻声说着对不起,拎着公文包的左手高高地向上抬着,眼睛看着脚下。到得座位前,看了方蓝一眼,点了一下头,垂下眼来,回过身要坐下来。就这工夫,左手拎着的公文包却扫到了桌板上面的茶碗,哗啦一声响,茶碗被刮倒。茶水泼到了桌板上,继而流淌下来,茶碗盖磕到桌板上,朝桌板边缘滚过去。方蓝快速伸出手去摁住那已经滚到桌板边缘的茶碗盖。那人也在匆忙中伸出空着的右手去摁那茶碗盖,只是稍晚了一点儿,一只手正摁在了方蓝的手上。手迅疾从手上移开。方蓝把摁住的茶碗盖拿起来,把翻倒在桌板上的茶碗扶起来,把茶碗盖盖在了茶碗上,又匆忙从自己包里掏出纸巾,擦洒在桌板上的茶水。 几乎整个会场的人都朝这边儿看过来。 方蓝抬头看了那人一眼。那人的脸并没有象通常遇到这种情况的人那样胀红起来,只是原本很干净的额头一下子有些油亮。方蓝觉得,他,应该是冒汗了。 报告会中间休息时,两个人相互自我介绍了一下,交换了名片,唠了几句闲嗑儿。 方蓝看到那张纯金打造的名片上刻印着赭红色的字样——大同礼品典当有限公司董事长总经理吴谢。一面是文,另一面是英文。您是山西人吗?听口音也不象啊!方蓝问道。不是,我是地地道道的东北人,老家江甸。那,您这个公司怎么叫大同哪?啊,天下大同是我的理想。我这个人……。 闲唠的时候,方蓝悄悄打量了一下吴谢。吴谢身着一条深灰色西裤,一件条纹长袖衬衫,通常只有政界人士才会蓄着的那种分头,圆脸盘儿。手里拎着的那个锃亮的黑色真皮公文包应该是件进口的奢侈品。冷不丁看上去,吴谢有点儿象是政界人士,可细看又不象。是不是因为已经知道了吴谢的身份,所以才觉得不象哪?方蓝有点儿叫不准。过后,方蓝琢磨,吴谢之所以有点儿象政界人士有两种可能。一种可能是他以前隶属于政界,现在离开了,这种从政经历在他的穿着打扮和行为作派上留下了痕迹。另一种可能是他崇尚从政,这种崇尚已经沉入他的潜意识,从而规范着他的穿着打扮和行为举止。不管哪种可能也只是可能而已,这个吴谢并不是政界人士。因为他的那身行头可不是一般政界人士搭配得起的,或者说,就是搭配得起,政界人士也是不会那么穿戴打扮的。 到得这时,也不知为什么,方蓝觉得吴谢让人感到有点儿滑稽。 不管怎么说,吴谢应该隶属成功人士。 大约过了四五天,方蓝接到了吴谢打来的电话。吴谢邀请方蓝吃饭,就两个人。方蓝以另与人有约为由婉拒。又过了一周多一点儿,吴谢再次打电话相约,说是几个商界的朋友要到这个省南部的海滨城市锦阳去打高尔夫球,看方蓝能否在繁忙的工作中挤出一点儿闲暇,共同前往。我是那个高尔夫俱乐部的会员——吴谢在电话里说道。方蓝知道,锦阳市有个国际高尔夫俱乐部,这个俱乐部在海滨有个高尔夫球场。方总,这期间,我们还要同锦阳的商界朋友举行一些交谊活动。那,我出些费用吧?方蓝问道。啊?啊!不用!你是我邀请的朋友,你要是能去,那我可就脸上有光啦!方蓝回答道,啊!那可太谢谢啦! 方蓝接受了邀请。 那是一次浪漫之旅。 那次旅行的五天既是温馨的五天,也是令方蓝激动不已的五天,更是让方蓝感受到活在这个世界上是多么美好的五天!好男人!方蓝有些疑惑,继而就是感叹,男人中确实有好男人……到那五天的最后,方蓝的意识中出现了警觉,她明显觉察到一种被征服的感觉出现在了她自己的意识里。 那五天,也是涤荡方蓝心神的五天!在那五天过后,方蓝强力克制自己,不与吴谢见面。她要让自己沉一沉!她需要时间对自己的情感,准确地说,是自己的爱情之旅进行一段思考,细加思量。 她这一次遭遇到的会是一次怎样的情感磨难? 她是爱上他了吗? 她,爱他吗? 一个月过后,她给出了答案,她爱他! 那是倍受煎熬的一个月。在那一个月的时间里,她消瘦了许多,原本就不丰腴的体型出现了骨感,眼睛却更加明亮,出现了只有身陷爱情旋涡的人才会出现的症状!爱情是一种病症吗?那么美好的事情——情感!咋能被说成是病症哪!但爱情确实让人非常难受,让人不得不承受煎熬。究其原因,应该是爱情这个东西既让人甜蜜又让人痛苦!古今中外,有多少人用语言用文字表达爱情甜蜜,又有多少人用语言用文字表达爱情痛苦!人的情感恐怕只有爱情才会是既甜蜜又痛苦!那,爱情的甜蜜和痛苦来自哪里?没有人说得清!多少专家学者,多少研究人类情感的大师,也包括那些感情骗子,概莫能外!为啥会出现这么一种局面哪?就在于这个事儿确实太过复杂,众说纷纭。方蓝认为,这个事儿其实很简单!爱情甜蜜那就不用说了,至于爱情痛苦则是来自来于真正的爱,全身心的爱,来自奉献!不是真正的爱,不是全身心的爱,不愿奉献,不会产生痛苦!真正的爱,全身心的爱,奉献,既是肉体的,更是精神的!方蓝在这种细思量的过程中,多次在内心把自己所爱的两个男人进行了对比。自己所爱的第一个男人,是个好男人吗?方蓝问自己。是!这没的说!他敢爱敢恨,敢作敢为,自己爱他!那,她的心里咋会装得下两个男人哪!在这么个时候,方蓝真心感受到了痛苦。那这是不是就是所说的爱情痛苦哪!这种痛苦是来自爱情所必然面对的道德审判吗?如果说,自己在一生中第一次爱上了一个男人,第二次又爱上了一个男人,已经再次遭遇爱情啦!那是不是有违道德哪?细思量最后,方蓝认为,思考这个问题已经毫无意义。古希腊柏拉图式爱情,所谓精神恋爱,在男女之爱上是不存在的,男女之爱是这个世界赋予人的一种生存权力,也为繁育后代所必须,本身就是纯洁的,更是理性的精神的。任何一个陷于爱情的男女,都会在爱的过程中对自己的爱情遭遇进行理性思考,进行道德评判,所有这些本身就是精神的。糊涂的爱,那是不存在的! 那,吴谢是一个值得她为之付出一生的男人吗?在那一个月结束的时候,她在内心断定!吴谢是一个值得自己为之付出一生的人——男人! 方蓝是知识女性,她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女人一旦陷入爱情就很难自拔,可又有多少女性被爱情所辜负,结局悲惨。要想让这种情况不出现在自己身上,那就不要冲动,冲动是魔鬼。她决定,自己可以和吴谢接触相恋,但不能结婚。当然,吴谢如果并不是真正爱自己,全身心地爱自己,不愿和自己结婚,那就该另当别论了!吴谢是爱自己的,这一点,方蓝相信以她女人的直觉加理智判断,那是不会错的。 事情是这样的。 在那五天里,方蓝发觉自己情不自禁地观察吴谢的一举一动,特愿意吴谢呆在自己身边,跟在自个儿身边,或者说,特愿意自己呆在吴谢身边,跟在吴谢身边。如果吴谢在早餐时没有出现,她看到吴谢后会问,你干啥去啦?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的时候,吴谢愣了一下子,但马上就微笑着说道,啊!一个朋友跟我说点儿事儿! 茵茵球场,波涌大海,嫩绿傍蔚蓝。豪华餐厅举杯同饮,联谊沙龙侃侃而谈。逛街市进商场,灯光璀璨耀人眼。琳琅满目目不暇接,好东西美景致无限。大海里游泳,偶尔尝尝海水,沙滩上晒太阳,有时品品海鲜。兴奋之际勇敢整新词,高兴之时大胆吐真言。 一行十人,六男士,四女士。十人中只有一对夫妻,其余八人皆跑单帮。五天时间,四天男女同行,一天男女分开活动。也得让你们女士单独活动活动啊!天天陪着我们这几个大老爷们, 太亏了你们啦!吴谢跟方蓝这样说道。 分开活动的那一天,男士去了一家海产品公司,女士去了一家女人服饰店。 女士们单独活动的那一天,方蓝表面上跟另外那三个女人没啥区别,欢声笑语不断,可是她的脑海里却多次出现吴谢的身影。恍惚间,吴谢就在身边!坏了!方蓝意识到,她是爱上吴谢了!她爱上他了吗? 翌日就要返程,锦阳市的几位商界朋友晚上过来为他们饯行。就在酒桌上,吴谢悄声邀她饭后海边散步。 在繁星闪烁的天空下,在波涛汹涌的大海边,方蓝和吴谢走了很久,却没说几句话。最后,她有点儿累了,他也有点儿累了,两个人在海边为游人准备的长椅上坐下来,她接受了他的拥抱。 第十二章 空壳儿 “喂!王老板吗?” “我姓王。你是吴——吴谢——吴总?” 王老板看到了手机上的来电号码显示。 “是!你老弟!” “吴总!唉呀!嗳呀呀!你看,我就说咱哥俩儿投缘嘛!前天——啊!大前天晚上咱哥儿几个一聚,那印象可老深了!那天那酒也喝多了,都后半夜了,还没睡着哪!第二天那脑袋疼的!咋?你这是在哪儿打电话?” “啊!在我公司哪!你说我吧哈,就是一直性子!哪个朋友跟我说了个啥事儿,我这心里就撑得满满的,总觉得是回事儿,这要是没有着落,吃饭吃不香,睡觉睡不着!” “是!大前天一喝上酒,我就知道吴总你这个人仗义!好交!咋?遇到了啥好事儿?” “好事儿?啊!王老板,说话方便不?” “方便方便!你说!” “大前天晚上咱哥儿几个在一块儿喝酒的时候,你跟我说起你们区要请咨询公司帮着制定工业发展规划的事儿,我这就上了心了!” “啊!那个事儿啊!啊,我就是那么顺嘴一说,咋——。” “王老板,您听我说。这么个事儿,我可是上了心了!王老板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无奈我这个公司是个礼品典当公司,这样的大事是干不来的,但王老板说的话我可是记在了心上!王老板,咱哥俩儿投缘,您说的话对我来说那就是圣旨!必须办,立马就办!” “唉呀!吴总!你可真是……。” “昨天,我生拉在公司干坐了一天,搜肠刮肚,琢磨来琢磨去,还别说,真还就有一家咨询公司的老总跟我相熟。这家咨询公司在我们省里那是相当有号,老总是个女的,叫方蓝!你可别看那是个女老总,多少个男的也不是个儿!能干!你还没见着这个人哪!那你一见面——你看人家那气质,那干练,那——哪天,我请那老总到江甸去一趟,一看你就知道了!人家公司做得好!公司底下光专家就好几十!公司的业务,除了咨询,还有啥猎头!哎呀!王老板,我这么说,不知道我说没说明白,那要说制定个发展规划啥的,说点儿实在话,那可真就是妥妥儿的!这个事儿吧,我还没跟方总那边打招呼,我想跟王老板您这边先说说,听听您的意见,如果您觉得有合作的可能,回头我再把咱们区里的打算跟她说一说。要不,我把她的电话给您,您就直接找她也行!她那个人可好了哪!” “啊!吴总!这可真得谢谢你了哪!你还真把老哥说的事儿放在了心上!虽说我当时就是那么顺嘴一说!吴总真是仗义!难怪你那公司做得那么好!行!回头我把你跟我说的情况跟俺那区长说一下。那,你说的那家咨询公司能愿意帮这个忙吗?” “应该能愿意。王老板,您这边要是觉得行,我就把咱们区的这么个事儿跟那个方总说一说。待有了意向,两下儿可以见见面,再具体谈谈!” “好的!那么的吧!咱哥俩儿约一下,明天再通个电话。看上午行不行——哎呀!不行!上午我还有事儿。下午吧!我给你打电话,咱们两下儿再通通气!” “妥!先这么着!” 放下电话,王老板拍了拍自个儿的后脑勺,嘴里嘟囔了一句: “这小子!啧!可惜啦!” 王老板五十多岁的年纪,身体梆梆的!就江甸一土著。按他自个儿的说法,江甸是个大地方,这么说,是因为江甸是俺的家乡!不得有点儿家乡自豪感嘛!但自豪感归自豪感,俺不也得实事求是嘛!江甸市,俺不敢说,那要是说江甸区,不就屁大一点儿的地儿嘛!谁不知道谁呀! 放下电话,王老板自顾自地磨叽了半天,说点儿实在话,他还真就不是凭白自个儿在心里瞎磨叽! 王老板也是风里雨里闯荡多少年的人了! 王老板跟吴谢的家庭出身不同。王老板祖上就经商,生意人那也做了多少代了,有这样家庭出身的积淀,就他本人来说,又是一个贼精贼灵的人,那在江甸混得真就是时下人们都喜欢说的那么一句词儿——风生水起!王老板对尚在江甸的人,对原是江甸的而现在不在江甸的人,其中有点儿头脸儿的,那要说一个不落地全知道,那也不能说就是夸张!王老板对江甸出去的吴谢那是相当的了解。这种了解并不是两个人从小在一块儿长大,或者两个人在一块儿共过事,再或者两个人做过买卖谈过生意,说起来,还得是从有头有脸儿这个事儿上来的。吴谢在东甸算得上名人啦!江甸人对吴谢这么一个人物,生意做得红红火火,资产达到——谁知道达到了多少!几百万?上千万?几千万?抑或……?那时上千万也就等于现在过亿!不说路人皆知也差不多!在当时,吴谢做得是真真儿够大! 王老板知道吴谢是江甸人,王老板知道吴谢生意做得大。除了这些,王老板还知道很多!王老板还知道吴谢是个惯赌成性的人,是个资深赌徒!王老板还知道,吴谢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公司了!他在电话里说的啥在公司打来电话的话,那都是纯粹的谎话!咝,这么说不够准确,准确的说法应该是公司的壳儿还是有的,只是没有了瓤儿了!除了这,王老板还知道,那个副区长之所以没有出面请吴谢吃饭,并不是因为临时有了啥公务,而是担心请吴谢吃饭影响不好。既然担心影响不好,那干啥还请呢?不请不就结了!有啥大不了的事儿非得请吴谢吃饭哪!换句中国东北人常说的话,咋?没有他这个臭鸡蛋还做不了槽子糕了吗?那倒不是。但请吴谢出面帮忙,事儿相对来说,稳当一些。但切不可直白地去恳请吴谢,事儿就是这么个事儿!这些话听上去,有点儿让人迷糊,这说的都是哪跟哪儿呀! 吴谢在饭桌跟方蓝说的啥吓了他一跳的话,那是两个人逗乐,但方蓝推测的倒是有点儿贴边儿。之所以要请吴谢从中帮忙,一个原因是吴谢是江甸人,还有一个原因是吴谢在省城,拥有的社会资源可能会多一些。除了这两个原因,应该还有原因,那就是吴谢是个有能力的人,又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王老板在电话里说的那些话,啥仗义之类,并不是忽悠吴谢的话,当然当人说好话的成份还是有的,但说的也还是真心话。吴谢经商这么多年,真还就没有发生过坑蒙拐骗之类的事儿,更无偷税漏税之说。总的说来,跟他办事儿,你尽管可以放心。 既然这样,那就是请吴谢吃个饭,那有啥影响不好的哪?这个事儿说起来,还真真儿有这么个问题。 吴谢的好赌远近闻名。你说,有啥重大的事儿让一个好赌成性的人从中帮忙,听上去不是很可笑的事儿嘛!可如果让人从旁透露给吴谢,吴谢要是能听明白,主动提出帮忙,那事儿可就另当别论了!那要是吴谢没听明白,或者听明白了也不愿从中帮忙,那咋办?不愿帮就不帮呗!那可真就是应了那篇句话了,没有你这个臭鸡蛋……。但无论是江甸区的那个副区长还是王老板都相信,吴谢肯定是会帮忙的!因为这是个名利双收的事儿!帮了忙,吴谢不但落了个好名声,还会使自个儿的腰包鼓一鼓,何乐而不为!就凭吴谢的聪明才智,就凭吴谢现在的处境…… 值得一说的是,吴谢在与方蓝相好之时,已经就是个资深赌徒了!可奇怪的是,方蓝竟然一点儿也没有听说。当然,后来是听说了,可为时已晚。 吴谢的家乡是江甸靠海的一个渔村,家里世世代代都是渔民,吴谢是渔民的孩子。到了他这一代,有了变化了,不再是渔民。吴谢先期曾为渔政部门的公务员,接下来成了商人,继而是人们眼中的大款,地地道道的有钱人,非常有钱的有钱人!吴谢也是全国恢复高考后的首届大学生,他所读的是与他的出身有关的大学,锦阳海事大学。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了渔政局做起了公务员。按说,吴谢出身渔民,对渔业熟悉,对渔民熟悉,这不是挺好的事儿嘛!可吴谢也不知为什么,在渔政局干了也就那么五六年就辞了职了,做起了买卖,先期在江甸市里卖鱼,赚了点儿钱。有了资本,开始往这个省的各地捣腾鱼。再后来,又在江甸港口建起了冷库,为那些水运公司囤货。吴谢是个有才气的人,这还不单单说他在经商这个事儿上。 吴谢染上赌瘾是在成为有钱人之后,可在他心里,或者说在他脑海里这种赌瘾形成的积因,那可是堆了有了年头了。 那是在吴谢成为海事大学学生之前的事儿。 深秋,也不为了个啥事儿,吴谢到同村的一个渔民家里去。到了那家渔民的院儿门前,发现那渔民家的院门是从里面闩着的。 吴谢老家这个渔村是个有着良好风俗的渔村,长期以来,真真儿就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突然之间,这样的村子里面竟然有那么一户人家在大白天儿把门闩上了,而且还是从里面闩上的,不能不让人起疑。吴谢站在门前一侧抻着脖子越过墙头朝院子里面看了看,院子里干干净净。听了听,一点儿声音也没有。人是精灵之物,既没看着啥,也没听着啥,可吴谢就觉得屋子里面是有人的,而且,也不知咋,吴谢就觉得屋子里面不但有人,而且还不是一个人!低着头琢磨了一回,吴谢越发觉得奇怪。这家渔民两口子岁数都不大。男的前天刚下海回来,人肯定还在家里,不会是到海边儿船上整那些刚刚打捞上来的鱼鳖虾蠏去了!再看!再听!这一回,吴谢发现异常了,那户人家东边那间房竟然在窗户里面挂了窗帘了!这可真真儿就是希罕事儿! 按说,看到人家从里面闩了门,你要想拜访人家,要到人家串门儿,那你就敲门哪!若是屋子里有人,人家不给你开门,你就别进去啦!有啥事儿回头再说吧!可吴谢不!他并没有敲门!是一时好奇,还是来了气了,还是有了其他连他自个儿都整不明白的想法儿,他把自己的两手攀住墙头,两只胳膊一用力,腿一偏,上了墙了,接着就跳到了院子里。他没有直接奔向房门,而是闪到了东侧院墙。稍驻,又从东侧院墙移向房子大山处,继而悄悄向窗前移过去! 要说,世上的事儿的发生,那都是有缘由的。吴谢的这么个举动应该是偶然发生,但对他的一生却发生了重大影响。 那一天,是一伙子人在屋子里用扑克牌赌钱。这个事儿,那也不是一天半天了。可以说是较长期的了!这其中有四个人是村上的人,包括这家的户主。有两个人是从城里来的。这家的女主人充当了为赌局把风的人,同时伺候局儿。把风不用说了,伺候局儿就是为参与赌博的人做饭做水。做水就是烧水。赌博的人也得吃饭喝水不是! 这个事儿让吴谢碰上了。 第十三章 并不明智的举动 一张炕桌放在了屋子炕上的正中,几个男人围在炕桌周围。看样子,这些人最少也得有一两天没睡觉了,一张张黢黑的脸有点儿肿胀,眼睛却是红的,当然这说的眼白啦!由于炕桌小,围坐不下,这时的场景可就只有在赌博的场合才能看到了。话得这样说,就是大桌子,围坐得下,那些赌客也很少有人愿意坐着——坐着赌钱有点儿提不上来气儿,窝得慌!人要一窝得慌,那能来好牌嘛!不来好牌,那能赢嘛!那蹲在炕上,或者站在炕上站在地上,再或者把一条腿蹬在炕沿儿上,蹬在炕桌儿的边沿儿上,这就不同了!这就造成了一种势。这种势能助人提气!气儿提上来了,就能使上劲,使上劲儿了,那点子可就上来了,赌钱这个事儿,讲究的就是这个!赌钱,必须得红头胀脸,吹胡子瞪眼!这说的是赌得时间短的,那你要是成宿隔夜地赌,红头胀脸不再,脸会变得黢黑!黢黑之中还会稍稍有点儿肿胀。 这会儿这屋子里的一应情景那可真真儿在赌场里才能见到!烟雾笼罩之中,到底哪个站着,哪个坐着,哪个一条腿支在炕沿儿上,哪个一条腿支在炕桌儿上,哪个蹲在炕上,那都分不出个儿啦!个个极度兴奋,手不闲着,嘴也不闲着!说嘴不闲着,并不是说抽烟,当然抽烟也是嘴不闲着的原由之一,但并不是全部,主要是说话。你是大,你是小,你是七点儿,你还是八点儿!这些人赌钱来得特直接!玩法叫赌大点儿,以不超过十点儿为限。自个儿随便要牌,点儿大为赢! 既然嘴都不闲着,吴谢在院门那儿,也别说院门那儿,就是到了院子里,也还是没有听到声音,这是为啥呢?道理很简单,这些人都知道他们干着的活儿是个啥活儿,都知道这个事儿何等厉害! 说分不出个儿,那是因为不在屋子里。那要是进到了屋子里,稍呆片刻,应该还是分得出个儿的!这时这屋子里,一个人坐在炕上,一个人蹲在炕上,两个人站在炕上,一个人偏着身子坐在炕沿儿上,一个人坐在炕沿旁边的一把马杌子上。窗户西侧的炕上坐着一个也就三十多岁的女人。那女人并不是赌客,她是这赌局的把风人。但见她不时掀开窗帘一角朝院子里和大门口瞧一瞧看一看。待没发现啥异常,遂放下窗帘,回过头来看那几个赌客洗牌要牌。 精神高度紧张,不说全神贯注也差不多!可便便这时,坐在炕沿儿边儿马杌上的那个人刚刚把抓到手里的捻开定睛细看,眼睛的余光却飘过与他对坐着的那个人的头顶,看到了前方出现的一个暗影!一惊之下,他的眼光越过捻开的扑克牌,向挂着窗帘的窗户看过去,这一看非同小可,真真儿就是魂飞魄散!那小子一下子张大了嘴,“啊”地叫一声,声儿并不大!嘴里叼着的半截香烟在下嘴唇上沾了一下子,没能挺住,从嘴唇上跌下去,掉到了他的大腿上。在他的大腿上蹾了一下子,栽到了地面上。那小子也顾得许多了,并不管顾那香烟跌落到他大腿上时溅落的火星烟灰,腾地站起身来,不管不顾地向屋门口窜过去。 屋子里的人都看到了,一个人的影子印在了窗帘上!为遮人耳目,那窗帘并不很厚。不用说,那是一个人的影子——一个人杵在了窗前。 把风的女人浑身一抖,掀开窗帘一角朝外张望,惊恐的眼神正与站在窗外的吴谢的眼神碰撞到了一处。 那个女人是认得吴谢的。那能不认识嘛!一个村儿住着,虽说不是一个姓,套不上啥亲戚,可还是相熟的。可不知咋,那个女人竟然僵在了那儿,一点儿声音也没能发出!吴谢有生以来头一次看到一个女人在受到过度惊吓时的面部表情。那是一张圆圆的脸,白里透青,两眼圆睁,两只圆到不能再圆的黑眼仁镶嵌在同样圆到不能再圆的白眼仁之中,眉梢高挑。 如果说站在屋外窗前的吴谢吓到了屋子里的众赌客,那么屋子里的众赌客也是吓到了站在屋外窗前的吴谢的。 把风女人的神态让吴谢吃了一惊,随之倒退了一步,但他挺住了。可就在这时,他听到屋子里传出了扑扑腾腾的声音和纸质物品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吴谢再次吃了一惊! 这户人家一共就俩人儿,一男一女。这时看,这屋子里到底有多少人已经很难确定,听声音应该是一帮子人,一帮子男人! 按说,出现了这么一种情况——诡异吓人的情况,吴谢应该转身越墙逃跑。可吴谢真真儿就是吴谢!他非但没有转身逃跑,竟然做出了让他自个儿都有点儿后怕的举动。他顿了一下,迅疾向房门闪过去。到得门前,伸出手去拽住门把手朝外一扽。门抖了一下子,没开。门在里面反锁着!吴谢并不停留,他抬起右脚使劲朝门板踢过去,“嗵”的一声响! 这时的吴谢并不知道屋子里有多少人,也不知道屋子里的人在干着啥,更不知道屋子里发生了啥事儿,但他从那惊恐女人的一应表现意识到,这家人家的屋子里发生了某种事情,某种不是好事儿的事情! 要说,这时吴谢的做法,或者说举动,应该是并不明智的。实际上,他自从翻墙进入人家的院子里,已经就是不明智的了!光天化日之下,私闯民宅,与情与理那可都是说不过去的!就是邻里关系再好,那也是说不过去的。可吴谢那是啥人,一身的胆——勇敢吗?真真儿还不能那么说!这时的吴谢还是个年青人,初生牛犊不畏虎吗?也不能说就是那么回事儿!吴谢连他自个儿都不知道他这时的举动是咋回事儿!吴谢本心并不是想整出啥事儿,他也不认为别人会整出啥事儿,一个村儿住着,熟头巴脑的,能咋?他就是觉得好玩儿!刺激!头发根儿一乍一乍的! 吴谢没有想到这个事儿会出现什么样的后果,也没有想到那后果对他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吴谢身在屋外,看不到此时屋子里的情景,那要是看得到此时屋子里的情景,看到屋子里一应众人的一应表现,就吴谢的性格——秉性说来,他非但不会害怕,还会哈哈大笑!他会觉得非常好笑!太好笑了! 屋子里的一应众人一俟看到窗外站着一个人,立时就象受到了突袭,所有人,站着的就不用说了,蹲着的,坐着的,全都一下子站起身来,迅疾行动!就是在这样紧急的时刻,所有人,除了那个站在炕上,一条腿支在炕桌边沿儿上的户主之外,都极其迅速地划拉自个儿的钱,事出紧急,那也划拉不太干净啦!接着就窜下炕来,窜向了门口!所有人都意识到了危险,所有人都意欲逃蹿! 要说胆子大的,还得说是这家的户主。 在坐在马杌子上的那个小子呼出了一声“啊”时,这户人家那户主也已经看到了窗外站着一个人。就在那把风的女人掀开窗帘一角之时,那户主已经就一个箭步窜到了屋门口。 户主不到四十岁,一脸的络腮胡子。是个很漂亮的男人。当发现坐在地上马杌子上的那个小子瞪着眼睛看向窗外,嘴里呼出了“啊”的一声之时,他就意识到是出了事儿了!他迅疾回身看向身后的窗户,接着迅疾挺身,旋即转身,一个箭步,一只脚已经就蹬在了炕沿儿上,接着,另一只脚就着了地了! 这些个人,无论是炕上的还是炕下的,竟然没有一个是脱了鞋的。 屋子里一应众人全乍了,全都窜向了门口。可门口却被那络腮胡子户主挡住了! 第十四章 总有一天会翻本 络腮胡子背靠着屋门,把双手分开举向两侧,扎撒着两手,然后向下一摁。用他那双贼亮的眼睛把他眼前的这些个鬼一样的赌客们扫了扫,就在房门外吴谢“嗵嗵”的踢门声中。他面前的这么些人,一个个的脸色黢黑,加上在门窗紧闭烟雾笼罩的屋子里生拉呆了也有两天了,这时候看上去真就跟阎王殿里的鬼差不多了。络腮胡子低声说道: “哥儿几个听着!咱们不是说好了吗?天塌大家死!咋都忘了哪?没有事儿!咋不明白哪?这时候你就是跑,还跑不跑得了!再说了,屋外来的到底是个啥人,是几个人我们还不清楚……都回到炕上去,在炕上坐好……唉呀!你看咱家那老娘们!啧!你咋还在那儿挺尸哪!看没看清外面来的是几个人?” “就一个!” “一个?谁?” “吴大头家的大谢!” “诶?这犊子来干啥?你赶紧下炕!给大伙儿把水续上!” 把风的女人真是吓傻了,这时竟然还在那窗户西侧坐着,瞪着圆圆的两只大眼看着屋子里这些男人。听到自己男人问话,这才好象一下子清醒过来,回了话,赶紧从炕上挪到地上来,到了他男人的身边。 “干啥呀?” “你不让续水吗?原先烧的喝没了,得现坐!” 实在说来,那络腮胡子也是一时情急,有些糊涂了,听他媳妇儿一说,这才从靠着的门板上起身,让出路来。 一应众人不太情愿地回过身去,还象先前那样围在炕桌旁,只是这一回,都是坐着的了。络腮胡子并不迟疑,看着一应众人坐下,遂说道: “把兜里的钱都掏出来,原先放哪还放哪!” 这时外间的房门已经差不多被吴谢踢碎了! 嗯?一应众人尽皆瞪起了眼睛,有些不解。 “听着没!把钱都掏出来!快点儿!”络腮胡子一边说着,一边已经伸出手去,就近薅住他已经薅过一回的那个小子的胳膊。 “掏出来!” “疤瘌!你这是要干啥呀?” “少废话!掏出来!” 疤瘌是络腮胡子的绰号,也就是络腮胡子在江湖上闯荡的大号啦!为啥被人起了这么个绰号,不得而知。这可能还是跟络腮胡子长得好有关。络腮胡子长得漂亮,溜光水滑,浑身上下没有一块疤,除了每个人身上都不得不长的那么个有点儿象疤的部位。 络腮胡子并不言语。看看掏得差不多了,这才在屋子里大声喊道: “干啥干啥!要拆房子啊!” 说着,几步就窜出屋子到了外间。瞪了他媳妇儿一眼,径直奔到门前,“哗啦”一声拽开了门闩。 看到门外站着的吴谢,就连络腮胡子这样的江湖混子也禁不住吃了一惊! 门外的吴谢“哐哐”地踹门,实际上并没有下大力。一个年青人,又是一个男的年青人,就那木头板子门,还抗得住踹吗? 络腮胡子看到,站在门外的吴谢竟然微微笑着,诡谲地朝站在门里的他眨了眨眼。说道: “疤瘌大哥!咋不开门哪?咋?跟咱嫂子睡觉哪?累着啦?” 络腮胡子有了一种被人戏弄了的感觉。 “大白天儿的!睡啥觉睡觉!你这犊子!干啥哐哐踹门!” “哎呀!我这还不是为你和嫂子好!你说,你俩儿要是累得睡着了,不大点儿声那能听着嘛!” “啥事儿?说!” “我一年到头也不到你家来一趟,你咋连屋都不让我进哪!” “进屋倒不是不行,只怕你进了屋后悔!” “你说啥哪?你家有鬼呀?” 吴谢说着就直着身子朝络腮胡子身上顶了过去。络腮胡子心里明白,这个吴谢就是个愣头青,今天要是不让他进这个屋,恐怕是不行了!让他进屋反比不让他进屋要好。 “吴谢老弟,大哥就是跟你逗乐!老也不到家里来,那哪能连屋都不让你进哪!这不,你嫂子正坐水哪!屋里坐着的是我的几个朋友,刚才来到,我给你介绍介绍!你这也老大不小了,在外面混,多个朋友多条路!来,来来!进屋!” 听络腮胡子说出,有几朋友刚刚来到,吴谢心里先就是一惊!果不其然!屋子里是一帮子人!让吴谢没想到的是,这络腮胡子还真就让他进屋!难不成,屋子里并没有出啥事儿,屋子里的人并没有干啥事儿?那干啥,把窗户捂得溜严哪?这大白天儿…… 进屋就进屋!这大白天儿的,你还敢把我咋! “嫂子!” “哎!进屋!今儿个咋这有空儿?” “啊!没事儿!” 打开屋门,吴谢看到了在他看来应该是他这一辈子看到的最诡异的场面。 屋子里烟雾笼罩,在炕上的一个小炕桌旁围坐着一帮子男人,个个脸色黢黑,炕席上,炕桌上,全都是钞票,花花绿绿的钞票! 一屋子的人,不动也不说话。 吴谢站在了门口。 “进屋!别杵在门口!”络腮胡子在背后推了吴谢一把。 那一堆男人动起来。 “大谢老弟!你咋来啦?快过来坐!”说话的是一个本村人,还是吴谢的本家,名字叫做吴义。另一个本村人也从炕上站起身来,招呼道: “吴谢!来,上炕!这炕不咋热,温温乎乎儿的,坐着老得劲儿了!” “你们这是啥时来的?” “来了一会儿了!” 吴谢尽量收住眼光,不往那些花花绿绿的钱上看。 “吴谢是我哥们!我邀吴谢过来一块儿玩玩儿!来!吴谢,你坐这儿!” 吴谢被摁在了炕桌旁。 “兜里有钱没?没有钱我这儿有!玩几把!赢了算你的,输了算我的!” “不行不行!我不会玩!” “哎呀!这玩艺还有不会玩儿的?你别蒙你疤瘌大哥行不?” “老弟!到了这份儿上,你不玩几把就不好了!疤瘌请你来,你咋也得玩几把,是那么个意思! 好!既然这样,那就玩上几把! 吴谢伸手了! 事毕,吴谢赢了五六百块钱。 离开络腮胡子家时,络腮胡子对吴谢说道: “老弟,从今以后,咱们可就是朋友啦!在一块儿玩玩儿是不是好?大哥跟你说,你说人这一辈子干啥呀?不就图个乐呵嘛!你说,钱这个东西算个啥?当然,没钱肯定不行,但钱多了也没啥用!朋友有时凑到一块儿玩玩儿,这不就是娱乐嘛!说起来,咱现在那也没啥娱乐呀!玩玩扑克牌算个啥?那不就是智力游戏嘛!” 从那天起,吴谢有点儿佩服那个络腮胡子了!那么一种事情的发生,竟然还有那么一大堆的道理在里面!真是不得了!在长时期的商务活动中,吴谢慢慢地已经不把从事这种活动只当做玩玩儿了,而是把从事这种活动上升到了一种生活方式来看待,来实践。 吴谢生性不服输。俗话说,愿赌服输。吴谢愿赌不服输,他总有那么一种感觉,迟早有一天他会翻本的。正是因为有了这么一种感觉,他对赌博这个事儿是欲罢不能,直到赌光了他的所有资产,有了牢狱之灾。 第十五章 神助 但是,人的感觉并不都是靠得住的。 与方蓝相遇那会儿,正是吴谢最为得意之时。那时,吴谢已经成了有钱人,非常有钱的有钱人。有钱到什么程度?没有人说得清。但当时有人估计,千万肯定是有了,是不是过了亿?不好说!他的礼品典当公司已经把生意做到了国外境外,一些纯金质礼品是在境外加工的,一些当今世界称得上昂贵的礼品,啥名包名表之类都是从国外进口的。礼品的货源在境外国外,那不就得到境外国外考察考察嘛!那不就得到境外国外走一走看一看嘛!初到境外国外,吴谢就表现出了与一般人的有所不同!他在考察考察,走一走看一看的过程中,搜寻察看货品货源是必须上心的,这就不用说啥了!可最为让他上心的并不是寻察啥货品货源,而是与赌博有关的那些事儿!最初,那些事儿还真就给他带来了收益。直白点儿说,吴谢从那些事儿上赢了钱啦!说到这儿,有人可能会认为,正是这些最初的收益让吴谢深陷赌博泥坛不能自拔。可事实证明,并非如此。 他的同乡,也是他的至交吴义,在刑事供词中供述道,吴谢是个怪人!他耍钱并不是为了赢钱!耍钱,当地土话,赌钱。真不是!吴谢就觉得耍钱这个事儿有意思,有趣儿!他并不象我们这些耍钱人,耍赢了,那是欢天喜地,好象中了头彩成了皇上,耍输了,那脸都没人敢看!我之所以跟了吴谢,就是特佩服他这一点!吴谢有大将风度!不管是输是赢,他就跟没事儿一样!而且他从不收手!象有的人,赢了钱了,见好就收,就不耍了,起码短期内不耍了。输了钱了,一看点子不好,担心再输,也就住了手了。可吴谢不!输了,那叫爱拼才会赢!赢了,那叫乘胜追击!反正就是不住手!那才叫一个胜不骄败不馁!输赢是事儿,但他不当事儿!钱在他那儿,那算啥!废纸一样!有人说,他之所以能这样,是因为他钱太厚!依我看,真就不能那么说!有钱人我见得多了,没有一个他这样的!有一回在一块儿玩,他一把牌就赢了三万多,我看着他的脸,心里都有点儿害怕了!他的脸除了有点儿严肃之外,任啥表情也没有!那是不是吴谢对输赢这个事儿已经没有感觉了,麻木了哪?依我看还不是。一把牌赢了三万多块那回,他跟我说,哎呀!义哥!赢钱的感觉可真好!实际说来,人都是一样的,都是人嘛!吴谢的心理素质肯定是好,这不用说!现在不都讲素质嘛!这素质,那素质!你的任啥表现被别人认为不好或者不够好的时候,就有可能听到人们的诘难,啥素质!啊,有点儿扯远了!可话说回来,不管你心理素质咋好,一旦输了,倒霉的感觉,受挫的感觉那也还是有的。赢了的时候,总也是高兴的!就是因为这,有人说吴谢是生装出来给旁人看的,我说不是!人家就问我,吴谢是人不?是人肯定是人,但他的这种表现并不是装出来的,你要不信,那你装一个给我看看! 吴谢耍钱这个事儿,应该是从在疤瘌家看到我们这些人耍钱,后来他也跟着耍了两把的那回开始的。那一回,我们发现屋外有人,但不知道,屋外的是个啥人,也不知道有几个人,把我们这些人都吓坏了,我们都想往外跑,那时,我们都两天两夜没合眼了!脑袋都不咋转个儿了!倒是疤瘌主意正,硬把我们摁住了!疤瘌当时的意思是,硬要让吴谢也跟着玩一把,这样吴谢跟我们也就成了同伙儿,一丘之貉,你就是有嘴也说不清了!其实,吴谢并不想把我们那些人咋的,只是象闹着玩儿似地耍了我们一下子。可谁曾想,有了那一回,吴谢好象中了毒似的,有了开头,没了结尾!啊!这么说也不对,结尾还是有的,结尾就是我们这些人一道进了笆篱子!进笆篱子就是进监狱,当地土话。回过头来看,吴谢真就是被我们这些人拉下了水的!但这个事儿说起来真是个怪事儿,你说,那一天,他吴谢要是不到疤瘌家去办事儿,还是干啥,那也就不会遇到我们那些人在耍钱,遇不到我们那些人在耍钱,他也就不会跟着耍了两把,他要是不跟着耍了两把,他也就不会有今天这么个结局! 要想耍钱,必须得有钱!没有钱咋耍!不是大有钱也得小有钱!大有钱大耍,小有钱小耍!事儿就是这么个事儿!吴谢有钱,但他把钱视为废纸!这是不是与他太有钱有关,我就说不清了!我们这些人耍钱,劲头儿都在钱上,可吴谢耍钱,劲头儿并不在钱上,而是在跟他一块儿耍钱的那些人身上。说来,这也是个怪事儿! 这个事儿,我琢磨了几回。琢磨来琢磨去,琢磨明白了!当然这是我自个儿说我自个儿。现在不都讲啥精神,讲啥物质嘛!还有层面啥的!我琢磨,在耍钱这个事儿上,可能我们这些人还是站在物质的层面上,而吴谢却是站在了精神的层面上! 说起来都是笑话!啥精神?啥物质?说到根儿不还是耍钱嘛!吴义说到了这里,竟然笑了,说道: 那,我琢磨明白了吴谢这么个事儿,我是不是也站到了精神的层面上了哪? 不得不说,吴义说的这些还是符合吴谢的实际情况的,但也仅此而已。吴义说的啥精神,啥物质,没人说得清!只是,如果说,吴义说的这些是对的话,那也只说对了一半,对后面发生的事儿,他是想不到的,当然他也无法在供词中加以描述了。 吴义接下来的供述,任啥人听了也会觉得吴谢真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怪人啦!吴义说道: 有一回,吴谢跟我在一块儿喝了点儿酒,说起了耍钱的事儿。你象我们这些人吧,平时一有机会,那就得玩两把,这是肯定的,但在酒桌儿上说到耍钱的时候还真就不多!那回也不咋挑起了话头儿,说起了我们相熟的一些赌友的事儿。吴谢跟我说,吴义哥,你说也不咋,我吧,特乐意看一块儿耍钱的那些人的表现,你看那一个个的!赌输了,赌赢了,那德行! 当时,吴谢一说出这话,我立马就想到了我自个儿!可一琢磨,觉得自个儿还行,再看吴谢,觉得是自个儿多心了!后来,我琢磨,吴谢说出这话应该并不是针对某一个人,而是对着赌博的所有人,把赌博的人当作一个整体来看的。当时,我就有些迷糊,这吴谢是咋回事儿?耍钱的人不都是那个德行吗?那你德行好,你咋还耍钱呢?而且还是大耍,我们这些人对于你来说,那可真就是小巫见大巫了!后来,那都是很久以后了,我才琢磨明白。要说,吴谢自个儿就是赌徒!而且是资深赌徒!可他偏偏看不起耍钱的人!看吴谢在赌场的诸多表现,你会觉得很可笑。有的时候,吴谢会用既有些瞧不起,又有些同情可怜的表情看着那些耍钱的人!事儿就是这么个事儿!看到那些耍钱人的诸多表现,在他看来,那就是好看的人生大戏。我感觉,吴谢对耍钱这个事儿,从根本上是厌恶的,但他又觉得耍钱这个事儿是引人入胜的。他想没想过收手,我不知道,应该也是想过的。但赌徒收手,那咋可能哪!欲罢不能!这就是所谓的瘾了!吴谢对这个事儿那是清楚楚儿的!他甚至感到了无奈!有一回他对我说,吴义哥!有些事儿,那也是没招儿,这个说起来,可就跟天性有关了!按说,黄赌毒是不好的,一个正常的人那要是染上一样儿就够戗!可世上又有多少人深陷其中! 吴谢大赌,据我所知,应该始于境外赌马。他第一次在境外赌马,投了一百块钱,得到了五千多块钱的回报。第二次赌马,他投了一千块钱,得到了九万多块钱的回报!吴谢何其幸运!钱对吴谢不算啥,可幸运对吴谢来说,那可就太珍贵了!吴谢认为,那是上天对他的恩赐!他咋会拒绝这种恩赐呢?那要是拒绝这种恩赐,那就是对上天的不恭! 偶尔也会听到吴谢说起赌博,偶尔也会听到吴谢说起自己的某一回赢了多少钱,输了多少钱,但他在偶尔说起赌博的时候说得最多的是在耍钱时候的那么一种很难描述的快感和所能产生的那么一种人所无法把握控制的结果。其实吴谢说得没错。之所以他参与的那些事儿,他张罗的那些事儿被称为赌博,不就是因为这些事儿的结果并不是预知的,也不是人的理智和能力所能控制得了的嘛!当然,这里说的是在赌博规则得到切实遵守的情况下产生的结果。大概也正是因为这,才有了赌博一说。 吴谢在境外赌马的头两次都赢了钱,这让吴谢产生了一种有如神助的那么一种感觉。这两次赌马的感觉可以说一直陪伴着他走完了他人生的最后旅途。 第十六章 遇到神马 那是一匹硕大的牛毛黄赛马。鼻梁和四蹄雪白,两条前腿之间,脖以下至腹部雪白,实在是太漂亮了! 当这匹马出现在高大的屏幕上的时候,是由一个戴着黑色防护镜的骑手牵着的,那骑手同样高大,同样漂亮! 吴谢和吴义微微扬着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大屏幕,看着屏幕上的一匹匹赛马在骑手的牵引下走过。 赛场主办方正在向看客介绍参赛的赛马和骑手。 大屏幕上走过的那些赛马和骑手,那也分不出哪个是哪个啦!匹匹赛马漂亮,个个骑手漂亮! 根据记载,赛马运动可以追溯到古希腊和古罗马,是考察马匹竞赛速度和骑手驾驭能力的一种运动。赌马是由速度赛马运动衍生出来的一种娱乐活动。 赌马靠的是投注人的鉴别力,判断力和果敢精神。 吴谢具有鉴别力判断力,聪明果敢。来这赛马场之前,吴谢就跃跃欲试,他要在这赛马场一展身手! 吴谢看得清清楚楚,牵着牛毛黄赛马的骑手后背粘贴着的号码是9号。 在介绍到9号马的时候, 9号马昂起了头,打了个响鼻儿,把正脸面向了屏幕前的观众! 吴谢的心猛地一动!咋?它能听得懂人话?这不就是匹神马嘛! 吴谢不再看大屏幕,他已经在心里做出了决定。 他问站在身边的吴义一嘴,咋样?看好了哪匹马?吴义眼睛盯着大屏幕,回答道,我看5号马能行!太精神了! 吴义看得没错。5号马是一匹枣红马,脖颈挺拔,四腿修长。 那你看好了哪匹?吴义问道。 这个赛马场经营已久,一切都有条不紊。投注的方式方法分多少个种类,并附有专业化的中英文对照指导说明。新到的看客,看懂了说明,也就可以投注了。 吴谢和吴义按照投注指导说明,选择了一种最为简单的投注方式,直接选号。接下来,他们到投注台前拿起了投注单,看了看,没看明白。切磋了几句,仍然没看明白。一位赛场的工作人员打量了他们两眼,走过来,热情地询问解释。吴谢请那位工作人员帮助自己选择了直接选号的那种投注种类,请工作人员帮助自己在9号赛马下面的小方框上进行了涂抹,在投注栏目中填写了投注数额,标注了币种。吴义请那位工作人员在投注单上的5号赛马下面的小方框上进行了涂抹,在投注栏目中填写了投注数额。 两个人各投注一百元人民币。 随后,吴谢和吴义不再在赛马场休息大厅停留,来到赛场看台。 站在看台a区,环顾整个赛马场,吴谢这才知道,那赛马场同运动场并没有啥太大区别!如果说有区别的话,应该是赛马场比运动场要大一些,跑道要宽一些。 开跑的时间就要到了。赛马场上空荡漾着男主持人响亮而又准确的播报声,用的是文。接着是女主持人的播报声,用的是英文。正面看台上方两块巨大的屏幕上仍然是那些即将上场的赛马和骑手影象。 吴谢再一次在屏幕上看到了他已投了注的9号赛马。现在,参赛的那些赛马在骑手的牵引下已经出现在赛马场的东南角。吴谢在那些赛马中间仔细寻觅,逐个分辨,他终于在第四跑道看到了他相中的9号! 接下来,骑手们跨上了赛马,戴好了防护头盔和防护镜。再接下来,应该就是开赛了! 吴谢的神经已经绷紧,他只能听得到男女主持人分别用文和英文在说着啥,但他已经听不清说的都是啥了! 就在这时,吴谢听到播音器里一个人的声音响起——各就各位,预备—— 啪!发令枪响了! 原本就已经向前弓着腰的那些骑手迅疾再度下哈上身,两腿猛地一夹,一手扯起了缰绳,一手挥起了短鞕!再看那赛马,全身骤然发力,猛地向前窜去!赛场响彻了那些赛马巨大的马蹄踏在跑道上发出的嗵嗵声响,真真儿犹如嗵嗵敲响的战鼓,撼人心魄!跑道上的泥土被掀起,不停地向后抛落。 看客欢呼雀跃,呼喊声骤起! 蔚为壮观! 赛马在骑手的驾驭下从吴谢正对着的远处的那一侧跑道上冲过,在赛场的东侧转过来,开始向吴谢所在的北侧看台这边冲过来,扬着的头有节律地上下摆动。 赛马冲过来了! 吴谢张大着嘴,已经抵达忘乎所以境界! 吴义跟吴谢选择了同样的投注类型。他投注给5号马,吴谢投注给9号马。在赛马跑到第二圈的时候,5号马跑在了前面第二位,而9号马跑在了第四位。从赛马在他们面前掠过时的情况看,无论是5号马还是9号马,都看不出有超越的迹象。 吴义回过眼神看了吴谢一眼。吴谢两眼放光,双手紧握着面前的铁栏杆。 说点儿实在话,这次赌马,就是一次闲玩儿。吴谢跟吴义一样,只投注了一百块钱,输了赢了都不是啥大不了的事儿! 可世上的事儿,啥人能件件说得清呢? 赛马再一次从吴谢和吴义面前奔驰而过。吴义投注的5号马仍然跑在第二位,它的马头同领先于它的那处于第一位的马头相差只有半个头的距离!只要稍稍再快一点点,就完全有可能超越跑在前面的那匹黑色带着海碗大小白点子的赛马!吴义从赛马开跑的那一刻起就紧绷着的心绷得更紧了!再看吴谢,这时的吴谢在两眼放光的同时,原本紧绷着的嘴唇好象在微微抖动。 这是一场两千米距离的竞赛。赛马再次转过弯道,再次向前跑过吴谢跟吴义对着的南端看台,就要到达这场比赛的终点线了! 三十米,二十米…… 全场已经没有人再助阵呼喊,人们屏住呼吸,眼睛睁大,就等待着赛马冲到终点线时的那一刻! 可就在这时,奇迹出现了! 就在奔驰的赛马距终点线也就七八米的时候,拼命奔跑在第一位和第二位的赛马位次并没有发生变化,可跑在第四位的那匹牛毛黄赛马却突然四腿发力,猛然向终点线冲突过去!吴谢和吴义都看到了,也就两三步的样子,那马竟然超越了它前面的两匹赛马,与跑在前面第一位的赛马齐平了!又一步跨出去,那马头竟然超越了位于第一位的那匹赛马马头一拳有余! 全场暴发出了惊呼! 吴谢并不停留,迅疾转身,拽了身边还傻在那里的吴义一把,说道,吴义哥!走吧!吴义恋恋地看着那些刚刚跑完的赛马在骑手的牵引下开始在赛场上慢慢走动。那些赛马也真真儿不易,就是在这大热的天儿,呼呼喷出的白气儿仍然为人所见! 吴谢投注的9号马得了这场比赛的第一名,吴谢得到了五千多块钱的回报。回报率高达……。 真神!吴谢过后赞叹。 第十七章 千呼万唤始出来 按照原计划,吴谢和吴义已经完成了境外考察项目,虽说返回的日期未到,也是可以提前返回的。可吴谢那哪能放弃余下来的几天时间哪!到得这时,吴义才明白,吴谢之所以把时间定得这么宽裕,那是早就有了打算的了。首次投注赛马获胜,吴谢就象没事儿一样,吴义也看不出吴谢咋高兴——兴奋。 吴谢对吴义说道: 义哥,咱们到这儿来的事儿虽说也办得差不多了,但出来一回不容易,咱就在这儿多呆两天!哈!这儿可真是个好地方!吃住不愁,虽说吃的那些玩艺有的不咋顺口,但咱不也得山南海北的吃货儿都尝尝嘛!不用着急。我看了,那赛马场,后天还有一场比赛,咱哥俩儿再去比划一下子!要说,这个事儿跟我们在家玩的那些个事儿根儿上是一回事儿,就是个玩儿!但可比我们玩的那些个事儿有意思多了!到了这儿我才知道,原来我们玩的那些个东西那可真就是土到不能再土了!土掉渣儿了!你看看人家这!不但好玩还好看!那真真儿就是赏心悦目!到了今儿个,我才知道,啥叫声色犬马,这才叫声色犬马!输赢不说,那给人的感觉,那可太有——咋说来的?冲击力!在赛马场看赛马,咱哥俩儿真还就是头一磨儿!那马冲着你冲过来的时候,那马奋不顾身互不相让地向你冲过来的时候,听着那马蹄落地发出的声音——那家伙!嗵嗵的!唉呀!啧!真是惊心动魄! 确实好看!吴义点头。 第三天,又是赛马场开赛的日子。吴谢吴义俩人儿早早地就打车到了赛马场。那要是按照吴义的打算,时间还早,就别打车了!这地儿打车跟咱那地儿打车可是两回事儿!咱那地儿打车,那计里程的家伙什儿上的数字不咋朝前走,可这地儿打车,那计里程的家伙什儿转得是哗哗的!在咱那地儿几块钱的路程——里程,在这儿那得几十块钱!坐公交车当然也是贵啦!一样远的地儿那也得贵出去好几块钱!但毕竟比打车要便宜得多了!吴谢说道,啧!哥!咋?就凭咱哥俩儿,连叫个车的钱都没有吗?省一省窟窿等!再说了,你要是坐了公交车,路上再堵个车啥的,不定出点儿啥事儿,把我们一天的事儿都耽误了,你说你犯得上犯不上!那还不如就打个车得了!打车吧!打车稳当! 那就打吧!吴义心里话,反正你是老板,花的都是你的钱,你愿意花你就花,反你也不差这十块八块的! 这时的吴义已经不同于吴谢在疤瘌家看到他们一伙子人在赌钱时的吴义了!吴义已经成了吴谢他那礼品典当公司的副总——副总经理!吴义心里明白,啥副总经理!我就是吴谢的跟班!这个话当然是吴义在心里说给自己听的!这个话也不是吴义报怨吴谢,而是他根据实际情况给自己的定位! 时至今日,吴义从未听到过吴谢管他叫啥吴副总,或者吴总。人前人后,吴谢都管他叫义哥,也有时,星嘣儿的,管他叫一声吴义哥!这个事儿,吴义琢磨,别的倒不一定有啥,可能还是俩人儿都姓吴,又是本家,叫啥吴副总,或者吴总,有点儿捌嘴,仅此而已!还是叫义哥最好,吴义想到。可也是,吴义也是从来也没有管吴谢叫过啥吴总的,连比较相熟亲昵的老大也没有叫过,吴义管吴谢叫老弟,顶多叫大谢!当然,那在一些官方场合,比如谈判,吴义管吴谢叫吴董事长! 早早地就到了赛马场,实在是有点儿太早了!赛马场虽说人也不少了,但那介绍参赛的赛马和骑手的大屏幕还在播报当天的新闻。啥国内哪个省市场管理出台了新规啦!啥哪国总理,还是总统啥的到哪国国访啦!啥哪个专家学者,又是评论员啥的对未来世界经济走势进行评论啦!世界一天发生的事儿那也老了去了!不能都报,只能捡主要的说啦! 吴谢和吴义到了那大厅,朝那大屏幕上扫了一眼,有点儿索然,遂在那大厅的一侧找了座位坐下来!屁股刚刚落座,也就几秒钟的工夫,吴义就听到身边的吴谢发出的呼噜声!诶?这咋还打起呼噜了哪?吴义侧过头一看,吴谢仰着头,把刚刚拿到手上的一张赛场编印的介绍赛事的报纸盖在脸上,已经睡着了! 吴义看了看呼呼大睡的吴谢,有点儿奇怪,也有点儿无奈。这小子! 这一宿,吴谢基本没咋睡觉。 到得境外的这些天,吴谢吴义俩人儿同住一个房间,一间二人房,就是一间客房里有两张单人床的那种。要说,就吴谢那么有钱——啊,这时的吴谢已经就是个有钱人了,但还不是太有钱——非常有钱的那种。就吴谢那秉性,还能在乎住店——住酒店那俩钱儿吗?为啥不一人一间房哪?是不在乎!可身边有个人和身边一个人也没有,那可是不同的!这出门在外,不比在家里,有个事儿啥的……得互相照应着点儿!吴谢身体好,那可真是象东北人形容啥事儿啥人硬实的那句话说的那样,杠杠的!那睡觉上的事儿,啥睡眠质量这套事儿——问题,对吴谢说来,那根本不存在!但说来也是怪事儿!吴谢睡觉从不打呼噜!就是白天里干了一天再累的活儿,晚上喝了大酒,也不打!自打吴义给吴谢当了跟班——副总!那跟吴谢在一个屋里,在一张床——大床上睡觉,那也不知多少回了,吴义从没有听到过吴谢打呼噜!当然,吴义自个儿是个瘦人,一般情况下,瘦人是不打呼噜的。 吴谢在过去的这一宿基本没咋睡觉。睡眠这个在吴谢说来本不算事儿的事儿,竟然出了事儿了!这一宿,吴谢起来上了两趟厕所,在床上坐起了三回,其中有一回拿起了酒店床头柜上摆放的纸笔,在上面写了啥画了啥! 吴谢这一宿的一应表现,让吴义有点儿摸不着头脑!这是咋啦?要说病肯定不会是有啥病的,可就吴义对吴谢的了解,那咋会出现这么一种失眠的表现哪?吴义躺在自个儿的床上,几回悄悄地睁眼看上一回不停折腾的吴谢。要说,吴义真就是个讲究人!按说,就他和吴谢的关系,那要是问上一句半句的,那有啥呀!可吴义觉得,管咋说,人家是董事长总经理,是老板,咱是啥?咱是副总经理呀!副总经理是啥?副总经理就是跟班呀!咱一个跟班能干涉董事长总经理老板睡觉不睡觉这个事儿吗?吴义在心里跟自个儿摇头。可这小子到底是咋啦?因啥不睡觉瞎折腾哪?要说,在这境外的商务考察不都完事儿了吗?看来不太象是因为咱们商务上的事儿!可……要说这个吴义可真就是个抻头儿的人,拿得住,吴谢折腾了一宿,他也被折腾了一宿,俩人儿基本都没咋睡,就是这样,吴义也没有问吴谢一句。用早点的时候,吴谢倒了一杯咖啡,拿起匙儿搅了搅,忽然看着对座的椅子背儿,慢慢腾腾地问出了一句话。 义哥!你说,我们今天能赢吗? 嗯?吴义瞅了瞅吴谢,回答道,那还说啥了,必须的! 吴谢收回眼神儿,眼睛立时放出了光来,瞅了瞅吴义说道,哈!咱俩真哥们儿!亲哥们儿!说过,端起咖啡杯,用匙再一次搅了搅,低下头喝了一口,再无他话。 吴义瞅了瞅四周,觉得吴谢在这么个地儿呼呼大睡有点儿不太好,遂推了推吴谢。吴谢哼了一声,醒过来了,一下子拿掉盖在脸上的报纸,瞅了瞅吴义,又周遭撒目了一圈儿,这才说道,唉呀!睡着了! 到得这时,吴义对吴谢折腾一宿不睡觉到底是因为啥并不是很清楚,但吴义心里琢磨,吴谢这小子干啥事儿那可真就是上心。要说,他折腾这么一宿肯定不是在生意上又想琢磨啥新点子,那唯一能让他折腾的就是今儿个这赌马了!可赌马也就是赌博,这个事儿除了凝心聚力,还有啥别的招法吗?吴谢总不会也象赛马场看台上的那些老头老太太那样,在那儿用不同的方法鼓鼓捣捣地计算博彩获胜的机率吧!那些老头老太太那么做,有没有道理说不清,但估计没啥用!那又能有啥用呢?凭计算,这个数套那个数,套来套去,自个儿把自个儿都套迷糊了,那还能赢吗?扯淡! 吴义还真就猜对了!但并不是全对,而只是对了一部分。吴谢这一宿没咋睡觉,他确实是在计算!啊,说计算也不对,他并不是在计算,他是在推论! 要是说起来,这个事儿还真真儿就是个有意思的事儿了!你说吧哈!前天,他投注给那匹牛毛黄赛马,投了一百块钱,竟然大获全胜!是侥幸吗?当然有侥幸的成分在里面。但并不完全是侥幸。正赶上,他和吴义站在那大屏幕前面,而那大牛毛黄赛马恰逢其时地抬头看了看给它拍摄的摄像师,事儿就是这么个事儿!于是他吴谢就把一百块钱的注投给了它。一般人遇到了这么个事儿,那就当侥幸遇到这么一次好事儿,完事也就位倒了,可吴谢认为,这个事儿可不是侥幸一词就完全可以解释清楚的!这冥冥之中一定是有啥道理在里面。吴谢觉得,如果能把这里面的道理开掘出来,那我再赌马的时候,也不单是赌马,我就是再赌啥的时候,那获胜的机率就会大大增加,别的啥人,因为他不可能知道这其中的道理,那他获胜也就只能依靠侥幸,获胜的机率那就会少得多!事儿就是这么个事儿!可这其中的道理在哪儿哪?吴谢开头只是琢磨,后来,他觉得这个事儿因为是有道理在里面,那就一定得有数理依据。于是他拿起了纸笔。那要说,吴谢这不是扯么!这还是往轻了说,那要是往重了说,吴谢可真就是有病了!笨理儿琢磨,你投了这匹赛马一百块钱的注跟你投了另一匹赛马一百块钱的注,那有什么区别哪?胜与不胜,说到根儿,不还就是个侥幸嘛! 不对!吴谢认为。 折腾了一宿,琢磨了一宿,眼睛都琢磨红了。最终,吴谢决定,把今天的注投在10号赛马身上!为啥要投在10号赛马身上哪?有啥依据吗?吴谢是这样推论的,前天是星期三,今天是星期六,三和六有单双之别。前天是单数获胜,今天不可能再单数获胜。这跟中国人的思维方式和思维习惯有关。那要是按照这种模式进行思考——推论,那今天应该是在前五或前六中胜出,且按十二匹马参赛推论。那他吴谢咋选了个10号赛马哪?吴谢认为,自然界和人类社会一样,并不是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简单化害死人!万事一理,变数必然!兵法上讲究个出奇不意,打他个措手不及,赌马跟打仗不是一个事儿,但道理应该是相通的!既要考虑到不变,更要考虑到变!就投10号马了!爱咋咋的!再说了,赌马赌马,一个赌字,啥事儿也都了了! 说了半天,今天参赛的赛马中得有一匹马是10号。那要没有10号马参赛,这一切不都扯了么!估计赛马和赛人是一回事儿,有下场儿的,也得有在一边儿候着的。 这时候,大厅里观赛的人多起来了,境内境外的,国内国外的,各色皮肤的,各个种族的。 大屏幕上开始了赛马和骑手介绍。先介绍这个赛马场的赛马和骑手获得过哪一项世界比赛或哪一项国际比赛,也就是那些重要赛事的奖项,然后开始介绍今天将要上场参加比赛的赛马和骑手。一匹匹漂亮的赛马在一个个漂亮的骑手牵引下从大屏幕上走过。吴谢和吴义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大屏幕。可过了半天,那些参赛的的赛马和骑手都快介绍完了,把吴谢的眼睛都看花了,仍然不见10号赛马! 吴谢有点儿奇怪!这咋?今儿个?在大屏幕上走过去的那些赛马中,单数号码居多! 吴谢着急了!诶?不对呀!都过去了十一匹了,这咋还不见10号赛马哪?今儿个参赛的赛马中真就没有10号赛马吗! 正在吴谢急得火上房的时候,一匹深枣红毛色的赛马出现在了大屏幕上。 吴谢的眼睛亮起来! 真真儿是千呼万唤始出来! 当然,这千呼万唤都是深埋在吴谢的心里的。 第十八章 再遇神马 吴谢这一回采取的招法跟前天采取的招法可是完全不同的。前天,他和吴义头一磨儿到这赛马场,就因为9号赛马在那大屏幕上向大屏幕前的观众——赛马场的看客瞅了那么一眼,打了一个响鼻儿,吴谢就把一百块钱的注投给了它。吴谢投出的那一百块钱的注,应该说,那9号赛马还是应该得的,毕竟,那9号赛马向观众,当然也是向大屏幕前的吴谢看了那么一眼,它的那个响鼻儿既可以说是打给观众的,也可以说是打给他吴谢的!可今儿个不同啦!今儿个可是吴谢在压根儿没有看到10号赛马到底生成个啥模样儿,甚至在连10号赛马是不是出场都不确定的情况下就决定要把今天的注投给它!那要说,吴谢这不是扯么!连那马的面儿还没照,就要把注投给这10号赛马!凭啥呀? 凭啥,上面已经说到了,恕不赘述! 吴谢是个受到过高等教育的人,按说应该讲科学。吴谢大学学的专业是海事那套事儿。海事那套事儿,你不讲科学,行吗?啥潮起潮落,啥斗转星移,你要是不讲科学,你那船不知得漂到哪儿去哪!吴谢认为,讲科学那是必须的!但,也得分啥事儿。有的事儿必须讲科学,可有的事儿你想讲科学,讲得了——整得清吗?啊!这么说,也不是不讲科学了!比方说,一百块钱的注,两匹马站在你面前,两匹马都强壮漂亮,你投这匹马和你投那匹马,你知道会是啥样的一种结果吗?到底投给哪个对投给哪个错呀?这不是不讲科学,而恰恰是讲了科学!到得这时,就得凭感觉!科学告诉你,赌博是无法预知胜负结果的一种娱乐活动!听到这么一种说法,有人会说,不对呀!无法预知是无法预知了,但任啥事儿都是会有结果的,因果嘛!就说赛马吧!不是竞赛——赛马吗?既然是竞赛,那必然是得有个结果的啦!要不咋叫竞赛哪!竞了一六十三遭,竟然造了个平杵儿,那咋可能哪?话说回来,平杵也是一种结果。竞赛竞赛,必须得不胜即败!说是这么说,可任何一种比赛,不论是马还是人,抑或是啥其他的生物,都有可能在比赛结束时不分胜负!实际上,这才说到了点子上!结果肯定是有,但胜负却不一定分得清,事儿就是这么个事儿!有人又会说,扯!那咋可能哪?只是因为差距太小,就现有的评判手段和裁判工具暂时无法判定,如此而已!既然无法判定就是不能判定,还不是得承认现实!在现实生活中,任何一种门类的竞赛几乎都有并列第一,或者并列第二的情况发生,你敢说没有?象吴谢琢磨的那些事儿,啥自然界和人类社会一样,并不是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啥简单化害死人!啥万事一理,变数必然!啥变与不变的,哩哩啰啰,扯得大老远,大道理不能说不对,可具体到某一种小情况——,具体到某一种小情况 也是对的!不信你就试试!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宇宙浩瀚,任啥事儿都可能发生! 应该说,人类社会生活中所谓的幸运只是一种偶发事件而已。对这种偶发事件无法解释,归结为神助,也不失为对幸运的一种应对方式。承认了神助也就等于承认幸运这个东西并不是人的理智和人的能力作用的结果,人的理智和能力到底在幸运事件中发挥了多大作用就是一个很难确定的事儿了!因而,一些成功人士会在需要自己正确面对成功的时候说道,我非常幸运!这是一种谦虚,也是一种谋略,还是一种扯淡! 可是!不得不说,吴谢确实非常幸运!在某年某月某日,吴谢再一次得到了神助。具体说,吴谢在观看赛马竞赛时再一次遇到了神马! 一俟梦寐以求的10号赛马出现在大屏幕,吴谢的心里那是何等亮堂!到得这时,吴谢觉得自己已经就胜了!赢了! 接下来,吴谢僵在了那儿! 事情是这样的。 那一天,也不知为啥,10号赛马被安排在了参赛马匹的最后出场。等到10号赛马出场时,吴谢已经就急得有点儿失望了!一般说来,着急可以算作是人类的一种情感,可以分为若干阶段,着急,很着急,急得火上房!再接下来,着急这种情感会发生变化,有的得到了消解,有的转为失望。吴谢渴念的10号赛马迟迟不出现,这让吴谢很着急,随着赛马和骑手一伙儿一伙儿走过去,吴谢急得有点儿火上房了!到了第十匹赛马出现在大屏幕时,吴谢的着急已经发生变化,有点儿接近于失望,但还没有完全失望。毕竟还有第十一匹和第十二匹没出来哪!待到第十一匹赛马出现在大屏幕,吴谢一看还不是10号赛马,几乎就失望了! 那一天,吴谢在那一会儿的表现跟普通人没啥不同。 可就在这么个当口,10号赛马出现了! 再看这时的吴谢,竟然一下子僵在了那儿! 这是咋回事儿,吴谢应该高兴——兴高采烈才对呀!这咋? 我被那匹马吓了一跳! 事后,吴谢对吴义说道。 被谁吓了一跳? 被那匹马吓了一跳!10号马! 嗯?那匹马咋会吓你一跳?吴义不信。 真的!我要撒谎我这个!吴谢说着把自个儿的右手伸出来,握成了拳,只把小指露在了外面,朝下竖着。 咋回事儿呀?吴义当时是同吴谢站在一起的,相距不过二尺,并没有看出那10号赛马有啥吓人之处。吴义感到了蹊跷。 你没看出来?吴谢诡谲地问道。 啥? 你真没看出来? 你说啥哪?没看出来! 你就装吧!吴谢说着扭过头去。 啧!吴谢!你到底咋回事儿?鬼扯扯的!说!咋回事儿? 行!你要真没看出来,我就告诉你。那10号马就是前天我投了注的那9号马! 嗯?扯淡!那咋可能哪? 咋不可能!真就是那9号马! 快别扯了!那两匹马是有点儿象,身量儿啥的,但肯定不是一匹马! 行!你说不是就是,是我眼花了! 吴义明白了,为啥那10号赛马一在大屏幕上出现,吴谢就僵在了那里,原来,吴谢是把那10号赛马看成了前天参赛的9号赛马。诶?吴谢这是咋啦?他怎么能把今天的10号赛马看成是前天的9号赛马哪? 赛场上,无论是人类的比赛还是马类的比赛,或者是其他的啥类的比赛,同一个赛手在不同场次的比赛中以不同的赛号出现应该是正常的。 吴义认真回想。还别说,这两匹赛马真还就有点儿相象!从长样儿上看,个头,肥瘦,是有些相象!那要是再从奔跑速度上看,那可就更象了!但象可是象,这两匹马绝不是一匹马!绝不可能是一匹马! 10号赛马是那种深枣红的毛色,四蹄和鬃毛,两腿之间,脖以下及腹部皆为黑色,跟前天参赛的9号马除了毛色不同之外,那可真就是太象了!可再象那也不是一匹马! 义哥!咋,你想投哪一匹? 啧,我可能有点儿看花眼了!还没看好哪!那么的吧!今儿个我也不自个儿选了,我就随了你了!你投哪一匹,我就投哪一匹! 别介!别再耽误了你! 吴义瞅了瞅吴谢。咋?不行吗?你选哪一匹我就选哪一匹!就这么定了!吴义愣愣地瞅着吴谢说道。 吴义当然是逗乐了。 吴谢投了一千元,吴义投了一百元,两个人的注都投给了10号赛马。 发令枪响过。 看台上一如既往,欢呼雀跃不断。有的看客拼了命地呼喊自己投了注的赛马序号,有的击掌顿足,恨不能自个也能成为赛马,跟着跑上一回。有的年轻看客击了几下掌,放下来,两眼透过戴着的太阳镜片跟随赛马不停地向前移动。有的老年驴友,既不击掌也不拍手,把两手握在一处,拄在下巴上,全身已不能动,只有两只已经不很清澈的眼睛随着奔驰的赛马移动。跑道上方的看台,一俟赛马奔过,呼喊声震得人耳根子疼。这么个时候,谁顾得上谁呀! 竞赛结束,10号赛马跑了个第一。 吴谢投给10号赛马一千块钱的注,获九万多块钱的回报。吴义投给10号赛马一百块钱的注,获九千多块钱的回报。 回去的路上,吴谢把嘴撇了一撇,把头颤了一颤,发自内心地赞叹道,太神了! 吴义对吴谢说道,我知道为啥你当老板我当差了!吴谢看了吴义一眼,笑了笑,说道,你也可以当老板,是你自个儿不愿意当。 吴义问吴谢,吴谢,你咋会把10号马当成了前天的9号马哪?吴谢回答道,啧,这个事儿我也说不清。当时,我一看那10号马出来,就觉得心里一下子老亮堂了!可能是我眼花了!但今天我可是又遇到了神马! 吴义点头。 第十九章 成功 需要神助 也需要人的努力 那,吴义的点头是敷衍还是真的赞同哪? 吴义是真的赞同。 这个事儿确实有点儿神!吴义在刑事供词中供述道。 马赛开始前,吴谢和吴义首先得寻找10号赛马呀!看看它在哪儿——在哪条跑道哪!俩人儿很快就找到了。 也不咋,主办方在介绍这场马赛的参赛马匹和骑手时,10号赛马是最后一个出现在大屏幕上的。这时的10号赛马竟然站在了最外缘的那条跑道上!10号赛马和驾驭10号赛马的骑手这是咋啦?这么个情况不能不给人一种被边缘化了的感觉。看到这么一种情景,一般人会生出某种不太好的感觉,有点儿象是那种冷嗖嗖的感觉。应该说,出现这么一种感觉也属正常。 吴谢有了这么一种感觉,吴义也有了这么一种感觉。 可吴谢和吴义不是同一类人,区别在于吴谢不是一般人。 要说,吴谢的一生——一辈子,无论啥时都信心满满,从没心虚的时候吗?那倒不是。但要说吴谢对自个儿选定的事儿,自个儿铁下心来要做的事儿,那可真就是从不气馁,就是遭遇了再大的波折——挫折,那也是要向前——向前走的!在这向前——向前走的过程中,可能也会出现挫折的那么一种感觉,但也就一会儿的工夫,那感觉就过去了,不会耽搁很久,信心很快就会恢复。这个事儿,那要是说起来,大概还是和吴谢的秉性有关。 吴义跟吴谢比起来,那差得可就不是一时半会儿了!这也就是吴义所说的吴谢当老板他当差的缘由所在,这个事儿,吴义认! 吴谢和吴义俩人儿不太好的感觉很快得到了印证。 发令枪一响,站在起跑线上的十二匹赛马立时一齐发力,向前蹿了出去。也不咋,那10号赛马竟然慢了一步!在那些赛马你争我夺没命的奔跑中,才出去二十多米的距离,那10号赛马已经就跑在了最后!照比跑在最前面的那匹赛马已经就落后了有十来米了! 当然,无论是吴谢和吴义,俩人儿都明白,这只是开始!看啥事儿不得看最终结局嘛!笑到最后才是笑得最好!不都这么说嘛!谁知道最终会是一个啥样儿的结局! 应该说,参加竞赛的那些赛马和骑手,有哪匹赛马或者有哪个骑手在竞赛中并没有使出全力,或者还有啥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在里面起作用,促使那马和人并不使出全力,这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世事复杂,啥人说得清!但据吴谢和吴义观之,那10号赛马和那驾驭10号赛马的骑手,真就不是那么一种情况!是不是那骑手也象吴谢似的,一宿没睡好觉,或那赛马没有调整好自个儿参战——参赛的心态?不得而知。反正就是落后了! 10号赛马殿后的情景一直持续到第二圈。 就在那些赛马向吴谢和吴义呆着的看台下方轰轰隆隆冲过来的时候,吴义忙里偷闲,转过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吴谢。 吴谢竟然把自己的腹部,就是肚子啦!紧紧地顶着他前面的坐椅靠背,两只手使劲抠住那靠背的上部边缘,表情严峻,眼睛紧紧盯着奔腾过来的赛马。 看得出,吴谢已经非常紧张,或者说,已经抵达忘乎所以境界!吴义所了解的吴谢,时不时地抵达忘乎所以境界那是经常性的!吴谢干啥事儿特认真,干起啥事儿来,没日没夜的,没命一样!吴义自打跟了吴谢,或者说,自打当了吴谢公司的副总,对这么一种情况那都习以为常了! 吴义从侧面看到的吴谢,并不是眼神儿死死盯住10号赛马,对其他的那些赛马就视而不见的那种!吴谢的眼神儿在奔腾着的那些赛马身上不停地转换!竟然看不出失意气馁丧气灰心的任啥表现! 要说,这时吴谢诸多表现是有些矛盾的了!他的形体展现出的,是他的内心非常紧张,而他的眼睛透露出的却是他的内心并不太紧张!那他到底是紧张还是不紧张哪?吴义认为,这时的吴谢已经非常紧张——吴谢紧蹙着眉头! 一瞬间的事儿! 马群冲到了看台下方。 就在那10号赛马冲到看台下方的那一瞬,吴谢突然身体一挺,把自个儿的右手置于嘴边,没命地喊了一嗓子! 10——号! 吴义记得清清楚儿的,观看了这么两场马赛,这是吴谢在马赛过程中说过——啊,喊过的唯一一句话,就俩字儿,一个数字,一个汉字。 要说,在那么个场合,整个赛场,哪有清静的地儿!呼喊声——喊叫声,此起彼伏,不说震耳欲聋也差不多,那群赛马奔跑的轰轰隆隆的声音更是震人心魄,吴谢喊出的那么一嗓子,声音再大,应该也是被湮没了的! 可吴义却分明看到,正从看台下冲过去的那10号赛马分明浑身抖了一下子!不,应该是哆嗦了一下子!驾驭10号赛马的那骑手一下子扬起了手中的短鞭,轮起来,啪的一声响,那鞭子抽在了马的屁股上!那马再一次浑身一抖,四蹄猛地向跑道上刨下去,整个身子向前悠出,就这一下,马头已经就于右侧赛马的后腿部位冲到那赛马的腰部!刮碰撞到了那马上骑手的左腿!再一下,马头探到了那右侧赛马的脖颈处,再向前,马头已经与那右侧赛马的马头齐平了! 一瞬间,赛场静了下来,除了由马蹄落地发出的嗵嗵声汇集而成的轰轰隆隆的声音和骑手的吆喝声外,不再有其他声音。看台上的看客,不再呼喊,几乎都一下子屏住呼吸,身体一下子顿住了!当然,眼珠儿还是动的。 接下来,事儿就比较简单了。 10号赛马在进入最后半圈儿时已经跑在前六的的位置。在冲刺阶段,它先后超过了前面的四匹赛马,抵达终点线时,它超出了位居第二位的赛马半米有余。 这场马赛不知是否会被马赛主办方列为经典。 那,这一场马赛的10号赛马和前一场马赛的九号赛马到底是不是一匹马哪? 那咋可能会是一匹马! 那,吴谢咋会说是一匹马哪?细细想来,应该是吴谢一宿没咋睡觉,到了赛场已是困得不行不行的了,甫一坐定就呼呼大睡,被吴义喊醒后并没有完全醒透,脑袋还没有恢复正常运转。马赛主办方介绍赛马和骑手开始后,那10号赛马迟迟不肯出现,把个吴谢急得火上房。吴谢是个急性子,按说,还有一匹赛马没有出现——没有被介绍,没出现——没被介绍的那匹赛马应该就是10号赛马了,那还用急成那样嘛!其实,就在吴谢用着盖脸睡觉的那张报纸上已经就列出了当天那场马赛的参赛赛马和骑手了,只是吴谢和吴义俩人把那张报纸拿到了手里并未细看,就进了休息大厅,一坐下来,吴谢就困得睡着了。 吴谢琢磨的那些事儿,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就是任啥事儿都有个意外。那要是10号赛马由于某种原因,真就不能参赛了,那损失可就大了!这里说的损失并不是钱。吴谢是个有钱人,钱在他这儿那根本不算事儿,千八块钱算个啥!再说了,10号赛马若真就不出现的话,他也无法再把钱投给它了。临时变卦,是不是再选择其他的哪一匹赛马,投还是不投,那都是不一定的事儿!这些对这时的吴谢已经就毫无意义!吴谢之所以折腾了一宿,是有他自个儿的考虑的!他的这个考虑可是只有他自个儿知道,别的任啥人也是不知道的,包括吴义!吴谢是要通过这场马赛验证一个事儿,一个至关重要的事儿!神——是不是真的助他!那10号赛马要真就不参赛了,他验证神到底是不是助他这个事儿就整不明白了,这个损失可不是千八块钱的损失可比的了! 按说,假如,神,要是真就助你,那你把注投到哪匹赛马身上,哪匹赛马都会胜出的!事儿不就是这么个事儿嘛!可吴谢真就不是一般人!他认为,任啥事儿,没有人的努力辛苦在里面都是不行的,都成不了!神咋会助一个好吃懒做的人哪!就是因为这,他把自个儿折腾了一宿,也让吴义被折腾了一宿! 在吴谢的心目中,成功需要神助,也需要人的自身努力。 还需要说一句。那10号赛马迟迟不肯出现,已经就让吴谢有点儿心里发凉了!啥事儿不都得往前抢嘛!说是好饭不怕晚,那已经晚了,咋整?好在就当他急得火上房的心境几乎就要过渡到失望的心境的那么个时候,那10号赛马出现了!吴谢兴奋之火有点儿攻心,应该是心智有点儿迷乱,遂出现了误把10号赛马看成为前一场马赛中的9号赛马这种怪事儿!吴谢很快发现是自个儿弄错了,才敷衍说是眼花了。当然,这是就当时的情景所做的一种推论而已,吴谢本人和当时同吴谢在一处的吴义,除了在刑事供词中提及此事,在别处从未提及。 冷不丁听起来,这两次马赛中吴谢大获全胜的结局确实有点儿神。这种有点儿神的结局对吴谢造成了伤害——致命的伤害!如果说人的一生有啥事儿对未来生活——生存造成了不应有的影响是一种伤害的话。吴谢从那两次马赛后,认定自个儿得到了神助,认为有神在帮助他。换成中国民间的那么一种说法,就是得到了神的护佑。这位尊神当然就是财神啦!中国民间传说和文化典籍记载的财神好象不只一位。那,是哪一位财神哪?不得而知。吴谢自个儿是不是清楚?那就说不清了。 第二十章 非常美好 自打观看了那两回马赛,投注得到翻了多少倍的回报后,吴谢在赌博这个事儿上可就是变本加厉了!他不但参加朋友的赌局和朋友介绍的赌局,还自个儿张罗赌局。除此之外,他还利用出境出国的机会参加多种赌博活动。说来也是怪事儿,这一段儿,吴谢的生意也是越来越红火,经营得到不断扩大,资产得到快速膨胀。按说,已经就出现了这么个局面,吴谢要是能把主要精力放在自个儿的生意上,买卖上,你就是偶尔玩上那么一回两回的,那也不会对吴谢的商务活动产生致命的影响。可赌博这个事儿可是有瘾的!一般说来,黄赌毒黄赌毒,为啥要把这三个事儿放到一处说哪?就是因为这三个事儿那是有共同性的!这三个事儿的共同性应该说并不就是一个,而是多个!害人是一个,上瘾又是一个!所谓上瘾,就是你一旦沾上,要想戒除,那是很难的。分析很难戒除的原因,应该是与人的心理和生理密切相关的。 吴谢在事业上有了较大发展,与此同时,在赌博这个事儿上也有了较大发展。具体表现是,小的赌局一般他已经不再参与,而是专整大的。大到什么程度?这么说吧,比如说赌大点儿,就是最初他在同村的疤瘌家玩了两把的那种赌法儿。就是那么简单直接的赌法,一把不能少于一万,就是赌资啦!等到赌马这类活动,那也是少则一万,多则——那就不好说了!反正,一万只是下限。这会儿,吴谢还到那些有着国际盛誉的赌城去了也记不清有多少回了!这说的是参赌。 任啥事儿发展到一定程度,那是要发生变化的。若干年以后,赌博这个事儿在吴谢身上发生了重大变化,具体说有两方面。一个是吴谢不但自个儿参与赌博,还时不时地张罗赌博!参赌变为聚赌!另一个是,吴谢由原先赢的时候居多变为输的时候居多!要说,这两个变化那可都是不得了的!这可是质的变化!到得后来,吴谢参加的赌局,赶上不顺,少则输个三五万,多则输个几十万!有多少钱能抗得住这么输! 吴谢在省里组织的报告会上认识了方蓝,吴谢对方蓝可谓是一见钟情。那个时候,方蓝已经就快要成为成功人士,而吴谢已经就是成功人士!在赌博这个事儿上,吴谢已经开始时不时地组织赌局了。 要说人这个东西真就是怪事儿!那场报告会还没开始的时候,是方蓝先到的场。方蓝看到自个儿左首座位的座签上打的是吴谢两个字,就觉这个叫吴谢的人应该是个挺有意思的人,或者说是个挺滑稽的人。后来,吴谢到场,出了点儿小意外,吴谢拎着的公文包刮到了桌板上的茶碗,方蓝伸出手去摁那已经滚到桌板边缘的茶碗盖儿,吴谢也伸出手去摁那茶碗盖儿,吴谢的手一下子摁在了方蓝的手上。报告会休息时,吴谢和方蓝俩人唠了几句闲嗑儿,交换了名片。那时人与人相识都得交换名片,这当然说的是得有点儿身份的人。人家送你一张名片,你要是不送人家,那人家会认为你不懂礼貌,或者认为,你是看不起人家,那不就误会了嘛!可那天,吴谢送给方蓝的名片可不是普通名片,那名片是纯金打造的!虽然那名片照比普通名片也厚不到哪儿去,但金属的重量和纸张——厚纸张的重量那肯定是不同的,更别说黄金这种贵金属啦!但说点儿实在话,当时,方蓝真就没有想到那名片是纯金打造的。 要说,吴谢业务繁忙,接触的人肯定少不了,那得有多大财力,逢人就送名片,送名片就送纯金名片?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事实上,只有看好的人吴谢才会把他那特别定制的纯金名片拿出来。 那要说,吴谢名片是纯金的,特别定制,不就是炫富嘛!炫富的成分肯定是有的,但吴谢主要的倒还真就不是炫富。吴谢是个自信心很强的人,又是一个不愿吃别人嚼过的馍的人!当然这也就是那么一说,有时,碰到你饿得不行的时候,关系到存活的时候,你不吃你就活不了,咋整?这就得另说了。吴谢就觉得啥事儿不能全都跟着别人跑,得有自个儿的东西,得有点儿个性,要不人人都一样,千篇一律,那有啥意思!那时,有吴谢这种想法的人还真真儿就不是吴谢一个。那时,人与人交换的名片还真就是啥材质的都有,但把名片做成纯金的,在方蓝的眼里,这还真就是独一份儿! 那次报告会为吴谢和方蓝牵起了红线。 当时,吴谢忍了好几忍才把要请方蓝中午一块儿吃个饭的想法压下去。 万万不可!欲速则不达! 报告会散场,两个人一块儿走出会场。到了门口,吴谢问道,你怎么来的?我送你回去吧!正好顺路!不啦!我还有点儿事儿要办,我打车走。方蓝朝吴谢摆了摆手,走进了人群中,消失了一会儿,稍后,摆脱了人群的遮挡,又在稍远一点儿的地方出现了。吴谢看到已经走得越来越的方蓝忽然回过头来,朝吴谢站着的会场门口看了看,然后回过身去,朝路口走过去。 吴谢心里有了打算。 那时的吴谢还是一单身,不说是老光棍,也是中年光棍了!吴谢在大学时曾经谈过一次恋爱,女友是个同班同学。那女同学是这个省南部海岸锦阳人。咱这个国家从来不缺美女,要说这个省,美女也有都是,锦阳更甚。大学毕业后,吴谢回到了老家江甸,被分配到了江甸市渔政局,做起了公务员。他的女朋友也回到了家乡,回到了锦阳市,被分配到了一个与海事没啥关系的市里的一个部门。两个人两下儿。待到吴谢辞了公职,自个儿开始卖鱼,他那女朋友就以两地生活为由,同他断绝了关系。 那天,吴谢还没等看清方蓝的模样,就出了茶碗被碰翻的那么个事儿,接着,他的手就摁在了方蓝的手上。 当时,他感到非常难堪。他晚到不说,还弄得叮当山响,几乎全会场的人都在看他,他觉得有点儿冒汗了!其实,他并没有冒汗,只是他的脸渗出了细细的一层油,要说是汗也不是不行,油汗!可难堪也好,冒油汗也好,都不能阻隔人的美好感觉。吴谢在摁住方蓝的手的那一瞬,一种类似于电流一样的东西冲撞到了他的神经中枢。 那感觉!非常美好! 吴谢想第二天就约方蓝吃饭。吃饭在男女交往上那可是太重要了!一吃饭,难免就得喝酒,一喝上酒,机会陡增。这时的吴谢跟吴义已经无话不说,就差穿一条裤子了!可吴义说道,咋?昨儿个刚刚见着,今儿个就要约人家吃饭,是有啥事儿要办还是……噢,你是看上人家了!人家是老姑娘还是有家的人,你知道吗?吴谢回答道,咝,看样子,她不象是有家的人。这你可得整准喽!你这人也真是,咋?她就是有家,有丈夫,那我请她吃个饭那有啥呀!有啥倒没有啥,也对,咱不就是请她出来吃个饭嘛!饭一吃上,也就知道她是个大姑娘还是个有了丈夫的人啦!吴义在不知不觉间,把老姑娘换成了大姑娘。吴谢那是啥人,应该是听出了吴义话语间的变化,斜楞了吴义一眼。也是!哎呀!那就再挺一挺,过两天再说! 不用说,过去的那两天对吴谢来说,那可就是倍受煎熬的两天了!总算是熬过去了!可是方蓝并没有马上就接受他的邀请,但后来方蓝还是接受了他的邀请,到锦阳市去浪漫了五天。那五天,吴谢得了个双丰收,收获了爱情,还在他张罗的一场赌博中赢了十多万块钱。 其实,到了,方蓝也不知道,报告会那天,吴谢拎到报告会上去的那个黑色公文包里可是装着十多万块钱的,那是要用于下午已经约好的一场赌博的。 第二十一章 有名声的赌棍 吴谢对方蓝的爱是真爱。 可从吴谢追求方蓝的过程上看,吴谢是使用了计谋的,从时间的把握上,从人的心理,啊,女人心理变化周期的把握上是动用了经验积累的。这么说,并不是说吴谢是个玩弄女人情感的老手,是个感情骗子,而是说,吴谢在遭遇到方蓝的时候,已经就是个在经营生意上非常成熟的男人了,也就是已经在江湖上跑得对世事非常精通的那么一种人——男人了!那要说,追求方蓝这样的女人,那还是啥难事儿吗?对女人那套事儿,啥心理,啥生……不说精通也差不多! 应该说,吴谢追求方蓝的方式方法还是比较直接的。 到得这时,方蓝那也是个在江湖上混迹多年的女人了,并不就是鲜花少女那般对世事,对人事儿尚处于懵懂,心智不全的那么一种阶段。方蓝为吴谢所猎获并不就是上当受骗的那么一种情况。 之所以方蓝很快就坠入情网,根本原因是方蓝从见到吴谢的那一刻起,就对吴谢有了好感。方蓝对吴谢也是动了真情的。换句话说,方蓝也是爱吴谢的。 吴谢真爱方蓝,方蓝也爱吴谢。这要是从道德的层面上看,还是承受得起关于人类情感的道德评判的。 一些爱情至上信奉论者认为,真正的爱可以消弥一切,他们甚至可以举出很多古今中外的铁证,典型的就是两个真心相爱的人可以为爱而赴死。这就是说,在这些人的心目中,爱情比生命还重要。他们还会举出典型的例证,比如哪个国家,也不在什么时候出了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公爵。说起来,世事复杂,并不能据此就说爱情至上论具有普世价值。 吴谢真爱方蓝 ,方蓝也是真爱吴谢。但吴谢在真爱方蓝的同时,他还爱着一个事儿,那就是赌博。真实说来,他对赌博只能说是爱好。说起来,真就是矛盾,他爱好赌博,却厌恶那些参与赌博的人。尽管就他本人来说,赌博在他的生活中已经必不可少。 吴谢认为,对方蓝的爱,是他的生活,对赌博活动的积极参与,是他生活方式的一个特色。 两下儿不是一回事儿。吴谢说道。吴谢说的没错,爱赌博和爱女人确实不是一回事儿。 吴谢说这话的意思,一般化的理解,应该是光有美女相伴是不够的。 吴谢这时的表现,那要是按照中国东北人的说法,那可就是作了!放着好日子不过,扯什么淡! 人要是一作,肯定是要出事的。 吴谢出事是在一次由他张罗的赌局上。 按说,吴谢已经跑江湖多年,经验——各方面的经验老到那就不用说了!那咋还能出事呢?俗话说,常在河边站,哪能不湿鞋!这句俗话说的是,一个人要是经常在河边站着,迟早河水会打湿那人的鞋。这句俗话说得再明白不过了!你要是经常在危险领域滞留,那危险迟早会找上你,事儿就是这么个事儿! 这么多年来,吴谢周游各地,甚至周游列国,用一个具象的说法,吴谢真就是赌得天翻地覆!可是,吴谢玩的次数最多的地儿还是他的家乡,地形地势熟!地利!熟人多!朋友多!人和!那要说,赌博这个事儿跟地形地势有啥关系?又不是行军打仗!那咋没关系?太有关系啦!地主这个事儿就不说了,主场这个事儿也不说了!这些都不是主要的!主要的在于,更能——更容易规避风险! 那一回,吴谢在江甸租了一条机动渔船,借着渔船出海的由子,六个人陆续上了那条渔船。 要说任啥事发生都是有原因的。吴谢出事,直接原因在那条渔船的船主身上。 论起来,吴谢得管那船主叫表姐夫,那人是吴谢一个远房舅舅家的姑爷。吴谢聚一帮人在那表姐夫的船上整赌博这套事儿,那也不是一回两回了。那船主把一应的事儿准备妥当,把船停靠在码头上,待那些参与赌博的人一个个地上了船,遂把那船开出去走上那么十浬八浬水路,把船隐在一水湾处,那船主兼着望风的活儿。吴谢曾经想让那船主的儿子也参与这个事儿,毕竟那船主又是望风又是伺候局儿,有点儿忙不过来,别再一时照看不到,出了啥纰漏。那船主为了挣点儿外快,那也是下了狠心的。自个儿也五六十岁的人了!豁上就豁上了,可不能让孩子也跟着掺和这个事儿,孩子还小,这可是不得了的事儿!吴谢是个出手阔绰的人,每回都是先把从参赌的人手里收上来的水钱,自个儿一个不剩地全数交给那船主。这样几回下来,顺风顺水,对那船主也是放了心的。应该说,那船主也是老实人。以前多少回也没出过事儿,可这一回偏偏就出了事儿了! 几个人刚刚上船,那船主就把吴谢拽到了一边儿,贴耳说道,老弟,早上我到街里买了点儿菜,割了块肉,回来时看到疤瘌了。疤瘌问我,干啥买这么多的吃货呀?我说,啊!这两天船刚刚补好,开出去试试水。疤瘌瞅了瞅我买的东西,笑了笑说道,哈!这么多好吃货!说着就拍了拍我的肩膀,鬼扯扯地看着我笑了笑。我核计这个事儿得跟你说一说,不会出啥事儿吧?你不没说你到哪块儿试水吗?吴谢先是愣了一下子,定定地瞅着那船主问道。没说。吴谢边同那船主说话,边远了近了地撒目了一圏儿。这会儿正是休渔期,并没有看到周边的鱼船上有啥人。没事儿!咱走咱的!今儿个咱远点儿走! 吴谢整这个事儿,每回都是头天就通知参赌的人不要一个钟点到齐,要陆陆续续地上船。问了问那些参赌的人,都说,上船的时候并没有遇到啥人。吴谢有点儿放心了。过了一会儿,船发动起来,接着就驶离了码头。为了规避风险,吴谢特意让那船主把船开得远一点儿,找一处僻静地儿,把船隐在水湾处,离海岸也有十来浬的地方,离他们渔村可就出去有二三十浬了! 周边看看并无啥动静,放了心了,开干! 这个事儿,可是吴谢大意了! 要说,吴谢遇到一伙子人在疤瘌家赌博的那一回,这也多少年了!这么多年过去,疤瘌家是不是还时不时地聚一伙子人赌博,吴谢真就说不清了,吴谢也从没有再参与疤瘌家的赌博。吴谢赌博走的是自个儿的一条道儿!要说,吴谢走出来的这条道儿,那可比疤瘌整的赌局档次要高出许多。这里所说的档次,主要在钱上,数目上!其次在赌博场地和环境上!吴谢把赌博场地开辟到海上,说来,还是从国外学来的哪! 吴谢没在意疤瘌,疤瘌却在意了吴谢!吴谢出息了,干出了名声,成了远近闻名的赌棍!当然,这是私下的,暗地里的。明面儿上,吴谢可是有名气的有钱人,非常有钱的有钱人! 这么多年来,疤瘌一直都在暗地里盯着吴谢哪!他对吴谢的成长,由最初感到惊奇转而感到不可理解,更进一步,他有点儿怨恨起吴谢来了!虽说并没有啥直接的证据表明,吴谢的成长,起点在他这儿,但那还用啥证据哪!没有他疤瘌硬把吴谢摁在了他家的炕桌旁,硬让吴谢玩上几把,能有现在的吴谢吗?吴谢现在是非常有钱的有钱人不说,还是很有名声的赌徒——赌棍! 第二十二章 抢了风水 要说,疤瘌整出的这套事儿到底贴不贴边儿,靠不靠谱儿啊?吴谢成了非常有钱的有钱人,成了远近闻名的赌棍,这就没啥说的了,问题是,说吴谢是由他带出来的,这有点儿象是那种师傅带徒弟的说法。这样说来,那吴谢今天的成功,可就有他疤瘌的功劳了! 疤瘌整出的这套事儿,要是说起来,应该也是有影儿的。那要不是最初吴谢有那么一回看到一伙子人在他家耍钱,吴谢会不会走上今天这条道儿,那可都是说不定的事儿!问题在于,赌博得有钱,吴谢那么喜好赌博,那是因为他有钱!那,他是先有的钱,还是先赌的博哪?刨去吴谢在疤瘌家遇到的那一回,应该说,吴谢是先有了钱后赌的博!冷不丁听上去,疤瘌说的话有点儿象是强词夺理,但从根本上说,真还就不是瞎说。吴谢后来成了赌棍,大赌的赌棍,谁能说跟他年青时在疤瘌家遇到的那场赌博无关哪? 除此之外,更让疤瘌受不了的是,吴谢竟然把吴义安排到他自个儿的那个啥礼品典当公司,还做了啥副总!原先,最开始的那会儿,那吴义可是跟着他疤瘌的,整天屁颠屁颠的!要是说起来,吴义哪回在一块儿玩不都得他疤瘌照应着哪!不然的话,就吴义那德性,那不得输得先卖媳妇儿后卖裤子吗?你瞅他那个德性,瘦猴一样!每当疤瘌想起这事儿,那真就是恨得不行不行的!你说吧哈!也是!大谢那犊子,你说你那个啥礼品典当公司,好歹不也是个公司吗?你咋能把吴义那个东西带在身边!别的咱先不说,你就看吴义那端肩缩背的样儿,哪象个人!你也不怕丢你的份儿!你就是想找个啥人做你的陪衬,那成天摽在一块儿,咋也得找个差不多的呀!这算咋个事儿?疤瘌多少回在心里琢磨,越琢磨越不明白!诶?大谢这犊子原先不就是个小屁孩儿吗?愣头青,竟然能混到今儿个这步田地,也没听说他家祖坟啥时冒了青烟哪!那吴大头也不象是积了几辈子德的人哪!这咋到了这辈儿出了大谢这么个犊子哪? 疤瘌说出的这套话,初听,以为是疤瘌忌妒吴谢。忌妒的成分肯定是有的,但并不是全部。 那要说,如果吴谢要是把疤瘌聘为他那礼品典当公司的副总啥的,疤瘌是不是就不会口吐这些怨恨之言了哪?如果有啥人这么想的话,那可就错了!疤瘌决不会到吴谢那礼品典当公司当个啥副总。啥?就凭我?他大谢何德何能?别说副总,他就是把那个啥总让给我,你问我愿不愿意接! 那到底疤瘌为啥那么在意吴谢,又对吴谢口出那样的怨恨之言哪? 这个事儿,要说是忌妒也是忌妒,要说不是忌妒也不是忌妒。在疤瘌的心目中,是吴谢抢了他的风水! 到得这时,吴谢已经就是非常有钱的有钱人了!说点儿实在话,吴谢非常有钱,但他的钱还真就不是坑蒙拐骗得来的,而是他自个儿在改革开放的大潮下,经过辛勤劳动得来的。伴随着他的发家,他赌博这个事儿也是在朋友圈内尽人知晓的了。这样一来,吴谢有钱,发了家了,这是大家伙儿都知道的,但对吴谢有钱,发了家了,那钱是咋来的,那家是咋发的,却并不是很清楚。有相当一些人甚至觉得吴谢的钱是赌博赢来的! 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吴谢成了非常有钱的有钱人,在江甸市江甸区,在吴谢老家他们那个渔村,不用说,那可就是首富了!就那么个小渔村,出了吴谢这样一个有钱人,非常有钱的有钱人,那还有谁能超过吴谢哪?起码眼目前是没有人能超过的了,将来是不是有人能够超过?不好说。就是有,那也不知何年何月,不知得费多大的力气。那要说,同是一个村的人,人家有钱了,成了非常有钱的有钱人,那不是挺好嘛!你羡慕嫉妒恨,那又有何用?这是旁观的人这么想,而身在其中的人不一定这么想。再说了,疤瘌并不全是羡慕嫉妒恨,是认为吴谢抢了他的风水。要是没有吴谢,他疤瘌可就是这个渔村的首富了!其实,疤瘌已经就是这渔村的首富了!吴谢有钱,非常有钱,可吴谢早已离村而去,并不在村里发财。疤瘌曾多少回想到,如果不是大谢这个犊子抢了我的风水,那我不知得挣了多少钱了哪!疤瘌认为是吴谢挡在了他的前面! 要说疤瘌琢磨着的这些事儿,应该属于冥冥之中的事儿,可冥冥之中的事儿,有谁说得准?任啥人听了,都会撇嘴,这不就是胡扯嘛! 过了这么多年,疤瘌也已经不是以前的疤瘌了。疤瘌是一个能干的人。起初,疤瘌正处在年轻力壮的那么个年龄段,脑子好使,除了有好耍钱这么个习惯外,还真就找不出疤瘌还有啥其他的毛病。到得这时,疤瘌家富起来了!疤瘌看得准准儿的!这些年,国家鼓励老百姓发家致富,出台的那些政策,一回比一回放得开,一回比一回说得明白。你只要守法,你是越发家越好!疤瘌搞起了海产品加工。以前渔民从海里捕捞上来的鱼虾啥的,直接就批发给那些前来收购的鱼贩子,鱼贩子再批给鱼贩子,经过若干中间环节,才能鼓捣到市场上出售。渔民是销售链条的初端,市场是销售链条的末端,钱大部都让那些中间链条整去了。有的生意人瞄上了这链条的中间环节,把鱼批到手,搞起海产品加工,这个事儿,挣到的钱,那可就不是批发所能挣到的钱了,得是那批发挣到的钱的多少倍!所谓附加值说的就是这回事儿了。疤瘌对渔民那套事儿,对渔业那套事儿,不用说,那可是太熟悉了!干啥让钱都让那些鱼贩子挣去哪!自个儿干起了海产品加工。没有太多的钱,把夫妻俩儿腰里钱,家里的钱都划拉划拉,勉强凑够一台机器的钱。凑够一台机器的钱就先进一台机器!作坊,啊,这时只能叫作坊啦!作坊就设在自家那小院儿,作坊伙计,就是干活儿的啦!就夫妻俩儿!机器一响,那钱可就是翻着个儿朝疤瘌的腰包里滚!当然那钱也不是直接就进了疤瘌的腰包,那也是费了不少的劲才进的疤瘌的腰包!挣到了钱了,有了底垫儿,也就是常听到报纸电台电视台,那些啥媒体说的那么一句话了——第一桶金!听听!第一桶!金!疤瘌从第一桶金里面倒出一些金,扩大生产规模!扩大生产规模,再夫妻俩儿就不行了,人手不够,雇人!到得这时,疤瘌的海产品加工厂已经就有了两条生产线,工人也干了二十来个!那海产品分了多少个系列,啥鱼产品系列,啥虾产品系列,还啥系列!每个系列多少个品种!这不够,疤瘌还搞起了渔家乐,就是那种供驴友到海边游泳嬉戏的那种小旅馆小饭馆!这还不够,疤瘌还想出了一个招法,把整个渔村的渔民从海里整上来的鱼虾蟹,就是海里的物产啦!海产品啦!全数都收到他这里来,统一打包,打进销售链条……到得这时,疤瘌已经就是村里的首富了!当然,这是在不把吴谢算上的情况下。 可首富是首富,那要是跟吴谢比起来,他那装金的桶还是要小一些。 按说,那要从发展前景上看,从长劲儿上看,疤瘌并不一定要输于吴谢。可人这个东西怪就怪在在做远景规划的时候,他首先着眼的是当前。 吴谢的父母家还在这渔村,吴谢时不时地回到这渔村来。他每次回村,村上的那些村长主任啥的,都颠颠儿地到吴谢的家里去看望,整得吴谢象是得胜回朝的将军。要说吴谢也是够样儿,几乎每年的春节,都要用卡车往村上送东西!疤瘌并没有听到吴谢本人当着全村人的面说上啥,但听到人传言说,人家大谢说了,咱可不能忘本!听到这话,疤瘌恨恨地骂了一句,这逼养的!真他妈能装! 头天晚上,疤瘌的媳妇儿到街里的小店儿买了瓶酱油醋啥的,刚一出那小店的院门看到一台黑色的大奔刚刚从院门口儿慢慢幽幽地开过去。这台车她认得,是吴大头家大谢的车。奔驰!这台车听说一百来万哪!除了吴谢,没有人买得起!就因为这台车,全村没有人不骂吴谢!作!一百来万买那么一台车坐在屁股底下!这小子!别看眼目前人五人六的,早晚也得让他自个儿把自个儿败扯了! 回到家,疤瘌正从院子里往外走,被他媳妇儿一把扯住。 疤瘌家已经住上了三层小楼,还在原地儿。渔村富起来了,全村有多少户渔民都住上了小楼。可奇怪的是,在这渔村,从没听到有人管这三层还是二层的小楼叫啥别墅! 疤瘌的想法是要找机会把吴谢扳倒。 疤瘌想,你大谢不是好耍钱吗?好,那咱就从耍钱这个事儿上来!疤瘌说这个话,并不是要在赌局上胜吴谢。疤瘌耍了多少年的钱,对其中的道道儿是再清楚不过了!那要是中规中矩地赌,胜负很难预料!再说,吴谢的腰现在那么粗,要想靠耍钱扳倒他,那几乎没有可能性。要想扳倒吴谢,得想点儿别的招法! 第二十三章 为一群人准备的 疤瘌一听他媳妇儿说刚刚看到了吴谢的车,心里就是一动。诶?这不逢年不过节的,这犊子回来干啥? 你看准了吗?看准了!大谢那台车我还不认得! 疤瘌在院门口闷头琢磨了一回,拽了他媳妇一把说道,走,回屋!你不是要出去吗?过一会儿! 俩人儿回了屋,疤瘌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来,把腰板挺得溜直,两手撑在膝盖上,眼睛在眼窝里叽哩骨碌地转。吴谢这个时候回来,肯定是有事儿,这就没啥说的了!疤瘌琢磨,这天儿眼瞅着就擦黑了,这犊子咋才回来?估计应该是白日里已经就到了城里了,并没有到咱这村上来。他这次回来,是到江甸办事儿之余,顺便回来看看他的老爹老妈?要说,疤瘌琢磨这个事儿,那可就是扯了!家家有家家的事儿,人人有人人的事儿,关你屁事儿!再说了,要说一个人在某一时究竟要办个啥事儿,别人谁说得清?也没必要说得清! 但是!疤瘌之所以一听他媳妇儿说看到了吴谢的大奔就立时连出门都不出了,回到屋里琢磨这琢磨那,那还真就不是没有缘由的。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吴谢开辟海上战场——赌场这个事儿,确切地说,村里没有人知道,但却有传言在悄悄流传。说是吴谢有时回到村里来,并不是头天回来第二天就走,但也并不在家里呆着,而是到海上去。而且回来还大多都在休渔期间。疤瘌还听说,吴谢回来到海上去的时候 单单用他表姐夫的船,别人的船那是不用的。这可是被人看到了眼里的。要说,疤瘌那是啥人,这些传言,疤瘌哪会不知道!初听这些传言,疤瘌有些不解,纳闷儿!咝?咋?这犊子在外面折腾够了又回家来折腾啦?挣的钱还嫌不够多?可时日一长,并不见吴谢整出啥新花样。 其实,疤瘌还真就有点儿害怕吴谢回来折腾,原因当然还是那个首富不首富的事儿啦!到得这时,疤瘌不但已经就进入有钱人行列,还完全可以说是这个渔村的首富!在一个并不大的渔村,有钱人能有几个?当然,这有个以啥,以多少为富的标准问题了。普遍说来,渔民是富起来了,泛泛地说,那都可以说是有钱人,都不缺钱。但要说,在这渔村,真正的有钱人有几个?也就那么几个!那要说,在寻常生活中,有哪个人,或者哪户人家儿不想把自个儿,把自家的日子过得红红火火,不想发家,那就是扯淡!在这渔村,人与人之间,户与户之间,相互之间,那可都是眼盯盯儿地瞅着哪!村上的哪个人,哪户人家儿,一有啥动作,一有啥风吹草动,不说整个渔村都得知道那也差不多,更何况那几个有钱人,那几户有钱人家儿啦! 疤瘌琢磨,吴谢那犊子从有了回到家就到海上去的这么个事儿,这也有几回了,并不见吴谢有啥动作,吴谢这犊子到底在干啥哪?疤瘌心里第一次出现了动了一下的那么一种情况。吴谢这犊子不会是到海上整赌博那套事儿去了吧?赌博这个事儿那可是不得了的事儿!咋?在陆上整怕出事儿到海上整去?说这个话的时候,正是疤瘌整这整那,上这个项目上那个项目的时候,那家伙忙得!脚打后脑勺!心动可是心动,但并未大动。从那时起到现在,这也有几年了!疤瘌已经过了最忙碌的那么个发家阶段,步入了致富的正轨。忙肯定还是忙啦!但毕竟眼目前没有啥新项目,经营的那些玩艺儿都运转正常,多少倒出了一些空儿出来,稍微有点儿闲工夫可以琢磨点儿别的事儿了! 既然扳倒吴谢已经就是既定方针,且今儿个,又让媳妇儿撞了个正着,是得琢磨琢磨了! 疤瘌不再坐在沙发上,站起身来在屋地儿转了两圈儿,说了一嘴,我出去一趟!他媳妇儿以为他出去还是为了刚才要出去中间折回来的那么个事儿哪!并没咋在意,应了一声,那你可早点儿回来啊!疤瘌径直出了房门,出了院门。 疤瘌去了吴谢的老爹老妈家。 吴谢成了非常有钱的有钱人,那他老爹老妈还能住原先的那房子嘛!当然也得住楼啦!小楼!可说点儿实在话,吴谢老爹老妈家委实用不着盖小楼。吴谢在他家是根独苗,吴谢自个儿在外面发财,家里就剩下他老爹老妈。就俩人儿,还盖啥小楼!可不盖小楼,那咋能行哪!村里的有钱人家都盖上了小楼不说,那咱要是不给咱爹咱妈盖一栋小楼,那村上的人得咋说咱哪!况且,那盖小楼的钱,还不敌有时赌博一回输赢的钱!玩上那么一回,赶上顺溜了,那盖楼的钱就回来了! 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那要是有个啥人在心里老琢磨你,这个事儿确实有点儿可怕。 天儿过了擦黑的阶段,这时已经黑下来了。吴谢老爹老妈家院门紧闭,只是小楼门楼上的灯亮着,把个院子也照得挺亮堂。疤瘌看了看四下里没人,就朝院墙的东侧走过去,在东侧院墙墙头处朝院子里面看了看。 院子里面很安静。吴谢的那台大奔停在了西侧院墙边儿。 看样子,吴谢应该是有城里吃过了晚饭回的村。估计这时,在屋子里跟他的老爹老妈唠着闲嗑儿哪!顿了顿,疤瘌在黑暗里把眼睛骨碌骨碌,遂转身离去,到了村上街里的小商店。小商店里并没有啥人。那店主看到疤瘌来到,立时从倚着的柜台上直起身来,打招呼道,诶!稀客呀!光临寒舍——寒店!咋?今儿个咋这有空? 平素,疤瘌很少到这店里来,缺东少西的,都是他媳妇到店里来。这倒不是疤瘌在家里充大,疤瘌确实是忙,一应家里吃穿用度上的事儿,啥酱油醋糖茶,都是他媳妇儿前来。这个小商店其实是家百货店,村上人过日子常用的那些东西,基本都能在这店里找到,啥针头线脑,啥猪肉生鲜。啥都有,唯独没有鱼虾之类。海产加工品也是有的,但并不是本村出产。象疤瘌家加工厂生产出的那些海产品加工品,海鲜食品,这个小商店还真就看不着。疤瘌家加工厂生产出的那些海产食品,疤瘌家自个儿卖,直销。 那店主有点儿惊奇。疤瘌媳妇儿才走也就一会儿的工夫,这疤瘌咋就来了?疤瘌初进店门,那店主还以为是疤瘌媳妇儿买东西买错了,疤瘌媳妇儿回去忙着做饭,这把疤瘌差来换货来了!一看疤瘌空着手,知道疤瘌是另有其事。 疤瘌和那店主唠了几句闲嗑儿,无非也就是生意啥样之类,疤瘌把那店里货架上的东西,柜台下玻璃罩儿里面的东西浏览了一遭儿,在这一应过程中,那店主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看着疤瘌。那店主知道,疤瘌到这店里来肯定是有事儿,并不是要买啥东西。浏览完毕,疤瘌开口问道,你这店咋这么清——啊!这会儿都在家吃饭哪!可不!你这是吃还是没吃哪?那店主问疤瘌道。吃过了!噢——你要是没吃,咱哥俩儿整点儿!那店主说的是喝酒。哪天的!妥!那你还买点儿啥不?不啦!店主问出这话,实际上就是有点儿撵疤瘌的意思了——那店主家里的饭刚刚做好,正要吃饭的这么个工夫,疤瘌进了门了。 疤瘌复又到那猪肉柜上看了看,有一搭没一搭地问道,这肉是新进的吗?新进的新进的!这半拉扇儿是头晌才进的!整点儿不?那——整点儿吧!就俩人儿,也吃不动,放冰箱时间长了,也不好吃。就来二斤吧!这咋?这一天一点儿也没卖出去?啊!我这个店,你有所不知,就这猪肉卖得好,这半拉扇,还不够明儿个一头晌卖的哪! 那店主并不直接回答疤瘌问的话。 从那店里出来,疤瘌直接回了家。 第二早上,八九点钟的时候,疤瘌再一次到了那家小商店。疤瘌的本意是想看看那块猪肉卖出去多少。疤瘌琢磨,吴谢要真就是整赌博那套事儿,那就不会是一个人,那得是一群人。那一群人要是整起来,张罗一回,绝不会只整一天,咋说也得两天。一群人吃饭,整两天,吃鱼那就没啥说的了,可也不能光吃鱼,也得整点肉啥的。 没曾想,有些事儿真也是巧,还没容疤瘌进得那小商店,却见吴谢那远房表姐夫从那店里走出来,拎着两只塑料袋。那塑料袋都是透明的,眼见一只塑料袋里面装着一块猪肉。 从两只塑料袋上看,那可不是为一两个人准备的,那得是为一群人准备的。 第二十四章 跳水 疤瘌心里再一次动了一动。这事儿还真就朝他疤瘌琢磨着的事儿上来了! 要说,这么多年过去,疤瘌风里雨里的,那场面见过得多了!那浑水趟过得多了!就是练也练出来了!疤瘌心里有了谱儿了!等到上前再跟吴谢那表姐夫唠了几句,心里可就透了亮了! 回到家,疤瘌拿起了电话。 吴谢表姐夫船上的那些人都十来点钟了才陆陆续续地到齐,待船起锚起动走上那么二十多浬,到了原先打算好的抛锚地儿,接着又是做晌午饭吃晌午饭一应的事儿,下半晌儿刚刚拉开阵势开整也就不到半个钟点儿的工夫,倚着船舷望风的表姐夫忽然就在那船舷上挺了挺身子,仄楞着耳朵听了听,立时那脸就有些变色!表姐夫匆忙下到舱里,抢到舱当间一张大大的铁桌子旁吴谢身边,把吴谢拽到舱旮旯处。 老弟,有点儿不好!好象有船过来了!表姐夫低声说道。是渔船吗?不是。 这时正值休渔期,海上很少能看到船。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远远传过来的马达声并不就是一般渔船的马达声,而是那种官船——官方用的船发出的马达声——比较清亮,不象渔船马达发出的声音有些沉重。海上公安用的船,那马达发出的声音都是这种声音。吴谢一听,把脸向后一挺,沉声问了一句,在哪儿?咝,好象在东南方向。多远?不是太远,看样子有十来浬的样子。啥方向?东南方向。咝 !是往咱这边来吗?表姐夫点头。 吴谢直巴愣噔地看着表姐夫,头晌儿上船时表姐夫跟他说话的情景在脑袋里闪了一下子!吴谢一把扯住表姐夫的袖子。走,来得及吗?表姐夫摇头。 到得这时,远处出现的那艘船到底是咋个事儿,吴谢心里应该是清楚的了,可听他问出的这些话,他是心存侥幸的。一瞬间,应该说,吴谢已经意识到远处的那艘船之所以会奔着他们这条船来,那一定是把他们这条船当作了目标的了!为啥能把他们这条船当作目标?那还用说嘛!一定是有关方面得到了啥人的举报!既然已经这样,你就是走得了,那也一定得是走得了和尚走不庙!走?往哪儿走?笑话! 吴谢侧耳听了听,无果,遂扭身上到了甲板。在舱里听不见,那是因为有舱板的阻隔,加上舱里一帮人闹闹轰轰,一旦到了甲板上,远处的马达声那是清晰可闻!吴谢朝那马达声传过来的方向望过去,在蓝蓝的天空下,雾气沼沼的海面上,一条机动船,白色的,径直朝表姐夫这条船开过来。船上挂着的国旗已经就清晰可见! 舱里面的那些人注意力都在手里的牌上,对表姐夫匆忙下到舱里,拽着吴谢说了几句话后,又同吴谢一块儿匆忙上到甲板上一应的事儿并没在意。可赌局缺少了吴谢的参与,无法持续,这才想起吴谢跟随表姐夫上到了甲板上,遂有人喊了一嗓子,吴老板!干啥哪?就这工夫,远处的马达声已经就传到了舱里来! 按说,就这些人,那都是知道他们正在干着的事儿是咋个事儿——不得了的事儿!这个事儿要是犯了,那可就不用回家了!遂有些慌乱。有的反应快的,已经就把手里的牌一扔,去抓自个儿身边的钱!但舱外到底是咋个情况尚不清楚,就又顿住,支楞着耳朵倾听! 要说人这个东西,在任啥事儿上,那心里可都是存有希望的!这些人想到危险临近了吗?想到了。但心里还想着一个事儿,那万兴不是啥危险哪?万一,兴许,不是哪?具体说,那轰响着马达声音的船要兴许不是啥公安的船,而只是啥商船,或别的啥渔船哪?即便就是公安的船,那也许就只是路过……。这些人有这样的念想也是有情可原的!他们毕竟不能象吴谢和吴谢表姐夫那样对大海和大海之上一应事儿那么熟悉!尽管心存侥幸,这里面也还是有一个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的事儿在里面!还是赶紧把自个儿的钱!啊,也就是赌资啦!往自个儿的包里划拉吧! 要说这时的这个场面,跟多少年以前,吴谢遭遇到的那伙子人在疤瘌家赌钱时的场面那可是有些相似的!只是那一次的场面要比这一次的场面表现激烈!那一次非常激烈,这一次不是太激烈。还有一点区别,那一次是在疤瘌家里,在陆地儿上,这一次是在表姐夫船上,在水上。再进一步说话,这也是个有意思的事儿,那一次是吴谢整事儿,这一次是疤瘌整事儿。那一次吴谢整事,疤瘌并没摊事儿,这次疤瘌整事儿,吴谢可是摊上了事儿。事儿就是这么个事儿! 那一次吴谢整出的事儿,无事而终。这一次疤瘌整出的事儿,以吴谢被判了两年刑,其他的那些参赌人均被拘留十五天告终。赌资当然得全数没收啦!聚赌者吴谢还被罚了巨款。 这一次参赌者计六人。吴谢那就不用说了,剩下的那些人每人的包里最少也有五六万块钱。这六个人中,吴谢和那船老大——表姐夫是江甸人,还是一个村儿的。其他的那些人,有两个是江甸城里的,有三个是外地的。参赌的六个人中,只有一个是在海边儿长的,那就是吴谢了。不在海边儿长大,并不一定不会游泳。除了吴谢,还有两个人是会游泳的。当然,那船老大,也就是吴谢的表姐夫了,那当然是会游泳的。世事复杂,在游泳这个事儿上,那也是有说道的。在海边儿长大的人并不把游泳说成是会水,在他们的心目中,游泳和会水是两回事儿。说到这一次在吴谢表姐夫船上的人中,只有吴谢和那表姐夫是会水的,其他那五个人中有两个会游泳,剩下的那三个人干脆属于一下水就发晕的那种人。 在那艘海上治安船从远处向表姐夫这艘船开过来的时候起,到向表姐夫这艘船贴上来之前,这么一段时间,表姐夫这艘船上的一应人等经历了一个过程,均有不同表现。 在这么一段时间里,吴谢的表现跟他在参与赌博时的惯常表现完全相同,也就是无论赌输了还是赌赢了都象无事儿一样的那么一种表现,非常镇静。这并不就是说吴谢在这么一种情况之下已经就是麻木的了!每个人在应对紧急情况之时,应该说那心理生理应对机制是相同的,但由于每个人的性格秉性以及在每一次事件中所扮演的角色不同,外在表现会有所不同。这时,表姐夫船上的人,那些在场的人,那哪还有那闲工夫去认真细致观察别人哪!紧张得不行不行的,正所谓自顾不暇!如果这时真就有人认真细致地观察一下吴谢的脸,就会发现吴谢的脸冒出——分泌出一层细细的油。吴谢朝正在靠近前来的那艘船看了看,又瞅了瞅从船舱里到得甲板上的那几个赌友,接着,又看了看表姐夫。应该说,吴谢的表现应该是此时这艘船上所有人中表现最为宽裕的了! 应该说,船上的人都已经意识到了将要发生的事儿是咋个事儿了!这从船上的人均已一动不动呆若木鸡的这么一种状况可以判定出来。 吴谢向表姐夫问道,姐夫!你家这船上有没有望远镜啥的,拿来让我看看!吴谢说这个话,并不是要看望远镜,而是要用望远镜看正在靠近前来的那艘船。 那表姐夫就是一渔民,干这个事儿虽说也有了几回了,可那种挣歪钱的负罪感并没有因为次数的增多而减轻。每次一经上船,那心就坠坠的,也就是忐忑啦!不说心惊胆战也差不多!要说,既然担惊受怕,那就别干了,一劳本实地挣点儿安心钱不是挺好的嘛!再说,这些年,渔民家家都有了钱了,不说是富得流油也差不多,何必非得挣这提心吊胆的钱哪!话是那么说!居家过日子哪儿不得钱!再说,谁还怕钱咬手啊!不是想多挣一点儿是一点儿嘛!这时早没了主意。听吴谢这么一说,这才想起来,船上还真就有一架望远镜,但由于平时也不咋使用,且又是休渔期,那望远镜放置于何处,早已忘得一干二净!这么个当口,上哪儿找去! 要说这时的吴谢也已经是相当紧张了!那要是从赌龄上说起来,吴谢的赌龄那可大了去了!可遇到这 种事儿,吴谢真还就是头一磨儿!可吴谢那是啥人!真男人!真就真在倒驴不倒架!其实,那还用啥望远镜!远处的船在快速靠上前来不说,那船上的警察和plie,就是那个啥警察标识,啊!公安标识都已清晰可见! 吴谢向已经就张皇得不行不行的表姐夫摆了摆手,意思是告诉表姐夫,不用找了,找着也用不上了! 接下来发生的事儿可是没有人能够想得到的了。 吴谢就在那海上公安,plie,那艘船靠上前来的那么一忽儿,突然向后甲板冲了过去,紧接着就一个闪身,身体一下子就向海面上倒栽下去。 吴谢跳水了! 吴谢为啥跳水,那就没啥说的了!那不就是为了躲避公安的抓捕嘛!那还说啥!可跳水能够躲避得了抓捕吗?那咋可能哪! 难道,此时的吴谢也尚存侥幸吗? 吴谢是会水的,会水那可不是游泳。 事后,当然是吴谢被抓捕归案后,吴谢在供述中说道,当时,他也不知道自个儿是咋想的,就是想逃,于是,就跳了水了! 实际上,吴谢没有说真话。 在跳水前的一瞬,也不咋,吴谢的脑海里忽然出现了一群人,他的老爹老妈站在那群人的前面,那群人是他老家那个渔村的村民。 吴谢游了十多浬水路,先是到了江甸城里,在城里的宾馆住了一宿。他这次回乡,在到老家的渔村前是在江甸的一家宾馆开了一间房的。后回到了省城自个儿的公司。两天后,在公司被公安部门抓获。 第二十五章 大嫂子 说来也是个怪事儿。吴义跟吴谢几乎就是穿一条裤子,吴谢每次回乡,不管回乡是干啥,为了个啥事儿,总是要让吴义跟在身边的。可这一次,吴谢却没有让吴义跟在身边。吴谢对吴义交待道,你就别回去了,公司也得有个人。村里那边不没啥事儿吗?我三两天就回来。吴谢三两天是回来了,但很快就走了,进了笆篱子。 那,这次回乡,吴谢为啥没让吴义跟着哪?办案人员问吴谢,吴谢回答说,啧,我也不知咋回事儿,就是觉得让吴义跟着回去没啥用!问吴义,吴义回答说,不知道啊!我还纳闷哪!这以前每次回去,他都让我跟着,谁知道这回是咋回事! 那要说,吴谢对这次回乡整赌博这个事儿会出事儿有啥预感了吗?应该不是。要是那样的话,那还回乡整啥赌博! 吴谢聚赌案的审理相当费事儿,整整审了也有七八个月。要说不就是吴谢整了一帮人在海上赌博吗?那咋审理了七八个月哪?问出这话的人那一定是个外行啦!当然这说的是在犯案这类事儿外行啦! 吴谢是个有钱人,非常有钱的有钱人。这么些年,吴谢周游各地,周游列国,周游世界知名著名赌城赌场,钱赢得无数,输得无数,输的可比赢的多得多了!到得这时,吴谢到底身价几何?也就是还有多少钱哪!没人说得清。可倒驴不倒架,这个时候的吴谢,那可还是有底气的。等到聚赌案的一应程序走完,啥侦查起诉审判执行等等那些事儿都整完,吴谢的那个啥大同礼品典当公司可就不剩啥了!执行也执行了,并处罚金也并处罚金了,那还能剩啥!这些年间,吴谢仗着自个儿有钱,非常有钱,还把自个儿的钱往别的行业投,看到啥行业有点儿旺,或者有点儿要旺的样子,前景看好啦!就往那个行业投钱!这里说的投钱并不是他自个儿再开啥公司,而是在别的啥公司参股入股。他参股入股的那些个项目,同他的赌博有些相同之处,就是得到收益的少,亏损赔进去的多。 说来也是怪事儿!啊,吴谢身上怪事儿实在太多!这些年,社会上光怪陆离的那些事儿,最为时髦的那些事儿,象有钱人找个小三小四啥的,在吴谢身上还真就没有表现。当然,这时的吴谢身边已经有了方蓝。这类事儿是不是已经就成为了有钱人的一种生活方式?不得而知。到哪儿领着个小三小四,光鲜靓丽,时髦儿!时人趋之若鹜,以至于竟然发生了几个朋友相聚,被邀请人均被告之,把自个儿的女友带上,不带女友之人,谢绝参加宴请之事。听清了!不是太太夫人,更不是媳妇儿老婆,是女友!这当然得是私密宴请啦!邀请人之所以在邀请时提出这么个要求,也是对被邀请的那些人有所了解的,知道这样的要求并不是啥苛刻要求,甚至知道这样的要求不但不会激起被邀请人的反感,或许还会得到被邀请人的赞许!邀请人还额外补充了一句,一时没有的,或暂时没有的,可现找一个带上!说这话的意思,啥人都听得明白,你要想不带一女友,或者你带了不是女友的女人,象啥太太夫人,媳妇儿老婆,那是断然不行的!可说得轻巧,找一个!这急三忙四的,上哪儿找去?再说了,这事儿可不是小事儿,随便不得!那,一帮子朋友,人家带着的小三小四,年青漂亮,光彩靓丽,不说是仙女下凡也差不多,你带着个相貌平平的妹子过去,那不得让人——朋友笑掉大牙!那你以后还咋在朋友面前露脸?还咋在圈里混?这个圈字是个多音字,在这儿读啥音想必是人人都知道的了。是没法混。 那一回,吴谢也在被邀请之列。 一帮子有钱人,啥个体工商户老板,啥乡镇企业家,啥小企业转制后摇身一变的厂长经理,就是由转制前的厂长经理变成了转制后的厂长经理!啥!反正都是有钱人!相聚。男女插花儿坐着。插花儿是东北这旮旯的习惯用语,用在饭局上,那就是男女穿插着坐着。男的就别挨着男的坐啦!女的也别挨着女的坐啦!男的挨着男的,女的挨着女的,那有啥意思!插花儿这个词儿的来源当然就是插花儿啦!插花儿那可是一门技艺!但把男女在席间穿插坐着说成是插花儿,应该是插花儿这个词得到了妙用,不都把女人比喻成花儿嘛!那要说,咋?这餐饭,相聚,是喝花酒吗?席间,还要整啥动作节目是咋的?扯淡!想啥哪!那咋可能哪! 人齐了! 待众人坐定,主持人,也就是那邀请人——宴请做东的人,一转制小厂厂长,隶属于纺织业,环视一应众人,一个不多一个不少,男五人,女五人,整十人。 男的那就不用说啦!个个都是春风得意,西服革履。当然,到了这么个时候,那西服的上衣都已不在身上,挂在了座椅靠背。餐厅一侧是有着一排衣挂的,可没人往那儿挂,费事!主持人有点儿荣耀,在座的这些朋友不管长了个什么模样,个个可都是有钱人!圈里人!这主持人并不是个嫌贫爱富的人,可也不咋,在他眼里,那有钱人都是鼓鼓溜溜儿的,那没钱人都是鳖鳖虾虾的!有钱人的突出特点表现在那张脸上,红光满面!有的那脸色简直就跟那猪肉柈子差不了许多!主持人的眼光绕着桌子转了一圈儿,发现事儿并不尽然!他看到,就在这席桌的末端,在正对着他的座位上坐着一个脸色稍显灰白的人。主持人让自个儿的眼光在那人的脸上流连了一忽儿,也就一忽儿!移开了!那你总盯着人家看,容易让人家起疑,发毛。实在说来,那人的脸应该并不是灰白,而是比较健康的白,但比形容女人面色白嫩常用的那么个词儿——白晰,还是略显深了一些,可还算滋润。 主持人是个转制的纺织厂厂长,原来就是企业干部,小企业干部。长期的修炼,有样儿!那这一桌子人,象他这样有样儿的,虽说都是有钱人,还真就不多。要说,人这个东西那是太复杂啦!这主持人虽说跟这一天到场的人都是朋友,但也还是有所区别的。有的私交甚好,有的也就一般,但,经过这么一次宴请,以后就有也变成私交甚好的那么一种可能了!到场的这些男人一共就五人,除了他本人,就剩四人啦!而这四人中,还有一位是他此前不曾谋面的人,就是那个脸色稍显灰白的人!这么说来,除了主持人本人,其余的那四个男人中,有三个是那主持人相熟的,老朋友,而坐在他对面的那个脸色稍显灰白的人并不是他相熟的人。这不是怪事儿吗?这么一场聚会,咋会有生面孔出现?不是怪事儿,这个人是主持人委托今儿到场的一位相熟朋友邀请过来的。 要说,这些个人相聚,那并不就是平白无故。闲来无事!请你过来吃个饭,聚一聚!看上去平白无故,朋友相聚,那是表面上。邀请人和被邀请人心里都是有数儿的,可到场的人并不一定都知道,谁跟谁是有啥事儿要在这相聚中办一办的。同样,这一次呢,那也是不能例外的!事儿是这么个事儿。那个脸色稍显灰白的人也是一个小厂的厂长,他那个小厂生产的一种胶带被这次宴请的主持人看好了,主持人有点儿想同生产胶带的那小厂长做点买卖的意思。要是在这聚会中能谈成更好,就是谈不成,有个意向也是好的呀!当然,这次宴请,朋友相聚是主要的。 主持人让自个儿的眼光顺着排下去,看到那脸色稍显灰白的厂长旁边坐着一个年轻靓丽的女子!那女子有三十多岁,白白的脸儿,穿着一身应该是由乔其纱面料制做的西装套裙,那应该是一套昂贵的衣服。嚯!别说,这小子还真行,从跟着他来的这女人看,还有点儿实力哈! 既然人已到齐,那就开席吧!开席之前,得先介绍介绍各自的身份啦!这一天到场的这十个人,五男五女,有的是相熟的,有的不咋相熟,有的干脆头一次见面。这类场合,介绍自个儿,只介绍自个儿叫什么名字,在哪儿高就,在哪儿发财,别的不说。要是再说,那可就多了,也的确不太好说! 这一天,吴谢把方蓝带在了身边。 接到参加这次朋友聚会的邀请,把吴谢乐得够戗!吴谢自打跟方蓝相好之后,两个人从未在公开场合一块儿露过脸。机会倒不是没有,吴谢也非常希望两个人一块儿出席个活动啥的,包括朋友聚会。可方蓝不干。吴谢的一些商界朋友,有的知道有方蓝这么个人存在,但谁知道这俩儿人是咋回事儿!吴谢并没有把这次聚会邀请人提出那么个象怪不怪的要求说给方蓝,只是说,人家要求携夫人太太参加,携女友也可以,但一个人到场那可就不行了!方蓝听了,皱了皱眉,说道,那就不去不就得了,吃个饭还啥这个那个的!吴谢说道,那可不行!朋友相聚,咱要不去不好。都是圈里人,咱要在圈里混,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哪!方蓝琢磨来琢磨去,觉得自打跟吴谢相好这也有二三年了,虽说俩人儿并没有正式结婚,但总这么不明不白的也不是个事儿,早晚也得露脸。于是,同意了。 这次聚会让方蓝参加,实际上是吴谢的一个失误。要说,不就是参加个朋友聚会嘛!可这类的聚会对方蓝说来,还真就是她没有见过的。 一俟坐定,方蓝就发现有点儿不对了!参加聚会的这么十个人,男女插花儿坐着,看样子没有哪两个人是夫妻。要说方蓝那在商海里也是扑腾了多少年的人了,对商界的一些事儿,一些商人的一些习性那也是知道的,但就这样齐齐整整的局面,场面,她还真就是头一磨儿遇到。要说,那方蓝根据啥判定参加聚会的那些男男女女不是夫妻哪?是从神态上,年龄上吗?是,也不是。此话咋讲?此话得这么讲。夫妻之间那是有着一种默契的,这是一。再有就是,长期生活在一块儿的夫妻,从长样儿上看,还会出现连相这么一种说奇怪也不奇怪的生理现象,就是夫妻两个人的长相越来越有点儿相象。那这种连相的现象是咋样促就生成的哪?没人说得清。 说起来,吴谢和方蓝的关系可是同参加这次聚会的那些人,那些男人同他们的女友的关系不同的了。吴谢和方蓝俩人儿都是光棍儿,两个人都没有结婚。要说从符合这次聚会邀请人提出的要求上看,吴谢是最符合要求的,吴谢携带着的可是真正的女友。 人齐了,介绍也介绍完了,那就开吃开喝吧!先是主持人敬酒,也就是邀请人,这次宴请做东的人,然后被邀请人逐个儿敬酒,后来就分不出个儿了,互相敬酒。当然,席间说点儿不太文雅的事儿,说点儿荤话唠点儿荤嗑儿讲点儿黄段子啥的,那就在所难免啦! 最后,参加这次聚会的人都尽了兴,无论是邀请人还是被邀请人。邀请人想要借这次聚会办的事儿办没办哪?想必是办了!最后,当大家朝外走的时候,那邀请人走在了最后,把那个脸儿稍显灰白的厂长同随他而来的那年轻女子送到了餐厅门口,笑着问道,这是咱三嫂子还是四嫂子哪?听到这个话,那任啥人也明白,两个人要谈的事儿已经谈成啦!最少也是半拉架儿啦!气氛融洽,看得出来!主持人说这个话,证明两个人已经……主持人问的话当然是句玩笑话啦!那脸儿稍许灰白的厂长因为喝了酒,也可能是因为在这么一次聚会上谈成了一笔并不算大的生意,脸儿多少有点儿发红。他顿了一下子,还未容回答,他身边儿那年轻女子却笑了笑说道,啊!咱家建仓熊蛋!我是大嫂子! 第二十六章 起头儿 大嫂子是啥?任啥人都知道,那不就是那厂长的太太夫人媳妇儿老婆嘛!可问题在于那女子,大嫂子,那也太年轻啦!说她年轻当然是跟她男人相比较来说的。那厂长,她那男人咋说也得过五十了!这俩人儿在一块儿,是夫妻?不能不让人起疑! 那女子说出的话,是真话还是玩笑话?看样子,应该是真话,可也是以开玩笑的口吻说出来的,而且听起来,似乎还有点儿嗔怪的意思在里面! 嗔怪谁?嗔怪邀请人?嗔怪聚会的那么个要求?嗔怪她自个儿的男人?不得而知。 出现这么一种情况那可就是意外了!这次朋友聚会,做东的人——邀请人——主持人可是有话在先的,被邀请人得带女友出席。这咋会出现这么一种情况哪? 聚会本要求带女友,你却把你的太太夫人媳妇儿老婆带来了,那你把没把做东的人——邀请人——主持人放在眼里?你是没有女友还是咋的?要是没有,找一个不就结了!这在邀请时可是说到了的!时间紧,任务重,实在找不着,那你就别来呀! 那能不来么!还有事儿要办哪!既没有女友,又不能不来,那就只好带着太太夫人媳妇儿老婆来了!估谋着是这么个事儿! 聚会主持人在怔了一下子的同时,脑袋里生出疑问那是肯定的了,是不是还会生出些许反感?那可是说不定的事儿! 走在稍前一点儿的吴谢和方蓝听到了那女子说出的这个话,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回过头去,看了那女子一眼,接着又看了那主持人一眼。吴谢和方蓝都看到,那主持人本是笑着的脸稍稍僵了一下,但马上就放松开来,眨了一下眼睛,问道,真的呀?那女子笑着回答道,那还有假!我们的孩子都二十啦! 要说,那主持人可真是个人物!到得这时,他竟然脱口说道,哎呀!大嫂子!我劝你回家就跟咱大哥离婚!咱大哥既不说实话,也不办实事儿! 那女人接过去回答道,行!回去我就和他离! 一应众人笑起来。走在前面的方蓝和吴谢也笑起来。吴谢意欲说话,却被方蓝扯了一下,两个人遂继续向前走去。 这应该算是这次聚会的一个花絮。 要说,既然都是圈里人,遇到这么一种情况,那也并不属于完全意外。 有钱人敬重有钱人,那当然就更敬重非常有钱的有钱人啦!吴谢是非常有钱的有钱人,这一次聚会,要说个头儿大的,还得是吴谢!为表示对吴谢的敬重,吴谢的座位是被安排在了主持人,也就是那做东的人的右首的。插花儿就坐,挨着吴谢坐着的当然就得是方蓝啦! 吴谢同方蓝相好之后,俩人儿还是分开生活的,并没有同居,只是时不时地聚一聚。在过去的两三年的时间里,吴谢曾提出过结婚的要求,也先后几次提出过同居的要求。一块儿住吧!别再分着住啦!分着住不方便!再说,一天两天还行,时间长了那也不是个事儿呀!这些要求均被方蓝拒绝。既然吴谢爱方蓝,方蓝也爱吴谢,且都是真心的,俩人儿还都是单身,光棍儿!俩人儿还都是四十多岁的人啦!这是咋个事儿哪? 对这么一种情况,吴谢那也不知道在自个儿的心里问自个儿多少回了!要想知道是咋个事儿,问自个儿能问出来吗?那咋可能哪!要问得问方蓝哪!还是那句话,差在哪儿呀?要说,吴谢真就是好男人!他还真就是一回也没有问过方蓝。方蓝对吴谢的爱,对吴谢的好,吴谢是感觉得到的。既然爱,好,那方蓝为啥拒绝同居,拒绝结婚哪?这个事儿可就只有方蓝自个儿知道了。可事儿是这么个事儿,俩人儿既然相爱相好,退一步说话,那同不同居,结不结婚,那又能咋的哪!诶!话可不能这么说!同不同居那是不能咋的,可结不结婚那可就是两回事儿啦! 吴谢回乡聚赌,走之前并没有告诉方蓝。吴谢本以为回去个两三天就回来了,没想到出了事儿了。方蓝有那么一个来星期没有吴谢的音讯,打吴谢手机,关机。把电话打到吴谢的公司,公司回答,吴总外出啦!不在公司。方蓝意识到不好,遂找吴义。打通了吴义电话,吴义那边马上就挂断了!这期间,吴义已经被有关部门传讯了好几回了!最后,当方蓝知道吴谢是因为聚赌出了事儿的时候,吴谢已经蹲了十来天的笆篱子了! 听到这么个讯息的当时,方蓝一下子就跌坐在了地上,差一点儿就昏死过去。自己所爱之人吃了官司,进了笆篱子,说点儿实在话,那感觉真就跟五雷轰顶差不多。 要说,方蓝那也是个不得了的女人!那在商海里,一个女人,扑腾到这么个时候,那经历了多少磨难,跨过了多少坎坷,啥人说得清!眼下,事业正在上升期,个人生活——婚姻,虽说并不是已婚之人,可那跟已婚之人也已差别不大!可啥人想得到,偏偏在这么个时候,会遭遇到这么个事儿哪! 要说,方蓝之所以在听到吴谢出事儿时几乎昏厥过去,在于这个事儿太过突然。说起来,这个事儿也是个怪事儿。这么些年,吴谢赌博赌得是天翻地覆,圈里人几乎尽人皆知,可唯独方蓝不知道,这不是怪事儿吗?吴谢出事后方蓝才慢慢知道吴谢在赌博这个事儿上由来已久,这是刑事调查证据确凿的了。之所以出现吴谢聚赌被抓这么个结局,应该是有其必然性的了。到得这时,方蓝才知道,在她与吴谢相好之时,吴谢已经就是个大赌的赌棍了! 要说吴谢也真还就是个不得了的人——男人!在一伙子海上公安抓捕他们那些赌博的人的时候,他在跳水之时,脑袋里曾经出现过他的老爹老妈和他家乡那个渔村的村民,可他的脑袋里却并没有出现方蓝。 那,能不能据此就说吴谢同方蓝的爱并不是真爱,或者说,即便是真爱,那也不是那种刻骨铭心的爱,爱得不够深厚呢?恐怕也还不能那样说。 细琢磨,这个事儿应该还是跟方蓝并没有正式同吴谢结婚有关。吴谢同方蓝的关系并不是婚姻关系,连同居关系都算不上,只能算是男女朋友关系,更直白一点儿说,只是性关系。 中国人更看重婚姻。 试想,如果吴谢同方蓝是夫妻,成天糗在一块儿,耳鬓厮磨,方蓝对吴谢参赌聚赌之事会一无所知吗?这么多年? 要说,方蓝那也是烈性女子,吴谢在押期间和服刑期间,方蓝曾多次前往探视,均被吴谢拒绝。 冷不丁听到吴谢出事儿的时候,方蓝几乎当场昏厥过去,在接下来的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她是茶饭不思,公司也还在运转,只是没有了往日的活气儿。可也就一个多月的样子,方蓝就挺过来了! 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方蓝的思路经历了这样一个历程。首先,她非常焦虑痛苦,接下来,她有了一种被愚弄被欺骗的那么一种感觉,有点儿愤怒。吴谢这样一个赌棍,竟然跟她好了好几年,她竟然一无所知!方蓝甚至想到吴谢本就不是个好人,她想到了那一次她跟吴谢参加的那次聚会!那都是些个啥人哪!再接下来,有那么几天,她的心被她和他的感情所融化,她内心的愤怒近于平息,最后几天,她的心态已经平和,她相信,一切都会过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她遭遇过那么多的不幸,不是都过去了吗? 可有些事儿的发生,那是人所预想不到的。有时一件不幸的事儿发生只是起了个头儿,紧跟着会发生更不幸的事儿,事儿就是这么个事儿! 第二十七章 再次回村 吴谢因为买了一台一百来万的奔驰,被他老家那个渔村的人骂了不知有多少回。大谢这犊子!真能祸祸!别看眼目前人五人六的,早晚得让他自个儿把自个儿败扯了!到得这时,啥人都看得出,事儿还真就照这话儿上来了!那要说,咋?就那个小渔村的那些人,那还能看得这么长远,还能预知未来是咋的?话还真就别这么说!这倒不是那些人能预知未来,可事儿的走向,未来的发展方向,尽管充满可变性和不确定性,但根据征兆,就可以预见事儿的发展进程,判断出事儿的发展走向。那要说,这不是扯么!就那些人?渔民?诶!可不能小看那些渔民! 看到吴谢成了非常有钱的有钱人,村上那些人有点儿羡慕忌妒恨,这也属正常。但人这个东西那也太复杂啦!就是在这羡慕忌妒恨的同时,那要是在哪儿一说起吴谢,那也是有些自豪的!吴大头还真是能耐!能整出……话说得有点儿粗,但话里话外也还是有点儿赞许的意思在里面,毕竟吴谢成了非常有钱的有钱人,给他爹吴大头长了脸,给村上的人长了脸。当然这是把那个渔村当作一个整体来说的。整体当中,出那么一个两个另类,那也是保不齐的事儿! 吴谢一旦被捕服刑,那可就啥啥都变了!真真儿就是水火两重天,一个天上一个地上。吴谢不但不再是啥有钱人,更不是非常有钱的有钱人啦!在他家乡那个小渔村的人眼里,羡慕忌妒不再,只剩下恨了!大谢那小子早晚得有今天!迟早的事儿!咋样?我就说大谢那小子不是好作! 这话说得没错!事儿还真就是这么个事儿!这一切,所有的这一切,不都是吴谢自个儿作的吗?到了今儿个你能怪谁呢? 吴谢能咽下这口气吗?那咋可能哪! 可这口气, 你不咽你想咋?你不咽你能咋?你最好还是咽下去! 不能不说,吴谢是摔了跟头了!这个跟头摔得可是不轻!可人这一辈子,谁能说得准不犯个错儿啥的?不摔个跟头啥的?可吴谢犯的这个错,已经不能说是错啦!已经就是犯了罪啦!触犯了刑律! 可人这个东西,即便触犯了刑律,但还罪不该杀,那也还不能说就是不可救药。就吴谢说来,那要是认真服刑,总结反思,洗心革面,重新做人,那也不是就没了出路。当然,吴谢的后半辈子还想再活出前半辈子的那种光彩是不可能了,但做个遵纪守法的普通人,还是可能的。尽管色彩暗了点儿,或者说没啥色彩,但毕竟还是个人,还活着! 问题是,吴谢不是普通人。 要说,吴谢在服刑期间,有都是时间对自个儿的所作所为作以反思,追悔过去,面向未来。吴谢也真就是这么做了,可他反思也反思了,追悔也追悔了,面向未来也面向未来了,只是他反思追悔面向未来的那些事儿并不是他应该反思追悔面向未来的那些事儿! 吴谢对自个儿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吴谢那是啥人!做下的事儿不认,或者不敢认,那不是吴谢的做事风格!吴谢是个人才,是个人精,按照现今的标准表述,是个精英!心高气傲,那咋会耍赖皮哪!下三滥的事儿,打死他,他也不会干! 吴谢不但对自个儿做下的事儿,也就是那犯罪事实啦!他认。除了这,他还认一个事儿,那就是之所以出了今天的事儿,那是他自个儿作的。 吴谢认罪态度那没的说。可态度这个东西那都是显露在表面的。心里咋想谁知道! 吴谢心里想着的事儿,那可就是有点儿吓人了! 吴谢认为,自个儿确实犯了罪,被抓服刑都是罪有应得。但是,如果没有人从中作鬼,作祟,他就不至于栽到今儿个这个份儿上! 事儿是再清楚不过了!有人实施了举报。吴谢认为,这个事儿那是秃脑袋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公安那么及时那么准确地出现在他们赌博作案现场……那,这个事儿是啥人干的哪?举报人是谁哪?吴谢认为,这个事儿也是秃脑袋上的虱子,明摆着的。 吴谢认定,这个事儿只有一个人能干得出来,谁?疤瘌。那,疤瘌咋叫得那么准,就知道他们雇用的渔船是隐在了那离渔村也有二三十浬的沙湾里哪?那还用说嘛!那不就得是表姐夫说给疤瘌的啦!表姐夫向疤瘌透露的时间地点,疤瘌实施的举报! 那,吴谢咋就叫得那么准,就认定是疤瘌干的哪?吴谢利用服刑期间的充裕时间,多少回对参与这次赌博的人,或者说在场的人进行了排查。跟他上船的都不是吴谢老家那个渔村的人,最近的也是江甸城里的。他本人并没有把这次泊船的地点儿告知任何人,且,在整个过程中,没有一个人打过电话。透露这次赌博的时间地点讯息应该是在一应人等上船之前。上船之前,他本人并没有对啥人说起这个事儿,唯一能对外界说起这个事儿和这个事儿时间地点的,那也就只有表姐夫啦! 要说人这个东西那可真是不得了!吴谢揣摩推测得一点儿不错。 早上,表姐夫买了菜从那小商店里出来,迎面碰到了疤瘌。疤瘌跟表姐夫唠了几句嗑儿。 疤瘌问道,咋?听说你那船上今儿个儿有客?这个客字在中国东北话中发且的音,意思还是原意,客人。表姐夫就是个老实巴交的渔民,不会说谎。可这个事儿那不说谎也不行啊!就说,没有啊!没有?那你买这么多肉干什么?自个儿吃呀!俺和俺那小子。你婶儿在家,再给你婶留点儿!疤瘌斜楞着眼睛看了看表姐夫,说道,大哥,我可不是说你啊!你也不够意思啊!你说吧哈!你家杌子一休渔就到我那厂子里干活,说是一个大小伙子那也不能在家干呆着!我可是都成全你了啊!你心里也不是不明白,我那厂子成年开工,休渔时是需要人手,但那可是我的厂子,用谁不用谁那可是我说了算。你拍拍自个儿心口窝儿,我疤瘌亏着过你家没有?赶上你家的船打渔上岸,我哪回不是给你家先过称?表姐夫一听疤瘌说出这么一大套的话来,心里可就明白疤瘌的意思了 !可是明白也没招儿,今儿个上船的那些人——大谢整来的那些人,那些人干着的事儿,那可是说不得的!实在说来,表姐夫这时心里想着的倒不是蹲笆篱子的事儿,也不咋,表姐夫这时心里想着的却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俗话说,熟人好办事儿!可人熟有的时候也不一定就是啥好事儿!都一个村儿住着,谁不知道谁呀!说的也是人熟这么个事儿! 疤瘌对表姐夫熟,表姐夫对疤瘌也熟。疤瘌知道表姐夫是老实人,表姐夫也知道疤瘌是不老实人。一般说话,老实人比较害怕不老实人,不老实人很少害怕老实人。 疤瘌突然看着表姐夫说道,大哥,今儿个这么的。你呢,一会儿上了船,你就说,怕出事儿,今儿个远点儿走!说过这话,移步上前,附在表姐夫耳边这么这么地说了一通。然后,瞪着一双贼亮的眼睛看着表姐夫说道,大哥,这个事儿你就这么办!回头我让咱家你弟妹给你送过去五百块钱,就是老弟我的一点儿心意。 听了疤瘌附在耳边说出的一席话,表姐夫好象遇到了在电影里或在电视剧里才能看到的故事,日本鬼子要那汉奸这么这么的!本是黑了巴叽的一张脸,一下子变得惨白。 可是,不这么这么的,那也不行啊! 吴谢刑满释放后没几天,他就回了一趟他老家的那个小渔村。 第二十八章 心 硬得不行 吴谢的这次回乡,距他上次回乡也已经就是两年挂零了,中间隔了两年的刑期。这次回乡跟上次回乡那可就没法比了!上次回乡,也不光是上次,以前每次回乡,吴谢都是开着他那台大奔的,这次回乡,他没法开大奔了!他那台大奔已经给人家顶了帐了!这次,吴谢是开着吴义的那台砖头色的本田回的乡。 人这个东西真就没法看。 吴谢一从笆篱子出来,就感觉到,在他出事儿服刑的这两年多一点儿的时间里,一切都变了!最为明显的有两样儿,一个是他的公司,再一个就是方蓝。 到得这时,吴谢那个啥大同礼品典当公司基本就是个空壳了!但还算不错,并没有黄摊儿。公司这么个情况,那也是没法子的事儿,那就得再做打算,缓一缓,寄希望于将来还有转圜的机会。公司处于这么一个情况,可以接受!吴谢心里想。这是两样儿中的一样儿。 另一样儿是方蓝的变化。这里所说的变化不是方蓝本人有啥变化,而是方蓝在对他吴谢的态度上的变化。吴谢服刑期间,方蓝多次前往探望,都被吴谢拒绝。到后来,方蓝对吴谢已经就放弃了,当然,要说方蓝的心里一下子就把吴谢踢出去,一点儿影儿都没有留,那是不可能的。吴谢刑满释放后,马上就去找了方蓝。吴谢看到,方蓝的眼睛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亮了一下,但很快就暗淡下去。方蓝很热情,请他吃了个饭。在饭桌上,方蓝问到了他在监狱里的情况,他那个公司眼下的情况,下一步的打算。最后,方蓝说道,嗯!人这一辈子不易,谁也无法知道会遇到个啥事儿!好好恢复恢复,一切都会好的!听到方蓝说出这么些话,吴谢感受到的并不是一切都会好的那么一种对未来充满希望的温暖,而是冷嗖嗖的那么一种感觉,有点儿象晚秋,或者初冬那么个时节,户外,衣服穿少了的那种感觉。吴谢明显感觉到方蓝的热情是那种对待一般朋友,对待客户的那种热情。 方蓝的变化,是吴谢不能接受的。可两个人的关系充其量就是男女朋友关系,两个人既没有同居,更没有结婚,你接受不接受那又能咋? 吴谢对公司是不是已经就灰了心,不得而知,可对方蓝却并没有灰心,他寄希望于岁月。悠悠岁月,那还有什么不能恢复,还有什么不能消——磨?他当时觉得,时间一长,方蓝已经冷下来的心那是会被焐热的!他知道,方蓝是真心爱他的。 要说,就吴谢和方蓝的关系,方蓝今天的一应表现,责任并不在方蓝身上。那,在吴谢服刑的两年时间里,吴谢为啥拒不接受方蓝的探监哪?吴谢到底是咋想的哪?没有人问过吴谢,吴谢自个儿也从未说起过。后来有人分析说,可能还是吴谢觉得自个儿做出的这些个事儿有点儿对不住方蓝,没脸再见方蓝,遂不见。那,吴谢出狱后,为啥又腆着个脸找方蓝哪?要解答这个问题,那可就费了事儿了!人这个东西那可是复杂得不能再复杂了!吴谢到底是咋想的,没人说得清! 方蓝请吴谢吃了一餐饭后,再不与吴谢联系。到后来,干脆连吴谢打给她的电话都不接了!这可有点儿太过分了!吴谢认为。 吴谢感到,他出事后,一切都变了,突出的就是上面说到的那两样儿。有一样儿可以接受,有一样儿不能接受。可世上的事儿是这样,你接受也好,不接受也罢,那事儿并不因为你接受还是不接受而发生丝毫改变!到归齐,你要是还算明智的话,那唯一的出路还是接受!你要是实在不能接受,那你就再想辙!可你想出的辙是不是为这个世上的人所接受,那可就得另说了! 吴谢出狱后,冷不丁觉得任啥事儿都变了,可很快他就发现,他的这个感觉并不全对。他发现,还有没变的!是啥没变?是人还是物?是人。 吴谢发现,唯一没有变化的,就是吴义啦!在他服刑的这么两年多的时间里,他那个大同礼品典当公司都是吴义在撑着!就因为有这么个人在,公司还没有黄摊儿! 疤瘌一直耿耿于怀的吴义原本是跟着他的,后来被吴谢给整了去,吴谢还封了吴义一个啥副总经理的头衔。这也是疤瘌对吴谢恨得不行不行的原因之一。吴义在疤瘌眼里那可真就是无义了,可偏偏吴义在吴谢蹲了笆篱子之后,却一直没有离开吴谢的那个啥公司,处理一应的事儿都是这个吴义。这吴义的表现还真就不太好琢磨。那在吴谢的眼里,恐怕吴义就得是有义了!简直太有义啦! 吴谢开着吴义的车回乡,让他感受颇深的是他家乡那个小渔村的村民。初看到吴义那台车,还以为是吴义回来了,待车到了近前,这才看到开车的人是吴谢。让吴谢意料不到的是,那村上的人竟然比他出事儿前还要热情。不管是真热情还是假热情,这个事儿那可真就是让吴谢大为感动!到得这时,吴谢对他自个儿的那种一切都变了的感觉再次发生了动摇。待到他一到家,村上的村长主任啥的,立马就跟着进院了!比他没出事儿之前还要痛快!嘘寒问暖!这让吴谢深深地感受到了乡情——亲情,浓浓的乡情!吴谢差一点儿就落下了泪来。 人世上有些事儿那可真就是非常微妙——奇妙。一个倒了运的人能遭遇到这么一种情况,或者说待遇,应该说是非常难得的。从这个事儿上看,吴谢也是个走运的人了!一个倒运的人遭遇到了走运的事儿,那也该烧高香了!那要是一般人在被感动之余,他那心就会被软化。尽管那心原本已经就硬得不行不行的了! 吴谢还没有出狱,心已经就是硬的了!出狱后,又遭遇到方蓝对他的那么一种态度,他的心可就更硬了!到得这时,要想让吴谢的心软下来,已经就是个难事儿了!那要说,吴谢的心要是在这么个时候能软下来,那可就是件好事儿了! 可是,还是那句话,吴谢可不是一般人! 在接下来的大约半年左右的时间里,吴谢先后回乡了三四回。每次回去,他都是在家住上那么一晚,并不长呆,第二天就回返。吴谢后来再一次出事儿之后,村里的人琢磨,吴谢这么做,应该是为了麻痹那些跟他出事儿相关的人。 吴谢那个远房表姐夫因为出租渔船供吴谢赌博使用,还干了为赌局望风和侍候赌局的事儿,被拘留了半月。出来后,还干着他原本的活儿。表姐夫本就是老实本分的渔民,摊上了这么个官司,待那十五天一过,人们看到表姐夫,都有点儿不敢认了,一下子老了能有十来岁。原本就六十来岁的人了,这时候看上去,那也有七十来岁了。原本就发须斑白,黑白参半,这时可就黑的更少白的更多。其实。表姐夫就是一渔民,蹲了几天笆篱子,对他剩下的那么些年的生活,余生,那也没啥太大影响。可老实人跟不老实人那是有区别的。老实人对已经过去的事儿总爱琢磨思考,不愿意让那已经过去的事儿就那么轻意地过去,琢磨思考的都是那些已经过去的事儿会对自个儿未来的生活生存产生咋样的不利影响。而不老实人对已经过去的事儿也总爱琢磨思考,也不愿意让那些已经过去的事儿就那么轻意地过去,可琢磨思考的不尽是那过去的事儿对自个儿未来生活生存可能造成的影响。 表姐夫被拘留这个事儿对表姐夫造成了重大影响。原本就是个不爱说话的人,这回可就更不爱说话了 !并不就是啥自闭症,可抑郁症却是有可能的。年纪大了,自不自闭,抑不抑郁,也没有啥人关注。从笆篱子里面出来,疤瘌到了他家,又给他送去了五百块钱。疤瘌说道,就是这么点儿意思,你就收着吧!想起吴谢聚赌案的案发过程,表姐夫有点儿恨自己。当时自个儿实在不该!但这个事儿,实在说来,那也怨不得自个儿!那你说,咱要是不顺着疤瘌,那——那也不行啊!当时,自个儿也是向吴谢透了风的,可吴谢聚赌都聚得有点儿疯魔了!那哪还听得进去!那,该说的也说了,你不听,不当个事儿,那你能怨我吗? 表姐夫在心里为自个儿开脱了也不知多少回,但终归没能完全在心里把自个儿摘出去,直到吴谢有那么一回再一次回乡,找到了他。不得已的情况下,表姐夫如实地,实事求是地把那天早上发生的事儿说给了吴谢。那天早上,他拎着一块肉从村里的那小商店里出来时,遇到了疤瘌,两个人唠了几句嗑儿。 第二十九章 吴义回乡 这么多年过去,疤瘌发了家了,成为了吴谢家乡那个小渔村的首富。要说,这么多年,疤瘌发家致富,已经就成为了村里的首富,那是不是把精力体力都用有发家致富上面哪?那咋可能哪!人这个东西,那是需要娱乐的,有劳也得有逸,劳逸结合嘛!疤瘌那咋会例外。疤瘌在发家致富的同时,那已经就浸润到他全身的赌博,并没有因为他成为全村首富就消弥了,随着财富的增长,疤瘌赌博的等级也是在不断提升的。到得这时,疤瘌不但在本村赌,在本乡赌,有时偶尔也是到外乡赌的。 吴谢心里琢磨着的事儿,已经就是一套比较完整的计划。这套计划主要由前后两部分构成,前一部分是掌握疤瘌在赌博这个事儿上的具体情况,后一部分采取行动。 要说,赌博这个事儿那可是个不得了的事儿,除了参赌的那些人,其他的人——圈外人那要想知道赌博的人的活动路线,赌局的时间地点,谈何容易!吴谢是圈里人,要想知晓这些事儿,下工夫肯定是得下工夫,但相对说来,那可要省力多了。疤瘌参赌聚赌这个事儿由来已久,不用说,吴谢是早就知道的。吴谢在服刑之前,虽说不在本乡发财,可也是时不时回乡的。江甸即是吴谢的老家,那也是吴谢参赌聚赌的据点。在自个儿参赌聚赌的同时,对本乡本村都有哪些人参赌聚赌,那就象掌握着某些商品行情一样,不说清楚楚儿的也差不多!在近一个时期出现了哪些新情况,有了啥新亮点,行势如何——这里说的并不是形势,而是行势!运行的势头!不说是了如指掌也差不多! 疤瘌曾扬言说,吴谢参赌聚赌,成了大赌的赌棍,是他疤瘌带出来的,当然说这个话就是圈里散布。可奇怪的是,这么多年来,吴谢参赌聚赌了多少回,那都数不清了,可从来不曾同疤瘌一块儿出现在同一个赌局上。疤瘌参赌聚赌了多少回,同样也是数不清的,那也是不曾同吴谢同时出现在同一个赌局上的。两个人各走的各的道儿,从未在一条线上交叉过。尽管如此,吴谢要想知悉了解疤瘌近期在参赌聚赌这个事儿上的作为,那还是轻松得多,毕竟是圈里人! 现在,经过与表姐夫的一席谈,吴谢已经就掌握了疤瘌在他聚赌一案中作为举报人的铁证了!其实,光听表姐夫的一面之词,那还不足以为疤瘌定罪!在吴谢看来,这就是罪啦!要想证明这个事儿就是疤瘌所为,那得有疤瘌到底是咋样举报的,通过什么方式和渠道举报的有关证据材料,包括所谓的证人!吴谢认为,在这些东西上面,不用再去费心拔力了!一个是没有必要,另一个是,有关方面,具体说,公安部门,对这些东西——涉案的东西,有些可以公开,有些不可以公开。哪些可以公开,哪些不可以公开,那得根据有关规定,根据需要。象案件举报人之类,那人家公安部门咋会向外界透露哪!那要想把这些东西从公安部门整出来,不说是比登天还难也差不多!事儿已经清楚,再费心拔力整这些,实属浪费时间和金钱!剩下的,可就是咋知悉掌握疤瘌都在同哪些赌友赌博——耍钱,都在哪些地儿赌博——耍钱!了!然后,还有一个物色人选的事儿!物色人选那得是在后期,先期得把事儿的路数理清了!在理清路数之前,再先期,得把疤瘌的事儿,一应的事儿,都掌握了之后,再说!吴谢把这个侦察任务交给了跟他几乎穿一条裤子的吴义。 于是,吴谢不再回乡,吴义却开始隔三差五地回乡,也就是回那个生他们养他们的小渔村啦! 这时吴义扮演的角色真就是一个无义的角色了。 要知道,吴义可也是圈里人! 吴义把他那台砖头色的本田直接开到小渔村的村部。吴义的家已经搬到省城,他的媳妇儿孩子都在省城,村里同吴义太近的亲属和本家还真就没谁了,可吴义家的老房子还在。 哎呀!叔回来啦! 首先看到吴义的是个小年青,吴义的本家。 啊!回来啦! 那——小年青有点儿拿不准,是把吴义往家里让呢,还是往村部里让!吴义这时已经就跨进了村部的院门。 到家吧?叔! 那小年青是村里的通信员。通信员是村部的一个重要角色,跑跑跶跶,传个话儿,通个信儿,全是这通信员的活儿,说白了,通信员就是一跑腿的。有时村上来了客人,还得帮着做个饭啥的。这说的是当时。到后来,村上在新盖的村部里设了个小食堂,有了专门的厨师,通信员帮着做饭的差事儿宣告终结。可通信员一般都是年青人,闲不住,时不时地到食堂厨房帮着洗个菜啥的,当一回水二,那可就都是自愿啦!并不是通信员的职责所在。当然这也是分人的。有的通信员勤快活分人,那要是来了客,不到厨房帮着洗个菜啥的,难受!有的通信员勤快也是勤快的,不勤快肯定也当不上通信员!勤快跟活分是两回事儿,你想让他主动去厨房帮着洗个菜啥的,那恐怕不行,不是他不愿干,而是他根本就想不到。 吴义碰到的这个通信员,是个既勤快又活分的人,他正要到位于院子右侧的那排平房里去,村部的小食堂就设在平房里。 不啦!我找大玲有事儿! 大玲是村长,女人,四十多岁。村长也就是村委会主任啦!村上人习惯管村委会主任叫村长。 噢!大玲到乡里开会去啦!一天的会哪! 哎呀!不巧!咝——咋整呢? 哎呀!叔!这都晌午了,你就别回家了!到大玲那屋歇歇,喝口水!一会儿在村上吃口饭! 大玲不在,我就不进去了! 唉呀!叔!乡里税务所的人正好刚来,也不是特意为你做饭!一块儿吃一口得了! 吴义站在院门口踌躇了一下子。 那——好吗? 哎呀!有啥不好?咋?大谢叔没回来嘛? 没有,他手头有事儿! 吃过了晌午饭,吴义去了吴健家。 吴健就是吴谢年青时在疤瘌家看到一帮子在耍钱时,那帮子耍钱人当中的一个,这时也有五十多岁了。刚好吴健在家。 这时,吴健正干着一个挺怪的营生——放贷! 咋,吴健在银行工作吗?是银行的放款员吗?听上去有点儿象,但不是。 吴义跟着疤瘌的时候,说是跟着,实际上是跟着疤瘌一块儿玩——耍钱,那跟疤瘌的关系,从根本上说,是赌友的关系,就是那种一块儿耍钱,一块儿赌博的那么一种关系,这种关系里面应该说并没有啥实质性的东西。后来,吴义跟了吴谢,吴义跟疤瘌的这种关系就结束了。吴义跟吴谢到了省城,吴义跟着疤瘌的事儿轮到了吴健。 到了这会儿,在赌场上,在赌局上,在赌博这个事儿上,有了变化了!出现了一种专为参赌的人周转赌资的人。有的人在赌局上输得光溜溜儿的,光屁股了!这当然是一种打比方的说法。文明社会,那咋能让你输得光屁股了哪!于是,有人专门干起了为参赌的那些输得光屁股的人周转赌资的营生。你输光了吗?输光了!还想再玩吗?还想再玩!可是还想再玩儿,那得有钱!谁说没钱?有钱!只是腰里没带那么多!这事儿好办!你不用现回家去取,或者到银行去取,我可以借给你,你先玩着!回头还我就是!只是利息在放款的时候就地就扣除了! 参加赌博的人,一旦输光,净了手,那眼睛都是红的!到得这时,那心里想着的几乎都是咋样才能回本的事儿!俗话说认赌服输,那说的是你输了就得给人家钱,不能赖帐,耍无赖那是不行的!那你要是真就耍上了无赖,有你好果子吃!这是认赌服输的本义。可认赌肯定是认赌了,服输却很难做到。赌输了还想再赢,个个如此!要想再赢就得再玩——再耍!可腰里没钱,咋耍?于是,放贷的这么个营生出现了!既然是放贷,那可是要有利息的,这个利息可就不是银行放贷的利息了!那得比银行放贷的利息高出去多少倍!利息太高?谁让你着急用钱哪!你有能耐到银行借去呀!银行利息低! 要说,这吴健厉害呀!那能在赌局上放贷的人,想必就是有钱了!有钱的都是有钱人!你自个儿都没钱,不是啥有钱人,那你还放啥贷! 吴健有钱吗?是有钱人吗?吴键没钱,并不是有钱人,但这并不影响他放贷。他在赌局上拎着的那个不大不小的黑皮包里装着的钱,那都是疤瘌的。 表面上看,是吴健放贷,实际上是疤瘌放贷。疤瘌相当于银行,吴健相当于银行的放款员。事儿就是这么个事儿! 疤瘌张罗赌局,也就是设赌啦!就是聚赌一词儿说的那个聚的人。吴键是参赌人,也跟着玩儿!但可说好!你玩儿可是玩儿,输了赢了都是你自个儿的。等到放款员的工钱,为疤瘌当差——当放款员的工钱,另算。 要说,咋?吴义找到吴健,是想借钱还是咋的?不是。吴义找吴健,是想让吴健蹿掇疤瘌在适当时间找个地儿再设一赌局,说,吴谢有可能要到局儿上玩上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