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渣太子的白月光黑化了》 第一章 踏火重生 乾元朝,国都金陵城。 整整半月的通天妖火终于熄灭,这昔日昌盛的国都要地,繁华的八街九陌,在这场大火的洗劫之下遍地狼夷,浓烟熏天。 有人欢喜,有人恸哭,有人喜极而泣。 “妖女楚天歌死了!” 欢喜的人放鞭炮庆祝,此场浩劫的罪魁祸首终于死了。 恸哭的人披麻戴孝,为死去的无辜家眷烧纸,并痛咒楚天歌永世不得超生。 楚天歌,楚太师之女。 楚太师手段狠辣,将皇帝的一行兄弟屠戮得所剩无几。当今皇帝即位后,查尽楚太师的罪责昭告天下,桩桩件件令世人鄂然,随之抄府问斩九族。 楚天歌亦在被处死之列。然而,她人头落地之后,竟在乱葬岗的烧尸大火中踏火走出,腰间铃铛在劲风中清脆作响,猩红的双眼如泣如诉,如鬼如魔。 她持火在手,挥手间,火光便能吞噬她目及之处。 “她是妖怪,是魔鬼!” 铃铛响,红衣至,人挡杀人,佛挡杀佛。一时间哀呼满城,火光通天。 然而,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这样的妖物被三皇子李云临制服后,朝廷终于宣称楚天歌已亡。 “三皇子能手刃这样的妖物,当真了得!” “三皇子立此大功当立为太子。” “三皇子风华绝代,英雄盖世,真当是个神仙般的人啊!” 正如百姓们所料所期,三皇子李云临,在一个月后,被立为皇太子。 城楼之上,他长身玉立,一双冷冽的俊目看着这一片正在重修的断瓦残砖,寒风吹动他的玄色金绣裘袍,襟边厚实的雪白裘毛裹着他的脖颈。 五皇子李烬霄侧目看他,唇边讥诮,“恭喜三哥手刃旧情人,喜提皇太子之位。” 李云临的眼眸瞬沉,垂睫微动,没来由的,眼前似乎出现了一个鲜活的红衣女子。 她在绿草荫生的草地上向他跑来,明眸皓齿笑如海棠花开,声如莺歌,随风微扬的红衣像火一般明艳,腰间铃铛清灵作响。 “云临哥哥,你在这里呀。” 他唇角微微勾起,刚想答应,因这瑟瑟入脖的一阵冷风和满目疮痍骤然清醒。 她死了,她在世人眼里已经死了,死在他的手中。 “你我交好,你出了这样的事,我若不亲手杀了你,今后如何在这朝廷立足?不管你是妖是魔是神,必须死。” 他眼睁睁看她挣扎着的面上血色迅速褪去,看她倔强的身子一点点衰败不再动弹。 “李云临,我诅咒你求而不得,身败名裂,不得好死!” 他忘不了她那哀怨痛苦恨极的目光,似要将他千刀万剐。 - 肉体虽被禁锢着,一抹灵识凭着意志拼命挣扎出了这刺痛魂魄的地窖。 李云临真毒啊,只是这符咒困得住她的肉身,却困不住她的灵识。 终于跃然出地面,她大松了一口气,这看似轻松的过程,她耗费了一个月有余。 还需尽快找个躯体借居,否则这凉寒的黑夜她凭着薄弱的灵识熬不过几个时辰。 这儿是李云临的端木宫,夜间巡逻来来去去都是侍卫,肩大膀粗腰圆的,她一个也挑不中。 所幸,裴雪霁在此时从寝殿的方向走来。 裴丞相之女,裴雪霁,原先处处与她争锋相对,从不好言相待,皆是为了李云临。如今裴雪霁也没顾及大家闺秀的颜面,大晚上的竟从李云临寝殿里出来。 狗男狗女,也不算意外之事。 楚天歌一个激灵,向这个女子扑了过去,霎间占据了她的身子,把她那点不堪一击的魂魄困到了角落里闭锁。 躯体中的温暖迅速修复着她这颗受创严重的灵识,她舒服得扭脖子动了动手腕,下意识的去汇聚灵气,可游遍了周身就聚不起一点儿。 裴雪霁是个平凡人。 没有灵气,就无法驭火。 楚天歌环顾四周,如今这皇宫里在大晚上的居然一星点火烛光都没看不见。 丫鬟青苔见自家小姐原本好好走着,突然身子一颤,接着扭脖子看手腕,再是东张西望的,奇怪道:“小姐,你在做什么呢?” 她小姐的意识已在沉睡之中,楚天歌已然占据适应了裴雪霁的躯体,她最后往李云况寝殿的方向看了一眼,心间极端不适。 “走吧,回府。” 等该死的人付出代价,等我的本体重见天日,会把这具身体还给你的。 - 十六年前的一日,天霁云开,五彩祥云之光中,似有一只火凤凰盘旋而下。 随之,九公主出世,因天降祥瑞而被奉为神女,同一日,楚太师得了二千金,取名为天歌。 当年幼的楚天歌第一次把手塞进火炉时,感受到了别样的舒适感,高兴的咯咯笑,娘亲哭着把她的手拔出来,紧接着震惊到说不出话。 她那稚嫩的小手完好无损。 火,不仅伤不了她,还能治愈她的一切伤痛。 而楚天歌在爹娘的再三告诫下时刻谨记着,不能当着外人的面玩火,否则她会被当成妖怪,也没有人再敢接近她。 是啊,她是个妖怪。 所幸除了家人无人知道。 她父亲为当今皇帝披荆斩棘,双手沾满血腥,到头来却因此而获了死罪。 她的家人在百姓呼声中一个个身首异处,包括她自己。 那些观刑的人中。 有人说:“皇上是个明君啊,没有让诸位王爷枉死。” 有母亲抱着孩子说:“看,这就是坏人的下场,你以后可千万不能学坏。” 还有无数人感叹,“罪有因得啊。” 不是这样的,不是! 她在心里咆哮着。 直到她在烧尸火中身躯一点点的修复,她看到亲人的残骸已被火焰吞噬成了一片狼藉。 腐烂的焦糊味充斥她的鼻心,悲痛恨意疯狂的侵蚀着她的理智。 她冷冷的看着那些因寒凉而在这场烧尸火旁取暖,大肆聊着楚府罪恶的人们,他们似乎亲眼看见了父亲作恶一般描绘得有声有色。 挥手间,火焰吞噬了他们,哀嚎声随着北风呼啸,渐渐肆卷了整个皇城。 奉旨灭妖的侍卫们很快赶来,万箭齐发,她踏在火中,万箭穿心之后,一根根拔下了身上的箭羽。 不死不灭之身,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一时间,只要人们听到那清脆的铃铛响便会慌忙四窜而逃。 那是催魂的声音啊…… 直到,一个立如清风的身影出现在她眼前。 是李云临,是与她同系红绳,相许一生的未来夫君。他像一道温煦的光,照亮了她阴霾不晴的天地,磨平了她满身戾气。 “天歌,你过来。” 楚天歌猩红的眸瞳缓缓恢复成常人的漆黑,她毫无戒备的跑向了她最信任的云临哥哥。 他微笑着,低下头,突如其来的亲吻,她还没来得及有任何反应,一个冰寒的圆润之物被他抵入了嘴中,所到之处一寸寸犹如被灼烧的剧痛。 噬魄寒珠,普通人触及无事,但一旦身有灵气的异人触之,就会疯狂的吸食压迫对方的灵气,重创形同废人。 他一手扣着她的后脑勺,一手死死的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吐出来。她运用不了灵气就是个普通女子,如何能挣得过李云临。 楚天歌掐着自己的喉咙抵抗着不把噬灵寒珠下咽,而他在衣襟中掏出一块雪白绣着海棠花的手帕,把她的嘴塞得严严实实,侍卫用麻绳将她的双臂捆在身后。 他不费力的一推,楚天歌便如同将死的羊羔一般跌在了地上。 她半边脸枕着冰冷粗糙的大地,眼睛怨毒的看着他,这个曾经对她满付温柔的男子,此刻眼里只有刺骨三分的冷冽和必杀的决心。 没有半分留情和不忍。 “上!”他吩咐道。 几桶施了符咒的冰水迎面而来,在这天寒地冻的冬日,如同凌迟般剐着她的血肉。 楚天歌疼得挛缩在了地上,挣扎着向最近的火源爬去,随即被一张大网兜住。 她痛苦的嚎叫撕吼声抨击天宇,一桶桶冰水源源不断向她倾泻而来,犹如剧毒侵身,从皮表向脏内渗透腐蚀。 仿佛一条巨蛇被扼住了七寸,动弹不得,只能任由剐杀烹饪。 只是她没想到啊,这个人是李云临。 第二章 借身 熏香缥缈的闺房中,熟睡的身影骤然惊醒,她猛得坐起身,抱着被子喘息不止。 明明是冬天,却一身大汗淋漓,额边发丝湿贴着脸颊,大口喘息了好一会儿,狂跳不止的心脏才缓缓消停下来。 那一日,她头颅被按在邢台上手起刀落之后,灵识出窍,看到一片残骸下血流成河,亲人们的鲜血混在一起,淌下了邢台。 她看到李云临那冷冽的双眸,曾经待她温文儒玉的人,竟有这样狠厉的一面。 她捏紧了怀中被子,报复的念头在心底扎根生芽。 屋门一声微响,房里敞亮了些,她转头看向门的方向,来人是婢女青苔。 青苔拿手帕替她擦汗,“小姐,怎得热成了这样,相爷让你早些起身,要与你说些关于丁亲的事呢。” 楚天歌眯了下眼,“定亲?” 青苔擅自给她掀被,将她双脚扶下床,“对呀,与太子殿下的婚事,昨晚小姐和太子聊了什么,要说与相爷听的。” 现在她是裴雪霁。 昨晚裴雪霁是在李云临的端木宫中,如此看来,这一个月里他成了太子,还与裴雪霁谈起了婚事。 想当初李云临信誓旦旦的承诺非她不娶,是如此的可笑。 楚天歌微不可闻的哼了声,讥诮得提了提嘴角。 青苔疑惑道:“小姐,怎么了?” “我一会儿会去找父亲的。”楚天歌道。 - “你们都先下去。” 小姐发了话,侍从退出屋内。 裴相端坐着,抿了口茶,慈眉善目道:“你们的婚事在即,可不要再夜里往太子宫中跑,让人说闲话。” 楚天歌一脸委屈之色,“女儿对太子实在是失望。” “怎么?”裴相放下茶盏,凝起了神色。 “太子要逼女儿喝下不能生育的药物,还威胁我不能告诉父亲……否则,否则他就要将您的那些事上告给陛下。” 没有几个官员手里是干干净净的,楚天歌只需信手捏来。 裴相猛得一拍桌子,难掩怒色,“尚未大婚就如此行事。无子,哪怕你做了皇后,一个无子的皇后随时都能废!如此欺我裴家,他成了太子,就当自己稳做皇帝了是吗!” 楚天歌重咬下唇,使自己看起来伤心欲绝,楚楚可怜。 裴相长叹,“得亏你还没被他迷得彻底失了心窍。这婚咱们还是退了吧。” 楚天歌泪目盈盈,十分不舍的点头。 裴相凝神想了会儿,“为父早就认为,李云况能杀了与他两小无猜的楚云歌,必不是善类。只眼下还不到与太子闹翻的时候,咱们家就先拖着婚事,再伺机找机会退婚吧。” 楚天歌还是点头,“但凭父亲决断。” 裴相皱着眉打量了女儿一番,总觉得这一反常态的懂事有哪儿不对劲。 先前女儿费劲了心思要嫁李云临,而李云临与楚家有婚约在先,他裴相也不看好三皇子,此事便一直没有进展。直到楚家覆灭,三皇子被封太子,他没那个老脸去求太子娶自家女儿,但女儿自行去谈妥了婚事,他便全力支持。 女儿也算是一腔执念,痴情一片,一夜之间竟放下了,的确有些奇怪。 楚天歌瞧出了裴相眼中的质疑,略一低头,下巴微颤,两行晶莹顺颊而下,“女儿真心错付了。” 裴相被女儿这副可怜绝望的样子绞痛了心。 “看透了就好,爹爹会给你觅个更好的夫君,李云临的太子之位爹爹必叫他坐不安稳。” 这一声爹爹,她回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小时候总让她骑在肩头,她好摘得到高枝上的桃子。 他曾语重心长的对她说:歌儿,爹爹觉得李云临心思深重,你需对他留个心眼。 “爹爹。”女儿多傻啊。 她片刻失神,喃喃出声。 - 她回了闺房,对着铜镜将头发高高束起后,又解开发带散了下来。 她喜欢像火一样的鲜红色,却是不敢再穿戴。 幸亏她对裴雪霁的家人很了解,但要从内而外的扮演好她,却很难。 “小姐,蓝二小姐来了。” 蓝萦,定远侯府的二小姐,与裴雪霁一向交好。青苔的话音刚落,蓝萦就窜了进来。 “今日赵府热闹,太子五皇子都在那儿,我们去找赵青锦玩呗?” 哪是去见赵青锦,分明是为了见五皇子。蓝萦对五皇子的心思谁人不知。 去转转也好,楚天歌随手拿了件火红色的狐裘披风,抖了披在肩上后跟着她出了门。 裴、蓝两人是赵府的常客,家丁安安份份的退居一旁,任由她两畅通无阻。 绕长廊转朱阁,遥遥得便听见几个男子熟悉的声音。 “放心的射,这几个都是原先楚府的奴隶,弄死了也没事!” 赵衡的这句话令楚天歌心被揪紧得发疼,快了几步走到了他们玩乐之地。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只见三个眼熟的昔日家奴穿着单薄,并排立在院中瑟瑟发抖,他们头顶一个梨子,而李云临已搭弓上箭,对准了其中一个奴隶。 李云临的箭法虽好,但谁能百发百中,这些奴隶已抖成了筛子,寒冷,害怕,击溃了他们的身心。 制止的话还未出口,一箭已发,被对准的那个梨子被箭射穿落在地上。 “好!” 赞叹声一片,李云临则再次引箭上弓。 劫后余生的这个奴隶头顶则换上了一只相对娇小许多的青枣。 这可怜的奴隶看起来不超过十六岁,双颊冻得青肿,单薄破烂的衣衫下是瘦骨嶙峋的身子。再次被弓箭对准时,下身渐渐湿润了一片。 “他吓得泄身了,哈哈!” “这破胆子,还配做男人吗!” 几个世家子弟觉得这场景有趣至极,引以为乐。 五皇子李烬霄一身墨蓝华服,披雪白长裘,在一旁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一切。 被他们簇拥在正中的李云临,一身紫金银线华服,身披银玉雪貂大裘,雍容华贵,面目英挺。他一双半眯着,闪烁着精练的光,对准了奴隶头顶那一颗青枣。 弦发在即,一双纤手握住了箭身,从他手里拿过了这张褐色大弓。 她对着李云临拉弓引弦,再缓缓挪了身子,转而对准了那几个起哄的最欢乐的世家子弟。 那几个世家子弟皆是一惊,下意识的左右躲闪,嘴上嚷嚷道:“裴小姐别吓人呀!” 楚天歌勾了勾嘴角,讥诮道:“这就怕了,算什么男人?” 他们方才拿这话取笑别人,眼下被怼却不敢骂回去,只个个眼巴巴的看着李云临,指望他管管未来的媳妇,别叫她拿着弓箭对着人。 李云临眉梢一挑,打量着这个一番常态的裴雪霁,她向来温顺掐媚,今日竟敢夺他手里的弓箭,叫他有些意外。 她冷寂的眼神似乎很认真的瞄准猎物,这几个世家子弟避无可避之下躲去了太子的身后。 楚天歌的箭头也跟着对准了李云临。 就是这个人,曾经有多喜欢,现在就有多厌恶,多憎恨,恨不得将他拆骨入腹。 第三章 救俘虏一 她拉弦的手越发用力,只要夹着箭尾的手指松开,这锐物就能准确无误的刺穿他的头颅。 她眯起了眼,一腔怨恨几乎要倾泻而出,一个声音不断的在脑子里催促作响,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李云临从未在意过这个女子如何看他,可现在这个眼神烫得有些灼人,叫他不免疑惑,视线又不受控制的凝滞在她红色的裘袍上。 他想起有个总穿红衣的姑娘,她天生骄傲耀目,如火红的凤凰花一般灿烂明艳,却常常面对他时脸颊熏如逃之夭夭,总能叫人的目光流连不去,没有人穿红衣能比她好看。 他没来由的说:“这袍子真难看。” 楚天歌一愣,随即越发愤恨,双手因过于用力而微微发颤。 五皇子李烬霄似笑非笑道:“是袍子难看,还是太子殿下讨厌女子穿红衣?” 她穿了十七年的红衣,竟不知他不喜。 楚天歌扬了扬下巴,稍往下挪了箭身,对准了他的心脏。 “他讨厌,我就不穿了吗,我凭什么要迎合他的喜好?” 一反常态的这番话让众人皆是一惊,蓝萦跑到她身边夺下了弓箭,“你怎么了?昨晚跟太子闹不愉快了?” 李云临已没有兴致再射玩,摆了摆手,一旁侍从双手接过了弓箭。 他顺便回想了下昨夜,分明聊得很顺利,裴雪霁离开前还是高高兴兴的,怎就突然变了性子,莫非在别处听说了什么? 楚天歌极力的压制住了内心的不痛快,收回了狠瞪着李云临的目光,走到赵衡的面前,“这样的奴隶你有多少,都卖给我。” 赵衡嘿嘿一笑,“我这儿就这三个,裴小姐喜欢送你便是了,这些奴隶不值钱。你可以问太子要,他那里多一些。” 叛臣的家奴不能再伺候人,只能供人玩虐,的确不值钱。 楚天歌稍低头,“谢赵公子。” 她拿下这三个奴隶头顶上的梨和青枣,轻声道:“没事了,跟我走。” “裴小姐且等一等,我去拿奴隶文书给你。”赵衡道。 “好,有劳。” 楚天歌解下了自己的披风,披在那个瑟瑟发抖失禁的奴隶身上。 这个奴隶被她这样的举动惊到了,下意识的想跪下来,又怕地面更弄脏了她的披风,眼泪在此刻倾斜而出,“小姐,我身上脏。” 楚天歌苦涩一笑,“没事。” 另外两个奴隶至此才意识到这位小姐是在救他们,扑通跪地连连磕头,“多谢小姐,小姐菩萨心肠会有好报的!” 他们含着泪,却不敢哭出声。 好报?她的好报在哪里? 楚天歌扶他俩起身,他们年纪都不大,脏兮兮的脸蛋虽饱受了苦楚,但眼神里依然有少年的稚嫩。这些人会有今日,只是因为在楚府伺候过,与她而言也是一种念想,护他们亦是本能。 “好了,没事了,不必再害怕了,我会保护你们。” 楚天歌的温声安慰和承诺,令他们绷久了的恐惧和委屈霎间泄堤,放声大哭起来。 她这般作为落在那些世家子弟眼里却是矫揉造作,嗤之以鼻。 对几个奴隶假意大发善心,是为了博太子的好感吗? 李云临眼帘微动,她安抚奴隶的背影,那神态,像极了某个好管闲事的女子。她若是在,想必也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他走上前去,解下了自己的裘袍。 温暖罩身,她余光瞥向肩上,一双修长指节将他的银玉雪貂大裘披到了自己身上,双手绕到她胸前系好。彼时熟悉的龙涎香味道,此刻却让她作呕。 她现在是他的未婚妻子裴雪霁,李云临这样举动在旁人眼中也无半分奇怪之处。 楚天歌唇角勾起了一抹嘲笑,手指轻轻一拉,他刚系好的系带松散开来,当着众人的面,她将这条厚重的大裘袍披在另一个跪在地上,冻得嘴唇发紫的奴隶身上。 这个奴隶吓得脸色越发惨白,重重磕头,“小姐,奴不敢玷污太子殿下的披风啊!” 楚天歌扶直了他颤抖的身子,温柔且坚定,“放心,殿下既然送给我了,就是我的,我给你了便是你的。” 她转头看向一张俊脸僵沉的李云临,嫣然一笑,“殿下说对吗?” 李云临嘴角抽了抽,他想说没有送给她的意思,可是这女人已把话说得这么笃定。 这张雪貂大裘是西域上贡的珍品,裘质浓密,抚之似雪柔软,覆之暖如围炉,上百条奴隶的命也换不来的东西,竟被她这样的糟践了。 楚天歌看到他猪肝色的神情下那抹难掩的怒气,愉悦的搓了搓有些发冻的手。他向来有洁癖,且对自己喜欢的东西有极强的占有欲,从不会拱手让人。 现在他想必格外难受。 李云临看着她的眼神从愤怒逐渐深邃复杂,凑到她耳边,轻佻道:“这么喜欢脱衣服,是昨晚不够尽兴,欲求不满?卖弄给本太子看不够,还要当众表演吗?” 楚天歌犹如遭雷劈般浑身颤栗了下,一股恶寒由心而生,冷得胸间发疼。见过他温柔至极深情似海的伪装,也见过他冷血绝情要弄死她的狠厉,眼下又见识到他放荡秽糜的一面,竟是如此的恶心,难为他装了那么久。 尚未大婚时就做了苟且之事,裴雪霁啊裴雪霁…… 她握紧的拳头蠢蠢欲动,指尖嵌入了掌心,疼痛助她战胜了情绪。 楚天歌冷哼了声,后退了一步,稍大声道:“今夜还是算了吧,正是见识过太子殿下的银样蜡枪头,本小姐很难再提起兴致。” 此言出,李云临的表情霎间变得丰富多彩,薄唇紧紧的抿着。其后的一众人皆尴尬得想隐了身去,偷偷的一步步挪远。谁能料到这个女子的脸皮如此之厚,也未料到太子竟有这样的缺憾。 五皇子李烬宵不合时宜的笑出声来,“裴小姐不必介怀,我这就寻些鹿鞭给太子宫中送去。” 楚天歌与五皇子相处得不多,过去只觉得他有些针对李云临,便从未给他好脸色看。如今倒觉得他格外顺眼。 “五皇子不知,有些隐疾非鹿鞭可医。” “譬如人心。” 李烬宵如此的直截了当,楚天歌也并不意外。他针对李云临已非一朝一夕,纵使李云临如今贵为太子,但李烬宵是皇后所出,嫡子尊贵,其后的势力也不同小觑。 楚天歌道:“五皇子生来尊贵,德才兼备,对苗而不秀之人倒也颇有见地。” 李烬宵道:“踩踏着女人的尸骨上位,本皇子的确是瞧不起的。” 第四章 救俘虏二 她如何也没想到,五皇子对于李云临杀自己的事如此愤慨,在这皇城中竟还有人站在她这一边。一时无言,只感激的看着他。 过去是她瞎了眼,竟然把李云临当成了阳光,把与他对立的人都当成了自己的敌人。如今才知道,五皇子比她看得清。 后头原先静静围观的世家子弟们都偷偷散得干干净净,有些事儿,他们还是不看见的好。 李云临怒而一把揪起了李烬宵的衣襟,眼眸中厉气凛然,“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恨我杀了天歌。” 一边近乎透明到没有存在感的蓝萦急得红了眼,却不敢上前劝阻。她虽喜欢五皇子,却是个胆小的,只能干着急。 李烬宵冷淡得瞥了眼李云临抓着自己衣襟的手,嗤笑道:“亏你说得理直气壮。” 李云临眼眸紧缩着,逼近了他,“为了个妖女这样与我作对,你敢让父皇和满朝大臣知道这件事吗?” 妖女,这一声妖女撞痛了楚天歌的心。 她闭了下眼,深呼吸后上前两步,重重的一耳光甩在他脸上。 李云临突如其来的挨了巴掌,松了抓着衣襟的手,难以置信而嗔怒的看着她。 “裴雪霁,你吃错药了?” 楚天歌瞪着他,耗尽了自己所有的忍耐。她几乎忍不住要上去拼命,可是她不能。 这具没有丝毫灵力的身体根本打不过他,且附身容易出窍难,如今她的命与裴雪霁紧密相连,她必须保护好自己。 楚天歌的视线在怒不可遏的李云临和疑惑万分的李烬宵之间错换了好多次,终于平静了下来。 她不替自己而杀了李云临,但也能替裴雪霁骂一骂他。 “一个女子,把自己最好最珍贵的清白给了你,却遭你说是卖弄。你将每个爱你的女子利用到极致,当成登高的云梯,还出言侮辱。你有心吗,李云临,你有心吗?你是人吗?” 这质问根本扣不开他的良心,李云临嘲笑道:“我利用你?是谁巴着求我?” 楚天歌心里长叹一声,众所周知裴雪霁心仪他已久,毫不隐藏自己的心思,站在她这样倒贴的立场是吵不赢了。 “李云临,你会有报应的。” 赵衡此时将奴隶文书取了来,见太子夫妇互瞪着,五皇子在一旁神色复杂的默默杵立,开口打破了这样的气氛,“怎么了这是?” 楚天歌稳了稳情绪,接过文书,平和道:“谢赵公子,告辞了。” 她院里不可养男从,这三个奴隶她给了钱便打发他们离开, 五皇子也不远处的阁楼上,看到她撕毁奴隶文书的这一幕,心头的疑惑越发挥之不去。 裴雪霁对楚天歌的妒意非一朝一夕而就,楚府灭门之时,她面上难掩的高兴他也看得一清二楚。如今,她怎会为楚府的奴隶出头? 楚天歌呆呆的站在街头,看着这街道上仍有许多屋子尚未修复,随处可见被她摧残过的痕迹。 曾经她最爱逛的酒楼,如今塌成了一堆枯木。曾经街上总在叫卖糖葫芦的大叔,今日却不见身影。 这街上的人,竟稀少了这么多。 她当时到底怎么了,丧失了理智,眼前只有血红的一片,看到的每个人都像杀死她全家的刽子手。她竟然将铺天盖地的恨意报复在无辜百姓的身上…… 她造的杀戮,不比狗皇帝的少,也不比李云临好到哪儿去。 李烬霄在阁楼上看着,突然一惊,他看到楚天歌当街跪了下来。 楚天歌失魂落魄的跪在地上,围观的人渐渐围拢了来,似乎在对她指指点点的说着什么。 她听不到。 她只知道自己对不起这座遭了重创的城,也对不起所有因她而丧生的人。 有一双手把她从地上捞了起来,揽着她上了一辆宽敞裹实的马车中。 李烬霄将自己的暖手炉塞到她手中。 手炉的温暖通过手掌传至周身,她心间的不适缓和了许多。裴雪霁的这具身子也叫她体验了一把女子的柔弱,缺个裘袍就冻得双腿发僵。 李烬霄道:“我很好奇,李云临做了什么叫你看透了他。” 楚天歌道:“不是天生瞎眼,总有睁开的一日。” 李烬霄有些意外的打量了一下她的神色,最后点了点头,“不管如何,看清了就好。” 楚天歌问道:“你呢,你很早便针对他,是为什么?” 李烬霄坦白,“他的性格我不喜欢。” 楚天歌疑惑的看着他。 李烬霄解释道:“天歌十三岁时在学堂外院子里喂养了一只野猫,她当作宝贝天天陪着玩着,有一日,我看到李云临偷偷把这只猫抱了出去,扔在了河里。” 楚天歌一惊,这猫她是记得的,当时只觉得猫儿跑丢了,虽有些伤心可也没法子。她在那些时日里李云临天天陪着哄着她,年少的心有了悸动。 “这样的事不仅一件,跟天歌走得近的任何人,他都有办法让人滚蛋。我眼睁睁的看着他作孽,再看着天歌一点点的喜欢上他,我一直都觉得天歌跟他不会幸福,但我不敢说,不敢让她伤心。”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楚天歌听得脊背发凉,心脏跳得极快,有些东西扼住了喉咙,叫她喘不过气来。 李烬霄苦笑道:“他就是这样的人,要独占,也能亲手杀死。早知后来的事,我一定会早早拆散他们。” 楚天歌骤着眉头,一个人究竟有多可怕,她在李云临身上见识了个彻彻底底。 她消化了这一些后,看着李烬霄的眼神深邃了些,“你不觉得楚天歌是妖女吗?你怕不怕她?” 李烬霄被问得一愣,缓缓柔了目光,“我们都与天歌相处了十数年,她先前可有伤害过一人?她化妖,也是因怨恨至极,又或者是上天惩罚我父皇过河拆桥之过。楚太师不冤,但他做的一切皆是为了我父皇,要说定罪……” 他止住了嘴,不再往下说。 楚天歌朝他笑了笑,眼却微微泛红,“谢谢你。” 李烬霄道:“谢什么,我找你另有其事。” “说吧。” 第五章 火风与蚩蛇之战 “我们都到了婚嫁的年纪,你即看清了李云临的面目,不如嫁给我。” 楚天歌眯了下眼,认真的考虑起他的话。 李烬霄继续道:“太子一旦被废,秉承立嫡立长的原则,我当为储君。且我不介意你清白与否,我若为皇你即为后。” “不介意清白与否?” 楚天歌甚是奇怪,在这个清白比命重的地方,他身为男子怎能不介意。 李烬霄点头,“我需要裴府的权势,我们结盟是共赢的。” 这话倒是实在,裴相只一儿一女,儿子常年被派在外,而裴相身边唯有裴雪霁一个女儿承欢膝下,自是掌中宝心尖肉。 且裴丞相在朝中的地位毋庸置疑,皇上都要对他客气三分,娶了裴雪霁便是有了裴丞相的扶持,无论哪个皇子都不会拒绝这样的亲家。 楚天歌喜欢他的坦白,“你决心要这个太子之位?” 李烬霄眸色深了些,“我心有一人,誓为她争储。” 楚天歌好奇,“五皇子心中的人是?” 李烬霄笑得微苦,“她不在了。” 此时,马车停住,车外侍从道:“公子,裴府到了。” 她下马车前,认真道:“五皇子的话我会认真考虑的。” 她在裴府门口看着马车驶远,定定得站了良久。 - 李云临一步步延着土阶而下,地窖里的寒气彻骨,他紧了紧狐裘,跟在其后的侍从钱川冻得直哆嗦。 地窖中有一张透明水晶冰棺,棺中的红衣女子紧闭着双眼,倾国倾城的容貌安详顺从,一动不动,身上贴满黄色的符咒,四肢都各有粗如手臂的铁链锁着。 李云临坐在棺旁,伸手轻抚她的脸颊,眼里透着温情。 在这样的寒凉之处,她的肌肤仍是柔软温热的。 “这么久了,你的怒气可消了些?” 立于一旁的钱川更猛烈的哆嗦,棺中锁的这个妖女让他害怕,而太子这样的神态更让他恶寒。是情?这样的情他的确不明白。 楚府被定罪时,太子为避嫌充耳不闻,在楚家处斩前,他就开始接受裴雪霁的心意,与之卿卿我我。可依然抵不住有人提起他之前与楚天歌的婚事。 于是他翻遍《妖物志异》,请高僧,寻求灭妖之法。只有亲手制服了楚天歌,才能堵住攸攸之口对他的议论。 这样的太子,竟然对着已被困锁的妖女流露深情,叫钱川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害怕。 李云临握住了她的柔荑,她纤细的手腕上因剧烈挣扎过而青紫一片,血迹干涸,狰狞得触目惊心。 他低头吻过她的伤口,“天歌,我真的没有办法,皇位和你我都要。” 钱川收回了目光,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让他浑身难受。 - 不出几日,国子监恢复了上学。 楚天歌下意识的走到她原来的座上,差点儿坐了下去,生生得叫自己僵了身子,转而去了裴雪霁的位置。 裴雪霁为了能抬头就看到李云临,拿许多好处换来了李云临的后座。 如今叫楚天歌一抬头就看到李云临的后脑勺,难受的紧。 “一月前的妖火之难,所幸有太子殿下觅得噬灵寒珠,压制了妖女的妖力才得以制服。原先老夫只教授仁义道德,治国之道,经此一难,陛下尤其重视降妖一事,嘱咐老夫与各位探讨下降妖之法,各位可对降妖之法有所了解?” 夫子抚着长须,步在学堂之中,楚天歌心中阵阵发凉。 这是原先她敬重的夫子,如今也是一句妖女称之。 她究竟是什么?是妖,是魔,她不知道。 “裴雪霁,何如?” 夫子走到她身侧,问道。 她陷在思绪中,一时对这名字反应不过来,只呆呆的端坐着。 满学堂的人都往她看了过来,李云临轻蔑的提了提嘴角,夫子用手中书敲了敲她的案几,“裴雪霁,你可有降妖之法。” 楚天歌这才反应过来是在叫她,站起身。 “妖由活物所化,所修为金木水火土五行,皆有其相克之物,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针对不同的妖物,自有不同的降服之法。” 夫子点头,“对于楚氏妖女,该如何?” 该如何?你让我回答怎么对付自己? 楚天歌咬了下唇,压下了心中的苦涩,“我并不清楚,需要向太子殿下讨教一二。” 众人的目光挪向了李云临。 李云临挑了下眉梢,起身道:“楚氏妖女向火而生,自当以水克之。噬灵寒珠乃水生圣物,再请道士绘制水符,便可镇之。” 在众人思考他的回答时,夫人满意的点头。 楚天歌问道:“殿下只说了镇压之法,试问如何灭之?” 李云临一怔,转眸看她,眼中多了几分厌恶,“妖力已镇形同废人,只需再一剑贯穿其本体,便可灭之。” 众人皆是恍然大悟之态,其右座的李烬霄冷冷瞥了他一眼。 随后,夫子又讲了些关于神妖的传说事迹。 “两百年前乾元大陆八国分锯,到处兵荒马乱硝烟四起,民不聊生几十年。咱们太祖皇帝为一统天下许百姓太平,从丹赫起兵,一路所向披靡直至璘河。在太祖皇帝率兵至璘河时,一条银色巨蛇从河中腾出,吐杏间太祖皇帝的几万兵马被冻成冰石。” 楚天歌用手背撑着脑袋,听得险些入睡。 “璘河以北的部落供奉蚩蛇为神,这条巨蛇便是蚩蛇。几年的骁勇善战的强盛兵力在霎间惨败,太祖皇帝跪求上苍相助,此时云开天破,红霞罩空,一只火凤凰盘旋而出,挥翅间冰石融化,兵马全部复苏。” “蚩蛇一声咆哮,怒而跃出璘河在空中与之缠斗,这一场神兽之战电闪雷鸣,天地为之颤抖。最后蚩蛇被吞噬,火凤也伤势颇重。” 听到此处,李云临下意识的按住了臂弯处,他出生时这里只是一个点,缓缓长成了小蛇模样。乾元朝奉凤凰为神,而视蛇类为不详,他这个胎记不能让人看到。 “那一战,我军因有神明庇护名震天下,致使各方势力闻声而怯,最终太祖皇帝得以一统天下,建立乾元朝。” 有人突然道:“九公主出生之日,亦有红霞染天地,火凤盘旋于空!” 夫子点头,“因此,九公主是我们乾元朝的神女,不跪天地,不跪帝王。几日后便是九公主的生辰,亦是每年举国大庆之日。” 楚天歌耸拉着的眼皮精神了些。九公主的生辰,亦是她的生辰。 只是再没有阿爹阿娘陪她过了。 第六章 撞见春景 下学时,李烬霄第一时间凑到楚天歌座旁,“西蒙部落上贡了一批名贵药材,父皇将四叶参赐给了我。” 楚天歌停住了步子,“四叶参?不就是太子参,圣上为什么送你这个?” “这我不知,父皇只说好生收着。”李烬霄清秀的眼眸中一派春风和睦。 “什么人用什么东西。”楚天歌感慨。 他们旁若无人的聊着,前座的李云临将手中书一放,怒及而笑,“裴雪霁,你很高兴?” “自然,莫非你对圣上的赏赐有异议?”楚天歌笑着问他。 李云临眸色微沉,“你是本太子未过门的正妃,近来却与旁人毫不避讳的相处。你可以不要脸面,本太子丢不起这个人。” 楚天歌扼惋道:“不如婚事就此作罢,以保全殿下名声。” 此等大事,竟被她这样轻飘飘的说出口。学堂中还未离开的皇嗣贵胄们瞠目结舌,视线齐齐投向他们这边。 李云临立而逼近她,一只修长指节分明的手扼住了她的下颔,逼令她直视自己。 “你打的竟是这个主意?” 她被迫对上这双如万丈深渊的冷眸,下颔传来的疼痛似要生生捏碎她一般。 “对。”她简明扼要的回答。 她这双眼冷冷的瞪视着他,仿佛要把他生吃活剐,这样浓烈憎意,莫名熟悉得叫他心头一颤。 李烬霄欲掰开他的手腕,却未能撼动,“松手。” 李云临瞟了他一眼,缓缓松开了手,意味深长的戏虐道:“五弟,我与谁有婚约你便窥伺谁,是不是我的人更叫你感兴趣?” 李烬霄脸色微变,刚启唇,楚天歌抢在了他前头说道:“与你有婚约?不是就我裴雪霁一人吗,还有谁?” 李云临微抽嘴角,一时无言,更冷冽的盯着她。 “殿下心里清楚,你和妖女曾经两情相悦的事百姓们不知,但这儿诸位都是记得的。我裴雪霁原本倾心于你,但见你对昔日旧人如此心狠,自然不愿步她后尘,于是对你断了念头。” 这一番话是正儿八经的要退婚的样子,赵衡、蓝萦等人都屏住了呼吸,不知是该劝还是该走,还是该若无其事的继续围观。 李烬霄静静的看着她,她唇色微白,一双凤眸虽含笑,却极力压抑着怨恨的厉光。 李云临眯了下眼,无所谓道:“这门亲事本就是你夜入端木宫脱光了衣服求来的,你后悔了说一声便是,本太子不吃亏。” 这样的羞辱明明是针对裴雪霁的,她似感同身受一般,抿紧了唇握紧了拳头,心间微微发疼。 李云临对她这样气到脸红的表情很是满意。 “退了婚你便是被弃之妇,纵使五弟愿意娶你,皇后能否答应?你且好好想想,再谈此事不迟。” 他大步而出,一些世家子弟随他而去,学堂中倾间少了半数人。 楚天歌绷久的身子一下子塌陷,腿软险些摔地,李烬霄扶了她一把,“没事吧?” 楚天歌摇摇头,低声道:“他说的对。” 若真擅作主张退了婚,他日裴雪霁苏醒过来,她会不会崩溃?这事是不是做太过了? “母后那边我自有办法,你不必顾虑太多。”李烬霄道。 他们走到国子监外幽径僻静之处,两两相对。 楚天歌道:“我们不必急于婚事,先拖着吧,我父亲那边与李云临已彻底离心,他更希望你来做这个太子,不明着结盟反而好办事。” “你竟有办法让相爷这么快弃了他。”李烬霄有些意外。 楚天歌道:“裴相要权,也疼女儿,李云临反其道而行,他自然不肯逆来顺受。” 说完,她心中咯噔了下,一时嘴快说茬了,她应该称裴相为父亲。 幸而李烬霄并没发现什么,未有异常神色,只好奇道:“李云临根基未稳,怎会主动与裴相作对。” “他怎样不重要,重要的是父亲怎么看。”楚天歌道。 李烬霄点头,看她的眼神深邃了些,“只是我们尚不能定亲,相爷如何能确定我的诚心。” “无需见你的诚心,能一争皇储之位的皇子并不多,你是嫡出身份尊贵,另外就是十皇子,十皇子生母赵妃圣宠不衰,但他比我年纪小了一岁,且身子骨不太好。这个皇位除了李云临外,你是最有机会的,良禽择木而栖,父亲自然会扶持于你。” 李烬霄轻提嘴角,“你一口一个父亲,倒不见你对相爷有维护之意,竟把他的心思如此昭然若揭。” 似有些东西被戳破了般,楚天歌低下头来掩饰面上的慌乱。 “哪怕我不说,五殿下也是明白的。与其矫情媚忠,不如坦诚布公,都是各取所需罢了。” 李烬霄看着她微红的耳尖,低低笑出声来,一会儿才止住笑声。 “好,你想要的,我定让你如愿。” 楚天歌抬眸,“你知道我要什么?” “不管你要什么,我陪你,我给你。” 李烬霄微扬的眉梢如暖阳湛开,在这严冬腊月自成一道盎然风景。 但这些花言巧语她先前在某人那儿听过各式各样的,当年不谙世事,把每一句话当作海誓山盟,如今却是无论谁说,她也再没有悸动了。 “五殿下不必给我承诺,这世间唯有利益关系最可靠。” 她微微欠身后先行离去。 即将踏出国子监大门时,楚天歌突然停住了脚步,看向右侧的一处好戏。 一个娇弱女子紧紧贴在雪白的墙边,李云临的手在那如柳腰肢上摩挲,薄唇轻含着女子的耳垂厮磨,那女子羞得脸庞通红,身子紧张绷得僵直,眉眼间春意潋滟,显然乐在其中。 这女子是云麾使苏锗之女苏谨,原先倒是没察觉她与李云临有何勾连,太子不至于对她的家世感兴趣,那感兴趣的,便是这张如花似玉的脸了。 楚天歌努力调整呼吸。 墙边的两人俨然有些忘我,李云临的唇缠绵往下,吻上了雪白的脖颈。 她不记得几岁起李云临就时时黏着她。 从小到大,除了父母和婢女外,身旁几乎没有亲近之人,只有一个李云临。 他们顺其自然的有了婚约,理所当然的在一起,她曾甘之如饴的听他许诺,发誓今生只爱她一人,白首不相离。 爱?爱就是当她随着全家下狱的时候,他为避嫌一次也没去看过她。 爱就是在她发疯成魔的时候,原以为会是救赎自己的光,却一脚踹她入地狱。 爱就是她不见天日的短短一月后,他就与别人有了婚约,甚至……在这种谁人都可能瞧见的地方行如此放荡之事。 楚天歌捂住了胸口,难掩这一阵阵的疼痛。 撩拨之下苏谨情难自抑的一声嘤咛,楚天歌终于拉回了魂,慌不择路的逃出了大门。 第七章 生辰一 地窖中,李云临冻得手有些发白,再次给她腕处的伤口换了药,却迟迟不见有好转的趋势。 “疼吗?很疼吧。” 他深深看着沉睡的女子,“你现在倒是不动了,若不是还有呼吸,我真当你没了。” 侍卫钱川突然下地窖来,“殿下,苏谨小姐求见。” “闭嘴。” 李云临有些慌张的看了眼怀中浑身贴满符咒的女子,她依然没有睁开眼,神色毫无变动。 他将女子轻轻的放下,束缚她四肢的链条发出吱吱的声音,蜻蜓点水啄了她的唇,“等我,办点事。” 李云临出地窖后冷斥道:“不要在天歌面前提别的女人名字,她会有脾气的。” “是……” 钱川倒吸了口凉气。提了那又怎样,楚天歌如今跟具尸体有何不同? - 苏谨每日无外乎那点事,送汤送荷包送各种,还有把自己送到他腿上。 冬日寒凉,两人间却是灼热无比,苏谨双臂如泥鳅般挂在他脖上,嗲声道:“殿下喜欢我吗?” 本是极符合氛围的一句话,李云临却感觉一阵冷风贯入了胸口。 喜欢? 他记得自己曾信誓旦旦的许诺,我李云临今生只喜欢楚天歌。 她笑着的眉眼比桃花灼艳,当时盛开的心动纯粹而灿烂。 可如今胸间跳动的是什么?腐朽肮脏污秽,在不断的发烂发臭的灵魂,如同他身上这个不要脸的女人。 他把窝在她胸口的女子一把推开,淡淡道:“该回去了。” “我不想走,裴雪霁可以呆到那么晚回去,我也要。”苏谨没脸没皮的又贴了上来。 他轻佻得抬起她的下巴,“你要跟裴雪霁比谁更贱?你赢了。” - 腊月二十五,九公主生辰,前不久的浩劫耗费了国库许多银两,本该合宫节俭度日,但这般庆事,仍是不逊于往年奢华。 美人舞袖,歌姬莺音绕梁,这场宫宴香艳而炊金馔玉。 楚天歌本来好端端坐在裴相身侧,皇帝亲自给她指了座,“马上就是夫妻了,合该坐在一起。” “是,雪霁这就过去。” 楚天歌扯了个生硬的笑容,顺着太后所指坐到了李云临身侧。 李云临没正眼看她,面无表情的喝了口酒。 邻座的李烬霄举杯敬她,问道:“你准备了什么贺礼?” “玉如意,你呢?”楚天歌道。 李烬霄道:“我弄了一大箱民间话本,我这个九妹在宫里头憋惯了,最爱看那些。” 楚天歌点头道:“五殿下有心了。” 而此时,婀娜腰肢的苏谨踩着舞步入了大殿中,一身烟水百花裙轻盈摇曳,青丝如墨染随着她的婉转飘逸翻飞。 以她的家世是上不了这样的席面的,竟然主动献舞,跟歌姬一般卖弄风骚,真当是豁了出去。 楚天歌看了看李云临的神色,他淡然自若没有一丝异色。 李烬霄捻着酒杯,一双俊目微眯着,感叹道:“好歹也是个闺秀小姐,腊月天穿这么薄的衣衫,也不怕冻坏了。” 楚天歌调侃,“该怜香惜玉的另有其人,轮不到你。” “我可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也没有到处采花的癖好。” 他两相视一笑,李云临自是听懂了,不以为然的哼了声。 舞罢,苏谨正欲告退,皇后喊住了她,“你舞得极好,叫什么名字?” 苏谨低头道:“回皇后,臣女是云麾使苏锗之女苏谨。” 皇后惊讶道:“原来是苏大人之女,这就好办了。” 正当众人疑惑着好办了何事时,皇后侧身面向皇上道:“陛下看此女如何?” 苏谨身段相貌都是上好的,皇上又打量了一番,道:“此女甚好。” 皇后得此答复,大袖一挥,“既然如此,臣妾便做了这个主,让苏谨入宫伺候陛下吧。” 皇上朗朗笑道:“皇后淑德,是朕之幸。” 殿下的苏谨却双腿发软,一个哆嗦跪倒在地下,单薄的身子频频打颤。 席间众人都察觉了此女有不甘愿之意,皇上的脸色也随之僵冷。 楚天歌朝李云临挑了下眉,调侃道:“这苏姑娘做什么呀,是有了心上人吗?” 他两个若已有苟且之事,苏谨残破之身势必不能再伺候皇上,而当众抖出此事,皇上必会对李云临心生恼怒。 李云临不屑的哼了声,冷冷的瞧着跪在地上的苏谨。 皇后疑惑道:“苏姑娘这是做什么,你不愿做后妃?” 苏谨磕了个头,鼓起勇气道:“臣女已有心悦之人,还望陛下娘娘成全!” 竟然有女子当众拒绝为妃,皇上的脸色已然很难看,不言语。 皇后皱眉道:“你心悦的男子是什么人。” 楚天歌等的就是这精彩的一幕,她看着苏谨往这边看过来,视线停留在李云临的身上,与他冰冷的目光交错之后…… 苏谨收回目光,朝皇上皇后再磕了个头,“臣女心怡五殿下!” 此言出,满堂哗然,李烬霄猛得站了起来,“你在说什么鬼话?!” 苏谨两行眼泪随之垂落,楚楚可怜,“五殿下,苏谨是真心喜欢你的。” 李烬霄惊愕之余,看到李云临得意的提了提嘴角,俨然在耻笑他。 皇后作为五皇子生母,亦是勃然大怒,却不好发作,“你该不是随意扯了个人,来替你的心上人担事吧?” 苏谨摇头,“不是的娘娘,臣女当众袒露心意,是因臣女已委身五殿下,臣女斗胆,想嫁五殿下,哪怕为妾!” 她竟能如此瞎掰,李烬霄坐了下来,自嘲的笑了笑。这戏原不该是这样唱的。 好一个李云临,竟然有这样的傻女子为他去攀污五皇子。 楚天歌酝酿了下情绪,起身冲到了苏谨身边,重重给了她一个耳光。 “你破身了?贱人,你竟然这般勾引太子!” 面对她突如其来的举动,众人噤声,皇上失笑,提醒道:“雪霁,这苏姑娘苟且的是五皇子,并不是太子。” 楚天歌愤愤道:“陛下有所不知,她日日去端木宫找殿下,我撞见了她无数回,亲眼见过她与太子殿下不顾场合的亲密,的确是个不要脸的女子。” 她身为未来的太子妃,众人皆知她中意太子殿下,没人比她说这话更叫人确信的了。 李云临嗤道:“众人皆知你最近与五弟来往密切,且早已有与我退婚的打算。岂不知你现在所言所行,是为了袒护谁?” 楚天歌眼中掠过一丝寒凉,很快就被面上的撕心裂肺的痛苦掩了去。 “我要与你退婚那都是气话,还不是为了你跟苏谨的事。你总说与苏谨止乎于礼,如今她破了身是怎么回事?!” 李云临额边青筋跳了跳,这个女子演起戏来声泪俱下毫无破绽,眼下这个锅很难再甩到五弟头上去了。 皇后合时宜的浅笑道:“这事儿本宫算是看清楚了,苏谨姑娘是担心太子和未来的太子妃起争执,才谎称中意五皇子的吧。雪霁啊,男人总要三妻四妾的,何况他是太子,本宫劝你宽宽心,大度些,木已成舟,就让太子纳了她吧。” 殿中的人们静寂如斯,李云临脸色沉得没边,楚天歌满面委屈,倒是苏谨听了皇后的话,凭空生出些期待来。 皇上凝眉,眸色深了些许,摆了摆手,“好了,把苏谨带下去,此事就让孩子们自行解决。” 楚天歌挂着泪欠了欠身。 “陛下,娘娘,臣女身子不适,出去透透气。” 在她出去后,皇上又道:“云临,去哄哄你的太子妃,你已经废过一桩婚事,再废,天下人会耻笑你的。” “是。”李云临起身。 第八章 生辰二 御河中一盏盏河灯顺流飘来,楚天歌怕水,便只能离岸三尺看着。 身后一个脚步声走近,点点森冷的声音落在她身侧。 “我很怀疑你到底是不是裴雪霁。” 熟悉的龙涎香入鼻,楚天歌下意识抵触,远了他一步,“你早就知道了今日要发生的事,所以让她攀咬五殿下?” 李云临冷冷道:“皇后安排她献舞,还能有何好动机。” “皇上若成人之美,将她赐婚给五殿下,苏谨还有活路?”楚天歌说。 “那又如何?”李云临斜睨着她,眼里没有丝毫动容。 明明该早已习惯他这样的冷漠,楚天歌心里仍控制不住的难受。 她望着河中那一盏盏明亮的河灯,不知承载着多少天真女子的心愿。 “你既然知道皇后的用意,早几日纳苏谨为妾不就好了,何必非要给她一条死路。好歹,你们也曾欢愉一场。” 李云临甚觉好笑的冷哼了声。 “如今这样不好?到底还是你赢了。父皇让我出来哄你,便是信了你的话。我在父皇眼里成了利用女子给兄弟泼脏水的人。” “你本来就是这样一个人。”楚天歌道。 月光下,她的眼神清冷而皎洁,他突然发觉这样一张他原本不屑一顾的脸,其实还挺耐看。 他伸手去抚她的脸颊,却被她别过脸避让开来。 “你一定要与我作对?”他声音低哑,有些发冷。 楚天歌轻勾嘴角,眼里透着凉薄,“喜欢你的人都没有好下场,我只能跟你做对。” 李云临收回了手负在身后,“扶持五弟这条路并不会太容易,他也不一定会娶你。你放着现成的太子妃位不要,却大费周章去搞那些名堂,是不是傻。” 楚天歌侧过了身,摇头,“人傻一次就够了。” 李云临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突然眯起了眼,捏住她的下颔,呼吸加重,“你是谁?” 他这动不动捏人下颔的习惯真叫人不适,手劲还挺大,楚天歌一时挣不开。 “我能是谁?你看看这张脸,我能是谁?” 她尽量让自己眼神看起来理直气壮,却难掩那一点心虚。 李云临的目光又逼近了她一些,“那你说一说,我们在哪里有的肌肤之亲?” 一上来就是这样龌龊的问题,楚天歌险些吐了出来,硬着头皮猜道:“在你的寝殿。” 李云临愣了下,神色复杂的打量着她。 楚天歌缩紧了眼眸,察觉到不妙,惶恐的要挣脱他,他松开了下颔却扼住了她的手腕,低哑着声逼问道。 “你是谁?” 一股惊慌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楚天歌不断的摇头,“我是裴雪霁,我是……” 不远处李烬霄披着雪白的裘袍向这里走来,楚天歌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五殿下!” 李云临心由不甘的松开了她。 楚天歌摆脱了禁锢,疾步走到李烬霄身边,胸膛起伏得厉害,强作镇定道:“你怎么也出来了?” 李烬霄的目光从李云临身上淡淡扫过,回落到她眼中时已温润如雪,“里头甚是无趣,我们出宫去逛逛。” “好。” 楚天歌点了下头,有说有笑的一块儿走远。 李云临看着他们背影,在原地站了片刻,胸间像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揪着。 - 马车在一家偏远僻静处停下,楚天歌下车只看到一间小面馆。 “五殿下竟也喜欢来这种地方?” 李烬霄道:“几家名酒楼的味道与你府中并无区别,既然出来了,就尝尝乡野间的味道。” 掌柜见来者衣衫华贵,仪态不凡,哈腰恭敬的请入内,仔细擦了好几遍桌子,又多燃了几盏烛灯,角落里的矮石床上铺了一层絮被,有个五六岁的女孩在上头缩成了一团正睡着。 李烬霄掏出一掂白银,“本公子要亲自做面。” 掌柜接待过不少贵客,但无论什么样的客人都不曾有过这般要求,呆愣过后应道:“好叻,公子里面请。” 楚天歌在外头等着,这家面馆她是知道的。 她曾路过此处,见几个恶霸正在这里敲诈掌柜的,她便顺手管了这桩闲事,将这几个恶霸扭送至顺天府尹。 说到底,也幸好这里偏,才不至于在自己造的那场浩劫中化为灰烬。 心好不容易安定了几分,又扑通扑通跳得狂躁不安。 李云临已经对她有了怀疑,该怎么办? 而里头。 李烬霄在掌柜的指点下捞面下汤。 掌柜问道:“公子要做长寿面,今日可是贵夫人的生辰?” 夫人? 李烬霄微愣后,唇边扬起个舒畅的弧度。 “是的,但你别说出来,她不爱过生辰。” 掌柜甚觉奇怪,但也没有多问。 - “面来咯。” 李烬霄端着面撩帘走出,清俊的脸上多了些烟火气息。 这碗有些烫手,他放下后哈了几下手心,“我现在觉得,每日端饭菜的婢女真不容易,得回去加月俸。” 楚天歌原本心间的沉闷一扫而空,“五殿下不如每日亲自端菜,便可省了这月俸钱。” 李烬宵拔了筷子递上,又摊开手让她看手掌,他娇生惯养的肌肤,哪经得起面碗的温度,此刻已红了一片。 “今日被苏谨攀咬了一口,手到现在还痛着。” 楚天歌眨了眨眼,“我帮你咬回去了。” 她尝了口面,有些咸,但仍不动声色的咽了下去。 乾元的子民无论王公贵胄,还是平民百姓,在生辰之日都会吃一碗长寿面图个吉利。 今日是九公主的生辰,亦是她楚天歌的生辰,她原本以为今日是吃不上这碗面了。 李烬宵见她红了眼,不知所措,“怎么,是太难吃了吗?你不必勉强吃掉它,可以叫掌柜再做一碗。” 楚天歌摇头,一双清澈的眼眸在红烛下闪烁着水润的光芒。 “我阿娘也给我做过面,差不多的味道。” 只是当时吃了一口便嫌难吃吐掉了,如今再想尝,却是再没有了。 李烬宵沾沾自喜道:“要不要我再去做一碗,让你吃个透?” 楚天歌一口面呛在了喉咙里,猛烈咳嗽了一番,连连拒绝。 “不,不必了。” 李烬宵捏袖给她擦了擦嘴,“好……不如我们还是去城中买番薯吃吧。” 第九章 纸条 在这样凉的冬夜,手捧着香喷喷的番薯逛大街,时不时的啃上一口是极舒服的。 但李烬宵的手嫩,他那只番薯在两只手掌中不停的翻动自顾不暇,又倔强的不肯交给侍从。 楚天歌从他手里拿了过去,递给了街边一个瘦骨嶙峋的小乞丐,这才解放了他的双手。 李烬宵刚松了口气,就被她拉进了医药馆,楚天歌买了瓶药膏后抓过他的双手,让他摊平了手掌抹药。 她低头的样子很认真,思思凉凉的药膏涂在掌心,也轻轻挠着他胸间那颗砰砰跳得厉害的玩意儿。 她涂完后,把药瓶塞到他手里,凑近了些,轻声道:“今后离我远些。” 李云临已有怀疑,一旦被戳破,她还得遭世人讨伐会被千刀万剐,与她亲近的人也免不了被口诛笔伐,离她远点,自然最好。 “为什么?”李烬宵欢悦的心沉到了谷底,皱紧了眉头,想不透她突然的转变。 “避嫌啊,傻子。” “我不需要避嫌。”李烬宵脱口而出,有些不高兴。 楚天歌点点头,“我知道,正因为你特别好,我才不能害了你。” 他们并肩走出了这间药馆,李烬宵低头抿着唇不言,脸色如乌云罩顶一般暗沉。 直到上了马车后,温暖的车厢里他们相对而坐,他开口道:“其实你不必担心,旁人若有闲言碎语,我刚好顺势娶你……” “还不是时候。”楚天歌轻声道。 她仔细考虑过了,五皇子确实人摸人样,但她占有裴雪霁的身子,利用这个身份挑拨裴相与太子的关系,擅作主张要给她退婚,已是过分之举,总不能再让她嫁给别人,毕竟身子早晚要还的。 李烬霄沉了眸色,“你心里还有李云临?” 楚天歌被这句话吓了一跳,缓缓才反应过来,裴雪霁也是喜欢李云临的。 她按下了砰跳不止的心脏后,淡淡道:“没有了。但朝三暮四的名声总归不太好。我是女儿家,有些事总要顾及的。” 李烬霄深深的看了她一会儿,突然想起了什么,口气轻松了些。 “我今日还送了你一个小东西,托人交给了青苔,你回去便能看到了。” “什么?” 李烬宵卖了个关子,“回去你便知道了。” - 一只软软的灰蓝色小猫窝在她怀中,这小家伙吃饱了就睡,睡饱了就吃,也不走几步路,懒的眼睛都不屑睁大。 楚天歌爱不释手的抱着它。 “叫你什么好呢,你这么懒,就叫你小猪儿好不好?小猪儿,小猪儿~” 青苔从她手中接过了小猪儿,“小姐,时间不早了,得去国子监了。” 楚天歌“嗯”了声,“你帮我照顾好小猪儿。” 她出门后,青苔的眼帘微不可见的动了下,眸子闪过一丝异色。 - 蓝萦似乎在国子监外等了她良久,一见她就亲昵的搂住了胳膊,“昨日才知道你跟太子闹别扭了,你心里憋屈,为什么不告诉我?” 楚天歌挤出了一脸苦色,“无事。” “那你什么时候跟太子成婚,婚事定了吗?” 楚天歌顿了顿,回道:“不知道,这事由不得我做主。” 国子监硕大,进了大门后还有弯弯绕绕好些路。 “你当初说,无论太子心里有没有你,你都要嫁他,只想留在他身边,如今只差一步大婚,你倒不急了?” “急也没用。”楚天歌刻意加快了脚步,不想跟她说太多话,言多必失。 学堂的门近在咫尺时,蓝萦压低了声音,“你知道我喜欢五殿下。从前我们说好的,太子是你的,五殿下是我的。” 楚天歌敷衍的“嗯”了声,“你自己努力。” 然后从她臂弯中抽身,疾步进入了学堂。 时间已不早,学堂里人坐得七七八八,李烬霄也已端坐着看书。 而裴雪霁的位置上,竟然坐了李云临。 又想搞什么事情? 楚天歌沉着眸色,走过去道:“让开。” 李云临挑了下眉,伸出了手,懒散道:“拉我,坐久了起不来。” “腿麻了?” “嗯。”他回应的声音酥酥麻麻。 楚天歌对着他的小腿重重踹了一脚。 “治好了吗?” 李云临吃痛,用手捂住了小腿,眉宇皱成了川字,细了嗓子,“很疼的知不知道。” 他有些撒娇的模样很突兀,楚天歌突然想起当初那个李云临,拿小虫子吓唬她,被她捶打了一通后,露出白皙的手臂上几道微红给她看,委屈巴巴的说,很疼的知不知道。 那时候她会着急的说,哎呀,赶紧叫太医,不然就愈合了! 可是现在的楚天歌,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小姑娘了,这一脚踢的是真的重。 楚天歌见他仍没有走的意思,冷冷瞪了一眼后往前坐到了他的位置上,交换了两桌上的书。 幸而昨天说的那番话李烬霄听得很明白,一直端坐着看书,没投来异样的神色。 楚天歌打开书,一张纸条突兀的夹在书中,上头的字迹工笔清俊,她再熟悉不过。 寥寥几个字,看得她眼睛发涩心头作痛。 片刻失神之后,她又想起了那日他眼中的绝情。他并非为了阻止那场浩劫而对她动手,他心中没有正义,没有百姓,只是怕她的所作所为拖累自己而已。 然后又是国子监墙边他吻着苏谨,从耳垂缠绵到脖颈的画面,每一寸春光都耻笑着她曾经自以为是的爱情。 她正欲撕了这张纸条,却在那一刹间心念微动,又将它好好的折进了衣袖中。 李云临微微后仰,出神的看着她的后脑勺,她居然没有扔掉也没有撕掉,更没有恼怒,还把它收藏了起来? 下学后蓝萦又来跟她一块儿,楚天歌任由她挽着,到了国子监大门口时蓝萦意外的叫出了一个名字,“苏谨?” 楚天歌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娇小可人的苏谨站在门边。 苏谨家父是从四品官员,但乾元朝的国子监二品以上官员的嫡系子嗣才能入学,苏谨是没有资格的,她要找太子只能在门口等。 蓝萦哼了声,“这贱人还挺黏的,不管她勾搭的到底是五殿下还是太子,对我们都不是好事。” 第十章 烈火山庄 “你放心,她勾搭的不是五殿下。” “嗯?是太子?那你不打算去撕了她?”蓝萦对她的冷静有些疑惑。 很快,已到了门口,楚天歌原想视若无睹的走过去,苏谨却直接迎了上来。 她一脸的委屈,低声下气央求,“姐姐,过去是我不好,你能不能看在同是女子的份上,帮一帮我?” 苏谨当众跪了下来。 楚天歌嘴角微抽,这姑娘今天不是来找太子的,竟是找她的? 楚天歌还未开口,蓝萦嗤之以鼻道,“谁是你姐姐,雪霁哪来你这么有出息的妹妹。” 苏谨挂着泪磕了几个头,“姐姐,我只求做个妾,我没了清白,嫁不了太子只能去死了!” “你先起来,”楚天歌无奈的轻叹,“你太傻了,拿清白孤注一掷,却不知他没有心。” 苏谨做好了被拳打脚踢挨耳光的准备,当众哀求也是赌她不能拒绝。一旦拒绝了她裴雪霁就是容不下太子娶妾的妒妇。 可谁知,她竟然如此心平气和,还说太子没有心? 纷纷往外走的学子都停下了脚步,远远近近的瞧着她们。 苏谨柔柔弱弱的正欲起身,突然一脚横出,踹在她肩上。 她身子吃痛,狼狈的摔倒在地,本就挂着泪的眼框更是通红,痛苦不堪难以置信的仰望着踹她的男子。 李云临冷冷瞪着她的眼神,仿佛是要活吞了苏谨。 楚天歌怒道:“干什么?她是你的女人啊!” “她不是。”李云临一字一句的说。 坐在地上的女子摇摇晃晃的起身,如同一支寒风中被折下的花枝,满面泪水苍白的唇色似被这凉薄伤透了心。 “殿下,我如何不是,我……” 话未完,李云临一耳光扫在她脸上,“人尽可夫的贱人,敢攀污本太子,滚。” 苏谨捂着吃痛的脸颊,眼里盈满水花模糊不堪,不敢再开口,只无助的摇着头。 她原以为昨日已为太子豁出去攀污五皇子,他心里自是感动,也会因裴雪霁坏事而迁怒,可不想竟是这样无情的局面? 昨日大殿上她当众如此,若不能嫁于太子,她这辈子就毁了,只能自挂白绫。 楚天歌轻叹过后把她拽到了自己身后,挪了一步站在李云临面前。 李云临道:“我对她不感兴趣。” 楚天歌胃酸上涌,忍住了扇他巴掌的冲动。 “我即是未来的太子妃,就做了这个主,替你纳苏谨为妾。” 李云临没看到他预想中的愤怒,没看到她眼中有一丝一毫的醋意,只有对他为人处事的失望透顶。 怎么会这样? 李云临低低的冷笑了声,“你能做这个主,前提是你做了太子妃。与我大婚之后,再择日纳妾。” 楚天歌抿紧了唇,迟迟无法应下。 “你莫非以为自己还未过门,手就能伸到我这儿来了?”李云临逼近了几分。 楚天歌磕了下眼,沉淀了由心而生的寒意,嘲弄道:“太子殿下莫非以为,我已大度到为了给你娶妾而与你早日完婚?我愿成人之美,只是不想世人说我裴雪霁妒妇罢了。但若殿下执意要负这个姑娘,我也没有办法的。” 她又附到他耳边,小声说:“别说对她不感兴趣,你在那堵墙后如何的风流,我不幸亲眼目睹。劝你做个人吧,李云临。” 说完,她微笑着退了两步,转身离去。 李云临心中反复嚼着那几个字眼,亲眼目睹了…… 他神绪被搅得糟乱,看向不断抽泣的苏谨更是怒火中烧,走近了几步,冷冷开口。 “苏谨,你量着昨晚她已惹恼了我,今日特地来挑衅她,是想她对你动手,博我的怜爱?” 字字正中肺腑,苏谨止住了抽泣,睁大了楚楚可怜的眼睛。 “呵,”李云临冷笑道,“早知你这么蠢,我根本不会碰你用你。再敢卖弄到她面前去,就等着做军妓吧。” 苏谨脸色煞白,霎时都忘了认错求饶。前些日子的温存似梦一场,从未存在过一般。 李烬霄在一旁看了许久,这才走到他身边,“苏大人好歹是从四品云麾使,三哥如此行事,岂不惹人寒心。” 李云临瞥了他一眼,“你巴不得我娶苏谨为正妃,废了某一纸婚约吧?” “三哥莫非不知,某一纸婚约早就废了。”李烬霄浅笑道。 李云临微怔,眼色沉闷。 李烬霄继续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三哥要的太多了,别到最后翻了船一无所有。” 李云临冷哼,“你与我有何不同?” 李烬宵不再说话,只拍了拍他的肩膀,随之离去。 - 有了这只猫儿楚天歌的脸上时不时有了笑容,青苔呆呆地看着,鼓起勇气的问了句,“小姐,近来你与五殿下来往密切,反而没再找过太子,小姐是不是喜欢上五殿下了?” 楚天歌微愣,“我跟五殿下只是朋友。” 青苔还想追问,一个身影翻墙而入吓了她一跳,“五,五殿下?” 李烬宵站稳后拍了拍手,身上还沾了雪,漫不经心道:“不爬一次墙檐,都不知相府的檐上雪竟然这么厚。” 楚天歌惊道:“青,青苔,你去院门口守着,有人来通报一声。” 青苔应声出去,关上院门前疑惑万分的打量了他们一番。 楚天歌伸手拂去了他肩上的雪,怀中的猫儿转过脑袋,软软的瞄了一声。 “这猫认得你?” 李烬宵道:“它是在我宫里出生的,自然认得。” “你是宫中奶猫太多了,养不过来,才给我塞了一只来?”楚天歌眨了眨眼。 李烬霄举起三根手指,“我发誓这是我宫里最好看的那只,也是最乖的。这真的是我用心给你挑的礼物。” 楚天歌嘴角微扬,问起了正事,“找我何事?” “你可知道烈火山庄?” “自然知道,烈火山庄坐拥的高手与珍宝不计其数,江湖上第一剑客便是为烈火山庄效命的,传闻庄主有通天占卜之能,朝廷早已想将烈火山庄收为己用,然其庄主执意远离朝堂,且不涉天下纷争。” 李烬宵点头,眸色深邃。 楚天歌有所领悟,“你想要拿下烈火山庄?” 尽管院中只他们二人,李烬宵还是压低了声音,“近日江湖上流传着一个消息,两百年前火凤凰与蚩蛇一战中,火凤凰的一缕血魄流落世间,普通人得之可起死回生延年益寿,妖魔得之可修为大增。” 寒风掠过,楚天歌身子有些发冷,便请他入了屋中,将猫儿放在一边,火盆中加炭,心中思索着他说的话。 “若有此物,无论谁得了都会消食殆尽,怎还会放出消息来,只怕是个陷阱。” 第十一章 梅 “烈火山庄之所以有此名,是因庄中池里供奉着一圣物,此物致使池水如火焰长年不灭,而这圣物究竟是什么有何用处,暂时无从得知。” 猫儿懒洋洋的蜷缩在绒毯上,楚天歌在火盆旁搓着手。 “你派人去过了?” 李烬霄点头,“去五十个活着回来一半。” “别在这种事上继续折损人手,近来之事闹得沸沸扬扬,你和皇后千万要稳住。” 近来,辽城巡抚使所携救灾的五万两黄金被劫,其监守自盗的谣言四起,虽仅为谣言,但办事不力的罪责确凿,巡抚使被搁职,留金陵城查处。 而这辽城巡抚使,正是皇后的亲哥哥,李烬霄的亲舅舅。 李烬霄顿了顿,道:“你有没有觉得父皇偏心李云临。” “即已立太子,为稳社稷,自然扶持于他,为他拔除障碍。” 楚天歌双手搓暖和了,起身沏了热茶。 李烬霄接过,若有所思,“先前都以为李云临不受宠,父皇也从未对他关怀亲近过,如今这手笔才叫人看透了父皇的心思,他心中属意之人本就是李云临。” 朝廷赈灾,何时动过五万两黄金这么大的手笔,又任他舅舅为辽城巡抚使,李烬霄察觉到不妙。可明知天子有削权之意,却无可奈何。 楚天歌道:“李云临过河拆桥的性子得了你父皇的真传,他看着喜欢吧。” 李烬霄低笑出声,好一会儿都合不拢嘴。 楚天歌定定的看着他,“我在说你父皇,你这么高兴,是亲爹吗?” “他的确过河拆桥,你说的一点儿也没错。” 他浅笑的眼中隐隐失落,楚天歌心里有些被同化的感受轻轻延漫。 皇帝能登临九五,杨氏与楚太师功不可没,到头来得了怎么个下场?楚氏满门覆灭,杨氏皇后空有其位,李烬霄虽有嫡子之尊,看着享尽荣华,实则受尽薄情。 在皇帝还没登基时,皇后小产三次,在杨家的压迫下,潜邸中伺候的人手大换之后,五皇子李烬霄才平安降生,至此,皇后再无身孕。 楚天歌感慨道:“帝王之家只有君臣,而无父子,更无兄弟。” 说曹操曹操就到,门外院中青苔大声嚷嚷着,“太子殿下,小姐在小憩呢!您让我先去喊她吧。” 如此大声像是提醒着里面一般,李云临更是疾步往屋里去。 楚天歌推开屋门又顺带着掩上,不急不缓的走到他面前,阻了他的步子。 “殿下何事?” 李云临望了望那扇虚掩的屋门,眼色晦暗不明,“原想约你去茵和园赏梅,但这天气寒凉,我们进屋坐坐就罢了。” 楚天歌伸手拦住了他,“赏梅吧。” - 雪地寒梅,瘦骨香销。 楚天歌完全没有赏景的心思,草草的走完一圈就往园外去。 “我知道是谁在你屋里。”他淡淡道。 楚天歌不屑的扯了扯嘴角。知道又如何,只要没抓到现行,就是空口无凭。 李云临伸手捏起了她的下巴,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你现在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无论怎样的都不可能是你这样的。 楚天歌淡淡笑了笑,“我说了实话,殿下就会成全吗?” 李云临微微鄂了一鄂,嘴角上却带着笑,“不会。” 楚天歌按下了他游走在颔间的手,“喜欢你的女子很多,但绝不会是我。” 李云临微眯着的双眸透着隐隐的恼火,忽得扣住了她的后脑,自己则低头迎了上去。 楚天歌反应极快,两唇相交之时狠狠咬住了他。 李云临的身体僵了一僵,手上的劲道反而更大,非但没有松嘴,反而带着血的腥甜之气反啃着她。 楚天歌正恨不得咬断他的舌头时,听到一个尴尬的声音从旁传来,“太子殿下,你们也在这里啊。” 李云临终于松开了她。 楚天歌把满嘴的腥味咽了下去,恶狠狠的瞪着他,若不是赵衡和赵青锦越走越近,她早就一耳光扇了过去。 李云临抬起手背轻轻擦拭了下嘴角的血迹,带着嘲弄的笑,“你就这么恨我?” “是厌恶。” 她强调纠正,转而面向赵衡兄妹时一派温煦,“这么巧。” “是啊,这么巧。” 赵青锦的脸色有些尴尬不自然,俨然是看到了不该看的画面,她走到楚天歌的身侧挽上了她的手臂,“我病了这些时日,你也不来找我。” 楚天歌这才想起来,裴雪霁与蓝萦、赵青锦三人关系不错,而赵青锦近来身子不适,连学堂都没去。 楚天歌拉上了她的手,“你伤寒初愈,不宜吹风,我送你回去吧。” 其实她也是找一个借口脱离。 待她俩走远,赵衡意味深长的看向李云临,“太子从前对裴雪霁毫无兴趣,现在这是怎么了?” 李云临轻轻笑了笑,“仍是没有兴趣,不过她是我的太子妃。” - 厚严的车厢中,锦锻车帘放下的刹间,楚天歌强撑着的情绪迅速崩塌,脸色成了惨白一片。 赵青锦轻拍她放在膝上的冰凉的手,“先前太子与楚氏妖女在一起时,你千方百计的要抢人,如今总算是你的了,不要因为一个苏谨而跟他闹这样的脾气了。” 楚天歌的眼皮跳了跳,这楚氏妖女说的可不就是自己。 起初她听到别人这么称呼自己会难受,现在听多了,不会再有很多情绪,但也不能做到毫无波澜。 赵青锦继续道:“男人嘛,三妻四妾都是正常的,何况他是太子。你们的婚事来之不易,也不是说取消便能取消的,收收心吧。” 楚天歌垂下了眼眸,“若是你呢,这样的男子你要不要?” 赵青锦叹了口气,“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倒是你,之前脱了他也没有碰你,如今他亲吻你了,这样的转变你还不知足吗?” 楚天歌仿佛遭雷劈一般僵了身子。 如果之前李云临并没有碰过裴雪霁,那日他问第一次肌肤之亲在哪里,她的回答已然暴露。 若他能肯定裴雪霁被别人的魂魄上了身,为何没有再问?为何会这般若无其事的跟她相处? 又或者是,后来李云临碰过裴雪霁,只是赵青锦不知道而已。 想到此处,楚天歌的心稍稍安稳了些。 秉承少说少错的原则,她只轻轻点了个头,“你说的对,我会考虑的。” 赵青锦仔细打量了下她,杏眼中满满的疑惑。 “原你们夫妻之间的事,我们不该来打扰,但我瞧着你十万个不乐意,才让哥哥出声的。不过我还是要劝你一句,哪怕你心里没太子了,也得面上顺着他,毕竟他是太子。” 楚天歌微微一笑,“我明白,谢谢你。” 第十二章 星象 回到相府中时,她院中多了个雪人,这雪人用龙眼核点了眼睛,萝卜装了鼻子,红枣做了嘴巴,脖间还系着一条雪白的裘领。 楚天歌抬头看墙檐,檐上的雪又塌陷了些,想必他还是翻墙走的。 她轻轻取下了雪人的裘领,拂去了上头星星点点的雪。 - 年后,春暖花开之时。 宠妃赵氏有孕的喜讯响彻朝野。 皇上已五年无子嗣,如此一来龙颜大悦,借故封赵氏子十皇子为五珠宝亲王。 众皇子中的第一个五珠亲王,且年纪尚小,不得不叫人唏嘘。 “怎会是十皇子先受封亲王?不应该是五皇子吗。” “赵氏十年盛宠不衰,那皇后就是个摆设,什么嫡出不嫡出的,皇上喜欢谁谁才尊贵。” 楚天歌从旁走过,这说得正愉快的两人便噤了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自从上次李云临霸占了她的位置,他们就彻底换了座。 夫子来前,李云临前倾了身子,小声道:“我父皇五年未有子嗣,太医都说父皇坏了身子,赵氏肚子里这个我看悬。” 楚天歌轻勾唇角,“悬不悬的,殿下你最清楚了。” “什么意思?” 李云临懵了下,眉间微皱,迟迟没明白她的意思。 - 几个太医颤颤栗栗的跪在殿中,众说一词。 “陛下,您的确在上次染病中伤了根本,几乎不可能再有子嗣,为保皇嗣血脉纯正,臣等不得不冒死禀明!” 皇上沉着脸色来回度步,“也许会有奇迹,朕不想冤了赵妃,此事不可声张,朕会查。” 太医退下后,密探张守受诏入殿。 “秘密搜查赵妃寝宫,不可打草惊蛇。” “是。” 皇上正满腹疑虑之时,钦天监求见。 “陛下,昨日臣看到雏燕遮栾星的星相,此星相乃似月非月,非月又是月之意,还请陛下务必对龙嗣之事慎重!” 皇上皱眉道:“为何一定是龙嗣有异?” 钦天监磕了个头,“回陛下,栾星所指龙子,而燕星所指龙孙,燕星遮栾星,此为龙孙替龙子之意啊!” 何为龙孙替龙子,意在赵妃肚子里这个孩子,并非龙子而是龙孙。 “胡说八道!”皇上怒而拾起灶台砸到他脚边,未干的墨迹溅了一地,染污了钦天监的衣衫。 钦天监俯首在地,颤声道:“陛下,此为星相,非臣妄议。” 皇上渐渐的冷静下来,想起太医们说的话,自己早已无子嗣之能,但如今钦天监所说,又意在赵妃的通奸之人是他的皇子之一。 究竟确有其事,还是有人陷害赵妃? 事关赵妃,又事关他另一个皇子。 皇上眯了下眼,敛去了眸中寒光,“朕知道了,星相之事你不可同任何人说起,泄漏一个字,死。” - 夜间,李云临突然收到父皇急诏,眼皮不安的跳了跳。 能有何事? 皇上屏退宫人后,大手一挥,一堆纸条纷纷扬扬的落在李云临面前。 他抓住其中一张,阅后奇怪的皱紧了眉头。 “这是你写的?”皇上的声音淡得听不出任何语气。 当然是,他这两个月间,每日都会往楚天歌的书里塞一张纸条,而她每每都会塞入袖中,为了纪念自己的坚持不懈,他甚至在纸条上署了日子。 可如今,怎么会在这里? 皇上看到太子这般难堪的神色后,更加断定了心中猜测,“孽畜,跪下!” 李云临双膝落地后,不解道:“父皇,儿臣给裴雪霁写情书,有错吗?” 皇上微愣,仔细想了想后,一巴掌扇了过去。 “你倒不如随意诌个女子出来。裴雪霁?你与裴雪霁关系不合,你不喜她,朝野上下几个人不知道,你会给她写情书?!你这个孽障,到现在铁证如山,还不承认吗?!” 李云临被打的脑袋嗡嗡作响,也有些东西茅塞顿开。 为何每一次她收起纸条后会有那样满意的笑容,为何她会说赵妃的皇嗣悬不悬他最清楚。 她利用自己的心意造了个锅,死死的扣在了他头上。 李云临低低的笑了一声,似是对自己的嘲笑。 缓缓后,他抬头看着震怒的父皇,平静道:“父皇,儿臣若折了,最大的受益者是谁,是皇后,是五弟。” 皇上怔了怔,沉着脸不言语,这些他并非没有考虑过。 李云临又道:“父皇莫非忘了,母妃是怎么被害死的吗?” 当年皇帝还只是个王爷,一时宠爱李云临的母亲,终究使李云临的母亲被逼死在潜邸中。 皇上眉间的阴沉之色散了些,微垂了目光,不知在想什么。片刻后大袖一拂,背过身去。 “朕和子冉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孽障!” 此事确有疑虑,可他已子嗣无能,赵妃的身孕从何而来? 加之钦天监的话和物证,且这个儿子本就喜好女色,苏谨一事尤可见。 不是这个好儿子做的还能是谁? 李云临闭了下眼,沉声道:“父皇,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好一个坐收其利的渔翁。” 皇上眼中闪烁了下,终究长叹了一声。 “罢了,朕会另外借由处死赵妃,至于你,朕给你母妃一个面子,再敢如此荒唐,朕就废了你。” 李云临磕了个头,“谢父皇。” - 楚天歌刚缩进被窝中,“砰”的一声,尤如惊雷,屋门被大力踹开,一阵春日的凉风随之窜进。 一个妖孽似的男人带着满身怒气疾步而来,青苔担忧得跟在其后,“殿下,小姐睡了……” 砰—— 又一声巨响,青苔被直接踹飞到门外,她吃痛的呻吟传到楚天歌的耳中。 楚天歌心惊肉跳的掀起帐幔,“李云临,你干什么?!” 他三两步就到了床前,把她刚坐起的身子重重按了下去,欺身而上,鼻尖对鼻尖,近在咫尺。 在这样的暗夜里,只一盏烛灯,却看清了他睫毛的长度,也看到了他眼眸中冷冽刺骨的厉色。 “赵妃死了,父皇没有废我,失望吗?” 点点森冷的话落在心间,叫她的心凉了一大截。 看来放在赵妃宫中的物证已被搜出,与妃子通奸都依然稳坐太子之位,凭什么?皇帝为何对他偏心到了这个地步? 李云临如愿看到了她眼中的失望,冷哼了声。 “因为父皇不想立李烬霄,能在百官压力之下挡住他太子之路的,只有立下灭妖大功的我,明白吗?” 第十三章 生生世世 楚天歌怔了怔,心里像塌陷了一处,所有的不甘都往外涌。 李云临冷笑了声,“你还要选择他吗,嗯?” 她不甘,他又何尝甘心? “呵。” 楚天歌凄笑,“老天无眼,偏偏让卑鄙无耻之人得势当道。” 手腕被捏得生疼,似要生生捏碎了一般,她却没有挣扎的打算,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他的气息在脸颊上停顿了片刻,挪到她耳垂边。 “李烬霄应该怎么死,腰斩,车裂,还是做成人彘比较好玩?” 这些词汇心惊肉跳的撞疼了她的心脏,楚天歌猛得睁开了眼,“李云临,你会有报应的!” 她突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拼命的想摆脱这个禁锢,如同她想摆脱这样残忍的现状。 李云临干脆放开了她,任她奋力而起咬住了自己的肩头,又重重的一耳光把她甩开。 一声闷响,她的额头撞上了檀木床沿,一股涓涓热流顺颊淌下。 “喵!” 随着凄厉的猫叫声,一只灰猫从暗处窜出,牢牢咬上了他的手臂。 “不要!” 她不顾自己只穿着胸衣,疯狂的扑下了床,可是这只小猫已被他踩在脚底下,胸骨尽碎不再动弹。 这是李烬霄送给她的猫,一向又乖又懒,从不屑多走一步,却在刚刚为了她而咬了李云临…… 楚天歌用力推他撞他,他结实的身子如山一动不动,她眼中的世界已成了一片模糊。 十三岁,李云临杀了她的猫。 十八岁,李云临又杀了她的猫。 她越用力去推,他越踩得重,他脚下的生命已然无力回天,如同一滩任人践踏的烂泥。 楚天歌终于放弃了,含着泪笑出声来,透过一片水花看他,指着自己的眼睛,恨恨的说。 “曾经这双眼瞎得只能看到你,只追随你,可你就是有这样的能耐,让这双眼睛厌恶了它自己。我厌恶那个曾经喜欢过你的自己,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松开了脚。 楚天歌颤着手从他脚下捞过了猫儿,心间刀绞一般生疼。 她附身于裴雪霁,尽管身边的人不少,每日会遇到的人那么多,可她只敢对着这只猫儿说真心话,说自己的心事。 它让她好不容易,觉得她在世间不是孤身一人。 不知过了多久,她浑身的颤栗终于渐渐趋于平静,他还是站在这里,不声不响的看着她。 楚天歌道:“你现在不杀了我,我早晚会杀了你,不仅是这一世,我永生永世都要让你不得好死。” 李云临低低的冷笑了声,“好啊,你来纠缠我生生世世。” 他大步而出,路过院中仍躺在地上重伤的青苔,只冷冷的瞥了眼便不再回头。 楚天歌抱着猫儿,双臂不停的发颤,有一个声音一直在脑中对她说,振作起来,不要疯,不能疯,不能疯。 她稍稍回过神来,才发现青苔还躺在院中,赶紧放下猫跑了过去,“你怎么了?你哪儿疼?” 青苔指了指被重踹一脚的胸口,“还好,不动的话就不疼。” “可能伤到了肋骨,我去找大夫,你等一会儿不要怕。” 楚天歌迅速去屋中取了袍子披在她身上,擦干眼泪跑了出去。 - 两百年前。 火凤解救太祖皇帝的兵马之后,蚩蛇怒冲云霄,一红一银两大神物在红霞中交战,抨击天宇的嘶鸣声震耳欲聋,交锋之间电闪雷霆阵阵。 未免伤及无辜,火凤将蚩蛇引至人烟罕至的潭渊深谷中,这场缠斗几乎不分上下,持续了整整十日。 这场恶斗中,深谷草植燃尽成了一片荒土,枯木都成灰烬,而蚩蛇在彼此重伤之后,化成人形沉进潭水之中。 “赤染,你一定要跟我作对?” 火凤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却独独不能下水,她化成了一个红衣女子模样,盯着稍有涟漪的潭水,怒道:“人间交战是你能插手的吗?我若不出手,你强行阻碍人间事,会受天雷之刑的!” 蚩蛇的头探出了水面,他化成了俊美男子的模样,发顶的两根银白色的须角没有隐去,笑得邪媚无边。 “这么说,你还是为了我?” 火凤挥手一记红莲业火烧了过去,蚩蛇躲得快,却也被烧到了头顶的须角。 “你这个毒妇!” “呵,”火凤冷笑了一声,“我救过你,你却偷池炎丹元,毁他龙身。你出来,我一定扒了你这层蛇皮。” 蚩蛇并不出来,挑衅的声音在水面回旋,“他要历人劫修帝王命格,凡胎圆寂之日便是他重覆龙身之时,所以你明里暗里的助人间一统,好让人间有帝王,而我就是要阻你!” 火凤气得在水面上一阵折腾,可这灵力凝聚的潭水几乎没有动弹。 “害他对你有什么好处?!” “哈哈哈……” 蚩蛇放肆的笑容荡在山谷中,让她怀疑这个狡猾无耻的东西已在她眼皮子底下离开了潭水。 “因为再过二百年,我也能修帝王命格塑龙身了,可只有一条龙能做八荒之王,做你的夫君,只能是我!” 火凤转身打散了他虚幻的影像,“你做梦,你不配!” 松懈间,一缕冰魄从后背刺入她心处,寒意肆延,她再挥手已无法汇聚灵力。 蚩蛇这才跃出水面轻然落在她身侧,妖孽般的笑容里满是得意,雪白修长的手骨抚上她痛苦的脸颊,“我不比池炎好?你若没有动心过,何需抽出一根凤凰骨来救我?” “狼心狗肺。” 火凤倒在地上,冰魄于她来说宛若剧毒,疯狂的侵占她的灵躯,原本浓烈的唇色渐渐苍白,“允灼,我最后悔的事就是救了你!” - 楚天歌从噩梦中惊醒,大汗淋漓。 在梦中清晰的画面一点点的在脑海中消散,只记得一张脸,在梦中似乎对他深恶痛绝,醒来依然让自己厌恶至深。 透过纱帐看到有一男子坐在她闺房中玫瑰椅上时,她心不可控制的揪紧。 撩开纱帐,看清了他的身影,他也在此时投来温煦的目光。 “醒了?” 楚天歌心中的石头落了地,“你来多久了。” 她旁若无人的掀被下床,上身只着一条雪白的胸衣,双肩锁骨和腰腹袒露在外。 这幅身子并不算玲珑有致,但好歹也细皮嫩肉肤白如玉。 李烬霄磕了下眼,惭愧的觉得她落落大方的举止反而显得自己的心思龌龊。 他飞快的避过了目光,喉间微微干涩,若无其事道:“日上三杆了你还在睡,为何几日都没去国子监?” 第十四章 顺水推舟 “不想看李云临那得意样。” 楚天歌随意取了件外衣披在身上,坐到他身旁。 李烬霄顿了顿,“他看起来并不得意。” “哦?” “虽没被处置,不过父皇近日来并未给他好脸色看。” 到底在皇帝看来,这个儿子睡了自己的媳妇,多少心里有些膈应的。 想到此处,这些天来楚天歌的身心头一回感到舒畅,周身又有了精力,她整理好了衣衫,打开屋门,闻见院中桃花飘来的浅香。 冬去春来,这天地尤可变,何况人心? 楚天歌舒展了下几日未见阳光的四肢,眉眼间的气色渐渐回暖。 “五殿下,你有没有想过皇帝为什么这般偏心李云临?” “像他?”李烬霄想起了之前她说过的话。 楚天歌道:“不仅是性格,还有出生相似,一样的生母早亡,身为皇子背后无势无人,甚至一样是三皇子,皇帝看到他就像看到了另一个自己,因此予以偏爱扶持,还把得天独厚的你和皇后当成了敌人。” 李烬霄点头。 “他在逐步拔除母后这边的势力,比对待凉城一带的洪灾还上心,只是很多时候朝臣会同心阻止他的举措。” 本是很沉重的事,他说得云淡风轻,仿佛与他无关一般。 楚天歌深深看了他一眼,他的侧颜很好看,是清澈澄明的那种俊美,和李云临妖孽般遍地开花的气质大不相同。 她深吸了一口气后,继续道。 “皇帝不能容忍得势的人。如果,他发现李云临得了大多朝臣的拥护,在民间又比他皇帝更得民心,会如何?” 李烬霄的眼中掠过欢喜的光芒,仔细考虑过后,意外疑惑的看着她。 “你看人的眼光很毒,先前又怎会看得上李云临。” 楚天歌不乐意去讨论这个事,没好气道:“人总有瞎了眼的时候。” “那我呢,你是怎么看我的?” 李烬霄凑近了些,不由得屏住了呼吸,清澈的双眸里期待又紧张。 楚天歌想了想,认真的说:“与我立场相同的人。” 李烬霄微愣,随之释然一笑。 - 同时,皇上召见了太子。 “裴丞相是你的岳丈,为何会不向着你?” 关于凉城一带赈灾之事,前任巡抚使弄丢五万两黄金,再次赈济之后百姓对朝廷感恩戴德,特再派钦差前去抚慰,这样拢获人心的好差事,皇上想派太子前去,却被以裴相为首的众大臣拦了下来。 李云临对此事毫不意外,“裴相或许认为,还未过门的亲事随时都有变数。” 皇上立马听懂了意思,裴雪霁因苏谨一事一直在跟太子闹着别扭,甚至裴相可能有了另攀亲事的念头。 他长叹了一口气,“裴相的儿子被朕长年派在外头,身边就一个女儿,那是放在心尖上的,这么好的亲事你不把握,偏生喜好那些对你毫无用处的女子,朕为你操碎了心啊。” 李云临无奈道:“儿臣虽是太子,可百官皆属意五弟,雪霁和裴相自然是向着民心所向。” 闻言,皇上锋眉一敛,猛得一拍桌子,厉声道:“什么民心所向,你才是太子!” 缓缓后,许是察觉失态,皇上的语气又趋于平和,语重心长,“这门亲事你一定要好好把握,雪霁那孩子本对你是有情的,如何哄女人不用父皇教了吧?” 皇后外戚杨氏一脉过于庞大,折了一个巡抚使,却还有皇后的表兄太傅杨元,卫国大将军孟琅也是皇后的妹夫,以及无数的旁支末脉。 为对付楚太师时,皇上不得不倚仗杨氏的力量,原本庞大的势力上几经提拔,如今已然如日中天难以撼动。 要将这盘根错节连根拔起,是何其不易,更不能操之过急。 皇上自然不愿看到裴相向着五子李烬霄。 李云临对父皇的心思再清楚不过,面露苦色的应下,“儿臣会尽力的。” 皇上这才允他起身,想了想后,仍是放下不下。 “雪霁是个小性子的女子,你那点花花肠子先收收,等把她娶过门了,再有旁的女子不迟。” 李云临略微错愕的抬了下眼,立即应下。 - 春光大好,皇上携众皇子和王公贵胄子弟在城郊的苍澜山上约了一场围猎。 今年的魁首奖励呈出时,众人皆奇怪的面面相觑,往年不是奇珍便是异宝,而现在这块平平无奇的檀木手牌算什么? 上面雕着个龙飞凤舞的“火”字。 众人疑惑之时,李云临解释说:“这是能入烈火山庄的手牌,有它便能一见庄主。” 俨然这个理由仍不够诱惑。 “进去见庄主一面有什么用处?他就能送我宝物,归顺于我?” “只怕有去无回!” “这东西真的颇没意思。” 众说纷纭,但也无人放弃这场围猎,毕竟胜利品其次,这样好的表现机会无人愿意错过。 楚天歌在此时走出了席位,取弓背箭,挑了匹俊马。 李烬霄与她擦肩而过,“小心。” 他骑在高大的红棕马上,脊梁挺拔,一身深紫色华服熨帖的穿在身上,越发显得卓而不群,英姿不凡。 李云临的马儿轻踏到她身侧,挡住了她的视线,挑眉道:“气色不错。” 他以为这个女子在受挫之后正闭门哀怨,现在必然憔悴,可眼下一见,却是眸若含光,身姿如松,精神奕奕。 “殿下失望了?”楚天歌翻身上马。 李云临勾起嘴角,隐晦不明的笑了笑,对着远处的随处大手一挥,五个大马车随之被推进围场,每辆马车都载着一只巨大的笼子。 里头装着的是一群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俘虏,他们惊慌失措的挤在一起,眼神惊恐瑟瑟发抖。 而这些人,多数有楚天歌熟悉的面孔,她一眼就认出最中的笼子里蜷缩在角落的丫头,那是照顾她多年的杏儿。 还有教养她的孙嬷嬷,母亲院中的丫鬟春儿和秋儿…… 这些人,是曾经在楚府伺候的人,是伴着她长大的人。 楚天歌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去,握着缰绳的手不受控制的拽紧,内心一遍遍的提醒自己,要冷静。 第十五章 楚府旧奴 她恨恨的看向李云临,声音却低了姿态。 “能不能放过他们?” 李云临看到她猩红的双眸,本该是满意的,可不知为何并不痛快。 他故作遗憾道:“赵衡早就告诉过你,我这里楚氏奴隶多,为何不早点来问我要?现在来不及了。” 她如何不想,可冒然问他要楚府的奴隶肯定不合适,且他李云临是什么人,他不是赵衡,更不是李烬霄。 楚天歌别过脸去,仰天憋回了几欲夺眶而出的东西,哑声道:“你想对他们做什么?” 李云临不回答,嘲弄般的笑了笑,高声下令,“放出来!” 这些笼子被尽数打开,奴隶们逃命一般狼狈的四窜入山中。 皇上朗朗笑道:“太子这个主意不错,以活人做猎物比野兽有趣的多。” 众人皆吠影吠声的附和,似一群苍蝇在掐媚那个最大的臭虫。 随着鼓声大噪,众马奔入山中,楚天歌再听不到旁的声音,只紧随着李云临。 在他停下来瞄准猎物之时,楚天歌勒僵逼停了马儿,搭箭拉弓对准了李云临的后背。 杀了他,只要这一箭射得准,他就能死了,不必再因他而痛苦了。 弦出,却被李烬霄拦了下来。 “你冷静一点,箭上都刻有名字的,你用自己的箭射死他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楚天歌咬着牙道:“我跟他同归于尽。” 李烬霄把她拉下了马,拉到了一片高耸的灌木之后,紧紧握着她的手腕,压低了声音道:“你救不了他们!” 楚天歌血红的双眼中只有怒恨,“管不了这么多了,我救不了人,但我能杀了他。” “你有没有想过,他把这些奴隶放出来是为什么?” 李烬霄额边青筋跳了两跳,“你有没有想过,他会不会怀疑你的身份,此举就是要逼你露出破绽?在这样的地方,你真的以为自己能杀死他?” 楚天歌紧咬着下唇,努力恢复理智。 缓缓后,她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眼眸骤缩,“你,你……” 他近在咫尺的双眸里有些幽深的东西昭然若揭。 “我从未把你当做裴雪霁。” 楚天歌心头像是塌陷了一角,许多莫名酸涩的东西沉甸甸的压了下来,叫她难以呼吸,却温暖炙热。 - 李云临察觉到她并未跟上来,搜寻之后发现她和李烬宵的马儿在一块儿,人不知所踪。 兜兜转转后上了一高处,视野开旷之后,李云临看到地势低处,有一紫一白两个身影挨着高耸的灌木丛。 他看到一身紫色锦服的李烬宵捧着她的脸颊,在她耳边不知说些什么,而她静静的听着。 最后李烬宵张开手臂拥住了她,她没有丝毫抗拒,反而把脸埋在他胸前,双手环住他的窄腰。 她竟然跟别人有这样越距的举动。 李云临的脸色越发阴沉,眸中闪烁着嗜血寒芒,一股嫉恨的怒火在胸腔中乱窜。 他取箭,缓缓对上了那抹紫色身影的咽喉。 - 每个人的箭上都会有属于自己的标记,而李烬霄的箭上刻着烬字。 楚天歌取过他的一支箭,装入自己的背箭筒中,轻声交代,“相信我,不要急。” 李烬霄眉间紧蹙,声音低哑,“不要冒险。” “不冒这个险,改日死的就是我们。”楚天歌将他推远了一步,“你放心,我会有分寸的。” 李烬霄杵在原地,脸色沉了几分。 “走啊。”楚天歌催促了一声,转身离开了此处。 而地势稍高处的某人也放下了手中箭支,用它射死李烬霄,无异于昭告全天下这是他杀的人,他自然不能这么做。 李云临飞身上马继续寻猎物,可方才的一幕总在脑海中挥之不去,惹人烦躁。 突然,一个瘦小褴褛的女奴隶冲了出来,不知死活的跑到他马下,使劲的磕头。 “三殿下!救救我吧!” 李云临眯起眼一看,居然是天歌的贴身婢女杏儿。 杏儿同奴隶们被关起来已久,不知昔日的三皇子已成太子,也不知他对自家小姐做了什么,她只知道这个男子是小姐的未婚夫,应当也会看在小姐的面上救她一命。 她像救命稻草一般渴望的看着他,却见他讥诮得扬了扬嘴角,搭箭上弓对准了她。 长箭呼啸而来,势在夺命。 杏儿惊恐的睁大了眼,尖叫着僵了身子。 在她来不及思索之时,突然身子受重,一阵天旋地转,有个女子紧紧抱住她在地上打了几个滚。 利箭从这个女子的背部擦过,划破了薄衣衫,拉出一道浅长的血线。 她从杏儿身上起来,急声道:“快跑,找地方躲起来。” 杏儿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个昔日最不喜的裴相千金裴雪霁,她竟然救自己一命? 楚天歌见她没反应,又催道:“还不快跑?” 杏儿感激的看了她一眼后,飞快的窜进了林中。 楚天歌松了口气,祈祷杏儿一定要熬过这一劫,然后转身,望向稳坐马上的李云临。 李云临在她冲出来的霎间,内心崩塌的慌乱使他差点叫出了她的名字。 可究竟如鲠在喉,生生咽了下去,也幸好,箭并伤她性命。 与她怨毒的目光交错时,李云临冷冷道:“你不跟我作对,他们也不至于如此。” 明明已是春日,她却觉得冷冽寒峭刺入骨髓。 “我惹恼了你,所以你拿他们的命玩给我看,你想逼疯我。” 楚天歌恍然大悟的苦笑道,“所以,你知道我是谁?” 李云临翻身下马,走到她面前,仗着身高睥睨着她,轻佻道:“裴雪霁性情大变之日,地窖中的你陷入了沉睡,再没醒来。你当我是傻的,这都看不明白。” 她被困在地窖中呆了整整一个月,他每一日都让钱川下地窖去看看,日日听她咒骂,直到那一日她没动静了,他才敢下地窖去面对她。 而在国子监中他故意与她换了座,坐到了她身后,看到她的每一个神态都与天歌如出一辙,更断定了自己的猜测。 楚天歌自嘲般笑了笑,无力道:“我求你一件事,看在昔日的情分上,放过我楚府的家奴,放过杏儿。” 李云临沉默了会儿,垂眸道:“你早点来求我,我一定会答应的,你为什么从没想到……” 话未完,楚天歌抬手一个巴掌打在他脸上,毫不客气,宣泄了她所有的反感。 好一个早点求会答应,虚伪恶心至极。 第十六章 楚府旧奴二 李云临心头一窒,擦拭了嘴角的血渍,再转过来时已掩去了狼狈,唇边挂着威胁的笑意。 “你的命在我手里,你最好识相识趣。” 楚天歌冷笑,“你还没死,我的确舍不得死。” 李云临双眸微眯,一步步向她逼近,她一步步退后,直至后背撞上了宽大的树干。 退无可退,楚天歌下意识的伸手抵住他的胸膛,制止他近一步靠近。 李云临垂眸看了看这只拒绝自己的手,抬了下眼帘,戏虐道:“你是我未过门的妻子,躲什么?” 这样的近距离让她很不适,“你未过门的妻子是裴雪霁,不是我。” “没错。” 李云临低头俯在她耳边,轻佻道:“这个身子就是裴雪霁的,我做什么都可以。” 楚天歌又想一巴掌过去,却被他眼疾手快的扼住了手腕。 “不在意的话气什么?天歌,你心里还是有我。” “不是气,是恶心。” 楚天歌纠正了他的话,好奇的问他,“我挺想知道你在亲吻苏谨的时候,说的是怎样的情话?是不是此生非你不娶,只心悦你一人?” 李云临身子一僵,面皮不受控制的发紧。 这些都是他曾经对天歌说过的话,当初他真的以为自己能做到。 可后来发生的事谁能预料? 而她呢,她难道洁身自好了吗? 想到此处,李云临恼羞成怒,捏住了她的下颔,冷冷道:“你呢,你跟李烬霄搂搂抱抱,你是不是背叛了我?” 他有什么脸来说别人背叛? 楚天歌有些替裴雪霁心疼,这下颔早晚被他捏坏了,且越挣扎他越用力,就越疼。楚天歌干脆任由他捏着,对他的话也感到意外。 这么说他看到了? 楚天歌并不想解释,只理直气壮的瞪着他。 李云临对这种承认更是气急败坏,逼近了她的脸,气息贴着她脸颊,声音极冷。 “他还怎么你了,他亲过你么?你们有没有苟且之事?恩?” 自己的德行败坏,便以为旁人都是这样的,真叫人可气又可笑。 楚天歌说了句实话:“裴雪霁的身子我不会乱糟蹋。” 闻言,李云临大松了一口气,松开了她的下颔,握住了她的手腕,深深的看了她许久。 “天歌,别闹了吧,我们像过去一样好好在一起。” 这般话锋骤转,让她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 多么可笑啊,像过去那样,如何还能回去? 楚天歌笑了笑,“好啊,我要你昭告天下,你爱的是我楚天歌而不是裴雪霁。” 李云临皱了下眉头,“你知道这不可能,不要无理取闹。” 楚天歌还是浅浅笑着,“那你把地窖里那些符咒烧掉,我回本体去跟你好好在一起,反正我那肚子里有噬魄寒珠,用不了灵力就是个普通人而已。” 李云临把她冰冷的手放在掌中,她的手从前即使在冬天,也暖如火炉,可如今却是这样寒凉。 他摩挲着轻叹道:“你不能现身在这世间,天歌,我只有坐上了皇位,才能……” 才能保护自己和你。 楚天歌笑得越发张狂,“你在侮辱我的人性还是侮辱我的智力?我凭什么让裴雪霁嫁给你,让你平白多了裴相这样的后持?” 李云临一怔。 突然发觉她刚刚说的都是戏弄自己而已,她从来就没有和好的打算。 他自嘲般低笑了声,微凉的气息挠着她耳边,“由不得你。” 李云临环顾四周,不远处有个山洞,他丝毫不怜香惜玉的把她把那里拽。 “你要干什么?你放开我!” 他用力拽着的手腕已青紫一片,被拉扯入山洞后李云临脱手一甩,她摔在了一堆碎石上,本就受伤的后背密密麻麻的生疼。 他解了墨蓝色蜀锦披风信手一挥,铺在了软土地上。 楚天歌往潮湿的壁边退缩,又被大力拽了过去,摔在了他铺在地上的披风上,他欺身下来,单手扼住了她的双腕,另一只手去解她的衣带。 “这是裴雪霁的身子!” “她早就愿意给我。”他声音低哑。 楚天歌急道:“那让我回自己身体里,裴雪霁醒过来你再跟她云雨。” 虽说有损的不是她,可让她来承受这份屈辱,如何愿意? 李云临啃上了她的脖颈,“傻瓜,我要的是你。” “你答应过我,大婚前不会碰我的。”楚天歌含着泪,声音有些颤抖。 这话似乎管用,李云临一顿,把她捞起来搂在怀中,锢得紧紧的。 曾经他们有过无数次独处的机会,也曾在外游山玩水独宿一间,很多时候他动了念头,可她轻轻软软的一句,云临哥哥我想把最好的留在大婚后给你。他便愣生生忍住,情愿抱着她一整夜。 那时候尽管难熬,但他一遍遍的告诉自己,不能伤了她的心。 楚天歌看到了希望,试探着说:“李云临,放开我吧好不好?” 连名带姓的称呼如一盆凉水,倾泻而下浇冷了他。 李云临再次发狠推倒了她,楚天歌又一记耳光打在他脸上。 挣扎之下,他一手按住了她的肩头,一手抓着她的右臂用力一拉,听见噶的一声后,他放掉了这只已不能动弹的手臂,低哑着声道:“你听话就不会疼了。” 肩膀生生被拽脱臼的剧痛让她疼的绷紧了身子,唇色被咬得苍白,冷汗湿了满身,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李云临沉默的看她痛苦的表情,捏袖擦了擦她满额的汗,双手僵在她右臂旁,犹豫着要不要马上给她接骨。 楚天歌绝望的闭上了眼,一行清泪顺着眼角滑下,咒骂他的声音嘶哑无力,“李云临,你畜生,我恨你,我恨你……” 突然一声闷响,紧着身上一轻,摆脱禁锢的她顾不上疼痛,顾不上发生了什么,慌忙去拾衣服遮掩自己。 来者先她一步拾起了地上的披风裹住了她。 四目相对之时,楚天歌果断扑进了他怀中,所有强撑着的情绪在这一刻倾泻而出,她的颤抖传达给他是这样的深刻。 李烬霄声音低哑,“我来晚了。” “不晩,不晩。”她摇头。 李云临扶了扶被重踹的腰腹,站起身,看着眼前亲昵的两人气得肝肺冒火。 “楚天歌,你过来!” 她就像只受惊受伤的小猫缩在李烬霄的怀中,仿佛认定了这是能让她依靠,能保护她的人。 李烬霄安慰的抚了抚她的发顶,再抬眼看李云临,眸光瞬冷,“我们出去。” 第十七章 中箭 外头,李烬霄忍住了揍他的冲动,冷声道:“你这样只会让她更恨你。” 李云临撇了撇嘴角。 “她恨我的还少吗?要不是被你搅了,事成之后兴许她会重新爱上我。” 李烬霄翻了个白眼,“恶心。” - 楚天歌一只手臂根本不能用,忍着剧痛套上了衣服,可胸前衣带如何也系不上。 她走到洞边红着脸唤了声,“五殿下,你来帮我一下。” 李烬霄奇怪的想了想,能有什么要帮忙的?但也立马应声往里去。 虽没看到什么也没碰到什么,这样的举止总归暧昧至极,等李烬霄红着耳根完成她让自己做的事,才迟钝的发现她手臂脱臼了。 他摸了下肩肘后,随着她吃痛的一声低吟,已利索的将手臂给她接了上去。 楚天歌试探的动了动,虽仍痛着但好歹能用了,意外道:“原来你会接骨?” 早知如此,就不用让他帮自己穿衣服了! 李烬霄看她拾起了箭筒和弓,想起她的计划,有些担忧的说:“一定要这么做?” 楚天歌恩了声,“绝处再逢生,试试吧。” - 分道之后,李云临再无打猎的兴致,丧丧的坐在一边河边许久。 从小形影不离,十四岁她说我也喜欢你,十五岁有了婚约,十六岁是他第一次吻她,而她青涩并不抗拒的回应。 十八岁时,她诅咒他不得好死。 十九岁,她和别的男子拥抱在了一起。 如今到底得到了什么,一个随时会被取缔的太子之位? 如果当初选择带天歌远走高飞,现在哪轮得到李烬霄横插一足。 罢了,既然选择了皇权,放手吧,鱼与熊掌终究不可兼得。 不知不觉中湿了衣脚,他携弓起身,发现山中一阵躁动,有侍从骑马喊道:“陛下有命,暂停围猎!” 李云临随意逮了个人问:“发生什么事了?” “殿下,裴小姐重伤了,您快去看看吧。” 天歌出事了? 李云临脑中轰得一下炸得心乱如麻,忙往山下跑去。 他赶到山下临时搭建的帷帐中时,太医还在抢救裴小姐,不能进。 而当着多位重臣和几近昏厥的裴相,皇上让李烬霄跪在地上。 “孽子,你还有什么话说,这支翎羽箭上刻着你的名字!” 李烬霄道:“父皇,我射中一支麋鹿后猎物却被人捡走了,应当是别人偷用了我的箭!” 李云临立在一旁,三言两语的就明白了这事。天歌被箭射伤,箭是李烬霄的,可李烬霄却咬定自己的箭被偷了一支。 五弟的确不可能重伤天歌,天歌借宿裴雪霁的躯体,与她命脉相连,脱窍而出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很可能会因为裴雪霁身死而跟着灰飞烟灭。 那么又是谁偷了这支箭? 诸位大臣皆埋首不语,即使五皇子是被栽赃的,在证据确凿下也无可奈何。 皇上沉着脸来回度步,太医来禀报说裴小姐的箭支已顺利拔出,她已成功挺过了来。 裴相松了口气,皇上面向李烬霄,厉声道:“幸好救回来了,但你恶意伤人罪不可恕,纵使你是朕的儿子,朕也不能宽恕!” “来人!” 待到侍从进来,皇上有些意外的扫视诸位大臣,竟然无人替李烬霄求情。 这虽是他乐于看到的局面,却有些不合常理。莫非是因为这事过于恶劣,因此诸位老臣才洁身自好不予插手的? 裴相身为受害者的老父亲,更是一言不发。 皇上叹了口气,下令:“五皇子李烬霄谋害太子妃,暂押天牢,等候发落。” 李烬霄淡淡道:“父皇既然不信我,儿臣愿受遍天牢的七十二道刑罚以证清白。” 皇上摆了摆手,“证据确凿不必再审,刑罚你不必受。朕和诸位大臣商议过后,自会给你个妥帖的处置。” 李烬霄磕了个头后,泰然跟着侍从而出,一副慷慨就死的模样。 听到太医说裴雪霁无事的消息,李云临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却隐隐总觉得哪儿不对劲。 为何李烬霄能这么冷静的压制住了自己的担心,早有预谋一般? 天歌醒过来之后会说些什么,她一定会说不是五弟伤的她,那她又会指认谁? 李云临突然想起来一个画面。 在那高耸的灌木丛旁,他们二人拥抱过后,是楚天歌亲手取走了李烬霄的一支箭。 若她再醒过来,指认看到射杀她的是他李云临,那么……他不但要背负谋害她的罪名,而且还多了一个栽赃陷害五皇子的罪名。 李云临茅塞顿开之后深觉脊背发凉,当即跪下来,道:“父皇,儿臣觉得此事颇有蹊跷,事关皇家颜面,不应让太多人知晓,还请父皇封锁消息,待裴雪霁醒来,单独问过之后再下定论!” 皇上微愣,稍稍疑惑,但又扎扎实实的在这个儿子看到了慌乱的神色,于是点了点头。 “既然太子求了情,就将五皇子暂拘在重华宫中,待雪霁醒来再行处置。诸位以为如何?” 裴相和诸臣都无意见,附和道:“但凭陛下圣断。” - 一整天后,她在相府中醒来时,青苔立马去告知了老爷。 楚天歌对着小镜子酝酿了好一会儿情绪,在裴相进来的第一时间泪目楚楚道:“父亲,太子要杀我,他拿箭对准了我,女儿好怕……” 裴相被她的话惊到,“不是五皇子吗?” 楚天歌摇头,“和五皇子有什么关系?” 裴相看着女儿惶恐又迷茫的神色,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好一个李云临,他这是一石二鸟,杀了你还除掉了五皇子,阴险毒辣啊!” 楚天歌仍然是一脸的不解,“父亲,太子为什么要杀了我?” “因为你不再与他一条心,与其让你嫁给别人助长他人势力,不如尽早除掉了你。这个李云临,为父这就进宫去告御状。” 裴相的眉目中难掩怒气。 楚天歌拽住了他的臂弯,“父亲,女儿想明日上朝堂,当着百官的面指证太子。” 他这个御状不但还李烬霄清白,还折了李云临,这样的局面势必皇上不喜。 可若当着百官的面指证李云临,皇上哪怕心不甘情不愿,也难能在众目睽睽下,保住李云临的太子之位。 第十八章 将错就错 裴相皱了下眉头,有些难以置信的打量了女儿一番,缓缓说道:“如此行事会惹圣上不悦。” “父亲,我们与太子已到了势不两立的地步。他若不废,绝不会放过我们。”楚天歌劝道。 裴相沉思过后,点头,“好,你放心的做,为父豁了这条老命也会护你平安。” 他走出屋门后,青苔立在身侧,恭恭敬敬的侯着。 裴相停住了脚步,压低了声音道:“青苔,你是伺候小姐最久的,你有没有觉得小姐像是变了一个人?” 青苔心中一惊,她自然有这样的体会。 除了对待太子的态度大相径庭之外,性子沉稳了些,不像过去那么娇气浮躁。 甚至很多其他的习惯都与从前全然不同。 如今的小姐在冬日会因为她的手冰凉而把暖手壶给她用,会给她长了冻疮的手上药,会在她肋骨被踢裂之后细心的照顾她,受伤至今都没让她干重活。 她是谁,重要吗? 青苔低头回道:“相爷,我觉得小姐是被太子伤透了心,才会有现在的转变。” 裴相思索了半晌,最终轻声叹息后拔步离开。 - 即将散朝时,裴相揖手道:“陛下,小女雪霁昨日已苏醒,关于被谋害一事,她想上殿向陛下禀明原委。” 皇上的目光淡淡的从李云临身上扫过,故作欣喜道:“醒了便好,朕也甚是牵挂此事,毕竟重伤未愈,奔波累身,迟些再来说这事吧。” 裴相道:“陛下,小女已在宫外等候。” 皇上微眯了下眼,敛眉道:“相爷子嗣稀薄,自当珍重。说起来,贵公子裴安远在云梦,近日寄来了书信,不如裴相与雪霁在御书房等候,一会儿朕把书信拿给你看看。” 裴相的身子微微一怔,眼眸瞬沉,抬头时又是一派谦顺。 “是,陛下,臣让小女去御书房等候。” - 裴相亲自到宫门口与她说了皇上的意思,楚天歌苦笑道:“皇上将哥哥常年派在外头,就是为了钳制父亲。” 裴相点头,“陛下的意思,是不让你指证太子,雪霁,你一会儿在御前就说你并未看清射杀你的人是谁,明白吗?你要想想你哥哥。” 她万没有想到,皇上竟然早早的料到她这事要咬的是谁,所以得以在她上殿指证李云临前,就搬出了制衡的筹码。 可是不指证他,李烬霄的冤屈如何洗脱? 楚天歌抬起下巴笑了笑,“父亲,女儿知道了。” - 御书房中,皇上未到,却等来了李云临。 楚天歌面不改色目不斜视的站着。 李云临走到她面前,得意洋洋的挑了下眉。 “要怪只能怪你运气不好,我亲眼看见你拿走了李烬霄的一支箭。” 楚天歌眼帘微动,回忆了那日的事后,冷冷道:“你会有报应的,别得意。” 李云临好气又好笑的说道:“你每次费尽心思害我,最后落在我身上不痛不痒,是不是很不甘心?” 不甘心,怎能甘心呢? 楚天歌低垂了眼眸不言语,面色冷若冰霜。 此时,皇上踏入了御书房,李云临端端正正的立在她身侧。 行过礼后,皇上给她指了座。 “雪霁,这事来龙去脉太子都跟朕说过了,是他一时眼花,不小心射中了你,事后他第一时间就跟朕认了错,绝不是故意伤你的。” 楚天歌一愣,意外的看了眼李云临。 他也知道说她故意自伤不可信,所以干脆把事揽了过去? 楚天歌淡淡道:“那为何用的是五皇子的箭支。” 皇上笑道:“是朕的太子小心眼,不想烬霄狩猎过多抢了他的功劳,便抢了他猎到的猎物,也就那么巧,刚好用那根箭支伤了你。” 好歹一把年纪,竟然将这样鬼扯的话说得这么理所应当,他听李云临这么说的时候难道不疑惑吗? 楚天歌哑口无言,沉默了好一会儿。 皇上又道:“雪霁,既然是太子伤了你,也应当由他照料你的伤势,即日起你就住在端木宫,不必再回相府了。” 楚天歌怔了怔,慌忙拒绝道:“陛下,臣女还未大婚,住进端木宫不合宜,会遭人口舌。” 皇上置若未闻,“你父亲已经答应了。” 她仿佛被一张阴霾大网兜住了一般,无处可逃无法呼吸。 这是要软禁她,好让她不出去乱说是非。 楚天歌咬唇憋下了所有恼火,强作平静的问道:“那陛下准备如何对外言说我被射杀一事。” “将错就错。” 皇上简明扼要的回答。 楚天歌绷紧的心弦差点崩塌,怎么能? 他竟然明知李烬霄是冤枉的,还要将错就错吗? 可是她绝不能让李烬霄折在自己自以为是的算计中! 楚天歌拼命稳了气息,尽可能的平静道:“陛下不可,五皇子若因此获罪,皇后那边不会罢休的,朝臣也不会任由其蒙冤,只怕因此而掀起轩然大波。” 皇上浅笑道:“你如此向着五皇子是为何,你跟他有何干系?” 语气不厉,却叫人不寒而栗。 楚天歌深吸了一口气,“砰”的一声跪得端端正正。 “皇后外戚势大,臣女只是唯恐此事,会使父亲在朝中遭受挤兑。” 皇上道:“你放心,裴相的忠心朕已知晓,朕会护着裴相。” 楚天歌却跪着没有起来的意思,眉头紧紧蹙着,似乎竭尽全力的想着该怎么说怎么做才能救李烬霄。 李云临看她如此为李烬霄着急,心里很不是滋味,即酸又涩。这个女子一心要自己死,却又一心帮衬着李烬霄,在她心里,自己和李烬霄的位置已是天壤之别。 但不能让她再说下去,否则会惹恼父皇无法收场,到时候,一定会迁怒于她。 他开口道:“父皇,眼下的确没到处置五弟的时机,不如此事随意找个人担了,皇后那边想必也会感恩戴德。” 楚天歌意外的看了他一眼,他竟然为李烬霄求情,目的何在? 皇上目光复杂的在她和李云临身上转换了几回,叹息道:“好。” 这一个字落入耳中,楚天歌心口的巨石才算落了下来。 只要他平安无事。 第十九章 信 端木宫中。 楚天歌躺在檀木月洞门帘床上,呆呆的望着淡紫色帐幔。 门口响起了李云临的声音,“她吃过了吗?” 宫女轻声回了句“没有”。 “废物。” 李云临拿过了她手上的红枣小米粥,“都下去。” 他亲手端到了楚天歌床前,“你会饿死裴雪霁。” 她依然背朝着他躺着,一动不动。 李云临到了她床尾边,静静的看着她落寞的样子,许久,淡淡道:“其实我也厌恶现在的自己。” 楚天歌毫无感触的在心里头嘀咕,你即使知道自己是错的,重来一回你还是这么选择,如今的懊悔只不过是贪心不足蛇吞象罢了。 他轻声问道:“你有什么要求就说吧,我尽可能满足你,只要你吃东西。” 楚天歌眸光动了动,终于开口,“我想见五殿下。” 李云临额边青筋跳了两跳,大力将手中的粥碗砸在地上,瓷片四溅,砖地泥泞一片。 楚天歌感受到了他滔天的怒火,缓缓闭上了眼,她只有这一个要求,可是他做不到。 李云临单腿跪上了床,握着她的肩膀把她翻了过来,每个字都咬牙切齿的说:“你想死,那就去死吧。” 他问过丹鹤法师,灵识出窍要特殊的契机,而如果出窍前躯体身亡,则一同亡。 楚天歌淡淡的看了眼他此刻怒火滔天青筋暴粗的样子。 她并不打算饿死裴雪霁,只是试探一下他的底线,为自己尽可能的争取逃出去的机会。 李云临放开她大步而出,屋门被他甩出一声巨响。 - 金陵城已修复得七七八八,繁闹的街市上应有尽有。 李云临逛在这集市间,却总不得劲,始终没有心仪之物,从前和天歌走在这条道上,为什么总能发现稀罕玩意儿? 一阵烧饼的肉香飘来,恍惚间,他似乎又看到了一个红灼的女子,她买了肉烧饼却把它从中掰开,挖出其中的肉喂给街边的小猫小狗吃。 她还会温柔的摸着它们,笑如银铃,“云临哥哥,你看它们好可爱呀。” 而他连一条狗一只猫都容不下,怎么容下李烬霄? 钱川抱着剑跟在其后,眼见着他进了一处普通宅院,疑惑的皱了下眉头。 有一个明眸皓齿的小姑娘从里头欢快地跑出来,“殿下,您来了。” 杏儿一扫当日山上的窘迫,眼下眉清目秀衣冠周整。 那一日围猎急促收场,李云临把杏儿捞了出来安置在城中,只轻飘飘的一句“那日你太过窘迫没认出来是你”,杏儿便信了。 李云临看着她道:“这几日你可有在城中听说什么?” 杏儿眨了眨眼,“听说了,殿下已是太子。” “还有呢?” 杏儿低头思索了会儿,眉眼间清澈而迷茫,“没有了呀。” 李云临浅浅一笑,“跟我入宫,如何。” 杏儿肤白如玉的双颊泛红了一片,“殿下不嫌弃婢女,是婢女之幸。” - 楚天歌在寝殿里翻找了一遍,多宝阁的抽屉中居然塞满了信件,每一封都没有署名,却都有内容。 这字迹她很熟悉。 “我深陷在泥潭中污浊不堪,只有你能带我走出这无边暗夜。天歌,你愿不愿意拉我一把?” “如果当初选择与你远走高飞,如今会不会不一样。天歌,对不起,我恨自己的所作所为,我恨这样的自己。” 她只看了两封就颤着手装了回去,手忙脚乱的合上了抽屉,再不敢看其他上百封信件。 冷静,冷静…… 能接受他的卑劣无耻,能接受他的行暴,却对他尤有人性的那一面犹恐避之不及。 楚天歌靠着多宝阁无力的坐在地上,手捂着胸口,每跳一下都是疼痛。 婢女端着吃食进来,对她泪流满面的模样有些意外,毕竟这位难伺候的主,不言不语毫无表情的许多天了。 她几乎没抱希望的低头道:“娘娘,吃点吧。” 楚天歌讥诮的笑了笑,李云临说她迟早是太子妃,便让婢女们先喊了娘娘。多么突兀的称呼啊…… 婢女见她又哭又笑的样子,跪下来心惊肉跳的恳求道:“娘娘,求求您吃点吧!” 楚天歌轻叹过后接过了粥碗,狼吞虎咽的饮尽之后递给了婢女。 她赤脚坐在地上,靠着多宝阁,脑中有许多画面跳跃着在眼前显现。 - 那一年,楚天歌满不服气的跪在祠堂中,有一个身影溜了进来,坐到她身旁。 他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纸包,叫花鸡的香味在满溢扑鼻。 “杏儿说你跪了大半天了,饿了吧?” 那么大个鸡他带不上,所以折了两只鸡腿和鸡翅,楚天歌两眼冒光,毫不客气的徒手接过啃了起来。 一边吃还一边叨叨,“你觉得我错了吗?” 李云临捏袖给她擦了擦嘴,“我觉得没错,太祖当年若不征伐四方,哪来如今的乾元朝?很多时候杀伐并不需要顺应天理。” “对嘛,打仗就是打仗,掠夺就是掠夺,找一个冠冕堂皇替天行道的理由能骗过谁。” 楚天歌咬了一大口鸡腿,吧嗒吧嗒的嚼着,“这个夫子,我就顶了几句嘴,他就跟我父亲告状。” 李云临语重心长道:“但你说,得天下者未必仁义,这话谁敢说出来?夫子自然吓了一跳,今后不能这么说了,知道吗?” 楚天歌认真思索了下,点了点头,“好吧,我听你的。” 吃完了叫花鸡,她觉得渴,李云临又掏出了水袋,她没管他是不是对着嘴喝过,拔了塞就喝了个痛快。 李云临接过水袋放好,跪在她身旁的蒲团上,对着这楚氏祠堂的牌位们磕了个头。 “诸位先祖,我是天歌的未婚夫婿李云临,因仓促未带香火来拜见,还请太爷爷太奶奶们见谅。小婿在这里起个誓,今生今世必将天歌视若珍宝,恒以待之,永不欺不负。” 他举起三指,认真诚挚的眼神,烙在楚天歌的心间,是那样的深刻。 她也磕了个头,轻声道:“太爷爷太奶奶们,这是天歌真心喜欢的人,愿为他生儿育女,持手同归,请佑我们一生顺遂,白首偕老。” 第二十章 书房中。 杏儿正在倒茶,忽闻得太子问了句,“天歌心情不好的时候该怎么哄,你知道吗?” 小姐不是早没了吗? 杏儿失神下,滚烫的茶水溢出了杯子,她用手一拿,痛呼出声。 李云临蹙了下眉头,伸手把她烫红的手拿到嘴边,轻轻吹着,“这么不小心。” 杏儿慌乱的缩回了手,奇异的是,寻常人哈出的气息是温暖的,可太子的气息是冰冰凉凉的,拂在伤处很舒服。 李云临从柜中找了一瓶药膏,细细的给她涂抹,温柔的指肚挠着她的掌心。 “婢女的手难得有你这样完好的,可见天歌对你很好。” “小姐心善,对谁都是极好的。”杏儿的眼神里有隐隐的失落。 李云临微微一顿,“对我呢?你觉得如何?” 杏儿几乎没有犹豫的回答,“殿下是小姐最爱的人,是她的天,是她的光,自然不是旁人能比拟的。” 她的天,她的光…… 有一股苦涩的滋味从胸腔上涌,几乎溢出了喉咙,似乎一张嘴便能吐出苦水来。 李云临突然道:“你觉得她能原谅我吗?” 杏儿怔了怔,挽了一脸的为难之色。 她在城中那几日,当然听说了太子杀楚天歌之事,她为小姐痛惜,也觉得太子真当心狠。 她假装不知此事,以保自己安稳,可到底太子还是要问到此处。 杏儿咽了口苦水。 “人都没了,这还重要吗?” 李云临往后一靠,挨在椅背上,淡淡道:“如果她还活着,能不能原谅我?” 杏儿紧张的蹙了下眉间,烫伤的手没有安放之处。 “也许会吧,小姐她不记仇,是个容易心软的人。” 李云临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些,低低的笑了一声,“好,我知道了。” - 每一次踏进寝殿都需要莫大的勇气。 就像当初她被困到地窖中咒骂不止的那一个月,直到听钱川说她安静下来,陷入沉睡了,李云临才敢下地窖去看一看她。 他其实很胆小,并不太敢面对她怨恨的双眼。 然而这一回忐忐忑忑的进来,却看到她挨着多宝阁,赤脚坐在冰凉的地面上,睡得昏昏沉沉,脸色有些发白。 李云临赶紧蹲下来,用手背去探她的额头,果然有些烫人。 慌忙将她抱离了地面,轻放到柔软的床褥上时,她苍白的唇微动,小声的唤了一个名字。 李云临有些难以置信的凑近了耳朵,“天歌,你在叫谁?” “云临。” 她沉重的双眼微微张着,虽虚弱,却是清醒着。 这久违的称呼,让他的心砰砰跳得厉害,如同他几年前第一次表露心意的时候,她回答的那一句我也喜欢你,就像当时那样的高兴,甚至比当时更高兴。 “我在,我在。”他着急的应着,握住了她发烫的手。 楚天歌的嗓子干涩的厉害,发出的声音如裂帛一般嘶哑,“水……” 他转身手忙脚乱的去倒水,不小心倒得很满,送到床前时又抖洒了一半。 李云临扶起她喂她喝水,轻声说:“我去叫太医。” 楚天歌微微点头。 而他似乎魔怔了一般,寸步不离的守在床前,蹲着看坐着看站着看,傻傻的看着她睡着的样子,天黑了也没有走的打算。 很奇怪,明明这张脸从前他一点儿也看不上,只是里头换了个灵魂,就能叫他百看不腻。 她叫的那一声“云临”,已让他心绪大乱,又不敢抱太大的希望。 万一她只是病时痛苦,暂时忘却了怨恨而对他一时抱有善意……如若她醒来仍是与他势不两立…… 前些天还敢玉石俱焚禽兽般的为所欲为,今日却是胆小的不敢靠得太近。 他从柜子中拿了条被褥,扑在床边地上,自己以身为枕,侧身面朝着她,缓缓睡去。 - 梦中,有两个身影费劲的爬上了楚府高高的房檐,在漆黑的夜中遥望着天边那一轮圆月。 穿红衣的姑娘说:“云临哥哥,如果我是妖怪你会怎么办?你还会娶我吗?” 少年反问:“如果我是妖怪,你还会嫁给我吗?” 姑娘眨了眨眼睛,歪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会,不管你是什么,我都想跟你在一起。” 少年浅浅一笑,“我也一样。” - 虽未完全醒来,李云临感觉到有一道目光刺骨三分的看着他。 睁开眼目光相撞的那瞬间,楚天歌立刻缩回了视线,背过身去。 李云临起身,单腿跪到床上,伸手去探她额间的温度。 “不烫了,人还舒服吗?” “嗯。” 她微不可闻的应了声,李云临眉眼间绽开了悦容,跃跃欲试鼓起勇气握住了她的手,见她没有立刻挣开,欣喜不已。 “想吃什么?” 楚天歌缓缓抽了回手,淡淡道:“随意。” “那让厨子多做几样,你能吃下什么,就吃什么。” 李云临伸手轻缕去了她额前的头发,轻声细语的说:“你有想要的东西告诉我。” 他顿了顿,补充道:“除了见李烬霄。” 楚天歌淡淡道:“我想出去走走。” 也是,软禁的这些日子她估计闷坏了,李云临心有愧意,应道:“好,我陪你。” - 在端木宫中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时,钱川难以置信的唤出声,“杏儿?” 杏儿回过头来,“好久不见。” 两人的主子曾是亲密无间的一对,他们作为贴身侍卫和贴身婢女,常常在一块儿等候主子,久而久之,就成了老熟人。 老熟人相见格外感慨,钱川将太子对裴雪霁态度的转变说了个透。 杏儿听完深深叹息,“到底人走茶凉,我家小姐太惨了。” 钱川也叹,“我瞧着太子这些日子就没快活过,他总想喝酒,但身为储君哪敢伶仃大醉,他就拿刀子往身上割,体无完肤啊……” “自伤?” 杏儿心惊,喃喃念着,“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家小姐。” 钱川虽是个大老粗,这里头的事他也想明白了。 “你家小姐出了事,他身为未婚夫婿,又是皇子,若不做出大义灭亲的举措,今后他该如何自处?何况,你家小姐若落入了别人手里,就是死路一条,哪还能活着。” “我家小姐还活着?” 杏儿惊呼出声,钱川吓得给她捂住了嘴。 第二十一章 手镯 他四下看了看,压低了声音说:“活着,在地窖里,就是睡的很熟,但千真万确还活着。” 杏儿重重的点头,眼眶憋得通红。 钱川说:“太子曾问我要怎么样才能放下一个女人,我说再找一个是最好的办法,立马就有了苏谨的事儿。” 杏儿撇了撇嘴,不以为然,“到底还是负了我家小姐。” 钱川叹息道:“是啊,他负了,也伤害了多个女子,不仅是苏谨,还有……” “别说了,我不想听。” 杏儿摆手,心里揪着难受,“别让我家小姐知道,她会痛不欲生的。” - 看到荷塘对岸窃窃私语的两人时,楚天歌漆黑的双眸中有了光亮。 杏儿还活着,她居然在这儿! “你以后天天能看到她了。”李云临应景的说了一句。 楚天歌瞥了他一眼,眸色不可控制的发冷。 李云临霎时有所领悟,倒吸了口凉气,解释道:“我当时在气头上,冲动下才会射杀她,后来……” “嗯。” 今后难保不会再有冲动的时候,楚天歌不想多听这些无意义的话,“让杏儿出宫吧。” 离这鬼地方越远越好。 李云临看着她写满担忧的侧颜,缓缓僵了脸色。 “行,我们大婚之后就送她走。” 大婚? 楚天歌蹙了下眉头,心中有了盘算,“好,日子得我来挑。” 而对面的杏儿和钱川也看到了他们,隔得远,并不能听清他们在说什么。 只看到他们三言两语之后,太子心情大好,眉目间有罕见的欣喜。 杏儿小声嘟囔,“钱川,虽然她那日救了我,我还是讨厌裴雪霁。” 钱川无奈道:“谁不讨厌她呢?” - 杏儿心里那点忐忐忑忑的预感成真了,裴雪霁向太子要了她,指明要她伺候。 她对裴雪霁的感觉很复杂,之前这个女子对自家小姐没一个好眼色,还总有人偷偷告诉她,说裴雪霁在哪儿哪儿跟太子勾勾搭搭。 她心里气着,又不敢告诉自家小姐,所幸小姐心里也有数,最痛快的是太子一直站在自家小姐这边,从不给裴雪霁好脸色看。 可是?如今? 她的小姐被困在暗无天日的地窖中,而太子却与裴雪霁举案齐眉,即将大婚。 她想起楚府出事前,小姐还在绣着一个平安符,手笨的她扎破了好几次指头,只想为太子做些寻常女子做的事。 小姐燃着烛灯捏针穿绣,虽辛苦,心里却是甜的。 “杏儿,我觉得我好幸福啊,有这样疼爱我的爹娘,还有对我特别特别好的云临哥哥。等我嫁了人,也要给你找个很好很好的夫婿。” 她的小姐是权倾朝野的太师的掌上明珠,小姐的夫婿是在众皇子中才貌出众的三皇子,一时间羡煞了多少人。 可世道无常,大厦一夕倾塌,昔日人人都要尊一声楚二小姐,如今却是天下人唾弃的罪女,妖女。 如今,人人都只知裴相千金,是太子的佳偶良配。 属于小姐的一切啊……都没有了。 杏儿抹去了眼泪,端着糕点走进了裴雪霁住的寝殿。 “杏儿,过来。” 楚天歌坐在床边,一眼就看到了她包扎着的手掌,轻轻的拿过查看,“怎么了这是?” 杏儿低头道:“烫伤了。” 楚天歌交代道:“沾水的活不要碰,也别端东西了。先坐下,陪我说说话吧。” 她指尖轻点床榻,就像从前小姐唤她坐过去一样。 杏儿犹豫了下,还是顺从的坐在其侧,但不免有些僵硬拘束。 “你觉得李云临是个怎样的人?”楚天歌问她。 杏儿愣了下,“太子殿下非婢女可以妄议。” 楚天歌看了看她为难的神色,淡淡道:“那我来说。我觉得他虚伪,贪婪,没有底线。” “裴小姐,您在说什么?”杏儿越听越心惊肉跳。 楚天歌眼帘微颤,眸底微红,“可是我累了,不想恨他了。” 这样的语气,仿佛她很信任自己一般,仿佛两人是多年的旧识,杏儿心头越发的疑惑。 楚天歌握住了她的手腕,这个丫头还能在身边,真好,有些事总归要告诉她的。 “如果你的小姐是妖,她附身在别人身上,你会不会怕?” 杏儿的眼泪夺眶而出,“你是说……” 楚天歌道:“我答应过你,等我大婚后会给你找一个好夫婿。可是我不识人,也不敢再帮你挑人了。” 杏儿的心像被揉碎了一般,颤着手抚上了眼前女子的脸颊,“你,你是小姐吗? 楚天歌点了点头,任由她扑进了怀中。 杏儿嚎啕大哭了一场,几乎哭晕过去,所有强撑着的委屈和苦楚,恐慌,都在此刻破胸而出。 “太子要射杀我,小姐,太子要杀我……” 她跟着小姐那么多年,与李云临再熟悉不过,向她开弓时怎么可能认不出认错了,那分明是瞄准了她,要她的命啊! 装作若无其事的进宫来,只是为了活命罢了,而非她真的蠢到信了李云临那么经不起推敲的理由。 楚天歌轻拍着她的背,安抚道:“没事了,没事了……” - 晚膳前,李云临进来时,双眼红肿的杏儿识相的退了出去。 他看到天歌的眼睛也是微红的,可气色相较之前好了些,越发觉得将杏儿弄进宫里来是对的。 他半跪着,给她戴上了一只红色翡翠手镯,“这里面刻着你的名字,数月前来不及拿给你,太师府就出了事。我听说漠北的男子喜欢一个姑娘,就要这样送她首饰,以求她嫁给自己。” 楚天歌静静的听着,感受着手镯在手腕上的微凉。 “天歌,你愿意嫁给我吗?” 他抬头看着她的眼睛,微哑的声音是那样的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楚天歌避开目光,“婚期已经定下了。” “我想听你说愿意。”李云临不依不饶,语气几乎卑微。 她笑了笑,“婚书上写的是谁的名字?” 李云临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婚书上自然是裴雪霁,只能是裴雪霁。 楚天歌轻轻的抚摸着手镯,她曾看到一句诗,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她把这句诗拿给李云临看,问他说,这是送了手镯就能生死契阔的意思吗? 当时他回答,生死契阔没有那么简单,但我们一定可以。 她沿着玉润的镯身,摸到了向里处有小小的天歌两个字,流连不去。 李云临没再说什么,只守在一旁静静的看她。 第二十二章 投怀送抱 原先瞧着太子和裴雪霁挨得紧,杏儿会膈应。 而现在知道这是她家小姐之后,她更提心吊胆。 用晚膳本来是件很简单的事,偏偏太子乐衷于给楚天歌夹菜,坚持不懈的把这桌上八九个菜就给她夹了个遍。 每次筷子一动,杏儿的心就跟着跳一跳。怎么看他就不像好人,每一筷子都像是他要毒死自家脆弱不堪的小姐。 钱川察觉到了她如针刺的眼神,赶紧把她拉出殿内。 “你再怎么不乐意,也不能全露在脸上,要是得罪了未来的太子妃,我也帮不了你。” 这个粗人倒是挺为她操心的,杏儿的眼中渐渐晶莹,“你能不能带我去看看我家小姐,我想她了。” 钱川蹙着眉头仔细想了想后,勉强应下,“好,但你得稳住情绪,千万别太激动了。” 地窖中格外阴冷,杏儿沿着土阶而下,那冰棺入眼时,她双腿发软如鲠在喉。 楚天歌一身红衣安详的躺在冒着寒烟的冰棺中,容颜依旧,身上贴满了黄色符咒,四肢皆有粗大的链条束缚着。 她肤白如玉,反而衬得双腕、脚踝处的伤痕格外狰狞触目惊心,可见她挣扎过一些时日。 杏儿跪在冰棺旁,泣不成声,指肚轻轻抚过她的伤口,发觉有药迹未干。 钱川看着心里也难受,解释道:“太子隔三差五会来上一次药,可是你家小姐的伤口一点变化都没有,始终像新伤。” 杏儿跟着小姐那么多年,她的秘密也知道些。草叶要阳光,鱼要水,而楚天歌向火而生,火能使她伤口复原,重塑身躯。 而这儿是极寒之地,她的伤口自然好不了。 杏儿哽咽着说:“太子竟然忍心让我家小姐这样痛苦。钱川,我家小姐即使是妖,也比太子的心肠好百倍。” 她这话钱川并不反驳,只哀叹了声,“处境不同,我也没办法。” 杏儿紧紧握着冰棺中苍白但有余温的手,眸光渐渐的凝滞深邃,既而坚定。 她突然起身扑入了钱川怀中,环抱住了他的笔挺的腰身,小鸟依人般依偎在他胸膛中,因哭泣而双肩一颤一颤的,看起来楚楚可怜。 钱川从未与女子有过亲密接触,熟知的也就几个端木宫的婢女和杏儿,这突然的投怀送抱令他一愣,整个人绷得僵直,脸上绯红一片。 “杏,杏儿姑娘,你,你没事吧。” 杏儿湿透的脸颊在他胸膛间摩挲了下,“谢谢你带我来看小姐。” 钱川即使见惯了自家主子的风流事,自以为没吃过猪肉但见过猪跑,没什么了不起的。 但女子在怀时,仍然方寸大乱。 他忸怩了许久才一手搂住了她的小腰,一手放在她瘦弱的背上,完成这件事他大松了一口气。 - 李云临原是想不要过多的打扰她,洗漱好后忍不住又踏进了楚天歌的住处。 婢女端水来,李云临让婢女立在一旁,亲自替她脱了鞋袜,双手浸入水中。 楚天歌慌忙扼住了他的手腕,“你走开。” 感受到她是切实的抗拒,而非欲拒欢迎,李云临有些心凉的说:“你让我做点事吧,总该给我个机会。” 楚天歌摇头,“我不要这样,毫无意义。” 李云临终于起身,拿汗巾擦了擦手,并不气馁的坐在一旁。 只要她没有恶语相向,不再恨入骨髓…… 当婢女捧上漱口的盐水时,李云临眼疾手快的接了过去,“我来。” 他将水杯递到楚天歌手中,心满意足的看她漱口,暗自庆幸自己终于如愿以偿的为她做了件事。 万籁俱寂的深夜里,殿外微风拂柳,店内幽静如海。 李云临夜深难眠,厚着脸皮爬上了床榻,借着塌边柔和映幔的灯光,微侧着身子,凝望她睡梦中的容颜。 她熟睡的眉尖暗暗凝结着哭楚,似乎沉重的世事压在心头,在梦中也尤难展颜。 他们也曾在这样的夜里独处过,那时候他敢理所当然的把她抱在怀里,看她在臂弯下安稳信任的睡去。她的唇际会微微弯起,眉眼间从没有那么多心事心思。 他暗暗的想,裴雪霁其实并不丑,但远远比不上天歌的模样。 但只要是她,只要她在就好。 只要坚持下去,水滴能穿石,铁铸的心也当能融化。 - 她在一片暗无天日的沼泽中,举目四望什么都看不到,微微挣扎双脚就陷入了泥泞里,越陷越深,她只好不再动弹,感受着这片土壤慢慢的吞噬她。 慢慢的,她悲哀的想到,这样的苟延残喘究竟有何意义? 绝望之际,她看到黑暗之中出现了一抹清玉修长的身影,他像一道光照亮了她的阴霾不晴的天地。 有的,活下去是有意义的。 “烬霄,救我……” 越来越近的身影突然破碎,她气喘吁吁的从梦中醒来,眼前还是那檀木月洞床顶,幽幽的紫色幔帐,还是那个华而沉闷的囚笼。 她翻了身调整僵硬不适的躯体,却对上了一双冷的发寒的眼睛。 已多日不见他这样狠厉的神色,楚天歌的心猛得被撞了一下,恐慌不安的说:“你,你怎么在床上。” 李云临伸手扣住她的后脑勺,逼近了,就这样冷冷的看着她,似乎在深究她的眼里到底有没有自己。 楚天歌想起刚刚令人窒息的梦,忐忑的问:“我有没有说梦话?” 他没有回答,却叫她不寒而栗,冷汗直淌。多日来平静如水的相处,他细致入微的温柔,一切究竟都是飘渺表象,轻易便可打破。 楚天歌闭上了眼,心如死灰般萧条。 而他眸中的寒意缓缓淡去,双唇轻碰了下她的鼻尖,等到她睁开眼来,又软软覆上了她的唇辦。 殿中的优昙花,在这万物入眠的春夜里,悄悄的绽放着,色如琼玉的洁白花苞,翩然舒展,潋滟灯光披拂于上。 她总算又睡去,李云临的手沿着绸缎软褥游过,于被中轻握她的软玉纤指,一根根轻轻拨拂,缓缓十指相扣。 随着越发澄明的天色,怀中人乌睫微颤,黛眉微蹙着睁开双眸,他一颗悬着的心,随着她眸中的雾色散去,忐忑的几乎跃出嗓子,十指相扣的手却握得更紧。 他如屡薄冰的享受这一夜的拥抱在怀,生怕她醒来之后,会马上推开他,又忍不住跃跃欲试的想看她的反应,若她并无抗拒,就代表着他们之间又终于进了一步…… 她轻易的抽出了被紧扣的手,身子略微一缩,他便识相的退出被褥。 李云临下塌蹲在其旁,望着她垂眸无神的模样,涩涩的开口道:“今日你的喜服会送来,有哪儿不合心意的你尽管提。” 她沉默了许久,侧过身去背对着他,没有言语。 第二十三章 曾相爱 杏儿虽能在端木宫内外来去自如,可自她踏出寝殿,便有人时时刻刻跟着她。 她去尚宫局查看太子妃大喜之日的饰物,与司珍女官墨迹了许久,提了诸多的意见,才拿了唯一满意的一支卿云拥福簪回去复命。 殿中,四下无人之时,楚天歌轻转钗头,从细细的钗身中抽出了一张藏于其内的字条。 阅过之后,她打开灯罩,欲用烛火将它燃成灰烬,才刚点燃了一角,殿内被推开,她手抖之下纸条落于地上。 杏儿眼疾手快的踩灭,连带着纸边灰塞进了嘴里,嚼了个干干净净。 楚天歌趁着李云临的视线锁死在杏儿身上,不动身色的将已分成两截的簪头和钗身塞进了手边床褥下。 眼下死无对证,他就是心疑,也没有任何办法。 在冷厉如锯的目光下,杏儿静默着跪了下来,一副慷慨就死的模样。 “拖出去,上刑。” 楚天歌慌忙跪在其侧,紧紧抱住了杏儿,厉声道:“谁敢!” 侍从们犹豫着不知该不该上前,这可是未来的太子妃,太子近日对她的迁就有目共睹,他们哪敢上前掰扯,只等着太子的再次下令。 李云临沉着脸,干燥的大手扼住了楚天歌的手腕,她的反抗显得格外无力,像只小猫一般任由他拖拽到一旁。 “她说出吞下去的是什么东西,就不必受刑。” 楚天歌急道:“你敢动她,我一头撞死在这里!” “你撞死了自己,我就让杏儿试试扒皮抽筋的滋味。”李云临冷哼了声。 威胁,他什么时候受过人的威胁,他最会利用人的软肋来钳制对方。 她以为自己是他的软肋,但并不是。 楚天歌跪在他身边,一手被牢牢拽着,近乎央求道:“别这样,她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不能没了她,你的刑罚她受不住啊。” 李云临凉寒的眼眸中似有一瞬间的动摇,继而蒙上了一层狠厉之色。 “她是你唯一的亲人,我呢,我算什么?” 他微凉的手仿佛地窖中锁住她的铁环,越挣越痛,楚天歌心中发苦,你?你是个锤子! 杏儿挪了膝盖,面向着楚天歌磕了个头,“我情愿一死,还请……太子妃娘娘不要记挂。” “好,”李云临再次下令,“带走。” 楚天歌眼睁睁看着杏儿被拖出殿门,急得脸色惨白,另一只手握上他的腕部,妥协道:“我说,我说出来她吞的是什么,你放了她。” 她似乎许久没有主动去握他,这样冰凉的手不似记忆中的温度。 李云临生硬得点了下头,将人拖至殿门口的侍从也停下了步子。 楚天歌感受到腕部的力量渐渐减轻,即使她不说,李云临也已有了怀疑,定不会再让杏儿与端木宫以外的人有任何交道。 也许就是命。 楚天歌调整了呼吸,缓缓道:“这是……” “殿下恕罪!” 钱川扑通跪了下来,打断了她的话,“那是我给杏儿写的情书!” 言出,在场人皆是一惊,楚天歌愣了神。 杏儿反应极快的扑到钱川身边,泪如雨下,“你这个傻瓜,私通是死罪,我一人担着就行,你跑出来做什么!” 钱川拥住了她,声音微哑,“别怕,生死我都陪你。” 李云临鄂了鄂,有些难以置信看向跪坐在地上的楚天歌,她泛红的眼睛微垂着,好似忍下了天大的委屈。 是了,杏儿出了这道殿门就被看得很紧,哪来的机会跟外人传纸条?只能是就近的人。 也难怪杏儿那么着急,吞得这样果断。 是他想多了。 李云临有些愧意的扶起了天歌,握着她的肩膀,恹恹道:“你为何不早说。他们能走在一起,我也很高兴。” “你能成全他们?”楚天歌有些惊讶的问他。 李云临这才注意到她腕上已被自己捏得青紫一片,放在掌中心疼的轻轻抚过。 “我们在一起那么久,他俩的确早该熟识了,都是少年少女的,难能不动心。你难道不觉得,他们的结合,是我们曾相爱的证明吗?” 钱川听到这话,心里欢呼雀跃着,却在看到杏儿那一脸嫌弃的表情时,噶然淡默。 她这个打心底里反感的表情是给太子的。 我们曾相爱。 楚天歌不受控制的打了个寒颤,他是真的意识不到,这样的过往到底有多残忍,以至于她每每回忆都犹如刺刀剜心,似血肉一片片的活活剐下。 “我累了,想休息。” 一场悬在心眼上的闹剧,最后看似欢喜的收场。 她躺在妃榻上,李云临细细的给她上着药,低着头满怀愧意的说:“你不高兴可以掐我踢我。” 无数个日夜里,他都思念着从前的天歌,会跟他打闹,气鼓鼓的掐他的脸和胳膊,也会轻轻的踢他催他去买叫花鸡。 那时候的天歌总是笑如暖阳,她的眉眼清澈澄明,似一眼便能望穿的碧蓝湖泊,手也是温热的,从来不会冰凉如斯。 楚天歌淡淡道:“我不恨你了。” 本该是让他欣喜的一句话,可他却高兴不起来。 她平静寡淡的眼眸幽深似海,装下了许许多多复杂的东西,却没了他的影子,连恨都看不到了,到底意味着什么? “该恨我,你还没有好好的报复我。” 李云临涂药的手微微发颤。 楚天歌轻蹙眉间,摇了摇头,“恨一个人真的太累。云临,再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你说。” 他堵上了药瓶放在一旁。 “无论发生什么事,不要动杏儿,不要杀她,你能不能做到。” 她知道这个人的承诺不值钱,可她还是想要这句话,博他那一点人性能护杏儿周全。 李云临原本怕她说出些让自己为难的事,直到她说出口,他几乎是松了口气。 “好,我答应,只要你好好留在我身边。” 他只是顺便提了个要求,却见她抿紧了唇迟迟没有下文。 李云临声音稍冷,“你如果跑了,我难保不会杀了她。你要是死了,我就活埋了她给你陪葬。只要你在我身边好好呆着,不管她犯了什么事,我都不动她。” 楚天歌猛的抽回了手,难忍失望。 她侧过身去背对着,淡淡道:“是啊,你什么都做不到,从前答应我的你都背弃了,我还非要你一句承诺做什么?只爱我一人,你做不到。永远不伤害我,你做不到,你欺我负我伤我,就连我的丫鬟,你也不能看在昔日情分上高抬贵手……你走吧,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李云临赖在她身边,双脚长了根似的挪不动,心里苦的要命,“我只爱你一人,真的,我心里从未有别人,天歌,我不是做不到……” “不要说了。” 她眉稍紧皱,有些痛苦,也有些反感,“你到现在还要利用我在意的人威胁我,我对你很失望,你走吧。” 李云临微垂的眼底泛红。 “并非威胁你,我只是没有别的办法来留住你,我也会恐慌,也会害怕。” 第二十四章 藏书阁 楚天歌闭上了眼,一言半语也不想听。 李云临坐在塌边,沉默了许久,艰难道:“我答应你,无论何事都不杀杏儿。” 她总算松了口气,语气舒缓,“记住你说的话。” 说完,她又觉得自己可笑。他的承诺有何意义? 李云临苦笑,“你能不能再要求我一次,要我今后只你一人。” 楚天歌的心被揪了一下,生疼生疼,她被轻轻扳过了肩膀,对上了他那双通红的眼睛。 说真的,认识他十几年,头一回见他流泪。 李云临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嗓子嘶哑。 “再爱我一次,就一次,求你了,好不好?” 他何曾这样求过一人,卑微如尘土向它所依赖的大地摇尾乞怜。 楚天歌几回想避开他的目光,都被捧着脸颊转过去,强令她正视自己。 最后她叹了一声,看着他的眼睛说:“你把符咒烧掉,铁链解开,我回自己的身体,你再找个地方安置我,我不会让旁人瞧见。你觉得如何?” 上次他提和好,她也是一样的回答。 看来她不愿再给机会。 李云临诚炙的双眸凝滞黯淡,缓缓低垂了目光,放开了她,踉跄向外而去。 她的声音由后传来,“是你丢弃的我。” 李云临稍停脚步,“知道了。” 门开,短暂的光亮之后又回归了黑暗。 殿内的女子捂着疼痛不止的胸口,终于忍不住痛哭出声。 这算什么,这到底算什么? - 难得他两日都未曾再来叨扰,楚天歌在屋里呆的烦闷,一脚踏出寝殿,就被多个宫女紧跟在后头。 杏儿在殿外着急忙慌的跑了过来,“别,别去找太子。” 楚天歌奇怪道:“太子在哪里?不去找他。” 杏儿放心了一般,“我也不知道在哪里,随便走走吧。” 皇宫这么大,总不至于那么巧就会碰上。 路过藏书阁楚天歌停了停,杏儿道:“小姐不如去拿几本书,闲时打发日子。” 楚天歌点了头,踏进这大门敞开的藏书阁。 这种地方宫女们倒是没再敢跟进来。 儿时,她多次来这藏书阁罚抄。每一回,李云临都会出现,为了帮她完成罚抄的作业,他尽力的模仿她的字迹,学的有模有样。 她拿起角落中的一本魏晋诗集,其中有一篇繁钦的诗,她曾指着那一句“我既媚君姿,君亦悦我颜”调侃他,我也馋你长得好看。 楚天歌拂去了书上的灰尘,有些苦味的提了提嘴角。没来由的想起那日他求自己再爱一回,他又如何知道…… “有人来了,殿下。” 有一柔弱女子娇滴滴欲拒还迎的声音,在这静谧的藏书阁中格外突兀。 楚天歌不由得的瞧向那边,声音从浓墨恢弘的山河图屏风后传出,看来有一对男女在那里亲热,听这称呼,男子应当是个皇子。 “这个时辰来的都是下人,无事。” 低哑熟悉的声音入耳,楚天歌宛若被雷劈中,脑中嗡嗡作响。 手中书颓然落地。 屏风后的男子听到声响,问了声,“谁?” 她疾步离开,没有回头。 - 回了寝殿中,楚天歌抽出多宝阁的几个装满书信的抽屉,纸片倒了满地。 她平静的撕碎这些书信,撕成极碎的模样,直到再也无法辨认出一个完整的字为止,呲呲的声音清脆的寝殿中回想。 杏儿在一旁看得有些呆,“小姐,怎么了?” 很快,李云临急匆匆的赶来,看到她跪坐在地上,一封封的撕扯这些他思极念极时写下的东西,手足无措的蹲下来抱住了她。 “你听我说……” 但是他一开口,发现根本无法解释。 而她看起来有条不紊,也不似崩溃的模样。 楚天歌将每一封都撕碎之后,又将某些稍大的纸片反复拉扯,终于目及之处不再成样,满意的深吸了一口气。 从后抱着她的男子,一颗颗滚烫的灼泪落在她脖间。 她看似心平气和的说:“没事了,你走吧。” 他却锢得紧紧的,死活不放手,哽咽道:“你分明还在意我,你为什么不说,我当你心里没有我了……只要你说,我不会再……” 钱川跟杏儿交换了眼色,双双退出了殿内。 关上门后,杏儿深深叹息,“到底是撞见了吧。哪怕我家小姐再恨他怨他,在一起那么久,看到他跟别的女子在一起怎能不伤心。太子真的太混蛋了。” 钱川说:“我不会这样混蛋的。” 杏儿呛了声,缓缓道:“太子从前何尝不是像你一样好。” 钱川睁大了眼睛,重复道:“我真的不会这样混蛋的。” 杏儿噗哧笑出声,“好,我知道了。” - 这颗心很小,一生一世只够爱你一人,唯愿与你一人相守此生。 楚天歌到后来才明白,这样的话说出口是多么容易,容易到根本不需要实现。 “她是谁?”她平静的问。 李云临同她一样跪坐在地上,保持着从后面抱着她的姿势,脸埋在她脖间。 “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 “她是谁。”楚天歌重复道。 漫长的沉默过后,他底气不足的轻声说了一个名字。 楚天歌鄙夷的翻了个白眼,其实那声音她就隐约听出是这个姑娘,但得到他亲口证实心里还是有一点震撼。 她认真的说:“青锦当为侧妃,苏谨安排个良娣的位份,尽快办了吧,热闹些也挺好。” 李云临瞬间石化。 楚天歌道:“还有别人吗?一并纳了。” “你别这样,有什么都说出来……” “你身上的兰花香挺好闻的。”楚天歌冷不丁的说了句。 他猛得放开了她,脸色僵了僵,“我去洗。” 她没有目送,只忙着将一地的碎纸揉成了团,以便婢女打扫。 忙完后她将杏儿唤进来,从被褥下拿出一支卿云拥福凤簪。 “这上头的红玛瑙有些俗气,拿去尚官局,让换成金绿猫眼宝石吧。” 杏儿接过,有些担心的问:“小姐,你还好吧。” “挺好的。” 楚天歌给自己倒了杯茶润润嗓子,“他和赵青锦多久了,你知道吗?” 杏儿老老实实的回答:“钱川说挺久了,在楚府出事前,就有一些暧昧不清。” “他是什么人,我也不是第一天领会了。放心吧,我挺好的。” 杏儿内心叹了口气,在看到小姐拿杯的手微微发抖之时,急急忙忙的退了出去。 纵使心疼,可小姐性子倔犟,不喜让人看到她崩溃的模样,自然是躲远些的好。 第二十五章 你是谁 静谧的深夜中,李云临忐忐忑忑的踏入她的寝殿,鼓起勇气坐到了她床边,对着她安然的睡颜,看了许久才自言自语的开口。 “明日就是我们大婚的日子,照规矩今晚是不能来见你的,可我忍不住……我想向你解释赵青锦的事。” 床塌上的女子乌睫微动,似乎有醒来的迹象。 李云临紧张之下握住了她放在被褥外的手,“我以为你心里一点儿都没有我了,才自甘堕落接受了赵青锦的示好。你若愿意跟我好好的,我何需借别人打发寂寞……” 她完全醒了过来,睁大了眼睛,意外道:“青锦她怎么,青锦……” 话未完,她眼中就湿润了一片,泣不成声。 她这样模样李云临看着焦心,伸手去给她擦眼泪,擦着擦着就低头吻上了她。 这个女子对他这样的行为有些意外,惊愕过后果断拥住了他,配合而主动。 李云临万万没想到她会这样,暗自大喜,想是自己的解释起了效果,总算融化了她的心。 她有迎合的意思,李云临的心间似烟花盛开,绽放得灿烂璀璨。 他便蹭掉了靴子迫不及待的钻进了被褥。 纠缠过后,她软香如玉的躺在他胸膛,彼此急促的气息渐渐平息。 李云临把她揽得紧紧的,温声道:“我发誓今后只对你一人好,不会分半点给旁人,信我,再信我一回……我心悦你,只有你。” 他绵长的告白后,在她发间落下深深的一吻。 这个女子依偎着他,甜甜的说:“殿下,我也心悦你。” 李云临一愣,觉得哪儿不对劲,内心有些恐慌一点点的撑大。 他回想起进来后的一切,每一个细节,都不像是…… 这个女子没有意识到他的变化,还沉溺在幸福之中,纤指在他胸膛间画着圈圈。 “殿下,这真的不是梦吗……” 李云临终于开口,“你,你是谁。” 她愣了愣,有些奇怪的抬头望他,“我是雪霁呀,殿下,你怎么了?” 李云临脸色骤寒,猛的推开了她,一声不响的下塌穿衣,腰封都顾不上封好便大力推开了殿门。 人在哪里? 他有个念头炸响,果断的飞奔往假山处,那里有地窖的入口。 他疾步下了土阶,眼前的一切使他脑中空白了片刻。 冰馆中的红衣女子已没了踪影,地上还有符咒燃过的灰烬,曾束缚她的铁链空荡荡的在那里,似乎在嘲笑着他的痴人说梦。 她特地挑选了个月圆之日做婚期,因为这是灵识离身的契机,且以为他大婚前一日不会去找裴雪霁,大婚当日又忙得脱不了身,她有足够的时候逃远。 “钱川。” 李云临咬牙切齿的念出了一个名字。这里只有钱川能来去自由,钱川爱上了杏儿,他为了杏儿叛了,叛了…… 竟然没有料到此处! 他一拳头砸向了石壁,手背磕得鲜血淋漓。 李云临回到地面后冷冷下令,“召集黑羽军在城外集结,随我缉拿钱川。” - 一身红衣太过显眼,楚天歌套上侍卫服饰,才得以在五皇子的马车中混出去。 李烬霄穿上了自以为简朴的衣饰,仍难掩他高贵清雅的气质。 不知为何,宽敞车厢中楚天歌有些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五殿下,你答应帮我们出宫出城已经很感谢了,就不必再与我们同行……回宫去吧。” 她说着,捂了捂微痛的腹部,这噬魄寒珠在里面如同切肉搅腹,没让她片刻安宁。 李烬霄道:“你想不想让那破珠子出来。” 楚天歌抬眸,“你有办法?” 昏暗的车厢里李烬霄的神色不明的点了头,随之伸手扶住了她的后脑勺,迎面而来。 双唇相触之时,楚天歌愣怔下,下意识的要推开,突然感觉到一股清凉的灵力从喉间探入体内,直至困住了那一点让她痛苦的东西,再缓缓牵引向上。 终于破喉而出,李烬霄叼走这颗圆润珠子,这才离开了她的唇。 楚天歌到此时才见到这颗珠子的真面目,鸽子蛋大小,冒着寒烟,散着绿色的幽光。 这东西脱离之后她浑身畅快舒适,意外的说:“原来五殿下也不是正常人?” 此言出,一旁无存在感许久的杏儿笑出声来,“小姐,你这是骂人呢。” “没有没有,”楚天歌慌忙解释道,“五殿下,你也有灵力,为什么不怕这鬼东西?” 李烬霄将它把玩在手中,“它是水系圣物,与我同脉,便不会相噬。” 回想起刚刚那个办正事的吻,楚天歌的脸颊有一些烫,更加不好意思正视他。 “那为何先前从没见五殿下动用灵力?” “金陵城有天罗结界,在金陵城中,任何妖魔鬼神都不能使用灵力。” 李烬霄的眼神有些黏灼,“在外叫我烬霄,可好。” 楚天歌疑惑道:“那为何我能?……” 李烬霄明白她在想什么,这个问题他也想过,“天罗结界是上神火凤为保乾元皇城设下的,你能在里头运用灵力,可能是因为你也是火系。” “哦,这样。”楚天歌一知半解的点了点头。 她凝息聚神,手掌展开时,掌心燃起一束小火苗,照亮了黑暗的车厢和李烬霄清俊的容颜。 杏儿低声尖叫了一声,紧紧捂住了嘴,惊恐的瞪大了眼睛。 她伺候小姐许久,知道她身体异于常人,可眼睁睁的看到这诡异的一幕,不免有些害怕。 李烬霄伸手轻拂在她掌面上,车厢里随之暗了几分。 “李云临势必会尽全力来寻你,不到万不得已时不要动用灵力,知道此事的人越少越好。” 照规矩,大婚前一日不可相见,常理下李云临今夜一定不会去见裴雪霁,而到明晚洞房之时,已过去了一日有余。 马车突然停下,楚天歌掀起车帘问道:“钱川,怎么了?” 钱川将马鞭递到杏儿手中,“到菇城了,我就送你们到这里,得回去了。” 杏儿拽住了他的手腕,急道:“你回去,这不是回去送死吗?太子不会饶了你的,留下吧,跟我们一块走。” 钱川摇了摇头,脸色沉重,“我欠太子许多恩情没还,我得回去,此事终究是我对不起他。” 杏儿抓着他的手腕死死不放,咬着唇几乎要哭出来。 楚天歌蹙眉道:“钱川,留下吧,我把杏儿许给你。” 第二十六章 都不是正常人 菇城城门之下,四人都下了马车,杏儿望着去意已决得钱川失魂落魄。 楚天歌看着她这番模样,心里头涩得发苦。 为了自己的自由,害得他们如此,如何能心安理得? 她喊道:“钱川,你要走我们就跟你一起回去,你一个人去寻死,叫我们,叫杏儿怎么办?” 钱川一滞,躇步不前。 楚天歌的嗓子渐哑,“你就当为了杏儿,苟且偷生一回,行不行?” 钱川握紧了拳头,难以抉择。 杏儿近乎哏咽,“钱川,跟我走吧,如果你死了,我也活不了。” 钱川难以置信的回头,他从不认为杏儿是喜欢他的。 杏儿说:“你以为我只是为了利用你,才接近你的吗?钱川,你对我的好我都明白,认识那么久了,怎么会不动心?我是利用了你,可我也喜欢你,我没法看你去死,跟我走吧,为我活下去。” 钱川一个大男人,愣是湿润了眼眶,他对冲到怀中的杏儿张开了双臂。 “好,我为你苟且偷生。” 楚天歌松了口气,高兴的憋出了眼泪。 李烬霄立在她身旁,恹恹道:“你们求着钱川留下,却劝着我离开,人跟人啊差别就那么大。” 楚天歌一愣,认真的解释道:“因为你回去还是高贵的五皇子,但跟着我们就是逃犯。” 李烬霄也很认真的说:“我想做这个逃犯。” 他眼中的光芒坚定执着,楚天歌自觉改变不了她决定的事,放弃了劝说。 “我们去哪里?” 浪迹天下,走到哪儿算哪儿吗? 来不及有更多的感慨,一阵急促狂乱的马蹄声从远而来,在静寂的夜空中震得大地晃动。 李烬霄突然在她肩上一抓,手掌抬高时,楚天歌凝息一指,倾注洞息之火,李烬霄掌中一只蓝翅紫身的蝴蝶缓缓现形。 “这是什么?”楚天歌微微皱眉,这玩意儿虽好看但一看就不是啥好东西。 李烬霄将它捏成了晶莹的碎片,“追踪蛊蝶,看来是李云临的兵马,他这么快就发现了。” 楚天歌心中惊了惊,“他哪来那么多稀奇东西。” 钱川和杏儿疾步跑到他们身边,“小姐,我们赶紧跑吧。” 楚天歌转头看向硕大的菇城城门,弓箭手一字排开,齐立于城墙之上,已对准了他们。 退无可退,只能迎刃而上。 “打。” 她和李烬霄异口同声,相视默契点头。 钱川和杏儿双手紧扣着相握,自觉立于他们身侧。 听声音对方人多,几乎没有胜算,但他们出了这道宫门,就已交托了生死。 很快,尘土飞扬中铁骑踏至眼前,最中最前的高大红鬃马上,李云临一身银色锦服,身披青色风袍,在他们面前二十米开外勒停了马匹。 他身后二十来人的黑羽军,个个形销骨立,一身乌黑,脸戴银色面具,墨色披风在肩后飞扬,如同二十只踏在马上的黑色蝙蝠,自成一派骇人气势。 黑羽军个个都是绝世高手国之精锐,银甲护身,玄铁铸兵器,皇帝竟将这支势力交由给了李云临。 他眸色在漫天星空下寒凉如霜,目光如炬的睥睨一身侍卫服的楚天歌。 她正站在李烬霄的身侧,依然傲然楚立,如月清冷。 楚天歌重新审视了下局面,前有黑羽军和李云临,后有一排弓箭手,这些弓箭手不足为惧,但黑羽军的实力不知深浅,绝不可小觑。 僵持了片刻后,李云临冷冷开口,“你跟我回去,我既往不咎。” 回去送命?楚天歌讥诮的提了提嘴角。 “你马上滚蛋,我饶你不死!” 李云临脸色瞬沉,眸光瞥向其后的高高瘦瘦的人,他是跟随自己近十年,最信任的近侍。 “钱川,你好样的。” 关于李云临对钱川的恩情,楚天歌也知晓个七七八八。 钱川平平无奇并没有过人之处,没有五大三粗的臂膀,没有高强的武功,没有好的家世。 但李云临从众多侍卫中偏偏提拔了他,还助他资养了家中一窝兄弟姐妹,使他家中老有所依,兄弟有所出路,姐妹凭借着太子这层关系也在婆家无人敢欺。 钱川心中有愧,在李云临咬牙切齿喊出他的名字时,他低着头挪步上前。 杏儿拉住了他的手腕,脸色煞白,“不,不要去。” 李云临看出了他的犹豫不决,森森道:“你跑得挺突然,家里的父母不要了,一窝兄弟姐妹弃了?不管他们死活了?” 钱川身子一颤,瞳孔地震。 这短短静默的片刻,他想到了那一家子的人。虽唯独卖了他一个换口粮,却在短短几年后全家老少都指着他养活。 虽养育之恩模糊得没有印象,但毕竟是血亲,每每回去,他们都让一堆侄子侄女亲昵的喊他叔叔舅舅。 他的太多的亲人在金陵城中盘根错节,平凡而宁祥的过活。 他深吸了口凉气后,对杏儿道:“答应我,别做傻事,为了你家小姐好好活下去。” 杏儿除了无助的摇头,已别无他法。 钱川一根根的掰去了她的手指,不敢再看她泪眼模糊的样子。 每一步如有千金重,这是一条向死之路。 一条手臂横出拦住了他,楚天歌喊道:“李云临,你还是死在这儿吧!” 她身上的银色侍卫服饰突然炸开,碎片散了一地,露出里头如火焰般飞扬的鲜红烟罗衫,腰间的铃铛震风作响,再解开束发带,乌发如瀑倾泻。 凝息聚灵间,她瞳孔渐渐猩红,纤臂一挥,一道火焰在地上绕着李云临和黑羽军迅速蔓延。 见此状,黑羽军和城墙上的弓箭手们惊慌失措。 “是那妖女?那妖女不是死了吗?” 楚天歌嘴角微扬,高声道:“没错,我就是妖女楚天歌,太子他骗了你们所有人,他根本没能灭了我!” 李云临没想到她已取出了噬魄寒珠,更没想到她选择在这样的情境下自曝身份。 他凭着灭妖之功在百姓的呼声下才得以名正言顺的登临太子之位,如若世人知道楚天歌还活着,后果不堪设想。 第二十七章 都不是正常人二 李云临端坐马上,伸臂一握,一张宛若天物的银色冰弓凭空现于手中,拉弦间,一支发着幽光的冰箭由指间慢慢浮现,缓缓对准了眼前这个如火如焰的女子。 楚天歌暗腹,出了金陵城的天罗结界,才发现一个个的都是不是正常人。 冰箭呼啸而来,她轻易侧身避让,这道寒芒便直冲向其后的李烬宵。 楚天歌一惊,来不及有所动作,就见冰箭在李烬宵胸前停住,似有一道无形的墙,将它阻挡在外。 这道墙化为劲风旋涡,牢牢吸住了箭支,随后这支箭被旋涡强大的力量反弹,猛得回射向李云临。 李云临皱了下眉头,挥掌间这支飞回的箭又化为虚无,手中的弓也无影无踪。 他勒马退后几步,下令道:“上!” 黑羽军齐齐跳下马,跃过火线乌压压的疾奔而来。 人影都埋在尘土飞扬中,灰蒙蒙的一片看不清形势。 李烬霄挥袖间,一阵凉风拂过,将尘土尽数散去,随后这群人突然停滞无法再前进,像有一道无形的墙横在其前。 李云临旋身而上,凌跃于空中,无数道冰柱冲破阻碍。 一阵强劲的灵力波动传来,李烬霄抵挡不住,力量反噬之下退后了几步。 “没事吧?”楚天歌扶住了他。 李烬霄面色极难看的摇了摇头,“我跟他同是水系灵力,但他的力量能压制我。” “小心!” 杏儿一声惊呼,楚天歌抬眸,看到一道寒芒冰锥直逼李烬宵而来,他因方才的反噬有伤在身,无法凝力抵抗。 楚天歌的火焰化不了它,情急之下,身子挡在了李烬宵面前。 冰锥在她眉心前半寸处停滞,李云临一怔,双眸不受控制的紧缩。 趁现在…… 楚天歌眯了下眼,下一瞬,她已腾空跃起闪身到他面前,一掌拍在他胸前。 灵力在他毫无防备之时侵入胸腔,幽火将他的五脏六腑瞬间点燃,李云临脸色大变,直坠落地面后呕出了许多鲜血,痛苦不堪的缩起身子。 他此刻已然重伤,轻而易举便可杀之。 楚天歌轻盈落地在他身边,抬起手掌,却迟迟没有再次劈下,清冷而皎洁的双眸在月光下有片刻的失神。 李云临含血的嘴角不知死活的扬起,笑得邪魅无边。 “怎么,总说要杀了我,你到底还是做不到吗?” 楚天歌咬牙切齿的看着他,他妖孽般的一双凤眸此刻还是笑着的,很得意。 想说服自己立刻杀了他,却如何也下不了手。 “楚小姐!请你留太子一命!” 钱川的高呼声传来,他的急迫撞在楚天歌心中,是这样的叫人于心不忍。 她用力收回了手掌,淡淡的说了句,“天亮之后是你大喜的日子,回去成亲吧。” 黑羽军见太子重伤,朝她扑将过来,她反手一挥,将他们尽数击退。 李云临笑出了泪,浓血如浆随着他剧烈的情绪翻涌向外。 “你竟然让我回去跟别人完婚,你竟然让我跟别人完婚!” “你们的婚事是你自己应下的,与我无关。” 楚天歌转身走向静默在不远处的三人。 李云临咳嗽了一番,撑起身子,张了张嘴,朝她的背影说道:“我跟别的女人鬼混,却不理睬裴雪霁,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的确裴雪霁并不丑,也没比赵青锦差到哪儿去,但此事的缘由楚天歌毫无兴趣。 李云临料到她不会配合着问一句为什么,自顾自的说:“因为我每每看到她,心里都有一个念头,我的妻子该是另一个人,而不是裴雪霁,她不配。” 楚天歌稍停了脚步,眼中微微有些不适。 “我倒觉得,是你配不上她。” 身后的人沉默了一会儿,声音隐隐有些嘶哑,“真的……回不去了吗。” “是你选择踏着我的名字登临九五,李云临,世人都知你我是仇敌,我们就做仇敌。” 本不该多跟他废话。 楚天歌深叹了一口气,鲜红的衣衫随微风拂动,在月光下如火如焰。 李云临吃力得站起身,看着她的背影,她每走一步都踩在他心上。竟然有这样一天,眼睁睁的看着这个曾经满心满眼都是她的女子,走向了别的男人。 她与别的男人并肩作战,要为他挡下致命一击,甚至她的心里可能已有了李烬霄的位置。 每每想到此处,李云临的胸间似有万蚁在啃,痛痒难耐。 “天歌,能不能……不要走。” 他知道自己的哀求是无力的,“你答应过我,如果我做错了一件事,你会给我一次机会。” 当年,她很认真的说,就只有一次机会哦! 可现在一次都没有,一次都没有…… 楚天歌淡淡道,“你知道你这个样子多可笑吗,我是你口中的妖女,妖女怎会给你机会。放下吧,我不恨你了,但我没有原谅,永远不会原谅。” 李云临胸间钝痛,一股咸腥上翻涌出喉间,他重伤的身子站在夜风中形同枯木。 “我放下一切,不做这个太子,你愿不愿意让我陪你四海为家。” 楚天歌笑了,笑得苦涩无边。 在家门惨灭之时,她以为全天下的人都站在了她的对立面,但至少李云临会心痛她的处境,哪怕他在她下狱至临刑没来看过一眼。 后来她崩溃而疯魔,毁了大半个皇城,但在看到李云临那一刻,她以为…… 她爱过的人啊,为了皇权,荣耀,在她心上插了一刀又一刀,如今却说可以放下一切。 可是心上这些血肉模糊的伤痕,结下的疤永远不能消失。 “不愿意。” 另一边,李烬霄的状态渐渐恢复。 城墙上射来的箭支都在空中碰了壁,软啪啪的落地。 扑过去的黑羽军气势上虽骇人,却轻而易举的被一而再的击退直至多数人伤重。 这场战斗在李云临重伤那一刻胜负已分。 楚天歌夺了他三匹马,杏儿和钱川共乘一匹。 她和李烬霄跨马上鞍时,看到李云临站起了身,拭了拭嘴角血渍,下令。 “将城墙的人全部击毙,一个不留。” 黑羽军轻易飞墙而上,城楼高处霎时哀嚎声一片,不断有尸首落下。 楚天歌脸色一暗,感受到了一阵彻骨的寒意。 李烬霄道:“你不忍心杀他,只能由着他造孽。” 她自曝身份的那一刻,菇城那些无辜的参战者,在李云临眼里通通都成了死人。 楚天歌紧蹙眉头遥望着城楼之上,她若出手相帮,次日她没死的消息传遍菇城,李云临怕是要屠城。 这么多人终究是被她害了。 李烬霄自觉说错了话,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交战总有伤亡,只是他们不幸被听命的人杀害。不是你的错,走吧。” 走吧,能去哪儿呢? 她紧咬着下唇,咬得唇色苍白。 李烬霄道:“去烈火山庄,拿一缕凤凰血魄,你需要那东西。” 楚天歌点头,“有点远,得尽快。” 第二十八章 皇后 菇城是没法进了,他们沿着山路而上,连夜翻越了一座山后,天将破晓之时到了清河城。 钱川和杏儿的通缉令已贴在城门口,楚天歌正想勒僵回头,李烬宵道:“不必。” 他给城卫看了自己的腰牌,城卫便目不斜视恭恭敬敬的放了行。 进了城后,李烬宵解释道:“清河太守也姓杨,是我远房表舅。” 杨氏外戚实力果真盘根错节,在她不知道的角落里还有这样的远房表舅。 楚天歌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这看来也是皇后母家提拔上去的,自然忠于皇后和五皇子。哪怕贴了太子的通缉令也不当回事。 纵使天赋异禀,也仍是肉体凡躯,钱川和杏儿两人更是心力交瘁疲惫不堪。 李烬宵带他们直奔太守府,给他们安置了厢房休息。 他与楚天歌,去见了清河太守。 太守欲行大礼,李烬宵扶住了他的手臂,柔声道:“表舅不必多礼,我有一事相求。” 太守道:“五殿下请讲。” 李烬宵眼眸深深,“此行我带来了两人,还请表舅好生照顾,护他们余生周全。” 太守见他如此认真的提了这么件微不足道的事,笑道:“此等小事,五殿下大可放心。” 一旁的楚天歌懵懵的问:“你要把钱川和杏儿交托在这里?” “是,我们此去不知凶险深浅,还是将他们两留在这里比较妥当。”李烬宵点头。 楚天歌想了想后,认同道:“好,就这么办。” - 端木宫中。 裴雪霁一身凤冠霞帔,数名婢女弓着身为她上妆一层又一层。 她忍不住问了句:“为什么我在这里出嫁,而不是相府?” 她的记忆停留在那一夜走出端木宫的时候,为何没了下文,留宿在了此处,且一觉醒来就开春了? 为什么伺候她从来不离身的青苔也不在,这到底是为什么? 起初被突然大婚的喜悦和昨夜太子的温情高兴昏了头,仔细想来,这一切有许多匪夷所思的地方。 婢女道:“娘娘,这些奴婢也不知道,您还是问问太子吧。” “太子呢?” “太子一早才回来,还在休息。” 她今日是新嫁娘,不便跑到夫君那里去,忐忑过后还是暂时按下了心思。 管它发生了什么事,只要她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妃,是他李云临的嫡妻,其他都不要紧。 不知跪了多少次,拜了多少拜,接了本金册,然后由太子牵着手接受众宫官的拜礼。 最后,她坐在挂着大红幔帐和喜灯的寝宫内,对着两支高大的花烛发呆。 今日的太子看起来有些憔悴,不知昨晚去做了什,他的手也是冰凉的。 回想起昨夜他温柔绵长的承诺,裴雪霁羞红的脸在红烛下更显娇涩。 可是……他后来为什么会问她是谁,昨夜也不算过于昏暗,他总不能认错人的。 她能是谁呢? 她等到天黑,有些困了倦了,问身旁久立的嬷嬷:“太子为何还不来?” 嬷嬷笑道:“娘娘莫急,今日太子殿下要陪宴,您兴许要等到亥时。” 这一等,就等到了天亮。 天亮之后,裴雪霁拿过扇子扇灭了双烛,换下喜服后,用胭脂遮掩了憔悴的面容。 她唤上了身侧的婢女,“巧儿是吧,随我去找太子。” 刚踏出寝殿,便遇上了李云临,他的气色相交昨日好了许多。 “殿下昨晚宿哪儿了?” 裴雪霁笑意盈盈的迎了上去,挽上了他的臂弯。 李云临没有回答,抽出了手臂不声不响的走在前头。 裴雪霁紧随其后,这是她受封次日,按理要向皇后奉茶请安听训。 皇后年近四十风韵犹存,端贵亲和如常,喝过茶后,当着李云临的面拉过了裴雪霁的手,安抚道:“男人都是生性风流的,你别太放在心上,纳妾一事你心里可有打算了?” 裴雪霁一愣,“纳妾?” 皇后浅笑道:“是啊,旁的女子也就罢了,赵青锦是赵国公的掌上明珠,也是你的好姐妹,想必你也不会薄待了她。” 裴雪霁咬了下嘴唇,她想起来太子与她说过青锦一事,万万没料到青锦竟会如此,着实让人寒心。 皇后又道:“苏谨么,给个良娣的位份也就罢了,你觉得如何?” 裴雪霁错愕得睁大了眼,苏谨?怎么还有苏谨的事?这个女子家世一般,却生的娇美,她自然有所耳闻。 皇后语重心长道:“本宫知道你不情愿,但你身为太子妃,这点肚量还是要有的。早早的替太子张罗了吧。” 裴雪霁的脸色越发难看,迟迟答不上话来。 李云临淡淡道:“雪霁自会替儿臣操办,不劳母后费心了。” 皇后的目光浅浅的落到他身上,“太子大婚前夜出城,重伤回宫,大婚之夜又不与太子妃共度良宵,母后着实放心不下。你不是小孩子了,当有分寸。” 李云临眼中滑过一道寒芒,随之垂首道:“儿臣大婚,五弟竟不来喝一杯喜酒,不知是否身体抱恙?” 皇后眯了下眼,缓缓放开雪霁的手,仪态端庄道:“烬霄年轻气盛,贪图与一个女子在外头的逍遥快活,所以没能赶回来赴你的喜宴。想必太子不会介怀。” 李云临心头一窒,每每想到天歌在李烬霄身边,他就没来由的恼怒不适。 他抬了下巴,因刻意压制情绪而低了声音:“这个女子是什么人,竟能将五弟蛊惑至此。” 皇后低低的笑了一声,“管她是什么样的女子,本宫向来纵着烬霄,他喜欢的女子纵使是别人休弃的,本宫也由着他去。” 李云临有些意外的抬眸正视她。 这话明显是说给他听的,李烬霄果真与皇后无话不说,她什么都知道。 李云临不甘道:“被休弃倒也不是什么事,只要不与人情深多年,心有旁人便好。” 皇后哂笑:“心这个东西,谁能看得清呢?烬霄是乾元朝唯一的嫡皇子,只要他想要,无论东西还是人,本宫都会让他拥有。” 这位国母向来如此张狂,李云临不以为然,淡淡道:“这世间一切都是父皇给的,父皇疼爱五弟,自然事事让他如愿。” 默默听着的裴雪霁奇怪的皱了下眉头。皇上疼爱五皇子吗?一直都没看出来。 皇后走下凤椅,路过李云临身边时,侧身抬手软绵绵的指了他一下,微不可闻“哼”了声,修长精致的甲套金灿灿的闪着微光。 第二十九章 借脸 乾清宫中。 冯太医跪在地上,头垂地,将收了重金听命皇后行事的事迹交代了个七七八八。 皇上猛得一锤桌子,尤其是趁他染病,伺机下药让他失去育子能力一事,他实难想到是皇后的手笔。 “来人!请皇后!” “父皇不可,”李云临道,“您即刻处置了皇后,五弟又不在宫中,只怕杨氏一党伺机起乱,难以镇之。不如以其道还至彼身。” 皇上眯起了眼,“如何还至彼身。” 李云临勾了勾嘴角,扶起冯太医,“你可愿戴罪立功?” 冯太医的家人已落在太子手中,自以为死路一条,但愿有一线生机他都不会拒绝。 “臣愿为陛下肝脑涂地!” 李云临笑道:“不必肝脑涂地,只需在皇后的补药中加几味即可。” 冯太医闻言惊慌失措的望向皇上,这皇后未被降罪之时,依然是国母,他怎敢…… 皇上微微点头,“就按太子说的做。” 最毒妇人心啊,自从皇后诞下李烬霄,未免她再有身孕,皇上干脆没再碰他。这个毒妇敢给他下药,他有何不能回敬的? 冯太医跪下磕头,“微臣遵旨!” 冯太医退出殿内,只余皇上与李云临两两相对,李云临道:“太医中恐怕不止冯氏一个被收买,此事还需细究。再者就是钦天监,也是皇后的人。” 皇上回想起赵妃有孕一事,太医和钦天监齐齐诱导他怀疑龙嗣有恙,如今看来,赵妃这个孽种被揪出的太过顺利,此事更像有意为之。 赵妃已死,究竟发生过何事已无从得知,幸而他未因此处置太子。 看到父皇面上难掩的纠恨之色,李云临宽慰道:“父皇忍一时便可,宫里宫外的杨氏爪牙,儿臣会一一拔除。等到皇后病重之时,五弟必然回宫。” 皇上意味深长的看着他,“朕在这个位置上需要兼顾的事太多,幸而你是个能干的。” “父皇教导的好。”李云临道。 皇上朗朗笑出声,拍了拍他的肩膀,“朕早些年并没有把你带在身边亲自教导,你可怨朕?” 李云临极为懂事妥帖的说:“父皇疏远实则是护儿臣周全,儿臣明白。” 皇上点了点头,“你明白就好。” - 过了这苍梧县便是烈火山庄的山脚下了。 楚天歌和李烬宵路过一茶馆,便进去喝了口茶。 领座的几个大汉正唾沫横飞聊得起劲。 “这妖女烧毁大半个皇城,黑羽军御林军都拿她没法子,幸而当今太子殿下,昔日的三皇子挺身而出,以身为诱,冒险诛杀此妖女,否则任由其侵害,咱们大乾元朝岌岌可危!” 楚天歌若无其事的抿了口茶,皱了下眉头,“这儿的胎菊甚苦。” 李烬宵道:“既然茶不好,我们还是走吧。” 他掏出一掂银子放在桌上,付这茶钱绰绰有余。 旁有一人道:“要说这妖女本也是太师之女,千金之躯,何等风光恣意,可这楚太师狼子野心,戕害诸多先皇的子嗣,皇子,那是国本,楚天师万死不抵其罪啊!” 楚天歌并未离开,只又抿了一口茶。 又有人抢着发言,“我当时就在金陵城,亲眼见过妖女楚天歌,她身高十尺有余,庞大腰粗,面目十分可憎可怖!” 四面一阵唏嘘。 李烬宵眼看着坐在她对面的女子一口茶水喷了出来。 楚天歌一口气差点没接上来,使劲咳嗽了一番,彻底无语。 吹嘘的人转过头来看她,瞧见这样一位如玉雕琢的美人儿,笑眯眯道:“姑娘别怕,这妖女已经被太子手刃。” 楚天歌翻了个白眼,“公子当真见过楚天歌?” 此人见她问话,当她因自己见多识广有意搭讪,本想喜滋滋的坐在她身边去,却见她同桌还有个极清俊的男子,相较觉得自己差了一大截,缩了缩脖子道:“当然。” 李烬宵神色未动,淡淡道:“可我听说楚天歌十岁名满金陵城,是个才貌都为翘楚的奇女子,无数权贵子弟倾心于她。” 吹嘘的人鄂了一鄂,说话声稍稍底气不足,“当年她可是太师之女,旁人当然捧她。” 与他同桌的人道:“我听说一个传闻,太子和妖女曾有婚约,甚至两情相悦。” “胡说八道,与太子有婚约的是裴丞相之女,前几日册立了太子妃昭告天下,你连这都不知道?” 周遭纷纷扰扰争论不休,楚天歌掂了下杯子,将苦茶一饮而尽。 她默默起身,李烬霄紧跟着往外走。 “太子这么好的人,他的属下怎么就叛了呢?人心不古啊……” “听说抓到了,一男一女已经押送回金陵城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啊。” 楚天歌一怔,身子僵化。 这说的不就是杏儿与钱川?怎么会? 李烬霄搀住了她,扶着往外走,压低了声音道:“别急,这种消息能散布得如此之清晰,想必是有意而为。” 楚天歌脸色煞白一片,“纵使他有意为之,我又有何办法?” “至少他们会是安全的,没见到你,他不会对这两人动手。”李烬宵道,“先回清河城看看,我那表舅怎会这么不靠谱。” - 清河城太守府中,杏儿和钱川见到去而复返的两位有些激动。 然而这两位却是一脸懵。 楚天歌感叹:“人言可畏,谣言更可畏啊。” 李烬霄宽了心,“表舅还是靠谱的。” 一来一回,浪费了整整五日,但好歹在此刻悬着的心眼落下了。 杨太守听闻五皇子驾临,火急火燎的赶来一见,“五殿下,借一步说话。” 李烬宵进他书房聊了半烛香的时间,出来时脸色大变,眸间暗沉。 楚天歌很快就察觉到他的不对劲,“怎么了?” “母后病了,病得有些蹊跷。”李烬宵语气有些沉闷。 楚天歌当下就猜测,这会不会是李云临诱骗他回去的理由,毕竟数日前皇后人还好好的。可也没道理,若真要诱骗他回去,此事该传得人尽皆知,而不该从杨太守口中说出来。 “回去吧,我陪你回去。” 李烬宵蹙了下眉宇,“你回去不安全,就留在这儿,等我母后好转了再来寻你。” “金陵城中的状况尤未可知,让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楚天歌摇头。 最后的最后,李烬宵妥协道:“我认识一位易容师,可为你制一张面皮,你戴着它再随我回去。” 楚天歌想了想,“那得要一张你身边之人的脸。” 李烬霄点头,“就松月。” 松月是重华宫中的近侍女官,能理所当然的随行五皇子而不会惹人疑惑。 且她性子和相貌,原本就与天歌有些相像。 第三十章 祸害 楚天歌顶着一张松月的脸,一路顺利的随李烬霄进了皇后的凤仪宫。 “殿下,您可算来了。” 芳嬷嬷忙将李烬霄迎了进去,昔日风华雍容的国母躺在塌上,面容微黄,眼眶深陷,盖着厚厚的雪白裘被。 “母后这是怎么了?” “太医也瞧不出来啊,起初身子发虚毫无胃口,极畏寒,服了几帖补药不见好转,短短几日间消瘦了许多。娘娘也说不出哪儿不适,就是人无力,吃不下。” 听见李烬霄的声音,那双无力沉重的眼睁开了一条缝,瘦骨嶙峋的手伸出裘被。 “烬霄回来了……” 李烬霄伸手握住了母亲的手,声音略哑,“是儿臣。” “我怕是时日无多,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烬霄啊,皇位你若不坐,李云临登基后势必不会放过你……” 皇后没把扮成松月的天歌当外人,芳嬷嬷留个个心眼,示意楚天歌随她出去。 楚天歌徐徐而出时,听见皇后说道:“天歌那孩子是好,但声名狼藉,是天下的罪人,你若跟她在一起,百姓必不会同意你为帝王……前些天我试探了李云临,他对天歌还有心思,就让天歌去祸害他吧,他成也天歌,终有一日败也天歌。” 皇后从不称她为妖女,却也认为她是祸害。楚天歌心头一窒,踏出殿内转身关上了门。 李烬霄握着皇后的手沉默了许久,说道:“母后找宫外的大夫瞧瞧吧,儿臣以为宫外的大夫反而见过识广,必会治好母后的。” 皇后蹙起了眉头,“你有没有把我方才的话听得去?” 李烬霄垂眸道:“母后多虑了,儿臣要跟天歌在一起,也得她同意才行。” 皇后一下子按耐不住,吃力的撑起身子,不可置信,“怎么,她不同意?她凭什么不同意?” 李烬霄扶她躺下,轻声道:“人家姑娘自然有自己的考量。” 皇后的神色凝重了好一会儿,发自内心道:“你分明比那李云临强上千百倍,怎么偏他艳福不浅?” 艳福么?李云临来者不拒,自然女人多,但他没一个莺莺燕燕瞧得上,自然没有艳福。 李烬霄清浅一笑,“母后眼里儿臣自然是香饽饽,旁人未必这样想。” 皇后急道,“你到底有没有跟人家姑娘表露心意。” 李烬霄抿紧了唇没说话。 他觉得这个事不需要多说,天歌心里明白得很,但她佯装不知,自己必不会开口叫她为难。 “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连追个姑娘都不会?”皇后越发着急。 她身子本虚,急切之下侧过身猛烈咳嗽了几声。 “你啊从小只知道读书,男子不必那么端庄,就该脸皮厚,你做得再多都不如嘴会说。” 李烬霄一边拍着她的背,助她顺气儿,一边问,“母后觉得儿臣应该怎么说?” 皇后理所当然地说:“借酒壮胆,喝了点酒你自然就会说了。” “是,母后。” 李烬霄清澈的双眸中似有星河璀璨,他的这个母后向来惯着他,他喜欢的东西得不到,做娘的比他还心急。 从小什么东西只要李烬霄多看了两眼,皇后就会给他取来,即使东西在别的皇子手中。 唯独一个楚天歌,皇后在儿子的眼神中早早的察觉出了心思,可当年她前脚跟楚太师谈了婚事,后脚皇上赐婚的旨意就颁发了下来。 这个事儿几度让皇后夜不能寐。 芳嬷嬷总劝她这样会把五殿下惯坏了,幸而他偏生心思细腻,不爱争抢。 在皇后看来,得不到是件很痛苦的事,但得到了再让他丢弃楚天歌,又是另一回事。 男人嘛,只要得到过,什么样的天仙都能放下的。 皇后顿了顿,神色有些怅然。 “我不喜欢母后这个称谓,所有的皇子都这么叫我,可明明我是你一人的母亲。我没有那么大度,能把你父皇跟别人生的孩子视如己出。” 李烬霄把她微凉消瘦的手放在脸颊边,低声道:“我知道,母亲。” - 宫中不能有两个松月,真松月受命出宫,被藏在一座偏僻的宅子中。 楚天歌感慨,今后的人生不知还要做多少回“别人”。 作为近侍女官,她端端正正的站在着李烬宵身边看他用晚膳,李烬宵吃着吃着,说道:“去拿碗筷来,你们坐下一起吃。” 五皇子一向温煦待人,但同桌吃饭他宫里的另外五个小宫女从来没试过,犹犹豫豫的不敢上前,甚至不敢奉命去拿碗筷。 侍卫万承奇怪的说道:“五殿下,这样不合规矩。” “重华宫中,我说的就是规矩。”李烬宵不冷不淡的说。 万承用胳膊蹭了蹭身侧的楚天歌,小声道:“松月,你倒是说句话啊。” 楚天歌不知在想什么,缓缓才回过神来,“说什么?” 她这一问,所有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包括李烬宵。 楚天歌又问了遍,“说什么呀?” 万承睁大了眼,有些无语的看着她。 尴尬的局面终于被李烬宵的一声清咳打断,他说:“都下去吃吧,松月在这里伺候就可。” 万承走前在楚天歌身边小声留了句,“别发呆了好好伺候,殿下心情不悦。” “噢,好。”楚天歌应道。 人终于走得干干净净,李烬宵示意她坐下,安安静静的看她吃了个半饱后,才在她的注视下缓缓开口。 “有件事我方才得知,你一定……要冷静。” 楚天歌微皱眉头,飞快的思索了一遍。 她还有什么能失去的,能有什么事让她痛苦的?唯独一个杏儿和眼前之人罢了。 莫非…… 她双眸紧缩,艰难的开口问道:“杏儿出事了?” 李烬宵点头,“我们离开清河城后,清河遭遇屠城,表舅已因渎职被贬,杏儿和钱川不知所踪。” 欲令其人,必先控其命脉。 想是她与李烬宵二人太过惹眼,轻易就被李云临的人手找到。 但是找到她俩有何用处?李云临清晰的明白,只有将杏儿捏在手里,她不得不回去找他服个软。 所以,故意散布了已找到逃犯的消息,再跟踪他们回到清河城,自然就锁定了杏儿的所在。 兜兜转转,如此一来,清河被屠了城,顺便还除了杨氏一根羽毛。 第三十一章 人家的媳妇怎么当 楚天歌面上的血色缓缓褪去,她站起身,面无表情的向外走去。 “你去干什么,去找他?” 李烬霄急切的握住了她的手腕,“你不出现,他不会动杏儿的。” 楚天歌没有理会,掰开了他的手。 “天歌,你冷静点好好想想,你不去,杏儿被困在那里,你去了,他也不可能放了杏儿,他要用杏儿来威胁你!杏儿的处境并不会有多大区别。” “所以呢?我能不管她吗?” 楚天歌越发无力,她后悔当时下不了手没杀了他,悔得肝肠寸断。 李烬霄握住了她的双肩,对上她这双痛苦不堪的眼睛,“制蛇要捏七寸,我们再想想办法。” 听完属下的汇报,李云临有些疑惑的确认道:“重华宫中没多出一个女子来?” “是,殿下。” 她没有跟着李烬宵回来,也是个好消息,“好,继续盯着。” 李云临想了想后,又道:“清河被屠城和杨太守被贬的消息,大肆宣扬出去。” “是。” 坐在冰凉的大理石地上背靠背捆着的两人,已放弃了挣扎。 钱川低着头,内心百感交集,久无言语。 杏儿与他十指相扣,轻声道:“咱们死在一块儿,来世就还能走到一起。” “好。”钱川握得更紧了。 李云临听得冷笑了声,下令道:“把他们两个分开关押。” 不在一起,如何死在一块儿。 侍卫给他们解开绳子,将他俩拖拽开来时,苏谨的婢女进来报喜,“殿下,良娣已有了月余身孕。” 数日前,太子妃裴雪霁在压力之下,替太子纳了赵青锦和苏谨。只是委屈了赵青锦国公之女,与苏谨同为良娣。此事太子倒也一句意见都没有。 听到这样的好消息,李云临意外的抬了下眼眸,眉间有片刻初为人父的欣喜,紧着又道:“此事不宜声张,好生养着。” 正被脱拽出门的杏儿突然大笑道:“你放心声张,我家小姐不在乎!她早就不在乎了!” 李云临眼色一厉,侍卫心领神会的重重给了杏儿一个耳光。 杏儿娇小的脸颊立刻红肿了一片,仍倔强的呸道:“你想用我威胁她,你做梦!” 几个耳光之后,她突然不再声张和挣扎,大量的鲜血从口中疯狂涌出。 “殿下,她咬舌了!” 侍卫都愣了神,钱川霎时僵怔,呆呆的跪坐在地,微张着嘴却出不了声。 李云临猛得立起,厉声道:“召太医,快!她的命一定要保住!” 太医抢救之时,李云临殿外来回走了一遍又一遍,焦急的心境不比钱川少一分。 杏儿不能死。 他曾答应天歌不动杏儿的性命,如若杏儿死在了这里,没了威胁天歌的筹码不说,她将会用怎样怨毒的目光看自己? 尽管她几乎不可能再回头,不可能像从前那样与他憧憬着将来,但他依然等着这万分之一的几率。万一她终有一日发现这世上最爱她的是自己,万一她知晓但凡是个男人都耐不住寂寞,都会有满园春色…… 可如果杏儿死了,这万分之一的机会都没有了。 几个时辰之后,太医满头大汗的出来禀告,“殿下,这位姑娘的性命保住了。” 李云临大松了一口气,跪在一边的钱川悬着的心眼也放了下来。 李云临刚交代好太医好生照料,钱川挪了膝盖跪上前来。 “殿下,我有个办法保住杏儿性命。” 李云临斜睨他道,“什么办法。” 这个叛徒现在与他的立场倒是有苟合之处,都要杏儿活着。 钱川道:“听闻苗疆有一医术,可抹去人的记忆。只要杏儿忘却了往事,便不会再想寻死以换楚小姐自由。” 这个大老粗这一回倒替杏儿如此盘算。 李云临眯了下眼,他现在就怕杏儿再次寻死,一个人有心寻死是无论如何也拦不住的。只有一个活着的杏儿,才能让天歌回来身边。 “你不怕她忘了你?” “怕,”钱川老老实实的回答,“可我更想让她好好活着。只有忘了我,我死了她才不会心痛。” 李云临微微鄂怔,随后冷冷道:“你也知道自己命不久矣。” 钱川双掌扶地,额头磕在了地上。 “我背叛了殿下,自是该死。愿为殿下寻出楚小姐下落,但求殿下放过我家人。” 钱川已得天歌的信任,由他去重华宫中找人最合适不过。 李云临思虑过后点头,“好,你办妥这事,你的家人我会替你照顾。” - 端木宫中这般大张旗鼓的抢救过后,此事就不可控制的肆延到了楚天歌的耳朵里。 抢救谁?有人说是宫女,又有人说不是。 最后她听得云里雾里,说了句,“好好做事,别扯闲话。” 不过真难得他这么在意一个女子的性命,想必又是娇花一朵。 正修着花圃寻思着,一束绽放得正盛的桃枝突然从身后窜到了她眼前。 楚天歌微勾了嘴角,轻轻推开桃枝,“别闹。” 这个人影跨了一步走到她面前,“松月,我们找个机会去求五殿下赐婚吧。” 这张脸印入眼底是,楚天歌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后仰了身子,“怎么是你?” 万承睁大了眼,“不是我还能有谁?” 楚天歌这才明白过来,万承跟松月是一对啊,怪不得万承对她特别不见外。 这回用了人家媳妇的名字,该怎么收场,真松月闷在大宅中估计相思成疾。 她一本正经的胡诌,“我还以为是哪个丫头呢。” 万承皱了下眉头,仍有些难以置信,“是吗,哪个丫头会这么做。” 他很快把这件小小的事抛到一边,习以为常的去拉她的手,“松月,我等不及了,咱们尽早求五殿下赐婚吧。” 楚天歌特别想把手抽回来,可万一这男人认为松月变心了怎么办,冒个身份总不能让人家小情人闹掰了吧! 她扭怩了一会儿,小声提醒道:“这几日殿下心情不好,皇后病着呢,他哪有心思来管我们的事,过阵子吧。” 万承点头,“我也这么想,希望皇后快些好起来。” “嗯。” 楚天歌弯了下眉眼,浅笑着说:“快去忙你的吧。” 冷不丁的手被他抓到嘴边,在手背上亲了一口,再不以为然的转身离去。 楚天歌头皮炸开了来。 完了啊!完了! 第三十二章 他要当爹了 每道饮食与宫内的陈设摆件仔细检查过,最后,太夫在冯太医开的药方中发现了蹊跷。 “这几味药看似正常,合则大寒大伤,久而久之便会伤人根本,甚至害及性命。” 芳嬷嬷不可置信道:“怎么会,冯太医不是我们的人吗?” 李烬霄看了眼昏睡的皇后,沉下眸色,“若冯太医已叛,母后命冯太医给父皇下药的事瞒不住了。” 芳嬷嬷似乎没听到他在说什么,陷在自己的惊愕中。 “没想到啊,我们以为太医署中唯有冯太医最可信,皇后的身子一直是他照料的,可竟然也是他……” “冯太医之事不可声张。” 李烬霄沉着脸色抿了口浓茶,平静道:“每日的药让他照旧送来,倒掉即可。母后身子若有好转,也不可让第四人知晓。否则,父皇会急于再次下手。” 芳嬷嬷面容煞白,“老奴谨记。” - 找到问题所在,母后身子好转指日可待,本该是件高兴的事,李烬霄却胸口沉闷,似有如山沉重的巨石压在心头。 浅浅桃花香经春风吹拂,弥漫在夜空中。 亭中久立的男子风华浊世,眉眼间却有难掩的落寞。 “天歌,我见过楚太师让你骑在肩头摘桃子的模样,你母亲在一旁说可别摔了。当时我觉得,那才能称之为家。” 楚天歌看着他清俊的侧颜,张了张嘴却无声,不知该如何宽慰。 李烬霄继续道:“他要杀了我母亲……我母亲是他的枕边人啊,是他登临九五的助力,亦是在对他寒心之后,仍助他灭楚府之人。” 楚天歌别过脸去磕了下眼,更说不出话来。 李烬霄轻声道:“我杨氏外戚曾助纣为虐,你会因此怨我吗。” 楚天歌摇了摇头,与他并肩望着着亭外碧澜湖面,心怀中开阔静朗。 “我因此牵连过不少无辜的人,今后都不会再如此糊涂。负我父亲一片忠心的是皇帝,旁人都只不过是臣,我恨的只是皇帝,怨的,也就一个李云临。” 李烬霄思维极其跳跃的说道:“如果我杀了李云临,你会不会怨我。” “你问得好没道理,他本就该死。”楚天歌淡淡的说。 李烬霄道,“纵使我有这个机会,我亦不敢杀他。” “为什么?” 李烬霄侧首看她,突兀道:“苏谨有孕了。” 楚天歌一愣,目光凝滞了片刻。 “他要当爹了。” 她喃喃念叨,点点黯淡,星空无色。 李烬霄瞧见她这样的神情微微摇头,唇边挂着一抹苦笑。 - 尤记得当初同出席一场周岁宴,望着那小小白白嫩嫩的娃娃抓周,李云临突然道:“天歌,我已经十七岁了,可以当爹了。” “所以呐?”楚天歌眨了下眼。 他眼里满满的都是光芒,“我们完婚吧,尽早,好不好。” “可是我听说男人婚后都要娶妾,我不想你早早的娶妾,还是等等吧。” 她并非不想完婚,只是没没想到要做他人妇,再也不是楚家的小闺女,心中隐隐的有些不适。且也是真的不想看到他娶妾。 李云临听她说还要等,有些急切的举起了三根手指,认认真真道:“我发誓只娶你一个,有你一个就够了,旁的女人我都不要,否则就让老天罚我爱而不得。” 这样的誓言她听得太多,楚天歌握住了他动不动指天发誓的手。 “你永远不会爱而不得,只要你爱的是我。” 他兴致勃勃地说:“孩子名字我都想好了。儿子就叫天慕,女儿就叫悦歌。” “不好听,”楚天歌拒绝道,“男孩子叫青云,平步青云的青云,女孩子叫似锦,前尘似锦的似锦。” 李云临道:“那我们就生两儿两女,天慕,悦歌,青云,似锦。” 楚天歌噗嗤笑出声来,“你当我是母猪?” - 苏谨从没有这般扬眉吐气过,自从有了身孕虽不许张扬,这消息仍不胫而走,继而宫里处处巴结着她。 太子也频频来看顾,待她远胜以往,与她说话都轻柔了许多。 感受着太子温暖的手掌覆在她扁平的腹部,他一向凉薄的眼中有了些她从未见的暖意。 苏瑾嘴角微弯道:“我给孩子想了许多名字,殿下要不要听一听?” 李云临挪开了手掌,亲自给她剥了个酸角送到她口中,“儿子就叫天慕。” “殿下都想好了?”苏谨心里很高兴,这足以见他对这孩子的重视,“但若是个女孩,殿下还喜欢吗?” 其实毋庸置疑,太子第一个孩子无论是男是女,都会被捧为手中宝,等到太子登基,哪怕是女儿,将来也是尊贵的长公主。 但苏谨还是要问上一问,想听他说一句喜欢。 李云临温柔的看着她,道:“怎么会不喜,女儿就叫悦歌。” 原来太子想的如此周全,苏谨娇如春水般软进了他怀中,李云临顺势搂住了她,“你有了身子别太张扬,尤其不要去裴雪霁那里找麻烦。” 李云临近来也头大,苏瑾有孕后赵青锦哭哭啼啼了几场,惹人厌烦,而裴雪霁见面就说要亲自照料苏瑾,以尽正妃的责任,让人毛骨悚然。 苏瑾心绪飘飞道:“我怎么会去太子妃那儿找麻烦呢,殿下是不是更在意她?” 这些女子就爱问这些无聊的问题,李云临无奈的说了句实话。 “裴雪霁算什么东西。” 李云临最不喜旁人唤这个人为太子妃,在他心里他的正妻永远都是天歌,不管哪个女人生的,所有的孩子都是他跟天歌的孩子。 他总觉得苏谨的眼睛像天歌,一样的眼角微扬目若秋水,只是天歌艳而不妖,苏谨更媚一些。 苏谨得了甜头,又问道:“赵良娣呢,殿下更喜欢她还是喜欢我?” 当然更喜欢赵青锦的家世了,但太医说有孕在身要心情愉悦,该哄还是得哄。 “她不如你解风情。”李云临信口诌来。 一双柔弱无骨的手不安分的在他衣襟间打绕:“那个妖女呢?” 如果说前面的问题是跃跃欲试的试探,那么这一句她势在必得。哪怕楚天歌与太子看起来两情相悦人人称羡,到底是被太子手刃的人,亦是遭百姓唾弃之人。 第三十三章 捧杀 正在她腰间摩挲的李云临手上一顿,仿佛被雷劈中了一般僵了身子,随后不耐烦的把她拎到一边。 “有了身孕老实点,有空再来看你。” 他起身就往外走,苏谨水蛇一般缠住了他的臂弯,“殿下……” “你也配。”语气冷的发寒。 李云临怀疑这几日的善待把她骄纵坏了脑子,终于忍无可忍,大力的抽出被她纠缠的手臂,大步跨出了她的屋门。 自从那一日天歌说“我是你口中的妖女”,他越来越听不得妖女这两个字眼,更不敢再说出口,这两字宛若钝刀剜心,痛而不去。 苏谨呆愣在原地,懵得不明所以。 她傻了片刻后,恹恹的问婢女采梅,“太子心情不好吗?来时也不这样啊。” 采梅支支吾吾了半晌,迟迟才道:“良娣,太子给小皇孙起的名字,您再念念。” “天慕,悦歌,天慕……”爱慕的慕,心悦的悦。 突然,苏谨僵了舌头,脸色别扭得很难看。 采梅忙给她拍背顺气儿,劝解道:“幸亏那个妖女已经死了,还是太子亲手杀的,良娣今后说话注意些便是了。” 苏谨紧咬着唇,胃部强烈翻涌,扶起纸篓一阵干呕。 她总以为太子没有心,对谁都没有心,所以她自轻自贱的没把他对自己的伤害放在心上。 但是细思极恐啊,他对那样爱慕心悦的女子都能下得了手,自己呢?自己这条命还算什么? 最重不过肚里的这块肉。 她紧紧的捂住了自己的肚子,没来由的恐慌。 - 一道春雷晴日炸空,正在朝堂之上的皇帝突然咳嗽了几声。 当今皇上自登基以来,勤勉于政,如此小的插曲,也并不妨碍他继续朝议。 礼部尚书上前一步道:“陛下龙体有碍,三日后的祭天大典繁琐劳累,不如让太子殿下代为斋戒祭天。” 李云临听得一愣,祭天之事历来必由皇帝亲自去做,如何轮得到他。 龙座上的皇帝眯了下眼,面无表情,一时未开口答复。 赵国公道:“臣复议。” 李云临刚想说不可,皇上不冷不淡的说道:“太子虽为储君,但尚未即位,行天子事是否不太妥当,百姓亦会有所非议。” 太尉许孟脱口道:“这陛下倒不必担心,太子殿下颇得民心,在坊间有多首颂赞太子殿下的歌谣,尤其朗朗上口,如今就连三岁孩童都知咱们乾元朝的太子殿下仁德绅义,英雄无双!太子殿下主持这祭天大典,百姓不会有异议的!” 一字一句李云临都听得心惊肉跳,急道:“许大人胡说什么,民间颂赞的无不是父皇的仁政,如何有我的事?这祭天大典我岂敢越俎代庖替天子行事!” 许孟一介武夫,为人直爽,只当是太子不喜出风头,大声道:“殿下不必过谦,且去坊间听一听,咱们乾元朝除了开国太祖皇帝,谁还能被百姓这样称赞的!” 此言出,许孟仍没察觉到不对劲,李云临的脸已黑成了猪肝色,朝堂上某些大臣已然站不住了。 裴丞相出列道:“许太尉个人之言不能代表百姓之见,太子殿下尚年轻,到底比不过陛下的丰功伟绩。” 皇上却笑道:“到底你女儿如今是太子妃,太子风光,雪霁也跟着沾光,你有个好女婿。” 裴丞相怔了怔,叹息后退回了原位。他自然看明白了皇上笑脸下掩着的不悦,可他现下说什么都不对。 此事过于蹊跷,礼部尚书又怎会提出让太子越俎代庖,如此荒诞不敬的话? 皇上唇边挂着淡笑,“许爱卿,坊间颂赞太子的歌谣你念来听听。” 许孟迟钝之下也已察觉朝堂下气氛似乎格外紧张,犹豫了一下,但皇上命他念,他只能念。 “旁的臣也记不清了,只一句臣记得深刻。盛世勿喜,天灾勿忧,乾元太子庇天下!” 皇上微眯着的眼中锋芒更甚,唇边的笑意越发生硬。 太子庇天下?那他这个天子还算什么。 灭楚防杨,到头来却亲手将这个好儿子捧上了至高处压了他这个皇帝一头,才叫礼部尚书吃了狗胆敢言祭天替人,而赵国公这个太子的岳丈也敢不知死活的复议。 唯有裴丞相这个老匹夫是聪明人,明贬暗保,但终究他也已站在了太子的那头。 太傅杨元与大将军孟琅和诸位皇后外戚之臣端立在旁,静默的看着这一出捧太子的大戏,他们啥话也没必要说。 李云临自觉被他们捧到了刀尖上,这是在给他父皇递刀啊…… 他冷静沉思过后扑通跪倒在地,“儿臣惭愧,坊间的歌谣都是儿臣的近臣写的,此举只为掐媚儿臣,仔细经不起百姓的议论,也瞒不过父皇的慧眼。” 许孟愣怔,乍舌道:“太子殿下,你糊涂啊!” 是糊涂,前些天听说坊间有传歌谣,他只觉有些奇怪,但并未深究。如今看来,这根本是要害他,只可惜他没能早早察觉。 皇上顿了顿,厉声道:“你身为太子,竟纵容近臣行此有悖德行之事,三月不许上殿议事!” 李云临额间淌下了冷汗,“儿臣遵旨。” 散朝时,皇上一阵猛烈的咳嗽,太监忙递上手帕,雪白的帕间绽开了鲜浓的血迹。 宫外。 “赵国公留步。” 赵国公停了脚步,却未正眼看他,“何事?” 裴相凝眸道:“你的女儿也嫁给了太子,为何还对太子落井下石。” 赵国公笑道:“相爷这里哪里话,我附议礼部尚书的提议,不过是同百姓们一样敬服太子罢了。” 裴相压低了声音,“昔年听闻赵国公与皇后有竹马之宜,如今看来确有其事,国公不惜弃了女儿,也要为了皇后和五皇子给太子插刀?” 赵国公年轻时也是个俊美无双的男子,如今已入壮年,脸庞五官依然端正挺秀,却在听到裴相这般话之后,敷衍的笑容僵在了唇旁。 目光交锋之后,赵国公朗朗笑出声来。 “相爷身为太子的岳丈,操心的颇多。殊不知端木宫中的苏良娣都能爬到太子妃头上去。相爷有空在这儿呛着我,不如问问你的乘龙快婿,太子妃如今的日子可还快活。” 他挥袖大步离开,裴相久站在原地,脸色沉闷无边。 第三十四章 松月? “盛世勿喜,天灾勿忧,自有乾元太子庇天下。” 李烬霄感慨,“你费心写了那么多,只这一句便够我父皇勃然大怒的了。” 楚天歌挽袖提笔又写下了几字。 “还不够多不够精妙,坊间新歌谣不断才能捅穿皇帝的心窝子。你快帮忙想想。” 李烬霄摇头,“夸赞他的话我半个字也想不出来。” “夫子都夸你功课好,落墨如行云流水,怎的不用在正经事上。” 她坐着微微仰视他,他的轮廓格外精致,眸光清澄如星河璀璨。 李烬霄磨砚的手顿了顿后,道:“你和流玥住一间,与她相处得不少,她可有察觉异常。” 楚天歌想了想,摇头,“应当是没有。我日日说自己累得很,嗓子也不大舒服,不与她多说话。” 流玥着实是个话唠,每日一见面“松月姐”喊个欢快,小嘴一张就停不下来。 虽李烬霄说过,她与松月声音相似,性子也相似,可终究少说少错,楚天歌都避而不谈,敷衍应之。 顿了顿,她也疑惑道:“礼部尚书今日的荒唐提议是有意为之,但赵国公今日在朝堂上的复议是怎么回事。” 李烬霄亦不解,“兴许是他真心赞同礼部尚书的提议。” “怎么可能,他可不是许孟那样的粗人。”楚天歌笑道。 万承进书房时,看到松月正坐在五皇子的座上提笔写东西,而五皇子则站在身侧研磨,两人有说有笑。 这个画面着实静好的诡异。松月再得信任,她都只是个近侍女官,如何能这样越距。 他不由得想起端木宫中这些日子流传的谣言,都说松月近来得了五殿下的青睐,亲密过甚,万承听到这些话都给她们骂了回去,“少胡说八道,五殿下心情不好,松月自然要体贴伺候。” 可看到眼前这一幕,万承的心再也无法踏踏实实的了。 楚天歌抬眸看到万承,立马离开了椅子,站到一旁恭恭敬敬的说:“殿下让婢女默写的歌谣,婢女已写下来了,殿下请过目。” 李烬霄心领神会接过纸张,再看向呆怔的万承,“有事?” 万承拉回神来,扑通跪地,磕头道:“我是来求殿下给一个恩典的!” 楚天歌想起来他前几日发自肺腑的那些话,万承就等五皇子心情好了来求赐婚,这几日李烬霄虽对外愁眉苦脸,但在身边近侍面前笑容俨然多了些。 万承敏锐的嗅到时机差不多了,再者宫中的传言让他不免心慌。 李烬霄好奇的问道:“你要什么恩典?” “殿下,我与松月两情相悦,求殿下赐婚!” 李烬霄懵在当场。 他没发现松月和万承之间有私情,这本是件该好事,该成全,可现在真松月被藏在宫外,谁来与万承成婚呢? 他抿紧了唇,迟迟不言。 楚天歌深吸了口气,利索跪在了万承身侧,艰难的说道:“松月的确与万承两情相悦,但皇后娘娘身体抱恙,婢女甚为忧心,暂时无心婚事,日后再说吧。” “好,日后再说。” 李烬霄爽快的应了她的话。此事不能拒,只能往后推。 万承疑惑的看了眼松月,心中的不安渐渐放大。 - 五皇子无异样,除却每日多去几趟皇后宫中外,就是与近侍女官松月格外亲近了些。 李云临听完禀报后,静默了半晌,重复了这个名字:“松月?” 这位重华宫中的近侍女官他是知道的,老五提拔了这样一个美貌的近侍本不稀奇,可这松月的鼻眼与天歌有相似之处,身形也相近,李云临因此曾也对她多看几眼。 若天歌易容回宫……松月无非是最好的选择。 想到此处,他淡淡吩咐道:“备礼,去重华宫。” - 重华宫中的那一窝猫儿,几日下来与楚天歌也已熟络,会有猫儿趁她蹲着跳上膝盖,也会攀上她的肩头。 李烬霄半蹲着挠一只浑圆的三花猫的下巴,猫儿舒服的发出呼噜噜的声音,“送你的那种灰猫就是它生的。” 楚天歌的心似乎被锐物硌了下,破了条缝,生疼生疼的。 李烬霄光顾着撸猫,片刻后抬眸看到她微红的双眼后愣了愣,“怎么了?” 楚天歌拭了下眼睛,“想它了。烬霄,它真的是一只很好的猫。” 李烬霄很少听到她这样亲昵得喊自己,愉悦得提了提嘴角。 “我溜进相府去,把那只猫偷出来给你。” 楚天歌摇了摇头,再开口已说不出话来。 她看到那只三花猫睁着铜铃般澈亮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软软的喵了一声。她仿佛听见它在问,我的孩子呢,还好吗? 她的头晃得有些难受,缓缓站起身来,努力调整气息过后,重重的说:“李云临绝不能做皇帝,德不配位。” 这突兀的话入耳,李烬霄深吸了口气,柔声道:“没事了,都过去了。你重伤了李云临,这回也让他吃了大亏,我们向前看吧。” 她不说,他便不能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知猫儿出了事,还和李云临有关。那个家伙真不知怎么想的,连只猫也不能放过。 宫女侍卫们站在不远处,虽听不到他们说什么,却也能看清他们的情形。 李烬霄的手跃跃欲试,终还是在她手边停了下来,缩了回去。 这个女子从前是多么无忧无虑,肆意洒脱,如今却是这般心事满满,连笑都总滲着苦味。 其实从前他以为自己只是喜欢看这个女子高高兴兴的样子。 直到她出了事,他恨不得一拳打烂李云临那副无耻的嘴脸,他才明白这个女子的一颦一笑不知不觉的烙进了他心里。 后来发现她没死,附身于裴雪霁,他多么欣喜又小心翼翼的不敢拆穿,一遍遍的谈利益劝她嫁给自己,他是真的想娶这个姑娘呀。 他多么想让这个姑娘再高兴起来。 “你气不过我这就去找他打一架。” 说完李烬霄转身就要走,楚天歌下意识的抓住了他的手,“别,真幼稚。” 手心传来温暖柔软的触感,李烬霄低头看她主动握上自己的手,迟钝而紧紧的回握住恨不得永远也不松开。 本是挺正常的留步行为,楚天歌被他灼热的目光烫得赶紧缩回了手。 “去打,没把他揍清醒别回来。” 李烬霄笑着道:“不了,那家伙永远清醒不了。天歌,随我去看母后吧。” 第三十五章 一天 两边桃树盛开的狹道上,终于狭路相逢。 李烬霄身边只有个楚天歌,李云临身后跟了个不知姓名的侍卫。 “这条路只通我重华宫,三哥,你这是要来找我?”李烬霄说。 “嗯。” 李云临简明扼要的回答,探究的目光灼灼放肆的落在其后的女子身上,楚天歌下意识的回避了眼神。 李烬霄挪了一步,挡住了他的视线。 “三哥有事改日再说,我正要去看望母后。” 错峰而过时,楚天歌的手臂一紧。 她看着这只握住她胳膊指节分明的大手,眸色一沉,淡淡道:“太子殿下,请自重。” 李云临微微倾身凑到她耳边,浅凉的气息挠着她的耳根。 “这就要自重,那若是抱过亲过呢?” 楚天歌脸色越发难看,紧咬的牙关隐隐作痛。 李烬霄扼住了他的手腕,极力克制了自胸腔狂涌而出的怒火,生硬的笑着道:“三哥素来风流不拘,只是这位是我的近侍女官,还请三哥放手。” 李云临在她耳边,低哑着声音道:“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你耳后有颗红痣?” 楚天歌一怔,猛得推开了他,唇上血色迅速褪去。 李云临看到她这样的反应,反而放肆的笑出声来,“我又不吃了你,你怕什么呢。” 根本不是怕,她只是再次被这样的李云临所惊愕。分明知道她是谁,竟还要这样恶心她。 楚天歌握紧了拳头,冷冷道:“谁吃了谁还不一定。” “好啊,你来吃了我。” 他仍挂着那一抹妖孽般的笑容,看她的眸光仿佛看一个玩物,让楚天歌极度不适。 李烬霄伸手揽住了她,“我们走。” 他们走了没两步,李云临的脸色已阴沉至极,咬了咬牙,对着他们的背影冷冷的说道:“五弟对侍女可真是百般呵护,我宫里的侍女从不被当人看,尤其是新收的杏儿,日日如狗如畜。” 楚天歌一怔,寒意由脊背而生,冻得身子发冷发僵。 他竟然这样对待杏儿。 李烬霄张嘴却失了声,杏儿是她这么多日来最大的心事,是她的软肋,终究被李云临这般无耻的说出口。 楚天歌安抚似的轻轻拍了下握着她肩膀的手,再缓缓拿下了横在她肩上的手臂,转身问道:“你想怎样。” “不如你跟我回端木宫,教教我如何善待侍女。”李云临笑着说。 这一句轻飘飘的话说出口,李烬霄握住了楚天歌的手,皱着眉摇头。 楚天歌无力的沉下眼帘,“你答应过不动杏儿。” “我只答应过不杀她,没说一定要善待她。何况……” 他凑近了压低声音说:“我说的是我们大婚后放了她,你并没有嫁给我。” 楚天歌的胃中一阵翻腾,由衷觉得恶心。 “你的女人还不够多,为你的孩子积点德,不好么?” “你给我生一个,我就积德。” 他玩世不恭的轻佻的说着,楚天歌沉淀了被轻辱的怒气,商量道:“把杏儿送到重华宫来,我跟你走。” 李云临却因此恼怒,瞪视了李烬霄一眼,他们相握的手尤其扎眼。 “他就信的过,是吗?” “当然,”楚天歌理所当然的说,“杏儿在他这里我放心,他也绝不会拿杏儿威胁我。” 李云临额边青筋跳了两跳,明明自知无耻,却仍无法接受在她心中,有这样鲜明的对比。 他逼近了楚天歌的脸,冷冷道:“你没有提条件的资格,我有的是办法让杏儿生不如死。现在,跟我走。” 楚天歌抿紧了唇,感受到李烬霄握着她的手掌渐紧渐潮,这是她除了杏儿以外,唯一的惦念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再给我一天时间,明天,我会来。” “这一天你要做什么?” 李云临疑惑的紧了下眉头,目光在她脸上俊巡。 “一天还能做什么?换句话说,现在我不跟你走,你又能怎样?” 李云临低低的笑了声,“好,明日我在端木宫中等你。” 他冷冷瞥了眼两人相握的手后大步离去。 桃树旁的两人相顾无言,终是李烬霄先开口道:“一天,你能做什么?” 楚天歌安抚似的用拇指摩挲了他的手背,“先去看皇后吧。” - 入夜。 楚天歌要喝酒,李烬霄便关起了殿门陪她喝。 她微醉的脸颊在红烛下艳如海棠,她举着酒坛道:“你知道吗,我曾该死的心软过,为他写下的无数封信,他求我再爱他一回……” 李烬霄听得心头发痛,夺过了她的酒坛,涩涩道:“你若想要原谅他,就把过去放下,无论你做怎样的选择我都支持你。” 楚天歌笑着摇头,一手托着晒,睁着微熏的眼看他,“你为什么要支持我?” “我……”李烬霄不知该怎么说,“只要你高兴,无论对错我都支持。我也是个没有原则的人。” 楚天歌凑近了,几乎鼻尖对鼻尖,问他道:“你也十八岁了,为什么不娶妻呢?” 李烬霄被她的呼吸挠烫了脸颊,握着她的肩膀将她置远一步。 “别喝了,我让人煮醒酒茶来。” “别。”楚天歌摇头,“我话还没有说完。我以为他并非无可救药,可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滥情残暴,痴心温柔,两不误……” 她又猛灌了一口酒,嗓音略哑。 “我不是个傻子,被伤害成这样还会回头……他为什么不能放过我,一次又一次的让我见识到他更无耻的一面?” 李烬霄也给自己倒了一碗酒,一饮而尽,烈酒灼心。 “等你回到他身边,他会百般对你好,日久天长之下你慢慢还是会动心,因为你本就爱他。” “你胡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拖这一天吗?” 李烬霄漆黑的俊眸中只有疑惑不解。 楚天歌苦笑着伸手勾住了他的腰封,“今夜,都得听我的。” 李烬霄的双眸不可思议的放大,握住了她的细腕。 “你要做什么?天歌,你清醒点。” “我很清醒。”她道。 男人嘴上那么说,人却轻而易举的顺着她的动作起身,几次推搡之下跌在了软塌上。 她附在他身上,近在咫尺的一双冰澈双眸中透着哀凉。 “烬霄,这不是感恩,亦不是报答。是我心甘情愿……你就当帮我,明白吗?” 李烬霄沉默之后翻身而上,手向后一拂,幔帐如水一般倾泻而下。 第三十六章 来世 殿中燃着红烛,微光下近在咫尺的两人鼻尖对鼻尖,静默了许久,突然她轻抬雪颈,蜻蜓点水般啄了他的唇辦。 李烬霄触电般僵了身子,从脸颊到耳根都红得透透的。 上回借着吸出寒珠的由头强作正经的吻了她,其实大可不必嘴对嘴,这是他藏在心里头的小秘密。 可是这次不同,是她主动……如何能受得住她半点撩拨。 他脑子崩断了一根弦,什么礼义廉耻通通都抛在了脑后,低头纠缠上她的双唇,雪白绸软的襟衣滑落在旁不分彼此。 久久的亲吻过后,两人间呼吸越发急促滚烫,他拨开了她耳边的青丝,低哑着声音说:“我真想死在这里,永远不用再醒过来。” “继续,别分神。” 楚天歌深吸了一口气,声音略哑。 晨曦将破开昏沉的夜空,李烬霄看着怀中闭着眼沉默的女子,她纤长的乌睫垂着水珠,不知是睡着还是醒着。 甜蜜与痛苦在心间纠葛交错,搅得他一夜不能安宁入睡。 从前这个女子是他心头的朱砂痣,那么今后,更是他刻进骨里的血肉。 他没有想到这样风流成性耐不住寂寞的李云临,居然没有碰过她。更没有想到她要拖这一天只为了…… 可他没想明白的是,天歌这么做到底是因为心里有了他,还是对李云临的报复? “烬霄。” “嗯,我在。” 她仍闭着眼,轻轻的说,“也许有一天他会拿我来威胁你,不要管我,明白吗?” 李烬霄心头一窒,这叫他如何应下? 她有些不舒服的调整下姿势,平躺在他的身边,“该娶妻了,生几个孩子。否则他日朝臣会以你迟迟无子嗣的名义阻你帝位。” 李烬霄开口,声音嘶哑,“我会尽快找到杏儿所在,让你不用再受威胁。” “我的话你都听明白了吗?”楚天歌皱了下眉头。 他的心里像被撕开了一道口子,血不断的往外涌,如何也堵不上。他很想开口问一句,你当初会劝李云临娶别人吗? 爱或不爱,差别都在这里。 楚天歌深叹了口气,起身穿衣。 在此时,殿门被推开,流玥惊慌失措冒冒失失的闯了进来,“殿下,松月一晚上都没回来!不会出事了吧!” 楚天歌慌忙又钻进了被褥里,紧紧的缩在李烬霄身侧,心眼几乎跳出了嗓子。 流玥看到浅色幔帐后的纤细身影猛地栽回床上,奇怪的问了声,“殿下,没事吧?” “没事,你先出去。” 流玥垂眸间,看到床榻边多了一双女子的蜀锦绣鞋,这不是…… 她赶紧老老实实的退出去,带上了屋门,万承焦急的在外打转,见流玥出来立马迎上去问:“怎么样,殿下知道松月去哪儿了吗?” 流玥忐忐忑忑的不知如何开口,她与松月同住一屋那么久,松月跟万承之间的情谊自然是知晓的。 可今日这事,到底该怎么说? “怎么不说话啊?殿下到底怎么说?”万承急道。 流玥最终深叹了口气,无奈道:“你在这儿等着吧,兴许没多久她就出来了。” 万承说:“那我在这儿等殿下吧。” 流玥又解释的句,“我说的是松月。” “什么意思?”万承的眉宇皱成了川字。 流玥同情的拍了他的肩膀,眼眸中流露的都是惋惜之意。 “我建议你把她放下了吧,别挡了她的青云之路。” 她其实内心也有些不适,怪不得最近松月高冷了许多,都不屑与她说话。旁人的闲言碎语她还怼了回去,她自认最了解松月和万承之间的情谊,可谁知,人家冷不丁的干了这码事。 不过说到底,不想睡主子的侍女不是好侍女,谁不想呢? 再任凭万承怎么问,流玥都迟迟没再开口,只端立在寝殿门前,等着时辰到了进去伺候更衣。 一炷香之后,楚天歌打开屋门,对上意味深测不明的流玥的眼睛,以及大松了一口气的万承。 “流玥半夜惊醒过来发现你人不在,跑我那儿找你,我怕你出了事,原来在这儿,那就好……” 楚天歌浅浅了“嗯”了一声,“没事,忙去吧。” 流玥看着傻子一般还没想透的万承,突然一口气上去憋不住,多嘴道:“松月呀,殿下从不需要侍女守夜,昨夜为何例外了?” 楚天歌无语的瞧了她一眼,都看到了,还问什么呢。 万承听到此言,脸色变了变,压低了声音道:“是不是殿下昨夜不舒服了?或者,有别的事?” “别多想,殿下会跟你解释的。”楚天歌轻声道。 万承垂下眼眸,沉默了一会儿,微微点了下头。 他原本以为不问还能自欺欺人,那接下来的这一幕,他纵使有一万张嘴也没办法再说服自己什么都没发生过。 楚天歌没走出两步,手腕被一只微凉的手从后握住,在微暖的春日,这样的温度她很熟悉。因此她还疑惑过,是不是水修灵力者都是这样冷的,不像她的手四季都发烫。 她转身,对上这双清俊的双眸,李烬宵的声音微哑,“别去。杏儿她不会愿意看到你被威胁的,她一定希望你好好活。” 不得不说,这句话确实让她心动,但她还是摇了摇头。 “就当我是自私吧,我不愿她受苦,我不能伟大到这样去满足她的心愿,我做不到。” 李烬宵眼底渐红,张了张嘴,终于鼓起勇气说道:“就当为了我,行不行。” 从昨日到现在,他终于敢开口挽留,哪怕希望微乎其微。 楚天歌深深的看了他一会儿,缓缓垂下眼眸,抽回了手,用只能他听到的声音说:“做你该做的事,一定要当皇帝,我许你来世。” 来世,来世是怎样虚无的东西?终于听到她说“我许你”,却是来世,来世……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不见,一腔热流自胸腔上涌,喷溢出喉腔,星星点点的红落了一地。 “殿下!” “殿下……” 宫人急切的呼声越来越淡,他眼前的光景越发黯淡,直至漆黑一片失去了知觉。 - 凤仪宫中。 皇后身体虽明显好转,但毕竟遭药物侵蚀过,如今的体质格外薄弱。 芳嬷嬷犹豫了半晌,说道:“娘娘,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您要先听哪一个?” 皇后正对镜整理着妆容,随意的说道:“那就先好消息吧。” “今早重华宫的婢女在殿下的床上发现了落红。” 皇后一愣,随即喜笑颜开,“这傻小子总算开荤了,是哪个姑娘?” “是松月。” “松月。”皇后自然知道儿子身边的近侍女官,是个漂亮的美人儿,身份低些有什么要紧,“好,去给烬霄传话,本宫很满意,早日纳为妾室吧。” 芳嬷嬷又道:“娘娘,还有个坏消息呢。” “说。”皇后心情正好,不以为然道。 芳嬷嬷叹了一声,道:“松月姑娘今早去了端木宫中,一去不回,听闻是太子要了这个人。五殿下气得吐血晕厥,太医正在诊治。” “什么?!” 皇后猛得一拍梳妆台,震起一些珠翠,“烬霄怎样了?” 她急着往外去,又想起自己尚在“重病不治”中,只得停住了脚步,恨恨得说:“烬霄难得有看得上的姑娘,李云临这个小畜生欺人太甚。” 皇后在寝殿中来回渡步,焦躁不安。 “难道烬霄就任由他把人抢了去?纵使李云临是太子,如今也是个被罚三月不得上朝堂的太子,竟然如此嚣张!” 芳嬷嬷哈腰宽慰道:“娘娘莫急,殿下醒来自会向您交代,太医说殿下只是急火攻心,无大碍的。” 皇后许久才坐下来,猛喝了几口凉茶降火气。 “唉,这孩子真的受委屈了。那个小畜生究竟要干什么,非去烬霄身边抢人,这摆明了跟咱们过不去啊!” 第三十七章 吃了它 李云临伸手摸到她脸颊边,撕下了一层面皮,露出原本那张精致得摄人心魄的容颜。 “符咒铁链呢,还是老地方么?”楚天歌嘲弄道。 把她锁在地窖中的时日,何尝不是他的痛。 李云临抽了口凉气,立而深深的看着她,缓缓道:“我没有虐待杏儿,只是让她忘了一切,送去了一户宅院中,她能好好过日子的。改日能带你去看她。” 楚天歌心间舒缓了些。 “好,那就好。” 她眸光轻垂,不想正视眼前这个人的眼睛,他好像有毒,能侵蚀她的五脏六腑。 李云临伸手将她揽入了怀中,紧紧的搂着她薄弱的身子,下巴在她发间摩挲了下。 “你听话,好好留在我身边,我会补偿你。” 熟悉的龙涎香还是这样令人作呕,楚天歌的身子原本从来不怕冷,此刻却打了个寒颤,伸手抵在他胸前。 “离我远点,便是对我最大的补偿。” 李云临早就做好了面对她冷言冷语的准备,可真的一字一句落在耳中,仍揪得心难受。 他放开了她,沉淀了情绪,掏出一刻雪白的丹丸,送到她嘴边,“吃了它。” 当初嗜魄寒珠在体内的痛楚历历在目,楚天歌下意识的抗拒,身子微微后仰。 李云临道:“这个比之前那东西温和,不会太难受。” 多么可笑,方才还说要补偿她,转眼间就要逼她吃这样不知何谓的东西。 楚天歌低低的苦笑了声,接过塞入了嘴中,喉间一动咽了下去。 很快,所谓的不太难受她便体验到了。 毕竟是吞噬灵力的东西,慢慢的将她渗透全身的灵力一点点的剥离而出,她浑身的骨肉似有万蚁在啃,痛痒难耐。 她扶着粱柱,紧紧抱着身子缓缓蹲下,因过于用力而将嘴唇咬破淌出血来。 李云临蹲在她身旁,把自己的手送到她嘴边,轻声细语的说:“难受就咬我,咬我吧……” 楚天歌恨恨得瞪了他一眼后,别过脸去避开了他的手,痛到无力抵抗的身子又被他扳过去紧紧的搂在怀中。 “忍一会儿就好了,乖,我心疼……” 意识恍惚间,她仿佛看见了另一个男子,这个怀抱也是他的,如果是他,才会真心切意的心疼自己。 她颤抖着手拥抱住了他,喃喃不由自主的念了一个名字。 抱着她的男子身子一僵,继而猛得站起,任由她失去支撑倒在地上。 “不,你不是他……” “我当然不是。” 他冷冷的说完,大手握住了她的肩膀,如同拎一只垂死的小鹿般将她拎起,拖了一段路后甩到了床上。 楚天歌的灵力被吞噬得差不多了,体内的丹丸不再发力,身体的痛楚缓缓消退,意识也随之逐渐清醒。 “你看清楚我是谁,你看清楚!” 她心下凉得彻底。 “滚,你滚。” 李云临自然不理会,捏住了她的下颔,逼视着她,咬牙切齿的说:“你至于这么快变心吗?” 楚天歌越发觉得他可笑,凄凄得笑出声来,“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变心?” 李云临怔了一怔,愧意涌上喉头,哑着声音道:“可我爱你,我始终爱着你。” 他捞起她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 “这里从始至终只有你一个人啊,你不是答应过我,只要我爱着你,你便不会离开我?” 那些遥远的彼此间的承诺啊,在她记忆中已经模糊了,她忘了曾经是不是说过这样的话。 楚天歌虚弱的闭上了眼,淡淡道:“你想让我再爱上你吗?” 他没有回答,一个想字太过卑微,他没法说出口,可手劲小了许多,以至于她轻易的挣开来别过脸去。 “尊重我,离我远点。来日方长,让我看见你的诚意吧。” 漫长的僵持过后,李云临的身子妥协的离开了她,退到了床边。 楚天歌也随之松了一口气。 “你走吧,让我好好休息。” 李云临在床边杵了一会儿,说道:“你该明白,我的让步是因为我还抱着那点微乎其微的希望。” 他终于转身离去。 - 一叠纸送到了李云临面前。 “殿下,这便是坊间歌谣的出处。巧的是全都出自一人笔迹,您看看。” 李云临拿过看了看,这样娟劲洒脱的字迹熟悉到触目惊心,他曾为了替她完成罚抄的功课,而刻意模仿了她的字迹。 他把这些纸揉成团丢进纸篓里,片刻后又捡出来摊开,仔仔细细的铺平。 这是她搅尽了脑汁夸自己的话,如此一想,这些歌谣看起来都顺眼可爱了许多。 另一宫人急匆匆的冲进书房里来,“殿下,苏良娣闯进您寝殿里去了,奴才们拦不住啊!” 李云临脸色微变,大步向外。 - 自从松月来了端木宫,太子便把松月留在了自己寝殿里,日日陪着,再没去过旁人处。 苏谨多次让婢女去太子那儿通报说身子不适,可他雷打不动,愣是不见人影,还让婢女给她带话说身子不适找太医。 她实在憋不住要跑去看一看,究竟是怎样一只狐狸精。 凭着肚子里的那两肉,无人敢碰她,她到底旁若无人的闯了进来。 楚天歌正对着琉璃瓶中的海棠花出神,苏谨扶着腰来势汹汹的出现在眼前。 明明肚子是扁平的,她竟然扶出了大腹便便的感觉,那架势叫人没法忽略她怀着身孕。 “有事?” 楚天歌的口气很友善,毕竟烦闷无趣的日子太过漫长,短短半月叫她度日如年,恨不得把苏谨留下来话家常。 苏谨虽然蠢还鲁莽,但也不是个太过于刁钻刻薄的人,对方口气和神态都是友善的,她便没法发泄火气,恹恹的说道:“妹妹伺候殿下半月有余,我这个做姐姐的理性来看望一下。” 楚天歌笑道:“良娣身子重,快请坐。” 苏谨一手扶腰一手护着肚子坐了下来,环顾了四周,发现太子将这间寝殿已布置的与先前完全不同,多了红色的摆件,就连床上幔帐和窗纸也换成了鲜红色,眼前的女子也是一身红色。 这样的红,还有这个女子的眉眼之间的神似,不得不让苏谨联想起另一个让她如鲠在喉的人——楚天歌。 苏谨倒抽了口凉气,开始想入非非,莫非殿下是因为这个女子与楚天歌有几分相像,才宠至如此的? 想到此处,她挽上了浅浅笑意,道:“松月妹妹真像殿下的一位旧人,怪不得殿下会如此怜爱呢。” 楚天歌道:“哦?” 第三十八章 难得畅快 苏谨边说边扼腕。 “殿下曾与妖女楚天歌两情相悦,妹妹可知道?虽说殿下无奈之下亲手杀了她,但殿下始终对她用情至深,妹妹长得,与那楚天歌有五分相似呀……” 楚天歌沏了茶递到她面前,并不认同。 “若是用情至深,怎会短短数月间娶妻又娶妾,还与你有了孩子呢,良娣莫要说笑了。” 苏谨凝了神色,“妹妹不肯相信我也理解,谁愿意做个替身呢。” 楚天歌苦笑,由衷劝道:“良娣有身子,不要过多思虑。” “并非是我想多了,而是……” 眼前人越是看似满不在乎,苏谨越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难道真的不在乎自己是不是替身? “我有句实诚话,可能不好听,但也是为了你好。这后院里头毕竟还有太子妃赵良娣,你这样独占着殿下,旁人会不喜的。她们可都不是好应付的。” 楚天歌心中叫苦不迭,你倒是把他拉走啊,谁要他天天杵这儿了?拜托你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都拿出来好嘛。 “良娣说得不错,不如你们找殿下说一说?” 苏谨皱了下眉头,“妹妹这是在说笑了,我们跟殿下说那是争风吃醋,妹妹提那就是贤良淑德。” “提什么?” 一个衣冠楚楚的男子大步走进来,冷冷看着苏谨问道,“提什么,嗯?” 他眸光寒得吓人,周身似蒙了层冰霜,苏谨慌了慌,站起身低着头道:“没,没什么。” “她有身孕呢,你别这样。”楚天歌劝道。 苏谨的手捂上了扁平的肚子,红润的美眸中含泪欲滴,可怜见的,任凭哪个男人见了不得将这样的美人儿捧起来哄着。 可李云临是个风流的,但不是个心软的,“她有身孕”这话从天歌嘴里出来,到他心里又变了味道。 “仗着有身孕来给她添堵?长本事了?” 无情凉薄的话一出口,苏谨含着的眼泪掉了下来,“没有,殿下,我只是来看看松月的……” 他那脸臭的似乎下一刻耳光就要跟上了。 楚天歌赶紧起身将她护在身后。 “苏良娣并没有来给我添堵,半个多月了我终于见到新鲜人了,你不明白我有多畅快。” 李云临愣了愣,探究的眼神却如何也达不到她的眼底。 楚天歌继续道:“你为人夫,她怀着你的孩子,最起码的疼护该有的,太子殿下。” 李云临抿紧了唇,不言,看着她的目光十分复杂。 苏谨微微有些错愕,她万万没想到松月会这样向着她说话,这般顶撞太子。 良久之后,楚天歌语重心长说出苏谨希望她提的事。 “我建议你雨露均沾,太祖的轮宿制就挺好。太子妃毕竟是正妻,她那儿多排几日。” 李云临死死的看着她,咬字很重的说道:“你做梦。” 他转而对苏谨说:“回去禁足一个月。” “别啊,别。” 难得有人来陪她说个话,就要被禁足,这到底是要逼疯谁?今后谁还敢来找她? 楚天歌苦口婆心的劝道:“你别这样对她,她真的没有跟我说什么,你别弄的后院里所有女人都讨厌我。” 李云临看着她的眸光深邃了些,心念一动,微微倾身到她耳边,酥酥麻麻的低声说:“你想让我轮宿制,可以啊,但轮到你这儿的时候,你要心甘情愿让我睡。” 楚天歌一怔,脸色僵得很难看。 这些日子他都是睡地上的,切实做到了保持距离,相敬如宾,以至于她吃得下睡得着,过得除了烦闷还算可以。 冷不丁的又听到这样不要脸的话,楚天歌仿佛吃了个苍蝇般难受,退后一步。 “还是算了吧。只是苏良娣有孕在身,不宜心生郁结,别罚她。” “也可以,但我有一个条件。”李云临用只有她听得到的声量说,“你一会儿亲我一下。” 楚天歌一怔,胃中开始翻涌。 李云临看着她笑道:“做不到吗,那我就没办法了呢。” 楚天歌沉了下眼眸,淡淡道:“做不到呢。这女人是你的女人,孩子也是你的孩子。我也许有那么点怜悯之心,但,我绝不会为了她做任何牺牲。你自便吧。” 李云临的脸色霎间丰富多彩,咬牙切齿过后,对着苏谨冷冷道:“还不滚。” 苏谨狼狈的退了出去,侍从们识相的关上殿门。 楚天歌不紧不慢的吃着茶,却被他一把夺走了茶杯,重重的放在桌上。 “你难道就没有一点点醋意了吗?!” 醋意? 第一次看到他亲吻苏谨时的心痛,算不算。撞见藏书阁他与赵青锦的缠绵时,她的崩溃算不算? 再就是听闻苏谨有孕,她当时想着,这个姑娘是真的傻,分明李云临对她那么无情,为何那么傻。 哪能无休止的为一个人心痛下去,人不得废了吗。 楚天歌说了句实话,“一个人能喝下的醋也有限,喝饱了,便就腻了。” 李云临自知理亏,无力得坐在一旁,落寞道:“我究竟还要怎么做,才能让你心里再有我。” 为了这双眼里能再有他的影子,他小心翼翼的捧出一颗心来,卑微如蚁的伺候了半个月。 可到头来,她却只因为有个“新鲜人”来陪她聊了天而畅快。 他原本怕苏谨给天歌添堵,着急忙慌的赶过来。可过来之后,他才发现更可怕的,是她根本就不堵心。 李云临苦涩一笑,“你为了对付我,费心写了那么多歌谣去捅我父皇的心窝子。天歌,我不怪你,是我错在先,甚至还自欺欺人想着你回心转意。” 楚天歌一惊,看来他是拿到自己的手稿了,想必那一刻他很惊喜吧。 “回心转意,至少建立在我们平等自由的基础上。现在算是什么啊?你数数,你囚禁我几次了,第三次了,我能因为一天到晚只能见到你一个男人就爱上你吗?啊?” 李云临沉默了许久,深深看着她,缓缓开口。 “至少你现在跟我说的话多了,人也不似之前沉闷,越来越像从前了。” 楚天歌哑口无言。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确不再整日愁眉苦脸了? 她想不起来是从哪一日开始的,但她每一夜,都会梦到一个清俊如玉的男子,他的手掌微凉,却给她莫名的踏实感。 在梦里,他将一朵海棠花放在猫儿圆圆的脑袋上,对她说:“你看,公猫这样戴也很好看。” 然后她笑着要把海棠花插到他发髻上去,“你戴也好看。” 他是那样的好脾气啊,也是一道照进她昏暗深渊的暖曦。 是这束光,让她枯萎不堪的心境重新发芽开花,努力挣扎着向阳蔓延,带她走出了无边暗夜。 她从他那里明白,人生并不只有苦大仇深,还有不求回报的付出,和甘愿默默的守候…… 那个傻子啊,不知道他还好吗? 第三十九章 环环一 李云临总算意识到她日日跟坐牢似的闷在屋里有多难受,答应让她出寝殿的门,四个婢女紧跟后头,但绝不能踏出端木宫。 她在含苞待放的荷塘边听到一阵女子哭求声,心弦紧了紧,“那边怎么了?” 婢女回道:“许是太子妃在教训人。” 楚天歌那颗多管闲事的心儿耐不住了,往着哭声的方向而去。 在花蘩叶盛的小园中,一个婢女趴在地上被打得遍体鳞伤半死不活,哭声越发薄弱。 楚天歌多看了她两眼,那整个身子都皮开肉绽,血都要糊了一地,可怜见的,这每一下都是要命的呀。 一旁冷眼的裴雪霁一身浮光碧霞罗,发髻高高簪起,插着金镶玉步摇,冷眼睥睨着这个婢女。 俨然不同于往日,如今她已是万人之上的太子妃了。 楚天歌内心感叹,这样的裴雪霁跟李云临难道不是绝配? 心里虽这么想着,她嘴上却说,“再打就出人命了。” 板子嘎然而止,行刑的侍卫征求的目光看向太子妃,这还继续打吗? 裴雪霁探究的目光扫视到楚天歌身上,毫不客气的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 打扮虽简单,头发只用红色绸缎简单的扎起,但衣着鞋子都是上等的,且气质清兰,这张脸倒是长得不错,甚至与某个人有些相像。 “你就是近来太子的宠姬,松月?” 楚天歌笑了笑,“是。” 近来宫中谁不知松月,被太子养在自己的寝殿中,每日大半日的陪着,宠着,原也不过是重华宫的宫女而已,不止怎的入了太子的眼,据说五皇子还为她病了一场。 裴雪霁目光瞥了眼地上奄奄一息的婢女,指桑骂槐道:“宫女都是下贱胚子,打死了也没什么要紧的,谁让她觊觎自己不配有的东西呢。” 随之下令道:“利索点,弄死了丢出去。” “慢着。” 楚天歌多事道:“这个宫女我要了。” 裴雪霁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我的人,你想要就要了?” 地上的宫女看起来已奄奄一息,却还用尽全力给楚天歌投来感激的目光。 这都把“救命”两个字写脸上了,楚天歌这事管也得管,不管也得管。 她叹了口气,认真道:“这个人,我要了。太子妃若不同意,便去问太子要回来。” 说完,楚天歌对身后四个婢女下令,“把地上这位拖起来带走,赶紧请太医医治。” “是。” 这几位都听太子仔仔细细的吩咐过,什么样的时候该听命行事,例如这样的事。 裴雪霁见她们热热闹闹旁若无人的自行办事,几个婢女还真拖起了地上重伤的丫头,压根没把她这个太子妃放在眼里。 “我看谁敢!” 裴雪霁亲自拦住了她们的去路,暴如惊雷的一声呵斥让扶着伤员的婢女的手颤了颤。 楚天歌无奈道:“反正你也不要她了,给我不成?” “不成。” 裴雪霁的脸色阴郁暗沉,不容置喙道:“把人给我放下。” 被扛着的宫女恰到好处的一声痛吟,激起了楚天歌相护的决心。 “一个宫女多少钱,我给你十倍。” 裴雪霁怒道:“我差你这点银两?” 这倒是,楚天歌商量道:“你把她给我,我欠你一个人情,在这宫里多个人多条路,如何?” “我是太子妃,当朝丞相之女,我需要你的人情?” 裴雪霁冷笑道,“我劝你别因一时受宠而过于嚣张,赵青锦苏瑾哪个没被宠过,又有哪个跟我撕破了脸皮。” 楚天歌琢磨着她这话的确没错,她也没想着跟这女人撕破脸皮。 毕竟用过她的身子,曾经是多么亲密无间不分你我。 她诚恳道:“提个条件吧,要如何才能把这人给我。” 裴雪霁肉眼可见的犹豫了下,随后冷哼了声,“你不配。” 这个姑娘天生骄傲,自然不会跟宫女出身的松月谈条件,她打心眼里是看不起松月的。 楚天歌磕了下眼,十分无奈道:“这个婢女犯了什么事。” “哪怕没犯事儿,我不小心打死了自己的宫女,旁人也管不着。” 楚天歌点头,认可道:“是管不着,想必太子也喜闻乐见吧。” 她几乎可以对天发誓,这话是发自内心的,他们的行事作风是多么相配的一对啊。 可裴雪霁听在耳朵里却炸了毛。 “怎么,你想拿太子压我?” 太子虽不爱搭理亲近她,但到底也对她礼敬三分。 楚天歌解释道:“并没有,太子当然不会因为这件事对你怎么样。” 她说得口干舌燥,遥遥看见李云临往这里走来,提醒道:“太子来了,我建议你立刻马上把人送给我,否则我难保不会多嘴。” 裴雪霁回头看见人也有些心慌,她不确定太子会向着谁,若是松月不说这句话,她很有可能装个大度,将此事尽快善了。 可偏偏,偏偏松月这么辣嗓子,她可是丞相千金,堂堂太子妃,怎能受她的威胁? 裴雪霁咬了咬牙道:“就算太子开了口,这个人我也不会给你。” 眨眼间人已到了眼前。 李云临扫视了下局面,不说便知道她俩在僵持什么,他没问便道:“磨蹭什么,人都半死不活了,还不带去找太医。” 再无人敢投来质疑的目光,侍女们麻溜的肩抗起人去办事。 楚天歌松了口气,又听得李云临道:“既然这个宫女跟你有缘,治好就去你身边伺候吧。” 她略一低头,由衷道:“谢谢。” “不要说谢,”李云临眸光柔浅的看着她道,“怎还皱着眉?谁惹你不高兴了,我便让她不高兴。” “没有。” 她真的没有因裴雪霁而不高兴。 在这个腐败发臭的王朝,人命如草轻贱生死只在掌权者一念之间,这样的事并不稀罕。 可是她如今要救一个人,也得依仗着李云临,这种感觉反而让她很不好受。 李云临的指肚轻抚在她的眉间,想揉散这点波澜,她的眉头却因此皱得更紧。 他放弃了,柔声道:“你恼某人的残暴是不是?那你说想怎么处置她,都依你。” 楚天歌错愕的睁了下眼,微微摇了头。 裴雪霁听得一怔,心里头破开了口子,酸涩溢上了喉头,难以下咽。大婚前夜温柔缱绻历历在目,可过后竟是这般凉薄如旧。 可悲的是这个男子的温情能给所有人,却偏偏吝啬再多给她一分。 她在旁呆得难受,微微屈身行礼告退,也只得了他敷衍到发冷的一声“嗯”。 第四十章 环环二 重伤的婢女叫环环,她住到身边之后,楚天歌每日忙碌了许多。 亲自给她检查伤口,认真听着太医分析她的身体恢复状态,也时常亲自盯着熬药。 只可惜这姑娘伤了一条腿,可能永远都要瘸着了。 环环感动得以泪洗面。 “姑娘,您不必亲自照顾我,您受累了。” “不累不累,”楚天歌由衷道,“你不知道有事做多好,我在这呆的人快发霉了。” 看着环环一日日的好转,苍白的脸色渐渐红润,而楚天歌的心境也像冬雪融化了一般,万物慢慢复苏。 她将环环扶下床,“来,走两步。” 宫女端着药来,那浓郁的苦味溢满了屋子,楚天歌闻得胃里一阵难受,冲出去大口呼吸新鲜空气之后,总算舒畅了些。 药还躺着,环环瘸着腿扶门跟着出来。 “姑娘,你不会有身孕了吧。” 楚天歌心下颤了颤,佯装若无其事的摆手道:“不可能的。” 她另一只手下意识的抚上肚子,的确月事迟了许多天了。 - 晚膳时,楚天歌说了句,“能去看看杏儿吗?” “好,”李云临几乎没有犹豫的答应,他早已做好了打算,“但你跟她说不上话,她失忆了,现在过得也挺好。” 楚天歌“嗯”了一声,“远吗?” “不远。” 次日,楚天歌就体会到了这样的不远。 车厢中密不透风严严实实,她与李云临相对而坐。 行车后不久,她微皱着眉头闭上了眼睛。 很快,她发现马车弯弯绕绕,特地兜了许多回头路。 楚天歌睁开眼,对上那双深邃莫测的双眸,脸色有些难看。 李云临笑着伸手把她揽坐在身边,握着她的手道:“在一起那么久,我还不了解你吗?” 他自然知道,她能闭着眼睛感受行车轨迹,从而记住路线,因此早早的吩咐好车夫兜许多奇奇怪怪的圈子,绕昏了她,她便没法子了。 “处处提防着我,你累不累。” 楚天歌觉着心累无比,累到无力挣开。 李云临揉了揉她的发顶,轻声说:“不累,你还在身边就好了。” 楚天歌吞了口苦水,沉默了良久,平静道:“我们好好谈谈吧。” “谈什么?” 楚天歌又坐到了他对面,难得这样认真正视着他,心平气和道:“我们回不去了。” 李云临心头一窒,继而若无其事的笑道:“别闹,天歌,这种话不要再说了。” “回不去了。” 楚天歌重复了一遍,“你知道你对我做过什么,我放不下的。你也快当爹了,你该给那孩子更多的爱,也可以去爱孩子的母亲,而不是与我这样……”这样没有结果的纠缠。 “你是不是介意那孩子的存在?” 李云临深吸了口凉气,心间一下又一下的抽痛令他迫不及待打断她的话。 “是我不周全,我该把苏谨送出去的。天歌,你实在介意的话……” 他似乎狠下了决定,语气深刻的说道:“我可以让苏谨拿掉那孩子。” 楚天歌惊了惊,脊背阵阵发凉,手不自觉的捂上了肚子,又怕他察觉什么,飞快的把手放了下来。 “你疯了吗?我不介意那孩子,真的不介意,你不要那么做。” 李云临的神态并没有轻松半分,双手握上她的双肩,哀哀的说道:“那就不要再说傻话了,我们要好好在一起的。” 楚天歌无助的摇了摇头。 “放手吧,我们的灵魂不再契合,在一块儿也是痛苦。我们相爱过,也好好的分开,把那些美好都留在回忆里吧,不好吗?” 她感受到握着双肩的手越发用力,被钳得有点疼,不知为何眼前人让她害怕,她都不敢抬眸再看他犹如深渊的眼睛。 “不好。” 他重重的咬出两个字,然后把她搂进了怀里,锢得紧紧的,“不分开,永远也不。” 凉了,凉了。 楚天歌心下凉得透透的,有一点恐慌不断的放大,终于她开口道:“云临,我求求你放了我吧。” 她从来没有开口求过他,这一回,她想放下了自尊求一回,指望着他内心深处还有那一点柔软不忍。因为她有了必须要为之挣破这个牢笼的很珍贵的东西,她得拼了命的守住它。 毕竟李云临是那样的疯魔,他一定不会容忍…… 可她到底是在做梦。 - 当她遥遥的看到河对岸,有个陌生的男人捏袖擦杏儿的额头,而杏儿正在挽袖浣衣,已做了他人妇的模样。 楚天歌问:“钱川呢?她没跟钱川在一起吗?” 李云临揽着她,淡淡道:“我给钱川留了条全尸,已是仁慈义尽了。” 楚天歌一怔,用力推开了他。 她想起钱川当时还求她留李云临一命,认识钱川那么多年,他是个粗人,却每每对杏儿细心备至。 在她饱受痛苦而李云临曾冷眼旁观的时候,她听见钱川说过一句:放过她吧,殿下,你心里也不好受啊。 “他在你身边那么多年,你难道一点点情谊都没有吗?啊?你能下得了手?” 李云临对她笑着,笑着笑着眼底有些红,突然吼道:“他对我有情谊?一朝我最信任的人叛了,还带走了你,你知道这对我来说是多残忍的事吗?!” “你也会觉得残忍?你扪心自问一下,你还是个人吗?你还有人样吗?!” 她近乎崩溃的控诉,一字一句撞得他心里涩痛。 “对!我不是人!钱川会死是因为你要跑,你不跑他就不会死!是你害死了他!” 楚天歌脑中嗡的一下,似有什么东西炸裂开来,然后她便只能听到那一句“是你害死了他”,在她身边不断的回响,压迫着她每一个细胞。 “你为什么要跑!你留在我身边,他跟杏儿也能好好在一块儿,是你害了他们!” 是你害死了他,是你害死了他…… 她捂上了耳朵,“别说了,别说了……” 李云临的怒气渐渐消退,见她捂着耳朵双眸惊恐失神,身子打着筛子,仿佛一朵遗世独立的海棠花正在凋零的边缘。 她曾经是那样的灼灼其华,如今怎么就成了这样。 他一把将她捞进了怀中,抚着她的头发轻声细语的安抚。 “好了,不说了,你的杏儿不是还在吗?” 怀中她纤瘦的身子颤抖得厉害。 李云临抱紧了她,哀哀道:“我是没有了人样,我卑劣,我无耻。你管管我,你管管我好不好啊?” 第四十一章 底线 杏儿正洗着衣服,突然听到河对岸一男一女争吵的声音,只是隔了那么点距离,听不清晰。 她拉了下身边的相公齐苼,有些担心。 “他们吵得那么厉害,不会出事吧?” 齐苼说:“你看他们穿得那么华贵,这些大户人家事情就是多,咱们也不好管。” 杏儿担心的多看了两眼,直到看见那男子把女子搂进了怀里安抚,心里稍稍踏实。 可那女子身子一软,似是昏厥了过去,再被男子拦腰抱起疾步走远,想是去找大夫了。 她听到那个男子急促的喊了几声“天歌”,好熟悉的名字啊。 杏儿叹着摇了摇头,这破男人没事跟媳妇吵什么,把人吵得气晕了着急了吧。 她从水里抽出了湿漉漉的手指,戳了戳齐苼的胸膛。 “看吧,这就是跟媳妇吵的后果。” 齐苼笑着把她的手指握在掌心中,“我不会那么混蛋的。” 杏儿的眼前隐隐约约好像出现了另一个画面,有个憨厚的男子对她说:杏儿,我不会那么混蛋的。 画面模糊的没法捉住,片刻便消散成虚无。 - 当楚天歌听到“去请太医”这几个刺耳的字眼时,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我醒了我醒了。” 她着急忙慌的下床,因起得太快一时眩晕,差点栽倒在地上。 李云临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她,待她站稳了身子,劝道:“还是请太医看看吧。” “不必了。” 她抓紧了李云临的手腕,眸若秋水般看着他,“我没事,只是来月事了人有点虚。” 李云临意外的看着她握在自己腕上的手,眼中隐隐约约的燃起了些欣喜的光亮。 他回握住这双柔荑,温声道:“好,我去给你煮姜茶。” 他踏出殿门时,楚天歌如释重负般坐到了床岸上,沉着脸寻思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一直在旁毫无存在感的环环,一瘸一拐的走到她身边来。 “姑娘来月事了吗?” 楚天歌抬眸,看向这个完全依附着她的姑娘,相处不过几日,横竖还需留个心眼。 “嗯。”楚天歌道。 环环惋惜道:“我是伺候过苏良娣的,瞧着姑娘干呕的样子与苏良娣当时有些像,还当姑娘有了身子。” 楚天歌意外道:“你伺候过苏良娣?”难怪裴雪霁会拿她出气。 环环点头,“姑娘若有了小皇孙就好了,便不会像现在这般无名无分了。” 小皇孙……她并不确定肚子里是不是有了状况,若是有,也的确是个皇孙,还与李云临有着血缘关系。 毕竟是叔侄。 但李云临能容得下这个侄儿?他那点心眼能容得下母猪屁股都能开花了。 绝不能坐以待毙啊。 楚天歌头痛欲裂之时,突然灵光乍现,心里头有了主意。 - 例常在一块儿用晚膳。 李云临不厌其烦的给她夹菜,他惊喜的发现自从那一日天歌晕过醒来之后,不仅主动握了他的手腕,喝了他熬的姜茶,还会接受他夹的菜了。 这到底是为什么他不明白,分明晕前还吵得那么激烈,自己把话说得那么伤人。 想到此处,他心里揪起些愧意,后悔不该说那样的话惹她痛心。 也幸好她醒来并未再追究,反而好似一切都没发生过一般。这其中的蹊跷不同寻常之处,他每每一触及便抛之脑后。 “喝点酒吧。” 她从未提出过要求,李云临一时未反应过来,“嗯?” 楚天歌重复道:“喝点酒吧,反正你这些时日不必上朝。” 李云临舒心一笑,吩咐道:“好,去拿酒来!” 酒来,她自己却没喝,只一杯又一杯给他满上。 但凡是她倒的,李云临都不忍心拂去,一杯再一杯的下肚,然后心满意足的看着她这样许久不见的温和目光。 她有多久不曾这样对自己笑了,哪怕眼里总好似蒙着一层雾,与当初再不相同。 当初…… 他隐约有些醉了,脸颊温温发烫,痴痴得看着她。 “天歌,你说可笑不可笑,明明当初你眼里都是我,现在却没有了,一点儿也没有了……” 楚天歌嘴里隐隐有些发苦,又给他续上了杯。 “你就像个丢了玩物的小孩子,拥有的时候使劲糟践,失去了便哭闹着要找回来。” 李云临缓缓摇了摇头,醉醺醺的目光始终没有从她脸上挪开。 他抬手拍了拍胸膛心处。 “不是的,丢个玩物哪会这么痛,你不知道有多痛。” 怎么会不知道,这样千疮百孔的痛拜他所赐,她历历在目,不会少一分。 楚天歌别过脸去,鼻子有些发酸,她望着摇曳的幽幽烛光,淡淡道:“痛会有个极限,痛够了便好了,人总要学会放下的。” “所以你放下了。” 李云临苦笑,“天歌,如果我当初选择你,我们离开金陵城找个乡野之处男耕女织去。那现在……我们是不是早已完婚,可能还有了我们的孩子……” 对,孩子,这是大事。 楚天歌并没有那个闲功夫顺着他的描述去遐想那些已不可能的事,只又给他倒上了一杯。 看他喝下去后,楚天歌试探着说道:“现在这样不也挺好的,苏瑾会给你生个孩子,我终有一天也会跟别人在一起,生别人的孩子。” 李云临仿佛听到了很恐怖的事,慌忙抓住了她的细腕,重重的说:“你不能跟别人在一起,不可能。” 楚天歌倒抽了口凉气。 “那若是我非要给别人在一起,然后生了孩子呢。” “我会杀了那个男人,杀了这个孽障。” 李云临已醉得昏昏欲睡,下意识的顺着脑中的想法说了实话。 他没法容忍天歌去跟别人儿孙满堂,今后的百年千年里,这世间遗存着她和别人血脉融合的后代,而与自己再毫无牵连…… 楚天歌拿着酒壶的手猛得一颤,继而强制抚平了心里的不安,一点点镇定下来。 “你听着,过去的事我可以放下,就当爱恨一笔勾销。但如果他日你动了我的骨肉,我会恨你到掘坟三尺,你该明白我的底线在哪里。” 李云临怔怔的看了她一会儿,而后点了点头,猛得栽倒在桌上。 第四十二章 鲛绡透一 婢女们齐心协力把熟成一滩烂泥的李云临扛到了床上。 人都退下之后,楚天歌对着眼前这尊原让她避之尤恐不及的大佛,咬紧牙关狠了狠心。 僵着手褪去他雪白丝滑的襟衣,眼前的光景让楚天歌愣了愣。 两条臂膀遍布疤痕,几乎体无完肤,每一道深浅均匀,甚至长短都差不多,完全不似打斗中的伤迹。 更像是刑罚,又或者是自伤。 臂弯处的蛇型胎记还是依旧。 楚天歌没有过多去想,便着手去做接下来的事。 最后,她咬破了手指在床单上滴了点血迹,再抓着被角躺到了床边角落中。 完成了这一些,她舒心的吐了口长气,手掌抚上小腹安抚似的拍了拍。 她不知这里是不是有了孩子,但她一定要做好万全的准备,在这样由李云临掌控的牢笼之中,她必须要给这个孩子拼一条活路出来。 而她背对着的那面,躺在她身旁的男人睁开了修长的双眸,许久,再不动声色的闭上,只是紧皱的眉头一夜都没有舒展。 - 醒来时,天已大亮,楚天歌庆幸的发现自己还保持的入睡的姿势,只是手被李云临握着放在他的胸膛上。 她仔细想了想该做出怎样的反应比较符合常理,然后她咬痛了下唇,抱紧了被子,愣生生的憋出了眼泪。 李云临似是被她闹醒了,握着的手紧了几分,宿醉的双眸微张着,迷朦复杂的看向她。 楚天歌别过脸去。 “昨夜……我是不是要了你?”他声音低哑。 楚天歌紧着下巴,颤着音说:“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你走吧。” 李云临深呼吸之后,缓缓道:“怎么能当没发生过……今后我们就好好的。” “不必。” 楚天歌抽回了手,翻过身去背对着他。 “你不是一直想以自己的名姓过活吗,等我登基为帝,会还你本来身份,立你楚天歌为后……纵使与全天下为敌,我也……在所不惜。” 楚天歌听得一怔,像有一双无形的大手揪住了她的心脏。 她看不到的那面,李云临的眉眼中凄凉黯淡,说出的话却温柔缱绻。 “天歌,但愿……我们能有一个孩子,他会叫你娘亲,唤我做爹爹,是男是女都好。” 楚天歌一阵心虚心慌,捏玩着手指道:“说到孩子,多去看看苏谨吧,不知道她显肚子了没有。” “嗯。” 难得他没有例常推辞,而且清清浅浅的应了下来,楚天歌有些意外的回头看他,并未察觉到异样之后,她道:“你该起了。” 李云临直至离开都太过平静,平静的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应该没有哪儿失误了吧?楚天歌思前想后也未察觉不妥当之处,怀疑自己是不是过于忧虑了,缓缓放下了心来。 - 自从有了松月,太子未踏进旁人的住处半步。 当苏谨迎来这位稀客,自然是心中喜悦激动横织交加,但也因遭了两次训,如今说话举止都小心翼翼了许多。 李云临瞧着她仍看不出隆起的小腹,说道:“太医日日说你这胎稳健,我便没来看你。还会时常想吐吗?” 苏谨摇了摇头,“不了,如今已满三月,身子反而比先前舒畅,胃口也好了些。” “那便好。” 李云临顺手给她剥了个酸角,喂到她口中,“好好养着,我会常来看你。” 来的突然走得也快。 苏谨懵懵的问采梅说:“太子说他会常来看我?” 采梅拧眉道:“以色侍人总会有看腻的时候,有子嗣才是最好的,良娣不必把那松月挂心上。” 另一处。 赵青锦捏袖做画,只一笔差错晕开了墨,她便烦躁的将画纸揉成了一团,用力掷了出去。 纸团落到了刚踏进来的人脚边,他道:“怎么,不欢迎?” 赵青锦愣了愣,随即叹道:“稀客呀。” - 自从灌醉他那一夜过后,李云临不再同先前那样时时黏着她。 原该是她喜闻乐见的事,可她隐隐觉得哪儿不对劲。难道说他以为自己真的得到过了,因此开始了厌弃模式? 男人嘛,果然都是这么回事,放不下都是因为得不到而已,得到了也不过如此。 楚天歌喜滋滋的过着舒坦枯燥的日子,大概五六天之后的一夜,一个小插曲打破了她原有的波澜不惊。 她睡得香沉之时,突然感觉到有一只干燥的手抚上了她的脸颊。她睡前会摘掉假面,现在的是她真真切切自己的面容。 微凉的指肚在她脸上棱处细细的临摹着,流连不去,浓郁的酒气中还夹杂着龙涎香。 她再没法装睡,缓缓睁开眼,借着莹莹烛光看到他有些微醉的样子。 “怎么了?” 楚天歌避开了他的手,抱着被子坐起身子。 李云临坐在床边,深深的看了她一会儿,神态不稳道:“他真的比我……好那么多吗。我是个彻头彻尾的烂人,是吗?” 楚天歌知道他说的是谁,在心里回了句,是的,真机灵。 但她不能说实话,尤其在这样的情境下,绝对不能惹恼他,以免他失去理智做出禽兽不如的事。 “人跟人之间都不同,何必去比。” 李云临低垂了目光,落寞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心里没有我了。” 楚天歌认真的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 “说真的,我也不确定是什么时候。但在地窖中的每一日,我都盼着你来告诉我你的无奈,我幻想着你是被逼迫的,我甚至也可以为了不让你为难而假死。” 她凄然笑了笑,“你想象不到我曾在那时候还对你抱有期望,我当时挺瞧不起自己。也幸亏你做的够绝,我总算明明白白的放下了。” “是这样……” 李云临喉间破出痛苦的一声,浊泪溢出眼眶顺颊而下,滴在绸褥上晕开一片水渍。 太晚了。 他最痛苦莫过于看到她撕扯多宝阁中那些书信的时候,原来这个傻女人并非没有给过自己机会,只是被他愣生生的作没了。 如今在她的眼里,恨看不到,失望也看不到,因为彻彻底底的没有他了,不在乎了…… “你哭什么。” 楚天歌无奈的裹了裹被子。 “李云临,你知道你最残忍的地方在哪里吗?我吃了多少苦头把你放下了,你却偏偏要在我心里翻腾死灰,你好好想想,死灰还能复燃吗?就当我求你了,别再给我看你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可以吗?” 第四十三章 鲛绡透二 他好像消瘦了许多。 李云临借着酒劲沿着床边跪了下来,不管她的抗拒握住了她抓着被褥的手,巴巴的看着她,语气卑微。 “你在地窖中我每日都让钱川去看你,我没来是因为我害怕面对你,并不是我不想,我每一日同你一样受着煎熬。” “过去都是我不好,原谅我好不好,我不能没有你……” 他的眼泪一颗颗的滴在她光洁的手背上,喃喃不绝。 “我曾想要放下你,可我根本做不到。一想到你将来会在别的男人身边,我就疯了,我接受不了。我们不是说好了生同衾死同椁的吗?” 楚天歌曾看到过戏剧中男人伤害了女人,面临分手之时然后跪下来哭求原谅。 当时她觉得这个事后低贱的模样甚是可笑,更为女人的心软而气到当场走掉弃剧。 可现在李云临示范给她看,她突然理解了那些女人为什么会心软。 一个深爱过的男人屈了膝盖,掉了眼泪,无疑很容易打动女人那颗柔软愚蠢的心。 对,愚蠢。 楚天歌突然想起来上一回,他卑微如蚁的求她再爱一回,当时她面上强作波澜不惊,心中却如刀绞一般。 事后崩溃痛哭了半日,究竟是余心未死,还是对年少这段情的最后一次怀念和祭奠。 现在眼前的李云临,着实可气又可怜,然而千锤百炼的胸间这颗心,却幸运的没有再次搅痛。 楚天歌心平气和道:“去喝点醒酒茶吧,你这个样子怪丢人的。” 李云临保持这个姿势杵了会儿,终于缓缓问出口。 “你跟李烬宵在一起,是为了报复我吗?” 楚天歌惊了惊,下意识的想抽回自己的手,却被他握得很用力,牢牢的锢在他掌中。 她胸间砰砰直跳,强作波澜不惊的说:“你想多了。” 李云临松了口气,以为这是否认了她跟李烬霄在一起的事,却听到她又继续开了口。 “我跟他在一起,怎么会是报复你呢?我们早就了断得干干净净了,我与谁怎样的相处,都与你没有关系。” 李云临愣怔过后,胸膛起伏的厉害。 她这是默认了? “你想想,你用多少年才看清了我,他与你不过是立场相同,等到利益相左的时候,他弃了你,你又该怎么办?” 他这一番话苦口婆心,楚天歌听得瞠目结舌,另一只手探上了他的额头。 不烫啊,这也不应该啊。 “你想开了,决定放过我了?” 李云临漆黑的双眸中幽深似海,“不可能,你永远也别想离开我。” “那你说个锤子。” 楚天歌无语,“我连端木宫都出不去,从哪儿去被他抛弃?” 李云临脸色铁青,默了会儿,最终跌跌撞撞的去柜子里抱出了条被褥,席地而睡。 - 正喝茶时,婢女匆匆忙忙的跑进来。 “姑娘,赵良娣把环环给拖走了,您快去看看吧。” 楚天歌立马把茶放下,着急忙慌的跟着她走。 去园中的路上,她听婢女说了个大概。 原是环环腿脚不好,挡了赵良娣的路没有及时让开。 再者她一眼就认出环环之前伺候过苏谨,如今又在松月身边,便借由撒气。 楚天歌赶到时,环环被赵青锦的人一脚踹着滚下几层台阶,翻入了水塘中。 环环在水中扑腾着挣扎,楚天歌疾步到岸边却不敢下水,她怕水怕得要命。 “快救人!” 跟着她跑来的两个婢女连忙跳入水中,合力把环环拖了上来。 楚天歌松了口气,走到漠然旁观的赵青锦面前,冷冷道:“赵良娣好本事啊,欺负个腿脚不便的丫头。” “那是自然,不像某些女子只有狐媚功夫,缺了点本事。白白伺候了太子那么久,还是无名无份的。”赵青锦笑着说。 李云临的这三个女人中,楚天歌最反感的就是赵青锦。 分明与裴雪霁多年的姐妹,不声不响的勾搭了姐妹意中人,这样的品行她着实看不起。 楚天歌漫不经心道:“赵良娣说的不错,不过我虽无名无份,狐媚的那套功夫太子还挺受用,良娣想不想知道我是怎么做的?” 赵青锦面上不屑,脚却很诚实的向她走了两步,“你是怎么做的?” 楚天歌眯了下眼,轻蔑的笑了笑后,一手拽住了她的衣襟,再一推搡,把她这轻若浮萍的身子大力丢进了水塘中。 赵青锦措手不及的摔了进去,砸出个硕大的浪花,既而使劲的扑腾着断断续续的呼救。 一旁的婢女们看得愣怔,既而一个接一个的跳入水中救起了赵良娣。 赵青锦从水中上来,不过片刻,可她现在浑身湿漉漉的头发散乱狼狈至极。 她怒不可遏的冲到楚天歌面前,抬手甩巴掌,却被眼疾手快的扼住了手腕。 而她的脸上,反而被楚天歌令一只手打了个响亮的耳光。 赵青锦握着自己吃痛的脸颊,楚天歌的手劲明显大过她,这个瘪吃的她暴跳如雷,她用力甩开了被扼住的手腕,对着自己的婢女吼道:“还愣着?给我打!” 婢女们却是犹犹豫豫的不敢上前,纵使这个女子现在无名份,可太子正宠着她,谁敢对她动手?万一太子追责下来,都是她们几个婢女替死,反而没赵青锦的事儿。 一个机灵点的婢女道:“良娣,松月这般以下犯上猖狂无礼,您该马上去找太子殿下主持公道。现在打起来,到时候您有理也被她说了去。” 赵青锦转念一想,对呀,合该去找太子的。 她朝楚天歌翻了个白眼“哼”了声后,兜兜转转在端木宫地势最高的凉亭中找到了太子。 还没等赵青锦哭啼啼的说起事儿,李云临浅笑关怀道:“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你没事扑水里去做什么。” 赵青锦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说道:“我怎会自己扑水里呢,是松月,她为了个婢女把我推水塘里了,我差点儿就被淹死了。” “我看到了,是你自己扑进去的。”李云临一本正经的说。 赵青锦顺着他的目光望向亭外的光景,正好能将事发处看得一清二楚,她急道:“殿下既然看到了,是松月……” 李云临似乎很失望的轻敲着玉石桌面。 “我亲眼所见你跳了进去,原纳闷着你这图个凉快还是什么,竟然是为了攀污松月?” 赵青锦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去,磕磕巴巴道:“殿下可以问,问一问我的婢女。” 李云临扼腕着微微摇头,“青锦,你太让我失望了。” 赵青锦逐渐呆愣住,不知太子是不是眼神出了问题,那么明显的被推下水,竟然看成她自己跳的? “还不去梳洗?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赵青锦不得不闭上了嘴,恹恹的下了凉亭。 太子是瞎了吗? 这都什么跟什么? 第四十四章 鲛绡透三 环环换下湿透的衣衫,收拾好后,找了个没有旁人的时机,扑通跪了下来。 “这些时日以来姑娘对我的好,环环都铭记于心,环环从此只忠于姑娘,必不会再有二心!” 楚天歌扶起了她,“多大点事。” 环环跪着却不肯起,压低了声音道:“当时我被太子妃殴打,然后来到姑娘的身边,这都是太子的意思,太子要我窥探姑娘的心思。” “怎么回事?”楚天歌一怔。 她回想起那一日李云临来的太快,没有等他开口便让人带了环环去医治,顺理成章的送到她身边。 一切都太过顺利了。 “姑娘知道,我原是苏良娣的婢女,家中弟弟欠了债,还不上要被债主活活打死,我便偷了苏良娣的珠翠托人发卖,却被太子的人发现。太子把我叫了去,给我许多银两救济弟弟。” 环环回忆那些事,眼里通红。 “太子命我在园中遥遥看到你时,便挑衅惹怒太子妃对我动手,如此一来,以姑娘的心肠势必管这个闲事,于是我来到了姑娘身边。” 楚天歌深深吸了口气,将环环扶到了椅子上。 “你受苦了。” 李云临居然逼这个姑娘上演这么出苦肉计,以此让自己对她亲近,少些戒心。 可有什么用,她现在就是只被拔了翅膀的鸟,根本飞不出去,李云临费这个心思做什么呢? 环环抓着她的手腕,急急的说道:“姑娘,我对不起你,上回你谎称自己来了月事,太子让我盯着是不是这么回事。我如实回禀了。姑娘,太子疑你有恙!” 楚天歌双眸不受控制的紧缩,呼吸也急促起来。 他怀疑了,可他什么也没说呀? “姑娘待我好,我爹娘都不曾这样对我好,我猜到你跟太子之间有事,但我还出卖了你,我对不起……” 说着,她又要跪下来,楚天歌制止了她,语重心长道:“你没法违抗太子,这并非你的本意,我怎么会怪你呢?” 环环眼中含着泪,有愧意,还有对她真心的担忧。 “姑娘,环环虽笨,却也能看出看出你和太子在一起时不自在。姑娘喜欢的是五殿下吧?太子如此在意你的月事,可是怀疑……” 她止住了嘴,不再说下去。 楚天歌细思极恐,叮嘱她道:“太子问你还是要如实相告,你保住自己就好,我的事我会想办法的。” 说着,她的手不由自主的抚上了小腹。 她祈祷着千万别是在这样自身难保的时候有了孩子。 可若是有了该怎么办呢? 月事迟了二十来天,这个事实在太危险了。 - 不出所料,来的正是楚天歌耳熟能详的冯太医。 冯氏把完脉只微微弓了弓腰,便提起药箱转身离去。 “您还未告知我的身子如何。” 冯太医道:“太子吩咐过,把脉后的结果不必告知姑娘。” 楚天歌一愣,低低的苦笑了声。 “听闻冯太医家中困难,两儿一女都不得见,可怜新儿媳还有身孕,这会儿生产的日子也快到了。” 冯太医听得一怔,扼住了脚步,回头道:“姑娘对我家中事如此了解?” 楚天歌道:“太子与我无话不说。包括冯太医给帝后都下过药的惊人事迹。” 冯太医惊了惊,慌忙看顾四周,所幸无一旁人,踹着重气道:“太子果然宠幸姑娘,姑娘既然知道我听命于太子行事,又何必说这些给我听。” 楚天歌笑道:“太子命我哥哥把你家人照顾的很好。” 她信口一诌,冯太医霎时两眼放光,低着姿态问道:“我的家人在哪儿,姑娘知道?” 楚天歌道:“你想让家人过得好些吗?” 冯太医老泪纵横,如鲠在喉的点了点头。 楚天歌看得心有不忍,几乎编不下去。 她咬了咬牙说:“告诉我,我是不是有了身孕。” 冯太医定定的犹豫了半晌,最后微微点了点头。 楚天歌捂着小腹压抑下了心头的惊涛骇浪。 这里居然多了一个小生命,算时间也两个月了。她仿佛看到了一个奶娃娃,这孩子有烬霄那样澄明好看的眼眸。 “太子让你怎么做。” “太子只说什么结果都不必告诉姑娘,去他那儿回禀即可。” 说完,冯太医又道:“兴许是殿下想亲自告诉姑娘这个好消息。” 可真是个好消息,估计李云临要提刀来告诉她了。 楚天歌凄凄一笑,从旁拿了只翠玉珠钗,给到冯太医手中。 “这只珠钗帮我转交给五皇子。我们方才所言,太子一个字也不会知道。” 关于五皇子与松月的事,冯太医也有所耳闻,此举许是送还定情信物之类的,他并无太大意外,也没有多问。 他接过了珠钗,杵在原地道:“我的家人还请令兄妥善照顾。” 楚天歌点了点头,轻轻摆手道:“去吧。” - 近两月的身孕…… 李云临听到这个回禀,强作镇定的回了句,“知道了,对外就说她这身孕刚满一月。” 冯太医退下后,他胸腔被一股怒火窜得燥热不安,他扯了扯衣襟几个来回渡步后,一脚踹翻了案犊。 “殿下……” 侍卫们闻声进来,李云临疯溃吼道:“滚,都滚出去!” 侍卫们手忙脚乱的退了出去带上殿门,听见里头砰砰咣咣一阵,此起彼伏的不间断巨响,侍卫们心中也被吓得狂跳。 不多久,楚天歌来了。 侍卫们仿佛看见了活菩萨,迎上前道:“松月姑娘,您快进去看看吧,殿下不知是怎么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推开殿门,一个硕大的花瓶砸在她脚边。 李云临一个滚字还没出口,嘎然而止,冷眼吩咐其后张望的侍卫,“把门关上。” 他终于消停下来,隔着一地狼藉望着她,眉眼间嘴角边都是苦味。 “你很久没有主动来寻我了。” 从前何止是他离不开天歌,天歌也是时常黏着他的,他们总有说不完的话,是彼此最亲密的人…… 那些温情仿佛已是上辈子的事,遥远的让他几乎怀疑是不是真的存在过。 而今只剩他一人抱着回忆不放了。 楚天歌发现,她现在面对这个人是害怕的,当她有了比自己性命更重要的软肋,这种无法掌控命运的无力感,让她对眼前之人不由得恐惧。 “你想要怎么样。” 这双眼中透出的悲哀和语气中的恳求,李云临只在她为杏儿求情的时候见过。 他看着这个女子一遍遍的告诉自己,是自己错在先,是自己错…… 李云临剧烈起伏的胸膛渐渐平缓了些。 他明明气到爆炸了,可愣生生的把自己给哄好了。 “这里太乱了,我们去寝殿说吧。” 第四十五章 鲛绡透四 路过一处凉亭,楚天歌停住了步子。 “就在这儿说吧。” 寝殿那地方密不透风的像个牢笼一般,不想去那里谈这样沉闷的事。 “好。” 他们在石桌两边相对而坐,相视久久无言。 楚天歌被他这样复杂的目光焦灼的几欲脱口而出。 咋的吧,你到底想咋的吧,你有本事弄死我。 李云临终于错开目光长叹一声,“明早让膳房给你炖金丝燕窝。” 哪还有心思管明早吃什么? 楚天歌纳闷着看他,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既然他不提,那她只好主动开口。 “你知道我的底线在哪里吗?” 李云临嘲弄道:“你凭什么跟我谈底线。” 是啊,她什么资本都没有,人被拿捏得死死的。 楚天歌顿了顿,深深的说:“是你先负的我,李云临,我不欠你的。” “是。” 李云临身子微微前倾,眸光深邃的看着她,“但我不是人,你跟我讲道理没有用。” 楚天歌被这话烫得站起身,脑中跳出他那日酒后说的话:我会杀了那个男人,杀了那个孽障。 他们无声僵持着,没过一会儿楚天歌软了语气,浑身无力。 “我会被你逼疯的。” 李云临哂笑着说:“疯吧,疯了我管你一世。” 楚天歌心下一沉,无力的坐了回去。 “李云临,我挺好奇的,另外几个女人若是在嫁给你前变了心,你是不是也要通通绑在自己身边才满意?” 李云临那一抹苦笑僵在嘴边,另外几个女人?不过是他思极念极之时为了转移情感,排解寂寞的工具罢了。 除了苏瑾肚子里那个,让他对孤独的人世有了一点期翼,其他就拉倒吧。 “你是怎么看我的,我是个滥情的人?” “难道不是?”楚天歌嗤笑。 李云临默了默没有辩解,而后起身,“回寝殿吧。” - 冯太医求见,李烬宵有点意外,毕竟是毒过自己母亲的人,他摆不出多好的脸色来,却也面上过得去。 “何事?” 冯太医拿出珠钗,递上。 “这是松月姑娘托微臣转交殿下的。” 李烬宵赶紧接过,紧握在手中,又突然想到了什么,抬眸问道:“她为何会遇到你,她身子不适吗?” 冯太医对五皇子及皇后都无恶意,只是家人被挟才做了亏心事,太子和五皇子相比之下,他反而更偏向五皇子一些,毕竟一边是给了他重金,另一边挟持了他全家。 眼下五皇子这神色,俨然满心满眼的挂念着那位松月姑娘。 冯太医暗自叹息,坦言道:“松月姑娘身子无恙,只是有了身孕。” 李烬宵一怔,绷紧了心弦。 “几个月了?” 冯太医想起太子交代的话,回道:“刚满一月。” 天歌走了已有两月。 李烬宵的心弦瞬间松垮,沉沉坠入渊底,摆了摆手道:“知道了,下去吧。” 他看着手中这支珠钗,失神了许久。 缓缓轻转钗身,钗头脱落下来,他修长的手指轻轻一捏,取出了藏在其中的小纸条。 纸条上简练的只有一个地名。 李烬宵心中又冉起了欣喜。 他耗费不少人力找了许久,都没找到杏儿所在,没想到李云临竟把人安置到了这样平凡人烟繁杂的地方。 甚是不合常理,难道他就不担心杏儿脱逃? 他踏出殿门,“备马,召齐人手。” - 李云临并不如以往般抱着被子席地而睡,而是若无其事的上了床榻,隔着薄被从后抱住了她纤瘦的身子。 楚天歌紧缩着身子,排斥道:“你答应过给我时间。” “答应过。” 李云临的脸埋在了她的发间,她发间有不知何味的淡淡熏香,甜而不腻,“可我们都有孩子了,关系也该进一程了。” 楚天歌一愣,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我们的孩子? 李云临拨开了她耳边的头发,轻咬着她的耳垂说:“你把我伺候好了,这个孩子就是我的。孩子能不能活,就看你怎么做。” 楚天歌心中塌陷了一块,鼻头酸得发痛。 他倒是会把她的每一个软肋利用到极致,无所不用其极,无耻,下作,卑劣。 楚天歌在他怀中转过身来,颤抖着手去解他的腰封,李云临扼住了她的手腕,低头附上她的双唇,翻身而上,铺天盖地的吻欺压下来。 她闭着眼睛,宛若尸体一般不动弹。 他突然发狠咬住了她的下唇,她忍着痛不吭声,也不反抗,只眼泪止不住的夺眶而出,头发湿了一片。 须臾后,李云临松开了她的唇,咽下了口中的腥甜,大手抚上了她湿润的脸颊,嘶哑着声道:“忘了吧,忘了那些事。” 楚天歌怔了怔,惊恐得睁开眼睛,这是什么意思,他要干什么? 李云临轻柔的拭着她的泪水,说道:“我请了苗疆的巫医,大概一个时辰后就能接进宫来。你只要睡一觉,我的……我的天歌就回来了。” 苗僵是个盛行蛊物的地方,而巫医的拿手好戏便是抹人记忆,杏儿的失忆想必就是苗疆巫医的杰作。 楚天歌伸手抵着他胸膛,颤抖着摇头。 “你不要这么做,真的不要……我会慢慢把过去放下的,我们可以回去……” “小骗子。” 李云临伸手抚上了她扁平的腹部,幽幽道:“你有两个选择。喝一碗落子汤,或者让巫医抹去你的记忆,这个孩子就是我的,我视如己出。” 天晓得他有多么想徒手伸进这肚子里去,把这小东西给扯出来。 他做梦也没有想到深爱的女人给他怀了个侄子。 明明她是这样珍爱贞洁,从前无论如何也不肯给他。一定是老五强迫她的,老五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 他想着自己当初如果兽性一点,硬要捅破这层窗纸,天歌也不会怪他的呀。没准会因此提早完婚,那么后来他……还会不会为了不受牵连而对她下手? 李云临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一跳,惭愧的拉过被褥给这个脸色煞白的女子盖上。 “先睡吧,今后我都会守着你,好好对你,不会再让你痛苦了。” 楚天歌心间寒意外渗,喉间似被一双大手扼制着,无处可逃,没有活路。 第四十六章 锦书难托一 他从未见楚天歌这样又哭又闹的。 时而气到要甩他耳光,时而跪下来哭着求他放过自己。 只是忘却部分记忆而已,并不是要害她。 为什么要这样抗拒? 折腾了许久,这个女子终于被强行灌下了药物,乖乖的昏睡过去。 他看着一根根散着黑色的细针插进她的头颅,巫医在她身边喃喃念叨着怪异的语言,胸腔中那颗砰砰跳动的心脏久久不安。 侍从进来低头禀道:“五殿下求见。” 稀客啊,那家伙从来未登过端木宫的门,也很识趣的在这两月都没来找麻烦,今日来做什么? 李云临拔步向外。 外头晨曦刚破长夜,清晨微凉,天空尚不够明朗。 殿外空地上,一位小女子苦口婆心的说着,“这位皇子殿下,您把我带宫里来做什么呀,我相公在家里等着我回去呢。” 李烬宵耐着性子解释了无数遍,“你是杏儿,不是江蓉,你是楚太师府二小姐身边的婢女。” “我是江家女,嫁为齐家妇,跟那佞臣之府毫无关系,殿下真的认错人了。” 李烬宵在天歌给的地点搜寻出了这个姑娘,结果这个姑娘什么都忘了。 当场那个刺耳的尖叫和激烈的抗拒,惹来不少百姓半夜出来围观,愤愤指控他强抢民女。 然后杏儿喋喋不休了一路,直到现在。 李烬霄长叹了一声,不再言语。 李云临看到杏儿时很意外,飞快在脑中思索老五找到杏儿的多种可能,直到确认她依然没有记忆,轻松得提了提嘴角。 他与李烬宵对视的时候,杏儿明显感觉了浓烈的硝烟味,仿佛下一刻他俩就会拼个你死我活,这种强烈的压迫感让她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李云临先道:“你想用她来逼迫天歌跟你回去?” “我不是你,我尊重天歌的选择。” 李烬宵嘴上这么说,心里也没有底。 而李云临是有彻彻底底的自知之明,天歌如果能自己做选择,恨不得马上离开自己。 但丢了部分记忆的天歌就不一样了,一定会选择他。 想到这里,李云临忍耐着揍他的怒气,挑眉道:“五弟何必自取其辱,天歌跟我这么久的感情不是那么容易放下的,你不过是她用来报复我的工具而已。” 李烬宵心头一窒,手掌不受控制的握紧。 “三哥这么自信,为何还要用杏儿来威胁她软禁她。” 李云临逼近了,眸中凛冽,冷冷道:“她是我的女人,我们之间的事轮不到你来操心。” “你的?” 李烬宵讥诮得提了提嘴角。 短短的两个字,几乎戳爆了李云临的肺管子,他眼色霎间阴郁,一拳砸向了李烬霄。 李烬霄站稳了身子,拭了拭唇边血迹,握拳回敬了过去。 拼灵力拼不过,但体力就未必。 紧着你一拳我一拳的缠打到了地上,宫人们急着纷纷劝道:“殿下别打了,殿下……” 但这两位迟迟没有罢休的意思,似要用蛮力打到你死我亡为止。 有宫人面面相觑的犹豫着要不要去禀告皇上或者皇后,一个清丽急切的声音传来。 “别打了!” 这声音一入耳,地上鼻青脸肿的两人乖乖的住了手,齐齐爬起来面向这个女子。 她着急的直奔李云临,捧起他的脸仔细查看淤青之处。 “疼吗?怎么打起来了呀?” 李云临知道这是从前的她,没被他伤害过的天歌,眼里只有他的天歌……在意料之中,他却被这样久违的关怀灼痛了心。 红了眼,张开嘴有千言万语却说不出口。 他从没有这样嘴笨的时候,只能伸手将她揽进怀里,锢得紧紧的,永远也不想放开。 楚天歌愣了下,既而轻声道:“怎么了?” “没事,没事……” 李云临近乎哏咽,说不出更多的话。 李烬霄看到这样的一幕,呆呆的后退了几步,心里痛得犹如刀绞。那个女子没有看他,一眼都没有看他。 他望着紧紧拥抱的两人,突然觉得自己有一些可笑,更可笑的是天歌,她竟然那么傻,那么傻…… 他失魂落魄的转身离开,杏儿紧随其后,“殿下,我可以回家了吗?” 李烬霄犹豫了下。 若放她回去,李云临势必会转移她的住处,让她搬到更难找到的地方去。 可不放她回去……究竟还有这个必要吗? - 李云临紧紧的抱着她,仿佛一撒手人就会消失不见,怀中的女子突然哑了嗓子,泪流满面。 “云临,我没有家了,我什么都没有了。” 她的记忆留在了全家被手起刀落,她走出乱葬岗的那一刻。 李云临这才意识到,当时的她是多么需要自己的怀抱和安慰,可是他做了什么。 他不禁红了眼眶,手在她发间轻柔的安抚着,“岳父和岳母在天上会希望你好好的,天歌,你要好好的,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我们还没完婚,你怎么这样称呼我爹娘,”楚天歌皱了下眉头,“我留在你身边会不会害了你?” 她陷入了沉重的思索,渐渐焦虑起来,一把推开了他。 “你跟我这样的关系,你会被牵连的。” 李云临看着她焦急的模样,心中似有一双无形的大手揪得他生疼。 他不管不顾的抱住了她。 “牵连就牵连了吧,我跟你死在一块儿。” “我不要你死。” 楚天歌深深叹息,“现在这样的局面,我们的婚事也不可能作数了。幸亏你是皇子,谁也不会拿你定罪,只是今后委屈了你,一旦行差踏错,也许就会有人拿我来说事。你一定要与我划清界线,一定会有办法的。” 她的每一个字就如同利针插在了他心上,痛得他几乎不能呼吸。 这是一心一意爱着他的天歌,这些话,她曾经都没有机会说出口…… 而如今却像是凌迟一般,他几乎没法忽略当初自己是多么卑劣残忍,他只知道自己难受,却强行忽视了她有多痛苦。 李云临如鲠在喉说不出话来。 “听明白了吗,啊?” 李云临把脸埋在了她发间,吸了吸鼻子,嘶哑着声音说:“你昏睡了几个月的时间,这些时日发生了很多事。我谎称已将你手刃,且不得已娶了裴雪霁。你放心,我是安全的。” 人多嘴杂,她一定会听说自己被杀,而他已做了太子的事。 唯独一个苏谨,他始终没想好该找个什么样的理由。 第四十七章 锦书难托二 楚天歌很快在他的解释下接受了他描绘的现状。 只是总有些奇奇怪怪的地方。 “为什么要易容成松月的样子?松月是李烬霄的人,呆在你身边不怪吗,李烬霄就没有异议?” 李云临避开了她的目光,编扯道:“松月与你相像,易容成她是最好的选择。” “你跟李烬霄向来不合,用他侍女的脸是不是太冒险?”楚天歌很不放心。 李云临回想起先前她坚定不移的说李烬霄信得过,令他打翻了几缸醋坛子。 而今但凡提到李烬霄,李云临就十分抵触,恨不得让这个话题早点过去,他几乎糊不上这个漏洞了。 “为了让你用松月这张脸,我先把松月抢了过来,然后……” “你这样是不对的。” 楚天歌一本正经的指责他,“你怎么能抢人呢,这不是落人口舌吗?我完全可以躲在你屋里不出来嘛,地窖也行。” 地窖两个字听得李云临心惊肉跳,幸而楚天歌正舀着燕窝喝,并未注意到他的方寸慌乱。 “你放心,松月在宫外安置好了,这事你不用操心。” “所以李烬霄跟你打起来是为了松月的事吗?” 李云临一愣,生硬的点头,“是的。” 楚天歌仔细想了想,说:“这事是你的错,跟他道个歉吧,你们毕竟是兄弟,他应该不会太为难你的。” 李云临有些错愕,“你让我给他道歉?” “不应该吗?”楚天歌蹙了下眉心,“听话,息事宁人吧。” 李云临别扭的撇了撇嘴角。 他清晰的记得从前的天歌是格外偏心自己的,无论他跟李烬霄发生怎样的口角摩擦,她都不问缘由就站出来帮自己怼上几句。 那时候可真痛快啊。 他深深的看了眼若无其事的天歌,兴许她只是长大了,如今要顾全大局,生怕自己树敌吧。 - 当楚天歌得知自己有了身孕的时候,她压根没有多问半句,趴哒给了李云临一个耳光。 “你禽兽啊,我昏迷着你对我做那种事?” 昏睡了数月方才醒来,肚子里这个才月余,肯定是昏睡时有的。 楚天歌由衷诧异着这个男人怎就这样饥不可耐了,她简直没法想象那个诡异的画面。 李云临有苦难言,涩涩道:“是,我禽兽。” 楚天歌长叹了口气,双手抚上仍扁平的小腹,目光柔和了些。 “不是我不愿意,我想等到完婚之后……如今这样,这孩子怎么办。” 李云临瞪直了眼,直想怼她一句,一直说想等到完婚之后,却为李烬霄破了原则,你知道我的感受是什么吗? 他最终态度软了下来,恹恹道:“我愿意养着你们娘俩,谁也不能说一句闲话。” 楚天歌沉默过后点了点头,又道:“那裴雪霁呢,你娶了人家,人家怎么办?” “我不想碰她。”李云临微垂了眼眸。 他说的是不想,而非不会碰和从未碰过。 但楚天歌没有察觉到此处,苦口婆心的说:“她既然已经嫁给你了,一生都交托了,你不能让她总是独守空闺,至少……给她个孩子吧。” 李云临一怔,猛得立起,“你说什么?” 楚天歌心里嘴里都是苦滋滋的。 “云临,你至少面上要与她过得去,否则裴相不会买这个帐的。” 李云临说不清自己胸间这股火气是为何,他忍不住操起茶壶掷在地上,碎了满地。 “你是不是不爱我了,是不是?” 楚天歌被他吓了一跳,记忆中李云临从来没有这样对她发过脾气。 她懵了一会儿,怒道:“你已经娶了人家,你娶了!不是我让你娶的,是你自己!你晾着裴雪霁,改日她上堂请休,裴相能与你过得去吗?啊?裴雪霁是个能任由你冷落不反抗的柔弱姑娘吗?” 她说完不知怎的浑身无力,重复道:“不是我让你娶的,是你自己……” 李云临心里塌陷了一块,无数的酸涩往外涌,他跨了两大步把她搂进了怀里,涩着声哄道:“是我不好,我不该跟你脾气的,是我错。” 楚天歌很快情绪安稳下来,反过来安抚他,“你近来的事太多了,好好休息休息吧。我相信你,你也相信我,好不好?” 李云临点头,“好。” 他走之后,楚天歌坐立不安的在殿中来回渡步,环环进来道:“姑娘,我刚刚听到东西砸碎的声音,您没事吧?” 楚天歌的目光落在她瘸着的腿上,赶紧接过了她手中的糕点。 “没事,不小心碎的,叫旁人来打扫吧。” 环环早就交代过她,姑娘失了部分记忆,说话务必谨慎,她便没有多言,匆匆准备退下。 “等等。” 楚天歌喊住了她,“你叫什么名字?” 环环微顿,低头道:“环环。” 楚天歌特地记了下这个名字。像环环这样腿脚不便的理应被送出去,怎么还能留在这里。 且她跟李云临在一起那么久,端木宫的一草一木她都很熟悉,从前都没见过这个女子,总不能是李云临特地买了个残疾的丫头来吧。 “你从前是在哪里伺候的?” “回姑娘的话,我从前是在苏良娣那儿伺候的。” “苏良娣?” 哪里多出来个良娣。 楚天歌微蹙眉稍,心里头的疑惑挥之不去。 - 皇后瞧见儿子鼻青脸肿的模样心疼的要命,轻柔的擦着药膏,嘴上埋汰道:“你被他打了,人还没抢回来。” 李烬霄绽出了温暖的笑容,宽慰母亲道:“他脸上也开了花,儿臣没吃亏。” 皇后深深叹了口气。 “重要的是人,你怎么能让他把你的人抢了去?你怎么咽下的这口气,宫里头谁不知道松月是你的人。” 李烬霄低垂了目光,说道:“她是天歌。” “天歌……” 皇后微鄂,沉默了一会儿后道:“所以你就让他抢了去?你不晓得抢回来?” 李烬霄抿紧了唇迟迟不言。 皇后用手指戳了戳他的额头,“母后替你走一趟,不管她是松月还是天歌,今天李云临必须把人交出来。” 她唤道:“芳嬷嬷,备轿。” 第四十八章 锦书难托三 李烬霄赶紧握住了母亲的手腕,急急说道:“母后别去。” “怂什么?”皇后气不打一处来。 李烬霄眸光黯淡,“她选择了李云临。” 皇后愣了愣。 “这姑娘脑子坏了?” “她傻,儿臣没有办法。”李烬霄无奈的轻垂眼眸。 皇后仔细想了想,总觉得不符合常理。 “她是不是被威胁了?她不应该那么蠢呀。” 在儿子告诉她坊间歌谣捧杀太子的歌谣出自楚天歌之手时,她就觉得这个姑娘是放下了。否则她不可能静下心来写出那些东西。 “母后,你爱父皇吗?”李烬霄突然问。 皇后愣怔了片刻,微不可闻的“唉”了一声。 “爱过。” 李烬霄扶着她坐下,“这就是女人吧。” “不,后来就不爱了,现在你给我把刀,我能给他捅进去。” 皇后端起茶发觉已凉,又轻轻放下,“那姑娘自愿给了你清白没错吧,你的性子绝不会强迫人家。” “也许只是为了报复李云临。” 毕竟她从来没有说过爱自己。 皇后听他这么说很意外,恨铁不成钢的戳了戳他的额头。 “你太不了解女人了。她跟了李云临那么久,李云临那是个把持得住的好东西吗?她能守住清白,说明她珍视。可她在去端木宫前冷不丁的给了你……我觉得吧,她心里有了你的。” 李烬霄曾也这样想过,可在他和李云临打得两败俱伤之时,她毫不犹豫的跑向了李云临。 她那关切的眼神不能做假,他看得分分明明。 更何况……她怀了李云临的孩子。 “儿臣会找机会再问她一次,若她真心想和李云临在一起,儿臣会放手的。” 皇后深深的看着这个让她操透了心的儿子,缓缓说道:“两万兵马已由北境顺利南移至陇西地界,不日便可配合护城军兵临城下。全程都以太子的名义调兵遣将,留足了证据和口舌。到时候败了,罪责由李云临担,他这个太子不死也得废。成了,朝臣将领顺势拥护你即位。烬霄,这天下横竖都是你的,天歌也会是你的。” 李烬霄的眸中却黯淡无光,“母后,算了吧。” 他尤记得天歌对他说,一定要做皇帝,可他已不知道这样踏行在刀刃上还有何意义。 皇后低低的笑了声。 “你在说什么傻话,你睡了李云临的女人,他会放过你?你父皇已经病入膏肓,等李云临顺理成章的登基,头一件事就是把刀架在你脖子上。” 话糙理不糙,李烬霄垂眸不言。 “你要顾的不仅是你自己,还有整个杨氏外戚,和你母后我。”皇后道。 李烬霄沉默了许久,最终点了点头。 - 按说李云临被罚三月不上朝,还有半个月才期满,应该日日闲得出水,总呆在她身边才是。 可总见不到他人,楚天歌闷着无趣,便溜达去了书房。 书房门口的两位守卫原是想拦她,终是不敢跟她对着干,只能放任她进去。 一到里头,楚天歌环顾一遍陈设,心中越发觉得奇怪。 摆件全都变了,许多东西都是她帮着布置的呀,可如今一个熟悉的瓷器都瞧不见。 她看到案犊上一本黄皮书下压着一堆纸,纸上露出的几个字迹熟悉得有点刺眼。 楚天歌将黄皮书放到一边,拿起这些纸张看着看着忍不住低笑出声。 这怎么把李云临这个新晋太子,夸成了这般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且这些字与她的笔迹如出一辙,若不是记忆中自己绝对没干过这事,她都要怀疑这些是自己写的了。 她极感兴趣的一张张念了过去,感叹着脑洞之大,直到最后两张时,门被打开,李云临急匆匆的走进来。 他看到天歌拿着什么时,双眸急剧收缩,一把夺走了她手中的东西。 楚天歌手中突然一空,有些懵:“这些都是谁写的,跟我的字还挺像。” 李云临把纸张揉成团丢进了纸篓里,心惊肉跳的沉声道:“不要来乱翻东西,我们出去。” “你说什么?” 楚天歌意外的睁了下眼睛,有些怀疑耳朵。 他居然用这样严厉的口气,让自己不要来翻他的东西?不就几张纸吗? 李云临揽过她的肩膀,带着她往外走。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我书房里东西太杂,有些你还是别看到的好,毕竟你是姑娘家。” “姑娘家怎么了,你怎么能对姑娘家有偏见呢?再说了,那些只是夸赞你的话,我看看也不碍事吧。” “也不是,只是……” 李云临一着急就烫了耳朵,不知该如何圆这个事。 楚天歌看着他通红的耳根笑道:“别人把你夸得这样过分,你觉得惭愧,所以不想让我看到这些是吧?” 李云临没想到她会这样想,这个理由他自己都没想到,心下大松了一口气,呼吸随着她调侃的语气顺畅了些。 “等到你以后做了皇帝,一定会是个特别好的皇帝的,能当得起这些话。” 楚天歌认真的哄着他,“所以不用那么惭愧,在我心里你是有那么好的。” 她清澈的眼眸中澄明如斯,轻易就能拨乱人的心弦。 李云临掩藏的那点事很快被他抛到了脑后,微微低头,差点吻上她的额头之时,一个婢女匆匆忙忙的跑来。 “殿下,殿下,那边出事了!” 太子吩咐过合宫上下,谁也不许提苏瑾和赵青锦,有个宫人漏嘴说了声苏良娣,就被拔了舌头。于是婢女们用“那边”,“另一边”来代替。 而所有的事都简称为“出事了”。 “知道了。” 李云临摆手示意她赶紧走。 “哪边出什么事了?”楚天歌好奇的喊住了婢女。 这位可怜的婢女为难的望着李云临,而李云临的眼色不可控的变冷变寒。 婢女的难以启齿和李云临的压迫,楚天歌看得明明白白的。 她扫视了这两人,故作轻松的对这位颤栗的婢女说:“有事忙去吧,别杵这儿了。” 婢女在看到李云临点头后,大松了口气,转身疾步离开,在不远处险些绊倒,又站稳了身子一路逃窜。 人没影后,以为逃过一劫的李云临若无其事的侧首,却撞上了她探究深邃的目光。 “云临,你是不是有些事没有告诉我?” 有,多的不知从何说起,多的每一件都不敢让她知道。 可终究有一些事瞒不住。 李云临深吸了口气,痛下了决心道:“我们进书房说吧。” 第四十八章 锦书难托四 李云临扶着她坐下,半蹲在她膝边,低着头把她的双手放在自己掌中,那架势,似乎随时准备跪下来求原谅。 楚天歌做好了心理准备。 “我们说过要相信彼此的,你只管告诉我。” “那一日我喝多了,苏瑾上了我的床榻,我在没有意识的情况下与她……事后我很后悔,如果我没有喝酒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天歌,我一点都不喜欢她,一眼都不想看她。” 李云临一口气说完,紧张兮兮的等着她的反应。 “苏瑾?” 楚天歌想起环环说过的苏良娣,原来是苏瑾,那个女子她是见过的,媚骨天成,是个美人胚子。 她心头微微不适,叹息道:“我知道了,你纳她为妾是人之常情,也不必瞒我。” 李云临见她几乎没有异色,反而心里头隐隐不安,干脆一鼓作气说出接下来的话。 “我原是不想纳她的,可是那一夜之后苏瑾有了身孕,我不得不纳她为良娣。还有一个赵青锦……” “赵青锦?” 楚天歌被口水呛到,“咳咳,她不是跟裴雪霁玩得很好的么,怎么,还有她的事?” 李云临居低仰高的深深看着她,他竟然在她眼中只看到了好奇诧异的神色,没有痛苦和介怀。 “天歌,你怎么看这些事?” 楚天歌顺着他的问题想了想,认真的答道:“我相信你都有自己的无可奈何,人都会长大,都有自己的难处,只要你的心没有变过就好了。” 说真的,她对自己豁朗的心境感到有些意外。她以为自己面对这样的事会很痛苦,郁结难散,可真当听他说出口,她发现不过尔尔。 楚天歌暗暗想着,也许他让自己太有安全感,以至于无从怀疑他的心吧。 李云临不安的摩挲着她的手。 “我的心里从始至终都只有你,你呢,你会不会有一天爱上别人?” 楚天歌觉得他这话有些莫名其妙。 “别胡思乱想了,哪边出了事还不知道,去看看吧。” 能有什么事,宫女说的“那边”是苏谨,“另一边”说的是赵良娣,这回无非是苏谨有个腰酸背痛需要安慰的。 殊不知他游走在两位良娣间是真筋疲力竭。 裴雪霁倒是个倔强的,如今倒很有正妃的模样,没事从不纠缠。 “去呀,去看看啊。” 她再三催促下,李云临站起了身子,久蹲的膝盖有些发僵。 楚天歌挽上了他的臂弯,说了句让他头皮发麻的话。 “我陪你一起去。” - 苏谨的屋子外,李云临稍顿了脚步。 “你在屋外等还是进去?” “我也进去,兴许有我能帮的上忙的地方呢。” 李云临倒抽了口凉气,心里祈祷着苏谨可一定要识相点。 幸亏苏谨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太子严令宫人不许提两位良娣,她便明白太子近乎魔怔的做法是为了谁。 苏谨对着李云临微微欠身,懦懦道:“方才身子有些不适,眼下已好多了。” “那便好,下回有事找太医,别来找我。” 草草冷淡的寒暄过后,李云临忙不迭的揽着天歌踏出屋门。 楚天歌的视线短暂凝滞在一旁的案牍上,银线绣百鸟的蜀锦面料格外晃眼。 很快,她收回了目光,若无其事的跟着他离开。 - 楚天歌的手抚上这一匹蜀锦,这是李云临多日间给她送来的其中一样东西。 蜀锦珍贵华美,可她突然有烧了它的冲动,却无论怎么凝息聚力,手掌中都没有一星半点儿火光。 楚天歌纳闷着寻思这是不是有了身孕的缘故。 她叹着抚上仍扁平的肚子,心里没来由的发空。 一个陌生的婢女跑来求见。 “松月姑娘,赵良娣请您前去栖凤阁一见。” 赵青锦? 楚天歌点头,随着她去。 婢女将她领至赵青锦的卧房中,示意她呆在一面不透色的水墨画屏风之后。 “良娣请您看一出好戏,您在这里稍等片刻。” 楚天歌身子微僵,说道:“谢了,我不看。” 婢女央求道:“您还是看吧,这个事办不好,良娣不会饶了我的。素闻姑娘您是心善的,就当救救奴婢吧。” “不必看了,你转告她我都明白了。” 楚天歌无力的摇了摇头。 此时外头传来一男一女的说话声,婢女急急的说道:“姑娘,事已至此,您……还请您留在这儿吧。” 她再没给人拒绝的余地,转身匆匆离去。 楚天歌呆立在屏风之后,听到两人凌乱不稳的脚步声到床榻那边戛然而止,似有什么栽倒在了床上,然后便是赵青锦那酥酥软软的声音。 “你那么喜欢那个女人,总要来我这里做什么?” “你说来做什么?” 这低哑迷离的声音入耳,楚天歌捂上了耳朵,意识一片空白。 可闭上眼也于事无补,几步之遥的动静秽糜不堪,她逃不开也躲不过这样的声音,脑袋里一片空白。 “你是太子,将来还会有三宫六院,为什么要瞒着他呢?” “话多,怎么一动不动,你是死鱼?嗯?” “讨厌……” 大约一柱香后,他完了事又唤人进来,楚天歌听到一阵吞咽汤药的声音,然后他毫无留恋的走人。 床上娇软无力的女子,一边穿衣一边道:“听到了?这就是一心一意爱你的男人。” 楚天歌从屏风后走出,脸色有一些苍白。 “他让你喝了什么?” “避子汤,”赵青锦幽怨得看着她,“这个男人为了不让你知道他跟我的事,居然逼我喝避子汤。” 楚天歌淡淡的说:“我会告诉他,不必再给你吃这种东西。” “没用了,太医说我的身子早坏掉了,不可能有孕了。” 赵青锦凄笑,“偏偏苏谨有了身孕,我却……我却因为你来了,又要没完没了的喝那伤身的东西。” 楚天歌多希望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多希望自己是个聋子。 “你是国公府千金,为何自轻自贱。” 赵青锦已穿好了衣服,站在她面前。 “因为他每一回都告诉我,会对我好的。我恨他,他凭什么这样对我?你不要以为他的爱有多值钱,他爱过楚天歌,却……” “不要说了。” 楚天歌有些喘不上气来,打断了她的话,“赵青锦,你不觉得自己活该吗?” “如果我是你,我不会与他苟合。至少裴雪霁从不掩藏自己的心意,你呢?你对得起裴雪霁吗?她把你当好姐妹的啊。恕我直言,你和李云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好好在一起吧,你们能白头偕老的。” 她转身离开。 赵青锦愣了愣。这个女人居然直呼太子和太子妃的名字,还说太子与她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望着她的背影,恍惚间,赵青临仿佛看到了某位曾让她侧夜难眠的故人。 为什么这么像? 第四十九章 锦书难托五 入夜,她抱着绸被蜷缩在床上,殿门被打开,带来一阵微风吹动了轻薄帐幔。 她听到他轻手轻脚的脱靴上榻,然后钻进被褥里从后拥住了她,把她放在腹上的手捂在自己掌中。 淡淡龙涎香依旧。 白日里他与赵青锦缠绵的靡靡之音跃然于耳边,楚天歌闭上眼皱紧了眉头。 “云临,你觉得什么是爱。” 李云临尚未察觉到异常,只把脸埋在她发间,轻声细语,“我不懂,我只知道我爱你。” 楚天歌甚觉好笑的低笑了声,朱唇轻启。 “我今日去了栖凤阁。” 李云临一愣,但听她声音淡淡的没有波澜,镇定道:“去那儿做什么。” 她没回答,只悠悠问道:“你觉得赵青锦如何?” 李云临想着她应当是介意赵氏的存在了,这说明她心里是有自己的,到底是个小女人,得哄着。 “她什么都不是,你不必把她放在心上。” 什么都不是…… 不知为何,楚天歌听着有些心酸,“今日申时你在哪里?” 李云临把她搂紧了一些,“怎么问这个,今日的事太多了,我记不得了。” “当时我在栖凤阁。” 楚天歌补充道:“那副松山水墨画的屏风后面。” 说完,她感觉到紧贴着她后背的胸膛起伏得厉害,圈锢着她的双臂越发用力。 一时半会儿,他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楚天歌心里有一点哀凉,最终说出了她深思熟虑之后的话。 “我想过了,你是个普通男人,控制不住情欲也在情理之中。但……我不愿与人共事一夫,我们分开吧。” 李云临哑着声,急切道:“你不必与人共事一夫,我休了她,我马上休了她。” 楚天歌轻轻摇了摇头。 “不是这样的,没了她你还会有别的女人,本性难改。你……与苏谨想必也不是一次酒醉的事吧。” “你听我说……” 楚天歌试了下没能把他掰开,于是心平气和道:“你说。” “你从前不让我碰你,为了控制住自己,我接受了那个女人的诱惑,在她那边宣泄欲念……就像现在,你有身孕我不能碰你,这都是为了不伤害你……” 他着急的解释着,在他看来其实也没什么,赵青锦只是个泄欲的工具而已,而苏谨是他曾想转移情感,才去撩拨的女子。 可他的情感根本没法转移,天歌就像烙在他心上一般,痛而不去。 “为了不伤害我?” 楚天歌苦笑,“明明是你耐不住寂寞,居然还给自己找了这么高尚的理由。我真佩服你能说出口。” 李云临被呛住了声,一时无言。 楚天歌声音略哑。 “我爱的李云临不是这样子的,我们结束吧。” 李云临沉默了良久,突然放开了她,踉跄着坐起身穿靴穿衣,动作急躁。 楚天歌看着他从旁尘封已久的剑鞘中拔出利剑,锋刃在微微烛光下泛着寒芒。 他提剑打开殿门,楚天歌心中惊了惊,不顾赤脚下塌追上去拦着他,大声道:“你疯了吗!你把剑放下!” 李云临的脸上眼中只有凛然杀意,失了理智。 “让开。” “她不仅是你的良娣,她还是赵国公之女,你冷静一点!” 楚天歌按住了他拿剑的手腕,另一只手去握他的剑柄,夺过之后松了口气。 “谁都可以唾弃她厌恶她,唯有你不能,李云临,她不欠你的。” 李云临胸膛起伏得厉害,喘气很粗,目光在她脸上凝滞片刻后,推开她疾步而去。 楚天歌想追上去,意识到自己没穿靴没穿外衣,慌忙回头草草套了衣服鞋子,又发觉自己还没戴假面,只得挪了烛灯对镜手忙脚乱的忙活。 - 赵青锦还未入眠,突然听得外头婢女此起彼伏的喊“殿下。” 很快,一声巨响伴着嗖窜而入的凉风,李云临踹开了门,怒气盛盛的大步而入。 他一把撩起帐幔,掀开被子薅住了她的头发,把她从床上拽出来重重扔到了地上。 “你这个贱人,你找死!” 他冷冽的眼神寒芒如刀,似乎要将她寸寸拆解入腹。 赵青锦的手慌忙摸上矮桌,摸到一把水果刀持在手中,见他因此停住了脚步,笑出了泪来。 “你要干什么?我跟了你这么久,你就这样对我吗?” 李云临讥诮的冷笑了声,握住了她颤抖的手,轻而易举的把匕首夺在自己手中。 他划破了幔帐,割出一条长布,抬手一挥让它穿过了横梁,用修长的指节给它打了个死结。 “我抱你?还是你自己来?” 赵青锦脸色煞白一片,摇着头往后挪,“你不能这么做,我父亲不会罢休的!” “你是悬梁自尽的,无人能追究我。” 李云临伸手掐住了她的喉咙,她不得不顺着站起身,惊恐被迫一步步的往那条帐幔处挪。 她想过他会生气,只是万万没想到他只因为这件事,就要她死……她突然觉得自己很蠢,为什么会喜欢他,为什么? 为了跟他在一起,一直都听他的话,哪怕他在人前身边永远只有楚天歌。 她看着他对楚天歌毫不掩饰的关心和爱意,乖乖的把自己的苦和痛都藏了起来,藏得那么好,连裴雪霁都不曾发现。 只是那么久了,她也受够了。 赵青锦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突然,这个男人停住了动作,掐着她喉咙的手松了几分。 赵青锦睁开眼,看到眼前多了个人,那个红衣女子努力掰扯着他的手指。 他的力气原本不该是个女子能撼动的,却随着这份努力缓缓松了手劲,直到彻底松开。 楚天歌转而去解开了李云临悬在梁上的帐布,这条帐幔飘然落地的时候,她长长呼了口气。 “走吧,我们好好谈谈。” 赵青锦呆立在旁,看着李云临毫无意见的跟她走了。 就这样走了,仿佛方才的一切只是开玩笑一般。 只有脖子上的痛楚和地上的幔帐还有匕首,切切实实的提醒她,刚刚李云临是真的想要杀了她。 李云临看那个女子的眼神,是那样妥协顺从。 就像…… 赵青锦被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一跳,心慌得越发厉害。 第五十章 锦书难托六 在她开口之前,李云临先发制人。 “明日我休了苏氏和赵氏,等我登基之后,就送裴氏出家。” 楚天歌无语,“苏氏苏氏,人家苏氏怀着你的孩子。” “等你生了我们的孩子,那个孩子我也可以不要的。” 李云临的视线落在她肚子上,他暗暗的想着,将来一定要让她生个有他骨血的孩子。 楚天歌目瞪口呆,眼前的人越来越陌生了。 “这是你该说的话吗?孩子也可以不要的吗?” 李云临深深的看着她,“你介意啊,我什么都可以舍弃的。除了你,我什么都能放手。” 楚天歌微微摇头,无语的别过脸去,望向那经不起摧残弱弱摇曳的烛火。 李云临看到她眼中的失望黯然,急急的握住她的肩膀,劝道:“你想想你肚子里这个……我们的孩子,有父有母多好啊。” 楚天歌懵懵得点了点头。 他这话倒是一点儿都没错啊。 李云临头一次庆幸她肚子里还有个小玩意儿,趁热打铁继续道:“就当为了孩子,让这事过去了吧,今后我保证清心寡欲,坚持到你生下孩子为止。” 楚天歌有些想不透,照着自己的性子,应当是特别介意这些事的, 明明对他的为人很失望,心里伤害力并不大。 不应该啊。 她应该痛哭崩溃的呀。 楚天歌使劲纠葛了一番,最终说道:“我们之间很多事都不似从前了。” 她记忆里的李云临,他们在一起时有说不完的话,相处总是轻轻松松的。 可现在面对他总有一种压迫感,说不清这种压迫感从何而来。 “对了,钱川呢,怎么都不见他。” 李云临稍稍失神,说道:“他年纪差不多了,让他出宫成亲了。” 楚天歌扼腕,“你难道不觉得他喜欢杏儿的吗?我原以为他跟杏儿可以是一对,可惜了。杏儿你有消息吗?” 那一日,刚刚被洗掉记忆的她醒过来,满眼就只能看到挨打的李云临,完全没注意到立在一旁民妇打扮的杏儿。 李云临眼中闪烁了下,“我会尽力帮你找她的。” 楚天歌落寞的点了点头,轻轻掰下了他握着肩膀的手。 “罚你睡地上,就这样吧。” 李云临一愣,随即高兴的将她打横抱起,几步轻放在了床榻上,帮她脱掉了靴子盖上了绸被,屈指刮过她的鼻梁,在她额头浅浅落吻。 “娘子早点消气。” 从前某些时刻,他们会像夫妻一样称呼彼此夫君娘子。 他熟练的去柜子里抱出被褥,席地而睡。 侧躺在地上,面向着她,可以清晰的看到她仰睡的侧颜,秀挺的鼻梁。 还能看到她……就挺好。 - 为了力破病入膏肓的传言,皇上办了宫宴,让太医弄了能使人短短两个时辰内精神焕发的丹药。 “陛下,药性过后身子会十分不适,可能更衰于前……” “无碍。” 皇上将丹药吞咽下后,由李云临扶着下了龙椅,“皇后病了这么久怎就没了进展。” 李云临沉眸道:“许是查到了病的源头,如今怕是假病了。” “镇北将军偷调了兵马,探子在北境营中寻到了多封盖着你印章的空信件。” 皇上探究的目光俊巡在他脸上。 李云临淡淡道:“没猜错的话,这些兵马将会用来诬陷儿臣叛变。” 皇上笑道:“你能想到的,朕自然也能想到。只是他们行事很小心,几乎找不到与杨氏关联之处。一旦他们以你的名义起兵,你就成了众矢之的。咱们乾元朝遵循个名正言顺,朕一人的偏袒难能保你。” 李云临沉下了神色,“儿臣知道。” 从诬陷他与宠妃通奸,插箭自伤,满金陵城的捧杀歌谣,都是天歌的手笔。 那么这次还在计划中的兵变,与她又有几分关系? 皇上拍了拍他扶着自己臂弯的手,压低了声音。 “放心,父皇帮你想好了对策。” - 皇后依然装病未出席这场宫宴。 太子妃早早的来了,李云临理所当然的坐在她身侧,几乎没有对视,但看到裴相入席之后,李云临剥了个柑橘送到她嘴边。 裴雪霁接过,落落大方的分辦入嘴,轻语道:“太子不必如此,父亲那边只我一句话而已。” 李云临笑道:“我只想在相爷面前给你颜面罢了。” 裴雪霁用手帕拭了拭嘴角,垂眸道:“听闻太子先前有两三个月是格外宠爱我的,可我一点记忆都没有,似乎一觉醒来就开春了。太子能否告诉我,那些时日我是中邪了么?” 她早晚要问到此处,李云临佯作惊讶道:“你中邪了?还有这种事。” 裴雪霁侧首深深的看着他,眸光幽怨。 “太子不如明说,大婚前夜把我当做了谁。” 李云临虚假的笑意凝在嘴角,缓缓抿紧了薄唇,将浅杯中的浊酒一饮而尽。 “当成了楚天歌,是不是?” 这话问出了口,裴雪霁眼看着他的眸中寒意凝结。 李云临沉着脸色看向她,生硬道:“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劝你不要对我的事刨根问底。” 点点森冷,凉薄无边。 裴雪霁凄楚的笑了笑。 “果然是她。那松月呢,是因长得像她,还是……本就是她?”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他语气冷淡。 裴雪霁将剩下的橘子都塞入嘴里,缓缓道:“乾元朝储君身边,怎能有妖女祸心。” 李云临额边青筋爆起,将酒杯重放在矮几上,酒水微微溅开些许。 “你敢动她,我给你收尸。” 裴雪霁勾了勾嘴角,戏虐道:“太子别这样凶狠的瞪我,我父亲看着呢。” 李云临敛了敛戾气,压低了声音说:“她是我的底线,不要来试探我的脾气。” 裴雪霁给自己倒了酒,一饮而尽。 歌舞觥筹之中,旁人听不到他们的对话。 “苏谨有了孩子,赵青锦那儿你隔三差五的会去,我呢,我这个太子妃除了大婚前夜,被你当成楚天歌圆了房,之后你可有来看我一次,你这样对我,可有想过我能否甘心?” 李云临嗤笑道:“当初你只说要做太子妃,没要求我天天来睡你吧。寂寞难耐找个侍卫排解,别搞出孽种来就成。” 第五十一章 锦书难托七 裴雪霁不可思议的睁大了眼,姣好的面容一阵黑一阵青。 “你,你……” “你又不是个好东西,装什么矜持。” 李云临唇角轻蔑,“我嘴刁,苏氏赵氏的身材你没有。但凡你前后多点料,我也不至于从不来看你。” 裴雪霁铁青着脸色往下看了看自己的胸脯,分明不比赵青锦差,他竟然说这种话羞辱。 她绷不住发涩的眼眶,起身退出了宴殿。 面对裴相恼怒的眼色,李云临不以为然的避开了目光。 他在皇帝老爹心里稳住地位,凭的是什么,就凭他无一亲近的重臣,凭他柔弱可欺的势力。 他根本无心去拢霍这个岳丈,再重的近臣,都不如皇帝力保来得重要。 李云临不经意的瞥向李烬霄的位置。 他今日怎么还不出席? - 今日宫中热闹,这样的场面楚天歌却去不得。 无聊之下,她去了御花园中。 “你们能不能不跟着我了?” 楚天歌有些恼怒的质问紧跟着她的婢女,这些人阴魂不散似的让她好不自在。 “姑娘息怒,是太子殿下命我们务必跟着的。” 她无奈的在御花园林立的假山石中东绕西,绕到视野狭隘的地方,四通八达之处,婢女们来不及跟上,她疾步甩开了她们。 杨柳轻拂的窄道上,她回头观望着是不是终究给甩掉了,冷不丁的撞上了一个胸膛。 “对不住对不住。” 楚天歌下意识的道歉,转过头定睛一看,这不是五皇子李烬霄么? 李烬霄神色复杂又欣喜的看着她。 “你在这里。” 楚天歌理了下思路,她现在是松月,松月曾是五皇子的近侍,他能有这样的神色也不奇怪。 “是啊,五殿下,真巧呀,真巧……” 寒暄这码事她是一点也做不来。 “你叫我什么?” 李烬霄的眼眸顷间黯淡了许多,分明……她后来是唤她烬霄的,如今却回归这样的生疏。 楚天歌懵懵道:“五殿下呀……不对吗?” “也对。”李烬霄黯然一笑,“你还好吗?” 楚天歌被这关切的一问勾起些惆怅。 她还好吗?如今还能怎么个好法,家门尽丧,爱人负心,不过是得过且过罢了。 但她还是点了点头,“我还好,五殿下不必挂念。” 李烬霄的脸色越发的沉闷,说出来的话都渗着苦味。 “你到底还是原谅他了。” 楚天歌有些意外的在他眼中探究了一番。他指的是什么,这么替她操心李云临三妻四妾的事,还是什么? 莫非他喜欢松月? 她避嫌似的远了一步,“他是太子,真能跟我一生一世一双人不成。所以谈不上原谅,我既然跟了他,就会好好跟他。何况我有他的孩子了。” 李烬霄的神色更加落寞了,视线落在她尚扁平的肚子上,最后深深叹了口气。 “……倘若你有一日后悔了,还有我,我始终会等你。” 他的声音有些哑,似乎在极力忍耐什么。 楚天歌的心跟着跳痛了一下。 她捂着胸口暗暗感叹,怪不得五皇子至今连个婚约都没有,原来是个痴心人啊,李云临这事办的不地道,硬生生的拆了一对有情人。 她犹犹豫豫的要不要说出真相,要不要回头劝李云临把松月给人家找回来送过去。 可哪有这么容易?一旦她自己的事东窗事发,会牵连李云临的。 只能苦了五皇子了。 “别等了吧,我们不可能了。” 李烬霄眼眸中的苦味都快兜不住了。 楚天歌再无跟他掰扯的兴致,转身准备走开。 他嘶哑的声音从后传来。 “天歌,你真傻。” 楚天歌呆怔在原地。 他说什么?他喊得是…… 等她反应过来的确是她的名字,再回头,方才的明朗之处已没了人影。 他知道她是谁,那么那些话,是说给她听的,而不是松月? 可她什么时候跟李烬宵这么熟了? 狭道上,她有些魂不守舍的撞上了另一个魂不守舍的女子。 两两相对,裴雪霁板着脸示意婢女走远点。 “楚天歌,别来无恙。” 这注定是个不平凡的夜晚,居然连裴雪霁都知道她是谁。 楚天歌缓了缓躁动的小情绪,“别来无恙。” 从前与这个女人见面就要怼上几句,今天怕也免不了唇枪舌战。 裴雪霁冷哼,“有恙,很不好。” “都扶正了,还想咋样呢。” 楚天歌挑了挑眉梢。 这个姑娘莫名其妙的看上李云临,为此与她见面就针锋相对,如今终于如愿以偿做了李云临的正妃,还有什么不满意呢。 “你居然敢附我的身子,我一想到就浑身不痛快。” 楚天歌嘴角微抽,这都什么跟什么。 “你有病吧,附你身子?图你长得好看,还是图李云临看得上你?” “你,你……” 裴雪霁气得语塞,最后勉强寻到了个理由,“你图我跟太子有了婚约!” 楚天歌伸手去探她的额头。 “烧糊涂了?不烫啊,怎么凭空臆想症了呢。” “你自己做过的事还不承认了?” 裴雪霁差点憋不住这股火气,恨不得扑上去上去挠花这张脸,无奈她现在是太子妃,不能做那么掉价的事。 楚天歌叹腕的摇了摇头。 “究竟是这场婚姻逼疯了你吗,也是个可怜的女人。” “我没疯,你……” “何必呢,裴雪霁。你吊死在这颗树上干什么,他给过了任何承诺还是给过你温柔,你这个女人为什么这么傻?” 楚天歌由衷觉得她没必要,真的没必要,李云临不就长得好看了点,为什么一个个都对他有兴趣。 裴雪霁抿着唇沉着脸色,瞪了她好一会儿,眸色逐渐幽远。 片刻后,她宛若决定了什么,开口道:“他给过我温柔,在我还没有喜欢上他的时候。” 楚天歌一愣,不详的预感袭来,下意识逃避道:“别说了。” 裴雪霁讥诮的提了提嘴角。 “在我祖母病重到过世的那些时日里,他来相府中陪着我哄我开心,甚至抱着我安慰。” 楚天歌脑中一片混乱。 她祖母过世楚天歌是记得的,为此裴雪霁半个月都没来国子监上学。 “所以我一直对他抱有幻想,一直以为他心里除了你以外,是有我的方寸之地的。他原本在人后根本不是对我这样的,你懂吗?” 本能的抗拒这些事,楚天歌脸色有些难看,再次阻止她道:“我懂了,别说了。” 第五十二章 愿无岁月可回首一 李云临在宴席上眼皮老是跳,就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便离了宴出来寻人。 刚好听见了裴雪霁对她说这些。 他大步上前握住了天歌的手腕,解释道:“是父皇让我去哄裴雪霁的,我只是听从父皇的吩咐。” 楚天歌眉头紧蹙,“皇上那么早就动了让你娶裴雪霁的念头,既然如此,为什么要给我们赐婚呢。” 看来灭楚是皇帝早就计划好的事,可怜她楚家几年前就被判了死刑。 李云临有些意外,没想到她的思绪如此跳跃,竟纠结在这种地方,“不管如何,我心里只有你一个妻子。” 裴雪霁怔了怔。 “所以你对我好,都是皇上的安排而已?” 李云临脸色略僵,冷冷斜睨她道:“对。” 裴雪霁宛若疯了一般又哭又笑,带着哭腔的笑声听得楚天歌心里一阵阵发颤。 楚天歌语重心长的说:“他但凡有一点真心疼你,就不会在明面上委屈你。与他和离吧,还能嫁个好人家,毕竟你是丞相千金,身子也是清清白白的。” 裴雪霁好笑道:“我哪还有清白,大婚前就没有了,你问他呀,你问他!” 楚天歌疑惑的看向李云临,不是口口声声毫无兴趣,不想碰么? 李云临不知所措道:“那夜我,我把她当成了你。” 楚天歌无奈的摇了摇头,这瞎话编得越来越不着边际了,比那个喝醉一次有了孩子还离谱。 她失望道:“你们好好过吧,好好过。” “是真的!没有骗你。” 李云临倔强的说。 毕竟这回的确是真的……真的没有一字是在说谎。 楚天歌后退了一步,把李云临推给了裴雪霁。 “你们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我累了,回去休息了。” 她走出了没两步,听到身后一个清脆响亮的耳光,慌忙转过头,看到裴雪霁已摔在了地上,捂着一边脸颊哭得绝望疯溃。 楚天歌无语的上前拉扯住了暴怒的某男子。 “干什么?” “事情都是你自己做出来的,事后你还要这样欺负人家,有你这么无情的人?” 李云临双眸地震,“无情?!” 楚天歌叹息,“够了,真的够了,李云临,你对感情的忠贞我已经见识到,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也不少。没有意思,我觉得特别没有意思。” 李云临慌忙握住她的手臂,“对我来说很重要的,我……对你的心是忠贞的。” “你撒谎!” 裴雪霁站了起来,控诉道:“你忠贞,你和赵青锦苟且那么久,你今早还让人给苏谨送了荔枝!” 李云临脑瓜子嗡嗡作响,有火药在脑中轰炸得他有些站不稳。 “你忠贞,你对外口口声声说楚天歌是妖女,你凭杀了她得民心!你也配说忠贞!” 李云临再一次被踩到雷点,眼花缭乱的抬手一巴掌下去。 一声巨响,一个女子被扇倒在了地上。 楚天歌感觉脸很痛,头昏昏的,眼冒金星,嘴里还渗出了点咸味,她下意识的去摸假面的边缘,生怕给拍歪了。 裴雪霁懵懵的看着闪身过来替她迎了一巴掌的楚天歌,愣愣道:“你没事吧?” 李云临傻了片刻,等他反应过来想蹲下去扶的时候,一拳头从侧面扫来,他脑袋生生吃了一拳险些跌倒,站稳之后,这人已经扶起了天歌。 李烬霄揽住了她,不容置喙道:“我不管你同不同意,今天必须跟我走。” 还没等楚天歌回答,李云临拽住了他的衣襟,“你找死是不是?!” “看谁先死,”李烬霄冷冷道,“她怀着你的孩子,你竟敢打她。” 你的孩子…… 李云临的心间涌起各种错综复杂的滋味,堵得喉头一窒。 转而,他看着天歌道: “你跑到我手下做什么?” 李烬霄听着他这不要脸的话气不打一处来,他放开天歌,握紧了拳头又砸了过去。 两拳相撞,楚天歌似乎听到了骨头碎裂的声音。 “别打了!是我……跑到他手下去的……” - 楚天歌原是想拦住他的臂膀,可他的力气太大了,卯足了劲的,以至于一时刹不住扇得她天旋地转。 场面越发的混乱,还有稀稀两两的宫人在不远处观望。 这到底是在御花园中,挨了打的李云临不得不暂时忍下了这口气,冷冷道:“来我的端木宫还是去你的重华宫,我们关起来门来打一架。” “够了,幼稚不幼稚?” 楚天歌埋汰了句,随即对李烬霄客客气气的说:“五殿下,谢了,但这事是我们的家事,还请不要再……” 李云临急不可耐的拽了下她的胳膊。 “他打我,你谢他?你谢他做什么?” 楚天歌被这般拉扯,很失望的瞪了他一眼,他怎么就变得这样无理取闹了? 她记得李云临虽有点玩世不恭,但不会失态到这种地步。 而李烬霄被一句“我们的家事”刺痛了心,面上佯作无事道:“既是误会,我便不再多事了……还望三哥对这位嫂嫂好点,别再闹了。” “还知道是你嫂嫂,轮得到你多嘴?”李云临讥诮道。 楚天歌扶了扶酸痛的腰,头痛欲裂。 “太子殿下你能不这样咄咄逼人吗?” 李云临不可思议的看着她的眼睛,“你管我叫什么?” 楚天歌无力摇了摇头。 “都散了吧,别叫人看笑话了。” 李云临揽着她走出没几步,她突然停下了步子,回头望向身后那位在月光下立如玉树,目送她的男子。 他澄明的眼神里有一种压抑的痛苦,明明没有开口,楚天歌却仿佛听到他在说,别走。 她的心莫名其妙空得发疼。 李云临扳过她的脸,逼她收回了目光直视自己,“你看他做什么?” 楚天歌看着这双近在咫尺幽深似海的眼睛,他眸中的慌乱和焦虑是这样的清晰。 “为什么要看他?” 李云临哑着嗓子又问了一遍。 楚天歌张了张嘴却是无言,他的手扣上了她后脑勺,铺天盖地的吻压了下来。 楚天歌使劲推开了他,“你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李云临置若未闻的再次扣着她迎向自己,不顾她的反抗,拼命的在她双唇之间侵略索取。 只刚刚天歌回头看李烬霄的那一眼,李云临就疯掉了。 他早就疯掉了。 第五十三章 愿无岁月可回首二 她反抗的肢体明明白白的写着不情愿。 裴雪霁哀凉的笑了笑,对李烬霄说道:“不明白吗?他在向你宣示主权,你早点走掉,她少受点罪。” 李烬霄转身离开,走的每一步像是踩在了自己的心上,疼,很疼。 他也想学李云临那样,强硬把她留在身边,可这是天歌的选择啊,是她的家事…… 他没有资格插手。 被松开的那刻,楚天歌下意识的回头望向他的方向,月光之下已不见身影,唯有一些宫人鬼鬼祟祟的向这里张望。 李云临急躁的扳过她的脸颊,语气稍冷厉不耐。 “你还要看他?嗯?” 楚天歌打掉了他的手,眉头紧锁。 “我只是想问他一些事,你为什么要这样?” “你有什么事要问他?” 这质问的口气,她听着有些不适。 可要问他什么……楚天歌突然一时半会儿也答不出来。 李云临逼近了她的脸,“说啊,你有什么事要问他?” 楚天歌不喜欢这样的逼问压迫,伸手抵开他的胸膛,转身往端木宫的方向回去。 李云临杵了一会儿,阔步上前拽住了她的手腕,大力把她拽回了身前。 “怎么不说?你跟他有什么事!” 楚天歌感受到他握着自己手腕的力量有些发狠,有种骨头被捏碎的痛觉。 怎么了吗? 明明什么也没做啊! 楚天歌困惑得挣扎了下,他锢得越发的紧,她只得安静下来,恼怒的看着他。 “你发什么疯?我跟他能有什么事?和他相好吗?!” 李云临宛若被扼住了喉咙,明明有一肚子苦水却说不出来。 天晓得他每每面对李烬宵都压抑得拧成了麻花,嫉妒心已经不可控制的裂开了。 他真想吼一句,你们不仅相好了还给我弄出了个侄子! 可他不能说,他还得上赶着当爹。 终于他把自己的情绪给拂平了,松了手劲,恹恹道:“是我想多了,我对老五有偏见。” “你越来越不可理喻了。”楚天歌抽回了手,眼底微红。 “我酒多了有点冲,下次不喝了。” 李云临找了个极站不住脚根的理由,死皮赖脸的黏了上去。 他一如前些日子般老老实实的在地上铺了床褥,就寝前亲吻她光洁的额头后,楚天歌朱唇轻启。 “那一日你和五皇子在殿外打起来是为什么?” 李云临避开了目光,钻进了地上被褥中。 “不是说过了吗,他为了松月。” “是吗?”楚天歌侧首看他。 李云临反问道:“不然呢,还能为了什么。” 楚天歌困惑的闭上了嘴。 她自认与李烬霄不熟,可他怎么就……会对自己那样说话,会用那样的眼神看她? 楚天歌捂上了小腹,寻思着,纵使从前李烬霄暗恋她,可如今已是这样的局面,她肚子里也有了孩子,他又何必再喧之于口呢? 李云临紧锁着眉头,他一闭上眼睛,就会看到天歌突然停步,回头与李烬霄两两相望的画面。 他分明从天歌的眼睛里看到了动容。 不记得几岁的时候,他发现五弟的目光总是黏着一个女子。 五弟生来就比其他皇子尊贵,所有的皇子,都要管他的生母叫母后。 可是李云临自己的母亲,却早早的死了。父皇告诉他说,杨氏要动她,保不住。 所以他从小就嫉恨五弟,五弟喜欢这个女孩子,他就偏偏要占为己有。 可是慢慢的,他发现这个女孩子的身影能烫灼人心,那双清皎如兰的眼眸更是能锁魂夺命。 她可以高傲如月,焰烈似火,也可以温柔胜雪。 他因此明白了什么叫情窦初开。 她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子,无数个日夜里他多么庆幸,她也喜欢他,他们是相爱的。 - 那一日,皇上把他叫到御书房。 “云临,城中近来的大事你可知道,你没过门的妻子闯了大祸。” 李云临跪道:“儿臣愿前去劝解天歌。” 皇上摇头,“对这样的妖物何必要劝?” “父皇,天歌未必是妖,她只是个年纪尚浅的姑娘,儿臣会……” “惹了祸事便是妖,杀了她。” 皇上云淡风轻的话落在他耳中,李云临心惊肉跳道:“父皇,她……她是妖物,儿臣杀不了她。” 一个楠木盒子被送到他眼前,皇上交托道:“你让她吃下这个,这是压制妖力的圣物。事后所有的功劳都是你的。百姓会记得你历经千辛万苦求得灭妖圣物,以身为诱接近妖女,奋勇杀之。” 李云临一惊,脸色煞白的抬头仰望他的父皇。 皇上淡淡道:“太子之位,朕属意于你。但若办不好这个事,烬霄将是皇太子,皇后将是皇太后。你好好想想你母妃是怎么死的。” 李云临恨恨得咬住了唇。 他当然不会忘,皇后保不住皇嗣小产三次,却推责于他母妃,于是他母妃在杨氏一党的上书力谏之下,被秘密处死了。 可是……亲手杀死天歌,他如何能做到? “这个妖孽与你私交甚好。云临,你若不亲自动手,早晚会牵连到你。朕可不想百姓们妄议朕有这样一个儿子。” “你若办不到,朕只好弃了这个儿子。” “儿臣……必不会辜负父皇所期。” 李云临重重的磕了头,拿着盒子走出了阴暗的大殿。 他恨自己的无力,厌恶自己的卑劣。 他空有皇子之尊,其实什么都没有,这世上第一个让他感觉被爱的人,是天歌。 后来……后来他想过,如果当初选择远走高飞,是不是父皇也拿他们没有办法。 事到如今,回不了头。 - 太子妃素装登门的时候,楚天歌几乎怀疑她是来找打架的。 不戴那些碍事的珠翠,一定是为了好方便动手。 然而,她一开口便是…… “谢谢。” 楚天歌懵了一下,这个女人居然也会说谢? 裴雪霁别扭道:“虽然我并不需要你帮我挡那个耳光,但该道的谢还是得说。” 楚天歌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所以很不情愿。” 裴雪霁自嘲得笑了笑。 “能甘愿吗?嫉恨你那么久,讨厌你已经成习惯了。” 楚天歌亲自提壶泡茶。 “真的没必要。他坐享齐人之福,而我们争风吃醋?” 裴雪霁接过温茶犹豫了下,楚天歌说道:“放心,没毒。” 第五十四章 愿无岁月可回首三 裴雪霁眸光低垂,轻抿了一口。 “是啊,没必要。” 此言出,楚天歌意外道:“想开了?” 裴雪霁将茶盏轻放在一旁,平视着她,眼中淡淡的哀凉。 “不然呢,继续死守着那点根本不可能实现的期待,然后跟你拼个你死我活?” 楚天歌笑道:“那也挺有趣的。” “有趣什么,挺没劲的。我那几夜恨不得撞墙自尽了。可是仔细想想,你们有谁不可怜呢。” 裴雪霁叹道:“赵青锦比我还惨,她喝那玩意儿伤了身子,太子没把她当人看。至于你……你是他唯一肯承认的女人,可谁不知道你是他踩着登高的梯子。” 楚天歌明白她说的是太子欺骗天下人杀了自己的事,可终究不是真的,自己还好好活着。 裴雪霁又道:“那时候我也在,我看到你那眼神是恨极了他的。我以为你不管是死是活,都不会原谅他的。” 楚天歌愣了愣,“什么?” 什么时候恨极他了? 裴雪霁看着她的目光透着同情。 “当时众目睽睽之下他这样对你,我心里也有些惊愕,数年的情谊他怎会这么做呢?任谁都不该是他……如今他倒是,好似那些事从没发生过一般。” “你在说什么?” 楚天歌听着脑中一片混乱。 只记得亲人的头颅滚了一地,她在乱葬岗的大火中身躯一点点复原。 后来,后来就是一片空白,直到她在李云临的寝殿中醒来。 裴雪霁蹙眉道:“你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楚天歌迷茫的摇了摇头,“什么众目睽睽之下,他从未在人前与我争吵过啊。” 包括昨日那个耳光也是她自己凑上去的。 裴雪霁目光凝滞了下,探究的在她眼神中俊巡,确认是懵茫一片,她张了张嘴却不知还要不要说下去了。 难道是因为那段经历太痛苦,所以她自行忘记了? 裴雪霁试探着问道:“你当时从乱葬岗走出来,后来是怎么进到宫里来的?” “大概是晕过去,被他找到了吧,他就把我带来这里,我晕了蛮久的。” 楚天歌认真的感叹,“我怎么会晕了几个月呢,可能斩首真的很伤身吧,幸好我能自己把脑袋长好。” 裴雪霁目瞪口呆,看不出她撒谎的痕迹。 “毕竟你是妖。” 楚天歌皱了下眉头,“你说我是妖,我也有些不高兴的。我可以是仙灵,也有可能是神的嘛。” 裴雪霁犹犹豫豫的说:“我父亲养了个术士,术士手下有几只妖,但断首则死,也有可能是修为没到位的缘故。” “你父亲养妖?朝廷命官怎能养妖。” 楚天歌怔了怔,“你干嘛把这种事告诉我,你就这么信得过我?” 裴雪霁道:“与其说信得过你,不如说信得过立场。我父亲和你一样,如今瞧不上太子的为人,但总归是向着他的。” 楚天歌眸色深深,浅笑道:“你知道我瞧不上太子为人了?” 裴雪霁亦是莞尔一笑。 “你若还瞧得上他,我便瞧不起你了。楚天歌,你向来是清高的。” 楚天歌低垂了目光,微微失神。 近来她都不愿意去想这个事。 但有人问了她,她也没必要再去回避。 “说真的,很失望,也就仅限于失望吧。他是混蛋,可他确确实实心里有我。” 毕竟心里也没有特别难受。 裴雪霁眼色复杂的看了她一会儿,无语道:“所以你附我身,只是为了跟他在一起?你看中我这个太子妃的身份?” 楚天歌一口茶刚入嘴,喷了出来。 “还能不能好好聊下去了?” 动不动就说附她身了,臆想症为何会这么厉害。 - 李烬宵阔步踏进凤仪宫。 “殿下,娘娘在小憩,您……” “滚开。” 他踹开拦路的宫人,势不可挡的来到皇后面前。 皇后躺在斜椅上,慵懒的半睁着眼睛。 “都下去。” 轻摇蒲扇的多位婢女应声退下。 李烬霄迫不及待的责问,“钦天监今日上禀说宫中有妖,建议父皇下令挨个以符水试验宫中女子,是不是你的主意?” 皇后微拧眉头,不悦道:“你为了一个女子,这样跟母后说话?” “母后!” 李烬霄不受控制的急声道:“你马上让钦天监去回禀父皇,说他观星象有误。” 皇后摇了摇头。 “她都怀上李云临的孩子了,还顾念着什么?宫门已闭,眼下他要么杀了楚天歌,要么,等着被搜出之后收印废位。” 李烬宵胸膛起伏得厉害,呼吸越发急促。 “他怎么可能坐以待毙,他会杀了天歌。母后,天歌若是死了,别怪儿臣不孝!” 皇后厉声道:“你要弑母不成!” 李烬宵眼中凄凉坚定。 “儿臣不敢弑母,但能让母后丧子。” 皇后被这话惊得坐起来绷直了身子。 “李烬宵!你敢!” - “父皇,钦天监此举可能是冲着儿臣来的。” 李云临跪得端端正正严严实实。 皇上眯起了眼,“搜个女妖,怎么就针对你了?” 李云临道:“儿臣养了个女妖。” 朝野内外偷养邪物已不算罕事,皇上摆了摆手。 “那就赶紧杀了,没了活妖的气息,人家拿你没辙。” 李云临脸色僵了半晌,吐字艰难,“她怀了儿臣的孩子,儿臣不能杀她。” 皇上意外的瞪直了眼,在他眼中探究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了什么,沉声问道:“这女妖是谁。” 李云临低下了头,迟迟不言。 皇上转身沉默了片刻,随即一掌拍在龙椅上,厉声道:“你没杀楚天歌,是不是?!” 日夜难眠的瞒了这么久,终于在此刻昭然若揭,一身绷紧的弦得以释放,李云临反而体会到久违的轻松。 “是,父皇。” 皇上的脸色越发阴郁,满腹怒气溢怀,一脚踹在他胸膛上,“逆子!逆子!” “马上去杀了她!” 强撑的病体经不起剧烈的情绪波动,这一脚踹出后,皇上一阵猛烈的咳嗽,迟迟缓不过劲来。 李云临爬起来跪好,淡淡道:“父皇要么废了儿臣,要么成全儿臣。” 皇上气得手指发颤,“你,你敢威胁朕。” 圣体撑不过数月,而他袒护李云临时至今日,甚至将皇城内外多股特殊势力交于他,都是为这天下不至于沦为杨氏和李烬霄的天下。 太子不能废。 第五十五章 愿无岁月可回首四 还未搜宫,消息就已传遍了每个宫中。 楚天歌有一点慌乱,她知道自己非正常人体质,但这种符水对她有没有反应,她不敢去猜。 为此裴雪霁特地来了一趟,真心实意的建议,“找地方藏起来吧。” “怎么藏,我这么大个人,宫里无人不知有我这么个人,我能藏哪儿去?”楚天歌摇了摇头。 裴雪霁吸了口凉气。 “太子会在搜宫之前杀了你。” 楚天歌微微错愕,他会杀了自己吗? 为不受牵连? 突然,裴雪霁后退了一步,惊恐的轻掩了嘴。 楚天歌顺着她的目光侧首,看到李云临在宫人的搀扶下进来,眼神冷冽如刀般向裴雪霁投了过来。 方才的话想必他是听到了。 楚天歌轻推了裴雪霁,小声道:“快走。” 自己则上前从侍卫手中扶过了李云临。 他面无活色,浑身衣衫破了多处,一道道血肉模糊的鞭伤触目惊心。 “怎么了,你为什么会受刑罚?” 楚天歌猜不到别的,只知道普天之下还有谁敢对太子动鞭刑的,唯有皇帝一人。 李云临被扶着坐到了柔软的床榻上,他看到天歌小心温柔的替他除去衣物,哑声道:“你别听她胡说,我不会杀你。” “我知道。” 宫人很快拿来了药粉,她温暖的指肚触及他的手臂上新伤下横陈的旧疤痕。 这些是什么时候的,从前并没有。 李云临贪恋的看着她关怀自己的模样,伸手抚上了她的脸颊。 “我向父皇坦白了,他知道了你在我身边,所以答应将搜宫一事压下来……天歌,不怕,我会护着你。” 楚天歌一怔,心里塌陷了一处,源源不断的酸涩往上涌,堵得嗓子眼发哑。 “所以……你是因为这个受了刑?” 李云临微凉的手摩挲着她渐渐湿润的脸颊,软着声道:“亲我一下,亲一下就不疼了。” 在这个时候还要撒娇,楚天歌苦笑了下,缓缓靠近他虚弱的容颜。 他耐心的看着她一点点的靠近自己,只是这么一点点距离,却那么难熬,心几乎要跃出了嗓子,屏住了呼吸。 恨不得伸手扣上她的后脑勺助她一臂之力。 但……她若能主动的亲吻自己,意义和感觉都是大不相同的。 唇边半指之处,她突然停滞在此,缩了回去。 李云临只觉胸膛那颗可笑的玩意儿停止了跳动,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的揪住。 “天歌,天歌……” 李云临握住了她拿药瓶的手腕,眼神滚烫的看着她,她刻意的回避目光,却是委婉无声的告诉他做不到。 “趴下吧,给你的背上药。” 他浑身的力气似乎都被抽离了,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他凑过去在她唇上重重的啄了一下,笑着说:“嗯,果然不疼了。” 然后他听话的趴了下来,由辛辣的药一寸寸的在背上游走,心脏被自己的谎言捶得七零八碎。 怎么能不疼呢,疼得他快支撑不住了。 两人间安静得有些哀凉。 直到每一道伤痕都上好了药,楚天歌给他盖上被子,坐在床岸边,轻声说道:“我需要一点时间考虑我们之间的事,云临,你别……太放在心上。” 李云临微不可闻的“嗯”了一声。 - 冯太医给太子看过伤口之后,出来碰到了楚天歌,神神秘秘的要借一步说话。 “姑娘,我家人如何了?” 楚天歌愣了愣,听不明白,“你家人怎么了?” 冯太医老眉一拧。 “姑娘,您这就是明知故问了,您上回不是说,您哥哥是负责照料我家人的吗?” 楚天歌立刻想到,难道说的是松月的哥哥?她现在替其身,这些话还真答不上来。 “改日我问问哥哥。太子的伤如何了?” 提及那些伤口,冯太医叹息得摇头。 “姑娘应该也看到了,有些伤口深可见骨。且鞭上有腐蚀血肉的奇毒,结疤会延慢,夜间伤处会痒痛难耐。” 楚天歌听得心惊肉跳,后怕不已。 这是什么样残忍的亲爹,鞭打不够还要下这样的毒! 她一直以来知道他的孤独,知道他父皇子女众多,亲情寡淡,可原来他的处境,比自己想得要糟糕很多。 - 她进屋,李云临赤着上半身站在案牍边,翻看着她闲时的字画。 他皮肤白得过分,更衬得伤痕狰狞。 “冯太医家人的事,你知道吗?” 李云临手上一顿,现在的她不应该接触到那些事,“你听说了什么?” 楚天歌道:“冯太医说,他家人由松月的哥哥照料着,可我对此事一无所知,下回他问起来我该怎么回答。” 冯太医的家人由松月的哥哥照料着? 李云临听得莫名其妙,冯太医的家人,明明被他看押得好好的,跟松月怎么就扯上了关系。 他在一片混乱的思维中,突然找到了出路,可气又可笑的看向天歌。 这个女子竟然曾经扯过这样的谎,如今还冷不丁的把自己出卖了。 只是他很好奇,当时天歌到底利用冯太医做了什么? “你就告诉冯太医,我把照看他家人的人手换了,今后不必找你了。” 楚天歌若有所思,“说是照看,其实是关押做了人质吧?你利用冯太医做了什么?” “冯太医看起来老实,他胆子大着呢。” 李云临把她揽入怀中,“其他你就别问了,知道的越少越安全。” “有伤呢,别这样。”楚天歌小心的去掰他的双臂。 李云临却越锢越紧。 上回冯太医与天歌相见是诊断有孕的时候。 天歌应该是利用冯太医的家人威胁他,让他帮忙给李烬霄传了信…… 所以次日,老五带着杏儿来了。 而老五之所以能找到杏儿…… 那日天歌在争吵之下晕了过去,他一时心急,没有再让车夫兜弯路,径直回了宫中。 她没有晕,是装的…… 只是为了记住路线而已。 如果在那一天没有让天歌失忆,她会果断的跟李烬霄走的…… 想到此处,他内心的恐慌放大,双臂不受控制的用力,恨不得把她融进血肉里。 初夏穿得单薄,楚天歌感觉到他的伤口有些裂开,湿稠的血丝渗透了她的衣衫。 “听话,先松开。” 这样软绵绵哄人的语气李云临很受用,放开之后低头看着自己的伤口,暗暗有些庆幸他父皇下手是真的重,他才能卖这个惨,享受她的这一些关怀。 第五十六章 愿无岁月可回首五 很快,冯太医受召去而复返,哈腰低头等候吩咐。 李云临立在宽阔的殿中,雪白的襟衣松松垮垮的披在肩上,淡淡道:“说吧,她当时让你带了什么话给五皇子。” 冯太医一怔,膝盖软在了地上。 “殿下明鉴,并没有带什么话!只是一根珠钗。微臣想着这也没什么,就帮松月姑娘转送了。” 李云临眯起眼打量了这个诚惶诚恐的老头,直觉有八分的不可信。 一根珠钗?一根珠钗能让李烬宵找到杏儿? 冯太医被这冷厉的目光审视了半晌后,再次说道:“太子殿下,微臣所言句句属实啊!” 眼下若办了这老头,势必会让父皇疑心。 李云临如是想着,清淡道:“你儿媳生了个女儿。” 冯太医一直都不敢问及家中之事,听了此言心下喜愁交织。 “有劳殿下了。” 李云临摆了摆手,“退下吧。” - 皇上命人逮了妖物来,准备应付钦天监所言。 可竟然钦天监又入殿求见,说是夜观天象有误,是吉星落宫,而非女妖。 皇上懵了懵,怒道:“你可知封锁宫门大肆搜寻白白耗费多少人力,你身在其职,竟然出这样的差错,岂非有负天命!罚俸三月!” 训斥几句也就罢了。 可事毕皇上越想越不对劲。 这本冲着太子去的事儿,怎会突然收了回去? - 李云临原本喜滋滋的想着,这样伤痕累累的肯定能让他睡床了。 结果暮色渐深,她卷了席子铺在了地上。 “地上蚊虫多,不如你……”李云临底气不足的说。 “我夜夜都熏艾草的,你闻不出来?”楚天歌奇怪道:“难道你在地上被蚊虫叮咬过?不应该啊。” 李云临哑巴了,垂头丧气孤零零的躺在宽大的床上。 楚天歌抬手欲帮他放下帐幔,李云临握住了她的手腕。 “不用。” 虽然只是一层透明帐幔,可多了这一层,总感觉离天歌远了些。 楚天歌不解的看了他一眼,没有多问便抽回了手。 她想起来太医说他夜晚伤口会痒痛难耐,轻声说了句,“不舒服的时候你告诉我。” 李云临弯了弯眉眼,“你不能替我难受,告诉你做什么呢。” 是啊,能做什么呢? 楚天歌无奈的去地上躺好,盖起了薄被。 这个让她失望透顶的男子,冷不丁的为她挨了一顿毒打,她内心都快乱成麻花了。 若是换在以前,她一定会整夜的紧紧握着他的手,哄着他说,我在。 可是现在每每与他靠得太近,每每因他的诚恳有所悸动,眼里就会浮现那日赵青锦让她听到的场景。 虽当时只听到了声音,之后回想却有生动难堪的画面,还有他曾说过无数遍的承诺在耳边回响,今生今世只你一人。 一切交织在一起,是叫人如此难以下咽。 寝殿里恢复了寂静,楚天歌闭着眼睛,却久久不能入眠,轻手捂着肚子感叹。 怎么就有孩子了呢。 直到她感觉床上的那个人,翻身艰难频繁,呼吸越发沉重急促,似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她掀了被子几步走过去,他身子向里蜷缩着,楚天歌坐在他床边抚上了他不着寸缕的肩头。 “你……还好吗。” 她总觉得自己嘴笨,如果和李云临易地而处,他一定知道该怎么哄自己。 李云临翻过身来,脸色苍白,人却满足的提了提嘴角。 “你来管我了,我就好了。” 楚天歌叹了口气,心里越发的难受,“你告诉我,我能帮你做什么?” “抱。” 这简单的一个字,是撒娇,是恳求。 可是却久久没回应。 李云临下巴微颤,声音低哑。 “你还要拒绝我吗?” 楚天歌杵了一会儿,看到他神色越发痛苦之后,轻轻的握住了他的手,感受到他的手都在因强忍着痛苦而发抖。 李云临紧紧回握住她,她的柔软温暖是最好的药,让他的痛苦耐受了许多。 尽管心里始终好像空了一块,如何也填不实。 “天歌,我们好回去吧。”他说。 楚天歌轻垂眼眸,“你父皇不会放过我的,他灭了我全家,我的存在会让他膈应。” 李云临宽慰她说:“放心,他活不长了。” 楚天歌整个人僵了僵。 在她的立场上,的确恨不得亲手杀了这个过河拆桥的皇帝。 但李云临是他的儿子,哪怕被毒打了这一顿,也不至于这样的把亲爹活不长的事说出来安慰人。 李云临意识到了什么,眼眸颤了颤,说出了他难以启齿的缘由。 “父皇曾因厌恶杨氏,而使皇后小产三次,这个罪责最终无凭无据的落到了我母妃身上。” 楚天歌听得心惊肉跳,抬眸对上他那双幽怨的双眸。 李云临声音有点凄凉。 “父皇从小便告诉我,我母妃是杨氏一党害死的。可我认为,他但凡有心护着我母妃,她也不至于死得那么冤。” 楚天歌不知该怎么宽慰他。 亲爹纵容别人害死了亲娘,他还必须对这个亲爹顺从孝敬,他究竟是在怎样的痛苦中长大的…… 李云临伸手捋了捋她的发顶,纯色苍白挂着浅笑,“不要同情我,我不是还有你吗。” 从前的人生无比糟糕。 可是和她在一起,他才知道做人是可以这样快乐幸福的。 原来这世上有人能给他爱。 所以他根本离不开这个女子,这是他无边荒漠中的一点绿洲。 “天歌,你爱我吗?” 低哑的声音落在耳边。 楚天歌稍稍犹豫,“爱过。” 李云临的心刺痛了下,浑身的伤处都难受起来。是爱过,却不是现在…… 他呼吸渐粗,“你还不肯相信我的真心吗,我愿意为你……” “你别激动,伤口会裂的。” 楚天歌感觉不自在,伸手按住了他倔起的肩膀。 李云临沉沉“嗯”了一声,气息缓缓的平静。 “没关系,我们慢慢的会回去的。” 他每一回都是这样哄好自己的。 楚天歌坦白道:“你将来还要做皇帝,不可能没有三宫六院。可我心里有抵触,需要时间去消解。” 李云临把她的手抓到了胸口处。 “我不要三宫六院,我只要你一人,你是我心里唯一的妻,我发誓……” 一根纤长的手指竖在了他唇前,堵住了他接下来的话。 她轻轻摇了摇头。 承诺,誓言,都是最无用的东西。 第五十七章 风暖鸟声碎一 李云临的伤口好得出奇慢。 楚天歌被他这伤折腾的日夜颠倒,白日里昏昏欲睡,晚上耐着性子撑着眼皮安抚他。 久而久之,不出半月楚天歌怀着身子却消瘦了一圈。 她实在受不住了,拉着冯太医询问。 “那毒就无药可解的吗?” 冯太医眼神躲躲闪闪,“是的,只能悉心照料。” “缓解疼痛的方子总该有吧?” 冯太医摇头,无可奈何,“纵是有,也得太子殿下愿意服用。” 他怎么就不愿意服用了? 楚天歌疑惑道:“什么意思?” “姑娘别问了,我也说不出什么来。” 冯太医一脸为难的样子,楚天歌只好摆了摆手让他走人。 都半个月了,哪怕不上药,哪些伤口也该结痂了吧。 怎就惨如最初呢? - 夜深人静之时。 痛苦肆卷全身皮肉之时,李云临一如即往的撒起娇来。 “天歌……” 每当这个时候,她就会过来跪坐在床边地上,握住他伸出的手,耐心的陪他谈天说地,聊着过去种种有趣的事,以此来分散他对痛苦的注意力。 可今天,她没有伸手,语气有些生硬,“云临,你是不是不肯用药?” 李云临心惊肉跳,“怎么这么说。” “堂堂太医院,什么样的珍稀药材没有,却迟迟医不好你这皮肉伤?”楚天歌探究的看着他。 “父皇用的是奇毒,不好解……” “我听说过皇上爱用鞭刑,却没听说过皇上哪一次在鞭上下了毒,皇上真就那么恨你这个儿子,还要雪上加霜吗?” 楚天歌说出这番话前考虑了许多,生怕冤枉了他,终究还是决定把话挑明了说。 李云临的眼眸不受控制的紧缩。 那一日,他一身鞭伤回来,只是想仗着皮肉之苦要她亲自己一下,她却没有同意。 然后太医来时,他便突发奇想的跟太医要了能令人夜间痛苦的毒。 “你不信我吗?天歌……” 面对他无辜的双眼,楚天歌长长的叹了口气。 “你用的那个根本不是伤药,而是不利于伤口复合的珠粉。你知道吗?” 李云临愣了愣,“不,不知道。” 很快他意识到自己的反应不正常,又义正严辞的说道:“这个太医竟然要害我!胆子太大了!” 楚天歌叹为观止的瞧着他拙劣的演技,在他手背上狠狠拧了一把。 “太医要害你怎么不直接毒死你?费力做这样容易被发现,掉了脑袋还影响不到你大碍的事?人家一把年纪了,能这么蠢吗?” 李云临自知已经穿帮,再也演不下去了,坐起来垂头丧气的坦白,“我不这么做,你连多看我一眼都吝啬。” 他死皮赖脸的去握住她的手。 “天歌,你别生气……” 楚天歌深深叹了口气,深深的无语。 “你太幼稚了,身子是你自己的,不善待也就罢了,我有身孕,却夜夜这样陪着你,我也会累的呀。” 李云临眼巴巴的看着她,态度诚恳,“是我错了,你去睡吧……今夜我自己熬过去。” 楚天歌心累道:“躺下吧,我陪你。今后再不许给自己下毒,否则我不会再理你了。” “好,我听话。” 李云临心满意足的躺了下来,握着她的手,指肚贪恋的摩挲着她的手心。 - 楚天歌做梦也没想到的是,有一天赵青锦会给她跪了下来。 她慌了慌,立刻把人扶起来。 “你父亲的事我也听说了,可这么大的事,来找我有什么用呢?” “你让太子殿下帮忙在皇上面前求求情吧,你开口他会听的,我父亲不会这样渎职的!” 赵国公一个月前奉旨重修国寺,却将塑凤凰金身的金子挪为他用,前些天有人不小心磕破了凤凰神像,露出了金粉内的砖石之身。 自然而然的,赵国公被革职查办。 乾元朝奉凤凰为主神,这亵渎神灵之罪,引起了朝野内外的愤慨。 革职算是轻处,重则需斩首以告慰神灵。 这么大的事,谁敢出头求个情?再者皇上究竟想如何处置,还未可知。 楚天歌无奈的摇头,“你这是要为难太子啊,皇上没开口让他回朝堂,就是怒气未消。他若非要参和这个事,没准皇上会将怒气泄在赵国公身上,界时活罪变死罪,你又该如何。” 赵青锦愣了愣,六神无主。 “那我能怎么办,坐等我爹爹出事吗?” 楚天歌突然想起了自己的爹爹,心里一阵难受。 哀默之后,她说道:“那凤凰金身被奉在九重高台之上,怎会轻易被磕破了。” “什么意思?”赵青锦一怔。 楚天歌同情的看着她,此事值得唏嘘,赵国公私盐卖得不错,有的是钱,何必要冒险对神像对手脚。 “你想想,有谁能在赵国公眼皮子底下偷天换日?你若不死心,不如……” 她附到赵青锦耳边,小声说了自己的看法。 赵青锦听完她说的话,十分欣喜,“好,我去试一试。若有用,这个恩情我记下了。” 李云临在后看了许久,等到赵青锦离去,他才走过去从后拥住了她。 “你给她出了什么主意?” 楚天歌有些不自在的从他怀中挣了出来。 “此事自然该去找九公主,她是神女,只有她上朝堂说话,才能洗去亵渎神灵之罪。” 李云临浅笑着说:“父皇不会给老九上朝堂的机会。” 楚天歌看着他幸灾乐祸的神情,有些不理解,“赵国公也是你的岳丈,应当与你是一条心的,你怎么看着像是希望他出事?” 李云临眼眸深了深,意味深长道:“他跟我可不是一条心。” 那一日朝堂之上,赵国公简简单单的一句“臣附议”,看似追捧,实则是生怕礼部尚书那把火烧的不够旺。 这赵国公,岂止不跟他一条心,根本就是在与他作对。 - 赵青锦和皇后几乎同时到了九公主的芳菲殿外。 即使皇后从不服气,到了九公主这儿,还得老老实实的在外室等人家睡醒了。 当初太祖能一统乾元大陆,多靠神灵火凤凰的庇护,两百年来,乾元子民皆视其为不可亵渎的主神。 这九公主偏偏出生之日天降祥瑞,漫天红云裂空,火凤盘旋而下,因而被视为神女。 可那一日金陵城中出生多少娃娃,怎么她就是神女了呢? 皇后悠悠喝着茶,见赵青锦坐立不安,把着急两个字写在了脸上,劝道:“坐下歇歇,等她拒绝了你再急不迟。” 赵青锦原本使劲绷着情绪,被这一劝,泪腺反而刹不住了,大声哭求。 “皇后娘娘,我父亲一向对您敬爱有加,您救救他吧!” 她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皇后慢慢放下茶,眼眸深深。 “我这不是来了吗?可老九这姑娘性子怪得很,能不能劝动她还难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