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捕:我有一本山海经》 第一章 山海绘卷 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 梁晋走在路上,看着古香古色的街景,斑斓璀璨的灯笼,听着旁边穿着古代衣服的老婆子喋喋不休,有些发懵。 “你就放一百个心!金榜上那么多名字,姚学士为什么哪个都不选,偏偏挑了你一个小小新晋捕快?全靠老婆子的一张嘴!你可以去打听打听,有老婆子我出马,什么媒说不成?” 说媒? 梁晋看了看那老婆子,见她慈眉善目,长得一副讨喜样,唇角上面一颗黑痣,也不知道是天生的,还是特地装饰的标志。 还真是一副媒婆像。 那媒婆还在继续说话:“信我准没错!莫说活的说给死的、死的说给活的,就算耗子说给猫、男的说给男的,老婆子我都不在话下!待会儿不要乱说话,看我眼色行事。我保你大好姻缘!” 记忆仿佛被媒婆这些话勾引得蓬勃欲出,一霎那间泄洪似的冲进他的脑海里。 一瞬间他明白过来,他穿越了! 他穿越到了异时空里一个刚刚加入侦缉司的新晋捕快身上,这个人和他同名同姓,也叫梁晋。 但是好端端的,自己怎么会穿越呢? 梁晋精神恍惚,想不明白。 他本是一个忙得没白没黑小刑警,刚刚加完班后在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饭店撸了个串,趁着天色还没放白回去小睡。 谁知道这一睡,就睡到了这里! 梁晋脑中混沌一片。 眼前的夜景让他想起了那首“东风夜放花千树”。远处不知道什么地方飘来的悠扬琴声和近处鼎沸的人声,在这“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中,让人流连。 这个世界里的这一夜,正是元夕盛夜。 真美啊! 面对如此古香古色的景致,梁晋忍不住心中感叹。 “梁家小子?梁家小子?” 媒婆的声音把梁晋从自己的思绪里拉了回来。他这才整理了此身份记忆,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原本的梁晋,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被朝中姚学士看中,要招他为婿,还特地叫了媒人去找梁晋的老妈说项。 那个便宜老妈孙氏,人唤二娘,在梁晋的记忆里,是个瓜子脸的泼辣女人,如今半老徐娘,时常爱笑,跟那凤姐似的,时常人未到声先到。 孙氏寡身一人,靠着能说会道的本事,和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一点功夫,在京中南郊开着一家小酒馆,把梁晋拉扯大,却始终无事。 孙氏平生所在意的只有两样东西,一个是小酒馆,一个就是梁晋。 培养梁晋成材,可以说是孙氏的人生一大目标。 如今梁晋成功入职侦缉司,一个目标业已完成。孙氏的下一步目标,就是儿子的终身大事了。 不用姚学士的媒婆来,孙氏早就在计划着找人给儿子说亲。如今有人主动上门,家室条件都还不错,孙氏心里早乐开了花,忙不迭的答应。 那媒婆来说媒时,把姚学士家的小姐吹得天花乱坠,原来的菜鸟捕快立马就激动得不要不要的,答应了跟媒婆来元宵节,要跟姚小姐偶遇赏花灯。 这才有了今晚这一幕。 可惜那梁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过激动,一不小心被自己给魂穿了。偶遇姚小姐,他是没戏了。 “梁家小子,你听仔细了。这姚小姐不仅家学渊源,而且入了稷山书院学习法术,可是被修行中人称为仙子的,足见其花容月貌。” 敬业的媒婆还在喋喋不休地推销姚府千金。 梁晋的思维不自觉又发散开来。 仙子? 仙子会是什么样呢? 是慈航静斋的师妃暄那样一本正经,为人敬仰,还是像阴葵派的绾绾那样,妖娆精怪,魅惑众生? 会飞吗? 会拉屎吗? “修行之人见多识广,不拘于凡俗礼节,因此你才有机会在此与她赏灯相会。你可要把握好了机会,攀上姚学士,迎娶姚仙子,我保你从此平步青、直入巅峰。” 媒婆还在继续说,“千万把握住机会,小子。你别看这元宵夜风光极致,这也就是中州,你到其他地方,哪里不是修行者说了算。在中州攀上姚学士,在神朝攀上姚仙子,你撞大运了你!” 华灯初上,与月光交相辉映,共同映照着人间的繁华。宽敞的大道两边有数不清的商贩,贩卖玩具、小食,表演戏法、杂耍。 人们慢悠悠地在街道的两边游玩,猜那屋檐连线挂垂下来的灯谜。道路中间的宝马雕车,也都不由自主地慢下来,和两边的悠闲热闹融为一体。 媒婆说着说着,伸手朝前指去,引着梁晋的眼睛看向了青龙河京华桥上。 “往前面看,京华桥上,戴着狐妖面具那个,就是姚小姐。快去快去,与姚小姐相会,切记不要唯唯诺诺,也别孟浪不堪。我在暗中提点你。” 梁晋感觉后背被人推了一下,踉跄上前,惹得拥挤的人群一阵推搡,引来了京华桥上的目光。 白底的狐妖花纹面具遮住了一张小巧的脸,眼洞中眸子清澈,反射着灯火和月光,如同点燃了星火,勾得人心中一跳。 怎么回事?! 梁晋瞪大了眼睛。 他的眼前仿佛出现了幻觉,只看到那戴着狐妖面具的姚小姐身后,一个龙身人首的怪物,正瞪着铜铃一眼的眼睛,怒视着他。 那怪物浑身上下缠绕着电弧,像是暴走的超级赛亚人。 “那是什么东西?” 梁晋不自觉问道。 “什么什么东西?你个臭小子,那是姚小姐啊!快别说胡话,去去去!” 媒婆急切地推了一把,把梁晋推上了京华桥去。 看来媒婆是看不到那怪物的,能看到怪物的,只有自己。 这是什么玩意儿?守护灵? 梁晋一边在心里猜测,一边登上了京华桥。 相比起其他地方,京华桥上更是挤满了人群。但狐妖面具的姚小姐站在桥上,却与热闹的气氛格格不入。 她穿了一身素白的衣服,干净清冷的气质让她看起来不像是个狐妖,反倒像是个狐仙。周围的人受那冰冷淡然的气场影响,都会不自觉离她远些。 眼前这位“仙子”,看来并不好对付。 梁晋一路通畅地往桥上走时,姚仙子就一直站在京华桥的最高点上,两只眼睛冷冰冰地看着他。 那眼神不带一丝人间的烟火气,像是天上的神仙高高在上地俯视地上的凡人。 她身后怪物释放着电弧,将她也缠绕住了。 梁晋莫名地感觉被电了一下,一幅水墨画卷,跟着就在眼前展开。 或者说,不是眼前,而是他的脑海之中。 那是一幅山海绘卷,画中山峦起伏、江河湖海纵横分布,隐隐布就了人体的形状。 画中的眼睛部位,似乎有一片雷海,莫名地被点亮了。 那海中有长龙若隐若现,长着人的脑袋,用龙爪击打着龙腹,打出无数电花。 他忽然间心有所悟,喃喃念出了那怪物的名字:“雷神?” 《山海经》中,有雷神居于雷泽之中,龙身人首,鼓其腹则雷。 姚小姐身后的怪物,以及梁晋在山海绘卷中看到的那片雷海,岂不正是雷神与雷泽? 自己脑海中的绘卷,原来是《山海经》的地图?! 他话一出口,就看到姚小姐狐妖面具下的眼睛微微睁了睁,说:“可是捕快梁相公?你也懂修行?” 姚小姐问话时清冷高傲,声音悦耳却语气淡漠,像是天龙人在对平民说:“你也配修行?”有点强势,仿佛是害怕一有点亲近,就沾染上凡俗的气息。 仙子果然是仙子,却并不适合相亲啊。而且眼前这位,看起来也没有想要好好相亲的样子。 梁晋暗自撇嘴,不卑不亢,开口回问:“我是梁晋。不过很抱歉,我不懂修行。你能不能给我讲讲?” 姚小姐认认真真地看了梁晋一眼,像是要用狐妖后面的眼眸把梁晋看穿:“不懂修行,又怎么能看得出,我神源开在海内东经、驻神驻的是雷神?” 梁晋一头雾水。 海内东经他知道,那是《山海经》中的篇章,“雷神”就记载在海内东经里。但姚仙子嘴里这些,是什么玩意儿? “神源是什么,驻神又是什么,详细讲讲?” 梁晋求知欲爆棚。 姚听寒大眼眨也不眨地盯着梁晋,道:“开辟神源,方可修行,寻仙驻神,得使神通。你能看到雷神,必定也是存神境界,体内开辟神源,炼出了神灵。怎么可能不知道?” 但我确实不知道啊。 梁晋心中无语。 看来所谓开辟神源、寻仙驻神,估计说的是这世界修行者修行的法门。 只是自己看到的那幅山海绘卷,代表着什么? 山海绘卷中隐隐亮起的雷泽、雷神,又代表什么? “你有画么?” 梁晋问。 “什么画?请梁相公不要顾左右而言其他。” 姚听寒道。 所以山海绘卷只有自己有么? 梁晋观察着山海绘卷里安分不动的雷神,忽然有种感觉,就好像姚仙子的神灵,被他请到了自己这里。 这雷神能干什么? 梁晋胡思乱想着,低头沉默。 不过姚小姐却对梁晋的态度有些不满了,认真地说:“梁相公,今夜我是奉家父之命,来与你应媒妁之言的。你我无论有意也好,无意也罢,请不要消遣于我。” 哦对,我还是来相亲的啊。 梁晋这才想起正事来。 不过看姚小姐冷着一张脸,梁晋觉得自己可没法和天龙人相亲成功。 于是他决定尽早结束流程,然后去好好欣赏一下元宵美景,顺带还可以好好研究研究自己的山海绘卷。 这个东西只能靠自己,梁晋直觉这玩意自己不能向外透露,因此别人是指望不上了。 “不知姚小姐芳龄几何?家中可有兄弟姐妹?可有收入?听闻姚小姐在稷下山书院学习法术,学费多少?收入能不能负担的起?” 姚小姐微微一愣,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说话,张了张嘴,只说:“你……我……” 她思路还没有理顺,就听梁晋又问:“不知姚小姐嫁到我家,有没有陪嫁?陪嫁里面,能送良田几顷、美宅几座、宝马几匹、香车几辆?” 姚小姐狐妖面具后面的脸上不知道是什么表情,那双亮着遥远星辰一样的眼睛里,终于泛起了莫名的情绪,看着梁晋有些异样。 她受到的冲击太大,彻底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 梁晋专门等了一阵,等不来回答,失望地叹了口气,说:“看来我们不合适。抱歉姚小姐,告辞。” 到了这会儿,姚小姐终于憋出了一句话来:“你等等,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第二章 河中灯来 天上的神仙终于被无情的套路强行拉回了人间。 姚听寒脑子有些懵。 她只是在认真地看面前这个人,一如她做其他任何事情,怎么就这样了呢? 她做任何事情都非常认真,正因为这样,她才能在那么多书院弟子中脱颖而出,被稷山书院黎院长看中,选为亲传弟子,修炼有成,成为如今年轻一代里赫赫有名的听寒仙子。 所以哪怕她对父亲安排的亲事并不认同,她还是认认真真地来赴这一场元宵之约。 但媒人介绍的捕快,为什么会这个样子呢? 难道托媒说亲,就是这个样子的?自己是不是准备得太不充分了? 她难得一次被打乱了阵脚,有些不知所措。 “你等等,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她不自觉叫了一声。 梁晋驻足,回头来看,高高在上的姚仙子还有什么想说的? 他看到姚仙子微微蹙着眉头,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心里忽然一突。 完蛋,这是对自己不满,想要教训教训自己了吗? 一不小心玩大了,看来这一场黄粱美梦,要提前打出gg了! 他心里突突,旁边媒婆已经气得眉毛都歪了。 这么大个小子,都当捕快了,怎么还这么熊?这要是自己的娃,非揍他个屁股开花不可! 眼看事态已经像是脱缰的野马一样狂奔发展,媒婆顾不得许多,直接冒出头来,一把把梁晋推了回去,赔笑道:“姚小姐有什么话但说无妨。这小子性子促狭,跟你开玩笑呢。你别在意。” 这老婆子执念说媒,此刻爆发出来的力气不小,瞥向梁晋的眼神都有杀意了,仿佛是一个无情的杀手,梁晋若是不听从她的安排,她就会一掌把梁晋拍死。 两人就这样被说媒老婆子强行扭在一起站在桥头。媒婆给了梁晋一个半是鼓励半是警告的眼神,这才默默地退了开去。 这一刻她唇角下的那一颗黑痣熠熠生辉,显得意外的鲜艳。 美人在侧,美景在前,梁晋决定先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好好欣赏欣赏眼前似梦非真的一切再说。 他放眼望去,京华桥地势不低,从桥上可以看到京城长安街好大一片夜景。明亮的灯笼沿着长安街散开,仿佛一条璀璨的火龙。喧嚣的人声化在长龙里面,热闹非凡。 青龙河里也漂着星星点点。那是年轻男女们放下的花灯。两岸边还不时有人推放花灯入河,也有人盯着早已看准的目标,探着身子伸着胳膊去捞。 花灯有大有小,烛火照出河中一圈一圈的涟漪。 这是元宵夜里最吸引方兴未艾的青年男女们的东西。许多少年少女都将情思寄托在一盏盏小小花灯中,期盼着花灯被心上的人儿采到。 那往往是一段姻缘的开始。 梁晋看得有趣,心想这简直就是古代版的陌陌探探摇一摇啊。 就在这时,不知道有谁叫了一句:“看,那个花灯好大!” 随后就有人指指点点,都往河中看去。 青龙河上游还有许许多多的花灯放下,其中有一个河灯顺着流水缓缓而下,霸道无比地挤开了其他的花灯。 那造型是一朵巨大的莲花。 莲花的外圈花瓣绽开,内圈却紧紧地合拢,包住了莲台。 有这盏花灯在,其他的灯,便显得很小。因此它仿佛分量不轻,吃水不少,排出的波纹,也大了不少。 “哇!好大!” “这灯是哪里来的?” “我没见有人拿着这么大一盏灯啊!” “放这么大一盏灯,真浪费。” “你没觉得很好看吗?” 人们议论纷纷,梁晋却皱了皱眉,忽然感觉有些不对。 那盏河灯的后面荡漾着的波纹,比其他的花灯处要阴暗不少,看起来像是巨大莲花的阴影。 但梁晋却看出并非如此。 河中的灯光和河水里阴影扩散的轨迹并不相符,如果不仔细去看,不去留心,是分辨不出来的。 如果是阴影,那阴暗不应该有那样扩散的痕迹。 像是血水扩散。 血水?! 是源自于花灯? 闭合的莲台里,有什么东西? 梁晋心生疑窦,从地上捡起块石子,朝那莲花河灯砸了过去。 然而他的胳膊还没甩出去,就被人拉住了。 “住手!” 姚听寒的声音忽然响起。 梁晋微愕,扭头一看,那位戴着狐妖面具的姚仙子正用手抓着他的胳膊。 那只手纤细白皙,力气却大得出奇,而姚听寒背后的雷神也把电光四射的龙爪附着在梁晋的胳膊上,梁晋顿时被抓得胳膊有些憋困,动弹不得。 这就是修行者的法术吗?真是好用啊! 他心里感慨的同时,一股强烈的渴望忽然在心头生出,不自觉地,他就看向了意识之中漂浮的山海绘卷。 山海绘卷里的雷神,瞬间睁开了眼睛。 那眼中满是雷霆,梁晋浑身一个激灵。 “噼啪——” 他的眼睛微微一阵刺痛,跟着胳膊上猛然间绽放出电花,从内到外,给他提供了一股极其古怪的力量。 他轻轻一甩,竟然把姚听寒的胳膊甩开了。 这是…… 看着自己手臂上若隐若现的龙身人首形状的电花,梁晋哪里还不明白—— 他真的借来了姚听寒的雷神,用出了姚仙子的本领! “你还说你不会修行!” 姚听寒微微退后,睁大眼睛,惊诧莫名。 “误打误撞……误打误撞……” 梁晋打个哈哈,回忆刚刚使用神通的感觉,一边继续往河里看去。 姚听寒狐疑地看了梁晋一眼,也不知是在猜测梁晋所说是真是假,还是在猜疑梁晋修为来历。 见梁晋还是紧盯着莲花河灯不放,姚听寒道:“元宵花灯,男女之媒,他们用心良苦才制成花灯。梁相公不想说媒,但请不要打扰别人青春慕艾。” 如此美丽精致的花灯,糊灯人一定用了很多的心去制作,怎么会有人想要破坏呢? 眼前这个捕快啊,可真是喜欢大煞风景。 梁晋心有所虑,没心情和姚仙子多做纠结,解释了一句,道:“那花灯有点不对,我看看里面是什么。” 姚听寒却摇了摇头,呆呆的并不说话。她本就不擅与人多做交流,这时见梁晋如此煞风景,更是不想多说什么。 梁晋道:“你是修行中人,眼力应该比我好。那花灯有什么不对,你仔细看看,难道看不出来?你好好看看。” 姚听寒略有不信,面具眼洞里的眸子往河里看去。 梁晋瞅准机会,将手中石子加持上雷神电弧,瞄准花灯,“咻”地弹了出去。 “碰!” 石头正中花灯,那合拢的一圈花瓣登时被砸开,莲台露出。 河水中月影斑驳,托着摇摇晃晃的莲台。莲台之上,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沐浴在月光下。 “人头!人头!” “啊!!!!死人了!!!!” 河岸两边顿时闹哄哄一片,不少人都被吓了一跳。 一颗血淋淋的人头盛放在莲花河灯上,确实诡异万分,极其可怖。 天上的月光洒落,披在头颅上面,竟然使那脑袋上的血有了些许光泽。哪怕是河水中的粼粼波光,都没有血上的反光亮。 在这颗人头的衬托下,周遭的花灯,也一下子显得诡异起来,仿佛在拱卫着这座莲台,护送着莲中人头,顺流而下。 也难怪河水两岸的人看到人头,一个个吓得惊叫变色。 而梁晋看到那头颅,心里却只是道:果然。 就知道河里暗红的涟漪,不会没有问题。 他留意到姚仙子狐妖面具后面的眼神变了一变,突然朝那头颅遥遥伸出了手。 然后那残破莲花河灯上的头颅,便一下子飞了起来,略过青龙河的上空,到了姚听寒手中。 隔空摄物! 修行中人果然不愧是修行中人,梁晋有些眼红了。 那头颅是一颗中年男子的脑袋,脑袋上满脸血污,七孔里流出的殷红血水不知道怎么弄的,抹了满脸。不过头发倒是没有受到沾染。 姚听寒就是提住了那颗脑袋的头发。 一个仙气飘飘、戴着狐妖面具的女人,手里却提着一颗似乎还欲滴血的人头,这场面怎么看怎么怪异。 尤其这个女人,看向人头时,还如此得专注。 “你认识?” 梁晋观察姚听寒眼神有异,问道。 姚听寒点了点头,道:“散人袁修道……是我启蒙恩师。当初就是他教我修行入门的。他早先离开京城,我……已经数年没有见过他了,还以为今生都再见不到他。只是……只是为何……” 熟人? 早有预谋,还是巧合? 梁晋眉头微微一皱。 姚听寒说到这里,忽然间哽咽起来,之前的冰冷和疏远一瞬间消失不见。她已然顾不得许多,声音被震惊与悲伤填满。 “节哀吧。” 梁晋说了一句。生离死别,他已经见过了不知道多少,也没兴趣去抚慰姚小姐悲伤的心灵。 不过看来仙子也只是个称呼,那副高冷,到这种时候也维持不住,事到临头,还是止不住悲伤。 他看了眼头颅的下方,血还没干的半截脖颈凹凸不平,从内里陷出了血肉。但是边缘皮肉和中间颈骨却平整光滑。 血肉外陷是头颅被空悬半空自然下坠引起的,边缘皮肉和颈骨切口平整,已经能够完全说明问题—— 杀死姚仙子启蒙恩师的人神通了得,而且要么懂得精于切割的神通,要么有一口锋利至极的刀。 这一刀,可真是既快又准。 姚听寒一咬牙,就要跃桥而出,往上游追去。 第三章 采莲 “等等。” 梁晋连忙去抓姚听寒的胳膊,出手也带了电弧。 姚仙子的法术基本上都靠的是那隐隐存在的雷神,哪怕是直接凭空摄物,也是以无形之电,将莲花灯吸附过来。 这凭空飞出,同样也是有雷霆爆发,为其助力而出。 梁晋伸手一抓,直接绕过了姚听寒身后迸发出的强雷,手中勾起的电丝攀上姚听寒的身体,紧紧与姚听寒身上的电弧纠缠一起,不分彼此。 姚听寒猝不及防,前进之势顿时被梁晋拉停。 只是梁晋毕竟才新掌握的神通,哪能比得过姚仙子? 哪怕是把姚听寒拉住了,梁晋也还是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掉下桥去。 姚听寒连忙回身,伸手一捞,才把梁晋拉回了桥上。 她这时的眼中更是惊异莫名,问:“你……你怎么会我稷山书院的法术?!” “啥稷山书院?啥法术?错觉,你这是错觉。” 梁晋站稳之后心有余悸,但还不忘打个哈哈。 两边的人都已经退开,几乎退下桥去。修行者的恩怨,看来这世界的普通人并不想要参与。 姚听寒手捧着恩师头颅,仔细看了梁晋一眼,如果不是恩师被杀,她少不得要多问问。 但现在她却无心多管此事,只是把刚刚梁晋用出她门中法术的画面牢牢记在心里,深深看了梁晋一眼,才问:“你没事吧?” “我自然没事,但是你,修行把脑子里全修成肌肉了吗?动动脑子啊!” 梁晋乐得把话题岔开,听姚听寒也不问了,立马正起脸色,道,“凶手好整以暇地把脑袋放在莲花灯里漂下来,又怎么会在上游等你?你去上游干什么?你去了上游,也只会被人溜圈。” 姚听寒略略沉默,才问:“那我该怎么办?” 她狐妖面具后面的双眸中全是莫名的情绪,悲伤、愤怒、惊恐、无措…… 梁晋看在眼里,轻轻吐出口气,问:“你信我不?” 姚听寒直愣愣看了梁晋一眼,认真地道:“你是捕快,我信。” 这话听着真别扭。 梁晋撇了撇嘴,道:“信我的话,就在这里耐心等着。我帮你找出凶手。” 姚听寒微微一怔,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老老实实地捧着恩师的头颅,站在了旁边。 寒风席席而过,把青龙河水又吹皱了几分。 梁晋直直望着河面,姚听寒也学着梁晋,往河里看去。 只是她不明白要看什么,又心事重重,难免心怀焦虑和疑惑,时而看向水中,又时而看看梁晋。 退到一边的人们同样疑惑,低低的议论声顺着寒风散开: “这是等什么呢?” “谁知道呢?修行者的事,咱们能看懂个屁。好好看戏就是。” “说不定这是戏法。” “我猜是他们用眼神作法呢,一会儿法术一施展出来,凶手直接就嗝屁了。” …… 有数盏花灯漂下。 青龙河水波光粼粼,这一波花灯的数量,已经比之前少了。 花灯里仅有两个莲花造型。 本来无论从样式上还是大小上,都没有太过特别的花灯,在这时候看来,竟然显得诡异万分。 喧闹的围观者们都不自觉地闭上了嘴巴,仿佛在用沉默来迎接即将到来的诡异恐怖。 姚听寒惊异地看了梁晋一眼,梁晋神情镇定,仿佛一切都理所当然。 她顾不得问梁晋是怎么料到的,伸手把那两盏莲花河灯摄了上来。 花灯飞到了她的跟前,仿佛潘多拉魔盒,所有的围观者都在屏住呼吸,静静地看那花灯一点点打开,眼神里既有期待,又有恐惧。 “咔嚓——” 两盏花灯的莲花花瓣碎裂,花灯莲台上的事物晃悠了几下,在莲台上安稳不动。 新鲜的血沿着莲台滴落。 一切都仿佛定格在这一刻,澄明如洗的月光反衬着画面的奇诡。 “手!是手!” “两只手!” “一定是刚刚那个死人头的!” 周遭的围观群众又喧哗起来,杂乱的声音有一种和环境割裂的诡异感。 姚听寒浑身颤抖。 梁晋看她神情恍惚的样子,似乎已经快要坚持不住了,只好叹了口气,劝慰道:“别胡乱伤心了,这应该不是你老师的手。” “为什么?” 姚听寒想不明白。 梁晋道:“你关心则乱,看得太过潦草。好好看看,这两只手如此粗糙,和你恩师那修行之后细皮嫩肉的脸皮一样么?” 姚听寒听梁晋如此一说,才注意到了,点了点头,也不知作何想法。 梁晋继续关注着河中,姚听寒默默立在一旁,思虑良久,问:“那我们应该怎么办,凶手又在哪里?” 梁晋没有回应。 他看到人群被人呼和着到了两边,十来个捕快分开人群,到了河岸边上。 当头一个中年男子,身着制式锦衣,腰佩宝刀,是侦缉司衙门总捕头的打扮。 神朝京城长安城中,有长安街、长乐街、东西南北郊六个侦缉司衙门。这里地属长安街,这位总捕,自然就是长安街衙门的总捕头。 梁晋的记忆里有长安街总捕的信息,这位总捕姓陆名隼,绰号苍铁鹰,实力高强,传闻有许多修行者都栽在他的手里。 到那陆总捕到达现场后,立马作出了指示:“在两岸散开,往上游搜!莲花灯估计不会只有这三盏,接下来还会有腿脚之类的。凶手可能还没走,要继续下放河灯!” 众捕快应声在青龙河两岸散开,一路往上搜寻而去。 河中依然逐渐有花灯漂下,只是越来越少,渐渐只有零星几个,孤孤单单而来,受到所有围观者的注目。 姚听寒听到那总捕这么说,心里一急,就又想要往上游去。 梁晋忙道:“别急,他判断有误,你听我的,不要冲动。” 姚听寒脚下一顿,一时有些犹疑,不知道该听谁的。 然而梁晋低声说话,却没想到桥下有人竟然也能听到。 长安街总捕陆隼蓦然抬头,眼神如鹰,往桥上一扫。 梁晋立马警觉,跟着就觉眼前一花,陆总捕倏忽之间,已经跳到了桥上。 “娘的,哪来的憨货,敢贬损本捕头办案?你是何人?报上名来。” 陆隼骂骂咧咧地说道,那眼神一下子就让梁晋知道了什么叫苍铁鹰。 而在陆隼看向梁晋的一瞬间,梁晋忽然就看到了一只怪鹰,样貌如雕,似鸟非鸟,额间有角。 紧跟着他脑海中的山海绘卷所成人形的“脾胃”处,相同的怪雕,就显出形来。 蛊雕?! 梁晋的脑中闪过《山海经》里南山经中的异兽。不过他有了经验,并没有像刚刚面对姚听寒一样,把异兽的名字念出来。 难道自己每见一个修行者,都会看到这些奇异的景象,在山海绘卷中收集异兽? 这样的话,自己是不是见一个修行者,就能用一个修行者的神通了? 陆隼的目光并没有在梁晋身上停留许久,就转而向姚听寒看去,问:“白狐面具不离首,姑娘可是听寒仙子?不知这头颅是怎么回事?” 姚听寒看了一眼梁晋。梁晋微微意外,没想到姚听寒这时会来征求自己意见。 他点了点头,姚听寒这才如实回答:“是我。这是我恩师之首,另外这两只手,梁相公说,应该是别人的。” 陆隼接过那两盏莲花灯,和姚听寒手中的头颅仔细对比,点点头道:“确实如此。”说时有些惊异地瞥了梁晋一眼,道:“你这小子有点门道,我问你话,你还没说呢。” 说话间另有几名捕头、捕快跳上桥来,一看就是有些神通的。听陆隼一说,众捕快齐齐向梁晋看来,眼神如刀如剑,一个个锐利异常。 梁晋毫不怯场,稳稳站定。眼前众人却不知道,他在挨着这么多目光时,心里却是在数着山海绘卷上被点亮的一个个异兽。 嬴鱼、黄贝、天狗、肥遗…… 异兽零散地分布在山水人体的各处,梁晋心里生起一股满足感。 还要更多!更多!以及…… 要尽快了解这个世界的修行原理和体系! 梁晋心里一边寻思,一边打算回答陆隼的问题。正要回答,却猛听周遭众人惊呼四起。 众捕快的注意力也都被这一声声惊呼吸引了去,转头一瞧,只见青龙河中,又有四盏花灯顺游而下。 “又有花灯!” “又来!只有莲花灯了!只有莲花灯!” 河流中其他的花灯已经绝迹,只有四盏莲花灯悠悠而下,仿佛是在人们的围观下翩翩起舞一般,随着流水轻轻地旋转。 陆隼连忙吩咐手下捕快将花灯捞上来,血水从花瓣的缝隙中滴落下来。 姚听寒忽然一把抓住了梁晋的胳膊,紧咬着银牙颤抖不已。 哪怕听梁晋分析过之前的零件只有头颅属于她师父,她还是总忍不住担忧乱想。 梁晋轻轻瞥了姚冬夏一眼,道:“里面应该不是你师父的零件。” “啊?!” 姚冬夏微微发出了声,似乎有些安心。 然后,青龙河畔的捕快打开了莲花瓣。四个莲花灯中,四坨血淋淋的血肉露了出来。 心!肝!肠!胃! 那是四坨内脏! 鲜血淋湿的脏器污浊不堪,杂乱地堆放在四个莲花灯的莲台上面,随着花瓣打开,瞬间摊开。 尤其是那一堆肠子,着实把捧着莲台的人吓了一跳。那捕快没有修行过,只是个普通人,被吓得手一抖,差点松开。 “啊啊啊啊!!!!” 围观的人群里爆发出一阵阵尖叫。 陆隼不敢怠慢,连忙又下达命令:“老王,你速速带人往上游去,沿河看到有修行者,先抓了再说。” 一个跟着陆隼上了桥来的捕快立刻应“喏”,带人手向上游冲去。 他在这里下达命令,而旁边梁晋的心里,已然有了一点决断。 梁晋左右四顾,却区分不出桥上桥下各色各样的人群来,只好直接问姚听寒:“姚小姐,你能不能区分出普通人和修行者来?” 姚听寒看了梁晋一眼,心有所动,回答十分配合:“修行者气息强大,在人群中鹤立鸡群,找出来并不难。只是今夜元宵灯会,长安街上修行者不少。我不知道你要找哪一个。” 梁晋道:“我要你找会玩远程的刀剑的,或者哪个修行者有什么擅使刀剑的朋友、又或傀儡的——这刀剑,要能玩得纯属,庖丁解牛一般,也能远远地听话地摆弄莲花灯。” 如果是傀儡术之类的话,那是最好不过! 有什么比操控傀儡还有意思的呢? 第四章 招揽 姚听寒的眼皮突然跳了一跳,两只眼睛眨了眨,专注地看向了梁晋。 她看人认真时,总是会给人一种冰冷疏远的感觉。梁晋顿时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哪句话说错了。 他被瞪得压力山大,忙道:“赶紧找去吧。凶手跑了,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姚听寒不敢再迟疑,“刷”地一下飞了出去,跳到了四下最高处——毗邻长安街的摘月坊的楼顶上,俯瞰四方。 姚仙子身在半空衣炔飘飘,翩然惊鸿的模样,惹得周遭人们纷纷仰头注视,惊叹不已。 梁晋把目光从她身上收回来,按照记忆里的动作,向陆隼拱手行礼,打算退到一旁,却忽然被陆隼叫住。 “好小子,你是怎么看出什么端倪来的?” 陆隼大刺刺的一拍梁晋的肩膀,那大手就跟个铁钳似的死死地卡住了梁晋的肩头。 到底是修行者,手指头一夹要人命。不知道姚仙子一夹的功夫,有没有这么恐怖。 梁晋差点呲牙,忙道:“还请陆总捕头松开,小子骨头脆,受不住您这一捏。” 陆隼这才松开了手,上下掂量了掂量梁晋,咂了咂嘴,道:“长得倒是人模狗样的,就是这身板儿不行啊,得练,得捶打。” 你是想把我直接捶死么? 梁晋揉了揉肩膀,没有接这一茬。 陆隼把梁晋从这里拉了出去,驱散周围人群,避免被人围观听讲,才略略压低声音道:“废话不多说,你给我讲讲,你为什么要让听寒仙子在这里找凶手?” 这捕头倒是有些谨慎。 梁晋道:“莲花灯漂下来有三波了,这是专门给人看的,正常的凶杀案,不会搞得这么花里胡哨。凶手这么搞定然别有目的。” 陆隼神色一动,举一反三:“所以你认为,凶手可能特地来这里,观察或者欣赏他制造的凶案,看我们被他戏耍,又或者提前知道听寒仙子在这里,专门隐藏在暗处,看听寒仙子的反应?” 果然能当捕头的,不是简单人物。举一反三,能想到这么多。 梁晋点了点头,道:“这是最乐观的推断了。如果凶手不在这里,那你最好祈祷其他地方不出事吧。” 陆隼眼皮一跳,眉毛一轩:“你是说……” 梁晋道:“那样的话,我就只能想到一种可能——这里只是凶手制造出来吸引人注意力的,他真实的目标,是别的地方。如今可是元宵夜,京城里几乎所有的人,都在街上吧——包括与民同乐的天家。” 记忆里,如今的皇帝多被世人称作天家,元宵夜时会在龙凤台与万民同乐。这样的场面,简直是作乱的大好时机。 “如果是这样,那凶手可就想多了。龙凤台有牧神军护卫,而且我侦缉司高手如,花总帅也在龙凤台前护驾。这里凶案再怎么样,也不过是个小场面,又岂能把龙凤台的守备引开?” 陆隼胸有成竹似的,微微一笑。说罢了话,却忽然高声叫道:“过来两个人!” 现场剩余的捕快立马有两个跑了过来。 陆隼道:“你两个速速到龙凤台去,看看情况如何。再知会花总捕一声,无论如何不要擅离龙凤台。” 两个捕快虽然不明白陆总捕头为什么好端端的要他们跑这一遭路,但还是领命去了。 二人一走,陆隼又问:“我再问一句,你是怎么认定凶手擅使刀剑、又觉得凶手不是有朋友、傀儡,就是会远……远程法术的?远程是吗?这个说法倒是挺贴切的。” 梁晋道:“这个也好说。莲花灯送下来的零件,从一开始的人头,到后来的双手、内脏,无论大小还是粗糙细腻程度,都不尽相同,明显不是同一个人。 “而且随着莲花灯下来的其他花灯,第一次变少,第二次直接没有,这期间上游一个跑下来的人也没。莲花灯里的零件又始终保持着新鲜。 “这无一不在说明,凶手除了一开始杀了姚仙子的老师袁修道,用了袁修道的脑袋以外,后来摆在莲花灯上的,都不是袁修道的零件,而是现场杀的其他人的手和内脏。 “凶手一开始的目标或许是袁修道,但后来看到他放河灯的人,只怕都遭了殃。后来的莲花灯,都是现场装货的,才能保持得那么新鲜。 “在这种情况下,除了现场还有凶手、或者凶手擅使远程法术,其他的我想不到。” “有点儿意思。” 陆隼点了点头,又拍了拍梁晋的肩膀,道,“小子,你很不错。跟我来侦缉司怎么样?我暂时安排你个杂役的位置,让你跟着老王干,他手里大案要案多,有哪起案子立个功,我找着机会,直接把你提正了,成为捕快,从此抱铁腕,吃皇粮,岂不美哉?” 陆隼这么一说,旁边剩余的捕快都“刷刷刷”地朝梁晋看了过来。 梁晋顿时深陷围观之中,一下子获得了不少注目礼,感觉自己头顶跟打了照明灯似的。 压力山大! “南郊捕快梁晋,见过陆总捕。” 眼见陆隼都给自己抛来橄榄枝了,梁晋也没法隐瞒,只好一拱手,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场面顿时有些尴尬。 不过总捕毕竟是总捕,陆隼转瞬就从尴尬中走了出来,顺杆往上爬,道:“南郊那破地方,都他娘的快出城了,有什么好呆的?还是跟我来长安街吧,管治京城之枢纽,又有本帅提携,升职机会多得是,怎么样,要不要考虑考虑?” 梁晋非常老实得道:“我是司内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陆总捕你们当总捕的商议就是,我就是一个干活的,听从吩咐,到哪里都可以。” “有点儿意思,有点儿意思!” 陆隼笑道,“这话说得好听。你这厮,当是个能升大职的人!” 说话间,上游有捕快飞也似的赶了回来,转瞬间到了陆隼跟前,道:“陆总捕,上面没人了,所有人都被杀了,掏心挖肺。我们又截到几个莲花灯,里面尽是死者身上器件。” 第五章 法术!法术! 陆隼眉毛一挑,看了梁晋一眼。 这个小子果然有点意思,观察入微,推断准确,嗯……还会说套话,可堪大用。 “回去通知老王,在上游留几个人看守,剩下的都回来。” 陆总捕再下指令吩咐捕快,又道,“让老王找个跑得快的,去龙凤台通知花总帅一声,叫她小心着些,以防出乱。” 那来人应了一声:“喏!”转身飞奔而去,又转瞬消失在梁晋的眼前。 梁晋看得眼热,这人跑起来脚下生风,两腿冒火,形成一溜残影,也是修行者的法术吗?真是好用! 他修的是什么来着? 梁晋看到那人的身后隐隐有只赤红的鸟闪动,与山海绘卷里肺部处的四翼火鸟遥相呼应,展翅欲飞。 他也有种想要发足狂奔的感觉。 “噼里啪啦——” 生出异象的,不只是那捕快的双腿。 天空中闪烁起了大范围的电光。 梁晋抬头看去,只见听寒仙子姚听寒已身在半空,手握长剑,携着万钧雷电俯冲向下。 雷神! 雷神在发威! 她找到目标了! 梁晋立马有所明悟,就见夜空整个都被电光照亮,在这样的光亮之下,长安街绵延无尽的灯火都黯然失色。 梁晋感觉自己自己的眼睛微微地刺痛了一下,山海绘卷中眼部的雷泽雷神噼里啪啦地放着电光,呼应听寒仙子的雷神。 眼?! 梁晋心中一跳,刚刚自己使用姚仙子的雷神法术时,眼睛也刺痛了一下! 而雷神的雷泽,就驻留在山海绘卷中眼部的位置! 原来如此! 他心有所悟。 地上的众人吓得惊叫起来,四散奔逃。 陆隼面色一变,吩咐左右道:“赶紧疏散人群,防止踩踏和战斗波及!” “喏!” 左右两个捕快立刻应声而去。无数的细白粉末从二人袖中而出,随着一阵清风散布开来,仿佛拉成了流水一样的大网,把慌乱逃窜的人们笼罩期间。 那“流水”粘稠,网中慌乱的人们一下子就被理顺了,梳理成了一行行整齐的队伍,又由“流水”推动着,快速远离。 这是什么?! 还有这么好用的法术吗?! 梁晋叹为观止。 不过这些法术,却并没有引动山海绘卷,梁晋有些可惜。 与此同时,天空中的姚仙子已经手握长剑刺了下来。万钧电光汇聚于她的剑尖,以至于那整把长剑都亮得吓人,剑尖更是灼人目光。 在裹挟电光的剑法、以及捕快的流水法术的共同作用下,地面上仿佛打开了一个漩涡。所有的人都被驱赶到了漩涡之外,漩涡之中,只剩下一个人。 一个修行者! 那是一个极矮的修行者,穿着普普通通的灰布衣,一张脸也普普通通,五短身材,却因为身体极瘦,显不出短小来,像极了一个营养不良的苦命人。 但他的的确确就是一个修行者! 以及—— 一个怪异骑士! 梁晋看到那骑士独臂三目,坐下骏马五彩斑斓,跟着那形象就在山海绘卷人形的右臂上点亮。 大荒西经,奇肱国之民! 《山海经》中,奇肱国之民擅长制作机械,那这修行者,是不是也会制作傀儡? 梁晋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右臂。 傀儡之术,是与右臂有关么? 战斗还在继续。 在姚听寒携电之剑刺下的一瞬间,那修行者一屁股坐在地上,拉远了自己和剑的距离。 他双手朝前一合,木头做的胳膊腿脚、还有一个棍子一样的身体、一个画着诡异符号的圆木脑袋,就从四面八方飞了过来。 “啪!” 所有的零件合为一体,变成了一个和修行者差不多高、却比修行者还要瘦的木头人。 傀儡! 果然是傀儡! 那傀儡双臂往前方一叠,交叉之处,跟着就撞上了姚听寒的剑尖。 “叮!!!!” “噼里啪啦!” 电光流窜,刹那间包裹住了木头傀儡。但这已是极限。 姚听寒声势浩大的一剑,被傀儡一拦,无论是剑还是电,都再不得寸进。 电花倾泻而下,将傀儡笼罩其中,使那傀儡已经看不见本来的形状,成了一个小太阳一般,亮得发白,白得刺眼。 周围的人们都已经躲远,但远远看着这惊天动地的一幕,都还是骇到失声。 长安街元宵夜里只剩下电火爆闪的声音。在那白光爆闪,忽然有什么东西喷涌而出。 “噼啪——” 电花被那东西割裂,姚听寒的剑,也弹了回去。 剑罡! 无限电火之中的小小傀儡,竟然劈手打出了两道剑罡! 那剑罡如此锐利,连电花都能劈碎,听寒仙子也不得不后退,暂避锋芒。 果然是他没错! 梁晋确信下来。 这样的傀儡,这样的剑罡,不正是制造莲花灯的绝好手段么? “好家伙,还真被你给说中了!” 陆隼双眼一亮,上前一步。 梁晋还以为他要出手,但却见他上前一步,就不动了。 难道这总捕外强中干,对上那个使唤傀儡的修行者没把握? 那个修行者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往后拉开距离的同时,指挥傀儡不依不饶地向姚听寒杀去。 傀儡两个木头杆子一样的胳膊上延伸着锋锐的剑罡,仿佛连空间都能切碎。 姚听寒不得不全力应对。那所有的雷电都汇聚在了剑身上,仿佛屏障,又仿佛剑的延伸,与傀儡的剑罡撞在一起。 “叮——” 梁晋立马就感觉无穷无尽的杀意轰然袭来,差点让他站不稳了,摇摇晃晃几欲跌倒。 修行者的全力碰撞,竟然恐怖如斯! 但就在这时,陆隼突然动了。 长安街总捕从袖子里面一掏,掏出一根细长银针来,“咻”地一下,就朝操控傀儡的修行者抛了出去。 东方不败? 梁晋的脑海中,立马闪过了这一个念头。 他的眼中和山海绘卷里,异兽蛊雕头上的长角隐隐发亮。 梁晋感觉自己如果有针在手,也能借蛊雕之角的威力,发出一记飞针。 银针快得连肉眼都无法捕捉,而修行者全力操控傀儡与姚听寒对敌,根本来不及注意。 等他察觉到时,银针已到了身后。 “噗——” 一根细针直接插在了修行者股间,看得梁晋菊花一紧。 没想到看起来五大三粗的陆总捕,用出手的却是这样细腻的招势! 那修行者一下子就泄了气了,木头傀儡顿时控制不稳,摇摇晃晃,剑罡也随之散去。 姚听寒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当头一剑,直接就削掉了木头傀儡的脑袋。 修行者无奈,只好召回傀儡,恨恨地瞪向陆隼,怒道:“背后偷袭,不讲武德!” 陆隼道:“跟你这杀人凶手讲什么武德?大家并肩子上,拿住这凶徒!” 众捕快一拥而上,有法术的各施神通,没法术的在后方吆喝,一瞬间把那凶手给淹没了。 姚听寒落回摘月坊的楼顶,正准备再施绝招,一举把楼下那厮斩杀,为曾经老师报仇,却突然发现一众捕快把那厮围得密不透风,正招歪招一股脑的招呼上去,自己根本无从下手,一时有些发愣。 然后,那捕快就被干趴下了,整个人仰面躺在地上,鼻青脸肿,奄奄一息,脸上、屁股下面往外冒血。 木头傀儡零件七零八落地散在他旁边,已然不成形状,不知道替他承受了多少火力。 梁晋目瞪口呆,怎么侦缉司的路子这么野,干起人来如此惊心动魄?! 第六章 人才啊! “怎么样,我长安街之捕快,比你南郊如何?” 陆隼得意洋洋,自吹自擂,“你别看他们打起来似乎很乱,但其实配合默契,融洽无间。每个人出手都兼顾左右,所有的法术神通才能形成一张大网,让敌人招架不得。” 虽然他有自夸的嫌疑,但梁晋还是深以为然,知道这位长安街总捕头所言非虚,不由由衷赞道:“高,实在是高。” “你这厮也不低。” 陆隼也由衷地说道。 这小子说起套话赞词,都是如此简单浅白,却又能直抒胸臆,着实不简单。有时候有这等本事,甚至比精通办案还要重要。 人才啊! 战斗结束,有人心有余悸,早早撤走,有的还有胆子凑近围观。陆隼叫手下去将围观的无关人士驱散,自己则到了那修行者旁边。 “真没想到,原来是你。” 陆隼看来是认出了眼前此人,问,“你为何要行凶杀人?” 说话间姚听寒也落了下来。 狐妖面具后的眼神难得地浮现出强烈的怒意与杀手,举剑就想要砍死那凶手,但她想了想,到底还是没有动手。 “为什么是你?” 姚听寒把剑悬在凶手面前,问道。 看来这俩人都认出了凶手。修行者的圈子有这么小么? 陆隼抬起手来,压下了姚听寒的胳膊,道:“听寒仙子收手,我们还在这儿呢,你这个样子不合适。” 姚听寒犹豫了一下,又看了一眼梁晋。 她怎么就这么听自己话了? 梁晋心里一边犯嘀咕,嘴上一边道:“姚小姐,这人还得审呢。相信专业的人,会给你一个答案。” 姚听寒似乎心有不甘,半悬的利剑舍不得放下,但最终到底还是听从了梁晋的意见,默默地收回了剑去。 众捕快把这一幕看在眼里,都惊叹不已。眼前这厮似乎还不是个修行者,怎么就能把堂堂稷山书院的听寒仙子吃得这么死呢?这可真是耗子给猫当伴娘了! 而陆隼则不一样。长安街总捕头所看到的可并不只是表象,他也没有如其他人一般,心里全是羡慕嫉妒。相反他对这个出自南郊侦缉衙门的小兄弟,评价更高了一分。 以一届凡人之躯,却能搞定哪怕是在修行者中也数一数二的女人,有这等本领,又能观察破案,还可以“出口成章”,这小兄弟,果然是个人才啊! 被陆隼唤作“老王”的人很快率领着一队捕快修行者回来,陆隼又命令老王带着一部分捕快看守青龙河两岸,继续沿河搜索,看有没有其他发现。 至于陆隼自己,则叫人押了那被众捕快一拥而上擒住的修行者,散落的傀儡零件则另外收拾住了,往长安街衙门而去。 “此人狡诈,修为不低。这里也不是审问的地方。待我押回他去,再好好拿捏。” 陆隼大刺刺说道,仿佛是在跟人解释似的。 说完了话,就扭头招呼梁晋和姚听寒,“听寒仙子,你与此人、此案渊源匪浅,不如同来。南郊小兄弟,你也跟上,此案你有大功劳,可不能半途而废。” 看陆隼这架势,明显是一副哪怕强掳也要把自己掳进长安街衙门的样子,梁晋十分老实地跟上,听话得就跟姚听寒听自己话似的。 反正自己也没有什么损失,老实听话一些,希望以后有机会转到长安街来,自己能涨工资。 离开青龙河岸边时,梁晋回头看了一眼,京华桥上因为刚刚的一系列状况已经没有了之前的热闹,心有余悸的人们哪怕围观也躲得远远的。 明月星稀,璀璨的灯火在青龙河岸之后勾勒出高低错落的屋影,从侧面上描绘着这个世界繁华京城的壮观浩大。 远方山如眉黛,给元宵夜景披上了一张黑幕。一阵风吹来,梁晋打了个激灵。 他清楚地意识到了,自己从之前到现在所经历的一切,都不是梦境。 他真的穿越了,要面对新的生存环境了。 所以他不能再任性。 如果能涨工资,那自然再好不过。 …… 长安街侦缉衙门坐落在长安街东,临近城门,距离京华桥要远一些。 衙门侧还有青龙河水过去,河上跨了一条百鹊桥,桥上雕琢百鹊,在花灯下争奇斗艳,好不漂亮。 那是猜灯谜的好去处。 热闹与繁华从京华桥那里一路延续过来,使整个长安街变成星火璀璨的长龙。 百雀桥上的人气还没有受到京华桥那里莲花灯案的影响,毕竟离得太远了。 男女小儿们兴致勃勃地约会、猜灯谜。直到捕快的队伍押着凶犯回来时,气氛才为之一寂。 “又有什么大案吗?” “死人了么?” “听说是西边死了人,有人偷别人婆娘被抓了奸,脑袋都砍下来了。” “我怎么听说是有汉子逛青楼,家底被狐狸精掏空了还不知悔改,家中娘们儿一怒之下,把汉子咔嚓了,那汉子失血过多才死翘翘?” “啧啧啧,大过节的也不安生……” …… 百鹊桥上的注意力都被一行捕快所吸引。人们议论纷纷,踮起脚尖张望,想要看清被捕快押在中间的凶犯模样。 姚听寒跟在陆隼的后面,突然意识到自己被这么多人关注,有些不太习惯。不自觉往梁晋的身侧躲了躲,想要借着梁晋的身体挡一挡人们的视线。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靠着梁晋,就有些心安的样子。明明是一个不知修行的普通人,怎么会给她这样的感觉呢? 对姚仙子的表现,梁晋倒是无所谓。现在对他来说,遥不可及的仙子,可远没有看好他的上司来得有吸引力。 梁晋一路跟着升职加薪的大好机会进了百鹊桥东威严的衙门里面。 长安街侦缉衙门挂着区府侦缉司的黑色牌匾,大门进去,院子里就是演武场。左右是伙房与杂物房之类,班房还在后面。 陆隼直接命人将凶犯带过了和电视剧里那些衙门一样的正堂,押进了后面的班房,又命人点上了灯,铺卷执笔记录,转头对梁晋道: “兄弟,你是捕快,我是总捕。我借你用用,不过分吧?” 梁晋很想说过分,我是南郊捕快,你是长安街总捕,你凭什么使唤我? 但是考虑到升职加薪的希望,梁晋只好出卖了自己。 第七章 修行者与普通人 “好的没问题,陆总捕有事直接安排。” 梁晋十分干脆地说道。 陆隼满意地点了点头,道:“我看你脑子活,门道精。而且对案情也相对了解,里面那厮,交给你来审问怎么样?留你在这里审问,我也好抽出身来,把现场其他死者调查一下,给你打好下手。” 这话说得,把自己捧得可真高,你们长安街的事,怎么就成给我打下手了?当领导的说话都这么好听吗? 梁晋感觉自己似乎是被当成傻子忽悠了。他决定秀一秀自己的智商: “其他死者身上,估计不会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从现场情况来看,你们并没有在上游找到其他修行者。那些死者,就应该和嫌疑人……凶犯关联不大。他们或许只是倒霉,在不合适的时候出现在了不合适的地方,被凶犯操控傀儡顺手杀了。” 陆隼挑了挑眉毛:“所以我再返回现场,就没什么意义了?” “哪里哪里,意义还是有的。” 梁晋非常识时务地给陆隼找了个台阶下,“这些毕竟都是我的推测,真相如何,到底还是需要验证的。而且后续善后,也需要弄清楚那些无辜死者的身份。” 陆隼点了点头,道:“果然是个懂行的。年纪轻轻,就这般深思熟虑,不错,不错。好好审人,我看好你。” 说着拍了拍梁晋的肩膀,又叫道:“小孙,此案事宜,全部交给梁兄弟负责。你尽心帮衬,听明白了吗?” 班房里出来个精干的青年捕快,道:“明白。” 陆隼点点头,交代了姚听寒一句,让听寒仙子耐心等着,他回来若有疑问,也会向听寒仙子请教,就带了几个人离去了。 陆隼一走,那小孙来请梁晋进去关押凶犯的班房审讯。姚听寒跃跃欲试,也想跟进去。 梁晋问:“你们这里带旁人进班房审讯,有没有问题?” 小孙道:“陆总捕把此案审讯事宜交给你负责,只要你能弄好案子,任何方面,你都可以全权安排。” 这隐隐的不屑模样,似乎是不相信自己。 不过这也没什么关系,梁晋做自己的事,又何必非要别人相信自己? 梁晋点了点头,转而对姚听寒道:“我接下来进班房审讯,你可以跟进来。但前提是你要听我的话,我让你说话你再说话,我让你干什么你才能干什么。听明白了吗?” 如他所料,稷山书院的仙子不知道什么原因,甘愿听他的话。他说完以后,姚仙子认真地点了点头,虽然在旁人看来还是漠然高傲而疏远,但这没有什么,只要听话就好。 梁晋略微颔首,问姚听寒:“现在你先跟我说一下,里面那个人的身份来历,还有和你师父袁修道的渊源。” 姚听寒稍微沉默了一下,回答道:“他是宋功野,和我师父一样,也是散修,法力入心,练得一手傀儡之术。当年他和我师父是一起离开京城的,那时他俩极为要好,我却想不明白,他怎么会杀师父?” “节哀。” 梁晋只能说上这么两个字。人世间光怪陆离,兄弟阋墙,亲人反目,夫妻离心,情人背刺,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这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呢? 他把“法力入心”四个字记在了心里。身为普通人的他对于修行者的词汇知识一片空白,但这四个字显然是修行者法术的关键词汇。 知识不知道,这一个词汇,所指的是什么。 境界,还是其他? “不管有什么理由,我们直接问问他好了。但是你别说话,不然干扰了审讯,想要的答案问不出来,你可别怨我。” 他说着请等候在旁的小孙打开了班房的门,在那捕快质疑的目光中,当先走了进去。 “修行者的案子,让一个普通人看个什么劲儿。” 走进班房时,梁晋听到小孙低低的嘟哝,却也没多在意。毕竟他不是长安街侦缉衙门的人,也的的确确不是修行者。被人质疑理所应当。而且有人质疑,也和他没什么关系。 请他审讯的是总捕陆隼,又不是别人。 但是他不在意,姚听寒却似乎有点在意。 姚仙子跟在梁晋的身后,小孙嘟哝时,堪堪走到了班房门口。她微微转头,狐妖面具后面的眼睛淡撇撇地瞥了一眼那捕快。 小孙顿时浑身一个激灵,两腿一抖,差点就尿了。 班房小门小窗,哪怕点着灯也昏暗无比。 长年阳光稀少,欠缺通风的房间十分潮湿,梁晋一进来就感到扑鼻的潮气。 那门就摆着一张桌子,两张椅子。往里的铁栏隔开了独立的小牢笼,凶犯就被关在其中,手脚大大地分开,绑在铁栏上面。梁晋看着都替他难受。 班房里有个两个杂役看着,等梁晋等人进来,忙从椅子上站起来。 小孙先叫他们出去,才对梁晋说道:“好了,你问吧。” 这货说话怎么这么不客气? 梁晋决定也对他不客气:“好,小孙你坐下,我问,你记。” 小孙露出意外之色,寒着脸道:“我只管居中协调,审问是你的事吧?” 梁晋像是听不懂小孙的话似的,非常和气地道:“对,审问是我的事。” 小孙无话可说,沉默半晌,最终还是老老实实地在桌前坐下,提起笔来。 陆总捕的指示是一切审问事宜都由梁晋负责,小孙心里敢保证,如果不老老实实地听眼前这个走了狗屎运的小子的话,回头他一定会被陆总捕骂个狗血喷头。 而且姚仙子的目光,也不是他能承受的。 他觉得自己失策了,看不起此人就看不起,何必表现得这么明显呢? 见小孙老实服软,梁晋便不多与他计较,迈入正题。 他斜看了姚听寒一眼,相比起小孙,其实他更担心这位姚仙子,万一仇人见面眼红暴走,那可就乱了套了。 不过幸好姚仙子还算听话,进来后什么也没做,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死死地盯着牢笼里的人,像是要用眼神把仇人杀死。 第八章 那我该怎样羞辱你 梁晋走到了铁栏前面,宋公野鼻青脸肿的面庞上毫无神采,他甚至能闻到一股子浓重的血腥味,可见陆隼的手下下手不轻。 “姓名。” 梁晋程序化地问了开头。 宋公野抬起头来,有些不适地撅了撅屁股,让他被铁栏束缚的身体稍微舒服了一些,才瞥了一眼姚听寒,道:“她知道,你何必问我?” 梁晋往下瞟了一眼,而后收回目光,道:“我没问问她,我是在问你。” 后面的小孙撇了撇嘴,只觉梁晋的问讯开局毫无营养,就像一个刚刚学成理论入职侦缉司的新手捕快问问题。 这般废话,谁答应你的问题! 果然,那宋公野脑袋一低,额头往铁栏上一顶,不再说话。 小孙避着姚听寒默默冷笑,准备看笑话。 梁晋见宋公野不回话,却也不恼,只是又往下瞟了一眼,道:“宋修士银针入菊,可还痛乎?” 宋公野脸色一变,屁股一紧。他被陆隼一针入腚,再被众捕快群殴,菊口开裂,伤势越重,血已经把大半条裤子浸湿了,甚至已经漫到了前面。 “与你何干!” 宋公野梗着脖子硬道。虽然他的整个人都贴在铁栏上,梗也梗不成什么样子,所以只好眼皮上挑,用白眼蔑视了梁晋一眼。 “你是在鄙视我?” 这个眼神梁晋看得很明白。 宋公野道:“鄙视你又如何?区区凡人,也来审我?” 噫!优越阶级人士。这样下去,这货只怕一个问题也不会回答自己了。 梁晋浑不在意,微微一笑,道:“孙哥,可记录了?” 那小孙倒也识趣,知道正事,而且人家都叫自己孙哥了,他也就没有再摆脸色作难:“记着呢。” 梁晋道:“孙哥你千万记详实了,把这里场景,嫌犯状态,也记录到位。此案大庭广众之下,花里胡哨,影响重大,说不得结案之后,要被编成话本,在酒楼茶馆里讲上一讲。咱们这些材料,到时候或许能给话本提供写细节。” 宋公野身体微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梁晋留意到了。 小孙却不满起来,摔笔道:“我在长安街衙门多少年了,如何记录,还用你来教?什么场景状态,我干这么多年,还没有做过这样的记录。更何况我司的案子,你给谁去看细节、编话本?年轻人不要瞎指挥。” 这家伙就差一句“笔给你你来写”了。梁晋也懒得多和他废话,破坏了气氛:“我说,你记。别忘了陆总捕是怎么交代的。” 小孙骂骂咧咧地拿起了笔。 宋公野暗暗冷笑。 姚听寒不明所以,只是焦急地看着梁晋,但又因为自己不够专业,不敢打扰梁晋审人。 梁晋念道:“莲花灯案嫌犯宋公野,拒不回答侦缉司提问,作何想法耶?诗曰:寂寞东篱湿露华,依前金靥照泥沙。盖因世界恶人,多有怪癖,宋公野者,喜弄后庭。从其细长傀儡,可见一斑。” 姚听寒听得有些懵,一时联想不出梁晋话中内涵意指何处。 小孙也有些懵,停笔道:“这和案情有关系吗?这是口供?这未免也太……太详实过头了吧?!” 梁晋道:“孙哥你只管记录就是,陆总捕已经说了,问讯之事,由我全权负责。” 小孙这才又继续书写,心里暗暗冷笑,也好,这般胡诌,记录不实,问讯失败你自己负责。 梁晋道:“宋犯被捕时,先有飞针刺入后庭,后有侦缉司众捕快上下几逼,将之捉拿,致其股开红出。若是常人,断不会喜欢此道。然宋犯恶极变态,专好于此,故在牢中有问不答,还扭捏其臀,妄图激怒捕快,凌辱于他。” 姚听寒瞪大了眼睛,感觉自己被迫拉进了新世界的大门。 小孙则感觉自己写不下去了,寥寥草草匆匆写完,问:“还有么?” 他已经在猜眼前这个明年上的捕快暗地里是哪位咸湿小说大家了。 铁栏里宋公野却已然气得直喘粗气,怒道:“卑鄙小人!我是修行者,你不能这样侮辱我!” 梁晋问:“那我该怎样侮辱你?” 宋公野一时气急,竟然说不上话来。 梁晋道:“我问你话你不说,我也是没办法啊。你在青龙河里表演得那么盛大,过足了瘾,却也该想想我们要怎么善后啊。 “那么多人看着这案子呢,我们也不好做,得给人们一个交代,让大家知道这案子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杀人,又为什么花式展示。” 宋公野喘着粗气道:“这和你刚刚说的那些有关系吗?” 小孙和姚听寒的眼睛在梁晋和宋公野之间转来转去,宋犯问出了他们想问的问题。 “有啊。” 梁晋说道,“这证明你是个变态。变态花式杀人,就不需要理由了。” 宋公野气得胸膛起伏不定,裤子上渗着的血更多了。他头没力气再抬,眼皮却可以上翻,翻着白眼看梁晋,那眼神仿佛梁晋和他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 修行者的目光还是有点威力的,梁晋有些承受不住,默默地退到了姚听寒的后面。 姚听寒虽然不是太懂,但从宋公野狼狈的模样里,还是能感受到一阵莫名的快意。她自觉地拦在了梁晋和宋公野之间,让宋公野的白眼无法作用在梁晋身上。 梁晋这才松可口气,道:“孙哥,继续。” 宋公野听到这一声“继续”,顿时浑身一个激灵,尖声叫道:“别念了!别念了!我说!” 梁晋闭上了嘴。 小孙微微一讶,这才明白了眼前捕快的目的原来是这个。他见过威胁的,见过上刑的,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只感觉自己学到了,却又不愿意承认,默默低下头去准备记录。 宋公野气喘吁吁,仿佛听梁晋念经耗费了他不知道多少心力: “我叫宋公野,无名无派一介散修,学的是‘观法相傀儡之术’。袁修道是我杀的。我杀了袁修道以后控制傀儡把他的脑袋割下来放在了莲花灯上,顺河飘下,妄图引人注目。行了吗?” 他说完话刚松了口气,却蓦然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压力,骇然抬眼,就看到一张狐狸面具下充满杀意的眼神。 第九章 爱恨情仇 宋公野顿时浑身挣扎起来,不觉间又裂了肛,龇牙咧嘴地尖叫,也不知道是疼的还是被吓的。 梁晋听他尖叫道:“让她出去!让她出去!这里还是侦缉司么?!还是六扇门么?!怎么让一个外人进来,凭什么让一个无关人进来?!” 小孙抬起头来看了宋公野一眼,更是有些讶然,修行者不是都是强大无惧一切的样子么?怎么会有这样崩溃的模样?!难不成是南郊这厮的话把他刺激到了?! “还以为你不怕死呢?” 梁晋笑了起来,拉住姚听寒让她不要冲动。 这位稷山书院的听寒仙子到底还是明事理的,虽然眸中已然杀气凛凛,被梁晋一阻止,却终究还是克制住了,没有动手。 梁晋道:“这里是不是侦缉司,谁可以呆在这里,不是你说了算的。你回答我的问题就可以了。你为什么杀袁修道、为什么要把人头放在青龙河上、其他莲花灯里的都是谁、为什么放不同的器官、又为什么在现场流连不去?给我一一说来。” 宋公野认命似的一一回答:“袁修道与我同看上一名女子,因此起了争执。偏那女子在我二人之间徘徊不定,勾得我难以放下了,才偏向袁修道。我气不过,杀了袁修道,又因知道那女子元宵夜会在长安街观灯,便把袁修道他头颅放在莲花灯上飘下,就是为让她看的。 “至于其他人,他们不巧在上游,看到我的傀儡放灯,顺手被我杀了。我斩其手脚、心肠肝肺放在河上,就是为了让那女子以为都是袁修道身上的东西,刺激于她,报复于她……呵呵!呵呵!让她负我!” 姚听寒听在耳中,浑身都发起抖来。 梁晋用手捏了捏姚听寒的胳膊,示意她淡定,然后才问小孙:“你记到哪里了?” 小孙闷声道:“记着呢,急什么。他嘴说的快,我写字又赶不上他的嘴。放心,记不差。” 梁晋道:“先停一停,按我说的记。” 小孙微微一愣,没有听懂一般。 梁晋稍微酝酿一番,念道:“死者系宋犯至交好友袁某。二人相熟多年,袁某将宋犯当做兄弟,宋犯却对袁某图谋不轨。” 小孙写几个字,抬手疑道:“这文字……与刚刚风格对不上啊。” 梁晋道:“不要在意细节,重要的是事实。” 这是个鬼的事实! 小孙觉得梁晋一开口就是在侮辱“事实”两个字。不过这里梁晋全权负责,梁晋都这么说了,他还强求什么?干脆继续落下笔去,梁晋说什么,他就记什么。 梁晋继续念道:“元宵佳节,月上梢头。宋犯约袁某共赏元宵夜景。 “然袁某不知,宋犯已然对其心怀不轨,强行施暴。袁某惊慌反抗,为宋犯失手所杀。此番意外,却及激起宋犯凶性,将袁某杀人分尸。 “其广制莲花灯,载袁某之首泛于青龙河上,又将目击者中一一击杀,为袁某陪葬。凡此种种,无不为满足其凶残变态之心性,宋犯之恶,可见一斑。” “血口喷人!你血口喷人!” 宋公野气急败坏,挣扎不止,扯得铁栏都“当当”晃动起来。 宋公野青筋绷起,冲梁晋怒吼道:“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梁晋微微一笑,道:“你有故事,我有酒。我家开了个小酒馆,你这故事,正好能给我那小酒馆提提人气,多谢多谢。” 小孙顿时想摔笔打人。搞了半天,老子记这么多口供,是在给你写话本! 姚听寒猛地转头看向梁晋,只是心有所虑,并没有其他动作。 宋公野血脉偾张,双眼通红:“你这凡人,你这无耻之徒,我记住你了!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梁晋笑道:“多谢,多谢,酒馆说书,下一章回,我会把恶鬼报复、仙子相助的故事写进去的。是不是啊,姚仙子?” “呃……啊?” 姚仙子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宋公野已然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梁晋仔细盯着狼狈不堪的宋公野看了半晌,感觉火候差不多了,这才又说道:“好了,现在你可以重新回答,把刚刚的问题答案,再告诉我一遍。” 宋公野咬牙切齿地道:“我不明白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你说有女子掺和,那女子是谁,莲花灯出现那么长时间,为什么自始至终都没有人表现异样,现身出来? “你说是为情杀,又为何一开始就准备那么多莲花灯? “要报复她,你完全可以找没人的地方给她看人头,又为什么选择青龙河,当着那么多人,还搞出莲花灯的花样?” 梁晋连问几个疑点,又道,“酒馆里的故事到底是哪个版本,或者有没有故事,选择权在你。不过我建议你不要改口,我家那小酒馆,可就指着这个引人夺目的话本揽客呢。” 逼仄的班房内一瞬间陷入死寂。姚听寒和小孙都沉默没有说话,而宋公野则是一时间说不上话。 沉默许久之后,宋公野终于开口,声音幽幽,像是从地底深处冒上来的声音,死气沉沉,满是绝望: “我们之前确实没有什么女人的事儿,但也不是你胡说八道的那样。我此生清清白白,岂容你如此诋毁!我把事实告诉你,但求你如你所说,可以不张扬出去。” 梁晋微微一笑,道:“那要看你说的怎么样了。” 宋公野脸色一白,闷闷“哼”了一声。 小孙赶紧蘸了蘸墨汁,继续飞快地下笔书写。 “继续说。” 梁晋说道。 宋公野沉默半晌,像是组织好了思路,然后才道: “袁修道无垢无碍,一介散修,原本是我看好的朋友。我观察他好久,才决定让他随我一起,竟毕生之事,成千古大业。未想他却拒绝了我。我不得已,只有将他杀了。” “毕生之事?!千古大业?!什么毕生之事?” 小孙突然抬头盯住宋公野,两眼发光,像是猫见了耗子影儿、狗闻到了屎味儿。 第十章 蠢 梁晋没有说话。 但那宋公野却没有回答小孙的问题,只继续说道:“他既然已经死了,为我们贡献一份余热,那也是应该的。我计上心头,便做了莲花灯,把他的首级放进灯里游河。” 他说时翻起眼皮瞥了梁晋一眼,道:“你这么贼精,想必已经猜到了。是的,我把他的脑袋放灯游湖,就是为了制造事端,引起声势!” “抱歉我没猜到。” 梁晋适时地打扰了一下宋公野说话的节奏。 宋公野被噎得不轻,缓了一阵,才继续说话:“我本该把他身上其他地方也放灯游河的,但他毕竟是我友人,我岂能让他尸骨分离至斯?所以其他部位,我用了当时在河里放灯的其他人身上的。” 姚听寒把这一切听在耳中,已然怒不可遏,几欲动手。 梁晋的手还拉着姚听寒,感受到那因愤怒而颤抖不已的胳膊,连忙扯了扯手,示意姚听寒不要冲动。 不待姚听寒控制不住有所动作,梁晋抢先开口说话:“所以你在放屁?是不是这样说能让你好受一点?” “呃……” 宋公野又被噎住了。 也不知道是梁晋打断了宋公野的话,胡扯乱扯,还是他拉住姚听寒的原因,姚听寒并没有爆发出来,这让梁晋松了口气。 梁晋道:“这主意是你想出来的还是你所谓的你们?如果你们只是想用这里打掩护,在其他地方生事端,那我不得不说,你们真是蠢得要死。千古大业估计也是千秋大梦。” 宋公野一愣,咬牙道:“你凭什么这么说?” 梁晋道:“自己悟去。或者哪天你被判斩首了,临死前给我磕三个响头叫两声爷爷,我一高兴,再告诉你。” 宋公野又自闭了。这个恶心人的捕快一而再再而三地刺激他,还像是看傻子一眼看他。身为修行者,他哪受过这样的气? 跟宋公野说完了话,梁晋回头对小孙道:“孙哥,我要问的已经问了,剩下的问题,你补充收尾就可以了。我们先出去,等陆总捕回来。” 小孙忙道:“好,好,你请,你请。” 梁晋不用想都知道小孙想要问什么。 宋公野的话里涉及一条线索,可能存在某个暂时不为人所知的隐秘组织。 发现线索,顺藤摸瓜将之打击,这可是升职加薪、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的捷径。小孙怎能不欣喜,怎能不着急? 梁晋成人之美,把舞台让给小孙,拉着姚听寒出了班房。 仇人在前,姚听寒没打算出去,却被梁晋强行拉走。 到了门外,梁晋瞧着姚听寒哪怕隔着面具也看得清楚的魂不守舍的样子,叹了口气,道:“不要着急。宋公野都说了,他背后有人,他背后的那个组织,才是造成地师父死亡的罪魁祸首。” 姚听寒道:“可是……那组织又在哪里?” 梁晋道:“那些人看样子是想在京城找事。他们想要找事,就迟早都会现身。而且我看他们脑子不太好用的样子,说不准很快就蹦出来了。” 姚听寒回头看了看那黑漆漆的班房,班房里隐隐有小孙的说话声响起,时高时低,语气激烈。 梁晋听在耳中,微微一笑,道:“我估摸着那孙哥一会儿就该给宋公野上刑了。你要是还不解气,之后我再编个话本,请个说书的在我们家酒馆里演一演就是。让宋公野的丑态天下尽知,说不准还能把他背后的人钓出来。” 姚听寒微微一愣,道:“可你不是说……他回答了你的问题,就不那样子编排他了吗?” 梁晋正义凛然道:“和邪魔外道讲什么江湖道义?你就当我放了个屁。” 姚听寒抿了抿嘴,道:“可是你不仅丑化宋公野,还把师父也编排进去了。” “……” 梁晋略微沉默,“我可以修改。” 说话间二人走进了前面正厅里。 长安街衙门里剩余不多的驻守捕快和杂役们各自忙碌,有的在处理元宵夜里发生的冲突群架,有的在审问从街上捉来的贼偷,倒是没有人来管他们。 梁晋和姚听寒乐得如此。二人在角落的两张椅子上坐下,等总捕陆隼回来。 只是姚听寒哪怕带着狐妖面具,也遮不住如仙气质,引得众人不时侧目,两人哪怕是在角落里坐着,也免不了被人关注。 憋了许久,姚听寒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不需要问我什么问题么?” “呃……啊。” 梁晋这才反应过来,问,“你那噼里啪啦的法术,可以教我吗?” 姚听寒懵了一下,缓了缓,才摇摇头说:“梁相公你明明会法术,又何必来消遣我?我还想问问梁相公,你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我门中法术?” “我不知道。” 梁晋装傻充愣,“你门中法术是什么?” 姚听寒又摇了摇头,不想说话了。 她觉得眼前这个捕快很是奇怪,但不管怎样,之前梁相公的话,都还是可信的,所以她只能暂时相信梁相公。 或许梁相公修习了其他神通法术,与稷山书院的雷神一脉有些相似? 她这样给自己找理由。 可是梁相公为什么又要说自己不懂法术呢? 梁晋死皮赖脸道:“我真不知道,你教教我呗。” 姚听寒却还是摇头:“门中法术,恕不能擅自外传。梁相公有意入我门,明年修行者大考,我可以为梁相公举荐。” “这样啊。” 梁晋失望之余,把这句话记在心里。 他脑海里有山海绘卷,已然明确了目标。如果能早点得到修行的法门,那自然更好。如果不能,可以获得机会,那也不错。 他能感觉出来,现在几乎是靠山海绘卷、凭本能掌握了雷神,可是要得心应手地使用,还是要再系统地学习一下。 还有,自己没有入门就使用法术,这算是无照驾驶了。想要光明正大地使用神通,找机会进入稷山书院,“考个驾照”,还是有必要的。 修行者大考,这或许是自己修行的希望了。 姚听寒就又问:“此案相关,你不需要再了解了吗?” 梁晋明白过来,姚听寒还是纠结于其师之死,梁晋说起了幕后之人,她便迫切想要寻根究底。只是她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只好求梁晋发问。 梁晋摇了摇头,道:“那是陆总捕的事,等他回来,自会问你。我和宋公野的对话,你都已经听到了,你和陆总捕对话时,思路就能清晰一些。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姚听寒不再说话,两人之前的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那边打群架的吵个不停,原来是两伙笨蛋总算找到一个简单的灯谜,兴奋之余,为了抢答灯谜,赢取答案干了起来。 双方吵得兴起,捕快们的劝解根本没人去听。 “都他奶奶的给老子闭嘴!” 值守的捕快终于不耐烦了,拔出大刀一阵臭骂,把两伙人吓得全都闭嘴,厅中顿时为之一寂。 真是熟悉的味道啊! 梁晋笑了起来,他在穿越以前,也曾经为这样的琐碎纷乱烦躁过。可惜当时自己不能拔刀。 “踏踏踏——” 在这尴尬的寂静中,陆隼带着老王一伙人大踏步走进门来。 第十一章 修行者大考 陆总捕走路带风,“踏踏踏”地走进来,效果更是不一样。 后面的人再把几个从现场带回来的莲花灯和人体零件,以及从上游搜罗回来的死者尸体一放,厅中众人就更是吓得噤声不语了。 “这么多人挤这里干什么,赶快清出去。” 陆总捕话一说完,不用别人清,之前还争吵不休的两方立马自觉地跑个干净。 把人全清出去了,陆隼才问梁晋道:“梁兄弟,问讯如何了?” 梁晋道:“该问的我都问出来了,剩下的我怕凶犯要么不知道实情、要么拼死不说,就没费力气往下问。孙哥还在努力攻克。” “小孙这厮倒是向来努力。” 陆隼满意地点了点头,对道,“你俩在这里稍等,我先去看看情况。” 顺着便往后面去了。老王等一干人也都友善地和二人笑笑,各自去忙。 那老王还偷偷对梁晋道:“兄弟不错,有没有兴趣来咱们长安街干?我可以帮你说说话,到时候过来跟着我,保证什么都少不了你。” 梁晋瞬间感觉自己挺吃香的,“哈哈”笑了笑,道:“我服从安排。” 于是老王拍了拍梁晋的肩膀,给了梁晋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然后才走。 众捕头捕快一走,姚听寒轻轻瞥了梁晋一眼。 梁晋若有所觉,回头看着那张妖冶风情却露着圣洁白皙的下巴的狐狸脸,问:“你看我干嘛?” 姚听寒问:“那个小孙好像对你有些许敌意,你为什么要给他说话?” 梁晋新奇地看了姚听寒半晌,这个清冷的女仙子,竟然还会观察这些?真是太让人意外了。 “你堂堂仙子,也会关注这些?” 他不由笑问。 姚听寒把脸扭到一旁,不想回答。 梁晋这才回答:“与人为乐,与己为乐。他跟我又没有多大仇,我顺口一句话有什么问题吗?” 而且我以后说不准还要来这里上班呢。 姚听寒摇了摇头,还是没有说话。 不多时,陆隼从后面回来,拧着眉头不松。 他先安排了一下老王,才过来和梁晋、姚听寒说话。 “大致情况我已经了解了。那厮后面看来确实有些个人,不知道想生什么事。小孙已经上刑了,只是他嘴硬的很,这话怕是无论如何都问不出来。” 陆隼说着叹了口气,道,“我把老王派出去巡守了,相关情况,也叫人去通知花总捕了。只不知道那厮背后的人到底要搞什么。虽然今晚京城防备严密,但有这么一根刺扎着,我心里总还是不安稳。” 梁晋道:“我倒是不这么觉得。” 陆隼轩了轩眉毛:“哦?你说说,我听听。” 梁晋道:“元宵之夜京城里守备森严,这是众所周知的惯例。若有人想要借这样一个案子引起声势,使某处守卫空虚,那实在是想多了。” 陆隼身体微微前倾:“所以呢?” 梁晋道:“所以那伙人要么太蠢,要么就没打算在今夜动手,又或者根本没指望宋公野能吸引走多少目光——换句话说,蠢的只有宋公野一个。” 陆隼颔首道:“人蠢被放弃,那也算正常了。不过不管怎样,今晚还有今后,都得小心一些了。这伙人,迟早都要被揪出来。” 接下来陆隼便请梁晋二人去了厢房,向姚听寒详细询问了宋公野和袁修道的相关情况,如二人关系、如何相识,以及入京时间、轨迹等等。 姚听寒或是不知,或是知道的,在宋公野自己交代之后,也已经没什么用处。 这些话梁晋要么问过,要么已然猜到,在旁听得无聊,疯狂走神才没有打盹儿。 问完之后,夜已入半。 待陆隼问完,姚听寒才道:“不知道我可否向陆总捕问一个问题?” 陆隼道:“听寒仙子请问。” 姚听寒道:“不知……宋公野会如何处置?” 陆隼沉吟半晌,才道:“这厮行为恶劣、罪孽滔天,哪怕是凌迟也不为过。只是如何决断,到底还是要刑部说了算。听寒仙子且等着吧,不会有那厮好果子吃。” 姚听寒一颗心这才落地。 衙门里来了几个死者家属认领尸体,哭天抢地,乱糟糟一片。陆隼先把梁晋和姚听寒送出了衙门,才返回去忙于事务。 此时夜深,红火了一晚上的长安街上,也渐渐的人影稀松。反而后面之前还寂静森严的六扇门里,热闹得让人心烦意乱。 一进一出的功夫,里外调了个个儿。 仰头望着澄明圆月,梁晋恍惚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也不知道是因为眼前的“时移世易”,还是因为那改变了他一切的“世易时移”。 “我也该回去了。” 姚听寒忽然开口说话,认真地说,“多谢梁相公今夜相助。明年你若是有意,我可以举荐你参加修行者大考。” 她说得认真,气质就不由自主地高冷起来。 经过了一晚上的相处,梁晋已然琢磨出点味道了,因此倒也没有计较。只是这感觉毕竟还是有一点不适,只能自己消化。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梁晋笑了起来:“那敢情好。姚小姐能不能考前先透个题。我在修行一道上什么也不懂,怕到时候连考什么都不知道,考不过去给你丢了脸,那岂不是糟糕。” 姚听寒却摇了摇头,说:“大考就是大考,没有题。”说罢了话,转身就走。 那身形依旧缥缈,真如仙子一般,眨眼间就消失在梁晋的视野里,却不显半点突兀。 梁晋站在原地一阵发愣。 没有题?那考的是个什么?! 这回他真的懵逼了。关于修行,前身根本没有一点了解,他自己就更不用说了。 没有一点基础,就算获得了大考的资格,到时候什么也不会,什么也不知道,又有什么用呢? 难不成,自己要全靠山海绘卷,然后莽过去? 梁晋略略思索,坚定了要来长安街的心思。 比起其他侦缉司衙门来,长安街衙门有一个其他地方无法忽略的优势—— 这里的修行者多。 这里,说不定能给到他初步的帮助,让他为参加修行者大考打好基础。 第十二章 人间诸般事,修行最毁人 弘文馆大学士姚政的府邸在长安街以东的盛业坊,距离长安街不远不近,在热闹非凡的元宵夜中,倒是显得出离的清静。 府邸不大,胜在清冷精致、堂堂正正。大门进去,过了院子,就是正厅。厅中只有孤零零的一张主桌、一张太师椅,与两旁成对的客桌客椅对比鲜明。 主桌正中央摆放着一盏烛灯,灯上蜡烛已经燃去了一半,朱红的烛泪一道道流下来,像是沧桑老树经年风雨,留下的斑驳。 姚学士就坐在府中厅堂里,端着一杯清茶轻抿入口,仿佛一个富贵闲人悠然地品味时间。 但可惜那双不住瞟向灯烛的眼睛早已经出卖了他。 寻常人家根本耗费不起的蜡烛已经流干,被仆人换了一根,跳动的烛焰不时地刺激着姚学士的神经,让姚学士不自觉地往门口看去。 烛火每跳一下,姚学士的眼皮就跟着猛跳一下,神经一下子紧绷,又一下子放松。 终于,紧绷放松不知道多少个回合之后,一阵风吹来,把烛火又吹动了一下,姚学士眉毛一挑眼睛一跳,手也跟着一抖,杯里刚刚被仆人填满的茶水差点就晃了出来。 姚学士紧绷的神经就放松不下来了。 因为那一阵风刮进来了一个人,衣决飘飘,面如狐妖,却不是姚听寒是谁? 那脸上的狐妖形状,却是她的面具。 姚学士故作镇定,抿了一口茶,慢悠悠地搁下杯,问:“那小子如何?” 姚听寒默默摘去面罩,没有说话。 面罩下的肤白胜雪,容颜绝丽,明眸皓齿,带着不属于人间的清冷。 她没有说话,姚学士却仿佛听到了什么一般,点了点头,又道:“这么久才回来,看来是很不错了。” 说时轻轻叹了口气,摇头晃脑道:“元宵美景,男女慕艾。逛逛小街,赏赏花灯,方是人间美好。” 说到这里时,姚学士瞥了一眼姚听寒,见姚听寒默默听着,这才继续说话。 “乖囡听我的,可不敢学了你老娘,有家室的人了,却整天只知修行,跟孤家寡人似的,往山门里一呆,三五月不知道回家。这里是中州,有我等仁人志士,有牧神军,修什么行啊!” 姚听寒默默点头,还是不说话。 姚学士无奈叹了口气,道:“快快坐下吧,一直站着干嘛?” 姚听寒默然半晌,终于还是坐下。 姚学士一直偷偷观察着姚听寒的一举一动,这时才终于放心,放在杯子上的手抬起来,又饮了一口茶。 然而姚听寒即便坐下来,也还是一句话也不说,整得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姚学士实在憋不住了,才又道:“乖囡,那小子到底如何,你别一声不吭,与我说说。实在不行,咱们再找媒婆重说。” 姚听寒这时才开了口:“他很不错。我已经和他说好,今年修行者大考,我会推荐他。” “……” 姚学士默然半晌,摇头叹道:“废了。” …… 不过乖女儿带来的绝望,很快就有了转机。 姚学士惊奇地发现,今晚自己这个修行修傻了的女儿,并没有着急离开。 按照以往的惯例,姚听寒回来家里,并不会呆多长时间,就会着急地返回稷山,到稷山书院里闷头修行。 姚听寒强悍的修为实力,就是这样孜孜不倦、坚持不懈地苦修来的。 正因为如此,姚学士才不得不出此下策,想要找一个合适的人,给他的“乖女儿”说媒,早日把她嫁出去,结婚生子,好拴住了她。 人间诸般事,修行最毁人! 姚学士的老婆已经毁了,他不能再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闺女也毁了。 他千挑万选,选中了刚刚考入南郊侦缉司的小小捕快——梁晋,原因有三: 第一,考入侦缉司,便是铁饭碗,生活有保障,自己这乖囡嫁过去,也不至于受苦。 虽然自己是弘文馆学士,家里也算殷实,总不至于让女儿生活上遭罪。但夫家越稳定,女儿生活便越好些,何乐而不为? 第二,侦缉司捕快之职,虽说是铁饭碗,但到底也是吏非官。除非他升任总捕,但这又岂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而且那梁晋家室清白,没有太多瓜葛。 一个干干净净的小小捕快,自己也好掌控拿捏一些,还能帮衬着点,掌握好分寸,让他知道自己这老丈人的好,便能对自己那乖囡更好一些。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南郊衙门的小捕快,要比长安街这些重要地方的侦缉司衙门来得清闲一些。清闲才有时间,有时间才能顾家,才好把乖女儿拴住了。 他姚政就是当初太忙了,整日要跟在朝中起草诏令、审议奏章,才导致家中不谐,夫人无聊之下,注意力放在了别处,以至于修行成瘾,总不着家。 姚学士后悔啊,却毫无办法。 姚学士打定主意,如果这门亲事说成了,他一定要好好指点指点好女婿,可不能让女儿女婿重蹈自己的覆辙。 “乖囡,你今晚不走吗?” 姚政小心翼翼地问姚听寒,一如他小心翼翼地问夫人。 听寒被夫人带坏了。母女俩一个一个都不省心,所以他一定要找一个省心的女婿。 “不走了。” 姚听寒摇了摇头,道,“梁相公说今夜京城可能有事。我要等等看看。” 姚学士眉头一挑:“他为什么这么说?” 姚听寒又摇了摇头,说:“我也不知道,是他推算出来的。” “推算?!” 姚学士瞪大了眼睛,“他还测象问卦?!” 然而姚听寒还是摇头,只说:“他若是步入修行之道,说不准真能测象问卦。” 姚学士道:“那也就是说——他现在还不会了?” 姚听寒摇了摇头,竟然下意识地隐瞒了事实。 这一瞬间,她忽然间有些害怕,如果父亲知道了实情,还会不会再让自己与梁相公见面。 姚学士放松了一点,但还是有些担心,先问了姚听寒梁晋推算会发生什么事情,没有得到答案后,便偷偷命家里仆人到外面打听着点,看看这一夜是不是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一夜无事,姚学士彻底放心。 他暗暗打定主意,一定要找机会,好好教育教育这个准女婿。 乖囡似乎对这个小子印象不错,而且幸好这小子还没有跑偏,自己加把劲,能够把他拉回正途。 南郊侦缉司多好的工作啊,可千万不能三心二意、得陇望蜀,学什么法术、问什么卦。 第十三章 小酒馆与二娘 喧嚣过后,就是一片寂静。 热闹纷乱的元宵之夜被突如其来的大雪彻底掩盖,第二天醒来,就是一个白茫茫的早晨。 小酒馆的二娘就喜欢这样白茫茫的时候,在这样清冷湿重的天气里,很多力夫、短工一时找不到活干,会来小酒馆喝一两碗浑酒,一为打发时间,二为暖胃驱寒。 因此二娘起了个一大早,还兴冲冲地把儿子喊了起来:“快起来干活,去衙门以前帮我把铺子支起来。晚上也不知道早些个回来,早上又不起。好好个儿子养成个懒汉,我跟谁说理去!” 她的儿子,自然就是那个昨夜被她赶出去相亲的南郊侦缉司新进捕快——梁晋。 这小子昨夜出去说媒,大半夜里才回来。他说媒说得尽兴,这倒好,今早连起床都起不来了。 二娘已经有些后悔了。 梁晋觉得自己这个便宜老妈话说得没道理了:“昨晚是你让我出去相亲……说媒的好吧。” 小酒馆是一个单层的小院。前面做酒馆,卖酒卖茶,再卖些简单的吃食,不留住宿。后面则是厨房和他娘俩住的地方。 冬天里的炕头冷得令人发指,在冬日供暖的环境下生活了小半辈子的梁晋一时承受不了这样的严寒,整个人都蜷缩在捂了三层的被子里不愿出来,就这脸上、鼻子上还觉得直冒凉气。 但是二娘显然不打算让梁晋如愿以偿地窝在被子里,“啪啪啪”地把年久失修的木门拍得“吱呀”响个不停。 “我让你去说媒也没让你说到那么晚啊,见一面不就得了。什么仙子,初次见面就见那么晚,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仙子!赶紧起来干活,赶明儿我让媒婆给你换个重说!” 梁晋咂了咂嘴,怎么从这便宜老妈的语气里咂摸出一丝醋味? “您老要不要改个名叫雪姨?” 他实在被无休无止的敲门吵得没办法,只好依依不舍地离了温暖的被窝,一股子冷气霎时间袭遍全身,冻得他打了个哆嗦。 幸好他有先见之明,睡觉以前就把衣服塞在了两层被子之间,这时衣服倒不至于太冷。 三下五除二地穿上衣服,拉开门栓,凝湿的冷气和着零星的雪粉扑面而来。 随之而来的,还有便宜老妈二娘的一阵数落:“什么雪姨?你要叫也该教我雪妈!呸!昨晚也不知道跑哪里鬼混去了,回来这么晚,大早上起不来,让我在外面等这么久,你看看我肩膀上的雪。” 噫,雪里都是酸味了。 这便宜老妈是咋回事啊。 昨晚回来的太迟,只让二娘开了一下门加之夜色太深,梁晋并没有看清二娘的模样。今早还是梁晋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个便宜老妈。 这时天还蒙蒙亮,圆月挂在深色的天空里不曾下去。借着雪光和月明,倒是能看得清人的模样。 眼前的女人完全不是他模糊记忆中风韵犹存的模样,相反应该说是风韵正致白皙的瓜子脸、有如流波一般的双眸、小巧的琼鼻以及略薄的红唇,组合起来就带着一股子精致美丽的泼辣劲儿。 这样的容颜,哪怕凌乱的头发、还有一身的大红袄,都遮不住特别的风韵。 今后,这就是自己的便宜……老妈了。 被这样的便宜老妈吃醋,梁晋倒是感觉挺受用的。 “等下我收拾好床铺。” 梁晋说着要返回去,却被二娘一把拉住。 二娘催着嚷着把梁晋推去了前面:“都什么时候了,还管你那俩破烂被褥。赶紧去前面把酒馆支起来,凳子放下来,你屋子我回头帮你拾掇。今天的好生意让你给墨迹没了,你给我补贴啊?” 梁晋只好裹好衣领,往前面去,边嘟哝道:“补贴就补贴。贪这一会儿工夫,能多赚几枚钱?” 二娘不耐烦了,掐着腰怒道:“你再在这里废话磨蹭,小心我踢你的屁股!” 梁晋嘿嘿一笑跑了起来,边跑边道:“老妈你文明些个,再这样当心嫁不出去。” 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明明在这个世界上初来乍到,哪怕是拥有前身模糊的记忆,也还是和这里有一丝隔阂,但偏偏对上这个便宜老妈,就觉得轻松得很。 那股泼辣凶蛮里藏着藏不住的温暖,让人不自觉就放下一切距离。 “呸!跟修行者说了个媒就拽些老娘听不懂的话,什么文什么明?别给我说这些没用的!你先把你自己嫁出去再说。” 听着二娘的话从后面追着过来,梁晋已跑到了前面酒馆里。 酒馆的门还上着栓,窗户都顶着窗板,整个屋子里黑乎乎的。梁晋先去把窗板全部卸下来,二娘则径去开门。 梁晋边下窗板,边接着二娘的话笑道:“您可悠着点说话。把我嫁出去,你舍得吗?我真出去了,谁给您养老送终啊。” 二娘嫌弃地道:“滚滚滚,老娘我南郊一枝花,何谈老字?你快些滚蛋吧,在这里只是碍眼,平白浪费我卖酒钱。” 门窗打开,倒放在桌子上的长条凳放下,外面的天色也渐渐放明。 晨光雪色伴随着寒风挂进了酒馆,这酒馆的全貌,也就完完全全地展现在了梁晋的眼中—— 毫无装饰的屋子,简陋的桌凳,还有正对着门最里面处的柜台,协调一处,让梁晋想起了古装武侠剧里那些普普通通的客栈。 二娘一如每日地指挥道:“这风刮得,怕没人爱来。你去后面取帘子来挂上,就赶紧去点卯吧。刚刚入职,可别因为这些琐事,让人恶了你。” 梁晋笑道:“这一大早的,您可算说了句人话。” 二娘丢给梁晋一个白眼,自顾自地拿起抹布擦桌子。 梁晋循着前身记忆,到后面自己的屋子里,找出缝满了补丁的粗布门帘来,到前面挂上。 天气冷飕飕的,但做着这一切,梁晋却都不觉得苦累。这小酒馆和便宜老娘如此有趣,他都有些不想去上班了。 昨天还是凶杀大案,仙子法术,今早却已是这副模样,梁晋有些不敢相信这是同一个世界观。 相比起来,他更喜欢这里,不过却更向往神仙法术。 在这样的世界里,自己能成功学到法术,成为修行者吗? 他不由去想。 等他挂完了门帘,二娘就已经在催他出发了: “好了好了,这里不用你了。后面锅里我给你热了胡饼,你自己拿了吃。顺道路过永平坊,叫王家大郎赶紧来上工。火都给他生好了,人还没来,看我不扣他工钱!” “这就去这就去,别啰嗦了用不着你催。” 梁晋一边回嘴,一边去后面伙房拿了锅里发热的胡饼,走出酒馆。 不多想了。 既然来了,就好好会一会这个世界吧! 第十四章 南郊侦缉司 小酒馆的生意,以前一直是二娘自己打理,梁晋帮衬着生火跑堂打下手的。毕竟多雇一个人,就要多出一份工钱。 二娘赚钱不易,恨不得一枚钱掰成两半花,又怎么能舍得把钱让别人给赚了? 可如今梁晋考入了侦缉司,她却不得不招人了。小酒馆虽然不大,但一个人还是忙不过来。 路上的雪铺了白白一层,整个京城都银装素裹。走上百鹊桥,桥头垂落的柳枝成了树挂风景,冷冰冰地渲染着寂寥的美感。 走过通安坊,走过永和坊,到了永平坊大门前,梁晋直接扯开嗓门大喊一声:“王家大郎,酒馆上工啦。” 坊间立马有个男子的声音回应:“来啦来啦!马上去马上去!” 中间还伴随着坊里坊外的一片骂骂咧咧: “谁呀?!” “大清早的,让不让人消停!” “呜哇哇哇哇……” 修仙世界的通讯方式,就是这么朴实无华。 一个低矮敦实的黑壮青年一边披着外套一边跑了出来,跑到坊门前,咧着嘴冲雇主家的儿子一阵傻笑。 这便是二娘看中的便宜雇工,王家大郎。 王家大郎一边傻乐一边道:“东家好。麻烦东家来亲自叫我,真真对不住。我还以为半晌午才上工呢。” 梁晋摆了摆手,道:“我去衙门报道,正巧路过,我娘让我顺路来叫你一声。你快去吧,别耽搁了,当心去迟了,我那老娘找理由扣你工钱。” 二娘那脾性,王家大郎也懂,忙向梁晋拱手道谢,撒腿就往小酒馆的方向跑。 梁晋看这厮身后雪尘雪片飞和着泥土飞也似的扬起,摇头叹了口气。 生活啊。 过了永平坊,再拐弯过永庆坊,就到了南郊侦缉司。 衙门里人们来得或早或晚,已经到了不少的人。 梁晋前身考入南郊,已经来过衙门,因此衙门里的人虽然不熟悉,但都还算是认识他。 他保持微笑和见到的每一个人打招呼,进去点了卯,便听早到的人们相聚一团,谈论着昨晚的青龙河大案。 “听说了么?昨晚长安街那边有命案,死了好些个人。凶手凶残得紧,把死尸身上的器件都用河灯载着,往青龙河里漂得满河都是!” “啧啧啧,这么凶残!” “我看啊,是上元节下面不热闹,阎王爷特地来收人的。” “呸!大过节的,尽说些鬼话。” “大过节的,也不让人消停。” …… 南郊侦缉司衙门的构造和长安街那边大体相同,看来都是一样的制式。 而且因为地处郊区,不像长安街那边那样寸土寸金,这里的衙门,整体比长安街还要大上一圈。 外面雪花飘飘,杂役们扫了雪刚刚把扫帚放下,也凑过来听八卦。 人们聚在正厅里,倒把个厅中挤得相对暖和。 “听说昨晚凶手藏在现场,当场就破案了。” “对对对,凶手是个修行者。玩傀儡的,人在河边,把傀儡弄到上游杀人。” “乖乖,得亏是长安街那边。要给咱们这儿,人手不足,修行者不够,怕是还得求援。有这功夫,凶手早跑了。” “噫!我可听说,抓人的是个三大修行圣地的仙子。破案的是人家相好,一个刚刚加入衙门的新人。” “姓梁。” …… 捕快们的消息来源相对真实,话传得也没离了谱。 梁晋听着,就是眼皮一跳。自己名声,这就传过来了? 突然有人问道:“咱们衙门,是不是也来了一个姓梁的新人?” “刷——” 众人的目光齐齐看向梁晋。 刚刚还是透明角色的梁晋,一下子就成了被众人瞩目的焦点。 不过梁晋也不怯场。他当年酒后兴起,在大排档也是飙过歌的,眼前小场面,如何能吓得住他? 然而他正想说是的没错,那个人就是我,就忽然被一个同僚拦了话头。 那同僚拍了拍梁晋的肩膀,鼓舞道:“好好干吧,年轻人。同样都是姓梁的,都是刚刚入职,咱们虽然是在南郊,但也不能比他差了。” 其他众人都哄笑起来。 得,看来是没人把自己和昨晚的传说人物划等号了。 梁晋正寻思着自己该不该解释一下,就听那同僚拍了拍手,叫道:“好了好了,大家且安静一下。” 梁晋这才想起了前身的记忆,这个同僚是南郊衙门里仅此于总捕的第二人,韩大川韩捕头。 韩捕头道:“于总捕今日到侦缉司去了,不来衙门。衙门事务,由我安排。诸位按部就班,有疑难处,再与我说。” 侦缉司是指统御神州所有侦缉司衙门之处。各处衙门虽也叫侦缉司,但为与总部区别,人们多叫总部为侦缉司,分部是侦缉衙门。 众人纷纷应是唱喏,三三两两的,虽然不齐,但梁晋看得出来,韩大川在衙门里的声望不小。 韩大川又道:“至于小梁,你刚来衙门,先跟着赵老松干吧。他是衙门里顶班的,做的都是咱们这一行最基本的事,跟着他,你也好学些本事。” 梁晋便学些别人应答的声音道:“喏。” 韩大川左右环顾了一圈,皱了皱眉,叫道:“赵老松。赵老松呢?一大清早的就不见人,这都什么时辰了。” 一个年轻些的捕快开口道:“赵捕头昨夜值守,睡得迟了,如今还没起来呢。” “这厮什么运气,怎么就他值守时事儿多?” 韩大川嘟哝一句,也没计较,“也罢。小刘,你带小梁过去,见见赵老松,让赵老松好好带带。都是姓梁的,咱们南郊的,可不能被他长安街的比下去了。” 那应声的年轻捕快便是“小刘”。听到韩大川的话,应了声是,拉着梁晋往后院去。 雪不知不觉停了,屋檐的边缘还扑簌簌地往下落雪。 梁晋终究是没能表露自己就是“长安街姓梁的”的事实。韩大川都把自己架成两个梁了,这里所有的人也都是如此看法,只怕是死活不会信自己的话。 以后找机会再说吧。 他跟着默默不语的“小刘”,把雪地踩的“嘎吱”作响,心里有些怀念起来。 顶班、值守,是不是就是值班的意思? 没有想到,自己穿越一回,竟然还有干这一行值班的日子。 第十五章 旷班狂魔 小刘自始至终没有和梁晋说过话,把梁晋领到班房侧旁的一排屋子前,在左手第三个房间门口停下,敲响了门。 “赵捕头。赵捕头。” 他这时才发出声来。梁晋听在耳中,只觉声音谄媚轻柔,就舔狗在讨好女神似的。 “有事说有屁放,大清早的敲什么门?” 门口传来一个含混的声音,不掩怒意。 这赵捕头看来脾气不好。梁晋心想自己看来要夹紧一些尾巴了。 小刘被赵捕头这么训斥,却一点也不恼,老老实实地谄媚回答:“赵捕头,来新人啦。韩捕头让你带他。” “哦,不早说。” 赵捕头含混不清地嘟哝着。 梁晋跟着就听到一阵悉悉索索地声音,跟着屋子的门就被“吱呀”打开了。 一个胡子拉渣、头发枝桠分叉的中年男子开门就被寒风吹得打了个哆嗦,忙往后一缩,道:“真他奶奶的冷,进来说。” 小刘点头哈腰地领着梁晋进了屋去。屋中门窗未开,混黑潮湿,一股浓郁的脚臭气扑面而来,生生把梁晋熏得憋了口气。 赵捕头在昏暗环境里尤显浑浊的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梁晋一番,才开口问:“你就是最近刚刚入门那个?叫啥来着?” “梁晋。” 梁晋老实回答。 看来这个赵捕头不仅仅是脾气不好,而且整个人都不好相与。梁晋决定把自己的尾巴夹得更紧一些。 赵捕头点点头,道:“好了,我知道了。今日没啥事,你爱干啥干啥去。后天衙门值守你顶着,有不懂的问小刘。晓得了吗?” 梁晋道:“好的。” 赵捕头又点点头,回头对小刘道:“你在旁听着,多余的我就不专门吩咐你了。把你自己的活收拾利索了。滚蛋吧。” 两人便一起被赵捕头赶了出来,还没把门带上,梁晋就看到赵捕头已经又钻进被窝里,闷头大睡了。 梁晋轻轻吐出口气,在冷冰冰的空气里飘成白雾。 看来自己是被放养了。 小刘道:“赵捕头一直这个样子,你习惯就好。咱们又专门的班房,就在赵捕头屋子旁边,你仔细着每天把班房打扫干净了,其他事情后天衙门里顶班值守再说。” 梁晋又老实本分地点了点头,说:“好。”做好了一个标标准准的新人姿态。 但他这姿态在小刘眼里明显还不及格。小刘见梁晋说完就不动了,眼睛一瞪,就斥道:“还愣着干嘛?干活去啊!” 梁晋笑嘻嘻道:“刘哥你先给我开下门。” 小刘老脸一红,闷头去开了门,也不往班房里走,转身就一个人走掉了。 梁晋无语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这小刘明显就是在学赵老松赵捕头的姿态,可惜没学个全,到最后漏了怯。 只是如此姿态,又有什么好学? 赵捕头这一脉,看来有些歪啊。自己可不能跟着学跑偏了。 梁晋在心头给自己敲了个警钟,继续做好自己新人的本分,进了班房,打扫卫生。 这班房的模样和长安街衙门里关押犯人的班房差不多,只是没有铁笼,面积也要稍大上一些。 房间里摆了一组木头立柜、两张木桌、两张木椅。柜子里、桌子上堆放纸张卷宗杂乱不堪,还有一些散落在地上,粘了不少灰尘,看得梁晋一阵头大。 单只一眼,梁晋就明白了,自己是别指望在赵捕头手下干出个名堂了。 希望陆总捕早点把自己调走。 梁晋默默把地上的纸张捡起,放在桌上,拿起扫帚把地面清扫干净。 至于桌上、柜子里乱七八糟的卷宗,他是没敢动的。 万一把这些东西里面有的东西动得别人找不见了,赵捕头和小刘反过头来怨自己,那可不好。 曾经工作见多识广,梁晋知道自己遇到的这俩队友是什么尿性。 于是他打扫完地面后,就老老实实地摸起鱼来。 奉命摸鱼,岂不美哉? 而且有摸鱼的功夫,他也能好好研究研究自己的山海绘卷,以及已然掌握的雷神。 一直摸鱼到了中午,梁晋呆在屋子里,根本没人管他。 准备到衙门伙房里对付一口中午饭时,才有人过来敲门叫他:“梁晋,梁晋是不是在这里?” 声音如他一般年轻,不是赵老松和小刘。 梁晋打开门出去,看到门口站在一个和他一样穿着崭新捕快皂衣的小胖子,脸上笑呵呵的,跟个弥勒佛似的。 “我在,有事么?” 梁晋问。 “找你去吃饭呗,还能有什么事。” 那胖子说着,才察觉到梁晋的眼神,翻了个白眼道,“我啊,海大福。咱们俩同年同入南郊衙门,怎么才没多长时间,你这就不记得我了?” 梁晋仔细回忆,才想起来,和他一起考进南郊衙门的,还有个小胖子,名叫海大福。 这家伙水平和自己相当,只是身体素质差了些。 不过他家里富足,是南边郊外的大地主,在东西两市,也都有买卖,花了些钱,这点弱项也难不倒他。 这胖子自来熟,初次报道时就说和梁晋有缘了,还说要请梁晋吃饭。没想到如今真找来了。 “你怎么不叫海大富呢?” 梁晋吐槽了一句,出来带上了门。 “海大富?什么破名字!” 海大福嫌弃地啐了一句,道:“不是我自夸,我家里够富了。这名字根本不需要,有什么比一个福字叫得更舒坦?好了别扯这些没用的了,快走快走,我请你吃饭。” 梁晋被他拽着出了衙门,在衙门旁的康安酒楼叫了桌酒菜。 这家伙果然是豪富之家,一桌子六菜一汤,也不管俩人能不能吃得下。 酒菜上来,海大福给梁晋斟了杯酒,道:“来来来,现在在勤,不能多饮,咱俩浅酌几杯。” 二人碰过了杯,饮过了酒,海大福道:“兄弟你怎么这么难找?窝在屋里不出来,我还是问别人才听说你在那班房里。” 梁晋道:“新近入职,工作百端待举,我也是忙得没法。对不住。” “切!你蒙谁呢!区区一个新人,能有多少活让你干?” 海大福立马斜了梁晋一眼,伸手去薅了一根大鸡腿,边啃边说话,“嘎吱嘎吱”的,话听着都油腻。 “我现在跟着汪捕头,万事才开始学,那些个老人怕我坏了事,根本没给我安排多少活。你呢?你现在跟着谁?我倒要听听哪个老捕头敢一上来就这么用你。” 梁晋道:“我跟的是赵老松赵捕头。” “啪嗒——” 海大福把啃了一半的鸡腿拍在桌上,惊得瞪大眼睛,“你怎么跟他?!那可是衙门里出了名的旷班狂魔!跟着他你有的受了,怪不得一个新人就忙成这样!” 第十六章 留守捕快 旷班狂魔。 一上午的经历瞬间在脑海中闪过,梁晋点了点头,赵老松那厮的表现,确实衬得上旷班狂魔的称号。 上梁不正下梁歪,赵老松如此,跟着赵老松的小刘,也是这样。 在这样的队伍里厮混,长此以往,梁晋感觉自己会废了。 那韩捕头是和自己有仇么,把自己分在这么一个队伍里? 不过无所谓,反正自己不打算在南郊衙门多呆,暂时凑合一段时间,看陆总捕操作吧。 “节哀吧,兄弟。” 海大福啃完了一根鸡腿,放下骨头,伸手要去拍梁晋的肩膀。 梁晋瞬间躲闪,避过那只油腻的肥手。 海大福“哈哈”尬笑,在自己身上擦了擦手,把盘子往对面一推,道:“吃鸡,吃鸡。” 当天下午,海大福就因为捕快皂衣上的油污被他那汪捕头罚去扫厕所。梁晋从而确定了汪捕头对个人卫生形象非常看中。 下午照例是无人管束,老实看门的一下午。 海大福唉声叹气,悔不当初,梁晋不由和他开玩笑:“要不咱俩换换,赵捕头对个人形象不怎么看中,你就是身上裹了鸡油,也不会看你一眼。” 海大福连连摇头。赵老松的名头在南郊衙门已经臭大街了,没人愿意主动去跟赵捕头。 工作不怎么顺心,不过回到家去,二娘倒是喜气洋洋。 冬雪中的小酒馆果然生意红火,梁晋回到家时,王家大郎刚刚收拾好了伙房,辞别东家出门。 王家大郎累得直不起腰来,两条胳膊无力地垂落,提也提不动。 二娘累并快乐着,坐在柜台后面数着一天的收入,见梁晋入门,还高高兴兴地甩给梁晋两枚零花钱。 梁晋转天请海大福吃了两张葱油大饼,就把钱给花没了。 海大福记吃不记打,吃完了饼又往皂衣上一抹,然后去扫厕所。 这一天梁晋照例被放养,在班房里呆了一天,连赵捕头和小刘的面都没有见到。 到了第三天,小刘骂骂咧咧地来了班房,看见梁晋双眼一亮,道:“今日当值,你好好到前面班堂里看着。我和赵捕头手里都有案子要忙,就不在这里坐着了。” 说罢也不待梁晋反应,就撒丫子跑得没影。 得,不用说,旷班狂魔师父带出了旷班狂魔徒弟,旷班狂魔师父旷了班,让徒弟来当值。徒弟骂骂咧咧地来了,发现这里还有个冤大头,立马抓住机会溜了。 梁晋在干这一行,什么人没见过,哪里会看不出自己这俩同班同行是怎么回事? 他孤零零地出了班房,到了前厅班堂,做为一个新人捕快,独自一人留守于此,仿佛一个留守儿童、抑或说孤寡老人。 班堂就相当于值班室,设置在前厅的耳间。 里面设置了桌椅和笔墨纸砚,再放一张铁打的囚椅,用于当值的捕快接报案子,以作记录,以及关押审人。 梁晋到了班堂时,里面正坐着两个人,一个是和他一样的皂衣捕快,一个穿着捕头衣服。 那捕头看见梁晋,皱了皱眉,问:“今天不是赵老松当值吗?” 梁晋道:“是的。我是新来的,韩捕头把我分到了赵捕头的手下。” 那捕头立刻骂骂咧咧道:“娘的,这老韩,不干人事,怎么能把新人分给赵老松?”他一抬眼,又问梁晋,“赵老松人呢?” 梁晋如实道:“不知道,我这几日就没见他。” 班堂里的捕快问:“刘平安呢?” 这应该是指小刘了。 梁晋依旧如实说话:“他今早让我来当值,就一个人走了。” “呸!这俩劣货!” 那捕头愤愤不平地啐了一口,然后问,“你叫什么?” 梁晋自报姓名,道:“梁晋。” 那捕头便点了点头,道:“好,我记住了。我乃龙谷,也算是个老捕头了,在衙门里说话还有些分量。回头我去和老韩说道说道,把你要过来跟我,怎么样?” 果然,不管前世今生,到哪里都是不嫌人手多的。 梁晋恭敬道:“但凭衙门安排。” 龙谷龙捕头点了点头,便带着手下走了。 然后梁晋就一个人呆在班堂里,值守起来。 不过南郊小所,果然没什么事。他坐了一上午,没见有一个人上门来报案的。 这一上午他在无聊发呆和听前厅的同僚们聊天打屁中度过,本以为下午也将是这样咸鱼的一下午,却没想到,当太阳西移,照得白雪金光,他将迎来人生的转折。 吃过午饭,梁晋在班堂里呆着发闷,见日头正好,天也没风,便搬了椅子到院子里,往椅子上一坐,两手在肚子前一接、朝袖口里一塞,晒起了太阳。 阳光正暖,却又带着雪后的湿冷和清新,让人不知不觉精神犯困,眼皮子打架。 梁晋迷迷糊糊,忽然听到一个女子的惨呼。 “救命!有没有捕头老爷,救救奴家!” 声音凄厉,好不可怜。 有事儿! 梁晋登时瞪大了眼睛,就看到一个麻巾素衣的美妇人踉踉跄跄跑进了衙门。 那妇人皓齿明眸、眉若垂柳,处处流露着甚至远胜于二娘的成熟风韵,泫然落泪,我见犹怜。 梁晋站起身来,问:“什么事?” 那妇人跑到近前,仿佛没了力气,站不稳了似的,身子骨一软,半倚着跌进梁晋的怀里,焦急地哭道:“捕头老爷,帮帮奴家。奴家女儿丢了,好端端的,就找不到啦!呜呜呜呜!” 那身子柔若无骨,娇娇弱弱地瘫在梁晋怀里。梁晋很明显地感觉到了一股子绵软。 他屏息凝神,若不是看眼前妇人哭得情真意切,他只怕要以为这是有什么妖女来搞自己了。 “你站稳了好好说,别着急。你女儿什么时候、在哪里丢的?” 梁晋把妇人扶稳立定,沉稳说道。 他这时候必须沉稳镇定,才能把妇人从情绪中带出来。 那妇人神色果然稍缓了一些,哽咽答道:“家中小女今早与我出门,到西市采买,她在我身后跟着,不知什么时候,就寻不到了。” 说话间,妇人楚楚可怜地抬起眼来,目光跟梁晋撞在一处。 那红肿的眸子哪怕再可怜,也遮不住隐含的媚态。 这妇人,好生厉害! 梁晋心道亏自己阅尽千片,心如止水,给个小年轻,只怕早已蠢蠢欲动了。 不对! 看着妇人的婆娑泪眼,梁晋忽然眉头一皱。 这妇人不对! 因为这一眼,他看到山海绘卷在脑海之中展开,那隐成人形的山川河海上,又一个异兽被点亮了! 第十七章 狐 那异兽位于左臂处,是一只九尾白狐。 白狐慵懒至斯,伏在一座青山之间,把浑身气势,都遮掩起来。 但它再怎么遮掩,也避不过山海绘卷。 大荒东经,九尾狐! 这出自于青丘山的著名异兽,哪怕不知道《山海经》,梁晋也能认得出来! 这女人是什么来头?她伪装凡人,是想干什么? 梁晋心中警惕。 “求捕头老爷帮我到西市去,找找小女,若能找到小女,奴家甘愿为捕头老爷做任何事,以为报答!” 这妇人哭哭啼啼,说得那叫一个真情实意,梁晋差点就信了,被她若有似无地扭腰一扫,差点就心猿意马。 好家伙! 但是我不干! 梁晋微微叹息,以表同情,将妇人略微推拒开了,道:“今日门中仅有我值守,实在不好出去。你找我们赵老松赵捕头,他在外面巡逻办案,正好帮你找女儿。” 那妇人一愣,没想到梁晋会这么说。 旁边有同僚看不下去了,叫道:“小梁你也忒不解……事理了吧!这苦主如此可怜巴巴,你怎就不知怜惜?” 这是时常在前厅里摸鱼打屁的一个捕快,姓王名川,因他话多,梁晋得以认识。 王川看着梁晋,就跟看一个暴殄天物的蠢小子似的,恨铁不成钢。 这么大一个美人儿,你怎么就不知道把握呢? 梁晋道:“要不麻烦王哥帮忙,陪她去西市找找。我实在走不开啊。” 王川登时两眼放光:“还有这种好……扶危救难,正是我辈侦缉司之职!兄弟你放一百个心,这差事,哥帮你揽了,保证办得利利索索!” 说罢就请美妇人引他前去。 那妇人没了理由,随王川往衙门外走去。梁晋看她一步三回头,似是想要自己出手,又像是钟情于自己,抱元守一,保持冷静。 妖精,你就是女儿国的国王、月宫下来的兔子精,贫僧也绝不动心! 然而那妇人和王川才刚走到衙门门口,迎面就撞上了从外面进来的韩大川韩捕头。 韩捕头扫了一眼美妇人,忽然皱了皱眉,问:“怎么回事?” 王川忙道:“韩捕头,小梁今日当值,正好来了个苦主报案。我看他一个新手左右兼顾不得,帮他料理料理。这不,正要带苦主去现场看看呢。” 韩捕头脸色一沉,道:“你自己的事料理干净了?小梁自有赵捕头去管,碍你什么事了?滚去办你的案子。” 王川一缩脖子,丢给梁晋一个抱歉爱莫能助的眼神,又不无遗憾地偷瞥了中年美妇一眼,夹起尾巴跑个没影儿。 梁晋趁着韩捕头没有看自己,神色怪异地看了韩捕头一眼,心里怀疑自己是不是偷吃过韩捕头家的大米,让韩捕头如此针对自己。 韩捕头目送王川离开,才转回头来,对梁晋道:“你自带苦主去现场。衙门里有的是人,不用你留守。” 美妇人期期艾艾地看向梁晋,和韩捕头冷冰冰的目光前后夹击,梁晋顿时若有所悟,心中暗叹,这一劫是躲不过去了。 “稍等一下,我去拿着东西。” 梁晋说着跑向后面,回头见妇人和韩捕头没有跟上来,才径直去了汪捕头的班房。 汪捕头的班房里,胖子海大福正在埋头疾书,整理文卷,抬头一见梁晋,有些惊讶:“梁兄你今天不是在前面当值么?怎么跑我们这儿来了?” “有点事儿,找你帮个忙。” 梁晋直截了当地说道,“帮我去一趟盛业坊姚学士府,找听寒仙子,跟她说我被九尾狐带走了,大约是往西市去的位置,请她帮忙。” “姚学士府?!听寒仙子?!” 海大福错愕地张大嘴巴瞪大眼睛,骇然道,“那可是当朝大学士,还有稷山书院姚仙子!你怎么会认识?!” 梁晋道:“没时间解释了,你先赶紧帮我去带个话,回头我再给你解释。” 海大福一脸兴奋地起身,郑重地点了点头,道:“梁兄相托,我自然义不容辞!哈哈哈哈,没想到我竟然有机会得见稷山书院的仙子!我这就去,回头你可得好好跟我说说,你怎么会认识听寒仙子!” 然后梁晋前脚在韩大川的注视下和中年妇人一起出了衙门,海大福后脚就跑了出去,一个往西市方向,一个朝盛业坊飞奔。 西市距离南郊衙门不远不近,只是路上冰雪未消,梁晋难免走得慢上一些。 那美妇走在前面,难免有些焦急,回头哀求道:“捕头老爷,小女下落不明,奴家实在着急。求老爷快些走。” 梁晋像是看演员表演一样欣赏妇人那可怜巴巴又楚楚动人的姿态,假意轻喘了两口气,道:“抱歉得很,我身子发虚,实在走不快了。” 妇人抿了抿红唇,只好也放慢了脚步。只是走在前头,却再不回头和梁晋说话,仿佛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但梁晋看得清楚,妇人身上若隐若现的九尾白狐,正在躁动不安地甩着九条狐尾,显然妇人的内心和她表现出来的情绪并不一致。 尚好的日头化开了街边屋檐的冰锥,水滴顺着檐角锥尖滴答滴答地落下。 梁晋尽量拖慢了脚步,但到西市的距离,到底有限。他最终不可避免地跟随妇人走进了到处都是喧嚣叫卖的西市,在一处布坊前停下。 锦安布坊。 妇人向布坊里指了指,道:“小女就是在布坊里走丢的,烦请捕头老爷进坊中看看。” 梁晋当即摆手,道:“这就不用了。你女儿走失时间也不短了,这会儿进去也看不出什么来。还是到附近找找才对。” 开玩笑,外面热闹,跟你进那里面去,你当我是傻子么? 而就在这时,妇人一改之前的恭敬温顺,直勾勾看了梁晋一眼。 梁晋只觉一只九尾妖狐忽然间舒展开来,奇特的能量从妇人的眼中而出。 他顿时被电了一下。 九尾妖狐,原来如此! 梁晋一下子弄明白了,山海画卷中,盘卧的九尾妖狐也跟着舒展开来。 他迎上妇人的目光。 魅惑,放电。 妇人一个不妨,登时被电得一个激灵,不自觉向梁晋靠近。 不过她马上回过神来,站定了脚步,惊骇道:“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没想到吧!” 梁晋咧嘴一笑,从怀里掏出个大宝贝,催动姚听寒的雷神,往上面挂上一缕真正的电花,就朝妇人戳去。 第十八章 妖女 梁晋的大宝贝是一根铁棒。 侦缉司捕快是有专门佩刀的,但梁晋刚刚入门,还没有来得及配发。 他身为捕快,反倒不如之前自由,可以随便找把刀来用,所以退而求其次,找了根铁棒带在身上,倒也能起到一些防身的作用。 比如说现在—— 那美貌妇人错愕之间,只是迷茫梁晋为什么也会魅惑,根本想不到眼前捕快还会掏出个大宝贝来。 雷神的电光随着铁棒一下子就戳在了妇人的小腹之上,妇人完全没有防备到。 “噼啪——” 火星绽开,妇人浑身一僵,发出“嘤”的一声闷哼,往后一退,退进了锦安书坊之中。 梁晋没有贸然追上去,反而后退了几步。 妇人刚刚在诱惑自己进屋,谁知道里面会有什么名堂,自己岂能擅自进入? 书坊中的妇人重新走了出来。梁晋忽然一愣。 那妇人的相貌,在这眨眼间的功夫,竟然发生了不可思议的变化—— 她不过是踏出了书坊,却仿佛踏过了时空之门,流逝的时光在这一步之间,倒流回了她的面颊之上。 本来成熟妖冶的美妇,“刷”地一下,变成了一个青春靓丽的少女,原本泫然欲泣的可怜姿态,也一去不复返。 唯一不变的,就只有那依旧魅惑妖娆的容貌特征与气质。 她仿佛从当妈的变成了大姑娘! “梁相公,我若是告诉你,我对你没有恶意,你信么?” 大姑娘开口说话,声音清脆,却又隐隐还带了些之前的魅惑感。那仿佛她天然自带的属性,和她所修炼的九尾狐同出一源。 “那你起码得给我一个理由,证明你没有恶意啊。” 梁晋看着年轻少女背后突然犹如实质的巨大白狐,警惕地说道。 他可不信自己会突然之间变成香饽饽。 周围的人们慌乱地退了开去,蓦然间出现的白狐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年轻少女一下子双目赤红,和白狐的眼睛一样。 梁晋感觉自己一瞬间像是被关在了由四只猩红目光搭建的牢笼里,那眼睛,直接锁定了他的精神。 这是九尾狐的法术么? 自己嫖来的九尾狐,好像没有这么强大。 不过对于目前的形势来,这并没有什么关系。 山海绘卷中的九尾狐仿佛起了应激反应,在那青丘山上站了起来,隔着真实与虚幻的空间,和少女的白狐遥遥对望。 梁晋跟着就不受那少女的眼神控制了。 他有些摸清了九尾狐的法术,也弄明白了山海绘卷白嫖别人法术的触发条件。 ——看到修行者的异兽,将之抄过来,这仅仅是第一步,使梁晋获得了使用修行者法术的可能性。 而想要使用修行者的法术,梁晋见识、以及接触过修行者,以及修行者的法术。 元宵夜时,他用出雷神之术,也是在抓住了姚听寒的胳膊之后,当时姚听寒正使用法术向桥下飞扑,他这才掌握了姚听寒的法术。 眼前少女也是如此,他之前有所接触,刚刚又见其对自己施展魅惑,才反魅惑了回去。 而其他修行者,自己或有所接触,或见识过他们的法术,但那些法术没有对自己使,自己就没能掌握。 至于九尾狐的法术,那必是幻化与精神攻击了。 传说里的狐狸精就是靠着变化与精神魅惑,化作妲己搞定了纣王。 眼前少女,明显也能幻化成别的模样,魅惑放电之外,还能给自己设置精神囚牢。 幻化是作用于她自身的,所以自己没有掌握,精神囚牢,却引起了山海绘卷里九尾狐的反应,让自己免遭控制,这倒是出乎梁晋的意外了。 “你就是这样对我没有恶意的吗?” 挣脱了束缚,梁晋又退后两步,已然在准备逃跑了。 他有点可惜元宵夜时没有掌握了那个跑起来带火的同僚的法术,现在要跑,不知道能不能跑得过这少女。 不过那少女似乎确实没有再强行动手的意思,见识过了梁晋用她的法术之后,见到梁晋挣脱控制,也不意外,轻笑道:“梁相公,你要怎么才能信我?” 梁晋道:“送我回去,然后把韩捕头拍死。” 那少女眼睛一眯:“你看出来了?” “这我都看不出来,那我岂不是傻子?” 梁晋道,“我一介新人,又没有得罪过谁。而赵捕头是衙门里有名的惫赖,韩捕头好端端的,凭什么把我扔去赵捕头手下?今日无论是你还是韩捕头,都执着于让我出来,这还不能说明问题?” 南郊韩大川,和眼前少女,是一伙的! 那少女恍然大悟,点了点头,轻笑道:“原来如此。不愧是你啊,梁相公。” 听到“梁相公”三个字,梁晋脑子里灵光一闪,道:“所以说,你们和昨夜青龙河上行凶的宋公野是一伙的。” 那少女惊问道:“这你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梁晋随口胡诌:“昨夜审讯宋公野,宋公野什么都交代了。我只是原先没想到是你。你最好把我放回去,不然陆总捕反应过来,带人来找,你可就麻烦大了。” 那少女略微紧张了一下,而后忽然放松,“呵呵”笑了起来:“宋公野什么都交代了?那请梁相公说说,他交代的我姓甚名谁?” “你猜宋公野交代的你姓甚名谁?” 梁晋绕关子说话。反正他只是想拖延时间,等姚听寒来救,自然能说什么废话,就说什么废话。 不过看来那宋公野在他的组织里,身份并不怎么样,连这少女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如此为他所谓的“我们卖命”,是为哪般? “你让我猜我就猜么?哼,我才不猜!” 那少女皱了皱精巧的琼鼻,调皮道。她跟之前成熟的模样还有一点相似,这一调皮,跟卖萌似的,却又带着独特的魅力,像是九尾白狐在发功。 梁晋移开目光,避免被少女发功放电,魅惑到了。 少女看到梁晋的模样,得意地一笑,“嘿嘿”道:“你让我猜,我偏不猜。我直接告诉你我是谁就是了,干嘛还要猜你胡诌的话呢?你听好了,我的名字,是——莲心儿!” 莲心儿?! 梁晋心中微微一惊。前身的记忆库里有这个名字! 魔门妖女——莲心儿! 第十九章 争风不吃醋 魔门为什么是魔门,来历是什么,老巢在哪里,梁晋的知识库里并没有储存。 他所知道的,只是考录侦缉司时,所学习的魔门基本常识。 比如魔门皆恶,擅长魅惑,宗主明月宗、妖女明月莲心,都是极其精通此道的高手,遇到了千万要躲开。 眼前这个风情万种的少女,就是明月莲心?! 不过看她神通法术,倒是对上了。 “昨晚不关我事,全是那宋公野太蠢了,我没起到多大用!” 梁晋马上做出声明。 莲心儿又“嘿嘿”笑了起来,道:“你说的没错,昨晚确实是宋公野太蠢了。但梁相公机智破案,智计卓绝,又得听寒仙子倾心,怎么会没有多大用呢?” 梁晋也笑:“快别开玩笑了,我区区一个凡人,哪里智计卓绝了?得到听寒仙子倾心,那更不可能。莲姑娘情报有误,千万别信。” “叫我明月姑娘。我姓明月,明月莲心。” 莲心儿纠正了一句,然后道,“首先,昨夜情况,可是我亲眼看到的,梁相公跟听寒仙子亲密无间,又智擒宋公野,我都看得真真切切。怎么可能情报有误呢?” 亲眼看到? 梁晋心思一转,看了莲心儿的九尾狐一眼。这女人善于伪装,躲在人群里偷看,倒不是不可能。 莲心儿继续道:“其次,梁相公刚刚不受我法术影响,还反过来对我使用法术,连我都差点着了道,竟然说自己区区一个凡人?你是在跟我开玩笑么?” 梁晋抬眼望天:“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道理千万条,比不上不听不懂不知道。 莲心儿“嗤”地笑了一声,道:“梁相公,你可真会耍无赖。怪不得听寒仙子会倾心于你。” “不不不,我这人很真诚,从不耍无赖。真诚的人才招人喜欢。” 梁晋摆了摆手,说,然后又道,“而且你不要转移话题。你倒是说说啊,你有什么理由让我相信,你对我没有恶意?” 莲心儿有些不耐烦了,“咻”地一下,收起了背后巨大的九尾白狐,走回了锦安书坊之中。梁晋看到莲心儿在那昏暗的屋内回眸一笑,媚态横生,然后就听到清脆却又软糯的少女声音: “好相公,我莲心儿对你没有恶意,就是没有恶意。我真心实意的跟你说,听寒仙子自诩名门正派,那么没有风情,何必和她混在一起呢?你进门来,我让你体会千般好处。” 那勾人的眼睛在梁晋身上划过,就消失在书坊里。 梁晋有些品出了味道,这姑娘估计身为魔门妖女,是要想和正道仙子争一争风呢,自己这个听寒仙子的相亲对象,就成了莲心儿争风的道具。 至于宋公野行动失败被抓,人家并不看在心上。 于是梁晋道:“你先让我体会了好处,我再进去。” “无赖相公,真不知羞!” 莲心儿的声音从书坊里轻飘飘地飞出,甚至空不见人,比刚刚的回眸一瞥还要动人,“那相公请说说看,你想要什么?事先说好哦,梁相公你可是衙门捕快,大庭广众,可要注意些体面。” “我是那样不知道体面的人么?” 梁晋翻了个白眼,道,“我这人要求不高。你给我些神通法术,武林秘籍,让我看一看学一学,如果有什么天地和合阴阳交泰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之类的功法,那是最好。我绝对听你安排,弃暗投明。” 书坊内略略陷入沉默。 梁晋皱了皱眉,心里把自己说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念过,确认自己说的台词轻易不会触人霉头,才松了口气,悄无声息后退地同时,观察书坊里的动静。 好半晌,书坊里才又响起一阵轻笑:“我早就该想到的,你从一开始的目的,应该就是这个。我说的对吧,昆仑传人?” 昆仑传人?什么鬼?! 这魔门妖女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梁晋故作镇定,一副毫无反应的模样,就见莲心儿重新从锦安书坊里走了出来。 不过这一回出来,她却没有了之前的和善勾人,虽然天生的媚态不自觉地从她眉宇间流露而出,但那股浑身上下透露出来的凌冽,却还是让人忍不住绷起了神经。 “我早该知道的。若不是昆仑传人,怎么能用出我门中法术?真没有想到,堂堂昆仑传人,竟然会和稷山书院搞到一起去。” 莲心儿果然误会了什么,道,“来,跟我说说,你是想要我门中法术全本,还是想讨回你昆仑一脉的神通?” 她说成这个样子,梁晋哪还能不知道问题出在哪了—— 自己之前用出莲心儿的放电法术,显然是被莲心儿误会了。而莲心儿所谓的“昆仑一脉”,明显与魔门大有瓜葛。自己,则被莲心儿当成了昆仑传人。 掺和到这种乱七八糟的纠纷里,也不知道好是不好。 梁晋叹了口气,道:“我说你误会了,只怕你也不信。你的神通、昆仑一脉的东西,我都不要。你随便给我个修炼法门凑合一下,大家意思意思,互相给个台阶下,你觉得如何?” “口是心非!人模狗样,表里不一,怪不得和什么仙子鬼混在一起。” 莲心儿冷冷一笑,突然掏出一张白绢,向梁晋一抛。 梁晋伸手接住,就听莲心儿道:“你不是和名门正道鬼混在一起么?那就给你名门正道的法门。我看你是练还是不练。” 就在这时,远方有电光忽闪,梁晋认得出来,那是姚听寒的神通。 海大福这朋友挺靠谱的,果然把姚听寒这救兵给搬来了! 梁晋心里长出口气,看到莲心儿同样注意到了远方雷霆,跃跃欲试想要动手,提示道:“这里不是你的地盘吧,你在这里跟稷山书院的人动手,没问题么?” 莲心儿脚步一顿,转头看了梁晋一眼。 梁晋道:“我劝你最好快走。书坊里有什么家当、同道,也赶紧一并叫走、带走。你说你刚刚乱个什么乱?把这地方暴露了吧。” 看他痛心疾首的模样,仿佛跟莲心儿是一边的似的。 莲心儿深深剜了梁晋一眼,忽然折返身体,“咻”地退回书坊之中,留下声音幽幽而出: “算你还有点良心。我先走了,给你点时间好好想想,到底是跟我还是跟她。你若是想通了,知道错处,在跪在我面前舔我脚趾、磕几个响头,我不介意把你昆仑一脉的神通给你。” 梁晋听在耳中,只觉莲心儿的声音虽然是从书坊门口飘出,却已然如在千里之外。 他赶紧答应道:“没问题,那麻烦你一件事,韩大川能不能给我留着宰了?” 书坊门口悠远的声音缥缈而来:“好说,你自己处置。” “轰——” 神剑携着雷霆杀到,直接落在锦安书坊之上,犹如雷神降世。 锦安书坊轰然塌陷,其中空无一人。 第二十章 锄奸 姚听寒挥剑携着一道雷霆杀进了锦安书坊崩塌后的废物,仿佛消失不见了。 梁晋趁此机会展开莲心儿丢给他的那张白绢看了看,上面密密麻麻的图文,第一行上,题了名字: 观山海颂天地歌。 这是神通秘籍的名字么?对这个世界的神通法术来说,这名字可真大! 草草扫了一眼,梁晋就先把白绢揣回了怀里。 他刚一揣起来,姚听寒就正好从废墟中一跃而出,从一道绚烂电光化作了人形。 狐妖的面具,依旧戴在她的脸上,使得刚刚见识过真狐狸的梁晋有一种错乱的感觉。 “里面没人了。” 姚听寒收剑回鞘,气势随之入鞘,问,“梁相公,抓你来的,可是魔门妖女明月莲心?” 梁晋点了点头:“那明月莲心一提起你就跟说到了情敌似的,你俩是对头?” 姚听寒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情敌”是什么意思,点了点头,道:“我是正道她是魔门。我要杀她,她要找我麻烦。” “……” 这话听起来,怎么你更狠更邪一点?! 梁晋道:“多谢姚小姐前来相救,不过我还有事情,需要麻烦姚小姐帮忙。” 姚听寒倒是痛快,直接问:“什么事?” 说话之间,有纷乱的脚步声“踏踏”而来。 “让开让开,快点让开。” “就在前面了。” “无关人等,速速退开!” 熟悉的呼喝声伴随着脚步驱赶开了早就躲远的人群。远远围观的人们分作两边,让开了路,一群捕快疾步而来,领头的正是南郊衙门捕头韩大川。 真没想到,莲心儿真的信守承诺,把韩大川抛弃了。 由此可见,韩大川在魔门之中,也不是什么要紧人物。 “我听说这里出了乱子,刚刚又有惊雷朝这边落下,怎么回事?” 韩大川开口就问,但一眼看到梁晋,却仿佛很惊讶似的,道,“你这厮怎么在这儿?那苦主呢,怎么没跟你在一处?刚刚那么大的乱子,你是侦缉司捕快,还在现场,就没看住?” 好家伙,我还没找你麻烦,你倒是先送上来招惹我了! 梁晋嘴脸一勾,冷笑不已。 韩大川暴怒:“你笑什么?我问你话呢!” 梁晋依旧不理韩大川,转头对姚仙子道:“姚小姐,麻烦你帮我把此人擒下。” 听寒仙子如此信他,连原因都不问他一句,就已出剑。 韩大川神色一变,拔出刀来。 但他实力显然比姚听寒差了一大截,这一瞬的功夫,姚听寒已然挥剑成雨,一串电光交织成网,把韩大川兜头罩住。 韩大川挥刀隐隐有不凡声势,但他修为不足,梁晋在他身上,连异兽都看不到。 姚听寒剑花成电,韩大川拿刀劈砍,反而把电导在了他身上。被电得浑身一僵,直挺挺倒在地上。 “好贼纸,李想造讽哇?!” 韩大川额头青筋暴出,咬牙切齿,只是人被电麻了,说话不免不清不楚大舌头。 不过再怎么大舌头,韩大川也是南郊侦缉衙门的第一捕头,总捕不在,就是韩大川说了算。 韩捕头这句话一出,众捕快都“呛啷啷”拔出了刀。只是姚听寒身为修行者,实力高强,南郊衙门却没什么高手,都踌躇不敢上。 梁晋狐假虎威,大步到了韩大川跟前,却看都不看韩大川一眼,拱手对众捕快道: “诸位同僚,元宵之夜,我在长安街上,侥幸抓获杀人凶犯宋公野。不想咱们南郊衙门里,竟然有那宋公野的同伙!” 说到这里,南郊衙门众捕快顿时愕然。只是现场情况,却容不得他们哗然议论。 他们在衙门里议论了几天的元宵节大案,却都没有往同门这个新晋的小捕快身上想。 这小捕快真的是元宵夜之案里冉冉升起的那个梁姓新星?! 而且,韩捕头好好成了元宵夜人命凶犯的同伙,这算是怎么回事? 梁晋道:“今日韩大川为报我抓他同伙之仇,与人合谋,叫人假装报案,诓我出来,想要杀我。幸得听寒仙子正巧路过,赶跑了贼人,我这才逃过一劫。” “李……李信口迟防!” 韩捕头脸色黑了又白,也不知道是心生绝望还是气的。 梁晋道:“我是不是信口雌黄,不是由你说了算。你与贼人同谋,是我亲耳听贼人说的。而且有听寒仙子在旁作证。是吧,姚小姐?” 姚听寒见梁晋说着说着,忽然转头看过来,一时间脑子转不过弯,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不过幸好,她一张脸遮在狐妖面具后面,也看不到表情。 梁晋也不等姚听寒回答,直接与众人道:“你们看,听寒仙子也没有否认。元宵夜中,我也曾在长安街衙门里协助审讯,知道宋公野背后有一伙人。韩捕头,正是那人同伙!” “呼哧……呼哧……” 韩大川脸色发白,说不出话来。 众捕快看韩大川模样,哪还不知道梁晋所说,乃是实情? 堂堂南郊侦缉衙门第一捕头,竟然真的是贼人奸细?! 姚听寒听梁晋这么说,再看韩大川时,眼中已杀意凛然,仿佛恨刚才一剑电网手下留情,没有把韩大川杀死。 韩大川如芒在背,僵在地上更不敢动。 众捕快来回顾看,都有些无措。好一会儿,有人越众而出道:“若是如此,韩捕头自该伏法。还请梁兄弟和咱们一起把韩捕头押回衙门,等于总捕回来发落。” 梁晋自也不是非要把韩大川当场斩杀,便点头道:“正该如此。” 韩捕头浑身发硬,在地上起不来,众人便把韩大川举起,只留一部分人清理勘验锦安书坊的废墟,剩下的人,都浩浩荡荡回了衙门之中。 姚听寒戴着狐妖面具,跟在后面,一路把梁晋护送回了南郊衙门,才起身离开。搞的一路上捕快们纷纷侧目,偷看梁晋和姚听寒,像是在等着看这俩人有什么八卦似的。 姚听寒一走,众捕快先把韩捕头关到班房锁上,再派人去侦缉司请平总捕回来,该干的干完,这才消停了一些。 这一消停,众人才又有闲情去看梁晋。 只是如今再看,众人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第二十一章 观山海颂天地歌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有人打破尴尬,和梁晋搭起了话:“元宵夜那杀人凶犯,真是你抓的?” 梁晋回道:“侥幸,运气好而已。” 有人开口,其他人便纷纷打开了话匣子: “我勒个娘的,真是你?!” “你和那听寒仙子是什么关系?” “梁兄弟,你怎么做到的?” “你难不成会法术,是修行者?” …… 只是众人有意无意,都特意避开了韩捕头的话题、和梁晋一边八卦,一边拉进关系。 梁晋不骄不躁,一一浅答。 满足过众人好奇之后,众人才放过梁晋。 梁晋终于有机会独自回到赵捕头的班房,掏出莲心儿留下的白绢来查看。 观山海颂天地歌。 卷名之后,有数行总纲,上面写道: 山海浩瀚,有经难书。唯用身躯以颂天地,是为修行。 以自我之身躯,开山劈海而成神源,寻仙驻神以存神,访山求友而得法术,开坛论道而成神通,神通成得颂天地。 …… 非常神奇,这些文字,单凭字意,梁晋根本无法理会。 但他在读这些文字的同时,一幅画卷,却同时在他的脑子里面展开,仿佛是文字的注释,让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读懂了这篇短短的总纲。 这篇总纲,是在概述这个世界里修行的含义,以及修行者的境界。 这个世界的修行,果然是以山海经为基础的。 所谓修行,就是以山海经为蓝本,在人的身体中描绘那个神话传说的世界。 修行共分五重境界。 第一重开辟神源,是将人身对应为山海经中某一地理位置,将这个位置开发出来,是为神源境。 神源一开,便可以滋养身体,开眼则眼明,开耳则耳聪,开在手脚,使用拳脚技击之术,如有神助。 山海绘卷中,山海风景隐隐构筑成了人形,莫非就是对应着这个? 第二重寻仙驻神,是在神源之内寻得神灵,驻守其中,是为存神境。 那些神灵自不必说,梁晋已经见识过了不少,就是《山海经》中的神灵、异兽。 而不同的神源,所寻存的神经,也是不一样的。 所以雷神在眼,九尾狐在左臂,蛊雕在脾…… 练得神灵,便可使用法术神通,招招带有异象,练到高深处,神灵化成实体,可以助阵。 譬如明月莲心之九尾狐。 …… 这是梁晋目前所能看到的内容。 总纲观过,还有许多信息在他脑海中模糊不清,梁晋猜测自己修炼到一定的境界,才能拨开雾,看得清楚。 白绢之上的图文密密麻麻,除总纲外,梁晋还能看清一段图文。 那是开山劈海以成神源。 一张画卷在梁晋的眼前展开,和山海绘卷的形状相差无几。 画卷之上山林耸立、江河流淌,将人体纵横划分,成了一个个区域。 与此同时,他也看到了人体与山川河流对应的关系—— 中山经: 心脏 山经: 肝脏、肺部、脾脏、肾脏对应东山经、西山经、南山经、北山经 大荒经: 左上肢、右上肢、左下肢、右下肢分别对应大荒东经、大荒西经、大荒南经、大荒北经。 海内经: 海内经为脑。又, 眼、耳、口、鼻对应海内东经、海内西经、海内南经、海内北经 海外经: 胃、肠、胆、膀胱对应海外东经、海外西经、海外南经、海外北经。 …… 所以姚听寒神源在眼,是为海内东经,明月莲心神源在左臂,是为大荒东经。 那么,自己呢? 山海绘卷中的,算是自己的神源吗? 梁晋继续往下看去,发现内容逐渐混沌,整幅人体山川图,逐渐变得模糊。 其中的内容,不再被自己的眼睛接收,而是直接进入自己的大脑、抑或全身各处。 他的身体在被“开山劈海”中的内容强行打开,独特的能量一点点填充期间,让他有一种满溢、被撑开、又满溢、又撑开,循环往复,难以承受的感觉。 这是…… 梁晋豁然明白,他这是开辟神源了! 山海绘卷是山海绘卷,自己脑海中的绘卷为自己盗来了那么多神灵,但并不算是自己的神源。 自己的神源,这才刚刚开辟! 自己都没有主动修炼,就被开辟神源了? 莲心儿说她给自己的这个是正道法门,正道法门,就是这个样子? 梁晋觉得其中肯定有猫腻,不然的话,莲心儿不会轻易把这法门给自己。 只是他对修行毕竟了解太少,里面到底有什么猫腻,他也弄不清楚。 被强冲的感觉渐渐淡了下去,直至停止,梁晋长长松了口气。 但松了口气的同时,梁晋却又感觉有些迷茫。 他的神源好像被开辟了,但他却又不知道自己的神源到底开辟在何处。 好像他身体都每一处,都不是他的神源,又好像每一处,都是他的神源。 可是他放眼去看,窗户上的灰尘又能分毫毕现,侧耳去听,屋外微风也可以如直灌入耳一般。 屋里长久无人清理的霉味臭味一瞬间增大了无数倍。而且他感觉身体一下子轻盈到了极点,瞬间窜上房梁去,也丝毫没有问题。 神源一开,身体便得以滋养,获得增强。 这是白绢上的描述。 自己身体的反应,真像是神源开了。 但是有哪个修行者的神源,是仿佛浑身上下到处开辟、同时又好像浑身上下哪里都没开的呢? 梁晋已经彻底迷糊了。 他又仔细翻了翻那白绢,确定自己已暂时无法从这篇《观山海颂天地歌》上获取更多的信息后,就把白绢重新收了起来。 起身向班房外去,他只觉步履轻盈,浑身上下都好得不得了,整个身体都调整到了最为健康的状态。 他有点怀疑,又不敢确信—— 自己,是不是踏入神源境了? 如果自己算是踏入神源境的话,那自己身上哪一处地方,是可以寻仙驻神的正牌神源呢? 山海绘卷中的雷神和九尾狐忽然间活跃起来,跃跃欲出,仿佛想要跳进他的身体。 然而山海绘卷和自己的身体之间,却又仿佛隔着一道门。 那门上了锁打不开,雷神和九尾狐无论如何也跳不过来。 …… 不行,还不够! 自己还需要对修行了解得更多! 梁晋心里确定: 要去参加修行者大考! 必须去! 第二十二章 黄帝 于总捕名叫于成,是个矮矮胖胖的中年汉子,皮肤极白,因此看起来有些白腻。 不过梁晋可不敢小看了他。 当于总捕从衙门外进来时,第一眼就扫到了梁晋身上。 那模样和蔼,眼神也很寻常,但梁晋很明显地感觉到了潜藏在背后的凌厉与强悍。 因为他看到了于总捕背后的“神灵”。 不同于大多数修行者神源里驻留的异兽,也不同于姚听寒的雷神,于总捕的神源之中,是一个人! 一个缥缈威严、让人难以直视、只想顶礼膜拜的人! 山海绘卷中迅速出现了这个人的形象,居于脑中—— 海内经,黄帝! 于总捕是什么来头,竟然练得这等神灵?! 不过不管怎么样,于总捕这个神灵,自己先收下了。 于总捕只是淡撇撇看了梁晋一眼,并没有多说话。当先进了关押韩捕头的班房。 班房的门并没有关,心怀八卦的众捕快都挤在门外往里看,梁晋也便跟在后面凑热闹。 于总捕到了班房里面,一句话也没有说。 梁晋只看到于总捕眼睛一眯,背后的威严神灵如有实质。不仅班房里面,班房外面的众人,也不由感到一阵强烈的威压。 “噗通——” 韩大川直接就承受不住,跪倒在地了。 好厉害的神通,好可怕的黄帝! 梁晋认真感受,期望自己能掌握黄帝法术的使用方法。 而班房内,韩大川好一阵才回过神来。不过他意志一泄,又被于总捕无形的神通注视,已然没办法如之前那般保持沉默,干脆一股脑把他该说的话全倒了出来。 “是,我早已投靠魔门。没有魔门,我到哪里去找法术修行?事到如今,我既然已经落网,要杀要剐随你们便。不过你们想要从我嘴里套什么话,那是没可能的。我区区一个眼线,你们指望我能知道些什么?” 于总捕点了点头,也没多搭理韩大川,起身出来班房,道:“把韩捕头押往长安街衙门,请陆总捕审理。” 他余威未散,一出来班房,众人都唯唯诺诺,有人道:“喏。”押了韩大川就去。 到了这会儿,于总捕才终于有了心情去看梁晋。那胖乎乎的脸上依旧笑嘻嘻的,像是弥勒佛:“你就是咱们这儿那个新人?叫梁晋?” 梁晋道:“是。” 于总捕收起了神通,梁晋感觉不到多少压力。这让梁晋有点可惜,他还想偷师呢,这于总捕怎么就不对自己来一发呢? “不错,不错。” 于总捕点点头,又道,“一表人才,怪不得能破案,还能得陆老鸟赏识,被姚府千金看中。韩大川把你分给谁了?” 陆老鸟应该就是长安街总捕陆隼,苍铁鹰,被人叫陆老鸟,也没什么问题。 梁晋回答道:“回禀于总捕,我如今在赵捕头手下。” “赵捕头……赵老松?” 于总捕直接啐了一口,仿佛说起这个名字,有多晦气似的,左右看看,“赵老松人呢?” 说话的当口,就有脚步声匆匆而至,众人寻声一看,竟然正好是赵老松来了,后面还跟着小刘,额头上冷汗迭迭的,没有赵老松那样的淡定。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梁晋哪会看不出来,这是赵老松和小刘不知道从哪里得来了信,着急赶回来了。 不过看来,还是迟了。 “卑职赵老松见过于总捕,于总捕回来了啊。” 赵老松近前单膝一跪,笑嘻嘻地打哈哈。 于总捕本来就细长的眼睛又眯成了缝,脸上还挂着弥勒佛似的笑,说:“难得,难得,你这师徒俩,还知道跑回来见礼。我若是记得不错,今日门中,是你们当值吧?” “噗通——” 小刘直接吓得双膝着地,整个人也伏在地上了。赵老松也是浑身打着摆子,咬牙艰难道:“总捕……收了神通吧!” 原来不知不觉间。于总捕又用出了黄帝的威严。恐怖的气势直接作用在赵老松和小刘身上,直让二人差点崩溃。 梁晋在一旁暗道可惜,自己怎么就没机会领教这一招呢? 能领教到这一记神通,哪怕是给于总捕跪下,那也挺值啊! 威压淡了一些。但于总捕并没有把法术全部收起来,还是给到了赵老松和小刘一点压力。 赵老松和小刘得以喘上口气,但依旧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于总捕伸出两脚,直接把二人踹翻,这才出了口气,继续说话。 “今日之事,我来时路上都听说了。娘的,照你们这么干下去,怕把我这衙门都要给干没了。也亏是小梁有听寒仙子这一层关系,不然的话,小梁今日有恙,我看你们这么好!” 说时看向梁晋,“小梁,这事跟你有关,他俩差点害你没命,你来说说,怎么处置这俩货好?” 梁晋正准备说几句淡话,让于总捕自行处置,揭过这一场。毕竟赵老松和小刘也没干什么,只不过是放养他摸鱼去了而已。 毕竟谁还不想摸个鱼啊。 这俩人不过摸鱼摸得狠了而已。 然而他一张嘴,话还没来得及出口,就感觉到两道凌厉的目光朝自己射了过来。 好家伙,赵老松这厮,这时候还敢偷偷瞪他,用眼神威胁他! 你以为你拿眼神杀人,只有我能看到么? 梁晋瞥了一眼于总捕,改变了想法。 “于总捕,赵捕头好歹也是卑职上司。他与刘哥公务繁忙,自然不能时时在衙门里看着。这几日只叫我一个人在班房里呆着,不给我压其他活计,已经是很看顾我了。今天意外,怪不得他们。于总捕就饶了他们吧。” 这话说的好似为赵老松和小刘求饶,但于总捕听在耳中,火气却更大了三分。 “这几日,就叫你一个人在班房里呆着?今日当值,还叫你一个人在衙门里值守!他娘的,这话要传给陆老鹰,可让他怎么笑话我!” 于总捕火冒三丈,表面和气一下子没了,黄帝威压不自觉又激发出来,把赵老松和小刘压得五体投地冷汗直流。 “赵老松,给你新人,你就是这么带的?你可知小梁在长安街立了好大功劳,长安街有多稀罕?小梁好心给你求情,你还拿眼威胁他!我这南郊衙门里,怎么出了你这么个玩意儿?!” 第二十三章 厕所纷争 于总捕这话一出,赵老松和小刘几乎已吓得瘫在地上了,浑身发软,支都支不起来。 然而这还不算完,于总捕只是呵斥,还没有发落二人呢。 “老汪!” 于总捕忽然叫了一声。 有一个捕头越众而出,应声道:“卑职在。”正是领了海大福的汪捕头。 于总捕冷声道:“拿你的杖来,打这两个蠢才二十打板。” 下了命令之后,还嫌不够,略顿了顿,又下了第二道命令: “还有他们不是不爱干活么,不想值守么?我之前只是听说,没有多管,现在却不能不管了。叫他俩也不用值守管案子了,丢到茅厕,专管清扫。你亲自监督,什么时候他俩扫得你满意了,什么时候再结束。” 梁晋回想了一下,海大福好像说过,汪捕头此人有洁癖。 这不是往死里折腾么? 老汪张了张嘴,不知道想要说什么,只是看于总捕威严满满的样子,又不敢说出来。 不过于总捕却已然看出来老汪的意思,道:“你可别给我讲人情。你觉得怎么才算干净,就得怎么要求这两个劣货。你若是敢有一点徇私,我罚你和他两个一起滚茅厕里去呆着。” 老汪赶紧闭上了嘴,拼命点头。 至于赵老松和小刘,已然如丧考妣。 大板子上来,老汪命人把赵老松和小刘裤子给扒了,说句“对不住了”,就是一通好打。 于总捕在一边看着,汪捕头是半点也不敢手下留情。 “啪啪啪啪……” 大板子一下一下地落下,赵老松和小刘“啊啊”、“哎呦哎呦”地惨叫连连,到后来奄奄一息,都没力气出声了。 老汪打完了二十打板,收回杖子,道:“于总捕,看他们这状态,怕是一时半会儿没法扫茅厕了。还是先让他们稍作休养吧?” 于总捕眉毛一竖,道:“嗯?” 老汪连连告饶:“总捕收了神通吧!” 于总捕的眉头这才舒展开来,老汪精神一松,忙命人把赵老松和小刘押往茅厕。 于总捕这才满意,点了点头,又道:“咱们衙门这茅厕是加了顶的,又不是露天的,大冬天里也不会冷。让他们在里面休养就是。他俩整日在外,看来精神头十足,恢复起来该也不慢。” 众人都不敢顶嘴。有平日里跟赵老松和小刘不对付的。这时候更是心里暗爽,哪会跳出来说话? 于总捕这才转头看向梁晋,面带微笑,让人如沐春风:“小梁,我这么处置,你看如何?” “于总捕处置自有道理,梁晋一介新人,不知道该如何评价。” 梁晋说着,心里暗叹,于总捕你可知,我要的不是春暖人心,而是狂风骤雨? 于总捕点点头,道:“既然如此,那此事就这样了。老汪,赵老松的班撤了,你排在他后面,就此顶上吧。至于小梁,就让他先跟着你,如何?” 汪捕头怕了于总捕的黄帝威严,不敢反抗,点头答应。 事情处理完毕,众人各自散去,各忙各的。 老汪带着手下进驻班堂,和梁晋一起值守。 梁晋见老汪等人满脸严肃,坐在班堂里始终不说话,也不知道是不是对赵老松的处置有些不满,心下不免有些忐忑。 这汪捕头不会和赵捕头有什么关系,给自己穿小鞋吧? 老汪愣了一阵,才回过神来。 梁晋心思隐藏得好,老汪表面也看不出来,不过当捕头的人,哪个不是人精?不用梁晋露出表情,老汪就压低声音,解释起来: “小梁我跟你讲,我其实顶见不惯那赵老松。咱们跟在他后面当值,那厮和小刘都是懒货,每回都把这班堂糟蹋得不成样子,也不收拾,而且大早上爱去茅房,还总赶在我前面,尿都往坑外洒,别提有多邋遢。我为此与他吵过不知道多少回。如今于总捕罚他去扫厕所,真是大快人心!” “……” 梁晋没想到还有这一茬,“那汪捕头你刚刚怎么一直坐着发愣,跟不愉快似的?” 汪捕头尴尬笑笑:“于总捕的神通……有点恐怖……” 汪捕头手下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梁晋:“……” 海大福前去姚府求援,跑得急了,回来路上没了力气,走走停停,还在路边吃了碗羊杂恢复能量,这时才终于走了回来。 一回来以后,海大福竟然发现自己不用扫厕所了,肚子都笑得发颤。 他和梁晋两人窝在班堂的角落里说话,老汪知道他两个熟识,倒也不去理会他们。 听闻于总捕对赵捕头一班的处置,海大福更是发出直抒胸臆的畅快大笑: “这可真是苍天饶过谁啊!赵捕头那厮老在我清扫完茅厕后去如厕,害老子刚刚清扫完了,又被汪捕头训斥。如今风水轮流转,也活该他扫茅厕了,哈哈哈哈!!!!” “你这是要疯么?” 梁晋觉得海大福发现不用扫厕所后,有些高兴得放飞自我了。 “不过话说回来,姚学士家,可真是气派啊!高门高墙的,可比我们这些商户排场多了!” 说完了赵捕头,海大福又话题一转,说起了姚学士家,“还有那听寒仙子,虽然戴着个狐狸面罩,但就看那翩然而去的身姿,也足以让人惊叹!她若揭下面罩,定是美得跟花儿一样!” 梁晋正想象脸长得跟花儿似的是个什么样子,就听海大福“吸溜”一声,好似吸口水似的,又感慨道:“那天仙一样的人物,真不知道到底长得什么模样。梁兄你说,是什么样的人,才有资格摘下她的面罩呢?” “我哪知道?” 梁晋翻了个白眼。 海大福又道:“哦对了,我还没问你呢,你和那听寒仙子,到底什么关系?好端端的,她怎么会飞来救你?” 梁晋道:“我和她正说媒呢。” “……” 海大福瞬间就不想说话了。 不过一个人闷了一阵,海大福还是说出话来。梁晋只见他摇了摇头,坚定地说:“我不信。” 当日一下午一晚上都无事发声。 到了第二天一早,晨阳初起,海大福到衙门外的街角买了两碗豆腐脑,回来的路上,却碰到昨天那个让他魂牵梦绕的身影,停在衙门门口。 “听寒仙子?!你怎么来了?!” 第二十四章 谪仙 姚听寒一席黄衫,比起之前那一身白衣,多了一丝凡尘气息。但她到底超凡脱俗,戴着狐妖面具,不知道有多引人侧目。 经历了昨日之事,姚听寒也认得海大福了。看到这胖子端着两碗豆腐脑拱过来,姚听寒不自觉地退后了半步。 “我来找梁晋,请他去梁府一趟,家中长辈,想要见他一见。” 姚听寒说道。她说话时又显得疏远而冷漠,让人压力山大。 海大福瞪圆了眼睛:“敢情梁晋那厮,说的是真的?!” “什么?” 姚听寒不明所以。 “没……没什么。” 海大福忙请姚听寒进了衙门,边道,“梁兄昨日当值,如今还在班堂值守,没有换班呢。我和他一起当值,出来买了两份豆腐脑,正要到班堂去拿给他,听寒仙子你随我一起来就行。不过这大白天的,也不是休沐时候,听寒仙子你要叫梁晋离开,最好先跟于总捕说一声。” 姚听寒点点头,道:“好,于总捕在哪?” 海大福往后一指,道:“后面,从左往右数第三间。” 姚听寒立马往前去,转眼绕过了前厅,消失在海大福眼前。 海大福看着直发愣,把豆腐脑端到了班堂,还有点癔症。 “你这是怎么了,出去一趟,就撞鬼了?” 梁晋看海大福的模样,不由问道。 海大福恍恍惚惚地道:“没撞着鬼,撞着神仙了。” 梁晋不明所以,直到姚听寒过来的时候,才恍然大悟。 姚听寒已经和于总捕请示好了,叫了梁晋就出门去。衙门里众捕快,好多都已在昨日跟姚听寒打过照面,路上遇见,一一打招呼见礼。只是众捕快看向梁晋和姚听寒的目光,却让梁晋有些不适。 二人出了衙门以后,一众捕快都飞奔到了班堂里,问海大福:“那听寒仙子怎么又来了,还把小梁叫走了?!这是什么情况?” 海大福依旧恍恍惚惚,道:“没什么,无非是去见老丈人……而已。” “嗯?!” “啥?!” “什么?!” “而已?!” …… 南郊衙门距离盛业坊姚学士府,可有好长一段距离。不然的话,昨天海大福也不至于跑得脱力,费了那么大半天,才返回衙门。 梁晋和姚听寒走在半道,一路默默无语。后来过了一座桥,就沿着青龙河往上游走。 这时候路上行人也见见多了起来,沿河各坊中,卖早点的摊子,也一个个地支了起来。 梁晋沉默良久,终于还是开口问起了姚听寒:“你我不过初见一面,姚学士就叫我去府上,没有问题么?” 姚听寒摇了摇头,道:“家父倒是没那么多讲究。而且我们也不仅仅是见了一面,昨日我还去救了你呢。” 这话像是开玩笑的,但姚听寒偏偏说的极为认真,让人感觉不出玩笑得意味来。让梁晋不由在心中感叹,姚仙子不愧是姚仙子。 “昨日真是多谢姚小姐了。” 梁晋由衷地感谢道。 昨日姚仙子确实帮了大忙。 那明月莲心把自己误会成了什么昆仑传人,而昆仑传人似乎又与明月莲心的魔门有什么过节,姚仙子要是不来,自己必定要遭。 是听寒仙子惊天动地的一记雷霆之剑,才使得莲心儿远遁,自己得以脱身。 自己不感谢姚仙子,又感谢谁呢? 姚听寒点了点头,自然而然地接受了梁晋的感激。 姚听寒好奇道:“梁相公,我到那里去,也费了好一会儿功夫。明月莲心心狠手辣,你是怎么与她僵持那么久的?” 梁晋道:“也没怎么僵持。那明月莲心元宵夜时一直在旁偷看,知道是我看破了宋公野的手段,比宋公野有价值些。所以想要拉拢我。所以她只是向我示好,并没有拿我怎么样。” 姚听寒脚步一顿,片刻才问:“那……那你是怎么做的?” 这样子,怎么似乎有些紧张? 梁晋偷偷瞥了一眼姚听寒,不过姚仙子把自己的表情藏在狐妖面具后面,有些难以看透。 “那还用问吗?我毕竟是侦缉司捕快,怎能与魔门中人同流合污?” 梁晋笑说道,“我不过与她虚与委蛇而已。” 姚听寒沉默,又走一阵,才问:“怎么虚与委蛇?” 这可不像是冰冷淡漠的姚仙子会问出的问题。梁晋不自觉看了姚听寒一眼,把姚听寒看得目光躲闪,不敢与梁晋对上。 这样的姚仙子,让梁晋觉得格外的有意思。 姚听寒气势一弱,他反倒放肆起来,得寸进尺、肆无忌惮地盯着姚听寒看了半晌,才道:“倒也没怎么,无非是扯皮谈条件而已。” 姚听寒目光往梁晋这里扫了一下,又慌忙挪开。 梁晋继续道:“她要我跟她混,我就说除非你把韩大川交给我处置——就是昨天你帮我擒到的那个捕头,他是魔门安插在衙门的内鬼。我都没想到她竟然真把韩大川放弃了。如此轻易地抛弃同伴,看来魔门真不能信。” 姚听寒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但还没有彻底放心似的,提醒道:“魔门妖女,主修大荒东经,青丘白狐之象,擅长魅惑人心,尤其男子,最是容易被引诱。你千万要小心。” 梁晋又不觉看了一眼姚听寒,见姚听寒直直往前看去,半点也不和他目光接触,心中越发想要偷笑。 “妖女法术,我可都见识过了。其中厉害,我自然晓得。但本捕头正气凛然,岂会被她魅惑?” 他说着说着,笑了起来目光灼灼地看向姚听寒,“姚小姐,好端端的,你问我这些做什么?” 姚听寒眼睛里顿时一慌,连遮住脸颊的狐妖面具也挡不住了。她连忙加快了脚步,边道:“我们还是不要再说废话了。家父在家中等候,怕是要等的急了。” 黄衫背影在渐起的晨光里拉出斜影。姚仙子总是喜欢把自身情绪隐藏在清冷的外表下,因此甚至养成习惯,越是认真,就越是清冷淡漠。 然而这时候,她却仿佛连该如何认真都忘了,步履都显得有一丝凌乱。 如此走到了盛业坊姚府大门外,姚听寒才停下脚步,犹不放心似的,又提醒了梁晋一句:“总之,听你那么说,那明月莲心只怕还会来纠缠你。你一定要小心,不要着了她的道。” 第二十五章 八卦与透明人 姚政是在客厅里接待的梁晋。 这位堂堂听寒仙子的老父亲,和姚听寒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 梁晋在姚学士的身上感觉不到一点神通法术的气息,也没有多少的威严,有的只是和善沉稳的书卷气。 在姚学士的身旁还坐着一个人。 那人看起来年轻得很,但是发须却都已经白了。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鹤发童颜吧。 梁晋看着那人身上浮现的神灵,心里如是想道。 和姚听寒一样,这人神源也在眼中,修的是海内东经。 海内东经山河国度有数,而神灵却只有雷神一个。这人的神灵,便和姚听寒一样,也是雷神。 只是那雷神脚下,却不只有一片雷泽。 那雷神无比庞大,巨大的龙爪之下,囊括了雷泽、流沙、琅琊山、白玉山、会稽山,以及夏、竖沙、居繇、月支、埻端、玺?等国。 这条雷神,一看就此姚听寒的强大恐怖。 这个鹤发童颜的修行者,难不成是姚仙子的师父? 梁晋心里猜测。 不过他其实并不需要去猜,此人既然这会儿在此,姚学士自然会把人介绍给他。 “南郊侦缉司梁晋?” 姚政看到梁晋走了进来,先确认了一下梁晋的身份。他上下打量梁晋,目光和蔼可亲,走隐有复杂的审视和抗拒之意,像是老丈人看女婿。 梁晋不卑不亢,恭恭敬敬道:“正是晚辈。” 姚政点点头,道:“我是听寒的爹爹姚政,你应该已经知道了。这是当朝道宗平退思,也算是听寒的引路人。你见个礼。” 当朝道宗?! 梁晋微微一惊。 他原本的记忆里,可是有关于道宗的说法呢。 中州神朝三大修行圣地,兼有协助朝廷,整合天下修行者之职。 而道宗,就是三大修行者圣地推选出来的天下修行者之首,只有三大圣地宗主、掌门卸任后,才有资格担任。 怪不得…… 梁晋心下恍然。如此一来,这人鹤发童颜、还跟姚仙子神灵相同,就说得通了。 ——他们,原本就同出一门。 “晚辈梁晋,见过平道宗。” 梁晋抱拳行礼,心中还有点不可思议。 自己这是……一眨眼就见到了修行者的天花板? 就像一个基层小捕快,突然就见皇帝了,有点梦幻。 那平退思点了点头,叫梁晋免礼。 姚听寒后面跟着进来,也见了礼,就自行退去,似对这样的场合不感兴趣。 随后姚政便叫梁晋到椅子上坐下,闲聊几句,又喝了两杯清茶,不知不觉,时间就过了半晌午。梁晋这才知道,平退思自己见得凑巧。 原来堂堂道宗,年轻时候竟然与姚学士是酒友,所以平退思才会来姚府串门,被自己撞见。 缘分有时候真是莫名其妙。 寒暄罢了,姚政问道:“昨日听闻你遇到难事,可解决了?” 梁晋道:“些许小事,麻烦姚小姐帮忙,解决自然不在话下。已经没事了。” “那就好。” 姚政点了点头,道,“你们小辈的事,我也不多问了,解决了就好了。只是我还需要提醒你一句,你身为侦缉司捕快,万事要想想自己的身份,不要过于依赖武力。尤其是神通法术,旁门左道,蛊惑人心,学之无益。中州,还不是修行者说了算的。” 梁晋一味点头没有说话。姚学士这是典型的文人思维,要知道侦缉司可是标准的武力部门,不依赖武力,怎么和犯罪分子做斗争? 姚学士文人思维根深蒂固,自己辩解,只怕不会有什么用,而且估计会吃一顿教训。所以梁晋根本不打算开口。 不过他不开口,修行者道宗平退思却听不下去了:“姚学究!老匹夫!我还在这儿呢!” 姚政两眼一瞪,道:“你在这儿怎么了?你在这儿我也要说。当年就不该让凝真随你修行。如今修行修的,家也不着了,还把听寒给拐去稷山书院了。稷山书院那是什么地方?那是正经人呆的地方吗?” 平退思也瞪起了眼:“姚学究,你这一骂,可是连我带你闺女一起给骂了!你夫人那是被我带去修行的吗?分明是你整日公务繁忙不着家,她无所事事,才学了神通,跟我有多大关系?” 梁晋本来还准备拉架,这一听有八卦,就知道不是自己能参与的了。于是乖乖坐在椅子上面不说话,仿佛一个小透明。 不过…… 原来姚学士的夫人名叫凝真么?她也是修行者?修的是不是也是海内东经、驻留雷神? “还有听寒,她的启蒙老师是你夫人找的,到稷山书院也是她自愿的。她当初想参加修行者大考,求到我那里要大考引荐。你说咱们这关系,你姑娘求到我那里了,我能不答应?” “冠冕堂皇,狗肚鸡肠!你就是见不得我娶了凝真,想要我妻离子散!” …… 梁晋心道:“好家伙!”忽然间更透明了。 不过俩人吵着吵着,也意识到了府里还有小辈在呢,话头一止。 到这时候,姚政才想起还有正事要说:“哦,对了。小梁,昨日长安街总捕陆隼找到我府上,说你在元宵夜破了个好大案子。他看你不错,想叫你到长安街去,过来问我意见。” 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然后继续说:“他见你和听寒的关心,所以才过来问我。按说我现下还不算你长辈,自然不能替你拿主意,因此把你叫过来,问你一问。” 梁晋明白过来,这才是姚政叫自己来姚府的原因。 真没想到,陆隼竟然会把门路找到这里。他以为自己和姚仙子八字已经有一撇了吗? “不过我毕竟勉强算你长辈,这里给你些建议。长安街比起南郊来说,毕竟是个更好的台阶。你若到这里来,无论哪一方面,比起南郊,都要好上不少。” 姚政又道,“不过这毕竟只是我的意见。你自己如何,还要你自己考量。你也不需要着急回话,好好想想,再与我说。然后我再回复陆总捕就是。” 他说完话,一旁平退思点了点头,道:“姚学士说得对,到长安街来,确实是比南郊更好的选择。而且长安街衙门修行者众多,你若是有意修行一道,我可以给你引介个老师,启蒙启蒙。” 姚政顿时怒了:“平退思,你若是再提修行一事,就立马从我府上滚出去,从此莫来我家!” “是你先提的。” “……” 第二十六章 争风吃醋 平退思的一句话倒是调动了梁晋的兴趣。 他现在依靠山海绘卷和莲心儿的《观山海颂天地歌》,已然开始了修炼。但是这《观山海颂天地歌》似乎有点问题,自己修炼下来,神源似开未开,也不知道练得对不对。 如果有人能够启蒙自己修行,让自己解决这方面的问题,那是再好不过。 但是他还没来得及回应,眼前这两位老酒友就又干起仗来,梁晋只好压下心头立刻想要答应的冲动,继续装作小透明。 他算是看出来了,眼前这位姚学士,因为旧年恩怨,不仅对平道宗有意见,更对修行者、乃至修行这件事都有意见。 自己要是在这里应接着这一茬,说不准就跳进旋涡里去了。别到时候惹得眼前二位真大吵上一场,自己什么也没捞着,还惹得一身骚。 “我和我未来女婿说正事呢,哪有你说话的份儿!今天我就没叫你来,你赶着来凑什么热闹?” “八字还没一撇呢,你拿什么翁婿架子?你问过听寒她娘意见了吗?问过听寒意见了吗?不是修行者,哪有资格做听寒夫婿?——梁小兄弟,我不是针对你,不会修行可以学,我能教你。” “别扯这些没用的!你在其他地方说这些也就罢了,在这里跟我堂堂朝廷命官说?修行者了不起吗?凝真她嫁给修行者了吗?” “……姚学究,老匹夫!” …… 梁晋在一旁听了半天的八卦,心里忽然有些好奇姚听寒那个叫凝真的老娘是长什么模样,怎么就把这样两位大佬迷得五迷三道的。 姚政和平退思吵得脸红脖子粗,吵了半天,总算还意识到跟前还有一个小辈。 不过偃旗息鼓以后,姚政也没心情再说正事,对梁晋道:“今日叫你上门,未想却有外人凑巧赶着上来,害咱们话也说不好。也罢,其余事便不多聊了,你若能现在给我答复,那现在就给我个答复,若是想要回家想想,那就回家想想再说。今日也不是休沐日,离位太久毕竟不好,我叫人用我马车,送你回去。” 梁晋当即道:“这却不用多想了。相比起南郊来,我确实是更想到长安街去,麻烦姚学士如此回复陆总捕。” 姚学士点点头,表示明白,又道:“行,有你这么说,我就知道该怎么回复了。另外不要叫我姚学士了,显得生分。我这年纪,也算和你父辈一辈,你若是愿意,可以叫我一声伯父。” 梁晋点点头,叫道:“姚伯父。”他看姚政这样子,只感觉对方甚至想直接快进到叫岳父了。 说实话他也有那么一丝这样想。 毕竟后来接触下来,姚听寒给他的感觉并不像刚开始那么高冷。而现在看姚听寒她爸姚政也挺好说话。 如此一来,条件不错,能取个白富美,谁会不愿意呢? “好,甚好!” 姚学士手抚着胡须,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道,“你且等等,我这就叫人送你回去。” “不用了。” 平退思忽然起身,道,“我和你话不投机,正巧要走。我捎带梁小朋友一程就是。” 姚政翻了个白眼,然后对梁晋道:“既然有人上赶着凑热闹,那我就不送你了。反正他也算是你的长辈,送你一程,也是应该,你安心受着就是。” 梁晋点头道:“那就麻烦平道宗了。” “请吧。” 姚政毫不客气地一挥手。不过这自然不是针对梁晋的。 赶了平退思一句,姚政便又对梁晋道:“你和听寒才刚刚经由媒人说和,见面多了,毕竟不好。你先自去,回头我跟听寒说一声。” 梁晋继续点点头。 平退思冷笑一声:“呵呵,这时候想起这一茬来了,早干嘛去了?” 姚政怒道:“你快走!” 于是梁晋跟着平退思,很快就出了姚府。 堂堂神朝道宗,座驾自也非同小可。才一出门,梁晋就见一头似马非马的奇异生物,拉着一辆镶着银色雷霆纹路的华贵马车出来。 那马通体银白,额间长有银角,四蹄生电,走路无声,眸中闪着电花,尾巴全是电丝,威风凛凛,让梁晋有些发虚,还怕靠近一点,就被这玩意儿电死。 平退思介绍道:“这是独角雷霆马,我年轻时游历西蛮,所抓获的妖兽。在神朝轻易难见。” 他叫梁晋上了马车去。那独角雷霆马也不需要车夫驱赶,自行往前迈出了蹄子,行驶起来安静平稳,梁晋坐在车中,好不舒适。 只是和姚学士分离之后,平退思就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内敛沉稳,气质缥缈,仿佛活了千年的老怪物。只往那里一坐,就让人压力山大。 这道宗大人难不成有双重人格? 梁晋马车坐的极不舒服,只盼着快点、再快点,好早一点到南郊衙门下车。 但走到半途,平退思却开口了:“梁小朋友,元宵夜之事,我已经听听寒说过了。你很不错,更难得听寒对你不反感,若是迈入修行一道,倒是勉强配得上听寒。想不想修行?” ?! 梁晋一时搞不清楚平道宗这是真心实意呢,还是想和姚伯父置气。 不过这并没有什么关系,只要他开口,梁晋就打算顺着杆子往上爬。 “如果有机会,我自然想的。” 梁晋说道。 平退思点了点头,就没有再说话。 梁晋一时猜不透眼前道宗的意思,就也没有多嘴。 道宗大人此后一路闭目养神,仿佛和海内东经神源中的雷神融为了一体,气势内敛,让人感觉不出强弱,仿佛一个普普通通的小老头—— 如果从背后看,不瞧他脸的话。 一直前行,直到独角雷霆马忽然停下,平退思才睁开眼睛,道:“到了,下车吧。” 梁晋点头应道:“道宗再会。”就要钻出车去。 但他屁股才一抬起来,就看到平退思突然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本书册,“刷”地一下朝自己丢过来。 梁晋连忙伸手接住。那书册厚实拿在手中分量不轻,而且不知道被翻阅过多少遍,纸张残破,书角都翻卷了。 书册的封皮上,写的则是简单朴素的四个大字—— 法术大全。 第二十七章 法术大全 “这《法术大全》按说也不是你现在能瞧的,只是我手边再没什么更基础的玩意儿了,就凑合把这本册子送给你做见面礼吧。” 平退思说话时一副得道高人的模样,闭着眼睛,看也不看梁晋,“你先把《法术大全》收好,待我给你物色一个启蒙老师,给你启蒙神源,你再看它不迟。” 这算是新手大礼包么? 梁晋点头,先把《法术大全》收好,然后道:“谢过平道宗。” 平退思摆摆手,道:“我只是看在听寒的份上给你这些,你也不用如此谢我,莫要辜负了听寒,学好神通,让那姚学究好看。” 你哪是看在听寒的份上啊!你这明明是看在政政的份上! 梁晋有点服了这两个置气的老冤家了,但同时又不得不感谢这两个老冤家。要不是他们置气,自己还不一定有这福利。 “梁晋必当竭尽所能,全力修行。” 梁晋由衷地说道。 不过平退思依旧看也不看梁晋,只说:“好了,下去吧。” …… 南郊侦缉司衙门到底地处偏僻,事情较少。人们清闲下来,就喜欢坐在一处,闲聊几句。 闲聊的中心,却是这两天衙门里的风人物——新捕快梁晋。 至于赵老松和小刘两个人,曾经就不受待见的二人已经完完全全被遗忘在厕所里。 只是两人终究不曾认命,为了反抗,在厕所里尸位素餐,也不曾好好清扫。 二人拿着扫帚晃荡,听到外面八卦: “说起来,仙子不愧是仙子啊,跟一般人就是不一样。” “就是就是,你说都是修行学法术的,咱们老大身上,怎么就修不出那样的气质呢?” “大老爷们儿能跟仙子比?” “仙子怎么了?仙子……还不是被凡人给搞定了?” “小梁这厮,能耐大呀。我可是亲眼所见的,今早那仙子来叫小梁出去,话说得客客气气的。一般人谁有这本事?” “人家那么大能耐,茅坑里那俩货,还……” “嘘……噤声。” “嘿!” …… 跟着就有几个人进来茅厕,成排在坑前一站,稀里哗啦一翻,提裤子走人。 他们刚刚在外面议论到茅厕里的两位,心里有点虚,一个个话也没说,就出去了。 只苦了最后一位中年捕快,空落落站了半天,做了几个深呼吸,最后却在赵老松若有似无的仇恨目光下,尴尬而憋屈地提起了裤子,若有所失。 “老喽……老喽……” 中年捕快怅然摇着头出去,把茅厕依旧就给赵老松和小刘二人。 “憋死你活该,你一辈子钻厕所出不来!” 中年捕快一走,小刘就咬牙切齿地诅咒。只是他哪怕诅咒时都不敢放开了声音,心里的郁气根本释放不出去。 而赵老松只是冷冷的不说话,仿佛刚才进来的几个欠了他不知道多少钱似的。 小刘叹了口气,又黯然道:“未想那小梁还有这样的关系,早知如此,让着他些又何妨?咱们也不至于落到这个地步。” “这样的关系?哼!” 赵老松听到小刘的话,冷笑连连,“天下修行者不知凡几,弘文馆大学士也不见得是多大的官,你高看他作甚?” “可……唉……” 小刘只是一味叹气,盯着脏兮兮湿淋淋的扫帚,只觉前途渺茫,不知道该说什么。 赵老松道:“你跟着我,放心就好。这么多年在衙门里,我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说到底咱们如此状况,梁晋那厮只是个引子,关键还在于于总捕。” 小刘没理解过来,眼巴巴地看着赵老松,等赵老松安慰。 赵老松顿了一顿,又道:“于总捕只是觉得丢了面子,才把咱们丢茅厕里来惩戒。回头这事自会淡下去,可衙门值守,却缺不得人,少一个班,大伙就多值守一天,都不会乐意。介时你看总捕会不会让咱们出去,继续顶班。” “原来如此。” 小刘茅塞顿开,感觉人生忽然有了希望。 但就在这时,外面又想起议论声: “小梁回来了。卧槽你有没有看到他咋回来的?” “我又不眼瞎,那么大动静,我怎么可能看不到?娘的,那可是独角雷霆啊,道宗座驾!” “小梁那厮,竟然坐道宗座驾回来。” “这小子到底什么背景?!” …… 赵老松和小刘相视一眼,都感觉有些不妙。 有脚步声进了茅厕,却是汪捕头进来,四下一看,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老赵啊,我看你还是好好扫厕所吧,莫要再躲懒了。” 说时一顿,又叹道,“本来我也以为这事等风头过去,总捕消气就好。可是如今看来,连道宗都知道了,还特地过来给小梁壮声势,总捕怕不是那么好放下了。” 这声势越大啊,于总捕的面子,就越不容易拉下去。 说完了话,汪捕头就一边摇头叹息,一边出了茅厕。 赵老松癔症了半晌,终究还是拿起扫帚,默默地清扫起来。 …… 梁晋回到衙门后,应付过了众人八卦问询,才回到了班房。 赵老松和小刘的事,目前对他来说没什么关系。如果不去茅厕,他甚至一时想不起还有这俩人。 毕竟区区恩怨,哪有怀里这本《法术大全》重要? 班房里其余人都不在,只有汪捕头进来和他打了个照面,说让他歇息歇息,再给他安排活计,便留下他一个人出去了。 梁晋乐得如此,独自一人坐在班房里,掏出那本《法术大全》来看。 自己已经能够用出姚听寒的法术的时,看来姚仙子并没有跟别人提及,平道宗也只以为他是一个普通人,却并不知道,他已然开辟神源。 只是这神源开到哪里了,他自己也不得而知罢了。 《法术大全》果然是《法术大全》,其中记录的东西,还确实挺全的。 梁晋打开首页,甚至还看到一页索引,上面记载从大荒经到海内经再到海外经的各种法术。 比如海内东经的“雷神锤”、“电疗术”、“闪击剑法”等,大荒东经的“移魂大法”、“摄心神剑”等等。 只是这世界修行者按神源修行法术,一个人拿着这样一本《法术大全》,又能学得了多少神通呢? 梁晋把书先翻到了大荒东经分卷和海内东经分卷来看。 毕竟目前来说,他掌握的法术,就是从姚听寒和明月莲心处剽窃来的东西,一个雷神,在海内东经,一个九尾狐,在大荒东经。 先从这两样学起,把法术系统地梳理下,掌握使用原理,对自己来说,想必是最好的选择。 第二十八章 微醺 研究《法术大全》到半中间,太阳已经到了正顶。海大福在外面办完了差,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兴奋得跟撒欢的种猪似的。 “梁兄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走走走去吃午饭,今天我请你吃大餐,你必须得给我个交代!” 海大福扯着嗓子进来,梁晋只好先收起了《法术大全》。 海大福一把拉起梁晋就往外走:“走走走,康安酒楼走起。我问过汪捕头了,上午干完了活,今天下午,应该就没什么事了。咱们难得都归到了汪捕头麾下,可得好好喝一杯。” 梁晋本想拒绝,仔细钻研法术,但听海大福这么一说,却改变了主意。 “走走走,今日我请你。下午既然没事,咱们不如到我家中吃酒。” 那边已经答应了陆总捕,只怕用不了多久,自己就要被调去长安街。海大福这胖子对自己不错,昨日值守时,还救了自己一命,自己也合该请他一回。 只是自己调走之事,目前还不能同他说。 “那也行,你这厮也早该请我。走走走,快走,你看我肚子都饿瘦一圈了!” 海大福拽着梁晋出了班房,离开衙门,“你带路,我还不知道你家在哪呢。今日到你家去,你可得好好请我一顿,酒肉管够。你不知道昨天我跑得有多累,这一身膘差点给我跑没了。我考入衙门时都没这么累!” 废话,你考入衙门是花钱的。 梁晋懒得戳穿这胖子,当先引路,领海大福去了自家小酒馆。 小酒馆生意红火的时候,多是在早晚。晌午中午,都是人们正忙碌的时候,除非天气不好,不然的话,在南郊这种地方,没几个人会有闲情,趁这种时候到小酒馆里坐下,喝酒吃菜。 梁晋和海大福进去小酒馆的时候,二娘正在柜台后面数钱。 这便宜老娘平生最爱数钱,每日营生赚的钱,只要闲着没事,就一遍一遍地数,不把这些钱数得发亮如被盘过,誓不罢休。 看到梁晋回来,二娘本来因为数钱而喜滋滋的脸色,一下子就不好了:“兔崽子,你怎么大中午的跑回来了?犯了什么事了?” “你这当妈的就这么看不起自己的儿子么?一回来就是犯事了。” 梁晋翻了个白眼,道,“这是我同僚,海大福,南郊有名的商户。这两天一直都是他管我午饭,今天我叫他来家里,管他一顿。” “海大福?!” 二娘双眼一亮,“就是那个花大钱买……家里买卖很好的海家?” “呵呵,呵呵,正是,正是,不敢,不敢。” 海大福傻呵呵的,还很骄傲。梁晋在旁边却没有说话。 以梁晋对自己这个便宜老娘的了解,她刚刚原本要说的,只怕是“花大钱买考录名额的傻子”。 有梁晋这个例子在,二娘把花钱买考录名额的,一律当成傻子看。 “快坐,快坐。有什么敢不敢的,既然是梁晋同僚,来了我这里,就别矜持拘束。你们等等,我叫大郎给你们弄些酒菜来。” 二娘乐呵呵地叫梁晋和海大福落座,然后到了后厨门口,就叫道,“大郎,弄两个……”转头看了看海大福体型,又道,“弄五个拿手好菜来。” 说罢又提了一坛子浑酒上来,倒满了两海碗。 开在南郊最边缘的小酒馆自然不会有什么好酒,唯有量足才见心诚。 二娘倒满了酒,热情地道:“别急着喝,这酒味道辣,等会儿上来菜,就着菜吃味道好。” “晓得,晓得,多谢大娘。” 海大福连连点头,道,“大娘你不用管我们,我们自坐一会儿就成。” 二娘道:“别叫我大娘,听起来怪老气的。这酒馆里人们都叫我二娘,你不如也称我一句二娘。” 海大福傻笑道:“那多不好意思。” 梁晋道:“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左右不都是个娘么?” 海大福:“……” 二娘:“……” 然后梁晋就挨了二娘一顿训。一串泼辣的喝骂听得海大福眼皮直跳,之后哪还敢违逆二娘?二娘叫他怎么叫,他就乖乖怎么叫了。 唤了声“二娘”以后,二娘才满意地走开。 不一时厨子大郎端了两碟子凉菜上来,一碟醋泡花生、一碟茴香豆,二人就先就着凉菜吃酒。 二娘转了一圈,又提着个酒碗坐了过来,豪爽道:“来,左右店里没什么客人,我也没事,跟你们喝一杯。” “……二娘,这是碗。” 海大福看着二娘大刺刺的模样,心里有点虚。他没想到梁晋的老娘能有这么彪悍,生怕一会儿二娘喝醉了,他再挨两记泼辣辣的拳。 然而这只是开始,五盘子菜上来,两碗酒下肚,海大福哪还管二娘有多可怕?瘾头上来,竟然和二娘拼起了酒。 这厮原来也是个酒量好的,二娘常年在酒馆之中,酒坛子里泡着,酒量也差不到哪里去。这下竟旗鼓相当,你来我往,喝个尽兴,把梁晋晾到了一边。 不知不觉,五盘菜见底——当然,大多都是海大福吃的。两人也直接清了两大坛子酒。海大福终于过量,有些醉了,老毛病一犯,扯着嗓门儿就八卦了起来。 “二娘,梁兄……你这儿子了不得啊,在衙门里叱咤风,把他上司都整得去扫茅厕了。” 海大福摇摇晃晃,拍着梁晋肩膀,醉眼朦胧地道,“还有,也不知道你知道不知道,这厮在长安街破了好大的案子,还搞了个仙子做姘头。仙子……听寒仙子……奶奶的,那可是听寒仙子……修行者里都出名的,我昨个可是瞧了的,就那身段儿,搁到翠里,我能玩她一年!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 二娘喝到微醺,脾气也控制不住,听见海大福这话,火气登时往起一冒,“刷”地掀翻桌子,一脚踹在海大福肥滚滚的肚子上。 “叮咣”一阵乱响,海大福被踹得滚到在地上,有点发懵,冷汗一冒,忽然清醒了一点,瞪大眼睛一看,就见二娘提了凳子朝他而来。 “好胆!我儿媳妇,你也敢玩一年?看老娘不砸你了你的卵!” 海大福吓破了胆子,一边缩着两条肥腿往后退,一边扯着嗓子尖叫:“梁兄救我!” 第二十九章 海大福的野望 拉住二娘并不是件容易的事——至少对于以前的梁晋来说,确实如此。 毕竟做为普通人,二娘能在鱼龙混杂的南郊厮混出来,坐镇小酒馆,武力值也不算低。梁晋的把式都是二娘教出来的,又岂能比得过二娘? 但现在可不同了。 梁晋直接用出了明月莲心的法术,山海绘卷里的九尾狐随他一起注视向了二娘。略带魅惑的眼神将二娘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不至于,娘,不至于……” 二娘晕晕乎乎被梁晋劝住,转头看向梁晋,那眼神却有一丝不对味儿:“你跟那姚听寒……都到这一步了?” “哪一步啊?” 梁晋有些懵。自己似乎……不该用这门法术。 但是他也很无奈啊,他掌握的法术,除了九尾狐的魅惑就是雷神的电疗,他总不能给自己老妈放电吧? “她都……教你修行了?” 二娘略带不敢置信地说。似乎对她来说,修行这种事,没有极亲近的关系,不可能传授给人。 那可是法术啊,多宝贵的传承!比她的技击之术重要多了! “我怎么就修行了?” 梁晋不信二娘能看出自己刚刚用了法术。 二娘没有回应,坐在那里癔症了半晌,摆摆手叹道:“罢……罢……招待好你同僚,老娘去迷糊会儿。微醺睡觉……正好。”一个人钻回了柜台后面,趴在柜台上睡着。 梁晋默默看了二娘良久,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看不懂这个便宜老娘了。 曾经梁晋的记忆里也没有相关信息,这个便宜老娘身上,是不是有什么秘密? 海大福躺在地上,瞪着眼睛看到现在,叫二娘终于睡着,这才敢一骨碌爬起身来,和梁晋一起搬起桌子,在凳子上坐下,心有余悸地道:“哎呦妈呀,你这老娘怎么这么恐怖?!” 此时后厨大郎听到动静,提溜着一把菜刀赶到了前面。看那样子像是给二娘壮声势的。梁晋顺道叫住了他,让他帮忙收拾了打翻在地的盘碟酒菜。 “让你大嘴巴。你若不大嘴巴,又岂会惹到我娘?” 梁晋一边帮着收拾,一边回海大福道。 海大福一阵摇头:“不敢了!不敢了!你家这酒馆,以后我再也不敢来了!” 不过这货记吃不记打的性子,没过一会儿就忘了这一茬。 他和梁晋、大郎一起收拾完了垃圾、碎片,等大郎走掉以后,就忍不住偷偷问梁晋道:“你和那听寒仙子……还真是夫妻?” 梁晋翻了个白眼,道:“想哪去了?八字没一撇呢。是有媒婆给我俩说亲。” “那你这老娘还这么大劲!” 海大福嘟哝道。 抱怨罢了,这货眼珠子“咕噜”一转,又计上心头,问:“哪里的媒婆给你说亲?你也请她来给我说说呗?” 梁晋翻了个白眼。 海大福却不管梁晋,他有点喝高了,还自觉良好:“你看你是南郊衙门的,我也是南郊衙门的,而且我家这条件,按道理不比你差啊。不过我这人也没那么高要求,就麻烦你让媒婆,按听寒仙子这个标准,给我说和一个,你看如何?” 梁晋道:“我看你是想屁吃。” 海大福气急:“你凭什么这么说?我哪里比你差了不成?” 梁晋道:“你没我帅。” “……” 海大福咬牙切齿:“你没我富态!” 梁晋端了一坛子酒来往碗里满上,道:“来,喝酒。” 海大福一愣,端起碗来:“喝酒!奶奶个腿儿!都是假的!喝完酒睡一觉,我还在衙门,不认识你老娘!” …… 海大福很快被梁晋灌倒了,缓了缓稍微醒酒才送回家去。 下午梁晋到衙门里晃了一圈点个卯,果然没什么事。他便也回了家去。 《法术大全》还等着他研究呢。有空闲他干嘛不摸鱼? …… 二娘的酒量比海大福要好得多,而且她后来去睡觉,也没有人灌她酒。等梁晋回到小酒馆的时候,二娘已经醒了。 按说以二娘的脾性,这时候不啰嗦梁晋几句,那才是怪事,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梁晋回去以后,二娘并没有和梁晋说什么话。 不过梁晋也乐得如此,没有二娘骚扰,他正好有机会去参悟《法术大全》。 撇开其他法术不看,梁晋把所有的注意力都留在大荒东经和海内东经上面。 尤其海内东经,这里的神灵寥寥无几,几乎完全以雷神为主。这样反而方便了梁晋学习和钻研雷神的法术。 “雷神锤”、“电疗术”、“闪击剑法”,都是依托于雷神的。 “雷神锤”是拟用雷神击腹之力,以拳做锤,轰击而出,在锤到敌人的一瞬间,可以爆发出强大的雷霆之力,对敌人瞬间造成庞大伤害。 “电疗术”则是使雷神之影降临敌人身上,引动电击的法术。说是电疗,其实是电击。 而“闪击剑法”,则是一套以雷神雷霆加持己身,快如闪电,可远可近,讲究爆发的剑法。 梁晋一一看过,感觉除了“电疗术”外,其他两样,都不是他常识里所理解的法术。 而无一例外的是,这些法术,都需要神源开辟,雷神布就。 梁晋一一看下来,一边看一边尝试,却发现除了“雷神锤”外,其他两样法术,他竟然无法使用。 那“雷神锤”以模拟之法,直接调用神灵雷神之力,使他一锤之间,电光火石,雷霆之力可以大作。 但是“电疗术”和“闪击剑法”却不同。 “电疗术”和“闪击剑法”,都需要以神源为引,然后调动神灵,使用法术。 梁晋连自己开辟的是什么神源都搞不清楚,又如何能以神源为引? 看来想要搞清楚自己开辟神源,到底开辟了个啥,还是需要别的途径。 梁晋明白,这本书册,只是现成法术,搞清楚自己的状况,说不得还要靠道宗平退思给自己找的启蒙老师,抑或等明年,自己得到推荐,参加修行者大考,进入修行者宗门进行学习。 不过他也不是喜欢纠结的人,确定自己暂时没办法学习“电疗术”和“闪击剑法”以后,他就把注意力集中在了“雷神锤”上。 与其贪多嚼不烂,不如专注研究一项法术,练精一门神通,有用就好。 第三十章 打拳 月朗星稀,小酒馆里的生意开始热闹起来了。 后厨里热火朝天,偶尔还有火炉里蹦出的火星,从厨房里窜出来。二娘在前面也忙碌了起来,顾不上管梁晋。 梁晋花了一整个下午的时间,才参悟明白了“雷神锤”。 法术一旦掌握,就忍不住想要试试。 他到了院中,在澄明的月光之下,从山海绘卷之中唤出了雷神。 眼中一阵通透清爽,法术运行至手间,他福至心灵,手握成锤,狠狠向前击出。 “噼啪——轰——” 惊雷在他一锤之间乍现,爆响声震天撼地。 “哗啦——啪——” 有什么东西落在地上碎了。 梁晋寻声转头,看到后厨王家大郎以一个张牙舞爪的奇怪姿势僵在厨房门口,脚底下一个盘子已经碎成了稀巴烂,原本盘子里的菜洒了一地。 原来这货刚刚端着一盘菜出来往前面去,才出来厨房,就被梁晋一记手锤惊雷,给吓到了。 “东、东、东家,你成、成、成神仙了?” 王家大郎吓得嘴都结巴了。 前面二娘也听到动静,跑了过来,边问:“什么情况?” 一见梁晋和王家大郎,以及地上那盘子稀烂的菜,盛怒道:“你两个搞什么呢?!好好的盘子,好好的菜,怎么就碎成这个样子了?!” 王家大郎结巴道:“东、东、东家,不、不怪我呀,你没看到刚刚少、少、少东家一拳头打、打、打出闪电来,多、多、多吓人!” 二娘立刻横了梁晋一眼,结果只横了一眼,就把目光收了回去,对王家大郎道:“那跟你有屁关系!盘子谁端的?赶快收拾一下,滚去重新炒一盘,客人等急了,我找你算账!” 这说罢了话,就又返回前面。 这不讲理的便宜老娘呦! 梁晋看王家大郎可怜又无辜的模样,心里暗叹。 他也不好意思让大郎一个人忙活,叫大郎自去炒菜,自己帮忙收拾了地上的垃圾,这才返回自己屋中,根据刚刚亲身尝试的感觉,继续体悟“雷神锤”的手法和功效。 这还是他第一次不靠模拟别人法术,自己按照原理使用出来的法术,当雷神的能量随着自己的运转和动作,绕过神源而出,那种福至心灵的感觉,真是奇妙无比。 单说刚刚那一拳,梁晋就很确定,自己已然超过了二娘的实力。 以二娘的武力,对上自己这一记“雷神锤”,也必定有败无胜。 神通法术之威,强悍至厮。修行者与普通人之间的差距,竟然大到了这种地步。 感受到“雷神锤”的威力后,梁晋对于法术神通更加上心。他看完了海内东经的法术,又去瞧大荒东经的部分。 大荒东经里记载的法术,可比海内东经多了。毕竟这里存在的神经,也比海内东经多,上到少昊、颛顼,下到靖人、蒍国之民等等,帝皇百姓、妖怪异兽,应有尽有。 不过其他的,梁晋现在看也无益,他还是专注于青丘国九尾狐的神灵法术。 “移魂大法”、“摄心神剑”。 “摄心神剑”,原理和“闪击剑法”差不多,但在出招之上,还是有不小的差别。 “移魂大法”就不一样了,这法术是要人和神灵同步,以九尾狐之眼,做为自己之眼,从眼中放出法术,或是魅惑、或是震慑,对人产生作用。 这倒是和之前莲心儿对自己使用的招数差不多,梁晋之前也剽窃过,因此他更加留意了这一门法术,根据自己剽窃来法术的体悟,结合“移魂大法”的原理,来尝试使用。 然后失败。 虽然原理相近,但“移魂大法”,还是要使用神源的。自己所剽窃来的法术,虽然不需要考虑这些问题,但却无法对“移魂大法”起到借鉴作用。 梁晋感觉自己想要真正用出九尾狐的法术神通,还需要和明月莲心好好请教请教。 接下来,他把其他自己驻留有神灵的一系列法术,例如蛊雕、嬴鱼、黄贝、天狗、肥遗之类的,还有宋公野的奇肱国之民,全都看过了一遍,除了大荒西经的奇肱国之民有一门绕过神源的法术以外,其他法术,都无法脱离神源,心里不由有些叹息。 看来绕过神源的法术手段,在众多法术之中,也是凤毛麟角啊。 这还罢了。问题是大荒西经奇肱国之民的法术“机关降神之术”,还需要寻找材料,打造零件、炼制机关,以梁晋现在的处境,根本不具备这些条件。 所以他目前能够使用的,也就只有“雷神锤”一门法术。 不过他并不气馁,在心里对自己说:“无妨,有收获就好。”便下定决心,在有办法掌握其他法术之前,就先专注于“雷神锤”。 既然其他的做不到,那自己就每天把“雷神锤”捶他个一千遍,以为练习! 还有,这绕过神源的手段和理论,自己也需要掌握。 他不会囿于现有的法术之中,既然现成的法术,自己无法掌握,那么自己就掌握原理,尝试开发一些法术好了。 这不是什么简单的事。但是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每天捶一千遍“雷神锤”也不是简单的事,然而他下定决心去做,就一定能做好。 “噼啪——轰——” “噼啪——轰——” 说做就做,梁晋到了后院,一遍接一遍地练起了“雷神锤”。 惊雷闪电在后院中一道道劈过,王家大郎已经做好了心里建设,这才没有再被吓到。 不过哪怕这样,王家大郎端菜送盘子时,还是贴着墙走,离梁晋越远越好。 但梁晋专注于打拳,对此一无所知。 “一、二、三、四……五百一十五、五百一十六、五百一十七……九百九十八、九百九十九、一千……” 他在噼里啪啦的雷击声中数着,终于打够了一千拳。收回拳时,只觉得双臂酸麻,几乎抬不起来,周遭安安静静,当头明月已到中天。 夜已经深了,小酒馆今日营业,已经结束。 二娘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前堂的后院门口,斜倚着门,双臂环抱在胸前,把一抹风景撑得鼓囊囊的。 她神情复杂,不知道已经看了梁晋多久。直到现在梁晋停下,朝她看来,她才张嘴说话。 “你把大郎吓到了,大郎说今日工钱不要,明天不敢来了,被我好说歹说才劝住。还有……李大妈也来过了,说没给你说成媒,你也别受刺激,毕竟堂堂仙子,普通老百姓,也没那么容易攀上。有合适的,她再说给你。” 第三十一章 君子成人之美 李大妈就是那个给他和姚听寒说媒的媒婆。 那日相亲工作被莲花灯案打断,梁晋和姚听寒就都顾不上其他了,也没注意媒婆到哪里去了。 后来媒婆一直没有上门来,梁晋还奇怪呢。 这媒婆如此敬业,怎么会轻易放弃说媒呢? 没想到,今天媒婆竟然出现了,并且还认为他相亲失败,受到了刺激。 天可怜见,就自己那天的表现,像是会受刺激的人吗? 算了,不和她一般见识。 梁晋说道:“要漂亮的。” 二娘笑问:“要多漂亮的?” 梁晋道:“起码得比老娘你漂亮。” 二娘冷笑:“呸,你哪找去?” 梁晋:“……” …… 简单交谈之后,二娘就叫梁晋去帮忙,收拾关门。只是梁晋打拳打得胳膊酸痛无力,连窗户挡板都举不起来,二娘看不下去,干脆把梁晋赶走,自己忙活。 梁晋便回到了自己屋中,只是一直有个问题,飘在心中难散—— 自己这个便宜老娘,是不是隐藏着什么秘密? 不然的话,之前提及修行、法术,她为何好好不说话了?如今看到自己使用“雷神锤”,又为什么连问都不问自己一句,自己为什么会用法术? 不过看二娘这样子,似乎不打算告诉自己,自己问了也是白问,说不准还徒惹一阵尴尬,所以他干脆就不问了。 以后若有机会,总能知道是怎么回事的。 在困顿中迷迷糊糊睡去,一觉醒来时,胳膊上那酸痛无力的感觉已经消失不见。 《观山海颂天地歌》使梁晋暂时获得的便利,就是这一点了。 他的身体不仅变得更灵敏、更健壮,而且恢复能力,也更强了。 如此虚弱,只需要睡一觉就好,这样的话,自己每天练拳一千遍,就没有丝毫问题了。 梁晋吃过早饭,精神抖擞地去了南郊衙门。 衙门里一片欣欣向荣,尤其是汪捕头的队伍。 毕竟新来的两个人手,都被塞进了汪捕头麾下,其中有一个还是在元宵夜莲花灯案中立了大功的人才。 在侦缉衙门这种地方,没有什么比有人、有的还是好用的人,更让人欣喜的了。 汪捕头斗志昂扬,在班房里召集一众手下,下达今日的工作命令,那叫一个踌躇满志: “闫达,值守时接的案子,你带人处理一下。海大福分给你用,没问题吧?梁晋,你不是破案本事不错么?正巧我手头有两起棘手案子,你跟着我,把这两起案子好好搞搞,咱们争取开年第一月,拿个门中头名!” 南郊衙门里,各捕头和他们所带的队伍之间,也是有竞争排名的。 名次以值守情况、案子处置情况等等各方面综合统计,名列前茅者,捕头、捕快各有奖赏,除名誉之外还有奖金等等。 因此门中除了赵老松那样打定主意当咸鱼的,都十分积极,争夺排名。门中因此还偶有纷争。 如今汪捕头得了两个好用帮手,正是想要大展宏图的时候,因此发言也跟打了鸡血似的。 梁晋问:“不知是什么案子?” 汪捕头道:“民生小案,不过是近来南郊地界上面,有窃贼行窃,久脱未抓,比不得你在长安街破的莲花灯大案。但是啊小梁,此等民生小案,比起凶杀大案来,更见我等功劳。造福乡里,清静一方。不正是我侦缉司的毕生所求么?” 汪捕头我还没说什么呢,你怎么就已经在跟我说教了? 不过梁晋也只是点头,丝毫不反驳汪捕头。等汪捕头说完,才道:“汪捕头,讲讲案子?” 汪捕头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没说正题,笑了一笑,忽然摇头晃脑起来,道: “这两起都是发生在南郊的案子,一起在西市,一起在永康坊。还有其他几起,却是其他捕头接的。不过他们都没看出来,只有我看出来了,这些案子,恐怕都是同一人所为。” 梁晋顿时恍然大悟,汪捕头这只怕不是想要自己帮忙破案呢。 手头的系列盗窃案,汪捕头心里已经有底了,他一开始就没想过自己寻求帮助,到头来,为的只是跟自己炫耀。 毕竟堂堂捕头,谁没有两把刷子?有些能耐的,谁又会把自己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当回事呢? 自己在长安街破了案,“元宵夜神探”的名头,反而有助于汪捕头在自己面前卖弄时,获得成就感。 正好自己也在汪捕头麾下,汪捕头将此当做报案生活的小调剂,也不为过。 君子成人之美,反正自己又不少块肉,自己配合他表演,又有何不可呢? “一个人所为?!” “这案子我冥思苦想好几天了,怎么可能是一个人所为?!” “是啊,一个在西市,一个在南郊,丢的东西,被盗时间都不一样,怎么能断定是一个人?” 其他捕快纷纷惊讶地问,不过看起来,他们惊讶,倒像是真的。。 梁晋也略略流露出惊讶的表情,道:“竟会如此?汪捕头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你这小子,如此夸张!” 汪捕头显然对梁晋略有些敷衍的表演有些不满,但还是抑制不住破解谜题让人叹服的冲动,便道,“这里说不清楚,走,我带你们去现场看看去,顺便布置抓人。” 于是梁晋跟着汪捕头等人出了班房,就要离开衙门,往西市和永康坊去。 然而他们还没有来得及离开衙门,就看到于成于总捕黑着脸从外面进来。 抬头看见汪捕头和梁晋众人,于总捕道:“汪捕头,你这是带人到哪去呢?” “外出办案。” 汪捕头稳如泰山地笑了笑,并没有暴露他已勘破一系列案子的情况,看样子是打算等破了案子,给于总捕一个惊喜,再来汇报。 于总捕摆了摆手,道:“快去快去,一路顺利。” 汪捕头便一拱手,道:“那肯定的。总捕别过。” “别过。” 于总捕说着,目光一扫,到了梁晋身上,黑沉着脸,语气也有些不太好,道,“小梁留下,就不用跟去了。陆老鹰那厮不要脸,跟花总捕把你要去了长安街。你收拾收拾东西,这就赶紧去报道吧。” “啥啥啥?!长安街?!” 汪捕头回过头来,一下子有些懵,“怎么就长安街了?!我好好的一个手下,才准备大用呢,忽然就没了?!就长安街了?!” 而且更重要的是,他案子才准备说破,正要表演呢,于总捕你怎么就把观众给赶走了? 这整得铁锁横江,不上不下的,你让我如何是好?! 第三十二章 利诱加示好 惊掉了下巴的,不仅是汪捕头,还有在场的所有人。 尤其是缀在最后面看热闹的海大福,简直比昨天挨了二娘一脚时还要懵。 自己的这个一同入门的同年同僚,好端端的,就忽然跑长安街了?! 梁晋身在众人之间,自然就能感受到众人的目光。而人群之中,海大福的眼神如此显眼,他又如何能注意不到呢? 这货的眼神,怎么就那么幽怨呢?就好像被抛弃了似的。 梁晋实在看不下去了,对众人拱拱手,以示道别,然后就跟于总捕道:“我这就去收拾东西。” 说罢便跑去了汪捕头的班房里。 他在南郊衙门里时间并不长,又刚刚从赵捕头那里倒来汪捕头这里没两天,因此东西并不多,收拾起来也很快。 他在班房里把自己的东西都打包一处,听见外面于总捕在叫唤:“散了散了,都散了。聚着干什么?咱们衙门里每年调出去的还少么?有什么稀奇可瞧!你们手上都没案子,不用忙活?要不要和赵老松一起去扫洗茅厕?” 等收拾完出去时,前面的捕快们都已经被赶跑了。 汪捕头没了梁晋,只好把海大福叫过来,和他一起出去收拾案子。 只是他还有些不甘心,在衙门外面驻足了一下吧,看到梁晋扛着包袱出来,这才摇首叹息道:“唉……”叫海大福一起离开。 海大福背影落寞,梁晋看在眼中,竟然像是在诉说着一个被人抛弃的可怜故事。 梁晋连忙甩甩头,把汪捕头和海大福的身影还有这诡异的感觉从眼前、脑中驱离。 他快步到了于总捕跟前,道:“于总捕,我收拾好了。” 于总捕默默地看了梁晋两眼,然后道:“走吧。”转身就往外去。 衙门外面停着匹枣红骏马。那是于总捕的座驾。马匹后面还拴了辆粗陋马车。 于总捕平日是爱骑马,不好坐车的。不过今日似乎例外,他竟然坐了马车来,还请梁晋一同上车去,并叫车夫赶车。 不过于总捕的马车,无论从舒适度还是从速度上来说,都比道宗平退思的慢了不少。 梁晋在车上晃晃悠悠,听于总捕叹息不止。 “唉……唉……” 这一声声叹息,着实让人心烦。梁晋忍不住问道:“于总捕何故叹气?” 于总捕道:“我叹息,自然是因为你。你这小子不错,所以我才安排你去了汪捕头那里。汪捕头本事大,还勤劳肯干,衙门里不少好手,都是他带出来的。” 梁晋保持沉默。 于总捕又道:“你只怕不知道,我元宵节之后,到侦缉司去,陆老鹰就提过跟我要人的事,想把你调去长安街。但我于成是什么人?我手底下的兄弟,岂能随随便便就送出去?所以我二话不说就拒绝了他。” 梁晋点了点头,这才明白,原来陆隼早就有动作了,只是没有成功。后来才去了姚学士府上,征求自己意见。 这算是先斩后奏吗? 于总捕继续道:“还别说,那厮眼力见儿确实不错,和我有的一拼,都看中了你这好苗子。但我真没想到,他竟然跑去找花总捕,也不知道耍了什么花招,让花总捕答应了他,亲自开口把你要过去。这下我是真留不住你了。” 花总捕梁晋知道,就是整个侦缉司的老大。元宵夜在长安街时,陆隼也提到过,好像当时正在龙凤台护卫。 于总捕忽然伸出手来,拍了拍梁晋肩膀,说道:“我也是实在没办法了,兄弟。不是我把自家兄弟往外推,只是花总捕都开口了,我也没招了啊!” 于总捕都说成这样子了,梁晋不回复一两句,就不好看了。 梁晋道:“没事的,于总捕。于总捕愿意留我,已是我的荣幸了。我没法在南郊效力,但总还是在侦缉司发光发热的。多谢于总捕挽留于我,还为我如此谋算。” “发光发热?这说法倒是有点意思。真对了我侦缉武人干的活。” 于总捕又摇头叹息,“只是就怕你在长安街发光发热,和在外面南郊不一样啊。在南郊,我能安排最好的捕头带你,给你最好的便利、最大的支持,可你到了长安街,就不知道会怎么样了。” 好像长安街陆总捕也跟自己承诺过,安排那个实力高强的老王来带自己吧。 梁晋有些预感到于成还要说什么,就没有再说话。 于总捕果然继续道:“小梁……兄弟啊,现下我是没办法了。不过你毕竟是咱们侦缉司的,你自己的意志,花总捕和那陆老鹰,想必都不会反对。你若是愿意回南郊来,只需要介时见了花总捕和陆老鹰自己表明一下,后续我或许还可以帮你。” 果然…… 梁晋心道。 说了这么多,绕了这么大的圈,于总捕最终想要说的,果然是这个。 只是于总捕怕不知道,去长安街,是自己的意愿。 他这点心思,陆隼只怕早就料到了,所以才会在和花总捕开口以前,来征询自己的意见。 梁晋只好保持沉默。 但于总捕显然不想这样善罢甘休:“怎么样,兄弟?你若是愿意回来,有什么想法,尽管和我提,我比当竭尽所能,满足于你。” 这是下血本了啊。 梁晋有些搞不明白,自己再怎样破过大案,也不过是一介新人而已,于总捕有必要为争抢自己,做到这种地步么? 只怕……于总捕心里更多的,还是和陆总捕斗气吧。 自己不过是于总捕斗气用的工具。 “这……不太好吧。” 梁晋犹疑说道。 “有什么不太好的。” 于总捕摆了摆手,说道。 他想必是觉得这样表示,太过露骨功利了,于是又道,“你也别因为我这建议,有多大压力。毕竟无论如何,也是我南郊出去的。你有什么想法,我无论如何,我也会全力相助。” 利诱再加感情牌,这是欺负自己一个新人,很可能会不好意思呢。 “真的吗?” 梁晋立刻大喜,“我心慕于总捕你的神通法术已久,于总捕能不能表演给我看?” 于总捕瞳孔顿时一缩。 第三十三章 于总捕的修行故事 “……你想修行?” 于总捕憋了半天,才问出这句话来。 梁晋微微一笑,道:“于总捕您这话问的,谁会不想修行呢?” 于总捕又犹豫一阵,才道:“你看这样行不,你若回南郊去,我托熟人为你启蒙,助你修行,如何?” 怎么这些大佬们,都喜欢这样承诺人? 梁晋只好摇头明言:“其他人的法术,那就算了。于总捕,我之前看您施展神通,霸气侧漏,只觉这就是我平生想学之术。所以一心慕之。我只想像您那般强大高绝,若是学其他法术的话,我没兴趣。” 于总捕神情复杂,似乎有些话憋在肚里,脑子说出口来。但梁晋的奉承,又偏偏挠到了他的痒处,让他又忍不住想要脱口而出。 就好像在茅坑前酝酿了不知道多久的前列腺患者,奇妙的感觉似去非来,让人难上难下。 于总捕纠结良久,终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开口道:“你若是想学我这门法术,需要付出一定的代价,你可愿意?” 学习法术,还有什么代价? 难不成是像《辟邪剑谱》那样,欲练此功,必先自宫? 梁晋警惕起来,但还是忍不住提醒自己:不要多想,先问问。 由此可见,神通法术、武功秘籍的诱惑力有多大,怪不得老岳老东豁出去了要自宫。 “于总捕请讲。” 梁晋说道。 于总捕回忆往昔,恍惚一阵,道:“你若执意要学,那就在无风无日之时,在长安皇城脚下,以剑刺入心脉。若是机缘巧合,便能开启神源。神源若开,就能引神灵入神源。神源开后,福至心灵,自然知道如何使用那神灵的法术。” ?! 这神通的学习方法,怎么这么像某种邪恶仪式?! 不过按于总捕所说,倒是能对应上的。 黄帝居于海内经,海内经在心脏,心脏处神源开启,便能对应神灵黄帝。 梁晋略略一想,就想通了。 但于总捕却觉得梁晋神情古怪,解释道:“我这神通,确实来得非同一般,过于巧合。这是实情,并非我捉弄于你。当年我也是在皇城脚下护卫,机缘巧合,才从一介普通人,变成了修行者……” 说着说着,于总捕如同陷入了回忆一般,喃喃念叨起往事来。 梁晋认真去听,听到的是一个不同于正常修行途径的有些诡谲的修行故事—— “我那时也如你这般,刚刚考入侦缉司不过区区一个普通人。彼时圣上登基之初,长安盛典,我便和诸多同僚一起,被抽调到了皇城脚下,维持秩序。 “刚开始一切都好,朝中官员陆续入场,百姓们在场外有序观礼。但所有人都不知道,那日长空万里,会有黑忽至,暗流涌动,正待无风无日之时。 “黑是在圣上入场,众人跪拜,祭天完毕之后出现的。按理说圣上从外而至,入场之时,距离场外最近,才是最好的行事时机。但那时不知为何,贼人却并没有动手。” …… “这个应该很好理解,选择一切结束之后,是没有问题的。” 梁晋跟着于总捕的思路,说道,“圣上入场时,虽说距离场外最近,但那时守卫也是最为森严的。贼人出手,只怕很难有机会得手。反倒是一切结束之后,守备们紧绷的那根弦,通常会松懈下来。” 于总捕略微惊讶地看了梁晋一眼,赞叹道:“你这小子,果然是天生当武人的料。怪不得陆老鹰那厮会来跟我抢你。” “我说到哪来着……” 于总捕回想一下,整理了一下思路,又继续道,“那伙贼人法术了得,当时没有一个被活捉的,要么死了,要么逃了,死了的,也没人能认出他们的身份。因此我们至今也不知道他们的身份来历。不过事后大家探讨那伙贼人选择那个时机的原因,也都和你的想法一样。” 不过,我们当时是思索讨论了良久,而你现在,却一下子就想到了。 于总捕越发觉得梁晋这厮是个人才。 “而我当时一个小卒子,也帮不上什么忙,反而在纷乱之中,被不知道哪里飞来的一把铁剑,戳透了胸膛。 “我当时心脉一断,血跟不要钱似的往外喷,转瞬间浑身无力,都觉得自己要死了,却没想到,那地方忽然间有什么东西顺着我喷出的血,钻进了我的心脉,撑开了一片天地,也维持住了我的性命。 “也是到后来,我才知道,那就是神源了。 “我莫名其妙开了神源,成了修行者。但那只是神源境,我除了一片神源,什么也没有。相比起以前,也只是心跳得更快更有力了,瞬间爆发而出的力气更强了,以及……饭量更大了。” 说到这句话,于总捕脸色略略一黑。 看来关于这一点,他并不满意。 梁晋心里猜测,难不成于总捕是修炼到他的神通,才变得这么胖? 这便是他修行法门的副作用?练了就会饭量大增,体重、膘肉狂飙吗? “既然已经踏出修行的第一步,那我就不想停下来。我拜了老师,求来好多修行典籍,却发现于我无用。哪怕是关于海内经的记载,我都没法练。” 于总捕说到这里时,还生怕梁晋不懂海内经是什么,专门讲解了一遍。 而梁晋听到这里,心里却是一动。 没有想到,于总捕和自己一样,都经历过不正常的修炼方式。那么于总捕的突破手段,是否能给自己提供到帮助? 他继续听。 讲解完毕,于总捕才又继续道:“所以后来我就只能继续想办法。我想起那时是在皇城脚下发生的这一切,便每日有事没事,就到那里去观察。 “然后,我的身上,就再一次发生了变化——那一日我到了皇城脚下,开启了自己的神源。然后不知道什么时候,那皇城之中冒起无尽威严,迫得我瞬间跪下,冷汗哗啦啦地出来,几乎晕了过去。” “当我恍恍惚惚清醒过来时,那神灵的影子,已在外面的神源之中——虽然我还没有掌握。我莫名其妙地就知道,那是黄帝。 “之后我明白了关键,一有空闲就到皇城脚下闲逛。我日复一日地到那里去,才突破神源境,迈入存神境。又日复一日地坚持,渐渐奇奇怪怪的,我就掌握了法术,用于震慑于人,并使我自己都话语更具有说服力。 “所以,你想让我教你,我也没有办法。我所能做的,只是告诉你我修炼到诀窍。” 梁晋:“……” 第三十五章 安排 于总捕没过多久,就把梁晋独自放下,灰溜溜地走了。 不过他临走以前,还偷偷给梁晋递了个心照不宣的眼色,指望梁晋不要怂,要有所行动。 梁晋假装“懂了但其实没懂”,回以一个“你放心吧我知道了”的眼神,于总捕才放心地离开。 于总捕一走,陆隼“嘿嘿”笑了起来,把胳膊往梁晋肩膀上一搭,笑问道:“于大胖在路上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 嗯,陆总捕能叫陆老鹰,那于总捕有于大胖这样的绰号,也没什么不可能了。 “于总捕说,让我跟着陆总捕好好干。” 梁晋随口胡诌道。 虽然不满意于总捕对自己的算计,但梁晋还是不打算在背后打于总捕的小报告。 不过陆总捕、显然并不相信梁晋的话:“让你跟着我好好干?呵,于大胖能说出这样的话来,那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老王在后面道:“于总捕真有可能说。” “那是对着人的时候!” 陆总捕对于总捕的认识,看来是比别人深多了,“老王,咱们要不要打个赌,看看于大胖来时到底有没有和小梁说什么?” 老王摇头道:“你们总捕的事儿,别往我们这些小捕快身上扯。谁知道你们有没有什么猫腻,傻子才跟你赌。” 陆总捕道:“也罢,拿那厮打趣,也没什么意思。他背地里顶多不过小肚鸡肠,打些不痛不痒的小主意。我说的对是不对,小梁?” 这位陆总捕果然对于总捕了解不浅。 梁晋笑道:“陆总捕你既然知道,又何必专门问我?” “哈哈!” 陆总捕得意地笑了一笑,便不再说这事,转而道,“来来来,我给你介绍介绍,咱们门中兄弟。这位老王,姓王名川,咱们衙门第一神捕。” 王培花一撇嘴,道:“别听他说,咱们这总捕不地道,就爱开自家手下玩笑。” 陆总捕继续往下介绍:“这位是龙捕头,这位风捕头,杨捕头,黄捕头……”将面前众捕头一一指过,又介绍了各个在场的捕快。 众人一一和梁晋抱拳行礼,都道欢迎。元宵那夜,梁晋破案的情况,众人或是在场,或是听闻,都已对梁晋的本事有所了解,态度自然也就亲近和善了些。 相互介绍寒暄罢了,众人进了衙门,到了厅中,陆总捕道:“老王,今后便让小梁跟着你如何?正好元宵夜青龙河那案子在你手上,小梁也是破案的大功臣,知道案情,容易上手。” 王培花大喜过望,道:“那敢情好。正巧……” 话还没说完,旁边就有人抗议了。 “陆总捕你不能这样,我手底下也缺人啊!” 跳出来的是杨捕头,黝黑精瘦,续着一撮浓密的黑胡子,说话时胡子还一跳一跳,“你怎么没问问我需不需要人啊?忒也偏心了吧!” 陆总捕翻白眼道:“干啥啥不行,哭闹你第一。别吵,下个……再来新人,下个给你。” 结果又有人跳出来了。龙捕头道:“下个我预定了,不然这个我也要争!” 梁晋没想到自己竟然这么抢手。 不过他倒是也能理解,在侦缉司这种地方,只要是个人,就会有人要。某种程度上来说,人手甚至比金子还要重要。 眼见众人都要争吵起来,场面就要失控,陆总捕一拍桌子,发话了:“都别吵了,他娘的当这里是菜市场么?” 众人为之一寂。 梁晋感觉陆总捕在长安街衙门里,威望还是很高,比于总捕那种需要靠黄帝威压加持的威虚假威望强多了。 老王道:“就是,吵什么吵?你们吵这么欢,也不问问人家当事人意见?看小梁愿不愿意跟你们混!” 他说着竟然给梁晋打了个眼色,跟抛媚眼儿似的,弄得梁晋脑瓜子有点懵,怀疑自己是不是跟老王有什么奸情。 陆总捕道:“你们也别争了,把小梁交给老王,是我事先和小梁提起过的。而且我另有安排给老王,你们就别争了。” 哪知道老王根本不领情,警惕地说:“人给我可以,安排就算了吧。我案子多,忙不过来。” “滚你娘的!” 陆总捕气得都骂娘了。 梁晋瞬间觉得长安街的气氛比南郊和谐多了。 陆总捕黑着脸道:“人你收了,事儿你就得揽。这事没得商量!我是让你给梁晋做修行启蒙,教他开启神源。你若是愿意,那就好办,若是不愿意,那人我也不给你了,谁愿意交,我就给谁。” 此话一出,不见老王如何,其他人捕头却都纷纷举手响应了。 “人给我,我教。” “他不愿意我愿意啊!为衙门鞠躬尽瘁,老朽我死而后已!” “陆老大,这事儿你怎么不找我?!” 甚至还有人直接去诱惑梁晋了: “小梁不如随我来,我保证尽心教你。” “跟我跟我,小梁你听我的,我有藏法的门路,手底下段鹏,也极会教人,已经把俩人送进藏法了!” …… 众人一个个冒泡争抢,王培花终于毛了。 “啪——” 王培花一拍桌子,眉毛一竖,甚至比陆隼还多几分威严:“都别聒噪,小梁注定是我的,你们白费力气,抢不走!” 众人也都忙了,一个个抗议叫嚣,直说凭什么。 不用陆隼在提醒,梁晋确信了这里就是菜市场。 “啪——” “啪——” 陆总捕和王捕头同时拍桌子。 众人又为之一静。 陆总捕和王捕头相视一眼,陆总捕昂了昂下巴,道:“你说。” 王捕头便傲然环视众人,道:“我与小梁有师徒之缘,这已是注定的。哪怕陆总捕不说,我也会给小梁启蒙修行——为什么?因为这是道宗大人亲自托付我的事!” 众人这下都傻眼了,一个个都不可思议地看向梁晋,心想这小子不会是哪个修二代吧,不然怎么会有平道宗的门路? 陆总捕咧了咧嘴,嘟哝道:“他娘的,老子真是英明神武,和道宗大人想一块儿去了。” 老王白了陆总捕一眼,道:“陆总捕您可真是厚颜无耻!” “混蛋!” 陆总捕揣了王培花一脚。 此事就此尘埃落定。 而梁晋,这时才明白了,之前王捕头为什么会给自己抛媚眼儿。 第三十六章 别来无恙 长安街衙门比起南郊衙门来,果然忙碌了许多,也热闹了许多。 找上门来的案子和事情多到让梁晋想起了曾经的小刑警岁月,让老王忙到没工夫教梁晋修行。 一上午梁晋跟着打下手,到中午的时候,陆总捕召集所有能放下手头工作的同僚,到摘月坊里大吃了一顿。 下午王培花给梁晋放了回假,让他回去收拾收拾。 毕竟这里离他家不近,而且长安街也忙碌至斯,容不得他天天回去。 所以王培花建议他在衙门里住下,有事或者休沐的时候再回家,还请陆总捕给他安排了间宿舍。 不过他并没有急着回去。 午饭过后回到,他在回去衙门的路上,问陆总捕道:“不知道那宋公野,是不是还在衙门里关着?” “自然关着呢。” 王培花摸着吃撑鼓起的肚子打着嗝说,“这案子还没有结束,衙门自然不会把他送去大牢,暂时在衙门地牢里关着呢。” 于是梁晋请求面见宋公野。 王培花只以为梁晋要好好再审审那厮,当即答应,还说道:“我下午还有事,顾不上下去。你拿我批文,下去问他。有什么线索,可记得及时和我说。” 王捕头既然误会了,梁晋也就没有着急解释,反而借坡上驴,道,“没问题。” 回到衙门以后,王培花就命人翻了一张文书出来,“刷刷刷”签上了字,交给梁晋。 这便是进入地牢许可证么? 梁晋看了看批文上的文字,以及王培花潇洒的挥毫,心里如是想。 这批文确实就是许可证。他拿着批文给看守地牢的杂役看过以后,就进了地牢,并被杂役引到了地牢的最里面。 宋公野享受了最高规格,就被关在这里。这厮蓬头垢面,跟跟野人似的。 脚步声响起时,宋公野隔着铁栏抬头看了一眼,那眼神一下子就从麻木专为惊恐,身子重重抖了一抖,那样子仿佛下一秒就要说“你不要过来”似的。 “你下去吧,我要独自问问他。” 梁晋在宋公野的牢笼前驻足,对杂役说道。 那杂役点点头,恭声说了句:“好,我就在外面,梁捕快你有什么事尽管喊我。”便退下了。 “别来无恙吧,宋公野。” 杂役一走,梁晋一句话就让宋公野一个哆嗦。 “我该说的都已经说了,你还来做什么?!” 宋公野只觉得这个该死的不快没完没了。 梁晋露出个和善的笑容来,道:“你放心,我今天来,不问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只是问你一些无关紧要的小问题。” 宋公野神经病似的瞪了梁晋良久,才警惕地问:“什么问题?” 梁晋道:“你修炼的神通,是什么来着?” “……” 宋公野犹豫一阵,才道,“观法相傀儡之术。” “哦,我记得你好像说过来着。” 梁晋回忆起之前审问宋公野的详情,话锋一转,道,“好了,别的不多说了,你只要把这什么傀儡之术交给我,就可以了。” 宋公野眼睛瞪圆,气得鼻子里直冒粗气,咬牙道:“不……不可能!你把我害成这个鬼样,还想谋夺我的神通法术?!休想!休想!” “你说什么怪话呢?成了这个样子,明明是你自己蠢,怎么能是我害的呢?” 梁晋极尽鄙夷地嘲讽宋公野,道,“而且我已经够仁慈了。按理说像你这种习武……修行中人,被逮到以后,就应该先穿了琵琶骨的。” 宋公野一愕,好像有些迷茫。 梁晋道:“你不是还不知道琵琶骨是什么吧?不要紧,我告诉你——琵琶骨,也就是肩胛骨。用铁钩从琵琶骨穿过,人就无法发力、行动,经络也会受损,无法使用法力。” 宋公野身子一抖,眼珠子不自觉往下扫了一眼。 梁晋继续道:“传闻高手若被穿过琵琶骨,哪怕是修为再高的高手,也会神通尽废。这是我侦缉司控制修行者的绝佳方法。你怕是没听过。” “嗤——” 宋公野嗤笑一声,仿佛颇为不屑。只是他脸色惨白浑身发抖,这不屑也不屑得毫无底气,“莫名其妙,谁会信啊!” “你不信啊?那正好,可以试试。” 梁晋微微一笑,说着就要转过头去叫看守杂役。 “好!我给你!” 宋公野尖叫也似地叫住了梁晋。 穿透琵琶骨,这几个字听起来就疼得要死,他绝对不想尝试。 梁晋回过头来,耐心地看向宋公野。 只听宋公野道:“门中法术,我只有口诀,书典秘籍是没有的。而且我的神通,只到存神卷。你要的话,准备纸笔,我背给你,你记下来。” 于是梁晋问杂役要来执笔,让宋公野背诵,自己一个字一个字地记录下来。 “观法相傀儡之术”,便在梁晋的记录之下,一个字一个字地展现在了白纸之上。 这套口诀并不复杂,梁晋完全看得明白。 书分三卷,神源卷和存神卷占了一半,讲的是修行法门。另外有一半,则是傀儡术卷,讲的是傀儡制作和操纵法术,所谓“观法相傀儡之术”,其实是指这一卷内容。 梁晋一边听一边在心里模拟,明白傀儡术卷的内容,不过是一些使用方法,不至于有什么错处危险。 但神源卷和存神卷就不一样了。 这两卷的内容,是修炼用的。修炼法门如果被人动了手脚,会不会有什么后果,梁晋不得而知。 但万一有事,就像逆练《九阴真经》的欧阳修那样,出了差错,成了疯子,那就得不偿失了。 “你按照这个口诀,给我来演示一遍。” 梁晋记录完毕,又看完一遍口诀后,对宋公野要求道。 宋公野自然知道梁晋是什么心思。若是在往常,他定要嘲讽梁晋一番,可是若是往常,他也不至于被区区一个凡人捕快逼到这个地步,连本门法术都交出来了。 所以他心底暗讽一番,到头来却是黯然叹息,别无他法,只有照着梁晋的意思,按照口诀上的内容,演示修炼。 他觉得自从他上回和这个该死的捕快说了“你不能这样侮辱我”以后,这个遭天杀的捕快就一直变着法地侮辱自己。 只希望,今天是个完吧。 第三十八章 观法相傀儡之术 梁晋背着包袱扛着行礼回去,着实把二娘吓了一跳。 午后的小酒馆没什么人,只有二娘一个百无聊赖地数着钱,一看到梁晋大包小包地进来,顿时瞪大了眼睛,拍案而起。 “怎么回事,你被赶回来了?!” 二娘一下子火冒三丈,“好端端的,哪个王八玩意儿把你赶回来了,是不是你们总捕头?跟我说,我去跟他理论!” 梁晋被二娘的反应吓了一跳,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便宜老妈只怕是以为自己大包小包地回来,是被侦缉司赶出门了。 不过二娘也真够凶悍的,自己有没有被赶出来暂且不说,你一介开小酒馆的民妇,有什么能耐找侦缉司的总捕去理论? “没有的事儿,您误会了。” 梁晋一边进来小酒馆,在凳子上坐下,一边解释说道,“你儿子现在在衙门里可是香饽饽,人家稀罕着呢。我这是被长安街的陆总捕要过去了,如今在长安街衙门里报了道,回来收拾,明天再去上岗。” “……真的?你没骗我?” 二娘有些不信,“换衙门,你也不至于这样子大包小包地把东西搬回来吧?” 梁晋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长安街离这里太远,我之后没到休沐,估计是要在那里常住的。所以未免麻烦,这些用不着的东西,先搬回来,再拿着被褥过去。” 二娘一听,却有些接受不了似的:“什么?!还要住到衙门去?!” 梁晋道:“这不是离得远嘛,要是还回家来,来来回回全跑路上了。” 二娘叹了口气:“这倒也是……唉,长安街毕竟比南郊有前程,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若以后我要有机会把酒馆开到长安街去,那就十全十美了。” 梁晋觉得二娘可真是志向远大。 接下来就是一番没有营养的闲聊。二娘一边和梁晋一起收拾了梁晋带回来的行礼,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小酒馆里的生意,还问梁晋衙门生活怎么样,长安街衙门好不好,比之南郊如何之类的。 说着说着,二娘就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还问了一句:“你能去长安街,不会是姚学士家在背后出力吧?” 梁晋笑道:“哪能啊,你想到哪去了?我去长安街可是全凭自己本事。” 二娘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我想也是,我儿这么优秀,哪里还用别人帮忙?” 之后二娘就让梁晋好好歇息,还问了他如今的领导——陆总捕和王捕头爱吃什么,喜欢什么,说是要准备些见面礼,让梁晋给二位领导带去。 梁晋并没有劝说二娘没必要。这个便宜老娘一旦打定了主意,就八匹马都拉不回来。 她心血来潮,礼物怕是一定会准备的,其实之前去南郊衙门时,她就准备过一回。当时曾经的梁晋面嫩,不好意思去送,她就自己去送了。 便宜老娘去忙她的,梁晋就一个人留在了屋里,研究他新得的神通法术—— 观法相傀儡之术。 所谓“观法相傀儡之术”,是以特殊法门,看清傀儡的体相与义相,借此勘破神源,开辟神源,炼得奇肱国之民为神灵。 所谓体相和义相,便是指法相,说的是选定傀儡的本质与意义。 而这里的傀儡,可以指任何东西,比如桌椅板凳、比如阿猫阿狗,当然,专门制作一个特殊傀儡,也是可以的。 神通法门,果然各有特色。 但很可惜,如那宋公野所说,按口诀上面的内容,他确实无法独自入门,开辟神源。 在观法相和勘破神源之间,还缺少了一个媒介。 那个媒介,应该就是启蒙老师。 但奇怪的是,按这门神通的口诀,没有启蒙老师,他拿这修行法门,是一点办法也没有,而《观山海颂天地歌》,却能莫名其妙地让他的神源似开未开,还好像开得遍地都是。 这是什么情况? 而且为什么《观法相傀儡之术》只针对腹肠海外西经修炼,而《观山海颂天地歌》,却仿佛针对的是全身各处,整个山海经地图?! 梁晋感觉明月莲心给自己的这门神通一定大有问题,非一般法门。 神源卷既然没法修炼,存神卷自然也就不行。梁晋研究过一遍以后,就暂时跳过了这两卷内容,直接去看“观法相傀儡之术卷”。 这一卷很有意思,记载的是几个傀儡的制造方法,每个傀儡,又匹配一门法术。 那几个傀儡,分别是刀剑木人、天眼法珠、羽翅飞鹰、遁地黑水。 宋公野之前用的自然就是刀剑木人,炼出傀儡,可以使用一套专门的傀儡剑术,剑罡纵横,专攻杀伐。 剩余羽翅飞鹰,算是飞天载具,不过专门炼制的羽翅,也可以远远射出,如同满天飞羽一般,造成一波伤害。 而遁地黑水,无形无体,如同一滩黑水,可以融入地下,悄悄沒入人身,杀人于无形。 最后剩下天眼法珠,就是四个傀儡里唯一没有杀伤力的了。它的功效,不过是替代人眼,远距离观察而已。 当然,它也可以锁定目标,撞过去。但这种手段,毕竟太过单一。 梁晋一一看过去,这些傀儡的炼制,倒是不需要什么特殊的法门,无非是材料、细节、火候而已。 最关键的,还是使用傀儡的法术。 没有法术,傀儡就是废物。 但很可惜,四个傀儡的对应法术,和《法术大全》里的大多数法术一样,都是需要神源开使用的,无法如“雷神锤”一般,绕过神源使用出来。 没有真正意义地开辟神源,梁晋是无法使用这四个傀儡的对应法术的。 但没有关注,这毕竟是梁晋所拥有的第一本完整包含神源境和存神境修炼法门的神通,成体系不缺失关键的东西,自己总有机会能练一练的。 而且…… 梁晋不知道自己的感觉对不对,他把整篇“观法相傀儡之术”看下来,感觉自己如果细细思量思量,提炼出某些要点,想通某些细节,说不准是能够使用出一些小法术的。 ——不同于“观法相傀儡之术卷”所提及的法术,是按照这里面的思路,提炼出来的、全新的法术。 ——也就是说,他感觉自己似乎能开发出一些小法术来! 第四十一章 小案子 “被人动过?” 梁晋顿时明白了,这意外的要点在什么地方—— 西市的锦安书坊,在出事以后,就是由长安街和南郊一起看守的。而牛平安所说,自然就是锦安书坊在被南郊和侦缉司的同僚一起看守的期间,被人动过。 这说明什么问题? 锦安书坊在这种状态下能被动了手脚,若不是有人手段高明,就是南郊或者长安街衙门里有内奸。 手段高明,自然是指神通法术。天下修行法门奇异者众多,神出鬼没的,也不是没有,但王捕头和于总捕也考虑到了锦安书坊是魔门据点,留在这里看守的捕快,也都是修行者啊,南郊衙门甚至派出了捕头。能一下子瞒过两个修行者的修行者,会是什么人呢? 若说是内奸……南郊的韩大川已经被捕了,除此以外,内奸还有谁呢? 牛平安叹了口气,道:“王捕头眼力好,之前来看那一眼,已经记下了一些东西,如今再看时,如何发现不了这里被人动过?唉……本来不过是看个现场,谁知道会搞出这样的麻烦。王捕头是个谨慎的,觉得元宵夜那起案子,背后怕还有什么势力,藏在长安城中,会有危险,因此一直想要追查。如今查到了魔门头上,竟发现衙门里有内奸,你说这事弄的……” 梁晋道:“这应该算好事啊。内奸暴露出来,总比一直藏在暗处好。” 牛平安摇头道:“说是这么说,可是咱们如今也只是知道了,衙门里可能有内奸。但内奸到底是谁,谁又知道?找不出来,衙门里就要人心惶惶的。” 梁晋道:“那就找呗。”心里却想,看来这同僚更多的还是偏向于衙门里有内奸,而不是有高明的修行者。 听到梁晋这么说,牛平安却偏过头来,瞥了梁晋一眼,笑道:“梁兄弟,你这年轻人,心气儿倒是挺高,怪不得王捕头欣赏你。内奸藏得那么深,现场还没留下多少痕迹,这人怎么找啊!” 说时沉默下来,走了一阵,二人便看见西市就在眼前。 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还有捕快进出,牛平安道:“你在元宵夜那起案子上出了大力气,王捕头觉得你脑子活泛,于破案一道有些擅长,因此让我叫你过来。不过破案毕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儿,你毕竟是新人,也别有太大压力。我想王捕头叫你,说到底其实也是因为你和元宵节的案子有关系,而且这里被发现,也是因为你,你对这里了解一些,这才叫你过来来。若有什么发现,你就直接跟王捕头说,若没有什么,也别放在心上,受了打击。好好看好好学就是。” 梁晋心中恍然,眼前牛哥怕是并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名侦探柯南、破案小能手。他元宵节那晚并没有在青龙河上,觉得自己破案,在一定程度上凭的是运气。 这运气不会回回光顾自己,因此上次能破得了案,这次还能不能,就是个未知数了。 不过他倒是好心,并没有嘲讽自己。而是怕自己因为元宵夜那回,心气儿被捧得太高,这次却无能为力,受到打击,一蹶不振了,因此出言安慰自己。 当下梁晋点了点头,说道:“多谢牛哥提醒,我晓得了。” 二人进了西市,径往锦安书坊废墟上去。 西市里人头攒动,但到了锦安书坊前,人反而少了。 发生意外以后,王捕头已经命人清了场,在这里的,只有南郊和长安街两地的捕快。 梁晋近前以后,看到南郊好几个捕头都被请了过来,与王捕头麾下几个修行者捕快站在一处,仿佛被人看守着,有些拘束。 “小梁你来啦。过来吧。” 王捕头看到梁晋随着牛平安走了过来,就冲梁晋招了招手。 “王捕头。” “王捕头。” 梁晋和牛平安上了前来,都拱手行礼。 王捕头点了点头,道:“小梁,这里有个小案子,你来看看。” 说着,王捕头把梁晋引到了锦安书坊的废墟上,指着其中几处地方道:“此处现场,一直有咱们衙门的人看守。衙门的规矩,你是知道的,若要维持现场,自不会让人动一分一毫。但我之前来过一次,现在再来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却明显被人掀起来过,有尘土挪位,还有木板断裂。” 梁晋随王捕头所指看过去,王捕头所指的三处地方,其实是在一起,有两根木梁,一块木板。 那两根木梁原本应该是在木板的上面,如今却被移开了,但木梁曾经在木板上的尘土痕迹还在。 而木板断裂处,则是一条歪歪斜斜的折痕。木板另一端还在倒塌的墙瓦下面,因此没法子被全部抬起来。 看这样子,像是有人抬起了另一端,才导致木板受力不均,从中断裂。 弯折的木板下有一大块空处,可以容纳下不小的东西。但如今已经空了。 如果这里原本有东西,那一定是非常重要的东西。 怪不得牛平安会怀疑是内奸所为。 梁晋明白过来。按照这个现场,挪动木梁,掰折木板,一定会闹出不小的动静,在这种情况下,哪怕修行者潜行法术再好再妙,也不能全无声响。 “唉,说起来这也是我的过失,明知此间要紧,还去忙别的。如今可好,怕是丢了重要物证。” 王捕头叹息自责道。 不过他堂堂侦缉司捕头,不是会沉浸在莫名情绪里的人。自责过后,就立马转入正题,继续给梁晋说起案情来。 他指了指站到一处的手下和南郊捕头,说:“这些就是这两日负责在此看守的同僚,南郊三个,长安街三个,一共六人,之前是分了三组,各由长安街和南郊出一人组成一组,轮流看守。我本想看他们有没有独自一人看守的时候,问题就是最大,只是他们都各自承认,在此看守期间,连个茅厕都未曾去过。如今我却不好辨别了。” 说时又朝南郊衙门的三个人拱了拱手:“诸位,事出从权,圈你们在此,还挨个审问,对不住了。” 南郊衙门缺少修行者,是修行者的,都顶上了捕头之职。因此到这里来的,都是捕头。 三个南郊捕头都很理解地拱手道:“无妨无妨,大家都是办差的,自然理解。” 王捕头便点了点头,转而又对梁晋道:“小梁,你脑子活泛,看有没有什么法子,能勘破这个小案子?” 第四十二章 找到你了 王捕头竟然对梁晋这个新晋小捕快如此重视,牛平安是有些震惊的。 不仅仅是他,相信在场大多数捕快,甚至南郊来的那些捕头捕快,也不会不觉得震惊。 毕竟只是个新人而已,就算曾经学过些刑罚律例,也没有多少经验。就算曾经撞破过元宵夜一案,又岂能回回如此? 但接下来王捕头的一句话,就让众捕快莫名其妙的心情落了下来。 刚刚说话的时候,长安街和南郊那些有嫌疑的捕头捕快,就都已经被王捕头安排到了一边,避免说话被听见。这时候王捕头便看向众人。 “小梁,还有老牛,你们这些所有人,都好好看看,有什么想法,有什么发现,都说一说。” 果然,就知道,王捕头岂会如此重视一个小捕快? 众人纷纷献言献策,有的说还需要再看看,有的道把看守捕快分开来,再好好问一问,还有人表示都是同僚,要注意技巧分寸,别伤了和气,也有的说要查阅魔门档案,说不定真有实力高强善于潜行的修行者动手。 王捕头倒也干脆,让他们各自去按各自的法子试试。众捕快便纷纷散开。 牛平安也是有思路的。和大多数捕快一样,他的重心放在那些看守者身上。他和几个执同样思路的人聚在了一起,整理了个询问提纲,准备各自分开那些被怀疑对象,进行查问。 做好这一切准备的时候,他突然注意到梁晋皱着眉头,正在那两个木梁和一个木板处徘徊,手里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个木珠把玩。 对那木珠他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衙门里每个人思考时,有每个人的习惯,有人喜欢吸旱烟、有人喜欢揪头发、有人喜欢刮鼻子、有人喜欢敲桌子,这都很正常。 牛平安甚至见人想东西时挠裆抠腚的,都不稀奇。梁晋不过是把玩个木珠而已,自然也就不是什么问题了。 他想了想,走到了梁晋旁边,拍了拍梁晋的肩膀:“怎么,梁兄弟,觉得这里能看出什么问题来?” 梁晋转眼看了看牛平安,微笑道:“一时看不出来,得再看看。” 牛平安笑了起来:“此处细节王捕头都看过了,也没看出有什么有用的线索来,你再看怕也看不出什么来。不要白费力气了。” 他出言并非嘲讽,倒是在好心提醒。毕竟也是同僚,而且刚刚一路同来,闲谈两句,他觉得这个小兄弟还是不错的,谦逊和善,也够听话。 所以他才说道:“要不要跟我过来,一起审问审问人?这事儿说也简单,但到底也还是有些细节和技巧的,你跟着看一看听一听学一学,没什么坏处。” “好的牛哥。我等等过去。” 梁晋笑了一笑,又说道,“我还想再看看。” 这小子,倒是挺执拗。 不过执拗是好事。执拗代表自信,不自信哪能坚定思路,一往无前去破案? 牛平安倒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的,王捕头。说这小子脑子活泛,那他就肯定有潜力,如今欠缺的只是经验。具备这样的素质,没什么不好的。 “一会儿你自己过来。” 牛平安鼓励地拍拍梁晋的肩膀,自去了被看守的捕快捕头那边,与其他捕快分了工,领了一个南郊的捕头,到一旁查问。 不过询问的提纲已经列好,询问双方又都是久经战阵的捕头捕快,知道怎么一回事,所以问起问题来,也不过是按部就班,只希望从不同人之间的信息里发现线索、拼凑事实,没有什么可花哨的。 因此牛平安找南郊捕头审问时,也没有花多少精力。他得以有余力去关注其他事情,目光不由自主就落在了梁晋身上。 这个很得陆总捕看中的小子还在把玩自己手里的那个木珠,俯下身去,把现场看得极为仔细。 可是这有什么用?都已经提醒过他了。 牛平安心里如是想。 然后他就看到梁晋站了起来,左右顾盼,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不过牛平安心里想的却是——终于没耐心了么?坚持不下去了,倒也正常。 年轻人,总不像老捕快那样历经多少案子,耐心充足。 耐心,是可以修炼的,但其他素质,就是天赋了。 牛平安还是看好这小子。 所以在看到梁晋朝自己看过来的时候,牛平安冲梁晋笑了笑,还打了个眼色,示意梁晋过来跟自己学审问。 这小子果然过来了。 当断则断,知道进退,能够随时转换侦查思路,这也是很好的。 牛平安在心里如是评价。 但当梁晋走近了,他却愣了一下。 梁晋竟然并没有在他跟前停下,而是和他错身而过,走到了他身后那两个捕快跟前。 那两个捕快,一个是和自己配合,审问另一人的同僚,名叫楼光正,另一个也是长安街同僚,不过并不是王捕头麾下,而是王捕头和别人借的人手,专门来看守现场的,叫伍平。 梁晋眼睛看着的,正是那个伍平。他看着伍平时,手里还把玩些那个木珠。 这小子想干什么?! “你先等等。” 他跟他审问着的南郊捕头说了一句,折身向梁晋走去。 然后他刚刚走到梁晋身后,就听到梁晋说话:“找到你了。” “什么找到我了,朋友你在说什么?” 伍平看着梁晋灼灼的目光,脸上露出个莫名其妙的笑容。 审问伍平的楼光正同样一脸的莫名其妙,心想这小子在元宵夜里就是这样破案的? 后面的牛平安也赶紧过来拉住梁晋,道:“这里正审问你,你快别添乱,跟我过来。” 但梁晋并没有被他拉开。他发现这个从南郊来的年轻人力气大得出奇,像是根铁柱一样钉在地里,他竟然一丁半点也拉不动。 所以他只能口头警告:“快快跟我离开,你跟我一起来审人,别在这里凑热闹。干扰了你楼哥进度可不好。” 可惜他的劝说终究没用。梁晋依旧顽固地停在原地。 牛平安看到他嘴脸扬起,笑了一笑,说:“我想其他人暂时应该先不用审。偷东西的贼,我已经找到了。” 第四十三章 小法术 梁晋确定眼前的伍平就是作案者,自然不是瞎说。他有理有据,真真切切地看到了。 从刚刚开始,他就把木珠——抑或说天眼法珠握在了手里,发动了自己刚刚开发的小法术。 从在小酒馆时,他就一直在想,这个小法术能做什么,天眼法珠无法脱手而出,而且还要借助自己的眼睛去看,以至于这法术仿佛是个鸡肋,根本无处去用。 然而真的就这样了吗? 显然不是! 就在刚才,听陆总捕说起了案情,看到了那简陋的现场,还有被分隔开来的嫌疑人,他忽然间就来了灵感。 他把天眼法珠握在手中,蹲在现场痕迹的前面,俯身过去,催动了法术。 一切细微都在他眼前展示出来,浮尘游离于空气之前,浮尘之下,木板和木梁之上,积落的灰尘清晰可见。 而尘土之下,木头上的纹理,半点也没有被掩埋。 然后,梁晋想要看到的东西,就在那两根木梁、一个木板上,清清楚楚地浮现。 ——指纹。 好多的指纹。 有曾经的、有现在的、有完整的、有残缺不全的。那些指纹横七竖八地落在木梁和木板上,边角的位置略多,中间的位置略少。 是的,这就是他想到的,有关于他的新法术的用处—— 既然可以观察入微,那自然可以看到指纹。既然可以锁定目标按图索骥,那自然可以通过被锁定的指纹,去人身上找相同的指纹。 但现在还不到锁定目标的这一步,梁晋需要做的,是从这些乱七八糟的指纹里,找出真正的目标。 对于曾经的职业选手来说,这并不是什么问题。 天眼法珠给他的新法术,观察得足够细致,让他足以从其中分辨出哪些是新指纹,哪些是老指纹,还有哪些是更老的指纹。 这样便足够了。 如今世道,哪怕是侦缉司,对于指纹,也没有研究。所以他们勘察现场时,不会留意指纹。在现场被封锁后,除了偷走东西的贼人,便只有侦缉司的人会留下指纹了。 所以那些新的指纹,便都是侦缉司同僚们的。 而更老的指纹,甚至大多以残破模糊,难以辨认,也不可能。 侦缉司封锁这里,前两日并没有人动现场——除了作案人。 看起来时间痕迹夹杂在新指纹和时间长久的指纹之间的,只有一个。 梁晋用法术锁定了那指纹。 然后,搜寻。 天眼法珠在手中给他提供着奇肱国之民的力量与特性,他左右四顾,一切事物都在他的眼中被拆分细化成了一个又一个的零件,用以和被他锁定的指纹进行对比。 当他把注意力落在人的上面,人便化作了不同部位、不同零件的热源,处处明晰地在他眼中展现。 他感觉以这样的视觉效果,让他去做手术也没什么问题了。 ——当然,前提是他能把刀拿得极稳。 一边感受着新法术的效果,梁晋一边把目光落在了每个嫌疑人的手指上。 热源里的指纹清晰到如在放大镜下。 于是顺理成章地,用锁定的指纹做为模板,去搜寻这些嫌疑人手上的指纹,他很快锁定了目标—— 长安街侦缉衙门,伍平。 但很显然,他确定了作案的嫌疑人就是伍平,在场的其他捕快,却并不这么看。而伍平也还在负隅顽抗,除非他拿出证据。 “兄弟,你说你找到了,是在说我么?你是不是哪里搞错了?” 伍平一脸很好笑的样子,像是在回应一件莫名其妙的事。如果不是很确定自己崭新的法术,锁定的目标就是他,看他这淡定的模样,梁晋说不得也要心头犯一阵嘀咕。 “当然是你,不是你又会是谁呢?” 梁晋笑了起来。 众捕快都被这边的状况吸引了过来,王捕头也跟着过来。场地不大,刚刚这里的对话,众人自然也都听到了。 王捕头过来以后,就看了看伍平,又看了看梁晋,说道:“小梁,你确定吗?你怎么看出来的?摆明了证据,可不能乱说。” 他只是这样子提醒了一句,旁边却已有跟伍平相熟的捕快抗议了起来: “是啊,小梁你别胡乱开口。平往日在衙门里踏实得很,可不是会做这种事的人。” “老伍名门正派,可是从藏法里出来的,怎么可能和魔门勾勾搭搭?” “对啊,藏法出来的人,又是侦缉司捕快,怎么可能犯这事儿?你哪里看错了吧?” …… 甚至已经有人在小声嘀咕,这个新进捕快,会不会是魔门奸细。 有众人在背后撑腰,伍平越发的心平胆正。梁晋只见伍平微微一笑,淡然说道:“梁……我还说不上来你叫什么,就姑且先叫你梁兄弟吧。我不知道你怎么怀疑是我的,但不是我做的事,你确实不应该随意攀咬我。我在这里值守,可不是一个人,我值守期间,南郊衙门的风捕头一直站在我左右,他可以为我证明。” 王捕头略微沉思,道:“把风捕头请过来。” 那边便有人把南郊风捕头带了过来。风捕头听了事情原委,便不由看了梁晋,仿佛怀疑梁晋是徒有其表似的:“我与伍兄同班值守,一直互为左右,你看错了吧?他不可能动手的。” 有风捕头这么一帮腔,伍平更是理直气壮,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梁晋,道:“你看,我说了,我师门与魔门是生死之敌,我是不可能和魔门厮混,做这种事的。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认为是我的,希望你能说出个理由了。不然的话,不论我还是我师门,都会显得很难堪。” 众人便不由都议论起来,有和伍平同一立场的,难免对梁晋或轻或重恶语相向,危险梁晋给个说法,不要自觉新人就什么错都敢犯,有人两头说和,和着稀泥,也有人如牛平安这般,秉承前辈之职,袒护梁晋,不过也还是让梁晋赶紧给伍平道个歉,别把事闹僵了。 场面乱糟糟一片,王捕头摆了摆手,道:“行了行了,都吵什么吵!老伍你也是当衙门老人,肚量大点。小梁你不是个无的放矢的,有什么理由,说出来听听。” 伍平深吸口气,道:“对啊,有什么理由,我在等你说呢,梁兄弟。你怎么能确定是我呢?” 那目光如锥,哪怕有王捕头劝说,也不遮掩半分,直视梁晋,如看仇寇。 梁晋丝毫不惧,微微一笑,道:“我很确定是你,因为当时的情况,我已经完完全全地推测出来了。我甚至知道你当时用的是哪只手,摸的是哪几个地方。” 第四十四章 心理 伍平的话看起来是威胁,但在梁晋看来,是有些歇斯底里的。 会歇斯底里,就说明梁晋的话,已经戳中了他的痛处。 不然的话,这家伙不会把师门藏法也摆出来,威胁于一个小小的侦缉司新人。 要知道藏法可是三大修行圣地之一,是和稷山书院平起平坐的,神朝立国这么多年,也曾有数位道宗,出自藏法。 这名头着实有些吓人。 心里有些考量,面对伍平带着师门的威胁,梁晋没有流露出丝毫畏惧。他甚至决定再刺激伍平一下,看是自己心理先崩溃,还是伍平心理先崩溃? “你……” 伍平的眼角抽了一抽,但很快掩盖过去,“那你倒是说说,我摸过哪些地方?” “是啊,小子,你可不要胡说。我倒要看看,你能说出什么地方来。” 南郊风捕头也出言说道。在这里和伍平一同值守,两人之间毕竟有过交流,也算有些友谊。 又或者,他们两个是一伙的? 梁晋的目光在伍平和风捕头之间游移。 他目光落过去的时候,天眼法珠还握在手中,法术还没有散去。忽然之间,他注意到两人的肩头上面,都有一个相同的掌纹。 那掌纹纤细,修长,看起来像是个女人拍上去的。新旧程度,应该和现场痕迹上伍平的差不多。 这是谁的掌印? 在锦安书坊废墟里的东西被盗走的哪个时间段里,有什么人来到过这里,还跟他们两个有过接触? 梁晋留意着两个人的神情,伍平和风捕头都很坦然,但风捕头,似乎是真的坦然。 但有人或许演技很好,这谁能说得准呢? 他用法术锁定了两个纤细的掌印,开始搜查…… “你在左顾右盼看什么?胆怯了?我还在等你给我指出来呢。” 伍平目光如刀,说道。 这个家伙修的是西山经,神灵乃是天狗。 说是天狗,那形象却如一头猎豹。 梁晋被伍平注视着,只感觉仿佛有一头恐怖猎豹的竖瞳落在自己身上,要将自己吞食一样。 但梁晋不去理他,径自走到了那两个木梁和一块木板的前面,指着木板边线靠中间处的一个位置。 “你……先握住的木板边缘的这一个位置,想把它抬起来,但很可惜木板被卡住了,你这一抬,没能把木板抬起来,反而弄折了木板。” 他本想说“你应该怎么怎么”的,但话到嘴边,还是把应该两个字咽了下去,说得斩钉截铁一些,才能给人更大的压力。 与此同时,他的目光也落在锦安书坊的整片废墟上。 “老伍,现在是小梁在推论,有点规矩,不要干扰小梁说话。他哪里错了,你可以等他说完再说。” 王捕头适时地开口,阻止了伍平继续施压。 梁晋不知道王培花的如鹰目光,会不会看出什么端倪来,但他已经看出来了—— 锦安书坊的一整片废墟上,到处都是和伍平、风捕头肩上掌印一样的掌纹、指纹。 那些掌纹有的老些,有的更老些,大多数已经残缺不全。它们显然在更早的时候存在于这个锦安书坊里。 ——在锦安书坊还没有被姚听寒一剑斩塌的时候。 是明月莲心的! 掌印的形状,和明月莲心的身高、身材,都能够对得上。梁晋在心中有百分之七十确认。 但这种时候,有百分之七十,就足够了。 “然后你发现了这两根木梁。它们正正巧压住了木板的两头,不移开,是没办法抬起木板的。你分别抬住两根木梁的这几个地方,把木梁移开了。” 梁晋指着两根木梁上的几处地方说完,又指了指木板上的一处,说:“然后你把手从木板弯折出来的地方探进去,抬住木板腹部弯折处的里外,抬了起来,从木板的下面,拿了东西。” 一阵沉默。 没有人说话。 梁晋说的内容,实在太具体了,就仿佛他当时就在跟前,看到了伍平作案的全过程似的。 王捕头咂了咂嘴,也没有说话,只是皱起了眉头,目光在伍平和梁晋之间扫了一两眼。 “呵……” 良久之后,伍平发出一声轻蔑的嗤笑,“说得像模像样,证据呢?你是哪只眼睛看到了,还是有什么证据?你怎么证明是我做的?” 他要证据,但很可惜,梁晋并没有按照他的思路走。 “你拿到了东西以后,交给了另一个人。不过很可惜,这废墟凌乱,脚印并不好看,我不知道你是在哪个地方把东西给她的。她……就是魔门妖女,明月莲心。她拍了拍你的肩头,也拍了拍风捕头的肩头……” 他强硬地迎上伍平的目光,“我说的对么?”然后又扫向风捕头,“还有,风捕头。” “你在说什么鬼话!” 伍平似乎还是很镇定,但他镇定地说话,语调却不觉尖刻起来,极不自然。 这点不自然,已经足够让在场经验丰富的捕头捕快没看出不对来了。 与此同时,旁边风捕头的身子,忽然重重地抖了一抖。他如同大梦初醒还在迷蒙一般,呢喃出口:“我怎么……好像……有点印象……” 梁晋看了一眼风捕头的状态,立马就想到了什么—— 风捕头的情况,似乎有点问题。 他的记忆好像被掩藏了,刚刚被自己的推测激活了一点。 想想明月莲心的法术,梁晋顿时明白了什么。 “还要我继续说么,伍哥?嗯……你是我前辈,你叫我梁兄弟,我自然应该称你一句伍哥的。” 他转头对伍平说道。 伍平的脸色彻底垮了下来,张了张嘴,犹豫了一阵,最终没有开口。 但在场众捕快都已然意识到了不对,纷纷拿起武器,把伍平围在中间。 王捕头也把手按在了腰间佩刀上,不过梁晋心理怀疑这只是个幌子。 谁不知道王捕头的本事在那一手绣花飞针上啊! “我等你解释,老伍。” 王捕头轻轻叹息了一声,说话。他错开半步,略微挡住了梁晋,显然是考虑到了伍平可能动手反扑,报复梁晋。 但梁晋并没有害怕。 因为他清楚伍平不可能动手。 第四十五章 偏袒 梁晋很确信伍平不会动自己。因为刚刚他就知道了,伍平并不是魔门的人,和明月莲心,其实也没有什么关系。 不仅仅伍平,还有南郊衙门的风捕头,也和明月莲心没有关系。 “你最好自己来说,伍哥。如果让我说出来的话,那就更丢人了。” 梁晋说道。 风捕头迷迷蒙蒙,看向伍平,有些茫然,也有些纠结,仿佛有什么记忆在内心深处,想要拔出来,却又怎么拔都拔不动似的。 “呼……” 伍平长长吐出口气,那一瞬间竟然有一点如释重负的样子。他瞥了眼梁晋,就转而看向王捕头,请求道:“王捕头,能否借一步说话?” 王培花王捕头轩了轩眉,和伍平一样瞥了梁晋一眼,似在疑惑这小子怎么看出问题来的,还有问题是啥,破绽在哪:“有什么话不能当着大家的面儿说?” 伍平纠结不语,张嘴又闭上,闭嘴又张开,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开口。 梁晋看不下去了,道:“王捕头你大可以随他到旁边去,听听他有什么说的。” 王捕头一时间搞不清楚梁晋这小子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看在梁晋三番两次表现奇特的份儿上,还是依言,对伍平道:“你随我来。”又转头对其他众捕快道:“你们别放松了,把这里看仔细。” “喏。” 众人都应声回答,虽然都很好奇伍平会和王捕头说什么秘密,但都还是不得不服从命令。 刚刚围拢起来的捕快们给王捕头和伍平让出来个通道。伍平深深地看了一眼梁晋,却神色复杂没有道谢,和王捕头一起出了人堆。 众人便都散开,在锦安书坊四周警戒,同时一个个都静悄悄的,在偷听不远处王捕头和伍平的交谈。 不过离这么远,也不知道有几个能听见王捕头和伍平的对话。 牛平安却凑近了梁晋,小声问:“小梁,这到底怎么回事?!我明明能听懂你说的是什么,但怎么就看不懂这到底什么情况?” 审问伍平的楼光正也靠了过来,但没有说话,看来只是想要旁听。他听到牛平安的话,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忽然觉得这个刚刚入门的新晋小捕快,有那么一丝高深莫测的味道。 梁晋微微一笑,道:“这事儿往下我就不好说了,你最好去问伍哥——如果他愿意说的话。” 整个案件过程,他已然全部都推导出来了。 就如他所推测的那样,伍平并不是魔门中人,他和风捕头,都其实跟明月莲心没有一点关心。 而伍平之所以会盗取被压在锦安书坊废墟下的神秘物件,完全是因为明月莲心。 准确的说,是明月莲心的魅惑法术。 在这里,没有人比梁晋更清楚明月莲心魅惑之术的特效。毕竟梁晋曾经面对面地吃过明月莲心的魅惑法术,并且全数咽下肚去消化了,反用了出来。 那一式法术,梁晋并不清楚叫什么名字,但它的功效却很清晰,不仅可以魅惑,让人完全听从于自己,而且还能震慑。 当然,两者是有不同的,魅惑是一种相对精细的控制方法,对法术的操作要求较高,更加消耗使用者的精神,而震慑功效就不同了,简单粗暴,效果直接。 因此它们产生的副作用,也不尽相同。震慑这种粗暴的手法,会使人直接陷入宕机状态,当时记忆模模糊糊,站在那里发一阵癔症,之后会什么也不记得。而中了魅惑的人,就不会有这种效果。 所以当时明月莲心回到了这里,想必是无法同时对付两个人,便震慑了其中一个,对另一个使用了魅惑,控制其帮自己拿到了神秘物件。 然后明月莲心拍了拍两人的肩膀,解除了法术,就此离开。 中了震慑的是风捕头,中了魅惑的自然就是伍平。这俩人反正都中了招,一时倒也不好说谁运气好点,谁运气差点。 而就目前来说,风捕头被震慑后,浑浑噩噩,反而倒要好点,伍平却受到了不小的打击。 他毕竟是堂堂藏法的弟子,被魔门妖女给魅惑到了,成了魔门妖女的傀儡,为虎作伥,着实丢人,因此才想不开,为了维护面子,不肯说出实情。 人家藏法的大佬要面子,现在又说不准会被如何处置,梁晋当然不会再继续得罪人,把伍平如何中招的事情抖漏出来。 牛平安和楼光正得不到想要的答案,虽不甘心,但也无可奈何。 不过没多久,王捕头就回来了,照理叫了牛平安过去,另外还叫了一个捕快。看来牛平安是王捕头的常用苦力,十分好用。 “老伍和风捕头在这里看守现场时,一时不慎,被魔门妖女偷袭,中了魔门妖女的法术,送出了现场藏物。风捕头你因此受创,忘了当时之事,老伍却因觉得丢人,没有如实说出详情,害咱们浪费了这么多时间和人力,在此查问。该罚。牛平安,卢老怪,你们两个把老伍押回去,待我回去处置。” 王捕头一句话把这件事情定了调,众人一阵喧哗,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梁晋却品出些不对来。 老伍伍平想必不是被偷袭才中了招。他怕是在风捕头被明月莲心震慑之后,和明月莲心正面对垒时,本领不济,被震慑住了。风捕头才是被偷袭的那个。 不然的话,伍平又岂会觉得丢人,又何必把王捕头叫过去去说项? 王捕头这样半真半假地一说,倒是把伍平和风捕头放在了同一个台阶上,而且中招之后,风捕头到现在还浑浑噩噩,伍平却还能记得当时之事,就显得伍平比风捕头厉害一些了。 魔门妖女背后偷袭不讲武德,而风捕头和伍平同时中招,如今状态更好,两厢一对比,面子上就自然能过得去了。 好一个王捕头,竟然如此偏袒自己手下。 梁晋心中明白,却知道不能说出来。牛平安和卢老怪两个捕快应了喏,一左一右把伍平夹在中间带离,那伍平想必也知道梁晋什么都看出来了,还朝梁晋拱了拱手,仿佛在说多谢,但一切尽在不言中。 梁晋也不与他多计较了,转眼在一看南郊风捕头。 风捕头正摸着脑门感叹呢:“原来如此,魔门妖女,真是不讲武德啊!” 第四十六章 观微术 搞定了这个王捕头口中的小案子,接下来就是收尾工作了。 明月莲心到这里来施了一场法,却只拿走了一样神秘的物件,那就说明这里剩余的其他东西,都并没有多重要了。 而之后王捕头指挥着众人把剩余的勘察工作做完,也证明了这一点。 捕快们徒劳无功,返回了长安街衙门,至于西市的废墟,则交由南郊衙门处理。 回去路上王培花没有一点毫无收获的沮丧。 梁晋明白这一点,在发现了伍平盗走东西以后,现场没有其他发现,其实就是最好的发现。 这样一来,所有的线索就都集中在了那个被盗走的物件上。 “小梁,回去以后,你跟我一起去问问老伍,看他交给魔门妖女的,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从长安街穿行而过时,王培花走在梁晋的旁边,边说道,“介时顺道让那厮给你致歉道谢。哼!做错了事,还威胁别人。他要不给你致歉道谢,我便把他被魔门妖女魅惑得裤子都快脱了的丑事曝光出来!” “多谢王捕头为我声张。” 梁晋说道,“可是若伍哥也不知道那被盗的物件是什么呢?” 王捕头神情奇怪地看了梁晋一眼,拍了拍梁晋的肩膀,说:“如果是那样的话,就只有靠你了。” 梁晋微微一愣。 王捕头轻轻吐出口气,语重心长地跟梁晋说道:“小梁,你是正当考录进来的捕快,想必也是知道的,依咱们侦缉司的规矩,青龙河那个案子,宋公野伏法,其实已经算是结案了。不往下查,也没人会追究。” 梁晋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王捕头又道:“记得元宵夜时,你曾让我小心龙凤台那边,我派人过去跟花总捕说了,那一晚没有发生什么意外。但经你一提醒,我心里始终有阴影,总觉得有组织暗中窥伺,便顺着此案,继续往下查去。” 梁晋又点了点头。不过他倒是没有想到,王捕头竟然还记得那一晚他提的建议。那建议他自己都已经快忘了。 王捕头又深吸口气,继续说道:“你所料确实不差,后来回来衙门审问,宋公野的供述也证明了这一点——他的背后,确实还有一个团伙。我们想方设法地追查,没有查到,结果你在南郊出意外,却把魔门引了出来。” “所以呢?王捕头,您想说什么?” 梁晋心中警惕,总觉得王培花稀里哗啦说这么一大堆,别有用意。 他刚刚对自己说“靠你了”,要靠自己干什么,都还没说呢。 “年轻人总是爱猴急。” 王培花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这才进入主题:“所以呢,我们接下来的目标,就是隐藏在青龙河之案背后的魔门。” 梁晋道:“我觉得青龙河之案背后,只怕不是魔门。那是宋公野自己犯蠢跳出来搞事的,不然的话,那一夜长安城中,不会没有后续。” “这一点我知道,是好事。” 王培花说,“聪明如你应该明白,这样一来,魔门被迫跳出来,比在暗中好多了。” 梁晋不无赞同地点点头,说:“是啊,有什么比敌人队伍里有猪队友更让人愉快的呢。” 猪队友当然是指宋公野。 虽然魔门也是自己跳出来的,但那和宋公野的现眼并不一样。 明月莲心是没有料到自己有传说中的金手指——山海绘卷,这才露出了破绽。 不然的话,自己看不出她身份,没有叫海大福去请姚听寒出手,再被她掳走一魅惑,后来这些对她来说的意外,就不会发生了。 “猪队友……哈哈哈,不错,猪队友!哈哈!娘的,你这小子放的闲屁总是发人深思!” 王培花乐得不行,粗俗不堪的吐槽却让梁晋直翻白眼,“所以接下来就靠你了,小梁。那魔门妖女来找你第一回,说不准就会来找你第二回。如果我们没有其他线索,就只能靠你了。” “靠我色诱那妖女?” 梁晋想想明月莲心媚态横生的身材姿态还有小模样,心想自己倒是不亏。 而且如果有机会自己也想把那妖女给抓住了,好好问她一问,给自己的神通秘籍,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你要这么说也没错,前提是你这胳膊腿儿对修行者来说有吸引力的话。” 王培花又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梁晋一番,一如元宵夜青龙河上的初见,“我还没来得及问你呢,你到底是怎么看出老伍有问题的,又是怎么推算出这一切的?” “当然是靠法术啊。” 梁晋实话实说。 不过王培花看来并不相信,听梁晋这么说,摆了摆手,嗤笑道:“狗屁!我都没给你启蒙神源呢,你来的哪门子法术?而且我怎么就不知道有哪门子法术,能回溯案情的?” “你当然没听过,是我自己开发的。我把它叫做观微术。” 梁晋如实说道。 借用天眼法珠观察入微,锁定指纹,叫这个名字,还算恰当。 “而且,我好像开辟了神源了……” 他决定把自己遇到的状况说出来,自己这个状态,是必须要想办法解决的,王捕头是陆总捕和平道宗指定给自己的启蒙老师,自己有问题,不找他又找谁? “我在被魔门妖女明月莲心带到锦安书坊时,得到一本神通法术,我打开看了看,好像……莫名其妙就开辟了神源。” 这里全是事实,不过他隐去了山海绘卷的部分。 山海绘卷的事情,他不打算跟任何人说。这独属于自己外挂一样的东西,说出来下场只怕不会好了。 “开辟了神源?” 王捕头驻足,盯着梁晋看了良久,“你开辟了哪个部位的神源?” 梁晋摇头道:“我也说不来。我也正因这事迷茫,想要跟您请教呢。我看了那书,神源就好像开了,又似乎没开……反正,就似开未开的。只是我从宋公野手里拿到了他的《观法相傀儡之术》,却好像能引动法术里的神灵。不过那上面记载的神通,我却学不会,只得了灵感,开发出观微术来。” “宋公野?海外西经?” 王培花皱了皱眉,突然伸出手,向梁晋的小腹按了过来。 第四十七章 天赋和天命 王培花的手按在了梁晋的腹部,稍微用了些力气,让梁晋感到有些不适。 但他并没有躲闪,也没有阻拦王培花的动作。 他清楚王培花是在做什么。 和陆隼一样擅使绣花针的王培花用绣花针一样的气机刺入了他的腹间,将神识送到了腹肠之上。 《观法相傀儡之术》修的是海外西经,这一点王捕头在审问宋公野时,想必已经了解了。海外西经,在腹肠之上,所以王培花去探查了梁晋的腹肠。 片刻之后,王培花收回了手去,皱眉喃喃:“怪哉,怪哉,怪他娘的哉……” 梁晋问:“有什么问题么,王捕头?” 王培花道:“你这神源,它根本还没开呢,不过隐隐有松动的痕迹。可我想不明白,神源未开,你怎么就能拉着神灵用出法术了呢?” 说到这里,接下来几个字,却是小声嘀咕了:“还他娘的是自创法术。” 不过他倒是没有追究梁晋怎么搞到的宋公野的法术。想来对王捕头来说,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梁晋挠了挠头,没有回答王培花的问题。他总不能告诉王培花说这是他的金手指。 于是他直接问起了王培花提到的那个让他注意的问题:“王捕头,你说我神源隐隐有松动的痕迹,是什么意思?” “就是隐隐有松动的痕迹啊。” 王培花神色怪异地看了梁晋一眼,说,“你运气不错。凡神源之位,可以自行松动者,若不是有天赋的,就是有天命的。这都是好运气,修行起来事半功倍。” 这又是什么说法? “什么有天赋的、有天命的?” 梁晋问道。 “所谓有天赋的,顾名思义,就是有天赋的。” 王培花说了一句废话,“有天赋的人,但凡修行起来,总会比其他人更轻松一些,更快一些。至于有天命的……” 他说到这里,忽然一怔。 梁晋心中奇怪,正要打算问王捕头怎么了,就见王捕头忽然转过头来盯着他,问道:“你这些时日,是不是见过什么奇景异象?” 奇景异象? 梁晋霎时间想起于总捕曾经跟自己说起过的修行故事来。 于总捕说他曾经在皇城脚下挨了一刀,然后就看见了黄帝神灵。那算不算是奇景异象? 王捕头说起天命时,忽然转到这个话题,难不成像于总捕那样以奇怪的方式看到神灵迈入修行,就是王捕头所说的天命? 不过于总捕不让自己将此事外传,自己倒不好拿这事儿来问王捕头。 “没有啊,什么奇景异象?” 梁晋只好如是回答,顺道发问,迂回解决心中疑问。 王捕头道:“世上有那么一小撮修行者,他们修行并没有传承,也不是依靠别人启蒙开辟神源的。他们辗转人间,有机遇看到奇景异象,从此神源大开,迈入修行大道,一路无阻。这样的人,便是有天命的。” 说时顿了一顿,王捕头又道:“天命者令人艳羡,但并不多见。你若是有天命的,倒省了我给你启蒙。不过可惜,你没有这样的好命……” “那还真是可惜。” 梁晋嘴上说着,心里却在跟着王捕头的思路,忍不住想:自己脑海里的山海绘卷,会不会就是这世道里天命临身的结果? “不对……你他娘的命哪里不好了?!” 王捕头忽然又想起什么来,骂骂咧咧道,“神源部位能松动成这个样子,你他娘的不是天命,也是天赋啊,我还替你可惜!有这功夫替你可惜,我还不如去翠微楼听两首曲儿去!” 梁晋:“……” 总之这个话题便先暂时告一段落了。一行人也回到了衙门里面。 冬日天短,到这时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王培花直接遣散了众人,却叫住了梁晋。 “其他人都散了,小梁你跟我来,有点小问题,咱俩一起去问问老伍那厮。” 王捕头当然不是指望梁晋去和他审人,他把梁晋留下,为的是之后的事。 老伍被关押在了班房里。虽然他并没有主观上为魔门妖女盗取东西,但毕竟也是帮了魔门的忙的。而且事后他还隐藏真相浑水摸鱼,不可能轻易饶过。 事关修行者,背后又是三大修行圣地之一的藏法,王捕头便不打算由自己来处理此事。还需要等陆总捕知会藏法代表过来以后,共同处置。 不过不管侦缉司怎么处置,伍平却是已经认命了的。梁晋跟着王捕头进了关押伍平的班房时,看到这厮坐在角落里面,一点心气儿也没。 “来吧,给小梁道个歉吧。身为衙门前辈,一点前辈的样子都没有。” 王捕头进来后就直接对伍平说,“顺道记得道个谢。今天要不是小梁给你台阶,我看你怎么下的来台。” 梁晋差点忘了这事儿。 伍平倒也干脆,王捕头说完,他便拱了拱手,给梁晋道歉,还说了声谢。 他虽因这事儿心情不佳,干什么都有气无力,但听他致歉道谢,倒还算是由衷诚恳的。 梁晋便与伍平寒暄了几句,表示不再追究。 反正已经有衙门去追究了,自己又何必死咬不放? 寒暄罢了,接下来王捕头便与伍平问起了被盗走的神秘物件。 伍平却只摇头,说那物件被放在一个不怎么大的黑木扁长匣子里,看不到里面是什么。 当时他浑浑噩噩,被明月莲心控制着,从废墟里拿出匣子后,根本没想过去看看里面是什么,就直接交给了明月莲心。 如此一来,这条线便断掉了。 于是在出了班房以后,王捕头便拍了拍梁晋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既然老伍这里没办法找到端倪,那么接下来,就只有靠你了,小梁。” 梁晋撇撇嘴道:“王捕头你还真打算用我去色诱魔门妖女啊,未免也太看得起我了吧?!” 哪知道刚刚说完,就被王捕头严肃认真地呵斥了一句:“说正事呢,别打岔!” 王捕头道:“魔门妖女既然找你一次,没有个结果,还搭上了西市窝点,就必然要找你第二次。这是机会,也大有风险。所以给你启蒙的事儿,就该提上日程了。” 梁晋心中一跳。 “两日之后,就是休沐日。你在衙门里别走,我给你启蒙。” 第四十八章 不同的风景 接下来的两日,梁晋按部就班地开始了在长安街衙门的工作。 他平日里本就是好与人说话的,如今青龙河一案、伍平一案,又都展示了自己的本领,长安街众人便都愿意与他交流。 没用多久,他就融入了长安街衙门的队伍之中。 王培花对梁晋破案的法术挺感兴趣。不过他并不太懂,开始还以为梁晋搞得是现场回溯,还按照宋公野法术神灵的本源,把梁晋法术的原理推测得有模有样。 他当时是这样说的: “宋公野这厮的神灵,大抵是操控傀儡之类的。你根据他的神灵创造的法术,必然也是依托于此。我猜你是用傀儡演绎,来回溯案发时的情景,是也不是?” 梁晋觉得王捕头很有想象力,然后摇了摇头:“不是这样的。我是利用宋公野《观法相傀儡之术》的神灵奇肱国之民修行之法,开辟神源时的好奇心,绕开神源引出法力。然后再借用他天眼法珠傀儡之法,在现场搜索痕迹找到指纹——也就是……” 然后他还没有说完,就被王捕头叫停了。 “先等等……” 王培花抓了抓头发,道,“乱七八糟莫名其妙,我听得头疼。你先别急着解释了,仓促说给我听,我也听不懂。回头你整理一下,最好方便的话,后天能把宋公野的法术,还有你从魔门妖女那里得到的那个神通,都拿给我看看,我帮你参详参详。还没开辟神源呢,就用什么法术,只怕不对劲。” 于是梁晋一时没能把自己的得意之作顺利地解说给王捕头。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位捕头上司虽说名字叫王培花,和陆总捕师出同门,修的南山经蛊雕,擅长使用的也是精巧的绣花针,但其实是个大老粗。 不过虽然没有细问梁晋开发的新法术,但王培花知道梁晋有这么好用的本事后,对此还是颇为倚重的,第二天就拿着一堆陈年案卷来找梁晋,让梁晋回溯回溯。 梁晋认命似的不多解释了,只表示没有现场回溯不了,现场灭失回溯不了,王培花就骂骂咧咧地抱着案卷走了。 不过王培花只是胡乱发泄,并没有针对梁晋骂人。不然的话,梁晋绝对要和王捕头好好争论争论。 接下来他跟着王培花查了一起案子,查案过程中王培花不厌其烦地问梁晋这里能不能回溯那里能不能回溯,还对梁晋的新技能念念不忘。 可惜这案子是一起陈年旧案,梁晋的法术并没有用武之地,让王培花十分失望。 忙忙碌碌的两天过去,梁晋对王捕头麾下的事物,已经差不多能上手了,工作的事儿便暂时告一段落。 接下来,是休沐时间。 所谓休沐,本来是朝中大臣才有的福利。听传闻大抵是以前哪个皇帝嫌臣子们天天上工忙于朝政身上都臭了,实在忍不住,就固定时间给朝臣放假,让他们有时间洗洗澡收拾收拾。 早先神朝侦缉司并不受人重视,衙门里也都是带罪之人,也没机会面见皇帝,哪有这种福利? 不过如今侦缉司地位大变,也成了考录之职了,工资涨了一涨,休沐等一系列福利待遇,便也跟了上来。 休沐这一日,除了值守的捕头捕快,衙门里大多数人都离开了,一时倒显得冷冷清清。 王培花和梁晋约好了在衙门的演武场相见。 梁晋把他手里的《观山海颂天地歌》和《观法相傀儡之术》都拿上了,去见王捕头。至于《法术大全》,却收拾起来并没有带上。 《观山海颂天地歌》和《观法相傀儡之术》都是他自己用手段搞来的,而且也事关他的神源开辟启蒙,因此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带上。 但《法术大全》并不一样。这个是道宗平退思丢给自己的,自己转手拿给别人去看,只怕不太合适。 毕竟这个世界里,还是讲究师门传承的。 而且《法术大全》的内容,全是法术技法,也和开辟神源没什么关系,就更没有必要拿了。 长安街衙门占地有限,除了生活和办公的场所,已经再容不下其他建筑。因此演武场是独立的地方,设立在长安街衙门的旁边。 梁晋出门左转,就到了演武场上,那高墙围拢的院落里,摆放着好几个放满刀枪剑戟的武器架子,居中庞大的场地可以容纳不少人战斗、练习。 但今天这里如同被王捕头包下来了一般,场地的正中央除了王捕头外,再不见别人。 “呦,还挺早。” 王捕头看见了梁晋,冲梁晋招了招手,示意他过去,“你从魔门妖女那里搞的那个神通带了没?我先看看。” 梁晋便把《观山海颂天地歌》拿出来,交给了王捕头。 王捕头伸手接过,先看了一眼题名,轻轻吸了口气:“观山海颂天地歌?好家伙,这名字倒是他娘的起得够大。” 梁晋笑了笑没有说话,他当初看见这神通秘籍的名字,也是如此感想。 然后王捕头便把《观山海颂天地歌》浏览了一遍。 让梁晋觉得奇怪的是,王捕头看起这上面的东西来,看得很快。可是上面明明有那么多东西,自己当初看了好半天才看完,王捕头怎么可能这么快就看完? “王捕头你是不是只看了个总纲啊?” 在王培花把《观山海颂天地歌》交还给梁晋以后,梁晋忍不住如是问道。 “这东西也就总纲能看,把我辈修行,总结得还挺有道理的。” 王捕头直接承认,然后奇怪地道,“至于后面的内容,全都是鬼画符,我一眼都能看出来,你拿着这玩意儿这么久,不应该看不出来,还给我看干什么?” 难不成,后面拿着内容,王捕头看不到? 那些如同直接在自己脑海中展开的画卷,落在王捕头眼中,却是鬼画符? 梁晋皱了皱眉,道:“可是,我身上这情况……” “我都说了你神源未开,只是隐隐松动,天赋到了。” 王捕头摆了摆手,说道,“至于你感觉是当时神源开了……错觉吧……或许巧合罢了,你不必在意。” 第四十九章 启蒙 王捕头看来是看不出《观山海颂天地歌》有什么特殊了,但梁晋自己却确确实实能看到。 那自己从中修炼而来的,是什么? 这门法术神通,是只对自己展开,还是有特定的条件? 梁晋思索着,又问:“可是那魔门妖女说这是名门正道的神通,它真的有问题?” 王捕头叹了口气,摇摇头道:“你也是侦缉司的人了,而且这么鸡贼,怎么能信魔门妖女的话?” 梁晋义正言辞地道:“王捕头请更正用词,我这叫聪明。” “嗯,鸡贼又聪明……” “……” …… 接下来王培花便正式开始教导梁晋修行,给梁晋启蒙。 王培花先让梁晋绕着演武场跑了十来圈,活动开了筋骨,使体内血液奔腾开了,才进行下一步。 王培花说:“我这里有一门神通,修的是南山经,当然你从宋公野那里搞到了傀儡法术,也可以修他的神源。反正我只是负责帮你启蒙,你修哪个都不要紧,将来平道宗若要教你,也可以迁移神源。所以你开辟哪处神源,自己决定。” 修行一道,起初开启哪个神源,并不重要。在没有寻仙驻神以前,神源都是可以迁移的。到了要修炼法术、寻仙驻神的时候,神源确定何处,才会成为关键。天下神通法术中,有很多传承,并不适宜开辟神源,所以从其他神源入手,后通过转道迁移之术,转回想要修炼的神源,也是很常见的事。 王培花道:“当然,你若是愿意受我衣钵,接了我的传承,那也没问题。那样的话,你就不用纠结了,直接从南山经练起。” 梁晋听完王培花的建议,点了点头,毫不犹豫地说:“那我就练南山经了。” 王培花愣了一下:“怎么……你想练我这门神通?” 梁晋道:“我想先练着,以后再说……”他心里想的是他如今启蒙老师是王培花,修的南山经,想必教起南山经来,会更顺手些。 王培花摆摆手道:“你不练最好,我也省得麻烦。既然要从南山经开始,那你就先听我讲述一下要点。我所修南山经神通法门,名曰‘金石击水辟谷术’,练的是南山经鹿吴金石之山,泽更之水,因此有刚硬凛冽之意、也有水流柔顺之意……” 《山海经·南山经》中,鹿吴之山上无草木,多金石,有泽更水发源于此山中,流入滂水。蛊雕就居于泽更与滂水之上,凶残食人。梁晋明白过来,这是专门针对蛊雕这一神灵的修行之术啊! 他听着王培花一字一句地讲解,把那鹿吴山和泽更、滂水的情景描述得明明白白,并讲解如何自此而入,将人体脾脏部位一点一点开辟、改造,成为神源。 王培花的讲述如此之清晰,像是在照本宣科地描绘一幅画卷。渐渐的,他脑海之中,关于这个神源场景的布局构造,也清晰起来。 “神源布局,其实通常都是有绘图描述的。但观图而记,那其实是下下策,在启蒙不成的情况下,才可以去看。所以现在我有神源之图,也不会给你去看。听我讲述,你才能按照自己的思维,将神源形状与自身结合起来,而且神源前后布局,你也能形成自己的印象。这是看图做不到的。” 王培花讲解的过程中,还给梁晋说过这样的话。 这让梁晋想起了他之前对于这个世界修行的观感,明白自己的感受果然不差。这个世界的修行,就是在描绘山海经的神话故事。 故事总少不了场景。开辟神源,就是先把场景搭建起来。 有了场景,才能纳入人物,也就是所谓的寻仙驻神。 王培花讲清楚这一点后,又一遍一遍地、不厌其烦地重复,让梁晋对这个场景加深印象。 梁晋明白过来,为什么修行者的启蒙工作,有人能行有人不行,还有有的部位合适有的部位不合适了。 神源的搭建需要人对于山海经中对应的场景有着非常清晰的了解,能够将场景讲述清楚,可不是哪一个人都能做到的。讲解不清,别说帮人启蒙了,只怕还把别人修行给误了。 而有的神源适合启蒙开辟,有的神源不适合,是因为神源布局有简单又复杂。复杂的场景,甚至连画出来都难,就更别提去讲解、去想象了。 从上午讲解到中午,王培花一直让梁晋保持着热身状态,就连中午饭堂吃饭的时候,王培花都在给梁晋加深印象。 吃完了午饭,王培花将他讲解的内容提炼出来,询问考验了梁晋一番,确认梁晋确确实实记牢了,这才开始下一步。 “我就知道你小子聪明,很不错,一上午就掌握了关键。有些蠢材甚至花费一个月半年一年的时间,都不一定能把这神源构造理清。好了,现在开始正式开辟神源了,我来教你口诀要点,你可千万不要把这一上午的东西给忘了。” 吃完饭时王培花如是说。 梁晋一听就觉得不对劲了:“也就是说,我必须把你上午讲的东西记牢,才能开始下一步?” “没错。” 王培花点了点头。 “那我热身是干什么用的?” 梁晋问。 “自然是为了下一步开辟神源。” 王培花回答。 “那也就是说,如果我没把神源构造搞清,那这一上午的热身,就白热了?” 梁晋脸色有点黑了。 “也可以这么说。” 王培花道。 “那你还让我早早就开始热身,还累了一上午?!” 梁晋觉得自己被坑了。 但是王培花显然不这么认为,他还理直气壮:“可你这不是没白热吗?你看我就知道你能行的,还真就行了。” 但无论怎么听,梁晋都觉得王培花的话里有点庆幸的意味。 他哪能不明白,王捕头这是想偷懒省时间呢,反正热身是自己受罪,又不是王捕头遭罪。王捕头何乐而不为呢? 而且自己刚来这里还没有开始听讲,王捕头就早早让自己热身跑了好几圈,他怕不是想自己热着热着,自己就搞懂神源构造了。 娘希匹,平道宗和陆总捕这是给自己找了个什么启蒙老师啊?! 第五十章 开辟神源 但不管怎么说,王捕头在给人启蒙方面,确实挺有一套的,关于这一点,无论是上午的神源场景搭建,还是下午的正式修炼,梁晋都深有体会。 也难怪陆总捕和平道宗会不约而同地选择让王捕头来给自己启蒙。 神源模型在脑内搭建完成以后,剩下的,其实就是按部就班的修炼过程。 这一点各门各派各大神通,都有各大神通的诀窍奥秘,并不一样。梁晋也无需选择,就跟着王捕头学他金石击水辟谷术的法门就行。 一下午的功夫,梁晋运气于心,汇集在脾,以形御气,渐渐搭好地基。 如此效率,引得王捕头啧啧称叹:“乖乖,不愧是有天赋的,一下午的功夫,就能把这开辟神源的法门进度修炼过三成。” 王捕头这样说,让梁晋知道自己的修炼进度算是快的。一下午就练了三成的话,那说不定到开辟出南山经神源,也会很快。只是不知道到后面的进度会不会慢下来。 而王捕头也并不知道,梁晋修炼得如此之快,其实是山海绘卷在背后起到了作用。 当梁晋按照金石击水辟谷术的法门在自己的身体之内搭建起了神源,那山海绘卷之中,凶恶长角的蛊雕突然鸣叫起来,盘旋而出,到了梁晋的身体脾脏处,竟然衔枝叼石,帮着梁晋调整、改造神源。仿佛它迫不及待地想要从山海绘卷之中搬出,住进来似的。 这个神源就是按照蛊雕的老巢搭建的,对于蛊雕来说,自然再熟悉不过。有了一个完全熟悉神源“建筑风格”的“助手”在旁边帮忙干活,梁晋的进度,又岂能不快? “好了,我能教你的,其实都已经教你了。接下来的修行,就全靠你自己了。你自己勤加练习,想必不出半月,这神源就能开辟。之后你自己修炼就好,如果有哪里不懂了,或者我上午给你讲解的忘了,你再来找我——当然我觉得你没那么蠢,不会出现这种蠢材至极的错误的。” 在饭堂里吃晚饭时,王捕头如是和梁晋说。 梁晋谢过王捕头,问:“如此说来……王捕头,是不是开辟神源开头简单,后面就会艰难起来?” “是的。” 王捕头点了点头,说,“这神源开辟啊,搭建稍显容易,其实也不简单,你这样的有天赋的,只是特例。一般人就连这三成的进度,也得花上几天一个月的时间。至于你,想必今晚通宵的话,能突破五成进度,往后就越来越慢了。” 梁晋点头表示明白。回到衙门专门给自己的宿舍以后,就通宵修炼了。一晚上功夫,在山海绘卷中蛊雕的协助下,他框架搭好、陈设摆正,不知不觉,就已将神源开辟进度,推进到了七成。 “好像也没王捕头说得那么难……” 眼见天色蒙蒙亮,他嘀咕了一句,和衣而卧,小憩到天明,吃完了饭,就去上班。 点过卯后,他就到王捕头处报到。王捕头一看他的精神状态,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你小子果真熬夜通宵了吧?年轻人还真是拼啊!来,给我看看你的进度。” 说着,王捕头就上前来,查看了一下梁晋修行的进度。 这不查看还好,一查看,王捕头却吓了一跳:“你你你你他娘的怎么练的?!” 王捕头都惊得破防骂娘了,幸而这时时候还早,其他同僚都还没有进来,并没有看到这一幕。 梁晋实话实说:“通宵修炼。” “你放屁!” 王捕头被破防程度忽然提高,“我当初日日修炼夜夜通宵,到七成进度,也花了有半月时间。你就算是有天赋的,也不能这么变态啊!” 梁晋自吹自擂:“或许我的天赋比别人更高一些。” 王捕头就不想搭理梁晋了。等过了不知道多久,王捕头才自我调节过来,低低叹息,仿佛自言自语似的,摇头叹道:“也罢……也罢……你这厮都能靠着一点神源松动,开发出自己的法术了,天赋比别人更高,也没什么说不通的。” 梁晋点了点头,道:“正是如此。” 平道宗和陆总捕选择王捕头,果然是对的。有王捕头在,自己都省得想理由了。 接下来的时日里,梁晋便没有再像休沐那晚一样通宵修行了。毕竟修行之后还要工作,精神头调整不过来,对自己影响也不小。 他觉得王捕头在这件事上肯定说了谎,这世界修炼又不恢复精神,还日日修行夜夜通宵,给谁能坚持住啊! 他日常上班,闲暇修行。王培花知道他正自辟谷期间,便也没有给他安排多的活计,让他能够空出更多的时间来。 就这样,没用两天功夫,梁晋的修行进度,便突破九成了。 自此王捕头看梁晋时的目光,就跟看牲口一样。 而这两天的功夫,衙门里藏法来了人,和陆总捕沟通过了,把伍平领了回去。 来的是个长老,还召集衙门里的众捕快吃了顿饭,并表示要让伍平回去闭门思过,惩罚够了再放回来。 梁晋当时神游物外,心想藏法的山门里会不会有个思过崖,然后那长老还过来给他道了声谢,表示很感激梁晋指出了伍平的错处。伍平自然也就跟着再次道谢。 王捕头不无炫耀地告诉藏法长老说他是梁晋修行的启蒙老师,梁晋正在开辟神源,短短数日功夫,就开辟到了九成的进度,惹得众人连连惊叹,陆总捕也叫了声“乖乖”。 藏法长老也是异彩连连,问梁晋有没有兴趣参加修行者大考。 梁晋含糊过去,并没有回答。只是他把修行者大考的事儿,又在心里加重的一些权重。 这是进入三大修行圣地的必由之路。自己将来修行,修行者大考,是必须要去淌一淌的。 伍平被带走以后三日,梁晋在班房内修炼,渐至月上梢头,忽然感觉脾脏处豁然开朗,通透无阻,舒适得让人忍不住发出一声叹息。 他的神源,就此开辟了。 第五十一章 双案 饶是王培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在听到梁晋修行功毕,神源开辟时,也还是吓了一跳。 他甚至已经不用“天赋”这个词来形容梁晋了,而是用一个更爆裂的词,来在形容的同时,抒发自己的心情。 “你他娘的……一定是个牲口!” 王培花当时如是说。 修行牲口梁晋在开辟神源以后,又去地牢里见了宋公野一面。 他觉得自己的状态,估计和别人不一样。按照他从其他人身上看到的情况,以及王捕头在给自己启蒙时的解说,正常的修行者,都是只能开辟一个神源的。 一个神源不满意,想改修其他神源,也需要迁移搬家。 但他自己,哪怕是开辟了南山经的神源,也还是能感觉到其他部位的神源,也一直在蠢蠢欲动。 尤其是他复制过别人神灵的神源部位,自打他学了《观山海颂天地歌》以后,那种神源似开未开的感觉,就没有停止过。 他不知道这是明月莲心给自己的神通在搞怪,还是山海绘卷的原因。总之,他想试试,自己还能不能再开辟其他神源。 所以他接下来的目标,就放在了宋公野的《观法相傀儡之术》上 他已经知道开辟神源的根本条件,也开辟了神源了,自然也就看得出,宋公野给自己的神通法门是有问题的。 而且巧的是,那问题并没有出现在存神、观法相傀儡之术两卷中,就隐藏在神源卷里。 宋公野想必是想法门里漏洞留得不需要太多,太多了反而容易让人瞧出破绽。只需要在开始开辟神源的内容里,将破绽加入其中,让梁晋哪怕找到启蒙老师,也无法修炼他门中法术,就可以了。 但是这家伙,有必要么? “关于你案件的故事——嗯,你应该还记得,就是元宵夜时你自己交代的那个……” 梁晋在地牢里面见宋公野时这样开头。 宋公野一听就急了:“我不是!我没有!那都是你瞎编的!” “细节问题,不重要。” 梁晋摆了摆手,说道,“反正故事已经准备好了,就差在酒馆里上演了。还有关于给你穿琵琶骨的工作,也该提上日程了。” “呼哧……呼哧……” 宋公野重重地喘着粗气,一副快要疯了的模样,“我什么都交代给你了……什么都交代给你了……你还想怎么样……还要干什么?!” “你给我什么了?” 梁晋冷笑一声,直入主题,“你的法术,神源卷如果就是那个样子的,你能修炼出来、开辟神源?” 宋公野一愣,红了眼睛:“你找师父启蒙了?!你都已经有人启蒙了,还要我的神通做什么?!你有毛病啊?!” 梁晋的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宋公野,并不说话。 气氛一时凝滞。地牢里本来就潮湿阴暗,这时气氛凝滞下来,让人连呼吸都有些困难了。 宋公野终究是顶不住了,浑身因疯狂愤怒而堆起来的气势一下,肩膀一耸,整个人都如同泄了气一般,重新讲起了《观法相傀儡之术》的神源卷。 梁晋这才低下头。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笔,和之前就拿到的《观法相傀儡之术》手抄本来,在神源卷部分,对照宋公野的重新交代,勾勾画画写写,心中对比验证,确认没有问题了,这才罢休。 见过宋公野后,梁晋又去看了韩大川。 不过他并没有和韩大川多说什么,只给了韩大川一个讳莫如深的的笑容,给韩大川施加了一点精神压力,在看到韩大川浑身一抖,有所反应后,转身便走。 路要一步一步地走,饭要一口一口地吃。宋公野的法术神源他还没有尝试,因此他并不需要花费太大精力,去搞韩大川的神源修炼技巧。 和韩大川动真格,要等到验证过奇肱国之民的神源,能不能开辟后再说。 一切准备完毕,梁晋准备先尝试开辟《观法相傀儡之术》的神源,并不打算对已经开辟的南山经神源寻仙驻神,哪怕山海绘卷里的蛊雕早已跃跃欲试,迫不及待了。 毕竟王捕头说过,一旦寻仙驻神,神源就定死不能移动了。虽然自己情况特殊,但也不能确保寻仙驻神以后,会不会被定死神源。 梁晋不敢冒险。 他按部就班,做好了准备,但很可惜,王捕头并没有留给他好好修炼的时间。 对于王捕头来说,他首先是个捕快,其次才是哥刚刚入门的修行者。 这一天王捕头召集了麾下所有捕快,安排任务。 “新年已过,除夕已完,诸位同僚的心,也该收回来了。如今咱们手头上面,积案还有不少,却有那么两起,是迫切需要解决的。” 王培花环视麾下,意气风发,让梁晋想起了当初的汪捕头。 “如今我们人手充足,不如分作两组,处理这两起案子。这两起案子,其一是去年年底让咱们焦头烂额的修行者失踪大案,由我来负责。另一起连环盗窃案,由老牛负责。” 王培花说完的时候,梁晋还在思索两起案子的难度与分量,老牛牛平安和王培花就争吵了起来。 牛平安见识过了梁晋破案的水平,强烈要求把梁晋要过去跟他一起搞连环盗窃案,王培花则说想都别想,修行者失踪大案上面追得急,王捕头压力大,有了小梁这个人才,才有希望破案,王捕头不可能下放。 被老牛和王捕头同时争抢,哪怕是梁晋来到这个世界加入侦缉司后当惯了香饽饽,也还是有些受宠若惊。与此同时,梁晋又有种不妙的预感。 “总之,小梁我不可能放给你,其他人你随便挑,你多挑两个,多挑三个也行。” “不可能!我就要小梁!你好端端地塞给我知道连环盗窃案,我稀里糊涂的连个案情都不知道,你还连个趁手的人都不给我用,你是诚心想让这案子搞黄是吧?” “呔!你他娘的怎么说话呢?!你是捕头还是我是捕头?!” “厚己薄彼,如此不公,身为上官,却一味依赖手下兄弟,你这捕头,不当也罢!” “……” “哼!” “罢了罢了,说不过你,小梁就给你用。但是咱们说好了,我手头这大案,去年整得咱们焦头烂额,你也知道什么情况,我有时候需要小梁帮我看看情况,你不能推脱,不能拦着。” “好说。王捕头深明大义!” …… 而此时梁晋心头只有两个字:“卧槽!” 第五十二章 老丈人被盗 干捕快这一行,梁晋已经做好了当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的准备,但他还是没有料到,自己到了长安街衙门,会有如此艰难的开局。 王捕头和牛平安这是打算把他一个人劈成两半用啊! 这样一来,他是绝对没有闲工夫去继续修行了。 不能推脱,没法推脱,梁晋只能希望全力办差,能早日破案,到时候空出功夫来,再继续修行。 分工完毕,王捕头便带着几个人去查失踪大案了,留下牛平安、楼光正,以及梁晋和两个杂役,去追踪王捕头所说的连环盗窃案。 王捕头率人离开以后,牛平安也给梁晋简单讲解了一下修行者失踪大案的案情,满足了一下梁晋的好奇心—— 那其实也是一起连环案。 去年年末的时候,接连有数名修行者在长安街辖区内失踪。三名失踪者之间毫无联系,一个是散修、一个是准备参加今年修行者大考的新人、还有一个是沧州来的高门子弟,那三人无论从时间上还是地点上,失踪的也没有共同点,每一起案子都事发突然,因此留下线索几乎没有,给侦破案件带来了极大困难。 这案子在长安城的修行者中传播开来,有不少人都怀疑这三人可能是被人宰了。只是没有证据,却也没法明说。 新年伊始,此类案件,倒是没有再发生过。但年前的三起案子毕竟事关修行者,又有一人是沧州来的高门大户,还有一人虽不过是刚刚被启蒙过、开了神源的新人,但也是一位朝廷大员的子侄,因此事到如今,该案迟迟未破,收到了朝廷和修行者两方面的压力。甚至平道宗和花总捕都过问过此事。 说完此案以后,牛平安就与梁晋说道:“好了,此案和你说完,你知道一下就好。如今随我办案,咱们多多关注手里的案子,才是正理。你别操太多心,王捕头那边的事儿能躲就躲,你牛哥给你顶着。” 梁晋不知道他这位“牛哥”是不是说说而已,他之前对牛平安的观感,似乎有点错误。 这牛平安也不怎么听话好用嘛,王捕头这捕头当的,实在有些难啊! “接下来咱们就该说连环盗窃案了。小范,小孟,去把案卷拿来,咱们边看边说。” 牛平安说着,引众人到了班房里面。 这起连环盗窃案是衙门里最新梳理出来的案子,在各个捕头手里都有案子发生,因作案手法、针对目标、作案时段相同,便总结到了一处,刚刚移交到了王捕头手上。因此除了王捕头和两个帮忙整理案卷的杂役,其他人对于案情,并不了解。 这两个整理案卷杂役,就是牛平安口中的小范和小孟。 小范名叫范小猛,小孟名叫孟小凡,两人因为名字撞车,总被安排在一处干活,互相之间的关系不错,长久下来,也练出了不低的默契。 二人一个把案卷在桌上按照案发时间顺序一一摆开,一个介绍起了案情: “这类案子,其实也是年前开始的,说起来和失踪案开始的时间段,还有些重合。不过年前案少,年后案多,又有明确的针对性,因此诸位捕头统一意见,没有把盗窃案和失踪案关联起来。” 摆案卷的是小孟,说话的是小范:“这案子年前只有一起,在风捕头手上。过完年后,贼人作案频率便多了起来,而且越发猖獗。正月十五以前,风捕头手上有一起,杨捕头手上有一起,十五之后,黄捕头手上有两起,风捕头手上有一起。” 元宵节完后到现在也没几天,如此看来,窃贼的作案频率,确实越来越快了。 梁晋心中寻思着,和楼光正、牛平安一起翻看起了桌子上被一字摆开的案卷。 在没有线索的情况下,案卷倒是简单。梁晋拿到手里的,甚至没有口供,只有一份受害人自行书写的材料。 梁晋看那材料的署名和私章,却愣了一下—— 好巧不巧,他拿的这一份材料,署名正是弘文馆大学士,姚政! 姚学士家里,竟然也被盗了?! “窃贼专门盯着朝中高官、城中大户下手,作案时间皆是晚上,被盗的,却也只是些金银器物,以及钱币,除此之外,珠宝首饰等等,其他物事,哪怕再贵重,也一概不拿。” 梁晋点了点头,低头去看手里的材料。 姚学士是最近这两天才被偷的,他忙于修行,姚听寒也没来找他,他也不知道这事儿。上面写他家中钱两被洗劫一空,也不知道这两日没钱以后,怎么过的。 而对于梁晋来说,这些都不算什么。引起了梁晋注意的,是材料里的一句话—— 内人、小女均在家中渡夜,贼人亦能盗财而去,实属不易。 梁晋眉头跳了一跳。 要知道姚学士只有一个女儿,那女儿可是三大修行圣地之一稷山书院的弟子,号称听寒仙子!而姚学士的老婆,他上回在姚学士府上,也是听说了的,那也是修行中人,而且能引起修行者道宗的争风吃醋,想必也不是好相与的。 是什么贼人,能在姚学士这两个家人的眼皮子底下,把所有钱财洗劫一空?! “案情就是这么个案情了,其他细节都在案卷里面,却没什么好说的。” 小范最后总结说道,“那贼人作案手段干净利落,作案多起,也未曾留下丝毫破绽。发生这么多起案子,衙门里诸位捕头都毫无头绪,逐渐贼人手段高明。” 楼光正和牛平安都点了点头。 楼光正道:“单起案子虽不好破,这么多案子连起来,倒是有迹可循。他作案目标、时段都凑得很紧,咱们只需要把几起案子都好好看看,找找联系,看看能不能摸索出更多的规律来就好。从中捋出贼人的下个目标来,咱们再去蹲守,此案自然迎刃而解。” 牛平安点了点头,说:“倒是老成持重的法子。小梁你呢,有没有什么思路?” 梁晋已经大概翻了几本案卷,窃贼倒不是专门盯着府上有修行者的去偷的,除姚府外,就只有一个地主大户家中,有子侄在外地修行,正好也来长安城中走亲戚,直接被偷了。 那贼人看来有些手段,梁晋觉得楼光正的手段不一定能见效。 “城中有什么铁匠铺、或者其他什么融金子、铸金银的地方,你们应当去看一看了。” 他说道。 第五十三章 再见姚听寒 牛平安和楼光正也不是蠢人,在侦缉司里厮混多年,也是有些思路的,被梁晋一点拨,就明白过来。 牛平安道:“你是说……这厮是盗了金银,消融后使用的?” 楼光正也点点头:“此事大有可能。不然的话,那厮为什么只偷金银器物和钱币,而对其他财宝一概不理?他定是觉得金银更好脱手,而不至于被查出来。” “小梁脑子果然活泛,陆总捕说得没错。” 牛平安赞了一句。 楼光正也道:“如此的话,从此处入手,倒是比我的法子更轻省些。” “这两个法子,却要双管齐下……” 牛平安说着便要安排任务,只是话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梁晋拦下。 “等等,我还没有说完呢。” 牛平安和楼光正这才暂时又消停下来,示意梁晋继续。 梁晋说道:“窃贼大量盗取可花销物品,不针对其他值钱的东西,又不离开长安街,有很大的可能性,是因为极度缺钱,需要现钱,却又被拴在这里不能离开。” 牛平安点点头道:“也有些道理,然后呢?” 梁晋翻了个白眼,你也是个老捕快了,然后要干什么,还需要我再提醒? “然后结合以上方法,再对勾栏瓦肆、医舍药铺进行排查吧。当然你们要是还能想起其他地方来,也建议去排查一下。” 牛平安和楼光正举一反三,明白过来:“家里有重病患者,青楼里有姘头,确实是阻人远遁的牵绊,应该排查一下。” 楼光正道:“还有赌坊赌档里欠了钱,也会被那里的人盯着,不好跑。也该注意一下。” 牛平安便毫不客气地提醒梁晋道:“楼光正这货爱去这地方厮混,手气还不怎么好。你注意着点,千万别借钱给他。” “你滚!” 楼光正作势踹了牛平安一脚。 接下来牛平安便安排人手,查卷的查卷,排查的排查,人手不够,还去唤了几个杂役来帮忙。 而众人都忙碌起来的时候,梁晋却要请假了。 “牛哥,我得出去一下。” 梁晋一开口,牛平安顿时有些不满意:“怎么大伙才忙起来,你就要溜出去?小梁我也不是不准你假,但你也得看时候不是?如今工作百端待举……” 梁晋连忙打断了牛平安:“牛哥你想哪去了?我不是请假,是有些问题,需要找这些盗窃案的当事人问问情况。” 牛平安话头一止,思虑片刻,问:“不是去找王捕头?” 梁晋:“……” 楼光正:“……” 牛哥他可是你的捕头啊!!!! 梁晋只好把姚学士的案卷以及另外一本挑了出来,道:“这几本案卷,都只有材料,没有供述,事实记录也不是太详实,连现场描述也没有。我得去实地看看。” “哦……” 牛平安和楼光正一眼就看出来姚学士的案卷来,有些恍然大悟似的。 楼光正点点头道:“这两份都是这两日发生的案子,风捕头和黄捕头那边想必是已经摸准了案子要移交,就偷懒没有细问,甚至连现场也没有看。” 牛平安也道:“这些个混蛋,一味偷懒,不知道给咱们破案带来多大阻力!回头非得和王捕头说说,让他告他们一状!” 你这时候想起王捕头来了?! 梁晋正心底吐槽着,就听牛平安和楼光正你一句“快去快去,先去姚学士家”,我一句“表现好些,咱们整个衙门都在背后给你撑腰”,催着赶着送出了衙门去。 得,自己和姚仙子的“关系”,看来是尽人皆知了。 梁晋叹了口气,也不作多想,快步往姚学士府上走去。 姚学士并不在家,不过梁晋来过姚府一次,还是被姚听寒带来的,姚府下人都认得他。他来了以后,便有人向内通传一声,把他迎了进去。 “梁相公,你怎么来了?” 姚听寒闻知了梁晋到府,从后宅赶来,在院中与梁晋相会。 那下人便退了下去。 姚听寒道:“家父在朝中有事,只有我和我娘在家。你有什么事,是来找家父的么?” “你娘?” 梁晋惊讶了一下。他记得上回来姚府时,听到姚学士和平道宗争吵八卦,说姚夫人沉迷修行不可自拔,是轻易不在府上的。没想到如今竟然在家。 “嗯。” 姚听寒点了点头,“前两日家中被盗,如今全靠家父同僚接济,才能过活。娘亲怕父亲有事,就一直在家里没走,也想查一查,是谁在她眼皮子底下偷了钱。” “原来如此。” 梁晋明白了,看来姚学士他老婆也不是修行修得什么也不顾了,“这事我知道,我刚刚调入长安街衙门,正好接收了这个案子,看到了伯父的案卷,也正是为此案来的。不知道你和伯母可有什么线索?” “是么?你来办案,那很好。” 姚听寒听到这话,本来有些紧绷的神情,忽然松懈了一些,仿佛她对梁晋的能力很信任,有梁晋来处理此事,她就放心了似的。 她说道:“我娘只会修行,对其他事并不在行。她有心查一查,却又无从下手,只是心想那贼人有可能再来盗窃,便在家中候着,顺便修行。如若那贼人再来,就把她拿下。我也同样如此,只能在家守着我爹,以免贼人再来上门,他会有什么危险,其他事情,却是做不到的。” “这样啊。” 梁晋点了点头,道,“那带我去现场看看吧,你家金银钱财都在哪里放着,在哪里被偷,我得细细看看。” “啊……这里整个都是现场的。” 姚听寒四下里指了指,道,“家父身上,堂屋钱罐里,后面家父书房中的薪水盒里,还有管家库里,都被贼人光顾过,所有钱币都被偷得一文不剩。” “这样啊……” 这是直接被掀了锅底啊,那可真是太惨了。 梁晋在姚学士的报案材料上只看到一句“家中多处财物被盗”,没有细说,却不想是这么个情况。 他想了想,道:“那我们先到堂屋里看看吧。姚伯父身上的钱财被盗时,是在那里坐着么?” 姚听寒点了点头,便引梁晋进了堂屋去。 而就在这时,一个和姚听寒气质相差仿佛的美貌女子迎面而来,只脸上没戴着面罩,给人一种精致清冷的感觉。 第五十四章 宋凝真 “这是家母宋凝真。” 姚听寒给梁晋介绍了一下,梁晋便叫了句:“伯母好。” 这女人便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梁晋心说真不愧是母女俩啊,形象气质还有待人接物的方式,都十分接近。 从来没有见过姚听寒真正模样的梁晋不由多看了姚听寒老妈几眼,想要从这个看起来年轻得像是姚听寒姐姐的女人身上看出姚听寒的模样。 然后宋凝真若有所觉,一眼瞪了过来。 西山经,陆吾。 梁晋顺理成章地将宋凝真的神灵收回到了山海绘卷里,并从中感觉到了一丝黄帝的气息。 当然,黄帝胜于威严,而宋凝真的眼神,多了一丝霸道。 传说中陆吾居于昆仑之丘,帝之下都,人面虎身,长着九条尾巴,管理天之九部,以及天地园圃的时节。位高权重,岂能不威严霸道? 而且,于总捕是用出神通以后,才给人以压力,说明他神灵的法术能力就在于威严。但宋凝真却并不是。 她没有使用法术,梁晋就只能将陆吾束之高,而无法使用。或许威严霸道,只是陆吾的附带属性。 西山经陆吾,又是哪一门派的法门呢? 在梁晋沉思的期间,姚听寒告诉了宋凝真梁晋的来意,宋凝真也没说什么,只是跟在后面。 而后姚听寒便在梁晋的询问下,一一指出了案发当时,各人所在的位置,并按时间顺序讲清了当时情况。梁晋则做好了记录。 按姚听寒所说,当时也只有姚学士在这堂屋之中。 姚学士刚刚从朝中回来,在此歇息,连个人影儿都没见着,身上装的零碎钱币,就莫名消失掉了。 刚开始姚学士还以为是回来路上不甚把钱丢了,也没在意,就打算从书房里再支取些出来。 而他的书房,那时被宋凝真占着。 自打修行开始,他那迷了心的夫人就一味修行,不顾其他,偶尔离开山门回家,也总是霸占着他的书房,继续修行,让他像个深闺怨妇似的,颇为无奈。 然后他在书房里打开了薪水盒,发现里面的钱财全都空了。 这时姚学士才明白,自己家中被盗了。 而且贼人手段高明,在他身为修行者的高手夫人眼皮子底下,把钱给偷走了,而且还神不知鬼不觉地摸走了自己身上的钱。 姚听寒说她就是这会儿被惊动的,和姚学士、宋凝真一起去了家里剩余唯一的存钱处查看,果不其然,管理那里存放的、平日府上用度的钱,也都没了。 她引着梁晋把三个地方一一看过,自己知道的情况解释过了,才问:“怎么样,梁相公?” 梁晋感觉有些奇怪,这样的话,按照以往姚听寒的性子,是不会说出来的。她应该只会把当时情形说完,然后认认真真地盯着自己,等自己自然反馈。 如今这样,是因为对家里的案子有些心切了吗? 但姚仙子的样子,又为什么会给人一种是在表演的感觉,还是非常外露的那种? “我得再看看。” 梁晋说着,又把三个失窃现场挨住看了一遍。 注意着一切蛛丝马迹的同时,他把天眼法珠握在了手里,将三个地方都过了一遍,将其中共同出现的指纹、脚印,都记了下来,又将姚听寒母女的从中排除。 在做这一切的时候,梁晋还能察觉到,姚听寒的冷傲老妈一直在背后用审视的目光看自己,像是丈母娘看女婿的初级阶段。 等把三个现场都重新看完以后,宋凝真终于开口问道:“你看出了什么?” 语气也如目光一般,带着审视的意味。 “娘亲请不要干扰梁相公,他自有主意。” 姚听寒忽然有抢话了。 梁晋不可思议的同时,又有些恍然,恍然的同时,却又又有些不可思议。 姚听寒抢起话来,怎么像在显摆? 还有之前她表演起来,也好像是炫耀式表演,好像在假装不在意地炫耀自己觉得值得炫耀的东西似的。 那么,这个东西……好像是自己?! 堂堂听寒仙子,好端端地炫耀自己?这是哪天世界线抽疯了? “哼!” 宋凝真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没有多说话。 梁晋便不去多想这乱七八糟的,说起正事来:“烦请把你家中所有的人,包括管家、下人都叫过来,我需要再看看。” 姚听寒便吩咐府中下人把所有人都集中过来,让梁晋一一过目。梁晋把所有人都看过了,筛掉了这些人的指纹和脚印,符合同时出现在现场的,便不多了。 姚学士还算节俭,家中下人不多,梁晋很快筛查完了,将众人遣散。 母女二人都只以为梁晋把这些人叫过来,是想要问什么问题,却没想到他只是看了几眼,就结束了,一时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姚听寒的模样不由有些担忧起来,问:“梁相公,怎么样?” “还差点,还得等伯父回来。” 梁晋如此说道。 他话一说完,宋凝真转身便走,仿佛对梁晋的回答很不满意似的。 不,不是对自己的回答不满意。 梁晋还是能品出味道来的,自打自己一见到姚听寒的老妈,姚听寒的老妈对自己就一直是这个态度,连遮掩都不带遮掩的。她是从一开始就对自己不满意。 “我哪里惹了你娘了么?” 梁晋不由地问。 姚听寒摇了摇头,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把梁晋带到了堂屋里,吩咐下人给梁晋端了杯茶水来,让梁晋稍后,说姚学士应该很快回来。 梁晋感觉这里面有些猫腻。 宋凝真因何如此态度?姚听寒又为何如此急于让他表现?这娘俩仿佛在对自己的问题上,意见发生了分歧。 具体是什么情况? 他心里疑窦丛生,但并没有再去问姚听寒。看姚听寒这个样子,他觉得自己不一定能问出什么来。 不过不管怎么说,宋凝真甩起冷脸来,还真是一点都不带伪装的,这是属于高门大户的高傲,还是修行者的矜持? 梁晋心底有一丝不爽。 两人在堂屋对坐,一时气氛有些尴尬,直到梁晋喝完了一杯茶,姚学士回来。 第五十五章 突然之间 姚学士回来以后,便有下人告知了其梁晋上门。但他没有进来堂屋,在院中便被宋凝真拦下了。 梁晋在堂屋里隐隐听到了争吵之声,什么“虚有其表”、“我不同意”、“我觉得不错”就飘进了耳朵里。 可惜姚学士夫妇争吵时刻意压低了声音,也只有在说到激动处的时候,嗓门儿才不自觉高上一些,因此梁晋只能听得零零碎碎。 不过单只是这几句话,已经足够让梁晋在脑中模拟出个他们夫妇二人争吵的轮廓了。 看来他们针对的是自己,姚夫人对自己确实不满意。 他不由看了姚听寒一眼。 姚听寒尴尬地撇过头去,不敢看梁相公。 外面的争吵很快结束,姚学士当先进了门来,笑容满面,一点也看不出争吵过的模样。相反后面宋凝真就明显多了,冷着个脸,一眼就能让人看出来。 “贤侄你来啦。” 姚学士乐呵呵地进来,见梁晋起身,又赶紧道,“快坐,别起来。” 坐下之后,姚学士才道:“我家的事,想必你也知道了。嘿,无妄之灾呀!贤侄我知道你破案本事高明,也本想请你帮忙的,可是毕竟我这里是长安街辖地,也不知你到了长安街了没,就不好麻烦你。却没想到你自己过来了。” 梁晋道:“好叫伯父知道,我如今已经到了长安街衙门,在王培花王捕头麾下。这起案子正好就在王捕头手上,交给我们来办,我看过案卷,就过来了。” “原来如此。” 姚政点了点头,又问,“我记得我报案时,是报在黄捕头那里的,如今怎么又到了王捕头手里?” 梁晋便把相关连环案的情况简略地提了一下,姚政便明白过来,道:“既然如此,那就请贤侄多多费心了。不知道在我家中,可有什么发现?” “还需再看看。” 梁晋便补充了一些问题,去问姚政。 姚政毕竟是第一当事人,现场所见所闻,要比姚听寒更清晰一些。问过他后,梁晋便对现场脉络所知更多,对当时姚学士在什么方位,薪水盒具体在哪,都更加明确了。 “贤侄,现在可有什么发现了?” 接受询问完毕以后,姚政又问了一句。 梁晋感觉他的话也和姚听寒一样略带急切,也像是在想要证明什么。 气氛到了,一瞬间姚夫人宋凝真像是压在众人头上的一座大山。 梁晋道:“已经有些眉目了。我从这里收集了一些东西,可以辨别窃贼。回去如果其他地方有什么发现,就能佐证出来,确定嫌疑人。” 他指的自然便是指纹。 作案者具备一定的反侦察意识,并没有在现场留下特殊的脚印。但这世界的人却并不知道防备指纹,留下痕迹,便可以被梁晋追踪到。 而这又是个连环盗窃案,被盗的不只有姚学士一家,所以基本可以排除内贼作案的可能性。 祛除姚政和他府上所有人的指纹以后,在这三个地方剩余的指纹,便不多了。 而锁定三个地方全都出现的指纹后,就只剩一个。 “咦?” 姚政略略惊奇,好奇地问,“你只是问了问我问题,就有眉目了?” 表演痕迹极重,甚至还不如他闺女。而且中间还忍不住看了姚夫人一眼,大露破绽。 姚夫人宋凝真寒着一张脸,不想看表演。 梁晋道:“我用了个小法术,可以从现场区分出嫌疑人的痕迹来。” “法术?!” 姚政愕然说道。 梁晋点点头,道:“我刚刚由王捕头启蒙指导,开辟了神源,迈入了神源境。因此能够使用出一些小法术来。” “这可不容易。神源境开辟神源,通常只能使人身体素质得以增长,神通法术,一般是用不出来的。在这一境界可以使用法术的,都非常人。” 姚听寒似乎忽然之间心情非常愉悦,话里都带了高兴的意味,“而且如今距离梁相公上回来家里,也没过去多长时间,哪怕距离元宵节,时日也不长。如此短的时间内突破神源境,梁相公于修行一道,当是有天赋的。” 本来话不多的仙子突然闪出这么多话来,跟个现场解说似的,引得梁晋都忍不住侧目。 被梁晋目光一盯,仙子才反应过来失态,眼神飘忽,闭上嘴巴偏开头去,仿佛刚刚说话的不是她。 姚政摆了摆手,一下午什么兴致也没有了,甚至连他家丢的钱也懒得追究了:“罢了罢了,贤侄你也是成年人了,我什么事都教你,也不好看。不过你要千万记得,你是我朝吏员,侦缉司捕快,应当专注于本职之事,切莫舍本求末,专营修行。” “哼!” 宋凝真仿佛听不得这话,冷哼一声,转身便走,出了堂屋去,把姚政、梁晋和姚听寒三人晾在屋内。 场面一时之间有些尴尬。 姚政只好打着哈哈圆场,说家中失窃,你伯母心情不好,不要跟她计较,还说你看你伯母自谓神通高绝,如今被偷了钱,却还是知道也不知道,可见修行是没用的,让梁晋不敢专注于此,浪费时间。 尤其是不要听信平道宗的话,那臭老头专会忽悠人。 姚听寒欲言又止,不知道该怎么插父亲的话。 梁晋含含糊糊地应着,便要起身告辞,说是要去其他失主家里看看情况,巩固线索。 如此一心为公,姚学士自然不会不准,便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留贤侄了。”又说,“贤侄好好办差,于本职破案上有能耐,他日立得功劳,成为捕头,甚至做一方总捕,也不在话下。” 总之几句不离谆谆教导。 把梁晋送到门口处时,还隐约含糊地说了你伯母不支持你,我支持你,不用紧赶着学习法术巴结她之类。 姚听寒实在听不下去了,先行告退。 而就在梁晋出了门去,正要离开时,后面却有一个中年妇人叫道:“梁公子稍等。” 那妇人也是从姚府里出来,姚政介绍了一下,这是他夫人宋凝真的丫鬟龙娘,一直跟着宋凝真伺候,不在府上。还小声跟梁晋说不管龙娘说什么,都不用管她,夫人那边,自有他姚学士对付。 然后梁晋就听龙娘道:“梁公子,主母请你稍等,不如在家里吃个饭再走。” 姚政:“……” 第五十六章 排查 这态度转变太快,仿佛反转剧,梁晋有些受宠若惊,心里不由怀疑姚夫人是不是有什么阴谋,想要让自己和姚仙子之间彻底连八字都没一撇。 “案子未结,耽搁不得。小子下回再来。” 梁晋说着,拒绝了姚夫人的“好意”。 龙娘便点了点头,说道:“我会回去转达主母的。另外主母说了,你若坚持要走,那之后有空,千万要来。修行一道,主母可以帮你看看。” 难不成“好意”真的是好意,姚夫人突然转性了? 梁晋心中惊疑,想到刚刚状况,有了些猜测—— 姚夫人确实转性了,因为自己会修行了! 自己先前让姚夫人不满意,并不是因为破案迟滞,能力不足,而是因为不会修行,是个普通人。 姚夫人择婿,想必是有一个必要条件——这个女婿,必须得是个修行者。 因此她才会在知道自己开辟神源以后,对自己态度大变。 修行者的身份,有这么重要么? 梁晋想起了宋公野曾经表现过的对普通人的不屑,心想修行者中对普通人的歧视,看来不是个例啊。 从姚府离开以后,梁晋又去了另外两个近期被盗的受害者家中。 这两起案子,有一起和姚学士的一样,都出自黄捕头手中,自然也就没有供词,而另一起虽有供词,却也问得马虎,想必是都知道案子要移交了,便没有上心。 果然不出他所料,在这两起案子里,受害人都连嫌疑人的影子也没见到,家里就被偷了个干净。 而这两起案子的案发现场,梁晋也都找到了和在姚府发现的一模一样的指纹。没有脚印。 做完这一切的时候,大半天已经过去。回去路上在路边小摊随便对付了一口,他便回去看其他人调查的情况。 不过他回去时,其他人都还在针对他所说的地界进行摸排走访,并没有回来。一直等到入夜,所有人都才返回集中。 牛平安回来路上买了一屉饼子,众人饼子就水,边啃边说。 “铁匠铺、还有可能融金的地方,我们全去过了,没有什么发现。为了防止有人隐瞒事实,为贼人遮掩,我们还在这些铺子周边打听。这些时日这些铺子里,都确实没什么人带金银去过。” 楼光正下饭速度极快,说话的功夫,就啃完了一整张饼,然后“咕咚咕咚”地喝完了一大碗水。 跟随楼光正回来的人都连连点头。 而这时梁晋才把一张饼啃了一小半,眼见楼光正又去拿了一张,而其他人也有好几个都啃完一张了,便提前去取了第二张饼过来,以防一会儿不够吃。 牛平安点了点头,说起了自己这边的发现:“我到倚翠楼、翠微楼、西扇坊、别居小院挨个喝了一遍茶,甚至还去了各坊的暗窑打转,只在倚翠楼和别居小院听说近来有人痴迷清倌人,挨宰挨得厉害。不过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在监院里登记过的,我还专门抄录了名册来。你们看看。” 牛平安说到这里时才啃完了一张饼,直接把手在衣服上擦了擦,但手指头上的油还是擦不干净,掏出手抄名册来时,便在纸上留下几个油污指印。 众人接过名册翻看,上面手录了薄薄几页,每页记录一人,从性命年龄到籍贯住址再到家中情况再到学业详情,记录得应有尽有。 牛平安道:“书生为青楼女子窃财,倒不失为一种可能。不过在此案中,以他们本领,应当做不到。梁晋,你觉得呢?” 梁晋道:“牛哥我觉得你现在调侃我调侃得有些不分场合了。” 众人都笑。 他们都是看过案卷的人,自然能听出牛平安意有所指。就算之前听不出,被梁晋这样一提醒,也听出来了。 这些个连环盗窃案里,有几起是家中有修行者驻扎的,以普通人的能为,又如何能悄无声息地从修行者眼皮子底下偷走东西? 这是牛平安话里所指的意思。而他这样子问梁晋,就是因为梁晋跟其中被盗的一家有关系了。 风流韵事,还涉及名门大派的仙子,有谁不喜欢八卦呢? 牛平安也跟着笑了笑,道了声歉,而后道:“当然,这些人的嫌疑,也不能就此排除。这其中三个有钱的,两个穷书生,如果我们其他地方无法突破,就只能把他们唤来好好查问了。” 众人都是点头,表示赞同。 接下来是范小孟和孟小凡。他两个虽是衙门里的杂役,但配合默契,业务能力精通,便被牛平安派去走访各大医馆药铺。 范小孟道:“我们把所有的药铺医馆都光顾过了,所有的重症、久症患者和买药人,也都记录了下来。不过其中时间能对的上的没有几个,我觉得应该关注其中一个,是个年轻女子,她自去年年末起,就在多家药铺出现,购买各种滋养气血、吊命的药。” 梁晋把所有孟小凡发下来的资料一一看过,这两人果然不错,资料做的相识,竟还精通侧写。 他着重看了一下范小孟提到的年轻女人,二人做出的侧写里,这年轻女子樱唇琼鼻,眼睛不小,落在一张小巧的瓜子脸上,有一种精巧活泼的美感。 牛平安也挨个看了一遍,然后问:“小梁,你怎么看?”他是跟王捕头抢了人来,一定要显露出抢来这人的作用。不然他岂不是白抢了? 梁晋便道:“既然已经把人筛出来了,那就针对这些人挨个落查吧。目前也没有别的好办法了。” “也只有如此了。” 牛平安点点头,也同意梁晋的意见。接下来他便分组安排工作,把手里这些名单分给各个捕快。 但当他安排到梁晋时,梁晋却道:“能不能不要给我安排,我需要到这些记录里提到的医馆药铺还有青楼看看。” 牛平安皱了皱眉,问:“这些地方都已经去过了,你再去有什么用?” 梁晋道:“这些地方也是筛查出来的,再去看看,或许能有什么发现。” “能有什么发现?” 牛平安有些不满了。 而就在这时,楼光正忽然一拍脑门儿,恍然大悟:“让他去!王捕头说这小子精通特殊法术,能回溯现场,咱们筛查出来的地方,他再去看看,说不定能把贼人去那些地方的现场回溯出来!” 第五十七章 梦 楼光正这样一说,众人都是错愕不已。回溯现场,那是什么样的法术? 在场也没人见过。 “是这样吗?” 牛平安转头看向梁晋,问道。 梁晋道:“我确实是开辟了神源,会一点法术。不过……” 但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楼光正打断了。 楼光正道:“这两日你们没跟着王捕头,还不知道。小梁的的确确是会回溯现场的法术,之前破老伍的案子,怕也用了这法术的。这两日来王捕头一直想让小梁亮亮手,可惜一直没有合适的现场。” “原来如此。” 牛平安恍然大悟,点了点头,“怪不得王捕头要和我抢小梁用。这厮竟然不把小梁该怎么用告诉我,太不地道了!” 梁晋掏了掏耳朵,觉得牛平安这话怎么听起来这么别扭。 而一旁楼光正已经为梁晋脑补起操作来了:“小梁今日不是去了几处现场吗?一定已经回溯出案情来了!明日便去有嫌疑的那几处地方,追查下去,说不得马上就能追捕到贼人。” 梁晋心想我有这么神奇么,然后就听楼光正问他道:“我说的是也不是,小梁?” “是的没错就是这样。” 梁晋干脆厚颜无耻地承认了。之前王捕头老是要让自己回溯现场,自己也提过自己的法术并不是这样的,当时楼光正也在场,结果现在他直接来这样一出,都脑补自己的作法过程了,自己还有什么好说的? 解释下去也没用,他实在是懒得再解释了。 “我就知道!” 楼光正说着点点头,那语气神态里有一种“比你们先知”的得意。 而众人听到楼光正和梁晋这么说,也都纷纷问了起来:“那小梁,你去现场回溯当时情况,看到的贼人是谁?” “不知道。” 梁晋承认作法承认得快,表示作法失败表示得也很光棍。 他这么说,众人便难免失望,牛平安还皱了皱眉,道:“你有回溯时间的法术,又岂能不知道是谁?” 谁知楼光正跟着就说道:“你们也不能全都指望小梁啊。小梁的法术,应当能够看出当时事态,但对于没有见过的人,是无法看清楚的。所以他在西市的时候,能够发现老伍,但如今却难能确认贼人是谁。正因为如此,小梁才需要到各个贼人可能去的现场去看一看,回溯回溯。我说的是吧,小梁?” “对没错就是这样。” 梁晋再一次厚颜无耻地承认了。 楼光正老怀大慰:“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挺好,那这样,明天你们去排查所有涉嫌的人,我跟着小梁,一方面有了疑问,能够探讨一番,另一方面若有危险,也能保护小梁。” 他擅自安排,却令牛平安不满意了:“小梁这边,你就不用管了。你在衙门里居中协调,看好其他人探查嫌疑者,小梁就交给我吧。” “凭什么?!” 楼光正也跟着不满起来。 牛平安道:“就凭咱们这边,王捕头是交给我负责的!” “说得跟你多听王捕头话似的。” 楼光正翻了个白眼,“我忘了跟你说了,王捕头可是交代过我的,让我这段时间看好了梁晋,说不得会有恶徒袭击于他。我身负保护小梁的重任,自然是要跟着小梁。” 牛平安道:“那还真是巧了,王捕头也交代过我。” 梁晋到这时候才知道,原来王捕头对于自己可能遇到魔门来人的事,并不只是让自己迈入修行境界,还有其他准备。 但这些准备,为什么感觉不是太靠谱呢? 牛平安和楼光正争吵了一番,众人插不上话,都只能围观。结果到了最后,牛平安竟然吵不过楼光正,让楼光正得了逞。 然后楼光正和梁晋就约定好了,第二天开始行动,在衙门前碰头,对贼人可能出现的地方一一检查过去。梁晋负责检查工作,而楼光正,就做为梁晋的保镖存在。 牛平安继续布置完其他人的任务,众人便散了伙。 梁晋回到宿舍之中,并没有拿出宋公野的《观法相傀儡之术》神源卷曲研究开辟第二神源。有案子当前,他决定还是养精蓄锐,好好破了这一起案子,然后在抽出精力来,去研究自己的修行之路。 当下他收拾洗漱,一晚睡过。 这晚上他做了个梦,梦到他只身游历在了那山海绘卷之上,自湛蓝的天间而落,从光秃秃的鹿吴山而出,在泽更与滂水的交汇处而坐,那蛊雕、那雷神、那九尾狐、那嬴鱼、那黄贝……还有那奇肱国之民,便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在他身前而拜。 唯有神灵黄帝,仿佛与这些神灵都不相同,那神灵似远似近,居于天地之间,与梁晋遥遥相望,拱手相祝,却并不过来。 梁晋便回以拱手。 一人一身打过招呼之后,就各自不再关注。黄帝闭目养神,梁晋却继续端坐于此,眼望奇形怪状甚至形貌恐怖的生物们,在自己的跟前伏下身去,毕恭毕敬。 接下来整个梦境,他都在这南山经的大河之上,接受着诸多异兽的朝拜、供奉。这些神灵、这些怪物,仿佛在把各自的力量,都供奉给他,供他驱使。 他感觉自己的力量正被洗刷、一切都在升华,直至梦醒。 梦醒以后,已是次日清晨。他打开门走出宿舍,看到天边红日初起,光亮耀眼。 如果是在平时,他是没办法睁大眼睛去直视那大如圆盘的红光的,但现在,他的眼睛却足以直视一切光亮。 微风吹拂,身体的感觉如此清晰爽利,他的浑身上下,忽然在这一刻贯通了,就如同刚刚莫名其妙地修炼了《观山海颂天地歌》的那时候,一切都那么舒适、通透。 或者说,是更舒适、更通透,远超于之前两倍、三倍的舒适与通透。 通透之中,尽是生机。 一晚上过于以后,《观山海颂天地歌》的修炼层次,仿佛往前迈出了好大一步。 这是什么情况? 梁晋懵懵懂懂,却想不明白。同时他还感觉自己的法力充沛,想必使用起法术来,也能更得心应手了。 第五十八章 锁定嫌疑人 不管怎么说,自己的身体状况,看来是往更好的走了。 梁晋收拾心情,在衙门对面刚刚开门的坊中找了个小摊,喝了碗羊杂,然后回去收拾一番后,就在衙门门口和楼光正汇合。 他本以为自己出来的这么早,还得再等一会儿,却没想到楼光正也积极得很,早早的就到了约定地点,和梁晋正好碰面。 二人见了面后,就往青龙河边走。 楼光正边走边问:“小梁你来定,我们先去哪里?” “就从医馆药铺开始吧。” 梁晋说道,“昨天范小孟着重提过那女子,就是在各个医馆药铺里留下的线索。有更明确的目标,我们自然从这里下手最好。而且相比起青楼之类的地方,医馆药铺地界更单纯一些,不像那些地方一样现场复杂,咱们更好排查。” “我觉得这个倒是好说,小梁你有现场回溯那样的法术,又岂会怕现场复杂?” 楼光正“嘿嘿”笑了起来,有一点点猥琐,“有这样的手段,其实不如从青楼暗窑看起,说不准还能回溯出些妙景,你说是不?” “楼哥真乃大才也!” 梁晋不由赞叹。他甚至怀疑楼光正是不是奔着这个,才想跟着自己跑现场的。 “过奖过奖。” 楼光正谦虚地回应了一句,然后又想起什么,问道,“只是不知道你这现场回溯的法术,回溯出的场面能不能让我看到?” 梁晋道:“怕是要让楼哥失望了。小子实力有限,这一点还做不到。” 楼光正顿时泄气,不想去青楼了。 然后梁晋和楼光正便先往距离长安街衙门最近的一个医馆过去。 那医馆名叫“灵素堂”,规模不大,只要一个小小的屋子,里面一张柜台、数组药柜,柜台后有个老医师坐着,给人问诊拿药。 梁晋和楼光正进来以后,楼光正就熟络地和老医师打起招呼来。身为在刀口上舔血的捕快,和医馆的人相熟,倒是很正常的,就如前世的时候,梁晋跟医院的医生护士们,也挺熟的。 任由楼光正和老医师套着近乎,梁晋直接把天眼法珠拿在了手里,用“观微术”观察了起来。 一瞬间,一切细微之处都尽收梁晋的眼底。 医馆里人来人往,虽不像青楼酒馆那些地方那样人多,但总的来说,还是不少。也幸而这老医师一个人看着店面,怕是没有多少精力收拾,这店里过往的指纹都还遗留着,没有被抹掉。 梁晋从法术曾经锁定过的指纹记忆中调出在姚府里发现的指纹,在医馆中进行搜寻。剥离出最近的指纹,再分理出灰尘、划痕,慢慢的,慢慢的,他竟然真的在那柜台之上,以及医馆门框上面,发现了与在姚府相同的指纹! 那窃贼果然来过这里! 自己的思路,竟然撞对了! 梁晋心里一喜。虽然这些思路有一定的推测道理,但毕竟还有撞运气的成分。如今才走访第一家地方,竟然就找到了目标,自己的运气还真是不错。 灵素堂…… 梁晋在手里提前准备的医馆名单上记录下来,同时扫了眼关于这间医馆的可疑人员名单。那个不知道的年轻女子赫然正在其中。 然后下一家,“伤寒杂病药铺”。这间药铺的名字简单直白,店里治病不治伤,而且就算治疗伤寒杂病,还经常见不到疗效,因此生意不怎么好,也只有穷苦人家贪图便宜,会来这里。 这间药铺里,是没有梁晋所关注的指纹的。 第三家“百草坊”,铺子比灵素堂要大一些,因此里面收拾得干净了,但是门框外部却有遗漏,梁晋发现了熟悉的指纹。 他借此摸索出了窃贼的习惯—— 这个窃贼在入店买药时,很可能会习惯性地去摸门框。 第四家“灵药”,更是高贵,里面甚至还卖有仙草灵药,从妖兽身上搞来的珍品药材,这里也是偶有出售。这样实力雄厚的药馆,自然人手充足,要求也高,店里店外都收拾得干干净净,让梁晋连门框上面也没法去找。 但梁晋还是借此确定了窃贼。 灵药里外虽然干净,但是周遭却管不到。梁晋在它邻居的车行外梁柱上,发现了窃贼的指纹。 “现在可以确定了,窃贼就是这个女子。” 梁晋发现了梁柱上的指纹后,就斩钉截铁地说道。 到现在指纹只出现在灵素堂、百草坊、灵药三处,且没有在伤寒杂病药铺出现过。综合起来,满足全部四个条件的名单,已经足以把其他人排除,剩余的,也就只有那被范小孟重点提出来的年轻女子。 “你回溯现场回溯出来的?” 楼光正没想到梁晋确定得这么快,有些惊讶的同时,又一副并不觉得意外的样子,若有所悟地问道。 “是的。” 梁晋不想多解释,便点了点头,承认道。 “果然如此,那就没问题了。” 楼光正竟然真的毫不怀疑地信了。 但是他接下来就紧皱了眉头,道:“可是我看小孟和小凡总结的东西里,并没有提到这女子的确切身份。他们走访一圈,想必也没调查出来,那些医馆药铺,对其身份并不知晓。总结里也只是提到她常买一些滋补气血、吊命用的药,咱们又不知道这城里有哪个死鬼在吊着一口命,又该到哪里去找她?” 梁晋没有说话,左右四顾起来。 楼光正却已然自己陷入了沉思,一边思索一边说道:“实在不行的话,咱们就只有加派人手蹲点,等贼人再次作案、到医馆买药了。妈的,老子最讨厌蹲守了,整夜整夜得睡不上,能睡上也睡不好。” 预见的情况的麻烦,他已经烦躁到骂娘了。 但他才刚说完话,就听梁晋说道:“不需要。” “嗯?!” 楼光正微微讶然,转头看向梁晋,就见梁晋手里拿着一个木珠,左右顾盼。 楼光正并不清楚那木珠是什么法宝还是梁晋的特殊小癖好,但看梁晋把玩着木珠胸有成竹的模样,他就在心想自己是不是也该搞个木珠揉捏着玩了。 “跟我来。” 梁晋的目光锁定了一个方向,快步向前走去。楼光正微微一愣,把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开,跟了上去。 第五十九章 窃贼与凶手 梁晋自然是靠指纹搜寻那女子所去的方位的。 他仔细搜寻之下,在距离梁柱远一些的地方,也发现了那女子的指纹。他追寻着上去,结果隔了一段距离,就发现了第三个指纹。如此便能一路追踪下去。 他有些怀疑那女子是不是身体有些问题,隔一段距离就得扶一下什么东西,然后才能继续走路。 可是她身体若有状况的话,又怎么能在姚听寒和宋凝真的眼皮子底下盗得钱财呢? 那女子,会有什么样的法术神通? 一边思考着一边往前追寻,往前走了一段,到青龙河岸前,梁晋却发现指纹的线索断了,前面是河,左右却再找不到了,便不得不停下来。 “怎么样,还得往哪走?” 楼光正在后面跟上问,嘴里还在赞叹,“这回溯现场的法术,还真是好用啊!可惜我已寻仙驻神,神源移动不得了。不然的话,我一定要移了神源,拜你为师!” “楼哥你最好别乱想,我不会教徒弟。” 梁晋一边说着,一边折身往另一个方向走。 楼光正却在后面嘟哝了句:“我又不能学,你何必说这些托词……”便跟了上去,问,“我们这是去哪?” 梁晋如实说道:“这里线索断了,我们得从其他地方找起。” 他带着楼光正到了灵素堂去,在灵素堂外搜寻了一圈,再次找到了熟悉的指纹,循着指纹追了上去。 但很可惜,和刚刚一样,那指纹延伸了一段距离,再次灭失。 这倒不是贼人的反侦察意识在作祟,这世界的人还对指纹没有概念,不会专门去防着这一手。而且就算知道,又有谁会想到,自己竟然会以这样的方式,来虚空索敌呢? 这纯粹就是因为长安街界大人多,环境复杂,走到近水、人满之处,难免自然影响,证据灭失。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他又转到百草坊时,楼光正的心气儿已经被消耗没了,对梁晋的“回溯现场”法术也失去了信心:“这回要是再找不到,咱们就只能加派人手蹲守了。” 但在这本该绝望的时候,梁晋却反而自信起来,道:“放心,这回就算再次断了痕迹,咱们也能摸索下去。” 楼光正这才又来了劲儿:“你确定?” “确定是确定,但是否准确,就另当别论了。” 梁晋说着,追寻指纹往前而去。 果然不出所料,追寻一段距离后,指纹在堆杂耍摊贩聚集的地界再次消失不见。三个源头,就此都失去了指纹的踪迹。 “我不知道你回溯现场的法术怎么用,不过看眼下情况,接下来,咱们是不是该去保安堂了?” 楼光正也不是一味指着梁晋的把式,懂得举一反三。 所谓保安堂,也是一家医馆,大夫姓许。梁晋刚开始看到这名字时还吓了一跳,心想医馆会不会有蛇妖。不过后来外看保安堂的资料,却明白自己想到了,只是撞名而已。 梁晋听楼光正说完,摇了摇头,道:“暂时不需要。楼哥你跟我来。” 他带着楼光正,一路向西。 三处医馆药铺的线索,虽然全断了,但对梁晋来说,不是没有提示。 那三个地方出来的指纹,所向的,其实都是同一个方向。 长安城里四通八达,各坊堆叠成块,把这座城池切割成一个又一个地豆腐块。因此人们出行走路,往往不需要绕什么圈子,往哪去就朝着那个方向,穿坊过街,就可以到了。 所以如果踪迹没有端掉的话,梁晋感觉自己从三个地方追踪出来,都会追到一个地方—— 也就是目前指纹踪迹方向,向前延伸的交汇处。 一路过了青龙河去,梁晋看准方向,大步前行。楼光正跟在后面问:“小梁我们这是要去哪?” 梁晋便把自己的思路解释了一下然后楼光正道:“反正,就是回溯是吧……” 回溯你个鬼啊!你王捕头附体了吗?! “楼哥你一定几何不好。” 梁晋吐槽了一句。 可惜楼光正听不懂,还问:“什么?” “没什么。” 梁晋说着,又往前走一段,忽然看到对面有人小跑过来,赫然正是王捕头麾下同僚,正跟着王捕头一起办案的,名叫路明辉。 “楼哥,梁兄弟。” 那路明辉不是修行者,一路急急跑来,气喘吁吁,看见梁晋和楼光正,顿时露出惊喜神色,停了下来,大喘了几口气,才能说出话来,“你俩怎么来这里了?我正要找你们呢。” 楼光正奇道:“你找我们做什么?还有你怎么在这里?” 路明辉道:“我们查办修行者失踪案,追着线索一路到了前面,怀疑凶手就在那里。但是目前不敢确信,便不好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所以王捕头便让我来找梁兄弟,让梁兄弟施法呢。” 楼光正“嘿嘿”笑了起来:“得亏老牛不在这里,不然王捕头这还没两天就抢着小梁要用,老牛只怕还得和王捕头吵上一架。” 路明辉不屑道:“老牛也就是虚张声势,真给他俩胆儿和王捕头吵吵,吓不死他!” 楼光正道:“先不说这个了。正好我们也要到前面去,一起走吧。说起来还真巧了,我们追寻连环盗窃案,也追到了这个方向。正好两个案子一起看了。小梁,现场回溯,就靠你了。” “没法力了,施不了法了。” 梁晋胡扯道。 楼光正和王捕头对自己的看法算是彻底跑偏了,难以矫正,到现在还指望着自己去回溯现场,简直比自己还会做梦。 楼光正和路明辉都哀叹不已: “施不了法?!不可能吧!这法术就这么消耗法力吗?!” “这样的话,那就只有等你恢复了。” 梁晋:“……” 不想再说这个,梁晋便转移了话题:“或许这两起案子,不是凑巧撞在了一起,它们凶犯能跑到一处,案件开始的时间也相差无几,说不定从一开始,就有某种联系,是我们不知道的。” 楼光正和路明辉都微微一愣,然后道:“有这种可能。我们赶紧过去看看。” “不要急,慢点走。” 梁晋说道。他把玩起了天眼法珠,一边往前走,一边观察起了眼中每一个角落的情况。 第六十章 终点 此路向前,一直到王捕头等一行人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之中,梁晋才再次发现了嫌疑人的指纹。 不过不管怎么样,窃贼的指纹总算是找到了,这证明梁晋的思路并没有错,梁晋还是很满意的。 他和楼光正迎了上去。楼光正正打算开口唤“王捕头”,却立马被路明辉拉住。 “嘘——” 路明辉把手指举到嘴前,作势让楼光正噤声,然后才解释道,“你没看我们都穿着便衣么,千万别声张出咱们的捕快身份来。那凶手说不定就在前面,而且还是修行者高手,耳聪目明,你这样一叫,可能会把人惊了。” 楼光正这才闭嘴。 路明辉当先示范,叫了声:“王老板。”梁晋和楼光正便也跟着如此称呼。 王捕头摆了摆手,道:“你们来得还真快。也别听明辉这厮的,杯弓蛇影,搞得紧张兮兮。我们还没追查到这种地步呢,只是去年的三起修行者失踪案梳理了一下,追查下来,发现他们与人分别前,都是朝这个方向走,因此就猜测贼人很可能在这个方向上,这才过来这里。” 梁晋微微惊讶,没想到王捕头这群人用了和自己一样的手法,来追踪线索:“那这个地方,应该就是三个方向的交汇之处了。” 王捕头点了点头,道:“正是如此,不愧是你,小梁,什么事儿一点就通。这里有现场了,那快用你的回溯现场之法来看看,凶手到底在不在这里,这里是不是案发现场。” “看不了。” 梁晋摊牌了,“我说多少遍了王捕头,我的法术不是回溯现场的!你说的我看不了,除非你给我凶手本人留下的痕迹先让我看看。” 众人便都有些惊讶失落,一副想看表演结果到了现场表演取消的模样。 王捕头点了点头,叹道:“原来如此。看来小梁你这法术开发,还未竟全功啊,还得再加把劲,改进改进。” 梁晋想说改进你个鬼,你会改你来。 王捕头拍了拍梁晋的肩膀,以示鼓励,而后安排道:“既然这样的话,小梁这边是指望不上了。我们分出人手来,一方面安排这里蹲守,一方面继续从其他方向追查。如何?” 众人也没有其他好办法,就只能点头同意。 梁晋趁此时间,把自己这边的发现跟王捕头说了,王捕头便点点头,问:“那小梁你便回溯回溯,这里可是连环盗窃案贼人所在之处?” 回溯这俩字,看来是被王捕头认准了,自己再解释也没用。 梁晋便把天眼法珠把玩在手中,遍地观察,确定窃贼的指纹以后,追踪着方向向前走了些距离,然后摇了摇头,指着那方向道:“不在这里,还得从这个方向往前好一段距离。” 王捕头点点头,忽然又问:“哦对了,你上回说你这法术叫什么名字来着?我没记住你再说一遍。” 梁晋自暴自弃道:“天明地察八荒六合皆可回溯功。” “名字是好,就是效果还达不到名字里说的这样,有待加强。” 王捕头评价一番,道:“如此的话,你的推测也不无道理。不过我们还要往其他方向追查,就不跟你们过去了。小楼你精通传讯之术,有什么情况,第一时间给我传讯,明白了吗?” “明白。” 楼光正点了点头。梁晋却不由有些惊讶,楼光正的神灵是黄贝,河中甲虫,平平无奇,怎么就精通传讯了? 王捕头便安排了工作,留两个人在这里蹲守,其他的跟他去继续追查其他线索。 梁晋与楼光正与王捕头一行人分别,追踪指望往前而去。一路过了一片果树园,差点把线索又断掉,两人在长安街辖下最边缘的崇明坊,锁定了一处地方。 这是一座破落的茅屋。在长安这种地方,这样的茅屋并不多见,可见家境已经惨淡到了何种地步。 到了这里,梁晋和楼光正却有些不敢确信了。修行者在这世界上身份高贵,而且那窃贼手段高明,连姚听寒和宋凝真都能着了道,想必不是弱手。 这样的修行者高手,哪怕是因事缺钱,也不可能住在这种地方吧? 然而那指纹的最终落点,却在明确地告诉梁晋事实就是这样。而且在这茅草屋上还有茅草屋外的破旧栅栏院里,嫌疑人的指纹随处可见。 这样的地方都不是嫌疑人的窝点,那什么样的地方能是呢? 梁晋和楼光正便小心谨慎,在周围打听了一阵,那茅草屋周围的街坊,都说这里住着一个年轻姑娘,名唤周小莹,以前是个挺活泼开朗的好闺女,但近来不知道怎么的,忽然变得孤僻寡言,天天窝在家里,也不跟人来往了。 如此情况,倒是和一切线索都对应了起来。 最终梁晋和楼光正确信下来,这里,的的确确就是窃贼的老巢。 抓捕,还是报讯? 梁晋和楼光正蹲守在茅草屋外,马上统一了意见—— 就此蹲守,向老牛他们报信,等待支援。 但他们并没有能来得及向牛平安他们报信。 异变陡生。 “碰!!!!” 茅草屋的门猛然间爆开,一道人影横飞而出,赫然正是那被孟小凡在纸上侧写出的嫌疑人女子! 什么情况?! 梁晋和楼光正相识一眼,都有些搞不清状况。 “噗通——” 那女子飞落出了栅栏院子,在地上打几个滚,翻身跃起,半声也没有吭,就飞也似的向前冲去,眨眼间冲进了木门爆裂的茅草屋。 好快的速度!怪不得能从修行者眼皮子底下盗得钱财! 但眼前这又是什么情况?! “跟进去!” 梁晋和楼光正同时作出判断,立刻毫不犹豫地行动,向栅栏院内冲了进去,再杀进茅草屋中。 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茅草屋中,衣着破烂头发脏乱粘黏的年轻女子留给他们一个瘦弱的背影,而在他们的对面,在茅草屋最里面的位置,是一张土炕。 土炕上面,一个中年男人灰头土脸地躺在那里,被一个一袭蓝衫衣着华贵的年轻男子用脚踩住,口中溢血,气若游丝。 第六十一章 捕快 “剑宫师兄?” 楼光正认出了那衣着光鲜的修行者的身份,脱口而出。 他一说话,便吸引了前面几人的注意。 年轻女子跟装了弹簧似的,“嗖”地弹到一边,对那修行者和梁晋、楼光正都保持警惕。 修行者据此观察出梁晋和楼光正并不是年轻女子搬来的救兵,看向楼光正,道:“你认识我?” “剑宫大师兄,守剑师兄,常年一身蓝衫,身无一剑,却剑意自成。被剑宫所有人称颂的剑道奇才,又有谁不认识呢?” 楼光正说着赞扬面前修行者的话,但神情间,却带着极致的警惕,问,“这个人是谁,你为何如此对他?” 梁晋也高度警惕,看着被师兄踩得凄惨不止的模样,心里也在猜测此人身份。 按照此间周围邻居所说,这个破落的茅草屋中,之前是只有女子一个人居住的,也没人见过除此之外有人进去,平白无故多出一个人来,想必是来得隐秘。而且其重伤憔悴模样,也不像是一天两天能形成的,该不全是因为守剑所致。 但他为什么好像和剑宫守剑有着深仇大恨? “他是谁,与你们何干?” 师兄的目光在梁晋和楼光正身上扫了一眼,梁晋立马就感觉到一股凛冽之意。 剑意的凛冽! 梁晋看到那剑意之后,是一只凶残壮硕的巨猿,白首赤足,只远远一观,就给人以最凛冽的杀机。 西山经,朱厌! 守剑的剑意,是以朱厌而成的! “哦,我道是谁,原来竟然是你这不自量力的小捕快。怪不得会管这等闲事。” 守剑话带嘲讽,梁晋听见,却不由一愣。 这剑宫师兄的话,好像不是在对他和楼光正两个人说,而是专门说给自己一个人听的。 不然的话,守剑为何说“你”,而不是“你们”?又为何说是“不自量力的小捕快”? 楼哥在衙门里的时日,可不短了。 可是正如守剑所说,自己不过是一个小捕快,堂堂剑宫大师兄,又怎么会认识自己? 守剑冷笑道:“那正好,既然是你来了,我便先告诉你他是谁——他就是你们这群蠢货捕快追了一整个新年都追不到的、修行者失踪案的凶手。” 他所指的,果然是自己。 梁晋感受到守剑冰冷的目光,背上汗毛乍起,心里却着实猜想不到,自己到底如何能认识这样一个人,又是哪里得罪他了。 难不成,他和魔门有关,和宋公野背后的组织有关? 而就在梁晋满心警惕之时,那年轻女子却突然爆发了。 “你才是凶手!!!!” 她猛喝一声,就朝守剑狂奔而去。 一瞬间,梁晋看到一只六足四翼的火红无面怪兽展翅而起,倏忽间携着女子从眼前消失,又倏忽间出现在了守剑之前。 炽烈的熔岩喷薄而出,不顾一切地向守剑狂涌而去。 西山经,帝江! 怪不得她能倒走金银钱财,神灵帝江,速度天下无匹,而且这帝江,似乎还精通用火,那么年轻女子能融金银,也就说得通了! 但即便如此强大的神灵、如此迅捷无匹的攻击,在剑意全面展开的守剑面前,也如此的不堪一击。 那早已蓄势待发的剑意仿佛早已在等着女子,当女子携着帝江之势,引爆无数岩浆冲上去,那剑意猛然间就挥洒开来。 昏黑的茅草屋中显出朱厌之影,刹那间年轻女子的攻击如数挡下,而后反扑回去。 “嗯……哼……” 那女子发出闷哼,抵挡不住,只好用法力构成的熔岩将自己团团裹住。 “早等着你了。你如果再练两年,说不定是我对手!” 守剑说着仿佛赞扬的话,但下手却越发狠厉,剑气如雨下,全数扑在包裹住女子的熔岩之上。 “叮——” “叮叮当当——” 一面密密麻麻的小块气墙堆叠起来的空气盾,突然间拦在了年轻女子之前,让人心里直犯密集恐惧症。 但它效果很好,剑气从天而降,“叮叮当当”地撞在气盾上面,竟然全数被拦下了。 楼光正出手了! “你要对我出手?” 守剑暂时收手,看向楼光正,像是看一个微不足道的蚂蚁,“你可知她为何动手,我又为何还击,你竟然要出手?” 楼光正道:“该出手时,自然就要出手。” 守剑道:“此人可是你们所追查之案的凶犯,你们没本事,追不到人,现在被我追到了,要处决他。你们不谢我也就算了,还为这要救凶犯的女子出手?” 楼光正道:“师兄,凶犯既然已经找到,不如你停手,交给我们?” 他的眼神那般坚定执着,让人不由得侧目。 守剑和他对视良久,却没回答楼光正的话,反而道:“你打不过我。” 楼光正明白了他的意思,道:“要试一试。” 守剑嗤笑起来:“我若出手,你可能会死。” 楼光正道:“要赌一赌。” “原来是个赌徒啊。” 守剑摇了摇头,做了个拔剑的姿势,对楼光正评价道,“莫名其妙。你若执意如此,那我就只好连你们一起杀了。” 他手里空无一物,但却仿佛真的拔出了一把剑似的。朱厌的凶残气息随之出鞘,肆意地张扬。 他准备全力出手了,神灵在背后凝神,境界比楼光正高了一个层次。 但楼光正却丝毫不退。 他仿佛一个真正的赌徒,在实力高出他不知道多少的剑宫大师兄和恐怖朱厌前面,要试一试,博一博,赌上自己的性命。 “噗——” 守剑伸手一挥,剑意裹挟着朱厌巨大的身形,向楼光正重撞过来。 楼光正全力展开了那密密麻麻让人不适的盾,但在这一刻,那盾在强大的剑意和朱厌面前,却变得不堪一击。 “咔嚓——” 盾牌碎裂。 剑意轰然落下。 楼光正立马不坚持了,拽着年轻女子就跑。 坚持没用的时候,就转而随机应变,不愧是楼捕快。 但他的速度,在守剑的剑意面前,却根本不够看,虽是全力躲闪,但又如何能躲开? “嗤——” 也不知什么亮起,那剑意猛然一顿,竟然停了下来。 楼光正惊魂未定,抬起头来,就看到守剑已然收回了手去,去看梁晋。 “你做了什么?!” 守剑的声音似乎有些不可思议。 他竟然是对梁晋说的! 楼光正也有些不可思议了。 但小梁并没有去回答守剑。 “楼哥,你真是装逼装得莫名其妙啊。让我来吧,楼哥,你还是赶紧联系王捕头吧。” 梁晋挺身而出,说道,“师兄,你太嚣张了。我们两个捕快还在这里,凶手,凭什么由你来处决?” 第六十二章 雷与剑与电你一下 梁晋做的其实很简单。 他先打了一拳,雷神锤凭空而出,打出电花,成功吸引了守剑的注意力。 然后在守剑走神的这一瞬间,九尾狐上身,一个魅惑丢出去,电了守剑一下。 饶是守剑精神强固,突然而然地被电到,也还是有些招架不住。 然后,守剑的剑势就散了。 妈的我真恶心! 梁晋暗暗吐槽了自己一句,他万万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对一个男人放电。 但是魅惑之术确实很管用啊! “你?!这位捕快也就罢了,就你,还敢和我动手?” 守剑回过神后,就对梁晋十分不屑。他话里针对意味十足,很明显,他之前那些嘲讽,所针对的,正是梁晋,“你们这些捕快,既然不识好歹,那就别怪我无情,处置凶犯的同时,顺手把你们一剑斩了。尸位素餐,也怨不得谁。” 梁晋感觉自己的职业荣誉受到了侮辱。他冷笑一声,道:“别在这里胡吹大屁了。你有本事,你能破案,你当总捕去啊。别以为我没看出来,你无非是知道王捕头他们在摸查此案线索,偷偷跟在王捕头他们的后面,知道了贼人可能落脚在这周围。王捕头害怕打草惊蛇,还在踩点蹲守,你却无所顾忌,因此撞了大运,找到了这里。是也不是?” 他把天眼法珠摸在了手中,早感觉守剑的指纹和脚印有些眼熟,是在之前和王捕头相遇那里见过的,稍一联想,自然想到了这点。如今说出来,再看守剑的反应,哪还不知道自己猜对了? “瞎猫能蒙对死耗子,老母猪闷头撞树,运气好了也正巧能不用拐弯。更何况你有王捕头在前面引路,找到凶手,有什么可得意的?” 梁晋毫不犹豫地嘲讽回去,然后道,“侦缉司的案子,自有侦缉司来处置。名门正派的弟子,应该是讲道理的,奉劝你一句,不要在我们面前行凶犯法。” “呵!你可真是找死!” 守剑气得笑了,“反正也正好,我也想杀了你。如今你既然如此找死,那也怨不得我了。” 他果然对自己有敌意! 但他凭什么想杀了自己?! 梁晋眉头一皱,看来目前形势,自己是退无可退了。 楼光正往梁晋面前一拦,道:“你别闹,你打不过他。” “你才别闹。” 梁晋道,“咱们都打不过他。你快去传讯,我撑一会儿。” 楼光正疑道:“你能行么?” 他从王捕头那里知道梁晋才刚刚开辟神源,对梁晋的实力表示怀疑。 “我不行我也不会传讯啊。” 梁晋道,“别浪费时间了,你去传讯。我天赋异禀,能撑一会儿。” 楼光正也不是婆婆妈妈的人,身形往后一退,就施起法来。 梁晋听到空气中响起奇怪的震动,楼光正背后黄贝的触角正在不住地颤动,像是在向空中发出某种波纹。 传讯有个过程,但剑宫大师兄显然不打算给楼光正和梁晋这个过程。 他再次动手了,挥动无形之剑,向梁晋砍来。 在这一刻,他的眼中没有楼光正、没有那身为窃贼的年轻女子、也没有脚下的杀人凶犯,有的,只是梁晋这一个无名小卒。 于是梁晋再次给师兄抛了个媚眼儿,山海绘卷中的九尾狐轻轻撩动雪白的狐尾,令人魂儿颤动。 守剑神情略微恍惚了一下,有些惊讶地轻轻“咦”了一声。 就在这恍惚的一瞬间,那年轻女子和梁晋同时动了。 年轻女子毫不犹豫地再次扑向守剑原本所站之处,那个位置上面,守剑所称的修行者失踪案凶犯还躺在原地,无力起身。 那应该也是个修行者,但很奇怪的是,梁晋的山海绘卷,无法从他的身上找到神灵。 刚刚梁晋一直在留神关注这个人,但现在却没精力去管了。 守剑虽然恍惚了一下,剑势有所减弱,但还是铺天盖地地向梁晋压了下来。 梁晋本想躲开,但事到临头,却发现自己根本来不及躲闪。 眼见无法躲掉,他就只能硬接了。 雷神锤!!!! 他以自己唯一精通的战斗类法术迎了上去,一拳挥出时,山海绘卷里的雷神随之而动,敲击其腹。 “噼啪——” 电光四射,与守剑的无形之剑撞在一起。 梁晋只觉压力轰然袭来,整个衣袖轰然崩碎。他的雷神锤抵消了一部分剑势,但澎湃的剑意仿佛大海中的滔天巨浪,岂会因为这一点抵消,就消于无形? “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守剑冷笑说道,用另一只手在挥剑的手上轻轻拍了一下。 这一拍之间,那剑势就如同被点燃了炸药桶一般,“轰”地爆炸开来。 梁晋瞬间就抵挡不住了,迎着剑的手臂皮肉崩碎,再持续下去,只怕骨头都要被碾碎。 “碰!!!!” 一股热浪猛然从旁边撞了过来,把梁晋卷住,撞到了一边。 梁晋闷哼一声,“咚”地一下,直接把茅草屋的侧墙给撞塌了,“咕噜噜”落在地上。翻身爬起,却见原来自己所在的位置上面,衣着破烂狼狈不堪的年轻女子代替了自己,生生受了守剑的一剑。 不,应该并不算是生受了一剑。守剑的剑势,自己虽然来不及躲闪,但那年轻女子携着帝江的速度,却能够迅速向后一撤,卸去大部分的攻势。 她只是挨到了无形之剑的边缘,肩膀处被划开了一长条口子,鲜血直流、颤抖不止。 “多谢。” 梁晋翻身起来,说道。他看到那女子已经趁着这一会儿的功夫把那中年男子搬出了茅草屋去,放在了远处,心道帝江的速度,果然快到令人发指。 自己什么时候才能跑得这么快呢? 年轻女子并不回应梁晋的道谢,只是紧紧抿着双唇,浑身因疼痛与恐惧,颤抖到停不下来。 不过守剑并没有继续针对那年轻女子,相比起年轻女子,他更愿意针对梁晋。 “你竟然学会了稷山书院的法术?是听寒仙子教的你么?” 守剑声音发寒,咬牙切齿,听起来有抑制不住的愤怒。 梁晋如芒在背,却瞬间明白了,这位剑宫大师兄,为什么会认识自己、如此针对自己,又为什么会对自己有如此大的杀意。 “我倒是怎么回事……原来,不过是一条无能狂怒的舔狗。” 梁晋冷笑一声,毫不客气地嘲讽了过去。 第六十三章 求不得 没错,剑宫师兄,就是稷山书院听寒仙子的舔狗! 当然,梁晋毕竟不在三大修行圣地混,对三大修行圣地之间的来往和故事并不了解,因此对守剑和听寒仙子到底关系如何,并不确定。 现在能确定的就是,自己和听寒仙子相亲了,剑宫师兄知道了,对自己不满了。 猜透了缘由以后,梁晋毫不客气地对守剑进行了嘲讽。 这嘲讽就是混乱打击。 梁晋现在掌握的攻击手段,一个是雷神锤,另一个就是九尾狐的魅惑之术。在雷神锤效果有限的时候,魅惑之术就是自己最大的依仗了。 如果守剑脑子混乱,自己的魅惑之术,就更好发挥。 守剑果然狂怒了。虽然他并没有听过舔狗这样的词汇,以前也没见过把无能狂怒这两个词组合在一起的,但如此形象的描述,还出自情敌之口,他立马就明白了梁晋话里的意思是什么。 “你这蝼蚁一样实力低微的无名小卒,也敢这样跟我说话?” 守剑暴怒之下,两手齐齐挥动,挥出两把无形之剑。朱厌嘶吼着擂着双拳,化作狂暴的剑气,充斥了整片天地,向梁晋狂卷过来。 梁晋这回知道该怎么应对了。他在守剑出招以前就往后退,守剑出招时还在往后退,一边退一边向守剑抛了个媚眼。 电你一下! 虽然自己也感觉自己有些恶心,但这一招确实有效,守剑精神激荡,微微受到了冲击。 便只是这一点时间,已经足以让梁晋躲得更远,也能更有效地避开守剑无形之剑的核心范围。 虽然还是免不了要中招,但无疑已经可以活命了。 梁晋护住自己全身要害,对这效果还算满意。 “楼哥你什么时候能好啊……” 梁晋心里念叨着,做好准备迎上了即将落下的剑气边缘。 但就在这一刻,他突然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 “你震他一下啊!” 这声音俏皮灵动,如此熟悉,让人忍不住一愣。 是明月莲心! 她的声音,怎么会突然响了起来?! 但危急时刻,梁晋顾不得多想。他下意识地按照明月莲心所说,双目凝视守剑,再次动用了山海绘卷里九尾狐的力量—— 震慑! 无声的震慑! 眼前的一切都仿佛停止了,守剑的身形停在了距离自己不远的前方,无形之剑距离自己不足一指,却已然停下,继而消散。 守剑眼中愕然。 就连梁晋,也同样愕然不已。自己剽窃来的魅惑之术……和魅惑同出一源的震慑之法,什么时候这么有效了,连存神境大成、能够显化神灵的高手,也会被自己震慑成这个样子?! 不……不对,这不是自己的力量! 是明月莲心! 自己对守剑用出震慑的同时,明月莲心同样出手了! 她的震慑附带在了自己的攻击力,和自己的震慑重叠起来,一起丢在了守剑的身上! “好贼子,原来你是魔门众人,你潜伏在京,又接近听寒仙子,对听寒仙子有什么图谋?!” 守剑瞬间和梁晋拉开距离,这下谨慎了起来,一下子把梁晋的身份打入了魔门。 远处的楼光正听到守剑这句话,惊了一跳,差点中断了传讯。 “噗嗤——” 一声轻笑突然传出,吸引了众人注意力。 众人寻声抬头,却见早已破破烂烂的茅草屋屋顶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了一个妖媚明艳的年轻女子,却不是明月莲心是谁? 梁晋心里松了口气。这妖女的出现,转移走了守剑大半的注意力,让自己轻松了不少。衙门里让自己防备着些妖女,却没想到,妖女出现竟然会帮了自己大忙。 明月莲心坐在茅草屋屋顶破损处的边缘,两只瘦长光洁的脚轻轻地晃悠着,带起裙摆飘荡如波浪。她轻笑道:“抱歉,我实在忍不住,师兄你说的话太好笑。还有梁相公……什么舔狗……无能狂怒,你是怎么想到这样的说法的?哈哈哈哈,太有趣了!太贴切了!” 她说到高兴处,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让人不由担心她会不会从上面掉下来。 “魔门妖女……明月莲心……” 守剑阴沉着脸,狠声道,“侦缉司捕快,竟然和魔门妖女勾结,果然是该杀之人。”但他嘴上虽然在说狠话,手上却高度警惕,没有再像之前那样随随便便地出手。 看来魔门妖女的出现,给了他不小的压力。 他话一说完,明月莲心又笑了起来:“他?勾结我魔门?那你可误会了。我告诉你哦,梁相公并没有勾结魔门,其实啊,现在是我主动出现的,和梁相公无关,我是梁相公的舔狗。” 此话一出,不仅守剑,就连梁晋都惊得瞪大眼了。 身为窃贼的年轻女子顾不上他们,早躲到了外面,跑到中年男子的身边,准备随时逃走。而楼光正震惊之下,忽然中断了通讯。 “喂楼哥,你别断啊!” 梁晋察觉到了,赶紧叫了一句。 “断了也不要紧,这么大的八卦,我回头能跟王捕头他们口述!” 楼光正如此说,梁晋便知道他已经把该传的消息传出去了,松了口气。与此同时,楼光正却看出了年轻女子的小动作,猛然朝年轻女子扑了过去,将黄贝甲虫的刚硬铁甲大盾展开,密密麻麻地笼罩住年轻女子和中年男子。 如果这俩人有密集恐惧症,一定跑不出来。 “师兄,你猜猜我为什么要做梁相公的舔狗?” 明月莲心说着,从屋顶上跳了下来,翩然落在梁晋和守剑的中间。 梁晋微微一愣,不知道明月莲心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帮自己挡住了剑宫大师兄。 明月莲心落地后,不待守剑说话,就自问自答似的,说道:“我要做梁相公的舔狗,是因为听寒仙子和梁相公说媒啊,她叫梁相公梁相公,我就也叫梁相公做梁相公。她想要的东西,我都要和她争一争。可惜和听寒仙子说媒的不是你,不然的话,我也可以做你的舔狗。” 守剑浑身颤抖,火冒三丈,脸色黑了又红,红了又黑。 梁晋看在眼里,心中暗叹,看来这剑宫大师兄,是被明月莲心整破防了。 第六十四章 能屈能伸,大丈夫也 楼光正在远处用透明大盾困住年轻女子和中年男子,同时还不忘关注这边的情况。 明月莲心的话,他也听到了,心里不由啧啧称叹,自己这个新人同僚,身上的八卦可真是又多又劲爆啊! 有了这个魔门妖女在,暂时不需要担心危险了,而且自己已经通知了王捕头他们,王捕头他们一会儿就来。 楼光正精神放松,兴致勃勃地看起来八卦。 “别闹,看会儿戏。” 他还跟被他法术罩住的两个人说了一句,提醒他们消停点。 罩子里的中年男子早已无力反抗,而年轻女子本事胜在速度快、会喷岩浆,遇上楼光正这样全方位无死角的法术笼罩,就脱身不得了,挣扎了两下,眼见没有效果,就消停了下来。 这俩人消停了,楼光正就能抽出精力来,聚精会神地听八卦。 “哎呀哎呀,师兄好大的脾气。但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谁让听寒仙子说媒的对象是梁相公,而不是你呢。” 明月莲心笑嘻嘻地说道,“而且你看你凶巴巴的模样,我若是听寒仙子,我也不稀罕你。就算没有媒婆掺和,我也更待见梁相公。” 她说话时还冲梁晋抛了个媚眼儿。 这媚眼儿油然而发,并不是用神通法术放出来的,但梁晋却莫名地感觉比法术还厉害,差点就被电了一下。 被人掌握主动牵着走的感觉让梁晋有些不太舒服。如果是在平时,梁晋必定要想方设法还以颜色。 但现在毕竟情况不同,梁晋清楚明月莲心抱有和他之前一样的目的,一言一行都是为了刺激守剑,让守剑的精神状态出现破绽。所以他不打算干扰明月莲心。 “魔门妖女,信口雌黄!” 守剑实在忍不下去了,终于动手。 他这回甚至不用刚刚对付梁晋的剑法,双臂一展,剑气凝成满天飞剑,用出了大招。 这是万剑归宗么? 梁晋心中惊叹的同时,也有些警惕,在明月莲心背后躲好了。 明月莲心回过头来,冲梁晋嫣然一笑,道:“放心,梁相公,有我在,他动不了你的。” 说时她回过首去,梁晋就看到巨大的九尾狐在明月莲心背后显现,和守剑一样,神灵现形,都是已经到了存神大成的境界了。 然后那满天挂载的飞剑就猛地声势一弱,少了一半,守剑背后的巨大白猿,也突然忽明忽暗,影影绰绰起来。 “梁相公,在我面前,可还从来没有人能使出全力呢。怎么样,厉不厉害?” 明月莲心回首嫣然一笑,挥手挥出一团狐火。 幽蓝的火焰从明月莲心袖间而出,却如同自九尾狐的口中吐出一般,刹那间分作无数团跳动的小火苗,向着空中剩余的每一道飞剑剑气而去,将飞剑包裹。 在明月莲心翻手之间,守剑的法术果然被消弭于无形,根本发挥不出本应有的实力来。 “厉害!” 梁晋不自觉地赞叹了一句。 “是吧!” 明月莲心轻轻地笑,显化实体的九尾狐的耳朵都仿佛抖动了起来,问,“那在我和听寒仙子之间,你会选谁呢?” 但梁晋又岂会被这表面的萌动迷了心智?当下抱元守一、保持本心道:“两个都要行不行?” 明月莲心“噗嗤”笑了出来,白了梁晋一眼:“梁相公,你可真坏!” 这一眼媚态横生,如果是在其他时候,梁晋必定骨头都酥上三分。但可惜现下强敌在前,梁晋注意力集中不得,倒是无法细细体味。 当着自己的面还如此打情骂俏,而且言语如此不堪,守剑实在气得疯了,之前还能压抑出来的一点涵养这时也彻底存不住了,额头上、脖颈上青筋绷起,狂怒地咆哮道:“如此激怒于我,你们这是找死!” 梁晋和明月莲心便见他疯狂地向前刺出,这一刺,自身便化作了一道利剑,和朱厌融为一体,卷起一道龙卷风,向他二人刺来。 梁晋心中吃惊,这剑宫师兄到底还有多少大招!这一招出手,和刚刚那一招的威力,几乎不相上下。他一时间若有所悟,就想要揉身而出,将自己刺出。 但他马上压抑了自己的这股冲动,以身击剑,虽然能一时释放自己,但终究风险太大。 他和守剑之间的实力境界,实在差距太大了,以他的能力,哪怕是把守剑的这一剑剽窃过来,也比不过守剑。 更何况,在明月莲心来之前,他生受了守剑的一剑,如今胳膊上还皮肉绽开,血流不止,状态极差,又如何能与守剑对敌? 不过幸好,他面前还有明月莲心。 明月莲心震了守剑一下。 身在明月莲心背后的梁晋能够感受到这个魅惑人心的妖女使用出的九尾狐法术。 剑宫大师兄被一震之下,剑势顿时一止。梁晋只感觉狂卷而来的飓风几乎已经快要刮在脸上,把自己脸颊刮得生疼,却忽然在半空扭捏了一下。 继而,就扭开了。 大海之上,狂暴的飓风总是喜怒无常的,令人无法预测。一如眼前的龙卷风剑势。 梁晋目瞪口呆地看着那龙卷风一扭之下,猛然间扭转向另一个方向,倏忽间狂卷而去。 一瞬间崇明坊的街巷里飞沙走石,飓风狂卷而过,巷中来不及躲避的人直接被带飞起来,在空中“啊啊啊啊”地尖叫,凄惨不已。 楼光正也惊得目瞪口呆,连叫“乖乖”,顺手抄起一道柔水般的透明丝网,将被刮飞的人接住。 那似乎并非黄贝的神通,而是和长安街衙门的修行者们在元宵夜时用的疏散百姓的手法一样的技巧。 而这一眨眼的功夫,龙卷风就已经去的远了。守剑的声音远远从龙卷风去的地方传来,滔天怒火,依旧未散:“姓梁的奸贼,别指望魔门妖女护你一辈子,勾结妖女,我早晚杀你!” 说罢了话,却已随着龙卷风跑了个无影无踪。 “啧啧……” 明月莲心似不知道该说什么,对守剑的行为,只能表示啧啧。 而梁晋要摇了摇头,赞叹道:“能屈能伸,该跑就跑,不愧是剑宫大师兄。” 楼光正和明月莲心听在耳中,都是神情古怪, 明月莲心又“噗嗤”笑了一声,说:“梁相公你可真会拐着弯儿骂人。算了,不多说了,我要走了,不然一会儿你们衙门的人来了,又该抓我了。” 但她才刚刚说完了话,远方的天空中,一道惊雷就蓦然袭来。 第六十五章 最是真情留不住 这道惊雷如此的熟悉,梁晋一眼就看到了隐藏在如瀑电光背后的龙神神灵—— 雷神! 是姚听寒来了。 她好像已经知道了明月莲心在这里,一出手就用上了全力。 全力而出的剑法带起惊雷,瞬间改变了天地颜色。 但明月莲心毫无畏惧,一如面对剑宫大师兄时的模样,直视那惊雷,以及惊雷中微微颤动、直刺过来的长剑。 震慑。 又是震慑! 一招鲜,吃遍天。这一招对刚刚的守剑有效果,对现在的姚听寒同样有效果。 在明月莲心背后的九尾狐眼眸一凝之后,天空中的惊雷瞬间小了一些,只是比起守剑当时的情况来,已经好了不少。 “怎么样,梁相公,我厉害吧?我刚刚都说了,在我面前,没人能发挥出全部的实力。” 明月莲心回首,得意洋洋地和梁晋说着,忽然揉身与九尾狐合在一处,整个化作了一团狐火,向天空升腾而去。 幽蓝清冷的火焰上升,雷霆万钧的长剑下落,瞬间撞在一处,纠结缠斗,难分难舍。 梁晋隐约从其中看到了明月莲心在蓝焰中狐妖的身影,也看到了不是狐妖却戴着狐妖面具的姚听寒忽隐忽现的影子。 面对一团狐火,姚听寒却在半空之中,能把雷霆之剑舞得极有章法,而面对姚听寒裹雷带电的剑,明月莲心也能借助狐火腾挪躲闪得轻松写意。 二人仿佛相互克制,谁也奈何不得谁,一时难分高下。 梁晋有心想要使用魅惑震慑之法阻隔二人,但终究是害怕这法术一出来,对两边的某一边造成影响过大,却给了另一边可趁之机,出手杀伤。 “你们不要再打了!” 他只能如是喊道,却瞬间感觉自己像是某个站在滂沱大雨中看人斗舞的蠢货,无能为力,有些尴尬。 但毕竟这两个女子,一个是自己的相亲对象,另一个刚刚救了自己啊!自己能偏袒哪个、又能眼睁睁看着哪个在自己的眼前被另一个打伤呢? “你希望她们哪个赢?” 楼光正不知道什么收获凑近到了梁晋身旁,问。不过他还要控制远处的中年男子和年轻女子,分心二顾,倒不好专心去看半空中引人夺目的战斗。 梁晋没好气地道:“你希望哪个赢?” “当然是听寒仙子啊!” 楼光正义正言辞地说道,“毕竟我是捕快,自然要支持名门正派!至于魔门妖女……” 这厮不怀好意,说到这里,非常刻意地顿了顿,“嘿嘿”笑了起来,像是在等梁晋说出答案不同的八卦。 梁晋翻了个白眼,道:“正你娘的鬼,魔门妖女刚刚救了你。听……” 他话还没说完,半空中的人儿却已然不打算给他机会了。 那与雷霆之剑缠斗的狐火之中,蓦然传来银铃似的笑声。 “好相公,你果然是个贴心的,我就知道你会偏向我的。” 魔门妖女明月莲心轻声笑说,声音清脆愉悦,像是刚刚被涂上了一层蜜汁似的,“听寒仙子,梁相公心疼我,想必怕我受伤,我就不和你打了。再会。” 说罢了话,她倏地一下,就向远飘去。飘到远处,甜甜腻腻的声音还远远飘回来:“好相公,晚上睡觉,可要记得梦我呀……” 梁相公有些傻眼,看着半空中的雷神身形一转,飞将而去,连片刻也没有逗留,就知道听寒仙子明显是生气了。 我明明话还没说完呢,完全是被明月莲心截住了话头,断章取义,你倒是停下来听我解释一两句啊,走这么快干嘛?! 但他终究暂时没时间去解释了。 王捕头一行人随之而来,梁晋便没工夫就纠结这些事情了。 王捕头急急赶来,看到梁晋胳膊上伤痕累累,便想叫人先送梁晋回去医治。但梁晋直说不要紧,王捕头也就没有多说什么。 看来自己这样的伤,对于这些修行者来说,确实不算什么,明月莲心没有在意,姚仙子没有在意,王捕头等人也没有在意。回去以后,有专业的修行者医治一番,想必就能好了。 经过刚才声势浩大的战斗,崇明坊的人们已然都躲了起来,不敢围过来观看。这样一来,倒是省了捕快们疏散百姓、能被王捕头全部抽掉去勘查现场。 梁晋和楼光正则被安排在中年男子和年轻女子两个刚刚被抓住的嫌疑人左右,由楼光正继续维持着用空气罩子做成的囚笼,梁晋在一旁策应戒守。 不过梁晋很清楚自己的角色定位。在王捕头心中,自己不过一个刚刚开辟神源的神源境新人,自然不会有本事看好这场戏。 自己在王捕头眼里,能做的只怕就是万一楼光正维持不住囚牢、快要被嫌犯突破出来了,扯开嗓子喊一声求援,把众人的目光吸引过来了。 当然,也不排除王捕头有想让自己提前审问这两个嫌犯一通的意思。不过他毕竟没说,自己也不好瞎猜。 随口问问,倒也是可以的。 本就破旧的茅草屋已经在一场接着一场的战斗中彻底垮塌,成了比锦安书坊还要凄惨的废墟。 梁晋扫了一眼,看见年轻女子盯着茅草屋废墟,脸上愤怒、不甘、委屈的神情,却道:“其实你不用难过的。有这样的强敌,你的房子被毁,是迟早的事。如此一来,你被抓住,反而正好,能有个遮风避雨的去处,还有免费的饭。” 这话别说囚笼里的人,连楼光正也听不下去了,翻了个白眼,说:“你他娘说的是人话么?姑娘,别听他是新人不懂事儿。你配合着我们些个,该交代的交代,该坦白的坦白,说不准能从宽处置。” 说时微微一顿,目光灼灼地盯着囚笼里年轻女子的双眸:“你为什么要偷别人的钱财?” “楼哥问的废话!” 梁晋道,“她自然是为了给躺着的这人买药续命,除此之外还能是什么?” 楼光正对梁晋的打断极为不满,据理力争道:“我这不是走个流程嘛……” “楼哥你又不是记供词呢,要什么流程?” 梁晋没工夫听这些废话,直接问起了正题,“说一下你们的身份来历吧,还有为什么剑宫师兄,会说他是凶手?” “你还说我呢,你这才像是走流程……” 楼光正在一旁嘟哝。 第六十六章 凄惶天命 年轻女子倒是没有如之前那般抗拒,认命似的,交代道:“我叫韩小钰,是崇明坊的乞儿。我不知道他叫什么……” “不可能!” 楼光正打断了韩小钰的交代,不信道,“你若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乞儿,哪来的这种本事,窃金盗银,还能躲过剑宫大师兄的剑?你若不认识此凶犯,又为何豁出性命去救他?” 韩小钰听到“凶犯”两个字,神情反应激烈,但好歹还是忍下了,偏过头去,像个有些委屈的小孩子,却不想说话。 没有面对那个要对中年男子举起屠刀的师兄,韩小钰的情绪倒不是那么冲动激烈不了控制了。 梁晋却一下子想通了某些关节,问:“你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什么奇异景象?” 楼光正挑了挑眉毛,也明白了梁晋意指为何。 韩小钰有些不理解梁晋为什么会知道这些,眼神里有些疑惑,但对梁晋,她不像对楼光正时那样抗拒了,点点头,说道:“我在崇明坊出去不远的地方,看到过两只怪物。” “两只?” 梁晋和楼光正都皱了皱眉。 楼光正纯粹是理解不了为什么会有两只,但梁晋却已想到了帝江的形象。 但还有一只,会是什么? 会和中年男子那让自己看不透的神灵有关么? 韩小钰却没有接着回答,反而尝试对着梁晋为中年男子辩解起来:“他不是凶犯……刚刚那个家伙……才是。” 梁晋点点头,道:“你为什么这么说,不如讲一下。” 楼光正竖起了耳朵,倒要听他怎么说。 韩小钰说:“年前……我记不得是什么时候了,反正……是一个晚上,我在崇明坊外的那里,被一个修行者抓到。” “是第一个失踪的修行者吧?” 梁晋问。 “失踪?” 韩小钰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但随即明白了,低下头去,道,“他没有失踪,是被碾碎的……碾得找不见了。”说时她似乎想起了什么极其可怕的场景,浑身打了个哆嗦。 “碾碎……” 梁晋瞥了地上只余一口气的中年男子一眼,心里在勾勒这男子用什么样的方式,将别的修行者碾碎。他想过失踪的修行者是被分尸抛埋了、又或者是被吃了,却没有想过,会是被碾碎。 碾到渣都不剩,会是怎样的力量啊! 可眼前这个男子,又如何会落到如今这个地步呢? 韩小钰说着说着,已然敞开了心扉,只想把这些时日来积压在心头的苦闷压力随着话头一股脑地倾倒出来。 她道:“他……其实和我一样,都是不幸撞见修行者的人。那个修行者要把我抓去做什么炉……炉……我记得不那个词。” “炉鼎。” 楼光正提示了一句。说到这方面他似乎总是很积极,看来这家伙不仅仅是喜欢赌。 “好像是这个……我记不清……” 韩小钰恍恍惚惚说。那回忆看来并不是太好,回想起来,让她有些不适,说话的声音也变得阴郁了,“我本来就要被抓走了,那个修行者……折磨了我好久……抽我耳光……踢我肚子……折断我的胳膊和腿……抓我头发……这个人突然出现。他应该是个酒鬼,当时晃晃悠悠的,站不太稳,也不知道能不能看清……” 梁晋在脑海中勾勒着当时的画面,心想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个修行者,倒是该死,被碾压成渣,也是活该。 只听韩小钰继续道:“可是修行者不管这些的。然后……然后他就被修行者砍掉了脑袋……” “砍掉了脑袋?!” 楼光正有些不可思议,转头看了一眼中年男子,眯起的眼睛像是想要仔细看看,这中年男子的脖子有没有缝隙,脑袋是不是被缝上去的。 梁晋在脑中继续勾勒着画面。那画面肯定极为恐怖,韩小钰回想之时,已然在瑟瑟发抖,仿佛那个时刻所见的画面,比她在修行者手底下受到的酷刑还要可怕。 “他被砍到了脑袋,却突然站了起来。他的手里好像不知道从哪拿了一个好大的盾……有……有你们两个加起来那么大,还有一把好大的斧子……大到能一斧子砍断郊外的老槐树。” 韩小钰说得好像是个、也确实是个巨大而恐怖的怪物,声音也跟着颤抖起来。 梁晋听着韩小钰颤抖的声音,脑中描绘出一个极不协调的形象。 一个名字突然在他脑海中闪过,他皱了皱眉。 韩小钰的语速逐渐快了起来,语调逐渐尖了起来,表明她心情的激动和惧怕:“我……我没看见……什么也没看清……那个修行者,就被碾压了,碎了……找不见了……” “然后呢?” 梁晋问。 然后,就是关于她自己的部分了吧。 果然,韩小钰愣了一阵,才语带哭腔地道:“然后……然后他还要杀我……我胳膊和腿都断了啊……我想逃跑,可是我的腿没了啊……我想要我的腿……我看到了乌鸦,我心想我要是能有翅膀该多好,然后……然后……” “然后那你就看到了一头怪物,长着六只脚四个翅膀,浑身发红没有面目,是不是?” 梁晋帮助韩小钰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况。 韩小钰又是一愣,突然激动起来:“你知道?!你……你也见过吗?!” 梁晋摇了摇头,道:“我没有见过,我只是知道。” “哦……” 韩小钰轻轻“哦”了一声,声音低微,失望至极。 而楼光正在旁边听得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一脸懵逼地问:“你们俩在说什么?要把话题拐到哪去?” “当然是他们两个天命开启、突破境界的过程啊。” 梁晋解释了一句,问,“楼哥,你没听懂吗?” 楼光正道:“哦……懂了。” 不光他有没有懂,梁晋是真的懂了。韩小钰的话虽然说得磕磕绊绊,也不成系统,但结合起来,还是很明确地说明了当时的状况的。 那一片区域里,当时竟然同时存在了两个神灵,激发了两个有天命的人的修行之路,想想还真是不可思议。 不过,中年男子所看到的神灵,会不会是自己脑中所猜想的那个神灵呢? 自己为何又会看不到它? 第六十七章 无头战士异闻录 “然后……我就飞起来了。我好像变成了那个怪物,长了那么多条腿、那么多对翅膀,跑得好快。我躲开了……” 最恐怖的场景过去,韩小钰心里的紧张感也随之落下,说话的语调渐渐平稳下来,“我看到他又长出了脑袋,然后就倒在了地上。” “长出了?还是把原来的脑袋接上了?” 楼光正问了一句。这个问题对案情推进其实没多大用,楼光正只是好奇。 韩小钰仔细回想了一阵,摇了摇头,道:“我当时只顾着逃跑,没有看清。” 梁晋和楼光正都点点头,道:“你继续说。”不过二人心中稍微细细地想了想,心里就都已然有了答案。 这里虽然地处偏僻,但到底还是长安街的地盘。修行者失踪案事发以后,衙门里对辖区内每一个角落、乃至辖区外许多地方,都排查过了,并没有发现什么人头。那中年男子头上这颗脑袋,就应该是他原本的,被接回去了。 韩小钰继续道:“他趴在地上不动了,我不敢过去,想要跑走。可是……他也算救了我吧,我走不了……我胳膊腿都好了,把他拖了回去。” 说到这里,韩小钰就停下了。 “完了?” 楼光正问。 韩小钰犹豫片刻,点了点头。看来后续的事,她并不想交代,也不知道是心怀抗拒,还是觉得自己做得也不对。 梁晋干脆替她说了出来:“然后你看他成了这幅样子,好像快死了一样,就去医馆里找大夫。可你又不敢把他带出去,就只好自己去问大夫,有什么药能救命。那些医馆药铺里的大夫,自然要把最是昂贵的续命之药介绍给你。你没有钱,就去偷了,对吗?” 韩小钰登时抬起头来,眨了两下看起来很无辜的大眼睛,问:“你怎么知道?!” “梁捕快自然知道。” 梁晋还没有来得及回答,楼光正就抢着说道,替梁晋做出了合理的解释,“我们衙门的梁捕快可是和你一样,也是修行者的,而且精通现场回溯的法术,你做过什么,我们梁捕快一回溯,就能看见了!” 梁晋:“……” 然后韩小钰再看梁晋时就跟见鬼似的,仿佛眼前这个梁捕快比起她那一晚见到的恐怖景象还要可怕。 梁晋道:“还有呢?你还没有说完。长安街里,后来还失踪了两个修行者。他们也是被你这个救命恩人碾压成渣的吗?” 韩小钰已经知道梁晋能够回溯现场了,便彻底认命似的,点了点头,说了句:“嗯。” 梁晋道:“你别光嗯,详细说说。那两个人是如何被碾压成渣的,又是怎么和你们遇上的?还有……今天的剑宫大师兄,和其中哪个有关系?” 楼光正点点头,道:“对。我看那厮今天的样子,就不像是专门来替天行道的,说的冠冕堂皇,不过是来报私人之仇的,呵呵!道貌岸然,不外如是。” 韩小钰按照梁晋的提问整理了一下思路,因此沉默了好一会儿。 好一会儿过后,她说:“那两个,有个好像和第一个人认识的。他有某种秘法,能够照过来。我打不过他……只能跑得过他……可是这样没用。他抓住了他,捏爆了他的脑袋。” 梁晋和楼光正认真听着,才能分清韩小钰话里的每一个他各指的是谁。两人心里都升起一种命运真是神奇的感觉。 “好死不死,干嘛针对人的脑袋啊……” 梁晋感叹了一句。 楼光正也点头附和:“是啊,好端端的,干嘛就照着人脑袋捏呢?真是找死!” 梁晋斜了楼光正一眼,这话要让那被碾成渣的死者听到,一定恨不得一粒粒把自己粘起来揍楼光正一顿。天可怜见人家又不知道这个中年男人脑袋没了会爆发! 韩小钰还继续说后续的情况,梁晋就直接打断了她:“第三修行者呢,又是什么情况?” 韩小钰本来整理好的思路被打断,只好又整理了片刻,才道:“第三个……好像是来找第二个的……” 嗯……这叫葫芦娃救爷爷。 梁晋点了点头。 韩小钰说:“他也是通过一些我们看不懂的法子找到这里,然后他就把我家做成一个大笼子。我跑不掉,他就要杀了我们。然后……然后他就突然自己起来了,甩掉了自己的脑袋……” 梁晋和楼光正目瞪口呆,都警惕地看了地上的中年男子一样,害怕他随时蹦起来,把自己的脑袋一甩甩飞出去,然后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掏出一个巨大的盾牌和一把斧子就砍。 不过地上那人气若游丝,并没有要暴起的意思。 韩小钰倒是不怕,说到这里,她也快说完了,就越说越放松:“他脑袋没了,就又厉害了。第三个修行者,就这样没了。不过他每次没了脑袋,厉害之后,身体就会更弱一分……现在这个样子,好像已经没办法再掉……再像之前那样了。不然的话,刚刚那个人来,也不至于这个样子……” 她这样说,梁晋和楼光正倒是松了口气。 梁晋问:“剑宫大师兄……也就是刚刚那个人,有没有跟你们说过,他是因为谁来找你们的?” 韩小钰道:“他说……说……是要给杜明什么报仇。” 所以韩小钰才一直会说地上的中年男子不是凶手,而这些修行者,才是凶手。 毕竟一个没了脑袋的人奋起反抗,又算什么凶杀呢?在韩小钰的视角里,作恶的是修行者。 “杜明仪?” 梁晋道。 杜明仪,便是修行者失踪大案里,失踪的第一个嫌疑人,是沧州某个修行者世家的人物,关于他的身份,是记录在案卷里的。 “好像是这个名字。” 韩小钰稍微想了片刻,说道。距离刚刚没有过去多久,她的记忆还能稍微清晰些。 “那就怪不得了。” 楼光正点点头,说,“外地修行者,多横行霸道、男盗女娼之辈。这厮从沧州来,做出当街掳掠少女,滥杀路人的行径,也就不算什么稀奇的了。” 这个说法梁晋倒是没有听说过。他前身一直窝在南郊,也没见识过长安以外的世界,对其他地方的情况、乃至修行者的世界,都不是太了解。 他消化着楼光正的话,就见前面众同僚们勘查完了现场,都退了出来。王捕头领着其他人,朝自己这边过来。 第六十八章 应对 “好了,押上这位韩姑娘、还有这位……嗯……姑且叫你一句壮士吧……押上这位壮士,我们回去。” 王捕头在那边指挥众人勘查现场时,看来是分心二用了,并没有忘了这边。梁晋和楼光正刚刚对韩小钰的问询,他都已然收在耳中了。 众人便都分作两拨,一拨押着韩小钰,一拨抬起那个仿佛已经快要没气了的中年男子,就往回走。 梁晋还想要帮忙去抬那中年男子,却被王捕头拦下:“小梁,你不用抬了。看你胳膊都成什么样子了,也用的上力气?你和老楼过来,给我讲讲刚刚的情况。” 梁晋和楼光正便只好抽出身来,到了王捕头的旁边。 王捕头回首又提醒了一句:“你们抬着这位壮士,可千万稳着点。别回头一不小心让他咽气了,他蹦起来砍了你们。” “我想应该不会。” 梁晋推测道,“不过应该小心别让他脑袋掉了。” 他推测的,这个中年男子看到的神灵,很有可能就是刑天。 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 传说中刑天在与黄帝的大战中,被黄帝砍掉了头颅,刑天便以乳为目、以脐为口,操起盾斧,继续战斗。 刑天的特征,正和了这个中年男子在战斗时发生的状况。 而自己看不到刑天,说不准跟刑天与黄帝之间的相互敌意有关。 至于中年男子,看来仓促之间,是驾驭不了刑天的力量的,最终被无头时疯狂的状态搞成这个样子。 “这样啊……” 王捕头点了点头,“你的现场回溯之术,终于发挥作用了。” 梁晋:“……” 不想和王捕头说话的梁晋再次陷入了沉思。他还有一点搞不明白—— 南郊于总捕也算是有天命的,但听南郊于总捕说,其从看到黄帝开始,一步步开辟神源、寻仙驻神,也花费了不少时间,但眼前二人却不同于此,他们在见到异象以后,立刻就可以食用神通法术了,就如直接迈入了存神境界一般。这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有天命的和有天命的之间,还有什么区别? “你们把刚刚的情况讲一下,是剑宫的守剑来过了么?他做了什么,为什么会把小梁你的胳膊弄成这个样子。” 王捕头终于说起了正题。 梁晋和楼光正便把刚刚的情况从头到尾讲了一遍。不过主讲人并不是梁晋,而是楼光正。 这货正心潮澎湃,讲着讲着就讲到梁晋和魔门妖女明月莲心还有稷山书院听寒仙子的三角八卦上去了,众人听得那叫一个津津有味,就连王捕头也没有打断,提醒楼光正跑题。 相反当梁晋表示楼哥跑题了,这些东西不必要讲时,王捕头还瞪了梁晋一眼,示意楼光正案发时的情形,自然要从头到尾事无巨细地讲出来,不然的话,谁知道会遗漏了什么细节,让楼光正继续。 梁晋觉得王捕头和他手下这帮人真的是光明正大的臭不要脸。 快走回衙门时,楼光正才讲述完了混杂着同僚八卦的现场情形,王捕头及其麾下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 “如此说来,那个所谓的剑宫大师兄,是不会善罢甘休咯?” 听完楼光正的讲述以后,王捕头如是问道。 楼光正和梁晋都点了点头,道:“应该是的。” “倒是不出所料……” 王捕头轻蔑地笑了笑,“剑宫的人,向来张扬跋扈。所以衙门里对这一门颇为不喜,当初陆总捕把两个剑宫弟子从衙门里赶出去,也不是没道理的。” “还有过这种事儿?” 梁晋有些惊奇地问。这些事情,只怕也是机密,他以前还没听说过。 “怎么没有?” 王捕头笑说道,“当年我才刚刚当上捕头,麾下有个剑宫弟子,整日为非作歹、欺压普通人,还不服我的管教。有一日他当街和一个路人擦肩而过,心情不爽,就踢断了那路人的腿脚。我把他叫回来教训,他还跟我顶撞,要跟我动手。另一个剑宫弟子在黄捕头麾下,也跳了出来给他同门助拳。他俩一丘之貉,黄捕头也看不过眼了,就和我一起动手,把那两个蠢货胖揍了一顿。” “然后呢?” 梁晋问。 王捕头道:“然后陆总捕知道了这事儿,就直接驱逐了那俩人。那俩人回去剑宫告状,剑宫找上门来,后来花总捕直接出面了,剑宫也没讨到什么便宜,灰溜溜地滚回去了。嗯……花总捕还捎带废了我麾下那个剑宫弟子的腿。” “原来还有这么一回事……” 梁晋咂了咂嘴,心想花总捕会是什么身份背景呢?能把剑宫赶回去,当着剑宫的面废了剑宫弟子的腿,想必极不简单。 他在想这些的时候,王捕头正在沉思。 王捕头沉思了片刻,众人也就到了长安街衙门的门口。 王捕头沉吟罢了,说道:“小梁,我看要委屈你一会儿了,你这胳膊,先不能治。” “好。” 梁晋回答的十分干脆。他知道王捕头必有用意。 王捕头点点头,对梁晋的反应十分满意,又安排其他人道:“老罗,你去一趟刑部,叫刑部的人来,就说咱们衙门里有人被打伤了,需要刑部的人过来看看伤情,顺带医治一下。” “喏。” 手下老罗便应了一声,转身又出了门去。 王捕头安排其他人离开,先把两个嫌犯押入地牢,等左右没人了,才跟楼光正道:“老楼,你跟我去面见陆总捕,咱们得和他说说,修行者失踪案的壮士,咱们找到了,可人家是被人砍了脑袋,奋起反抗,还救了一个差点被修行者欺辱的女子。咱们看看陆总捕能不能顶住压力,对这位壮士从轻处罚。” “呃……啊……好嘞!” 楼光正对那无头壮士也有些同情,听到王捕头这么说,高高兴兴地跟了过去。 王捕头又安排道:“如此一来,想必那剑宫大师兄也会狗急跳墙,说不得要去刑部告咱们一状……我是说你,小梁。他必定告你和魔门妖女勾结。当然对于你的私事,我个人是不管的,如若你能把魔门妖女勾搭过来,改邪归正,投入咱们衙门底下,那是再好不过,不过在此之前,你最好先协调好听寒仙子跟魔门妖女之间的关系。” “……” 梁晋无话可说,吐槽道,“王捕头您可真是开明!” 第六十九章 药 梁晋被王捕头丢回了宿舍,其他人各忙各的。 不过他一个人在宿舍里没有呆多久,就有人找上门来了。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有同僚在外面道,“小梁,有人找。” 梁晋开了门看,就见到姚听寒白衣如雪,戴着她招牌的狐妖面具,站在门外一个同僚的后面。 “你怎么来了?!” 梁晋愣了一下,有些意外。 但姚听寒的模样看起来还有些生气,并不想回应梁晋。 梁晋便也不多说什么了,让开了门去。 姚听寒走了进来,梁晋关上门前丢给满眼八卦的同僚一个警示的眼神,那同僚略有不甘,但终究还是没敢在外面偷听。 毕竟里面的是听寒仙子啊,一般人谁能顶得住? 姚听寒进来以后就站在门口处,动也不动,梁晋面对这样寒着一张脸一副生人勿进架势的姚仙子,只觉场面顿时陷入尴尬。 他勉强笑了笑,说道:“我还以为你从此不打算来找我了。 姚听寒摇了摇头,找理由道:“爹爹不答应……” 梁晋:“……” 这个点姚学士还在朝中吧,而且以你这听寒仙子的性子,刚刚那场意外,你能跟你爹说? 如此生硬的理由,你算是傲娇吗? 他憋住想笑的冲动,就见姚听寒实在憋不住了,开口问道:“你的手……怎么样?” 梁晋微微一愣,心里生出微微的暖意来。他笑了笑,说:“还好,挺疼的,不过能忍得住。” 确实挺疼的,刮骨割肉破筋的疼,不是一般人能忍受的。他前世也没有受过这么重的伤。但自从开始修行以后,他感觉自己身体各方面素质都有所提升,同时对疼痛的忍耐力也增强了。 不过虽然增强了,但他伤痕累累的胳膊,看起来毕竟触目惊心,怪不得姚听寒会留心过来。 姚听寒取出一包药来,放在桌上,道:“我看你伤重,回家里取了些金疮药来。这是我从书院里带来的,应该会好用,你敷上试试。” 梁晋摇了摇头,道:“多谢姚仙子好意,不过我现在还不能用。王捕头有安排,让刑部的人过来给我看看伤,要防止剑宫师兄反咬一口。” 姚听寒皱了皱眉,似乎听到这个名字,并不怎么舒服。 “今日过后,我不会让他有机会再来找你的。” 她如是说道,但也没有再提与守剑相关的半句事,倒是另一个人,她马上就忍不住提了出来,“那个魔门妖女,你最好不要再和她有什么来往。我跟你说过她,她精通狐妖魅惑之术,不是好人……” 梁晋笑了起来,道:“放心,我晓得。她一言一行,我防着呢。而且我觉得她这么对我,大部分的原因,都是因为你。你和她仇怨很大么?” 梁晋说到这个,姚听寒就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了,一时间左右顾盼,无所适从。梁晋看着姚听寒的模样,竟然一时觉得有些可爱,不知道她狐妖面具下面的脸蛋儿,有没有浮上两片红霞。 “反……反正,她不是好人,接近你一定不怀好意。你千万不要着了她的道。” 姚听寒这时说话便有些刻意地冷下语气来,只是声音听起来有些僵硬。 梁晋笑道:“放心好了,姚小姐,我清醒着呢。” 姚听寒慌慌张张,被梁晋的眼神盯得极不自在,环路安说道:“那……那就好。你好好休息……养伤……我还要修行,先走了。”说完了话,“咻”地一下就从梁晋的眼前消失,速度飞快。 梁晋就只见眼前一道电光闪过,跟着宿舍的门就开了,姚听寒人就没了。 他不觉笑了起来,这位出自稷山书院的听寒仙子,刚开始相亲时那种生硬冰冷的感觉,已经越来越淡了,相反平日相处,倒是给人一种可爱温柔的味道。 姚听寒走后,梁晋一个人在宿舍里又呆了一阵。他本想试着钻研一下第二个神源,但是胳膊上的痛感始终在干扰着他的精神,让他注意力集中不起来,就只好作罢。 修行修炼,还是要等伤好了以后。 然后一直等到日落月升,快下班了,刑部的人才过来。 王捕头叫牛平安来叫了梁晋一声。 牛平安过来叫梁晋的时候,表情还有些郁郁,他就搞不明白了,他只是把梁晋派出去调查一下情况,怎么这小梁就直接把案子给破了,还跟王捕头合兵一处,把两个嫌犯都给抓回来了? 这让他有一种“戴了绿帽子,却只有他一个人被蒙在鼓里”的委屈感。 因此牛平安说话的兴致不高,一路沉默地把梁晋带到前厅,便离开了。 前厅里王捕头和陆总捕都已经等在了那里,看来就目前事态,王捕头已经给陆总捕汇报过来。 另外还有两个刑部来人,一个背着药箱,一个背着工具箱,梁晋猜测是类似法医的角色。 王捕头介绍道:“这两位是刑部特派过来的医官,看看你的伤情,记录一下,顺道给你开点药。你好好配合一下,让两位给你看看。” 梁晋便跟那两个人打过招呼,依言过去,抬起胳膊来让那两位医官看。那两人看来有点本事,只是查验一番,就看出了梁晋胳膊上面,乃是剑气所伤,剑气蛮暴霸道,想必神灵凶残狠厉。 两人做好记录,又开了两副药,让梁晋内服外敷。梁晋便回屋中取出姚听寒给自己留下的药来,问:“刚刚有朋友过来,留下了这副药,麻烦两位看看,用这个药合适不合适?” 那两人看过了以后,神色都有些古怪:“这药是出自稷山书院的上好金疮药,不仅可以祛除外伤,还能弥补剑气内伤,比市面上出售的药物,都要好用。如果有这味药,那就再好不过了。我们就无须另外开药了。” 这时二人说话,对梁晋的态度,却比刚刚恭敬了不少,一下子变化太大。 这两人怕是以为自己跟稷山书院关系深厚。 梁晋心里明白,只道了声谢,把药收好,也就没再多说什么。 不过那两人说完了话,陆总捕和王捕头的神情,也都怪异起来。 似乎但凡听到稀奇八卦的人,大多数都是这个表情。 第七十章 计划 陆隼和王培花那样子,都像是要怀疑梁晋是不是稷山书院哪个大人物的私生子了,说不准就是道宗平退思。 梁晋今天受多了这样仿佛把他当做八卦的眼神,已经见怪不怪,对于陆隼和王培花的怪异神色,并没有什么不适。 不过这两位毕竟在衙门里身居高位,都有些城府,很快掩去了怪异神情。 “好了,今日事就到这里。你这段时间,就在衙门里好好养伤,除此以外,什么都不要做,哪里都不要去,王捕头也不会给你安排事情,明白了么?” 陆隼安排道,“你这事儿暂时还没完,那剑宫的守剑不会善罢甘休。这两日你修养一下,把胳膊上的伤养好了,正好等花总捕这段时间的事儿忙完,你随我面见一下花总捕。守剑的事儿,咱们不会等他上门,还得要问问他是什么意思,干扰我侦缉司办案,伤我侦缉司手下。” 这话说得霸气无双,仿佛不把三大修行圣地之一的剑宫放在眼里。不过梁晋听他话里意思,到底还是靠着花总捕。 那个传说中的花总捕,是什么身份、什么实力,让侦缉司面对剑宫,都能有如此底气? 梁晋心里寻思着,点头答应。陆隼便让王培花把梁晋送回去。 王培花把梁晋带出前厅后,又不免叮嘱梁晋一番:“小梁,咱们要怎么跟剑宫算账,其中还有计较,陆总捕和我都已经做好了安排。你只要等着就好。但在这之前,未免出现意外,有剑宫的人来私底下寻仇,以及魔门的人出来捣乱,你一定要忍着些个,这段时间就老老实实呆在衙门里,不要出去。明白了么?” “明白。” 梁晋一理思路,问道,“你们说的计较,不是先发制人,去刑部状告师兄吧?” 王培花“哈哈”笑道:“你小子果然脑子活泛,什么都能猜得到。不错,我们就是这么打算的。” 他说到这里微微一顿,压低了声音:“不过按照我们的计划,是先把修行者失踪这个案子整理好了,丢给刑部去审理判决。现有证据,咱们必当支持对凶犯从轻处罚,介时就看剑宫跳不跳出来了。他若不跳出来,我们就按下不动,他若是跳出来,咱们就好好和他理论理论,讨个公道。看他堂堂三大修行圣地之一,伤我衙门捕快,要怎么给咱们个交代。” 果然和自己想的没多大出入。之前梁晋和王捕头一行刚刚押着凶犯回来时,听到王捕头的安排,就对此隐隐有了猜测。如今王捕头的话,正好印证了他的想法。 “那剑宫肯定要跳出来啊……” 他心里如是想道,却没有说出来。 剑宫大师兄和沧州来的那个修行者有旧,如今有报仇未竞,还受了折辱,他在剑宫地位不低,如今心思难平,怎能不跳出来? 如此一来,衙门也是把矛盾全部集中在了公堂之上,从刑部入手,吸引了剑宫和守剑的注意力,减少了守剑私下里找自己的可能。 王捕头和陆总捕如此用心良苦维护自己,虽然有一定程度上也是在维护侦缉司衙门的招牌,但梁晋心里,到底还是感激的。 王培花道:“你这些时日在衙门里休息,不要忘了修行。娘的,才刚刚入门,迈入神源境,就能接下存神境守剑的一剑,你这天赋能好到什么地步去?不抓紧修行,实在是浪费了。” 梁晋点头道:“我晓得。” 王培花道:“还有,花总捕说是手头有事,过几天再来。但对她来说,向来侦缉司最大。如今有剑宫之人针对我侦缉司捕快,她一定不会不关注。说不得明天就会过来。你养足精神,把自己收拾一下,弄得干净利索一些。花总捕喜欢精神小伙儿。” “……” 梁晋对王培花的说法有些无语了,“王捕头你的意思是花总捕对衙门里同僚的个人形象比较看重吧,要求人衣着要整洁,精神面貌要良好,这样的?” 王培花点头道:“嗯……这个说法也对。陆总捕说你整起小词儿来一套一套的,极是好听,果然有些道理。” 梁晋:“……” 他被王培花送回去以后,王培花还命牛平安直接给他从饭堂里打了晚饭送过来,让他连出去都不用出去,就在宿舍里吃了。 牛平安端来饭时羡慕得不行,幽幽地说:“我什么时候才能有这种待遇啊……” 他待遇也不错,感慨完了就被王捕头点明,叫去加班了。 这一晚同僚们都在加急审理修行者失踪大案和连环盗窃案,这两个案件既然有所关联,放在一起处理,自然是最好不过的。审理完了,材料都要整理出来,留待交付刑部。 而梁晋则躲了个懒,在宿舍里敷上了姚听寒留下的金疮药,然后好好养伤、休息了一晚上。 出自稷山书院的金疮药果然好用得很,那风吹都疼触目惊心的胳膊,敷上这药后,却没有一丁点儿痛楚,梁晋能够感觉到的,只有一股冰凉入髓的舒适,令人浑身通泰。 他精神都感觉振奋了一些,能够腾出精力来,去研究自己的第二个神源。 不过在没有王捕头的情况下,他只有自己去描绘神源的形态。当然王捕头也不清楚宋公野海外西经的形状,但是精通神源启蒙的王捕头早已总结出一套技巧,可以快速在自己脑内描绘神源。 按照王捕头之前给自己启蒙时所说的那样,他若是要给自己启蒙海外西经,就须得先了解一下宋公野的海外西经。 但如今自己已经开辟了神源,王捕头一定不会搭理自己这开辟第二神源的异想天开的决定,找他是不合适的。 于是这一晚上的功夫,梁晋都在研究和描绘海外西经奇肱国的地理环境。 幸好的是,因为有山海绘卷的存在,他通过山海绘卷中已经点亮的奇肱国之民,去描绘奇肱国的模样,虽然麻烦耗时,但并不是做不到的事。 一晚上的时间,他终于把海外西经奇肱国描绘出来了,接下来就可以开始试着修炼了。而这时候,有人敲响了他的房门。 “小梁,快些起床洗漱吃饭,收拾一下。” 外面是牛平安的声音,“陆总捕说了,今日花总捕要来,说不得要召见你。你收拾利索、精神一些。” 第七十一章 花总捕 梁晋从宿舍出来时,看到整个衙门都在大扫除。看来无论到了哪里,人们迎接领导都是一个样。 他被王捕头赶去对门儿的摊子吃了个早饭,然后就收拾自己去了。幸好梁晋知道自己是要见花总捕,不然的话,他还以为自己这是要出嫁呢。 花总捕来得很早,他吃完饭刚刚回去洗漱完了,花总捕就来了。 王捕头亲自赶过来叫了梁晋出去,带着梁晋到了前厅里,就看到花总捕正在劈头盖脸地训着陆总捕。 “花里胡哨,乱七八糟!你看王培花、看看王培花手下这些人,忙了一早上,都困成什么样了?还让他们兴师动众地忙活,这伙人累死了谁给你干活去?” 说话的人背对着门口这边背负着双手,梁晋看不到她的模样,但听她说话语气,却似是个脾气暴躁的女人。 这女人声音略显沙哑,不过倒有一丝独有的韵味,听起来带了一丝英气,并不难听。她身躯苗条修长,穿着侦缉司制式锦衣,单从背影看起来,就感觉精致干练,让人忍不住想要一睹她的真颜。 这应该就是花总捕了。可是这前厅里,怎么就她一个人在此,她身旁没有跟着随从保镖秘书之类的吗? 梁晋心里想道。 “花总捕、陆总捕,小梁过来了。” 王培花听到花总捕对陆总捕的训斥,似乎有些尴尬,说话也有点瓮声瓮气。 陆总捕被训得一脸晦气,也没什么兴致,摆了摆手,说:“小梁留下,你快带你的人休息休息去吧。修整够了,还要继续忙活。” “喏。” 王培花应了一声就一溜烟跑了。这显然不是陆总捕带给他的压力,花总捕的的恐怖,由此可见一斑。 梁晋一颗心提了起来。 王捕头飞也似地走了,然后梁晋就看到花总捕转回了头来,两只明亮如炬的眼睛落在了自己身上。 梁晋微微一怔。 在这样玄奇的世界里,他想过了花总捕可能是个美女,也可能是个美女,但就是没有想到,花总捕看起来竟然这么年轻。 眼前的花总捕肌肤雪白、琼鼻红唇,透出几分明艳,不过眼若明星、眉间如同挂着两柄细剑,却中和了唇鼻过于秀美的柔弱感,给人一种不多不少的英气,令人怦然心动。她一身玄色锦衣,白皙的手中握着一把侦缉司制式长刀,看起来普普通通,但落在她手里,就似乎不那么普通了。 这样一个年轻的女子,看起来不过二十岁左右光景,但只是往这里一站,竟然就给梁晋一种千军万马的感觉。 梁晋在她背后看到了熟悉的神灵—— 和宋凝真同出一源的——陆吾! 但她背后又不仅仅站着陆吾,除了陆吾之外,还影影绰绰,有许多神灵的影子! 只是这些影子模模糊糊,梁晋却看不清楚。 如此多的神灵,站在陆吾之后,仿佛一道神灵所筑成的墙壁,令人胆战心惊。 梁晋想起了《观山海颂天地歌》上关于修行者境界上的描述,神源之上是存神,存神之上有神通境。到神通境时,神灵以自身神源为根基,访山求友,觅得其他神灵,而到合道境时,修行者则以自身神灵为主,与神通境时觅得的其他神灵开坛论道,形成一体。 梁晋现在只不过是神源境,连寻仙驻神都未曾有过,又如何去体验大小神通境以及合道境?却不知道,眼前的花总捕,是到了哪一层境界。 他这会儿只是觉得花总捕的神灵好多啊,多到让人胆战心惊! “你就是梁晋?” 花总捕上上下下地打量梁晋,露出个略微和蔼的笑来,说道。 她是刻意如此,让自己放松下来呢。梁晋心里明白,恭恭敬敬地拱手行礼,道:“属下正是。” “还不错,就是修为低了。” 花总捕拍了拍梁晋的肩膀,道,“王培花说你天赋不错,那就不要浪费了。好好修炼,争取早日把修为提上来。下回再有这等事情,也就无须再费这么多周折了,你直接把那些不开眼的货色揍到哭爹喊娘,再不敢闹腾就是。” 梁晋对此不知道该怎么接话,花总捕这样子,似乎以为修行和突破,都是很简单的事情。 旁边陆总捕已经在苦笑了:“花总捕您可别说这种话了。不是谁都有您这种天赋的,小梁就算天赋不错,想要练到剑宫守剑那个境界,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事儿啊!” “闭嘴!” 花总捕回头怒瞪了陆总捕一眼,陆总捕立马就噤声不敢言语了。 “陆老鹰,枉你还是堂堂长安街总捕,有没有点志气?修炼一途勇猛精进,跟咱们这行一样样的,要讲究一往无前。你这样畏畏缩缩,还未尝试就先说不行,真真是什么德性?!” 花总捕鄙夷地甩了陆总捕一个白眼,然后问梁晋,“梁晋你说,你觉得怎样?” 梁晋倒是觉得花总捕这话对胃口,但陆总捕的话,也不无道理:“我觉得不管如何,总应该试试。万一一不小心修炼有成,能把剑宫的师兄揍到不敢吭声了呢?如果不行,再找花总捕陆总捕王捕头求助就是。” “一不小心?哈哈哈哈!你这厮说话有意思,比老陆强多了。” 花总捕笑了起来,“不过你若不行,可用不着我们出手助拳。”她说到这里时笑得神秘,仿佛意有所指。 梁晋看了看她背后被数不清的神灵拱卫的陆吾,心里哪能不明白花总捕所指为何。 他和陆总捕对视一眼,眼神里都有点无奈可笑的意思。 这花总捕人虽美得很,但这性子,一般人还真不好招架。 调笑完了,便该说正事了。 花总捕道:“不过这都是之后的事。就现下来说,咱们该做好眼下事情的准备了。小梁,之后事情,有可能让你到刑部里去,跟剑宫的人对簿公堂。你敢不敢?” 梁晋道:“有何不敢?剑宫大师兄干扰我侦缉司执行公务,还袭击于我,妨害我执行公务,我正该找他算账,又岂会怕他?” “那就好。” 花总捕笑道,“你这小子不错,那你就好好准备准备,上公堂。这个腰,我帮你撑定了。” 第七十二章 间隙 接下来花总捕就没有再和梁晋多说什么,说完了话后,就让梁晋赶紧回去休息,养足精神做好准备,再上“战场”。 梁晋辞别花总捕和陆总捕,从前厅出来的时候,还能听到前厅里隐隐约约的对话。 “怎么样,花总捕,我从南郊挖来的小捕快,不错吧?” “是不错,胆气挺正,面对剑宫还毫无退缩之意,就这点儿就比大多数人强了。” “而且这小子还会拽两个新词儿呢?花总捕你没注意吧?他话里说的‘袭击’,就比咱们在诉状里用的‘打伤’贴切讲究多了。还有妨害执行公务,嘿,直接就给那剑宫的大师兄定性了。秒啊!” “嗯?我没听出来?如此有趣的用词,我岂能没听出来?用你说!” “……” …… 梁晋回到宿舍里专心养伤。稷山书院的金疮药果然疗效极好,昨晚一晚上的功夫,他的胳膊就已经恢复了个大半,如今再敷上一些,那清凉通透的感觉再一次从胳膊上涌便全身,他便有了一种明悟——只要这回药效全部渗透进胳膊里,他的胳膊,就能恢复如初了。 真不知道这金疮药是用什么做的。 梁晋心里想着,再次专注地投入到修行上面去。 他拿出从宋公野那里搞来的《观法相傀儡之术》的正牌神源卷,开始按照上面的内容,修习起来。 有了从宋公野那里逼问出来的正确的《观法相傀儡之术》神源境修行之法,再有王捕头教给自己的有关于开辟神源的技巧关窍,在描绘出奇海外西经奇肱国的准确形状以后,对于梁晋来说,按部就班地修炼,已经不成问题。 他唯一所虑者,就是不确定自己依靠山海绘卷,能不能突破这个世界的修行限制,开辟出第二神源。 他开始尝试,运行起了法诀,代表着海外西经的肠道仿佛被一块准备开发的土地,按照准备好的图纸圈好了地,开始挖起地基来。 山海绘卷中随之跑出了奇肱国之民。这来自他处的神灵像是特派来的监工,全面监管着工地的施工,又或者说是雇了装修队的业主,看着装修队按照它的意愿装修房屋,就等着装修完入住了。 一切顺利无比,梁晋惊喜不已。 他果然可以! 开辟第二神源,这个在其他修行者看来绝不可能的工程,对他而言,不过是水到渠成的事! 修炼两日,海内西经神源渐成,山海绘卷里的奇肱国之民欢呼雀跃,似乎已迫不及待地想要搬家。 但梁晋注定要让它失望,如今他身体里第一个神源还在空着呢,早已对滂水翘首以待的蛊雕在山海绘卷里望眼欲穿,已经快要绝望了。 在确定寻仙驻神不会对自己继续开辟神源造成影响以前,梁晋是绝对不会让神灵入驻神源的。 而在梁晋潜心修行的期间,修行者失踪案和连环盗窃案的案卷,都已经移交刑部了。不过为安全考虑,两个涉案凶犯都还关押在长安街衙门,没有移交出去。 这是花总捕亲自协调安排的结果,花总捕还派了两个神通境的好手过来,帮忙看场子。不过那俩人一直呆在地牢里,梁晋没有见上,因此也无法偷到那俩人的神灵。 王捕头和牛平安做为这两起案件的主侦人员,这两起一直往刑部里跑,坚决保持意见,要给两起案件的嫌疑人从轻处罚。 为此王捕头麾下都配合此事,抽不出空来顾看梁晋,给梁晋安排生活起居、负责传话这事,就落在了其他人身上。 陆总捕给梁晋安排了个熟人,这熟人正是元宵节那一夜,和梁晋一起审问宋公野的小孙。 小孙来见梁晋时一脸便秘,显然对于给梁晋当保姆这事并不乐意。 不过他很快就接受了这差事,还表示陆总捕专门抽他出来,负责此事,实在是太好了,梁晋平日也很少用他,他因此得以偷了个大懒。 有小孙帮忙看顾着梁这个衙门里一系列安排的关键人员,王捕头他们就能全力去刑部奔跑案子,坚持观点。 不过如此坚持,并不容易。 两起案件,一起涉及三个修行者,一起涉及多位豪贵人家,想要坚持,必然就会引来这两当年的巨大压力。 修行者失踪大案,在年前就已有多个门派、大族、乃至朝中官员,向此案施加了压力,甚至花总捕都提前过问,如今拖了这么长时间,嫌犯终于抓住,这些关系其中的人岂能愿意就此放过? 而至于连环盗窃案,就连姚学士都叫人来问过一声,想要追回脏款,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 可是韩小钰偷回来的钱财金银,都已经砸进了医馆药铺里,给中年男人买续命的药,而她本人只是个穷得吃不起饭的小乞儿,又如何吐得出从那么多人家里偷来的财宝? 所以被盗者众,也不会轻易放过韩小钰。 再加上韩小钰还和修行者失踪案的凶手有关,盗钱窃物,也是为了给那凶手续命,所以不仅仅是连环盗窃案的苦主,修行者失踪案背后的那些人,也不可能善罢甘休。 这几日王捕头一行人神情严肃,已然让梁晋感受到了一丝压力。 不过有花总捕和陆总捕在前面顶着,一切都还好。王捕头说刑部那边也受到了花总捕的压力,如今正左右为难。 然后有一日梁晋被彻底禁足在房间里面,不得出去。这日过后,他才从小孙口中知道,原来这一日,是有剑宫的人来了。 “来得人是剑宫的一个长老,我叫不上他名字来。另外还有师兄带着几个弟子。好家伙,那师兄气势汹汹的,要叫你出去见他呢。呵呵在我长安街衙门如此放肆,被陆总捕臭骂一顿,也是活该!” 小孙如今早已不复元宵节那一夜时态度了,说话热情得很,“后来那长老也轻描淡写地训了训那位大师兄,他才消停了。老梁你是怎么惹下师兄的我看他怎么好像跟你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似的??” 第七十三章 以珠之名 “杀父之仇夺妻之恨应该没有,主要是我长得帅修行天赋还比他好,他嫉妒我。” 梁晋随口胡扯,却明白这回剑宫来衙门里,不是来找场子的,他们是想要一个台阶下,让侦缉司松口,以便刑部那边更好操作,判中年男人死刑。 可台阶没要上,接下来剑宫想必就该找场子了。 梁晋收整心情,已经做好了对簿公堂的准备。 这一日很快到了。 如他和花总捕、陆总捕、王捕头他们所料的那样,剑宫大师兄向刑部丢去了一纸诉状,状告长安街侦缉衙门梁晋勾结魔门妖女。 紧随其后,长安街衙门也递出了一纸诉状,状告剑宫大师兄守剑和年前修行者失踪案的凶手勾结,在长安街衙门抓捕凶徒时,悍然出手,袭击衙门捕快梁晋,造成重伤,严重妨害了侦缉司执行公务、抓捕凶犯。此有事发当日,刑部医官验伤记录为证。 剑宫义愤填膺,连呼侦缉司冤枉于人,侦缉司也发出严正声明,表示剑宫栽赃陷害侦缉司捕快,侦缉司必将此事追究到底。 长安城里闹闹哄哄,一转眼把这事吵成了热点,侦缉司已经豁出去了,剑宫却有些下不来台,被事态架着只能继续。 在花总捕的干预下,刑部最终决定,由京兆尹于下月初一就此案开设公堂,刑部尚书谷明远、道宗平退思共同参与,让涉事双方当事人对簿公堂,以作裁定。 这事儿板上钉钉,但剑宫方面,怕不甚满意。毕竟他们自觉有理,如今却被人反咬一口,怎能心思如意?如果有可能,他们甚至恨不得杀进长安街衙门,乱刀把梁晋这个罪魁祸首砍死,尤其是师兄,这几日听说在衙门外面徘徊了好几圈,已经恨不得翻墙暴起杀人了,可惜被剑宫拦住,没能出手。 于是梁晋在修炼成第二个神源以后,抽出时间来练了练自己的吃葡萄不吐葡萄皮,准备在下月初一的公堂上面,一展自己的口条。 当然,为此而做准备的,不仅仅是梁晋。在初一到来以前,花总捕还过来晃悠过几回,看梁晋精神状态是否紧张之类的时候,还给梁晋打了打气,让梁晋不要害怕,有她在,剑宫算不得什么东西。 而陆总捕则召集衙门里所有捕头、以及王捕头和王捕头麾下可信任的几个手下,共同研究提出了可能在公堂上出现的问题、剑宫之人最有可能提出来刁难人的地方,以及对待这些问题最好的口径,让梁晋来参考记背。 梁晋看着最后记录了五十来页的问题和“答案”,有些头皮发麻,但还是咬牙顶住去背了。 其实他这几日跟着听下来,是能够感觉得到衙门里这些同僚不擅长应对公堂辩论这种活儿的,对于设想到的每个问题,都非要生硬地找出对应答案。 他们看来并不知道什么叫转进、什么叫避重就轻。 对于下月初一开设的这个公堂,梁晋一想就知道,不会像现代社会的法庭那样严谨,需要证据罗列,一一辩驳。毕竟这个公堂开设之前,刑部就剑宫状告梁晋勾结魔门一事、以及侦缉司状告剑宫妨害公务一事,都连证据都没有收集。 所以这个公堂,其实是为和稀泥、甩责任、平息事态而设。 在这样的公堂上面,自然合情合理地表演,就比死乞白赖地争辩有效果。谁表面有理,谁表演得好,就能咬对方一口。 但不管怎么说,在这之前掌握更多的内容、肚子里有货,到时候公堂上“表演”,才能更加得心应手。所以梁晋不排斥背诵同僚们给他准备的这么多“考试答案”。 “小梁,我送你个东西。” 某一日众同僚商议罢了散会的时候,楼光正叫住梁晋,神秘兮兮地掏出一个盒子来,塞进梁晋手里,道,“这是我去城隍庙祭酒开光,弄来的宝珠。我看你动用脑子时,总好把玩珠子。这宝珠开过了光,又是桃木做的,必能给你好运,使你神思清明。” 梁晋打开盒子一看,里面果然躺着一个和他的天眼法珠大小差不多的桃木珠子。那珠子打磨光滑,还渡了层油,看起来比梁晋从西市淘来的木珠精致多了。 “多谢楼哥。” 梁晋由衷地道了声谢,把桃木珠收起,心想桃木天眼法珠,不知道用起来,会不会有什么独特的效果。 “你跟我客气什么?” 楼光正不满地说了一句,然后忽然又掏出个珠子来,笑道,“我这都是顺手的事儿。你看我给自己也弄了个珠子。你把玩起珠子来,脑袋瓜那么好用,我也得跟着学学,说不定手里有珠,侦缉办案的水准,也能上一层楼。嘿嘿!” “那挺好,楼哥你加油。” 梁晋表面上笑着,心里却在暗叹,看来这个楼哥,是被自己带偏了。希望他把玩木珠,能如他所想的那样,心思清明、断案如神。 楼光正听到梁晋的祝福,乐道:“那肯定的,有此珠在手,我今后断案缉凶,定当如有神助!” 他又叮嘱如果他送出的桃木宝珠有用,要梁晋上了公堂,就一定要拿着这颗宝珠。 梁晋满口答应了,回去滴血试了试,手里宝珠确实还是能用的,不过比起其他珠子,也没什么特殊之处。 之后是姚听寒来了一趟,转述其父姚政的叮嘱。 姚学士表示梁晋为安全起见,不能离开衙门,他却也不好来衙门见梁晋。就让听寒来转告一声,上了公堂,千万要脑子活泛一点,不要被剑宫牵着鼻子走,剑宫的话,能接就接,不能接就随便含糊两句,找个托词转向自己要说的。 这可谓是真知灼见,梁晋答应了,让姚听寒代自己谢过姚学士,心里却在想姚学士不愧是在朝堂中厮混的,此般门道,比衙门里这些大老粗门儿清多了。 姚听寒欲言又止,到最后不知该说什么,只说了句让梁晋小心,然后才走。 在这之后,梁晋备战数日,初一已到。 第七十四章 公堂之外 京兆尹是前朝官制,彼时牧神军势大,触手遍及天下,朝廷得以在各处设下大小军师,便使京畿京兆尹、各地府尹,都能设有牧神军,保证武备力量,兼领缉凶查案之职。 不过前朝衰败、神朝立国之后,牧神军大为缩水,只能固守在中州一地,便不能再兼顾这一职责。朝廷这才令设了侦缉司,去牧神军,以修行者代之。 不过在某些情况下,比如现在这样,侦缉司涉案,无法自行决断,京兆尹便可由刑部批准,开设公堂问案。 因此在神朝,京兆尹断案,便有了一定的特殊性,通常是允许百姓围观的。 这月初一,京兆尹开设的公堂之外,早早就等满了想要围观热闹的百姓。府衙的大门被围了个水泄不通,门口早有精明的人物支起摊子,杂耍、炊饼、瓜子、茶水一应俱全。 二娘甚至都从南郊跑了过来,挤在人堆里架了个大碗酒摊。当然,她来可不仅仅是做生意的。 “待会儿公堂一开,你们可千万要扯开嗓子叫唤,给我那孩儿打气,落了他修行者的威风!你们谁敢不卖力气,我回头定让他知道,老娘的免费酒水,可不是白喝的!” 她压低声音说道,已然串联了一堆南郊过来的人,要给梁晋壮壮声势。 这两日梁晋之事传得沸沸扬扬,她岂能听不到?不过她知道梁晋呆在衙门里面,必有要事,而且有人保护,相对安全。自己若是随随便便去找梁晋,说不得要打扰了他,还要带给他不必要的麻烦。 因此她心里焦虑,却抑着性子,没有去找梁晋。 可是什么都不做,又不是她南郊二娘的风格。她左思右想,打了这么个主意—— 她用几顿免费酒水,号召了一批南郊里敢冒头和凑热闹的男女,喧着这些人今日来此,要在场外给梁晋打气,以壮声势。 在长安城摸爬滚打二十年,二娘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对一些事情的门道门儿清。因此她的目的明确,当然不是单纯要给梁晋壮声势。 对簿公堂,一讲道理,二讲气势。气势自不用说,道理却是要思路清晰,才能讲得出来的。 如果被场外吵闹得脑子跟灌了三斤黄汤似的,谁还能讲得清理啊? 所以二娘雇这么多人来,旨在给剑宫的人制造压力,让他们思维不清。 但她浪费了那么多好酒,又在这里鼓劲儿,终究是有人打起了退堂鼓:“二娘,要不咱们算了吧?人家毕竟是修行者啊,咱们这样子,怕是……” 二娘翻了个白眼,斥道:“看你这熊样!咱们混在人群里面,他修行者还得在里面对簿公堂,他知道咱们哪个在叫唤?你怕个鸟啊!不敢干你就滚蛋,你喝了我家多少酒,我心里有数,回头再找你算账!” 那人脖子一缩,胆子没被激起来,却又被二娘吓住,不敢退了,一时进进不得,退退不得,好不尴尬。 二娘道:“你们有胆子的,就在这里,有本事的,届时再骂那些家伙一两句,我回头再给你们好酒好肉地供着。没胆子的,要退就快退,我暂时不跟你们计较,别再这里碍眼!” 不计较还是暂时的,众人又一想混在人堆里,眼下这么多人,一会儿里面想必也分不出这里谁是谁来,就都壮着胆子留下了。 不一时,就听有人说道:“来了来了!” 先到的是剑宫之人,为首是剑宫的一个长老,后面跟着守剑以及几个剑宫弟子,想必也是壮声势的。 这些剑宫来人从长老到弟子都一个个冷着一张脸,走到府衙之前,便有冷得让人胆颤的寒气蔓延看来,让府衙外本来热闹非常的气氛为之一冷。围观的人们不自觉就分作两边,给剑宫的人让开了路。 “修行者不愧是修行者啊……” “是啊!真怕……” 人群之中有人低声感叹,声音还有些发颤。 但二娘却颇为不屑:“切,拽的二五八万的,还不是一个鼻子两只眼。” 如果她说话没有刻意压低声音,那她的不屑,就能更明明白白了。 剑宫之人进去以后,围观在最外面的人又叫唤道:“侦缉司的也来了!” 有了剑宫入内的先例,这回众人自行分开两边,让侦缉司一众捕快过去。 二娘混在人群之中,一眼就看见了自己那个宝贝儿子,看其一身捕快的制式皂衣、威风凛凛,大觉满意,当下抬脚就踹在了旁边一个被她的酒勾来的闲汉屁股上面。 她是练过些功夫的人,这一脚力气不小,闲汉一个不妨,差点就向前栽倒。站稳了身体,回过头来,有些莫名其妙。 “愣着干嘛?叫唤叫唤。” 二娘低声提醒。 闲汉这才反应过来,身子压低一些,使自己混在人堆里更找不到,然后不情不愿地扯着嗓子叫道:“梁捕快威武!梁捕快威武!梁捕快上去干趴剑宫那厮,让他叫爷爷!” 二娘满意地点点头,而走在人群中的梁晋人都傻了。 跟梁晋走在一处的楼光正也听见了声音,惊叹地跟梁晋道:“你从哪里找的托?我还没想到你竟然有这一手。要让里面的师兄听见,还不得气炸了。” “你当师兄是气球吗?哪有那么容易炸?” 梁晋翻了个白眼。只听随着那闲汉一声起,人群里仿佛起了信号,随之而来的,就是此起彼伏的加油打气声,听得众捕快直叫乖乖。有爱凑热闹的,已然举起手来,朝两边连连拱手,算作回礼。 走在队伍最前面的陆总捕也朝人群里众百姓拱了两下手,一边拱手一边小声问王捕头:“这是你安排的?” 王捕头神色古怪,摇头道:“这种招数,我想不来。” 两人回头看了一眼梁晋,却见梁晋也在朝人群拱手呢。两人小声议论,看梁晋并不怯场的淡定模样,都稍微放下了心来。 “这小子……有些门道。” “是不错。只希望他一会儿表现好些。” 人群里随着众捕快的回应变得更加热闹喧嚣,陆总捕带着一众手下,也走进了府衙之内,上了公堂。 然后迎面就撞上黑沉着脸的剑宫众人。 第七十五章 公堂之内 公堂之上,京兆尹已然提前到位,看到涉事双方进来,又眼见气氛凝重肃杀,剑宫众人一个个要杀人的模样,忙命手下衙役到外面喝停众人。 外面二娘自然知道不能和官府硬杠,衙役出来一呵斥叫停,她雇来的男女们马上就停止叫嚣喧闹了。 剑宫众人的脸色,这才稍微缓和,但还是免不了黑沉着脸。 楼光正凑到梁晋身旁,小声“嘿嘿”笑道:“看来剑宫这些人高高在上,从来没有见过这种阵仗。看他们这样子,就跟有人先赢了他们裤衩又抢了他们姐儿似的。” “是啊,有点没见识。” 梁晋嘴上说着,心里赞叹,楼哥不愧是楼哥,轻易就把剑宫从长老到弟子再到大师兄都和他放在同一位置上,先入赌场再下窑子了。 衙役喝停外面之后,刑部尚书和道宗很快就来了。这两位并不是从公堂正门进来的,并没有享受侦缉司和剑宫那样的待遇。 刑部尚书后面跟着的是两个小吏,侍奉尚书坐下后就在旁边的小桌上展开纸提起笔。 而道宗身后,跟着的却是花总捕。 花总捕依旧一身玄色制式皂衣,并没有跟在道宗旁边坐下,而是叫京兆尹另外给她安排了座位。她官威看来是要比京兆尹大的,一开口提出要求,京兆尹立马屁颠屁颠地找人安排,根本没有半点推辞。 这让剑宫那边的长老有些不爽,但那长老看了看道宗平退思,见平道宗没有什么反应,便暂时没有发作。 “老陆,你且过来。这案子发生时,你又不在场,你跟在那里凑什么热闹?” 花总捕落座以后,第一个就先把跟梁晋等人一同站在堂上的陆隼叫了过去,还道,“还有你们这些无关人等,都退下来。” 陆隼便只好叫除梁晋、楼光正之外的一众手下都从堂上下来,灰溜溜地站在花总捕背后。 王培花自然也在其中,想要争辩自己后来也到场了,第一个见到梁晋胳膊上的伤势,也算个人证,但还是被陆隼不由分说地拉下来。 “噤声,花总捕自有安排,你急什么?一会儿又不是不能站出来作证。” 陆隼低声一句话叫消停了王培花。 剑宫众人看侦缉司仿佛示弱似的一番表演,都不由冷笑,还有人弟子低声议论,侦缉司是不是一味污蔑人、到这会儿心里没底,未战先怯了。 然后就听花总捕安排道:“麻烦京兆尹给那边也安排几个凳子,请剑宫的柳长老坐下。对簿公堂,又不是打架?这么多人挤到中间,成何体统?叫涉事双方当时在场的人留下就好。” “是!是!正该如此!” 京兆尹连连说道,便命人又搬了凳子来,请剑宫的柳长老坐了。 那柳长老虽然从来没有上过公堂,但看花总捕这么说,哪还不明白花总捕用意?他本想给守剑壮壮声势,却未想这才开始就被人从公堂中央拉下去了,一听外面又叫唤起来:“快下去!”“滚下去!”“修行者就这么没见识么?当断案问人是打架呢?”“原来以为是山中仙人,却未想实则是乡野土鳖。”知道硬站下去,只会坏事,就只好按京兆尹的安排坐下了。 外面挑唆叫嚣的,自然又是二娘。她看剑宫如此表现,心里松了口气,见公堂上京兆尹连叫三声“肃静”,便叫人群里众人都安静下来。 而梁晋站在公堂之中,算是看出来了,这神朝的京兆尹,果然早已与拿人断案的活计剥离开了,对于公堂之事,根本一窍不通。如今被花总捕牵着鼻子走,对堂上节奏,根本一点掌控力都没有。 还有…… 侦缉司总捕,官职有这么高么?怎么看起来,连京兆尹都惧怕三分。而且她在这府衙上如此肆意,道宗和刑部尚书都连管也不管,难不成是因为花总捕真的有理? 他在沉思的时候,公堂上首的京兆尹请示过平道宗和刑部尚书,得到首肯之后,便宣布对峙正式开始。 这时公堂之上,已经只剩梁晋、楼光正和剑宫师兄三人。 “本次公堂,因侦缉司、剑宫而设。数日之前,剑宫守剑状告长安街侦缉司梁晋私通魔门妖女,侦缉司梁晋、楼光正状告剑宫守剑袭击梁晋、妨害侦缉司执行公务、抓捕凶犯。此两案皆未有结论,故于今日由我在此,开堂问案。你两方有什么想说的,如今正好面对着面,就都来说说吧。” 京兆尹先开了场。但这开场白却让梁晋觉得他并不是要设公堂,而是打算开辩论会似的。 楼光正私底下话多得很,但到了这会儿却缩了,只在旁边轻微地用胳膊撞了撞梁晋,自己却不敢冒头。 梁晋没有管楼光正,他看了眼守剑,却见守剑一张脸黑沉沉的,跟压了一层乌似的,看来是受外面吵闹的影响不小。 “让师兄先说吧。” 他表达了一下大度谦让,准备先让剑宫大师兄出招,再见招拆招,后发制人。 结果话一说完,公堂外面又有人叫唤了。 “干嘛让他先说啊!” “就是!堂堂修行者,一点也不知道谦让。为难侦缉司捕快,可见是会冤枉人的!” “对对对,没错!” “水落石出!这案子水落石出了!” “青天大老爷断案如神!” …… 这般吵吵嚷嚷扰人心太,被花总捕叫下了场的柳长老一看守剑脸色,就知道情况不妙,赶紧怒喝一声:“闭嘴!” 这话带了几分剑意,外面顿时为之一寂。柳长老这才满意,对公堂中央的守剑道:“守剑,你自陈述案情就是,外面聒噪,不要理会。” “正该如此。” 花总捕道,“请京兆尹管好公堂内外,别让无关人等,扰了公堂秩序。” 这话一出,柳长老脸色微微变了变,哪还听不出来,花总捕这是说他多管闲事呢,说他不该绕过京兆尹去,呵斥外面围观的百姓。 而在公堂外面,一众藏在人堆里叫嚣的男女这时都心有余悸,有人道:“好家伙!修行者的嗓门儿可真够吓人的!不行!二娘,这些修行者太可怕了,你得加钱!” 第七十六章 阴阳 加钱没有,多赏一碗酒,还是可以的。 二娘直接从酒摊里打了一碗酒,给这货灌下,先把这闲汉灌飘了,酒壮怂人胆,一会儿叫嚷起来,更好发挥。 公堂上首的京兆尹连拍几声惊堂木,连叫几回肃静后,才满意地点点头,对守剑道:“那就请剑宫守剑先说。” 守剑并没有着急说话,而是先回头扫了一眼公堂之外,仿佛宣誓胜利似的,冷笑了一声,鄙夷场外百姓的叫闹毫无作用,无知凡人,到底只是无知凡人。 而他的一举一动梁晋都收在眼底,不觉摇了摇头。 “怎么?” 楼光正低声问,刻意压低声音说话时嘴皮子都不动。 梁晋也学些楼光正,嘴皮子几乎不动地说话:“格局小了。” 楼光正:“噗嗤……” “肃静!” 京兆尹又拍了拍板子,不敢违逆花总捕,对楼光正和梁晋两个小捕快发发脾气表达一下不满,还是可以的。 楼光正和梁晋这才消停下来。 京兆尹接着就赶紧催促守剑先说,免得这公堂秩序又失控了。 剑宫大师兄守剑深深地吸了口气,把满腔的怒火和烦躁强行压下,冷眼直视梁晋,道:“我没有多少可说的,当时某在场,亲眼看到魔门妖女出现,为这侦缉司的捕快助拳。身为剑宫大弟子,我守剑自不会说假话。且当时不只有我一个人在场,此人同僚,也是在场的。魔门妖女现身,并非我只有我一人看见,这是铁一般的事实。” 众人便把目光投向楼光正,京兆尹正准备开口询问,让楼光正发言,楼光正就直接摇了摇头,说:“反正我没见。” 这话说得坦荡无比,但看表情和语气,根本没人会怀疑他说得是假话。 剑宫大师兄的眼睛一眯,怒意勃发,却良久没有说话。 梁晋看在眼里,心中略略放松,守剑在公堂之上这个表现,如果不是没有准备,那就是缺乏经验。他或许有后手,但自己应对起来,想必不会太难。 “当时在场的,可不只是有这两位捕快,另还有凶犯二人,诸位亦可拉他们上来,与我对证。我以我剑宫大弟子之名作证,某所说每一字、每一句都是实情!在我面前,我倒要看他们敢不敢说假话?” 守剑目光灼灼地盯着梁晋,气势咄咄逼人。 梁晋隐隐便感觉有一股剑势迫了过来,与场外坐下的长老及剑宫众弟子连成一片,不由暗暗皱眉。守剑剑势强大,如此携他同门剑势迫过来,着实让人压力山大。而这压力,又似乎只有自己一个人能感受到,看旁边楼光正、以及场下众人反应,都好像并未察觉。 这想必还不是他竞出全功,他若是联合所有剑宫门人,发出剑势,只怕自己精神立时就会受到震荡。 原来如此! 梁晋心中明白过来,剑宫打的主意,原来是在这里。他们是想用剑势逼迫凶犯说出实情! 至于他们为什么不选择用剑势强压自己,想必是守剑见过自己使用瑶池九尾狐的法门,害怕自己精神方面足够强大,能够抵御剑势。 可惜,这么多人合剑势于一处,毕竟还是难以控制。自己依靠山海绘卷,能够看到守剑背后掌握剑势的朱厌,如何发现不了那剑势? 眼前的大师兄只是看了自己一眼,秘密就已经泄露了。 于是梁晋见招拆招,当下就开口说话,直接把一口大锅扣在了守剑脑袋上面:“那两个凶犯,其一已被师兄你折磨得口不能言、手不能写了,莫非师兄你不知道?” 守剑冷笑一声,正要接话。 但梁晋哪里会给他机会?紧跟着气也不换,就继续说道:“至于另一个,是我司侦办连环盗窃案的嫌犯。该案我司已移交到了刑部,想必为侦破此案、固定证据,我司和刑部都已对嫌犯详细审查过了,已有详细口供,不如呈上堂来,以证此事。” 那京兆尹正打算说也好,守剑却抢先道:“你侦缉司涉案其中,私底下问的话,又岂能作数?还是叫那凶犯上来,当场对证。” 他果然急了! 梁晋看守剑反应,心里就已确定,自己的推测完全正确,身为修行者,剑宫解决问题的思路,定然脱离不了神通法术的范畴。 他们哪怕是在这公堂之上,也打算用神通法术来解决他们的问题。毕竟这是他们的长项,岂有不从此入手之理? 至于供词,韩小钰和无名凶犯在崇明坊被守剑折磨成那样,剑宫岂会相信他们的供词? 但他们想要从此入手,前提就是他们准备的法术针对目标,会如他们所愿,被召上公堂。 不然的话,他们就只能针对梁晋,试试法术。 本来还有楼光正的,但谁让楼光正脑袋摇的太快呢? 这样正好,一个不可控的因素,便暂时排除出去了。 “师兄信不过我侦缉司也就罢了,难不成还信不过刑部?” 梁晋同样目光灼灼地回看守剑,“如果师兄这么以为,那也正常。剑宫做为三大修行圣地之一,向来高高在上,认为除了剑宫,天下皆龌龊,那也不是没可能的。” 这话阴阳怪气得明明白白,公堂内外的人都听出来了。 守剑脸上阴沉不定,那边刑部尚书却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剑宫长老对于梁晋如此不按节奏来还悍然挑拨,勃然大怒,正要指住梁晋呵斥,却被道宗拦下。 平退思摇了摇头,说道:“梁小子,你孟浪了。” 梁晋拱了拱手,道声“赎罪”,却也没有在意。 而公堂外面,被二娘灌出了六分醉意的闲汉见到梁晋如此表现,不由感慨:“好家伙!这小子不愧是二娘你教出来的,他娘的就这张嘴,能把南河坊菜大娘家的老母猪也给说上树了。” “呸!你才跟菜大娘家的老母猪费口条!” 二娘又倒了一碗酒塞给那闲汉,道,“喝!喝了这一碗,你也气气那什么师兄,把他气得也上了树去!” “好说!” 闲汉酒意上头,端起碗来一饮而尽,空碗“啪”地往二娘的摊上一摔,扯开大嗓门就喊,“猪师兄,不要脸,找不到证据就乱咬,比狗还不要脸!” 第七十七章 防守反击 被二娘灌了酒的人,可不只是一个。大家不患寡而患不均,凭什么你出力气,我也卖力气喊骂了,到头来你有酒我却没有?因此每每有人得酒,其他人都会抽空来讨要一碗。 这搁在平时,二娘是绝对舍不得的,但现在情况不同,她却乐得如此。 公堂外又响起一片叫嚷,这个骂师兄太狗,那个说剑宫大师兄不是人,没有一句好话。 剑宫大师兄的脸色越发阴沉,已经有剑宫弟子忍受不住,想要出来把这些乱吠的围观百姓一个个全都宰掉了。 二娘见势不对,感觉火候也已经差不多了,抄起酒水摊先一溜烟跑了,留下正醉酒亢奋的闲汉泼妇们乱叫。 “肃静!肃静!外面再有乱叫者,以扰乱公堂之罪,拿下大狱!” 公堂上首的京兆尹拍着惊堂木叫嚷了几句,安排几个衙役出来,这才把起哄的众人吓住。 这些人毕竟都是将醉未醉,被二娘拿捏得死死的,气势一挫,没人起哄,便谁也不敢吭声了。 而剑宫也有弟子在长老的吩咐下出来查看,看外面起哄,是不是有人挑唆,但二娘早跑得没影,出来的弟子哪能找到? 不过不管怎么样,外面总算是安静了。 接下来京兆尹便征求了刑部尚书和花总捕意见,拍板决定:“差二人往刑部去一趟,把嫌犯韩小钰和无名凶犯的供词取来一阅。” 如此拍板定论,守剑当即就不同意了:“既然要去刑部一趟,何不将凶犯一并押来?当年对峙,总好过一纸供词。” 京兆尹神色稍恼,正要驳斥,梁晋却先开口道:“师兄剑宫大弟子,平素高高在上,不知人间难事。供词好说,可以呈来副本,但刑部离公堂这么远,押嫌犯过来,万一有人途中作恶,发生意外,该怎么办?” 守剑冷声道:“煌煌京城,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作案?实在不行,我剑宫派人跟着就是。” 梁晋当即接话:“煌煌京城,你剑宫大师兄就敢把我这个正在执行公务的小小捕快打成重伤!路上妨的就是你们嚣张跋扈的剑宫!” 这会儿外面二娘刚刚丢下车摊回来,在人群最外面踮着脚尖看热闹,远离了被她拉来的那群南郊“勇士”。 不过“勇士”们酒喝得愉快,如今已经用不着她起头了,听着里面激烈的对峙,就摇摇晃晃扯开嗓门起哄: “剑宫弟子,杀人凶手!” “剑宫凶手,杀人偿命!” …… 外面叫嚣成这个样子,剑宫柳长老实在坐不下去了,但梁晋在台上说成那个样子,他这会儿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好太过放肆,只能对京兆尹道:“还请官府出面,让外面安静些个。不然的话,如此造谣生事,我剑宫弟子,就不好不出手了。” 京兆尹自然答应,又差衙役去维持秩序。外面那帮男女已然掌握了敌进我退敌退我进的精髓,衙役们一出来,便立刻闭嘴不言。如此一来,倒惹得其他围观者众一阵哄笑,剑宫弟子更是脸上无光。 “好,供词之事,我便不多言了。那凶犯不来公堂,我也无所谓。但在供词送到之前,我倒好好好问问梁晋,你这厮——可敢当着所有人举手发誓,你所说一切,都是事实?” 守剑立刻转变了攻势,身形一转,直面梁晋,语气咄咄逼人。 梁晋立马就隐隐察觉到了危险——面前的守剑之后,剑宫弟子汇聚而成的隐形剑势,已经如此浓烈,随时准备蓄势待发。 他是不再对两个凶犯上堂抱有希望,转头来针对自己了! 梁晋从守剑的招式里,闻到了和元宵夜里长安街捕快们涤荡百姓清理现场那合作使出的波纹一样的气息。 这必然是合击之术,又或者说是阵法!自己一个人,估计难以抵挡! 梁晋心里警惕心起,集中精神,随时防备守剑携剑宫之力出手。 “我自然敢发誓!凭什么不敢发誓?这就是事实!” 梁晋说道,语速越发快了起来,“如果不是事实?我胳膊上的伤是哪里来的?如果不是事实,那杀人凶犯为何会至今瘫痪不起,无法言语,以至于我们口供都无法向他问到?我看说不准是你在其中搞鬼,怕那凶手说出什么了不得的实情,有你参与其中!不然的话,堂堂剑宫大弟子,为何阻挠我们出手,不许我们擒下凶犯,偏要把他击杀!亏是我们拼命阻止,不然的话,那凶犯怕是如今连最后一口气都没了!” “那是他杀我修行同道,我那般对他,自然是为了报仇!” 守剑已被气得狂乱了,“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反倒是你们阻挠我惩治凶徒,心怀不轨!不然的话,我又岂会对你们出手?” 梁晋顿时双眼怒瞪,道:“看看!看看!你自己都承认了!妨害我侦缉司执行公务、还对我造成重伤,刑部已对我伤情记录在案,如今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守剑这时哪还不明白?梁晋是把个坑挖在了这里,等着他跳呢! 外面又起哄了两声“剑宫弟子,杀人凶手”、“剑宫门人,长安暴徒”,在衙役呵斥后偃旗息鼓。守剑听在耳中,嗓门儿都气得尖了起来:“我们刚刚说的不是这回事!你与魔门妖女勾结一事,到底有是没有,你可敢发誓?” 众剑宫弟子也都憋着一口气,眼见守剑把话头拉回了正题,也都暂时没有爆发,一个个气势汹汹,怒视梁晋。 梁晋只觉守剑背后的隐形剑势越发强盛,那主导剑势的朱厌背后,不知站了多少神灵,使剑势只针对自己的同时,又铺天盖地,令人胆寒。 “有何不敢?” 他冷笑一声,准备接下守剑的这一招。 “我如今就对天对地,对公堂内外的所有人发誓,以我人格担保,我——梁晋——” “轰!” 只针对梁晋一人的剑势轰然压来。 梁晋一直在盯着朱厌,朱厌一动,他立马顺势往后一倒,在地上打了两个滚,惊恐地叫道,“你……你使诈!你对我做了什么?!” 第七十八章 性命相缚 公堂内霎时间乱成一团,陆总捕和王捕头几乎在同一瞬间窜了出去,并排挡在梁晋面前。 两人一个是大神通境,一个是小神通境,都早已跨过了寻仙驻神的门槛,神灵凝实,两个蛊雕在身后展翅而立,狰狞至极。又另有神通境界访山求友所召的其他神灵,虽无实体,但虚影拱卫,已足以给人极大的压力。 这是梁晋第一次见到神通境界的人物真正发威,之前他也只在花总捕身上隐隐见过,比陆总捕和王捕头的更为强大。但如今花总捕还隐而不发,只陆总捕和王捕头二人,就足以给剑宫师兄极大的压力。 “我不是!我没有!你胡说!” 守剑心中慌乱,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毕竟他就算是剑宫大弟子,天赋卓绝,也不过是存神境的境界。寻仙驻神,哪怕修为再巩固、境界再大成,也只是寻仙驻神的存神境,比之访山求友的神通境,足足差了一个大境界。一瞬之间,守剑根本承受不住这无比巨大的压力。 “侦缉司欺我剑宫无人耶?” 剑宫柳长老气势瞬间爆发,剑势张扬而出,代守剑接下了压力。他背后神灵却不是朱厌,而是和衙门里同僚一样的肥遗。 肥遗形状如蛇、六脚而四翅,现则天下大汗。因此那柳长老的剑势之中,阴柔与爆裂共存,和朱厌之势完全不同。这长老已然是神通境界,肥遗之后,又有十数神灵虚影拱卫,气势比之陆隼分毫不差。 剑宫众弟子、在场侦缉司众捕快,也都拔剑的拔剑,拔刀的拔刀,一时间气氛剑拔弩张,公堂不像个公堂。 外面观看的百姓们感受到压力,慌忙后退,哪怕是被二娘灌醉的那些南郊来人,也都吓得酒醒了三分。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京兆尹在上首慌乱不已,一看刑部尚书已退至屋后,只好求助地望向花总捕。 花总捕却不慌不忙地看向平退思,道:“道宗殿下,修行者出手,扰乱公堂,你不阻止,我就杀无赦了。” 此话一出,场面为之一滞。哪怕是忽然间张扬起来的柳长老,也不由流露出了惊恐的神色。仿佛花总捕言出法随,一句话就足以判定他们生死了。 平退思摇首叹息一声,挥手道:“都罢手吧。” 这一挥手,就有雷神携电而出,将双方之势都吸引了个干净。双方就着道宗殿下的台阶退了下来,只是互相之间,还是剑拔弩张,对峙之势难解。 梁晋这才爬起身来,拍拍身上尘土,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委屈却不屈似的,道:“师兄,你我双方对簿公堂,各凭道理,岂有动用神通,以势压人之理?你如此谋算于我,可知我辈侦缉司人,此身只为正道沧桑、此生只敬律法正义?你妄图以剑势迫我屈服,违逆本心,那是想多了。” “说得好!” 这话一出,连花总捕也忍不住赞叹,与陆隼、王培花齐齐拍手叫好。可惜外面众人被刚刚的声势吓破了胆,不然的话,这会儿又能喧起一阵叫好。 京兆尹坐在上首,心中悲哀,只感觉这场一开始就没能掌控在手中的公堂对簿,是彻底成了脱缰野马,拉也拉不住了。 不过他也有自知之明,这案子本来就不是他能掌控的,既然拉不住,那他就干脆当个傀儡好了。 于是他问了一句:“公堂之上,自是要讲规矩的。这般乱来,却是不好。你们双方,可还有其他话要说?” 梁晋道:“小子暂时无话可说。” 而守剑被人揭破了手段,又引发了刚刚那样的对峙,一时间也有些心里发虚,哪能再说出什么话来?剑宫其他人刚刚也参与其中,这会儿一个个心中有鬼,只怕被大庭广众地揭穿出来,也都不好多说什么了。 京兆尹便点了点头,道:“如此的话,那就请白尚书、平道宗与我同到后面,商议定论吧。” 白尚书就是指刑部尚书。那尚书点了点头,说了句“好”,就在后面等着,平退思也在京兆尹的邀请下往后面走去。 京兆尹起身后,还不忘问花总捕一句:“花总捕可要同来?” 花总捕摇摇头,道:“我麾下涉事其中,我自不好评判。你们去吧,我在这里等着。” 三位“审查官”离开后,有花总捕这么一尊大神在这里镇着,剑宫和侦缉司众人也都没敢再闹。只是公堂之上气氛压抑,却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外面有好多百姓承受不住,都早早离开了。 楼光正偷偷凑到梁晋身旁,小声道:“厉害!” 梁晋也小声道:“还凑合。” 不知道过了多久,京兆尹携白尚书、平道宗从后面归来,各自坐下。京兆尹宣读起了三人研究之后,做下的决断: “长安街侦缉司梁晋勾结魔门妖女一事,因无证据证实,故就此结案,不作处理。他日若有证据,剑宫可以再行上告,刑部必依律审理。 “至于长安街侦缉司梁晋手臂受伤一事,经刑部医官检验属实,又剑宫守剑在公堂之上,已自认其出手之事实,证据确凿。 “然法理无外乎人情,守剑为同道报仇心切,冲动出手,可酌情体谅。 “今判守剑偿还梁晋此间损失。依刑律所定,修行者于中州以法术伤人者,当赔为金五十两、银三百两、绢两千匹,或以神通法术相抵。 “自今日判决下达起,剑宫守剑当于三日将所有财物赔偿给长安街侦缉司梁晋。否则所涉财物,由道宗平退思代为追缴。” 自始至终,京兆尹话里都没有提及方才剑宫悍然使用神通的事,以及侦缉司状告剑宫内容里所提到的妨害执行公务。 梁晋自然清楚,这是三方决断者共同商议之后的结果,他们想必是考虑到剑宫已然大败,不若就这两点给剑宫一个台阶下,避重就轻,让剑宫吃亏赔偿,但也不至于把亏吃得太狠。 毕竟剑宫也是三大修行圣地之一,岂能不给它点面子? 梁晋对此倒是无所谓。情知剑宫势大,他也没想过就要对师兄一击毙命,靠刚刚那样的小手段,就把大师兄坑进大牢里,那想想都是不可能的。 剑宫心虚受了这个结果,已是最好的结局了。 他心下如是想着,忽然听到京兆尹又宣布: “另,为避免剑宫与侦缉司之间冲突持续,此后一年之内,剑宫与侦缉司冲突双方——守剑、梁晋,就此性命相缚。双方但有一人有性命之忧,另一方便直接成为嫌疑凶犯,由刑部捉拿下狱。” 第七十九章 苦涩的失败 性命相缚之律,是前朝传下来的、专门用于保护普通人的刑律。 有此一律,与普通人有矛盾的修行者,不仅投鼠忌器,不敢对修行者动手,甚至为了避免有其他人针对普通人,还得费心看护周全。 这律例对于和修行者发生矛盾的普通人——尤其是朝中官员,有绝好的保护效果。结合牧神军,能保一朝官员万无一失。 有军师坐镇的牧神军,在对上修行者时,有压倒性的优势。 前朝时候,修行者和一人以性命相缚之律绑在一起之后,只要那人有性命之忧,牧神军便可立即出动,征伐修行者,无往不利。因此修行者无不胆寒。 不过到神朝后,牧神军大为缩水,如今只镇守中州一带,性命相缚之律,便再无法用牧神军来制约。 如今性命相缚之律大多数时候,只在中州可用,因为中州一有牧神军,二有道宗,性命相缚之律被破,牧神军和道宗都可以伐之。因此刑部使用这一律例,还能有所底气。 但即便如此,这律例如今也只剩性命相缚了,只有威胁到性命时,才会产生作用,不像前朝那样,连受伤都要管。 梁晋和守剑性命相缚,自然是梁晋占便宜的。有这一条律例在,守剑想要对梁晋干什么,就得投鼠忌器了。出了这个门,哪怕是梁晋在他跟前左右横跳,他也只能忍着。 剑宫剑势阴人的计划没有使出来,却被梁晋摆了一道,虽然心里窝火,但毕竟还是心虚。刚刚花总捕借机发作,他们再僵持下去,花总捕只怕就要借着这一条理由出手了。 这侦缉司大总捕本就棘手,万一再引来牧神军,那就更是糟糕。 因此对于这一遭吃亏,剑宫上下也是认了。 “金银绢帛,明日我剑宫自会差人送到长安街衙门去。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走着瞧。” 剑宫柳长老离开的时候放了句狠话,守剑跟在后面恶狠狠地瞪了梁晋一眼。 梁晋回以微笑,仿佛要以自己和蔼可亲的笑容感化剑宫大师兄。 但剑宫大师兄哪里会领情?跟着剑宫一行人出了公堂后,从自动分开的人群中间穿行过去,快步如风,恨不得一脚踏出缩地成寸,下一秒就回到剑宫山门。 人群中二娘又不知不觉混到了那群微醺的南郊男女周围,眼见一个酒鬼妇人醉意上涌,要扯开嗓门儿嘲讽两句丧家之犬,忙过去一把拉住,捂住了她嘴巴。 “你找死啊!没看见人家都出来了吗?还要叫唤,你往刀口上送,别连累大家伙!” 二娘恶狠狠道,这才把那醉酒妇人劝说下来。她松了口气,同时已然心痒难耐,脑子里不住地再想:“乖乖老天爷呀!五十金三百银两千绢,那得占多大地方啊!自己家能不能塞得下?!” 南郊小酒馆一个捕快他娘毕竟只是一个普通人,再怎么心花怒放,也无人关注。守剑现在谁也不想看,只想迅速逃离这里。 但他刚刚走出人群,就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站在前面的角落里。 ——一个他平日里迫切想要见到,如今却只想躲着的人影。 而现在,那个人影好像和他心有灵犀,也想要躲着他。在他们即将打个照面的时候,那人影就往拐角一闪,从守剑的眼中消失不见。 剑宫大师兄微微一愣,继而苦涩地笑了笑,紧紧跟在柳长老的身后,走了过去。 而在他们出来以后,紧随而出的,就是长安街侦缉司的那群捕快们。梁晋跟在陆总捕和王捕头后面出来,一眼也看到了那个人影,微微一愣。 她竟然也来了?! 不仅仅是梁晋,衙门里的其他人也看到了那人影。众人便起哄推搡,把梁晋推了出去。 然后梁晋就当先走出了人群,去到了那人影所立的方向,把二娘恨的牙痒痒。 “这小兔崽子,竟然没看见老娘!有了媳妇忘了娘,我就不该托人给你说这个媒!” 二娘骂骂咧咧,实在看不下去,扭头先找她丢在一边的酒摊,推上回家去了。 那人影自然不是别人,就是听寒仙子姚听寒。 她独自一人站在那里,倒不似往日里那样高高在上,如同一个静候情郎的邻家女子,在看到梁晋走近的时候,往拐角里一缩,留给梁晋一抹裙角。 …… 守剑浑浑噩噩,走到前面,还是放不下那道身影。他犹豫良久,眼见就要走出这道街,终于忍不住了,回首而望,好巧不巧,就看见梁晋和姚听寒一前一后,拐到了无人的街角。 剑宫大师兄顿时一愣,莫名的滋味涌上心头。 “你怎么来了?” 他存神境大成的实力,刻意去听时,这么远的距离,若人还没有防备,就防不住他的偷听。 这是梁晋那个狡诈恶徒的声音,他听得出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如今梁晋的声音,对他而言比听寒仙子的声音还要印象深刻。 然后姚听寒的声音就传进了他的耳朵里:“我其实早想来的,但娘亲不让。我刚刚过来,见这里人太多,就没有过去。” 梁晋道:“你没过去也没什么,那里的人一身臭汗,也和你画风不符。” 守剑冷笑一声,这个狡诈恶徒,果然是狡诈恶徒,他就凭着说这几句好听话,哄骗了听寒仙子么? 然后又是姚听寒的声音:“该过去的时候,还是要过去的。我心想师兄若是太过为难于你,我就亲自到公堂上面,给你作证。但是……你很厉害,用不到我了。” 守剑一愣,心里涌现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梁晋问:“你给我做什么证?” 姚听寒不语。 梁晋沉默了一阵,才说:“你不是想……告诉他们你当时也在场,没有见过魔门妖女吧?” 姚听寒的声音一下子变得有些慌张,说话也变得结结巴巴:“我、我却是没看清……她太快了,一下子就跑掉了,谁、谁知道那个人是不是魔门妖女啊……” 梁晋不觉笑了起来:“那她是谁?难不成是姚夫人?” “梁相公!!!!” 这话里带了三分羞赧,还有三分娇嗔,听得守剑心神一荡,却恍然间怅然若失。 他从来没有听过,也从来没有想过,堂堂稷山书院听寒仙子,会发出这样羞怯如小女儿般的声音。 可是这个声音念着的,却终究不是相公,而是梁相公。 刚刚从京兆尹府衙出来,他只觉自己丢人,却并不认为失败。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以那梁晋的实力,不过如此,他总有找梁晋报仇的一天。 但现在,他却真的觉得,自己是如此的失败了。 第八十章 谁是坏蛋 满面怅然的云守剑忽然驻足,有些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云师兄,走啊?” 有剑宫弟子跟在后面看到云守剑突然停下来,不由开口说道。 虽然在那一场公堂对簿里,剑宫大师兄输得毫无还手之力,但这并不影响剑宫弟子们对于云守剑的崇敬。 在他们看来,侦缉司的奸诈小人只是巧舌如簧,使诈赢了。真正的实力上讲,道理上讲,云师兄又岂会输了? 如今之失,实非实力不济! 剑宫众人心中不甘,但棋差一着,却又无可奈何。如今众目睽睽之下灰溜溜的离去,愤恨不甘的同时,都只觉丢人至极。 因此剑宫众人只想赶紧逃离此处,想必大师兄也是一样。 可是云师兄怎么好端端的停下了呢? “你们先走,我稍后再去。” 云守剑开口说道,语气默然,让人听不出喜怒来。 那剑宫弟子一愣,继而心里狂赞,云师兄不愧是云师兄,不惧小人不畏失败,恪守剑心勇猛精进,敢于直面如此难堪,非常人也! 但不管怎么说,在这里被人围观嘲弄,还是太丢人了。 那弟子劝道:“云师兄,这里俗人太多,还是别停留了。” 云守剑不语。 前面柳长老注意到了,回首道:“守剑,人多眼杂,你不要冲动。只要你刻苦修炼,持之以恒,保持强大,等性命相缚之律到期,总有还以颜色的时候。” “我晓得。” 云守剑道,“长老放心,我知道轻重,不会乱来的。” 柳长老深深地看了一眼云守剑,然后道:“既然如此,那就随你吧。好好看看,把眼前一切都牢记在心,记得深了,他日才好千百倍奉还。这也算是磨练剑心。” 说罢了话,便留下云守剑,引剑宫众弟子离去。 众弟子都心里佩服,不愧是大师兄啊!于绝境处觅剑心,如此坚韧,怪不得能有这般境界! 走时众剑宫弟子便一一同云师兄道别,还有人让云师兄多多小心。 但众师弟如此关切,云守剑却一点也没放在心上。 他这时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那狗男……人和听寒仙子身上。 “梁相公,你衙门的人,好像都已经走了。” 云守剑听到不远处安静的角落里,听寒仙子还在轻声地说话。 然后梁晋“嗯”了一声,可怜巴巴似的,吐槽道:“看来我是被抛弃了。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唉……可怜啊。” 听寒仙子不觉“噗嗤”笑出声来:“梁相公,哪有你说的这么严重!” 这声音还带着三分娇嗔,把云守剑气到发狂。他还从来没有听过听寒仙子对谁这样说话! 然后,听寒仙子犹豫了一阵,就又说:“我送你回去吧,梁相公。” “啊?” 梁晋的声音像是微微有些意外。 听寒仙子道:“你和云师兄之间,虽然结下了性命相缚之律,那律例只能保你性命,他若截住了你,使你受伤,折辱于你,那律例却是没什么用的。如今……毕竟不是前朝,牧神军和道宗殿下管不过那么多事来的。” “这样啊。” 梁晋身为男子,却一点不知自身羸弱之耻,恬不知耻地接受了听寒仙子的好意,“那就麻烦姚小姐了。” “嗯。” 要听话轻轻“嗯”了一声,声音里有一丝愉悦。 云守剑在暗处听着,着实看不起梁晋这厮。但看不起的同时,他为什么又有点酸得慌呢? 听寒仙子真的送梁晋回去了,云守剑听到他们的声音正在远去。 “梁相公,我已经和师门说过了,今后这段时间,我就呆在家里修行。你若是想出门去,就叫人来和我说一声,我护着你。” “那姚小姐你不如到侦缉司来干吧。我身在衙门,外出办案,是时常的事。你怕是看顾不上。” 云守剑手握成拳,捏得骨头嘎嘣嘣直响。他万万没想到,听寒仙子有一天说话会如此主动温和,而听寒仙子如此温柔地说话了,却不是对他。 所以当梁晋出口拒绝,剑宫大师兄松了口气的同时,却也莫名的感到了侮辱。 他真是恨不得拼着不顾性命相缚、同归于尽的风险,现在就上去一剑了结了这个胆敢拒绝听寒仙子的混蛋。 “可是……” “不用担心。衙门里也不是没有修行者好手,我跟着王捕头,实力好像比你高吧?你是什么境界?” “存神境大成。” “嗯,那你就没王捕头厉害。王捕头好像已是神通境了。” “……” “怎么了?” “我以后会比他厉害。” “那肯定啊,你是仙子嘛。” “……嗯。” 两个人的声音渐渐远去,直至听不见了。 云守剑有种想要追上去的冲动,但强烈的自尊心却迫使他止住了脚步。他默默伫立良久,忽然想梁晋这个狡诈恶徒说的形影相吊、茕茕孑立,应该是说自己才对。 这么一想,他蓦然之间,又有些茫然。 自己在这里浪费时间,却是为了什么? 自取其辱罢了…… 他浑浑噩噩地调头,往剑宫而去。 剑宫不在长安城中,在城外以西的归剑山上。云守剑过西郊,出长安,到了山野之间。身后大城沐浴在阳光之下,却是那么的高大冰冷,没有一点点温度,一如云师兄的内心。 “真丢人。” 一个带了三分询问三分调皮三分讥嘲还有一丝漫不经心的女子声音突然响起。 云守剑顿时警惕心起:“谁?” “是我呀,云师兄。” 魔门妖女明月莲心“哼哼”笑着出现在一棵树上,坐在树枝之上晃悠着两只白嫩修长的小脚丫。 她的身影也浸在阳光底下,显出一种昏暗的魅惑。她自报来意,轻笑着说:“我是来笑话你的。” 云守剑勃然大怒,瞬间朱厌现身,剑势凶蛮,寒声道:“我看你是来找死!” 但他剑势再强,明月莲心只是轻飘飘一个眼神丢过去,他的实力就瞬间发挥不出来了。 剑势一弱,明月莲心幽幽说道:“云师兄,招惹你的又不是我,你跟我置什么气呢?你应该找梁相公去呀。他才是坏蛋!” 第八十一章 不同的悲欢离合 守剑有些愣住,继而警惕地道:“你这妖女,不是自称梁晋那厮的狗么?现在偏偏这样说话,有什么阴谋?” “哼!你才是狗!” 明月莲心皱了皱挺翘的小鼻子,“我阴谋又不是对你,你怕什么?那个梁相公在公堂之上竟然说不认识我,我生气啦,所以要挑拨你去揍他!” 守剑冷笑一声,不想听眼前的美貌妖女满口胡言。他情知自己的剑术,在这个妖女面前发挥不出五成,因此也不想多跟妖女纠结,只想赶紧脱身。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只要自己继续修炼,总有能收拾这妖女和那姓梁的的一天。 “这也就罢了,奴家我心儿软,也知道他身在那样的地方,要说和我认识,也着实为难了些。但他千不该万不该,却不该又跟姚听寒勾搭!” 明月莲心又幽幽地说话,像一个独守空闺的小怨妇,“我是妖女怎么啦?我也想帮他呀!可是他凭什么只注意到姚听寒,却连我的半点影子也没看到?” 师兄的脚一下子就迈不动了。 他当然不是被明月莲心幽怨的样子打动了。只是这个魔门妖女的话,一下子说在了他的心坎儿上,让他有种感同身受的感觉。 他突然间觉得明月莲心可能说得是真的,人和人的悲欢离合,有时候也是相通的。 “师兄,要不你我合作怎么样?你去揍梁相公一顿,我去和姚听寒打一架。咱们好好教训教训他们,让他们不知好歹!” 明月莲心像是气得脑子不对了,疯疯癫癫的,说话时还挥舞小拳头,一副恨不得立刻胖揍听寒仙子一顿、也恨不得见到守剑胖揍一顿梁晋似的。 守剑皱了皱眉,拒绝道:“你的事情,与我何干?你若是敢动听寒仙子一根指头,我必让你好看!” 明月莲心“嗤”地笑了一声:“那你就让他俩天天腻在一起吧,说不定等你和梁相公性命相缚之律结束以后,他俩孩子都要出来了。” 守剑浑身一震,一股难言的感受从心底冒出,恍惚间看到梁晋那厮和听寒仙子执手相拥,怀中还有一个襁褓中的婴孩。 那婴孩还长着一张梁晋的脸! “……你先动手!” 他犹豫许久,开口说道。 明月莲心嫣然一笑:“好呀,如果梁相公和听寒仙子在一处,我会负责把听寒仙子引开。” 守剑点了点头,心中满意。这时候他突然觉得这个魔门妖女有了那么一丝顺眼多了,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个魔门妖女也算是善解人意吧。 “那就这样说定了,我先走了师兄,咱们找时机再动手啊。” 明月莲心说着就要离开。 守剑心急道:“为何现在不动手?” 明月莲心回眸一笑:“如今长安城公堂刚关,听寒仙子和相公还是焦点,人多眼杂,师兄何以猴急?” 那眼神里如同带着一股调笑和鄙夷,让守剑心里对明月莲心生起的一丝好感一下子就湮灭了。 魔门妖女,就是魔门妖女,什么亲切顺眼善解人意,都是错觉! …… 不过仔细想想,明月莲心说得也有点道理。今日公堂刚闭,自己败于梁晋那厮,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公堂对决才刚刚结束,自己这个失败之人马上就去找梁晋那混蛋动手,岂会没有人关注? 不说别的,听寒仙子就在那混蛋的跟前呢! 想想梁晋拒绝了听寒仙子贴身保护的提议,守剑就心里酸溜溜的同时,也打定了主意—— 自己可以等听寒仙子与梁晋那厮分别之后,再去动手料理梁晋那厮,又何必去等魔门妖女出手,来帮自己引开听寒仙子呢? 道不同不相为谋!他堂堂剑宫大师兄,还用不着魔门妖女! …… 守剑打定了主意,返回剑宫的时候,梁晋和姚听寒已经一路拐着幽静小道,走回了长安街衙门。 他们倒也不是要做什么,就是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幽静小道,随意而舒适地说着无聊的废话,步履慢悠悠的,仿佛那些废话有意思得让人恨不能永远说下去。 其间唯一的正题,就是梁晋问了一句稷山书院里有没有什么不需要修炼到存神境,就能使用的法术。 他修成第二神源以后,就打定主意,要在拜入师门、寻仙驻神以前,多多开辟神源,以免寻仙驻神之后,其他神源无法再开启。 而他寻仙驻神,要等修行者大考之后。所以在这之前,掌握一些法术,护自己周全,是必要的事情。 姚听寒回答说道:“神源境的法术很少,神灵未驻之前,毕竟只是修行的起步,没人会想在这里停留。而且没有神灵,想要施展法术,确实有些异象天开。不过千百年来,停留在神源境界的人,也是不少。很多人根据普通人的技击之术,开创了神源境的独特武道。这种武道,我师门里是没有的,但侦缉司里应该有。梁相公可以找来一学,以作暂时过渡。” 嗯……这话里的意思,明显是看不上神源境武技的。但目前神源境武技,也是自己的依仗了。回去可以问问王捕头, 还有……问问韩大川。 说着说着,姚听寒忽然间又想起了什么,说道:“嗯……我想起来了,平叔叔……也就是道宗殿下,他曾经说过,他搞过点小法术,可以使人绕过境界之别,向天借引神灵,使出法术。不过那是绕过神源的法子。平叔叔道法卓绝,自己开创了不少新奇法术,还都记录在一本册子里,叫什么《法术大全》。我不知道里面有没有神源境绕过神灵的法子,但我可以借来给你看看。” 原来那《法术大全》是平道宗自己写的么? “那个……我已经有了。平道宗之前拿给我的。” 梁晋说道。 不知道什么原因,他说了这句话,突然就看到姚听寒扭捏不动,仿佛大羞一般,明艳动人。 这表面冷傲的女子如今倒显得有些可爱…… 如今梁晋已是众人焦点,把梁晋送回长安街衙门以后,衙门里的人便都不免拿眼出来,或是悄悄咪咪、或是明目张胆地去看二人。 “梁……梁相公,你已到了衙门,我就先回去了。你……你往后自己小心,有什么麻烦,可以去找我。” 说完了话,她就逃也似的走掉。 第八十二章 那么大一坨金子 第二天一大早,剑宫就信守承诺,把金银绢帛都送来了长安街衙门,让梁晋心里感慨这剑宫不知道是怎样的运行模式,这么大一比钱财,竟然如此轻易地就送了过来。 今日剑宫大师兄没有过来,赔偿款交接顺利,倒也没有发生什么情况。那些剑宫弟子神情不愉,仿佛打了一场大败仗,丢下东西就灰溜溜地走了。 陆总捕在后面请他们稍作停留喝一杯茶,就跟催命似的,催得他们赶去投胎似的飞奔而走。 这些金银绢帛堆了满满的一大院子,把众人看得眼热不已。 梁晋便拿了些金银出来,散与众人高兴。至于剩下的,都被暂时堆放在一个仓房里。 陆总捕跟梁晋建议道:“这么多金银,你运回家里也是麻烦,而且如今你虽与守剑性命相缚,但到底只能看顾得住性命,往南郊那么远的地方跑,你和你娘都不安全。不如让你娘搬来长安街吧。” 这主意正和梁晋意思,但是还有一个问题。 “可是长安街这地方,只怕房源紧缺,不好找住处。而且我娘在南郊还经营的小酒馆,只怕舍不得丢下。” 他把自己的顾虑说了出来。 陆总捕道:“这个你不用担心。我在长安街还有些门路,这里的事情门儿清。就咱们衙门对面的坊中,芙蓉酒楼的曹员外家里出了事,要把楼盘出来。你正好得了这么一大笔金银,盘下足以。” 梁晋双眼一亮:“那敢情好。却不知道那曹员外多少钱出售酒楼?” 陆总捕道:“长安街地处繁华,钱肯定不会低了。但不管怎么说,你得这么一大笔钱财,也足够盘下了。如果经营得当,以后生意也红火,回本用不了多长时间。而且临近咱们衙门,衙门里的兄弟,也可以给你捧场不是?” 梁晋便点点头,出去考察了一圈。出去的时候陆总捕还给他派了一个衙门里的存神境高手跟着,避免出现意外。 那酒楼地段不错,人来人往,也方便马车停靠,楼前没有台阶,不会让人上下麻烦。 哪怕如今曹员外有事想要盘出店面,酒楼里也依旧生意红火。如果价钱合适,这里确实值得盘下。 定下主意以后,梁晋就和陆总捕说了一声。陆总捕拍着胸脯保证他亲自帮忙去跟曹员外谈,舍下这张老脸把价钱压下来。 于是梁晋跟着陆总捕前前后后往芙蓉酒楼里跑了有八趟不止,最终把五十两金子都砸进去,才盘下了这个酒楼。 兴业坊芙蓉酒楼在两日后正式易手,梁晋请去过自己家的同僚牛平安往南郊跑了一趟,通知了二娘这件事。 二娘被请来长安街衙门的时候,看着突然蒸发了五十两金的财产失魂落魄,在众人纷纷道她恭喜时只是下意识地点头致谢。 等到众同僚离开,梁晋带着二娘到饭堂吃饭的时候,二娘哀声骂道:“你这个倒霉玩意儿败家子儿啊!钱是真的浪费的?那么大一坨金子啊……” 梁晋实在听不下二娘的哭丧了,打断二娘的话,道:“你见过那五十金吗?怎么就知道是一坨?” 二娘瞬间卡壳,半晌啐道:“呸!反正……败家子!” 她对梁晋无话可说了,梁晋也对她无话可说。梁晋倒是想问问二娘哪来的家当给自己败,不过想想怕打击到二娘的自尊,就没敢问出来。 二娘化悲愤为食欲,三下五除二扒拉完了一大碗米饭,“啪”地放下碗把筷子拍在桌上,道:“走,带我去看看我那酒楼!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酒楼,能宰去我五十金!” “您慢点行吗?也不怕噎着。” 梁晋无奈地吐槽了一句,继续慢条斯理地吃自己那一碗面,“这么大一碗,您也不怕塞不下。我这才吃了没一半呢。” 二娘被忽然蒸发了的五十金气得没了理智,咬牙切齿道:“没一半就剩下,反正饭堂的饭又不要钱!” 梁晋继续不动如山,坐着吃自己的面:“饭堂的饭不要钱,剩下了饭要我命。” 二娘这才消停,气哼哼地坐下来,等梁晋吃完。 一大碗面终有见底的时候,当梁晋把汤也喝干净,碗放在桌上,二娘再一次“噔”地从椅子上窜起来。 “走走走!快点!吃个饭都这么慢,跟个娘们儿似的!你还是我儿子吗?” “你不是说我不是你亲生的吗?” “呸!滚你娘的!这些废话你记得清楚,你老娘我让你有钱省着花,你怎么没记着?” …… 母子二人一路打着嘴仗,一路出了衙门进了对面兴业坊。 俩人出来的时候,就有存神境的同僚跟了上来。 那同僚名叫郭灵敏,修的神灵乃是天狗。他被陆总捕安排专门跟着梁晋,说是没什么事的时候,就由他跟着梁晋,如果衙门里正忙,那就只能让梁晋尽量少出去了。 兴业坊毗邻青龙河,芙蓉酒楼背靠青龙河而建,在坊中还算突出。远远看去,二楼窗户通透,还能远眺百鹊桥,算是一个极好的赏河景去处。 而且青龙河外长安街,也是热闹至极的地方,连带着兴业坊里也是人来人往,各种商铺楼馆兴盛,极为繁华。 不说别的,就说长安城里一年的纠纷斗殴之案,有一半都出自这里,就足见其人流量之大。 二娘开了半辈子酒馆,对于酒馆各方面的需求,早已熟稔于心。她自打走进兴业坊,就在观察一切了。 从地段到大概风水再到客流量,她都看了个大差不差。 走到酒楼之前,如今原来的曹员外把楼盘出去,这里已暂时没了生意,空空荡荡,门上牌匾“芙蓉酒楼”,也被曹员外卸去带走以作纪念。 因此站在酒楼之前,乍一看下,这酒楼只显得一片萧索,让人只能缅怀曾经的繁华。 “哼!” 二娘看罢了门前,也不进去,调头就走。 梁晋问:“你不进去看看?” “看什么看?败家玩意儿!” 二娘回首冲梁晋翻了个白眼,快步往南郊方向就走。 一边走还一边提醒梁晋:“你把老娘的酒楼看好了,那么大一坨金子呢!我回去把南郊的酒馆盘出去,到时候你这里没看顾好,你就跟老娘喝西北风去!” 第八十三章 韩大川的故事 二娘就这样接受了兴业坊的酒楼,还十分恋旧地给她崭新的酒楼定下了名字—— 南郊小酒馆。 梁晋对这个名字无力吐槽,但还是由着二娘来了。 他这便宜老娘向来是个行动力爆棚的女人,打定了主意入主新酒楼,就立马付诸行动了。 她直接安排了几件事: 第一,将南郊那个正儿八经的南郊小酒馆明码标价,等待看中的客人上门,把店面盘出去。 第二,给兴业坊的新酒楼定制门匾,南郊两个字要小,主要突出的,还是二娘雷打不动的“小酒馆”。 第三,招揽厨子、跑堂小二。 那王家大郎是要跟过来的,这厮老实踏实任劳任怨,二娘用着顺手。还有芙蓉酒楼原本的厨子、打杂,二娘挑挑拣拣,来回打听,挑合适安分的,重新请回来,分工明确了,继续上岗。 第四,酒馆改造。 酒馆整体还是现成的,并不需要多做改造。二娘主要针对的是两方面—— 一是把老旧破损的东西全部丢出去,再更换新的完整的来。 二是她见酒楼里原本的小戏台,其实可以挪一挪,重新打造。换了方位,便可以让楼上楼下一起看到,这样一来喝酒听书观戏,楼上楼下就两不误了。 第五,就是把南郊小酒馆里不舍得丢弃的家当全部运过来,然后把梁晋介绍给所有新聘来的厨子、跑堂认识,让人知道这是少东家。 不过二娘不许旁人喊梁晋少东家。梁晋觉得无所谓,但二娘觉得少东家这名头比长安街梁捕快差多了,比起少东家,她更想听让人叫她儿子一声捕快。这千辛万苦得来的名头,听着才舒心嘛。 这些东西,除了其中一两样,其他大多数都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弄好的。 梁晋由着二娘折腾,不去管她。因为他还有其他的事要折腾。 他决定开辟自己的第三神源,到地牢里见了韩大川。 多日不见阳光,也没人可以说话,韩大川已然形容憔悴。而梁晋之前的两次出现,也给他造成了一部分心理压力。 梁晋不确定现在火候够不够了,但时间不等人,他觉得自己应该收网了。 在把带他下来的狱卒叫开以后,梁晋道:“别来无恙,韩捕头。” 韩大川愣了一下,忽然咧嘴一笑,带些讨好似的道:“别来无恙。” 梁晋感觉韩大川的态度有些怪异,一边观察着这位曾经南郊捕头的面部表情,一边道:“和你说个事儿。你的活计,如今我已正式接受了。所以现在你是我手里的人,有些关于你的问题,我得问你一下。” “你问、你问!” 韩大川点头哈腰的,像个猥琐的耗子。 这厮的意志还真是不坚定,态度转变,竟然如此之大。 梁晋看着韩大川一脸谄媚的表情,问道:“你修为如何,修行的是什么?” 韩大川当即回答道:“我?我修为不行。我也就是个开辟神源的把式。就七八年前,我也记不得是哪一年了,反正是个大冬天的,长安城里下了第一场雪……” “说重点!” 梁晋皱了皱眉,呵斥了一句。这家伙絮絮叨叨的,说话不着重点,竟然曾经是个捕头? “就快到了!就快到了!你听我说……” 韩大川又一阵点头哈腰,态度好得不得了,“那个时候,我已经在南郊衙门里了,不过还只是个普通的杂役。唉……从杂役到捕快,再从捕快到捕头,我一步步,也是吃了不少苦啊……难啊。你说我不跟魔门混,能不能行?” 梁晋道:“我好像没有问你这个。你是觉得我很闲么?你要是在这个样子没完没了,我就只好先走了,下回再好好问你。” “别!别!你继续听,现在就说到!” 韩大川仿佛很怕梁晋转身就走似的,“反正,我有回跟着衙门里一个捕头办案——那个捕头现在已经调去西郊了——那回办案,是抓捕一个修行者,你想啊,我一个普通人,怎么抓得了修行者?所以也就帮忙跑跑腿儿传个话。结果好巧不巧,就撞上了那修行者。你说我这运气!唉!” 这厮已然成了个话唠,说到这里一声哀叹,还摇了摇头,然后才继续说:“那时候他已重伤,就剩最后一口气,问我愿不愿意受他传承。我稀里糊涂,就从他手里得了一个开辟神源用的修行法门。” 韩大川总算是说到重点了。 梁晋心里大概明白了韩大川的情况—— 这家伙在地牢里无人说话,独自一人,想是快憋疯了,如今遇到个能张嘴有耳朵的过来,如同猫见了耗子狗见了肉,兴奋得不行,恨不得再说得细碎些,把聊天时间拖长。 梁晋干脆拖了个凳子过来坐下,耐心听他说话。 韩大川道:“那法门是修炼海内经的,我没人指引,修行极为困难。但好歹凭借刻苦钻研,我花费两年时间,还是悟通了关窍,自行开辟了海内经神源,突破了神源境。” 说到这里,顿了一顿,韩大川不由抱怨起来:“你说我自己悟能悟出境界来,也算天赋异禀了吧?按理说我资质也算不错,你说怎么就没人关注我呢?哪怕是我得了那神源境神通后,突然跑来找我的魔门中人,对此也漠不关注。一个个真是眼瞎了!” 看来韩大川就是以那个送他神通的修行者为契机,成了魔门线人。也无怪乎他地位不高,只在外围。 不过这些事情,梁晋无心关注。 “你那神通秘籍在什么地方?不如给我,我帮你看看。” “你?你有什么能耐,拿那样一个只有神源境的残卷,还能帮的了我?你想看就看吧,那东西我放在一个空酒馆里,埋在我南郊那棵最大的老槐树下,正南方向,挨着露出地来的最粗的那个树根。” “你好端端的,把东西藏那里干嘛?” “不干嘛,那是我跟魔门传递消息用的。我把那个放在里面,骐骥有人能看在我兢兢业业的份上,把后续修行法门放进去。哼!魔门中人,都冷血无情,根本没人管我。” “你他娘的,真是个人才……还是个怨妇!” 梁晋听到这里,也不想再听韩大川废话了,转身就走。 韩大川在后面急得不行,扒在铁栏上面叫道:“哎!哎!你别走啊!我还有好多要说的没说呢!” 第八十四章 武道宗师孙二娘 问出了话唠版韩大川的神通法门下落,梁晋并没有亲自去取。现在他一出门,身边就有人跟着,去老槐树下刨酒坛,有些不太合适。 而且跑那么远去,一方面不安全,另一方面,也过于麻烦同僚。 所以他把这件事交代给了便宜老妈。 二娘的小酒馆,因为死咬底线不肯降价,最近还没有卖出去,正在跟南郊的几个地头蛇、豪富之家磨嘴皮子。 她在新旧两个酒馆之间来回撺掇,倒是正合适帮忙去取一下。 这事儿二娘自然不会拒绝,很轻松就拿回了坛子里的东西,没有一丁点儿波折。 二娘在新酒馆里把东西交给梁晋。 那是记录在一张细纸上的法门。在酒坛里搁了不知道多长时间,那纸变得既潮又脆,使梁晋和二娘拿着纸时,都不得不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捏碎了纸。 不过不管怎样,纸上的内容,倒还是清晰可辨。 那是一幅海内经的地图,上面还有规划、线路,自己密密麻麻的注释,不知道是不是韩大川写上去的“笔记”。 “你在家里噼里啪啦的,我还以为你已经开辟神源了,怎么这又拿着开辟神源的法门看?这是哪个人物,把修行法门放酒坛子埋土?可真有想法!” 二娘在把那一纸地图交给梁晋的时候,如是说道。 二娘果然知道修行! 梁晋心里恍然。他之前就有所怀疑,在小酒馆时提到跟修行相关的事,二娘反应不对。如今却明了了。 “这是南郊衙门里抓起来的一个修行者,他交代在那里藏着有个神通法门,我想拿来看看,就找你帮忙了。” 梁晋如实说道。 他这么说,二娘倒是没有怀疑。 二娘叹了口气,道:“你之前在家中院子里噼里啪啦的,把王家大郎和给你说媒的媒婆都吓着了。我还道是你在你们侦缉司衙门里已经开辟了神源。却没想你没修行不说,还惦记着其他法门。早知这样,我还不如把我的神源法门交给你。” 梁晋笑道:“老娘你果然是修行者?” “我是修行者?你在想什么美事呢?!” 二娘嗤笑一声,说道,“我若是修行者,早让你跟着我修行了。这世上哪有比修行更美的事?可惜你老娘只是个半吊子,练了一个神源,却始终不得寸进,只能靠着一身神源武道撑场面。我怕你误入歧途,没有教你修行。不过你要是想要练这破酒坛子里淘出来的玩意儿的话,反倒不如跟我学一学。” “老娘你修的是哪处神源?” 梁晋不由问了一句。 二娘答道:“你老娘我练的是大荒东经。你若愿意学,我是可以教你。不过我建议你等等。待你把那姓姚的小姑娘拿下,跟她去学名门大派的神通法术,岂不是更好?” 说到这里,她又想起什么似的,说道:“哦对了,那什么魔门妖女,我也不知道你到底有没有这回事,但我还是得提醒你,逢场作戏,注意安全,别让老娘我担心。乖乖那可是魔门妖女啊,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梁晋自然知道二娘所说的注意安全只是字面意思,但联系上下文,他听在耳中,怎么就那么不得劲呢? 这二娘就差给他掏出个保护性装备来了。 “我晓得,遇见魔门妖女我躲还来不及呢,怎么会逢场作戏?” 梁晋说道,“而且姚小姐已经说了,今年会推荐我去参加修行者大考,修行者大考一过,就能去三大修行圣地学习法术。在这之前,想要开辟哪一样神源,都没有问题,介时正式修行,还可以迁移神源。” “是么?那敢情好。” 二娘放心下来,又突然神情失落,幽幽道,“你和那姚家的小姐,已经亲密到这种程度了么?那我就不让李婆婆给你再说其他亲事了。回头我跟李婆婆说一下,看看什么时候到姚府提亲合适。你看你想赶在你参加那什么修行大考以前,还是以后?” 梁晋翻了个白眼:“老娘你这话题可真够飘的,怎么好端端的,就说到提亲上去了?” “还飘?这话题不该说?你们这些修了行的年轻人,就是不着调!” 二娘越说越来劲,喋喋不休道,“我还只说到提亲,没说其他呢。咱们可是说好了,别管她是不是什么修行者仙子,是不是朝廷大官儿的千金,她都得嫁过来,你不能入赘!” 梁晋:“……” 二娘又道:“还有,她嫁过来,得跟你一起住咱们家。以前是南郊,现在这里也有现成地方了,还紧挨着你们衙门,正好可以给你们住。还有这下一步的事儿,就得着紧着生娃……” 眼见二娘越说越不靠谱,梁晋连忙转移话题打断了她:“这八字没一撇的事儿还是先别提了吧,先教教我开辟神源怎么样?” 他本来的计划,是先把韩大川的海内经神源学了,掌握了三个神源,再作其他打算。却没有如今让二娘去帮自己淘宝,竟还有意外收获。 这样的机会岂能错过? 所以他决定把韩大川的海内经神源修炼法门先放放,从二娘这里掌握了第三神源,再考虑第四神源。 二娘被梁晋强行拉回了正题,还有些不满,但看梁晋样子,也知道再说梁晋和姚家那小仙子的事,梁晋也不爱听。 她对梁晋说,梁晋左耳朵听右耳朵冒,那也是白费口水。所以她干脆不说了。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你老娘管着两个大酒馆,这会儿顾不上教你。等晚上,我若有闲,到衙门里教你,你也别过来了,还得麻烦你同僚跟着你跑。” 二娘说着摆摆手,一副要把梁晋先赶走的样子。 可是梁晋刚刚转身要走,她又想起什么似的,叫住了梁晋:“等等……你近来对身骨的打熬锻炼,可停下了?” 梁晋道:“那倒是没有,毕竟我现在就指着一点技击之术,怎么可能放下?” “狗屁!你当我那天没看到你噼里啪啦的放电啊!没开辟神源就能那样,真不知道姚家那小姑娘教了你什么东西!” 二娘还以为梁晋的雷神锤是姚听寒教的。 不过她也没多说这事,道:“没放下那就最好,放下了就重新捡起来。你尽惹些乱七八糟的人,不学些把式不安全。等你开辟了神源。我把我这点神源武道交给你,你先凑合着用,以作防身。” 第八十五章 神源武道 神源武道这个词,梁晋还是第一次听到。但他初听之下,就已然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就在几天之前,和剑宫对簿公堂结束之后,他还听姚听寒在聊天中说过,神源境界因为没有神灵,通常不能使用神通法术,但有人根据神源境的特点,开创了可以发挥神源力量的有效武技。 这,应该就是神源武道。 他暂时要停留在神源境界一段时间,还心想自己是不是要找一些神源武道傍身,却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会神源武道的人,就在身边。 当下他返回衙门,帮王捕头处理了一天的公文,等夜晚降临,便宜老妈这个武道宗师上门。 而在处理公文的时候,梁晋赫然在其中看到了刑部下发的诸多已结案件的处理批示—— 首先第一个,就是宋公野,元宵夜杀人,漂尸河中,引发骚乱,判处秋后问斩。 这厮被丢在大牢里这么长时间,衙门里一直考虑从他身上挖出更多关于他所涉及的背后组织的消息,但事到如今,看来他也不过是个边缘人物,从他身上,是挖不出什么来了。 因此他被放弃了,根据案情宣判死刑,也不知他作何感想。 不过姚小姐想必会很欣慰。做为死者的弟子,听寒仙子只怕早就在等着这一天的到来了。 第二个韩大川,勾结魔门,罪无可恕,判处秋后问斩。 这厮也是个边缘人物,只帮了明月莲心一个小忙,就被那魔门妖女放弃了,丢了出来被他们抓到。说起来也是可怜。 不过由此可见,魔门中人冷血无情,实不可信。 第三是一个叫余光五的人,是城外剪径的劫匪,作恶无数,也被判处秋后问斩。 然后第四个、第五个、第六个,梁晋也都不认识,所作之恶,大大小小,都无可恕,有问斩的,有流放的,还有残刑的…… 到第七个,梁晋就又熟悉了—— 无名氏,杀害三名修行者,但因其情况特殊,神志不清,判处终身投狱,不得释放。 第八个,则是韩小钰。窃人财物,数额巨大,判处刺字于颊,投狱一年。 梁晋看到这里时,叹了口气。 好端端的一个漂亮姑娘,在脸颊上刺字,这简直比打断她一条腿还要可怜。 不过她案子做了就是做了,哪怕是事出有因,也确实偷了那么多钱财,律法之下,无可幸免。如今只判她投狱一年,在脸上刺个字,处罚已经算是轻的了。 把所有的公文都整理好了,天色已经微黑。梁晋跟王捕头汇报了一声进度,然后就到饭堂里吃了晚饭。 晚饭过后没多久,二娘就来衙门里找他。 传授梁晋开辟神源的法门这件事,二娘看来也不想让其他人知道,还特地拉着梁晋到了梁晋的宿舍里。 “我传你这些法门,你知我知,可不能告诉其他人。老娘我在外面可还是一个不会修行的柔弱女子呢,你要让别人知道了,看我不打折你一条腿。” 在给梁晋启蒙以前,二娘如是说。 梁晋翻了个白眼,吐槽道:“老娘你这要算是柔弱,母猪都可以自称苗条了。” “呸!老娘哪里不柔弱了?” 二娘恶狠狠地说道。 梁晋:“……” 不过二娘也没有多纠结这个话题,说过之后,就“啪”地往桌上拍出一张图纸。 “你自己看,这上面标注的详细,大荒东经一草一木,都清清楚楚。有这玩意儿,应该很快就能开辟神源。” 二娘说道,“我在修炼神源武道时,把神源武道的关窍也记录在了上面。神源武道和大荒东经的修炼法门已经混在一处了,你凑合着练,说不准把神源开辟出来的同时,神源武道也就一并学会了。” 梁晋:“……” 他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省事的启蒙授徒之法,自己这便宜老妈,似乎不怎么靠谱。 梁晋心里暗叹口气,决定先不想那么多,拿起二娘给他的图纸来看。 反正大荒东经的神灵,他也是偷的有的。魔门妖女明月莲心的神灵九尾狐,就在大荒东经青丘山那里,如今安安分分地呆在自己的山海画卷中。 自己开辟大荒东经时,这九尾狐说不定能出来帮自己。 但他这一看,却心叫乖乖不得了。 眼前的图,确实是一张大荒东经的图纸,但梁晋还看不出是大荒东经哪个地方。 图纸上原本是有修行法诀的,但都已经被奇奇怪怪的线条遮盖住了。 那是大荒东经神源武道的行功线条。 一如二娘所说,这上面大荒东经的神源开辟法门,已经被武道线条替代了。但线条替代上去,又并没有使得神源无法开辟。 在那密密麻麻的注释中,武道修炼到法门、和开辟神源的法门,仿佛融合在了一起,使人在修炼神源武道的同时,就顺道可以开辟了神源。 又或者,反过来。 梁晋坐在桌边,安安静静地把图纸从头到尾阅读下去,看完之后,心下立时恍然。 这是一部特立独行的法门,因为和神源武道混杂一处,开辟神源的方法,和其他修行之术完全不同。 如果说其他修行功法,开辟神源,都如同打地基盖房子一般,那这个修行之法,就是旅游观光。 修行者可以随着线条的开端步入神源入口,用眼睛拨开迷雾,在左臂中看到大荒东经的起始,然后顺着图纸路线蜿蜒而行,将大荒东经的景致,一点一滴纳入眼中,留在左臂之内。 以这样的修行之法,大荒东经开辟之日,就是神源武道练成之时。 梁晋当即开始修炼。他闭上眼睛盘膝而坐,神思陷入意识,往自己的左臂上观想而去…… “这兔崽子,猴急猴急的,怎么这就开始修炼了?” 二娘在旁边看到梁晋的状态,轻轻叹了口气。她也没有打扰梁晋,左右看看,闲不下来,起身找了扫帚抹布,把梁晋这宿舍打扫了一遍,然后又打了桶井水来,舀水进壶里,在屋内的小火炉上坐上,等壶“滋滋”地往外喷涌热气,才从火上提下来,放在旁边,等梁晋修炼完了喝。 第八十六章 指哪打哪手 九尾狐是个磨人的小妖精。 自打梁晋开始修炼大荒东经神源,在那左手部位那崭新的地盘上观光游览,九尾狐就从山海绘卷里跳了出来,跑到他游览的路径上搔首弄姿,摆着九条洁白的狐尾,勾引梁晋跟它走。 它要带梁晋去的方向,自然不是二娘的修炼路线图规划好的方向。 大荒东经很大,不只有一个地方。二娘所修的大荒东经,环境显然不能让九尾狐满意。 这只来自于魔门妖女明月莲心的狐狸精,想要带着他抛弃二娘的大荒东经所勾勒的地方,转而去搭建青丘山。 但是梁晋并没有让这头狐狸如愿。 他并没有青丘山的图谱,也并不掌握关于那一处大荒东经的修行法门,贸然跟着九尾狐拐了修行的方向,使自己现在的神源开辟前功尽弃不说,只怕还会出现别的意外。 万一走火入魔,那可就完蛋了。 因此他无视九尾狐的搔首弄姿,把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前路”上,走好二娘给自己的线路图谱的每一步。 在那线路图留下的法门的引导下,梁晋无视了九尾狐的“勾引”,一步步向前,拨开迷雾,把那片大荒东经的地理环境,一点一点勾勒了出来。 在经历了两回开辟神源的过程后,这个神源的谱画,是如此的顺利,如此的完美。 不知不觉间,这神源,就被他从头到尾观赏完毕了,一个崭新的世界在他左手之上浮现,如此清晰,如此完整。 大荒东经,告成! 九尾白狐心有不甘地返回了山海绘卷,对这个新生的“世界”并不满意。 梁晋睁开了眼睛,才看到从窗外渗透进来的微弱晨光。 二娘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趴在桌子上面,就这样何衣睡了一夜。 她睡觉极轻,仿佛脑袋顶上也长了眼睛一般,梁晋才刚一睁眼,她就“刷”地从凳子上坐起。 “醒了?醒了那喝点水。你说你这牲口,不过一个神源而已,着什么急啊,这是着急就能行的事儿吗?一修炼就是一个晚上,害你老娘也不敢放心,还得看顾着你。” 二娘一边说着一边起身,就要到炉火边上去提壶拿碗倒水来喝,边动作的时候,边还喋喋不休,“想你老娘我天赋卓著,当年开辟神源,也用了好几天呢。你想要开辟神源,没个十天半个月怎么行?” 屋里保暖和开水的小火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灭了,二娘又在桌子上怕了一晚上,冻得手有些僵,一下子没拿稳茶壶,使茶壶一斜,就要往地上掉去。 然而二娘却不慌不忙,左手一动,就要往那茶壶捞去。她在南郊的小酒馆里端菜送酒,这一手功夫,向来急稳,从来没有什么东西是她捞不到的。 因此她的小酒馆里,从来没有出现过“碎碎平安”这种情况。 但这一次,她却没有捞到。 在她出手捞住茶壶以前,另一只手,就已赶在她之前捞了过来,一把抓住把手,将壶端稳,提了起来。 二娘一愣。 梁晋也是一愣。 捞住了茶壶的这只手,正是梁晋的手。 但就是这只手,不仅二娘没料到,梁晋也没有想到。 梁晋并没有想去接这个茶壶,他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以他之前自身的本事,是根本察觉不到那茶壶的落下的。 是他的身体,自然而生的反应。 这具身体——抑或说刚刚修炼成了大荒东经的左臂,一下子自己动了起来,接住了那茶壶。 当左手做完这一切后,梁晋才后知后觉的,看着自己的左手目瞪口呆。 “你……你这就开辟神源了?!” 二娘也是目瞪口呆,和当初见梁晋练成了南山经神源时的王捕头一样吃惊得难以言喻。 这一刻她仿佛真的把梁晋当成一头牲口来看了。 梁晋点点头,一边把茶壶放下,道:“出了点小波折,费了点力气,不过还好,有惊无险,成功突破了。” 他说的是九尾狐跳出来捣乱的事,不过二娘听在耳朵里面,却只觉分外刺耳。 二娘气得都笑了,喃喃自语道:“乖乖,我怎么没想到,我这便宜儿子真是个牲口?!” 梁晋懒得搭理二娘的吐槽。他现在的关注点不在和二娘打嘴仗上面,而在于自己左手刚刚表现出的状况上。 “老娘你说的神源武道,是不是就是刚刚那样?” 他问。 他左手的突然出动,绝非正常,是是神源开辟后的效果。 可是他也开辟过其他神源,为何没有这样的情况发生? 能有这样的效果,如果不是二娘所说的神源武道,又会是什么呢? 他问完了话,只见二娘点了点头,道:“这种废话,亏你也能问的出来。这是我请教高人,才得来的技击之术,起名指哪打哪手,可以使大荒东经神源彻底激发左手潜力,练到精妙处,手如有神灵,出手如法术,不比那些刚刚迈入存神境的人实力差。” 梁晋点了点头,心想怪不得二娘凭着一身武艺能在南郊站住脚。但同时对二娘提到的武技名字,又实在无力吐槽。 “你有没有考虑换个名字?” 他不由又问。 这个神源武道,让他想起了曾经看过的一部小说。那小说里主角被人关注内力,练成特殊武艺,也是这个效果,起名补天劫手,看看人家这名字,比二娘起的高大上多了。 二娘翻了个白眼,问:“有名字就不错了。这名字形容如此贴切,多好。不叫这个,你还想叫什么?” 梁晋道:“百分之百空手接白刃。” 以这神源武道的效果,肯定能做到这一点。 二娘郑重其事地想了一想,而后缓缓点头:“好像……确实是有那么一点效果。你想叫这个……也没问题。” 于是二娘的神源武道又有了第二个名字。 那一壶茶水已经冷了,二娘自然不会再给梁晋倒上喝。趁着天还没有透亮,她抓紧时间,和梁晋搭了把手,练了练招,然后才叫梁晋一起去饭堂吃了早饭。 有免费的,自然不能去外面吃收费的。 吃完饭后,二娘离开,梁晋回到宿舍里,认认真真体悟了一遍大荒东经神源和这神源武道,然后拿出韩大川的海内经,准备开始开辟第四神源。 第八十七章 沧州驭兽宗 二娘的大荒东经,其实并不是一场用观光旅游来修行的突破。观光旅游的,是神源武道。 正常的顺序,其实是先以正统的办法修行,开辟神源,然后再在神源里观光旅游,规划路线,修成神源武道。 但二娘在那修炼开辟神源的图纸上勾勾画画,竟然把神源武道的修行路径和开辟神源的法门整合在了一起。 梁晋忽然觉得二娘很了不起,这样开创性的思路,只怕一般人想不到。哪怕没有修成神灵,哪怕境界只有神源境,二娘做到的事,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 如果以这个思路整合开辟神源的法门的话,说不得,要开始一个神源境修行的新篇章。 不过不管怎么说,目前二娘的修行法门,还是独一份的。海内经的神源开辟之法,就依旧回归正统了。 梁晋看那韩大川留在酒坛子里的破烂纸上上,密密麻麻的东西,写的比二娘那张纸上还多。 那是韩捕头的字迹。 看来韩捕头久久停留在神源境界,对神源境的法门,进行了不止一次的深挖。 梁晋把那张脆弱的纸拿在手中,认真地研究。 学会指哪打哪手,他的左手无论敏锐程度还是稳定程度,都上了好大一个台阶,倒是轻易不怕把纸弄破。 如此一来,他便能专注于研究纸上的内容。 常年钻研之下,韩大川果然对神源境修行见解颇深。他无法确认神灵,寻仙驻神,迈入下一境界,因此所有的研究,都集中在对神源的深耕上。 在这种情况下,那神源一草一木,都被描绘得清晰无比。 这上面记载详细,梁晋甚至不需要专门去找启蒙老师,也不用有神灵引路,只看着这张图纸,就能尝试修炼,开辟神源了。 所以接下来,他就按部就班地修炼,白天跟着王捕头一起出出勤,办办公,晚上攻克海内经神源,花费有三四天的时间,成功把海内经神源开辟突破,水到渠成。 如此一来,梁晋就总共开辟了四个神源了。 修到这一步,他不由心想,如果四个神源,都能修成神源武道,那也不错。 只不知其他部位修成神源武道,会是什么效果。 为此有一次他问起了二娘:“老娘传授你神源武道的高人是在哪里?他还有没有其他绝招,让我学一学?” 二娘道:“别想啦,那高人早已经死啦!” 梁晋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 有一日,陆总捕忽然召集了好几个捕头,带着他们一些捕快人手,杀到了刑部周围埋伏。 这阵势有点劫狱的架势,梁晋感觉陆总捕说不准下一刻就要一声令下,反了刑部他丫的。不过这只是胡乱想想,陆总捕自然不可能做这种事的。他要做底下人也不会轻易就听他的。 “王捕头,这是要干什么?” 梁晋在路边的小摊上喝着微冷的热茶,问王培花道。 王捕头麾下都在刑部对面一带散开,算作衙门主力。 因为梁晋实力低位,只有神源境界,便被安排在了王捕头身边,万一有什么事,也能由王捕头照应。 王捕头小声答道:“有人对韩小钰和那无名人的处罚不满,刑部进天来了一大波人,跟刑部要说法。花总捕正在里面协调。但这些人都是修行者,还有外地来的,无法无天惯了,说不得要闹出事来。陆总捕奉花总捕之命,让咱们带人过来候着,万一情况不对,就要进去拿人。” “原来如此。” 梁晋点了点头。 曾经原本的梁晋留给他的记忆,让他感觉长安城里一片祥和安宁,但到了最近,入了侦缉司,他却逐渐感受出点不同的味道来。 原来这个世界,并不像表面那样祥和,实力强大的修行者,仿佛一个巨大的特权阶级,他们可以无法无天,可以要求更多。 只是在长安这个京畿之地,他们还能保持克制一些,让长安这座城市、以及中州这个中央州府,能维持表面上的安稳。 这些修行者在外地是个什么样子呢? 梁晋立马就见识到了。 在梁晋喝完了一碗茶以后,对面的刑部院墙后面,猛然间爆发出两股强大的气势。 神灵冲天而起,一个梁晋熟悉,是花总捕的陆吾。而另一个,梁晋却是第一次见到。 那神灵异兽,豹身牛耳,独目凶戾,长尾自后而绕,衔于口中,怪异至极。 北山经,诸犍。 那诸犍真正有了实体,一个黄衣修行者立于诸犍头顶之上,仿佛驾驭着从山海经世界中召唤而来的坐骑,张扬放肆,引人注目。 “长安了不得吗?刑部就了不得了吗?侦缉司又如何?老夫今天倒要看看,你们有什么本事,敢你大势而行!” 那黄衣修行者衣袂猎猎,仙发飘飘,气势滔天,绝不是一般的修行者可以做到的。 “好家伙,这是召唤师么?” 梁晋忍不住感叹了一句。他非常喜爱这一类的技能,曾经玩游戏都偏爱召唤师、猎人、术士之类,因此之前对宋公野的法术也很向往。如今见了这个,更是心向往之。 于是他不由问王培花:“王捕头,这是什么门派的法术?” 王培花道:“沧州驭兽宗,沧州一地的大派。这应该是个地位不小的人物,看这架势,少说也是神通境界。呵!在乡下地方放肆惯了,跑到中州撒野来了。真他娘的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众同僚已经纷纷摩拳擦掌,只待陆总捕一声令下,就围上去。 刑部周遭的人们惊慌呼喊,一个个从家中飞奔而出,向远而逃。侦缉司众同僚岿然不动,倒显得异常。 不过这也没什么,战斗已然爆发,同僚们已无所谓隐藏不隐藏了。 刑部院墙之内,黄衣老者丝毫不慌,冷笑一声,诸犍向前冲撞,凶戾之势暴涨。 而诸犍对面的陆吾,却忽然间缩小下去,在下一个瞬间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花总捕窈窕却英姿勃发的身影。 花总捕向上而起,将酷暑与严寒同时送上。 “上!” 陆总捕下达了命令,众捕快齐齐而出,向刑部涌去。 第八十八章 螳螂 “陆总捕之前说沧州来了不少驭兽宗修行者。既然动手的是沧州,那你就不要跟过去了,过于危险。你在这里等着。” 王捕头在行动以前按住了准备跟上去的梁晋,说道。 郭灵敏和他们坐在一个摊子上,听到王捕头的话,却吐槽了一句:“早知如此,就该让梁晋呆在衙门里了,何必来此冒险?” 王捕头道:“此间事大,衙门里所有的修行者都已经被调集过来了。剑宫若惦记寻仇找回场子,这时候最是合适。所以留小梁在衙门里,反而不如带到这边。” 说完了话,王捕头已经和郭灵敏冲了出去。 众捕快一霎那间就跳上的跳上,冲门的冲门,闯进了刑部。 梁晋在茶摊上重新坐下,摊主早已吓跑,这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倒了一杯茶,竟显得有些萧索。 几年的刑警生涯练足了他的诞生,他临危不乱,饮一碗凉透的热茶,看一场酣畅淋漓的大招。 刑部大院里响起连片的喊杀声,有人在里面厮杀,有人却杀出了大院。梁晋看到驾驭着异兽的修行者从院中一跃而出,衙门的同僚紧随其后,继而一个又一个修行者杀了出来。 没人想要在刑部大院里停留,所有人都想要出来。 刑部大院里爆发的大战,没有人想要被波及。 巨大的诸犍将长尾甩了出去,如同铁鞭一般抽向天空。 天空上的花总捕挥洒着陆吾的力量,天帝园圃的时节随她一指而出,爆裂的酷暑热浪和凛冽的严冬寒风一瞬间交替而过,将长尾一燎,随后吹了回去。 神通境以上的高手斗法之间爆发出点气浪一瞬间将整个刑部大院波及,所有人的身形都受到了影响,战斗之时,顿了一顿。 梁晋坐在茶摊之后,把凳子挪到了最远处的角落里,还是感受到了瞬时而过的酷暑和严寒。这让他浑身不适,打了个寒颤。 而且酷暑和严寒之中,还有如铁鞭般的长尾被刮退时乱舞出来的疯狂声势,让人凛然。 梁晋感觉自己要跟进刑部大院之中,只怕受这一下,就会立马被干倒了。 “你离合道还差一点,也敢跟我斗?” 黄衣老者轻蔑地说了一声,那诸犍转眼间身形暴涨,势要将刑部大院撑满。 梁晋心中连叫乖乖,感觉自己随时随地有可能被那巨大怪物的蹄子一脚踏扁。 到这时候,刑部大院里能出来的人,都已经出来了,出不来的,在这恐怖的对决中,只怕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梁晋从角落里出来,把凳子拉得更远了一些坐下。他听黄衣老者的话,已然明白了,花总捕可能不是黄衣老者的对手。黄衣老者已是开坛论道的合道之境,但花总捕却离合道境还差一步。 境界之差,一步半步,都如同巨大的鸿沟,难以逾越。梁晋心里不由有点担忧。 但黄衣老者释放出的力量暴涨,花总捕并不是一点也没有应对之力。 “你想多了,我堂堂侦缉司总捕,又何必自降身价,与你逞凶斗勇?” 花总捕摇头轻笑,仿佛对黄衣老者不屑一顾一般。她将藕臂一展,四把小剑在背后凝聚,一把如春之温润,一把如夏之酷烈,一把如秋之颓败,一把如冬之寒冷。 四时之剑,在她挥手之间,向黄衣老者飞刺而去。 奇异的剑与奇异的野兽碰撞,爆发出炽烈的光芒,令人无法直视。 这样的战斗,已经不是梁晋能够去看的了。 梁晋现在要做的,就只是尽量保全自己,避免被大大小小的战斗波及。 但他不想被战斗波及,战斗却要找上他。 代表秋天的剑刺在诸犍的一条腿上时,枯萎的风吹烂了那腿,也使颓败的气息一下子荡漾开来。 梁晋感觉自己身心一丧,有气无力,然后就见一个修行者纵马向自己冲撞过来。 那马滑稽得很,独目一蹄,蹦跳而来,但凶猛冲撞之势,却着实骇人,如同一辆坦克狂飙而至。 海外西经,一臂国黄马! 梁晋的左手不自觉地探出,大荒东经的神源武道随之而出,一出手,就自然而然地拍向怪物的胸口。 怪物独脚踏地,一跃而起,当胸如同正好朝他撞来,撞在他探出的手上。 强烈的撞击力道直接灌进了骨头,痛楚直入骨髓。 但他并没有退缩。 当他的手掌拍在那黄马的胸膛之上,他就感觉这一掌,他拍对了。 大荒东经独特的神源武道,让他直接感应到了沧州驭兽宗弟子召唤出的异兽身上的弱点。 只要在加把劲,他就能把异兽消灭! 这无关乎境界,无关乎实力。找到了弱点,哪怕一根针,也能爆发出恐怖的威力。 而前提是,这根针的坚硬程度足够强,对比那头异兽,不会像根细小杂草那样脆弱。 “喝!” 梁静沉喝一声,手臂微震,山海绘卷中雷神的雷霆。便涌入手臂,又由手臂涌向掌心。 雷神锤! 雷神的法术绕开神源降临在独脚异兽的胸膛之上,数不清的雷电灌入一臂国黄马的身体,使梁晋的这一掌拥有了足够的强度。 驭兽宗的异兽终于承受不住,由弱点及全身,在瞬间崩碎。 异兽背上的驭兽宗修行者被激荡炸开的雷电炸飞起来。只是他修为强大,异兽虽碎,于他本身却丝毫无碍。 他飞起,一个旋身落下,只是裤子坐处烧焦,露出一个焦黑大洞,别的地方,却丝毫没有受到伤害。 “没想到这里还躲着一个修行者。我却大意了,还以为一蹄子能踩死你。” 那人冷笑一声,虽对梁晋打碎他的异兽有些意外,但并不在意。他挥手一召,仿佛下一秒,就能把那一臂国的黄马重新召唤出来。 但可惜,那马并没有到来。 在下一秒之前,一道虚影突然一闪而过,如同一直黑色的大狗,在一晃之间,往那人的脖颈上面咬了一口。 那人的脖颈顿时漆黑一片。 有血从黑暗中流淌而出。 那人张了张嘴,口水不觉溢出,想要出声,却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音来。 “可惜,你背后没长眼。” 在那人背后停下的虚影说道。 是郭灵敏的声音。 站在那人背后的,是梁晋的同僚郭灵敏,以及郭灵敏的天狗。 “噗通——” 那人趴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第八十九章 黄雀 梁晋的双眼经过海内东经雷神的锤炼,视力极好。他捕捉到了郭灵敏的动作。 这个专门被王捕头派来保护他的同僚刚刚迅速接近驭兽宗门人,到了驭兽宗门人的背后,在驭兽宗门人脖子上摸了一把。 那一瞬间,郭灵敏的手便化作了食月的天狗,而驭兽宗门人的脖颈,则成了黯淡的残月。 天狗吞月,尚能使人间黑暗,这一手落在驭兽宗门人的脖子上面,效果就更不用说了。 那驭兽宗门人在地上抽搐了两下,眼看就不动了。郭灵敏轻轻叹了口气,道:“在外面野惯了的修行者,根本不懂啊。这里是长安。” 这里是长安。 梁晋感觉自己不止一次听到过这句话。 周围的同僚和来自沧州的修行者们还在混战。驭兽宗召唤出来的异兽们结成了一支异兽大军,同僚们也不甘示弱,以王培花等几个捕头为中心,也结成了一个神奇的大阵。 这个大阵梁晋曾经见过,留在元宵夜青龙河边上,长安街衙门的捕快们推出如水的波纹,将在河岸上围观的人们推开。 如今有这波纹的存在,驭兽宗的庞大“军队”看起来凶悍绝伦,但与大阵一撞,却如陷入了泥沼一般。 如此一来,双方得以僵持。但这场大战胜负的关键,却并不在他们身上。 刑部大院里的诸犍仿佛顶天立地,花总捕的四把小剑确实拥有莫大的威力,但却无法给诸犍带去真实持久的伤害。 诸犍的身体在四剑的刺击之下,虽然会受到四个时节的恐怖影响,但那并不是无法消除的。 每当诸犍把长尾咬入口中,它身体受到的一切伤害,就都会往长尾上转移。那长尾一节焦黑一节冰冻,一节没毛一节残缺,但明显承受力还很强。 有长尾顶住,诸犍根本一点事也没有。 而双方僵持之际,梁晋还注意到,那诸犍的身上,正在逐渐形成对四时的免疫力。继续僵持下去,花总捕只怕会落于下风。 “花总捕好像赢不了。” 梁晋不无担忧地说了一句。 这形势不仅他能看的出来,郭灵敏也能看得出来。 但郭灵敏却混不在意,只笑了笑,说:“没事,花总捕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赢了。我们只需要拖住,只需要等。” 等? 等什么? 梁晋心里有了一点猜想,但是没有问。 他和郭灵敏站得更远了一些,因此得以安全地观赏这一场大战。 合道境界上下都战斗,绝非一般的战斗可以比拟。 梁晋感觉自己在看一场惊天动地的特效大片,旷世的大战席卷了整个天空,黄衣老者和花总捕一招一式间的精妙,让人看不甚懂,但单只是热闹,就足够吸引人了。 他和郭灵敏都不觉看得投入了进去。 而就在他们专注于战场的时候,飞剑陡然而至。 那飞剑无形无色,凶戾狂暴,附带着令人熟悉的神灵气息。 朱厌! 是剑宫守剑! 他果然在盯着自己! 他竟然会选择在这时候出手! “郭兄救我!” 梁晋十分干脆地扯开嗓子大叫,同时也没有全部指望郭灵敏。 他招数齐出,起手就丢了个媚眼过去。 这一个媚眼,魅惑中间还夹杂着震慑。 他的本事自然没有明月莲心那样强大,但到底还是有点效果。 守剑的剑势在他一个媚眼之下,虽没有多少减弱,但却有了轻微的顿挫。 对于修行者来说,这一丝轻微的顿挫,就足够让人反应了。 郭灵敏趁这一下的功夫,已然拦在了守剑的面前。他双手挥舞,如同犬吻开合一般,在梁晋和守剑之间撕咬开一片漆黑的空间。 守剑的无形之剑被漆黑的空间所拦住。 但梁晋曾经是见识过守剑的本事的,非常清楚,这样的法术,又岂能拦得住剑宫大师兄? “刷——” 师兄无形飞剑的突袭之势既然已去,就不再指望如此攻击。那剑势“刷”地展开,铺天盖地,越过了郭灵敏搞出来的黑色空间。 压力骤然袭来,梁晋再次感受到了抓捕无名凶犯和韩小钰的那一夜所直面的恐怖。 “跑!我对付不过他!” 郭灵敏说话声音急切。说话的同时,将手朝前一指,一只巨大犬影隐约出现,仿佛一面大盾,将剑势收揽。 如狸天狗,可以御凶。 朱厌状凶,自难免被天狗所慑。 但郭灵敏只是一个普通的存神境修行者,守剑却已然存神大圆满,距离突破存神,访山求友,只差一步。 那犬影虽然罩住了剑势,但到底难以长久,只怕再坚持一阵,就要抵挡不住。 梁晋看在眼中,一咬牙,凝神一召,刚刚从沧州驭兽宗弟子那里偷来的法术瞬间发动,一臂国的黄马出现,将他驮在背上。 “噔——” 黄马一跃而出,晃晃悠悠飞到高处,跳出数米,而后落地。梁晋感觉自己像是在坐加强版的儿童摇摇车,就差在黄马上放一首“摇啊摇,摇到外婆桥”了。 这样的马,自然跑不过剑宫大师兄的剑势。 哪怕那些剑势多半被郭灵敏拦住,梁晋也还是如芒在背。 “噔——” 黄马又一跃出了数米。 梁晋没功夫迟疑,掏出天眼法珠,回头就朝守剑打去。 剑宫大师兄以人剑合一,轰然撞破了郭灵敏所设的屏障,看到梁晋掷来的小小木珠,冷笑不已:“雕虫小技。” 他分出一部分剑势,就要击碎那木珠。 但就在这时,那木珠里面,忽然爆发出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 来自于他剑宫剑气的气息! 还有朱厌的气息! 怎么回事?! 守剑微微一愣。 这一愣神之间,那木珠里迸发出来的剑势,就与他的剑势混杂一处。 “小麻烦……” 他骂骂咧咧地啐了一口,正要将杂糅进他剑势里的“奸细”分辨出来,剿灭干净,忽然就感到那剑势之中,“噼啪”炸出一丝雷电。 “噼啪——” 天眼法珠被碾碎了,但守剑的剑势也停了。 守剑微微感到一阵酥麻。 这点小麻烦,终于让守剑不得不暂时止住攻势。 “你怎么会我剑宫剑法?” 守剑寒声问道。 “我这人学东西很快,多谢师兄教我。” 梁晋一边回答,一边还在坐着黄马往前蹦。 守剑勃然大怒:“我看你是找死!” 梁晋听到这话的时候,黄马独脚正好落地,一弹又跳了起来,一蹦三尺高:“有种你杀我啊!” 守剑怒而出手,浑身化为剑势,揉身而上。 他不能杀梁晋,但势要把这狡诈恶徒削成人棍,让他再嚣张! 但就在这时,一股浩瀚如海的压力轰然而至,仿佛遍布了长安城的整个上空。 守剑心头一紧,瞬间收势,夹起了尾巴。 第九十章 牧神记 梁晋也感觉到了压力,仿佛黑压城,直撼天际。 在这样的压力之下,他感觉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了,坐下那滑稽蹦跳的黄马突然间消失不见,在那浩瀚恐怖的压力之下,再无法形成实体。 在这种时候,一切的神灵都归于山海绘卷,消停得像是没有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 过去,现在,未来,都不会存在。 是什么样的存在,能给人以如此恐怖的感觉?! 梁晋回头看了一眼,刚刚杀气腾腾的剑宫大师兄这时像是个被扼住了命运的喉咙都小鸡仔,那嚣张的气势不剩半分残留。 他再回过头来,看到密密麻麻的人头。 那是一支军队! 从三个方向的街巷包围过来的军队,令行禁止,气势如虹! “踏踏踏踏——” 大军向前推进,整齐划一。梁晋感到地面都震动起来。 在他眼前推进而来的,仿佛是浩瀚的山海。 他想起了曾经世界里见识到过的威武的大军,他以为除了在那样的时代、那样的国度,再不会有一支能有那般效果的军队,却没有想到,如今来到这个修行者的世界,会见到一支同样威武的大军! 这支军队似乎还没有达到他前世所知道、所见识、所亲历过的那样的极致,但他们之间,似乎有某种玄妙的气息,将他们粘合在一起,令他们能够表现出如前世一般的纪律与威武。 “是牧神军!” 郭灵敏到了梁晋的身旁,说道。 在这支大军之前,郭灵敏也同样受到了压制,脆弱得像个普通人。 “这个大军数量,来得应该是个军师中郎将。好家伙!这可够这些沧州野人喝一壶了!” 郭灵敏的话打开了梁晋脑中原主关于牧神军的一些记忆—— 牧神军,是由军师训练的专门以普通人组成的大军。 这支大军被军师以特殊的法门粘合在一起,为军师提供军势。 牧神军的军势,就是军师的“法力”。依靠源自于万千大军的军势,军师可以排兵布阵,打造阵法,也可以使用神通,威力远超修行者。 但想要成为军师,不是没有代价的。 想要成为军师,必须体质中空,将自己的身体炼成一个巨大的黑洞,才能将军势吸纳进来,引为几用。 军师按照实力高低、掌控大军数量的多寡,安排职责,由上到下可以分为军师将军、军师中郎将、军师祭酒。 但不管是将军还是中郎将,又或者是祭酒,在成为军师后,都将面临一个问题—— 他们无法离开他们的军队。 一旦离开牧神军,军师将变回最最普通的普通人,没有丝毫力量。 所以军师不出军阵,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想要成为军师,就必须放弃很多。 曾经的牧神军依靠恐怖绝伦的力量,曾经开创过一个时代。 在那个时代里,凡人崛起,修行者苟延残喘,世界是和如今完全不同的模样。 但随着牧神军的分裂,一切都结束了。 强盛的牧神军分崩离析,苟了一个时代的修行者们趁势而起,将那个时代彻底斩断。 如今,神朝中也就只有中州保留着牧神军,牧神军的护符又掌握在皇室之中,以拱卫皇权。 因为数量的稀少,中州以外的人们,甚至一辈子没有见过这支恐怖大军。 他们已经忘了牧神军的可怕,才敢在刑部放肆。 事到如今,他们终将见识到牧神军的恐怖! “退开。” 郭灵敏拉着梁晋走到了旁边的屋檐下,看牧神军从眼前“踏踏”而过。 大军的脚步整齐划一地合在一处,像是直接捶在人心上的重鼓。 在这样的“鼓声”之下,哪怕是大神通境的花总捕,和合道境的黄衣老者,都无法承受住。 “止步!” 有人的声音在大军中响起,滚滚涌向有兵士存在的某一个地方。所有的兵士都听到了这两个字。 于是在一瞬之间,长安城的上空响起了牧神军的齐齐回应:“喏!” “踏——” 随着一声“喏”下去,所有的兵士都于同一时间踏步一顿,止步不前。 他们现在已然包围了刑部,以及刑部外的那些外洲修行者,和与谢谢修行者战斗的同僚。 场面蔚为壮观,梁晋曾经已见过这样的场面,但边上的郭灵敏已经看傻了眼,不住地赞叹:“乖乖了不得……乖乖了不得……” 亏是他身在这个时代,还没有接触过那些隔了几个世纪的用语。不然的话,郭灵敏肯定要赞叹一句:“牛逼!” 现在受到影响相对小些的,也就只有实力近乎合道境的花总捕,以及合道境的黄衣老者。 花总捕微微一笑将四把小剑一收,忽然退却,落在了刑部大院之外。 黄衣老者虽然警惕于这突然出现的牧神大军,但见到花总捕要走,还是怒道:“哪里逃!”就要指使坐下诸犍追将上去。 那诸犍长尾已然全部破破烂烂,但却一点也没有影响到它本身的强大凶猛。 在它向地面俯冲而来的一瞬间,梁晋甚至能在牧神军军势的夹缝里,感受到诸犍的一丝凶悍之气,恐怖如斯。 但是那诸犍并没有能俯冲下来。 梁晋听到牧神军中又响起那指挥者的声音:“神将听令!射杀他,羿!” 话音滚滚而至,一个巨大的披甲神将赫然出现在所有人的头顶,那拦在诸犍之前。 那神将手持朱红劲弓,背挂白绳系着的箭矢,高达十余丈,令人惊骇欲绝。 梁晋只听那神将应了声:“喏!”张弓搭箭,一瞬之间,就将箭矢“咻”地射向诸犍。 在这一刻,整个苍穹都仿佛被那箭矢撕裂了。所有人都屏息凝神,仰望着天空上流行一般划过的箭矢,看它轻易地穿透了诸犍的身体。 诸犍的身体一下子扭曲、崩坏、破碎,在这一箭前,根本毫无抵抗之力。 而诸犍头顶之上的黄衣老者,甚至不需要被箭矢射到。他只是被那箭矢飞过的气流波及,就整个人都随之扭曲起来,皮肉翻卷、骨头扭断,刹那间血肉模糊,不成人形。 “噗通——” 诸犍消失,一团烂肉掉落在地上。 神将羿也随之不见。 “牧神军听令,归。” “喏。” 声音滚滚在天空响彻,牧神军如潮水般退去。 第九十一章 愚蠢 牧神军退去以后,刑部内外的众人,都一下子没有缓过神来。 包括梁晋。 这支非凡大军展现出的力量,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合道境的强者、可以把花总捕压制住的沧州驭兽宗老者,在牧神军的神通之下,竟然不是一合之敌。 这差距如此之大,犹如天上地下,令人害怕。 “把这些叛逆都押下去。大闹刑部,祸乱长安,罪无可恕,等待问斩吧。” 花总捕下达命令,侦缉司众同僚立刻行动起来。跟随黄衣老者从沧州而来的修行者们都已然被吓破了胆,生怕牧神军再返回来,老老实实地束手就擒。 “可惜……如今牧神军数量太少,也幸好太少……” 郭灵敏在旁边发出了一声内容前后矛盾的感慨。梁晋听在耳中,马上就明白了这感慨从何而来。 身为中州人,又是侦缉司捕快,能看到有这样的牧神军存在,自然觉得庆幸。 如果牧神军更强大、更多,那么这支军队的影响范围,就不仅仅能覆盖在中州一带了,九州大地,都将因牧神军而颤抖。 但身为一个修行者,谁又会希望自己之上,还有一支如此恐怖的力量呢? 牧神军遍布天下,那是前朝。 在那样的时代里,基本没有修行者什么事。 也正因为经历过了那样的时代,如今的牧神军,才会被约束军力,控制在中州一带吧。 这恐怖的力量受到限制,是修行者的幸运。 但是,对自己又如何呢? 梁晋看着山海绘卷内海内经位置出现的神将后羿,陷入思索。 牧神军神通的发动方式,和修行者并不一样。这神将后羿住进了山海绘卷,却听调不听宣一般,并不受自己的控制。 自己,能掌握军师范小神通吗? 沧州驭兽宗的人一个个被押解而去,花总捕朝梁晋和郭灵敏这边走了过来。 郭灵敏瞬间神经紧绷,紧张得不得了,仿佛面对花总捕,比面对凶残的敌人还要恐怖。 但花总捕并没有走到二人跟前,她到了守剑面前,就停下了。 剑宫大师兄刚刚好像也和沧州那些人一样,得到了牧神军的特殊对待。那恐怖的威压使他到现在还缓不过神来。 在这种情况下,花总捕站在他的面前,丢给他一个冷得像是刺出寒冬小剑的眼神,他简直近乎崩溃。 “剑宫藏法稷山书院,那么多弟子,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能蠢到你这种地步的门人。” 花总捕对守剑的这一系列行为如是点评,而后道,“陆隼,把这白痴押回去,等剑宫来,看他们再给个什么交代。” 陆隼应了声“喏”,便过来对守剑说:“走吧,剑宫大师兄。” 剑宫大师兄阴沉着脸,看了看花总捕,又看看陆总捕,道:“我乃剑宫首席大弟子,你们不能这样对我……呃!!!!” 话刚说完,最后一个字音还没有落下,却突然被花总捕一脚踹在肚子上面。 花总捕的一脚里,带了陆吾执掌天之九部的威武霸气,境界差距之下,守剑根本难以抵挡,瞬间就被踹飞了出去,蜷缩起来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陆隼摇头叹息,道:“阶下之囚,老实听话就是。你这又是何苦来哉?”师兄落到这个地步,他也不需要亲自押解了,安排道:“老黄,你安排人,把剑宫大师兄押回衙门地牢里去。” 那黄捕头答应了一声,便叫人一起架起守剑。守剑到被架起来时,还蜷缩成一团,面容扭曲,梁晋看在眼里,感觉自己的肚子都仿佛抽搐在一起似的,心里不由惊叹,花总捕这是什么样的神仙一脚啊! 花总捕这时才看向梁晋,问“小梁,你有事没事?” 梁晋答道:“我没事的。” 郭灵敏也乐道:“梁兄这家伙运道不小,总能化险为夷。而且他跑得也快,自然没事。”话里不露声色地显摆了他的救护之功,自然而随意。不需要直面花总捕的压力时,这货倒是表现得和之前判若两人。 梁晋点点头道:“真是多亏了郭兄,不然的话,我难逃师兄的剑。”心里却想:看来自己这个同僚刚刚只顾着和守剑对峙,并没有注意自己都用出了沧州驭兽宗的神通。 这样也好,省得自己费心找理由了。 王捕头这时也过来了,花总捕、郭灵敏和梁晋之间的对话,他自然也听到了,松了口气。 “呼……我还猜想说不准会有剑宫仇敌,会想要对梁晋动手,借刀杀人。没想到最后却是这位大师兄动手了……” 王捕头感叹了一句,有些觉得不可思议。 郭灵敏也道:“是啊,这剑宫大师兄怎么会亲自想动手呢?他哪怕找其他人来收拾梁兄一顿,也比这样像回事啊……梁兄你别误会,我只是说这种可能性,并不是盼着你被收拾。” 梁晋自然要说不会。 花总捕摆了摆手,道:“行了行了,都别说废话了。你们各自善后,再派几个人进刑部去,看看那些个刑部官员在不在里面,有没有没逃出来的。战场无情,我和沧州驭兽宗的大长老对敌留手不得。他们要没逃出来,那也怨不到我。” 陆隼道:“花总捕你不用对着我们解释。” 王捕头等一众捕头都连连点头,气得花总捕咬牙切齿地骂了声:“滚。” 众捕快就都赶紧滚了,往回押解人的往回押解人,去刑部大院里探查情况的去探查情况。刑部大院里面,陆总捕亲自带了一批人前去,而这边剩下王捕头及其麾下一众人,被王捕头呼喝着帮助押解犯人去了。 梁晋也想跟在王捕头屁股后面滚蛋,但还没有迈出步去,就被花总捕拦下。 “小梁你先等等。” 梁晋只好停下脚步。 花总捕道:“我本以为有牧神军的威慑,你和剑宫那位大师兄绑上性命相缚之律,要安全些。但现在看来却并非如此。和剑宫不对付的蠢货还没有跳出来,这位师兄的愚蠢就先暴露了。你呆在长安街衙门里,并不安全,我先送你另外去个地方吧。” 第九十二章 海内之战 花总捕要把他安排在什么地方,他并不知道。反正衙门里对这件事都比较认同,觉得梁晋呆在一个更安全的地方,自然最好。 哪怕是舍不得梁晋回溯现场这个法术的王捕头,也没有理由拒绝。 陆总捕还点头觉得应该,说:“正该如此。那就麻烦花总捕把小梁安排好了。我和平道宗都承诺过了,等修行者大考,要给小梁举荐。介时小梁若通过试炼大考,正经进入各大修行门派,到时候就不怕如今这样的阵仗了。” 如此眼前事就定了下来。 不过在跟随花总捕走以前,梁晋先回了趟长安街衙门,一来收拾了自己需要带的东西,二来和二娘道了个别。 二娘虽然心中不舍,骂骂咧咧老娘才搬到长安街来离儿子近了一些,如今却稀里糊涂又要远离,但到底还是知道事情轻重缓急的,并没有拦着梁晋不让走。梁晋听她骂了半天,全骂在了剑宫头上,连忙劝告二娘要骂可以,但要注意声音小些,千万别被人听了去,跟剑宫打小报告。 而在见完二娘以后,就在梁晋要走时,剑宫忽然找上门来了。 三大修行圣地之一不愧是三大修行圣地之一,消息就是灵通。剑宫大弟子前脚才刚刚被抓进来,剑宫后脚就有人来出面了。 来得还是那风长老,带了不少赔礼过来,算作给梁晋和长安街衙门的赔罪。花总捕如今也在衙门中,叹了口气说:“可惜小梁和你们这大师兄之间绑上了性命相缚之律,不然的话,我今日必饶不了他的狗命。如今算他捡个便宜。陆隼,你叫人把他带出来,交给剑宫带走吧。” 陆隼应了声“是”,便差人去带守剑。 对于花总捕明目张胆的威胁,剑宫众人屁都不敢放一个。 这不仅仅是因为花总捕本身的实力强大,更是因为刚刚在长安城里展露过了恐怖威力的牧神军。 当牧神军多年没有在人前秀它的肌肉,人们便有意无意地忘了这个恐怖的存在。而当有一天,这个恐怖存在接着某个契机,再次表演了它的可怕,这一座城的人,都难免要心惊胆颤上一些时日。 狗因为害怕才会夹起尾巴,人也一样。 守剑的肚子上挨那一脚,到如今还没有缓过来。不过不管怎么说,这会儿到底是稍微好了一些,能自己走得动路,只是肚子还稍显抽搐,身形还显蜷缩狼狈就是。 “等会儿。” 就在守剑要被他剑宫的弟子拉离的时候,花总捕忽然叫住了他。 守剑霎时间浑身神经紧绷,连腹部抽搐难受都给忘了,只直愣愣地看着花总捕,生怕花总捕临时改变主意,不放他了。 “想走可以,我也懒得听你们在这里聒噪。不过在走以前,你们的事可不能忘了——给我衙门里的同僚磕头道歉。” 花总捕说这话时像是个看一群蚂蚁。 对付这些蚂蚁,她只需要一根指头就能将之碾死。 如果他们够识相、够听话,就能免受这一根指头的苦。 守剑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剑宫所有的人脸色也都不太好看,仿佛受到了莫大的侮辱。 看来这些剑宫门人,都是些小肚鸡肠之人,做不到能屈能伸。 与之相比,梁晋就大肚多了,摆了摆手,说:“算了,我也不需要师兄如此。师兄只是个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的可怜人,我能理解。” “噗嗤——” 花总捕忍不住笑出了声,仿佛听懂了什么。 守剑的脸“刷”地黑了下来。 人世间有什么事情,能比被情敌伤口上撒盐更恶心? 他强忍着要发功出剑给梁晋来上一记狠的的冲动,“噗通”跪下,给梁晋磕了一个头,然后半个字也没说,起来转身就走。 剑宫众人也都阴沉着脸,转身去了。 到这时候,花总捕才“哈哈”大笑起来,拍了拍梁晋的肩膀,笑意盈盈道:“小梁,陆总捕说得没错,你这厮果然是个妙人儿!” 收拾妥当,梁晋便辞别陆总捕和王捕头他们,跟着花总捕离开。 花总捕是骑马来的,她独自而来,甚至没有带一个亲属。 因此梁晋也骑上一匹衙门的马,在花总捕的后面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长安街衙门,过青龙河、百鹊桥,又穿过了刑部大院。 那威严的官邸在一场大战中已然破败,刑部的大牢也在战斗中破损。关押在此处的各个凶犯不得不转移向其他牢狱。 梁晋刚刚路过刑部的时候,就看到两个刑部的人抬着一个担架出来。担架上躺着的,却是一个熟人。 那个被守剑抓到,差点折磨到变身的无名凶犯。 在刚刚那场恐怖的对决中,身在地牢的无名凶犯被头顶点掉下来的石块砸中了脑袋,如今还汩汩地流血。 看来这家伙是必须脑袋没了,才能变身,这样受伤,是只能单纯的受伤的。 梁晋心中想着,忽然间心有所觉—— 他的脑海之中,山海绘卷之上,海内西经的位置,一个手持大盾和巨斧的无头战士缓缓而现。 ——刑天! 然后,恐怖的战争瞬间爆发。 这个神灵并不像其他神灵一样消停,他出现的一瞬间,就一步跨出海内西经所在的耳朵部位,向心脏进发。 心脏,是海内经的所在。 海内经里,住着神灵黄帝! 两个传说中的神灵相遇,瞬间就是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 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 在数次相遇之后,这位传说中的神灵终于忍不住了,不再与黄帝互相嫌弃避而不见。 哪怕在山海绘卷中,他们也要一战分生死,不死不休,死了也不休! “怎么了?” 花总捕察觉到梁晋的异样,问。 “呃……没什么。” 梁晋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就摇了摇头,如是说道。 幸好的是,这场爆发在山海绘卷里的大战,完全被收束在山海绘卷里,并没有影响到他本人的状态。他的一切,都暂时没有受到影响。 打吧,打吧,两尊大神打架,自己又能怎么样呢? 梁晋感觉自己是在脑内脑补特效玄幻大片。 第九十三章 历史 从刑部那边走开后,梁晋就时常走神。 海内经里的惊天大战旷日持久,飞沙走石震天撼地,着实吸引人的目光。 两个神灵在战斗中使用出的手段,以梁晋现在的境界,根本难以看懂,但其中的强大,其中的精妙,梁晋还是能够感觉得出来的。 虽然看不太懂,但梁晋还是打算把黄帝和刑天的一招一式囫囵吞枣地记在心头。万一以后境界到了,就能理解透彻,用出来呢? 他沉迷于山海绘卷之中,连连走神,花总捕自然能看出他心不在焉来。 “怎么了,小子?” 花总捕问。 梁晋听到花总捕的问话,把注意力从山海绘卷海内经中抽出来,摇了摇头,答道:“没什么啊。” 他总不能告诉花总捕他在看大片呢。 花总捕狐疑地看了梁晋一阵,而后问:“小梁,你不会是怪我轻易把剑宫那个守剑放走,没有从重处置吧?” 梁晋微微一愣,这才知道花总捕是想歪了。她怕是见自己老是走神,以为自己心情受到影响了。 于是他笑了笑道:“那哪能啊,花总捕你没见我最后还给师兄说好话了?” 花总捕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似笑非笑:“你那是说好话?我看那个师兄听了你的话,差点没想当场杀了你。没想到你这浓眉大眼的小子,竟然这么虚伪!” 梁晋“嘿嘿”干校。 花总捕叹了口气,道:“小子你还年轻,怕是不知道,三大修行圣地,在中州地位特殊,不好轻易处置。他刺杀于你,合该处死。但侦缉司管制中州,如今不同于前朝,有许多方面,都不得不顾忌啊。” 梁晋没有说话。为上位者利弊权衡,向来不是简单的事。他一个小小捕快,又能说什么呢? 这时二人已一路向西,出了长安街辖区。长安街地处繁华,离开长安街,这街坊之间,就不显得那么热闹了。 花总捕又道:“你是侦缉司同僚,也是听寒的朋友。有些事本也不是多大秘密,告诉你也没什么。三大修行圣地,按理说是驻守中州,协助朝廷管理修行者的,但其实往根底上说,他们是修行者留在中州的三个最强盛门派,除管理天下修行者之外,他们最大的任务,就是监视朝廷。” “监视朝廷?!” 梁晋微微一讶,这个说法,他确实没有听说过。曾经前身的记忆里,也没有类似的说法。 花总捕点点头,道:“前朝压制修行者太过,引起天下修行者反叛。那时又值牧神军内乱,以至前朝分崩离析,神朝建立。当今朝廷,留了一支牧神军,说是与修行者共治天下,但其实是貌合神离,分而治之。” 梁晋听着这在中州里没人会提的密辛,也不由点头。如此说法,倒是和他最近对其他州府修行者的观感对上了。 花总捕又道:“神朝立国以后,修行者对牧神军心有余悸,因此与朝廷立约,牧神军建制不得过万,不得离中州。稷山书院、剑宫和藏法驻守中州,最大的任务,就是监视牧神军建制。” “所以由三大修行圣地里选拔出来的道宗,也是为监视牧神军而存在的了?” 梁晋疑惑道,“可是之前公堂之上,我为没见平道宗站在剑宫一边啊?” 花总捕道:“神朝立国也有数百年了,长安城中各种势力、关系盘根错节,错中复杂,不是那么容易能理清的。剑宫以其剑术强盛一时,嚣张跋扈,早已与稷山书院和藏法结下矛盾。平道宗出自稷山书院,而且又亲近朝廷,只要牧神军建制不可过万这一原则没有打破,他别的事,是不会管的。” 梁晋点点头,道:“尤其还是剑宫的事?” 花总捕“哈哈”一笑,道:“对,还有剑宫的事。” 解释完了前因,花总捕便把话题拉回了正轨,说道:“所以不管怎么说,剑宫在中州地位特殊,就算是侦缉司,也不得不忍让三分。我能做的,也就只有踹那守剑一脚给你出气,再逼他给你磕头赔罪了。将他处死,我而今却做不到。毕竟他也是如今剑宫的首席大弟子。” 梁晋道:“没事花总捕,虽然听听故事挺不错,但其实您不用专门给我解释的。我能理解。” 不过看来在花总捕的心里,那位剑宫大师兄应该是被处死的。 狠还是花总捕狠。 花总捕拍了拍梁晋的肩膀,笑道:“好小子,听寒没有看错你。” 花总捕认识姚仙子,知道自己和姚仙子之间的情况,梁晋自打见花总捕第一面,就已经知道了。 毕竟在见花总捕之前,梁晋已经去过了姚府,见过了姚仙子的母亲宋凝真。花总捕主修的神灵和宋凝真一样,都是西山经陆吾。 如此一来,她们又岂能没有关联? 梁晋回想起来,自己自打进入侦缉司,受到的特殊待遇,说不准都是因为姚仙子的关系忍不住心想,如果到最后自己和姚仙子没成,会是什么下场呢? 他心里正乱七八糟的想着,却听花总捕顿了一顿,刻意压低了声音,又说:“你安心按我说的,躲上一阵,好好修炼。等修行者大考过了,修一门顶尖的神通。明年我另有安排,介时情况就会又有不同,说不得能给你机会,找守剑那厮好好报仇。” 梁晋微微一怔,这是有什么变动,花总捕提前透露给自己消息了么? “能怎么报仇?” 他问。 “你想怎么报仇?” 花总捕反问。 梁晋问道:“把师兄削成人棍行不行?” 花总捕一愣,继而“噫”地嫌弃一声,道:“你这小子眉清目秀的,心思怎么这么狠毒?自己学好本事,介时若有机会,你削不了他,我可不会帮你。” 说话之间,梁晋跟在花总捕身侧,已经出了城去。 城外冰雪消融,但远处的山中树上还挂着斑驳的白。花总捕带着梁晋打马而去,直奔一座山头。 入了山去,就见凹中有清溪淌出,溪边茅屋三两座,屋前坐了一个清冷女子,将白皙的瘦长的脚放入溪水之中,正在涤足。 她回眸之时,神光木讷,但又藏着一丝威严恐怖,令人心颤。 这女子所修神灵,也是西山经陆吾。 第九十四章 谪仙人 这个女子给人一种朴实无华的感觉,但不知为何,梁晋却始终无法忽视她。 山海绘卷给梁晋一种独特的感官,在对此这女子、花总捕和宋凝真的神灵陆吾时,这个女子背后那仿佛和女子一样木讷的懒散怪物,却似乎最为可怕,令人想要炸毛。 “师尊你又乱用法术了。我师姐呢?” 花总捕上前叫道,却把梁晋吓了一跳。 师尊?! 这姑娘明明看起来比花总捕要年轻许多!她竟然是花总捕的师尊? 然后梁晋就见那女子摇摇头,露出略微无奈地神色,往长安城的方向一指。 花总捕便笑了起来:“哦,我差点忘了。师姐家中被盗,担心她相公安危,一直没回来呢。不过如今那案子已经了结了,我回头跟她说一声,让她回来就是。” 梁晋心下暗叫卧槽,心想花总捕和宋凝真果然是师姐妹。只是这样的话,眼前这女子又该有多大年纪? 她是花总捕和宋凝真的师尊,那实力想必要比花总捕和宋凝真还要恐怖吧?! 正寻思间,那女子的目光就落了过来。 花总捕当下介绍道:“这是我麾下的小兄弟,名叫梁晋。他因和师姐家的千金相熟,招惹了剑宫大弟子,如今呆在衙门里,怕有危险。我把他带过来,希望师尊看顾着些。” 那女子便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点了点头,看向梁晋,手却指了指她自己身前的溪水。 花总捕又给梁晋介绍道:“这是我师尊王谪,长安城里都要叫一声谪仙人。她自到长安来,就一直住在这里,收了我和师姐两个徒弟。师尊请你涤足呢,要不要试试?” 王谪,谪仙人。 这名字不像个女子,却自有一种洒脱随意之气,好像挺合适眼前这位花总捕的师尊的。 梁晋二话不说就在溪前坐下,脱掉了鞋袜把脚伸了进去。 大冷天里,眼前溪水却暖和得紧,让人感觉双脚如同浸在了温泉之中。 梁晋目光一扫,看到那溪水中央插着的一柄温红小剑,这才明白花总捕刚刚对王谪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源自陆吾掌管时令的神通法术,竟然被王谪用来温水涤足! 这位谪仙人,可真是会享受的! 泠泠的溪水丝绸一般抚过梁晋的脚踝,那股子温热从足心直透心脾,令人舒畅得忍不住想要发出呻吟。 可惜这溪水不够深,不然的话,梁晋真想跳将进去,泡个温泉! 谪仙人见梁晋把脚伸入水中后,就没去看梁晋,也不搭理花总捕了,自顾自地闭目涤足养神。 梁晋感觉花总捕的这位师尊真是怪。 但花总捕显然已经摸准了她这个怪师尊的脾气。 “师尊既然请你涤足,你也如此爽利地接受了,那师尊就算答应了。接下来你就好好呆在这里修行,等修行者大考到来。” 花总捕瞥了一眼她的师尊,说道,“师尊当年到长安来,打遍三大圣地无敌手。如今这座小山丘,长安城里还没有人敢踏足。你在这里,完全可以放心。” 打遍三大圣地无敌手?! 梁晋不禁瞪大眼睛,认认真真看了王谪一眼。 这位谪仙人表面看来冷清柔弱,像是个不谙世事的木讷姑娘,但她怎么就能做出打遍三大圣地无敌手这种牛逼事?! 看起来完全不像啊! 花总捕拍了拍梁晋的肩膀,说:“你好好洗,我先走了。” 梁晋想要起身相送,却被花总捕按住了肩膀,坐在溪边动弹不得。他只好放弃起来,看着花总捕自己转身走掉。 花总捕一走,这里就只剩梁晋和王谪两个人了。谪仙人埋首看着自己在溪水中晃荡的玉足,没有要说话的意思,梁晋面对这样一个恐怖的女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个谪仙人,好像从头到尾也没有说过话。 她是在修炼什么闭口禅么? 梁晋心里猜测着,也埋首看起了自己泡在温热溪水里的脚。 夏时小剑荡漾着火一样的柔光,持续不断地向溪水释放热量。谪仙人对于火候的控制稳得离谱,包裹双脚的溪水温度恒定,一点也没有降低,也一点也没有升高。 他就这样和王谪泡脚,泡着泡着,直到东边白色月牙初起,西边红色晚霞将去,梁晋才忍不住说话。 “王……呃……我该叫您什么?” 没有回应。 “阿姨?” 没有回应。 “姐姐?” 没有回应。 “大姐?神仙?仙子?” 还是没有回应。 “我总不能叫您妹妹吧?” 王谪突然扭过头来,看了梁晋一眼,把梁晋吓了一跳。 那眼神明明平平淡淡,怎么就平白地让人心惊肉跳呢? 幸好王谪很快收回了目光,梁晋才感觉松了口气。 谪仙人好像不打算再泡脚了,一对玉足从溪水里出来,那溪水荡开波纹,晚霞照过来,粼粼波光一圈又一圈地游动着,如同一条条的金鱼。 梁晋的目光追随王谪而去,看到谪仙人就那么赤足踏在地上,轻飘飘地向茅草屋走去,一不嫌冷,二没有留下脚印。 要知道这里的地上还有浅浅的残雪呢啊! 这不会是个女鬼吧?! 梁晋心里想着,也把自己的两只脚从溪水里伸出来,用衣襟随便一擦,兜上鞋袜,跟着王谪去了茅草屋,在地上留下两排重重的大脚印。 他起身时,王谪已经走进了茅草屋。他到了茅草屋边时,王谪已经出来了。 梁晋看到谪仙人的手中拿着两个大碗,每个碗上各放着一双筷子。 然后王谪就抬头看了一眼。 两柄红焰般的小剑冲天而去。 这是要射什么? 梁晋心中若有所觉,看了一阵,就见两柄小剑“咻”的飞回,剑上各插着一支飞鸟,已然刨除内脏、去皮拔毛,烤得熟透流油。 梁晋惊叹不已,谪仙人这法术用得果然随意,尤其是这代表夏日时节的小剑,用得可真是熟练啊! 看看这鸟肉,处理得多么完美! “啪啪——” 王谪用碗一接,熟透的肉落在盘子上时,夏时小剑正好消失。 梁晋一边惊叹一边从王谪手里接过了一碗鸟肉,筷子夹了一块往嘴里一塞。 没滋没味,真难吃! 第九十五章 旅游 上顿饭在衙门里吃过,现在梁晋还不是太饿,因此手中淡而无味的鸟肉块,根本难以下咽。 相反对面的王谪,却根本不觉得寡淡。谪仙人直接在茅屋门口的门槛上一坐,就啃起了鸟肉来,一点也不顾忌形象。 吃得真香啊! 梁晋看着王谪旁若无人的吃饭,心中感叹,然后就见谪仙人风卷残般地消灭了那一碗禽肉,抬头朝自己看来。 那目光中带着疑问,但王谪依旧没有说话。 这是疑惑自己为什么没有吃饭么? 梁晋心里猜想,便回答道:“我还不饿。” 王谪便点点头,二话不说把梁晋手中的碗拿走,又往门槛上一坐,三下五除二吃个干净。 梁晋对这位谪仙人真是佩服极了,心里感慨,这真是位与众不同的神仙啊! 跟她一比,其他的那些修行者,都一点也不算奇怪。 王谪吃完以后,把两个碗收拾回屋内。梁晋就见王谪随手一点,点出一团春水来,将两个碗两副筷子清洗干净。 然后谪仙子到了屋子里面,又很快出来。 出来的时候,双手已抱着一大团被褥。 她把被褥扔进了旁边的茅草屋里,然后出来,向梁晋指了指那一个茅草屋的门。 梁晋便明白过来:“你是让我在这间房中休息么?” 王谪点了点头,然后就不再管梁晋,回到自己的茅草屋中,把门“吱呀”一关。 清冷寂寥的山丘里,就只剩下梁晋一个人。梁晋轻轻吐出口气,望了望天上出现没多久的月明,去了王谪指给他的房间。 那茅草屋里朴素得很,只在角落里放了一张土炕,除此以外空无一物。 这屋子好像很久没有住人了,到处都是浮灰,冬天里还有蛛网。只有土炕上还干净一些,有烧过和湿过水的痕迹,看来是被王谪处理过了。 梁晋便先“噼里啪啦”地打着雷神锤,把所有的蛛网都给用电花烧没了,然后自制工具,扯了块衣摆做拂灰的掸子,把茅草屋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遍,这才铺开炕上的铺开,躺下睡觉。 铺盖有些冰冷,还有些反潮,但如今情况特殊,也只能将就凑合了。 相比起难以下咽的食物来,这也不是多么难以接受的事。 梁晋在睡着以前,想得都是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回到长安城中,买些油盐酱醋等调味料。 嗯……还有孜然。 谪仙人这种狩猎模式,到手的食物品类,主要还是烧烤。 烧烤如果能洒一把孜然,那就再好不过了。 回味着前世夏夜小摊炭火烧烤小啤酒,梁晋在怀念中沉沉睡去。 这一睡,就一觉来到了天翻地覆的战场—— 山海绘卷中的战斗,永不停歇! 黄帝以势压人的战斗方式,从一开始就仿佛立于了不败之地,从自身的煌煌大势到无尽的天地之势,都在它手中化为利剑,攻势永不停歇。 但猛志固常在的刑天又拥有绝对的意志,黄帝无休无止的压迫,只会给它以永不停歇的斗志。那斧和盾,在其手中形成凶蛮而爆裂的古朴之舞,要一直反抗到世界尽头。 山海绘卷里的世界,就这样在震天撼地的大战中崩碎,又在崩碎中重组。 梁晋跟所有已入驻山海绘卷的其他神灵一起观摩着这场大战,直至醒来。 他醒来得很早,是被王谪叫醒的。 他本以为自己在这个世外隐居之所,能暂时躲过衙门里的忙碌,起得稍微迟些,却没想到竟然会起得更早。 天还没有透亮,他就直接被王谪从床上拉了起来—— 是字面意思上的拉,毫不留手。如果梁晋不是及时醒来,后脑勺就要往炕下面一摔,磕在地上了。 狼狈不堪地从地上爬起来后,王谪还是什么话也不说,转身就往外走。 这下梁晋明白谪仙人是什么意思了,连忙跟上,生怕跟得迟了,王谪会再拉自己一把。 那力道如此恐怖,他可遭不住,万一一不小心,把自己的胳膊拽断,那也是有可能的。 到了屋外,瑟瑟寒风霎时间袭来,直吹入骨,梁晋忍不住打了个寒战,紧了紧衣领。 前面的谪仙人明明比他穿得轻薄许多,却一点也不觉得寒冷,迈步向前而行。 她一边走,一边招了招手,人面虎身的九尾怪物就出现在她的身侧。 陆吾。 那神灵陆吾九尾一张,或穿入长空之上,或探向山丘之下,形成一张扇骨,在天地之间张开。 于是一瞬之间,梁晋就看到脚下山丘一下子仿佛被高高抬起,直入颠,那层一节一节,将苍穹切成九段,每段都不知高几何、深几许。 如此高阔,哪怕是梁晋没有恐高症,看着也不由有些发虚。 但王谪并没有管梁晋状态,自顾自地往前走。走了一阵,见梁晋停在原地没动,还回头看了梁晋一眼,示意梁晋跟上。 梁晋只好跟在王谪后面往前走,避免王谪拉自己。 王谪一边走,一边四处张望,像是在视察她的领地。 梁晋跟在王谪的后面,看着谪仙人伸出青葱玉指,左点一下,右拨一下,这座山丘就在她点播之间变化万千。 他们环山而行,一时见春日细雨,一时见盛夏烈阳,一时见秋高气爽,一时又见冬雪漫天。 季节变化间,又有许多细微之处,处处不同,使得时节变化,在梁晋脚下而过,圆融平顺,丝毫不觉突兀。 梁晋明白了这是哪里。 山海绘卷中陆吾所居西山经之所,几乎和这里相同! 眼前的谪仙人,是在将眼前山丘走成帝之园圃,将这片苍穹拉成天之九部,展现在自己的眼前,让自己看! 她是想要自己修炼,开辟西山经神源! 梁晋心中惊叹牛逼,他自穿越以来,经历了几回修炼开辟神源的过程,遇到的描述神源的方法,有一一讲述细节的,有事无巨细画出神源环境、标注密密麻麻的细节文字的,还从来没有这样的。 相比起二娘那个观光式修炼法,这才是真正的旅游修行啊! 梁晋心里感叹完了,在山丘间一脚从寒冬腊月踏入春暖花开,继续向前,认真地观赏着眼前“景点”的一切。 虽然不知道王谪好端端的,为什么要给自己开辟神源,但梁晋又岂能错过这个机会? 有神源能够开辟,修炼就是! 第九十六章 西山经 王谪领着梁晋走了一圈,就停了下来。但她示意梁晋继续走。 这座被拉长的、可以探及天之九部的山丘,所代表的就是昆仑山下,帝之园圃,陆吾所辖之地。 不用王谪提醒,梁晋自己就很愿意再走一圈。 他在王谪的注视之下沿山而行,一步步地绕圈向上,从春走到夏,从秋走到冬,海一层又一层地穿过,直至山顶。 到了山顶以后,他又转而向山下绕去,一边绕行的同时,一边把之前感觉遗漏、或者没有记清的风景重新收入眼底。 在春夏秋冬交替之间,他下了九重天去,看向王谪,请王谪示意下一步动作。 王谪又往天上指了指,梁晋明白过来,便只好又转身向上,再次向山顶攀登。 到山顶后向下,在回到原点,他还没有来得及休息,王谪就又往上一指,让梁晋再走。 梁晋明白她是在指导自己,对她的要求,自然不会有什么意见。虽然感觉有点折腾,但他还是转身往上爬去。 这回再上山时,他却突然又有了不同的感觉。 他蓦然驻足,看到的山丘之上,浮现出一条隐约的路径。 那路径盘旋向上,有如一条风道,风道穿行而过,可见春夏秋冬,烟雨风,一切景致。 他踏足在了风道之中,只感觉整个人都要飞起来了,一切风景尽收眼底,随他飞速向上。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 转瞬之间,他到了山顶。转瞬之间,他又到了山下。 再转瞬之间,这帝之园圃和天之九部,就驻留在了他的肺部。 西山经神源,开辟完成。 山海绘卷里面的陆吾想要从中飞出,在这里降临,却被梁晋拦下,而后不甘地唤了两声,飞了回去。 随后,由王谪指点出来的幻境便消散掉了,挂雪树林,山丘小溪,就重新回到了梁晋的眼中。 他这时才注意到,他早上一大早起来,被王谪拉进幻境,连番登山,如今已经过去了不知道多少时间。 天空中的太阳已经有落到了西边,大如圆盘。红霞披落,让梁晋想起了昨日泡脚时,那溪水中的粼粼霞光。 “你小子……” 花总捕的声音突然响起。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花总捕已经来了。 随之响起的,还有宋凝真的声音。 “清影你不是说你安排了你们侦缉司的人给他启蒙么?怎么他现在却被师尊启蒙,开辟了西山经神源?” 清影应该就是花总捕的名字。 侦缉司总捕花清影也是一脸懵逼,道:“我也搞不太清。我听陆隼说他安排了的,后来的情况,我也没有过问。毕竟我管着这么大一个侦缉司,不能事无巨细地过问。但是师尊……你怎么这么轻易就传授这小子神通啊?!” 话里充满了浓浓的醋味,任谁都能听出来。 “哼……” 宋凝真轻哼了一声,这一声“哼”里情绪复杂,似乎不想再说话了。 然而她们的师尊王谪并没有搭理她们,甚至连招呼都没有跟她们打,就返回了自己的茅草屋里。 花清影和宋凝真对此早已习惯,相视一眼,都轻轻叹息一声。 “花总捕,姚夫人。” 梁晋迎了上来。 宋凝真点了点头,还放不下面子,和梁晋多说话。 花清影却道:“师尊怎么好端端的,教你修行的?” 梁晋挠了挠头,道:“我也不知道啊。今早天还没亮,谪仙人就把我拉了起来,叫我爬山。爬着爬着,这山就被谪仙人指指点点,发生了变化……” 花清影和宋凝真又相视了一眼,而后不忿地道:“没天理了!”她已经不想多说什么了,问了句:“师尊安排你住哪?” 梁晋便指了指昨晚自己睡觉的茅草屋。 “我以前的屋子……” 花清影嘟哝了一句,径直走了进去。梁晋随后跟上,进去以后,就看到花清影把一个包袱放在床头。 放下包袱之后,花清影看着床上的被褥,又不忿起来:“这是我以前的被褥……” 梁晋张了张嘴,这点倒是有些没想到:“花总捕放心,这上面也没有您的体香,只有湿冷潮气。” “一边儿去!” 花总捕怒意凛然,气哼哼道,“我自打出师以后就再没在这里住过了。这被褥不知道搁置了多久,没有湿冷潮气那才奇怪!还有你这毛头小子,怎么也学那些登徒子的怪话?我身上有体香,你要不要来闻闻?” 梁晋道:“花总捕,姚夫人就在你背后呢。” 花总捕顿时一愕,回过头去,却见刚刚并没有跟进来,去了另一间茅草屋的宋凝真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这间茅草屋的门口,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刚刚所说的话,神色前所未有的冰冷。 “师……师姐……” 花总捕叫的这一声“师姐”,声音竟有些瑟缩,就像是与人胡闹被人正室抓了现行。 偏偏她师姐宋凝真很配合她,那神情言行,都仿佛坐实了这个不靠谱的故事似的:“师妹,你是侦缉司总捕,朝廷命官,万事要注意言行。” “我晓得……你别误会……” 花总捕说了一声,就不想继续在这里多呆了,安排了后话,就转身离开。 后话自然是对梁晋安排的:“油盐酱醋,我都给你带来了些,就放在床头的包袱里。里面还有些换洗衣服,你自己收拾好了。你勤替换着些,别让师尊把我以前的旧衣服拿出来给你穿。” 她一本正经说着这荒唐事,却仿佛理所当然一般。梁晋仔细想了想,却也觉得她说的话不无道理,把花总捕的旧衣服拿出来给自己穿这种事,是王谪谪仙人能做出来的。 因此梁晋老老实实地答应了花总捕,还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花总捕头之后就头也不回地离了小山丘,如今小山丘上,三间茅草屋也就被一人一间占满。原本花总捕的屋子和铺盖都归了自己,花总捕在这小山丘上,就无处可归了。 怪不得她会忿忿不平,意见这么大…… 自己曾经的住所还没经过自己同意就被占了,这种种被鸠占鹊巢的委屈感,简直让花总捕如鲠在喉啊! 第九十七章 姚夫人的建议 “小子,会做饭否?” 花总捕走后,宋凝真问道。 梁晋这时才感觉到自己的肚子正“咕咕”作响。一大早起来他就被王谪拉着修炼,开辟神源,到现在天又快黑了,他才刚过修炼完毕,从王谪给搭建的幻境中出来,到现在一口东西都没有吃,又岂能不饿? “会做一些。” 梁晋点点头,说道。 他在前世的时候,也曾一个人生活,从一开始泡方便面吃外卖,到后来看着手机买菜做饭,是修炼了好长一个过程的。如今手头有油盐酱醋,想必做饭方式,也不过是给谪仙人搞来的食物上色添味,这点活计,是难不倒他的。 宋凝真也点了点头,对眼前小子表示满意:“我等在时,就由我等负责给师尊做饭。我去弄几条鱼来,你收拾一下。” 然后她就拿了碗碟出来,再给溪水智障丢入一柄小剑,剑触碰到水的那一瞬间春雷炸开,成功炸了几条鱼上岸。 梁晋用那碗碟接住了炸熟的鱼,却见不知道什么时候,那鱼已然被刮鳞去脏、剥除苦腮,心里不由又感慨一声,这一门的法术神通,可真是够好用啊! 不过也不知道是宋凝真用的春雷小剑、和王谪出手方式并不一样的原因,还是相比起来,宋凝真比她师父实力不如,这鱼炸得半生不熟,并不能像王谪烤的鸟肉一样,现成能吃,还需要再加工。 于是梁晋把花总捕丢下的包袱打开,从中收拾佐料出来,醋腌去腥、酱油上色、撒盐入味,再让宋凝真祭出夏阳小剑一烤,这顿晚饭才终于大功告成。 王谪立马闻味儿而来,取了一条鱼去,风卷残地消灭干净。 她这般模样,梁晋已见识过一回,而宋凝真想必也早已习惯,都见怪不怪,各自取各自的鱼去啃。 那宋凝真大家小姐,吃得也是小口细嚼,和这山中画风格格不入,梁晋看在眼中,颇觉有些不自在。而且他和宋凝真之间,还隔着一层姚听寒的关系,这不自在的感觉更加浓烈了。 也不知道这位姚夫人作何感想? 梁晋心里猜测,却见那姚夫人像是吃饱了,把碗就地一放,开口说话:“小子,你今后想要怎样?” 想要怎样? 是说自己和姚仙子的关系么? 他也放下碗,想了想,回答说道:“先……了解看看吧。毕竟人生大事,轻率不得。仔细看看,认真了解过来,才好做决定。” 宋凝真微微颔首,道:“你说得也是。此事确实不是小事,慎重考虑,也是应当。” 梁晋便点了点头,笑说道:“姚夫人说得是。” 他之前去姚府,见姚夫人第一面时,见这位大学士夫人还是一副冷冰冰的态度,看起来并不同意自己和姚仙子之间的关系发展,但现在看来,她对自己的态度,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虽然表面态度看不出来,但从其言行上面,总能有所反应的。 那么,自己呢? 自己……好像还没有认真考虑过和姚小姐之间的关系。 但不管怎么说,姚小姐确实是个不错的姑娘就是了,虽然表面看起来过于清冷高傲,但实际上接触下来,还是挺温和挺好说话的,而且有时候也挺热心。还有,实力也很强。 如果能有进一步发展,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于是他问道:“姚夫人,您是我和姚小姐的长辈,某些方面,小子还需要向您请教。您对小子有没有什么建议?” 姚夫人略微寻思了寻思,然后才说道:“你若让我建议,我建议——你最好跟着师尊。” ????!!!! 梁晋一瞬间感觉自己都惊呆了。 跟师尊?! 跟王谪?! 跟谪仙人?! 虽然王谪看起来也挺美,但这样的剧情发展,未免也太玄幻了吧?! 梁晋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这应该是他和姚夫人之间的交流出问题了,他们走在了两个频道上面,电波没有对上。 他尽量使自己心情平复下来,认认真真地看着姚夫人,假装自己沉默镇定不说话。 姚夫人宋凝真又寻思了一阵,才开口说道:“师尊她虽然从来不会开口说话,但教授弟子,还是有一套的。这一点你看我,再看看清影……也就是你们的花总捕,就知道。我如今合道之境,神源中十数神灵开坛论道,几近合一。而清影……你们花总捕,也距开坛论道、突破合道境界,就差一步了。” 合道…… 自己是神源。守剑那样对自己来说的高手高手高高手,也不过是存神境大成。 神源之上是存神,存神之上小神通,小神通罢了还有大神通,大神通之上才是合道。 姚夫人都已经是合道境界了,那谪仙人王谪的境界,又该高到什么地步了呢? 姚夫人又道:“而且师尊她当年入长安来,三大修行者圣地,面对师尊无一合之敌。由此可见师尊本领。我也听听寒说了,她还有平退思,都会给你举荐,让你参加修行者大考。但若有更好的选择,那大考参不参加,其实都没什么关系的。” 所以,姚夫人所说的话,其实是想让自己拜入谪仙人门下? “想要让师尊收为弟子,传授神通法术,其实并不容易。我当年机缘巧合,跟在师尊身旁数年,才得以得到师尊传承。而清影更是苦求多年,花费了不知道多少心思和功夫,才打动了师尊。而你,却只见师尊一面,就得师尊亲自为你开辟了神源。如此大的机缘,你不可不珍惜。” 姚夫人语重心长的说话,让梁晋想起了花总捕那忿忿不平的模样。 这样一想,也难怪花总捕忿忿不平,老说没天理了。要给自己,自己苦求而不得的东西,人家睡一觉就到手了,只怕也会觉得没天理了。 “所以,你自己要好好想想。” 宋凝真说到这里,却轻轻吐出口气,摇头轻叹道,“只是如此一来,你却要叫我一声师姐了。到时候不知道听寒她会是什么心情。” 梁晋道:“这倒是没什么。我若真拜入谪仙人门下,您叫我师弟,我叫您伯母,咱俩各论各的就是。” 第九十八章 谪仙人门下 宋凝真深深地看了梁晋一眼没有说话,但那样子却像是在认真地考虑梁晋的提议了。 而梁晋,也在认真地考虑宋凝真的提议。 到了现在,他已经开辟了五个神源——南山经,西山经,海外西经,大荒东经,海内经。 隶属于这些神源的神灵们早已迫不及待地想要从山海绘卷中搬迁出来,入驻他的神源。 而他接下来呆在这一处山丘中躲避风险,也不太有可能再开辟新的神源了,而且自己目前的处境,也确实需要提升实力,那么修炼神灵,寻仙驻神,迈入存神境,就该提上议程了。 关于存神境,他之前的选择,就一直都是三大修行圣地。 毕竟三大修行圣地的名头已经摆在这里了,神通法门,也必然不会弱了。能有机会加入名门大派,学习修炼,那自然是最好不过的选择。 但现在,他却有了第二条路走。 而且关于这条路,宋凝真说得确实没错。 这条路的前路之前,已有王谪,有花总捕,有姚夫人,前途不需要怀疑。那神灵陆吾所能够使用出的法术效果,他也曾经见到过。 这确实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而且还有一点—— 如果自己按照原来的计划,接受姚听寒和平道宗的推荐,去参加修行者大考的话,考过了还好说,如果考不过,那自己岂不是就无法加入三大圣地,学习法术了? 到那时他竹篮打水一场空,只怕就没有任何办法了。 但现在却不一样,他有机会直接获得谪仙人的传承,引陆吾入神源。 有这样的机会,不比参加修行者大考强? 细细思索一阵以后,梁晋就打定了主意问宋凝真道:“那伯母,如果我想要跟谪仙人学习神通法门,却该怎么做。” 宋凝真送了梁晋五个字:“等。然后不要拒绝。” “等?不要拒绝?” 这话听起来怎么味儿又不对了? 梁晋心里吐槽着,把这几个字重复了一遍,就见宋凝真点了点头,道:“师尊助你开辟了神源,就说明她想教你。既然教了你第一步,自然就会有第二步。你如今耐心等着就是,其他什么心也不用操。” 这话说得确实也挺符合实际。谪仙人一声不吭我行我素的样子,确实不是梦让人顺利和她交流的。 对自己而言,想要跟她学习法术,除了耐心等待以外,确实别无他法。 真不知道当初姚夫人和花总捕经历了怎样的过程,才叫出王谪这一声师尊。 她俩叫得不容易,梁晋却叫得容易极了。 在王谪再次从茅草屋里出来时,已是夜幕降临、星辰漫天之时。 这时梁晋和宋凝真已经各自回自己的茅草屋里睡觉。 梁晋上山下山攀爬一天,早已累得要死,回到屋中,往炕上一倒就睡着了。然后他继续在山海绘卷中观看着黄帝和刑天间惊天动地永不停歇的大战,忽然就被人推醒。 他一醒来,就看到王谪和宋凝真站在床头。 “起来。” 宋凝真说。 梁晋一个“咕噜”从床上翻下来站起,就听宋凝真又说,“叫师尊。” 梁晋一愣。 傍晚的时候姚夫人才说到这事儿,这会儿就成了?! 听姚夫人说的,明明拜谪仙人为师这事儿并不容易,但到自己身上,怎么这么顺理成章,而且流程快得一逼? 难道是姚夫人在中间帮忙说了话? 梁晋心里猜想,但看宋凝真一眼,却见宋凝真神色冰冷眼含不忿嫉妒之情呼之欲出,他便知道自己猜错了。 谪仙人必是自己想要过来的,就如同昨日清晨一样,天还没有放亮,她也不管自己有没有睡醒,就杀过来把自己叫醒了。 这位谪仙人办事可没那么讲究,她想做什么就做了。 但哪怕是让谪仙人想做,宋凝真和花清影当初也花费了不少功夫,也难怪如今姚夫人满眼嫉妒。 王谪带梁晋和宋凝真到了屋外溪前,随手一指,天空重新分段降临,山丘刹那间被拉长,分明的四季散落在山间,一如昨日。 梁晋心想谪仙人会不会让自己如昨天那般,在山上山下地跑几圈,然后就见王谪挥手朝山巅一指。 “咻——” 虎身九尾的怪兽从头顶飞过,随王谪所指跃上山巅,俯视这片天地。 这和昨天叫陆吾出来,改换天地并不同。 昨天那样,只是王谪利用了陆吾之力,并没有将陆吾召出。梁晋能够看到陆吾,全凭山海绘卷带给他的特效。 但现在却不一样,此时此刻,确实是王谪将陆吾召了出来,飞至山巅。梁晋看得是裸眼3,并非脑补。 “你已经炼成神源了?!” 宋凝真突然发问。那出现在山顶上的陆吾,显然不是为开辟神源而准备的,当年宋凝真开辟神源之后,想必经历过这一项修炼,因此她才会在这时候如此发问。 梁晋谦虚道:“侥幸在昨天炼成。”他心里想的是也就是说,现在就要开始寻仙驻神了么?却不知道容易不容易、修炼起来,要花费多少时间? 宋凝真沉默一阵,才问:“你是怎么练的?” 梁晋缅怀道:“说来也不容易,我在谪仙人弄出来的这方幻境里上来下去下来上去,不知道多少个回合,脚都快要磨破了,才得以开辟神源。” “……” 宋凝真的眼神更加嫉妒和不忿,“不要再叫谪仙人了,叫师尊。” “呃……” 所以自己这就算加入师门了么? 梁晋应了一声,问宋凝真道,“伯母,不知道咱们这门派,是叫个什么名字?” 宋凝真摇了摇首,道:“师尊不好虚名,也不爱与人说话。她自来长安,虽然打遍圣地无敌手,但还没有向外透露过咱们这一脉的名字。” 梁晋点了点头,师尊这何止是不爱说话啊?她根本就是不说话。 但如果她不说话的话,别人又是如何知道她叫王谪的?谪仙人的名号,又是如何打出来的? “当年师尊初入长安,强闯求索之路,因此大败三大圣地。长安城里,一般也避而不谈。如果万一说起来,也只称咱们一句‘谪仙人门下’。” 宋凝真道,“你虽不用参加修行者大考了,但以后说不准还有机会到求索之路去,看看师尊留下的痕迹。现在,先赶紧修炼吧。” 说话之间,梁晋就见谪仙人朝天一指,高天之处陆吾俯视人间,正等着他上去。 第九十九章 寻仙驻神 梁晋感觉师尊王谪可以算是把修行打造成了一个第一人称视角游戏。只是这游戏流程极短,还没有什么主线,又不是掘地求生那样的折磨人游戏,还玩起来有些无聊就是了。 而且这毕竟是大型真人实景游戏,玩起来实在累人得很。 但毕竟这就是修炼。奋进上升,哪有不累的? 梁晋仰望远在山巅的陆吾,迈开脚步,向上而去。 他走得还是昨天的道路,那闪烁着光芒的通道,将他引导向了神源之境。但现在,这条道路走起来,又和昨天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山巅上的陆吾在注视着他,他也在注视着陆吾。 他无法不注视陆吾。今天向上的通道,全在陆吾的目光之下。如果他不仰头而视,就无法看清放下。 在这种时候,他的脚甚至都迈不出去。 但他注视陆吾的时候,他想要迈步向上,同样极为困难。 他踏足进了春日的山丘,每一步都有细密的春雨落下,细雨到形成雨墙,拦在前路,又每一步都如踏入雷池,那是春日春雷,电得他脚底发麻,如灌了铅般,稍微挪动,都艰难于此。 “那就是师尊西山经的神灵,陆吾。” 宋凝真的声音出现在旁边,给梁晋介绍了起来,“师尊神通广大,已经给你我请出了神灵。但想要寻仙驻神,是需要获得神灵认可的。这就是师尊的修行法门,比其他门派更直接,更明了,但也更不容易。” 梁晋感同身受,确实觉得很不容易。他现在每踏一步都要用尽全身的力气,还要承受无尽酥麻的折磨。 这是开辟神源时从来没有过的感受,也不知道这是寻仙驻神和开辟神源的区别,还是谪仙人王谪的法门,就是这么特殊。 “师尊的法门不需要你去体悟,不需要你去寻找。她已经为你我指明了方向,你只要看着陆吾,一步步向上就可以了。” 宋凝真说道,“当然,这其实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我当初攀登到山顶,花费了足足一个月的时间。期间所受考验,着实难以想象。但这也正是你我师门强大的根基。希望你不要半途而废。” 这么难吗?! 梁晋吓了一跳,微微有些心累。但他既然决定了修炼谪仙人的法门,也就只能咬牙坚持了。 一步、两步、三步…… 每一步都艰难无比,天空说是在降雨,但他感觉却是在落泥沼,地上泥沼与雷电混合一处,电得他不只是双脚,全身都发麻了。 但他始终坚持,咬牙向上,哪怕是停下休息片刻,也没有打算。 他情知现在自己凭借的是一口气,说不准一停下,自己这口气就泄了,到时候就再没有心劲儿向上了。 所以他只能向上。 叫停休息的可以是师尊王谪,可以是宋凝真,也可以是花总捕,但绝不能是他。 他只能向上。 一步…… 又一步…… 山巅陆吾的目光冷硬如冰,那他就直视寒冰,向冰而去。 他已修成西山经,怎能请不来陆吾? “呼——” 有风呼啸而过,不是在眼前现实,而是在脑海之中。 脑海中的山海绘卷里,与山巅存在一模一样的九尾异兽一跃而起,落在了山海绘卷里那帝之园圃的山巅之上。 那是他的陆吾! 陆吾的目光透过他的眼睛,照出了山海绘卷,向山巅而去,落在山巅陆吾的身上。 山巅陆吾的目光也仿佛穿透了他的眼睛,落在了山海绘卷中的同类眸中。 两个陆吾的目光,隔着空间撞在了一起。 “嗡——” 梁晋的耳中响起奇怪的锐鸣。 那是从他的脑海中直接传出的声音,是两只陆吾眼神碰撞时,发出的共振。只有他能够听到。 当这共振发生,梁晋忽然就感觉眼前发生了变化。 那雨依旧细密,但已并不全是阻力。当他抬脚向前,那春雨都给他让路。 那地面依旧满是雷霆,但雷霆却并不会将他电得酥麻。“滋滋”作响的电花仿佛给他的双脚提供了额外的电能,助他更快更轻松地向前。 他继续向前,脚下一步比一步轻松,速度一步比一步快。 他前进的过程,不再是接受陆吾考验的过程,而是变成了山巅陆吾和山海绘卷里的陆吾相互磨合的过程。 当磨合完毕,两个陆吾浑如一体,他便往山上走了好大一截,一脚踏出了春天,踏入了夏日。 “刷——” 幻境消失,梁晋发现自己又爬了一天的山,从早爬到了晚。 他的眼前站着王谪和宋凝真两个女人。 王谪看了他一眼,神色间似有些惊奇。不过这个从来淡然的奇葩女子,哪怕是惊奇,也惊奇得风轻淡只看了梁晋一眼,就转身返回了茅草屋中。 与之相比,宋凝真的反应就大多了。 “你……你怎么做到的?!这才一天的功夫啊,你就上了这么高?!” 宋凝真问道,声音里甚至还有些许的惊恐。 因为这惊恐,她在梁晋面前表现得高冷也维持不住了,给梁晋一种人设崩坏的感觉。 梁晋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挠了挠头,道:“或许是我长得比较高,腿比较长吧。” 宋凝真神色重新归冷,转身回了自己的茅草屋。 第二天梁晋照例一大早被王谪拉进了陆吾幻境。 这个修炼用的人造之境确实是可以当做游戏副本了,而且甚至可以存档。 梁晋今天起始的地方,就是昨天终结的地方。 这是一片炎炎夏日中的山路,在陆吾的注视之下,向上的通道灼热非常,空气都被烧灼得扭曲了。 梁晋往前一走,无尽的干燥与炎热就扑面而来,灼得脸部生疼。 但这没有什么,当山海绘卷中的陆吾和眼前山顶上的陆吾对接,一切都不是问题了。 他踏过了夏天,回到现实,宋凝真甚至不想说话,仿佛谪仙人附体,径直回到了茅草屋。 而当秋日带着无尽的萧瑟与颓败梁晋,山海绘卷中的陆吾却让他在萧瑟和颓败的尽头看到了累累果实的富足与希望。 踏过秋天,就不在话下。 接下来的凛冽寒冬,也同样如是。 当他从这段最后的山路走过,他感觉冰寒的世界是如此亲切,如同他自己的家一般。 走过自己的家,还费什么力气? 他轻而易举地结束了这段旅途,中间也不断穿越端,看到了天之九部的盛景。 所有的路途花费了他三天的时间,等他穿过最后的密,站在山巅之前,却见陆吾身前漂浮着四把小剑,静静候在那里。 第一百章 新的希望 第一卷 完 看着漂浮在眼前的绿、红、黄、白四色小剑,梁晋福至心灵,自然而已地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伸出手去,首先触摸到了绿色小剑。那小剑紧跟着化作一道绿光,从他指间而入,直奔肺部西山经而去。 “这是春日小剑,剑中有春雷、春雨、生长、复苏之力。是你我师门四时咒令的第一剑,你收好。” 花总捕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山丘,突然开口,给梁晋解说起来。 梁晋不由转头看了花总捕一眼,立马就被花总捕呵斥:“瞎看什么?如今是师尊传你法术的关键时刻,岂能分身?赶紧抱元守一,继续!” 梁晋连忙回神。他从春日小剑之中,确实感受到了花总捕所说的那些力量,焕发环绕在小剑之上的雨丝和电花,都附带着绵绵生机。 他又伸手触摸向红色小剑。 “这是盛夏小剑,爆裂、酷暑、灼热,也有狂风骤雨,劈天惊雷。四时咒令的第二剑,你收好。” 花总捕的话落入耳中。 梁晋一边感受着剑上暴躁盛放的力量,一边触摸向黄色小剑。 “秋天小剑。有瑟瑟秋风,可使万物颓败——衰弱。但用到极致,也能催动春夏之力,释放到极致。四时咒令的第三剑,收好。” 秋天小剑入体,再去触摸最后一把白色小剑。 花总捕道:“寒冬小剑。剑如其名,冬日之严寒、冰雪、掩盖生机,尽在其中。四时咒令的第四剑,也收好了。” 四把小剑一收,梁晋再看向陆吾,发现陆吾也在深深地凝视自己。 在陆吾的凝视之下,自己肺部西山经中,那帝之园圃之上,一个陆吾的虚影渐渐浮现。 梁晋明白过来,按照正统的修行法门,这时一个崭新的陆吾将会在自己的西山经中缓缓成型。 那就是自己寻仙驻神,所觅得的神灵,使自己迈入存神境的根基。 但这正常的进阶步骤,遇到自己,就不一样了。 西山经中刚刚凝出虚影,山海绘卷中,那陆吾就一跃而出,目标明确,直接落在了西山经上。 它步入自己的领地,和那虚影融合为一体,坐镇于此。 在这一瞬之间,梁晋立马就感觉到了,陆吾掌管四时、掌管天之九部的力量,与自己圆融如一,成为自己的力量。 山海绘卷中的其他神灵一瞬间都差点躁动了起来,就连黄帝和刑天,也有一瞬间停下了战斗,注意力落在了西山居陆吾身上。 但很可惜,梁晋寻仙驻神,并没有找它们,它们也毫无办法。 “这就是神灵陆吾。除四时咒令之外,你我师门还有一式法术,名叫天塌一眼,可以用目光压人。不过这一招,却需要你自己平日里去感悟陆吾,其他人教不了你。” 花总捕说着看了梁晋一眼,神色奇怪地叹道,“我才三天没来,你就突破了存神境。而且你这寻仙驻神成功,未免也太快了吧!看看师姐被你吓成什么样子了,你真真是不当人啊!” “清影,多嘴!” 宋凝真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后面,声音冰寒,像是祭出了寒冬小剑。 花总捕马上就闭嘴了。 “你已寻仙驻神,修得神灵,自己好好体悟。” 宋凝真冷着脸说了一句,就回屋了。 等她走后,花总捕“哈”地笑了一声,拍了拍梁晋的肩膀,说道:“你已觅得神灵,寻仙驻神了。好好体悟,他日神灵外显,存神境大成,你就可以离开这里,回衙门了。” 梁晋问:“那我得修行多长时间?” 花总捕上下扫了梁晋一眼:“别人或许两年或许三年,又或许八年九年十年。但你这厮,我摸不准。说不准你明天就能出山了,把师姐气死。” “清影,闭嘴!” 宋凝真的声音又从茅草屋里传出来,花清影马上就闭嘴了。 花清影在山间逗留了片刻,随后就走了。逗留期间她告诉梁晋衙门里沧州来的那群修行者都已经被斩立决,对于这件事,三大圣地也不能说个什么。 毕竟是沧州门派来了京城作乱,依律斩首,合情合理,他们若想抗议,就得做好和牧神军翻脸的准备。 临走以前,花清影又放下了她从便宜老娘二娘那里捎带来的一些铺盖被褥、换洗衣服,以及干粮和酒,另外海大福也从南郊来找梁晋,得知梁晋在外闭关以后,就买了两只烧鸡,托花总捕捎带给梁晋,被花总捕一并放下了。 只是这些酒肉完全存不下来,直接充当了当晚的晚餐,被王谪消灭了一半,剩下一半,由梁晋和宋凝真分吃了。 吃饱喝足以后,梁晋就回到自己的茅草屋里,认真体悟崭新的境界。 神源境和存神境,的确完全是不同的两个状态。 在神源境时,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是一张棋盘,棋盘上的棋子散乱而不成体系。那棋子让他的身体有了发展的方向,却并不成体系,他也无法运用。 而如今,西山经上的“棋子”被点亮了,这张棋盘就仿佛有了帅棋,有了规则,使他能够运用。 陆吾盘踞于中,四柄小剑空悬其侧,让梁晋感受到了春夏秋冬四时之气,正源源不断地从自己肺部生出,不像神源境时那样,虽然可以借助山海绘卷模拟法术,但却是无根之萍。 等等! 还有…… 梁晋内视自己的身体,突然又发现了一些不同。 自己的身体,自从修炼《观山海颂天地歌》以来,那种各处神源似开未开的感觉,还没有去除,而山海绘卷中的其他神灵,也好像在对身体内的神源翘首以盼,只要有合适的修炼法门,就能脱离山海绘卷,入驻神源! 这意味着什么? 毫无疑问,这意味着只要梁晋能够找到法门,只要梁晋想,就可以继续开辟新的神源,也可以继续寻仙驻神! 对于别人来说,专注于一个神源,主修一个神灵,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这理所当然,对于自己来说,却是无效的! 在这世界的修行观赏,他早已跳脱了出去,比起其他修行者的专一,他,可以当个海王! 如此一来的话,修行者大考,自己或许还是可以参加的。 梁晋心中打定了主意,感觉前路越发明确。 第一卷完 第一章 出山 雪过天晴之后,是一个暖春。暖春之后,一场暴雨将盛夏迎来。 这场暴雨下得突兀,以至于长安城在山丘上的茅草屋谢了顶。梁晋不得不用寒冬小剑在头顶结了个冰伞,才避免了倾盆大雨直落头顶。 但是他虽然没有成为落汤鸡,他这个茅草屋,却是彻底完蛋了。 看着自己剥落了一脚的土炕,还有湿了个透顶被褥衣物,梁晋盘膝坐在炕上伞下唯一的干燥处,黯然神伤。 这还没到八月秋高风怒号的时候,屋上茅草,怎么就飞了个这么干净呢? 不过,这四时咒令,该真是好用啊! 他可以将寒冰小剑做为伞柄,在头顶上方源源不断地把水凝结成冰,挡住大雨,还可以拿春日小剑在周围吹起一阵暖暖春风,将斜刮过来的雨再吹出去。 然后用盛夏小剑挂在身侧,做一个暖炉,祛除湿气,保持温度。 至于秋天小剑,现在暂时还用不到。 这是他修炼了整整一个春天的成功,四时咒令应用从心,存神境界巩固坚实。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有黄帝存在的关系,每当他想要观察并引用陆吾在天之九部的威严,练出花总捕所说的第二法术,就总会被干扰失败。 每当这时候,山海绘卷里的黄帝就会抽出精神来,看上西山经内的陆吾一眼。 黄帝和刑天在山海绘卷里从春天打到了夏天,整整干了一个季度,却犹有精力,分神影响陆吾。梁晋甚至都有些后悔收黄帝入山海绘卷了。 可是这也由不得他,他是从南郊衙门来的,总不可能不去看于总捕吧? 他现在也就只有寄希望于能有机会去皇城脚下看上一看,万一有机缘看到天命黄帝,引黄帝入海内经神源,那就再好不过了。 那样的话,陆吾的威严之术,学不学都无所谓了。 还有,山丘上三个都是茅草屋,为什么就自己的这个谢顶了呢? 梁晋黯然无语,准备去师尊王谪的屋里躲躲雨,毕竟一直举着三把小剑遮风避雨,也不是个事。 而他这个随意至极的师尊,是不会在意这些的。 但就在他准备动身时,中间茅草屋的门突然“吱呀”开了。 王谪消瘦的身形出现在门口。实力高强的谪仙人甚至不需要召出小剑,苍穹中落下的瓢泼大雨,自然而然地就从她身前躲了开去。 那雨水潲进门去,一点也不会落到她身上。 然后她就从梁晋的茅草屋那早被大雨砸开的门里看到了梁晋,以及梁晋身前头顶悬浮的三把小剑。 她眨了眨眼睛,盯着梁晋头上寒冬小剑顶端长出的冰伞,好像觉得颇为有趣。 于是她就学上了,挥手招出秋天小剑,来了一记真正的“秋高风怒号”,掀飞了她那茅草屋的房顶。 寒冰小剑出现在她的手中,紧跟着她就举起一把硕大的冰伞,轻飘飘往回一飘,落在了她屋里瞬间被打湿的炕上。 你神经病啊?! 梁晋欲哭无泪,简直想要这样喷他师尊一顿。 天杀的有哪个师尊能不靠谱到这种地步啊?! 幸好的是,王谪闹出的动静成功引起了宋凝真的注意。宋凝真开门看到这种状况,接收了梁晋和王谪。 三人呆在仅剩的茅草屋内,由宋凝真用盛夏小剑热了一壶茶。 茶叶是宋凝真的丫鬟龙娘送来的。龙娘住在山外村中,有时会送一些生活必需品。这茶叶是宋凝真所好,因此常备。 之前龙娘送上来的还有响应的茶具,但王谪觉得用茶杯喝茶不痛快,总不爱用这玩意儿,喜欢换了大碗来痛饮。久而久之,宋凝真也深受感染,只用大碗,茶具就许久不用了。 如今三人各捧着一大碗茶痛饮,梁晋下定了决心,开口说道:“师尊,伯母,我该出山了。” 王谪对梁晋的决定毫无反应,反倒是宋凝真惊了一跳。 “出山?!” 宋凝真皱了皱眉,疑惑地问,“你如今的修为,还没有到存神境大成吧?你师姐让你神灵外现,才能出山,如今不是太早吗?” 梁晋摇首道:“不早了,伯母。修行者大考就要开始了。” 修行者大考就是在夏初举行,每三年一届,如今已不知道多少届了。 这是某次花总捕入山时,梁晋向花总捕提问了解到的。 在了解到这个信息以后,他就一直在等着这一天的到来。他也想赶紧修炼,争取在出山以前,达到存神境大成的境界。 只是修行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两三个月的时间,想要把境界层次提升这么多,他也没那么大本事。 现在没有存神境大成,但修行者大考既然已开,他就必须要去。 宋凝真道:“修行者大考开始,和你有什么关系?” 在这种情况下,有些事情,是不适宜隐瞒的。隐瞒下去,他这师尊和师姐不可能放他出山,让他去参加修行者大考。 梁晋选择将一个神源暴露出来,道:“我在刚刚的大雨惊雷之中,无意间刚看到有雷神梁晋,我的眼睛里面,好像就出现了雷神。我感觉……我好像还可以再开辟其他神源,寻仙驻神。” 宋凝真浑身一震,不可思议道:“你已寻仙驻神,天赋绝伦,何以在身负天命,天赐神灵?!这不可能!!!!” 王谪也眨了眨眼睛,认认真真地看梁晋,像是要看梁晋怎么解释。 梁晋没有开口说话,只是举起手来。他手中电花缭绕,不需要再说什么,就能证明问题。 虽然春日小剑和盛夏小剑都可以触发雷电,但那触发方式,和梁晋手里的这电花,完全是不同的。 因此有这一手,他已开辟第二神源、拥有第二神灵,就是明确无误的事,无可怀疑的事了。 王谪也在手上召出一道电弧来,目光在梁晋和自己手间来回看,像是想看出两人的手段,到底有什么不同。 而宋凝真,这愣了好半天,才接受了这个不可思议的事实。 她沉默半晌,说道:“既然如此,你可以出山。但出山之后,如非必要,陆吾的法术,你就不能使用。你想参加修行者大考,你是我和清影师弟这件事,就绝不能为外人所知。哪怕是听寒都不行。明白了吗?” 第二章 美人恩重 王谪当年打遍圣地无敌手,把三大修行圣地虐了个遍,和三大修行圣地,其实算是有仇的。 当年姚听寒能进稷山书院,只怕也是靠了道宗平退思的关系。不然的话,以宋凝真和王谪的关系,稷山书院能行? 而且修行者大考,考的是存神境以下的修行者,存神境以上,对三大圣地来说,已经失去了可塑性,招入门下,完全没有意义。 所以宋凝真让梁晋不要使用陆吾法术、暴露师承,是有原因的。 而宋凝真告诫梁晋不要让姚听寒知道,就是因为她一个母亲,对姚听寒性格的了解了。 姚小姐那样子,虽然在自己和云守剑对簿公堂的时候,也说过要上公堂帮自己说谎,但毕竟没去。她也不是个说谎的材料。让她帮忙遮掩,肯定有风险。 知子莫若母。宋凝真不让姚听寒知道,也是合情合理。 对此梁晋自然点头答应:“听明白了。” 宋凝真微微颔首,道:“那等清影再来,你就跟她走吧。” 花清影很快来了回山丘上,看到两个憔悴谢顶的茅草屋,喃喃说道:“没天理了。”听到宋凝真转述梁晋的情况后,又喃喃说了一句:“没天理了。” 宋凝真在花清影的身侧默默点头,表示赞同。 她们甚至还把梁晋围在中间研究了半天,想研究研究这个玩意儿到底是个什么神奇物种,怎么就能修炼多个神源多个神灵。 她们修炼的时候师尊王谪也蹲在旁边,但她显然对此没有多少兴趣,只是单纯的凑热闹。 研究了半天之后,师姐妹二人一无所获,只能将梁晋的情况归结于天命太高、高到离谱了。 之后花清影就带梁晋下了山去。 因为刚刚下过了一场暴雨,出山的路泥泞不堪,但这对于如今的梁晋来说,完全不是问题。 他只需要随便召唤出一把春日小剑或者秋天小剑,就能够凭虚御风了。 春风活跃却狂乱、秋风萧瑟却和缓,驾驭起来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梁晋用了近乎一个月的时间,才掌握了两柄小剑的驾驶方法。 他如今跟在花清影身旁,驾驭的是秋天小剑的瑟瑟秋风。 出了山林上了官道,花清影就让梁晋收起了秋风小剑。 “你要参加修行者大考,就不能在人前显露法术神通,如今且先把法术收起,老实走路吧。” 花清影说着咂了咂嘴,吐槽道,“这弄得怎么像我安插人手去三大圣地里偷神通似的?” 梁晋道:“师……嗯……花总捕我看你样子,怎么一说起这个,这么兴奋?你跟三大圣地有仇么?” “没仇,只是看他们不爽。你那小仙子不包含在内。” 花清影说着,在官道上大步流星地向前而去。 梁晋跟在后面,走有一阵,就到了离长安城最近的一处驿站。 二人到驿站里取了马来,打马入了长安,又快马加鞭到了长安街衙门。 梁晋的突然出现,让衙门里众人都颇为意外。王捕头更是惊喜不已,感叹道:“哈哈哈哈,小梁你可算回来了。有你在衙门,回溯现场,许多疑难案件,就能迎刃而解了!” 然后花总捕立马就泼了他一头冷水:“梁晋还不能离开衙门,今遭回来,是为参加修行者大考的。大考之后,再帮你破案不迟。陆隼,你还派人跟着小梁,在大考之前,不要让小梁远离衙门。” 陆隼应了声“喏”,又安排了郭灵敏来,笑说道:“你上山以后,听寒仙子又去闹了那么大的事。如今你可不敢乱跑了,剑宫上下都憋了口气,只怕都等着找你撒气呢。” 梁晋微微一怔:“发生了什么事?” “倒是没什么,就是听寒仙子去剑宫找云守剑比了个武,把个剑宫大师兄打得闭关了,至今未出。” 陆总捕简单解释了一句,“听寒仙子因此也被稷山书院禁足山门了。两派首席弟子,如今都好久没现身了。听寒仙子暂且不提,剑宫那边,坊间都传云师兄被揍得爬不起来,至今都在养伤呢。” 梁晋点点头,心里倒是懂了。以云师兄那样子,姚仙子受伤应该不可能,只是单纯被禁足了。而那位剑宫大师兄,受得最多的,怕还是心伤。 说起来,这位云师兄虽然可恨,但到底也可悲可叹啊! 梁晋如是想着的同时,想到姚小姐竟然能为自己做这么多,心里又不由有些感动。 没有想到,姚小姐那样子,竟然还是个性情中人。 “哦对了,不说这一茬,我差点忘了。” 花总捕突然说道,“听寒上山以前,让我跟你说一句。她去找云守剑,其实有一半的原因,是想打消云守剑乱七八糟的心思,并非是为了你。让你不要自作多情。” 这个转述里,当然少不了融入花总捕的个人风格。但听花清影转述姚小姐的话,梁晋还是不由哑然失笑。 这解释的,跟此地无银三百两似的。 “嗤,谁信啊!” “一半是这样,那不是还有另外一半呢吗?” “美人恩重,小梁你不如今晚就到稷山书院去,以身相许报答恩情。” …… 果然,众同僚都调侃起来。甚至说起到稷山书院去以身相许,还有臭不要脸的同僚起哄:“带我一个。” 而在众同僚起哄喧闹的时候,王捕头正在黯然神伤。得知不能使用梁晋这个秘密武器,王捕头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似的,一点劲儿也没有。 梁晋注意到王捕头恍恍惚惚,兴致缺缺,不想参与话题,只一味地摩挲着手里的一个精巧木珠。 那木珠怎么那么眼熟?! 梁晋微微一愣。 好像初春之时,同僚楼光正给他的,也是这样一个木珠。 楼光正也就罢了,怎么王捕头也玩起木珠了? 心里有了这个东西,梁晋就不由留神关注起来。 这一留神,可了不得。他骇然发现,不只是楼光正和王捕头,衙门里许多同僚,都在拿着这样的木珠把玩。仿佛这小小的桃木珠子,成了长安街六扇门捕快的标配! ????!!!! 这他娘的什么鬼?! 第三章 求索之路 不管怎么说,有同僚在外归来,总是个值得庆贺的事情。当晚由陆总捕主持,衙门众同僚齐聚对面兴业坊的“南郊小酒馆”,同饮同乐。 梁晋回来,南郊小酒馆的二娘也高兴得很,当下宣布今晚的酒水免费。 当然,二娘肯免费,绝不全是因为她的好儿子回来,还因为今晚的小酒馆,被长安街衙门包场了。 包场就意味着,今晚有陆总捕买单,这点酒水钱,陆总捕是绝对不会不出的。她只要卖个口舌人情,和陆总捕推让一番,这场酒局,就里外都赚了。 身为算盘届的行家里手,二娘这小算盘打得门儿清。 吃饭喝酒的时候,陆总捕就和梁晋说起了修行者大考的事:“举荐的事儿,我听说听寒仙子本来是想亲自给你举荐的,但如今发生了这样的事,她师门可能会阻挠。” 梁晋忽然间确实感觉到了同僚所说的美人恩重,想到姚听寒如今被关在稷山书院里关禁闭,一时竟有种物是人非、五味杂陈的感觉。 陆总捕道:“不过你也无须担心。衙门里有举荐的名额,而且平道宗也能举荐,你不缺举荐的门路。现在离修行者大考还有七天,我明天去跑一趟,给你举荐了。你在衙门里做好准备就行。” 原来举荐参加修行者大考,是还要分配名额的。如此一来,三大修行圣地的圈子,不留限制小了么? 不过梁晋稍微一想,还是能够理解的。 牺牲圈子的大小,来提升三大圣地的整体地位和特殊性,对这种高高在上的宗门来说,是理所当然的选择。 这和古代埃及那种皇族近亲结婚,保证血统纯洁性,其实是一个道理。 “修行者大考是考什么?衙门里有没有其他人,要参加大考的?” 梁晋问出了他现在需要知道的两个问题。第一个关乎考试流程,第二个万一能找个伴,也能相互照应着些。 但很可惜,他问到这两个问题,陆总捕摇了摇头。 “今年衙门招的新人,修行的就你一个,却没有其他人参加大考。至于修行者大考的题目,每年都有所不同,我实在指导不了你。” 陆总捕说道,“我现在能告诉你的,就只有修行者大考是在求索之路上进行的这件事了。你回去以后可以好好查查关于求索之路的卷宗,看一看消磨消磨时间。” 梁晋点头应“是”。求索之路这个词,他已然听说过了。当年师尊王谪就是在求索之路上,把三大修行圣地的人干趴的。 宋凝真给自己提及这段往事的时候,也说过修行者大考要去求索之路。 不过那条路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它有什么重要的?为什么谪仙人要去那里,三大修行圣地选择将那里做为修行者大考的场地? 还有七天时间,梁晋决定回去好好研究研究了。 在众同僚吃饱喝足,散场以前,二娘早机会叫梁晋出来多说了几句话。见面就打量了梁晋一番,说:“山里不是人呆的吧?看看都瘦成什么样子了,跟小鸡仔似的。” 梁晋吐槽道:“老娘你哪只眼看我有那么小了?” “打个比方而已,不要在意细节。” 二娘说着就给梁晋加油打气,“好好备战,修行者大考千万要过。到那什么书院去,把我儿媳妇接回来!” “……” 自己这便宜老妈,是把修行者大考当成抢亲大会了么?梁晋已经有些无力吐槽了,“老娘你不是看不上姚小姐,嫌弃姚小姐不靠谱吗?” “屁!” 二娘翻了个白眼,“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哪来的这么多废话?那姓姚的妮子肯为你把剑宫那劳什子大师兄胖揍一顿,想想就解气……嗯,我是说,可见是个心疼你的。你可不要辜负人家。” 二娘这么一说,梁晋倒不能说什么了,点头应“是”。 酒足饭饱回到衙门,梁晋好好休息了一晚上,养足精神,去了长安街衙门的档案馆,找了好一阵,才从中找出有关于求索之路的资料来。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他却没有想到,求索之路这个地方,在历史上,竟然是这么重要的角色—— 那里,曾是远古九大部族的祭祀场,曾经天下之国的禁忌之地,前朝凡间之国的都城。每一个时代、每一次大变,几乎都和那里有关。 有人说那里是修行的发源地,于是到了如今的神朝,那里成了求索之路,让被推举出来的人参加修行者大考。 修行者大考之中,不管考题如何,其实都万变不离其宗——不管换什么花样,能在求索之路上获得启示的,才有资格进入三大修行圣地。 启示? 是像有天命的那样吗? 梁晋的手里缺少相应的资料,无法确定。 但他总算知道了个关键点,到了修行者大考的时候,也算是有方向了。 与此同时,有关于求索之路的记载,也让梁晋对这个世界的历史产生了极大的好奇心。 但可惜的是,衙门里关于这方面的资料并没有多少。 梁晋从档案馆里拿到的这本,名叫《地理志》,虽然也附带了一部分历史资料,但主要还是记录地理,标注位置,方便捕快破案、规范确认地点的。 历史文献这种东西,在侦缉司属于闲书。 关于这方面的内容,只能以后有空去找姚学士借阅了。身为弘文馆大学士,姚学士学富五车,家里想必不会少了这方面的书籍。 而且自己借史书看,潜心学习,说不准对于姚学士来说,是一种改邪归正的表现,姚学士应该会欣然答应把书借给自己。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现在对于自己来说,重中之重,还是准备修行者大考。 回来衙门的第二天傍晚,陆总捕回到了衙门,说他已经去道宗那里,给梁晋举荐报名,现在就只等大考开始,送梁晋到考场了。 第三天无事,第四天花总捕从衙门里找了一个前年才参加过修行者大考,加入藏法阁的同僚,给梁晋讲解大考经验。 这同僚说那年大考是一场大乱斗,众参考之人无所不用其极,一场大战下来,有人胜利有人落败。他本来是快要落败的,但最后莫名其妙感受到求索之路的神意,神源得到洗刷,变得更加牢固凝练,因此反败为胜。 但每年大考内容都不一样,同僚让梁晋不要太把他这一回放在心上。 梁晋不由心想不知道姚小姐那一年大考是什么样子的,可惜自己也没来得及问她,她就被关禁闭了。 然后梁晋只能自己准备,一直到七日后,大考时候到。 第四章 天下之城与凡间之城 求索之路不在长安城内。东出长安城,有三座大山,那是三大修行圣地的驻地所在。 三大修行圣地拱卫着的地方,就是求索之路。 在前朝凡间之国,曾在那里立都,由此可见那个地方的重要性。梁晋在地理志的记录里,还看到一条信息——前朝时候,国都通常是不允许修行者进入的。 神朝立国之后,三大修行圣地能够占据拱卫旧都的三座大山,可见其当时只强硬。 不过不管怎么说,长安城其实也不是新城。 求索之路的旧都,是凡间之国的凡间之城,但随着前朝发展兴盛、人口扩张,凡间之城渐渐容纳不下,这才起用了前前朝天下之国的旧都天之下城。 天下之国的旧都修缮使用后,就是如今的长安城。 那时两座城池,乃是旧朝双都。因此两座城池之间,有专门官道,通行极为方便。 所以修行者大考这天,梁晋由花清影从长安街衙门里接出来,一路出了长安城东门,纵马就到了求索之路。 “希律律律——” 勒停了马,梁晋便看到了三山拱卫的巨大城门。如此天险之地,实在是一个天然的关隘。 更何况,那十余人高的朱红色城门,看起来是常年有人修缮的,城门上镶嵌着金属的条纹,造型繁复,暗含某种规则,感觉像是什么阵法。 梁晋猜想自己向那门丢一记小剑过去,或许下一秒就会被这神秘“阵法”产生的反应轰杀至渣。 “大考者入内,其余者止步!” 声音在城门上响起。 梁晋抬起头来,才看到城门上的三个人影。 相比起高大威严的土木城门,门上三个人影,实在渺小得如同沙粒。 那三人装束各有不同,但梁晋一眼就看穿了他们。 一个神灵雷神,一个神灵肥遗鸟,一个神灵天狗。他们应该是三大修行圣地门下弟子。如今在城楼上敌意满满,那个肥遗鸟神灵的修行者甚至还手握住了剑,剑气勃发,显然就是剑宫弟子。 他们的敌意自然不是针对梁晋的——除了剑宫弟子。 剑宫弟子的敌意针对梁晋和花清影两人,而其他两个修行者的敌意,就专门指向了花清影。 花清影“哈”地笑了一声,对梁晋说:“这帮小子怕了师尊威名,我留在这里,只怕会吓到他们。接下来大考,就是你一个人的事了。我先走了,你自己保重。 说罢了话,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 她一走,城门楼上三人顿时像是松了口气一般。剑宫弟子居中说道:“来人通名。” 这说话的语气仿佛嘴里挂了剑似的,明显已经认出了自己,要给自己下马威。梁晋心想楼上的剑宫弟子如果修为高深,说不得说句话,嘴里喷出的唾沫都带剑气。 梁晋很想上去给他一个大耳刮子。但人在屋檐下,该低头时还是需要低头的。自己毕竟还想要学三大修行圣地的法术,岂能太过嚣张? 于是梁晋老老实实地答道:“学生梁晋,通过举荐,前来参加修行者大考。在下与剑宫师兄有数面之缘,如果三位无法确认我的身份,可以向师兄求证。” 稷山书院弟子在一旁默默地点了点头。剑宫弟子的眼神想杀人。 “油腔滑调,真不知道你这样的人,道宗是怎么同意你的举荐的!” 剑宫弟子说得咬牙切齿,但还是不得不和其他两处圣地的弟子一起开了门去。 朱红的大门缓缓开启,沧桑古朴的巨大城池,瞬间映入梁晋的眼帘。 一条笔直的大道一路向前,直到消失在地平线上,被远处耸立的楼宇和山峦淹没。道路两旁是一个个独立的街坊,将城市划分整齐,让人一眼就能看出,这座城市的建筑规划风格,和长安城相差无几。 只不过这里行人稀缺,常年几乎无人,给人一种寂静辽阔的感觉,却是和长安城完全不同的。 梁晋觉得在这种地方,如果拍摄一部鬼片,几乎可以就地取材。 “大考者这边来。” 长街左边的一个坊外,有人唤了一声。 梁晋寻声看过去,就见一个雷神在眼的稷山书院弟子站在那里。 他走了过去,那弟子也没有心情和他多说什么,只说了句:“进去坊中等着。”就理也不理他了。 梁晋便依言去了那坊中。 那坊门已经在经年累月的风吹雨打中颓败,石匾风化,看不到上面的文字,石柱上到处坑坑洼洼,就连坊中的屋舍,也布满了岁月的痕迹,三大圣地显然没有心思修缮这里。 那些破败的屋舍,想必连门也坏了,早已到达坊中的人们,都待在屋外,没有一个进屋去的。 梁晋数了一下,这里已有十二个人,所有人身上都看不到神灵,应该都是参加修行者大考的人没跑了。 他自己找了一处地方坐下,没有跟任何人说话。这里的人,似乎也没心思和他说话。 毕竟这里的人说起来都是竞争关系,哪怕三大修行圣地招收的弟子不止一个,也还是避免不了你上我下的争端。所以这些参加修行者大考的人互相之间保持敌意,是理所当然的。 而且,梁晋感觉自己承受了莫名多的敌意。这些人中仿佛已经有人把他认了出来,在暗中窥伺着他。 但是这些人猥琐至极,当他有所感知,寻着感知方向去看时,那暗中的窥伺又会突然消失。 是守剑安排的人吗? 他心里猜测。 目前来说,守剑是他在长安城中最明显的敌人。 但除了守剑,他不是没招惹过其他人了。毕竟无名凶犯一案和韩小钰一案,他也是得罪了一些人的。 “无胆鼠辈!” 梁晋冷笑一声,嘲讽说道。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让这里的男男女女都听到。 他是想把藏在暗中的人激将出来,但很可惜,那些人确实是无胆鼠辈,他的激将并没有用。反倒是那些不相干的人,都“刷刷刷”地把目光落了过来,有些躺着中枪、莫名其妙地感觉。 一时见,坊中场面有些尴尬。 第五章 留心 等有半个时辰,城门处又进来三个人,然后那大门就缓缓关闭了。 在朱红色的城门关闭的那一刻,城门上的三人就飞跃下来,落在了坊门口,与坊间接引的稷山书院弟子同站一处。 “所有经过引荐的修行者,都已至此。我在此问上一句,你们还有没有其他事要处理?要处理就赶紧说。” 说话的还是那剑宫弟子。他环视整个坊中,道,“今日之前,若有事赶紧说出来,你们还有机会出去处理。今日之后,再想出去,就算是放弃大考了。” 坊中众人大多都沉默不语,只有少数几个道: “没事!” “既已来此参加大考,还有什么其他事啊!” “外面的事,早就先打点好了。” 那剑宫弟子便点了点头,道:“如此的话,你们今日就在这坊中,各自找地方休息。当然找其他地方,也不是不可以。但明天一早,我要在这里看到你们。若是看不到,也算是你们弃权。” 众人便都应“是”。 然后四个圣地弟子,就转身离开了。 梁晋本来想叫住他们问问今天的饭怎么解决,但看看左右没人发问,他自己就不冒这个头了。 反正在来以前,二娘给了他一个好大包袱,包袱里塞满了干粮,还有一个水袋。 但不管怎么说,自己要在这里呆的时间,想必不短,也不知道以后是怎么个情况,梁晋打算省着点吃,到晚才吃了一些。 这一天他也没有老实在坊中呆着,辨别清楚方向以后,就在沧桑古朴的旧日城池中游览起来。 这座城市,果然是荒凉不知多少年了。梁晋所过之处,到处都是荒草萋萋,墙角潮湿墙壁剥落,岁月的痕迹刻在了每一个角落。 梁晋向内走了半天,路过一座座坊街,看不到尽头。这座藏身于山中的城市,要比长安城大了许多。 而且往里面走,梁晋发现更里面的街坊,就埋藏在了迷雾之中,越走下去,迷雾就越浓,甚至浓烈到伸手不见五指,令人感觉如在深渊。 不确定再走下去会不会有危险,梁晋就及时止步,在还能辨别得清方向的地方转身往回走。 再回到三大修行圣地的人指定的那处坊中,已是深夜。 梁晋看到参加大考的十六个男女里,有出去乱转的,有呆在这里老实听话的,但到了这个时候,都纷纷回来,各自找地方休息。 梁晋也找到个避风的角落,和衣而卧,很快就沉沉睡去。 这一晚上他又做了一个梦,梦到神秘诡异的荒废古城里,有什么东西缓缓浮现。 那东西是无尽的黑暗,形状乱七八糟,像是无数的无法名状的东西胡乱拼凑起来的。 这些东西将他包围,纷乱地向他涌来,刹那间挤进了他的胸膛,一股脑地向他胸膛里塞去。 他瞬间有一种被撑爆的感觉,额头上、脖颈上青筋暴起,冷汗“刷”地溢满全身。 这到底是什么鬼?! “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疯狂地嘶吼着,混乱着,但又努力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在清醒中,他看清了,那堆杂乱无章的黑暗,其实是一条条细极的丝线。 无数的丝线汇聚一处,尽数涌进他的胸膛, 这些丝线代表什么? 他心里闪过这个念头,突然就醒了。 这一醒,却发现自己已睡了一整夜,到了白天。 其他人看自己的眼神,好像有些不对。是自己梦中叫出声来了么? 梁晋心里猜测。 那些觊觎自己的人,并没有选择在昨晚动手,想必是打算在大考期间对自己出手了。那些人估计是因为规则所限,现在动手,怕被取消参加大考的资格。 但其实就算他们动手,梁晋也是不怕的。 先不说他本已寻仙驻神,觅得陆吾在肺部西山经,就只说左手大荒东经的“指哪打哪手”,就不是说笑的。 如果昨晚有人胆敢对自己发动突袭,“指哪打哪手”自然会生出反应,反击出去。神源境界的人,不一定能吃得住自己这一手。 天透亮后,就有人自三座大山左侧的那座上飞跃而下,踏剑而落,正是昨天剑宫那人。 梁晋看到他脚踏飞剑,其实是将肥遗鸟依附于剑上,有如御鸟而行。 除他以外,昨天的另外三个人,却没有进坊里来。 那人落地之后,环顾坊内,清点了人数,见坊中大考者齐全,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从今日起,修行者大考正式开始。此处求索之路有大雾横生,我圣地三宗以此决议,本次大考,须得你等考生向雾而行,七日之内,找到雾中祭坛者可留,未找到者当去。” 那剑宫弟子说着,拿出一张长帛来,“你们一十六人,会被安排在四座坊中,为临时驻地。我圣地三宗每日都会往驻地里送去吃食补给,供你们大考期间存续。现在听我点名安排,你们到各坊中驻扎。” 梁晋听他这么一说,才明白原来那大雾之中,藏着古时祭坛。 上古九大部族之时,在这求索之路中建有祭祀用的祭坛,宰杀人牲以为献祭,并从其中获得种种异象。 地理志上说那祭坛早已在战乱中摧毁,如今大雾之中的,也不知道是重建的,还是旧年遗迹。 如果是旧年遗迹,从上古流传至今,也着实是不容易。 “梁晋。” 那剑宫弟子唤了一声,然后毫不遮掩、直截了当地向梁晋看了过来。 梁晋没有想到他第一个就会叫自己的名字,但也没有多大反应,只是默默站起身来。 “吴忠孝。” 剑宫弟子念了第二个名字。 梁晋寻剑宫弟子的目光看过去,却见起身的是一个枯瘦驼背如老头的青年。 他心里留了个心眼,这种其貌不扬的老头,说不准就是什么bss,跟龟仙人似的。自己得防着点。 “尹荷花。” 剑宫弟子念了第三个名字。 梁晋再看人群之中,看到起身的是一个凹凸丰腴的女子。那女子凤眼厚唇,柳叶弯眉,鼻儿挺翘,而且很大。 梁晋也留了个心眼,这种容貌身段举止都显勾人的女子,说不准就是什么精通魅惑杀人之术的色诱型杀手,就像明月莲心那样。 “古寒。” 剑宫弟子念出了第四个名字。 人群中起身的是一个风度翩翩手持折扇的白衣青年,潇洒倜傥,一看就是万花丛中过的风流佳公子。 梁晋心中又留了个心眼。小说里这样的人不是主角也是高级反派,实力都很强,而且很难缠。 …… 怎么感觉好像哪个人都得留心眼儿? 第六章 媚 “你们四个先出去,会有人带你们去你们要呆的坊中。” 剑宫弟子点完名后,就如是说道。 于是梁晋跟那三个“需要留心”的人出了坊门,转眼就看到了昨日剩余的三人都等在那里。 其中那城门口顶上稷山书院的弟子道:“你们跟我来。”转身便走。 梁晋四人随后跟上,是往西南方向。 走时梁晋回头看了一眼,那剑宫弟子没有着急念第二组的人,正目光灼灼地目送他离开。 这货是不是有什么阴谋,想要先把自己支走,和剩余的人密谋什么? 梁晋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然后就摇了摇头,不去乱想。他感觉自己好像有些神经过敏了。但这样神经过敏,并没有什么用。 此后保持警惕,小心留意就是,怀疑这个怀疑那个,起不到什么作用。 转回头来认真走路,梁晋看到前面领队的稷山书院弟子渐渐慢下脚步来,和自己并排而行。 “你就是梁晋吧?” 那稷山书院弟子忽然说话,面带微笑,笑容和善。 “刷刷刷——” 其他三人的目光都朝梁晋看来。 梁晋点了点头,道:“是我。不知师兄大名?” 三大书院同气连枝,往日都也可以互相以师兄弟相称,在参加修行者大考时,这样称呼领队的圣地弟子,自然也没什么问题。 当然,若是大考落败,那就没资格这么称呼了。 “我叫原萍初。我听说过你。” 那稷山书院弟子微微一笑,说道,“好好努力,争取一举得胜,到稷山书院来,气死剑宫那些人!” 梁晋不由一笑,道:“多谢原师兄,我会的。” 原萍初略微颔首,然后又道:“还有……小心剑宫。” 他提醒得光明正大,说起这话时,眼神也在另外三人身上扫过,看来也不摸剑宫安插人手的底,想要借此查探。 他都会去这样做,梁晋早已神经过敏,自然不会放弃这样的机会。但他眼睛在那三人身上扫过,却没看到有一丝异样。 这三人若不是没问题,就是伪装得太好。 原萍初带着他们沿中央大道走了好一程,直至看见迷雾,才向南一转,拐进一个破落坊中。 不过那坊门虽然破败,里面却屋子完好,难怪会被选出来,用做大考者驻地。 “今日的吃食和饮水,我已放在居中那一家里,你们若想吃喝,就自己去那里。其他房屋,你们可以随意挑选,以作休息之所。” 原萍初安排吩咐,说道,“我说完之后就会离开,你们在这里耐心等待。等到城中烟花起,你们就可以离开坊中,向迷雾探索进发了。” 说完了话,就要转身离开。 “原师兄稍等。” 那妖娆女子尹荷花突然出声,叫住了原萍初。这女人即便是声音也软糯腻人,比化身中年美妇时的明月莲心更胜几分,让梁晋都忍不住怀疑她是不是魔门派来的奸细了。 不过如此勾人心魂的声音,确实很有效果。原萍初果然停下稍等,回过头来,看到尹荷花窈窕身段,眼波流转,顾盼生情,一下子就走不动了。 “什么事,你说?” 原萍初说话的声音都僵硬了几分。 尹荷花一笑笑得勾魂夺魄,声音也勾着魂儿:“原师兄,您如此交代,着实让人有些不明不白,一头雾水。我们到那迷雾之中,应该怎么去找,您能不能详细给我们说说?” 说话时她一颦一笑,显得楚楚可怜,仿佛没有原萍初的解惑,她就没戏了,她如果过不了大考,都是因为原师兄似的。 “你别问我,我也不知道。我只能告诉你们,修行者大考每年的考题,都和求索之路上发生的异象有关。求索之路有什么异象,我圣地三宗就会按照异象情况,安排大考形式。” 原萍初说完了话,就落荒而逃,看来着实是遭不住尹荷花的攻势了。 梁晋越发的怀疑这个尹荷花是魔门来的了。人家这还没有神灵呢,跟她一比,明月莲心都仿佛差点道行! 不过不管怎么说,原萍初的紧逼,也给了梁晋一些提示。 梁晋想起了曾经参加过修行者大考的同僚前辈的话,确信下来—— 看来修行者大考,确实并非是为了输赢而定。输赢,在这场大考中,不过是一个形式,大考最主要的筛选人的方法,还是看大考者有没有在求索之路中获得某种启示。 就如自己那个同僚前辈,在将要落败时,神源突然被莫名地能量洗刷,然后才转败为胜。 梁晋甚至怀疑那同僚前辈哪怕没有转败为胜,也能顺利晋级,因为他得到了求索之路的“宝物”。 而相比起同僚前辈的那次大考,今年的修行者大考,要更加直接了当,不需要什么形式,直接就是一场寻宝之旅。 那么,自己能从迷雾中找到什么呢? 昨天晚上自己在睡梦中看到的那些乱七八糟的黑丝,又算什么,是否和求索之路今年的“宝物”有关? “我还没问完呢……” 尹荷花娇嗔地跺了跺脚,腻人的声音听得梁晋掉了一地鸡皮疙瘩。 但她毕竟太大了,这一跺脚,就是一阵乱颤,颤得猥琐老头儿一样的吴忠孝一下子就移不开目光,眼睛都看直了。 这货果然很符合龟仙人的特点! 梁晋觉得自己对这个人多多留心一些,绝对没有一点问题。 “看什么看?!” 尹荷花立马就给了“龟仙人”吴忠孝一个白眼,看来她的媚态也不是对谁都展示的。 吴忠孝缩了缩脖子。 梁晋暗暗想着,然后就见袅袅婷婷朝自己走来,那身形扭扭颤颤,跟蛇精似的。 “梁公子,不知你打算住哪一间屋子?” 尹荷花上来就媚态横生地问道。 这姿态,给一般人真遭不住。 但梁晋毕竟是个意志坚定的人。于是他问:“怎么,你想和我住一个屋?” 尹荷花丢给梁晋一个勾魂夺魄的媚眼儿,道:“梁公子若是在大考中多多帮扶奴家,与奴家齐心协力,同步而行,也不是不可以。” 第七章 裙带关系 尹荷花为什么会找上自己,是因为自己比吴忠孝帅吗? 梁晋看了看吴忠孝那和龟仙人比就差一个龟壳的佝偻模样,确信自己比他帅,而且要帅好几十倍。 但不管怎么说,自己也只是正常帅啊,这坊中还有一个帅到离谱的公子哥呢。 梁晋看了一眼那位白衣飘飘的古寒古公子,确信自己帅不过他。 那为什么尹荷花不去找他? 是因为他没有自己这样有阳刚之气? 梁晋不排除这种可能,但同时又想到了一个概率极大的可能性—— 尹荷花怕是看到自己和稷山书院的原萍初有关系,这才靠过来,想要蹭关系。 “啪——” 晃着折扇的古公子把扇子一合,看不下去了,摇头说了一句“裙带关系”,就转身进了看起来最完好最干净的一个房屋。 梁晋轩了轩眉,问:“你认识我?” 那人在屋子门口止步,回头道:“我不认识你,但我知道你。正月公堂对簿,我也有所耳闻。长安街衙门梁晋靠着和弘文馆大学士姚政的裙带关系,打赢了官司。这件事我是知道的。” “哦,原来如此。” 梁晋点了点头。这家伙看来是看新闻看跑偏了,听信了某个花边八卦版的消息。 但是不管怎样,这人心中对自己的看法,想必已经定型了,不然的话,也不会相信这样的花边新闻。 “说的跟你没靠关系似的。有什么脸说我?让你去和剑宫大师兄对簿公堂,你有那个胆子么?” 梁晋冷笑一声,反唇相讥。没有关系,哪来的举荐? 大家都是关系户,半斤对八两,谁也别说谁! 古寒面色微沉,一声不吭地进了那屋去。梁晋都以为他要认怂偃旗息鼓了,却没想过了一会儿,他又返身出来。 “云师兄正义凛然,在剑宫乃至长安城都是口碑极好,也就只有你这等小人才会跟云师兄过不去。我又岂会如你一般?” 古寒在门口说完了话,就又折身回屋。 梁晋目瞪口呆,没想到这古公子会在屋里搜肠刮肚,想出写么一套说辞,然后专门出来和自己续上嘴仗。 这也就罢了,他还完全不给自己再还口的机会,说完就缩了回去。 梁晋一时愣了几秒,然后才“噗嗤”笑出声来,转头对尹荷花道:“这人真有趣,你说是吧?” 尹荷花只是微笑,却并不接话。看来对这个女人而言,颜值还是有一定的用处的。 自己刚刚如果是和吴忠孝打嘴仗,这女人一定附和自己了。 “两位,我先选屋子了。” 吴忠孝点头哈腰地和梁晋、尹荷花说了一句,然后就挑离他最近的一间屋子进去。那姿态摆得极低,甚至让梁晋觉得请他去自家小酒馆里当跑堂的也完全没有问题。 然后梁晋便道:“尹小姐可要跟我住一个屋子?” 尹荷花轻飘飘挑了梁晋一眼,腻声道:“奴家先挨着梁公子住。若是之后大考中,梁公子助奴家良多,奴家自当搬到公子屋中,以身相报。” 梁晋“哈哈”一笑,也没有答应尹荷花,只是说:“那你以后可别后悔,我屋里可不是想进就能进的,过期不候。”选了距离坊门最近的一间屋子进去。 这屋里确实相比起其他坊中要好许多,最起码还很完整,有门有窗,但到底也是潮湿发霉,挂满蛛网,长久没人收拾。 梁晋只是占住了地方,也没有收拾,就又转身出去。他看到尹荷花也不知道进了哪个房间,屋外空荡荡一片,已然没人了。 而古寒和吴忠孝所占据的房中,已然尘埃荡漾,窜出了屋门。那两人已在收拾屋子,干劲儿十足热火朝天。 这时候还有心思收拾屋子,真有精神! 梁晋感叹了一句,径直进了之前稷山书院原萍初所指的放置食物的房间。 现在什么最重要? 当然是补充能量,以待出击。 那屋中比起自己的屋子来要干净许多,看来是专门收拾过了。而其中存放一天的吃食饮水,也不占多少地方。梁晋心想如果在这间房中休息,或也不错。 但他只是动了动这个念头,最终并没有这么做。 原萍初话里说得很明确,除却存放食物的房间外,他们可以任选房间。所以梁晋不能排除占据这个房间会因违反规则被踢出局的可能。 有这样的可能,梁晋就不能冒险。 那食物也不丰盛,但到底顶饿,能够补充能量。吃了个八分饱后,梁晋就从这屋子出来,回到自己的房中。 尹荷花终于出来,发现梁晋已然吃饱喝足,幽怨地抱怨道:“梁公子好狠的心,自己吃独食,也不惦记奴家一下。” “我剩的有,你自己去吃。” 梁晋说了一句,就自顾自返回了屋中,气得尹荷花跺脚连连,直骂梁晋这个该死的鬼,白瞎了自己的投怀送抱,一点也不知道怜香惜玉。 到这时候,梁晋才收拾起自己的屋子来,从包袱里拿出一件二娘塞进去他不打算穿的外套,把蜘蛛网全都清理掉,然后简单收拾出床铺,稍微消了消食,也收拾好了房屋。 “嘭——” 一声巨响突然在天空中炸开。 梁晋心头一跳,放下手头的活,就到了屋外,仰起头来,便见湛蓝的苍穹之上,一朵烟花炸开,虽然因为明日光亮,显得黯淡了不少,但依旧足以让这废旧城池里的所有人都看到。 开始了! 梁晋心中想着,却并没有着急冲出去,而是看起了坊中。 “刷——” 有一个人当先冲了出去,赫然却是吴忠孝。那佝偻的身躯像是减少了他的空气阻力,让他跑得飞快,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坊门口。之前的谦逊,也一点不见。 这般迅捷,看得梁晋都有些愣住了。 而后出来的,却是古寒古公子。 那古公子出得屋门,摇着折扇,斜乜了梁晋一眼,冷冷地哼了一声,充满不屑,而后就闲庭若步地走出了坊门—— 如果形容闲庭若步的脚步可以快到这种地步的话。 偶像包袱啊…… 梁晋摇了摇头,感叹了一句,然后就见尹荷花出得门来,柔声问:“梁公子为何不走呢?” 第八章 迷雾中的利刃 “自然要走,这不是等你呢吗?要一起么?” 梁晋微笑说道。 尹荷花微微讶异:“梁公子也会等我?” “随便等等。” 梁晋说着,就自顾自地往坊门外走去。 尹荷花赶紧跟上,道:“奴家昨日在求索之路上探查过一番,但到前面时,看大雾浓烈,却没有敢进去。不知梁公子打算怎么搜寻,对这迷雾,有没有好办法?” “用脚走路,用眼搜寻。” 梁晋回答得简单明了,说完之后,就问:“哦对了我还没问你呢,你是靠哪个关系进来的?” 嗯……得换个说法。 “你是由谁举荐来参加修行者大考的?” 尹荷花神情怪异地看了梁晋一眼,然后笑道:“奴家还是第一次听人把举荐说得这么直接难听的。我是由谁举荐的,梁公子要不要猜猜?” 梁晋道:“不猜,没空。” 尹荷花:“……” 梁晋道:“不想说你自己,你就说说吴忠孝和古寒吧。我不信你没打探他们俩的情况。” 尹荷花嫣然一笑,道:“梁公子你在偷偷看我?” 梁晋道:“我在偷偷看吴忠孝和古寒。” 尹荷花脸色一僵,看梁晋的眼神瞬间就不对了。 但这不对的眼神只是一闪而过,尹荷花然后就道:“我请吴忠孝到我挑选的屋中帮忙收拾了一下,顺道问了问他,他是托瀚州的关系,找瀚州张家送的举荐信。瀚州今年没人来,这才给了他机会。” “原来如此。” 梁晋略微颔首。看来参加修行者大考的名额,不只是长安城有,其他各州应该也有。 求索之路应该有神异特殊之处,三大修行圣地坐镇中州,想必不仅仅是为了协助管理修行者和监视牧神军,还是为了占据求索之路。 “那古寒古公子呢?” 梁晋又问。 尹荷花道:“吴忠孝帮我收拾屋子的时候,我到古公子屋中串了一下门儿,也曾问及古公子。古公子说他是从沧州来的,他还说梁公子你不是好东西呢,让奴家离你远点。梁公子,你真的不是好东西么?” 梁晋道:“我是不是好东西,你试试便知。” 尹荷花白了梁晋一眼:“梁公子你真坏……” 说话间二人已步入迷雾,今日的雾气比昨天还大了一些,才不过是浓雾的边缘,可视范围已缩小到不过十数米。 迷雾之中,空气也变得湿重起来。周遭一片死寂,脚步声如被放大了十来倍,“咚咚咚”地响在耳中,如同擂鼓一般。 尹荷花突然抱住了梁晋的胳膊,整个人都靠了过来。 梁晋顿时感觉手臂上一阵温软,跟陷进了两团加了热的棉花似的。 幸好尹荷花抱的不是梁晋的左臂,不然的话,只怕不用梁晋自己反应过来,他的手就已一巴掌糊上去了。 “你松一松,别这么紧张,你抱的这么紧,一会儿有个什么突发情况,我连出手都不好出手。” 梁晋推了推尹荷花说了一句,心里其实还有那么一丝丝的不舍。 尹荷花什么也没有说,松开了梁晋。 温暖柔软一下子消失,梁晋顿时怅然若失。 但就在他怅然若失的一瞬间,他突然感到了一丝不对。 然后他的左手,就自生反应,倏忽探向身后。 “叮——” 一个刀片被夹在了他的两指之间。 梁晋身子已转过来,看到一柄长刀出现在自己的背后,刀尖正对着自己的后脖颈,寒光凛凛。 尹荷花“呀”地叫了一声,往后退了两步,像是被吓到了。 而刀刃后面握着刀的那只手,一下子就松开了,那个人影一晃,就“刷”地从梁晋眼前消失。 梁晋手指一松,右手一捞,把长刀捞在了手中,回头一看尹荷花,轻笑道:“你看我这灵犀一指怎么样?” “灵犀一指?” 尹荷花眨了眨大眼睛,睫毛呼扇呼扇的。 梁晋把刀比划了两下,感觉还挺顺手,就用右手拿着了。 他点点头,笑道:“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这可是普通人的顶级技击之术,我专门学来,应付这修行者大考的。” 他信口胡扯,自然不只是说给尹荷花听的,更是说给暗中出手的人听的。普通人的技击之术,总要比神源武道好对付一些,那些人听到,不会太过警惕。 不过尹荷花显然没留意重点,只注意到梁晋的前两句话,两眼放光地呢喃:“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梁公子,这句诗是你说的么?” 梁晋大言不惭地道:“是。” 尹荷花问:“可有前后联诗句,能不能说与奴家听?” 梁晋道:“不知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光顾着听诗,刚刚尖叫的不是你啊? 尹荷花:“……” “刷刷刷刷——” 迷雾中爆发出几道寒芒,然后梁晋和尹荷花就听到迷雾中响起一个声音:“那女子,躲开!” 尹荷花自然听到了声音,瞬间往后连退,几乎要退出迷雾中去,仿佛跟那迷雾中的声音配合得极好。 然后梁晋左手就张臂一揽,转了个三百六十度,手中已然握住了一把四个箭矢。 精钢短箭,搭功显短,是弩! 四个方向四个人,剑宫果然有安排! 梁晋也不管尹荷花了,二话不说就朝浓雾深处跑去。 身后传来两声“哪里逃”,就有箭矢呼啸,从左右两侧以及背后破空而来。 梁晋回手一掷,将手中四把短箭甩出去,再捞到新射来的四支短箭。 二娘传授他的这套“指哪打哪手”如此好用,对向自己而来的一切危机,都能有所预警,自然反应,而对于自己想要攻击的敌人,只要大概确定了方向,就有可能锁定气机。 就比如现在,他掷出的短箭,就有将支锁定了敌人气机,还有两支因为敌人移动了方位,却一下子难以锁定。 他没有回头去看,不知道身后的敌人有没有紧追不舍,但他还是不管不顾地向前跑去。 在这种情况下,没有什么比伸手不见五指的沉沉白雾中,更好发挥了。 “尹小姐,你有没有跟上?” 他到了迷雾更浓烈处,才停下脚步,问道。 “蠢才自作多情,那样的女子又岂会跟你来此受死?” 那迷雾中有声音冷笑道。 梁晋也笑了起来,把左手四支短矢随手一丢:“我要的就是这个啊。女人有什么好玩的?女人不在了,咱们才能好好玩。” 第九章 冰火两重天 到了这个地方,尹荷花在不在,其实已经没什么关系了。 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迷雾里,打架都要靠听声辨位,自己无论做什么事,也不会被人看到。 当然梁晋也不是没有怀疑过,三大修行圣地会在场外监控,观看这场大考。 但一方面,他在来之前问过花清影和门中给他传授大考经验的同僚,知道这个世界暂时还没有这样的技术。 另一方面看,以求索之路在这个世界的历史地位,远古的祭坛保存至今,三大修行圣地也不一定有胆子监控这里。 那位同僚前辈都说了,三大修行圣地要的是能在求索之路中获得启示者,至于过程,并不重要。 他们会注意的,可以控制的,也只是求索之路外围,比如那临时驻扎用的坊中。 所以他需要注意的时候,也只是在迷雾之外,在那坊中。 至于现在,干就完了。 “呼——” 他把右手的刀丢了出去,那刀“呛”的一声,插入远处的地面。 不过这只是梁晋通过声音判断的,在刀脱手的一瞬间,他就看不到那刀了,能看到的,就只有一大片白雾。 他看到的是这样,那追杀他的人看到的自然也是这样。 然后他就听到了破空的锐鸣声,那四个人听声辨位,向刀落地的地方射出了箭矢。 梁晋立马选出了最为声音清晰的那个方向,召出一臂国黄马,杀将过去。 他没有选择使用本门神通,召唤四把小剑。因为远程的攻击,他无法确定是否把敌人斩杀。 “噔——” 一臂国黄马那孤苦伶仃的一条腿一弹一跃就飞了起来,只一下子,就跳到了声音源发之处。 梁晋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白茫茫世界中看不到人影,但还是悍然出手。 他召唤出了春日小剑,在身前凝聚春雨,形成水幕,盛夏小剑和寒冬小剑已一左一右,凝聚在雨幕之前,如同带刺的龟壳一般,随他跃起,向下刺去。 就这还不算完,在水幕之后,他的左手已紧握成拳,拳头上面雷电环绕,“噼啪”作响。 “咻——” “噗嗤——” 有利刃刺穿了皮肉,水幕“哗啦”散开,向下浇去。 梁晋听到一声惨叫,与之相伴的,还有惊慌的叫嚷:“你????!!!!” 冰霜与火焰交织炸裂,梁晋顿时明白,中奖了! 他心中一喜,挥舞拳头就向下砸去。 “指哪打哪手”一霎那间锁定了敌人的气机,自行确定方向落将下去,梁晋感觉自己的拳头落在了冰块上面,电花“噼里啪啦”地向前传递出去。 然后,梁晋落地,俯下身去,勉强看到地面之上,那曾经出现在参加大考者队伍里的一名男子仰面倒着,身上明明焦黑一片,却还淋了一身的水,一副冻得浑身发冷,颤抖不止的样子。 “你这样子我该怎么解释呢?” 梁晋一屁股坐在那男子的旁边,问道。 那男子“嗬嗬”地出了两声气,然后有气无力地说:“你……你作弊……你明明……已经是……存神……” 梁晋挠了挠头。他本来还想问问这人到底是谁在背后策划,具体有什么主意的,虽然心里已经有了猜想,但走个流程确认一下,也是好的。 只是看这男子的状态,自己是别想问什么了。 “算了,我解释个什么劲儿啊?” 他挠完了头,召出秋天小剑,刺入那男子的心脏。 代表枯萎颓败的风霎时间吹满了男子的心脏,将其中的生命与活力尽数带走。 然后梁晋就毫不留恋地站起身来,四把小剑早已悬浮在身周,防备着剩余敌人寻声杀来。 他早已经做好了有其他敌人杀过来的准备,但让他意外的是,那些剩余的敌人一下子偃旗息鼓了,竟然并没有杀过来。 首先过来的,却是一个熟人。 “哎呀!!!!” 熟悉却出人意料的并不腻人的声音在身侧响了起来,一个柔软的身体一歪,倒在了梁晋身上。 梁晋伸手将之抱住,笑说道:“尹小姐,你现在投怀送抱,有些不合时宜。” 这个失声惊叫倒在他怀里的女子,自然就是尹荷花。 尹荷花花容失色,俏脸都白了三分,被雾色一趁,更显失了血色。 “奴……奴家也觉得……” 尹荷花战战兢兢地说,眼神不觉往地上瞟。 大雾弥漫,她看得方向不对,那里应该是一片空地。但她刚刚明显是一不小心看到了地上的死尸,现在只是没有记对死尸的方向。 这个梁晋是看得出来的。 “梁公子……我们能不能……往远走一走?” 尹荷花小心翼翼地问。 “当然没问题。” 梁晋说着就把尹荷花扶了起来,往来时方向退了十余步。 虽然不知道有用没用,但梁晋现在只能用这种方式记忆方位。 尹荷花似乎还在惊恐之中,紧紧地抓着梁晋的胳膊不放,整个人都贴了上来,问:“梁……梁公子,刚刚那个人……是怎么回事?” “那个啊……” 梁晋如实说道,“那个人偷袭我,却不想我是存神境的高手,然后他就被我打死了。” 结果刚一说完,尹荷花就摇头道:“我不信。” 梁晋道:“嗯?” 尹荷花道:“存神境的修行者完全可以在其他时候找三大圣地,获准到求索之路来,何必费尽心思弄到举荐资格,在这种时候参加修行者大考呢?” 梁晋道:“还有这样的说法么?” 尹荷花眨了眨眼睛,问:“梁公子你不知道吗?” 说到了其他话题上,尹荷花的精神状态渐渐好了一些,脸色也不再像刚刚那么白。 梁晋道:“我还真不知道。” 于是尹荷花继续解释:“不仅这一点。而且修行者参加修行者大考,很有可能在求索之路上获得洗礼和启示,到时候就将被选入三大圣地之中。那时被三大圣地发现中考者已是存神境,不能再修炼神灵,那就是欺天的大罪。” 梁晋略略惊讶:“好家伙,欺天大罪,听起来比欺君大罪还可怕。” 尹荷花道:“是呀,要被三大圣地丢入求索之路祭坛,灰飞烟灭的。” 第十章 暗中的杀手 “其实我是练了神源武道,指哪打哪手,把这个人给打死了。” 梁晋听到尹荷花所说的关于修行者大考和求索之路的话,瞬间就改变自己的说法,将二娘教给他的神源武道暴露了出来。 尹荷花听到梁晋的话,顿时又想起了刚刚看到的地面,脸又“刷”地白了:“梁公子切莫说他了。那人被打得焦黑如碳,头顶上眉骨上还跟挂了霜似的,梁公子的神源武道,一定很厉害吧……” 她不让梁晋说死人,但她自己偏偏说得挺起劲儿的。梁晋心中暗暗撇嘴,嘴上却已在跑火车了。 “是啊,那当然。我这一招叫指哪打哪手之冰火两重天。” 尹荷花:“……” 警惕了一会儿,尹荷花确定其余的人都不会随意出现了,这才松开了梁晋,问:“梁公子,接下来你要去哪?” 梁晋道:“一路向西。”然后迈开脚步。 尹荷花道:“为何向西?” 梁晋道:“取经。” 尹荷花:“……” 她不管不顾地拉住了梁晋的衣角,紧紧地缀在后面,然后才道:“梁公子,你这厮往东,可不是向已西。” 梁晋道:“废话,向西那不是出去了?” 现在才进来迷雾没多久,什么东西都还没找呢,怎么可能轻易回去? 这个不肯自曝关系的媚人女人他是一时甩不开了,就只能任由其跟屁虫似的跟着。 他其实还不能完全对这个女人放下戒心,眼见甩不掉人,简直想一剑把她宰了。 但他毕竟又不是个弑杀之人,朝对他出手的人出剑,他还能做得来,跟一个还未曾对他暴露过敌意的女人,他又怎么出得了手? 随她吧…… 走出一阵,还没有多远,梁晋就忽然又停下脚步。 往深处去的路途越发伸手不见五指,能见度低到令人发指。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脚下踢到什么东西,差点将他绊倒。 踉跄往前晃悠了一下,站稳身体,梁晋便觉身后柔软的身躯撞了上来。 尹荷花闷闷地“嗯”了一声,然后问:“梁公子,怎么了?” 然后梁公子就蹲了下去。 尹荷花抓着梁晋的衣角感觉出来,也跟着蹲下身去。 这一蹲,她立时就发现了状况,忍不住张开嘴想要惊叫。但她想到什么,却赶紧捂住了嘴巴,把声音憋在喉咙里,没有发出来。 那地上赫然正是一句死尸,迷蒙大雾中影影绰绰,需要上下游弋才能看清全貌。 但那尸体死状凄惨,只是在迷雾中影影绰绰地看了一眼,就足以把尹荷花吓坏了。 那尸体浑身爆开,血肉内脏炸裂,乱七八糟污秽不堪,像是被从内部塞进了炸弹,一个爆炸成了这样。 地面的血成四散状洒开,铺成一个“破破烂烂的地毯”,将尸体接住,却给尸体加上了阴森的背景,看起来更加恐怖。 这也是一个参加修行者大考的修行者。 梁晋记性不错,一回溯刚入求索之路时的情况,便想起了这个人来。 “这里还有高手!” 梁晋立马站起身来,跨过尸体继续向前。 那个死尸死亡的惨状,可不是一般打斗所能够造成的。 那是由内向外的爆炸,从尸体皮肉、内脏向外翻卷、撕裂、洒落的形状和角度,就可以看得明明白白。 一个寻常的武者,用普通的技巧,岂能造成这种效果? 这必然是修行者所使用的技艺,最起码也是神源武道! 而停留在爆发过如此激烈恐怖的战斗的战场上,绝对是不安全的。谁知道把人打爆的凶手有没有隐藏在附近,暗中窥伺等待猎物? 如果有,就期待他和暗中窥伺自己的其他几人碰面吧! 梁晋快步向前,同时脚下轻快无声,避免吸引到任何人的注意。 尹荷花依旧拉着梁晋的衣角,也快步跟了上来。她看来也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脚下轻灵得紧,几乎没有发出一丁点儿声音。 梁晋不由回头看了尹荷花一眼。这个女人好快的脚步,竟然如此轻易地跟上自己,还不发出一点声音。 自己有修炼《观山海颂天地歌》的加持,腿上比一般人快太多了,这女人能追上自己,难不成修炼的是大荒南经或者大荒北经? 不过现在不宜发声,梁晋也没有问出自己心中的疑惑,只是一味地往前走。 这一路向前,走了不知多长时间,却再没有遇到一个突发的状况。仿佛一场电影的画风发生了突变,从商业特效大片一下子变成了文艺实验片,战斗一去,剧情变得冗长而无意义。 他和尹荷花没有再遇到任何一个敌人,任何一个死尸,但也没有遇到哪怕一点点变化。 他盼望梦中的异象能给给他什么启示,但大雾中一切死寂,梦好像只是个单纯的梦,和眼前的世界毫无关联。 “梁公子,今天是不是就到这里了?太快黑了。” 尹荷花突然出声。 梁晋回头看了一眼,不过想要看清楚尹荷花,他还得凑近了些看。然后他就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 明明从来没有闻过,却莫名觉得熟悉的香味。 尹荷花往后缩了缩,娇嗔道:“梁公子,你也太过孟浪了!” 梁晋却没有管她这幅姿态,问:“你怎么知道天快黑了?” “这个啊……” 尹荷花略微想了想,才说,“这个是因为奴家修的是海内经,海内经修成之后,得启蒙恩师传了一套‘剑心通明正法’,能对周遭环境有所感知。所以奴家才能追着梁公子找过来。” 剑心通明,这名字怎么听着这么不对呢? 不过剑宫的人,修的好像都是西山经,和海内经不搭。 只是寻仙驻神以前,也不是不能迁移神源,神源境时开辟哪个神源也行,从神源上一窥修行者端倪,也不现实。 梁晋想来想去,想不出什么头绪,就只能保持警惕,先带着这个累赘,承受那好大好软的压力了。 真是生命不了承受之重啊! 梁晋心里感叹,说了句“行”,就带着尹荷花,转身往回走去。 第十一章 大考中的大案 其实要找祭坛,最好的办法,就是备足了吃喝,一路向前不回头。 但这毕竟不是说到就能做到的事。 那如同无底深渊一般的迷雾中,能不能辨别方向,暂且不提,只说那白得看不见一切的环境,在那里呆上一整天,对人来说都是巨大的折磨,更别提再渡过一整夜,继续前进了。 三大修行圣地在确定今年的大考项目时,相比也是出于这个考虑,才给参与大考的考生安排了临时的驻地。 所以梁晋和尹荷花不约而同地选择在黑夜降临时,回到无名坊中的驻地。 但黑夜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他二人还没有走出迷雾,夜幕就一下子拉了下来。 这一拉,像是有人拉了世界的灯,就连漂白一样的大雾,也一下子全都黑了。 梁晋和尹荷花的眼前,都只剩下一片黑暗。 虽然和白天一样伸手不见五指,但黑暗比起纯白,明显更能给人以绝对的压迫感。 尹荷花心中畏惧,整个人又挂在了梁晋身上。 梁晋道:“尹小姐,天太黑我瞎了,万一我一不小心,有哪些失礼之处,你别怪我。” 尹荷花道:“梁公子哪里的话?如今失礼的可是奴家。而且奴家也相信,梁公子不是那样的人。” 梁晋道:“你别最后怨我不是那样的人就好。” 尹荷花又娇嗔起来:“梁公子,你可真坏,老是口花花!” 黑暗里摸不清方向,两人只能凭着方向感大概朝一个方向走。但这样还是有可能出错。 幸好的是迷雾的深浅也有所规律,越往深处,迷雾就越浓,往外走时候,黑暗里还逐渐能有微弱的月色渗透进来。 到月上中天的时候,梁晋吃了一次包袱里的食物,拐了好几回弯,才从染了墨的大雾中走了出来。 这时已经月上中天。两人回到他们驻扎的坊中,却见吴忠孝和古寒早已回来。 古寒看到二人回来,往梁晋身上瞟了一眼,就回了他的屋中。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梁晋总觉得古寒那一眼里,似乎有些失望。 这古公子是在可惜自己没有迷失在大雾里么? 而吴忠孝一副大大松了口气的模样,凑上来道:“梁公子、尹姑娘,不知道二位有没有什么发现?” 尹荷花完全不想搭理这个龟仙人一样的家伙,只轻飘飘地瞥了一眼吴忠孝,就自行回了屋去。 吴忠孝却也不恼,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星光下轮廓都带着光晕的尹荷花,用目光把尹荷花送进屋去。 梁晋看着吴忠孝那“望眼欲穿”的神情,替他抒发出心情:“真好啊。” 吴忠孝不自觉就跟着感叹起来:“是啊,真好啊……”感慨完了,才突然觉得不对,转头尴尬地对梁晋笑笑,那笑中竟还有些许“英雄所见略同”的意味。 梁晋道:“你们在这里等着,是有什么事吗?” 他刚刚一进坊们就感觉不对了。 这么深的月夜,吴忠孝和古寒回来以后,也不至于在外面坐着。他们都站在屋外,像是在专门等着梁晋和尹荷花回来。 不管是出于善意还是恶意,古寒都是看到梁晋和尹荷花以后,才返回他那屋中。而吴忠孝凑上来问话,也显然不单是垂涎尹荷花的美色。 果然,吴忠孝道:“梁公子,你怕还不知道,今日死了好几个大考者,一个个惨得很,都被爆开了脑袋、炸开了肚子。也不知道是哪个动的手。” 这跟自己见到的那个一样,看来暗中的凶手,不只是针对一个人。 他是否针对有专门的目标? “死了有几个?” 心里寻思着一个问题,梁晋问出了另一个问题。 吴忠孝愣了愣,像是没想到梁晋会问出这个问题:“死了几个,我不知道。我也没见到死人,是那边坊中的胡炎在雾中碰到了我,跟我说这件事,先叫我一起出来了。” 他一边说话一边往北边指了指,又说,“胡炎胡兄说他见了好几个死人,雾中暂时不宜久留,碰到了我,就和我说了一声,叫我一起回来了。古公子随后也自己回来,但梁公子你和尹姑娘一直没回来,我还怕你们出了什么事呢。” 所以说这大考是被其他人干预中断了么? “那胡炎兄还怎么说?” 梁晋依旧脑中想着一个问题,嘴上问出另一个问题。 吴忠孝道:“胡兄的意思是,让咱们都先不要擅动,明日好好与三大圣地的人说说,把这个事解决了再说。毕竟这次大考,也不是决死战斗,大家犯不着在这样摸不着头脑的危险里面参加大考。” 那这样的话,如果让那胡炎把所有人都串联起来,明天剩余的大考参与者,势必会集合在一起。可惜自己警惕离开,没有去用“观微术”查看一下尸体。 不然的话,说不准明天就能确认凶手,有所防备。 梁晋心里寻思吴忠孝却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 吴忠孝看梁晋紧紧拧起了眉头,心中不觉就有些忐忑,问:“不知梁公子觉得如何?” 梁晋道:“我觉得胡炎兄说得对。” 吴忠孝这才松了口气。 梁晋留意到吴忠孝的表情,不由一笑,问:“吴兄你这么紧张干什么?” 吴忠孝讪讪一笑,道:“实不相瞒,梁公子,胡兄之前说起这事时,让我把咱们这坊中所有的活……人……都安顿好了,我怕梁公子不答应,有负胡兄所托,心中便有些忐忑。幸好梁公子答应,也省了我去给胡兄解释。” 梁晋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他其实已看出来了,这吴忠孝必定是讨好那胡炎,在胡炎那里拍胸脯打了包票,自己如若不答应,他怕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这才忐忑不已。 不过犯不着的事,梁晋也没有去多此一举戳穿吴忠孝。他笑了笑,说:“好的我知道了,明天就看吴兄怎么和三大圣地的分说了。咱们在哪集合,是吴兄所在的那个坊中么?” 吴忠孝点点头,讨好笑道:“梁公子不愧是侦缉司捕快,一说就中。哦对了,梁公子麻烦代我安顿尹姑娘一声,她不怎么爱搭理我。” 第十二章 瓜子脸与小圆脸 吴忠孝说这话时带着一丝不甘与嫉妒,虽然隐藏在他那张猥琐讨好的脸下微不可察,但对于修炼过《观山海颂天地歌》的梁晋来说,想要看出他脸上的细微表情,完全不是个事。 于是梁晋直接点头,说了句“没问题”,就进了尹荷花的屋子,半天没有出来。 屋中黑漆漆的,尹荷花坐在床边,还没有躺下,看见梁晋进来,抛了个媚眼:“梁公子还没有睡觉吗?” 梁晋道:“我一个人怕黑,睡不着。” 尹荷花道:“那梁公子要与奴家同寝否?” 梁晋道:“女人是老虎,我怕你。” 尹荷花轻笑出声,道:“梁公子放心,奴家这老虎不吃人。” 梁晋道:“阿弥陀佛。” 尹荷花:“……” 这世界修行全在山海经,九州不见佛陀。尹荷花一时听不懂梁晋的话,还以为梁晋在说什么俚语方言,又或者念什么怪咒,倒是紧张了一阵。 但紧张了一阵之后,才发现没什么反应,尹荷花嗔怪道:“梁公子你消遣我。” 梁晋这才不再消遣尹荷花了,说起正事:“吴忠孝那厮说咱们在大雾里遇到的那个死尸,已经有好几个同伴了。有人组织明天不打算进雾中了,要聚集起来和三大圣地说说,先解决了这个事,免得人心惶惶,无心大考。” 尹荷花略略想了想,问:“梁公子是什么意见?” 梁晋道:“我打算随大流,听听他们怎么解决。毕竟我胆小。” “知道梁公子你怕黑。” 尹荷花幽幽白了梁晋一眼,“还怕老虎。” “母老虎。” 梁晋补充道。 尹荷花不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梁公子,其实奴家与你说,奴家这样的母老虎呀,想要吃人,也不见得就多可怕,说不得还吃得人舒舒服服,浑身通泰,梁公子不要试试么?” 她说话时还微微倾了倾身体,让衣服紧紧贴在身上,显露出凹凸有致身躯。 虽然天色漆黑,这屋中更是几乎渗不进月光来,但她相信以梁公子那在大雾中健步如飞的本事,会看不见自己这幅姿态。 梁晋道:“不了,我对喜欢小圆脸,对瓜子脸没兴趣。” 尹荷花不自觉摸了摸自己尖俏的脸颊,忿忿不平道:“梁公子你这话未免有失偏颇了吧?瓜子脸怎么了?瓜子脸我就不好看了吗?梁公子你不觉得奴家这瓜子脸娇艳欲滴、让人想嗑吗?” 梁晋“哈哈”一笑道:“下回再嗑。” 说完就走了出去,留下尹荷花一个人在屋中忿忿不平,摸了摸自己的脸又看了看自己的身材,气道:“真是只瞎眼的笨驴!” 想了想,又道:“不是驴,是骡子!” 梁晋的声音从屋外飘来:“我可是听到了哦。” 尹荷花破罐子破摔,叫道:“听到了又怎样?!你不是骡子是什么?你就是骡子!” 这时吴忠孝已然回到了他的屋中,听到这动静,一时怅然无比,又一时心痒难耐,想出去偷偷看看,却又不敢。 此后无事,只有胡炎过来转了一趟,确认这坊中几个人都会参加明天的聚集以后,才又离开。 梁晋在屋里听见他和吴忠孝交流,也没有出去。 只听吴忠孝把姿态放得足够低,比面对自己时低了好多倍,梁晋心想看来此人有些手段,已然把吴忠孝降服了,却不知到了明天,他能干出怎样的事来。 说起来,明天如果不急去雾中,自己需要看的事,却也有不少。这莫名杀人爆尸的事件,还有对自己动手的人,都是自己需要留意的。 按照尹荷花的话,他其实想到了一个思路—— 如果是剑宫安排的话,把存神境以上的高手安插进来,万一大考通过,再由剑宫招收,就能避过尹荷花所说的惩治。 除非大考通过,选择师门,还有其他条件,又或者大考作弊,对于三大宗门来说罪无可恕。 不过以现在来看,大考参与者中却是没有让他看到神灵的,是剑宫出于某种考虑,没有安排存神境修行者,还是剑宫没有出手,有其他人出手,针对自己,不敢这么做? 躺在床上,梁晋心中想着想着,就沉沉睡去。 这一觉里他又看到了无尽的黑色丝线。 那些丝线从深渊而来,直灌他的胸膛。但有了昨晚的梦,他现在已经习惯了,或者说已经麻木了,躺倒认灌。 反正到明早醒来,一切还会正常。 当然他也留意了被这样灌时,自己的身体或者精神会不会发生什么变化。但到醒来时,他却没有一点发现,就只能暂时作罢。 醒来的时候,稷山书院的原萍初已经送来了今日份的吃食。 有了昨天的经验,梁晋干脆利落地吃了早饭,把剩余的食物拿出一些来塞进自己的包袱,留作备用。 其他人也都有样学样,这么干了。哪怕古寒也一边鄙夷着梁晋的行为,一边偷偷摸摸地往自己包袱里塞吃喝。 尹荷花做这些事儿的时候还在幽怨地看梁晋,仿佛在抱怨这个不解风情的男人昨晚的行为。 但她毕竟不是个只会一味抱怨的,装好了包袱,和梁晋一起从那屋子里出来,抛了个媚眼儿说道:“梁公子,你昨晚可梦到我了?” 梁晋道:“没有,我昨晚梦到了另一个妖女。” 说起来确实有一个妖女说过让自己梦他的话。这尹荷花会不会是被那妖女派来的? 尹荷花微微一怔,然后嗔怪道:“梁公子你讨厌!” 梁晋却没有看出什么异样来,只好先把疑虑装在心里,小心警惕。 他随口胡扯道:“不要着急,下回梦你。” 尹荷花笑道:“那就不需要了,奴家真真切切的一个人儿,可就站在你面前呢,还需要做什么梦呢?” 梁晋道:“不需要那就算了。今晚留给听寒仙子,你想必也听说了,我跟听寒仙子有些关系。” 说完了话,就往坊门口走去。 他看到原萍初在那里招手,说道:“诸位,吃完了早饭就都过来吧。今日好像有什么事要在北边坊中说,剑宫的师兄叫我们过去呢。” 尹荷花在后面气得跺了跺脚,但也只好跟上。 第十三章 告诫 破败的街坊都大同小异,梁晋和尹荷花、吴忠孝、古寒都跟在原萍初身后,被原萍初带到了北边的坊中。 这坊中跟南边那一坊唯一的区别,就是现在聚集的人多了些。 两个稷山书院弟子和剑宫、藏法阁弟子都在,如今还存活的大考参加者也都在。 梁晋清点了一下,剩余的人加上他,还有十一个,也就是说,死在迷雾之中的,是有五个人。除了有一个被他杀手外,另外四个,都有可能是死在那炸肚烂肠的恐怖手法中了。 但是迷雾之中那么大,他往里面走了那么深,也才只看到一个那样子的死尸,那叫胡炎的怎么就知道有好几个死尸了? 梁晋猜测他话中肯定有水分,很有可能是碰巧看到了两个尸体,然后就吓得退了出来,中间遇到了吴忠孝,为避免被看出其心虚胆小的状态,刻意夸大其词。 只是到了外面以后,他估计又探查了一番,确定死去的人不止一个,这才放心,然后搞出了今早的事。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这样打肿脸充胖子,还没完没了把事情越充越大的,梁晋曾经不是没有遇到过。 “几位师兄,人都到齐了。” 胡炎说道。 梁晋清数人数的时候,他也在清数人数。他昨晚已摸过了底,知道今天有几个人来不了,因此说得很是确定。 梁晋到这时候才注意到那叫胡炎的人,却见那人五大三粗,宽脸阔口,姿态磊落,看起来只让人觉得好一个汉子。 怪不得吴忠孝会那么服气他。就这样子,去演萧峰都妥妥的没问题! 但那剑宫弟子并没有因为他长了一张豪侠模样就轻易信他,听胡炎说完了话,只是淡然点了点头,转而去看三大圣地的另外三人。 藏法阁弟子当先开口道:“我们这里少了两个。” 另一个稷山书院弟子道:“我去的这坊中少了一个。” 原萍初道:“我这里四人全到了。” 剑宫弟子便点了点头,说道:“这里少了两个人。这样的话,昨晚就是五个人没有回来。如此人数,在今年的题目里,确实有点非同小可。” 胡炎道:“所以说,师兄,我说的是真的。我们参加大考,是为了顺利修行,获得资格加入三大圣地,不是为了莫名其妙地惨死。如果不解决这一事,就再进迷雾之中,实在太危险了。” 说罢便有人附和: “是啊,如果真是这样,未免也太恐怖了。” “今年的考题可不是厮杀战斗。” “我们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但也不能这样稀里糊涂地死。” …… 梁晋观察每一个人的反应,没有说话。 尹荷花正默默坐在自己身旁,小鸟依人像是来随他考试的家属。 古寒因为和自己同出一坊,也站得不远,合着折扇背负双手,看到梁晋目光落过来,还给了梁晋一个冷笑,低声说:“你看我干什么?说不准下一个惨死的就是你。” 梁晋还口道:“你还是小心些你自己吧,这里可没有德高望重的剑宫云师兄护你。” 古寒“哼哼”冷笑,不再说话。 而吴忠孝则顾不上梁晋和古寒的纷争,正在附和每一个开口发表意见的人的话:“胡炎兄说得对。”“这位兄弟说得对。”“那位兄弟说得对”“姑娘你也说得对。” 梁晋和古寒争吵的时候分神留意了吴忠孝一下,心想亏是发表意见的人说少不少,但说多也不多。这要是人再多一些,他怕连“说得对”三个字都说不过来。 梁晋着重注意了只没了一个人的那坊中。他昨日宰掉的是一个人,那坊中后来再没有追击。梁晋猜测他们可能是被安排在一个坊中的,在折了一人后,就先行退下,再没追击了。 但很可惜大雾中什么也看不见,如今这里的人大多都没有拿着武器,梁晋也不知道他们臂上是不是有机关袖弩。 还得再看看…… 剑宫弟子伸出双手作势往下压了压,说道:“诸位莫吵,诸位静静。” 他一出口,其余三个三大圣地的弟子也都劝起自己引导的坊中的人来。 众人这才都安静下来,听剑宫弟子说话。 剑宫弟子说道:“如果只是这件事的话,你们大可不必找我。我三大圣地对大考过程向来要求不严,诸位在大考中要怎么做,全是自己的事。选择不入雾中,那不进去就是,我等是不会管的。” 梁晋将这话转换了一下语言理解了一下,意思就是:反正大考是你们的事,你们爱咋咋滴,考不上不怨我。 胡炎愤愤道:“这位师兄,你们不能这样!我们毕竟也是人,说不得以后还要加入三大圣地,和师兄同宗。这样让我们大伙参加大考,未免也太不负责了吧?!” 众人又是一片附和。 剑宫弟子却摇了摇头,道:“诸位如果不想参加大考,或者不敢,可以提出来,视作放弃,我们会将你带离出去。但是大考已经开始,却是不能停止的。而且今年雾起,终有雾散的时候。大雾一散,大考就算结束了,你们没能考过,就再没有进入三大圣地的机会了。” 众人都是一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一时沉默。 梁晋却皱了皱眉,想起昨天尹荷花说的话来。那个所谓“欺天大罪”的说法,至今还在脑中不散。而今三大圣地的弟子如此坚定地表示大考不能变动,莫非也和这个说法有关? 求索之路中,到底有多大的秘密? 这迷雾出现又有什么讲究?为什么说迷雾散时,大考就结束了? 在梁晋寻思着这些疑问的时候,剑宫弟子说了句:“诸位好自为之。”转身就离开了。其余三个人也都随剑宫弟子走掉。 原萍初在临走以前,却提醒了梁晋一句:“梁公子多多小心。还有……莫要辜负了姚师姐。” 这话意有所指,梁晋一看原萍初说话的时候瞟向尹荷花,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他能听出来,尹荷花自然也能听出来,竟然还冲原萍初嫣然一笑,夷然不惧。 梁晋心中越发起疑起来。这女人刚开始亲近自己,不是因为自己和稷山书院的关系么?怎么现在却如此表现? 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第十四章 此案不接 三大修行圣地的人走后,剩下十一个参加大考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都只能抓瞎。 吴忠孝先开了口,冲梁晋讪讪的笑了笑,又向胡炎凑了过去,问:“胡兄,现在咱们还怎么办?” 那胡炎摇了摇头,道:“大伙商议着看吧。我本想替大伙出个头,请三大圣地解决事态,但如今看来却不行了,我也没其他法子。只能大伙商议看看,有什么好办法。” 这话说得坦坦荡荡,没什么毛病。但是昨日之事,发生的诡异,祭坛之外又大雾迷蒙,其中情况,谁也看不到,哪个能提出什么好主意来? 众人沉默了一阵,古寒的目光突然扫向梁晋:“咱们之中,不正好有个侦缉司的捕快么?不如先让捕快好好看看,雾中杀人之事,到底是谁做的。等揪出了凶手,再入雾中进行大考。” 吴忠孝登时两眼放光,一拍手,叫道:“对啊!” 但他才刚出声,就被梁晋恶狠狠的眼神一扫,立马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出声了。 然而不管怎样,古寒的话已经出来,众人的注意力,都已经落在了梁晋身上。 梁晋闷声当个小透明的主意,是没戏了。 梁晋点了点头,道:“那我看看——” 他说时眼睛如鹰一般,在众人身上一一扫过,把众人看得颇不自在。到了最后,他目光落在古寒身上,道:“我看完了,真相只有一个,凶手就是你,没错!” 古寒一下子炸毛跳了起来,那翩翩佳公子的姿态一下子消失个没影,怒目圆睁,用手中折扇指着梁晋,道:“你信口雌黄!” 梁晋哂笑一声,道:“我堂堂侦缉司捕快,专业断案,怎么会信口雌黄?” 古寒气急道:“堂堂侦缉司捕快,又岂能毫无调查就胡乱指认人?你查过谁了,问过谁了,凭什么说我是凶手?!” 于是梁晋转头问:“尹小姐,你可是凶手?你作案了吗?” 尹荷花白了梁晋一眼,道:“梁公子,我昨日都一直和谁在一处呢?我有没有作案,你还不知道么?” 众人看向他二人的眼神就都变得暧昧了起来。 古寒看着这对狗男女,恨恨地冷哼了一声。 但梁晋对众人异样的目光,却一点反应也没有,又问起了吴忠孝:“忠孝兄,你呢?你作案了?” 吴忠孝连连摇头加摆手:“那怎么可能?!我怎么会?!” 梁晋也懒得看吴忠孝谦卑解释道姿态,转而问另一人:“你作案没?” 那人道:“没有。” “你作案没?” “没有。” “你呢?” “不是我。” “那是你?” “开什么玩笑!” …… 一个一个挨着问过去,梁晋一边问话的同时,其实也在一边细听每一个人的声音。 对他出手射箭的那些人,曾经开口说话,他以这样的方式,说不准能将人找出来。 不过这毕竟也只是有可能,只是尝试一下。他挨个把声音听下来,终究是没有发现熟悉的。 那暗中动手的人怕是已经料到了这可能出现的情况,在和他说话时,刻意改变了声音。 他是第十个人问的胡炎:“那胡兄,也不可能是你吧?” 胡炎笑道:“自然不会是我。但梁公子,你这样审查,未免也……” 他话还没说完,梁晋就不听他的了,直接看向古寒道:“你看,大家都不是,那就只可能是你了。” 胡炎:“……” 古寒气得一张脸都扭曲了:“如此草率问案、张口就来,你身为一个捕快,怎么有脸做得出来?!” 胡炎当起了和事佬,道:“梁公子只是开个玩笑,侦缉司捕快必不会如此断案,你不要着急。有什么事,好好商议着来。” 梁晋也借坡下驴,笑说道:“我也是才入职侦缉司没多久,才学着上手侦缉,断案之事,实在不怎么精通。古公子推我出来,着实是有些强人所难了。无能为力接受此案,在下抱歉。” 胡炎也跟着笑说道:“梁公子说的也对,如今我们十一个人,该是群策群力的时候,也不能把事情全揽到一个人身上。古公子你消消气,咱们慢慢来。” 古寒还能再说什么,只能“哼”了一声,就沉默不语。 胡炎然后才建议道:“不如这样,我等都各自把昨日在雾中所看所历的情况说出来,各位都听一听,看有什么线索。诸位看这样如何?” 梁晋挑了挑眉毛,昨晚死了人,今天挨个发表意见,其中还有凶手浑水摸鱼,说不准还会讲假信息干扰判断,怎么弄了一圈,这修行者大考,玩起真人狼人杀来了? “我赞成!” 吴忠孝第一个表态。梁晋觉得他当狗腿子很有天赋,以后说不准可以找他进衙门,让他给自己打个下手,做做杂役。 有人表态,其他也就都纷纷跟着表态。 如今也没有别的好办法,胡炎的这个提议,众人也就都没有反对。 只是有人也看出来真人狼人杀里需要注意的麻烦点,提醒道:“现下也只有这样了。但那杀人的凶手,可能就在我们之中。” 胡炎点点头,道:“这事我们也不能避着,毕竟现状就是如此。我奉劝凶手自己站出来,争取个好处理。不然的话,我等这么多人,凶手再怎么狡辩、隐瞒事实,总会露出马脚。介时无论咱们,还是三大宗门,都不会让你好过的。” 他说得大义凛然,无愧那一副豪侠模样。这幅姿态还是很容易感染人的,梁晋觉得他适合干宣传讲故事。但众人都是点头,却也没人多话。 “看来这凶手是要等我等亲自揪他出来啊。既然如此,那就由我开个头,我来先把昨天我所经历的情况说上一说吧。” 胡炎开口提议了,自然也要做个表率,如此说了一句,就说起他昨日所经历的情况来。 “我昨日是一大早从这坊中出去,本来是相约了同坊中的人岳兄、李姑娘的,但是他二人都早起不来,我就一个人出发了。岳兄和李姑娘就是我们这坊中没有回来的两人。剩下刘姑娘,她当时比我出发的早,现在也在这里。” 第十五章 真人版狼人杀 真人版狼人杀开始了。首先发言的是“游戏”发起者胡炎。 胡炎说到“刘姑娘”时,向众人中看了一眼,众人中一个相貌略微普通的女子点了点头,表明身份。 然后胡炎就继续道:“我在大雾里遇见了两个死人,见到的时候,他们都已经死了,却不是我们这一坊中的岳兄和李姑娘。只是咱们到求索之路里来参加修行者大考,毕竟时日还短,我也不认识他们,却不知道他们谁是谁。” 说到这里,胡炎略微沉默,像是回想了一下。 回想罢了,才说道:“那两个人我不是同时遇到的。在步入迷雾中后不久,我走着走着,被绊了一下,然后才发现地上躺着一个死尸。” 说到这里,他又回想了一下,叹息道:“那般惨状,我着实不愿再见,却没想能看到两次。那人像是被体内塞入了好大份量的爆竹,整个人的皮肉都从内向外翻出,血管如枝叶般散开,心肺肝肠炸裂,溅了一地。” 众人中便有人叫道:“就是这个样子!我也看到了!还有脑袋,脑袋也爆掉了,白花花的脑浆混着血肉,飞得到处都是!” 梁晋皱了皱眉,突然有些不爽。 虽然知道这场面不过是碰巧,并不是真的狼人杀游戏,但他已经成功代入进去了。但偏偏有人插嘴说话,破坏了游戏正常规则,他就有种想要把那人一脚踹飞,红牌罚下的冲动。 也不知道是不是没有关于游戏规则这样的想法,相比起梁晋,胡炎这个被打断了演讲的正主反倒脾气要好些。 胡炎等那人说完,才点了点头,继续说道:“确实是这样,我见到的那两个人,头颅也都和身体一样炸开了,不过只是头盖骨掀飞,脸面虽然满是污血,但好歹还能看清楚模样。” “对!对!” 那插话的人又点头说话。 梁晋懒得再关注他了,细看人群,却见人群里有一两个人也是点头,想必是都见过尸体的。 但目前失踪的只有五个人,梁晋宰了一个,看到一个胡炎所说类型的死者,胡炎自己则见到两个,人群里还有一两个人见过的话,那他们所能见到的,应该有大几率是相同的尸体。 还有,不排除有凶手在其中浑水摸鱼。 胡炎颔首道:“我一开始以为那只是正常争斗,有人落败身死。毕竟今年考题虽然是在迷雾中寻找祭坛,但也并没有禁止争斗。两人相遇,发生战斗,是合情合理的事情。而且诸位中有精通神源武道的高手,也不是没可能。就比如胡某人,也是会一点脚上的微末伎俩的。” 梁晋不由看了看胡炎的腿脚。 神源在腿上,是大荒南经或者大荒北经。练成这两处神源,脚力自然飞速上涨。却不知拿双脚练成神源武道后,会是什么样子。 难不成是“指哪打哪脚?” 他暗自乱想的时候,胡炎在继续往下说:“但当我再往前走,看到第二具尸体,就意识到不对劲了。神源武道虽已脱离凡人范畴,但到底还不是修行者之术,威力再强,也还是有限。” 梁晋不想杠他。但梁晋其实觉得神源武道挺强的,尤其是二娘传授给自己的“指哪打哪手”,简直就是被动防御的利器。 这可是自己目前所依仗的重要法宝之一,在自己的技能库里,它关键时刻甚至比那些雷神锤、观微术还要强上许多。 胡炎继续嗯:“是的,强大的神源武道可以对只精通一般技击之术的形成碾压。但碾压,也不会造成这种遍及全身的效果。如此效果,必是连番打击、精心安排的。” 话到这里,古寒却突然冷笑一声,开口说道:“那是你孤陋寡闻。” 胡炎又一次被人人打断,还如此出言不逊,却依旧不恼,只说:“我要说的,都已经说完了。这位兄弟既然开口,接下来就不如请这位兄弟说话。这位兄弟,有什么见解?” 古寒也不推让,说道:“你所让我说什么情况,我也说不出来。昨日我没见到什么尸体,只是走到半途,遇云州方姑娘,说遇上了死尸,感觉不对劲,这才叫我一起出来。” 他说时往一个方向看了一眼,那方向上却有一个容貌俏丽的男装女子,背倚着坊中一棵几近风化的粗大树干,闭目养神,并没有回应他。 古寒有些尴尬,只好继续针对向了胡炎:“但你要说神源武道实力不足,我就不得不反驳一句了。你想必还没有听说过,九州四大神源武道吧?” 四大神源武道? 这又是什么说法? 梁晋惊奇不已,没想到装逼公子哥古寒,还知道这样的密辛。 他一下子觉得古公子也亲切可爱了起来,不由认真听讲。 胡炎也道:“还有这一说?那胡某可真是孤陋寡闻了。还请这位兄弟赐教,顺带告知名讳。” “青州古寒,四大神源武道之一爆血术传人。” 古寒自报师承,怨不得会提及这一茬,原来他就是四大神源武道之一的传承者。 众人都有些恍然,而梁晋在悄悄问尹荷花:“尹姑娘,你知道不知道爆血术是什么?” 尹荷花摇了摇头,低低笑道:“奴家也是孤陋寡闻呢。” 梁晋道:“一样一样,都是孤寡。” 尹荷花:“……哎……,梁公子啊,有时候你说的话,真不知道该让人怎么样去接。” 梁晋道:“过奖。” 尹荷花:“……” 她这回彻底不知道该接什么茬了。 而那边古寒并没有注意到梁晋和尹荷花说悄悄话,他还在继续介绍着他所谓的四大神源武道: “四大神源武道,除了我这一门爆血术外,还有通天彻地乾坤手、散华电眼和登天大法。通天彻地乾坤手本事在手,登天大法练的是脚,修的自然就是大荒东西南北经。而散华电眼,本事修在眼间,修的是海内东西二经,一个目光出去,就有夺命之效,这可是连稷山书院都百般想要得到的武道技艺。” 第十七章 我跟你有仇 那云姑娘说起话来,比姚听寒更清冷了三分,而且姚听寒是不自觉的清冷,这女人却是发自内心的清冷,拒人于千里之外。 “死者与我同坊,我不知道他名字。死状与你说得相同,我也不用多说了。” 如此意简言赅,瞬间浇冷了气氛,让胡炎也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梁晋则开口问了一句:“云姑娘你是什么时候从坊中出来的、可有同伴?” 云姑娘道:“早上,我一个人。” 还是如此的意简言赅,好像多说一个字,就会消耗不知道多少的寿命似的。 不过这已经足够了,单从这简简单单的几个字里,梁晋已经足以理一下思路了。 梁晋便按照目前的线索整理了一下思路—— 以现在来看,自己坊中四个人都齐全,还没有人挂掉,胡炎这一坊中没了两个,而他见到的两个死人,都不是他坊中的,云姑娘之前是站在另一个稷山书院弟子背后的,那一坊中只消失了一个人,所以她见到的死者,不是胡炎坊中的,就是另一坊中的。 然后是考虑伏击自己的那四个人。 梁晋站在那四个人的角度思考了一下,他们要么是各自分散,然后在今早集中,要么提前一倍安排在同一个坊中。而不管如何,他们都需要提前蹲守自己,确定自己是什么时候出门,从哪个方向点进入迷雾的。 不然的话,如此迷蒙大雾,他们毕竟失去自己的踪迹,以致无法伏击。 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如果他们分散开来的话,就不好相互通风报信,联手出击。 所以以目前的情形来看,伏击自己的那四个人,很有可能是被安排在同一个坊中的,不然的话,他们无法统一行动,联手伏击自己。 又或者他们在自己这一坊中留下一颗钉子,比如古寒,让古寒来盯着自己,然后在另一坊中安排三人。 但古寒若是钉子,他大可不必在自己之前离开坊中,那样的话,他还不如一开始就在坊外蹲守,以此来减少嫌疑。 所以,梁晋更倾向于暗中的敌人是同聚于一坊,有一个人在外蹲守,通风报信,然后共同行动的。 如果云姑娘所说是真的的话,自己这一坊中先不必说,胡炎那一坊、云姑娘那一坊,都不是同时出去的,也都有其他人能够佐证,剩余的,也就只有最后一坊了。 当然,如果云姑娘已然料到了自己会这么推测,提前做好布局,准备好了说辞,那就另当别论。 嗯…… 还有胡炎和刘姑娘,不排除他们提前做好准备,死了两人,串通好了再搞什么阴谋。 但梁晋目前只能先主要针对一个推理方向,仔细观察,这样的话,才更能容易发现目标。 所以他将大部分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暂时还没人发言的那一坊上,古寒、云姑娘、胡炎这边,都捎带注意。 然后正思索着,他就见云姑娘突然朝他瞪来:“只是有些可惜,我看到的死者不是你——梁捕快。” ????!!!! “我跟你有仇么?” 梁晋不由问答。自己自打来到这个世界,好像一直挺招漂亮妹子待见的,怎么这忽然间的,就有姑娘这么针对自己了?! 云姑娘道:“有。” 梁晋:“……” 这女人多说话能死吗?能死的话刚刚突然朝自己瞪过来,干嘛又说那么长? “有什么仇?” 梁晋只好又问。 云姑娘盯着梁晋的目光像是冒着腾腾怒火,道:“就是有仇。” 梁晋猜想是不是自己的前身把人家姑娘给糟蹋了,然后就见尹荷花朝自己看过来,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负心薄幸的陈世美。 但你看陈世美的眼神,怎么就一勾一勾的,像是在挑逗呢? 梁晋瞥了尹荷花一眼,却问云姑娘:“那迷雾里朝我出手的,是不是你和你的同伴?” “我不需要同伴。” 云姑娘说得斩钉截铁,十分确信,“我如果出手,你已经死了。” 梁晋:“……” 你是健次郎吗?! 他不由问道:“你练得是四大神源武道的哪一门?” 是什么样的武技,才给了这女人如此自信? 那边古寒、胡炎还有几个对刚刚古寒的说法有兴趣的都竖直了耳朵,想要一听云姑娘怎么回答。 然后云姑娘不屑地摇了摇头,说:“我没有听过这种说法。” 古寒的脸色“刷”地一下就红了。这女人明明是在和姓梁的对峙,怎么突然间的,就给自己来了一刀子?! “何必这么说呢?你打古兄的脸一巴掌,有什么好处?” 梁晋怅然叹息,又问,“那你练的是什么?” 云姑娘闭上眼睛不回答,只说了句:“你会见识到的。”然后就不再搭理梁晋了。 梁晋无比的失望。尹荷花也叹了口气,说话间也是大大的失望:“可惜……奴家还以为能见识上一门堪比四大神源武道的技击之术呢。” 呵,这个假装小鸟依人的女人,果然也是唯恐天下不乱! 不过这样一来,梁晋也几乎确定了,云姑娘刚刚所说,并非谎言。她怕是想要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跟自己单对单。有些人说话的时候,神态语气,都是做不了假的,就比如云姑娘这种人。 梁晋思索着没有说话,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幸而现在众人中还有个组织者,胡炎开口笑笑,说道:“实在没想打,云姑娘和梁兄之间,竟然还有一些私人恩怨。但如今毕竟是修行者大考,我等还遇到了这样的事,私人恩怨,不如先都放一放吧。大家还是摒弃前嫌,先揪出凶手为好。” 众人有人沉默,有人点头,却没有人说话。 胡炎也不介意,说道:“那接下来,就请与云姑娘同坊的朋友说一说吧。” 云姑娘坊中死了一个,还剩两个人。 那两人便一一发言,一个叫慕岩,也是一个女子,却人已中年,身材肥大,是从潞州来的,说她早早第一个就出了门,先进了迷雾,只是在迷雾里走了一阵,便体力不支,休息着休息着,她坊中另一人就过来了,碰到了她,和她一起出来。 那另一人叫郜文,是个高高瘦瘦的男子,说自己是坊中最后一个出去,也在迷雾里迷了路,最后碰到了慕岩,才和慕岩一起出来。 俩人在迷雾里一天的时间,却什么也没看到。 三个坊中的人都交代完了,接下来,就只剩最后一个坊中了。 第十八章 偷奸耍滑,本领不济 梁晋还在猜想云姑娘到底怎么跟自己有仇,他确信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个真正意义上冷若冰霜的女人,那么自己能和一个人结仇的原因,会是什么呢? 她是那天沧州驭兽宗的亲戚?还是云师兄的姘头? 等等…… 卧槽她都姓云了,自己还在乱猜什么?! 也不知道她是云守剑的姐姐还是妹妹,是不是叫云守什么…… 剑宫这是想干什么?明牌暗牌一股脑的全上,不仅派沧州人来,还叫云守剑的亲戚来,然后又找了暗中伏击者。是剑宫的人觉得靠一波人针对自己不保险,还是派出这些人的不是一个人? 一边寻思着,梁晋一边分心听完了穆岩和郜文说话。 这俩人发言完了,接下来就剩下最后一个坊中了。 那一坊死了俩人,只剩下两个人,是梁晋的重点关注对象。 在胡炎的安排之下,那两个人一一发起了言。 一个道:“朱言武,海州来的。我就在迷雾里转了一天,什么也没有看到。” 另一个道:“我许白……” 说到这里,梁晋突然举手道:“稍等一下,我有一个提议。” 那人说话被打断,却也没有说什么。 胡炎道:“梁兄但请说来。” 梁晋便建议道:“我们之中或有内鬼,说话不尽不实,隐瞒真相,混淆视听。我们相互介绍完了,不如请三大圣地的人过来。他们组织安排修行者大考,手里有咱们参加大考者的花名册,请他们过来,可以核对一下我们自报的姓名与来历。” 胡炎击掌道:“此议甚好,诸位可有异议?” 众人都不说话,这时候谁都不是傻子,冒泡反对,那不是平白惹人怀疑吗? “那就这么定了。” 胡炎道,“接下来就请刚刚这位许兄弟发言吧,许兄弟说完了,咱们也好请三大圣地的人过来。” 于是那许白便说话道:“许白,海州来的……没有遇到死者。” 梁晋眯起眼睛,心中基本确定下来,那四个对付自己的贼人,就是这一坊中的。 他们被自己宰了一个,然后另一个被神秘的动手者干爆了,于是剩下两个人都暂停了伏击,退了出去。 毕竟大考内容并不确定,伏击之策也需要随机应变,很多细节方面,策划者不可能准备得那么考究。 就比如偷袭者的选择上,要考虑他们的配合默契,就不能分地找人,出自一个地方,甚至同一个师门、同一个部门,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而那四人都用的是短弩,相互之间配合默契,也证明了这一点。 策划者想必也不经常安排这些事宜,不能面面俱到,也是很正常的。 至于那许白和朱言武为什么都说在白雾里面没有遇到死尸,想必是怕言多必失。在这种顾虑下,自然是能少说一句就少说一句。 接下来,就等三大圣地的人来确定一下名单了。 三大圣地之间相互也有矛盾制约,不会一起隐瞒真相。 许白说完了话,点了点头,说:“那就请吴兄帮忙跑一趟,请三大圣地的人过来了。” 这时候狗腿子是最好用的,而吴忠孝,就很符合一个狗腿子的特征,于是跑腿的事,就落在了他身上。 吴忠孝乐得跑腿,立马答应,屁颠屁颠地就去了。 吴忠孝跑掉之后,胡炎就请众人各自发表意见。但众人毕竟都是来参加修行者大考的,又不是来玩狼人杀的,这时候能有什么见解?一个个都沉默不语。 胡炎看来也只是单纯组织一下众人,到了这时候,也没有什么法子。他见众人都是沉默,半晌之后,也只好看向梁晋,道:“梁兄,你是捕快,咱们刚刚所说情况,不如你来总结推断一下?” 梁晋却道:“我是新人,不会推断。” 胡炎一时见卡壳,他没想到梁晋这厮竟然会拒绝得如此干脆。 如此显露本领的时候,本应该积极响应,怎么这人就老往后缩呢? 胡炎理解不了。 而梁晋这么说,古寒却冷笑了起来,道:“他一个新人捕快,不思专注于断案侦缉,却跑来参加修行者大考,可见其业务不勤,本领不济。这样的人,在衙门里也只会一味的偷奸耍滑、逞口舌之利,你又何必问他?” 这话攻击意味十足,连胡炎都听不下去了,道:“古兄这样说,实在有失偏颇。莫言伤了和气。” 梁晋却摆了摆手,不在意道:“没事儿没事儿,刺杀我的事都有人干了,古兄不过是编排我两句而已,我不在意。我就是个偷奸耍滑的把式,不然的话,早就好好断案去了,又岂会和剑宫云师兄对簿公堂?” 这样一说,就好像跟云守剑对簿公堂这样的事是偷奸耍滑似的,古寒听着脸色阴沉沉的,怒道:“这厮奸诈小人,果然只会逞口舌之利!” 梁晋没有搭理这个只会逞口舌之利的古公子,转而去看了云姑娘几眼,却发现那云姑娘听自己如此贬损云守剑,竟然一点反应也没有,自顾自地站在那里闭目养神。 难道她根本不在意剑宫大师兄? 那她跟自己仇从何来? 又或者,这女子城府极深? 那她刚刚那样冲动的表现,又是为哪样? 不管怎么样,这一节小冲突,总算是就这样暂时落幕了。 尹荷花在梁晋身旁偷偷地笑,低声跟梁晋咬耳朵:“偷奸耍滑、本领不济还能侦破元宵夜青龙河上那案子、还能找到连环盗窃案的女贼、修行者失踪案的凶手。那侦缉司里本领强大的人,到底得有多厉害啊?” 梁晋斜斜看了尹荷花一眼,也低声咬耳朵:“你很了解我啊。” 尹荷花轻飘飘丢给梁晋一个勾人眼神:“奴家倾慕梁公子已久,了解梁公子,不应该么?” “……” 梁晋道,“应该。” 不一时,吴忠孝把四个三大圣地的人都请了过来。这家伙跑腿果然有一手,一请就请出全部。 梁晋只见吴忠孝点头哈腰地把四人迎了进来,请那四人确认了众人身份,便送出去了。 经四人共同确认,现场剩余众人所报身份,都没有问题。 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做呢? 第十九章 我跟你结伴 场面一时间陷入了僵局。 这毕竟不是真的狼人杀。狼人杀游戏里,人被刀了还能发表意见,但在这现实里,死了就是死了,身死道消,指望一个死人还能发言,那是异想天开。 而且这里也没有女巫,没有预言家,除了幸存的“平民”们一个个阐述所见所闻外,再没有别的手段去发现、制裁“狼人”。 这局“狼人杀游戏”里,终究没有一个福尔摩斯。 胡炎见众人都不说话,也沉默了良久,才说道:“看来目前大家都没有主意,无法找到凶手。但是这里毕竟是修行者大考,三大圣地的人说了,不论如何,大考不会终止。那迷雾一散,大考就要结束了。所以大考还要继续,我有一个提议,不知道诸位能不能接受。” 梁晋缩在人群里不说话,见众人三三两两地请胡炎先说出来。他在留意那两个海州来人,以及闭目养神的云姑娘。 不过他并没有打算现在就和这三个人翻脸。 虽然他自信自己的“指哪打哪手”足够强大,但保不齐对手也有强力的手段,在迷雾外面动手,他的诸多底牌就必须隐藏起来,不能被人发现痕迹,无法使用。 毕竟这些底牌,都是涉及神灵的手段。 所以他想的是,如果有机会,进入迷雾之中,再找这些对手算账。 而这些人的想法想必也是一样,那两个剩余的海州人还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不想被梁晋认出来。而云姑娘也看来是不想让别人看到她的神源武道,想要保持一些秘密。 这样正好,大家心照不宣,之后再看。 而胡炎见众人都让他先说说看,便道:“我的意思是,大考是要进行的,但我等的安全,也必须保障。我们做不到找出凶手,便设法限制凶手的行动,让他再没有机会行凶。” “那敢情好!只不知我们该如何做?” 吴忠孝说道,这厮真不愧是个尚好的捧哏。 胡炎对这个捧哏也十分满意,冲吴忠孝点了点头,然后说:“我提议,我们剩余这十一人,就不要再互相分离,到各自坊中了。我们就集中在这里,互相监督。每日只能有一个人离开坊中,进入迷雾探索。” 古寒问:“每日一人进入迷雾,那这一人的人选,由谁来决定?” 胡炎摇首道:“此事无论由谁来做决定,都不甚公平。不过我带了一样东西,却是如今最为公平的东西了。” 他说时将手从怀中一掏,却掏出三个骰子来。那三个骰子表面泛黄,已经被盘得颇为圆润了,想来是常被拿来用的。 不过上面的点数好歹都还清楚,足够让人拿来投掷点数。 胡炎笑道:“实不相瞒,胡某人平日里喜好小赌那么一两手,因此常有三枚骰子随身带着。如今我们一十一人,不如靠投骰子来决定进入迷雾的顺序。每日点数最大的,便可以获得进入迷雾的机会。进去过迷雾的,却要等一轮众人都进去过了,再行投点。” 这倒是个法子。但还是有人提出了异议。 慕岩问:“那剑宫的师兄说,这求索之路上的迷雾,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消失。我们这里有十一个人,但如果这里的迷雾撑不了十一天呢?” 这又是个无法忽视的问题了。胡炎听在耳中,却凝眉思索了一阵,才道:“如果撑不了十一天,那排在后面的人,就只有算他倒霉了。除非咱们有更好的法子,代替此法。” 尹荷花突然学着梁晋刚刚发言时的样子举起手来,表示她有话要说。 梁晋心说这女人学得倒快,而胡炎却也看懂了尹荷花的意思,道:“奴家觉得咱们也不需要坚持住十一天。咱们里面相熟的、相互之间完全放心的、或者愿意一起的,大可以结伴进入迷雾嘛,又不是非得一个一个的进。就比如奴家,跟在梁公子身边,就安心得紧。让奴家一个人进去那等地方,反而还嫌怕哩。” 梁晋心里暗叹,看来这个狗皮膏药,是摆脱不掉了。虽然这个“狗皮膏药”贴上来还挺舒服就是了。 如他所料,胡炎听到尹荷花这句话,当即双眼一亮,击掌道:“如此甚好!众位觉得如何?” 对这个提议,众人自无不应的道理。迷雾重重,任谁都心里没底,谁不想有个同伴呢?而且一旦相互结伴,众人就不需要遵循十一之数,担心投掷骰子排在后面了。 眼见众人都点头答应,胡炎便道:“那这样的话,我们便先各自挑选同伴,结伴而行吧。事先说好,相互结伴,是每个人均情愿才行,不得强行。” 话一说完,尹荷花毫不犹豫地又离梁晋近了一步,表示自己已经挑选完毕。 梁晋任由她几近贴身地站着,观望众人选择,却见海州那两个人站在原地不动,古寒看向云姑娘蠢蠢欲动。 剩余的人相互之间挑剔选择,刘姑娘、吴忠孝都向胡炎靠了过去,郜文、慕岩本来也有此打算,但见那里人太多,却有着犹豫,最终胡炎、刘姑娘、吴忠孝站在了一处,郜文、慕岩二人相互结伴,再没有往过凑。 看来胡炎如此一番表演,还是有些效果的。 那古公子蠢蠢欲动了半天,见众人差不多都已有选择,将要尘埃落定,终于下定决心,向云姑娘凑了过去。 然而云姑娘始终闭目养神,怕是连有人凑过来都未曾注意。 结果古寒才到跟前,正准备开口说话,云姑娘突然睁眼迈步出去,和古寒错身而过,视古寒如无物。 古寒张嘴张了个寂寞,回过头去,却见云姑娘已然走到了梁晋跟前,一时间有些想要化身凶手爆炸杀人的冲动。 梁晋也有些意外,这云姑娘打什么主意? 然后他就见云姑娘神色冰冷地看着自己,说道:“姓梁的,我跟你结伴,同进雾中,打上一场。你若是敢,就应了我,若是不敢,大可以拒绝,我看不起你。” 好家伙! 搞了半天,这女人神经病啊! 梁晋当即摇头道:“不敢。” 第二十章 太阳照常升起 开玩笑,陪一个疯女人发神经,谁愿意啊! “你!!!!” 那云姑娘一时间没想到梁晋回答得如此干脆,气急道,“胆小如鼠,不是个男人!” 梁晋点点头道:“嗯,我还是个男孩。” “噗嗤——” 尹荷花又忍不住笑了。 胡炎劝道:“云姑娘,梁兄不愿意,你就不要强求了。咱们事先说好的,结盟之事,还需双方你情我愿。我看古公子意欲与你结盟,云姑娘不如考虑一下?” 古寒古公子洒然回身,单手背负,另一手“啪”地甩开折扇,斜在身前,冲云姑娘微微颔首,姿态别提有多潇洒了。 然后云姑娘就近找了处地方站定,闭目养神,不搭理他。闭目养神以前,还对梁晋说了句:“你等着,我总会有机会和你斗一场的。” 古寒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胡炎眼见气氛尴尬,连忙拉起了话题,拍了拍手,说道:“好了,如此的话,我等便已结队完成,慕岩姑娘、郜文兄一队,朱兄、许兄一队,梁兄、尹姑娘一队,云姑娘、古公子各成一队,最后由吴兄、刘姑娘和我结成一队。如此一来六队人马,就大大缩短了一轮的时间。” 如此一来,众人对时间的焦虑,便一下子小了不少。 胡炎道:“那么接下来请各队选出一人来投骰子,最大者先行,剩余者明日再投,如何?” 众人都道:“好。” 慕岩、郜文那一队选了郜文出来,尹荷花自然把梁晋推出来。而云姑娘和古寒单人单队,就只能投一把骰子了。海州二人里出了个许白,吴忠孝和刘姑娘把胡炎推了出来,表示胡兄精于赌艺,骰子常伴其身,想必掷法高超。 然后胡炎当仁不让,就投了三个一。 投掷点数最大的是许白,直接双六一武,把海州二人第一个送进了迷雾。 梁晋看着那俩人背负行囊进了大雾之中,才问胡炎:“如果今日进雾中的人,到明天还不出来,却该如何?” 这又是个被胡炎所忽略的问题,胡炎一时尴尬,却想不到解决的办法。 到最后是云姑娘不耐烦地说道:“若有人到第二日还没有出来,当他已死便是,考虑那么多干嘛?” 胡炎想了想,也想不出其他好主意来,就只好道:“眼下也只能这样了。” 然后其余众人,便都在坊中等待,就算是去其他坊中取吃喝来,也是结伴而去,绝不给藏在暗中的凶手动手的机会。 如此虽然安全,但梁晋总受着两道灼热目光的注视,着实有些受不了。 尤其这两道目光还是可以把人烧穿的那种灼热。 尹荷花注意到了梁晋的不适,瞟一眼云姑娘,笑问梁晋道:“怎么,梁公子,被人那般瞪着,有些吃不消了吗?” 梁晋摇头叹息道:“美人恩重,为之奈何啊!” 如此惺惺作态,就连尹荷花这样的女子都有些看不下去了,白了梁晋一眼,鄙夷道:“梁公子,你可真是个臭不要脸!” 梁晋道:“还好。” 尹荷花:“……” 一天一夜就在这样的无聊兄度过。第二日一早,三大圣地的人又来查看进度、派送食物的时候,才发现三个坊中人都空了。 不过在知道详细情况以后,三大圣地弟子也没有对众参加大考者的决定横加干涉。 诚如那剑宫弟子所说,三大圣地对大考要的是结果,过程如何,是参考者自己的事情。 剑宫弟子表示今天就算了,明天会把所有吃食都送来胡炎这一坊中,便同其他三人一起离开了。 临走前原萍初又看了看梁晋,见梁晋还是和尹荷花呆在一起,也懒得多说什么,只给了梁晋一个眼神,让他自己领会。 三大圣地的人走后,胡炎道:“许兄跟朱兄没有回来,咱们却不能再等了。投骰子吧。” 众人便都各自从胡炎手中接骰子来投,今日中奖的却是古寒。 那古公子孑然一身进了大雾,看起来形单影只,还有些可怜。 也不知道是不是一个人心里有些虚的原因,古寒早上进去傍晚回来,时间卡得极准。不需要他说话,众人看他样子,就知道他一无所获了。 不过胡炎还是问了一句:“古兄,你可见到了许兄与朱兄二人?” 古寒摇了摇头,说:“我什么也没见到,只徒然走了一日。”说这话时,免不了有一些挫败感,却让他翩翩佳公子的气质掉了一掉。 第三天中奖的是云姑娘,如此说来两个孤家寡人倒是有些缘分,一前一后孤身入大雾。 可惜云姑娘对古公子实在不感冒,临走以前连看都没有看古公子一眼,而是带足了干粮,然后对梁晋道:“我在雾中等你,除非你胆小怕死,不敢进来。” 看来这云姑娘是铁了心要针对自己了。 梁晋微微一笑,道:“无妨,虱子多了不压身,债多了不愁。那雾中想必已经有人在等着我了,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 云姑娘倒是聪明,立马明白了梁晋所指为何:“你是说……昨天去的那两个人?” 梁晋仰头看天:“谁知道呢?” 云姑娘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径直出了坊去,杀进了迷雾之中。 一天又过去了。 这一天云姑娘也没有回来,梁晋心里清楚,如果云姑娘没有出意外挂掉,她必定就在迷雾中等着自己。 这个云姑娘,又会有什么样的手段呢? 梁晋心里猜想着,开始今日份的投骰子。 然后好巧不巧,他中奖了,排在云姑娘后面,进入迷雾。 “这还真不错。” 梁晋不觉一笑,出了坊中。不知道在那迷雾之中,等着自己的,是海州那两人,还是云姑娘? 又或者,是海州那两人和云姑娘的强强联手? 他走出坊去的时候,尹荷花不出所料地紧紧跟上。他看了尹荷花一眼,问了一句:“我进雾中去,说不准又会被埋伏,又有大战,你还敢跟我?” 尹荷花嫣然一笑,道:“梁公子实力高绝,奴家跟在梁公子身旁,放心得很。” 梁晋深深地看了尹荷花一眼,便不再说话,任由尹荷花跟在身后,大步迈入雾中。 第二十二章 人在江湖,逼不得已 梁晋手握成拳,一拳朝云姑娘打出。 那拳在左手上面,有“指哪打哪手”在,自然而然地避过了刀锋,顺带也牵引着他的身体往侧旁一闪,躲了开去。 到这时候,他才有所领悟—— 原来这“指哪打哪手”,也是一门勇猛精进的武道。自己一味躲闪时,它面对劈砍而来的刀刃,没有起任何反应,但自己迎难而上,直面危险时,它却能自生反应,甚至手臂躲过的同时,带着自己一起躲。 亏这只是一把刀,如果是漫天箭雨,自己又该怎么样呢? 强烈的震动从刀身上扩散出来,梁晋哪怕已避开了刀锋,也还是无法躲过这震动。 震动像是在空气中形成了波纹,一波接着一波推入梁晋的身体。梁晋感觉自己的皮肤、肌肉、血管、骨骼都在随之震颤,骨头都快要散架了。 是什么样的神源武道,才能做到这种地步?! 不过也正好,如此威力,正好也遂了梁晋的心意—— 到现在为止,梁晋还抱有隐瞒自己真实修为的心思。所以他才没有在第一时间祭出四时小剑,而是选择了他在上一场战斗中开发出来的木珠带雷大法。 而在这样的剧烈震动中,那被自己从南郊西市里淘来的劣质木珠,绝对是坚持不住的,没有自己手的缓冲与保护,只怕用不了几秒,就会被震成齑粉。如此一来,它却正好把雷神的雷霆送到,并且隐藏踪迹。 “咻——” 木珠脱手而出,在连绵不绝的震颤中逆流而上,雷霆迸发之下,闪耀起为不可见的光芒。 梁晋能清楚地看到那木珠在荡漾前进中一点一点地崩裂、破碎、化作更为细小的粉末,到了云姑娘跟前,已然彻底没了。 但电花还在。 失去了凭依的微末电花正正好地撞在了云姑娘的胸口上面,然后刺了进去。 云姑娘顿时浑身颤抖起来,透体的电光在胸口处燎开了一团衣料,高温之下,那衣料烧焦了一点皮肤,和肌肤紧紧地粘合在一处。她的攻击一下子无以为继,在电击震颤传递到全身各处的那一刻,“噗通”瘫倒在地。 尹荷花眼见没事,便凑近了,拍了拍胸脯,心有余悸地说:“吓死奴家了!可算是没事了,梁公子你真厉害。” 但梁晋现在对尹荷花的疑心越发的重,这时看到尹荷花如此表现,也只觉假惺惺的。他连看都不看尹荷花一眼,在云姑娘跟前蹲下身去,将云姑娘上上下下仔细地看了一遍,确认这女人已经被彻底电瘫,这才放心,轻笑说:“云姑娘,你就是这样想杀我的么?我还没用力,你就已经倒下了。” 酝酿一日,交手只是片刻。 这片刻的功夫,梁晋已经感受到了神源境和存神境之间的区别,以及超越普通武技的神源武道的厉害。 云姑娘的深渊武道确实是一门十分了得的技击之术,在这样的攻击手段之下,就连自己的“指哪打哪手”,也没办法正面抗衡。甚至如果自己不是趁云姑娘不备,突然使用神通法术,将“雷神锤”的力量容纳在天眼法珠里面打出的话,自己这存神境的技艺,都无法伤及云姑娘半分。 那刀身震颤的波纹,足以事先将天眼法珠震个粉碎。 ——当然,这是在自己不动用陆吾法术、祭出四时小剑的情况下。 由此可见,精妙绝伦的神源武道,还是有可能去抗衡存神境的普通法术的。云姑娘的刀法是这样,自己的“指哪打哪手”也是这样。 但当精妙绝伦的神源武道遭遇上更加精妙绝伦的存神境法术,比如自己的四时咒令,那就只有歇菜了。 还有,云姑娘这样的本事,遇上姚听寒、云守剑那样的高手,也只会毫无还手之力。存神境界巩固,神灵显化,和初入存神境、才刚刚寻仙驻神的修行者,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躺在地上的云姑娘还很不服气,恶狠狠地瞪着梁晋,像是在瞪一个玷污了他身子的恶人,说:“你用的不是神源武道!” 梁晋挑了下眉毛:“不是神源武道?那是什么?你刚刚不都说了吗,我用的是‘通天彻地乾坤手’。” 云姑娘咬牙道:“你之前用的是通天彻地乾坤手,但最后伤我的手段,却绝对不是!你别想糊弄我,那是存神境的法术,我不会认错!” 梁晋眯起了眼睛:“然后呢?” “然后……” 云姑娘说了两个字,却闭口不语了。 梁晋也不用她说,就明白她是什么意思。无非是自己并非神源境,修行者大考一结束,介时暴露修为,绝对没有好下场。 梁晋摇了摇头,叹息一声,说道:“唉,本来还想隐藏手段,赢下了你,你却不知道怎么修为,就能饶你一命。你却非要看破我的修为,图什么呢?” 云姑娘道:“修为是隐藏不了的。我知道你,你不是另有目的,参加修行者大考,为的就是进入三大圣地修行。只要你是这个目的,修为就隐藏不了。” 梁晋微微有些意外:“你倒是挺了解我啊!对我有什么不可告人企图?” 云姑娘直截了当地道:“杀你。” “……” 梁晋略微沉默,才道,“你这么了解我,我却不了解你。这样不好。告诉我一下你的名字吧,你叫云守什么?知道了你的名字,杀你才不留遗憾。我总不能连我杀的人叫什么都不知道。” 事到如今,云姑娘比斗失败,也坦然接受自己的下场了,当下答道:“不是云守什么,云青青。” “云青青?好名字,一听就短命。” 梁晋点了点头,捡起云青青的那般细长弯刀,抵在云青青的胸口,却又停下,“哦对了,忘了问你了,你这神源武道是什么名堂?挺厉害的。” 云青青道:“技不如人,名字羞于启齿。” “也好。” 梁晋说了一声,将弯刀刺了进去。 “噗嗤——” 弯刀切开了胸膛,直贯而入。 梁晋心中暗叹,自己身在大考之中,终究不能冒着风险,暴露自己修为。 人在江湖,逼不得已,抱歉。 抽刀出来,云青青胸口处的鲜血汩汩而出。在确认云青青已死后,梁晋回头看向了尹荷花。 尹荷花的脸色“刷”地一下就白了。 第二十三章 吓坏了 如果可能,梁晋并不想对尹荷花动手。 他不喜欢大开杀戒,在还没有弄清云青青到底和云守剑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杀自己以前,就把云青青杀了,就已经背离了他最初的想法了,如今他又打算在尹荷花还没有对自己表露出敌意以前,对尹荷花施以杀手,这实在让他心理压力有些大。 毕竟不管怎么说,自己能对云青青痛下杀手,是在云青青事先已经想要杀自己的前提下。而尹荷花。现如今对自己的,与其说是敌意还不如说是勾引欲。 “梁公子,你……你想干什么?” 尹荷花看着梁晋的目光满是忐忑,像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姑娘。 但梁晋相信这女人绝对不会像她所表现出来的那样柔弱不堪,这个女人给她的感觉,就是满身疑点,他甚至有些怀疑迷雾中那些由内向外爆开的死尸,是不是这女人造成的。 有这样那样的顾虑在,梁晋就必须痛下杀手。 毕竟他身怀法术的事实已经暴露,这女人不是侦缉司的同僚,也不是听寒仙子,不会在意这些细节。她说到底,毕竟还是此次修行者大考的参考者,自己的竞争对手,谁知道她会不会在特殊的时间特殊的地点,将刚刚的情形说与三大圣地听呢? 梁晋出于这个顾虑,已经杀了云青青,如今又凭什么放过尹荷花? “放心,我没想到对你做什么坏事,甚至还准备明年帮你上一炷香。” 梁晋说着就向前迈出一步,一大步就跨到了尹荷花的跟前,一拳打出,拳头上雷霆滚滚,哪怕是在迷蒙白雾中,也显得耀眼万分。 雷神锤! 这是正宗的雷神锤,他曾经在南郊的小酒馆里,在长安街衙门别人所看不见的角落,在师尊王谪所在的山丘上,一遍一遍地锤出这一拳。 千锤百炼,他这一拳已经锻炼得出神入化。一拳打出,有如雷神降世,亲自将带着无尽电光的神锤送到敌人身上。 但就是如此强悍、突然的一拳,尹荷花却躲开了。 梁晋看到尹荷花像是一下子化成了一条绸缎,绝缘而绵软,只有锋利的刀刃或针尖才能将其刺穿,梁晋这一拳雷神锤落在上面,却如同打进了棉花里面,甚至连一点声响都没有打出来。 “你这又是什么招?” 眼看着尹荷花绵软软的身躯如同扶风摆柳一般,被雷神锤落下的冲击波荡开,晃悠悠躲过了这一拳,不由问道。 尹荷花问:“我若告诉梁公子,梁公子可愿放我一马?” 梁晋道:“你先告诉我试试。”他说这话,但其实已经在准备凝聚出四时小剑了。 他目前最强的手段,还是成体系的陆吾法术。但只要一用出陆吾的法术,他就必须将尹荷花斩杀了,容不得一点含糊。 师尊谪仙人曾经在这求索之路上把三大修行圣地杀得丢盔弃甲,如今自己身为王谪弟子,还要来参加修行者大考,这要是被三大圣地知道,那就是赤裸裸的挑衅啊,梁晋不相信三大圣地会放过自己。 尹荷花苦涩一笑,说“梁公子你怎样才会放过奴家?” 她神情姿态言语上面,都像是在跟梁晋示弱,但手上却不是。 表面示弱之间,她的身子已经一软一晃,朝梁晋撞去。 那软绵绵的身躯不再像是绸带,却成了酝酿改道的黄河,倏忽间向梁晋奔流而来,“刷”地就往梁晋身上撞去。 梁晋忽然间有种感觉,自己一旦要被这“黄河”改道撞上,立马就会被灌进“黄河水”去,然后从内向外爆开,死状凄惨,一如几日前的所见。 不过幸好,他早已警惕心起,有所防备。 在尹荷花向自己撞来的一瞬间,梁晋已召出一臂国黄马,御马一跃而起,堪堪躲了开去。 “那天动手杀人的凶手,就是你吧?” 梁晋一边问,一边“刷”地向尹荷花掷出两颗天眼法珠。 那法珠自然是带了电的,尹荷花见过云青青的下场,不敢硬碰,连忙后撤避开。 “梁公子说什么呢,奴家怎么听不懂?” 尹荷花的目光死死地盯着两颗劣质普通的小木珠,说道。 “听不懂不要紧,能听懂我现在说的话就行了。” 梁晋道,“你看来还是害怕我的雷电之力的。所以我劝你最好不要用你的身子来撞我,我可以浑身上下都放电,怕你吃不消。” 尹荷花暂时没再动手,却依旧表面弱势地说:“奴家吃不消,那也没办法了。谁让郎君如此狠心,非要杀了奴家呢?奴家也只有这一条路,跟梁公子做个同命鸳鸯,共赴黄泉了。” “我看你可没有一点怕死的样子!” 梁晋见尹荷花这样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猜测她必然还另有依仗,心想自己再留手下去,只怕会生出波折。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反正已经决定要杀死这个女子了,自己再保留实力,岂不是对自己小命不负责? 他骑马向尹荷花冲了过去,四时小剑已出现在身前。当先倏忽向尹荷花飚射而去。 一刹那间,春雷、夏雨、秋风、冬雪交织混杂,笼罩了尹荷花。 尹荷花终于再也没有刚刚那样的从容,花容失色。 “等等!” 尹荷花失声惊叫,“不要杀我,我是瑶池传人……魔门传人!” “嗤——” 四时小剑一下子在尹荷花的跟前停下,悬在这女子的头顶。春夏秋冬的犀利风景,也抖停留在尹荷花的寸许之外。 那交织的色彩像是一幅奇幻的美景,但尹荷花却脸色煞白,无心欣赏。 “不要杀我,我是瑶池莲心儿圣女派来的,潜入修行者大考,对梁公子绝对没有恶意!” 到了这时候,尹荷花终于暴露出了身份来历,也不再自称“奴家”,“莲心儿圣女还跟我提过公子,让我多多在暗中照应公子。梁公子实力如此超绝,哪还有我照应啊?梁公子饶我一命。” 她在这里喋喋不休,梁晋的心中却只有一个疑问,这长安城……还有三大圣地,是筛子吗?怎么魔门的人,进来的这么轻松随意? 第二十四章 收服狐妖 “你如何证明你的身份?” 梁晋问,“还有就算你是魔门的人,我又如何能相信你,不会对外透露这里的事?” 尹荷花苦涩一笑,道:“魔门在世间人人喊打,尤其在长安城这种遍布牧神军的地方,若不是真的瑶……魔门弟子,谁又敢自称魔门中人啊?梁公子,我可以保证我不会向外透露关于你的任何事,你知道我的身份,万一你出于报复,将我的身份公布出去,我也没法活了不是?” 梁晋点了点头,然后道:“真的吗?我不信。” 尹荷花:“……” 这话怎么听起来这么气人? 但尹荷花却不敢表现出丝毫怒意。那四季融合的绚烂风景还悬停在她的寸许之外,支撑着四季风景的四色小剑看起来是如此的恐怖,像是劈天斩地的擎天巨剑,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还哪敢有什么小动作啊?! “我……我可以起誓……用我瑶池秘法,向梁公子起誓,穷毕生之力,忠于梁公子!” 逼不得已之下,尹荷花只有这么说了。 梁晋并不说话,只是默默地注视着尹荷花。 他其实是不懂这些,誓言什么的,对他而言太空太假,毕竟前世他见过有人对天发誓、有人对灯发誓的,甚至还有人对着摄像头发誓、对着酒瓶子发誓,但什么事情只要落于誓言,基本都是做不到的。 但这里毕竟不是曾经,有修行有法术的世界,说不准会有什么不一样呢? 所以他就这样看着尹荷花。 尹荷花见梁晋久久没有反应,只好自顾自地做起了自己的事情。 她举起自己的右手,伸出食指在左腕上轻轻一划。那右手的食指柔软变形,却变得如同利刃一般,在她左腕上划过。 那光滑白皙的手腕间,立时就由殷红的血“汩汩”流出。 尹荷花解释道:“瑶池专修大荒东经九尾狐,狐性专情,因此瑶池神通,得誓约之术,瑶池弟子但以此术起誓,便不得不穷毕生之力,忠于一人,否则的话,便将血尽而亡。” 她说完了话,便双膝向梁晋跪下,默默地举起自己的右手皓腕。 那青丘山下的誓约不需要语言,当尹荷花面朝梁晋跪定,那皓腕上的血液便如同被什么牵引着似的,轻轻地向上拉扯而去,在半空中凝成一道血滴,停留在梁晋跟前。 “请梁公子收下此血。” 尹荷花道。 但梁晋并没有着急去触摸那猩红的血滴,而是问:“大荒东经在手部,你这身手,不像是大荒东经练出来的吧?” 尹荷花点点头,道:“奴家所修神源,是海内经。瑶池之内藏有一部关于海内经的神源武道,名唤‘爆血术’。奴家奉莲心儿圣女之命,要来参加修行者大考,就选择了海内经开辟,以便掌握神源武道,以后寻仙诸神之时,还可以迁移神源。” “原来如此。” 梁晋点了点头,又疑惑道,“但这要是‘爆血术’,古寒那厮说的‘爆血术’,又是怎么回事?” 他现在哪里还看不出来?尹荷花所使用的“爆血术”,正是造成那日五名大考参赛者惨死的罪魁祸首。 但“爆血术”的特征如此明显,古寒又自称学过“爆血术”,他又为何一副不知道谁是凶手的样子,甚至连那五人都死于“爆血术”的情况,都没有看出来? 尹荷花苦笑道:“不一样的,梁公子。那古公子不一定是在说真话,又或者他的神源武道是假的。爆血术的效果是我这样的,不是他说的那样。” “意思是古公子在吹牛逼咯?” 梁晋有些意外,没想到古公子是这样的人。 他乱扯话题,问得兴起,但尹荷花看着头顶的绚丽色彩,却有些支持不住了,急切道:“梁公子,这些容后再说可以么?先请收我之血,放我一放。” 梁晋仔细观察了那悬在眼前的猩红血滴半晌,确定其没有危险,才伸出左手去,轻轻一握。 左手对这血滴没有产生反应,这血滴确实没有危险。 在手掌接触到血滴的一瞬间,梁晋就感觉一点温热化入掌心,牵引着双膝跪在自己面前的尹荷花。 一丝明悟在心头浮现,他感觉到了,眼前女子的命运,已然掌握在自己手中。自己像是收服了一个宠物狐妖,这狐妖单方面与自己性命相连,又怎敢伤害自己? “这样的誓,你也敢起?” 梁晋咂了咂嘴,魔门瑶池的法术,也有些意思。 尹荷花苦涩一笑,站了起来:“没办法啊,梁公子,你要杀奴家,奴家要活,好死不如赖活着。” 梁晋道:“那你可想错了,就算你起了誓,我依旧可能杀你。” 尹荷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神色有些凄惶。到了现在,眼前狠心的人还没有把那四把恐怖的小剑收回去,尹荷花已经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 梁晋道:“想让我不杀你,你得做到几件事。” 尹荷花这才脸色回转了一些,道:“梁公子请说。” 梁晋道:“今日之事,你绝对不能向外透露半句,尤其我会神通法术这件事。哪怕对明月莲心也不能说。” 尹荷花连忙点头:“奴家晓得。就算梁公子不提,奴家也不会往外乱说的。” 梁晋又道:“你这爆血术,教给我,我要学。” 尹荷花一愣,道:“梁公子,这恐怕不行。你已经寻仙驻神,神源固定。爆血术却在海内经上。梁公子无法迁移神源,这爆血术,却是修炼不成的。” 梁晋摆了摆手,道:“这你就别管了。你教你的,我学我的,教不教是你的事,学不学的来,却是我的事情。” 尹荷花只好把劝说的话憋了回去,看了看眼前四把小剑和绚烂彩光,点头说:“好。” 梁晋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说:“哦对了,差点忘了问,你真名叫什么?来这里总不可能用真名吧?” 尹荷花道:“梁公子想多了,奴家就叫尹荷花,并没有用什么假名……还有,梁公子,能不能把这些剑收了?奴家实在撑不住了!” 梁晋这才反应过来,把四时小剑一收,又问:“跟我说说吧,明月莲心叫你来这里,是干什么来了?” 第二十五章 修行起源始祖丰 “其实……梁公子,说出来怕你不信,莲心儿圣女,是让我来帮你的。” 尹荷花一句话把梁晋惊得下巴都掉了,“莲心儿圣女特地让奴家领了爆血术来,让奴家帮公子扑杀敌人,剪除危险。只是没想到,梁公子实力如此高强,根本用不到奴家。” 她说着露出一丝苦笑,跟说得没一句是假话似的。 但梁晋怎么可能相信? “你们家圣女脑子有毛病了吗?专门派人来帮我?” 我要信你我就脑子有毛病了! 尹荷花不由苦笑道:“梁公子你说话太难听了。你是昆仑传人啊,昆仑瑶池一脉相承、同气连枝,怎么会不互帮互助呢?” 自己差点忘了还有这一茬。 梁晋回想起来,在西市锦安书坊时,明月莲心确实曾把自己错认成了昆仑传人。 当时自己是怎么被误会了来着? 好像是那明月莲心想让自己进锦安书坊py,自己不肯,要和她当街py,她又不干,只一味让自己进去,然后自己和她提条件,举例说了什么阴阳和合之类的功法,和明月莲心讨要,明月莲心就不干了,说自己是什么昆仑传人。 鬼知道昆仑传人是什么啊! 难不成昆仑传人真的会什么阴阳和合的宝贝法门? 还是说,瑶池里有? 那时明月莲心好像说过,自己会她门中法术,她就应该怀疑自己是昆仑传人。 反正也就是说,阴阳交泰的法门,不是昆仑有,就是瑶池有。 梁晋心中不由感慨:“魔门真好啊!” 但现在还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但是那又如何呢?你们家圣女不是早就在怀疑我勾结稷山书院了吗?就算我是昆仑传人,她也不可能费这么大力气帮我吧?” 梁晋心里其实还在想象着魔门里面那玄奇美妙的法门是什么样子的,但这并不影响他分心二用,问出他心中的疑问。 尹荷花道:“莲心儿圣女让奴家给公子带句话……” 这话怎么即视感这么足? 梁晋轩了轩眉毛,确认眼前的女子还是个美女,不是个光头,也没耸肩搭背满脸是戏。 尹荷花轻声叹了口气,道:“此话其实应该到最后关头,才跟梁公子说的。但现在已经变成这个样子了,奴家也没法等那会儿,只好现在就告诉公子了。” 梁晋道:“那你废什么话呢?说吧。” “梁公子说起话来,可真不顾惜奴家心情啊。” 尹荷花摇头轻叹,却又害怕梁晋不耐烦了,给她随便来一下,连忙说道,“莲心儿圣女让我问一问梁公子,她给梁公子的那套法门,梁公子练没有练?” “你是说《观山海颂天地歌》么?” 梁晋咂了咂嘴,“你如果是说这门神通的话,我其实应该气急败坏杀了你。” 尹荷花脸色一白,急忙说道:“莲心儿圣女让我告诉梁公子,那《观山海颂天地歌》是世间绝顶的修行法门,出自稷下学宫。稷下学宫在前朝时立派,搜罗了天下之国的这套法门,这套法门,其实是天下之国始祖丰的传承!” 梁晋恍然大悟:“我道是怎么回事,原来这法门是个老古董!怪不得修炼会出错,以前的法门,如何跟得上现在的时代?” 尹荷花又急忙道:“梁公子切莫这么说!丰不仅是天下之国的始祖,还是我等修行者的始祖。他在求索之路中找到了‘天上’,这才开辟了修行的法门,从此世界有了修行。如今世间法门,都源自《观山海颂天地歌》!” “始祖丰?” 梁晋皱了皱眉。这个名字太过遥远,以至于他前身的知识库里完全没有储存。 尹荷花点点头,十分有眼色地解释起来:“始祖丰曾是上古部族时代,第九部族的幸存者。他在始祖启占据祭祀场——也就是如今的求索之路——灭除第七、第九部族时,偷偷躲进祭祀场,看到了‘天上’,从而觉醒了修行之法。” 天上? 梁晋在心里默念这两个字。 尹荷花已经说过了两遍这两个字。 在尹荷花的讲述里,始祖丰修炼的起源,和“天上”息息相关。 那“天上”是什么呢? 难不成就是这世界里人们修行的根基,《山海经》的世界?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求索之路更名为通天之路,是不是更为贴切? 远古时代的丰从这里获得了最初的启蒙,上古的部族将这里当做必争必夺的祭祀场,而如今,神朝的修行者把这里叫做求索之路,还在这个地方孜孜不倦地求取异象。 所以这个地方,是对修行者来说最为重要的地方。 所以三大修行圣地会选择把这里当成宗派的驻地。 所以自己的师尊——谪仙人王谪,到了长安城后,才会来这里,以至于和三大修行圣地发生冲突。 “始祖丰看到‘天上’,从而迈入修行。直到天下之国立国,始祖丰广收三千门徒,却无一个能修成他原原本本的法门。三千门徒各领一支,专研法门,沧海桑田,这些法门有的精进、有的改变、有的灭失,形成了如今修行者百花齐放的盛况。” 尹荷花缓缓讲述着远古的故事,到了这时候,才话锋一转。又转回了那神通法门,“到晚年时,始祖丰将他自身修行之法总结归纳,着称《观山海颂天地歌》。” “所以说,说到底这法门还是一部没法修炼的鬼玩意儿?” 梁晋觉得自己的四把小剑已经饥渴难耐了。 尹荷花忙又说道:“梁公子莫急,奴家还没说完呢!《观山海颂天地歌》着称之后,一直存在宫中,直到后来诸王之乱,这法门才遗失不见。此后世间为此法门争端不断,人们厮杀、争夺、专研法门,到凡间之国时,稷下学宫建立,广招天下修行者,专研法门,终于找到取巧之法,勉强修炼此法。但即便如此,这也足以称为一门天下绝顶的神通了。” “这样啊。那这法门呢?” 梁晋问道。 自己从明月莲心手里拿的那《观山海颂天地歌》,明显不是正经能修炼的法门,尹荷花所说的天下绝顶的神通,一定不是指这一本。 第二十六章 稷下学宫与孽缘 “法门,在稷下学宫。” 尹荷花说道。 梁晋皱了皱眉。这尹荷花说的什么废话?稷下学宫,是前朝宗门,在本朝还没有听说过它的存在。 法门在稷下学宫,自己到哪里去找这玩意儿? 尹荷花看出了梁晋的疑问,道:“梁公子放心,如今稷下学宫,其实还在呢。前朝覆灭之后,稷下学宫也随之覆灭,但有宗门获得了稷下学宫的一部分传承,成了如今三大修行圣地之一——就是稷山书院。” 原来还有这个说法。 “所以你们打算让我加入稷山书院,以学到《观山海颂天地歌》的可学版本?这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梁晋有些想不明白,“而且我见过稷山书院的法术。稷山书院所学神灵,都是海内东经雷神,可没有像《观山海颂天地歌》这样的,快把我全身各处的神源,都搞了一遍了。” 尹荷花“噗嗤”又笑:“梁公子真是诙谐呢,开辟神源这种事,怎么能说是搞呢?” 问题是它也没给我开辟了啊。 梁晋的脸色变得有些不太好看起来。 眼见梁公子神色变化,尹荷花忙又道:“梁公子放心,莲心儿圣女她说的不是稷山书院,而是稷下学宫本身。” 稷下学宫本身?这是让自己再死一次穿越回前朝去找么? 尹荷花又说道:“神朝立国,稷下学宫其实出力不少。但因为稷下学宫在前朝的地位,本朝是不允许稷下学宫继续存在的。这才有了稷山书院的建立。但稷下学宫,其实还留了一支,一直有皇族传承。这事不为外人所知,但瑶池却是知道的,不然也没法搞到《观山海颂天地歌》。” 梁晋眯起了眼睛:“所以你家圣女把《观山海颂天地歌》塞给我,是早有预谋的?” 尹荷花摇首道:“圣女的想法,奴家不得而知。但梁公子若是学了《观山海颂天地歌》,如今就的的确确是大好的机缘了。我瑶池从稷下学宫拿到的是始祖丰原本,也是稷下学宫本的基础,没有始祖丰原本,是无法修炼稷下学宫本的。” 梁晋道:“所以呢?” 尹荷花道:“修行者大考,不仅三大修行圣地会看,稷下学宫传人也会在。只要梁公子在修行者大考之中崭露头角,并表现出自己《观山海颂天地歌》的修为,就必能被稷下学宫看中。介时便可进一步修行,学到稷下学宫本的《天地歌》。” 梁晋想了想,道:“我有两个问题。” 尹荷花道:“梁公子请问。” 梁晋道:“第一,魔门……嗯,你们瑶池……把《观山海颂天地歌》盗走,现在又让我拿着这法门蹦出来,去人家三大修行圣地、名门正道面前显摆,这不是让我去找死么?你们家圣女居心何在?” 先不说盗神通法门之仇,但只说自己这一跳出来,就算是在三大修行圣地面前自承了魔门身份,那自己还不得立马就被干死啊! “第二,你能不能教教我,这《观山海颂天地歌》,该怎么表现出来?” 这狗屁的《观山海颂天地歌》,自己只不过看了它一眼,它就莫名其妙地强行让自己修炼了,结果一个神源也没开辟出来,反而弄的自己铁锁横江,不上不下的。 自己现在对《观山海颂天地歌》还稀里糊涂的,能够用出的武道和法术,没一个跟《观山海颂天地歌》有关,又该怎么去跟稷下学宫的人表演? 这是明月莲心在把自己当小孩子耍,还是尹荷花在把自己当小孩子耍? 尹荷花怕极了的模样,急忙解释说道:“梁公子放心,《观山海颂天地歌》流落到瑶池手里,绝对是无外人知晓的,更别提稷下学宫了。但是这法门如何表现,奴家着实不知,毕竟奴家也没修炼过《观山海颂天地歌》的法门。” 她都已经说到这个地步了,梁晋便没有揪着这件事多问。 他仔细检查了一遍地上死者,边问:“这个云青青,你们了解多少,知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想要杀我?” 听尹荷花说了这么多,又见识过在西市里热热闹闹的锦安书坊,梁晋现在觉得魔门瑶池在某些地方挺牛逼的,这长安城的空子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被他们钻了个遍,弄得现在到处都是筛子。 能通过举荐参加修行者大考,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稷下学宫的《观山海颂天地歌》摸走,这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事吗? 有这样的能耐,他们如果知道云青青的一些情况,那也不足为奇。 尹荷花道:“因为梁公子你与剑宫云师兄结仇的关系,我们曾详细了解过云守剑。他有一个表妹,痴迷于他,就是这个云青青。” 梁晋翻了个白眼:“别给我说好听的了,以为我想不到吗?剑宫大师兄这么重要的角色,你们魔门自然是要了解的,怎么会是因为我?” 尹荷花勉强笑笑不说话。 梁晋又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她应该感激我才对啊。她痴迷剑宫大师兄,我把她表格倾慕的女神给相亲相走了,那不应该是正和他意吗?” 尹荷花微微摇首,道:“梁公子有所不知,此女对她表哥云守剑的痴迷,已经到了让人难以想象的程度。她甚至觉得听寒仙子不接受云守剑的倾心,就是不识抬举,还曾动过念头,要让听寒仙子做大,她做小。” 梁晋这下可震惊了:“这么变态吗?” 尹荷花倒是不这么觉得:“男人三妻四妾,本就是常事,只是云青青好歹也是云守剑的表妹,却甘愿做小,异于常人罢了,梁公子说变态,奴家倒觉得谈不上。不过说起来,梁公子和听寒仙子有这一段缘分,说不得倒是得感谢此女呢。” “这又是怎么说?” 梁晋觉得魔门开个书坊卖八卦小报,一定能大赚。这尼玛都是什么密辛八卦啊,他们怎么什么都能搞得来?! 尹荷花道:“奴家听说,云青青动了这念头以后,曾亲自到姚府去,向弘文馆姚学士代兄提亲,提及此事。那之后姚学士就紧急张罗媒人,给听寒仙子说亲,说到了梁公子你那里了。” 第二十七章 圣女的算盘 ????!!!! 这回梁晋是真的被惊到了。在媒婆给自己和姚仙子说和以前,姚府里竟然还发生过这种事?! 他咂了咂嘴,感叹道:“真没想到,云青青竟然如此敢爱敢恨,非常人也。” 也是个神经病。 不过也对,若不是个神经病,又岂会如此执着地要杀自己? 尹荷花:“……” 怎么明明这梁公子刚刚才觉得云青青变态,现在又说敢爱敢恨了?! 梁公子对人的评价,到底是一个什么标准?! 梁晋检查完了云青青的尸体,确认这个神经病一样的女人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这才站起身来,道:“我要继续深入,你跟着我,还是自己返回去?” 尹荷花心头一悸,浑身僵硬,说:“我……自然是要跟着梁公子的。” 梁晋便点点头,迈步向大雾深处走去。 尹荷花这时候才松了口气似的,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快步跟上梁晋。 她走到了梁晋的身侧,又稍稍落后一些,和梁晋差了小半个身位,才说:“梁公子,我刚刚如果说不跟着你,你是不是会杀了我?” 决定了从属以后,尹荷花不再敢像之前那样,跟梁晋刻意亲昵。梁晋对此倒是有些可惜,不过他也没有刻意要求什么。 两人关系已变,有些行为,是强求不来的。 于是他微微一笑,问:“看出来了?” 尹荷花的身子又是微微一僵,勉强笑了笑,说道:“梁公子,奴家的誓约之血,你收着呢。你想对奴家做什么,奴家能感觉得出来。” “哦。” 梁晋点了点头,没想到这尹荷花的血还有这种效果。 他仔细感知了一下,他确实也能感知到尹荷花的状态和位置,而且对于尹荷花对他的感觉,他是能够单向屏蔽的。 他立即屏蔽了尹荷花对自己态度的感知,这让尹荷花自己也松了口气。 “抱歉,我没办法完全相信你。” 梁晋边走边说道。在这种很有可能危及生命的时候,他其实是个疑心病很重的家伙。 尹荷花谦卑道:“梁公子何必和我说这些呢?不过奴家誓约之血已在公子手中,请公子无论如何不要怀疑奴家就是了。” 梁晋没有说话,朝前走去。 白蒙蒙的大雾中,让人摸不清方向。梁晋一如之前的法子,按照大雾的浓烈程度,向里进发。 他这回吸取了上次的教训,带足了干粮,还把云青青以及两个海州死人带进来的干粮收刮到了,能够坚持一段时间。 大考的时间,说起来其实还是很紧迫的。如果按照胡炎的安排,自己在这里漫无目的地晃悠一天出去,再等下回投骰子,只怕黄花菜都凉了。 所以他只要能坚持下去,他就不打算轻易出去了。 毕竟他是来参加修行者大考的,而不是陪别人玩变种狼人杀游戏的。 “我还没问你呢,你说你们家圣女让你来帮我,但这大考全凭机缘,她要让你怎么帮我?” 梁晋越走大雾越浓,渐渐到了快要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便伸出胳膊去,让尹荷花拉住了自己的胳膊,然后问,“难不成她……你们魔……嗯……瑶池发现了什么空子可钻?” 尹荷花摇了摇头:“怎么可能,?梁公子你想多了。莲心儿圣女她只是让我把其他人都杀了。” ????!!!! 只是?! “你有没有觉得你这个‘只是’用得太轻巧了?” 梁晋有些明白魔门为什么会被叫做魔门了,这不折手段的行事风格,也太吓人了。 尹荷花倒也坦然,听到梁晋的话,轻声一笑,说:“梁公子,我们是魔门嘛……” 梁晋不由“哈哈”笑出声来。不过笑过之后,他还是疑惑:“可是你把别人都杀光,又有什么用呢?修行者大考考的是机缘。我如果没有机缘,你就算把这里的人全杀光也没用吧?” 尹荷花却又微微摇首,说道:“不要紧的,梁公子。莲心儿圣女说过了,她想要的,并不是让你加入三大修行圣地,你有《观山海颂天地歌》,不需要这样子。在这场修行者大考中,公子你只需要能引起稷下学宫的注意就好了。” “……” 梁晋心头突然就不爽起来,“所以在我参加修行者大考以前,你们家圣女就给我规划好了,想方设法地让我加入稷下学宫?” 尹荷花终于点起了头:“所以莲心儿圣女才让我学了爆血术,设法参加修行者大考,为公子剪除其他大考者,这样公子被稷下学宫注意到的可能,就大大增加了。” “呵呵……” 梁晋冷笑一声,没有再多说什么。 听尹荷花这么说,那明月莲心像是已经吃定了自己一样,让他不爽得很。 他就知道自己一定会听她安排吗? 他如此冷笑,却引得尹荷花颤了一颤,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下他的表情,说道:“梁公子莲心儿圣女说,稷下学宫本的《观山海颂天地歌》,是天下绝顶的修行法门,从稷下学宫分裂出来的稷山书院,都能如此强大,位列三大圣地之一,曾经的稷下学宫,更是强悍无比。《观山海颂天地歌》之精妙,远胜天下所有修行法门,梁公子一定不会错过的。” “哼!” 梁晋冷笑道,“我若是偏不随她所愿呢?” 尹荷花道:“公子不会的,这一点哪怕莲心儿圣女没说,奴家也能看得出来。梁公子在修行上精益求精,不然的话,也不会来参加修行者大考。有更好的神通法门,梁公子又怎么会错过呢?” 正因为如此才不爽啊!梁晋皱了皱眉,心中想要把那明月莲心的狐狸皮给剥了。 “我修成《观山海颂天地歌》,对你魔门、你们家圣女有什么好处?” 他问。 尹荷花道:“没什么好处啊,圣女她只是胡乱布局吧了,落梁公子一个人情,万一什么时候就能用得上呢?” 梁晋笑了起来:“你确定这是人情?我可不认可这狗屁的人情。”嘴上如此说着,他心里却留意了尹荷花说的四个字—— 胡乱布局。 布局? 布什么局? 尹荷花叹了口气,道:“所以莲心儿圣女才让我等最后再告诉公子这些。圣女还说,她会在长安城中扫榻以待,等公子得胜归去。” 第二十八章 世界的形状 “等我回去干什么?” “向公子道歉赔罪。” “你怎么知道?她跟你说的?” “是的,梁公子。” “切……” 梁晋的冷笑里充满了深深的不屑。 “你们魔……瑶池到底想在长安城里干什么?” 明月莲心说是在布局,但梁晋感觉这局布得乱七八糟,不然的话,元宵夜青龙河上,也不会发生那样的事情,南郊锦安书坊,也不会那么莫名其妙地被端掉。 尹荷花略微沉默了片刻,才说:“下闲棋而已,等待时机。梁公子不要在意。” “等待什么时机?” 梁晋凝眉又问。 但尹荷花这回却真的沉默了,半晌之后,她才道:“梁公子,这个问题,有机会你直接问问莲心儿圣女吧,奴家不太好说。” “呵……” 梁晋没有再多说什么。反正修行者大考结束以后,要好好找明月莲心算账,他们魔门打的什么主意,到时候再问就是了。 再往前走,迷雾越来越浓。梁晋感觉肚子有些饿了,停下来和尹荷花吃了点东西。 他觉得这包裹了祭坛的迷雾,或许不是单纯的迷雾,他一路向里,也或许并不是一路向里,只是迷雾幻境给了他向里的错觉。 但是不管是不是错觉,他都只能继续走下去,谁让他除此以外,没有别的好办法呢? “尹姑娘,你说……这迷雾里会有什么?又或者求索之路里有什么,能让我们的神源受到洗礼?” 梁晋边走边问。 魔门瑶池现在在他看来基本是可以当一个百度百科了,密辛八卦修行典故,都可以向尹荷花这个魔门中人求教。 而且尹荷花还知无不答,非常好用。 尹荷花果然马上给出了答案:“求索之路每年都会发生不同的异象,因此也导致修行者大考每年的考题都不相同。而每年参考者获得洗刷的方式,也就都不相同,有看到异象的、有莫名受到冲击的、有做梦的、有伤而复原,死而复生的。唯一能够确认的,就是不管方式如何,每年都确实有包看着神源得到洗练。至于这大雾里有什么名堂,公子,请恕奴家也不知道。” 梁晋咂了咂嘴,问:“你们瑶池在三大圣地……还有长安城里,到底安插了多少人手?” 尹荷花笑了起来:“梁公子,你是侦缉司捕快,受侦缉司影响太深了。其实……我们算不上安插人手的。瑶池虽然不受欢迎,但在大多数地方,修行者对我们,其实并不排斥的。魔门,只是长安城和官府的说法。” 梁晋道:“哦?怎么说?” 这女人又要怎样刷新自己的世界观了? 尹荷花道:“对于大多数修行者来说,我们瑶池、昆仑、天下岛、注经阁,不过是和他们理念不合而已,并没有多大矛盾。甚至连三大圣地,叫我们一声魔门,也不过是表面上意思意思。真正视我四宗如仇寇的,只有朝廷。” “意思意思,那剑宗大师兄就拿勾结魔门的名堂去告我?” 梁晋对云守剑的印象,一下子就从一个无能狂怒的痴情汉变成一个臭不要脸的伪君子了,“你们和朝廷有多大仇,难道想要造反不成?” 尹荷花却笑了笑,并没有回答梁晋的第二个问题,只是说道:“公子你是侦缉司捕快、朝廷中人啊,剑宗大师兄以此告你,是合情合理的。” 梁晋:“……” 他觉得自己猜对了,魔门和朝廷理念不合,不是想造反是干什么? 瑶池、昆仑、天下岛、注经阁统称魔门,在侦缉司衙门里,可以说是一等一的大敌,侦缉司里的捕快只要遇到,不需有案在身,直接扑杀,也不会受到任何追究,甚至说不定还会得到奖赏。 只是衙门档案里对他们行事目标,记录语焉不详,梁晋因此以前没有从资料里详细了解过。 现在想想,能受到如此待遇,说他不是想造反的,梁晋都不信。 那么,如果他们是要造反的话,魔门妖女明月莲心所说的时机,又是什么? “我觉得你们有点蠢耶。如果是想造反的话,元宵节晚上安排那样的手笔,未免也太烂了吧。” 梁晋嘴上说着,心里却已在想,这魔门妖女是干造反的,那等自己大考完了出去,招呼一帮同僚,找机会把那妖女给干回去,岂不美哉? 那明月莲心不是说他扫榻以待,等自己出去吗?多好的机会啊! 介时升职加薪,绝对不在话下。 只是筛子一样的长安城里,有多少魔门钉子潜伏在侦缉司,自己呼唤人手,会不会被魔门钉子先探知了去,却该好好考虑一下。 尹荷花道:“梁公子是说元宵夜里,青龙河上被梁公子破获的那起案子么?” 梁晋道:“不然呢?” 尹荷花笑了起来:“从根底上来说,那个人……嗯……是叫宋公野来着吧?那人其实不是我们魔门的,他只是跟我们有点关系而已。那晚他的行动,也是自作主张,所以我们后来也没管他,任他自生自灭了。” “原来如此。” 梁晋点了点头,敏锐地抓到了尹荷花话里的重点,“干造反这一行的,除了你们魔门外,是不是还有人在?是谁?” 宋公野曾提到他背后有个组织,但尹荷花又说宋公野和他们联系不深,那么宋公野和魔门之间,一定另外还有一个组织串联,这个组织,还跟魔门有合作关系。 尹荷花讪笑了讪笑,道:“这个事情,公子请恕奴家位卑言低,不甚了解。” 梁晋深深地看了尹荷花一眼,没有再说话。 这个世界的形状,在他眼里变得越来越奇怪了。长安城里一片祥和的景象,难不成竟然是假象? 他跟尹荷花继续往前走着,走到了迷雾更浓处,天色终于又黑了下来。 梁晋和尹荷花坐下来又吃了些干粮,算是对付了晚饭。 吃饭的时候梁晋道:“也不知道明日筛子掷赢了的会是谁,排序规则形同虚设,那胡炎胡兄作何感想。” 尹荷花吃吃地笑,并不说话。 梁晋便向尹荷花的方向看了一眼。 浓雾中他并不能看到这个已然臣服于他的女人,全凭身体有所接触,才能知道其方位:“等明日再进来人,与我们相遇了,你可不能胡乱下杀手。” 尹荷花道:“嗯,听公子的。” 夜色渗进了浓雾,把大雾染得漆黑一片,让人感觉心慌。 在这漆黑中,梁晋闻到了不详。 第二十九章 异象终现,杀上去! 这漆黑黑得如此彻底,让人感觉心情压抑。尹荷花也顾不得上下尊卑了,紧紧抱住了梁晋的胳膊。 胳膊上的触感温暖、柔软而丰满,但梁晋却根本无心去感受。 他在这无尽的黑暗中止住了脚步,莫名地感到一丝心悸。 “你有没有感觉不对?” 梁晋问。 尹荷花瑟瑟发抖,道:“这黑漆漆的,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公子对不住,奴家不是有意冒犯公子,实在是这里太黑了,黑得让人难受。” 梁晋却皱了皱眉,道:“我说的不是这个。你有没有感觉其他的、非比寻常的不对劲?” 尹荷花却没明白:“梁公子是指什么?” 梁晋然后就不再和尹荷花说话了。这诡秘不详的心悸感觉,就像是专门针对自己而来,尹荷花看来并没有感觉到。 梁晋不知道这和黑夜到来有没有关系,他上回到了夜晚,并没有到这么深入的地方,当时他在大雾里走了一阵,就出去了。 而曾在此度过夜晚的,还有云青青和那两个海州人,他们一夜过去,好像都安然无事,海州人是被云青青杀的,云青青之后又被自己杀了。 梁晋没有见到海州人,却见到了云青青,在云青青的身上,他没有发现一点度过诡异夜晚的痕迹。 那么,触发这诡谲感觉的契机,是什么呢? 他在黑暗中屏息凝神,小心警惕,恍惚间却感觉自己仿佛进入了梦境。 这是他来到求索之路后,几乎每天晚上都梦到的梦境。梦境里无尽的黑丝灌入自己的胸膛,带给他巨大的恐惧,几欲将他撑爆,让他恨不能赶紧从梦境中摆脱。 但目前的黑暗里,明明没有那黑丝,他也明确知道自己不是在做梦,那心悸,又是从何而来呢? 而就在这时,突然之间,他的神灵都暴躁了起来。 不仅仅是体内西山经的陆吾,还有山海绘卷中,那些蛰伏的神灵,雷神、九尾狐、黄贝、帝江……以及战斗永不停歇的黄帝和刑天,甚至连雕塑一样的羿,也躁动不安起来。 这是?! 梁晋意识到了不对,赶紧盘膝坐定,抱元守一。 “怎么了,公子?” 尹荷花虽然看不见,但也感觉到了梁晋身体往下一矮,仔细感受了一下,确认梁晋只是盘膝坐下,这才稍稍松了口气,问道。 “安静些。” 梁晋回应了一句。 尹荷花就赶紧闭嘴,在梁晋身旁蹲伏下来,也不敢再像刚刚那样紧紧抱着梁晋的胳膊了,只是摸索着梁晋的衣角,攥在手中,避免在这无尽漆黑中和梁晋走失了。 她看到梁晋的状态,怎能不明白梁晋身上估计发生了奇异的变化? 于是她立时就想起了关于求索之路和修行者大考的情报。修行者大考,其实就是为了筛选能够接受求索之路洗礼者,参加大考者受到求索之路的洗礼,不仅仅是实力状态、修行根基,都会突飞猛进。 虽然她只是看过情报,知道求索之路和修行者大考的信息,没有见识过真正的求索之路的洗礼,但梁公子现在这个样子,应该就是正在受到求索之路的洗礼吧? 不然的话,还能是怎么样呢? 尹荷花心头浮现出莫名复杂的情绪,这情绪里有一丝欣喜,替梁公子高兴,但也有一丝落寞和嫉妒。 自己怎么就受不到洗礼呢? 虽然自己是受莲心儿圣女之命,因为别的目的而来,但尹荷花也不排除自己想要受到洗礼的心思。毕竟这样的机会,有谁愿意错过呢? 梁晋的状态平静,尹荷花看不到变化,她仔细地往梁晋所在的方向看,想要看看求索之路的洗礼,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但眼前一片黑暗,她什么也看不到。 而就在她想要放弃的时候,突然,一抹亮光亮了起来。 眼前的黑暗像是突然间被撕开了一道豁口,豁口外是另一个世界。 那光芒,就是从另一个世界里渗进来,像是阳光。 “公子你看,那是什么?!” 尹荷花轻轻拉了拉梁晋,小心翼翼地问道。她没有太敢用力,生怕打扰到了梁晋。可是眼前异象,她又觉得应该让梁公子看一看。 “知道了,我在看。” 梁公子的声音响起,语气有些淡漠,仿佛不是在人间一般。尹荷花听到这声音,只觉跟前的梁公子像是一下子变了个人似的,陌生而神秘。 然后突然之间,她就看到一下子数不清数量的奇形怪状的生物,从那豁口之中出现。 那些生物里,有龙身人首、雷霆环绕,也有状如黄囊、赤如丹火、六足四翼,有人面虎身、九尾拂摆,有飞天怪蛇、六足四翼,有长角怪雕,有九尾凶狐,要有无头狂战、威严天帝…… 那些生物汇聚在豁口边缘,沐浴在光芒之中,庞大得像是要撑破豁口另一边的那个世界。尹荷花一时间蹲在地上浑身僵硬,竟然动都不敢动弹。 她能够明确地感觉到眼前这些怪物的恐怖,而她不过是个神源境的小角色,练了一点小小的神源武道,在这样恐怖的场景面前,算得了什么? 她感觉那些恐怖的生物只要随随便便拔根毛扔进来,就能把她碾压成渣。 她不觉看了梁晋一眼。 在那光芒渗进来之后,眼前的黑暗和迷雾像是被驱散了一些,让她能够模糊看到梁晋的影子。 这时梁公子正默默注视着豁口之中,面容平静地迎上那些恐怖生物的目光。 他不怕吗?! 尹荷花的心中有些不可思议,同时又不由心想,怪不得莲心儿圣女会如此重视梁公子,他果然有非人之处。 然后,她就看见梁晋举起手来,朝那豁口的方向挥了一挥。 尹荷花莫名觉得那一挥的动作,如此震撼人心,像是一个背后有千军万马的将军,在向他的大军下达指令。 杀上去! 然后,一瞬之间,一下子数不清的恐怖生物,从黑暗中莫名地出现,冲向了豁口。 龙首人身的怪物雷霆在环绕,赤红的黄囊展翅翱翔。 人面的恶虎向前一跃,身后的九尾因为快速向前而往后拉直。 展翼的蛇吐着信子,张开了两个爪子。 怪雕明明是向高处冲向豁口,但那动作却如同俯冲一般,要将那额上尖角,借“俯冲”之势,刺入豁口。 还有九尾凶狐在纵身而跃,无头的战士舞动干戚,威严的天帝亦迈步而去。 是和那豁口之中,一模一样的生物! 梁公子挥一手下,竟然挥出了如此震撼人心的场面! 第三十章 战场向何处 眼前场景一如梁晋所料,跟他这几天里的那个恐怖梦境有关。 在他感受着那些诡异的同时,他的意识逐渐摸索到了梦境中无尽的黑丝。 不过与梦境中那无穷无尽的黑色丝线不同的时,他在这现实中摸索到的黑色丝线,数量并不多—— 正好等同于他山海绘卷加神源里神灵的数量。 当他的山海绘卷和神源中的神灵躁动起来,他突然就探知到了,那黑色的丝线直接从胸膛上灌进了他的身体,和他的神源、以及意识深处的山海绘卷联系起来。 准确的说,不是神源和山海绘卷,而是神源和山海绘卷的灵魂。 躁动的神灵们将注意力顺着黑色的丝线投向身体之外,那一片漆黑之中。就连黄帝和刑天都停止了连年的征战,像是遇到外敌来扰,一致对外的战时同盟。 那里有什么?! 梁晋能够感觉到神灵们在一刹那间爆发出来的敌意,向着莫名的黑暗中。 梁晋警惕向前看,然后突然之间,就感觉到了那么多恐怖强大的意志。 那仿佛是来自于另一个空间的意志的集合,对自己抱有强烈的敌意,又或者说不是对自己,而是对自己神源和山海绘卷中的神灵们。 那意志的集合,是想将自己神源和山海绘卷中的神灵抹杀! “岂能如你们所愿?!” 梁晋心头突然窜起强烈无比的愤怒。 自己努力刻苦地修炼、一个一个地收集,才开辟神源,驻留陆吾,将那么多神灵收入山海绘卷之中,现在莫名其妙地,出现一堆意志,就想要将自己收集和修炼来的这些神灵抹杀?! 他妈的哪有这种道理?! 然后,眼前的无尽黑暗中,就霍然间裂开了一道豁口。强大的能量气息从那豁口中疯狂地放了出来,数量庞大驳杂的信息灌入梁晋的脑海之中,在一瞬间,梁晋仿佛看到了一个神秘绚丽的世界,那世界五彩斑斓,神秘多姿,有龙凤飞天,又异兽飞驰,又怪鱼击水而起。 是山海经?! 他突然有种明悟,想起了尹荷花跟自己说的有关于始祖丰的典故。 难不成,这就是始祖丰看到的那个“天上”? 但始祖丰看到的这天上,一定不会和自己看到的这个一样,对他有如此强烈的敌意吧? “公子你看,那是什么?” 梁晋感觉自己的衣袖被人拉了拉,尹荷花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但这种时候,梁晋哪里还顾得上尹荷花?他反倒是觉得尹荷花的提醒有些打扰到了自己。 只是他也知道尹荷花没有恶意,便没有擅自发脾气,只说了一声:“知道了,我在看。” 紧接着,那豁口之中,就有十数生物涌现。 雷神、陆吾、帝江、肥遗……甚至还有黄帝、刑天…… 自己神源和山海绘卷中的神灵,在这一瞬间,都出现在那光芒闪耀的豁口里,让梁晋吃了一惊。 梁晋十分清楚,这些并不是自己神源和山海绘卷中的神灵。 它们出自于那豁口中的世界! 那里,果然是山海经的世界! 他感受着敌意那些神灵的敌意,仿佛自己化身为了自己神源和山海绘卷中的那些神灵,与它们感同身受。 然后在这一瞬间,他便明白过来了—— 那来自于另一个世界的神灵,并不是为他而来,而是为他的神灵而来! 在这一瞬间,他仿佛感知到了自己所拥有的那些神灵的思维,知道了山海经世界中仿佛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他的神灵的想法—— 那些神灵,察觉到了自己所拥有的的神灵的异常,它们无法坐实自己复制出来的这些神灵存在于这个世间,在发现自己的神灵以后,就想要将自己的神灵抹杀。 如此狠辣,如此决绝,自己、还有自己的这些神灵,又岂会答应? “杀进去!” “杀进去!” “杀进去!” “杀进去!” …… 一个又一个的声音在自己的内心深处咆哮,在山海绘卷中一直安分守己的神灵在如此压迫之下,也再无法保持低调。 那些声音中,不仅有被冒犯到了的愤怒,还有无尽的渴望! 仿佛冲进那光芒万丈的世界里,将与它们相同的神灵斩杀,它们就将能获得无穷的好处。 ——获得好处的,似乎也包括自己。 梁晋一瞬间受到了鼓舞,十数个声音或低沉、或高昂、或嘶哑、或嘹亮、或狂野、或威严,在自己的脑海里缭绕,久久不觉。 这些怪物要杀上来,自己又岂能不奋起反抗? “杀上去!” 他一挥手,下达了命令。 山海绘卷和西山经神源便随他一挥手,大大地打开。其中的神灵狂涌而出,先发制人,向那散发出光芒的世界中冲去。 那世界中的生物,也都无所畏惧,迎了上来。 “轰!!!!” 震天撼地的感觉轰然袭来,梁晋和尹荷花直接被突然间爆发出的冲击波卷飞出去。亏是尹荷花机警,早早地抱住了梁晋的腰袢,才没有被吹得和梁晋分离。 两人落在地上,翻身起来,却见大雾散开一片。豁口中的光芒溢出好多,已然侵蚀了一大片空间。 那些神灵冲进了豁口中的世界,和豁口世界里的生物捉对厮杀,雷神对雷神,黄帝对黄帝,刑天对刑天,陆吾对陆吾…… 激烈的战斗常人的想象,让人眼花缭乱。那些巨大的生物使战场波及到了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一展翅,就是狂风猛浪,一挥斧,就是断山裂石,一撞击,就是雷光四射,寸草不生…… 尹荷花看得震撼莫名,已然浑身僵硬,不敢动弹。她哆哆嗦嗦地问:“公……公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梁晋甩了甩头,反问道。 他现在脑袋剧痛,根本听不清尹荷花在说什么。在他的肉眼和尹荷花看来,这场惊天动地的大战,是发生在那诡异出现的世界之中的,但他的意识却告诉他,那战场在另一个世界的同时,又在他的脑海之中。 在山海绘卷之中。 山海绘卷和那突然出现的山海经世界像是互为镜面一般,当自己命令自己的神灵杀入那个世界,那个世界的神灵,也就等同于杀入了自己脑海里的山海绘卷中。 他的意识深处,山海绘卷之中,已然翻江倒海,天翻地覆。 第三十一章 我的战争 “公子,你没事吧?” 借着豁口里渗出的光,尹荷花看出了梁晋的不对,急忙问道。 先不说她本身对梁晋的关心,只说那恐怖大战的一方,是被梁晋挥手召唤出来的,她就不得不关心一下梁晋了,生怕梁晋有恙,被其召出的那些神神怪怪会落败。 那豁口里的怪物,看起来可是随随便便一根手指,就能把他碾碎的。 “我没事,你安静点。” 梁晋嘴上对尹荷花说着,大脑中却剧痛无比。 恐怖的仿佛席卷了整个山海绘卷,形成了一场声势浩大的“世界大战”。 那绘卷猛烈地震动着,震得他脑中剧痛,精神恍惚。他感觉自己简直快要坚持不住了,意识都要被崩碎。 但就在这时候,他又骇然发现,自己神源和山海绘卷中出去的神灵,竟然渐渐落了下风,有要被打败的趋势! 怎么回事?! 梁晋心中一跳。 怎么刚开始还势均力敌,现在一下子就快要落败了似的?! 神灵节节败退,那豁口世界里的生物爆发出越发强悍的战斗力,带起狂风海啸,飞沙走石,疯狂地向自己的神灵涌去。 浩大的声势使山海绘卷越发剧烈地震动起来,他的头疼得越发厉害,意识也越发模糊。 而他的意识越模糊,他的神灵,就越发虚弱,败退得越快。 自己的黄帝已经无力再释放主宰万物的威压,反倒是豁口世界里的黄帝,气势此消彼长,压得自己的神灵喘不过气来。 刑天再不复山海绘卷里与黄帝旗鼓相当的实力与气势,帝江的行动变得有些僵硬,朱厌的凶蛮在逐渐退化快要成了被驯养得能骑自行车的蠢猴子。 梁晋恍恍惚惚,却有些意识到了—— 原来这场战斗中自己的神灵是受到自己的影响的。自己状态越差,精神越恍惚自己的神灵,就越发虚弱。 不能再这样了! 意识到这一点,梁晋奋力地甩了甩头,召出春日小剑,悬于头顶,将一场春雨浇在自己的头上。 一大泼水落下来,梁晋一个激灵,顿时清醒了一些。 果然,这一清醒,神灵们的实力状态立刻有所改观,一改节节败退的颓势,反击而去。 振翅的肥遗本来正咬着自己的神灵肥遗,咬死了尾巴疯狂地甩动,把自己的肥遗甩得连连轮圈,撞到了树林撞塌了山柱。 但这时自己的肥遗奋起挣扎,直接盘踞在即将撞上的一根粗大山柱上回首咬住了在自己尾端咬着尾巴的那只肥遗脑袋。 两条肥遗一个咬头一个咬首,异世界陷入僵持。 而被砍得节节败退伤痕累累的山海绘卷刑天,在身体被盾牌打入海中撞出一片海啸后肚脐位置上的大口猛然间大声嘶吼,舞动盾斧杀将上去,拼命的架势竟然一下子迫退了那个攻势不绝的刑天。 山海绘卷九尾狐也不再像之前那样僵硬退缩,“嘤嘤”地唤了两声,赤红的眸中震慑法术爆发出去,和对面九尾狐的震慑怼在一起。 …… 一个个惊心动魄的画面在梁晋和尹荷花的眼前展开,局势一下子向好发展让尹荷花顿时松了口气 但尹荷花并不知道,在这样的局势之下,梁晋正承受着怎样的痛苦。 局势越僵持,战斗越激烈,战场所受到的破坏,也就越大。战场破坏越大梁晋的大脑也就越痛。 这一刻梁晋只觉脑袋撕裂般的疼痛,有一种神经急剧膨胀、断裂,大脑就要爆炸的感觉。在这种感觉之下,他几乎又撑不住,要恍惚迷糊。 然后他咬了咬舌尖,努力地使自己的精神保持清醒。 他很清楚现在自己必须清醒,只有清醒,才有可能胜利。 “思考……保持思考……让自己的大脑运转起来,不要老在疼痛的感觉上停留!” 他强迫自己陷入特定的思绪,以此保持大脑的清醒。 然后旁边的尹荷花就看到梁晋梁公子突然一下子跟被神经病附体了似的,奇奇怪怪地念念叨叨: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我有一头小毛驴我从来也不骑……” “一一得一一二得二一三得三一四得四……” …… 尹荷花有些惊慌失措,忙拉了拉梁晋的胳膊,问:“梁公子你没事吧?” “闭嘴!” 梁晋很不耐烦地斥了她一声。 尹荷花赶忙就闭嘴了,不过也放心下来。梁公子还能如此回应她看来是没事的。 被尹荷花打断了一下,梁晋的思维节奏一下子有些乱。但同时他也发现了,只要自己将注意力从痛苦上转移开去,保持大脑的高速运转,他的意识就能越清醒,意志越发坚定。 然后,他的神灵就能发挥出越强的实力。 感受到那使他剧痛的战场上神灵逐渐爆发出反败为胜的战力,梁晋只恨现在手头上没有一套数理化试卷。 不过以他毕业后荒废的水平现在只怕有数理化试卷在,他只怕也来不了。 算了,还是整点文艺的吧。 梁晋马上去畅想起了那些熟悉的画面,比如骏马奔驰男女同骑你满我溢,比如傅文佩敲门,比如元首讲河北话,再比如变成光…… 这样的做法确实起到了效果。 在他努力通过这些方式保持清醒以后,他赫然发现,那些捉对征战的神灵爆发出震天撼地的实力。 黄帝反压回去,刑天挥斧劈砍攻势连连,天狗撕咬着对面有如吞月,陆吾协助在黄帝身侧,奉上春夏秋冬的一切爆裂。 但与此同时,战斗造成的破坏,就越发恐怖。 山海绘卷中真正意义上的整个天翻地覆了,这么多神灵异兽的大战,几欲让这个存在于他意识之中的世界濒临破碎。 他的头也越发爆炸撕裂般得痛。 再这样的剧痛下,吟诗唱歌看电影,也无法使他转移注意力,保持清醒。 必须更加清醒,必须想别的办法! 他赤红着眼睛,看向了旁边。 “尹姑娘,帮个忙。” 剧烈的痛楚使他说话时喘着粗气。 尹荷花哪还能看不出梁晋的不对,忙问:“梁公子怎么了?” 梁晋指着豁口中的战场道:“我现在头很痛,我必须转移注意力,不然痛楚会使我无法清醒,战争就会失败。” 尹荷花轻轻抿了抿嘴,稍微犹豫了一下,见梁晋身体摇摇晃晃,说话越急,便伸手捂住了梁晋的嘴巴。 “别说了,公子。我懂了。” 她张开胸怀,扑了上去。 第三十二章 一叶扁舟,风雨飘摇 梁晋感觉自己像是在风雨中飘摇。 他如同狂风巨浪中的一叶扁舟,在漫天炮火中逆流前进。狂涌的激流和战火的冲击波摧残着他,让他晃晃荡荡,辨不清方向,几乎沉没。 但幸好的是,在这惊天动地的飓风海浪中,还有一名水手在驾驭着他,为他掌舵。 那水手如此温暖,如此柔软,温柔地安抚住了这叶扁舟,让小舟飞上浪涛的巅峰,看明了方向。 他品味着水手的温柔,配合着水手的节奏,让纷乱迷茫的思绪从那混乱的战火中抽离出来,在那温暖的涓涓细流中沉醉。 沉醉又清醒。 终于,雨歇浪静,天空拨云见日,战场的尾声,在他眼前展开。 在这种神游物外的清醒下,从他神源和山海绘卷中杀出的神灵爆发出来无比强大的战斗力。 他的黄帝给了对手以恐怖的威压,迫使对手下跪臣服。 他的刑天用斧子斩下了豁口世界中那刑天的四肢,并用盾牌将长了五官的身体砸得稀烂,血肉模糊。 他的朱厌将另一只朱厌彻底撕碎,他的天狗将那豁口里的天狗整个吞噬。 肥遗死死扣咬住另一只肥遗的头颅,将那肥遗甩得撞塌了无数山石,撞出了无数坑洞,奄奄一息,几乎不活。 陆吾强占了对方的天之九部、帝之园圃,迫得对方远遁。 雷神掠夺了对方雷神所有的雷霆,让那雷神仿佛变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人首龙身的怪物。 九尾狐咬下了豁口中那只凶狐的九条尾巴,使那狐狸血流如注,瑟缩发抖,眼见就要失血过多没气了。 …… 豁口世界中的神灵已经或是落败,或是臣服,梁晋脑中的剧痛顿时烟消云散,整个世界都清明起来。 从他神源和山海绘卷里出去的神灵们站在豁口处,回首看了他一眼。 梁晋便留意到了那些沐浴在另一个世界的阳光之中的神灵们。 尹荷花从梁晋的身上坐了起来,轻轻地喘了几口气,拂了拂紧贴鬓角的几缕纷乱发丝,也看向了那豁口处。 二人就只见那些神灵转回头去,一个个越进了豁口世界之中,从梁晋和尹荷花眼前的豁口处消失。 尹荷花怅然若失,问梁晋道:“公子,它们都走了,没关系么?” 她之前看到过神灵都是被梁晋挥手召唤出来的,这时这些神灵却都离梁晋而去,进了那诡秘莫测的世界之中,因此她有些替梁晋担心。 梁晋耳中尹荷花的声音越发的软糯腻人,他看了眼尹荷花双颊上的两抹红潮,拍了拍尹荷花,道:“没关系的。你先下来吧。” 尹荷花本就是个媚态十足的女人,这时更是媚姿尽显。梁晋看那姿态,听那声音,只感觉再不让着女人下去,自己就要蠢蠢欲动了。 可现在事到关头,又岂是蠢蠢欲动的时候? 在尹荷花看来,那些他神源和山海绘卷中的神灵,是离他而去了,但尹荷花不是他,没有他一样和神灵的关联。 在神灵消失在豁口处以后,他还能明确感知到,自己与神灵们的联系。 平静下来的山海绘卷虽然狼藉一片,但依旧稳稳伫立在他的意识深处。 只要有山海绘卷在,他和神灵之间的联系,就不会断裂。 ——哪怕是已然入驻西山经神源的陆吾。 毕竟陆吾不花我怎么说,也是从山海绘卷而出的。 那些神灵进入豁口世界,也不知道在做什么。但梁晋隐隐觉得,不管神灵们做什么,都只会对他有好处,不会有坏处。 “嗯。” 尹荷花轻轻地“嗯”了一声,依言从梁晋的身上下来。 梁晋感觉压在自己身上、包裹自己的柔滑、温软一下子消失不见了,一时间竟然有些怅然若失。 他坐起身来,却看到尹荷花微微蹙起眉头,像是有些不适。 “怎么了?” 梁晋问了一句。 尹荷花对梁晋报以媚态横生的温柔一笑,摇了摇头,说:“没事的,公子。只是奴家初历此事,难免不适。缓一缓就好了。” 梁晋微微一愣。他刚刚深陷剧痛,虽然借尹荷花转移了注意力,但到底所有的精神,都还是关注在了山海绘卷的战场之上。 这时回忆起来,似乎刚刚确实有一阵紧致阻碍。 “……谢谢……对不起。” 他一时五味杂陈,竟不知道该怎么和尹荷花说话。 尹荷花微微笑了一笑,摇了摇头,轻声说:“公子不必这么和我说话的。奴家既然已向公子起誓,就已然身属公子,早想到会有这一天。只是没想到,还能因此事帮到公子。奴家也算荣幸了。” 梁晋微微一愣,这女人在把誓约之月交给自己以后,竟然从一开始那样的放肆,变成了如今的卑微。 如果尹荷花还想最开始的那个样子,他反倒好说了,但面对现在的尹荷花,他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与之相处了。 “收拾一下吧。” 他揉了揉尹荷花的头发,柔声说道。 尹荷花轻轻地“嗯”了一声,竟露出颇为享受的模样。 这个表面上放浪形骸的女人,这时在他看来,竟然有那么一丝的可爱。 两人各自起身,整理了一下,然后就站在原地不动,吃了些干将,喝了点水。 那豁口并没有消失,还停留在原地。 豁口中释放出来的光芒让这里一片区域能够看清景象,梁晋和尹荷花看到一段残垣断壁,确信下来,那迷雾之中,其实是有幻象、以及其他诡异之处的。 那幻象和诡异甚至蒙蔽了他的方向感和身体感知,让他走在其中,甚至发现不了那残缺斑驳的墙壁。 而在豁口之中,梁晋和尹荷花看到美如仙境的景致,在那光芒之中浓缩。 梁晋只觉他像是看到了鸟山明的《龙珠》背景,涂抹了淡淡色彩的写意山水,入眼和谐而舒适,仿佛刚刚爆发的大战,从来没有出现过。 然后就在这时,梁晋感觉豁口世界里,他神源和山海绘卷中的神灵给他传递回了信息。 那信息,是那世界中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 第三十三章 动土 “嗤——” 一道黑色的丝线从豁口世界中射出,突地钻进了梁晋的胸口。 梁晋愣了一愣,这个场景,才真正的和梦境中一模一样,如同梦想成真一般。 唯一的区别是——这黑色的丝线只有一根。 “公子,你没事吧?!” 尹荷花也看到了那丝线,微微惊了一跳,忙焦急地问。 梁晋安抚了她一句:“不要紧,我没事。” 然后顺着这条丝线,他看到了神灵的回归。 第一个回归的是黄帝。 黄帝从山海经的世界中带来了一坯黄土,洒在了山海绘卷中海内经的位置上。 然后下一秒,海内经的世界,就天翻地覆了。 那一坯黄土被黄帝洒到了海内经的每一处土地上,和海内经中的土地完美地融合起来。 准确的说,不是相互融合,而是改变进化。 那一坯黄土像是被黄帝从山海经世界里带出来的一粒种子,种子在山海绘卷里种下,海内经之中,便跟着生根发芽。原本的土地,山川、河流,在种子的催发下发生变化,化作了那坯黄土一样的模样。 随着土壤的变化,整个海内经的世界,都变化了起来,山川移位,江河改道,草木枯荣变化,仿佛在一瞬间,沧海桑田。 梁晋忽然间有了一种明悟—— 这,是真正的山海经海内经!真实的海内经,原原本本的样子! 黄帝带来的这一坯黄土,竟然将山海绘卷中的海内经,完完全全地动了个土,改造成了它本来该有的模样! 意识里山海绘卷中的海内经一下子变得如此完整,如此具体,每一个细微末节,甚至都清晰得如在显微镜下。 梁晋只感觉有这样完整形象的世界,他甚至不需要专门的法门,就能开辟海内经神源了。 然后,他就只觉自己的心脏部位豁然开朗,海内经神源,就这样一下子开辟了! 而且那神源的完整程度,比他用心修炼的西山经还要高! 不过要说起来,这神源源自豁口里的山海经世界,也不能有其他神源比它的完整程度更高了。 这就是求索之路的洗礼么? 黑丝从豁口中收回,在他的胸口消失不见。梁晋心里想着,转而看向了尹荷花,心想爆血术的修炼,是时候提上日程了。 而就是这一眼,异变陡生。 黑色的丝线又从梁晋的胸口猛地射出,窜进了尹荷花的胸膛。 尹荷花胸脯颤了一颤,惊叫道:“公子?!” “不要怕,这是你的机缘。” 梁晋安抚了尹荷花一句,示意她不要害怕。 她确实不需要害怕,因为梁晋看到了,在自己的山海绘卷之中,黄帝沿着黑色丝线,朝尹荷花使了一招“弹指神通”,一粒黄土便穿过黑色丝线,到了尹荷花体内。 这是黄帝在报答刚刚大战之中,尹荷花相助的恩情吗? 梁晋的脑海中忽然间闪过了这样的想法。他看不到尹荷花体内海内经中的变化,不过见到黑色丝线消失之后,尹荷花闭目感悟,也就知道了,那一粒黄土,一定在尹荷花的海内经里发挥了功效,促使尹荷花接受了洗礼。 没过一会儿,尹荷花睁开了眼睛,欣喜地抱住梁晋的胳膊,高兴到忘形:“多谢公子,奴家神源得到了洗礼,变得更凝实了!” 梁晋早有所料,自然不会意外。他点了点头,问:“这样的话,你说不得也能通过大考了。怎么,魔门妖女,是不是也要做一做三大圣地弟子?” “莲心儿圣女不会介意的。” 尹荷花轻笑一声,媚态自生,“公子,如若可能,我去剑宫如何?公子和剑宫有仇,怕是去不了剑宫的。但我听闻剑宫神童以剑为意,不拘泥于某一个神灵。我学出来,也能偷偷教给公子。” 梁晋“呵呵”笑道:“怕是也要教给你们家圣女呢吧?” 嘴上说着,他心里却在回想,那些剑宫弟子,所修的神灵,好像确实都不仅相同。 他们修炼剑道法门,似乎确实没拘泥于某一固定的神灵,不同的神灵,会给他们的剑法加持上不同的效果,但不管哪一个神灵,都能够修习他们的剑道。 这样的修炼特性,除了剑宫以外,好像还有沧州驭兽宗。在长安城刑部大院的那一战里,他见识了好多沧州驭兽宗的弟子,那一个个弟子,所召唤出的神灵异兽,也都不尽相同。 剑宗和驭兽宗这样的修行法门,看起来似乎确实是门槛更为宽泛,但梁晋猜想想要学到,恐怕并不简单。 不然的话,以魔门这种能把长安城搞成筛子的渗透做法,又能将门下弟子安排进修行者大考来,只怕早就把剑宗的修行法门搞到手了,哪还用等到现在? 尹荷花轻飘飘地斜了梁晋一眼,眼神里带了那么一丝幽怨和嗔怪:“公子,奴家如今可是公子的人,自然事事都要以公子为先。公子何处怀疑奴家呢?就算是给圣女,奴家也是捎带的事,主要还是惦记着给公子去弄。” 梁晋听着,不由“哈哈”一笑,道:“你要是不说最后一句话,我只怕就信了。” 尹荷花这一下,总算又恢复了让他熟悉的姿态。如此不太恭敬的模样,他反倒觉得亲切舒服了。他心里暗暗叹了口气,纯粹的女仆py这种玩意儿,他果然还是玩不来啊。 和尹荷花对话完了,梁晋继续将目光转向豁口里面。 尹荷花的神源洗礼已经结束了,但梁晋却知道,自己的才刚刚开始。 毕竟自己那么多的神灵杀进了豁口里的山海经世界之中,到现在却只回来黄帝一个。 等其他神灵归来,又会带给自己什么样的洗礼呢? 梁晋期待着。 “公子,我们还在在这里等么?” 尹荷花见梁晋站在原地不动,只一味地往豁口里面去看,不由问道。 她言下之意其实是他们该继续去寻找祭坛了。毕竟在她的认知里,两人已经接受完了洗礼,继续留在这里,其实毫无意义。 “再等等,说不定祭坛留在这里。” 梁晋随口胡扯,继续等待。 第二根黑色丝线探出了豁口世界,钻进了他的胸口。 好巧不巧,第二个回来的神灵,是刑天。 第三十四章 大开辟 刑天直接到了海外西经里,带来了无尽精魄与战意。 当那些精魄和战意在肠道海外西经上扩散开来,梁晋便明白了,那是在黄帝与刑天的浩荡一战中,遗留下来的死者精魄。 这些精魄在海外西经的土地上流恋了不知道多少年月,被刑天的战意牵引奴役着,无法消散。 而现在,弥留于战死之地的战意被刑天带回了山海绘卷,主导着那些精魄,按照刑天关于战场的记忆,改造起了海外西经的环境。 “嗤——” 梁晋早已通过宋公野的《观法相傀儡之术》修炼得来的海外西经神源,在一瞬间发生了大变,变成了一个浩瀚沧桑的战场遗迹。 这个神源也受到了洗练。 然后随之而来的,就是另一道黑色丝线,带回了奇肱国之民。 奇肱国之民又带回了完整的奇肱国。 那独眼的民一下子变成了王,主宰着一城一国,国中新的奇肱国之民山呼海啸,臣服在原本的奇肱国之民座下。 不过可惜,海外西经,还只是开辟了神源,没有寻仙驻神。城池国民入驻山海绘卷之中,拱卫在原本的奇肱国之民左右,但当他们被复刻进了体内神源,却一下子都静默下来,如同兵马俑一般沉寂。 梁晋心里马上明白过来——只有当他在海外西经里寻仙驻神,将奇肱国之民请入那城池国度,那里面的人民,才能活过来。 虽然现在那神源的国度里还是一片死寂,但梁晋却已然惊喜满足。本以为奇肱国之民这个神灵,只是一国小民,却没想到,跑了一圈山海经的世界,他竟然能有这样的变化。 那么这个神源上面,是否能同时驻留刑天和奇肱国之民两位神灵呢? 梁晋心里猜想,觉得大有可能。不过他目前还没有在这一神源上寻仙驻神,自然也就只能猜测,结果如何,是不得而知的。 奇肱国之民和刑天带来的变化并没有再“传染”到尹荷花身上,看来目前尹荷花能得到的资源,也就只有海内经了。 这世界里除自己外,修行者还都只能修炼一个神源,多的神源洗礼,她自然是享受不到的。 刑天和奇肱国之民的黑色丝线消失之后,又有数道黑色丝线从豁口的光芒中飞射出来,落在了梁晋身上。这一回有数个神灵同时归来,分别是蛊雕、黄贝、天狗、嬴鱼,以及肥遗。 南山经蛊雕引滂水大河而来,西山经黄贝则只带来了一滴水滴,而同样出自西山经的天狗回归以后,将一轮明月从口中吐出,高悬于天上,又有嬴鱼振翅而来,击水变浪,肥遗衔果儿回,使山林焕发生机,草木郁郁葱葱。 再有黑色丝线连接,归来的又是陆吾、帝江。 陆吾将天之九部、帝之园圃改头换面、从新搭建,帝江引风而入。 众神灵简直群策群力,让西山经神源里焕然一新。 西山经的神灵,可真多啊! 梁晋心里不由发出了这样的感慨,这时再感知自己主修的神源,只觉那神源如同一个小世界一般,存在于自己的肺部,陆吾居于期间,呼风唤雨,越发强悍。 如此一来,他的四时咒令神通法术,也水涨船高。他感觉自己现在单凭此神通,也能勉强与云守剑一战了。 再修炼下去,用不了多久,估计就能跟云守剑正面抗衡了。 之后诸犍衔尾而来,那长尾上挂着草木土壤,在山海绘卷中抖落,又给梁晋开辟了肾脏北山经。 雷神引来了整个海外东经的雷霆,引得山海绘卷里一阵雷霆大作,“噼里啪啦”地响个不停。雷霆闪电安分下去以后,梁晋便感觉自己左眼目力大涨,海外东经神源,就此开辟。 随后九尾狐沿着又一条黑色丝线,将整个青丘山背了回来。那青丘山在山海绘卷大荒东经里落地,然后梁晋就只觉自己早已开辟的大荒东经神源,山岳隆起,有狐声“嘤嘤”而出,如同婴儿啼哭。 到这时候,他甚至察觉到自己的“指哪打哪手”修为也随着神源的洗练进化,突飞猛进了。那左手对一切的感知,都变得更加敏锐。现在有一根加持了特殊法术的细微发丝从丈许外飘落,他的左臂说不准都能自生反应。 一臂果黄马沿着最新生成的黑色丝线姗姗来迟,口中嚼着一大口绿草,却蠕动着嘴巴不舍得吐出。然而山海绘卷中,那些先到的神灵都在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它,这弱小普通的神灵终于遭不住了,将那一口杂草吐了出来。 草中的芳华融入大荒西经的世界之中,梁晋的右臂大荒西经神源,也跟着开辟了。 现在他只感觉自己的右手也灵动敏锐,就是远不如拥有神源武道的左手罢了。 朱厌归时,带回了西山经的战争历史。它看到西山经已有的变化,也不在意,只把那历史抛出,整个西山经一下子就变得厚重沧桑,有一种贯穿了时间的立体感。 这变化从山海绘卷延续到梁晋的神源里,梁晋感觉自己甚至可以在四时小剑的风雨冰雪中,带起战争的杀伐之气。 之后又有鸟型肥遗等一些神灵飞回,却都已和之前到达的神灵神源重合。它们都是梁晋在刑部大院一战中和对簿公堂的时候在沧州驭兽宗弟子和剑宫弟子身上看到的,所带回的东西,也只能给身山海绘卷之中带一点小小的变化,添几块小砖,加几块小瓦,再像朱厌那样效果极大的变化,却是没有的。 最后一根丝线终于结束,那豁口中的光芒,随之黯淡了下去,紧跟着,豁口也缓缓地闭合掉了。大雾重新聚拢过来,将梁晋和尹荷花包围。 尹荷花在见到那豁口也关闭时,就已意识到了不对,赶紧过来抱住了梁晋的一条胳膊。 她本来其实是想要拉一处衣角的,但近了梁晋跟前,却一时冲动,不受控制地就拥了上去。这时心觉自己孟浪,双颊绯红,却已顾不得那么多了。幸好梁公子看不到。 “公子,奴家拉着你胳膊,你不介意吧?” 她腻声说道,吐气如兰。 “你这哪是拉啊?” 梁晋感觉尹荷花就差再来一发了,赶紧在心中默念冰心诀。 心若冰清天塌不惊心若冰清天塌不惊…… 一边默念的同时,他一边又自查起了自己现在的状况。 如此一来,他现在就已开辟了七个神源了。 第三十五章 独特之处 海内经,海外西经,西山经,南山经,北山经,大荒东经,大荒西经。 七个神源,分散在梁晋的身体里,如同七盏耀眼的明灯。 梁晋的感觉从来没有像这样好过,在这七个方位上面,那种修炼了《观山海颂天地歌》之后铁索横江不上不下的难受感觉,就消失不见了。他只觉畅快无比,力量源源不断地从这七处地方滋生出来,让他心明眼亮,精神抖擞。 如果所有的神源都被开辟出来了,会是什么效果呢? 他脑海里突然闪过这样的想法。 “尹姑娘。” 他叫了一声。 尹荷花却有些不满:“公子为何还叫得奴家如此生分?奴家既已是公子的人,公子不如称呼奴家一声荷花。” 梁晋点了点头:“好的阿花。” “……” 尹荷花瞬间就不想说话了。 梁晋问道:“阿花,你说……这世上有人能同时修炼两个或者两个以上的神源吗?” 他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尹荷花马上就确定地点了点头,说:“有的,公子。传言中始祖丰,就是开辟了所有神源的。那《观山海颂天地歌》,就是一门开辟全身所有神源的法门。正因为如此,世间人除了始祖丰以外,才谁也无法修炼这门神通。” 尹荷花这样子一说,梁晋倒是能够明白了。怪不得他修炼了《观山海颂天地歌》,总有一种浑身神源似开未开的感觉,原来是这个意思。 那这样的话,自己能够开辟多个神源,是《观山海颂天地歌》的功劳,还是山海绘卷的原因? 梁晋略微一想,觉得是二者结合的关系。单凭山海绘卷的话,他浑身所有的神源,不会有这种松动的感觉,没有这种松动的感觉,成复数地修炼神源,他只怕做不到。而单屏《观山海颂天地歌》的话,这世上除了始祖丰以外,只怕不止一个人看过这门神通,梁晋不相信到现在为止只有自己一个人修炼过。 那凭什么除始祖丰外,至今还没有其他人修成这门神通? “那你所说的稷下学宫本的《观山海颂天地歌》呢?” 梁晋问道。 尹荷花摇了摇头,说:“自神朝以来,稷下学宫本的《观山海颂天地歌》还没有面世过。它是个什么样子,现在没人知道。” “这样啊。” 梁晋点了点头,没有继续去问。 大雾深陷在漆黑的世界之中,他和尹荷花如同漫步在无尽的深渊之中,两人的声音都因眼前的深邃黑暗而回荡,阴森森的,令人不觉间绷紧神经,警惕起来。 这时候梁晋和尹荷花不由怀念起刚刚的那豁口和光明来,没有那豁口,以及豁口里渗出的另一个世界的光亮,眼前黑暗得让人心慌。梁晋心想哪怕是冰封王座上的二傻子,所说的黑暗也不过如此了罢。 但还好,他如今还有方向。 “公子,我们该怎么走?” 尹荷花整个人都贴在了梁晋身上。被梁晋起名为“阿花”的她哪怕是洗练了神源,也不免对眼前的黑暗和死寂充满了恐惧。在这种恐惧之下,尹荷花尤其害怕丢失了梁晋,那样的话,她只觉自己就要彻彻底底的迷失了。 “跟着我就可以了,往前走。” 梁晋的话十分确定,语气里能够让人感觉到强烈的自信。这让尹荷花一下子安下心来。 是的,他还有方向。豁口消失掉之后,梁晋发现回归山海绘卷和他的神源的那些神灵,还和另一个世界有所关联。 那些神灵在山海绘卷和他的神源之中,依旧能够看到随着豁口消失的另一个世界。 所以哪怕是在如此浓郁的黑暗之中,他们也能给梁晋指明方向,让梁晋顺利前行。 好像看到了那个山海经世界的方向,就算是看到了祭坛所在的方向。 迷雾所在的幻境让他一路平坦,毫无阻碍。这本来是特意让人迷失方向的障碍。 但因为有到山海经世界里“旅游”归来的神明的存在,那障碍如今反而变成了便利,让他可以一路畅通无阻地前进,直向祭坛。 二人一路前进,不知道走了多久,白日的光亮渐渐渗进了迷雾,将黑暗驱散了一些。梁晋和尹荷花自然都看出来了,雾外黑夜已过,晨曦降临了。 “停下来吃点东西吧。” 梁晋说着从背上卸下了包袱,从中掏出干粮和水,和尹荷花共食。 其实在这样的环境里,吃东西也是个麻烦事。用手往嘴里塞吃的还好说,毕竟自己的手自己的嘴巴,是能够有所感觉的。 他们的难点是要能够顺利用手找到包袱里的食物,与此同时保持和对方的相互触碰,避免找不到人。 因此他们吃东西的时候,选择了背靠背。 而相比起尹荷花,梁晋找起吃的来,要更简单一些。毕竟他有“指哪打哪手”,还被云青青认成了“通天彻地乾坤手”。 他的左手简直像是带了导航一般,直接导向了包袱里的干粮,使他可以拿起干粮就往嘴里塞,动作机械得不用动脑子。 “公子,你吃得好快。” 尹荷花虽然看不到,但能够听得到梁晋嚼东西的声音。尤其干粮这种东西,嚼起来声音就难免有些大。 梁晋笑道:“没办法,天生吃饭快,粗俗武人,就是这个样子。” 尹荷花的声音也带上了些许笑意:“公子哪里的话?汉子不就应该这样么?奴家喜欢得紧呢。就是相公早早吃完了,可要稍微等等我。” 梁晋道:“好说,我肯定等你。” 说着,就伸手去继续摸索吃的。 可是这一次摸索,他却忽然意识到了不对。 这一次他的手并没有摸向被他打开的包袱中,而是探向了前方。 天色越明,前方变成了昏沉如铅的压抑世界。梁晋皱了皱眉,看着自己的左手向前摸索,摸到了一样东西。 他的神源武道“指哪打哪手”在发挥效果,前方出现的东西,一定是值得他去注意的东西。 梁晋注意到了,那是一只脚! 一只突然出现的脚! 第三十六章 隐藏者 “谁?!” 梁晋一下子从地上蹦了起来。未免丢失了尹荷花,他起来的同时,顺道拉住了尹荷花的一条胳膊,把尹荷花拉的一个踉跄。 四时咒令已出,四把小剑悬浮于身前,并没有着急射出。 因为梁晋感觉到了,对面那人也后跳躲开了。 看来被自己摸到,对面那人也很意外。 尹荷花踉跄站稳,问:“公子你没事吧?” “我没事。” 梁晋把尹荷花拉到了他的身后,小心警惕。 然后二人就听到对面响起了熟悉的声音:“梁兄弟,尹姑娘?” 这声音,赫然就是那在外主持“大局”的胡炎的声音。 “原来是胡兄,你挺快啊。” 虽然遇到的是“熟人”,但梁晋并没有放弃警惕。相反这时候遇上如此熟人,才是最应该警惕的。 要知道自己昨天虽然因为遇到云青青和豁口世界,耽搁了不少时间,但其余时候除了吃饭喝水,一直在向前,尤其入夜经历了豁口世界以后,他已然方向确定,前进了一整夜,这厮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追来?! “胡兄你是今天的最大点么?” 梁晋高度警惕地问道。 胡炎的声音却突然有了一丝尴尬:“也不是了……哈哈……哈哈,实不相瞒,梁兄,我这安排,到昨天晚上就失败了。你、尹姑娘、还有云姑娘、许兄、朱兄,都接二连三地进去不出来,大伙儿都觉得不公平,等不得了。我们就散了,各自进来探索。” 说到这里,他还急忙解释了一句:“我不是在说你啊,梁兄。我这法子毕竟局限太大。迷雾这么大,大家排着队一个一个来,每次只有一天时间,有谁能甘心呢?咱们都不是没在雾里转悠过一天,也没一个找到祭坛的。” “原来如此。” 梁晋点了点头,也不知道点给谁看,“那胡兄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自然是昨晚。” 胡炎“嘿嘿”笑了笑,说,“昨晚我们剩下的人等到深夜,还不见梁兄和尹姑娘归来,就知道你们不会回去了。然后大家就散了伙,一个个争先恐后的,都进了雾里。我也不能免俗啊,毕竟谁想落后呢?” 然后一夜的时间,你就追上了我? 梁晋觉得还有些不对。他走到这里,可是用了一天一夜。这胡炎有多快的脚程? 还是他误打误撞,能追到自己? 不过梁晋只是心里如是想着,嘴上问时,却是另一个问题:“那你们急匆匆地进来,也不怕那凶手再杀人了?” 胡炎苦笑道:“时间紧,我们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梁兄你看,就连吴兄都忍不住了,就更别提我们其他人了。” “那吴兄呢?” 梁晋问,“我记得吴兄还有那个刘姑娘,是跟着你来吧?” 胡炎无奈道:“大雾弥漫,我们彼此看不清,都走散啦。如今能遇到梁兄和尹姑娘,倒是侥……梁兄你干什么?!” 在他说话的时候,梁晋竟然不讲道理,还没说完话,就把四柄小剑朝他戳来。 幸好他反应快,躲了开去。 “你在做什么,胡兄?” 梁晋问道,“你怎么能躲了我的剑呢?” 胡炎顿觉跟前这个梁兄不可理喻:“梁兄你说什么怪话呢?你可是要杀我啊!我岂能不躲?” “但是你不应该躲啊。” 梁晋指挥着四时小剑散布四方,向胡炎声源处斩去。 他看不到胡炎,只能催动四时小剑张开了各自最犀利的法术效果,小剑刺出之时,风雨雷电狂轰滥炸,伴有骄阳烈焰炙烤得大雾都通红一片。 但哪怕是这样的大范围攻击,胡炎也躲过去了。 不过虽然躲过去了,胡炎的声音还是有些劫后逢生的惊骇:“梁兄你这么恐怖,我凭什么不应该躲?” “这你还用问我吗?” 梁晋将左手我撑了拳,“雷神锤”酝酿在拳头里面。四时小剑追寻着胡炎的声音而去,像是自动制导的导弹。 而小剑上张开的春夏秋冬之力,已经充斥了周遭一大片区域,使得梁晋和尹荷花就如同站在风雨中唯一的净土里。 尹荷花抿着嘴不说话。她明白在这种情形下,她已经发挥不了什么作用,只有保持沉默,不要干扰到梁晋,才算帮忙。 而梁晋却轻声一笑,对她道:“看看,就你的爆血术,还想把这大考里的人全都杀了?对上胡兄你能活么?” 这一刻胡炎胡兄爆发出的实力,已然堪比一个强大的存神境修行者。尹荷花神通武道再厉害,又岂能比得过这种手段? 尹荷花没有说话。现在可不是说话的时候。 胡炎能够躲避得了梁晋的四时咒令,那就绝非常人。 哪怕是现在梁晋什么也看不到,四时咒令只能以直觉发出,但这也不应该是一个区区神源境的修行者能躲得过的。 而且,胡炎能用一夜时间找到自己,也不正常。 心怀警惕,梁晋的左手突然动了。 那左手猛然间一摆,带着他的身体扭动向后,自生反应,迎上了从身后袭来的事物。 看看,这厮竟然躲开了四时小剑,不知什么时候绕到了他的背后,偷袭于他! 这等本事,一般的神源境修行者能做到吗?! 梁晋察觉到左手发功,自觉将雷神锤加持起上,一拳头打了出去。 胡炎想必是感应到了这一拳,紧跟着就想要躲开。但指哪打哪手,又岂是能轻易就让人躲了去的? 梁晋的雷神锤立刻就随之一动,改了方向。 “啪——” 电光将迷雾撕裂了一下。胡炎发出一声闷哼,被雷劈得浑身僵硬。 梁晋已抓住这个时机,将四时小剑戳了过来。 这下子,那胡炎终于躲不过去了,梁晋只听“噗嗤”连响,胡炎几身惨叫,停留在原地喘气。 “我看到你了。” 梁晋笑了一笑,明白过来,这又是一门独特的法门—— 借着四时小剑攻击落下,烈阳照耀时的光芒,梁晋看到胡炎的身上,一条海外西经的龙鱼正在消失。 不过还好,这龙鱼已经被复制进山海绘卷中了。 “神源武道里,有什么能让人暂时提升境界到存神境的法门吗?” 梁晋问尹荷花道。 第三十七章 我没有不让你坐起来啊 海外西经龙鱼,一曰鰕鱼,一曰鳖鱼。 如鰕鱼者,常有神圣乘之以行九野。 能为神圣骑乘,遨游九野者,速度自然不一般。胡炎想必就是依靠龙鱼的速度,追上自己的。 而海外西经在耳,神源开则耳聪。胡炎依靠这个听声辨位,找到自己,也有可能。在这样的迷雾之中,没有什么比海外西经这个神源更好发挥了。海外东经的目力在这种环境下被彻底遮挡,但海外西经却不受影响。 梁晋自己因为刑天的关系,也开辟了海外西经。但可惜他掌握海外西经神源不久,还不适用完全依赖耳力,屏蔽其他一切感官干扰,倒是无法彻底发挥听觉的作用。 但这只是梁晋的猜测,具体如何,还得询问胡炎,以为验证。 而现在,胡炎的龙鱼已经消失掉了。在迷雾之外时,梁晋在求索之路里见了胡炎不止一回,山海绘卷都对其没有反应,他也没有发现胡炎身上的龙鱼,所以梁晋才有这样的猜测—— 胡炎身上的神灵,只怕不是长久驻留的,而是临时请下来的。 他问了尹荷花,尹荷花摇了摇头,说道:“这个请恕奴家不知。”只是她这摇头,梁晋却是看不到了。 梁晋一只脚踩在了胡炎的身上,召出四把寒冬小剑,摸索对了地方,刺入胡炎的手腕脚腕,将之冰封,这才放心下来,问:“那胡兄,你来说说,你修炼的这是什么法门?” 胡炎打个“哈哈”,说话有点有气无力,但还是一如之前,说话爽朗,如同一个大侠:“梁兄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所以说自己猜的没问题? “我知道是我知道,你说是你说。” 梁晋干脆一屁股在胡炎身上坐下来,道,“你也知道,我是侦缉司捕快。干我们这一行的,问起问题来总爱走个流程。胡兄你是个爽利人,咱们交流起来应该干脆利落,不然流程就麻烦了。说起来我其实还是个简单干净的少年郎,有些刑讯上让人不太舒服的流程,我也不喜欢。” 胡炎“啊哈哈”地一笑,说:“无非就是神打之术而已,梁兄你问我直接告诉你就是,何必说这么多呢?说起来这神源武道,练来其实对身体不太好,虽能一时增强实力,但一不小心,修为就会退步。梁兄你看在咱们也算大考童年的份儿上,能不能先放开我,咱们坐起来说话?” 梁晋点点头,道:“咱们现在就是在坐着啊。” 他心里划过胡炎所说的那神源武道的名字—— 神打之术。 这名字倒是贴切,请神上身,不过须臾,就能爆发出如此强大的力量。 在这样的迷雾中,若是没有“指哪打哪手”自己甚至还要着了胡炎的道了。 “……” 胡炎沉默半晌,才道,“梁兄别开玩笑。你看你这是让我坐着吗?” 梁晋道:“我没不让你坐着啊。” 胡炎道:“梁兄你看我这胳膊腿都冻僵了,怎么坐?松松法术。” 梁晋道:“你屁股又没冻僵。坐着用的是屁股,也不是胳膊腿啊。” “……” 胡炎道:“梁兄你这就有点欺负人了。” 尹荷花已经整个人都伏在梁晋的身上笑得发颤了,只是她情知现在并不适合笑出声来,始终都在憋着声音。 梁晋摆了摆手,说:“好了,不说这些乱七八糟的废话了。我再问你,你是谁派来的?” 他原本还有兴趣了解一下胡炎的神源武道或者法术,甚至还想从胡炎口中逼问出来,学习一下的,但听胡炎这样子一说,却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用寒冬小剑封住胡炎,坐在胡炎身上,能明显感觉到胡炎的虚弱。这并单单是因为自己对胡炎造成的伤害,这虚弱,有很大一部分是他本身实力的暴退。 气血的虚弱和实力的减弱,还是有所区别的,梁晋能够分辨得出来。 所以他现在确信胡炎所说是真的,那所谓的“神打之术”,是一门带有明显副作用的神源武道。不然的话,如此强悍的技艺,还不能位列四大神源武道,那就太不应该了。 胡炎咧着嘴笑,也不管梁晋能不能看到:“梁兄你说什么怪话呢?咱们来参加修行者大考,为的是加入三大圣地,修行上进,那都是自己的意志,怎么会是别人派来的呢?” “嗤……” 梁晋嗤笑了一声,问:“我吃你家大米了吗?” 胡炎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嗯?” 梁晋问:“还是说我睡了你媳妇了?” 胡炎气道:“梁兄你这话说得可就过了啊。胡某人虽然无妻无子,但也不是能让人这样侮辱的。” 梁晋的手按在一柄寒冬小剑上,那小剑刺在胡炎手腕里面,释放了一团寒冰,包裹住了胡炎的手腕。 他这一握,那小剑“刷”地变得通红,从寒冬一下子变成了盛夏:“那你倒是说啊,我也没吃你家大米,也没睡你家老婆,你平白无故的,干嘛来杀我?” “轰——” 原本的寒冬小剑一下子变成了炽热的火棍,瞬间引燃胡炎手腕里的血液,也烧热了包裹住胡炎手腕的寒冰。 “嗤嗤嗤嗤——” 虽然看不见,但下一秒,梁晋和尹荷花就都闻到了一股烧焦的味道。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胡炎嘶声惨叫,哪还顾得上说话? 等他惨叫声落下,梁晋才叹了口气,道:“你不想说,那就我来说,好吧?你好好听,听完告诉我我说的对不对,没问题吧?” “嗬……嗬……嗬……嗬……” 胡炎喘着粗气,说不上话来。 梁晋也不管他,自顾自地推测起来:“其实,你才是剑宫找的人手,要在这大考里对付我,对吧?我本来想过那四个海州的,但他们太水了,剑宫不应该派出那样的把式。然后又猜想是云青青,但就她那性子,也不太对。云守剑他们在公堂上显得蠢得跟猪似的,是因为他们习惯用修行者的思维思考问题,但其实他们并不蠢。但你很合适。你学的有神打,神源还是海外西经,在这迷雾里最好发挥。求索之路的变化、大考的题目,对于其他人来说难以知晓,但对剑宫来说却是能够事先得知的。所以他们根据这样的条件选中你来出手,很合适,你说对不对?” 第三十八章 你们修行者真是太不讲道理了 一口气说到这里,梁晋稍微顿了一顿,但并没有去等胡炎的回应。 他继续道:“你这人其实挺可以的,表面坦荡,跟个大侠似的,还能随机应变,我要是剑宫我也选你。就是不知道剑宫给了你什么好处。” “梁兄……哪里话?胡某我……是真的……坦坦荡荡,呼哧……你别瞎猜了……想歪了……。刚刚……明明是你先动手……的……” 胡炎到现在还不肯承认,一味的咬牙坚持,说话声音都颤抖起来。 梁晋这时倒是有些佩服这家伙了,能嘴硬道这个地步,也非常人能及。 他莫不是现在还抱有希望,以为坚持一下,就能瞒过自己,捡回一条小命? 梁晋叹了口气,道:“如果是我想歪了,那请容许我说一声抱歉。” 胡炎稍稍松了口气,勉强露出微笑来,依旧不管梁晋会不会看到。但总之,他现在姿态总得做足。 “这才对嘛。梁兄弟,你让我起来,刚刚你对我使的手段,我既往不咎。接下来还要找祭坛呢,我这海外西经的神源,练就了一副好耳朵,在迷雾中正好好事,咱们齐心协……唔……” 胡炎话说到一半,突然再说不下去,伴随着“噗嗤”一声,他闷哼一声,就觉胸口冰凉剧痛,有风在疯狂地往里灌,把他心脏里的血都给灌了出来。 “梁兄……你?!” 胡炎惊骇欲绝,这一下,他可就要死了。 插进他心脏里的,是秋天小剑。 梁晋把这一把小剑插入他胸口,跟着就有凛冽的秋风灌进去,加速血液外流。 如此一来,胡炎是彻底虚弱了,连话也说不出口。 梁晋终于不用再听他聒噪。 “好了总算安静了。我继续说。胡兄你是不是误会了我说‘抱歉’的意思?” 梁晋问道。 胡炎当然回答不上来,心底已经只能一下下地倒吸凉气,绝望到无以复加。 梁晋又道:“是的,刚刚确实是我先动的手,你没有动手,还想退去。不过你只怕没安什么好心吧?” 胡炎张了张嘴,但这时基本已经只有进气的份儿,没有出气的份儿,至于说话,那肯定是说不上来的。 梁晋继续说道:“你既然能够躲过我的法术,自然也已经发现了我召唤出的四把小剑。看看我这个样子,还有什么比欺天之罪下场更惨的呢?你是想不用杀我了,正好也不用和我这个隐藏实力的存神境人物战斗,悄悄退开,等熬到修行者大考结束,再揭露我的修行境界,我自然会落得个糟糕下场,你也能跟剑宫交了差。是这样吧? “还有第一页死了那几个人以后,你应该是决定将计就计,特地把我们召集起来,引导出这么一个扔骰子的馊主意吧?然后你就可以暗箱操作,排在我后面进入迷雾,然后趁着迷雾里人少,能够更好地通过听觉确定我的方位,过来找我。是不是这样?” 胡炎不说话。一方面是实在说不上来,另一方面也确确实实是不想说了。 但梁晋却要和他确认一下,将手握在另一个手腕处的寒冬小剑上面,说:“我这一剑下去,你可能被烤熟。” 胡炎登时给吓得憋出了最后一口气,急叫道:“你……你厉害……” “多谢夸奖。” 梁晋难得善意,收回手去。 而胡炎,已然因为刚刚说话时太过用力,而导致血液奔流,失血过多,彻底没气了。 梁晋仔细确认了一遍,确定胡炎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以后,才从胡炎的身上离开,摇头叹息道:“好好的一个大考,结果弄成这个样子。总共才十六个考生,结果就藏了这么多杀手暗桩,一波还未平息一波又来侵袭,你们修行者,也抬不讲道理了!” 到了这时候,尹荷花总算彻底忍不住了,“噗嗤”笑出声来。 “公子,你果然不愧是昆仑传人。奴家刚刚在想啊,按照你这等表现,名门正道叫咱们一声魔门,还真不冤呢。” 她到底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角色,在梁晋跟前百依百顺,那也只是因为被梁晋实力制服,只好对梁晋如此而已。让她因看到梁晋如此折磨人而害怕,那怎么可能? 梁晋不屑地撇了撇嘴:“说得跟你们有多纯洁似的。”就你昨天杀的那些个人,还能不配叫魔门? 尹荷花笑笑,不再说话。 梁晋和尹荷花接下来继续前进。再往前依旧大雾弥漫,甚至越来越浓,梁晋和尹荷花都感觉前进都有些困难了,迷雾像是浓得粘稠成了沼泽。 梁晋尝试按照胡炎找到自己的方法,彻底屏蔽其他感知,释放耳力,靠听觉来辨别方向、以及大雾里是否有其他的参考者进来。但他其他感官都还好样样的,本能得就要使用。想要单纯依靠耳力,还需要练习,根本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学成的事。 梁晋只好先放弃了。 然后再往前走,他就问起了尹荷花关于爆血术的问题。 尹荷花早答应了要将爆血术交给梁晋,现在她自觉都交代出去了,梁晋问起,她自然知无不答。 这是一门运行起来远比“指哪打哪手”要复杂的武道法门,虽然单从效果来说,“指哪打哪手”不比它差多少,但比起修炼的复杂程度,它却比“指哪打哪手”难了数百倍。 根据这一点,梁晋就觉得“指哪打哪手”肯定不是四大神源武道之一了。毕竟相比起来,“指哪打哪手”似乎练法太简单了。 按照山海绘卷里神灵的指引一路前进,梁晋一边默默地把尹荷花说出来的爆血术口诀记在心中,有疑难之处,再仔细问了,有些地方甚至需要问两到三遍不止。这样下来,他才终于把爆血术的法门要点牢牢记在心里。 至于修炼,现在还暂时不能修炼。 他需要等以后找一个安静安全的地方,才能修炼者神源武道。 然后,在爆血术的要点掌握之际,他和尹荷花来到了神灵指引之处。二人脚下都被绊了一下,踉跄站稳,梁晋才忽然确认,他们到地方了。 第三十九章 拨开迷雾 “小心。” 梁晋站稳了身体,又把尹荷花拉住。 尹荷花道:“多谢公子。” 确定尹荷花已然站稳以后,梁晋退后一步,站回原位,便蹲下身来,查看地上的事物。 那绊到他和尹荷花的东西,坚硬平整,还有高度,让他一个踉跄跨了上去,像是一个台阶。 在这样充斥幻境的迷雾里突然遇到台阶,那会是什么? 祭坛!此行的终点! 梁晋猜想可能,一时间竟然有些小小的激动。 因为可能是祭坛,梁晋没有再使用四时咒令,以免被可能在暗中观察的三大圣地察觉到了。 于是梁晋整个人都仿佛趴在了地上,眼睛凑到极近的地方,才看清楚了一点—— 那绊到他的事物,就是一阶台阶!? 台阶的石块已经受到岁月的摧残,在经年累月的风吹雨打中坑坑洼洼,斑驳不已,角上却又因为长年风化而圆润光滑。 梁晋伸手摸在台阶上面,感觉自己像是触摸到了河流中饱受冲刷的雨石,冰凉、光滑,伴随着细小的坑洞。 再往前再往上,果然,又摸到一节。 这是一节又一节的台阶没错了。 突兀的出现在空荡荡浑无一物的迷雾幻境中的台阶,能是什么? 梁晋欣喜不已,但还是保持警惕,小心翼翼地抬起脚来,向上踩去。 而就在他踏上台阶的那一瞬间,一股透心凉的感觉从脚底直冲进来,像是莫名的寒气涌入,直灌全身。 梁晋突然就感觉自己的神思清明起来。 “刷——” 迷雾在一瞬间退散,整个世界的模样,都随之回归。 “公子!” 尹荷花拉住梁晋的胳膊,也有些心情激动。他们两个人的眼前都在一瞬间豁然开朗,那些斑驳古旧的街坊、门墙,仿佛在一瞬间从很远的地方拉近到了眼前,两人回过头去,看到一条青石大陆笔直地通向远方,路中的石缝里钻出因常年荒废而长出的杂草,正迎风拂摆。 梁晋心里不由惊叹,他和尹荷花之前还在迷雾中行走,也曾和人爆发过生死大战,根本没有遇到一丝障碍,怎么如今一回头,看到的竟然是这个模样? 他四下里看了又看,尹荷花不由好奇地问:“公子,你在看什么呢?” “没看什么。” 梁晋摇了摇头,说。 他自然是在找东西的,不过懒得跟尹荷花解释。他是在找云青青、胡炎以及四个海州人的尸体。那些死人除了其中一个海州人,剩余的都是被他亲手杀死,这些事实,是无法作假的。然而他一眼望去,却偏偏看不到那些人的尸体。 看来那迷雾幻境,确实另有玄机,说不准就可以改变空间,将空间折叠或者拉伸、扭曲,让他们行走之间,能够无意识地避过街坊门墙等一切障碍,在白茫茫一片中,失去方向感。 幸好自己有外挂,不然的话,这祭坛还真不是那么容易找的。 梁晋心里如是感慨,庆幸不已。 而他们再回过头去,眼前就是一节一节的青石台阶了。 那石阶一层一层高高向上,拱卫起巍峨的祭台。祭台上面,才是祭坛所在。 梁晋和尹荷花在祭台的最顶端上,看到的是一座古朴的石庙,庙宇的构造还有远古的气息,由一块块巨大的石头垒起来,简单、粗糙、但充满神秘。 那古庙整个呈不甚规则的长方体形状,被石块堆积起来,石块的东西南北四个正方向、以及东南、西南、东北、西北角,各拱卫着一个巨大的石像。那些石像雕琢简单,古朴诡异,各有喜怒哀乐不同表情,让梁晋想起了复活节岛上的石像群。 而他站在台阶之上,却看到石像如同在俯视着他一般,被刀斧雕刻出来的巨大嘴巴勾勒出一个古怪的笑容,像是在迎接着他,又像是在嘲笑着他,让他感觉极为不适。 “我怎么感觉这祭坛不是个什么好玩意儿?” 梁晋其实很想如是吐槽,但面对怪笑石像的俯视,却一时什么也吐槽不出来。 他感觉到了莫名的压力,虽然同时也觉得那石像像是在召唤着他一般,但他还是不敢加快脚步,只是拉着尹荷花,小步小步满心警惕地向上攀去。 他干脆请教起了魔门万事通:“祭坛为什么是长这个样子的?” 尹荷花摇了摇头,道:“这个奴家也不知道。奴家只知这祭坛乃是远古先民所力。远古九大部族的人在求索之路上获得了超凡力量以后,就选择在此建造祭坛,供奉起来。但他们为什么会把祭坛造成这个样子,这实在是让人不得而知了。” 梁晋问:“远古九大部族时期,距今有多少年了?” 尹荷花道:“有上万年了吧。九大部族三千年,天下之国四千年,凡间之国三千年,如今神朝数百年,祭坛起时,距今怎么也有上万年了。” “上万年……” 梁晋咂了咂舌,这比中华上下五千年还猛啊,“都上万年了,这祭坛天天在这里遭受风吹雨打,还能保持这个样子,真了不得。” 尹荷花道:“毕竟这里是求索之路嘛。” 他们缓步前进,一节一节地台阶向上,这时已登上了一半的祭坛。 但就在这时,二人看到一个猥琐的身影“嗖”地就从身后窜了上来。 两人霍然一惊,再一看时,却见一下子超过了他和尹荷花,跑上去的,竟然是之前跟他们同一坊的吴忠孝。 那个一直以来老老实实、只会一味地巴结别人的吴忠孝,如今狂奔起来,竟然大有一种不管不顾一往无前地气势—— 如果他没有跑到梁晋和尹荷花旁边,还转过头来冲梁晋和尹荷花讪讪地笑一笑的话。 “他急什么?”吴忠孝跑得 尹荷花是个标准的颜值党,对这种长得不好看还猥琐的男人半点好感也欠奉,看到吴忠孝跑得这么快,顿时不满道。 但她说话之间,梁晋却突然皱起了眉头:“他急对了,咱们落后了,让他后来居上了。” 梁晋在吴忠孝从他身旁冲过去的一瞬间,感觉到了,那石庙祭坛在向外释放着能量! 数量不多的能量,隔二偏三地在石庙外石像上冒泡,呼唤着他们,告诉他们先到先得。 他一瞬间有了明悟——那才是求索之路真正的机缘! 之前的收获,不过是他自己的金手指收割罢了! 第四十章 姚听寒 稷山书院自然是在稷山上,那山下还立过凡间之国曾经的第一大宗门——稷下学宫。 不过现在,曾经稷下学宫的遗址,也只剩一片废物,有三山和求索之路衬着,极不起眼。 稷山在求索之路以左,前朝时还向外延伸出一节,形成了旧朝天险。 曾经的稷下学宫,就建立在那天险之间。 然后在那场改朝换代的惊天大战中,曾经世间最大的宗门、以及护卫城池的天险,毁于牧神军对峙时的狂轰乱炸。 稷下学宫的一脉残余从稷下学宫里分离了出来,在稷山之上立起宗门,便是如今的稷山书院。 当年那一战,牧神军的军师法术,不仅在山下留下了一片废墟,还将整个稷山的山体,劈开了一道巨大的裂缝,使人从下往上看去,就如看到了一线天一般。 稷山书院分前院后舍,便正好由那天堑分开。前院是普通弟子修行之处,后舍就是书院各长老、宗所收的关门弟子修行之所。 前院后舍之间,以索桥相连,有风吹时,就会“叮咣”乱响,因此被书院的人称为“咣当桥”。 姚听寒此时正现在咣当桥上。 山间风大,那桥在风吹之下,“叮呤咣啷”响个不停,也摇摇晃晃的,一般人上去,早吓得腿软了。 但听寒仙子自然不是普通人,堂堂稷山书院院长明飞云的关门弟子,又岂会害怕这点不稳? 她站得很稳,目光也很稳,远远地落在了远处山下的求索之路上。 三山之上,有很多地方是可以看见求索之路的,这也是三大圣地的人,观察大考的方式。 不过咣当桥并不算是绝佳的观察地点,稷山书院能看到求索之路最好的地方,是在后舍观雷阁。 但修行者大考期间,那里毕竟人多,所以姚听寒并不想去那里。 她被禁足在后舍,咣当桥还是能去的,而这座桥只有前院的人去后舍的时候会用,后舍的人,都是飞跃去前院,所以时常空置,并不见人,正合她的心意。 她已经在这里站了许久,自从修行者大考以来,她每天都会站在这里。 “师姐。” 一个青年的声音响起,是原萍初。他站在咣当桥的边缘,看到姚听寒冷漠的神情,有些瑟缩不前。 姚听寒在认真地看着求索之路大考现场,她只要一认真,神情就会显得严肃冷漠,这是稷山书院里众所周知的事。 正因为知道这一点,原萍初才能鼓起勇气继续说话:“师姐,我刚从求索之路回来,把今天份儿的食物和水送了过去。不过我估计也没人吃了,参考者把之前的吃食都打包了,进了迷雾。” 姚听寒默默俯视着求索之路的方向,连一点反应都没有。她甚至根本没有听原萍初说话。 原萍初沉默了好一阵,才想到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似的,酝酿好了,道:“师姐,有些话我不应该说的。但事到如今,却不得不说了。” “……” 姚听寒还是不说话。 这样一来,弄得原萍初好像是在自言自语似的,有点尴尬。 但他还是咬了咬牙,说道:“师姐,你为那叫梁晋的侦缉司捕快出头,闯入剑宫跟云师兄动手,如今已经惹得三大宗门里沸沸扬扬。” 听到这里,姚听寒才转过头来,看了原萍初一眼。那眼神像是在说:“有什么问题吗?” 原萍初顿时就咽了口唾沫,好半会儿把情绪酝酿回来,才说:“师姐,你为那梁晋,与云师兄交恶,这其实也没什么。毕竟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与那捕快之事,是姚学士说的,而我稷山书院好歹也是堂堂稷下学宫的传承,不怕他剑宫如何。但是师姐,你好歹也该看看那姓梁的捕快,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姚听寒皱了皱眉,终于不再看那桥下远方的求索之路、前朝旧都,转身看向了原萍初,把原萍初看得一阵紧张。 “师姐,那梁晋刚开始进了求索之路时,我也善待了他的,还特地把他安排在了距离迷雾最近的坊中。但你不知道,他实在不知好歹,与一个浪荡的女人勾勾搭搭,实在让人不堪入目。” 原萍初说得仿佛自己被带了绿帽子似的,情绪代入其中,恨得咬牙切齿,“我也曾提醒过那厮,让他好自为之。可如今看来,他并没有听从我的劝告。” 说话间求索之路里大雾散开,整个前朝旧都的全貌,就展现在二人的眼前。 那旧都里坊巷整齐罗列,一条宽阔笔直的青石大道横亘其中,将城池分成两半。 求索之路的名头,就是由此而来。 这场面仿佛是在应证着原萍初的话,原萍初一眼就看到了祭台之下,梁晋和尹荷花拉拉扯扯。 “你看看,师姐,我说什么来着?你看那俩人,简直就是狗男女!” 原萍初气愤不已,用手遥指着梁晋和尹荷花,像是在打小报告,“师姐,你就为这样的人,不值啊!这捕快实力弱小先不说,如今和别人拉拉扯扯,怎么对得起你?这样子还不如云师兄,境界高深,还专情于师姐!” 他仿佛真的是被梁晋带了绿帽子一样,有一堆牢骚要发。但是他说到这里,就见姚听寒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到嘴边的话,一下子就卡住了,说不出来。 “云师兄很好么?” 姚听寒问了一句。 “咕咚——” 原萍初突然就咽了口唾沫,说不出话来。他能感觉到,姚师姐可不是单纯在提问,她这明明是在反问。 她看出什么来了?! 原萍初想着这个问题,脑子里嗡嗡的,什么也顾不上说了。 而姚听寒已不再搭理他。有这样一个聒噪的家伙呆在桥上,她是不想继续呆在这里了。 幸好稷山书院里,能够看大考的地方,并不只有这一处。 姚听寒丢下原萍初飞出咣当桥,穿过后舍,到了后舍最深处的一座高高的楼阁脚下,迈步攀登上去。 旋转的阶梯一路把她送上了最顶处,这便是观雷阁。 在这里,早有三个人坐着,姚听寒一一打招呼道:“师父,平师叔,姜皇叔。” 那师父点点头,平师叔却不满地摆了摆手,说:“你叫我师叔,就显得生分了。小姚啊,我好歹也和你家关注那么亲近,你怎么不得叫我一声伯伯?” 他这么一说,那姜皇叔也不满意了:“照你这么说,听寒对我也该换换称呼了。好歹我也算稷下学宫的,稷山书院的弟子,叫我一声师叔,不过分吧?” 第四十一章 大考的目标 师父自然是稷山书院的院长明飞云,而平师叔,正是当朝道宗平退思。至于剩下的姜皇叔,则是当代稷下学宫的唯一传承,当朝皇帝的亲叔父。 平退思和姜皇叔又心情扯闲话,但姚听寒却不是个喜欢多言的。她只是和平退思、姜皇叔打过了招呼,见三位长辈也没有什么事,就默默立到了一边。 观雷阁的亭子围栏斜斜向外,能供人侧倚。从这里往外看,三面都是云海,但向求索之路的方向,白云却自动退散了开去,让出旧都奇景。 这是不知道哪位长辈的手笔。平日里观雷阁四面所看到的,可都是云海,如今单有一面,被明飞云、平退思、姜皇叔中的一个驱赶开了。三个当事数一数二的修行者都倚靠在栏杆上,侧身看着求索之路当中。 而姚听寒站在了一旁,也是看着那云海让开的方向。 “呦,这小子运气不错。” 四人都看到了那突然间从梁晋和姚听寒身旁冲过的吴忠孝,平退思不由开口赞道。 姜皇叔也点了点头,道:“今年的这个异象,已经多久没见过了?我记得上一回看到,还是三十多年前吧?当时可没有像那小子这样运气好的,才刚过进去迷雾没多久,就被人触动祭坛,正好出现在祭坛的最近处。” 三人都是点了点头,明飞云说:“我当时还是毛头小子,倒是没有见到,只是后来也听前辈说过那一回异象。有这样的运气,不容易。” 平退思笑道:“把明院长你要不要收了这个弟子?” 说到这里,明飞云却摇了摇头,说:“那还是算了。他长得太丑了。” 姜皇叔“哈”地一声笑了出来。 他们三个一边观看大考,一边聊天,姚听寒却听得不明不白。眼看着祭坛之上吴忠孝第一个触摸到了石像,消失在祭坛外面,不由回过头来,看了三人一眼。 平退思注意到了姚听寒的目光,却笑了笑,道:“听寒你还年轻,想必听不明白。这求索之路上每年的异象都不一样,你是知道的,咱们三大宗门的修行者大考,就是依据求索之路上的异象而设题目的。但时日旧了,总会有些重复的。比如今年的异象,三十多年前,就曾经出现过。” 他说着将手伸出观雷阁外,向下面的世界一指: “这个异象,其实是最为公平的异象,所以哪怕过了三十多年,也让人印象深刻。所以我们都还能记得。当年三大圣地根据异象,设立了和如今一样的考题——就是让大考者穿越迷雾,抵达祭坛。然后你猜怎么着?” 姚听寒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还心不在焉地往求索之路看去。 那求索之路的旧都在她眼中一览无余,她能够看到那些分散在各坊中奇形怪状的死者,也能看到在祭台上向上飞窜的梁晋和尹荷花,以及在后面很远处,向祭坛奋力奔跑的剩余几人。 其中一个手握折扇的帅气男子手捏兰花,隔了老远,向前面的祭台上弹出一指,却让她心紧了一紧。 那个男子,正是精通“爆血术”的古寒古公子。他那一道弹指,弹出了一滴血珠,所朝方向,正是全力向上的梁晋。 梁晋会如何反应呢? 姚听寒恨不得从这里跳下去,亲自下场战斗。 但如此激烈的场面,却吸引不了平退思的关注。 平退思也知道姚听寒的性子,明白现在是不可能等来姚听寒的回答的,便自顾自地往下说去:“咱们三大圣地设置考题,不过是给大考者一个目标,但我们想要的,到底还是机缘。但当时三大圣地万万没有想到,我们那次设置的考题目标,就是机缘所在!” 求索之路里那一滴血珠已经飞射到了梁晋的背后,正对着梁晋的后脑勺。 跟在梁晋身旁那叫尹荷花的女人侧过身去,要帮梁晋将那滴血珠拦住,但梁晋却一把拉开了她。 梁晋的左臂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迎了上去,璀璨的电花在血珠还没有撞到拳头的时候,提前接触到了血珠、 “嘭——” 那血珠轰然炸开,不过观雷阁距离那战场太远,并不能听到声音。 但即便如此,另两个关注战场的人,还是不由自主地轻“咦”了一声。 “那迷雾是一种考验,一看智慧、二看耐力、三看运气。有智慧者,可以在几番试验以后,就在迷雾的边缘找见线索。从线索处步入迷雾,就能发现关键,直达中心祭坛所在;有耐力者,在迷雾中差不多看准方向,坚持前进,也能距离祭坛更近一些。而看运气者,也不用我说了,你刚刚也见到了。” 在平退思讲述的时候,梁晋深陷在爆炸波浪中的左臂如同一条游鱼一般,扭动不已。他边扭边退,将手臂从爆炸余波中抽离出来,竟然一点伤也没有受。 看到这一幕,明飞云没有什么反应,姜皇叔却皱起了眉。 平退思道:“那迷雾行进,本是有诀窍的。上次就是有人发现了诀窍,从特定的地方步入迷雾,找到了祭坛,才驱散了迷雾。然后有耐力者、有运气者,各自出现在了求索之路上远近不同的地点。他们中先到祭坛者,便能得到洗礼机缘,后到的,就什么也没有了。这次大考时间还太短,我本以为要等很久,迷雾才能消散。却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人到祭坛了。” 姚听寒听这几句话时留了些心,却听懂了—— 在这次的大考里,先期的迷雾通行,决定的是距离祭坛的远近。观察力、耐力、运气,都是决定这一点的重要因素。而当大考者中有人踏足祭台之上,便能够驱散迷雾。 到这时候,寄托在祭坛石像之中的“机缘”,便成了大考者们最终的目标。 那些大考者在第一阶段,通行于迷雾之中的进度,决定了他们距离“机缘”的远近,驱散迷雾者,便是距离“机缘”最近的人。 起码按照上一次的经验,是这样的。 但这一次,却出现了意外。 梁晋靠着外挂第一个到达了祭台,驱散了迷雾,但没有想到,在这次的大考之中,还有人能运气好到比他的外挂还猛。 于是吴忠孝成了触摸到“机缘”的第一个人。 第四十二章 不甘到吐血 这次大考的“机缘”有四个,但剩余的人,却不只四人。 吴忠孝已经冲进了祭坛里,梁晋和尹荷花就在祭坛下面不远处,触摸到“机缘”,不过是跑两步,抬抬手的事。 接下来最近的,却并不是古寒,而是和胡炎同坊的那个刘姑娘。缀在刘姑娘身后丈许远的,才是古寒。 然后古寒之后拉了好远,是慕岩和郜文。 那慕岩体型肥胖,一副人到中年的模样,但跑起来却极其矫健,反倒是高高瘦瘦的郜文,被慕岩落在了后面,拼了命的跑,却跑得气喘吁吁,还是追不上慕岩。 但他俩再怎么争,看起来也是没希望了。 按照目前这样的形式,梁晋、尹荷花各占一个“机缘”,基本上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剩余的四个人,能够争抢的,也只剩最后一个“机缘”。 “分开!” 甩脱古寒的爆炸攻击以后,梁晋两步跨上祭台最上头,说了一声,就和尹荷花不约而同地分开了。 吴忠孝触摸到了最正前方那个似笑非笑的石像,梁晋和古寒就只能去触摸两边正西方向和东南方向上那两个石像。 “刷——” 尹荷花触摸到了正西面上凶神恶煞的石像,随着一道刺目的白光,消失在了祭坛的外面,梁晋则到了一个憨态可掬的石像之下。他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古寒终于放弃了对付自己,去针对他前面的刘姑娘,心里冷笑。 这位古公子,还真是不可理喻,哪怕到了这种关键时候,还选择针对更远处的自己。他就不怕因此错失了最后的机会吗? 但既然你针对我,那就别怪我不给你机会了。 梁晋冷笑一声,掏出了一粒天眼法珠,朝古寒狠狠地掷了出去。 按照他原来的想法,在离开迷雾之中,他就不打算使用这些神通法术了。但经过尹荷花解释关于《观山海颂天地歌》的事后,他却改变了主意。 相比起其他的法术法门,《观山海颂天地歌》确实更合他的心意。 这门传自始祖奉的神通,比起一般的神通,确实更特殊,更强大。他莫名其妙地被动修炼了这法门,也能感到其特别之处。 他甚至猜测自己修行速度如此如此之快,除了因为山海绘卷的原因以外,还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修炼过了这《观山海颂天地歌》,以至于浑身上下神源松动,再行开辟,事半功倍。 所以能有机会学到《观山海颂天地歌》的稷下学宫本以及后续内容,何乐而不为呢? 所以他打算依照尹荷花的话,吸引稷下学宫传人的注意试试。 想要吸引稷下学宫传人的注意,就要表现出《观山海颂天地歌》的修炼效果来。所以他从刚刚开始,使用了指哪打哪手,又用了雷神锤。指哪打哪手这种神源武道,见多识广的人想必是能看出不同寻常来的,而雷神锤,是平退思给自己的《法术大全》上面的,稷山书院的人想必也认得。 经过了尹荷花的解释,梁晋很清楚,之前顾虑的一切问题,他现在都可以用《观山海颂天地歌》来解释—— 当然,他也清楚得很,哪怕可以解释,他能够使用的法术神通,也是有选择性的,比如雷神锤,比如观微术。这都是非正常的法术。正儿八经向四时咒令那样的法术,他还是不敢用的。 在朝古寒掷出天眼法珠后,他就再不看古寒一眼,默默地将手触碰在石像上面。 一道光芒从石像的眼中射出,梁晋只觉眼前整个世界一白,一道吸力传来,将他吸了进去。 “刷——” 他也消失在了祭坛之外。 拱卫祭坛的那些石像里,现在就只剩正北一个独眼石像,眼中冒着光芒了。 剩余的四个人都在拼了命地往祭坛上跑,哪怕是慕岩和郜文这样落后太多的,也憋红了脸闷头向前。 但他们已经落下太远,远到顾不上起小心思耍小手段。 而古寒就不同了,他距离刘姑娘只有一丈远。但刘姑娘在他前面,却似乎越跑越快,越跑越有力气。 他刚刚急于对梁晋出手,错失了一点时机,现在再不去阻挠刘姑娘一下,只怕就要彻底没戏了。 于是他一边狂奔,一边对着刘姑娘的方向伸出了兰花指。 弹指神通! “爆血术”出! “咻——” 一滴血珠从他指尖渗出,就要朝刘姑娘飞射过去。 他对自己的神源武道自信得很,虽然刚刚这一招,被梁晋招架了过去,但他绝不相信,刘姑娘还能躲过。 这可是爆血术啊!一个两个都能躲过去,把他的四大神源武道之一,当成什么了?! “中!!!!” 他在心里狂吼,同时脚下发足狂奔。 但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刘姑娘和他的血滴上面,却没有注意,一粒木珠,已经倏忽间飞到了跟前。 好巧不巧的,那木珠拦在了血滴的前方。 那血滴几乎是刚刚脱离了他的指尖,还没有飞出半寸,就撞在了木珠之上。 木珠释放出雷电。 “轰!!!!” 又是一场爆炸。 而古寒还在往前狂奔,根本停不下,撞进了那场爆炸。 “啊!!!!” 刘姑娘听到一声惨叫,忍不住奔跑的同时,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就看到了古寒倒飞回去,身前一大片被炸得血肉模糊。 她有些莫名其妙,这家伙怎么回事?明明再往后的两人和古公子还有老远,这古公子,好端端的怎么就突然爆炸了? 不过也无所谓,对于刘姑娘来说,这样是再好不过了。如此一来,她的压力就更小了一些。 狂奔之下,她跑到了祭台边缘,三步并作两步,向台阶上高高抬腿冲去,然后到达祭台顶端,绕到正北方向,触摸到了独眼木讷的石像。 “刷——” 光芒闪过,刘姑娘消失在了祭坛之外。 所有的“机缘”,就此派发完毕。 不需要有人前来宣读,慕岩和郜文,就都已明白,他们彻底失败了,都停下脚步来,颓然坐在地上,不甘心到了极点。 另外不甘心的,还有古寒。 这个家伙这时正北炸得趴在地上,呕出了一口血。 第四十三章 机缘 “哈哈哈哈,成了!” 平退思击掌说道。他说话的时候,也没有忘了大考,一直都在关注求索之路。 不过相比起明飞云和姜皇叔,他早已对梁晋有所了解,所以在看到梁晋表现出的种种奇异之后,并没有惊讶。 “怎么样,听寒,放心了吧?” 平退思对姚听寒揶揄道,“不过你得着紧着些,听寒。我看啊,梁晋这小子命犯桃花,你得看紧了些。” 姚听寒羞恼道:“平师叔你瞎说什么呢?” 不过她性子恬淡,说这话时,表面上语气也平平淡淡,让人看不出恼意。 却没想姜皇叔竟然跳出来帮她说话,对平退思不满道:“就是,你瞎说什么呢?你又不会测算预言之术,凭什么就说人命犯桃花?” 姚听寒羞恼的当然不全是这一点,但现在也没得解释。 姜皇叔安慰姚听寒道:“小姚你别急,这小子,以后我帮你调教。” 明飞云和平退思都愕然一惊,姚听寒也稍微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明飞云问:“这姓梁的小子难不成是哪位皇叔流落在外的私生子?” 姜皇叔瞪了明飞云一眼:“你瞎扯什么?” 明飞云咂了咂嘴,道:“那难不成是皇帝的?” 姜皇叔没好气道:“不是。” 明飞云问:“那你调教他干什么?” 姜皇叔笑道:“自然是为你这宝贝关门弟子咯。” 明飞云闭目养神,懒得再多说。姚听寒却已觉得坐立不安,直想逃走。 可是求索之路里的大考已经进行到了关键的时刻,她实在舍不得走,只能红着耳根站在栏杆边上,假装没有听到。 祭坛之中,哪怕是三大圣地的这些人,也是看不到的。但这并不要紧,确认了四名大考通过者以后,三大圣地里,自然有人会去祭坛之中,将四人接引出来。 “今年的接引,是在哪一门里?” 姜皇叔问道。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姚听寒总觉得姜皇叔的话语神态里,有一丝迫不及待的感觉。 平退思道:“是在剑宫天剑池。我们也该动身前往了。”他说到这里,却看了一眼姚听寒,问:“听寒,你要不要也跟过去?” “不去。” 姚听寒十分干脆得回答。她这时说不清楚自己的心情,好像有那么一丝期待、却又有一丝羞赧、羞赧里还夹杂着愤恨和恼意。这股情绪被平退思的问题一瞬间从心底勾了出来,让她无所适从。 但她话一出口,却又有一丝后悔,只是面对着平退思的揶揄笑意,她再怎么后悔,也不想表现出来。 “也罢,少年男女总多愁,老夫我也不好太过于强加干涉了。” 平退思说着,大步下了观雷台,姜皇叔也“哈哈”一笑,随后跟上。只是这位稷下学宫的传承者步伐快得不可思议,没两步就追上了平退思,让平退思也有些意外。 平退思皱了皱眉,若有所悟,但还是不敢相信似的,凝眉深思。 明飞云在最后叹了口气,劝了姚听寒一句:“听寒,心情多变,于修行无益。况且你还带着这面具,要控制自己。” 姚听寒这时才猛然一惊,收敛心神,说:“是,师父。” 明飞云点点头,道:“忍一忍,好好修炼。等你摘下面具那一刻,随便你怎么来。” 姚听寒脸上的狐妖面具从来没有摘下来过,但也永远干净如洗。此时有山风吹过,将她的发丝吹得往脸颊上贴,却又无论如何,都无法贴在面具上面。 …… 梁晋被吸纳到了一处诡异的地方,这地方白茫茫一片,没有天地、没有日月,甚至没有东西南北,如果不是自己还保持站立的姿态,他甚至连上和下的概念都感受不到。 这里像是迷雾幻境的翻版,却又比迷雾幻境更加让人茫然。 但很快,梁晋就明白了自己是在哪里—— 山海绘卷中的神灵在给他指明,他所在的地方,正是求索之路祭坛的内部。而这求索之路祭坛的内部,正是现实与那豁口世界的交汇之处。 但现在他还顾不上这些。 不仅仅是他,吴忠孝、尹荷花、还有那刘姑娘也都在这里。他们四人都一个样子,根本顾不上注意周遭的环境。 触摸石像时获得的机缘在他们的身体里酝酿,像神源奔涌而去,直至涌入神源,与之混合,对神源一点一点地进行滋养。 这果然才是求索之路上真正的机缘,并没有山海绘卷中的神灵前来相助,也不可能只针对于梁晋一人。那些从山海经世界里渗透出来的点滴能量,一点点地把四人的神源洗刷,温养。 没有梁晋之前开辟多处神源时那样“大兴土木”的激烈,有的,只是一点一点的温和改变。 这让梁晋和另外三人都能认真地观察神源的变化。 梁晋能够明显的感受到,那“机缘”所带来的能量,涌入了他全身各处的八处神源,将八个没什么生气的山海经世界,一点点改造得生机勃勃,充满了活力。 沁人心脾的舒适感从神源处的部位渗透出来,梁晋听到尹荷花忍不住“嘤咛”发出一声轻吟,另一边吴忠孝浑身一颤,差点就软倒了。而见到了尹荷花和吴忠孝的“丑态”以后,梁晋和刘姑娘立刻有所警觉,克制住了,没有被那过分的舒适所主宰,控制不住身体。 到了最后,当“机缘”所带来的能量在温养神源中消失干净,梁晋只觉身上八处神源简直如同活过来了一般,跟变成了一个个神灵似的。 他瞬间有种明悟,这样的神源,几乎招招手就可以寻仙驻神。现在他手边只要随便有一个寻仙驻神的法门,只怕只需要一个呼吸的时间,就能把神灵请入神源。 而且好处还不止这些,梁晋感觉自己的指哪打哪手也受到了裨益,在大荒东经神源充满活力以后,他现在感觉自己的左手已经不仅仅能被动防御了,他甚至真的可以指哪打哪,手随心动了。 牛逼! 他心里甚至这样赞了一句,既有赞那“机缘”的意思,也有赞自己神源武道的成分。 “刺啦——” 有一道门打开,让四人从白茫茫一片的世界中,看到了外面那熟悉的场景。 然后,梁晋就看到诡异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