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党旧事》 第1章 第1章 黎明时分,上党壶关城对面东五龙山山梁上又下来一列人,赤着脚光着背,前面的头领头上带着龙角,脸上画着彩,手里拎着一面铜锣,甩着锣槌对着锣“咣哐…咣哐”地响,后面排的整整齐齐的一列人也是赤着脚光着背,有的手里拿着盆有的拿着瓢……踮着步,摇摇摆摆地走,嘴里呢喃着……刚刚升起的太阳透过山上的林隙照过来一束束刺眼的光。 这是一队求雨的队伍,传说那盘踞在五龙山上的五条龙对天旱之年人们虔诚的求雨是百呼百应的,而今年不知道是怎么了,千求万呼是不灵验了。从去年秋季无雨到冬季无雪,生活在这里的乡民就心乱了,老百姓向来都是靠地种粮靠天吃饭的。 眼看着春季抓一把就会冒烟的土地下不了种,一拨一拨的求雨队伍纷纷往五龙山上跑,他们赤着的脚上都跑起了泡,还是不见天老爷有下雨的迹象。 城北通润乡大户刘福禄看着无法下种的几块好地,立夏后的日头烤的地头还忽闪着波浪。快小满了,老天还是一滴雨未下,从去年秋前就开始旱了,秋后的收成还不足五成,心急火燎的刘福禄每日吊着个旱烟锅就盯着这些田地发呆。 刘福禄天生就不是块种地的料,从小就生活在一个祖祖辈辈做长工的家里,排行老三,家里没有地,掼蛋(无所事事)惯了,也不知道种地是个什么活路。因为自己爱唱戏,发迹后只知道置办戏班子。 去年春上乡里的一位老庄户的子弟刘巴图说是要到京城做生意,祖上留下的几十亩上好地舍不得卖给别人,就差长工山来跟刘福禄从中说和,有意把所有地卖给刘福禄。其原因是长工山来跟刘福禄是从小一块长大的近邻,刘福禄又是在一夜之间发迹的富豪,没有什么奸诈和诡计,使刘巴图放心。 其实这刘巴图什么是要到北京做生意,而是要出外躲债,自从老庄户去世后,这刘巴图就抽上金丹(大烟)了,除了把家里的积蓄花了个精光外还欠下了一屁股债,放金丹的主户王老别要巴图将他的几块上好地抵押给他种罂粟,巴图舍不得败光老祖宗的地,就让长工山来帮他出主意。 王老别是庄上最大的大户,家里开着鸦片买卖,近几年还种植罂粟做鸦片。看到刘巴图将那些地给了刘福禄,心里就有气,他刘福禄算啥?一个没有跟土地亲过嘴的毛孩子,没见到日头还朝西出了。 山来跟刘福禄说罢这事,起初他不肯要,他说:“我从小就没有种过地,也不知道这地该怎种,弄到手就是个累赘。” 山来道:“老弟这话说那了?天地天地是怎么说的,有天就得有地,天是造物主,地是命根子,年年播种年年收,取之不尽啊。咱两从小露屁股长大,我还会害你吗?” 刘福禄也知道大部分有钱有势的都是依土地做靠山的,他有了钱虽然不是靠地,那也是靠天,不是上天成全他,他哪来的财富。 “东家说了,他去京城做生意还会回来的,这地也是暂时置你手里,以后他回来地还归还他,东家是觉得你仗义才把这些命根子托付给你。”山来解释道。 “那我还得雇长工。” “我不就是吗,地来我来,我又不去北京做生意。” “奥,你要来我就不发愁怎种了。” 没过几日,刘巴图就通过山来将几十亩地卖给刘福禄,立下字据,其中有一条就是:此为活契。 又过几日,听说外乡的几个人来刘巴图家盘地,刘福禄才知道了刘巴图的底细。其实那是王老别出的主意,他是想以此逼这个刘巴图一下,好让他把地从刘福禄手里要回来,没想到这刘巴图干脆一走了事,跑了。 长工山来知道掩盖不住了,就一五一十地把细节告诉了他。 可是,置到手的地还没有认得地块子就一连闹灾荒,去年收了个五成,眼看今年连籽都播不下去。 山来也觉得这新东家真的不是个种地的命,这地好像就不认他。 “你说这刘庄户是不是算了算要遇这年头才把地给我,要这可是吃亏了。”刘福禄对着山来自言自语。 “哪里的话,他要能算出来这天不下雨,他还到京城干什么,到家坐着当神仙就是了。再说,种地遇天灾不是正常的吗,俗话说十年庄稼一般收,有旱就有涝,有灾就有福啊。” “再说了,这旱也不是咱一家,听说整个山西、河南、山东都在旱,还说是老佛爷为杨乃武小白菜的冤案平反昭雪了,连老天爷都不哭了。” 提起老佛爷,倒是他刘福禄一时来了劲。那还是前年腊月光绪皇帝登基时,他的戏班被选拔上京城唱戏庆贺,还受到了老佛爷的赏识。去年腊月又请戏班赴京,至今未归,也不知是福是祸。 刘福禄唱了十来年戏,什么剧本到他这里没有一本不精通的,随意哼哼几句也能让那些戏迷听个够。可现在看着这被太阳烤的就要冒烟的土地,连一句都哼哼不起来。 山来看着新主人那个愁眉不展的脸,也觉得自己有愧,要不是他的说和给了他这么多土地,现在也没有这样让他很尴尬的了。 “要不就秋后种罂粟吧,那可是一本万利。”山来出主意道,他深怕这个新东家埋怨他给了他这么多起码在眼前是一文不值土地。 “罂粟?别给我提那东西,你那个跑了的东家还不是败在这上头?那可是害人的东西。” “你说它害人,上头可是不再强管了,说是老百姓自己种植罂粟是为了防止白银外流。” “嗨!看你一个长工被我这个东家还懂。” “这些都是听乡里那些秀才、绅士们说的,不少庄户在前年就有种的了,也没见有人来管制。山来提示新东家种罂粟,也是想从中某点利益。” “不考虑那么多了,还是点籽种大秋吧,真正出不来苗再说,不能等老天爷下雨,天等人了,栽进籽去,人等天吧。” “也是也是。”山来一个目的就是让新东家不要整天看着晴朗朗的老天愣神就行。他是个种地行家,只要东家一发话,活不够他干的。 其实刘福禄可不是担心这些地出来苗出不来,不用说他自小就跟土地没感情,根本不懂得土地遇到天旱是个什么征兆,也不懂得其间的酸甜苦辣。他是担心去京城杳无音信的戏班子。前几年他的戏班子第一次赴京才是“八驮”(骡马驮戏箱,每头骡马驮二个叫一驮),而去年赴京的为“十六驮”,服饰幕具演员,应有尽有,这可是他的脊梁骨主抬啊。 要在平常时候这也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从去年他就听传,河南、河北闹灾荒,灾民四起,强盗出没。这“十六驮”戏班的排场可不是一个两个人的行脚,遇到强盗那还有个好吗?可眼时下又是播种季节,担心也只是担心,毫无办法。 刘福禄的父亲刘喜仁见儿子置备了几块上好的地,这可是他最稀罕的,比上往返京城的戏班都上心,可是这儿子置地时连吱都没给他吱一声,去年独自播种也只收了半个秋,这也太瞧不起他这个当家人了,他可是一辈子就踩在地龙上没有离开过一步的庄稼汉。 看到长工山来今年又张罗着下种,就想亲自过去说服儿子不要把自己上好的地交给别人去种,再说他的意见也是,不要白白去糟践种子,真正不下雨了还能种些罂粟,现在许多东家那些上好地都改种罂粟了,原来上面是禁止的,现在好像不管了,种一季罂粟那可比种几年庄稼强。 要对面跟儿子说这些话刘喜仁又感觉不粗气,毕竟这刘家产业不是他刘喜仁给老三儿子置备的,是人家老三被上天赠与的,这也是他刘家的祖坟给冒青烟显灵了,偏偏对老三不薄。 刘喜仁膝下有三个儿子,老大老二比较实诚,早早他就给他们置备了家什成了家,各自顾各自去了,唯其老三像个纨绔子弟,世事不说,可偏偏是老天爷对他厚道,眨眼间就啥也有了。 刘喜仁虽然也是一辈子没有耕种过多少土地,可给人打长工也置备了一些薄田,起码自家的吃喝还凑合够大,不用背着布袋子春借秋还,用苦力顶债。 眼下看着老三置备了庄户刘巴图的这些上好地块就打心眼发馋,他还曾经给他家扛过长工呢。一个靠种地为生的,对地不稀罕那才怪呢。本想这往后就依着老三买回来的这些好地享清福了,可是老三硬是没叫他,就连让他出个主意的份儿都没轮上。 第2章 第2章 刘喜仁由此就私下对着山来问询了一些细节,也没见这里面老三有对长辈不恭的地方,无非是他把这地也跟戏班一样看待。即是这样,刘喜仁还是觉得老三对他有偏见,好像他刘喜仁就是一个不中用的。 山来看出来刘喜仁的心思,就转着圈告诉了福禄,没想他却说不就是几块地吗,给他也就是了,还考什么真。山来想,这地要给了你父亲还有我的份吗?后悔可真不该给他通这个气来,好歹在写契约的时候刘巴图有意把山来写在里面。 “那契约里面可是有规定的,给了你爸合适吗?”山来道。 “奥,我却忘记了,你可是这些地块的半个主人呢。” “啥半个主人,长工就是长工吧,就跟着你爸也一样。” “算了算了,我抽空就给父亲说开了吧,他是一见地就眼红了。” 就在红干干的日头下,山来按照福禄的意思领着人把几块地全播了种,单等老天爷下雨。 快到芒种了,各地向龙王求雨的队伍仍是络绎不绝,憨实虔诚的乡民不敢怨怒龙王,更不敢怨怒上天,只有跪地呼天唤地的祈求。再过几天就连小秋的籽也不能下种了,今年眼看又完了,又完了。 刘喜仁看着儿子播种下的种子只等老天下雨,望着天空没有一丝彩,心急如焚,他带着乡民求雨已经不是一次二次了,拜过的龙王庙也不是一座二座,可是他还想着能感动苍天。可他不是地主,现在的儿子刘福禄才是,那么多上等好地,要求雨的应该是他,可他还是个满不在乎,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地位。 刘喜仁跟儿子向来就是一说话就顶杆,这次他想说服儿子也去摆个神坛求雨,怕说不通更加惹怒老天爷,就叫来长工山来给他说明了自己的意思。 山来觉得老父亲说的很在理,就原原本本告诉了福禄,岂不知这福禄也着急了,整个乡里就是他的那些好地下了种,人家好多老庄户就等着秋后种罂粟。也许求求龙王能顶用,他的发迹不是上天的恩赐吗? 福禄跟别人求雨可不一样,他是在他的那些地块上搭了一个大大的神坛,还把家里的戏班也叫来,在红干干的日头下给龙王整整唱了三本戏,四邻八乡的乡民听说也纷纷来跪求烧香,福禄站在高台上,置起香案,向苍天许愿,若是赐福降雨,我福禄将搭五花彩台给唱三天三夜大戏。 不料,三天后,忽然天空乌密布,一阵雷电,盼望了一秋一春的甘霖终于来了,这场夏雨,滋润了破土而出又被枯死了的芳草,冲尽了乡民满脸的愁,击穿了乡民日日夜夜的忧虑,雨中,分不清乡民的脸上是雨还是泪。 这场降雨,刘福禄的名声大震,一传十十传百,都说是刘福禄的戏班感动了天龙。 刘福禄的小名叫狗剩,其名字就是意味着是条贱命,自幼赤脚裸体,在自家门口边滚着灰土长大。到了十六七岁也不说挣钱糊口,四乡逛荡,听说东山“游风约”有耍拳习武的,就跑到那里学武拜师去了。父亲刘喜仁嫌他不务正业,也不在强管。 同治元年(1八62),平顺新安小十里闹粮,传的挺神,说是“游风”显灵了,闹到县衙,百姓不再纳粮。 先传明朝中叶,潞泽一带,连年灾荒,致使民不聊生,骨肉相食,久而久之,酿成“民穷盗起,天下之乱”!当地陈琦兄弟在潞城县青羊山起义,失败后被捕。陈琦的儿子陈卿继续领导农民坚持斗争。起义军每到一处就像一场风暴,席卷大地,乡民纷纷响应,揭竿而起。起义的迅猛发展吓得明王朝魂惊魄散。明嘉靖七年,明世宗动员山西、河南等省军队分四路围攻青羊山,由于叛徒乡绅告密才把起义军镇压下去。为了加强对这一地区的控制,明嘉靖八年,划潞城16里、黎城10里和壶关10里设为“平顺”县,意即平息了暴乱,让百姓依顺朝廷。此后当地的乡民就凡在这一带掀起一些针对官府苛捐杂税的闹粮运动都称之为“游风约”一带。 “游风”乃游动的旋风,卷到哪里哪里就有风暴,百姓在哪里就有粮吃,哪里就是世外桃源。这是流传在这一带百姓心中的神话。 先传该地区有个叫“柔风”的贤人,奉官命在乡里管事,带头制定乡约,劝乡民遵守,做到德业相劝,过失相规,礼俗相交,患难相恤。其意为:善作善事,有错必究。修身齐家,尊敬家长,严教子弟,约束仆人,服侍长辈,和睦亲友慎交往来,廉洁自律,乐善好施,担当重任,相互相作,规劝过失,为人谋划,为民请命,化解纷争,决断是非,兴利除害。 定时讲约演习,在家乡率乡人推广,教化民众,以正乡俗。遂使当地风俗为之大变,民风淳朴,并设立《记善》、《记恶》、《记和》、《记改》四簿。后柔风去世,乡民为纪念他的乡约制度,就把此乡约改称“柔风约”,得以继承。再往后叫的人多了,就把“柔风约”叫成了“游风约”,演变成了一个正义的象征。 刘福禄听说东山游风一带百姓揭竿起义,还传出顺口溜:衙门县官发了疯,苛捐杂税数不清,新安十里齐出动,百姓聚兵消军岭。七里有个王抓钩(西七里人),自命自己是“游风”,神机妙算李三太(东七里人),飞檐走壁龙关根(龙镇村人),千斤余力牛满圈(不兰岩村人),个个超能是英雄。 别看刘福禄是个浪荡“公子”,却对打打杀杀为百姓抱不平的事情上心,早年就是在新安里拜师学的艺,听到这些顺口溜里还有他师父龙关根、牛满圈的名字。就想去见识见识,遂独自一个人朝距家50里外的新安里而去。 新安里这地方,早年刘福禄就有切身体会,这里可正如传说中的那样,名副其实的世外桃源,乡里乡外都被层层山峦包围,野花旺盛,树木成荫,百鸟争鸣。 到了新安里,刘福禄就是没见什么打打杀杀举旗造反的场景,就连师父等英雄一个人也不见。 问及乡里百姓,一说:官府已免去苛税、田赋,不再盘剥,民已安乐;一说:众英雄被官府捉拿,开刀问斩。 刘福禄不信,就再往深处打听。一日,到了双井老虎山下的一个村落,忽遇官兵在清查户口,发现刘福禄,遂查,却没当地户籍,问乡民都说不认得,便将他捉拿。 捉拿后便回县衙,途中刘福禄忽然想到乡民的另一说“众英雄被官府捉拿,开刀问斩。”遂心中害怕,至半路便瞅空而逃,他在前面跑,官兵在后面追,刘福禄自小在家赤脚奔跑贯了,磨炼了飞脚奔跑的本领,再说学的那个“飞檐走壁”功夫也没有白学,在这“世外桃源”的山里,一忽闪就钻了山沟不见了,顺利躲过了追兵。 刘福禄躲进山里,待到天黑就朝原路返回,不知不觉中迷失了方向,天明才发现自己已经跑到了平顺县城。 这白天抓他的官兵一定就是平顺县衙的,现在躲过了狼追又到了狼窝,难道是我狗剩子命该到了。 正犹豫间,忽然发现一位头戴斗笠,手牵一头灰色毛驴的长者站在他面前,刘福禄吓了一跳,抬头看那头毛驴背上还坐着一位严严实实捂着头巾的女人。只听那长者说话了:“庄客别见怪,驴背上是我女儿,一大早来城里看大夫,因走一路,急于大解,还劳烦庄客牵一会儿缰绳,老奴去去就来。”说着就把手里的缰绳提给他。 刘福禄正在担心自己的处境,没加思索接过那长者手里的缰绳,忽而清醒,并要欲走的长者把头上的斗笠给他。那长者“对对对”地说着,从头上摘下斗笠给他,就匆匆离开。 其实刘福禄是在考虑自己的处境,天亮了,他身在这是非之地,万一有那个将他认出,岂不坏事,这头上戴着斗笠,手里牵着牲口,不是正好是个掩盖。 刘福禄戴好斗笠,牵着缰绳,就像是小两口回娘家刚刚进城的样子,那长者回来,再随他们混出城就安全了。 刘福禄牵着毛驴不敢死死站在原地不动,生怕有人问及招出是非,遂慢慢行走,不时朝后面看。好大一会,估计这大解的长者该完事了,就扭头往回走,走到原地还是不见那人露头。 他忽然想是不是刚刚我牵着毛驴离开原地让那长者慌了手脚以为我牵着驴跑了,自己没看清又绕道上哪里找去了?要是这样的话,我可帮了人家倒忙了,于是就把毛驴拴在一棵树上,正拴间忽然想到这长者为什么不把毛驴拴到树上而偏偏交给他牵着呢? 顺着老者过去的地方找了半天也没有发现那长者的影子,返回来解开毛驴又一阵往西北赶也没见什么人影,因刚刚他是牵着驴往东走了一段路,刘福禄这下才想自己是不是被那老者戏耍了。 找到一处歇下,抬头就想问一下骑在驴背上的女子,见她还是捂着脸,只露出来活灵灵的两双眼睛。 刘福禄长这么大了还是第一次跟一个女子说话,还不知道称呼什么,先说什么,只是“喂喂”地叫。 只见那女子伸出手来扔给他个小包,也没吱声。 刘福禄打开一看,发现包里有一张字条和一锭金子。拿出字条看,他也不大识字,问女子,那女子也不答话,还就是让他没办法。 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牵着那毛驴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已经出了县城。 出来县城比在城里是安全了,既然出来也不能再往回返了。只好就牵着驴头再往前走,希望遇到个识字先生问问这字条上到底写着什么。 走一段路,发现驴背上的女子很吃力地往地下爬。刘福禄急忙过去扶了她一把,他还怕这女子万一是寻短见从驴背上闪下来交不了差。 “喂,妹子,你,你干什么?”。 那女子没有回答,只是深深地朝他看了一眼,他顿觉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涌上心头。心想,难道那长者是故意不要他的女儿了? 那女子没顾及他有什么感觉,只是爬下驴背,匆匆地朝离他们几尺外的地岸边走去,然后再沿着一条僻静的小沟。刘福禄一时弄不清她要干什么,只是往那坏处想,认定这女子就是去寻短见。 第3章 第3章 “哎,大姐,别——别想不开,哎,——。”刘福禄也没想那么多,他不能眼瞅着这件事发生。嘴里一边叫着,一边扔下缰绳,脚下如生风。 “别——别来,你来干什么,我——我是——”那女子见他赶来,一下子慌了,一伸手一说话头巾开了,披着的外套也脱落下来。好俊的一个女子。 刘福禄这下又马上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让他这个大男人尴尬的无地自容。他急忙返回,抬头一看没有拴着的毛驴正“哒、哒、哒”逍遥自在地低头往前走,缰绳在驴头前拖拉着。 “吁!吁吁!”刘福禄便喊便快步跑到路上朝走了已经将近半里地的驴追去,前面走着的驴见后面有人追来,知道他不是自己的主人,也加快脚步甚至于跑将起来。 刘福禄也加快脚步在后面跑起来,虽然他跑得快,可跟驴的距离已经差了一大截。距离越拉越远。正在这时,忽见迎面走过来一个人,那人头戴礼帽,身穿长衫,带着副眼镜,肩背褡裢,见对面过来一头驴,先是吓得躲在一边,又见后面有人追,知道是这驴跑了,主人在后面追,于是就想帮个忙,取下肩上的褡裢在奔跑的驴头前迎了一下,那驴受了阻,将头扭回来依旧是跑。 刘福禄迎着跑回来的驴,将它擒住,然后过去朝那帮忙的道谢,见那人比他大就称呼:“大哥,谢了谢了。” “谢什么,举手之劳而已。”那人道,一幅文质彬彬的样子。 刘福禄见状,又看他戴着副眼镜,知道这是个文人,忽然想起来,便朝已经走开的那人喊道:“大哥稍停,有一事相求。” 那人站住,见他从兜里掏出来一张字条递给他,那人接过字条看,又听刘福禄道:“帮兄弟认认。” 那人看罢信,左右瞅瞅,问:“人呢?” “啥人?” “那孕妇啊”。 “孕妇?” “哦,你不是让我认字吗,这上面说‘小女英子身怀六甲,不幸亡夫,为使小女不苦守一生忘灵,遂沿道寻主,凡幸遇者,则为其主,做妻做妾无妨。特增黄金一锭,权做安家费……’” 刘福禄虽然翘耳听,却越听越糊涂,难解其意。那人见他发怔,知道这是个大老粗,只是命好,走了桃花运,老婆儿子一块儿就到手了。 “那个小娘子呢?”那人似乎也想沾沾喜气,故意不跟他解说信的内容,只是想见见那个小女子究竟长什么模样。 刘福禄这下可听明白了,原来刚才他说的孕妇就是驴背上那个女子,忙指指前面:“在——在那——,驴惊了她丢后边了。” 那人边走边解释信的内容,说的刘福禄脸红脖子粗,烧挠的从头顶到了脚跟,心里不知是美滋滋的还是忧忡忡的,“咚咚”的跳。 二人到了原地,只见那孕妇已经端坐在道边,直勾勾地盯着他们。那人忽然跟刘福禄道:“兄弟,桃花运呀,日后必是富贵之人”。 刘福禄这时候说不清是高兴还是担忧,这事情来的如此突然,关于男女之事他可是从来没有想过,就连父亲也没有跟他提及过。忽见那人要走,忙行个礼节道:“兄长别走,你说说我该怎样?” “该怎样,难道兄弟是嫌人家妹子不成?” “不不不!只是——” “只是什么,拾上的便宜知足吧,有人有钱还有驴儿。”那人边说就走,似乎还对他有气。 “兄长尊姓大名,在哪高就?”刘福禄喊。 “鄙人姓师名尚,字夫子,城里学堂教学。” “走吧?”告别了那先生,刘福禄便朝那英子道。 那英子也不含糊,起身朝他过来。 “外行呀外行呀,那小女已是你的人了,还身怀六甲,怎忍心让她徒步走来,能上去驴背吗?”忽然听到有人说话,原来那师先生就没走,正扭着头好奇地看着他们这一对邂逅夫妻,见这小伙子不懂礼数,不由得喊道。 刘福禄好像还是没有听懂师先生的话,只见师先生一跺脚:“过去抱,抱她,抱呀!抱上驴背。” 第三章 父母亲私下给她找接盘人嫁出(艳遇) 这小女英子是潞府一家赵氏家族的女儿,从小就在书房读书,学一些女诫、女训,知书识礼,十五岁的这年元宵节众姐妹随家丁到城楼观灯,忽遇东山响马入城,见英子美色将其掳走,不知下落,后多方找寻才知道是被东边游风约那地方的响马掳走,便凑足银子将其救回。 数月后,家中父母发现女儿生活异常,才知道已有身孕,便让女儿以生病为由坐卧家中,怀孕之事断不敢张扬。这是严重违背礼教族规的,轻者坠胎接受家法,重者乱棍打死或赶出族们,即是赶出族们也要父母担保永远不再回来并交大量罚金。 母亲赵氏眼看女儿已有六月身孕,已经无法坠胎,如是再等怕让全族人知道了就得接受家规,便暗中差家丁找人“接盘”,到方圆寻找,看有人能不能接收已经怀孕的女儿做他的妻妾。莫管这接盘的是岁大的还是残人。 英子知道了父母亲私下想给她找接盘人嫁出,读过书的英子知道自己是违反了书中所教的女诫、女训,要受家法的惩治,即使这样她也不愿意随意嫁给一个让自己不中意的接盘丈夫,如是这样倒不如接受家规死了的好,这就是她的命。 父母见女儿这般任性,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知道英子处境的家丁或者亲人也费尽心思帮英子想办法出主意,最后还是这唯一的办法,就是送英子出赵家,不能在家里等死,出门就会有希望。于是就派一位诚实可靠的老家丁赵福随女儿出家。 临走时,母亲告诉赵福:“出门后带小姐随意走动,待离赵家50里开外方可认亲。”走时将家里的老灰驴给了赵福。 出了门赵福就对着骑在驴背上的英子说道:“闺女呀,此番出门不是随意而是随缘,不是靠父母而是靠天意,遇到好人是你的福气,遇到歹人是你的命运啊。” 英子点点头,她知道这是自己最好的归属了,也是父母亲人对她的恩典,莫管是遇到什么就听天由命吧。赵福又道:“闺女呀,如遇到中意的你即用脚踹一下老奴,老奴便想法子脱身,等你圆满顺利找到主人后,老奴即回去交差”。 赵福跟英子出门后一路往东,天明方到了平顺管区,一路上没碰到一个中意的,按赵福的要求,就是要遇到的这个人,看上去必须是面善的,年龄还得是跟英子不相上下的,还得使英子中意的。反正东家给了他足够的银子,转的久了,不会遇不到一个中意的。 进了平顺城,赵福准备将驴找个地方拴好,跟英子吃点东西,然后再找个马号、店铺,歇息一下。只觉得骑在驴背上的英子正在用脚踹他,仔细看便发现了前面站在大街上迟疑不走的刘福禄。只见此人体魄健壮,魁梧英俊,看来英子是相中他了。 赵福将驴交给刘福禄就远远地躲在一边,看着他们前后发生的一切,最终是亲眼目睹刘福禄将英子抱上驴背,这才安下心来。摸摸东家给他的银子分文未动,便又返回城里,决意好好花费花费慰劳一下自己。 牵着驴头一直往西走的刘福禄总觉得哪里不得劲儿,虽然自己没有读过书,不懂得什么礼数规矩,可这要是牵着一头驴,驴上坐着一个孕妇,回到家可怎么跟父母乡亲交代?说什么?说这女子叫英子,是自己的媳妇,已经有孩子了?这才走了几天呀。 骑在驴背上的英子可是跟他想的不一样,她是对这个刘福禄中意的,她认定了她没有看错人,也许就是天意,是老天爷厚待她赵英子和她的孩子。 “喂,喂,那——那字条上到底写了什么?你该知道呀。”刘福禄找不到跟赵英子搭腔的话茬。 赵英子没答应,只是嗤嗤地笑。她知道他是故意的,刚刚哪位先生一定都念给他听了。 “我是说,我这样带你回家,却该如何交代?要不,我还是送你回家吧。”刘福禄道。说最后这一句他却不是心里话。 “送俺回家?美的你,你牵了俺的驴头,俺就是你的媳妇了,除非你把俺扔到沟里喂狼吃。”英子终于开口了。 刘福禄没想到这小女子小嘴这样呛,让他接不上话茬。 “你把我看做啥人了。” “看做啥人了,看做你是不是杀人犯了。” “要我是个杀人犯,就不会牵你骑着的驴了。” “还说还说,那俺是怎么上的驴背的?俺可没有自己上去呀。” 第4章 第4章 我的妈呀,这小女嘴可泼呀,我狗剩子日后可说不过她。大半天吭不上声来,只低头前行,其实他是在想如何能回家有个圆满的交代。 “诶诶,你往那走?” “走哪算哪吧,总不能回壶关吧,再说走哪也走不到了,天已快黑了。”刘福禄道。他决意是暂且不能回家,要回也得有个一年二年的,那个时候回去也好有个说法。 “看你走的方向,不是往家里送俺吗?” “嗯?你是哪里的?潞城的?” “可不,你是成心要把俺送回?” “不不!我可不知道你到底是哪里人,心里也没个底儿。要不你说句真话。” “俺只是要对俺的男人说真话。” “男人?我不就是吗。” “你答应俺了?” “我狗剩子堂堂七尺男子,刀山火海都敢闯,何况是这,怎不敢答应。” “那你说,你要俺吗?” “要。” “还有俺肚子里的孩子。要吗?” 正说间,英子忽然喊肚子疼。刘福禄一下慌了手脚,不知道如何是好,急忙把她抱了下来,找一块石头坐下。 英子知道恐怕是自己快要临盆生产了,也不好意思跟刘福禄说,只催他快走,说傍黑前找个店住下就好了。 刘福禄不敢多想,往前走是她家的方向,更不能回壶关呀,索性掉转驴头改道往东北走,那是黎城方向,这一带方圆他是知道的,跟大人们不断赶过集串过乡。不管是往哪里走吧,四海为家吧,反正手里还有那一定金子,哪里也不怕找不到落脚处,有钱便是胆。 大约又走了一个半时辰,眼看太阳也快落山了,突然英子又喊疼,满额头的汗珠子。难道真的要生了?刘福禄这时才往坐月子这方面上想,在家里虽然没有经过这事但也看过听说过。 救人要紧啊,可不能把孩子生到驴背上吧。于是找准灰驴的后座就是一两锤,还“驾!驾!走!”地吆喝,一会儿就发现前面有个庄子,满对着英子说:“再忍一下,到了到了,只要到了有人家处就有办法了”。 到了一个庄里,发现街道两旁商铺挤挤,商客摩肩接踵,看似是个小镇,既然是镇就要有客栈,便上前打听,找到客栈,店主人发现是个临盆孕妇,哪敢接下,见他们危及,就主动领他们上庄社,找到保长(里长),说明了情况,保长见状也一时为难,见人家孕妇却是紧急,还是外乡人。问保甲,保甲先是摇头,尔后突然在里长耳根捣鼓了一阵,保长似是恍然大悟,即差保甲领着他们去了一个四合院,保长也满着急张罗接生婆。 这四合院还是新置盖的,四厢都是楼房,将个小院围的严严实实的,只是风楼处房子较低,才能感觉到外面的世界。满院感觉到是阴森森的。 刘福禄抱着英子进了一间屋里让她躺下,见保长领着一个婆子就进来了,她就是接生婆,都叫她王婆。王婆见到英子搂着肚子在炕上疼的打滚,忙吆喝屋子里的人帮忙,男人们也不知道该干什么,乱的直转圈,王婆忙喊:“水盆水盆,椅子,水水!”。 乱了一阵,保长和保甲就赶快出去了,害怕粘上不利,只有接生婆跟刘福禄。不一会“哇!”的一声,孩子降临了,英子也不喊了,弄得刘福禄这么个壮后生愣是出了一身汗,浑身热的粘糊糊的。 王婆在水盆里洗孩儿,嘴里念叨:“男娃男娃吃打受骂,顶天立地走遍天下。”念叨的那孩儿“哇”的一声,王婆又自言自语:“看看,还就是灵巧”。洗罢,王婆要布抱孩子,刘福禄禁不住叫声“哪有布啊”。 王婆道:“置办去。” 刘福禄从身上掏出那锭金子交给王婆:“晚辈不懂,就劳烦婆婆该弄什就弄什吧。” 王婆见到金条哪敢取,但也是壮胆了,忙答应:“你们小两口子就别管了,全由老婆婆给你们张罗吧,花销就下来再算吧。”说罢就快步出去了。不大一会就回来,先把孩儿抱好,放到英子被窝里,又去张罗米粮、锅碗,直伺候的他们悦悦贴贴的。 临走时,王婆交代福禄,怎样怎样给媳妇熬米汤,怎样怎样抱娃,怎样也不能让媳妇生气,否则娃儿就会断奶。还叮咛英子遇愁事千万不敢哭,月子里哭对眼睛不好。 福禄看王婆要走,想是开初没有跟人家把话说透,不好意思留下,就劝说:“要不您老就别走了,我们都年轻,啥也不懂,万一他们遇到个啥事,也能请教,反正是雇您老的,不会亏待您。” 王婆道:“晚上家里离不开,明早我就过来,至低也得帮你们七日,脐带还在娃身上呢。”说罢就匆匆出门,刚迈出门槛一条腿又忽然退进来跟福禄道:“你送送我吧,顺便插上门,也即省的出来了,刚坐月不要离开他们娘儿俩,紧得随伴。” 刘福禄“奥奥”答应着送王婆出了大门,返回的时候才左右看这深宅,那个牌气,一定是是有钱人置的,宽裕没人住,慷慨给我住了,事后可得好好答谢答谢。 回到正堂见英子又盯着他看,也不说话。刘福禄道:“看什哩,认不得了?” 英子道:“看你呗,让你给俺讲讲俺是怎样来到这里的?这会儿又怎躺这被窝里了,还多了个孩儿。”说着依旧嗤嗤地笑。 福禄知道英子是高兴的,不过自己也很高兴。 “你说哩,只知道喊叫,闹得连俺都搂不住,浑身冒汗。” “俺知道,俺疼归疼,也记得事,俺是故意问你,看你实诚不。” “实诚不?” “实诚,实诚,待后俺得好好谢你。” “怎谢呢?” “你想怎就怎。反正俺已经是你的人了。” “你说的呀。”刘福禄冲动着就去掀英子的被窝。 英子轻轻拍他一下。娇声道:“不是现在,赶明儿再——。” “我是看看孩儿。”福禄急忙掩饰。他还觉得羞气。 英子又朝福禄靠靠,让他抱着她:“你刚才抱着俺让俺快上不来气了,这回你可别那样了。” “刚才你是乱叫乱踢,现在稳稳当当的,凭什抱你上不来气。” “还想听俺的事不?” “啥事?” “俺的事。” “听。” “那你听俺话不?” “听!” “那你就答应俺先把自己叫狗剩子的名字改了,才算是听俺了。” “怎?这还得改名字?” “你这个名字不好听,做个小名吧,俺识字,俺给你起个大名吧。” “啥?起个大名?” “嗯,俺不是你的人吗?你也就是俺的人了,俺不想听你狗剩这个名字,背气。” “你给俺起名?” “嗯,俺识字。” “嗯,你起吧,俺狗剩这名也不是谁起的,是叫顺口的。” “叫福禄吧。吉利。”英子说,似乎她是早已想好了的。 刘福禄跟赵英子住着的这个村名叫遥镇。 一大早保长和保甲还有王婆就过来了,保长叫栗永禄,保甲叫黄新。栗永禄是遥镇的大户,祖上辈辈是在西府(汾阳)做生意的,栗永禄的父亲有了钱就在家里置了几十亩上好地,近几年种罂粟又发了,添置了房产,忽然在去年好好的跌倒就再没起来,整个家业就归了唯一的儿子栗永禄。栗永禄年轻气盛又有丰厚的家业,乡里就选他担当村上的差事,算得上有钱有势。 刘福禄和赵英子住着的就是他栗永禄的新宅。说起这新宅还是栗永禄的一件头疼事,父亲去世后栗永禄就带全家搬进新宅,没住几天宅子里就常常闹鬼,早上醒来,在屋子里睡觉的人就好好躺在了院子里。请来邻村法师,法师为了显示他的本领,先让栗永禄找来两个小板凳,然后施法,两个小板凳就噼里啪啦打起架来,还让随栗永禄一起来的保甲黄新跪倒板凳上,法师施法,黄新就在板凳上转起了圈圈,神的邪乎。据法师说新宅闹鬼不是鬼,而是堂神老爷没有按到位置上,冲撞了堂神,然后置香堂舞刀舞枪,画符执香,花了不少钱,后来该闹还闹,有多少睡觉的人到第二天就有多少人睡在了院子里。 法师不灵就找村里师爷,师爷是阴阳五行什么都干,而且他还是个落榜秀才。师爷一执香说这是阴气太盛了,宅里闹“脉气”,意思是龙脉衰败,需要用红事冲喜,增添阳气。师爷说的神神兮兮又使栗永禄花了不少钱,不管信不信,这要找个红事也是不容易,有哪家办好事愿意来你这闹鬼的宅子? 还就是巧了,没几天就遇到了这个外乡来的刘福禄小两口急着坐月子,这却是添人进口的大红事呀,那日不是保甲提醒,他栗永禄还就想不起来。于是就忙忙碌碌开宅门找王婆接生救人,其一了却了他心里的这桩事,行与不行总的听从师爷的话做了再说。其二他作为一庄之主,尽道义做善举是分内事。 昨晚这王婆被刘福禄求她住下,她愣是要走,原来奥妙在这里,害怕半夜她也被小鬼抬出院子里。 大半晌宅子里的小两口还没有开门,听听里面什么动静也没有,保甲说:“是不是也抬出来了”。 保长说:“就抬出来也要有动静不是,娃儿不得哭闹啊。” 王婆好像着急了,昨晚可是他接生的,出了差错她能利索了,便上前拍打门环,不一会儿刘福禄开门出来了,见三个人在门口站着,便道:“夜来熬夜了,睡得迟,不好意思啊,还没顾上向你们道声谢谢,这好宅好院,严严实实,安安全全。” 仨人都没有话说,执着地看着这后生,听他说的宅子是:好宅,严严实实,安安全全。到没有一句被抬出来的话。 “夜黑还好吧,娃好没哭吧,你们两口子没事吧?”保长栗永禄说话很温和。 “好啊好好,多亏呀,我们外乡人遇到好人了。”刘福禄喋喋不休。 刘福禄连住了三天,保长栗永禄就来看了三天,还疑怪人家小两口怎就一点事情也没有呢,难道这宅气真被这大喜冲好了? 师爷也是天天在关注这栗宅,虽然没来栗宅门口转悠,可每天要到王婆家串门,目的就是想听听还闹不闹了。这可是给保长测算的,要是能灵验他师爷在这一带就名声大振了。 又过了两天,栗永禄亲自去拜见师爷,激动的把宅子里的实情说了,其实师爷比他还清楚,五天过去了,这师爷也敢显摆显摆了,这足以说明他的测算是有效果了。栗永禄问师爷下一步该怎么办? 师爷说:“再等些日子吧,最好是让人家出来月子吧,看看还有动静不。”其实师爷也没有个准,这万一不定那日再把人给抬出来,他要把话说早了,自己就被动了。不过师爷也想好了,若是日后有人又被抬出来了,他师爷还能说是“阳气没敌过这阴气”。 听了师爷的话,栗永禄就不再提这宅子的事了,任凭这小两口怎样住吧,住的时间越长,他越觉得踏实,只要这宅子不再是闹鬼就行。 在外面坐月子也得办个三日香的,刘福禄问王婆,王婆知道这小两口有钱,再加上保长应许他们安心住着养娃最低也让出来月子,就更是献殷勤,啥也主动,说在前面做在前面,该办啥事就办啥事,让福禄也落得个轻松,外面置办东西赊下的账都记在王婆手上。 三日后,王婆悄悄告诉福禄:“娃儿那胰子最好是埋在后脚地或者放在正梁上,这对娃儿有好处,日后将是栋梁之才,扛得住靠得住啊。那胰也是守宅护家的精灵。别嫌是住着别人家,埋也即是埋了,不说谁也不知道,切切不能给扔外面了。”刘福禄知道这王婆真的没把他们当外人,就神仙也讲究个吉利。 第5章 刘福禄还在惦记着那夜英子应允他进她的被窝,血液洪水般涌上头顶,骚动的渴望无法控制。英子才兴奋地走入丹田,他却就像瘪了的皮球。 英子问:“怎了?”。 “没怎。” “完了?”。 “嗯”。 英子用劲拧他一下,头朝里就不吭声了。 刘福禄感觉在英子面前头一次就败了兴,睡也睡不着,忽然想起来王婆交代他埋胰的事,心想还是夜里悄悄把这事办了吧,省的白天有人发现,告了栗保长再生出个是非来,人家好意让你住房,还不讲究,损了义气。 便起床在炕底摸出那胰包来,点根黄蜡,拿根捅火柱,就在后脚地掘起了方砖。那方砖对缝儿严密,火柱尖怎么也插不进去,心里本来就窝着火,跟英子干不了那事吧还干不了这事,我狗剩也不是废人一个。 于是就朝根基处掘起来,终于掘开一块方砖。 方砖下面还是不吃硬,铁尖反而觉得溜滑溜滑的,看来还得把范围掘大点,便接连掘起了三四块方砖,下面松软了,这才朝下挖开了一个小坑,又感觉碰到东西,再往大处挖,发现下面有一个黑瓷坛子,打开盖子,让他猛吃了一惊,坛子里满满的竟然是金元宝。 刘福禄不知是害怕还是激动,心里“咚咚”地跳,睁着眼睛看着屋顶,心想,要是刚才把那胰包放到屋顶梁头上,我狗剩子还会发现这罐子吗?不会的!不会的!这会是天意吗,自己得到英子家赠与的一锭金子就感觉是有钱了,这一罐子金子呢。 天意,天意啊。要不是遇到英子……他将那坛子盖好,返回炕上,看到英子,那股冲动的气流又上了丹田,在胸腔里蠕动…… “英子?” “嗯?” “你是大户人家,怎没裹脚?” “怎?嫌俺大脚?” “不,不是,我还反对裹脚呢,啥也不能做,歪歪扭扭的也不好看。” “俺大脚好看?” “嗯。” “俺裹了,是俺偷偷地放开了,俺嫌疼。” 自那夜发现了那个秘密,刘福禄是白天不出门晚上不睡觉,生怕这个秘密被什么人发现。现在就是他一个人知道,就连英子他都没有告诉,也不能告诉。 这是保长家的宅子,保长知道吗?若知道,他还会答应他们在这里坐月子?还安慰他们不要着急,至低也住到出来月子?难道保长不怕他们发现了这个天大的秘密? 谁见了那财宝不动心,我狗剩子也是个凡人啊。 他要先守住这个秘密,也希望这个秘密是神不知鬼不觉的。这个秘密让他突然升腾起了对未来的生活无限的希望。 他开始对王婆的话多了起来,喜欢向他问长问短,特别是栗永禄家的底细。王婆跟这小两口也有了感情,刘福禄还让王婆做了娃儿的干娘。 做了干娘大家就显现出一家人的亲密了,王婆在刘福禄的引导下无意中将这宅子闹脉气的事也说了,刘福禄联系到宅子前后发生的事情,他似乎是理清了这个脉络。 刘福禄从小浪荡惯了,对那些神神鬼鬼阴阴阳阳的事情从不在意,脑子里也没那个概念,听王婆说的什么宅里闹鬼半夜抬出人的事就疑疑惑惑不大相信,世上真有这事? 刘福禄忍不得对新宅留意起来,就在半个月后的一个晚上,跟英子正在屋里戏闹的福禄听到外面有动静立马就开门出来,见一条黑影在宅子里的风楼西角一纵身就消失了。 本来就对王婆说宅子里闹鬼的事将信将疑,早多了一份警惕。 刘福禄警觉起来,这里有金子,这是不是跟他发现的那个秘密有关。 出现的那个黑影,就是从西楼角爬上来,弓着身慢慢踩着瓦楞是往院子里来的。忽然从堂屋里传出叫声,那黑影吓了一跳,脚下没踩稳,“叭吱”一声踩碎了房顶上的瓦,惊动了刘福禄。 那个黑影是保长栗永禄的堂叔栗四。 栗四跟堂哥(永禄的父亲)早年一同在西府做生意,都知道各自的底细,永禄的父亲挣了钱晚年回来家就置办了不少土地,又随大流在一些上好地上栽种罂粟,眼看着就大发了。 栗四却不比堂哥,他染上了吸大烟的恶习,把做生意挣的钱都买了烟土,最终是吸的场光地净一贫如洗。 堂哥闹急病突然去世,没有来得及处理自己的后事,他了解堂哥是个很仔细的人,财白不外露,低落的很,他挣的那么多银子能去哪里?最终栗四就猜测是堂哥一定把钱银藏在了新宅里,要不然他也不会在发迹后急于置盖新宅。 堂哥去世后,栗永禄就搬进了新宅,本来想潜入新宅查探堂哥是否藏在新宅里钱银的栗四没有机会了。 想要查探新宅的秘密就得让栗永禄搬出新宅,否则他栗四是不会有机会的。 栗四是个老江湖,这个办法他是有的,那就是让新宅闹“脉气”闹“鬼”,这新宅闹脉气的事也是有的,好好地睡着半夜就会把你抬到院子里,阴阳先生就把这个现象说成是“脉紧”。也没有谁能把这个脉紧的事说明白,时间长了就说成是“闹鬼”。 栗永禄住上新宅并不是父亲生前有过什么叮嘱,盖成的新宅父亲没有机会住,父亲的去世来的太突然了,这新宅的“土神”也谢过了,宅里的“神位”都敬起了,就只等主人入宅了,父亲去世了,他栗永禄就是主人。 安葬了父亲,栗永禄就找师爷卜算,问是不是新宅那点不利了,要不这新宅成了怎么父亲就突然去世了。 师爷置起香案,摆上贡品,双手合十,默念几声,然后用朱砂跟水合成赤墨,再用赤笔蘸搅,在已经叠好的黄纸上一笔一笔画下来几道符帖交于永禄:“遇到这事情,也许就是天命注定,你只要将此符帖寄放到各个门里,该住即住吧。” 父亲的去世原由师爷是一字未提。 择吉日入新宅这天,栗永禄想图个吉利,就请来本地秧歌班,连唱三天堂会,每日安锅开灶,请四邻乡老入席,新宅挂红添绿,贴对联,挂灯笼,院中央置一炭火盆,连着三日,红红火火。 第二日突然堂叔栗四就过来挑理了,骂永禄不孝,说父亲刚刚过世还不过百天,就贴红挂绿,张灯结彩,还设什么堂会,又伤风俗又败脉气。其实四叔是故意给永禄制造恐慌,他的目的就是不想让他入住新宅。 栗永禄听了堂叔的话,疑疑惑惑,又找师爷,师爷说:“这风俗各兴地片,咱这里没这一说,就拿你四叔说吧,他跟你父亲同是出外做生意,你父亲做成这样而他却是那样,他又伤哪家风败哪家俗了?”师爷的几句话又说的永禄安心了。 栗永禄进新宅没几天,正临乡里选举,他被当选遥镇里长(保长)。 新安乡小十里消军岭上的冯光道正值年少,十五岁就随乡里的一些乡民响应从天坛山来到潞安的太平军,并跟随出入太行山到西南面的王屋山闹“天国”。 从咸丰六年到咸丰九年回来,增长了不少见识,就在十里山一带竖起了一杆旗:上写“柔风”二字,招兵买马,为这一带的乡民抱不平,实行“有田同耕,有饭同食,有衣同穿,有钱同使”的天朝制度。 号称小“天国”。也学太平天国不剃发、不结辫,披头散发的样子,显示出跟常人不一样的形象。 竖起招兵旗就有吃粮人,当时正是太平天国革命的兴盛时期,方圆几十里的乡民纷纷上山聚落,游说冯光道是“游风”显灵,是上帝天囯、天父、天兄、天王,刀枪不入。 小天国里有个李三太,神机妙算,跟冯光道一块走南闯北,来到十里岭,冯光道把他当做军师,为了使队伍发展壮大,李三太给冯光道出主意说:“如今上山的百姓都是一些无地种无饭吃的无业游民,那些能文能武有号召力的侠义之士如不入伙便难举大事,不如我们这般这般。” 冯光道听后大悦,便让李三太去办。 第6章 李三太是当地人,了解这里有不少侠义之士,爱抱打不平为百姓分忧,是那些贪官污吏的对手,只是不清楚他们举旗的目的。 在这大山里百姓对太平天国还有多数不理解的,因为地方士绅和那些官吏每天宣传太平天国的队伍是响马是吃人肉喝人血的长毛贼,弄得家里的孩子们都不敢出门,还监视者当地青年壮汉不能出乡,违令者抓到官府坐牢。 冯光道就是效仿太平天国竖起来的大旗,虽然“柔风”在人们的心里是神,但官府的宣传比起任何人的说教都顶用。那些在乡里有点本领的文武人才还都是敬而远之,生怕错入响马之道。 李三太找文人编了一段顺口溜,将当地比较有名的文武侠士编了进去,还唱成了小段子,然后教给那些上山的乡民,在当地广为流传:游风乡约得民心,百姓礼教记得清,知文习武懂事理,保佑乡民是福音。七里有个王抓钩,教书四乡有大名,龙镇有个龙关根,飞檐走壁真是行。拔地千斤牛满圈,徒弟都是岩村人,还有十里小拳王,新安乡里显才能。 小唱段一流行,当地的乡首就报告了县衙,说是这些刁民参加了十里岭上的反贼响马。 县衙接到报告,哪敢怠慢,这小小地方岂能出现朝廷追剿的太平天国反贼,那是除了官帽保不住,性命也不保啊,速派官兵前往捉拿。 乡里这些英雄们还在纳闷颂扬他们的顺口溜是怎样编成小调四乡传开的,方听说有官兵来抓,躲是躲不及,只待等抓。 危急中山上的“反贼响马”举着“柔风”大旗下山救援,一个个把他们救到山上。后来才知道这神机妙算的李三太学的是吴用请卢俊义上梁山之计把各个英雄侠士请到了山上。 众侠士到了山上,才了解到这冯光道打的是太平天国之旗帜,实行的是“有田同耕,有饭同食,有衣同穿,有钱同使”的天朝制度。总之不是欺压百姓的响马盗贼,也就默认了。 县衙看到这个情况,那还敢轻起妄动,速将这一情况报告了潞安府衙,府衙知道太平军长毛贼在咸丰三年来到这里的厉害,烧庙宇开粮台杀官兵虏百姓强民女,比占山强盗威猛无比。虽然毛贼已走,却有众多响应者留在山上为王,不敢怠慢,遂派府台官带兵到县衙平息毛贼,少行动武,以招安甚好。 府衙一出兵,这十里岭上的“小天国”那是官兵的对手,刚刚上山投奔到“柔风”旗下的百姓,还都是一群乌合之众,听到官府来抓,还没见到官兵的踪影有的就望风而逃了。 可是方圆上山的众侠士这个面子哪能轻易丢掉,即是要斩首示众也得落个好名声,不能让乡中父老将他们也当作响马反贼来唾弃。 于是在官兵未来之前,众侠士就商讨对策,战是战不过,投降也得有个理由。大家生在这里长在这里,都知道地方官贪婪成性,借给朝廷征收军费,巧立名目,地税倍增,逼得百姓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并肆意捆绑无力缴纳赋税的百姓。 冯光道跟李三太听了这个建议拍手叫好,他们树旗的目的就是要给百姓讨个公道,没想到这官府来的太快,知道是他们打着“小天国”这个牌子惊怒了官府,还把乡里的众侠士给连累了。 李三太是游风约七里人,连累众侠士也是他的计谋,现在刚刚聚拢就遭官兵围剿,他们曾亲眼目睹官兵跟太平军交战的那个血腥场面,真是血流成河惨不忍睹,他们就是从死人堆里跑回来的。 接到官府派来的使者通报说:悉闻十里岭众义士聚集举事,打“天国”之旗号,乃朝廷反贼无疑,必围清剿,念是初犯,起因乃受刁民挑唆,遂网开一面,如众英雄接受官府招安,诸事具免。限三日内选头领来县衙议和。 使者走后,李三太召集大家先是一番谦言:“想我李三太跟从冯头领在这十里岭上举旗招兵议事,实为模仿太平军之举为当地百姓抱不平,还将远近闻名的众义士敬上山来,没想到这官府来的如此之快,害的众义士有家不能回,有苦无处言啊,我李三太是西七里人也,跟众义士同为乡亲,今此举已出,难以收回,还望众乡亲海量,望同舟共济渡过难关。” 这时东七里的王抓钩道:“今我等来的山来并不是李军师之错,而是受官兵捉拿才被义士先救,不然现在也已经被官府加个反贼之罪脑袋搬家了。官府因为一段顺口溜就把我等断为反贼,岂有此理。” “就是就是。”众人齐声响应。 王抓钩是当地的教书秀才,懂得事理,说出话来那是一套一套的,其他好汉只是一介武夫,适才听了李三太之言已是激动,对冯光道请他们上山的那个“不尊”也不再记心,接着听了王抓钩的一番话更是疑飞散,怨恨大消。 其实他们也知道,现在是说什么也迟了,唯有共同想办法渡过难关。 王抓钩又道:“如今太平军已经跟朝廷反了十年,目的也是为我们百姓抱个不平,虽然结果无望,那是因为外国洋毛子的插手。像我们这游风之地,百姓常年赋税累累,地方官吏编造名词,欺压百姓屡屡皆是,我们即是反也反的有理有据。” “就是就是。我们就给那些贪官污吏罗列一些罪状,跟县衙对质,即是被抓也能落个好名声。”众百姓一时兴奋,刚刚还在惊惊胆颤,听了王秀才的一席话反而觉得自己没有什么罪孽可言。 于是挑一些能人义士,由王抓钩执笔,罗列了当地收刮民财的官吏们的一些罪状:一、巧取名堂欺诈百姓。二、缺斤少两克扣粮饷。三、地税倍增,巧取豪夺,逼得百姓家破人亡。四、拳打脚踢,私设公堂。 至那日,县衙接报“反贼”无人来议和,便领兵前来镇压。冯光道等义士、及“喽啰”聚集消军岭等待官兵前来。 次日,各地乡亲奔走相告,宣传“小天国”义士在消军岭跟官府大闹乡民赋税之事,便一路纷纷聚集消军岭。 这一切原是李三太、王抓钩及众义士的计策,他们没有选派代表到县衙议和是因为怕官府欺少,弄不好当场将代表捉拿后再举兵来剿,连百姓都弄不清他们是犯的何罪而被剿灭,最后再扣顶“反贼响马”的帽子,就永世也说不清了。最终在祖宗先人面前连个牌位都没有。 消军岭是官兵到十里岭的必经之路,当年青羊山陈琦兄弟起义就是在这里跟官兵大战,只要占据消军岭的险要之地,官兵是无可奈何的。他们要在这里跟官府论个高低,即是死也死得其所。 “反贼”聚集消军岭的消息已经传到县衙,县衙官兵知道这反贼是要跟官府决战到底了,便快马报告府衙,府衙怕事情闹大,差同知官带兵前去监督。目的还是以招安议和为主,减少流血伤亡。 官兵到了消军岭,将岭上的“反贼”围的水泄不通,兵临城下。前来看热闹的百姓纷纷散聚在各个山洼崖壁,唯恐伤及自己。许多前来“围观”的百姓其目的是为自己的家人助威,希望有个好结局。 有府衙官在上,县衙官也落个清净,有事没事有府衙官担着,他们即是听从命令。 府衙同知肩负着一枪不发招安议和的使命,那个当官的也不愿意刀枪先交,害民害己。看着聚集在岭上的“反贼”没有拼命的意思,就大声宣道:“岭上的义士听着,我乃潞安府同知,跟大家同为粮农,少小无依无靠,受尽饥寒,今受命前来跟众义士议和,不动武力,以避免流血伤亡,请义士选派代表面谈如何?”宣罢行个礼节。 第7章 站在岭上虎视眈眈的众义士一听这个府衙大人的言辞,看不出来有专门带兵前来灭他们之意,遂派事先议好的王抓钩出场,听从招安议和。 “府台大人,我乃一名普通教书先生,也是被官府追剿的反贼强盗,刚刚听父母大人言辞悦意,便斗胆站出来为我等所谓的反贼讨个说法。”说罢也行个大礼。 “教书先生做反贼?我不相信。”府衙大人道。 “我就是被官兵捉拿逼上梁山的,众乡亲可以作证,还有远近有名的众义士。”说着就原原本本将官府听得顺口溜就当反贼来抓他们的前前后后讲了。 “真有其事?”府衙大人问县衙官。 县衙官也一时答不上来,只说:“没具体查明原因。” 又问十里岭上的“小天国”一事。 王抓钩道:“我们被逼上山来,并没有见什么‘小天国’之名,许是多舌之人谣传而已,倒是竖杆旗帜,那旗帜上写有‘柔风’二字,这‘柔风’乃我们当地百姓心中的神灵,敬畏已久,毫无谋反之意”。 “那举旗是何意图?” 王抓钩道:“大人有所不知,这柔风乃指我们当地一直流传的‘柔风乡约’,先传‘柔风’是位贤人,奉官命在乡里管事,带头制定乡约,劝乡民遵守,做到德业相劝,过失相规,礼俗相交,患难相恤。定时讲约演习,在家乡率乡人推广,教化民众,以正乡俗,遂使当地风俗为之大变,民风淳朴。只乃当今地方官吏横行,巧立名目给百姓增加赋税,弄得民不聊生。” 府衙同知一听这伶牙俐齿的王抓钩一席话,知道这所谓的反贼并没多大能耐,即是前有居心,经过官府这一番惊动,现在也锋芒不露了。倒不如来个顺水推舟,平息这场风波吧。 “地方官吏横征暴敛之事可有凭证?” “有,百姓均可见证。” “交来我看?” 遂派人将罗列的那一系列罪状交到同知手里。 同知接过状纸,还冲岭上道:“既然众侠士是有因被迫举事,念也是初犯,给当地百姓没有造成损害,我谨代表府衙免去大家一切罪状,令自行散去,回到乡里在自己的管辖登记造册,写出保证,日后安分守己,不再滋事。待查明百姓所列地方官欺压百姓之罪证,必严惩不贷,还百姓一个公道。”说罢令官兵收兵回府。 所有在场百姓举臂欢呼。 消军岭事件平息后,地方官的那些欺民之举被查的水落石出,连县衙的一些官吏也受到了惩罚。 虽然事件平息了,府衙同知说过的免除举事者的一切罪名却也成了一句空话。县官不如现管,那个县衙大人掌管着全县杀生之权还能任其自己的管辖内几个闹事者除罢了他手下的官堵了他县太爷的财路还丢了人败了兴而他们却逍遥法外? 事搁没多久,县太爷派出县衙秘密捕快捉拿这些带头起事的人。 幸好这里面的军师李三太和王抓钩为了安全起见暂时出了家乡离开官府的视线才免于一劫。因为他们知道这地方官吏跟县太爷是串通一气的,老百姓把他们给招惹急了,他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那些捕快领命找寻了多日,也没有见到一个举事的头领,这回去知道是交不了差的,恰遇这刘福禄竟敢光明大胆地来找龙关根他们,以为他一定知道龙关根的下落,便将他抓起来,画像,羁押,回县衙交差审问。也是他们运气差,这刘福禄竟然半路上给跑了。 刘福禄在这里跟龙关根学艺也有好几载,当地乡民有认识他的,知道他是五龙山西面神山一带的,一看画像更是确认无疑。 众捕快马不停蹄前往壶关神山一带,终于打听到刘福禄的住处,见到刘喜仁,他说:“孬子出门就没有回来。” 遥镇栗永禄住进新宅没几天,就被推选为村上保长,这也是沾了父亲的光,父亲从西府经商回来就选为乡里的乡副兼任村上保长,负责为上面支应差事,收取赋税。虽然也只是一个小小的里长,其实权还是很大的,对所管辖的乡民就有制定自己的管理章程,就像消军岭事件各乡民给那些小官小吏罗列的各条罪状一样。 对百姓负责的小吏,不会胡编乱造额外收取百姓的粮饷,对百姓不负责的小吏就会勾结上司除收取上面必须的粮饷外还会巧设名目多收以饱私囊。还有的就是步步设卡,将百姓交来的粮食随便找个理由进行克扣,比如交来满满的一石粮食让验收的官员一摇或者用风车一吹就会少去几斗,或者以湿、皮、瘪为由肆意克扣斤两。 栗永禄当选里长是堂叔栗四没想到的,想要了解新宅里的秘密,他作为一个堂叔长辈只凭嘴上吓唬吓唬是使不上了,还得想个法子让他们自自觉觉搬出新宅。 他是个出惯门了的老江湖,知道什么东西用到这上面管用,那就是“迷魂香”,于是就出门买了点“魂香”,遇一些风天雨天潜进新宅,待永禄和家人熟睡后顺门缝吹进烟雾,不一会所有睡觉的就会“睡死”过去,任凭你如何摆弄。 栗四的几次行动终于使栗永禄上钩了,以为新宅真的是在闹鬼,再加上阴阳先生的几句措词,就搬出新宅再不敢进了,正要准备实施自己的行动计划,没想到又急急匆匆来了个刘福禄。 本来这小两口应了急坐了月子就会走,却让栗永禄允许他们长时间的住,自己的那几次动作恰恰给这小两口腾了个空儿。也怪那些阴阳怪气的阴阳先生又不知生出了那些措词,把个栗永禄吓的。哪有鬼?鬼不是他栗四吗? 既然都信有鬼也都怕鬼,那他栗四还得在这小两口身上来个旧戏从演,不能让前几次的努力白费,如果这小两口能够平平稳稳地在新宅住上一段时间,就会说明这新宅闹鬼是有原因的,过一段时间他们还会听阴阳先生的一些措词从新搬进来住,他蓄谋已久的计划就无法实现了。 他要让这小两口也因为宅里弄鬼尽快搬出去,没想到这第一次就被那个刘福禄发现了。 其实刘福禄那晚并没有发现了从房顶上爬上来的栗四,是他们小两口正在嬉闹弄出来的动静惊了慌慌张张的栗四将房顶上的瓦踩碎了,发出来的声响让刘福禄听见了。 假如刘福禄在未发现宅里的秘密之前,对于房顶上的动静一定是不屑一顾的,即是猜测到是真正的一个贼也不会让他那么在意的。现在不同的是他已经发现了宅里的秘密,他已经十分警觉了,那就是他要时刻守住这个秘密,他不相信栗永禄知道这个秘密。否则他是不会让他们住这个宅子的。 既然栗永禄不知道这个秘密,房顶上晚上为什么还有贼的出现呢,唯一的原因就是有人知道宅里的秘密。 刘福禄虽然识字不多,他的脑子却思维敏捷,他认为这宅子里根本没有什么鬼,而是有人在闹鬼,那晚房子上的动静就是个疑点。 不管这个鬼是谁,他刘福禄一定想知道,也一定要知道。他决计不是栗永禄。 快要立冬了,树上的枝叶已经被秋风扫光了,秋分吹拂着光枯的树枝发出“嗖嗖”的声响。 刘福禄想不通这贼究竟是要来新宅里干什么,难道他是想盗走那些金银吗?可是明明知道宅子里有人,难道这里面暗藏着什么杀机?想杀掉他们再盗走金子?难道是响马? 为了英子和刚出生的小宝宝的安全,刘福禄就跟她们母女搬到了东偏房,自己每晚死死盯着院子里的动静。 终于在一个晚上,秋分吹拂着光枯的树枝发出“嗖嗖”的声响。还是在他那晚发现的房顶上,出现了一条黑影,那黑影很高大,动作也很熟练敏捷,从屋顶的一厢爬到院的另一厢,手里拿着不知什么东西。 刘福禄在夜光下看到像是绳子系着抓钩一样的东西,他认定这是攀房用的工具。绳子两端都有抓钩,他在游风约跟着师父学徒的时候,常常离不了这爬墙的抓钩。说是飞檐走壁,倒不如说是飞钩走壁,整个过程全凭这抓钩出力。 第8章 第八章 刘福禄屏住呼吸,他要看看这贼到底要干什么,只见他轻轻下来房顶来到正堂,从怀里取出一物,然后在门窗来回走动一阵,弓着身,手拿那物,一头似含在嘴里,另一头对准窗户,像是往屋里吹。 这个动作刘福禄知道,那是盗贼惯用的手段,用迷香迷倒屋内的人。他跟师傅们也学过。 至半个时辰,又见那贼悄悄隐去,不见走人,也不见盗窃东西。刘福禄忽然想起王妈说过,住新宅的人在晚上睡觉时,睡得死死的就被抬出院来了。 原来就是这贼使用的迷魂香,将人迷倒了再将他抬出院来,目的就是想让睡觉的人再不敢来这里住,好给他腾开空儿做他自己的事情。 刘福禄悄悄上来楼越过窗户到了正房,再从正房楼上来到屋子里,他想等待这贼进屋来个瓮中捉鳖。 就在这时忽然东偏房传出来小宝宝的哭声,在院内一角藏着窥探动静的那贼一听到娃儿的啼哭就着慌了,这说明他的迷香投错房间了。便瞄着腰准备离开,那贼还朝着原路蹑手蹑脚地走,刘福禄透过窗户看的仔细,就在那贼经过他眼前的一瞬间,刘福禄认得了这贼面孔,原来就是栗永禄的堂叔栗四。 刘福禄庆幸自己没有惊动这贼,也多亏是小宝宝的哭声,不然这贼要是一进正堂被他抓住,这事情就要闹大了。 从这一次栗四的举动,刘福禄认定栗四一定是冲着那金银财宝来的。 刘福禄也不知道栗四并不确定新宅一定就藏着金子,他只是猜测。 又过几天栗四又一次潜进新宅,堂房偏房都使了迷香,结果刘福禄故意出门在院子里撒了一泼尿,还打了一会拳。故意做给躲在一边的栗四看,让他知道他不是好惹的,也是没有机会在这里行窃的。 过了好多天,栗四再没来新宅。 刘福禄在遥镇没多长时间就混的熟了,镇上没有一个不认识他的,因为他在镇上成了一个传奇人物,就是本来闹鬼的新宅他刘福禄进去就不闹了。后来干脆传说是才出生的这个娃儿是哪咤转世。 一个月后,王婆这个干娘要给娃儿做满月,福禄和英子说他们年轻不懂就全托给王婆管,其实做满月不是王婆主动提出来的,是保长栗永禄听了师爷的话让这娃儿在新宅做个满月的。 按师爷的说法,每办一次红事就要多冲一次喜,喜事多了自然脉气就好了,王婆也乐意,做满月不但师爷能得到香钱,她王婆也能。 满月这天,王婆用各色各样的纸做成成套衣裤鞋帽,蒸百十个小面馍,一个大花馍,十二个小花馍叫羊馍,午时在天地前置香案,案前放一个铁铛,然后,由刘福禄用一条红布将英子连在一起,英子用一小被褥怀抱着娃儿,被刘福禄从屋里牵着来到香案旁,王婆把将剪成的衣裤鞋帽放铁铛焚烧,再将小馍扔进被烧着的铁铛里,把大花馍圈在娃儿的脖子上,烧香磕头,每个香炉都放有香钱。 这厢师爷在天地旁也置有香案,口念咒语,手舞大刀在香头上划来划去,香炉里插一朱砂符,放有香钱。 罢后,那些烧熏成黑色的小馍馍由看热闹的小娃儿抢吃,剩下的就扬天空扔去,任凭有人拾取。 这天出生的娃儿能取名字了。由师爷取名叫刘保金。 这往后栗四就再没有机会潜进新宅里。 栗四吸金丹吸的倾家荡产,在镇子里没有人能看得起他,每天无所事事就在镇子里几家卖金丹的周围打转转,只希望能讨来一口舒服舒服。那日巧碰乡里赵巳胡,在乡里任乡保,也在此处转悠。 栗四开初还以为这乡保是来查金丹的,遂躲一边看,一会儿从一家卖金丹铺子里出来,手里拿一东西,栗四想这乡保也好这一口?因跟他惯熟,就上前诈唬,本想顺手牵羊讨个便宜,不料被他训斥一番,然后张开那纸让他看。 栗四不看还好,一看那纸上画有头像,那像特熟,遂问:“这头像?为啥?”。 “反贼。”乡保道。 “抓?” “嗯。” “抓了坐牢?” “嗯,也许咔嚓,杀!怎了,你认得,你见过?”。 “岂止认得。”栗四知道这机会来了,心想原来这小子也是个贼,还是反贼。 “他叫什么?” “刘福禄。” “对头,他在哪?” “我领你去。” 于是,栗四就领乡保去新宅抓人,他想,若这刘福禄被抓,看我栗四还进去进不去新宅。 到了门口,忽然乡保道:“这样不妥,我得先去报告,万一这贼从我手跑了,不受奖恐还得治罪。” 栗四充好道:“就是,他有功夫,我亲眼见过。” 乡保拍拍李四的肩膀,给他掏出一些碎银,并再三叮咛:“我去报,你给盯好了,跑了朝你说话。” 也该这刘福禄造化,这乡保给栗四银子,却被王婆发现了,她正好也来这里,其实王婆并没在意什么,只是进得新宅跟刘福禄捎带说了句闲话:“这栗四又在外面跟人要钱吹那个金丹,媳妇孩子都吹跑了,我看他自个儿也快完了。” 说着无疑听着有心,刘福禄一听栗四,汗毛都竖起来了,就问:“跟谁?“” 王婆说:“乡保。” 刘福禄一下想起来县衙捕快刚刚抓他的时候是又登记又画像,他虽然是逃了出来,可心里也时常有个防备,这一个栗四一个乡保在他门口转悠?乡保还给栗四银子?是不是栗四把他汇报了才得了银子,乡保找官兵来抓他? 事不宜迟,不管是真是假,躲避一时,即是没这回事也是不吃亏的,希望是一场虚惊。想了又想方跟王婆道:“干娘,我有一事先求,不知干娘可帮否?” 王婆一听也没加思索说道:“啥事不能帮,都是自家人了,还见外则甚。” 刘福禄道:“刚刚你说是乡保在门外转悠?这恐怕是来抓我的。 “为啥?”王婆问。 “只因我跟英子私下相好有了娃儿,被村里族长知道,就要按家法处死英子,我为了英子还有肚子里的娃儿,就带她出门逃生,没想到被干娘等大好人救了。如今看来是那族长报官寻到此来,将英子抓去处死,干娘费尽气力救了我们,我们还没有来得及报答干娘的大恩大德。”刘福禄不想说出自己是反贼,那样就连干娘也不会帮他。 王婆一听明白了,早猜想这小两口子似是有什么难处,现在说了,更显得他们对自己没有当做外人,这事世上有的,也不见丑,多是有情有义的,帮他们自没亏吃。 “你要我婆婆帮什么尽管说,何必见外,只要能帮上的。” “帮上的帮上的,我出去将那栗四引走,干娘即领英子跟娃儿先到干娘家躲一躲,等我把事情办妥当了,回干娘处来领英子走,我不会连累干娘的,也不会亏待干娘。” “快去快去,别耽搁,老说亏待不亏待,把干娘当做啥人了。” 刘福禄出来新宅,见那栗四果然在门外转悠,估计自己猜测的没错,便故意跟他打一声招呼,匆匆往一个方向而去。 栗四没想到这是刘福禄在故意引他,还以为他是听到什么风声在逃,刚才可是给乡保保证了的,可不能让他跑掉,失了信誉,弄不好还会把他当做是故意放走了的,便尾随跟踪下去。 宅子里的英子已经按王婆的吩咐准备停当,她藏在门里瞅见栗四走远了,即领着她们母子朝她家而去。 不到半个时辰,刘福禄就回到了王婆这里,将一些银子给了王婆道:“这是些碎银,干娘除给人家栗保长房钱外剩下的就留给你用,今日多亏干娘先帮,现在我得带英子离开,防生枝节,日后再回来道谢大恩。”说着就领英子出门。 王婆见小两口真的要走,忍不得老泪纵横,依依不舍。 第9章 刘福禄带着全家坐在雇佣的马车上当天出来遥镇,灾难是躲过了,却不知道该往哪里走,想他自己从小到大,虽然没有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但也没有做过任何恶事,可偏偏因为去了一趟游风约,遭到官府追捕,我刘福禄一没偷二没抢,何罪之有。 坐在车上的赵英子不知道刘福禄究竟是在搞啥名堂,听王婆跟她说的那些都是他编的瞎话,他还不知道她赵英子对他的那颗心,即是他刘福禄杀过人,她赵英子都不会反悔,生跟他一块生,死跟他一块死。 “这要去哪?”她问。语气很平和。 “你说,反正不能回老家。”刘福禄道。 “为什么?” “你怎不问我为什么突然要走?”刘福禄改了话题,他现在觉得应该告诉她他的那些事情了。 “问什么,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顶多杀了人让俺跟你一块去坐牢等死吧。”赵英子道。 “呸呸呸!我刘福禄堂堂正正,可不会做那事。” “那就回俺老家吧。”赵英子不再追问他。 “那能行,你不也是逃出来的?” “俺跟你不一样,俺是有家的人了,俺有男人了,俺还怕什么乡规族规的?” “你是说回娘家?” “不是,俺是嫁出来的闺女,哪能再返回娘家,俺是说到俺潞城找个存活的地方,那地方俺熟。” “你识字,你就做主吧,我有的是力气。” “俺啥也不要,就要你的力气。” 一出门英子就想好去处了,她有一个远方表哥在府里一个戏班里,还是名角,她未出事前还到表哥哪里偷偷学过戏,还换上表哥的戏服唱了一出霸王别姬,后来被父母知道了,骂他伤风败俗,哪有女孩子进戏班听戏的,还给唱上了。其实那次她是女扮男装,除了表哥,谁也不知道她是女的。 如今她已嫁人,落花有主了,也被父母扫地出门,无人管束,丈夫也不知犯了何事,张张急急出门逃命,无有定处,不如到府里托表哥找个粗活暂时落脚,日后再作打算。 赵英子将自己的想法告诉福禄,他哪有不同意的,心想还是英子有本事,识字,还会唱戏。他刘福禄就爱听戏,还会唱几句,特别是上党梆子,那咣咣锵锵砰砰啪啪,一会儿细弱游丝一会儿惊天动地的声音常常使他余兴难消,回味无穷。 “好呀,就听你的,到戏班我就干点粗活,即是唱几句也不在话下。” “你就吹吧,在遥镇俺怎没见你唱一句。” 提起遥镇,刘福禄心里一阵酸楚,那金银财宝可是他发现的,万不敢好过了栗四,听天由命吧。 因路熟,没有费什么周折。不到天黑方到了府里。 表哥的戏班名叫“新意班”。 表哥名叫靳义堂。一见面才知道表妹已经有了家,见这妹夫刘福禄仪表堂堂一表人才方说道:“不知表妹已经有主了,妹夫真是男才女貌啊。” 靳义堂在新意班挑大梁,花旦青衣旦武旦都是主角。 赵英子稍稍安定下来就把自己的事跟表哥和盘托出。 靳义堂也没有再深究那些,他了解表妹的性子,既然来投奔他,他就得帮。 “新意班缺个打杂活的,多一个少一个不显甚。”靳义堂跟刘福禄说道,这就是要给他们找活干了。 刘福禄频频点头说道:“行,只要有活干,脏点累点都行。” “名字?” 刘福禄正准备答就被英子堵了回去。 “王寿禄”赵英子说道。 其实刘福禄也不敢报出真名,只是要报狗剩这个小名。 打杂的活儿就是拉幕,搬箱,赶车,架台,扒高等,刘福禄什么活儿都不在话下,干的是得心应手。 赵英子在家里照顾小保金。 年根了,新意班有的演员放假回家了,班子里的台口还很多,有时候台上人手就顾不过来,靳义堂就安排刘福禄跑跑龙套,扮演剧中的侍从或兵卒,负责助威呐喊或烘托声势,或者扮演跟班、随从、助阵、串场等小角色,挣个额外收入。 虽然跑龙套这小活儿不是跟主角、配角那样每个动作都得有戏。但要做到四方周全,八面玲珑,灵巧机智,还得会察言观色,善观人意。从这几点就能看出来这些演员的潜力。 元宵节前后,府里安排新意班要做公演闹元宵,为百姓义演,演出地点就在府衙广场,搭东西两个戏台,凡戏班子都来府衙演出,东西戏台打擂比赛。 公演不那么考真,若是要打擂台就不能含糊了,这关系到一个班子的声誉。过节期间,这演员一定是人手不够,还得把戏唱好,不夺魁也不能丢人败兴。 新意班有一部拿手戏《卷席筒》很受百姓欢迎,决定就演出这《卷席筒》与其他班子打擂,却缺少一个进京赴试得中状元的曹宝山演员,虽然这个演员出场并不多,可得和戏的全部内容搭配和谐才行,于是主演靳义堂就挑选了妹夫刘福禄。 首先给他讲了这出戏的故事情节: 员外曹林的续弦赵氏带着儿子小苍娃来到曹家后,将曹林前妻之子曹宝山及其妻儿赶至下院,过着贫寒生活。适逢大比之年,曹宝山欲进京赴试,手中缺少盘缠,找其父求援。 曹林私赠给他十两银子作路费,不料被赵氏发现,赵氏堵门夺银,并恶语中伤。曹宝山无奈,准备题诗卖画、沿街乞讨进京。路上遇见出门要帐回来的异母弟弟苍娃,苍娃听了事情的前后经过,埋怨其母不公,他慷慨地将讨回的五十两银子及身上的衣服赠给哥哥。 之后,苍娃将自己的头部打伤,慌称是路遇强盗被劫,瞒过其母,并住到下院其嫂张氏处养伤,诓其母送来米面油盐,供给张氏和两个孩子生活。赵氏看出破绽,设下毒计,她假意将张氏和孩子接回上院,并以躲闲话为名,让苍娃到舅舅家暂住数天,暗中下毒药害死曹林,然后又嫁祸于张氏,贿赂县官,将张氏屈打成招,打入死牢。苍娃从舅舅家回来后,见状大惊,前往探监问情。他对母亲 毒死继父、诬害嫂嫂心中不平,为救嫂嫂,自己承担了毒死继父之罪。县官因理屈心虚,只好放了张氏,将苍娃收监,决定秋后问斩。赵氏为夺家产而害张氏,不料反害了自己,她将家产花尽,仍赎不出苍娃,落得众叛亲离,最后羞愧碰死在监门。进京赴试得中状元的曹宝山,钦命代天巡抚来到河南,在复审案卷中,发现了这桩奇案,经过提审苍娃,澄清了冤案,惩办了赃官。当张氏为表感激之情,买芦席来到刑场准备卷埋苍娃时,苍娃故意装死,和嫂嫂开了一个玩笑。张氏吓得昏死过去,醒来后得知丈夫中了状元,为苍娃平了冤案,转悲为喜,一家团圆。 刘福禄听罢担心自己这个不识字的来演个识字的状元岂不是笑话。 靳义堂道:“唱戏可不是识字的就能唱下来,只要背下戏词,演好动作方可,我看你几次登台,全身是戏,锻炼锻炼一定是块好料,不成也试试吧,反正还有数日。” 回到家赵英子听了也为丈夫高兴:“是这戏台不让俺女子入场,要是容许俺就给他当个状元郎试试。” 刘福禄爱戏,自从登了几次台子,一听说唱,他就喉咙痒痒,比比试试,他的唱腔虽没有经过一番苦练,却有八分天才。 元宵节比武打擂那天,新意班的《卷席筒》夺了魁,扮演曹宝山的“王寿禄”也从此出了名。班主决定收“王寿禄”为弟子。 刘福禄虽然身在潞府,还越来越是个当红的配角,可是他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心里就一直惦记着遥镇那个新宅子,那里可有他梦寐以求的东西。 不管哪些东西是不是属于他的,他起码想知道这些东西到底是属于谁的,要是属于保长栗永禄的那是理所当然,要是被那个栗四给拿了,他就觉得太亏了,他可是离那东西近在咫尺垂手可得的,他没有做就是因为保长是他的恩人,否则的话他也许早已鲸吞蚕食了。 在潞府的消息比较灵通,听说平顺县令给撤换了,有说是因为他跟地方官欺压百姓的事,有说是没有抓住那些反贼的事。不管怎么说,这对刘福禄可是一个好消息,这县令下台了,抓他的那些公差是否也该松一松了。 第10章 杏花盛开的时候,刘福禄跟英子抱着保金回到了遥镇。 他们是要去看看施舍给他们房子的栗保长还是伺候过他们的干娘王婆呢,都是,他们不是那些忘恩负义的人,他们要去答谢他们的大恩大德。 其实还有就是刘福禄心里惦记着新宅里的那个秘密。 王婆见到他们第一句话就是:“你们小两口可算回来了,保长还埋怨我老婆婆没有把你们的事告诉他一声,急匆匆就搬走了。” “干娘,我们不走是怕吃官司,外乡人哪敢无事生事,给栗保长带来麻烦。” “没那事没那事,那官差抓的是反贼,哪有抓你们这些拖娘带娃的,他们是抓错了,我老婆婆不够证明这保长保甲总能证明吧。在当场就证明了,你们却已走的无影无踪。” 刘福禄听了这话心里总算是落地了,他就纳闷自己究竟犯了哪条王法还让官府这样大动干戈呢。 刘福禄小两口回来的消息一传开,保甲和村民也来迎接他们了,跟他们问长问短。问刘福禄在外干什么,他只是回答:“拖家带小在外做短工。” “有落脚处了吗?”栗保长问。 “没有,四海为家。”刘福禄故意回答。 “没找到落脚地就还到这住吧,新宅里保长也住不着,你们走时的被褥也没人动哩,现成。”还没等保长张嘴,保甲就做了主。 “还是保长的恩典。”刘福禄很感慨。 当日他们就又搬进了新宅。 赵英子虽然不知道新宅里的秘密,当她理解丈夫这样做都是为了她们母子。 保长栗永禄临走还叮嘱他们:“你们安心住吧,住多久都不妨事,不想回老家就把户口落在遥镇。” “那太感谢保长了,我们还真在这里住习惯了。”两个人各人有各人的心事。 晚上英子刚睡熟,他就悄悄去到那个地方,还是他动过的痕迹,搬开方砖下面的罐子还在,里面的东西满满的。 刘福禄认定这保长是不知道这里的秘密了,宅子是他父亲亲手置建的,突然去世,来不及交代他的后事。 那个堂叔栗四呢?也许他也是猜测的。他走了也半年多了,栗四就没有来过宅子里?还是来过没有找到这个秘密? 天明王婆回来就告诉刘福禄,他们走后这半年多宅子里发生的事。栗四在他们走后就出事死了。 他们走后,师爷就说服保长要住新宅就趁热住进去,趁脉气回升,阳气罩着阴气,大吉,再隔日就冷了。 保长相信师爷的话,说是用红事冲冲就恰遇个刘福禄小两口坐月子添丁,也即不闹鬼了,相信就是红事冲好的,也该这新宅轮到他栗永禄住了。 住没几天,忽然半夜又是那样,全家被抬院子里了。 又隔几天栗四就死在新宅的院墙外面。 栗四怎么死的谁也说不清,反正这栗四抽金丹抽的没人待见,家里也没有个亲近的,死了也即是金丹害的,也没有人追查他的死因。 栗永禄是保长也是栗四的堂侄儿,人死在地上就该他管这个丧事了,于是就为这个堂叔搭棚守灵三日后草草安葬了。 后来栗永禄又搬出新宅不敢住了,除闹鬼还出凶事,把栗四的死也说成是这新宅的脉气太紧了。师爷说这一定是保长的红运低,压不住宅子的阴气,怕是不能再住了。 师爷的话就是怎说怎有理,是谁也驳不倒的。保长不能住了,还有谁敢住?这么好的宅子生生就耸在这里,越发是阴森森的,即是路过的人也显得恐怖不敢从这里经过了。 刘福禄又好奇地到院外看看栗四死的地方,除挨着院墙一尺有一棵树外,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按他的分析这栗四在他们走后见保长又住进新宅,还用那个手段闹了一次“鬼”,然后没进去就死了?毒瘾犯了死的?还是上房摔死的?爬树摔死的? 刘福禄在戏班演了几次判官断案,对这些还感觉到挺在乎的,可是栗四究竟是怎样死的已经没有多大关系了,他心里的那个秘密才是他最在乎的,这又是上天在暗示他?那个秘密就是他刘福禄的?还是英子生下那个小保金的?刘福禄不信鬼神可信运气,人的命天注定。 刘福禄又到新意班了,连班主都开始亲自叫他,说是让他跟堂哥靳义堂好好练练就能任角儿了,天生的料,甚至身上的功夫还很不错,当武生更拿得稳拿的准了。 刘福禄心安稳了踏实了,主要是因为心里的那个秘密守住了,这意味着他是日夜守着将来的那一大笔财富了。只要有合适的机会他就能把这些财富变为己有。 自那元宵节新意班在潞府打擂夺魁后,还真是远近驰名了,这可是府衙做的擂主,在府衙夺魁可是不得了的。也就在这个时候刘福禄在班主眼里成了将来培养的台柱子。刘福禄也爱戏,也是个两情相悦的事。 自游风约闹粮,小天王冯光道及众侠士因时任县令命捕快以反贼捉拿出逃避难,后听说该县令受到府台同知的责罚而摘取顶戴,便又回到游风约,又因跟官府闹了十年的太平天国也被朝廷陆续镇压,起义失败,这号称“小天王”的冯光道即“改邪归正”,不再称其小天王,但游风约那杆大旗却没有倒,成为众侠士举旗闹粮胜利以致惩治地方贪官污吏的光荣。 为了庆贺小十里闹粮的胜利和众侠士安全归家的荣耀,由军师李三太和秀才王抓钩提议在游风约新安里搭台唱戏七天,以示公允。 当时的新意班在潞府打擂一举夺魁名声大振,也传到了离府几十里外的游风约,于是就差人到潞府请新意班来游风约唱戏。不讲价钱,不打折扣。 游风约是闻名遐迩的世外桃源,也是传说文明礼教之风很浓的地方。班主和新意班的全体成员都乐意到这个世外桃源的地方游游美景听听鸟叫。班主遂跟靳义堂精心挑选演员择日启程。 刘福禄正好是几本大本戏的配角,现在又在练习旦角儿的出演。即是还不成什么气候,看待表兄的面子他也不会落下。 到游风约即要路过遥镇,刘福禄跟表哥求情顺道悄悄捎上英子,她也是个挺爱看戏的。 表哥想了想说:“可以是可以,此次出门不比在府里,得让英子女扮男装,省的落个风言风语,说我怂恿女子看戏败坏风俗。” 刘福禄答应。启程那日,刘福禄提前赶到遥镇给英子说明来意,英子欢喜,问保金如何,福禄说交给干娘就是,慌说回趟潞府表哥那里,十日方回。 刘福禄没想到这次去游风约不是自己一个人,而是跟戏班同去,还要做个角儿给师父等长辈们献戏,他在潞府已经证实了游风约那些事,他那次去找师父龙关根听说官府杀头的事是假,现在师父们已经安全回家,并凑钱邀请他们新意班去唱戏贺喜。 要给师父们唱戏,我刘福禄义不容辞,只是他们还不知道我是如何去找他们又是如何逃走又是如何在半路遇到英子成为自己媳妇的。他叫英子去的目的就是想在师父们面前显摆显摆,他的媳妇赵英子是怎样怎样的俊俏又是怎样怎样的知书达理。 新意班到了新安里,刘福禄小两口也随后到了。 戏台就搭在新安里乡一个大开阔地上,戏台搭的很精致,当地叫“状元台”,正上方写有“潞府新意班上党梆子”,两厢有一副对联:上联是:举大旗聚义假戏成真百姓减负齐欢乐。下联是:消军岭对峙清官明举壮士归乡唱大戏。 特别是举目看到那“潞府新意班上党梆子”的牌子,就是乡人们觉得头魁来牌好大,难的一瞧。 戏开后,在空荡的夜空传出那娓娓动听,悠扬婉转,轻声细语的水灵灵的唱腔,把乡头乡尾乡外的乡民束成了紧紧的一团。那摆在戏台一角的音乐,看到翘着二郎腿的胡琴师父将琴往腿上一架,头低埋着歪歪咧咧,一拨一滑一揉一弹,从那胡琴的魂膛里流出的水调,把人溶得一时忘却了自我,毫无意识地步入了如痴如醉的境界…… 第11章 几日来,整个乡里沐浴在热烈的气氛中,这是一场盛大的演出。演员们激情迸发,是乡人酣畅淋漓地如入了戏中人一般的生活。台上台下交相辉映,戏中戏外真假交融。是乡里有滋有味,有声有色,活力永恒,生机盎然。人们的心情就像是润汇成一件珍稀的古董,反反复复回味无穷。 挨到第六天是新意班新排演的《杨排风》 ,靳义堂扮演佘太君,刘福禄扮演杨排风,演到第二场:孟良(笑):哈哈哈!我道何人,原来是一个黄毛丫头。杨排风(白):简直是目中无人。孟良(白):啊?说此大话,你敢随我去见太君?杨排风(白):请!孟良(白):有请太君。(佘太君上。)佘太君(白):啊,孟良,适才将台叫将,何人应声?孟良(白):就是她应了一声。杨排风(白):太君,正是我应声。佘太君(白):原来是排风丫鬟。你应声便怎样啊?杨排风(白):我要到两军阵前,擒那韩昌!佘太君(白):想那韩昌乃番邦有名的上将,你小小年纪休要说此大话。杨排风(白):太君哪!唱:太君把我俺小量,我自幼练就武艺强;听得二爷来调将,去到三关擒韩昌;为救少爷把阵上,排风愿去战辽邦。佘太君唱:你说此话我不信,空言怎能作证凭。杨排风唱:辞别太君后房进。孟良(白):哪里去?杨排风唱:去取宝棍见太君。(下场。) 刘福禄刚刚开戏第一场就觉得肚子不舒服,切切地疼痛,以为是怯场害怕。待第二场开幕还是如此,眼看自己要出场了就强忍着勉强演到下场。 到了后台赵英子见状问:“怎了?演得好呀,没听下面的鼓掌声?” 刘福禄道:“肚子疼的要命,哪能顾得听掌声。”说着扒到换装台“呦呦”地叫。 赵英子道:“就快上场了,疼怎?” “我也没办法,直不起腰来。”刘福禄又是用拳戳肚子又是跺脚。 杨排风烧火棍打孟良这场戏是观众最迫切的一场戏,剧中的杨排风自幼在杨家长大,性格泼辣,善使一条烧火棍,武器奇特,杀法迥异。她在戏台上的表演有着冬菊傲霜斗雪、坚韧的性格和矫然出众的风采,她虽聪明却不世故,柔情中胜出豪迈,热情中藏匿娇羞,娇羞中夹含调皮。 刚刚下场的杨排风唱着出场:杨排风(唱):威风凛凛显奇能,阵前定要把贼擒。孟良(白):排风,与你二爷花园比武。(孟良拉杨排风同下。) 杨洪(白):哎呀太君!那孟二爷与排风花园比武去了。佘太君(白):快快搀扶老身前去,看看他们的胜负如何?(佘太君、杨洪同下。) (孟良、杨排风同上。) 孟良(白):来到花园,要怎样的比武?杨排风(白):二爷腰带何物?孟良(白):一对板斧。杨排风(白):你有板斧,我这儿有棍。孟良(白):好,看斧。杨排风(白):二爷,顷刻分上下。孟良(白):立时见高低。杨排风(白):二爷请! (孟良、杨排风同比武,杨排风打掉孟良板斧。) (杨排风打孟良,孟良摔倒,杨排风暗笑。) 台下顿时一场惊呼!坐着的观众“轰!”一下站起身来。叫好声声如洪钟。 当场,李三太亲自登台给扮演杨排风的演员发赏钱,全场又一阵欢呼。 在台上扮演佘太君的靳义堂忽然发现刚刚上台的不是刘福禄,是他最熟悉的表妹赵英子,早年他在新意班学艺时,表妹曾到过他那里,在他的住处逗留过一段时间,也学过他所扮演角色的戏,没想到她演的如此精彩。 因为女子不能唱戏在当时还很讲究,表妹也只是学学而已,怎么今日没有跟他通个气就私自上场了,这要让班主知道了会将他们驱出新意班的。 虽然第二场戏妹夫刘福禄只是演了个开始,可是在他看来演的很到位,还听到台下观众的阵阵喝彩,这么一下子就换成表妹了? 杀戏后,靳义堂还没卸妆就去问赵英子,赵英子如实跟表哥说了。再去看看妹夫还真是被后台叫来的大夫用针扎指放血,疑是得了痧症。看到班主也在场,他才稍微放下心来。 事后班主跟靳义堂郑重地说:“此事虽然你表妹救了戏场,情有可原,却不得外传,杨排风还是王寿禄主演。”尔后又道:“不过那场救场戏你表妹演的还真叫绝,要不是上面有规定,她才是咱新意班的台柱子。” 王寿禄?王寿禄?演出完毕,刘福禄曾想,我刘福禄七天在台上就上了六场,师傅们在台下吆五喝六地乱叫就像掷骰子的吆喝声,难道就连我这个徒弟也不增认得?在台上就说我刘福禄是穿着戏服画着妆的,这戏报上不也写有我刘福禄的大名吗? 刘福禄走到戏报前再看,哪有刘福禄的名字,分明是王寿禄。啊呀!这时的刘福禄才豁然大悟,难怪师傅们一个也没有关注过他,他在这里的名字一不是王寿禄,二不是刘福禄,而是狗剩子。 新意班就要赴潞府了,刘福禄跟班主说明原委,班主因他们小两口这次灵机救场分外高兴,就准许他们在这里逗留数日。 待新意班打箱装车,骡马入驮后,冯光道、李三太、王抓钩及众侠士亲自前来送客,忽然牛满圈在后面高声大叫一声:“狗剩子,是不是狗剩子?” 其实刘福禄早就认出了他们,只是班主跟他们忙于道别没有他的份儿。 “真是狗剩子?你入班唱戏了?”这回大家都认出了刘福禄。 “一言难尽呀,就是唱戏也是托各位师傅的福呀。”刘福禄道。 班主见他们都认识,就跟刘福禄道个别上路了。留下刘福禄跟赵英子随众人一同进了村里。 冯光道跟李三太不认识刘福禄,可是他们两个一直盯着赵英子看,把个赵英子看的羞嗒嗒的。 刘福禄见状正准备给大家介绍介绍自己的媳妇赵英子,却被她制止住了,她两指狠狠地捏了他的肘窝一下,悄声跟他说:“我肚子疼。” 刘福禄知道英子是要上茅厕,便招呼大家等他一下,便领英子去了茅厕,到了茅厕赵英子问:“你要把俺卖了?” “怎要卖了,你不是我媳妇,我不要跟人家介绍介绍谁知道你是我媳妇。” “你傻了,俺是女扮男装出来的,你要俺在这里丢丑?俺可还是大脚板哩。” “女扮男装怕啥,我见了师傅们不能炫耀炫耀我有媳妇了?” “你炫耀你的,不要说俺就是,要不俺就走。” “那好那好,就由你吧,迟早还不是让大家看?” “那就以后让看吧,今次你要守口如瓶,你答应俺不?不答应俺就走。” “答应答应。” 赵英子不是不愿意让刘福禄给别人介绍自己就是他的媳妇。原因是她认出了冯光道和李三太,她知道他们没有认出她来,顶多是猜测她像那个赵英子,她是女扮男装的,只能让他们猜测,不能让他们认出她来。 其实他也知道,认不认出来已经无关紧要了,她现在已经是有了主的人了。 赵英子早在十年前就认识了冯光道,冯光道的父亲冯弘儒是省官都转盐运使,负责全省盐务,赵英子的父亲赵祥荣是潞城盐商,两家的关系就是从业务往来上建立的。因为业务往来,冯光道就随父亲经常到潞府查私盐,到了潞府就受到赵祥荣的殷勤招待。 久而久之,性格开朗,调皮任性的赵英子就跟冯光道熟了,他们经常在一起逛街游花园,情投意合,到了如胶似漆的地步。 后来,冯弘儒调至京城任职,冯光道就跟母亲在家里读私塾。当时正是太平天国运动的鼎盛时期,喜好抱打不平的冯光道就丢弃学业跟好友李三太到南面王屋一带找太平军去了。 后来王屋一带的太平军辗转四川,冯光道就跟李三太带着一部分本地人来游风约一带树大旗举大事。最终选好了十里岭。他们自称是为百姓打天下的太平军,其实当地老百姓称他们就是占山为王的强盗。 冯光道到了十里岭驻扎下来,就想起了潞城赵员外的千斤赵英子。决意带上李三太去找她。 找到赵英子,二人相见难舍难分,背着父母出外到府城逛街游景。开始还是早出晚归,时间一长,胆子就大了。一日正逢英子的家乡节日庙会,冯光道求赵英子到他的山寨看看,赵英子没加思索就去了。 哪知到了十里岭天就黑了,那还能当天返回家去。 第12章 赵员外的千金可不止赵英子一个,他有四个女儿,都是知书达理遵从家规家教的,唯独这小女儿是个自由惯了不听使唤的。 第二天早上才发现赵英子一晚上都没有回来,便差人去找。 有家丁说是东山游风约响马弄走的,他们经常来府上找赵英子。 赵员外一听头都要炸了,不用说是响马弄走的,就是私下跟上人走他赵家也顶不住这个帽子。于是就吩咐家院悄悄派人到东山打听,回来后才知道是冯弘儒的儿子冯光道弄走的。 当天赵府的家院去了十里岭就把小姐给要回来了,然后通知府上的所有人封闭消息不得外传。 不想外传也不是一件好事,赵家族们里的知道了,都猜英子是被东山响马掳走了,被赎回来的。 从此这冯光道就再也不敢去找英子了。 假如这赵英子从“响马”哪里“赎回来”再不发生意外的话,兴许她跟冯光道还能成为一对。 不料数月后谁也没想到赵英子肚子大了。这可是再也俺不住了,赵家有家规也有族规,犯上这事按家规族规都是个死无全尸。 为了女儿的活命,母亲背着父亲差家院再到十里山去找冯光道,回来报说冯光道等响马被官府按反贼捉拿犯事了。 事实上她赵英子就是跟冯光道有缘没分啊。 说起冯光道被县衙捕头抓捕又安全回来后,还是在京城的父亲冯弘儒给他们平反的。冯光道是迫不得已才到京城找到父亲的,因为他一个人连累了游风约众多侠义志士,他想尽一切办法也得把众乡亲给平反了,的确他们没有办什么出格的事情,也即是年轻气盛想为百姓谋点事,没有任何恶意,更没有犯上之举动。 冯弘儒在家乡任官时就知道王抓钩、龙关根这些人不是地痞流氓犯上作乱的恶人,在听了他们的全部经历后,就跟潞安府同知沟通,本来同知大人是带着知府大人的意思和平解决游风约一带事件的,结果由乡民罗列了当地那些贪官污吏的一些罪状。 因此乡民闹事就是有原因的,即是没理也有理了,便决定不再深究,就敷衍敷衍抓几个重犯给乡民一个交代了事算了。没想到这县官除了护己还护犊子,非要跟这些“刁民”过不去,弄得事情搁也搁不下了。 下了台的县令大人就是游风约人,名叫岳琅逢,还正在发愁自己以后在这乡道上怎样混,如离开这里就算是背井离乡,还会遭到乡民的耻笑。 听说冯光道请来戏班,还是唱七本戏庆贺自己,气的岳琅逢半个月没有出门,骂冯光道借他父亲是京官狗仗人势。 就在这半个月里,岳琅逢这场闷气没白生,他豁然开巧了,现在已到同治二年了,改朝换代了,听说宫里的老佛爷最爱听戏,特别是京剧和上党戏,老佛爷还经常请戏班到她的寝宫唱,如你让老佛爷听得高兴了还能够得到一笔丰厚的赏钱,兴许也能被她赐给个官当。 岳琅逢早年本来就是个爱唱几句爱抡个戏班的,因家业丰厚买了个乡官,后又一步一步升为县令,碍于当官就把这个爱好给舍了。 当官这些年积攒下不少银子,如能置个戏班,用高薪酬把上党那些有名的台柱子都请到他的旗下,再托人到京城给老佛爷唱去,这不就是捷径一条。 听说冯光道请的戏班子是在潞府夺了魁的新意班,那戏唱的是字正腔圆,余妙绕梁,响遏行,经久不息。如要高价钱把他们买到自己的门下,再网罗名角,不愁成不了气候。 心意已决就不再犹豫,便招自己原来的几个心腹,置备戏箱:大衣箱、二衣箱、盔头箱、鞋靴箱、旗包箱、把子箱、化裝箱、灯具箱、道具箱、场面箱、铜器箱、幕布箱,应有尽有。那行头、布幕、乐器、化妆用品、道具等都齐全,琳琅满目。就连牲口骡马都是膘肥体壮,油光发亮。 置备齐全后,先敬奉祖师爷,然后找先生起名叫“心意班”,故意跟新意班的“新”字谐音。 新意班回到潞府,程班主还在为那场《杨排风》叫绝,虽然是刘福禄的女人偶尔出的替场,可台下观众的掌声却如潮水一般。没想到这女人的戏场要比男人更有人气。 在咸丰年间对女人不准演戏不准到戏场看戏有规定,到了这同治年间明显是这个规定取消了,听说京城里还出现了专业女子戏班,即是不能登大雅之堂,也是女子当戏角的风气出头了。 班主是个见利就图的利益派,只要对他的新意班有利益,即是女的唱戏又怎样,从古至今女扮男装有的是,花木兰还是女扮男装披甲上阵杀敌的呢,何况就一个戏角,本来戏角在台上就是化了妆的,谁也认不出来。 班主不好意思跟刘福禄说,就差靳义堂,让他问问刘福禄能否让他女人来新意班挂个角儿,遇到一些女角儿的大戏也可以顶顶场,酬劳丰厚。 靳义堂也是个不讲那些风俗理道的人,早对表妹的演技深信不疑,要不早年他也不会偷偷领着表妹来听戏学戏。 按班主的意思问了刘福禄,他说:“真不凑巧,她已有身孕快仨月了。” 靳义堂觉得很失望,知道这一坐月子就不知道何年何月表妹才能再出场演戏了,倒是刘福禄一肚子喜气,第一个不是他亲生的他还是那样紧待,这一胎是他亲生的,哪有不高兴的理儿? 听说游风约原任县太爷岳琅逢成立了个“心意班”在大张旗鼓招兵买马,许多小班子的角儿都纷纷去投靠,原因是“心意班”的行头一流,待遇高。咋一听这“心意班”怎么就跟他们“新意班”的名字混穿了,可是一看牌头也即罢了,找不到人家的欠儿。 程班主心想,紧要的是看好现在班子里的台柱子,只要这靳义堂还有新角儿刘福禄不要另有打算,他的新意班还是会独占鳖头的。 忽然有一天,一个身穿雪白绸缎,步履轻盈,体态婀娜的翩翩公子来到新意班,说是要见班主。 当时正是靳义堂在场,见来者是一位艳丽招摇的贵公子,笑容嫣然还有点风流少年的佻达。一双晶亮的眸子,活灵灵的明净清澈,灿若繁星。 “见班主作甚?”靳义堂问道。 “不是贵班要招募戏角儿,我来试试。” 难道这公子是走错庙门了?把心意班当成新意班了?因为心意班就在潞府招角儿。 莫管他是走错了还是故意来的吧,既是人家来投奔的,就不能随意支走,现在新意班正是用人之际,稍一疏忽就会丢掉鳖头。 “还试什么,一看公子的派头就不是一般的角儿,决意来,来就是了。”靳义堂道。还生怕他问穿了再扭头走了。 公子没想到是这样顺利,不过他也是急切地想让戏班将他收下,也不问有什么条件,什么待遇,总之是能进来就行。 靳义堂将公子领到班主那里,见面就说:“这位公子是来投奔我们找个角儿的,您看这派头总能大红。”说着给班主挤挤眼,意思是这是个角儿。 程班主知道靳义堂的意思,没说二话就答应了。再细看这公子水秀花鲜的,即使不是角儿,只要站出来就能倾倒一片观众。便让后台杂役给这公子选套被褥就跟靳义堂住在一块。 这公子姓钱名贵生,家住潞府西门道,因喜爱唱戏才来拜门。并拜靳义堂为师。 第13章 岳琅逢成立了心意班,想要在地方扎住脚就得跟那些乡首闹和,首要的就是要跟如今的游风约新安里乡首搞好关系,因为现在的乡首就是跟他有结怨的小天王冯光道。他当年就在新安里做乡首,后慢慢升任县爷的,现在没想自己这个县太爷又来低下头跟乡首闹和来了。 冯光道新任乡首后,就跟乡里一些士绅、侠义志士一道,遵循先辈留下来的游风乡约之规矩,把游风乡约搞得是轰轰烈烈,井然有序。 秀才王抓钩开办学堂,龙关根、牛满圈等开办拳房,该学文,该学武学武。 岳琅逢跟冯光道并没有过直接冲突,而是他的那些手下耀武扬威在乡里横行,地方上的小官小吏贪得无厌,才使他走到这种地步。 弃官经商的岳琅逢作为“心意班”新班主,先是低头一步拜见了乡首冯光道,待戏班组成后便差揽头找到乡里跟乡首下帖,要求给同乡百姓义演。 乡里才成立了游风乡约之组织,也需要请台戏来喜贺一番,既然本乡成立了戏班,就开台唱演一回也给个宣传。 于是择吉日,拜乡首,支社灶,由乡首文武列队抬出游风塑像,致礼供奉。 开演前,二丑扮成红煞神(钟馗),先开腿耍几趟“猴拳”,几招“蛤蟆功”,然后将社家给的一只红公鸡脖子咬断,将鸡血流一碗里,喝一口喷洒全台,同时以锣鼓伴奏,然后将鸡头放碗里,用红布包严实,钉在戏台前檐下,以示吉利。 冯光道问这是啥来头,掌班道:“有游风爷神像,若即开光。”然后掌班拍拍手掌,那些戏娃娃同时出场,下跪,再由一位师傅及箱管,奏准班主岳琅逢后,全班娃娃叩头谢之,然后起身。 这一着,显示出心意班的规矩和后继有人。来了个开头挂彩。 当地乡社有个习惯,要唱就是七个本头。新人新角儿才拼凑起来,抡七个本头好戏还有点吃力抡不够,加之乡首们和那些戏迷对上次新意班唱的那一本《杨排风》还是记忆犹新,就执意点了《杨排风》,心意班却抡不起来。 这头一场决不能掉本头,岳琅逢便差掌班携带他的书信到潞府找新意班程班主,信中意思就是不问价钱,就选角儿能唱了《杨排风》一剧就行。 程班主跟岳琅逢早年都是爱好唱戏的,岳琅逢买了官当,程班主就跟他不相往来了,不过在后来,他担任县太爷的时候,还不少帮他的忙,给他的戏班轮了不少戏场。于是便派靳义堂和刘福禄带几个角儿去给心意班捧场,派演《杨排风》、《卷席筒》两本拿手戏。 没想到的是,跟靳义堂学了没多久的钱贵生一炮打响,扮演“杨排风”跟上次赵英子一模一样,都以为就是上次那个角儿演的杨排风。 本来上次冯光道跟李三太就几乎认出了赵英子,只是不敢确定,因为赵英子会唱戏,唱腔好,他冯光道就知道。现在这赵英子又出现了,这次他可不能放过这个机会,一定要主动去认她,她女扮男装也许就是怕别人认出来。 《杨排风》戏一谢场,冯光道就跟李三太上台当面给扮演杨排风的钱贵生发赏钱,钱贵生接了赏钱,深深给他们鞠了一躬,可仔细辨认却不是赵英子。 “赵英子一定还在赵府。”李三太道。 “当初我等被百姓称为是响马、反贼,现在可不一样了,我等是响当当的乡官社首,可以光明大胆地找赵英子完婚了。”冯光道高兴地说道:“明天打发戏班走后我们就到赵府打探打探英子。” 自从赵英子出了那事后,赵员外看着两个女儿紧紧的,一共四个女儿,大女儿二女儿出嫁了,小女儿被逐出家门。眼前还有个三女儿尚未出嫁,已是赵员外的一块心病。 冯光道跟李三太到了赵府,也不敢轻易进府,问李三太怎办为妥,李三太道:“若公子不想进去,就让我打扮一番进去摸摸情况。” 冯光道道:“这个办法好,只要不让员外发现,其他都无关紧要。” 于是李三太就穿一身灰布长衫,头戴一顶毡帽,留一撮花白的山羊胡,戴一幅黑色圆眼镜,右手拿一根指路棍,左手拿一杆写着“摸骨看相测字”的布帆旗,肩背一条褡裢。就在赵府大门口停停走走,走走停停,两只眼睛不停地偷看着赵府门口的动静。 约半个多时辰,从赵府大门口出来一个老者,这人李三太认得是赵府的管家刘六,因为他们先前经常来赵府,还是管家给帮的忙最多。 管家见到李三太就过来问道:“大仙在此等人还是算命?” “要饭扔不掉棍子,当然是想讨个彩头了。”李三太直直看着管家,摸棍子往前一点,做出一个瞎子的样子。 我看你一直就在原地徘徊,既不吆喝也不前行。 “你刚从大门出来,怎知道我既不吆喝也不前行?” 管家没吱声,径直朝他走过来,弯腰就去抢夺他手里的棍子。李三太下意识一抽棍子,又顿觉露馅,苦笑一声。 管家这时也抑不住笑道:“看你这使得,能得到个彩头吗?你就算算老夫是谁吧?” 李三太明知道这刘管家是识破他了,还算个屁,就摘掉眼镜跟管家笑道:“你怎认出来了?” “见你就不像个占卜相命的,那个相命的老在人家门前转悠,既不吆喝也不前行?” “你早在门口端详了吧,冯公子说了只要不碰到员外,谁也无妨,我还吆喝什么,再把员外吆喝出来,逮我个正着?” “老夫猜你们是来看小姐的吧?” “你从我手里把小姐给要走了,我不来能行?” “你们可把小姐给害苦了呀。” “怎嘛害苦了?” “你不是会算,就算一个我看看?” “说正经的吧,别挖苦我了。” 这时从大门口又出来一位小姐,李三太急忙将眼镜戴上,悄声对管家道:“你别吱声,先不要让她认出我来。” 出来的是赵府三小姐赵秀芝,她见管家跟一位占卜先生在一起,就都跑了过来。 “小姐跑来怎什,还想占占吉喜?” “不是不是,看刘管家在此,来凑个热闹,不知管家测算什么?” “老夫已近黄昏,还算什么,算个啥时入土?” “呸呸呸,晦气晦气。”三小姐赵秀芝道:“要不我们就测个字吧。” 于是,三小姐就在地上用手指写了个“光”字。 李三太先前跟冯光道来赵府知道三小姐对他也是情有独钟,只是四小姐赵英子比三小姐性格外向抢了先机,三小姐只得将此心思藏在肚里。现在这小姐写了个“光”字,一定心里还在想着公子。 李三太假意思索了一会,指着那个“光”字道:“从这个字意看,小姐现在是有心事,也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晚了,感觉头脑纷乱,拿不定主义,字里有个“兀”字,说明只要小姐实诚(务实),就会扫除儿时的羞涩,使心事变成光芒四射的希望”。 其实,李三太是按照小姐先前心思来胡乱破解这“光”字的,知道小姐识字,也不敢离字意太远。 李三太来到冯光道等他的地方,把三小姐走后刘管家跟他说的赵英子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 冯光道似乎就有这个预感,他听后没有肯声,知道这是自己犯下大错,苦苦害了英子,还让她给他怀有十个月的身孕,受到家法的惩治,不知去处。 李三太道:“事已至此也无法挽回。”说着把一块白色手帕递给他。 冯光道接过手帕,见上面画有一对鸳鸯鸟,雌的在下面,雄的在上面。中间有一首诗:“望君眼欲穿,君高难回勘,满目相思泪,难润心上霜”。后面没有落款。 这明明白白就是一首求爱诗,这显然不是英子的。问三太,他才跟冯光道说出原委。之后笑道:“如今是,花落已有主,不可随波流,满水泼地上,一去难求回呀。” 冯光道苦笑一声,他明白这个意思,却是满腹惆怅一时难平。 第14章 自岳琅逢在西安里义演,一场《杨排风》暴的全场掌声雷动,才知道这新意班真的是有角儿,却在无意中被掌班听到扮演杨排风的钱贵生看着心意班的牌子说了这么一句话:“原本我是冲着心意班投奔的却错投在了新意班,感情像一个班一样,即是缘分。” 掌班把这一消息告诉了岳琅逢,岳琅逢亲自落实,谢台时岳琅逢手捧一牌匾上写:“风华倾城”赠与钱贵生,还有一大笔赏钱。钱贵生不敢收受这样大的谢礼,就请求师父靳义堂。 靳义堂道:“既然是人家的心意,收就收了,不收反显得外待人家了,收了后再亲自登门回礼,也不见粗俗。” 钱贵生听了师父的话就寻时机找到掌班,掌班领他到班主哪里,钱贵生给班主谢礼,班主问道:“听说公子先是投我们心意班的却错投了新意班,这次为我们心意班出演杨排风,确是为我们长了脸了。” 钱贵生没在意岳琅逢话中的意思,而是觉得这班主大度,除给了那些赏钱还一直感谢自己,便道:“先是听闻心意班在招戏角儿,于是慕名而去,不想就投错了门,到了新意班。” “既是错投,能否还到我心意班,我们会高待于公子,何意?”掌班道。 “错是错了,却遇对了师傅,俺之所以有此演技还是多亏师父靳义堂所教。”钱贵生道。 “跟师父一块来也可。我们的待遇行头可是一流的。”掌班道。 “那我们就从长计议吧。” 从此以后,这心意班的牌子一下就竖正了,在方圆甚至潞府都有响当当的声誉。不了解详情的就把新意班跟心意班混为了一谈,因为两个戏班都是一个角儿演的杨排风。 随后就有远近乡社,遇集市、开光,贺喜等来请心意班的,但是《杨排风》那场戏才是来请心意班的理由,没有那场戏就达不成意向。 唱好一台戏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要想按本(顾客挑选的戏本)接台就得请心意班的台柱子,不敢按本接台就说明你这个戏班没有名角儿,声誉就会一落千丈,甚至还会在无意中给新意班扬名。 既然接了台就得给人家演,不按选好的剧目演,就会在后面谢台后扣戏款。 扣钱倒是无所谓,关键是声誉。 每接一个台,只要有《杨排风》这场戏,岳琅逢就差掌班携带他的书信到新意班拜见程班主,让他慷慨帮助,派角儿前往心意班。 头几场还可以,后来程班主发现自己原来的老顾户都去了心意班那里才感到事情的严重,再后来就不同意借角儿给心意班了。 即是岳琅逢亲自去,酬劳再高,程班主也不开那个口了。这下就造成了心意班很大的损失,就连组班子进来的几个角儿也开始动摇了。 钱贵生作为心意班新意班两个戏班的台柱子一下就成了程班主的囊中宝贝,一直叮咛靳义堂要在吃住起居上照顾好钱贵生,生怕他在一夜之间展翅飞走。 而钱贵生也是感到自己有了点飘然的感觉,自己也没想到短短的时间里就在舞台上走红了,成了观众备受青睐的人物。 开始钱贵生对自己的生活起居还是很检点,不喝酒不娱乐不逛街不出门,即是师父靳义堂邀他去,他都执意推掉,让大家觉得这钱贵生性格孤僻,不爱结交朋友,还有点眼高看不起人,如不是角儿当得好,是不会得到大家待见的。 就连钱贵生的师父靳义堂也感觉到了,弄不清这个徒弟到底是个什么人,穿衣服都是老厚老厚的从不见裸露一点肌肤,即便是膀臂也是掩的严严实实的。练起功来躲着不让你轻易碰到他,即是手把手的教他也是跟你扯有距离。 不过这钱贵生也有他好的一面,待人大方厚道,舍得花钱请客,从不计较个人得失,在学艺中更是有戏曲天赋,领悟性很强,能举一反三。 原来程班主让靳义堂说服表妹赵英子即是女扮男装也要保住这个《杨排风》的头牌剧目,他还以为这表妹有了身孕就只有表妹夫刘福禄来演了,虽然他演的要比表妹赵英子差,却也能引起台下的一片掌声。 没想到就阴差阳错地意外得到了个钱贵生,轻而易举替代了表妹的空缺。使新意班这本压轴戏继续发挥它的鳖头作用。 程班主怕这个钱贵生被那个心意班挖走,就让他靳义堂多花点银子也要保住这个当红名角儿,他靳义堂哪能不遵守,就每日给钱贵生提高伙食营养,让他也逐步粘上酒来。 其实钱贵生来到新意班时间也长了,人也都熟了,特别是成了大红大紫的名角,大家坐在饭桌上就少不了敬他吃酒,这次一盅再次一两,渐渐地喝的多起来,跟大家还学会了猜拳。 五月端午节,潞府的同知老母做七十大寿,特邀靳义堂、刘福禄和钱贵生到他府上唱戏,专点“辕门斩子”让老母看,演员也有挑拣,专挑钱贵生扮演穆桂英。 这场戏在排练的时候他钱贵生扮演的是杨延昭,也在潞府唱过,这回偏偏是同治大人点他演穆桂英,这明明是在考他们能不能在互换角色的情况下把戏唱好,是不是个真正的名角儿。因为是同治大人的私人堂会戏,即是出错也有个担待。结果下来钱贵生演的穆桂英是淋漓尽致。 从同治大人那里得到赏钱回来后,三个人高高兴兴地就在一家小酒馆喝酒,因在外面,钱贵生也没居次,直喝的摇摇晃晃晕晕乎乎的。到了戏班宿舍一骨碌就栽倒床上睡着了。 靳义堂的酒量大,没有喝到他那个程度,见他倒在床上语无伦次尽说胡话,便过去想给他脱掉衣服。大夏天衣裤单薄,不用费力,只是解开扣儿的事。 不料他的手指挨到钱贵生的胸部间,忽然感觉异常,再看还有一层内衣,心想,一个大老爷们穿的如此,又费事又闷热,啥个习惯。 打开内衣,靳义堂傻眼了,刚才无疑间碰着的原来就是——他浑身一缩,下意识猛一收手,遂起身离开。 忽然身下的钱贵生伸一只手抓住靳义堂,扭转脸仰视着他,红扑扑的腮还溢着汗津。 靳义堂已经明白了这一切,感觉被钱贵生抓的紧紧的,忽一股热流冲动丹田。 “你这走了算啥?”钱贵生突然小声说道。 “算啥……我啥也没看见。”靳义堂语无伦次,不知所措,长这么大还没有碰到过这事,这却是活生生的一个女孩。戏班有规矩不招女子,他连女人的影子都没见过,戏子身份低下,也没女人来找他一个戏子? 钱贵生看到靳义堂那阵呆傻,噗嗤笑道:“啥也没看见?你是闭着眼睛的?” “我——你怎——” “啥也没有看见你躲啥?呆啥?” “躲啥,不是,没有,没有啊,躲啥呢。” “你就是躲俺,你说你说。” “是你喝多了,好意帮你解衣,好睡得踏实,怎还赖我。” “帮俺解衣,那怎又不解了?” 靳义堂索性不再吱声,面对眼前这个口齿伶俐的徒弟,他也不知道是祸还是福。 “解呀。” “解呀。” “你?真是——?” “真是什么?。” “妹儿,女人?。” “你怎知道了俺是女人了?好哩,分明刚才是你讨俺的便宜了。”他们的呼吸紧促起来,一种对流的刺激。 “便宜?没有没有,真的。” “你说没有就没有,俺天明怎好生见人?” 他的心被这个忽然变成女人的芬香和轻佻之言击的粉碎,情欲突起。 忽然她的手又搂住了他的脖子。 “是你喝那么多酒来,还赖我哩。” “我就要喝,让你给俺解衣。” …… 原来这钱贵生长的是那样美,那白皙柔软的皮肤,明目皓齿的嘴唇,那楚楚动人的眸子,当初他怎么就看不出来呢。 靳义堂那晚也是酒兴,他后来后悔了,他可是做师父的。 他先前怎么就一丁点也没有看出她来呢,他跟她在一间房间里度过了整个春秋冬夏,他只是觉得她是个风度翩翩的公子。 他再回想一下她的过去那个一举一动,那个令人讨厌的习惯,那个不入群的孤傲劲儿,原来她竟是一个美丽多情、姿态轻柔的女子。 第15章 钱贵生真名叫赵秀苹,她是潞府赵员外的二女儿。小女儿赵英子犯错被逐出家门后,怕女儿们大了再生出是非,也碍于自己的生意有个靠山,就把二女儿给了潞府的府营把总扈万坤做了偏室。 这扈万坤在府里虽然拥有兵权也算仗义,从不欺负百姓,就是嗜好妻妾成群。可悲的是他接连续弦总留不住个正室。 赵员外膝下有四个女儿,个个生的美貌出众,这在潞府是出了名的,扈万坤早已看准了二女儿赵秀苹。 赵员外作为一个盐商贩子,这在扈万坤手里可是老虎捏小鸡,想找你个茬儿是轻易而举的,轻之罚银子,重之可以让你坐牢。 扈万坤第一房正室死于白喉,浑身发热、乏力、恶心呕吐直至痴呆瘫痪而死。那时他就差人找赵员外说媒娶二女儿为妻,赵员外找借口推脱说女儿还小。目的就是想推脱过去让这个把总爷能慢慢放弃二女儿。 扈万坤第二房死于肺痨。接着又续进第三房,不到一年不知得的什么病又生生去了。 这下在方圆却就传开了,说是把总爷克妻,找那个女人一说续弦的事都是躲得远远的,生怕再一个就会轮到自己了,要不就是只做妾不做妻。 这该轮第四任妻子了。 赵员外对这个扈万坤每走一位妻子就冒一身冷汗,深怕他再提到二女儿。这第三任又走了,恐怕又要续弦了,赵员外不知道该怎么办,当时正在发愁小女儿赵英子的事情。 这次扈万坤是差自己的副将来找赵员外的,明显是在给他施加压力。赵员外知道这门亲事二女儿是不愿意的,最早扈万坤来提亲的时候,二女儿就是死活不愿意。 不同意这门亲事就是跟把总爷过不去,自己的生意就再无法做下去了。二女儿理解父亲的心事,妹妹英子已经给父母造成了那么多的麻烦,若自己再那样,这个赵家不就完了? 赵员外没想到二女儿答应了这门亲事。 迎亲当日扈万坤敲敲打打备轿来迎娶,二女儿死活不上轿,说是自己只做小妾不做正妻。 别看把总爷骄横跋扈的样子,却在这上面没多大讲究。“不愿做就不做,就图个小女子乐意,强撇的瓜不甜。” 其实扈万坤也是信奉祥瑞的,连那些有名头的阴阳先生都不敢给他起卦了,续一房正妻就出一回凶事,谁家也不愿意三年二头地出凶事,大不吉利。却也想续个正房,也就按照那些先生说的,再要续弦就顺其自然,投其所好吧,不要因为勉强续妻出了事再落个命中克妻的话柄。克妻不怕,只要不克妾就行,时间长了再到众妾中间选一个正房。 赵秀苹之所以痛痛快快要嫁给扈万坤,是她早已就计划好了的,待做了小妾后瞅机会伺机逃跑的,这样既能安慰了父亲,也能稳住扈万坤。 这个逃跑的主意还是她亲眼目睹了妹妹英子的前前后后而产生的。英子能被响马掳走,我赵秀苹就不能也被响马掳走吗。 也许是这扈万坤对赵秀苹的暧昧才给她提供了这个逃跑的机会。 扈万坤纳妾也有十几房了,妾多了,他就不在乎谁在谁不在,即是扈万坤不出扈府,赵秀苹也能找个机会溜出门。 不过要想从扈府出走还得想方设法为好扈府的管家,没有他们给你打掩护,就出去也得给找回来。 赵秀苹进来扈府跟府里的大小杂役都混的很好,这也是为了她能逃出扈府做准备的。时间长了她就跟那些管事的说自己的妹妹被父母赶出家门的不幸以望能得到大家对她的同情。待时机成熟了,她就跟他们说自己要出门去见见妹妹,看看她现在的处境。 姐姐要见见妹妹那也是合情合理的事情,于是有一天管家就放她出了扈府。 出的扈府虽然是自由了,可是到那里落脚呢,要是妹妹那个情况还能让管家用驴驮上送出去,在路上慢慢遇上个好人家,而自己却是单枪匹马的。 忽然她发现城里街上有一则心意班招戏班角儿的广告,一下子提醒了她,她们姐妹都爱听戏唱戏,从小就在书房扮演花木兰女扮男装,只恨是个女子,不能跟唱戏的结缘。 假如自己女扮男装呢,到了戏班即是做个跑龙套的也暂时有个落脚处。 于是她就打听这个心意班,却戏剧性地来到了新意班。 一年多过去了,她却露馅了,这也是迟早的事。 自进了戏班拜了师父,她就悄悄爱上了靳义堂。 赵秀苹从扈府逃走后,管家就再没有看见二小姐回来,其实管家早已懂得这个二小姐的心思,第一次给把总爷提亲就是他去的,那个时候他就知道这个二小姐是不愿意的,究竟这第二次怎就乐意了,到她找借口出去不再回来了他才豁然明白了这二小姐的一番苦心。 把总爷的脾气管家是知道的,一般不会对一个妾儿有多大的在意,也就是说就是他们这些做奴仆的错把二小姐给放走了也不会受到总爷多大的惩罚的,大不过再续一房就是了。 但是生生从扈府走了一个大活人,好歹也得有个着落,要不是被响马抢走了,要不是被人拐跑了,要不就是见了阎王了。几个奴仆在一起碰了碰头,最后一致口径说是赵二小姐扬言要去找寻赵四小姐,在某月某日出去就再没回来,派人找寻也没有个着落。只等待老爷惩罚。 换换其她妾儿走了或许总爷还要问个端底,这赵四小姐走了总爷还就是没追究什么,他把赵四小姐总看作是他那方面的克星,是人们常说的狐狸精转世,使他夜不能寐,走了也好就不想她了。 此后赵二小姐从扈府出走的事就不再提了。 赵英子坐月子了。按说她在游风约为了救急替丈夫刘福禄扮演杨排风那场戏时,身上就该怀有身孕了,这是在临盆分娩的时候王婆扳着指头数天气咂算出来的,按娃儿落地再返到他们夫妻到游风约时算起才八个月光景,八个月那不就是早产了,还是一对凤胎儿。 用秤一秤两个娃儿都足有六斤重。要是早产儿不会有这么个斤两。王婆就埋怨英子:“一个心儿去看戏连有了身孕还不知道,这那像是第二胎的女人了。” 赵英子笑道:“有是有个印象,就是没在意”。本想说肚子里的娃还跟俺英子一块登台演杨排风来,怕王婆笑话她没出息没礼教才没敢说出来。 小保金坐在炕上,两只小手上下闹腾着,小屁股一撅一撅的,就像是在欢迎两个妹妹一齐就从娘肚子里出来似的。 第二天遥镇就又传开了,说是这保长的新宅又添喜了,还是一对双胞胎。至于保长新宅闹鬼的事村上人都知道了,还传那个大烟鬼栗四带乡保来抓刘福禄被宅子里的鬼收走了魂魄,村上人知道了就疯传到乡里,就像一阵瘟疫。 还有人把刘福禄小两口到游风约的事也传开了,说是刘福禄小两口到了游风约,那些被官府抓捕的强盗反贼就都给释放了,还把县太爷的官也给罢了。 刘福禄是神仙?还是那个娃真是哪咤下凡?现在又诞生了一对双胞胎,是嫦娥身边的玉兔?传的是神乎。 师爷为了显示自己的本事就主动到保长那里编造一些说词,想让他们主动张嘴请教他把这宅子里的事再往深处给说说,解化解化。师爷已经想好了这往后的新宅要往哪个方向去发展了,那是他说了算。 做买月那天保长就差人叫师爷过来,问这事情该怎办?他已把刘福禄的事当做是自己的事了,因为宅子里敬仰的神牌还都是他栗荣禄家的,不管宅子里发生什么,坐月子添喜总是一件喜事,而且还是双胞胎,他以为就是自己宅子里敬仰的神灵显灵了。 第16章 师爷一执香,说是这宅子虽凶却也有它的灵气之兆,这宅子是不归凡人所用的,说到刘福禄夫妻,不是他们所能够镇住这宅子的,而是进宅之前就带着灵气进来了,那灵气就是腹中的胎儿。 栗永禄将信将疑,也听得师爷说的话在理,就给他添置香钱,意思是让他往下分解。 师爷接着说:“自老父亲置成这新宅没多久就仙去了,家人进新宅安住却被阎罗差鬼神抬出来,且不必说,就连本家堂叔也未能幸免,只有这刘福禄家庭在此居住,新宅才变得安安稳稳。这种种迹象表明,宅子里阴气较浓,鬼神出没,恰遇仙气笼罩,禁住鬼神,才是宅子安稳。” “依师爷所见?” “宅子里被仙气笼罩甚是好事,若没了仙气就像庙里没了菩萨,那些无常小鬼就会出来害人。” 师爷的话说的合情合理有理有据,本来一个没用的宅子,让他这么一说却就像变成了一座庙宇。 “依师爷所见?” “依我说,要把宅子归于刘福禄所用,这样他住着也踏实了,也不会临时起意而搬出新宅。保长也能得到些银子。新宅也能变成钱了。” 于是保长就差师爷借刘福禄的两个双胞胎女儿做买月之机把这件事情促成,必有重谢。 刘福禄头胎给儿子做买月,村上人就有不少送贺礼的,这次得了两位千金,早已是传的沸沸扬扬,都以为是神仙下凡,纷纷来送贺礼。就连新意班也早提过话来,要给他们唱三本大戏。 保长听说潞府新意班要来唱戏,这巴不得的好事上哪找去,这新意班可是请也不好请的,既然要给刘福禄唱三本戏,不如我栗永禄再添四本凑够七本大戏为个整台。一来是贺礼一来也给新宅置添喜气,即是这宅子就要归于刘福禄也是一件喜事。 于是保长出钱请村人张罗戏台,忙忙碌碌。方圆乡人听说潞府新意班要来遥镇唱戏,都纷纷前来观看。戏台搭在新宅外的开阔地带,前来看戏的戏迷连七日住下不走。 《杨排风》是保长跟众社首的必点之戏,扮演杨排风的就轮上了刘福禄,为自己的女儿庆贺也是当之无愧。 看了《杨排风》,遥镇人才知道这刘福禄在外做工原来是一位响当当的戏子,还发愁新意班难请,有了刘福禄,新意班不是跟自家的一样? 岳琅逢这回要亲自登门拜见扈万坤了,他是冲着新意班来的。 岳琅逢跟扈万坤是拜过把子的,只是现在他被贬下来了。他来拜见扈万坤的意思就是要以他的面子说服新意班的程班主,让他戏班里的几个角儿给他撑撑场面,每回他都会付高酬劳不白用的。 岳琅逢跟扈万坤早年都是秀才落魄子弟,以跟戏班唱小曲为生。后来还是岳琅逢给出的主意,二人给乡首送些银子,做了个乡保,慢慢提升,到后来一个做了县官一个做了府营把总。如今岳琅逢时运不佳,糟了个丢官为民。 一个府营把总说服一个戏班给他撑个门面应该是轻易而举的事,于是就派副将万奇携带他一封书信去新意班找到程班主,程班主一看,竟是怒火中烧,大骂:“好个岳鬼子,犯了我的班名还想侵占我的名角儿,又拿把总欺负人,不行不行。” 这万奇也是个听不了难听话的,没等程班主落下那个火气扭头就走,到了扈府,如实汇报了。 扈万坤听后一拍桌子叫道:“什么?除不给个面子还他妈骂人,以后他的新意班还能在府里称王称霸吗。” 这万奇也是,岳琅逢还在府上,就当面在他面前丢总爷的脸,让总爷下不来台,那程班主就是一时忿起,出出气也就罢了,事情肯定还是要照办的。 岳琅逢也趁机挑衅,借端生事:“罢了罢了,总爷不要为我这点小事生气,不然这潞府离了人家新意班就黄汤了。” “什么他妈离不开他们,明天就差人撂了他的场子。” “那是总爷一时气话,未必动那干戈,其实新意班有一位新招的名角钱贵生开初就是投奔我心意班的,因看了我们的告示错投了新意班,他们不讲江湖道义就把那啥也不懂的钱贵生抢在他们门下了。” “岳兄的意思?” “就是能把该投我名下错投了新意班的钱贵生还我就是了,大可不必操戈动粗,伤了同行和气,让人笑话。” “那就把那个钱贵生叫来问问,若真是如此,归了岳兄不就罢了。” “是的是的,我可以跟他对证,是他亲口说的。”岳琅逢想,就是这个钱贵生把新意班送上了高峰,只要他能归到我的名下,还怕不夺头魁,即是夺不上头魁也追个平手。 “总爷,以小的意思还不如找个茬口,彻底把这个新意班给散了,扶正岳班主的心意班照样是头魁。”万奇道。 这万奇是岳琅逢事先买通好的,就是要让他帮他说话。 程班主骂岳琅逢是岳鬼子一点没骂错。来的时候他就给副将万奇备了一份厚礼,苦说了他的难处,他知道为好这副将万奇比扈万坤都强十倍,那个当家的办事是亲自办的,都使唤的是心腹手下,他做了多年县太爷还不懂这个。 万奇收了人家的红包,哪有不为人家操心办事的道理,去的时候才动脑子想如何才能达到岳琅逢的心愿,没想这程班主一口就回绝了,这不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吗,哪能再给他留下回旋的余地。 “先叫来这个钱贵生问问再说吧,若他跟了岳班主也是两全其美的。”然后又跟万奇说道:“这事就交给你办吧。” “是,总爷,小的一定照办。” 岳琅逢走后,万奇就差手下曹小乙到新意班传那个钱贵生到营守问话。 曹小乙到了新意班,那个粗粗楞楞的劲儿一口一个钱贵生的叫,赵秀苹听到后急忙迎出来。 这曹小乙一见钱贵生禁不住一个愣神,玄乎叫出赵秀苹这个名字来,却马上改口问:“你就是钱贵生?” “是,官差找小的何事?” “奉上命,明天到营守问话。”说罢办过手续便走。 这差官走后,赵秀苹即告诉靳义堂:“差官来叫去营守问话。” “营守?扈万坤?” “对呀,扈万坤?”赵秀苹一下才醒悟。刚才那差官提到营守她就没在意,难道她来新意班的事被扈万坤知道了? 靳义堂也是怎么想,他已经知道了赵秀苹的身世,原来就是赵府二小姐,他的远方表妹,他先前没有跟她见过面,只是见过赵英子,没想到这两位表妹都有如此的表演天赋,动作和唱腔如出一辙。 遇到这事哪能让表妹为难,何况她已经把自己的终身大事委身于他,他一个戏子也不论讲究什么规矩,只要扈万坤抓不到他们,他就会一辈子对表妹好。 “表妹莫慌,待我明日去一趟营守看看是什么事情,咱们从长计议。” 第二日,靳义堂按时到了营守,见到曹小乙,曹小乙又引他见了万奇。万奇问:“你就是钱贵生?” “回大人,在下是靳义堂,新意班头牌,钱贵生是在下徒弟,因有病缠身,故在下替他前来,听候吩咐。” “听说这钱贵生原来投的是心意班,并不是你的新意班,却为何是你新意班接纳了,还成为你的徒弟?是你故意破坏了江湖的规矩?照实说来。” 靳义堂还以为这就是扈万坤,一听他们的问话,他觉得这一定不是扈万坤,也不是冲赵秀苹来的。只要不是赵秀苹的身份暴露了,就什么事情也好说了。 本来他就知道赵秀苹是真的投错地方了,既然他们问就顺着他们的口气说吧:“回大人,新意班,心意班音同字不同,即是投错也是自然。” “既是错了,就让那钱贵生限三日归于心意班,别伤了和气,免得吃官司,对谁也不利。” “遵命,在下一定依照办妥。” 第17章 靳义堂回到新意班跟程班主说了此事,程班主也知道这是岳琅逢在捣鬼,上次差官来,他就给了他们个下马威,这次恐是报复来的,其实那差官走后他也就后悔了,也就是还跟前几次那样给他们撑撑场面的事情,虽然对新意班有弊但也有利,也没给他们白唱,时间长了,都知道角儿是新意班的,那心意班也起不来大浪。 靳义堂见班主没有极力反对,知道事情有了转机,为了赵秀苹的安全,只要不把事情闹大就行。“那营守是说钱贵生投错了门,要让他归了心意班。”靳义堂道。 程班主也知道钱贵生投错门的事,当然他现在一定是舍不得钱贵生,要知道那公差来就该同意给他们心意班撑撑场面来,这下反而失去一个名角儿。 跟把总怄气真是怄不起,人家不给你撑场面你就亏了,不用说还要找你个茬儿。 “你看着办吧,只要钱贵生愿意。不过你这师父可是名副其实的。”班主道。 靳义堂连连嗯“是”,心想,我还能不把表妹当徒弟,还要以这个为幌子跟表妹厮守呢。他以为就这一倒腾,赵秀苹应该是安全了,等熬到时间长了,扈万坤也渐渐老了,一个小妾也没多大过错的。人家那小妾多得是,舍一个二个也不可能记挂在心上。 靳义堂庆幸多亏自己做主没有让表妹去营守,万一去了被人认出来那可就遭了,没想到他也是高估了自己,这表妹早已让那个曹小乙认出来了,只不过是当场没有指认罢了。 曹小乙对赵秀苹怎一眼就认准了,因他是总爷的得力跑差,深受总爷爱戴,经常在赵府出入,又正直二八年龄,见赵秀苹水灵剔透哪有不上心之理,只要看见就会多瞅二眼,难的对她的相貌记忆犹新,所以那天一进新意班就认准了她,还几乎喊出声来。 对这件事曹小乙心里也是十分纠结,从扈府跑走的赵二小姐一定就是不愿意给总爷当妾,要不能顶着杀头的危险从扈府跑走,如今我曹小乙既然认出来了,要是报给老爷,这赵小姐不是生生被他害苦了,左思右想还是于心不忍。 因此他就绞尽脑汁想想个万全之策,其实你曹小乙封住嘴不说赵秀苹就没多大碍,却要多事还绞尽脑汁,分明是他对赵小姐有了恻隐之心,甚至还想有个非分之想,不过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也在情理之中。 曹小乙有了这种思想越发想去见见这个化了妆的赵二小姐,心焦难熬的。时隔不久,曹小乙就在万奇面前念叨:“副爷,您说这钱贵生去了心意班那里落脚了没有,要不差小的去看看,也好落实落实给岳班主道道喜事。” 开始万奇还觉得这小乙的话是多此一举,转念一想也是,这岳班主自走了也不来个回谢,即是传个消息也合情合理,既然这小子提出来了,去就去吧,倒要看看这岳鬼子会不会让这小差空着手回来。 于是曹小乙当即领命而去,到了心意班,见过岳琅逢说明了来意,岳琅逢知道这是万奇的主意。于是对曹小乙宾客相待,还一致过谦:“本班角儿钱贵生刚刚过来没多日,还没来得及登门回谢,差官今日来为岳某贺喜,就到此小住玩上几日,看看戏如何?” 曹小乙盼之不得住上几日,还想留下不走陪这个赵二小姐,你扮男我就扮女,看你对我怎么样,可是差人毕竟是差人,身不由己呀。“好是好,不过有任在身,住一日不妨,就想看看钱贵生的《杨排风》,不知可有台口?” “没台口不怕,就差钱贵生专门给差官唱唱也是理所应当。” “那就今晚给小差来个小堂会如何?” “使得使得。”岳琅逢暗骂:“这戏子身份就是低下,若是老子还是县太爷,你这小差给我擦屁股也不待见。” 到了晚上,岳琅逢就差赵秀苹给曹小乙专门唱一场《杨排风》,岳琅逢拿酒菜招待还坐在一厢作陪,曹小乙道:“小差哪敢让班主作陪,有失礼节,小差也不敢,回去还要让副爷把小差给打发了,就让小差单独看一场就行。” 岳琅逢还真不愿意陪这小的,就借坡下驴,客套一番,留他一人观看。 岳琅逢走后,赵秀苹心想,看这差官有些面熟,也不知在哪见过,忽又一时想起,这不是那天到新意班喊她的那个小差吗,今天他来作甚,还一个人看俺唱戏,难道是专寻俺的茬儿来的。 准备妥当,赵秀苹即等他点戏,见这小差一直冲着她看,又吃又喝也不点戏。 “差官怎不点戏,是要小戏子随意来个?”赵秀苹道。 “小差今天就是专门来看看你,听不听戏是小事。” “把俺说糊涂了,您不听戏只看俺作甚?” “你知道俺是谁不?” “看你好生面熟。” “俺是扈府的丫鬟,俺是女扮男装来的。” 赵秀苹心里一紧,知道坏了,担心的事情果然来了。“怎个扈府?” “就别装了赵二小姐,俺不是来害你的,是来保护你的。” 赵秀苹想,她到了扈府待人宽厚,对丫鬟侍女更是仁慈,也许她们知道了俺的底细来报个信的?再说这女扮男装不是她先兴开的吗。 “你怎的保护俺?”赵秀苹不再掩饰了,既然人家知道了,再掩饰就见外了。 “若是把总抓你,俺会给你报信。自那天见了小姐,俺就把你当做亲姐姐待了,一味地想帮你。” “姐姐在此谢妹子了。”赵秀苹给他深深鞠了一躬。 每隔几天还是曹小乙来报信的,说是扈府要让她去唱堂会。 到了扈府她还有好戏唱吗,这不是将自己又送回扈府了? 赵秀苹也不管他曹小乙是男还是女,现在遇到这样的紧急情况总的让靳义堂知道,也只有他来想办法看看如何能度过这次难关。便给曹小乙写个字条让他交给师父靳义堂。 曹小乙拿着赵秀苹的书信交给靳义堂,靳义堂也不知道官差送这信是吉还是凶,也不敢搭话,曹小乙知道他不信任他,便低声说道:“我就是赵二小姐差来给你送信的,有事可让我帮忙。” 这一波未平又起一波,又出来个差官送信的,这把靳义堂给闹糊涂了,看来不见见赵秀苹还真是解不开这个疑惑。 靳义堂立即起身到了心意班说是来看看徒弟,靳义堂来到心意班那可是娘家人来了不得不招待,岳班主亲自迎接:“这师傅来此,也不提早通知,好给您准备准备,那可慢待。” “啥师父,都是戏子一个,我只是回乡路过顺便来看看贵生,看适应了没有。” “怎不是师父,既是钱贵生的师父就是我岳琅逢的师父,师父来了怎敢慢待。”于是领他去见赵秀苹。 二人见了,知道是为何事,瞅机会将事情说透了,赵秀苹拜托表哥想想办法如何躲过此劫。 “妹的事情就是我靳义堂的事情,义不容辞,妹就安心在此等候佳音吧。”  其实这靳义堂心里已经有个底儿了,这次来见赵秀苹主要就是落实一下那个小差官的真假。 到了新意班见到刘福禄,靳义堂就把赵秀苹女扮男装从扈府逃出来的事情前前后后都说了个透彻,原来他还是想瞒着这个表妹夫的,生怕知道的人多了反而对赵秀苹不好,可现在迫在眉睫,不说办不了事情。 刘福禄只知道有个赵府,赵员外是他的老丈人,也知道她英子有三个姐姐,还有母亲,还有哥哥,虽然没见过,总听英子念叨。这又冒出来个扈府扈把总,还有赵二小姐逃出扈府的事。 刘福禄忽然问道:“你怎跟赵秀苹在一块住了一年多了?” 靳义堂只跟他和盘托出。又道:“这二小姐是绝对不能再到扈府唱堂会的,可是不去又不行。要是——”话到嘴边便停住了。 “要是什么?都是亲戚了还绕啥圈。” “让英子去替场。” 第18章 冯光道从李三太手里接了赵府三小姐赵秀芝的手帕就再也没提这件事,只是每天差人打听赵英子的下落,始终没有个信息。 因乡里提倡崇文尚武精神,就差李三太忙乱筹款修缮乡里文庙,带庙里主持每日下乡发帖化缘,传乡首号召:“凡乡民全体行动,扬吾游风乡约之精神,兹定于六月二十五日开工修缮文庙,捐米黍五谷者,捐银票铜钱者,捐劳辛务工者,量力而为之。” 不几日,文钱筹齐,乡民奋勇劳务,正式于六月二十五日开工至十一月二十五日告竣。竣工后,乡首们特邀县里秀才举人来文庙轮流讲学。其中就有县学秀才师尚先生。 当时李三太正摧问冯光道给三小姐赵秀芝回信之事,言道:“人家身为深闺才女还主动给你写信,即是无那意思也应给人家有个答复,你不在乎我却在乎,是我亲手从人家手里接住信的。” 冯光道笑道:“你帮我写吗?我可是没人家那文采。” 李三太道:“这又不是考秀才,写好写不好即是个态度。” 正说间见师尚进来,李三太忍不住道:“这不是个现成秀才,让师先生给你指点一二。” 师尚道:“二位乡首需要我这穷秀才指点什么?” 弄得冯光道面红耳赤。李三太不管冯光道同不同意,从抽屉里翻出赵三小姐那信提给师尚。 师尚看罢书信,复又看看那信封,问道:“这信跟我曾经看过的一封信同是一人笔体,信封也出自一家,这是为何?” “您曾经看过什么信?”冯光道问。 于是师先生就把遇到刘福禄跟赵英子的事情讲述一遍。尔后又看着李三太给他的那封信道:“这是一封相思信,要老夫何为?” “让先生化解化解。”李三太马上改口道,开始他们让师先生看主要是想让他代写几句现成词语,现在情况变了,还不知道冯光道是何态度。 刚才师先生讲述的那段故事让他们二个静默无语,无需在深究就已全然明了,那一定就是赵英子无疑,却是没见师先生说出来他们的去向。 “刚才您说曾遇见骑着驴写信的女子,先生可知他们去了哪里?”冯光道问师尚。 “只是往北去了。难道老夫讲的那小女跟这封信有关?”师尚道。 “没关没关,只是问问而已。”冯光道道。 “噢,这封信一看就是个才女手笔,是一封思君信,信中那两只鸳鸯,一个在上一个在下,在下的雌鸟望着头上的雄鸟,意思是高高在上,无奈至极也。” 师尚说着,似乎是看出了他们那点心思,又用强调的语气道:“二位乡首正直年华盛茂,可别因为一时犹豫彷徨耽误了美好之事,最终落下遗憾。”说罢就告辞而去。 师尚刚走,李三太就埋怨冯光道:“听见了没有,刚才先生那话可是句句在理,这四小姐不管去了哪里,总之是有主之人了,如再让三小姐的那点希望也落空,违背了人家的一番好意,伤了人家那份赤城之心,那还是人吗。” 冯光道道:“那你说再找人家师先生指点指点?” “还是我们自己写吧,人家怎懂你的心情,即是写不好,能写出你的心意来就行,只要三小姐诚意至深,还能挑你这方面的毛病不成。 于是冯光道就连夜写好一封回信,让李三太尽早送去。 李三太到了赵府,径直进得府里,见了管家刘六,就直言要见三小姐,因他跟管家都知道三小姐的那点心思,也就不用细说详情。 管家埋怨李三太怎一走不见踪影,好歹也给小姐来个书信,害得小姐每日神魂颠倒,忧心忡忡。 李三太就把冯光道寻找四小姐英子的事情说了:“他不死了四小姐这条心,那还有心思关顾三小姐呢。” 管家也理解冯公子的心思,只是这时间间隔也太长了:“依我说还是把东西放下吧,我随后交给小姐。” “好吧,就烦劳管家了。”李三太放下书信就走了,这下他也觉得轻松多了,要说人家的事你怎老是搁不下,这人都有个信誉,他收了人家三小姐的信怎能收了就没个回音,有头无尾的。 李三太走后,管家就把那封信给三小姐送去,他每天在府里跟她们姐妹已经惯熟了,谁是个什么性格他都清楚,最没有性格的就是大小姐,在府上是听之任之,也不出门也不多言,到谈婚论嫁之时,由父母指定婚约嫁给了一个盐商。 二小姐虽然调皮任性但是能够合理的掌握尺度,可是偏偏又让扈把总相中了,为了不使父亲为难,毅然而去做了小妾。 三小姐稳重多情,心里事从不言表。最不放心的就是四小姐,从小娇生惯养,任性活泼,最终酿成大祸,几乎被家法处死。 这三小姐因为迟迟收不到回信,已是害羞闭门不出了,倘若遇到那三太还怕小姐不见,事与愿违。 管家见到小姐,先是把李三太来的意思说了,其中还诌扯了几句,说是冯光道因修缮文庙重任在身,李三太取着小姐的信迟迟没有交给冯光道,待庙竣工后才将信交给他。说罢将回信交给小姐。 三小姐虽然还在生气,经过管家一番解释,又见了书信,早已喜形于色,待管家走后,忙拆开信看,禁不住哑然失笑。 “望君在你身边站,君高这就低处来,仰望赵府檐下雀,安知雀儿啥时飞。”两只鸳鸯鸟画在一起。 赵秀芝激动不已,当即回敬一封:“檐下雀儿已离巢,只等黄鹂啼鸣声。” 乡里文庙告竣后,又要请戏班子来贺庙开光,乡首们自然要请新意班了,因上次首演七本戏,每本都是精彩别致,很受乡人崇待。再加上刘福禄是游风约拳房的弟子,臭水不流外人田。 于是就差人上潞府找揽头写戏,不料被心意班的揽头知道了,就告知岳琅逢,岳琅逢非当没生气还差揽头找到乡首,意思是该乡文庙落成,心意班乃家乡戏班,理应义演贺庙开光。 这下就是两个戏班唱对台,这也是岳琅逢的意图,如今他的戏班已经有了钱贵生这个台柱子,不怕压不过新意班,而且还要以此将新意班的气势压倒,使他们日后不要再来游风约一带唱戏。 两个戏班就得搭两个台子,一般为东西台,灶台也要宽绰,灶房师父也是二倍人手。 开戏前东、西台以抓阄定台,东台先唱,西台后停。如西台先唱完则加演一场,以待东台煞戏,西台也是如此。 对台不分高低,即演即兴。 开戏前,各班掌班先将戏折交于社首,每场戏开演前,由社家将所点剧目写于虎头牌上,挂置台柱之上,戏班照演就是。 新意班和心意班所点剧目各不一样,最醒目的是新意班没有《杨排风》,心意班却有《杨排风》。 这两班对台戏的消息就像一股旋风瞬间刮遍全乡各社,开戏前一天那些个戏迷就纷纷前来站坐,小商小贩,饭庄小吃各摊主也是提前三天就来搭棚打灶,划界占地儿。 钱贵生要到扈府唱《花木兰》了,这是岳琅逢给扈万坤献出的一个堂会,好歹人家给自己把钱贵生要到心意班了。开始岳琅逢是献《杨排风》的,因为这《杨排风》是钱贵生的拿手戏,不料这把总爷偏偏要看《花木兰》。 这个消息是曹小乙先知道的,因为两厢都是他跑的腿。曹小乙就将这个消息告诉了赵秀苹。 离到扈府唱堂会的时日已经越来越近了,赵秀苹跟岳琅逢道:“要是上扈府唱《花木兰》,还需师父靳义堂和王寿禄扮演男木兰和将军还有皇上可汗,才能给扈总爷唱好,否则我一个人也是单手拍不响啊。” 岳琅逢道:“那好啊,我还巴不得请他们再帮我捧捧场呢,就是不知道人家给这个面子不?”这还就是岳琅逢的真话,他的目的不但是要了钱贵生,还想把这个新意班给吞并了。 “应该没问题,这往后我们两家也是需要相互帮衬的,那样才能立于不败之地。”赵秀苹道。这也是靳义堂给安排的,要在扈府来个偷梁换柱,单凭她们姐妹两个是不行的。 事情准备就绪后,刘福禄就专门回了一趟遥镇,把这里的情况告诉给了赵英子。赵英子虽然跟赵秀苹不是太像,起码个头胖瘦一样,最主要的是赵英子会唱《花木兰》。 这下是去救三姐,即是再难也得去,想不到三姐比她还糟糕,竟做了别人的小妾。于是就把才只有几个月的双胞胎宝贝和老大刘保金交于王婆照料,自己跟刘福禄马上起身往潞府赶去。 第19章 赵英子到了潞府新意班,悄悄见了三姐赵秀苹,因赵秀苹在心意班说要来新意班跟师父们对对剧本,她就提前来到新意班。 姐妹相见眼泪汪汪,相互倾诉分别之情。靳义堂知道时间紧迫,还得跟小姐赵英子搭配练练剧本,免得上了扈府露出破绽。 第二日晚上心意班的人马就按时到了新意班,还有班主岳琅逢,因新意班程班主不想见这个岳琅逢,称有事离开了。其实岳琅逢也不想见他,跟上一个“钱贵生”二人弄得心照不宣。不是碍于扈万坤的施压,他程班主是不会把“钱贵生”给岳琅逢的。 程班主不在,反而给他们创造了条件,起码不怕程班主看出他们有什么事情。在心意班的戏箱未来之前,赵英子已经穿上赵秀苹的衣服了,赵秀苹上外暂避一时,等过了晚上堂会这一关再回来。 扈府是经常唱堂会的,那个戏班子只要想在潞府唱戏,就得先拜扈总爷,不然你是不会在这里立住脚的,只要是总爷给你撑杆子叫好,就会在府里夺个头魁二魁的。 岳琅逢的意图就是想在潞府立住脚,仗凭他跟扈总爷的关系,是粗气腾腾的,这是给总爷来献戏就得搞得热热闹闹的,音乐队在前面开路,三驮戏箱就跟在后面,戏箱后面是主演靳义堂、“钱贵生”还有刘福禄各骑一头驴,最后面就是跑龙套打杂的坐在一辆马车上。显得威风凛凛。 扈府专门有唱堂会的地方,夏季在外面搭一个小戏台,冬季就在厢房里,扈爷的小妾们就围在扈爷身边,嗑着瓜子,吃着糖果,扈爷喝着小酒,两厢还有两个跟班。 《花木兰》的剧本比较短,扈总爷就要求唱完全本,赵英子扮演花木兰,靳义堂扮演男木兰和木兰爹,刘福禄扮演木兰娘和可汗,其余演员由心意班扮演。 《花木兰》全本戏从上至下就是演花木兰的赵英子是主角,台下观众也主要是看演花木兰的演员怎么样,没想到这赵英子穿上凤冠霞衣,显露出她那风格和特色,让人赏心悦目,把情节演的催人泪下,振奋人心,她的动作多姿多彩,出神入化,让经常听戏看戏的总爷是不住地叫好。 这中间突然就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赵英子,他就是曹小乙,因为曹小乙知道扈爷的小妾赵秀苹是女扮男装的,在扈府他就十分嫉妒赵秀苹给扈爷做了小妾,赵秀苹从扈府跑走他就为这事兴奋,想不到现在成了她的同谋。 曹小乙觉得他跟赵秀苹的邂逅就是上天赐给他们的缘分,他虽然是个跟班,可是赵秀苹已经是一个做过小妾的人了,他即是跟她走近一些也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他对她已经起了恻隐之心,不愿意让赵秀苹被扈爷发现,再被抓进府里,他是有意在保护她。 曹小乙看着扮演花木兰的“赵秀苹”,他对她的敬意油然而生,没想到她还会唱戏,她将眉目掩去,大红的幔布一会拉开一会闭上,浓妆重彩的背后清晰地看到她那柳腰软绵的身子。 曹小乙凭着他是扈爷的跟班,在戏台上下自由进出,台前台后随便转悠,只要花木兰一进后台他就过去想跟她搭讪。假如,不是赵英子替代了赵秀苹,而是赵秀苹扮演的花木兰,她来到后台只要见到曹小乙就会认出他的,她是很感激他的,可惜这不是赵秀苹而是赵英子。 赵英子认不得曹小乙,她还以为这就是个探子,专门来揭开她的真面目的,也不跟他搭话,更不敢露出她的真面目。 曹小乙觉得受了委屈,心想,我曹小乙明明是一直在暗中帮你赵秀萍的,你却连正眼都不看我一眼,也太不把我当人看了,今天我非要偷偷地看你一眼不可。 趁赵英子不注意就过去撩开她的戏装,赵英子下意识重重刮了他一巴掌。 这一下乱套了,前台的杂役听见动静即跑到后台,见曹小乙跟“花木兰”在一块厮打,只听曹小乙喊:“她是赵秀苹,老爷的妾儿。” 杂役们哪敢怠慢,急忙将这个情况汇报给了扈爷。扈爷一听却没有发火,就像是他知道似的,只是笑着说道:“咋啊,我的妾儿还会玩这个?那可是给我扈某人壮了面子了。” 其实曹小乙是一时气愤说漏了嘴,不料泼出去的水是再也收不回来了,就只好错上加错了,还埋怨赵秀苹跟他还没过河就拆桥,把我曹小乙的好心当做驴肝肺。 “唱唱唱,接着唱,别给我杀戏啊,唱完再说啊。”扈万坤仍旧笑道。 在台上演戏的靳义堂他们知道大事不好,既然扈万坤让唱完也只好硬着头皮给接着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吧。 唱完戏,扈万坤让这个“花木兰”当着他的面卸了妆,看看还很像是跑走的赵秀苹。 “你是谁?真格是个女的?要真是女的我还要重重加赏,我扈某人还没有看过真正的女人演戏。” 赵英子只是看着扈万坤没答话。 “去去去,给我验一下看看是男还是女。”扈万坤叫道。 赵英子知道是躲不过去了,还不如说了,省的这些人来讨我的便宜:“俺就是女的,扈老爷认不得俺了,俺可认得你呀。” “你是谁?” “小女是赵府的赵英子。” “你是那个怀了别人的孩子的赵府二小姐?” “嗯。” “哈哈,好胆量啊,有准啊,不愧为巾帼英雄花木兰啊。拿赏来。”扈万坤也是酒兴的。 靳义堂跟刘福禄见扈万坤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暂时松了一口气,可心里更是害怕。 “曹小乙?”扈万坤叫道。 “小的在,总爷。”曹小乙知道这次的事全让他给办砸了,原来这赵秀苹是听了他的话的,要不她是不会让这个赵英子来替场的,这下既惹来了麻烦也得罪了赵秀苹。 “你刚才说啥了,再说一遍。”扈万坤道。 “小的是看错人了总爷,她们长得可挺像的。”曹小乙想从这个是非之地走出来。 “无风不起浪啊。哈哈哈!”扈万坤笑道,那笑声令人生畏。 众人回去后,扈万坤怀疑曹小乙的话,既然他说了,是真是假总不会空穴来风,一定有名堂,就秘密差曹小乙跟踪赵英子,看看是不是个真“钱贵生”。 曹小乙能不知道?扈总爷让他跟踪就是信任他在堂会上没有说谎,这回他见了赵秀苹一定要给她道个不是,还要设法保护她。 扈万坤的那句“无风不起浪”的话,也让靳义堂他们起了疑心,小心无大差吧,还是把赵秀苹送到遥镇新宅暂时躲避一下,再说还有三个孩子要照料。赵英子现在只有将错就错在心意班落脚,好歹才到了那里,岳琅逢弄不清她到底是赵英子还是赵秀苹,就一个“钱贵生”在就行。等些日子找个借口辞了也就没大碍了,现在女子唱戏还是有伤风俗不冠冕的。 曹小乙为了显示是帮助他们的自己人,在新意班对着靳义堂和刘福禄就说:“千万不能让程班主知道,他是认得真假钱贵生的”。 不料他说这话却被一个杂役听到了,就如实汇报给了程班主。 程班主也是才听说这钱贵生在扈府竟然变成了个女子,惊奇不已,怨不得这钱贵生演的旦角儿戏是如此讨观众喜爱,原来是原装女角儿,生的就是女儿身。 还有一个枝节他更是想不到,在新意班的“钱贵生”就是扈总爷的小妾,还是逃出来的,到了心意班又变成赵府的四小姐赵英子了。 这“钱贵生”反正横竖也不是他的了,如将此事告了扈总爷,他就会把他的小妾要走,心意班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也解了他的心头之恨,还能在扈总爷面前讨个忠心。 于是程班主就写信一封差人给扈万坤送去。 第20章 第20章 扈总爷接到信当即就将曹小乙传了回去,先杖四十军棍,从他嘴里问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又差人将赵府两位小姐和靳义堂、刘福禄押至府营,由扈万坤亲自审讯。最后对面问赵秀苹:“爱妾跟靳义堂同住一屋已有二载,男女同房可有情事发生?如实招来。” 二人谁敢说出真相遭人唾弃?弄不好还得被这位扈总爷报私仇治罪。 他们不吭声就用刑。 扈万坤道:“只要说出你们有过私情就免其罪赦其自由。” 这不是在诱供吗,世上哪还有这个好事,自己的小妾跑了还要求跟别人有私情?两人死咬住不招。动刑动了三天,终于受不住招了。 扈万坤让他们签字画押后,扔给他们一张纸条,上写:“既爱妾赵秀苹承认跟别人有染,现已受罚,不再追加原罪,特赠靳义堂,日后多来府上给老夫唱几次堂会吧。” 这是所有人都想不到的结局。特别是靳义堂跟赵秀苹,他们是真真切切从心里感谢这个看上去气势汹汹专横跋扈的总爷的。 这下可是苦了心意班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个台柱子搞到手,又被识破真相抓到了府营,还都没事了,两对小鸳鸯还双双起舞起来,堂堂的扈总爷不怕受辱还成全了他们。 后来心意班差人去找赵秀苹,说是不在新意班。新意班的程班主也因为报告了人家“钱贵生”,落了个鸡飞蛋打一场空,人惹了角儿也没了。 扈万坤处理赵秀苹这事在整个潞府都出了名了,谁也不会想到一个逃跑走了小妾会是这个结局。 扈爷还是无愧于他这个总爷,那豁达的心胸比天还大。 其实他心里也是叫苦不迭,也只有他知道,是怨他,人家给你做妾了,是你八抬大轿将人家抬进扈府了……与其将赵秀苹打个半死,还不如随她所愿成全了他们。 若是想治她,开初她就跑不了,东山响马他都能逮住,何况是她赵秀苹。他知道,即是将她掳回来,他在她面前也是个废人。 那个赵英子是自己的小姨子,她跟自己的爱妾伙同他人来到他府上明目张胆地欺骗他,还是对着他的那么多营兵。 开始他就看着扮演花木兰的那个赵英子就像是赵秀苹,他还在想,若是赵秀苹敢女扮男装来给他演戏,他扈万坤不但不会惩罚她,一定还会原谅她。 在府营给他们动刑的时候,他们都是喊天哭地的,他扈万坤的心里也不好受,他也不愿意这样做,但是他不得不这样做,他们也该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一些代价了,否则他还能带兵吗? 那个小姨子赵英子他没有对她怎么样,他觉得人家没啥错而且做得对,是位女中豪杰,真正的花木兰。人家当妹妹的来舍身救姐姐,有错吗?让人敬佩。 最使他动心的是这个小姨子演的那花木兰,那唱腔那动作,他还是第一次领受到那种痴迷的感觉。虽然他没有看过赵秀苹的戏,想来他们姐妹一定不相上下了。 靳义堂是不愿意再进新意班了,他跟这个程班主在心里突然间有了隔阂了,若不是人家扈万坤心胸豁达,他们这次可是要遭难了,不但是他跟赵秀苹,连刘福禄赵英子都害了。 可是不去又能怎么样,事情已经发生了,也已经过去了,一个戏子,就是靠戏班唱戏生存的,要饭能扔掉棍子吗。 刘福禄可不一样,自他进了戏班,早就想自己置一个戏班了,原因是他有资本,就是他的那个秘密,那个栗四也死了,不是他害的他,是天意? 他心中已有了安排,只是还不知道靳义堂的心思,好歹他也是靳义堂的徒弟,就是他再置办个戏班也离不开师傅。 他曾经也在扪心自问,动那个秘密的主意是不是显得自己有点太自私了,太见钱眼开了,他迟迟没有个动作也就是这个理由。 那他还能给了栗永禄?他本来就不知情。是上天给他的?也许是!这个秘密在他的心里矛盾着,可是他知道这是神不知鬼不觉,只有天知道。 他是个讲究理道的,他不会白白吞吃了属于别人的东西,他就是想做点大事,这也许就是老天爷赐给他的,是老天爷让他成大事的,哪怕日后再还回去,这样他就能心安理得。 这是他酝酿已久的计划了。 再说,现在他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角儿他不发愁,他们都是台柱子。 “你打算怎么样表哥?”刘福禄要趁这个机会来实施自己的计划了。他也看出来靳义堂是不满意那个新意班了。 “能怎么样,说只归说,还得做呀。咱们又没本事自立门户。” “怎不能,我就计划成立一个戏班。” “你?凭你啥?” “我在游风约有朋友啊。我能想到办法。”刘福禄道。 “要是我们能自己有个戏班,那还不是我们的天下。” 刘福禄到了一趟新安里,在那里足足住了十多天,跟师父门在拳房还有乡约书房学习到了不少东西,这里自从文庙建成后,乡民都是精神抖擞,谈吐、举止温文儒雅,感觉都是文绉绉的。 还跟冯光道、李三太混了个透熟,他们可是游风约的乡首。 提起他要组织戏班的事,大家都支持,纷纷表示要帮助他。其实,刘福禄就是来走个形式,做做样子。 回到遥镇见到靳义堂便告诉他:“钱是办妥了。能置一个八驮大戏班了。” 他打这个个幌子,也是做给靳义堂看的,不用说八驮大戏班,就是十六驮、二十四驮他都不成问题。 八驮是什么个概念,当时新意班和心意班的戏班才只有三驮,一驮为一骡驮两只戏箱,三驮就是六只戏箱,八驮就是十六只戏箱了。服饰幕具音乐杂役齐备,应有尽有。 靳义堂想不到这刘福禄竟有这么大的本事,一下就能置八驮大戏箱,这要唱起来才叫过瘾。 当然,置办这么大的事情得跟遥镇保长栗永禄说透,还需要人家的支持,特别是这新宅子,就是他们的落脚之处,虽然也给人家出得租金,但人家栗永禄可还是主家呀。 栗永禄是巴不得刘福禄常住的,甚至他到有想法将新宅给了刘福禄了。 栗永禄知道刘福禄要置办戏班的事情,他现在已经是他们遥镇的人了,这遥镇如是出了这么一个大戏班也是他遥镇的荣耀。于是栗永禄也动员乡民捐资筹款帮助他们凑集戏班资金。刘福禄对栗永禄感恩不尽。 提到新宅,栗永禄很慷慨地说:“这宅子我家也暂时住不得,若你有意就将这宅子归于你的名下可否?” “那不太好了,现在我的家口也大了,还有我连襟一家。再说兄弟自来到遥镇,乡民对我们施恩施爱,体贴入微,我们都记在心里。”刘福禄早盼着他的这句话。 “应该应该,我是保长,看兄弟这一大家,红红火火,子女满堂的,是多大的兴事。” “那就依保长了,还请保长给兄弟说个价钱,日后便凑齐了给你。” “不急不急,兄弟现在正直花销,创业事大,等发达了再谈不迟。” 成立了戏班,冯光道要到北京面见父母亲了,这几年又当小天王又做匪的,连自己的终身大事都耽搁了,这回可不能再把人家三小姐赵秀芝给耽误了,本来父亲大人对他的一贯行为就看不在眼里,这次不是他老人家,他冯光道还在外 躲官府的缉拿。 他将乡里的事宜交给李三太,临走乡约书院和拳房的众弟兄来给他送行,李三太提议让小拳王赤岗陪公子去,路上也有个照应。 赤岗领命,跟车把式老马赶一辆马车从游风约出发,一路朝东北而去。三日内到达邯郸永年县,便找一客栈将马饲喂。这里是他最熟悉的地方,当年他跟着太平军还在这里跟清军开过战。 因天气尚早,就跟赤岗出客栈到临洺关溜逛,一路上冯光道给他讲述当年北伐军统帅林凤祥、李开芳在这一带跟清军开战,每战一处都会缴获无数金银财宝,因撤离时无法带走,便藏于此处,他就是在那一年跟一些乡民来参加太平军的。 “时隔多年,也不知这些金银财宝落于谁手。”冯光道自言自语。 第21章 冯光道他们傍黑到了客栈,一位女店家正在迎接他们,她穿着轻飞的丝衫,一双凤眼妩媚动人,黛眉轻描,略施唇红。冯光道抑不住“嘘”的一声。 刚才是一位老者给他们拴马喂草料,本没有见这位小美女,若是刚才见了他们还不会出去溜达。 冯光道故意让赤岗付足店钱。 赤岗说:“碎银花完了。”随即掏出一锭银子来。 女子见状忙摆摆手道:“找不开,找不开,客官急啥,打明儿再出不迟。” 冯光道故意说道:“找不开就别找了,温壶好酒喝吧。” “喝酒也喝不完啊,看这位公子定是有钱人。”小女笑道。 说着话就见给他们拴马的老者进来:“找的开找的开,给客官温酒,好酒,挑上好的酒。” 小女也知道找的开,也是故意找话茬说的,不想丢了面子。 别看这客栈不大,上下二层都是客房,下层是一小院,院的一角有一凉棚是马号喂牲口的,还有就是接待客商的这一间,整个客房都住满了,吵吵嚷嚷的。 冯光道好长时间没有自自在在地轻松轻松了,今天出了门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 心里没事了,就有心思喝酒,还把赶车的老马从马棚吆喝上来。主仆三人无所事事都喝个烂醉。快三更天了,才各自回客房歇息。 约莫四更时分,忽然客栈门外一阵敲门声。 那老者店家就在门房睡,听到后即起床答应:“客官客官,别敲了,客人都睡了,到什么时辰了还叫门,满了满了,到别处去吧。” 敲门声非当没停,反而敲得更紧了,还听到骂骂咧咧地喊:“快开门快开门,不然撞门了!” 店家开店久了,一听这骂骂咧咧的,知道又是官府在找人,就连声说:“好好,我开我开,知道是官爷来了。” 跟冯光道住在楼上的赤岗因自己的使命不一样,一听见有敲门声就支耳细听起来,听到店家接了那话还不走,还是继续敲门,赤岗感觉不对,以为是响马强盗。 于是便叫醒冯光道:“公子,有人敲门,我到外看看。” “看什么,敲他敲,爱我等何事。” 这时听到大门开了,拥进来不少人,这些人先是在下面一间房一间房地叫门,还听到他们挨个登记客人的姓名,有人还问店家有个姓的冯什么什么。 赤岗一听这个“冯”字便警惕起来,是不是与公子有关?他就是保护公子的,还是小心无大错。 赤岗出了门一纵身爬到房顶,顺房顶摸到前面想探听正在屋内查房的人说话,果然听见有人说,找一个冯光道的反贼。 他仔细朝客房里看,里面还有外国洋毛子,拿着长枪。 赤岗不敢怠慢,速返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将情况告诉了公子。 冯光道还在睡迷中,刚才听赤岗说有人,他就没有当回事,说起“反贼”,他便也警惕起来,他是做过“反贼”,不是已经被官府平反了?怎还说我是“反贼”? 既然是来找他这个“反贼”的,那敢小视,听说现在官府还在清剿太平军的残余,一旦发现格杀勿论,难道是被谁发现了? 进来的官兵就是来查冯光道的,因他跟赤岗在临洺关溜逛时被当年那些认识他的地方乡勇发现了,这里在当年有不少参加太平军的,后来都以误入反贼归顺招安了。太平军失败了,上面下令追剿那些余孽以断其根,发现那些余孽报官者有重赏。 冯光道以为自己是给平反了,那是在他的那个游风约小天地里,来到这里谁知道他被平反了,他就是当年参加太平军的余孽,只要有认得他的就会报官领赏。开始他们是起义英雄,现在就是反贼。 冯光道来不及多想,总不能在这里不明不白地就把命送了,问赤岗怎办,赤岗说:“听我的,见机行事。” 既然来抓他,那些官兵里面就是有认识他的,并跟踪他们,知道了他们的落脚地才去报官的,然后乘四更他们熟睡后带着官兵来抓他的。 赤岗不是冯光道也不是反贼,他不怕抓,即是抓住他,只要不是反贼,迟早能放出来。他想等官兵来收查这里,他就把官兵引开,万一他能跑出去,还能设法来救公子。 他让冯光道藏在屋里不要轻举妄动,等那些人来敲他们的门时,赤岗去开门,忽然他一下推开叫门的人就往楼下跑,下了楼径直出了院门。 听到后面有人喊:“反贼跑了”,便都朝他追来,他跑远了,还听得后面有枪声。 冯光道趁机出来房间混到人堆里,在楼道上挤。他被挤到一个墙角,已是走投无路了,忽然墙角一间房门开了,从里面闪出一个人,将正在那里的冯光道拉了进去。 冯光道还以为被官兵抓住了,正要挣扎,听是一个熟悉的声音:“是我,房东。”原来是店里那个小女子。 追出门外的官兵有两个返进来,继续查房,待查到冯光道进去的那个小角房时,一直跟在后面的老店主说话了:“这间就别查了,那是小女住的。” “查查,一间也不能放过。”其中一个说。 这时门开了,那小女子出来问:“我也成了反贼了尤捕头?” 铺头就是临洺关的,名叫尤刚,他们认识,还是族们老一家,平时收受他们客栈的好处也不少,既然反贼已经跑了,再往后查也就是个过场,便捏捏小女子的小手,探进头去看了看,悄声在她耳边说道:“今晚温一壶酒喝”,然后就走了。 这小女子名叫尤二,跟父亲尤太开这间客栈已有多年,尤二的母亲早年去世,还有个姐姐尤大做了当地县衙主薄的小老婆。现在就是父女二人在此开店谋生。 四更天听到敲门声,尤二小姐就放了疑惑,觉得来着不善,一定又是官府查店的,后来她细听是查那个冯光道的,冯光道这个名字她在昨晚就记牢了,因为冯光道喝多了,啥事也跟她讲,就连他来过这里参加太平军的事都说了。 一直以来她这个小店就经常有官府来查反贼,这里在当初参加太平军的乡民多。所以她知道反贼就是冯光道这种人。昨晚这冯光道还跟她吹牛,她还以为是他吹牛的时候被别人听到了报了官。 官兵走后,尤二小姐进得屋里走到自己的床边掀开罗帐,叫冯光道二声没人答应,再掀开她的被子看,这人正在呼呼大睡。 尤二没有叫他,她在那里坐一会儿,然后掀开被子把冯光道的外衣脱了,她就在他的对面和衣躺在床上。 天明了,冯光道醒了,看看这床有帷帐就生疑,猛然坐起身来,发现自己的 脚头睡着那位客栈小姐。 这时他定了定神,想起来昨晚的事情,那小姐拉他到了她的屋子,又推他到她的床上帷帐里躲避。 他想叫醒尤二,又觉得不妥,他发现自己的衣服还在小姐的头下枕着,他记得自己根本没有脱衣服。本想穿好衣服悄悄溜出这个是非之地。 他弯腰轻轻去拽自己的衣服,怎么也拽不动,再用劲结果将尤二拖醒了,其实尤二早醒了,是诚心跟他在闹劲儿。尤二小姐忽然喊一声,吓得他急忙去捂她的嘴:“小声点”。 “你怎么在我的床上,还盖着我的被子。”尤二突然小声问道。 “不是你拉我进来躲避的,怎好问我?我是昨晚喝多了,忍不住困便睡着了。” “我也是喝多了,迷迷糊糊的,可你怎把衣服脱了,还给我铺上?” 冯光道问的张口结舌:“我没有脱衣服,你是好心救我的,还是你把我领到这里的,我何能脱衣服。” “对呀,我是好心救你的,可你却把衣服脱了,究竟你跟我干了啥,我也记不得了。” “我没有干啥。” “凭你说没有干啥就没有干啥。” “那你要干啥?” “我要喊人了。” “别,别喊人,我给你钱。” “哦,你想用钱买我。我可是个黄花闺女,从来不做那事呀。要不我就去报官。” “你怎?救了我再害我?” “嗯,是你先害我的,让我怎样见人?除非你——” “除非什么?” “除非那个。” 忽然外面有人敲门,是店家,只听喊:“二呀,怎还不起床?” 尤二小姐急忙扔给冯光道衣服说道:“你可别忘了啊。好好想想,男女授受不亲,你说除非什么。” “你……” “我还是个黄花闺女。”小姐盈盈一笑。 第22章 冯光道也能猜小姐的心思,他想起他跟她在一起喝酒的时候将自己的身世都告诉她了。现在还赶不上说这,也不知道赤岗怎么样了,赶车的老马在哪。 自己囚在这屋里真是度日如年,一不敢喊二不敢出门,别说还背着个“反贼”的罪名,即是当从小姐房间里走出去让人发现,也会抓你报官,治你个欺负良家妇女的罪名。 赶车的老马以为他跟赤岗都跑了,自己都不知道是该走还是等。 尤二小姐出门后就去了临洺关昨晚查她的房的那个捕快尤刚那里打听那个跑了的赤岗的下落,尤刚道:“那小子脚底下就像生了翅膀似的,一下就跑到无影无踪了,连子弹都没撵着。” 这是说明那赤岗没事了,这可是个好消息,她得回去告诉给冯公子,让他高兴高兴,她还想等那跑了的赤岗回来给他做个见证,这个冯公子是怎样跑在她的帷帐里的。 凭赤岗的本事,甩掉几个追兵是不在话下的,就是担心公子在客栈会不会出事,早上他打听昨晚客栈里没有抓走什么反贼,就是跑走一个反贼被洋毛子的乱枪给打死了。 那是尤刚他们谎报的,谎报反贼被乱枪打死了是他们为了领到赏钱。 尤小姐心里就像十八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在她的客栈门口进来出去来回转悠,她是盼着这个赤岗不要有事,回来能见到公子。公子可是还在她的房间藏着,她只要不去开门,他永远都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从那里走出来。 她忽然发现一个小孩朝她跑过来,这小孩她认得,是对门那个客栈的,她迎过去见那小孩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字条递给她,上写:“平安无事,我就在对面客栈。”信是让给马房里的赶车的看的。 尤小姐随那个孩子到了对面客栈见了赤岗,告诉他公子没事。然后给他讲述了昨晚发生的事。 “为了安全还是等晚上再到客栈找冯光道吧。”赤岗道。 尤小姐巴不得他们多住几天。 她回到客栈将赤岗没事,在对面客栈住着的事告诉了冯光道。他听到自然高兴,忍不住拉住尤二的手。 “多亏你呀。”冯光道不知该说什么。“你叫什么名字?” “尤二。” “排行老二?” “嗯” “昨晚是我对不住你呀。” “你不是要给钱弥补我?” “啥话,那我是着急,怕你告我。” “告你什么?” “不知道。” 晚上赤岗回来了,尤小姐把他领到她的房间,见了冯光道,赤岗故意问:“公子怎在这里?” “人家让我进来的。” “让你进来,你就进来?”尤二道。 “不进这里,我就被抓到官府了。” “不是吧,小姐说是你赖在人家这里不走。”其实尤二已将昨晚的事情告诉了赤岗。他是故意这样说。 冯光道看了尤二一眼,尤二笑道:“看什么?白天一整天你怎么不舍得出去?我又没把你关着。” 冯光道哑口无言。 “你说呀,不能丢掉一个细节。” “你不是都知道了,还要我说一遍啥意思。” “就让你说,我一个女孩子,怎好意思。” 于是冯光道就一五一十地给赤岗讲了昨晚的事,赤岗听了跟尤小姐讲的是一模一样。 “小姐说了,你的这条命是人家的。”赤岗笑道。 “他没有说实话,让他重说。”尤二赌气道。 “跟你说的一模一样的,还重说什么?”赤岗道。 “我是有的细节不能说也说不出口,还是一个黄花大闺女。他是个男人,他做的事就得让他说”小姐道。 “是不是你……把人家小姐怎了?还不敢说。”赤岗道。他也知道这个尤小姐的心思了,就索性将他们弄到一块,做个好事。 冯光道想,若就是不说,还让赤岗想着他就是把人家怎么了,他可是个正人君子。便将一些细节说了。 “你承认我什么了?”小姐道。 “承认你做我媳妇了,行了吧?”冯光道道。 “原来是这样啊,我还想你们做了一次露水夫妻呢。”赤岗笑道。 “除拣了一命还讨个媳妇。”冯光道也笑道。 “我给你们温酒去。”尤小姐高高兴兴出去了。 尤小姐是庆幸自己落花有主了,她不愿意跟姐姐尤大那样去当临洺关永年县主薄仇辛的小老婆,他都快六十的人了,除了占有她姐姐还要占有她。他前几天又差人来提亲来了,她躲出去了没见那媒婆子。 昨天遇到冯光道来她这里住店,她一眼就看上这个风度翩翩的公子了,还从他的嘴里知道了他有一个在京城当官的父亲,她想这官比永年县主薄一定大,跟了他不怕主薄找她跟她父亲的麻烦。 她要想方设法做他的妻子,就是个偏房小妾也行,总比跟了快六十岁的主薄强。没想到就遇上了,真是苍天有眼啊,即是这公子就是真正的反贼她也乐意。 这一晚他们比前晚更开心,外面还有店主尤太给他们望风。尤太也是很高兴小女儿有个好的归宿,要不他就得将女儿给了县衙的女婿做小了,虽然大女儿已经跟了人家了,那也是不得已的。 冯光道他们就要动身了,经历了这一场有惊无险的事情,使他对自己这个曾经参加过太平军的反贼也开始有了戒备,一路上从不敢在再外随意转悠了。 尤二小姐害怕他走了,那个媒婆又来催她,便执意要跟他们走,还把她担心的事情告诉了他们。 冯光道也是时运不济,此行来京正赶上捻军经山西、河南进入河北,进抵天津,京师宣布戒严!调动洋枪队来助战镇压反贼。恰又是他在邯郸被人认出被追剿,此事报于上面,就直接连累了父亲盐运使大人冯弘儒。 这件事情还得从冯弘儒的副职盐运副说起,这个人叫秦思已,是江南一带人,早对这个盐运使的肥差眼红,只是这冯弘儒是一个清官,难以将他拖入泥潭,就只好等待时机。 这次有报,他儿子在邯郸被捉拿,一说是逃跑一说是乱枪打死,总之儿子是反贼,父亲自然要受连累。便跟一些同僚将冯弘儒参至衙门受审。 冯光道五日内方进得京城,小心谨慎的赤岗这次不再让公子冒险了。便找个客栈住下,他一个人前往冯弘儒家,打探情况。 赤岗按照地址找到了冯府,府里有冯光道的母亲冯夫人及众妾,她们说老爷被抓进衙门问事。她们问冯光道,赤岗说在客栈暂住。 冯夫人道:“千万不要让冯光道露头,就让他在客栈住着,待事情平息了好来冯府。” 赤岗问:“冯大人可有事?” 夫人道:“老爷做事一贯谨慎,这回认定是遭小人陷害,但愿无事。” 冯弘儒在京城是一个受人尊重的好官,儿子冯光道的事早年由于自己管束不严造成他误入太平军,还好没有参加什么大的运动,后太平军平息自己又在家乡举旗造反,多亏潞府知事帮忙,给他们平反。 如今,前事又发,将他连累,也在情理之中。冯光道的事情不少同僚都清楚,已经被官府平反,按理是不会再追究的。只要由当地官府将平反之事奏明就会没事。 不过这也是件很棘手的事情,前前后后上上下下都得有银子打点,现在捻军正在京城造反,朝里的亲王、大臣、总督、巡抚、侍郎、将军都亲自参加了平息叛乱的战斗,这个时候,稍微不慎就会跟捻军卷在一起。 冯弘儒要说做盐运使这个肥差该是个有钱的,可冯夫人知道冯弘儒没有交给她多少钱,有也即是自己的那点薪水。要打这个官司不用说上下打点,就是来回跑路也需要很多银子。 赤岗听了冯夫人的话,就回客栈告诉了冯光道,思量片刻就是弄钱也得回去想办法,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上哪里打点钱去。 冯光道因为他让父亲受到牵连很惭愧,决定回家给父亲凑钱。 赤岗跟在临洺关不一样,登记有一间客房,这回是登记有两间客房,赶车老马还在马房里,他也没问尤二小姐住那间房,自己就单独住了一间房。 因心里都有事,简单吃点便饭就各自回房了。尤二小姐就一直跟着冯光道,给他铺被子放帷帐,伺候的阅贴。在外面也不像家里那样居次,还怕别人看见,说是媳妇还没有过门,让人笑话。 冯光道哪好意思,不知道该怎样安置,便埋怨赤岗诚心捉弄他们。也不好意思找他再登记一间客房,那晚在客栈不是就在人家床上睡得?还讲究什么。 尤二见状,就主动过去给他解扣子脱衣服,冯光道便没再推脱。嘴里只是喃喃:“这个赤岗,看天明怎收拾你。” 第23章 尤二不知道冯光道有心事,睡不着便找话题:“听赤岗说你还没有过门?这次是来见父母谈论你的婚事的?” “嗯。” “那我是赶巧了,一齐跟夫人进门?” “嗯。” 她说话,冯光道只是嗯,尤二还以为他是生她的气,头扭一边就再不吭声了。 第二日一大早,四人就坐马车回去了,三日后经过永年县到了尤二小姐客栈住下。 晚上尤二跟父亲尤太说了冯光道父亲的事,尤太就把自己积攒的全部家当给了小姐:“如今你已是冯家的人了,就给老公公救急用吧,我一个老光棍就是讨吃要饭也饿不死。” 天明冯光道接过尤太的银子,热泪盈眶,想不到老人家还是如此的仗义,便给尤太下跪磕头道:“父亲大人慷慨,孩儿带父亲谢谢您的大恩,如不嫌弃就到我家乡游风约去吧,那里虽然不比这里宽敞可到是花红柳绿,风景独好,悠闲自在,在外称世外桃源,可享受老年快乐。” “好好好,待我不开店了,就把店铺卖了,跟上二闺女到你府上当个家院看家护院去。” 又三日他们到了游风约。众弟兄听说冯大人有难,纷纷捐助,李三太还将此事告诉给了赵府赵秀芝,赵秀芝又告诉给父亲,赵员外已经知道了三小姐的心思,也很乐意跟冯家攀亲,当年四小姐英子阴差阳错已经把此事给错过了。 膝下四个闺女,都让他费心,老大自不必说,老二给扈总爷做了小妾又跑了,虽然扈爷没有对他赵家怎么样,可一直是提心吊胆的怕扈爷给他找茬。这回就一个三闺女了,任凭她怎么样吧,好歹冯家是个京官,又是明媒正娶。 如今冯大人有难了,不用说闺女还是人家未过门的媳妇,就是单凭冯老爷一直对他生意上的照顾也理应帮助。于是到柜上拿些银子差家院刘六送去。 银钱凑的不少,就先到潞府找同知大人出具个证明,同知大人跟冯大人在省里就关系很好,又知道他是清官,他们又是本乡本土的,当年冯光道的事,他就是看在他的面子上,使大事变小,小事化了。现在冯大人有事了,有多大力就出多大力吧,保住一个乡里京官,日后到京城办事也有个照应。 同知大人一两银子也没有要,怎样拿上去还怎样拿回来,冯光道跟众弟兄甚是感激,即日便赴京城。到达京城衙门在冯弘儒众同僚的帮助下,经过上下打点,将潞府的文帖递上去,冯弘儒即相安无事。 经过一番挫折,冯弘儒也感觉筋疲力尽了,就想回乡一趟给儿子完完婚事,答谢答谢那些慷慨解囊帮助他冯家的人。 刘福禄的戏班组织起来了,取名“如意班”,在遥镇义演了整整七天,由于演员阵容强大,服装道具灯光幕布等一切都是新的,看戏的慕名而来,惊动了潞府整个县域百姓,本来新意班就在潞府名列前茅,又听说新意班的名角都到了如意班。 最主要的是赵英子和赵秀苹姐妹打头牌,这在当前是最稀罕的事,虽然她们还是女扮男装,但是扮演青衣、花旦时那种优美自然,活泼开朗,温柔泼辣的表情真是演的淋漓尽致,让观众更加青睐,回忆绵绵,经久不息。 接到请帖,游风约冯光道要举行大婚了,他这个深得游风约各位师父义士帮助的新成立的如意班,让他刘福禄耿耿于怀,他要带领如意班全体奔赴游风约为冯光道义演助兴,祝贺冯光道大婚。 冯光道迎娶的是潞府赵员外的三小姐,以当时的风俗禁忌,被逐出家门的赵英子和给人当了小妾的赵秀苹是不能邀请为自己的姐妹大婚来祝贺了,这些消息还是她们听刘福禄说的。 既然面都不能露了,这去游风约当主角唱戏还能去吗? 刘福禄当然知道这举行大婚的就是他的三大姨子,这次要去演出就是他的媳妇和二大姨子还有他们两个。一家人都不能相认。 可是还得去,不能不去,真相大白也是迟早的事,大家等待看的就是英子和秀苹这两个主角,这主角不去了,冯光道和众师父们那啃? “不是都有艺名吗?在舞台上谁知道我们这些抹眉画脸长衣短褂的戏角的本来面目?”靳义堂道:“我们如意班还想在那一带开开市场呢。” 赵英子是更不想去了,这去了不单是要面见父母,最主要的是要面见冯光道,上次就几乎被他认出来。 刘福禄的艺名王寿禄,靳义堂的艺名靳堂衣,赵秀苹的艺名赵青青,赵英子的艺名刘福儿。他们在开始登台的时候就都是以艺名出演的。 如意班浩浩荡荡地开到了游风约新安里,将戏折交于社首李三太,让社家点剧目写于虎头牌上,挂置台柱上,戏班主演都以艺名。 冯光道为新安里乡首大婚,本来就是热热闹闹前来祝贺的络绎不绝,现在是刚刚从京师衙门出来的冯鸿儒,更是让潞安府大大小小官员皆知,纷纷前来贺喜。 刘福禄新成立的如意班就在冯府出来的广场上搭台,各地官员都要在贺喜期间观看一场戏,把个如意班吹捧的如易中天般的蹿红。 赵英子和赵秀苹以自己的艺名出场,还是女扮男装,就连冯光道忙里忙外的都没有认得赵英子,倒是赵员外看出来了,养活了十几年的两个女儿那个一举一动他赵员外能会认错吗。 从小两个女儿就喜爱吹拉弹唱,只是不兴女子出头露面,败坏风俗,如今两个女儿一个是私自怀孕被逐出家门,一个是做了人家的小妾逃了出来,现在还能留得一命就是万幸。 今日见她们都风风光光地站在了舞台上,随是隐姓埋名,他赵员外的内心还是挺满意的,大难临头各自飞吧,只要她们都会平安无事活的幸福就行。 潞府扈把总也来贺礼了,他来的主要目的就是要看看赵秀苹跟赵英子的演出,也要让大家看看,他扈万坤不是个看不开的人,他可是让她们都如愿了,不是他扈爷的开恩,她们现在早已是他的阶下囚了。为了表达他的诚意,还特意给她们各人送了赏钱。 送赏钱的是扈把总的跟差曹小乙,他是代表扈爷来的,还替扈爷说话:“两位姐姐尽管开心演出,记住扈爷的好就行,扈爷也不会说穿你们的。我曹小乙更是佩服两位姐姐,如日后有用得着小的,尽管吩咐,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赵秀苹当然要感激这位扈爷的,她还是没到时候,人的心也是肉长的,她懂得这次扈爷对她的大恩大德,要不,不但她们姐妹会遭到不幸,就连她们的父亲也要遭到连累。 于是赵秀苹悄声跟曹小乙道:“小弟放心,请转告扈爷,我赵秀苹姐妹是不会忘记他老人家的恩德的,日后必当谢恩,就连你兄弟我们也是很感激的,不会忘记你对我们的帮助的,日后如意班还多有麻烦兄弟的时候,还请兄弟帮忙。”说罢抱着他的头吻他一下。 曹小乙就像是被蜂蛰了一下,手捂着腮帮子跑下台去。 冯弘儒从京师衙门出来相安无事官复原职,让秦思已一帮人恨之入骨,据永年县衙主薄仇辛密报,那晚已将冯鸿儒的公子乱枪打死,结果这冯光道还活着,并且还要准备举行大婚。假如冯光道真的被乱枪打死,就是死无对证,还能从潞府拿来官文证明无事? 便传仇辛来京问话,结果一问三不知,他也是听那些捕快说的,就信以为真。“这不是你主薄为了讨取奖励而谎报的军情,这罪你能担当得起吗?”京师一位张总督呵斥丑辛。 丑辛回来后,就亲自询问捕快,才知道事情真相,原来就没有看到反贼的人影,哪有乱枪打死的结果?只是匆匆了事罢了。 因这事有洋人参与,追究下来也没多大收获,只有按照在京城领到的密令,想方设法找到冯光道勾结反贼的证据,否则他就会按谎报军情问罪。 提起冯光道当晚就住在尤太的客栈,那个客栈他主薄是知道的,他是经常去哪里讨酒吃的,因为尤太的大女儿尤大被他纳为偏妾,还有个小女儿尤二也让他垂涎三尺,早有再纳她为妾之意,因此经常到那里撩逗尤二。 凭丑辛的感觉,这尤二小姐对他很是反感,他到了客栈每次都是躲得他远远的,他于是就差媒婆提前来给尤太提亲,说是早点让尤二过去,然后给他一些银子养老,关了店门。 提这话的媒婆才来过一二次还没有落实就在客栈出了这事。仇辛想,这要是给尤太扣个帽子,尤二小姐就成了他的囊中之物了。 于是仇辛就亲自到客栈查实详情,发现尤二不在客栈里,问尤太,尤太支支吾吾也说不上个所以来。 第24章 仇辛一生在县衙任职,可不是个一般人物,什么事情没有经过,这尤二忽然不在了,就考虑是不是跟这个冯光道有关,再说他最近差媒婆紧紧来说过纳妾之事。她若不肯做他小妾,跟了这个冯光道也是自然。 回到县衙,仇辛差捕快到客栈捉拿尤太到县衙问话,到了县衙丑辛没有露面,由捕快私自设立大堂。 尤太那知道这县衙之事,到了那里就被那些刑具吓得心惊胆寒,捕快问那晚反贼逃跑是不是跟客栈有关。尤太吞吞吐吐还是说不上来,不过他确实也是说不上来,冯光道在小姐房里他也不知道,只知道官府抓的人是从大门跑走的。 再问他尤二小姐是不是跟那个被抓的人跑了,尤太仍然是吞吞吐吐,捕快就准备使用刑具,尤太知道这东西的厉害,再说小姐跟了那个冯公子已经是生米煮成熟饭了,听说他父亲也没事出来了,还怕他们则甚,即是告诉他们小姐已经嫁人了,让那个仇辛死了这条心也行,他也不能把两个女儿都给了他吧。 这冯大人官复原职了,他尤太也不怕他们对他一个光棍老人能怎样,光棍不吃眼前亏,说就说了吧。 捕快把得到的消息回报给仇辛,把个仇辛气的牛气冲天,一个小客栈女子就敢明目张胆地不依从他,还跟上反贼跑了,这不是在掴我仇辛的老脸吗。你这个反贼我仇辛捉定了。 仇辛命令把尤太放走,秘密差捕快尤刚带几个人到潞府找到原来的县长岳琅逢告诉他如此如此,又在他的耳边密语一番。 仇辛回到家就把尤大卖到了青楼。 这捕快尤刚就是当地人,因家穷没地没粮才当了捕快这个辛苦差事,仇辛看他实诚就在生活上照顾着点,慢慢他就成了仇辛的心腹。 尤刚跟尤太还是远方本家,从小就惦记上了尤大尤二两位小姐,他们年龄相仿,小时候还经常在一块玩家家,这大了,姑娘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眼看着尤大就被仇辛给买走坐上他的轿子做了他的偏妾。 后来听说仇辛又想要二小姐,春火欲动的尤刚开始对仇辛有了反感,世上这美女都让你们这些官僚财主给占完了,穷汉子就该干看着你们。 听说尤二跑了,尤刚觉得心里挺舒坦,甭管人家随了谁吧,总比跟了这个仇辛强,眼不见少惆怅。 现在又见仇辛为了解恨把二小姐也卖给了青楼,这不是到了千人骑(欺)的魔窑了? 尤刚哪能忍得住,便把这事告诉了尤太,尤太也没了主意,问尤刚,他说:“除非拿钱把小姐给赎出来。” “那就赎出来,你去办,我想办法弄银子。” 尤刚当晚就到了买尤大的青楼,鸨母见了,就说:“今晚有新主,原包的。” 尤刚说:“我包了,别给了别人。” “你小官来得早,哪敢给了别人,就等你开包那。”鸨母道。 尤刚暗骂这鸨母尽说谎言,遂给了她钱被领进了尤大的房间。 尤大对自己来到这个地方并不感到忧伤,相反感觉是飞出了一个被囚禁的笼子。她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她准备好等待她第一个陪伴的客人。 进来的是尤刚,她想不到会是他,她在未上仇辛家的轿子的时候,尤刚还在跟她形影不离的。 仇辛让尤刚带人抓紧时间到潞安府游风约那里找岳琅逢办公差,他在尤大未被赎出去的时候他是不会走的,他不会眼看着尤大去接待客人。 就在尤二小姐走了的时候,尤大就决定卖了客栈找二小姐去,听说冯大人没事了,他是太高兴了,卖了客栈还能给自己积攒一笔养老钱。 现在尤大被仇辛卖到了妓院,他知道这是仇辛来报复他的,要不是尤刚这个远方侄儿告诉他,他还蒙在鼓里,他卖了客栈走了,却不知道尤大被卖到那里。 三天后,尤大将客栈卖了,将钱交于尤刚,尤刚将尤大赎出来交给尤太就领着几个捕快上路了。 三日后到了潞府平顺县岳府见到了岳琅逢,将一封书信给了他,告诉他这是京城一位大人的亲笔书信。 岳琅逢接过书信,将他们几个安排好住处。信的内容只有他能看,意思是说现在捻军经山西、河南进入河北,进抵天津、京师。正是官府清剿反贼的关键时期,让他想方设法抓到冯光道跟反贼的一些把柄交到京城,便能让他官复原职。 这岳琅逢正在生着闷气,眼看新意班的名角儿就要给他心意班登台演出了,却偏偏被这程班主给搅了,结果来了个两败俱伤,却让人家自己成立了个如意班,眼看着自己几个不起眼的台柱子也都走了,听说要投奔如意班,真是时运不佳呀。 现在接到了这封书信,说能让他官复原职,还说这是京城某大人的亲笔书信,京城某大人能给他来信,想要给他官复原职那可是易如反掌的一件事,这某大人不称名道姓,一定是需要保密,他岳琅逢在官场滚打了这么多年,是会领悟到的。 冯鸿儒的公子冯光道大婚的那天,他岳琅逢想去也觉得没脸去,若是他的心意班兴旺的话,还许他会去道个大喜,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去了只会讨个没趣。 听说冯鸿儒这次被官复原职,还是潞府出的那张官文给救了。 看来这冯弘儒在京城是招惹上什么大官了,那他的官帽就该是保不住了。 岳琅逢像是在黑暗中又看到一丝亮光,心里是一阵阵高兴,也许他官复原职的机会快来了,是不是这心意班散了,就是表明他的官运要来了呢。 尤刚不知道仇辛跟这个岳琅逢要合谋办什么事,只是让他听从岳琅逢的指挥,让他们干什么就干什么。他领着几个捕快每天无所事事地就在县城里游逛。 街上摆着一张方桌,几个外国人好像是在那里宣传什么,比比划划的,周边围着不少观众。 一个身穿黑色长褂子衣服,领口处有一个白色的小方块,头上稀稀疏疏的头发盖不住头皮,眼睛上戴一幅金丝边眼镜的外国人正在那里讲着什么。 尤刚见过,这就是教堂里的神父,他们那里也有,他们是在传播天主教,在街上宣传,发展教徒,集资盖教堂。 中国人不敢招惹这些人,招惹了就会带来灾祸,就连官府都是躲得远远的,他们的手里有洋枪洋炮,就像太平军那样,就是被外国的洋枪洋炮给消灭了。 县衙的官员都不招惹他们,容许他们宣传,谁愿意跟他们就跟他们,谁愿意给他们捐资盖教堂就捐资盖教堂,找到县衙也是一样,量力而为,一个目的就是尽量不招惹他们,免得给自己带来麻烦。 那些听教主宣传的人大多数都是平民老百姓,当官的、财主和有钱的东家是不会来听这些的,他们还怕把他们的钱给宣传没了。 “天主是独一无二、无所不能、创造有形和无形万物的神。是天父,是至高无上,主宰一切的力量神。宇宙万物都是天主创造的,人类也是天主创造的。” “世上的人有善有恶,将来基督从天降临,审判地上的活人和死人,善人将进入天国获得永生,恶人将被抛入地狱永远受罪。教会就是天堂,就是一个极乐世界。” “在天堂和地狱之间,天堂是不能随便进入的,生前有罪的人,要经过炼狱这一关,他们在死亡前需要进入炼狱来净化自己的灵魂,为生前所犯下的罪做补赎,而后才可以进入天堂。” “天主教号召人们做到对自己所受的苦难忍耐、顺从,要多祈祷,依靠天主三圣的帮助积极面对自己的生活。因为正义的权是天主给的,因此,抗拒正义就是抗拒天主的命令,抗拒的必自取刑罚。” 神父一字一句讲,还有中国人做翻译,有的人就慢慢听进去了,就连几个县衙的捕快也听着不走了。 忽然有一个自称是岳琅逢的手下来找尤刚他们,说是岳琅逢让他们迅速到游风约一带新安里集合。 那个来找他们领路的是心意班的掌班岳群,当初他是岳琅逢当县令时期的捕快,还是他的堂侄儿。他下来台,这些人也跟着下来了。 尤刚在盘算,这次这个岳琅逢紧急着找他们干什么?不过他们就是领命来听候他的指挥的。 听说他可是当过县令的,被贬家为民了,这是不是跟那个冯光道有关,他得留个心眼了,他已经赎出了尤大,还要计划回去跟她过门入洞房,这样那个仇辛就会跟他结上仇气了,他在那里也许就干不成了。 尤二跟上那个冯光道跑了,其实那晚在客栈他就觉得二小姐的屋里藏有人,他当时是想讨好尤二小姐故意离开了,不然的话这个冯光道就当做反贼给抓走了。 后来听说冯光道和他的父亲都没事了。联想起这几天发生的事,这里的岳琅逢一定跟冯弘儒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