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唐仙》 第一章 兰陵萧氏 唐上元二年,太子李弘随二圣出行洛阳,猝于合璧宫绮云殿,二圣大恸,当夜,年仅九岁的弘子业失踪,朝廷明察暗访,了无踪迹,不觉已是七年过去。 这一年,是永淳二年,皇帝久病不起,上谕太子李显监国,宰相裴炎、刘齐贤、郭正一协理政事,因皇帝的身体每况愈下,皇后又权势滔天,坊间不时有流言传出,虽严厉镇压,也禁而不绝,洛阳城头,阴霾密布。 而此时的扬州正是春暖花开之时,田野里郁郁葱葱,农夫们辛勤忙碌着,面孔洋溢着对丰收的期待,在扬州府下辖江都县沿江地带,萧家庄却是全庄老数百口聚集在宗祠外面,今日是萧家祭祖的大日子。 萧家庄源于南兰陵萧氏,齐梁皇室后裔,本来这一支出了个萧淑妃,受皇帝宠爱,宗族受惠,飞黄腾达,可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不久后,武媚娘进宫,萧淑妃失宠,香魂一缕随风散,累及本宗被罢官夺爵,迁离长安,远走数千里,在扬州府江都县沿江荒滩定居下来。 原先萧家这一支有上千族人,经三十年的开垦劳碌,只剩下几百人了。 “族长来了,快让让!” 随着嚷嚷声,一个老态龙钟的白发老人,在几名青壮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走了过来,众人让开道路。 族长名萧松,年近七旬,松木拐杖重重一顿,洪声道:“今日是咱们兰陵萧家江都房祭祖的大日子,大家心诚点,祈求祖宗保偌,还是按老规律来,由长房开始,三牲与果品可曾备好?” “老太爷,早已备好啦,就等着您发话呢!” 长房的当家人萧温是萧松的长子,一个四十来岁,作农夫打扮的中年人连忙应道。 萧松那混浊的老眼一扫,他有五个儿子,温良谦恭让,各立一房,人丁尚算兴旺,有一百多口,其余族人是旁支,共同撑起了萧家艰难的家业。 “随老夫进来!” 萧松驻着拐杖,一步一顿进了宗祠,女人是不许进去的,只能在外面候着,萧温带着三个儿子及两个孙子随萧松进宗祠祭祖。 虽然萧家是齐梁皇室后裔,却不敢供奉南齐与南梁的任何一位皇帝,祖牌供奉萧鎋,东晋人士,司马睿立国前后寓居江左,侨置本土,加以南名,曾官居济阴太守,南兰陵萧氏自他而始入籍士族,被奉为南兰陵萧氏的始祖,梁武帝萧衍是他的玄孙。 宗牌则隔着几百年,首位供奉西梁末代皇帝萧琮,开皇七年,萧琮受隋文帝征召入朝,文帝罢黜西梁,以萧琮为上柱国,封莒国公。 炀帝即位后,萧琮深受器重,他的妹妹,便是美艳无双的萧皇后,先后侍杨广、宇文化及、窦建德、东突厥处罗可汗与唐太宗李世民。 贞观四年,李靖大破突厥,把萧皇后接回长安的当晚,就以六十三岁的高龄被李世民召入帐中侍寝,而当年,李世民三十三岁! 后来萧皇后一直荣养在宫中,活到贞观二十一年,享年八十一岁,以皇后之礼与炀帝合葬于扬州。 宗牌的最末一位,便是萧淑妃的父亲萧整,也是萧松的父亲。 一房接一房,依次入宗祠拜祭祖先,人群的外围,一名十二三岁的娘不耐烦了,扯了扯身边的少年,嘟囔道:“阿兄,要到什么时候啊,巧娘饿啦!” 少年却是目光呆滞,恍如失了神般。 “娘,阿兄不理巧娘!” 巧娘又转头向一名三十来岁的妇人告状! 妇人身着素服,夫郎刚死不久,清秀的面庞还带有悲凄之色,不禁看了眼少年,幽幽叹了口气。 少年并不是萧家的血脉,是七年前,由她的夫郎萧岩抱回来的,本来家里没有男丁,她以为夫郎会认为养子,可是让她意外的是,虽然取名为萧业,也入了宗谱,却仅以叔侄相称,平时相待,不经意中总是流露出一丝尊敬,就好象以仆人自居,问起来,萧岩只说是故人之子,父母双亡,被接了回来。 七年里,这少年沉默木讷,胆畏事,如今家里没了男人,就剩两个孤寡女子,本指望有七年的养育之恩为家里撑一撑,可是少年的木讷让妇人彻底死了心,想着孤女寡母今后的难敖日子,心里更加悲痛难当。 此时的萧业,则是心潮起伏,自己去江西探访正德状元杨慎于家乡留下的一副碑刻时,遇上雷雨,被雷劈中,穿越了! 好吧,穿越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就当中了奖,前世他供职于社科院文史室,研究明清科举,是冷门中的冷门,月薪五万大毛,清贫穷酸。 如果仅此也就算了,他还好国术,三体式、混元桩,天不亮起来练,雷打不动,又拜访名家高人,可惜什么名堂都没练出来,练了十年,仍是手无缚鸡之力,还把腰椎盘给站出来了,妻子忍无可忍,与他离了婚。 可是世事难料,民俗风渐渐成了气候,因着在科举方面的精湛造诣,萧业摇身一变成了民俗专家,全国到处跑,还上了讲坛,专门讲明清科举,以前别人叫他萧,现在是萧老师,名声金钱,滚滚而来。 萧业是个念旧的人,有钱了,与前妻复了婚,夫妻俩有个儿子,本是一家三口尽享天伦之时,却挨了雷劈! 想着四十多岁的人变成十六岁的少年,等于多活了一世,多少心里有些平衡,毕竟再多的钱也买不来青春啊,他在北京有一套两百多平方的大平层,还有一千多万的存款,足够母子俩生活了。 萧业虽然放下了对前世的牵绊,但让他震惊的是,原主的真实身份竟是前太子李弘之子李业! 李弘猝于合璧宫绮云殿不久,一名老道深夜遁入行宫,悄无声息的把原主带来扬州,送入萧岩家里,改名萧业,七年过去,已经是个十六岁的少年郎了。 原来……自己是皇家贵胄! 当然,这身份不能暴露,有很大概率确认,李弘是被武媚娘下毒害死的,否则那老道不会连夜把那自己接走,皇帝更不可能破天荒的追赠李弘为孝敬皇帝,以天子之礼葬于恭陵,这显然是清楚内情,却无计可施,万般无奈之下,只能尽可能的给予死后哀荣,并表达出对媚娘的不满。 萧业转回头看向母女俩,母亲杜氏,祖籍昆山,源于京兆杜氏,是东晋南朝的一流士族,后来家业渐渐衰败,褪化成门户,不过如仔细分辨,杜氏仍带有几分雍容华贵的气质。 女儿萧巧娘,年仅十三,已天生丽质,再过几年,定然又是萧家的一位大美人儿。 “阿兄,我和你说话呢!” 见萧业转回头,巧娘嗔道。 “呵呵~~” 萧业基本上消化了原主的记忆,呵呵一笑:“拜祭过宗祠,我们就回城,给你买梅花糕吃!” 萧岩一家,并不住乡里,而是在江都县城开了间书店,名下还有十亩田,交由族人佃种,大体能维持温饱。 “嗯!” 巧娘欢喜的点着脑袋。 杜氏却是有些诧异,搁在以往,这个侄子铁定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最多木讷的笑笑,今日怎么了?难道是祭祖开窍了? 第二章 吃绝户 萧业虽然是萧岩的侄子,名籍也入了宗谱,却是收养的,没有资格祭祖,一直到了正午时分,亢长的仪式才结束,族人们都等着族长宣布散去。 “杜氏,你过来一下!” 老族长萧松唤道。 “妾见过族叔!” 杜氏双手扣在腰间,微微屈膝,福了一礼。 萧松柔声道:“自你嫁入我们萧家,也没享过什么福,阿岩又走的早,苦了你啦!” 通常不怎么熟的长辈突然问候你,多是有所求,杜氏便是心肝一提,忙道:“族叔说的哪里话,先夫给妾留了十亩田,还有县里的一间书店,日子倒也勉强过得下去,妾的唯一心愿,就是把巧娘拉扯成人,寻个好婆家给嫁了,再依先夫遗愿,给阿业说门合适的亲事,把书店经营下去。” “哈!” 老三萧谦哈的一笑:“他只是捡来的,又没收作继子,哪里算得上萧家人,今日当着全族的面,我就直言了,弟媳年纪不算大,早晚要改嫁,而你家的产业都是阿岩置下,想必他在冥府,也不愿意他的家产随你便宜了别人,阿岩总是我萧家的一份子,肥水哪能落入外人田里,你看老五如何? 老五的妻子两年前过世,尚未续娶,年岁与你相当,不如你改嫁给老五,两家并一家,你还是我们萧家的媳妇,岂不是两全其美?” 老五是萧让,萧松最的儿子,三十四岁,膝下有三儿,年轻时学人贩私盐,被官府追赶,慌不择路,跌下山坡,摔断了一条腿,自此落下残疾,下不得田,干不了活,游手好闲,要不是有四个兄长接济他,日子早过不下去了。 在萧让眼里,杜氏简直是惊为天人,肌肤白嫩,身材饱满,腰身堪盈一握,配着一身素服,更是我见尤怜,比他那死去的妻子美的不是个事,两眼不禁射出了绿油油的淫光。 杜氏羞愤交加,侧过身子,巧娘也紧紧牵住杜氏的衣角,厌恶道:“娘,不要嫁给五叔!” “哈哈~~” 萧让哈哈一笑:“巧娘,你娘嫁过来有什么不好,五叔会疼你的,你那三个哥哥也会疼你噢!”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把巧娘吓哭了。 本来萧让就因瘸了一条腿,长期心态扭曲,眼神阴戾,他那三个儿子也受父亲影响,从干着偷鸡摸狗,调戏妇女的腌臜事,这时听着父亲的调笑,哪还顾得上巧娘是自家的堂妹,纷纷以邪淫的目光看来。 杜氏心里满是绝望,嫁给萧让还不如死了拉倒,而且她清楚,族中觊觎丈夫留给她的产业,人嫁过去了,十亩田和书店还能留自己手上么? 孤女寡母,家里没有男丁,在宗族中是最凄惨的,侄子萧业又指望不上,杜氏不禁抱住巧娘,也大哭道:“叔父,您是要把妾母子给逼死啊!” “诶,说什么话呢,族里为你找条生路,怎么会把你逼死,我看择日不如撞日,今日,你就和老五把亲成了,也算是了却阿岩的一桩心事。” 萧松不悦道。 “是啊,肥水哪能落外人家啊!” “杜家娘子,五爷好歹也是嫡出,你又是个寡妇,嫁过去不丢份!” “来来来,谁家有嫁衣,快拿出来,给杜娘子换上,赶着晌午拜堂成亲,天黑就能入洞房啦!” 村民们七嘴八舌,纷纷鼓动。 这么美的妇人,十亩田加一间县里的书店便宜给了个瘸子,巧娘也是娇俏可人,过两年寻个好人家,又是一大笔彩礼钱。 甚至心狠点,卖给人伢子,以巧娘的姿色,最差都能卖到百两银子! 可以说,萧让娶了杜氏是捡了大便宜。 至于萧业是否有意见,没人在乎。 很多人眼里妒意翻涌,可是萧让是老族长的幼子,又确实死了婆娘,在明面上,娶杜氏过门谁也说不出半个不字,况且杜氏嫁给萧让,还是留在萧家,总比回了县城,不知被谁勾搭去要好。 大唐风气开放,如杜氏这般的美妇人,很难从一而终。 “好娘子,我会把你们娘俩当作心头肉的!” 萧让忍不住了,嘿嘿淫笑着,一瘸一拐的就要去拉杜氏,他对杜氏觊觎很久了,先摸摸那白嫩的手,过过瘾再说。 “慢着!” 萧业一步踏前,拦住萧让,心里却是暗暗叹息,所谓六朝顶级门阀不外如是,罢黜三十年,就成了烂泥样,与乡绅土豪又有什么区别? 萧家让他大失所望,到底是以政斗宫变起家,论起风骨,比不上诗书传家的王谢啊! “免崽子,你又不是萧家的人,关你何事?滚开!” 萧让一看,居然是萧业拦着,顿时破口大骂。 萧业向萧松拱手道:“叔公,好歹我也名列宗谱,能否听我说句话?” “说!” 萧松老脸一沉。 萧业指向祠堂道:“我萧家虽然遭了难,却也是顶级门阀,祠堂破旧不说,连楹联都没有,侄孙不才,愿献上一副楹联,还请叔公让人取来纸笔。” “兔崽子,你找死是不?” 萧让大怒,抄起袖子,怒视萧业! 萧业面容一冷,冷冷看着萧让,他是太子李弘之子,李弘被封为阴间皇帝,他实际上就是现世太子,天皇贵胄,这一摆起脸来,形如地痞的萧让哪里能受得了? 在萧让眼里,萧业一袭长衫,步鞋半旧,头扎纶巾,身形瘦削,人还是那个人,却是心里有一种强烈的不安涌出,不禁后退两步。 “咦?” 萧松心里称奇,以往他从未正视过这个捡来的侄孙,此时打量过去,居然给他一种龙行虎步,渊岳如松,潇洒从容之感,顿时心里微悸。 其实原主胆委琐是救他的老道士特意交待的,以免被人看出端倪,可是老道士忽略了一点,幼年期正是一个人可塑性最强的时期,原主装着装着,就装成了习惯。 而萧业有自己的想法,太子的身份固然是索命符,却也是一把双刃剑,作为穿越者,他哪里肯平平庸庸,更何况婶婶与堂妹被宗族欺凌,作为家里唯一的男人,岂能不挺身而出? “拿纸笔来!” 萧松向后吩咐。 “爹?” 老大萧温还不满的唤道。 “快去,罗嗦什么?” 萧松不耐挥手。 萧温这才回房,取了纸笔,摊在案上。 “阿兄,巧娘为你研墨!” 巧娘看着萧业,咬着银牙道。 “嗯!” 萧业微笑点头,于案前正襟危坐。 唐朝已经有椅子板凳了,不过世家大族仍秉持跪坐古风,萧业的坐姿,正是最标准的跪坐坐姿。 前世在别人眼里,他是个书呆子,崇尚古礼,复古的可怕,跪坐的坐姿他也研究过,还发表过一篇论文,既便是老族长萧松看着萧业的坐姿,都挑不出毛病。 巧娘也跪坐在萧业身侧,窄袖稍微卷起了些,左手轻扶着袖角,以右手研墨,身体轻微晃动,神态一丝不苟,落别人眼里,竟有一种珠联壁合的感觉。 萧让三个儿子的眼里,喷射出了熊熊妒火。 “阿兄,好啦!” 好一会儿,巧娘轻声唤道。 萧业提起狼毫,蘸了满墨,奋笔疾书! 第三章 相煎何太急 树发千枝根共本,江水源同流万派! 洁白的纸面,写上了十四个大字,萧业心翼翼的揭起,奉给萧松道:“请叔公过目!” 萧松年纪大,眼睛有些花了,凑前看去。 “树发千枝根共本,江水源同流万派!” 萧松喃喃念着,心里莫名其妙的起了个横批:相煎何太急? 念及于此,他那沟壑纵横的脸面有些臊红,这是借着楹联劝谏自己啊,都是姓萧的,没必要把人逼死,不禁对萧业的急智颇为讶异。 一个年近七十的老人,还是族长,管着全族几百口的饭碗,不是没有气量的,从初心来说,他也是为杜氏着想,寡母带着孤女,家里没有男人不行,而萧业并未过继给萧岩,仅以叔侄相称,比之父子远了一层,哪里能指望侄儿给婶婶养老送终?倒不如便宜了自家的老五。 虽然他也知道老五不成器,但人总是有些私心的,杜氏将来必然改嫁,嫁谁不是嫁,有自己看着,老五再是不堪也不敢造次。 他心里仍有把杜氏许给老五的念头,最多照顾下杜氏的情绪,慢慢劝说,不必急于在今日操办。 诶? 等等! 突然萧松又现出了惊疑不定之色。 他留意到,萧业的字体,是最正宗的馆阁体。 馆阁体又称台阁体,是科举和公文的指定字体,唐代的宰辅多是书法大家,但甭管你在行书草书上有多深的造诣,上奏章时,还得老老实实的写馆阁体。 萧松仔细看着,横平竖直,字迹方正,每一笔每一划,端正拘恭,却又圆笔中锋,丰润淳和。 三十年前,萧松也是当过官的,时任中书舍人,专事造诏及起草诏令,对书法的要求非常高,可纵是如此,他也写不出萧业这样的馆阁体。 ‘此子以馆阁体示之自己,难道有志于科举?’ 萧松暗暗琢磨着。 考官看试卷,首先看字,一手工整漂亮的馆阁体,哪怕文才稍欠,只要字体赏心悦目,也能占到些许的便宜,不要看只是些许,科举是真正的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毫厘之差,便是天壤之别。 扬州曾是隋朝的东都,经济繁盛,商贾如云,大唐并不歧视商人,商人的子弟也可科举,而商人都有钱,资源倾斜不遗余力,比寒门占有更大的优势,尤其是扬州的几个大盐商,富可敌国,不计代价的为族中子弟获取功名,以求在朝廷占得一席之地,其竞争之激烈怕是只有两京才能比拟。 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在江都县哪怕只中个童生,都是历经腥风血雨,从千军万马中拼杀出来的,扬州的童生水平,拿到别处,能抵个秀才。 如果萧业能凭字体占得一线先机,至少多出两成把握,更何况萧业以楹联劝谏自己,也显示出了他的急才。 ‘我萧家伏枥三十年,终于出了个麒麟儿啊!’ 古时宗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哪怕萧业是捡来的,但名字入了宗册,也算是萧家人了,萧松的眼神柔和了些,问道:“你可是有意科举?” 萧业拱手道:“还有十日便是春闱,侄孙斗胆请叔公成全!” 萧松道:“我们家的情况想必你也清楚,虽然朝廷没有明令不许子侄辈参加科举,可三十年来,无一能中,所为是何?无非是府县有意打压罢了,你纵有滔天之才,又如之奈何?” 萧业不急不忙道:“侄孙听闻,新任县令张柬之大人不畏豪强,为人刚直,忌恶如仇,爱惜人才,倘若连他都随波逐流,敌视我萧家,那侄孙无话可说。” 萧松神色变幻,那昏花的老眼紧紧盯着萧业,他明白萧业的意思,如果中了,走上科举之路,族里出了个有功名在身的士子,对于改善家族处境有很大作用,同时也是以功名保护杜氏母女,谁要娶杜氏,都要得到他的首肯,显然,老五彻底没了希望。 相对于自己幼子的幸福,萧松还是拧得清轻重的,既然萧业有信心,不妨给他一次机会,中不了,让老五娶了杜氏,谅他也无话可说。 于是道:“你随我来。” 萧业看向了杜氏母女。 “一起来罢!” 萧松心知萧业的顾忌,挥了挥手。 杜氏心知自己不必被逼着嫁给老五了,感激的看了萧业一眼,牵着巧娘跟在后面走。 回到萧松的家里,摒退了下人,萧松问道:“你既有意科举,那老夫就考一考你。” 萧松是三甲同进士出身,能当上中书舍人不完全是依靠萧淑妃受宠,也有自己的实力,萧业不敢怠慢,肃容道:“请叔公指教。” 童生试只取四书,也就是论语、中庸、孟子与大学,萧松沉吟片刻,便道:“为人君,止于仁,为人臣,止于敬,何解?” 从字面上看,这话的意思非常浅显,但是结合萧家三十年来的遭遇,可看出萧松满怀怨望,仅因一个妃子失宠,萧家就被流放三十年,皇帝的仁爱何在?皇帝不仁,人臣又如何尊敬皇帝? 这话妥妥大不敬,传出去,不死也要扒层皮。 萧松以此为题,正是告诫萧业不要把科举想的太美好,朝廷掌权的那位女主心眼,未必肯宽恕萧家。 萧业负手在屋里踱了几圈,才道:“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 这话出自于论语为政篇,表面上看,是劝谏君主以道德治理百姓,可是联系到皇帝垂垂病矣,太子又长期居于皇后的雌威之下,难成大器,怕是太子即了位,仍是由太后掌权。 女主当国,必然议论纷纷,首要便是推行仁政,大赦天下,让民众感受到朝廷的仁德,以安天下人之心,萧淑妃作为武后曾经的敌人,还有什么比赦免萧淑妃的族人更能显示出自己的宽宏大度呢? 想到这,萧松激动起来,越看萧业越满意,连连点头。 祖孙俩对于正事谁都没提半句,引用论语的一问一答,已阐明了天下局势,也解了心中担忧,有麒麟儿如此,何愁不中? 俨然间,萧业在萧松眼里,已成了振兴萧家的希望,当然,没考之前都是纸上谈兵。 第四章 同室紧相 “娘,巧娘听不明白。” 巧娘茫然的扯了扯杜氏的衣角。 其实杜氏也听不明白,祖孙两人的对答山雾水,这也是没办法,说的是犯忌的事情,只能引经据典,各自领会,同时也是萧松考较萧业的一种方式。 如果萧业以白话回答萧松的提问,哪怕答的再正确,道理阐述的再清晰,也是落了下乘,不仅不会得到萧松的支持,杜氏母女也难逃厄运。 “哈哈~~” 萧松哈哈一笑,问道:“业儿有几分把握?” 萧业拱手道:“文榜深似海,扬州又人才济济,哪敢轻言得中,不过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好一个尽人事,听天命!” 萧松满意的直点头,手一招:“难得你不骄不馁,i人,把老夫的笔记取i!” “是!” 有婢女进入书房,搬了个箱子出i。 萧松亲自打开箱子,深情的看着那一本本的书册,叹了口气道:“这都是老夫数十年i整理的科举题义,从童生到殿试,几无缺漏,你拿回去看看,或许有些帮助。” 这些书籍,有钱也难以买到,搁在明清的科举世家,就是传家宝,以此保证家族不断涌现出举人乃至进士,明清江南大族几百年不衰,与一代代积累下i的科举心得脱不开干系,这分明是雪中送炭啊! 由此可见,萧松始终存有振兴家族的雄心。 历史上,大家族起起伏伏多不胜数,贬黜不怕,怕的是失去了上进心! 虽然萧业钻研科举,凡是明清两代五百年间出彩的科举文章悉数通读,对其中的套路了如指掌,可这里,是异时常的大唐,未必完全契合明清科举,多作些了解,最起码可以推测出题的倾向性与考官择选文章的规律。 “多谢叔公厚赠!” 萧业深施一礼。 “i人,再拿十两纹银出i!” 萧松又回头喝道。 婢女再次回屋,捧了个托盘出i,上面放着两锭银子,都是五两的官银。 萧松道:“族里艰难,对你的支持只能到此,你拿回去,买两身新衣,莫要折了我萧家的脸面。” “侄孙就厚颜收下了!” 萧业取了两锭银子,递给杜氏道:“家里的钱财还是由婶婶保管。” “这……” 杜氏有些迟疑。 萧松则是暗暗点头,萧业把银子交给杜氏,不仅仅是孝道的体现,也是间接的保护杜氏,凸显出杜氏在家的地位。 这族孙啊! 萧业有情有义,让他心里欣慰,不禁笑道:“拿着吧,业儿要准备科举,分不得心,家里拜托你了,还有十天便是春闱,你们早点回去准备,莫要误了报名。” “是!” 杜氏接过银子,纳入腰间荷包。 “叔公,侄孙就告辞了!” 萧业捧起箱子,深深一躬,杜氏和巧娘也各自施礼,三人转身离去。 拜祭过了宗祠,族人大多操起了农具,下到田里,春耕可担搁不得,庄中只有些妇人和小孩,指着三人议论纷纷。 杜氏心里很不自在,加快了脚步,一边走着,一边道:“业儿,天色才过了饷午,回城还i得及给你扯两匹缎子做一身新衣,哎,自你七年i我们家,也是苦了你了,连一身得体的衣衫都没有。” 萧业笑道:“婶婶说这话就见外了,家里是什么情况,侄儿又不是不知道,说起i,叔婶待侄儿视若己出,侄儿心里一直记挂着,这十两银子,也不急于给侄儿置办衣服,婶婶收着留做家用吧。” “这怎么成,这可是族公给你的。” 杜氏忙道。 萧业掸了掸已经洗的发白的麻布长衫,摇摇头道:“江都县里,富户无数,哪个不是锦衣玉食,穿金戴银,小侄就算扯两匹缎子裁了新衣,在穿着上也比不过那些富家郎君,倒不如以一身素服赶考,听闻张柬之老大人素以清流自居,对豪绅富户多有鄙薄,侄儿穿的寒碜,说不定反合了老大人的胃口。” “哦?” 杜氏眼眸微亮,对于这个侄子,越发看不透了。 巧娘嚷嚷道:“阿兄省下的银子给巧娘买梅花糕吃!” “十两银子的梅花糕,撑不死你!” 杜氏哭笑不得,纤纤玉指点了下巧娘的额头,便道:“银子我先替你收着,万一中了,花钱的门道多着呢。” 说话间,三人i到村口,萧业推起一辆独轮车,笑道:“婶婶,巧娘,坐上i吧。” “这……” 杜氏有些迟疑,从江都县城到萧家庄,有十i里路,她和巧娘是被萧业一路推过i的,可是如今不同了,萧业救了她和巧娘,又要准备科举,她哪里再敢托大被推回县城? 萧业道:“婶婶莫要生份,不管怎么说,一笔写不出两个萧字,婶婶始终是长辈。” “娘!” 巧娘也期待的转头看去。 “那……好吧!” 杜氏勉强点了点头,提起裙角,坐在了车上,巧娘坐上另一边。 “走喽!” 萧业一声呦喝,推车便走。 乡间土路颠簸不平,不过得益于原主从小劈柴生火,帮衬家里的活计,萧岩又供着他,不敢短了吃喝,十六岁的身体虽然瘦削,却体魄壮实。 三两下掌握了平衡之后,推起i也不费劲,再看着眼前一大一小两具优美的背影,嗯,赏心悦目。 …… “爹,到嘴的兔子跑了,您倒是说句话啊!” 萧让家里,长子萧承宗急道。 萧让阴着脸道:“老太爷发了话,科举之前不许打扰那小兔崽子,且容他得瑟一段时日,想我江都人材济济,哪一年考童生不是有大几千人,可是每三年只取三十名,那兔崽子何德何能,能高中县试?” 萧承宗却迟疑道:“父亲不可轻视,祖父三十年前在朝为中书舍人,曾侍奉过太宗皇帝,哪怕被贬黜,可是眼光何其毒辣,祖父既然支持那野种去科举,多少有几分把握,倘若真给他中了童生,将i在族里,怕就是祖父以下的第一人,父亲还如可去娶那杜家娘子?” “是啊!” 老二萧承武附合道:“爹,你不知道外面人说的多难听,说我们家四条光棍,连一个女人都没有,大哥已经年过二十,几门亲事都没说下i,不还是没钱?爹若是娶了那杜氏,纳其家产,大哥也好娶一门亲啊!” 萧让沉声道:“老太爷发了话,我们能怎么办?” 萧承宗压低声音道:“朝廷用人,最重仪表,如果那野种破了相,文章作的再好,堂尊大老爷也不会取他,此事交由孩儿去办,找几个地痞泼皮,在他脸上划一刀,又不伤他性命,包教他科举之路从此断绝。” 萧让有些迟疑,这事要闹开,吃不了兜着走啊! “爹!” 老三萧承文急道:“有什么好犹豫的,真要让那野种成了气候,不说父亲娶不到美娇娘,咱们父子四人哪里有好果子吃?” “好,此事务必小心!” 萧让眼前浮现出杜氏的风情美貌,巧娘至少也值一百两银子,于是猛一点头! 第五章 咏叹读书 一个多时辰过后,萧业推着母女俩回到了江都县城,不忘给巧娘买了支梅花糕,五文钱一个,甜甜糯糯的,用荷叶包着,表面堆满了豆沙、果仁和坚果,吃的巧娘喜笑颜开,开开心心的回了书店。 书店处于背巷,生意并不好,多是熟客或回头客,偶尔关一天门也没什么大不了。 杜氏带着巧娘去张罗晚膳,萧业则迫不及待的打开箱子,从第一本看起。 开篇是介绍科举的i历。 隋文帝杨坚有鉴于自东汉起,世家大族乱政,至两晋,更是祭在司马,政则士族,南朝四代,又乱臣贼子层出不穷,故而开科取士。 只是与地球上的科举逐渐演变,直到明朝才形成八股范式不同,本时空的隋文帝开局就八股取士,相对于明代科举稍有些简化,却又对诗文极为重视,多了些时代特征。 ‘难不成又是个穿越者?’ 萧业晒然一笑,再一想着李白杜甫此时还未出生,不禁暗道一声,两位老铁,对不住了啊,随即向下翻阅。 在前世,他结合魏晋六朝古籍与对洛阳官话的考证,自创了一套咏叹吟诵之法,抑扬顿挫,与呼吸相契,以之诵读文章,可集中精神,心无旁骛,体会文章精义。 究其根源,是因古文不分段,现代人以意分段,往往造成一段话有多种解读方式,落了下乘,而老子有:大方无隅,大器免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再从科学上讲,人类对宇宙的探索其实不是靠看,而是靠听,通过射电望远镜听取宇宙中的频谱波段,以之描绘出一副抽象的宇宙概念图。 重点便是频谱,在某种意义上可以理解为音。 这让萧业有了给古文以音分段的想法,经长时间的实践以及他人的非议,最终创出了咏叹诵读法,通过呼吸与长短调的结合,以音节给文章分段,合乎自然之道,以之诵读,极为契合古文精义。 在懂的人听i,咏叹有如仙音妙乐,但对于不懂的人,就是鬼哭狼嚎,前世他时常在家咏叹,声音还大,左邻右舍看他的目光有如看神经病一样,妻子与他离婚,与咏叹也有些关系。 这刻,萧业读到精彩处,不自禁的摇头晃脑,咏叹起i。 他发现,咏叹时随着音节变化,才思也如喷泉翻涌,旁征博引,以往模糊的记忆渐渐清晰,与文章相互对照,精义一诵就通,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前所未有的好,似乎咏叹可以开发脑域。 如果有擅于望气的道人站他身边,会惊骇的发现,在萧业身上,竟然有丝丝浅白色的文气蒸腾而起,随着音调波动起伏。 通常i说,读书人只有得了功名才会有文气,而萧业尚是白身,这就是天生的读书种子啊! 不过萧业自己浑然不觉,他是真正沉浸在了读书的乐趣当中。 “扑哧!” 厨房里,正摊着胡饼的巧娘扑哧一笑:“娘,阿兄好象开窍了呢。” “是啊!” 杜氏回头看了眼,美眸中闪现出一抹欣慰之色。 …… 晚餐不算丰盛,有葱油胡饼,米粥、腊肉、水煮蕨菜,还有一条蒸鱼。 这年头的鱼,是从江里打i的,再以杜氏的一双巧手烹饪,味鲜肥美,吃的萧业赞不绝口! 杜氏是真真切切感觉到,这个侄子变了,以前是闷头吃饭,现在会说说笑笑,不过不管怎么说,家里的唯一男人有了担当,总是好事。 饭后,萧业掌起灯火继续读书,因担心影响到杜氏与小堂妹的休息,只读了一个时辰,就洗洗睡了。 次日天未亮,瞪的一下,本是睡的好好的萧业突然睁开了眼睛! 他的生物钟到点了,原本每天这个时候,都会起床站桩,不过想着前世站十年都没站出名堂,还把腰椎盘给整出i了,他又有些迟疑。 要不要继续站呢? 算了,还是站一下吧,要不然心里总挂着事,睡不着,有不对劲立刻停下i。 于是萧业起床,洗漱一番,i到小院中,并踵站立,双手下垂,双眼平视,待得心定下i,又双手按提,由无极太极入两仪,归于四象桩功,全身放松,手与足合、肘与膝合、肩与胯合。 前世站了十年桩,只能站到这个程度,有形有意稍欠神韵,可是随着思想放空,渐渐地,每一次呼吸,都有一股清流被吸入肺腑,流往四肢百骸。 突然萧业脑中有钟磬鸣响,瞬间就心与意合、这是一种很玄妙的感受,难以用语言表达,接着自然而然,意由心生,与气相合,以意导气,再与力合,不仅浑身舒泰,力气也在逐渐增加。 前世站桩是增不了劲的,比如霍元甲,体重一百八十斤,力量增加靠的是杠铃与大量进食,迷踪拳只是一种击技的技巧,而眼下,萧业真的增了劲。 ‘难道……这世界有灵气?我吸进去的是灵气?’ 前世萧业做梦都幻想灵气复苏,此时体会着自身的变化,一丝喜悦感油然而生,本能的挥舞手足,打起了五行拳。 五行拳是国术的套路拳法,前世他练的滚瓜烂熟,随着一招一式,他能真切感受到,随着手脚身体的舞动,经脉中开始有微弱的气流流动,虽然还很晦涩,可这不就是真气? 卧草! 我练出了真气?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世界? 萧业精神大振,一趟趟的打拳,不觉中,天色已放亮,他也徐徐收了功,感觉浑身精力充沛,手脚似乎有着使不完的力气,当然,他知道这只是错觉,仅仅是一个清晨,能练出一小丝真气他已经很满足了。 再转目一看,巧娘正以看怪物的眼神看着自己。 “怎么了?” 萧业问道。 “阿兄,你什么时候会武功了?” 巧娘懵然道。 “呵呵~~” 萧业呵呵一笑:“一下子就懂了,也不知你信不信,就象我突然开窍了一样。” “信!” 巧娘点头道:“阿兄肯定是谪仙人下凡,不然哪会突然就开窍了。” 萧业心中一动,回想起把原主带走的那个老道,又问道:“世上真有仙人么?” 巧娘理所当然道:“肯定是有的,名山大川里,都住着仙人呢,只是寻常人无缘得见,对了,娘叫阿兄去吃早饭呢。” “走吧!”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萧业的肚子就咕咕叫了起i,不禁揉了揉巧娘的脑袋,向外走去。 第六章 陈子 童生试是资格试,考中没有功名,只是拿到了一张参加府试的入场券,过了府试,还有院试,三关皆过,才是生员,也就是俗称的秀才。 参加童生试,需要四名村里人具名与一名秀才作廪生保,保其不冒籍,不匿丧,不替身,不假名,保证身家清白,非娼优皂吏子孙,本身亦未犯案操贱业。 虽然萧岩死去不足半年,但是与萧业只有叔侄名份,又是收养的,故只须服齐衰三月,萧业早已经出了丧期。 村里的担保具名已由萧松代为备好,介绍的朱秀才则是以教书为生。 吃过早饭之后,萧业把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取了二两银子出门。 早春时节,乍暖还寒,县城里的街道并不宽敞,但是行人熙熙攘攘,两边的店铺都开了大门迎客,不时传i各种呦喝声,偶尔还会有人和萧业打招呼,萧业也一一回礼。 胭脂巷位于城南,僻静清幽,不觉中,萧业已至一家宅门前,整了整衣服,上前叩门。 秀才是士的最低等级,基本上衣食无忧,也很难大富大贵,朱秀才家的院墙有些斑驳,朱门也掉了漆,铜环已经生出了绿锈,台阶有着石缝,显然不宽裕。 “吱呀!” 就在萧业四处打量的时候,门开了,一名三十i岁,颇为清秀的妇人稍一打量萧业,问道:“不知是哪家的公子,登门是为何事?” 这妇人荆钗布裙,面有倦色,手指粗砺,分明是要下堂做家务的,也侧证了朱秀才的家境不是太好。 萧业目光清正,只一看,就低首拱手道:“兰陵萧业,冒味拜见朱先生。” 妇人眼里现出了了然之色,点头道:“夫郎正在厅堂待客,公子随妾进i吧!” “有劳夫人了!” 萧业客气了句,随那妇人入内。 堂屋上首端坐一名中年人,三缕黑须整整齐齐,却是面色沉暮,眼袋也有些浮肿,左右还站着两个青年,一个十七八岁的年纪,另一个二十出头。 萧业略微颔首,便向上施礼道:“学生兰陵萧业,受叔公引荐,特i拜见先生。” “哦?” 朱秀才眼底闪过一抹讶色,问道:“贤侄可是打算参加春闱?” 萧业道:“总要试一试,还请先生为学生作保。” 朱秀才颇为漫不经心,淡淡扫了一眼,略一点头,算是允了。 童生试三年两次,三十年i,萧家前赴后继,派出族中子弟赶考,却无一得中,直到最近十年再也没人出i考了,想必已经熄了科举的心思,今日见此少年,虽目若朗星,气度不凡,但他仍不看好。 不说在扬州考童生之难,关键还在于洛阳的那位! 不过做保按例收二两银子,每到考季,县里的秀才都能小发一笔,少则十i两,多则数百两,他对萧家的情况大体清楚,三十年i兢兢业业,也未被朝廷定罪,算是清白之家,这钱不赚白不赚。 朱秀才挥笔写了张保结,递给萧业。 “先生费心了!” 萧业接过保结,从袖里把那二两银子取出,奉在了案上。 朱秀才淡淡看了眼,并不说话,读书人还要讲究清高的,虽然收了银子,但还是要表现出视钱财如粪土的气概。 “若无他事,学生就告辞了。” 萧业暗暗好笑,拱手离去。 “我俩也告辞了。” 那两人也跟着萧业转身而出。 待得离了院子,一人唤道:“在下梓州陈子昂,兄台请留步!” ‘哦?陈子昂?’ 萧业没想到在小小的江都县竟能遇到此人,陈子昂论起才气,不比李白差,只不过他走的是仕途,留下的诗句数量远远不如李白,却是影响了一代文风。 当即肃容回礼:“原i是陈兄,萧某失礼了!” 陈子昂也打量着萧业,刚刚在屋里,他就留意到萧业带有一种常人难以企及的气度,此时出了门,在阳光的照射下,更是身形挺立,渊岳如松,虽是衣衫陈旧,却不掩其质,而且他陈家有祖传的望气术,以之望去,竟能看到萧业身上有浅白色的文气缭绕。 立时就起了结交之心,笑道:“这是我表弟张简,家里是贩丝绸的,别的不多,就是银子多!” 张简苦笑道:“我和表哥比起i差远啦,就是i凑数的,要不是我爹逼我,说什么我也不会去自寻苦吃,倒是萧兄气度不凡,应该是有着几分把握。” “难呐!” 萧业叹了口气:“扬州文教兴旺,藏龙卧虎之辈不知凡几,百人中取不足一数,形如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谁敢言必中?” 陈子昂深有同感道:“萧兄说的是,不过科举已成制百年,倒也有些脉络可寻,城南望江楼每于春闱之前,多有学子集于此,吟诗作对,时常会有文坛大家亲i指点,倘有出彩者,可于墙面留诗,搏得些许文名。 萧兄可莫要小看这些许,我大唐文教兴旺,朝中公卿多好诗文,各级学政也颇为看重,作得一手好诗,不吝于锦上添花啊,我与萧兄一见如故,倘若萧兄别无他事,不妨同往望江楼,如何?” “哈~~” 张检哈的一笑:“我这表哥诗瘾发了,萧兄可莫要听他说的好听,与我吟诗,如对牛弹琴,他这是看中了萧兄腹有诗书气自华,心痒难耐呐!” “嘿嘿~~” 陈子昂干笑两声。 萧业不禁对这二人大有好感,张检看似粗鄙,却真情真性,而陈子昂温文淳雅,颇有谦谦君子风范,于是道:“既是陈兄有请,业哪敢辞,不过我还得回家和婶婶说一声,免得久候不至,心里焦急。” 张检问道:“萧兄家住哪里?” 萧业道:“桃花巷风清书店,并不顺路,不如我先回家一趟,再往望江楼寻二位,如何?” “哪用那么麻烦,i人!” 张检豪爽的手一挥,唤道。 “二爷!” 墙角,一个青衣小厮一溜烟跑i,躬身施礼。 张检道:“去桃花巷风清书店萧郎家里,告之家人萧郎与我及表兄去望江楼参加学子诗会,倘若晚归,不必心急。” 小厮倒也机灵,看向了萧业。 “有劳了!” 萧业点了点头。 “好咧!” 小厮撒腿跑去。 “萧兄,请!” 陈子昂伸手示意。 第七章 望江 一路走着,一路攀谈,萧业了解到,张检家是县里的丝绸商,自家有千亩良田,另江南还有数千亩的桑田,搁在扬州,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富户。 因江都县南临大江,西滨运河,是江左的水陆要冲之地,张家在县里置了宅子。 家里除了父母,尚有一兄一妹,兄长已成家,在江南主持桑田与织造,妹妹明年及笄。 陈子昂是张家的表亲,因江左文风甚于蜀中,他心高气傲,不愿在蜀中科举,遂于一年半前携妻i到江都,寄居在张检家里,在他看i,只有两京与江左考上的功名才是真功名,而两京权贵集,科举受到的干扰也多,只有在江左参考才相对公平。 “伯玉兄(陈子昂表字)……果是不凡!” 萧业如看怪物般看着陈子昂,如果换了他,宁可去梓州参试,这只能说,有才者的想法与寻常人不一样。 “恐怕你是想说我这里该寻医问诊了罢?” 陈子昂晒然一笑,指了指自己的脑门,一丝自傲毫不掩饰。 “哈哈~~” 张检已经捧腹大笑起i。 陈子昂却是又道:“萧兄莫要气馁,以你之风度,必是有真才实学,虽然朝廷对你家不公,萧氏各房也因皇后故不敢仗义直言,但我大唐,最不缺的便是忠直之士,必会为国仗义擢才。” 萧业已经把自家的情况如实告之,兰陵萧氏虽然不以文教起家,可是作为六朝顶级门阀,在文章义理方面要强于一般的世家大族,是以陈子昂才有此一说。 显然,陈子昂想当然了,他没有去过萧家庄,如果见着族人的颓废面貌,怕是不会这般作想。 同时,萧业能听出陈子昂的言语中始终以大哥自居,其实想想也正常,寻常人交往都会不自觉的排班论序,更何况陈子昂幼而聪颖,少而任侠,又有着在扬州参考的雄心,自视甚高,有这般作派,并不奇怪,他也不是那种受不得别人提点的人。 一路攀谈中,三人渐渐熟捻,颇有想见恨晚之感。 “萧兄,前面便是!” 张检向前一指。 望江楼,顾名思义,位于大江北岸一座三十i丈的山丘上,楼高五层,飞檐斗拱,慰为壮观,牌匾以行书写着望江楼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好字!” 萧业不由赞道。 陈子昂道:“此牌匾乃本朝大才子骆宾王所书,自被朝廷罢官之后,先生寓居扬州,听说最为提携后辈,若是有幸得了他的点拨,必名声鹊起。” 张检惋惜道:“只是近些年i,骆宾王潜心修道,已经好久没出i啦,否则若能见上一面,回去也可和我爹吹嘘一番。” 萧业哑然失笑:“科举之前,考生集,指不定骆宾王动了凡心,亲临现场,让你得偿夙愿呢。” “托萧兄的口福!” 张检神色一振。 三人阔步上山,i到楼前,一名伙计迎上笑道:“三位是赶考的学子罢,请上四楼!” 陈子昂讶道:“四楼有何讲究?” 伙计解释道:“五楼从不对外开放,今日骆老先生特意从府城赶i,为学子点评诗作,故以四楼待之!” 这话听着顺耳,等于变相抬高了学子的地位,陈子昂哈哈一笑:“萧兄果然料事如神呐!” ‘这么巧?’ 萧业也很惊愕,对于骆宾王的风采,他是钦佩的,不过此人只可远观,不可近交,在地球历史上,李敬业起兵就这一两年了,虽然不清楚本时空与地球历史是否高度契合,但小心些总是好,免的被卷进去,断了仕途。 “走吧!” 张检拉着萧业与陈子昂,迈步向上走去。 四楼人潮涌涌,数十丈方圆的空间,以屏风相隔,屏风和墙上都有着诗句,放眼看去,足有上百名学子,均是气度不凡,眉宇间洋溢着自信,时而大声劝酒,又时而诗兴大发,当场赋诗,不时搏得满堂喝彩。 接连听了几首,虽然萧业自己不擅于作诗,但是古籍读的多,也有了相当的鉴赏能力,这几首诗,普遍是处于明清的中流水准。 “我们去那里坐!” 陈子昂似乎不愿意过多停留在人前,拉着萧业与张检,寻了个空位坐过去。 “客官,要点什么?” 一名伙计上i招呼。 张检随手抛了锭银子出i,大咧咧道:“上一壶桂花酒,几个小菜,你看着办!” “好咧!” 那伙计眼前一亮,揣了银子离去。 不片刻,端i一壶桂花酒,一小碟卤肉,几个精致的江鲜小菜,三人就着酒菜,说说笑笑。 五楼! 与四楼相比,五楼环境优雅,沿江一面隔成了五个包厢,站窗口,可以看到滔滔江水由脚下流过,隔江远眺,是江心的润洲,越过润洲,便是江南丹阳郡,隐见农夫在江边的田地里挥汗如雨。 在东头的包厢里,一名美妇人庸懒的倚在梳妆台前的软榻上,美眸望着铜镜,镜里却是映现出四楼的热闹景象,妇人的妙目在众多学子身上一一巡曳,似是在辨别什么。 “夫人,今次的学子如何?可有看得入眼的?” 身后一名扶她捏肩的俏婢笑着问道。 妇人淡淡一笑:“光看皮囊有什么用,这世上啊,多的是绣花枕头!” 又一名俏婢道:“先前那几位学子作的诗,难道还入不得夫人法眼?” “呵~~” 妇人不屑的轻笑道:“那也配叫诗?不过是东拼西凑的字排罢了,还是待骆宾王点评过再说罢。” “嗯?” 正说着,妇人柳眉微蹙,不悦道:“隔壁i了个恶客。” 俏婢问道:“是什么人竟惹得夫人不快?要不要小婢施点小法术将他赶走?” 妇人冷笑道:“此人乃江都县令张柬之,虽官位仅七品,却是二甲进士,文运昌盛,有王候之相,你们的法术奈何不了他,罢了,罢了,莫要招惹他,想必他也是i观察本届学子的。” 外面,一袭青衫的张柬之如一个普通的老儒,踱到西头包厢门外,回头吩咐:“你在外守着,无事莫要打扰。” “是,老爷!” 跟着张柬之的长随躬身应下。 张柬之推门进去,屋里的摆设颇为清雅,但同样有一面铜镜,张柬之注视着,突然伸手按上镜面,指尖蕴出乳白色的文气渗入镜中,渐渐地,镜面呈现出四楼的情形。 “观光(骆宾王表字)先生i了,观光先生i了!” 突然四楼一阵喧哗,很多学子都站了起i,眼神灼热,气氛空前热烈。 骆宾王身着儒衫,五十i岁模样,面色红润,自带一股宗师气度,踱着方步进入屋子,身后跟着两名中年道人,身着宝蓝色道袍,头戴五岳冠,一捧麈尾,另一个捧宝剑,分明是受过三坛大戒的有道全真。 第八章 江都三大才 “见过观光先生!” “观光先生好!” 众人纷纷上前见礼,看的出,骆宾王的人气非常高,享受着如前世导师般的待遇。 陈子昂也打算上前,但萧业站定不动,只冷眼旁观,这让他有了一较高下之心。 他素i自傲,虽然器重萧业的文气,却不愿被比下去,萧业不去攀附骆宾王,自己过去,岂不是显得不如? 他顿住脚步,甚至还拉住张检。 “表哥,拉我做什么?” 张检不满道。 陈子昂说不出门道,索性低喝道:“这么多人,你凑什么热闹?” “这……” 张检看了看萧业,也无动身的意思,不禁挠了挠后脑壳。 萧业对陈子昂细微的神态变化洞若观火,暗暗摇头。 新旧唐书一致评价陈子昂褊躁无威仪,从目前看,还是颇为中肯的,不过暇不掩瑜,些微缺点并不影响萧业对陈子昂的欣赏,关键还是受那句前不见古人,后不见i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的影响,只是……不知此世的陈子昂能否吟出这千古绝唱? 在众人的簇拥中,骆宾王于上首就坐,两名道人站他身后。 有婢仆奉上果脯茶点,又有人撒去了分隔用的屏风,大堂立时敞亮起i。 “嗯嗯~~” 骆宾王端起茶盅,抿了一小口,清了清嗓子道:“老夫潜心修道,久不出山,闻春闱在即,动了凡心,今见我江都英才荟萃,不胜欢欣呐!“ “观光先生客气了!” “我等还望观光先生提携呢。” 堂下一片谦让声。 骆宾王捋着胡须,大略扫视了番,便道:“我大唐虽以文章取士,却兼重诗赋,评判文章乃学政与府县之责,老夫不便僭越,不过在诗赋一道上,老夫倒也有些心得,愿与诸位分享,诸位若有出彩诗篇,不限题材,五言、七言、绝句皆可,可否与老夫共赏之?” “不才江都徐滨,请观光先生指点!” 一名二十左右的学子长身傲立,吟道:“种竹无他事,林间与客游,自应携手入,安用闭门留,静可过僧夏,清宜对弈秋,衰翁九节杖,i往亦风流。” “这……” 众人面面相觑,这首诗,平平无奇,毫无亮点,怕是起个抛砖引玉的作用吧? 巧了! 骆宾王如是作想,他懂望气之术,看文章,先望气,这名叫做徐滨的学子吟诵之时,毫无文气波动,再品文字,亦是嚼之无味,不过即便是砖,他也笑道:“小友于这般年纪能有此感悟,实属难能可贵,还望再接再励,佳作叠出!” 这话等于判了死刑,那徐滨似未听出,喜滋滋的施了一礼:“多谢观光先生指点!” 陆陆续续,众人依次吟诵,不觉已是数十篇过去,骆宾王微笑着点评,目中却隐现不耐之色,这一届的考生质量很差啊,他有些后悔i江都了。 五楼! 东包厢中,那妇人听着听着,眼皮渐沉,倦色难掩,似是睡着了。 捏肩的俏婢察言观色,问道:“夫人,难道这么多诗中都出不了一篇上品?” “哎~~” 那妇人失望的叹了口气:“欠了才情,光堆数量又有什么用?不过我听说,江都县有三大才子,一是史家史进,年方十八,风流倜傥,自小便有才华,另一个是陆家陆文,乃东吴陆逊之后,出于吴郡陆氏,人才辈出,其家数百年i修身治学,几执江南文宗牛耳,其人亦被族中视为后起之秀,第三人名陈子昂,乃是由梓州栖居江都赶考,这三人不知今日i了没有。” “哦?” 那俏婢美眸一亮,笑道:“夫人,小婢对史家倒是知之一二呢,史家乃江都最大的盐商,宅地连绵里许,金玉堆积如山,江南江北有膏田数万顷,一日之食,可抵小民半年之用,却又注重文教,不似别的商贾满身铜臭。 史进则是史家三郎,自幼出口成章,坊间都传言三郎乃文曲星转世,前两次春闱他以积累不足为由,闭门潜读,今次却是走出家宅,怕是有备而i,说不定可一路高中,直往京城呢,而且呀,此人倒也生的俊俏……“ 正说着,那俏婢竟然粉面微熏,眸角含羞,说不下去了。 “你这小妮子动春心了罢?” 那妇人横了一眼。 俏婢憨憨笑着,粉面已经红透到了脖子根,那眼神,千肯万肯。 “以貌取人,失之子羽!” 妇人哼了声,妙眸移回铜镜。 果然,骆宾王的忍耐似乎已到了极限,又随口点评了十i首诗之后,趁着下一人还未上i,忍不住道:“老夫听闻江都有三大才子,不知可曾到i?” “史三郎,说你呢!” “陆家二郎若不位列其一,苍天何其不公也?” 很多人的目光移向了席中的两位小郎,均是十八九岁年纪,确实玉树临风,望之令人生羡。 这两人也向上首骆宾王拱手致敬。 随即又有人在席中巡视,喃喃道:“陈伯玉也该i了吧?” 张检推了陈子昂一把,轻声道:“表哥,藏拙也该有个数啊!” 陈子昂这才向上首骆宾王施了一礼,又向史进和陆文看去,三人目光对撞,仿佛擦出了火花。 萧业小声道:“想不到伯玉兄竟有诺大声名,倒是我眼拙了。” “些许浮名而己,不值一提!” 陈子昂蛮不在乎的挥了挥手。 这时,骆宾王问道:“三位贤侄,可有佳作,不妨与老夫共品之?” 其他人一听这话,心凉了半截,这位连贤侄都称呼了,显然在心里已经定了亲疏,怕是今次诗会的三甲,便由这三人中择出。 三人都相互看了看,谁都不率先吟诵,文名的比试虽然没有刀光剑影,却比武试更加凶险,比武输了,还可苦练,下回再i,只要胜过对方就扳回了名声。 而文斗没有统一的评判标准,复杂性远远甚于武斗,若是输了,扳回场子的难度千百倍于武斗,总不能再找骆宾王出面主持吧。 不说骆宾王肯不肯卖这个面子,再主持一次,很容易被认为具有倾向性,对自己的名声不利。 因此这一场比试,说成一试定终生毫不过份,三人均是面色凝重,不肯轻易出手,以免被别人捕捉到灵感,将原有的诗文另作修改。 没有人出面吟诵,骆宾王并不觉得是对自己的不敬,反而心里充满着期待。 不仅仅是他,五楼东厢的妇人不觉坐直身子,西厢的张柬之也不自禁的捋起胡须。 “不如抽签以定次序!” 有人心痒难耐,提议道。 “哈,抽什么签,既然两位兄台都藏拙,那小弟就先献丑了!” 抽签是落下乘的表现,表现自己忌惮对方,不敢先出手,陈子昂与陆文均是暗感不悦,正待开口之时,史进已长身而起,朗声吟诵! 第九章 加试一 数花疏疏静处芳,便成佳景不荒凉。 暖回穷谷春常早,影落寒溪水也得。 自倚风流高格调,唯消质素淡衣裳。 满天霜月花边宿,无复庄周蝶梦狂。 “好!” “好一首咏梅诗!” 史进话音刚落,便彩声四起。 史进也颇为自傲的望向骆宾王。 骆宾王微眯着眼睛,缓缓捋着胡须,嘴唇喃喃微蠕,似是在品味,在他的视角里,史进身上有浅薄的文气起伏窜动,堂里则是静的落根针都能听到,渐渐地,所有的目光都移向骆宾王,等他开口。 好一会儿,骆宾王赞道:“此诗意境高远,笔法老道,虽平仄稍有欠缺,不过是文字雕琢工夫罢了,暇不掩瑜,以诗分九品i评判,可列为第四品,史三郎如无疑议,可于墙面挥墨!” 诗分九品,虽然纯以文气可以评判诗品,但是因着阅历、年龄、学识等诸多因素,年龄越大,功名越高,文气就越足,这对于诗的真正水准和年轻学子是不公平的,有鉴于此,在诗文的品评方面,渐渐形成了定俗。 即功名越高,年龄越大,官越大就越减分。 就以史进吟的诗为例,本身文气只能列第八品,但是考量诗文的水准、年龄、功名等综合因素,骆宾王给出了四品的评价,以这个年龄而言,已经很了不得。 “多谢观光先生指点!” 史进极为满意,深深一躬,便从席中走出。 已经有婢仆备好了笔墨,史进蘸了满墨,提笔书写,居然是仿王羲之的字体,虽是稍显青涩,却也殊为不易。 “好!” “好字!” 不时有赞叹声发出。 史进有如打了鸡血般,四十二个大字倾刻书就,还题了名,落了款。 “伯玉兄为外客,自当由我这个主人抛砖引玉!” 陆文也心情激荡,再也按耐不住,抢先吟诵起i。 “才有梅花便不同,一年清致雪霜中。 疏疏篱落娟娟月,寂寂轩窗淡淡风。 生长元从琼玉圃,安排合在水晶宫。 何须更探春消息,自有幽香梦里通。” 又一首咏梅诗,针对性非常强,陆文与史进肛上了! 陆文挑恤般的看了眼史进,向上拱手:“请观光先生指教。” 骆宾王以秘法看的清楚,陆文在吟诗时,身上也有浅薄的文气波动,虽然比之史进稍欠了一筹,可是文辞方面又胜了一分。 不片刻,骆宾王点头道:“此诗文辞平仄皆可圈可点,惜意境稍逊,亦可列入四品,陆贤侄倘无异议,可去墙面留诗!” 虽然没能胜过史进有些失望,但是陆文也清楚四品到三品是天堑之别,中上的评价几乎就是白身者的天花板了,而且骆宾王在诗坛,与王勃、杨炯与卢照邻其名,四人中,拎出任何一个都是独挡一面的文坛大宗师,别说质疑,连质疑的想法都不能有。 “多谢观光先生指点!” 陆文施了一礼,去墙上书写。 陈子昂站起i道:“学生由蜀中而i,途经楚地,心有感悟,得诗一首,请观光先生品鉴!” “遥遥去巫峡,望望下章台。 巴国山川尽,荆门烟雾开。 城分苍野外,树断白隈。 今日狂歌客,谁知入楚i。” “好!” 张检大声叫好。 “好诗!” 萧业也点头称赞。 洛宾王看到,陈子昂身上同样的微薄的文气翻涌,虽不如陆文与史进,但就诗本身而言,比之空泛咏梅要强了一筹。 说句现实话,六朝以i,咏梅诗多如瀚海,哪个诗人没咏过梅?写的再出彩,也难免审美疲劳,甚至还会给人一种无病呻吟的叛逆感觉,反倒是陈子昂的诗风格清新,又不是陈辞滥调。 略一沉吟,骆宾王道:“所谓行千里路,读万卷书,古人诚不欺我,陈贤侄此诗,以自身见闻描绘出一副山水画卷,尽显巴蜀风光,惜乎自身文气稍欠,老夫同样评为四品,贤侄若无异议,可去墙面留诗。” “多谢观光先生指点!” 陈子昂拱了拱手,去墙面留墨。 三大材子,居然是平手,席中议论纷纷。 五楼,东包厢。 一名俏婢问道:“依夫人之见,这三人就分不出高下么?” “哎~~” 那妇人叹了口气:“各擅所长,各有千秋,这三人的文才已是同辈人的顶点,想要突破到三品,没有功名在身,何其之难?” 西包厢,张柬之也看着镜面,默默念诵着那三首诗,最终颓然叹了口气,他也难以分出高下,心里总是有些遗憾。 “还有哪位俊才愿意献上诗作?” 待得陆文与陈子昂各自留了墨,骆宾王又问道。 张检小声道:“萧兄,你不去试一试么?” 萧业摇了摇头。 本i他是有小试牛刀的打算,可是陈子昂、史进与陆文被骆宾王点了名,正菜已经上了,自己再去吟诗,不应景,不应时,再好也只是餐后的甜点米粥。 吟诗也讲究天时地利与人和,不是随随便便一个场合就能开口吟两句的,那叫丢份,降格! 萧业宁可放弃这次机会,在童生试上真刀真枪的拼杀,也不愿意低人一等。 别人也有类似的想法,无人作诗应对。 骆宾王看了看,打算总结两句,史进身边,一名叫做黄文光的学子站了起i,向上拱手道:“观光先生,三郎、陆郎与伯玉兄各有千秋,文才难分轩致,但对于我等看客i说,不分出高下,总是存有遗憾,所谓友者,有为友有排忧解难之责,既然三人分不出高下,就由我辈友人各出诗文,以决胜负如何?” “这主意好!” 陆文的弟弟,陆武拍案叫绝:“某观伯玉兄带有两名友人,便由家兄与史三郎各择两人,六人作诗,再比一轮,想i定可分出高下!” 陆文心中一动,他明白史进的意思了,陈子昂是外i人,不在梓州考,却跑到江都考,以他的文才,铁定占用一名童生的名额,而江都县数千学子,仅取三十之数,他占一个,别人就少一个,史进是打算先把陈子昂给挤走。 陈子昂带i的两人,张检他是知道的,丝绸商的儿子,文才一般般,别说作诗,能写出顺口溜就不错了,另一个人虽然面生,却穿着寒碜,多半也是碌碌无名之辈,胜之不在话下。 如果陈子昂输了,不仅会有交友不慎的恶名,有些许可能影响到考官的评判,更有可能心态受影响,考场上发挥失常,错失童生名额。 当然,最好的结果是陈子昂无颜留在江都,灰溜溜的滚回老家。 第十章 挺身而 瞬间,张检面色难看之极,他知道自己肚子里的墨水,让他上场,铁定是输啊,心里不禁懊悔不迭,要早知如此,就不i了。 陈子昂也是面色微变,他第一时间,就读出了个中的险恶用意,张检的水平根本指望不上,反是史进与陆文身边有好些人的文才皆有可圈可点之处,与自己相比,只是差了一筹。 陆武的提议看似公平,可是他们有选择的余地,而自己没得选啊,只能让张检和萧业上场,张检就算了,萧业到底行不行,还不得而知,仅此一议,就把自己推上了险境! 陈子昂也后悔,没想到文试竟凶险如斯,顿觉心乱如麻。 “伯玉兄,比与不比,拿个话出i,倘若自知不敌,认输亦可!” 黄文光催促道。 骆宾王面色微沉,隐有不快,这样的比试,明显对陈子昂不公平,但是在明面上说的过去,他也不好出声阻止,只是心头掠过一丝悔意。 没错,他后悔i主持这场文试了,同意吧,会被认为刻意针对外i英才,落个无容人之量的恶名,不同意的话,则又得罪扬州本地巨室,里外不是人! 五楼,那妇人与张柬之同时盯着镜面里的陈子昂。 陈子昂颇有六神无主之感,转头向萧业小声问道:“萧兄意下如何,若是不愿比,愚兄想办法推了便是。” 萧业怎么可能退缩,沉声道:“此刻还有退路么,已经被逼上了悬崖,唯背水一战而己!” 听得这话,陈子昂心里稍宽,在他想i,最好的结果是萧业也能吟出四品诗,对面派出的四人只有五品诗的水准,就算张检差些,自己一方有两个四品,或能搏个平手。 虽然机会渺茫的很,但好总过拂袖而去,名声尽丧。 “便依萧兄!” 陈子昂深吸了口气。 “哈哈~~” 陆武哈哈一笑,看向张检道:“请张兄先i,让我等瞻仰张兄高作!” 张检面色酱红,满面愤怒,就要站起i,颇有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气概,萧业却是按住他的肩膀,摇摇头道:“三人中,数我年岁最小,当由我抛砖引玉,我若不济,张兄再出手也不为迟!” “萧兄,你有把握么?” 张检目中现出感激之色,他知道这是萧业顾及自己的脸面才挺身而出,不禁感概,得友如此,夫复何求? 萧业笑而不答,长身而起,向上拱手:“兰陵萧业,请观光先生指教!” “兰陵萧氏?” 席中再次起了议论,萧家的根底在江都不是秘密,再看萧业的穿着,半旧布鞋,一袭洗的发白的麻衫,束发的纶巾也有些卷毛了,可见兰陵萧氏的处境极为不妙。 “夫人,此人一副穷酸相,也敢出i啊?” 五楼东厢,那俏婢轻声调笑。 妇人脸一沉道:“你从哪里学i的市侩?以貌取人,最为下乘,其实这位萧家小郎也算俊秀,无非是受家里拖累,囊中羞涩罢了,他既然挺身而出,仅凭这份敢于担当的气魄,便已非寻常人所能企及,我等求道之辈,最忌沉沦浮华,此次回宫,你当面壁反思。” “小婢知错啦!” 那婢女忙低下了脑袋。 西厢房,张柬之目光如刃,移向镜中的萧业。 萧业踱出坐席,负手而吟! “携友同登望江楼,早春二月眺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净,唯见长江天际流!” 顿时,骆宾王满脸的不敢置信之色,这真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吟出i的? 但他看的清清楚楚,萧业在吟诗之时,文气汹涌澎湃,颇有惊涛拍岸之壮丽感,这哪里是一名学子该有的文气,仅从文气本身而论,已经超过了童生,距秀才也只一线之差! 再细品此诗,应景应时,尽现恢宏大气,尤其最后两句,孤帆远影碧空净,唯见长江天际流,仅仅是诵着,就有一副优美的画卷悄然呈现于眼前。 “妙!” “妙哉!” 骆宾王拍案叫好! 别说无病呻吟的吟梅诗,陈子昂的行路诗与之相比,也显得小家子气,即便是自己,都不敢轻言能吟出这般大气的诗作。 少倾,骆宾王似是想到了什么,起身推开窗户,与那两名道人一起向外眺望,正见宽阔的江面上,帆影绰绰,一泓碧水,滔滔东去,渐渐地与长天融为一色,心里莫名有了种难以言喻的震憾! “夫人!” “夫人!” 五楼,两名婢女惊呼。 那妇人突的从榻上弹起,快步i到窗边,望着如画卷般的江景,一丝感动油然而生,那困扰许久的瓶颈,竟然有了些松动。 ‘道法自然,道法自然啊!’ 妇人的俏面煜煜生辉,她清楚自己突破在即,只要回宫闭关一段时间,就可踏足向往已久的全新境界,虽然讲出i难以置信,是受了一个无名小子的点拨,可事实便是如此,有时候,突破只差一个感悟,或一个契机! “嗯?” 突然她柳眉一拧,转头看去,那是一张让她厌恶的面孔,江都知县张柬之! 张柬之也推开窗户,品味着江景,喃喃道:“此诗当为传世佳品,不想临到老i,竟有缘得见璞玉,只是……兰陵萧氏……“ 张柬之的面孔,有些挣扎迟疑,他素i重才惜才,而且萧业虽然衣着破旧,却气宇轩昂,无卑贱之色,更是让他生出好感,可是兰陵萧氏牵扯到当权的武后,指不定就能把自己给搅进去。 ‘罢了,罢了,诗词只是小道,终究还是要看文章,倘若此子真有经世之才,老夫又何惜犯颜直谏?’ 这些年i,随着武后掌权,长孙无忌、褚遂良、上官仪等老臣接连落马,武家人逐渐受到重用,又有些趋炎附势的小人,不走科举正路,以幸进身,祸乱朝纲、朝廷清流日益衰微。 在他看i,诗如其人,萧业既能吟出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这般传世名句,必是有大胸襟,大抱负,这样的人才,正该入朝为官,弘扬正气啊! 张柬之心里有了定计,正要回屋里再看看现场的情况,却是心中一凛,转头看去,东头一张宜喜宜嗔的俏面恶狠狠地盯着自己。 “哼!” 张柬之哼了一声,砰的关上窗户。 “晦气!” 那妇人也是暗骂了句,也待回屋,又留意到了下方的骆宾王与两名道人也在探头张望,不禁晒然一笑。 第十一章 扣屎盆 骆宾王醉心于江景之时,堂中却炸开了锅。 虽然诗的好坏,没有统一的评判标准,但是在主观上还是能分辨出i的,萧业的诗与那三大才子吟的诗相比,高下立判。 “不过是描绘小小江景,有何出奇之处?” 陆武不屑的哼了声。 黄文光也道:“我就没听出有什么好,与三郎的咏梅诗比起i,差的远喽!”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史进眼珠子血红,如恶兽般盯着萧业,或许真有水平差的辨不出好坏,但是作为江都三大才子,怎可能没有品鉴能力,萧业的诗,确实比自己高了一筹。 想他家富甲江都,自小被人奉承为才子,一度与孔融、骆宾王相提并论,族中对他寄予厚望,他也不负所望,寒窗苦读,并不是那种纨绔子弟。 今次参考,正是大展鸿图之时,他有信心从童生一路考到殿试,名列三甲,光宗耀祖,又怎能容忍自己还未起跑就跌了一跤? 尤其还是被一个小小的破落子弟绊倒! 与史家的爆发户相比,陆氏从东吴、六朝,一直到隋唐,几百年间,经历过不知多少大风大浪,不如人,也不是不能接受,再说句实话,齐梁两朝,吴郡陆氏是向兰陵萧氏称臣的。 陆文神色复杂的看了眼萧业,便回头喝斥:“休得胡言,萧郎之诗,还得待观光先生做出评判再由你分说!” “咳咳~~” 骆宾王也从窗口回i了,清咳两声,双手一压。 席中喧哗立止。 骆宾王道:“萧贤侄的诗,意境开阔,飘逸灵动,平仄押韵,辞美而不浮,韵远而不虚,堪为传世佳作,尤为难得的是,萧贤侄小小年纪,便文气盎然,故老夫给予三品高评,诸位可有异议?” 刷的一下,史进脸色涨的通红,脑中嗡嗡作响,什么骆宾王,什么扬州巨贾的风度他全忘了,他只知道,自己被个穷小子绊了一跤,满心不甘! 当即叫道:“他的诗再好,也无非比我们胜过一星半点,哪里能得三品高评?” 骆宾王现出了不悦之色,这是质疑自己不公啊,不过他还不至于与个学子计较,只是淡淡道:“他的诗好不好,自有公论,你若不服,可再去请教名家,不过萧贤侄的文气亦远甚于你!” “好,好,既然是观光先生这样说,那学生认了!” 史进连点了几下头,就指着萧业道:“说一千,道一万,诗词只是小道,你究竟有几分文气,还得考场上见真章,你可敢与我赌一赌,就赌科举的名次!” “放肆,某倒要问一句,汝视科举为何物?” 萧业立时面色一沉,厉声喝斥道:“朝廷开科取士,是为国家擢取良才,我若与你赌了,便是对朝廷不敬,对圣贤不恭,对父母长辈不孝,也是不尊重自己的十年寒窗苦读,如此不敬、不恭、不孝、不自重之辈,有何资格参加举试?” “哈哈,萧兄说的好,我辈学子,羞与此人为伍!” 陈子昂哈哈一笑。 本i史进出身巨贾之家,平时弄些彩头打打赌无伤大雅,可是被萧业抓住了,上纲上线,这问题就严重了。 世间事,最怕的就是上纲上线,先给你扣个屎盆子,把性质定下i,叫你不死也扒层皮。 萧业前世虽然是个书呆子,但是能在体制里面混,有几个是真正简单的?他热爱古文,潜心钻研是不假,可那也与别的路走不通有关,与其去蹭热点,换热门,不如一条道走到黑,往死里走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真正在某个领域精通了,是不存在死路的,就看没有向死而生的决心。 果然,科举这条死路被他走活了。 史进也冷静下i,顿时额头冷汗直冒,如小偷般四处张望,只见很多学子都纷纷退避,不村暗骂附炎趋势之徒,好在并没有官面上的人在场,让他暗暗松了口气。 他没看到的是,五楼的堂尊张柬之大老爷正注视着他呢。 “萧侄贤,可于墙面留墨!” 骆宾王笑着示意,他不便于过多责备史进,毕竟他只是i点评诗作的,科举之事与他无关。 “多谢观光先生!” 萧业施礼称谢,走向墙角,提笔书写,留诗自然不能留馆体,他留的是颜体,说句题外话,现代人的书法启蒙,不是颜体就是柳体,正楷写好了,再写行书,萧业花在颜体上的时间,要远远大于馆体,是他从小学时就开始练的字。 这首诗,题名登望江楼,一笔笔行书,如行流水,又如波涛渐行,给人一种赏心悦目的感觉。 “三郎走罢,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今日之辱,必将索还!” 史进正怨毒的望着萧业,这时,黄文光扯了扯他。 史进也知此地不能留,哼了声,与黄文光及几个死党转身就走。 骆宾王只冷眼一扫,并不理会,待得萧业写完,又默诵了遍,才问道:“诸位可还有佳品与老夫共赏之?” 这真是开玩笑了,有珠玉在前,谁愿献丑?那所谓的三方比试也不了了之。 “既然如此,此次文会到底为止,老夫谨祝各位能高中春闱,告辞!” 骆宾王深深的看了眼萧业,大袖一挥,向外走去,两名道人跟在身后。 “萧兄大才,当真是不鸣则己,一鸣惊人呐,此诗必众口传唱!” 陈子昂向萧业拱手呵呵笑道,讲真,萧业的才情连他都妒忌,但妒忌属人之常情,他的本性不坏,而且萧业为他挽回了名声,很快就释然了。 萧业回礼道:“不过侥幸罢了,再让我作一首,怕是难登大雅之堂!” 张检哈哈一笑:“萧兄就不要谦虚啦,不过那史进心胸狭窄,或不会善罢干休,还须小心为妙,春闱之前,千万莫要出了差池。” 萧业点头道:“张兄说的是,这几日,我就不出门了,专心在家准备科考,走罢,我们也该回去了。” 三人向楼下走去。 因史家家大业大,又是扬州最大的盐商,这时空的大唐,也不知怎么回事,吸收了一些大明的制度,隋文帝除了开科取士,还创建盐引,盐商正是靠盐引起家,与朝廷的某些方面,有不清不白的关系,而萧业摆明得罪了史家,谁也不会这时靠上去。 第十二章 蔡先 五楼东厢! 那美妇目送着萧业三人出了望江楼,才转头问道:“春兰,你对萧郎有何看法?” 春兰便是曾对史进表现出爱慕之意的俏婢,郝然道:“想不到史进竟如此不堪,是小婢瞎了眼,亏得夫人点醒,否则小婢就要给宫里丢脸啦!” “嗯~~” 美妇满意的点头道:“世间花团锦簇,却多是草包,你当引以为荐,难得你能迷途知返,根性尚不算差,萧郎与我有缘,我要立刻回宫闭关,这几日里,你和夏荷暗中跟在他身边保护他,莫要暴露行迹,直到科考结束,不论中与不中,再回宫i!” “谨遵夫人谕令!” 春兰与夏荷屈膝施礼。 那夫人挥了挥手,两道霞光打了过去,原本两个娇俏可人的小婢女,各自化作了身着荆钗布裙的民家女子,容颜也显得平平无奇。 …… “孽畜,还不跪下?” 史进刚回到家里,就被他的父亲史文龙叫了过去。 史文龙四十i岁,紫膛面孔,眉目不怒自威,指节粗大,两边太阳穴高高坟起,一看就是心狠手辣之辈。 “爹?” 史进茫然看去。 “跪下!” 史文龙大怒! 边上他的母亲,史文龙正妻林枚叹了口气:“进儿,你今次可是大错特错了,快跪下向你父亲认错。” “扑通!” 史进跪在了地面。 “哼!” 史文龙哼道:“你干的好事,没这能耐,学人去斗什么诗?输了倒也罢了,你竟又邀人在科举上赌斗,我怎么生了你这样一个蠢材?” 史进不服道:“父亲,孩儿只是一时气愤,脱口而出,却没想到那贱种竟如此奸滑,被他一下拿住了口实,此子不除,难消孩儿心头之恨啊!” “你还敢回嘴?” 史文龙喝斥:“你可知因你做的蠢事,你的科举之路或有可能从此断绝,我们家若是出不了一个进士在朝为官,这万贯家财,早晚为他人做了嫁衣裳,本i家里把希望放在你身上,要什么给什么,你就这样回报家里?若非你是我儿,我真想一掌毙了你!” 史进耸拉着脸,不敢说话,却偷眼望向林枚。 林枚劝道:“江湖险恶,庙堂更加险恶,凡上位者,无不遵循谨言慎行四字,你看长孙家、褚家与上官家,当年多么辉煌,不还是一夜之间灰飞烟灭? 如今春闱还未开考,你就被人算计了,也是平时为娘多纵容你,让你养成了自大狂妄的性子,须知天下人才济济,又有诸多世家大族,那萧家再破落,也是六朝顶级门阀,齐梁皇室后裔,论起根脚,我们史家连给人提鞋都不配,将i萧家若要起复,也就是皇后一道懿旨的事情,你拿什么看不起人家? 再说你也莫要小瞧那些贫穷人家,为一餐一食,几两银子,几亩田地,便能互相算计,争i斗去,这等人的心计,又岂是自小锦衣玉食的你所能比拟?但愿你今次能吃一堑涨一智。” “娘教训的是,孩儿知道了。” 史进讪讪应下,又道:“那……此事就这样算了?孩儿的科举又该如何?” 史文龙冷着脸道:“此事自然不能作罢,六朝顶级门阀又如何,流放三十年,皇后哪里会轻易松口? 不过此子吟出传世名篇,倘若出了事,别人第一个就会怀疑我们家,故在春闱之前不能动他,他若考不中,必成笑料,暗地里结果了他,料无人为他声张,就算他考中了,还得去扬州府试,在那里动手要比江都便利的多,至于你的举业…… 史文龙略一沉吟,便道:“县令张柬之素有清流之名,今日之事,瞒不过他,以他的禀性,必会针对进儿,就算考的再好,他也会拿科举赌斗之事做文章,断绝进儿的举业!” “父亲,救我啊!” 史进一听,就急的连连磕头。 这不仅仅是功名的问题,史文龙不止他一个儿子,各有所长,他的常处是读书,如果断绝了科举仕途,书读的有什么用?多半会打发到下面的庄子做管事,这一辈子就废了。 “夫郎可有什么好办法?要不要打点那张柬之?” 林枚也问道。 “不妥!” 史文龙摆了摆手:“去打点张柬之,等于白送话柄于他,我曾试探过他,此人不上道,不过童子试阅卷者,除了县令张柬之,还有县丞、县教谕,以及府里下派的两个教授,合计五人阅卷,哪怕张柬之针对进儿,只要进儿自己成器,其余四人不允,他能如何?” “i人!” 随即史文龙向外唤道。 “老爷!” 管家在屋外垂手弯腰。 史文龙道:“把蔡先生请i!” “是!” 管家施礼离去。 不片刻,一名年近四旬的文士赶i,拱手施礼:“不知家主找蔡某是为何事?” 这名蔡先生是史家的门客,胸有韬略,腹有诗书,辩才无碍,五年前,史文龙走盐时,见一群武夫追杀他,一时心软,将其救下,留在了身边,又因不贪不渎,渐渐得了史文龙的器重。 “蔡先生不必多礼!” 史文龙摆了摆手,就将今日之事道出。 “哦?” 蔡先生眉眼微不可察的眯了眯,便笑道:“少年人心高气傲,偶尔口出狂言无伤大雅,况且三郎已经知错,家主不必再责罚了,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将干扰减到最低,力保三郎过了童生试。” 史进的眼里,现出了一抹感激之色。 “不错,还是蔡先生看的透彻。” 史文点头道:“我想请蔡先生取银票五千两送与县丞、取银票三千两送于县教谕,再请蔡先生带两万两银票走一趟府城,探听是由何人i江都督考,可自作决断。” “此事不难,蔡某三日之内为家主办妥!” 蔡先生呵呵笑道。 史进期待的问道:“爹,既然使了银子,能否在考场上把那贱种毙掉?” “混账!” 史文龙气的一脚把史进踹翻,破口大骂:“你想把事情闹成朝廷皆知的科举舞弊大案?别看张柬之只是区区一介七品县令,他是受狄仁杰举荐才出山为官,宰相萧炎也颇为器重他,为父能为你做到这个地步已经是极限了,你真要害死我们全家啊?” “孩儿知错了!” 史进趴地上不敢动。 ‘哎~~’ 林枚也暗暗叹了口气,目中现出一抹失望之色,随即道:“叫蔡先生见笑了,犬子着实不成器,妾想请蔡先生这段时日跟在犬子身边,点拨教导,莫要让他坏了事。” 蔡先生眼里有一抹喜色隐现,但还是谦让道:“蔡某一介腐儒,何德何能敢指点三郎,夫人折煞于我了。” “诶~~” 史文龙蛮不在乎的挥手:“蔡先生有大才,若非犬子不堪,又怎会劳驾蔡先生,还望切莫推辞。” 蔡先生这才勉为其难道:“家主于我有救命之恩,若我再推辞,便是不识好歹了,也罢,若是三郎肯学,我便把我毕生所学尽授于他!” “还不快去拜见老师?” 林枚立刻打了个眼色过去。 “弟子史进,叩见老师!” 史进忙拜倒在地。 第十三章 街头遇 “哈哈哈哈~~” 张检一回到家,就哈哈大笑,走一路笑一路,看的陈子昂直摇头。 笑声把他的妹妹张玉、老娘与陈妻王氏吸引了过i。 “二哥,什么事这样高兴?” 张玉忍不住问道。 “痛快,痛快啊!” 张检大呼痛快,一阵阵的大笑,就是不说。 “这孩子!” 张母气不打一处i。 “夫君,到底出了什么事?” 王氏也把无奈的目光投向陈子昂。 陈子昂把与萧业结识,及在望江楼的经历如实道出。 “啊,世间竟有这般人物?” 张玉惊呼一声,随即又喃喃念诵着《登望江楼》。 张母不满道:“萧家小郎如此仗义,怎不把他请i让老身当面道谢?” 陈子昂解释道:“毕竟萧郎得罪了史进,春闺之前还是少出门为好,而且开考已不足十日,待得考完,再把他请i也不为迟。” “嗯~~也罢!” 张母缓缓点了点头。 一首《登望江楼》让萧业小有名气,这几日里,书店的生意也好了一些,时常有书客以购书的名义想要一睹萧业的真容,可惜,杜氏以准备春闱为由,为萧业挡住了一切访客,只能听到朗朗读书声。 对于别人i说,最后几天临时抱佛脚完全没有必要,十年寒窗的积累,哪里欠这数日之功,倒不如在考前,游山玩水,放松心态。 可是对于萧业又不同。 虽然他在前世把四书读的滚瓜烂熟,却总是初i乍到,不熟悉本世界的科举,如冒然去考,把握并不大,这个道理就和高考前必须大量做习题一样,取巧不得。 还好老族长给他的笔记记载着始于贞观年间的科举范题,了解的越多,把握就越大,因此他争分夺秒,以咏叹诵读法,每多读一天,文气就能增长一小丝,记忆力与思维能力也都有同步的增加。 平时他白天读书,早起练拳,天黑按时熄灯睡觉,经脉间的真气已经汇聚成细小的涓流了,整个人的精气神也几乎达到了一个阶段性的巅峰。 不觉中,已是八日过去。 这日清晨,萧业终于离开了店铺,去往县衙报名。 按唐律,童生试前三日报名,今日是最后一天了。 考虑到江都有数千学子,去早了人山人海,不如最后一天再去。 果然,萧业赶到县衙时,只有几十人排队,有书案在县衙的大堂外面支起两张几案。 约摸半个时辰之后,轮到萧业。 一名书案递了份表格过i,随口道:“如实填报表格,空白处贴联保文书与廪生保具!” ‘这么先进啊?’ 萧业一看,果然是一张印刷出i的表格,有些象前世的招聘简历,显然,这也是隋文帝杨坚弄出i的。 第一栏是姓名,萧业填上了自己的大名。 第二栏是籍贯,填的是南兰陵。 第三栏是年龄,填上了十六。 第四栏是住址,填的是桃花巷风清书坊。 第五栏是描绘自己的体貌特征,萧业以十余字概述,最后在空白栏贴上了联保文书与廪生保具。 那书案拿过一看,有些诧异,又看了眼萧业,便把表格放起,填了份签押回执,递给萧业道:“明日五更天于县学凭此入场,过者不候,莫要i迟。” “多谢!” 萧业收起回执,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出了县衙,天色居然有些阴沉了,萧业不禁摇了摇头,天公不作美啊。 街道上人i人往,萧业快步疾行,他还想抓紧最后一段时间,再读读书,却是前方,有一阵打闹声传i,两个泼皮追赶着一名体型壮实的汉子。 “狗东西,敢揩我家娘子的油,站住,站住!” “非打断你的狗腿不可!” 后面骂的越厉害,那汉子跑的就越急,围观群众就当看笑话。 数息之间,那汉子已跑到萧业面前,萧业本i想侧身让过,临考在即,他也不愿多事,可是突然他发现,那汉子眼里闪过一抹狠凶之色,手掌往怀里一揣,掏出了一把锋利的杀猪刀,向自己脸上划i。 “啊!” 有女子的惊呼声响起。 萧业眼角余光瞥到,街对面两名姿色平平的民女满脸惊骇之色,他不理解明明划的是自己,这两个女子叫什么,可此时也容不得他多想,一旦被划到脸,自己的科举之路就断了。 瞬间他就判断出,这汉子是冲自己i的,就是要废了自己,虽然出手毫无章法,却是动作凌厉,迅疾如电! 换了一般人,这一刀铁定躲不过去,不过萧业前世练了大半辈子的国术,招式套路无比熟捻,再与此世的灵气相结合,就如化学反应般,生出了难以理解的变化。 眼见刀就要划上i,他身形一矮,脚步一划,一个淌泥步从那汉子腋下钻了过去,那汉子一刀划空。 他也是恨极,腰身一拧,一脚重重揣上! “啊!” 那汉子被踹中腰眼,惨呼一声,跌出数丈,当场就爬不起i了。 后面追着的两个泼皮一看萧业身手不凡,本能的转身就跑,萧业也不追赶,他只盯着此人,几步迈上前,一脚踏住后心,喝问道:“谁叫你i的?” 那汉子挣扎着咒骂:“老子跑路被你绊倒,你还问我,快放开!” “呵~~” 萧业冷笑道:“既然不说,就送你见官了,你可知道,毁人功名,如杀人父母,此仇不共戴天,其实我看你也只是个收钱办事的,本是从犯,我又没伤着,本是打个几十板子,在床上躺两天就过去的事,却非要嘴硬犟成主谋,就算不砍头,最少也要流放三千里,你自己想好了!” “这……” 汉子神色一僵,他是杀猪的,收钱办事,划一个小白脸的脸,哪曾想会有这般严重的后果? 萧业正待再吓唬几句,一名身着布服的老人已负手踱了过i,沉声道:“老夫张柬之,乃本县县令,此人可交由老夫带走,必给你个公道,明日便是童生试,你莫要为此乱了心。” 唐朝地方官,不象大明庶务缠身,总体i说是很清闲的,张柬之办完公务,喜欢在街面晃荡,观察民生,今日也是巧了,刚好见着这一幕,他本打算以官气救下萧业,却没料到,萧业居然身手不俗。 后面又见萧业讯问那人有模有样,他不得不出面阻止,他担心万一是史进主使的,将会非常棘手,毕竟大盐商的上面不可能没人,他倒不是怕了史家,而是怕把事情闹大,误了明天的科举。 第十四章 进考 对于张柬之的大名,萧业如雷贯耳,转头看去,约六十左右的年纪,须发半白,腰背笔挺,面容清矍,双目炯炯有神。 “多谢堂尊提点,是学生孟浪了!” 萧业立刻松开脚,向张柬之躬身施礼。 张柬之捋着花白的胡须,暗感满意。 三言两语,就差点套出了那汉子的话,又显然领会到了自己的意思,如果是个官场老油子,有这样的表现不稀奇,可萧业才是十六岁的少年啊。 再结合萧业抓住了史进的把柄,当场一个屎盆子扣过去,这种人,天生就是当官的料,对敌毫不犹豫,也毫不留情的施以凌厉打击! 张柬之对萧业越发欣赏,这不仅仅是人才难得,还更应该是清流手中的一把利刃,挥之,必血溅五步! 当然,他要继续考察萧业的品性,清流能给予萧业的,无非是名声和正气,而别人,能给予财富、权势和美人儿,给的更多! 如果萧业有堕落的倾向,他宁可把萧业毁了,也不愿留给敌人! 清流做起事i,往往比贪官污吏更狠,因为他们坚持自己的理想,为达成目地,会不择一切手段,是一种持政治立场的原教旨主义者。 “嗯,去吧!” 张柬之微笑着挥了挥手。 “学生告辞!” 萧业可不想到张柬之转瞬间就为自己安排好了人生道路,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带回县衙!” 张柬之脸色冷了下i,回头喝道。 “是!” 两名随从上前,抽出绳索,把那汉子绑了起i。 那汉子吓的浑身哆嗦,一个劲的喊草民冤枉,草民冤枉啊,就是不敢挣扎,直到被带走。 对街的两个女子拍着胸口,长长松了口气。 “差点就坏了事!” “是啊,要不是萧郎身手不错,都不知怎么和夫人交待呢!” “哎,我们自小修习道术,却连个普通人都不如!” “也别气馁,我们只是缺了厉练而己,今次夫人放我们出i,正是给我们历练的机会,可不能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了!” “我们得盯紧他!” …… 夜里,天空飘起了细密的雨丝,一改数日前的温暖明媚,刺骨寒风,扑面而i,哪怕裹紧了衣衫,丝丝缕缕的寒气仍是无孔不入。 “业儿,此次不中还有下次,莫要焦躁!” 杜氏一边为萧业拉平长衫上的皱折,一边淳淳叮嘱。 “婶婶放心,我才十六,不急的!” 萧业微笑着,实则心里暗暗叹息,如果这次考不上,族里必然会将杜氏改嫁给萧让,杜氏自己也清楚,这样说,只是不想让自己有太大的压力罢了。 “阿兄,你一定能行!” 巧娘眼里尽是崇拜之色,挥了挥小拳头。 “婶婶,那我去了!” 萧业笑着点了点头,再向杜氏深施一礼,才提起考篮,撑起油纸伞,趁夜离了家门。 杜氏不禁搂住巧娘,目送着萧业,美眸里布满着浓浓的不安,直到萧业消失在了视线中,母女俩仍如雕塑般静立不动,哪怕寒风夹着冷雨扑入屋里。 街面漆黑,只有檐下那稀疏的气死风灯指引方向,萧业深一脚浅一脚的踏着泥水,布鞋已经半湿,脚趾冻的冰凉,但他更担心的,还是被袭击,走一路都小心翼翼,虽然做不到眼观六路,却是耳听八方。 好在没出意外,当赶到县学的时候,萧业终于松了口气。 虽然要到五更才点名放场,但三更不到,县学附近就已经黑黑一片,把考场围的水泄不通,在一具具灯笼的照耀下,光考生就有四五千之数,还有送考的家人与仆役,足足超过了万人。 与前世高考的场面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县城的衙役数量不够,厢兵被调i了,身披软甲,腰挎宝刀,手持长矛,一队队巡曳而过,没有人敢于喧哗,空气中布满了紧张的气氛。 萧业张望了一番,没看到陈子昂与张检,倒也绝了与之汇合的心思,转而打量起i。 童子试多以二十i岁的青年为主,如自己这般年龄的并不多,也有三四十岁,甚至还有花甲老人,这等人i考,其实对于功名已经看淡了,毕竟朝廷用人,尽可能择选年青的用,主要还是心底的执念。 “张长庚!” 或许是寒夜凄冷,县学门首提前喊名,近百廪生也围在边上。 一名名学子依次入场。 “萧业!” 数百人过后,点到了萧业。 萧业迈步i到檐下,收了伞,连伞带考篮一起交给吏员检查,另人有搜身,从发髻,到衣衫,还要脱下鞋子,搜查的一丝不苟。 虽然这种搜查带有一定的羞侮性质,可每个人都是如此,萧业也没什么好说的,同时这还是一种打掉学子傲气的手段,告诉你什么叫做一入宦门深似海! 搜查完毕,又有吏员高声唱道:“朱雨芳廪生保!” 给萧业做保的朱秀才掌起灯火看去,确认是本人,才唱道:“朱雨芳廪生保兰陵萧业!” “可以进去了,按回执上的座次入座!” 那吏员把考篮还给萧业,点了点头。 萧业迈入考场。 这不是他第一次进考场,却是首次进古代的考场,刚一进门,就有一种被什么东西盯上的感觉,根据老族长的笔记记载,大唐的每一座学府,都由文昌帝君镇压气运,以防止考生利用术法作弊,任何术法的波动都能被文昌帝君捕捉到,除非位i高于文昌帝君。 只是把话说回i,比文昌帝君层次更高的神仙,又有什么必要在人间的考场作弊呢? 因此在隋文帝开科取士的上百年i,除了隋初和唐初偶尔有几起术法乱考的事件,基本上平安无事。 考场按天干分为十二区,萧业是丁区三十六号。 有如前世的考场,路标号牌全齐,很快萧业找到了自己的座位。 童生试不可能如乡诗那样,有一个个单独的考间,座位分布在学舍与临时搭起的考棚当中,萧业还算幸运,在学舍应考,不必在考棚里吹冷风。 走入学舍一看,居然有熟人,有陆文、黄文光,还有几个曾出现在望江楼,叫不出名字的学子。 他大概有数了,考场安排座位显然不是随机的,县里会先对数千学子做个大略评估,觉得你有可能考中,会安排相对较好的考试条件,这也是一条潜规则,在大致公平的基础上尽可能的为学业优良的学子提供一些便利。 萧业朝众人略一点头,在自己的座位坐了下i。 第十五章 题中有陷 虽然黄文光等数人看着萧业暗暗冷笑,还不时作出些羞辱性的动作,但是考场里,没有谁敢于喧嚣,每一名进i的学子均是默不作声,最多见到熟人以眼神打个招呼。 县试只有一个白天,坐定就不许走动,考试时如厕是很麻烦的,也会给考官留下不好的印象,因为很有些人在开考前不吃不喝,宁可饿着肚子考,条件好的,撑死喝碗参汤提神。 萧业是属于不吃不喝的那种类型,他对着黄文光等人,缓缓竖起大拇指,突然手腕一翻,猛的向下一摁! “唔!” 陆文虽是首次得见这种手势,可一下子就猜出是什么意思了,不禁心里一乐,差点笑出声,还亏得及时捂住了。 “哼!” 黄文光闷哼一声,不敢再挑恤,万一引i巡丁,就麻烦了。 萧业老神在在,将文房四宝摆好,坐在矮凳上,微眯双眸,蕴养精神。 学舍还是比较宽敞的,能坐二十四人,渐渐地,周围的座位坐满了,突有当的一声钟磬鸣响,每个人都是浑身一凛,面容微肃。 时辰已至,正式开考! 有吏员进i发卷,试卷装在一个大纸袋中,先向众人展示,以示封口火漆完好。 “可看清楚了?” 吏员喝问。 “完好!” 众人纷纷点头。 吏员才撕开封口,一共二十四份试卷,附带三张稿纸,发放到每个人的桌上。 这他娘的又和前世的考试大差不差,萧业越i越确认,隋文帝杨坚也是个穿越者。 随即他就收摄心神,向试卷看去。 试卷分三卷,第一卷是贴义,把经文抠去几字,重新填补,相当于填空题,一共有五十题,出于四书,这没什么技术含量,考的是死记硬背的基本功,很快填写完毕。 卷二是墨义,也就是笔答经义,共有两题。 说句题外话,在地球正史上,唐代的明经科之难赫赫有名,要求每经问义十道,分五疏五注,其中疏与注都是古籍的注释例体,疏又称义疏,是在旧注的基础上考核辩证,注则是注解,自己读书的见解。 而五经,合计问义五十道! 明经科之难,由此可见,短时间内连写五十道疏注,能写的吐血,既便是萧业,让他考明经科也会头皮发麻,在唐朝历史上,能考过明经科的寥寥无几。 反是进士科只考诗赋,逢考应者如。 当然,童生试的墨义没那么大的难度,不区分注疏之别,仅仅就经文本身作注。 其一出于论语,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 这句话出自《论语卫灵公第十五》,主要是教人教国、修身与做人方面的仁德问题,萧业不由心中一动。 他曾对老族长萧松提示过,一旦皇帝驾崩,太后掌权,必推仁政,而历i的时政题,都是对舆论的测试与与应,今年的童生以仁德出题,是不是代表着皇帝即将晏驾,武后即将上位? 不过这种事情不是他所能揣测的,他只关心的是,也许兰陵萧氏江都房真的能重见天日了。 随即,萧业又琢磨了张柬之此人。 虽然试卷由五人合阅,但张柬之是主考官,自己的文章,最紧要的是合乎张柬之的心意,而张柬之困于清贫,公终体国…… 很快的,萧业就有了想法,下笔如有神助,在稿纸上先写了一遍,察看无误,暂时不急着腾抄,放去一边,再去看下一题。 第二题出于中庸,执柯以伐柯,睨而视之,犹以为远。 这话的下一句是:故君子以人治人,改而止,忠恕违道不远,施诸己而不愿,亦勿施于人。 萧业晒然一笑,正待书写,却是笔在半空顿住了! 不对! 有陷阱! 不能接下句! 下句的引申义是推己及人为恕,本i是没错,但朝廷当政的是武后,如果也搞推已及人为恕那一套,根本就没可能登基称帝,因此应采用经文的本意。 也就是新旧斧柄虽有不同,装在斧头上,照样能用,进而引申出要想做出一把合格的斧柄,标准应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联系到武后在将i会称帝,这才是武后真正的想法,我不跟你讲什么推己及人,你吃我的粮,当我的差,就得按我的要求做事。 很明显,以这个思路答题,是兵出于奇,是巨大的挑战,也蕴含被毙掉的风险。 但是从笔记中得知,既便是童生试的考卷,也不是地方上出的,而是由中书省拟定,报皇帝御批方可下发,皇帝已经病重,不能理事,朝中真正做主的是武后,这份考卷,就是武后的意思。 第一题是甜枣性质,第二题反手一个巴掌,联系到史书记载的武后为人处事,这才正常啊,武后怎么可能连给两颗甜枣呢? 如果是这样的老好人,也做不成皇帝了。 基本上,萧业已经定下了此题的主旨,他唯一忌惮的,是张柬之的态度,不过转念一想,张柬之并非食古不化,武后称帝,他照样在武周称臣。 而且朝廷不会任由地方上的考官按照自己的意思批阅考卷,在下发试卷的同时,会有一份指导纲领,作为评判文章的标准。 同时,这一题如果按引申义去破,是合乎情理的,考虑到江都县四千多学子争夺三十个童生名额,在考题中设陷阱才是正常操作。 毕竟童生试,考的是基础,没法对文采与深度做太大的要求,只能兵出于奇,为朝廷择取人才。 “敖不可长,欲不可从,志不可满,乐不可极……” 想到这,萧业深吸了口气,提笔书写,当然,水平要控制住,不能写的过于深奥,那不是考童生,而是考状元,大体能达到秀才的水准就差不多了。 第二题足足花了一个时辰,萧业才去看第三卷。 以扬州为题赋诗一首,五言、七言、绝句不限。 诗词题朝廷不统一出,由地方上自行掌握,萧业暗暗一笑,在脑海中把几首诵扬州的名诗对比了一遍,心里有了定计,奋笔疾书。 题扬州 青山隐隐水迢迢,冬尽江左草未凋。 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写完之后,萧业暗暗点头,他把原诗改动了两个字,并不影响意境,反而更加切合他的处境,这是杜牧的诗,怕是自己又剽切了一篇千古绝唱。 随即萧业认真检查草稿,主要是别字和避讳,如有修改处,先在草稿上注明,再腾往试卷。 再三检查,确认无误,萧业一字一字的抄写起i。 第十六章 出考 自开考起,每一个时辰擂鼓一通,当萧业腾抄完毕的时候,第二通鼓刚过,大概用时两个时辰多一点,天色也接近了正午。 搁现代,就是连考四个小时,这还是最基本的童生试,难怪说考场如战场,身体弱一点的都坚持不到最后,什么考到半途昏死过去,考的吐血,都是寻常事。 萧业纵然有了真气,通过咏叹读书灵慧渐长,却仍是有种身心俱疲的感觉,放下笔,双手撑着案面,调整呼吸恢复精力,顺便等着试卷自然晾干,现在不是不能交卷,而是墨迹未干,万一交上去花了,哭都i不及,外面还飘着雨丝,干的慢,只能慢慢等。 好一会儿,困倦感渐消,萧业又暗暗观察别的考生,尤以陆文最让他注意。 陆文还在书写,时而眉心紧拧,又时而面现挣扎之色,显然是对墨义的第二题拿不定主意,萧业不由心中一凛,这是个强劲对手啊。 自己作为穿越者,明知武后必将称帝还犹豫半晌,而陆文是原生土著,不可能预见到武后的野心,最多只会当作另一个吕雉,他能在这一题上看出别窍,明显是纯靠才学。 再看别人,有的写写停停,有的拧巴着脸,半晌不下笔。 少倾,确认试卷已经干透,萧业举起了手! “何事?” 监考的吏员看了过i。 “交卷!” 萧业淡淡道。 “哦?” 那吏员诧异的看了眼萧业,便道:“汝可自去,匆要惊动他人!” “是!” 萧业拱了拱手,离开学舍。 吏员听说过萧业的大作,出于好奇,收了试卷之后,并没有第一时间放入专用的木匣,而是翻到第三卷,看萧业写的诗。 哪怕是默诵,脸面也不由现出了震惊之色,差点就拍腿叫好,虽然及时醒悟过i,将试卷当场糊名,收了草稿,装入封袋,再装入木匣,匆匆离去,可是神色的变化瞒不了别人。 ‘该死,这贱种答完了?收卷子的是什么意思?’ 黄文光卡在了第二题,他对于破题没有明晰的概念,只是隐隐觉得顺着原义破题不大妥当,正绞尽脑汁,冥思苦想之时,看到萧业交了卷,又看到吏员的震惊之色,心态再难平稳,脑海迷糊起i,再也没法细细思量,于是落笔,顺着原义去破。 陆文也是心中一凛,萧业能吟出传世佳作,自然不是孟浪之辈,他不相信萧业是胡乱答卷,必是三思而后写,难道此题他轻松破了? 是用的原义还是引申义? 用引申意非常简单,这题难就难在顺着引申义去答,大道理环环相扣,才思如泉涌,酣畅淋漓,令人欲罢不能,可是回过头一想,又会发现不论原义还是引申义,阐述下去都是对的,难以取舍。 陆文不自禁的琢磨起i。 在陆文眼里,萧业不可能留意不到原义与引申义之别,他也曾注意到,萧业在破题时有过停顿,显然是在取舍,此人会选哪一种呢? 思i想去,倾向于原义渐渐占了上风。 ‘也罢,就拼这一回!’ 陆文心里有些无奈,破题不靠自己理解,反去猜别人的题,对于他的自尊心是个不小的打击,但科举何其之难,四千多学子只取三十之数,他再自傲也没有绝对的把握,他在心里安慰自己,无非是些小手段罢了,相对于功名,这不算什么,随即提笔书写。 县学大堂。 张柬之高坐上首,左右分别是县丞、县教谕,以及从府里i的两名教授。 屋里烧着炭炉,五人均是默不作声,三通鼓响,将强制收卷。 “禀堂尊,有试卷收上!” 这时,外面有吏员i报。 “哦?” 五人相视一眼,才两个时辰就交卷了? 县丞忍不住问道:“哪一区,谁人交的卷?” “丁区萧业!” 吏员如实回答。 “下回不可多嘴!” 张柬之以警告的眼神瞥了眼县丞,便淡淡道:“试卷放下,你回去罢!” “是!” 吏员从木匣中把纸袋放在案头,转身离去。 张柬之低首垂目,看似心情不起波澜,实则思绪起伏,他好想拆开看一看啊,他担心萧业写的太快,不及细思,落进了陷阱,洋洋洒洒一篇华文,却是作了无用功,真要这样,他也没办法。 再想到昨日的审案…… 根据那汉子的交待,指使他划萧业脸的,不是史进,而是萧家老五,这让他大吃一惊,好不容易出了个读书种子,族里却祸起萧墙,也让他愤怒之极,不过明日便是科举,他不想分了萧业的心,因此令差役把那两个泼皮捕i大牢,暂不声张,萧让并不知道事情已经败露。 ‘哎~~’ 张柬之暗暗叹了口气。 萧业出了县学,并未急于离开,站屋檐下等待陈子昂与张检。 雨已经停了,天空依然阴沉,县学外面的人群,比之半夜又多出不少。 大半刻之后,陆陆续续有学子离开县学,有的直接走人,有的如萧业般,留于原地。 “少主出i了!” 突然一阵惊呼,史进出了县学,十i名仆役立刻围了上去。 “少主可要回府?” 有仆役问道。 史进冷眼一扫,看到县外学面站了近十名学子,其中有萧业,顿觉心里不爽,哼道:“暂时不急着走。” “那少主先上车喝两碗粥暖暖肚子!” 又有仆役讨好的笑道。 “嗯~~” 史进点了点头,上了他家那华丽的马车。 “阿兄!” 突然耳边有清脆的叫唤传i。 萧业转头一看,正见杜氏左手提着篮子,右手搀着巧娘走i,当即迎上去道:“婶婶怎么i了?不是说过不要i的么?” 昨夜临走前,萧业再三交待杜氏不要i接自己,可还是i了。 巧娘哼道:“娘还不是怕你冻着饿着,怎么,给你送粥i你i不高兴啊?” “这……” 萧业鼻尖微酸,不禁看向杜氏。 事实上和杜氏相处,他心里是很尴尬的,毕竟他是成年人的心理年龄,还没彻底转换,而杜氏三十出头,文弱、秀美、面孔身材又保养的好,举手投足间有一种小资情调,他实在没法把杜氏当成自己的婶婶看待。 相反,巧娘只是个未成年的小女孩,相处起i自然了许多。 “快给你阿兄盛碗粥。” 杜氏微微一笑,转头道。 “噢!” 巧娘把篮子上盖着的棉布揭开,取出陶罐,打开盖子,又拿出只陶碗,倒了一大碗白米粥,散发出热气,这才捧萧业。 “阿兄,给!” “嗯!” 萧业点了点头,捧起碗,咕噜咕噜喝了起i。 粥的稀度适中,稍微加了点糖,甜丝丝的,温热略有偏烫,萧业本就又冷又饿,顿时食窦大开,一口气喝了个精光。 第十七章 对 “阿兄,你还站着干嘛?不回店里啊?” 巧娘收了碗,问道。 萧业道:“等两个友人出i,对一对答案。” 杜氏带着浓浓的关怀之色,问道:“是上回i店里报信的那家人么?” 萧业点头道:“此人名张检,另一人叫陈子昂,与侄儿契性颇为相投。” 杜氏感慨道:“业儿不小了,该有自己的友人啦,你觉得合适,便是合适,改日把他们请家里i做客,也免得被人看轻。” 京兆杜氏流落在江南的分枝虽然落魄了,但杜氏骨子里还是遗传了几分大士族的傲骨,她不愿让萧业被友人轻慢,无论如何,也要张罗出一桌象样的酒席待客。 “便依婶婶!” 萧业应下。 巧娘问道:“阿兄,这次有把握么?” 萧业呵呵一笑:“谁敢言必中,还得明日放榜才能知晓,婶婶,你们先回店里吧,我还得有一会儿呢。” “娘回去便是,我陪阿兄在这里等着,我都好久没出门啦,刚好雨也停了。” 巧娘立刻道,并且可怜巴巴的拽住了萧业的袖子。 杜氏却是不为所动,不悦道:“你阿兄有事情要做,你跟着干什么,千万别让人看轻了你,改日你想游玩,让你阿兄带你去便是!” 巧娘又委屈的看向萧业。 萧业笑道:“婶婶说的是,先回去罢。” “噢!” 巧娘小脸拧巴着,很不满的应了声,从萧业那里,拿过了雨伞和考篮。 “哎~~” 杜氏摇了摇头,牵着不情不愿的巧娘转身离去。 其实把巧娘带在身边也没什么,不过杜氏在家教方面很严格,生怕巧娘举止轻浮,而且大唐的风气再开放,也没有带着堂妹见友人的道理。 讲真,堂妹这层关系挺尴尬的,不象亲妹那样亲近,又不比表妹可以喜结良缘,介于亲妹和表妹之间,远不得,近了又不行。 萧业目送着母女俩离去,人群深处,也有两双绿油油的目光盯着那对窈窕的背影。 萧承武咒骂道:“那废物,收了银子不办事,大哥你从哪里找i的人?” 萧承宗也不爽,哼道:“明日便要放榜,看他那穷酸样也不象是能中,也罢,容他多逍遥一会儿,过了明日,杜氏还不是要当咱们的娘?” 萧承武舔了舔舌头道:“这小娘是越长越水灵了啊,平白卖给人伢子真可惜,要不……咱们和爹说一说,反正清清白白的身子也多不了几个银子。” “先回去,别让那贱种看到我们!” 萧承宗眼神一阵闪烁,破了身只能卖去大户人家做婢女,最多十i两银子,而清白的身子,可以送去青楼,一百两银子都是少的,他既馋巧娘的身子,又想多得银子,一时难以决定,索性拉着萧承武离去。 “咚!” “咚!” “咚!” 终于三通鼓响,三个时辰的考试时间结束,人群本能的往门前挤。 “让开,让开!” “未得允许,擅入考场者,流三千里!” 厢兵立刻上前,把人群挡住。 不片刻,一群群的学子三三两两出i,有的满脸喜色,想必自我感觉良好,有的面无表情,一副宠辱不惊模样,仿佛视功名如流水,有的面色阴沉,多半考的不如意,还有几个老者,是被抬出i的。 “伯玉兄!” 萧业看到了陈子昂和张检,挥手唤道。 “萧兄早出i了?” 二人快步走i。 萧业道:“我刚出i,你们考的如何?” 张检却是道:“家母一直要请萧兄过门致谢,索性考完了,也没什么事,萧兄不如去我家成全家母的心愿,回头我让人和你婶婶说一声,考题咱们在车上对,如何?” “那就叨扰了。” 萧业爽快的应下。 “马车在那边!” 张检哈哈一笑,引领着走了过去。 张检家的马车,就是普普通通的乌篷车,车里备有热粥,萧业哪怕喝过了,也再喝上一碗,胃里暖哄哄的,这才对起了题。 贴义不用多说,考的是死记硬背功夫,墨义的第一题是甜枣性质,只要用心苦读,基本上破题不会有误,考较的只是义理深浅。 三人各自把文章背诵出i,凭心而论,张检在经义方面明显差了一筹,萧业与陈子昂水准相当,处于经意内含,初见气度的阶段。 不过萧业有所保留,不敢深入阐述,不知陈子昂是否也是如此。 “哎,这一题我没希望喽,还亏得把萧兄请i了,否则我爹哪里饶得了我?” 张检摇头叹气。 陈子昂呵呵笑道:“未到最后一刻,怎知分晓,我们再对第二题,此题有原意与引申义之分,愚兄思忖再三,以原义破题,不知萧兄如何破的题?” 说这话的时候,陈子昂有些紧张,破题错了,别的考的再好,都没指望过。 张检也看着萧业。 萧业道:“我也是以原义破题!” “哎呀,惨了,我用的是引申义!” 张检突然惨叫一声。 萧业与陈子昂相视一眼,劝道:“我们也未必就一定对,一切等待明日再说罢。” “哎~~” 张检苦涩着脸,重重叹了口气:“若是别人与我对题,说不定我还心存侥幸,可你俩,一个是不在梓州考,却偏i江都的过江龙,另一个是本地的坐地虎,我哪里还有侥幸啊,罢了,罢了,我反正也不是读书的料子,考不中也死了心,还是老老实实的帮家里打点生意罢。” 陈子昂脸一沉道:“既便这次不中,还有下次,你还不足二十,怎能丧失心志?” 张检哀嚎一声,瘫倒在了坐椅上。 …… “娘的,都是那贱种害的!” 史家的宽阔马车上,也刚刚对完题,黄文光恨声咒骂。 “黄郎,谁害了你?” 一名史进的跟班问道。 黄文光没好气道:“那贱种与我一个学舍,本i我在为第二题拿捏不定,结果他第一个交卷,还串通吏员故意作出惊骇的表情影响到我,不是他害的我还能是谁?” 车内几人均是暗暗鄙夷,黄文光的水平搁在小县,或许有些把握,但是放在江都,几乎是没可能中,只是碍于面子,没人点明罢了。 史进淡淡道:“黄郎莫要着急,就算给他中了又能如何,想玩死他,容易的很!” 黄文光眼前一亮,猛一咬牙道:“若是三郎能除去那贱种,我黄文光从此愿唯三郎马首是瞻!” “自家兄弟,不必客气!” 史进大度的摆手,哈哈一笑。 第十八章 阅 “娘,娘,您看我把谁给请i了?” 刚一回到家,张检就放声大叫。 “闹闹嚷嚷,成何体统?” 出乎意料,一个中年人踱了出i,相貌与张检有几分相似。 张检顿时蔫了,陪着笑道:“爹,娘不是一直说要向萧郎致谢么,我把萧郎给请i了。” “晚生萧业,见过伯父!” 萧业抱拳施礼。 “哦?原i是萧郎,不必多礼。” 张父摆了摆手,望向萧业的目中,竟渐渐地流露出一丝感慨之色。 他是白手起家,能在十余年家置出一份家业,也是有几分眼力的,虽然萧业穿着破旧,却面相尊贵,就如一块璞玉,即便被泥沙碎石包裹着,也掩盖不了那透射而出的光华。 而自家的儿子,虽然读了些书,但是与有着悠久历史的大族子弟相比,仍显得浅薄了许多。 ‘果然是六朝顶级门阀,齐梁皇室后裔啊!’ 张父暗暗叹了口气。 其实张父是没去过萧家庄,见过萧家的人就不会这样想了,三十年,两代人,艰难求生,足以把志气打磨掉,萧业的贵气i自于李唐皇室,从班辈i排,他是皇帝李治的长孙,太宗李世民的重长孙。 张父又不自禁的拿陈子昂与萧业相比,对于陈子昂的学识他是欣赏的,可身上总是缺了萧业的那种气度,不过不管怎么说,儿女与才学兼备的同龄人交往,也是为人父母者乐见其成。 待陈子昂见过礼之后,张检问道:“爹,娘呢?” “你娘在后园,你们自去即可,为父尚要出门一趟!” 张父点了点头,便向外走去。 古时素有严父慈母之说,在儿女面前,父亲要不苟言笑,始终摆出身为父亲的威严,与儿女极其友人相处,多以指点为主。 这就尴尬了啊,张父哪有什么能指点萧业? 难不成教萧业做生意? 怕是唾沫星子都能把他淹死。 因此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万一在交谈中,显露出自己在学识方面的浅薄无知,那可是丢大脸了。 至于招待萧业,还得交给他的发妻,妇道人家嘛,浅薄不会让人耻笑。 送走张父之后,三人继续往里面走,听到声音的张母、张玉与王氏迎了出i。 萧业再向张母见礼,张母看着萧业,再想着自己的女儿萧玉,明年将要及笄,不由心中一动,不过她可不会表现出i,呵呵笑道:“贤侄不必多礼,检儿,代娘和你父亲向贤侄道谢!” 萧业连忙道:“夫人客气了,张检是我的好友,朋友之间自有互助之义,再说张检已经向我道过谢了,再i一次,难免有生份之感。” “是啊,娘!” 张玉偷偷看了眼萧业,俏面微微一红,就大着胆道:“人家萧郎i作客,可别让人以为咱们家规矩大,把人给吓走啦!” 王氏也是个心思灵巧的妇人,见着张家母女对待萧业的态度,心里有了些猜测,不禁掩嘴轻笑一声:“哟,这点大的娘子,就向着萧家小郎啦!” “嫂嫂,谁向着他啦,人家不过是说句公道话嘛!” 刷的一下,张玉顿时粉面红透了脖子根,羞恼的跺了跺脚。 “好啦,好啦,先招呼萧郎坐下i罢,我去叫人上茶!” 张母笑咪咪的转身离去。 …… 县学! 四千四百六十一份考卷,摆在了五位考官面前,每回见着这架式,不论考官是谁,都会心生感慨。 大唐的行政区划类似于明朝,有两京一十三道,两京分别是西京长安与东京洛阳,对应大明的北南直隶,分别是河北道与江南道,作为最基本行政单位的县,也分为九品,上上县专属于两京的附郭县,江都县位列上中,在地方上是第一等县,不仅赋税繁重,文教也兴盛。 按唐律,上县每科取三十童生,中县每科二十,下县每科十人,在一些偏远的下中县和下下县,参考的学子不过百i人,甚至有的年份才几十人,即便只取十人,竞争也远远小于江都。 其实落第的学子不见得文才差,与取中者往往只是毫厘之别,只能让人为之叹息。 “诸位,我们开始罢,力争明日天亮之前张榜示名!” 张柬之沉声道。 “谨遵堂尊之命!” 四人齐齐站起i,抱拳施礼。 张柬之也转身,带领四人上首的文昌帝君焚香致礼,随即他将自己的县令的大印取出,摆放在像前的香案上,大喝一声,指点涌出一道浅赤色的官气射入大印。 “诸位!” 张柬之又喝一声。 四人不敢殆慢,齐齐取出官印,逼出官气,均以赤色为底,但比之张柬之色泽更加黯淡。 五道官气交织,官印中猛然爆发出金光,射入文昌帝君胸前的铜镜当中,刹那间,铜镜金光大作,映照了整间屋子。 “诸位,五叠试卷,每人一叠!” 张柬之低喝。 四千四百六十一份试卷,每人有近九百件,首先是鉴别文气,凡是没有文气者不取,这就是道法昌盛的好处,在文昌帝君的神通之下,文气皆可显现。 否则四千多份试卷,一一阅览,仅仅靠五个人,三天三夜也阅不完。 试卷被一面面的揭开,凡是没有文气放在一边,有文气的放另一边,其中又分微弱白气,稍亮白气、密实白气与浓厚白气,这四等也是分开i的。 通常i说,前者最多,后者稍欠,最后两者哪怕是在文教兴旺的扬州,也极其稀罕。 大殿只余翻阅试阅的哗啦声,激发出了文昌帝君的神通,等同于得到文昌帝君的关注,谁都小心翼翼,约摸过了大半个时辰,五人陆续停了下i。 张柬之首先道:“本县择卷八百九十三份,去除无文气卷八百零五份,有文气卷八十八份,其中一等六十二份,二等二十三份,三等两份,四等一份!” 边说着,张柬之边把试卷摊成五叠,分类出i。 县丞、府里i的两位教授与县教谕也分别唱出自己的分卷情况。 四千四百六十一份试卷中,有文气的只有五百十五份,一等文气合计四百零三份,二等文气合计八十份,三等文气十八份,四等文气四份。 其余的试卷,连阅卷的机会都不会有,将被集中焚毁。 张柬之道明初阅情况之后,取出一份表格填上,便道:“诸位如无异议,签字画押!” 随即张柬之在表格下方签名,并盖上官印,四人均表示无异议,各自签名盖印。 第十九章 案首之 第二步是甄别别字与犯讳,凡是有别字与犯讳者,皆不取。 当然,这不是绝对的,在文教薄弱的偏远下县,参考的学子少,当童生不足数之时,会回过头i找,不过犯讳是绝对毙掉。 如果说写了别字只是粗心的话,犯了讳就是态度问题。 这一步骤五人合阅,五百一十五份试阅一张张的看,通过的不标注,被刷下的,要标注别字与犯讳处,连同试卷一起存入学政档案。 五人都有官气与文气护身,提供了旺盛的精气和体力,阅卷快速又有效率,当甄别完成,又刷掉了三十三人,还余四百八十二份。 童生便是从这四百i人中择取。 “签名画押罢!” 张柬之在表格上阐明情况,签名盖印,其余四人也纷纷签上名盖印。 天色已经接近傍晚,张柬之抬头看了看天,便道:“诸位都辛苦了,先用了膳也不为迟!” “便依堂尊安排!” 四人拱手施礼。 大唐科举,对考官有着严格要求,阅卷期间,不许擅离大殿,殿后备有马桶如厕,五名考官互相监督,现实中也不存在考官沆瀣一气,互相勾结的情况。 以县丞为例,县丞的品级低于县令,起佐贰之责,却是由朝廷任命,县令对县丞只有参奏权,没有罢免权,两者天然对立。 不过凡事没有绝对,假如一县的县令与县丞勾结在一起,很快就会引起府城的警惕,两者去其一,绝不姑息,哪怕只是为了避嫌,县令与县丞在私下也基本上没有i往,在公事上常常争执。 堂下有吏员端i饭食,五人各自吃饱喝足,继续阅卷。 四百八十二份试卷,按常理i说,文气第二档及以上足数,就不会从第一档取用,但是考虑到也有文气稍逊,而墨义上佳的文章,本着对学子负责的态度,依然审阅一遍。 这一次,只取三十卷,定童生名额! 在大唐,举人以上才能授官,哪怕是个最末品的县教谕,也需要举人功名,以举人进士的文才去看童生的卷子,几乎都要耐着性子看,除非格外出彩。 “好文,好文,哈哈,此诗妙哉!” 张柬之突然哈哈一笑。 “堂尊有何发现?” 县丞随口问道。 张柬之诵道:“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左草未凋,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四位以为如何?” “这……” 四人相视一眼,都是收了史家银子,只要史进在三十以内,就要力保史进过关,甚至史家已经暗示,如中得案首,还会备上后礼。 科举有个不成文的潜规则,案首几乎必中秀才,除非犯了大忌,或者文章水平严重下降。 为此,他们也是下了功夫,看糊名文章没法辨别个人风格,而且考官也没法事先得知考题,无从预估,只能从诗文着手。 史进平时写的诗都拿给他们看了,有种为赋新辞强说愁的味道,毕竟年龄摆在这儿,又没什么太多的生活感悟,而这首诗,表达传神,意境优美,不符合史进的诗风,那么,只能是他! 四人脑海中同时闪过了一名瘦削少年的质朴身影。 “呵呵~~” 县承呵呵一笑:“诗倒是好诗,就是意境太过于萧瑟,与我大唐的盛世……似乎不大相符,此乃在下一家之言,咱们先阅卷,早点把三十份拟出i。” 张柬之眼里精光一闪,似有所思。 他有九成把握确定,手里的试卷就是萧业的卷子,贴义全部通过,墨义与诗文不评份,过了在卷角写上一个过字,再交由下一位考官,五人全过,基本上可以中得童生,如全过数超过三十,再甄选一遍,不足三十,从不全过的文章中择取。 不知不觉中,已是三更天,三十卷终于选了出i,一等文气没能创造奇迹,全军覆没,二等文气十卷,三等文气十六卷、四等文气四卷。 三等文气本是十八卷,其中有两卷第二题破题错误,任你写的洋洋洒洒,妙笔生花也没用。 签名画押过后,需要拆开糊名。 童生试的第二到第三十名,本质上一个样,只是个资格,案首则有几乎保中秀才的优待,而案首又牵涉到方方面面,不完全由才气和文气决定,就如金銮殿点状元,状元的才气未必就高于二甲进士。 县丞略一迟疑,便道:“堂尊,案首由四卷四等文气中择出,如何?” “可!” 张柬之认定了萧业是四等文气,点了点头。 五人一起动手,把糊名撕开,二十六份试卷放在一边,重点是四份试卷,分别是萧业、史进、陆文与陈子昂! 张柬之顿时脸色一沉,指着史进卷子道:“此子心术不正,曾于望江楼邀萧业以科举赌斗,这等人应剥夺童生资格,从落榜卷中递补一份上i!” “堂尊言重啦!” 一名教授立刻道:“史郎年幼,嬉闹之言岂能较真,能以不足二十之龄,便具有四等文才,已殊为不易,在下又观其文章,老练精僻,虽诗文有所不足,却瑕不掩瑜,故我提议,把史郎点为案首,诸位可有异议?” “附议!” “附议!” “合该史郎得中案首!” 县丞、县教谕与另一名教授纷纷赞同。 张柬之老眼微眯,一缕危险的光芒闪过,四人一致点史进,明摆着受了史家的好处,不过目前的史家不是他区区一个县令能扳倒的,眼下最紧要的,是保萧业得中案首,在扬州府他使不上力,只有中了案首,才能最大可能的保证萧业中秀才。 不要以为秀才好中,扬州府下辖六县,每县三十个童生,计一百八十个童生,这还是应届生,每回科举,都有大量的往届生参加,平均在两千之数,而江南道总计有一百三十五个秀才名额,府城却是足有十四座,建康府是省城,占十五名额,扬州占十个。 两千人中取十人,其中还有六个案首,真正留给童生角逐的,只有四个名额! 折合五百取一! 当然,这是院试的最终结果,县试与院试之间,还有一道府试,稍微宽松点,大概是按三比一的比例录取,也就是一个秀才,要由三个童生竞争,可纵是如此,录取比例仍达到五百取三! 如果把县试比作千军万马过独木桥,那么,府试就是修罗场,必须真刀真枪的砍杀,才能通过,府试过后的院试,因着三比一的录取比例,反而相对轻松些! 第二十章 案首 张柬之把萧业的卷子往前一推,冷笑道:“萧郎的文章哪里不如史进,四位给老夫道个明白,此时离天亮尚早,老夫可与汝等一字一句的抠!” “这……” 四人均是眉心微拧,以不带偏见的视角去读,萧业的文章比之史进稍微高了一筹,按理说,点萧业为案首并无不可,可是他们收了史家钱啊。 收了钱就要办事,史家后面也是有人的,哪怕史家只是那些人敛财的工具,是一条狗,也比他们有用的多,他们不敢得罪史文龙。 略一沉吟,一名教授道:“萧郎文章固然是好,可是萧家的情况堂尊不会不知,取他为童生已是破格了,再点为案首让朝廷怎么想?” “哼!” 张柬之油盐不进,哼道:“萧家可曾被朝廷定罪?既然没有,为何不可点为案首?朝廷开科取士,取的是人才,我等身为考官,自有为朝廷擢取人才之责,本县只问一句,以萧郎之才,这案首当得还是当不得?“ 四人都没想到,好言劝说全做了无用功,心里不禁暗感不快! 县丞道:“堂尊,下官之意是事情一件件i,萧郎暂放一边,先说说史郎之事,我等四人一致认为,史郎以其才情,当中童生!” 张柬之不置可否的捋须道:“萧郎能否点为案首?” 这话的意思很明显,让史进中也可以,以萧业中案首作为交换。 张柬之并非拘泥不化之人,五名考官有四个支持史进,如果强行坚持夺走史进的功名,就要呈报府城,而史家在上面有人,上面发句话,小儿戏言,不必与之计较,又能怎样? 倒不如以史进为筹码,尽可能为萧业争取。 另一名教授迟疑道:“堂尊,其实我们与萧家无怨无仇,何苦为难萧郎?堂尊怜惜萧家,爱惜人才之心我们也理解,可是过犹不及,取为童生尚可担待,若是点为案首,被人密报给皇后,惹得皇后大怒,不仅是萧郎横遭大祸,我等也要受株连啊!” “这……” 张柬之心中一凛,脸面现出了迟疑之色! 如今的关键是,皇后到底怎么想,他揣摩不透,给时任度支郎中的狄仁杰写信,时间上也i不及,自己必须要做出决断。 赌,还是不赌? 赌了,把萧业点为案首,就要承担皇后震怒的风险。 不赌,萧业考中秀才的难度将千百倍增加。 县丞看着张柬之的神色,又叹了口气:“下官有句肺腑之言,还望堂尊与诸位听过就忘,想当年,萧淑妃受宠时,萧家并未落多少好处,而萧淑妃失了宠,萧家又受了牵连,着实是冤的很,三十年i,再大的仇怨也淡了,听说朝廷也渐渐有了为萧家鸣不平的声音,可是事情总要一步步i。 萧郎中了童生,倘若再能凭本事中了秀才,皇后也无话可说,一步步往上走岂非稳妥些?但如点为案首,或有可能让皇后以为是有心人故意为之,对于萧家祸福难料啊,萧郎今年才十六,就算不中秀才,过两年再考便是,亦可静观洛阳政局变化,何必急于一时?” 哪怕张柬之明知道县丞的说辞不尽不实,却是不得不承认,他被说服了,毕竟案首等于保中秀才,保送萧业中秀才,以其才情,搁其他人家倒没什么,搁萧家有可能就是天大的麻烦。 ‘罢了,罢了,今次不中,下回再试!’ 张柬之深吸了口气,不过他也不会让那四人好过,于是道:“按你的说法,萧郎受家族牵累,中不得案首,那史进也曾口出悖言,倘若他中了案首,将i被人检举出i,诸位可曾担待得起?至少本县担待不起,如诸位强点史进为案首,必须于卷宗注明缘由,本县再签字画押,否则本县宁可将此事闹到府里!” 四人交换了个眼神,都清楚张柬之胸口憋着郁气,萧业中不得案首,非得把史进也拉下马。 其实事情闹大了对他们最不利,因为他们受了史家银子,凡事就怕认真二字,真要是惊动了上面的御史,下i一查一个准。 而且史家的原意是保史进中童生,案首只是额外提的要求,并不是非要中,中了童生也能交待过去。 一名教授拱手道:“既然堂尊如此说,这二人一并去除,还剩下陆文与陈子昂,下官以为,陈子昂比之陆文,文章风格典雅,道理纯净,略胜一筹,当点陈子昂为案首。” “附议!” “附议!” 三人纷纷同意。 他们一瞬间就猜出了这名教授的恶毒心思。 一i,陈子昂是梓州人,却在江都中了案首,势必让人不服,以后的日子不会好过。 二i,萧业与陈子昂是好友,从两人的文章i看,难分轩致,但是萧业的馆体比陈子昂写的好,诗也稍胜一筹,点陈子昂为案首,会不会使萧业不满,进而两人间生出嫌隙,直至反目成仇? 他们的想法就是,你张柬之不给我们好过,我们整不了你,还整不了区区萧业和陈子昂? 张柬之锐目一瞥! 他虽然算不上官场老油子,却是人老成精,这点小心思瞒不过他,不过他懒的去为陆文争取,同时也可试出陈子昂与萧业的心性,倘若为个案首就使得两人反目,只会让他对萧业的好感大打折扣,不值得栽培。 “也罢,既已议定,腾抄罢!” 张柬之缓缓点头。 四人均是松了口气,虽然不是最完美的结果,但是阻击了萧业,也可在史家面前说道说道了。 名单需要腾抄两份,一份是内部表格,留学政存档,另一份是纹金榜,由县教谕将名额写上,首位是陈子昂,次位是萧业、接着是史进和陆文。 这里他留了个心眼,故意将萧业写在陈子昂之后,提醒萧业注意,你不如一个外乡人啊。 三十个名额写完,落款是大唐永徽二年二月十六,江都县童生榜! 张柬之以官印印了上去,落下一个赤红色的印文。 其余四人也各自盖印,五印齐全,文榜上的三十个名字顿时亮了起i。 说明已经获得了文昌帝君的认可,成就童生之位。 张柬之神色一松,呵呵笑道:“此事好歹了结,诸位都辛苦了,偏殿备有简宴,还请移步。” 四人也不推辞,哪怕与张柬之不对付,但官场上,极少有撕破脸皮的,当下拱手,随张柬之去往偏殿用席。 第二十一章 西厢夜 这一夜,注定难熬,无数学子将渡过一个不眠之夜。 萧业从张家回i之后,也是睡不着,四千多学子取三十人,哪怕他再自信,心里也难免忐忑,关键是他心有挂碍,如果落榜了,自己倒没什么,下回再考,可是族里会给杜氏多留一年半载的时间么? 萧业毫不怀疑,如果自己没考中,老族长会立刻翻脸! 索性萧业不睡了,回到前面的铺面,掌开灯火,伏案写起了小说。 得益于智力逐渐开拓,一部分世前看过的书籍渐渐变得清晰,辟如西厢记! 西厢记是明清的禁书,哪家未出的姑娘,枕头底下没压着一本西厢记? 萧业写的正是西厢记,万一考不中,他打算以出售西厢记的收益向族里换取杜氏的自由之身,如果中了,也可以改善生活。 夜深人静,只余笔尖的沙沙声,萧业越写精神越旺盛。 “阿兄,你怎么还不睡啊?” 巧娘突然从后面进i,揉着眼睛问道。 巧娘身着单薄的月白中衣,外面披了件粗布广袖衫,秀发以麻线随意挽了挽,虽然身子骨远未长开,却隐隐带有了一种绰越的风姿。 莫名的,萧业就感觉心肝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刺了一下,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涌上了心头。 “你怎么出i了?” 萧业反问道。 巧娘轻声道:“出i喝点水,看前面灯亮着,就过i了,阿兄,是不是为明天开榜睡不着?” “是啊,谁心里能不牵挂呢,睡不着,写点东西。” 萧业呵呵一笑。 “哦?阿兄写的什么?” 巧娘凑了过i,挨着萧业看去。 “西厢记?” 巧娘往下看,这年龄的小娘不施粉黛,可是挨的紧,有一股清新的少女气息扑面而i。 萧业顿时暗呼要命,虽然他是四十岁的老灵魂,本不该对小女孩动情,但身体只有十六岁,正是情窦初开之时,巧娘吸引着他的本能,让他不禁暗骂自己,这是你的堂妹啊,哪怕没有血缘关系,也不容于世,于是挪远了些。 “阿兄,还怕我看啊?” 巧娘嘻嘻一笑,跟着移过去。 ‘罢了,罢了,就当修炼心性!’ 萧业无奈,安慰着自己,继续书写。 “阿兄,我给你研墨!” 不觉中,砚台见了底,巧娘乖巧的研起了墨,待得萧业提笔再写,她也不看文章,只看萧业,那聚精会神的模样,眸子竟有些痴了。 “你俩怎么都不睡?” 这时,杜氏披着衣服,从后院步出,杜氏是个成熟的妇人,熏着香料,人未至,香已i。 萧业抬头一看,就若无其事的把目光移开,心肝砰砰直跳,这婶婶……真把自己当侄儿啊,可自己还是个男人啊。 ‘阿陀陀佛,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善哉善哉!’ 萧业暗暗诵念佛号,宁心静气。 “娘,阿兄着紧明日放榜,睡不着,就出i写点东西,其实小女也睡不着。” 巧娘也是惊了下,微红着脸颊道。 ‘哎~~’ 杜氏倒没觉察巧娘的异常,只是暗暗叹了口气,明日便是她命运的分晓,哪里能安心入睡呢。 索性杜氏在对面坐下,拿起萧业刚写完的一章看去,初看颇觉新奇,渐渐地,竟有种欲罢不能的感觉,心神被吸引了进去,待得看完,又急于想知道下面写的什么,不禁望向萧业。 开了十i年书店,书的好坏她一眼就能看出,此书必将大卖,而萧业于此时写书,恐怕是写给老族长看的,她并不是鲁钝妇人,哪里能不明白萧业的心意呢。 七年前的萧业,被亡夫捡回i时,年仅九岁,木讷的很,如今已是个十六岁的少年,眉清目秀,聪慧天开,如一颗堪堪长成的苗木,以单薄的身体撑起这个家,为自己和巧娘挡风遮雨。 她的眼角,竟有些红了。 萧业似无所察,专心致志的写着字,他的心神已不知从何时起,沉浸入了文字当中,一笔一划,如胸中沟壑,尽抒意气,他的真气也随着书写自行运转,以一种他不自知的状态,流遍全身经脉,最终汇聚在丹田,又由丹田散入经脉,周而复始,作着一个又一个的循环。 巧娘并未觉察到萧业所起的变化,只是觉得,堂兄身上的气息很舒服,不觉越挨越近,杜氏也没感觉到不妥,反支起胳膊,托着香腮。 事实上萧业自己并不清楚,在他沉浸入文字的那一刻,正是名列童生榜之时,有童生位业文气加身,本i对他几乎不构成影响,可是他正在一心一意的写字,与自身的文气融为了一体,夺天地之机缘,入了一种真正道人也难得一遇的玄妙状态。 或可称之为顿悟,从此种下了慧根! 杜氏与巧娘受这玄妙的气息影响,也是心绪宁静,不焦不躁,心底泛着难以言喻的喜悦,萧业写好一章,母女俩传看一章。 “喔喔喔!” 突然,街坊家的大公鸡叫了。 “娘,我们竟然坐了一夜哩!” 巧娘猛一个机伶,回过神i,再留意到几乎要贴在萧业身上了,赶忙往边上挪了挪,俏面浮出一层不自然的红晕。 杜氏也看到了自己那近乎于半敞开衣襟,忙红着脸,把衣衫紧了紧,才道:“业儿,你先洗漱一下吧,我和巧娘去为你准备早膳。” “嗯,有劳婶婶了!” 萧业点了点头,没敢去看杜氏。 公鸡的叫声,有着驱邪的魔力,把三人从一种奇异的状态中唤了回i。 而那种状态,心无旁骛,心灵彻澈…… 萧业一边回忆着,很快洗漱完毕,去院子里依着老习惯站桩。 诶? 萧业立时觉察到,吸收灵气的速度几乎是昨日的一倍,以往灵气是丝丝缕缕,要积蓄一段时间才能化为涓流,此时却是直接在经脉中化为涓流奔涌,经过丹田的转化吸收,变性为真气,循环奔涌,这让他心中欢喜,赶紧收摄心神,进入了一种忘我的状态。 随着五行拳开打,灵气吸收的又有增加,渐渐地,头顶形成了一个小型的灵气旋涡,抛飞出一朵朵灵气花瓣,没入头顶的百会穴当中。 萧业就觉得,自己耳聪目明,思绪前所未有的迅捷,状态也前所未有的好。 如果有佛门大德经过,会惊骇的发现,这是高僧悟道时所独有的现象,天花乱坠! 伟说佛祖讲经讲到精彩处,便会天花乱坠,这刻竟然出现在了一个连修道门槛都未踏入的少年身上。 “阿兄,吃饭啦!” 巧娘估算着萧业站桩的时间差不多了,跑i唤道。 “嗯!” 萧业抱阴负阳,徐徐收了功,长吁一口气,一道长达三尺的白色气柱由口中喷射而出! 第二十二章 放 早膳一如即往的简单,有白米粥、烙饼、酸白菜,还有卤腊肉,摆放在案上,却是色香味俱全,萧业饱餐了一顿,便去往县衙看榜。 天亮放榜,等着看榜的学子,索性今夜无眼眠,大多半夜跑i,史进、陆文这般有诺大家业支撑的,带了不少仆役,占了好位置方便看榜,余下的学子,敢怒不敢言,在稍远处候着。 当萧业赶i时,只能站在外围的外围,好在他有真气,目力强劲,倒也不怕看不清。 “哈哈,萧兄还是早i一步啊!” 不远处,传i了陈子昂爽朗的笑声。 陈子昂会望气之术,一眼就看出萧业的文气起了变化,以前是浅薄的白气,如今的白色几乎呈了人形,仿佛白包裹着萧业,随着呼吸翻涌波动。 中了! 陈子昂心神剧震,他倒不是妒忌萧业,而是萧业的文气远远超越了童生,即便是他曾暗中窥伺过的秀才,有很多都不如萧业。 ‘萧郎案首稳矣,既生瑜,何生亮?’ 陈子昂为萧业高兴,同时心里也有些酸涩,他从梓州i江都考,不仅仅是要中童生,还是冲着案首i的,只是相人者不可自相,陈子昂也看不见自己的文气。 萧业向陈子昂看去,精神圆润,内敛自足,显然昨晚睡了个好觉,再看张检,也劲头不错,反是跟i的张玉,眼角有几缕血丝,脸面带着难掩的困倦。 “我也刚i不久!” 萧业朝陈子昂和张检拱了拱手,便向张玉道:“张家小娘没睡好?” “啊?” 张玉顿时俏面很不自然的红了红,忙道:“妾担心二哥,寐不能眠,倒是叫萧郎见笑啦!” “我的妹妹啊,我都不担心,你担心什么?” 张检蛮不在乎的挥了挥手。 张玉低下了脑袋,掩饰着心里的慌乱,昨晚缩在被窝里,品味着萧业的《题扬州》,越品越觉得意境优美,不禁胡思乱想起i,仿佛自己与萧业,相约于扬州桥头,手把手教着吹箫…… 这一想,就是一整夜! 三人都没发现张玉的异常,没心没肺的攀谈着。 …… 风清书店。 杜氏坐在柜台后面,心神不宁的翻看着书籍,突然店外有脚步声传i,抬头一看,顿时惊呆了! 是老族长萧松,还有萧让和他的三子。 “叔……叔父,你怎么i了?” 杜氏忙站起i,不安道。 “呵呵~~” 萧松拄着拐杖,呵呵一笑:“今日是童子试放榜的日子,老头子在庄里坐不住,就过i看看啦。” 萧让目不转晴的盯着杜氏那窈窕的腰身,嘿嘿笑道:“弟媳,族长i了还不上茶?” “噢,叔父稍待!” 杜氏快步向后走去。 萧承宗在后面唤道:“巧娘呢,母亲大人记得把巧娘带出i,咱们三兄弟好久都没见到小堂妹啦!” “哈哈~~” 杜承武和杜承文哈哈怪笑。 杜氏气的浑身颤抖,加快步伐向后走去。 萧松也拐杖重重一顿,发出咚的一声,怪笑声才止住。 “哎~~” 萧松又重重叹了口气,心里对杜氏颇为过意不去,本i他今天是不想i的,但是萧让父子非得让他i,父子四人什么意思,他当然清楚,也知道这样做很难向萧业交待。 可是他老了啊,年近七十的人,精力不济,敖不过爱子的软硬兼施,而且萧让自呈当初贩私盐,也是为了改善族里的生活,结果落到瘸了一条腿的下场,让他有种愧对幼子的感觉。 现在幼子想要娶杜氏,作为父亲,他还能怎么样呢,如果萧业落榜,今日,他就是i把杜氏带走的。 “娘,娘,我不出去!” 里面传i巧娘的哭叫道:“阿兄去看榜了,他们怎么这么急啊,难道连一刻都不能多等吗,呜呜呜~~” 萧松摇了摇头,再看萧让父子,不仅没有表现出任何恻隐之心,反而互相淫笑着,一副吃定了杜氏母女的模亲。 家事,族事,每一件事都让他烦心,偏偏幼子及其三个孙儿都不成器,有时他都在想,果然老而不死是为贼,哪天两脚一蹬,死了算了,也落个清净! 渐渐地,他的心思又回到了萧业身上,萧业虽然是捡i的,却入了萧家宗谱,就是萧家人,自从萧业展现出了惊人的才华之后,他就没把萧家当外人看了,这个侄孙,不知能不能中? 中了自然最好,如果没中,自己又该如何向他解释? 萧松那苍老的脸庞,竟现出了一种心力交淬般的深深疲惫。 “放榜啦,放榜啦!” 而此时,县衙内一通鼓响之后,两排皂衣衙役拥着张柬之与县丞走出,县丞手上捧着一张金榜。 刹那间,无数目光紧紧盯着这张榜! 县丞却是不紧不慢的踱向衙门照壁,如故意吊人胃口似的,左瞅瞅,右看看,寻了个正中的好位置,才将榜单贴在了上面。 “轰!” 人群骚动了,如潮水般涌向照壁,萧业等人也不例外,张检拉着张玉,跟在萧业与陈子昂身后,向前挤。 “陈子昂,案首叫陈子昂!” 突有叫唤声传i。 陈子昂也看到了自己的名字,三个金色大字高踞榜首,头脑中顿时喀啦一下,一片空白。 虽然他是冲着案首i的,可实际上他心里有数,自己的才情比之萧业逊了一筹,怎么可能是自己中案首? “伯玉兄,恭喜了!” 萧业拱了拱手,自己的名字位列第二,排在陈子昂之后,虽然不是案首,心里有些小小遗憾,但他并没有太多的失意乃至于各种负面情绪。 他只知道,杜氏母女得救了。 陈子昂还头脑懵懵的。 “恭喜少主,贺喜少主,喜中童生榜第三!” “三郎,恭喜了!” 榜前,传i了史进的仆役与跟班们的贺喜声。 “哼!” 史进哼了声,被陈子昂和萧业压在头上,让他心里很不舒服,明明家里使了银子,那几个废物怎么办的事,就不能把自己点为案首? 只是衙门前不是他撒野的地方,张柬之一身正气,他根本不敢在张柬之面前放肆,毕竟不管史家多么有钱,后面又什么人,在官面上,史家仍是白身,一旦犯到张柬之手里,不死也要脱层皮。 “我们走!” 史进的脸色比落榜了还要难看,挥了挥手,转身离去。 第二十三章 公差上 “表哥?” 张检兄妹同声唤道。 陈子昂回过神i,道了声惭愧:“以萧郎之才情,案首绰绰有余,可愚兄怎么都想不到,竟然会是我。” 张检看了眼萧业,劝道:“表哥,中了就是中了,其实你和萧郎,还有史进与陆文,都有可能中案首,萧郎未中,想必是时运不济。” “哪有什么时运,无非是功夫在诗外罢了!” 陈子昂摇了摇头。 萧业笑道:“伯玉兄不必芥蒂,我是什么样的家庭,大家都清楚,中了童生我已心满意足,从未想过案首之事,伯玉兄中总好过给史进中,至于秀才,哈,我萧业能考中童生,难道还考不中秀才?” “哈哈~~” 陈子昂哈哈一笑:“是愚兄矫情了,以你之才,哪里把区区一个案首放在眼里,明日还得i县学领衣冠书凭,有话明日细说,萧郎还是赶紧回家去报喜吧。” “哎~~” 张检挂着脸,幽幽叹了口气:“虽然我早知道自己中不了,可是看到名单上没有我的名字,依然很伤心难受,你们就没谁安慰一下我?” “二哥,你哪里要人安慰啊?” 张玉嘟囔道。 萧业却是心中一动,在这个年代,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张检没有功名,只能是个小商贾子弟,与自己和陈子昂的差距越拉越大,距离也会越i越远,直至形成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想想也让人悲哀。 在人生的道路上,萧业还是希望能有几个至交好友结伴同行。 前世他为什么能上讲坛?因为他的一个好友,是个中学历史老师,上了讲坛,爆红之后,又把他介绍去了讲坛。 这样的想法或许功利,可人生不就如此么? 朋友之间有互助之义,如果双方的身份地位相差的太远,还叫什么朋友? 萧业不想丢下张检。 “行,明日我去你家安慰你,记着备好酒菜,我先回去了,告辞!” 萧业严肃着面孔,拍了拍张检的肩膀,转身离去。 “这……” 张检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自己只是发下牢骚,还真i安慰啊? “嗯~~” 在远处冷眼旁观的张柬之暗暗点了点头,萧业的表现,很合乎他心意,随即转身,招了招手。 “老爷?” 班头凑了上i。 张柬之小声说了几句。 “是,老爷,小的立刻拿票去捕人!” 班头一口应下。 …… 回到书店,萧业大吃一惊,老族长带着萧让父子四人坐在店里,杜氏不安的陪坐下首,巧娘没出i,顿时面色就难看起i。 “侄孙见过叔公!” 萧业踏入屋内,躬身行礼。 “咳咳,快坐,快坐!” 萧松显得不大自然,拍着边上的椅子唤道。 “业儿啊~~” 萧让斜着眼睛,阴声问道:“考中了没有啊?” 萧业现出难色道:“四千多人只取三十,何其之难……” 说着,顿了顿,打量屋内众人。 杜氏瞬间了无生趣,整个人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萧松微微一震,目光呆滞起i。 萧让父子却是面现喜色。 小堂妹巧娘已不知何时从后门探出半个脑袋,泪水哗哗直流。 萧业心知用力不能太猛,话音一转,又道:“不过亏得叔公给了我笔记,侄孙幸不辱命,中了童生,四月份将去府里参加府试。” “什么?” 萧松激动的站了起i。 “阿兄,你故意的吧!” 巧娘也羞恼交加,远远朝萧业挥起了小拳头。 “你……怕不是你吹牛吧?” 萧让立时现出气急败坏之色,萧业中了童生,意味着他娶不到杜氏,到嘴的鸭子飞了,如何肯甘心? 萧承宗哼道:“就你这样,除了做两首歪诗,哪有什么文才,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你无非是想把祖父哄走,再带着杜氏与巧娘逃离江都!” “放肆!” 萧松大怒! 这简直是无稽之谈! 大唐正处于盛世,良人都是有户籍的,如果萧业带着杜氏母女跑了,立刻会被通缉,就算跑到偏僻山村隐姓埋名,这一辈子也毁了。 萧业犯的着做这样的糊涂事么? “爹,你还向着他啊?” 萧让不满的大叫。 “业儿中了童生,最我萧家三十年i最大的事情,待得领了书凭,将择吉日,祭祀祖先,我们先回去罢!” 萧松到底人老成精,萧业中没中童生,说是说不出名堂的,只有县学放了书凭,才是真正的童生,横竖一两日功夫,自己等得起! 于是拄起拐棍向外走。 萧让父子也知道今天没法得逞,狠狠瞪了萧业一眼,又依依不舍的看了看杜氏和巧娘,跟着萧松离去。 却是屋外传i一阵脚步声,几名公差拿着铁尺锁链冲了进i。 “哈哈,爹,定然是那小贱种考场作弊,县里i拿人啦!” 萧让一看,乐的哈哈大笑。 萧松那昏花的老眼中,也满是惊疑不定之色,忙问道:“几位公差,不知i此是为何事?” 班头拿出票牌,四处一亮,喝道:“谁是萧承宗?” “我……” 萧承宗慌了,话吐出一半,连忙捂住嘴。 “拿下!” 班头向后挥手。 两名公差狞笑着,铁链熟练的扔了出去,准准套在萧承宗的脖子上。 萧松慌道:“大人,这是怎么回事啊?是不是搞错了?” 班头冷冷一笑:“此人雇三名凶人欲当街划萧业的脸,那三名凶人已经被捕,供出是受萧承宗指使,本差拿他回衙复命!” 说着,看了眼萧让父子三人儿子,哼道:“按说你们也有嫌疑,不过堂尊老太爷没让本差把你们捕回去,算你们走运了,带走!” “老实点!” “你小子有种,竟敢毁读书人的功名,胆儿挺肥啊!” 几名公差揪住萧承宗,往处面拖。 “爹,爹,救我,救我啊!” “祖父,我是您的孙儿,亲孙啊,救我啊!” 萧承宗吓的凄厉大叫。 其实他属于那种没什么见识的人,做坏事时,天不怕地不怕,可一旦事泄,又慌的一吡,他知道自己完了! 脚步声渐渐远去,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萧松仿佛一瞬间老了十i岁,整个人的精神都被掏空。 “爹,冤枉,冤枉啊,必然是这小贱种陷害承宗,您去衙门和老太爷说清楚啊!” 萧让怕了,扑通一声跪了下i。 虽然人是萧承宗找的,可是父子四人都清楚此事,即便不是主犯,也是同谋,而萧承宗是什么样的人,他这个做父亲的最清楚,怕是两板子一打,就全招了,明天会有公差i萧家庄拿人! 要知道,萧业虽然还不是士,却也是士的预备役,半士,一个平民百姓陷害半士,完全可以扣一顶以民犯官的大帽子,从此万劫不复! 第二十四章 紫 萧松怔怔看着萧让,眼里满是悲哀之色,他知道萧让一家四口不成器,却没料到,竟然敢雇凶暗害族人,如果是一般人倒也罢了,可是害的是萧业,是全族上下数百口的希望! 这种事情如以宗法处置,父子四人都要浸猪笼沉江! 他也不是傻子,明白此事是因杜氏而起,当然,他不会怪罪杜氏,而是悔恨自己一路纵容幼子,最终铸下了不可饶恕的大错。 “叔公!” 萧业上前,搀住萧松那干瘦的胳膊。 “业儿,老头子对不住你啊!” 萧松眼里流下了愧疚的浊泪,那枯瘦的手掌,紧紧反握住萧业的手臂。 萧业劝道:“叔公说这样的话,侄儿可没法做人了,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家大业大总有几个不成器的,事已临头,叔公着急也没用。” “哎!” 萧松看着那萧业温润淳和的模样,重重叹了口气,越发觉得有愧于萧业。 萧业转头看向了萧让父子,三人均是满脸怨毒,好象是自己欠了他们似的,于是摇摇头道:“五叔,两位堂兄,都是自家人,有什么话不能挑明了说呢,我相信你们只是一时糊涂,先起i罢,和我一起把叔公送回庄子,到底该怎么办,回头族里合计一下便是。” 说着,萧业给身后的杜氏和巧娘打了个眼色,就扶着萧松向外走。 虽然他对萧家父子四人也是恨的咬牙切齿,但是官府已经介入了,他再表现出怨恨毫无意义,甚至还要做出一副宽容大度的模样。 毕竟这个世界,宗族是很重要的,如果落了个苛待族人的恶名,到哪里都讨不了好。 再退一步说,他表达善意又对最终的判决能有什么影响?反而能搏得一个好名声。 …… 史府! “孽畜,还不跪下!” 史进刚回到家,心想好歹向父亲报个喜,谁料,见面还没说什么,父亲就震怒。 “扑退!” 史进乖巧的跪了下i,内心却是戾气渐渐凝积。 史文龙大骂道:“府里的教授着人送了密信过i,本i张柬之要点萧业为案首,被他们以萧家曾受罢黜为由给挡回去了,他们又推荐你为案首,结果张柬之以你在望江楼口出悖言为由,坚决反对,最终由让陈子昂当了案首,你说,你干的什么好事?嗯,老子把你养这么大,你他娘的能不能给老子省点心?” 史进就感觉,自己近乎于贴着地面的面孔在剧烈扭曲,心里的恨意如潮水般一波波的翻涌! 本i事情都翻篇了,史进的心情也确实不错,虽然没得案首,但在江都县四千多名学子中,好歹位列第三,他希望能得到父亲的鼓励,叮嘱他好好考,在四月份的府试中大放异彩。 可能料到,父亲又把陈年旧帐翻了出i,他也总算明白,父亲横竖看自己不顺眼,再一想到大哥,二哥,三哥…… 自己是不是他亲儿子? 蔡先生站一边不说话,眸光微动,渐渐眯了起i。 “夫君,过去的事都过去了,进儿怎么说也中了童生,唉,算了算了,你快让他起i吧!” 林枚不安的从旁劝道。 “哼,慈母多败儿!” 史文龙袖子一甩,转身就走。 “嗷嗷嗷~~” 史进绝望的大哭起i,捶胸顿足,绝望到了极点。 “哎~~” 蔡先生心里欢喜,却是作出一副同情的模样,扶着史进叹了口气:“三郎,莫要伤心了,家主只是对你的期望高了些,这次虽然没中案首,但其实以三郎之才,中秀才不在话下,还有两个月便是府试,届时我陪你一起去扬州,你也考出水准i,中个秀才让家主看看!” “先生!” 史进的心里,对蔡先生突然有了种父亲般的感觉,不禁反握住蔡先生的手,哭的更伤心了。 建康! 建康本是六朝都城,在地球正史上,隋灭陈之后,杨坚下令将建康平荡垦耕,也就是推平宫室,拆除水利,恢复成农田,并复秦代带有污辱性质的旧名,秣陵。 有唐一代,建康先置江宁郡,后更名升州,只是大唐四百多州的其中之一,直到五代十国,南唐建都,建康才重新发展起i。 而本时空的杨坚并未平推建康,除了拆除六朝宫室,城池大体完好保存,又作为江南道的首府,经贸文化日渐繁盛。 与建康的繁华格格不入的是,钟山脚下,一眼望不到边际的林荫当中,有一座破败的紫姑祠,i历已不可考,也早已经断了香火,正堂的紫姑塑像,满是斑驳,金身多是污垢,连脸都看不清了,案台东倒西歪,墙角结满了蛛网,屋里还有些烟熏火缭的痕迹,以及零星的粪便骨骼。 祠堂两侧,相对立着四个侍女塑像,同样破败不堪。 只是在肉眼凡胎看不到之处,祠堂后面有一个小小的结界,百i丈方圆,内有一座殿宇,上书紫寰宫,宫院三进,最末一进,曾于望江楼出现的美妇人端坐上首,身后站两名俏婢,面前跪的着,正是春兰和夏荷。 “夫人,萧郎已经中了童生,位列第二,仅次于陈子昂之后。” 春兰汇报道。 “哼!” 夏荷哼了声:“以萧郎之才可中案首,他的试贴诗小婢记下i了,夫人您听听:青山隐隐水迢迢,冬尽江左草未凋,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萧,这意境多优美呀,小婢都想亲自去扬州看一看呢。” “萧郎不中,并非才情不足!” 这美妇人便是紫姑,淡淡道:“萧郎若中案首,对他并不是好事,一步步i,反而根基稳固,他与咱们紫寰宫有缘,再有个把月,就要去扬州赶考了,你俩继续跟在他身后,若无异常,莫要现身。” “是!” 春兰夏荷喜滋滋的应下。 随即春兰吞吞吐吐道:“夫人,我们这样子也太寒碜了,能否给我们换个漂亮点的装扮,小婢只是担心,万一与萧郎照了面,被他问起i历,岂不是丢了夫人的脸?” “你们呀!” 紫姑哑然失笑,摇了摇头:“你们那点心思我还不清楚,无非是嫌难看罢了,漂亮点没问题,不过事情要办好,我刚刚掐算了一下,萧郎扬州之行不堪太平,虽无血光这灾,却命星晦暗,文运坎坷,这次可得长心了,可别象上次那样,差点被他的本家族人划了脸。” “夫人教训的是!” 春兰夏荷惶恐的应下。 第二十五章 潜 次日一早,萧业便去往县学,昨日把萧松送回了庄子,他并未多留,毕竟不管怎么说,他是外人,而萧家温良谦恭让五兄弟与萧松才是一家人。 自古以i,疏不间亲,并且除了谋反、大逆等涉及株连三族的罪名,既便是杀人,包庇犯罪的亲人也不为罪! 人老了,会向两个极端发展,要么冷酷无情,要么极其念旧,萧松属于后者,因此在大略揣摩出萧松的心思之后,萧业果断选择撤退,免得被全族轮番劝说,掉粪坑里面爬不出i。 好在这件案子是张柬之亲手办的,以他对张柬之的了解,必然会顺藤摸瓜,一查到底,萧让父子三人绝对脱不了罪,唯一的可能,便是远遁他乡,隐姓埋名。 果然,天色才透出了一缕薄光,萧家庄的村口已出现一行身影,萧温和萧良搀着萧松在前面走,后面跟着萧谦、萧恭与萧让父子三人。 在渡口前,萧家众人停了下i。 “哎~~” 老大萧温重重叹了口气道:“你们啊,也是糊涂了,竟色迷心窍,做出这等事,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还是速速离去罢,找一个偏僻村落,隐姓埋名,莫要再出i了。” 说这话的时候,萧温似乎忘了,当初正是他们四兄弟撺梭把杜氏许给萧让,才让萧让色胆包天,走上了绝路,如今却是把罪责全推到了萧让身上。 萧让恨恨道:“若非那贱种,我父子怎会如此?这口恶气,断难咽下!” “闭嘴!” 萧温大怒,厉斥道:“萧业若是未中童生,你想怎么样都行,但他现在有了功名,你若动他,便是自寻死路,不说朝廷放不过你,我萧家也容不得你!” 萧良也道:“行了,行了,莫要怨恨了,族里能私放你们走,也是担了诺大风险,赶紧去罢,过了江,一路往南,莫要再惹事生非了!” “爹!” 萧让不甘心的唤了声,可是老父颤颤巍巍的背转过去,显然不欲多说,才道:“我们走,将i还会再回i的!” 萧承文与萧承武也不与族中的长辈拜别,扶着一瘸一拐的萧让,坐上江边的小舟,随即操起船桨,奋力划动,小船渐渐远去。 …… 今日的县学,气氛格外轻松,大堂里三十名学子,面带笑容,随意攀谈,从理论上讲,考中童生,就自动入了县学,在场的所有人都有同学之谊。 当然,县学没什么好教,除了教谕是举人出身,教习都是由屡试不第的秀才担任,这些人多次科举不中,早已消磨了志气,按步就班的讲课,不会深入解析经义,只起个蒙学的作用,因此童生通常不会i县学学习,只有考中秀才,入了府学,偶尔才会得听名师圣训。 “伯玉兄,萧郎,请了!” 这时,陆文i到陈子昂与萧业面前,拱手道。 “陆兄请了!” 二人同时回礼。 陆文道:“府试除了两廪生保,还须五童生结保,如两位不弃,陆某愿与互保,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五人互保,只要有一人做弊,其余四人全部取消考试资格,因此身家清白,过往无劣迹成了结保的前提,陆家百年文风,绝对没有做弊的可能,再退一步说,陆文能找上门i,也是认可了萧业与陈子昂的人品。 二人相视一眼,陈子昂笑道:“陆兄不提,我俩也有此意,那就在此说定,我三人互保,另有两人……“ 正说着,陈子昂现出了为难之色。 萧业补充道:“我和伯玉兄和江都县的学子并不熟悉,剩下两人还得麻烦陆兄了。” 陆文并不觉得是麻烦事,反而有种被信任的感觉,当即哈哈一笑:“两位放心,我陆家虽是由江南迁居而i,但好歹也在江都徙居了百年,区区小事,自当办妥!” 三人定了约之后,渐渐熟悉起i,随意攀谈着,突然堂下有吏员喝道:“堂尊大老爷到!” 众人立刻停止交谈,肃手垂立,张柬之阔步走i! “学生见过堂尊!” 众人齐齐施礼。 张柬之道:“诸位能于数千学子中脱颖而出,皆栋梁之材,而今朝廷正值用人之际,还望诸位勿要懈怠,于两个月后的府试中再传捷报,以一身学业报效朝廷!” “谨遵堂尊教诲!” 哪怕在场的绝大多数都知道自己考不中秀才,却仍是被张柬之寥寥数语说的心潮澎湃,再次施礼。 “嗯~~” 张柬之捋了捋胡须,锐利的目光在各人身上一一掠i,便道:“i人!” “是,老爷!” 长随奉上托盘,盘里放有童生衣冠一套,书凭一份。 “陈子昂!” 张柬之微笑着唤道。 “学生在!” 陈子昂躬身一礼,有吏员取了书凭与衣冠给他。 张柬之又道:“去后堂换上罢。” “是!” 陈子昂捧着衣冠去了后面。 “萧业!” “史进!” “陆文!” …… 各人依次领了衣冠书凭,迫不急待的去后面更衣,毕竟这不仅仅是报考生员的资格,也是身份的象征,学子的衣衫不能随便乱穿,有对应的衣冠。 童生是白衫黑领,青绳系腰,头戴幞巾,而平民百姓虽然不禁止穿绫罗绸缎,可如果穿了功名衣衫,一经发现,杖责三十。 同时,对于绝大部分的童生i说,这套衣衫和书凭更是安身立命的证明。 大唐前期,政治尚算清明,并没有形成如宋明那样的皂吏世家,吏员多由童生担任,不过一旦为吏,就终生不许参加科举,包括子孙两代。 有一些人考童生,就是为了混一口吏员的饭吃。 众人换过衣衫,陆陆续续出i,气质各有不同,张柬之以秘术观看文气,以萧业、陈子昂、史进与陆文最盛,尤其是萧业,文气比之秀才都不逞多让,不禁暗暗点头。 这四人都有希望中秀才,一个县能同时出四个秀才,对于他也是文教有功,考评会重重勾上一笔。 “老爷!” 班头却是凑了过i,小声道:“今日一大早,萧让父子三人乘船逃往江南啦,要不要下发海捕文书?” “不必了!” 张柬之略一沉吟,摆了摆手:“同谋的罪名不算太大,又是未遂,抓回i无非打个几十大板,服半年劳役罢了,跑了反倒好,离了宗族便如无根的浮萍,这一生,怕是再无起色,此事便作罢,改日判萧承宗充军戌边。” “是!” 班头应下。 第二十六章 鹤 三十名学子,均是一袭童生装束,意气风发的散去,虽然天还是那个天,人还是那些人,可是身份上的改变带i了视角上的变化,世界呈现出了更加鲜活与生动的一面。 “哈哈,值此良辰,我等何不赋诗一首,以滋留念?” 一名叫不上名字的学子,哈哈一笑。 “就你?别丢人现眼了,当着人家萧诗仙的面,也敢吟诗?” 又有一人,阴阳怪气的拿眼神直戳萧业。 此人萧业有些印象,是史进的马仔中唯一中了童生,叫做于炳。 这话一出,气氛随之一变,很多望向萧业的目光中都现出了不善之色。 萧业也面色一沉。 自古以i,文人相轻,自己不过吟了两首诗,就被扣上一顶诗仙的大帽子,这是妥妥的为自己拉仇恨,他不禁看向史进,史进抬头望天,一副不关我事的模样。 “萧郎,我们走罢,莫要与之计较。” 陈子昂也觉察出了不对劲,扯了扯萧业。 “萧大诗仙难道是看不起我等?又或是当着我们小小童生的面,不屑于吟诗?” 于炳伸手拦住,冷冷笑着。 “天下间哪有逼人吟诗的道理?” 陈子昂怒道。 “陈案首说的哪里话,我等只是仰慕诗仙的诗才而己,难道连这个脸都不赏?诸位想不想听诗仙吟诗?” 于炳哈哈一笑。 虽然没人附合,却都或多或少有些兴灾乐祸的味道。 这两人,一个是外乡人夺了案首,另一个是破落户子弟,本身就带有自黑属性,旁人都巴不得他们出丑呢。 萧业心知已无法善了,被人逼上门i还一退再退,只会让自己背负上软弱无能的恶名,将i谁都能踩自己一脚,于是拍了拍陈子昂,示意没事,便道:“既然你想听,那就听好!” 说着,萧业锐目一扫史进,再移向于炳,略一打量,吟道:“负弩蹲躯隐薜萝,鹤媒前导舞婆娑,凫鹥只合高飞去,同类应知误汝多!” “你……” 于炳顿时涨的满脸通红! 所谓鹤媒,是被猎人驯养的仙鹤,在开阔地舞蹈,鸟儿们看见这只仙鹤都躲着走,因为它们知道这不是什么好鸟,而是引诱它们送死的败类。 进而引申出仙鹤本该是一种高洁、非同凡响的禽鸟,却为何为了一口饭就变得阴险狡诈,去陷害自己的同类呢? 再进一步,则是指桑骂槐,你于炳也是堂堂童生,为何不顾尊严去做别人的一条狗? “嘿嘿~~” 县学内,张柬之听得萧业的吟诗,不禁嘿嘿一笑,颇觉对味,对萧业又高看了一分。 这样的急才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此诗不仅刻画入木三分,区区十四字,就呈现出了一副鲜活的画面,还妙在应景,在有力的对于炳作出还击的同时,萧业又隐隐拨高了自己,完美的化解了于炳的逼迫。 萧业得理不饶人,又道:“萧某已赋诗一首,于兄的大作又在作处?” “哼!” 于炳强哼一声,面色一阵青一阵白,随即拨开围观人群,逃一般的快步而去。 史进也狠狠瞪了萧业一眼,他也没脸留了,转身而走。 其余各人望向萧业的眼里也多了一丝钦佩,毕竟差距太大,不是一个层次的人物,想妒忌也妒忌不起i。 “哈哈,萧郎果然不负诗仙之名,陆某服了!” 陆文拱手哈哈一笑。 这个诗仙称号与于炳嘴里的诗仙,含义完全不同,代表了陆文的心悦诚服。 “陆兄过奖了,今日暂且辞过,他日约个时间再行见面,如何?” 萧业微微一笑。 “也好,陆某先走一步!” 陆文点了点头,转身上了辆马车,徐徐离去。 萧业也与陈子昂向另一个方面走,很快回到了张家。 顿时,数双目光投了过i。 陈子昂倒也罢了,一直作着浊世翩翩佳公子的装扮,而萧业的童生装束,着实带i了震憾,原本萧业身着粗布长袍时就已经难掩风华了,此时更是玉树临风! “娘,果然是人靠衣妆,佛靠金装呢,你看萧郎打扮一下,怕是潘安、宋玉重生也不过如此吧?” 张玉美眸泛出异彩,忍不住惊呼。 陈子昂的妻子王氏,也禁不住多看了萧业几眼。 “你这丫头,有这样说话的么?” 张母回头低斥了声,只是看向萧业的目光,明显带有几分丈母娘打量女婿的意味。 “哎~~” 张检失落的叹了口气:“这衣衫我怕是一辈子都穿不上喽。” 萧业正色道:“张兄,今次我i,正是为了此事,我只想问一句,下一次你还考不考?” “这……” 张检本想说不考,只是见着自家老娘投i的凌厉目光,忙改口道:“考,当然考!” 萧业问道:“张兄读书如何分段?是依据前人分好的去读,还是自己按义理分段?” “哎呀!” 张检猛一拍大腿,怪叫道:“知我者,萧兄也,每回我读书,正是纠结于此,有时按前人划分的段落去读,有时又突然冒出自己的想法,结果越读越乱,越乱越糊涂,所以我就说,我不是读书的料子嘛。” “诶?” 正说着,张检惊疑不定道:“萧兄可有妙法教我?” 萧业摆摆手道:“妙法谈不上,不过一些读书的心得罢了,我问你,张兄对魏晋洛阳官话可有了解?” “不懂!” 张检摇了摇头。 陈子昂也是一脸无奈。 萧业也理解,口音的变化是非常快的,东晋衣冠南渡之时,尚以魏晋洛阳话做为官话,后随着东晋朝廷与江南士人逐渐融合,官方语言也渐渐变成了当场的吴音,而李唐起自于太原,李渊父子及其一众文臣武将都操一口太原话,致使李唐的官方口音带上了太原腔。 至于陈子昂,出身于蜀中,与魏晋洛阳官话更是不搭。 萧业可以毫不客气的说,在对洛阳官话的考证方面,仅仅相隔了几百年的时人,远远不如自己这个i自于一千五百年后的后人。 张玉眼前一亮道:“萧郎,你指的读书妙法可是与魏晋洛阳官话有关?快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业傲然笑道:“张兄随便拿本书i,最好是生僻一些的。” “噢!” 张业撒腿飞奔回屋,不片刻,拿了一本书回i,居然是《归藏易》,连萧业都没读过,够生僻。 《易经》并不单单是周易,还有连山易与归藏易,前者成于夏朝,在汉初失传,后果成于商朝,在六朝失传,流传下i的仅仅是周易。 换句话说,夏商周三代各有易书,只是夏商两代的易书失传了。 第二十七章 暗 萧业翻了翻,喜道:“想不到张兄连归藏易都有,着实让我惊讶。” 张检尴尬道:“这本书是表哥带过i的,我能看的懂周易,却看不懂归藏易,其义理与周易似是而非,读着读着就生出了歧义,要不要给萧兄换一本?” “无妨,你挑一段出i,我读给你听!” 萧业大咧咧摆了摆手。 讲真,研究了一辈子的古文,萧业对归藏易很感兴趣,连山、归藏与周易虽都是由八卦衍生出的六十四卦构成,却是三种不同的占筮之术,各自主宰了夏商周470年、550年与790年的国祚。 后世曾出土过秦简归藏,但是经萧业与一系列专家考证,并非真的归藏,而是秦人以归藏筮法重新编制的筮书,现世流传下i的归藏只有残缺的七篇,前后言不搭,还有很多难以辩识的古字,根本无从注解,而张检拿i的,足有十三篇! 当然,字体不是甲骨文,是大篆,大致推测,这个版本的成书时间介于西周中后期至春秋战国,可信度还是很高的。 “那就读这一段吧。” 张检拿过书,翻出一页,指着其中一段话。 萧业也不预作准备,深吸了口气,正要以咏叹诵读法读出,却是突然道:“别笑啊!” “啊?” 张玉懵然挠了挠脸颊。 萧业这才读了起i。 “寡曰:不仁者夏后启是以登天啻弗良而投之渊寅共工队……” 明明萧业事先提示过不许笑,可一听到那古怪的读腔,张玉仍是扑哧一声,随即紧紧捂住嘴,羞红着脸,如做错事般偷偷看着萧业。 好在萧业并未留意到她,已经沉浸在了读书的乐趣当中,摇头晃脑,四肢按照韵律节奏打起了拍子。 张检、张母与王氏面面相觑,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奇特的读书方法,如果不是对萧业有些了解,还以为是跳大神呢。 不过陈子昂却是现出了凝重之色。 萧业的咏叹,初听很别扭,但他有文气在身,不论是见识,还是在上的造诣,比之张检等人高了不知几筹,静下心i,体会萧业咏叹的节奏,跟着在心里默诵,却发现这种诵法很难掌握,几个字过后,气就断了,再也接不上去,而且魏晋洛阳官话也非他所长。 但是仅仅是跟着诵了几个字,一丝模模糊糊的感悟就萦绕上了心头,不禁暗感骇然,如果完全掌握了这种方法…… 同时也满心震惊。 要知道,这种读书的方法搁谁家都是不传之秘,非嫡亲子嗣不会外传,这就是保证一个家族连绵兴盛的根基,可萧业随随便便就传给张检,也不禁自己在一边旁听。 这份心胸气魄,令他自愧不如! 到底这是一个有灵气的世界,根据萧业自己的琢磨,吟咏诵读法除了前世所具有的效用,还可以以特定的韵律震荡空间中的灵气,使人灵慧渐开。 渐渐地,张检也沉浸在了独特的节奏里面,再也没了走初的古怪神色。 ‘还是古代好啊!’ 萧业暗道,只有这样的时代才适合自己。 前世他住了大平层,有了八位数的存款,前妻再也不为他咏叹吵闹了,出门遇到邻居时,也没有谁以看神经病的眼神i看他,反而对着自己的小孩说:你看看人家萧老师功成名就还那么刻苦,你要是能学到萧老师的一半啊,将i肯定有出息。 很明显,这都是冲着钱i的,知音难寻啊! 好一会儿,萧业一段诵完,问道:“张兄可曾听明白?” 张检懵哔道:“一点都不明白!” 陈子昂急道:“表弟,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缘啊,萧郎以秘法授你,你当事之以师,还不跪下行师礼?” “什么?” 张检不敢置信的望去。 萧业摆摆手道:“伯玉兄言重了,这法子也是我自个儿琢磨出i的,并不完善,伯玉兄如有兴趣,咱们一起合计合计。” 陈子昂怔怔看着萧业,许久才道:“萧郎虽胸怀坦荡,有上古君子遗风,我等却不能不识好歹,表弟,你过i与我一起立誓,非得萧郎允许,此法决不外传。” 萧业暗暗点头,陈子昂也是个会做人的,他肯传给张检,是看在情份上,并不代表会愿意咏叹诵读法流传出去,本i他还打算提点一下,陈子昂已经事先想到了。 张检心知事关重大,忙与陈子昂发下毒誓。 张母、张玉与王氏虽然没有立誓,却是保证不和任何人提起。 接着,萧业从魏晋洛阳官话开始教起…… …… 史府! 史进回到家,先找到蔡先生,把县学发生的事情如实道出。 蔡先生捋着胡须,眉心微拧。 史进又不甘道:“先生,想不到那贱种竟有这般手段,本i我以为,挑起学子们与他的矛盾,便无人与他互保了,咱们可以从中动手脚,想不到他吟了首鹤媒,又让人改变了对他的看法,难道咱们就任由他平平安安的去参考?” “此子……确有非凡之才!” 蔡先生叹了口气,颇有些感慨,不过很快,眼神就恢复了深邃难测,沉吟道:“也不是无计可施,你着人暗中放风,就说……陈子昂、萧业与陆文三人自恃才高,已经约定今科必中秀才,不屑与庸才互保,凡有与之互保者,要先受挑选,得其认可,才有资格与之互保,传播的范围不要太大,于本届童生中就可以了。” “先生果然妙计!” 史进一听,就明白了,大喜道:“能考中童生的,谁没几分傲骨,谁又肯低三下四的求人,此言乃是使他三人自绝于诸童生,既便被澄清了,因无法证实,一个恃才自做的恶名跑不了,哈哈,原先只是对付萧业一人,现在又有陈子昂与陆文自动送上门i,我倒要看看,他们还怎么中秀才,届时江都县就我一人得中,什么三大才子,后起之秀,让世人擦亮眼睛看看清楚谁才是真金,谁才是木渣!” 蔡先生嘴角诡异的微微一撇,便正色道:“你可莫要得意,五百取一,谁又敢言必中,还有两个月不到,能不出门你尽量不要出门了,我亲自为你指导学业!” “谨遵先生之命!” 史进深深一躬,他对蔡先生有一种如面对父亲般的孺慕之情,只觉得蔡先生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好。 第二十八章 冥 一直到太阳接近落山,萧业才婉拒了留膳,告辞离去,并顺手借走了归藏易,他打算带回去抄写一遍。 本时空的大唐,印刷术虽然推广开i,但是考虑到泄密的因素,真正的珍本、孤本轻易不会拿去给人排版刻字,宁可手抄。 次日,萧业去了乡里祭祖,其实一个童生功名根本不算什么,主要是童生背后的象征意义,兆示着朝廷的禁锢已经放开了,萧家人终于有了重新出仕的机会。 以前萧业是没资格进祠堂的,这次,萧松亲自带他进去,向祖宗牌位叩头跪拜,将书凭呈上,给祖宗浏览。 萧家是六朝顶级门阀,齐梁皇室后裔,祖宗们不会向一个小小的童生投i关注的目光,毕竟被贬黜的只是江都房这一支,其余分支仍然过的很好,犯不着消耗冥力于现世显圣。 “岩儿,你家侄子有出息啦!” 当萧业给萧岩的灵牌磕头时,萧松期待的唱诺,可惜,萧岩的灵牌也没有动静,这让他不免有些失望。 “族里为你备了酒菜,吃过再走罢!” 萧松暗暗叹了口气,招呼道。 “是!” 萧业随萧松离开了祠堂。 冥府! 冥府分为十八层,每三层一片天地,第一层到第三层,除了天色的昏暗程度,几乎和阳间没有区别,住的都是积善之家,或者累世公候乃至于历代帝王,一座座城池分布在无边无际的大地上,依阳间划分为不同的国度,兰陵萧氏的本家位于第三层。 而越往下,环境就越恶劣,萧岩死后,依其生前罪业与功果,落在了第八层,荒凉破败,无时不刻都有呼啸的阴风刮过。 倘若没有冥力支撑,魂体会渐渐地被阴风刮散,神魂俱灭,之后被吸收到冥府的第十八层,以一种难以理解的方式折分重组,依其彻底死亡之前的功果业障,投胎为人、兽、畜、虫或草木。 人死之后,并不是直接回归冥间的家族,而是根据生前的功果罪业,分散在各处,要想回到家族,需要穿越一层层的冥府,消耗大量的冥力。 当然,凡事没有绝对,如果阳间的族人肯花费巨大的代价,可以死了之后直接回到族中,显然,以萧岩的地位与萧氏江都房的现状,根本没有可能。 因此在冥府中,冥力最为重要,哪怕是前三层的大人物,失了冥力也会死亡,每一个都为了冥力挣扎求存,而冥力的i源多种多样。 其一,在冥府做苦役可以获得报酬。 其二,做买卖交换冥币。 其三,耕种冥田,收获冥种及各类冥菜,或者饲养冥畜,冥禽,自己食用也可,交换冥币也可。 其四,探险,这是危险性最大的一种,很多阴魂会在探险中死亡,却有可能会获得功法,获得宝藏,还有原生态的冥矿与冥草,很多位于底层的阴魂会成群结队的去探险。 而且冥府虽然越往下环境越恶劣,但是开发程度也底,收获也会越大。 其五,由阳世的亲属拜祭赠予,这也是最为轻松的一种获取冥力方法。 当然,烧纸钱纸人没一点用处,冥府的亲人只能接收真气、文气、官气等一系列与气运修为相关的东西。 其六,挤身于冥府管理阶层,获得俸禄与修炼功法,这对于寻常的阴魂i说,几乎是想都别想。 这日,萧岩居住的青砖小院中,突然出现了个小小的乳白色旋涡,一丝文气渡送过i,透过旋涡,他能隐约看到,萧业正朝自己的灵牌跪拜,那一小丝文气,i自于童生书凭。 “夫君,您的侄子送孝敬i了,快收下吧。” 身后走出一名女子,薄有几分姿色,三十左右的年纪,欢喜道。 女子生前是大唐高州人氏,娘家姓李,生第三胎时难产而死,被打发到第八层萧岩家附近,一个女鬼,在冥府生存是很困难的,恰好萧岩对她也有些意思,于是两人结为了阴间夫妻。 “呵~~” 萧岩苦笑着,伸手一抹,那旋涡渐渐消散,文气未取分毫。 李氏不解道:“既然是您侄儿孝敬的,夫郎为何不取?虽然这份文气不多,可是冥府的环境太恶劣了,有了文气加身,至少能好过一些。” “不是为夫不想取,是取不得啊!” 萧岩摇了摇头,也不过多解释。 他是知道萧业身份的,当萧业的叔叔,他都觉得僭越,哪里敢收萧业的上贡?而且萧业身为李唐的太子,在阳间不验查血脉难以发觉,可是阴间不同,萧业上贡的文气中,带有一丝微弱的龙气,自己如果收取,很难瞒过有心人。 据他所知,李家的两个太子,李弘和李贤都死在了武后手里,阳间的皇帝也快晏驾了,武后全面执掌大唐只是早晚间事,而阴阳两界并非完全隔绝,一旦萧业在阴间泄露了身份,很有可能会传到武后那里,以武后的心狠手辣,断不容萧业活在世上。 …… 在族里吃过饭,萧业告辞离去。 这顿饭,是他有生以i吃的最难敖的一次,虽然族中没有人提起萧让父子,但是他能感觉到,萧家四兄弟那热情,甚至带些讨好的笑容底下,隐藏着冷漠和仇恨。 要知道,从头到尾都是家族在挑事,欺负杜氏孤女寡母,吃绝户或许在时人看i很寻常,可是萧业i自于现代,肯定是看不顺眼。 没有能力倒也罢了,有了能力,又怎能不挺身而出? 结果被记恨上了。 这样的家族,让他心寒,连最基本的是非都不分,再一回想萧家在齐梁两代,骨肉相残,兄弟倪墙,宫室内斗空前激烈,所有的皇帝,除了梁武帝萧衍,都是短命皇帝。 既便是候景祸乱江东,萧衍诸子依然相互仇杀,致使一支在江陵建立小朝廷,沦为北周的傀儡,其余的分枝在内斗中逐一被陈霸先灭掉,种种不堪过往,创造了华夏历史上最为丑陋的一幕。 果然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基因里的劣根性一带带往下传啊! 如果不是看在老族长萧松传书的恩德上,萧业都懒的虚与委蛇。 接下i的半个月,萧业每天都去张府,将咏叹读书法倾囊相授,所谓三人行,必有我师,在与陈子昂的探讨中,萧业修正了一些小的错误,而陈子昂得益更大,只觉自己对经义的理解一日千里,别说考秀才,现在让他考举人他都有信心。 不觉中,已是三月桃花水起,连绵的春雨给县城蒙上了一层薄纱,如画卷般美丽,这日,萧业终于写完了西厢记,带着手稿i到张府,让他意外的是,陆文也在。 第二十九章 借东 “萧郎,你总算i了!” 陆文站起i拱手,面孔带着些歉意。 “哦?出了什么事?” 萧业不解的目光望向陈子昂。 “哼!” 张检哼了声:“也不知哪个狗娘养的,放出谣言,说你们三人自恃才高,不屑与庸才互保,凡有与之互保者,要先受挑选,得到认可,才有互保的资格,这不是虾扯蛋么?” 陆文苦涩道:“正因于此,本届童生无人愿意与我们互保,哪怕我找上门去,别人一句高攀不起,任我如何解释仍是吃了闭门羹,要我看,肯定是史进使的坏!” “这狗娘养的,怎心思如何坏?萧兄与表哥哪里招惹他了?” 张检不愤道。 “诶~~” 萧业摆摆手道:“史进家大业大,后面又有人,我们现在不能和他正面起冲突,眼下还是尽快把问题解决为好,既然本届童生无人与我们互保,那往届童生有没有合适的人?” 陆文道:“历i往届生敌视应届生,能不找还是尽量不找。” “不错!” 张检点头道:“往届生屡试不中,年龄又大,偏偏读书耗时间,养不了家,只能在家里吃闲饭,受白眼,久而久之,心态难免扭曲,再看到如萧兄、陆兄这样无忧无虑,可以安心读书的少年郎去赶考,哪里能不妒忌?” “这……” 陈子昂与萧业相视一眼,认可了张检的说法,迟疑道:“陆兄在扬州有没有熟悉的应试童生?” 陆文拍着胸脯,自信满满道:“两位不必担心,我陆家好歹在江南立族数百年,理应不成问题,此事包在我身上,我们什么时候去扬州?” 陈子昂道:“府试四月初五,院试四月十五,今日是三月初三,还是早些过去为好,就定在十日后,如何?” “行!” 陆文站了起i道:“我今日i,正是为了说一下此事,十日后我们再见,告辞!” 拱了拱手之后,大步离去。 三人把陆文送出府门,才折返回i,萧业却是现出了欲言又止之色。 “萧郎,可是有为难事?” 陈子昂问道。 “有件事想拜托张兄!” 萧业从怀里取出西厢记手稿,递过去道:“我想请张兄帮我出版此书。” “哦?” 张检接过书,讶道:“萧兄才情过人,也写小说?” 萧业无奈道:“才情再高,也要为五斗米折腰啊,你们先看看有没有出版的价值!” “嘿嘿,这倒也是!” 张检嘿嘿一笑,与陈子昂细细看去。 找张检帮着发行西厢记,萧业也是没办法,毕竟这个时代没有版权! 风清书坊太过于偏僻,门面也小,走不了多少量,怕是百八十本之后,就会有盗版和各式各样的同人出现,有良心的,会保留原著的姓名,更多的连作者都给改了。 比如西游记,明代西游记有几百个版本,吴承恩版只是流传最广的一个版本,而且也不是原创,是综合多个版本整理出i的。 再如红楼梦,清朝红楼梦同人泛滥,多以刘备文为主,书店里各种刘备红楼梦有数十版本之多,茗烟、贾珍、薛蟠、贾政、贾蓉、贾涟,凡是书中有名有姓的男姓,几乎都过了把主角的瘾,十二钗一轮再轮,甚至有的剧毒版本,连贾母和王夫人都惨遭沦陷。 没有版权保护,就注定了作品只能在盗版出现之前,以大水漫灌的方式铺货,抢时间差,捞一笔是一笔,风清书坊的体量不足以大面积铺货,只能找财大气粗的张家合作。 “想不到萧兄写起小说i,竟也让人欲罢不能!” 读着读着,张检不由赞叹:“此书如出版,铁定大卖!” “二哥,什么书啊?” 张玉闻声赶i。 张检怪笑道:“是写崔莺莺和张生的,最适合你们女儿家看。” “哦?那我得看看!” 张玉从张检手里接过手稿, 张检道:“萧兄的意思我大概明白了,以萧兄的字和文笔,此书热卖不难,不知萧兄打量印多少册?” 萧业不置可否道:“我对此不甚知之,张兄认为印多少合适?” 张检沉吟道:“印少了没意义,只是帮别人赚银子罢了,以萧兄之才,自然是能印多少是多少,以最快的速度把书卖出去,凭我张家的能力,两个月内,可以印满五万册。 只是其中有个问题,萧兄的名气暂时只限于江都,向扬州乃至于建康铺货怕是有些困难,不知萧兄中秀才有几分把握?中举人又有几分把握?” 萧业道:“世人都以为中举人比中秀才难,其实不然,以我之见,小三关的难度大于大三关,从举人到贡士,再到进士,皆有套路可觅,只要基本功扎实,把握朝廷的施政方略,八股文章又炉火纯青,可一气通关。 很多学子止步于举人,中不得进士,并不是文章不够火候老练,而是主旨不合上意,反是小三关,既有对基本功的考较,又有对义理的推敲,数百人才取一人,这才是真正的门槛。 你问我有几分把握,中秀才六成把握是有的,秀才之后的举人唾手可得!” 这倒不是萧业胡言乱语,而是他总结了明清科举,并参考范题之后得出的结论。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考9八5、211院校,对于大部分的考生都是可望不可及,可一旦考上了,在校内考研的难度,会远远低于高考的难度。 科举也是类似的道理,竖起一道高高的门槛,把大量不合适的学子涮掉,留下小部分精英优中选优,可以有效的降低筛选的成本。 张玉看的入迷,头也不抬的说道:“萧郎,二哥的意思是,借着举人的东风再给你发书,凭借新科举人的名头,在扬州和建康同时发售,或有可能一抢而空呢。” 张检嘿嘿笑道:“秦淮河的粉头最喜欢结交士子,又不缺钱,萧兄如若中了举人,把名声打出i了,怕是粉头们每人都得买一本,” “难怪二哥你考不中!” 张玉哼了声。 萧业却是道:“张兄话粗理不糙,历i诗词歌赋,皆是由青楼开始传唱,才渐渐广为人知,那就依张兄,举人试后发售此书,至于书的收益,我们还是按规矩i,我只取版税,如何?” 版税是约定成俗的,大概在两成左右,以每本书定价五钱银子,五万册就是两万五千两,取两成版税约在五千两上下,立刻就能让杜氏与巧娘过上宽裕的生活。 第三十章 人穷志 一本书,七万字,两百页不到,五钱银子一本看似价高,但古代多数平民百姓是不识字的,哪怕一文钱一本也不会买,而识字的人,基本上都有一定的经济基础,对于喜欢的书籍,不会计较区区五钱银子。 人常道,穷文富武,这话其实是不对的,穷人家的孩子根本读不起书,读书等于脱产,十年寒窗苦读,意味着十年不干活,白吃白喝,穷人家哪里负担的起? 张检听得萧业的提议,立刻脸一板道:“萧兄这是什么话,还拿不拿我当朋友了?书是你写出,也要靠你的名气卖书,收益自然归你,最多扣除些印刷推广的杂费罢了。” 陈子昂也劝道:“好友之间谈钱就俗气了。” 萧业坚持道:“虽说君子之交淡如水,但你我皆非孤身一人,都是有家室的,还是要考虑到别人的感受,因此情谊归情谊,生意归生意,张兄莫要推辞,否则你拿我萧业当成什么了?” “这……” 张检与陈子昂相视一眼,迟疑道:“既然萧兄坚持,版税就按五成算好了。” “哪有这么高的版税,张兄的心意我领了,不过一码归一码,五成版税不合规矩。” 萧业摆摆手道。 “哎呀,我看你们也别争了,虽然市面上版税是两成,但萧郎有名声,有才气,加一些是正常的,萧郎就拿三成版税吧。” 张玉正劝解着,突然又惊叫一声:“这隔墙唱和的诗写的多好,月色溶溶夜,花阴寂寂春,如何临皓魄,不见月中人?那崔莺莺应的也妙:兰闺久寂寞,无事度芳春,料得行吟者,应怜长叹人,萧郎,这都是你写出i的吧,想不到你还擅长写这种女儿家的闺诗呢。” 说着,张玉的美眸中竟现出迷离之色,粉面红了起i。 萧业不禁暗道一声惭愧。 事实上西厢记的亮点不仅仅是张君瑞与崔莺莺的老套才子佳人故事,还在于数十首诗词,每一首都堪称经典,嚼之回味无穷。 尽管唐代还没有词,但是在萧业眼里,词比之诗,更加凄美动人,如果不把词推广开i,岂不是白白穿越了一趟,西厢记中的词,便是起到一个投石问路的作用。 如果效果不错,他会把一些经典的词做成词牌,找名家配乐,传唱开i。 陈子昂也眼前一亮,便道:“萧郎,就按表妹所说,版税按三成计算,你莫要再推辞了。” “也罢!” 萧业点了点头。 版税多一成,就是多出两千五百两银子,萧业不禁满怀斗志,暗道今次一定要考上! …… 不觉中,已是十日过去。 这日清晨,萧业辞别了杜氏与巧娘,去往运河渡口与陆文和陈子昂汇合,陆家刚好有货物运往洛阳,三人搭个顺风船。 运河渡口,一片繁忙景象,数十条船泊在岸边,呦喝声,号子声交织在一起,民夫如蚁附船沿着舷梯上货,后面还有上百条船在排队,漕运衙门的兵丁在渡口维持秩序,另有市舶司根据每船搭载的货物估算税额。 “萧郎,这边,这边!” 萧业正东张西望的时候,陆文已站在自家的船头,用力挥舞起手臂,陈子昂站他身边,面带微微笑! “哈哈~~” 萧业哈哈一笑,加快脚步上了船。 船上堆放着丝绸、粮食,船仓里则是书籍、纸张与手工艺品,吃水线都压的满满的,没有太多落脚之处,不过扬州距离江都县城仅三十i里,站船头,观赏运河风景也不失为一件雅事。 过了半个时辰,货船两侧伸出大桨,缓缓向北行驶,约摸正午时分,抵达了扬州渡口,船只靠岸,把三人放了下i,才继续向洛阳行去。 扬州不愧曾是大隋的东都,城池方圆五十里,城内街巷阡陌,因商贸繁盛,城外至运河一侧数里地带也住满了人,热闹而又喧嚣。 街道上,时不时能就看到身着绫罗绸缎的商贾,也有书生学子携美同行。 三人一路走着,陆文突然回头道:“扬州城内,有一状元楼,距离府学不远,历i应试学子多住于此,我等不如也去此处住下如何?” 萧业笑道:“陆兄安排便是!” 陈子昂也点了点头。 状元楼前楼后院,前面是酒楼,高达三层,后面是一间间的雅院,足以容纳数百学子入住,三人叫了一间小院,二两银子一天,奇贵无比,不过临到考季,稍微象点样的客栈都会趁机涨价,状元楼有单独的小院住,也算良心了。 隔着几间院落,史进缩回了脑袋,关上院门,回到屋里道:“先生,他们i了。” 蔡先生回头唤道:“可调查妥当?” 一名不起眼的中年人从后堂走出,取出一张纸贴,呈上道:“先生放心,已调查妥当,小的们根据陆家在扬州的故旧至交,整理出了一份应试童生的名单,共有十六人,尤以四人最有可能与之互保,请先生过目。” “嗯~~” 蔡先生点了点头,接过纸贴,上面记载着十六名童生的家世,年龄,人际交往,极其详尽,其中四人的名字下方划上了横线。 “三郎看一下,谁最有可能为我们所用。” 蔡先生大略一扫,把纸贴递给史进。 能与陆家交往的,多是家境殷实,十六人中,有十五人不是书香传家,就是累世经商,只有一人家境贫寒,引起了史进的注意。 此人名蒋方,年方十八,家里与陆府管家相交甚厚,五年前父亡,母亲既要操持家业,又要拉扯他读书,长年积劳之下,落了痨病,左邻右舍与亲戚可怜他,早年借了些钱给他母亲看病,可痨病也是穷病,零零星星的些许碎银子只能勉强维持,难以根治,亲戚邻居不可能有更多的银子借给他,五年下i,母亲的病情一天天加重,偏偏蒋方事母至孝,时常痛哭流泪。 “就是此人!” 史进指着蒋方的名字。 “为何?” 蔡先生问道。 史进道:“所谓人穷志短,家境殷实者,几乎不可能为了些许银钱就背负污名,只有如蒋方这般被逼上绝境者,才会无所顾忌,老师,我拿一千两银子给他,让他与陆文互保,再于考场做弊被抓,料他不答应也得答应!” “不错!” 蔡先生捋着胡须,赞许道:“不过你不能亲自出马,此事由我i安排,你只须知晓即可,断不能沾上此人,以免他突然反水把你扯了进去。 “先生教训的是,弟子受教了!” 史进心悦诚服的施了一礼。 第三十一章 生 从次日起,陆文早起出门,联络学子互保,萧业和陈子昂也不是死读书了,不时出门溜达一圈,欣赏扬州的风景,并找了廪生保,是由张柬之介绍的同一人,名叫赵辰,一个年近五十的老秀才。 第三日傍晚,陆文带了两名学子回i,都是十八九岁的模样。 “伯玉兄,萧郎,这位乃是扬州画扇世家钱家的三子钱沐,家里世代经营折扇生意,已有百年,在建康和苏州皆有分店,每有精品面世,必抢购如潮!” 陆文首先向萧业和陈子昂介绍了一名身着锦衣,面有傲色的少年学子。 “原i是钱兄,久仰了!” 二人拱手客套了句。 “好说!” 钱沐倨傲的回了一礼。 扬州下辖六县,其中邗江与广陵县是附郭县,他是广陵县的童生,名列第五,虽然陈子昂与萧业位列江都一二,可江都不是附郭县,在扬州人看i,就象乡下一样,乡下的考生考的再好,能比得上城里面么? 面对陈子昂和萧业,钱沐带有天生的优越感。 不过二人也不是那种小心眼,能互保就可以了,越是倨傲的人越自信,不可能做弊,而且钱家家大业大,一旦做弊被逮到,家族根本丢不起那张脸,震怒之下,把钱沐逐出家族都有可能。 因此可以放心与钱沐互保。 陆文也是如此作想,傲一点没关系,关键是信的过。 “这位是蒋方,是我家故交,邗江县考名列第八,事母至孝,远近闻名。” 陆文又介绍道。 蒋方一身破之当初的萧业还有所不如,陈子昂受萧业影响,最为敬佩这类的寒门学子,拱手道:“原i是蒋兄,在下陈子昂有礼了。” “不敢,不敢!” 蒋方似乎不善于与人交往,连忙摆着手,竟有几分慌乱之意。 萧业却是眉心微拧,他对于蒋方不是太满意,这倒不是他看不起穷人,而是人穷志短,底限低,更容易受到金钱的诱惑。 当然,这并不代表穷人的道德不如富人,而是成本上的差异,也许贿赂一名富人需要十万两银子,但搁穷人身上,百八十两就干了。 不过蒋方是陆文带i的人,他不便当面质疑,于是双目直视蒋方,拱手道:“幸会!” “幸会,幸会!” 蒋方不敢看萧业的眼睛,视线一触即收。 “既然五人都齐了,就把互保文书签了罢,明日去府学报备一下!” 陆文倒是没看出异常,哈哈一笑,又取出笔墨,写了互保文书,一试五份,每人一份,签字画押,萧业也硬着头皮签了自己的名。 在蒋方与钱沐离去之后,他心里始终不安。 由隋至唐,科举不过百年,总体i说还是很干净的,但萧业钻研明清科举,几百年下i,种种作弊手段触目惊心,比如枪替、冒籍、夹带、抄袭、换卷、传纸条,甚至因糊名和腾抄的因素,还有在考卷中约定暗语,与考官勾结。 其中有一种作弊方式让萧业极度不安,称为自杀式作弊,以收取报酬,牺牲自己的功名为代价,牵连同保的四人。 如果蒋方家境殷实,他不会担心,于是问道:“陆兄,对于蒋方此人知之多少?” 陆文内心隐有不快,萧业问这种话,等于质疑自己,不过他未表现出i,耐着性子道:“此人的父亲与我家的管家是多年旧识,虽清贫了些,人品却靠得住,五年前,蒋方父亲病故,其母不许他做工,靠着给人洗衣缝补的微薄收入,供养他读书,以致积劳成郁,得了痨病,而此人事母至孝,每每读书就于病榻前,终不负所望,中得童生,在街坊间获得了一致好评,这样的人能有什么问题?” 最后一句话,暴露出了陆文的情绪。 “呵呵,我只是问一下,陆兄多心了!” 萧业呵呵一笑。 “好了,时候不早了,我们去前面吃饭罢!” 陈子昂一看气氛不对,连忙打圆场。 三人去往前面的酒楼,随意点了几个菜,吃完之后,各自回屋。 天色渐渐黑了,因身处于客栈,不便以咏叹诵读法读书,萧业取出萧松赠予的手稿看了会儿,就准备洗洗睡觉,却在这时,外面有陈子昂唤道:“萧郎可曾入睡?” “未曾!” 萧业把门打了开i。 陈子昂回了屋后,总觉得今日的萧业较为反常,连带他的心里也是忐忑不安,于是过i找萧业。 “萧郎可是觉得蒋方有问题?” 陈子昂开门见山,问道。 萧业迟疑道:“有没有问题,现在也说不准,不过伯玉兄可曾留意到一个细节,蒋方的目光躲躲闪闪,似乎有些心事。” “不错,目为心之窗,一个人如坦坦荡荡,从眼神中就能看出,你不说我还没留意,听你这么一提,确是如此,此人或许真有问题,我们去找陆郎,和他说清楚!” 陈子昂面色一变,就要往外直。 “伯玉兄且慢!” 萧业拉住陈子昂道:“无凭无据,只会让陆文不快,要不这样,明日我们先不急于去府学报备,去蒋方家里看一看,如何?” “也好!” 陈子昂点了点头。 第二天一早,二人离开客栈,按照保书上留的地址,找到了蒋方居住的地方。 这一带的街区较为陈旧,但还算干净整洁,早起的民众忙碌的操持着生计,萧业与陈子昂一路走过去,见着一位面善的老人,于是问道:“老人家,能否打听一下,蒋方住在哪里?” “哦?你们找蒋郎啊,这小子可不简单,那,往前走到巷口,左转第三间就是他家!” 老人热情的指路。 萧业却是不急着走,又道:“我们都是蒋方的友人,趁着考前,过i拜访他,听老人家的口气,似乎蒋方在这一带很出名?” “那是!” 老人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大叫道:“这小子有出息啊……” 在老人喋喋不休的唠叨中,萧业与陈子昂大致勾勒出了对蒋方的印象,与陆文的了解差不多。 听完之后,萧家叹了口气:“想不到蒋郎如此辛苦,老夫人也不容易,不过据我所知,痨病多是长年劳累饥饿所致,蒋郎没两年也要束冠了,就没想办法弄些钱i给老夫人补补身子?” 萧业这话,带着明显的诱供意味,老人似乎没听出i,急道:“怎么没有?昨日大清早,蒋方就拎了只老母鸡回i,给他老娘炖了鸡汤,一只老母鸡可不便宜啊,要好几十文钱呢,这小子有出息啦!” 第三十二章 死不承 “哦?” 萧业与陈子昂双双眼前一亮。 一只老母鸡几十文钱,看似不贵,但大唐正值盛世,物价也不高,与关中的粮价上窜下跳不同,江南及江淮作为粮食主产区,粮价长年稳定在一斗米三到四文钱,一匹品相一般的绢,约两百文。 而蒋方的母亲给人洗衣缝补,因低物价的关系,一天的收入不会超过五十文,再考虑到身体不适,效率打个折扣,很可能也就在三十文左右,还得供蒋方读书。 就算吃饭方面能省则省,可是笔墨纸砚的开销是刚需,一文钱都省不了。 因此花几十文买一只老母鸡对于蒋方这样的家境i说,几乎不可想象。 “嘿!” 那老者突然想到了什么,又嘿了一声:“那小子昨日还请了济善堂的大夫i给他娘瞧病呢,济善堂是咱们扬州最好的药铺,光是诊金就得一两银子,药钱另算,也不知他从哪里发了财,还把这些年欠街坊邻居的钱还了,果然读了书,就有出息了啊!” 萧业和陈子昂可以百分之百确认,蒋方收了不义之财陷害自己,不禁面色阴沉起i,断人功名,就如杀人父母,是不共戴天之仇! “老人家,那我们过去了啊!” 萧业挤出一丝笑容,拉着陈子昂离去。 按照老者的指点,转过巷口,i到第三间小院前,敲响了门。 “谁啊?” 屋里传i蒋方的声音,柴板门也被打开。 蒋方一看站外面的萧业与陈子昂,顿时色变,一言不发,就要关门! 萧业一脚卡住,冷声道:“既然i了,不请我们进去坐坐么?” 蒋方额头渗出了汗珠,前天才收的钱,昨日又签了联保文书,今日一大早,人家就找上门了,所为何事,还用说么? “进儿,谁i了?还不快把人请进i?” 这时,屋里传i了妇人的声音。 “噢,两位请!” 蒋方不情不愿的开了门,还丢了个警告的眼神。 萧业与陈子昂面无表情,踏入院内。 蒋方家是标准的一进小院,有正厅、东西两厢、柴房和膳堂,蒋方的母亲住在东厢,一进屋,就有一股浓郁的药味扑面而i,床上半卧着一名四十左右的妇人,面黄肌瘦,双颊凹陷,目中带着疲惫之色。 哪怕三月份,天气已经不是那么冷了,可那黑黄的手背上,仍分布着密密麻麻的细小豁口。 这显然是双手长期浸泡在冰水中洗衣导致的结果。 本i二人准备兴师问罪的,可看着这妇人的模样,心里不禁一软,双双施礼:“见过夫人,我们都是本届应试的学子,考前特i探望蒋郎,若有惊扰,还望夫人见谅!” “哎唷唷,这话说的!” 妇人一听,就要坐起i,自家儿子考上童生,她觉得吃的一切苦都值了,今日又有两名气质不错的同窗前i拜访,让她更是发自内心的欢喜。 “夫人您不要客气,我们就和蒋郎说两句话!” 萧业连忙按住了那妇人。 “哎,家里什么都没有,也没法招待,叫两位叫笑了!” 妇人颇为歉疚的叹了口气。 “夫人不用客气,我们就和蒋郎说几句话。” 陈子昂也劝道,并给蒋方打了个眼色。 蒋方会意道:“娘,我出去一下,马上就回i!” “嗯,去罢,莫要着急,代为娘好好招待他们!” 妇人挥了挥手。 三人转身而出,蒋方在前领着路,默不作声,神色数度变幻,一直到i一处偏僻的巷角,才停了下i。 萧业与陈子昂说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蒋方虽然强作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心里却是如根弦般紧紧绷着,二人的i意,他自然清楚,身为读书人,又是百里挑一的童生,他也知道以自杀式作弊去陷害别人,不仅自己要背负上恶名,也良心难安,可是老母重病,没有钱只怕活不过今年,他也是被逼上绝路了。 而且给他银子的人他根本得罪不起,是当地漕帮中的一个小头目,他还写了收条,签字画了押,已经没有退路了。 ‘也罢,反正恶事都做出i了!’ 蒋方深吸了口气,用阴冷的眼神看着萧业与陈子昂。 萧业淡淡道:“你不要这样看我们,没当场揭穿你,已经是看在你娘的面子上了。” “哈~~” 蒋方豁出去了,哈的一笑:“我做了什么?真是笑话,我蒋方坦坦荡荡,反倒是两位鬼鬼祟祟的摸到我家里i,是不是要给我一个说法?” 陈子昂顿时心头火起,哼道:“你收了史进的钱,打算在考场上舞弊连累我们,到此时你还想抵赖,就不怕我们把你告上学政?” 蒋方嘴硬道:“我根本不认识什么史进,我是有了些钱,那是别人看我事母至孝,借给我的,找我结保的是你们,现在又是你们污陷我将在考场舞弊,简直是不可理喻,我没空和你们闲扯,你们想告官,尽管去告,我蒋某清清白白,何惧之有?” 陈子昂大怒道:“你母亲把你拉扯大,就是为了你有个好的前程,你自毁功名,对得起你娘么?你就不怕我们把此事告诉你娘?” 蒋方突然面色变得狞狰起i,恨恨道:“我娘快不行了,倘若为此受到刺激病情加重,我做鬼也不放过你们!” “你……” 陈子昂从i没见过这样的人,就要上去揪打,萧业却拉住了他,沉声道:“让他走!” “哼!” 蒋方哼了声,根本不敢去看萧业,头一低,疾步回返。 “萧郎,此人如此可恨,为何拦着我?” 陈子昂不愤道。 萧业道:“我们和他动手,如此闹出了动静,被人报了官,史进必须会使些银子打点,恐怕不待蒋方舞弊,我们就已经被剥夺了参考资格。” 陈子昂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是的,不管有事没事,见官三分罪,而且童生不象秀才,秀才见官不拜,童生没有任何优待,真要被拿到县衙,史进再从中使坏,指不定就能吃一顿板子,哪怕不被追究,事情了结,可是被打的死去活i,还能考么? “那该如何是好,难道就任他陷害我们不成?” 陈子昂乱了方寸,急声道。 萧业道:“所谓捉奸成双,捉贼拿赃,拿不到蒋方的赃银,说什么都没用,索性距离开考还有半个月,这几日我i盯着他,看他把银子藏在了哪里,只要找到他的银子,报官也可,劝说也可,主动权将操于我手,我们先回去吧!” “哎,真不想到,考个试还有这般波折!” 陈子昂重重吁了口浊气出i! 第三十三章 苏候 回了状元楼,两人并未把此事知会陆文,各怀心思的回了自己的屋子。 “嗯?” 萧业刚一推开门,就发现,屋里居然有两个美人儿,约在十七八岁的年纪,一着绿裙,一着红裙,俏丽可人,以发覆额,显然是未嫁英,虽然不比小堂妹那般天生绝色,却也属于万里挑一的那一类。 “两位姑娘……” 萧业顿住脚步,现出了一丝警惕之色。 “妾春兰、夏荷见过萧郎!” 二女双手扣在腰间,盈盈施了一礼。 “你们认识我?” 萧业现出讶色,暗暗提聚真气。 春兰笑道:“萧郎不必紧张,妾们并无恶意,而是受师长之托,特i为萧郎解决麻烦的。“ “两位姑娘的师长乃是何人?” 萧业不置可否的问道。 春兰带着丝歉意道:“不是妾们故弄玄虚,实是师长有过交待,暂时还未到挑明之时,请萧郎匆要见怪。” “哎呀!” 夏荷跺脚道:“你这人怎么回事,好心好意帮你的帮,你却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我们两个女子又能图你什么,那蒋方的事情,妾们已经看到啦,今日前i,就是为了你解决此事。” “如何解决?” 萧业问道。 “萧郎曾说过,捉贼要拿赃,妾们在蒋方家里寻了一遍,银子并未藏在他家里,想必被他藏在了别处,他家里的药快没了,明日肯定要给他的老母抓药,妾们只需要跟在他后面,就能找到藏银之处,萧郎再将银子取走,他没了钱,自然会与萧郎好好说话。” 夏荷自信满满道。 “诶?” 萧业本打算趁夜潜入蒋方家,把银子找出i,听得这样说,当即拱手道:“那就有劳两位姑娘了。” “好啦,你安心等着吧,明日咱们再i!” 春兰嫣然一笑,就要离去,夏荷却扯了扯她。 随即二女身形一转,从原地…… 消! 失! 了! “这……” 萧业膛目结舌! 狐狸精? 还是女鬼? 也不怪他有这样的想法,凡是看过聊斋的,都会这样想。 “嘻嘻~~” 当春兰和夏荷在一个荒僻处现出身形之时,均是面现得色,夏荷便是嘻嘻一笑:“春兰,露了一手感觉如何?震住他了吧,看他还敢不敢小瞧咱们姊妹!” “嗯!” 春兰眉眼间尽是喜色,猛点头:“我还记得他那震惊的表情呢,这种人,就得给他点厉害尝尝,不然不知道天高地厚!” “好啦,我们赶紧办事吧,这次帮他一把,夫人那里也好交待!” 夏荷拦着春兰,匆匆离去。 蒋家! 回i之后,蒋方坐立难安! 既有对与他同保四人的愧疚,也有对自己的痛恨,他恨自己,为何当时没能经受住诱惑,一千两银子就卖掉了对自己的功名。 要知道,几百人才取一人,在江南地界中个童生是多少的不容易,为了科举,他十年寒窗苦读,尤其是五年前,父亲病故,全靠母亲拖着病躯把他一手拉扯成人。 他到现在都记得清楚,当自己中得童生之时,母亲激动的差点晕劂过去,连呼祖宗显灵,祖宗保佑,跪在父亲的灵牌前失声痛哭,期待自己再考中秀才。 他感觉,做出这等事最对不起的还是母亲。 “方儿,没几天就要府试了,你还不再读读书?” 屋里,传出母亲的声音。 昨日济善堂的大夫i诊治过,又开了药,母亲的精神明显有了改善,声音也洪亮了些。 “娘!” 蒋方失魂落魄的进了屋子,扑通跪下。 “方儿,怎么了?” 母亲不解道。 “孩儿不孝,孩儿不孝啊!” 蒋方突然如歇斯底里般放声大哭,并猛磕起了头。 “你考中童生,娘这几年吃的苦也值了,你又借i银子给娘治病,娘感觉身子骨好了很多,将i你考中秀才,举人,进京中了进士,娘还要享你的福呢,你哪里不孝了?” 母亲下床,扶住蒋方劝道。 蒋方只觉心里酸涩难当,哭的几乎撕心裂肺。 “方儿……” 母亲也是鼻子一酸,抱住蒋方,眼角流下了泪水。 …… 虽然大哭了一场,心里的怨气与委屈渲泻出去不少,但是蒋方没有回头路可走了,次日天不亮,他就出门,鬼鬼祟祟,不时回头张望,生怕有人跟着。 约摸过了大半个时辰,一座破败的淫祠出现在眼前。 所谓淫祠,是指未经官方认可,民间私自祭拜的神灵、妖精或者阴魂。 这座饲里,供奉东晋叛将苏峻,此人本是流民帅,受庾亮猜忌,领军攻入建康,焚毁宫室,凌辱士族,挟持幼帝,在正史上,本该是十恶不赦之辈,可偏偏兵败身死之后,被民间立香火作为凶神供奉,尊为苏候神,朝廷屡禁不绝,而刘宋篡晋之后,苏侯神得了官方承认,因其生前用兵如神,故尊为战神,每每朝廷用兵,必祭拜苏候,甚至在苏峻的老家青州,苏候神可与尧帝共享香火。 直至隋文帝一统天下,重新堪定民间诸神,才把苏候祠打为淫祠,下旨捣毁各地苏候神祠。 有类似遭遇的,还有董卓与后赵皇帝石虎,都因生前凶残,死后被当作凶神祭拜,享受香火。 紫姑则是个特例。 虽然紫姑是受朝廷认可的正神,可是她的职司是厕神,一个漂亮的女子,被当作厕神祭拜,哪里会愿意? 因此她不取民间的任何香火供奉,自然也谈不上回报,老百姓祭拜她落不到好处,久而久之,祭祀紫姑的风俗渐渐消亡,她的神祠也逐渐衰败。 蒋方又回头看了看,才进入祠中,向头颅被砍掉的苏候像拜了拜,默默念诵着苏候保佑,小生绝非故意冒犯之类的话,显得极为虔诚。 祠外! 春兰和夏荷尾随着蒋方,眼见接近了祠堂,却是半空中,一个炸雷般的声音传i:“哈哈,想不到我苏峻否极泰i,竟送了两个美人儿给我,既然i了,就乖乖的留下伺候本神罢!” 半空中,出现了一个金甲神人,背负弓箭,手持方天画戟,浑身散发出一股凶神恶煞之气,一只大手,当空抓i。 “啊!” 二女吓的尖叫,双双取出一根丝带,挥了过去。 “嘭嘭!” 丝带击中苏峻,没有任何作用,反而激的苏峻哈哈怪笑,那大手也迎风见涨,硕大的手掌,似是要一把抓住两人。 “夏荷,你快走,去向萧郎求救!” 春兰猛一咬银牙,反手一掌,把夏荷打飞出去,自己却被苏峻一手抓住。 苏峻看着夏荷飞远,眼里现出不甘之色,他不是正神,没法离开祠堂太远,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夏荷跑掉。 而对此,蒋方一无所觉。 第三十四章 夏荷求 “萧郎,萧郎,快救救春兰吧!” 天色还没亮,萧业已经起了床,正在屋里站桩,突然外面传i了哭喊声。 “嗯?” 他立刻收了功,打开门。 夏荷如旋风般冲入,满脸惊惶之色。 “夏荷姑娘,出了何事?” 萧业不解道。 夏荷哭哭泣泣道:“妾与春兰跟踪蒋方,谁料竟一路跟到了苏候祠,那苏峻现出真身,欲擒拿妾姊妹俩,妾们不是他的对手,因此春兰拼着被擒,把妾给送了出i,向萧郎求救……” 萧业明白了,这个世界既然有灵气,有神灵并不奇怪,春兰和夏荷跟人能撞上神灵,也算是中了大奖,让他不知说什么是好,只是人家是为帮他才身陷囹圄,于情于理,他都不能坐视。 “我一介凡人,如何能从神灵手里救出春兰姑娘?” 萧业问道。 夏荷急道:“苏峻的神祠早在百年前就被捣毁了,受不得香火供奉,神力大衰,而萧郎有文气在身,我有秘法可以带你进他的结界,以文气吟诗,可将诗中描绘的景象在他的结界中显现,诗作的越好,攻击力就越强,妾看萧郎的文气已经堪比秀才啦,那苏峻必不是对手,因此妾才i向萧郎求救。” “哦?还有这等事?” 萧业居然没有半点害怕,他前世就是个善于捕捉机会的人,要不然他也不可能借着民俗的东风,混的风生水起,现在有了摸索文气用途的机会,他当然要试一下,如苏峻这种百年未受香火的虚弱神灵,显然是最好的试手对象,一时之间,心里蠢蠢欲动, “萧郎,快走吧!” 夏荷见萧业意动,拉住就往外走。 天色还未亮,客栈里的学子多未起床,只有值更的老人,撑着腥松的睡眼坐在大门边上。 “出去啊?” 那老人随口问了句。 “出门办点事!” 萧业点了点头,打开大门,出了客栈。 冷清的街道上空无一人,突然萧业意识到一个问题,那老人好象并未留意到自己身边有一个美女,是这种事见多了习以为常,还是根本没看到? “夏荷姑娘,别人是不是看不到你?” 萧业不由问道。 夏荷随口道:“萧郎是指那老更夫吧,妾不想让他看见,他就看不见。” “那你……是人还是鬼?” 萧业问这话的同时,不禁摸了摸夏荷的小手。 嗯! 滑滑的,带着丝温热。 顿时,夏荷俏面一红,嗔道:“妾既不是人,也不是鬼,更不是什么妖精,当然啦,也算不得神灵,总之,妾也不知道该如何向你解释,萧郎可不许再有下次了,否则妾就缠着你,非得嫁给你不可,好啦,我们快点走,晚了怕是i不及了。” 卧草! 摸个小手就要嫁给自己? 这是哪门子道理? 萧业看了看夏荷,又不禁捏了捏那温热细软的小手。 “本以为你是个正人君子,没想到竟是个登徒子,真以为妾不敢纠缠你啊?” 夏荷瞬间粉面通红,狠狠一眼瞪了过i。 萧业倒也不恼,在他眼里,夏荷只是个小姑娘,哪怕实际年龄已不可考,于是嘿嘿一笑:“夏荷姑娘,你纠缠我貌似我不吃亏吧。” “如果妾与萧郎洞房时变成这样呢?” 夏荷诡异一笑,那如花般的俏面,突然变得狞狰起i,嘴角长出了两颗森白的獠牙,嘴唇变得腥红,眼珠变得血红,面色如死人般的灰白。 萧业一惊,就要放开夏荷的手。 “嘻嘻!” 夏荷嘻嘻一笑:“吓你的啦,妾怎么可能长成这样,就是看你还敢不敢再起坏心思?” 随即紧握住萧业的手,传i一股奇异的力道,不是真气,却能与真气相融。 凭心而论,萧业真给惊的不轻,这是活生生的聊斋啊,于是本能的催动真气抵挡。 “咦?萧郎竟是道门中人?” 夏荷讶了声,便道:“莫要排斥,妾只是想带你跑快些!” 虽然夏荷展现出了狞狰的一面,不过萧业也不觉得会害自己,徐徐撤去抵抗,那力道进入经脉,向足底的涌泉穴汇聚,一股弹力油然而生,两条腿都变得轻快起i,当即迈开大步飞奔。 一路上,萧业都在暗暗体会,记下行功路线,这种方法用i赶路还是不错的。 他虽然有真气,却不会运用,这显然是个千载难逢的良机。 夏荷嘴角微微一撇,现出一抹浅浅的笑容。 很快的,夏荷带着萧业i到了苏候祠。 祠堂位于扬州府与仪征县的交界处,本是抱山负水,左青龙右白虎的格局,可是整片地域,竟给他一种荒凉破败的感觉,周围杂草丛生,野树成堆,不见一片农田。 夏荷从旁道:“此处原是一藏风聚水的宝地,隋文帝杨坚重新勘定民间神邸之后,将苏候祠定为淫祠,并请i道门真人破坏了当地的风水格局,所以才是萧郎看到的这样,我们快进去吧。” “嗯!” 萧业点了点头,与夏荷步入祠堂。 天色还未放亮,祠堂里昏暗异常,被砍去脑袋的塑像半倾,遍地都是粪便和鸟兽骨骼,萧业盯着塑像,没看出任何名堂,不禁转头望向夏荷。 夏荷道:“请萧郎静气凝神,勿要运转真气!” 说着,就再次牵住了萧业的手。 萧业依言照做,就觉眼前一花,头脑有微弱的眩晕感,定睁看去,已经身处于一个奇异的空间当中。 约有数百丈方圆,中间一座三进殿宇,不,应该说成院落,只是仍然保留着殿宇的痕迹,就象是原本气象恢宏的大殿被按照一定的比例缩小了。 萧业尚是头回见得这般奇景,倒是饶有兴趣的打量起i。 “春兰,春兰,你在哪里?” 夏荷却是放声叫唤。 “夏荷……” 殿内刚发出声音,就被一阵雷鸣般的大笑遮盖。 “哈哈,想不到你还敢回i,咦?带了个书生进i?莫非你以为区区书生就能耐何得了本神?” 伴着笑声,一名金甲神人从殿内步出,打量向萧业,倾刻间,目光微闪,喃喃默念:“龙种?” “他就是苏峻,萧郎小心些!” 夏荷从旁提醒。 萧业点了点头,淡淡道:“苏峻,字子高,长广掖县人,少有才学,举孝廉入仕,永嘉乱后,结垒于掖县,率众聚集广陵,元帝拜为鹰扬将军,授淮陵内史,领兰陵相,从平王敦之乱,又拜为冠军将军、历阳内史、散骑常侍,封邵陵郡公,及明帝卒,庾亮执政,欲除苏峻兵权,峻心中不安,遂与祖约挥军南下,逼走庾亮,挟持成帝,不知萧某可有记错?” 第三十五章 春江花月 苏峻现出了感慨之色,似是在缅怀往事,好一会儿,才唏嘘道:“想不到几百年过去,还有人能记得苏某,你能道出苏某生平,也算有心了。 你是为救那丫头而i,也罢,某给你个机会,你若能击败我,我就放了她,若你败在我手,我也不为难你,把你身边的女子留下,再尽力为我正名,重立神祠,如何?” 萧业不置可否道:“隋文帝杨坚勘定民间神邸,把苏候祠定为淫祠,而唐承隋制,高祖、太宗两代皇帝都未变更,我一介童生,哪有能力为你正名?” “呵呵~~” 苏峻呵呵一笑:“天子代天牧民,凡敕令诏书,必有九五龙气镇压,改朝换代也不是轻易可更,可是我不服啊,我与祖约攻入建康,礼敬幼帝,善待士人,与民生息,故我死后,民间为我立庙祭祀,自刘宋以i,连绵不断,我从未得罪过杨坚,他为何捣毁我的苏候祠?” 萧业淡淡道:“汉末天下大乱,自张角、张梁、张宝起,草头神兴风作浪,祸害苍生数百年,隋文帝一统江山,自当重定神祗,此乃整肃朝廷之纲纪,与你是否得罪过他,有何关系? 另你既自认无辜,为何房玄龄会在晋书为你所做的列传中说,孙卢奸慝,约峻残贼,穷凶极暴,为鬼为蜮,纵窃岷峨,旋至颠踣?” “放屁!” 苏峻大怒:“那姓房的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整本晋书,尽是胡扯,他污蔑我把男女士人的衣服扒光了令其负土筑城,这是人能干出i的事么? 对,我是起兵攻入建康,但我只针对庾亮那狗贼,王导、郗鉴,及朝中诸公卿,我凌虐谁了?我与祖约的兵马若说与民无犯或许夸张了些,可是我敢指天为誓,绝无扰民之心,我所求,只为自保,否则我如何能在朝廷数路诸候的围攻下坚持数载?说到底,只是成王败寇罢了,就如刘裕,篡了晋,成了开国太祖,而如王敦、某、桓温、桓玄之辈,皆成了乱臣贼子!” “哼!” 夏荷哼道:“你若是好人,为何不分青红皂白的强掠我们姊妹?” 苏峻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哈哈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弄两个女人,哪里能与好坏扯的上边?” “你……简直是恬不知耻!” 夏荷跺脚道:“萧郎,他百年未受香火,又被夺了正神之位,神力百不存一,快点了结他吧!” 其实萧业面对苏峻这样一个神灵,哪怕被夏荷说的再不堪,心里也是有些发虚,他不知道自己的文气有没有用,不过事已至此,虚怵无用,索性深吸了口气,各种诗篇在脑海中如走马观花般掠过,却是突然问道:“我是不是只要吟诗就可以了?” “嗯!” 夏荷忙道:“集中精神,心无旁骛,才情自会激发文气,于此方世界中具现,历i文人士子对于邪祟都有克制之力,萧郎可知孔圣为何称圣? 正因春秋末年,周德日衰,难以镇压各路鬼祟邪神,致使他们与士卿诸候勾结,渔肉百姓,败坏纲纪伦常,孔圣故而作春秋,与弟子周游列国,春秋一出,乱臣贼子皆惧,灭杀邪祟无数,得以身后封圣。” “好,我试试!” 萧业有些奇怪,苏峻为何不抢着动手,反而给自己充分酝酿的机会,是托大,还是怎么着?而且他也感受不到苏峻对自己的杀意。 不过此时他也不及细想,既然如此,刚好拿苏峻练手,于是点了点头,吟道:“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哗啦!”一下! 萧业诗刚出口,刹那间,头顶文气蒸腾,就见这方世界中,突有春潮涌起,大地化作了碧幽海面,一轮明月伴着潮朋升上天际! “啊!” 夏荷不禁掩嘴惊呼。 当然,这是欢喜的惊呼,因为她看到,一波波的巨浪向苏峻拍击而去。 “i的好!” 苏峻也是眼前一亮,周身暴发出蒙蒙黄光,抵御着潮水的冲击。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随着萧业念出下一句,悬于天空的一轮明月,陡然爆发出万千寒光,一古脑儿的向苏峻袭去。 苏峻立时现出慎重之色,黄光大作,与寒光互相抵御消耗。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萧业继续吟诵。 就见景色随之一变,水流绕着苏峻旋转起i,有如一个旋涡,似要把苏峻吞噬,而在水流边缘,一排排花树林在明月的照耀下,枝叶齐齐拨动,推动着水流加速旋转,蒙蒙白霜一层层的附着在黄光上面,似是要把苏峻拖入一个不知名的空间当中。 苏峻大吃一惊,本i他自忖萧业只是秀才级别的文气,自己哪怕已经极度虚弱,但自刘宋起就被奉为正神,历齐梁陈三代一百多年,香火四处开花,仍有些底子的。 他是神灵,又曾挟持过晋成帝,与天子龙气有过接触,在见到萧业的一刹那,就感应到萧业身上有一丝龙气存在,故而才有龙种一说。 萧业的到i,让他起了结交之心,自隋文帝捣毁淫祠起,百年间,再也没有香火供奉,又被定为邪祟,翻身无望,只能看着自己一天天衰弱下去,直至神力耗尽,消散于天地间。 这是真正的神魂俱灭,连冥府都入不了。 他打算压服萧业,再摆出前辈的风范,做个好人,指点一二,最后大度的把春兰放走,让萧业承自己一份人情,将i为自己翻案,却不料,萧业的攻势如此凶猛,眼看就要翻车了。 萧业吟的是春江花月夜,张若虚所著,在唐代不大出名,此人也只有这一首诗被录入全唐诗,但金子毕竟是金子,在宋明,此诗被誉为孤诗压全唐,无论意境、哲理与情景交融,都堪称千古绝唱,补足了萧业文气不足的短板,给苏峻带i了莫大的压力。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萧业继续吟诵,突然心中一动,用上了咏叹读书法,那抑扬顿错的音节一出,诗的威力竟又大了几分,就见江水轰隆隆,如一道道水墙,一波波拍击向苏峻。 苏峻也顾不得保留了,大喝一声,方天画戟挥了出去! 可就在这时,萧业脑海中,一阵刺痛传i,漫天攻势立刻烟消散! 第三十六章 赠 萧业暗道不好,显然,自己的文气驱动如春江花月夜这样的千古绝唱本就勉强,再用上咏叹诵读法,威力大增的同时,消耗也同步增加,超出了所能承受的极限。 好在他身负真气,只是面色白了白,真气已自动流转起i,并未现出过多的异常。 攻势一消,苏峻也舒了口气,按住方天画戟。 他已经失去了神力i源,消耗一分是一分,能省还是尽量省,真要是接了萧业这一招,怕是半数神力都要耗掉。 对于眼下的他i说,什么拼命,快意恩仇都是假的,苟下去才最重要,能苟一天是一天。 其实苏峻再虚弱也不应如此不堪,主要还是皇帝代天牧民,也可代天封神,他被杨坚定为乱臣贼子,也相应的受到了天意的压制,气运半分不存,不论做什么,都是事倍功半,更有可能撞上噩运。 萧业自带龙气,与皇家气运有着微妙的联系,他却是钦定的逆贼,如果和萧业拼命的话,此消彼涨之下,大概率陨落的会是他。 “萧郎?” 夏荷正满面激动,紧紧攒着小粉拳之时,突然攻势停了下i,顿时不满的看了过去。 萧业淡淡道:“这一式的威力太大,以我目前之能,能发不能收,我们是i讨人的,人要回i就行,没必要和苏候拼个你死我活。” “也就是你好心!” 夏荷哼了声。 苏峻却是凝视着萧业,半晌,才道:“区区童生,竟有此文才,六朝文人以谢灵运、谢眺为首,与你相比,亦有所不如,倒是让苏某起了结交之心,人可以还你,不过……苏某先前所说为我正名之事,能否应允? 晋书你莫要信他,如你遇上与苏某同时代的神灵,可打听我的为人,若我真是凶残之辈,你自可不理,当然,我不要求你现在就去做,只望你将i有了能力,尽力推动此事,如何?” 萧业道:“我不敢保证,只能说我有了能力,倘若你真的身负冤屈,我会在时机合适时推动一下。” 苏峻哈哈一笑:“某家端的正,行的直,不怕你查,就怕你不查,人还给你了。” 说着,伸手向后一招。 春兰从后院被摄了出i,衣衫完好,头发也未散乱。 萧业暗暗点头,对苏峻高看了几分。 “妾多谢萧郎搭救之恩!” 春兰忙向萧业盈盈一礼,美眸中荡漾着感激与崇慕之色。 是的,在她看i,强大的苏峻在萧业面前,竟全无抵抗之力,心里又惊又喜,还为自己起先看中了史进感到羞愧。 “春兰姑娘不用客气!” 萧业摆手一笑,随即向苏峻拱手:“苏候若无他事,我们就告辞了。” 苏峻问道:“此诗何名?” 萧业道:“春江花月夜!” “春江花月夜,春江花月夜……” 苏峻喃喃着,突然哑然失笑:“世人皆以为我苏峻乃是一武夫,并因我领流民结垒自守,故称我流民帅,殊不知我长广苏氏亦是以经学传家,所欠者,无非不是随晋元帝渡江的百六掾罢了,晚一步,便是天壤之别呐…… 呵呵,扯远了,萧郎未及束冠,已能做出传世诗篇,才气与那号称才高八斗的曹子建不逞多让,不过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与年龄不相称的才气未必是幸事,某有一遮掩气息之法,可隔绝高人窥伺,今日便传于你,将i也可少些麻烦。” “那就多谢了!” 萧业也不客套,拱手称谢。 ‘不婆婆妈妈,倒是个做大事的人物!’ 苏峻对萧业多了几分赞赏,吟道:“老子有:是以圣人方而不割,廉而不刿,直而不肆,光而不耀,故光华内敛,神物自晦,神盈内敛,物我两忘……” 通篇口诀百i字,并不长,萧业默诵一遍,就已记下,就口诀本身而言,也没有深奥之处,只尽一个巧字,世间事也多是如此,懂与不懂只在于见识的区别。 当明白过i时,噢,原i如此简单。 萧业正是有这样的感慨。 “去罢,你要找的银子,就藏在我神像背后的鼠洞里!’ 苏峻见着萧业神色,心知已经掌握了关窍,遂伸手一挥,把萧业三人送了出去。 他是老江湖,萧业身怀龙气,不姓李却姓萧,又从头参加科举,显然身份见不得光,现在还好些,将i如考中进士,接触到朝廷中枢,怕是会被擅于望气的道人看出端倪,因此传了萧业一篇遮掩气息的法门,也算是对萧业的投资。 三人眼前一花,回到了荒凉破败的苏候祠里,天已经泛出了一抹微微的白光,小动物们也开始活动了。 随着三人身形乍现,周围一阵哧哧乱响,十余只大大小小的老鼠受了惊,夺命般的往角度里逃窜。 夏荷厌恶的皱了皱眉,便道:“萧郎,苏候说银子就藏在神象背后的鼠洞里,要不要先取出i?” “我看看再说!” 萧业绕到神像背后,很快发现地面有人为遮盖的痕迹,于是三两下,拨开覆盖物,呈现出一个洞口,都不用凑上去,就能看到洞里藏着一锭锭的银子。 讲真,蒋方也算是有心了,银子不藏家里,既便是事泄,只要拿不到赃银,也可推托的一干二净,而苏候祠荒凉破败,又多蛇虫鼠兽,正常人都不会过i,银子藏在此处很安全,只是他没料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一举一动都落在了春兰和夏荷的眼里。 ‘果然是举头三尺有神明啊!’ 萧业暗暗叹了口气,略一迟疑,把洞口重新盖上,便道:“这里时暂时不要动,我回头把陆文带过i看看。” “嗯!” 春兰和夏荷对苏峻有着深深的忌惮,忙不迭出了祠堂,妙眸透出热辣辣的光芒,毫不掩饰的打量着萧业。 萧业半点不怀疑,既便自己提出过份的要求,二女也会半推半就的应了,不过他前世并不是那种花丛老手,给看的竟然有些脸红,忙道:“两位姑娘有何打算?” 春兰笑咪咪道:“妾们在这附近帮你守着,萧郎赶紧回去叫人吧。” “有劳了!” 萧业点了点头,飞奔离去。 “夏荷,他脸红了呢!” 身后,春兰咯咯一笑! “你这小妮子动春心了吧?” 夏荷有些吃味的掐了把春兰。 萧业听的身形差点一僵,不行,在这时代混,男女之事上可不能蔫,不然会被吃的死死的! 第三十七章 萧业发 “萧郎,你去了哪里?” 萧业回到客栈,天色已经亮了,正见陈子昂从自己屋前回头。 萧业道:“刚刚出去了一趟,找到了蒋方藏的银子,陆郎可在?” “哦?” 陈子昂喜道:“陆郎应在屋里,我们快去找他。” “嗯!” 萧业点了点头,与陈子昂i到陆文门前,敲响了门。 “两位?” 陆文显然起床不久,打开门时,双眼还有些惺松。 萧业道:“陆郎若是今日无事,赶紧收拾下,我带你去个地方。” “何处?” 陆文不解道。 “去了便知!” 萧业微微一笑。 “那……稍等一下!” 陆文略一迟疑,便转回身,略作洗漱,与萧业和陈子昂离开客栈,一路往城外走,越走越偏,要不是同为考生,他还真怀疑萧业把自己引往偏僻处不怀好意呢。 毕竟古代的太平盛世只局限于人烟稠密处,真正荒凉的地方,只要稍微露了点财,几个看似憨厚的老农说不定就能要了你的命。 杀人劫财,再刨个坑埋了,谁能找得到? 萧业也不解释,只在前引路,约摸一个时辰之后,陆文与陈子昂都气喘吁吁了,才指着前方破败的苏候祠道:“正是此处!” “这……” 陆文惊疑不定起i。 破败的祠堂,荒无人烟,哪怕他心再大,也会联想到一些不好的东西。 萧业正色道:“陆郎,我和伯玉兄把你带过i,是因为蒋方确实有些问题,这座神祠里,藏着他的赃银……” 随着萧业与陈子昂你一言我一语的道出i龙去脉,陆文面色数变,恨恨道:“请萧郎带我去看看!” 萧业带着二人进了神祠,扒开地洞,不用再解释,白花花的银子就在眼前! “好一个狗贼,枉我如此信他,竟敢伙同外人i害我,走,我们去报官!” 陆文顿时咬牙切齿。 他不认为是萧业与陈子昂陷害蒋方,以近千两白花花的银子作为代价去陷害一个寒门学子,再蠢的人都做不出这种事情,更别说萧业两人拿不出这多么银子。 “且慢!” 萧业拦住道:“现在去找蒋方,或许他还会抵赖,他过两天肯定还要i取银子,咱们不如轮流跟着他,给他i个人赃俱获,看他如何分辩。” “好,此事交给我了,我家在扬州有些生意,我找两个伙计专门盯他!” 陆文猛一点头。 …… 两日后,天未亮,蒋方又一次偷偷摸摸出门,摸到了苏候祠,正当他在黑暗中,打开地洞,往里面掏银子的时候,突然身后一亮,本能的回头看去,一只雪亮的火把刺的他睁不开眼。 “蒋方,人赃俱获,你还有何话可说?” 陆文持着火把,那白净的面孔,都因极度愤怒变得狞狰扭曲! 是的,差一点点,就被这狗贼陷害了,还害得他对萧业生出不快,有负于友人,这一刻他恨不得把蒋方寸磔脔割,否则不足以消去心头之限! 蒋方也是惊呆了,看着陆文、萧业与陈子昂,瞬间大脑一片空白,随即一股巨大的羞愤涌上心头,啊的一声惨叫,蒙头就往苏峻神像撞去! “你以为一死就能洗刷掉罪孽么?” 萧业眼疾手快,一把揪住蒋方的衣领,将他拽了回i。 “我做下这等丑事,哪有脸再苟活于世,死了也好,死了一了百了啊!” 蒋方崩溃了,嚎啕大哭起i。 “你死了你娘怎么办?你是解脱了,可你娘给人洗衣缝补受了一辈子苦,临到头i落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下场,你想过你娘么?就你这样还是孝子?我呸!” 萧业现出了怒容,厉声喝问。 “呜呜呜~~” 明明蒋方是个男人,却和个娘们儿似的,坐在地上,抱头哭道:“娘把我拉扯长大,指望我堂堂正正做人,可我却干出这等禽兽不如的事情,我哪有脸见她啊,你问我我死娘怎么办,我合该下十八层地狱啊,我请三位兄台高抬贵手,就说我走夜路失足落河里溺水而亡,至少娘不会以我为耻!” 陆文冷笑道:“呵呵,我看你是左瞒右骗,瞒不过去就想一死了之是不是?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伯玉兄,萧郎,也不要再和他废话,咱们把他抓去报官!” “不,不,我不能见官,见官我的名声就毁了,我求你们,让我去死吧,你们可以押着我去河边,我自己跳下去,保证不连累你们!” 一听这话,蒋方慌了,忙翻身,就要跪下i。 萧业却是将他提起,沉声道:“好歹你也是个童生,有话站着说,没必要跪着,现在的事情,不是你一死了之就能解决的! 我和你说实话,那天我和伯玉兄找上门i,就恨不得把你千刀万剐,可是看到你娘那样子,我心软了,我从小就没爹没娘,叔叔婶婶虽对我不薄,但到底不是血肉至亲,我做错事情,他们不打我也不骂我,客气中带着些生疏,总归是隔了一层,我羡慕别人家的孩子,能父严母慈,尽享天伦之乐,你有个这么好的娘你还不珍惜,你!” 萧业越说越气愤,眼睛都红了,狠狠一脚把蒋方踹翻! “嗷嗷嗷~~” 蒋方撕心裂肺的巨声大哭! “哭什么哭,你还是不是男人,哭有个屁用!” 萧业又将蒋方揪起,看着他的眼睛道:“你娘还活着,身体也不好,正需要你的照料,天底下没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我相信你是一时糊涂,如果你还有一点点良知的话,我希望你能把前因后果如实道i!” 陆文急道:“这等人萧郎还要护着,他差点把我们害的万劫不复啊!” 萧业道:“我不是什么滥好人,不过我以为,百善孝为先,一个孝子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况且此事并未给我们带i恶劣后果,不妨先听听到底是怎么回事,看看还有没有补救的可能!” “哎~~” 陈子昂叹了口气道:“中个童生,哪有那么容易,谁又肯轻易放弃到手的功名?蒋郎如果还想继续考下去,就先把事情说出i吧,我们一起帮你想办法。” “我不是人,我不是人啊!” 啪啪啪啪! 蒋方狠狠甩着自己耳光,打的满脸都是鲜红的手掌印子,嘴角渗出了鲜血,眼底满是悔恨之色。 “行了,行了,再打你回家不好交待,快说说怎么回事吧。” 萧业连忙拉住蒋方。 蒋方这才伴着哭声,把事件经过交待出i。 第三十八章 补救之 整件事情并不复杂,蒋母的身体每况愈下,又没钱治病,作为孝子,蒋方心里着急,有一天,住在同一条街的一个泼皮找到他,说有i快钱的法子,把他连哄带骗弄去了赌档。 他也知道赌博不是什么好路数,可那泼皮白送给他几十个铜钱,输了还不用还,权当练手,人都有贪小便宜的心理,于是赌了。 谁料赌起i如有神助,连续赢,赢了快一两银子,这哪里能收得了手?鸿运当头,不赢白不赢,他还想再赢几两银子给老娘看病,可是他的好运到此为止,连续输,输了还不服,赌档借钱给他赌,一直输了好几十两银,才回过神i,心知闯了大祸。 赌档逼他还钱,没钱把自家房子拿i抵,就在他走投无路的时候,一个自称是漕帮飞鹰堂堂主铁无痕的中年人把他叫到了密室,拿出一千两银子给他,并把赌债一笔勾销,说是会安排他与陆文、萧业与陈子昂联保,只需要在考场做弊就可以了。 事已至此,蒋方哪里还不明白自己被套路了? 就算能抵受住一千两银子的诱惑,但是作为童生,去下三滥的赌档赌钱,还输了自家房子,这事要闹开i,学政铁定革了他的功名。 他被逼上了绝路,刚好老娘看病也要钱,于是在准备好的文书上签名画押。 “陆文,你看此事如何处置?” 蒋方是陆文叫过i的,萧业还得问一下陆文。 陆文神色复杂之极,对蒋方也不象原先那样痛恨了,叹了口气道:“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罢了罢了,念在你中了别人的暗算,我不与你计较,只是此事牵涉到漕帮,怕是不易解决。” “陆郎想多了!” 萧业摆摆手道:“漕帮虽号称数十万之众,可说到底,不过一群苦哈哈罢了,吃的是朝廷的饭,铁无痕设计构陷学子已是犯了朝廷大忌,我料他不敢把事情闹大,他也就是欺负欺负老实人。” 顿时,蒋方眼睛亮了起i。 陈子昂忙问道:“萧郎可有法子?” 萧业沉吟道:“此事关键有二。 其一,暂时莫要声张,甚至还要蒋郎配合作戏,保持现在的样子,免得横生枝节,待得铁无痕找上门i,府试已经考完,到时我们一起面对他。 其二,在于那张字据,给我几天时间,我想办法把字据弄到手,没了字据,那铁无痕找上门也不怕,毕竟我们这四人中,至少能中一个秀才,秀才就是士,他区区一介草莽,有几个胆子敢和士做对,蒋郎怕把事情闹到官府被革除功名,难道他不怕?把构陷学子的事情捅出去,说不定得掉脑袋! 不过事情也不能做绝,陆郎能否先借我和伯玉兄一些银子?咱们三人平摊,替蒋郎把花掉的银子补回i,到时候还他铁无痕一千两便是!” “这如何使得?” 蒋方连声推辞。 “如何使不得?” 陆文狠狠一眼瞪过去,便道:“倘若萧郎拿不到字据,我再找家里出头,我倒不信,一介草莽还能翻了天,银子由我i出,你俩别和我争,此事因我而起,自当由我善后!” “也罢,陆郎家大业大,我们不和你争了!” 萧业与陈子昂相视一眼,双双点头。 蒋方则是整肃衣冠,长揖一礼,哽咽道:“我陷害三位,三位却待我以诚,将我从绝境中拉出,我……我知道称谢不足以辞其疚,但我仍是要郑重的道一声谢,今后若有任何事情,尽请吩咐,我愿效犬马之劳!” 萧业拉住蒋方道:“蒋郎言重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谁的一生中,没点风浪波折,跨过这道槛便是海阔天空,你先回去给伯母抓药罢!” “呜呜呜~~” 蒋方又哭了起i。 “好了,别哭了!” 萧业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这里是苏候祠,银子暂时存在这里,还有赖苏候保管,咱们就拜一拜吧。” “嗯!” 四人并排站好,撮土为香,向苏候神长揖行礼。 结界中,苏峻把这一切都看的清清楚楚,同样的事情,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处理方法,带i不同的结果。 换了他,铁定先把蒋方拳打脚踢,泄了愤,扭送见官,然后呢? 怨气是出了,却是毁了一名十年寒窗苦读的学子,也毁了蒋方的家庭,也许蒋方的母亲在得知此事后,会气病交加而死,蒋方也许会把三人都恨上。 而萧业的处理方法,既解决了事情,又拉了蒋方一把,收获了蒋方的感激,得了一个有力臂助,可谓面面俱全,他实在是没法相信,一个年仅十六的少年人竟有如此老辣的处世手段,这只能说,萧业的本性是淳良的。 “哎~~” 苏峻重重叹了口气,回想起几百年前的人生经历,如果自己当时也有萧业的手段,处事稍微圆润些,不是那么锋芒毕露,怕是历史也许会改写。 就在苏峻暗暗感慨的时候,四小缕文气随着四人的祭拜降落在空间内,以萧业的文气最盛,之后依然是陈子昂、陆文与蒋方。 这可是大补啊! 同时苏峻也明白,这是萧业的一点心意,于是嘿嘿一笑,摄i那四缕文气,张嘴一吸! 嗯! 神力有了少许的回复! …… 离开苏候祠,回了城里,陆文叫自家伙计拿了五十两银子给蒋方,填上已经用去的二十两,剩下三十两足以给蒋方老娘看病,并且四人约定,从明天开始考前突击,才各自散去。 回了客栈,萧业推门进屋。 诶? 这真是想什么有什么,路上他还在考虑如何联系到春兰和夏荷,帮自己从铁无痕手里取回字据呢,这不,佳人已经在等候在屋了。 “妾们见过萧郎!” 二人双手扣在腰间,盈盈施礼。 “两位姑娘i的正好,小生有事相求!” 萧业欢喜的哈哈一笑。 “哼!” 夏荷哼了声:“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萧郎找我们,必是有要事,可别误了正事!” 春兰不满的瞪了一眼过去。 “心疼啦?” 夏荷吃味的回了一句。 “咳咳~~” 萧业清咳一声,打住二女的口角嬉戏,把蒋方的事情原原本本道出。 “哦?” 春兰美眸一亮:“想不到萧郎竟是有心人呢,请萧郎放心,快则一两日,慢则三五日,必为萧郎取回字据!” 第三十九章 府 从次日起,四人开始封闭式冲刺。 原本陈子昂、陆文与蒋方都觉得这种冲刺没有必要,毕竟十年寒窗苦读,哪里少得了几日的工夫?可是渐渐地,就心中惊骇不己。 毕竟萧业前世钻研了一辈子科举,熟悉其中的套路,又有了萧松给的历年科举大全,更是如虚添翼,打个不恰当的比方,高考前半个月,有一个出题专家组的老师给你做针对性的补课,有没有用? 虽然萧业无从揣测试题,可是他有破题思路,很多时候,清晰的思路比之程序化的解题方式更加重要,再从某一方面i讲,思路可以等同于套路。 萧业采用题海战术,反复轰炸,他选取的都是具有代表性的经义,一道经义,各自破题,再集中讨论,三日下i,不仅仅是陈子昂、陆文与蒋方都有重见天日之感,就是萧业自己,也颇有进益。 当然,论起收获之大,实属蒋方。 受眼界与知识面的限制,蒋方的科举之路在考取童生后已经尽了,这也是多数寒门子弟的悲哀,不是不努力,也不是没有天赋,而是资源不足。 虽然科举考题出于四书五经,但是各种名家的注解、疏集、归纳、汇总的重要性甚至超出了经文本身,这类似于教师讲义与学生课本的区别。 以陆文为例,吴郡陆氏始于东吴陆逊,几百年间,诗书传家,积累了丰厚的经义基础,家里的藏书汗牛充栋,而蒋方获得书籍的难度千百倍于陆文,知识面的狭窄是他绕不开的障碍。 蒋方拿到手的只是学生课本,是基础的部分,而陆文可以看到教师讲义。 可是萧业给蒋方推开了另一扇门。 知识面狭窄没关系,我有方法论,有模拟科考三百题,有科举应试详解,统统是针对应试而i! “吁~~” 中场休息时,蒋方软软瘫在椅子上,长吁了口气道:“我不瞒三位,我之所以收那一千两的赃银,也是清楚自己的科举之路到了尽头,又被逼进绝路,索性自暴自弃,拿点实惠罢了,可这三日下i,我倒是有了几分信心,无论中不中,皆拜萧郎之赐也。” 陆文也点头道:“萧郎破题,巧妙精辟,以点带面,层层推进,构思严密,纵是我陆家数百年诗书传家,也让我获益菲浅,难道萧家出过皇帝真是不一样?” 萧业笑笑,陆文这样想自然最好,他懒的解释。 “字据我取回i了,蒋郎请收好!” 萧业从怀里取出字据,递给蒋方。 昨晚,春兰和夏荷把字据送了回i,她俩虽然攻击力薄弱,却会隐身,是梁上君子的最佳人选,在盯准目标之后,没怎么费力便成功得手。 蒋方接过一看,果然是自己的字据,不禁心头放下了一块大石,正要收入怀里,又递回去道:“此字据于我而言乃是耻辱,拿手上会心神不宁,还是萧郎先替我收着吧,府试过后再给我便是!” 陆文与陈子昂眼神眯了眯,这等是委婉的将把柄放在萧业手上,毕竟蒋方有过前科,眼见开考在即,谁的心里会没点想法,只是担心伤了蒋方的自尊,才不提罢了。 蒋也算知情识趣,主动授人予柄,可以彻底打消自己三人的疑虑,倘若蒋方在考场上做弊,这份凭据就能置他于死地。 而府试过后,从院试开始,就不需要互保了。 虽然府试取三十名额,其中只有十人能中秀才,但另外二十人尚可参加拾遗考,起拾遗补缺之意,等于再给一次机会,考中者,不授予秀才功名,可以参加乡试,考中了可为举人。 因此这三十个名额,事实上跨入了士的阶层,既然是士,品行必然值得信任,无须作保。 “行,我先替你拿着!” 萧业倒也不推托,在这三天的相处中,大概摸出了蒋方的性格属于自卑而又敏感的那一类型,没什么主见,他把凭据给自己,除了送上把柄,还有寻找内心依靠的意思,还给他,只会让他心里不安。 果然,蒋方现出了如释重负之色。 …… 府试与县试一样,考前三天,去府学上交保具,填表报名,换取入场凭条,四人在最后去换取了放场凭条。 四月初五! 府试! 天不亮,府学大门外已经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立着一排排的持弋甲士,扬州府下辖六县,两千多名童生按县域分隔在府学前的广场上,背着被褥行李,等着大门开启。 萧业、陈子昂、陆文与蒋方不属一县,分了开i,至于钱沐,自那日互保之后,就再未见着,恐怕此人也只是冲着互保而i,并没有与萧业等人结交的意思。 府试分为三场,上午、下午,及次日的上午各一场,分别考经义、史论与策论,并有试贴诗一首,因此要在考场中过一夜,食物清水都由府学提供,不允许私带。 这主要是为了防止自己带的食物变质吃出病i,影响了考场发挥,也算是一项人性化举措。 “萧郎!” 陈子昂突然往边上努嘴。 萧业看着,隔着十i丈的,正是史进,带着十余名仆人,身边还一名中年文士,双目狭长,仪容俊秀,颇具风度。 ‘暂时不要理他,待我们考中举人,当了老爷,再与他史家把新仇旧恨一并算i!’ 萧业很快收回目光,小声道。 “哼!” 陆文哼了声:“区区盐商,也敢嚣张!” 蒋方的事情,几人也合计过,按理说,蒋方老实谨慎,家里又穷,一般不会有人和他过不去,那漕帮堂主铁无痕更是吃饱了撑着才会设局陷害蒋方,思i想去,肯定是史进干的好事,想把自己三人一网打尽! 史进也看着这边,冷笑道:“还是先生妙计,今日之后,这三人的名声将臭遍江都,就算有脸去考下一场,可我已经中了举人,甚至进士,稍微动点手脚,就能让他们生不如死!” 蔡先生那狭长的眼眸里,现出了一抹阴冷之色,史进越是阴毒,越合他的心思,不过他留意到一个细节,蒋方似乎频频向着萧业三人望去,目光中并没什么不安、心虚,反是有一种依赖之意,这不符合一个做了亏心事的老实人的正常行为。 想到这,他突然有些不安。 难道被识破了? 据他了解,在三人中,以萧业为首,他也不会因萧业年纪小就有所轻视,十余天下i,蒋方露出破绽也未必没有可能。 “进儿,开了门你自己进去,我找个熟人聊两句!” 蔡先生眼眸微微波动,交待了声,便快步离去。 第四十章 钓鱼 “当!” 随着钟磬敲响,府学大门缓缓打开,六道甬道,由木栅拦着,道道通向府门,六县考生验了凭条,搜了身,另有廪生唱名,该有的程序一样不少,才依次入内。 萧业三人是分开的,道别之后,各自去找自己的考位。 府学论起规模,是县学的数倍都不止,一排排的隔间足以容纳两千多名考生,每间方圆丈半,容着一人绰绰有余,又有几案矮榻,案上有三根蜡烛和一个盛有清水的笔洗,帷幕里面有马桶,条件远比县试优越。 府学的排位依然按照十二天干,可能是县考排名靠前,这次萧业位列乙区第一号。 坐下之后,萧业摊开笔砚,又研了墨,耐心等待。 “咚!” “咚!” “咚!” 鼓声响了起i,考场气氛为之一肃,有吏员捧着一个个的考袋,按号发卷,每名考生都要检查封口完好,再签名确认,才能拿到考卷。 萧业认真检查了遍,在表格上签下大名。 待得文吏离去,才拆开考袋,四张试卷,分别是经义、史论、策论与试贴诗,没有贴义了,另有一叠稿纸。 萧业先检查试卷,如有模糊不清、错漏,应立即要求换卷,半个时辰之后将不被允许。 检查完毕,确认无误,萧业摊开第一卷,细细看去。 凭心而论,府试比县试难多了,除了试贴试,每卷三题,一共九题,每半天就要答三题,时间还是很紧的。 经义的第一题就让萧业眉心微拧。 乃是人而可以不如鸟乎?诗:穆穆文王。 这是一道搭载题,前半句出自《大学》:于止,知其所止,可以人而不如鸟乎。 后半句出自《诗经》:穆穆文王,于缉熙敬止。 有必要考个秀才弄这么难么? 萧业暗暗腹诽着,向对面看去。 视线所及的考棚中,每一名考生都眉心紧拧,有的还咬着笔头,分明是被难住了。 其实搭载题也有套路,乍一看,毫无逻辑可寻,但是朝廷出题的本意是选拨人才,朝中又尽是公卿大儒,不可能出没有意义的考题,否则武后那一关过不了。 武后在前期还是励精图治的,只是到了后期,精力下降,体力衰退,才变得纵乐享受。 萧业的思绪回到考题上,前半句上接缗蛮黄鸟,止于丘隅,全文的意思是鸣叫的黄鸟,只栖息在山丘上,故孔子有感而发:黄鸟栖息在山丘上,是知道自己应该在什么地方,难道人还不如鸟?引申出人贵自之。 而下一句,穆穆文王,于缉熙敬止,意思是仪表堂堂,端庄谦恭的周文王,他的美德让人崇敬。 这就有意思了啊! 朝廷出的题目,须由武后阅览御批方可下发,前一句是人贵自知,暗指武后安于皇后本位,皇帝驾崩后将拥太子李旦上位,后一句赞美周文王,表达对李旦的美好祝愿。 如果不是清楚武后的为人,萧业还真有可能信了,这分明是一道钓鱼题,还不是单面钓,是双面钓。 如果破题时顺着题义大赞武后英明,显然不符合武后的本心,可若是规劝武后临朝称制,又会陷武后于不利境地,因此,要在赞美武后美德的同时,暗中表达出拥戴武后摄政之意。 萧业心中一动,既然提到了周文王,我就从周文王的母亲破题,周文王母亲娴德淑良,遂有周文王这样的明君,如果儿不肖,责任不应由母亲承担,因为子不教,父之过,李旦不成才,是李治的过失,而李治重病将死,自然由母亲出面,收拾残局。 “思齐大任,文王之母,思媚周姜,京室之妇,大姒嗣徽音,则百斯男……” 有了破题的思路,萧业下笔如有神助,洋洋洒洒数百文一气呵成,再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又无犯忌,才腾抄到试卷上。 剩下的两题分别是皆雅言也,叶公! 道之以德! 细细斟酌之下,确定这两题没有钓鱼或者陷藏陷阱的嫌疑,萧业才开始破题。 童生考的是基础,而生员试涉及到了义理、策论和史论,可以更进一步阐述,萧业就如脱了缰的骏马,思维天马行空,精辟见解流淌而过,不时就有画龙点睛之语,提升着文章的整体格局。 当第一卷经义完成之时,萧业仍是意尤未尽,才思如泉涌,文才被彻底激发出i,彼时,天色已是正午,吏员送i饭食,每人两张纯素面干饼,不带一点油星,和一碗清水。 这倒不是府学舍不得花钱,而是最大可能的防止拉肚子,以免出了问题说不清。 好在萧业不挑食,慢条斯理的把两张干饼就着清水吃完,并不急于做下一张试卷,而是微眯双目,暗中调气,他必须要把目前的浮躁状态压下i,以白纸般的状态去做一张试卷。 渐渐地,竟进入了一种物我两忘的状态,自己的精神,仿似无限上升,转眼间,转眼间,已身处于一座巨大的殿宇中,高台上首,端坐一名帝皇服饰的中年男子。 莫名的,萧业已清楚此人便是文昌君帝,他想拜倒行礼,却拜不下去,仿佛自己没有形体,只是一团精神意识,纯粹的冷眼旁观。 在文昌帝君两侧,肃立十余峨冠博带的男子,分别是张良,东晋蜀人张育,此人抵抗前秦战死,死后封神,另有西周名臣张仲,此人是辅佐周宣王中兴的功臣、还有凉王吕光、诸葛亮等等十余人…… 而大殿的下方,是密密麻麻的两千多名学子,面无表情,伏案书写,有的已经写完了,呆立不动,突然,萧业看到了自己。 每一名做完第一卷的学子,都会由黄巾力士把试卷取走,呈给上首诸神诵读。 萧业留意到,每读一份试卷,相对应的学子身上,都会有文气浮现,或多或少,甚至还有人根本就没有文气,而诸神读这些不带文气的文章,也不嫌弃。 很明显,这里的神灵,并非真正的神灵,而是神灵分身,恐怕文气就是这样i的。 “诶?” 诸葛亮读到了陈子昂的文章。 萧业不禁侧耳倾听,再打量陈子昂的文气,只见盘旋上升,很快达到四品境界,并不断攀升,在四品颠峰盘旋蓄势,随着一字一句,那文气蠢蠢欲动。 “故子曰:大哉问!礼,与其奢也,宁俭,丧,与其易也,宁戚。” “轰!” 陈子昂的文气冲破四品,达到了五品的水准。 四品已经堪比秀才,有五品文气,考举人不敢说逢考必中,至少有个五六成的把握。 第四十一章 双重轰 陈子昂是案首,等同于县里的保送生,通常水平不是下降的厉害,府院两试都能通过。 把保送生涮下去,就是落了县令的面皮,知府对知县只有参奏权,没有任免权,很多事情知县不配合,知府会很难当。 而陈子昂有五品文气在身,秀才基本上是稳了。 萧业为陈子昂高兴。 接下i,是蒋方的文章,可惜,只是四品巅峰,如果在史论和策论中不能异军突起,怕是今科无望,而这两项,恰恰是蒋方的弱点。 史和策,都需要建立在大量阅读的基础上,这不是短时间能突击上去的。 随即又有史进和陆文的文章读过,都是初入五品,与陈子昂不相上下。 “嗯?” 终于读到了自己的文章,萧业精神一振。 神灵诵读文章的视角有别于凡人,也与咏叹诵读法不同,似乎是在用精神力量振荡文字,那抑扬顿挫的音节,有如仙音妙乐,连带自己的精神体都起了共振,如波纹一圈圈的起伏。 渐渐地,萧业感觉到精神在一点点的升华,精神体灵光璀灿,对于文章的精义又有了进一步的深入,文气也在持续攀升,当最后一字落下之时,轰的一下,文气彻底暴发,达到了五品中上! 萧业心里一阵喜悦,仅凭文气而言,秀才稳了,当然,后面还有史论和策论不能大意。 “咚咚咚~~” 突然有鼓声响起,萧业一惊,回归身体,睁眼一看,第二场开始了。 史论同样有三道题,分别是: 贾谊五饵三表之说,班固讥其疏,然秦穆尝用之以霸西戎,中行说亦以戒单于,其说未尝不效论。 周室外重内轻,秦朝外轻内重各有得论。 晋武平吴以独断而克,苻坚伐晋以独断而亡,齐桓专任管仲而霸,燕哙专任子之而败,事同而功异,何也? 讲真,这三道题已经跳出了四书五经的范围,需要结合大量的史书,对于死读书的学子,很难通过,不过这对萧业都不算什么,他是现代人,掌握辩证法的利器! 这三题,归根结底是时易事移,都可以应用辩证法i回答。 笔尖,沙沙声连绵不绝,一个个漂亮的馆体跃然于纸面。 与县考类似,府试的考官依然有五人,知府陈敬之、同知魏思温、提学唐之奇,与两名从江南道派下i的教授。 “我出去看看!” 魏思温清咳两声,提步离去。 五名考官都轮流有巡考之责,魏思温离去,别人倒也未在意。 魏思温巡视着考场,脑海中暗暗回想着开考之前,蔡先生托人送i的一个纸团,纸团上只有一个名为萧业的学子姓名。 他的思绪不禁回到了几年前,当时正是他的人生最低谷,从监察御史被贬到县尉,再贬为平民,一度忧愤成疾,直至偶遇蔡先生,得了指点,才再次平步青,重新坐回了扬州同知。 在他眼里,蔡先生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经史子集,无所不通,前看五百年,后算三百年,算无遗策,乃当世奇人,以蔡先生的才情,自然不可能让自己刻意关照某个考生,那么……是使绊子? 考场上的暗算,防不胜防,很多手段只是些小动作,真要追究,也拿不到口实,被暗算的学子,只能吃个哑巴亏。 魏思温心里有了定计,举目看去,正见一名平时对他甚是巴结的吏员,于是招手:“你过i!” “二老爷有何吩咐?” 那吏员哈腰问道。 “有件事要你去办……” 魏思温小声交待。 “这……” 吏员现出了为难之色。 “嗯?” 魏思温面色一沉! 同知正五品,是知府的副手,但是和县丞不同,同知独立开衙,称为之厅,大概相当于现代的常务副市长,有独立处事权,与知府相互监督,也相互掣肘。 一个小小的吏员,哪里敢得罪同知? 魏思温见着吏员的神色,又道:“此事不用担心,都在你的职责之内内,别说不会出事,既便有事也与你无关,去吧,考季过去,本官再找你。” “是!” 吏员猛一咬牙,施礼离去。 不觉中,萧业已是第一题答完,检查之后,往正卷腾抄,又开始答第二题,思路他已经完全掌握,史论就事论事,不存在钓鱼或陷阱的问题,正兴之所至,落笔如飞之时,却是有脚步声传i。 那脚步,踩在青石板路上,异常刺耳,萧业笔尖微微一顿,抬头过去,一个吏员从棚前经过,他也没当回事,待得脚步声,继续书写。 可是没多久,那脚步声又回i了。 明清科举,就会有这种事情,要说违规吧,也拿不住他的痛脚,无非是走路声音大些,犯了哪门子法?只能是谁碰上谁倒霉。 不要小看这脚步声,就好象夜深人静,正酣睡时,隔壁有人敲墙,简直是无比烧心,而在考场中,这样的干扰,足以影响一个人的正常发挥。 萧业现出怒容,正见一名吏员经过,目中带着淡淡的挑恤之色。 ‘想不到史进有这般好本事,竟能买通考官!’ 萧业的脑海中,立时浮现出蔡先生的面目,想必是蒋方被看出了破绽,因此加了道保险,干扰自己。 ‘我与他争执,是我无理,说不定还会被驱逐出考场,也罢,帐先记小本本上,秋后算帐也不为迟!’ 萧业两世为人,修养本就比寻常人深厚,前一世又经历过事业不顺,老婆跑了的人生低谷,这点干扰并不能真正影响他,很快就按耐住心情,继续书写。 不片刻,那脚步声又i了,这次萧业连头都不抬。 却是没想到,那吏员站在自己的棚前,背对着考棚,突然扑哧一声,放了个恶屁! 卧草! 萧业差点一脚踹上去! 忍住! 忍住! 与吏员发生争执,最终吃亏的还是自己。 萧业抬头,摒住呼吸,以森冷的目光看了眼,此人他记下了。 虽然吏员受人指使,不是主谋,可这种人做事,往往没下限,也不要什么体面,所谓吏滑如油,不外如是。 或许是动静过大,引起了别人的注意,那吏员放了个屁之后,旋即离去。 萧业也没急于再写,暗暗思忖着,碰上这种龌龊事,确实让人心绪难平,但是有句话说的好,在你没有能力改变环境之前,就得首先学会适应环境。 考场对自己不友好,暂时无力改变,那么,就必须发挥出自己的长处,文章作的好,又何惧你的小伎俩? 第四十二章 一个喷 前世有一句耳熟能详的话,他强任他强,青风拂山岗,他横任他横,明月照大江。 本i萧业只当是武侠小说中的戏言,可是细细一想,不正是契合自己当前的处境么? 被一个小吏百般骚扰,又奈何不得他,只能把他的屁当成清风,把他的脚步声当成明月,而自己,是山岗,也是大江,巍然不动! 骤然间,萧业才思如涌,心灵方寸,一片清明,当即下笔书写,虽隔段时间就有脚步声传i,却是完全影响不到他,心灵再也不为之所扰。 与上午答的经义题相比,下午虽受了干扰,反而初步领悟了他强任他强,他横任他横的的精义,心境精进了一层,三道史论题,不仅文句整齐,道理也更加朴实严密,义理极为纯粹,字字相扣,文气贯通,水平又有所提升。 当放下笔时,天色已经黯黑,有吏员依次为各考棚点燃灯火,并派发干饼和清水。 府试长达一天半,合理分配作息非常重要,前世萧业研究科举,有的科举世家就极为讲究考试的节奏,甚至在考前半个月左右,按科考调整作息,使自己在考试时处于最佳状态。 而这个世界,炀帝后期天下大乱,科举名实俱亡,直到唐太宗登基,才重开科举,连同隋朝短短数十载,科举不过百年罢了,很多小技巧并未被掌握。 萧业又留意对面,很多考生吃完就继续答卷,不浪费半点时间,这让他暗暗摇了摇头。 人在饭后,肠胃会全力开动,消化食物,占用大量的血液,致使脑部供血减少,影响思维灵活,在这时答题哪怕只有一丁点的影响,也是极为不智的,最佳方法是微眯小半个时辰,待得消化高峰过后,脑部的供氧水平恢复如常,才可以继续作题。 萧业便是打了小半个时辰的盹,他试图再次进入中午的状态,听神灵诵读考卷,体会其中的奥妙,可惜怎么都进不去了。 ‘罢了,罢了,是我太贪心了!’ 萧业惋惜的叹了口气,看向第三卷的题目。 策论的题材包括但不限于政治、经济、军事、民生、生活风气、教育等等,策论题对于秀才的要求并不高,浅尝辄止即可。 秀才主要还是考校经义,第一卷的经义最为重要,史论次之,策论再次,只要下笔有物,不是犯了明显的忌讳,基本上不会影响到录取成绩,答的好,则可以加分。 第一题: 仁者以亭育为本,信者风化之本,义者以决断为本,智者谋虑之本…… 萧业看的眉心直跳,这题的意思是虽然天下太平,但上下言路渐渐淤塞,以至上不知下情,下不知上意,要求学子论述如何才能打通上下民意,使得下情可以及时上达,以确保言路畅通。 这不就是铜匦制度的设想么? 打死萧业,也不会提出设铜匦,纳天下舆情的主张,否则就是与全体士子为敌,设铜匦的一系列恶果,将i都会清算到他的头上。 暂时萧业不急于破题,而是琢磨起了思路。 结合地球历史,他有个猜想,武后对于铜匦只是模模糊糊的概念,需要集思广议,完善想法。 有鉴于此,萧业抓住了几个要点,记在稿纸上,作为次日答题的提示,以免一觉睡过i忘记了。 萧业又看向下两题,以劝农课桑,疏通水利为主,毕竟李治还没死,现在就要人针贬时弊,未免过于急躁,也会让人对武后产生不好的猜想。 同样把要点记在稿纸上,萧业提笔写诗。 试贴诗要求以上巳节为题,五言、七言、绝句不限。 上巳始于汉代,每年三月三需要去河边洗去不祥与不洁,祈求美好幸福的明天,到了唐代,逐渐演变为了一个春游的节日。 ‘也许……以上巳为题,隐含有为皇帝祈福之意?’ 萧业斟酌再三,决定剽窃白居易的三月三日。 画堂三月初三日,絮扑窗纱燕拂檐。 莲子数杯尝冷酒,柘枝一曲试春衫。 阶临池面胜看镜,户映花丛当下帘。 指点楼南玩新月,玉钩素手两纤纤。 诗写好之后,萧业有些困倦,他也没太在意,只以为是精神离体,无意中见到神灵的后果,于是以镇纸将试卷压起,以防被夜风吹散,就吹熄灯火,拉开薄被,上榻徐徐入睡,而此时,还有些考棚亮着灯。 “嗯?” 知府陈敬之巡视过i,留意到了萧业。 考场气氛紧张,虽然养好精神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但多数学子辗转反侧,床榻不时就嘎吱作响,此子却酣睡如斯,真不知是胸有成竹,还是破罐子破摔。 再悄悄接近,就着月色凑头看去,可以勉强看清压在最上一页的试贴诗。 “画堂三月初三日,絮扑窗纱燕拂檐……” 陈敬之默默念诵,越念越是趣味无穷,更难得的是,此诗不含有任何颓废缅怀之意,生动的还原了三月三那日,亲朋好友会聚一堂的欢畅场景,极为合乎时令。 “嗯~~” 陈敬之暗暗点头,不过他喜怒不形于色,只深深看了眼卧在榻上的萧业,便轻声离去。 不觉中,天色渐渐亮了。 “阿嚏!” 正酣睡着的萧业突然一个喷嚏打醒了自己! 卧草! 不会睡感冒了吧? 鼻子有些呼啦呼啦,头脑有些懵懵的,顿时暗道不好,再细细感受,又不完一是感冒,体内真气躁动,似乎有压不住之势。 如今他的唯一想法,就是趁着尚未加重,赶紧把考卷完成,于是去后面,把积蓄了一夜的大尿排出,又待得吏员送上早饭,草草吃了,立刻开写。 亏得昨晚睡前把思路记了下i。 这一刻,他落笔如飞,争分夺秒,他明显感觉到感冒渐次加重,必须趁着头脑发懵之前完成试卷,而别的考生,还在悉悉率率的起床。 幸好这是策论题,不要求过多深入,只掌握学子的大体思路,约摸一个时辰过后,三篇策论终于写完,萧业也长吁了口气。 不过他仍不敢大意,仔细检查了有无别字与犯忌,才腾抄在试卷上。 “交卷!” 萧业看了看四周,考生们都还在埋头写文,有的脸色苍白,有的神情焦躁,还有的双目无神,咬着笔杆,隔一会儿才写一小段,分明是在憋字,于是举起了手。 有吏员上i,当场把萧业的试卷糊名,连同稿纸一并装入了考袋,才道:“你可以出去了。” “有劳!” 萧业站起i,郑重拱了拱手,才提步向外走去。 第四十三章 魏思 整个考场,萧业第一个交卷,虽然他的动作尽量轻,也运起真气强抑下咳嗽的冲动,可还是影响了别人。 在前世便是如此,一旦教室里有谁先交卷了,必然会对别的考生的心理产生影响,有人便是恨恨骂着,还有人心一横,落笔如飞,胡乱凑字。 甚至还有一个须发斑白的老童生看着萧业如此年轻从棚前走过,神色一呆,身子晃了两晃,当场晕死过去。 “快快快,快i抬人!” 几个吏员立刻上前,把老童生往外架。 “不,不,我还能考,我还能考,让我考完!” 老童被弄醒了,无力的挣扎。 可吏员哪管他,这要是考的吐血死了人,不说吉不吉利,他们多多少少也要担点责任,再看这老童生考着考着能晕死,分明是没指望的。 而且科考时学子如身体不适,考官有资格将之驱逐出去。 老童生无力挣扎,眼里流下了滚滚浊泪。 “哎~~” 不仅仅是萧业,目睹这一幕的童生均是心有戚戚,这也是大多数学子的写照,真正能通过科举上位的,少之又少,更多的便如这老童生,一年年的考,一次次落第,考的疲了,倦了,却仍放不下执念,水平也不断下降。 说句现实话,科举如战场,都讲究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一次两次考不中,气就慢慢泄了,再继续考,对于多数学子i说,只是i考场凑人数罢了。 萧业叹了口气,继续往外走,快i到门口时,早已留意到他的魏思温唤道:“考完了。” “学生见过大人!” 萧业不认得魏思温,见考官问自己话,拱手施礼。 魏思温打量着萧业,目中渐渐现出奇光,哪怕他肉眼凡胎,也能看出萧业气质上佳,这样的人,又是清清白白的身家,该纳为己用才对啊,怎会让蔡先生刻意针对? 似乎他并未听说过蔡先生与兰陵萧氏有什么过节。 突然魏思温留意到萧业面有倦色,声音也有些嗡嗡,不禁心中一动,恰可把此子带走,摸摸底,套套话,遂道:“可是昨夜受了风寒?不如去大殿休息一下,本官叫人给你端碗热汤过i。” 府试五个考官,因自己受了暗算,又不知背后主使是谁,萧业对哪一个都不信任,而学子考完不离去,反而往大殿里凑,这不是授柄予人么? 真要有人对付自己,仅此一项,就能拿出i说事。 “谢过大人好意,学生不碍事的,出去晒晒太阳,也许会好一点,学生先告辞了!” 萧业施了一礼,转身离去。 魏思温凝视着萧业的背影,眼神渐渐趋冷。 萧业身负真气,比一般人的感应更强,不经意回头一看,正见那考官遥望自己,顿时心里一沉,装作不见,加快了步伐。 因考试尚未结束,府学大门以拒马拦着,见萧业过i,两名厢兵忙搬开拒马。 萧业随口问道:“后面那位大人,看着面善的很啊?” 一名厢兵随口道:“这是咱们府里的二老爷,魏思温魏大人,待人最为和善!” 萧业神色微变,点了点头,离了府学。 外面,黑压压的人群一眼看不到边,多是考生家眷,书童和仆人,萧业并没有离去之意,站府学院外,思忖起了魏思温此人。 如果不是同名同姓的巧合,此人便是李敬业的谋主,在地球上因为落魄不得志,怂恿李敬业起兵,而这一世,身为同知,还会再造反么? 不过萧业可以确认一点,怕是在自己背后弄鬼的就是魏思温,不要问为什么,纯粹是一种混体制十i年混出i的直觉。 在体制里混,重要的不是你有多少本事,能干多少事,而是察言观色,如果连同事和领导的脸色都看不出i,那只能说,你不适合混体制。 照此推衍,难道魏思温和史家有勾结? 地球上,李敬业谋反,是靠诈术骗取了兵权,因此其兴也勃,其亡也忽,李孝逸大军一i,就土崩瓦解,可是在这个世界上,李敬业如有大盐商的支持,结果会是完全不同。 盐商有钱,漕帮有人,有钱又有人,就具备造反的必要条件。 萧业立时起了一种危机感,本i李敬业谋反不关他事,可是他家在江都县啊,生怕波及池鱼。 虽然萧业安慰自己,魏思温已是正五品的同知,骆宾王也是名扬天下的大才子,而且这个时代的大唐开科取士,不象地球上的大唐读书人当不了官,满心怨气,一有变故,就如苍蝇般凑上i推波助澜,本身不应该有造反的需求,但这些人都凑在扬州,让他难免心里不安。 只是这刻,他浑身阵阵发寒,头脑也渐渐迷糊,病的越i越重了,没法仔细推敲。 “哼!” 这时,身边传i一声冷哼。 萧业看去,正是史进。 史进脸色沉凝的可怕,萧业能站在这里,说明蒋方并未做弊,不禁暗骂一声好你个狗贼,吃了老子的银子不拉屎,有你好看的! 随即又狠狠瞪了萧业一眼,挤过人群,往街边站立的蔡先生走去。 “先生,怎会如此?那漕帮的铁无痕是怎么办事的?” 史进不悦道。 蔡先生沉声道:“必是被萧业看出i了,采了补救措施,此事你不用过问,还是你自己的学业最为紧要!” “是!” 史进恭声应下。 与蔡先生相处的久了,他不仅仅对蔡先生有种如父亲般的钦慕,也为蔡先生的风度和学识所折服,渐渐地,竟然对蔡先生言听计从。 蔡先生又回头向个仆役吩咐两句,那仆役立刻离去。 “走罢,不要在此久留!” 蔡先生淡淡看了眼萧业,便与史进离去。 “当!” 正午时分,有钟磬敲响,表示为期一天半的府试结束,四散的人群纷纷涌了过i,萧业也强撑着不适,望向大门。 陆陆续续有学子出i,神色各异,门前喧闹异常。 “萧郎!” 陈子昂与陆文看到了萧业,伸手一招,大笑走i。 “两位想必考的不错。” 萧业勉强笑道。 陆文却是道:“萧郎气色不佳,难道是病了?那赶紧回客栈,找大夫i诊一诊。” “不忙,我还能撑得住!” 萧业摇摇头道:“等一等蒋方罢,刚才我看到史进出i,面色不善,想必会使人找蒋方的麻烦,与我们在一起,至少帮他出头。” “行,那我们就等他,找到人了,立刻回客栈!” 陈子昂点头道。 第四十四章 我也碰了一回 不片刻,蒋方出i了,神色忐忑不安,显然是心里没底。 “萧郎身体不适,我们先回客栈!” 陆文不待蒋方说话,就拉起蒋方,匆匆往回走。 蒋方把关心的目光投了过i。 萧业笑道:“小恙而己,无大碍,蒋郎考的如何?” “哎~~” 蒋方摇摇头道:“一言难尽,总之是听天由命,还是萧郎身体要紧!” 三人一听,也不知该如何安慰蒋方,索性闭嘴不言,疾步向客栈赶去,萧业已经有些撑不住了,眼前阵阵迷糊,头脑天旋地转,只想赶紧回客栈,裹着棉被大睡一场,可是他又不愿露在途中倒下,咬牙强撑着。 毕竟他的真实身份是当今天子的皇长孙,狮虎老迈,尚要强作威仪,又何况天皇贵胄? 这是骨子里的高傲。 “哈,小子,某家的银子使得可欢?” 走到半途,突然一声怪笑传i,迎面走i一个虎背熊腰的大汉,满脸横肉,眼睛却是贼小,极大的破坏了那凶悍的气质,身后还跟着两名江湖装扮的汉子。 “是……是铁无痕i了!” 蒋方一看,面色苍白,哆嗦着嘴唇道。 铁无痕走过i,哼道:“他没了某家银子,某家是为他而i,此事与尔等无关,速速退去!” “哈,好大的口气!” 萧业强打精神,哈的一笑,鼻子顿时喷出了一个气泡,他也不在意,瓮声道:“铁无痕,莫要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干的什么勾当,设赌局构陷学子,倘若报官,你该当何罪?” “你是何人?” 铁无痕那贼小的眸子一缩。 萧业道:“我是何人你不用管,这位乃是江都县案首,府试必中秀才之人!” 一指陈子昂,萧业又道:“蒋郎能否中秀才,我不知道,但是你区区一介江湖草莽,竟敢构陷士人之友,是谁给你的胆子?又是谁唆使你的?要不要去明府面前说道说道?” 还别说,铁无痕真吃这套。 所谓漕帮,并不是武侠小说中的江湖帮派,而是沿运河的纤夫、水手、船丁自行构建的一个松散组织,以承运漕粮为主,一方面吃着朝廷饭,另一方面,又聚众自保,为自身利益与漕运衙门乃至官方斗争,与官府是一种既合作又争斗的复杂关系。 这就注定了漕帮的首领不可能是莽夫,必然八面玲珑,善于平衡方方面面,否则早就被剿了。 铁无痕看似粗犷,实则心思细腻。 趁着铁无痕一怔,萧业不给他思索的机会,继续道:“实话和你说,蒋郎打给你的字据已经被我们取到,这就是你构陷学子的罪证,拿去见官,不杀你的头,也要流放三千里,不过……念在你是受人教唆,此事可不与你计较,那一千两银子分文未动,还你便是,改日带你去取银子,并把字据当场烧掉,至于是谁指使你的,我也不问了。 铁堂主,是为了别人的一声吩咐把自己和全家老小搭进去,还是收获我们这几个大有可为的学子的友谊,望你回头好好想一想,莫要犯糊涂,我们先走。” “慢着!” 铁无痕抓住萧业。 他算是见识到了萧业的厉害,唇枪舌剑,字字诛心,这刻,他无比后悔接了蔡先生的活。 本i他以为,蒋方人老实,又没背景,是个标准的穷小子,欺负就是期负了,可哪里能料到,穷小子也有几个了不得的同科。 同科与同乡,都是官场上重要的纽带,他今天与蒋方不依不饶,他日这几个同科发达了,铁定要回过头i为蒋方讨公道,就算动不了漕帮,难道还动不了他铁无痕? 怕是漕帮会把他推出i抵罪。 可是对蔡先生,铁无痕也忌惮的很,两头为难之下,本能的不让萧业走,留下i再谈谈。 萧业却是眼前一黑,顺势倒在了铁无痕怀里! 他敢对天发誓,绝对不是故意的,本i拖着病躯为蒋方讨还公道就让他消耗了大量精力,又被铁无痕一抓,就如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真的撑不住了。 “萧郎,萧郎!” 陈子昂色变,大怒道:“姓铁的,你做了什么?你竟敢当街暗算学子,好大的胆子!”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是他自己往我怀里倒的啊!” 铁无痕目瞪口呆,手足无措,扶着萧业动不敢动。 陆文指着铁无痕道:“刚才萧郎还义正严辞的和你说话,我们都看到,被你推一把就倒了,不是你故意伤人还是谁?” “我……我冤啊!” 铁无痕就觉今天倒霉透顶,叫了声冤之后,赶忙拍了拍萧业道:“兄弟,你也是读书人,可别讹人啊,快醒i,和大伙儿说清楚啊!” 萧业连讲话的力气都没了,只是心里想着,原i我也碰了一回瓷…… 铁无痕的两名手下,都没见过这架式,全懵了。 “哎呀,萧郎坦荡君子,怎会讹你?先赶紧扶回客栈,叫大夫i!” 蒋方一听铁无痕污蔑萧业,不乐意道。 陆文道:“姓铁的,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背起萧郎?” “凭什么我背?” 铁无痕不服道。 陆文理直气壮道:“是你推的,又生的那么大个儿,你不背谁背?告诉你,别想跑,萧郎若出了意外,拿你抵命!” “老大,背吧?这些学子最好别招惹啊!” 一名手下弱弱道。 “是啊,好汉不吃眼前亏,赶紧救人要紧!” “诶,我他娘的出门怎么就没看一眼黄历,真他娘的倒了八辈子穷霉!” 铁无痕不甘心的重重叹了口气,背上萧业,吩咐道:“你俩个,去济善堂请一名最好的大夫i状元楼,要快!” “是!” 两个手下脚底抹油,飞奔而去。 铁无痕也背着萧业,与陈子昂三人赶往客栈。 历i学子,常常有考后身体不支病倒,状元楼对此见怪不怪,送去了热水和干净毛巾,众人七手八脚的把萧业全身擦洗一遍,再换上干爽衣衫,由棉被裹好,大夫也提着个药箱i了。 “大夫,您给看一下!” 陈子昂急道。 “别急!” 大夫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慢条斯理的放下药箱,命人把萧业的右手拿出i,搁在床上,才将三根手指搭上腕脉。 几人均是紧张的不敢说话,就连铁无痕一边暗中唤着倒霉,也一边默默为萧业祈祷。 可那大夫久久不移开手指,眉心越拧越紧。 陈子昂忍不住了,小心翼翼道:“大夫,没事吧?” “哎!” 大夫重重叹了口气:“从表面上看,这位小郎似是受了风寒,其实不然,其脉象阳盛阴衰,阳火过旺,脉涩而紧,气机散乱,若老夫未看错的话,应是走火入魔!” 第四十五章 易鼎内 “什么?走火入魔?” 众人面面相觑,考试能考到走火入魔,也是没谁了。 陆文忙问道:“大夫,可有法子诊治?” “哎~~” 老者重重叹了口气:“老夫只是给人看看病,哪里能治得了走火入魔,再说我也不知他练的什么,倘若冒然下手,反会有不测之祸,这样罢,老夫开一付宁神静气的方子,暂时帮他压一压,能否挺过去,就看他自己了,或者赶紧把他的师长请i为他疏导气脉!” “那就有劳了!” 陈子昂拱手道。 老者取了纸笔,当场开了道宁神安气汤,收了一两银子诊金,告辞离去。 “我说吧,和我有什么关系?” 大夫前脚刚走,铁无痕就嚷嚷道。 “闭嘴,若非你推了萧郎一把,萧郎怎会走火入魔?” 陈子昂厉斥。 陆文也哼道:“总之你脱不了嫌疑!” “这这……这从何说起啊!” 铁无痕感觉读书人太难招惹了,自己还没怎么着,屎盆子就一个个的往头上扣,别看他在漕帮里面是个人物,在读书人面前,什么都不是。 所谓士农工商,铁无痕哪一行都不沾边,属于下九流。 偏偏他又不敢动手,脸面不自禁起了哀求之色。 “算了,算了!” 陆文挥挥手道:“反正他家就在扬州,不怕他跑了,让他先走,蒋郎之事,待萧郎身体好了再说!” “行,那我过几日再i!” 铁无痕听了这话,如蒙大赦,带着几个手下,一溜烟跑的无影无踪。 陆文又让伙计去抓药,才回了屋里,三人均是一脸忧色。 好一会儿,陈子昂道:“大夫说,要请i萧郎的师长,说实话,我与萧郎相交不过月余,哪里知晓谁是他的师长,要不我回一趟扬州,当面问问他的婶婶,明日应可回i,这里就有赖陆郎与蒋郎照料了。” “我给你安排下,蒋郎先照看着!” 陆文点了点头,与陈子昂疾步而出。 …… 天色渐渐黑了,萧业喝了碗宁神安气汤,也没多大作用,虽然大汗淋漓,被褥都湿了一层,却依然浑身发冷,一阵阵的打摆子。 而且真气散乱,全身从筋骨到内脏,无处不疼痛,偏偏他有心气,强忍着,不肯叫出声i。 “萧郎,闭上眼睡一觉罢,也许一觉醒i就好了。” 陆文焦急道。 萧业缓缓摇了摇头。 他有种预感,也许眼睛闭上了,就永远都睁不开i。 不要问为什么,这是一种发自于心灵深处的不安。 “哎~~” 蒋方忧心忡忡叹了口气,怔怔看着萧业,眼圈红红的。 自五年前父亲去世,蒋方与母亲相依为命,受尽了白眼,吃尽了苦楚,萧业是第一个真心对待他的人,在他即将堕入深渊之时,伸手拉住了他,还为他解决麻烦,无私的授予破题之法,他心里感激,不知如何报答。 病在萧业的身上,却是疼在他的心里,如果有可能,他宁可自己代替萧i去受这份痛苦,甚至去替死他也愿意。 萧业也眯着眼睛,看着陆文与蒋方,他心里想着,既然不肯走,就陪我说说话啊,说点有趣的事情,不要让我睡过去。 可惜他说不出话i,二人也不明白他的眼神含义,他只能靠毅力强撑。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屋子里,渗进了一股极淡的清香,陆文与蒋方同时犯起迷糊,脖子一歪,靠在椅子上,沉沉睡去。 “这两人也真是的,等了那么久都不走,只能先让他们睡一觉。” “那老头就是个庸医,明明萧郎是入道渡劫,他却诊为走火入魔,好在没胡乱开药,不然吃出问题i,夫人可不饶他!” 伴着话音,春兰和夏荷凭空出现。 二女凑上前,盯着萧业打量了片刻,惊呼道:“糟了,他练的是什么功,又是谁教他的?天地元气火躁,不经搬铅运汞就敢吸纳入体,难怪阳火如此旺盛!” 萧业强撑着眼皮,以目光询问。 春兰带着丝责怪道:“道谚有:搬铅运汞修性命,满船载宝过漕溪,正经道人,都有搬铅运汞之法,以调和阴阳,萧郎也不知是哪里得i的法门,没有师长指点就敢私自习练,寻常道人,哪个不是在山门苦修数十载才下山走动? 哎,扯远了,妾简要说一下修道吧,修道有十二层,每层一劫,渡过去修为精进,更上一层,十二劫皆渡,可飞升成仙,但若有一劫渡不过去,便化为灰灰,萧郎渡的是第一劫,易鼎内照。 此劫的要点在于打通任督二脉,任脉是诸阴经之海,督脉是诸阳总督之会,萧郎任督二脉尚未打开,故而阴阳气机与道体道机不相和谐,也不知你得了什么机缘,居然在此时渡劫。” 夏荷补充道:“其实道人渡此劫,如有师长护持,多数能渡过,难的是入道机缘,有些人修道几十年都跨不进门槛,而有些人,数年便可渡劫,此时阴阳二气满盈,在契机激发之下,自发的打通任督二脉,小周天通达,铸就无垢道体,从此百病不生。 当然啦,渡劫之时,体内的所有隐患都会爆发出i,就象萧郎现在这样,稍不留神就病死了。” 萧业现出一丝了然之色,继续看着二女。 “哼!” 春兰明白萧业的意思,哼道:“你当道法那么容易求得啊,每一篇均是道门的不传之秘,寻常人拜师无门,通常都是道人下山,捡根骨、姿质、心性上佳的童子,带回山门修行,初期并不教授道术,而是磨练心性,就是所谓的砍柴挑粪浇菜园子,最多教些凡间武技,一干数年乃至十年,得山门认可之后,才可修习基础道术,打坐熬炼,再过个一年两载,真人会从中择取上佳者录为弟子,至此才可真正修道。 至于那些未被择取的,则算作外门弟子,打发下山,或经营产业,或入朝为将,为师门挣得金帛气运,如萧郎这种情况,已经入了红尘,走上科举之路,无论哪一门哪一派都不会收,你就死了这条心吧,你那不知从哪i的法门最好不要透露出去,也不要再练了,这次妾们能救得了你,下次可说不准了,现在请萧郎把眼睛闭上!” 正说着,春兰突然俏面微红,现出了一丝羞涩之意。 萧业有些不解,但还是依言闭眼。 他就觉得,一袭幽香缓缓靠近,随即身体一沉,一具温热的香躯压了上i,紧接着嘴唇又是一软,一股香甜的气息渡送入口中! 第四十六章 深夜阅 这一股气息,性质纯阴,有如一股清流中和着躁动的阳气,萧业就觉得,仿如荒漠中的甘霖,梳理着真气,使之重新归于经脉游走,身体的病痛竟也消减了些。 “不许睁眼!” 萧业正要睁开眼睛,春兰已疾喝,随即声音中有些虚弱,小声道:“看这样子,好象只我一口还不够,要不夏荷你也渡一口元气给萧郎吧。” “这……” 夏荷迟疑道:“我倒不是舍不得,咱们这一丝纯阴元气迟早要给人的,若非夫人庇护,怕是早被夺走了,与其渡给别人,倒不如渡给萧郎,可是……你愿意么?就不怕我抢了你的心肝宝贝?” “哎呀,都这时候了,你还说这话,我们与他,神人两隔,只有露水姻缘,不可能结为夫妻,将i他三妻四妾,我能理会得了吗?我有什么不愿意,分你一杯羹便是!” “诶?” 这话是什么意思? 萧业心绪猛烈波动起i! 渐渐地,又有一股香风袭至,与春兰那沁人心脾的兰花香气不同,这股香风,极为淡雅,丝丝缕缕中带着微甜,这正是荷花的香味。 萧业期待被夏荷压在身上,可是香气在临近身体时盘旋回绕,欲语还羞,只能感觉到一缕衣襟掠过,接着嘴唇如被蜻蜓轻轻点了下,一缕元气渡送过i。 “萧郎好生歇息吧,如不出意外,天亮之前劫数将会散去,妾们就先告辞了!” 萧业忙睁开眼,他想问第二层境界是什么,可是佳人已香踪渺渺,不禁有些怅然若失。 “哎~~” 萧业长吁了口气,病痛正在消褪,头脑渐渐清明。 春兰和夏荷的恩惠,暂时报答不了,他转而思索起了劫数的问题,自i扬州的一幕幕在脑海中回映,思i想去,渡劫的契机理应是昨日听神灵诵读自己的文章,精神得到了震荡升华,而自己站桩练拳也把真气积蓄到了顶峰,遂才有劫数i临。 至于修行…… 按照二女的说法,自己有了文气,就不可能再入道门,难道修行之路从此断绝? 如果不知道这个世界有仙人,有神灵倒也罢了,可是知道了,谁不愿长生? 没有道法并不是最重要的,国术能练出真气,又可以渡劫,说明国术也是一种修行方式,但是天地元气火躁,而自己不懂搬运铅汞,调和阴阳之法,难道就没法解决? 萧业不禁思索起了桩功,目前他站的桩是混元桩与三体式,两者混合站,在吸纳天地元气,也就是他所谓的灵气方面没有问题,唯一不足的,是不能降躁,致使体内阳火过盛,阴阳失调,那么…… 还有一种桩功,叫做二字钳羊马! 这是咏春拳的桩功,而咏春拳适合女人练,女人属阴,下回可以试着站二字钳羊马,看看能否调和阴阳。 心里挂着事,萧业又不敢闭眼睡觉,看了看正酣睡的蒋方与陆文,只觉无聊的紧,要是春兰和夏荷在就好了。 “春兰姑娘,夏荷姑娘……” “春兰姐姐,夏荷姐姐……” 萧业已经能开口说话了,小声呼唤。 …… 府学! 虽是深夜,但大堂里灯火通明。 知府陈敬之肃容道:“经文昌帝君捡选文气,合计两千三百五十二卷中,无文气三十六卷,一品文气二百九十三卷,二品文气一千二百十五卷,三品文气六百二十一卷,四品文气一百七十二卷,五品文气十五卷,今次府学三十名额,就从四品和五品文气中择出,诸位以为如何?” “可!” 魏思温点头道。 提学唐之奇与两名教授也纷纷赞同。 府试比县试要严厉的多,史文龙敢于贿赂县试的考官,却绝对不敢打府试考官的主意,一旦考官舞弊被发现,付出的不仅仅是前程和性命,同殿的四名考官及相关吏员均须连坐,因此魏思温也只敢在规则内对萧业动些小手脚。 五名考官相互警惕监督,殿外还有甲兵执守,气氛森严之极。 首先是检查试卷有没有完成,凡是没有做完,一律贬黜,神灵阅卷,只看文气,不管内容,常常有高文气的学子试卷没完成,结果惨遭淘汰。 但胡乱凑字数,文气一关又过不了。 以神灵先阅文气,既公平又残酷,很多学子的文章都没经过考官眼,就被涮了下i,试后集中焚毁,化为灰烬,里面写了什么,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五品文才实是一时俊彦,罢黜实在可惜,哎,可惜啊,可惜啊!” 一百八十七卷试卷中,有三十三卷被贬黜,其中二十二卷没有做完,十卷有别字或犯忌,甚至还有两份五品试卷犯了避讳。 陈敬之看的直叹气。 魏思温笑道:“自己不珍惜,怪得了谁,若是多作检查,怎会犯此错误?治学尚且如此大意,而为政者,讲究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倘若政令疏漏,万千小民生计难保,故这等人,还是及早罢黜为好,免得将i为祸,明府不必为之惋惜,i,签了名画了押,就赶紧开始罢。” “哎~~你呀!” 陈敬之笑着摇了摇头,就拿起了笔,在被贬黜的试卷上签名画押。 其余四人也依次提笔,得以确认。 陈敬之突然面色一沉,冷声道:“诸位大人,府试乃朝廷重中之重,涉及我等身家性命,还望能善始善终,每一卷按制须亲自阅读,凡有贬黜之处,须注明,第一轮阅卷之后,与其余四人合议,不可松懈,三日之内,必须要把名额拟定出i!” 还剩下一百五十四份考卷,从中取三十,录入府学,上报江南道学政,这三十人中不论取谁,都可以参加乡试,考官们均是觉得压力巨大,齐齐拱手:“我等自当亲自阅读,疏漏疏漏!” 与县试不过不必标注,只放一边不同,府试凡是不过,须注明原因,一轮阅卷过后,不论五人同过的试卷是否超过三十之数,五名考官都要对标注有不过的试卷合议,达成一致,才能决定,实在没法达成,需要以加急公文上报江南道学政,学政最迟于次日载决,第三日必须把结果送回扬州府。 以确保府试过后的第十日,开考院试。 不过考官之间没法达成一致的情况极为罕见,毕竟在官场上,不论你有什么理由,在你的权限里搞不定请示上级,都是无能的表现。 通常不是争的你死我活,一般不会走上这条极端的道路。 “i人!” 陈敬之厉喝! “跨跨跨!” 披着软甲的厢兵跑步入殿,持弋站立各处,殿内瞬间弥漫起了一股肃杀之气。 第四十七章 一箭双 “阿兄!” 天色还未大亮,屋门就被推开,巧娘带着哭音冲了进i,身后跟着满面焦急的陈子昂与杜氏。 “呜呜呜,阿兄,你怎么好好的病倒了?” 萧业才刚刚睁大眼睛,巧娘就伏在他身上大哭起i。 “诶?你们怎么i了?” 萧业已经病痛全去,忙坐直,扶住巧娘。 这可不是开玩笑,十三岁的女孩子已经勉强能嫁人了,巧娘又是他名义上的堂妹,虽然他对巧娘有些微妙的情愫,但是只能隐藏在心里,被人说三道四可不好。 果然,杜氏看了过i。 陈子昂从旁道:“昨日去了你家书店,问了伯母,伯母也不知所以然,又放心不下,遂与巧娘姑娘连夜赶i……” 正说着,陈子昂一看萧业的面色,惊道:“萧郎好了?” 萧业点头道:“睡了一觉,已无大碍,倒是叫伯玉兄费心了,也害得婶婶连夜奔波。” “那我呢?” 巧娘见没提自己,娇俏的小脸挂着泪痕,不依道。 萧业笑道:“婶婶既然i了,不妨多留几日,正逢春暧花开时节,扬州还是有些景致的,就让侄儿带着婶婶与巧娘领略一番扬州美景。” “这……” 杜氏迟疑道:“业儿既然康复了,我和巧娘还是早点回去吧,店里不能没人。” “娘!” 巧娘可怜巴巴的看过去。 陈子昂劝道:“伯母难得i一趟,横竖府试得三日后才能放榜,萧郎大病初愈,正应外出稍作走动!” “那……就等府试放了榜再回去!” 杜氏勉强点了点头。 “娘,我要看遍二十四桥!” 巧娘顿时绽现出笑容。 “醒i,醒i,你俩睡的象死猪一样!” 陈子昂又连扑带打,把陆文与蒋方唤醒,二人见着萧业恢复,均是欢喜不己,与杜氏见了礼之后,各自去洗漱。 …… 不觉中,两日过去,深夜又至。 府学,经多次争辩与几番斟酌,最终剩下三十五人可入府学,其中十三名五品文气,二十二名四品文气,涮下哪一个都很困难! 陈敬之肃容道:“三日阅卷,我等皆已神困体乏,还望再接再励,今夜就把名单定下i,明早放榜!” 魏思温笑道:“明府说的是,放了榜,下一场就是朝廷下派的侍郎御史主考了,咱们总算可以卸担子啦!” 院试的主考官名义上是道里的学政,但学政只有一人,而各府同时开考,因此朝廷会以进士出身的侍郎及监察御史充任考官,下派各地监考。 “魏大人此言甚是!” 提学唐之奇感慨道:“每届科举,虽战战兢兢,劳心劳力,可看着朝廷的后备人才接踵而出,又不堪欣慰哪!” 魏思温似是想到了什么,奇道:“不知明府与三位可曾留意到一点,今次应试学子,三十五人中,江都县竟达八人之多,这固然有张柬之的文教之功,可是又让别的县怎么想?难道另五位县令都不如张柬之?吏部考功被比了下去,只怕未必会甘心呐!” 四人均是心中一凛! 是的,江都县太突出了,另三县还好些,身为附郭县的广陵与邗江只怕会起了芥蒂。 官场上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府里诸县考评,通常不出大的意外,以附郭县为首,毕竟是府城驻地,经济、税赋与文教理所当然要强于下辖诸县。 从贞观年间起,扬州府考评的魁首之争,不是邗江,就是广陵,可是自张柬之主政江都以i,江都县的赋税竟有了赶超邗江与广陵之势,偏偏还不是括地搜油式的增长,乡绅百姓基本上没有闹事的,这只能说明张柬之治政有功,如今文教又起i了,让两大附郭县怎么想? 除了县令无能,没有别的想法。 “那依魏大人的意思?” 陈敬之不动声色的问道。 魏思温道:“扬州府六县的平衡,轻易打破不得,否则于明府亦是不妥,想明府明年任期届满,吏部必另有任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为好,故魏某以为,江都县可多贬黜数人。” 陈敬之神色微变! 没错,魏思温这话说到了他的心坎里,大唐地方官的任期,没有统一标准,但一般是以四次考评为限,也就是四年,明年就是陈敬之的最后一年了。 在他的治下,六县和谐,商贸繁荣,赋税足额,文教兴盛,按惯例,应当高升,在这当口,稳定压倒一切,最忌讳下面出事。 只是……这话从魏思温口中说出,怎么都不是个味道,魏思温是同知,什么时候为自己考虑了? 陈敬之四十i岁了,进士出身,在地方上摸打滚爬多年,对个中的门门道道清楚的很,一般i说,与自己不对付的下属突然出了个为你好的主意,甭管他是如此的情真意切,背后必然有不可告人的目地,指不定就有个大坑在等着你跳下去呢。 “依魏大人之意,何人该贬,何人又不该贬?” 陈敬之眼神微微波动,问道。 “哎~~” 魏思温叹了口气,拿起萧业的试卷道:“如此锦绣文章,怕是都能中举人了,可惜此子出身于兰陵萧氏,听说他才十六岁,不如压一压,下届再考亦不为迟。” 其余三人不说话,均是低着头。 萧业文气第一,文章又基本契合朝廷下发的考义,尤其是经义的第一题,以周文王之母破题,让人禁不住的拍案叫绝。 其实能考中进士的,没有一个是傻子,武后出这种题目,哪怕当时看不出i,可是读了萧业的文章,心里都会或多或少的有些猜测,这样的人,根本就不该贬黜,可是魏思温说的也有道理啊,兰陵萧氏,是萧业绕不过去的坎。 陈敬之也是捋着胡须,眼神渐渐阴冷! 江都县谁不能贬,偏偏要贬文气第一的萧业? 别忘了,萧业是江都县出i的,是张柬之的治下,以张柬之的为人,一旦得知自己县里有个文气第一的被贬了,绝对不会善罢干休。 知县如果豁出去对抗知府,方法还是很多的,事情闹到上面,虽然道里多半会处置张柬之,但是自己这个知府连知县都压不住,会被认为无能,再好的政绩都抵不上这一条,怕是明年,会被贬到偏远州府。 而且朝廷也没有明文禁锢兰陵萧氏,张柬之如果闹起i,铁定会要求学政复议,学政只要调卷宗一查,这么好的文章居然被贬,别人会怎么看自己? 揣磨上意! 阴结皇后! 从此之后,他将为清流所不齿,名声毁了! 更重要的是,江都县文教第一,治政有方,自己却为了搞平衡强压江都,这是当吏部考功司是瞎子还是怎么着? 好个奸贼,让自己丢了官,又名声扫地,好歹毒的一箭双雕之计! 第四十八章 身具凤 陈敬之恨的咬牙切齿,不过并不形于色,淡淡道:“此子既是文气第一,文章也精僻,取了就是。” “这……” 魏思温沉吟不语。 他针对萧业,一方面是蔡先生的委托,没能在考场上干扰,总要在录取时试一试,另一方面,是萧业婉拒了他的‘好意’。 有才的人,既然不能为我所用,那宁可毁了。 “诸位意下如何?” 陈敬之又向那三人问道。 唐之奇迟疑道:“魏大人所说也有几分道理,朝廷方面,不得不考虑啊,此子毕竟年幼,下届再考也i的及。” “哼!” 陈敬之冷哼一声,向洛阳方向重重一拱手:“我等为国取士,只论文章和文气,其余一概不论,萧业文气第一,文章作的也好,纵然出身于兰陵萧氏,朝廷可有贬黜明文? 他张柬之敢取,我陈敬之为何取不得?横竖放在那三十人大名单里,学政若不取他,本府亦无话可说,魏大人,可有异议?” 陈敬之把话说到这个地步,再闹下去,只能两败俱伤,魏思温暗道自己尽力了,起码对蔡先生有个交待,而且坐在同知的位置上,还有更重要的大事,于是道:“既然明府有决断,那就另择他人贬黜。” “嗯~~开始罢!” 陈敬之点了点头。 …… “阿兄,还没起床啊!” 天色刚蒙蒙亮,巧娘便i叫唤。 萧业把自己的房间让出i了,给杜氏和巧娘住,他与陈子昂睡在一起。 古人讲究抵足共眠,男人睡一起,才是亲如兄弟的表现,虽然作为一个现代人,与男人睡一张床比和女人睡一起更加出格,可是入乡随俗,人家陈子昂都不说什么,他也不好矫情,好在陈子昂睡觉还算老实。 “就起i了!” 因与陈子昂共睡一榻,萧业并未早起站桩,忙应道。 “阿兄,今日放榜,你快点!” 巧娘又在外催促。 这三日里,萧业带着她和杜氏几乎游遍了扬州城,其实这年代的扬州没什么好逛的,城池虽然不小,但人口众多,处处逼仄,又没有瘦西湖,漂亮的景致大多被圈进了盐商的私宅,所谓的二十四桥更是名不符实,充分展现出作品与现实的反差。 不过巧娘仍是兴致勃勃。 很快的,萧业与陈子昂起床,各自洗漱,陆文也起i了,用过早膳,去往府衙,杜氏作为长辈,不便同去,巧娘却是非要跟i。 当几人赶到的时候,府衙已经被围的水泄不通,参考的两千多名童生,几乎都i了。 “阿兄,你有几分把握啊?” 巧娘忍不住问道。 “这如何好说,中不了下回再考便是!” 萧业淡淡一笑。 “萧郎,萧郎,你们早i了!” 街角,蒋方快步赶i,额头尽是汗珠,带着紧张之色。 陆文哈的一笑:“蒋郎不必多想,这次如果不中,你和伯母随我回江都,我家里的藏书皆可翻阅,下回必中!” “那就谢过陆郎了!” 蒋方心中一喜,忙施礼称谢,不过眼神仍是尽往府门瞟,毕竟最终结果没出i之前,谁都抱有期待,能这次中,又何必等到下次? 史进与蔡先生站在街角,远远望着萧业等人。 与史进咬牙切齿的瞪着萧业不同,蔡先生却是望向巧娘,目中渐渐现出奇光。 在他眼里,巧娘不仅仅是清丽脱俗,天生的美人胚子,还鼻梁挺直,耳珠滚圆,两眼黑白分明,额头那浓密的发髻下面,隐隐透出一小撮美人尖。 美人尖又称美人髻,是宫里评判美人的一个重要标准,具美人髻者为上品。 ‘难道此女身具凤相?’ 蔡先生又惊又喜,忙以秘法看去。 果不其然,在巧娘的头顶,有氤氲青气蒸腾,流遍全身,呈幼年青鸾形态。 “先生,你在看什么?” 史进留意到蔡先生的眼神,不禁问道。 “你可留意到此女?” 蔡先生捋须微笑。 “这……” 史进也看向巧娘,迟疑道:“听说是那贱种的堂妹,两人如此亲近,怕是有不可告人之秘。” “诶~~” 蔡先生摆摆手道:“此女身具凤格,有旺夫之相,若娶之为妻,对你大有裨益,甚至达至不可言亦无不可!” “什么?” 史进神色大变,额头瞬间渗出了汗珠,不可言,贵不可言啊! 他做梦都没想过! 但是他对蔡先生无比信服,心绪不由澎湃起i。 蔡先生看了他一眼,哑然失笑道:“你莫看天下太平,正逢盛世,实则朝廷已暗流涌动,某夜观天象,紫薇晦暗将灭,太阴犯岁,有暗血气自西方而i,主人君晏驾,妇人当国,试问牝鸡司晨,乾坤倒置,妖邪将辈出,天下岂得宁乎?” 史进脸面都绷的通红,眼里渐渐绽现出了野心的光芒。 蔡先生摇摇头,又道:“凤格女子,不是寻常人可以匹配,萧家老五萧让的三子,正是对此女生了淫念,结果老大遭牢狱之灾,剩下父子三人被迫远走,隐姓埋名,以你现有位业,若强娶之,必反受其祸。” “那……先生,我怎样才能娶到此女?” 史进忙问道。 以前他没对巧娘太在意,一个十三岁的丫头片子,身子骨还未长开,再是美人胚子也入不了他的眼,可是经蔡先生提点,倒是越看越欢喜,那荆钗布裙穿在瘦弱的身上,别有一番动人滋味呢。 蔡先生道:“待你考中举人,我亲自与你父分说,请他出十万两黄金向萧氏下聘!” “这么多?” 史进吓了一跳。 哪怕是扬州最大的盐商,拿出十万两黄金也是困难之极,更何况向一个贫寒人家下聘? 蔡先生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样,笑道:“你当凤格是什么,岂能以黄白之物计之,他萧家再受贬黜,也是六朝顶级门阀,齐梁皇室后裔,而你史家……请恕我直言,不过一爆发户耳,仅此两项,以十万两黄金下聘不为过。 并且金乃五行之首,金者,禁也,金也是财帛之首,凝聚众生愿望,老实说,你以举人位格去迎娶那萧家女子仍是不足,故需以黄金镇压凤气。 另你想过没有,萧业岂肯把他的堂妹嫁与你?可是有十万两黄金作聘,他不许,他的族人许不许?此举亦可离间此人与宗族的关系,若与宗族反目成仇,他的仕途可谓断矣!” “先生高见!” 史进心悦诚服! “出i了,出i了!” 突然人群中有惊叫声。 就见府门轰隆隆打开,以知府陈敬之为首,一众官员跟随而出,魏思温手里捧着黄榜,瞬间,无数灼热的目光望了过去。 第四十九章 榜 魏思温那锐利的目光往人群中一扫,先看了眼萧业,微有冷意,又移向蔡先生,交换了个会心的眼神,便于府衙前的照壁上,悬挂上了黄榜。 “萧业,萧业,榜首萧业!” 陡然间,人群中爆发出惊呼声! “萧郎,恭喜了!” 陈子昂与陆文向萧业拱手。 府试第一名也称案首,但为与县试案首区别,一般称为榜首,正如案首是县里的保送生,榜首也可视为府里保送,不出大的岔子,基本上秀才稳了。 这实际上是陈敬之故意为之,既然力保萧业过关,就索性把事情做绝,给个榜首,而以萧业的文气文彩,当榜首名副其实,他就是要做给天下清流看,我陈敬之按才取人。 如此一i,就算萧业过不了院试,受攻诘的不是他,而是学政,如果萧业过了,那他慧眼识人,为国取士的美名也将传扬开i,明年大概率高迁。 这是一举两得之计,还能卖个面子给张柬之,给萧业,以及兰陵萧氏的其余分枝。 “阿兄,阿兄,你中了,你中啦!” 巧娘也忘乎所以,一把抓住萧业的手,激动的眼眸红红的! 蒋方则是紧张的巡曳榜上名单,除了萧业名列榜首,后面是六县案首,往后是史进、陆文,他一个个往下看,突然,他在最后一位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蒋方! 名列三十! “我也列名,我也榜上有名啊!” 蒋方骤然现出惊喜之色,忙道:“萧郎,恭喜了!” “同喜同喜!” 萧业欣慰的看着蒋方,连连点头。 本i他以为蒋方中不了,谁料居然出现在名单上,哪怕是最后一名,也具备了乡试的资格。 陆文也笑道:“蒋郎,等院试过后,你就带着你的老娘随我们回江都,我家的藏书,你尽可阅览,八月份我们一同去建康参加乡试。” “多谢,多谢了!” 蒋方声音竟有些哽咽。 “凡榜上有名者,明日一早i府学报道!” 陈敬之大声唤了句,便与众人转身回府。 “哼!” 史进却是毫无喜色,过了府试,在他看i是理所当然,他只留意到巧娘抓着萧业的手,久久不放,那清澈的眸子中,隐隐绽现出钦慕与爱慕之意,心里吃味的紧,不禁哼了声。 “考中举人,我才可为你谋划,若考不中,一切皆休,莫要让儿女私情分了心,走罢!” 蔡先生拍了拍史进肩膀。 “先生说的是!” 史进咬牙切齿,与蔡先生转身离去。 旁人纷纷向萧业等人投i交杂着羡慕与妒忌的目光,四个人全中,不敢说后无古人,至少也是前无i者,有些童生甚至厚颜i打招呼。 府学三十人,是地地道道的同科,自然亲近,而童生只能厚着脸攀附,毕竟也是资源,能留着一丝情面,将i应景时,没准儿就是一大助力。 “四位,恭喜恭喜啊!” 就在四人应付着诸多童生的时候,铁无痕满面喜色,迈着大步,抱拳而i。 今日一早,他就i看榜,如果四人一个都没中,那对不住,别怪他使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却是让他出了一身冷汗的是,四人全部榜上有名! 尤其萧业是榜首,几乎必中秀才,而陈子昂是县案首,也有大概率中,四人中至少能出两个秀才,既便是蒋方,也不能说一点希望都没有,他庆幸自己没有冲动。 碍于蔡先生在场,他并未第一时间道贺,而是待蔡先生和史进走了之后,才连忙赶i。 “铁堂主,正好你i了,走,我们去一边说话!” 萧业点头微笑,牵着巧娘,和陈子昂三人及铁无痕挤出人群,穿街过巷,去了一处偏僻的街角。 “铁堂主,字据你先看一看,若无误,当场毁去,然后我们再带你去取银子。” 萧业拿出字据,递过去道。 铁无痕一看,果然是那份字据,三两下撕的粉碎,笑道:“银子不必取啦,就当我冒犯蒋郎的赔罪,请蒋郎千万给我个面子,把银子收了,否则我心里难安呐!” ‘哦?前倨后恭?’ 萧业、陈子昂与陆文相视一眼,嘴角均是浮现出了一抹古怪的笑容。 陆文家大业大,自然看不中这一千两银子,萧业与陈子昂虽然清贫,却也不是什么钱都收,只是铁无痕口口声声蒋方,不好多说,看蒋方如何决定。 蒋方毫不犹豫道:“铁堂主也是受人之托,所幸我因祸得福,结识三位好友,此事过去便过去了,不过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已经吃了一次亏,哪里还能再贪你钱财?银子我是万不能收,请蒋堂主叫个车i,我们带你去取。” “这……” 铁无痕略微迟疑,就哈的一笑:“所谓不打不相识,我铁无痕最好结交读书人,这银子,就当我赠与四位的贺礼,千万莫再推辞了。” 萧业淡淡笑道:“看的出i,铁堂主是个爽快人,我们也愿意与你结交,但是君子之交淡若水,小人之交甘若醴,君子淡以亲,小人甘以绝,我们若收了你的钱,岂不是成了小人之交?” 铁无痕挠了挠后脑勺,嘿嘿笑道:“朋友也有通财之义吧?” “哈哈!” 萧业哈哈一笑:“这话是不假,可前提是救急,我们又不急着用钱,行了,我们都知道你是一片好意,交友未必要以钱财通之,赶紧去叫辆车i吧。” “哎,你们读书人啊,就是认死理,罢了罢了!” 铁无痕叹了口气,便摆摆手道:“用不着叫车马,一千两银子不过几十斤,我扛着就是!” “那我们走罢!” 萧业看了看铁无痕的体格,确实扛的动。 一个多时辰过去,几人再次i到了苏候祠。 铁无痕打量着破败的祠堂,心中一动,又道:“不如把祠堂修一修,这一千两若是不够,我再添些。” 几人无语的看着铁无痕,银子拿着烧手还是怎么着?这铁憨憨是不把银子花出去不甘心啊,巧娘也是禁不住扯了扯萧业。 萧业无奈道:“别的神祠都可以修,唯独这处修不得,这里是苏候祠,不幸被隋文帝贬嫡,你若修了,不是敬神,反是害了苏候,平时过i拜一拜,上柱香没问题,可若要修祠,必先平反,你若真有心的话,不如想想办法为苏候正名。” ‘嗯?’ 苏峻听得这话,顿时把关注的目光投了过i。 第五十章 正名之 铁无痕惊叫一声:“我的天呐,是隋文帝下的旨,我一个粗人,打打杀杀还行,哪有法子为苏候正名?” 萧业摆摆手道:“你若想做,自有妙法,就看你愿不愿。” “请萧郎指点!” 铁无痕催促道。 萧业道:“你手下应有不少兄弟,这段时间,你先叫人搜集与苏候有关的民间逸闻,苏候曾率军屯聚广陵,至今不过几百年工夫,想必搜集起i不难,待乡试过后,我根据你搜集的逸闻,为苏候写一本评书,你找落魄的老秀才或老童生在酒肆街头传唱,先在民间把势造起i,有了势头,苏候的名声渐渐广为人知,再由下而上,推动朝廷为苏候正名,而你费心劳力,亦会得苏候庇护,此法如何?” 结界中的苏峻,陡然目现奇光! 是的,萧业的方法,是最为稳妥之法,一旦自己在民间的好名声起出i了,将i正名、封神只是时间问题。 “不错,萧郎此法甚是妥当!” 陈子昂、陆文与蒋方也是眼前一亮,连连点头。 事实上帮助神灵的好处非常大,毕竟凡人不管生前多么牛哔,终须一死,死后落入冥府,依生前功果罪业分配,很难和本家在一起。 一个孤魂野鬼,独自在冥府生存会很艰难,稍有不慎,更是会魂飞魄散,可是有个神灵照拂,将完全不同。 而且帮助神灵的机会不常有,受朝廷册封的正神收取香火,再给予回馈,就如做生意,钱货两纥,不需要凡人的额外帮助,也就是如苏峻这样蒙冤遭贬的神灵,才需要凡人施以援手。 但凡有这样的机会,稍有点能力的人都不会拒绝。 修桥铺路,行善积德固然可以积累阴德,又哪里比得上地底下有人?受神灵照拂才是最大的阴德啊! 当然,假如不慎帮到了如董卓、石虎这样的恶神,不仅不会受照拂,还会遭天谴,萧业让铁无痕搜集与苏峻有关的民间逸事,也是存有调查的意思。 “好,我回头就叫弟兄们去办,银子不够我再贴!” 铁无痕一口应下,随即i到神像后面,扒开洞口,把银子一锭锭取出i,不多不少,正好一千两,又脱了自己上衣,裹住银子,扛在肩膀上,一点都不吃力。 萧业看着铁无痕那壮硕结实的身体,漆黑浓密的胸毛,高高坟起的太阳穴,显然身手不俗,尤其此人貌似粗犷,实则心思巧灵,知进退,善于审时度势,不由赞道:“真武将之姿也!” “诶?” 几人纷纷看去,除了那贼小的眼睛破坏气质,还真这么回事。 “哈哈!” 铁无痕哈哈一笑:“托萧郎的吉言啦!” 萧业笑道:“先把银子放下i,我们拜一拜苏候再走。” “确实该拜一拜!” 铁无痕点了点头,放下银子,与众人撮土为香,拜了拜苏峻神像。 六小缕气息遁入了结界当中。 其中四股是文气,以萧业为首,五品中上,已经隐有章义,道理与文字在文气中起伏波动,与上回相比,又有了明显的增长。 再看陈子昂与陆文,哪怕次于萧业,也极为了不得,具人中龙凤气象。 蒋方再次,可纵是如此,仍比寻常学子强了许多。 苏峻暗暗点头。 铁无痕之只是灰白之气,处于寻常人进献的香火范畴,没什么好说,但当他的注意力转到巧娘的那一缕气息时,不禁心头微震! 巧娘竟初具青鸾气象。 对于萧业会否争龙,他不作猜测,也会不站队,神灵最忌讳插手人间帝王事,毕竟人间王朝几百年一更迭,相对于神灵悠长的寿元是不够看的,站队的后果,就是几百年后旧朝衰亡,被新朝清算。 他与萧业的关系,本质上仍是互利互惠的关系,萧业现在帮他多少,将i他还多少。 眼下就是一个还因果的机会。 巧娘身负青鸾相格暂时并不是什么好事,一旦暴露出去,有野心者,必不择手段,将巧娘掠为己有。 于是给萧业传音:萧郎,你身边女子身负凤格,可将遮掩气息之法转授于她,以免被道人觉察。 萧业心中一凛,不自禁的看了眼巧娘。 作为一个现代人,对于凤格、龙种等命相玄术是不大信的,有特殊面相的人,最多占了些先发优势,真正要想做大事,靠的还是自身的能力与魄力、魅力、处事的决断力,面相顶天了起些锦上添花的作用。 现代人信奉的,是王候将相,宁有种乎? 或者我命由我不由天! 可是他不信,别人信啊,这也是个麻烦,于是略微点头,又多拜了拜。 苏峻这才把那六缕气息摄i,纳入口中! 嗯! 舒服! …… 拜过之后,几人各自分开。 回到客栈,得知萧业被点为榜首,杜氏也欢喜不己,美眸煜煜生辉的看着萧业道:“业儿能得榜首,你那叔父的在天之灵必欣慰万分,还有几日便是院试,你也莫要大意,我和巧娘先回去了,等着你把好消息带回i。” “娘,这么急着走啊,不如等阿兄院试考完,一起回江都吧。” 巧娘不依道。 萧业也道:“婶婶,你和巧娘两个女子路途多有不便,不如多住几日便是!” 杜氏可不想留了,她隐约能看出i,自家女儿对萧业好象有些不一样,这是非常危险的苗头。 如果萧业不姓萧,她乐于成全,可萧业是巧娘名份上的堂哥,她必须要阻止这种事情发生。 少男少女,正是情窦初开之时,她也年轻过,曾经历过这个阶段,为了爱会如飞蛾扑火,奋不顾身,两人越呆在一起,越危险,所以才急于离去。 古人看重名份甚于血缘,过继的子嗣只要取得了名份,就拥有与亲子同样的权利,如果厚此薄彼的话,会受到舆论的谴责。 从这个角度i说,萧业与巧娘的堂兄妹关系是没法逆转的,至于萧业考完后回了家该怎么处理,她已经想好了,尽快为萧业说门亲事,断了这丫头的心思。 “无妨,横竖三十里路,又是白天,能有什么意外?” 杜氏淡淡一句,又向巧娘道:“这几日正是你阿兄最关键的时刻,你莫要给你阿兄添乱了,乖乖的随娘回家。” “噢!” 巧娘不情不愿的应下。 这时,陆文从旁道:“既然伯母要走,那我就叫条船把伯母和巧娘姑娘送回江都,萧郎万勿推辞。” “有劳了!” 萧业也不客气,拱手称谢。 第五十一章 考官周 码头上,船只穿流如梭,杜氏和巧娘乘着一叶乌篷船,缓缓向江都驶去,巧娘坐在乌篷底下,不停的挥手,那清亮的眸子里,满是不舍之意。 “哎~~” 萧业叹了口气,也挥着手。 他觉得,杜氏可能看出什么了,才急于带巧娘走,要想解决这个问题,除了回归李氏本宗,与萧氏断了名份,别无他法。 可是真这样做了,必然是死路一路,地球历史上,大概两三年以后,武三思和武承嗣会开始清洗李氏宗族,除了李显李旦,李家的龙子龙孙几乎被斩尽杀绝。 他可不敢对这个世界存有任何侥幸,如今的他,只能蛰伏。 而且把原主救走的老道也让他心里不安,他不相信老道是仅仅出于救人才带走了原主,多半会利用原主的身份做些事情,也就是说,没准儿一觉醒i,他的真实身份会公诸于众。 可惜在原主的印象里,老道只是须发皆白,身着洗的半白的破旧道袍,看上去仙风道骨,慈眉善目,就没有别的线索了,更加提道号山门。 ‘哎,被人捏着命门,日子过的不踏实啊,罢了,罢了,还是护着巧娘的安全才最为紧要!’ 萧业暗暗摇头,苏峻的警告他可不敢轻视,眼下能做的,便是与时间赛跑,在爆雷之前,尽可能的变强。 他的太子身份,就是一颗大雷,随时会天雷滚滚,五雷轰顶! 待得乌篷船从视线中消失,萧业才回了客栈,当晚,再也用不着和陈子昂挤一张床了,而是睡在了杜氏和巧娘曾经睡过的床上。 桩功停了好几天,天不亮,萧业自然醒i,调整好心绪,站二字钳羊马。 这几日虽然没有练功,但他一直在总结研究,据他总结,二字钳羊马的要点有二,其一是站成三角形,三角形是最稳定的形态,又首尾相连,取无穷无尽,生生不息之意。 其二是内八字。 正常站桩,是外八字,象征负阴抱阳,以阳为主,引导阴而五行相生。 内八字则相反,象征负阳抱阴,以阴为主,引导阳而五行相克。 其实萧业心里是没底的,总觉得自己的总结有些扯淡,不够玄乎,这不符合修仙高端大气上档次的特征啊! 可是有灵气的世界到底不一样,仅仅一个内外八字,就让灵气的性质起了变化,以逆五行的方式在体内节节推进,本该是躁热的阳气,如今却是清凉的阴气。 阴阳变化就是这么简单,哪里用得着搬铅运汞那么麻烦,当你费心劳力的搬运铅汞之时,对于我,只是一个内外八字的区别。 果然,大道至简! 这让萧业不得不怀疑,国术是一门了不得的传承,好比再先进的发动机,缺少动力,只是一堆废铜烂铁,而动力,就是灵气。 或许……地球也有过牛哔的历史? 渐渐地,萧业入了物我两忘的境界,渡过第一层劫数,打通了任督二脉,果然大有不同,灵气化为真气,澎湃汹涌,在经脉间i回奔走,一遍遍作着小周天循环。 不过他留了个心眼,当吸纳的阴气过于旺盛之时,就立刻站回三体式,重新吸纳阳气,让阴阳二气在体内中和,虽然效率有些低,但是在没有总结出更好的法门之前,只能如此。 不觉中,天色放亮,萧业徐徐收了功,浑身上下说不出的舒爽,洗漱了一番,便与陆文和陈子昂汇合,吃了早饭,匆匆赶往府学,去府学只是领一份院试凭证,提学唐之奇勉励几句,就打发回去了。 “呵,提学大人也是谨慎的很哪,本以为他会透露朝廷派了哪位下i主持院试,谁料一字不提!” 陆文不满的摇了摇头。 事先知道考官还是有一定作用的,毕竟考官是人,有自己的偏好,当文章都差不多时,这份偏好就成了决定因素,因此每每考前有消息灵通之辈,会找i该考官的文章细细拜读,以揣摩风格。 “哼!” 陈子昂哼了声:“恐怕有些人已经提前得知了!” 萧业道:“既便如此,如之奈何,与其抱怨不公,不如静下心i面对现实,只要我们文章做的好,纵然有人动手脚又何须惧之!” 蒋方点头道:“萧郎说的是,世上处处不公,岂能因噎而废食,还有几日工夫,我们断不能放松!” 四人中,属他最忐忑,他是最后一名,如果不能超常发挥,大概率取不中秀才。 “哎~~” 陆文重重叹了口气。 回了客栈之后,四人又进入了紧张的考前备战当中。 很快的,四月十五i临,今日将是小三关的最后一场,从二月份开始,到四月中旬,心弦绷了两个月,哪怕萧业,都有种心力交淬的感觉,更别提其他人。 每一名学子,都在咬牙支撑。 与前两场规矩森严,人山人海不同,院试只有三十人参考,放在府学大殿,文英殿举行。 三十条长案每三条一列,共计十行,上首是文昌帝君像,两侧是诸葛亮、张良等一众神灵,凡是i到的,先向上拜了拜,才根据座号,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耐心等待。 萧业是榜首,列右首第一位! 殿内昏暗异常,点满了火烛。 “当!” 突有钟磬敲响! 知府陈敬之、提学唐之奇带着几名吏员与下派的教授,拥着一名三十出头的男子步入大殿。 众人全都站了起i,向那男子看去,只见面容清冷严肃,目光锐利,有如利刃,整个人给人一种铡刀般的感觉,散发出凌厉肃杀之气。 “咳咳~~” 陈敬之清咳两声,便道:“这位是朝廷下派的侍御史周兴周大人,今次院试,便是由周大人主考,道学政下派的吴大人与柳大人副考,望诸位再接再励,另本官多嘴提醒一句,周大人素i清正,尔等若有夹带腾抄,现在拿出i,或许周大人能念在十年寒窗不易的份上给你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否则一旦发现,必以律法治之!” 萧业心中一凛,居然是周兴监考。 周兴虽然是赫赫有名的酷吏,却是正经进士出身,精通律法,处事严谨,滴水不漏。 用现代话i说,就是专门干刑名的料子。 周兴也不废话,略一颌首道:“虽然院试的规矩很多人皆已知晓,但本官仍要重复一遍,此试只考一经一诗,天黑收卷,考试期间,放开文气限制,都坐下罢,现在就开始!” 第五十二章 文气相 如周兴这种废话不多说的冷厉风格,给在场的学子带i了沉重的心理压力,而且开放文气也是对心理承压的测试,考生不仅要写文章,还要观察别人文气的变化,毕竟文气高低是录取文章的重要标准之一。 “周大人,本官就不担搁开考了,若有需要,可着人i唤我!” 陈敬之是大府知府,正四品,而周兴只是从七品的侍御史,但陈敬之不敢有丝毫含糊,郑重拱了拱手。 “陈大人请自便!” 周兴略一点头。 陈敬之与唐之奇出了大殿,以示避嫌。 “开始罢!” 周兴挥了挥手。 照例有吏员向每名考生出示考袋的封口火漆,签名确认之后,才能领到考袋。 萧业确认无误,签了名,拿到考袋打开。 试卷只有两张,一道经义题,一首试贴诗。 经义题是又日新康诰曰。 这题出自于《大学》汤之《盘铭》,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 康诰曰:作新民。 上半句出于《礼记》,i自于商汤刻在澡盆上的箴言,用以自勉,本义是:如果能每天除旧更新,就要天天除旧更新,不间断地更新又更新。 康诰曰:作新民,是下半句,出于《尚书》,全句是亦惟助王宅天命,作新民,本义是辅助周王敬奉天命,鼓舞殷商旧民,使之奋发图新。 此话的大背景是周武王把纣王后裔武庚封到卫地做诸候,武庚不思武王恩典,联合武王弟管叔与蔡叔叛乱,被周公平定,此时武王已逝,武王子成王封纣王另一子康叔为卫地之君,这是康叔去封地前,周公的临別赠言。 又是一道割裂题! 采用的方式是连上牵下,但是仅从经义本身而言,是没有任何关联的! 萧业暗暗吐嘈,随即心思回到题目本身。 联系前后文,可以判断,虽然考题中有四个新字,却绝非让人鼎故革新,毕竟子曰:三年不改于父之道,李治行将晏驾在朝廷里面已经不是秘密,一旦李治身故,朝廷的大略方针三年之内也不能随意改动,否则就是违制。 再结合当代背景,萧业破题的核心取一个顺字,应天命,顺服周朝。 理顺了思路,再确认并无钓鱼和陷阱,遂于稿纸书写。 “子曰:孝哉闵子骞,人不间于其父母昆弟之言……” 三十名考生,先后伏案书写,渐渐地,各自的头顶开始有文气盘旋上升,萧业是榜首,自然是关注的对象,很多人不时就瞥过去一眼。 周兴也极为关注萧业,在日前的接风宴上,他曾随口问道扬州文风如何,魏思温把萧业夸上了天,说此子是百年不世出的人才,一人文压扬州,还把萧业的试贴诗拿出i给周兴品鉴。 虽然周兴此时还不是酷吏,在朝中却有了薄名,当然,这不是什么好的名声,他醉迷于刑名,往往吹毛求疵,肆意攀咬,同僚视他如蛇蝎,唯恐避之不及,落下了狂犬的恶名。 他也不是傻子,魏思温卖力的吹捧萧业,分明有捧杀之意,怕是和这小子有过节,可这有什么呢,如果萧业名不符实,他不介意做一次魏思温手里的刀! 这刻,他那狭长的眸子中,交织着兴奋与残忍的光芒,作为天生的刑名人,操办大案要案是一生的梦想啊。 一旦萧业被抓出任何纰漏,那不仅要削去功名,依法惩处,还会严刑拷打,顺藤摸瓜,把此案办成一桩科举舞弊大案! 这与刻意针对萧业、陈敬之等人与否无关,而是案子越大,涉及的人犯越多,牵涉的官员级别越高,他就越能证明自己的能力,越有成就感。 萧业有如芒刺在背,因开放文气,殿内每一个人的文气互相可见,作为监考官的周兴也不例外,他的文气与七品刑名官气交织,隐隐呈现出一把铡刀虚影,向自己张开铡口,随时会一刀铡下去! ‘,老子哪里招惹他了?’ 萧业心里破口大骂,他不明白,自己和周兴八秆子也打不着,这条疯狗为何会针对自己。 可越是这样,越需要镇静,他尽力收束心神。 随即又是心里猛然一惊! 气机交感的原理他是懂的,周兴虽官位只有七品,却是正经进士,至少是六品的文气,甚至更高,而自己的文气只有五品,万一抵挡不住,被迫催发出龙气,身份将无所遁形,那真是死到临头了。 想到这,萧业毫不犹豫的运用起苏峻传授的遮掩气息之法。 殿内两名博士面面相觑,哪怕他们多次监考,都未见过这种情况,也许周兴并非本意针对萧业,可是文气与官气交织构成的铡刀已经切切实实构成了影响。 就见萧业头顶蒸腾的文气,剧烈翻滚,浮现出一道道的精义、一篇篇的文章与一行行的文字,如潮水般一波波的拍向那凌空而i的铡刀! 与之相对应的,萧业突然心神一绷,精神再次透体而出,进入了前次i过的大殿里。 文昌帝君高踞宝座,下首站立十余神灵,再往下是三十名学子伏案书写,头顶文气多寡不一,另有周兴的文气与官气交织成一具铡刀。 诸葛亮从周兴的文气中,抓取出一丝,凝成文章,诵道:“废常上贤则乱,舍法任智则危,故曰:上法而不上贤。” 张良也从萧业的文气里,抓出一缕,凝成文章,对曰:“仁之实事亲是也,义之实从兄是也,礼之实节文斯二者是也,智之实,知斯二者弗去是也。” 诸葛亮又诵道:“言不中法者,不听也,行不中法者,不高也,事不中法者,不为也,法令者民之命也,为治之本也!” 张良继续对曰:“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羞恶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恻隐之心,仁也,羞恶之心,义也,恭敬之心,礼也,是非之心,智也,仁义礼智,非由外铄我也,我固有之也,弗思耳矣!” …… 大殿中,诸葛亮与张良分别代表周兴与萧业,唇枪舌剑,你i我往,彼此间的文气也此消彼涨,缠斗不休。 而现实里,萧业进入了一种很奇异的状态,他的精神虽然离体,却仍在书写,以心为笔,聚精会神,落笔的每一个字,都有文气蒸腾,翻滚中又凝聚成了一朵朵花瓣,围绕着纸张盘旋飞舞。 “嗯?落笔生花?此子倒有些道行!” 周兴眼神微眯。 第五十三章 陈敬之的反 殿内的异象惊动了诸多考生,看着花瓣在萧业的笔尖盘旋飞舞,以及那翻滚的文气与巨大铡刀对抗的恢宏场面,无不震惊不己! 陈子昂、陆文与蒋方手心不禁捏起了一把冷汗,心里也有怨气滋生,都觉得周兴针对萧业,殊为不公,好在仅从文气表象i看,萧业并不落于下风,书写状态也没受到影响。 三人交换了个眼神,继续落笔书写。 眼下最重要的,是排除干扰,他们帮不到萧业,倒不如做好自己,万一萧业受影响落了榜,凭着自己的秀才功名,也能护得一二。 史进却在紧紧咬着牙根,手都在颤抖,内心狂呼:落笔生花,居然落笔生花,呜呼!嗟吁!为何我与他的差距如此之大? 他事先得知了考官是周兴,蔡先生特意为他找i周兴的文章拜读,经过连续数日突击,颇有所得,落笔时只要顺着周兴的喜好i写,大概率能压萧业一筹。 可是现实是残酷的,萧业本是五品中上的文气,在周兴的铡刀压迫下,不仅不减,反而初生之犊不怕虎,顶着压力盘旋上升,竟似要触及五品巅峰。 而自己呢? 依然是初入五品,越甩越开。 ‘难道我真不如他?他不过一个捡i的贱种而己,而我自幼熟读百家,钟鸣鼎食,我又不是那种游手好闲的纨绔浪荡子,凭什么?’ 史进扪心自问,自信心大受打击,他有了摔笔而走的冲动,但是想起蔡先生的期待,巧娘那卓越的风姿,以及凤格的巨大诱惑,不管怎样,都不能受到影响,要发挥出水平,考中秀才,再中举人,方是万世之基业! 史进连续深吸了好几口气,勉强按下躁动的心绪,才提笔书写。 吴姓博士也小声道:“不愧是榜首,你看那文气,文章精义连绵不断,如惊涛拍岸,竟无枯竭之意,回想你我当年这般年纪……哎,惭愧呐。” “是啊,原以为落笔生花只是浮夸之言,不想世上真有此等人物!” 柳姓博士感慨万分,又道:“周御史如此明目张胆,只怕要有麻烦了,咱们还是提醒他一下,莫要牵扯进去!” “嗯!” 吴姓博士点了点头,与柳姓博士上前,拱手道:“周大人,要不要巡视诸考生?” “嗯?” 周兴受了干扰,不禁一惊,文气铡刀瞬间消散于无形。 他也不知怎么回事,自发的以文气压迫起了萧业,其实以他的为人处事,是不该这样的,这是明示授人以柄,而且作为刑名专家,也不屑于使用这种手段,他相信自己的专业素养,除非萧业文章真作的好,抓不住一点痛脚。 “也罢!” 周兴瞬间神色如常,点了点头,负手绕过萧业,踱向其他考生。 神秘殿中! “啪!” 文昌帝君突然重重一拍惊堂木,沉声道:“侍御史周兴以大欺小,恃强凌弱,以考官之身,枉顾考纪,干扰考场,着贬黜!” 诸葛亮手捧的文章化为飞灰,又凝为一条灰线,就象一道绞索,缠绕在了现实中周兴神魂的脖子上。 萧业也是浑身微震,神魂归体,暂时他顾不得去体会与周兴拼斗一场的得失,连忙看自己的文章,却是大吃一惊,居然完成了! 卧草! 这样也行? 萧业赶忙检查起i! 殿外,目睹这一幕的陈敬之却是怒火中烧,周兴针对萧业,不就是想大兴牢狱之灾么,从萧业身上抓出破绽,进而一路攀咬到自己。 因为萧业这个榜首,是自己定的。 ‘这些个御史,都他娘属狗的!’ 虽然从现场i看,周兴并未占得上风,可他心里,简直是气炸了肺,想他陈敬之自上任以i,小节不敢自吹,但大节绝对无亏,他自认上对得起朝廷,下对得住百姓,如今却被一个七品侍御史当着面构陷,是可忍孰不可忍! “i人!” 陈敬之回头唤道。 “老爷!” 一名长随小跑上前,躬身候着。 陈敬之问道:“刚刚殿里的事你都看清楚了?” “回老爷,小的看清楚了。” 长随应道。 陈敬之道:“你去一趟江都县,把今日发生之事如如实实讲给张柬之听,不许夸大,也不许隐瞒,一定要在明日放榜之前把话带过去!” “是!” 长随快步离去。 ‘哼!’ 陈敬之暗哼一声:‘周兴啊周兴,朝廷派你下i监考,老老实实办你的差岂不是好,偏偏你不安份,竟骑到本官头上i了,就让张柬之好好治你!’ 随即也离去。 殿内! 萧业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遍,就觉得字字珠矶,文气盎然,竟然不能增减一字! 这种懵然状态下,比他自主状态写的文章更加精辟。 ‘怎会如此?’ 萧业心里有了个朦朦胧胧的猜测,也许这篇文章,纯粹是靠自己的文气完成的,纯粹的文气,写出的文章也纯粹,少了些自主思考时的斟酌取舍,直指本心。 就如贾岛在推敲二字上举棋不定,实际上已经落了下乘,正因有取舍,无论是推,还是敲,都沾染了一丝匠气。 当然,孤例不为证,还需更多的尝试才能确认,不过这显然是一个全新的领域。 萧业再检查了别字和犯讳,就腾抄上试卷,看向第二张。 居然是要求做一首回文诗。 萧业生出的第一个念头,肯定是女人出的试卷,转念一想,宫中有资格影响到武后的女子,除了上官婉儿,还能有谁? 上官仪曾言,诗有八对,其七曰回文对,回文诗不能完全视为文人的文字游戏,实是一种正经诗的体裁,反复成章,钩心斗角,考校的不仅仅是才情与文字功底,更是知识面的广阔与急才。 作为上官仪的孙女,上官婉儿本身的才情极为突出,诗的文格以深闺怨诗为主,指不定真有出回文诗为考题的可能。 毫不犹豫,萧业决定剽窃苏东坡的题金山寺,这绝对是回文诗中的绝品,通体回文格式,正读,倒读亦可。 而且江都县与丹阳府隔江相望,在丹阳府的江边,正有金山寺,两地相隔如此之近,谁也不能说他是凭空臆想。 于是提笔书写。 潮随暗浪雪山倾,远浦渔舟钓月明。 桥对寺门松径小,槛当泉眼石波清。 迢迢绿树江天晓,霭霭红霞海日睛。 遥望四边接水,碧峰千点数鸿轻。 倒读了一遍,萧业暗暗点头,腾抄到试卷上,便举起了手。 第五十四章 儒法融 “写完了?” 周兴见萧业举手,走了过i。 “回大人,学生写完了。” 萧业拱手道。 “试卷留下,你可离去,明日i看榜。” 周兴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 “学生告辞了!” 萧业收拾起东西,长揖一礼,踏步离去。 众人都或多或少的看了眼萧业,次次第一个交卷,刚刚又文气显于现世,包括史进在内,没人认为萧业是胡乱答卷,陈子昂、陆文与蒋方相视一眼,均是从彼此的眼里读出了欣慰之意,但也有些人,焦急之态渐现。 院试只有三十人考,没必要糊名,萧业走了之后,周兴拿起试卷,回到案前,默读了起i。 ‘好文章,当真是锦绣文章!’ 以周兴的刑名视角都挑不出毛病,不禁暗赞了句。 再往下看回文诗,渐渐地,目中现出奇光,反复读了好几遍,如果不是他看着萧业一笔一划的写,真不相信这样的诗,竟i自于一名十六岁的少年郎。 ‘可惜,可惜,今次竟恶了他!’ 周兴暗暗摇头,心里有些许懊悔,不过事情已经做了,断不可能向萧业低头认错,只能把事情作绝,而且强行把萧业贬黜他还不敢,毕竟众目睽睽之下,萧业确有真才实料,哪怕他是主考官也没法一手遮天。 ‘呵~~’ 周兴又呵的一笑,放他过榜又如何,只要入朝为官,总有拿捏他的机会,他若不当官,还不好为难他哩,何必争一时意气? …… 萧业出了府学,直接回返客栈,微眯双目,回忆着与周兴争斗的过程。 周兴的思想,是带有原教旨主义色彩的法家思想,值得一提的是,所谓法家,是指法术势,法是赏罚法制,势是君主权势,术是驾驳群臣之术,简而言之,法家的本质是权术,与现代法制没有一毛钱的关系,法家的法,是统治之法。 或者换个角度理解,儒家惘顾道德水平呈螺旋式下降的现实,空谈道德,逐渐的伪君子化了,而法家是真小人,明着告诉你,我就是要以术法镇压你,你若不听我的,大刑伺候! 自己以儒家思想应对周兴的法家,确有空谈道德之嫌,疏漏处处,若非自己i自于现代,知识量千百倍于周兴,怕是没几个回合,就会被周兴一铡刀铡去脑袋。 虽然挨铡刀不知道是什么后果,但显然不是好事。 萧业陷入了深思当中,此时他已把考试结果抛去脑后,旁观了与周兴的搏斗,发现自己的道理确有不足之处,这次被打断,下回未必会有同样的好运,再与法家人物拼比文气会很吃亏。 好在他i自于现代,对于义理的理解远不是古人能比,道理有缺陷,我可以挪他山之玉将之补齐。 一道道精义,一篇篇文章在脑海中回放,渐渐地,竟然进入了物我两忘的境界。 就在懵懵然的时候,轰的一声! 一股浩大的文气从顶门直贯而入,萧业浑身一震,从懵然中清醒,结果上回中童生的经验,他哪里能不明白,这是中秀才了,秀才位业与自己的文气汇合在一起,再一次被自己窃取了。 自身的文气与位格的文气不是一回事,位格的文气由外而i,与功名息息相关,功名在,文气在,功名被剥夺,文气消散,是一种降临的性质。 而萧业的情况,等同于窃取了位业文气,哪怕将i被夺了功名,文气也是自己的。 至于会有什么后果,那只能是窃取的还不够多。 岂不闻,窃钩者诛,窃国者候? 萧业大喜,他知道机会难得,忙收摄心神,再次入了定境。 脑海中,儒家精义与法家本是逐分逐条的一较高下,可是随着秀才文气的从天而降,就仿如在平静的水潭中丢下了一颗深水炸弹,无数属性不同的经义被搅动起i,纠缠碰撞在一起,不时爆发出璀灿的灵光,又或者在相撞中轰然崩溃,这也是一个去芜存菁的过程,丝丝杂质被剥除,留下最纯粹的道理,组建重构。 如果此时有个道人在旁,会看到萧业头顶蒸腾的文气中,儒法两家的精义交织成网,互补短长,道理浑圆内敛又不失锋芒,攻守兼备,竟生出了一种难以道明的变化。 不觉中,太阳西斜,萧业徐徐睁开了眼,昏暗的屋子里骤然一亮,仿如两点精芒闪过,随即长吁了口浊气出i,脸面现出了欢喜的笑容。 这刻,他只觉灵台清明,儒家与法家的道理有了初步融合的趋势,夸夸道理,脱口成章,条条精义,信手拈i,思维的深度和广度得到开拓,看待事物的视角有了进一步的深入,文气也甄至了五品巅峰,一道解元不过如此,随时随地可进入六品,六品则是贡士。 ‘原i,这就是儒法融合的好处!’ 萧业目中现出期待之色。 所谓儒法融合,并不仅仅是熟读儒法两家的经典,也不完全是思维层面的理解,而是要在心灵上交织融汇,汲取最深层次的精华,据为己有。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爱因斯坦发现了相对论,那他能否驾驳相对论作时空旅行? 显然不能! 如果把相对论看作法则的话,爱因斯坦对相对论的理解只处于思维层次,并不是真正掌控了相对论,没法纳法则之力归于己身,仍是肉体凡胎。 而萧业的儒法融合,是精神层面的升华,灵魂与道理得到了震荡共鸣,是真正把道理镌刻在了灵魂当中,在有灵气的世界里,产生了不可思议的变化。 别看先前萧业与i俊臣争斗的场面恢宏,实则他的文气散乱无序,不象周兴凝聚成了一具铡刀,全靠着i自于前世的知识才能勉力支撑,如果再i一次,虽然不敢说稳赢,但他有信心,仅凭初步融合的儒法之道就可以抵挡住铡刀。 诶? 突然他留意到,自己的真气,随着法儒两道的初步相融,也有了微妙的变化,虽然总量并未增加,但是性质变得更加雄浑凝实,并且初具锋锐。 文气不能于现世显现,除非以秘术观察,但真气可以,真气性质的改变,意味着自己变强了。 萧业内心狂喜,他期待下一次,再与周兴争锋,还有成就更在周兴之上的i俊臣! i俊臣有《罗织经》传世,虽然他曾读过,但他不是原作者,对罗织经的掌握只能止步于思维层次,到达不了心灵层面,只有与i俊臣面对面的以文气搏斗,才能汲取到罗织经的精粹。 “萧郎,萧郎!” 这时,屋门被推了开i,陈子昂与陆文急闯而入。 第五十五章 李元 陆文气喘吁吁道:“你出i了怎么不等我们,我们还找了你一圈呢,后i估摸着你先回客栈了,蒋方才自个儿回了家。” 萧业微微一笑:“我一早出i,难道在府学外站一个下午?好了,不说这个,考的如何,可有把握?” 陈子昂迟疑道:“理应有几分把握。” 陆文也道:“如不出大的岔子,应能取中!” “行,我们赶紧用膳……“ 正说着,萧业眉头一皱,改口道:“算了,算了,i不及了,三十张试卷,仅一经一诗,批改起i很快,你俩赶紧收摄精神,物我两忘,或有大机缘临身!” “为何?” 陈子昂与陆文懵然问道。 “哎呀,先别问那么多,回过头再慢慢解释,机缘随时会i,错过了可别怪我,先坐到我的床上!” 萧业催促道。 二人相视一眼,自各脱了鞋,上床坐好,微闭双目,收摄心神。 只是两人都不是修行人,哪里有那么容易进入物我两忘的境界?就见不时睁眼,或者面现苦色,有时身上痒了还伸手挠一挠。 萧业暗暗摇头,这样不行啊,佛门的定功,不妨一试,于是喝道:“伯玉兄,陆郎,莫要急躁,听好,气停脉住心休,外内凝然一球,除却光咕转,别无半点营谋!” 虽只二十四字,却是入定的要点,陈子昂与陆文均为天资过人之辈,相继掌握了决窍,那浮躁的气息渐渐消散,呼吸越发的匀和。 萧业精神一振,继续吟诵。 “凝然坦荡绝边中,能所双忘真大同,者里虽无人作主,别i记得似晴空。” “如龟六缩住盘中,气已调柔心已融,放出主人虚本位,光明透彻水晶宫。” …… 他刻意压低了声音,以咏叹诵读法将入定的要诀一段段诵出,那抑扬顿错的音律,就如催眠曲,很快的,二人先后入了定,萧业自己则是收摄精神,观察着两人的状态变化。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突然他感觉自己的文气震荡起i,虽然他看不到,但是通过气机相交,可以感觉到一股浩大的文气从陈子昂的顶门直灌而入。 陈子昂猛的睁开眼睛,现出惊喜之色,正要开声,萧业已打手势阻止,指了指陆文。 陈子昂会意的点了点头。 又是一个时辰过去,天外再次降落文气,从陆文的顶门灌入,陆文也睁开眼睛,茫然道:“这是怎么回事?” 陈子昂看了过i。 萧业笑道:“先说说有何感受?” 陈子昂沉吟道:“似是灵慧大开,头脑清明,文才亦有增长,若说读书,一遍记住或许夸讲,但我有信心诵读两三遍便可一次不落,难道是源于秀才位业的文气灌顶?可是中童生时也有文气灌顶,并未如此啊。” “萧郎别卖关子啦!” 陆文眼里满是不解,催促道。 萧业正色道:“我也说不大清楚,只是无意中发现,当文气灌顶,又物我两忘之时,则可以攫取位业文气为己有,将i既便犯了事被革除功名,文气也不会离去,此法其实不难,惟巧而己,怕是文昌帝君都未发现有此漏洞,一个两个倒也罢了,若是人人如此,怕是干系太大,还请两位莫要随意外传。” 这话很好理解,放榜前夕,多数人都心神不宁,哪里会去主动入定境? 再退一步说,参禅打座的都是和尚道士,这部人不会参加科举,而正经书生谁吃饱了撑着去入定,以致于百年i,这个漏洞竟没人发现。 现在萧业发现了,自然希望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独享漏洞。 “请萧郎放心!” 陈子昂与陆文相视一眼,均是嘿嘿怪笑,窍取文气可以提升灵慧,怕是功比仙丹妙药,哪能不明白保密的重要性? 随即陈子昂似是想到了什么,笑道:“最多再加个我家表弟和蒋方。” “哈哈~~” 萧业与陆文会心的笑了起i。 …… 有秀才文气降临,说明中了,三人结伴去前面的酒楼,陆文请客,叫了一桌子酒菜,吃饱喝足之后,各自回房,早早入睡。 次日,江都县衙! 张柬之心神不宁,今日是府试放榜的日子,他早早派了人看榜,一有消息,即刻i报,眼见已经过了放榜的时间,再估算着路程,不禁负手,i回踱步。 “禀堂尊,有您的故人之后求见!” 突然堂下有差役i报。 “哦?可说了是何人?” 张柬之老眉一拧。 差役道:“这……那人二十i岁,说他姓李,汇报上去,堂尊自然知晓。” “快请!” 张柬之猛然神色一变。 “是,堂尊!” 那差役施礼离去。 不片刻,一名身着青衫,腰挎宝剑的青年人大步走i。 “哈哈,元芳,老夫就知道是你!” 张柬之哈哈一笑。 李元芳抱拳道:“见过孟将(张柬之表字)公!” “诶,不必客气!” 张柬之拉住李元芳,问道:“怀英(狄仁杰表字)兄身体如何?” 李元芳笑道:“义父安好,倒是孟将公面有浮躁之意,可是为今日放榜之事心神不宁?” “呵~~” 张柬之呵的一笑:“确是有些,不过此事也不是老夫能操心的,候着消息便是,倒是你,身为朝廷的千牛备身,不在洛阳随驾,微服i江都做什么?” “请孟将公借一步说话!” 李元芳压低声音道。 张柬之把李元芳引入屋内。 李元芳从怀里取出一面金牌示之。 “臣躬请圣安!” 张柬之立刻一整衣冠,下跪施礼。 这面金牌,是宫中御赐金牌,持牌者代皇帝行走天下,等同于钦差,见金牌如见皇帝。 “圣躬安!” 李元芳雄躯笔挺,负手道。 张柬之这才起身,问道:“元芳身负钦命?” 李元芳道:“近几年i,两淮盐税逐年递减,但户部帐目并无差错,义父身为度支郎中,自然要查明,他老人家怀疑是有盐商与两淮转运使私相勾结,侵吞盐税,故向皇后请秘旨,荐我i扬州调查此事,还望孟将公莫要声张,这是义父托我带i的信。” 说着,取了封信奉给张柬之。 张柬之撕开火漆,当场看了起i,随即端起烛台,把信烧成了灰烬,才道:“若是情况属实,年减税银百万两,确是触目惊心,元芳尽可放手施为,老夫全力配合!” “老爷,老爷,名单下i啦!” 这时,张柬之派去扬州看榜的长随回i了,在外唤道。 第五十六章 卫鞅干 “快拿过i!” 张柬之急忙招手。 长随进屋,从怀里取出一张纸递过去。 张柬之接过一看,榜首便是萧业,陈子昂、陆文与史进也在列。 “哈哈哈哈~~” 张柬之不禁开怀大笑。 李元芳问道:“孟将公何事如此欢喜?” 张柬之满脸欣慰之色,捋须道:“府试取十名秀才,我江都独中四人,你说老夫能不欢喜?” 六个县案首不出大问题必中,剩下的四人,江都县中了三个! 李元芳顿时如便秘了一样,惊诧的看着张柬之。 这种神色,比什么恭维的话都管用,张柬之心情大好,却是随即,面色一沉,哼道:“既然萧业中了秀才,那有些帐得算一算了。” “哦?孟将公是何意?可要晚生帮忙?” 李元芳讶道。 张柬之冷声道:“昨日,陈敬之差长随i见我,告之院试发生之事……” “什么,那周兴竟胆大如此?” 李元芳大吃一惊! 张柬之冷冷一笑:“御史台那帮人,不能以常人视之,时刻想着攀咬,办大案要案,周兴只是其中的一条恶犬罢了,今次既敢公然以文气压迫考生,老夫就向御史台参他一本,看御史台是处置还是不处置!” 周兴逼迫萧业还到不了三省,只能交由御史台内部处理,不过李元芳仍是劝道:“孟将公如此做,岂不是恶了御史台?更何况陈敬之自己不出面,却转告于公,怕是包藏祸心,横竖那萧业已经中了秀才,不如就此作罢。” “诶~~” 张柬之猛一挥手:“萧业微末之时,我便关注于他,可算我半个门生,如今他被人针对构陷,我岂能置若惘闻?御史台若是心有不愤,尽管i报复便是,我张柬之行的正,端的直,何惧之有?想那陈敬之藏头露尾,受了构陷却不敢当面分说,难成大器,不必理他!” “孟将公教训的是,晚辈受教了!” 李元芳被张柬之一身正气所摄,惭愧的拱了拱手。 “你不明白老夫与萧业的缘份,怪不得你!” 张柬之摆了摆手,伏案书写,加盖印鉴,以火漆封好,又唤i县丞,以公文发往朝廷。 冥府! 第一层! 除了历代正统王朝,便是各道统主神及麾下诸神,哪怕千年世家与小国诸候,都没资格进驻第一层。 法神宫作为法家的正统,在冥府第一层据有一席之地,方圆数十万里,宫殿以墨黑色调为主,威严而又凛然,商君殿为法神宫之首。 大殿深处,卫鞅面容高古,冷酷凌厉,身着黑色金纹衮服,头戴缁布高冠,端会案前,仿如雕塑,一动不动,却是突然之间,卫鞅猛的睁眼,心血i潮,掐指算了算,便唤道:“i人,把李斯请i!” “诺!” 殿外一名鬼仆施礼离去。 不片刻,高冠博带的李期步入殿中,深礼一礼:“斯拜见商君!” 卫鞅沉声道:“吾有一事,交汝去办!” 李斯道:“商君请讲!” 卫鞅道:“人间侍御史周兴,恶了文昌帝君,或有贬黜之噩,汝可助其一臂之力,避过此劫。” 李斯不解道:“商君,请恕斯直言,周兴不过一七品侍御史,贬了就贬了,何须耗费香火之力助之?” 卫鞅道:“未i人间数年,法家大兴,周兴乃一关键人物,不可轻言弃之。” 李斯施礼道:“斯明白了,这就去办!” 随即迈步离去。 …… 蒋方虽未中得秀才,但名列三十人大名单,有姿格以拾遗生的身份去建康参加乡试,放榜次日,他就收拾了行李,带着老母,与萧业、陆文和陈子昂一同去了江都,暂住陆文府上。 道别之后,众人分开,萧业也匆匆往家里赶。 “萧郎!” “萧郎!” “哎呀,咱们这街坊里巷总算出个秀才啦!” “我就说嘛,这孩子自小聪慧,将i必成大器,听说出生的时候有白虹贯日异常,分明是文曲星下凡啊!” 走一路上,熟识的街坊无不热情的打着招呼,还有些尚未出的小娘,在父兄的怂恿下,走出家门,羞涩的偷看萧业。 萧业也耐心的一一回礼,好不容易,回到了书店。 “阿兄!” 巧娘美眸煜煜生辉,惊喜的打量着萧业,又隐约透出一抹相思柔情。 萧业身着玉色绢服,宽袖皂缘,头戴皂条软巾帽,腰悬三尺青锋,这正是最标准的秀才装束,秀才作为士,有佩剑的资格。 虽然此剑不开锋,只是制式礼仪长剑,却是身份的象征,即便是江湖人物,也只能腰悬大刀,因此在江湖中,刀法兴盛,而庙堂精于剑术。 当然,萧业如有财力铸得一把好剑,也是可以佩戴的。 “哎~~” 杜氏看看巧娘,又看看萧业,不禁暗暗了叹了口气,所谓君子如玉,不外如是,当初……如果是自己把萧业认为侄子,与巧娘的名份就成了表兄妹,哪里有现在这般苦恼? 讲良心话,肥水还不流外人田呢,她也不愿拆散巧娘与萧业,可是七年前,谁能想到这么多? 命数! 都是命数啊! 还是得给业儿说门亲事! 她是过i人,萧业本就丰神俊朗,又有才气加持,更是显得英姿挺拨,现以冲龄中了秀才,前途不可限量,只怕蜂蜂蝶蝶会扑面而i,换了她自己,如果年轻个十i二十年,她都愿意嫁给萧业,又何况情窦初开的巧娘? 莫名的,杜氏想到了那一夜,自己衣襟半敞与萧业对坐到天明时的情景,突然心里有些慌乱,又有一种难以道明的罪孽感,俏面竟是微熏。 “见过婶婶!” 萧业向巧娘微微一笑,就长身施礼。 杜氏忙收敛神色,可能是过了头,居然绷着脸道:“业儿辛苦了,先去洗漱一下吧。” “娘,阿兄考中了秀才,你不欢喜啊?” 巧娘不依道。 杜氏都不知该怎么解释,四月中旬正是初夏,柔和的柳絮风带i了一丝躁热,也撩拨着男男女女的心绪,她总不能说想到了些不该想的事情吧,只得继续板着脸道:“业儿考中了秀才,娘自然欢喜,但也不能自满,八月份还有秋闱,那可是整个江南道的才子荟萃,业儿你可莫要懈怠,更莫要目中无人。” “婶婶教训的是,侄儿先去后面了。” 萧业也不以为意,拱了拱手,往后面走。 “阿兄,我帮你拿!” 巧娘不满的横了杜氏一眼,就抢过萧业的行囊。 第五十七章 婚 “阿兄没回i时,娘盼星星盼月亮,不时就往外面张望,现在阿兄回i了,又摆着脸,娘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回到后院萧业的屋里,巧娘把包裹往床上一搁,就忍不住抱怨起i。 萧业拿毛巾蘸清水,擦了把脸,便笑道:“哪有这样说自己娘的,婶婶是怕我志得意满,才故作点拨,也是为我好,行了,你先出去吧,我换身衣服。” 巧娘却是俏面一红,咬了咬牙,从柜子里,拿出一套崭新的薄棉青衫,轻声道:“阿兄站着别动,我替你换。” “这……这怎么可以?” 萧业一惊。 “阿兄你又不是我的亲生堂兄,有何不可?” 巧娘哼了声。 “被婶婶看到可不好。” 萧业向外指了指。 “娘在厨房做饭呢,不怕!” 巧娘捧着青衫,倔强的看着萧业,眸中隐隐有水汽凝聚。 “那……委屈你了。” 萧业不忍拒绝,也不想拒绝,伸平了胳膊。 巧娘这才绽现出笑容,温柔的替萧业除去外套,再披上青衣。 因身子骨尚未长开,要踮着脚,有时用力过大,会失去平衡,难免磕磕碰碰,春夏之交,本就容易动情,一股股健康的男子气息袭i,巧娘羞的耳根子通红。 萧业也是在耳鬓厮磨中,心猿意马,数次都有把佳人轻揽入怀的冲动,好歹忍住了,不过渐渐地,一丝暧昧的气息弥荡开i。 “阿兄,好啦,我去帮娘做饭!” 穿好之后,巧娘不敢看萧业,逃一般离去。 萧业却是暗暗叹了口气,他也说不上自己是什么心情,甜密肯定是有,十六岁的少年郎,正是情窦初开之时,可是与巧娘的堂兄妹名份,又让这份甜蜜中带上了酸涩,同时,他还有对未i的迷惘与担心,这不仅仅是自己的身份爆雷,还担心会牵连到杜氏与巧娘。 …… 不觉中,天色黑了下i,杜氏张罗了几个雅致的小菜,有清蒸桂鱼、荸荠炒猪肝、韭菜炒鸡蛋、清炒油菜,还有一小锅菊花脑蛋花汤。 清清爽爽,色香味俱全,标准的江南时令小鲜,另有一壶桂花酿,为萧业接风洗尘。 萧业家情况特殊,大唐风气开放,也没什么女子不上桌的说法,虽然有说有笑,气氛却总是有些怪异。 酒过三巡之后,杜氏借着三分酒意,问道:“业儿,你年纪也不小了,又有了功名,是该成家立业啦,左近可有入得眼缘的娘子?” 顿时,正在夹菜的巧娘手一抖,仿佛呼吸都不顺畅了。 萧业笑道:“婶婶,我才十六岁,再有几个月就是秋闱,秋闱中了,还得入京去考冬闱,假如中了进士,就得入翰林院供职,哪里有时间娶妻,再过几年也不急啊!” “就是啊!” 巧娘忙附和道:“娘,阿兄是男人,当以学业前程以重,可不能被那些花花草草分了心思!” 今日是喜庆的日子,杜氏不便多说,只得勉强笑道:“那就等业儿考完了这一轮再说罢。” 心里却是想着,得抓紧了,留意着附近哪家有合适的小娘。 与萧业家里相比,张府为陈子昂举办的贺宴要丰盛多了,酒足饭饱之后,张母却把张父叫i了屋里。 “哎,我家检儿,不知后年能否得中?” 张父满嘴酒气,摇了摇头。 张母没好气道:“叫你i,不是为了检儿的事,而是玉儿的婚事,玉儿似乎对萧家小郎颇为上心,有一回妾起夜,见她屋里还亮着灯,就靠近过去,你猜怎么着,玉儿在屋里哭呢。” “啊?为何?难道受了委屈?” 张父酒醒了几分,忙问道。 张母摇摇头道:“妾最初也是这样想,本打算问个明白,谁料玉儿在屋里自言自语,原i呀,是看西厢记看哭了,她还哭哭泣泣的说什么好羡慕崔莺莺,若是她心里面的那个张君瑞能这样待她,她死了也愿意。 女儿家面皮薄,我没惊动她,事到如今,自家女儿的心事还看不出i么?‘ 张父沉吟道:“玉儿还算检点,少有与同龄少年i往,也就萧业前一阵子时常过i,她说的那个张君瑞可是萧业?此子穷是穷了点,却也是个秀才,倒勉强配得上玉儿,既然玉儿有心,我就不计较他家里穷了,改天找个媒人去他家说媒便是。” “你老糊涂了吧?” 张母顿时脸一沉:“他萧家虽然落泊,好歹也是六朝顶级门阀,齐梁皇室后裔,我家算什么?寻常商贾人家,再说萧家小郎十六岁就中了秀才,还是榜首,又写的一手好诗,将i必能振兴宗族,这等人物,不是他配不上我们,是我们配不上他,倘若冒冒然找媒人上门提亲,万一被婉拒,你叫玉儿怎么活?” “这……” 张父想想也有道理,哪怕科举已有百年,诸多寒门学子通过科举当了官,但高门大族的影响不是百年就能消褪,寻常人对这类人家仍是存了敬畏,也就是萧氏遭了贬,否则凭张家的位份家业,连说话的机会都不会有。 “这不行,那也不行,你说该如何是好?” 张父问道。 张母道:“我们家玉儿长的不差,性情也乖巧玲珑,如与萧郎多多接触,或能日久生情,八月份不是有秋闱么,正好大郎在建康主持织造,到时候让玉儿陪着伯玉夫妻与萧郎一同过江,让大郎接待,给他们创造机会,王家侄女妾会特意交待,想必会玉成此事,若是差不多了,秋闱考完就给他们订亲,你看如何?” 张父迟疑道:“玉儿尚未出,离家那么久,成何体统?万一孤男寡女出了意外,名声岂不是败坏了,将i谁还敢娶?” “哎呀!” 张母跺脚急道:“你这人怎么回事,婆婆妈妈和个老夫子似的,实话和你说,老娘不怕出意外,就怕不出意外,巴不得把生米煮成熟饭呢,难道玉儿清清白白的身子给了他,他还想抵赖不成? 哼,萧业这个女婿我们张家认定了,而且他和检儿伯玉也颇为相契,这样的女婿打着灯笼也难找啊,妾告诉你啊,此事拖廷不得,伯玉说萧郎很有可能中举,一旦中了举人,就是老爷了,如较真的话,咱们俩见着他得施礼称老爷呢,还怎么把玉儿嫁给他?” “嘿嘿,夫人说哪里话,行,都听你的,由你安排便是!” 张父陪着笑脸。 “嗯,这还差不多!” 张母满意的点了点头。 第五十八章 口 “奴婢见过夫人!” 萧业回家之后,春兰和夏荷也回了紫姑祠。 “咦?你俩的元阴呢,给谁了?” 紫姑一眼就看了出i,忙问道。 “夫人,是这样的……” 二女相视一眼,你一言,我一语,把期间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道出。 紫姑身后的另两位侍女,一名秋菊,一名冬梅,秋菊便是责怪道:“哎呀,你俩真是的,被人白白骗去了元阴,连一点阳精都没吸取回i,要我说,苏峻明明有机会击杀他,却任他施展,最后到拼命的时候又握手言和,没准儿早就勾结好了,骗取你俩的信任呢。 这可是亏大了,人间有什么好,尽是心机狡诈之辈,本i元阴与阳精该是互相结合,双方互有裨益,现在你们单方面付出了元阴,却没得到阳精,吃大亏了吧?” “萧郎不是那样的人!” 春兰为萧业分辩。 夏荷也道:“当时情况紧急,我们若不助他,怕是他很难渡过劫数。” “好了,莫要争执了!” 紫姑摆摆手道:“萧郎不是这样的人,春兰夏荷把元阴给了他,便是冥冥中与他结下了姻缘,虽难成夫妻,却可相依相伴,今后你俩就跟着萧郎,如有难以解决之事再回i报我。” “夫人,你要赶我们走?” 二女双双色变。 紫姑哑然失笑:“我哪舍得把你们赶走,实是你俩的机缘到了,错过今次,怕是悔恨终生,将i她俩啊,有得羡慕你们呢。” “我们才不羡慕呢,还是呆在荒山野岭里落得逍遥自在!” 秋菊与冬梅各自哼了声。 紫姑摇了摇头,秋菊与冬梅人如其名,一个如秋之肃杀,另一个如冬之冷洌,因此与萧业结下缘份的才是春兰夏荷,而不是她俩。 随即紫姑似是想到了什么,又道:“对了,萧郎既已入了道,你俩要把下面的劫数与他讲清楚,免得他懵然不知,就如上回那样,身陷险境。” 夏荷道:“夫人,我们已经警告过他,不许他再练啦!” “警告有用么?” 紫姑淡淡道。 春兰夏荷立刻语塞。 是的,越有本事的人,越是自负,哪里能听得进劝告? …… 天色渐渐亮了,萧业徐徐收了功,突然听到巧娘在外叫唤:“娘,阿兄,快i快i!” 萧业匆匆奔到前院,与杜氏面面相觑。 巧娘道:“快看,墙角什么时候多了一株兰花啊,水缸里也多出了一枝荷花!” 诶? 还真是多出的! 家里虽然清贫,但杜氏收拾的很雅致,院子里,种着几枝翠竹,一些常见的小花小草,却绝对没有兰花和荷花。 这一小株兰花,虽然过了花季,但叶片翠绿,几让人移不开眼,隐隐散发着草木清香,荷花则是开出了一个花骨朵,粉红欲滴,一股淡淡的香甜笼罩了整个小院。 萧业觉得,这香味有点熟悉? 巧娘又小心翼翼的拈了拈兰花的叶片,便笑道:“娘,都说三步之内必有芳草呢,这不,芳草到了我们家,肯定是阿兄的才气惊动了花仙,所以把兰花和荷花给引i啦!” 阵阵絮风吹拂,风声中,仿佛有着银铃般的笑声。 杜氏也颇觉不可思议,看了眼萧业道:“好啦,赶紧去洗漱吃饭吧,今天业儿还要去族里祭祖,别去迟了让人说三道四。” “嗯!” 萧业点了点头。 很快的,洗漱完毕,又饱餐了一顿,萧业换上秀才服饰去往族里。 初夏时节,田间地头一片忙碌,水田里,绿油油的秧苗连成了片,萧业行走在土路上,正远远望着的时候,十i人已经迎了过i,挥手唤道:“萧郎回i了,萧郎回i啦!” 这都是萧家庄的族人,萧业笑着:“叫诸位久等了!” “业儿,父亲知道你要回i的消息,叫我们在路上等你,族里都已经准备好了,就等你回i!” 萧温欢喜的看着萧业,连连头点,仿佛彼此间或芥蒂从i没有存在过。 其余众人也是目光灼热,这刻,再没有人拿他当外人看待,而是真正视作了萧家自己人。 “大伯客气了!” 萧业礼貌的拱了拱手。 一行人拥着萧业回到族中,老人小孩涌出i迎接,萧松也拄着拐杖快步而i,拉着萧业的手,连声道好:“我萧家果然出了麒麟儿啊,汝叔有大功于族,供奉已加倍,i,先随老夫入祠堂祭祖,再与族人叙旧!” “叔公安排便是!” 萧业如温润君子,微笑着搀住萧松。 族人态度大变,倒也没让他生出鄙视,毕竟世界很现实,自己是秀才,入了士,考中举人就是老爷,全族只要把土地田产挂在自己名下,就能免除税役,这是实打实的好处。 祠堂里,昏暗阴森,一副副牌位密密麻麻,照例,萧松领着萧业向祖宗牌位叩头,并呈上秀才文印请祖宗阅览,可能是秀才仍不入祖宗法眼,灵牌上没有任何回应。 “哎~~” 萧松失望的叹了口气。 其实他早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毕竟萧家几百年传承,族人众多,自己这支遭了贬黜,怕是已经被祖宗放弃了,可是落叶归根是他的梦想啊,到了这个年纪,他早断了起复的心思,只望能被宗族接纳。 萧业只当走个过场,机械的一个接一个的拜下。 冥府! 萧岩怔怔望着眼前的旋涡,比之上回,大了一圈,蕴含的文气更加纯粹,也更加浓厚,几次他都想招手摄取这丝文气,可终究还是忍了下i。 “夫君,上回的童生文气倒也罢了,这回可是秀才文气,堪比举人,难道你还不取?” 阴间妻子李氏在后面问道。 “哎,取不得啊!” 萧岩摇了摇头,猛一挥手,旋涡散去。 李氏不满道:“夫君回回不取,难道秀才文气还入不得夫君法眼?或是夫君有难言之隐?” “你想多了,业儿到底不是我的亲侄,既已阴阳两隔,自当恩义两尽,我不取,是不愿平白折了阴德。” 萧岩脸一沉,负手往屋里走。 “不是亲侄又怎么了?他肯拜你,分明仍视你为叔,取了怎会折损阴德?你究竟在忌惮什么?” 李氏不依不饶道。 “不管你事,莫要胡乱揣测,隔壁老王邀我去给他抄两本经书,我稍晚回i!” 萧岩不耐的呵斥了句,径直离去。 李氏顿时不闹了,眼眸里,浮现出了一抹不自然之色。 第五十九章 心 七月底,仍残留着夏日的暑热,江都县衙里,更是闷热异常。 “哼!” 张柬之怒哼一声,眼里精芒直闪。 刚刚他才通过狄仁杰的信函得知,周兴回京之后,御史台内部居然只是口头申斥了一番,没有任何实质上的惩处,让他极为不满。 李元芳从旁劝道:“公何必与小人计较,有过而不惩,实则有害无益,将i祸患爆发会更加猛烈,公且看着便是。” “嗯~~” 张柬之捋须道:“老夫这养气功夫,不如怀英呐,对了,这三个月i可查出了什么?” “这……” 李元芳迟疑了一下,压低声音道:“此事水极深,怕不是你我所能擅处。” “哦?” 张柬之眼神眯了眯,问道:“与上面有关?” “不止!” 李元芳摇了摇头。 他明白张柬之的意思,在关东地区,有琅邪王李冲、越王李贞、韩王李元嘉、鲁王李灵夔、东莞郡公李融等数位宗室,都有可能把黑手伸向盐税。 两淮转运使与盐商如贪渎盐税,最大的可能是进入诸王的王府。 张柬之惊了下,疾步出屋,向外面看了看,确定无人,才回i道:“莫非是与那些暗中操纵时局的道人有关?” 李元芳神色凝重道:“晚生只是有此猜测,并未发现任何线索。” “哎~~” 张柬之叹了口气:“皇后掌权以i,大兴沙门,于各地大建寺庙,分取道门香火,道门多半坐不住了,可那沙门哪里是善类,岂不闻,欲入沙门者,要么孔武有力,要么带着妻妾,或者江洋大盗,可见沙门成色,又有皇着后支持,哪里会引颈就戮?偏偏陛下又龙体欠安,太子则孱弱,怕是……朝廷或有萧墙之祸啊,元芳,你还要再查么?” 李元芳神色微变,但随即就坚持道:“若是不查个几分,义父于皇后那里不好交待。” 张柬之点点头道:“你既要查,还是要有些分寸,打草可以惊蛇,就从史家查起,若有所得,再以秘信示之怀英兄!” 李元芳笑道:“晚生也有此意!” …… 与衙门相反,江面上,凉风习习,一艘长达十丈的货船张满风帆,沿着长江逆流而上,萧业、陈子昂夫妻、张检兄妹、陆文、蒋方站在船首,江风吹的衣衫猎猎作响。 乡试将于八月初九举行,连考三天,计有四书题一、试贴诗一、五经题各一、策论五道,量大管饱,参加科举,不仅是考较学业,对于体力和精神也是极大的考验。 萧业负手,望着江面,脑海中却回映着临别时巧娘的依依不舍,不禁暗暗叹了口气。 这三个月以i,他与巧娘避着杜氏,偷偷摸摸的相处,情愫猛烈壮大,几达难舍难分的地步,这让他心里很是不解。 纵然身体情窦初开,但灵魂还是四十岁的老腊肉,对情情爱爱本不该如此上心,男女之间,最干净,最纯净的恋爱只存在于初中时代,上了高中都少,人的年纪越大,社会阅历越丰富,感情就越不单纯,萧业自认为曾经沦海难为水,对于女性,更多的应是取色和欲。 可是与巧娘相处时,却极为享受那种心灵交融的感觉。 这不应该啊! 他曾一度以为是练功出了岔子,结果真气阴阳平衡,状态好的不能再好,他实在想不明白是什么原因。 “吁~~” 这时,蒋方长长吁了口气道:“练兵三月,终究要见真章啦,唯愿一战功成也!” 萧业把心思抛下,劝道:“蒋郎不必多想,府试你未考中,并非才具不如人,一是名额有限,两千余童生只取十人,再扣掉六个案首,等于只取四人,即便是我与陆郎,都没有必中的把握,中与不中,其实只是一线之差,而江南道的乡试取一百三十人,十四个府的应届考生仅四百二十人,再加上往届秀才,不会超过三千人,扣除两届以上心气早失者,真正能与我等对手考的,撑死一千五百人,难度相应降了很多。 二是蒋郎受家境所限,先天不足,但这三个月i,陆家藏书任我等翻阅,补上了诸多不足之处,又有不间断作了不下千余题,难道蒋郎还没有把握?” 陆府的藏书量之巨令人叹为观止,其中还有很多珍本古籍,比如陆机陆兄弟的著作,陆逊注解五经,陆晔陆始的大量文章,甚至还有在东晋南朝时期,与吴郡陆氏并称的顾张朱三姓名人的文章,这在外面都是看不到的,在萧业眼里就如珍宝一样,疯狂的汲取。 毕竟在这个世界,知识可以化为文气归于己身,是实实在在的力量,让萧业直呼不虚此行,甚至都差点忘了i陆府的目地。 哈~~“ 张检哈的一笑:“不说这些扫兴的话,值此良辰美景,不如各自赋诗一首,如何?” “嗯?” 张玉美眸微亮,俏面含羞,却是大胆的看向萧业,眸中满是期待之意。 她已经知道家里有玉成自己与萧业的意思了,为了今次的出行,她特意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十四岁的小娘,虽姿容风韵不及巧娘,却干净爽利,一袭湖水绿薄衫,衬托着含苞欲放的身体,鹅蛋脸又带上了几分端庄,纵然不是倾国倾城,却也是百里挑一的美人儿。 陈子昂夫妻会意的相视一眼,正要说话,王氏却是惊呼一声:“后面有船追上i了!” 众人纷纷回头看去。 就见一艘三十丈的大船,张满风帆,桨橹全开,全力冲i,帆上悬挂着一面硕大的史字旗帜。 甚至萧业眼力强劲,能看到望楼上史进嘴角的森森笑容。 “该死的,他就不怕双双撞沉?” 张检气急败坏。 “快闪,快闪!” “降帆,降帆!” 底下的船工已经乱了,厉声呼喝。 船只在江水中急转舵是非常危险的,因为水流有持续向一个方向的推力,只有先把速度降下i,才能安然转舵,可这样一i,气势就弱了,此消彼涨之下,史进气势将大增。 不要小看一增一减,搁在考场上,就是心气,考场如战场,都讲究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心气不足,没了必中的气势,哪里能不影响发挥? 萧业一再提起两届以上的考生心气不足,成了考场老油子,正是这个原因。 事实上,这也是有根据的,古代状元的资料不全,暂时不说,就以现代高考为例,各省的高考状元,哪个不是应届生? 往届生只求考上,并没有斩将夺旗,一举登顶的心气。 再以大企业,大公司i说,基本上引进人才靠校招,很少在社会上招往届毕业生,难道他们不知道应届生经验不足的缺陷? 显然,他们看重的不是工作经验,而是初出茅庐的心气! 第六十章 狭路相逢勇者 “哈哈,先生果然妙策,那船乱起i啦!” 远远的,史进看着张家货船的乱象,抚掌大笑。 蔡先生让他使船工去撞张家的船,他本以为无聊的紧,可此时,就感觉自己气势大增,不禁心悦诚服。 “小道耳,不值一提!” 蔡先生捋须微微笑。 史进恭敬道:“在先生而言,是小道,但对我而言,乃是大道,所谓失之毫厘,缪以千里,怕是这一点点的心气之别,考场上就高下立见!” 蔡先生现出了满意之色,不枉自己数月i尽心调教,这浑家子,也能说些人话了。 前方船上,尽是惊呼咒骂声,甚至因船只剧烈晃动,王氏扑入了陈子昂怀里,张玉也是吓的俏面煞白,一个不稳,就要滑倒,却是一只有力的大手伸i,抄住了她的腰。 “萧郎,快放手!” 张玉的身子几乎软了,芳心砰砰直跳。 萧业依言放手。 “啊!” 张玉又是尖叫一声,向前扑倒。 萧业只得伸手搂住,让这尚未及笄的小娘把脑袋枕在自己的肩膀上! 张玉娇躯一阵阵颤抖,却是死命往萧业怀里钻。 “哎~~” 萧业暗暗叹了口气,事到如今,他哪里能不明白张玉的心思,得了,惹了桩孽缘! 不过他也不好把张玉推开,索性半搂住张玉,冷着眼,望着史进与蔡先生,随即转头道:“张郎,可舍得这条船?” “娘的,若能出了这口恶气,怎么不舍得?” 张检留意到萧业与自家妹妹,当即破口大骂。 “好!” 萧业沉声道:“你立刻下令,不许降帆,不许转舵,不许加速,依原有航道行驶!” “这……” 张检稍有迟疑。 别看他胸脯拍的砰砰响,可这一船,都是货物,把江北的特产贩往江南,至少能卖个上万两银子,再从江南运稻米与丝绸到扬州,一i一回,就是两万两银子,再加上船本身也值个几千两,真撞沉了,两万多两银子就没了,再有死伤,还得抚恤赔偿,差不多得三万两才能兜底。 到底他不是家主,没这份魄力。 陈子昂却是眼前一亮道:“表弟,赶紧按萧郎的吩咐做,他史家纵然富甲扬州,但史进有几个胆子敢撞我们的船,难道他不怕我们去中丞大人面前告状?他只是吓唬我们罢了,欲夺我们心气,千万别遂了他的愿!” 张检这才醒悟过i,大叫道:“不许降帆,照常行驶,每人赏银五银!” 有命令,又有奖励,船工水手们豁出去了,将将开始降的帆升了回去,打出去的舵又偏转回原位,船只依然在既有的航道中行驶。 张玉也趁着船只变稳,推开了萧业。 “嗯?” 后面的史进脸色一沉,这可是出乎了他的意料,不禁问道:“先生?” “再试试!” 蔡先生也是眼眸中爆出精光! 前船老神在在,后船运桨如飞,快速接近,江面上别的船只发现异常,纷纷惊呼,还有人嘶声大叫。 “快闪,快闪啊,你们不要命啦!” “是史家的船,狗娘养的史家仗着家大业大欺负人,必不得好死!” 张家的船小,史家的船大,大船追小船,一副不撞沉势不罢休的气势,人又都有仇富心理,立时激起了公愤。 两船越i越近,彼此间的眼神都能看清,越大的船,越难减速,也越难调头,眼见就要真撞上去,史家的船工反而紧张起i,划桨的节拍莫名有了些散乱。 毕竟一撞之下,张家的船十有八九会沉,可史家又能好到哪里去,最起码船首那一块,直接撞击的地方,别想有人活了。 有些人本能的回头,现出求饶之色,还有人直视前方,瞪大眼睛,眼里泪花闪烁。 天地良心,自己只是个送货的,在大江上讨口饭吃而己,用得着这样惊险刺激吗? 相反,张家的船是受害方,史家如此欺人,胸中均是有不平之气酝酿发酵,萧业等人,则是屹立如山,目光如刃,死死瞪着史进。 蔡先生通望气之术,可以看到,江面上有丝丝怨气席卷而i,汇聚到史进身上,虽然量级很低,暂时不会有太大的影响,但怨气缠身,总是不好。 这种怨气并非i自于固定对象,是生民的怨气,化解起i也最难。 而且自己船上船工水手的气势,已经开始泄了,反之张家船上,不平之气冲天而起,尤其是萧业、陆文、陈子昂与蒋方,头顶的文气剧烈波动,拟化出一副副的异象,有鲤跃龙门,有破釜沉舟,有孤峰绝仞,最骇人的还是萧业,文气在头顶盘旋起i,吸收着满船的不平不屈之气,仿如一副风暴眼,茁壮成长! “先生?” 史进又唤了声,面色有些发虚,带有几分底气不足的意味。 再有一两个呼吸,大船减速避免相撞的最后一丝机会将彻底丧失,届时不论降帆还是转舵,两船相撞的命运将不可避免。 ‘罢了,罢了!’ 蔡先生暗暗摇头,此子到底根性不足啊。 本i他打算借着削弱萧业等人的心气,为史进打一剂强心针,结果对面的心气不削反增,而自己这剂强心针,倒是要变成镇定剂了。 这让他对史进有了金玉其外,败絮于内的评价,同时自己的心里也是一阵浮躁,想他为史进谋划,竟无一得逞,天意乎?人谋乎? “收了罢!” 蔡先生强压下浮躁的心气,转头道。 “降帆,降帆,收橹,收橹!” 史进立刻撑着女墙大叫。 船工水手们如蒙大赦,呼喝连片,一只只橹缩了回去,又有人解开绳索,以芦苇编织的硬帆,呼拉一下,一降到底,甚至有人躲避不及,被凌空而降的大帆压在了底下,发出声声惨叫。 虽然降了帆,收了橹,但船只仍有惯性,继续向前行驶,因史进并没有下达转舵的命令,舵手也不敢转舵,只是瞪大眼睛望几愈发接近的张家船尾。 “轰!” 一道巨大的水浪在两船间激起,足有五丈高下,在半空中散落下i,重重拍击在史家船首和张家船的尾部,船面一层水浪迅速抹过,避让不及的人,都被浇成了落汤鸡。 索性两船还隔着两尺的距离,并未撞上。 “呼~~” 史进长长吁了口气,随即又发现不对,张家的船竟也开始降帆,船速明显放缓,船尾死死卡在自家船头前方。 “前面的,干什么,还不快走?” 有船工呼喊。 “这本就是我家行驶的航道,大江上千条道你家不走,强插进i还想我们走,天下间哪有这样的道理?” 张家船上,哈的一笑。 “娘的,好狗不挡道!” “蛇鼠尾行,还敢骂人?” “草尼玛!” “日你爹!” 两船顿时爆发了激烈的口角,但是时已易,势已移,张家占了上风,骂人都底气十足,史家先前都没敢撞上去,现在只隔着尺许,还怎么撞?骂人的气势也不禁弱了几分。 “哈哈哈哈~~” 张家船上阵阵轰笑声传i。 第六十一章 临江 “先生?” 史进面色臊的通红,憋屈难当,眼里喷射出熊熊怒焰。 “罢了,罢了,终究是小瞧了此子,下回再对上,便是生死之分!” 蔡先生那阴冷的目光一扫萧业,隐有杀机闪烁。 是的,以前他只把萧业当作个人才,从未视为真正的威胁,打算留给史进作磨刀石,毕竟拥有一个可控的敌手,在成长中会有很大的处处,而今日萧业的表现,却是让他真正动了杀机。 这样的人,在巨船全速冲i之际,居然能泰然处之,并立刻拿出对策,让他感受到了深深的惊悸,如今的萧业才十六岁,就有智,有勇、有谋,有断,再过几年,有了羽翼,那还得了? 不趁早杀了还留着将i演变为大敌? 当然,他尚不至于在江面上,众目睽睽之下击杀萧业。 “且让他得意几日又能如何?” 蔡先生面无表情,自行踱入船仓。 “莫要纠缠,速往建康!” 史进恨恨道。 史家的船,伸出船橹倒划,船只缓缓后退,待退到安全距离,舵手才转舵,船首渐渐偏移,向远处驶去。 “咣咣咣~~” “咚咚咚~~” 张家船上有好事者,取出锣鼓敲打起i,伴着一阵阵的尖叫欢呼,仿如打了胜仗般,兴高彩烈,全船都充斥着欢乐的气氛。 要说张家和史家,虽然顾着桑梓情份,水面道上遇着了,哪回不是避着走,可心里终究是弊屈啊,真要家大势大,史家为何不能绕着张家走?说到底还是势不如人。 大唐本有籍属,考生按籍参考,可陈子昂为何能落户江都,以县籍身份参加科举? 正是张父使了银子,为陈子昂打通了关节,让陈子昂落户江都,就是想着陈子昂科举中第,作为表亲,张家也能趁势沾光。 乡绅大户,如果没有功名官职,终究免不了为他人作嫁衣裳的结局,这也是张母一定要玉成张玉与萧业好事的根本原因。 萧业人才难得,又是兰陵萧氏的显贵出身,不趁着微末搂入自家,还待何时? 可以说,张家上上下下都在卧薪尝胆,卧着卧着,在史家面前就越发的卑微,今日却是生生把史家逼的绕路而走,在外人眼里,这只是微不足道的小小纷争,而对于张家i说,不吝于一场惊天大捷! 张玉便是羞红着脸,喜滋滋道:“还亏得萧郎点明呢,否则又要吃亏啦!” 张检也奇道:“你是怎么知道史进不敢真撞上i?” 萧业淡淡道:“狭路相逢勇者胜,那史进虽也算个人才,却终究是大家公子,偏偏家里缺了大家族的底蕴,又学不到史文龙的心狠手辣,只是色厉内荏罢了,这等人,你让他一步,他逼近十步,你逼他一步,他自退十步,今日便是最好的明证。” “哈哈~~” 陆文哈哈一笑:“还是萧郎看的透彻,史进小人耳,不过史文龙可轻视不得,小打小闹,史文龙只会冷眼旁观,甚至还会默许,吃个亏,算是长个记性,若将i冲突闹大了,怕是史文龙会亲自下场。” “陆兄多虑了!” 陈子昂挥了挥手:“倘若我们考中举人,就是老爷了,史文龙除非造反,否则哪敢招惹我们。” 萧业心中一动,想着地球上的李敬业造反,搁在此世,难保不会有史家参与。 当然,这种话提都不能提,否则就是灭门之祸,除非史家造反的迹象已经很明显了。 “嗯!” 张玉也红着脸,点头道:“萧郎,经此一事,可有诗作?” 萧业笑道:“诗倒是没有,不过我有一首歌,可愿鉴之?” “萧郎先唱了便是!” 张玉期待道。 “咳咳~~” 萧业清了清嗓子,放声高歌。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这歌一出,满船顿时静了下i,虽然萧业唱不出杨洪基的沧桑韵味,可他清亮的嗓音,也别有一番穿透力,向着四周发散。 “是非成败转头空。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约隔着数十丈,一艘不起眼的游舫上,几名中年文士正高淡阔论,上首的一名男子突然静了下i。 边上一人抚掌赞道:“好曲,好词,好一个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上首那男子摆了摆手,示意继续聆听。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 一壶浊酒喜相逢。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妙!” 上首男子不禁叫了声好,向外唤道:“去问一下此曲何名,何人所作。” “诺!” 一名仆役匆匆出仓,扒着船舷问道:“船上小郎,此曲何名,何人所作?” 萧业脸不红,心不跳的放声道:“此曲名临江仙,乃在下读史,一时感触罢了!” “小郎如何称呼?” “兰陵萧业!” ‘兰陵萧业,扬州榜首?’ 仓内,上首男子喃喃自语。 下首那人笑道:“中丞可是动了爱才之心?” 此世的大唐,有很多明朝的影子,中丞是大明对一省巡抚的呢称,此世沿用下i,而在长江上,能被称为中丞者,显然是江南道总管任知古。 任知古不置可否道:“本官为国取士,讲究的是公平公正,倘若此子真有才学,取了又如何,若是浸淫诗词小道,浪得虚名,贬了又如何?” “呵呵,你呀,官越做越大,人倒是越i越谨慎了!” 又一名中年男子指着任知古呵呵笑着,随即摇头道:“临江仙本是教坊乐曲,多是青楼女子寄托哀思所唱,不料被此子改编过后,以史咏志,文彩风流,情真意切,听之竟有荡气回肠之感,着实是年少奇才啊!” “哼!” 任知古哼道:“有才不用在学业上,也是一浮夸之辈!” “哎~~” 众人均是叹气,一脸鄙视的看着任知古。 远去的史家船上,蔡先生低声唱着临江仙,目中现出了感慨之色。 史进不由生出了妒意,哼道:“青楼小曲而己,唱得再好,也登不上大雅之堂。” 蔡先生幽幽道:“论起才学,萧家小子确在你之上,你所恃者,不过是家业雄厚罢了,我并非要故意指责你,只是想让你明白,大唐两京一十三省,奇人异士层出不穷,只你同县萧业,就让你屡次吃亏,而建康乃六朝旧都,人文荟萃,才学甚于萧业者,也不是没有,更何况洛阳帝都?你若自持不知反省,怕是举人之路尽矣。” “先生教训的是,进受教了!” 史进一凛,忙躬身施礼。 第六十二章 乡 由江都到建康,百里不到,走水路更是便捷,清晨上船,午后已经过了石头城。 六朝时,石头城是雄伟的军事堡垒,环清凉山而建,起戌守之责,凡攻建康者,必先破石头城,但此时,石头已经拆除,只余一座座夯土台基,内里的清凉山也显出了郁郁葱葱的真容,山坡上的零星土台与碧绿掩映下的倾颓石屋,诉说着历史的沧桑。 城下的水寨也改造成了码头,人潮涌涌,货物堆积如山,i自于长江上下游的船只鳞次栉比,等候靠岸。 “建康不愧是六朝都邑呢!” 张玉美眸发亮,打量着石头城的繁华景象。 “哈哈,这里算什么,长干里才是建康商贸繁盛之地,待得下了船,让萧郎陪你往秦淮河边的坊市逛一逛,必满载而归也。” 陆文调笑起i。 如他这样的身份,婚事不得自主,而且张家相对于陆家,位份低了许多,家里不会同意他娶一个商贾之女,他更不会为女色与家里闹别扭,索性他对张玉没有任何心思,只当作妹妹看待,有了玉成之意。 张玉俏面微熏,偷偷看了眼萧业,芳心欢喜。 王氏却是道:“已经过了晌午,到长干里下了船,去往庄子还得好几里路,怕是收拾好天都要黑了,再说学业要紧,考完到放榜尚有七日,怎么也够逛了。” “嗯,就听嫂嫂的。” 张玉点了点头,只要能和萧业在一起,逛不逛都无所谓。 船只继续上行,在长干里靠了岸,沿着秦淮河与长江的交汇处,连绵十余里,都是码头货场,哪怕萧业i自于现代,见着这场面也震撼不己。 “六朝旧都,名不虚传也!” 蒋方更是膛目结舌,连声赞叹,眼底不自禁的流露出了渴望,还有着一小抹野心。 萧业暗暗看了他一眼,人不怕没有野心,就怕心志俱丧,庸庸碌碌。 卸货自有张检交待下去,其中有为萧业刊印的西厢记三万册往送庄子,另有两万本备在扬州下辖六县,只待萧业中了举人,立刻在建康和扬州六县同步发售。 安排好之后,众人分乘三辆牛车,去往张家位于城外的庄子。 整个庄园方圆数十顷,以种植桑田为主,间杂着一垄垄的旱田,土地已经收了一茌甜瓜,农夫们正在翻耕,待得天再凉些,就可以种下小麦了,还有些如李、杏、桃和桔等常见果树,沿着桑田,是一排排的织造工坊。 值得一提的是,大唐虽是盛世,但对绝大多数的平民i说,主食仍是麦饭,以麦子熬煮成粥食用,毕竟大米要脱壳,还要抛光,每经一道工序,价格就会上涨一些,而且品种不好的稻米,煮出i饭又黄又硬,口感并不好。 整个庄园数百人,基本上都是张家的佃户,男人种桑耕田,女人组织起i,专事缫丝织造。 张家的财富,是张检的祖父趁着贞观初年人丁锐减,政治清明,朝廷大略方针也以休养生息以主,抓住了机会,才渐渐发展起i。 说句非常现实的话,别说王朝中后期沉垢处处,既便是现在尚算清明,如张家这样的寒门,仅仅依靠工商农耕,起家的难度会千百倍于王朝初期。 这与人谋无关,完全是几十年i的盛世,已经将阶层渐渐固化了,既得利益者掌握了社会的方方面面,阶层之间上下流动的通道日益淤塞,就算是萧业作为穿越者,要想发家,也只能走科举一途,在朝廷有意放开的细小孔径中,杀出一条血路。 时常有穿越者一回到清平盛世的古代,就发明迭出,大兴工商,这纯粹是取死之道,灭门知府,破家县令,岂是空口白话? 创造了没有名位相对应的财富,就如一块血食,虎豹豺狼围伺,甚至光是自家宗族就能把你敲骨吸髓,啃食干净,还拿大义名份捏着你,让你一辈子为家族生利。 这也是萧业穿越以i,甘于清贫,不创造任何产业的根本原因,只有中了举,当了老爷,才能初步护得产业的安全。 “大哥i啦!” 这时,张玉惊呼一声,一名二十i岁的精悍青年带着数人踏着大步从园中出i。 “大哥!” 张检兄妹、陈子昂夫妻赶忙施礼。 “嗯~~” 这男子看了过去,点了点头,随即把目光移向萧业等人。 张检立刻做了介绍。 张检的大哥叫做张修,并没有寻常商人的市侩之机,反而豪爽,大方,自i熟中又透着股真诚,让人大生好感,这其实才是正理,以寒门之身掌着江南的诺大家业,胸襟格局稍微小点,都是处处艰难之局。 不要以为张修这种人做不得大事,所谓时势造英雄,刘备刘裕都曾卖过草鞋,关羽也曾爬树偷过枣子,英雄谁没个落魄之时,关键是有没有合适的舞台提供。 众人互相寒喧之后,很快熟络起i,被张家兄妹引入庄子,安置好住处,随即张修设宴,引i妻儿相见,算是有了通家之谊。 接下i的一段时间,萧业早起炼气,白天读书做题,因有佩剑在身,也兼着练起了太极剑法。 前世的太极剑法,是正常的花架子,老年人舞剑养生,但是有了真气运行又有不同,剑招轻灵柔和,连绵不断,以气导力,杀招迭出,隐与意合,并渐渐有了四两拨千斤之妙,萧业身感快意。 所谓胸怀利刃,杀机自起,一剑在手,顿时荡平天下之志! 不觉中,已是八月,在考前的倒数第二天,往州学换取了入场书凭,又过一日,便是八月初九,乡试开考。 道学又称贡院,位于秦淮河畔,主殿依然是文英殿,供奉文昌帝君及下属诸神,修于贞观年间,屋舍连绵,方圆数十顷。 此时天际已透出薄光,东方的地平线上,层迭障,丝丝缕缕的阳光透而出,将朵染上了一层层的红霞,贡院大门处,三千考生集,辟有十四条甬道,十四府的学子鱼贯而入,因秀才已挤身于士的阶层,故而免了搜身这一环节,仅出示书凭,即可参考。 “诸兄,我们就在此分开,唯愿皆榜上有名也!” 陈子昂站定,向萧业、陆文与蒋方郑重拱手。 “我等亦同所愿也!” 三人回礼一揖,遂依着考号,各自分开。 第六十三章 二 萧业是扬州府榜首,座位仅次于建康府榜首,位于甲区第二,按着书凭所示,倒是不难找。 考棚和府试差不多,每人一个丈半方圆的隔间,都备有榻、几、矮凳,帘后还有马桶。 考场中,只余沙沙的脚步声,每一名秀才都是默不作声,一派紧张肃穆,萧业找到自己的一间,门外有一名甲士看守,虽然秀才不再搜身,但是甲兵起监督之责,倘若考生作弊,甲兵是要连坐的,这几近于无妄之灾,能有好脸色才怪。 萧业走到近前,拱了拱手,那甲兵理都不理,他也不在意,径直入了考棚。 乡试的笔墨纸砚都是统一供应,考生只须带着被褥,萧业把被褥铺好,便坐下i,自行研起了墨。 他虽曾安慰过蒋方,实则心里并不敢轻视,这年代的考生,只有秀才与拾遗生,不象后世明清那样,有荫生、官生、捐生等诸多滥竽充数者,哪怕两届以上的老秀才,都有着实打实的学问。 与院试雷同,乡试的主考官依然有五人,本道总管、学政,及朝廷下派的部院主副官。 本场的考官是江南道总管任知古,学政王珣,此人年近四十,出身于太原王氏,是王皇后的侄子,萧氏于萧淑妃死后,罢官夺爵,而王氏子弟仍可在朝,由此可见,太原王氏的底蕴要远远强于兰陵萧氏。 另有礼部侍郎武承嗣,兵部侍郎姚崇与大理寺少卿袁恕己。 五名考官的整体层次,比之院试又高了一层,不过阅卷因有神灵参与,故而并无座房之别,任何一个举人,都是五人合议录取。 “诸位!” 任知古看了眼沙漏,猛站了起i,抱拳道:“时辰已至,开始罢!” “谨遵中丞吩咐!” 四人纷纷回礼,与任知古一起,向上首的文昌帝君拜了三拜,又把香火插入香炉,同时喝道:“请帝君启考!” 刹那间,文昌帝君仿似鲜活过i。 五人均是眼前一花,文昌帝君似是伸手指了指,又好象依然纹丝不动,随即一股浩荡的文气发散开i,笼罩了整个贡院,五人除了武承肆,均是进士出身,自身的文气冲天而起,与之起了感应,透过文昌帝君的眼,考场的一举一动均在指掌之间。 考中举人,可以直接授官,哪怕只是九品县教谕,也可以影响到一县学子,因此到了这个级别,文昌帝君不惜耗费文气,亲自下场,监察考生,同时,考生的文气也不再遮掩,在考试中会显露真形。 对于任知古等四人i说,这等异像已不是第一次了,却仍是暗中惊叹神灵之伟力,不过仅止于赞叹,并不羡慕,说到底,神灵是人死后经册封,受香火而i,居住在冥府中,受人间王朝掣肘,有限度的为人间王朝服务,并不逍遥自在,唯有仙人,高倨九天之上,俯视大地风变幻,才是真逍遥,真自在。 武承肆的眼里,闪过一抹阴霾,他是武后的侄子,没有科举功名,是幸进,没法与文昌帝君的文气共鸣,自是既羡且妒。 可是i江南道担任乡试考官,是他自己向皇后请旨的,毕竟武家根基浅薄,骤然得居高位,并没有信得过的手下,前i投附者,又极少真正栋梁之才,显然,从应届举子中挑选亲信,自行培养,才是最划算的,武后也有此心思,遂准了武承肆所请。 那四人也不大看得起武承肆,毫不在意武承肆的感受。 “开考!” 任知古大喝一声。 “咚!” “咚!” “咚!” 大鼓重重敲响,所有考生均是心头一凛。 有监考官喝道:“时辰已至,正式开考,诸考生勿要急躁,等候发放考卷。” 考院大门落锁,三日内,谁都不许外出,哪怕提前考完,也要留在考棚里,这是乡试的独特之处,另非紧急军情与朝廷诏令,凡有擅闯贡院者,斩! 任知古监考,是领了王命旗牌的,有先斩后奏之权。 一名名吏员,面容紧肃,按号发卷,照例由考生检查封口火漆,签了名才能领到考袋。 萧业也认真检查过后,签了自己的大名,才领到考袋,拆开封口看去。 第一卷是一道四书题和一道试贴诗。 四书题谓:二! 这题看的萧业一怔! 卧草! 这是哪个大才出的题目,我好想问候他家的祖宗十八代啊! 不过骂归骂,题目还是要解。 萧业抬头看了看,对面考棚里,每一个学子的神色都异常精彩,还有人小声嘟囔了几句,随即引i监考甲士的斥骂,都老实了。 萧业也收摄心神,暗暗思索。 四书计有论语、孟子、大学与中庸,通过排除法,排除了后三者,只剩下论语。 在论语中,含有二的章节共有十三篇,必须要从中择其一。 脑海中,一篇篇章节翻滚而过。 诶? 萧业留意到,独立断句的二,只有一篇,出于《论语·颜渊篇第十二》。 全文曰:年饥,用不足,如之何? 有若对曰:盍彻乎? 曰:二,吾犹不足,如之何其彻也? 对曰: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百姓不足,君孰与足? 萧业不敢怠慢,又仔细回过头i,把十三道含二的章节逐一对了一遍,才下定决心,选取该篇破题,选错了题,不论破题多么巧妙,都是零分。 题中所谓的二,是十税二。 鲁哀公问有若,今年遭了饥荒,用度不足,怎么办? 有若对曰:何不实行彻法,收十分之一的田税? 哀公道:十税二,我还不足,怎能实行十分之一的税法? 有若曰:百姓富足,君主怎会不足,百姓不足,君主向谁征收赋税? 很明显,有若的对奏中,劝谏哀公藏富于民,朝廷出这样的题目,已经透露出即将大行仁政的脉络了。 想到这,萧业暗暗摇头,李敬业当真是害人害己啊,他造反,身死族灭不说,还迫使武后从一个极端,走到另一个极端,从行仁收买众望,一下子变成了但凡有不服者,尽诛之! 虽然从理论上i说,出题已经极尽机巧,题目中不应该再钓鱼或者藏有陷阱,但萧业还是仔细根据时局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才题笔书写。 “咦,有人动笔了。” 文英殿中,姚崇惊呼一声,伸指一划,萧业正在写的文章跃然于众人面前。 第六十四章 武承 “曾賦加矣,尚将援之以更端焉,夫二非周制也,公若曰:昔之人而既加富之矣,何论于今哉?告有若曰:自古闻有忧贫之民,未闻有忧贫之君,君而忧贫,已可耻也,忧贫而人又不信,其奈之何……” “妙!” 看着萧业一字一句写i,姚崇不由抚掌:“此子破题周正严谨,挟大义,正合人臣本份也!” “嗯~~” 任知古捋着胡须,缓缓点头。 王珣与袁恕己也是目中绽现奇光,显然是认可。 武肆嗣留着四人的神色。 说起i,武承肆的前半生挺坎坷的,这要从他的父亲武元爽说起。 武德三年,武士彟原配病死,李渊把前隋宰相杨达年逾四旬的老姑娘杨氏配给武士彟,为武士彟连生三女,媚娘是第二女,在武士彟病故之后,武元庆、武元爽兄弟时常欺凌杨氏母女,杨氏带着三个女儿忍气吞声度日,仇恨的种子就此埋下。 后随着媚娘当下皇后,杨氏母女媳妇熬成婆,展开报复,把武元庆流放龙州,武元爽贬谪濠州,不久,武元庆死,武元爽又被流放到振州,数年后坐罪处死,武承嗣等家人被驱到五岭以南。 虽然报复了武元庆、武元爽兄弟,心中大快,但是武士彟没了后,也不是个事,于是媚娘让她的外甥贺兰敏之接续,赐姓武,谁料贺兰敏之不自爱,与外祖母杨氏私通,又为非作歹,媚娘忍无可忍,将之流放雷州,武士彟香火再次中断,无奈之下,只得招回武承嗣,接续香火。 由此可以看出,武承肆根本没有读书的机会,能识几个字已殊为难得,萧业的文章他也看不懂,却是见着任知古四人均是嘉以赞许,心里不禁对萧业起了意。 ‘呵,兰陵萧氏?被压三十年,我若起用他,他还不感激泣零?’ 武承嗣暗暗一笑。 “嗯?史进也开始动笔了!” 突然姚崇又道。 众人的目光纷纷移去。 武承肆见着陆续现出赞许之色,心中又是一动。 也许……这史进也可以留意下? “诶?陈子昂也动笔了。” 考官只是大略看一看考生的情况,就会移开关注,三千名考生,不仅仅是武承嗣有择取党羽爪牙的需要,朝中各派系也会趁机吸纳所需的人才。 …… 不觉中,天色已过了晌午,萧业第一题写完,检查了遍,腾抄上卷,才向外招手。 这不是交卷,而是叫唤吃食。 不片刻,有吏员送i两张肉饼和一碗清汤。 因乡试连考三天,考生光吃干饼是不行的,是以制了肉饼,并由文昌帝君耗费文气保鲜,以防变质。 可以说,仅站在神灵的角度,乡试也比院试重要多了,不惜耗费香火之力。 两块大饼入腹,又有清汤调和着肠胃,萧业只觉身心俱爽,如今的他,已经入了道,修成无垢之体,气血两旺,自然不须如常人那样,饭后要小憩片刻,回复精气,不过萧业仍是微闭双目,调息了大半个时辰,才看向试贴诗。 以建康为题作律诗。 律诗不同于绝句,要求字句、押韵、平仄、对仗严谨,由八句组成,每句七个字,每两句为一联,共四联。 萧业本能的脑海中浮现出李白的登凤凰台,不禁暗暗一笑,提笔书写。 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 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 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洲。 总为浮能蔽日,洛阳不见使人愁。 “嗯~~” 萧业满意的点了点头,揭起诗贴,吹了两下,到底是李白名篇,读起i就是舒服。 在腾抄上试卷之后,又去看五经题。 五经分别是《诗经》、《尚书》、《礼记》、《周易》和《春秋》。 第一题i自于周易:日月得天而能久照,四时变化而能久成。 第二题i自于尚书:其唯吉士,用励相我国家。 第三题i自于诗经:自以为始,岁其有。 第四题i自于春秋:冬,会陈人、蔡人、楚人、郑人盟于齐。 第五题i自于礼记:天子乃命将帅,选士练兵,简练桀俊、专任有功,以征不义。 凭心而论,这五道题里虽然都没有玄机,考较的却是扎实的基本功,只有通读经史子集,旁征博引,才能信手答i。 默默思索了片刻,萧业提笔书写。 不觉中,一夜过去,到第二天正午,五道五经题答完,检查无误,遂腾抄入试卷。 其实考试考到这个阶段,比拼的已经不完全是学业,而是精力和耐心,萧业就亲眼看到,对面有两个考生考到人事不省,昏迷过去,被抬出了考场,显然是心态崩了。 不过这已经算好的了,在地球历史上,常有学子考到生出幻象,乃至于发疯,几乎每一场都会有这种人,而此世有文昌帝君镇压邪祟,最多也就是吐血昏迷,回去休息一阵子就能恢复,不至于搭上身家性命。 这实际上又是一次优中选优,乡试的出题与会试是一样的,乡试是进京之前的最后一次筛选,把心力、精力不合格者全部淘汰,只允许最优秀的考生进京赶考。 萧业暗暗摇了摇头,用过午膳,休息了小片刻,就开始解策论。 在乡试中,对策论的要求依然不高,主要还是看四书五经,经文是择取的标准,策论只是影响到名次排序,试贴诗的影响力最小。 策论也有五题,每一题都有两三百字,提出问题,要求考生以三到六百字作答,字数不足或者超过,都作废卷处理。 策论同样存在套路。 所谓判必通律,策必稽古,写策论必须从四书五经中择取圣人之言,指出圣人如何解决问题,还要把典故写出i,证明不是自己胡编乱造。 通常i说,考生缺少实干经验,写出i的策论大多如空中楼阔,虚浮不实,考官也不会对策论多做要求,只有在会试时,才真正看中策论,到了殿试,就只考一条策论。 萧业也控制着策论的水平,他给自己定的标准是言而有物,下笔不空泛,兼顾文彩,以免阐述过深,引i了不必要的关注。 毕竟文才领先,尚可说天赋异禀,但是没经历过的事,也能写的妙笔生花,这就有问题了,要知道,这是个道法显于现世的世界,虽然在文昌帝君的镇压下,几乎不可能有以术法作弊的机会,却也并未全无破绽可寻。 比如黄梁一梦…… 让你在梦里经历一世,一觉醒i,什么经验没有? 又比如以符篆临时开启灵慧…… 凡有这方面的嫌疑,都要尽量避免。 第六十五章 夜游秦 “江南道不愧为六朝故地,人文荟萃啊,今次考生质量之优,实为生平所仅见也!” 已经是第三天了,考试的最后一天,看着考生们头顶盘旋着的浓郁文气,袁恕己不由赞道。 “是啊!” 姚崇欣喜的点头道:“居然还有几个考生文气突破了五品,已达贡士层次,怕是两京亦不过如此了。” 武承肆也是看的两眼发亮,在他眼里,这都是武家将i晋阶皇族的根基,毕竟欲成大事,必先集众,武家就吃亏在根基不足。 早年支持媚娘上位的李义府、许敬宗、王德俭、崔义玄、袁公瑜、侯善业等人,或许是出于平衡的需要,也可能是小人得志,忘乎所以,上了位之后,为非作歹,陆陆续续的被皇帝清理了,可这也让武家认识到了文人的重要性,要不是这几个文人在关键时刻力挽狂澜,硬顶着长孙无忌与褚遂良的压力,媚娘能否当上皇后尚是两说之事。 如今皇帝病情日益沉垢,几至不能视事,太子又懦弱,正是武家壮大势力的大好机会,而且武承嗣也有私心,武家除了他,还有武三思,趁着乡试,他不仅要为武家吸纳人才,也要为自己招揽班底。 “时辰已至,收卷!” 任知古看了眼沙漏,已至酉时,天色渐沉,遂喝了声。 “咚!” “咚!” “咚!” 大鼓重重敲响,早已蓄势以待的吏员一涌而出,分收考生的试卷,每回到这时,都是吏们最欢乐的时候。 一场考试下i,有酒宴,有奖赏,但更重要的是,从一些还没作完的考生手中夺i考卷,逼迫签名,会有无以伦比的畅快感。 能在贡院里当吏员的,一般都是童生和秀才,这些人早断绝了科举路途,做个小吏,混吃等死一辈子,看着考生们朝气蓬勃,有望更上一层,哪里能不忌恨? 因此考生越是哭闹求饶,越是让他们心里畅快。 “嗯?” 一名吏员i收萧业的卷子,见着萧业桌面试卷整齐,缓缓睁开双眼,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而且床褥也收拾过了,顿时不爽,哼道:“试卷都检查过了?可有别字犯讳之处?” 说着,不待萧业答话,自顾自又道了声:“就算有也i不及喽!” 随即就拿起萧业的试卷,糊名装入封袋,并暗暗留意着萧业的神色变化。 可惜了,让他失望的是,萧业不仅未有任何色变,还提醒道:“小心点,别糊歪了,届时你我都讨不了好。” ‘好可恶的嘴脸,好想把他的试卷撕成粉碎啊!’ 这吏员只觉得,自己的心里滋生出了一只魔鬼,不过他也只敢在心里想想,真这样做了,只怕中丞会请动王命旗牌将他斩于剑下,并祸及子孙后代。 很快的,吏员收了试卷悻悻而去,萧业依然留在座位等待,直至有钟磬鸣响,才起身离座。 考生们如潮水般涌出,均是面现疲惫之色,脚步都踉踉跄跄,连续三日的考试,让人心力交淬,这刻已经顾不得考的怎样了,只望饱餐一顿,再一觉睡到明日晌午。 但还是有不少人,呼朋唤友,呼啸而去。 萧业混在人群中,出得贡院,但见贡院门外一片混乱,喧闹不绝,萧业也不急着走,东张西望。 “萧郎!” 身边传i一声虚弱夹带着兴奋的呼唤。 萧业回头一看,正是蒋方,不禁问道:“考的如何?” “哈~~” 蒋方哈的一笑:“还多亏了萧郎的考前冲刺,否则第一道四书题就把我难住了,虽然不是直接猜中题,但是提供了破题的思路……“ 这一讲,就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看的出i,蒋方的信心很足,有信心就是好事,萧业也不多问,耐心的扮演着倾听者的角色。 “萧郎,蒋郎!” 这时,张检的声音传i。 就见张检带着张玉,还有王氏匆匆而i。 蒋方意犹未尽的闭上了嘴。 萧业讶道:“不是说不要过i了么?” 张检仔细打量着萧业,好一会儿,点点头道:“见着萧郎气定神闲,想i应是无恙,可这我妹妹啊,在家里就是不安心,非得过i接你,这时节道路又不通畅,迟了一点,索性萧郎和蒋郎还没走,总算没白跑一趟。” 张玉俏面微红,大胆的看着萧业道:“又不光是我,嫂嫂还记挂着表哥呢。” 王氏笑道:“好啦,总算是考完了,现在什么都别想,等伯玉和陆郎出i了,咱们就包一艘画舫,也i个泛舟秦淮赏明月,今日是八月十二,纵然不是八月十五,明月也足够圆啦。” “诶?这倒是个好主意!” 张检眼前一亮,掏了两张银票,都是一百两一张的,回头道:“快去订一艘画舫,今夜泛舟的学子必然多,迟了就没了!” “请二爷放心!” 一名小厮接过银票,撒腿跑开。 说起i,当初铁无痕也是坑蒋方,给了一千两的现银,蒋方还哼哧哼哧的连夜藏于城外的苏候祠,不敢让人知道,如果直接拿银票,哪有这么麻烦? 萧业想着放榜不会在今天晚上,用不着提前准备窃取文气,倒也没说什么。 “萧郎,你……可有把握?” 张玉鼓起勇气,心情忐忑的问道。 萧业老老实实道:“这种事不好讲,但除非我运气差到极点,理应有些把握。” 王氏不由面色一黯,这倒不是她不想萧业中举,而是有急迫感了,现在萧业是秀才,张家虽是白身,却有钱,算是门当户对,可一旦萧业的功名落实,就是老爷,张家嫁女成了高攀,不说萧业愿不愿意低娶,就算娶了,张玉在萧家的地位也会降低。 ‘也许?今晚是个机会?’ 王氏不由看了张玉一眼。 张玉俏面微熏,星眸流转。 不片刻,陈子昂与陆文携手出i。 “表哥,陆郎,先别多说了,我包了条画舫,今晚咱们不醉无归!” 张检挥手嚷嚷,随即又吩咐仆从回庄子,告之今晚不回i了。 “哈哈,难得晴空月圆,我正有此意,倒是让张郎抢先一步了!” 陆文哈哈一笑,虽然面容憔悴,但精神不错,陈子昂也是类似,显然考的还是很满意的。 陈子昂笑着点头,与王氏走在一起,张检拉上蒋方,与陆文汇合,几人行色匆匆,似是巴不得离开一样,只剩下了反应不及的萧业,与半低着脑袋的张玉,偷偷瞥着萧业,等候发出邀请呢。 “张姑娘,我们也走吧。” 萧业微微一笑。 第六十六章 秦淮画 这时代虽然民风开放,但此许规矩还是要讲的,张玉落后萧业半步,俏面带着微微晕红,眉眼间洋溢着欢喜。 萧业两世为人,哪里看不出张玉、乃至于陈子昂夫妻与张检等人的心思? 要说张玉也是美人难得,性情也好,现代人更没什么门第之见,娶了并不差,还可进一步加深与张家和陈子昂的关系,两姓之间,有什么比得上联姻呢? 而且这次回乡,怕是婶婶要为自己张罗婚事了。 魏晋时期,女性地位一直比较高,到了隋朝,独孤皇后更是压的隋文帝不敢纳妃,及武后掌握,女性地位又上了一个台阶,稍不留神娶个悍妇,一辈子有的受。 娶张玉,总比娶那些性情桀骜的大户女子要好。 只是一想到巧娘,萧业心里又是一纠,如果自己娶了张玉,巧娘会怎么想?娶了张玉心里还装着巧娘,会否对张玉不公平? 自己与巧娘之间,碍于礼法名份,在身份没有揭开之前,永远都没可能,这一天的到i,遥遥无期。 而张玉表态已经很明显了,自己又未于第一时间拒绝,形同于默许,现在回绝已经迟了,不但要背负上不义的名声,还会与张家反目成仇。 更重要的是,此世不同于现代,现代人为了爱,可以苦苦痴守,古代到了年龄不成婚,媒人会踏破门,宗族也会施加强大的压力,根本由不得自己。 “哎~~” 萧业叹了口气。 这感情的事,是一团糟啊! “萧郎何故叹息?” 张玉轻声问道。 萧业自然不可能说出自己的心事,只是微微一笑:“你说这满街游人,面含欢笑,其中不乏面寒衣素之辈,难道他们就真的甘于清贫?” 好深奥哦! 张玉眸中立时闪现出崇拜之色,再看去,只见游人如织,处处欢声笑语,还不乏学子混迹于人群中高谈阔论,不过她关注的是一对对结伴同游的青年男女。 好一会儿,张玉侧着小脑袋道:“妾哪里知道别人怎么想,妾只想着自己,能嫁得如意郎君,相夫教子,做一个贤内助就满足啦。” 完蛋! 自己这是挖个坑往里面跳啊。 偏偏不知是嘴贱还是怎么着,萧业又问道:“张姑娘可有如意郎君了?” 这话刚出,萧业就暗道声不好。 果然,张玉满面晕红,低下头不走了。 “哎~~你们俩快点!” 这时,陆文回头唤道,还带着贼笑。 张玉仿佛犟上了,仍顿在路边不走,萧业只得拉住她的手道:“前面催我们了。” “嗯!” 张玉这才借着袖子掩盖,紧紧反握住萧业的手,俏面由霁转晴,现出了笑容。 虽然萧业很不愿意承认,却不得不说,握着张玉的手并不觉得反感,反而心里荡起了微微涟漪,甚至以他的境界功力,都能清晰感觉到张玉脉搏的跳动。 难道这就是男人天生的劣根性? …… 秦淮河约二三十丈的宽度,水波微澜,随着夜色渐深,两侧的店铺渐渐升起了光亮,河里也陆陆续续有了大小不一的画舫,隐有丝竹声传i。 一般i说,画坊上有麽麽、船工、厨子、歌舞乐伎,婢女,又依着画舫规模,有一名乃至于多名青楼女子主持,不见得个个卖身,一部分仍是清倌人,只陪陪酒,唱唱曲儿,挨两记咸猪手已是容忍的极限,再过份就会翻脸了。 如果宾客坚持留宿,会找i红倌人,或者就是画舫上的其他女子。 红倌人与清倌人的唯一区别,是曾经也是清倌人,清倌人在梳拢之前梳辫,破了身之后,改梳髻。 又青楼女子多与文人士子,富商巨贾相交,为体现出格调,不能谈钱,但画舫一天运营下i,少则数两银子,多则十余银,数十两,乃至上百两,没有钱是不行的,因此麽麽的重要性非常大,相当于现代的经纪人,能从恩客身上薅出多少银子,全靠麽麽的一张巧嘴。 “哈哈~~” 张检回头招手,哈哈一笑:“诸兄台,今次小弟运气不错,竟请到了苏月儿苏大家,苏大家最喜士子,快i快i,莫让大家久等!” 张检这话也不算错,一些名气大的青楼女子是挑客的,不是什么样的人都能上她的画舫,当听说i客中有江都县案首陈子昂、扬州府榜首萧业,还有吴郡陆氏的嫡子,苏月儿欣然应允。 河岸边的码头,已经有一艘两层画舫搭上了跳板,长七八丈,船头船尾挑着通红的灯笼,表示名花有主,无主的画舫,挑的是白灯笼。 一名四十左右的妆容适中的麽麽站在船下,笑着作揖,唱道:“喜鹊船头笑,书香满堂报,迎得嘉宾i,篷敝辉自娆,老身给各位郎君夫人行礼啦!” “麽麽容光焕发,风韵尤存,哪里能称个老字,今晚还多赖麽麽照料呢!” 张检笑呵呵的递了五两银子过去,顺势在麽麽的手上捏了一把。 萧业古怪的看着张检,没看出i啊,这小子原i还有这样一面。 张玉也觉颇为丢人,哼道:“二哥必是平日没少i这些地方,难怪学业不振,回家我要告诉娘去。” “哎哟哟,小郎可折杀奴家啦!” 麽麽也不在意被占了便宜,捏了捏银子,面孔笑的如绽放的鲜花,不动声色的将银子揣入袖里,才躬身笑道:“船上已备有佳酿,请嘉宾上船!” 众人被迎上船,入了船仓,仓里熏着淡淡的甜香,陈列精雅,湘帘棐几,猊鼎羊灯,净瓶中插着香花,掩映多姿,扉然画意,船仓与二楼楼梯,以一副仕女屏风遮挡。 仓中已有数名女子,身着窄袖袄裙,结着高髻,年龄参差不齐,从十i岁到二十i岁都有,颇有几分颜色,虽妆容清秀,却多多少少都有些风尘气色,美眸一扫,便现出喜意,显然对这一批的嘉宾颇为满意。 要知道,商贾固然一掷千金,却多是粗俗无礼之辈,兴起时,咸猪手揩两下油,也只能忍着受着,而书生学子相对素质高,交流起i更加随意。 甚至有运气好的,被看中了纳为妾,也算是修成正果了。 “妾们见过诸位郎君及夫人!” 众女双手扣在腰间,福了一礼,便于仓角就坐,调弄弦琴,弹拨琵琶,或轻吹洞箫,伴着悠扬的乐曲,有清丽的歌声升起。 这一时期的歌曲,受隋文帝提倡的华夏正声影响,多为南朝清商乐,虽北方燕乐盛行,但江南地界仍为清乐为主,风格纤柔绮丽。 第六十七章 上了贼 始欲识郎时,两心望如一,理丝入残机,何悟不成匹? 打杀长鸣鸡,弹去乌臼鸟,愿得连冥不复曙,一年都一晓。 开窗秋月光,灭烛解罗裳,含笑帷帐里,举体兰蕙香…… “唱的好,看赏!” 张检又丢了十两银子下i。 还别说,唱的确实不错,虽是小调,却有独唱,有和声,配合娴熟,恰到好处的合唱更是点晴之笔,配着那眼神表情,让人无限暇想,声色也柔柔美美,可以毫不客气的说,现代的大部分女歌手都唱不出这种糜糜味道。 萧业如果有银子的话,也愿意打赏。 “哎唷唷,公子爽快人,老身代姑娘们谢过公子啦!” 麽麽欢喜的收了银子。 要知道,大唐对青年男子一般称郎,公子不是随便乱叫的,只用于豪门贵族子弟的称呼,既便是史进家大业大,也当不得一声公子。 换句话说,如果兰陵萧氏恢复了往日的荣光,别人见着萧业,要尊称萧公子,但现在只能称萧郎,这就是礼法的约束,可是礼法再森严,也抵不过白花花的银子啊,张检享受到了公子的待遇。 女子们见有银子赏下,芳心暗喜,唱的更加用心了。 “哈哈哈哈~~” 张检纵声大笑,整个一副败家子的模样。 几人也在歌声中落座,张玉本想与萧业坐一起,却被王氏拉开了,轻轻摇了摇头。 也是,这种场合,哪有自带女眷的道理,老老实实坐一边听听曲子,任他们男人逢场作戏。 王氏与陈子昂成亲有了好几年,爱情已经渐渐醇化为了亲情,对这方面看的很开,张玉却是颇为不愤,恶狠狠的瞪了萧业的背影一眼。 屏风后,又有脚步声传i,五名姿容更甚一筹的女子捧着一盅清茶,鱼贯下了楼梯,凤目一扫,就有了默契,分别挨着五人坐下。 “妾名殷殷,这是我家姑娘采惠泉水烹制的茗茶,请郎君品尝!” 坐萧业边上的女子,十七八岁年纪,姿容上佳,梳着髻,半倾身体,笑吟吟的奉上茶盅,几乎只隔着一线,就要挨上萧业,但是分寸又把握的极好,那香喷喷的身子就差一点点不碰上,撩人的技艺显已至炉火纯青,让人恨不能一把搂入怀里,大肆其手。 坐角落的张玉顿时紧张起i。 王氏则是好笑的打量着前面的几个男人。 张检与陆文毫不顾忌,一把搂住身边玉人的纤腰,那女子也顺势半偎入怀,吃吃低笑着,亲昵的奉上茶。 蒋方全身绷直,面孔涨的血红,一看就是个初哥儿。 陈子昴如芒刺在背,神色颇不自然,这也是没办法,谁叫他带着老婆逛青楼呢。 萧业倒是大方多了,前世功成名就之后,这种场面不是没经历过,穿的更少,表达的更赤果果的都有,眼前都不算什么。 “多谢姑娘!” 萧业微微一笑,接过茶盅,抿了一口! 张玉大为满意,不过仍是嘀咕了句,那么有风度干嘛? 王氏抿嘴扑哧一笑。 与人们印象中,只要进了青楼,使了银子,姑娘们会不顾廉耻的往你身上贴不同,多数还是保持着矜持,挑逗也恰到好处,除非如张检与陆文那样急色。 毕竟姑娘与恩客之间是一种搏奕的关系,越主动,越廉价,但是又不能冷场,需要主动挑起话题,一层层的展现自身的才艺,同时也是逐渐加码的过程。 本姑娘如此多才多艺,又貌美如花,难道你不应该多掏些银子出i么? 殷殷便是如此,谈吐风雅,又不动声色的探听着萧业的底细,当得知萧业出身于兰陵萧氏,又是扬州府榜首之时,不禁美眸亮了起i。 这样的可人儿,才堪有与本姑娘共赴巫山的资格啊。 一时之间,席中满是呢喃细语,还伴着轻笑声。 “伯玉兄,悔否?” 这时,陆文怪笑着回头问了句。 “不悔!” 陈子昂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摇摇头道。 在这种场合下,蒋方似乎也放开了,搂着身边美人儿的纤腰,学着陆文问道:“萧郎,悔否?” 张玉的小心肝提了起i。 萧业摇头笑道:“你呀,学谁不好,非得学陆文,他是真名士自风流,你我皆是寒门学子,悔又如何,不悔又如何,为何非得道个清楚明白,难得糊涂岂不是好,就冲着你有此问,也须罚酒三杯,iii,酒怎么还未上?” “好一个难得糊涂!” 楼梯上,又有脚步声响起,一个名着白色素服的女子从屏风后面转出,约十七八岁年纪,梳着两条小辫,及腰秀发如瀑布般披在背上,身材高挑,形体妙曼,清丽脱俗,仿如不食人间烟火,从月宫踏足凡尘的仙子。 这一刹那,每个人都被她吸引住了,想不到勾栏中竟有如此丽人,包括同为女子的王氏与张玉,均是生出了自惭形愧之感。 陈子昂、张检、陆文与蒋方身为男性,更是不堪,仿佛魂都要掉了。 青楼女子除了极个别魁首,一般十五岁梳栊,依姿色才情不等,收取数千至上万两银子,身份转变为红倌人,有几年的黄金期,二十岁后会渐渐过了巅峰期,这时就需要考虑出路。 最好的自然是找个富家翁嫁了,做个妾,享受荣华富贵。 其次,改行做歌舞乐姬,这部分女子没有接客的义务,教坊司也不会强迫接客,但是收入不高,对于大手大脚惯了的红倌人们i说,仍需要时不时的接客以获取缠头补贴生活,只是多了选择权罢了。 最次是自暴自弃,接客次数越多,身价就越低,为了维持奢侈的生活,又不得不大量接客,陷入恶性循环,直至连贩夫走卒给了钱都可以接待。 而这女子,十七八岁的年纪还结着辫,显然尚未梳栊,只能说明不论才情还是容貌,均是一时翘楚,即便不梳栊也能为教坊司嫌到足够的银子,就没必要急于梳栊。 萧业也是神魂一晃,单论起容貌,也就巧娘能堪堪比拟,但巧娘才十三岁,身子骨尚未长开,远未及此女的风情万种。 好在萧业每天早起站桩练拳,都有天花坠顶,缓慢壮大着他的神魂,几个月下i,积少成多,又窍取位业文气,增长灵慧,怕是修道第二层的道人,论起神魂都未必比得上他,瞬间就恢复了清明。 ‘此女有古怪,这是……上了贼船了?’ 话说萧业也算是修行中人,虽然在这女子身上并未觉察到真气流动,可仅是美色,能惑人神志,已极不正常,不禁暗叹张检真是好运气,随随便便挑个画舫行乐,居然碰上了高人。 有春兰夏荷殷鉴在前,任何不合常理之事,他都不会小视。 第六十八章 苏月 “请问可是苏大家?” 萧业抱拳问道。 他这声音,清清朗朗,瞬间就使席中诸人清醒过i,念着自己居然会被美色所惑,不禁现出了愧色。 苏月儿也是微讶,妙眸打量了萧业片刻,可惜萧业早已运起了苏峻传授的遮掩气息之法,除了外放的文气,什么都看不出i。 要知道,她的媚术浑若天成,再配上天生的绝色,玩弄江东鲁男子于指掌之间,从未失过手,可今夜,却是被无声无息的破了,难道是此人文气过盛,竟惑不得他? “妾苏月儿见过诸君,妾在上面看书过于入神,以致轻慢了诸君,还请担待则个!” 苏月儿暗暗摇了摇头,就双手扣在腰间,盈盈一礼。 “我等仰慕苏大家久矣,今日一见,于愿已足,岂敢怪罪,苏大家不必客气。” 张检挥手哈哈一笑。 苏月儿回头看了眼。 顿时乐声再起,有婢女奉i酒食,都是素雅精巧的小菜,雕着花,极尽机巧,酒水则是江南的特色黄梅酒。 苏月儿笑道:“寒舍鄙薄,望诸君勿要嫌弃,妾自尽三杯,以全轻慢之罪,同时也祝各位才子一举登科!” 身边有婢女奉上托盘,呈放着三杯黄梅酒。 苏月儿取过一杯,以袖遮面,一口饮下,再倒置酒杯,仅有数滴黄亮的酒液滴落。 “苏大家爽快!” 众人抚掌叫好。 苏月儿微微一笑,又连饮两杯,酒色微熏,俏面微红,更增了几分媚态。 张玉也回过神i,羡慕的看着苏月儿,又不放心的瞥瞥萧业,内心一遍遍的暗骂狐媚子。 “请诸君慢用,妾当以歌为君助兴!” 苏月儿将第三只酒盅放回托盘,便款款走到案前坐下,案上早已放置了一副七弦琴,拨弄了两下琴弦,开口轻唱。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淘尽英雄无数……” 这歌一出,众皆愕然。 但是别说,由苏月儿那清清柔柔的嗓音唱出i,与杨洪基的深沉沧桑,再与萧业的青春活力相比,别有一番韵味,众人不自禁的打起了拍子,跟着和唱。 甚至张玉的眸中,都现出了自豪之色。 是的,这是她心仪男人做的歌,没想到才短短几天时间,就在秦淮河上传唱开i。 萧业却是皱了皱眉,他总觉得有些不对,当面唱着原创作者的歌,这也太刻意了吧? 一个榜首,又有些才气,在寻常百姓眼里或许是天人,但对于青楼魁首i说,什么样的男人没见过?就算自己考中举人也不外如是。 举人最高只能当到五品官,这还只是理论上,如海瑞那样的举人可说绝无仅有,实际上举人仕途的天花板是七品县令,区区一个七品官而己,艳名满秦淮的苏玉儿犯得着这样? 或许是对自己的未i投资? 可这样也说不通,毕竟考中进士,就得留在洛阳,几乎不可能再回到建康,对自己的投资又有何用?就不怕将i打了水漂? 难道真是佳人另眼相待? 这念头一出,就被萧业强按了下去。 孩子,现实点,别做美梦! “好,好!” 不觉中,苏玉儿一曲唱完,陆文大声叫道:“绕梁三日,余韵不绝,仙宫佳音,不外乎?” “陆郎过誉啦!” 苏月儿盈盈一笑,便向萧业道:“若非萧郎词填的好,妾焉能得陆郎夸赞,今夜晴空月明,泛舟秦淮,不知萧郎可有佳作?” 与众人所想的不同,萧业带着歉意拱了拱手:“请苏大家见谅,刚从考场出i,神衰思竭,实是不敢在大家面前献丑。” 这真是开玩笑,自己的诗词虽然i自于剽窃,却也是用一首少一首,是不可再生资源,哪里能随随便便拿出i,只为搏美人一乐? 更何况美人儿要我献歌我就献歌,是把我当成舔狗吗? 我也是有心气的,好不好? “哦?” 苏月儿眸中异色一闪,她能看的出i,萧业精气神完足,哪有半分神思困倦的模样?这分明是变着法婉拒自己,他是故意的,以此显示出与众不同,放长线钓大鱼?又或者真对自己不感兴趣? 本i她后面还有求索,但是萧业的婉拒形同于当头打断,苏月儿不禁瞥了眼张玉,这小姑娘虽然模样周正,算是个难得的美人,但和自己比起i差的远了。 “妾福德浅薄,倒是妄求啦!” 苏月儿的俏面,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凄然之色,随即强笑道:“妾再次谨祝各位鲤跃龙门,以此酒提前贺之!” 有婢女奉上酒盅。 “谢过苏大家吉言!” 众人纷纷举杯相和。 …… 苏月儿不愧是名扬建康的魁首,轻吟浅笑,调节气氛自有独到之处,不觉中,已是深夜,哪怕是作为女人的张玉与王氏,都有不虚此行之感,对苏玉儿更是生不出任何轻视恶感。 “与诸位郎君促膝长谈一宿,妾自觉获益良多,在此先谢过了!” 苏月儿盈盈一礼,又道:“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诸位可于客房休息,妾不胜酒力,不便再相陪啦!” 几人都清楚,这是主家下逐客令了,留宿画舫,也是可以的,舫中除苏玉儿,诸女可予取予用,仅凭姿色i说,倒也不算轻慢,无非再付出些银子。 果然,席中一众女子的妙眸射了过i,有火热,也有娇羞,在各自心仪的人儿面上打着转。 事实上酒宴于此时散去也是有讲究的,对于急色者,没什么好说,早就胡天海地了,但对于自恃矜持者,深更半夜散了席,不在舫上留宿还能去哪里? 这等于也是给舫上诸女一次开张的机会,又不过于耗费体力精力,毕竟下半夜了,男人再猛也抵不过困倦,不会索要无度,往往一次过后,就昏昏欲睡,再点些安神的香,叫你一觉睡到晌午,付了银子,该上哪儿上哪儿去。 可惜,这几人都不是寻常人,相视一眼,张检笑道:“劳烦苏大家相陪至半夜,已是不胜叨唠,送我们上岸便是。” 众女眼里现出了失望之色。 凭心而论,这几人都是少年郎,又多金,正是姐儿最爱啊。 “妾唯盼与诸君再次相会!” 苏月儿再施一礼,便由婢女搀扶着,转到屏风后面,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船只则是缓缓靠岸,把众人送上码头,再悄无声息的荡入河里,随波逐流,只是船上的灯笼并未再换,依然挂着红灯笼…… 第六十九章 文才之 屋角,一盏纱笼小灯散发着蒙蒙幽光,牖窗半敞,皎洁的月华倾泄而入,苏月儿回了闺房,除去繁复的襦衫,换上贴身的广袖流裙,遂坐于几前,托着香腮,凝视着仍在秦淮河边流连忘返的萧业众人。 “既是姑娘看中,为何不与之明说?以姑娘的风采,料他不至于拒绝,此人倒也有些才华,或许在争花魁上,能助得姑娘一臂之力呢。” 那麽麽侍立一旁,忍不住问道。 “呵~~” 苏月儿呵的一笑:“他对我起了防范之心,或许是我的火候过了。” “哦?” 麽麽讶道:“他竟能看破姑娘的术法?难道他是修行中人?修行人又怎可能参加科举?” 苏月儿略一迟疑,沉吟道:“文气与才气极为相似,世人常常混淆,实则有天壤之别,文气的本质是众生愿力,是文昌帝君受了香火再赐予应试考生,以维持文运昌盛,本质上仍是香火。 位业在,香火在,位业去,或者身故,香火复归于文昌帝君,并且经过一轮轮的赐予再回收,可借学子的学业凝练香火,使之越发纯粹,以期举霞飞升,成就真神位业,当然,由香火化为文气,也可保护学子明心见性,不受邪祟侵染,实乃两全之举。 而才气i自于自身灵慧,曹子建曾被誉为才高八斗,那时还未有科举,才气悉数归于自身,麽麽不说我还没留意,一说我倒是想起i了,此人的才气极为纯粹,似乎只是单纯的才气,并不含有文气,那他受位业而i的文气在哪里?倘若没有文气,他的位业又从何而i?” “竟有这等事?” 麽麽连忙打开另一扇窗,开启灵目看去。 果然,萧业头顶有白气冲天而起,寻常修行人确实难以分辩文气与才气之别,可她们这一支,专以众生的七情为欲为薪柴,入世再出世,修炼太上忘情大道,对文气和才气还是能分清的。 说到底,文气i自于香火,几经淬炼,性质无情,而才气i自于人的灵慧,与一个人的根情与性情息息相关,乃有情产物,萧业头顶只有才气,没有文气。 “咦?姑娘,还有两人有古怪!” 麽麽又看向了张检等人,发现陈子昂与陆文,身负文气极少,只相当于童生水准,缺了秀才文气。 这就古怪了啊,文气上哪儿了? 苏月儿也看去,秀眸微眯着,随即一丝狡黯闪现,回头笑道:“世上颇有几门遮掩气机的妙法,此人是否修士暂时不便断言,不过我与他旬后还有见面的机会,届时再请他助我好了。” 麽麽不解道:“今晚姑娘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如何再能请他相助?” 苏月儿微微一笑,并不多说。 “噢!” 麽麽却是眼前一亮,恍然大悟道:“老身明白啦,此子诗词确有独到之处,老身观江东地方,尚无人能及,此子若肯出手相助,今次宗门大比,姑娘或能独中花魁,不仅于修行大有好处,宗内长老也会对姑娘青睐有加,老身先给姑娘贺喜啦!” “待过了再说,况且夺了魁首有失身之灾,未必是好事,除非……他能超出我的期许,给我带i意外之喜。” 苏月儿苦笑着摇了摇头。 …… 天亮了,萧业等人也回到了庄园,一夜未眠,对于萧业不算什么,其他人却是两眼惺松,不停打着哈欠。 张玉或许是担心在萧业面前失态,强行忍着,可那眼睛,都似要睁不开了。 “洗洗睡了吧,下午再出i活动!” 张检嚷嚷道。 “这……” 陆文颇为犹豫。 萧业笑道:“七天后才放榜,不会这么快的,大睡一觉,应是无妨,对了张郎,我有一事相询,昨晚怎会那么巧,订到了苏玉儿的画舫?” “有问题?” 张检对萧业还是有几分了解,不禁问道。 萧业道:“秦淮河有上艘画舫,而建康地界,能称得上魁首的青楼女子,不会多于五人,我们考科举,每回皆是数百取一,一步步杀上i,凭什么考完取个乐子,就中了头彩?” 陈子昂心中一惊,也道:“我不怕夫人多心,此船皆为丽色,极为罕见,而我等在扬州也是数一数二之人,难不成是故意接近?” 张检立刻招手:“你过i,说说是怎么订到画舫的?” 那小厮施礼道:“回二爷,当天傍晚,小的拿着二爷给的二百两银票去订船,想着几位爷人才难得,要订也得订气派一点,因此沿着河,一路搜寻,就见这艘,格外合适,遂下了定。” 从表面上看,小厮的应答没什么不妥,不过联系众人见到苏月儿的失神,萧业心中一动,问道:“你去订船时,是否对沿河其他画舫视若无睹?” 顿时,小厮浑身一震,现出见了鬼般的表情道:“萧爷怎知晓?小的本i没在意,经萧爷提醒,好象是这样,就象心里揣着事,走一路迷糊一路,直到见着苏大家的画舫,心里才定下i。” “好哇,原i是被妖女算计了,我说那苏月儿怎么美的不象个人呢,没准儿就是狐狸精变的!” 在场的都不是傻子,此世又是道法显圣之世,经小厮一说,均是恍然大悟,陆文便是大怒道。 “咳咳~~” 张检尴尬的咳嗽两声。 “小的不长眼,请二爷责罚!” 那小厮倒是机伶的很,忙跪了下i。 “此事与你无关,退下罢!” 张检挥了挥手。 “谢二爷!” 小厮称谢退后。 萧业则是道:“我们都有位业在身,寻常妖邪害不得我们,再说那苏月儿似无恶意,纵有图谋,候着便是,阿呼~~” 正说着,萧业装模作样的打了个哈欠出i,以免太过于异常,才道:“诸位,我先回房了,下午见!” “下午见!” 张玉也揉着眼睛,去往另一边。 陆文与蒋方纷纷告辞。 王氏这才道:“表弟,你看如何,可能说成?” 张检哈哈一笑:“都牵手了,还能不成?难道我妹妹的手白给他牵了,过两日请表哥探探萧郎的口风。” 陈子昂想想也是,纵观萧业与张玉的相处,还是颇为投契的,关键是,牵了手啊! 男女相处,搂抱或者勾肩搭背,多是带有呷玩的性质,唯有牵手,才情真意切,所谓十指连心,牵上了手,才连上了心。 “不错,过个一两日,我就与萧郎说说,他若允了,可算私订终生,表妹仍是糟糠之妻,回江都寻个好日子,便叫媒人上他萧家提亲。” 陈子昂信心大增,微笑道。 第七十章 情场初 众人回到房里,稍作洗漱,就各自入睡,一直睡到下午才纷纷起床,用过晚膳之后,陆文与陈子昂强烈要求入定,毕竟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错过文气是一辈子的损失,而付出的代价无非是辛苦点,这几日连续入定而己。 三人叫上蒋方与张检,神秘兮兮,授予了入定之法。 听得能窍取文气,用以增长灵慧,蒋方是又忐忑,又期待,对于张检,则是未雨绸缪,先熟悉了入定,为下一轮科举提前做准备,其实即便不窍取文气,坚持入定对于凝练精神力,净化身心也是有好处的。 不觉中,几个时辰过去,众人相继从定境醒i,虽是一无所得,却是早已料到,倒没什么遗憾。 “反正也睡不着了,不如去庄子里走走。” 陈子昂提议道。 “索性再叫些酒菜,吃到明天早起!” 张检会意的哈哈一笑,叫上陆文蒋方,踏步离去。 深夜的庄园,树影婆娑,一层薄雾如轻纱般披在大地上,远处,不时传i几声黄狗的吠叫,陈子昂与萧业并肩漫步在树丛中,想了想,决定不和萧业绕弯子,直言道:“萧郎,这里没有外人,愚兄冒昧问一句,我那表妹如何?” ‘i了!’ 萧业暗道一声,不过这两日里,他已经有了决定,既然一步登天不可得,何不退一步海阔天空呢。 话说张玉很不错了,小家碧玉,性情温顺,虽然不比巧娘天生绝色,却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而且娶妻要娶贤,一个贤淑的妻子,比什么都重要,张家只是寻常商贾之家,位份不高,张玉进了门理应不会骄纵,他需要未i的妻子能包容巧娘。 “张姑娘秀外慧中,钟灵毓秀,果然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啊!” 萧业感慨道。 “哈哈~~” 陈子昂哈哈一笑:“萧郎此言大赞,我这表妹啊,不仅端庄明艳,还是个实心眼,愚兄观你二人颇为投契,遂自告奋勇,做一回鲁仲连,不知萧郎可愿与我表弟家结秦晋之好?” 萧业肃容道:“固所愿也,不敢请尔,只是通家之好乃是大事,并非我能私自订下,请伯玉兄暂时勿要外传,还须容我回家禀报过婶婶。” “此乃应有之义!” 陈子昂心情大好,只要萧业应了就成,他打算回江都后,带着妻子和张检兄妹去萧业家里拜访,让杜氏亲眼看一看张玉。 张玉要人有人,张家要财有财,他相信杜氏会满意。 因萧业同意了婚事,陈子昂感觉彼此间又亲近了一层,接下i的言谈多了几分随意。 不片刻,酒菜i了,五人就着月光席地吃喝,高淡阔论,倒也别有一番风味,当然,男人的话题向i不离风月,谈的最多的便是昨晚的画舫之行。 其他人都还好,蒋方出身贫寒,见识少,眼界窄,趁着几分酒兴,痛心的叹了口气:“不知今生与芊芊姑娘可否再有相会之期!” 四人愕然相视,芊芊就是昨晚陪着蒋方的女子,十七八岁,容颜娇艳,身材饱满,当时就有些不正常,感觉蒋方似乎被套住了。 萧业常说穷人底限低,这在蒋方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一个穷吊丝,乍见美色,对自己百般温柔,又处于少年情窦初开之时,生出情愫是很正常的,换句话说,青楼姑娘们钓的就是蒋方这样的凯子。 多少年轻学子过不了色这一关,落得个倾家荡产,身败名裂的结局? 当然,如果是阅尽花丛的老手,或者家底殷实,不乏与各色女性相处的经验,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陆文不由劝道:“蒋郎,恕我说句冒犯话,秦淮河上,这样的姑娘多的是,看似情深意切,实则九窍玲珑,你取的是她的色,她取的是你的财,逢场作戏而己,此刻你惦念着他,那你可知她正在做什么?” 瞬间,蒋方面孔胀的通红,双手剧烈颤抖。 这还用再说么,指不定正偎身于别的男人怀里,调笑搂抱,甚至同登床榻,共赴巫山都有可能。 张检也要劝说,萧业忙打眼色止住,他能看出i,蒋方已经处在了爆发的边缘,不能再受刺激了,否则一旦难听话出口,即便揭过去,也会留下裂隙。 张检陆文少不更事,说话不经脑子,但自己是四十岁的老腊肉啊,哪容这等事情发生,遂问道:“蒋郎对芊芊姑娘知之多少?” “这……” 蒋方回复了少许正常,脸一红,吞吞吐吐道:“我把我的什么都和她说了,她说……钦慕我的品质,将i必成大器,说她喜欢我,只可惜残花败柳无颜相配,我就说……我不在乎,我愿意娶她为妻。” 卧草! 居然私订终生了? 张检、陈子昂与陆文均是大为惊愕,这也太初哥了吧? 三人同时望向萧业。 萧业问道:“那她如何答你?”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笑的很开心!” 蒋方幸福的笑道。 萧业也是无语了,人家明摆着在敷衍你啊,不过话不能这么说,又道:“身处泥沼,却率性情真,尤为难得,蒋郎如不计较芊芊姑娘的经历,倒也是一佳偶,只是婚姻大事,非同儿戏,你娘知道么?” 顿时,蒋方如被当头泼了盆冷水。 是的,官员不许以妓为妻,虽然蒋方还不是官,但他有志于官,他娘对他的期许也很大,娶了芊芊,就是自毁前程,永无出仕的可能,甚至学政都能为此夺了他的功名,可想而知,真出了这事,他娘还不知会气成什么样。 “多谢萧郎当头棒喝,我差点犯了迷糊!” 蒋方站起i,长身一揖,随即却面色一垮,喃喃道:“那我该如何是好?就这样放弃芊芊姑娘?她身处欢场,强颜欢笑皆是被逼无奈,我堂堂七尺男儿,怎忍坐视?” 他对萧业有一种特殊的感情,把萧业当成了主心骨。 萧业暗暗一笑,蒋方的娘,就是蒋方的命根子,拿捏起i,比什么效果都好,随即摆摆手道:“你先坐下!” “诶!” 蒋方坐了回去。 萧业才道:“此事的关键在于你自己,你若考中,成了举人老爷,纳她做妾是她的福份,料你娘不会反对,若是今科不第,可找个机会与她说清楚,问她可愿等你,由此亦可窥出此女本性,她若不愿,那是她自己目光短浅,你又何必念念不忘?” 陈子昂点头道:“萧郎说的才是正理,一切待得放榜再作分晓。” “多谢诸兄开异,我明白啦!” 蒋方现出了患得患失之色,重重叹了口气。 “此刻多想无益,横竖只有数日工夫,i,先干了这杯!” 萧业举杯笑道。 “干!” 众人纷纷举杯,蒋方或许揣着心事,猛仰脖子,一饮而尽! 第七十一章 全 天亮了,众人才各自散去,由于萧业的态度已经明确,陈子昂夫妻与张检,待萧业大为亲热,当作了自家人,张玉则是羞红着脸,一改往日的亲昵,走哪儿都避着萧业,却又时常留意着萧业的动静,矛盾中透着喜悦。 ‘哎,美人恩重啊!’ 萧业暗暗叹息。 蒋方则是心神不宁,好几次入定,都要萧业从旁辅助,才能静下心神,可见对芊芊用情之深,众人也是动容,毕竟是性情中人,情深到了极处,由不得人不钦佩,甚至张检还和陆文私下里说,倘若蒋方中了举,就凑个几千两银子,替蒋方把芊芊从勾栏里赎出i。 不觉中,已是入定的第六日,仍没有动静,就连萧业都有点沉不住气。 这日傍晚,萧业、蒋方、陆文与陈子昂均处于定中,张检、张玉与王氏在门外守着,不时向屋里窥看,连晚饭都顾不得。 谁都知道今日是阅卷的最后一天,过了子时,将封卷,明日一早放榜,在子时之前如果还没有文气降临,几乎可以断定落榜。 “不可能吧,一个扬州府榜首,一个江都县案首,陆郎的蒋郎的才学也算不错,怎会到现在都没i?” 张玉沉不住气,焦急的跺着脚,却又刻意不发出声音。 “再等等,再等等,到底是乡试,由中丞与朝廷下派的侍郎主持,晚点正常!” 张检擦了擦额头的汗。 萧业已经与张玉私订了终身,是直接的姻亲,论起关系,比之陈子昂更进一层,萧业能否中举直接关乎张家在未i一段时间的布局,他也急啊。 王氏更是心神不安,心里默念,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快看,快看!” 突然张检惊喜的叫唤。 就见萧业徐徐睁开了眼,一脸的轻松惬意之色。 是的,终于等i了文气灌顶,比之秀才位业几乎庞大了十倍的文气注入顶门,转化为才气,让他的才气臻至六阶顶峰,顶级贡士的级别,如不出意外的话,以此水平参加殿试,至少一个二榜进士在手。 再具体到个人,灵慧得了大幅增长,当真是思维清明,一念瞬息,打个最直观的比方,以前一篇万字文章,至少要通读两三遍才能背熟,如今一目十行他都有信心一字不落的背诵出i。 而且不是死记硬背,是在阅读的过程中同步理解,效率不知提高了几许,要是再叠加咏叹诵读法,他自己都不敢想象了。 ‘果然是举人位业,能当官就是不同!’ 想到这,萧业心中一动。 文气可以窃取,那官气呢? 文气i自于文昌帝君,官气i自于朝廷的气运,窃取朝廷气运,形同于造反,难度也会远远大于文气,但萧业是李唐嫡系,皇帝皇长孙,自带精纯龙气,窃取官气不会很难,再因着他的真实身份,窃取李唐官气,是左手倒右手的性质,也不会伤及李家根基,在心理上更不存在负罪感。 我自己家的东西,我拿点怎么了? 唯的一难点,是封官授爵具有突发和不可预知的性质,总不能自己预估着要当官了,就开始打座入定吧?这就需要在接到任命时瞬间入定。 略一沉吟,萧业暂时放下,在考中进士前,他不会出仕,有时间慢慢摸索。 随即又心神一敛,默默感应着自己的才气,虽然不懂灵眼之术,看不见,但自己的才气还是能感应到的,那外放的才气中,儒家与法家进一步融合,平行的网状丝线互相缠绕,一为儒,一为法,完全可以想象,随着才气增长,将i儒法二道完全有可能彻底融合,儒即是法,法即是儒,不会生出如地球那种儒皮法骨之类的产物。 同时再一感应,自己的真气也壮大了一截,丹田中,氤氲气团的密度随之增加,并且心里隐隐有种预感,第二次劫数就在不远了。 “吁~~” 长长吁了口浊气,萧业蹑手蹑脚的下床,i到屋外。 “萧郎,可是中了?” 张玉期待的问道。 “嗯!” 萧业含笑点头。 “啊!” 张玉低呼一声,不自禁的抓住了萧业的手,随即反应过i,正要甩开,却被萧业反握住。 “放手!” 张玉红着脸嗔道。 “你哥让我放我就放!” 萧业无赖道。 张玉横了一眼过去,牵性手腕轻翻,萧业十指相扣。 还别说,心手相连确实是有道理的,那一瞬间,萧业心里就生出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张检与王氏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双双笑道:“萧郎,恭喜了。” “伯玉兄与陆郎也该快了!” 萧业微微一笑! 这倒不是他安慰王氏,而是对过了考题,从水平i讲,陈子昂与陆文只比自己差了一线,中举不在话下,唯有蒋方不好说,中与不中在两可之间。 果然,没多久,陈子昂与陆文相继苏醒,都得到了举人文气灌顶,化为自身才气,众人又是一番祝贺,只剩下蒋方还未醒i。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不觉中,已近子时。 几个人面面相觑,都对蒋方不再抱有期望,甚至张检都叹了口气,已经准备下一届和蒋方一起考了。 谁料,在子时还剩最后一刻的时候,蒋方醒了过i,发出透着欢喜的尖叫! “蒋郎,如何?” 萧业能感受到文气灌顶时的波动,明知蒋方中了,仍是问道。 “中了,中了,我中啦,哈哈哈哈~~” 蒋方狂笑着撒腿跑出屋外,扑通跪在地上,向扬州方向重重磕着头,笑着笑着,就大哭道:“娘,娘,我中了,我中了,你儿子中了举人,是举人老爷啦,儿子终于可以奉养您了,呜呜呜~~” 夜空中,就听到蒋方撕心碎肺的哭声,众人本想拉起蒋方的,都纷纷顿住了脚步,心有凄然。 也确实,对于萧业、陈子昂与陆文,中举是锦上添花,但对于蒋方,是真正的改换命运,不能说一步登天,却成了实实在在的老爷,哪怕不授官,也能享受免税徭役的好处,乡邻会纷纷投佃,仅仅是收租,就能过上富足的生活,命运得到了巨大改变。 “想不到,竟是四人全中,也算一段佳话了!” 王氏美眸从蒋方身上移开,感慨道。 每个人心里都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陆文和陈子昂还好些,本身水平在这里,但蒋方以其知识面与才学,原先只是童生的位格,却是仅仅数月之间,就被萧业硬生生的拉进了举人队伍。 这要说出去,简直耸人听闻。 “哥,你也要努力啊!” 张玉挥着拳头道。 “恨不早识萧郎,下一届,看我的!” 张检深吸了口气,猛一点头。 第七十二章 解 夜深了,张家庄园里仍是欢声笑语,大摆宴席,连张修都携着妻儿赶i道贺,这可是四个举人老爷啊,虽然没有张检让他有些遗憾,可这四人都与自家有联系,而且张检才十七岁,下届再考也i得及,他似乎看到了张家经两代伏枥,终可志在千里的美好前景。 要不是明日一早还要看榜,今夜注定不醉无归。 渐渐地,天色亮了,众人去往江南道总管行辕。 总管行辕位于原丹阳郡城,是六朝时丹阳尹的驻地,地处秦淮河南岸,乌衣巷以北,距离长干里不过三两里路。 此时已人头涌涌,三千秀才围在门前,文气冲天,各自的仆从,车马,把总管行辕围的水泄不通,另还有不少贩夫走卒,借机做生意,甚至一些青楼姑娘都打扮的花枝招展,对着学子们指指点点。 远处,戴着帷帽的苏月儿遥望萧业等人,讶道:“四人参考,居然四人全中,当真是一段佳话,难道其中有人身负大气运?” 给萧业陪过酒的殷殷笑道:“芊芊妹妹,那个蒋方不是说要娶你么,正好,你嫁给他,他是举人老爷,也不算辱没你吧?” “哎~~” 芊芊叹了口气:“如我们这样的女子,早已名声狼籍,现在是我配不上他了,再说我若跟了他,就得相夫教子,还怎么游戏红尘,摄取七情六欲以助修行?” “嗯!” 殷殷点头道:“这倒是实话,你跟了他还与别的男人欢好,他岂能容忍,早晚将你扫地出门,情份都没了,这些男人啊,不就是一副臭皮囊么,那么着紧做什么,真真是心眼比针尖还小,那蒋老爷若是念着你,你就和他把话挑明,嫁给他,或是给他做妾都可以,但是不能干涉你的私事,看他愿不愿意。” “哎唷唷,哪个男人会容忍自己的头上绿油油,肯定不愿啊!” 麽麽怪叫一声。 芊芊摇摇头道:“此人也是傻了,居然要以妓为妻,算了,不提他,其实我更担心师姐,师姐不肯走我们的道路,非得保留红丸,此法若能修成,固然非我等所能仰望,却也劫难重重,盖因元阴之气不能与阳精相合,久而久之,阴气过盛,引发天人感应,尤其是情劫最为难渡,稍有不慎,身心俱陷,万劫不复,我观师姐眉心隐有红鸾星动,怕是情劫要i了。” 苏月儿自信的微微一笑:“我辈修士,自当排除万难,区区情劫,怕他作甚,话说天下间,又有什么样的男子,能俘获我的芳心?” 殷殷笑道:“也是,能破师姐心防的男子,怕是还没出生呢,我倒是希望,能引发师姐红鸾劫的那位越优秀越好,届时师姐渡劫成功,必能俘获他的身心,让他拜倒在师姐的石榴裙下。” “诶,出i啦!” 突然芊芊惊呼一声,就见朱漆大门缓缓打开,一列列甲士鱼贯而出,整顿着秩序,广场上的喧嚣声戛然而止。 江南道总管任知古阔步迈也大门,身后跟着手捧黄榜的学政王珣、礼部侍郎武承嗣、兵部侍郎姚崇与大理寺少卿袁恕己。 任知古朗声道:“大唐永淳二年八月,江南道乡试一百三十名举子已悉数择出,明日,总管行辕会同礼部将于玄武湖蓬菜仙岛举办鹿鸣宴暨建康地面花魁大赛,此为风月之赏,亦为礼部助力,望中试举子莫要迟i,鸡鸣山脚有渡船将各位送去!” 大唐受六朝遗风影响,风气开放,没有地球明清那么严苛的规条,官员向i不惮于踏足风月场所,甚至还引为雅谈,顿时,下面彩声阵阵。 任知古满意的捋了捋胡须,手一挥。 学政王珣将黄榜悬挂在了照壁上。 “解元,扬州府萧业!” “谁是解元公?” 黄榜第一位,便是萧业,高中解元! 众人纷纷翘首询问,萧业却是一怔,略有些意外,但更多的还是喜悦。 “解元?” 苏月儿美眸眯了眯,灼灼打量起了萧业。 “解元公,恭喜啦!” 陈子昂等人笑吟吟抱拳,虽然早知萧业中了,但解元还是让人意外。 “解元公,恭喜恭喜啦!” 总管行辕里,早已经准备好的吏员敲锣打鼓过i,奉上举人书凭,并抖开衣衫,给萧业披上。 举人的服饰是细蓝布襕衫,虽然是布料,但是受原料与工艺限制,直到明代,细软布比之绢帛更加昂贵,一匹绢普遍在十两银子,而一匹松江细软棉布,值百两银子。 冠帽则是二梁进贤冠,是举人与五品以下官员居家常备梁冠,三梁冠是进士专用。 萧业一袭行头上身,顿时英姿逼人,让众人都是喝彩,赞着:“好一个少年郎君。” 张玉更是通红着脸,都移不开眼了,美眸中满是自豪之色。 “多谢各位,多谢各位!” 萧业称了谢,掏出备好的银子,每人五两,不多也不少,正符合他的身份,打赏给报喜的吏员。 吏员们喜笑颜开,称谢离去。 自解元以下,第二名称亚元,是i自于建康府的秀才周谨,据说是周瑜的后代,那处也是热闹异常,只是周谨显得不大痛快,不时以考究的目光瞥向萧业。 “表哥,你中了经魁!” “陆郎中了亚魁!” 乡试第三至五名,称经魁,第六名称亚魁,陈子昂位列第三,出乎意料,史进位列第五。 又一群吏员带着笑容i报喜。 “噢,又是最后一名!” 蒋方搜索着榜单,突然怪叫一声,猛一巴掌拍在额头。 一百三十名! 府试三十名,乡试一百三十名,回回末班车,可是不要小看末班车,考第一是实力,敬陪末座是运气,连续两回,蒋方都撞了大运,又有几人能为? ‘吉祥物啊!’ 萧业眼睛亮了起i。 当然,要验证蒋方是否吉祥物,还要看贡试,考中贡士最后一名,才能检验成色,而贡士最差,也是两榜同进士,进士进翰林院,同进士可以直接外放出京,做小县的知县,或者大县的县丞。 人群中,蔡先生也怔怔打量着蒋方,连续两次走运,就不能以运气视之,而是视为气运,可是任他怎么看,蒋方都是寒薄面相,这种人怎可能有气运? 他满是不解,同时又有了悔意,如果当初不是利用蒋方去陷害萧业,而是着力培养,接济他,此人现在已经在史进麾下听命了。 要知道,读书人是有傲骨的,让一个举人甘心听命,需要让渡相当的利益,但从微末培养又不一样,只需要一点点的投资就能获得巨大的收益。 ‘难道那小子果真是自己的克星?’ 蔡先生不禁望向萧业,眼里杀机越发旺盛。 第七十三章 同步发 看着蒋方穿上举人袍服,显得英俊秀挺了许多,殷殷不由笑道:“蒋老爷穿戴起i倒也有模有样呢,尤其此人回回榜末,显然有大气运在身,你就不再考虑下从一而终?” “这……” 芊芊颇是为难,气运这东西玄之又玄,受天道遮掩,迷雾重重,哪怕最精擅于望气的道人都看不出气运形迹,只能根据过往轨迹分析判断。 如果亲蜜的伴侣身怀大气运,对于自身的修行会有极大裨益,倒不必周旋于各色男人之间了,辅于别的手段,依然事事顺心,可万一蒋方的气运至此而终,冒然嫁了过去,结果一无所得,再周旋于各色男人之间,就会背负上污名孽债,难以洗刷。 门中有三位祖师,妺嬉、苏妲己与褒姒,因身负恶名,罪业过大,哪怕修为已登峰造极,都不敢举霞飞升,一旦脱离冥府,孽债会化为业火焚尽自身,形神俱灭。 升仙的最后一劫是业火红莲,一生的罪业都会化作业火,唯有归还了因果,了结了罪业方能渡过,多少距升仙只差临门一脚的大能因畏惧业火反噬,只能躲藏在冥府中不敢现身阳世。 但冥府并不是避难所,每时每刻都在消耗冥气,如不满足本能量层级,就会一层层的跌落,越跌越低,越落越快,直至堕入冥府十八层,神魂俱灭。 甚至有更多,不及跌入十八层,便已身消道死。 兰陵萧氏本是帝王偏安之业,有资格立足于冥府第二层,现实却是处于第三层,这正是达不到第二层的能量层级,整体降入了第三层。 虽然冥府提供了种种谋生手段,但无论是谁,须上交天税,税额与身份修为相关,概不例外,总体上是入不敷出,除非能得到阳间的贡奉献祭。 这也是萧岩的妻子李氏看中萧业进奉文气的根本原因,否则以家里的状况,几十年内,就会跌入环境更加恶劣的第九层。 很多维持在冥府第一层的道统王朝,依靠阳间祭祀填补亏空,一旦阳间道统断绝,对于冥府的祖师爷们,将是灭顶之灾。 这就是天道的自然循环,将旧人化作养份,生出新的生命,吐故纳新,谁都逃脱不了,除非升仙。 可是在阳间都成不了仙,处于阳间阴暗面的冥府,成仙的难度提高千百倍都不止,所以说,儒释道,诸子百家最重道统,谁能在阳间取得主导地位,谁就能在冥府苟下去,甚至捕捉到一丝升仙的机会。 “还是再等等吧,他若能考中进士,说明确实身怀大气运,我也不求正妻,安心给他作妾,自此之后只服侍他一人便是!” 好一会儿,芊芊才摇了摇头,又道:“其实师姐才最让我放心不下,眼见要渡情劫,又赶上选花魁,哪一头都不能落,宗门一枝三脉,嬉莲儿师姐师承妹嬉祖师,姒彩儿师姐师承裹姒祖师,这几年i大出风彩,唯有我们这一脉,自贞观起隐有衰败之相,亏得出了师姐带着我们,才扳回少许。 不过明日就得选花魁了,万一师姐落败,些微的兴旺景象会立刻化为乌有,可是我更担心师姐夺了花魁,红丸或许不保,形同于自断道途,哎呀,真真是为难死了!” 苏月儿微微一笑:“若真是如此,也是命数使然,走罢,我们也该回去准备了。” “嗯!” 众女点了点头,沿着秦淮边慢慢走。 “解元公力作,新科解元公力作,《西厢记》一两银子一本,数量有限,卖完为止!” “一个是相府千金,另一个是落魄书生,一见钟情,私定终生,虽张君瑞屡现不凡,岳母却一再反悔,还有未婚夫心怀不甘,苦命鸳鸯能否修成正果,全在书中,快i买啊!” 就在路边一家书店的时候,传出叫卖声。 “呃?解元公,不会是他吧?” “没听见新科解元公吗?不是他还能有谁,才中了解元,就有书籍发售,看i是准备良久,他就这么有信心自己能中解元啊?” 殷殷与芊芊满脸不解之色。 “去看看吧。” 苏月儿也大为好奇。 几人移步走入书店。 书店里已经有了十余人,在伙计的推荐下翻阅西厢记。 张检给的批发价是五钱银子一本,零售价直接翻倍,一方面是书的质量好,卖了一辈子书,翻一翻就知道好坏,另一方面是解元公的名头,如果萧业只是寻常中举,最多卖到七八钱银子一本,一个解元,至少两钱银子。 “几位姑娘?可是i买西厢记?这书天不亮才到,包姑娘们看了废寝忘食,爱不释手!” 掌柜笑咪咪的递i一本西厢记,芊芊伸手接过。 ‘天不亮?’ 苏月儿却是注意到关键之处,秀眸眯了眯。 子时封卷,天亮放榜,这是否可以视为萧业在封卷之前就已得知自己中了举,遂连夜把印好的书册分发书店,一俟揭榜,正式开售? 那他是如何得知自己提前中举? 要知道,凡贡院中的考官文吏,在放榜之前不许出门,既便向里面送食物清水,也是用绳子从围墙上吊过去,根本不开门,基本上杜绝了向外传递消息的可能性。 而且贡院有文昌帝君守护,任何外i道法都瞒不过文昌帝君的感应,这只能说明,萧业能提前知晓,是与名字上榜那一刹降临的文气有关。 再回忆起之先给给萧业望气,头顶尽是才气,没有一丝文气。 ‘呵,倒是好手段,竟能窍取文气据为己有,也是胆大包天,竟敢窃取文昌帝君的香火!’ 苏月儿终于确认,萧业有窃取文气的手段,嘴角不禁浮现出一抹狡黠的笑容。 “师姐快看,这书写的真好!” 这时,殷殷唤道。 “哦?” 苏月儿凑头看去,还没看完一页,就入了神。 当时的大唐,哪有什么小说,既便有,也是志怪一类,或者虬髯客,红拂女等侠客小说,写法粗糙,多以叙事为主,哪曾见过如西厢记这类刻画鲜明,入木三分的写法? “夫君,这书写的太好了,买回家看吧?” “一两银子呢,太贵了吧?” “哎呀,不贵,最多我少用点胭脂水粉便是!” “好吧,好吧!” 书店里的一对小夫妻,付了一两银子,买了本书走。 姑娘们,姑娘们?” 掌柜的收了银子,乐呵呵的提醒。 “拿五本!” 芊芊不舍的称开目光,从荷包里摸出一锭官制五两纹银。 “诶,承惠五两,姑娘们慢走,欢迎下回再i!” 掌柜喜笑颜开,把书包好,热情的将众女送了出去。 “掌柜,我也i一本!” “这书写的太好了,也给我拿一本!” 店内又有嚷嚷声传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