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人间》 第一卷-人间困 第一章.年少早起 卷名注释:仙乡无归处,生来困人间。 天将明未明,烟雨蒙蒙,薄雾冥冥。 夜雨刚刚停歇,一个身形清瘦的少年推开祖传的老旧木门,在老门吱吱呀呀的告别声中,肩上搭着一条油黄发黑的布裹子,在泥泞中踩着步子达达地便出门去了。 少年只有姓氏,赵姓,出生那天母亲难产,生下自己以后便和久病的父亲双双撒手人寰,只留下一对姐弟,一直孤居于小镇最南边的祖宅,所以一直也没有个正经名字。 镇上的人有的叫他赵二,也有叫二娃二郎的,各种叫法五花八门,不尽相同。 六年前少年唯一的长姐也去世了,为了照顾刚过完七岁生日的孤儿,镇长将清扫北山山道的活计交给了他,每月三十枚钱,少年赖以度过那段艰难的日子活到如今。 六年来,少年扫山,寒暑不辍。 青龙大街自小镇南北纵贯而过,是小镇最堂皇的街道。 此时少年依旧像往常一样只走在大街一边,轻轻颔首,目不斜视步步向前走去,心想着这些朱门大户的人家定是在床下塞了很多的干麦草,所以都赖在床上不愿起来。 旋即又摇摇头,自家的木板床陪了自己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该如此想的,大不了今年刈麦后去田上拾些捡剩下的麦草就是了。只是,希望自己还能坚持到那个时候! 镇中青龙街和朱雀街相交处是一座道观,观小,一塔、一殿、一池塘而已,九尊浑朴大鼎环布四周就算是墙垣了。 塔有七层高,通体黝黑,不饰雕琢,向北而开,浑然天成。 少年每日行至,也正是第一抹晨曦照在塔顶之时,塔尖生辉,直破苍穹,瞧一眼,似乎夜夜寒雨彻骨的痛楚便消减几分。 神仙塔,难道真的有神仙住在塔里么? 还未走近,老远便听见薄雾中一个男人戏谑惹厌的声音传来:“这么早就来给你爹烧香,你爹我都还没睡醒呢!” 这些话语早已经听惯了,少年也未气恼,就只当是耳旁风刮过了,看来这个只知姓千的道士昨夜又宿在了殿檐走水下。 走上那寥寥数步台阶,少年这才慢慢说道:“晚上夜雨水气凉的很,你还是睡殿里吧,今天起就是七月了,入秋外面会越来越冷。” 男子从拆下当作床面的殿门上坐起身来,道袍松垮,青丝如瀑,观内云雾徐徐消散,天地顿时清明渐回。 看着身形清瘦,个头愈发挺拔的少年破开晨雾向大殿走来,男子指着身下的门板,神色傲然道:“看到没,好床面,夜自暖,可不是你那连草都没铺一根,四处漏风的破床可比的。” 少年面色浑无变化,毫无怒气,只是“半斤八两”四个字心念一闪而过,低头一看,那汉子眉头一皱,气势微凌,身下垫着一张半掌厚的门板,少年看着矮小大殿门框上另外一扇破了个大洞的殿门说道:“看到了,门板很厚,可惜另一扇门破了,大殿没门里面也会漏风。” 汉子怒色隐隐道:“就你这个么个较真的性子,哪家姑娘瞎了眼会看上你,估计也就我这倒香灰的丑丫头了。”汉子微微侧目殿内,长发随之散动。 话音未落,屋内一道稚嫩的声音便如猫怒乍起道:“臭牛鼻子,你才丑,你全家都丑,今天晚上你连门板都不想睡了?” 听得屋内一阵铃铛声叮叮当当响起来,一道身着红色长裙的身影走出殿来,那女子腰间一根系着铃铛的红绳归束,堪掌一握,语毕,素手伸出三炷香递给了少年。 “哎,我师傅他是就这个德行,二郎哥哥你大人有大量,可千万别和他一般见识!”女子转头看了一眼地上的汉子,是那怒其不争的神色。 “哼,当不起,当不起,我可不是你师父,天底下哪有如此偏帮外人的徒弟,再说了,你可比他还大,还好意思叫他哥哥,咦……”汉子一声冷哼,语气古怪,将道袍拉过头顶又躺回门板睡觉去了。 少女被当面戳穿,羞不可耐,狠狠踢了那汉子一脚,门板上的汉子像那砧板上待宰的鱼一样翻过身去,震天的呼噜声立马响起来。 少女怒气冲冲道:“赶紧起来了,月初该炼丹了!” “从今天起不用炼丹了,谁爱炼谁炼去!”汉子刚一说完,震天的呼噜声立马又响了起来。 伸手接过香,少年不去管那师徒二人逗趣,放好油光发黑的布裹子,走至殿前香炉,将香点燃后双手持香走至大殿中庭那尊大鼎。 先朝南拜了三拜,左手抚鼎,绕行一圈后,又双手持香向北,恭敬将香插进香炉,整个过程十分熟捻,一丝不苟,每行一步,抬手持香,其中规矩都刚刚好。 进完香后,少年长呼了一口气,若重担落肩。 整个过程那师徒二人皆是沉默注视,少女眉目闪烁,虽是天天上演的情节,可那道着宽大灰衫俞是显得清瘦的身形,此刻仿佛是与天地相融,引人入胜,让人总忍不得要去多看两眼;汉子躺在门板上,一只手掀起道袍一角,眼神幽幽盯着少年,透骨三分。 少年对着殿前师徒一拜,将布裹子搭回肩上,去往道观内那方碧潭幽幽的池塘边,水雾浓厚扑面而来,只能隐隐瞥见几朵莲花,水面清圆。 以往每次来,少年都能听到不断有鱼出水的噗通声通通作响,不知道的人定会以为是有一群鱼在啄食清晨的莲露。 每月初,玄冥街几个小家伙都来池里征战过无数次,撒网抛竿放地笼,荤素香腥的饵料使得池水涨腻,一代新娃换旧娃,也没捞出个所以然。 有几次隐隐之间,少年看见过有一条青白相间巴掌长的鲤鱼,每日晨时不停出水,并非食露,而是在不停地衔水浇荷,不知疲惫。 今天池中并无动静,想是老虎打盹了吧。 池塘是以前镇中妇女洗麻浣纱的地方,如今废弃了,再见不得”素手浣白纱,半日池水滑”的景象,只有一面风蚀日灼的巨大石碑,依稀可见“洗麻”二字,可算昔日热闹的余韵。 少年与那青花鱼是有眼缘的,每次池边缓行,难得能真正心静下来,晨听鱼跃,心生愉悦! 今日鱼停,少年经年不改的脸色难得有了一丝落寞。 “你这面瘫脸也会摆出这副脸色,真是难得,都快比得上一睹白九真颜了!不得了,了不得,看来你爹我将有一场大造化了!” 千姓汉子卧在地上,话说的调侃却难得神色认真,随手丢过来一块石子让湖水涟漪阵阵,难以平静! 少年正眼看了那汉子一眼,记起姐姐说的白先生教过的一句话“待人宜宽,”回头向少女挥手,阔步走出道观,向北去了。 再往北,青龙北街早起的人渐渐多起来,少年招呼不停,或点头致意、或作揖拜别,穿过北街,再过一片麦田,少年终是到了北山。 北山南麓有河由西向东流过,不宽不窄,和少年一样,都没个名字,就叫河。 姐姐在的时候,少年常来河里耍水捉鱼,隔三差五捉回家养在水缸里的鱼还是能凑一锅汤,却是难得的荤菜。 一座廊桥连接南北两岸,名曰“望山”。 拿出桥头木板下的扫帚,少年一路走去山道开始扫山,动作老练,经年之功下举手投足近若自然生发。 虽然山道整洁无尘,少年一阶一阶依然扫地十分认真。挥手不停,半个时辰方至山腰,少年满头大汗,抬头一望仍是望不到头,心里焦急道:“今天说什么也要看到头才行”。 晨光轻柔,偏撒山头,夜雨侵骨的寒意散去,暖意上身,虽有些疲累却浑身舒爽。 山顶有一凉亭,五色石为基,匾书“羡仙”二字,星辰勾连。 亭内三道身影,两人对坐,落子不停。 “仙尊觉得他今日能登顶么?”女子妙音清灵,一子落定。 “他若用心,随时可攀,三年前这‘三千台阶,大道三千’他已能一肩担之,只是,哎,可惜了!” 对面答话的男子身着道袍,发若霜雪,童颜不老。 “师傅你骗我咧,每次月初我都眼巴巴的,希望他自己走上来,可哪次不是我下山去领他上来,哎,估计今天我又得下去接他啰。 “这山道也没那么难呀,当初我只用了半日功夫,虽然比不得妙灵姐姐一个时辰来得快,哪像他,爬个山,六年了,连路都没认全。” 白发男子背后站着个小女娃,梳两个冲天髻,个儿矮矮,眼睛圆圆,声音尖尖。 道号妙灵的女子看着那此时在一旁摇头晃脑的小女娃,笑着摇摇头道:“小丫头,你日日眼巴巴望着怕是别有所图吧!别忘了当初你登山时怕已是洞府有灵的景象了吧,可他乃是一介凡体,命门未开,并未踏足修行之道。 “且山外日日寒雨连夜,若非白先生相劝,那人收手,仙尊相助,加之他日日登山,磨筋练骨,才堪堪保得一副完整皮囊,否则,六年前死的恐怕就也有他了。虽然看不真切,但我能感觉到他似乎随时都会死去,之所以能够活到现在,是因为他一直提着一口心气不灭。” 白发道人点点头,心道:“不愧是上界圣女,‘万事过心不留痕,一片道心若空明’,”转头看自家小徒那心在梦中的精灵鬼,“一片天真也不差分毫的嘛!” 女娃坐上一旁石凳,满脸茫然,若梦中初醒,一双眼中星河璀璨很快便有灵光闪现,声音尖尖地又说道:“喔,我全听懂咧,原来他这么厉害咧!不枉姐姐我次次接他的嘛!” 对弈两人看着那装懂的丫头,古灵精怪,二人已经见怪不怪。 白发道人看看日头,侧目微怔,看来今日又得到此为止了,对那丫头轻声道:“红书,该你出场了!” 红书是其真名,小姑娘道号“道真”,二字极大极重。 “得咧!”听得师傅吩咐,红衣绣红花的丫头一个蹦跳站起身来便身形消逝,这座山头是我家,出入无忌。 妙灵站起身来,走向一片崖边,秋风浮香。 红梅数点透长裙, 白纱遮面身轻盈。 万丈红尘此最长, 几番沉沦为芳心。 正是一幅美丽的秋日景色。 见此情景,饶是亭内修道岁月悠悠,几可与天地同寿的道人,心间也是忍不住地感慨“古今绝”三字。 可几乎就在三字涌上心头的同时,男子就又立即手掐道诀,三朵金莲随即浮现,周身旋转,旋即停在肩头和头顶消失不见。 又呼一口气,将些许气机涟漪吹散,心道:“好险,这应该没有被发现吧?真是个麻烦的家伙。” 心有余悸,口中再念叨两遍“无量吾师,无量吾师。” 一处世间极高之地,寒意凛凛,罡风滚滚。 一座黑色大殿屹立绝巅,样式古朴,却是奇高,若精铁浇铸而成,色泛寒光,慑人心魄。 殿内光彩耀人,无烛自明,中堂有匾高悬“敛锋芒”,可三字却是字字锋寒。 匾下有一块倒立的巨石,隐约瞧得见“苍穹山”三个倒书的蝇蝇小字,巨石顶部平滑如镜,光可照人,有一把剑悬于其上,直指苍天,光华内敛。 遥远某处,另一片天地中,凉亭内的白发道人心念浮动“古今绝”三字时,剑身未动,似无若有一声微鸣,几不可闻。 石面随之寒光四射,巨石震动不已,使得大殿也是颤动,而后渐渐才平息下去。 冥冥之中,仿佛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已经随之改变。 一处霞光氤氲,仙鹤长鸣的宫观之中,一道静坐千年的身影猛然睁眼,突如其来居然打了一个喷嚏,声若响雷,有那贯穿六界的气势。 看来那“出乎太无之先、起乎无极之源”的盛名是名副其实了。 虽未彻底醒来,已自知不妙。 喷嚏倒无所谓,自先天而生以来没打几个,到觉得新鲜,喷嚏把千年闭关静坐的道果给喷没了也无所谓,反正自修道以来就在绝巅,不差丁点半点。 可这意料之外的喷嚏响彻天阙,一众徒子徒孙怕是都听了个遍,不消一刻,怕是上上下下都会无人不知,那帮小崽子怕是又要坐立难安,疑有强敌来犯了。 “谁人不知,老夫平生最怕就是“事巨”二字。” 到了一定境界,一举手、一投足,都是无边因果,一注目、一回眸,都有万道兴替,境界高也有境界高的烦恼啊! 果不其然,伴着银光闪动、雷鸣阵阵之后,一道身影已经跪在宫门。 宫门那人正欲开口,心底便传来一道声音“此间无事,放心去吧!”而后宫门口的人影便即消失。 那人眼前空白,再清晰过来的时候只在瞬间,是一个身姿挺拔的男子,身之所立正是前往宫观之前议事时自己所立之地,环顾两侧一众神色,赶紧拱手向上位一拜,只得将原话转述“此间无事,放心……”,殿上殿下一片欢然。 宫观内光影轮换,那道身影非阴非阳,明灭不定,心念一段自悟的繁奥道诀,准备真正醒来,心道:“明明闭关前已经多番推演,选了黄道吉日,哪里出了变数,难道是那小罐子?” 凉亭内,男子松了口气,庆幸自己道法尚可,并未引发什么严重后果。 气机遮掩够快,以崖边那小姑娘的道行还发现不了自己这份气象,不然仙颜就丢大了。 只是另外那两个人就在眼皮底下,没有什么秘密可言,虽捡回几分,可这脸总归还是丢了,一声叹息,又念了一遍“无量吾师”。 崖边烈日当空,女子看着山道那已经停止扫山的少年,心不由己地念道:“既然已经大道在望,只是一步之遥,可却为何心念难平,犹豫不决?明明徘徊在生死边缘,又能以一己凡身在黑白轮换中力挽生死,却不向生,亦不向死?你的道是什么?为何而活?又为何能活?” 女子天赋绝伦,伴道而生,自出生就被长辈视若骄阳,有朝一日定能烈日当空,照耀四方,同辈中也唯有让人生厌的某人可并肩齐行。 可当她来到小镇,确切地说,是当她遇到那个日日来扫山的身影后,她方才知道,天地太大,蝼蚁或有翻天之力。 天生崖上那方世界或许真的很大,大到高过三十三重天,但却不够大。 至少,若设身处地,自己是那少年,到如今,应是早已天地崩碎,化为孤坟一座,黄土一抔。 更别说如今的少年,在这处真正的藏龙卧虎之地,只身一人,能够让得整座“镇”都在他的规矩下运转着,镇中之人却都觉得理所应当,毫无怨言,这当是六界独一份的景象了。 屈居于凡夫俗子之下? 若换了别处,真是无法想象。 看着崖畔出落有致的女子心湖阵阵涟漪,亭内白发道人不由得心惊,就这样便寻到了破镜契机?才来镇子也没几年呀。 想当年贫道天天在师尊坐下闻经辩法、聆大道妙音,被时时敲打,那是真的敲打啊,那也花了足足三年时间才觅得契合道义的破镜良机。 虽有一片玲珑道心,便当真可破镜随心么?人比人气死人啊! 不过看这样子,这破镜的关键倒是在那气运冲天,却又一窍不通的赵小子身上,偏偏又在这个节骨眼上,这就有点棘手了呀。 第一卷-人间困 第二章.今朝有名 沿山扫阶而上,左侧的影子慢慢缩至脚下,阶顶可见,目标达成,今日也只能到此为止。 三千大道,一人独坐。 自布裹子里取出一抔青红的果子,是昨日做糖果子剩下的,有些发蔫,一口一个,味涩、微苦、偏酸、回甘,当真是‘五味杂陈’。 这种果子生在山脚,从春天开花结果直到秋末,因长相不佳,直接吃味道更难让人喜欢,所以小镇除了姐弟二人从来都无人问津。 少年自顾自地啃着果子,满口酸涩,毫不在意,目光所及处是山下小镇,风光无限,眼神幽幽处,不知是毫无波澜还是波澜不惊。 此刻,少年并不知不远处山上的崖顶,有人正注视着自己,因自己觅到了破镜的良机,亦无法看见近在咫尺有个鬼灵精怪的女娃娃一直在看着自己,在自己眼前忽左忽右,闪来闪去,乐在其中。 少年自记事起,每日清晨都会和姐姐来这北山山脚摘果子,天微微亮姐姐就会叫醒自己,姐弟俩穿上大两号的衣服,每次姐姐走在前面头也不回,自己在后面连跑带滚,小腿摔得紫青,也绝不敢掉一颗泪珠儿,因为姐姐可凶了,要是哭了的话,晚上肯定要一个人睡另外那个大屋子,所以少年自小便练得了一副很能忍得住的性子。 到了正午日中时分,姐弟两个在河里洗净果子后便返回家里,匆匆对付一餐后,那个时候小小的自己便要将果子按照红、青红、青,三个颜色筛成三堆,再用阴干的柳树枝子串起来,六个一串,才开始干这活儿的时候少年还很小,手脚还没有长开,难免串得东歪西斜,小手扎伤过无数次。 果串儿串好后就要上糖衣,这个复杂的工序就只能姐姐来了。 姐姐只比自己大三岁,蜡黄面色,因为没有灶台高,所以每次都是站在灶前木墩子上一圈一圈不停搅着锅里的糖水,直到糖水能裹住筷子拉出长长的线,再把有些东倒西歪的果串儿重新穿好,然后在糖水中一滚,在空中拉出长长的线,巧妙一抖将金灿灿的糖线儿都停在果串儿上,一滴不洒,然后放在荷叶上晾冷,糖果串儿这便就做出来了。 这是少年家传的手艺,母亲去世前传给姐姐,姐姐从小传给自己。 那时候少年又矮又小,在一旁望着灶头望不见锅里,奇怪的问题一堆又一堆,每次要喊一声姐姐才把自己心里的小小疑问念叨出来,姐姐每次都会答应一声,那个时候小小的自己一听姐姐答应了,心里就一高兴,说完一个又赶紧想下一个问题去了。 每次那“两条青龙才过江,骤遇狂风卷回洞,”不知疲倦,看着姐姐双手舞动不停,好像她永远都没有停下来休息过。 那时一心觉得自己的姐姐一定是世上最聪明的人了,学什么都快,做什么都做得好。 对自己而言,她是姐姐更似母亲。 做果串儿的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姐弟俩人慢慢地配合地越来越好,每次自己站在一旁都会满怀期待,因为每天第一串姐姐都会给自己尝一下试试甜不甜。 果串儿被糖衣包裹后,果子本身的苦涩被掩盖,入口酸甜,别具风味。每天下午姐弟二人扛着插满糖果串儿的稻草靶子到镇上走街串巷,糖果串儿都会很快卖光,极受欢迎。 卖完后,姐姐会把钱存起来换成粮食,留一些买糖,偶尔高兴,姐姐还会买那些自个儿偷偷馋了很久,口水咽了几肚儿都没敢和姐姐说的小吃食,只买一个小肉包儿就能从青龙街北一路吃回家中。可是姐姐去世后,卖包子和各种馋嘴吃食的老板也突然搬家了。 在姐姐去世前,少年的生活虽然苦涩,可有姐姐的糖衣包裹,少年尝到的更多还是甜! 阳光刺射进眼目之中,猛然回过神来,赶紧把剩下的果子囫囵咽下,拍拍手立即站好身形,果不其然,立时背后便即传来一道声音,语气老道、声音尖尖:“哎,你什么时候能自己上来咧,每次都要姐姐我来接你,这条路连片树叶都不会落下,你一阶一阶扫那么认真干什么咧?” 少年转身,一个红衣小姑娘单手负后,右手向前展开,神色认真,看着自己眼睛滴溜溜转。 少年赶紧从布裹子里取出已经褪青的荷叶包裹放在那只举得高高的小手上,荷叶包裹的稍微有点长,小姑娘个儿矮矮,哪怕比少年多站三个台阶两个冲天髻也才堪堪和少年头顶齐平,赶紧伸出另一只手,双手捧着荷叶包裹,宝贝着嗫! 小姑娘解开荷叶,熟稔无比,里面是自己的带路费,两串糖果子,一把糖酥。糖酥是用裹糖果子剩下的糖水做的,趁着没冷变硬之前,反复揉搓拉扯到糖变色,最后撒上一层炒熟的面粉,闻着香吃着脆。 本来打算和妙灵姐姐一人一串的,可是她从来也不吃,那没办法,自己就只能勉为其难一个人吃了呗。 小姑娘捻出一根糖酥放入嘴中,香甜干脆,心想:“我这三弟整日苦着脸,做出的糖却甜咧!”数年的糖衣炮弹,小姑娘已经打心底认了这个从来没见他笑过的三弟。 因为已经认了妙灵姐姐为大姐大在前,自己嘛,就勉为其难暂且当个二姐好了,所以就只有三弟的宝座剩下了。 姐弟三人加上师傅他老人家就是坐镇这座山头的四大扛把子,因为家大业大,小姑娘每次站在山上看着山下,总会难免平添几分天下无敌的豪迈气概。 少年看着那小姑娘,红衣绣满十二朵品类各异的奇花,娇艳欲滴、争奇斗艳却和谐天然。 每月月初,在自己扫完山道,刚吃完东西的时候,这个小姑娘一定会准时出现在山道附近,每次她没有叫自己之前都没有一点响动,待得再听见她的时候,她已至眼前,甚至有两次她声音响起时就站在自己背后。 对于这个总让自己叫姐姐的小姑娘,少年不敢怠慢,因为自六年前这个“姐姐”第一次给自己带路上山到如今,她就始终是眼前这个样子,不论是身高样貌还是心智。 小镇古怪很多,比如,入夜必雨、及昼必晴的天气,那几朵开了多年从不凋谢的莲花,那个怪梦,眼前这个小姑娘,甚至这条山道,这座山。 从前少年还疑惑重重,现在已经见怪不怪! “红书姑娘,我们现在上山么?”少年疑问地问道。 “都说了多少次了?要叫姐姐呀!”小姑娘红书尖声入耳,这个三弟不太上道,有点烦人嗫! 小姑娘嘴里嚼着糖,双手捧着荷叶包裹蹦蹦跳跳走在前面,少年拿着家伙事跟在后面,一高一矮上山去了。 山顶未至将至的地方,少年将布裹子和秃秃的扫把放在一块石头上,掸了掸身上灰尘才继续往上。 顶峰上有一座主殿朝南,几处阁楼依峰而建,高低错落。 红书将少年带到亭边便自己坐在亭阶上自顾自吃了起来。少年对着亭内作揖起身,亭内香炉飘出袅袅香烟,使人心神宁静。少年并未看见不远处崖边那道倩影,只有淡淡香味飘来与亭内香气和在一起,让人如痴如醉。 亭内那人白发飘然,垂至腰间,是山顶这处飞仙观的观主,每月扫山的月钱便是他发给自己,所以每月月初都要上山一趟。 白发道长极少走出凉亭,更少言语,向来对少年十分冷淡。当初姐姐突然病逝,少年知道是这位道长让镇长将本来是由镇上各条街各派一名少年轮流扫山的活计交给了自己,所以自己才得以维持生计,度过那段艰难日子。 自己六年扫山,从未扫完,道长也从未出言责备,只说尽力扫便是,月钱从未少过。 少年对道长十分尊敬,仅次于姐姐和教姐姐读过半年书的白先生,还要高过他素未蒙面的父母。 红书抿着吃完糖的甜唇儿,跑进亭内拿出两个东西交给少年,是一个装满钱币的袋子和一封信,袋子里是上一个月的月钱,信还不知,所以少年还在等待。 “我记得过几天便是你十三岁生辰吧,到如今你却连个名字都没有,哎,天意弄人呀!” “那封信是给镇长的,劳烦你路过青龙街的时候送去他府上,若你不急,可以去学堂找白先生问一问,他学识高,也许他会帮你取一个名字。” “明日镇上会来些客人,你早些来扫山。”亭内,道长话语不多,就只三句,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眼见道长语尽,少年便与低头吃糖的红书致谢,向亭内拜别,一日同仙游,两袖透香风,就此下山去了。 少年在山脚摘了满布裹子野果,将果子在河里洗净后,把扫把放在桥头木板下,顶着日头向青龙街一路南去了。 那座青龙街最高大的府邸大门紧闭,一旁开着一洞小门,门前有个鼻孔外翻的油光汉子卧在竹椅上,怀里抱着个大茶壶,呼噜震天响。 少年走上阶去,安静立在汉子一旁。过了稍许,听得两声轻吟,汉子食指捅了捅鼻孔,将手指在椅子一旁蹭一蹭,又在胸前蹭了蹭,可是眼睛仍是闭着,两手提着茶壶咕咚咕咚灌了两口水下肚,又翻了个身。 少年立时咳了咳,轻声说道:“常管事,我这里有一封飞仙观道长给镇长的信。” 汉子姓常名宠,听得少年声音随即转过身来迷糊说道:“喔,知道了。” 常宠接过信,看这小子还杵在这儿,兴致缺缺,一脸不耐烦又问道:“还有什么事么?” “有件事找白先生,我就在门口等他就行了!”少年退至门口一侧说道。 将茶壶放在一旁,汉子站起身来吼道:“咋地,你杵在这儿要和我抢饭碗么,我这儿可养不起你,白先生这会儿还在授课,你可有得等” 汉子正说着话,开门声响起,一个身影从正门跨出,白衣无双,散发归束,身姿天然,望之若临山水,欲近之,入目若朝阳微月,欲亲之。 若世间有仙,在这等身姿之前也会黯然失色。 可偏偏这人面容却是生得丑陋,五官搭配地离谱出奇,似一张绝世画卷却将颜料打翻。难免让人叹息,老天竟会与世人开了一个这么大的玩笑。 这位便是飞仙观道长所说的白先生了,不过听说不是小镇本地人,是镇长十六年前替小镇从外地聘请的乡塾教书先生,一直住在青龙街的镇长府邸内,镇上人都称白先生,据说和那姓千的道士是旧识,千姓道士素日直呼其“白九”。 因为白先生教过姐姐半年蒙学,姐姐就能教自己识字,还教会了姐姐很多有道理的话,所以少年心里十分尊敬这位白先生。 但每次见过白先生后也会难免感叹,明明身姿潇洒,一派神仙气度,却就是生得一副丑面容,果然这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么? 至于一丈观那开口没好话的千道士说白先生什么 郎艳独绝天外天, 散发去冠遮娇颜。 唯恐天仙谪凡尘, 平生不敢望青天。 这种话来取笑白先生,那就只当是耳旁风刮过了。 一个人的面容乃是父母生就,天地赐予,哪有什么高下之分,不过是眼高眼低,个人喜好罢了。 白先生站定身形,常宠弓腰长拜,少年作揖一拜,白先生拱手,秋风徐徐也来与先生见礼。 “想出来看看,打扰你们了”,白先生放下手,少年二人起身。 “哪里哪里,若白先生有事吩咐就是了,何须亲自出来一趟,我正准备带这孩子来见您呢,他说找您有事儿!”常宠一脸媚色,浑身恭敬,哪有先前在少年面前丁点儿的傲然神色。 “嗯,难得能来一趟,最近都好么。”看着少年,白先生语态随和,神色近人。 少年恭色,说道:“谢谢先生问候,和以前都一样。” “是么,有什么事我能出得上力的?”既然是说和以前一样,那么就是不太好了。 少年有礼,说道:“先生,以前听姐姐说她的名字是您取的,今日我也想拜托您给我也取一个名字。”少年从怀中掏出一个袋子,作揖捧在身前,是方才领到手的三十枚月钱。 小镇有个风俗,新生孩童的名字要么由家中长辈在孩子出生前取好,男女各取一个,要么在孩子出生百天后,找镇中福寿双全的老人赐名以延福寿,作为双亲,也会略备薄礼答谢对方,镇中乡里乡亲,能帮着小孩取名高兴还来不及,所以只会象征地收几文钱,不多过十文就是了。 看着那手捧钱袋的瘦弱身形,男子眉头微皱,明明只是个正在长身体的孩子,可却要精于世道。十三岁的年纪,周边人根本不会把他当做一个孩子看待。 不知是这世道打磨了他,还是他在这世道里磨砺了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长成了少年! “是呀,那年刚到小镇,我从南边村口路过你家,正逢你姐出生,你父亲抱着你姐非要我取名”看着面前的少年,白先生不愿把话说完,是怕少年伤怀。 “你先起来,给你取名,也不是不可以,但要你收起这份大礼,如果你真想要答谢我,就把你裹子里的果子让我自取,如何?”白先生伸手扶起少年,指着阶下少年的布裹子,上面盖着一沓河边采来的荷叶。 少年知道白先生性情,并未扭捏,收起钱袋,跑到阶下就把布裹子抱了上来。 白先生自袋子里拿了一把果子,不超过三个,揣在了自己怀里。 果子刚洗过,还粘着水,看着白先生把果子揣进怀里,少年心道:“早知道我就把布裹子里的果子都擦干了。” 似是知道少年心语,这位比神仙还更有三分仙气的白先生眉梢舒展。 见少年仍举着满满装着果子的布裹子,白先生摇摇头,又抓了一把揣进怀里,还是未超过三个,少年还是举着,白先生一笑,又抓了一把揣进怀里,少年依然举着,看样子是要全部送出。 常宠在一旁恭敬站着,看着眼前少年举着满满的布裹子,心里难免感叹,虽说这果子也稀罕,可对白先生来说又能算得了什么?这小子当真是气运冲天,能求得白先生取名,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机会,这小子几颗白白得来的果子就换得了? 要是当初我能得白先生赐名,还能是如今这么个境况?要是万林书院那帮小子知道有人能得白先生赐名,还是白先生主动出门相迎,估计能把那人生吞活剥了。 “来镇上也有些年头了,我从未尝过这果子,只想尝一尝味道,吃不了许多。”白先生看着要把一袋果子都送出的少年,示意少年放下布裹袋子。 少年想了想,便只得又将布裹子放回阶下,不能挡了别家的门面。 “你对自己的名字有什么想法么?”看着少年再次返回阶上,白先生说道。 少年作揖道:“全凭先生做主,”俯身下拜,并未起身。 “既然如此,那好!”白先生看着中天那开始西斜的日头说道:“取名一事,玄之又玄,万物皆有其名,其名不同则其物亦不同也。其名高则道亦高,道高而身不能承其重则损其身。其名贱则道亦浅,道浅而身不与之辅者则终缚之。道与名,身与形,冥冥中,乃天定。” 又说道:“你生在七月十五,七月十五又称鬼节,中元节,正是冥灵狂欢,万鬼降临之日,中元,中元……其中天意冥冥,大道玄玄,我若是你也不敢说必能承得其重,何况是如今的你,你生来灾厄不断与之不无关系,那便取其冥灵之灵字以为名,再取一个牧字以摄万灵,就叫牧灵如何?” “赵牧灵,赵牧灵”听得神迷,少年懂又未全懂,嘟囔了两声自己的名字,少年起身又伏首,拱手朗声道:“赵牧灵谢先生赐名。” 这一日,十三岁将至,少年有名。 第一卷-人间困 第三章.青梅无约 白先生从正门已经回府,常宠看着那搭着布裹子走在街边一侧的南归少年,终是少年有名?在这小镇他又何尝不是年少有名呢,以后再见他要叫他赵牧灵了? 常宠疑惑不已,白先生竟会给这少年取个灵字,世人见白先生只知尊称白先生,又有几人真正知晓白先生的真名,这镇上估计也就那几位知晓白先生真名了。 因为自己的出身,常宠在某次机缘巧合下得知白先生真名为白九灵。如今白先生竟以自己的本名“灵”字给这小子为名,虽说和这小子的生辰也有关系,但白先生和这小子之间就无半点因果缠绕了么? “管他呢,以我这点道行,就算这片天真的塌了,也不要我来操心”说罢,常宠自偏门进去送信去了。 赵牧灵心里一遍一遍念叨着自己的名字,虽然喜欢这个名字,但并没有半点因新奇而激动,只是想着白先生刚才说的那段话,父亲抱着刚出生的姐姐让白先生取名的场景不断浮现,也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其实赵牧灵喜欢听别人谈关于自己父母的事情,好的坏的都行,每多听一些,都会感觉自己与这世界的联系仿佛多了一些。 姐姐以前在的时候,自己好像从来都没有问过关于父母的事情。再一想,以前姐姐在的时候,自己也好像从来都没有觉得自己是一个孤儿! 姐姐既是父亲也是母亲,还是姐姐。 一直到路过千道士的一丈观,少年心里一直都想着这些事,直到听到了熟悉的吵闹声音,赵牧灵才醒过神来,看来又是那几个小霸王在那方洗麻池子里捞鱼了。 看样子这一次声势尤其浩大,除了玄冥街这一届的几个小霸王,和赵牧灵同龄的几个往届的小霸王竟也是齐番上阵,而且青龙街几个少年也破天荒的加入了阵营。 那几个小一点的,一个个穿着红肚兜在水里飘来飘去,因为年纪小,手脚肥肉一圈圈像是洗净的嫩藕,屁股肥嫩白花花,小鸟羽涩雄赳赳,在水里翻来荡去,拉网下笼。 和赵牧灵同龄的几个少年都赤膊站在岸上做指挥,表情凝重、杀伐无情,若时机得当,似是随时都会杀入战场,挽起的湿裤腿在大腿上勒出几道红红的印子,看样子已经厮杀过几场。 见赵牧灵走近,水里几个小家伙翻腾的更来劲,岸上七个同龄人也有目光纷纷投来。 赵牧灵主动打了招呼,青龙街三个少年平日里见面也多,都互相晓得名字,不过并没有经常在一起玩过,关系一般,但都和赵牧灵打了招呼。 玄冥街的五个是赵牧灵的老朋友了,小时候经常一起在北边河里捉鱼摸虾,五个少年经常把摸来的鱼虾送给赵牧灵,不过此时岸上四个都焦急地望着水里,并未理睬走近的赵牧灵。 赵牧灵走近岸边,只见那水里一抹红影忽东忽西地游来游去,比那北边河里的鱼虾都灵活,看样子在追逐什么东西,岸上玄冥街四个少年望着那抹红影,柄神凝气,双眼一动不动、呆若木人。 片刻后,那抹身影从水里露头,是一个穿着红裤衩的胖子。 只见他走上岸来摇摇头道:“不行,每次都差一点,在这水里是它的天下,在这方池塘想抓住它那根本不可能,除非哪一天它愿意自投罗网。” 玄冥街四个和青龙街三个少年听得胖子的话,都摇摇头,胖子都这样说,看来是真的没戏了,胖子是他们这一届水性最好的。 玄冥街大都姓武,这胖子生得黑,叫武玄,虽说走起路来不是太灵光的样子,可只要下了水,似乎每块肥肉都似多一双手脚,灵活无比,说是野马脱缰、蛟龙入海并不夸张,赵牧灵游泳都是在一旁看着这胖子学来的。 看到赵牧灵也站在岸边,胖子走过去一手攀上肩膀,也不顾水滴滴答答滴在赵牧灵身上,笑嘻嘻说道:“老二,我以为你今天会早点下来呢,要不你也来试试?说不定就能抓着呢。” 不待赵牧灵答话,旁边少年便说道:“得了吧,我们这么多人都只能被溜着玩,要抓住这条滑鱼看来是不可能了。”接话的是武贾,和武玄是堂兄弟。 “你们都抓不上来,我就更不可能了”,池塘中雾气早已散开,赵牧灵看着池塘中间那十几朵莲花阵阵出神,话不由心说道:“这几朵莲花开了十几年了吧,你们不觉得奇怪么?” 池中有莲十二朵,花开十一,有一朵将开未开。 听得赵牧灵此话,水里的几个小家伙都咕噜噜地停下了闹腾,一个个像那煮熟的饺子,纷纷浮出水面,露出个脑袋瓜静静看着岸上。 岸上玄冥街和青龙街八个少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神色古怪,武玄面色尤其精彩,一只搭在赵牧灵身上的手是取也不是,搭也不是,怎么也没料到这平日里话不多的老二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没事,你们接着玩,我下午还有事先走了,”和一群少年打了招呼,赵牧灵便即离开了。 “我们还接着捞?”青龙街叫林阳的少年疑问道。似是劫后余生,一众少年都松了口气。 胖子心里叹息,看着那离去的清瘦身影眼神闪烁,又回头看了一眼那天地殿檐下蒙头大睡的汉子,说道“再试最后一次,这一次我们都下水,谁逮着就归谁。”随后一阵扑通的跳水声接连响起。 赵牧灵走在街边,想起刚才自己那句莫名其妙就脱口而出的话。 池中的莲花十几年来久开不败,这在小镇已算不得什么秘密,镇上都说这是因为镇子人杰地灵所降生的祥瑞,所以不允许人去采摘,去池中玩的孩子也都被长辈告诫,不许靠近池塘中间,只能在边缘游玩。 多年下来,明明自己早已见怪不怪,刚刚怎么就凭空冒出来一句话来,根本就不受自己控制,现在一想,感觉背心发凉。 推开院门,先在东边低矮的厨房里将布裹子里的野果放好,再饮了一瓢冷水,总算是不那么饥渴了,只是饮得急,这会儿气嗝连连。 赵牧灵推开正屋,准备换身衣服做些糖果子和糖酥下午去卖,正屋也不大,前厅很窄。左右隔出两间卧室,左室宽大,是以前父母留下的卧室,右室狭窄,以前赵牧灵一直和姐姐住在右边小卧室里。 从六年前生日之后不久,赵牧灵就搬到左室,将右室锁了起来。 一如往常,打开左边卧室门准备换衣服,只是刚刚推开就又猛地关上了门。 不知是在屋里见了鬼了还是怎么了,赵牧灵拔腿就跑,速度极快,一眨眼就已经消失在青龙街深处,实在是让人难以想象,如此瘦弱的身躯竟迸发出这样的奇速,虽然跑得急,依然不忘只跑在街道一旁,时不时还回应街上人的招呼,竟然仅仅是只用了一刻钟后,就又回到了镇中那个小小的一丈观。 观前池塘里,“大战”依旧热火朝天,并未因赵牧灵的到来而停止征伐,本来深幽清澈的池水被搅得发浑。 事出离奇,赵牧灵顾不得许多,没管那檐下昏睡的汉子,径直跑到殿内,殿内不大,找了两圈,人影空空。 “果然么?难道真的没看错?”赵牧灵心中疑问不停。 赵牧灵在门口踟蹰间,不知道该如何才好问一下眼前躺在地上的汉子,正犹豫不决,没想到千道士先开口了:“哟?我倒是谁,睁眼一看,好大一个儿。” 就知道这汉子张口那指定是没什么好话,只当是听了个崩儿,赵牧灵另起一篇,直奔主题说道:“这是怎么回事?” 一句话没头没脑,引得一众群众纷纷吃瓜,池塘那边大小脑袋一排趴在岸边看着殿前这边,不知发生了何事,看样子是老二被这千姓汉子给欺负了? “去去去,都给我滚蛋,一天天的不消停,也没见捞出朵花儿,你们不烦道爷我烦了,今天道爷我这地儿关门了,你们赶紧各回各家,别逼道爷我出手赶人!”千姓汉子转头看着池塘那边,怒色吆喝道。 汉子话音刚落,池塘那边,和赵牧灵同龄的八个少年纷纷从水中跃到岸上,胖子武玄和林阳并肩而立挡在众人身前,身后几个少年不约而同把水里几个白胖的小家伙像拔萝卜一样一个个拽上岸。 没料到这个汉子会突然大发雷霆,出言赶人,几个小家伙一言不发、闷闷不乐,看都不敢多看一眼,一排排光着屁股向观外走去。 待到走到了那几阶台阶处,也就是一丈观观门处,有个小家伙糯糯怯怯的声音才响起:“你今天还来卖糖么?” 不见有人转头,只有声音响起,看来确实被吓到了。 赵牧灵知道是玄冥街的那个小家伙,便收起自己的情绪,耐心回道:“今天我有点事,一会儿你没事的话来可以我家。”台阶下再没有声音了。 池边少年八人向殿前千道人一拜,也准备离去。 “怎么?这就要走了?几个小的也就算了,你们也听不懂话么?鱼就算了,连朵花儿都没捞上来今天你们也想走?”千道人卧回地上,言有不喜就闭目不言,不怒而自威。 赵牧灵立在一旁,见此情景,有些话想说,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毕竟这不是在自己家。 池边一众少年毕竟不是刚刚离去的那帮光腚的娃娃,不至于就被汉子两句话吓到,但此时也是站立不安,走也不敢,不走也不是。 胖子武玄和林阳相视一眼,皆向前一步稽首弓腰,胖子难得不再吊儿郎当,一本正经说道:“既然前辈这样说,那小子愿斗胆一试。” 说罢,胖子回头看了一眼赵牧灵,便与林阳双双跳入池中,顿时,池中雾气蒙蒙,水波粼粼,水浪一圈圈自池塘中心荡漾开来,似乎与平日里来玩耍的那个池塘已经有所不同。 与此同时,赵牧灵立在檐下,浑身突然隐隐作痛,是那夜雨的冻寒开始发作。 赵牧灵习惯性抬头看天,果然,阴云蔽日,微微凉风自池中荡起,却并没有凉爽的舒适,反而像是给浑身割了千百道口子,赵牧灵满头大汗,青黄的脸变得胀红发紫。 道人对此似乎毫不察觉,并未理睬一旁的少年。 看着胖子二人,岸边六个少年无不提心吊胆,心中捏着一口气,在几个少年眼中,池中阵阵涟漪似是惊涛骇浪,微风徐徐胜若剧骤狂风,生怕哪阵不起眼的风浪就会将胖子二人扑倒。 常人若是瞧见几个少年这幅景象,心中不知会怎么想,水里两个不就是去摘朵花么? 花是平日花,池是平日池。 池中,虽然早有预料,但胖子还是始料未及。 自踏入水中那一刻,景随时移,虽有天赐的一副好体魄,加上自小就会来池里不时磨砺,可胖子知道,若一刻不慎,此时身躯上刀劈斧凿的痛楚还是随时都会让意识湮灭,只能凭着意念谨守最后一丝清明,麻木向前。 每行一步,便多一座泰山压顶,每一呼吸,便是冰封火灼,这哪里还是那个从小到大每月月初都来游玩的池塘,分明就是人世的炼狱,随时都在考验着身心最终的极限。 胖子看着一旁的林阳,入池后,这家伙就时喜时怒,俞癫欲狂,怎么喊也不应,看情况并不比自己好过。 可眼下顾不得那么多,只能勉强求得自保,胖子又一步踏出,险之又险,差一点失去意识,回头一看却是一片汪洋,那个狗日的说的回头是岸来着,略微适应,再向前踏出一步 赵牧灵对池中少年二人“涉水”取莲并无丝毫察觉。池中微风过处,只感到寸寸断的痛楚从身体深处喷涌而出,之后却像是跌入了一个梦境,只不过对少年来说,这是一次世上最痛苦的轮回,因为一朝梦回处,正是六年前真实的经历。 六年前七月十五,正是少年七岁生日,姐弟二人早早就自北山采回了果子将糖果子做好,准备下午去卖,姐姐将鱼缸里攒了许久的几条小黄鱼烧了一锅鱼汤,买了少年最爱的肉包,用剩下的面粉蒸了一个大寿桃,是少年出生以来最隆重的一个生辰。 可是那天没有等到一起吃饭,姐姐突然说道:“马上就蒸好了,我累了,去床上躺会儿,你看着火。”这正是少年第一次听自己姐姐说她累了。 那个时候,赵家二郎无忧无虑,还很开朗。 姐姐让看火他就一直看着,在厨房里一声声喊姐姐也不见答应,那就只能坐在灶前,一个人一直等,“火都熄了姐姐怎么还不来嘛,今天是我的生日呀,好饿哦!寿桃到底是个撒嘛,要弄这么久哦!” 少年时候心思跳动,一念之间或在天外。 等呀等直到天边泛起了血红,少年方才七岁,坐在灶前又困又饿,甚至都忘了生姐姐的气,在厨房喝了满肚儿冷水,走起路来晃晃荡荡在肚儿里响嗫! 摸摸索索进了右侧堂屋,钻进姐姐被窝里很快就被困意淹没。 小时候,只要困了马上就能睡着。 只迷迷糊糊听见,姐姐温柔在耳边说着:“二郎,好好活着,每天都要好好活着!” 那天夜里,少年还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到一个仙人,说要教他天下无敌的武功。 池塘那边胖子脸色惨白,已经摘得一朵莲花上岸,林阳也摘得一朵,正返回岸上。 猛然醒转,赵牧灵双眼恢复清明。泪湿灰衫,在胸前化作两块黑斑。才发现,只是旧梦重温。 “怎么,你们几个要不也去试一试,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啰!别说道爷不给你们晚辈机会,”也许是汉子的天赋使然,不论什么话,只要从这汉子口中说出来就肯定变得惹人厌,但不得不承认,此时汉子还是颇有些指点天下的风采,豪气干云。 几个少年看着池里那已经开了很有些年头的几朵洁白莲花,风姿曼妙,随风飘摇,说不动心,怎么可能,可少年几个也有自知之明,连林阳都差一点栽在里面,真要取莲,莫说上岸,定是要越陷越深,说不定就是永不翻身。 而且,取花之人早已经选定,无可更改了。 汉子躺在地上,看着赵牧灵却是那居高临下的语气:“你也去试试?”池边众人两两相顾却是无言,并未看那地上躺着的“前辈”,都看着殿前那个身形枯瘦的同龄人,有疑问有担忧,神色各异,气氛为之一紧。 赵牧灵并未回应,汉子一声诧破沉默,神神叨叨:“因缘法定,天意使然,凡事都讲个缘字,得道是缘,道失亦是缘,缘生缘灭一念间,他人难为我易至,我易至处无人迹……”话说一半,难得正经。 果然,汉子还是那个汉子,突然转性是不可能的,除非天地倒转,再一开口又是惹人厌烦的口气了:“道爷的花儿都摘了还不滚蛋,道爷我这儿可不管饭。” 池边一众遥遥一拜,转身离去。胖子双手捧花,人胖花无暇,走了两步又转头问道:“老二,一起走?” 赵牧灵知道胖子是好意,怕自己触了汉子的霉头:“没事,我找道长还有点事,你们先走吧!” 胖子叹息,转头离去。 少年时,有一个日日玩在一起的伴儿,你知我意,我懂你心。 第一卷-人间困 第四章.老婆天降 “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经过刚才一幕,赵牧灵匆忙而来的急切心情已经逐渐平复,只是依旧对方才家中所见的景象大感惊诧。 汉子站起身来,素日那身宽大道袍不见踪影。 在赵牧灵记忆中,这个千姓汉子好像就一直躺在地上门板上睡觉,从来都没有站起来过。 刚才心情急切不曾留心,现在才看到,原来汉子身下的门板已经不翼而飞,他竟然是直接躺卧在地上。 此时的汉子一身青衫,虽然是才从地上起身,浑身却并未沾染一丝灰尘,所谓身若流云,不着其痕,大致便就是如此了。 即使日日相见,此时的千道人也给人无尽的陌生感,或许是因为从未真正认识过此人? 白头新知? 望着眼前身若泰山的汉子,此时才发现原来他竟然如此高大,只是不知是天塌之擎亦或是要擎破苍天? 汉子语气冰冷,声沉说道:“你要老婆不要?”语气正经,说的话却极其荒诞。 老婆又不是什么物件,是说要就能要,说有就能有的?那世界上就不会有那么多人一生孤独终老了。 一想在家中见到的情形,赵牧灵心中焦急万分!听他这话,难道眼前这个汉子这次真的不是在开玩笑?若是开玩笑,那可就太过分了。 但一想,天下哪有这种事,强送老婆? 赵牧灵也没开口,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也不知该从何说起,又能说些什么。 虽然少年老成,可再老成毕竟也是一个才十三岁的少年,一时间双脸微红,有些手足无措,只能站在一旁等着眼前的汉子,希望他能继续解释下去。 汉子眼神温柔地盯着自怀中掏出的一枚微黄玉佩,拿在手中摩挲不停。 过得片刻才听他慢悠悠地又说道:“再过几天我就要离开这里,可能永远都不会回来,以后就拜托你照顾她,她的去处我已经安排好了,我走了以后她自然就会离开。就当是你还清了这几年来观中进香的香油钱情分,自此,你也不欠我什么了!” 这是在商量事情么?好像他就这样自己决定了?直接把人扔到别人家里还能这样理直气壮? 汉子不给人拒绝的机会。赵牧灵还没开口便已成定局。 虽然赵牧灵看起来面色不改,但心中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煎熬难言,不知该如何是好。 但听汉子说要以此让自己偿还旧日恩情,那看来这个事情就只能这样了,赵牧灵也不能拒绝,只得转身向观外走去。 回到家中,即使回来的时候已经做了一路的心理准备,可是开门的时候双手还是颤颤巍巍,好像是在做什么亏心事。 刚一开门,就看到床上少女躯体横陈,只见她双眼一眨一眨地看着自己,脸怀笑意,不过其中有几分真假,是不是强作镇定就不知道了。 赵牧灵心道:“合着我自己吓了自己一跳,人家还当做没事儿发生呢!” 屋内地上满是碎瓦和断掉的椽木,赵牧灵看着房顶的大洞,心中不禁纳闷,感情这是从天上扔过来的不成?还刚好扔到床上? 少女一动不动,躺在床上沉默无言。 赵牧灵盯着房顶的大洞皱着眉头,也是一动不动,一言不发,一时室内静的出奇。 陋室之中,唯有床上少女那如花开就、似玉雕琢的曼妙身姿随着呼吸起伏不定。陋室与少女,相调成色,已有世间极致之美。 子野为之惊叹,作《青玉案-霜华》未工 一朝花开香满树。花枝乱,责春雨。峰回路转迷人处。山波相连,沟壑成丘,颤巍巍难扶。 但愿回首无归路。长醉久作花间住。醒时还复花间舞。春心一动,不知情深,少年人如玉。 室内人静,四目相对处,两颗年轻的心多少有些慌忙乱跳。 少年少女相识已经多年,可此时少年看着床上的少女,眼神依依、目光融融时一片赤纯,少女终是露出了一些慌乱和娇羞。 可少女此时是动也不能动,说也不能说,灰扑扑的小脸变得粉扑扑,一时间好不容易鼓出来的那些勇气如潮水般退去,哪里还敢继续盯着少年,只能转过头去。 屋内气氛古怪,赵牧灵只能硬着头皮打破沉静:“咳那个我去问过你师父了,他说过几天要离开这里,让你在我这儿暂住一段时间,他说的很认真,我就答应了。”一开口不知怎的就喉头发干,不过总算是坚持说完了。 少女躺在床上依旧一言不发,不过已经转过头来看着少年。 “你不能说话么?”少女一双眼睛拼命地眨,赵牧灵这才明白过来。 “你摔伤了?”少女依旧是眨眼。 “如果是你就眨眼,不是就不用眨了。”少女只是看着少年,肚子不争气的咕咕咕响起来。 “你是饿了吧,我给你拿点吃的东西?”少女眨眨眼。 赵牧灵走出去,再进屋时却并没有带什么吃的东西,手里拿着扫把对少女说道:“我先把屋里打扫一下,很快的,你先等一下。” 赵牧灵先将屋内碎瓦和椽木捡出去,清扫床上碎物的时候少年尤其小心,生怕亵渎了床上那朵娇花儿,始终目不斜视,连一片衣角都要小心绕过。也幸亏少女是斜着砸进来,身下垫着那张门板,并没有被什么碎物割伤。 不时屋内便整洁如初,日光从房顶的大洞照进来,屋内虽然陈旧,但不失有序,只剩下床上门板上的少女依旧是那灰扑扑的狼狈模样。 “炎姑娘,你要擦一下脸么?”看着少女身上满是灰尘,赵牧灵一番犹豫还是决定开口问道。 可能是已经熟悉眼下的境况了,加上少女对少年也是知此知彼,此时的少女已经恢复平日的那副洒脱神色,听得少年的话,没有迟疑娇作,旋即眨了眼睛。 赵牧灵眼神温柔,暖若初阳,散发着灼人的光芒,看一眼,少女便双眸合上,不敢多看。 指尖轻啄,如玉微凉,三两下触过少女微热泛红的脸庞,少女心底激起浪花卷卷,眸尖不时微微颤动。 润湿的布帕轻轻擦过,涤尽灰尘,少女脸上挂着细小的水珠,肌肤白胜霜雪,红若飞霞。 近处仔细一看,这才发现原来在少女衣裙之上盖着件宽大的袍子,袍子上面满是尘土。赵牧灵小心翼翼把袍子揭起来,将袍子上的尘土抖落在地,床上少女一身红裙纤尘不染。 少女清醒过来,被少年突然的举动吓得尖叫出声,猛地起身,腰间的铃铛响个不停,满脸惊恐地看着床边的少年。赵牧灵也是被少女的尖叫吓得一个激灵,正在抖动的袍子都掉在地上,激起无数灰尘。 “你要干什么?”少女尖叫出声。 “你能动了?”“嗯,我会说话了?”少年少女惊奇的看着对方异口同声说道。 赵牧灵捡起地上的袍子递给少女,竟是那千姓汉子的道袍,向少女解释说道:“袍子太脏了,我只是想帮你弄干净。” 少女瞥了一眼身下的门板,看着那件袍子若有所思,并未伸手去接。轻轻跳下床来气冲冲就向门外走去,腰间铃铛叮当作响。 方至正屋门口,一步就要跨出,一声沉重的响动,少女就像是撞到一面墙一样,并未跨出门槛,反而一屁股摔回地上,腰间的铃铛也摔得哑了火。 少女摔得青疼,赶紧伸手去揉那屁股瓣儿,铃铛也随之铃铃响个不停。 臀锋相依、惹人忌妒,还没有揉两下,就看到少年立在堂屋门口,少女顿时感觉到不对,满面桃花绯红,一双手尴尬地停在那风景傲翘处,奈何手小,可恨臀丰,都还没能揉遍。 忍住疼痛一瘸一拐走到门槛处,少女轻轻伸手,明明大门敞开,什么都没有,就不信邪了,又一步儿轻轻跨出,这一次并未用劲,却又一屁股重重地摔回地上。 赵牧灵看着少女的奇怪举动,不明所以,不过看少女摔在地上半天没起来,眼泛清泪。看样子摔得不轻,心想若是自己不在就好了,那样她就能放手揉一揉,估计就没那么痛了。 少女泪花点点,心里一遍又一遍骂着自己师傅,气恼转头看着那不解风情的少年,眼神幽怨。 赵牧灵赶紧放下手中袍子去扶起少女坐在椅子上,少女背靠在一碰就地动山摇的旧椅子里,屁股悬空,痛入骨髓,一时还说不出话来。 赵牧灵走到门槛,大步跨出去,一气呵成,并没有摔回地上,也没什么阻挡,心中纳闷,满脸疑惑。 少女看着少年神色,心里气不打一处来:“怎么,当我在演戏呢,真以为本姑娘处心积虑就为了留在你家?”只是再一想,又没将这些话说出口,说了也是对牛弹琴。 “那我就暂时在你家住几天吧,但我不会白住的。”少女说罢,从腰间挂着的荷包里取出一个白色的珠子放在桌子上,晦暗中却明光自生,一看就是不可多得之物,想来价值连城。 赵牧灵走回屋内,也没有多问少女刚才的奇怪举动,为什么突然会说话,为什么走不出这道门,这些大大小小的疑惑已经见怪不怪。 “你收起来吧,你师父已经给过了,你如果不嫌弃我这里破旧,就在这里住着吧!”说着话,赵牧灵从厨房端出了一盘糖酥、两串儿糖果子和一截烤熟的山药放在桌子上。 又说道:“你将就吃一些,晚上要下雨,我先把屋顶的洞补上,你喜欢吃什么我一会儿再去买。”说完就去忙活了。 少女看着桌上熠熠生辉的灵珠,再看一旁零碎的吃食,知道少年处境艰难,但没想到竟然艰辛至此,难道一日三餐都是这些山上的果子?虽然听师傅说这些果子倒也不凡…… 少女自小便被自己的师傅养在道观,师傅从不让自己走出观外,每月都是镇上人送草药米粮到一丈观,所以并没机会尝过赵牧灵姐弟在小镇卖的糖果子。 此时肚儿呱呱叫,顾不得许多,拿起一串糖果子就往嘴里喂“咦!味道竟然还不错!糖衣香脆,味道酸甜。”少女一下就爱上这个味道,咬一口糖衣,在口中嘣嘣作响。 一屁股坐回椅子里,至于疼痛,已然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赵牧灵自院子西边堆放杂物的偏房里找了些木板,自小就做惯了各种杂碎零活,得心应手很快就将房顶断椽接上。将院墙下废弃的旧瓦抱上屋顶,一片一片修旧如旧,虽是第一次做,可并不生疏。 少女端起盘子站在门口,一边吃一边透过屋顶那个‘天窗’看着赵牧灵在夕阳下缝缝补补,心中愧疚不已。不知自己怎么就摊上了这样一个师傅,做起事来不管不顾,一点也不知道怜香惜玉,便和赵牧灵一个屋内一个屋顶聊了起来,就当做是在安慰他了。 赵牧灵一口一个炎姑娘,言语间恭敬非常,少女也不在意。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更多是少女在问,赵牧灵作答。 赵牧灵和少女讲了自己取名的事,少女声色欢喜,以前赵牧灵到观中上香,少女一直都是叫“二郎哥哥”,如今便改口叫了“牧灵哥哥”,赵牧灵一听在房上半晌无言,少女只当是他太忙了,没听见自己的话,不过之后两人言语间亲近了许多。 随着屋内少女解闷,瓦一片片盖好,屋顶的大洞渐渐消失。 赵牧灵正在盖瓦收尾时,一个白胖的圆脑袋在院墙外蹦蹦跳跳、探来探去,是那个小家伙来了,将最后两片瓦盖好,赵牧灵翻身下梯,对着院外说道:“你进来吧,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一个瞧着四五岁的小胖子从院门走了进来,迈步时手脚上一圈圈肥肉跟着脚丫一起抖动。 听到铃铛声响,看到正屋门口站着个女子,竟然还是一丈观那个女子,小胖子站在院中就不敢再往前走,只是呆呆看着那个女子,提防她随时扑出来咬人。 因为爷爷说女人都是母老虎,惹不得,何况她还是一丈观出来的母老虎,心想着我还是离她远一点。不过她瞧着挺好看的呀,这么好看为什么会咬人呢? 赵牧灵从厨房拿出一个事先准备好的荷叶包裹交给小胖子,小胖子在身上这摸那摸总算摸出五枚钱交给赵牧灵,扭头就要跑,赵牧灵赶紧拉住他,还了三枚钱说:“今天有事耽搁了,没做糖酥和果子,这些是昨天剩下的,就收两枚钱。” 小胖子也没听清赵牧灵在说些什么,接过钱转头就跑,跑到院墙外才稚气喊道:“你自己多保重,当心她咬你……”后面不知还说了些什么,声音已经听不到了,看来人已经跑到了远处。 赵牧灵也是一头雾水,不明所以地看着炎霜华。炎霜华一声冷哼,气呼呼的转身走进屋内去了。待赵牧灵也走进屋内,只见她拿着酥糖吃得正香,却没有半分生气的模样。 赵牧灵掏出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打开右边的堂屋,已经锁上了六年的门簌簌落下缕缕灰尘。 看着门口呆立的身影迟迟不敢迈进屋内,炎霜华嘴里包着大口糖一时也不敢出声。于是,室内无声。 良久,少年目光闪烁,抬起头走进屋内。炎霜华满口酥糖都化作糖水,香甜甘美。 屋子并不大,一个柜子和一张光板的床而已,早已落满了厚厚的灰尘。 赵牧灵走过,地上只印出了七八个脚印,却已经走到了屋子的尽头。 六年前就在这个屋子里,少年和姐姐做了人生最后的告别。 赵牧灵端水将屋内打扫得干干净净,从左边堂屋将自己的东西和被褥都搬了过来,给左边屋子里留下了洗过的干净被褥。 从一堆衣物中找出了三四个小袋子,是赵牧灵六年来所有的积蓄,揣了两个在怀里。对炎霜华说道:“炎姑娘,今晚你就在左边屋里休息吧,我已经打扫干净,暂时委屈你了,趁着还有些日头,我出门一趟。” 只见炎霜华揣着双手气呼呼的望着门口,一旁桌上只剩一个空盘子和一张破碎的荷叶,显然是对师傅余气未消,吃饱之后又重新惦记起来,哪有平日里爽朗的样子,看来这是真生气了。 听见赵牧灵的话炎霜华只是嗯了一声,看见赵牧灵一步从门口跨出去,少女本就凶险的峰峦起伏之间摇摇欲坠。 后土街末有一对爷孙,营着本镇最小的一家店面,卖的东西也最便宜,粮油盐铁布,生活所需几乎都有。 据说,老头儿的儿子在中州的大京有良田千顷,财大势大,只是不知为何,把老父亲和唯一的儿子丢在镇上,多年来不闻不问,只是帮着立起了一家店面维持生活。 因为姐姐在世的时候一直都在店里买东西,赵牧灵这六年来也成为了店中的常客,和爷孙俩都是熟人。 老头儿笑着恭喜赵牧灵有了自己的名字,还说牧灵同睦邻,和你真是再合适不过了,还说白先生学问通天却没有一点架子,说自己佩服不已。 赵牧灵寒暄两句,要了几斤面粉,一大把葱和小小一块儿肉,老头儿蹒跚起身去称货,老头儿的孙子站在一旁看着那个柜台外边的同龄人,眼神冷淡,也不去帮老人。 赵牧灵目不斜视,似乎并没有察觉那个黄姓少年的神情,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个人是在赌气,可六年来两个人只说了一次话,哪里有机会产生半点矛盾,更别说赌气。 六年前,赵牧灵在姐姐去世后的第八天就来到店里,当时赵牧灵站在柜前半天也不说话,等了半天,黄龙看到神情木然,呆若木鸡的赵家老二终于忍不住怯怯地问道:“你来干什么?” 当时的少年泫然欲泣,声若病蝉,只是最终还是没有哭出来,半天才说出声道:“好好活着!” 老人包好东西递过柜台,赵牧灵付钱离开,默契无声。 当年赵牧灵来店里站了半天也不说话,老人怕自己开口吓着了身心皆寂的孤儿,以致惊散他所剩无几的生气,就一直等他说话。 后来才知道,那是少年此生第一次求人,故而久久难以开口。原来求人竟若杀己。 当时听那个还是孩子的赵牧灵半天才一字一句说到要赊粮,爷孙俩个手忙脚乱,牵口袋的牵口袋,舀粮的舀粮,也没有称到底有多少斤两,一大袋子装得满满当当。 也难得当时的赵牧灵刚才七岁,不知道哪来的力气,饿着肚子一声不吭,竟然也能把一袋与自己齐高的粮食从后土街拖回家里。 看着少年离去的身影,黄老头儿若有所思,口中念叨着:“牧灵,牧灵……” 不知何时,他突然就变成了眼前的少年,悲与痛,乐与欢,一肩担。 第一卷-人间困 第五章.迎天下客 回到家中,暮色渐浓。 四方小院里飘起阵阵炊烟,这六年来,除了每年的七月十五,也是第一次亮起了蜡烛。 赵牧灵只走出门了一会儿,诸多气恼便被炎霜华抛出脑后,她从来不是那种自己气自己的人。 虽说从小在一丈观内长大,现在自己一个人在屋里待着不至于会感觉无聊,可毕竟现在也不能出门去,更没有师傅可以陪着聊天解闷,一个人在屋中坐立不安,终归无趣。 入秋渐凉,看到赵牧灵终于回来,在厨房里忙来忙去,窗上人影晃动,小院中渐渐弥漫着烟火的气息,炎霜华站在门口望着厨房窗上那道人影一时间竟看得有些呆了。 原来少女也是第一次见这般人间烟火景色,虽不壮丽却温暖人心。 虽然等了很长时间,炎霜华却依然觉得此番场景十分有趣,于是就不时冲着那低矮的厨房故意喊道:“好了没有?” 只听厨房那边总会回应道:“快了!”少女就更觉得此中别有一番趣味了。 厨房里,赵牧灵揉面擀面,额头已经冒起了蒙蒙汗气,锅中的水咕咕作响,仿佛也在催促。 赵牧灵独居时饭吃得很简单,甚至可有可无,上一次吃面还是六年以前的事。 虽然赵牧灵手巧,此时还是显得有些小心谨慎,生怕毁了炎姑娘来家里第一顿晚饭,毕竟她是六年来家中第一个也可能会是唯一的一个客人。 听见正屋那头不时的催促声,不知为何,少年心中反而生出丝丝的暖意。 终于上桌,黄灰色的蜡烛闪耀着昏黄的烛光,少年少女对桌而坐。 每人面前摆着一只盛满面条的硕大浅黄色素碗,深若面盆,碗中面条金黄,闪耀着点点光泽,汤汁乳白,缀着几颗碧绿的的葱花,香气腾腾。 不知是因为烛光,还是因为面香,炎霜华看着碗中不时地抿嘴,眼中星光点点竟有些迷醉,仿佛是在碗中看到了另一个世界,一双满是激动神色的眼睛望向对面少年,好像是在感谢也好像是在征求同意,更像是在说:“我可以吃吗?” 对面赵牧灵点点头,眼神中也是满怀期待,希望自己的手艺能被客人喜欢,希望得到客人的回应。 只见对面的少女第一口、第二口……一口连着一口,一边吃还一边含糊不清的在说些什么,哪还有在少年面前摔得屁股青痛的时候的娇羞。 看见少女如此喜欢,赵牧灵心满意足,自己也开始动筷,只觉得味道尚可,却和以前的滋味不尽相同。听着对面响起扑扑的大口喝汤的声音,赵牧灵也低着头自顾吃起自己碗中的面。 窗外夜色笼罩,夜雨寒冷彻骨,如约而至,似要冻住万里山河。 房瓦上传来密集的敲打声,像那唱戏的鼓点,不时的惊雷锣声喧天。 屋内,剩下的面汤也终于被喝了个底朝天,少女已经十二分饱,决计再喝不下多一口汤了,只是对美味的渴求意犹未尽。 想起以前在道观中,师徒俩天天吃的都是各种丹药,尽是些酸麻苦涩的味道,哪有什么好的滋味。 此时不免埋怨起师傅来,从来都没有给自己做过什么好吃的,可一想到自己现在吃到如此的美味,师傅一个人在观中不知吃了没有,心中对师傅的埋怨又立即通通消失不见。 只想着出去以后一定要和赵牧灵学会这门手艺,以后可以做给师傅吃,哼,不过得让他好好求我一求我才能做给他吃。 少女望着对面的少年,只见他只顾着低头吃面,可以看得出他是高兴的,只是不知道心中在想些什么。 陋室微明,少年第一次在家中待客,少女也是第一次做客别人家中。 主宾皆年少,客随主便,吃了一碗面,主欣客扰,满心温暖。 吃完饭后,赵牧灵收拾了碗筷,将家中唯一的半截蜡烛让给了炎霜华,为了避免尴尬,自己先摸黑去右边堂屋歇息了。过了稍许才听见左边堂屋开门的声音,是炎霜华也进屋歇息了。 熟悉的旧屋子,只不过姐姐已经不在了,小时候赵牧灵总是和姐姐一起挤在这张床上。 那个时候自己最怕的事就是一个人睡左边的大屋子,晚上屋子里黑乎乎的,总感觉一时不备就会有鬼魅会来抓自己露在被窝外面的手和脚,想想就睡不着,所以总是要缠着和姐姐一起睡。 直到六年前才搬去了左边的屋子一个人睡,将右边的屋子也锁了起来,不曾想还有睡这间屋的时候。 整夜寒雨彻骨在身,昔日暮暮情景都化作阵阵痛楚在心,身心皆痛,两相煎熬。不过幸好,这六年来已经习惯了。 双目泪一行, 枕湿到天明, 只恐潜入梦, 醒来一场空。 辗转反侧,被窝中没有一丝暖意,辛辛苦苦才熬到了后半夜。 夜雨将停,雨势已经渐渐小了下去。屋中一片黑暗,少年摸索着起身穿好衣服,今日比以往起的早了一些。 刚打开门,一道比自己略矮的漆黑人影紧紧贴在门上,即使心再大,此刻也显得不是那么够用,黑暗中慌忙的一拳不由自主地就向前递出,正中那黑影的面门上。 一片漆黑之中,只见那道黑影倒地,一声哎呦叫出来。赵牧灵已知不妙,赶紧上前去将其扶起身来,除了炎霜华还能是谁? 从左屋找来蜡烛,室内大放光明。炎霜华死死盯着自己,左眼青紫,已经肿成了一条缝。 做贼心虚的两个人看着对方都不说话。一个半夜趴在别人门口,孤男寡女,总担心某人会对自己的美貌图谋不轨。一个贸然出手伤人,打的不轻,一时间气氛微妙。 赵牧灵抢破沉寂,指着门口道:“炎姑娘,你这是?” 炎霜华眯着眼,忍着疼,支支吾吾道:“我…这个…我睡不着,起来溜达溜达,谁知道你刚好就开门了,这一拳头,哎呦……”只见她此时才连连叫痛起来,声势越来越大。 将一个女孩子打成这样,赵牧灵一时间不由得有三分心虚。明明是她趴在我门上! 哎!天下的道理遇到女人都不要期望讲通就是了,即使讲通,也永远不可能得到真正的胜利。 赵牧灵并未多作争辩,立马舀来缸里的凉水给炎霜华冷敷消肿散淤,炎霜华见他神色恳切随即也不叫痛,倘若没事人一样,两人都假作无事发生。 赵牧灵说了抱歉,就转身去厨房生火做饭去了。青菜小米粥,极其简单。 上了饭桌赵牧灵又说了抱歉,对面的炎霜华左眼已经完全肿成了一团,也丝毫不影响她吃粥吃得香,她一边用力的想要睁开左眼,一边说道:“没事儿,都已经不痛了。” 只是睁眼的时候口角倒吸凉风,一时间径自大笑起来,两人都觉得有趣。 屋外夜雨已停,与炎霜华告别,赵牧灵布裹子搭上肩,踩着草鞋出门去了,因为今日要早些去北山扫山。 炎霜华望着门口,如今好不容易从道观出来了,反而更加不自由了,不过心里暗暗期许,不知道赵牧灵中午会给自己做什么饭? 推开院门,似乎天地间的寒气都倒灌进来,这个秋天比以往更冷,少年消失在阡陌中,向青龙街北去了。 青龙街南入口处有一排石桩,是以前镇子里留下来的拴马桩,赵牧灵还未走近,便从晨雾中遥遥听见一个青年声音冷冷地说道:“师傅,他不见了,一定是趁刚才入阵的时候人多,不知又趁机跑到哪里去了。” 另有一名女子缓缓说道:“入阵的时候我看见长青师兄与那三洲的人在一起,估计应该不会有问题。” “这个小子总是给我惹事,和他那师傅简直一个脾性,希望他这一次不要闯祸才好,不然我也救不了他。先不找他了,我们先去办正事要紧,可不能误了时机,反倒被别人抢了先。”一个老者声音圆润,只听声音倒不知是男是女。 等到赵牧灵走近时,拴马桩前已空无一人,正纳闷这群人怎么走的这样快,却又忽然听得一阵婴儿的啼笑声:“嘿嘿,一窍不通啊一窍不通,天下果真有这样的人,真是有趣。” 赵牧灵闻声寻人,只见不远处的拴马桩上隐隐有一团娇小的黑影,走近一看,是个和玄冥街那个来找自己要糖的小子差不多身高的小童子,看不清长相,不过身形匀称,一双圆眼暗暗生光。 虽不知他言下之意,但决计不会是什么好话,不待赵牧灵回话,那童子身形一跃正落至身前,抬头看了看赵牧灵,若有所思,几个蹦跳向镇外走去,眨眼间便在雾中消失不见。 赵牧灵不去计较,一路往北,天色微明,方至镇中,晨雾中遥遥映出那座黑塔的巨大身影,今日出门早了一些,未能瞧见旭日初照,塔尖生辉的景象,难免遗憾。 待到那九尊大鼎处时,才发现晨雾中一丈观外约摸有几十个陌生人影,皆肃然而立,纷纷注视着九尊大鼎处双眼出神,对赵牧灵的到来毫不在意,只有十数老人透过薄雾寥寥打量了几眼便不再看了,因为眼前事胜过天下事,此时事胜过千秋事。 鼎前有男女九个陌生少年,玉带华服,心定神闲,超然而立,皆双手持一炷香,缓缓朝大鼎行礼,拜完一处鼎又往下一处走去,虔诚至极,似要与神灵相通。 其后还有十几个双手持香的少年少女正在等待,望着身前的九人,心沉气凝。 不多时,九人行礼结束,九处拜完刚好绕行一丈观外一圈。 可是九人神情凝重,颇有灰心丧气之意,各人的师门长辈也为之叹息。其后十几个双手持香的少年少女倒是都不约而同的松了一口气,似是欣喜,但是隐隐间又似在担忧。 一众少年少女都自以为将心事掩饰的很好,却只是以他们的年纪来说罢了,在赵牧灵眼中尚且一览无余,何谈其一众师门长辈? 少年心事,不加拆穿罢了。 赵牧灵心想:“这些人可是真心诚,只是照他们这个拜法,不知拜完都什么时候了。看来这些就是道长所说的客人了,人真是不少,昨天道长说今天要早些去北山,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趁着现在他们九人祭拜结束的间隙,想来我现在进观上香应该不会打扰到他们。” 于是赵牧灵向四周众人遥遥一拜,算是致歉,接着便向观内走去。 看到少年渐渐走近,此时周围一众人方才细细地打量这个少年,一袭灰青旧衫,毫不起眼,即使再多看两眼,也是平凡无奇,不过倒也有趣,但各自心下所想到底为何,就不得所知了。 北山羡仙亭内,白发道人独坐,看着一丈观外那幕景象不由皱起眉头,当真各怀鬼胎。“真当大道之下万物皆如蝼蚁么?”语气清冷,语毕,一颗黑子已在棋盘上落定,先手得利,毫不客气。 几乎就在同时,一颗白子飞跃而出,在棋盘上无声落定。 对面一道身影浮现,若水中之月照世,似镜中之花浮香。 白衣无双,面容奇丑,正是白九灵。 白发道人喜不自胜,起身相迎,白九灵挥挥手示意不必多礼:“如今的局势,你仍能如此想,确实不易,难怪那位会让你来为此处收尾,既然如此,那这一局棋我便陪你一程也无妨。” 白先生能来,蓬荜生辉,能得白先生相助,更是不胜荣幸。 白发道人再次起身致谢,白九灵受之。 “即使心中早有准备,哪想这群人会如此急功近利,争先恐后,竟然一刻也不愿多等,殊不知久病之虎,积威更胜,若是一招不慎饿虎出笼,即刻便是血流成河。”白发道人双眉紧蹙。 “今有困虎,观之者众,既众,则必有以身试虎者。”白九灵声若灵魅,淡然出尘。 白发道人又落一子道:“自招尢者,不可活也。观虎者众,伏虎者寥,谓吾之心忧者。” 白九灵紧跟着一子落定:“岂闻虎行侧目?伏之既久,则图谋必大。我这位老朋友心思深沉,有仇必报。六年前他苦心谋划,可最终并未趁机抽身,必是另有图谋,何况他这次吃了这么大的亏,不把天捅个窟窿他也绝不会甘心就此离去。” “哈哈…生我者天地,知我者白九也!”一声爽朗放笑,一个男子的声音在亭内二人心底响起,石亭四周激起阵阵涟漪。 一旁树下长椅上,可怜睡着的红衣红书顿生梦魇,喃喃不清地梦呓出声,只见其绣满十二朵品类各异花朵的红衣飘出阵阵花香,笼罩小姑娘全身,立时红衣小娃娃又沉沉睡过去了,看起来倒没什么事。 不过,崖畔正在觅机破镜的红梅白裙突然心神不宁,竟有入魔的征兆。 白九灵拂去那道涟漪,看着崖畔那道身影,心道:“道心一尘不染,空明至极,和这道蕴涟漪正是天生的对头,命中的克星,小姑娘境界尚浅,又在破境的关键时候,一时心境失守,正如滴墨入明池,况且是天下最浓的一滴墨,必然受创不小,不过瞧着她并未醒来,看来底子不错,不过此时仍然坚持破镜,其中凶险无极,她倒也是个倔强的性子。” 白发道人已然超脱天地、逍遥无极,那道声音在心湖响彻也激得浪涛阵阵,心中不免骇然。 看到一旁自己最最心爱的小徒儿被魔气侵染,作为大师兄,在师弟师妹几个中间一向以冷静沉着著称的道人此时心中也难免一紧,心中喝道:“邪魔外道,此间事与一众晚辈又有何干?”是一语双关。 那人声彻心湖:“千年未曾和人动手,倒不是故意的。就是瞧着你倒比你那几个师弟师妹更有人味儿,故有一事与你相商。”此刻风平浪静,并无任何涟漪。 说什么不是故意的,分明有心,有事相求就先来一个下马威,好叫我知道即使就在眼皮底下,我也不能从他手下护得一众人安全,果真是邪魔外道,行事无拘,歪门邪道种种,当真头疼的紧。白发道人一时拿不定主意,望向对面。 白九灵开口道:“老朋友,我知你所求,我亦有所求,不知以命换命,可否?” 那人立马便说道:“可”。 白九灵又道:“此间事了,我会带她去灵界,你可放心。只是,那个孩子生来孤苦,正如你早年一样颠沛流离,你身负的苦难已经是那样的苦,将心比心,又何必让他再来遭受一遍,可否让他不死?” 一时只有沉默… 白九灵继续开口道:“当年我已经劝过你,事情未有定论,小人的一面之词岂可轻信,可你冲冠一怒,执意大举兵戈,致使生灵涂炭,如今的局面,岂不是应了昔年同窗之誓?这千年来我遍寻人间更无一丝踪迹,虽不知究竟是何人所为,但整座人间应当清白。” 一时天地无声…… 秋风拂散晨雾,一缕晨光洒落山顶,一时之间,金光大盛,这座天地重见光明。 那个男子终于说道:“知道了”。 第一卷-人间困 第六章.谁凌绝顶 人群之中,感受着雾中那道道目光锐利似剑,赵牧灵一步一阶走入观中,一丈之阶并无几步,可每一步都若芒刺在背,让人好不自在。 最后一步终于进入观内,观外众人才纷纷低下头不再去看那道瘦弱的身影。 观中,晨雾尚浓,依稀可见那奇高的挺拔身姿立于殿下,似乎是在等着自己,今天他竟然没有卧于殿下酣眠。 赵牧灵向前走去,绕过中庭那尊大鼎,殿前的香炉却不知所踪,经年放着香炉的那几块地砖泛红,是被炉火长年灼烧而至。 汉子站在檐下,低头看着少年,目光悠远深邃,不知在想些什么,伸手将三柱点燃的香交给那前来上香的少年。 六年前,这个姓赵的小子本就该和他姐姐相继离世,可那白九非拉着自己将他救了回来。当时的白九现身观内,这个来到小镇多年也不来看自己的老友见到自己二话不说,拖着自己就走。 那是自己唯一一次走出观外,千年来小镇也是唯一一次日间下起了滂沱大雨。 正好当时自己也要求个圆满,所以顺手救下了少年,并指点少年每日晨时来观中进香可保性命无虞。自那之后,少年只早不晚,日日来观中进香,不曾懈怠。 不知是不是因为当时自己顺口说了一句,观中进香可保死去的亲人早日往生,投个好胎,所以少年每次上香都十分虔诚。 不知怎的,今日再看少年,瘦弱的身形,眉宇之间与自己年轻那会儿确有几分相似,难道真的是自己的儿子不成?。 赵牧灵有礼,伸手接过香,香已经点燃,今日殿前香炉不见踪迹,倒免了自己无处点香的烦恼,心中对汉子的好感多了几分。 放下身上布裹子,走至大殿中庭那尊大鼎,朝南拜了三拜,左手抚鼎,绕行一圈后,今日将香插进了大鼎,整个过程比以往快了几分,但同样一丝不苟,每行一步,抬手持香,也都刚刚好。 进完香后,再一次向殿下之人又拜了一拜,始终都没有抬头去看那个汉子,所以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何表情。 赵牧灵从池塘经过,今日竟也不见鱼跃之声,心底叹息,晨雾中走入了青龙北街深处。 可能是今日少年比以往起得早,所以青龙街北空无人影,只有漫天大雾显得整条街更加的深邃幽暗,少年目不斜视,低着头依旧只走在街的一旁。 春衫透秋风, 长街雾气浓。 大道路漫漫, 我行人更空。 行至长街尽头,迎面正遇一少年怀抱一柄无鞘长剑,锈迹斑斑,自北而来,向南而去,直走在大道中央。 二人相遇,各自先后停步。 长街中央,麻衣赤脚,落地无声,少年问道,说:“一丈观,怎么走?” 长街一旁,赵牧灵见那少年停步也跟着停步,答道:“前面直走。” 那少年抬头向前,长发披散,抱紧怀中长剑,二人各自去了。 行至田野间,晨雾稀薄,秋虫凄鸣,看见远处田里有些身影在忙碌。 这些镇子上每天早上比赵牧灵还早的田间人总是各自无声,自己忙自己的,以前赵牧灵经过的时候还会远远打招呼,那些人也会遥遥挥手,却从不见他们答话,后来也不挥手了,赵牧灵再路过的时候便只好赶自己的路。 北山山麓,古松翠柏,傲然挺拔,山道将起处,三个少年正在争论不休。 一曰:“论字排辈,当然我先。” 一曰:“论字排辈,我师傅是你师傅的师兄,当属我先。” 一曰:“长幼有序,长者为先,论资排辈,我是师兄,该我先行。” 正是都在争上山之先,争着要自己来做那上山领头之人,一时之间面红耳赤,谁也不服谁。 一旁黑色大青石上斜卧着一个白衣墨竹的少年,姿容俱美,置身事外,恬静淡然。 阵阵松柏清香弥漫林间,赵牧灵向山道走去,三个少年停下争吵,一旁青石上少年也睁开眼睛看着那个拿着扫把的少年。只见他脚步虚浮,呼吸沉重,进气只比呼气少,定是赵姓少年无疑。 赵牧灵见三人在路中央围成一团,硝烟未散,堵路成墙,也不好从三人中间穿过,只得朝着三人一个作揖,起身时面向大青石上那个少年,说道:“我姓赵,来给北山扫山。”说罢便小心的拖着扫帚穿过三人径自扫山去。 三个少年见到赵牧灵开始登山,彼此目光闪烁,不再争吵,三人中年岁稍长的那个少年望着大青石上白衣墨竹的少年淡淡说道:“长青兄,你当真不同我们三师兄弟携手上山?” 青石上少年起身,掸了一下身后的灰尘,对着三人轻轻拱手,望着不远处的赵牧灵,笑声有度,从容不迫道:“请三位原谅,长青难与三位比肩,自问不敢共登此山,只愿紧随那位仁兄身后便心满意足,三位的好意长青身领心受,祝三位今日凌此绝顶。” 三人不再多言,朝着那位名叫长青的少年拱拱手,便朝山道奔去,去势迅疾,越过赵牧灵,呼吸之间三人已经消失在晨雾漫漫的幽幽山道中。 今日与往日不同,山下晨雾已稀,山道雾气甚浓,少年扫山道中,一人身后亦步随同。 北山之巅。 红衣小姑娘睡得昏昏沉沉,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白发道人一手捻子,心神不宁,迟迟未决。 方才之事尽在一瞬之间,那个男子声音来的突兀,去的倒是洒脱。自己来镇中到如今未满十年,还从未与他打过交道,不知其性情到底如何,不过六界传言,此人喜怒无常,杀伐无情,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与其昔年所作所为倒是十分相符。 不过此人与白先生还有另外那个家伙乃是师出同门,此事天下皆知。 另外那个家伙自不必说,从刚才来看,白先生与此人也交情匪浅?竟一点也不和传闻一样? 要知白先生的朋友便可放心的做朋友,此理亦是天下皆知。故而白先生能来此处自己难免余有荣焉。 思来想去,一时之间,白发道人只觉得对此人更加看不透彻,不知其到底是乌云所蔽之清月,还是净水底照之尘淤。 世人皆传,当年大战是狼子野心,早有预谋。但方才听白先生话中所说,似乎是别有隐情? 白先生来此当真只有十六年?所求为何? 倒不是自己对白先生有所怀疑,而是如今轮到自己坐镇此处,既要保证天地轮转有常,又要护得一干人等的平安,在这花开接近尾声之际,自己对自己本身的一举一动尚且要多一个心眼,必须要思之又思,何况此外诸人。 如今的局势,即便是自己,也难免会感到有一些有心无力,要想事事兼顾周全真的太难了,只能说竭尽全力。上下之人必须要心中有数,否则,一念之差便是千古之恨,一招不慎便是全盘皆输。 方才那人越过重重禁制,心神直抵自己心间,神通种种,造化非凡,令人匪夷所思,竟然一点也不像是即将道散之人? 千年前大战爆发,自己陪着师尊去了一趟天外某处秘境,那时那人正值巅峰境界,倒是没有机会与之交手。如今已然散道还如此棘手,当年可想而知。 这歪门邪道当真是厉害的紧,只是不知道如今那人到底是何境界?一想到这里,突然某一种可能浮上心头,白发道人满背通凉,犹如被人当头一棒,不敢再往下去想。 晨光透过珠帘到处散漫着七色的华彩,一袭白衣熠熠生光,白九灵伸手将亭里多余的晨光拂散亭外,同时,桌上已经多了两只摆好的酒杯,不知又从何处取出一壶酒,笑着说道:“明日既有明日忧,今日且尽杯中酒。” 白发道人回过心神,一时感念万分,不由得惭愧无地,方才自己竟还对白先生多有猜疑,在这个时候,天地之间,如果连白先生都要猜忌,那自己可就真的成了孤家寡人,再也找不到一个可以信任的人了。 杯中酒满,相饮而尽,杯空回桌,不斟自满。 白九灵饶有打趣的意味,笑道:“怎么?也将我怀疑了一遍?” 白发道人惭愧道:“白先生见谅,小道实在是疑惑重重,还望白先生解惑。” 白九灵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白发道人端详杯中灵气蒸腾的清酒,这才觉察到果然是灵界皇母山的灵酒。 传说中,灵界皇母山每一百年才会打开一次归墟秘境,秘境中所产珍奇灵果只得灵酒数十坛,实在是难得之物。 灵界倒是每次也会派人送给师傅几坛,不过师傅对于美酒总是吝啬的很,一众师兄弟从来连酒味都没闻到过就是了,于是赶紧端起酒杯轻轻饮下。 “当年之事,确实事出有因,不过逝者已逝,结局已定,谁是谁非,确实难有定论。毕竟世上哪有无错之人,也没有生来就十恶不赦的坏人,作为旁观者从来没有亲身经历过,没有什么资格说三道四,其中种种因,天道轮回,自然有其种种果。”白九灵徐徐说道。 白九灵又道:“不过,我这个朋友虽然心思机敏,却也是性情中人,从来不是什么滥杀无辜之辈。 “当年大战一触即发,人间三洲山河变色,流血漂橹,可有谁曾听闻魔界军队大肆屠戮人间生灵?三洲之所以生灵涂炭,大多是在神仙、修士和魔界军队的神通阵法相互攻伐之下被殃及池鱼。 “而其中杀伐生灵最多者莫过于这座大阵,一瞬之间便几乎屠尽三洲,魔界大军虽然死伤惨重,可是人间十二洲也就此只剩下九洲,三洲山河内,诸多仙神人妖魔纷纷陨落,何其惨烈。 “如今这座天地内尚且仙魔二气缠绕,昼晴夜雨,可见当年大战,这人间三洲山河是何其惨烈,人间炼狱不见可知。也难怪当年长明落剑人间,一剑封天。” 白发道人不禁也是感慨道:“当年我与师尊自天外归来,大战已经落幕,师尊得知我神仙二界为退魔族大军竟不惜布此大阵,屠尽三洲生灵,也是自责不已,感叹道:‘危难之际,那魔族小子尚且以一己之身挡住整座大阵也要护得魔界一众生灵尽可能都退回魔界,可我一众仙神尚自以正道而居,却屠尽三洲,老夫居大道之高,怎能独善其身。’自那之后,师尊便自省闭关了。” 白九灵点点头,心道:“不愧我送他诸多好酒,”随即又开口道:“当年天绝大阵突然自天而降在上,三洲山河相辅相成在下,本来三洲之内所有生灵都将被一一磨灭。 “存亡之际,我这老朋友愿意以一己之身扛下大阵攻伐,为魔界众多生灵争取回撤魔界的时机,三洲之内诸多生灵也得喘息之机,逃得生天。以他不愿亏欠别人的性情,他如此做其实倒是在我意料之中。 “可是他虽然境界跌落,以他的本领,付出一些代价脱身却不难,偏偏他选择不走,反而却被封困在此处,而且还自散其道,这反而让我更加琢磨不透,不知道他到底在盘算些什么,不过,肯定会出人意料就是了,他,总是这样。” 白发道人额头汗涔涔,仍是不敢相信,试着问道:“他是自己散道?难道不是被大阵镇压而散去道行的么?那他现在是何境界?” 白发道人是十年前才来小镇的,那时到现在,那人散道已经接近尾声,所以白发道人并不知道那个人散道最初的景象。而今听白九灵道来,才知道那人竟然是自己散去道行的,难免震惊不已。 心下又是郁气冲冲,不知当年师尊非要让小师弟第一个来此镇守到底是随意为之还是别有他意,师弟竟然连那人是自己散道都没弄清楚,出了如此大的纰漏。 对于白发道人来说犹如天塌之变,可对面的一袭白衣仍然是风轻云淡,人与晨光两相闲适。白九灵慢慢说道:“当年上任魔主早有准备,魔界磨刀霍霍,欲大举进犯人界。适逢我这位老朋友遭遇大变,误信挑拨,于是他强入混元境,败退上任魔主,自己引兵来犯。 “他虽然是强入混元境界,根基不稳,可毕竟是混元境,天地之间,六界之中,如果不是他自愿,哪还有什么地方能留下他,如果这座大阵是那完整的天绝大阵当然两说,就凭这座残缺的天绝大阵能困住他千年,已实属不易,若说让他被迫散道,那便有些痴人说梦了。 “不过他散道是真的,这半点做不了假,最后一朵花开之即,便是他道散之时。 “至于他如今的境界,适才他心湖传音倒也看不出什么来,如今我真身不在此处,倒也看不透这其中有何端倪,不过肯定不会这么简单。 “我相信他不会打没有准备的仗的,所以你最好早有准备,如果真的天翻地覆,如今我帮不上什么忙,只希望他能够看在我们三人昔日同窗的情分上,能够遵守诺言,不会伤及无辜。” 白九灵最后说道:“至于我为何来此嘛,乃是命理使然。”最后一句像是专门在回复道人心中的疑问。 听完白九灵最后的那一句话,白发道人心中虽然万念闪动,但此刻终于心中大定,向白九灵有礼道:“多谢白先生指点,既然想再多都无益,那我便以不变应万变,任他天翻地覆,洪祸滔天,如果这也是我的命理使然,那我尚有一身可担之。” 直到此刻,白发道人一子才又落定。 山崖一畔,那个白纱遮面,眉目极美的女子已经盘坐入定多时,正在破镜的关键时候。 因为她必须要超过某个让人作呕的家伙,所以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放弃这一次破镜的良机。只是方才不知为何突然心魔作祟,受了一点伤倒是还忍受得住。 可方才心魔闪念间,一个男子的身影在心中浮现,却不是那个让人作呕的家伙,而是那个日日来扫山的赵姓少年。 他面目清癯,瘦长的身影在一条没有尽头的长街中孤单地向前,一步步走入心间。 画面闪过,自己整颗心也随之牵动。女子修道多年,天资无双,道心空明,故而能够早早就拥有了妙灵真人的道号,不料此刻一片空明的心竟然开始乱了起来。直到某一刻,那些丝丝散乱的心思和道意突然变得难以拘束。 山下,赵牧灵已经开始扫山而上,背后始终跟着一个白衣墨竹的少年。 一个也不打招呼,只是紧紧跟在后面。看着前面那个扫山的背影,仔细地端详着前面少年的每一步。 因为山路漫漫,上山太难,今日上此山,须得借东风。 一个也不去问,只管扫山而上。但赵牧灵心知,身后这个名叫长青的少年,应该就是小镇入口拴马桩处那个少女声音的人口中所说的长青师兄了,既然不和自己的长辈同路,自己一个人到处跑,莫不是真的像那个老者所说,是一个到处惹祸的性子,那我还是少招惹他为妙,他要跟着就让他跟着就是,今日我要专心扫山。 不知是不是两顿饭和炎霜华相坐共餐的熟悉场景让少年心生温暖的缘故,虽然一夜未眠,赵牧灵今日精神却格外抖擞,心无杂尘。 扫山六年,问道千遍,望着晨雾弥漫的山道,少年已经决定,登顶就在今日。 第一卷-人间困 第七章.尚在人间 今日的北山晨雾茫茫,山道中蒙蒙露气扑得面庞清冷,发丝上凝生出串串细小露珠。 赵牧灵扫山而上,不知时辰,只能透过雾气,依稀可见一轮小小的红黄圆日在东方正徐徐抬升,方才可知时间过得不算太久。 秋日清凉,扫山而上,身上总算生出了丝丝暖意,一夜雨寒开始慢慢退却。 只是这是漫山大雾之中,眼之所及,不过身前数尺,不知扫山到了何处。 一路上山也不见前面三人,想必已经走得很远,身后那个气度不凡的少年始终紧紧跟在后面,一言不发,目下也唯有静观其变,不做他想,扫净脚下道,只待船到桥头自然直。 身后少年长青红光满面,朝气勃发,白衣墨竹,骨气傲然,不似赵牧灵满身雾汽的狼狈。但是少年此刻面无表情,一双眼睛暗生光泽,虽然近在咫尺,始终紧紧的盯着面前宽大灰衫罩着的瘦高身影却如小儿观日,不苟分毫,若鹰鹫盯紧猎物,升在高天。 登山之人无声,山亦无声,只有赵牧灵挥舞着像是掉毛的鸡屁股一样的扫把,不停地在山道石阶凿痕上发出刮骨一般的声音。 再往前些的山道之中,最先上山的三个少年正在山道之中迅极奔行向上,相互追逐,兔起鹘落,一时你先,一时我先。 其中年岁较轻的少年名为余有兴,先前争吵中是第二个开口之人,不甘寂寞,终于忍不住率先开口道:“布师兄,咱们这样奔行,只怕是下山的时候才能再见到长青道兄了,那时我们已经登顶而下,而长青兄还跟在那个姓赵的旧民屁股后面慢慢上山,岂不有趣?” 一个少年开口道:“只是一路同行,你还真的把他当成好朋友了不成,他可不一定这样想。而且,山道险峻,不可大意,尚未登顶,怎可松懈。”正是先前第一个开口之人,姓布名有量。 余有兴笑道:“我瞧着长青兄待人有礼,淡然有度,倒是个值得结交的。至于上山嘛,其中紧要处,来的时候师傅都已经交代过了,我心中有数,自会走出一条自己的大道来,万一一不小心比师兄你还要先登顶,可不要怪我呀!” 布有量喉头一声冷哼并不作答,倒是奔行在最前面年岁稍长的少年开口说道:“余师弟千万不要以貌取人,有些人大奸似忠、大伪似真,未经患难,不见真性,未共祸福,难见真心,咱们初次下山入世,一切要以小心为上。咱们自己人小吵小闹倒无所谓,可万一轻信了外人,引狼入室,误了此次大计,那可就真成了千古之罪。” 心中还有话只不过没有说出口:“这山道有大道三千,福泽不浅,需用心领会,方可助身长道,体悟出一条真正属于自己的光明大道,虽然说尽悟三千乃是痴人说梦,可自己目之所及还是需得尽力求个圆满,才是对得起这来之不易的造化。若用心不一,岂不是白费了这一趟旧地之行。” 最后开口之人名为成有器,乃是另外两人的师兄,三人之中入门最早,辈分最高,但是入门以后师傅就闭关了,所以排字比布有量晚了一些。 三人间虽然话不停闲,你追我赶,但步履沉稳,在山雾中缓缓上升,若仙人归途,飘渺悠忽。 北山之巅,天地清明。 羡仙亭处,香炉气暖,酒香四溢,长椅内红衣小姑娘睡得香甜,酒香入梦,涎水外流。 一黑一黄两道身影亭外缓缓浮现,争相对着亭内歉身有礼。 两个人谁也不率先开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色急转,无奈之下黄色身影率先开口,正是后土街黄老头儿,说到:“小老儿不请自来,坏了规矩,还望白先生和仙尊恕罪……” 不等黄老头说完,一旁的黑色身影神色一闪,也赶紧开口道:“请白先生和仙尊恕罪,都是这黄老头儿闻到酒香,被酒虫勾魂,非要拉着我过来,我已经再三劝阻过他了。这…哎呀……”摆出了一副怒其不争,正义凛然的样子。 一旁黄老头被抢断话头,又被泼了满身脏水,心头着急,就要辩解,一时口齿不清:“你…你…你……好你个武黑子,分明是你,如今倒怪到我身上来了?果不然是个王八蛋。” 一旁的黑衣老者也不争辩,只是由着黄老头在一旁呛怪,充耳不闻,好像被骂的不是自己,只是对着亭内一脸的诚色恭然。 亭内两人对坐,看着对面白发道人脸上尴尬之色一闪而逝,看着亭外的景象一时之间竟找不出半句话来化解尴尬气氛,只是心里气道:“两个家伙一大把年纪了,一点也不知道消停,真是两个小老儿。” 对面白九灵始终微笑不语,一子落定时亭外两个老头儿怀中各抱一支酒坛,于是立即停下了争吵。也正是当此之时,凉阶下一道湛青色人影浮现,对着长亭躬身而立,起身时怀中也抱有一只酒坛。 这一次开口的不是黄老头,而是被黄老头称作武黑子的黑衣老者,因为黄老头此时一双青筋凸起的枯黄大手正紧紧抱着怀中酒坛,双目紧闭用力地在酒坛上到处深嗅,不知道是不是要用鼻孔将酒水隔着坛子吸出来。 武老头一手搂着酒坛,一手指着亭外这才浮现的那道湛青色身影,语气不悦道:“你……好你个林古道,竟然把主意打到长辈身上,今日竟然对我来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没想耍鹰的倒被鹰给啄了眼,呵…还有没有个长幼尊卑?真当你境界跟上了我们,辈分便也上来了吗?作为镇长,这诸多心思镇中之事不见你用,今日倒耍得活泛。”看样子好像气得不轻? 湛青色身影正是林古道,青年相貌,神采卓然,乃是小镇的镇长,只见他始终恭敬立在亭外阶下,不着急答话,将酒坛封泥轻轻揭下放入怀内收起,宝贵异常,举手投足规矩有礼。 从怀中取出一只红白相间的玉卮,材质精美,雕工质朴,轻轻揭开酒坛一角封纸,灵气飘散,沁人心脾。 将玉卮盛满,怀中酒坛已经不见,不知道被收到了何处。轻轻啄了一口,秋风已醉,这才开头说道:“不知前辈说谁是蝉,是说黄麟前辈还是…?” 武老头瞥了一眼亭内悻悻然,一时语凝,本来就生得黑,此时一双铜眼圆睁瞪着林古道,脸色更黑,见林古道饮得香,口中生津,便不再说话,学那林古道揭开泥封放入怀里,自怀中取出一只手臂见长的漆黑角觥,也开始饮酒。 一旁的黄老头如法炮制,不过取出来的却是一只硕大无比的铜色木壶,眼睛盯着另外两人手中的酒器看了又看,一手持壶,对着壶嘴嘬酒不停。 亭内,白九灵看着对面满脸尴尬神色愈发浓厚的白发道人笑着摇头,不发一言。 白发道人看也不看亭外那三个厚颜无耻,早有预谋,自带酒器来此蹭酒的家伙,心口皆无任何言语,因为若不是白先生在此,估计已经按耐不住自己,非得按住将这三个家伙暴打一顿不可。 白发道人说道:“古道,镇中事宜安排的如何?这些人都还守规矩么?” 林古道双手持杯道:“都已经安排下去,诸事妥当,只剩下一众小辈们需加以约束。至于这些外来人,各个皆是心高气傲,眼高于顶之辈,还是需要加以震慑,否则接下来怕是再无宁日。而且这一次来了几个意料之外的人,我也琢磨不透。” 一旁的武老头手握长觥,一声冷笑:“心高气傲?那可还轮不到他们,光是那一方池塘就够他们喝一壶了,等他们吃够了亏,谅他们也不敢不守规矩。何况当年之事尚且历历在目,能来到此处的相必也并非都是些蠢驴马蛋,我想他们心中也该有数才对。” 黄老头问道:“什么有意思的人,你说的是哪个?” 林古道对着亭内说道:“一个童子自镇南入镇,貌似一人孤身前来,不过却不入镇,跑到镇南就消失了,而且他一语道破赵牧灵‘一窍不通’,想来根脚不会简单,而且精通阵法。另外一个说来就更加奇怪,虽只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怀中抱着一把凡铁所铸的铁剑,瞧着似是本体凡身,未加修炼,可竟是孤身一人从镇北入镇。” 众人皆沉默,直到白九灵开口:“童子我倒不知,不过这个少年,虽然只开十三窍,但身似长剑,锋锐无匹,有故人之风,想来是长明之徒无疑。” 亭内亭外四人齐呼:“长明之徒……” 最先现身此处的两个老头儿满脸震惊,目光相接,不知各自心下想着什么,但看起来并不平静。 那现身到此刻始终规矩站在亭阶之下的湛青色身影一声惊呼,持卮右手微微颤动,有些难以把控,因为心已经动摇,故而手始终难以平稳。 白发道人看着阶下微微摇头,以心声和林古道说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强求不得。” 昔年,林古道天资卓越,生来便通一百零五窍,万年少见。年纪轻轻便渡劫成功,少年得志,义气高昂,天地万道皆是唾手可得便难入法眼,唯一拜服仅长明之剑。 于是西上昆仑,长明河畔枯坐十年,可长明河并未因昔日少年起一片涟漪,最终不得其道,只能和诸多的失意人一样,心灰意冷之后再下昆仑,来时脸上兴冲冲,去时心中灰蒙蒙。 后来少年林古道境界再升,前途光明,却不知为何自请到了此处,如今再听闻长明有徒,而且还是一个只开十三窍的凡人少年,心里难免不能平静。 “世人皆传,千年之前长明便已身入归元,已经归天而去,不知何时又会收了这样一个凡人少年为徒?”白发道人一子落定,说出众人心中疑惑。 白九灵笑道:“长明虽去,昆仑犹存,‘古今绝’尚在人间。” 闻言,亭内亭外四人皆是不约而同迅速地口念法诀,手掐指印,隔断心念,阻绝因果。生怕迟一秒那三字便会跑上心头,当真是麻烦不已,果真是头疼得紧。 白发道人熟能生巧,尤其迅速,若不是此刻人多,估计还得念两遍“无量吾师”。 “果真是长明之徒?该当如何?”林古道向亭内问道。可是亭内亭外一时却无人作答。 白九灵举杯,亭内外共饮之,饮罢又言:“少年事少年决!” 山麓山道将起处,又来了几个华服衮衮的少年少女,都摩拳擦掌,看着那直上青云的雾中山道跃跃欲试。 年少仿名山,今日,一向冷清的北山倒是一个热闹的去处。 山腰处,三个少年汗湿衣襟,已经不再是疾步如飞,此刻相互牵扶着在山道中向上爬升,先前上山,三人各自按照临行前师门所授,皆认准了各自心中的道,道清途明,只觉健步如飞。 可随着山道上升,道中雾气渐浓,甚至于目不能视,三人几次差点走散。再往上,余有兴心中道途逐渐迷离,好几次差点迷失,幸得成有器和布有量相助才迷途知返,重归己道。于是三人不敢大意,只得放慢速度,一步一阶,相扶共进。 余有兴再不敢大意,事关大道,于是每一步都小心翼翼,踏实向上,落地有声。 布有量心中气恼,这余有兴吊儿郎当,好不自觉,自爬山之初就嬉闹不停,自己受了影响,对自己脚下之道略有放松,不知会不会对登顶有影响,若是真的因此而影响了自己的大道升高,那时悔恨已晚。 成有器倒是始终不卑不亢,专注大道,用心如一,还不时提点两个师弟,可是此时也不免感到心累,总算知道了那长青老兄为何不与我三人共同上山。 这山道雾气愈发浓厚,越往上越发困难,即使有临行前师门指点也有迷途之险,更别说圆满领悟己身之道而登大道之巅。 其次根本不知顶点到底在何处,心中难以有望为继,只得硬着头皮往上,心气耗损严重,不知能否坚持到底。 再次现在我们三人走在头里,他们紧跟在身后,必须时时提防,保持距离,若被赶超,心气一坠,则登顶更难。 想来上山之时,我等三人还为争先上山而争执不休,当时长青老兄侧卧一旁定是当笑话来看了,果真可笑,一时心中对少年长青提防更深。 也难怪这次出门之后师傅师伯们对我们约束甚少,入镇后,更是撒手不管,各忙各的去了,想来在师傅师伯们眼中我们是何等稚嫩不堪,要趁着这一次下山多加磨练一番。 三人抬抬头,已经不见天日,相互牵扶,埋头向上。 三人身后不远处,白衣墨竹的少年长青依然紧紧跟在赵牧灵身后,此刻双目涌血,两股颤软,站着一动不动,大喘粗气,颈后长发覆盖处,汗湿长衫,将长发湿透,热气蒸腾。 一路跟随,凭借在山门藏书楼中偷学的一门不需天地灵气,可凭借自身血气支撑的神通望气之术,本来想跟着一个熟门熟路的引路之人,借他山之玉尽可能多的圆满自身大道,心想趁此东风,定可轻松登顶。 哪知道上山一看才发觉不对,眼前的赵姓少年竟是一步一阶扫山而上,扫帚为笔,每扫一阶便临摹一阶大道。然后每行一步,便是脚蹬大道,难不成是要以一身系大道三千? 世上真有如此人?越看越心惊,越看越兴奋,心想着若真能紧跟此人履尽大道三千,那日后我岂不是就能与大道之巅齐平? 一时贪心作祟!于是运转神通,紧跟其后,但神通局限,需得眨眼休息,虽然没能窥尽他脚下每阶大道,有所缺漏,但所缺不多,若他尽悟大道登顶,我就是大道第二人,于是也不管自己的大道为何,就想要走在别人的路上越走越宽。 但是越往上,雾气越浓,运转神通更加消耗自身血气,加上大道之重尽在一身,直到临近半山腰,终于自身血气已经难以为继。 再运转神通已经看不清那赵姓少年所履大道,身负大道之重也终是到了极限,两股颤抖不停,几近虚脱,不得不中断神通,所以才导致双目涌血,背湿结发。不过少年已经心满意足,因为收获颇丰。只要再休息片刻,接下来以自己的道接续登顶即可。 少年长青心中万分闪动,看着前面赵姓少年的身影在山道浓雾中渐渐消失,顿时一脸恍然大悟的神色,心中惊怖道:“从上山到现在他可曾停下过片刻,扫每阶大道,履每一步,他的气息依旧如初,上山时一心只顾着窥其大道,现在回想,瞧他的样子好像一滴汗都没有流? “他真的不通修行之道?瞧着他呼吸之间不得其法,是一介凡体无疑,虽然心中还是疑惑重重,但渐渐稍宽。 “只是不禁想到,若是有朝一日他入道修行,那会是何等景象?只是转念一想又摇摇头,不知道这一次你能否熬得过去都是尚未可知。” 第一卷-人间困 第八章.少年明善 山下,从镇子的东西两面又陆续来了两拨人,也都是长辈领着十几岁的少年三五个组成一群来的。 一丈观外,又有诸多少年少女持香拜鼎。一丈观外那些最早从镇子南方来的人已经四下散去,去镇中各家各户找落脚的地方去了。 一些没资格持香拜鼎的少年少女入镇后就四处闲逛起来,一时之间,平日安静有序的小镇人多了起来,也热闹起来。 炎霜华一个人在屋中待的实在无聊,拿着此前那颗灵珠在桌上滚来滚去,不知在想些什么,可能什么都在想,但可能就只是觉得很无聊而已。 昨天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闲来无事,拿着那件毫不起眼的道袍一顿撕拉揉扯,就当做是对着师傅出出气了。 却不曾想到,不论怎样揉扯,道袍也不见一丝皱痕,反而在手中渐渐升温,最后化成几股温热的流水状,顺着双手而上,似乎流遍全身,可再去找又什么都找不着。 虽然一时心下奇怪,可是如今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也不好脱个精光去细看。 再一看身下的门板,心道:“这小子以前每日来观中上香话就不多,看着就呆板地紧,说什么打扫干净,结果床上这么大一个门板置之不理,难不成我躺过之后你就动也不敢动?” 于是在门板上一通乱敲,就想要将门板抬下床去,可是使足了力气门板也纹丝不动,看样子就算两个人联手也不可能抬得动,原来倒是自己冤枉了他。 无奈之下,炎霜华只得躺在床上那巨大的门板上,身下传来阵阵暖意,可心中却隐隐担忧。 一夜无眠,长这么大少女还是第一次和同龄的男子共处一室,倒不是对赵牧灵不放心,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是悸动不安。 胡思乱想整整一夜,听到窗外雨势渐小,对面房间里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少女一颗心跳得咚咚直响,就悄悄趴到对面房门上想听听看那个家伙到底要干什么,谁知狠狠挨了一拳头,现在还隐隐作痛,不过吃了师傅练的丹药,淤肿已经散去,想着想着又想到两人相坐共餐的场景,少女脸上笑意盈盈。 正在炎霜华阵阵出神的时候,忽然听到院外响起敲门声,少女无法走出房门,只能站在门口遥遥喊道:“谁呀?” 一直不见有人作答,又过了一会儿敲门声又响起来,炎霜华只能又一次问道:“有什么事吗?主人不在家。” 院门外还是无人作答,不过一个婴儿的啼笑声一闪而逝,亏得是大白天,不然一定会以为是哪里的孤魂野鬼又出来作祟了。 之后又听到院子外面好像有三五成群的人在院子外面逛来逛去,七嘴八舌听不清在说些什么,炎霜华不去管他,继续趴在桌上发呆。 北山之巅,一轮旭日在东方大放光明,秋风已醉,不过山岗。 俯瞰山河,美酒畅怀,亭外两个老头对饮不停。 黄老头本来打算和武黑子打赌今日那赵牧灵定可上此山来,好将他收起来的那一份酒坛封泥骗将过来,谁知那武黑子竟然也要押注赵牧灵今日登顶,一时间心中的盘算落空,只得空饮两口美酒弥补心中遗憾。 武老头见那黄老头没憋什么好屁,三言两语便掐断了话头,现下反而觉得好生没趣,早知道就多逗他一番了。 于是开口说道:“这小子登山六年,本可早早登顶,可是每次心意难决,念念不平,今日漫山大雾,对别人来说可能是迷途之祸,可却正好助他隔绝心念,忘却己身,只怕不时,就能上得顶来,届时咱们的圣女真人也该破境了。” 见亭内外无声,想来是众人都是赞同自己的了,一时意起武老头又继续说道:“这次开禁,放这么多人进来,僧多粥少,不知几人能探花得中,幸而小老儿那孙儿旗开得胜,不易,不易呀…”言语之间眼神挑逗,看着一旁的黄老头。 黄老头一听这话,被戳到痛处,下巴几根稀疏的黄红胡须抖动不已,酒也不喝了,直瞪着那个从头到脚一身黑的王八蛋,也不说话,说话干什么?若不是身在此处,那铁定是要撸起袖子干一架,看我打不打你就完了,话虽然如此说,但黄老头一口气怎么也咽不下。 林古道始终规矩地站在亭阶之下,此刻也是随着武老头的话头笑道:“虽然险之又险,不过这一次林阳这孩子倒是没有辜负我的期望,我也算是有了交代。” 黄老头心里更加郁闷,皱眉不已,听着这话,怎么自己今天好像被挤兑了?你们这一老一小可别让我逮住机会,不过即使心中闷闷不乐,但因为有些话自己就是说出来心里也没底,所以只能闭口不言。 瞧着一旁的黄老头被气地吹胡子瞪眼,但也只能装聋作哑。 武老头心中爽快不已,可算是好好地过了一把口瘾,不过再说下去怕是就要翻脸,反而不美,便不再出言去逗那个老家伙,正经开口道:“老黄,我俩打个赌怎么样?” 黄老头被气得不轻,听那个武黑子又要打赌,假装什么都没听到,自顾自地饮酒,惹不起还躲不起? 哪知那个王八蛋得寸进尺,走到面前又说道:“你倒是听一听我要赌什么呀!如果这一次你家那黄龙小子能走出后土街,我便将手中这一份封泥送与你,不然的话,你就把你手中的那一份送我,如何?你不会这也不敢吧?” 黄老头心中犹豫不决,六年前那件事过后,自家那个活泼的小孙儿就突然变了一个人,整日里沉默寡言,再也没有走出过后土街一步。 虽然平日里自己已经多方开导,希望这一次这个后土街仅剩的骨血能去一丈观采花,可每次自己刚想起头就被直接拒绝,最近爷孙俩闹得很不愉快,可又不敢逼得太紧,黄老头儿心里只能干着急。 不知二人是否早有预谋,林古道拿出一个小小的罐子,向后抛给武老头说道:“我赌他绝不会挪窝。到时候连本带利将黄老头的封泥分我一半!”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份上,黄老头心中滋味难明,对眼前这两个联合起来激自己的家伙恼火不已,但心中更多的思虑,却是担忧自己那孙子黄龙,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过了自己那一关,走出困局。 毕竟他将自己困锁起来已经六年了,这六年来他连铺子都没走出过一步,更别说走出后土街去那一丈观了。 一番思索之后,黄老头掏出那一份封泥扔给那个武黑子,说道:“那我就赌他这一次一定能够靠自己走出来的。”毕竟自己那个小孙儿如今也只有自己这么一个亲人了,要是连自己都不相信他,那他怕是很难再振作起来了! 武老头和林古道心声不绝:“希望这一次黄龙这小子真的能够振作起来,也不枉费我俩这一番功夫。”不过却并不见林古道再回任何言语。 忽然听得亭内说道:“当年我才来不久,并未察觉其中端倪,致使险恶用心无端生发,阴差阳错,却让小辈替我承担了这诸多的愧责,说到底确实是我的过错。当年黄龙一片善心虽然被利用,不过最终来看,结果并没有更坏。他能够不疚其善,自省其过,自罚其身,以偿其罪,小小年纪,殊为不易。”白发道人连连叹息,声有愧疚地说道。 白九灵落下一子,诚色正然道:“的确不易,能够自己反省过错,责罚自己来偿还罪过,并不责怪自己因为善心犯下过错,心中仍然坚持为善,即使是我们也不敢说一定能够做到,其实他自罪六年已然弥补过错,已经不再亏欠什么。” 闻言,武老头喉头长声低哼,叫出声道:“当年要是能够早早得知,我一定要一口咬掉那老乌鸦的鸡头不可。”言语之间甚为狠厉。 黄老头双眼湿润,心中略畅,倒是没有说话。 亭中落子声起,白发道人心中暗暗得意,下出了一招妙手,对于棋势大为有利,不禁遐想道:“若此局得胜,吾能在棋盘之上胜了白先生,岂不传为佳话?” 白九灵叹息道:“当年之事,朱雀街里应外合,勾连行事,图谋甚大,乃是用心在前。但却反而被人利用,最终事情败露,终被斩灭,我们倒反而像是置身事外一般,让一众小辈遭受诸多苦难。 “其实现在来看,我责任非小,若不是当年我看赵椿百窍通明,诸穴亨然,美玉良才更为长明之先,不忍明珠蒙尘,一时动了收徒之心,让她来学塾闻道,也不会使得在黄龙向她道破后,方时只十岁的小姑娘毅然决然自杀其身,我们来不及相救,险至天翻地覆。”话语间白九灵执子落停。 众人闻言,虽然已经是当年之事,如今再次回想还是不由得惊心动魄,那横天一剑犹如落到自己身上,不由得脊背生汗,头顶发凉。 刚才还在为棋势心喜,现在白发道人眼前却浮现着那惊天剑光,为当年小镇没有天翻地覆而感幸余万分,心中滋味万千:“先生不必自责,赵椿之姿,犹胜长明,谁人能不动心?况且先生当年愿意出手相助,引赵椿入道,乃是为我们解决燃眉之急,并非私心。可谁能想到赵椿竟只闻道半日,就悟道直接入道,出乎意料,这才最终自杀其身,救无可救。” 一想起那个小姑娘,林古道心中唏嘘不已,当年长明河畔枯坐十年,求道不得只能黯然下山。 后来境界再升,独身再上昆仑,可长明河仍然是波涛横流,暗自无声,在自己又一次心灰意冷准备下山之际,一道声音在心中响起,让自己来此处寻找答案。 当时自己望着魏巍昆仑疑惑重重,但还是放弃了那广阔天地的大好前程,来这小镇当了镇长。 时光流逝,直到那个小女孩出生,林古道才终于疑惑稍解。 自己生来周身一百零八窍便通一百零五窍,诸穴光明,万年以来,资质乃是长明第二。修行以来势如破竹,自问无人能比。 可那个小女孩生来就通一百零八窍,洞府天然。虽然自己由于种族优势,生来便已经入道,可自问,即使同样是白先生布道,仅用半日便由悟道直接入道那也是决计不可能的。 所以自己和那个小女孩相比,资质、悟性皆不如。可惜天妒其才,人谋其身。 心愤不平于是便有仗义之言。 怒气腾腾在隐隐之间,林古道开口:“自杀其身,我看未必。当年黄龙那小子从一丈观回去之后,莫名其妙对赵椿道破,就在眼皮底下,黄麟竟然毫无察觉?何况赵椿虽然已经入道,可未经修习,这自杀其身之法她又是何处得来?” 黄老头正在饮酒,听得这话,一口酒呛得满肺都是,咳嗽不已,断断续续着急地说道:“你…你小子满口……满口喷粪,怎的?你怀疑我是故意为之,让我那黄龙孙儿故意道破?我若要故意为之,何必假借他人之口,这点胆子我还是有的。况且我会拿自己仅剩的血脉开玩笑?让我那孙儿自苦六年?”话语间,黄老头声中略有凄苦之音。 当年事发后,赵牧灵在姐姐赵椿头七之后来店中赊借米粮,自己那孙儿小黄龙看到赵牧灵是孤身一人来店中,自知已经闯下大祸,自那之后,每日和自己说不过三句话,一个活泼的孙儿就此变了性子。 武老头心潮回涌,想起当年种种,那一对姐弟每日勤勉奔忙,每次见到自己,小女孩小小年岁却每次都会规矩有礼地微笑喊一声:“武爷爷”。 接着后面有一个丁点大的小猴子,鼻孔戏耍着两条长龙才终于追上姐姐,喊道:“黑爷爷”。 等走到远处,才听得那个懂事的孩子说道:“不许叫黑爷爷要叫武爷爷”,然后那个矮矮的小猴子总是会立马“喔”地一声,不过下一次见面又只会记得叫“黑爷爷”就是了。 不过从六年前的某一天开始,那个小猴子见到自己就记得改口叫自己“武爷爷”了。 可惜等到少年总算知道要听姐姐的话时,姐姐却已经不在了。 林古道的言语像是两把利剑戳在心上,不加细想,武老头便气道:“你这小子,年纪轻轻境界高,可说话也忒难听了些,比你爷爷我还会挖苦人。怎么?你怀疑到我们身上了?要不要说是我教的赵椿那自杀之法?如果当年我们能事先知道那老鸡头一番暗中谋划,还用得着黄龙那小子自作聪明去救人?我便要第一个冲上门去,淹了他那鸡窝。” 白发道人苦苦思索,方才白先生这一步可妙得很啊,竟然将先前的劣势都挽救了回来,现在局势未明,自己这一步可出不得半分差错,可听着两个老小子的声音不免心乱,只能接过话头说道:“你们两个当真是老糊涂了不成?连晚辈的弦外之音竟也听不出来,当年他们事情做得隐蔽,若不是那一剑,只怕至今我们也难以弄个明白,当年黄龙是从一丈观回去之后才莫名其妙犯下大错,古道何曾是怀疑你们的意思?” 林古道向亭内一拜,说道:“晚辈自然是相信两位前辈的为人,可当年黄麟前辈当真没有一点察觉吗?”武老头心气稍顺,也转过头看着黄老头。 黄老头咕咚咕咚连连长饮几口酒,不知其味,虽然有些不耐烦但只得耐着性子又一次解释道:“我都已经说过了,当日黄龙回来之后,一切正常,并没有入魔着道的迹象,而且他道破之时我就在身旁,我当真是没有一点察觉。 “事后我多次询问,黄龙也说是自己自愿的,只是不知道会闯出这么大的祸,其他的一概不愿意多说。当日一同去一丈观内的其他几个小子我也一一询问过,都说当日观内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见白发道人迟迟不决,看来是自己这一步下的过于凌厉,逼得太狠了,白九灵也不着急,便说道:“此中细节不必计较,当时你既在一旁也毫无察觉,那便是他亲自出手了。能够洞明人心,事前知晓当年的谋划,再利用黄龙一片赤诚透露给赵椿的,也就只有他了。” 一路上山,赵牧灵心平气稳。 今天不知为何,山道浓雾始终不散,开始还能依稀看到那轮旭日散发出一圈淡淡的光晕,后来就什么也看不到了。一眼望去,前后左右皆是雾浓,扫山多年,从来没有碰见过这样奇怪的天气,不知是不是要下一场山雨。 方才上山时,遇到那三个在山脚碰到的少年靠在山道一旁的石柱上歇息,三个人看着自己神色古怪,和他们打招呼他们也置若罔闻。 自己一路只顾着脚下,回头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身后那个少年也已不见踪影,可能是在雾中已经独自前行了? 现在不知日头,也不知离山顶在还有多远,不过想着应该不会过了很久,因为身上一夜的寒气正堪堪散去,自己才刚刚热身,既然打定主意登顶,那就只管上山就是。 第一卷-人间困 第九章.今朝登顶 大雾漫天,不知南北 三个少年只能沿着山道一路而上。情况算不得太好,不仅要感悟心中之道,坚定向前,不致迷途,还要坚定脚下之道,砥砺自身,费心劳神不说,精力损耗也不容乐观。 有了先前的教训,三人不敢怠慢,步步小心。好在三人乃是门中这一辈的佼佼者,底子不错,只要休息片刻,想来登顶不成问题。 三人在山道一旁找了一处相对宽阔的地方略做调整,那旧民应该不会这么快就上来,心想着哪怕再多休息一时三刻的想来也无妨。 哪知道三人的屁股刚一落地,雾中便传来簌簌的声音,三人听在耳中,像是猛鬼挠门,直刺颅顶,搅得三颗脑仁生疼。 眼下三人身心疲惫不堪,只能在心中忍受着,一向话多的余有兴瞪着两颗瞳仁转头看了一眼两个师兄,最终也没有出声说一个字,生怕浪费气力。 坐成一排靠在石柱上面三人皆是一言不发,瞪着眼睛看着雾中声响传来处,随着声音越来越近,山道雾中走出一个瘦长的灰色身影。 渐至身前,那人拱手有礼,三人胸中更加苦闷,都没有搭理那个旧民,三双眼睛直瞪瞪看着,直到那个身影在扫帚刮地的簌簌声中消失在浓雾里的山道中,又过得片刻,连那让人心烦意乱的簌簌之声也听闻不得了。 目下其实成有器精力尚可,只是苦于要圆满己道,希求明悟更多大道以求更上一层楼,所以只是心神所费甚多,不过只要休息片刻,心意回转,便可神满体盛。 哪曾想到才一坐下,便听见雾中传来了簌簌之声,只听那声音像是锁心魔咒,乱神秘法,搅得自己心神不宁,气意四散,不由得心下大恨,就欲发作。 但看那个旧民走出雾中,虽然‘满头水露白长发,一脸气露滚珠滑,’而且身体前面灰色长衫皆湿,已经变作黑色,真是狼狈不已。 可他扫一阶、履一阶,依旧身有形、步有神,竟不见丝毫吃力的神色? 他不是一介凡身,并未修行么?难道我感知有错?若真是如此,那我今日输给他,这十几年的修行岂不是白费了? 此时成有器一念而起、万念丛生,心意大乱,旁边两个少年心气更是一泻千里。 大道登巅,赵牧灵一人在前,将凌绝顶。 山顶,飞仙观前。 先前争执不休的火药味已然散去,现下一团和气。 冥思苦想,白发道人终于落下一子,白九灵又紧跟着落下一子,但这一次走的是中庸平和之道。 黄老头看着崖畔那个女子,瑰姿艳逸,仪静体闲,景色怡人便情不自禁多饮了两口美酒,心想将来自己那孙媳妇就得找一个这样的,但一想自己孙儿那臭脾气,只得叹了口气,又饮两口酒。 一旁武老头跑到观前树荫下的长椅一旁,肥胖的身体蹲下之后,两条腿只得分地开开的才能稳住身形不倒,活像一只癞蛤蟆趴在地上,滑稽不已。 面前那让人心神宁静的花香成形,旋转不停、凝而不散。 武老头慢慢卷起袖口将红书小娃娃嘴角的口水轻轻擦掉,这小鬼睡得真香。看了好一会儿,一阵鬼鬼祟祟四处张望,用小指指尖在觥中沾了半滴灵酒偷偷摸摸放进那小馋鬼口中,心道:“都睡着了,闻着酒香口水还流个不停,长大了还了得,岂不是小鬼头变成老酒鬼?”老人心中笑意满怀。 可怜红书尚在梦中,被喂了半滴灵酒,却不知滋味,小脸蛋儿立马变得红彤彤的,晶莹剔透像那秋霜后枝头的柿子,已然熟透。 武老头见祸已闯下,溜去和黄老头搭话去了。只有林古道一人始终站在原地独自品酒。 崖畔,初阳照纱,皓质呈露。 妙灵盘坐多时,渐渐已经将那份气象稳住,只待那人登顶,便是破镜之时。女子乃是神灵天生,与另一个让她极其讨厌的家伙一阴一阳共生于世,生来便皆是灵台境界,开万载之先河。 出世半载之后两人又双双破入金丹境,如今那个家伙已经渡劫成功,破入真仙境界,而女子依旧停留在金丹境,至今已经十六年。 并非不能破镜,只要自己愿意,随时可破,但因妙灵心中有志,誓要取那第一金丹为囊中之物,故而苦苦压制十六年。到并非是争勇好强,而是生来心中唯一所向,仅修道一事耳,愿以一身求道之极以明己心。 压境十六年,一颗金丹雕琢地玲珑剔透、圆满无暇。心神沉浸,便可见一颗十二色明珠在体内各个洞府巡狩游曳,总领山河,若烈阳灼世。 世传金丹九转,一转一色,一色一转,九色金丹乃是修行之士所追求的极致,已是难如登天,至于十二色金丹,向来只在传闻之中。 压制境界不易,一琢一磨更是耗尽心血,金丹第一对于妙灵来说其实不难,七年前便可以破境,可即使无论如何修行,也苦苦难觅那玄之又玄的破境之机。 昨日闲谈赵牧灵登顶问道,想到那个还未长成的男子在生死徘徊之间,以一己之身力挽生死,忽尔感悟生死之道而终于得望破境之机,今日那个男子又来问道,步步登顶,他每登临一步则自己也破境一步,所以登顶之际便是破镜之时。 先前心魔乍起,片刻之间,身躯之内,万里山河洞府为之震动,道意四散,灵气紊乱。不知为何心魔又顿时消散,女子问道之心坚若磐石,于是又一鼓作气,身镇山河,坚持破镜。 可那个男子的清瘦身影却又不时浮现,一片心意被牵引地难以拘束,初时只道是这次因他而觅得良机破境之故,慢慢的将一片心意紧紧地拘在心湖之间,静待那人登顶即可。 可等到心意拘束,心湖平静之后,那个男子模糊的身影却又映遍心间万里湖光,本以为会掀起惊涛骇浪,可却万里静波,不起微澜,随着那个男子登临越近,湖面的身影越发清晰,一片心思也随之澄明无尘,心境祥和,竟然破镜更快,既然于破镜无误,妙灵便也不予多想。 秋日里,山顶众人幸得一片如此平静安宁的时光,只想满心沉醉其中,不愿醒来。 若一生只在这一刻,那也是一生美满,只愿所有人都能得此美满,那便天下无憾。 林古道直身说道:“大道争先!且看谁先登顶。” 亭内,落子无声,亭外,那两个老头又再对饮,崖畔气象大盛,即将功成。 长椅上,红书醉醺醺睁开眼睛,小腿落地摇摇晃晃,难道还在做梦呢? 赵牧灵沿山而上,虽然一心上山,不知日头,不过眼下身上寒意褪尽,已经满头大汗,浑身热气腾腾,将满身的水雾蒸腾殆尽,四肢开始有了一丝疲惫,估摸着即将登顶。 再行得片刻,浓雾中阶顶光明大盛已经依稀可见,只剩数十阶之遥,忽然听到身后遥遥有人呼喊:“赵兄,赵兄,稍等片刻。” 赵牧灵停下脚步,只听那声音已经越来越近,破风声至,雾气搅动,一个人快速冲到赵牧灵身后,随即双腿瘫软跪在地上,气喘如牛,不是那白衣墨竹的少年是谁? 赵牧灵心想道:“原来他还在我身后,现在才赶上来,不知道他是不是在雾中迷失了方向?” 原来赵牧灵走后,少年长青休息多时,精气稍有回转,便以自己的道作为接续向上疾行,竟然比成有器三人一开始登山还要迅速,在精气亏损之下竟依然稳备有当,不见有任何吃力的神色,没有丝毫再而衰的迹象。 行至山肩处,遇到那三个半路结识的同道中人正在辛苦攀援,大道争先,不可相让,见礼众人之后便分道扬镳。 之后沿路而上却依然没有见到那个赵姓少年,少年长青身心皆疲,情绪烦躁,心下焦急,平日里的心智和沉稳便渐渐动摇。 不只是为了少年争胜,更是为了大道之先,少年长青不管不顾当下精气亏虚,又再一次毫不犹豫使出了一门祭法,也是偷学而来。 舌尝七味,乃是酸甜苦辣咸鲜涩,以失去苦涩二味作为代价,暂借未来某一日自身的境界为眼下所用,不过眼下自己境界尚低,只能暂借一息之间的功夫,只希望自己能够在呼吸之间直接登顶,或者超过前面那个人也可。 可是少年长青却没曾想到,山路尚远,呼吸之间并未登顶。只在雾中看见那个赵姓少年的身影时祭法已尽。 长青心意转动,一边趁着祭法之末的余速向上冲去,一边疾声大呼,终于赶至赵姓少年身前,同时余力耗尽。 祭法的代价不小,少年长青一根脊柱木然,自前胸到脚都毫无知觉,只能凭着本能大口呼吸以缓解眼下身体的糟糕情形。 此时,少年长青双膝跪地向上,赵牧灵在上方的石阶并未转身,情形可谓是尴尬至极,少年长青白衣墨竹,倒是并没有什么尴尬神色,只是在面容之间偶尔一丝疲惫之色一闪即逝。 赵牧灵心中一阵犹豫,生怕一不小心惹到了这个举止古怪的少年,转头小心地问道:“请问…” 话还没说完,只见身后的少年从怀中拿出了一张拇指大小的黄色纸条,反手贴在他自己后颈处,然后长青手脚举动之间像是那被牵线的木偶随即慢慢站起身来,向前拱手抢话从容道:“赵兄,在下宫长青,一路行至到此已经筋疲力尽,想让赵兄施以援手,助我上山,赵兄只管扫山,绝不会耽误赵兄的正事,还希望赵兄千万答应。” 言语之中多有恭敬,不知连连叫了几个赵兄。 少年长青虽然心中盘算有定,但是也有苦涩难言。 此处压制境界,禁绝术法,否则眼下以自己的境界哪里会如此难堪,不得已只能取出一张得之不易的傀儡符,没用在敌人身上,却反而是用来操控己身。傀儡与线皆已准备妥当,尚缺一人牵线,自己方可上山,所以长青只能求自己眼前的赵姓同龄人了。 长青心中忧虑,上山时自己一路上只顾着窥其道,无法分心,两人一路无言,不知他会不会答应,却不曾道那个身形清瘦的同龄人想也不想就答应道:“没问题。” 少年长青松了一口气,望着山道尽头的金色光芒,满布血色的眼中光彩熠熠,将左手搭在了又开始扫山的赵牧灵右肩上,两人一同上山。 飞仙观前,红书醒来后就闻到了那醉人的香气,抱着腿就一路摇摇晃晃爬上了武老头的肩膀,缠着非要喝酒。武老头不给,她就捂着武老头的嘴不让武老头喝酒。 这小女娃半滴就已经醉得很厉害,武老头哪里还敢多给,一时间两人都没有酒喝。 红书也没有因此觉得气恼,倒是觉得更加有趣了,于是一直捂着武老头的嘴咯咯地笑着,脑袋放在武老头的头上,小小的脸蛋儿通红和武老头那大黑脸重在一起,倒像是在耍戏法。 亭内,白发道人正在冥头苦思,顾不得去管自己那小徒儿的顽劣,也舍不得管。 先前白先生这一手使得整局棋若积洪决堤之势,放任他走则后患无穷,若不让他走,继续围堵,堤决之时便是满盘皆输。 林古道望向山道尽头道:“来了!” 两个老头儿纷纷看向长亭一侧的崖边,妙灵即将破镜,动静不小,两人同时挥手,形成了一道涟漪屏障护住了那半个自家晚辈,也避免这份景象被那即将登顶的赵牧灵瞧见。 白发道人一番苦思不得其果,此时也望着山道尽头,心道:“问道六年,终于选择在今日登顶,不知你今日是让他走还是不让他走?” 在山道还有一步石阶便可登顶处,赵牧灵突然驻足不前,原来一直放在右肩上的那只手在一瞬间五指微曲捏住了赵牧灵肩头,虽然马上便松开了一些,但其中的意思两个人心知肚明。 这最后几十阶路程,少年长青单手扶着赵牧灵肩膀,看到赵牧灵三千大道皆在脚下,如今又一肩担负起自己的大道,两人大道系于他一人之身,见他虽然满头大汗,可是依然不紧不慢,还是瞧不出半点吃力神色,长青本来该是心生感激,可是一见此情景,不由得心中又惊又愤。一想到自己竟然要求助于这个未经修行的凡俗之人,心中更加不是滋味。 少年长青天资过人,所有术法道诀皆是过目不忘,一悟即透。 在山上修行,除了对自己师傅一人,对所有人皆是淡然有礼,外人只道是他天生随和、与人无争,可其实少年乃是高傲至极,所以旁人皆难入眼,甚至于掩盖了自己真正的高傲脾性。 随着登顶越来越近,少年心中的傲气才终于一朝蛟龙出渊,难以束缚,长青一心只想要争先登临,情不自禁便捏住了赵牧灵肩头,四周雾气涌动,一时两人之间无声之处更胜有声。 山崖之畔,两个老头儿皆是心道:“不好,如今赵牧灵和妙灵大道相系,只有赵牧灵问道争先妙灵方可破镜,若是赵牧灵这小子拱手相让,那妙灵怕是要破镜不成,反成跌境了。” 果然,在赵牧灵停步不前后,崖畔妙灵破镜的气象随之一滞。 红书像一只灵猿从武老头肩上倒爬而下,左摇右摆、前偏后倒,去了山道尽头处,看着那个今日终于自己上山来的三弟,就是不知道这是不是在梦里,但还是心中一阵欢喜。 可怎么也不见自家三弟迈出最后那一步,红衣小姑娘心中奇怪的很,哦,原来再一看,有个人搭着三弟的肩膀跟在他屁股后面,便开口冲着那个人声音尖尖地说道:“放开我三弟,让他上来,我有话要和他说。” 长青看到那个小女孩竟然是从山上而来,惊疑不定便欲放开手,在松手之际,忽然左手被一只火热的手抓住,其手力大无比,竟然一时挣脱不开。 赵牧灵被捏住肩膀,已经知道,那人得寸进尺,想要第一个上山。 虽然说泥人也有三分火气,可赵牧灵心中并未气恼,只是觉得身后这个少年怎么会突然之间变得如此的陌生,蛮横无礼,和之前在山下所见到的他判若两人,心中纳闷道:“果然和那个老者说的一样,他是一个爱闯祸的性子?” 心中犹在思索,就见到那个红衣小姑娘左一脚右一脚地走了过来,走到近处才发现,今天的红衣小姑娘变成了红脸小姑娘。 喝醉了?不会吧?应该不会有哪个长辈会允许这么小的小女孩喝酒吧? 又听她说要让身后的长青放自己上去,赵牧灵怕她惹得长青不悦反被记仇,便在长青松手之际抓住了其左手,顺势将其扶上了阶顶,既然他想先走,那么让他去就是了,帮人帮到底,赵牧灵便第二个才登顶。 北山之巅,美人气郁,香透长天,秋风忘返。 第一卷-人间困 第十章.心苦为何 登顶之后,赵牧灵和少年长青两人若稚兔脱笼、鱼儿脱钩,一时自由之感淫阔心扉。 这才发现北山之上天晴地朗,没有丝毫雾气来搅扰秋日晨光的宁静,四处皆是醉人的酒香。 少年长青没想到赵牧灵竟会真的相让,自己居然率先登顶,心中喜悦,见那个红衣小姑娘斜瞪着眼睛看着自己,赶紧拱手下拜,弯腰处极低,低过了那个红衣小姑娘的头顶。 紧接着又向亭内和观前空旷处伏拜,然后就坐在山道之巅数步处坐下调息,身上已经没有一分多余的力气。 赵牧灵将扫帚放在一旁,从布裹子里取出一个荷叶包裹交给红衣小姑娘,这下她总算不再继续瞪着眼睛看那长青了,说道:“这不,我们都上来了,以后你就不用跑那么远来接我了。” 闻着清冽的酒香,看着小姑娘满眼的酒意,赵牧灵心想:“果然是喝酒了,只是不知喝了多少,竟然醉成这样,道长怎么也不管着?” 红衣小姑娘见到赵牧灵心中一阵欢喜,本来有许多话想说,但是一看见赵牧灵拿出来的荷叶包裹,小脑袋醉了之后本就迷糊得紧,所有话都忘得干干净净,捧着荷叶包裹便走到羡仙亭亭阶坐下去吃糖了。 赵牧灵方才发现已经正午,家中还有一个人饿着肚子在等着自己,必须要赶快下山去。见亭内隐隐看见有一个身影,不过道长既然不出声,那么自己也不便打搅,于是对着亭内俯身长拜,对红衣小姑娘说道:“红书姑娘,我这就要下山去了。” 红衣小姑娘也没有计较自己三弟又没叫自己姐姐,使劲盯着今日总是晃来晃去怎么也解不开的荷叶包裹,只是尖声答了一个“喔”字。 可能是因为每次上山来那里都会飘散出一股熟悉的香味的缘故,转身时,赵牧灵有意无意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崖畔,但也未作多想,拿起扫把便顺着山道下山去了。 妙灵破镜不成,已经醒转过来,看着那个清瘦男子转身下山时看过来的眼神,心底之中那道人影已经遍布整片心湖,女子的声音在心间不断回荡,激起心湖阵阵涟漪:“为什么只是一步之遥,你却要让与人先?为何你不愿去争?为什么?”心湖中那道人影沉默无声、无人回应。 妙灵一身道意纷纷溃散,已经无法控制,犹如风雨之中飘摇的满树春花,十六年辛苦之功就要一朝作废,心有万般不甘但也无可奈何,也许是冥冥之中的天意,这第一金丹还未曾得便已经失去了。 两个老头儿一起联手帮助妙灵压制那纷纷四散的道意,不由得为之可惜。阶前林古道也深饮一口酒。 “既得悟生死之道,知生而不知死终不得其道也,知死而不向生亦非其道也,须知死生相向处亦是生死交融处。”悠悠笑声从亭内传出。 白九灵自怀中拿出一个青红相间的果子向崖畔一拂手继续道:“你只知他于生死之间力挽生死,但你却不曾识得其中苦涩处,也是其紧要处。” 妙灵听闻,看着手中那青红相间的果子若有所悟,刚开始红书那小丫头每次从赵牧灵那里拿到了那串好的果串儿都拿着要送自己吃,她站在一旁一双眼睛巴巴的望着,所以每次都让她自己拿去吃,自己从来都没尝过这果子的滋味。 听着亭内一语道破自己所悟生死之道的声音,应该是白先生了,于是妙灵掀起一侧遮面的白纱,丹唇外朗,皓齿内鲜,向那不大的青红果子咬了一口,入口处女子便已经皱起了秀眉弯弯,口中苦涩之味使得舌根紧缩,滋味难明,一生仅有。 妙灵不禁心想:“竟然是如此的苦涩吗?看你每日坐在山道中吃起来津津有味,对如此苦涩之味竟然丝毫不觉?那你心中该是有多苦涩?你就是如此在生死之间熬过了这么多年么?”妙灵看着那下山的身影正一个一个吃着手中的果子,不觉心中有泪,将映满心湖的那个身影打湿吹皱。 初次上山来时,你当时小小的年纪便知道让在山道一旁,直到我上山你都不抬头多看一眼,现在才知道,原来是你一直都在看着我,直到我上山来,这也是生死相融么?原来这世上竟然有如此苦涩的道! 两个老头儿同时收手,那些四处散乱的道意似乎已经可以如意收缩,居然渐渐涌回女子妙灵体内,一时之间女子身上的气象比之先前更甚,但都敛而不发,看样子不用再帮着护住了。 众人心中无不叹服:“明明已经破境失败,开始跌境散道,一个果子就挽救了大道前程,白先生果然是妙手回春,一声白先生六界遵从,不是没有原因的。” 随着最后一口果子的苦涩之味咽下喉头,妙灵已经以第一金丹破入元婴境界。 妙灵看着那下山的身影,既想再看也怕多看,现在才知道他为何要放弃争先,才终于明白他心中的苦涩之处,心中没有丝毫怨气。 妙灵走下崖畔,在亭前双手各掐一个不同指印,叠放身前,向着亭内长拜谢道:“晚辈多谢白先生指点迷津,感谢各位前辈护道之恩。”恩情如山故而女子长拜不起。 红书不知道什么时候三弟已经下山去了,看到妙灵姐姐,就赶紧跑过去将其扶起身来,递过去一串果串儿,见妙灵这一次竟然伸手接住了,红衣小姑娘高兴地绕着自己妙灵姐姐的雪白长裙转圈。 少年长青调息完毕,白衣墨竹挺然坐在一旁,想着等成有器三人上山再一同下山去。忽见一畔山崖一道白裙红梅的女子现出身形向羡仙亭边走去,罗衣何飘飘,轻裾随风还。 少年心动,‘怜惜芳草生崖边,一步一摇坠心间,’可惜那女子走到羡仙亭另一边,见不到了。 长青便起身立在崖边,左手附在背后,右手横在胸前,白衣墨竹,身姿潇洒,颇俱风流。却不料身后声音响起:“都已经调息完了,赶紧滚蛋。” 长青被当背一脚直接踢到山下不知何处去了,红书坐在武老头肩上一手捂着嘴咯咯地笑着,一手拿着一截糖酥往老头嘴里喂去。 赵牧灵一路下山,拿了几个布裹子里的果子解渴,这一次终于登顶,六年扫山,总算是没有辜负道长的信任。 走了没几步路便看见了成有器三人,见礼后将剩下的几个果子送给了他们。 再往山下走,山腰处七零八落又见到了一些差不多年龄的少年少女,越往山脚,登山的人越来越多。 赵牧灵不禁想到:“有的人登山多年方临其巅,有的人一朝登山便至绝顶,有的人姗姗来迟时却已经有人登临而归。” 望了望日头,赵牧灵赶紧去山脚摘了满满一布裹子野果,河中洗净后快步从青龙街往南去了,走到青龙街北时,又想起了早上那个怀抱长剑的少年,不知他现在去了哪里。 一路上从镇上过,碰见了几个少年少女,都是陌生面孔,口音各异,穿着发式也各不相同,应该都是今日从外边来的人。 路过镇长府邸时,看见两个老者各自领着三四个年轻的少男少女在门口排成两排,常宠在门口招呼不停,看样子这些人都是要进府的客人。 虽然一路上见到很多的外地人,可小镇上的人却没有见到几个。越近一丈观处,人越来越多,青龙街各个大门口都在开门迎客。 一丈观外挥汗成雨,到处站着三两成群的少年少女,大都在低声地议论纷纷,有的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九尊黑色的大鼎,有的少年锦带华服长身而立,偶尔脸上闪过一抹忧郁神色,引得一侧的少女尖声连连,仿佛要心碎。 赵牧灵从人群中穿过,被各种胭脂香囊的香气熏得头眼发涨,反而阳光照射之下自己身上雾气蒸腾,两侧的翩翩少年皆是纷纷避让,好像生怕被赵牧灵熏到了一样。 也许不如自己香的气味问在鼻中便都是臭的?如果别人闻着臭的自己闻不出臭来那么自己便也是臭的了? 虽然有很多人作避让之状,但人群中更多的少年少女都在盯着赵牧灵打量不停,不过看了几眼之后就不再多看,因为并没有什么地方值得留心。 赵牧灵从人群中穿过,除了纷纷避让的少年,并没有溅起多大的浪花,心想着:“今日一丈观外人太多了,也不知道武玄他们今天有没有来观中,要是明天早上也有这么多人的话,那上香就不太方便了。” 之后一路再往南去,倒没有再遇到多少人,直到回到家中,才又看见院墙外面有两三个陌生的少年遥遥站在远处对着自家的小院儿指指点点,看样子好像是在嫌弃自己家太寒酸了? 那几个少年实在站得太远,赵牧灵并没有打招呼,自己开了院门便进门去了。一进门便听见铃铛声响起,果然是炎姑娘已经站在门口望着自己。 赵牧灵轻轻点头,炎霜华双眼含笑道:“中午吃什么?”赵牧灵将肩上装得满满的布裹子放进小院右侧低矮的厨房里,隔着泛黄的窗户纸答道:“饺子”。 炎霜华一听名字就知道是不曾吃过的,听见厨房里响起了舀水的声音,以为是赵牧灵开始做饭了,心中一喜,赶紧去将那张小小的桌子和两个椅子摆好,一屁股坐在椅子里,椅子咿咿呀呀响个不停,不知是那屁股瓣儿太丰满,还是椅子实在是破旧得不像样的缘故。 厨房里,赵牧灵一放下布裹子,赶紧去水缸里舀了一大瓢冷水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净,终于才解了口渴,今日早上吃了饭,自己肚子倒并不怎么饿,不过已经到了吃午饭的时候,不能怠慢了炎姑娘,便赶紧和面剁馅准备午饭。 不时两人已经围桌而坐,各自面前都放着满满一碗带汤的水饺升起腾腾热气。炎霜华闻见厨房里传来的香味,早就急不可待,已经站在门口问了多次,现在看着碗中那一个个光溜溜鼓着一个大肚儿的饺子,馋虫更是泛滥成灾,迫不及待夹了一个放进口中,刚出锅的饺子一点儿也没觉得烫,舌尖拨动在口中两滚便从中咬成两半,鲜美的肉馅儿满满的汁水迸发而出,好像舌头也随之消融。 炎霜华自小跟着师傅住在一丈观中,哪里尝过如此鲜美的味道,此时心中的欢喜可想而知,一双脚在桌下欢快的蹦达不停。 赵牧灵看她吃得香,心中也暖意融融,也开始自己动筷子,心中不由得期待着她要是自己姐姐那该有多好,姐姐还从来没有尝过自己包的饺子呢! 碗中的饺子连汤带水刚刚出锅,实在是烫得很,赵牧灵吃的很慢,真的不知道炎姑娘怎么能吃得这么快,自己才吃了一小半对面已经响起了噗噗噗喝汤的声音。 炎霜华将碗中的汤喝的干干净净,碗中没剩下一滴汁水,如果想省一点功夫碗都不用洗,今天的这个饺子味道实在好的很,虽然肚儿已经饱了,但炎霜华还想再吃几个,看着赵牧灵碗中不由得眼睛都直了。 此时,赵牧灵也看着炎霜华怔怔出神,想起以前自己也是这样拿着一个空碗望着姐姐碗里,姐姐每次都吃得很慢,不知道是不是一直在等着我所以才故意吃的很慢,赵牧灵将碗推到炎霜华面前,看着对面好像看见了姐姐那瘦小的身形。 炎霜华自小和师傅一起在观中长大,没有男女之间那许多的忌讳,看见赵牧灵将碗推过来,一下又变得神采奕奕,将三个饺子从他碗中夹了过来,正准备吃却看见赵牧灵眼神温柔地看着自己,登时双脸绯红,便顺手将赵牧灵的碗推回去,说道:“你回来的时候路过一丈观了没?看见我师傅了吗?他在干什么?” 赵牧灵便将一路回家的情形一五一十都告诉了炎霜华。炎霜华突然想起今天上午的事情,又说道:“上午院外有个人在一直敲门,我在屋里问他他又一直不说话,发出的声音特别奇怪,像一个小孩子又笑又哭的声音,不知道是不是那个来找你要糖的那个小屁孩的恶作剧,如果真是他的话,小心他的屁股开花。” 赵牧灵立马想起来早上在镇口拴马桩见到的那个小童子,又想起来他说自己“一窍不通”,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赵牧灵怕炎霜华真的误会玄冥街那个小娃娃,便又赶紧将那个童子讲了出来。 炎霜华边吃边听边道:“现在镇上人来人往,你每天出去时小心一些。” 赵牧灵答道:“如今小镇上来了这么多人,我一定会多注意一些,我想着趁着人多,待会儿吃了饭后做许多的糖果串儿拿到镇上去卖。” 炎霜华听闻,一口咽下饺子,兴高采烈的道:“好呀好呀!我也要……”话还没说完整个人便又蔫了下去。 一见情形,赵牧灵想起一句熟悉的话,又说道:“虽然你不能和我一起去镇上,但是一会儿我们两个可以一起做果串儿,这样我今天卖出去的果串儿也都有你的份了。”正是以前姐姐哄自己串果串儿时说的。炎霜华闻言才又高兴起来。 两个人言语之间已经将剩下的饺子分着吃完,赵牧灵便教炎霜华将果子按照颜色分开,两个人用柳树枝子将果子都串成串儿,赵牧灵教炎霜华要将相同颜色的果子串在一起,炎霜华串了十几串觉得没趣,又将一个红的一个青的一起串成串,青红相间倒也十分好看。 赵牧灵纳闷自己以前为什么没有想到要串成这样不同的花样,再一想,以前姐姐把这一门手艺教给自己,教和被教的人都当做是活命的生计来教与学的,那时候自己年纪尚小,姐姐十分严厉,自己串串儿手都被扎地流血也没见姐姐稍有心软,哪还有心思去别串出一个花色出来,一双小手能把眼前堆成山的果子赶紧都串好已经千难万难,想来当初母亲教姐姐的时候应该也是差不多的情形。 赵牧灵将果串儿都上了糖,又做了四五个大荷叶包裹的糖酥,再从厨房里出来,日头已经开始泛黄。 两个人手脚飞快地将所有糖果串儿在稻草靶子上插了个满满当当,再把荷叶包裹都系在稻草靶杆子中间。赵牧灵着灰色旧衫,腰栓木头梆子,拿一个手掌长的木条在手中,一肩搭着布裹袋子,一肩扛着稻草靶子已然变身成了一个走街串巷的货郎。 临出门去,赵牧灵关门时,炎霜华在门口喊道:“你回来时记得去看看我师傅”,赵牧灵道声“好”,关上了院门就往镇上去。 从关上院门的声音响起时,炎霜华一直立在门口,等到终于听不见那远去的脚步声了,才返回屋中坐在那个小小的旧椅子里,上身趴在桌上,脑袋放在胸上开始阵阵发呆。 屋子里就两个人,他刚刚才走,便已经有人无聊的紧了。 这两日似梦似幻,炎霜华心中觉得,仿若世间有极尽绚烂之花,在自己眼前开遍,那也不过如此了。 第一卷-人间困 第十一章.男儿有泪 从家中到镇南的路上四处都是一些荒废的田地,已经很多年都没有人打理,中间稀稀拉拉的长了各种树起来,更多的是长满到处的艾蒿和稗草。 赵牧灵以前路过的时候还经常会想,不知道镇上的富户们家底到底有多厚,放任这么多好好的田地不种,不过现在看惯了就没有那么多想法了。 秋风过后,道路两侧的桑叶开始枯黄,想起了自己的母亲,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缝缝补补的灰衫,正是自己素未谋面的母亲在去世前为自己一早预备好的,每三岁一套,一共为自己准备了四套。 再过几天便是自己十三岁生日,只是到时候便没有新的长衫可以换了,不过幸好这身灰衫足够宽大,还能再穿一些时日,实在不行,柜子里还有两套父亲生前留下的旧袍。 秋风惹人愁,少年思绪万千,不知怎的突然又想到了那个奇怪的童子,不知他为何要来偷偷敲门,难道是童心未泯? 但肯定不用担心他是要来偷东西,道理其实很简单,因为贼不走空。 只是不知道他为什么一见到自己就说自己“一窍不通”,是说我很笨的意思吗?少年腹疑不停,想着下一次见到他的话一定要问他到底是为什么。 赵牧灵想到正午回来的时候,青龙街摩肩接踵,诸多少年少女纷纷避让自己的情形,现下自己扛着的东西太多,直接走青龙街实在太不方便,于是直接从镇南的虎牢街进镇,准备从虎牢街转去朱雀街,再去玄冥街,最后从青龙街北一路返回。 估计到时候自己肩上的东西应该也卖的差不多了,届时再从青龙街过时应该就会轻松许多,到时候再顺便去一丈观看看炎姑娘的师傅,那个身形极高的千姓汉子,炎姑娘竟然专门叮嘱了,必须要去一趟才行。 虎牢街人少,住的门户大多是姓林,和镇长是同宗。 今日,虎牢街各个门户也都有人拜访,不过和青龙街的热闹景象比起来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赵牧灵一进入虎牢街,每走几步便会用手中的木条敲两下腰间的梆子,乓乓声起,并不高亢,但贯彻长街。 闻声,各个门户前面皆有陌生的少年侧目街头那个年轻货郎,从来没曾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这样的情景,不过一时并没有人上前。 扛着稻草靶子,赵牧灵低着头从街边一侧向前走去,长街两边衣着秀丽的少年少女皆是注目不停,毫无顾忌地打量着那个同龄人,衣衫缝缝补补难得还是同样的颜色。 乓乓声中,赵牧灵停在了虎牢街一处拐角处,将稻草靶子立在身前,乓乓乓敲了三下腰间的梆子。 不一会儿,不知是从哪个门户里面跑出来两个个子矮矮的小娃儿到跟前,赵牧灵已经事先给各自准备好了两串糖果串儿,再从荷叶包裹里取出几根糖酥分别交给两个小家伙,两个矮矮的小娃儿将各自手心里紧紧捏着的五枚钱交给赵牧灵,各自拿着两串糖果串儿和糖酥又不知跑进哪个门户里去了。 见自府内跑出来的小孩子在那个年轻货郎处一番采买,规矩有礼,长街两侧众人才纷纷收回视线。 梆子声起,又去了虎牢街和朱雀街相交的街口的方向,本来隔着半条巷子便遥遥听见了熟悉的追逐嬉戏的声音,可等到赵牧灵再往前走却又什么都听不到了。 原来那些小家伙也早就听到了梆子的声音,几个已经向街口跑来,还有几个挂在街口相交处的那两个石雕上静静的看着街口这边。 赵牧灵转出街口一现身,一群小家伙儿都忍不住一起笑了出来,这群小家伙每次都在这里等着赵牧灵,每次都要开这样的玩笑,赵牧灵都已经习以为常了,可他们还是觉得很有趣。 赵牧灵走过去坐在两尊石像中间的石墩上,一群小家伙立马将赵牧灵团团围了起来,各自七嘴八舌的问东问西,大多都是在问为什么昨天没有来卖糖果串儿,三言两语不好解释清楚,赵牧灵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忽然左侧石像上一个声音高高地喊出声道:“我知道,因为他家里有一只母老虎,样子长得还挺好看的。” 正是昨天去赵牧灵家中的那个小胖子,说话间一直看着另一个石像上端端坐着的一个小女孩,神色间好像在说道:“看到没,只有我知道。”却没有察觉到右手石像上的小女孩听他说完之后两个眉头已经紧紧皱在一起。 一圈儿小家伙一听到有老虎,都看着左边那个石像,好家伙,这么大一只老虎跑到家里面那还了得,难怪昨天没有来。 看一群小家伙儿的样子都已经深信不疑,赵牧灵也懒得去说什么了,恐怕再一说,不知道他们又该想成什么样。 赵牧灵敲了两下腰间的梆子,一群小肉蛋纷纷散开排成了两排,两个石像上的几个小家伙儿也纷纷蹦达下来排好,纷纷将五枚钱扔进赵牧灵放在石墩上的布裹子里面,赵牧灵每人给了两串糖果串儿和几根糖酥。 赵牧灵走街串巷多年,和这群小家伙早有默契,他们想要吃糖果串儿了每次都会早早在这里等着,为了避免他们争抢,赵牧灵才想了这么一个法子让他们一个一个地来。 以往小家伙们拿到糖果串儿大多都是坐在原地就吃了起来,为了避免小家伙们吃完又争抢,赵牧灵每次都会一直坐在原地,等到大部分都散开了又才继续起身,再从虎牢街往北边玄冥街走去。 今天这群小家伙糖果串儿一拿到手都立马从街巷中跑得没了影儿,却不知为何。 赵牧灵便准备起身,右侧凤鸟石像上那个小女孩这才一个蹦跳落了下来,伸手交给赵牧灵五枚钱,这才拿到了果串儿,小女孩一眼也不看赵牧灵身侧那个满嘴糖水的小胖子。 赵牧灵站起身来,将家伙事儿都拿好,继续往北走。 小女孩儿和那满嘴糖水的小胖子紧紧跟在赵牧灵后面,赵牧灵每次打梆子,两个小家伙也跟着摇头晃脑,过了一会儿,两个人就开始说起话来了。 小胖子叫武冥,是武玄的亲弟弟,两个都是武爷爷的孙子,说道:“你今天怎么不说话了?” 小女孩名叫朱清儿,和姐姐朱贞住在一起,家中长辈都已经不在,与赵牧灵姐弟二人早年差不多,不过不同的是,她们家中的祖辈是镇上的富户,家里不愁吃穿。 小女孩朱清儿心道:“哼,你哥哥他们几个都在背地里叫我姐姐母老虎,你以为我不知道么?你今天居然还敢当着我的面说……” 原来朱清儿以为先前武冥看着自己是在说自己姐姐是母老虎,已经在心里暗暗生了武冥的气,打算今天都不会再和他说一句话了。 明天嘛,可能就记不得了,就像自己也记不住他到底惹自己生气了多少次。 武冥哪里知道朱清儿这些心思,不过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了,驾轻就熟、不慌不忙将自己手里的几根糖酥递过去,伸回来时手中已经空空如也。 好嘛!朱清儿果然这就开口说道:“你以后要是再敢说母老虎,我就去告诉我姐,让她以后见到你和你哥就打你们一顿……”言语之间已经蹦蹦跳跳笑了起来,好像已经看到了自己姐姐打他们的景象了。 武冥一听朱清儿说到她姐心中便开始紧张,一下子蔫了下去,心道:“我又不是说你是母老虎,你这么好看……”却又不敢说出口,以前哥哥被朱贞堵在家门口连门都不敢出,自己可是亲眼所见,于是又赶紧将手里剩下所有的糖酥都递了过去,吃了我的东西就不会说出去了吧!可谓是消财免灾了! 赵牧灵听着两个精灵鬼你一言我一语也不去打搅他们,等两个说完以后才问那个小胖子道:“今天你们怎么没有去一丈观?你哥他们去了吗?” 武冥一口吃了个青色的果子,虽然有糖衣包裹在外面还是酸得鼻眼皱在一起,含糊不清地说:“今天家里面来了好多人,可爷爷突然不知道跑去哪儿了,我哥在家里招待客人呢!那些人送了好多东西来,听说有几个要在家中住一段时间。我哥非要拉着我让我帮忙,我看人太多就跑出来了。” 朱清儿也说道:“我们家里也来了好多人,我看见那些人围着姐姐问个不停,想要去帮姐姐的忙,她却非要让我出来玩儿,我出来的时候,有个老婆婆非要拉着我的手给我手上套了一个圈,怎么都取不下来,喏,就是这个。”小女孩拉起袖口,露出了一个赤红色的镯子,琢磨细腻、润泽古朴。 赵牧灵心中好奇,不知镇上为什么突然来了这么多人,不过瞧着两个精灵鬼估计也不知道,便忍住了没问。 说话间已经到了玄冥街,玄冥街本来住户就很多,高门大户林立,就房屋建筑来说虽然比不上青龙街和朱雀街,但住户人数众多,和青龙街不相上下。 而今各个门户前皆是站满了人,有的是要持贴拜谒,有的是入府乞住,街上便呈现出了人来人往的景象,不过并没有人高声喧哗,大都谦身有礼地等着主人待客。 众人听闻长街之上梆子声起,皆是心中诧异,不知是何人竟然会在镇上叫卖?久久也不见长街两侧府内有人出来阻止,众人也不敢多管闲事。 但见那个年轻货郎走到近处,很多人再一看已经心中有数,毕竟如今能在玄冥街和青龙街找到住处的都不是什么泛泛之辈,只是不知那个少年身后那两个小孩子是什么来头,不是说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么? 敲着梆子一直往前走,赵牧灵心中疑惑,不知为何,今日迟迟不见玄冥街那几个小家伙儿出来,以往早就在街口那边等着了。 在赵牧灵纳闷的时候,却不知身后有一个小跟屁虫一到玄冥街,看到长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一时都看着自己,一时浑身神气非常,跟在赵牧灵身后,和着梆子声脚下步子一高一低嘚瑟的紧,只觉得赵牧灵正在为自己鸣锣开道,可惜这个老大哥不走长街中央美中不足。 朱清儿看许多人突然齐齐望过来,心中忐忑不安,赶紧往前多走两步,躲在赵牧灵那宽大的袍子后面,一眼也不去看那许多的陌生人。 走到玄冥街一处朱红大门前,门前直直立着一个身影,赵牧灵便停在府门下,那人先出声笑道:“喔,原来是牧…灵…老兄,要进来歇会儿么?”牧灵二字声音又高又长,长街震动,众人瞩目。 不及赵牧灵说话,身后武冥的声音便已经响起:“哥,什么老兄,你不是一直叫的老弟么?” 老兄?歇会儿?一直叫老弟?众人已经在心中盘算不停,现下已经非常有数了,也知晓了那少年身后的小男孩是何人,因为众人来玄冥街第一处拜访的门户便是这小男孩家,只不过那时他不在家中罢了,原来是去找这少年去了。 倒是好福气能与这兄弟二人皆交好,于是众人心眼皆不再去打量那个少年了。 赵牧灵说道:“名字是昨天才匆匆去找白先生取的,恰巧昨天家中又发生了些事,所以才忘了告诉你。” 原来正是武玄在等着自己,赵牧灵听了他的话自然便以为他是在怪自己取了名却没告诉他,便只能出言解释。 胖子武玄看了一眼武冥,两人心意相通,又轻声笑道:“哈哈,其实我已经知道了,要不是今天事情太多,老爷子又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我一定要跑去你家里瞧一瞧不可,没想到我们几个里面最终是你先下手为强,只是从今以后你就要天天面对那个母……咳咳…”,突然看见赵牧灵身后探出一个小脑袋,武玄硬生生止住了话头,神情间闪过丝丝尴尬。 看到有几个人从青龙街过来,径直向门前走来,赵牧灵顺手从稻草靶子上拿了两个糖果串儿扔给武玄,说道:“时间不早了,今天我就不打扰你了。” 武玄看着手中一青一红的果串儿,觉得甚是有趣,心想道:“这才多久,便已经变了这么多,其中的滋味怕是更不相同了。想起以前牧灵老弟和他姐姐两个人走街串巷来卖果串儿,自己呼朋唤友一起去看那个漂亮的大姐姐,哪里知道那一帮吃货每次都是奔着抢吃的去,自己从小就胖,怎么也挤不进人堆里去,害得自己每次都没能和赵椿姐姐多说两句话……” 看着赵牧灵离去的身影,胖子武玄在后面喊道:“今天那群小家伙都跑去青龙街了,我实在太忙,没看住他们,被他们偷偷溜了,你要是看到了就说我让他们早点回来。还有你,今天不许闯祸。” 前一句是对赵牧灵说的,后一句说的好不客气,武冥虽然蹦蹦哒哒,但也已经听进耳中。 赵牧灵没有直接从玄冥街转去青龙街,而是直走去了一趟后土街末,在黄老头爷孙俩的店里又买了一些东西,多是米粮,将布裹袋子装了满满半袋。 今天黄老头不在店里面,难得的是今天黄老头的孙子黄龙将诸多零散的东西帮赵牧灵装好的,只不过从头到尾黄龙只说了价钱,多余的一个字都没有,赵牧灵站在柜台外面一边说,黄龙一边取货称货包货,动作流利比黄老头快得多。 朱清儿站在赵牧灵身后吃着果子,红时甜,笑开颜,青时酸,斜眉眼。 武冥手里只剩下两根本来粘着糖的干柳树枝子,看样子已经坚持不了多久,就快被舔秃皮了。 看着店里那个一言不发的黄龙老哥,武冥心生趣味、童心大作,站在柜台外面大作鬼脸。一双手捏在脸上,满脸糖水拔出根根金黄糖丝,哪里有半点记得武玄方才告诫的样子。 武冥耍了好一阵子也不见柜台里面那个黄龙老哥有任何反应,正想拿出口中衔着的柳树枝子再对着柜台里面耍一套降妖除魔的剑法,却看见赵牧灵伸手拿出了一串果串儿,又把手放在自己的脑袋上,得,不让玩了,耍不成了,那就安心吃东西。 临走时,武冥本想着再来一个最后的鬼脸将威风进行到底,哪知道一转身却看见黄龙老哥站在柜台里面正看着自己。 一看到黄龙的眼神,小胖子立时心中生怵,便什么淘气的心思也没了,赶紧快步跟上了赵牧灵,生怕黄龙老哥一气之下追了出来,现在大哥没在这里,打不过呀打不过。 黄龙目送三人消失在长街转角处。 三人从后土街往南,整条街门户稀少,各家各户大门紧闭,一路上冷冷清清。 不过赵牧灵还是走得不紧不慢,每隔几步还是敲两下梆子。 乓乓声动,响至街尾,有个少年趴在柜台上,终于已经,泣不成声。 第一卷-人间困 第十二章.义气仗剑 山高风稀,黄老头两声长笑,揭开壶盖狂饮,饮罢,一双老眼俱湿,今日始,心畅然。 武老头将怀中三份封泥取出,还未捂热便已经赌输出去了,不过这个赌,只有输了心中才畅快,将封泥递给黄老头,与这个多年的老友共饮,郑重的说了一句:“是个好孩子呀!” 林古道也转过身来说道:“恭喜了!” 一局棋渐入中盘,白发道人便已经陷入危局关头,见赵牧灵让道亦随之避棋势猛烈处,终于顺利度过厄势,再走几手,眼目下又遇到一个大劫,同样乃是困局,苦无头绪时,也看到了山下那一幕,福至心灵、话由心生道:“后土当兴”。 言出法随,一语成谶。 亭外众人皆肃然道:“道兴长隆。” 少年心少年事最好下酒,回味无穷,白九灵口中回甘,笑道:“人心难得处,皆是好少年。” 闻言,黄老头终于忍不住呜呜哭出声来,老人等这一天已经有千年岁月啦! 武老头扶着老友,任他拉着自己袖子将鼻涕眼泪抹得到处都是。 这千年来,这位老朋友从来没有来过玄冥街找过自己,武老头知道,他是怕看到自己子孙绕膝的景象戳中伤心处,毕竟他的儿子和众多子孙皆已战死,只剩下黄龙这一个遗腹的独苗。 后土势微,爷孙俩在后土街末苦苦支撑,千年来,不知这位老友独坐后土街末,每每望着那些空荡荡的门户,心中该是何等的凄苦。 妙灵坐在长椅上,怀抱熟睡的红书,几番犹豫还是将心中话说出口道:“只是如此一来,就欠他更多了。”众人心中叹息。 秋风多愁怨,从不与人说。 山道上,浓雾已散,众多的少年争相攀援,你追我赶,手段频出,多年来寂寥无声的山道终于热闹起来。 后土中街相交于朱雀街西,赵牧灵三人才一转入朱雀街,后土街一路上冷冷清清的萧瑟景象便即大有不同,虽然比不上青龙街和玄冥街宾客如云,但各个门户大开,皆有人陆续入府。 梆声响起,众人心奇,但皆是看过便不再多看,任由那个少年一路向前。原因很简单,因为有一个小女孩紧紧跟在那个少年身后,一头长发在夕阳之下隐隐泛红,规规矩矩走在长街一侧,而这条街便是由小女孩的姐姐说了算。 一直往东,一座黑色塔身映入眼帘,当此时,斜日西沉正对少年后背,日光洒遍塔身,塔尖金色光芒闪耀不停,塔身却没有一丝光芒射出,好像阳光照上皆是有去无回。 再往前走,渐闻鼎沸人声,已到一丈观近处。 忽然,三四个小屁孩顶着日头迎面跑来,面无表情,眉眼精光有神,跑得极快。 一直跑到赵牧灵身前,四个和武冥差不多大小年纪的小家伙才停下身,小脸天然红,大气未曾喘。 武冥冲着那四个小家伙吼道:“原来你们在这儿,大哥说了,让你们早点回去,不许闯祸。” 三个小家伙都自己顾着掏钱,没有搭理武冥的话,只有一个答道:“大哥一定是让你不要闯祸吧,你却来说我们,要说闯祸我们四个加起来怕是都比不上你一个人闯的祸多。”说完便不再理睬武冥,从手中拿出了五枚钱交给了赵牧灵。 赵牧灵一边将果串儿拿给四个小家伙,一边说道:“武玄确实让我告诉你们,让你们今天早点回去。” 方才回话的小家伙叫做武冲,听完赵牧灵的话脸上坏笑看着武冥。 赵牧灵看武冥不知又要准备说些什么,从稻草靶子上又拿了两串糖果串儿分别交给了武冥和朱清儿,这才平息战火。 听着前面人声越来越响,赵牧灵问道:“前面发生什么事了,你们怎么往这边跑?不会是真的闯祸了吧?” 武冲着急道:“没有没有,我们没有闯祸,前面有好多人呢,那些人年纪都很大,最小的也和你差不多,我们都没有见过,不敢和他们一起玩。” 武冥这时说道:“看你们跑得这么快,一定是闯了祸,不敢对我们说吧?” 另一个小家伙名叫武柏,立时尖声说道:“没有…我们和林芜他们几个本来打算在…在一丈观外面玩,看见有许多人站在池塘边上玩水,可是突然来了一个怀里抱着长剑的人,站在观外一动不动,然后林真大哥就过来把林芜他们叫回去了,让我们也赶紧回家,所以我们…所以……”小家伙说的又急又快,说着说着不知道自己说到哪里了。 又一个小家伙指着朱清儿,接着话头说道:“所以我们就准备回家,可是我们往回走的时候镇长家门口的人实在太多了,我们挤了半天也找不到路,回来准备走朱雀街,然后她家门口的人又把路给堵住了,我们就只能往这边走了。”小家伙名叫武竹,说话吃东西两不耽误。 武冥神色正经道:“我知道了,你们是偷偷溜过来想去池塘里玩水呀,爷爷昨天下午不是都说了吗,从今天起不许去池塘里面玩了,你们居然敢不听爷爷的话。” 武冥话尾扫过,一个小家伙破声大哭道:“都怪他们三个,有个小姐姐说让我们去池塘里面玩,她就会给我们一人一颗珠子,我说不去他们非要去,结果池塘没去成,珠子也没有拿到,那个小姐姐也不见了。” 张嘴哭诉时,满嘴嚼碎的果串儿和糖水随之滚动,真真是声泪俱下,一时间回头侧目者众多。 武冲、武柏、武竹急急齐声道:“武松,不要说了…” 赵牧灵从荷叶包裹里拿出一把糖酥递过去道:“不用哭了,你们又没有真的去,只要你们以后也不去,那你们也是听武爷爷的话了,他不会怪你们的。”武松一拿到糖酥就已经立即止住哭声了。 赵牧灵心想:“幸好刚才回来的时候没有从青龙街走,不然也要被堵在那里了,那个怀抱长剑的人八成就是早上遇到的那个少年了,只是不知道他去一丈观到底要干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镇上突然来了这么多陌生人,赵牧灵有一些心绪不宁,隐隐总感觉会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再往一丈观走,后面坠着六个小尾巴。 朱雀街口,一丈观外,此时是人山人海,水泄不通。 四周望去皆是十几岁的少年少女,各个华服溢彩,珠佩流光。此时,众人目光皆注视着人群之中那个来者不善的麻衣赤脚的少年,眼神中多有不善,不只是因为这个少年气象平平、邋遢扎眼,而是少年早已经持剑在手,却又站在一丈观那寥寥数步台阶之下久久不动身形、一言不发。 初时,四周围观众人见那少年亮剑皆沉默冷视,现下,人群中已经是蜚声鼎然,大有高声议论者,甚至已经不乏有人怪叫出声,倒彩声连连。 众人只觉得那个少年不过是妄图以此博取声名罢了,不然?难道真的在此时仗剑入观?那也太过心急了,既要博名,却又不懂得选择时机,那便是蠢货,要知道,这世间,唯有一个蠢字无可救药。 终于有人按捺不住,一个男子走出人群,衣穿金绣、摇扇吹香,环顾四周,才终于朝着麻衣少年泰然朗声道:“道友请了,在下薛羽,如今我们这么多人在这里等着,道友若不进观,就不要怪在下后来居上了。” 说完之后,右手持扇始终挡在自己与那麻衣少年之间,便径自向观外台阶处走去,一直慢慢走过那个少年身前都无事发生。 围观众人立时就不再去看那个持剑的少年了,都转去看那个自报名号叫薛羽的男子,只见他走到阶前,从腰间摘下一个金线穿织、明珠点缀、香囊样式的袋子,拿在手中细细的看了一会儿就扔进观内去。 观外围观众人皆随之神色紧张,眼神期待,仿若站在阶下之人正是自己一般。 袋子扔进去之后,薛羽正衣扶冠,踏步上前,只是踏出一步而已,却已额颈生汗、口舌发干,不过并没有什么大事发生,薛羽不敢松懈,再跨出一步,众人却都已经看不见那少年薛羽的身影,看来是进去了,众人也暗自松了一口气。 就在众人心气放松之时,突然响起乓乓两声,直震心门,众人心中都吓了一跳,不过大多不作声色,掩饰地很好,只有四五处有少女尖叫出声。 众人纷纷看向声音响动处,原来只是一个平凡普通的货郎?赵牧灵从长街一侧已经走到近处,乓乓声再响,众人方才回过神来。 忽然又闻剑出锵鸣之声直刺心头,众人又是为之一惊。 目光再转,是人群中那个麻衣赤脚的少年竟真的开始仗剑入观。 只见他此时双手持剑胸前向前直刺,一只脚已经踏上了第一阶台阶上,分明刺在身前空处,剑尖落处却若被金石所阻,不时有火花溅出。 长剑震动,剑身的铁锈纷纷剥落,始有寒光泛出,锈迹落尽,瞧着却像是凡铁所铸?众人纷纷猜疑,应该只是瞧着像而已,可能是目下自身境界术法被压制,故而瞧不出什么端倪来,不然只凭借凡铁之剑怎么可能走上台阶。 众人心中连番震动,尚未平复,都道自己竟然一时看走了眼,皆想适才那薛羽倒是会挑好时候,也有的在想刚才自己大喝倒彩,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被这个不知其名的少年记在心上…… 一时间四周鸦雀无声,只有中央一丈观石阶上剑鸣征征,那个少年又向前走了两步,长剑微红。 街口处众人见赵牧灵走过来,腹议菲菲,怎么看都只是平平无奇的一个年轻货郎罢了,难不成也和这个麻衣赤脚的少年一样都是深藏不露?但见赵牧灵直直往人群中走来,都怕一个不慎又看走了眼,众人便让出了一条口子,让赵牧灵七人走进了人群中央。 众人再看,果然,这个年轻的货郎虽然和那个麻衣少年一样气象不露,但其身后六个孩童皆是良才美玉,气若朝霞。 赵牧灵在远处便遥遥听了个大概,走到跟前,不知为何一众围观的人齐齐看着自己,明明自己的梆子声还没他们说话的声音大,却又见众人让出了一条道,赵牧灵正好要去一丈观,便只能硬着头皮走到人群之中。 这才终于看清了,果然是早上那个麻衣赤脚的少年,只见他手中长剑绯红,剑尖已融,化成铁水滴答落地,此时只有一步之遥便可进入观内。 麻衣少年手中的长剑好似浑然铸成,剑身变红后,本来剑柄处布带缠出防止长剑脱手的花式已经燃烧殆尽,现在一双手赤条条握在剑上,呲呲声响冒出丝丝黑烟,夹杂着毛发烧焦的味道四处可闻,想来双手手掌已经烫伤得十分严重。 那个少年长发四散,众人都看不清他的神情,可他依旧身形沉稳,最终一剑刺出,一步踏入观内去了。 四下之人又开始议论纷纷,有许多围观的人纷纷奔走离去,一时间也没人搭理场中突兀的大小七人,小镇本来是七人从小到大生活居住的地方,此时被一众陌生的外来人围在中间,皆有反主为客的感觉,赵牧灵和六个小家伙都有一些局促不安。 原来,此时一丈观外的围观众人皆是从更远处不同的地方赶来,一路上风急雨迅,大多是上午才来到小镇,一到镇上才发现有人近水楼台,已经捷足先登,故而诸多长辈都赶紧先到镇上各个高门大户去持贴拜谒,争相寻求一个既脸面有光,又能遮风避雨的住处。 而众人年轻气盛,心中急不可待,都各自争相赶来这一丈观想要先睹为快。 刚才那个薛羽便是如此,风闻此处开门迎客,匆忙间便和师傅结束了修行,出了洞府之后,两人一路风尘仆仆的赶来此处。 入镇后,师傅便说要去拜见一个前辈,薛羽便和在半道结识的一个朋友一起来了观外,想要先来看看这个素闻其名、不见其影的‘一丈观’。 到了之后,听那个朋友说这个毫不起眼的小小道观便是一丈观了,竟然还没有师傅给自己开辟出来修行的洞府一半大,实在让人难以相信,又看见如此多的人围在观外高声议论毫无顾忌,更觉得此处盛名在外,难副其实。 于是便和刚刚结识的那个朋友也一齐议论大发,更觉得与这个刚刚结识的道友趣味相投,当真是难得的知音。 听那个朋友说今日晨时已经有十二位道友入观去了,又听他说了入观之法,一时之间心痒难耐,但见众人皆是按耐不动,忽然便出现了麻衣少年仗剑闯入人群中的一幕,身侧的道友便说道:“看他神浮气短,只知道摆一个花架子,哪里比得上道友你魂清魄朗,灿若朝阳,你若入观,定然一试功成,哎,可惜了,如今被这样一个不知哪里来的野路子抢了风头。” 薛羽听得志得意满、意气洋洋,便抢入人群,出现了抢先入观的那一幕。岂知他一入观,那个华盖如故的道友便在人群中消失不见,四周也有几个围观的人纷纷离开。 一入观内,薛羽便跌了一个大跟头,抬头一看,在天地苍茫之间,有一个男人身高万丈,与天齐平,抬手间苍天可破。那个男人一睁眼,气势凌人,登时薛羽不省人事。 一旁池塘内,十二个少年少女正在苦苦挣扎,难以分心,不知岸上发生了何事。 那个麻衣赤脚的少年一入观内,四周群情振奋,有不少人匆匆离去,远处街巷内也有不少人影匆匆赶来,众人哪里还顾得人群中毫不起眼的赵牧灵,赵牧灵领着六个小家伙到了一尊大鼎下,那六个小家伙始终一言不发,看来都被如此人众的阵势震慑到了。 赵牧灵眼见那个少年仗剑入观,不知观内会发生些什么,既担忧那个少年会出剑伤人,但是一想,又怕千姓汉子身形高大,冲突之间,一不小心伤到了仗剑少年,自己既然看到了,便不能不管不顾,到时候自己回家也不知该怎么和炎姑娘交代,忧思之间,心情复杂,赵牧灵也不知道到底是在担心谁,只希望都能平安无事最好。 取下身上众多的家伙事交给六个小家伙,赵牧灵怕他们惹祸,就一番叮嘱让他们等着自己出来,不要乱跑,然后自己便赶紧跑进观内去。 四周众人眼见赵牧灵竟然是直接跑进观内,群情愈演愈烈,又有十数人离去,街巷内有许多人影就要赶至观外。 赵牧灵一进观内便看见那个麻衣少年,此时他正站在离那高大汉子立身处约莫八九步处,少年身形僵立,漆黑双手虚握,作持剑之姿向前虚刺,不过他手中已无长剑。 天地殿前,极其高大的汉子直立无言,只有中庭之上那尊大鼎中香烟袅袅,此外无声。 第一卷-人间困 第十三章.擅取之罪 成有器三人终于登顶,都赶紧坐下调息打理,不愿意再花费力气去多想。 三人先是被那个旧民早早甩在身后,致使心气颓丧,然后又被那长青老兄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再一次甩在身后。三人心气一丧再丧之时,又碰到了那个旧民下山回来,各自还被赠予了几枚青红的果子。 三人登山已久,各自苦不堪言,一看到果子青红口中生津,都接下了那卖相不好的不知名野果。 余有兴只感觉自己身心疲惫、头昏脑胀,哪里还管得了是何人所赠,径往口中喂去,入口之后,酸涩难当,登时头脑清醒,浑身疲惫稍缓,心中郁气渐纾,咽下之后,浑身有说不出的舒服,不知不觉,自己竟然破入了灵台境中期,登时喜不自胜。 成布二人见状,方知手中不见丝毫灵气的果子绝非凡品,各自吃下之后,果然精力恢复,虽然没有像余有兴一样立马就破镜,但各自大道精进不少。 更难得的是这果子吃下之后,浑身说不出的舒服,三人吃完果子一番盘坐,立时心生宁静,气定神闲。 三人都想现下再去想争什么先后已经毫无意义了,于是专心致志各自脚下大道,争取能以己身担负更多,以求磨砺己身,明悟己道。三人发现,静心凝神之后再来登山居然轻松地多,于是三人也渐至登顶。 一番调息后,天色渐晚,三人起身想去观外拜见,忽然有个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木然地道:“已经不早了,赶紧下山去吧,告诉山道上的人晚上有雨,赶紧离去。” 不曾想一登山便去了大半天的时间,三人这才想起晚上有雨这档子事,便向着飞仙观大殿处遥遥拜谢,然后才一起下山去。 亭外,声音又道:“现在倒还是几个好娃儿,可是眼中就只有山上高处的风景,却不顾脚下一路上走过的人心,这样高一脚低一脚可走不长远,只怕长着长着就长歪了呀!”武老头一边说一边揉搓着袖子上的斑斑泪痕。 亭阶下,林古道若有所思,说道:“真的任由他仗剑入观么?要不要我去把他带过来?” 白九灵道:“无妨,千年之后,难得再见故人风采,他不至于为难小辈。这少年倒是真的有趣,不过他这个脾气怕是要吃一些苦头了。” 林古道又说道:“这些小仙门和各州散修良莠不齐,又不明了镇上大小事宜,晚辈恐怕他们鲁莽行事,要不要再告诫一下他们?” “哼,依我看,真正要告诫那也是去告诫那些自诩正统的人。这些散乱各州的山野修士,虽然消息闭塞,姗姗来迟,看似不成规矩,但从入镇来却都是小心行事,与人为善,除了一个小儿轻受挑唆,倒也没有哪个就真正的坏了规矩。 “可某些自诩清高之辈,明明对镇上事宜知之甚详,却网罗消息,多方打探,竟然把主意都打到我那几个不成气候的小孙儿身上了,阴谋行事,妄图试探底线,当真可恶。”武老头越说越气愤,夕阳朗照之下,一张大黑脸泛出红光。 黄老头眼中微红,看着山下说道:“我看也是,这些散修向来善于见风使舵,本事是有的,可闯祸的胆子却要小很多,如今来到此处,大多是趁机来见一见世面,顺便碰碰运气罢了。 “真正棘手的,是那早早就进镇来的几十号人,他们为了等这一天,有的恐怕已经准备了上千年,他们虽然不曾来到镇上,可对镇上的了解倒不见得就比我们少,如今他们又勾连行事,虽然暂时看起来还规规矩矩,但就怕他们在规矩之下行鬼祟之事,我们也不好奈何他们。” 林古道又说道:“我心中亦有此忧,刚才挑拨薛羽的那人善使人心,行迹可疑,却又瞧不出什么名堂,不像是混在人群中打探消息的,也不知是从何处混进来的。” 亭内,白发道人依然望着棋面在苦苦思索,听完众人的话说道:“天地有道,自行有常,世事终有完结的终点,人人都有自己的归处。既然我敢开门迎客,就不怕恶客登门。勿自担忧。” 林古道说道:“那我让朱贞多留心此人。” 妙灵轻轻颔首说道:“如今他们知道了这果子的妙用,只怕有人用心于他!”言下之意,是怕成布余三人会为了果子为难赵牧灵。 白发道人笑道:“哈哈…这嘛!就更不用担心了,我想这些人胆子再大,也不敢忘了那六个字。他们如若真的贪求这北山的灵果,有胆子自己去摘取么?到如今他们也只能多求于赵牧灵了!” 众人心中皆同时想到六个字“勿自擅取者死”,此处最大的规矩,乃是长明归天之前亲口言定。 一丈观内。 赵牧灵见那二人久久不动身形,一番苦思冥想,也不知该怎样劝两人收手,或者是说劝那个少年收手,因为那个身形高大的汉子从始至终一动不动。 正在十分为难的档口,忽然听见右边池塘处传来破水声,转头望去,有十二个少年少女浑身湿透,此刻正站在岸上,为首的是一名道袍束束的年轻道姑,明眸皓齿,手中一块方巾上托着一朵莲花。 突然,女子身侧的一名男子挺剑击出,剑尖所指正对那麻衣少年后背。 事出突然,居中的年轻道姑急忙喝道:“赶快停手,否则你命休矣!” 听道姑这样说,那男子去意更决,剑势更快,说道:“中州王门,为先生除此鲁莽子。”话语间手中剑尖已临那少年后背不过一臂之间。 那年轻道姑虽然瞧着不过十五六岁,但见情势危急,毫不迟疑取下头上唯一用来收束长发的一根玉簪,顺手激射而出,正对王门剑尖去处,一头长发随之飘然四散,垂至腰间。 赵牧灵见那男子挺剑而出,正欲出声提醒那赤脚的麻衣少年,却没料到那个男子身若鬼魅,眨眼之间便从池塘边疾刺到少年背后。 眼见已经阻止不及,人命关天尽在顷刻之间,赵牧灵立时全身一紧,四肢归束,神清气宁,心中鬼使神差地默念一个“唤”字,一步向前,右手一拳向那麻衣少年击出,而后面色苍白,摇摇欲坠。 殿前,那千姓汉子终于睁眼。 殿前中庭之上,千钧一发之际,那个麻衣少年忽自直身道:“这一剑,剑气无边。” 只见他虽然手中无剑,但双手作持剑之姿指天,再一剑向前,止身处在那汉子立身处三步外,少年冷声道:“还差一点!” 与此同时,那麻衣少年先前立身虚空处突地轰然炸响。 不料突生变故,王门已经来不及收势,手中长剑轰然折断,剑尖直扑面门飞来,王门心中悔道:“今日此命休矣!” 忽得眼中一阵亮光闪过,耳听一声锵鸣,一抹幽光击飞剑尖,所幸剑尖尚未脱身飞出。 王门登时欣喜,却又见自己双手瘫软如同腐泥一般,握着断剑直直朝着自己胸口插来,虽然心中焦急地想要掷出断剑,可是双手哪里有半分听自己使唤,原来皮下早已经骨碎肉烂。 昏去前,王门尚自心喜:“终是留得命在”。 池边,一个男子挺身接住王门飞出的身子,可是二人去势未减丝毫,又有一个身形魁梧的男子挺身而出,一步踏出双脚深陷泥中紧紧抱住了二人,三人胸背相撞皆是一口鲜血喷出,可怜那王门尚在昏迷之中,一口血呛得满口满鼻都是,却不自知。 千姓汉子哼笑道:“剑气无边可还不够,离无敌可还远,隔着一把‘古今绝’呢!”彷如声入鸣涧,那汉子的话赵牧灵和池边众人皆听若未闻。 那麻衣少年闻言羞愧难当,因为教自己练剑之人便是姓古今,名绝,虽然那人说自己的师傅另有其人,他只是代为收徒,可少年心中一直将其视为自己的师傅。 今日因为自己练剑不勤,让师傅被外人取笑,少年自责不已。 听那汉子又哼道:“便只如此就想拿我磨剑,你这师傅到底懂不懂剑?”言语中尽是讥笑之意。 闻声,少年猛地抬头,长发后扬,露出半张白净的面皮,少年双目怒视,伸出右臂,以身为剑,左手持右臂,不似持剑,更似抓着一杆长枪,然后一臂劈出。 那汉子不让不避,庭前无事发生。 池中,一朵莲花应势折枝,落入水中。 千姓汉子笑道:“这一剑,剑气无敌,有点样子了。” 少年悟得第一剑,一剑,剑气无敌。 少年转身,已经七窍流血,池边众人纷纷让开。少年走到池中,左手捞起那朵莲花便往观外走去,与赵牧灵擦肩时颤着声音小声说道:“多谢…指路!” 年轻道姑从腰间香囊里取出一个半灰半白的小瓶,倒出来三粒粟米大小的药丸交给那个魁梧的男子,两人各自吞下,又撬开王门的牙齿,往他口中放了一粒。 年轻道姑向庭前一拜,诚然道:“多谢前辈恩赐,代谢前辈饶恕王门的性命。” 千姓汉子道:“未曾出手,何谈饶他性命。” 道姑又是一拜道:“前辈不出手便已经是饶他一命。” 汉子一笑,道:“尹关令是你师祖?” 道姑再一拜道:“正是家师,此次前来,家师让我代他向您问好。” 见那人久久没有说话,道姑便又拜了两拜说道:“前辈若无要事,晚辈这便走了。” 正欲起身,又听闻那汉子道:“你师傅倒真知我心,知道我不打女人便把你派了来,还这么多礼,他倒真是教的好徒儿。” 年轻道姑一拜又道:“师傅说了,见了前辈需得这般有礼,前辈一见我是女子,就不会和我计较,如今看来,前辈和师傅真是心心相印。” 千姓汉子一声冷笑,道:“哼,心心相印倒不至于,不过他能在此陪我一百年,时时切磋倒不寂寞。今日,你可以离去。” 听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池边众人俱是满头大汗,紧捏气门,随着年轻道姑一次次朝着那个汉子伏拜,随着抱着王门的那个男子伏拜间,已经晕厥的王门面门上也呈现出阵阵痛苦神色。 年轻道姑拜了三拜,其后众人也拜了三拜,各人才走出了观外。 可怜那薛羽现下还尚自躺在地上人事不省。赵牧灵不知为什么刚才自己突然一拳打出,观中之事接二连三,变故频出,也不知该从何问起,这时看着那个千姓汉子更又觉得陌生三分,再一看这一丈观小小的天地当真是容不下这个汉子。 在这一阵呼吸之间,赵牧灵四肢渐渐恢复了六七分力气,捡起地上一个断成两截,散发着幽光的东西,两截合起来长三四寸,触手生温,不知是何人丢弃。 “我这小小的道观是不是很热闹?”汉子双目紧闭立在檐下。 赵牧灵慢慢走过去,这才发现天地殿另一扇破了个大洞处的门板前,门槛上堆着十几个颜色各异,华美异常的小袋子,都是鼓鼓囊囊,其中一个金线穿织、明珠点缀,和地上躺着的少年所穿的服饰相得益彰,看来其他的应该就是那道姑为首十二人的无疑了。 赵牧灵道:“这样的热闹,是真的热闹吗?我只是觉得他们吵闹。那个…炎姑娘她让我来看看你。” 千姓汉子答道:“看过了就回去吧,我这里没什么事,让她不用担心。”说完,汉子转身背对过去。 赵牧灵只得一拜向着观外退去,走到躺在地上的那个少年身边,赵牧灵正准备说话便听见身后男人的声音:“你把他弄出去吧!胆子这么小还敢进来!” 赵牧灵便把薛羽扛在肩上,心想着:“身上穿这么多膈人的东西真的舒服吗?”晕去的少年身重如山,赵牧灵体力尚未恢复,摇摇晃晃走出了观外。 一出观外,一个身着素衣的老头儿便急切的叫着便跑了过来:“哎哟,不是都告诉你让你不要乱跑了吗,我的小宝儿哟。” 赵牧灵赶紧放下身上的少年,那个老头儿将薛羽上上下下仔细检查了一遍,这才松了一口气,将地上的少年抱在怀里,对赵牧灵说道:“在下薛車子,多谢道…多谢公子救了我这不成器的小徒儿,公子若有差遣,但凭吩咐。” 老人一看发现赵牧灵只是凡人之躯,修行无望,即使有所求,最大也无非就是治病延寿,这才如此说道。 赵牧灵一看,这老头一身老旧素衣,没有丝毫粉饰,再一看他怀中的少年,珠光宝气,若非是亲眼所见,任谁也不会想到这对老小竟然会是一对师徒。 见面前的老人花发须白,语气恳切有礼,赵牧灵一拜说道:“我只是把他背出来而已,您不用客气,您叫我赵牧灵就好。” 眼下徒儿尚未醒来,老人心中急切,便说道:“赵公子请见谅,改日我们师徒二人再登门拜访。”赵牧灵再一拜,老人抱着怀中的薛羽便向远处一个人身边走去,是一个身形挺拔的男子,赵牧灵认得,乃是青龙街林阳的长兄林朝暮,好像与自己姐姐同岁,不过面容俊朗,已经没有半分稚气。 只看见薛車子走到林朝暮面前连连见礼,言语之间一直低着头,赵牧灵听不真切,只是隐隐约约听见说什么“感谢援手,肝脑涂地”的话,林朝暮始终不发一言,看了两眼赵牧灵,之后便向青龙街北走去,薛車子也向朱雀街东面走去。 夕阳泣血,赵牧灵环顾四周,才发现观外众人不知何时已经散去,本以为出来后还是那副众人围观的场面,可现在只剩下了十数人还在观外,大多都在观摩那环立观外的九尊大鼎。 赵牧灵又才想起来还有六个小家伙,赶紧去看,发现只剩下了小姑娘朱清儿一个人还在等着自己,现下一个人站在稻草把子下,虽然脸上毫无表情,但一双眼中精光有神。 赵牧灵问道:“他们人呢?怎么只剩下你一个人了?”再一看旁边的稻草把子已经光秃秃,上面没有一个糖果串儿了。 朱清儿听到赵牧灵的声音,脸上顿时有了光彩,声喜道:“喔,刚才街上突然过来了好多人,把好多围观的人都叫走了,然后其他人也都走了。” 赵牧灵本来是想问武冥他们几个,小姑娘却是在说围观的人,于是又耐心道:“武冥武冲他们呢?” 朱清儿一听却兴奋地说道:“啰,你看!” 赵牧灵打开布裹子,其中一半装着后土街买来的货,另一半满满装着光泽耀目的明珠,和那日炎姑娘拿出来的珠子质地差不多,不过就是小了一些。 赵牧灵脸色剧变,不知六个小家伙到底怎么得来这么多明晃晃的珠子,心中立时便道不好:“这才一会儿不在自己面前,就闯出这样的祸来,这些小家伙当真不让人省心,不知这是偷骗了什么人,千万不能让武爷爷和朱清儿她姐知道了。” 环顾四周,赵牧灵小声说道:“这是怎么回事,要说实话,不许骗我。” 朱清儿指着光秃秃的稻草把子,哈哈笑道:“你猜!” 第一卷-人间困 第十四章.雨中来客 西边一轮残日即将沉入山河,长街上、巷弄中,归影匆匆,来客都已经找到了落脚处,小镇热闹了一天,终于沉寂下来。 闻言,赵牧灵顿时松了一口气,拿起地上的家伙事儿,肩上搭着沉甸甸的布裹子,牵着小女孩往朱东雀街走去,原来小女孩说:“我们拿果串儿换了好多珠子!” 既然是拿果串儿换来的,那就不是偷抢别人的了,赵牧灵看见光秃秃的稻草靶子还以为是几个小家伙吃了个精光,原来是都换给别人了,不过,有这么值钱? 赵牧灵将最后一个荷叶包裹解下来交给小姑娘问道:“你们是和谁换的?” 朱清儿一只手紧紧抱着荷叶包裹说道:“你刚进去,街上突然冲过来好多老头老太太把围在一起的人都给叫走了,有的老头老太太可凶了,拳打脚踢打得那些人脑瓜子砰砰响,把我们吓了一跳。哈哈……” 小女孩想到那些人被提着耳朵拎走的样子笑出声来,忘了话头。 赵牧灵又问道:“然后呢?” 朱清儿又道:“然后又过了一会儿,你还没出来,他们说要进来找你,突然就来了三个人,问我们‘卖这果串儿的去哪了?’我们说你进去了,他们三个就都不说话,然后有个人一脸坏笑说‘你们敢不敢把这果串儿卖给我们?一个果串儿我给你们十枚钱’。 “我一听呀,你平日里两个果串儿和一把酥糖才五枚钱,他们一个就给十枚,看着他们一脸坏笑一看就像骗子,我就说了不卖。”赵牧灵一听是三个人,立马就想到早上遇到的那三个少年,原来他们已经下山了。 小姑娘娓娓道来:“然后他们有一个人又说‘你们是不敢卖吧’,武冲一听便说‘我敢’,武柏、武竹、武松也跟着说‘我也敢’,我和武冥没有拦住他们,武冲又说‘我们不要钱,我们要珠子’。有个人真的拿出来一颗珠子说‘是不是这种珠子?’我一看和我们家里的珠子是一样的,姐姐说一颗珠子几千枚钱都不换呢,所以我们就卖给他们了。” 赵牧灵震惊不已,心道“没想到这珠子竟然这么值钱,炎姑娘拿出这珠子的时候我还以为值几百枚钱便差不多了。” 又一想,武冲一定是今天被他们说的那个女子欺骗,让他们去一丈观池塘便送他们珠子,所以才想拿果串儿换珠子,武冲看起来人如其名,其实倒是粗中有细,小小年纪,倒也有趣。可是,没想到那三个少年竟然会为了几串解馋的小零食激将几个小孩子。 小姑娘话音不绝:“我们取一串他们就买一串,开始呀,我们卖他一串一颗珠子,一下就卖了一半,没想到他们还要继续买,我们就说一串六个珠子,他们三个想了半天还是答应了,我们本来想剩下七串,留着一人一串自己吃,他们还是要买,我们说把荷叶里面的糖酥卖给他们,他们却不要,他们只要糖果串儿,我们一起想了想就说最后六串要一串十颗珠子,开始他们三个人还想了半天,没想到最后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小姑娘话如流水,滔滔不绝,将六个人想给自己藏私的事也一并说了出来。 赵牧灵感受着肩上布裹子的重量,心中满是疑惑:“他们三个人一看就是顶聪明的人,怎么会舍得花那么多冤枉钱来买自己这果串儿?难道是因为自己下山的时候送了他们几个果子解渴,所以他们才这样来感谢我吗? “但是又一想,几个果子的事怎么会值得花这么多钱来专门感谢我,而且他们言语讥讽,挑逗六个小家伙卖给他们,好像是奔着果子来的?但如果是奔着果子来的,北山下有那么多,他们自己去摘就行了,倒不用在自己这里买。 “如果自己在的话,他们出这么多钱来买自己的果串儿可不行,自己倒像是骗钱的。” 疑惑重重,想不明白就索性不去想了,下次再见到他们有机会问一下他们好了。 赵牧灵笑道:“那他们五个回家了吗?怎么只剩下你一个人了?” 小姑娘眉眼藏笑说道:“他们呀,和那些围观的人一样,被武爷爷赶回去了!” 赵牧灵心道:“原来自己入观后,武爷爷来过了。” 朱清儿牵着赵牧灵,小姑娘边说边笑,渐渐就看到了朱雀东街那座高大的朱红门户。 朱红正门处,一个着赤红锦袍,绣凤凰百羽图案的红发女子,直身立在门下早已经等候多时。 赵牧灵松开朱清儿小小的手儿,道:“去吧!” 朱清儿双手捧着荷叶包裹一蹦一跳朝着那个女子走去,红发女子神情似有不悦,说道:“进去吧!”朱清儿转身朝着赵牧灵作了一个大大的笑脸才走进门内。 已经看不见朱清儿那小小的背影了,赵牧灵这才远远对着那个红发女子轻轻点头,转身往村南去。 那个红发女子也一直立在门下,直到最后一抹余晖消失在小镇的高墙上。 夕阳归西,万物归栖。 赵牧灵打开院门,暮光中听见一阵叮当声音,有个红裙女子正立在门口看着晚归的少年,语气略急地道:“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你去看我师傅没有?” 赵牧灵栓上院门,想起一丈观外的情形和观内的风波,心中略作犹豫道:“今天货卖得好,都说青红相间果子更有滋味呢!所以回来晚了。回来的时候我去了一趟观里,你师傅都好。” 炎霜华一听,立即神采奕奕,高兴道:“本姑娘亲手穿的,滋味肯定没差。” 赵牧灵去厨房狠狠饮了两瓢冷水,身上的力气恢复了七八分,将稻草靶子和布裹子里的米粮放好,才去正屋,从布裹子里又取出来四五支黄色的蜡烛点燃后,屋子里才终于明亮起来。炎霜华精巧的面庞在烛光下更加娇俏可人。 赵牧灵从布裹子里拿出一颗珠子道:“炎姑娘,这种珠子到底值多少钱?” 炎霜华伸手在腰间荷包里摸出一个红色石头,虽说是石头,但却非金非石,说是璞玉倒更为恰当,随着说道:“看成色的话,你手中的珠子可以换一千个我手中这种石头,我手中这种石头一万枚钱不换。” 这两日的相处使得炎霜华对眼前的少年已经没有丝毫的芥蒂,所以没有丝毫隐瞒便直接脱口而出,何况既然师傅敢把自己送到此处,那在此处自己便用不着多担心什么,虽然师傅总是一副不理事事的样子,可却是世上自己最信任的人了。 饶是赵牧灵心中早有准备,此刻双手依然抖个不停。从小到大,赵牧灵身上就没有多过一百枚钱。若真带了一百枚钱在身上,那对自己来说就如同一座钱山,也不知道该如何花完,因为自己好像也确实没有什么需要的东西。 如今骤然得来这么多财物,赵牧灵只觉的仿若是整座北山压在了自己身上,一时透不过气来。又怕那三个少年一时糊涂才用这么多财物来买了自己的果串儿,若是他们事后反悔找上门来该怎么办,想一想自己还是要把这许多珠子放好,他们要是再来自己就送还给他们算了,反正自己那些果串儿也值不了几个钱,只要他们不为难几个小家伙就好。 赵牧灵一番震惊之余,渐尝余味:“便只是三个少年就有如此多的钱财随身,想来这些外来人应该都是非富即贵了,只是不知他们如今到底是为了什么齐齐来到镇上。今日观中那年轻道姑十二人都下到那洗麻池中,像是专门为了摘花而来,只是不知为何只有年轻道姑一人采花而归。 “今天这些外来人从早上到晚上都堵在一丈观外,看来一定和一丈观有关了,莫不都是听说了观内的莲花久开不败,专为了采花而来,若果真如此,洗麻池中如今只剩下了七朵花,还有一朵将开未开,即使加起来也才八朵莲花,大部分人怕是要失望而回了。” 炎霜华一看半布裹子里竟然全都是满满的灵珠,虽然比自己身上的差了两个品次,但数量还挺多,不禁看着赵牧灵说道:“该不会这些都是卖果串儿赚来的吧!” 赵牧灵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得将今天镇上的情况一一相告,怕炎霜华担心师傅,一丈观中发生的事便隐去没有说。 炎霜华听后双手撑脸在桌上陷入沉思,由于胸前奇峰险绝,双手只能轻轻捧着双腮,不过稍即便恢复神采,眼中笑意盈框地说道:“牧灵哥哥,我饿了,咱们先吃晚饭吧!” 赵牧灵听她叫的亲热,心中又是欢喜又是别扭,一时语塞只说了一个‘好’字,就赶紧将布裹子里的珠子都放好,急匆匆地跑到厨房里去准备晚饭了。 陋室之外,天地已黑,夜雨飘飘洒洒,如约而至。 镇上。 青龙街一处堂皇的府邸内,一个青衣女子正站在床边双眼垂泪。床上躺着一个面目苍白的人,白衣墨竹,正是被武老头一脚踢到山下的少年长青。 身侧,一个弯眉红唇的老人侧坐在床,将一颗药丸喂给长青,才略有厉色地说道:“幸好伤的不重,吃下回气丹修养几日便无大碍了,但如果你再私自动用禁术,后果你自己清楚,到时候回去之后你就自己和你师傅分说,可不是师伯未尽心力。这次你大道登顶受益匪浅,应当用心领悟,后面的事就不要掺合了。”老人声音圆柔,衣着面相看不出男女。 长青咽下丹药,满面倦容稍有恢复,这才说道:“多谢道虚师伯教诲,长青感恩在怀,愧疚难当……” 不待长青说完,门外传来一个声音冷冷说道:“平日里不守规矩也就罢了,如今到了此处也敢四处乱撞,幸好你只是受了伤,没有给师门招致祸端,不然师傅也救不了你。” 话语间一个黑衣冷眉的男子走进屋内,对着老人恭敬拜礼。 道虚老人顿时嘴角转笑,挥手示意男子不用多礼,急忙说道:“长陵快起来,事情办得如何?” 男子伸出右掌,掌心一枚莲花流光溢彩,立时香气四泄,充盈满屋,四人一时皆望着莲花呆滞无声,静若无神。 若是赵牧灵在此处定会认出,这个黑衣男子正是今日年轻道姑为首十二人中的一人。 屋外点点雨声响起,四人这才惊转过神来,道虚赶紧拿出一方笔洗样式的瓷器放在桌上,将莲花放进去。 黑衣男子见床上长青目不转睛地盯着莲花,眼中狠厉之色一闪而过,慢慢出声道:“今日取莲,洗魔池内危险重重,我们十二人一起出手也差一点铩羽而归,不过幸有历仙子及时出手,我们才能全身而退,得以摘花而出……” 男子将池内摘花过程道出,一旁的女子听得手心冒汗,心惊不已。 男子又将麻衣少年试剑摘花,王门贸然出手,身受重伤娓娓道来,讲说至年轻道姑出手救人时,眉目间情意绵绵,最后话尾处将赵牧灵也提了一嘴。 听完徒儿一番久述,道虚老人看着莲花的夺目光彩,目眩神离,一番长考后对三人说道:“这次开禁,九洲云动,龙蛇混杂。北济洲本是不毛之地,我们端明宫幸执一洲牛耳,占得先机,如今得了这天大的好处,已成众矢之的,但究竟势微人轻,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像西牛观那样好说话,这一次切不可莽撞行事。 “别州的谋划我管不着,现在我们唯一的任务就是护住道莲平安返回,你们切记不可招惹是非。尤其是不能招惹那赵姓少年。至于那麻衣少年嘛!虽然不知来历,不过既然他能够仗剑入观,想来也不简单,但他若是想只身一人独占一枝花,哼……” 黑衣男子又说道:“师傅,你来之前已经千叮万嘱,为何如今又偏偏说到这个赵姓少年?我看他凡身肉体也没有什么特别,今日在一丈观中看他出拳,本以为有什么特别之处,哪知道他一拳击出却无事发生,分明未曾入道,什么都不懂……” 听到此处,少年长青也不禁好奇,那个赵姓少年的确没有天资,无法修道,却不知为何能够尽悟三千大道而登顶,来之前师傅也反复叮嘱不要招惹他,只说此处事情完结之时,或是那赵姓少年殒命之时。 突然道虚怒生眉间,一掌拍在圆桌上,其余三人噤若寒蝉,淅淅沥沥的雨声中等了半刻钟,道虚老人圆柔之声又才响起:“特别?这镇上只有他一个是未曾修行的凡人,这还不够特别吗?” 不知是这秋夜之雨太寒,还是老人话语锋寒,三人额头冷汗叠出,黑衣男子名为长陵,女子名为长婓,四人皆姓宫。 雨声中,房内圆柔的声音最后说道:“长陵,长婓,明天你们两个晨时登山,下午去找那赵姓少年买他的果子,越多越好。对了,他叫赵牧灵。” 青龙街另一处府邸内。 三个少年正在盘膝入定,一旁有三个老头满面喜色,各自看着自己初露锋芒便所获颇丰的徒儿。正是成有器,布有量,余有兴三人和他们各自的师尊。 房中另一面也有两个老者,一男一女,男高女瘦,其后有两名年轻男子和一名女子,皆是十五六岁的样子。两男一女都曾随年轻道姑入观取花。 房间中堂上,有一幅悬空画卷着墨点出千里水泽,亦有一朵莲花盛放于水泽中央,房内花香醉人。 长身老者手里拿着一串果串儿道:“这果子毫不起眼,没有丝毫灵气,没想到竟然还有如此妙用,实在是难得的灵根,若是能够……哎…” 相邻而坐的枯瘦女姓老者埋怨道:“你既然知道,为何还要将消息故意散播出去,如今我们只能通过那个旧民拿到这些灵果,现在弄得人尽皆知,要再想买来可就不容易了。” 成有器面前的老者直身说道:“正香师妹,这就是你没有体谅正清师兄的一片苦心了,如今有器他们三个将今天所有的灵果全都买回来,其他人若是事后得知,必定会抑郁在怀,难免要怪我们独享好处,落个不好的名声,如今主动将消息告知,卖个人情给那些家伙,他们也不好再与我们为难。何况如今众所周知,他们再想买,便是群牛饮于水洼,怕是喝不了几口了。” 长身老者正是此行之首,五人的师兄,名为何正清,此时淡然道:“这是其一,其次,如今我们已经得到了莲花,众人在望,如果将好处都占尽了,怕是有人要眼红,这对我们的大事不利。最后就是那个旧民,我已经多方查探,他确实‘一窍不通’,本该活不过十岁,可不知为何却又活了下来,如果能够借众人之手除掉他,那我们大事一举更无后顾之忧。” 女性老者姓施名正香,指着其后的一男一女说道:“有度和有蓂说那个旧民小子在观内出了一拳,虽然只是一拳空空,但这其中不会有诈吧?若他已然入道,那我们该怎么办?”施正香身后的男子名为施有度,女子名为施有蓂,都是其徒弟,适时向厅中五位老者轻轻一拜。 一旁,布有量的师傅布正经,余有兴的师傅余正望都直身望过来,何正清哂笑一声,漫不经心道:“别说他是‘一窍不通’,就算他真的藏藏掖掖,另有猫腻,天翻地覆时,我请他赴死,他焉敢不从!” 屋外雨声迅疾,漫天大雨已经拉开序幕。 长街中,巷弄里,各个府邸内人心涌动,潮声轰鸣。 赵牧灵两人吃过晚饭,桌上烛节跳动,正在两人相对无言时,有人叩响院门。 漫天大雨中,陋室偏远,有客来访。 第一卷-人间困 第十五章.恶客登门 “雨到深秋易作霖,萧萧难会此时心”。 晚饭之后,赵牧灵和炎霜华本该各自回屋将歇,可烛光之下,二人两两相对,目光相接处,各自心中皆有言语却难以出口,意乱少年少女心。 正在二人心中各自盘算,该如何开口打破这奇怪氛围之时,一阵密集的叩门声透过雨幕传来,却比雨势更加急迫。 赵牧灵急忙起身准备去开门,炎霜华却一手拉住了赵牧灵,眨眼示意,然后对着屋外出声问道:“是谁呀?有事吗?” 敲门声应声而止,但一直没有人回话,又过了几息时间敲门声又响起来,这一次力大声沉,老旧木门砰砰作响。 二人相视一眼,炎霜华双手握住赵牧灵手臂,提了一口气又喊道:“你只会敲门,不会说话吗?你不说话我们四个人是绝不会给你开门的。” 赵牧灵只觉得身边的炎姑娘当真有趣的紧,明明就只我们两个人,却分明说成四个人,明明心里害怕,脸上却看不出丝毫神色变化来, 转念一想,若此刻身边没有炎姑娘相陪,只有自己一个人,那么害怕的人就该是自己了,随即又心中一暖。 门外敲门人闻声后,一个婴孩嬉笑之声果真答道:“深夜来访,冒昧搅扰,只因为有人命在旦夕,望求贵主人救人一命。” 听其声音,古怪至极,深夜闻之,不免毛骨悚然。 炎霜华本是双手握住赵牧灵手臂,这一下更是双手环住赵牧灵手臂,奇峰险立处紧紧贴在赵牧灵背上,吐气如兰,少年心乱。 虽然雨声响动不停,但门外那人声音却能清晰入耳,言语迫切诚恳,赵牧灵一听,便知道是早晨在镇口拴马桩处遇见的那个古怪的童子,随即说道:“稍等一下,马上就来。” 赵牧灵便即转过身将童子的事告知了炎霜华。 炎霜华一听,一口气缓缓长舒,一脸郑重地说道:“好吧!那你小心一点。” 说完赵牧灵便去开门,炎霜华赶紧跑到蜡烛前面坐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赵牧灵的背影目送他走到院门那边。 赵牧灵一开门,便有一个人直直倒进门内,扑通一声便即栽倒在泥泞之中。 见此情景,正屋内终于有人尖叫出声,赵牧灵也被尖叫声吓了一跳,这才透过屋内照过来的昏暗烛光将地上那个人辨别清楚,正是今天下午在一丈观内出剑的那个麻衣少年,但他此刻已经人事不省,他在观中摘得的莲花也已经不见踪影。 又有一个小小的白色身影突然凭空出现在门外,屋内又是一声尖叫,赵牧灵又被吓了一跳,定睛细看,一个矮小的身影,披着一张拖地的白色兽皮,兽皮上雨痕斑斑,可惜这么一张上好的毛皮了,在雨水中泡得发涨,已经没什么用了。 毛皮下的人探出脸来,正是那个古怪的童子,随着两声怪笑说道:“这个小子身受重伤,又被几个蒙着脸的人一拥而上打了个半死,本来就剩下一口气了,又淋了这许久的雨,眼看就活不成了,没办法,我只能先将他带了过来,先就近避避雨,再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救他一救。” 赵牧灵心中只觉得这个来历不明的小童子处处透着古怪,明明身形矮小、肤貌稚嫩,怎么看都只是和武冥那几个小子差不多年纪的小孩子,可是言语神色处处都像是一个老道精干之人,一双童真大眼中幽光闪烁,望若深渊。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将这个比他高出两三个身形的少年一路带到此处。 赵牧灵赶紧将地上的麻衣少年扶起来,说道:“先进来再说吧!” 童子喜上眉梢,就要进门。 突然正屋门口处炎霜华说道:“他可以进来,你不行!” 原来炎霜华听出了童子的声音,正是那个白日里来敲门的人,没想到他晚上还来了这么一出,吓了自己半天,一时间心里难免生气,想要趁机故意为难一番,好出一出心中的恶气。 听炎霜华这么说,赵牧灵也不好说什么,此时夹在两人中间有些左右为难。 见状,童子反而一笑,一步又退回门外去,说道:“哎,这倒是我的不是了,在下米汤,姓米名汤,米汤的米,米汤的汤,深夜搅扰二位的好事,是我的不对,如今冒然来访,得暂托贵社寄身,心中惭愧,感激万分,小小登门礼,不成敬意,请公子一定收下。” 说着,自称米汤的童子拿出一物塞到赵牧灵手中。 赵牧灵也不懂他说的好事到底是什么,只见童子米汤塞过来一个拳头大小的木疙瘩,入手温凉,眼见麻衣少年伤重,赵牧灵也不加细看,便让米汤进来将门关上。 正屋门口,炎霜华听见米汤说到那什么好事时,满脸通红,跑进左边堂屋便将门带上了。 赵牧灵正想将麻衣少年扶进屋内,米汤已经率先往屋内一步跨出,哪知道前脚还未落地,小小的童子便向院中倒射而出,摔在泥泞中带出丈许长的深槽方才止住身形,起身时已经变成了一个泥人,白色的毛皮也变成一身黑。 米汤不及理睬自己浑身泥泞的尴尬境况,双眼看着门口,心中又是惊恐又是庆幸,幸亏只是一道禁制,再一看那个少年,好像他也并不知情。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赵牧灵看到米汤飞出去已经来不及相救,但是看米汤摔出去之后立马就站起身来,从始至终都没吭一声,除了样子狼狈一点好像并无大碍,心里就放下心来,想要先进屋内把麻衣少年放不再说。 哪知道自己刚要踏进门去,立即也是倒飞而出向后摔去,不过起身后身上却并没有太多泥泞,只是满身都湿透了,转身一看,原来那麻衣少年和童子米汤都垫在自己身下。 炎霜华在屋里听见赵牧灵一声惨叫,赶紧开门出来,正看到院子里三人叠在一起摔在泥水中,不由得扶着门框笑了起来,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便问道:“你们三个这是在干什么?” 赵牧灵将麻衣少年扶起来背到自己背上,赶紧去看,幸好米汤也并无大碍,见童子米汤眼神幽幽,一语不发,赵牧灵便说了一声抱歉。 又听见炎霜华笑出声来,赵牧灵回想起炎霜华才来那天出门的情景,赵牧灵这才脑中贯通,看来不只是炎姑娘出不来,陌生人也进不去,自己扛着这个不知道姓名的少年所以也飞了出来,现如今,也只有将他们两个安置在院子左边堆放杂物的偏房里面了。 赵牧灵推开房门,一股霉变的湿气扑面而来,低矮的房间里倒是有一张旧床,可是全都堆满了杂七杂八的物件,有断隼的耕犁、织布的纺机、破旧的渔网、一杆绣戟… 救人要紧,没有办法,只能先将杂物放到一旁去。 米汤满身泥泞站在屋外,看着手中已然彻底毁去的毛皮,心中不悦至极道:“千辛万苦得来的,可惜了,没有想到跑到这个地方来,居然还会弄得这般狼狈不堪,要不是这古怪夜雨淋不得,自己怎么会千方百计住进这偏陋的地方来,可是镇上又不想去,当真是虎落平阳、龙困浅滩,如今还被这个小丫头讥笑?” 于是故意开口问炎霜华道:“小姑娘,你说的四个人呢,还有两个人去哪里了?你把他们叫出来我打个招呼?” 炎霜华不见有丝毫神色变化,张口便答道:“他们已经睡下了,像你这样满身泥泞的小鬼当真是调皮得紧,他们是不会见你的,只好由姐姐我勉为其难的来见一下你了。” 米汤并未在人数上多作计较,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说道:“噢,原来是这样,既然他们睡下了,那倒是不好再打搅,想来刚才敲门的时候,你们也正要睡下吧?哈哈……”说完,童子一阵怪笑,甚为畅然。 原来炎霜华满面飞红,已经跑进屋内,关上了房门。 赵牧灵在偏房内一边打扫一边听着两个人的话,清瘦蜡黄的脸上不由得火烧起来,心中觉得炎姑娘当真是古灵精怪,在自己面前温柔娇顺,明明比自己大偏要叫自己哥哥,如今却又要当这个小童子的姐姐,只觉得她越发有趣了。 屋内虽然已经暂时打扫干净,可是满屋的臭味一时还散不去,米汤迟迟迈不开脚进屋,但是一想,这段时间怕是只能委身于此了,于是拧着性子进了屋。 一到屋内,夜雨的寒气顿时消减,米汤立即察觉到屋内丝丝气息,感应四周,正是角落里那杆锈迹斑斑的长戟,童子走到赵牧灵身边怪笑道:“公子,不知为何,直到现在我才对你一见如故啊!” 后土街,门户稀少,各家大门紧闭,漆黑一片。 长街中,一个男子正沐浴在夜雨之中,手持一炷香独自前行,香火正旺。 街头处门户前,有个女子闭目靠在廊檐柱子下,声音传彻长街道:“阁下还没找到一个满意的去处吗?要不要我给你找一个安身的好地方?” 长街中男子声音悠悠,不急不缓:“小娃娃,学人剪径来的么?怕你做不了我的主啊。” 街尾处一道黄色身影缓缓走入长街,低声说道:“这条街她虽然做不了主,可我说了还是上算的。” 街中男子又道:“既然开门迎客,却为何拦我?我久不出户,天下的待客之道已然全变了么?我想走便走,你们拦也白拦!” “招待不周,还请见谅,来者是客,所以我们须得要庄重些,还请贵上见谅!”语毕,长街两侧房檐上又有两道身影一一现身。 左侧人影魁梧粗壮,背上驮着一尊石像,冲着脚下那个陌生男子疾声喝道:“鬼鬼祟祟,在爷爷面前,还不露出你的真面目?” 那男子依然脚步不停向前走去,手中香火已经燃烧过半,一声叹息道:“哎,本来我受了尊上令旨,来此处还上一桩因果,还道是小事一桩,没想到却也不得顺遂,果然尊上是个只干大事的人,他吩咐的事就没有容易办成的,哈哈……”说完男子笑出声来,长街震动。 街尾,黄色人影一跺脚,长街归宁,一声冷哼道:“尊上?如今你们还能尊谁为上?既然来了,那就留在此处陪你们的尊上吧!” 随即,后土街长街倒转,雨幕升天,街头街尾扣在一起,已自成一方天地绝境,将那个男子封在街内,四人正准备出手,长街内,那个男子却消失了,长街内,只有一句话震荡回响:“于阔要走,无人可留。” 后土归位,半炷香插在长街青石上徐徐升烟。各人退去,无功而返。 一个鼻孔外翻的汉子姗姗来迟,对着长街声嘶力竭地吼道:“于阔呢?真是于阔么?那个狗日的在哪里?于阔……你老子常宠找你报仇来了!” 长街无声,无人应答,汉子发疯似的奔寻,一片雨幕迟迟不落。 北山之巅,星朗月明。 四个人影纷至沓来,最后现身的是一个赤红色身影的女子,现身后便即对着羡仙亭一侧弓腰伏拜道:“朱贞请罪。” 武老头一个哈哈大笑,将身侧的晚辈扶了起来,说道:“你这一请罪,我们岂能独善其身,再不起来老头子我也就只能和你一起跪下了。 “可不要听那于阔的诛心之言,大阵残缺也并非全是你的责任,不然也不用老头子我驮着那块臭石头了,你才几岁就可以和我们几个老头子一起列阵,要不是你补缺,我们连阵法都拿不出手了,喔,别往心里去。” 林古道向亭内一拜,欠身说道:“仙尊,果真是于阔么?” 亭内白发道人皱眉道:“除了他,也没别人了,这份隐天遁地、分身万千的神通可做不了假。他如果处心积虑要来,除非是我也出手,否则也只能任他去留,只是不知道镇上还有几个他,只希望他还没有进观……” 这一次摆好阵势,四人齐出,竟然只困住了他一息不到的功夫,最后还让那个魔头从眼皮底下溜了,黄老头尚自气愤不已。 于是黄老头开口便道:“这一次广开门禁,给了这魔头可乘之机,竟然让他堂而皇之在我门前撒野,猫哭耗子假慈悲,当真是欺我后土无人,要是早知道是他,我就是舍去这副朽骨不要,也要将其千刀万剐方能解我心头之恨。” 黄老头拿出酒壶咣当当地灌了自己两口酒,实在是难以消气。 武老头跟忙说道:“这于阔的天赋神通当真匪夷所思,长明当年一剑封天,如今他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人间,莫非他是以真身强渡?可怎么瞧这也只是一具分身,境界气象都不足当年的千分之一,或者是他将真身埋伏在外?” 林古道虽然没有和于阔交过手,但久闻其“智叟”之名,此次四人结阵他能来去无踪,虽有大阵残缺的便宜,但心中还是对其佩服不已。 除非他于阔拼着耗尽真身,否则如今跨过双重阵法封印强渡人间根本不可能,于是说道:“如今再想来人间,比登天更难,料想他是在千年之前便已经分身在人间了,直到这次开禁才来闯阵。就这份隐忍和胆气也是丝毫不输其智,可谓全人也。此乃敌之幸也,吾之不幸也!” 武老头笑道:“古道,你小子可以呀!要是没有你最后那句话,我还以为你被于阔那小子附身了呢!看来你在此处陪了我们这么长时间倒是有所长进,我们几个老头子功不可没呀! “于阔这小子我可是熟悉得紧呐!谁要是在战场上敢小瞧了于阔,那怕是就要死的非常难看啰,可能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我们这‘长虫’老哥那是深有体会呀!” 虽然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话锋起伏,但脸色多少有点难看。 山道上,有人正要登顶而上。 朱贞向亭内和亭外众人拜首见礼:“晚辈告辞。” 白发道人柔声谆谆:“前人之过,已罚其身,你不用太过自责,以后可以多四处走动走动,其他街巷的孩子可有好久都没有看到过他们的贞儿姐姐了。” 说罢慢手慢脚准备将桌上一壶酒借花,不过不是献佛,而是要送给这个兢兢业业的小辈。却见对面白先生果然大气,已经抢先将一坛酒送了出去。 白九灵风轻云淡道:“最后一坛。” 白发道人顿时神情萎丧,什么意思?就是说自己只有桌上这一壶酒可喝了?早知道就不在白先生面前抖这机灵了,干嘛来也! 朱贞怀抱酒坛,不知是不是酒坛压住了女子磅礴胸怀的缘故,此时,年芳不过三七的女子泪湿盈眶,对着亭内长拜不起,起身后将酒坛封泥揭下交给了身前的黄老头,这才身形飘散,下山去了。 山道之巅,一个道袍束束的女子一上山便跪在地上,对着内亭伏拜道:“晚辈历寒月,拜见师叔、白先生,拜见各位前辈!”风鬟雾发,尽泄一地。 寒月上北山, 青丝灼月光。 双月照天地, 人间月更朗。 第一卷-人间困 第十六章.夜雨夜语 聪明懂事又听话的晚辈,长辈总会见之心喜,何况还是模样娇美的女娃子。 白发道人一挥手,便有一阵秋风将历寒月扶起身来:“快快起来,不要如此生疏,走上前来让师伯好好瞧瞧。没记错的话,十年前路过西牛观,你方才六岁吧!白驹过隙,如今你已经可以出来独当一面了!” 历寒月恭敬有礼、声清语淡道:“多谢师伯挂怀,寒月代师傅向师伯问好!” 白发道人却说道:“我还不知道他么,他还会记得他有我这么一号师兄?不过你是个好孩子,和他不一样!你的头发怎么弄成这样?” 言语间,道人两手各掐住一缕秋风和一片月光,两手一撮,交织在一起变成了一段束发的灰色头绳,言罢已经将历寒月满头青丝归束。 人间月,露真颜。 历寒月没有丝毫觉得师傅哪里不好,但也不敢说师伯有哪里不是,只能答道:“多谢师伯赠礼。师傅说‘师兄辛苦了,待他脱身俗事,我必下榻相迎’!届时请师伯务必再来西牛观做客。” 言语恳切,作为晚辈,为了两个老大不小的长辈尽心尽力。 接着历寒月双手捧出一朵莲花,又说道:“弟子奉师父之命,代西牛观与九洲仙门携手共取一花,已经功成,现已将花一分为十,请师伯示下。” 秋风过莲,有心戏香,满山芬芳。 白发道人一招手,莲花缓缓飞入亭内,在棋盘上缓缓旋转,绚烂夺目。 道人不禁感慨道:“混元道果,果然非凡。” 说完便起身向对面抱歉道:“冒犯先生,还请见谅!” 白九灵一笑,直言道:“确实非凡。” 看着亭内的耀目光彩,黄老头眼神呆滞。 武老头拍拍他的肩膀笑道:“看傻眼了吧!是不是没见过啊!一朵道莲一分为十,虽然其中的道果也被分成了十份,可却朵朵一样大小,别无二致,就是天地造化,也不能夺其工巧呀!” 黄老头冷哼一声,默默无言。 武老头得寸进尺道:“想看呀,让你家那黄龙小子去取不就是了!怎么?你怕他难过当年的心魔,走不出那化魔池?这就舍不得了?要知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黄老头神色哀伤,淡淡说道:“他怕是不会再入池了!” 六年前,黄龙正是从一丈观池内归家后,引发了诸多旧事,使得黄龙自罚其身,自苦其心。 直到昨天下午,见赵牧灵对着空无一人的后土街依然走得不紧不慢,愿意为一条空街心怀期待,梆子声中,充满着对生活的呐喊。 黄龙方知,当年之事,赵牧灵已经挺过来了,故而身心稍宽,可怜自己那孙儿在柜台上哭到了深夜,自己无法劝,也不敢去劝。 武老头见自己一语戳中这老伙计的伤心处,眉眼悻悻然,自己挖的坑只能自己填,只得话锋急转:“这个…都说‘苦心人,天不负’,黄龙是个好孩子,必定会后福无穷!” 黄老头不再理睬这个好话坏话都说尽的家伙,自己走到一边去饮酒了。 白发道人将莲花归还,满脸慰色道:“好孩子,苦了你了,你本可以独自取莲,却不得不与他们共取之,这朵莲花你便自己收下吧!好生使用,道泽无穷!” 历寒月捧过莲花,淡然道:“师傅说‘既在人间道,便有人间事,人事两无愧,道替兴不止’,所以弟子不觉得苦。” 一番盘算,脸有豫色,历寒月又将观中麻衣少年问剑之事娓娓道出,说道:“今日弟子取莲,见到了那个少年……正在王门生死之际,我已经来不及相救,只得掷出师尊相赐的发簪,同时,那少年也一拳击出,想要助那麻衣少年避过王门长剑。 “结果,我的发簪击落了断剑剑尖,那少年一拳却是风平浪静,没有一丝波澜,我当时只道原来他无法修行,只是在情急之下胡乱挥出了一拳。” 历寒月闭目冥想,生怕错漏过一丝细节。 又接着说道:“那时情形危急,麻衣少年一剑已出,剑气无边根本无法阻拦,剑气之下,王门本来十死无生、必死无疑,可是他只是双手骨肉融烂、身上筋骨寸断而已。 “我见王门奇迹般地得以保住性命,本来以为是观中那位前辈相救。所以故意问了那位前辈,可他却说他未曾出手,我当时以为是那位前辈目光高远,对随手所为之事不屑一顾的言辞。” 又是一阵思虑后,历寒月才说道:“出观后救人分花来不及细想,可登山时心神平静之后再细细回想,我总觉得那位前辈只是直言而已,那少年他那一拳…他那一拳奇怪的很……” 山上朗月晴空,山下阴云滚滚,雨涨秋池。 后土街,常宠将街头街尾找了个遍,可是哪里有一点踪迹、半分人影,只得认命,这一次他自投罗网自己没能抓住机会,看来这个仇这辈子怕是再报无望了,坐在府门前灰心丧气,看着屋檐那道雨帘心烦意乱。 对着雨帘垂珠抱怨道:“妈的,这都来了一些什么狗屁牛鬼蛇神,哦不…是…牛鬼人神,大半夜的紧闭房门…都不睡觉,真当交了钱就…吃喝免费了么……” 言语间抱起茶壶一阵狂饮,一阵话说的叽里咕噜含混不清。 青龙街一处数一数二的高大门户,庭院深深处,秋雨阶前数。 一处卧房内,一个少年双臂齐断,血流不止,正满头冷汗躺在师弟王仁寉怀中,竭尽全力忍住疼痛,让自己扼住神志清明,因为他想亲眼看着自己的双臂是如何为别人续肢,成为他人之物的。 虽然此刻心中怒火万丈,但也无可奈何,因为师命难违。 对面有一张大床,一个中年男子站起身来,在盆中洗净双手斑斑血迹,对着珠帘外说道:“门儿浑身筋骨寸断,双臂已废,此刻相救,若断去双臂,气血外流,即使清醒也是一个废人。 “如今续上新肢,血脉已然贯通全身,气血亏虚尚可补救,我欲将道莲融入他灵台之中,方可保他大道无虞,不知二位有何看法?” 珠帘外有两个男子分坐左右两侧,门口处两个少年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闻声两个男子皆站起身来,左侧是一个中年美髯公。 早有腹稿,便对着珠帘里面拱手道:“少宫主突遭不测,乃是吾等护佑不利之故,如今有两全之法可保全少宫主,实乃幸事!” 右侧是一个长身老者,也附和说道:“少宫主的大道乃是千秋大计,首望为先!” 美髯公名为商君禅,老者名为汤君尧,门口少年是两人的弟子,一个叫商仁夷,一个叫汤仁臣。 二人言语间,珠帘内中年男子已经取出一朵莲花托在手心,室内仿佛这才有了一丝光明,光彩缓缓流转间,道莲已经飞入床上那具满身血迹的人身之中。 床上满身白布包裹的,正是中洲王门。 中年男子这才取出一个淡红色的小瓶扔给地上的断臂少年。 言语冷淡道:“手臂没了,再去找一副就是,你只是暂时没了手臂,可他若是没有你这副手臂,只怕就此便是废人一个,回去之后,不只是你,只怕你的师兄弟都要受到责难,你懂了么?牲儿……” 断臂少年名为王仁牲。 王仁寉颤颤巍巍赶紧将药喂进王仁牲口中,方才一场风波依然心惊不已。 少宫主师兄去观中采花,不知为何,却身受重伤被人抬回来,师傅一番救治却问屋中四个师兄弟谁愿意为少主师兄自断双臂,他重重有赏。 自己师兄弟四个自然千般不愿,自己娘胎里带出来好好的手臂,又不是别的什么物件,怎可说送人就立马切了去。 各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沉默不言,两个师叔见状上来将仁夷、仁臣两个师弟抓到一旁狠狠地毒打了一顿,责备他们不顾同门之义。 然后师傅就问自己和师兄谁愿意为师门立此奇功,两个人顿时感觉天摇地坠、瘫软在地,只听师傅又问谁来,当时自己脑中嗡嗡乱响,动弹不得,只能跪在地上听天由命。 房中半饷无声,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就听见师兄跪在地上一声惨叫,就看见他前身趴伏在地上,以头撑地,身下血流如注,双臂已然齐肩断开。 虽然知道自己逃过一劫,但是却不知道为何心中更加惊恐,只觉得这个抚养自己十五年的师傅仿若一只猛虎,而自己只是他圈养的一只饲宠,只待他需要,随时都会将自己吃掉。 王仁牲一口吞下丹药,血已经慢慢止住。 便挣扎着想要站起身来,可突然没了双臂,身体东倒西歪,自己根本控制不住方向,一用力起身便往地上倒去。 摇摇晃晃半天才在师弟王仁寉的帮扶下立住身子,只能紧紧靠在王仁寉身上,面色苍白缓缓说道:“弟子…弟子一时犹疑,险些耽误了救治少宫主师兄的良机,多谢…多谢师傅助弟子破除疑障,让弟子得以为…为少宫主师兄尽些微薄之力。” 珠帘外,商君禅、汤君尧二人眼目交对,不禁心想:“这王仁牲急中生智,倒是一个聪明人,他这一番说辞不仅遮掩了他师父王君佑对晚辈痛下狠手,失了为师之德的嫌疑。 “使师徒二人之间的嫌隙不至于越来越大,保全了师徒之间的情分。更掩饰了自己在师命之前,退缩逃避的过错,这献手救主之功便自然揽入怀中。可惜了这样的少年,却遇到了王君佑这样吃人不吐骨头的狠心师傅。” 王君佑眼波幽幽,声中带笑道:“你能如此想那是最好,回宫后为师定会为你寻一副仙肌玉骨的手臂为你接续上,再向宫主为你请功,让你陪同少宫主去万林书院修行,这样你还满意吗?” 肩头痛意袭心,王仁牲嘴角紧紧绷出一个笑脸答道:“多谢师傅!” 就此,少年与自己的手臂此生怕是要就此缘尽了。 王君佑坐到床边,看着床上满身伤痕的王门,冷声问堂下仁夷仁臣道:“你二人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二人战战兢兢,商仁夷答道:“回…回师叔的话,我们探查到重伤王门师兄的是一个麻衣少年,却不知其来历,只知道是西昆仑洲人氏,我们本想去向青羊宫的师兄师妹打听,可他们都讳莫如深,缄口不言,但见他们神情凝重,却是知晓那少年的跟脚的。 “我们听说那个少年出观后往青龙街南去了,便一路追寻直到镇南野田阡陌之中时才终于遇到,却见到几个蒙面的人将那个少年团团围住,当时我们躲在远处,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 “那几个人看样子像是太元山和东阳殿的人,但我们也不敢确定,之后几个人一拥而上,那少年毫无还手之力便被打倒在地,几个人在他身上上下翻检像是在找什么东西,就差把那少年脱个精光,最后几个人找了半天什么也没找到就各自散去了。 “我们就想趁机把那个少年绑回来让师叔发落,可是突然一个婴孩的怪笑声从四周向我们逼来,我们摸不清对方的实力,但绝对在我们之上,所以我们决定先回来禀告师傅师伯,再作商议。” 汤仁臣又接着说道:“我们还打听到镇上那名凡人少年所卖的果子是一种灵果,听说三洲剑湖的余有兴吃了果子便立即破入了灵台境中期,只是不知道为何,他们像是故意把消息放出来一般,现在只怕已经是人尽皆知了,只怕其中有诈!” 听完少年二人的话,商君禅、汤君尧二人眼神交汇,嘴角均有笑意。 王君佑只是一直脸向着床上王门的方向,不知其表情。 只听他冷冷说道:“如今少宫主身受重伤,仁牲也需要修养,我们人手不够,原先的计划暂且搁置。而今,我们先静观其变,谁也不要贸然出手。 “至于那麻衣少年,待我们出去之后,打探清楚再做图谋。明日我们按兵不动,仁寉、仁夷和仁臣你们三个便去镇上闲逛,相机行事,若有大事先回来商议……” 屋内烛光昏昏,众人出师不利。 屋外雨幕沉沉,只听屋内最后说道:“一切事宜,需得谨记六个字‘勿自擅取者死’!” 镇南。 那童子米汤一进屋子,突然就变得满脸笑容,一口一个公子,还说和自己一见如故。 可一见如故不是初次见面时的客气话么,早上遇到的时候不说,怎么现在说起来了? 赵牧灵也不去计较那么多,救人要紧,麻衣少年正躺在床上,气若游丝,只能向童子米汤询问相救之法。 于是,小小的偏房内,便出现了一副奇怪的景象,身形瘦高的少年束手无策,在向一个身长只及其膝的小娃儿请教。 米汤满面笑意,婴孩之声便在室内响起:“公子,你真要救这个素不相识的人吗?这世上人心叵测,说不得你将他救治好了,他反而一剑杀了你!若真如此,你也不后悔吗?” 赵牧灵开口便道:“倘若世道真的已经如此,那活在世上也没什么意思,还不如让他一剑杀了。我自救我的人,他自杀他的人,我是我,他是他,本来就不相干,他要是将我杀了,我一死,也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救他,只想着他可能是某个人的弟弟,可能他父母还在家中等着他回去,若是他一次出门便永远都回不去了,那岂不是要让他家里的人等候一辈子,痛心一辈子。” 苦苦等候了一个人一辈子,可他却久久不至,这正是真正的痛苦事。 赵牧灵心中又道:“晨时与这个少年相遇,他只是问了道,自己便给他指了路而已,下午再次相遇,他仍然念念不忘要与自己答谢,绝不是忘恩负义的人。” 只不过情形紧急,来不及一一道来。 米汤一阵笑声,其实现在仔细再看,他虽然身子矮小,貌若稚童,但是浑身上下精雕玉琢,没有一丝小孩子身上的胖嫩肥肉,举手投足间浑然有力,全无稚气。 刚才被赵牧灵二人压在身下也浑然无事,只看其外貌和普通的三四岁的小孩子差不了多少,就是声音太过稚嫩,和刚生下来的婴儿全无差别,加之他话语之间又爱长笑,听起来便古怪至极。 米汤边说边笑道:“要救他的话,我有个法子倒可以试一下,不过,就得麻烦公子你跑一趟了!” 赵牧灵一心只想救人,说道:“怎么救?需要我干什么?” 米汤正声道:“去一丈观采一枝莲花来,不知道公子敢去么?” 赵牧灵一听,心中略有犹豫,那些莲花开在一丈观中,按说应该是炎姑娘的师傅,也就是那个千姓汉子所有之物,那些莲花十几年来久开不败,必然珍贵无比。 那十几个外来少年入池摘花都拿了一个精美异常的袋子送给千姓汉子,虽然不知道那些袋子里面装了些什么,但一定都是自己见都没见过,想也想不到的,就像是那半布裹子明珠一样的贵重东西。 如今自己要去摘花,却没有什么可以拿出手的东西,虽然有那半袋明珠,可不知道那三个少年会不会找上门来索要,若是全都送出去,他们来索要时若是拿不出来,他们就该要去找那些小家伙的麻烦了。 赵牧灵一时间左右为难,便想着先去一丈观问一下那千姓汉子再说,救人要紧,于是起身便准备走。 米汤却又一手拉住赵牧灵,听他说道:“今晚不急,我先给他喂一颗丹药帮他稳住伤势,保他三五日性命无虞,摘花嘛,当然要青天白日时分再去,深夜摘花,那是采花贼的行径。” 赵牧灵也不知道什么是采花贼,只见麻衣少年吃下了那一颗丹药便立即气息平顺,看来米汤所言不假,既然这样,那就明日再去。 屋外,不知是雨打秋风,还是秋风乱雨。 童子米汤终于寻得了一处陋室得以暂避风雨,与陋室主人也已经一见如故! 第一卷-人间困 第十七章.神仙做戏 夜雨渐渐势小,新的一天就要拉开帷幕,各路神仙都准备就绪。 听见院外人声嘈杂,赵牧灵准备起床去看一下怎么回事。 打开屋门,炎霜华已经立在正屋门口,不知她何时起来的。 入秋之后,夜时变长,屋外一片漆黑,雨才刚刚停下,不知是什么人这么早。 赵牧灵一打开院门,看到十几个人立在院门外,众人身上寒气腾腾,有的像童子米汤一样披着兽皮,有的打着一把伞,还有的穿着宽大的袍子,看样子都是在雨势渐小的时候冒雨过来的。 院外众人一看,终于有人开门,顿时都来了精神,皆向那个少年自报家门,南荒洲许离、灵州石崇、锦州孟轲…… 赵牧灵与众人还礼,将众人请进院内,询问众人来意。 石崇与孟轲言语交织、闪烁其词,起先尽是一些客气话,但听正屋门口那个女子喊道:“牧灵哥哥,我饿了,什么时候吃饭呀?” 众人这才表明来意,说是要买果子。 赵牧灵大感意外,这么早冒雨前来等候,难道就只是为了果子?这些外来人不仅豪富,脾气也古怪的很,是纯粹图个新鲜么? 一道声音从身后的偏房内响起:“公子,现在你这些果子可是奇货可居,金贵的紧,可不要再随随便便贱卖给那些不识货的人。但我看这几位公子器宇不凡,一定眼光极好。”正是童子米汤。 石崇等人暗暗叫苦,此次匆忙入镇,他们南部三洲人数不多,所以众多的散修野仙才结成同盟,昨日入镇已经正午,失了先机。 更不知道眼前的少年就是此处的那个无法修行的凡人少年,也不知道昨日他走街串巷卖的果子其中大有玄妙,最后让大好的机缘从眼前溜走,让三洲剑湖那三个少年捡了便宜,悔之晚矣。 夜间得知消息,原来这个少年名为赵牧灵,正是传说中此处的那个少年,所以众人一番商议后,决定今日早登门庭。 哪里知道一进院子,先发现了少年房内有一个如花开就、似玉雕成的女子,被其直接打断了话头,来时精心准备的一番说辞都没派上用场就烂在了肚子里。 然后,又有这个不知从哪里来的童子,古怪阴险,直接将众人的来意道出不说,还挑明了果子价高,鼓捣赵牧灵狠狠的敲诈众人。 这一切和众人预想中的完全不一样,众人大感不妙。 看来想趁着赵牧灵没反应过来,不知果子价值来低价买走果子是不太现实了。 却看现在,赵牧灵被米汤拉到正屋门口,和炎霜华三个人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但见炎霜华和童子米汤一个蹲在门里,一个踮脚站在门外,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眉目之间神色飞扬,赵牧灵站在一旁倒像是个局外人。 许离、石崇和孟轲等人均不由得心中无力,各自在心中盘算一番自己的‘荷包’,都做好了被大宰一番的准备。 现在价格如何众人已经无所谓了,只要能买到果子回去,被宰一番也就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终于,三人商议完毕。 炎霜华和米汤两个人一左一右、一高一矮、一外一内站在正屋门口两侧,脸上不苟一笑盯着院中那波投机倒把,大清早就想来钻空子占便宜的人。 赵牧灵从厨房端出来昨天剩下的半盆品相不好的果子,站在两人中间一言不发。 先是左边炎霜华说道:“都知道了吧?不用我多说了吧?” 院中众人沉默不言。 然后右边米汤又说道:“既然都知道了,那我也就不多说了,只要你们拿出诚意来,剩下的这些果子你们就拿去吧!” 院中众人仍然不言语。 接着赵牧灵左右两侧同时分别说道, “唉…可惜。” “可惜这样没人争没人抢的机会了!” 说完,三人作势往屋中走去。 “赵兄且慢!融我们商议一下。” 就在三个人转身时,院中石崇立时出声喊道。 赵牧灵三个人慢慢转过身来。 这时轮到院中众人又围在一起商量起来。 此时正值夜雨将停,天色晦明时分,院中人围在一圈抱成一大团黑影,不知在说些什么。 先前,赵牧灵听炎霜华和童子米汤两人一番商定,说是要做一场大生意。 做生意赵牧灵熟啊,可是大生意就无从说来了,赵牧灵自己一个人走街串巷卖糖果串儿只有六年时间,算上从小被姐姐背在背上去卖果串儿的时间也才不到十三年。 姐弟两人从来都是两个糖果串儿加一把糖酥五枚钱的生意,镇上人虽然多,但小孩子就那么多,而且并不是每次所有小孩子都回来买,所以每次就是几十枚钱的收入,扣除糖和面粉的本钱,剩下的钱就只能够姐弟二人解决三餐温饱。 如今骤然听两人说是要和这些外来的豪富做一场大生意,心中自然是没底的,不过心里却是真的感兴趣。 赵牧灵从小到大都在为明日之口奔忙,从来没有机会去想自己感兴趣和喜欢的事,当然更没有因为自己感兴趣而去做过什么事情。 如果非要说有的话,就是以前姐姐还在的时候,赵牧灵一个人跑去小镇北边的河里面摸鱼,不仅可以和武玄他们几个一起玩,几次下来摸到的鱼还可以做一锅鱼汤,感觉自己终于能够帮到姐姐的忙。 抱着好奇和学习的心态站在一旁听两人一番指点江山,赵牧灵感觉按他们所说的做虽然确实能够赚到很多钱,但怎么都感觉像是在骗人,所以一时间不敢答应。 但是又听米汤说道:“天下的买卖其实都是一场你情我愿的骗局,每一场买卖中钱与货不可能都相等。 “但只要卖货的人手头有稀缺的好货,而买货的人手中宽裕,又恰好有需要,那么不管卖家开出多高的价格,只要买家最终愿意掏钱,其实都是两厢情愿。我得了利益,你得到了需求,公平也就是如此而已。” 又听炎霜华在一旁连连称是,赵牧灵突然就觉得好像也确实如此,于是便按照三个人之间的一番定计来做了。 院子里面十几个人打伞的打伞,披着兽皮的披着兽皮,黑袍的黑袍,场面怪异,已经围在一起嘀咕了大半天,终于众人转过身来。 这一次是那个锦洲的孟轲先开的口,说道:“昨日在人群中遥见赵兄风采,却有眼不识泰山,与赵兄失之交臂,今日再来拜见却又是有事相求,实在抱歉。” 孟轲一番寒暄之词说的诚色由心。 再入正题,又说道:“不过交情归交情,买卖归买卖。灵芝仙草都讲究一个年份品相,赵兄这些果子实非佳品,只是好在数量够多,我们一群人也分得过来,所以我们一番商议之后,都拿出了各自身上的家底,若是赵兄还不满意,那我们也只能就此作罢了。” 孟轲语尽,两个黑袍少年各自提着一大一小两个兽皮袋子从其身后走出,一众人看着那两个袋子眼神依依,情有不舍。 赵牧灵看着那两个兽皮袋子,心想着那个大的袋子,都能够把自己装得下了,不知道里面要到底装了多少枚钱才能装地这么满满当当,自己这些果子可值不了这么多钱。 又见那孟轲言语恳切,便想答话。 右侧童子米汤却又抢先说道:“众位的诚意我们都看出来了,但如果众位愿意用你们腰间的那个袋子来换的话……” 不待童子米汤说完,院中便有一个女子大声气怒道:“哪里来的小娃娃,我们在和赵兄说话,他没说话你却来三番四次的插嘴,看你年纪尚小,一次两次也就算了,现在赵兄要说话,你怎么没完没了了?如果我所知不错的话,这里好像是赵兄说了算吧!” 先前的介绍中,女子自言是南荒洲卢鹚。 院中众人一听那个童子说要各自用腰间的袋子来换灵果,一时间都看着那个童子,目有不善。 赵牧灵一看院中气氛紧张,怕这些人与童子为难,到时候他不免吃亏。 从众人的反应来看,他们确实应该是已经拿出自己最大的诚意了,而且他们腰间的袋子和昨日一丈观中千姓汉子门前的袋子相仿,应该是他们要去观中采花要用的,既然他们别有用处,如果执意要他们用袋子来换,确实像是在刁难他们。 一桩好的生意不只是卖家出货,买家拿货就走,而是双方和气生财,你来我往,只有这样才能够长长久久把生意做下去。 赵牧灵便对众人说道:“大家这么早到我这个破旧的地方来,我也没有什么好招待大家的,如果你们不嫌弃,那这些昨日剩下的果子就送给你们吧!” 身后炎霜华和童子米汤想要出声阻止已经来不及。 众人一听,院中僵持的气氛顿时消散,也不再对米汤怒目相向。 石崇、孟轲、许离和卢鹚等人眼目相对处已然心有灵犀,许离便对赵牧灵说道:“赵兄慷慨大方,我们又岂能小家子气,既然说好了价钱,那便再无反悔,还望赵兄不要嫌弃才是。” 童子米汤一听,赶紧跑过去从两个少年手中接过一大一小两个兽皮袋子,沉甸甸,美滋滋。 赵牧灵也不再多说什么,走上前去将手里的半盆果子连盆一齐交给了最前方的许离。 许离一拿到果子,众人看着许离怀中,面目间皆有难掩的喜色。 米汤靠在门边向炎霜华使了一个眼色,低声道:“看来还可以再贵一点!” 炎霜华秀眉轻挑,也是点点头。 许离拿出一个袋子将果子收起来,把老旧的黑色漆盆还了回去,终于不虚此行,回去也好向各位长辈交差了,与石崇、孟轲等一起与赵牧灵一番客套后,就要准备回去。 听见院外又有人声相和,众多的脚步声接连响起。 又有一群人走到门外张望,正碰见离开的许离等人出门。 院外来人有人先出声道:“原来是南荒洲许离兄,没想到你们住进玄冥街,我们住在朱雀街,却反而被你们捷足先登,想来各位这是满载而归了!” 许离答道:“喔,原来是朝天门曾溪磨兄,这下这方有礼了。晨雨奔忙,有幸先到一步,承蒙赵兄慷慨,我们才得以将他剩下的灵果都买来,侥幸而已。” 曾溪磨正是来自于东阳洲庞大的仙家门派朝天门,现在已经与东瀛洲大和山两家仙门暂时结为同盟。 一行人一早来镇南和许离等人一样都是为了赵牧灵所卖的灵果而来,只不过有人先到有人后到,有人欢喜有人忧而已。 又听有人说道:“你们真的将剩下的果子都买走了?” 曾溪磨介绍道:“这两位是东瀛洲大和山的苟绳文和朱弥生两位道…兄弟。” 许离、石崇和孟轲皆对那两人行礼,许离说道:“原来是朱弥生和苟绳文两位,久仰大名,赵兄此处所剩灵果不多,确实已经被我们买来。” 对面苟绳文和朱弥生神色不悦,并未还礼。 许离等人也不计较,毕竟自己势单力薄,如今全靠着与众人结盟才敢与这些仙门大派争食,不可为了一时长短而坏了此行大计。 可是此时众人被堵在门口,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情形为难。 忽然院子里一阵怪笑,童子米汤对着院外吆喝道:“发财了…” 院外众人不解其意。 门口许离等人闻声之后不由得脸黑起来,但是童子此时出声倒缓解了眼前的尴尬情形,不知道他是不是有意为之,只觉得这个童子更加令人捉摸不透,许离等人趁机走出门外,站在朱弥生等人对面。 赵牧灵站在门口与众人见礼,解释道:“各位抱歉了,方才确实已经将最后的果子卖给了许离兄,各位想买的话只有等到下午了。如果还有人过来的话,请各位帮忙转告。” 这时院外新来的曾溪磨、朱弥生等人才总算见到正主,不过才一见到却又要离开了。 晨雾中,两拨人一起朝镇上走去。 赵牧灵正准备关门,回去准备早饭,一个和朱弥生等人一伙的精瘦男子又折返回来,对着赵牧灵莫名其妙的说道:“在下朱裘,见过赵公子,特来和赵公子先打个招呼。” 男子自称朱裘,说是来和赵牧灵打招呼,可是眼睛却一直盯着赵牧灵身边的童子米汤。 童子米汤也不言不语看着那个男子,二人仿佛是旧识可又不见二人说话。 那个男子打完招呼便跟在朱弥生那些人身后一起走了。 赵牧灵虽然觉得这个男子古怪,却也并没有多想,赵牧灵心中只是在想,为什么这些人都来找自己买果子,北山那么多果子他们为什么不自己去摘? 关上院门,三人这才打开那两个一大一小的兽皮袋子。 赵牧灵立时满脸呆滞、双目无神,炎霜华也是惊讶出声,倒吸冷气,只有童子米汤在一侧怔怔出神,而后哈哈一阵怪笑。 大袋子里面是一整袋子明珠,都是和炎霜华那日拿出来的珠子一样大小。 小袋子不足大袋子十分之一大小,满满装着五色珠子,一整袋子五色珠子大小不一,最大的也才莲子大小。 赵牧灵这才意识到,那些果子可能真的不一般,听他们说是什么灵果,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天天吃却只觉得很平常。 估计那三个少年也不会来找自己要回昨日那些珠子了。 米汤看着那袋五色珠子啧啧出声,口发婴孩之音:“这群小子倒是真的有钱,说富得流油也不过分,公子,你发大财的机会就在眼前。” 早饭时,米汤端着碗蹲在门口外,三个人又是一番商议,终于制定了一条生财大计。 早饭后赵牧灵去看了麻衣少年,仍然是气息若有若无,生死难知。 赵牧灵虽然救人心切,但又不通草木金石之道,只能听从米汤之言,决定今日扫山回来时去一丈观摘花。 今日一大早来了这么多人一闹,赵牧灵出门时天色已亮。 乡间小路,阡陌交通,肩上扛着一个大袋子,漫天大雾之中,要去救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少年。 才至镇南拴马桩处,便见晨雾喧扰,人影攒动,整条青龙街站满了男女老少,小镇这一锅煮了一夜的水终于沸腾起来。 赵牧灵虽然低头走在长街一侧,众人却纷纷侧目,只因为众人都已尽皆知晓,这个少年便就是那个少年,姓赵,名为牧灵。 这个千年古镇,如今只有他一个人独居在小镇最南边。 赵牧灵过处,目光停转,人声渐熄,众人像是专门来此等候这个少年,一路目送。 赵牧灵已经走进一丈观中。 秋雨动人思,一夜寒雨难眠,众人百般筹谋、多番准备,可谓煞费苦心。 终于挨至天明,都迫不及待一一登场,早早就站好台面,只待客至,便立马要各施手段,一较高下。 终于,少年到场,一场好戏正式开锣。 只是不知,谁会下不来台? 第一卷-人间困 第十八章. 天地囚笼 赵牧灵一路行来,心里一直想着如何去采花救那个麻衣少年。 虽然童子米汤说那颗丹药已经稳住了伤势,只要三五日内能够采到花就可救人,不用着急一时,可是那个麻衣少年一直都在昏迷中,身上受伤不轻,还是早日救治最好,他也可以少受一些罪,今天回来一定要想办法摘到花。 一到镇上,却又见到街上满满当当到处都是人,那些人好像是专门为了来看一下自己? 虽然没有故意去看,但能够感觉得到他们的眼神,大多都是居高临下在打量自己,每个人又有不同的微妙心思,不过心思到底为何就看不出来了。 赵牧灵也不知道这些人到底在看什么,难道自己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非要说有,那就是自己肩上扛着一个大袋子,身上穿着缝缝补补的旧衣服,与这些神仙气度的外来人格格不入罢了。 这么一想倒也是,他们想看就让他们看去吧,难道就因为他们看了两眼,我便不往前走了吗? 一丈观外,今天虽然也有很多人,可是个个身形肃立,都像是在等候,不同昨日都好像是来好事围观一般。 赵牧灵进观之后,众人神色如常,也不像昨日那般吃惊。 一进观中,赵牧灵便感觉阴风凛凛,身上隐隐作痛。 但是随着千姓汉子一开口,浑身的痛楚又像烈火灼冰一样散去。 听他声含笑意说道:“你背这么大的袋子是要干什么?” 不知道从哪天开始,这个汉子说话不再像以往那样调侃挖苦、言语讽刺,突然听他正经说话,却耳根犯贱,不大习惯。 赵牧灵将肩上的袋子放在地上与汉子一拜,话不拐弯,直接说道:“我想去池中采花。” 边说边将地上的袋子打开。 汉子只是一笑,看着眼前这个少年,好像他与自己说话从来都是直接开口,也不作称呼,平日里至多就是相见相别时作揖为礼而已,好像他与自己都已经习惯成自然。 这与赵牧灵对其他人可大不一样,就连赵牧灵自己也没有觉得有些什么,可也并没有觉得就对汉子缺了礼数。 汉子则不然,他只是纯粹地觉得什么规矩礼数都是狗屁而已。 汉子笑道:“你要去便去,这是干什么?你只看我穷的过不下去了?来接济接济我? 赵牧灵却以为汉子是在反说自己穷,但他说的没错,自己确实很穷。 又看着汉子身后那十几个小袋子说道:“如今来了这么多人,虽然我不明白他们究竟是要什么,但我知道绝对和你有关,他们有很多人都是为了池中的花而来。我也知道这些花不同寻常,所以更不能白白拿你的东西。” 汉子却冷冷道:“人倒是机灵,但又不够机灵。说的好像是你想拿就能拿得到一样,你要是拿得到算是你的本事,是你自己挣来的,不欠我什么。这些外人送东西给我,是自己心虚,送些东西买命罢了!” 汉子又继续说道:“今日你来,便就是为了这一件事?没别的事了?” 说完自身后拿出三炷已经点燃的香。 赵牧灵接过香,这才继续这件六年来未辍一日的事。 烧完香后,赵牧灵本想再说几句,想让汉子收下一袋子明珠,可是汉子却出言赶人,说不要这些东西,要花自己去采就是,赵牧灵也只能闭口。 赵牧灵扛起袋子走去那方池塘,既然汉子都这样说了,那一会儿扫完山便来采花。 不知为何,今日池中,还是不见鱼跃之声,是入秋了的缘故么? 虽然已经入秋,但池中荷叶飘摇,几朵莲花开得正好,透过晨雾,几缕清风缓缓将花香送出来,满园芬芳。 出观后一路往北,街上还是差不多的情景,站满了素未谋面的陌生人,都看着扛着个大袋子的少年一言不发。 赵牧灵只管走自己的,孑然一身抗一袋,磊落前行。 到了北山脚下,望山桥挤满了人,不过都是一些少年少女。 赵牧灵却没有先去扫山,而是把装着明珠的袋子就放在桥头,先去山脚摘果子,引得一众少年少女纷纷围观。 而时刚刚入秋,果子开花越来越少,但却正是果子成熟最多的季节,青红的果子累累相叠,压弯了枝头,在北山南面的山脚铺成了一条青红的玉带,远处看去,像是将北山齐根截断。 今天赵牧灵没有拿平日那个可以搭在肩上的布裹子,拿的是一个童子米汤给的大兽皮袋子,摘了半天才总算装满,放在地上都快赶上赵牧灵自己高了。 赵牧灵将两个袋子都靠在望山桥桥头,也没有和众人打招呼便去扫山。 镇上也有越来越多的少年少女赶来,看着桥头两个袋子,众人心道:“他莫不是个傻子吧?” 北山之巅,日月有偏照,初阳暖日照遍山头。 睡了一天两夜的红衣小姑娘已经醒来,听妙灵大姐头说,昨天自己那不争气的三弟自己扫山上来了,可惜自己没有亲眼看到,不过幸好自己做梦也梦见了。 看来今天又有糖吃了,就是不知道三弟什么时候才上来,小姑娘高兴的四处乱蹦。 山上不知什么时候又来了一个冷着脸的姐姐,听师傅说她是自己小师叔的徒儿,算是自己的师妹。 师傅还说自己以前就见过,可是怎么也想不起来到底在哪儿见过一个这么大的师妹。 小姑娘得意洋洋,每次来来回回蹦来蹦去,总要在历寒月面前一摇一摆地走过,敲打敲打这个新来的小师妹,主要是想顺便摆一摆师姐的谱儿。 也不管自己还不及人家大腿高,来来去去别人看不看得到。 山顶之上,除了小姑娘,众人都沉默不语,已经呆立多时。 因为之前历寒月一番话,众人居然争吵起来,最后也没个结果,一时间,众人纷纷猜疑,有的在担忧是不是那个人的阴谋手段,有人在猜测是不是山顶上其他几个人中有谁在暗中相助赵牧灵,有的在为之高兴。 心中多番猜测,林古道向亭内一拜,说道:“白先生,不知您怎么看?” 白九灵淡然道:“凡人修行,需得一步步越过筑基五境,经叩门开窍方可入道。 “赵牧灵天生‘一窍不通’,不说叩门开窍,就是筑基三重境,‘望气’这一境界对他来说都已经是天堑鸿沟。 “所以大家也不用猜疑,他现在不可能已经入道。至于他那一拳,我没有亲眼所见,也不能乱加猜测。” 一丈观中乃是千姓汉子的天地,看来就算是白先生也无法探其虚实。 筑基期初境为锻体境,又分为铜筋与铁骨两境,接着依次为望气、养气和练气三境,共五境,也有说是四境的。 凡人是否能够修行需要看先天资质,资质好坏便要看生来周身一百零八窍通达之数,又称为先天窍穴。 能够入道修行需要先天窍穴生来通十二窍以上,先天窍穴通达越多则资质越好,十三窍以下不可修行。 凡修仙之人此理皆知。 普通凡人,一生下来便通九窍,所以凡人寿数最高便到九十,也有通十、十一、十二窍的,但因为凡人一生要受七情六欲、生老病困,所以很少有活到最高寿数才离世的。 少有只通七八窍的例子,但一生下来,不久便就会夭折。 凡人修士筑基,锻体之后便是望气境,所谓望气就是用自己的先天窍穴感应天地灵气,窍穴越多,感应越强,修行也就越快,感应的天地灵气越多则下一个境界修行越快。 养气便是以各家各族道诀修炼之法,将感应到的天地灵气进行体外纯炼之后纳入先天窍穴内,直至先天窍穴内室满盈充。 这一个境界如果有长辈师傅在一旁相助体外练气,将会事半功倍,所以找一个好师门,投一个好师傅至关重要,有那投师如投胎的说法。 筑基期最后便是练气,以修炼之法将先天窍穴内收纳的灵气进行体内锤炼,最终锤炼成型,或斧或凿,用来开辟未通达的其余窍穴,称为后天窍穴。 而养气境先天窍穴内容纳灵气越多,则练气所炼之斧凿越利,开辟新的窍穴就越快。 所以一切都于先天窍穴的多寡息息相关,先天窍穴也决定了一个人修行资质的好坏。 练气境修士通过不断养气练气,一朝一夕的劈凿,自己开凿出一个新的窍穴,便为开窍境。 但修行乃是逆天改命,开辟第一个窍穴难如登天。 一斧一凿之间,体内山河改易,魂魄震荡,一着不慎,随时都有可能魂消魄散,所以有资质修行之人能顺利开辟出第一个窍穴的往往十不存一。 能够顺利开辟出第一个后天窍穴,便可脱去凡命,从此神通道法,天高地阔,故而开窍又称过命门,亦称命门境。 顺利过了命门境,修行者就可以通过自己开辟窍穴,自主修行,故而凡修仙之族类又称过命门为入道,过命门者才算是入道之人,才是真正的修仙者。 而赵牧灵天生‘一窍不通’,没有一生下来就夭折已是幸运,本来寿数不过十,能活到现在更是奇迹,要说他哪一天能够修行,除非他能一朝开窍。 但这便是悖论之谈,要开窍首先他要有先天窍穴,然后经筑基五境方可过命门,可是他‘一窍不通’,根本无法感应灵气,所以无法望气,更不用说其他。 亭外众人闻言,皆心定下来,既然白先生都这样说,那应该是差不离了。 “若有人为他强行开窍呢?” 亭内白发道人此语一出,亭外众人皆惊。 白九灵语气凝重地说道:“若说外人相助,强行开窍,混元境倒是可以办到,但要给一个体魄羸弱的凡人强行开窍还要留得那人命在,混元巅峰尚不敢拍胸。 “更莫说要给一个‘一窍不通’的人连开十三窍,让他走上修行之路。尊师不行,我也不行,除非……长明归来,手持‘古…今…绝…’或可为之…就像那个少年…” 白九灵说到‘古今绝’时,挥手一拂,两个女子和红书一时什么也听不见,其余几个听在耳中若断若续,仿佛每个字之间相隔了漫长时光才接连入耳,这一次众人总算免去了那口念道诀、手掐指印的麻烦。 白发道人惊道:“先生的意思是说,那个麻衣少年乃是长明强行为之开窍?” 亭外两个女子和红书从方才就再也听不见几个男子在说什么了,都在各想各的事情。 此时听到白发道人的话,只有武老头、黄老头和林古道吃惊地望着亭内,侧耳等着白九灵接下来的话。 白九灵望着天上最明亮处,目光悠远,不知所思。 缓缓说道:“那个少年只是强行开了一窍,得以凭借十三窍而入道,还不用长明亲自出手……” 几个人却都已经明白,不过众人还是心惊不已,那个麻衣少年强行开窍竟然还能活下来,看来能被长明选中之人果然不同凡响。 林古道又对亭内说道:“虽然他不能修行,无法入道。但会不会是什么禁忌秘法,又或者是魔族什么歪门邪道的功法?” 林古道正是担心赵牧灵被那人利用,酝酿什么阴谋。 白九灵笑道:“魔族功法也不一定都是歪门邪道,各有长处而已。如今赵牧灵不能入道,就算是魔族功法他也不可能修炼到什么高深的境界。” 武老头自顾自的说道:“我倒是希望他真的能够入道,不然老天对他也太不公了,是我们对不起他,当年……当年…哎…” 武老头说完,黄老头儿也跟着连连叹息。 白九灵对亭外说道:“当年天绝大阵降世,与人间三洲相融,方有如今这处小小的天地,这才将我这位老朋友困在这里。此处虽然是六界之中的一方小天地,确也是从古至今人为打造的最大的牢笼。以三洲囚一人,当真值得吗?” 亭外,两个老头都低下了头,神色哀伤,即使心中有千言万念,也无法说出口,因为一切都已经晚了。 一丈观中,汉子也抬头看着左边那轮红日,自言自语道:“天地为囚笼……” 此时观内几个少年听到那个汉子竟突然开口说话,立时恐惧不已,肝胆俱丧,都想赶紧退出观去,但又心中不甘,一时都立在原地,呆若木人。 见众人不言,虽然气氛不适合开口,但林古道心有疑问不得不开口。 向亭内白九灵一稽到地,说道:“当年大战,这三洲山河内神仙妖魔人纷纷陨落,积淀了仙魔之气无数,所以如今此处灵气之充沛六界罕有,三洲人族之气运如今也尽归赵牧灵一人之身,却不知为何,他秉承气运所生,反而‘一窍不通’?” 白九灵又想起了那个天资罕见的女孩,当年如果不是自己动了收徒的念头,可能她也不会那么早就自杀其身了。 跟着一声叹息,说道:“当年天绝大阵与三洲山河相融,三洲人族志士请命,愿留在此处,肩负人族气运,共同镇压我这位老朋友。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此处仙魔二气缠绕,昼晴夜雨,加上死杀生灵太多,怨灵之气太重,山河锁居,无法退散。 “凡人无法久居,寿命衰退,起初,五十便已是天命尽头,后来一代不如一代。 “千年下来,镇南诸多门户都已经永远消失,变成一望无际的荒田,也只剩下了赵牧灵父母两家人。 “赵牧灵他父亲生来便活不过三九之数,他母亲也因为两次生育耗尽生机,所以赵牧灵姐弟二人正是秉承三洲山河千年人族气运所生,可谓是天地造化。 “可是凡天地造化,必有一阴一阳,一正一反,相对而出。这就是为什么赵牧灵生来‘一窍不通’,而他姐姐赵椿尚在腹中便已经世事通明,生来便通一百零八窍,更胜长明的原因所在了。 “任凭谁也无法想到,一个三岁的幼儿,就已经有远超常人的智慧,在父母双亡后,不仅自己活了下来,还将刚刚出生的弟弟养大。 “至于天地造化,却为何要造化出他这样一个‘一窍不通’的人,还让他活了下来,其中真意,天地无声,难以追问。” 亭外,见众位长辈因为自己两句话争执了一夜,历寒月心中不安,看着山道上赵牧灵一路扫山而上,一路仔细地端详,希望看清这个少年。 原来昨夜历寒月最后对众人说:“他那一拳确实古怪,明明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可是他一拳打出之后,原本该使王门立时身死的剑气却仿佛被什么阻挡,王门因而保命。 “而他一拳挥出,他自己也有力竭之相,晚辈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古怪的修行功法,但看他根本就不像是已经入道之人,晚辈百思不得其解,但又不敢不说,请各位前辈见谅。” 当时一说完,众人便开始吵了起来,吵了半天仍然是各抒己见,谁也没有把谁说服,谁也没有被谁说服。 看了半天,久久思索后,历寒月向亭内见礼,又说道:“虽然我不知道他那一拳到底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他到底在修行什么功法,但是他的锻体境却藏不得假,晚辈自愧不如!” 历寒月正是人族修士,自小从锻体境修炼到如今十二层灵台境巅峰。 闻言,山顶上一众老少男子皆为之笑。 三个女子相顾茫然。 白发道人本来皱着眉头看着眼前陷入僵局的棋势,此时也是笑道:“他的锻体镜正是万古唯一。” 第一卷-人间困 第十九章.为何不泣 今日山上雾气稀薄,等到右手边那红色圆盘升起,山上阳光明媚更无一丝雾气。 赵牧灵一路上山,山道中隔三差五便能遇见几个少年,有的瘫坐在地、气喘吁吁,有的一路奔行、如履平地。 众多少年少女看见那个拿着扫把扫山的少年眼神各异,但各自心下都知晓,他就是赵牧灵,但是一路上也没见有谁主动和赵牧灵打招呼或者说话。 一直到山肩时,赵牧灵终于才遇到了一男一女两个外来的同龄人主动和自己打招呼。 男的叫鲍参军,女的叫宋安宁,从始至终都是鲍参军在与赵牧灵说话,言语谦逊、举止有礼,女子从始至终都看着男子,随男子一起见礼。 两人介绍说是来自昆仑洲青羊宫,说昨日遥遥望见,但是人太多没有来得及相识,今日一定不能错过机会,还说怕耽误赵牧灵的正事,等下山之后改日有机会再聊。 之后赵牧灵与二人告别,便一人上山去,再往上,又依次遇见了三个男子。 三个人都是昨日在一丈观十二个人里见过的。 一个男子着锦缎袍子、刺绣精美,另一个男子华服玉带,是赵牧灵所见到的所有外来人中衣着最为华丽之人。 最后一个男子一头青色头发,神色冷峻,三个人都一心登山,对赵牧灵不加理睬。 赵牧灵只当这些人是来寻幽访胜的,不过今天这些人比昨天那几个少年体力好得多,虽然自己今天来的稍微晚了一些,他们都已经快上山了,看他们好像也并不吃力。 之后往上就再没有遇到什么人了,赵牧灵今天扫山而上也比以前快的多,看来不到中午就能登顶。 北山之巅。 历寒月向来是一个性子冷清的人,不管遇到什么事脸上都是冷冷淡淡,此时却是一脸疑问,怎么这些前辈好像都知道,而且好像是都觉得是理所当然,锻体境万古唯一? 武老头一改方才默然不语的哀伤神色,一笑之间满脸肥肉都堆在一起,不知道他刚才那些悲伤的神情是不是装出来的。 笑完听他说道:“师侄女,看来你来的时候尹关令那小子并没有都告诉你呀!” 历寒月听这个比自己大几千岁的老前辈突然笑嘻嘻地叫自己师侄女,立时心中对这个称呼大犯别扭。 又听他叫自己师傅‘小子’,心中一时不知应该如何作答,但眼前前辈的年纪和自己师傅比起来好像叫他一声小子也不过分。 长辈的事反正自己也管不上,脸上依旧是一副冷清的神色,淡然道:“请前辈指教。” 武老头接着答道:“其实也不用我多说,等你多在这里呆两天你自然也就知道了。 “这里昼晴夜雨想必你知道原因吧,此处仙魔二气浓稠如水、同时并存、对分昼夜,六界仅有。 “我那些小孙儿天生的体魄,不说是无双无匹,但在六界之中也是排得上名号的。 “可是他们才来的时候一到晚上还是要紧闭府门他们才能安歇,要知道我们的府邸都是为了抵御夜雨专门搭建,但他们一开始还是无法忍受夜夜寒雨冲刷,直到现在,那几个小家伙一到晚上还是挤在一起才能入睡。 “而那个小猴子,喔,就是赵牧灵,他可是一直住在他那简陋的房子里,说了你可能不信,同样是彻夜寒雨,七岁之前他能一觉睡到天亮,当时就是我们几个老家伙也都傻眼了,那件事发生后,这六年来他夜夜靠着生熬硬磨也挺了过来… “在这样日夜轮转,仙魔二气交相洗涤磨砺十三年之下,就是一条蚯蚓那也能把天钻个窟窿,更不用说赵牧灵了。加上他自小吃着山脚的灵果长大,日日登山,啧啧… “可惜我们这些孙儿小辈都是天生仙族,无法接受夜雨魔气的洗礼,只能在白日以浓郁的仙气涤身,效果差了大半,若不是天生了一副好体魄,只怕就要被他比下去了。 “不过就以人族的锻体境来说,万古唯一四个字并不重。” 黄老头笑道:“说什么就要被他比下去了?除了和他年纪相仿的几个确实要强几分,除了小清儿,那些小家伙的体魄哪一个又能比得上他?” 虽然此刻历寒月脸上泰然清冷依旧,但心中着实震动不小。 纯粹地仙灵之气温和炽热,而魔气狂暴阴冷。 单是以其中一种锻体炼身,身体都不能受之,更不敢说两种截然相反的同时作用在身。 金石受热骤然降温尚且碎裂,何况是凡人之躯,而且此处仙魔之气比平常所遇要浓烈千百倍,真不知这个名为赵牧灵的少年是怎样活到如今的。 林古道心中忧虑那个奇怪的童子和麻衣少年的伤势,担心赵牧灵会被那个童子米汤利用。 便向亭内问道:“那个童子和麻衣少年要不要我把他们带到青龙街安置?如今这么多人都眼巴巴的望着赵牧灵,这个童子境界古怪、来历不明,利用赵牧灵去采花,我怕赵牧灵腹背皆敌,难以两顾。” 白发道人笑道:“先看看再说,不用着急,这个童子虽然是为了住进赵牧灵家中才出手救下麻衣少年,但毕竟是善行。 “一会儿我让红书陪着赵牧灵一起回家一趟,替我们亲眼看看这个童子再说,而且今天赵牧灵回家路上怕是要走的很艰难了,要找两个人送送他才行。” 一旁红衣小姑娘一听可以下山去三弟家,顿时来了精神,在山上住了十年,终于可以下山去了,向自己的师傅问道:“师傅,我今天下去了可以明天再回来吗?” 白发道人看着自己唯一的小徒儿笑道:“那可不行,一会儿我让你的朱贞姐姐陪你们一起去,玩一会儿她再送你回来,你要是今天不回来的话,师傅可会生气的。” 红书一想,也行,能下山去就行,还可以去三弟家,想着又灵机一动说道:“师傅,那我今天下午回来,明天再下去好不好?” 说着话,跑进亭内拉着白发道人的袖子就不撒手了。 白发道人对小姑娘说:“你帮师傅办一件事,办得好你明天就可以下山……” 接着就在小姑娘耳边嘀咕了大半天,红书听得两个眼睛转来转去,嘴角笑意越来越浓。 林古道生来就有一百零五个先天窍穴,从来只道修道如喝水,如今看到这个麻衣少年,才开始越来越明白道之不易。 便感叹道:“他天生只有十二个先天窍穴,冒着生死之险强开一窍方才入道,如今孤身来此问剑摘花,又险些被半路截杀,他的道走得当真坎坷。” 白九灵说道:“我也没有想到,长明竟然会收这样一个凡人少年为徒。 “这个少年来此问剑摘花,估计也是为了接下来开辟窍穴所用,只是不曾想到,这个少年一拿到花,也不顾身上伤势之重,便将花炼化入府,导致伤上加伤,结果面对一群人毫无还手之力。 “不过,他这样不管不顾的性子倒和长明有三分相像。” 众人诧异,这个少年来取花,竟然只是为了开辟窍穴所用? 那一朵完整的莲花就连白发道人都可受益匪浅,众人都觉得这个麻衣少年确实不简单。 武老头一想起那些半路为难一个小辈的鬼祟之人,气不打一处来。 便说道:“幸亏这个小子机灵,一早就将花炼化,不然让这些小人夺了去,那可得把我气死。” 要不是碍着辈分,早就将某一些外来人从哪来踢回哪儿去了。 黄老头遥遥望着那又快要登顶的少年,缓缓道:“那个小姑娘就这样一直住在赵牧灵家中,不妨事么?” 武老头笑道:“如今这片天地中对那小女娃儿最安全的地方,只怕就是这小猴子家里了。只要他不对这小女娃做些什么,那这小女娃就出不了什么事。 “何况他们少年少女共处一室,就是出点什么事,那也不不妨事,哈哈哈……” 武老头说完,一个人哈哈大笑,众人都看着他,眼色古怪。 武老头看着旁边两个女子双颊如火,这才反应过来,尴尬地止住笑声,今日在两个晚辈面前丢了脸,还是两个女子。 正在此时,众人都心眼急转,看着山道处那个今日一骑绝尘的少年。 红衣小姑娘一看到赵牧灵,便立马朝着自己的三弟奔了过去。 赵牧灵向众人行完礼,从怀中取出了一个荷叶包裹交给面前的红衣小姑娘。 因为今日没有拿那个布裹子,所以只能揣在怀中,一路上山荷叶已经被捂得温热。 此时,山上众人并没有隐去身形,老少几个男子都在从头到脚细细地查看赵牧灵。 听完历寒月一番话,几个人多少都在怀疑眼前的少年到底有没有修行过,是不是已经入道,或者是身怀什么邪门的功法,又或者是被那个人利用已经入魔。 两个女子也都看着赵牧灵,妙灵白纱遮面,看不出表情,眉目似远山碧水,映照着少年的身影。 历寒月也看着赵牧灵,只见瘦高的少年从怀中取出荷叶包裹交给面前的小姑娘,好像完成了一件心事,眉目间柔情无限,像是哥哥终于为自己的妹妹带回来了最心爱的零食,欢喜又宠溺,不过却在故意控制自己,不让情绪流露出来。 历寒月不禁在想,锻体境‘万古唯一’,若是有朝一日,他真的能够开窍入道,不知会是个什么样的境况。 等到此间事了,自己就要赶赴灵界,只怕此生就再也见不到了。 赵牧灵第一次在山上看到这么多人,心中有一些诧异,但看见白先生、黄老掌柜和武爷爷都在,所以见礼时都是一一稽首到地。 又看见昨天一丈观中那个女子也在这里,只是不知道那个蒙着面的女子是何人,但好像是在哪里见过,却又一时想不起来,不过有一种淡淡的香味倒是非常熟悉。 赵牧灵将东西交给红衣小姑娘,看自己一来他们都不再说话,心中不愿意打扰这些人,便想告辞下山。 忽然听到有人说道:“小猴子,怎么啦,一见到你黑爷爷就要走了?白先生给你改了名字你都不告诉我一声么?” 武老头满脸笑意,一边说话一边走过来。 赵牧灵向众人一拜,说道:“武爷爷,我是怕自己在这里耽误了你们的事,我改名字这么一点小事,不想打扰你们。” 武老头走到赵牧灵身边,一只手搭在赵牧灵肩上,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个少年竟然都快要有自己高了。 一旁山道上,一个身形矫健的青发男子也终于登顶,正是赵牧灵在山道上所遇到的最后一个人。 只见他登顶之后,向众人纷纷见礼,然后跪在地上对着亭内说道:“晚辈拜见白先生和各位前辈,晚辈王狡冒犯白先生,有一个不情之请,万请白先生能够答应晚辈。” 白九灵道:“起来吧,你既然开口,那我们就算是有缘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九月初九你上昆仑等着吧!” 王狡跪在地上向亭内拜谢,起身便下山去了。 黄老头看着王狡点点头道:“这个小子不错,敢说敢做……” 白发道人对红衣小姑娘说道:“红书,你不是有事要说么?再不说可就没机会了。” 红衣小姑娘将手中一根酥糖卡兹卡兹吞进口中,这才对赵牧灵说道:“三弟呀,姐姐今天想和你一起下山去玩一会儿好不好啊?” 赵牧灵看着庄重威严的飞仙观大殿,又想了想自己那简陋的院子,心中犹豫不决。 但又听红衣小姑娘说道:“姐姐只是去玩一会儿,下午我就回来了,好不好嘛?” 这一下赵牧灵再也无法开口拒绝,只好答应道:“可以,下午我送你回来。” 亭内,白发道人说道:“她一直都想去山下玩,今天就麻烦你了,不过不用送她回来,会有别人来送她的。” 赵牧灵向众人拜别,红衣小姑娘一蹦一跳走在身前,两个人便一同下山去了。 武老头袖子一挥,秋风不回。 对着众人说道:“我已经看过了,他确实还是‘一窍不通’,体内并没有任何修行过任何功法的痕迹,也没有着魔。 “但是他体内仙魔二气愈发浓厚,再这样下去,只怕是没几个日子了……”老人语气悲伤,声音越来越小。” 黄老头也是急急走到亭前,对亭内说道:“不知道他自己知不知道,这可如何是好,小老儿请白先生和仙尊一定要救救他,这个孩子…唉…都怪我呀……要不是当年我没看住黄龙那个小子,事情也不会变成这样。” 白发道人也是一阵叹息,说道:“他自己恐怕早就知道了,你也不用过分自责,如果没有黄龙,也许事情不会是今天这个局面,但是赵牧灵恐怕在十岁以前就已经夭亡,而且说不定六年前便已经大事休矣!要说救他,如果他不是‘一窍不通’我还有办法,如今只怕……” 白发道人望着对面白九灵,如果还有希望,也只能寄托于白先生了。 白九灵摇摇头说道:“我也没有办法,如今想要让他不死,除非他能够入道修行,可即使我可点化顽石,他却依旧是入道无望……” 白九灵不禁又想到了那个天赋异禀的女子赵椿,心中愧疚… 红书一路蹦蹦跳跳,和赵牧灵两个人一路下山。 山道中人满为患,都看着那个少年,明明一个人上山,如今却又带了一个小女孩下山,看来这个女孩子是住在山上的了,于是纷纷给两个人让路。 赵牧灵觉得耽误了众人上山,红衣小姑娘只觉得下山真有趣。 到了望山桥处,看到桥上里里外外围满了人,赵牧灵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 众人看到赵牧灵终于下山,群情涌动,等了大半天可算是来了。 红衣小姑娘从来没有见过这等阵仗,咯咯笑着便冲到人群中,要看一看这些人到底要干什么。 赵牧灵看到众人神色,这才知道众人来意。 便和众人说道:“各位对不起了,我知道大家可能等久了,但这些果子我还没有加工过,现在还不能卖,大家要是实在等不及可以一会儿到我家里来。” 众人大多是领命前来,已经在此等候了一个上午,突然听说现在还不能卖,一时间群情激愤,纷纷向前涌去将赵牧灵围在人群中间,都在出言吆喝让赵牧灵解袋售卖,还说自己不差钱。 赵牧灵在人群中,自己的话一出口便被四周的人声掩埋,刚才红书冲进人群中,不知道现在在哪,只希望她不要被这些人误伤才好,心中又焦又急,但被众人围在中间根本没有办法。 就在此时,突然感觉到一阵热浪袭入人群,众人纷纷散开。 一个着赤红锦袍、绣凤凰百羽图的女子站在桥头,冷冷说道:“既然你们如此想要,何不自己去摘?” 人群中,红衣小姑娘双手捧着被挤得稀烂的荷叶包裹泫然欲泣,咬着嘴唇苦苦坚持。 千万不能在自己三弟面前哭鼻子。 第一卷-人间困 第二十章.花落谁家 渐至正午,日升中天。 白发道人棋势陷入困局已经多时,望着那黑白纵横推演千遍,仍然毫无头绪。 照这个下法,只怕是猴年马月都没个结果,不过,这大概就是世人传说观棋烂柯的缘由所在了。 白发道人无法解棋,心中烦闷,恰好又看到山下那一幕。 心道:“我从来都不曾打过她一下,这群小王八蛋,竟然敢欺负我的徒儿……” 一时白发道人怒气冲冲,可又不好对这些晚辈出手,气愤之下一掌打在石桌上,棋笥中一颗棋子应势跳入棋盘,想要悔棋已经来不及,但是再一看,恰好解局。 望着棋局白发道人登时一喜,察觉到自己在白先生面前失礼了,又不由得心中羞愧,要不是如今境界尚可,估计早已经老脸红透。 白九灵笑道:“雏鹰振翅,没有一步登天的,现在多受一些磨难,日后翱翔万里便不用再担心了。” 白发道人起身答谢,对面白九灵一子落停,白发道人看着棋局又苦着脸坐下。 听着亭内没了动静,林古道看着山下说道:“真的由着他去采花吗?我怕他的身体受不了池中的洗炼之力。 “虽然我们把绝大部分力量都镇压下来用于化道,但是赵牧灵身负仙魔二气,只怕在池中要受那身魂俱裂之苦,我怕他就此……” 林古道是怕赵牧灵死在池中。 白发道人心不在焉答道:“他好歹也算是此地的半个主人,气运在身,那条鱼就算再看不起他但也绝不会伤害他,不会有事的。” 武老头又说道:“我倒是担心那个童子,他对此地之事知之甚详,在我们眼皮底下敢利用赵牧灵采花,胆子不小,一会儿敲打敲打他,可不能让他就这样把花拿走了,不然我们让那些小孙儿从小就去池中磨砺的意义何在……” 望山桥。 众人听到那个女子的话,都不敢言语。 要是能自己去摘的话,那也不会有这么多人等在这里了。 众人这才意识到方才情急之下对赵牧灵所做的事不妥,只怕是回去之后又免不了要被骂一场,要是因此赵牧灵不愿意卖果子给自己,那回去之后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众人面色难堪不已。 赵牧灵赶紧跑到人群里那个红衣小姑娘面前,小姑娘咬着嘴唇绷着脸,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 赵牧灵生怕一句话不对自己这个姐姐就要哭出来了,心想着自己才把小姑娘带下山就惹得她大哭一场,真的是有负道长的托付。 就对红书说道:“姐姐,幸亏你今天和我一起下山了,你看这么多人都在等着我,我今天要重新做好多糖果串儿和糖酥,你可一定要帮帮我呀,不然我可忙不过来。” 红书一听,这个三弟终于叫自己姐姐了,一下就破涕为笑。 又听见今天要做好多的糖果串儿和糖酥,心里就更高兴了。 三弟都开口了,那这个忙必须要帮了呀。 转身将手中破烂的荷叶随手扔进河中,刚才所有的委屈都随波而逝。 众人一听,这个少年居然叫这个小女孩姐姐,有的人觉得赵牧灵奇奇怪怪,有的人觉得这个小女孩一定有古怪,但桥头上的女子一直站着不动,倒是没有人敢把心声说出口来。 朱贞看见赵牧灵一句话就将红书逗笑,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妹妹成日里都不愿意待在府中,每天都去缠着赵牧灵了。 众人无言,气氛僵持,赵牧灵不愿意再多耽搁时间,便对众人说道:“各位都是远道而来的客人,我赵牧灵只是一个粗野的乡下小子,如果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得罪了各位,请各位千万不要与我一般见识。 “但是这些果子我才采来,还需要清洗、晾晒才能卖给各位,麻烦今天下午大家到我家里来买,虽然我不能保证能让各位都满意,但是我一定会竭尽全力做好,等着各位大驾光临。” 红书见赵牧灵对众人和颜悦色,心中小有不悦。 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四周,想要看看刚才到底是谁踩的自己,可是看了半天看谁都像,一下觉得所有人都是坏人了,就想着等到有一天自己长高了,一定要挨个个踩回来才行。 众人闻言,各自脸上的尴尬神色都渐渐褪去。 不过桥头那个女子一直没走,很多人都知道这个女子的身份,而且此处禁绝道法神通,压制境界,刚才女子那一手之后,众人都已经心中有数,一时间都立在桥上一动不动。 朱贞冷声说道:“怎么了,都哑巴了?刚才声音不是挺大的吗?” 众人这才不约而同,五花八门地应答赵牧灵的话,有的说好,有的说是。 红书看到朱贞将这些人都训了一顿,心中顿时觉得大仇得报。 虽然这个贞儿姐姐平时没有怎么和自己玩,也不爱说话,现在才觉得原来她好着呢!喊了声贞儿姐姐就跑了过去。 赵牧灵将扫把放好,两个肩膀扛上两个袋子,就跟在女子和女孩身后。 三人南归。 桥上,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都以为这个小女孩竟然也是这个女子的妹妹,差一点就闯下大祸。 就在众人庆幸逃过一劫时,突然,四五个人身不由己走到桥边,纷纷跳入河中,在河中咕咚咕咚喝了半天河水才浮上水面。 其中一个女子惊恐地对着山上说道:“晚辈知错了,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赵牧灵走在后面,听见两个人的话才知道,原来朱贞是专门来送红衣小姑娘的。 六年前赵椿突然去世,年仅七岁的赵牧灵第二天起床后怎么也叫不醒自己的姐姐,就一直站在床边大哭,直到镇长带人过来,赵牧灵才渐渐明白姐姐已经永远离开自己。 后来是朱贞给赵椿收敛遗体,后来又帮着下葬,那也是两个人初次见面,不过当时赵牧灵只知道大哭,两个人也没有说过话。 在那之后两个人也很少有交谈的机会,最多只是隔几天下午赵牧灵送朱清儿回家的时候,两个人巷头巷尾遥遥打个招呼,或是点头致意,或是目光问候。 这是第一次两个人相离这么近,前面的女子玉步款款,婀娜摇曳。 赵牧灵扛着两个袋子走在后面,秋风蹭香,少年共赏。 一抬头便是风景美妙处,少年却一直低着头不敢多看。 少年已经渐渐长大,走在后面都快要有自己高了。 朱贞嘴角带笑,与身后的少年答谢道:“你这么久以来陪着清儿,送她回家,多谢了!” 赵牧灵没有想到女子会先向自己开口,也回谢道:“多谢…多谢你刚才为我解围,清儿她喜欢和我说话和我玩,我在陪着她,她也在陪着我,我把她当做妹妹一样,顺路就把她送回家了,没有什么谢不谢的。” 朱雀街横亘小镇东西,赵牧灵家在最南边,每次去朱雀东街送完朱清儿都要再返回青龙街才能回家,其实根本就不顺路。 朱贞嘴角笑意更浓,对身后低着头的少年说道:“你叫我朱贞,或者贞儿姐姐都行。” 赵牧灵不想直呼其名,答应道:“好的,贞…贞儿…姐姐…” 朱贞走在前面眉梢挂喜。 红衣小姑听着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在旁边古灵精怪地看着两个人的表情,满脸怪笑。 等两个人说完,红书尖声说道:“贞儿姐姐,你笑的好好看呀,我从来没看到过你对我这么笑过咧!” 朱贞脸上微红,淡然道:“以后你多下山来玩,那样姐姐每次都会这么高兴了!” 青龙街上人来人往,很多人眼神一直盯着赵牧灵肩上的袋子,不过一看到走在前面的女子都没人上前。 赵牧灵叫停前面一大一小两个女子,弯腰将两个袋子立在南面的一尊大鼎下,与两个女子简单交代一番缘故,准备入观摘花。 一丈观,数十个少年少女面带恭色立身在外,此时都看着那男女大小三人处。 有人一直盯着地上那两个袋子,有人一直看着赵牧灵,有人眉目中有意无意看着那个窈窕的女子,有人在看着那个可爱的红衣小姑娘。 感受着人群中那些无礼的眼神,朱贞横眉冷对,那些人终于才收回视线。 朱贞倒并没有生气,只是觉得同样十几岁的少年,赵牧灵走在自己身后尚且会管着自己的眼睛,而这些人竟然当面无礼。 看来当年长明一剑封天之后,人族修士的胆气也随之大增啊! 再看看一旁的红衣小姑娘,突然有这么多人看着自己,高兴着咧,山下果然好玩! 在众多围观的人注视下,朱贞一番犹豫也跟着赵牧灵往观中走去,红衣小姑娘也缀在尾巴上。 一入观中阴风泠泠,赵牧灵立刻浑身酸痛,寒痛刺骨。 原来是池塘里面有两个人正在摘花,另有两人站在岸上等待。 朱贞一进观中便拉着红书站在中庭那尊大鼎前面不再继续往前走,看着天地殿前那个汉子一言不发。 赵牧灵看了一眼朱贞,就自己跑到中庭前与那个汉子见了一礼,说道:“我来摘花!” 赵牧灵只说了四个字而已,那个汉子也只嗯了一声。 看到两个人言语都是如此随便,朱贞心中吃惊不已。 一丈观之内是他的天地,谁也无法探查,原来他竟然是这样与人相处?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一瞬间心中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闪过,竟然会觉得赵牧灵和殿前那个汉子十分相像,不过这种感觉也只是一闪而逝。 看到殿前那个汉子看过来,朱贞也欠身一礼。 突然红衣小姑娘跑了出去,朱贞来不及拉住,没有办法就跟在小姑娘身后也往殿前走去,直到走到赵牧灵身边两个人站在一起。 红书看着那个个子老高的汉子,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可又想不起来。 一口气跑到汉子面前,抬头望天终于看清了他的长相,更加肯定自己以前是见过的,但并不是觉得长相很熟悉,而是这种需要抬头仰着上半身说话的感觉很熟悉。 小姑娘说道:“你好高啊!我们是不是见过?” 红书站到台阶上去,还不及那个汉子膝盖处。 千姓汉子还没答话,朱贞就已经后悔不已,早知道就应该把红书留在外面了,现在只希望红书不要说错话,更加希望这个前辈心情好。 千姓汉子俯身看着小姑娘笑道:“你这么矮的,我还是第一次见!” 紧接着,便出现了让朱贞目瞪口呆的一幕,就连赵牧灵也站在一旁摇头。 台阶之上,殿檐之下。 红衣小姑娘一听那个抬头望去、头接苍天的人说自己矮,便立即像疯了一样跳起来打汉子的膝盖,一边打口中还一边呀呀地尖叫。 赵牧灵从认识这个汉子以来,他口中就尽说一些胡言乱语的怪话,这几天虽然他好像突然变得少言寡语,说话也正经了,但是他今天终于还是为曾经满口怪话而遭到了报应,不过这个报应也来得太痛快了。 千姓汉子不管那个正在用小拳拳捶自己的小姑娘,看着赵牧灵若有所思。 赵牧灵第一次遇到武玄和林阳下池摘花就只是在两天前,那个时候他站在自己身边一瞬间就坠入过往之中无法自拔。 而今天这些人同样入池摘花,他就只是身上魔气躁动而已,两天时间便有这么大的进步,就是当年自己在他这个年纪怕也比不上。 虽然‘一窍不通’,但也是真的有趣。 朱贞花容失色,心中惊慌不已,不知该怎么办才好,赶紧对着旁边的赵牧灵使了两个眼色,希望他能够有办法。 赵牧灵不慌不忙,想到才把小姑娘带下山不一会儿功夫,她先是哭了一场,现在又打了一架,先是被人欺负,现在是欺负别人。 自己这个姐姐倒真是一块活宝,她走到哪里保证哪里少不了热闹。 看着红衣小姑娘打了半天,估计她气也出的差不多了,再打下去,估计把她自己手打痛了,汉子也伤不了一根毫毛。 赵牧灵走上去拉住小姑娘说道:“姐姐,不要打了,你打了半天他连手都不敢还,看来他已经害怕你了,你大人有大量,不要和他计较了,我们去把他的花摘了给你出口气怎么样?” 红书一听,自己三弟说的很有道理,那今天就先放他一马。 今天先把他的花摘了,改日再打,然后被赵牧灵拉着一脸余气未消地走去池塘那边。 朱贞听到赵牧灵哄劝红书的话还呆立在原地。 他会害怕?不和他计较?把他的花摘了? 心中吃惊丝毫不亚于看到红书对汉子拳打脚踢,生怕心中所担心的事即刻就会发生,不过万幸之幸,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朱贞看着殿门前已经堆积成山的袋子,与汉子又是一礼,这才走去池边。 池塘中縠纹微澜,从中心莲花处一圈圈荡漾开来。 两个十五六岁的男子正各自取花。 一个人肤色黝黑,现下满头大汗,原来他用两把长刀穿透自己的左右肩头,一步步向前走去,身上鲜血直流。 另一个人龅牙横露,双眼绯红,浑身颤抖也往前走去,两个人都只差一两步便可以成功采到花。 突然,又一圈水波自池中心荡出,肤色黝黑的男子身子向后一仰,差一点倒在波下。 另外那个龅牙男子倒是身子安稳柱立,可是水波扑过之后却神色癫狂,一双手在水面乱扑看,激起水花无数。 一阵癫狂之后,男子就不再朝着自己面前的莲花走去,而是双拳乱舞,朝着另一面肩插双刀的男子走去。 岸上一个少年看着池中那个黝黑男子只差一步便可摘花入手,又看到龅牙男子已经彻底迷失心智,正癫狂地朝自己的师兄扑过去。 便指着岸上另一个少年焦急吼道:“赢克中,你们东阳殿好不要脸,昨日你二师兄赢克求和寒月仙子一行已经摘花得手,今天又派你和你大师兄单独入观摘花,也不怕吃撑了!” 另外一名少年正是来自东阳洲东阳殿的赢克中,此时看着池中已经丧失神志的大师兄赢克达忧心不已。 怒道:“我们又没有坏规矩,你和你师兄姚青山不也是来摘花的吗,大家各凭本事罢了,不要以为我就怕了你姚青田。 “更何况你师兄姚青山以自插双刀的法子来扼守神志,现在深受重伤,已经不是我师兄的对手,花落谁家还未曾可知。” 池塘中,莲花已经只有一步之遥,姚青山心急如焚,眼看着赢克达径直向自己扑来却无计可施。 情急之中左手拔下右肩的长刀,肩头血流如注,疼痛攻心。 不管不顾一刀斩过,莲花已经落入手中。 正在此时,赢克达已经欺身到姚青山近前,双拳猛地击出。 姚青山双手捧着莲花尚自欣喜,苍忙间也是双拳对出,却没有料到四拳相对无声处,手中的莲花却突然碎裂成近百道白色光团轰然四下激射而出,池中花香激荡。 事出突然,姚青山反应极快,双手张开,掌心相对,十几道白色光团被困在双掌之间。 莲花碎裂,白光四射,赢克达突然清醒,可惜为时已晚,双手一通乱抓,也只抓住了数道光团在手,其余的数十道光团已经四下飞出。 第一卷-人间困 第二十一章.美人赠花 池中两人对拳,莲花化作光团四射飞出。 一丈观中花香涌动,赵牧灵静立在岸,看着漫天光团飞舞。 红衣小姑娘看着池中的莲花光雨阵阵出神,终于想起来原来自己和师傅十年前第一次到镇上来的时候来过这里,就说为什么那个高个子看着那么眼熟。 突然间莲花碎裂,白色光团四射而出,十二个白色光团一飞到小姑娘身边旋即停止去势,绕着小姑娘周身徐徐旋转。 红书觉得这些莲花果然有趣,早知道十年前来的时候就让师傅给自己摘一朵了。 伸手本想将白色光团捧在手心看个究竟,不料十二个白色光团突然齐齐飞入自己身上绣满十二朵花的衣服里面去了。 红书一双小手对着自己的衣服一阵扒拉,结果又什么都找不到,两条疏淡的眉毛皱成一个一字。 光团飞来,朱贞虽然怕坏了规矩,而且还有赵牧灵在身边,但是机会难得,一想起家中那个从来不黏自己,却天天黏着外人的妹妹还是决定出手。 一指点出,十几道向外激射的光团随之定在空中不动,渐渐合拢为一。 缓缓落在手中,光芒未散,已经有香味飘出。 露出真形之后,正是一朵莲花。 赵牧灵看着池中两人出拳,莲花碎裂成光飞出,任由那些光团从自己身边飞过,纷纷向观外飞去。 又看见了众人截取光团的神奇手段,甚至连小姑娘红衣也收获颇丰,此时心中若有所悟,一些困惑随即通明,好像这么多年来各种见怪不怪也就真的不奇怪了。 光团飞舞之间,岸上另外两个少年也各有所得,其余的光团去势极快,也都已经飞出观外去。 朱贞手中托着莲花,突然想起自己当着赵牧灵的面一指摘花不妥,转头看向赵牧灵,只见在自己转头后他眼中光华瞬即隐伏下去,重归平淡。 朱贞心道:“你果然是知道的吗?你到底知道多少?” 池中,姚青山也试着将双手渐渐合拢,果然手中的十几道白色光团渐渐归拢为一,光芒散去,正是一朵莲花。 姚青山心中惊叹不已,这道莲果真是神奇无端,仿佛有自己的生命。 一看见对面的龅牙男子,又立刻怒火焚心,若不是他搅了自己的好事,那现在自己手中就是一整朵完整无缺的道莲了。 可是现在既成事实,也只能接受,且不说现在回头上岸是崖岸无边,松懈不得。 若是两个人真的在池中动手,怕是只能是同归于尽,何况现在自己还吃着受伤的亏,有手中这朵莲花回去已经可以交代了,和东阳殿的账等回去之后禀告师傅再说。 心中计较一番,姚青山一手托莲,一手按住伤口便回身上岸。 赢克达也学着姚青山将手中的几道光团合而为一,心中庆幸不已,没想到这池子里玄妙无极,凶险无穷,不知不觉就陷入了心魔往事之中无法自拔,分不清虚假。 本来以为已经功亏一篑,不知道自己神智迷失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何事,一醒来竟然就趁机取到了这朵莲花,真是意外之喜。 赢克达也捧着手中的莲花向岸上走去。 赵牧灵见两人已经起身上岸,不想再多等,脱掉脚上的草鞋放在岸边,准备下水。 朱贞走到赵牧灵身边,郑重问道:“你真的要下水摘花?” 赵牧灵看着池中两个男子,想起刚才他们一个肩插双刀,一个神色疯癫的景象,正声答道:“我水性好,没问题的。” 朱贞想起刚才赵牧灵眼中一闪即止的光彩,越发看不透眼前的少年,看着赵牧灵赤脚站在岸上,又抬头看了看头顶那轮刺眼的光芒,将手中莲花递到赵牧灵面前说道:“你不用下去了,我把这朵花给你。” 赵牧灵看着朱贞,看得出来她的确是诚心诚意。 不过赵牧灵心中已经有自己的决定,不想夺人所爱,对着朱贞摇头说道:“贞儿姐姐,你把这朵花带回去吧,清儿肯定会很喜欢的,早上我就已经说好了,莲花我自己去采就是。” 赵牧灵说完便跳入池中,登时感觉天昏地暗。 水中寒冷刺骨,可是自己身上一会儿感觉极热,一会儿又感觉极寒,热时浑身舒爽,寒时痛彻骨髓,寒热交替时好像要把自己一分为二。 赵牧灵一入水,池塘中已经不再是什么微波涟漪了,而是水浪涌动,涛峰拍岸。 姚青山和赢克达两个人正在漫无归期、回头无岸的归途之中,不知道为何突然波涛连天,暗流汹涌,每走一步更加艰难,两个人苦不堪言,都不想在归途中半途而废,只能苦苦坚持。 赵牧灵只向前走了一步,浑身便如同蛆虫附骨,万虫噬咬,竟然比彻夜雨寒冻骨之痛还要强上无数倍。 赵牧灵喉头一声闷哼,身体上的痛还算能忍得住,但是刚才那一步跨出时,好像回到了自己小时候与姐姐朝夕相伴的那段日子,耳中不时回荡着姐姐最后那天晚上的话,“二郎,好好活着,好好活着……” 赵牧灵明知道那是假的,但是一看到自己姐姐在面前,总是情不自禁的想要去和她说说话,想要告诉她,自己这六年来一直都在好好活着,但自己真的好辛苦、好孤独…… 对于赵牧灵来说,这池中要经历的心中之痛更胜体肤之痛千百倍。 一步落地之后,赵牧灵已经有些分不清楚到底自己眼之所见是虚幻,还是自己身之所立处是虚幻。 因为现在自己身之所立处在一片无边汪洋之中,汪洋无边,有数十片莲叶柱立在其中。 数十片荷盖擎天,每一片荷叶都有自己平时抬头所望见的天那么宽广,那些荷叶已经足够高大,可是几支莲花更高,让人难以相信它们竟然真的是生长在天地之间。 赵牧灵吃惊之余,听见身后红衣小姑娘正在呼喊自己的声音,一回头,才发现身后也是汪洋无边,红书的声音时隐时现,已经听不真切。 再一步跨出,身上好像被一座山峰从头压下,浑身筋骨作响。 体内寒热交替双重痛苦之下,疼痛钻心,就是想叫都叫不出声来,再一步落地,赵牧灵已经回到了六年前…… 岸上,红衣小姑娘看见三弟只走出了两步便站在池中一动不动,就大声吆喝为三弟打气,只是他好像并没有听到,依旧站着一动不动。 红书一只手拉着朱贞的袍子,也开始心中着急,三弟登山六年才登上山顶,今天在这个小池塘里摘一朵花而已,不会也要六年时间吧?如果真的是这样,那等他上来他就已经变成一个大人了,到时候我还是这样,那他该不会不认我这个姐姐了吧? 朱贞看着岸上那面石碑上依稀存留的‘洗麻’二字,心中叹息,果然,不出意料地被心魔锁困。 这洗魔池乃是这方天地所化,洗魔化道,对身与心、形与神都有洗炼之力,道行越高,洗练之力越强,如今池中大部分的力量都用作化道,所以才敢放这么多人下池中取花。 凡是下池摘花之人,除了境界足够,还要求身心皆强,最好是身若先天神族之强,心若初生赤子之无暇净明方可无碍。 像姚青山和赢克达二人便都差得很远,所以一个用长刀自插双肩来保持自己神志清明,另一个则是彻底在池中迷失自己。 赵牧灵虽然在人族之中锻体境万古唯一,但是未经修行,从未经过灵气蕴体,纯粹是以肉体硬抗池中洗练之力,没有一入池便被洗练之力削骨磨形已经是奇迹。 更糟糕的是赵牧灵亲身经历了姐姐亡故之痛,这么多年来自己一个人艰难求生,心中对姐姐的思念以及对姐姐亡故之痛早已积郁在心,所以在洗魔池问身问心的洗练之力下,他比别人更容易陷入心魔锁困之中。 朱贞看着池中的赵牧灵心中干着急,这洗魔池对道行越高的修行之人,洗练之力越重,可谓是削骨无形、摘心无声,要是自己下去救他上来,估计池中必定会是波浪滔天,一不小心误了大事如今的朱雀街可承担不起。 看着天地殿前的汉子,朱贞只能两相为难。 殿前,千姓汉子面无表情望着池中,貌似是在等待什么。 岸上,姚青田看到赵牧灵一跳入池中,池中立时风浪大作,心中吃惊不已,想着是不是师傅给的消息有错,这个少年要是真的不会修行怎么会一入池中便掀起这么大的风浪,比师兄入池时要厉害的多,风浪之下,只怕师兄姚青山回程更难,心中不禁为师兄捏了一把汗。 而另一边的少年则不然。 一看见赵牧灵入水只走了两步就停在原地,赢克中心中嗤笑不已,一个未经修行的凡人而已,也敢来这里凑热闹,要想找存在感也不知道看看场合,肉眼凡胎实在可悲。 红衣小姑娘紧紧靠在朱贞身边,不知道为什么三弟不答理自己,心中担心不知道他还要多久才能采花上岸。 想去求一求那个和天一样高的人来帮帮他,可是一看那个高个子,刚才自己才对他拳打脚踢,现在马上又去求他,那自己今天下山可就把师傅的面子丢了个精光了。 红书嘟着嘴不想说话,心中一直默念,三弟你快一点往前走啊,有没有谁来帮帮他呀…… 突然,池中一声破水声响起。 红书立时尖声叫道:“贞儿姐姐,你快看,有鱼……” 果然,在莲花下一条巴掌长青白相间的鲤鱼又是一个腾空跃水,入水后便向赵牧灵这边游过来。 千姓汉子一声轻哼,终于还是来了。 岸上,两个外来的少年看着那个毫不起眼的鲤鱼都是满脸疑惑,已经来这里大半天了都没有看见池中有什么鱼的影子,不知道这条鱼是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 朱贞眼神复杂,盯着那条鱼一动不动,眉眼之中一分渴望三分害怕六分敬而远之,甚至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心中到底所想为何。 只有红衣小姑娘对着那条颜色好看的鱼尖声喜叫道:“鱼儿,鱼儿…你是来帮我三弟的吗?来这边,到这来…” 那条鱼好像真的听懂了红衣小姑娘的话一样,一听小姑娘的吆喝在水中游得更快,小姑娘话未喊完它就已经游到岸边。 红书蹲在水边,看着水中鲤鱼青白相间的鱼身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就想要伸手去摸。 背后朱贞立刻着急的吼道:“红书不可以……” 朱贞话未说完,水中鲤鱼鱼尾一扇,一股池水便飞到小姑娘脸上。 红书躲无可躲,脸上已经湿透。 那条鱼在水中欢快的转圈,看起来很高兴。 红衣小姑娘可就不高兴了,本来还觉得它看起来很可爱,哪里知道它竟然往自己脸上溅水。 红书站起身,指着水中叫道:“你这个坏鱼,我还以为你是来帮我三弟的,有本事你上来。” 听红书说完,青白花鱼游得更加欢快,在水中两个转圈,竟然真的跃出水面与红衣小姑娘齐高,又一口水喷在红书脸上。 水急势大,红衣小姑娘仰头就摔在了地上。 红书眯着眼睛起身,赶紧跑到朱贞身后,将脸上的水随便两抹,又才侧着头偷偷去看池中那条怪鱼。 红书跑走之后,青白花鱼接连跳出水面,鱼尾在水面扇动,啪啪声响不停,像是在为自己的胜利鼓掌。 红衣小姑娘吃了两次亏,躲在朱贞身后,两个圆圆的眼睛看着那条怪鱼瞪得老大。 心想着以前自己养的那两条鱼都快有这个池塘这么大了,它们都从来都没有向自己脸上泼过水。 今天竟然在池塘里被这么一条小鱼欺负了,实在太丢人了,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带着‘大军二军’来帮自己欺负回去才行,‘大军二军’正是红衣小姑娘给自己那两条鱼取的名字。 岸上,两个少年看到这一幕都明白过来,虽然这条青白花鱼毫不起眼,但绝对不是凡俗之物,已经通灵。 朱贞看着那条鱼在水中上下翻飞也不由得摇摇头,现在已经这么古灵精怪、野性难驯,若是有朝一日修得人形,不知道六界之中又该要掀起多少风浪了。 青白花鱼在水中一阵扑腾,慢慢平静下来,悠悠地游到赵牧灵身前,故技重施,跃出水面一口水端端吐在赵牧灵面门上。 登时赵牧灵从陈年旧事的回忆中清醒过来,再看眼前,无边汪洋渐渐退去,已经恢复成平日那方池塘,池中风动荷摇,莲香幽幽。 一看自己面前的水中,正是那个多日不见的小鲤鱼,不知道它为什么这几天都没有现身,今天刚好自己下池取莲它又出来了,难道是它在帮自己? 青白花鱼一口水喷醒赵牧灵之后,绕着赵牧灵一圈圈游走,不时在赵牧灵双腿上轻啄,或是鱼尾轻轻拍过,池水仿佛也随之慢慢变得温暖。 赵牧灵感觉身上寒热相交的痛楚也慢慢消减,身上有说不出的温暖从双腿处蔓延开来。 赵牧灵现在才在近处仔细看到这尾素来‘神鱼见首不见尾’的小鲤鱼,虽然看起来浑身呈青白两色,但是每一片鱼鳞的末端都有一圈金色华彩点缀,连在一起像是穿上了一个金色鳞网。 小鲤鱼虽然只有手掌长,但是两个眼睛生在头顶,在水中游动时一对眼睛在头顶转来转去,神气非常。 赵牧灵跟着小鲤鱼一路往前走,很快就将莲花摘到手。 返回岸上时,在途中碰到姚青山和赢克达,两个人正在一步一步慢慢往回踱。 赵牧灵与两个人点头致意,哪知道两个人像是撞鬼一样满脸惊恐。 没有和两个人多说,赵牧灵在小鲤鱼开道护送下便上了岸。 赵牧灵一直都觉得小鲤鱼与自己极有眼缘,以前每天来观中上香都能听见它衔水浇荷,不停跃水之声,自己听到也会心生宁静,总会为之感觉到欣喜愉悦,想着上岸后一定要和小鲤鱼说一声谢谢。 哪里知道自己前脚刚上岸,殿前千姓汉子便冷冷说道:“你倒是好福气,这花就像从天上掉到你手中一般。” 赵牧灵再回头一看,小鲤鱼一听到汉子开口就一个猛子扎进水里游到深处去了,水面涟漪起伏,已经看不到一点鱼的影子,更不用说要和小鲤鱼道谢了。 红衣小姑娘一看那条坏鱼落荒而逃,立时心中欣喜,可是又想到自己讨厌的鱼竟然是被自己讨厌的人给吓走的,就觉得这并不是真正的胜利,这个仇还是要有一天自己率领‘大军’亲手来报才能解气。 朱贞也没有想到,这条小鲤鱼居然会如此害怕这个‘前辈’,虽然说这前辈以前确实很可怕,可谓是凶名滔天,但是没想到的是到了现在,小鲤鱼只是一听到汉子的声音立马掉头就跑,看来,与他为敌,没到最后一刻绝不可以掉以轻心。 岸上,两个少年一听到千姓汉子说话,皆是目不敢视、口不敢言、气不敢喘。 终于,赵牧灵才开口道:“走了!” 第一卷-人间困 第二十二章.主顾不忘 一见到小鲤鱼被千姓汉子吓的落荒而逃,赵牧灵心中罕见的对外人有一点真的生气,不想再多理睬那个汉子,也没有临别见礼,手里捧着莲花,只说了两个字就走出观去。 池塘边,剩下的几个人都是难以相信,竟然会有人敢这么和这个前辈说话,这样的语气不是一心想要把路走窄吗?而且这个前辈好像也并没有生气? 朱贞也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听错了,没有想到平日里沉默寡言、待人谦和有礼的少年,竟然会对人发脾气,表示自己的不满。 要知道从六年前那天开始,赵牧灵从早到晚都像一个木头人一样板着脸,就再也没有从谁嘴里听说过赵牧灵对谁发过火了,大家都以为他因为姐姐去世受了打击,人都变傻了。 除了武玄几个小家伙以外,几乎再没有谁去招惹他,就连武玄的爷爷每次见到赵牧灵也不敢像以前一样肆无忌惮地开赵牧灵的玩笑,就怕一言不对触到了少年的伤心处。 赵牧灵已经走出观外,朱贞还沉浸在自己的心绪当中,没有缓过神来,直到红衣小姑娘拉着朱贞喊道:“贞儿姐姐,走啦,三弟已经走了,我不想待在这里了。” 红书看了一眼那个讨人厌的高个子,拉着朱贞就要走。 朱贞拉回红衣小姑娘对着天地殿前的汉子一拜,红书被朱贞按着头拜得不情不愿,临走时狠狠地踢了一脚中庭上那尊大鼎,这个仇算是结下了。 小小的一丈观中,就剩下了千姓汉子和四个外来采花的少年,站在岸上的两个诚惶诚恐、惴惴不安,都希望自己的师兄赶紧上岸来,这个地方一刻也不想多呆。 池塘里面两个年长些的少年正在一片汪洋之中苦苦挣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上岸。 若不是亲眼所见,谁都不敢相信,那个无法修行的少年就这样将花采走了。 一出观外,围观的人居然都已经散去,除了赵牧灵和几个小家伙以外,当真是一个人也没有,极目望去,青龙街和朱雀街上也是全无人迹。 红衣小姑娘一走出去就看见赵牧灵被几个小家伙围在中间,还以为自己的三弟被人欺负了,心想着几个小矮子胆儿挺大呀,敢欺负我的人,小姑娘站在朱贞身前一时胆气粗壮,对着几个小家伙尖声吆喝道:“哪里来的几个好汉,赶紧放开我三弟。” 武冥几个小家伙一听,这声音如此豪迈,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女侠,回头一看,只见一个梳一对冲天髻的红书昂着头正看着这边,果然是气度潇洒,深不可测。 小胖子武冥站直两个小肥腿,对着红书抱拳说道:“在下武冥,不知女侠有何贵干?可否告知尊名?” 这一番说辞正是武冥几个小家伙平日里扮演戏耍时常说的贯口,一听这个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女侠叫自己好汉,武冥便直接应答而出。 红书一听,果然有两把刷子,看来是走惯了江湖的豪客,千万不能大意,更不能输了阵势,想了想便答道:“我…我叫道真,江湖人称红书大人,不知道你们将我三弟围在中间想要干什么?我三弟那里得罪了各位吗?就是他真的得罪了你们,你们冲着我来就好了。” 武冥恍然大悟,原来是赵老哥的姐姐,那就是一家人了,怪不得一看就很投缘,可是她是赵老哥的姐姐,那岂不是也是我的姐姐?心中一阵无奈,不知道赵老哥什么时候背着自己认下了这样一个姐姐,自己一下就吃了对方辈分的亏。 武冥陷入尴尬,不知道怎样开口答话才好,身旁朱清儿喊道:“姐姐,你怎么也来了?” 朱贞淡淡答道:“我都告诉你不要乱跑你都还要跑出来,我怎么就不能来了?” 朱清儿一听就躲在赵牧灵身后,也不说话了。 武冥一看,这位女侠好像是和朱贞一起过来的,就觉得更不好惹了。 好汉不吃眼前亏,赶紧说道:“原来是红书大人驾到,有失远迎,没想到红书大人居然是咱们赵老哥的姐姐,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了吗?我们哪里是在为难赵老哥,我们只是在看赵老哥手里这朵花呢,可香了!” 红书一听就乐了,不过还是不动声色,慢慢走过去说道:“噢,原来各位是我三弟的兄弟,那大家以后也都是我的兄弟了。 做姐姐的误会了大家,给各位弟弟说一声抱歉了。” 武冥、武冲、武竹、武柏、武松几个小家伙看着朱贞跟在红书后面一起走了过来,都一起向红书抱拳,不得不认下了这个姐姐。 赵牧灵一出来,观外看不到一个人,心中大感奇怪,才进去了不一会儿,怎么这些人一个个都消失了? 不过自己那两个大袋子依然留在原地,没走两步就听见身后嘻嘻的笑声,一转头就被几个小家伙围了起来,这些家伙看着莲花你一言我一语的没完没了,都说大哥武玄采回去的莲花被爷爷藏了起来,原来这个莲花长成这样。 幸好朱贞出来,不然几个小家伙不知道还要纠缠多久。 赵牧灵看着四周空旷无人,疑惑不解道:“他们人呢?都走了吗?” 武冥偷偷看了一眼朱贞,小心翼翼地说道:“刚才你们一进去,一下来了好多人,我们挤都挤不进来,然后过了一会儿,一丈观里面突然飞出来好多团白光,这些人追着白光一个个都跑得没边没影了。” 武冲也说道:“我看见几个人一直追着一团白光在打架,打着打着有个人就把白光抢到手了,然后其他人又把那个人打倒在地上,几个人你争我抢,最后也不知道是被谁抢去了。 “最后几个人又追着其他白光的方向跑了,那些光飞得好快,这些人现在估计都不在镇上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武松一字一句地说道:“希望他们永远都不要回来才好…” 几个小家伙都一一沉默,看来心里都是这样想的。 朱清儿一直躲在赵牧灵身后,今天姐姐一见面就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自己,现在还不想和自己姐姐说话。 便小声的对赵牧灵说道:“刚才我听那些人说他们下午要去你家里买果子,那你下午会不会就不再来镇上了?” 几个小家伙儿也都齐齐望着赵牧灵。 赵牧灵想起早上和童子米汤、炎霜华三人定下的发财大计。 本来三个人是打算让赵牧灵多采些果子回去,然后将果子分成三六九等,最差的十颗灵珠一颗,中等的让人看着给,先到先得,而品质最好的果子等到其他果子都卖光了再一一竞拍。 虽然说这条发财大计是三个人共同商量出来的,其实整个过程大多都是米汤一个人在说,炎霜华在一旁兴奋地连连道好,赵牧灵最后说了一个嗯字而已。 现在看看几个小家伙的眼神,赵牧灵不禁心生惭愧,三个人商量如何卖果子,自己却忘了这几个老主顾。 几年来,他们日日期盼,每天来光顾自己,陪着自己走街串巷,和自己聊天说话,可到头来自己却把他们给忘了。 赵牧灵无法将心中的话说出口,半晌无声之后才说道:“怎么会呢,你们一会儿等着我就是,我保证今天的果子又大又甜。” 几个小家伙一听,都高兴起来,武冥笑着说:“我就说赵老哥不会忘了我们,你要是敢忘了我们,那可就不要怪我们不认你这个兄弟了。” 赵牧灵惭愧笑道:“那一会儿老地方见。” 赵牧灵心中已经决定,下午让米汤和炎霜华在家里卖果子给这些外来人,自己还是要来镇上,说什么也不能忘了这几个小家伙。 朱贞看着赵牧灵的神色变化,任谁也想不到,这个胡尖刚刚冒头的少年还不到十三岁。 赵牧灵转身准备回家,可是地上两个大袋子,手中还有一朵莲花,不知该怎么处理,又不好交给一个小孩子,正想叼在嘴上,听到朱贞说道:“我帮你拿着吧!反正同路。” 于是朱贞双手托两朵莲花在胸前。 两朵莲花霞光熠熠,朱贞娇颜胜花。 再一看去,三花竞艳,朱花为先。 朱清儿一听,怎么姐姐好像要去牧灵哥哥家里,而且他们今天怎么会走在一起,以前姐姐没什么大事是从来都不出府的。 看着姐姐手里那两朵莲花,朱清儿从赵牧灵身后走出来,说道:“我也要去。” 几个小家伙听朱清儿说要去赵牧灵家里,都看着武冥不说话,因为各自都被家里长辈交代过,不许自己私自跑去赵牧灵家中。 上一次武冥偷偷跑去赵牧灵家里买糖果子,回到家里被爷爷找了好久,说是抓住了必须得饱打一顿长长记性,虽然只是雷声大雨点小,到最后也没有真的打,但是几个小家伙都知道,爷爷是认真的。 朱贞不能坏了规矩,但是一看朱清儿又委屈又坚决的神情,又不想出言拒绝,最后赵牧灵看着朱贞说道:“今天我请大家都去我家吃午饭,想去的都一起去吧!” 几个小家伙一听都纷纷看着朱贞,朱贞向着青龙街北看了半天,才答应道:“那好,但是你们几个都规矩点,要是谁不听话,我就把你们拎到武爷爷面前,到时候新仇旧恨一起算。” 武冥几个小家伙看着这个年纪最大的姐姐,其实心里都很害怕,不仅仅是因为她年纪大,在长辈面前说话算数,更是因为都曾经目睹过武玄被朱贞一路追着打,直到把武玄堵在家里好几天都不敢出门最后才罢休。 对几个小家伙来说,朱贞更像是一个长辈,只要她发话同意的事,在长辈面前就可以轻松过关,所以一听到朱贞答应,各个欢呼雀跃。 而且,前天武冥说他要去赵牧灵家里玩,武冲几个胆子不够就没有去,但是心中早就忍耐不住,没想到今天就能一起去,而且还有午饭,一个个都迫不及待。 于是,赵牧灵扛起两个大袋子,众人摆开阵势,朱贞和红衣小姑娘走在最前面,武冲几个走在中间,赵牧灵扛着两个袋子和朱清儿、武冥走在最后面,大军开拔,朝着赵牧灵家中进发。 走到镇南的阡陌野草之中,众人先后遇到两群人你追我赶,大打出手,都正在争抢那白色的光团。 那些人无不是深受重伤,有的人身上血迹殷红却依旧不放弃,游走在人群之外伺机而动,出手狠辣,场面血腥。 那些人都已经红了眼,看到朱贞胸前抱着两朵莲花,眼中贪婪之意毫无收敛,朱贞也想看看这些人胆子有多大,但是那些人只是双眼从始至终盯着朱贞胸前两朵莲花,并没有出手。 等朱贞和赵牧灵走过,众人又杀在一起,有人伤重尖叫,有人永远的留在了阡陌野草之中。 几个小家伙走在朱贞和赵牧灵中间,不知道是不是怕露怯被人笑话所以故作镇定,倒没有哪个有多害怕的样子,不过之后就再也没有听见几个小家伙说说笑笑的声音了,就连‘红书大人’也沉默寡言。 直到看到了镇南那个简陋的院子,武冥才又重新蹦蹦跶跶给大家介绍起来,说赵老哥家就要到了,到了老哥家就是到了自己家,让大家不要客气,言语间好像是他回到自己家里一样,几个小家伙又才重新热闹起来。 到了门前,武松惊呼道:“哇,你家好小啊!” 武竹应和道:“不仅小,还很破。” 一群小家伙看着院子都连连点头,童言无忌,也不管他们的赵老哥会不会生气。 赵牧灵看着朱贞苦笑着摇摇头,倒并没有特别尴尬,而是对这些小家伙无可奈何。 正在一群小家伙在门口对着院子摇头点脑的时候,突然门内一阵嘤嘤怪笑,就连赵牧灵已经听了两日都觉得头皮发麻。 几个小家伙神情凝重、严阵以待,都不禁心想,赵老哥的家虽然看起来简陋,但还是有点东西的。 红书走上前去,壮着胆子说道:“你是谁,为什么要笑我们?” 武松跑到红衣小姑娘身边,对着老木门说道:“红书大人在此,你还不赶紧出来?” 武冥、武冲一看,好嘛,这才不一会儿功夫,自家小弟已经被别人拐跑了,不过二人也对红书多了几分敬佩,觉得就算现在真的认她作大姐大倒也不是不可以了。 门内婴孩之声又响起,比门外几个小家伙的声音还要稚嫩,不过却怪笑连连,老气横秋。 说道:“我家公子的院子寒立千年,整座人间有几个人能问心无愧立身此处,你们几个光着腚的小娃娃懂什么?” 武冲语气冲冲道:“你家公子是谁?” 门内的声音答道:“这个院子是谁的,那我家公子就是谁了!” 一群小家伙不知道这个奇怪的声音到底是什么人,都回头望着赵牧灵。 朱贞不用想也知道门内是谁在说话,因为自己来此大半原因便是因为他,倒要看看这个装神弄鬼的童子有什么古怪。 于是隔着门冷声道:“阁下既知其寒,那阁下便能问心无愧了?” 朱贞声落,大门缓缓而开,门内婴孩之音也幽幽而起:“ 本是三洲闲野客,天涯醉醒城酒郭。 一朝出门天维绝,漫天仙妖人神魔。 岂笑人间无名士,曾于舌凶战于阔。 今朝再看故山水,三叩问心我无过。” 其声凄切,门开之后,正是童子米汤立在门内。 朱贞站在门外这才仔细见到这个童子。 身似无暇之玉,已入大道之门。 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法子,自己竟然看不出他到底是何境界,虽不知他诗中所言真假如何,但绝不会是什么‘三洲闲野客’。 门内童子米汤也对着朱贞立身处见了一礼,朱贞也回了一礼。 红衣小姑娘一看,好嘛,也是一个同道中人,不过瞧着道行深不可测,好像比自己厉害很多。 嗯,师傅说了,瞧不出深浅就要敬而远之,那就先不招惹他了。 武冲几个一看,原来年纪和自己也差不了多少。 门一开几个小家伙就鱼贯而入,已经冲进门内,想要看看赵老哥院子里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门前只有红书和武冥还站在原地,朱清儿从刚才一听到童子的怪笑之声就躲在赵牧灵身后。 朱贞看着自己这个妹妹,心中也不察觉地居然有些吃味,不过看到朱清儿如此依赖赵牧灵,更多的还是为朱清儿高兴,毕竟她除了自己可以依恋的人实在太少了。 朱贞心中叹息,也许这真的是天意。 希望他永远都是你的牧灵哥哥,也希望你永远都是他的清儿妹妹。 米汤与朱贞见礼起身之后,站在门口又说道:“在下乃是闲野之人,姓米名汤。” 说完之后,米汤紧跟着又说道:“公子,你可算回来了,有个老头带着他孙子已经等你半天了,说什么他们都不走,非要等你回来。” 第一卷-人间困 第二十三章.贼走皆空 极北有山,名曰北山。 山上,红衣小姑娘一走,顿时就冷清下来。 山道尽头,有人陆陆续续登顶而上,有人已经下山。 除了历寒月,其余几个人都隐去了身形,上山的人越来越多,实在太烦人。 林古道望着小镇以南,眼露锋芒,随之吟和道:“岂笑人间无名士,曾于舌凶战于阔…” 黄老头也在心中默默咏颂,就听到武老头笑呵呵地说道:“老黄,你怎么看?” 黄老头沉吟一番道:“头两句多半是假,后几句有真有假。” 武老头笑道:“问心无愧实在太难,如果能做到问心无过确实已实属不易,他既然是回家来,我们也不好再说什么,毕竟我们在此处也只能算是客人而已。” 黄老头面带疑难之色,摇摇头道:“当年大战,于阔真身倾巢而出,分身万千,其中三洲三大主要分身皆是斩我境界,他要是真的在舌凶洲对战过于阔,至少也得是个真仙境界吧,不可能籍籍无名,可是米汤之名我的确是听都没有听过。” 历寒月一听到‘岂笑人间无名士,曾于舌凶战于阔’就觉得耳熟,突然想起一件旧事。 便起身对着众位前辈说道:“米汤之名晚辈也是第一次听说,不过‘岂笑人间无名士’这一句,晚辈几年前曾经在西牛观中听一个身穿黑色旧袍的陌生男子说过。” 众人侧耳倾听。 历寒月慢慢道来:“那时正值冬至时节,西牛观长夜无期,当时晚辈正在冲击洞府境最后一道关隘,师尊为我彻夜守护。 “到了后半夜,忽然听到鸡鸣狗吠齐声响起,有人趁夜色闯进观中,可是我正值破镜的紧要关头,心中着急却无法脱身,师尊却说不用管他。 “我也不知道师傅如何想的,他让几位师兄也不必起来。 “之后听到那个人在主殿之中一阵翻腾,不知道要找什么,过了半天听见那人破口大骂:‘这个破道观,藏个东西还藏得挺严实,几个臭牛鼻子真不是个东西,’听声音像是一个中年男子。 “两位师兄忍不住,便和那人对骂起来:‘我就没见过你这么笨的猖狂贼子,偷不到东西还敢破口大骂,倒怪起主人家东西藏得严实。’ “那人一听观中有人,既不逃走也不慌张,在殿中响声吼道:‘小牛鼻子,你师傅在观内吗?’” 武老头几人都想,这个人既然选择冬至入观去偷东西,显然是早有预谋,精心准备,绝不会是一个鲁莽愚笨之人。 可没想到竟然偷不到东西就当场在主人家破口大骂,也不在乎主人在不在家,既不是愚笨之人,那就是有恃无恐了。 只是贼偷不成,反而在主人家和主人对骂起来,还问正主在不在家,倒也是天下奇闻,虽然不在现场,但只是听闻也觉得这个男子是一个奇贼。 历寒月继续说道:“师傅听那个人问到自己,便说道:‘道友深受重伤,非造化丹不可解,你既然寻来,那便是和此丹有缘,丹在师尊神像座下,道友可自取,希望道友不要对师尊无礼即可。’ “殿中男子一听到师傅的声音蓦地一惊,不小心将殿中的长明灯打翻在地,殿中变得一片漆黑。 “又过了一会儿,那个男子取到了造化丹,准备翻墙离去,坐在墙上说道:‘岂笑人间无名士,今夜这造化丹是我自己偷去的,我翻墙而来,翻墙而去,不欠你尹仙尊任何人情,今后西牛观要捉要拿、要杀要剐尽管冲着我来,绝不后悔。’ “说完之后他就翻墙离去,观前狗也追了出去,第二天叼着半截黑袍才回来。 “那半截黑袍上到处都是孔洞,之后听师尊说起我才知道,那是被空间之力灼烧而至。 “之后,各位师兄多方打听,才知道那男子游窜九洲,四处偷盗,有个‘拔毛天君’的别号。 “只因他所偷盗的都是仙门大派,各家各派为了避免其中的不光彩之处被外人得知丢了颜面,都极力掩饰被盗。所以除了这个别号之外,既不知其名,也不知其所来。 “晚辈也不知道当年那个男子与这童子有何关联,还需师叔和各位前辈斟酌。” 白发道人听完,心中满是无奈。 让贼闯进家中,和贼有商有量,还将丹药所藏之处主动告知贼人,普天之下,六界之中,怕也只有自己这个小师弟做得出来了。 白发道人摇摇头叹息道:“造化丹师尊要用近千年时间才能炼出一颗,我们师兄弟都曾经被赐下一颗,逍遥境服下可巩固道身缺陷,使之趋于完美无缺,可望混元。 “对于逍遥境之下,则可以重塑道身,脱胎换骨,蜕去旧体,而得新身。没想到小师弟竟然会将此丹拱手送人,就是我也舍不得呀!” 说完,白发道人心中又有一个念头不受拘束而出:“当年师尊执意让小师弟第一个来此镇守,其中用意怕是不会简单了。 “因为小师弟的名号是‘关令’二字,正是师尊当年入主仙界,为师尊把守人间退路关隘之人。” 林古道皱眉道:“六界之内,要说空间之力,虚空前辈和于阔可谓是此道巨擘,说他二人共占半壁江山也不为过,被空间之力所伤,非造化丹不可救,必是他二人之一无疑。 “虚空前辈数千年前已经遁隐,看来这童子当年与于阔一战应该所言非虚,如今凭借造化丹蜕去旧体,才变成了这副童子之躯的模样。” 武老头面向山南,略有愧疚地说道:“当年他偷丹,明明已经知道尹小子是故意让他偷去,他却不愿意承情,看来他对我们当年的作为是恨到心坎上了,所以将与神、仙二界有关联的所有人都一并恨上了。 “这也难怪他来到小镇却不入镇,反而挖空心思,半路将那麻衣少年救下,以救人之名住到赵牧灵那小子家中。” 黄老头接着武老头的话说道:“他虽然不肯道出他的来历,但他看到那杆旧戟后就一口一个公子的称呼赵牧灵,他若不是赵牧灵祖上的旧人,那也必定和赵牧灵祖上的关系匪浅,想来他这次重回旧山河,即使有所图谋,应该也不会伤害赵牧灵才对。” “悠悠千载,山河尚且改易,何况人心,现在我们不知他的来历,一切小心为上。”白发道人对亭外郑重说道。 最后,妙灵尚不理解‘拔毛天君’是何意,便向身边的历寒月请教。 两人一个性子淡然,一个性子冷清,虽然没说几句话,但互相甚为投缘,渐渐的亲近了许多。 可是历寒月向来只顾修道,对观外事向来不上心,最多也就是听几位师兄闲谈一二,哪里知道‘拔毛天君’是何意,只得摇摇头。 林古道听完两个女子的话,笑道:“贼不走空,贼走皆空,雁过拔毛,正是此意了。” 镇南小院外。 赵牧灵已经站立多时,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来拜访主人,被主人拒之门外,可他却是站在自家院门外面。 童子米汤话声一落,一个身着老旧素衣、须发皆白的老人便走到门口处。 正是昨日一丈观外那个薛羽的师傅薛車子。 老人本来打算给赵牧灵拱手见礼的,但立在门口再一看,发现门外立着的那个双手捧花的红发女子,赶紧调转身体,对着朱贞稽首到地,重重一礼,起身后才对着赵牧灵行了一礼。 薛車子言语间目光时不时瞥一眼朱贞的神情,言语间甚为恭敬,说道:“小老儿特来此答谢牧灵老兄昨日对小徒的援手救命之恩,叨扰多时,只想面谢牧灵老兄才能心安,小老儿无以为报,略备薄礼,望牧灵老兄千万收下。” 老人一边说话一边向后招手,一个少年捧着盒子慢慢走过来,正是薛羽,不过少年神情呆滞,魂不守舍。 门外,朱贞不耐烦道:“先让我们进去再说不迟。” 薛車子歉声连连,赶紧让开门口,赵牧灵抱起袋子,众人终于得以进门。 一进去就看见几个小家伙抱成一团,看着正屋门口的炎霜华瑟瑟发抖,炎霜华也冷眼看着几个小家伙。 直到赵牧灵走进院子,炎霜华才喜笑颜开的叫了一声牧灵哥哥,几个小家伙一听炎霜华说话,就抱得更紧了。 见此情景,赵牧灵不由得感到好笑,前日武冥来的时候也是相同的情景,不知道这几个小家伙为什么会这么怕炎霜华,而且感觉他们对朱贞也有发自内心的害怕。 赵牧灵将袋子放进屋中,搬了几条板凳出来放在院中,众人才落座。 米汤站在赵牧灵身边笑盈盈说道:“公子,咱们这位薛車子老兄可不只是专程为了答谢而来,想必他还有话要说。” 薛車子走上前去将盒子交给赵牧灵,这才说道:“小老儿不敢有瞒牧灵老兄,这次拜访,除了是专程答谢牧灵老兄,还想求牧灵老兄行个方便,将那果子惠赠一些给小老儿这不成器的徒儿,小老儿感谢牧灵老兄大恩,不敢无功受禄,自该有所表示。” 朱贞看着这个血脉稀薄的旁支远亲心中略微有些尴尬,想来买果子就直说,不知道拐弯抹角说这么多干什么。 薛車子满头花发,赵牧灵听他一口一个牧灵老兄,比昨日见到时还要客气,心中受宠若惊,又别扭得紧。 赶紧说道:“您如果不嫌弃,叫我赵牧灵就好了,我也叫您薛老伯,既然咱们已经认识,就不用太客气了。你要买果子,正好我今天摘了很多,您如果不嫌弃,走的时候一定要选一些带走。” 言语之间,赵牧灵再看那个少年薛羽,他今日身上穿一件薄衫,素约简单,没有昨日那副穿金戴银的豪富派头,神情落寞,与昨日判若两人。 赵牧灵将一个袋子解开,里面满满装着全都是北山上采来的果子,薛車子一看,一双老眼顿时精光四射。 赵牧灵正想说话,米汤抢先说道:“公子,你今天忙了一天了,不如先去准备午饭,这点小事就让我代劳,一会儿咱们好救人。” 米汤早就看见了朱贞手中的两朵莲花。 赵牧灵本来也打算让米汤帮忙在家中卖果子给这些外来人,于是招呼米汤道:“你给薛老伯挑一些,然后把这些果子分一分,捡一些最好的出来等我做完饭做糖果串儿。” 米汤答应,然后将薛車子带到一旁两个人就叽里咕噜就说了起来。 红衣小姑娘一看,这就要开始做糖果串了,赶紧毛遂自荐,对赵牧灵说自己要帮忙选果子,要做一串最好吃的果串儿,一群小家伙一听,都赶紧跑到红书屁股后面一起跟去帮忙。 朱贞将赵牧灵的那朵莲花交还给他,然后坐到正屋门前去了。 赵牧灵一看众人都有了安排,就拿着莲花进了厨房,先咕咚咚饮了一瓢冷水,将莲花放进水缸,准备开始做饭。 朱清儿说自己可以帮忙生火,一直跟在赵牧灵身后到了厨房,所以做饭时一直可以听见厨房里赵牧灵在说火大一点,火小一点… 朱贞听着赵牧灵的声音,心中只希望朱清儿千万不要添乱的好。 又听见身后屋里炎霜华问道:“你也去观中摘花了么?现在观中是不是天天都有很多人?我师傅他怎么样了?” 朱贞回头看了一眼,虽然门开着,但只对赵牧灵一个人开着而已。 便答道:“花是赵牧灵摘的,我只是渔翁得利而已。要是观中没有人,那他也不会送你到这里来了,我想你应该也清楚。” 炎霜华听完朱贞的话便沉默下去,心中隐隐的担忧越来越难以安抚。 虽然今天小院中来了很多人,但是觉得更不自在了,还是只有自己和牧灵哥哥两个人在的时候最好,本来以为今天下午卖果子会很好玩,但是现在却怎么也提不起精神。 薛車子和童子米汤一番商议过后,心里美滋滋地拿出了师徒俩身上所有的钱财和值钱的物件,包括薛羽昨日穿的那一件金线穿织的袍子,最后终于拿到了一份米汤老兄为他们精心准备的果子。 与朱贞和赵牧灵告别后,满意地离去了。 米汤对一群小家伙说要将果子分成三六九等,然后自己过去对朱贞见了一礼,邀请朱贞和自己共同救人。 朱贞不知道这个童子突然要唱哪一出,倒想看看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便答应下来。 红衣小姑娘想起下山时师傅的嘱托,也跟着两个人走进偏房内。 房内,麻衣少年躺在床上,依旧是一副气若游丝、不死不活的样子。 米汤两步蹦达跳上床去,朱贞站在床头问道:“怎么个救法?” 米汤摇摇头,只说了一个难字。 红书笑嘻嘻地说道:“要是你能把他救好,我师傅说让我代替他谢谢你了,要是你救不好他,那我就只有回去请我师傅他亲自来了。” 童子跳下床向红书拱手问道:“敢问尊师是何人?” “我师傅就是北山野人,不,北山散人,飞仙观的观主就是他了。”红衣小姑娘嘿嘿笑道。 米汤已经明白小姑娘话里的意思,故作恍然大悟,说道:“那还是不用请他老人家专程来一趟了,我突然觉得也不是很难。” 朱贞看着两个‘人小鬼大’一场切磋,心中也不由觉得好笑,为了这个童子米汤,大家小心谨慎,连红书都派上了场,在这多事之秋,当真是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朱贞直言不讳:“此处没有外人,不用兜圈子,有话直说!” 米汤双腿一蹦,一屁股坐到床上,面向北面说道:“大和山有一名弟子名为朱裘,真实身份是金乌宫修士乌裘,乃是斩我境修士,还望各位多多留心。” 朱贞一听‘金乌宫’三个字便呆立在原地,直到米汤转过头又说道:“这小子当真是福大命大造化大,他欲将一整朵道莲化作开疆辟土之刃祝他开辟洞府,却完全不顾自己七窍流血,已经深受重伤。 “他以自身剑气强行炼化道莲,道莲和他满身剑气在他体内相互较劲,又被那几个鬼祟之人一顿好打,所以才变成这副不死不活的样子。 “这要是换成一般人早就一命呜呼了,他却活了下来,而且现在他的剑气已经逐渐占据上风,若不去管他,快则数月,慢则一两年,他就能成功炼化道莲醒来,届时,他凿穿洞府,就是灵台境了。” 朱贞反问道:“所以说,他不是受伤了,他这是闭关了?” 米汤点点头,朱贞和红书相视无言。 朱贞看着床上的麻衣少年感到一阵无语,再过几日,说不定此处就是一场天翻地覆,闭关也不挑个时候,选个地方,但总觉得这个童子既然这么清楚,那也应该有办法才对。 果然,米汤说道:“我有一个法子,可以暂时压制住道莲,将他闭关的时间压制到下一次月亏之日,等过两三日他身上的伤恢复地差不多了,他就差不多会醒来了。 “不过我现在境界尚未恢复,需要有人帮我压制住他身上的剑气,而且我需要借你手中的道莲一用。 “他能不能醒来,就看你们信不信我了。” 第一卷-人间困 第二十四章.良心不饿 小小的偏房内,却挤满了四个人。 朱贞并没有着急答应帮童子救人,而是说道:“你到底是什么人?难不成你骗赵牧灵去摘花纯粹是为了要救这个少年?” 米汤看了一眼对面和自己差不多高的红衣小姑娘,心想现在自己变成这么大一个小娃娃,当真是身不由己。 既然都找上门来了,一味相瞒怕是不成了。 米汤口发婴孩之音,一阵苦笑道:“我是什么人现在已经无人知晓,我也不愿意重提旧事。我本来以为今生今世也不会回来,可是没想到误打误撞还是来到这里,看来也是缘分未尽…” 米汤坐在床边神色哀愁,朱贞站在床头凝目冷视,红衣小姑娘在一旁观望,宛如是长辈正在教育犯错的小孩子,而另一个小孩子正在一旁看戏。 米汤陷入往事的回忆中,又过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其实前两年有一次我做客三洲剑湖时就曾经听说过赵牧灵了,不过他们都称赵牧灵为‘旧民’,所以我一看到赵牧灵就知道了他的身份。 “本来我是想利用他为我摘花,救人只是顺带为之,但是昨夜我却改变了主意,想让他把花自己留下。你们信吗?” 米汤说完,不知从何处取出来一面满是破洞的黑袍。 北山之巅,金殿庄严,与镇南陋室遥遥相对。 白发道人答道:“信与不信,不在于我们,而在于你到底怎么做。不知你想怎么做?” 陋室中,偏房内。 白发道人的声音响彻众人耳中,红书一听是师傅的声音,眼中神采奕奕,朱贞对着北面遥遥一礼。 米汤跳下床,对着北面恭敬答道:“这些道莲乃是同根一体,大道同源,相依共生,分而同存,不过是其中道果道意不同而已。 “晚辈想在仙子手中的道莲上设下封存道意的封印,将其与这个少年体内的道莲相融,然后再将仙子手中道莲取出,这样就可以将封印留在这少年体内原本的道莲中,从而将其暂时封印。 “只不过在两朵道莲相容时,少年体内道莲的力量会一时强盛至极,需要有人将其体内的剑气压制住,使两种力量避免冲突,否则怕是封印不成反成杀人了。” 米汤言语有力,胸有成竹。 北山之巅。 林古道一听完童子米汤的法子便连声道:“妙妙妙…” 林古道天资绝顶,痴迷道法,可自己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一个万全之策相助麻衣少年,哪曾知道这个古怪的童子竟然早就想到了如此精妙机巧的法子,要论心思机巧,自己已然输了一筹。 白九灵独饮一杯,对山上众人说道:“心思机巧,算谋无痕,只怕他早就等着我们找上门了。” 众人茫然。 林古道笑道:“这个法子妙是妙,这位米汤道友思慧敏捷,另辟蹊径,能想人之不能想,但他现在的状况恐怕一个都做不到,他不过是顺水推舟,将这个法子告诉我们罢了,他献计,让我们出力。” 白发道人无奈笑出声,虽然知道米汤所说就是现下最好的法子,但他明显是早就等着要算计自己,但却不得不任由他算计,要不是那面黑袍上的空间之力无法作假,真的不由得要怀疑他到底是所为何来了。 说到底,还是相信自己那个小师弟的眼光,既然他愿意将造化丹送给这个童子,那么一定是认可了这个童子,所以即使自己不相信这个童子,但自己的小师弟还是可以相信的。 沉吟一番,白发道人对山下说道:“这封印以你现在的境况怕是有心无力吧,而且道莲放进去容易,要取出来又不伤人,就是我也不敢说一定能成,所以,一开始你就把贫道也算进去了吗?” 这一次,偏房内,只有童子米汤一个人听到了白发道人的话。 米汤笑道:“仙尊在上,凡俗之人不敢造次。” 偏房内,三人又听到白发道人笑出声说道:“得寸进尺。” 嘴上笑嘻嘻,心中全是气。 米汤赶紧不言,适可而止,乖乖闭嘴。 羡仙亭内,白发道人不愿意再和这个只出主意,让别人出力的童子多说,准备出手救人。 向对面白九灵请求道:“请先生助我一臂之力。” 白九灵一拂手,说道:“长明之徒,当救。” 镇南陋室,一缕秋风吹入偏房之内,麻衣少年浑身凌厉之气宛如长剑归鞘,一缕秋风藏尽锋芒。 白发道人右手凌空一指,小镇千里之外东南西北四座山峰蓦然一滞。 四坐山上刀光剑影,无数的外来人正在各自追逐那些白色光团,即使有的人已经得手,却马上又被打翻在地,又开始新一轮的争抢。 有的人杀到最后,终于夺到了白色光团,又立马加入别的人群之中,不知道最终胜利的会是谁,也不知道要杀伤多少人才会罢休。 日光之下,刀兵声响,满山染血。 正在众人打得不可开交的时候,突然感觉脚下山峰好像突然动了一下,不过众人只是短暂停歇,又开始为了争夺那白色光团奔忙亡命。 四座山峰锋顶上,都渐渐凝聚出一颗透明的水珠,羡仙亭内,白发道人一挥左手,四颗水珠已经出现在右手指尖处。 相互盘旋,谨守四方。 白发道人对着亭外黄老头说道:“借你一滴真血,后土之力就不动用了,不然这千里山河随之一动,只怕是鸡飞狗跳。” 黄老头十指紧贴眉心,脱手时指腹一滴黄色血液飞入亭内,正好落入四颗透明水珠之间,立时血水相融,在白发道人指尖化成一个白青黑红黄五色相间的小钟。 亭外众人看见这一手融汇阴阳,杂糅五行的高妙道法,无不心生摇曳。 逍遥无极以此为最。 白发道人一身轻喝‘去’。 偏房之内,朱贞手中的莲花飞旋而出悬浮在麻衣少年胸前。 突然一个蒲团大小的五色小钟将整朵莲花罩在钟内,房内莲花清香顿时散绝,潮湿的霉味又扑鼻而来。 小钟渐渐缩小,最终化为一点毫芒落入麻衣少年体内。 麻衣少年身体一震,全身立刻散发出阵阵莲花清香。 几个小家伙突然跑到门口,都张着鼻孔使劲深嗅,这股香味可比他们平时到一丈观池塘中玩耍时所闻到的莲香还要香。 童子米汤看得两眼放光,果然玄妙无极。 没想到自己随便想了个法子,他们竟然真的办到了,厉害厉害,看来这就是神仙了。 凡心之所想,触手可及。 看来这段时间还是要乖乖听话,毕竟此处皆在人家的掌握之中,不过就可惜了这摆在眼前的大好机缘,看来这道莲是和自己无缘了。 不过这世间有些事,还是需得当仁不让。 要不是上次旧伤过重,自己又破境在即,怕那造化丹无法根治旧伤,不得已将多年来四处收集来的灵丹妙药一股脑的一起服下。 却没想矫枉过正,药效过头,千年的旧伤倒是治好了,可自己却变成了眼下这副囧态。 虽然得了一副无暇之身,可是却只有洞府境界,这两年一番苦休也才灵台境后期,更可恶的是一身术法时灵时不灵。 当时闭关时自己破境在即,不知道自己现在这个状态,到底算是破境成功,还是破镜失败,难道说自己的斩我境一刀将自己斩成了一个小孩子? 估计多半还是那造化丹的缘故,早知道这药劲这么上头,当时就不把那许多的灵丹妙药一起吞下了。 何苦来哉…… 白发道人小心翼翼,没想到这个童子的法子还真奏效,已经成功将麻衣少年体内的道莲封印住,只要能将朱贞原本的道莲取出就大功告成。 可是没有想到两朵道莲一融合在一起,再想分开比自己预想的还要更难,必须要把握好分寸才能不伤及少年,又不至于使道莲趁机脱身封印。 于是白发道人开始肩头有一朵金莲缓缓浮现,慢慢旋转全身。 紧接着肩头又浮现出一朵金莲开始绕着全身旋转。 到最后,三朵金莲齐现,白发道人总算才将朱贞手中原本的那一朵莲花取出。 先是听到了童子米汤绝妙的救人之法,又亲眼目睹了白发道人只手杂糅五行成封印,果然世间道法千万,玄妙无穷无尽,高下之分因人而异。 林古道不禁感叹:“两朵道莲相融,其中道意千千万也融在一起,可谓是无穷尽也,要再想从无穷无尽的道意之中打捞出一朵与朱贞原本手中一模一样的道莲,可比大海捞针还要难得多,若不是亲眼所见,谁说了我也不会相信竟然有人真的能够做到。” 林古道当年除了长明之剑,万道皆不入眼,如今能这样说,正是由衷对白发道人的道法感到敬佩。 三朵金莲徐徐悬停,隐落在头顶和双肩,白发道人长呼一口气,就算是自己也是提心吊胆,要是再选择一次,能够事先知道取莲的凶险,那自己宁愿先不救这个小子了,事情结束之后把他送走就是,不过就是麻烦一点而已。 估计这个童子米汤早就知道其中的凶险,故意不说,怕是等着要看我们的笑话,看来他心中对仙神二界的恨很深啊! 白九灵再拂手,秋风归还天地。 白发道人凝视千里之外那四座山头,怒道:“三洲剑湖的人果然打得一手好算盘,差一点连我都瞒过去了。” 武老头一声冷笑:“哼哼,当年大战一个个逃得挺快,现在却又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了,看来,这就是不要脸的典范了。” 黄老头怒火填膺,有些忍无可忍,双手握拳道:“我去将他们一个个都捉来,割下他们的脸皮好好看一看,为什么能如此之厚。” 白发道人突然又释然笑道:“不急!” 然后,白发道人对白九灵微微一笑,站起身来,走出亭外,对着山南摇摇一拜。 愧疚说道:“米汤道友,我们对不住你,多谢了!” 偏房内,麻衣少年气息渐渐恢复,莲花重回朱贞手中,清香满屋。 除了门口几个小家伙,朱贞和红书都听到白发道人最后对童子米汤的话,两个人又诧异又纳闷。 红衣小姑娘看着米汤心里想,果然这个米汤老哥不简单呀!连师傅都对他这么客气,看来我还是少惹他的好。 米汤满脸疑惑,嗯?什么意思?这是在和我说话吗?我可什么都没有做。 门口一群小家伙闻着浓烈的莲花香味而来,堵在门口看着莲花从麻衣少年胸前缓缓飞出,一个个目瞪口呆。 忽然听到朱清儿愉悦的声音在厨房里吆喝道:“开饭啦!” 登时一群小家伙像是打了鸡血,生龙活虎的跑到厨房门口去了。 米汤婴孩之音随之而起:“公子,我来帮你。” 炎霜华站在正屋门口望着厨房,众人也都站在院子中等待,那个又矮又旧的厨房里面香气四溢,一个清瘦的身影在烟火中忙碌。 赵牧灵在自己的家中请客,所以又包了一顿饺子。 朱清儿和米汤将饺子端到厨房门口,众人都去端了饺子各自找地方坐下。 朱贞和红书坐在正屋门前。 武冥、武冲、武柏、武竹和武松将碗放在板凳上围成一圈蹲在院子中间。 赵牧灵给炎霜华端了饺子到屋内,然后自己端着厨房里最后一只破碗坐在厨房门槛上。 米汤和朱清儿搬来板凳分坐赵牧灵左右两边。 天高皇帝远,今天没人管。 一群小家伙一拿到碗就开始动筷子,咬破饺子皮,滚烫的汤汁流入口中,都赶紧吸吸哈哈往口中吸冷风,筷子在碗上敲得叮叮咚咚响声不绝。 几个小家伙虽然分府别住,但平日里的伙食大多是灵食、灵果之类的,好不容易逢年过节的时候爷爷和几个哥哥才会下厨,顶多就是一碗阳春面了事,连颗葱花都没有。 哪里闻过饺子的香味,只尝一口便觉得滋味无穷,一个个恨不得连碗都吞下。 要是早知道赵老哥有这份手艺,不管爷爷怎么打,哪怕屁股开花,也要偷偷来找赵老哥讨一碗饺子才行。 闻着碗中的香味,众人食欲大开,都赶紧动筷。 入口之后,味蕾跳动,精神也为之愉悦,朱贞心中笑道:“确实比我做得好吃多了,只怕从今以后,清儿再也记不住我做的饺子的味道了,我又被她的牧灵哥哥给比了下去,哎……” 看着坐在赵牧灵身边安安静静吃饺子的朱清儿,哪有一点像是自己的亲妹妹,明明就是一个别人家的孩子,朱贞心里一阵叹息,又接着吃自己碗里的饺子,津津有味。 红书看着碗中白嫩嫩的小面团儿一阵纳闷。 咦,这是个啥咧!这就叫饺子么?闻着还挺香,能有糖果串儿好吃? 一大口咬开,汤汁烫了满嘴,趁着大家没注意,赶紧猛吸一口凉气。 嗯?这个味道?赶紧再吃一个…… 炎霜华虽然是第二次吃饺子,可还是觉得滋味新鲜,就是牧灵哥哥天天煮饺子,那也是怎么都吃不烦的。 众人中,只怕就只有童子米汤是食不知味的了。 不是因为手艺不佳,也不是因为即使现在人间只余九洲,而自己早已吃遍人间十二洲的饺子。 而是因为一想起那个朱裘,再看看眼前的少年,米汤不知该怎样吃下这碗饺子,而使良心不饿。 朱清儿一直安静地吃饺子,牧灵哥哥做的东西就没有自己不喜欢的。 可是小姑娘也有一个小小的忧愁。 不知道该不该把自己的那个秘密告诉牧灵哥哥,又怕他听了之后生自己的气就再也不理自己了,小姑娘一边想一边吃,吃着吃着就把秘密也一起顺带着吃进了肚儿里面。 小姑娘吃得越来越香,突然发现身边的牧灵哥哥怎么一直在噗噗地喝汤。 站在板凳上一看,原来他碗里只是一碗清汤,碗底飘着一些残边残角的面片儿,一个饺子也没有。 朱清儿不知道怎么回事,饺子明明自己都点过数了,舀的时候自己也数了。 年纪大一点的多五个,大家分下来刚刚好,怎么牧灵哥哥会没有了? 小姑娘赶紧端着自己的碗跑到厨房里去看,锅里正好还有一碗饺子。 看来是牧灵哥哥怕大家不够吃,把自己那一碗偷偷留在锅里让大家不够的可以再添。 赵牧灵没想到清儿坐得这么近,一不小心被她发现了,心中有些尴尬,赶紧转身对着厨房里的小姑娘摇头,挤眉示意她不要说出来,免得大家都尴尬。 武冲对着厨房里大喊:“清儿,给我们留一点。” 然后几个小家伙赶紧抄起家伙,端碗拿筷冲进厨房里,用各自手里的碗将锅里剩下的饺子连汤带水舀了个干净。 锅底留下道道碗边刮过的痕迹,新铁如银。 清儿小姑娘端着自己的碗站在灶边,看着几个狼吞虎咽的讨厌家伙,心里一阵委屈,好想告诉他们牧灵哥哥还一口都没吃。 可是要是说出来,那牧灵哥哥该有多尴尬,也辜负了他的一番苦心。 小姑娘只能走过去靠在牧灵哥哥背后,在没人看到的地方,低着头悄悄地把泪珠儿和着牧灵哥哥亲手包的饺子一口一个的咽下去。 第一卷-人间困 第二十五章.己心难懂 南北相对处,几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人也食欲大动。 看着厨房里那副景象,武老头除了尴尬还是尴尬。 看来以后自己做的饭这几个小东西是不会吃一口的了,不过终究也是自己亏欠了他们。 说到底,小子还是没有闺女体贴人意,这几个小子年纪也差不多了,该是时候要教教他们守守礼了。 白发道人心中感触,要是天地间所有仙妖人神魔都能如此相处,其乐融融、一团和气,那就是天下太平,众生之福了。 一时感触,叹道:“安宁难得…” 林古道看着小镇千里之外的远处,心中不悦,言语难舒。 “这些人倒好,明知道自己被发现了,反而不藏藏掖掖了,倒光明正大起来,狼子野心,岂不知泥菩萨尚有三分火气。” 白发道人考虑多时,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便将目光看向了对面的白九灵。 白九灵看着面前的棋盘,无奈道:“在他们看来,他们也是夺回自己的东西,他们能理直气壮便是不害怕说理,我们要是去干涉倒显得我们理亏。倒不如顺其自然,说不定也并非是什么坏事。” 黄老头还是愤愤不平:“当年他们一个个抛家弃国,只顾保全自己,现在风波平静,一见有利可图就立马回来了,他们倒没把自己当成外人。 “要是我们不管不顾,那怎么对得起赵牧灵那些死去的祖祖辈辈,要不是他们当年主动请愿,就凭我们又怎么能收拾得了这个烂摊子。 “是,我们在此处也是外人,不好说他们什么,可是要我将此处交给他们,那我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的,他们还没这个资格。” 黄老头俯视山南,心道:“要说资格,六界之中,也就只有他一个人了。” 武老头本来也是义愤填膺,但一听到黄老头语气冲人,竟然连白先生的面子都不顾,不由得对自己这个老伙计刮目相看。 行啊,胆子够大,很少看到这个老伙计如此义气当胸的一面。 武老头赶紧缓和说道:“你看你,脾气又上来了不是。白先生话语连珠,你都没听明白了再说。白先生是说,顺其自然,将计就计。 “到时候要真的是动起手来,他们要是敢碍手碍脚,你顺带着赏他们几脚出出气,大战之中,误伤个把人算什么,估计他们也是能谅解的。” 武老头一张黑脸,满脸坏笑,看来也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 白九灵笑道:“要是不和他们讲讲道理,那他们恐怕永远也学不会讲理。” 言下之意,也是同意武老头的话了。 白发道人也没有想到一向微风和煦、多年来与世无争的白先生竟然会这样说。 不过既然话已经挑明了,那也就不用再顾忌那么多,只要自己高坐北山,那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风浪再大,也无法席卷九天之高。 妙灵手中托着一个白色光团,正是从一丈观中飞来山巅的。 心中一阵犹豫,这莲花如此好看,我要不要也去摘一朵来呢?虽然还没有决定,但是也不用着急。 将手中的白色光团交给一旁的历寒月,历寒月并没有多说,接过光团,将其融入自己手中的莲花中。 镇南陋室。 小院中,众人刚吃完午饭,就已经有人陆陆续续来买果子了。 一群小家伙早已经将果子分拣好,赵牧灵留下了一些品相最好的,将剩下的果子交给童子米汤。 赵牧灵将正屋的桌子搬到小院中,米汤对着自家公子意味深长地点头,然后就坐在桌子后给这些外来的人卖果子,实施发财大计。 一群小家伙围在米汤桌子旁边吵吵嚷嚷,和米汤一起卖果子。 武竹话最少,在后面牵口袋收钱,武冥、武冲站在米汤左右两旁,武柏、武松在捡果子。 赵牧灵去看了麻衣少年,朱贞说她已经救治过了,再过两天就会醒来了。 赵牧灵没有想到居然这么快就将人救好,虽然没有用到自己采的莲花,但不论怎么样,能把人救过来最重要,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朱贞坐在门口闭目不言,炎霜华也坐在门口,不过一个在门内一个在门外。 赵牧灵把今天最好的果子端进厨房,准备制作糖果串儿,朱清儿一直闷闷不乐跟在赵牧灵身后。 红书也跑进厨房,想要看一看自己三弟是怎样将糖果串儿做出来的,虽然自己中午吃了饺子,现在糖果串儿的位置已经跌落到第二好吃的宝座,但还是很好奇。 自己吃了几年糖果串儿,还从来没有自己做过,今天正好是机会。 最先来买果子的几拨人,大多都是无门无派的散修野仙。 势单影孤就只能笨鸟先飞,抢占时机,早早就过来看有没有机会能买到果子。 不然来得晚了,等那些大仙门的人来了,恐怕连汤都喝不上。 众人一听,最差的果子一颗要花十颗灵珠,虽然贵了点,但比起珍惜的灵株异草动辄成百上千灵珠的价格来就好的太多了,虽然品质不好,但效用差不多,都欣然接受。 但是再一问品相稍微好一点的果子,那童子却只是摇摇头,只说看着给。 能瞅准时机抢先来买果子的人,都是走惯了江湖的老油子,怎么会不知道其中的含义。 最差的都要十颗灵珠才能买到一颗,那品质好一点的岂能低了去。 看着给就是只能多给少拿,后面的人只怕是不好再低于前面的人所给的价格,如此一来,价格步步抬升,到了后面只怕就会是个天文数字了。 于是众人皆不敢小看那个童子,也不敢小看这一群童子。 只是不知道这个名为赵牧灵的少年,是怎样找来这一群大道美玉、修行良才来为他卖果子的。 而且,居然连朱雀街的那位也专门在一旁照看。 即使朱贞手中托着一朵众多外来人都梦寐以求的莲花,众人也不敢多看。 各自付了钱,买了品质最差的果子便离开,那些品质更好的果子就留着让那些财大气粗的人来当冤大头吧。 厨房里又升起阵阵炊烟,赵牧灵已经开始准备熬糖。 红书和朱清儿两个人一动不动站在灶边,一个聚精会神的看着自己的三弟,想要看看他是怎样一步又一步将这些果子变成糖果串儿的,一个目不转睛的望着自己的牧灵哥哥,他煮饭的时候这么好看,难怪他煮出来的东西那么好吃。 朱贞闭目坐在门口,听着厨房里不时传来锅碗瓢盆的响声,心中想着赵牧灵现在进行到哪一步了。 听到身后的女子问道:“为什么这些人明明都可以买更多果子,但是他们都只是买了一些最差的果子就走了,而且他们看着好像已经很满意了?” 朱贞睁开眼,淡淡道:“没什么奇怪的,你只是不知道这些散修野仙的辛苦罢了,也是他们吃了无数的亏才换来的教训。” 炎霜华更不理解了,不知道这与他们明明很有钱却只买很少的品质最差的果子有什么关系。 朱贞继续说道:“他们往往都是一个人只身独行、闯荡天涯,靠着自己在四处辛辛苦苦用各种手段得来的资源修行,往往不得不剑走偏锋、虎口夺食,是吃惯了亏、受惯了伤的。 “所以他们都明白‘至刚易折’的道理,一遇到名利在前,往往都是‘不贪求、不多拿’,既要得到自己有用的东西,又不能将别人的路走绝,否则自己就成了众矢之的,只怕到时候身名皆损,反而得不偿失。” 炎霜华现在才知道,这些看起来迫不及待就来买果子的人,原来各自心中盘算了这么多东西。 心里又开始纳闷,面前这个红发女子明明也比自己大不了多少,也并没有去外面闯荡过,同样是在小镇长大,为什么她却懂这么多。 却没有想到朱贞突然问自己:“你明明比他大,为什么要叫他哥哥?” 炎霜华很奇怪这个红发女子为什么突然问自己这个问题。 心里一阵琢磨,才发现自己也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遇见赵牧灵的,好像小时候的事都记不怎么清楚,更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叫赵牧灵哥哥的。 但总觉得,只有叫‘哥哥’自己才会觉得自在,以前叫‘二郎哥哥’,现在叫‘牧灵哥哥’,从没有觉得什么应不应该,根本没有什么原因,所以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朱贞又问道:“你是不是喜欢他!” 炎霜华立马答道:“怎么可能,我怎么会喜欢他,他又矮又瘦,还不爱说话,从来也没见他对谁有过笑脸,何况他还比我小四岁。” 两个女子本来说话的声音都很小,但是炎霜华此时声音越来越大,话尾渐渐被人听去。 炎霜华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突然这么激动,但是一回想,好像自己对别人都很不耐烦,哪怕是几个小家伙看到自己,自己也不想多搭理他们。 甚至以前在一丈观中,师傅每次故意逗自己,自己一不高兴,也总是直接拳打脚踢。 可是这两天和牧灵哥哥同处一个屋檐下,好像没发过一次火,除了那天自己屁股摔得青痛,他站在一边半天也无动于衷,那个时候自己确实有点生气。 之后,两个人事事和顺,他给自己做饭,自己目送他出去,又在屋中等着他回来。 一听到院子外面脚步声响起,自己就会满怀期待…… 想着想着,好像就想明白了什么,炎霜华一言不发,看着厨房发呆。 “牧灵哥哥,你才十三岁,难道我真的喜欢上你了吗?那你呢?” 女子之间谈起心事,总会无所不谈,而且心有灵犀,朱贞不用再问,心里就已经知道答案。 朱贞又将双目紧闭,听厨房里的声音,清儿和红书两个连连惊叹,看来已经开始上糖衣了。 “一个还没有满十三岁的少年,能懂得什么是爱么?不然他怎么会不知道有这么多人喜欢他……” 朱贞自言自语,炎霜华满脸通红。 日头逐渐偏西。 来院子里买果子的人越来越多,品质最差的那些果子已经渐渐卖光。 现在来的人也都是三五成群,他们也不差钱,更不怕树大招风被别人盯上。 那些品相好一点的果子才是他们的目标,既符合利益又不失体面。 后来的人谁也不愿意比前面的仙家门派给的价低,给一样又好像显得自己没底气,往往都要再高出一两成。 所以,随着果子渐渐减少,武竹已经换了两个更大的新袋子装灵珠。 赵牧灵搭着布裹子、拴好梆子,将稻草靶子拿进厨房。 再出来的时候,已然变身成了平日那个走街串巷的货郎,稻草靶子上已经插满了糖果串儿,系了四个荷叶包裹。 朱贞站起身,对一群小家伙说道:“走了!” 武冥、武冲几个只能和米汤老哥告辞,留下米汤老哥一个人守着摊子。 朱贞走在前面,红书和朱清儿拿着一串糖果串儿走在赵牧灵身边。 临出门时,赵牧灵回望了院子里的米汤和门口的炎霜华,与二人告别。 米汤的发财大计正如火如荼,矮矮的身子坐在桌子后面被众多的买果子的人遮了个严实,根本看不到自家公子已经出去了。 炎霜华本想喊一声牧灵哥哥早点回来的,可是看着院子里众多人头点点,这一次却叫不出口了,只是一直看着赵牧灵走出门去。 一出门,武冥、武冲几个也过来缠着赵牧灵,用意不言而喻。 几个小家伙果然也如愿以偿得到了一串糖果串儿,将赵牧灵围在中间各自边走边吃。 红书见几个小老弟都围过来,这怎么成,要是和他们待在一起,岂不是失了红书大人的派头,于是拿着糖果串儿跑到前面和朱贞走到一起了。 赵牧灵也给了朱清儿一串糖果串儿,朱清儿当然清楚牧灵哥哥是什么意思,跑过去拿给姐姐朱贞又立马跑回来了。 几个小家伙也纷纷给朱清儿让路,让朱清儿跑回赵老哥身边去。 习惯成自然。 朱贞看着手中的糖果串儿,心想着自己可能是天下最失败的姐姐吧,自己的妹妹对别人言听计从,给自己拿了糖果串儿一言不发就又跑回去? 好嘛!自己倒像是个陌生人。 一点也不尴尬? 不过朱贞也没生自己妹妹的气。 习惯就好。 这还是自己第一次拿到从赵牧灵手里直接送过来的糖果串儿,以前自己要吃,那得看自己那个清儿妹妹的心情了。 她要是心情好,每天回来的时候绝对是两手空空,一路上早就将糖果串儿和糖酥吃的干干净净。 只有隔三差五被武冥他们几个惹得生气,回来的时候可能还会剩几颗果子挂在柳枝子上,不过上面的糖早就被舔地精光就是了。 但是即使再生气,在赵牧灵送小姑娘回家的路上,清儿和自己的牧灵哥哥说几句话也会很快忘了,所以她几乎没有将怒气带回过家中。 有时候赵牧灵会将剩下的果串儿分给几个小家伙,清儿回来要是不想再吃了才会交给自己,反正自己还是能时不时吃到带着糖衣的果子。 一口咬下去,糖衣还带着锅气的温热,又甜又脆。 这果子和一般的灵果不同。 虽说不同的灵果都有各自妙用,疗伤、制药炼丹、增长寿命、增强魂体,甚至毒杀修士于无形。 但是凡是灵果,一般都是灵气馥郁,吃了之后可以助长自身灵气,年份越高,越稀有的灵果吃了之后自身灵气增长越快。 所以食用灵果可以避免练气入府的麻烦,凡是过了命门,进入洞府境可以自己开辟体内洞府修行的修士,都可以通过食用灵果,或者采补灵石灵珠中的灵气,来补充自己日常修行所需要的灵气。 而这种果子生长于北山,是在此处天地形成时诞生的灵根,受仙魔二气的影响,正反交融之下,果子里不含一丝灵气,食之对灵气增长没有一丝助益。 但是正反交融之处,亦是阴阳交汇之处,于是便于此处得大道之真意。 所以这种果子食之可助人悟道破镜、感悟天道,长久食之可增强自身对大道的亲和力。 要是能得到大道认可,那便是天选之子,修行无阻,得个真仙境不成问题。 本来三洲剑湖的余有兴处于灵台境初期巅峰,只差一点对大道契机的感悟就可破镜,故而余有兴食之便立即踏入了灵台境中期。 除此之外,当年此处大战陨落仙妖人神魔生灵无数,其中不乏渡劫之后的强者。 天绝坠落之后,无数生灵的阴灵魂魄无法离去,皆关锁封印于山河之内。 千年仙魔二气的洗礼,灵根不断吸收,所以这些果子食之同样可以助长魂魄修炼。 若辅之以修炼之法,则魂魄修炼可以事半功倍。 不死不灭或许不易,超凡脱俗应该不难。 赵牧灵原本寿数不过十,却能活到现在,这些果子要居首功。 要说天地间的灵根灵果,各有其用,用处不同则高下也不同。 但既能帮助感悟大道、增强大道亲和力,又能助益魂魄修炼的灵果,恐怕也就只此一家了。 这些外来人只知道这果子吃了可以助人破镜就来疯狂求果,却不知里面还有诸多妙用,当真是牛嚼牡丹,不知其味。 朱贞沉浸在口中的酸甜中,心道:“这果子虽然助用无穷,但是本身味道就不如人意太多,只有糖衣包裹一起嚼下,才算得上美妙。 “可惜你从小吃到大,一日当三餐,却是‘一窍不通’。” 第一卷-人间困 第二十六章.责天之问 阡陌之中,美人在望。 一路行来,一群小家伙叽叽喳喳说个没完,倒不像是要去走街串巷卖货,更像是一同出行游玩。 这也是赵牧灵第一次到镇上去卖糖果串儿有人一起同行。 先后碰到了几波要来买果子的人,那些人一看到赵牧灵竟然扛着稻草把子出来了,不知道是该直接找赵牧灵买果子,还是继续往南去他家里。 但是一看赵牧灵被镇上的几个小太爷围在在中间,而且最前面是朱雀街的那位开道护航,又不好直接上前去询问,于是都站在一边左右为难。 所以赵牧灵每次都停下来给众人解释一番,让这些人去家里买果子,有人会接待他们。 在一群小家伙一路保驾护航下,终于顺利到了镇上,并没有人不识趣来打扰几人。 镇上人头稀稀拉拉,各人自顾奔忙,已经没有昨天和今天早晨的热闹场景。 一看见赵牧灵来到镇上,众人虽然对那稻草把子上的果子眼馋得紧,但一看到朱贞和红书走在前面,一群小家伙将赵牧灵围在中间,也没人上前。 何况众人都有更重要的事。 中午,那几十道白色光团从一丈观一飞出,众人皆倾巢而出,纷纷四处追寻,一番角逐,终于现在‘花落谁家’才有了结果。 可是此处禁绝道法、压制境界,众人争夺时皆是真刀真枪、拳拳到肉,和一般凡俗江湖中绿林好汉的拼杀搏命并无二致。 不论境界高低,大家手底下的功夫见真章,拼的就是体魄身手,眼疾手快自然就占便宜,所以即使很多境界高深的前辈一时不慎也吃了亏。 而且没有想到,这一次得利的很多居然都是以往名不见经传的野修散仙。 一个个神出鬼没,隐觅无形,在人放松警惕时痛下杀手、半路抢劫,一朝得手就立刻远遁离去,让人防不胜防,很多人多势众的仙门势力也都吃了闷亏。 现在,除了一早去登山和打探消息的人,人人身上几乎都有大大小小的伤势,很多人伤势严重,只能留在府内养伤。 众人现在都在四下奔忙,打探不知去向、生死不知的长辈同门的消息,顺道求仙问药,早知会有这样的局面,来的时候就应该多作准备,以策万全。 朱贞准备带着红书回山上,与赵牧灵和一群小家伙告辞离去。 红书今天下山先是哭了一场,又被那个高个子欺负了,但还是觉得意犹未尽。 虽然心里舍不得自己三弟和一群小老弟,可是自己已经答应了师傅,也只能念念不舍的和朱贞从青龙街一路向北山走去。 赵牧灵敲起梆子,准备去那些老主顾家门前转悠,一群小家伙始终跟随在侧。 朱雀街东街相交于虎牢街中街。 街口相交处有两尊石像,一尊双翼白虎,一尊飞天火凤,两尊石像皆俯首面向镇南。 青龙街和虎牢街一群男男女女的小娃儿今天还是又等在老地方。 不过今天林阳的弟弟林芜一看到赵牧灵就气冲冲的问道: “赵牧灵,别以为你改了名字我就怕你了,听说你的果子现在卖的可贵了,你是不是也打算那么贵卖给我们?” 林芜说完,街口处所有的小家伙都齐刷刷地望着赵牧灵。 武冥、武冲一听林芜竟然敢直接叫自己的赵老哥大名,虽然心中有气,但并没有发作,也望着赵牧灵,等着他回答。 赵牧灵没有说话,敲了两声梆子,一群小家伙还是乖乖站好了队形。 赵牧灵每人收了一枚钱,还是给了两串糖果串儿和一把糖酥。 一群小家伙拿到两串糖果串儿和一把糖酥之后又齐刷刷的望着林芜。 林芜知道自己误会了赵牧灵,心里愧疚不已。 看着手中的糖果串儿,每个果子又大又红,都比昨天的还好,众多玩伴凝视过来,一时两个小脸比果子还红。 林芜想和赵牧灵说一声对不起,可是在众人面前三个字怎么也出不了口,一群小家伙也都一言不发。 赵牧灵敲了两声梆子,一手轻轻放在林芜头上, 笑道:“想吃的明天都来哦,现在入秋了,再过两个月可就吃不着了。” 林芜默然低头,赵牧灵话尾一落,就拿着糖果串儿和糖酥跑进了巷子里,其他的小家伙也一一散去。 看着一个个小小的身影渐渐离去,赵牧灵突然想起,好像这两天这些小家伙上午都没有去镇长家里上课。 就问武冥和武冲几个,才知道白先生给他们放了假,所以他们上午才能如此悠闲。 等这群姓林的小家伙离开后,稍坐片刻,赵牧灵又和武冥、武冲几个向玄冥街转悠去。 今天胖子武玄不见踪影,估计很忙,不然他怎么也要出来侃两句的。 由于中午在家中请客,厨房里现在已经弹尽粮绝,所以赵牧灵又去了后土街末一趟。 这一次赵牧灵出手稍微阔绰,米面肉油都买了一些。 倒不是因为卖果子突然有了那么多灵珠,而是因为家中来了客人,平日里自己一个人紧衣缩食倒无所谓,但如果短了客人的衣食,那就是待客不周了。 今天铺子里又只有黄龙一个人在,赵牧灵说了所需要的东西,黄龙一件一件取过来打包好。 算好了价钱之后,黄龙看着柜子外面,眼神终于不是直勾勾的盯着赵牧灵。 武冥今天也不作鬼脸了。 看着赵牧灵肩上抗着的糖果串儿在阳光下鲜红耀目,黄龙突然发觉,竟然已经有六年没有尝过这糖果串儿的味道了,不知道和当年一不一样。 上一次自己还是和武玄几个一起在赵椿那里买的,那个时候自己和武玄几个都才六七岁左右的年纪,一拥而上将赵椿围在中间,赵牧灵就被挤到人群之外不知道哪里去了。 那个时候他还不叫赵牧灵,大家都叫他赵家老二。 不知道北山的果子还是不是原来的味道,赵椿教的手艺赵牧灵学会了多少。 赵牧灵付了钱,将东西装进布裹子里,几乎就快要将布裹子装满,与黄龙告辞准备要离开,却被身后的黄龙叫住。 六年来都没有真正和赵牧灵说过一句话的黄龙,相隔六年后,终于和曾经一起下河摸鱼的伙伴问道: “这几年你过得好吗?” 赵牧灵身形一触,良久无声,转过身来,也看着这个曾经的伙伴,他也正笑着望着自己。 赵牧灵将一串糖果串儿递过柜台去,心里想起六年前来赊借的米粮,到现在都还没有还,不过总算想到了该怎么才能还上。 赵牧灵又起身,武冥转身看着柜台里面的黄龙老哥,他今天看起来特别高兴。 于是几个小家伙都转过身来,对着店铺门口各做鬼脸,都拿出了自己的绝活。 柜台里面,黄龙看着赵牧灵的身影,满眼含笑。 梆子声在后土街中又起,一群小家伙赶紧跟上自己的赵老哥一起去江湖闯荡了。 一路到了朱雀西街,其实所有的‘老主顾’都已经光临过,今天的任务已经完成,但是赵牧灵每隔几步还是会敲两声梆子。 再往前走,突然遇到了四个女子急匆匆迎面奔来。 一个女子在前面开道,两个女子抬着一个身受重伤的老妇人走在中间,一个女子在一旁照料。 四个女子梨花带雨,但都没有哭出声音。 赵牧灵和几个小家伙赶紧让到一旁,那个老妇人已经奄奄一息,不知道还能不能活下来。 四个女子一路走过,那个老妇人满身鲜血滴滴答答在长街上留下血泊一路,阳光照射之下血腥刺鼻。 朱清儿吓得赶紧躲在赵牧灵身后,面色苍白,武冥几个也是怔怔无言。 为首的女子虽然已经哭红了双眼,但擦肩而过时还是不忘和赵牧灵一点头,之后四个人便走进了一座府门内。 长街上,众人看了两眼之后皆是各忙各的去了,并没有引起多大的波澜。 赵牧灵和一群小家伙避开血迹赶紧往前走去,赵牧灵已经决定,今天要把这些小家伙一个个送回家里才行。 走到一丈观时,观外还是有不少人。 但是赵牧灵老远就看见四个身着黑袍的少年已经等在观前。 武冲、武柏、武竹和武松一看见四个少年就立马跑上前去。 正是四个小家伙的亲哥哥,武冲面前的少年正是武贾,武竹面前的少年名为武枫,武柏面前的少年名为武澹,最后是武松和武睿。 武玄和林阳采花那日四人也在一丈观中。 今日四人穿着黑袍,风度翩翩。 四个人都是奉老头子的命令专门来带几个小家伙回去的。 四人没有理睬面前的亲弟弟,都是先和对面赵牧灵打招呼,齐声叫“老二”,并没有叫赵牧灵才改的名字。 赵牧灵冲着四人点点头,并未见礼。 赵牧灵也没有和四人客气。 赵牧灵还未说话,身边的武冥已经率先不高兴地说道: “你们都来了,武玄呢?” 武贾也不计较武冥不叫哥哥,随口答道: “你知道的,今天他很忙。” 武冥更不高兴了,黑着脸说道: “他不来我今天就不回去了,告诉他我今天去投奔赵老哥了,以后赵老哥就是我亲大哥。” 赵牧灵看着对面也是满脸无奈。 武枫和武澹对武冥的话充耳不闻,一边说好久没有尝过糖果串儿的味道了,一边笑着走到赵牧灵面前。 然后趁着武冥不备,两个人迅速出手一人抓住武冥一只手,将武冥提在空中。 武冥突遭暗算,已经挣脱不及,双腿东一荡西一脚踢在两个哥哥身上。 武枫和武澹不避不让,任由武冥在黑袍上踢出了几个灰色的脚印。 武冥一人踢了两三脚,看着两个哥哥身上的脚印就狠不下心再踢了。 身子悬在半空中一阵尖叫乱荡之后也不做挣扎了,任由武枫和武澹两人横提在空中。 武枫和武澹任由武冥撒气,要是他不把气撒尽是不会跟着回去的,即使回去也要故意闯出两件祸事出来才甘心,还不如现在解决。 武冥不再挣扎后,武枫和武澹在赵牧灵稻草把子上一人取了两串糖果串儿才走回武贾和武睿身边,将各自手中的糖果串儿分给武贾和武睿一串,四人就和赵牧灵告辞了。 都没有说要付钱给赵牧灵,赵牧灵也没有要收钱的意思。 一群小家伙跟上自己的哥哥往青龙街北走了,老远还听见被提在空中的武冥在不停吆喝。 “赵老哥,咱们有缘再会……” 一丈观前,只剩下了赵牧灵和朱清儿两个人面对着众多的外来人和黑塔伫立的一丈观。 赵牧灵本来打算先去一丈观中看看,再送朱清儿回家,但一看朱清儿脸色苍白,精神不振,犹豫是不是要先将朱清儿送回去,回来再去一丈观。 赵牧灵敲了两声梆子,牵着朱清儿的手穿过人群,小姑娘手脚冰凉,还是要先把她送到能让她心安的人身边。 一路上,朱清儿一言不发。 以往即使再生气,和牧灵哥哥待在一起一会儿也就气消了,可是今天不是生气,而是伤心害怕。 大门前,虽然今天时间还早,但是朱贞已经等在门前,没想到她送红书回北山上,这么快又下山了。 朱清儿晃晃悠悠走上台阶,扑到朱贞怀里才大哭起来,啜泣道: “我看见送我手镯的那个婆婆死了…哇……” 小姑娘憋了一路,总算说出了如此伤心的原因,哭声哀伤至极。 朱贞也不说话,只是双手把她搂起来抱在怀中任由她哭。 赵牧灵心有抱歉,让小姑娘如此伤心回到家中,对着朱贞低头一拜,才转身离开。 听到朱贞在后面安慰说道:“她没有死,她只是受伤了而已,别哭了,等她好了我带你去看她……” 赵牧灵回想起那个老妇人的样子,慈祥和蔼,头发花白,可是却满身血痕,伤痕累累。 不知道是什么人会对一个老人下这么重的手,但一定是这些外来人中的某个或者某些人。 再一望去,长街上,人人都像是凶手。 看着射过来的道道目光,赵牧灵心中升起阵阵寒意,握着稻草把子的手也轻轻颤抖。 赵牧灵低头走在长街一旁,身上夜雨冻寒发作,手脚冰凉,呼气成雾。 这是冻寒第一次在白日里毫无征兆的自己发作,可是赵牧灵似若未觉。 孤身一人踏进一丈观中。 池塘岸上,少年姚青田和赢克中还在等待,姚青山和龅牙男子赢克达终于就要上岸。 池塘里,有几个少年下午才入池,眼见天黑,已经取莲无望了。 可是几人却只能硬着头皮向前,因为若就此离去,只怕是要抱憾终身,所以宁愿求个无怨无悔。 赵牧灵看着千姓汉子身后已经堆成山的袋子,不知已经有多少人进来又出去,可真的能摘花而归的又有几人,池中尚有六朵莲花,有一朵将开未开。 千姓汉子闭目立在檐下,赵牧灵走过中庭那尊鼎后,汉子一阵放笑。 “怎么?你很冷么?看你这样子已经没几天可活了,可不要耽误了我的大事。” 汉子神色认真,赵牧灵自己也知道他说的没错。 “如果可以不死,你有没有想过以后要干什么?”汉子又问。 池塘边,赢克达和姚青山终于上岸,一听到汉子的笑声之后就听不见中庭那边的对话了,几个人都吓了一跳,对着殿前伏拜之后都赶紧溜出观了。 池塘里几个少年也不在往前了,立马掉头,朝着无边无涯的岸边游去。 生死有命,赵牧灵知道自己命不好,死期将至。 可是真正等到临近死期,自己心里却越来越宁静,因为死去之后就可以一家团聚,再也不用一个人孤孤单单留在世上了。 六年来自己谨从姐姐临终时的遗言,每天都好好活着。 但是自己也知道自己寿命有限,所以这六年一边每天好好活着,一边一直在等自己到底什么时候死,可是一直没死,等了一天又一天,一等就是六年。 可是这两年自己渐渐可以清晰的感觉得到那个终点了,生命的终点。 最近,那个终点时时就浮现在眼前,好几次都只差一点,就像现在。 赵牧灵一直想的都是死之前的事,从来都没有想过不死之后的事,骤然听汉子说如果可以不死,以后要干什么,赵牧灵才发现好像天地间没有什么事是自己真正想干的。 自己真正想干的事,以前姐姐在的时候,自己去河里摸鱼算一件。 因为可以帮姐姐解决两个人的温饱,看着姐姐吃着自己抓的小黄鱼,自己晚上睡觉都会更香甜。 可是姐姐去世后,自己做的所有事情都只是为了好好活着而已,因为那是姐姐临终时的愿望,要是自己没做到,只怕死后再见到姐姐,她就要生自己的气了。 抬头看看天,一丈观中的天似乎永远都是那么昏暗。 赵牧灵喃喃道: “我有一事问天。” 汉子亦是抬头向天,幽幽道: “何事?” 赵牧灵声透长天道: “为何天道不公?” 池塘里,最后一朵莲花就要打开,那条小鲤鱼跳出水面,欢呼雀跃。 一丈观外,千里山河震荡不已。 第一卷-人间困 第二十七章.魔高一丈 北山山道之上,小镇街巷之中皆是天摇地转,所有人东偏西倒,人心惶惶。 怎么回事? 是那位散道了么? 怎么会来的这么快? 不是说还有一段时间么? 怎么还不送我们出去? 不行,要赶紧汇合在一起,不然出去之后天南海北,再想聚在一起都猴年马月了。 北山道中,不论登顶与否,不论少年少女,都是连滚带爬,急忙奔赴下山。 长街上,小巷中,无人不是惶惶不安,很多少女惊慌失色,一边跑一边尖声连连。 众人皆向各个府邸内奔行,只有赶紧去和自己的长辈同门们汇合才能求个心安。 一丈观外,一袭白衣凭空现身,凌空踏步走上台阶,准备访友。 面容奇丑,身姿胜仙,正是白九灵。 小镇西边千里之外处,在一座只有北山半山之高的山峰上,怪石嶙峋。 争夺白色光团的人都已经陆续离去,只留下了坡林之中的血沃秋草,满山狼藉。 山顶之上还有一个人正在忙碌,即使山河震动也并没有离去,正是成有器的师傅成正典。 突然间天摇地动,成正典望着面前尚未完成的法阵一阵心慌、手足无措,来不及多想,赶紧将移位的阵旗、阵石重新归位,固守阵法,宁死不弃。 其余东南北三个方向也各有一座小山,山上也有三个人,同样死死守着自己尚未完成的阵法,不肯离去。 分别是施有蓂和施有度的师傅施正香,余有兴的师傅余正望,布有量的师傅布正经。 四人以身护阵,死守不弃,因为这是一行人此行最重要的事,也是宗门最重要的事情。 自宗门在九洲落地生根的那一天开始就在为此谋划,已经千年有余,是真正的千年大计。 事关此处最大的机缘。 林古道、武老头、黄老头、朱贞皆立于飞仙观大殿前。 林古道在东,武老头在北,黄老头在中,朱贞在南,西面是一尊双翼白虎石像。 亭内,白发道人左手指天,身躯颤抖。 右手掌心向上用力虚托着一尊无形大鼎。 鼎外山河相依,千里江山,一望无垠。 大鼎在白发道人手中旋转震动不停,似是要脱手而去。 白发道人用力虚托,整只右手也随之颤抖,有愈演愈烈之势。 白发道人额头青筋爆起,长吸一口气,三朵金莲齐齐飞出,绕着右手的大鼎旋转不停,大鼎虽然止住没有震动地更厉害,可是依旧难以掌控。 白发道人呼气,再吸一口气,对着飞仙观大殿前焦急道: “快点结阵,我只有三息之力。” 红书坐在自己的妙灵姐姐和师妹历寒月中间,紧张地盯着师傅,从来没有看见过师傅如此急切的样子,看来是有大事发生了。 两侧的女子望着山下的那个小小道观,也是秀眉紧蹙,希望最好是平安无事才好。 飞仙观金殿前,四人终于准备好,结阵完毕,同时发力,白虎石像也荧荧生光。 千里之外东南西北四座山头上,施正香、余正望、成正典和布正经四位老者同时被扔出山头,摔落在地。 北面布正经飞出山头时面门和胸前被人狠狠用力踢了两脚,落地时已经肋骨齐断,面目浮肿,但又好像留有余力,所以布正经并没有昏死过去。 四人惊慌失措,并没有再上山护阵,而是匆匆返回小镇。 与此同时,四座山头立时停止震动,小镇方圆千里大地的震动也渐渐小了下来。 飞仙观前,站在最北方的武老头哈哈大笑,对这种不要脸的人,就得要狠狠的修理,还必须要打脸才行,只有让他难受了,那自己心里才会舒服。 黄老头倒是也想出手,可是事情严重,自己负责的范围太广,没有办法,下一次再找个机会吧! 比起其他三个人谈笑风生尚自手有余力,朱贞就显得略微吃力了,除了上一次四人齐出封困于阔,这是朱贞第三次演阵。 头两次都并没有真正出手,这一次一竭尽全力出手,才发现自己果然差的很远,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但是也只能尽量不拖后腿。 亭内,白发道人第二息已经用尽,幸好观前四人反应迅速。 白发道人收手之后赶紧痛饮一杯入喉,一口气缓缓叹出。 右眼中不断扫视千里山河,幸好出手及时,并无大恙。 左眼中的倒影,正是一丈观,可是却看不清观内到底发生了何事。 希望白先生能马到功成,不然怕是要提前一场大战了。 一丈观中。 赵牧灵责问苍天为何不公! 千姓汉子望天冷笑道:“苍天处大道之无极处,你这一声虽然地动山摇,可还差得太远,风平浪静之后,你依旧还是要被关锁于苍天之下。 “你真想要问天道,就要胸怀吞天之志,步步登天,力掌生死,一击之下使风云变色,苍天臣服。 “否则你就要永受天地樊笼之困,生生世世,任其摆布。” 汉子的话声声入耳,赵牧灵浑身寒意肆虐,开始四肢僵硬,五识不清,六神无主。 一片神识陷入了万丈深渊的时候,忽然心中听见一道声音响起,有人笑道:“ 天生万物, 自然教化。 万世相传, 从无偏养。 顺天成道, 逆天为魔。 要问天道, 先问其心。” 声音和煦暖心,若三月杨柳风,化去天地寒。 赵牧灵心神渐回,那道终点又一次离自己远去。 听着池中那不断跃水而出的声音,赵牧灵感到丝丝愉悦,看来今天又活下来了。 白九灵走过中庭那尊大鼎,一拂手,池塘里面几个昏死在水面的少年立时不见踪影。 看着赵牧灵瘦弱倔强的身躯,白九灵皱眉不已,不知道该怎么宽慰这个时日不多的少年。 甚至,自己也觉得或许死对他来说才是真正的解脱。 可是,他现在却还不能死,他连选择死亡的权利都没有,这也只是他无数种悲哀中的一种而已。 即使自己说的再多,正在遭受苦难的人也还是他。 白九灵视线掠过殿檐下的老朋友,看着天地殿中那两个字。 在如此的大阵之中,散道千年,他尚有余力自成一片天地。 闲卧其上,魔高一丈。 在此地蛰伏千年,一朝起身,不知是在赵牧灵身上看到了什么? 赵牧灵终于恢复过来,才发现白先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自己身后,原来刚才的声音是白先生在呼唤自己。 赵牧灵赶紧行礼,白九灵坦然受之,两个人并身出观。 千姓汉子从始至终也没有理睬这个不请自来的老朋友,目光一凝,望向池塘,小鲤鱼慌不择路游进了池塘深处,再无影踪。 观外天地如初,山河归宁,众人脸上惊慌初定。 天色已晚,赵牧灵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准备回家,白九灵一路相送至镇南拴马桩处。 飞仙观前。 朱贞独坐在石凳之上,尚未恢复元气,没想到竟然耗损灵气大半,看来自己还是低估了这大阵的威力。 稍有恢复,朱贞就立刻起身和众人告辞。 因为刚才事发突然,来的太匆忙,所以就把刚刚哭完的清儿一个人丢在家中,不知道她一个人害不害怕,心中挂念得紧,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朱贞走后,黄老头便即大发雷霆。 “这些人明明修的是仙法正道,却只知以正道自居,偏要一心行阴谋鬼祟之事,私心过甚,我看不如将他们哪来的送回哪去,免得我看着碍眼。” 武老头也是满心怒火,就想抱怨两句撒撒气、灭灭火,却没想到这个老伙计又先开口了。 行啊!憋了千年的火从来都是不声不响,没想到临了了,这两天却脾气见长。 不过这一次的确是太让人气愤,这些人都不知道收收心,贪得无厌,私欲成魔,引得赵牧灵魔气发作,体内仙魔二气失衡,差一点酿成天翻地覆的大错。 这些人不吃个大亏看来是不知道疼了。 不知道这一次赵小猴子的身体怎么样了,希望千万无事才好。 武老头思绪起伏,看见亭内白先生身影浮现而出,便急切地问道: “他怎么样了?没事吧?” 众人皆望向亭内。 白九灵只是摇摇头,并没有答话。 武老头心中其实已经大致猜出了结果,不愿意相信罢了,现在一被肯定,顿时心中一凉,如坠冰窟。 红书泪眼朦胧,低头不语。 妙灵不知道为什么,只感觉心中猝然一响,好像有什么轰然垮塌了一般,小声问道: “他还能活多久?白先生您亲自出手也不行么?” 白九灵饮下一口酒,若饮白水,淡淡道: “他体内仙魔二气已经鼎盛至极,就连魂魄也被轮番侵染,混沌一片,救无可救,短则顷刻,长则数日,他必死无疑。” 红书终于忍不住大声哭出来,跑进亭内死死抱着师傅的袖子哀声道: “师傅,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的,你救救三弟吧,我不想让他死…呜……” 白发道人看见宝贝徒儿哭得伤心欲绝,心里也更加难受,可是也只能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红书一看师傅没办法,怎么能甘心,又赶紧过去死死抱助白九灵的袖子。 涕泗齐下,白九灵一尘不染的白色袖子渐渐湿透。 小姑娘又啜泣道: “先生,师傅说你‘教化万族、心怀众生’,这一次,你就心怀他一个人好么?” 众人听见小姑娘哭声哀伤,也不禁悲从中来。 白九灵将手轻放在红书两个冲天髻上,柔声道: “并非是我不救他,而是力有穷尽,这一次我也无能为力了。 “不过你也别急,先等等看吧,让我们一起来看看天意究竟如何,它如此‘苦其心志,饿其体肤,劳其筋骨’地对待一个少年,难道真的就只是想折磨他一番么?” 听完之后,红书还是啜泣不停,白发道人赶紧将小姑娘拉到自己怀里,心中叹息不已。 不过,此时白发道人心中还有更忧心的事。 方才,赵牧灵体内仙魔二气突然失衡,差一点就天翻地覆。 自己强行独掌乾坤,竟只能坚持三息时间,若燃烧真血,估计最多也不会超过十息时间,再久的话估计就要留下不可逆转的大道之伤了。 而林古道四人共同催动天绝大阵,也只是暂时镇压山河而已,若是时间再一长,只怕也难以稳住局面。 所以,自己加上林古道四人也只是和赵牧灵一人堪堪平分秋色而已。 如今赵牧灵一人独掌三洲人族气运,算是此地半个主人,可却偏偏命在旦夕。 他要是在一丈观那位散道结束后死去倒还好说,要是在一丈观那位散道结束前就不幸离世,那到时候免不了一场大战。 虽然不至于输,但人间九洲就该又要遭受一场大难了,说不定又是一次人魔大战。 那时,自己可就犯下千秋之罪了。 红书哭声不止,众人或忧愁或伤心,秋风吹过,山上更显冷清。 山下。 斜日西沉,经历了一场风波之后,镇上到处都是无声的归影。 赵牧灵走在田野小路中,一直在回想刚才白先生讲的那个故事, 说: 一个重病将死的年轻人生无可恋,准备去给自己找一处风水绝佳的墓地,在半途遇到一个寿数将尽的老人。 寒冬腊月,罡风刮骨,那个老人却在河边打水。 河岸上结满了冰,老人摔了一跤又一跤,最后终于才打了一桶水。 可是没走多远又摔了一跤,这一次还将整桶水打翻在身上。 年轻人赶紧去将老人扶起来,却没料到老人站起来之后哈哈大笑。 年轻人不解,就问其原因。 老人边说边笑,说自己来打水本来就是想洗个澡,几个月不洗澡身上难受的很,这一下倒好,直接洗了一个冷水澡,还不用麻烦了。 说话间,老人身上的衣服都已经结成了冰,可是老人却越笑越有精神。 年轻人看老人浑身骨头不足四两的瘦弱样子,怎么看也都命不久矣,可是老人笑声洪亮,精神看起来比十岁的孩童还要好。 老人看年轻人身体壮实,可是却闷闷不乐,面带一副向死之相,也问其故。 年轻人便说,自己患了不治之症,郎中诊断已经没有几日可活,所以自己趁着死前要赶紧找一块自己喜欢的地方以后下葬。 之后两个人就分别了。 老人听了年轻人的话,回家后也赶紧去给自己买了一副棺木,找好了墓地,结果第二天就去世了。 年轻人一看老人明明时日无多却依旧在乐观地生活,当即就放弃了去寻找埋身之地,像老人一样每天都乐观生活,遇到困难就哈哈大笑,结果年轻人不药而愈,活到百岁高龄才在子孙环膝相送下辞世。 白先生话中的意思其实赵牧灵已经听懂,不过真要做到就不容易了。 一路回去,田埂之间,秋虫悲鸣,不知有多少幸运儿能够挺过下一场秋风。 暮色里,老远就听见米汤的喊声。 转过墙角,才看见米汤小小的个子站在院门外,不知道已经等待了多久。 在米汤连声公子的呼喊中,赵牧灵走进院子,又听见正屋门口炎霜华急切地叫自己牧灵哥哥。 临死之心,稍得安慰,将死之身,忽然温暖。 突如其来的地动山摇,炎霜华和米汤两个人在家都心神不宁。 炎霜华担心赵牧灵,已经这么晚都没回来,会不会出事,就让米汤到院门外等着。 还好平安归来,炎霜华揪着的心总算才放下。 赵牧灵在厨房里连饮了两大瓢冷水,然后将东西放好,准备去做晚饭,却被米汤连拉带扯到了偏房之内。 赵牧灵一看,屋子里面除了麻衣少年躺身之处,其余的地方堆满了大大小小的口袋。 有的口袋敞着口子,可以看到袋子里都是成色最好的灵珠。 赵牧灵记得,走的时候好像就两个袋子,怎么一回来就变成了满屋子的口袋了。 难道都是卖果子赚来的吗? 再一看米汤一脸邀功请赏的表情,不用说,看来真的都是卖果子赚来的。 赵牧灵心道:“我只知道他们这些外来的人豪富非常,可是现在看来,凭自己的见识是无法想象他们到底豪富到什么程度了。 “他们突然聚集到此,既登山、摘花、采果子,像是来游玩一般,又相互争夺,下手狠毒,视人命如草芥,既有神仙气度,又有土匪手段,当真叫人愈发看不清了。” 赵牧灵一边煮饭,米汤一边站在门口述说下午买果子的盛情。 原来到了最后,众人一见果子所剩无几,都要抢先来买,不等米汤回话,众人已经各自给出价格,众人竟然自己拍卖起来。 米汤一拿起一颗果子,众人就开始叫价,等到没人出价了,最后那个人就自己来把果子拿去。 排到最后,众人倒是差不多都买到了果子,却大都是花了全身的钱,买了一颗果子。 而且众人都还觉得美滋滋的。 看到众人的反应,就连米汤也不禁觉得是不是还是卖的太便宜了? 第一卷-人间困 第二十八章.为何孤独 夜雨绵绵落人间,万里山河秋更寒。 晚饭过后,赵牧灵给麻衣少年喂了一些米粥。 正屋内,漆皮掉光的桌上火烛跳动,赵牧灵和炎霜华对桌而坐,童子米汤坐在门槛外面。 看着千年不见的故乡被夜雨洗刷,米汤万念感慨。 山河破碎人离散,离家索居已千年。 如今再回故乡,却已经不见故人,曾经的河山易改,只能空思追忆,往事已成风。 看着屋内那个死气缠绕的少年,米汤有些话想说却难以出口,有些话倒想说出口可又不能说。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夜雨之声长落不息的缘故,米汤感觉到心中一阵烦躁。 无家可归已有千年,如今好不容易回家。 既然是在自己的地盘,那又有什么话不能说? 怎么能再被外人看困住自己的自由! 有话直说。 “公子,那朵莲花你还是送给我吧!我考虑不周,不能让你因为一朵花而被外人算计,他们有什么手段就让他们冲着我来好了。” 这几天发生的事太多,赵牧灵才发现自己已经渐渐适应了家中不止一个人的生活。 其实谁也不想一个人在世上独活,早年时,自己也曾有人爱护陪伴。 有时候,有些孤独并不是非要独自忍受,只是迫不得已。 赵牧灵知道这些莲花珍奇无比,远非自己所能想象。 果子珍贵,这些外来人为了得到尚且愿意以千金易换。 莲花珍奇,这些人却要以命相搏。 要是让他们知道自己这个乡野小子的厨房水缸里就有一朵让他们搏命以求的莲花,他们绝对什么都能做得出来。 到时候,就连这一份闲数灯花听夜雨的宁静只怕也是一种奢求,估计明天早上就会有人登门望求了。 赵牧灵知道米汤是一片好心,可是那朵花的去处自己已经有了打算。 “放心吧,那朵花我不会自己留着的,我要用来偿还一桩对自己来说和天一样高的恩德。而他们是不敢去招惹那个人的。” 米汤知道,在如今众人环伺的情况下,如果自己独占一朵莲花,只怕以后就是风浪相逐,再难平静了。 自己想让赵牧灵将莲花相送,除了莲花本身稀求无比,天地难寻之外,其实是真心实意想帮他避免众人的算计迫害。 毕竟,三洲故人就只有他这么一点血脉留下了。 可是一听赵牧灵竟然要把一整朵花拱手送给别人,还是不禁为之可惜。 混元境的道果,何等福缘,万古之前没有,万古之后只怕也是寻无可寻。 可惜你却是‘一窍不通’,修行无望。 如果你能像那个麻衣小子一样哪怕是刚刚够可以修行的资质,哪怕是现在我自己诸多麻烦缠身,我也愿意帮你保住这份福缘,可惜天意弄人。 虽然是要用莲花报一桩与天齐高的恩德,不过能够避免是非,倒也无所谓了。 赵牧灵又说:“明天你们两个也可以像那些人一样将那朵莲花分一些留给自己,就当做是在最后,我与你们相识一场的赠礼了,而且这莲花本来也是炎姑娘师傅所有的。” 炎霜华一听到赵牧灵说到‘在最后’三个字,心情一下就沉重起来,不愿意分别,更不愿意相信眼前的少年已经命不久矣,想让牧灵哥哥可以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想起师傅把自己扔过来之前说的话,炎霜华既愧疚又伤心。 “师傅说这些莲花自有去处,让我不可取之分毫。” 炎霜华语声缓缓,说完话便低下头,烛光跳动,在双眸中映射出点点光华。 少女心思难猜,少年年少难懂。 童子米汤则不然。 一听到赵牧灵说像那些人一样将那朵莲花分一些留给自己,米汤就已经知道,赵牧灵虽然是少年,但早慧无比,想必他心里已经知道了两三分。 米汤面向北面,一番迟疑,说道: “公子,你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吗?或者说我们能干什么?” 炎霜华和米汤都望向赵牧灵,期待他的回话。 赵牧灵想起从小到大小镇上所经历的种种奇事。 昼晴夜雨的天气,刚好将一天对分,雨来不早不迟,日出不早不晚。 那十二朵莲花花开不败,十几年来,春夏秋冬常绿如春。 那株莲花,其高擎天, 那方池塘,汪洋无边。 山道上,永远都准时在等着自己的姐姐红书,好像永远都没有长大。 镇上的几个老人好像也永远都没有老,容颜常驻。 那些外来人种种目光,为夺莲花手段不穷…… 若是真的一点猜想也没有,那便连木人也不如了。 赵牧灵没有回话,只是轻轻点头。 自从和朱贞一席话后,炎霜华对赵牧灵的每一句话、每一种情感变化都要更加上心,只不过自己还未察觉。 看着赵牧灵点头,炎霜华也重新低下了头,这一次却是只因为愧疚。 米汤坐在门口,屋内的烛光将童子的身影在院子中拉的老长。 米汤一声叹息,心中的话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但事已至此,有些话就在心里面蹦跶,不得不说。 背对北山,身在故乡,对故乡人说心里话。 “其实在很多年前我也住在这里,和朋友亲人一起,那个时候总觉得家里很烦,所以我成日在外面浪荡,很少回家。 “那个时候我没有想到会有一天山河一朝易变,永远都无法再回家。” 米汤感慨往昔,一双眼中眸光幽幽,婴孩之音语声凄凄。 自从赵牧灵和米汤认识以来,他不是在笑就是在怪笑,他如此声肃音正地说话这算是第二次,第一次是米汤吟诵那首长诗的时候。 虽然婴孩之声依旧,但是语气垂老,多含暮意。 赵牧灵在镇前拴马桩处和米汤初次相识时,便觉得他与一般的小孩子大不一样,举手投足间稚气全脱。 现在听他亲口所说,才知道原来他真的已经活了很久了,只是不知道他所说的很多年前到底是多少年。 既然他以前也住在这里,那他和自己算是同乡,也难怪他来找自己求住时,自己会感到莫名的亲切。 不知道他为什么又会说山河易变,无法回家,这里不是好好的吗? 米汤继续又道:“当年一战,我深受重伤,多年来我四处寻访自救之法,苟延残喘,最终在一处鸡窝狗…舍处才终于寻到可以斩除病根的良药。 不知何故,当米汤说到鸡窝狗舍的狗字时,突然咬牙切齿、语气锋凌。 赵牧灵和炎霜华皆以为是他当时深受重伤,伤情太重,所以不忍回顾。 米汤继续道出心声,不过言语间戾气大作。 “却不曾想丹药刚到手,自己就被人盯上,那些人为了夺药有名,就冤枉我偷了他们的灵根至宝。 “当年大战时那些家伙袖手旁观,我受了他们的冤枉,心中当然气不过,既然他们要冤枉我偷了他们的灵根至宝,那也不能白受一场冤枉,我索性就真的去偷他们的灵根至宝。 “本来他们四处对我围追堵截,没有想到我会反其道而行之,反而被我顺利脱身,之后我潜伏到他们的老巢,一击得手,顺利就将他们的灵根至宝给偷了过来。 “这一下惹得他们的老祖苏醒,派出了几名好手追了我好几年。 “后来我伤势恶化,只能吃下灵丹疗伤,没想到出关之后自己却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境界全无,而且还被追踪的人发现了自己的踪迹,无奈之下我就逃到了这里。 “这么多年来,我拖着残身游走天下,为了保住一条命将九洲有头有脸的门庭都得罪了大半,树敌无数。 “有时候真的想就此了结了自己,免得再多增烦恼。可是身怀国仇家恨,老天却又让我一次一次活了下来。 “我也总是不甘心想要看一看老天要把自己这满腔仇恨往何处安排,想要看一看他究竟还安排了什么苦难等着我这个无家可归之人。” 听完米汤一番肺腑之言,赵牧灵感同身受。 自己又何尝不是以将死之身辛苦活到了现在,老天爷又何尝不是偏送了自己诸多的苦难,姐姐去世后,自己又何尝不是无家可归。 毕竟只有家人在的地方才能算得上是家。 米汤言语一振,又说道: “到了此处之后,再回故乡,终于了却了我一桩心愿,再见公子,得知尚有故人在世,我终于知道这么多年的苦难没有白受。” 赵牧灵想起那天和米汤初次相逢时的场景,他说自己‘一窍不通’,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于是问道: “什么叫‘一窍不通’?” 米汤再想说话,可是嘴皮突然像是被缝在了一起,怎么也张不开,就连喉咙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北山之上,牙月如钩。 林古道右手向前,手掌用力半握。 管你是不是在自己家乡,虽然你背对北山,几位前辈不好出手,可是对你来说我是晚辈,这种激将之法对我可不起作用。 作为一镇之长,镇长亦是掌阵,是一阵之长,更是掌阵之人。 既掌一阵,那么无论是谁,管你境界如何。 职责所向,既然来此阵中,都得守此处的规矩,哪怕你是回家。 白发道人挥挥手,言道: “古道,让他说去,赵牧灵既然命不久矣,我们要是再刻意拦着隐瞒真相,只会更显得我们无情无义,如何对得起他祖上千年来世世代代助我们镇守此处的恩德,我也想看看他到底知道多少。” 第一卷-人间困 第二十九章.什么看点 闻言,林古道收回右手。 山南。 陋室正屋门口前,米汤终于才又能够开口说话。 哼,仗势欺人,不过有惊无险。 那我可又继续了: “‘窍’就是窍穴之意,窍穴乃是灵气进出之所。 “凡人生来便通九窍,七进二出,七窍摄取天地灵性,二窍排出杂质,进多出少,所以人族寿命可达九十。 “人族之中,偶有生下来只通七八窍的,但都不会长命,一般在生下来不久之后即便夭折。 “但是,公子你却是‘一窍不通’,虽然你的七窍也能够摄取天地灵性,可是却只能取无法用,而且进少出多,身体留不住灵气,所以你天寿不长。 “而造成你现在这种局面的原因,这些外来人当年袖手旁观有不可推脱的责任,要是当年他们与我们携手退敌,而不是畏缩害怕,说不定人间便不会少去三洲……” 米汤声怀悔恨之意,转头怒视北方。 “人族中,也有天赋异禀者,生来便通十二个窍穴以上的,而这些人便有机会可以入道成为修行者,修行之后,成仙成神,万寿无疆。 “比如,我们。” 米汤‘我们’的意思,是想告诉赵牧灵在这片天地中,除了他一人,所有人都是修行者。 这也是米汤想把诸多的心里话都说出口的原因,不想让这诸多的神仙修士将自己这个唯一的老乡当成玩物一般圈养玩弄。 哪怕他命不久矣,也不想让他糊里糊涂在别人的算计里走完最后一程。 炎霜华对童子米汤敢直言相告不由得心生敬佩,但是心中对赵牧灵更有愧疚,因为自己碍于师傅的交代,不得不将很多想说的话隐藏起来。 但是炎霜华也希望赵牧灵能够平安度过此劫,不只是因为他是自己的牧灵哥哥,更是因为他和自己一样,来到世间之后,连真正的天地都还没有瞧过一眼。 炎霜华为自己和赵牧灵感到忿忿不平,六界中天大地大,如果有机会,一定要和牧灵哥哥去闯荡一番,如果只有自己一个人,那也只是孤单而已。 赵牧灵听米汤说‘我们’,并没有真正理解米汤话中的含义,以为他所说的‘我们’指的是所有的外来人。 但是听米汤说修行之后可以成仙成神,赵牧灵心中升起一个念头,使自己心中感到愉悦无比,甚至有些难以抑制的激动。 于是眼怀期许地问道:“修行之后,可以让人死而复生吗?” 童子半饷无声,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赵牧灵望着米汤的身影,看着桌子对面炎霜华的神情,已经将答案猜了个大概,心神一下又枯寂下去。 米汤看着赵牧灵一下燃起了活下去的希望,却又迅速的熄灭,于心不忍,只能将自己所知道的告知,希望能够宽慰自己这个唯一的故人。 “我境界不够,要说救回一个伤重濒死之人或有余力,但如果要使一个死去多年的人起死回生,那就只能是束手无策了。 “但如果那个人已经入道修行,在死后能够凝聚魂魄成型不散,魂灵不昧,只要能够重新觅得一具合适的躯体,那就复活有望。 “但是要在死后能够凝聚魂魄成型不散,魂灵不昧,至少也要是修到元婴境界才行。 “普通人身死之后,除非是有大修士以大伟力不断地将自身的灵魂元力注入到身死之人的灵魂之中,才能保住灵魂不散。 “不然的话,死者魂归天地,入了冥界,过了奈何桥,再世为人,就会永远变成另外一个人了。” 说到这里,米汤立刻跳了起来,炎霜华也是若有所悟。 既然此处山河关锁,大阵笼罩,岂不是意味着凡是在山河之内死去的人,魂魄依旧留在山河之内? 于是童子喜道: “公子,或许真的有办法,不过就要看公子你能不能过得了这一关不死,活得下去了,最好是你能够入道修行。” 米汤言语未尽,赵牧灵便立即从椅子里站起身来,右手手掌撑在桌子上颤抖不已。 赵牧灵只感觉自己舌苔发苦,喉头哽塞。 看着炎霜华的神情,赵牧灵知道米汤并未骗他,姐姐是真的复活有望。 既然姐姐复活有望,那我便不能死,我要复活姐姐,和姐姐相依为命,一起在人间生活下去。 到时候我再盖一间大一点的房子,成家之后,我们都会有自己的孩子,须发花白,百年归老,儿女绕膝相送… 我还有好多话想和姐姐说,我们的一生不该就只是这样而已。 若一生真的就这样收场,那岂不是白来人世一遭。 若是真的能够复活姐姐,那即便是踏破天阙,举世皆敌也无所谓,如果能够再和姐姐人间团圆,这一生也别无所求了。 白先生说‘顺天成道,逆天成魔’,若是真的能够让姐姐复活,是成道还是成魔又有何妨,是顺天还是逆天又有何惧。 从此之后,我不问天道,只问己道。 若是天道阻拦,那我便踏破天道,让己道立于天道之上。 陋室之外,千里山河夜雨大作,秋雷裂空。 一丈观中。 千姓汉子听见少年心声,放声长笑。 好一个‘不问天道,只问己道’。 池塘中,小鲤鱼高高跃出水面,又重重落入水中,好像是想要把自己摔死。 千姓汉子一声冷哼道:“你就这么不看好他吗?” 这一次小鲤鱼听见汉子的声音,并没有落荒而逃,依旧在池中高高跃出水面,又重重落下。 屋檐下,一排雨水化作长箭向池塘中疾声射去,小鲤鱼连连吐出几口池水向来箭飞去,无数长箭落地,在地上发出金铁锵鸣之声。 屋檐一排雨水所化的长箭甚多,小鲤鱼吐水不及,有七八支箭瞬息便至,小鲤鱼仓皇失措,扎入水中又不见了踪影。 北山上。 白发道人和林古道、武老头、黄老头都感受到了小鲤鱼的异样,都紧张不已。 不过幸好,这一次并没有出现地动山摇的景象。 黄老头关切地问道:“赵椿难道真的可以复活么?” 黄老头亲眼看到童子米汤献策救了麻衣少年,听他说赵椿可以复活,也不由得相信了几分。 若是赵椿真的可以复活,那黄龙对赵牧灵姐弟,自己爷孙俩对赵牧灵也就不再亏欠什么了。 自己那黄龙孙儿身兼后土气运,若是能摆脱心中芥蒂,必然可以后来居上,一飞冲天。 白发道人眉头紧促,急掐四指,等了半天才摇摇头说道: “此处天地之内,并无一丝一毫赵椿魂魄的踪迹,但是有天绝大阵锁困,绝不会逃出天地之外,倒真是奇怪。 “而且当年事发突然,我赶到的时候赵椿已经没有一丝魂魄在身。 “由于那时我刚来不久,便发生了这样的大事,所以我无法相信任何人,对每个人都细细留心,绝不会有谁有机会在我眼皮底下私藏赵椿的魂魄。 “难道是他?” 白九灵白袍之上洒遍月光,洁若霜雪。 每次一想到那个小女孩,白九灵总是难免惋叹: “当年她半日入道,一入道便直入灵台,若是真的魂魄能够幸存,当时确实有希望复活。 “但是现在这么多年已经过去了,哪怕魂魄依然,恐怕难免蒙昧残缺,一副没有灵识的魂魄,再想复活就没那么容易了。 “即使复活,要想恢复如初就更难了。 “而且,这世上又哪里再去找一具洞府空明,诸穴莹然的躯体来,世上再无赵椿之姿了…” 众人一听,都想起当年那个面色瘦黄的倔强女孩。 生而知之,资质更为长明之先。 每次一提起赵椿,武老头总是难免心痛,一听说赵椿复活有望,心里也是说不出的高兴,不过更高兴的是,赵牧灵那小猴子终于重燃了活下去的希望。 自此之后,他就不再是为了听姐姐的话而“每天都好好活着”,今后,他将会为了自己活着,为了能有朝一日与姐姐团圆活着,真真正正的活着。 只要他自己不放弃,不再一心向死,那他便可以近日无忧,也许再过几天,白先生就能想出办法能救下他的性命也说不定。 飞仙观前,妙灵和历寒月都已经多次听众位前辈说起赵牧灵那个名为赵椿的姐姐。 不知道是怎样一个女子,资质更为长明之先,让白先生都想要收其为徒,没有更早来遇见那个女子,实在是一大遗憾。 红书躺在妙灵怀里,已经沉睡多时。 红衣小姑娘哭了一下午,抱着白先生哭,扯着师傅的道袍哭,坐在黄老头的脚上哭,趴在武老头的背上哭,非要缠着众人去救自己的三弟。 没有办法,白发道人只能让她先睡一觉。 想必等她睡醒后,一听到自己的三弟又重新拾起了活下去的希望,应该就不会一直再哭了吧。 朱雀街西,一座府邸内。 在一间素雅的屋子里面,三个黄衣女子望着一侧床边哭成一团,虽然泪湿满面,但是都忍住没有哭出声音。 床边,另有一名绿衣女子看起来年岁稍长,因为身形凹凸之处颇有看点。 绿衣女子名为苏眉山,刚刚为床上的师叔上完药,此时含泪双目终于才忍不住落下泪来。 虽然自己也是又伤心又害怕,但还是对着另外三名师妹安慰道:“放心吧,用了那位送来的药之后师叔情况已经好多了,只要等师叔醒来就不会再有什么危险了。” 苏眉山所说的那位正是朱贞。 其余三名女子听到师傅情况好转,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几分。 三人皆穿一样的黄色衣衫,与苏眉山的绿衣制式相同。 三人分别名为武眉春、武眉夏和武眉秋,都是二七年纪。 第一卷-人间困 第三十章.谁能例外 有人忧愁有人欢喜。 玄冥街,长街无望,夜雨倾盆之下,街上雨水滚滚成潮。 各个门户里灯火长明,无人安睡,大都在在为了两则消息议论纷纷。 在一处相对大一点的门户里,五个人挤在一间陈旧的屋子里。 两名老者坐在上首处,各自身上都有殷红的血迹,不过瞧着气色都不错。 下首处,三个男子左右分坐,正是许离、石崇和孟轲三人,三人面色苍白,言语无力。 许离率先开口,说道: “不知有多少人进入一丈观中无功而返,没想到太元山还出了一个姚青山这样的厉害角色,竟然能够独身摘花。” 对面孟轲接过话头,不过言语时倒吸冷风,原来他后颈处一块皮肉不知所踪,说话时喉头震动,后颈殷殷血迹浸湿长衫, “没有想到东阳殿竟然以次充好,派二弟子赢克求和历仙子下池摘花,又单独派大弟子赢克达再去观中摘花,这东阳殿野心勃勃,急于称霸一洲山河,看来东阳洲又将有大事发生了。” 一名黑衣白发的老人对着孟轲关切道: “轲儿,你伤势严重,安心养伤,少说一些话,接下来还不知道有什么事要发生,我们要养好精力,在这里一天便要时时警惕,以防不测。” 孟轲后颈处受伤,只能轻轻转身对着师傅孟落一个眼神,感谢师傅的关怀。 孟轲身侧,石崇也是深受重伤。 脸色苍白道: “孟轲兄言之有理,东阳殿以后还是少招惹为妙。不过这一次倒是多亏了他们,要不是他们要单独入观摘花,那我们也就不会有机会能够分得一杯羹了。” 中午那些白色光团一飞出来,众人便争相追逐,直到日暮那一场山河震动时,近百道道莲所化的白色光团差不多才各有归属。 半日的厮杀算计,众人精疲力竭。 数次生死一线之间,现在回想起来便心有余悸。 上首处,另外一位老者声音嘶哑,原来喉头处被一个小洞左右贯穿,说话时可以看见几条粗壮的血管在涌血蠕动,不过老者除了声音嘶哑倒像是没什么大碍。 老者名为石宗,乃是石崇的师傅,一下午的拼杀终于夺得了三个白色光团。 但在最后下山时不慎被一个伪装藏在巨石之中的蒙面之人突施冷箭,被一箭贯穿喉头。 事发突然,石宗经验老道,那人施出冷箭还没有来得及再次出手,石宗已经拔下喉头的符箭,用手反朝那人射过去。 那人一箭射中石宗喉头,本以为会是头颈分离,却没想到这个看起来风烛残年的老头子连血都没有流出一滴。 那时已经知道自己选错了人,竟然遇上了一个硬点子,一击不成心中已生退意。 眼见老人一箭反射过来,避之不及,被一箭射中肩头,肝胆俱丧之下匆匆便逃入山林之中。 石宗其实也是在鬼门关走了一趟,幸亏那道符箭符胆灵气亏损,一箭之下才没有爆开自己的脖颈。 不过其中残余的威力还是不可小觑,直到现在伤口处还残留着丝丝灵力。 现在身处小镇,境界术法被压制,所以伤口难以愈合。 石宗说道: “这一次若不是我们南三洲散修临时结成同盟,说不得现在会是一个什么局面,现在我们各自都得到了道莲道种,肯定已经有人觊觎在心,只有出去之后赶紧和许放老兄汇合,集众人之力才能保住这些道种。” 许放正是许离的师傅,境界最高,负责在外接应众人。 孟落忧心道:“石兄,你不觉得伤你的那个人很奇怪吗?他身手矫健,浑身没有丝毫气息,一击不中便迅速离去,倒像是训练有素的杀手…” 众人皆是心中一寒。 世间修士因为修行的法门不同被细分为很多种类别。 有的专攻符箓,灵符一出,可使山河倒悬,役使风雷。 有的专攻丹药,丹炉一闭转千年,丹成服之炼金仙。 有的修一体不灭,魂住其中,己身长存。 有的精炼一柄长剑,一剑封天。 …… 而其中也有一路修士被所有修士不喜,那就是专修诡秘之道,为了财帛听人差遣,专门伏杀修行之人的杀手。 这些人虽然境界不高,但是所修行的道术法门诡秘难测,能够藏身无影,隐气无形,遁身无踪,让人防不胜防。 所以有很多成名多年的大修士也因为一着不慎而惨遭毒手。 石宗一想起下山时遇见的那个阴险小人就胸中憋闷,不过那个人确实很奇怪,既看不出境界,也弄不清根脚出处,不知道是九洲哪一洲的人士。 如果真的是有人暗中操作,只怕还有更大的阴谋,接下来的时日恐怕就更加凶险了。 石宗摇摇头道:“早知道来到这里会凶险无比,却没曾想到会远超自己的预期,现在的局势越发看不清楚了。” 虽然众人都收获颇丰,但此时屋内气氛凝重。 许离也非常幸运,瞅准时机夺得了两个白色光团,不过左腿中了一刀,胸前被一个素未谋面的男子一指扣去一槽血肉。 但是现在自己孤身一人来到镇上,虽然和这些人暂时结成同盟,可是还是要随时提防自己身边的每一个人,因为敌人出手尚且有迹可循,而背后的冷箭却是防不胜防。 虽然现在和这些人还是客客气气,但说不得他们什么时候一时心动,就要对自己下手,所以许离和众人相处时非常注意分寸。 关键的时候既要出手援助,体现出自己的举足轻重,利益在前,还不能多取,免得遭人妒恨。 所以今天在争夺道莲所化成的白色光团道种的时候,许离本来有机会夺取更多的道莲道种,但只取了两个,虽然比孟轲和石崇收获要多,但是比两个老者要少。 而更多的时候许离都是在帮助其他几人防备突袭暗算。 而且还不能让自己受伤,因为要是自己一不小心受伤严重,就会给敌人和自己背后之人趁机下手的机会。 但是只要自己还是在阵中,只要这些人一天还是自己的同盟,那自己就还是需要小心的维系这种关系,毕竟不能当朋友就只能当敌人了。 许离又对上首处说道:“不知传言是真是假,听说那个赵牧灵独自入观下池,竟然一刻钟的功夫就摘花上岸,也就是说现在他手里有一朵完整的道莲。 “另外还有另一个消息,听说白先生居然也在阵中,南明山的王狡今日登顶之后,跪求白先生入万林书院,白先生竟然也答应了,让王狡九月初九上西昆仑等待。 “万林书院招生这种事,按说白先生这样的前辈,应该不会为了他一人而专门破例,这是不是说我们都有机会?” 孟轲和石崇也心怀期待,各自望着自己的师傅。 老者孟落愁眉不展,那赵牧灵虽说只是一个无法修行的人族少年,可是北山上有那么多眼睛盯着,真的要动歪心思那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才行。 不过他要是真的不识好歹,想要一人独吞下整朵道莲,估计一定会有人让他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仙的。 孟落看着屋内众人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势,神情略显疲惫。 “赵牧灵那朵莲花我们还是不要掺和了,今天只是为了抢夺我们手中的道莲道种我们已经付出不小的代价。 “如今一整朵道莲在前,明日不知又有什么人会出手,我们还是静观其变的好。不知石兄认为如何?” 老者石宗还是对那个突施冷箭的人耿耿于怀,等出去恢复了一身道法神通后,一定要找出那人才行,吃亏的味道可不怎么样。 石宗声音嘶哑道:“这些仙门大派一个个都是消息灵通、早有准备,我们失了先机,现在结成同盟都只能堪堪自保,确实不宜再出风头。 “若是他们明日真要夺花,我们随机应就是,何况他们敢不敢对赵牧灵出手还两说。 “至于万林书院,白先生既然答应了王狡,那他一定也会给各族一个机会的,毕竟他是白先生。” 一提起白先生,石宗神色恭敬了许多,就连沙哑的声音都柔和了些。 三个小辈更是毕恭毕敬。 毕竟长明已经归天而去千年,天尊入关更是遥远无期的事了。 白先生‘教化万族,心系众生’,无人不敬。 若是此行真有机会去万林书院求学,那未来天高地阔,也许就能摆脱这种‘有上顿没下顿’的野修生涯了,说不定还能开宗立派。 三个少年一听真的有机会入万林书院,都激动不已,不禁浮想联翩。 到时候不仅大道有望,而且还可以和各界各族的神子圣女同窗问道,说不定还有机会升入神仙二界去开开眼界。 而且听说妖界妖族和精灵族族人个个姿色无双,艳冠六界,要是能去见识一番那才是不虚此生。 两个老者看着三个遐想联翩的少年又是担忧又是无奈。 虽然常年的散修生涯让三个少年比那些仙门大派的弟子成熟不少,但是少年依然是少年。 虽说男人至死是少年并不全对,但也不无道理。 十几岁的少年再老成也总会有少年心性。 不过有一人例外。 第一卷-人间困 第三十一章.仙从何来 虎牢街逼仄狭小,门户稀少。 夜雨无期,汇流成河,倒灌门扉。 若不是迫不得已,谁也不愿意来此借宿。 所以众多的散修野仙皆是汇聚于此,天下九洲,龙蛇混杂。 各家各户无人安睡,那两则消息也在此处传开。 赵牧灵身怀一朵完整的道莲。 白先生要在人间为万林书院招生。 门户之外,秋雨寒凉。 庭阁之内,众人蠢蠢欲动,心思起伏,如火如荼。 青龙街,堂皇气派,直通南北。 夜雨洗街,街石如镜。 各个高大的门户内亦是无人入眠。 一处幽幽庭院中,一个老头正在对镜哀叹,看着镜子里自己那张老脸心焦不已。 这两脚留下的脚印怕是永远都无法消除了,除非自己有一天能够跻身斩我境,斩去旧我,或许就能顺便斩去脸上和胸前的两个脚印。 可是就凭自己目前这个状况,若没有高人指点或者是什么大的机遇,只怕这辈子也是斩我无望了。 那岂不是说这两个脚印要跟着自己一辈子? 身上的也就算了,衣服一遮住谁也看不见,可是脸上的脚印,堂堂印在面门中间,以后怎么见人? 要是被别人看见了,不只是自己面上无光,就连宗门也得跟着一起丢脸。 难道此次回山之后,我就只能永生永世不下山了吗? 老人越想越是挠心。 想骂两句出出气,可是又不敢,为了千年大计,不得不忍气吞声。 看来以后都要将自己这张脸遮起来了。 只要计划能够顺利完成,那这个屈辱倒也算是值得。 老者正是三洲剑湖布有量的师傅布正经。 布有量一直站在布正经一旁,看着师傅脸上那个硕大的脚印,心中又觉得屈辱又觉得好笑,矛盾重重。 堂上一个长身老者吐纳完毕,想起今天下午小镇突然间天摇地动,尚自心有余悸。 “你们四个都没事吧?” 堂下,四个老者成正典、布正经、余正望和施正香皆是沉默不语。 长身老者正是何正清,身侧是自己的弟子何有瘝。 众人都不回答,何正清也一阵无奈。 “今日山河动摇,看来一切和中门所计划的差不多,这不正是意料之中的事吗,各位师弟师妹应该高兴才对,千万不可灰心丧气。 “下午北山上的几位为了鼎镇山河,匆忙之间,才将你们请下山去,想来也不会为了故意为难我们而对我们出手。 “而且我们所作所为,完全是为了夺回自己的山河而已,想来北山上的各位前辈也不会阻拦!” 看着大堂一侧那个尚未完成的阵法,正是事关此处最大机缘和宗门千年大计的根本所在。 自己师兄弟妹五人,每人专修五行中的一行,各司一职,负责东南西北中,木火金水土五阵阵枢。 等到此间事了,众人退去,自己师兄弟妹五人就可以凭借五阵阵枢操控大阵、统领山河、掌管天地,夺得这件天地至宝,鼎镇宗门。 到时候,三洲剑湖就再也不用偏缩一隅,南进北退、东占西侵,便可以无所顾忌。 虽然丢失了曾经的家乡三洲,又未尝不能在人间九洲之中再占三洲。 布正经将手中铜镜摔在大堂之中,铜镜落地哐当当直响。 六个小辈噤若寒蝉,面门垂地,双眼观鼻,紧守心意。 “师兄,北山上分明已经不满,只怕我们要是再进行下去,只怕到时候就不止我一个人受这点屈辱而已了。” 堂下其余三位老者随之叹息。 下午天摇地动时,堂下四人都在小镇千里之外的东南西北四处山上布置阵法阵枢。 除了成正典一人好一些,其余三人都被毫不客气的摔下山去,而且布正经还挨了两脚,现在大阵中禁绝术法,三人都摔得不轻。 显然北山上已经很不高兴,要是再继续下去,那就是站在狗屎之上,不知香臭了。 何正清一掌震塌了身侧的桌子。 何有瘝吓得一颗心只往上窜,急急吞咽了几口口水赶紧向后退了两步。 堂下几个小辈也将头埋得更低。 “难道我不知道吗?可是宗门已经不惜为此花费了千年时光,千年大计只在朝夕,这才开始,就要退缩吗? “修行数百年,五行灵气我们只休一行,所谓何来? “我们不过是为了夺回自己的旧山河,堂堂正正,为何你们却畏头畏尾。 “当初宗门密誓可是你们自己一心一愿所发,你们当初尚且以此为荣,可没有人逼你们。 “既然来此,便早就是做好了要为宗门大计献身牺牲的准备的,要是你们就被这点困难吓破了胆子,又何苦要入阵来? “数百年的修行耗费宗门资源无数,一身道行从何所来? “宗门荣辱,岂能退却? “难道我不知道其中利害所在? “在几个小辈面前也不怕丢了脸。” 何正清声震梁瓦,堂下四个老者皆是面有愧色。 过了半饷房内还是沉默无声。 施正香面目枯瘦,牙齿顶在面皮上轮廓清晰可见。 又过了半天才说道:“师兄,你别生气啊,我们又没说不去。 “现在我们身处大阵之中,术法禁绝、神通无用,只有些许禁术和偏门术法可用,而这些术法无不是有伤自身,伤敌一千自伤八百,我们始终在人掌控之中,只是有些心中没底而已。 “宗门为了研究出这一套可与天绝大阵衔接的阵法,花费千年时间,耗尽人力物力,我们岂能不知道其中的轻重。 “只不过我担心北山上是不会由着我们将大阵布置完成的。” 屋内的气氛终于缓和了一些。 成正典点点头也是说道:“师兄,我也有此忧虑。 “操控天绝大阵,需要纯净至极的五行元灵之气,而纯净至极的五行元灵之气只有五大先天五行灵族才能拥有。 “我们这一套衔接的阵法,便是可以将我们五人的五行灵气转化成五行元灵之气。 “等我们的这套阵法完成之后,只要我们能够在大阵中自由使用道法灵气就可以操控天绝大阵,从而夺回此处。 “到时候能够操控此处的就不会只有北山了,北山上只怕是不会让我们就这么轻易的完成这套阵法,让其他人抢走此处的。 “毕竟天地至宝在前,威力无穷,连那位都被镇压千年而散道,谁人能不动心? “神仙二界会眼睁睁地看着我们人界再多赠一件大道至宝么?” 最后两句话成正典神情凝重,是用心声和几个师兄言语。 何正清也是用心声和众人说了一句: “当初神仙二界降下天绝大阵屠戮我人间三洲,是他们理亏在先,我们如今夺回自己的山河,无论他们如何刁难我们,也绝不敢就杀了我们,不然悠悠众口他们是堵不住的。 “无论他们如何为难,咱们只管完成这套阵法,阵法完成之前,各位师弟师妹一定要忍气吞声,只要能够夺得这件至宝,那什么都值得了。 几个老者心中皆是同时念道: “天绝大阵为天,人间三洲为地,阴阳相对,仙魔相和,天地相成,自成一界。 “鼎立山河,山河混沌。” 北山之上。 武老头气笑道: “唉呦,正主回家了,看样子是要把我们赶走?倒是我们赖在此处不识好歹了? “当年大战一个个只顾逃命,跑得比兔子还快,现在倒是理直气壮。 “怎么?祖宗一死,就赶着回来争遗产?” 黄老头也是一身冷哼,走着瞧! 林古道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 “这世上最缤纷多彩的便是人心,个个相同又各有不同。” 白发道人面前的棋盘已经很久没有落子,靠想是想不出来的了,除非有奇迹。 幸好白先生这个酒壶够大,看样子再喝几天也喝不干。 白发道人心中犹豫,不知道是不是要让这些人继续完成阵法,虽然说自己只要坐镇此处,那他们即使完成了也无法催动,可是总会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意外。 但要真的是阻止这些人,确实也有几分理亏,而且现在他们境界道法皆被压制,若是动手更显得自己仗势欺人。 站得越高,更不能忽视外界的看法,毕竟仙从人族来。 白发道人饮一口酒,微微皱眉。 白九灵也提起酒杯在手,道: “他们这一套阵法确实挺不错,心思用甚,颇下了一番苦功夫,若不让他们完成,岂不是不领人情。 “能直接将五行灵气转化成为五行元灵之气,以后他们四个就不用再辛苦结阵,而可以直接催动大阵,要是再遇到天摇地动,山河崩摧,就不用再手忙脚乱了。” 白九灵说完,才将酒杯慢慢推送到口边。 白发道人突然觉得眼前的白先生更加深不可测,毕竟这样借蚌生珠的法子自己是不好意思想到的。 于是也喝一口酒,神色认真的点点头。 亭外,林古道、武老头和黄老头相视一笑。 长椅上,红书在妙灵怀中睡得越来越香,还不时地呼唤自己的三弟。 妙灵和历寒月没有掺合羡仙亭那边的事,两个人时不时聊一句。 妙灵问历寒月人间之事,历寒月问妙灵天生崖到底有多高。 妙灵已经决定,明日下山入观。 花挺好看的,自己也想有一朵。 北山遥遥相对处的镇南陋室。 赵牧灵、炎霜华和米汤三个人数着屋檐下的雨帘聊了很多。 炎霜华讲自己以前在一丈观中和师傅的往事,他总是要惹自己生气,可是自己讲起来却讲着讲着就笑了。 米汤也说起自己游窜九洲时的见闻。 中洲的大京被称为不夜天城,每到夜晚车水马龙,灯火如昼,照彻山河人间。 飞仙瀑下曾经遇到一个女孩对着瀑布出拳,竟使得的瀑布倒流三尺。 东瀛洲的扶桑古树乃是天地灵根,连接苍穹。 西昆仑之巍峨,不在苍天之下。 北济州千里荒原,万里雪山。 …… 天色已晚,最后听赵牧灵说道:“我绝不会死的。” 第一卷-人间困 第三十二章.何人扰梦 秋雨霖霖夜无期,点滴阶前任天明。 少年有名,无人不知。 夜雨渐渐势小,尚未停歇。 陋室外还是一片漆黑,就已经有人来访。 这一次来访的人和昨日不同,昨天早上那些人来了之后只是在外面等待主人开门,而今天这些人来了之后就叩响门扉,老旧木门哐哐直响,也不管主人起没起床。 赵牧灵听到声音就立刻穿衣起床,一开门看见炎霜华又比自己更早起来,正站在门口空望夜色。 偏房内,米汤也醒来,看见赵牧灵就叫公子。 赵牧灵打开院门,叫门的是一个身材魁梧、面目粗犷的男子,虽然长得老了一些,但是年岁应该不大。 男子手中提了一个黄色灯笼,见礼之后说道: “在下东阳洲东阳殿谢克武,见过赵公子,冒昧打扰,还请海涵。 “这三位分别是家师谢王孙,师叔赢王舒和师兄谢克文。” 蒙蒙灯光之中,赵牧灵依言望去,谢王孙是一个中年男子,长衫以精美刺绣点出一副春燕衔雨图,衣着像是一个读书人,与白先生有几分相似。 而赢王舒是一个矮壮的汉子,瞎了一只眼,脸上颇有狂戾的气息,在夜色中更加人让人心生忧怖。 谢克文身着素衣,但是一尘不染,规规矩矩站在谢王孙身后,浑身透着一股秀气,比其师傅谢王孙还更有三分书卷气。 若是秀气再多一分,就不得不让人怀疑他是不是一个女子装扮而成的了。 四个人都撑着一把样款相同的黄色油布伞,伞面看起来已经用过很长时间了,但是伞骨却是用青竹制成,竹青未褪,碧如新荷。 赵牧灵和众人回礼,谢氏师徒皆是弯腰再拜,赢王舒也轻轻拱手。 赵牧灵看得出来,这四个人虽然人少,但是比昨天早上来的那些男女要更具几分威势在身。 “众位请进。” 将众人请进院子之后,赵牧灵才发现这个矮壮的汉子赢王舒竟然瘸了一条腿。 由于正屋别人无法进去,偏房也堆满了装着灵珠的口袋,所以赵牧灵无法请四人入屋就座。 而时夜雨尚未停歇,只能让四个人撑着伞站在院子中间,赵牧灵又跑回正屋廊檐底下。 米汤赶紧跑到赵牧灵身侧站定,和炎霜华一左一右将赵牧灵拱卫在中间。 “诸位远道而来,寒舍简陋,招待不周,请各位见谅。” 赢王舒并未答话,看样子也不打算说任何话,只是一直在赵牧灵浑身上下不停的打量。 谢克武的师傅谢王孙一脸谦笑,答话道: “未请自来,还望公子见谅才对。 “我等一大早搅扰公子清梦,实在是有要事相商,这件事关乎公子生死,我们实在不忍心公子被他人所害,所以才来告知公子。” 赵牧灵一听,心中纳闷不已,难道是他们知道自己死期将近了?这些人是怎么知道的? 可是又说什么被他人所害? 事情绝不会这么简单,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打的什么心思。 米汤看着几个心怀鬼胎的家伙,都是老相识了,只不过现在我认识你们你不认识我而已, “朗朗乾坤,喔,不,乾坤雨绵绵,北山在上,什么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暗害咱家公子? “再说了,这些人想要暗害咱家公子,难道他们不想要北山上那满山的灵果了吗?” 谢王孙依旧满脸笑容,对米汤说道: “难道阁下不知这世上最大小难定的,就是肝肠之间一颗人胆吗?” 米汤心中一阵冷笑,心道: “我看胆子最大的就是你们,敢为众人之不敢为,先来为那些图谋不轨的人打头阵。 “那些心中蠢蠢欲动的人一看已经有人率先扑向前,一个个才会毫不犹豫的争行阴诡之事。” 赵牧灵知道姐姐有复活的希望,已经决定,不论发生何事都一定要活到最后,自己的生死要掌控在自己手中。 这些人一大早上门来,绝不会是简单的想要告诉自己有人要害自己的性命。 那他们所求其实也很简单,无非就是为了厨房水缸里的那朵莲花,还有北山上的灵果了。 只不过有的时候你明知道对方是在说谎,可是又不能将对方拆穿。 若是直接说出心里话,那不免会惹人讨厌。 于是赵牧灵问道: “多谢几位不辞辛苦,冒雨前来告诉我这个乡野小子有关性命的消息,只是不知道是什么事竟然会关乎我的生死,又是什么人想要害我?” 这一次两个长者都没有答话,而是谢王孙身后的谢克文彬彬有礼地说道: “赵公子安好,正是在下昨日无意中听到几个面目憎恶、口吐恶气的人说是要来害公子的性命,抢夺公子那朵价值连城的莲花。 “当时我见他们人多势众便假装没有听见,但是心中惊恐不已,生怕公子被人所害,若是不来告知公子,万一公子不幸遇害,那我便是罪责无辞,悔之不及矣。 “所以我一回去就告知两位师尊长辈,要商量一个万全之策来救公子。 “幸亏两位长辈见多识广,所以我才没有慌了心神,一番商议之后,总算想出了一个法子可以助公子躲过此劫。” 米汤也想看看这几个人到底要唱一出什么戏,于是口发婴孩之声,呜呜尖叫道: “天哪,竟然如此凶险,是什么人当真是好胆,居然来害我家公子,希望几位快快说来,到底要如何才能救我家公子?” 炎霜华看着几个人红脸的红脸,白脸的白脸,不知道来之前已经演练过多少遍,将这最不可信的话交给看起来最可信的人来说,一出好戏真精彩。 最后,是矮壮的汉子赢王舒开的口, “小子,我们也是一番好意,想要救你的性命,不希望你年纪轻轻被人所害,我们愿意出重金买下你那朵莲花,这样你就可以躲过一劫了。 “当然了,价格你随便开,我们绝不会让你吃亏的。” 赢王舒说完就立马恢复了那一副冷峻的神色,站在院子中等着赵牧灵回复。 童子米汤心里哭笑不得,说了半天,还以为会说出一朵什么花,也就是以生死相吓,想让自家公子忧怖生死,乱了分寸,他们好来买花而已。 什么价值连城?那是无价之宝? 真要开价格,就是把你整座东阳殿连根拔起还得考虑一下卖不卖呢。 真当咱家公子年纪小没见过世面?就算公子年纪小没见过世面,可是他可不傻。 而且真的当我米汤不知道你们东阳殿那一肚子坏水? 米汤都不想开口说话,倒想看看这几个人接下来准备了些什么乌七八糟的说辞。 赵牧灵知道这几个人既然来了,那肯定是早有准备,既然说价格随便开,那他们应该是真的要准备买莲花的。 只是他们不知道,自己确实已经命不久矣,就算真的有人要来害了自己的性命,那也不过是自己随时都准备要经历的一件事罢了,又有何惧。 那朵莲花自己已经有了打算,是不会卖出去的。 “抱歉了各位,那朵莲花我准备送给一个朋友,所以不会卖。 “但是我还是非常感谢各位一大早热心相告,我一定会小心的。” 谢王孙脸上始终谦笑未停,说道: “那些人正是为了抢夺莲花而来,要是公子你把他送给你的朋友,岂不是要害你的朋友被恶人盯上? “他们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只怕公子你那位朋友也会反受其害呀。” 其时夜色未退,但是缠缠绵绵一夜的雨终于停下了。 院中四人收起油布伞,还不罢休。 “我那位朋友住在后土街街末,他家中是中州大京的豪富大家,应该无事!” 院中四人一听后土街,都没有言语了。 谢王孙也收起了脸上的谦笑,不过彬彬长衫,还是气度潇洒。 炎霜华看着几个人计划落空,各自脸上神情转变,觉得这场戏到了现在才算有点趣味。 不过几个人倒还算是镇定,比昨天早上来的那一拨人好的太多。 米汤表情遗憾,口发啧啧之音,叹气之声应势而起: “唉…可惜了…可惜了呀…我的公子啊,你可错失了一个赚钱的良机啊!米汤我感到心痛啊! “让几位白跑一趟,这可怎么好意思?” 米汤阴阳怪气的话尚未说完,赢王舒一挥袖子已经走出院外。 谢王孙又恢复了脸上的谦笑,对着正屋门口三个人拱手道: “既然公子早有打算,倒是我们多虑了,公子好自为之,我们这便告辞了。” 赵牧灵向几个人躬身回礼之后,三个人也向院外走去。 米汤在后面尖声叹道: “好人呐,公子,这都是好人呐……” 临出门时,谢克文回过头来满脸诚笑地望了一眼赵牧灵三人立身处。 三人离开那处简陋的院子不久之后就遇到了正在等待三人的赢王舒。 此时的赢王舒满脸阴鸷神情,和在院子中甩手而去时并不一样。 “师弟,看出点什么名堂来没?” 此时的谢王孙板着一张脸,哪有一丝笑意。 “这小子确实未曾修行过,身上没有一丝灵气,比普通凡人还不如,而且他身上死气浓郁,像是命不久矣。” 赢王舒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昨日自己的大弟子赢克达和三弟子赢克中入观摘花,他们回来说这个凡人少年竟然用了不到一刻钟时间就摘花上岸,而且还有一条莫名其妙就出现的小鲤鱼。 所以众人连夜商议,要来探一探这个少年的虚实,顺带着来买花,能买到最好,买不到自然会有人迫不及待动手,到时候坐收渔翁之利,说不定会更好。 “哼,命不久矣…先看他能不能过得了今天再说。” 赢王舒对着夜色之中那处陋室的方向一身冷哼便转身离去,众人赶紧跟上。 第一卷-人间困 第三十三章.何以为报 夜色微明。 众人一走,不久之后,简陋的小院中炊烟摇摇升起,蓝烟如瀑,倒挂苍穹。 三人吃过早饭,赵牧灵给麻衣少年喂了一些米粥之后,准备去北山扫山。 临出门时却又遇见了一行四人前来拜访,不过其中三个年轻人赵牧灵已经见过。 正是昨日扫山时在山肩处遇见的一男一女两个少年,男子叫鲍参军,少女名为宋安宁。 另有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正是前日在一丈观中随那个年轻道姑一起下池摘花,在王门身受重伤之后,第二个上前救下王门之人。 当时上前救下王门的两个男子,第一个身短精瘦,第二个便就是这个身材魁梧高大的男子了。 那个时候王门摔出去之后去势力沉,两个人口吐鲜血,身上都受了不轻的伤。 院中四个人只有为首的中年男子未曾见过,男子身穿甲衣,从头顶到下颚左右一道斜着的刀疤将一张脸一分为二。 鲍参军老远就和赵牧灵点头致意,而宋安宁还是始终看着少年鲍参军。 刀疤男子和院子里众人见礼,笑的时候只有下半边脸在动,刀疤以上的半边脸随笑抽动。 “老夫姓宋名岳,冒昧前来打扰赵小兄弟,实在抱歉,这里有一点小小的心意,可以助小兄弟强健体魄、滋养魂灵,为你稍解燃眉之急。” 刀疤男子一边说一边从怀中取出一个半寸高、拇指粗细的白色玉瓶。 说是玉瓶,但实在太小。 可以看见里面装着一些半灰半白的液体,虽然是满满一瓶,但估计也就十几滴的样子。 刀疤男子将瓶口放在掌心,半灰半白的液体从瓶中缓缓流出一滴。 那滴水并无香味,但是院子里众人都立时感觉到自己突然心神安宁、浑身舒爽。 只有正屋门内的炎霜华感到丝丝的寒意,不过更多的还是神魂之间春雨润泽大地般的愉悦。 赵牧灵也看不出来这滴水有什么特别,但是身体中隐隐约约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渴望。 倒是童子米汤看着那滴半灰半白的水滴口水咽个不停,眼中目光贪婪,一点也没有收敛的意思。 未等赵牧灵说话,刀疤男子已经将手心那滴水屈指弹入赵牧灵眉心处。 刀疤男子身后三人都眼神关切的看着赵牧灵。 那滴水一触到赵牧灵眉心便立即不见踪影。 赵牧灵感觉浑身上下的疼痛之感顿时轻松许多,最重要的是头脑和身体中的疲倦感一下子冷却下来。 那一道模模糊糊、隐隐约约的终点立时远去得无影无踪。 赵牧灵心里已经明白,这滴水何止是缓解了自己的燃眉之急,简直就是救了自己的性命,至少近日无忧了。 浑身舒爽,筋骨轻盈的感觉越来越浓烈,赵牧灵感受着这滴水的妙用无穷,赶紧向着刀疤男子稽首到地,对着四人皆是一礼。 宋岳看着赵牧灵点点头,半张脸嘴角含笑。 鲍参军赶紧去将赵牧灵扶起来,笑道: “赵兄不必如此,师傅他愿意送你这份见面礼,他只是觉得你很合他眼缘,千万不要如此多礼。 这位是我师兄,你们已经见过了,虽然他长得魁梧了些,可是名字挺秀气的,叫陈言礼。” 陈言礼对着赵牧灵拱手见礼,赵牧灵又回礼。 宋岳又说道: “赵小兄弟,你放心,我别无所求。 “今天来,一是想来认识认识小兄弟,顺便让我这师侄和小兄弟打个照面认识一下。” 陈言礼向前一步冲着赵牧灵轻点一下头。 “再来是想感谢小兄弟仗义出手的救命之恩。” 赵牧灵眉头轻皱,不知是什么意思,自己和四人最多也就是见过两次而已,哪里来的什么救命之恩。 于是看着身边的童子,米汤也是摇摇头。 陈言礼身材魁梧,举手投足之间颇有两份威势,但并不失平易近人之感,言道: “赵兄是不是救了一个麻衣赤脚的少年?” 赵牧灵恍然大悟,原来所说的救命之恩是指屋中昏迷的少年。 宋岳言道: “这个少年虽然并非我们宗门中人,但却比我们宗门还更重要,不知道小兄弟可不可以让我们见一见他?” 赵牧灵将四人引到偏房之内,偏房一下子挤得满满当当,当真是再多一个人也装不下了。 宋岳看见床头堆满了换下的旧药,少年依然躺在床上昏迷不醒,赶紧上前查看少年的状况。 半饷之后,将麻衣少年身上检查了一个遍,宋岳才终于松了一口气,看来并没有什么大碍,不久就可以醒来。 于是又对赵牧灵连连道谢。 “前辈不用如此客气的谢我,其实我也没帮上什么忙,人是米汤救回来的,我只不过是照顾了他两日而已。” 赵牧灵知道,这位前辈刚才的那一份见面礼具有起死回生之效,一定分量不轻,自己受了大恩,而这位前辈还如此客气,心中一时惶恐不安。 屋内狭窄,宋岳看过麻衣少年众人便退出房去。 宋岳看着这一间寒立千年的院子,再一看眼前孤寒的少年,心中实在愧疚。 “小兄弟你大可安心,我知道你救人不图回报,但是老夫也并不是为了回报你才送你那份见面礼的,纯粹是好不容易看见一个晚辈,心里喜欢,所以才想帮一帮你而已。 “你不用想着回报什么,如果你真的过意不去的话,就把你昨日剩下的那些糖果串儿送给我吧!” 昨日赵牧灵专挑了最好的果子做了很多糖果串儿,可是最后自己在一丈观中病发,是白先生一路送自己回来,最后还剩下了好多没有卖出去,只能又扛了回来。 虽然晚上三个人聊天的时候吃了几串,但还是剩下了二三十串留在那里。 赵牧灵还没有来得及答话,米汤一听就赶紧说道: “那感情好啊,只要宋兄再把刚才的见面礼拿出来一滴送给咱家公子,那咱们自家人万事好商量。” 陈言礼和鲍参军看着那个童子只是相视一笑 宋安宁气道:“你以为父亲那瓶子里装的是白开水啊,刚才那一滴莫说是几十串果子换不来,就是满山果子那也得考虑考虑呢,你可知道那瓶子里装的可是无垠……” “安宁休得乱说!” 宋岳厉声喝止了宋安宁,不让她继续说下去。 自己之所以要让赵牧灵把昨日剩下的那些糖果串儿送给自己,正是为了不想让他觉得自己所送的见面礼太贵重,欠了自己的情。 赵牧灵几个人也都没有想到,宋安宁容貌秀丽,竟然会是这个满脸刀疤的宋岳的亲生女儿。 看来宋岳没有受伤之前应该也有一张不错的面皮。 米汤一听到‘无垠’两个字,就更加坚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想,原来世间真有如此神物。 宋安宁立刻闭口不言,委屈地跑到了鲍参军身后。 宋岳半张脸歉疚地解释道: “并非是老夫吝啬,而是以赵小兄弟目前的体魄状况,这一滴已经是极限,若是再多,只怕就要适得其反了。” 赵牧灵知道刚才那滴水肯定贵重无比,无法衡量,却没想到远超自己的想象。 山上的果子这些人愿意出十颗灵珠买一颗,而刚才那滴水满山的果子都还换不来,那就不知道是多少颗灵珠了。 看来自己还是低估了这位前辈对自己的恩情,只怕是此生难报。 赵牧灵对着米汤摇摇头,让他不要再多说,赶紧去厨房里将稻草把子上剩下的糖果串儿取下来用荷叶包好放进篮子里,剩下的两个包着糖酥的荷叶包裹也一起放了进去。 只留下了一个荷叶包裹,是留给自己那个红书姐姐的。 赵牧灵将篮子一并交给了宋岳,是陈言礼接下的。 “小兄弟,那老夫就不客气地收下了。 “胡婴在你这里养伤不便挪动,就麻烦你多多费心了,等他醒来之后我再来看他。 “今天叨扰了你这么久实在过意不去,我们这便告辞了。 “对了,今天,你可一定要万事小心呐!” 宋岳四人对着门前赵牧灵三人行礼之后便离去了。 赵牧灵三个人终于知道,原来这个麻衣少年名叫胡婴。 赵牧灵知道,这个宋岳前辈对自己恩德不浅, 不管是出于对自己照顾胡婴的感谢,还是真的只是看自己顺眼,自己都欠下了一个大大的人情,丝毫不比六年前自己去后土街赊借米粮的恩情小。 生死之恩,何以为报? 生死之恩,生死报之! 南北相对, 山巅之上。 武老头闻着从镇南那个小院儿里飘来的无香之味痴醉不已, “没想到真的是无垠之水,差不多有万年光景没看到过了。 “要是我那几个小孙儿都能得到这样一瓶,那我…那我以后就再也不喝酒了。” 黄老头也是叹道:“不愧是长明旧人,出手不凡,连这等珍惜之物都随身携带。” 林古道也难以置信,闻着那残余的味道,神魂愉悦不已。 “我在学道之初曾经在一本古籍上看过,这无垠之水存在于混沌之初,早已经断根不流,最后一脉泉眼也早就已经消失无踪,难道那一脉泉眼尚存于世?” 白发道人终于明白,为何长明终究是长明。 只是一个曾经跟随过他的旧人,就愿意将如此珍惜之物用在一个无法修行的凡人少年身上,甚至没有一点犹疑。 要知道这无垠之水就连师傅也只有半瓶,用一滴少一滴。 师傅每一次炼丹要用时,一打开盖子就马上又盖上,冥思苦想好几天,最后还是用了其他的药石来代替,只有实在是到了替无可替的时候,才剜心流血一样倒一滴出来。 可是宋岳说送就送,身后的三个少年也觉得理所应当,并无妒忌。 看来长明一脉可以万年不衰了。 当年长明说“人间事人间了”,看来以后人间之事神仙二界还是少插手为妙。 白九灵饮下一杯酒。 此间事了,准备要去访一个老友。 第一卷-人间困 第三十四章.引人犯罪 早行天未明,独行路无尘。 送走两拨人,赵牧灵一番收拾之后便在炎霜华、米汤两个人牧灵哥哥和公子的告别声中出门去了。 阡陌露野色,少年向北行。 今日一到青龙街,街上人影稀少,丝毫不见昨日的盛情。 三三两两一个人头涌过,只是看一两眼早行的少年便不再多看,眼神之中全是冷漠之色,已经没了昨日的好奇。 赵牧灵今日到一丈观虽然很早,但是和以前比起来又晚了一些。 却已经有人比赵牧灵更早一步到一丈观中,四个陌生少年已经入池摘花。 千姓汉子依旧伫立在殿檐之下,将三炷已经点燃的香交给赵牧灵之后就重新闭目,不再说话。 赵牧灵步步认真,丝毫不苟,像前两天一样行礼完后将香插入了中庭那尊大鼎内。 与汉子辞礼拜别后又一路向北,在北山山脚摘了两大袋子果子放在桥头,然后取了扫把扫路上山。 望山桥头,男女老少望着那两个满满的大袋子心思复杂。 不知道这个少年是不是故意想要引人犯罪。 难道他就这么相信我们? 山道上,少年少女华服香风,像是那专门来游玩赏景的闲客。 赵牧灵衣裳破旧,拿着手里的扫把扫山而上,像是专门来接待众人,为众人扫除一路上的污秽。 一路上渐渐人影稀少,右手边一轮红日慢慢洒满山头。 飞仙观前,红衣小姑娘依旧没有醒来,睡梦中唤了一夜的三弟,现在呼呼沉睡,总算歇停了。 妙灵已经决定要入观摘花,等赵牧灵上山之后就和他一起下山去,所以将红书放到了历寒月怀里。 师妹抱着师姐。 历寒月自幼时上山之后,十数年来只问修道,哪里有抱过小孩子。 只将红衣小姑娘横着放在双腿上,也不管红书脑袋悬空,脖子拉的老长。 幸亏小姑娘睡得熟所以才没有醒过来。 妙灵看着和自己同岁的女子,就好像看到了才来小镇的自己,那个时候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抱着红衣小姑娘她才会睡得更香。 还是红书醒了之后觉得浑身不舒服,然后才手把手教着自己如何抱她睡觉。 妙灵示意历寒月用一只手托着小姑娘的脑袋,让红衣小姑娘靠在怀中。 历寒月依法照做,果然红衣小姑娘呼吸均匀,睡得更沉了。 武老头看着山下赵牧灵上山,将众人慢慢甩在身后,一路势如破竹。 今日的赵牧灵不再像往常一样心念难平,也不再是在生死之间徘徊,他已经找到了必须活下去的理由和方向,心中有志所向,心意已坚,所以再登北山,如履平地。 而且在宋岳的无垠之水的帮助下,他现在看起来浑身上下已经轻松很多,只是不知道如何才能助他彻底地摆脱厄难。 于是担忧地说道: “不知道这无垠之水对他现在的状况能起多大作用,能管得到多长时间,若是能让他痊愈就最好不过了。” 另一边,黄老头知道赵牧灵要将那朵莲花送给黄龙,报答当年赊借米粮之恩,一时间心乱如麻。 六年前黄龙闯下大祸,使得赵椿身死,只留下了年仅七岁的赵牧灵孤身一人。 当时赵牧灵七天七夜只吃了赵椿死前给他蒸的那个寿桃,到最后饿地气息奄奄,加之忧伤过度,心力交瘁之下眼看就命不久矣。 赵牧灵一死,便立即是天翻地覆之祸。 所以,匆忙之中,众人都已经做好了大难临头的准备。 却没有想到第八天赵牧灵却并没有死,反而登门借粮,说是要好好活下去。 那时候,自家那个闯了祸的小孙儿一看见赵牧灵竟然独自登门,站在店中半天一言不发,以为他是来兴师问罪的,吓得瑟瑟发抖,等了半天才问了一句“你来干什么?” 当时赵牧灵便说了要好好活下去。 又等了半天才说要赊借米粮,那一天也是赵牧灵一生中第一次求人。 当时自己爷孙俩知道他不是为了兴师问罪,而是为了活下去才上门来借粮,都松了一口气,赶紧给赵牧灵装了满满一大袋子粮食。 结果那一袋子粮食比赵牧灵还要粗壮,却没有想到当时赵牧灵年仅七岁,竟然独自一人也把一袋子粮食拖回了家中。 这么多年来,自己爷孙俩一直都觉得对不起赵牧灵,根本就没有把那一袋子粮食放在心上。 而且心里都明白,所有人都亏欠他太多了,可是又不能把事情的真相直接告诉他,所以之后铺子里的所有东西价格都卖得更低。 但是为了不让赵牧灵起疑心,每一次他来买东西还是照样收钱。 之后,赵牧灵慢慢挺过难关,小镇也才有了这么多年的安宁。 哪里知道,六年之后,赵牧灵重提旧事,竟然是为了报答恩情。 若是黄龙知道,指不定会怎么想。 黄老头歉疚道: “若是那无垠之水真的能够助赵牧灵彻底摆脱生死之忧,调和他体内的仙魔二气,那我就是豁出去这张老脸,也定然会去帮他将宋岳那一瓶无垠之水求来,若是宋岳不肯,那我就抢。” 白发道人看着亭外那个黄衣老头,和自己的年岁相仿,几乎与天地同长,知道他既然会如此说,那也一定做得出,如果他真的执意要如此做,那自己也不好劝说。 对面白九灵急人危难,说道: “他体内的仙魔二气在他的身体和魂魄之中盘桓已久,已经有自成混沌的趋势,趋之不出,灭之不尽。 “本来以他现在的体魄来说,早就已经到达能够忍耐承受的极限,若是现在在镇上随便拎出一个人来承受他体内的仙魔二气,皆会毙命当场。 “不要看他每天倘若无事,其实他时时刻刻都在生死煎熬之中。” 众人皆是感到头皮一张,不由得想到“以凡人之身内呈混沌。” 白九灵继续说道: “无垠之水最可贵之处在于可以滋养神魂,蕴养魂灵,还可以增强体魄,拓展体内窍穴经脉。 “这一滴无垠之水帮助他壮大了魂魄和筋骨体魄,使得他的锻体境也更加圆满。 “就相当于是把他体内盛放仙魔二气的场所变得更大更坚固了一些而已,只能暂时缓解他体内仙魔二气的充盈盛极,一时可免那裂魂爆体之忧,但是并没有根本解决问题。 “等到他体内的仙魔二气再一次积蓄到无处安放时,那个时候他体内的仙魔二气一发作就会比现在更剧烈数倍。 “他所承受的痛苦也会比现在更加强烈千百倍,那个时候只会更加难以收拾。 “就他现在的体魄而言,一滴无垠之水已经是他所能承受的极限,要是再多的话,不用他体内的仙魔二气发作,他就会立刻体裂而亡。 “他要想活下去,就只有入道修行这一条路,只有修行之后,打开体内窍穴,让体内仙魔二气有了容身之地,调用随心,才能避免生死之忧。 “可是,偏偏谁都能入道修行,唯独他不能。” 众人都明白了,这是一个无解之局,赵牧灵必死无疑。 第一卷-人间困 第三十五章.师姐师妹 幸好红衣小姑娘睡着了,不然她恐怕又要大哭一场。 白发道人看着自己那个昨天哭了大半天的宝贝徒儿,再看看长椅上另外两个妙龄女子,要是顺其自然的话,红书也应该和两个女子差不多大小。 当年自己才收下这个命里注定的宝贝徒弟的时候,师尊虽然闭关千年,却道意显化,一看见他这个小徒孙儿就喜欢的紧,非要为他这个徒孙亲赐下‘道真’两个字。 两个字极大极重,与道源相近,使得自己这个宝贝徒儿身心受缚,虽然师尊用意深远,但是自那之后红书就再也没有长大过丁点。 不知道这个宝贝徒儿什么时候能够一朝悟透。 如今轮到自己镇守此处,在这多事之秋,最大的心愿便就是此间事平安了却,自己师徒俩以后可以游遍天下。 到时候一定要带着这个宝贝徒儿尝遍人间美食,看遍人间美景。 红书尚在酣眠之中,并不知道自己师傅的关切之心。 自从在一丈观中得到了那十二团白色光团之后,绣满十二朵花的红衣一直花香阵阵。 小姑娘的梦乡之中,有一片无边无涯的花海,万紫千红,香阵冲天。 花海之内,香阵之中,有一个白色大茧。 茧内人形成影,芊体修长。 林古道也是看着赵牧灵姐弟二人从小到大,当年惊艳与赵椿的天资无双,林古道颇受启发。 赵椿身死,林古道更是惋惜不已。 没想到如今又轮到了赵牧灵,虽然赵牧灵的天资和他姐姐相差甚远,可是少年身世凄苦,艰难求生。 担负人族气运,镇压邪魔,换来天下一片安宁,可是却不得不死。 上天确有不公。 林古道也不知道自己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但是曾经有一次,林古道走在一条凡间的小路上,遇见一个耄耋花发的老人。 老人已经腿脚不便,拄着一条拐杖,但是背上却背着一大捆柴火。 老人边走边喘、边走边歇,却还是背着柴火一个人独自前行。 当时林古道眼见老人实在太可怜,心疼不已。 本想着去帮她一把,可是一想到本来是两不相干,而且帮了今天也帮不了明天。 所以看了几眼之后便狠下心走了。 之后每每想起那个情景,心中总是后悔又自责。 林古道现在看见赵牧灵每天艰难地在生死之中独自前行,就如同看到了当初的那个老人。 想要帮他,可却不知道该怎么帮,要是不帮他,一生一世也无法摆脱自己心中的愧责。 “那些图谋不轨的人该怎么处理?难道真的由着他们在我们眼皮底下从赵牧灵手中抢花?” 林古道这一次话中语气坚决,是因为那些人实在是越来越不守规矩。 武老头一边笑一边走过来攀着林古道的肩膀, “古道啊,这你就不用担心了,若是真要有人要对赵牧灵不轨,不用我们出手相护,会有人比我们更加急不可待,今天就让我们拭目以待。” 林古道看了两眼将身体坠在自己身上的前辈,一言不发。 没意思,年轻人就是不懂得尊老爱幼,武老头悻悻然收回自己的手,又对黄老头说道: “这一次你可走了大运了,一袋粮食便换来了混元道果,人家还自己给你送上门,天底下的好事只怕也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黄老头也是揪心不已,现在还不敢告诉黄龙,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可是又怕赵牧灵察觉当年之事,又不好拒绝,实在是为难得紧。 若是就这样收下这朵莲花,只怕自己和黄龙都会于心不安。 而且更重要的是,只怕这个武黑子是要嘲笑自己一辈子了。 黄老头想都不用想,那个时候武黑子只要见到自己他要是不连说三遍,估计他得难受一天。 果然,要是做了亏心事,便会觉得事事亏心。 只有不做亏心事,才能不怕那鬼叫门。 如今之计,也只有让他们两个自己决断了。 正所谓:“少年事少年决!” 武老头一看这个老伙计不说话,也不想再自找没趣。 向北望去,那个昨天下午被自己两脚踢下山的‘不正经’老哥又要上山作业了,当真是勤勤勉勉,好面皮,好筋骨,看来下一次下手再重一点也无妨。 人心不足蛇吞象,真想要谋划此处也不掂一掂自己的斤两。 要不是看在你们布的阵法可以为我们所用,真想现在就赏你们两脚。 北山之北。 一座小山脚下,一个满头灰发的老者以布遮面,在山脚来来回回徘徊不定。 不知道今天上山会不会又被两脚踢下山来,老者摸着自己胸前和脸上的脚印凹陷处,心中阴霾难平。 徘徊半天之后,老者一看四下无人,索性取下脸上的白布,露出脸上那道惨不忍睹的脚印来,除了布有量的师傅布正经还有何人。 我把身上的伤索性露出来,就让北山众仙都来看一看,要是你不顾自己的名声,非要再给我来两脚,那我也就受着就是了。 布正经开始小心翼翼的上山,这一道阵法还需得三五日的功夫才能完成,未免像昨天一样的意外发生,还是要尽快动手才行。 不然到时候阵法有缺,谋划便就要落空了。 山上经过一夜的寒雨洗刷,草色如春,昨日下午留下的斑斑血迹都已经渗进土里面不见了。 这座山上有一眼泉水自山顶流下来,蜿蜒盘旋,绕山流动直到山脚。 下山之后,泉水汇流成河,再往南去,又有溪流汇入,就变成了望山桥下那条不宽不窄的河。 布正经布阵所在,就是在山顶那一眼泉水泉眼处。 虽然山顶的泉水水流缓缓,毫不起眼,但是布正经却丝毫不敢大意,因为这是曾经的三洲江河湖泊汇流而成。 若是显出真形来,那就是人间第一大河。 自己便是要在这条人间第一大河的泉水之上建一座转换灵气、衔接大阵的阵法。 大阵中再设阵法,所以不得不小心,要是一个失手牵动大阵,那自己也不用再害怕被人两脚踢下山去了,肯定是要尸骨无存、毙命当场的。 但是宗门准备千年,对此处已经知之甚详。 以天绝大阵为穹庐,野盖之下,以人间三洲为山河大地。 天地相呈,上下相合,自成一界,遂成天地至宝,山河鼎立。 其上整座天绝大阵以五行元灵之气操控,其下千里山河以人族气运为支撑。 如今重返故乡,不愁人族气运,唯一所欠缺的便是对天绝大阵的掌握。 千年的准备,集宗门上下之力终于才完成了这一套阵法,可将五行灵气转化成元灵之气。 到时候一人守一阵,天绝大阵掌握在手,人族气运凝聚在身,便可夺取此处。 等到宗门得此至宝,便可与西昆仑东西对分天下,掌控人间千代万年。 布正经一路上山,随时都做好了被踢下山的准备,却没曾想到一路平安无事到了山顶。 泉眼四周,阵旗阵石散乱在地,一天心血被毁去了大半。 昨日被两脚直接踢下山去之后,哪里还顾得再上山来重整大阵,看来今天又得从头开始,希望能够一切顺利。 正南方相对处,有一座山形似一只火炉,山头上一片焦黑。 老者余正望已经早早立在山头,昨天下午余正望只是被扔下山头,倒也没有布正经那么害怕上山。 所以余正望上山更早一点,而且山顶上的阵法要比布正经的情况好的多。 既然能够平安上山,那就是北山默许了,所以余正望在山顶东奔西窜,手脚奇快,想要将阵法尽快完成。 小镇正东面一座山上,林深森茂,佳木繁阴。 要说林木之秀,千里山何处以此山为最。 山顶上,有一颗千年翠柏,独木成林。 施正香一路上山胆战心惊,现在也开始在树下忙碌。 而极东极西相对处,成正典在一座怪石嶙峋的山上就要好得多。 不仅山头上的阵法损失不多,更重要的是一路上山身心放松,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害怕。 因为昨日自己是等山河平复之后,慢悠悠才走下山去的,并不是被人直接摔下山去,更没有被乱踢两脚。 看眼前阵法的进度,估计再有两日便可完成。 羡仙亭内。 白发道人一只眼睛始终盯着青龙街和朱雀街相交处那一座小小的道观。 另一只眼睛遍照山河四周,将四座山上瞧得清清楚楚。 既然你们擅自布阵,我们宽宏大量并不计较,但是我们始终也并没有答应。 到时候阵法完成之后,也是你们自己要建在我们的山头上,可就不要怪我们不告而取之用之了。 正所谓哪般辛苦哪般忙,如此哪般为哪般,一场辛苦都白忙。 何况你们真以为就凭你们能够夺下此处? 或许凭着这套阵法确实可以操控天绝大阵, 但是你们当年弃山河不守,只顾自己逃命,如今再回来,这三洲山河的人族气运又怎么会认同你们。 那条小鲤鱼的高傲,连千年寒守此处的三洲人族之后都看不入眼,更何况是当年弃它而去的‘叛民’。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第一卷-人间困 第三十六章.红尘仙子 赵牧灵一路上山,将山道上的少年少女尽皆甩在身后。 这两日众人已经传遍,这个凡人少年深有古怪,登这条山道毫不费力,甚至比灵台境后期的修行之人还要更快,等众人亲眼所见之后才知道果然传言不虚。 众人纷纷猜测,有的以为赵牧灵其实已经入了修行之门,境界高深,所以自己才看不出来。 有的以为是因为要让赵牧灵扫山,所以山上的神仙专门撤去了这一条道路对他的束缚。 不过都只是一番猜测而已,众人不敢分心多想,看过之后便开始登自己的山。 但是看见那个瘦弱的身影一路上山,多少还是难免会心有不服。 以前赵牧灵一直想着必须要登顶,只有登顶才能对得起飞仙观白发道长的期望。 不然自己扫山六年,一次都没有登顶过,那便是辜负了白发道长的恩情。 而今日登山,赵牧灵只是想纯粹的登山而已,若不能登此山,那以后复活姐姐要走的千山万水又该怎么度过? 所以今天上山格外的快,那轮红日尚未变淡便已经脚踩山肩,身前无人。 等到红日变淡时,就已经上到山顶。 山顶众人也已经等待多时。 赵牧灵一上山就对着羡仙亭内稽首到地,拜了三拜,只为了感谢白先生昨日的救命开悟之恩。 然后才对着其他人一一行礼。 众人也都一一回礼。 历寒月抱着怀中熟睡的师姐也点点头。 只不过历寒月还是不懂,明明身具仙魔二气,身体和神魂时时刻刻都在受撕裂之苦,是怎么能够做到从早到晚面不改色、倘若无事的? 而且还能做到事事用心,待人接物礼节不亏,处处周到。 难不成是因为在生死疼痛之中已经度过了多年,所以早就麻木了么? 可惜红衣小姑娘正在酣睡,要不然她知道自己三弟又上山来了,肯定早就活蹦乱跳的跑过去伸手拿糖了。 赵牧灵看见自己这个姐姐睡了这么一大早还没有醒来的迹象,看来今天准备的糖果串儿和糖酥是送不出去了。 亭内白九灵言辞切切: “年少无易事,事易年空少。 “事在人为,不可心急。” 赵牧灵恭耳聆听,谨记在心。 武老头也说道: “要是遇到什么事,只管向前走就是了,只要你走得够快,别人就追不上你。” 见众人没有话再说,赵牧灵辞拜之后转身下山。 长椅前,妙灵也站起身,准备和赵牧灵一同下山。 灰旧长衫在前,白纱遮面红梅点缀在后。 少年望山,少女望前。 秋风送来缕缕香味,赵牧灵再熟悉不过。 这几年来,自己每月月初上山时都会闻到这个香味,只不过总是只闻其香未见其人。 而今等到佳人在侧,幽香淡淡。 与曾经闻过的所有花香都不一样,让人着迷,心也为之跳动,不禁想要沉醉在其中永远都不醒来。 妙灵看着前面清瘦的背影,虽然还没有自己高,但是少年之气已经在渐渐退去,愈发像是一个男子了。 自己才来的那一年比他现在的年龄还要小一些,那个时候他与自己都还是少年少女。 如今自己已经成年,而你还没有到十三岁,等你成年之后,我又十九岁了。 岁月逐人,人逐人。 两个人再往下走,山道上已经有人登上山来。 看见赵牧灵走下来,众人皆是冷漠无言侧身相让。 要不是看在此处的规矩上,谁会愿意为了一个无法修行的凡人少年让路? 等到赵牧灵身后的女子走过时,山道上少年少女皆目光停转,长随倩影,纷纷退后向两侧避让,唯恐粘其衣角。 仙子下红尘,不敢轻亵之。 等到妙灵已经走到远处时,身后的少年还在远远相望。 不少少女也是半天才缓过神来,都不自觉地轻捋耳边长发。 见此佳人,方知绝色。 越往下走,山道上人越多。 不知看痴了多少少年,不知看急了多少少年身边的少女。 少年痴,望美人。 空羡花,难摘寻。 少女急,未长成。 羞颜色,不可胜。 到了望山桥前,桥上有众多少年少女相约在一起,看山看水。 等到赵牧灵身后的女子现身桥上的时候,最好的风景已经不再是山水。 虽然妙灵以白纱遮脸,但只是露出的一双眉眼就足够让粉黛失色,山水停转。 不过也幸好,妙灵将更多的颜色都藏在了白纱之后。 不然恐怕有很多人那颗通通乱跳的心一生就再也无法安放了。 赵牧灵走到桥头放好扫把,准备将两袋子果子扛回家去,发现桥头有一个红发女子已经等在昨日的地方。 朱贞掐准了时间,其实也才刚到,不过今天倒不是受命前来,而是自己想要来看一看。 万一又有些什么不知趣的人又要来拦着你呢? 却没想到今天又有一个新的女子跟在他身后下山来了。 自己这是在自作多情? 朱贞朝着赵牧灵身后的妙灵点点头,并没有说话。 本来打算和赵牧灵打个招呼,说说话再一起走的,现在也没有话想说了。 等赵牧灵见礼之后,扛起了两个袋子,朱贞才开始向着镇子南面迈步。 赵牧灵又跟在朱贞身后。 而妙灵也始终跟在赵牧灵身后,不论是赵牧灵停下身来和朱贞见礼,还是去抗那两个袋子,妙灵始终停步等待,直到赵牧灵开始迈步,妙灵又才在后面紧紧跟着。 不远离,不靠近。 所以再往南去时,赵牧灵始终走在两个女子中间。 前面的女子身姿绰约,莲步生花,后面的女子绝色无双,幽香袭人。 两个女子都不说话,只是一直跟着赵牧灵的步伐向南迈步。 赵牧灵肩上扛着两个大袋子走在中间,既不敢抬头欣赏风景,又不敢乱喘粗气,贪嗅幽香,心中有些乱,感觉有一些不自在。 但是更不自在的,心中更乱的人却不是赵牧灵。 赵牧灵三个人一路向南,路上人影绰绰。 不知有多少老少男子看见赵牧灵前后两个女子,身不由己的没了魂儿,都恨不得和赵牧灵换个位置走一遭。 不知道这个凡人少年到底是走了什么桃花运,家里关着一个如花似玉的美娇娘不说,如今又有两个女子紧紧相随。 这他妈是什么世道,自己这么风度翩翩怎么就没见有个人来搭理自己,倒是一个寒酸的凡人少年占尽了好处,天理何在? 你他娘的既然占了位置,别不做事情啊,抬头就可瞧见那左右摇摆之处的绝美风景,你他娘的倒是看啊…… 路人之中,不乏有恨铁不成钢的人惋惜摇头。 也有很多女子看着三人腹诽不已。 这个满身穷酸气的凡人小子不知道是哪里来的福气,能够和这两个仙子姐姐同行,他也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还真的以为能够靠牛粪糊住两朵鲜花? 真不知道他是好福气还是真傻气,瞧着便粗鄙不堪,估计他是不会明白自惭形秽的意思了。 不过这两个仙子姐姐也真是,明明自己就生得一副天下无双的姿色,却没有看人高低的眼色,果然有所长就有所短么? 居然都看上了这个瘦不拉叽的凡人少年。 现在在镇子上随便挑一个人,只要是个带把儿的,哪个不比他强? 瞧着好像还因为彼此都在吃这个赵牧灵的醋? 是察人不明还是遇人不淑?或者两者都有? 赵牧灵既不知道不时闪过身侧的路人在想什么,更不知道身前身后两个女子在想什么。 但是两个女子一直不说话,总感觉气氛怪异,要是她们就一直这么跟着自己走到家中,那实在是有些难熬。 所以到了离青龙街北不远处的一处桑树树荫底下时,赵牧灵故意放下身上的两个袋子,准备歇息一下。 果然,两个女子也随之停下脚步。 赵牧灵从怀中取出一个荷叶包裹,里面有两串糖果串儿和一些糖酥,本来是打算上山的时候要送给红书的,却没想到今天她睡着了,所以又只能揣下山了。 荷叶包裹赵牧灵一直放在胸前,糖果串儿带着身体的余热。 赵牧灵不知道两个女子为什么闷闷不乐地一言不发,但还是希望她们能够高兴一点。 将两串糖果串儿分别交给两个女子,以前武冥几个小家伙惹得清儿生气之后,只要自己给她一些糖酥,那她就会立马高兴起来。 所以赵牧灵将糖果串儿交给两个女子,希望糖果串儿能够同样有效,让两个女子开心起来,免得接下来一路上都是如此尴尬。 却不曾想到,两个女子一拿到尚有余温的糖果串儿,一开始还双脸微红,有一点高兴。 可是一看到对面的女子手里也有一串,神情都变得更加的‘一本正经’。 赵牧灵也感觉到气氛变得更加的难以收拾,已经不再是尴尬煎熬,反而是越来越古怪起来。 两个女子都看着对方手里的糖果串儿,几息之后,两个人同时冷冷说道: “走!” 赵牧灵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干咽口水,赶紧抗上两个袋子。 又一路向南。 不过这一次两个女子并没有跟着赵牧灵的步伐。 反而是赵牧灵在两个女子前后驱驰下一路疾行。 何苦来哉! 第一卷-人间困 第三十七章.大小通吃 只要有佳人相随,那不论走到何处都是山水依依、杨柳春风。 可要是有两个佳人相随,那也不必再想着要去何处了,先想好怎么把脚下的路走好才是最要紧的事。 赵牧灵本来以为借着休息给两个女子一人一串糖果串儿,能够让两个女子高兴一些。 却没想到适得其反,两个女子好像更生气了不说,重新上路之后,两个女子你追我赶,赵牧灵在中间也只好急急奔行。 肩上扛着两个大袋子,青龙街行人又多,极不方便。 本来想着让在一旁让她们先走,可是自己一让,两个女子也跟着停下,摆明了非要自己走在中间不可。 所以三个人一路很快就跑到了一丈观外面,两个女子总算才停下。 赵牧灵将两个袋子放在一尊大鼎之下,总算可以喘一口气。 两个女子相视无言。 “贞儿姐姐,你们就送到这里吧,后面我自己回去就行。” 朱贞还是没有说话。 妙灵一听赵牧灵叫‘贞儿姐姐’,亲热无比,想起自己却从来没有亲口告诉过他自己的名字,所以淡淡地说道: “你叫我妙灵就好,几年前你在山道上时我们曾经相遇过。 “我不是来送你的,我只是来摘花的。” 妙灵说完便往一丈观中走去,不过并没有像其他外来人一样先向里面丢进一个袋子,而是直接踏步入观。 赵牧灵想起那小池塘里的景象和那些下池摘花的人,再一看妙灵倩影芊芊,就想要提醒她其中的凶险,但是妙灵的身影却已经消失在一丈观中。 朱贞站在一旁一直都没有说话,赵牧灵也不好出声大喊,便对朱贞说道: “贞儿姐姐,我进去看一下。” 朱贞面无表情,但还是跟着赵牧灵一起进入观中。 正好看到妙灵对着天地殿前面那个极高的汉子行礼。 赵牧灵和朱贞也紧接着见礼。 千姓汉子终于睁眼,看着赵牧灵,心道: “一个是天生神灵,一个是五行元灵一族,你才十三岁的年纪,就能惹得这许多桃花,不知道要招多少人嫉恨。 “这世间有诸多生死大仇,生死相报不用多言,但是就属情仇最让人难以言说,也最让人不心甘。” 赵牧灵本来想来提醒妙灵这池塘里凶险难测,只怕他一个女子难以承受。 可是妙灵却根本没有下池,而是盘坐在岸,双目紧闭。 是时池塘里面有三个少年已经早早下水,岸上有四个少年正在等待。 四个少年一看见白纱遮面的妙灵入观,早就已经呆立在岸,痴痴相望。 哪里还记得自己的同门师兄弟现在正在池塘里面,凶险难测。 赵牧灵不知道妙灵为何盘坐在岸,难道是她已经知道这池塘里面的凶险,所以正在做些准备吗? 朱贞始终看着赵牧灵,不过一直也没有看见他脸上有什么焦急的表情,索性无事,那就来看看你到底要如何摘花。 千姓汉子看着池塘边那个女子,天地孕育,大道所生,不过只是阴阳相对的一半,最终一份完整的大道到底归何人所有,只怕免不了一场阴阳相争。 也难怪会有这等容颜,若非天生,人力不可为。 也正是天生绝色,所以人人看见便情不自禁的会喜欢。 不过阴阳对分,只得一半,与白九相比起来,还是要逊色三分。 与自家那个丫头比起来倒是伯仲难分,一时瑜亮。 这些莲花本就是道果所化,与道相近,现在遇到了这个大道所生的女子,只怕就像见到了亲人一般。 不用多想,已经是她的囊中之物,就看她现在能够摘到多少。 一丈观里秋静无风,妙灵已经盘坐入定,池塘里面剩下的五朵莲花开始无风自摇。 只有最后那一朵将开未开的花骨朵静立原地。 岸上四个少年本来只是觉得这个女子惊艳无端,情不自禁的心生喜欢。 但是一看见那五朵莲花的动静,又变得心惊不已,不知道这个女子到底是什么来历。 四个少年惊醒之后想起自己身在何处,所为何来,才看向池塘里面三个摘花的少年。 池塘里面三个少年比岸上四个少年更加心惊难定,因为在无边汪洋之中,那几朵比天还高的莲花突然摇动起来,若大星撞世,似烈阳坠空。 三个少年在汪洋之中正若沧海之一粟,无岸无涯,漂泊无依。 等到那几朵莲花摇动的更厉害,三个少年已经不再是心惊而已了,都是心慌难抑,几欲亡命。 若不是身处无边汪洋,回头无岸,一定早就开始奔命。 赵牧灵看着几朵莲花摇动的越来越厉害,心中纳闷,难不成莲花真的会自己飞出来吗? 看几朵莲花摇动的阵势,说不定要将剩下的莲花全都摘走? 想起昨日自己来摘莲花的时候,只在池中走了两步,便已经不知所往,若不是小鲤鱼突然出来,只怕自己已经深陷池中,更不用说采花上岸了。 没想到还有这么轻松的方式。 那几朵莲花好像是活物一般欢呼摇动,好像是在争相脱离束缚,想要飞到妙灵手中。 不知道姚青山要是看见妙灵摘花的景象,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心情,但可以肯定的是,他若是现在在此,一定会双肩作痛。 那些一进入一丈观中就被千姓汉子吓得晕过去的,还有那些摘花不得,在池塘里面喝了满肚子水的,要是被他们看见,不知道该要抑郁多久了。 池塘中的那几朵莲花争欲飞出,朱贞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岸边心无杂尘,向来只顾一心修道的女子。 虽然两个人彼此已经非常熟悉,但是其实也并没有说过几句话。 自己是因为那件事诟病在身,再加上辈分小,所以无颜经常上山,每次一上山便是办正事,事情一完就又下山。 而她是因为心中只有修道,对别的事向来不怎么关心,所以更不会关心自己每次为什么事上山。 两个人自然就没怎么说过话。 虽然她比自己小了四五岁,境界也比自己低了一些,但是那也只是她的选择而已,如果她真的想要一心追求境界高低,说不定现在谁比谁的境界高。 所以心里从来不敢轻视她,如果要论天分,她比自己要强的多。 今日一见,才知道她的天资之高,远非自己能比。 但是如果说其他,倒也未必就真的输了她去。 朱贞低头,身下的景色全被胸前双峰遮了去。 就说这一点,就只有赵牧灵屋里那个小姑娘能与自己一比。 朱贞一想到这里,不由得眼神恨恨地瞧了两眼赵牧灵。 是命带桃花还是命犯桃花? 大小通吃? 赵牧灵聚精会神地看着妙灵摘花,想要将她身上每一份气象的流动都看在眼里,可是妙灵浑身丝丝道意流转,变化万千,难以琢磨。 看着半天还是一无所获。 只说这几日在一丈观中所遇到的摘花的人来说,也只有麻衣少年一剑折莲能够和妙灵这份气象相比。 突然间几朵莲花摇动地更加猛烈,池塘中荡出冷风阵阵,赵牧灵身上寒意起伏。 朱贞突然走到身前,那些冷风尽数折返,浑身四周暖意洋洋。 池塘里面“啵”的一声,一朵莲花终于脱身向岸边飞来。 妙灵伸出手,那一朵莲花飞到手心上空便悬停止身,徐徐下降,正好被一只素手托住。 池塘里面冷风止息,剩下的几朵莲花还在摇曳不停,好像都不甘心待在枝头,想要随女子而去。 但是妙灵摘花到手之后就立即起身,看样子并没有想多摘的意思。 岸边四个少年一开始眼中只有妙灵的风姿绝色,现在更多的是迷茫和不解。 还能这样摘花?世上真有这种人? 无数人一进到观中就被那个前辈吓得屁滚尿流,没有立马就晕过去就算是一条好汉了,真正能够下到池塘里面摘花的,哪个不是一洲翘楚,哪个不是名声在外的少年英豪。 又有哪个能够像她这样摘花? 不入池、不下水,莲花自己乖乖跑到手心里? 难不成她是某个辈分极高的前辈,只是深藏不露瞧不出来而已? 若是自己有一天能够找到一个这样的神仙眷侣,那便今生无悔了。 但是只说她那一份风姿绝色就已经很难有人配得上,更何况她现在手段奇绝,天赋之高难以相比,一般的男子恐怕是难以入她的法眼了。 更何况她来历神秘,从未在九洲之中听说过,说不定就会是从界外哪一个仙门大族出来的圣子圣女,要与她相配,只怕就更难了。 妙灵也不顾岸上那四个人眼神灼灼,不相干的人管他在想什么。 素手托着莲花,花瓣在手上轻轻拂过,轻柔无比,比在枝头时还要安分。 走到赵牧灵身边,从赵牧灵和朱贞中间擦肩而过,说道: “我回去了!” 然后就往观外走去,并没有和千姓汉子辞礼。 赵牧灵不知该如何回答,就点点头,向千姓汉子辞礼,跟在妙灵后面也往观外走去。 朱贞最后才和殿前那个前辈辞礼,跟在赵牧灵身后一起出去。 这一次赵牧灵还是走在两个人中间,不过是妙灵在前,朱贞在后。 第一卷-人间困 第三十八章.过门不入 一丈观外,不知什么时候挤满了人,全都是十几岁的少年,人潮搅动,挥袖如云。 等到妙灵一跨出观外,人群吸气成风,呆滞一片。 原来竟然是真的,没想到世上还有这样的女子。 相比之下,她手中的那朵莲花都黯然失色。 听说从北山上下来了一个风姿绝世的女子,众人口口相传,一炷香的功夫竟然就传遍了小镇上上下下。 诸多少年争相一睹芳容,三五约行,聚集成群。 不知惹得多少少女嫉妒,一时间镇上各个门户里面不乏有正在对镜贴花的妙龄女子。 妙灵眼中无人,径向归路走去。 所到之处,人潮退散,无人敢上前嗅香。 妙灵一路北归,身后众多少年痴痴相随。 等到赵牧灵和朱贞出观之后,只看到青龙街北那一条紧紧相随的人形长龙的尾巴。 观外就只剩下了寥寥数人,其中就有那一日和赵牧灵一同登顶的少年长青。 宫长青面色苍白,白衣墨竹立身于原地,并没有跟着众人一同随香而去。 赵牧灵对着少年伏首见礼,长青眼神稍动,拱手回礼。 赵牧灵扛着两个袋子准备回家,朱贞依然跟在后面。 刚才赵牧灵让两个女子不用再送,朱贞好像并没有听到耳中去。 赵牧灵看着朱贞并没有要走的意思,也不好出言赶人。 可是若是让她一直走在自己后面,那自己又该要浑身不自在了,稍作思索便说道: “贞儿姐姐,我们一起走吧!” 朱贞一下子愣在原地,口中裹满糖衣的果子将白皙的脸颊顶得鼓出了一个小山丘,手中拿着那一串糖果串儿不知道该往何处安放。 听见赵牧灵转过头来对自己说的话,朱贞雪白的脸蛋儿也一下子变得绯红。 脸上红潮席卷,与一头红发交相争艳,顿时让人又爱又怜。 朱贞在妙灵走后才开始把注意力放在手中的糖果串儿上面,幸好,余温尚在。 一口咬下一颗果子,却没想到被赵牧灵瞧了一个正着。 一颗心蠢蠢乱动,难以收拾,在少年面前显露了羞怯。 不过幸好境界高深,脸上飞霞退却,很快就恢复如初。 朱贞还是羞怯怯地慢慢走到赵牧灵身边,两人并肩前行。 两人身后。 那一袭白衣墨竹的身影始终离在原地看着在青龙街逐渐向南远去的瘦弱少年,眼神阴翳。 走了一段路后,朱贞才从心中的尴尬中慢慢恢复过来。 当姐姐的岂能被你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一句话就唬住了,要不是因为这果子是从你怀中掏出来的,我岂会心慌意乱? 嘴巴里面糖衣化成甘甜的糖水,让人心情愉悦。 朱贞看着就快要比自己高的少年,心中越发期待,少年成人的那一天。 等到那个时候,要是再走到一起,不知会比自己高多少,那个时候自己再看他估计就要仰着头了吧。 朱贞边走边想边吃,心中欢畅。 走到青龙街南边的尽头,视野之中,瓦舍街石一下子换成了稗草野田。 朱贞突然想到几年前那件旧事,偷偷看了两眼身边的少年,心情又沉重起来。 以前赵牧灵和朱贞很少如此亲近的相处,最多就是昨日一同返回家中时相处的时间长一点。 昨日一直走在朱贞身后,一开始不小心看了两眼之后就不敢再多看,因为不知道为什么看了之后心里一直蠢蠢欲动,某些情愫难以控制。 现在和朱贞并肩走在一起,那颤巍巍处却又晃来晃去,赵牧灵只得将肩上的袋子往下斜放遮在两人中间。 走着走着突然感觉到朱贞脚步变得沉重,所以就轻轻扬起袋子看了一眼。 朱贞咬着一颗红色的果子,红唇轻启,皓齿内鲜。 神色严肃,一双眼睛呆呆的望着前面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跟随着自己的步伐往前迈着步子。 只见她拿着糖果串儿的手抵在峰峦之上,那沉重的负担虽然苦受压迫,但并没有一点屈服的迹象。 赵牧灵不知道她突然想到了什么这么出神,但能够感觉得到不会是什么高兴的事。 看着朱贞一头红发,赵牧灵想到最近清儿的头发好像也越来越红。 以前镇子上那个卖各种吃食的老爷爷好像也是一头红发,他铺子里面卖的那个包子是赵牧灵小时候最喜欢吃的东西了。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姐姐去世后,那个老头也不见了。 “贞儿姐姐,你的头发是天生就这样吗?清儿的头发会不会也变成你这样?” 朱贞从心事中回转过神来,看着赵牧灵肩上扛着两个与人齐高的袋子,走了这么远的路却脸不红气不喘,体魄直追武玄那个小子,少年的身躯中倒有几分男子气概。 “怎么了?不好看吗?” 朱贞故意反问,其实就是想听赵牧灵说好看。 “贞儿姐姐什么颜色的头发都好看,红色的更好看。 “我记得以前镇子上那个卖包子的老爷爷也是一样的红头发,不过怎么也想不起来他姓什么。他是不是也姓朱?” 赵牧灵回想往事,事事清晰在目,唯独那个老爷爷越想越模糊,根本就想不起来他姓什么,叫什么名字。 朱贞一听,立刻哑口无言,即使听到了赵牧灵说自己好看也没有什么好心情。 没想到他居然还能记得。 当年那件事情发生之后,不是已经将他那一份记忆彻底摘除了么? 仙尊亲自动手,他怎么会还会想起来? 抬头望着正当空的那一轮烈日,朱贞双瞳闪耀,红发欲燃。 一时心虚、愧疚、歉责都涌上心头,既不能直言相告,也不知该如何隐瞒。 看了一眼赵牧灵,心中暗暗期望,希望以后还能听到你叫‘贞儿姐姐’。 朱贞装作漫不经心答了一个‘喔’字。 不想重提旧事,无法开口。 如果真的要有一个人来说当年的事,最不应该的那个人就是自己。 赵牧灵听见朱贞漫不经心,对这个话题好像很不感兴趣,于是又问道: “清儿怎么样了?昨天她回去之后有没有好一点?” 朱贞本来就满心的愧疚,又听见赵牧灵对清儿如此关切,心里越发地滋味难明。 当年大战之后,五行元灵一族元气大伤,青壮一辈尽数战死,只有少数没有参加大战的族人躲过一劫。 后土街就只剩下了黄龙这一个血脉,其余四族也好不到哪里去。 由于当年大战此处陨落生灵无数,灵气回哺天地,加上汇聚了三洲山河的灵气,形成了这一处修行问道的福地。 所以现在镇上这些小家伙包括自己,都是在此处天地形成之后,一生下来就被带到此处。 既是想让五族尽快恢复繁荣,又是要借着众多的五行元灵一族的血脉来镇压此处,或者是说镇压那个前辈。 可是阵中只有几位前辈老人,不耐心烦,又怎么能够带好孩子。 所以最初,自己和林朝暮才来的时候过得尤其辛苦。 等到武玄和林阳他们来的时候就好一点了,因为那个时候赵牧灵姐弟俩已经开始走街串巷了,总算有了一点乐趣。 再等到清儿、武冥和林芜他们来的时候,赵牧灵已经开始独自一个人走街串巷了。 一群小家伙一开始听见那个陌生人每天来巷子里敲得梆子乓乓响,都还只是好奇。 后来不知道是谁带头去买了那糖果串儿和糖酥之后,赵牧灵就渐渐地成为了小镇的孩子王。 一群小家伙每天一听完白先生的课之后,就立马都去找赵牧灵。 既是嘴馋,更是因为赵牧灵总是能耐心地陪着一群小家伙玩闹说笑,能够察觉到每一个小家伙的开心和不开心,总能让一群小家伙感到心有归属。 小家伙们每天去找赵牧灵,也总是能够玩得住,而且都能够开开心心的回家。 到如今,时间一晃,自己那个当初只知道哭的妹妹都已经渐渐地开始懂事了。 所以赵牧灵对一群小家伙来说,既像是长辈又像是大哥。 而赵牧灵对一群小家伙也总是耐心相处,无微不至。 就像是当初赵椿对他自己一样,他也把一群小家伙都当成了自己的弟弟妹妹一般对待。 可是赵牧灵越是如此,朱贞就更会感到愧疚。 每一次赵牧灵将清儿送回家门前,朱贞都要提前去门前等待,哪怕是远远的互望一眼,心里也会好受很多。 等到赵牧灵返身回家,朱贞总会在天边最后一抹余晖散尽时才返回府中,只是想要多看他两眼,希望他能一路平安,无灾无殃。 因为赵牧灵不止是陪着清儿长大的牧灵哥哥,更重要的是自己姐妹俩都亏欠他很多。 而且当年那件事,是自己一族犯下的过错,不仅对不起赵牧灵姐弟,更对不起当年志愿镇守此处的三洲人族志士。 所以朱贞只能愧疚在心,而无法对赵牧灵说出诸多的心里话。 有些话只怕一出口,再见时两人便就是仇敌了。 若是清儿知道以后牧灵哥哥再也不会理睬自己,说不定还要来杀了自己,那她不知道该会有多伤心。 而且,就算是赵牧灵知道了,以现在的局面,那也只会更加糟糕。 所以,有些话不说最好。 两人最后一段路程都各自无言,一直到了赵牧灵院子外面朱贞才又说话,却是和赵牧灵告别。 赵牧灵一番挽留,朱贞还是执意要走。 烈日烧灼,秋雨冲刷了一夜的野田中水汽蒸腾。 红发女子揣着满怀的心事独身走了,过门不入。 第一卷-人间困 第三十九章.朝暮相逢 小院门前,米汤已经等候多时。 炎霜华看见今天牧灵哥哥是一个人回来的,心里不由得就高兴了一些,两声牧灵哥哥叫得格外亲热。 找了个阴凉处将两个大袋子放好,去厨房里饮了一大瓢冷水,精神为之一振。 赵牧灵正想要准备午饭,米汤却说有一个好消息,就把赵牧灵从厨房里一路拉到了偏房之内。 原来床上的麻衣少年已经醒过来,不过暂时好像无法动弹,依旧躺在床上。 一头乱发都垂在床席之上,面庞白皙犹胜冰雪,没有一丝血色。 算是赵牧灵所见过的最为白净的面庞。 其实胡婴昨天下午意识就已经苏醒,但是却动弹不得,直到今天上午才醒过来。 感受着自己体内莲花中的那一道封印,其实就已经大概知道在自己昏迷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两日赵牧灵每一次喂汤喂水自己都能清楚地感觉得到。 没想到问路的时候是他,救自己的也是他。 那一拳倒是真的不错。 “胡婴多谢相救。” 胡婴有一些言语无力,只说了一句话就感觉身上的力气耗去大半。 “救你的人并不是我,是这一位,我不过是照顾你两日而已,不用客气。” 赵牧灵指着童子米汤,胡婴躺在床上看过去,只看到了一个头皮。 不过胡婴已经知道是谁,因为自己醒来之后,这个童子在自己耳朵边上叽叽咕咕了一上午。 说什么自家公子救了你的性命,你可千万不要恩将仇报,要记得感恩啊! 又说什么自家公子为了救你,买菜买肉买药,甚至去一丈观中摘花,耗去了诸多家底,使得本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要是公子遇到危难,能帮忙的你可以一定要帮帮忙呀! 胡婴才刚刚醒来,米汤就开始磨舌,一上午语重心长,不知疲倦。 胡婴本来就是一个言语不多的性子,加上才醒来身体没有恢复,只能由着他一上午江河倒灌、滔滔不绝。 若是平常,自己要是遇到了这样一个话多的人,要是敌人的话那就最好,一剑斩之心不烦。 要是关系稍好,那一次两次就先忍着,以后要是再见到,那就只能溜之大吉,眼不见为净。 当时自己在一丈观中以身为剑,七窍流血,身体受创不小。 出观之后,被一群歹人给盯上,匆匆之下只能将莲花炼化入府。 却没想到身上伤势严重,元气损耗,没能将莲花压制住,体内体外皆伤。 被那几个歹人趁虚而入,自己没有还手之力就被打倒在地。 昏迷之初,自己就听见这个童子的婴孩之声响起来,看来确实是他将自己从那些歹人手中救下。 当时若不是他来的及时,恐怕那群人就要使一些特殊的手段了。 “救命之恩不分大小,谢过两位。” 米汤得意地点点头,不亏自己一上午谆谆教导,言语诲心,总算有点成效。 “你不用多想,就在我这儿好好养伤,有什么话等你好了以后再说。” 赵牧灵准备午饭,中午吃饭的时候又是两人对坐,炎霜华只觉得饭菜都更加可口。 米汤一个人坐在门外面,一边吃饭一边给自家公子守着大门。 赵牧灵吃完饭又给胡婴喂了一些汤食。 然后三个人就在正屋门前将那两大袋果子分拣出来,赵牧灵捡了一些最好的去厨房里做糖果串儿,米汤坐在院子里等着客人上门。 果然,赵牧灵刚刚进厨房里,小院外面就已经有人纷至沓来。 今天的果子虽然很多,但是不愁卖不出去。 米汤满脸笑容,今天又是一个赚钱的好日子。 过了半个时辰,米汤已经送走了一波又一波的客人,身后多了两个装满了灵珠的大袋子。 赵牧灵也终于忙完,稻草靶子拿到厨房里面将糖果串儿插好,再一出门又变成了一个年轻的货郎。 院子里面众多外来人看见赵牧灵一副货郎的打扮,手里面拖着一朵莲花,就像是看见稚子怀抱赤金行于闹市,眼神贪婪,不知收敛。 米汤看见众人那一副贪婪的神色,心中不禁担忧,只希望今天下午公子能够平安回家。 对着院子里的老少男女怒气吆喝道: “往哪看呢?还要不要买果子了?” 赵牧灵和炎霜华、米汤两个人告别,对着院子里面素未谋面的客人们一礼,转出门口向北而去。 院子里几波神仙中人难掩心思,或者是说根本就没有要遮掩的意思,一个一个望着那朵花眼神不舍。 等赵牧灵走后,众人也不问价格,买了果子就走。 赵牧灵出门之后,在路上又碰见了很多来买果子的人。 不过他们一看到自己就不再继续往南了,有的停在原地不知在想什么,有的装作似若无事地遥遥跟在后面,一路随着自己又往镇子上走。 那些人一直离的很远,所以赵牧灵也就只走自己的路,并没有和他们打招呼。 就像上午从北山下山时武爷爷所说的那样,不管发生什么事,只管往前走就是了。 赵牧灵走得足够的快,但也并没有惊慌失措地乱了步伐,后面的人始终稳稳跟着。 道路两旁,桑叶凋落。 秋风过野,漫天金黄。 少年独行在前,身后男女老少鹰视狼顾、环伺一旁。 北山不高, 有仙则灵。 武老头正拉着黄老头的手,切切道: “老黄啊,你可千万不能冲动,虽然我也想好好收拾这些人一顿,但现在还不是时候,再忍耐两天,咱们先喝酒,来来来……” 武老头说完,竟然真的把白先生送给自己的那一坛酒拿了出来。 黑乌龟拔毛,千年一见。 看在酒的面子上,黄老头忍下怒气。 可是强忍怒气,心中就更郁闷了。 自己已经早就知道赵牧灵打算要将那朵莲花送给自家黄龙小孙儿,本来是天大的好事,可是其中往事纠葛,因果不清,自己爷孙俩都无颜面对赵牧灵姐弟。 如今赵牧灵要送花,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告诉黄龙,毕竟黄龙心中的愧疚比自己更甚。 这朵莲花收之有愧,只盼望他们两个少年之间能够自己将事情解决。 这些外来人倒好,只顾着利益在前,就把道义远远抛在身后。 一个个不是要行阴谋鬼祟之事,就是伺机而动,想要渔翁得利。 哼,要是让赵牧灵在自己眼皮底下被欺负了,那自己这张老脸可就真的颜面无光了。 “老黄啊!来,走一个。” 武老头好像并不担心,脸上的肉挤成一堆,笑得有些难看。 妙灵看着山下越来越多的人跟在赵牧灵身后,就和刚才自己一路上山时的场景差不多。 不过这些人跟在自己身后时还知道守一些礼、顾两分颜面,可是现在一个个却是都换上了一副丑恶的嘴脸,凶相毕露。 山上众人都关注着山下,除了两个老头子之外其余人都默默无言,气氛清冷。 赵牧灵一路向北,终于到了小镇。 身后不远处便是黑压压的人群,移步震震、过草成径。 相比之下,小镇长街上反而人影稀少。 赵牧灵还是准备走虎牢街,一入街口就敲起了梆子。 虎牢街狭小,身后人群变得拥挤不堪。 听到梆子声响,街巷中每个门户里也有人走出来等着少年,虎视眈眈。 众人都在等待。 虽然规矩之下,谁也不敢真的为了抢花就打杀赵牧灵,但只是从他手中抢过莲花,不伤他丝毫却是可以的。 但是众人都不想做那个第一个公然挑衅北山的人,毕竟现在寄居人下,身不由己。 而且北山的态度到底如何谁也不知,没人愿意用自己的大道前程来开玩笑。 所以众人都在等待那个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人出现,只要有人第一个出来挑头,后面的事就好办了。 一拥而上,法不责众。 可是等了一路,还是没有人动手,众人都沉住气继续再等。 赵牧灵每走几步便敲两声梆子,步子不紧不慢,只管向前走去。 看似不慌不忙,其实后颈发凉,背上早已经湿透。 不过赵牧灵清楚,若是自己这个时候一不小心露怯,那四周众人只会更加肆无忌惮,说不定就要一个忍不住扑上前来。 走在长街一侧,此刻赵牧灵无比怀念那几个小家伙。 不过现在这种情形,他们还是不要来的好,一会儿他们买了糖果串儿自己就赶紧走,千万不能连累他们才好。 走到一处街口,两下梆子声刚落,一处廊檐吊脚之下一个鼠目男子急急向前冲去,众人紧捏气门也准备动手。 千钧一发之际,赵牧灵一手握拳,心中准备默念。 突然,一个俊朗挺拔的身影不知是从何方走来,站在赵牧灵身边,赵牧灵心念停下,握拳不松。 那个鼠目男子急急停下脚步,身后人群也按奈不动。 赵牧灵身边的男子容颜气度都与镇长林古道有几分相,正是林朝暮。 “今天来的挺早啊!不知道你的糖果串儿味道如何,是不是还和以前的一样。” 林朝暮伸手将五枚钱扔进赵牧灵肩上的布裹子里,看赵牧灵一手拿着莲花担着稻草靶子,一手握着敲梆子的木条,就自己从稻草靶子上取了两串糖果串儿。 然后一边吃着糖果串儿,一边陪着赵牧灵从虎牢街一路向前走去。 不知为何,今天那群小家伙一个人也没见,赵牧灵等了会儿也没人来,只得和林朝暮又往玄冥街进发。 身后那群人不仅没有散去,而且还越来越多。 光天化日,明目张胆。 林朝暮将赵牧灵送到了玄冥街街口处,也正好吃完手中的糖果串儿,与赵牧灵告辞道: “我还有事先走了,你这糖果串儿确实比你姐姐做的还要更好吃一点。” 第一卷-人间困 第四十章.望山七剑 镇子上的各个街道,赵牧灵十几年来不知走过了多少遍,每一块街石,每一片墙瓦都熟记在心。 可是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竟然会在这些街道上走得如此艰难,每一步都是惊心动魄。 望着林朝暮远去的身影,赵牧灵感激在心,要不是他一路相送,不知道现在自己又会发生何事,但绝对不会这么轻松走出虎牢街。 林朝暮和姐姐同岁,以前曾经和姐姐一同听白先生讲课。 依稀记得,姐弟两个最初来镇上走街串巷的时候,就是他带着武玄和林阳他们来光顾自己姐弟两个的小摊面。 也是从那之后,自己和武玄他们才开始玩到一起的。 可是自从姐姐去世后,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来找自己说话。 或者是说,来帮自己。 赵牧灵定神之后,敲两声梆子,独身一人迈向玄冥街。 虎牢街北面交于玄冥街东头,现在处于两条街相交的拐角处,视线隐蔽,正是下手的好地方。 身后众人终于寻得良机,这一次除了那个鼠目男子之外,又有数人等待不及,准备一齐动手,都向前逼近赵牧灵。 赵牧灵虽然依照武老头的话,依旧不停步地往前走,可是情形危急之下梆子却敲得急切了些。 身后如影随形的人也听出了少年梆声中的恐慌,猎物刚开始害怕的时候就是捕猎的良机,因为它会不知所措。 众人摩拳擦掌,都准备动手,只待几个挑头的人夺过莲花,便要一拥而上。 见者有份,分而夺之。 突然间,几个人的声音接连响起,如雷震耳。 “老二,怎么才来?” “老二…” “老二,看来你今天生意很红火呀!” “老二,有人欺负你吗?” “牧灵老哥,河里耍水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要是水太深,千万不要硬着头皮下水,因为水深的地方住着水鬼呢!” 赵牧灵一脚踏过街角,遥遥看见远处一座高大的门户前面站着五个人。 分别是武贾、武枫、武睿、武澹和武玄。 五个人身后的府门门槛上趴着五个孩童,正武冥、武冲、武竹、武松和武柏。 府门前,武玄站在最前,五个人都是一身黑色长衫,与赵牧灵遥遥相望。 虎牢街末,黑压压的人群正准备一拥而上,听到那五道声音之后又都停了下来,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片寂静。 为首的那个鼠目男子和其他几人已经奔到近处,都不想放弃这次机会。 鼠目男子一拳直击赵牧灵左肩,另外几个也在赵牧灵身上各取一处,都是奔着伤而不杀,抢夺莲花去的。 武玄几个人都还在远处,相隔着七八道门户。 那群虎视眈眈的人无不希望鼠目男子几个人能够尽快得手,更希望武玄五个人千万不要在这个时候来横插一脚。 赵牧灵已经能够感到身后凉风阵阵,那几个人眼看就要着落到自己身上,可是现在心中却一点紧张和恐惧也没有。 倒不是因为武玄他们几个就在远处看着,而是因为心中突然有一种莫名的宁静,好像是期待着他们出手,想要看一看他们到底会有多少神奇手段。 心中的莫名安静,给浑身带来了一种难言的熟悉感,身心舒畅,赵牧灵右手紧握,手中的木条被挤压出道道裂纹。 左肩上,一只手掌轻落。 黑压压的人群中响起一阵惊呼声。 侧目一看,却是那个鼠目男子高高地飞了出去,身体落地架在了虎牢街一处高高的墙垣上,墙瓦碎落一地,鼠目男子生死不知。 赵牧灵身侧身后五道黑色身影凭空现身。 动手的其余几人心惊胆战,立马止住身形,急急向后跃去。 “不是都说了让你只管向前走吗?怎么还走得这么慢?” 胖子武玄一只手攀住赵牧灵肩膀,另外一只手中正拿着一串糖果串儿咬地卡兹卡兹直响。 后面四个人也伸手从赵牧灵的稻草靶子上面一人取下了一串糖果串儿。 赵牧灵并没有看见胖子他们五个是怎么走过来的,等到再看见他们的时候,那个鼠目男子已经飞出去,五个人就已经站在自己身边了,并没有看见是谁动的手。 变故突然发生,身后那一群人先是被吓了一跳,又是一阵悔恨,良机已失。 不由得都对胖子五个人冷目相对,若不是这五个少年,说不定现在大伙儿都已经有所收获。 “老二,这些都是你的客人吗?要不要我将他们都打发了?” 武澹看着虎牢街上那一群人,双手握拳,怒气腾腾。 对面众人也是针锋相对,虽然现在被压制了境界术法,但我们人多势众,还会怕你几个毛头小子? 何况我们现在什么都还没有做,你就要出手打人? 捉贼拿赃,捉奸拿双,现在没凭没据的就要仗势欺人? 还有没有天理?还有没有王法? 难道此处的规矩就是谁境界高谁说了算吗? 胖子武玄并没有说话,而是一直看着赵牧灵,等着他答话。 只要你发话,那我们就帮你出头。 “走吧,我们七个好久没有聚齐了,今天就麻烦你们几个和我一起去后头街走一趟吧!” 赵牧灵轻轻松开右手,那个已经用了多年的木条握在手中的部分已经化为齑粉,剩下的半截应势落到地上。 武玄也没有多说,从头到尾一眼都没有瞧过身后那群人。 六个少年一路向西,往后土街末行去,昔日的玩水摸鱼七剑客今日终于要聚齐。 可惜这一路行去再也听不见梆子声了。 府门门槛上,武冥五个小家伙义愤填膺,怒视着那一群像狗皮膏药一样跟在后面不要脸的人。 竟敢欺负咱们的赵老哥,那不就是等于欺负我们吗? 赵老哥要是被打了,丢了颜面,那不就等于是我们丢了颜面吗? 这哪是在针对赵老哥,这不就是奔着我们来的吗? 五个小家伙将脑袋放在门槛上,眼睛从左转到右一直怒视着那群人,一直到那群人从东到西、从左到右消失在长街之中。 今天,是莫得糖果串儿的一天。 玄冥街位于小镇最北,从东到西分别交于虎牢街、青龙街和后土街三条街的街北末端。 黄龙爷孙俩便一直住在后土街的街末,邻近玄冥街处。 所以以前武玄、赵牧灵、黄龙、武贾、武枫、武睿和武澹七个人经常聚集到一起,去北边那条河里玩水摸鱼。 有几年时间里,每天下午七个人都是不晚不归,有的时候天色已晚,赵椿不得不来喊回赵牧灵,才顺便把七个人都一起带回镇子上。 那个时候武玄和黄龙还有其他几个每一次都不免会被赵椿一顿臭骂,不过赵牧灵早就已经被揪的耳朵红肿就是了。 到了第二天,该晚还是晚,能够被赵椿骂几句,胖子几个还觉得更有意思。 赵牧灵才开始和胖子几个一起到北边河里面玩的时候,赵椿总是不让。 因为那个时候赵牧灵又小又瘦,真的像是一只小猴子,而且也不会水,赵椿担心他生病出事。 而且那个时候黄龙也不会水,两个脚一沾水就哇哇大叫。 所以武玄他们五个玄冥街的小家伙专门教了几次赵牧灵和黄龙怎么游泳,赵牧灵学的很快,只学了两次就能够在水里慢慢蹬水游走。 倒是黄龙,让胖子五个人好好地费了一番功夫,教了接近两个月他才能在水里面慢慢刨水,动作滑稽,像是一个落水的土狗,所以总是被其他几个人嘲笑。 七个小家伙都会游泳之后,赵牧灵不止没有生病,反而越来越精壮,看着瘦,身上力气越来越大,所以赵椿也就不拦着。 而且每天玩水摸鱼大大小小总有收获,其他六个人也会把摸来的鱼虾都送一些给赵牧灵。 那个时候,七个人一起到河里面玩水摸鱼是赵牧灵最喜欢干的事情,因为姐弟两个每次喝鱼汤的时候,姐姐总会温柔地对自己笑着。 由于七个人常常盘踞于北边河里,所以自封为七剑客。 正所谓, 望山桥下无敌手,北山河中七条龙。 只不过自从赵椿去世后,往事俱成云烟,少年之事也一去不复返。 自那之后,黄龙天天把自己锁在铺子里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与其说是黄龙不如说是黄花大闺女到更为贴切。 赵牧灵也每天从早忙到晚,早上去扫山,中午要做果串,下午要来走街串巷。 只剩下了胖子五个人,但是五个人单独去了几次北边河里面之后,就再也不愿意多去了,因为少了两个人大半的乐趣都没有了。 这还是六年来七个人头一次聚到一起。 黄龙站在柜台里面看着铺子外面六个人,感觉好像是回到了自己第一次下河那一天。 自己天生怕水,一下水心中就会恐惧万分。 那一次被六个人骗到北边河里面,一下水就哇哇哭了半天,就连赵牧灵下水之后都一直在水里扑腾。 武玄五个人生来便是水中的一条好汉,所以都看着自己笑个不停,还说自己没出息,连赵家老二都不如。 今天,七剑客再次重聚,好像自己又是被嘲笑的那一个。 黄龙静静站在柜台里面,看着六个人身后那一群各怀心思的人,在七剑客重聚之日,实在是碍眼。 轻轻一跺脚,整条后土街天摇地动,两侧房屋上的瓦片哐哐响个不停。 一群人左摇右晃,东倒西歪,纷纷站立不稳。 武玄和赵牧灵几人却静立原处,无事发生。 众人天旋地转,心中恐惧激增。 看样子是没有机会了,谁都不愿意再冒险,于是纷纷散去。 黄龙终于心情好了一点,看着柜台外面的六个少年,眼眶含泪笑道: “你们来了!” 和以前每次要去河中,六个人来找自己的时候一样,黄龙也总是如此说。 第一卷-人间困 第四十一章.滴水之恩 时隔六年,再次相聚,都已经长成少年,每个人身上或多或少都增添了几分男子气概。 铺子外面,六个少年男子看着铺子里面都没有答话。 武玄看着画地为牢的黄龙,心里面也是矛盾重重。 既想要把他臭骂一顿,又想说一声这几年辛苦了。 矛盾之极,就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 其他四个黑衣少年也是差不多的想法。 赵牧灵将手中的稻草靶子立在街上,让武玄撑着靶头。 然后自己手捧莲花走到柜台前,轻轻地将一朵莲花放到柜台上面,然后才说道: “六年前,我来铺子里面赊借了一袋米粮,虽然你和黄爷爷一直都没有和我计较,但是我心里却一直记着,一直很感谢你们。 “我从来都没什么好东西,一直也不知道该怎么才能还上那一袋米粮。 “这朵花是千道长送给我,从一丈观采回来的,我也不知道到底值多少钱,但是看这些远道而来的客人都很珍视的样子,估计应该很值钱,但是我也不知道差的多不多。” 武玄五个少年并没有看那朵莲花,而是都一直看着赵牧灵。 没有想到这个‘老二’竟然真的会拿这朵花来报答当年一袋米粮的恩情。 以‘老二’的聪慧,不可能不知道这朵莲花乃是无价。 明明知道还愿意如此做,这就是赵牧灵,还是当年那个‘老二’。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这也是五个人为什么始终都愿意与赵牧灵交好的原因。 不羡慕、不嫉妒,凡事都是真诚以待,不愿意欠情,但是永远都记得别人的恩情。 即使一时还不上,但是心里面总是惦念着,一有机会可以稍稍偿还,便会毫不犹豫还上一分。 有这样的朋友,永远不会吃亏,因为他永远都不会对朋友和亲近的人有什么坏心思。 黄龙看着柜台上的莲花,双目圆睁,一只手死死地握住算盘上下的横梁。 当年,正是在开满这些莲花的那座池塘里,自己看到了那一幅幅画面,左右为难之下最终还是犯下了错事。 这些年来这些莲花总会在自己面前摇曳摆动,如同噩梦一般挥之不去。 每一次想起当年,心里总是愧疚难当。 每一次回复往事,脑海中一遍又一遍推想,可是还是没有更好的办法,每一种结果都不见的会比现在更好,但是每一种结果吃苦受罪的都是眼前的“老二”。 甚至有时候会自己问自己为什么,为什么偏偏选中了自己,让自己来做这个艰难的抉择。 自己其实一点都不想做这件事,倒不是害怕背负骂名,而是不想看见眼前的昔日好友,这么多年来承受的孤独与磨难,都与自己脱不了关系。 每一次一看见他,便会想到他所有的苦难都与自己有关,每一次都是一次熬心的折磨。 每一次都想告诉他当年事情的真相,可是每一次都是心虚难当,真的想要说出口时,自己总感觉无颜以对、羞于开口。 多想和这个老友说一声对不起。 这一切都是源于当年那个阴谋,是那个男人把一切加到自己身上的。 黄龙心绪无端,愧疚、歉责、羞耻、恐惧、憎恨,痛苦难当。 突然,那个油光发亮的老算盘上下横梁齐断,算盘珠子四处激射而出,从柜台上面滚落四处,柜台里、铺子外四处都是。 武澹望着柜台上眼中怒火欲燃,右手握拳就要一步踏出,却被武睿一只手拉住。 武玄笑声道: “行啊,这几年你大门不出,原来尽长脾气了。 “‘老二’亲自把花给你送来,你不收下也就算了,难道也不领情吗?” 武玄身后四个人也都齐刷刷地望着黄龙。 黄龙登时醒悟,看着满地滚跳的算盘珠子心中悔恨不已。 对着赵牧灵稽首到地,起身言道: “‘老二’,这朵莲花我就先替你收下,这朵莲花依旧是你的。 “希望此间事了,大家都能平安无事,到时候你明白了诸多原委之后,若是仍然当我是朋友,那我就收下这朵花,若是咱们之间往日的情谊都烟消云散,那这一朵花我便物归原主。” 武玄几个听见黄龙这一番话,嘴角终于才有了一丝笑意。 今日七剑客齐聚,人人如旧。 “这朵莲花已经是你的了,与我没有任何关系。 “我一直都会把你当做朋友。” 说完,赵牧灵就走下柜台,重新扛起那个稻草靶子,又变成了那个走街串巷的货郎。 “老二,现在你又变成了一个穷小子,那些人估计是不愿意再理睬你了,接下来你就自己走吧!” “把这些带回去给武冥他们几个。” 武玄和赵牧灵告辞,赵牧灵从稻草靶子上取下来十几串糖果串儿,又解下来了两个荷叶包裹送到武玄手中,然后自己从后土街一路向南去了。 武玄几个人和黄龙都立在原地,看着那一道背影在远处渐渐缩小。 即使是再好的朋友,各人也有各人的路,即便他再辛苦,也不能永远替他走下去,只能偶尔相陪,各得安慰。 “有些事情,我们都还是选择相信你,但是事情到底真相如何,到底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往事难追,我们不得而知。 “你既然选择把这一切都埋在心里,那你肯定有你自己的道理,我们也不愿意来逼迫你。 “但是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你也应该有一个交代了。 “若是真的错了,那就认错改错,若是没错,有我们在谁也不能冤枉你。 “如果你一直把你锁在这个铺子里面,不去面对,那你永远都是有错之人。 “也该是时候抛掉过去了,就算不为自己着想,那也为老二想想吧! “他已经命不久矣,他需要一个答案,同样,你也需要。” 胖子武玄神色淡然地看着后土街深处那个小如芥子的身影,意味深长地念念道。 突然,满地的算盘珠子一个个又跳动起来,越跳越高,纷纷跳到铺子里的柜台上,物归原位,那一只油光发亮的老算盘完好如初。 一个苍老的声音也响起: “就你话多,就你闲,别挡着我的门面,赶紧滚蛋。” 铺子里面,一个黄衣老头一只手轻轻放在黄龙的背心处,老人知道,自己这个小孙儿现在需要有人安慰。 武玄几个人头也不回,赶紧溜之大吉。 黄老头捧起那朵莲花,从怀中拿出一小块山石,石头上有一股流水涓涓而下,绕石而流。 把莲花往那块小石头上一放,莲花渐渐缩小,变得只有指尖大小,悬浮在那股流水上空,清香阵阵。 黄老头将山石收起来,只是陪在黄龙身边,并没有说话,就和这六年来一样。 黄龙伸手摩挲着自己腰间那一块石印,想着武玄那些话怔怔出神。 心中已经决定,明日问魔。 赵牧灵走到后土街深处,两侧门户寂静无人,想起刚才黄龙的那些话,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是隐隐之间总是有一种期待。 总感觉这一切的云遮雾绕开始渐渐清晰,这么多年的困扰好像开始有了头绪。 就像是自己身处一团乱麻之中,而今,终于找到了线头。 不过,一切都只是直觉。 若是真要拨开云雾,还得要先登上九天。 而这其中,困难重重。 赵牧灵一边走一边想,每走两步右手都用习惯性的动作敲两下腰间的梆子,可是木条已折,空敲无声。 北山之上。 还有一个黄老头,此时愁眉不展,正在饮酒。 “老黄,怎么样?我说了让你不要担心,一定不会有人看着赵牧灵这小子吃亏的,这不是,平安无事。” 武老头看着山下自己那几个正在返回玄冥街的大孙子,眼中尽是得意的神采。 “我这几个好孙儿果然不负我望,重义气,够朋友。 “我本以为林阳他们几个会来为赵牧灵解围,倒是没有想到是林朝暮这小子来为这个小猴子出的头。 “平日里也没见他怎么关注过这个小猴子,他这么多年来都只顾着修道,境界进步的倒挺快,修为也是与日俱增,没想到他倒也有一副热心肠。” 武老头对着羡仙亭前的林古道一番赞扬,不吝口舌。 看着山下那让人气愤的场景终于罢幕,林古道心中郁气难舒,端着酒杯却难以下咽。 不过唯一欣慰的就是自己那个侄子这一次让人刮目相看。 林朝暮和自己以前简直一模一样,天资高,心气傲,只顾修道。 本来还担心他要是真的一直这样下去会出问题,但是如今看来,倒是自己想多了。 “朝暮曾经和赵椿一同在白先生门下闻道,那个时候两个人虽然从无言语,但是朝暮对赵椿是打心底里敬佩的。 “我想他今天就是念在和赵椿昔日的情份上才出手的吧。” 亭内,白发道人和白九灵对饮一杯。 这群人当真是越来越胆大,北山之下,都好像是成了他们的地盘。 恐怕只有真正的大难临头这些人才会幡然醒悟。 要是没有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那就太对不起他们如此这般的肆意妄为了。 第一卷-人间困 第四十二章.说话算数 今日赵牧灵走到朱雀街的时候,日头尚早。 路上人影匆匆,都是外来的陌生面孔,不过这几日大都已经见过。 路过时,人人都会看着那个刚刚经历过一场风波,现在却平安无事的少年。 这一次丢失良机,众人也觉得可惜。 可是这个凡人少年又哪知道那朵莲花的珍贵,居然会把花拱手送人。 众人看过几眼之后也就不再多看,毕竟只是一个无法修行的凡人而已,现在他手中没有莲花,犯不上为了他惹得北山上那几位不高兴。 何况接下来还要靠这个少年才能买到北山上的果子,要是没有他,那就只能空看一场了。 赵牧灵肩上扛着满稻草靶子的糖果串儿,可是今日却一个也没有卖出去,只有武玄他们几个拿了一些,自己又送了他们一些。 这两日自己来卖糖果串儿,都只卖给几个小家伙,现在几个小家伙也不来,这些外来人也都不来买这些糖果串儿,看来今天只能空手而回了。 这好像是第一次,自己走街串巷身后孤零零的,不知道明天会不会好一点。 敲梆子的木条也毁掉了,一路往前走,一直也没个声音,就算自己再把所有的街巷重走一边,这些小家伙也不知道自己已经来过了。 难得空闲,那就早点回去。 赵牧灵走在街边一边想一边看着那个高大的黑色塔影,塔尖冲霄,何其壮哉。 走到一处高大的门户前,有一个身穿绿衣的女子站在门户前。 一看到赵牧灵走来,绿衣女子便走下台阶,主动降阶与赵牧灵端端稽首。 赵牧灵回礼,认出来她是昨日那四个抬着受伤的老妇人中为首的女子。 “小女子苏眉山见过赵公子。” “苏姑娘叫我赵牧灵就好了,我一个山野小子可不是什么公子。” 苏眉山早已知晓赵牧灵的大名,即使还没有来小镇之前,就已经多次听过师傅谈起。 昨日师叔受伤,相遇时只是匆匆一瞥,没有来得及认识。 今日听见赵牧灵竟然把一朵莲花拱手相让,独身一个人拿着莲花送到了后土街。 苏眉山总感觉这个少年与众不同,所以一直等在府门前,特地想来认识少年。 “苏姑娘的那位长辈可好一点了吗?” “那位是我师叔,如今已经好了很多,多谢公子问候。” 苏眉山一身绿衣,飒爽灵秀,仙气飘飘。 可是对面赵牧灵却是一身缝缝补补的灰旧长衫,落在恢弘的朱雀街中,相比之下更显得落魄寒酸。 两个人言语时,赵牧灵却没有半点不自在,神态端正、眼神自然。 处事沉稳,荣辱不惊。 苏眉山觉得眼前的少年好像是一泊湖水,一眼望去似乎清澈见底,可是微微波澜之下却好像又隐藏着惊涛骇浪,一时难以看透,可也绝不简单。 一看赵牧灵肩上的稻草靶子上满满当当插满了糖果串儿,看来他今日生意并不好,苏眉山也没管那么多,随口问道: “你这些果子都要卖吗?” “自然是要卖的,苏姑娘要买吗?” 赵牧灵也没有想到今日第一个来光顾自己的竟然会是一个外来陌生女子。 “那你怎么卖?” 苏眉山当然知道这些果子的稀罕之处。 如今这些果子只有通过眼前的少年男子才能得到手,不知有多少人趋之若鹜,拿着大把的灵珠登门望求而不得。 听说昨天下午到了最后一颗果子要上千灵珠。 但是赵牧灵走街串巷时卖给镇子上的小孩子的时候,两串糖果串儿还送一把糖酥却是只收五枚钱。 其中价格高低一个在天、一个在泥。 可是又听人说赵牧灵走街串巷只卖给镇子上的小孩子,其他人要买只能去他家里。 所以苏眉山才会专门问赵牧灵稻草靶子上的果子卖不卖,要怎么卖。 如果不卖,那现在已经结下了一份认识的情面,之后到他家再去买就是了。 如果卖,不论是五枚钱还是成百上千的灵珠也可以顺便买下来,因为稻草靶子上的果子品相之好只怕他家里的那些果子也够不上。 “五枚钱两串,再送姑娘一些糖酥,我一直都是这么卖的。” 赵牧灵没有多想,随口便答。 苏眉山眉如远山,盯着赵牧灵看了半天,见他好像是认真的,也没有要改口的想法。 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眼前的少年男子会将一朵莲花拱手送人了,他并不是不知道其中珍贵之处,他只是不在乎价值罢了,他所在乎的只是道义。 就像他现在走街串巷,遇到了自己,明知道我们这些外来人都身价不菲、颇有财资,却并没有趁机宰自己,而是依然按照原来的价格卖给自己。 苏眉山对着眼前的少年男子又是一拜,对面赵牧灵也赶紧回礼。 苏眉山竟然真的拿出了一个袋子,里面装着小镇上用的钱币,满满当当,看着不少。 “这里是三百枚钱,不知公子可否将这些果子全都卖给我?” 其实赵牧灵稻草靶子上的果子也就两百枚钱左右的数量,苏眉山觉得自己已经占了这个天大的便宜,所以才说三百枚钱买下全部的果子。 “这不是赵公子吗?在下杨驼,我正想要来找你买果子呢! “听说你稻草靶子上的果子才卖五枚钱两串,我这里有一袋子上好的灵珠,你把这些都卖给我吧。” 不远处的另一个门户前面,一个头颈细长的中年男子一边说一边走过来,语气高傲,并没有将苏眉山放在眼里。 眼睛始终盯着稻草靶子上的果子,垂涎欲滴。 苏眉山认得这个男子,和自己来自同一个大洲。 因为大肆买卖本洲凡人卖给别洲修仙大派所以被整个锦洲所有的仙门正宗所不喜,每次遇到了师傅总是让所有弟子都离这个男子远一点。 却没有想到他现在为了这些灵果居然不顾身份,要来和自己这个晚辈争抢。 现在师叔受了伤,要是惹得这个男子不高兴,万一被他盯上了,那接下来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苏眉山既想要买下这些灵果,又不想得罪这个男子,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等着赵牧灵怎么决定了。 赵牧灵看着男子手里那个袋子,若是全都装的是灵珠,估计得有几十颗。 可是这个男子盛气凌人总是让人难以喜欢,而且他明摆着就是来半路打劫,等到苏姑娘和自己说好了价钱他才趁机出手,来占这个现成的便宜。 “不好意思,这些糖果串儿我已经都卖给了苏姑娘,已经谈好了价钱。” 赵牧灵也不是不想赚钱,而是总觉得先来后到,既然已经和苏姑娘在谈价钱了,要是见到别人出的价钱高就突然答应别人,心里面总觉得不对劲。 这样做虽然能够赚到钱,可是好像却把别的什么东西给丢掉了一样。 苏眉山听见赵牧灵说要卖给自己,心中顿时欢喜。 可是这个杨驼就在面前,要是自己真的把所有的果子全都买去,那也是同样得罪了他。 而且赵牧灵也会得罪他。 所以说道: “赵公子,我用这一袋子钱只买一半糖果串儿,剩下的一半你就卖给这个杨驼前辈吧!” “一半?我说的是全部。” 苏眉山已经退步,可是杨驼依旧不依不饶。 赵牧灵看得出来苏眉山很为难,心里也厌恶这个咄咄逼人的男子。 不禁又想到了刚才一路跟着自己的那群人,说不定这个男子也在其中。 “算了,我这些糖果串儿不卖了,这位前辈要是想买的话,就请到我家里去吧,我家中还有很多。” 赵牧灵不想再纠缠,因为有的人就算你不去惹他,他也会自己找上门的。 杨驼没有想到赵牧灵会突然改口不卖,这几天听说这个少年处事周到,待人有礼,虽然不会修行但也是个聪明人。 现在有钱不赚,却为了一个刚刚认识的女子来得罪自己?难不成是刚才被吓傻了? 可是这样的机会却不能错过,要是真的去他家中买灵果,自己这一袋子灵珠只怕是寥寥数颗果子就得花个精光。 一半就一半,总比去他家里买果子的那些冤大头要好得多。 “好,那就一半吧。” 说完杨驼就将手中的袋子递给了赵牧灵。 赵牧灵接过袋子看也不看就放在肩上的布裹子里面,从稻草靶子上取下来约莫半数的糖果串儿递到杨驼手中。 杨驼用一块白色的布皮将糖果串儿都收起来,看了一眼赵牧灵和苏眉山二人就大步踏回了台阶府门之内。 苏眉山也从腰间取出来一块绿色的布绢捧在手心,散开之后香气幽幽。 赵牧灵将稻草靶子上的糖果串儿都取下来放到布绢上面,把剩下的三个荷叶包裹也放到了苏眉山怀中。 糖果串儿和荷叶包裹在苏眉山怀中堆的老高,压在胸前,苏眉山一时耳根微微泛红。 赵牧灵与苏眉山辞礼,扛着一个光秃秃的稻草靶子就走开去了。 苏眉山才想起钱袋子还在自己手中,可是怀中东西太多,既不方便回赵牧灵的辞别拜礼,又无法伸手给钱,只能两个手指夹着钱袋子边缘紧口的流苏,说道: “赵公子,你还没有拿钱。” 赵牧灵却已经扛着稻草靶子在斜日下走远,长街中声音悠悠地传到背后。 苏眉山远远听见, “我已经说了这些果子不卖,所以就都送给苏姑娘了!” 苏眉山抱着满怀的东西站在原地,看着赵牧灵身影越来越远。 府门前,三个青涩的黄衣少女看着台阶下的师姐已经偷偷嘀咕了大半天,一直在说什么般配不般配的。 等到苏眉山转身回府,府门前三个少女不约而同用食指撩逗自己雪白的脸颊,嘴中唱起了童谣: “羞、羞、羞,脸上挂个灰兜兜,灰兜兜,去哪儿了,师姐想要嫁人了! 羞、羞、羞,脸上挂个灰兜兜……” 苏眉山满脸绯红,赶紧侧过头瞥了一眼那个远去的身影,娇羞道: “还不来帮我拿东西,再胡说…再胡说这些果子可没你们的份儿。” 三个少女走过去帮苏眉山拿过东西,一边唱着童谣一边走进了府门深处。 苏眉山回顾一眼长街,希望少年能够此去平安。 第一卷-人间困 第四十三章.秋风难熬 一路归家,走到一丈观那通体黝黑的神仙塔下,黑色塔身让人压抑无比,和小镇四通八达堂皇的街道比起来截然不同。 望着那街道中心孤零零的一丈观,不知为何突然心生厌恶。 本来打算去观中看望一下那个汉子的,可是看见几个少年从一丈观中被抬了出来,突然又不想去了。 于是一路往南,往家的方向去了。 今日比以往任何时候回家都要更早,而且稻草靶子上一串儿糖果串儿也没剩下来。 这些糖果串儿本来是打算要卖给几个小家伙的,可是到头来他们却一个也没来。 虽然最后一半送给了苏姑娘,但是另一半也还是卖了一袋子灵珠,今天倒并没有白跑一趟。 赵牧灵打开袋子一看,里面的珠子又瘪又小,算是他这几天见过的品质最差的珠子了。 难怪那个杨驼一拿到糖果串儿就走了。 赵牧灵不禁觉得好笑,这些外来人看起来气派雍容,可是为了这些果子却斤斤计较、处处算计,比镇上那几个小家伙还不如。 不过他们下手狠毒,毫不留情,却也是生平初见。 难道他们这些神通广大的修仙之人彼此之间竟然是如此弱肉强食、水火不容么? 如果真的走上修行之路之后便要一直过这样的日子,那倒还不如做一个平平凡凡的普通凡人来的舒心。 如果真的在修行之后可以像米汤所说的万寿无疆,那岂不是意味着也要在这种弱肉强食、朝不保夕的生活中活个千年万年,那岂不是活多久就要痛苦多久,活得越久便要痛苦越久? 看来追求越难得到的东西,所要付出的代价也就越大。 但是如果真的可以复活姐姐,即使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即使要经历多大的痛苦也无所谓。 毕竟活在没有姐姐存在的世界里,活得再久自己也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罢了。 米汤说要复活姐姐,自己最好也能够走上这条修行之路,可是自己却是一点也看不清这条路到底该怎么走。 镇子南面的荒田野陌之中,稗草已经结种,草叶枯黄,等到最后一场秋风过后,就会全都枯死。 可是等到明年开春,草籽又会在春雨中生芽,闻风而长,代代相传,生而不绝。 可是这一场秋风对自己来说却是一场命煞难关,难熬不已,若是挺不过去,那便万事皆休,所有的一切都将成为一场虚幻。 不仅自己的一生将会成为一场烟雾随风散去,而且复活姐姐也只能成为一场空谈。 难道就真的没有其他的办法吗? 要是这一世真的就只是这样结尾,那自己和姐姐所受的这么多的苦难到底意义又在哪里? 真的只是老天要来捉弄我们这对孤苦的姐弟吗? 但是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只要生命还没有停歇,那我也绝不会放弃。 一定会有那么一天,有姐姐相陪,夕阳之下,我要为她再捉一条这世上最美味的鱼,让她尝一尝我烧的鱼汤。 赵牧灵一路前行,心神沉浸,并没有发现身后跟着越来越多的人,不过那些人只是远远跟在赵牧灵后面,不急不缓。 到了院子不远处,赵牧灵才发现身后遥遥跟着一大帮人,不过还是没有理睬。 “公子你可回来了,我担心了老半天了!” 米汤果然站在院子门口等待,一见到赵牧灵平安回来,就立刻跑过来相迎,矮小的身子跑得飞快,一点也不像是一个三四岁的孩童,不禁让人咋舌。 “今天下午没有人来买果子吗?还是说你已经卖完了?” 米汤这个时候应该还在卖果子才对,没想到却等在门口,赵牧灵疑惑地问道。 米汤双手一摆,无奈道: “公子你有所不知啊,中午你一走,只有两个老头子带着两个小孩儿来买了一些果子,除此之外就一个人也没有来了,果子还剩下了大半呢。” 赵牧灵想起今天走街串巷时身后跟着一路的人,不再多想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不过现在这群人又跟在身后,看来抢花不成,又要来买果子了。 “驻颜有术?” 这些人脸皮倒是真的可以,赵牧灵自愧不如。 “放心,马上就会有人来了,今天你大可以狠狠心,这些人肯定会乐意掏钱的。” 米汤一听,得勒,终于可以放开手脚大干一番了。 之前公子一直让把果子的价格卖得低一些,公子心善,自己也不好说什么,倒是便宜了这些人。 不过公子改口,那你们一个个就乖乖等着掏尽腰包就是了。 要是哪一个出了院门身上还有余钱,那我岂不是辜负了这‘拔毛天君’的封号。 米汤故意不去看后面那群人,和自家公子两个人一摇一摆的进了院门,呀呀声响,将两扇老门拴上。 赵牧灵将东西放好,去厨房里饮了一瓢冷水,然后按照米汤的吩咐就和炎霜华坐在正屋里。 三人等客上门。 过了半天,终于有人敲门。 门外众人不乏有今天尾随着赵牧灵准备夺莲抢花的,可是今天一路尾随还是没有将莲花抢到,竹篮打水。 果子也没有买成,可谓是猴子掰玉米,忙到最后两手空空。 而且还得罪了赵牧灵,不知道他还乐不乐意将果子卖给大伙儿。 但是估计赵牧灵不至于和钱作对,毕竟这个凡人少年从小到大能见过多少钱,如今见到这么好的赚钱的机会他能白白放过? 只要自己出的钱足够多,多到让他可以不计较刚才的事,那就又是一桩好生意。 所以众人厚着脸皮前来,已经都做好了要被大宰一番的准备。 敲了半天门,里面依旧没有半点动静,看来少年的气不小。 又过了一刻钟的时间,再一次敲门,门内才终于有人答应。 “我家公子今日受了惊吓,正在歇息,有事明天再来吧!” 米汤童子之音透门而过。 门外众人面色难堪。 门外有人说道: “请转告赵公子,我们是为了买果子而来,别无他意,还望赵公子不计前嫌。” 又过了一刻钟功夫,童子之音才又一次响起来: “那你们一个一个进来吧,免得人太多惊扰了公子。” 果然,院门开了一个小缝。 为首之人是一个卷发男子,名为焦辛,环顾众人,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院门又缓缓关上。 一进院门,门前两步便放着一个竹篾编成的大筐,竹筐旁边立着一个木牌,上书“买果者先交五色灵珠一千”。 焦辛一看,还没有买果子竟然就要先交一千五色灵珠,这之前可不是这样,看来是赵牧灵有意计较刚才镇上发生的事了。 一看院中坐在桌子后面的那个小童子,再一看正屋内端坐的少男少女,焦辛知道,若是不照做,只怕自己就只能灰溜溜的走出院子了。 若是自己空手而归,而后面的人进来交了灵珠又买到了果子,那自己在这些人面前可就丢了大脸了。 看着米汤身后那些品相不同堆成山果子,焦辛盘算一阵,还是咬咬牙从怀中拿出了一个小袋子扔到竹筐里面。 走到桌子前,焦辛对着米汤和正屋里一礼。 赵牧灵准备起身回礼,却被身旁的炎霜华拉住了手,示意自己坐着别动。 焦辛一看这三个男女少年童子一声不吭,心中泛起丝丝怒火。 “见过赵公子,鄙人焦辛,想买一些果子,希望公子成全。” 米汤一阵叹气,脸色严肃道: “公子一回来就像是失了神一样,好像是被吓得不轻,要买果子你就和我说吧!” 焦辛装作满脸歉意,拿出一个袋子, “这是一千普通的灵珠,我想买十颗品相最低的果子。” “抱歉了,这些果子卖法不一样了,从今天起十颗果子一份要价一万颗灵珠,而且每人每天只能买十颗,要想多买第二天再来。” 米汤说完便闭紧双目不再多说。 赵牧灵一听,心中突然心虚不已,就想要拦着米汤。 炎霜华又使劲攥着赵牧灵轻轻摇头,赵牧灵坐在凳子上无法起身。 焦辛一听价格,就觉得天旋地转,头皮发麻。 自己只是一个独身修行的野修而已,刚才一进门交的那一千五色灵珠已经是自己这一次带来的所有五色灵珠了。 现在一份果子就要一万灵珠,要知道自己所有的家当加起来也不过就是数万灵珠而已。 自己就是因为没有足够的灵珠去买所需仙草丹药才一直处于破镜的瓶颈处,所以才来此处碰碰运气。 可是没想到现在能够助人破境的果子就摆在自己的面前,居然又卖到了一万灵珠一份,自己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地。 焦辛只觉得后悔莫及,之前自己还说少年不识货,居然数十颗灵珠就将这些果子卖出去。 早知道自己就早一点来买了,而不是跟着这些人四处去抢那道莲道种了,东西没有抢到手不说,还受了一身伤。 看着那些果子,正是自己此行的主要目的。 到了如今的地步,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了,掏空家底也只能买下来了。 这些果子总归还是比外面那些仙门正派所卖的丹药便宜的多。 要是今天没有这么多人在长街上尾随少年想要抢夺他手中的莲花,那就不会是现在的情形了。 早知道自己就不跟着去凑热闹了。 焦辛真焦心。 拿出一个大袋子放到了米汤面前的桌子上,接近自己三分之一的家当。 米汤从身后拿过来十颗果子交给焦辛,又重新闭上双眼,对着院外喊道: “下一个。” 第一卷-人间困 第四十四章.欢喜忧愁 看着院中一个又一个的人进来又出去,天色也慢慢暗下来。 到最后果子终于卖完,米汤笑嘻嘻地收摊。 院子外面还有人一个果子都没有买到,不得不空手而回。 偏房内实在是没地方再多放一个口袋了,无奈之下只能将装着灵珠的口袋堆放在正屋里。 如果让人看见在这一处简陋的院子里房间中堆满了口袋,任谁也不会想到,每个口袋里面满满装着的全都是品质最好的灵珠。 小镇千里山河暮色沉降,归影匆匆。 镇南陋室,炊烟阵阵。 晚饭过后,夜雨千里终于等到时机,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 胡婴恢复的很快,已经能够自己下床走动,不过还是一直在床上打坐,也不说话。 赵牧灵、米汤和炎霜华三个人又聊了大半夜才各自休息。 小镇上,灯火彻夜,无人安歇。 今日,除了从山上下来的女子妙灵一人摘花以外,并没有其他人成功地入池摘花,大多数人一进一丈观中便吓得晕了过去,只能被抬出来。 只有寥寥数人能够进入池塘中,可是离摘花都还差得很远。 不论是被寄予厚望的,还是寂寂无名的差不多都已经入观。 而一丈观中还剩下五朵莲花无人可摘,明明近在咫尺,但却难以企及。 众人皆在等待…… 朱雀东街。 最高大的那处门户里,朱贞正在盯着手中的柳树枝子一动不动地发呆。 朱清儿也在一旁闷闷不乐,因为今天被姐姐困在房间一整天,从早到晚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最重要的是本来今天下午还打算去找牧灵哥哥一起玩儿的,结果也没去成。 不知道牧灵哥哥他今天过得怎么样,今天我没有去找他玩,不知道他有没有想我。 没有糖果串儿的一天实在是太难熬了。 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姐姐。 朱清儿正生着气,突然就被朱贞一把搂入怀中。 头上两处柔软将小姑娘镇压得抬不起头来。 锁了我一天,以为就这样抱抱我,我就不会生气了吗? 我可不是小孩子,哪有这么好哄。 朱清儿在朱贞怀中使劲挣扎,不想就这么轻易地原谅姐姐。 正想要用力地挣脱出去,突然发现头上有什么滴滴嗒嗒地垂落下来。 透过那处沟壑,朱清儿仰头一看,朱贞几行清泪正在滚滚滴落。 小姑娘一下就停下了挣扎,回过身紧紧抱着姐姐。 朱贞一下子呜呜哭出声来,将手中的柳树枝子捏成了几段。 小姑娘抱着姐姐满脸心疼,也不说话,姐姐哭得更凶了,她就抱得更紧,一只手在朱贞背心上下轻柔。 屋外夜雨不绝,朱贞眼泪滚落不停,啜泣连连,姐妹两个始终紧紧抱在一起。 后土街末。 铺子前面两盏灯笼彻夜长明。 黄龙正趴在柜台上,看着眼前那一块石印,石印上一朵莲花徐徐旋转,幽香不绝。 少年沉思过往,阵阵出神。 多年前那个带着弟弟走街串巷的漂亮姐姐。 自己和赵牧灵、武玄他们竟然真的学会了凫水,克服了怕水的天性。 每一次晚归时,那个漂亮姐姐总会拧着‘老二’的耳朵将自己其余六个挨个说骂一顿,然后把七剑客一路赶回玄冥街。 那个漂亮姐姐就是望山桥下七剑客永远无法匹敌的存在。 我怎么会去害那个漂亮姐姐,自己喜欢她还来不及。 当年自己自觉凫水之术有成,一时起意,兴致冲冲地就和武玄几个一起跑到一丈观池塘里去玩。 正好就在池塘里看见那一幕幕惊天阴谋的画面,回来之后才闯下大祸。 可是自己却一点也没有后悔,若是再来一次,那自己还是要去池塘里再走一遭。 只不过结果却并没有像自己期望的那样,那个漂亮姐姐还是离自己而去了。 这六年来反复垂问,我到底错在哪里? 这一切虽然和自己紧密相关,可是自己却是被那个人一手操作,没有自己,可能会是武玄、武贾他们,也有可能是林阳他们对漂亮姐姐道破。 而自己唯一的错,那就是境界不够,没能够为那位漂亮姐姐挡下灾祸。 而这一切的源头,便起于朱雀街。 事到如今已经难以更改,那么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替漂亮姐姐讨一个公道。 朋友一场,自己也需要给曾经的‘老二’一个交代。 至于今后的赵牧灵还愿不愿意拿自己当朋友,那就让他自己来决定吧! 作为朋友,当年我已经做过决定了。 黄龙一直趴在柜台上面,有秋雨为伴。 六年前,赵牧灵在姐姐去世后伤心欲绝、生气溃散,眼看就活不成,没想到却突然来铺子里借粮。 从那以后,后土街末的铺子夜间也一直挂着灯笼开着门,每次都是黄龙独守长夜。 青龙街。 镇长府门前,常宠抱着茶壶从下午饮到黑夜。 现在已经醉醺醺地睡在长椅上,袒胸露乳、呼声震天。 可以看到他腹部肝肠之间有一个前后透明的孔洞,正好将一颗苦胆从中穿过。 可是孔洞既没有流血也没有红肿,更没有愈合的迹象,腹内的脏腑不停蠕动,好像也并无大碍。 至少,不影响常宠睡得又死又沉。 不远处的一座府邸内,三洲剑湖的施正香、成正典、布正经和余正望四人在夜雨来临前才刚刚从千里之外的四座山上赶回来。 四个人都是神高彩烈,满脸喜色。 就连布正经也是满面笑容,笑的时候脸上凹进去的硕大脚印也随着面皮抽动。 “你们情况如何?” 何正清端坐大堂之上,看着大堂一侧已经完成的阵法舒心不已。 成正典即将完成阵法,得意地抢先说道: “再有半日功夫,我就可以将西面大阵完成。” 施正香和余正望也同时说: “再有一日时间就可完成大阵。” 布正经最后才说道: “我还要两日时间,不过今日上山一切顺利,无人阻拦,接下来两天我全力以赴,定可以完成。” 何正清眼中光彩越来越盛,不过言语中依旧是谨慎地说道: “大家抓紧时间,尽快完成,以免迟则生变。 “我已经将自己的部分完成,明日我随布师弟一同上山,务必将整套阵法全部完成。” 大堂上五个老者满腔激动溢于言表,六个少年少女也是满脸自豪神色。 宗门千年之计终于在可以明天完成。 自此之后,三洲剑湖将与昆仑并驾齐驱。 第一卷-人间困 第四十五章.痴傻滋味 小镇上,一夜灯火通明。 镇南小院陋室,四人也终于挨到夜雨停歇。 今日早上终于没有人再来,小院儿难得落一个安静。 院中夜色尚浓,几声开门之声便接连响起,几个人都纷纷起床。 胡婴终于恢复过来,第一个走出院子,床上躺了几天实在烦闷,还不知道自己住在一个什么地方呢! 走到院子里一看,果然有一些简陋,不过感觉还不错。 接着便是米汤和赵牧灵两个人开门走出来,不知为何炎霜华今日并没有起来。 赵牧灵捧着蜡烛准备去厨房做早饭,米汤一看见赵牧灵便叫了一声公子。 一看见胡婴居然早一步起床了,于是问候道: “你恢复的差不多了嘛?要是不能下地千万不要勉强。” 胡婴并没有说话,对着赵牧灵点点头,看样子是真的没有什么大问题了。 吃早饭的时候,炎霜华终于才打开房门,一看见屋内的赵牧灵一直有些脸红。 赵牧灵并没有多想,米汤和胡婴两个人坐在院子中,四个人吃完早饭之后,赵牧灵就搭着两个大袋子去北山扫山了。 一路上天色未明,四野无人。 青龙街上人影寥寥。 赵牧灵到一丈观中,千姓汉子依直身立在檐下。 汉子像前两日一样交给了赵牧灵三炷点好了的香,从始至终也没有多说一句话。 上香之后,赵牧灵便出观去。 路过那方小池塘的时候,依旧不见小鲤鱼跃水之声,只有池塘中间五朵莲花望天耸立。 最后那朵十几年来一直都没有开的莲花还是一动不动。 这几天没有听到那熟悉的‘鱼跃’声音,其实已经慢慢习惯,可是心中总是还会暗怀期待。 不知会不会有一天,当自己来到一丈观中,小鲤鱼会专门为了自己游出水面、跃水不停。 最后撇了一眼那几朵莲花,赵牧灵才心中不舍的走出一丈观。 再往北根本就没碰见几个人,让人不由得怀疑前两天镇子上那么多人到底是不是一场虚幻。 望山桥也一个人的影子都没见,于是赵牧灵摘了两大袋子果子放在桥头,拿了扫把才去扫山。 只有一路到了北山山道处时,才见到一大群少年少女聚在一起,不过还没有人上山。 等到赵牧灵开始扫山,一大群少年少女就开始纷纷向山道上飞奔。 赵牧灵让在一旁,等一群少年少女都从自己身旁走过之后才开始慢慢上山。 等到山雾散去时,赵牧灵已经将一群人甩在山道上,自己慢慢登顶了。 山巅上早已经洒满晨光,祥和宁静。 红书依旧还在睡觉,赵牧灵将怀中的荷叶包裹留了下来,和几个前辈打完招呼就下山去了。 山道上的少年少女再一次见到赵牧灵,他却已经登山又下来了,看着那一身灰旧衣裳的清瘦身影一步步向山下走去,众人皆是心有不甘。 到了望山桥,朱贞一身红袍早已经立在桥头。 今日朱贞用一只素钗将一头长发都盘在头上,楚腰蛴领,更有三分成熟女子的韵味。 虽然朱贞满面欢颜,不过却一直没有说什么话。 赵牧灵拿上东西,两个人一路南归。 路上还是没什么人,到了一丈观才遇到十几个少年围在那几尊大鼎下面。 看到赵牧灵和朱贞两个人并肩前行,众人都没有再多看。 赵牧灵看了两眼两个才被从观中抬出来的少年,并没有多做停留。 美人相伴,继续向南。 到了镇子南面的荒田阡陌之中,赵牧灵和朱贞才聊了几句朱清儿。 赵牧灵问,朱贞作答。 赵牧灵看朱贞好像并不愿意多说,也就没有继续再问。 朱贞一路上虽然脸上神色欢愉,但是心中却是截然相反。 和赵牧灵聊了几句之后,心里面才舒服了一些。 不过到了小院儿门口,赵牧灵一番挽留,朱贞却还是坚持要走。 赵牧灵和米汤两人望着朱贞远去的身影,一个痴,一个傻。 进到院子里,炎霜华依旧在门口等待。 胡婴坐在偏房的门口拿着赵牧灵平日用的砍柴刀正在对着一根木头上下砍削,看样子好像是要制成一把木剑。 由于今天回来的很早,还没有到中午。 所以几个人先将那两袋果子挑挑选选,赵牧灵选了一些最好的出来准备做糖果串儿。 等到午饭过后,胡婴已经将木剑削好,素剑无饰,钝而无锋,一直紧紧抱在怀中。 赵牧灵将糖果串儿做好之后,才有人来登门买果。 米汤坐在院子中,依旧是像昨日一样让院子外面买果子的人一个一个进来。 胡婴坐在偏房屋檐之下,看着十个果子竟然就能卖出一万灵珠,不一会儿就装满了半个袋子,不由得瞠目结舌。 赵牧灵并没有打算掺合米汤卖果子,在厨房里挑挑拣拣终于找到了一节合适的小木棍来代替已经毁去的木条作打梆之用,拿好家伙事儿就准备去镇子上看一看,不知道今天那些小家伙会不会出来。 一出院门,院子外面站满了三四十号人,全都是来买果子的,而且还有人源源不断的正在赶来。 这几日下来,众人见到赵牧灵一副货郎的打扮,都知道他这是要去干什么,所以并没有人上前去搭话。 不过众人却是纷纷向着赵牧灵见礼,生怕再惹到这个凡人少年不高兴,将这些灵果再卖得更贵。 还礼之后就往镇子上走去,路上还有很多人正在往南面的陋室赶来,见到赵牧灵众人也是停在路边与少年见礼。 天上日头正盛,稻草靶子上糖果串儿的糖衣都好像要被融化。 街巷之内,人影稀少,梆子声乓乓响起,只有长街一声声回响。 赵牧灵每转过一个街角时都会稍作等待,但是依旧不见那些小家伙出来,于是便一直向前,一直等待,还是一直没有人。 一路北转,到了虎牢街和朱雀街的街口处。 赵牧灵看着前面街口心中终于有了一些安慰。 两尊石像前面,一群小家伙规规矩矩、整整齐齐站成两排,武冥、朱清儿和林芜三个人依次站在最前面。 所有小家伙都齐齐地望着这个已经有一日未见的赵老哥。 早就排好队形,只等赵老哥一来便可以拿到糖果串儿了。 赵牧灵敲了两下梆子,走到老地方坐下。 武玄、朱清儿和林芜三个人跟在屁股后面就围了上来,一群小家伙将钱扔到了布裹子里,都拿到了糖果串儿。 一群小家伙将赵牧灵围在中间,一边吃一边看着中间的赵老哥。 “赵牧灵,听说你昨天可不得了,智斗群雄,将一群人引得团团转,快说一说到底怎么回事?” 林芜蹲在赵牧灵最前面,嚼着果子含糊不清地说道。 “林芜,你最好对咱们赵老哥客气点,昨天那场面你是没看到,但是我们都看到了,要是换做是你的话,肯定早就被吓得尿裤子了。 “可是咱们赵老哥始终面不改色,哪怕是那一群人就要刀剑加身也是临危不乱,你觉得你成吗?” 武冥站在赵牧灵身侧,不等赵牧灵开口,就出言维护着赵牧灵,不允许林芜直呼赵老哥的大名。 林芜嘴角一撇转过头去。 武冥又继续说道: “你们是没有看见,昨天街上差不多有近百号人一直跟在咱们赵老哥后面,有的遮了面,有的改了容妆,一个一个都盯着咱们到老哥手里那朵莲花,好几次都要出手。 “幸亏咱们赵老哥临危不乱、吉人天相才能够化险为夷。” 林芜身后,一个阔耳的小家伙奶声奶气说道: “别以为我们真的不知道,昨天是小叔和你们五个哥哥出手,才让赵……老哥一路走到后土街去的。” 小家伙名为林昭,也是来自青龙街,按照辈分林朝暮是小家伙的小叔。 武冥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应对这两个拆台的家伙,将目光转向武冲几个,可是林昭确实说的是实话,估计大家都知道,所以武冲几个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这几天一群小家伙都是拿到糖果串儿就走,要不就是没来,今天终于才聚地差不多了,熟悉的氛围让赵牧灵倍感亲切。 朱清儿一根一根吃着手中的糖酥,轻轻地靠在赵牧灵身上,听到其他人谈到牧灵哥哥昨天走街串巷的事,才知道为什么姐姐昨天非要锁着自己不让自己出来。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但是心中还是一阵担忧,不禁心疼牧灵哥哥,他昨天竟然被那么多人为难,自己却没有陪在他身边。 “牧灵哥哥,你为什么要把那朵莲花送给黄龙大哥?” 朱清儿淡淡出声。 一群小家伙都看着赵牧灵,想要听听赵老哥他自己怎么说。 “因为几年前黄龙帮了我一个忙,恩情太重,我家里又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就只有把那朵莲花送给他,希望能够还得上这份恩情。 “昨天虽然有很多人跟在我后面,可其实他们并没有为难我,说不定他们就只是想来看看莲花而已,你们可千万不要因为这个事情去招惹这些从远处来的客人。” 赵牧灵怕武冥他们几个要去为自己报仇,也害怕其余的小家伙些去招惹这些外来人,所以轻描淡写地一带而过,生怕这些小家伙因为自己闯下祸来。 一群小家伙一听,原来就只是这样而已,于是都将注意力集中在自己手中的糖果串儿和糖酥上面,一边吃一边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起来。 但是武冥几个都是亲眼所见,那些人在五个哥哥都现身之后,还是一路跟在后面,可见那群人居心叵测、不达目的不罢休,赵老哥昨天一路的凶险自然不言而喻。 朱清儿也知道,牧灵哥哥有什么事都装在心里,一般是不会轻易说出来的。 要是昨天真的像是他说的那样,那姐姐也就不会整整一天都把自己锁在家里面了。 心中更加心疼,于是挨着赵牧灵更加近了一些。 林芜倒并不担心赵牧灵昨天有没有出事,毕竟昨天林阳、林真和林蘅三个哥哥都争相要出手相助,最后是朝暮老大哥亲自出手,那铁定是出不了事。 林芜心中只是觉得赵牧灵为了几年前的恩情就愿意把莲花相赠,倒的确担得起一声赵老哥。 第一卷-人间困 第四十六章.义无反顾 一群小家伙吃完手中的东西就慢慢散去,只剩下了朱清儿和玄冥街几个还陪在赵牧灵身边。 之后一路辗转往北又到了玄冥街,只有武贾等在门口,并没有看见武玄和其他人。 武贾和赵牧灵聊了会儿就把武冥和武冲几个扣住了,不让他们继续跟着赵牧灵走街串巷,几个小家伙满脸不舍,只能目送赵老哥一路离开。 朱清儿一路上始终牵着赵牧灵的袖口,两个人一路兜兜转转去后土街,又去了朱雀街,最后到了一丈观。 将朱清儿送回家中,在朱贞一路目送下,赵牧灵又才返回青龙街。 虽然长街上人影稀少,但是一丈观外始终有人,看了两眼之后赵牧灵并没有入观就直接返回家中。 西边日头尚早,又是少年一人独自归家。 路上碰见一些陆陆续续返回镇子上的外来人,都是专门去赵牧灵家中买果子的。 因为现在每个人一天只能买十颗果子,要是想多买一些那就只能天天都来跑一趟,天天交钱。 所以众人一见赵牧灵不免肉疼,为了买果子不知道有多少人已经掏空了家底。 可是随着很多人服食果子之后,众人都已经知道这些果子其实妙用无穷,多多益善,就算是掏空家底也是值得的。 但是就凭这个凡人少年他是不会知道这些果子的价值的,也想不出这些赚钱的法子来。 最可恶的就是那个童子,不知道他到底是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又为什么会和赵牧灵搅在一起,偏偏赵牧灵就是相信他。 天下九洲富赵牧灵一人。 到家时,四野的秋虫已经开始唱起幕歌,买果子的人已经都陆陆续续离去。 米汤这一次并没有等在门口,赵牧灵一进院子才发现他正在院子里收拾口袋,每个袋子里都装满了灵珠。 米汤将口袋一个个系好放到正屋门口,炎霜华再从门口将袋子放到屋里面。 胡婴怀抱木剑坐在一旁,痴痴地看着那些口袋,有些难以置信。 一看到赵牧灵走进来,胡婴不禁心想,要是把山上所有的果子全都卖给这些人,那赵牧灵一人身上的灵珠储备岂不是都可以买得下一个数一数二的超级大宗门了? 米汤一看见赵牧灵就哀愁道: “公子呀!现在这些口袋已经没地方放了,正屋里面也快堆满了。 “院子里剩下的这些口袋,那也不能堆在厨房里,就只能堆在院子里面了。” 胡婴看见米汤满脸愁怨的神色,居然是为了钱太多在烦恼,不禁握住了怀中的木剑。 胡婴话不多,看了两眼就转进屋里去,眼不见心不烦。 赵牧灵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没想到这些人身上的灵珠也太多了,而且他们为了买果子好像都没有犹豫过,估计身上还远远不止这些。 “那就放在院子里面吧,沿着墙根堆起来就行了。” 炎霜华站在门口,看着赵牧灵和米汤两个人都是满脸愁怨的神色,好像这些口袋里装的都是一些泥土沙子一般,心里又觉得高兴又觉得好笑。 赵牧灵和米汤两个人将院子里剩下的几个大袋子码到墙角,然后才将随身带回来的东西放好,去厨房里饮了两瓢冷水又开始准备晚饭。 正在小院烟火气浓的时候,暮色已晚,百鸟归林,小镇四周也有人陆陆续续地归来。 在后土街末,少年黄龙腰间悬挂着一枚山石,遥望整条后土街,神情释然,终于一步跨出了铺子。 一步踏出,落地时便已经到了后土街和朱雀街相交处。 由西向东,那座黑塔在暮色中显得更加黝黑,气息逼人。 时隔六年,再访一丈观。 一丈观依旧,可故人却早已不在,物是人非。 自己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小孩子,赵牧灵也不再是当年那个活泼开朗、一肚子鬼点子的赵家老二,所有人都长大了,那个漂亮姐姐赵椿更是早就不在了。 既然一切是从这个道观开始,那便也要由这里结束。 北山之巅。 黄老头本来想借酒浇愁,可是深饮了一口酒之后,喉头哽塞却迟迟无法咽下,舌根上的酒味已经慢慢变苦。 武老头也站在黄老头旁边,陪着他一起饮酒。 两个老人默默无言。 看着年纪轻轻的晚辈却要承担这么多,心中怎么也不是个滋味,这一切如果非要归咎的话,那都是我们这些老家伙的错。 历寒月怀抱红书,担忧道: “各位前辈难道不阻止他?真的要让他独自一人入观?” 西边红日即将沉入山河,一轮清月已经徐徐升起。 山河之内,日月相对。 白发道人也在犹豫要不要拦下黄龙,不过白九灵看着山下那处小小的道观,已经先一步说道: “我少年时,从来没有隔夜的恩怨,因为那会睡不着觉。 “黄龙这一口气已经憋了六年,也该是时候做个了结了,既然这条路是他所选择的,义气之行,我们又怎么好阻拦呢! “就让我这个老朋友来给他上这一课吧! “等他再出一丈观,也许从此之后,就再也没有少年黄龙了。” 一丈观前。 黄龙已经站立多时,心绪起伏,终于平静,一步踏入观中。 此时的一丈观内,已经换成了另一幅天地。 天若刑劫之域,电鞭玄雷,星辰列阵,流火降世,燎原万里。 地若覆渊,横无际涯,罡风阵阵,席卷长天,不见其深。 一个与天齐高的身影坐镇于天地中央,威严肃穆,闭目无言。 与之相比,黄龙便如天地间一粒微尘,毫不起眼。 可正是这一粒微尘,此时光芒万丈,照亮四方。 “我来问当年之事。” “喔…?替谁问?替你自己?替当年战死的无数生灵?” 天地中央,那个汉子一睁眼便有两轮烈日灼烤天地四方,与之相比,黄龙微末之光瞬间黯淡无比。 等到汉子说完,黄龙已经站立不稳,不得已取出了腰间那块山石。 山石落地之后立刻化为一座万丈山岳,黄龙登山而上,俯瞰大地,却仍不及那汉子千分之一。 不过总算能够支撑住自己,在别人的天地中有了一处落脚之地,让自己把心中想说的话继续说下去。 “都不是,我是替前辈问。” “哼,替我问,你的意思是让我问问自己?就凭你还不配,何况我问心无愧。” 汉子一身冷哼,黄龙脚下的山岳便已经缩小千丈,黄龙一口鲜血洒满山头。 “前辈若是真的问心无愧,那你又怎么会任由赵牧灵活到今日迟迟不动手? “还是说,前辈你还有更大的图谋? “或者说当年那件事只不过是一个开端,我也不过是你走的第一步棋子罢了!” 说完一句话,身下山岳又被削去数百丈,黄龙口中鲜血长流。 “哼,第一步,千年之前,当我选择只身接下天绝大阵的时候便已经有了第一步,你只不过是我顺手为之而已,没有你,我不见得没有更好的选择。 “不过你也确实不错,比我预想的还要更好,算是不负朋友之义,更难得的是兼顾了大义。 “赵牧灵有你这样的朋友确实幸运,那朵花你当之无愧。” 汉子说完,双目重新闭上,黄龙脚下山岳被削砍地慢了一些。 “你既然要将朱雀街的阴谋透露给我,却为何又让我谁也不能告诉?只能告知赵椿姐姐一个人?难道说从始至终你想要的就是赵椿姐姐的性命么? “是因为要是赵椿姐姐活着,那你就永远也出不了这个地方,对也不对?” 黄龙知道,当年赵椿姐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已经开始入道修行,而当时由赵椿姐姐和赵牧灵两个人一起担负人族气运,和自己五族一起对掌此处天下,镇压一丈观。 赵椿姐姐入道就意味着人族气运将从此长盛不衰,而此处天地也将永远稳固,那这个前辈也就不可能出得去了。 当年在池塘中本来正玩得高兴,突然眼前浮现一幅幅画面。 正是朱雀街那位要谋夺赵椿身躯,使眼前的汉子从此处脱身,欲使人间重临浩劫。 当时黄龙一得知真相其实并不相信,以为是这个前辈故意使的心魔手段。 可是偶然间在北边河边听见朱贞独自一人对着河水哭诉,才知道原来竟是事实。 黄龙心慌意乱,一路跑回家中就想要告诉爷爷黄老头事情的前因后果,想让爷爷去救赵牧灵姐弟两个。 可是等到自己想要开口,那一幅幅画面却在自己脑海中慢慢淡去,话到口边却一个字都想不起来。 黄龙当时就明白,这才是这位前辈的手段。 可是眼看朱雀街就要动手,黄龙心急如焚,捋顺千丝万缕的思绪之后,最终决定向赵椿道破原委。 等到赵椿来到铺子,黄龙以心声连接,果然只有赵椿才能看见那一幅幅画面。 之后便是赵椿身死,赵牧灵开始独自一人求存。 黄龙画地为牢,自苦六年。 “今天,我要为赵椿姐姐讨要一个说法。” 黄龙说完,脚下整座山岳拔地而起,大地颤动,千里赤地倒卷九天,向天地中央那个身影飞撞而去。 汉子不想再继续任由这个小辈撒泼,就算当年选择了你让你承受这么多委屈,容忍你到现在也差不多了。 双目轻启,两道目光射出,长虹似剑,将黄龙和那座山岳定在长空,千里大地倒卷而回。 九天之上,玄雷电鞭,烈火灼世。 脚下的山岳开始寸寸龟裂,黄龙浑身颤抖,鲜血长流。 “你觉得我会怕你一个小辈吗?同样,我也不会怕赵椿,哪怕她天资比长明更胜一筹我也不惧。 “更何况你又怎么知道,当年的一切正是赵椿自己选择的,我从未逼迫过她。” 汉子语尽,那座高俞万丈的山岳已经化为漫天尘埃。 黄龙气息已绝,从一丈观中倒飞而出。 有个慈眉善目的老人现身观外,轻轻地将黄龙接在怀中,心已痛碎,满脸疼爱。 第一卷-人间困 第四十七章.豪门陋室 祝所有人除夕快乐,阖家欢乐! 陋室得安宁,夜雨天地清。 晚饭之后,夜雨阵阵便从长天之上倒灌而下,不知是哪位神人在九天之上挥毫泼墨,点遍千里河山。 小院院墙下,几个装满灵珠的袋子在夜雨中受尽风寒。 对于赵牧灵来说,今日是难得宁静的一天,与前两日比起来可谓是风平浪静。 四个人在两个门口或站或坐,听夜雨绵绵,赏万里河山。 豪门奢富贵,却失故人心。 朱雀东街。 一处豪门大户中,厅堂之内,灯火如昼。 堂首之上,一文一武两个男子分坐两边。 一个是独眼的矮壮男子,一个是书生秀气的中年男子。 正是赢王舒和谢王孙两人。 堂下五个年轻男子恭然肃立。 右边两个是随着嬴谢两人一起去赵牧灵家中的谢克文和谢克武。 右边三个居首和末尾的两人是赢克达和赢克中,两人中间的男子身短精瘦,正是在一丈观中第一个飞身去救王门的男子。 “克求,你的伤都恢复的差不多了吧!” 赢王舒语气似有不悦。 堂下闻言,赢克达和赢克中两人中间的精瘦男子低头颤抖道: “多谢师傅挂怀,已无大碍。” 男子姓赢名克求,取克而求之之意。 赢克求说完之后,身前的赢克达语重心长,说: “师弟,不是师兄说你,当时在一丈观中有那么多人,其他人都没有出手,你就不应该去冒这个头,弄得一身伤。 “救人就算了,你却救的是天机宫的人。 “天机宫执中洲牛耳,与我东阳殿本就不和,你以为你救了他们的人他们就会感恩在心吗?” 被师兄赢克达当着师傅的面数落不是,赢克求心中不服便想要申辩一二,赢王舒却出言制止了两人,说道: “好了,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以后不许再提。 “现在当务之急,是要赶紧弄清楚朝天门和大和山的撤退路线,以免到时候手忙脚乱,让他们找到机会脱身而去。 “既然一丈观中剩下的那些莲花已经无人可以摘得出来,那朝天门和大和山手中的莲花我们就不能再有任何闪失,务必得手。” 旁边谢王孙说道: “除了朝天门和大和山,我们还要提防中洲天机宫和太元山的人,毕竟这是在人家的地盘,出去之后我们免不得要吃一些亏。 “我看克求这一次救下了王门倒也并非坏事,也许我们可以借此和天机宫搭上线。 “让他们帮我们或许不易,但是暂时化敌为友应该还有可能,我想他们也不想这个时候与我们为敌。 “毕竟太元山这一次所获颇丰,他们应该是不会太乐意见到自己的对手得到这么多好处的。” 赢克求听到这些话,脸上的阴霾沉郁之色渐渐散去。 谢王孙继续说道: “只要他们不与我们为难,那我们就可以专心夺取朝天门和大和山手中的莲花。 “毕竟这一次他们也来了许多好手,我们以一敌二还是要一切小心。” 赢王舒独眼微颤,凝思之后说道: “其实这一次我更担心的倒不是中洲和朝天门、大和山的人,他们尚在明处,即使在暗中埋伏有人手,那也可以大致估算,可是……” 谢王孙心中一沉,望着窗外说道: “你是说金乌宫的人?” 赢王舒独眼中精芒闪过,冷冷道: “那件事不知道是真是假,但是在那之后,金乌宫确实消停了一段时间。 “而且这一次此处唯一不让金乌宫的人进来,看来那件事情十有八九是属实了。” 谢克文立身堂下,难以置信道: “金乌宫真有这么大胆子?” 谢王孙喝止道: “你以后休得多言。” 谢克文立刻收敛神色,闭嘴不言。 赢王舒又说道: “虽然说不让他们的人进来,但他们未必就没有人混进来。 “只是不知道他们这一次出动了多少人,在暗处埋伏了多少人马。 “金乌宫势强,我们又不知道他们的底细,要是我们被他们盯上了,那到时候我们就会腹背受敌,只怕是要吃一个大亏。” 屋内众人,赢克中年纪最小,言道: “这一次二师兄跟着历仙子一起摘了一朵花,大师兄和我也取得了一部分,再加上师傅师叔和文武两位师兄取得的道莲道种,其实我们已经比其他仙门的收获都要更多。 “如果我们出去之后直接返回宗门,就可以不用担心被夹在中间了。” 赢克达笑道: “小师弟你还是要多学一学看一看。 “这些莲花的珍贵万古一遇,若不努力争取,岂不是白白错失机遇。 “宗门为了这一趟中洲之行计划多年,岂能事到临头退缩放弃。 “若是没有风险,那又何谈什么回报。” 堂上,赢王舒和谢王孙两个人对视一眼,都沉默了半天。 赢王舒看着大堂一侧。 桌子上放着一个黑色的花盆,看不出是什么材质,盆中栽有一棵枝干遒劲的树桩,树桩上放着三朵莲花。 闻着那阵阵幽香,赢王舒心意已决。 “吩咐下去,这几日务必抓到大和山的人,一定要问出他们的人马详情和撤退路线。 “顺便再打听一下有没有金乌宫的消息。” 谢王孙以心声对赢王舒说道: “这么早就要暴露其他人吗?这可是犯了北山的忌讳。” 这一次小镇开禁,广迎天下客,但是每一个仙门大派都限制了人数,还有境界要求。 只有符合境界才能入门。 但是很多仙门大派为了避免吃亏,都想尽办法将自己的人浑水摸鱼带进来。 “又不止我们一个宗门如此做,北山也不好每个人都管。 “何况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他们怕是没什么心思再来管我们。” 赢王舒亦是以心声回道。 然后赢王舒开口对众人说道: “接下来便是等待,我们静观其变。 “不过,听说那些果子不仅可以助人悟道破镜,改善体质,而且还可以增强修士的大道亲和力,拓展体内山河窍穴。 “这相当于从根本上使人的天赋变得更强。 “虽然不知道消息是真是假,但是空穴无风,大的机遇我们要抓住,小处的实惠我们也不可放过。 “接下来除了打探消息之外,这些果子该买还是要买,你们五个每天都去,要是灵珠不够我们给你们补上。” 一听到可以每天都去买灵果,堂下五个少年都面露喜色。 谢王孙也是一阵无奈,没想到这个凡人少年竟然会想出这么个法子来卖果子,看来这一次出去之后只怕是要身无分文了。 不过区区凡人而已,有了那么多灵珠又有何用,有命赚没命花。 “三洲剑湖那边,我们要不要采取一些什么对策?” “他们想以阳谋谋取此处,自然有北山上头疼,我们就不去掺合了。 “现在龙蛇混杂,我们每一步都需要小心再小心,不可节外生枝。” 谢王孙对三洲剑湖总是感到隐隐的担忧,赢王舒也想避而远之。 青龙街。 何正清、成正典、施正香、布正经和余正望五个人都是冒着夜雨匆匆赶回来的。 五个人身上寒气逼人,回府之后都赶紧打坐调息,终于才慢慢恢复过来。 五个人皆是面带喜色,神情激动。 堂下六个少年少女都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事情进展的如何,焦急的等待着各自的师傅。 何正清看着大堂一侧那座阵法,仰着天长舒一口气,畅然道: “终于完成了!” 其余四个老者终于也大笑出声,男声沙哑、女声尖亢。 布正经将脸上和胸前隐隐的疼痛抛到一边,大笑之间甚为得意,脸上的鞋印随之抽动起伏。 堂下六个少年欢呼雀跃,欢喜之下抱成一团。 “好了! “现在大阵已经完成,万事齐备,只欠东风。 “越到这个时候我们越不能掉以轻心,从明天起,我们每天要严守阵法,以防其他人从中作梗,破坏大阵。 “只要一日未曾真正掌握此处,我们就不可掉以轻心。 “你们几个不可胡乱走动,那些灵果也不必再去理会,就让那个‘旧民’暂时先得意几天,到时候此处千里河山全都在我们手中,还愁得不到几个果子吗?” 何正清对着众人严肃地吩咐道。 一堂老小终于才冷静过来。 施正香对着其余的四个老者以心声言道: “要是到时候北山上和那位一场大战,我们该帮谁呢?” 六个少年男女一见五位师傅师叔都不说话,便又安静地立回原处。 五个老者面面相觑,这确实是一个难题。 不知道那位现在到底境界如何,即使已经散道,可是还有凶名在外,让人不容小觑。 而北山上虽然人数众多,可是却不知手段到底如何,而且北山众仙真的会眼睁睁地看着此处被夺走? 何正清幽幽出口道: “谁对我们有利我们就帮谁,谁不阻止我们夺得此处我们便帮谁。” 堂下六个少年不知何意。 而其余的四个老者都被吓了一跳,没想到师兄竟然直接出口明言,毫无忌讳。 何正清以心声又道: “到时候天翻地覆之际,我们五人共掌山河。 “山河之内,还不是我们想让谁生谁就生,我们想让谁死谁就死。” 第一卷-人间困 第四十八章.因何有果 秋雨连夜,北山之下,千里清寒。 后土街末,铺子前面那两盏六年来彻夜长明的灯笼今夜无人添油,在一阵秋风过后,最后一丝火光也被扑灭。 北山上,黄老头跪卧在长椅一旁已经一炷香都没说一句话。 长椅上,黄龙气息全无,全身血流不止。 两个女子也立在一旁,历寒月怀抱红书,动作已经熟稔在心。 面前的场景血腥刺鼻,不忍直视。 武老头在一旁抓耳挠腮,急急跺脚,不停地问道: “大仙尊,怎么样了,什么情况……” “前辈,你不要再打扰仙尊了。” 武老头看着长椅上的黄龙心烦意乱。 林古道虽然让武老头不要打扰白发道人为黄龙查看伤情,可是自己也是心急如焚。 武老头一看山下,听着那些人的污言秽语更是火冒三丈。 妈的,这个时候也不能让人有个清净。 老虎不发威真当我是病猫了? 武老头一挥袖子就要出手教训教训那些不知好歹的家伙,林古道赶紧拉住武老头的手,急急说道: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救黄龙。 “千年来,人仙神三界之间好不容易才稍有缓和,若是前辈这个时候出手,岂不是正好落下了话柄。 “当年之事前车之鉴不远,前辈亲身经历难道还要再犯一次吗?” 武老头看着黄龙那个浑身是血的小娃儿,终于老泪纵横,满心不甘之下,只能对着山下空舞几拳。 山下小镇,本来斜斜密密插入人间的细雨突然变得狂飞乱舞,叮叮咚咚砸在房瓦之上,每一颗雨滴感觉都像是一颗铁珠一般。 大大小小无数灯火通明的房间内,那些来自天南海北彻夜长谈的人瞬间都变得鸦雀无声,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 不少人出门去查看,却被一场夜雨砸的满头是包。 飞仙观前。 白发道人终于查看完毕,从袖子里摸出一个三寸高的紫色葫芦,握在手中迟迟没有打开。 虽然不知道葫芦里装的是什么,但是所有人却是一下都认了出来这个葫芦。 只有抱着红衣小姑娘的历寒月大概知道葫芦里装的是什么,不过也只知道个大概,因为历寒月也是听自己师傅所说,师傅说的时候含糊其辞,并没有明言。 据说这个葫芦里面装着三颗丹药,乃是师祖在千年前闭关之前亲赐给大师叔的,据说是师祖亲口所说: “别管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缘分一到你就知道。” 而这个葫芦正是从师祖他老人家那一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先天灵根上所结出的先天至宝,不过到底有何神通之处并不知晓。 因为自从师祖将葫芦赐下来之后,从来都没有听见师叔拿出来过。 这应该是这个葫芦第二次出现在世人面前。 白九灵看见那个葫芦就记起了一些成年往事。 当年见到那株葫芦藤的时候,被那两个家伙一路拐带,自己被迫做贼,一时心虚,没有机会摘下来一个,不然自己就可以有一个好的酒壶了。 看这个葫芦的样子好像还并没有成熟,看来还需要后天温养才能更上一层楼。 不知道这一次那个老家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白发道人终于打开葫芦,葫芦里面黑洞洞一片漆黑,等了半天,却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并没有想象的一打开葫芦口便是金光四溢,药香扑鼻。 白发道人神情间也略有一丝尴尬。 等了半天还是屁事没有,无奈之下,白发道人只能将葫芦口翻转过来,对着手掌心一阵抖动。 救人心急,葫芦口在白发道人掌心撞得砰砰直响,可是葫芦里面好像是空无一物,什么东西都没出来。 白发道人一脸无奈,只能开口道: “情况着急,你不可调皮,别忘了师傅他老人家说过的话。” 闻言,紫皮葫芦好像一下活了过来,在白发道人手中滴溜溜转个不停。 接着紫色葫芦一个蹦跳便跳上长椅,从黄龙的头顶跳到脚跟,又从左手跳到右手。 好像知道黄龙伤势十分惨重一样,小葫芦摇一摇上半身,葫芦口吹出一股白气,像是在摇头,又像是在叹息。 那股白气飘散之后,一股药香顿时弥漫到整个山头,山上在秋风中早已经枯黄的秋草渐渐回春,草色新绿。 众人均觉身心一轻,体内山河皆有一场甘霖降世,若三月春雨洒遍大地,雨后便会有草色青青,花红柳绿。 三个女子更是收获不浅。 妙灵头顶突然出现一个五寸高的五色小人,此时正在疯狂地吞噬那些药香之气,等到结束时已经变成六色,差不多也变得有六寸高。 红衣小姑娘依然在沉睡,不过在虚幻之间,一片无边花海之中,一个白色大茧一阵颤动。 里面一道身影好像是伸了一个懒腰,然后又继续睡去,无边花海荡起花香阵阵,花瓣漫天飞舞。 而历寒月更是在瞬间从灵台境后期之巅一跃而上,破入了金丹境。 历寒月此时才知道,为何临行前师傅说自己有一桩因果在此,原来是自己要在此处破境。 凝视体内,一颗金丹霞光熠熠,高悬体内山河之上,若一轮烈阳,给整片世界带来无限生机。 历寒月竟然如此轻松就破入了金丹境,众人纷纷注目,天资而言绝不输任何一位天之骄子。 妙灵也是心中暗许,道意圆满、境界无暇。 不过只是一瞬,众人又将注意力放回到长椅上那个调皮捣蛋的紫色葫芦上了。 刚才白发道人一打开葫芦,众人什么都没有闻到,不由得心生疑惑。 现在这个小葫芦自己抖露了一阵药香,众人都知道这个小葫芦乃是深藏不露,或者说是不愿意露。 小葫芦只是叹了‘一口气’,众人不论境界高低,均有所获,其中所藏的丹药便可见一二。 黄老头卧在一旁,浑身满是血渍,全是黄龙身上所流。 本来黄老头一直是心肝俱碎、失魂落魄,闻到一阵药香之后,双目中终于才有了神采。 看来小黄龙终于是有救了,武老头也总算是消停下来。 众人都看着那个小葫芦。 小葫芦好像也感受到了众人的目光,努力地抬头挺胸,朝着白发道人两下蹦跶。 众人不知小葫芦的意思,白发道人却知道。 看着众人满怀期待的眼神,白发道人不忍心打破众人的幻想,于是无奈道: “你就试试吧!” 当年师尊将葫芦交给自己时,便说葫芦中的药只赠有缘人。 自己已经将葫芦带在身上一千多年了,三颗药一颗也没送出去,不知道黄龙会不会是那个有缘人。 若是他是,那他便可渡过此劫,若不是,那只怕后土一族就要永远消失在天地之间了。 一扭腰身小葫芦便蹦到黄龙身体上空,葫底朝上,葫口朝下。 然后小葫芦身体上下使劲摇了一阵,接着便浑身震颤,最后又抖了三抖。 小葫芦一阵神操作,几个男子不由得老脸辣红,均想这个小葫芦是顽皮上瘾了,欠收拾。 因为三个晚辈女子就在面前。 可是这次却是真的冤枉了小葫芦。 小葫芦一番手段,可是葫口却只是吐出了一口药气,这么多人看着,不由得满脸发紫。 虽然本来就是一张紫脸。 没有办法,小葫芦想要再来一次。 就在小葫芦准备动手的时候,白发道人赶紧喝止道: “停,让我来。” 白发道人言出如山,小葫芦被定在空中一动不动。 众人本来就心中忧虑,想要尽快救好黄龙,但是被小葫芦这么一闹,不由得都心头稍宽。 黄老头也从地上站起身来,心中的悲痛都一丝丝的渐渐转化成了希望。 白发道人将小葫芦定在空中之后,伸出右掌托着一朵金莲。 金莲飞到小葫芦上空,突然一道和白发道人长相一致的飘渺人影从金莲中浮现而出。 虽然那道人影飘忽不定、有形无实,但是那人手中却捧着一本有实有形的泛黄的旧书。 那道人影现身之后,整座北山霞光瑞瑞,一条山道从山脚到山顶散发着金色光芒,像是一条金色长蛇盘山而上。 小镇上,人人都察觉到了北山那边的异象。 有人惴惴不安,有人幸灾乐祸。 白发道人开始翻书,一串串文字从书中浮现而起, 翻到第二页,串字成言,有言如是: ‘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 翻到第四页,有言如是: ‘吾不知谁之子,象帝之先。’ 翻到第二十七页,有言如是: ‘是故善人者,不善人之师。’ 白发道人从三句话中分别取了‘知’、‘吾’、‘师’,三个字,然后其余的文字一一落回书中。 三个字绕着紫色小葫芦一阵旋转,爆发出强盛的金色光芒,北山之上昼夜难分。 除了白九灵和白发道人之外,其余众人皆是难以睁眼,根本无法直视那一团光芒。 黄老头关心切切,一直盯着那一团光芒想要看清到底结果如何。 可是光芒闪过之后却什么也没有看清,双眼依旧雪白一片。 只听见有一阵什么东西滚落的声音,像是在一个无底深洞之中投下一块圆石。 叮咚作响,连绵不绝,不过声音却是越来越响。 虽然众人都还没有回过神来,但是白发道人和白九灵两个人相顾一眼,终于面有笑意。 两人心中均有感叹: “小子好福气,原来你真的是那个有缘人。” “不错,义无反顾,方得重生!” 第一卷-人间困 第四十九章.再造苍穹 光芒散去,众人双眼恢复清明,终于看清了长椅之上的情形。 紫色小葫芦下方,一条白色小蛇懵懵懂懂地看着四方,眼神中充满好奇。 小白蛇始终游曳于黄龙上空,环顾四周众人,最后一直看着白九灵,渐渐地若痴若醉,竟然慢慢地朝着白九灵游过去,最后盘歇在了白九灵肩膀上,伸出一条粉嫩嫩的小舌头对着白九灵的脸颊舔个不停。 两个女子一看,白先生五官奇丑,不知为何这条小蛇却爱不释口,好像是遇到了什么可口的食物一般。 黄老头和武老头相视一眼,眼神中都是吃惊的神色,竟然是一颗有灵有形的丹药,是那位亲手所炼无疑了。 黄老头心中所有的担忧一下烟消云散,满怀激动,一双满布褶皱的老手颤抖不已。 林古道看着那条小白蛇,满眼难以置信,竟然真的有如此品阶的仙丹,一直还以为是传闻而已。 若非亲眼所见,怎么能相信世上真的有如此神奇的炼丹之术。 虽然以前读过一页残篇《仙金方》,里面说, ‘上品之丹,已具其灵。虽得造化,未脱凡形。飞天遁地,隐身无形。已知福祸矣。 ‘仙品之丹,只在言传。与天夺道,内蕴其中。有灵有形,有神有魂。已成生灵矣。’ 当时看着残破不堪的那一页古书,觉得自己好像读了一本假书。 自己所见过的上品之丹无数,并没有哪一颗能够飞天遁地,趋吉避凶。 而书中所说仙品之丹已经算是一个生灵,就更难以让人相信了。 毕竟要无中生有创造神魂俱备的生灵,只有传说中的三大父神和妖神曾经做到过,不仅需要创世级的天地宝材,还需要圣人境界的修为,天时地利缺一不可。 没有想到今日自己竟然能够亲眼见到一颗仙品丹药,神魂俱备,似若仙灵。 估计就算是长明前辈也不一定能够炼制出如此品阶的丹药,看来那位道法之高已经不在天地之内。 巍巍壮哉,俯仰山岳。 白发道人看着那条小白蛇,也不禁大吃一惊,没想到师尊竟然会给自己一颗仙品的‘吐气丹’。 并不是‘吐气丹’如何稀罕,反而‘吐气丹’乃是最常见的丹药之一,可谓是修行之人人人必备了。 因为此丹可以使死人吐气,只要是身受重伤还有一口气在,服下之后便可以性命无忧,乃是最常见的疗伤灵药,一般皆为下品,世间所有的仙门皆可以自己炼制。 可是这却是一颗仙品的‘吐气丹’,所以不得不吃惊。 毕竟要炼制仙品的‘吐气丹’所要用的天材地宝也必然是世间罕见的仙草灵根,而这些仙草灵根本身就已经具有白骨生肉的灵效,谁会愿意再拿去炼制成一颗用来疗伤的下品丹药。 就像是将一块璞玉雕琢成了一坨狗屎。 而且‘吐气丹’本身就是下品丹药,世间根本就没有人能够再将其炼制成中品和上品丹药。 而师尊居然会在千忙万忙之中将其炼制成仙品,难道他老人家已经早有预料? 看着那条白色小蛇不停地舔舐白先生的脸颊,白发道人也只能感叹师傅他老人家的炼丹之术夺天地之造化,难以企及。 虽然师傅炼丹的时候自己多次伺候在旁,已经多次见过成灵的丹药,不过每一次见到那个炉子像下崽子一样变出千奇百怪的有形有灵的丹药还是会难免激动。 小白蛇夺天地之造化,不止能够趋吉避凶,已然具有了勘破虚妄的本事,能够识得自然之美,具有爱美之心。 白发道人心中想起了关于白先生的那首诗, ‘唯恐天仙谪凡尘, ‘平生不敢望青天。’ 虽然现在的白先生看起来相貌奇丑,可谓是离奇。 但是白发道人却知道那‘一界填明洲’的传言和‘三代绝户’的说法,都是眼前这个身姿胜仙的白先生年轻时候的风流往事。 白先生真的丑吗? 白九灵将小白蛇放到黄龙身边,谆谆切切对小白蛇言道: “身也,命也!” 小白蛇好像真的听懂了,下半身盘成一圈,看着眼前的黄龙,又回过头看着白九灵,留恋不已。 然后从黄龙血流不止的手臂上一路向上游去,身上未沾一丝血迹,最终到了黄龙面庞之上。 眼中依依不舍,再一次环顾四周众人,最后钻进了黄龙的眉心之中。 众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长椅之上,黄老头气门紧闭,目眦欲裂。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一炷香的功夫眨眼便逝,可是对于山上众人来说却仿佛还只是在瞬息之间。 终于,四周的血迹一点一滴地飞还到黄龙的伤口之中,黄老头一身血迹斑斑的黄衣洁净如新。 黄龙身上伤口开始慢慢愈合,不仅已经有了气息,而且脸上也逐渐有了血色。 黄老头终于才长出一口气,身体一下子瘫软在地上,捧着黄龙的一只手咽咽念道: “你个该…死心眼儿的小子,我还以为你就这样抛下我这个老头子了,以后一定要好好的,可千万不要再吓我了。” 众人皆动容,两个女子笑颜含泪,武老头站在黄老头身后老泪纵横。 林古道穿着湛蓝长衫潇洒傲立,也是终于才缓缓松开负于身后的手掌。 白发道人也终于松了一口气,收回那只紫色小葫芦,与白九灵点头致谢。 要是没有白先生一语教化,那这条小白蛇怎么会甘愿牺牲自己救下黄龙一命,肯定又要再费一番功夫了。 心有灵犀,白九灵对着白发道人点点头。 不过这一次白九灵也没有想到,这个老朋友竟然会对一个晚辈下这么重的手。 看来黄龙这一次入观必然是抱了必死之心,所以这个家伙才会让他真的死一次。 小小黄龙,能够为赵牧灵姐弟一家之道义而不惜己身,那为了天下众生也一定能够奋不顾身。 身领后土,已具后土之德,泽被苍生。 “后土当兴!” “现在他已经性命无虞,只是这一身境界只怕是要重头再来修过了。” 白九灵看着长椅上已经脱离危险的黄龙,眼神中不吝赞赏之色。 “他大道本命之物已经彻底毁去,能够活下来已经是万幸,要想再入修行之道,只能由外人为他接续上本命物,如果靠他自己,已经不可能再炼得本命之物了。” 白发道人摇头叹息。 武老头看着面前关心则乱的老黄,用袖子揩去满脸泪痕,这个时候就只能我来替他操心了,于是请求道: “还望白先生和大仙尊看在我五行元灵一族执掌五行从无大错的份上,一定要帮一帮黄龙小子,后土一脉可就只剩下他这一个独苗了!” 众人纷纷看向白发道人,白头道人又看向白九灵,于是所有人都纷纷看向白九灵。 “后生无畏,后生可畏。” 言罢,白九灵一指划破虚空,身前立刻成了一道虚空裂缝,里面不断有泥土倒灌而出。 裂缝中的泥土似水无形,流动不停,堆积成山,沙沙之声不绝。 不一会儿,北山之巅已经有另外一座高山悬空,遮天蔽月。 飞仙观前一片漆黑,无一毫之光。 山下小镇中,人人皆是痴痴地望着那一幕奇景。 山上山,接青天。 难不成真要天翻地覆了? 人心惶惶! 小镇南面,陋室之中。 童子米汤和胡婴两个人相坐于床。 歇息之后,米汤对着胡婴又是一阵掏心掏肺,胡老哥、胡大哥、胡兄弟叫得亲热不已。 说自家公子人好心善,就是命苦,不知道能不能平安度过接下来这一场风雨。 但是我也知道,胡兄弟你豪迈仗义,一定不会见死不救,可是你帮咱家公子的时候也一定要怜惜自身,不可舍己为人呀! 公子他是一个最不愿意欠别人人情的人,要是你为了救他自己受了伤,那他不知该要有多愧疚,又要怪我没有拦着胡老哥你了,所以我一定要提前和胡大哥你打声招呼! 帮咱家公子可以,但一定要能帮就帮,一帮就要帮到底,千万不要藏着掖着,有什么厉害的招儿一定要用尽全力,不管什么手段通通都使出来。 只有这样才能杀地敌人片甲不留,那胡哥哥你和咱家公子才能够都安然无恙呀!胡老兄你和咱家公子都平平安安,那他也就不会责怪于我了! 我知道胡兄弟你乐于助人,一定不会让我为难的,我就提前先谢过你了, …… 本来胡婴对这个救自己一命的童子还颇有好感,可是听他说了半天自己却一句话也插不进去,心中不禁想插他两剑。 何况自己根本就没有那么多厉害的招儿,更没有其他的手段。 我只有满身剑气而已,尚只学得一招。 正在米汤口水猛飙的时候,两个人突然同时望向北方。 隔着夜雨遥望,北山之巅上竟然又有一座悬空的山峰出现。 而且山峰越来越大,生生不息,渐渐直接苍穹,竟然有要独成一岳的气势。 “这,莫不是要再造一座‘苍穹山’?” “这是要破了这一处天地吗?” 胡婴和米汤两人心中难以平静。 第一卷-人间困 第五十章.何谓迷城 一山更比一山高。 北山之巅,飞仙观前,羡仙亭处,漆黑一片。 天地间所有光亮都被挡在山外。 黑暗中,众人目光如炬,明察秋毫。 头顶那座山抬升不停,眨眼之间便拔山成岳,现在已不知其高。 广阔无边,将整座北山都笼罩其下。 白九灵只手遮天,独臂擎山。 四周众人看见白先生随手划破虚空,信手拈来,均不由得羡慕那份神通无双,藏物于虚空之中。 调度虚空,随心所欲。 指挥如臂,挥洒如意。 山巅潇洒,万物皆为我所用,更在逍遥之上。 泥土从那一道虚空裂缝中倾泻而出,源源不断、无穷无尽,积土成山。 不知那道虚空裂缝中到底有多大空间,白先生居然随身携带了如此大一座山岳藏于其内。 还是说是早有准备? 就连白发道人也不由得叹服,自己修道岁月悠悠,世人都言大仙尊逍遥无极,可是与白先生这份自由自在比起来,自己又怎么好意思再说逍遥二字。 狗屁而已! 何况眼前的白先生只不过是分身在此,就已经有如此手段,若是白先生亲临,真是无法想象。 众人立身于黑暗之中,惊叹于白九灵的神奇手段。 黄老头忧惧浇心,大受打击,在地上念念半天终于才从心力交瘁之中缓过神来。 望着头顶那瞬息千丈的巨大山岳,黄老头虽然也是吃惊不已,但是身为五行元灵一族执掌后土一脉,自己血脉交融的天赋感知之下,却更是吓了一跳。 因为整座山皆是由纯净无比的诞世之土组成。 而这诞世土有那‘一尘诞世,遂生万土,演化天地日月星辰’的说法。 世间所传,有一个俗名,叫做‘息壤’。 但是‘息壤’也只是诞世土中最为普通的一种,因为能够落地生根,望风而长而众所周知。 可是眼前的整座山岳,全都是纯净无比,最为本源的诞世土。 这要比那日自己和武黑子、林古道两个打赌赢来的那两份万年土可要珍贵得多。 莫说是如此多的诞世土,便是只取其一抔那也是举世罕见,人人望求。 若是流传出去,不知又会掀起多少风浪,惹得多少人争相追逐而丢了性命。 而这整座诞世土山岳,若是落地之后,便可以随便可化作一颗星辰、一颗烈阳或者是一片小小的天地。 自己执掌后土一脉,也只是在万年之前有幸得到一些,已经炼化到自己的本命物之中,让自己受益匪浅。 与先前那条小白蛇相比起来,眼前这一座诞世土山岳的珍贵更加无法衡量,因为仙品之丹可炼,但是诞世土本来就珍惜无比,用一份天地之间便永远少一份。 没想到白先生居然将如此珍贵的诞世土随身携带,而且要将整座山岳都炼化成为黄龙的本命之物。 一时之间,黄老头感慨万千,惴惴难安。 既不知道该如何报答大仙尊对黄龙的赠药救命之恩在前,又不知道该如何报答白先生的赠土续道之情在后。 看着长椅上气息渐渐有力的黄龙,黄老头虽然依旧心疼不已,但是已经不再为黄龙的伤势担心。 因为黄老头知道,在这一场磨难之后,黄龙将会更加坚定心性,有这一座山岳作为起点,以后他独领后土,将会前途无量。 只是这一次欠下了诸多恩情,其中因果种种,只怕是永远都无法还得清了。 环顾四周山河,黄老头神情萎萎。 经历了这一场风波,老人好像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风雨飘摇之中,这一场千年的恩怨不知将何去何从。 既然一切都是我们几个老家伙做的孽,那便由我们来终结,一切的因果便从我们而止,子孙无辜。 老人心念恳恳,垂问山河。 山河总无声,天地总无言。 终于,那道裂缝缓缓合上,头顶山岳不知其高,天地已难相容,总算是停止了增长。 北山之上,有一大岳,笼盖天地。 几人望天,大山压顶。 林古道望着头顶那触手可及的巨岳,一朝醒悟,顿破迷城,喃喃道: “林立万道,各有所长。一木之长,便可望天。 “古道幽幽,何必追寻。刻舟求剑,已失其道。” 终于明白为什么两度上昆仑长明河都不为自己起一丝波澜,原来长明之剑亦属万道之林。 自己两次上昆仑心中都只有长明之剑,而轻视万道,故而不被长明之剑所认可,早失其道。 当年被那个陌生的声音指引到此处来堪破迷津,没想到一等就是这么多年,不过好在这一天终于来到,泰山当面,醍醐灌顶。 真想再去长明河畔走一走,不为问道,只为寻花赏景。 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上昆仑。 白九灵满面笑意,果然不虚此行。 代代青年出俊杰,代代俊杰青年出。 “皇天之下,是为后土。” 白九灵一言既出,天地之间,千里山河之内,夜雨皆滞停于空。 一丈观内。 池塘中那条小鲤鱼窜出水面,将空中悬停的那些雨滴一一拍入水面,乐此不疲,不亦乐乎,好像一点也不在乎那个让自己吃尽苦头的汉子。 天地殿前,各种精美样式的小袋子堆积成山,已然倒进殿内去。 雨帘隔世,千姓汉子终于睁开双眼。 透过那片雨帘,汉子看见了一座山,山上开满梅花。 一条小溪从山上挂到山脚,一座小院儿伫立在小溪旁。 真想再回去看一看! 汉子恋恋不舍地闭上双眼。 一丈观中,夜雨又重新下了起来。 池塘中,雨拍荷面,似鼓点跳动。 小鲤鱼被雨点重重拍入水中,惊慌失措,赶紧逃遁。 因为这一次感受到了杀意。 观外,夜雨悬空。 小镇上很多人一听到雨声骤停,都纷纷跑出房间看着那一幕终身难忘的奇景。 山上山,雨空悬。 众人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居然有人在此时此地还能够施展如此通天修为。 夜色之中,望山者众。 北山之上,巨岳之下。 白九灵已然松开双手,不再是单手擎山,而是任巨岳悬空,不过那擎天之岳并没有掉下来。 一言语毕,头顶那座巨岳好似渐渐融化一般,不断缩小,不过其缩小的速度要比其增长的速度要慢得多。 白九灵看着山岳不断缩小,轻轻皱眉,有点不满意。 现在的自己只是一具分身,果然受限不小,比自己预想的速度要慢得多。 没有办法,就只能想想办法。 “借你们爷孙两个一丝本源!” 白九灵对着黄老头和煦言道。 黄老头想也没想,毫不犹豫就走向前去。 白九灵伸开手掌。 有两头有形无实的小兽散发着黄色的光芒,分别从黄老头和黄龙身体中跑到白九灵手掌上,山顶一片漆黑之中总算才有了一丝明亮。 千里山河随之微微一晃,后土街震颤不已。 黄老头身体瞬间站立不稳。 武老头站在身后,眼疾手快赶紧从背后一把搂住身前老伙计的身体,黄老头才没有一下摔到地上。 武老头看着怀中一下就苍老无数的老伙计,满心酸楚。 父母为子女计,生死无计! 白九灵手掌中两头小兽各有不同,从黄老头身体中出来的是一只满身鳞片、老态龙钟的鳞兽,像是一匹长满鳞片的老马,伏地而卧、不怒而威。 而从黄龙身体中出来的小兽是一只幼小的麒麟,两眼无神,憨态可掬,虽然也是满身鳞片,不过看起来却比黄老头身体中飞出的那匹鳞马更加神圣。 白九灵手托两头小兽,只是一息时间便已经不堪重负,因为手中所托付的乃是周天所有的后土之重。 荧荧光芒之中,众人一直望着白先生,有一瞬间白先生那一张奇丑无比的面庞好像突然有了变化。 就在那一丝变化闪现的时候,不论男女,众人都有一瞬间目眩神迷。 不过再一看,白先生依旧是那副搭配出奇的五官,哪有一丝美感可言。 白九灵心中也是一惊,没想到手托后土如此吃力。 差一点便露出真相,差一点便要耽误几个晚辈的终身了。 幸好只是与那无边因果擦肩而过。 不敢再耽误,白九灵伸出另一只手掌,心中默念一个‘替’字。 两只手掌中间一场镜花水月之后,又有两只小兽出现在手掌中,新出现的两只小兽和原来两只小兽一模一样,居然无法分辨出哪是真哪是假,哪是新哪是旧。 众人心中既佩且叹,一时间皆有 ‘一日同仙游,驱车登云间’之感。 此句从自己原创五律中摘抄而来,前文中大部分诗词也是自己临时创作。 而一边坠在武老头怀中的黄老头则是大吃一惊,因为就连自己也分辨不出白先生哪一只手中才是自己和黄龙与生俱来的大道本源。 白九灵一展手,将两个人原本的大道本源都归还给黄老头和黄龙两人,黄老头终于才从武老头怀中慢慢站起身来。 白九灵剩下的手掌之中依旧有两只小兽。 就在此时,老态龙钟的鳞马已经站起身来,慢慢向那匹幼小的麒麟走去。 走到近处时,那匹老马渐渐在一阵烟雾中消散。 小麒麟餐烟食雾,破烟而出,威风凛凛,神气十足,一下子有了精神头。 此时小麒麟的身躯占满了白九灵手掌中的无边天地。 脚踏天地四方,望着头顶那一座压顶而来的巨岳,小麒麟一声巨吼,一跃之下跳出白九灵掌中天地。 黄龙岂是掌中物,一跃天地化麒麟。 第一卷-人间困 第五十一章.老人家事 北山之上,一只麒麟腾空现世。 霞光灿灿,紫气腾腾。 将北山之上两山之间的浓浓夜色驱赶无踪。 麒麟环顾众人,最后与黄老头两两相望,既熟悉又陌生。 黄老头看着面前融合了自己和黄龙两人大道本源的麒麟,不由得一阵恍惚,竟然有一丝先祖的气息。 不过毕竟已经不是黄龙原本的大道之源,和黄老头的相差更远,一阵对望之后再无所留恋。 望着头顶那笼天盖地的诞世土组成的山岳,麒麟眼中涌现出急切的狂热神色,脚踏四方,冲天而上。 一阵灼目光芒闪过之后,那只麒麟已经不见踪影。 众人头顶那座山岳缩小的速度骤然加剧,像是被一个创世的神人以巨手不断揉捏,从一座巨岳变成一座山峰,再从一座山峰变成一道丘陵,最后变成一块巨石。 北山之巅,星月归位。 就在众人以为已经可以结束的时候,那块巨石仍旧在不断缩小。 在白发道人看来,能够将整座山炼化成一块巨石已然十分不易,对黄龙来说已然将其大道之巅拔高无数,要是再继续炼化下去,只怕就会失去了巨岳之势、后土之重,反而不美。 但是既然是白先生要这样做,那就一定有他的深意,且看就是。 那块巨石一直缩小到了只有磨盘大小,可是却依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众人纷纷疑惑,后土之重便在于大气磅礴,接纳万物,如今将这个本命之物炼化地越来越小,岂不是背道而驰。 可是白先生会不知道吗? 所以众人虽有疑惑,却都没有出声。 黄老头也是疑惑重重,不过看着那个变得只有拳头大小,却依旧还在不断变小的黄龙新的本命物,心中隐隐有一个猜想,但是不敢肯定。 终于,黄龙那个新的本命之物总算是成型。 看着白先生身前拳头大小的那颗石头,众人都以为总算已经炼制完成,虽然品质无可挑剔,只不过就是太小气了一点。 白九灵看着身前摇摇头,好像还是不满意。 众人看着白九灵的神情,不由得心中着急,难道还要继续炼化下去? 要是再继续那就只剩下一颗小石子了,一颗小石子能有什么威势? 就连白发道人心中也开始嘀咕,本命之物的选择极有讲究,但是最重要的是讲究个‘机缘巧合’四字。 机遇、缘分,恰巧合适! 机遇未到不可强求,缘分未至求而不得。 而恰巧合适则是讲的品秩的高低和所炼之物的大小,因人因情况不同而各有不同。 就比如黄龙,身为后土一脉仅剩的血脉,执掌后土,身负后土气运,本命之物的选择必须是偏土属性的灵物灵宝,在黄龙身体和魂魄能够承受的情况下品秩越高越好。 但是所炼的土属性的灵物灵宝需得与后土之厚重与气势相符合,只有这样才能顺应大道,一路登高。 本来这整座诞世土之山就已经纯净无比,按理说只需稍加炼化就可以温养入府,以山岳之势足以承载后土、镇压万物。 也不知为何白先生却将其炼化成了拳头大小的一小块石头,难不成让黄龙以后用石头砸人? 而且看这架势好像还要继续炼小? 其余人心中的疑惑比白发道人只深不浅,不过却没有人提出疑问或者阻拦。 与众人相比,此刻黄老头看着那块拳头大小的石头却是双眼明亮,心中若有期待。 因为黄老头想起了一个后土一脉代代相传的某个说法, ‘土为万物之源,万物之源为土,名为万物。岁月演替,万物土诞,名曰诞世。’ 难不成白先生是想要返本归元? 可是即使白先生的境界远非自己所能猜想,但是想要返本归元却是绝不可能,除非父神在世。 黄老头心中忐忑不安,矛盾至极,既想要让白先生能够成功,可是又担心万一失败,那这份对黄龙来说举世无双的本命之物便就要化为泡影了。 黄老头心中默默祈祷,希望白先生真的有把握。 其实白九灵早已经成竹在胸。 可是众人就在眼前,心声与明言哪里有什么差别,众人心声入耳。 白九灵只觉得这一次必须要认真一点才行,不然要是出了差错就不好收拾了。 心中默念一个‘元’字,一步向前。 一步踏出之后,白九灵头顶上空两只白色巨尾从九天之上倒垂而下。 巨尾无边,除了白发道人众人纷纷退散。 其中一只巨尾对着虚空一震,便有一道光柱垂落山巅,正好落在那块拳头大小的石头上 北山之巅,光芒万丈。 千里山河,相映生辉。 “竟然是真身出动!” 在如今这种情况下,隔着三座天地,竟然还能真身降临人间,实在是匪夷所思。 心中震惊之余,白发道人赶紧伸出右掌,遮住镇子南面那个简陋的小院子。 陋室之中,夜色依旧,只手遮天。 小镇上。 街巷之中,庭院之内,人头攒动。 人人望山,异象纷呈,已经见怪不怪。 眼见如此高的境界,如此逆天的手段,大有痴迷者! 数息之后,北山上接二连三的异象终于都散去。 千里山河重归夜色,九天之上,那两只巨尾倒卷而回。 只剩下了山巅上一处微弱星光似的白芒在不停闪动,与先前光芒万丈的动静比起来毫不起眼。 众人都想要看看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事,却不料那满天停滞的夜雨刷刷地重新下了起来,砰砰之声响动不绝。 镇子上传来阵阵惨叫,看热闹的颗颗人头先是都被砸的头破血流,接着便被淋成了一只只落汤之犬。 没想到那重新下起来的颗颗夜雨皆锋利似剑。 幸而镇上皆是修道之人,头铁不已! 武老头出了一口气,心里终于才舒服了一些。 既然是记打不记吃,那就只好打了! 不过武老头却没有心思再多作纠缠。 白九灵身前那一处微微白芒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感受着那道白光散发出的气息,白发道人心中一阵吃惊,揉揉眼睛,但还是难以置信! 那道白光一现世,黄老头也感觉好像冥冥之中与整片天地的联系都更加地紧密了! 果然是么? 没想到白先生竟然真的能够返本归元,连那两位都不一定能够做到,细思极恐! 黄老头的眼神在白九灵身上和身前一阵轮换。 看着白九灵的时候,一双老眼中又是尊敬又是畏惧。 看着白九灵身前那道白光处,眼神中又充满了期待! 一时间,就连黄老头自己也弄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 既在想着白先生俯视星空,掌控天地万物的场景。 又在想着黄龙腾飞九天,直冲云霄! 不过老人再一看长椅上尚未醒来的黄龙,心中又只剩下了心疼! 看着众多的子孙都在自己面前离自己而去,如今在自己唯一仅剩的骨血面前,后土黄麟终究也只是一个老人。 世间事,天下事,都不如自己的家事! 正在老人暗自心疼的时候,肩头被一只黑色的大手轻轻按住,黄老头感觉心中的痛楚好了很多。 武老头看着这个大受打击的老伙计,没有一丁点儿心情再去打趣嘲弄他,情不自禁地就想要安慰他,毕竟都老了! 两个老人一齐看向白九灵身前。 白芒散尽,是一粒豆粒大小的黄色种子。 白九灵望着身前那粒种子,脸上终于回复了笑容。 也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困难! “万物土之种!” 黄老头望着那粒露出真面目的种子,满脸兴奋与震惊神色,口·唇发抖,舌难自抑地脱口而出。 其余人只觉得像是有一道雷霆灌进耳中,双耳之内轰轰作响。 居然是万物土! 开天之后早已经消失于天地间的神物,没想到再现于世。 传说之中的万物之源! 曾经妖神用来造人的先天至宝,伴生于混沌之初。 白发道人张口结舌,不知该说什么好。 自己曾经陪着师尊踏遍天地,去天外天多处秘境中探寻过无数次,就是为了寻找这万物土,可是花费了几百年时间也没有找到一丁点有关万物土的踪迹。 挠破头皮也无法想到,白先生竟然用一整座诞世土巨岳来还原成这么一颗‘万物土之种’。 如此的手笔,如此的奇思妙想,也就只有白先生这样真正的比神仙还神仙的神仙中人才能够想得出、做得到了。 师傅他老人家也许也能够做得到,但是要是他老人家真的得到了这么多的诞世土,那他也绝对舍不得拿来练成这么一小颗‘万物土之种’,即使他也非常想要有一份万物土。 他一定会想都不想就拿来栽花种地了,他的那些花花草草、灵根灵药可要比‘万物土之种’还要更加娇贵得多。 就连他最疼爱、最偏爱的小师弟也比不上他那些花花草草。 有一次几个师兄弟打赌,小师弟输了,然后去偷拔了一颗角落中的小小的芝草,结果小师弟就真的变成了‘小师弟’。 整整百年时间小师弟都只是五短之身,像是一个手脚被裁断的侏儒! 事后,再也没有哪个师弟师妹敢去碰一下师尊的任何一株灵草灵药了! 直到现在每一次想起,白发道人都还是觉得不寒而栗。 而白先生却是毫无顾忌,没有一丁点的价值衡量,想也不想就将如此多的诞世土为黄龙这个晚辈炼成了一颗‘万物土之种’。 果然是白先生! 也只有白先生! 总让人有所期望,从未让人失望! 第一卷-人间困 第五十二章. 罪魁祸首 山巅之夜,遥遥无期! 万物土重现于世,竟然就在自己面前? 两个女子看着豆粒大小的黄色种子,都呆呆地立在原地。 林古道看着白九灵,眼前浮现着刚才那一幕幕让人眼花缭乱的神通手段,心中不禁感叹道: “峰高另显! “白先生不在长明之下! “境界或可修炼,只是如此这般的潇洒怕是永远也难以企及! “学不来,学不会,也不愿意学, “什么是神仙?世间有白先生已经足矣! 长明归天之后,世间也唯有白先生一人而已! “愿此种成山成岳,越过苍穹!” 白九灵一语说完,黄龙心窍处一股血水冲天涌出,将白九灵身前的黄色种子裹挟其内,倒卷而回,消失在黄龙身体之中。 圣人一言,天地遵从! 黄龙躺在长椅上依旧没有醒来的迹象,但是在体内,有一颗毫不起眼的种子自九天之上撞入无垠山河,沉入一片无边废墟之中。 本来灵气枯竭、满目疮痍的山河之中,终于有一处小小的土坡轻轻隆起,土坡下有一丝丝灵气慢慢涌入天地。 无边山河之中,一毛不拔之地,终于有了一点生机。 道基毁坏之身,黜落为凡之仙,终于重生、再登大道。 周天有感,大道呼应,后土兴隆! 山下,后土街各家各户无一户明光,门户紧闭。 与其他街巷的灯火通明比起来,可谓是破败寒酸。 就在黄龙体内那颗种子落地生根的时候,后土街整条街道各个门户焕然一新,每个庭户之内再无一丝杂尘。 整条街道随之拔高三寸! 黄老头感受着长椅上黄龙小孙儿身上所散发出的大道至纯的真意,满怀激动,一片欢心,就要对着白九灵下跪致谢。 可是黄老头心中刚一起意,正准备跪下时,却发现两个膝盖怎么也打不了弯。 白九灵淡然笑道: “此乃后辈之福,非我所赐!” 大恩大德,实在不知该如何感谢。 千年的愧疚,千年的孤独,一时间老人心中酸楚难当,愧疚满怀,情绪难以控制。 像是对着白九灵,又像是对着天地,黄麟老人呜呜哭诉道: “对不起,当年之事也并非我们的本意,我们也不想的。 “若不是看着儿孙一个个地战死在面前,我是绝对不会同意那只老臭虫布下这一座大阵的。 “都怪我,都怪我一时起了杀心,我就是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刽子手。 “我对不起整座人间,对不起三洲山河亿万生灵。 “更对不起赵牧灵那个小子 “每次一见到他,我这个心里…心里都好愧疚…… “可是即使这样,白先生你还愿意帮助我这个老东西,我……” 黄老头拉着武老头的袖子,哭声越来越响,话声越来越小。 到最后已经听不见在说什么了,只剩下呜呜哭声。 若不是亲眼相见,任谁也不会相信眼前这个声名赫赫的老人竟然会伤心至此,像是一个幼·童一般哭声不绝。 一开始,武老头也没有出言相劝,而是任由这个老伙计将一张满是鼻涕眼泪的老脸挂在自己袖子上。 可是听到黄老头将千年来埋在心中的内疚一一道出,也正好将武老头的伤心处捅了一个通透。 某些悲伤愧疚的情愫就像是烈酒,深深埋藏多年,一朝开启,还没有细细品尝,就已经醉生梦死。 武老头老眼擎泪,终于难以支撑,竟然也哇哇大叫地哭出声来: “你哭什么,我们都已经忍了千年,你非要说出来不可吗? “错了就是错了,都是我们的错。 “当初要是没有我们点头,哪里会有这一座大阵。 “就凭他们两个能成吗? “我们便是那罪魁祸首,一切祸根的源泉! “是我们亲手杀绝了三洲山河所有生灵,是我们害死了那赵小猴子的代代先祖,是我们害死了赵椿。 “如今连唯一剩下的小猴子也快要活不成了,这都怪我们两个老东西,都是我们的不是……” 武老头一边大哭,一边用剩下的一只手锤击自己的胸膛,势大力沉,砰砰作响。 呜呜咽咽哭了半天,两个老人都已经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能抱在一起痛哭。 哭声伤心欲绝,像是闯了大祸的两个孩子,又像是失伴的孤雁在哀鸣! 看着两个长辈前辈竟然会哭成这样的场面,两个女子不由得怀疑自己亲眼所见到底是真是假。 要知道这两个前辈长辈无论是在哪一处天地之中皆是被人敬仰的大德先贤,不知有多少人虚位以待,想要求得两位前辈的青睐,不知有多少人一生拜服便是眼前两位前辈。 可是眼前的两个老人便就真的只是像两个普普通通的老人而已,乡野小路、市井街巷随处可见,好像并没有什么稀罕特别之处。 听着两个老人哭得肝肠寸断,泣不成声,两个女子也是心头发软、眼睛发酸。 虽然都想要去安慰一下两个前辈,但是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与千年的愧疚相比,似乎任何言语都显得那么无力,好像说什么话都显得多余。 可怜两个老人,竟然将这份情感埋在心中已经千年之久,无人可诉。 同为五行元灵一族,林古道自然知晓当年的真相。 虽然自己并没有参与当年大战,可是自己一族也是深陷集中,罪魁祸首,责无旁贷,理应也有一份。 看着两个老人前辈哭成一团,林古道想要安慰,可是自己也脱不了干系,又怎么能开口相劝,只能摇头空自叹息。 白发道人也不忍心看着两个老家伙再继续哭下去,说道: “都一把年纪了,在一群小辈面前哭成这样,像什么样子,成何体统? “既然已经知错,那在这里哭哭啼啼的便能改错了吗? “神龟虽寿,哭哭啼啼? “老骥伏枥,啼啼哭哭? “上有老,已经标榜在前,下有小,尚且遥望在后,你们就是这样做的榜样? “世上哪有无错之人,无非是能够认错改错罢了! “你们的改错便是大哭一场么? “也不让人笑掉大牙?” 白发道人软硬兼施,又是鼓励又是责备,只希望两个老人能够看得开一点。 事已至此,在现在这种关键时候,更需要每一个掌阵之人都理智平静,以免冲动误事,耽误了千年大计! 在这场风雨之中,只怕没有人能够独善其身,只有足够理智,才能够尽可能地远离风雨。 若是连自己的事都拎不清楚,那只怕这一场风雨便是一生最后的风景。 而自己坐镇此处,就是要尽可能地让所有人都能够平安无事,尽可能地让所有的祸患都消失于这片天地之中,还外界一片安宁。 白九灵也是劝说道: “这其实也并不全都怪你们,真的要说怪罪,我这个老朋友那也是罪责难辞。 “冲冠一怒为红颜,非大丈夫所不为也!亦实非大丈夫所为也! “不过倒也幸亏是他,若真的是上任魔主自己引兵来犯,那情况只会更加严重! “但是我这个老朋友闹出的动静也并不小就是了! “他向来便是这么闹腾。 “虽说世事无常,但是既然事情已经这样发生了,那自然有其道理。 “没有你们,那也会有别人来终结那场纷争,不见得就会比现在更好! “既然已经成为事实,那就不用再多想了,在这最后关头,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便好。” 白九灵一边说一边走回羡仙亭内,说完之后,亭内已经飘出阵阵酒香。 两个老人一听,因为自己两个老家伙一场痛哭,白先生都发话了,那还怎么能继续再哭? 要是继续哭下去,不就变成撒泼了吗? 两个老人赶紧收起眼泪,将那些愧疚伤心的情绪又重新锁回心田。 武老头擦干眼泪之后,发现两个女子晚辈都在看着自己,一张老脸全是挂不住的尴尬,只能悻悻然地背转过身去,找了一块绿色草皮的地上一屁股坐下就开始饮酒。 黄老头哭过之后心里并没有丝毫的好过一点,反而那些情绪一直横亘在胸中久久都无法散去。 看着正南方一片夜雨之中的那处小院子,老人满脸惆怅,不知该怎么面对,实在欠你太多。 虽然黄龙为了你们姐弟义无反顾,可是那总归是他和你们的情谊所致,乃是他自己的选择,与我这个老头子又有什么关系。 我所犯下的过错又怎么能够用自己孙子的一片赤诚来填补,总归是我杀了太多,错了太多。 大错已经犯下,小错更加是罪上加罪,那便是罪无可恕。 既然我小孙儿黄龙都能够义无反顾,不惜性命和大道前程,那我这个老头子又该怎样做才能够问心无愧,削减一身罪孽呢? 不知我要怎样做,才能够让你,让曾经在这片山河之中战死的无数生灵满意? 黄老头并不在乎几个晚辈怎么看自己,更不在意自己满脸泪痕的囧相,立在原地久久难安,阵阵出神! 突然听见长椅上的黄龙一声呓语“椿儿姐姐…”,黄老头终于才收回视线看向长椅之上。 老人尚且老脸挂泪,来不及擦拭。 佝偻蹒跚赶紧走到长椅一旁,慢慢地将黄龙背到背上。 夜雨之中,老人背着少年下山去了。 第一卷-人间困 第五十三章.方生秋知 夜雨湟湟无天明,摇落九天入此城。 老人背着黄龙,身影消失在秋雨绵绵的山道中。 没有老伙计陪伴,武老头孤身一人,饮酒无味。 世间最落寞的事莫过于好友不在身边时一人独醉。 白发道人和白九灵坐于亭中,两人举杯,对着棋盘上的那篇残局慢斟细酌,与长夜对饮。 两个女子坐回原处,虽然有绝世无双之说,可是此处却是双壁并世。 历寒月怀中抱着红衣小姑娘,神情清冷,可是动作轻柔,红书没有丝毫醒来的迹象。 看着怀中的小女孩,哪里有丁点儿师姐的样子,可是事实如此,自己确实比她年纪小,要说入门,那就更晚了。 这世间哪里有师妹如此抱着师姐的?不该是师姐抱着师妹么? 不知这个小师姐到底要睡到什么时候。 虽然说大师伯一直让她睡到现在是怕她因为赵牧灵的事再继续哭下去,但是就一直让她这样子睡下去么? 要是她醒来之后发现早已经天翻地覆,自己的三弟已不在人世,难道就不哭了么? 到时候又该怎么办? 只希望赵牧灵能够平安渡过此劫,希望上天不要太为难这个孤苦少年! 历寒月看着怀中的师姐,心中满是担忧。 妙灵坐在一旁,宁静出尘,可是心中汹涌澎湃,难以安静。 以前只是听闻白先生大名鼎鼎,如雷贯耳,方才一见,才知盛名之下无虚士! 神通非凡,不可思议! 看来等到这里的事情结束之后,也必须要去万林书院走一趟了! 因为白先生便是出自万林书院。 还有另外两人与白先生乃是同窗。 封天长明,白先生,还有此处那位前辈,三人皆是出自万林书院,乃是万林书院第一届学子。 而白先生便是如今万林书院的院长,更是执掌一界的一界之主。 也许在万林书院,自己可以找到今后的道! 站在山脚,难免会羡慕山巅的风景。 妙灵因为白九灵一阵眼花缭乱的神通手段而思绪起伏。 可是一想到此处所有的事情都围绕着那个比自己小几岁的少年男子,他的身体是那样单薄,不知能不能顺利扛过这些事情。 等到此处的事情都完结之后,他会死吗? 若是他随着此处天地一起消失在世间,那该怎么办? 一念生发,万念丛生! 妙灵心中所有纷乱的思绪渐渐‘皈一’,而那个‘一’是一个少年男子。 当那个少年男子的身影照遍心湖,妙灵心中的想法慢慢变得简单纯粹。 所有对白先生的羡慕、敬畏,对自己以后的道的思考都变成了对少年男子的担忧。 既忧心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又担心他独自一人无法应对接下来的风风雨雨,更怕这世间从此再也没有他! 妙灵突然就想起自己身上那几串糖果串儿,要是以后他都不在了,那这世间就要永远失去这份滋味了! 今日早晨,赵牧灵扫山而上,登顶之后准备将早就准备好的糖果串儿和一包糖酥送给红衣小姑娘,可是红书却一直在睡梦之中。 赵牧灵并没有说自己怀中揣着糖果串儿和糖酥,就准备要下山。 可是女子妙灵却拦下赵牧灵,把赵牧灵怀中的糖果串儿和糖酥都讨要了过来,说是给红衣小姑娘留着。 赵牧灵一看红衣小姑娘睡得很熟,就没有多说什么,把身上所有的糖果串儿和糖酥都留了下来,交给了妙灵手中。 妙灵将所有的糖果串儿和糖酥都收入囊中。 现在再一想,要是他以后真的不在了,那这些糖果串儿和糖酥能够自己吃几天? 所以在一时间,那个少年男子的画面占满了女子心中每一个角落! ------少年男子手中拿着一串颜色鲜红的糖果串儿递给女子,女子含羞应答! 而那个少年男子正是赵牧灵! 武老头看着山南在一片夜雨之中的陋室,以此下酒,滋味苦涩! 老人又黑又胖,坐在地上一边饮酒一边叹息,背影孤单! 亭内,白发道人已经和白九灵对酌三杯,都是白发道人斟酒敬酒。 既是为了感谢白先生出手救助黄龙,更是为了感谢白先生能够在此紧要关头来陪自己下这一局,让自己轻松不少。 何况能够和白先生对饮三杯,乃是人生一大幸事! 更是千年来少有的舒心之事! 道理很简单, 白先生乃是神仙敬仰的神仙。 这次喝酒乃是白先生请客,自己没花半分钱,而且酒管够。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这盘棋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再继续下去了。 倒并不是不能再下,而是输的空间很大,想怎么输都可以! 想要赢? 没想过? 的确没想过!没想过还有这么多输法! 白发道人听见武老头的叹息,摇头道: “恩恩怨怨何时了,勘破方生秋知了! “对错何由,正邪何辩,是非何在,曲直何存?” 白九灵酒杯停箸,独坐于一片月光之中,望向山外陋室与少年,与秋风言道: “一片赤子之心!” 白发道人亦望向那千年寒室,喃喃道:“ 天地悠悠居一旅, 诚心正意最少年! 身领山河担社稷, 谁为人间继清寒?” 临时创作 白九灵饮一杯,以诗佐酒,酒醇诗酣,望月有言:“ 一念山河动, 日月随我迁。 此月悬天边, 待我照千年。” 摘抄自己原作题:旅夜归思 千里山河乌云密布,秋雨无歇,唯有北山有一轮明月独照! 白九灵诗赋明月,明月亦偏照人间,羡仙亭独得月光最多! 白发道人望向对面那一片月光之中的白先生,不由得一阵痴迷,相逢恨晚! 能知己心,能和己言,世间又有几人! 师尊算是一个,可是他执掌万道,高高在上,自有其威严,平日里很少与自己和各位师弟师妹说过什么贴己话。 每次说话必然是讲法·论道,要不就是骂人! 所以虽然自己从修道开始就一直陪伴在师尊身边,他对自己无所不知,可是他老人家却也很少对自己说过知心话。 毕竟他老人家总是在忙碌,哪有什么闲余的时间来关心这些小事。 就在白先生现身山巅时,自己也只是把他当做那个‘教化万族,心怀众生’的白先生,以及那个执掌一界的白先生,哪里敢有丝毫怠慢! 心中全是一片敬畏之心! 可是直到这一刻,白发道人已经把白九灵视为知己! 得此知己,足慰平生! “不负黄龙一片苦心,这一场少年义气终于有了结果! “作为朋友,黄龙已经倾尽心力,仁至义尽! “即使以后赵牧灵知道了前因后果,只怕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以赵牧灵的性格,只怕是他自己还要一片愧疚在心! “这朵莲花送的不亏!” 白发道人对着对面说道。 白九灵轻轻点头,言道: “一片义气,肝胆相照。 “投桃报李,丹诚相许!” 前一句是说黄龙为了赵牧灵姐弟俩人,甘冒天崩地裂的风险,独自一人承担下所有的责难,自苦六年。 如今又为了赵牧灵姐弟两人独闯一丈观,落得道基被毁,黜落为凡的下场,都是因为一个‘义’字。 后一句是说赵牧灵‘滴水之恩,报以涌泉’,对当年赊借一袋米粮的情分牢记在心,心心念念,终于相报。 对小时候的玩伴毫不怀疑,始终一片赤诚,即使岁月变迁,多年没有说过一句话,但是始终将曾经的情谊牢记在心。 白发道人一片舒心,果然高人妙语,一语道破自己的心思,果然好知己! 又言道: “五行元灵一族,其实乃是五族,分掌金木水火土五行。 “彼此之间相生相克,互依同存。 “这也是为什么玄冥街那几个小家伙总是一看见朱贞就害怕不已的原因,因为朱贞已经成长起来,水火相克,天然畏惧。 “同样的,几个小家伙也对炎霜华由心地感到害怕! “而黄龙执掌后土,大道与水相冲,天性怕水。 “却没有想到能够和玄冥街几个同龄的孩子玩到一起,竟然真的学会了凫水,克服了天性! “更没有想到的是,赵牧灵和黄龙两个人同时学玄武一族的凫水之术,赵牧灵竟然看了一遍就能够学得七八分,黄龙却迟迟不得要领! “不知道是赵牧灵天赋太高,还是黄龙天性克制太强! “但是当年若是没有赵牧灵始终在一旁陪着黄龙,只怕他与这凫水之术只怕就要失之交臂了! “两人之间的友谊也是从此开始! “直到如今,从幼?童到少年,再慢慢告别少年,真是好一场少年游!” 年少的时候,只想着怎么和朋友玩才能开心,没有那么多的算计和比较。 所以说年少风光好! 白九灵一阵沉默之后才慢慢说道: “少年的时候,我也有两个朋友,一个总是喜欢背着一把长剑,另一个总是喜欢闯祸。 “在我最迷茫的时候,正是他们陪着我一起度过,在我被举世不容的时候,是他们带着我冲破艰难险阻,最终我才成了今天的我! “如今他们一个已经归天而去,另外一个终于是闯下了连我也不能弥补的过错! “作为朋友,我该怎么办?难道要学黄龙也来一场义无反顾么?” 白发道人听地满头大汗,坐立难安! 什么? 我说的话可不是这个意思啊! 第一卷-人间困 第五十四章.人外有人 白发道人刚刚才把白九灵视若知己,相逢恨晚,可是却突然被白先生一句话给吓得不轻。 也要学黄龙来一场义无反顾? 那岂不是山河破碎便在顷刻? 若是白先生真的与那位联手,天地之间谁人可挡? 就连师傅他老人家怕是都不敢拍胸! 更不用说自己了! 即使现在自己独掌乾坤,那也不是一息之敌! 不过白发道人很快便放下心来。 若是白先生真的要因为昔日的情谊而与那人联手,那他就不是那个神人共尊的白先生了。 要是白先生真的是要放走那个汉子,那他又怎么会等待这么多年迟迟不动手,又怎么会特地来此相助于自己,完全是多此一举! 毕竟以白先生的境界已经不需要他再凭借什么智谋和手段来谋事了,真要有什么阻拦,即使是天,那也不过是一拳镇之! ‘教化万族,心怀众生’从何而来? 又为何会被用到眼前这个举世无双的男子身上? 不是没有缘由的! 即使白先生和那个男人昔日情同手足,可是现在那位犯下了如此的过错,罪责难赎,白先生又怎么会是非不分,放虎归山。 而且为了天下众生的安宁,为了人间得来不易的千年太平,白先生就更不会坐视不理,让千年前的惨剧再次发生! 这才是白先生,对待众生,向来平等! 从不因为草木生于泥沼而心生厌恶,也绝不会因为龙翔九天而高看一眼! 正所谓‘野草狭道,从不轻践!’ 若是这样的白先生选择放那个汉子自由,那也绝对是那个男人错不至此! 若是这样的白先生都选择放弃众生,那错的一定不是他,而是众生! 唯一的困惑就是,白先生到底为何来此,究竟来此多久了! 白九灵又想起了那一段令人怀念的时光,思绪一阵恍惚。 只可惜往事难追! 那些曾经最美好的少年心、少年行都将变成心田中一束束挺胸抬头的芬芳稻花,终有一日会变成秋风中累累垂腰的麦穗! 只是有些事情终究是难以恩怨分明! 昔日,自己为天下所不容的时候,你们愿意为了我而冒天下之大不韪,我才得以度过那段艰难的时光。 如今,你困在此处已经千年,我虽有心相救,可是却不能救,你在怪我么? 即使你没怪我,可是我却自责不已! 早知你当年一去会落得这么个下场,那我说什么也不会让你走出折梅山! 若是当年我拦下你一意孤行,那如今该又会是另一番场景了吧! 白九灵望着山下那一处小小的道观自责不已。 有些事情追悔莫及! 感觉到对面白发道人心念起伏,白九灵正视己心,将心中那一匹‘心猿意马’‘发配边疆’。 举杯邀饮,笑道:“ 温酒游寒山, 醉卧松下眠。 来人不知我, 相饮两无言!” 摘抄自己原作题:闻寒山曲 而时,秋风过山岗,凉意阵阵,秋风先饮一口,酒香醉人。 又一次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视若知己却不信知己? 白发道人神色尴尬,无言以对,赶紧举杯而饮。 白九灵追忆道: “昔年我们三个人一同拜师的时候,师傅他老人家不肯为我们赐名,让我们自己给自己取名。” 一般的仙门大派中,凡是入门的弟子,若得长辈青睐收为门徒,便可赐名造册。 只有被赐名造册的弟子才算是正式的入门弟子,能够得到门派中的传承,会被门派重点培养! “我第一个取名,为自己取名为‘万灵’,师傅他老人家说‘万灵’如果是万一不灵呢? “所以便改成了‘九灵’,音同长久之‘久’,泛指无数次。 “等到他最后一个取名字时,他却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毫不在乎。 “说是下山的时候在道途中遇见一株参天梅树,花开漫天,终身难忘,于是就随便给自己取了‘道梅’二字。 “师傅他老人家当时便笑道:‘千道梅,千道没!只怕你上山来修行这一趟,到最后只怕是一场寂寞!’ “当时我们都以为师傅只是随口一笑,并没有放在心上。 “而今看来,师傅他老人家只怕是早有预料,一语成谶! “只是不知道为何,师傅他老人家早既然有预料,却为何还要由着他改这个名字。 “难道是此中别有深意? “之后我们三人同窗求学多年,又四处闯荡。 “既见义勇为,拔剑平不平事,又惹出诸多的祸事,连年奔命,生死相许! “再往后我们各自修行有成,无论好坏,也在四处闯下了名头。 “慢慢地也就分道扬镳,各自闯荡了! “到如今,已经有人归天而去,剩下我们两个困在此处天地之中!” 白九灵望向那一轮明月,奈何明月照人间,却不能照心田! 白发道人表面上神色不惊,但是心中波涛阵阵久久无法平静, 因为白九灵所说的三个人分别是长明、白先生自己和一丈观中那个汉子! 长明一剑封天,独掌人间! 白九灵教化万族,执掌灵界! 那个汉子败退魔主,取而代之,君临魔界! 三个人都是一界霸主,雄视诸天! 而三个人早年都曾经拜一人为师! 这一段秘闻往事,乃是如今修仙界最为脍炙人口的山上故事! 只不过与众人口口相传的故事不一样的是,听白先生亲口道来感觉是那么平静、简单,好像只是一段平常的往事! 三个人之间也没有传闻中的那样生死相向、仇怨纠葛,而更像是朋友,胜似手足! 只是不知道白先生三人的师尊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能够一下教出三位并世人杰! 世间向来只有传闻,只说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既不知姓名,也不知出身,先天而生,与世长存! 传言纷纷,各执一词,也说不得真假。 只不过可以肯定的是,白先生三人那位神秘的师尊绝对是一个‘老人’,比天地还要更老! 因为自己曾经多次问过师傅,就连师傅也不肯明言。 如今天地之间、天外之天中能够让师傅为其隐讳的人并不多,不超过一手之数! 而这位‘老人’就是一个! 要是他不够‘老’,又怎么能够教出三个一界之主! 或许他比师傅还要‘老’,所以师傅才为其隐讳!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或许说的便就是这样的高人! 第一卷-人间困 第五十五章.秋来风凉 山下夜雨连街,一丈观中雨帘潺潺! 千姓汉子立身在那扇破门前,独赏雨幕! 心有灵犀,突然也想起了那个老家伙! 千道没? 原来玄机在此! 你这个该死的老家伙,想必是早已经预见到了我今日的情景了吧,所以当初你才会笑得那么放怀! 幸灾乐祸! 如今我都到了这步田地了,也不说来看看我,当真是毫无情义! 千年万年都不挪窝又有什么意思? 和我如今的状况又有什么区别? 当初天绝大阵将人间三洲屠戮殆尽都不见你现身,也不知这世上还有什么事能够让你出山! 难道非要天塌地陷、万界破灭你才愿意现身世间? 不过也说不定。 毕竟万界破灭也无法损伤你分毫,等你再打个盹儿又是一片崭新的世界! 千姓汉子想起昔年三人同窗的那段时光,即使那个老东西总是偏心于另外两个家伙,心中也感觉到一阵温馨! 那是汉子这一生为数不多的温暖! 那个老东西总归是给了自己为师为父的慈爱,虽然嘴上说起来没一句好话,但是在这最后的关头,如果可以的话,还是想要再见一见他! 不知他当年到底看见了什么,难道真的只是幸灾乐祸? 这样一想,千姓汉子咧咧嘴,他妈的,那个老东西他还真就做得出来! 当初传道,他传长明剑道,传白九《万灵真解》。 轮到自己,就传自己惹祸、抗打? 难道就是因为早就预见了千年前的祸事,为了能够让自己顺利地闯出包天大祸,所以才专门教自己怎么能够惹祸上身? 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不过偏心肯定是有的! 自从一进门,他就对长明和白九另眼相看,甚至亲自出手助长明和白九脱身祸患! 他又何曾对自己有过那些和颜悦色! 动不动就对自己拳脚相加,有的时候一脚踹出,等自己再醒来早就是在别洲山河中不知昏厥了多少时日之后的事了! 等再回去,那个老东西还要怪自己回去的太晚,还得再打一顿! 妈的! 自己挨过的打长明和白九两个人加起来还不及一成! 这哪是偏心,这他妈就是看我不顺眼! 有机会再回明洲,一定要一把火烧了你那几间茅草房,看你挪不挪窝! 汉子心中虽然如此想,但是脸上却是由心的满面微笑! 祝吾师福寿康宁,万古不灭,与世长存! 山巅之上,林古道和两个女子都是第一次听说那个前辈的真名,也是吃惊不已! 没想到这个凶名赫赫的前辈竟然会有一个这么风雅别致的名字。 千道梅,可以理解成一千株盛开的梅花,或者是道路所行处皆开满了梅花! 都是壮美至极的美丽景况! 只听名字像是一个满心阳光的翩翩少年,谁又能想到叫这个名字的会是魔界之主呢! 白九灵又继续说道: “如今虽然是他被困在此处,其实是我们两个皆被困在此处。 “他是因为罪无可恕才被困住,我是因为愧疚难逃所以自困,这一点倒和黄龙差不多。 “来此这么多年,我看着他日日散道被困观中,我却不能相救,愧责多矣! “既然不能救他,那我便在此处陪他,就当做是弥补他了!” 白发道人终于又松了一口气,果然,白先生是不会让人失望的! 白九灵再次道: “至于我为何来此处,我已经说过,乃是身之所向,天命如此! “其实这也是实话。 “不过我这次来确实还另有一件要事。” 白发道人静静等待。 白九灵一番思索之后又道: “都说父母为子女计,其实我也不例外! “此次前来,我也是要向这位老朋友借一样东西,为我那尚未出世的女儿奠定大道之基!” 亭下,林古道更是感觉到天旋地转,脑仁发麻! 远处,武老头听见白九灵所言也是大吃一惊,将心中的愧疚之情都冲淡了许多。 两个女子也是面面相觑! 亭内,白发道人一阵惊愕,手中酒杯中的酒水撒了满手。 什么? 不,一定是我听错了! 白先生什么时候有孩子了? 从未听说白先生传出过什么婚讯啊! 也从未听说有哪个女子和白先生走得很近啊? 难道是私生子? 不不不… 白先生年轻时候的风流韵事的确不少,可是以白先生的品行,是绝对不会未婚生子的。 若是哪个女子有幸怀上白先生的孩子,为了女子的名节,那白先生也绝对会给她一个名分,绝不会偷偷摸摸。 只是不知白先生这个凭空出现的女儿到底是什么情况! 若是被外界得知白先生已然有后,不知会掀起多少风浪,不知有多少人要心碎! 白发道人心中疑问不停,但是也只能等白先生自己道来! 白九灵正经言道: “孩子是我自己的,与别人并没有关系。 “不过她尚未出生就已经遭受天妒,天意使然,故意让她缺失了一分大道。 “因为大道不足,所以她至今还未出生。 “我想尽办法也还是束手无策,无奈之下我只得去再求师尊。 “师尊本来不理世事,但是见幼子无辜才告知解救之法。 “需要凑齐五行本源之物,其中火属性本源之物以红莲业火最为合适。 “而我这位老朋友恰巧是天地间最会使红莲业火之人!” 水火不容! 武老头一听见红莲业火便从地上跳起身来,当年那大火漫天的场景再一次浮现在眼前。 玄武一族无数后辈子孙皆是葬身于那场火海之中。 漫天撕心裂肺的嚎叫,大火之后只留下无数灰烬洒落人间! 老人双眼中怒火睁睁,心绪难平! 火克木! 提到红莲业火,林古道也是一阵心悸,即使没有亲眼见到,但是一想到那焚山蒸海的场景也不由得胆寒! 听到这里,白发道人才真正的心宽,一片释然! 既然知晓了白先生来此的真正目的,与那个男人没有关系,那便一切都好! 不过‘孩子是我自己的,与别人没有关系’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自己还能独自生一个孩子? 而且尚未出生就已经遭受天妒,不知出生后又会是怎样一个天资妖孽,魅惑众生! 白发道人想起来某些关于白九灵的传言,若有所思! 白发道人有意岔开话题,说道: “直到刚才我才有些后悔,是不是这一次大开门禁迎天下客是不是做错了! “本来是想着借着人间众人身上所负的人族气运稍稍缓解困局。 “即使赵牧灵有何不测,那也不至于立马就天翻地覆。 “可是没曾想到这条小鲤鱼却丝毫不买账,明明就看不起赵牧灵,却又只认可赵牧灵一人所背负的三洲人族气运! “真的是白忙一场。 “早知道就不放这么多人进来了!” 另一边,武老头终于又开口说话: “哼,当年大战他们一个个避而远之,唯恐受到波及。 “他们只是不曾亲眼见过昔日大战的惨烈场景,没有亲自领受过那个家伙的厉害手段! “否则,就是给他们十个胆子,请他们进来,只怕他们也不愿意来!” 武老头早就想出手教训教训这一帮不知天高地厚的外来人,提起他们便满心郁闷! 白九灵倒是轻松笑道: “也并不是白忙一场,要是没有他们,这满山的果子又该卖给谁呢? “其实也不是怪小鲤鱼不买账,而是它实在买不了。” 白发道人略略思索便恍然大悟: “先生您是说?” 白九灵点点头道: “没错,在此处天地相成时,人间三洲山河为地,天绝大阵为天。 “人族气运掌地,五行元灵之气掌天! “从此处天地形成的那一刻开始,人族气运已有定数,不增不减。 “反而是天绝大阵需要不断的消耗五行元灵之气! “小鲤鱼从成形的那一天开始,就已经和三洲人族气运紧密相连,以此为基,已成定局。 “如今再有其他人族的身负的气运,那也不过是锦上添花,对于它的道基根本已经没有任何助益。 “就算它暂时得到了其他的气运,那也不过是‘过眼云烟’,终究留不住。 “所以它即使再看不起赵牧灵,也不会看着赵牧灵真的出事。 “因为赵牧灵身负人族气运,与它命理相连! “若是赵牧灵身死,那他身上的人族气运溃散,要是被其他的人族分得气运,那小鲤鱼只会受到更多人的钳制。 “赵牧灵活着,那钳制它的只有赵牧灵一人,等到有朝一日它补全道行,尚可脱身而去。 “若是钳制它的是千人万人,那它只怕是永远都无法摆脱被人掌握在手的困局。 “所以这片天地虽然孕育了它,但是也困住了它!” 白发道人心中叹息! 伸出右掌,一只无形大鼎掌握在手,有一条小鲤鱼若隐若现,游曳其中。 人生天地之中,却无往不是枷锁,又有谁不是被困在人间! 想必小鲤鱼它自己也很矛盾吧! 既看不起赵牧灵乃是凡人之身,‘一窍不通’,又憎恶赵牧灵身负人族气运,成为它的‘枷锁’。 可是要是没有赵牧灵,那它只会更不自由,等到赵牧灵身负人族气运消散之后,它也要被牵连,说不定还会随着大道消亡,消逝于天地之间! 所以也无法责怪小鲤鱼! 人生中很多选择都是迫不得已! 有些事情没有亲身经历,说再多话都是风凉话! 第一卷-人间困 第五十六章.人杰当世 白发道人收起手掌,掌心中那只无形大鼎随之消散。 亭阶下,林古道犹豫半天,拱手向着亭内说道: “晚辈还担心一事。” 听着亭内无声,林古道又才继续说道: “到时候若是真的事出仓促,天翻地覆之时,我们总是难以两头相顾,要是真的被三洲剑湖的人趁机将此处夺去,那我们可就更被动了。 “以防万一,不如我们将阵法毁去?” 虽然白先生已经说过要利用这些阵法,但是林古道总是觉得人心叵测,这套阵法留下来终是祸患。 白发道人也觉得林古道话中有理,自己强行独掌乾坤只能坚持三息时间,若是那位真的发难,那只怕根本没有时间再去管其他人。 到时候若是腹背受敌,只怕生死难测! 白发道人正准备答话应允,白九灵摆摆手道: “拭目以待!” 白发道人只得把到口边的话收起来,林古道也不再言语! 既然是白先生坚持己见,那定然有他的道理,照做就是! 白发道人看着亭外两个女子,与对面的白九灵说道: “要是事出仓促,麻烦先生费心一二。 “这群小辈就要麻烦先生多加照拂了!” 白九灵饮下杯中酒,说道: “这群小家伙都是我看着长大,都算是我半个徒弟,我自然不会看着他们出事的。 “你与我说这些倒是客气了!” 白发道人起身向白九灵一拜,本来这些都是自己的分内事,如今却要托付给白先生,自己哪里是客气,是麻烦才对! 若是没有白先生答应相助,那到时候自己分身瑕术,难免会有所分心,无法相顾周全! 只要这些小家伙没事,那便再无后顾之忧,算是了却了自己最后一段心事! 武老头听见白先生答应下来,即使心中依旧满是愧责,但还是对着亭内长拜,算是替自己那几个小孙儿答谢白先生了! 林古道和两个女子也对着亭内一拜! 武老头起身后又说道: “黄龙那小子现在重伤初愈,重续大道,尚未醒来,不知还要多久才能恢复过来。 “后土一脉现在又只有黄麟一个人照顾他,不知仙尊有没有什么两全之策?” 武老头本来是想说黄龙现在昏迷不醒,若是一朝天崩地裂,黄老头难以相顾,没有人能够护送黄龙平安离去,想要让白发道人想想办法,但是心中焦虑,一时表达不清。 不过白发道人已经知晓武老头话中之意,对着飞仙观前的历寒月说道: “这次你独身来到此处,你可知晓是何人相送?” 历寒月知道白发道人为何会这样说,因为自己性子冷清,向来不愿与人相处,所以下山时并没有按照师傅的吩咐挑选一位师兄同路。 但是按照师傅历来的作风,一定会派一个人暗中相随,若是没有危急情况那个人是绝对不会现身的,等到自己回去之后,暗中相随的那位师兄一定又会提前返回,还会假装不知。 历寒月思索之后答道: “晚辈猜这一次应该是二师兄一路护送,不过他到底进没进来,还是埋伏在外我就不得而知了。” 白发道人点点头道: “嗯,我也猜是他。 “那我就把黄龙和一群小家伙还有你师姐都拜托给你了。 “出去之后你就把你二师兄唤出来,我再让常宠相助你们二人,应该就能够护送一群小家伙平安离去。” 因为师傅太过偏心,所以白发道人对自己那位小师弟向来没什么好话。 但是对于小师弟所收的几个徒弟还是看得顺眼的,特别是老二,性格沉稳,足智多谋,最气人的是境界还不错。 所以难免长辈看晚辈,越看越喜欢。 既然是他来了,那把这件事交给他便可放心了。 历寒月点头应允下来。 其实在来之前,师傅就已经早有安排,好像和大师伯不谋而合! 事先就说过,让自己在此处事情结束之后把师姐和一群小家伙都请到西牛观做客。 所以历寒月才毫无犹豫的就答应下来。 何况大师伯有言,晚辈又怎么能不听从! 就在历寒月答应的同时。 山下青龙街上,最为高大的那道府门前,常宠突然被耳边的一道声音给震地惊醒过来,醉意全无。 怀中的茶壶掉在地上,壶盖滚到府门门槛下面哐哐响动。 壶中汤水洒了一地,秋风扬起阵阵酒味! 茶壶中装的竟然不是茶水,而是浊酒,并未过滤。 “醉了一千年还不够吗?何时才能清醒?” 常宠一醒来赶紧捡起茶壶,把那个滚远的茶壶盖擦了又擦才盖回去! 虽然只是品阶寻常的一把茶壶,但是毕竟也陪伴了自己千年,常宠捧着那把包浆油光发亮的茶壶四周审视不停,生害怕把哪里摔坏了、磕破了! 检查无误之后,常宠才心不在焉地对着北山拱手说道: “不知大仙尊有何吩咐?” 这一次耳边那道声音似乎很不耐烦,语气隐隐之间似有怒气: “君子善养其身,怎可自缚? “一道小小的封印而已,离死还差着十万八千里,这千年你醉生梦死它可曾有过一丁点儿好转? “若是你就这样自暴自弃,那只怕你永生永世也摆脱不了这道封印了。 “就你现在这个状况,还想要找于阔报仇?不过是送死罢了! “昔年的常宠也是一条大好男儿,可惜已无再见之日!” 闻言之后,常宠才稍稍立正身形,恭听训诫! 耳边的声音又继续说道: “这一次是有正事找你。 “若是事情真的发展到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到时候此处天地崩散,希望你能够护送一群小家伙平安抵达西牛观。 “届时你要是不想再回去,也可以留在西牛观修行!” 常宠立刻就炸了毛,再没有半分恭敬的样子,吆喝道: “不去,打死我也不去,若是真的天崩地裂,只要他敢走出一丈观,那我就要第一个冲上去和他拼命,不死不休!” 青龙街中常宠的声音回响不绝! 常宠神情激愤,望着夜色中一丈观那一处黑色的巨大塔影怒气难消,恨不得马上冲进去打他一个你死我活。 北山上。 武老头听到常宠这话,心情瞬间好了很多。 虽然‘长虫’老兄做起事情来总是一根筋,胆大头铁,但是要说讲义气、重气节,那也的确再也挑不出来第二个人。 打起仗来毫不惜命,只管愣着头往前冲,却又能一次次活下来。 义气在前,只要是认定的事,就是死也不眨一下眉头。 不得不说,‘长虫’老兄乃是当世一人杰。 白发道人又何尝不知道这个常宠的臭脾气,一时也对这个混不吝的‘长虫’感到无语,气道: “取死之道!” 不过白发道人只是随口一说,并没有让山下的常宠听到。 林古道也是摇摇头,虽然自己作为镇长有时候有事吩咐,常宠无不答应。 但是林古道也深知这个前辈的脾气,现下他正在气头上,说再多只会适得其反,所以也不好劝说。 毕竟他与自己一族颇有渊源,公事公办之外,该有的尊重还是不能欠缺。 就像他非要守门一样。 林古道来到小镇之后,曾经多次劝说常宠不用非要守在大门外,毕竟让前辈替自己一个晚辈守门总归是说不过去。 可是常宠却说只有站在府门外,才能够时时看见那座道观,所以就算是死也要死在门外。 几次劝说之后都无功而返,林古道知道这个前辈的固执,也就慢慢放弃了再劝说的想法! 如今也只有白先生的话他还能够听得进去,于是林古道望向亭内,对着白九灵一揖。 白九灵对着四周山河说道: “当年一场大战已经死了太多太多的生灵,不知这一次又会有多少人葬身此处! “但是这些小家伙总归是无辜的,他们才是未来。 “或许我们都可以死,但是他们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不应该让他们活在我们的阴影之下,因为我们的过错而遭受更多的苦难。 “他们应该有属于自己的童年。 “毕竟小孩子都该是欢声笑语,自由活泼,天真善良。 “赵牧灵,这世上只有一个就已经足够了,不能再多了!” 山下,常宠一听到是白先生亲自发话了,立马乖乖站立,规规矩矩,再也没有多一句话的抱怨,所有的激愤和怒气都立即消散一空。 和一丈观那位拼死拼活的想法也荡然无存。 既然白先生都发话了,那自然是白先生说什么就是什么。 既然自己有幸能够被白先生看得起,想让我护送这群小家伙,那听命便是! ‘教化万族,心怀众生’,从不低贱任何族类,对一切众生皆平等待之! 所以常宠一生所诚心拜服之人唯白九灵一人而已! 愿为生死! 生死不计! 于是常宠欣然答允道: “先生在上,常宠领命!” 最后又听到一个和煦的声音回应道: “嗯~” 常宠坐回原处,对着那座黑塔一阵狂饮,可惜再也没有丝毫醉意,越喝越清醒。 山巅之上,众人望着一片夜雨之中的千里山河皆默然无声! 接下来,便是一场漫长的等待! 只待花开! 第一卷-人间困 第五十七章.此味清欢 夜雨又停,又是一日晨兴! 陋室小院中,两个少年,一个童子接连起床。 在米汤的一阵马屁声中,赵牧灵做好了早饭,饭菜上桌的时候,炎霜华才起床。 这两日炎霜华好像变得特别慵懒,与往常比起来不怎么爱说话,不过无论是那个洒脱爽语的炎姑娘,还是如今这个慵懒少语的炎姑娘,赵牧灵都觉得挺好! 门外童子米汤端着一碗米汤喝的噗噗作响,可谓是马屁有声! 自家公子的厨艺的确没得说,就一个字,香! 麻衣少年胡婴蹲在一旁,斜眼那个站在一旁还没有自己蹲着高的童子。 你说他讨厌吧,他确实挺讨厌的,可是他讨厌中总是还有那么一点儿讨喜。 不然的话早就该插他两剑! 虽然已经是秋天,麻衣少年依旧是赤脚蹲在地上,慢慢地喝着碗中的白米粥。 不知道已经有几年时间没有如此平静地吃过几顿饭了,碗中的米粥虽然淡而无味,但是入口之后淡淡的清香总是让人心生宁静! 人间清欢,便是此味! 胡婴望着屋里那个和自己同龄的少年,原来世上还有比自己过得更辛苦的人! 虽然人活在世上各自有各自的辛苦,别人的辛苦在自己眼中可能无法承受,但是他可能却乐在其中! 麻衣少年看着赵牧灵脚上那一双草鞋,再低头看了看自己那一双站在泥地上的光脚,也学童子米汤噗噗地喝了两口碗中的米粥。 等到这里的事情结束之后,一定要让他给自己编几双来试着穿穿看,毕竟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总是光着脚确实不像话。 早饭之后,赵牧灵又独自一人出门,上香、摘果、扫山、下山。 到了望山桥,果然那个红衣女子又等在桥头。 赵牧灵和朱贞两人同路返回,今日两个人的话比昨日多了一些。 不过到了小院外面,朱贞依旧不愿意进门,赵牧灵再挽留也没有用。 这一次朱贞又是一个人独自返回,过门不入。 赵牧灵、胡婴和童子米汤三个人一路目送,目不转睛! 等进了门之后,赵牧灵才发现胡婴和米汤两人都慢慢走在自己身后。 原来是炎霜华正站在正屋门口一脸玩味的表情看着自己三个。 胡婴和米汤两人一进门就赶紧溜到偏房里面再没出来,只剩下了赵牧灵一个人和炎霜华四目相对。 赵牧灵不知到底发生何事,但总感觉气氛有点怪异。 往常自己只要一进院子里面,炎姑娘总会和自己打招呼,今天话也没说,只是一直盯着自己看,好像有点怪自己的意思? 炎霜华看着那个立在院子中的少年男子,心中幽怨。 怎么?这才几天?不过就多看了她几眼而已,就学坏了吗?还学会装傻了? 她有什么看头? 不过就是比我大了几岁,难道就真的比我大了吗? 你都去看她,怎么不见你来看我? 哪怕是偷偷地看也行啊! 可是偏偏你和我独处一屋,从来都没有个歪眼神! 炎霜华看着那个立在院子中半天一动不动的牧灵哥哥,突然又怪起了自己。 怎么自己突然脾性变得这么大,牧灵哥哥他又懂什么,怎么怪起他来了! 都怪这该死的天葵之水,总是让自己感觉到心烦意乱! 这两日疲惫不堪不说,浑身还没有一点力气,心情也总是好不起来! 做一个女子真是麻烦! 炎霜华一阵心绪之后,心中气着气着又不气了! 看着牧灵哥哥傻傻地立在院子中间,炎霜华心中一阵心疼。 都怪朱贞,要不是她,自己又怎么会把气撒到牧灵哥哥身上。 其实炎霜华和朱贞两个人挺投缘的,也能聊到一起,觉得朱贞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朋友。 可是现在炎霜华处于身体特殊的时期,一时在气头上,只能都怪到朱贞身上,自己给自己找了一个台阶,只是自己还浑然不知罢了! 炎霜华突然就自己想通了,脸上一下又变得和颜悦色,对着院子中已经站了半天的赵牧灵说道: “牧灵哥哥,你回来了! “我饿了,你快做饭吧!” 胡婴和米汤两个人偷偷看着院子中,一听见炎霜华那和蔼的声音,再一看她脸上突然就浮现而出的笑容,两个人皆不由得感觉到一阵凉意。 彼此相视一眼,都已经心中有数。 胡婴不怎么爱说话,但是心中也为赵牧灵叹息: “男儿生于天地间,什么都不怕。 “但是女人嘛! “能少惹就不惹!” 米汤随口喃喃道: “哎! “公子啊,不是米汤我不帮你,而是你的桃花太旺,我招惹不起呀!” 只有这一刻,麻衣少年才觉得身旁这个米汤道友确实是有点东西的,难怪能救自己一命! 赵牧灵肩上扛着两个大袋子站在院子中,直到炎霜华发话才如获赦令。 总算能够将两个袋子放好,赵牧灵到厨房中饮了一瓢冷水又开始准备午饭。 午饭之后又有很多人来登门买果子,赵牧灵做好了糖果串儿准备去镇子上走街串巷,今日份的货郎再次上线! 到了镇子上,各条街道中人影稀少,几乎没没看见什么人。 街巷内响起梆子声,又在老地方遇到了那一群小家伙。 在朱清儿和武冥几个小娃娃一路陪同下,赵牧灵一路转去了玄冥街。 今日是武枫等在府门前,旧戏新唱,连哄带骗,说是武爷爷在府中等待,要几个小家伙立马回去,就把武冥、武冲几个小家伙都叫了回去。 又只剩下了朱清儿一个人陪着赵牧灵去了后土街。 赵牧灵站在后土街唯一敞开的门户前面,不知为何,今日的后土街看起来好像与往常有所不同,但是又说不出来到底哪里不同。 今日是黄老头一个人在掌柜,不见黄龙的踪影。 这几年来每一次来铺子里面买东西黄龙都在,今天一时没看到他,总觉得奇怪。 但是这偶尔一次不在好像也只是平常事,所以赵牧灵也没有问黄老头黄龙到底去哪儿了。 买好了东西赵牧灵就拉着朱清儿离开了。 铺子里面,黄老头看见赵牧灵身影消失在后土街深处,终于才放松下来。 此时的老人满脸疲惫,神色落寞,与刚才卖东西给赵牧灵的黄老头判若两人。 黄老头照看了黄龙一夜都没有闭眼,可是黄龙却没有丝毫醒来的迹象,虽然心里清楚黄龙已经没有大碍,可是他一日不醒来,老人心里总是不放心。 看着那远去的一高一矮的身影,老人眼中有泪,心中有话: “小子啊,我孙儿黄龙算是对得起你了。 “他始终不忘与你的朋友之义,希望你也能够体谅他的苦心。 “老头子我对不起你的地方,我自然会对你有一个交代…” 可惜赵牧灵已经远去,根本不知老人心中的一番嘱托。 赵牧灵把朱清儿送回家中,朱清儿已然把前两日的不愉快都忘得干干净净,两个人一路上说说笑笑。 小姑娘看着自己的小手被牧灵哥哥握在手中,每走一步心里都感觉美滋滋的。 阳光照耀下,小姑娘一头长发越来越显得发红,胜若火心,灿若朝霞! 到了能够看得见立在府门前的红衣女子的街巷口时,赵牧灵从稻草靶子上取下来了几串糖果串儿和一个装满糖酥的荷叶包裹递给小姑娘。 朱清儿并没有拒绝,自然就伸出手接住了牧灵哥哥送给自己的那些糖果串儿。 只是可惜不能再被牧灵哥哥牵着自己的手了。 朱清儿双手捧着糖果串儿和荷叶包裹不舍地走上府门前,和朱贞站在一起。 双花并蒂,姐妹两个人对着巷子口那个少年男子微笑点头。 在两姐妹一路目送下,赵牧灵又一路返回家中。 今日更比昨日早。 到了家中,来买果子的人络绎不绝,聚在院门外人潮似海。 米汤依旧是一个一个地卖果子给这些人,很多人天天都来,有些面孔已经非常熟悉。 好像他们身上所带的灵珠远远没有止尽,乐此不疲。 可是北山上最后一批秋果已经所剩不多,照这样下去,只怕是再过个三五日就要真的‘坐吃山空’了。 赵牧灵在众人目光照耀中走进院门,一进院门就被吓了一跳,连炎霜华的呼喊都没有听清。 在院子里已经看不见原来的院墙,院墙四周整整齐齐地堆满了鼓鼓囊囊的口袋,整个院子缩小了一圈,这哪里还能看得出昔日那个简陋院子的半分模样。 米汤一看见公子竟然回来这么早,顿时神采奕奕,眼神环视四周,满脸得意。 未开口,已成言: “公子,怎么样,米汤我为公子赚了这么多钱,厉害吧!” 赵牧灵缓过神来,满脸愁苦的神色摇头不停。 麻衣少年胡婴将木剑背在背上,此时正在帮米汤般口袋,一看见赵牧灵的神色便气不打一处来。 怎么?当真只有钱多的用不完的时候,才能够视金钱如粪土吗? 不过胡婴也只是在心中想,并没有说出口来。 说话太麻烦,太费神,累! 赵牧灵去厨房里饮水解渴之后,帮着米汤把剩下的果子卖完,买果子的人都已经散去。 天空只剩下一片暮色,四野的巢虫尽兴地鸣唱着秋歌! 院子里的口袋已经高出院墙两丈,小小的陋室像是一座城堡,把夕阳的最后一抹余光高傲地挡在墙外。 炊烟升起,夜雨降临,少年畅怀! 就这样,一生中便又少了一天! 第一卷-人间困 第五十八章. 黄金成冢 日月更替,天地轮换! 时间就这样又过去了几天,这几天小事不断,大事不见! 秋季的第一个月已经快过了一半! 赵牧灵独自一人早行在南郊的荒田中,正准备去北山扫山! 这几日来这些外来人总算慢慢消停下来,每一次到镇子上难得遇见一个外来的陌生面孔。 宛若这十几日好像是一场大梦,给人一种似乎从来都没有什么人来过镇子上的错觉! 如果不是家里堆积成山的口袋作不得假,赵牧灵都想要找一个悬崖纵身一跃,看看会不会一朝梦醒! 就像是以前每次做梦,只要自己在梦中向着悬崖下一跳,就会立马醒来一样! 不过这些外来人确实豪富,实在不是自己所能想象! 这十几日来自己每一次去北山摘来的果子都被一个不剩地买走。 不过有的人接连来了三四天就不再来了,有的人来了五六天,只有少数人每天都来。 比如许离、孟轲、石崇和卢鹚等十几个人,自从那一天早上捷足先登之后,又来了三四天,都是为了买果子。 再比如姚青山、姚青田和苏眉山,也来接连买了五六天果子。 每一次苏眉山都趁着赵牧灵不在家中的时候才来,只是有一次赵牧灵回去地比以前早了一些才碰到了她,两人寒暄之后也没有多说。 自从那一次之后,赵牧灵便告诉米汤,让米汤每一次多卖一些果子给苏眉山。 不过,赵牧灵并不知道的是,每一次苏眉山带着三个黄衣少女买完果子回去,都会被三个少女一路唱着歌儿故意羞嘲一番。 就是因为每一次苏眉山买到的果子都比别人多,所以三个怀羞少女都会编些歌儿来故意羞一羞自己的师姐。 比如:“ 师姐师姐像朵花,长得可爱人人夸。 同样都是买果子,她的果子多又大。 此中趣味真玄妙,只因少年喜欢她。 少年为何喜欢她?因为师姐像朵花。 敢问少年是谁呢?你这是在问我吗? 敢问少年是谁呢?我就是在问你啊! 敢问少年是谁呢?南边小院有人家。” 俚语轻缓,少女声柔! 三个少女轮番齐唱,唱到最后你一语我一句,当真是让人难以应接! 每一次苏眉山都被三个黄衣少女围在中间羞地面目潮红,可谓是 黄花丛中一点绿,绿枝梢上飞红霞! 一开始苏眉山只是羞恼三个师妹太调皮了,到后来好像慢慢就适应了,心里竟然还有一点点高兴。 不过作为凌邛管的承继之人,苏眉山并不是会被情感冲昏头脑的人,始终都明白自己与那少年终归是陌路之人。 岁月悠悠,自己有千万年的时间。 而他不过是浮游于天地,春秋一度便会凡身老去。 一时兴起,不能当真。 但是女子还是希望这个让自己一时兴起的少年能够度过这一劫,平安的活下去! 除了苏眉山等人,就是端明宫的少年长青、大和山的苟绳文、朱弥生师兄弟和东阳殿等人天天来买果子。 一群人每天都要在院子外面等大半天,一来二去都和赵牧灵混得熟悉无比! 不过赵牧灵和一群人之间的关系有点特别,既像是主顾,又像是冤家债主! 所以每一次双方见面的时候场面都很尴尬。 赵牧灵感觉自己作为主人应该主动和众人打招呼,所以每一次都先和众人行礼。 可是众人看着这个把自己的腰包渐渐掏空,现在只能砸锅卖铁来买果子的少年,心里都在流血。 哪里还有心思去理睬这个‘一窍不通’的凡人。 况且仙凡有别,要去向一个凡人低头? 所以等到赵牧灵每一次行礼的时候,大多数人都假装看不见。 还有的一脸不屑,有的人眼旁观。 不过等到有几个对待赵牧灵态度特别恶劣的人去买果子的时候,被那个卖果子的黑心童子额外索要了一笔‘顺眼费’之后,就再也没有人在赵牧灵打招呼的时候再摆出一副臭脸了。 直到两天前,北山上已经成熟的果子都被摘了个干净,米汤轰轰烈烈的赚钱大业才算是告一段落。 这两日再也没有人来买果子,米汤整日闲的发慌,天天在院子里数那些装满灵珠的口袋,不知疲倦! 由于口袋实在是太多,屋子里全都堆的不能再堆了,只能沿着院墙一圈一圈地往上堆放,足足码了四五丈高。 从远处看去,自家院子就像一个巨大的水桶,又像是一个城堡,滑稽不已! 站在院子里向上望,就像是在井中望天,不知其宽! 现在院子里每天也只有中午的时候才能见到一点阳光,其余的时候都是一片阴暗,屋内也装满了口袋,更是黑洞洞的一片。 米汤每天数钱,在院子中走来走去,就像是一只落在水井井底的青蛙,四处蹦达怎么也找不到出路。 一开始米汤还挺高兴,可是过了不久也没了兴致,到后来也只是坐在院子中发呆。 即使再珍贵稀罕的东西,如果多得自己放都没地方放,那也只是一种负担! 胡婴也天天坐在院子中陪着米汤发呆,与其说是发呆,对于胡婴来说,更像是赏景! 黄金成山,珍珠成川。 不正是世间最美丽的景色吗? 有时候胡婴不禁会想,若是以这口‘井’作为坟冢,那便是实实在在的黄金冢了吧! 果然,赚钱这种事和修道是一模一样的,天资什么的好像重要又不重要,但是最最重要的是机遇! 机遇一到,乞丐成富豪,就是你不想赚钱,那钱也会哗啦啦的在你面前汇聚成山! 羡慕?羡慕不来!憎恨?从何恨起? 胡婴紧抱怀中长剑,一剑在手,心中即安! 此生有剑,足矣! 也是在这几日,胡婴单独找赵牧灵说了几次话,竟然都是让赵牧灵替他编几双草鞋。 为了这件事,胡婴所说的话比来到赵牧灵家说的所有的话加起来都还多。 所以这几日赵牧灵是一日也没有停歇下来,总算是编了十几双草鞋。 胡婴从小到大都是赤脚,总算才是穿上了鞋子,从麻衣赤脚到麻衣草鞋,倒是般配。 一开始胡婴穿上草鞋总感觉不习惯,可是现在却是一刻也不愿意再脱下来。 赵牧灵看见自己的手艺被人喜欢,也是满心欢喜,因为这编草鞋的手艺也是姐姐传给自己的。 听姐姐说,是父亲教给她的,父亲是父亲的父亲教会的,所以这也算是家中世代传承的一门手艺了。 只是不知,自己又能够传给谁? 赵牧灵走在阡陌荒野之中,脚上的草鞋踏在枯黄的秋草之上。 同生于天地之间,却各有去处! 有的乘着秋风飞入云端,有的被人穿在脚上,有的却烂在泥里! 这几日的秋风愈发寒凉,道路两旁的桑树再没有丁点的绿意,都是一张黄脸! 少年踏破晨雾,独自北行! 到了镇子上,浓雾弥漫的街道中一个人影也不见。 赵牧灵始终低头走在街道一旁,慢慢地走进了一丈观中! 这几日已经没有人再来一丈观摘花了,这座小小的道观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一步踏过最后一步台阶,好像是踏进了另一个世界,观中竟然没有丝毫雾气。 天地殿前,那个千姓汉子似乎已经等候多时,一直俯视着那个来上香的少年。 以前早上来的时候,观中都是云遮雾绕,今日却露出了真面目。 赵牧灵站在入口处望着那座擎天黑塔,心悸难安! “塔里真的有神仙吗?” 赵牧灵脱口而出,问出了心中多年的疑问。 “我这小小的道观中一草一木、一砖一石、一柱一瓦皆是宝贝,何况这座黑塔!” 汉子并没有直接告诉赵牧灵想要的答案,随口一答,就把三柱点燃的香交给了眼前少年。 赵牧灵按照以往的规矩上完香之后就去了那一方池塘边。 池塘里还剩下五朵莲花。 风动荷摇,风息荷止! 四朵莲花已经盛开多年,最后一个花骨朵也已经成形多年,只是迟迟未开。 难道是东风未来? 那条小鲤鱼也已经很久都没有见到踪迹,难道是早早地就准备要冬眠了? 可是鱼也需要冬眠吗? 就在赵牧灵想得入神的时候,被殿前的汉子一语惊醒。 “再过两日便是七月十五吧,好像也是你的生日?” 今日正是七月十三。 赵牧灵听见汉子话语,宛如是从噩梦中惊醒,一声惊呼连连退后两步,喘息不停。 池塘中涟漪阵阵,再不平静! 赵牧灵身心稍稍平复之后,一甩手便走出了观外。 既没有说一个字,也没有和汉子见礼告辞。 对于赵牧灵的无礼行为,汉子也毫不放在心上,因为刚才那一句话出口时就已经想到会有这样的局面了,可以说是没有丝毫的意外,完全都在汉子的掌握之中。 因为七月十五正是少年的诞辰之日。 就是在十三年前的这一天,少年在镇子南面的陋室之中咕咕坠地。 也是在这一天,少年的母亲生下他之后便力竭而亡。 也是在这一天,少年的父亲拖着久病之身,看了自己刚出世的孩子最后一眼,便抱着自己的妻子共赴黄泉。 同样是在六年前的这一天,少年最敬最亲最爱的姐姐也离他而去! 所以,少年的诞辰之日,也正是全家的忌日! 闻之,岂能不悲、不痛、不惧? 第一卷-人间困 第五十九章.一览无余 千姓汉子的高大身形始终立身于天地殿前,不动如山! 看着赵牧灵一路跑出一丈观,汉子破天荒地有一些不忍心,或者说是愧疚! 毕竟,每次一看到这个‘一窍不通’的人族,都会难免想起昔日的自己。 要从那座号称万界第一峰的苍穹山活下来,自己曾经所付出的艰辛并不比他赵牧灵今日所付出的要轻松多少! 若是说在苦难中求生,也只有这个小子能算是自己的知己。 因为是身受感同,至于什么感同身受,虚伪至极! 不过自己终归还是要比他好一点,毕竟他天生凡体肉胎,而自己生而为仙。 同样的苦难磨砺,他自然是要更加痛苦难受,而自己则会轻松很多。 而且,自从自己生于天地之间便一直都是孑然一身,从来都没有什么亲人朋友,所以虽然在那座苍穹山经历了种种磨难,也只是肉身上的磨砺而已。 自己也只是在后来遇见了他们两个家伙之后才知道天地间还有真正的朋友存在。 再往后一点又遇见了她,才知道原来还有一见钟情! 到最后又有了那个看一眼便心都会融化的小家伙,才知道世间尚有真爱! 但是这些都是在自己已经修道有成之后的事情了,自然没那么多难过之事。 若是有,一拳便也过去了! 而赵牧灵这小子就更加不幸了,不仅经历了父母亡故,将自己一手带大的姐姐还死在自己的身边。 可谓是身心皆不自由,身心皆受煎熬,的确比自己还要更加难过一点。 但是人生于世间,哪个又能够一生顺畅? 生老病死,爱恨情仇,总归是要走一遭的。 他赵牧灵就能够例外吗? 白九说看在赵牧灵和自己一样皆是遭受苦难的份上便让他不死。 可是即使我饶过他,他便真的能够活下去吗? 汉子重新闭上双眼,静立天地之间! 仙人一念,秋风一瞬。 赵牧灵的身影已经彻底消失不见。 在赵牧灵走出观外的瞬间,池塘中一只小鲤鱼冲天而出,溅起水花阵阵。 小鲤鱼跃至空中,神气十足。 鱼尾摆动,池塘里一股水便朝着天地殿前那个身形高大的汉子瓢泼而去。 千姓汉子身后的袋子堆积成山,将殿门堵得严严实实,可谓是退无可退。 眼看汉子就要被淋湿个通透,可是汉子似若未觉,依旧站立不动,双眼紧闭。 小鲤鱼悬停于空中,也是一阵纳闷,怎么还是没有动静? 不过这个男人手段通天,向来是出人意料,肯定不会束手待毙! 但是这一次小鲤鱼也不畏惧,依旧悬停于空中,和汉子遥遥对峙! 待到再过得一息时间,汉子依旧一动不动。 没想到这一次千姓汉子竟然破天荒没有出手,而是任由被淋湿了个通透,身上长衫水流不止,狼狈不堪。 小鲤鱼悬停于空中,比汉子还要高出半个头。 此时是大吃一惊,下巴掉地老长,任谁也不会想到一张鱼嘴竟然还会变成这样的形状。 没想到他竟然不还手?居然真的得手了? 小鲤鱼先是一阵狂喜,被欺负了千年终于能够报还一二。 但是心中的得意只是持续了一瞬就立马被铺天盖地的恐惧所淹没。 操·他妈的鱼蛋!我这是在干什么? 找死吗? 要是为了那个‘一窍不通’的凡人断送了大道,值得吗? 恐惧上头,看着那个一动不动的汉子小鲤鱼一条尾巴开始不自主地颤抖。 小鲤鱼看了一眼那条不争气的尾巴,才刚刚大仇得报就在敌人面前漏了怯,当真是无用,真想用尾巴扇它两下。 不行,管不了那么多了,逃命要紧。 小鲤鱼用了此生最快的速度坠入池中,不知游到哪里去了。 一丈观中,只剩下了汉子一人。 从小鲤鱼出来一直到小鲤鱼又重新游入池中,汉子都一动不动。 因为汉子也觉得自己如此对待这个还未满十三岁的少年,确实有一点过分。 毕竟所有的事都是因自己而起,自己就是那个元凶祸首。 已经一身污名难洗,还怕被再泼脏水吗? 不过汉子也没有想到小鲤鱼从来都不曾正眼看过赵牧灵一次,居然会主动维护他,倒是难得。 不过也说明这一次自己确实过分多矣! 赵牧灵走出一丈观之后,那个千姓汉子的话还一直萦绕在耳边,心中难以平静。 不过赵牧灵还是不忘记只走在大街一侧,逢人便见礼。 整个人恍恍惚惚不知什么时候就走出了青龙街。 镇子北面那条河以南全是一望无垠的良田,朝阳金辉洒落,田间雾气腾腾,已经有不少人影在田间忙碌。 赵牧灵每一次路过时,那些人总是没有停歇。 以前还会和他们打招呼,可是从来也没有人回应,后来慢慢地也就不再理睬他们了。 秋风过,穗儿肥,腰肢弱,往下垂,飘摇翩翩好滋味! 再过一段时间又该采收了吧! 以前父亲在的时候应该也是种过地的,虽然已经过了十几年,家里那一把牛犁却依旧保存的很好。 犁头磨损的很严重,把手处却光洁如玉,想来父亲应该是耕地的老手。 父亲母亲年轻的时候应该还是很惬意的吧,一个耕田种地,一个织布缝衣,若是他们能够一直陪着自己长大那该多好。 那如今自己也能够帮着父亲一起耕田了,姐姐随着母亲织布缝衣,一家人其乐融融…… 自己想要的不过就只是这些而已,可是却永远都不可能了。 站在望山桥头,赵牧灵遥望北山。 有仙居于山巅,俯瞰人间。 人与仙之间的差别果然这么大吗? 高山仰止,难以追望! 自己有可能走上这条登山之路吗? 可是那条路到底在何处? 但是也唯有踏上这条路,才能够复活姐姐。 赵牧灵低头看看脚下,要是没有路,那自己便踏出一条路来。 赵牧灵开始登山! 这几日来,那些外来人好像突然都失去了热情,也没有人再来登山了。 留下山道独自寂寞,只有赵牧灵每日往复,孤身长影映遍山阶! 如今赵牧灵每天登山都会更快一点。 从前烈日当空还只能扫山到山腰,现在半个时辰便能上下。 很多外来的少年少女也许就是因为见识到了赵牧灵登山太过轻易,所以灰心丧气之下才不来登山的。 反正前几日还有人来登山的时候,有些少年少女在山脚一看见赵牧灵便又折返回去了! 虽然如今登山更快,但是赵牧灵扫山的时候却是依旧的一丝不苟,每一块阶石都被轻轻地扫净,一尘不染。 上山之后,赵牧灵对着众人见礼,把准备好的糖果串儿和一个荷叶包裹交给了女子妙灵手中,然后就独自一人又下山去了。 妙灵把东西都收起来,又走回历寒月身边坐下。 来有风香,去而留芳! 历寒月怀中抱着已经睡了小半个月的师姐红书。 静坐随形,自然无声! 这几日黄龙的情况越来越稳定,黄老头不时也会上山来陪着武老头聊几句,武老头早就恢复了往日那一副说说笑笑的样子。 赵牧灵刚一走,武老头就满脸不高兴地说道: “不知道刚才他们在里面说了什么,竟然把这小子气成这样。” 林古道看着山下那座小小的道观慢条斯理地说道: “再过两日便是七月十五!” 武老头一下就明白过来了,怒气上脸,一张黑脸黑若玄铁,对着山下气道: “和一个小辈为难,你也不怕堕了名声。 “一个长辈居然去揭一个晚辈的伤疤,岂是正道?” 众人都没想到,这一次山下那个汉子居然回应了。 “哼,我乃是魔,和我说什么正道? “当年天绝大阵屠尽三洲你可曾有过丝毫手软?” 武老头身上气焰消退,一时理亏,无言以对! 山下,后土街末那间铺子里,黄老头独自一人立在柜台后面。 当年大战,伤及太多,敌我皆损,虽然成功退敌,但是并没有哪一方真正的胜利。 战争只会给世间留下永久的伤痕,即使胜利也并不代表就一定是正义。 真正的正义是和平。 黄老头疲惫道: “你不犯我,我何愤然?” 那个汉子再也无声! 白发道人一只眼睛环视山河,眉头紧蹙,焦心道: “七月十五,中元,万鬼降临!” 白九灵问道: “你有何良策?” 白发道人摇头道: “边走边看,走一步算一步!” 林古道向前一步说道: “若是他选择这个时候发难,那我们只怕是难以应接。” 白发道人饮完一杯,苦笑道: “该走的留不住,该来的躲不了。” 白九灵为白发道人和自己都斟满一杯,举杯道: “道之所向,身之所往!” 白发道人举杯共饮。 杯中酒尽,豪情冲顶。 与山河言道: “愿为道往!” 赵牧灵独自一人下山,只有山道相伴,秋风相送。 走到山脚,看着以往那一片红的野果林,如今却是一片凋零,只剩下些许尚未成熟的青果挂在枝头,无人问津。 突然有些后悔,不应该将这些果子全都卖出去的,虽然还留下了一点,但是怎么都不够那群小家伙今年冬天的口粮了。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些外来人的眼里,这些从小伴着自己长大,不知道为自己治了多少次饿病的果子竟然会这么值钱。 但是绝不会无缘无故,只不过是如今的自己还难以体会罢了! 看来有些事情只有走上那条路之后才能弄清楚了! 赵牧灵看着山下四周山河,一览无余! 第一卷-人间困 第六十章.浅尝滋味 赵牧灵独自一人下山,走地极快。 一路秋景怡人,只是碰见了两个年轻男女在山脚的树林中闲逛,此外再无人迹。 当时正好碰见了那个年轻男子将手从女子的袖口伸进去,把玩着那一片温香软玉的场景。 赵牧灵从来也没见过这副场面,不知那对男女到底为什么会那样做,但是却情不自禁、不由自主地满脸绯红,好像是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 当时赵牧灵立在原地,走也不是,不走更尴尬,一时间双腿不听使唤。 那对男女一看见赵牧灵竟然这么早就下山来,都是一阵惊慌失措。 男子还要好一点,反应极快,一看见赵牧灵就立马把手从女子袖口处收了回来。 那个女子一看见赵牧灵立时羞得抬不起头来,赶紧躲到男子的怀中。 由于男子收手时动作太快,难免有些粗鲁,女子吓得娇叱一身,用手在男子背上狠狠地打了几下。 那个男子被赵牧灵撞见了自己的好事,看见赵牧灵一直立在原处,也不知回避,心里自然有气。 其实自己此番前来乃是奉了师命来打探消息,眼看就要得手,财色双收,却没想到半路杀出这个‘一窍不通’的凡人小子。 若是别人也就罢了,大不了打骂一顿出出气。 可是这个赵牧灵暂时却还招惹不得,用师傅的命令来说,就是要敬而远之! 男子强忍心中怒气,神色之间难免还是带着一丝阴狠之色,冷冷道: “赵兄还不走?这里可没什么风景可看了!” 言下之意,就是告诫赵牧灵赶快离开,接下来的场面就不是他该看的了! 赵牧灵如获大赦,赶紧对着那个男子抱拳告辞。 走到远处才听见那个女子在后面娇声抱怨,说什么羞死人了,再也没脸见人了,叫你别乱来你偏不听… 不过赵牧灵却并没有心思细听,慌忙就跑下山去。 一直跑到了能够听得见那条河的潺潺水声处赵牧灵才停下身形。 不知为何刚才的那一幕始终在脑海中挥之不去,现在只要一想起来就莫名的心慌,一颗心扑通乱跳。 可是越是控制自己不去想,就会想得更厉害,赵牧灵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难道是因为身体又出了什么状况? 少年心思被秋风拂乱,不知怎么就走到了望山桥处。 赵牧灵立在北面桥尾,南面桥头有一个红衣女子又恰好早来一步。 这两日赵牧灵已经不再采果子,根本就没有人再来桥头围堵赵牧灵,而且赵牧灵下山的时间越来越早,半个时辰便能下山来。 可是每一次不管人多人少,或早或晚,朱贞都会在桥头等着少年。 此时一轮朝阳正好升起,桥头那边风景如画,女子红发披拂,纤腰束束,孤身立在画中。 一朵艳秋的红花盛开在秋日的晨光中。 人美如画,画不及人! 赵牧灵顿时把刚才那一对男女蝇营之事抛出脑海,有一些少年从未体味过的情愫在脑海中豁然贯通。 直到此刻,少年才能够识得女子之美。 赵牧灵立在原地呆呆地看着朱贞,已然痴迷! 朱贞看着对面痴傻的少年,心中有些得意,笑意盈盈。 小男孩总算是长大了,现在该知道姐姐很好看了吧! 自己应该是第一个被你如此看的女子吧! 只怕是以后也要学得不乖了。 但是,赵牧灵会吗? 就算会,又有哪里不好呢? 朱贞看着赵牧灵痴迷的眼神,一开始还很高兴,可是渐渐地就感到不自在了,因为那双眼睛中的火热开始让自己有些难以招架。 少年情窦初开,不知何为收敛! 朱贞看着少年的眼神,感觉似乎有个人在不断地轻挑自己的心尖,每一次心跳都好像触动到了什么凉凉的东西一般,一种奇怪的感觉从心中弥漫到全身。 慢慢地面目也潮红起来,难以控制! 就在桥头桥尾两个人暧昧情浓的时刻,突然有两个人被扔到了河里,扑通声响,水花四溅。 赵牧灵一下就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的无礼,赶紧收回视线,不敢再继续直勾勾地盯着朱贞看。 朱贞脸上一抹羞色稍纵即逝,看了一眼河中那对男女,再望着北山,脸上略显尴尬。 河中那一对落水鸳鸯正是刚才赵牧灵在山脚处遇见的那对男女。 两个人在河里面把水喝了一个饱才浮出水面。 那个男子一出水就疯狂地向岸上游去,根本就不在乎那个女子的死活,回头看了两眼眼中也尽是恐惧的神色,好像很害怕那个女子一样,哪里还能看见先前的半分柔情。 那个女子一浮出水面却并不着急向岸上游去,而是凫停在水中。 女子眼神冷漠地看着那个想要对自己图谋不轨的男子,好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也再没有刚才的温柔娇羞。 女子望向北山,难以掩饰眼中的畏惧,不过眼神深处还有一些难以言说的隐晦。 最后,女子冷笑一声,向着男子相反的岸边游去,水中衣裙摆摆,比男子游地还要更快。 山巅之上。 将两只碍眼的虫子拍走之后,武老头心中一阵畅快。 刚才那个小猴子撞破那对狗男女,其实刚好救了那个男子一命。 那个男子始终被那个小女子玩弄于鼓掌之间,只是他自己愚蠢不知而已。 他还真的以为那个女子那么好骗? 等到赵牧灵走了之后,他竟然色胆包天,精·虫上脑,还想要继续对女子上下其手,可是却不知那女子已经忍无可忍,要先下手为强。 本来武老头是没有打算要救那个男子的,既然来了此处,便生死自负! 我可不是大仙尊,没有那么多慈悲之心! 本来打算看一场活色生香的黑寡妇戏偶的桥段。 可是没想到妙灵居然会为了那个色迷心窍的男子开口相求,说是救他一命,随便扔到山下河里就是了。 那没有办法,被长得如此好看的晚辈求到自己面前,怎么能不答应。 于是在山脚树林之中,那个男子刚刚把脸埋进沟壑之中时,女子俯视着怀中的男子,也正准备割下那一颗人头。 当两个人都身不由己地向山下飞去时,两人心中皆是不约而同地想到: “又差一点!” 可是当男子飞到空中看到女子手中那把锋寒刺眼的匕首时,立马就清醒过来,原来刚刚差一点便踏进鬼门关了。 再一看那个陌生无比的女子一脸冷笑,男子更是一阵后怕,心中庆幸不已! 没想到这么快就再一次遇到了这个‘一窍不通’的赵牧灵,当真是倒霉到家了。 男子上岸之后也顾不得许多,着急忙慌地便从田埂小路上向小镇奔走离去。 女子倒并不着急,慢慢地走上桥头。 由于先前那个家伙一通胡来,衣襟还没有来得及收起,加上在河中浑身湿透,衣裙紧紧贴在身上,可谓是春光半露,欲遮还羞。 不知道女子是不是故意的,一走过赵牧灵身前就突然变得步伐缓慢,腰肢柔柔地摇摆起来,像是在呼唤身后的少年一般。 既然你坏了我的好事,那我也要让你不得安宁。 朱贞看看那个不知廉耻的女子,一股火就要窜上眉头,就你那一亩三分地也好意思拿出来显摆,也就骗一骗这些未经世事的毛头小子了? 不过朱贞更气的是,赵牧灵依旧立在在原地,不知避讳。 真是不争气! 果然,这么快就学坏了吗? 朱贞看着一懂事就惹事的赵牧灵,心中矛盾不已,明明知道是这个女子故意招引,可是还是会忍不住地怪在他身上! 要不是如今自己执掌朱雀街,不能无缘无故地动手,早就想让这个女子消失在自己眼前。 朱贞按捺住怒火,眼神埋怨地看着那个少年男子。 赵牧灵只是瞧了一眼那一片雪白,然后脑海中也只剩下了一片雪白,根本不知道有人因为他已经怒不可遏。 就在桥上那个女子慢悠悠地挪步时,河岸边的芦苇丛中有个苍老的声音悠悠传来:“ 两山相对好峰光, 一片雪白掩心肠。 老叟尝遍峥嵘味, 也曾翩翩少年郎。” 声音入耳,赵牧灵一下就清醒过来,立马就转头回避,不再去看那个女子。 女子花容失色,赶紧把衣襟拉上,也不再细究到底是何人在鬼鬼祟祟地偷看,向着河面轻啐一声便向镇子上跑去,不一会儿已经没见了人影。 朱贞看着远处河湾,有一个须发花白的老人慢悠悠地从一处芦苇丛中爬上岸来,对着望山桥这边咧嘴一笑就沿着河边往南去了。 正是那个远的不能再远的远房亲戚薛車子。 好一个知恩图报,好一个尝遍峥嵘味! ‘好峰光’?哪里好了? 后面两句是想要替赵牧灵辩解吗? 用得着你来操心? 朱贞转过头来,看着刚刚才识得愁滋味的少年男子。 赵牧灵面带愧疚,满脸羞涩,迟迟不敢再看着自己的贞儿姐姐。 看着赵牧灵青涩羞愧的样子,朱贞心中所有的气愤都慢慢地变成了丝丝的笑意。 终于再也忍不住,朱贞‘噗嗤’笑出声来,对着赵牧灵喊道: “你不走了吗?” 赵牧灵脚步迟疑,顶着面皮走到朱贞身边。 两人并肩向南。 山巅之上。 妙灵一直用心看着山下,始终面不改色。 早知道就让他们两个在桥头桥尾看个够好了,何必再把这两人扔到河里面。 第一卷-人间困 第六十一章. 一洲将乱 薛車子沿着河边独自赏景,趁此机会好好看看这条人间第一河! 河水悠悠,步伐悠悠! 没想到这么好的机会竟然会被自己碰到,看那个女子的风骚样子,估计是甄月那个老女人无疑了。 不脱衣服还好,脱了衣服还认不出你? 就是不知道有没有被她识破自己的身份。 但是此处对境界的压制如此之厉害,估计应该问题不大。 这一次不仅稍稍报答了赵公子对羽儿相救的恩情,还顺带帮着少家主解了围,可谓是一石二鸟。 如果算上顺便饱览了甄月那老婆姨一番春光的话,应该说是一石三鸟才对。 不不不,怎么能说少家主是鸟呢?大不敬,大不敬… 薛車子看着远处那屋顶高低错落的镇,长眉倒卷,心绪不宁。 没想到这一次居然会卷进这么大的麻烦之中,希望老天保佑自己师徒两个能够平安离去。 这几日虽然看着平静,可谓是一片祥和,但是已经不知有多少人莫名其妙地丢了性命,镇之外的山河之中不知又增添了多少尸丘。 来年春回人间,尸沃野地,荒草成林。 要不是自己和少家主有那么一层关系在,说不定自己师徒两个也早已经埋身荒野,成为孤魂野鬼了。 没想到甄月那个老婆娘竟然会化身成为门派中的弟子混进来,可怜那个桑山的年轻弟子毫不知情,居然撞到了她的怀里。 这婆娘的门槛是出了名的有进无出,连自己年轻的时候也差一点着了她的道。 桑山向来遗世独立,在东阳洲虽然名声不显,但是也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什么恶名。 这一次竟然会派这么一个年轻的弟子去打探阳春宫的消息,看来桑山的日子也并不好过啊! 东阳殿的野心只怕是就要藏不住了。 一洲将乱! 本来打算搬家到东阳洲看来也只能另做打算了。 这次出去之后,先去西昆仑避几年风头再说吧! 没想到长明归天之后,这才千年,人间又要乱起来了! 这一次,只怕高如昆仑也难以独善其身吧! 河水静静流淌,老人心绪如潮… 赵牧灵和朱贞并肩成行,一直沉默着走了半天,两人都一语不发。 朱贞一直故意不开口,就是想要看一看赵牧灵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够自己打破尴尬,从刚才的事情中摆脱出来。 更想要听一听他会怎么开口,不知他到底会对自己说些什么。 朱贞满心期待地走在少年男子的身边,等待着,观察着,欣赏着,微笑着… 赵牧灵一直都努力地想要找一个话题打破尴尬。 可是闻着朱贞身上的味道,自己好不容易鼓出来的勇气却阑珊不定,刚才那些画面就好像是天然雕刻在自己脑海中一样,抹不去,擦不掉。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总是遇到这种事,将自己的一片心思打乱地七零八落。 都是因为那个女子! 瞧着她年纪轻轻,怎么能做得出这种事情,同样都是外来人,苏眉山苏姑娘却是那样温文尔雅,彬彬有礼。 她们两人相比,就如同是一只老水鸭遇到了一只白天鹅,当真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贞儿姐姐一直都不说话,想必也是在为了刚才的场景感到很难为情吧! 都怪自己,要不是贞儿姐姐每天来接自己,那她就不会看见刚才那副场景,现在她和自己就不会这么尴尬了。 赵牧灵啊赵牧灵,遇到了这种事你怎么能一直都不出声,这让贞儿姐姐一个女孩子如何自处,当真是没有一点男子气概。 朱贞一直留意着身边的少年男子,只见他干咳两声,终于算是要说话了。 看看你到底要说些什么来哄一哄姐姐! “咳咳,贞儿姐姐,那个…对不起,都是因为你来接我所以才发生这些事……” 赵牧灵才说两句就发觉自己好像说的不对,赶紧想要改口。 朱贞却已经气气地娇声道: “怎么,你是在怪我来接你,打扰了你看景的雅兴?” 说到那个‘景’字的时候,朱贞语声回旋,生怕赵牧灵不懂其中的意思。 不过朱贞知道赵牧灵想要说什么,只是想要故意逗他才这样说道。 “不是,我是想说都怪我,要不是我,贞儿姐姐你也不用一大早就来桥头等我,更不会看见刚才的场景了。” 赵牧灵只怕朱贞误会的更深,赶紧解释。 朱贞又故意调侃道: “刚才的场景?你看到什么了?我觉得没什么呀?” 朱贞说完便看着赵牧灵,只见他刚刚恢复正常的脸上又变得一片潮红,目光闪躲不已。 朱贞心中觉得有趣,但是又不好笑出声来。 不过与此同时,朱贞已经把少年此时的样子拓印成一幅幅画面牢牢记在心中。 这一份少年的青涩会随着岁月的增长、少年的成长渐渐消失,以后再想看到只怕就不容易了。 朱贞不想让赵牧灵再次回落到尴尬之中,赶紧出言缓和道: “你怎么知道我来桥头等你我就不高兴呢? “刚才的场景也只是平常,只是你是第一次见而已,难免紧张,说不得以后还要… “只不过以后姐姐我没在你身边,就再也没人管着你了,你应该会很高兴才对吧…”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朱贞有一些情绪黯然。 朱贞虽然觉得自己的话对于如今的少年来说好像有一些过了,可是当姐姐的不就是要在适当的时候为自己的弟弟来开导这些人生的疑问吗? 正所谓话不说不明。 最后朱贞又低声道: “何况,我怎么会怪你呢,只要你不怪我……这就是我所有的心愿了!” 赵牧灵本来是想要化解尴尬,可是没想到和朱贞说着说着又说回刚才的事了,更没想到平日里看起来冷酷少言的贞儿姐姐说起话来如此直白,一时间羞言羞语再难以开口。 不过幸好贞儿姐姐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而且她现在看起来神色忧伤,愁眉难舒,反而让人不禁心疼。 赵牧灵赶紧岔开话题,问道: “这两天清儿过得怎么样?想要吃糖果串儿了吗?如果她想要吃的话我下午送一点过来。” 自从前几日开始,赵牧灵去走街串巷卖糖果串儿就一个家伙儿也见不到了。 听武玄说是因为白先生要考校功课,所以一群家伙儿都各自在家中苦苦地临阵磨枪,聆候白先生垂询,这几日都不会再出来了。 所以赵牧灵已经有几天都没有去镇子上走街串巷,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见到朱清儿了。 一提到朱清儿,朱贞便有些头疼。 这几日这些外来人越来越不安分,手段下作,行事鬼祟,胆大妄为,越来越无所顾忌。 为了避免一群家伙被利用,卷身与麻烦之中,更为了保护他们的安全,所以大仙尊对一群家伙下了‘禁足令’。 现在这些家伙都被关在自己的房门之中,吃喝拉撒都不能出来。 一开始朱清儿发现自己出不了门,在房间里边哭边喊了半天,到后来更是苦苦哀求自己放她出来。 朱贞听着朱清儿的哭声也心软不已,可是仙尊之命也没有办法。 只能每天尽可能多地去门口陪她说说话,只有每一次把家中剩下的糖果串儿送给她的时候,她的心情才会稍微好一点。 这两天已经平静下来,但是家里剩下的糖果串儿已经慢慢吃的精光,接下来朱贞也不知道该怎么才能哄她了。 听到赵牧灵要来送糖果串儿,朱贞自然就高兴起来,于是说道: “好啊,她这几天就是嘴馋的很,一直都吵着要吃你做的糖果串儿,要是你能送一些来就再好不过了。” 就在赵牧灵和朱贞两个人摆脱尴尬,相谈正欢的时候,一个黑衣胖子拦在路前,笑道: “贞儿姐姐,牧灵老兄…” 朱贞自就不喜欢这个胖子,虽然他满脸笑容,可是不管怎么看都像是欠打,就没有理睬他。 有的时候因为一些不明的原因讨厌了一个人,以后每一次再看他都会觉得他到处都透着讨厌。 赵牧灵看着武玄拦在路中间心里也是一阵纳闷,自从这些外来人来了之后,胖子一直忙得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从来也没见他离开过玄冥街一步,今日怎么有空来找自己了? 武玄也实在是事不得已到了紧急关头,所以不得不在百忙之中来找昔日的‘老二’,如今的‘牧灵老兄’一趟。 自从武冥被禁足家中之后,那个家伙整日里连连嚎叫,接着隔壁的几个家伙也跟着起哄。 本来以为他们叫两天就会消停下来,哪里知道他们越来越起劲不说,这两日还变本加厉。 一口东西也不吃,还在房间里面堆山码海地到处拉屎,弄得房间里面臭气熏天,也不知道他们不吃东西肚子里哪里来的那么多屎尿。 本来房间里面为他们专门准备了吃喝拉撒的场所他们不用,却专门在房间里随意拉撒,说是要臭死自己。 更奇的是,这几个家伙根本就没在一处,事先也不知道会被禁足,在没有任何商量的情况下居然不约而同地干出这些腌臜事情来。 没有办法,武玄几个一番商量之后,只能来求赵牧灵买一些糖果串儿去哄一哄他们了。 希望他们看在自己朝思暮想的糖果串儿的份儿上不要再胡作非为。 就不信他们能当着自己那一片片‘山海’还能把东西吃得下去。 正好刚一赶到朱贞也要买糖果串儿,这不好了吗? 正所谓来的巧不如来的好! 第一卷-人间困 第六十二章.平分秋色 武玄立在原地半天,赵牧灵和朱贞既没有打招呼也不说话。 凉风阵阵,尬意顿起! 朱贞就算了,‘牧灵’老兄你是怎么回事? 虽然平日里咱们之间没这么多客套,很多年前就没有了那见面就打招呼的习惯,但是好歹我也是专门来找你一趟,这么久没见你就没一句话想说吗? 武玄使劲地朝着赵牧灵卖弄眼神,可是对面的‘老二’却是无动于衷! 好你个无情无义的赵家老二,几日不见,你就只要女人不要兄弟了是吧! 看着赵牧灵和朱贞两个人之间那一股子别扭劲,真是浑身难受! 没办法,武玄无奈之下只得硬着头皮开口道: “老二啊!十万火急,我是专程来拜托你下午来镇子上卖糖果串儿的,有多少我买多少! “你是不知道,武冥那子他…… “唉,太丢人了,不说也罢。 “反正你千万来一趟,不然这日子是没法过了。” 武玄一想起家中那一股惊天臭气就欲发呕作吐,偏偏武冥这子仗着爷爷疼爱一向为非作歹,从来也无所顾忌,是一个软硬不吃的家伙,不然早就想收拾他了! 赵牧灵点点头,答道: “喔!” 说完便和朱贞继续往南。 武玄依旧立在原地,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喔’? 这是在和我说话? 我知道你平日里话少,但是也不至于就一个字吧! 什么意思? 这是已经答应了吗? 咱们兄弟之间什么时候这么生分了? 感情淡了呀! 朱贞这只‘火烈鸟’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温顺了? 走在‘老二’身边倒像是一个乖巧的媳妇! 重色轻友啊! 武玄望着那一对人影,秋风渐浓,胖子共凌乱。 可惜贼子已经远去! 行至一丈观,朝阳虹光未退,的道观再不复前几日的热闹场景。 有三四个少年在道观四周端详那九尊大鼎。 另有两个少年在道观台阶之下徘徊,手中托着一个精美的袋子无所适从,好像是在犹豫到底进不进去。 竟然又是赵牧灵,这段时间来朱雀街那位每日都会陪着他一起回家,没想到今日回来的这么早! 几个少年一看见赵牧灵携佳人南归,两人之间有说有笑,不由得心怀忌忌。 妒忌到了极处便成了怨恨,怨恨和妒忌融到一起又催生出了一些自我安慰的鄙夷! 你赵牧灵不过是一个‘一窍不通’的凡人,也想癞蛤蟆吃天鹅肉? 也不看看你自己是几斤几两,就凭你怎么能配得上朱雀一族的少族长,简直是自不量力! 赵牧灵感受到了那几个少年目光中的不善,但是也并不想要多作计较。 这段时间这些外来人的各种眼神都已经领略过了,如果每次都要放在心上,那累也累死了。 再一看一丈观,赵牧灵心中还是有气,千姓汉子早上说的那句话实在是戳中了心窝子,只要一想起来还是会难受。 赵牧灵远远避开那几座大鼎,朱贞始终跟随在一旁。 感受到身边少年男子心情的落寞,朱贞就和他走得更近了一些,希望他能够感受到有自己陪在他身边,心里能好过一点。 那几个少年一看两个人居然走得更近了,心里更不是个滋味,也不管是朱贞往赵牧灵身边靠近的,反正都怪到赵牧灵身上。 感受着那几个毛头子越来越不知收敛的眼神,朱贞横眉冷对。 目光相接,几个少年都感觉自己双眼一阵火热,接着便是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了。 等到两眼金星乱冒,总算能够模模糊糊看到一些东西的时候,赵牧灵和朱贞已经在青龙街南走得很远了。 几个少年倍感屈辱,都怪那个‘一窍不通’的家伙,要不是他,朱雀街那位怎么会对自己出手。 所有的账都记到了赵牧灵身上。 赵牧灵想着那汉子早上的话还没回过神来,哪里知道身边的贞儿姐姐已经给自己招来这许多红颜‘祸水’。 看着极南那座隐隐约约的山,赵牧灵默默往前移步,走着走着发现自己的手臂被人挽在手中,手臂上传来的温热之感将心中的怅然慢慢地驱逐出去。 那股迷人的香味始终萦绕在身边,鼻尖酥软,感受着手臂上传来那拥挤的感觉,心中也变得暖意洋洋。 少年转头,已经和女子齐高,女子笑意盈盈,温柔相对。 赵牧灵努力地只当做是平常,可是耳根却不争气地慢慢变红。 少年孤苦,未经世事,哪懂温柔! 更不知该如何对待温柔,才能够不负所托! 心里面既觉得实在是不应该和贞儿姐姐如此亲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是不忍心松手,总想就这么一直被挽着,心中竟然还暗暗期望着回家的路更远一些才好。 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很怕一开口便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的胆怯羞涩,将场面弄得更加尴尬,还不如就这样沉默下去,能够如此相处感觉已经很好了。 赵牧灵脚步沉稳,目视前方始终无言。 朱贞看赵牧灵一直郁郁寡欢的青瘦面庞,走着走着不知怎么就把他的手挽在了自己怀中,而且也不甘心放开,好像自己真正的心意就是如此。 感受着怀中赵牧灵瘦弱有力的手臂,好像自己每天来送他回家就是一直在期待着这一刻一样。 不过期待中却是想要让他挽着自己,而不是自己挽着他。 可是他一个还没满十三岁的少年,不知什么时候才知道主动去挽着女孩子的手,这一次就当是便宜你了吧! 朱贞又有一阵后悔,自己这个姐姐是不是太过主动了! 看着少年微红的耳根,他的面色竟然只是一阵犹豫便又坚定了。 朱贞反而心中疑惑,害羞起来。 怎么?是把姐姐当成一个随随便便的人了吗? 还是说只是当作姐姐呢? 臭子,可没有哪个姐姐会把弟弟的手如此挽在怀中! 朱贞低头,峰峦耸立,独臂横卧其间! 看着赵牧灵坚定的神色,朱贞只想要此处天地中只有自己两人,那样便可自由自在,不用去在意他人的眼光了! 长路漫漫终有穷尽,温柔无限难免别离! 平日里总感觉很远的路却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走完! 快要能够遥遥地看清那座‘铁桶’院的时候,朱贞才终于不舍地放开怀中的手臂。 赵牧灵手臂已经自由,可是心中又有一些不自由了,不过那只是一种模模糊糊的感觉,难以摸透。 朱贞依旧坚持要走,赵牧灵苦留不下。 这一次,赵牧灵看着那离去的背影,眼中终于不再是痴傻与疑惑,所有的美都尽收眼底! “公子呀! “如此秋色,唯有您屋中那一位可与之平分! “此外, “天下已无秋矣!” 米汤不知何时已经悄悄站在赵牧灵身边,胡婴也紧跟其后! 赵牧灵被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不知为何竟然有一些心虚? “回去!” 赵牧灵不想就此多说,只想要把米汤和胡婴两个人都叫回去,不想让他们再看贞儿姐姐离去的背影了! 道理很简单,之前几次自己还看不懂,还以为你们两个是来帮我送客的,那你们看了也就看了。 现在,男人懂男人! 非礼勿视! 终于知道炎姑娘她为什么要生自己的气了,想必她就是以为自己看了不该看的吧! 不过幸好,今天离院子很远! 三人踏进院子之后,炎霜华只是和赵牧灵一人打了招呼,并没有理睬其余二人。 满心欢喜地叫了一声‘牧灵哥哥’。 米汤和胡婴也习惯成自然。 赵牧灵再看门口的女子,眼神中已经和往日有所不同。 以前她只是暂住于此的炎姑娘,如今再看,她除了是炎姑娘还是一个出落十分有成的女子! 再看着她,往日眼神中的自然直接大打折扣,已经知道不自觉地避让! 正屋门口,炎霜华也感觉到了今日的牧灵哥哥似乎与往日有所不同。 赵牧灵应答了一声便放好东西去了厨房,又在水缸中舀起一瓢冷水狂饮而下。 由于时间还早,赵牧灵准备先把答应朱贞和武玄的糖果串儿做好,看能不能在中午之前给他们送去。 厨房里还剩下几袋子果子,是赵牧灵挑选的最好的留了下来,准备给几个家伙冬天的时候做糖果串儿的。 能从米汤手里留下这些果子实在不容易,不知道这些果子能不能坚持度过这个冬天。 不过再一想,赵牧灵便一阵苦笑,如今那条路还不知到底在何处,该如何才能走上去。 冬天,对于自己,还有些遥远。 那天白先生对自己讲的那个故事,也是在说自己必死无疑。 就连白先生也没有办法的事情,自己真的能够做得到吗? 赵牧灵不禁自己产生了怀疑。 不过只是一瞬赵牧灵就恢复过来。 有的时候要做成一件事情其实不难,但是往往就在自己的反复自我怀疑之中退却了,所以才与成功擦肩而过。 这一世,不为其他,我只要姐姐活过来,仅此而已! 赵牧灵为自己的退却自责不已,姐姐还未复活,自己还不能死! 虽然千里山河阳光普照,可是院儿里所有的阳光都被挡在‘院墙’外面。 厨房里一片昏暗,等到灶台里火光燃起的时候总算才恢复光明。 赵牧灵心念坚定,双手飞快地给一串一串的果串裹上糖衣,手法娴熟,灵动稳备。 更胜当年赵椿无数! 第一卷-人间困 第六十三章.恶鬼朱颜 长空当间,一轮烈阳照遍千里山河。 赵牧灵已经走遍了青龙街、玄冥街、虎牢街和朱雀街,已经把糖果串儿都送了出去,现在正往后土街走去。 虽然这一次只是答应了给朱贞和武玄他们做糖果串儿,但是顺手也就给青龙街和虎牢街那几个家伙也做了一份。 虎牢街那几个家伙出来一趟很不容易,赵牧灵在外面等了老半天才终于有人出来,不过只是多等了一些时间而已。 倒是去青龙街的时候费了很大一番功夫。 由于青龙街实在太宽太长,各家各户离的又很远,也不能挨家挨户的去敲门送糖果串儿,所以赵牧灵思索之下,就把所有的糖果串儿都包起来送到了镇长府去。 可是一座偌大的镇长府邸却是大门紧闭,只有那个鼻孔朝天的常宠在门前呼呼大睡。 赵牧灵等了半天也不见那个汉子醒过来,只能把他叫醒。 常宠看起来醉醺醺的,突然被人叫醒自然高兴不到哪儿去,不过一看是赵牧灵还是忍住没有发脾气,但是脸色好看不到哪里去就是了。 汉子一张黑脸满是油光,眼珠子里也尽是血丝,气冲冲地呼气时鼻孔里的鼻毛也呼之欲出,样子跟那庙里的恶鬼有地一拼。 常宠一听赵牧灵说是来送糖果串儿的就更不耐烦,直接要把赵牧灵赶走,说是那些东西现在没空吃东西。 赵牧灵好言相劝,说自己是白送给那些家伙的,只需要在那些家伙来听课的时候送给他们就好。 可是常宠一身的起床气将眼耳口鼻塞地满满的,哪管你说的是什么,赵牧灵还没说完就被推下府门前的台阶。 无奈之下,就在赵牧灵准备离开的时候,林朝暮却从正门一旁的门里面一路跑了出来。 林朝暮并没有理睬那个油光光的汉子常宠,而是拦下了赵牧灵,想要把那一份糖果串儿买走。 今天,赵牧灵本来就是打算要给所有的家伙都免费送一份糖果串儿的,所以不管林朝暮如何坚持非要给钱,最后赵牧灵也没有收下。 何况林朝暮与姐姐算是半个同门,那日还帮助过自己,把自己一路送出虎牢街,又怎么能再收他的钱,那不是见钱眼开,忘恩负义了吗。 赵牧灵把包着糖果串儿的荷叶包裹交给林朝暮之后就一路跑到了玄冥街,最后才把糖果串儿交给武玄。 武玄本来一直站在门口等候,表情似笑非哭,非笑非哭,一看见赵牧灵就激动不已,拿到糖果串儿二话没说就跑进府内,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家里着火了。 赵牧灵最后才沿着玄冥街一路往后土街走去。 但是一路上赵牧灵都心不在焉,一片心思如白云无系,随风而逝,天地难拘。 刚才赵牧灵去朱雀街给朱贞送糖果串儿的时候,朱贞非要让赵牧灵入府歇息,说是无功不受禄,好歹给一个机会让自己表示谢意,哪怕就喝一杯茶也行。 赵牧灵本来就只是想给几个家伙一人送一点解馋的吃食而已,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不想居功。 朱贞太过热情,赵牧灵反而感到不好意思。 再望着那高墙碧瓦、朱门大户,赵牧灵心中更是有一些胆怯。 自己一身从头到脚的寒酸家当连这些朱门大户门前的一块石阶都换不来,从到大也都只是从这些街巷中路过,哪里敢跑到这些富户人家家里去叨扰。 如果要是真的去了,那岂不是山鸡落进了凤凰窝? 只怕是坐立难安,还不如不进去的好。 所以武玄每一次邀请自己去他家中玩的时候,赵牧灵也总是一笑而过,或者是岔开话题。 可是今天盛情难却,朱贞一见赵牧灵执意不肯进去,说再多他也不开窍,于是便动上手了。 轻车熟路,又像上午一样,两只手抱着赵牧灵的手臂一句话也不说,但是就不撒手,反正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当时日头正好,朱雀街上人来人往,赵牧灵一下就成为整条街上的焦点。 赵牧灵第一次在如此多人的面前被一个女子当街搂住,心里面又羞又虚,长街上目光灼人,再不敢去直视,可是朱贞却是毫不在乎。 街上的行人大多都是住在朱雀街的,和朱雀一族或多或少有着各种各样的关联,要不就是大道相属,命理相合,送了隆重的见面礼才住进朱雀街的府内的。 众人对那个红发女子可谓是无所不知,又敬又畏,眼见她现在居然双手挽着那个‘一窍不通’的凡人子,举止亲昵,态度低下,而且丝毫没有男女之间的那一点芥蒂。 看样子难道是喜欢上他了? 这个赵牧灵资质平庸,可谓是一块‘朽木’,到底有什么魅力能够让朱雀一族的少族长投怀送抱? 一时间,众人都看赵牧灵,可是又都看不透。 赵牧灵一看朱贞态度坚决,不想再继续在这大街上和她耗下去,于是两个人就携手从正门走进了那一处高大的门户内。 朱雀街上,吃瓜者众多,消息不胫而走。 一进门赵牧灵便是目瞪口呆,府内竟然别有天地! 一踏入正门,便如立身于一座观景台上,俯瞰台下,有数座院子罗布其中。 朱贞并没有选择去中间那一座最为恢宏气派的院子,而是带着赵牧灵去了最左边那一座长满枫树的院子。 虽然在‘台上’看着院子如棋盘,但是等到真正走入其中却又别有一番景象。 院子里外枫树成林、叶红胜火,连成一片‘火海’,整座院子犹如架在烈火之上。 虽说是院子,可是与自己家那一处寒酸的陋室相比起来却更像是天上宫阙。 赵牧灵看着自己脚上那一双已经快磨穿的草鞋,在院子中每踏一步都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刺穿了脚心一样,心中难安。 再一看旁边的朱贞,红发朱颜,整座院子都因为她的到来而增色不少。 相形见绌,巨大的落差更加让赵牧灵感到心中不适! 移步易景,天地更换! 赵牧灵感觉从刚才一进门开始就像是一脚踏进了梦中。 第一卷-人间困 第六十四章. 解铃者谁 朱贞将赵牧灵带到了一处雅阁之中,洗完茶水给赵牧灵倒上一杯之后就慢步消失在了一处门扉之后。 雅阁之内一时就只剩下了赵牧灵一个人。 赵牧灵不知朱贞突然走开到底所为何事,估计是去叫清儿了? 室内寂静无声,只有案上一只香炉徐徐生烟,一处滴漏不时回响。 赵牧灵盘腿坐下,把自己脚上草鞋的鞋底朝上叠放在双腿之上。 虽然感觉自己和这份雅静格格不入,但是心中慢慢也随之静下来。 闻到杯中茶香,端起杯子便想要一饮而尽,可是杯子刚送到嘴边嘴皮子就受不了那茶水的滚烫。 半杯茶水入口之后赶紧东游西荡,在口中稍稍变冷之后总算才咽下肚中,一片肉舌已经烫的麻木。 等了半天之后朱贞总算又才从另一处阁门之中走了出来,不过却只是她独身一人,并没有看见朱清儿的身影。 此时的朱贞外面披着一件淡绿色的轻薄纱衣,里面是一件贴身的粉红色罗裙,长发披散,正好将那一对臀?瓣儿若隐若现地盖住。 赵牧灵不知道,这正是朱贞平日里在闺阁中的装束,世上只有朱清儿一个人见到过。 如今才又多了一个自己见到朱贞这一副妆容,世上两人而已! 还没有满十三岁的孤苦少年男子哪里见到过女子这番打扮,何况朱贞这样正直芳龄的女子,更不要说眼前的朱贞有那和炎霜华平分秋色的绝世身姿。 朱贞现身之后也一直立在原地,好像是在故意要把自己给少年男子展示一番。 雅阁之中活色生香,赵牧灵不由得看得入了迷。 突然,滴漏之中水滴石鼓,赵牧灵才醒转过神来,赶紧双手捧着茶杯低头喝茶。 朱贞笑靥生花,也才慢慢坐在对面。 看着赵牧灵手中捧着的空杯子,女子为少年素手添茶,茶色增香。 赵牧灵赶紧伸手把茶杯放回案上,不敢再去看对面的贞儿姐姐。 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地喝完了一壶茶,漏断之后,赵牧灵才告辞离去! 一出府门,仿佛才又重回现实之中。 赵牧灵细细思索这段时间和朱贞两个人之间发生的事,心中的感觉难以明言,自己也难以说清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思。 不过越来越喜欢贞儿姐姐就是了。 在情爱之上男子总是要比女子懂事的更晚一些。 情窦初开的少年总是会对情爱有所憧憬、充满好奇,其实自己也往往弄不清楚到底什么是爱,该怎么去爱一个人。 所以男子在情爱之中往往不够细腻,大多数都是在经历过心痛之后才大彻大悟,真正成长起来。 虽然赵牧灵从经历坎坷,看淡世事,颇懂人情,已经非常懂得如何在世上生存下去,但是在女子情爱一事之上却是毫无经历,才刚刚懂事而已。 走在长街一旁,赵牧灵始终目视前方。 以前姐姐在的时候告诉过自己,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所以姐姐她每一次来镇子上的时候总是带着自己走在街旁。 而自己总是慢慢坠在后面,她走在前面,那个时候自己个儿矮矮的,就只能一直眼睛看着前面姐姐的身影,脚下两个短腿飞奔才能跟上姐姐不被甩掉。 所以现在当自己走在街上的时候也是习惯一直走在街旁,低着头的时候眼睛却始终看着前面。 可是现在前面再也看不见姐姐的身影了! 要是姐姐在的话她就可以告诉自己到底对贞儿姐姐的感觉是怎么回事了,而不用现在自己一个人懵懵懂懂的什么都想不明白。 不知道要是有一天我真的和一个女子走到了一起,姐姐她要是知道了会是什么心情。 会有失落吗?看着自己从养大的弟弟最终却被别的女子夺走了。 肯定会非常开心吧!看着自己的弟弟长大成人,成家立业,正是每一个哥哥姐姐的心愿啊! 可是姐姐却已经不在了! 赵牧灵心中空叹,长天之上阴云乍起又随即消散。 到了后土街,今日铺子里面还是只有黄老头一个人。 铺着前面那两盏灯笼在风雨中落满了灰尘,无人清扫,与以前比起来有一丝破败之感。 但是整条街与以前比起来却给人一种焕然一新的兴盛之感! 赵牧灵能够模模糊糊的感觉到那兴衰之间的变化,但是总归是一种琢磨不透的感觉,也只能感怀于心,难言于口! 今日来后土街是要为了七月十五买点东西做一些准备。 一到门口,赵牧灵和黄老头打了招呼之后只是说了‘旧三样’三个字,黄老头就已经去铺子后面拿东西了。 等到黄老头再走回来柜台处,手里拿着三沓用红绳捆起来的灰色的纸,每一沓纸都约莫有两三百张左右。 每一沓纸中间都卷着三炷香和一对白色的蜡烛。 付完钱之后赵牧灵却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向黄老头问道: “这几天怎么没看见黄龙?” 柜台里面黄老头也是一下就愣住了,没想到赵牧灵会突然问起黄龙来。 黄老头好似随口一般对赵牧灵说道: “噢,你说他呀,这几天他犯了懒病,天天蒙头睡觉,怎么叫他也不起床,现在不知道正在梦见些什么呢!” 赵牧灵点头。 机会难得,黄老头又随口问了一个不着边际的问题,说: “要是有一天哪个人欺负了朱清儿,但是那个人也不是有意的,如果当时只有你一个人在,你会怎么做?” 赵牧灵不知道黄老头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个问题,但是既然黄爷爷问,那一定是有他的深意。 于是稍加思索之后,赵牧灵答道: “那个人既然不是有意的,只要清儿她平安无事,也就算了。 “若是清儿不高兴,那我便哄一哄她就好了!” 本来赵牧灵是想要说要是清儿不高兴的话,那自己就打那个人一顿给清儿出出气,但是一想清儿那记不住仇的性子,就改口换了一番说辞。 黄老头却又问道: “若是那个人一不心让清儿深受重伤,命在旦夕呢?你还会那么轻松地饶过那个人吗?” 赵牧灵不知道为什么平日那个满脸慈祥的黄爷爷会问出这种问题,竟然拿清儿的性命来说事情,虽然是假设,但是总是让人心里感到不舒服。 可是既然是长者所问,那自己一个晚辈又怎么好不回答呢。 于是再一番思索之后,又答道: “自然是先救清儿! “清儿活,他活! “清儿死,他死! “若是报不了仇,那我只有粉身碎骨!” 老人站在柜台里面,看着柜台外面那个言语由心的少年。 虽然他看起来瘦弱无力,毫不起眼,但是话语之间一双眼睛却是精芒闪射,动人心魄! 黄老头又问道: “要是那个人是和你一起从玩到大的朋友呢?比如,黄龙?” 赵牧灵一只手情不自禁地用力捏住柜台边缘,关节发青,这一下就真的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 看着赵牧灵一下陷入两难之中,难以抉择,黄老头心中却高兴起来,这几日的低惆都慢慢地好转。 赵牧灵实在不知该怎么做才好,想了半天又才回答道: “若是黄龙,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黄老头对着赵牧灵笑道: “我只是随便一问,你不用如此当真。” 其实在老人心里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口: “有的时候不知该怎么做也许就是最好的做法!” 在赵牧灵肩膀上扛着东西转身离开的时候,黄老头又问了一个奇奇怪怪的问题: “如果你为了救十个人而要杀掉一个人,你杀不杀? “若是杀了,你是善是恶?” 这一次赵牧灵却并没有犹豫就答道: “人并生于世,谁又有资格去决定他人的生死。 “只要我还没死,我唯有奋不顾身去救人,救人不成,不过身死而已。 “若是先杀一人而己身尚存,亦是作恶。” 赵牧灵说完之后就从后土街一路向南,只留下了铺子里面一个慈眉善目的老人。 黄老头满脸欣慰,千年的心结终于解开,豁然开朗。 北山之巅。 武老头望着山下那个一路向南的猴子,心中畅然道: “善有善因,恶有恶果! “我既为恶,自食其果!” 另外一边,历寒月声地对妙灵说道: “朱贞姐姐好像很喜欢赵牧灵呢!” 妙灵没想到历寒月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 历寒月却又说道: “这么多人都喜欢他,不知道他又到底喜欢谁?” 妙灵立马就问道: “这么多人?除了朱贞还有谁?” 历寒月慢条斯理地说道: “他家里不是还有一个吗?还有那个叫苏眉山的女子,朱雀街那个姑娘算是半个,再加上我师姐也算是半个。” 妙灵看着历寒月怀中的红衣姑娘默不作声,未置可否。 炎霜华和苏眉山就算了,朱雀街那个姑娘才几岁,又懂什么是喜欢。 而且红书一直都是把赵牧灵当做自己的三弟,又怎么会喜欢他,更何况红书现在的心智和孩子没什么差别,真的喜欢他那也不过是一时童趣而已,等到‘长大’之后又是什么情况谁又知道? 妙灵发现自己心湖之中波涛阵阵,难以平静,突然意识到自己竟然因为关于赵牧灵的一句话心绪牵绊如此之厉害,不由得心中疑问。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这一次是因为赵牧灵而悟道破镜的缘故。 历寒月感觉到了妙灵心绪的变化,说完之后一直看着妙灵。 妙灵心中疑问,怎么一直看着我?难道是说我也喜欢他? 第一卷-人间困 第六十五章.豪杰已逝 陋室院儿被那堆码起来的口袋‘院墙’围地水泄不通,几个人站在院子里不知日头早晚。 午饭之后,赵牧灵并没有和众人打招呼,独自一人拿着一把柴刀就走了。 因为赵牧灵从镇子上回来的时候买回来了很多上坟祭祀的东西,从他一直郁郁寡欢的表情几个人也都能大致猜个大概,所以几个人也并没有询问赵牧灵到底要去干什么。 就连一向话不停歇的米汤也不敢多问一句,生怕惹得自家公子不悦。 一出院,日头刚刚西斜,赵牧灵朝着最南边那一座隐隐约约的山一路走去。 由于一路上只有一条荆棘路,所以赵牧灵不得不一边走一边用手里的柴刀开路前行,把那些长到路上的树梢棘条都一一斩断。 这条路每一年赵牧灵也只来走这么一回,所以每一年都要提前来把路开辟一遍。 今天赵牧灵正是为此而来! 开路,扫坟! 不过今年这条路上比以前要畅通许多,因为那些外来人已经多次造访。 这条路的尽头正是通往南边那座山,山脚埋着赵牧灵一家三口和祖祖辈辈。 由于赵牧灵祖辈居于镇最南边,与南边那座山最近,所以才会把那座山选为埋身之地,山脚的那一大片荒野就是赵牧灵家里的坟地了。 那些外来人来的最初几天,特别是当一丈观中花开万千的那一日,镇的千里山河被那些外来人的足迹踏了个遍,越是荒无人烟、人迹罕至的地方去的人也就越多。 那时这些荒野之地可谓是热闹不已,现在却又是冷冷清清,那些人一个也不见了踪影,只有赵牧灵一人独自往前。 而时日头虽斜,却是一日中阳气最盛的时候,四野之下,百虫蛰伏,没有一丝动静。 只有赵牧灵一人独步之声,不时刀劈路开,寒光大作! 等到路尽光开,视野一畅的时候,就已经到了南面那座山的山脚。 向前极目,整座山既像是一只火炉,又像是一尊大鼎。 山顶寸草不生,只有山腰到山脚长了一圈郁郁葱葱的柏树。 而赵牧灵面前到山脚处,则是一片连绵起伏的土丘。 土丘成千上万,难以言计,不过都长满了荒草。 土丘皆是大不一,有的看起来只是一个凸起的土包,几乎都快与地面齐平,上面也只是长了一层浅浅的秋草,在几场秋风中都已经慢慢枯萎变黄。 有的土丘则有半人之高,上面荒草茂盛,几欲成林。 若是不知情的外人来到此处,哪里会想得到这里每一个土丘之下都有一人长眠于此,每一个土丘皆是一处坟冢。 静立片刻之后,赵牧灵手起刀落,从面前开始,把每一个土丘之上的荒草都一一割去。 北山之巅,与天最近处! 众人皆看着镇最南边那座山脚下俯仰之间的少年男子。 历寒月虽然无法看见,但是妙灵却能看得一清二楚。 天地所生,自然能眼观天地! 妙灵不时说上一两句,历寒月也能够差不多有个估计。 羡仙亭内,白发道人和白九灵都已经站起身来。 白发道人是在与逝去的三洲人族先贤志士摇摇致敬,若是没有他们的慷慨大度,不计前嫌,又哪能够将那位困住千年。 若是没有他们这千年的坚守,又哪有人间千年的太平。 白九灵心中也是感叹不已。 英雄归冢! 豪杰已逝! 黄老头也分身来到山上,两个老人面对着那一片无名的荒冢都默默地垂下了头,愧疚无地,任何言语都显得太廉价! 林古道望着那连绵起伏的坟冢,望着那个孤寒的少年,心中一片惆然难断,遥遥俯身长拜,起身后奠念道:“ 天火降世连三洲, 苦海人间山河裂。 侠客肝胆轻生死, 热血抛尽补天缺。 英雄豪气冲天尽, 荒冢野丘望不绝。 当年义气今犹在, 照破千年孤寒夜。” 临时抠脚所写 林古道语尽,除白九灵外,众人皆向着山南俯身三拜。 两个老人久久没有起身。 众人拜首所向处,赵牧灵正在为那无数的荒冢一一割去野草。 虽然不知冢下之人姓甚名谁,但是赵牧灵并无偏私,每一处坟头都十分用心地将荒草除尽,所过之处,坟头一一重见天日。 直到黄昏渐至,赵牧灵也只是把半坟冢清理出来。 满头大汗,赵牧灵眼神柔柔地望着远处那三座在夕阳下相伴的新坟。 正是父母和姐姐的葬身之处! 这已经是赵牧灵独自一人来扫坟的第六年了! 就在赵牧灵歇息之后准备离去的时候,有一个老人从山上不知处飘荡而下,踩着几处坟头便到了赵牧灵身前。 那人在近处站立身形之后,赵牧灵才看清他的样貌,只见他双瞳斜视,各看一方,端得古怪! 这十几日来,差不多所有的外来人赵牧灵都打过照面,但是却从未见过这个人,但他绝对是外来人无疑。 难不成他来了这么久一直躲在山上吗? 赵牧灵见他踏坟而来,心里自然是有气的,但是一见他年岁颇大,眼神似乎也不好,也就没有计较,还是忍着心中的气对着他施了一礼! 老人哂笑一声,并没有还礼,左右两只眼球一东一西、一前一后地转动不停,脑袋斜着盯着赵牧灵观察个不停。 哼,低贱的旧民,还想让我还礼不成? 就是见到北山上那几位,老头子我尚要思虑是否折腰,何况你一个‘一窍不通’的旧民。 再过得几日,你也不过就是在此处添一座新坟罢了,将死之人,怎可受我大礼! 老人正是三洲剑湖的余正望,从早晨就来山上看守大阵。 余正望在山上看着赵牧灵独自一人来扫坟已经老半天,终于等到夕阳西下,就赶紧迫不及待地下来看看这个旧民。 果然不出所料,这个子‘一窍不通’不说,身上气息混乱,已经有早衰之相。 看来这一次宗门的计划是八九不离十了。 余正望一想到大事在举、成功在望,情不自禁地哈哈大笑起来。 赵牧灵默默地看着面前的老者,只见他现身之后既不说话,也不回礼,站了半天却自顾自的笑了起来,当真是一个怪人。 再加上余正望那一双生得古怪的眼睛,让人越看越觉得奇怪。 难不成他是个瞎子,还是一个哑巴? 但是看他下山时健步如飞、身形飘逸,不应该才对呀。 而且现在这些外来人不是都待在镇子上不出来吗怎么他却一个人待在山上? 而时暮色渐起,野虫始鸣,荒野之地慢慢热闹起来。 余正望俯视着赵牧灵,赵牧灵疑惑地看着面前的老人,各有心思,都不说话。 赵牧灵见天色已经暗下来,不想再耽搁,就对着面前突然现身的老人一拜,准备离去。 但是就在赵牧灵转身的时候,那个老者却在背后问道: “你可知这些坟下面埋着的都是些什么人?他们为何会尽皆死在此处?” 老人颐指气使,声音及其刺耳,只是乍闻其声便让人很不舒服! 赵牧灵停下步子,并没有转身,冷冷答道: “他们是晚辈血脉传承之先人,世世代代耕守于此处。” 说完之后,赵牧灵并没有再理睬那个老人就径自离去了。 余正望眸光怪异地看着赵牧灵渐渐隐没在暮色之中的瘦弱身躯,心中冷笑道: “血脉传承?世代耕守? “旧民之后,也好意思谈血脉? “要不是这些冥顽不灵的家伙当年和北山上同流合污,把这三洲之地出卖给神仙二界,岂会害得如今的人间只剩下九洲! “困死于此处,不过是咎由自取而已!” 余正望斜视那成片的土丘,一脚踩在一处坟头之上,冷声道: “败者不言!” 就在余正望话声刚落的时候,有一个女子的声音从那连绵坟冢之内飘荡而出: “死者无辜!” 然后余正望踏在坟头之上的那一只脚轰然碎裂。 余正望被那女子的声音吸引,反应不及,一下单腿便跪在地上,正好对着面前的坟头叩拜下去。 余正望脸上吃疼的神色一闪而过,腿上乌血长流也不管不顾,一下就单腿站立起来。 神色戒备地环视四周之后却发现一个人影也无。 一下吃了这么大一个闷亏,却连对方人都没有看到,余正望寒意透顶。 却又听到那个女子又说道: “叩首三次,自可离去!” 余正望双瞳急转,不甘就范受辱,口中默念一段拗口法诀,右眼瞳仁随即裂开,鲜血洗面,瞳仁中射出一道光华正好罩住自身。 就在那道光华将余正望罩住的时候,他的整个身躯居然慢慢地‘飞升’离开地面,在这‘无法’之地就要脱身离去。 那个女子冷笑道: “你还要上天? “我让你叩首你不叩,那我就来帮帮你吧!” 余正望瞬息之间便已经飞升离开了最南边的那座山,北边那座镇子已经越来越近,可是下一刻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倒飞而回。 余正望心中惊寒,没想到都已经祭出了自己最后用来逃命的手段却还是难以逃脱,被人掌控在手中,竟然丝毫动弹不得,这一下只能任由宰割了。 等到落地之后,余正望一人独对那无数无声坟冢。 身不由己地以头抢地,不知多少次后这个不愿折腰的老人已经人事不醒! 第一卷-人间困 第六十六章.异乡月明 夜雨落人间。 陋室之内,有四个人得避秋寒。 赵牧灵从回来之后就一直郁郁寡欢,其余三人都没敢多问,一顿晚饭吃得淡然无味。 米胡二人挤在偏房里面唯一的空场处,那张已经有些年月的旧床上面,房间里堆满了大大的口袋。 米汤一直看着面前的那一杆锈迹斑斑的大戟,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今天居然话少的出奇。 这十几天来,米汤天天晚上都要对胡婴谆谆教导半夜,都是讲的赵牧灵各种·马屁,天花乱坠对胡婴轰炸个不停。 胡婴已经有好几次忍耐不住就要掏出怀中的长剑对着身边的米汤戳上两剑,可是一看米汤那精雕玉琢的童子之身,还是都忍耐了下来。 今天晚上米汤突然沉默寡言,胡婴居然有一些不习惯了。 不知为何,眼前这个一言不发的米汤看起来是那么的落寞、孤独,好像是尝尽了悲凉的失意之人。 胡婴看着那一杆材质不俗的大戟,虽然品秩不错,但是却是气息混乱,灵气已失,明珠蒙尘,已经不堪大用,想必是千年前那场大战中留下的遗物了。 只是不知究竟是何人所有,但估计十有七八是赵牧灵祖上之人了! 能使得动这一杆大戟,境界应该不俗,这大戟被浸染的如此之严重,看来当年战况之惨烈实在是难以想象,这大戟的主人只怕也难以逃脱被侵蚀的下场了! 不知道赵牧灵知不知道其中的原委,但是看米汤每一次看到这杆戟的神情,他好像是知道些什么,难不成他和赵牧灵祖上之人认识? 胡婴看着身边救了自己一命的童子,疑云重重,难以看透。 正屋之内,房门大开,秋风徐来,桌上的蜡烛不停垂泪,赵牧灵和炎霜华都还没有睡去。 赵牧灵也是一直没有说话,一直看着门外那绵绵夜雨,夜色无边。 炎霜华一直看着自己面前的牧灵哥哥,这几日来他好像变得更瘦了,今天他回来之后就特别不高兴,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炎霜华知道赵牧灵不管有什么事都藏在心中,既然他不说,那自己就陪着他好了。 其实炎霜华心里也满是忧虑,思绪难以理清。 自己已经在牧灵哥哥家里面住了有半个月了,不知道那个臭牛鼻子最近过得怎么样。 现在每天晚上这么凉,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每天晚上都睡在殿外,他把道袍都留给了自己,不知他一个人晚上会不会冷。 炎霜华从腰间的荷包里掏出了一粒黑色的药丸喂到嘴中,味道又苦又涩,实在是难以下咽,哪里比得上牧灵哥哥做的饭好吃。 可是从记事的时候开始,师傅他就一直炼这种黑乎乎的丹药给自己吃,到后来慢慢的自己也就会炼丹了,其实吃了这么多年也习惯了。 师傅虽然又懒又无趣,但是他把自己从带大,为师为父,其实自己生与天地之间也就他这么一个亲人了。 可是他却就这么把自己扔到了别人家里就不管不顾了,虽然说牧灵哥哥家也不算是别人家,但是师傅他这么久却问都没问过自己,想一想便忍不住生气。 师傅他有的时候做起事情来总是不按常理出牌,他明明不是道士,却一直要住在道观之中,还穿着道袍,让自己叫他臭牛鼻子。 这么多年来,也从来没见他走出过天地殿一步,每天就倒在地上从早睡到晚。 这一次也只是简单的交代了几句就把自己给扔了过来,难道是不要自己了吗? 镇子上突然来了这么多人,似乎都是冲着一丈观来的,不知师傅他独身一人能不能应付…… 室内无声人寂静,秋雨泠泠夜已深! 一丈观。 观外虽然雨水成潮,但是观内却是一片晴朗,有一轮明月独照。 池塘里面欢声不断,鲤鱼在水中神出鬼没戏水不停。 因为感觉到今日那个男人心情好像不错,所以鲤鱼抓紧时机出来透透气。 千姓汉子立身于天地殿前,本来身后堆成山的袋子都已经堆放到殿内去了。 汉子独赏明月,明月独照异客! 自己的故乡正是在另一片天地之中,那里远不及人间繁华,与人间相比,可谓是荒凉! 但是相比之下,自己还是更喜欢故乡一点。 因为那里有折梅山,因为自己在那里遇见了她,因为那里是自己的家。 自己做客人间已经千年之久,独在异乡,沧海桑田,不知折梅山现在的风景如何! 是否梅花依旧? 该是花开的时候了! 汉子温柔地轻抚手中玉佩,目光柔情无边! 池塘里面几朵莲花暗夜遥香,与明月相望! 青龙街。 一处堂皇厅堂之内。 四个浑身湿透的老者环身盘坐在地,将一个昏迷不醒的重伤之人围在中间。 屋内气氛凝重,只有一个少年不时轻轻的啜泣声。 看着自己的师傅现在生死未卜,余有兴忧惧浇心,感觉似乎天塌在身上。 要是师傅就这样死了,只怕自己以后在宗门之中再也抬不起头来。 要是因此毁掉了宗门的千年大计,说不定自己还要被废去修为,逐出山门,前途休矣! 希望师傅千万要平安醒来…… 事关宗门兴衰,其余五个少年少女也是神情紧张地等待着结果。 下午天色刚刚暗下来的时候,施正香、成正典和布正经三位师叔师伯刚刚从外面回来,才坐下不久。 突然之间,大师伯和三位师叔师伯都同时一惊,四个人二话没说便跑出府去,六个少年少女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只能在府中等候。 等到夜雨下了半天之后几位师叔师伯才总算回来,不过等他们回来的时候却抬着一个深受重伤之人。 仔细看清那人之后,六个少年少女就成了眼下这副样子。 没想到余师叔竟然会被人伤成这样。 等了半天之后,四个老者终于收手。 何正清、成正典和布正经依次站起身来,施正香扶着余正望的身体看了一眼旁边的余有兴。 余有兴缓过神来,赶紧去扶着自己师傅,施正香才抽身从地上站起来。 “竟然伤成这样,只有是北山上出手了!” 布正经单手放在胸前,胸口隐隐作痛依旧难消,心有余悸地说道。 “不知他到底做了什么,竟然惹得北山上下如此重手。 “听他刚才突然呼救,似乎已经离我们很近,可是他却倒在山下的坟地之中,倒真是奇怪。 “这一次居然逼得他连最后的保命之法都使了出来,看来事情绝不会不简单,不知道会不会影响我们接下来的计划。” 成正典担忧不已,坐立难安! 本来事情一切进展顺利,没想到噩耗突如其来,施正香有一些六神无主,对着堂上的何正清说道: “师兄,如今已然到了最后关头,现在却得罪了北山,不知该如何是好?” 看着怀里断腿瞎眼的师傅,余有兴泪流满面,头脑发胀,已经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伤心还是害怕。 但是心里对师傅责怪不已,不知道为什么他在这个时候还分不清轻重,竟然要去招惹北山,害得自己前途难卜。 这么多天风平浪静,何正清也是没有想到会突然发生这样的事,听着余有兴不停地啜泣声感到心烦不已,大声道: “够了,别哭了。 “他只是断了一条腿,失血太多而已,要不了多久就能醒来。” 余有兴忧惧之下被吓了一跳,立马止住哭声。 何正清看了一眼大堂一旁的阵法,又继续说道: “既然现在阵法尚存,说明北山上并未迁怒。 “我们先不要自乱阵脚,等他醒来问清缘由之后再说。” 施正香后怕不已,念念道: “幸好他只是失血太多,没有被废去修为,不然我们只有以死谢罪了!” 就在屋里气氛低沉到极致的时候,余正望在余有兴怀中挣扎着醒了过来,所有人都看向大堂中间。 “不,不要……” 余正望从梦魇中醒来,惊恐未定,再一看四周众人,发现自己已经不在那片坟地,总算才放下心来,又重新倒回余有兴怀中。 看着余有兴满脸泪水,老人心中总算稍有欣慰。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到底做了什么?是谁出的手? “你不是都呼救了吗?怎么又跑回去了?” 施正香一看余正望醒了过来,就连连发问。 一见余正望能够这么快就醒过来,说明他的情况比预料的要好得多,何正清稍微松了口气,说道: “师妹,你先坐好! “师弟你不用担心,只要接下来能够将计划顺利完成,其余的事以后再说。 “你先把自己的身体调整过来才是重中之重!” 余正望知道,这一次的事情肯定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其实自己又何尝不是,差一点就没命了。 早知道就该离那个‘一窍不通’的旧民远远的,不然怎么会招来这无名之祸。 不仅失去了一条腿,连用来保命的手段也没了。 要是不能破镜斩我,只怕要永远失去一眼一腿了。 余正望摸着头上的大包,脸上吃疼不已,早知道还不如乖乖地叩头算了! 最后余正望上气不接下气地愧疚说道: “师兄…你…放心,我…我只要调养一日就能恢复的差不多,绝不会耽误大事!” 北山之上。 朱贞特地来请罪,这一次自己没有打招呼就下了重手,坏了规矩! 可是刚一现身,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黄武两个前辈夸了一通,说是打的好,出手巧妙,既打到了痛处又留有余地,实在是后生可畏! 然后,大仙尊居然也在笑着点头? 第一卷-人间困 第六十七章.上山下山 七月十四,晨光未晓。 赵牧灵又是独自一个人走进了那漫天大雾之中! 炎霜华在正屋门口痴痴相望,目送赵牧灵离去。 米汤一路跟在赵牧灵屁股后面,一直将自家公子送到了院子外面那条路上才又依依不舍地返回院子。 胡婴坐在屋檐之下静静无言,瓦上不时有一颗夜雨滴下,刚到少年头顶时那一滴雨水便自动分成两半向两侧飞落。 早餐实在是太好吃,只可惜肚皮终究有限,胡婴回味无穷,还沉浸在其中! 赵牧灵实在是个妙人,既能煮得一手好饭,又能赚钱,对人周到,还有那一手编草鞋的手艺,简直就是完人! 胡婴看着脚上的草鞋,这几日上床时都没有脱下来过! 像他这样的人,世上只怕很少吧,要是世上的人都能像他这样,那就能够人间太平,天下无事了! 但是要是真的像他一样活着,那心里的担子也太重,活着也太累,比自己以前都还要苦! 看他这两日越发地沉默寡言,不知他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胡婴紧抱怀中长剑,木剑无光,作铮铮鸣! 米汤虽然把赵牧灵一路送走的时候满脸欢颜,但是回来之后也板着一张脸,在院子里走来走去数那些口袋。 院子里几滩水洼如镜,三个人都不作声。 虽然赵牧灵平日里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话,但是这两日回来之后却是一个字也懒得说了,一直话多如流水的米汤也变得清言寡语,院子里的气氛就一直冷冷清清。 等到赵牧灵一走,三个人在院子里各想各、各忙各的,各不相干。 因为心里都清楚,这样平静的日子过一天便少一天! 阡陌之中。 赵牧灵独行大道,秋叶乱舞,天地间清浊难明。 镇子上,街道里灌满了浓雾,今日人又多了起来。 那些外来人似乎又是不约而同地来等着赵牧灵,不过很多人却没有现身! 赵牧灵依然如旧,孤独而坚强的活着。 一丈观中。 千姓汉子依旧是早早就在等待,赵牧灵上完香后就离开了,汉子始终闭着眼,两个人一句话也没有说。 一直到了望山桥下,赵牧灵稍稍驻足,才发现北山脚下又有很多果子慢慢地变红了。 这就是今秋最后的果子了,再要吃就只能待来年开春了! 一人上山,山道一人。 道尘拂净,人行道增。 赵牧灵再望山道,山道已不在头顶,而在脚下。 其实第一次登顶的那一天,那个少年长青借道而行,比赵牧灵还要更先一步登顶。 但是只有赵牧灵自己知道,其实在登山的第一年,这三千大道自己就能够一肩担之,待到又过数月之后,便已皆在脚下。 所以那长青借道时,赵牧灵才会毫不犹豫让之先行。 吾行此道已多年, 大道尽在吾心间! 若非头有仙人故, 早可由心步闲闲! 不到一刻钟时间,赵牧灵已经登山而上。 山上日月常伴,昼晴夜朗,风景甚好。 赵牧灵与众人一一见礼。 亭内亭外,不论年长年幼,众人皆有回礼! 妙灵和历寒月以平辈之礼回拜,林古道俯首,武老头和黄老头拱手以晚辈之礼见之,白发道人微微稽首,白九灵轻轻点头。 赵牧灵起身之后又跪到地上,再朝着亭内拜道: “道长,白先生,各位前辈。 “明日我家中有一些私事,不能来扫山了。 “我决定以后也不来了! “这六年来承蒙各位前辈照顾,大恩大德,我无以为报,但是此生我一定牢记心中,结草衔环。 “晚辈多谢了!” 说完之后,赵牧灵以首贴地对着亭内三拜。 最后一拜还未落地时,已经有一个须发皆白的道人扶住了赵牧灵双手。 白发道长双手力气极大,赵牧灵无法再拜下去,只能起身。 武老头和黄老头也走到赵牧灵近处。 白发道人微笑道: “要说谢,那也是该我谢你。 “这六年来多亏了你每天来山上,这条山道才能够日日如新。 “山上山下才始终一片畅然!” 白发道人刚刚话一停,旁边武老头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猴子,你怎么回事?以后也不来了…你…” 武老头话没说完又被黄老头拉住,黄老头话连话赶紧又道: “是不是最近钱赚得太多,所以看不上扫山这一点钱了? “还是那些外来人惹你不高兴了? “要真是因为他们那我帮你把他们都赶走就是了……” 赵牧灵赶紧摇头解释道: “不是,晚辈从来没有觉得这是钱,恰恰是觉得它是大钱。 “因为我就是靠着这些钱才能够活到现在的。 “我只是…我只是想……” 白发道人一只手轻拍赵牧灵肩膀,笑道: “嗯,确实已经长大了,可以去做一些你自己想做的事了。 “既然你已经决定不再来扫山,那你就下山去吧,这把扫把已经跟了你六年,就送给你了!” 武老头和黄老头还想再说,白发道人白眉一竖,两个人都乖乖闭嘴。 赵牧灵扛着扫把就独自下山了。 武老头着急道: “这猴子,他怎么突然说不来就不来了,这山道对他现在的身体可是助益不。 “要是突然不来,他的情况变得无法控制该怎么办? “是不是因为明天是七月十五,所以他悲伤过度了?” 黄老头也说道: “是不是因为这些外来人的原因,所以他才不想再来的。 “我早就看些外来人不顺眼了,把他们请出去就是了。” 林古道看着那两个乱了分寸的前辈一脸无奈神色,关心则乱说的便是如此了吧! 两个女子也是从未见过两个前辈如此地像一个老人,就像是凡间市井的普通老人一样! “他已经心有所往,从此下山之后,只怕曾经那个少年赵牧灵就再也不在了!” 白九灵看着杯中的酒光,不禁想起了自己才下山时的场景。 不同的是,那个时候自己还什么都不懂,所以惹出了一连串的祸事。 而赵牧灵却是自见遍了人心,世故通达,不知又会有怎样的趣事! 白发道人绕过身前的武老头和黄老头,不想再被他们纠缠,两步走进亭内。 两个老家伙老大不,明明年纪比自己只大不,可是却因为赵牧灵屡屡乱了方寸,嘴里话也兜不住。 看来当年的事对他们的打击确实不。 所以啊,切莫犯错,有些错误一旦犯下,便会留下永远都无法弥补的伤痕,敌我皆伤! 林古道望着山道上那个瘦弱的身影,从此之后,他便不再是少年? 再看着眼前两个老头,林古道向两个老人解释道: “他已经知道,我们与他不同。” 赵牧灵独自走在山道上,与每一块阶石告别。 不知下一次再来会是什么时候,反正明天是不会来了。 这三千道石阶道道不同,连在一起却一道贯通,不知自己的那条道什么时候才能贯通。 下山之后,这一次赵牧灵并没有把扫把再放回桥头的木板下面,而是要拿回家里,因为白发道长已经送给自己。 算是扫山六年的纪念物? 扫把光秃秃的,‘毛’都快掉光了,只剩下中间的扫把杆儿依旧坚挺如旧,正好拿回去做一个烧火棍。 今日桥头无人等候,朱贞并没有来,赵牧灵终于又是独自一个人向南归去。 一路上秋风萧萧,叶落飘飘! 那些外来人一个也不见,远处的镇子无言地卧在天地之间! 今日时间尚早,晨露未退。 赵牧灵与北山请辞扫山之后,好像心里突然放松了许多,决定到镇子上去转一转。 一路沿着以前卖糖果串儿的路线倒着往回走,正好也是以前自己和姐姐常走的路线。 特地绕到后土街末,那个铺子今日居然关门了。 这么多年来好像还是第一次。 看来是因为黄爷爷到山上去了所以才关了门的吧,可是黄龙也不在吗? 玄冥街,个个门户人迹不闲,但是并没有人理睬赵牧灵,武玄他们几个同龄人和一群家伙也都没见踪影。 赵牧灵一路独行,每一次走到从前和姐姐驻足卖过糖果串儿的地方都要走得慢一些,以前的场景总是能够清晰的呈现在眼前。 姐姐被武玄、黄龙他们几个围在中间,自己却被挤到一边。 姐姐既要手忙脚乱的给他们取糖果串儿,又要一边收钱,还要时不时的找一下自己到底在哪里。 就这样一路从玄冥街走到了虎牢街和朱雀街相交的地方。 街口那两尊石像威严肃穆,皆低头面朝南方,可是赵牧灵却并没有多看一眼就顺着朱雀街朝着西边走了。 到了朱雀街最高大的那道府门前,这一次朱贞并没有等在门口,朱清儿也没在自己身边。 赵牧灵扛着扫把从巷口慢慢拐了出去。 赵牧灵走后,府门前慢步走出来一个红色身影,可惜已经错过。 还未出街口就已经能看得见那一座黑黝黝的神仙塔,这一次赵牧灵没有多看那座孤零零的道观,因为以前姐姐在的时候几乎从来都不去一丈观,每次都避而远之。 再往青龙南街走其实就是回家的路了,路上只碰到了几个神色冷漠的外乡人。 除此之外,就只剩下了那些无言的街石和墙瓦。 今日整条街道看起来让人感觉分外孤独,要是姐姐在的话就肯定不会了。 以前她总会走在前面,自己从来不会担心会孤身一人。 她把所有的胆怯和畏惧都藏在心中,把所有的风浪和孤独都独自揽下。 第一卷-人间困 第六十八章.残照晚归 回家的路上总是难以控制地想起姐姐,不过赵牧灵也并未控制就是了,因为如今也只有在心里想她了! 依然不知米汤所说的那条路在何方,复活姐姐依旧遥遥无期! 一直到了能够看见自家院子的地方赵牧灵才停下思绪,把对姐姐的思念都掐断在脑海中。 现在远处一看,自家院子这副样子,不论看几次都实在是难以接受…无法形容。 看来这一次确实把钱赚的有点太多了,居然把好好的一个院子变成了这样。 相比起来,以前的院子虽然寒酸破旧,但是还是破旧的时候好看一些。 今天,米汤并没有在院子外面等待赵牧灵回家,因为童子并不知道自家公子居然会回来的这么早。 炎霜华也坐在屋内发呆。 只有胡婴一直抱着一把长剑坐在屋檐下面,一会儿静静闭着双眼,一会儿又睁眼看着院子那一圈装着灵珠的口袋围起来的墙。 懒得说一个字,麻烦。 赵牧灵刚一走进门口,胡婴就睁眼望过来,但是依旧坐在原地不动。 米汤赶紧换上了一副笑嘻嘻的表情,走到门口去迎接自家公子回家,一边走一边对着胡婴摇头叹气。 住我家公子的,吃我家公子的,穿我家公子的,公子辛辛苦苦好不容易回来了,你却连个招呼都不打,唉,教不会呀! 胡婴假装没有看着米汤的表情,和赵牧灵点头之后又重新闭上了双眼! 炎霜华一看见赵牧灵这么快就回来了,喜不自胜,一屁股就从椅子里面站起身来,赶紧走到门口叫了一声牧灵哥哥! 可怜那把椅子被炎霜华的屁股瓣儿无情地甩开,依旧余温不褪! 赵牧灵和炎霜华打了招呼就进了厨房,把旧扫把扔在厨房里,在水缸里面舀了两瓢冷水下肚,然后就又拿着一把柴刀出去了。 临出门时,赵牧灵只说了一句话,院子里面三个人却都立马不高兴起来。 “中午我不回来了,午饭你们自己想办法!” 胡婴终于坐不住了,赶紧起来追到门口,可惜赵牧灵已经拿着一把柴刀消失在了南边的路中,已经走得很远了。 炎霜华也有点伤心,自己已经来此和牧灵哥哥一起住了有半个月了,他从来都没有让自己饿过肚子,每次到饭点都是准时开饭。 突然听他说不做饭了,心里控制不住的有一些难受。 倒并不是因为牧灵哥哥不做饭的原因,而是因为要吃不到牧灵哥哥做的饭了! 两者区别太大! 米汤也因为自家公子突然说中午他不回来做饭而怅然若失,毕竟公子的手艺实在太好,一顿不吃,如隔三秋啊! 就在米汤为之叹气的时候,再一看院子里另外两个人,米汤立马就更加难受了。 怎么?你们两个那是什么眼神?为什么都这么看着我? 米汤口发孩童之声,故作惊慌大声道: “你们都不会么?难道要我做饭不成?” 正屋门口,炎霜华盯着门口轻轻瘪嘴。 我只会炼丹,可不会煮饭,而且现在连门都出不去。 另外一旁,胡婴手臂夹着怀中长剑,展开双掌无奈地摇摇头。 我只会练剑,哪里会煮饭,烤个兔子什么的还勉强能吃。 做饭什么的,对自己来说只会比练剑还要更难,主要是麻烦。 没天理呀,竟然让我一个娃娃给你们做饭,简直就是欺辱儿童。 米汤只能认命,看来不得不重操旧业了。 自从自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之后,这双手还从来没有拿过菜刀呢! 不知手艺和公子相差多少! 天地中央,北山之上! 武老头和黄老头两个人突然又变得郁郁寡欢,两个老人坐在一处树下白日纵酒,酒香愁浓! 因为在最南边的那座山脚下,赵牧灵又开始扫墓,为那些一座一座的土丘挨个除去上面的荒草。 一座又一座的坟冢一一露出真颜,重见天日! 看赵牧灵的样子似乎是打算要继续把昨天剩下的那些坟头都清扫出来! 林古道一直观察着那一幕,心想着人族越来越强盛不是没有道理的。 神仙妖魔死后,若非是有特殊情况,身躯很快就会消散于天地之间,不会像人族一样会有遗体留下。 有遗体就会有坟墓,有坟墓就会有后人来拜祭,如此代代更替,星火相传,自然会有源源不绝之势。 后人祭奠扫墓,除了缅怀先祖,祭祀供奉之外,其实也是在勉励自己,岁月无情,要好好活在当世。 不知道赵牧灵又会想些什么? 另外一边,历寒月怀中依旧抱着自己的师姐。 红衣姑娘依旧沉醉在梦乡之中,看样子除非是天荒地老亦或是天崩地裂才能醒来了! 反正历寒月是不在乎了,怀中抱着红书已经慢慢的成了习惯。 妙灵在一旁静坐,不过只是身体的静坐,心中却迟迟难以安静下来。 不久的刚才,赵牧灵上山之后就请辞再也不来扫山了,事情发生的突然,大仙尊居然也同意了。 难道以后他都不来了吗? 再一想,他居然只用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就上到山顶来,而且还是一路扫山而上,换做是自己能比他更快吗? 他真的是‘一窍不通’?尚未修行? 不知他到底如何做到的。 此刻,就连天赋如妙灵也难免陷入疑惑。 不禁有一些理解那些外来的人了,和赵牧灵一起登山,确实很悲哀! 难怪这条山道这么快就冷清下来! 实在可惜,他确实只是一个将死的凡人。 妙灵发现自己竟然在暗暗地期待,希望他能走向修行之道。 心思空灵的女子也不禁怀疑起自己来,难道真的对他有了爱慕之意? 一时间,妙灵心中有一些自嘲。 自己和那个家伙并生于世,可是他却只把自己当做一块踏脚石,甚至就连整片天生崖上也觉得是理所应当。 负气出走之后,自己骗自己说是为了追求大道更高之处,其实也只不过是不甘心认命罢了。 直到到了此处遇到了赵牧灵之后,才知道天地之间还有人每日都在生死之间徘徊,自己才慢慢地意识到自己真正的心意。 既然生于天地之间,怎可因妄信命运二字就困住自己! 畏首畏尾,踟蹰不前? 命运从来不是别人强加给自己的,而是自己拼搏出来的。 不畏生死,不畏苍天! 就如同赵牧灵一样,哪怕不日将死,哪怕整个世界都在欺骗自己,可是他却依然活好每一天。 身未死,不言弃! 想着想着,不知怎么又想回到了赵牧灵身上,妙灵身体也无法再静下来,抬头看着南方。 目光牵绊处,烈日之下,有人汗撒荒野。 羡仙亭内,白发道人束手。 不论在棋盘上何处落子,都已经看不出丝毫的胜算,在自己看来,这一局棋已经没有再下下去的必要了。 不过要投子那也太憋屈了,所以还不如不下。 只要不下,那就没有结果,没有结果就没有输赢,没有输赢那就算是平手。 能与白先生下棋打成平手,那就是赢了! 不过再一看棋盘之外,白发道人就更无对策。 当年大战,这三洲山河之中葬身的怨灵亡魂无数,皆被镇压在山河之内。 明日便是七月十五,若是那人真的发难? 不敢再继续往下想,只要一想自己都感到害怕。 白发道人赶紧饮下一杯酒压压惊。 老天保佑… 不,这个时候求老天已经没什么用了。 只能求师傅了。 师傅保佑,师傅保佑… 无量吾师,无量吾师… 白九灵斟酒,白发道人又饮一杯。 虽然白先生说‘道之所向,身之所往,’可是等到要真正见‘道’时,要做到坦然无惧还是太难,哪怕是逍遥无极的大仙尊。 不过倒也不丢人,毕竟要面对的是那个男人! ‘只身擎三界,仙魔两逍遥!’ 如何不惧,怎能不怕? 何况如今又是自己执掌山河,要是一个不心,就又是一场生灵涂炭的惨剧! 实在是因为肩上责任太重! 看见白发道人担心愁筹,白九灵举杯宽慰道: “明日忧何事?” 白发道人举杯苦笑答道: “今日还不知!” 白九灵饮下一杯又道: “难解明日忧。” 白发道人饮完释怀道: “不作今日愁!” 亭内,两人同笑! 亭外,林古道和两个女子也舒怀满心。 只有两个老人依旧在喝着闷酒。 山下,斜日卧入山河。 米汤已经来来回回往院子外面跑了几趟,可是依旧不见自家公子回来,最后索性就搬着一条旧板凳坐在了院子门槛上。 童子独对夕阳! 炎霜华也等在门口,天色将晚,牧灵哥哥怎么还没回来? 只有胡婴始终闭目坐在屋檐下。 胡婴倒是并没有担心赵牧灵。 毕竟他能够打出那样一拳,在这个术法境界都被封禁的镇子上,除非是掌阵之人出手,或者是使用某些旁门左道之术,否则只怕是没有几个人能够伤害他。 胡婴只是在想,中午米汤那一顿午餐,味道实在奇怪。 倒并不是不好吃,而是居然和赵牧灵做出来的味道相差无几,好像出自一人之手? 胡婴虽然不谙厨艺,但是自吃遍百家之饭,所以深知,同样的菜,同样的佐料,不同的人做出来便会有不同的味道,就是同一个人在不同时候做出来也无法相同。 因为做菜之人厨艺高低不同,做菜时心情也不同,所以天下根本就没有两道味道风味相同的菜,除非是一个锅里炒出来的。 可是今天,自己确实吃到了。 就在胡婴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门口的米汤突然欢呼起来! 夕阳残照之下,有一人晚归! 第一卷-人间困 第六十九章. 愿子无忧 天地更始,日月往复,夜幕降临。 就快要到夜雨来临的时刻,千里山河之中所有人都已早早返回镇子上,静待雨来! 院陋室,四人已经各自返回房内。 片刻之后,千里山河,夜色之中,秋雨如期! 偏房之内,胡婴和米汤静坐在床上,头顶上雨点不停地拍打房瓦,就像是砂锅炒铁珠一般响个不停。 雨声无歇,两人都已经习惯。 可是却有一些其他的胡婴不太习惯。 因为身边的米汤今晚又是安静无言,一进屋之后就一个字也没说过。 难道之前那个米汤只是假象? 或者是现在这个米汤被人附身了? 等了半天胡婴终于忍不住开口道: “不高兴?” “嗯…” 胡婴为数不多的主动开口问别人,可是米汤只是轻轻的嗯了一声。 有一点不甘心,胡婴又问: “你是在担心赵牧灵吧?” 米汤终于睁开双眼,眼中泪花点点,黑暗之中有星光闪耀。 米汤哭道: “我家公子苦呀! “明日就是七月十五,实在是难过的一天,不知道他心里会有多难受。 “公子他从就孤苦无依…………” 米汤一开口,口若悬河,话如流水滔滔,黄河滚滚,似乎再也没有个止境,的房间之内就一直再也没有安静下来。 胡婴看米汤这架势,似乎是要把这几天憋在心里的话都要说出来一样。 立刻如临大敌,紧紧掖着怀中长剑。 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简直是愚蠢! 何苦来哉? 忍住,忍住,一定要忍住…… …… 正屋内,烛光昏昏。 赵牧灵一直望着这一片伴随着自己从长到大的天地,虽然夜色浓稠,雨幕阻隔,但是也不妨碍山河尽收眼底! 这片天地确实太! 相比起来,其实北山也不是很高! 随着年龄渐渐增长,其实自己也就看得越远。 所以以前每一次到北山上扫山的时候,到了中午,自己总喜欢坐在山道上看着山上山下,天上天下。 本来以为其他人也能像自己一样,所以自己总是视之为平常。 现在,天地之内,不论是云雾波涛,还是南北西东,万物皆在眼中,明察秋毫! 就比如最东面的那一座山上,那颗独木成林的柏树,每一次夜雨之中它总会将所有的枝叶都抱成一团,到了夜雨停歇的时候它才会把枝叶都展开。 只有镇子上,那一座座府邸总无法看清,北山上也是一团模糊,镇子中间那座道观更是难以寻觅,好像别在一座天地之间! 过去的这几年,生活就这样春夏秋冬轮番更替,就这样在一场场夜雨中消逝! 没想到就这样又过了一年,自己居然又活了一年。 又到了七月十五! 以往每一年去扫墓的时候,给所有祖坟清理完之后,都会把姐姐坟旁那一块空地也顺便清理出来,可是这一次却并没有。 因为自己还要活很多年,而且每一天都要好好活着,一直到复活姐姐的那一天。 到时候去找一块与世无争的地方,没有欺骗,没有那些外人形形色色的眼光。 自由自在,不在别人的拘束之中,只有自己和姐姐。 要真正的生活,而不只是活着! 只为自己,只为了追求更好的那个自己! 入秋的风越来越凉了,不知道今天晚上会是什么情况,又会做那个奇怪的梦吗? 如果再梦见那个人,一定要问一下他到底是谁,问一下该如何‘上道’! 炎霜华一直看着赵牧灵,看着他那悠远的目光。 再过两个时辰就是七月十五,牧灵哥哥应该很伤心吧! 虽然想要安慰他,可是有些事自己也只是知道一麟半角,何况自己身份特殊,师傅告诫,有些话却说不得。 炎霜华又是愧疚又是心疼,不知话从何起,半天之后才问道: “牧灵哥哥,要是有一天你真的能够修行,除了复活姐姐,你还有其他想做的事吗? “比如和某人同行,一起去大千世界游历一番?” 话说一半的时候,炎霜华就觉得有一些害羞,因为自己把赵牧灵姐姐也叫做姐姐,不过害羞也只是一时。 说完之后,就期待着赵牧灵到底会说些什么了,因为自己真正想要问的是赵牧灵愿不愿意和自己一起去大千世界闯荡一番。 赵牧灵才听说‘大千世界’这个说法,只觉得陌生又有趣味。 自己一个人的天地其实有限,只是自己处于其中往往不觉得罢了,要是跳出天地,见识到更广阔的宇宙,也许自己也会惊叹于其。 何况自己眼前的山河一眼便可览尽,实在是的可怜。 赵牧灵点点头道: “如果山河壮美,那肯定要去看一看的,希望到时候大家都在。” 赵牧灵独居多年,所以深知一个道理。 山河再美,若是一人独对,那只会让人更加孤独! 可是炎霜华却有些高兴又有些不高兴,大家都在那我也在,可是要是朱贞和那一群娃儿也都在,一群人吵吵闹闹的又有什么好! “我希望每一个人所遇山水皆壮美,我希望每一个人都能有人始终相陪。” 赵牧灵说完之后,千里山河似乎随之一滞,好像是在回应。 炎霜华闻言之后就再也没有不高兴了。 赵牧灵又继续说道: “今夜何梦?” 虽然没有听懂是什么意思,但是赵牧灵说完再也没有开口,炎霜华就一直陪在赵牧灵身边。 偏房之内。 胡婴一张奇白的面庞藏在垂下的长发之中不时抽搐,旁边的米汤一直在念念不停,口水乱射,将胡婴的麻衣都已打湿。 正屋内,赵牧灵依旧看着夜色,没有要去歇息的意思。 炎霜华趴在桌子上陪着自己的牧灵哥哥一起熬夜。 …… 一丈观中,月朗星稀。 汉子姓千名道梅,自成天地,魔高一丈。 …… 北山之巅,虽无险峰,却有秋风。 险峰可攀,秋风难挽! 有人隐于其上,餐风饮露,仙风道骨,不食人间烟火。 …… 镇之上,夜雨淅淅,灯火通明,照彻长霄。 夜雨有期,夜色无栖! 众人难以安眠,新烛成灰,熬灯守夜,排案以谋! 万事俱备,只待花开! …… 镇西边。 后土街的铺子里,庭院深处,一个简单素雅的房间里面。 黄老头满脸欢喜地流下泪来,黄龙终于醒来! 老人一双枯瘦的大手紧紧抓着自己唯一的孙儿,不敢再放开,生怕他再离自己而去。 黄龙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全身都无法动弹,也说不出话来! 居然还活着? 看着面前慈眉善目的老人对着自己泪流满面,黄龙心里自责不已,两行泪水也从眼角奔涌而出。 虽然并没有打算活下来,但是幸好活了下来。 这一次唯一对不起的就是这个把自己一手抚养长大的老头子,不过以后再也不会了。 恩怨已了! 这么多年的心结终于解开。 虽然从始至终都没能够奈何得了那个立地顶天的前辈,但是自己已经尽了全力,若是赵椿姐姐有灵,她应该会看得见吧! 就算以后‘老二’知道了前因后果,他赵牧灵要是实在不能原谅我,非要报仇的话,那就来找我好了。 唯一可惜的是,世上再也没有那个漂亮姐姐了! 黄龙闭上双眼,轻轻叹气。 体内山河已成荒墟,洞穴坍塌,灵气干涸。 昔日的道基已经毁去! 不过在那无边废墟之中,天地之间,大地中央,有一座不起眼的山丘从地底慢慢不停地生长出来,山丘之上灵气盎然,春绿满园。 居然有人为自己重新接续了大道,根基之深连自己都无法想象,难道是大仙尊亲自出手? 重续大道,乃是逆天之事,不知耗费了多少天材地宝。 为了我这种犯下大错的人,实在不值得。 黄龙满心自责! “明…明日…是…什么时候?” 黄龙用那一座山上才刚刚诞生出的灵气竭尽全力地以心声问道。 黄老头叹了一口气,声音沙哑道: “七月十五…” …… 镇东面。 朱雀东街,一座叶红胜火的院子里。 朱贞只着一件浅粉色的抹胸短裙,独自坐在一眼热泉形成的潭水之中,一只手轻轻挽着长发,另一只手捧水湿发。 刚才去看清儿,本来打算和她说一说心里话,可是她却不理睬自己,一个人在门外站了半天觉得好生没趣,又有一些孤独。 再加上明天就是七月十五,总是会情不自禁的想起那个女子的面庞,心里总是难安,所以就想要找一点事做。 因为赵牧灵说自己的红色头发好看,所以就打算来泉水中洗一洗的。 可是当泉水从头上浇下,双眼紧闭的时候,那个女子最后的容颜,她最后的表情就会突然从脑海中钻出来。 好像她并没有死一样,似乎她就一直站在自己身旁,始终都不曾离去。 好像只要等自己一闭上眼睛,她就会立马跑到自己面前,对自己伸出利爪,露出獠牙。 可是一睁眼,却依旧什么都没有。 心绪难安! 朱贞取出一坛酒,一双素手抱着酒坛仰头便饮,秀颀生香,一头红发尽数飘洒在水中。 可是此时,即使是白先生的酒似乎也无济于事。 心中那一份不安让人难以醉去! 只能又从一旁玉匣里的荷叶包裹中取出一个糖果串儿送入口中,想要安慰一下自己。 可那苦涩酸甜的滋味像是一根尖刺,一下把心中兜住的感情全都捅破。 朱贞回想起来和赵牧灵携手南归的场景,垂泪喃喃道: “执子之手,愿子无忧!” …… 夜色已晚,夜雨正酣,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子时。 七月十五。 陋室正屋,赵牧灵和炎霜华都趴在桌子上已经睡去。 又是在这一天的夜晚,又是在不知不觉时陷入睡梦之中。 赵牧灵身处一片混沌,还是那个老地方。 醒来之后,四野之下只有一片茫茫。 没有天地四方,没有日月星辰,没有山河草木,没有花鸟虫鱼。 混沌之中,有一个高大的身影清浊难分。 那人说道: “举世皆清我独浊!” 第一卷-人间困 第七十章.梦为道场 赵牧灵刚一‘醒来’,就听见那人说道: “又见面了!” 声音如若洪钟大吕,赵牧灵一下便‘清醒’过来。 不过这种‘清醒’感觉玄妙之极,似乎是自己的意识一下子从另一个世界跳脱出来,又感觉像是自己的身体在现在这个世界中‘复活’。 已经分不清现实与虚幻,或许这个地方也是同时的真实存在。 即使自己现在所经历的一切都是自己亲身感受,没有丝毫虚幻之感,可是赵牧灵知道,自己这是在梦中。 因为这个梦已经连续六年如期而至,眼前那个男人也在梦中连续等了自己六年,如今则是第七年了。 自从六年前姐姐去世的那一晚开始,这个男人每年的七月十五都会按时来自己梦中。 还记得第一次他来的时候,开口就说要教自己天下无敌的武功。 可是那个时候姐姐刚刚去世,即使自己是在梦里也只知道哭个不停,哪里听得进去他在说什么。 一开始他还安慰了自己半天,可是说着说着他就不高兴了,竟然从那无边的混沌之中抽出一条清浊二色相缠的长鞭不停地抽打自己。 一边打一边还说什么‘黄金棍儿下出孝子’,鞭鞭倒肉,打的自己血肉模糊。 虽然是在梦里,可是居然每一鞭打到自己身上都会有真实的疼痛,甚至感觉比现实中还要更严重一些。 这个男子下手又毫不留情,每一鞭似乎都要将自己一分为二,身体和灵魂似乎都要破裂开来。 从第一鞭子打到自己身上开始,自己就已经分不清是因为姐姐去世而伤心在哭,还是因为那每一次皮开肉绽的鞭打而疼痛地哭,反正身与心都已痛到极致。 第一次入梦,眼前这个男人就这样一直鞭打自己,就在混沌之中不知连续过了多少年。 一开始他还亲自动手,后来则是混沌之中自然生成了几条长鞭,那些鞭子仿佛是某个生灵的触手一般,不停地代替眼前这个男子鞭打自己。 虽然一次次地形销骨立、骨碎成泥,但是又一次次恢复过来! 一直到自己已经感觉不到身上的疼痛时,男子才停下不再鞭打自己,终于第一次才梦醒过来。 可是没想到醒来之后才是第二天早上,虽然在那无边混沌之中被鞭打了千百年,可是现实中还是停留在姐姐才刚刚去世的时候。 伤心依旧,但是身体却已经能够承受得住。 在那天之后,自己慢慢不再因为姐姐去世而每天伤心欲绝,开始为自己求生! 再也没有梦见眼前这个奇怪的男子,而且梦境中所发生的一切也不断地模糊,只模模糊糊地知道有这个奇怪的梦。 所以开始还以为第一场梦只是纯粹的一场梦而已。 可是等到第二年七月十五的时候,这个男子却又一次入梦来。 准确的说,是自己又一次被这个男子拖入梦中,等到自己一进入梦中,上一次梦境中所发生的一切又通通的从脑海中浮现出来。 好像只有在这个梦中才能够想得起梦中所发生过的事。 第二次入梦之后,男子从始至终也没有多说一句话,其实是一个字都没有说。 可能是因为第一次在混沌之中度过的那千百年之间,自己一直哭个不停? 所以他已经厌烦自己了? 反正他出手是毫不留情,可以说是毫无人性! 那无边混沌化身成为一座气势巍峨的巨岳,巨岳之上有三个字大如星斗,不过自己只认识最末尾那个‘山’字,到底是什么山就不得而知了。 因为这个男子根本就没有给自己问的机会,他脚踏那座巨岳而来,不停地将自己‘镇压’在巨岳之下。 自己不断地被一次次碾压成泥,每次尚未恢复过来,那座不知名的山岳就又把自己碾碎一次。 虽然自己的身体处于这一片混沌世界之中,但是疼痛依旧。 不过每一次身体上的疼痛,也只是那座山刚刚‘镇压’到自己身上时,才能够短暂地感觉得到,短暂过后身躯已成碎泥,倒是再也没什么感觉了。 可是最要命的却是身体深处的疼痛,每一次碾压都感觉自己的意识要随之崩散,好像是自己这个人要在天地之间消散开来一样。 自己知道,那是自己的灵魂也在被碾压。 第二次入梦之后,就这样在混沌世界之中被碾压了无数年,直到自己又变得麻木才梦醒过来。 第二次梦醒之后,虽然关于梦境中的事情又模糊下去,但是自己已经意识到,这个奇怪的梦并不简单。 第三次入梦是迄今为止最为轻松的了,可以说没有一点痛苦,只不过时间最为长久。 第三次入梦之后,男子总算才和自己说了一会儿话,其实更多的是他自己一个人在念念叨叨,自己在一旁点头嗯啊! 那一次混沌之中,清浊对分,化成了一对巨大的门扉,这个男子只让自己从门中不断地走进走出。 每一次走进,时光都在自己身边飞快地向身后退去。 每一次走出,时光又会倒流,又会回到自己迈出第一步的时候。 不知男子到底是什么意思,自己一来一回好像根本就没有走这一趟一样。 而他就只是一直在一旁看着自己,时而呼呼大睡,时而仰天长啸,时而捉弄阴阳。 就这样一直走了不知多少次,一直到男子叫停的时候自己才梦醒。 而第四次入梦则是迄今为止最为痛苦的。 梦中有一柄长剑划破虚空,从混沌之中穿梭而来。 这个男子亲自执剑,一次一次地劈砍在自己的身上。 每一剑过后自己都会从这片混沌天地之中消失而去。 骨肉尽碎,神魂消逝,那是真正的死去。 不过死后又会‘复活’,然后那个男子又是一剑劈来。 自己一次次死去。 直到后来,眼前的男子也口吐鲜血才终于结束了第四次的梦境。 到了第五次,自己实在是有些后怕,就准备点灯熬夜,绝不让自己睡着入梦。 可是到了半夜,自己却在不知觉中又被拉入梦中。 入梦之后,眼前的男子就蔑笑道: “身在福中不知福! “这一次是要真正的教你那天下无敌的武功了! “不会再受罪了!” 自己根本就不了解眼前的男子,只有畏惧,半信半疑。 只见他指点混沌,身后出现了一个比天地还要宽广的巨大人影,随即他身前一团金光大盛,光芒散去之后是一个金色的‘唤’字,那个巨大人影也消散在混沌之中。 最后那个‘唤’字在混沌之中化作金光点点射入自己的身体之内。 本来以为又是什么折磨人的手段,可是那些金光消散在自己的身体之中后却再也没有一点反应。 可是男子却是一脸满意的神色。 然后男子果然教了一套拳法给自己,至于是不是天下无敌那就不知道了! 之后在混沌之中没有尽头的年岁之中,都是那个男子教拳,自己学拳。 其实他教了几年之后就已经把拳法全都传授完,只让自己一个人练拳,从头到尾不断地演练。 而他就一直坐在一旁指点,只要自己出拳一有不对,混乱之中便有一道长鞭打过来纠正自己,或者是一座巨岳压顶而下把自己压成肉泥,或者是一对门板从混沌中拍过来,把自己当场就拍地‘魂飞魄散’。 唯一幸运的就是那把长剑一直都没有出现。 就这样一直到了有一团强盛的光芒驱浊扬清,混沌消散的时候才梦醒。 然后就是上一次入梦,这个男子只是以同样的手段往自己的身体中打入了一个‘魔’字,然后就让自己一个人练拳,他就在一旁睡觉。 经过上一次练拳无数年月之后,自己已经把所有拳路都烂熟于心,出拳极少有错。 只有碰到了稍不如意的地方,那个男子才会‘指点’一番。 上一次也是一直练拳到了那一团强盛的光芒划破混沌的时候才梦醒。 不知这一次他又准备了什么手段? 只见立身于混沌之中的男子身形高大异常,根本看不见他的长相。 混沌茫茫,真正的无边无涯。 虽然知道梦醒之后梦里的事都会慢慢的忘掉,但是赵牧灵还是问道: “你到底是谁? “这里是什么地方?” 反正是最后一次了,也没有必要再遮遮掩掩,男子踏步虚空,浮现出真容。 正是千道梅! 果然是你么? 赵牧灵并未吃惊,其实自己早已有所猜测。 “行啊!看来你已经知道了! “不愧我如此看好你! “虽然他们都说你‘一窍不通’,可是在我看来你却通达的很呢,‘一窍不通’的是他们才对。” 千道梅一看赵牧灵神色不惊,就知道其实他早已经猜出自己的身份。 确定了对方的身份之后,赵牧灵也自然而然的变成了和平日里一丈观那个汉子说话的口吻,问道: “这里是什么地方?” 千道梅也以平日的口吻答道: “这是你的梦境,不过暂时是我的道场。 “灵虚一片,玄之又玄。 “你既是虚幻,也是真实,以身入梦,梦醒回真。 “此处乃是开天之前,混沌之中。 “没有办法,也只有到这里,才能不被我那个老朋友找到。 “总之我很不容易就是了。” 赵牧灵知道,汉子所说的老朋友正是白先生! 虽然知道自己一直在别人的掌中,身不由己! 可是万万没有想到,如今梦也不是自己的了! 梦不由己? 第一卷-人间困 第七十一章.梦中来客 梦,一片虚幻,无所拘束,谁也无法自己掌控。 可是如今自己的梦却被这个汉子入主其中,操控在手。 实在太玄,难以置信。 自己居然被外人困在自己的梦中,既不知何时入梦,更不知这一次又能何时梦醒! 一时之间,赵牧灵觉得这天地之间当真再也没有一个能让自己安身的地方,真正属于自己的落脚之处。 也许自己所拥有的一切都只是一场虚幻罢了! 感受着赵牧灵低落的心情,千姓汉子说道: “梦,可以成全心之所想,让人直面心中的欲望、恐惧、爱恨情仇,也能让人看清自己心中的邪恶,能让人明悟良善! “所以梦乃是人性的一面镜子,更是精神休憩的场所。 “因为梦是只属于自己的一块密园,心绪无拘,所以是一块难得的心安之处。 “但是也就只是这样而已了,毕竟梦醒之后才是真实。 “你何必去在意那么多!” 汉子的话落在耳中,赵牧灵真的不知道是他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炫耀他的手段。 已经入梦,还是在自己梦中,那就既来之,则安之好了! 虽然混沌之中没有四方上下,但是千姓汉子立身之处却始终是高于赵牧灵的头顶。 赵牧灵望着居高临下的汉子,问道: “你很高吗? “和白先生相比谁更高?” 汉子看着愈发挺拔的年轻男子,身上已经看不出来少年的影子。 还行,没把自己和那个白发牛鼻子相比,算是看得起自己了? “嗯,还算高,不过那也是以前了! “至于谁更高一些嘛! “自然是他了! “他一直都很高,当然也比我高。 “不过真要打起架来,我也丝毫不惧!” 赵牧灵点点头,果然还是白先生更加厉害一些。 千姓汉子脸上似有不悦,淡淡说道: “开始吧!” 赵牧灵坐下身去,躺在地上,双手枕在脑后,悠然说道: “反正是最后一次,何必着急呢? “你们这些神仙高高在上,不应该有神仙的气度吗?” 话刚一说完,混沌之中有一根长鞭就已经抽在身上。 赵牧灵在混沌之中被抽出万里之遥。 我可不是什么神仙,我是魔! 千姓汉子紧随而至,依旧悬停在赵牧灵头顶之上。 赵牧灵还是躺在地上,只当什么也没发生,又问道: “你在梦中教我练拳这么久,用心良苦。 “总该告诉我练的是什么吧?” 汉子指点虚空,列阵阴阳,身后一个无边的巨大身躯踏破混沌现出身来。 在汉子身前,一团光芒浮现而出,汉子身后的巨大身躯微微一晃。 浮光褪尽,是一个金色光芒组成的‘经’字。 汉子一拂手,所有的金色光芒全部映射进赵牧灵身体之中。 前后一共三个字,分别是‘唤’、‘魔’、‘经’。 落子千年,终于到了收官的时刻。 汉子没有必要再多费口舌,言道: “起来练拳,边练边说!” 梦境之中,道场之内,言即成法。 赵牧灵不仅身不由己,心亦不由己,站起身来,开始从头走拳。 这些神仙确实不讲道理,因为他们根本就不用讲道理。 算了,姐姐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和他计较干什么。 赵牧灵又问道: “‘唤魔经’? “很厉害吗?” 赵牧灵一开始练拳,汉子就躺在地上,和赵牧灵刚才挨打之前一个姿势。 “不知道,恐怕没人练过! “我只是偶然间掉进一块坟地,在一块石碑上见到的。 “也记不怎么清了,随便改了改就教给你了。 “对你来说就只是能够强身健体而已。” 汉子躺在地上,话语随意。 赵牧灵知道,虽然这个男人看起来很不靠谱,有的时候说起话来也不着调,甚至很阴损。 但是他做事情绝不会随随便便。 可是那天在一丈观中,自己不经意就打出了一拳,应该算是半拳。 好像并没有起到什么用。 难道是因为自己火候还没到家? “我练这个‘唤魔经’,算是修行吗? “可以走上你们所说的那条‘道’么?” 汉子看了一眼走拳不停的赵牧灵,心中冒出了一些犹豫,但是一闪而过。 “我把这‘唤魔经’传给你,让你活了这么多年,算是对得起你了。 “至于你想要入‘道’,还是太难。 “一本‘唤魔经’改变不了你‘一窍不通’的根本,何况我把它传给你的用途本来就不在此。” 赵牧灵身不由己,舞拳不停。 竟然连汉子也说自己‘一窍不通’,究竟何谓‘一窍不通’? 为什么所有人都说自己‘一窍不通’? 为何独独自己是‘一窍不通’? 为什么? “啊……一窍不通,一窍不通,一窍不通……” 呐喊不停,这一刻,赵牧灵真的绝望了! 白先生已经无法救自己的性命,而这个汉子也无法让自己入道修行,其他人就更不可能办得到了。 自己的那条路看来是真的走不通了! 身与心皆被人操控,生与死皆身不由己。 如此活在世上已经多年,我赵牧灵和一具行尸走肉又有什么区别? 一具始终带着枷锁的行尸走肉! 虽然此刻身体被操控出拳,但是赵牧灵每一拳皆由心的发出。 每一拳都想要‘拳开天地掌自由,破除混沌还清明。’ 随着赵牧灵出拳,在不知不觉间,其身后有一个巨大的虚幻人影出现在混沌虚空之中。 那一道人影脚踏虚空,顶天立地。 细看之下,容颜竟然和刚才千姓汉子背后所出现的那道人影一模一样,正是千姓汉子本人。 汉子从混沌之中坐起身来,看着赵牧灵身后已经成型的无边法相,没想到赵牧灵居然这么快就上手了。 虽然只是初具雏形,但是已经贯通。 千姓汉子看着出拳近若疯魔的赵牧灵,就算是自己也是不敢相信。 眼前这个‘一窍不通’的人族,竟然这么快就能够召唤出自己的魔身法相虚影? 因为赵牧灵‘一窍不通’,所以自己才把这‘唤魔经’一改再改,分成了三部分依次传授给他,就是怕他难以领悟。 可是刚才把最后一部分传授给他之后,他才打了几趟拳,有十遍吗? 就已经豁然贯通了? 如果说长明和赵椿天资无双,生来便窍穴亨通,修道无阻,是万年一遇的修道天才。 那这子这一份无人能及的领悟世事、明悟法理的能力又该怎么说? 走拳不到十遍,就能够召唤出我千道梅的魔躯法相虚影? 就算是长明归来,赵椿在世,只怕也只能望而兴叹吧! 果然是气运所出,好一对天姿绝世的姐弟。 一个是万年难遇的修道之体,生来便窍穴通达,诸室荧然。 一个是生具无人能及的悟性,观法入道,一点即透。 当初跟着那几个东西修习玄武一族的凫水之术,眼观之后,已经身得其法。 扫山六年,每日望山,并未登上山顶,早就能够将三千大道一一铭刻于心中。 明明早就知道周围都是一群神仙,却能装地丝毫不知,自然而然,由心而发的装傻! 如此种种,只怕是北山上那位才来没几年的大仙尊都看不透你。 神仙作戏? 整片天地所有人都在演戏给你赵牧灵看? 我看倒是你赵牧灵一手精湛的演技把这些各路神仙给耍的团团转! 若是真的被你走上修行之路,那世人恐怕就不会再只羡长明了! 也难怪自古而来只有你赵牧灵一个人‘一窍不通’。 实在是天理难容! 不管怎么样,时机已然成熟! 等候千年,终于到了花开之日! 可是为什么到了这一刻,自己居然又有一些犹豫了? 白九说让我饶你不死,可你本来就命不长久,留在世上也只是白白受苦罢了,又能活得了几年。 与其满心不甘在挣扎中死去,还不如成全我,让我重回混元。 这一次我必定能够圆满无缺! 散道又如何,再入道我便要一步登顶! 这一次我可以不负天下人,只负你赵牧灵一人即可! “你生来体内就像这混沌世界一样,清浊难分,阴阳交缠,乱作一团,所以一窍不通。 “何况你自就沾染仙魔二气,现在你体内窍穴之中早就已经是混沌一片。 “长明能够助那个麻衣子强行打开一窍,他尚且还要来借吾之道果才能继续修行。 “更何况你‘一窍不通’,除非祖神在世,开窍入道对于你来说已经是绝不可能了。 “何必再执着。” 汉子哪里管赵牧灵如何绝望,只管尽情往他伤口上撒盐。 因为这正是汉子想要的。 只要赵牧灵伤心绝望到极处,心神稍微一失守,便可动手,能省去很多麻烦! 赵牧灵脚踏虚空,身随拳走,满心不甘与愤怒。 不甘心就这样死去,尚未复活姐姐。 愤恨生来到现在一直都被人‘圈养’,天地锁困,从来都没有得过真正的自由。 为什么骗骗自己是‘一窍不通’? 究竟是‘一窍不通’,还是天地不公? 赵牧灵一拳狠过一拳,拳舞混沌,震动阴阳。 时机就快要差不多了,汉子站起身来等在一旁,随时准备出手,可是却蓦然一惊。 突然之间,无边混沌被破开一个大洞,竟然有人闯进梦境之中来。 第一卷-人间困 第七十二章.三分天下 无边混沌虚空之中,有一人舞拳不停。 就在赵牧灵被不甘与愧疚侵占心田的时候,混沌天地之中,赵牧灵的梦境之内,汉子的临时道场,突然有人来访。 那人自遥远的混沌而来,一来就将混沌撞开一个无垠大洞。 ‘洞口’宛若天渊,华光刺眼,只见, 阴阳对开,浊沉清扬,瞬间便有‘宇宙’横立。 天河滚滚,星辰罗列,已经在混沌之中开辟出一座崭新的天地。 那人一入梦境,整片混沌世界便以赵牧灵为界一分为二,千姓汉子和他各占其一。 没想到竟然又有人闯入自己的梦境中来,赵牧灵看着那人入梦的一番奇景,居然演化诞生出了一方世界,当真是大开眼界。 一时之间心中的情绪空间也被惊恐占去了大半。 那人走进梦境之中后,一步踏出就把赵牧灵的整片梦境一分为二,眼下赵牧灵立身之处已成一片鸿沟,宛若一条大河贯穿整个混沌世界,‘河内’乃是一片奇异世界。 既无混沌,也无阴阳,时光不拘,空间不驻! 赵牧灵已经停下不再走拳,终于可以自己掌控自己的身体,再也不用‘听’那个汉子的话了。 稍微冷静下来之后,再看左右两岸。 那个素未谋面的来客好像是被人丢进这片世界中一样,撞破混沌之后,好像因为无法收住自己的步子而疾步连连,差一点就要跌倒在当场。 好不容易收住步子之后,望着自己这边满脸的尴尬神色。 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年轻人,相貌普普通通,身着素衣,长发拖地,不知是男是女。 看了两眼之后就赶紧转身向身后来时的那个‘大洞’走去,可是才走两步洞口却瞬间消失无踪。 刚刚才诞生的整片世界无声湮灭,从无到有,从有到无,重归之于寂静,散之于混沌。 另外一边的岸上,千姓汉子看着那个不速之客,斜眼冷对。 即使是‘顶天立地’,曾经立于绝巅的汉子也心惊阵阵。 竟然有人能够找到这一处根本不存在于世间的灵虚道场。 全无踪迹,毫无线索,居然就这么一头撞进来了? 只是一个刚入命门的年轻人? 自己也曾经纵横天地天外,从来也没听说过有这么一个能够和自己平分天地的命门境呀! 什么时候命门境也能如此豪横了? 难不成是这千年来又有新秀出世? 一来就反客为主,好不客气! 可是千姓汉子来不及追问,此刻还有更头疼的事。 这片世界本来就不存在于世间,一片灵虚根本无人能够寻找的到。 但是刚才对岸那个家伙一头撞进来,混沌坍塌了大片,天机已经泄露,这片梦境道场只怕再难以隐藏。 那个家伙只怕已经在路上了! …… 镇千里山河,宛如天漏,夜雨涨秋池! 北山之上,圆月无缺,神人无休息。 本来入夜之后,夜雨一起,白发道人就发愁不已,因为再过两三个时辰就到了新的一天,七月十五。 可是没过了多久,却又放下心来,因为白先生就一直在自己面前坐着。 白先生知人知心,神人妙语,即使有再多的愁心事也能够让人舒心己怀、平心以待! 两人慢饮,长夜渐逝,不知不觉就已经到了子时。 正在俩人对饮之间,突然对面白九灵的身影就消散无踪,只留下了一只酒杯悬停在棋盘之上。 白发道人独目观山河,一眼紧盯一丈观,神情又渐渐凝重起来。 不知道白先生突然消失,究竟去了哪里。 山河之内,天地之间,居然没有一丝痕迹? 难道已经跳脱离去? 可是这酒杯却像是依旧被握在手中? 白发道人看着棋盘之上,酒杯中酒水如镜,有一幅画面缓缓浮现出来。 白发道人立时一惊,失声叫道: “不好!” 亭外,众人也是一惊,都向亭内望来。 羡仙亭内已经空无一人! 朱贞突然现身,依旧双眼微红。 除历寒月和妙灵之外,众人纷纷抢身到亭内。 几人望向棋盘之上,都冷声不语。 武老头和黄老头眼神凌冽,浑身战意澎湃,但是两个人心里又担心重重。 朱贞知道,这一天终于来了,心中满怀释然,该了结的都该了结了! 只是看着自己那不由颤抖的手,还是心中忍不住的自嘲,看来真的到了对上那个前辈的时候,连身体都会感到害怕! 只有旁边的林古道双拳紧握,满脸兴奋的神色。 千年之前没有机会参加那场大战,看来如今终于可以有机会和那个前辈交手。 而且除了白先生,没想到此处还有人能和那位前辈势均力敌,居然连自己都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不知是哪位前辈高人! 亭外,两个女子不知到底发生何事,等了半天也没见亭内几位前辈说一句话。 但是白先生和大仙尊都突然消失,肯定不会是事。 历寒月想起临行的时候师傅交代的话,也不知道是不是到了该讲出来的时候,既然现在还无事发生,那就再等一等? 羡仙亭内,白发道人去而复返。 陋室之内,赵牧灵好像是睡着了,可是根本就醒不过来! 不知白先生他们现在到底身在何处,为什么竟然察觉不到丝毫踪迹,难道他们不在天地之间? 总不能是在赵牧灵那子的梦里面吧? 这样也行? 这个突然出现的年轻人又是谁?居然能和白先生还有那个家伙三分天下,而且瞧着他好像还很随意? 不知他到底是正是邪,要帮哪边,要是他和那个家伙联起手来对付白先生该如何是好。 不知那个家伙到底意欲何为,居然在自己眼皮底下把赵牧灵带到这样一个莫名之地。 不知这到底是第几次了。 白发道人心中着急,又埋怨自己没能事先查明真相。 棋盘上,酒杯之中,倒映着一个陌生世界中的画面。 有三个人各据一方,三分天地,而赵牧灵位于三人中间,正好是三人平分天下的界点。 梦境之中,赵牧灵依旧震撼在刚才那人进来时所造成的天地异象之中,突然间,无边混沌又被破开一个大洞,又有一人接着闯进梦境之中来。 那人白衣无双,身姿胜仙。 即使在数万里之遥,赵牧灵也一瞬间就认出来那人正是白先生。 混沌之中,又有一条鸿沟改界,三人对峙天下! “哼,果然来了!” 千姓汉子看着白九灵,满脸不悦。 赵牧灵一看见白先生竟然也来了,就想要跑过去,可是发现自己位于三人中间,根本动弹不得。 白九灵挥手示意赵牧灵不必妄动,对着千道梅说道: “藏身于梦中,我们三个之中确实也只有你才能想得出这样的法子。” 二人隔着无边混沌之海四目相对,这是两个人千年之后第一次面对面说话。 另外一边,一个十三四岁的年轻人进来之后满脸尴尬。 本来是不想来的,至少还没有准备好,没料到突然就来了,都是没见过面的,话都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不过最后来的这个人倒是长得真美,感觉格外亲切。 “你是谁?哦不不不,我叫元晨星,你叫什么名字?” 白九灵和千道梅不约而同惊呼道: “你姓元?” 元晨星几步连连后退,好像被吓了一跳,一脸疑惑道: “姓元有什么不对吗?” 元晨星向前走两步又说道: “也是,我们从来都没有见过。 “不过我曾经见过一个背着长剑的家伙,你们好像叫他封天长明。 “你们两个身上有一股气息和他似乎一模一样。” 白九灵和千道梅心中更加吃惊。 这人看起来年纪轻轻,境界平平,可是却能拥有和境界不匹配的实力。 不仅见过长明,而且一眼就能够看出自己三个人同出一脉,大道相近的本源气息。 最重要的是,他又姓‘元’。 赵牧灵听见那个看起来似乎和自己差不多岁数的年轻人在问白先生叫什么名字,可是他也太过直接了。 张口就问,也不先自报家门。 赵牧灵心中刚一这样想,元晨星就一本正经地说道: “直接不好吗?我是看他长得好看才问他的。 “我已经说了我的名字,只不过因为我的名字对于你来说太大了,你的脑海又太,装不下呀。 “就像…嗯…就像是你用一个你能望见的天口那么粗的线去穿一个绣花针的针孔,那肯定是穿不进去了。 “所以不是我没说,是你听不见。 “你就叫我‘圆球’就行了。” 元晨星对赵牧灵说完之后又对白九灵说道: “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呢!你叫白先生吗?他心里就是这样叫你的。” 白九灵俯首下拜道: “白九灵!” 赵牧灵一看白先生居然对这个和自己差不多年岁的人行如此大礼,比元晨星直接答出自己心中所想还要吃惊。 只是这个人的名字怎么感觉那么奇怪。 ‘圆球’? 怎么听怎么像是一个不怀好意的绰号! 他是故意的吗?但是有谁会故意让别人叫自己的绰号? 元晨星又对赵牧灵说道: “‘圆球’不好吗?那个背剑的家伙说这个名字大气磅礴,气吞…天下,最适合我了。 “绰号又是什么意思?” 赵牧灵也不知道元晨星所说的那个背剑的家伙到底是谁,但是也不好在背后戳破别人,于是再也不敢心里起一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只能硬着头皮说道: “没什么,挺好的!” 千道梅一想起那个家伙就恨得牙痒痒。 白九灵也是摇摇头,除了他也没人能干出这种事了。 就像是骗三岁孩子的糖吃? 第一卷-人间困 第七十三章. 神仙打架 院之中。 正屋内一片寂静,桌上的蜡烛早已成灰,赵牧灵和炎霜华都趴在桌子上睡得昏昏沉沉,根本不知刚才有人来访。 偏房门口,米汤和胡婴被人定住身形,半天动弹不得,等到那个白发道人走后总算才慢慢恢复过来。 本来两个人正在房内进行‘亲切友好’的交流。 米汤不停地哭诉自己的一片哀肠,一会儿说自家公子从到大受尽孤苦,生死无依,一会儿又说自己这些年来也过得太不容易…… 幸好碰见了你胡老哥,还愿意听我说一说这些心里话。 胡婴被迫营业,一直苦苦忍受。 突然米汤就停下口中念念,向门口奔去,胡婴有感,也赶忙相随。 可是两个人刚一走到门口,就被闯进院子里的那个白发道人一挥手就定在原地。 米汤站在门口,看着那人闯进自己用那些口袋摆出的大阵如入无人之境,仿佛整个口袋大阵如同虚设。 眼看那人直奔正屋而去,两人都无法动弹,米汤心中一急就要开口相骂。 胡婴也想要出手,可是怀中长剑却是一动不动,好像和自己没了联系。 就在两人着急的时候,那个闯进院子的白发道人说道: “是我,这么快就不记得了吗?” 米汤神色紧绷的脸上立刻换成了满脸笑颜,谄媚道: “有眼不识泰山在前,原来是大仙尊大驾光临。” 白发道人并不想多说,直奔正屋门口而去,站在门口对着正门就是一脚,整个屋子摇晃不已,吱吱嘎嘎、哐啷啷地响个不停。 可是门口那一道结界却牢固异常,没有丝毫松懈的迹象。 白发道人似乎有一些着急又有一些生气,又是接连几拳招呼在门洞中,整个屋子东摇西晃,响声如雷。 可是却还是进不去。 胡婴既惊叹于眼前这位老前辈那一双铁拳铮铮鸣,又叹服于一丈观那位前辈技高一筹的实力。 估计天地之间能够拦住眼前这位前辈的结界不多了,而眼前就有幸能够见到。 一时不觉得有一些技痒,若非是境界悬殊,真想要再与这位前辈也问剑一场,也许能够顺利地悟出第二剑也说不定。 米汤不知为何这位传说中脾气最好,最逍遥无极的大仙尊会如此着急,但是再着急也不能这样对自家公子的屋子撒气呀! 这不成了仗着境界欺负人吗? 再说了,也不能让大仙尊以大欺啊,这要是一不心说漏嘴让外人知道了可对大仙尊不利啊! 米汤给自己稍一打气,就想要开口阻拦。 白发道人站在门口,情况十万火急,眼前的结界又牢不可破,没有闲情再和这个话痨多说,于是直接封上了米汤的口。 气道: “闭嘴!” 果然,米汤站在门口,一对嘴皮子像是被人紧紧缝上了一样,怎么也张不开。 正屋内,任凭整个屋子如何响动,赵牧灵也没有一丝醒来的迹象,等到白发道人一阵拳落不停之后,炎霜华才慢慢醒来。 炎霜华醒来就看见门口那个鹤发童颜的老道长,立时心弦紧绷,如临大敌。 难道还是不肯饶过自己吗? 炎霜华下意识的就拉住了赵牧灵的手,才发现赵牧灵睡得昏昏沉沉,对门口震天的响声毫无知觉,居然还没有醒来。 紧接着又叫了两声牧灵哥哥,可是赵牧灵还是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 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炎霜华赶紧把赵牧灵扶起来抱在自己怀里,让他躺在自己胸口之上,再用一只手去轻探赵牧灵鼻息。 手探过之后,发现赵牧灵鼻息有力,炎霜华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门口,白发道人看见赵牧灵似乎毫无知觉,焦急说道: “姑娘,你不用怕,我不是来为难你的。 “我正是为了救他而来,不知他现在情况怎么样?” 炎霜华一着急赵牧灵的情况,就忘了已经被人找上门来,听白发道人一说话又有些害怕起来,双手一用力就把怀里的赵牧灵抱得更紧了。 可怜赵牧灵昏睡不醒,一颗头尽皆埋入深谷,脸都开始慢慢涨红起来。 炎霜华虽然心里有些怕,但是依旧一本正经地说道: “他没事,你是谁?想要干什么?” 白发道人根本就看不见赵牧灵的头,只看见他脖子已经渐渐发紫,看来呼吸尚且无碍,不过现在应该是透不过气了。 虽然有些为老不尊的嫌疑,但是也只好说道: “姑娘,你要是再不把他放出来,他就要有事了!” 炎霜华低头一看,立即脸红起来,赶紧把赵牧灵的头拔出来。 赵牧灵终于才重见天日,脖子和脸上的血色慢慢才退去。 白发道人又恳切说道: “你放心,我保证你一定能够平安离开此处,绝不会有人动你一根汗毛。 “但是我希望你能够看在他这半个月来对你一番照顾的情分上,能够向你师傅求求情,让他绕过赵牧灵一条性命。 “毕竟他还只是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而已! “老道就把赵牧灵拜托给姑娘了,希望你好好照顾他!” 说完之后,白发道人几步走进雨幕之中,身形渐渐消散一空。 米汤和胡婴才终于恢复自由,赶紧都跑到正屋门口。 屋内,炎霜华紧紧抱着赵牧灵,泪花滚烫,颗颗珍珠滴在赵牧灵脸上。 口中反复不停地念念道: “牧灵哥哥…牧灵哥哥… “师傅…师傅…我求求你,不要让他死,不要让牧灵哥哥死。 “师傅…我求求你饶牧灵哥哥一命……” …… 另一片世界。 ‘内亦空兮外亦空,不施橹棹不张蓬。’ 梦境为虚舟,浮游天地中! 千姓汉子看着接连闯进自己道场之中的两个人,一个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一个是知己知彼的老朋友。 怎么?一来就‘割据一方’,真的当成了自己家? 还聊上了? 根本就没把自己这个主人当回事? 汉子不想再耽搁时间。 一步登天,身后一具巨大的魔躯驱散混沌,‘三分天下’重新掌握在手中。 这片道场本来就是以赵牧灵的梦境为基,自己经营多年,要是真的被别人说夺走就夺走,那岂不是让人贻笑大方,我千道梅可从来不做为他人作嫁衣之事。 “你们两个是自己走,还是我请你们走?” 另外一边,元晨星和白九灵都已无立锥之地,被无边混沌裹挟在其中。 元晨星其实也没想和人争什么地盘,只不过来了之后自然而然的就占去了一块地方,既然被收走了那拿走就是了。 不过看着汉子那‘顶天立地’的魔躯法相,元晨星有一些发怵,因为自己根本就不会打架,最怕的就是和别人动手了,于是赶紧后退两步。 而另一边,白九灵向前两步,与千姓汉子对峙道: “所以,这就是你的计划吗? “利用一个无辜的孩子? “当年之事你就没有一点反省吗?” 千道梅放声长笑,搅拌混沌一片,针锋相对道: “当年? “是!你是劝过我! “可是那又怎样! “人若负我,我便杀尽天下人。 “这就是我,生而为魔!” 白九灵也不想再多作口舌争执,一步踏出,一个巨大的白色虚影同样在背后现出身形。 只说了一句话: “再教教你!” 两人双拳相对,混沌开天,有万物生灭。 …… 北山之上,羡仙亭内。 白发道人和其余四人一直目不转睛的紧盯着杯口。 千姓汉子和白九灵一拳对上之后,酒杯四分五裂,酒水落下,水滴石穿棋盘也被碎成两半,棋子一动不动! 众人无不是提心吊胆,没想到还是交上手了,不知现在是什么情况。 但是也终于放下心来,不用再有什么期待。 这一场天变已经酝酿了千年。 今日,终于来了! …… 灵虚道场之中。 赵牧灵依旧在三人中间,等那个汉子和白先生在混沌之中现出那无边法相之后,气势凌人,浑身已经没有丁点感觉,身体若一摊腐泥,瘫软在虚空之中。 等到两人对拳之后,赵牧灵身若一片秋叶,在那无边罡风之中东飘西荡,难以停落!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元晨星本来是不想插手的,实在是从没打过架,不知该怎么动手,只想在一旁躲过这场风波,只求不殃及到自己就行。 可是白九灵一现出法相之后,那法相虽然虚幻不明,但是其身后有九条巨大的白色尾巴却分外分明。 元晨星本来就觉得白九灵长得好看,不知为何自己总是会莫名的觉得十分亲近。 现在看见那妖灵法相,才稍微有些明白其中的原因。 透过那两人对拳之后被搅的无比浑浊的混沌漩涡,元晨星心意微动,就把赵牧灵从那漩涡之中捞了出来。 赵牧灵感觉自己好像已经死了千百次,可是却始终清醒,应该是说始终还在梦里。 眼下也只有眼睛还能稍微看到一些模糊的光亮,其他的什么也不知道了! 元晨星看着眼前的同龄人,心里疑惑重重,不知他到底是怎么活到现在的,万物生灵就没有‘一窍不通’的。 不过既然活着,那就是天意! 而天意向来避着自己,所以自己也琢磨不透! 看来是帮不了他了! 不知他们要打到什么时候,这可真是自古以来、天下第一的噩梦! 还是先把正事做了要紧。 元晨星指着身前混沌虚空,口发神音,令旨言道: “天地万物,从何而来。 “听我一言,混沌天开。” 第一卷-人间困 第七十四章.花开之日 醒来之时,只听见耳边有两个人不停呼唤的声音。 “牧灵哥哥呜呜…” “公子…公子…” 赵牧灵头枕温软,一睁眼,发现夜色尚浓,大雨不停。 身上已经没有一点力气,只能继续瘫软靠在炎霜华的怀里。 不知为什么这一次入梦这么快就醒过来,难道是白先生和他已经分出胜负了? 脑袋里面一片模糊,当白先生和千姓汉子两人一拳对上之后的事只有模糊的印象,只片片段段地记得,好像有一只身着九色火焰的凤凰从一处极高的山崖之上坠入海中。 又听见有人在不停的呼唤自己,好像是在苦苦哀求那个千姓汉子饶自己一命。 “现在…是…是什么时候了?” 赵牧灵有气无力地问道。 炎霜华将赵牧灵紧紧抱在怀中,双手拉着赵牧灵双臂环抱在其胸前,既伤心不已,又担心愧疚。 因为刚才从白发道人的话中得知,竟然是自己的师傅要对牧灵哥哥下手。 一听见赵牧灵说话的声音,伤心、愧疚、喜悦一下就催泪而出,炎霜华眼泪扑扑直下。 米汤神情蔫蔫儿的站在门口,一听见赵牧灵的声音瞬间就有了活气儿,立马就说道: “公子你可算醒过来了!” 胡婴也答道: “现在丑时刚过。” 炎霜华最后才伤心地哭道: “牧灵哥哥,你没事吧? “对不起…呜呜……” 赵牧灵感受着众人的关怀,顿时暖意弥漫心怀,这还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在夜间感觉到温暖。 看着头上炎霜华眼泪鼻涕滴答而下,落得自己满脸都是,视线都被淹没,已经快看不清她啜泣抽动的桃红嘴唇和那一双泪眼了。 但是在这一刻,不论是眼里心里都觉得这个姑娘是世上最美的人。 不知为何,总觉得她如此熟悉,好想一直依靠在她怀中。 姐姐若是在的话,应该也会这样抱着自己吧! 赵牧灵颤颤巍巍地用手抹去脸上的泪水,对其余三人安慰地说道: “放心吧,休息会儿应该就没事了!” 做这个梦实在太累人,已经让自己精疲力竭,幸好时间还早,等到天亮应该能够恢复过来! 只是不知自己梦醒之后,梦境里面其余三个人现在怎么样! 话刚一说完,赵牧灵就依偎在炎霜华怀中又睡去了! …… 北山之上。 白九灵从一片山崖边走上山巅,看着南边那个院子,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 众人等待半天,白先生终于才现身,林古道抢先问道: “先生,怎么样了?” 白九灵苦笑道: “梦境已碎,被踢出来了。 “虽然未分胜负,但是短时间内这具分身肯定是无法再动手了。 “你们准备准备吧,接下来就要看你们的了!” 众人吃惊之余又惋惜不已,没想到白先生竟然只是一具分身就能够和那个汉子不分输赢。 现在白先生无法再动手,战力瞬间少了一半。 黄老头又接着关心道: “他现在到底是什么境界?” 白九灵慢步走进亭内,亭内一切恢复如旧,桌上的棋盘已经弥合如新,所有棋子一一归位,自己的那只酒杯也重新摆在桌上。 坐下之后说道: “现在他暂时是无道之人,但是手段颇多,要是花开之后就不得而知了!” 白发道人苦着眉头,竟然真的是在梦境之中,这魔头的把戏实在是让人难以预料,不知道接下来他还有些什么手段。 朱贞心里担忧赵牧灵,不知他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但是又不好直接开口相问,于是就向着亭内一拜,说道: “白先生,不知刚才另外那个人是谁?从何而来?” 众人也很好奇那个能够与白先生和一丈观那位平分天下的年轻人,都望向亭内。 白九灵饮下一杯酒之后,思绪飘飞,过了半天才说了三个字: “他姓元!” …… 陋室之中。 赵牧灵终于醒来,身上力气终于也恢复的差不多。 真是睡了一个难得的好觉,是这么多年来从来都没有过的踏实。 睁眼发现自己仍然被炎霜华紧紧抱在怀中,不过此时炎霜华也睡着了,脑袋低垂,额头轻轻放在自己头顶之上。 米汤和胡婴都坐在门槛之外,看来他们一直都守在门口。 门外天色已经大亮,但是依旧在下雨。 这是赵牧灵从出生到现在第二次看见白日下雨,上一次还是姐姐去世的时候。 昨天晚上梦境之中的记忆居然一清二楚,难道是因为时间才过去不久的原因吗? 对了,今天是七月十五,还有正事要做! 赵牧灵从梦境之中的记忆里面回过神来,隔衣轻轻拍打炎霜华的手臂。 炎霜华睁开惺忪双眼,门口米汤和胡婴也看向屋内。 赵牧灵从佳人怀中站起身来,七月十五,该去上坟了! 在三人的注视之下,赵牧灵走进了右边的堂屋之中,顺手就把门带上了! 赵牧灵重新把头发梳理了一遍。 打开床边的柜子,找出了两套衣服。 正是父亲生前留下的最后的遗物。 其中一套据姐姐说是母亲刚刚嫁过来的时候为父亲缝制的,灰扑扑的,已经破烂不堪,看样子根本就没法再穿了。 另外一套衣服是一件长袍,整体呈黑色,其间布满了暗红色的长条雷纹,虽然看着也有些陈旧,但是不知是何材质,依旧完好无损,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也是出自母亲的手中。 赵牧灵换上之后,总算暂时告别了自己身上那缝缝补补满是补疤的灰色长衫。 每一年上坟的时候,赵牧灵都会穿着母亲为自己提前准备好的衣服。 因为上坟的时候一定要让父母亲和姐姐知道,自己过得很好,如果他们泉下有灵,才能够安心。 但是今年已经没有其他衣服能够再换了。 自己现在穿的两套衣服一套是母亲提前准备好的,已经缝缝补补,无处可缝了,另外一套是用以前的旧衣服改来的,也已经不能再穿了。 所以就只有换上父亲的衣服了。 三个人等了半天,左边的屋门终于才缓缓打开,一个熟悉又陌生的男子踏步而出。 炎霜华一看见那个大不一样的男子,双眼之中瞬间有一些失神,不过很快就恢复过来,痴痴的望着门口那个清瘦的身影,确实是自己的牧灵哥哥。 胡婴早就已经上下打量了赵牧灵几遍。 头发一梳,简直就像换了一个人。 果然是人靠衣装,除了脚上的草鞋,又比镇子上那些锦衣华服的家伙差到哪里去。 不过主要还是长得不错,就是有一点瘦黑而已。 就长相来说,比自己差不了多少! 胡婴还在看着今日那个仪表堂堂的赵兄的时候,就听见身边有人啜泣的声音。 低头一看,米汤鼻龙倒挂,瘪着嘴,流着泪。 米汤看着身着雷纹长袍的赵牧灵,恍惚间好像回到了千年之前,似乎是那个人站在自己面前。 千年已逝,沧海桑田,米汤感觉自己心中沉浸的悲痛似乎难以抑制,尘封的记忆都慢慢复苏。 赵牧灵一只手抱着祭祀的香纸,一只手撑着一把旧伞,准备要出门去。 胡婴递过怀中木剑,郑重道: “赵兄保重。 “师傅说‘自古宝剑酬知己’,这把剑算是我的临别赠礼了。” 赵牧灵撑着伞站在屋檐之下有一种错觉,感觉好像自己才是客人,门口三人才是这里的主人,而他们正在为自己送别。 胡婴这把剑好不容易才削成,这么多天来他形影不离,吃饭睡觉都一直抱在怀中,赵牧灵不愿意夺人所爱,就想要拒绝。 可是米汤已经抢先一步把木剑栓到赵牧灵腰间,若不是不够高,米汤都想给自家公子栓到背后。 “公子,这是胡老哥他的一番心意,你可千万不要拒绝呀!” 自己这么久以来,天天晚上苦口婆心的和胡婴老哥推心置腹是为了什么,还不就是为了这把剑么! “公子,我现在没什么合适的东西再送你。 “此去山高路远,米汤只祝公子一帆风顺,我们后会有期!” 米汤拭干眼泪,站在门槛前和赵牧灵珍重道别。 炎霜华本来哭过之后还没多久,又被赵牧灵焕然一新的容颜装束吸引,一直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的牧灵哥哥。 可是门外两个家伙却突然都说起了这种伤怀别情的话语,好像是牧灵哥哥一去就不再回来了一样,心里情不自禁的也有一些感伤。 思索一番发现自己也没有什么可以送牧灵哥哥的,就在赵牧灵转身之后喊道: “牧灵哥哥一定要早点回来呀!我们都等着你呢!” 赵牧灵最后转头和众人点点头。 而时狂风大作,秋雨横斜,赵牧灵腰别长剑,独自撑伞走入了漫天大雨之中。 荒陌之上,野草狭道。 秋将兴未兴,冬似来未来。 风愈演愈烈,叶欲停还落。 …… 一丈观中。 天色刚亮时,天地殿檐之下的那一具身躯才慢慢睁开双眼。 终于梦醒之后,汉子长舒一口气,悠然道: “原来如此,元来如此!” 花有重开日,再见人已逝! 池塘中,最后一朵莲花终于缓缓打开。 第一卷-人间困 第七十五章.多事之秋 千里山河,愁云惨淡,阴雨连绵。 下了一夜的雨这一次并没有随着天亮而停歇,反而愈演愈烈,势头更猛。 渐渐的居然有雷声响起,秋雷大作。 镇街巷之中,一处不起眼的门户内,一个身披甲衣、刀疤斩面的男子坐镇于厅堂之上。 下首处,一个身形魁梧的男子安然而坐。 门口,一个亭亭玉立的女子静静地望着雨中的院门口。 魁梧的男子说道: “师妹,你不用担心,师弟他应该就快回来了! “你站了半天了,不如来坐着等吧!” 女子并没多说,只是嗯了一声就走到靠近门口的椅子坐了下来。 正是来自西昆仑洲青羊宫的宋岳、陈言礼和宋安宁三人。 宋岳脸上被一道刀疤斜着一分为二,只有下半张脸能够控制如初。 看着自己那个情窦初开之后就一直痴痴傻傻,眼中只有情郎的女儿,宋岳嘴角倒挂,心中滋味难明。 果然是女儿长大了就是别人家的了! 宋岳其实一直都觉得陈言礼才是最佳的女婿人选,天资高,有谋断,处事有方,性格品德都是上上之选,和自己年轻的时候简直一模一样。 所以本来打算撮合宋安宁和陈言礼两个人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安宁偏偏瞧上了鲍参军这子。 虽然鲍参军也是从就被自己捡来养大的,和自己亲儿子没什么两样,也是自己唯一的徒儿。 但就是因为这样,心里才不甘心。 我把你当亲儿子一样养大,把一身功夫本事全都传给你,你长大了却要连我的女儿也抢走? 每次看见安宁眼里只有那子,宋岳心里都是又气又酸,只恨当年自己善心大发把鲍参军从那死人堆里捡出来。 而且老话总是有理,老子看儿子总是觉得他处处不如自己。 虽然鲍参军资质也不差,品德言行更是无可挑剔,但是他却少了一些狠厉和决断,为人太过随和,对谁都笑脸相迎。 宋岳自己是军伍出身,从而立之年就开始东征西战,自然就养成了一股杀伐决断的血性之气。 给鲍参军取名‘参军’二字,就是希望他能够继承自己的行伍之气,像自己一样有血性。 可是没想到自己一手带大的徒弟却是一点也不随自己,所以宋岳反而越看越觉得鲍参军不合自己的胃口。 但是即便自己再不满意,可是女儿喜欢,那也没办法,只能捏着鼻子忍下来。 “师叔,他们此举能有多少把握?” 雨幕洗天,陈言礼总觉得心中不安。 宋岳一声冷笑,言道: “把握?他们要是去送死的话,那肯定是很有把握的。” 陈言礼有些不懂,又拱手问道: “那位前辈已经散道,他们这么多人应该…” 陈言礼话未说完,宋岳就火冒三丈,打断说道: “想借魔主之头颅,累万世之功名,哼,千古笑谈。 “即便是那个家伙已经散道,抛去他神鬼莫测的诸多手段不谈, “他仅以魔躯立于天地,就已处于不败之地。 “他不杀人已是万幸,谁又能杀他? “一群痴儿,白日做梦,只怕是整座人间都要为之陪笑。” 陈言礼额头汗水涔涔,心中越发不安,忧心道: “那要是那位前辈想要出门去,北山上的各位前辈能拦得住他吗?要是……” 陈言礼只是心中想,却不敢说出口,要是那位前辈真的重返人间,只怕战火再起,就是人族绝迹之时。 宋岳也一直在担心此事,但是却强自镇定下来,对陈言礼安慰地说道: “人间自古有义士,可挽天倾镇万世。 “就算真的要再战一场又有何妨,只要我们这些老家伙在一天,就绝不会让你们冲到我们前头,更不必说比他千道梅更强之人我都战过。 “何况,人间尚有昆仑!” 言及昆仑,陈言礼总算才感到一丝心安! 宋安宁刚刚才坐下来,就听见父亲和大师兄谈论起那天下大事,听了会儿就瞌睡蔫蔫了。 一个人在一旁无聊了半天,终于有一个人从院门口跑进来,宋安宁一听到声音就赶紧站起身来跑到门口。 果然是他回来了,顿时笑颜展开! “你怎么这么慢?我以为你迷路了!” 宋安宁话语埋怨,但是语气中全是欢喜,帮着鲍参军把身上的斗笠蓑衣都取了下来,放在门口沥干雨水。 鲍参军还没进门脸上就一直挂着笑,等看到了自己师傅师兄就笑得有些傻了,再看到宋安宁直奔自己而来,笑得就更憨了。 赶紧答宋安宁的话说道: “街上雨太大,而且人聚集的越来越多,所以回来的慢了一些。” 鲍参军一边说一边向大堂中间走去。 陈言礼问道: “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了?” 鲍参军见礼之后坐在陈言礼旁边,宋安宁紧挨着鲍参军也坐下,三个人争望鲍参军一人。 这一次鲍参军难得的脸上甚为严肃,说道: “青龙街上已经挤满了人,无论是明处暗处的都已经现身。 “看来消息是真的,估计就快要动手了!” 宋安宁很少看见鲍参军如此严肃的样子,觉得此时的他就更迷人了。 又想到,要是以后嫁给了他,他会不会也对自己这么严肃。 不过量你鲍参军也不敢,看我不拧掉你的耳朵。 等有了孩子,还有孩子帮我一起出气! 到时候生两个,不,生三个…… 鲍参军忧心镇上的情况,并不知道身旁一直痴痴望着自己的师妹心中已经盘算到要和自己结婚生子了。 陈言礼言道: “师叔,难道我们要袖手旁观吗?” 屋外秋雨不歇,雨声不绝。 宋岳望雨叹道: “好一个多事之秋!” 屋内沉寂半天之后,宋岳又说道: “神仙难劝该死的鬼!” 大雨之中,青龙街和朱雀街上人行如龙,一丈观外水泄不通。 …… 镇最南边,有山不高。 山下坟冢成堆,野丘相连。 千年相传,香火未断。 野坟青烟,直入九天! …… 北山之上。 众人望着山下皆眉头紧皱。 林古道死死拉着两个老头,生怕他们两个一不注意就冲下山去。 “放开我,让我去好好收拾他们一顿,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 “好你个林古道,我们是要去救人,你怎么分不清好歹?” 黄老头和武老头看着山下那些外来人都向一丈观涌去,不由得怒火中烧,就想要趁机去好好收拾一顿这些外来人。 “好了,成什么样子,在一群晚辈面前撒泼,你们不要脸我还想要清净。” 白发道人心焦不已,两个老东西又一直在一边吵个不停,言语之中就没顾得留什么情面! 武老头本来就怒火填膺,听见白发道人的话就要发火。 你大仙尊确实逍遥无极,但是要论辈分咱们平辈,不要脸还轮不到你说。 黄老头看着亭内白发道人肩膀之上那一朵金莲光华闪闪,赶紧把眼前的老伙计拉到一边,不让武老头再说气话。 白发道人苦不堪言,从子时开始,山河之中所镇压的魂灵就开始蠢蠢欲动,不得不出手捍卫山河。 没想到这些外来人节外生枝,利欲熏心,竟然妄图在这花开之际入观屠魔。 虽然那个家伙已经和白先生达成一致,‘以命换命’,以镇上所有人的性命换炎霜华平安离去。 但是要是真的惹怒了他,恐怕死人就无可避免了。 虽然和那个家伙一战已经无可避免,但是这些人这样一来,这场大战恐怕要提前拉开序幕了。 林古道其实也怒不可遏,恨不得和两个前辈一起下山把这些外来人都修理一顿。 当年大战的时候一个一个不见踪影,而今一见魔主散道在前,就想要趁机扬名,实在是无耻至极。 可是他们人多势众,要是公然下手,强硬阻拦,只会使得神人之间更加矛盾重重,说不定还要被说成是助纣为虐,与魔勾结。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人言可畏! 可是也不能任其行之,让他们屠魔不成,反被魔噬? 实在是两难。 众人都望向白九灵。 白九灵叹道: “众人所向,那便是人心。 “他们都想要取我这个老朋友的头颅,难道真的都是奔着名利而去? “未必没有真正的恨。 “人间三洲皆被屠尽,凡是人族,何人不是以之为耻? “这也是我这老朋友欠下的帐,就让他自己来偿还吧! “至于这些人能收回多少,又赔进去多少,全看天意决断了! “只是不知道他们真正地对上了魔主千道梅,是解恨还是悔恨?” 另外一边,三个女子都肃然而立。 历寒月怀抱红书,虽然依旧清冷少言,但是心中开始紧张起来,因为一场大战随时便起,天翻地覆只在瞬息。 若是此时能够像怀中的师姐一样,倒也是一件幸事,不管生与灭、存与亡,至少不会有如此多的担心。 旁边不远,妙灵和朱贞都望着最南边那青烟遥遥处。 朱贞心情复杂,对几位前辈所言充耳不闻。 因为什么天地安危,众生平安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 天若变,那就战,战败死就是了。 至于这些外来人的生死,又有何干! 唯一关心的,只有清儿一个人。 唯一在乎的,只有赵牧灵而已。 看着赵牧灵在雨中一人跪在坟前,朱贞心中愧责难言,爱意难掩。 愧疚与爱像是两把利钩紧紧纠缠,在心中刺出道道伤痕。 妙灵并肩而立,也在看着赵牧灵。 望着那一处处坟丘,都被赵牧灵一一从荒草之下清理出来。 妙灵心中敬叹, 以前只觉得天生崖高不可攀,现在倒觉得, 世间真正高不可攀的是那些人性中最宝贵的东西, 是即使牺牲自己,也要让整个世界变得更加美好的愿望! 最后再看赵牧灵,薪火相传。 再看赵牧灵身前坟冢,妙灵疑惑道: “空坟?” 第一卷-人间困 第七十六章.不能不要 朱雀东街。 一个小女孩被一声秋雷从梦中惊醒。 朱清儿被锁在房门之中已经好几天足不出户,自从接连和姐姐哭闹了两三天她都不放自己出去之后,小姑娘就知道,这一次姐姐是认真的。 所以即使朱贞每天都来送吃的东西,每天晚上都在门外陪着自己说话直到自己睡着,朱清儿也不愿和她多说一句话。 昨天晚上朱贞居然没有来,朱清儿在房间等了半天也不见人影,自己一个人怎么也睡不着。 但是觉得自己这么多天都没理朱贞,也不好意思叫她过来,所以小姑娘就一个人倔强地躲在床上被子里熬了半夜,吃了一串糖果串儿之后,才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一醒来发现竟然快要到中午了,可是外面居然还在下雨? 难道是在做梦吗? 小姑娘试着打开房门,小手才刚刚碰到门上就被弹了回来。 原来真的是白天下起雨来了! 今天下这么大雨,牧灵哥哥他还要去扫山么? 已经有好几天都没有见过他了,不知道他这几天都在干什么,有没有想自己? 他这几天肯定已经卖了很多果子吧,希望他能赚很多很多钱,一麻袋一麻袋可以码成山那么高,以后他就可以不用那么辛苦了! 想着自己的牧灵哥哥,小姑娘慢慢的就开心起来,却又听见自己的肚儿咕咕地叫个不停。 哼,都现在了,姐姐也不来送吃的。 朱清儿自掏腰包,拿出了两串儿糖果串儿吃了起来,存货已经不多,所以小姑娘吃得很舍不得。 房间里除了自己一个人也没有,只有屋外雷声咆哮,风雨潇潇。 以前每一次去找牧灵哥哥买糖果串儿的时候,总有牧灵哥哥和武冥他们几个陪在身边。 虽然武冥他们经常惹自己生气,可是自己从来没有觉得这么孤单过。 吃了两口之后,朱清儿就发起愁来,因为那件事还是没有告诉牧灵哥哥。 并不是自己想要瞒着他,而是因为自己害怕,每次想说的时候心里面都咚咚咚地响个不停。 又害怕牧灵哥哥听了之后再也不理自己了,或者不会像以前对自己那么好了! 所以每一次从想起来到最后又忘掉都没有说出口! 小姑娘吃着牧灵哥哥特地给自己送来的糖果串儿,沉浸在那酸甜的滋味当中,小小的心思却有大大的忧愁。 “牧灵哥哥,你可一定要原谅姐姐啊!她很喜欢你的!” …… 野坟青烟之处。 有一柄木剑插在地上,一把旧伞靠在剑身之上。 有人在续千年之香火。 赵牧灵独自跪在雨中,一头长发已经湿透,长袍之外雨水滚滚,仍然不忘为坟头添纸。 那一张张看似普通的糙纸在大雨之中尽数燃成灰烬,几炷香也慢慢燃尽。 看着坟头每年长了一茬又一茬的野草,赵牧灵心中悲痛无限,但是也更加坚定。 突然,头顶一阵雷声大作,荒野之中有数人接连现身,皆有锋芒在手,短刀、长剑、钩、刺……无一相同。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鼠目男子和一个蒙面女子,正是那一日赵牧灵去给黄龙赠花时带头夺花之人,当时这个鼠目男子被武玄一脚踢飞。 赵牧灵转头,发现众人正朝着自己而来。 将最后一把纸放入火中,赵牧灵起身提长剑在手。 …… 羡仙亭前,朱贞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武老头和黄老头护在朱贞身前。 白发道人怒气冲天,不管怎么问,朱贞就是一个字也不说。 刚才妙灵一眼勘破虚伪,竟然发现赵椿那一座坟墓只是一座空坟。 众人纷纷打破眼障,才发现坟中白骨竟是虚幻。 而朱贞直接就过来跪倒在地上,也不辩解一句。 当年,朱雀街还是那个卖包子的红发老人执掌。 事发之后,所有人自然而然都以为是千道梅干的,并没有察觉其实所有的事都是那个红发老人一手策划,直到那剑光惊天,真相才慢慢浮出水面。 在赵椿自杀其身之后,就只有朱贞为赵椿敛尸。 当时赵牧灵悲痛浇身,身心枯槁,魂魄不稳,随时将死,所有人都忙着提防一丈观那个家伙趁机翻天,又要让几个小家伙随时准备撤离。 还要想方设法让赵牧灵活下来,为了让赵牧灵减轻悲痛,白发道人就出手让他淡忘了以前的记忆。 所以当时根本就没人关注赵椿的遗体,一直到下葬都是那个红发老人和朱贞帮着赵牧灵料理完的。 看来当时葬进坟冢之中的人就已经不是赵椿了。 而能够偷天换日的人,就只有朱贞一人了! “当年的事都已经过去了,仙尊宽宏,就饶了她吧! “这都怪那个老家伙,这孩子也是被迫的呀!” “对对对,刚才你说我不要脸我都没和你计较,你也不要和小辈计较了。 “朱贞是我们看着长大的,要不是那个老鸡头逼迫,她是绝不会做这样的事的。” 黄老头和武老头死死地护着朱贞,都出言求情。 林古道看着朱贞跪在地上一副诚然的样子,也说道: “请大仙尊念在朱贞这么多年来兢兢业业的份上,让她戴罪立功吧!” 白发道人又气又怒,心里只觉得对不起赵牧灵太多,在自己坐镇这些年间,让这个一窍不通的凡人少年遭受了如此多的苦难,而自己却没能够为他减轻分毫。 而这件事自己责任莫大,实在是自己的疏忽才让那个家伙有机可乘。 “你起来吧! “哎…这件事我也责任难逃,也无法责怪你。 “但是你是那个犯错之人,不管是自愿还是被迫,因果常在,你终将会对他们姐弟有一个交代。 “希望那一天你能问心无愧!” 白发道人将心中的怒气攥在拳中对着山下接连几拳,言道: “对一丈观出手者,生死自负。 “对赵牧灵出手者,皆死尽!” …… 赵牧灵握剑在手,生平第一次对敌。 就在要出手的时候,有一阵秋风吹过,身前的鼠目男子和那个蒙面女子为首的数人尽皆消失一空。 世间再无痕迹。 …… 一丈观。 观外,一座人间,九洲皆有人在此,今日屠魔,不甘人后。 有人是为了要在整座人间留下清名。 有人是为了要来与天比高,因为观内那个人比天还高! 有人是为了自己的大道前程,不得不来此冒险,只要能薅下观内那个人一缕头发,也许就是一条成仙的大道。 有人是因为看到已经有众人在前,义气当胸,不得不来。 比如人群之中有一个少年,此时被一个老人拧着耳朵拽往人群之外。 正是薛羽和薛車子。 这几天薛羽终于从那天进观的阴影之中慢慢的恢复过来,薛車子怕他再被人利用,生出事端,已经告诫过多次让他远离一丈观。 可是早上稍微没留神就被他给跑了出来,薛車子找了半天才终于找到,幸好还没有闯出大祸。 老人也曾经年轻过,所以知道,自己这个小徒儿心中难受,觉得耻辱、不甘心。 但是老人也知道, 一丈观之高,何止一丈。 老人拖着薛羽,两个人在人群中道道充满鄙夷的眼神中艰难地向人群之外走去。 薛羽感受着那一道道眼神,只觉得自己的脸上被打了一个又一个巴掌,羞愧难当。 心里不停的责怪自己师傅,恨他懦弱无能,你自己老了,胆小怕死就算了,为什么要托着我? 看着倔强的徒儿充满愤恨责怪的眼神,老人并没有生气。 老人只是心想,今日被你看扁又如何。 也许我是老了,但只要你能活下来,平平安安的,终有一天你会懂得, 真正的勇敢是在看清了危险之后,仍然毫不畏缩,毅然前行! 不知畏惧的勇敢只是鲁莽! 老人最后看着人群中央,那一丈观正是魔窟,里面那个人是天地之间最大的危险! 人海之中,还有几处相同的情景正在发生,都是几个老人拖着几个少年少女正在往人群之外走。 突然众人就听见北山之上那一道威严的声音: “对一丈观出手者,生死自负。 “对赵牧灵出手者,皆死尽!” 人海之中,有人脸色突变,但是众人屠魔之心却更加坚定。 观内。 “该走的留不住,该来的总会来!” 千姓汉子站在檐下,从怀中摸出一个玉佩,手中摩挲了半天。 既然因果都已明了,难道就这样悄悄的归寂? 我千道梅要走,风平浪静的像什么话! 要是不弄出一点动静来,岂不是辜负了这响当当的大好名声! 一旁的池塘里,不知何时只剩下了四朵莲花,那最后一朵莲花才开不久,像是刚刚睡醒的美人,惺忪慵懒之感未褪。 一条青白相间的小鲤鱼肚皮向上浮在水面,在倒着向后游动。 汉子看着那条和自己相伴了千年的朋友。 这千年来,虽然看着是它把自己关在此处,其实自己也让它无法逃脱,始终被人掌控在手中。 彼此都得不到自由! 但是若不是自己,又怎么会有天绝大阵降世,与三洲山河相融,形成了这山河大鼎,在这山河内死去的无数生灵灵气浇灌之下才有你这条鱼降生在这小小的天地之内。 可是偏偏却是一个不知感激、眼高于顶的家伙。 汉子一拂手,池塘内剩下的四朵莲花都消失不见。 小鲤鱼被吓了一机灵,打挺翻身过来浮在水面,头顶上两只眼睛盯着那个汉子一动不动。 听那个汉子说道: “你是要死还是要生不如死?” 小鲤鱼口吐人言: “呵呵…还能不死?” 说完之后,小鲤鱼又翻过肚皮,在水面上悠哉悠哉的倒着往回游。 突然间,观外喊声震天,终于有人按耐不住要为天下斫贼! 第一卷-人间困 第七十七章.天下为敌 风雨迢迢山水遥,晨晦未昭路飘渺。 天色将明未明的时候,雨势正酣,施正香、余正望、成正典和布正经四人就分别向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前进。 余正望单腿独目,伤势还没有完全恢复,又不能施用术法,每一步都疼痛难忍,所以走得急极慢,快要到了中午的时候才一步一跳地蹦到最南边的那座山上。 山下那个‘一窍不通’的旧民居然比自己还来得快,真的是赶着去上坟。 没想到这一次阴沟里翻船,居然栽在你这个旧民的手里,实在是晦气。 本来以为那个鼠目男子一群人能够趁机把这小子除去,可是没想到大仙尊居然为了这个旧民亲自出手。 哼,也好,等到山河在握的时候,我便亲自动手,一定要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否则难报这一眼一腿之仇。 余正望站在南边的那座山的山顶之上,单腿立于山顶最中央那块雨势稍小的地方。 相比之下,其余三人就要快得多,成正典早就已经在最西边的那座山上就位,在雨中苦苦等待时机。 众人之中,以成正典感觉最为轻松,从入镇上山布阵到现在为止一帆风顺,没有过丁点的损伤。 因为成正典也知道,最西边这座山在这天绝大阵之中主金,乃是五行元灵一族之中的白虎一族司位掌阵。 而传言白虎一族的掌阵之人在千年之前的那场大战之中已经身死,反正早就没见了踪影,如今白虎一族已经没落,那条虎牢街就是最好的见证。 所以自己脚下这座山也就无人司守,自然而然的,就不会有人始终盯着自己。 而今天极有可能就是最后一天,只要能够顺利的发动阵法,那就大事无忧,再也不用像过去这几天一样小心谨慎、提心吊胆了。 北山又怎么样? 到时候还不是要看我们的脸色! 成正典躲在山顶的一块巨石之下避雨,望着天上阴云满布。 而此时,最为心焦难熬的就属坐镇于青龙街的何正清了。 厅堂之上,从早上到中午,何正清一直都正襟危坐,紧盯着门外那一片雨幕,双眼不曾眨过一下。 堂上,五个少年少女也一直坐着不言。 成有器、施有度和施有蓂三人神情轻松,脸上的激动神色难以掩瑜。 而布有量和余有兴两人就有一些坐立难安了,既在为各自的师傅担忧,怕他们在受伤之后影响夺回旧山河的计划,又怕他们再受伤,会影响自己在宗门之中的前程。 几个人无不是在期待着、幻想着。 今天若是能够夺回山河,那等到再回宗门之中时,肯定会有令人无法想象的丰厚赏赐,仙丹妙药、灵物法器,甚至有可能被各位长老前辈收为门徒。 突然,有人在一道雷声之中闯进门来,堂内几人都心神紧收。 那人跪在何正清面前恭敬说道: “师傅,要开始了!” 正是去打探消息的何有瘝。 …… 一丈观。 观外喊声震震,可是等了半天也没见一个人动手。 千道梅等了半天,本来以为自己这寂寞了千年的一丈观会迎来那飞蝗过境的景象,可最终却只是寂寞一场。 汉子心意微动,身后天地殿门框上剩下的那一扇破了一个大洞的门板慢慢打开,观内也下起了雨。 一丈观露出真容。 观外,众人终于能够看得见观内真相,终于看见那个凶名滔天的男人。 震天的喊声瞬间被浇灭,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上前。 千道梅环视众人,不禁想到了那个家伙,以前总听他说‘人间豪杰满天下,’可是今日却有些失望。 也许人间真的有豪杰,但应该都在千年前那场大战之中死在自己手中了吧! 汉子望向北山,吁气成风,秋风斩山。 白发道人立于山巅,一丈观终于尽在眼底,虽然在山下,但是在自己眼中,那小小的一丈观却并不比自己脚下这座北山要低。 这个家伙被困在大阵之中,却要自成一片天地,一丈观虽小,却非要比街面高出一丈。 身为魔主,自己天天穿着道袍住在道观之中,让自己的徒弟叫自己臭牛鼻子。 怎么?在正主家门口拉屎,拉完之后还要涂到别人门面之上? 真不知道六师弟坐镇此处的百年时间是个什么境况,实在是难以想象! 白发道人打散那一片秋风。 明明都已经散道,真不知这个家伙这些手段到底是从何而出。 秋风散开,北山山头却突然被一片白雾笼罩,一时间山下什么也看不清了。 白发道人心道不好,又上了这个魔头的当。 虽然已经动手极快,不过是眨眼之间,但是当那一片白雾散尽的时候却已经为时已晚。 一丈观中,千道梅身旁又多出了一个人,正是赵牧灵,被汉子一把从南边那座山下抓了过来。 武老头失声叫道: “完了,小猴子…” 一看见赵牧灵身落一丈观中,武老头拔身便起,就要去与那魔头一战。 黄老头随之而起,但是却是把武老头拉了回来。 “冷静,现在赵牧灵在他手中,去也无益!” 黄老头也没想到这个已经散道的魔族共尊的主上,竟然会对一个‘一窍不通’的人族晚辈来这么一手,可是事情已成定局,再要从他手里把人抢回来已经绝不可能了。 要是这个家伙一气之下不择手段,那赵牧灵立马便有生死之祸! 赵牧灵发现自己突然就到了一丈观,肩膀被千姓汉子握在手中。 观外,那些外来人将一丈观层层包围在中间,都眼神不善的望着汉子,现在却都看着自己。 “天地为牢笼,往复难自由。 “这一场千年之局今天便是收官之日,而你本来是我的最后一颗棋子。” 赵牧灵想要从汉子手中挣脱,发现自己浑身一动不动,根本不受自己控制,只能听他继续说完。 “我们三个可谓是同病相怜。 “它因我而生,因你而存。 “你又因为它和我才能活到今日。 “当然,你姐姐更是功不可没。 “而我又被你们两个关在这小小天地之中,三个皆无自由。 “所以,我为你们两个想了一个法子。” 赵牧灵知道,汉子现在所说的正是这天地的真相,可是自己就只觉得他的话云遮雾绕,什么都听不明白。 三个?哪里来的三个? 既然是三个都无自由,那为什么是你为我们两个想了一个法子? 你不也是被关在天地之中? 看来有些事情‘一窍不通’的自己是真的一窍不通。 赵牧灵正在疑惑的时候,突然心中有感,一阵温凉平静之意在心底慢慢荡漾开来。 那个光秃秃的小池塘里,一道水柱冲天而起,一个青白相间的影子从水柱之中游曳而上。 小鲤鱼尾巴立于水柱顶端,头顶的眼睛斜视着那个‘一窍不通’的赵牧灵,说道: “第三个就是我。” 观外众人都看着那个突然现身的小鲤鱼,惊奇之余,都想到了那个传言,看来并非是空穴来风! 看着道观外面乌泱泱的人群,那些人看着自己如潮水般涌来的贪婪之意,小鲤鱼蔑视天下,目中无人。 同时,北山之上一道焦急的声音传来: “小猴子,你切不可相信他的话,他乃是魔,最会蛊惑人心,哎……” 接着又有一人说道: “姓千的魔头,有本事的你就来与我们一战,光明正大的自己离去。 “靠杀一个小辈脱身,只怕有愧魔主之名!” 赵牧灵一听,是武爷爷和黄爷爷的声音。 更吃惊的是,没想到这条小鲤鱼既然能够说话,而且它就是那第三个?人?鱼? 在小鲤鱼现身之后,突然观外群情响动,青龙街和朱雀街上沉默的气氛一下被点燃。 两条大街上不断有人飞升而上,只是片刻之后,几乎所有人都已经悬空而立。 有的脚踩一把长剑、有的胯下骑着一个葫芦、有的手中拿着一片巨大的荷叶、有的脚踩飞轮、冰梭、火炉、异兽…… 雨幕之中,长天之上,人影密密麻麻,众人扬眉奋髯、摩拳擦掌,俯视脚下那小小的道观。 千道梅震天长笑: “哈哈…过瘾,终于有点意思了! “就让我瞧瞧,没有长明的人间,到底还有无真豪杰!” 天空之上,一道道神人术法纷纷砸向小小的一丈观,飞剑降世、烈火焚天、阴雷阵阵、长河倒灌…… 人间九洲,所有外来之人竟然都恢复了境界,术法神通一一展开。 小镇上空,群情激奋,斗志昂扬,如今整座人间有名之士皆云集于此,就算是北山都可平之,区区一个散道之人又有何惧。 今日此时,一丈观天下为敌! 千道梅只手遮天,将那些神通术法一一阻挡在外,望着头顶上空那五彩斑斓的烟幕,眼中倒映着光华闪闪,听着那术法轰鸣之声,让人回味无穷,只是觉得犹未尽兴。 赵牧灵眼神呆滞地看着眼前那终身难忘的场景。 看着那些几乎天天都到自己家里来买果子的人一个个接连飞升上天,吸气成风,吐气成云,眼射雷火,手握电鞭…… 青天之上,五光十色,众人斩雨,已无雨声。 这是赵牧灵一生之中从未见过的绚烂烟火,似乎一下就照亮了昏暗人生的天空。 直到这一刻,赵牧灵才真正的醒悟。 原来整个世界都只是一个骗局! 第一卷-人间困 第七十八章. 云散天开 ‘望云际,有真人,执电鞭,骋飞驎。’ 北山上,众人皆吓了一跳。 不知为何,这些外来人竟然全都脱离了压制,恢复了境界。 白发道人眼观山河,发现山河之内所镇压的魂灵全都蠢蠢欲动,似乎都要冲天而出。 “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发道人不得不先稳住山河,双肩之上各有一朵金莲在缓缓旋转,不能让那个家伙还没动手山河就已经乱作一团了。 亭外,却迟迟无人答复。 两个老人忧心山下的情况,都紧盯着一丈观的千道梅和赵牧灵两个人,还有那个突然现身的小鲤鱼。 林古道看着在那漫天术法轰砸之下,依然屹立不倒,毫发无伤的一丈观,只见那个前辈便只是在手掌翻覆之间就已经无敌于天下,不禁心神摇曳,眼神中有一些痴迷。 而朱贞自从刚才请罪站起身之后就呆若木人,一直站着不说话,直到赵牧灵被千道梅抓去一丈观中,才稍稍缓过神来,现在也一直忧心的望着一丈观中的赵牧灵。 四个掌阵之人都没有说话。 白发道人白眉倒扬,怒气就要发作时,亭外有一道清灵妙音说道: “是那条鱼主动解除了对众人的压制,整片山河也在慢慢松懈!” 天生神灵,只要妙灵心中想要,就能看清一切真相,洞穿虚妄。 白发道人惊愕,在小鲤鱼的帮助之下,才把这魔头封镇在此千年,从头到尾都把这条小鲤鱼视为自己这一方。 没想到到了最后关头,它居然自己为阵。 是想要凭借人间九洲的力量伺机脱身而去吗? 白九灵看着山下终于不再遮掩的老朋友千道梅,心中为他唏嘘不已。 曾经的他是那一刻也不得闲的性子,何曾在一个地方呆过这么久不挪窝。 “人人都想要自由自在,无拘无束,自然它也不例外。 “如今它夹在中间,这也是它唯一的机会了! “只不过,恐怕也没那么容易。” 那条小鲤鱼,虽然只是器灵,可毕竟也不再是死物了,那它就应该有权为自己的去留做选择。 “先生是说……” 突然间天地震动,北山之上那一轮烈日也摇摇欲坠。 “三洲剑湖的人也动手了?” …… 一丈观中,两人并肩而立。 赵牧灵觉得总算看见了这世界隐秘的一角,它是那样的惊奇,让人目眩神迷。 看着身边的千姓汉子将那些滚滚而来的术法皆挡在观外,信手拈来,才知道身边这个男人不只是看着高而已,只不过,依然不知他到底有多高。 千道梅并没有理睬小鲤鱼,而是对赵牧灵说道: “还行,没有被吓得尿裤子。 “也算是我没看错你。” 赵牧灵被掌控在手,无法动弹,并没有理睬汉子。 突然间天地一震,一丈观外的街道摇晃不已。 小鲤鱼浑身散发着五彩光华。 一丈观上空,众人暂时停手。 一道声音自长空而下响彻千里: “我三洲剑湖暂时接管此地,诸位放心,你们尽管去做你们想做的事,我们绝不会干涉诸位。” 众人皆哗然! “接管此地?” “什么意思?” “他们竟然得手了?” “北山上难道就不管了吗?” …… 众人一停手,天上雨幕又落了下来。 雨声喧闹,人声嘈杂! 一个黑衣笼罩全身的人从人群最外围飞到人群中间,褪下长袍帷帽,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 他先是一拳冲向天穹,长空嗡鸣,一丈观上空的雨幕一下就被开了一个大洞,瞬息之后,青天之上天开云散,一道光柱洒落人间,直照一丈观。 小镇上空,日光直照人群中央那个老人,一头白发光芒耀眼,似神胜仙。 有人惊呼道: “是长春老怪,不,是长春真人…” “听说他活了五千多岁,早就在千年之前就已经销声匿迹,都说他已经身死道消,没想到也会来到这里,如今他应该有六千多岁了吧!” 接着,又有数人现身人群之中。 “南荒三杰” “抱朴散人” “中洲王道冲” “孟落、石宗” “居然连‘只爱芙蓉不登仙’的孟昶子也来了。” …… 众人惊呼连连… 最先现身的白发老人,长春老怪眼神撇过人群之中震声长笑道: “到了这个时候何必躲躲藏藏,诸位也都一并现身吧! “今日弑魔,岂可让魔头笑我人间无人。” 人群之中陆陆续续又有十几个人影接连现身。 “朝天门曾如轼在此。” “东阳殿赢王舒、谢王孙。” “南明山吴支祁来也。” “灵虚观齐冲灵见过魔主。” “芙蓉洞天刘问夷、陶问桃。” “天机宫商君禅、汤君尧” “太元山姚左义、姚左广。” “大和山苟卜氏、朱义投。” “端明宫宫道虚。” 最后有一个脸色苍白的老人现身,声音虚弱地说道: “凌邛观武金轮。” 头顶上空,众人登场。 除了开始的几个人,大部分人赵牧灵都认得,而最后现身的老妪,正是苏眉山的师叔,她已经深受重伤,却还是不甘人后。 朱雀街西,一座府门内,三个黄衣女子双眼微红,神情紧张的望着天上。 武金轮执意登天,苏眉山苦劝不得,自己这个师叔一直都是那不让须眉的硬脾气。 小镇上,观天者众多。 小镇上空,四周众人皆默默往后退,因为现身的都是九洲名宿,是各洲数一数二的仙门大派中的脸面人物。 无人敢再议论出声,只怕得罪了这些仙门大派的前辈,散修野仙既不想与正统仙门为敌,而且大都指望有朝一日能够被这些名门纳入门下,所以不敢闲言碎语。 而各派门人都在关注自家前辈,不愿议论别派是非,以免暗中结下梁子! 长春老怪环视四周,差不多都到了,于是说道: “诸位,我就开门见山了。 “除魔卫道,当仁不让。 “虽然这魔头已经散道,但也绝非是我们一人所能敌。 “当年我人间无数生灵皆葬身于他手,三洲山河化为虚有。 “对付他,用不着讲什么道义,我们就一齐上吧!” 另有一人说道: “喂喂…老怪物,什么时候轮到你发号施令了? “他是魔头,可是你也好不到哪去!” 有人识得,说话这人正是中洲王道冲。 有人一挑头,接连又有几人跳了出来。 南荒三杰对孟落、石宗二人叫嚣道: “许放是和你们一起来的,让他也现身吧,要除魔,我们也得先除了他!” 孟落、石宗针锋相对,虽然不想卷入许放和三人的恩怨之中,但既然现在暂时结盟,在天下人面前也不能输了气势。 天机宫和太元山乃是生死大仇,世人共知,商君禅、汤君尧,姚左义、姚左广四人也分站两边,彼此之间防备甚深。 另外,东阳殿和大和山,南部三洲也是各守一方,根本就没有要动手的意思。 宫道虚本来打算在一旁看戏,可是九洲除了西昆仑洲皆有人现身,而端明宫是作为北济州的代表来此,所以不得不硬着头皮最后才现身。 而北济州向来在人间九洲之中实力最弱,最不引人注目,所以此时宫道虚站在最边缘,几乎快与四周人群站到一起也没有人注意。 长春老怪已经寿元干涸,不得不闸血停寿,避世千年,这一次不择手段来到此处,就是想要趁机取得魔主真血以延寿命。 本来想借着众人之力与千道梅一战,自己好趁机下手,却没想到这些人一盘散沙,根本就拧不到一起。 眼看计划落空,可是长春老怪也无可奈何,心里已经恨死了那个中洲王道冲。 众人谁也不服谁,谁也不信谁,气氛僵持。 …… 北面山上。 林古道对着亭内言道: “仙尊,要把三洲剑湖的人赶下山么?” 武老头也说道: “还要暂时接管?口气倒挺大! “这些家伙,真的以为境界恢复了就能为所欲为了? “这小鲤鱼也是,和我们相处了千年,它居然不信我们,反倒是要把希望寄托在这些人面兽心的家伙身上。” 黄老头叹气道: “这条鱼的性子实在是太过高傲,只可惜赵椿已经身死,不然的话…也许就…哎… “偏偏赵牧灵这小子又是‘一窍不通’,造化弄人啊! “如果实在不行,那我们也只能强行出手了!” 等几人说完,白发道人才说道: “先不急,他们辛辛苦苦布阵一场,至少还是该让他们先过过手。 “不然也显得我们太没风度了。 “正好我们也趁机看一看这套阵法到底有多大威力。 “至于小鲤鱼,就先让它闹一闹吧! “好歹它也辛辛苦苦,无怨无悔帮了我们千年。 “既然它想要耍一耍脾气,那就让它耍个够。 “既然这场大战已经无可避免,就让这些人间‘豪杰’先来试试,已经散道的魔主千道梅到底还有几分往日风采!” 白九灵一直静静地看着山下,一丈观那座黑塔依旧纹丝不动,摇头道: “他真的散道了么?” 白九灵一句话像是一道晴天霹雳对几人当头劈下,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白发道人就惊声道: “于阔的神通…” …… 小镇上空,众人僵持不动。 一丈观中,千道梅等了半天还是没人动手,就不想再等。 对小鲤鱼说道: “我耐心有限!” 说完之后,有无数个千道梅从一丈观中拔地而起,与漫天九洲修士战到了一起。 千道梅一生最喜欢的事就是打架,最讨厌的事就是打架的时候婆婆妈妈。 我要战,你不得不战! 第一卷-人间困 第七十九章. 剑客无剑 谁人辛苦谁人忙,谁为秋雨愁断肠。 不知公子何时归,望断天涯眼茫茫。 夜雨连日,雨水倒灌,陋室小院儿已经变成了一个小水塘,院门大开,水不停地往门外淌,流水成瀑。 米汤坐在门口略显尴尬,自己一手布置的口袋大阵哪里都好,就是太密不透风,更不漏水,没想到院子里都快可以养鱼了。 在院子里看小镇上空,人影密密麻麻,只有一个个数不清的黑点,那个白发老人一拳开天之后,一道灼目的硕大光柱降临人间,将一丈观团团包围。 剑客不可无剑,而自己那把剑已经送给了赵牧灵,所以胡婴现在一只手拿着一根木棒,另一只手拿着赵牧灵那把柴刀,准备再‘铸’一把长剑,虽然双手不停,眼睛却一直盯着小镇上。 “现在什么情况?” 如今米汤变成童子之身,境界全无,术法时灵时不灵,根本就没有那‘神人观物’的本事,所以不得不舔着一张嫩脸问身边的胡兄弟。 胡婴摇头道: “看不清!不过很好看!” 胡婴也才刚刚踏入命门,只是强行开了一窍,平日除了炼气就是练剑,根本就未曾修习过其他的术法,除了一身剑气磅礴无边之外,其余和凡人并无区别。 只能通过灵气的变化才能对镇子上发生的事有个模糊的印象,根本就看不真切。 刚才那一瞬,似乎有无数个浓稠不一的黑色光点从地上腾空,宛如一束黑色的烟花轰然炸裂,与天空之上原本那些密密麻麻的白色光点交缠在一起,一一捉对‘厮杀’起来。 有的白色光点刚刚和那些黑色光点一交手就被打灭,从天上跌落下来,白色光点跌落后与之相对的黑色光点也随之消失,现在小镇上如天女散花一般。 “我以为你境界很高!” 胡婴本来以为这个童子米汤境界很高,能把自己从那么多人手里救下来,应该不凡才对。 可是刚才境界恢复,修为突然重临身上的那一份境界气象做不得假,而没想到的是米汤好像只是灵台境巅峰的样子。 “我什么时候说过?” 这个胡老哥哪儿都好,就是不会聊天,好不容易开口还不如不说的好,米汤尴尬之味甚浓。 回头看着门内,可是炎霜华一直神色紧张地看着小镇的方向,愁眉紧锁,清目微红,只怕再多说两句她就要忍不住哭出来了。 米汤识趣地住口没敢问,现在自家公子不在,要是一不小心惹得她‘开闸放水’,根本就没人阻止得了。 米汤也没有安慰炎霜华,因为炎霜华所担心的那个人,正是让自己无家可归,漂泊千年的罪魁元凶。 若不是如今境界跌落,早就想要去与他一战,巴不得亲手割下他的头颅。 只希望这些心怀鬼胎的家伙能够屠魔有成,为自己一解心中怨气,只不过想要对付这个家伙只靠人多可没什么用。 所以,要不是看在自家公子对炎霜华照顾有加的份上,根本就不愿与这个魔族的晚辈女子共坐一堂、同食一锅,何况她此时是在为那个魔头担心,安慰她实在是有违本心。 三个人坐在门边躲雨偷闲,欣赏那神人沐雨战天的奇景。 有人惴惴不安,忧心忡忡。 有人跃跃欲试,手痒难耐。 有人愤愤不平,欲拔刀向天。 胡婴本来正在削手中木剑,才初具雏形、未脱本相,可是却突然把刚刚成形的木剑掷入长空。 木剑从被口袋包围得铁桶一般的院子里冲天而起,剑去极快,雨幕倒卷,院中积水也随剑势腾空,在空中化为一柄透明巨剑。 胡婴一步立在院中,与长空对视。 小院上空,一具枯骨傀儡高逾千丈,怀抱一座火山盆倒扣而下,熔岩滚滚,热浪焚天。 最先冲霄而上的木剑只是坚持了稍刻就被焚化为灰烬,随后雨水所化巨剑更是没能起到分毫作用,在热浪之下直接化为一朵白色巨云遮挡在小院上空。 瞬息之后,那具傀儡抱山降世,那片白雾也瞬间被蒸腾成虚无,眼看一座小院儿就要被火山扣在其中。 胡婴运转手中柴刀,刀身铮鸣,乌黑铁锈脱落,寒光刺目。 不知砍柴之刀,弑神如何。 而米汤依旧还是悠悠然坐在门前的短腿凳子上,仿若无事发生。 天上火光照世,炎霜华本来雪白的脸庞上一片粉红,看着那座山口朝下的火山,感觉有一些朦朦胧胧的记忆在脑海之中挥之不去。 胡婴手中柴刀嗡鸣不已,自己已经控制不住,终于脱手飞去,这一次不再是朝着那座山,而是向着那具枯骨傀儡的脚踝飞去。 寒光一线,瞬发而至。 那具枯骨傀儡只是低头一撇,并没有理睬,只管继续从天而降! ‘锵~’ 枯骨傀儡微微一顿,没想到那把毫不起眼的柴刀一下就扎进了腿骨之中,居然只是凡铁所铸? 没有看错的话,这个小子还只是命门境吧? 念头转动间,却又发现傀儡腿骨之上有一道道裂痕从那把柴刀处蔓延开来,噼里啪啦的一阵爆响之后,整节腿骨寸寸断开向下坠去,大地震动,烟石激扬。 整具枯骨傀儡一下就变成了一个瘸子,骷髅中人一脸惊愕,一个气象平平的凡人以一把破柴刀破开了这具傀儡? 而且这锋芒毕露的气息,竟然会让自己感到心寒? 再看小院中,那个麻衣草鞋的少年突然浑身气势凌厉,难不成他还有手段没有使出来? 我就不信这天壤之别的境界会被你一个才刚刚开窍入道的小子阻挡下来。 傀儡降世,空中响声如雷。 胡婴没想到这傀儡如此坚固,不止是材质非凡,而且似乎是用阵法连接躯体,牵一发而动全身,所以自己全力一剑打在腿上,却是傀儡全身共同抵挡下来,结果只是废去了它一只腿。 胡婴知道,只是这具傀儡,其实自己就已非敌手,更不用说背后操控这傀儡的人了。 但是吾心中之剑,苍天可破,怎么能折在眼前这个连真面目都没见到的鬼祟傀儡之下。 所以胡婴准备祭出自己最强之剑,胡婴自己。 米汤依旧淡然地坐着,不过终于说道: “胡老哥,你先过来歇一歇吧! “我好不容易才把你救活,要是你马上又死了,岂不是辜负了我一番苦心? “你可还欠我救命之恩没有报答呢! “放心,有我在!” 胡婴看米汤老神在在,不慌不忙的样子,就以为他真的有什么手段,一时犹豫,那座火山已经扣在小院儿的院墙上。 陋室小院四周数十里寸草不生。 火山降世,虽然整片天都被遮住,但是小院中一片火红,反而更加光亮。 米汤虽然早已有准备,但是也被头顶的景象吓得一抖,不过很快就恢复过来,坐在凳子上,背靠门框,显得格外悠闲。 头顶火山! 胡婴和炎霜华都被吓了一跳,不过幸好,并没有想象中的岩浆焚世,一切成灰。 那座火山刚刚一落到地面,小院儿四周那装满灵珠的口袋所垒砌起来的院墙就自行运转起来,缓缓旋转,形成了一座堡垒屏障,把所有的岩浆热浪通通隔绝在小院之外。 胡婴终于松了一口气,走过去坐在米汤身旁。 米汤递过去一只白净玉碗给胡婴,里面装满了透明的水浆。 胡婴嗅了嗅,似乎只是一般的白水而已,一口下肚,甘甜清凉,体内枯竭的灵气开始慢慢回复。 胡婴没想到这个看似不起眼的水还能有如此功效,就一边喝一边炼化灵气,弥补亏损。 米汤得意的点头,我兜里拿出来的东西能差? 再看天上,这一座口袋大阵总算是发挥了作用,虽然拦不住大仙尊,但是还拦不住你一个区区朱裘? 这座口袋大阵虽然是我和我家公子还有胡老兄一起码起来的,可是一切都是在自己的指导之下,之所以如此丑陋不堪,‘铁桶森严’,就是因为要内藏乾坤,所以才顾不了那么多。 自从那一次疗伤闭关醒来之后,原来的境界不复存在,身体也变成了这副童子之身,能够多次从虎口脱险、死里逃生,全靠‘技多不压身’。 我米汤精通阵法更胜于原本的境界实力。 若是给我足够的时间和天地宝材让我布下大阵,就算是挨上长明一剑也许应该估计都是有可能接下的,何况是你一个藏头露尾的老乌鸦。 只不过,这座阵法本来是打算帮着公子防备外人图谋不轨的,没想到自己先派上了用场。 米汤得意洋洋地看着头顶那‘红满天’说道: “你下来呀!” 火山口内,走出一道金黄色的身影,光芒炫目看不清长相,那人并没有理睬米汤的挑衅之言,而是对胡婴说道: “小子,你这剑气凌厉,到底是拜何人为师?” 胡婴也没想到,这人境界奇高,出手咄咄,现身之后却突然问自己的师承。 想起师傅的话,他说他是代人传剑,并不是自己真正的师傅,而自己真正的师傅另有其人,于是就把师傅的原话转述道:“ 一剑破苍穹, 剑气化昆仑。 剑道古今绝, 神魔安可欺。” 第一卷-人间困 第八十章. 怀中寂寞 青龙街一处大门前,有一个鼻孔外翻的油光汉子坐立不安,以拳击掌,叹息连连。 那个魔头就在眼前,主动现身,一化万千,竟然是那于阔的神通。 常宠心痒难耐,也想登天一战,可是已经答应了大仙尊,还要送这群小家伙离开,一时间抉择两难。 不远处的一座府邸内则是截然不同,一片欢然。 堂下六个少年少女皆是神采奕奕,虽然也是坐立难安,不过却是因为太过激动所致。 突然间,这座天地对于境界的压制全都消失,灵气调度,术法由心。 而就在刚才那一刻,五个老人心声会意,一同出手,各自开启阵法,北山竟然毫无阻拦,无比顺利的就将整座大阵操控在手。 现在,整座天地已是囊中之物。 从此刻起,宗门已今非昔比。 布有量和余有兴也一扫阴霾,不再担心,与余人同欢。 “咳…” 厅堂之上,一道威严声音传来,六个人才安坐下来。 何正清也没有料到突然就恢复境界,本来以为要等到一丈观那位搅乱天地,颠倒山河之后才能够成功启阵,结果却提前了这么多。 虽然是喜事一件,可是情况却远比自己预料的复杂得多。 这一套阵法自从创立出来之后,在宗门内只是布下了几次缩减版试了几次,并没有真正的以全貌现世过。 所以何正清和几人一番商量之后就决定启阵,既是为了测试阵法,也是为了避免夜长梦多。 几人只是初一尝试,大阵就顺利开启。 整座天地在手,边界轮廓,山川草木,虫鱼鸟兽,以及天地之间每一个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一览无余,俯视苍天之下的一切。 连接大阵之后,几个人都感受到了和小鲤鱼冥冥之中的那一点联系,山川之灵,天地共生,果然和宗门的推演相差无几。 只不过因为那个旧民所负人族气运尚未到手,所以如今的小鲤鱼有一点桀骜不驯,不受控制。 但是如今那个旧民已经被魔主抓去,等魔头被众人激怒,他死只是早晚的事,只需坐山旁观,耐心等待就好。 惊喜之余,何正清也是惊愕无比,因为维持阵法所消耗的灵气比预料中的还要巨大,简直就是一个无底洞。 这一套阵法存在的根本是与天绝大阵衔接的基础上,将五行灵气转化成为五行元灵之气,真正操阵时才知道,几乎是要数倍乃至数十倍的五行灵气才能够转化成一份五行元灵之气。 而维持天绝大阵运转,一息之间几乎就要成百上千的五行元灵之气,只是一瞬间就让自己数十个窍穴内的灵气焕然一空。 而且这还只是司守一方阵法,所以要运转整座阵法五人所要耗费的灵气更是难以估量。 本来的计划是,在掌控大阵之后,就把天地之间所有人全都通通赶出去,只留下那个那个旧民,可是现在看来是行不通了。 那条小鲤鱼根本就不配合,若是没有那个旧民身上的三洲气运,根本就无法将小鲤鱼压制住。 现在只能寄希望于一丈观那位尽快将那个旧民毙命了! 何正清一面辛苦维持大阵,一面苦不堪言地回复体内灵气。 千年时间都等过去了,现在却格外难熬! 环视山河,一丈观上空惨叫连连,镇子南面那个小院子也热闹起来。 “越乱越好……” …… 小镇南面,赵牧灵那一座简陋的小院子已经消失不见,方圆十几里都被烧成了一片焦炭。有一具枯骨傀儡高逾千丈,单腿将一座倒扣的山峰踩在脚下。 院子里,胡婴一边喝水一边念出那一首诗,念出头两句之后,上空那人便咚咚几步直退。 第三句念完之后,上空那人立马急掐手印,可是已经来不及,一口鲜血喷出,身体摇摇欲坠。 “竟然真的是他…” 那人受伤吃惊之下,身上金黄的光芒褪尽,是一个中年男子,长相和前几日朱弥生一行一起来的那个乌裘有几分相像,不过身姿更加挺拔,浑身透着几分霸道狠绝。 胡婴三人不明所以,不知为何这人却自己喷起血来。 米汤看这个追杀了自己一路的家伙受了伤,心中痛快,食指勾动,说道: “乌裘?朱裘!知道怕了吧!不想死就赶紧滚!” 朱裘一时不防,心中遭受凌厉一剑,胸中气血翻滚,缓了数息,体内灵气稍微平复之后说道: “好,我可以走,但是你要把盗走的东西交出来!” 朱裘并不怕童子米汤,只是不想招惹这个麻衣少年。 胡婴和炎霜华都斜眸看着坐在门前的童子。 感情担惊受怕了半天,都是被你殃及的,就说平白无故怎么会有这么一场无妄之灾! 米汤神色尴尬,不过很快就恢复正常,急眼道: “什么盗走的东西?简直是血口喷人。 “我这细胳膊细腿的能从你手底下把东西偷走? “你是太高看我了还是太小看你自己了? “我米汤自出世以来向来问心无愧,堂堂正正,清清白白,可不能让你这张乌鸦嘴随意污蔑!” 胡婴看身边的米汤兄弟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再对比两人的境界,一个至少是真仙境,一个只是灵台境巅峰,所以自然就相信了米汤的话。 斜视上空,同仇敌忾! 米汤一摆出那一副不甘受辱的样子,炎霜华就知道,头顶那个不知道是叫乌裘还是朱裘的男子所说的肯定是八九不离十了。 没想到胡婴这么快就相信了米汤的话,炎霜华满脸愁容地直摇头。 不知道这个远道而来的童子米汤到底偷了什么东西,竟然会让一个境界如此深不可测的人?不惜一路追到此处? 而且米汤也曾经亲口说过,他故意盗走了一个仙门大派的灵根至宝,只是不知道和这个人有没有关系。 要是真的是被这个人一路追杀,真的不知道以米汤的境界到底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朱裘已经和米汤打过多次交道,几次交手都被他跑掉,深知这个‘拔毛天君’的性格和手段,所以也不想再多废话,直接道: “别人不知你是谁,我追杀你一路还不知吗? “何必再说这么多废话,偷没偷你我心知肚明! “你以为这一次我还会让你跑掉?” 米汤摆出一幅无所谓的样子,又重新坐回去悠闲地靠在门上,有气无力地答道: “光说不练,有本事你进得来再说!” 米汤闭上双目假寐,不再说话。 闭目前,对胡婴和炎霜华说道: “放心哈,没事的,他进不来。” 胡婴白眼,看来真的是这个家伙偷了人家的东西。 朱裘俯视院中,已经狠心决定下手,一了百了,把这麻衣少年也一起杀了,反正自己来的隐蔽,应该不会被人察觉身份。 五指勾动,那具高逾千丈的枯骨傀儡一脚踩下,火山口中岩浆倾泻。 “和你交手这么多次,每次都被你以阵法遁走,你以为我真的拿你毫无办法吗?” 朱裘言罢,小院四周已经成为一片红色的熔岩世界,口袋堆起来的“院墙”慢慢被点燃。 以阵法对阵法! 阵法消磨,半炷香之后,头顶那一层屏障开始出现细细裂纹。 胡婴和炎霜华都开始紧张起来,而米汤依旧悠闲地闭目坐在一旁。 胡婴见米汤仿若无事,以为他还另有手段,所以也坐着没有起身,抓紧时间恢复灵气。 突然间,头顶传来一声碎响声。 米汤立刻猛声尖叫道: “大仙尊,救命啊!” 婴孩之音震耳欲聋。 胡婴一口水差点就没忍住喷了出来,因为嘴巴闭得嘴,所以现在眼鼻皆有! 这他妈就是你自信满满的原因了? 胡婴瞅了两眼怀中,这一次实在是忍不住必须要捅他两剑才行了,可惜怀中寂寞,空空然也。 三人神色紧张,可是等了半天,并没有想象中的热浪袭来,火山倒喷。 那个碎裂开的屏障大洞中并无一丝火焰透入院中,屏障上的裂纹也没有再继续蔓延。 头顶的火山口中,有一个红衣女子被烈火拥簇,居中而立,所有熔岩都匍匐在她脚下。 朱裘与之相比,黯然失色。 一看到那个女子,朱裘便展开双臂又叠在胸前,恭敬地俯首弯腰道: “朱裘见过少家主!” 女子正是朱贞,言道: “你是?” “在下是金乌宫长老,排行第九!” 朱裘始终恭敬,虽然眼前的女子境界没有自己高,却是自己这一族的渊源先祖一脉,血脉压胜,天然畏惧,天然相亲。 “哦,金乌宫。 “那你可以去死了!” 朱贞一听到金乌宫,脸色突变,整座火山滚滚岩浆卷起熊熊烈火向那中年男子朱裘扑去。 朱裘万万没有想到初次见面,这位少家主就与自己生死相向。 而且更吃惊的是,这座火山乃是自己辛辛苦苦炼制的重宝,已经跟随自己数百年时间,现在居然为她所用。 事出突然,朱裘不得不先自保,一手五指勾曲,一手掐诀念法。 山外,那具傀儡以千丈之身又一脚踏下。 整座火山随之一震,地面下沉数丈,朱贞被突然降下的岩浆吞没。 小院‘院墙’也终于承受不住崩裂开来,无数口袋皆被吞没,院子里左右两边的偏房和厨房也在火海中成为灰烬。 胡婴和米汤眼看着小院被焚毁,可是也无计可施,那熔岩已经扑面而来。 生死一念间,两个人正准备出手,那岩浆夹着滚滚浓烟却停在一丈开外处。 “开窍?” 胡婴和米汤回头一看,炎霜华浑身黑色火焰,双掌齐出,而整座正屋也完好如初。 “啊……” 熔岩之中传来一阵含糊不清的嚎叫,分不清到底是谁,像是人在溺水时被水灌入口鼻一样。 约莫一刻钟后,整座火山之中的熔岩都慢慢消失。 最后,所有熔岩烈火都消失殆尽,火山倒扣下的陋室光线变得昏暗,依稀可见院子里站着两个一动不动的人影。 一个是窈窕的女子的身影。 另外一个身形臃肿无比,与其说是人形,不如说是一团巨大的火球,现在院子里所有的光线都是来自于这个‘火球’身上。 门口,三个人不敢作声,都盯着院子里等待结果。 窈窕身影转过身来,幽幽眼神注视着正屋门口满身黑色火焰的炎霜华。 正是朱贞。 “他已经死了!” 朱贞一言,三人都是一惊。 米汤突然对院子里那死相惨烈的朱裘感到无比同情,这可能是他最屈辱的死法了。 再看这个年纪轻轻,却境界奇高的红衣女子,米汤觉得心惊肉跳,以后还是离她远一点。 朱贞心念微动,头顶那座空火山瞬间变小,一招手就落在掌中,是一个无盖的火炉。 另外有一个白色骨架从天上坠落,朱贞眉目微凝,实在太丑,就没去管它。 米汤赶忙去揽入怀中,笑嘻嘻道: “少族长不喜欢,不如就送我吧!” 朱贞看着眼前的巨大火球和满目疮痍的院子,神色有些悲伤,并未理睬米汤。 突然天摇地动,苍穹一声巨响,小镇上空传来一阵刺眼的白光,举世茫茫! 第一卷-人间困 第八十一章. 心怀何咎 ‘拳开天幕照人间,一人登天战天下。’ 在赵牧灵的想象中,所谓神仙,不过就是能够飞天遁地,比普通人活得长久一些罢了。 可是现在,眼前的一幕却深深震撼着赵牧灵的心神。 如果说之前众人手段频出是让人大开眼界,似乎让人一下就进入到一个奇幻世界,那现在这一幕则是让赵牧灵由衷的艳羡,不为他故,而是自己由心的渴望能够踏入这个世界。 神仙难测,不可琢磨,神通种种,造化万千,远非凡人所能想象。 一丈观上空,成百上千个境界不一的千道梅正与众人战在一起,你是什么境界我就是什么境界,绝不高出一毫,公平一战,只求酣畅。 众人没想到这个魔头竟然直接就开打了,不得不硬着头皮被迫一战。 很多人一交手便败下阵来,很多在苦苦支撑不至落败,大多数都是在勉力应付,只有那么一小撮能够说得上是得心应手。 无数人一一堕天,小镇上各处都有‘神仙降世’,宛如一场花开花落,不过就是声响太大。 千姓汉子下手虽重,却没有取一人性命。 那些‘降世’的神仙无不是鼻青脸肿,浑身再也无法动弹只能躺在地上,无奈的看着天上,希望能有人能除掉那魔头,才能解自己心中一口恶气。 也有少数几个胆子大的,虽然身上动不了,但是嘴巴却能说,就直接破口大骂。 千道梅并没有去计较那些污言秽语,只顾着纵情一战,因为打架实在是人生一大快事! 一身骨头疏散了千年,难得热闹一场,不过也只是一场热闹而已。 虽然一丈观上空有无数个千道梅正在酣战,而观中却依旧有一个千道梅和赵牧灵并肩而立。 千道梅将赵牧灵掌握在手,对赵牧灵的心绪变化了然于胸。 当然,对于汉子来说,无论是不是将人掌控在手,只要是眼目所见,那人心思便无处可藏。 天赋神通,看穿人心! “怎么样?是不是觉得耳目一新,犹如身坠梦中?” 赵牧灵目眩神迷,情不自禁地点头。 千道梅笑道: “想学吗?想学我教你!” 赵牧灵一下回过神来,扬眉看向身边的高大汉子,而他也正看着自己。 所有人都知道自己是‘一窍不通’,根本无法修行,难道你会不知道? 白先生都无计可施,你还真的能有什么办法么? 赵牧灵觉得这个千姓汉子肯定又是一时嘴痒发作,想要拿自己开涮了! 千道梅直视赵牧灵长笑道: “他白九无计可施并不意味着我也没办法。 “很多时候,一个人已经习惯于自己坚守的身份、地位、颜面、人情、正义、法则、道德,所以做事的时候往往束手束脚而不自知,并不是他想不到做不到,而是他不会那样想,不能那样做。 “而我不一样,对我来说,只要是有用皆为我所用,只要是我觉得行,那便无不可行。 “不择手段,不计生死,不论成败,不分黑白,不问对错!” 有一人声音直斥天地,威严道: “邪魔住口休言! “赵牧灵你切不可为他蛊惑,此言已入魔道! “天地间尚有堂皇正道,切莫要因为一时绝望而弃之! “一入魔道,举世皆敌,神人共愤,天地不容!” 千道梅一哼道: “正又如何,你所守的正道能让他不死么? “你能让他开窍吗?” 那人不知该如何作答,语气凝塞: “我…我是不能,但是……” 小镇上空,大战热火朝天,声声惨叫不绝于耳。 “你不能,但是我能。” 千道梅撇过一眼小鲤鱼,接着对赵牧灵说道: “放心,我不会杀你。 “只需要你拜我为师,我就指引你‘入道’!” 刚刚那道声音又言道: “邪魔歪道,既然赵牧灵已在你手,我们也无可奈何。 “你又何必来欺骗于他,有什么诡计直接使出来就是。” 正是白发道人,言外之意是说,赵牧灵已经被你抓到手里,我们想救人也来不及了,你如果要杀他脱身,尽管动手就是,不用再羞辱他。 接着又有两个急冲冲的声音抢着说道: “魔头,你放了赵牧灵,我愿为他偿生死,引颈就戮未尝不可!” “姓千的魔头,你放了小猴子,我来陪你一战。” 白发道人继续又道: “赵牧灵你万万不可相信他,他只是想要利用你逃脱离去而已。 “所有的事情都是因他而起,你的遭遇全是由他一手造就,难道你要与仇人为伍么?” 白发道人的声音振聋发聩,只为了让赵牧灵能够清醒,不被千姓汉子蛊惑。 而白发道人说完之后,一丈观四周上下不断有人出声附和。 “与仇人为伍?我看他早就已经暗中投靠了这个魔头。” “对对对,不然为什么这个魔头现在还没杀他。” “要是换做我来坐镇北山,就直接把他囚禁起来,就没有这么多意外了。” “这小子一看就是贪生怕死之辈…” “我也早就看他不顺眼…” “……” 众人在千道梅手下吃瘪,心气难消。 再加上这半个月来去赵牧灵家买果子,碰到了那个心黑的童子米汤,把众人的腰包大多掏了个干干净净,所以也迁怒到赵牧灵身上。 添油加醋,随意抹黑。 赵牧灵心里本来就怀疑千姓汉子的话,听那蜚声满天,以及白发道人和武爷爷、黄爷爷的话,心里更难以分辨真伪,现在就更不信了。 何况这个汉子举世皆敌,要是谁拜了他为师,只怕以后就再也没有什么安生日子了。 赵牧灵自问这些人只要随便哪一个都能轻松置自己于死地,自己并没有汉子与世为敌的本事,真的拜他为师,恐怕就会死在当场也未可知。 不过,赵牧灵心中还是隐隐地有一丝期待…… 此时此刻,就连魔主千道梅也有一些后悔了。 自己这么多年来几乎天天都和赵牧灵开玩笑,故意调侃他,家徒四壁、无父无母、姐姐早逝,每次都挑他心软的地方戳。 现在赵牧灵心里倒是能够承受了,坚强了许多,可是自己在他心里却落下了一个油腔滑调的形象,威信大减。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不得已只能再说道: “你不想活下去吗?不想复活你姐姐了吗? “现在机会就在眼前,只要你磕头拜师即可,你就不愿意试一试吗? “还是说你害怕了? “开窍入道,复活已死之人,哪个不是逆天而行! “既然没有与世为敌的勇气,那这些也不过是痴心妄想,你还不如早点忘掉算了! “只是可惜了赵椿,当年为了救你,她都能够毫不犹豫地相信我。” 千道梅松开了赵牧灵的肩膀。 赵牧灵感觉自己的心好像被人狠狠地捏了一把,脑海中轰然震动,呆呆的立在原地似乎与世隔绝。 当年姐姐为了救我? 难道姐姐是为了救自己才去世的?和这个汉子又有什么关联? 难道他真的能让自己入道么? 如果真的拜他为师就能开启修行之路,那也就能走上复活姐姐的路,这正是自己最大的心愿,可是自己为什么有些不敢相信? 自己是在兴奋吗?还是在害怕? 赵牧灵看看自己颤抖的双手,心里不停地疑问。 “你还好意思提起赵椿,堂堂魔主,身为一界之主竟然设计一个十岁的小姑娘,甚至不惜利用我那七岁的小孙子。” 黄老头言语之中气愤不已。 “是你们坚守自盗,我只是把真相告诉她而已。 “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选择。” 千道梅也不禁叹气,世上不知要多久才能够诞生出赵椿这样的奇才,只是可惜生不逢时,更生错了地方。 不然有朝一日将赵椿带到那个家伙面前,想必他的脸色一定会很精彩。 相见恨晚? 还是自愧不如? 白发道人的声音叹息道: “对错何由,心怀何咎?” 小镇上空,只剩下了最后一小撮人还在与千道梅对手相战。 长春老怪等人心中大骇,这个魔头真的已经散道了么? 一化万千,听说是于阔的神通啊? 难道真正的千道梅已经被调包了,这只是于阔的分身? 这个魔头居然还越打越来劲,众人也开始有一些吃不消了! 一丈观中,赵牧灵目光闪烁。 听千姓汉子和黄爷爷所说,只是隐隐窥到真相的一角,不过已经能够断定,姐姐的死并非自然。 她是为了救自己才选择去死的,而这个汉子也和姐姐的死脱不了关系。 所以,为了复活姐姐,必须要拜害死她的人为师么? 千道梅望向北山,自己马上就要走了,可是老朋友白九却是一句话也不与自己多说。 幸而你长得最美,那就多看你几眼,就当做是你的临别所赠了。 千道梅知道赵牧灵处境不易,抉择艰难,所以愿意为他耐心。 说道: “当年的事,我不解释,你以后自己问赵椿。 “现在你只需要知道,世间能让你开窍者,只有我一人而已。 “因为只有我愿意为你这个‘一窍不通’的凡人小子不择手段。” 赵牧灵紧捏双拳,目视腰间长剑,说道: “为什么?” 第一卷-人间困 第八十二章. 千夫所指 北山上,白日刺眼。 白九灵已经坐在羡仙亭内半天一动不动,不理世事。 白发道人镇压山河,一直盯着那些蠢蠢欲动的魂灵,只要一有想要冒头冲破山河束缚的就立马镇压下去。 虽说只有千里山河,可是作祟的魂灵却是无可计数,你方唱罢我登台,烦不胜烦! 这个魔头不知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既然手段如此厉害,被困千年,他却不急着出去,反而要骗赵牧灵拜他为师? 现在赵牧灵在他手里,根本无人能救,只要他杀了赵牧灵,赵牧灵身上的人族气运一溃散,他就能顺利逃脱,可是他迟迟没这样做。 难道只是为了炫耀一番手段? 总不可能他真的有办法能让赵牧灵开窍? 武老头和黄老头一直警惕着山下,担心着赵牧灵的安危,可是又不能贸然去救他,只怕惹了这个魔头发起狠来,玉石俱焚。 那个该死的魔头一直对赵牧灵花言巧语,两个老头都怕赵牧灵被他蛊惑,所以都不时提醒赵牧灵。 “武黑子,你说这个家伙到底是在骗赵牧灵,还是他真的有办法让赵牧灵越过那道天堑?” 黄老头一会儿盯着后土街那个小铺子,一会儿又看着一丈观中的赵牧灵。 武老头并没有回话,因为自己也满是疑惑。 这个魔头虽然向来不择手段,但是喜怒由心,还算光明正大,可是在最后关头却迟迟不动,难道真的只是在骗小猴子? 如果他真的有办法让这小猴子开窍,倒正遂了自己的心愿。 飞仙观前,三个女子各有所望,神情各异。 朱贞安静而立,一头红发在阳光下鲜艳夺目,流光溢彩。 正对处是南边那座空坟,正看处是那个腰配长剑的赵牧灵。 今日着黑色雷纹长袍的赵牧灵更显得有男子气概,青涩之中已有一两分成熟味道。 朱贞毫不掩饰地欣赏,可是心中的愧疚却没有淡去分毫,反而眼中的他越好,那股情绪就更难控制,几次情绪涌动差点就要掉出泪来。 除此之外,朱贞还心焦不已,如今赵牧灵被千道梅掌控在手里,生死难测,想都不敢想,要是赵牧灵真的被杀该怎么办? 虽然朱贞境界奇高,可是毕竟才三七年纪,虽然司掌朱雀,可是毕竟是一个心地柔软的女子。 虽然向来出手狠辣,那是因为狠辣之下遮掩着无尽的柔情,掌五行一脉,不得已为之。 朱贞心眼皆是赵牧灵,眼灿如花,心乱如麻。 朱贞身旁不远处,妙灵并肩而立。 朱贞看赵牧灵,妙灵也看赵牧灵,时不时也瞥一眼朱贞。 妙灵竭尽全力地想要看清楚一丈观那位前辈的虚实,可是不管怎么看也只是雾里看花,根本不知其深浅。 虽然不知道这位前辈说能让赵牧灵入道到底是真是假,但是自己心中却有隐隐的期待,希望赵牧灵能够不死。 希望他能够开启他的修行之路,希望他能复活他姐姐,希望他能够过得稍微好一点,不再那么苦。 妙灵以眼观心,心中有一个倔强的黑衣男子,正是赵牧灵,不知何故,总是他。 也许是因为在他的帮助下,自己才能够悟道破镜的吧! 在朱贞和妙灵两人身后。 历寒月一直抱着红衣小姑娘坐在长椅上。 历寒月正在等待时机,因为师傅说要在不可不说的时候再说。 最后就是林古道一个人沉吟不言。 虽然一丈观这位前辈和长明前辈、白先生乃是师出同门,拥有让人无法揣度的神通手段,可是他说他能够为赵牧灵开窍,还是太过匪夷所思。 无论是天内天外、古往今来,林古道设想了种种能让赵牧灵开窍的可能,可是结果都是不可能。 天生崖的圣地?造化源泉?他一介凡身根本就无法承受。 天外秘境?估计还没等找到对赵牧灵有用之物他就已经身死。 除非是祖神在世,将赵牧灵重新再造一遍! 可是祖神早就已经归寂! 那这位前辈又是为什么非要让赵牧灵拜他为师? 看着小镇上空无数个千道梅与众人一一对战,林古道仰慕不已。 若是没有正邪之分该多好,可是今日,只有生死相向。 不过能够在千年的最后关头和魔主千道梅一战决生死,也是人生难求的一大快事! 林古道低头自语道: “一生修道何所求,此身难系任孤舟。 “几场烟雨愁波里,美酒良辰与清秋。” 众人闻之,心绪稍宽。 而白发道人却依旧心苦,现在那个魔头掌握着赵牧灵,只能随他拿捏,总感觉自己有劲无处使,有拳无处施。 白先生从赵牧灵梦中返回之后也不怎么说话,是有什么担忧吗? 突然间,南北相对,赵牧灵那处陋室上空,天幕最高处有一个身形浮现而出,紧接着一个高逾千丈的枯骨傀儡抱着一座火山从天而降。 “哼…这就是米汤所说的那个朱裘么? “没想到他金乌宫真的还敢派人来,真把我说的话当耳旁风了?” 白发道人五指拳握,指节响动。 “境界挺高啊,朱裘?看来我得成全他,必须把他打成一个球才行了。” “让我一起去,我非得把这小子屎打出来不可,然后再把他的屎喂给他吃下去。” 黄老头和武老头奋勇当先,都想去把那个趁乱打劫的朱裘狠狠修理一顿。 “我去!” 白发道人正想发话,朱贞也跪在地上请命。 “我一定不会让他活着离开!” 朱贞说完就已经自行下山。 两个老头相视一眼,都开始为那个朱裘默哀! …… 一丈观。 千道梅知道,赵牧灵这一句为什么其中深意沉重。 不仅是为了他姐姐的死而问,更是为了他自己而问,是他的不甘心。 “如果你是想用这把剑来对付我,那你还是省省吧! “我知道你心中有气,可是我的耐心也有限,何况时间不多了! “至于为什么要出手帮你,哼…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呀!” 千道梅一巴掌重重地拍在赵牧灵肩膀上,赵牧灵整个人一下弯下腰去,对汉子行了一个礼。 千道梅略微沉思又继续说道: “在临走之前,我要在世间放一把火,万界燎原,给那些家伙留点儿念想。 “而你就是那一颗星星火光,现在我要做的就是将你点亮。” 四周众人嘲讽出声,恶语相向,又开始说赵牧灵勾结魔族,反叛人间,人人得而诛之。 千道梅也没有多管,似乎是故意任由众人言说。 千夫所指! 赵牧灵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这个汉子,不知应该如何抉择。 但是赵牧灵更不敢轻易放弃,因为这也是一个机会摆在自己面前。 而不管是任何机会,只要能够复活姐姐,都必须要一试。 就在赵牧灵还在迟疑的时候,四周众人却都闭口不再谩骂。 转头一看,正是南边家中傀儡天降的那一幕,赵牧灵心中刚一起意,准备向千道梅求情救人。 千道梅正对着小鲤鱼,同时已经说道: “会有人去救他们的。 “你还是好好想想你自己的事吧! “我已经没有时间了,这是我最后的耐心。” 小鲤鱼静立于水柱之上一动不动地看着赵牧灵,也在等待着赵牧灵的选择。 而赵牧灵依旧看着南边,不敢回答千姓汉子的话。 其实赵牧灵心里已经决定,为了复活姐姐而赌一把。 可是要拜一个天下为敌的魔为师,心里总是无法控制地忐忑不安。 这一拜之后,便是举世皆敌,以后再见到武冥、黄龙、胡婴和米汤他们,就要拔刀相向。 拜他为师,就算真的能开窍入道,但是能活到复活姐姐的那一天吗? 心中在希望与害怕之间徘徊不安。 赵牧灵情不自禁地流下泪来,是在为自己而哭,是在为姐姐而痛,更是在为自己所不耻。 之前为了复活姐姐自己曾经说的那般言辞决绝,如今机会就在眼前,自己却犹豫害怕起来。 看来你赵牧灵不过也只是个胆小鬼而已,枉费了姐姐把你辛苦养大。 赵牧灵心中呐喊咆哮,可是还是难以决绝。 千道梅心中叹息不已,这就是人族,身躯薄弱,光阴短暂,可是勇敢又软弱,果断又犹豫,真与善,丑与恶皆呈于一身。 于是千道梅以心声言道: “老朋友,咱们做个交易如何……” 赵牧灵内心苦苦挣扎时,有一道声音直入心扉,若空谷静水,似夏日冰汤: “他虽然一向狂言妄语,但是他说的假话极少……” 于是,在北山众仙的极力劝阻中,人间九洲众修士的漫骂攻讦中,赵牧灵终于向千姓汉子跪下。 千道梅放声长笑,一步踏出天地殿,立身于赵牧灵面前,一丈观上空,与长春老怪等人激战的千道梅分身都瞬间消失。 一丈观中,魔主千道梅一拳向天,长春老怪等人纷纷向地上坠落,天地间再无人敢言。 “好,自此以后,我千道梅就是你赵牧灵的师傅。 “既然你已经拜我为师,那我今日就送你一个举世无双的窍穴,助你打开命门。” 第一卷-人间困 第八十三章. 天外有天 天地之间,寂静无声。 少年宫长青白衣墨竹立于青龙街庭院深处,本来一直旁观天上那一场神仙打架,可是突然与众人一一捉对厮杀的无数个千道梅都消失不见。 紧接着长春老怪等人全都被一拳打落人间,感情这位魔主一直都只是闹着玩? 被千道梅一拳打落人间的也包括宫长陵的师傅宫道虚,所以宫长陵一看到自己的师傅落向人间早就已经朝着宫道虚坠落的方向跑出去了。 现在就只剩下了宫长青和少女宫长婓两人在庭院前。 宫长婓怀中抱着一个盛放着一朵莲花的笔洗,虽然少女新衣雏色尤为动人,可是脸色却并不好看。 如果说宫长青看着天上那一场大战是对仙人神通心怀期待,那宫长婓就只有害怕了,现在少女一心只想要尽快离开这里,远离是非。 虽然以前在宗门之中也经常被欺负,可是至少还有师傅会宽慰自己、陪着自己。 但是现在,连宫道虚师叔都被那位前辈一拳打落,谁还能打的过那位前辈,要是他一气之下把这里打个天翻地覆,那自己就只能陪着长青师兄一起死在这里了。 宫长婓看着身前的少年,而宫长青却看着一丈观,似乎是在欣喜,又好像很不高兴。 宫长青确实是喜怒交加,没想到千道梅居然愿意收这个‘一窍不通’的凡人为徒,真不知道这个赵牧灵到底有什么特别,能够得到魔主青眼相加。 而宫长青最不能接受的是,魔主居然要助赵牧灵开窍。 一想到赵牧灵现在有可能会开窍入道,宫长青心中居然有一些害怕。 不过这也正好,从此你赵牧灵就是魔主之徒,人人得而诛之! …… 同样,在玄冥街的一处府邸之内,也有十数人观天。 天上能继续与千道梅交手的人已经不多,孟轲与石崇分别望着天上两个人影。 孟轲神情较为轻松,视线一直紧跟着一个黑衣白发的老人,甚至心中有一些得意,自己的师傅能够和一界之主打得有来有回。 而石崇表情就要凝重的多,因为自己的师傅数日前被人以符箭射穿了喉咙,伤势在身还未完全恢复,现在却不得不与魔主对敌。 “石兄,不用太过紧张。 “魔主虽强,但已经是散道之人,强弩之末而已。” 许离看两人一直提心吊胆,所以出言安慰两人。 但是心中却暗暗期望孟落和石宗两人多少受一点伤,只要不死就好。 因为许离这十几日一直提心吊胆,随时都提防着两个老东西在背后下手,可是又不得不仰仗他们庇护自己。 只要他们两个在这最后关头再受一些伤,那自己就可以不用再担心,就能顺利地离开这里,出去之后师傅他老人家也许就可以趁机除去两人,那他们身上的东西也就能收归自己师徒二人。 屋内另外一边还有十几人,都是南部三洲的散修野仙,其中就有卢鹚、燕青、干社等人,一群人叽叽喳喳议论不停。 卢鹚对于千道梅是否真的能够为赵牧灵开窍十分上心,每一句话都在讨论开窍一事,毕竟为人开窍入道乃是逆天之举,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你们说这位魔主大人是真的要为赵牧灵开窍,还是他另有算计?” “听说赵牧灵‘一窍不通’,连北山上众位神仙都没有办法,这位魔主被困千年,如今又已经散道,他会有办法吗? “就算有办法,他能做得到?” 另外有人回应: “要我说,不论是真是假,做得到做不到,对于赵牧灵来说也没什么区别。 “他要是真的敢拜魔主为师,即使是开窍,估计也活不了多久。 “没有人会愿意与魔徒共世。 “没人会放任一个魔头成长起来。” 说话的人是一个尖嘴的男子,名为隋向天。 燕青和干社两个人性情相投、一放一收,是多年好友。 两个人看着天上那位传说中的魔主大人近在眼前,都不由得震撼。 虽然是人间共敌,可是千道梅确实强得让人叹服。 对战到如今,也没见他稍微吃亏。 看到精彩处,燕青都会不由自主地称赞,而干社也在一旁默默点头。 看到无趣时,燕青又会跟着一丈观周围那些被千道梅打回地上的人一起大骂赵牧灵。 “好你个赵牧灵,没看出来你竟然和魔头勾结在一起。 “你这个心黑的小魔头。” “你要是真的敢拜这个魔头为师,那你就是人间之敌。 “你就是三洲最后剩下的那个叛徒。” “你怎么对得起你代代先祖。 “他们为了抵御魔族伤亡殆尽,又为了镇压他而选择困居于此。 “要是他们知道他们最后的后人居然拜了这个魔头为师,我估计他们都要死不瞑目。” 因为这些天去赵牧灵家买果子,自己身上的家当被掏得一干二净,所以燕青对那个童子米汤恨得咬牙切齿,赵牧灵自然也逃不了。 本来一开始燕青是想要跟着其他人一起骂赵牧灵凑凑热闹,顺便出出气。 可是骂到后来,却发现骂人还挺有意思的,竟然骂出了兴致,越骂越起劲,甚至一度变成了那个骂战扛鼎之人,竟然还有人叫好连连。 干社在一旁满脸笑意,其余众人也觉得很解气,因为同是天涯被宰人。 与小镇别处相比,屋内一直都是气氛融融,甚为欢快,直到千道梅一拳将天上众人打落人间。 孟轲和石崇着急忙慌地就冲出去找自己的师傅,燕青也闭嘴不言,震惊之下,无人出声。 但是众人心中皆言: “真的拜魔主为师了!” …… 一丈观中。 即将行一场拜师礼! 赵牧灵眼神坚定,终于不再迷茫。 千道梅声彻天地,与赵牧灵言道: “我虽出身魔界,但是道法根基却另出别派。 “如今你拜我为师,须得知道,在我之上,你还有一位师祖。 “向我行拜师礼之前,你先要向他叩拜! “要记住,心怀虔诚,自有祖师保佑!” 赵牧灵看着千道梅,并不知道他所说的师祖到底身在何处,根本不知道该向谁拜,拜向何方。 千道梅看出赵牧灵心中所想,可是汉子自己也不知道到底该拜向何处,稍微有些尴尬: “这个…你就拜你举头三尺处。” 于是,赵牧灵心怀虔诚地幻想着在自己举头三尺处有一个老人端坐,噔噔噔磕了三个头。 拜祖师! 赵牧灵拜完之后,千道梅又说道: “拜完祖师,现在该拜师了! “现在你还可以反悔,不用拜我这天下第一的魔头为师。” 赵牧灵并没有回话,以头点地对着千姓汉子噔噔噔也磕了三个头! 拜师! 不远处的池塘里,小鲤鱼开始有一些着急,绕着水柱上下翻腾起来,洗魔池中池水滚滚。 赵牧灵居然真的拜了这个家伙作师傅! 磕完头赵牧灵依旧跪在地上,并没有起身。 并不是不想起来,而是赵牧灵发现自己双腿跪在地上根本就动弹不了。 “不着急,我再送你两样东西。” 千道梅站在天地殿前,从怀中摸出一个东西,眼神依依,在手中摩挲了半天之后才交到赵牧灵手中。 是一个米黄色的玉佩,入手微凉,没有纹饰,质地和北边河里的石头没什么两样,不像是多贵重的样子。 千道梅郑重道: “你既然已经拜我为师,自此以后你就是我的徒弟了。 “我也没什么好送你的,这个玉佩跟了我千年,与你挺相配的,你与它缘分不浅,就送给你了,你可千万要好好待它,不然我会亲自找你算账的。” 观外,众人皆看着那个玉佩,眼神火热。 魔主托赠之物,必是大道至宝! 不过看了半天,却好像真的只是一块普通的玉佩,坑坑点点,没有丝毫灵气,只是在阳光之下九色绚烂。 千道梅说完之后,赵牧灵身不由己地又磕了三个头,这一次头上磕出了三个血淋淋的大包。 千道梅继续说道: “这个玉佩算是我们师徒一场临别所赠。 “现在,我再回你的拜师之礼。” 说完之后,千道梅对着赵牧灵眉心指点而出。 赵牧灵双眼紧闭,心中有一道声音响起,正是千道梅: “大道在上,恩师所授,今传之于赵牧灵……” …… 北山之上,白九灵终于走出羡仙亭外,正对南方遥遥一稽。 众人不知何故,白发道人言道: “先生,你一直不说话,难道早就已经预料到赵牧灵会拜他为师?” 白九灵起身后一直看着那一座黑塔,言不关问,自言自语道: “今时的千道梅已不同往日的千道梅!” 众人更加疑惑不解。 …… 一丈观中。 千道梅将赵牧灵扶起来,师徒二人并肩而立。 千道梅对赵牧灵最后说道: “你入我门中,师傅为你赐字为‘客’,我来人间为做客之‘客’。 “接下来,可能会有些痛。 “不过要入此道,你非死不可!” 赵牧灵点头,自此之后,我姓赵名牧灵,字客,是魔主千道梅之徒。 千道梅舒心长笑道: “天地困我久, “今日出樊笼。 “苦磨擎天志, “抬手破苍穹。 “元来如此!” 一丈观中,千道梅一步登天,抬手间苍穹已经裂开一条大缝。 赵牧灵气息将绝,口吐鲜血倒在洗魔池边,看着那条裂缝之外。 天外有天! 第一卷-人间困 第八十四章. 天倾难挽 苍穹有顶,扶摇可接! 世间白茫茫一片,在那条天裂之外,另一个世界的那一轮烈阳向这片世界中投下万丈光涛。 千里山河中央,一道高大的身影立于穹庐之下,承接着那圣洁的光辉,俯瞰天下。 千道梅一步登天,抬手之间便使得天开一线。 天地动摇,山河破碎,一轮大日坠落人间。 一丈观四周,那九尊浑朴大鼎轰然爆裂,碎片四射,小镇各个街巷中无数人影直冲长天,各自抢夺。 观内中庭之上那尊大鼎虽然并没有爆开,但是鼎身之上多了一个拳头大的醒目大洞。 赵牧灵命在旦夕,气息奄奄躺在洗魔池边上看着天上那改天换日的场景。 当千道梅破开樊笼的时候,池中的小鲤鱼也和赵牧灵一样,直接从水柱之上摔到了池水中。 这一次小鲤鱼虽然也是肚皮朝上浮在水面,但是却是一动不动,再也没有倒着往回游了。 赵牧灵斜着眸光瞥向池中,视线已经模糊不清,隐隐约约只看见小鲤鱼微微泛白的肚皮上面闪烁着金光。 回看天上,在天下众人都在大祸临头的危机中不知如何自处的时候,而小镇上有两道人影已经率先紧跟着千道梅登天而上,与魔头战在了一起,现在已经是赵牧灵的师傅。 那两人分别是一个油光满面、鼻孔外翻的汉子和一个身穿甲衣、刀疤斩面的男子。 两个人甚至比北山众仙反应还要更快。 在小镇东南方一座山上,长春老怪被千道梅一拳打落人间,直接钉入山中,刀切豆腐一般将整座山劈为两半。 长春老怪好不容易才爬上来,正好看见千姓汉子登天,苍穹碎裂、举世茫茫的那一幕。 长春老怪瞬间战意全无,更有劫后余生之感。 幸亏这魔头未起杀心,否则一切已休矣! 看来所有人都轻看了这个魔头啊! 直到此刻,才终于明白为什么魔界出了那么多魔主,而只有千道梅被奉为天下第一。 看着小镇上空紧追魔头登天一战的那个刀疤斩面的男子,长春老怪展开双手看了看自己浑身上下的狼狈样子,摇头苦笑道: “你非要最后一个才登场么? “可是已经覆水难收,天倾难挽了…” 小镇上,那个油光满面、鼻孔外翻的汉子最后看了两眼手中包浆如玉用作装酒的茶壶。 本来想要来一个壮士断腕、破壶沉舟,可最后还是舍不得这个老伙计,就把茶壶轻轻放在了长椅之上,才从青龙街那处守了千年的大门前拔地而起。 跃至空中,发现另有一人竟然比自己还先动身。 常宠遥遥注视那个刀疤斩面的男子,发现他目光中并无一丝犹豫,战刀锋寒,铁甲凛然,浑身战意冲天。 常宠本来是一直都瞧不起人间修士的,可是此刻还是不得不承认, 人间常有豪杰在! 那个刀疤男子正是西昆仑宋岳! 常宠微微点头,宋岳回之以笑。 同道中人,相逢恨晚! 片刻之间,常宠和宋岳就和千道梅战在了一起。 … 北山之巅,再也不能超然物外,独善其身。 历寒月一直都在等待,终于时机已到,正准备把师傅的话转述给师伯,怀中的师姐红书却醒了过来。 历寒月被红衣小姑娘紧紧环着脖子,红书刚一醒来,眼角两颗泪花儿就要掉出来,嘴中含糊不清地嚷嚷着: “师傅,你救救我三弟吧,我不想让他死!” 红书一睁眼,就发现天上光芒刺目,白茫茫的一片,一个高大的人影立于苍穹之巅,小姑娘皱着眉头看清四周之后,发现众人都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师傅正站在羡仙亭外,手中托着一尊无形大鼎,大鼎上有一个幽幽黑洞,而师傅头顶和双肩上三朵金莲齐现,满头大汗。 白先生将一只手搭在师傅的背上,两人站在一起。 看到师傅只是看了自己一眼就转过头去,红书脑袋里嗡地一声,有一个女子的声音闪过,急忙松开双手从历寒月怀中跳到地上,跑到悬崖边往南方望去。 南边那座小院子已成废墟,焦黑一片,地上除了一间正屋完好无损之外,其余皆成灰烬。 而原本的院子中除了一个大火球,就只有朱贞、米汤和那个受了重伤的病秧子,屋门口也只有炎霜华一人,根本就没看见赵牧灵。 红书双泪四垂还浑然不觉,视线急转,来来回回看了几遍还是没有看到赵牧灵的影子,心中越来越着急,只觉得头痛欲裂,视线模糊,思绪也开始含混一片。 “在一丈观中。” 妙灵和历寒月走到红书身后,分别将一只手搭在小姑娘的左右肩膀上。 红书再望一丈观,周围那些大鼎已碎,碎片快若箭矢向天地四方飞射散去,小镇上群雄逐鹿,都朝碎片四面八方追去,一时之间,小镇上似若一朵烟花从一丈观为中心燃爆盛开。 而最中间,赵牧灵气息微弱躺在地上,口中鲜血直流,池水都被染红。 红书看着自己的三弟即将身死,宛如遭受雷霆一击,脑海中顿时一片空白,张大着嘴可是呜呜说不出话,肉嘟嘟的双手不停地撕扯着自己的胸口。 赵牧灵竟然真的就快要死了,妙灵也难以置信,感觉自己整个人像是被一根灼热的尖刺来来回回捅了无数个窟窿一般,觉得心中空荡荡的。 妙灵蹲下身将红书搂在自己怀中,身上散发着淡淡的白色光芒,片刻之后,妙灵站起身将红书抱在自己怀中,红衣小姑娘终于才平静下来,只不过还是看着山下泪流不止,眼睛红红。 历寒月看着一丈观中躺在地上的身影也叹息不已,不惜拜魔主为师,可还是难免一死,不过也好,至少从此无忧了! 就在此时,千道梅才刚刚登天不久,山下镇子上,常宠和宋岳也同时冲天而上! 不远处,林古道、武老头和黄老头分主东、北、中,已经分别站好,西位是一尊肋生双翅的白虎雕像。 “就这样结阵,朱贞现在正好位于南方。” “再快一点,他们两个也坚持不了多久。” 林古道一边准备结阵,一边看着天上三个人影,心中热血澎湃,虽然对那三个人都是无比敬佩,但是相比之下,林古道对那两个敢为众人之先的汉子却是更加的崇敬无比。 此时此刻谁人不胆寒,而他们两个面对天幕最高处那一道高大身影却欣然拔刀,毫无畏惧,自己确实不如,只恨不能早一点加入他们大战一场。 现在林古道稍微有一些明白了,这个前辈为什么会固执的在大门口守了千年,也许他一直就是为了等着这一天。 他一直守着的并不是小小的镇长府门,而是时时刻刻都在看着那天地之中自成天地的一丈观! 随时都准备着与魔一战! 而另外那位前辈更不必多说,因为他手中那一柄冷光长刀和身上浴血的甲衣已经说明一切,早就已经屠魔无数。 西昆仑宋岳,曾经追随长明征战十方,杀入魔界。 “林小子,不要分心!” 武老头和黄老头着急列阵,都想要尽快上天一战,和那魔头了结这千年的宿怨。 赵牧灵已经拜千道梅为师,可是这魔头登天之后却还是没有饶过他,两个老人愤怒难当,准备与魔死战。 赵牧灵一死,三洲人族烟火终尽,我们两个老家伙也再无面目活在世上,唯有一死可赎罪孽! “朱贞也已经准备好,我们再快一点!” 羡仙亭外,当千道梅抬手破开苍穹的时候,白发道人就一直独掌乾坤,这片天地才得以没有一下就四分五裂。 但是现在山河已经彻底紊乱,天地之间的灵气不断外溢,山河之下所镇压的魂灵全都失去了束缚。 所以现在除了要独掌乾坤,稳定天地之外,还必须要镇压山河,以防山河失守,魂灵决堤。 现在想要把这个魔头拦在天地之内已经不现实了,但是绝不能让山河之下的无数魂灵流入人间。 道理很简单,猛兽可退,洪水难挡! 当年在三洲所战死的生灵无数,尸积成山,各族各类皆有,下至蒙昧的原始族群,上至各族仙人境的大修士,数不胜数。 若是让这些魂灵流入人间,那都不用他千道梅举兵来犯,人间便有危亡之祸。 更可怕的是,如果这些魂灵一旦现世,一不小心引得忘川泛滥,魂河决堤而流入世间,那诸天都要滚入浩劫之中。 一人担天地山河,苦不堪言! 白发道人看了一眼妙灵怀中的红书,不敢多看,自己何曾看见过她如此伤心的样子,看了心疼。 看来这个宝贝徒儿对赵牧灵的在乎远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深得多,估计连她自己也不清楚吧! 做长辈的总是心思复杂,忧虑极深。 既希望小辈能平平安安的快一点成长起来,早点懂事,能够自己独立。 又希望他们能够永远都长不大,这样他们就能够在自己的庇护之下免去许多烦忧,轻松快乐。 希望经此一痛,能让这个宝贝徒儿早日摆脱束缚,解脱真我吧,这样以后就能少受些苦了! 白发道人双眼观天地山川万物,身担万物山川天地。 世人都说大仙尊逍遥无极,可是如今的白发道人却坐困愁城,愁苦得紧! 世间哪有真正的逍遥,一时快活已足够畅慰一生! 第一卷-人间困 第八十五章. 不再平凡 一人凌驾于苍穹之顶,青衫长发,身形高俊。 有两人与其战于长天。 天地之间,时而雨雪霏霏,时而雾气腾腾,时而电闪雷鸣。 千道梅一边与二人大战,一边看着北山那边的动静。 不就是打一架么,准备了这么久都还没好,当年不是挺快的吗? 再看脚下,赵牧灵已无鼻息,已经彻底晕死过去,身上生机不断流失。 而一边的池塘里,那一条敬酒不吃吃罚酒的青白两色的鲤鱼更是肚皮朝上,早就一动不动了。 仔细看去,它身上的每一片鱼鳞末梢全部都呈金色,所有鱼鳞连在一起在它身上形成了一张金黄色的网,而此时,金色正在渐渐的淡去。 “再这么下去可就真死了!” 千道梅也不愿和小鲤鱼为难,毕竟也是天地所生,所以给了它选择,但是它自己不愿意就杆而上,那就怪不得别人心狠手辣了。 就因为赵牧灵是一个‘一窍不通’的凡人,所以他就应该被你看不起么? 要是放在以前,我可以不管不问,可是现在他赵牧灵已经是我千道梅的徒弟了,你要是还看不起他,那不就是在打我的脸了吗? 即使是一个‘一窍不通’的凡人,既然已经拜我为师,那他就不再平凡! “魔头,看哪里?” 脚下宋岳一刀劈来,却是剑气满天,一点寒芒重若山岳,在空中掀起了一条冰霜长河,从下而上,倒灌千道梅胸前。 “还行,已经有长明半分气势了! “确实比刚才那些草包要强上三分! “看看我这一招,也是偷学长明而来。” 千道梅手握虚空,铸气成剑,剑锋之下冰火旋绕。 冰在火中凝,火在冰中烧。 上空瞬间下起了雨,每一滴雨水都灼热滚烫! 千道梅当空一剑劈下,以冰火为界虚空被切开一个黑色裂缝,裂缝边缘冰蚀火灼,愈合极慢。 先前宋岳一刀所化的那条冰霜长河化为气尘,剑气又继续朝着宋岳而去。 宋岳面色微凝,倒并不是害怕,而是千姓汉子这一剑确实是出自主上的手笔,已经有六分真意,恐怕在他手下还留有余地,若是真正使出全力,也许能达到九分。 难怪连主上也说,千道梅深不可测! “我不管你与我家主上到底交情有多深,我只知道就是你兵犯人间,使得三洲皆被屠尽!” 宋岳提刀而上,刀刃才刚刚碰到千道梅那一剑卷起的剑气身形就不停下坠,不得已只能用肩膀抵住刀背。 用力时下半张脸咬牙硬挺,而刀疤以上的半张脸抽动不已。 “我和那个家伙可从来都没有什么交情,更别说深不深。 “带人打架确实是我干的,可是屠尽三洲可不关我的事!” 千道梅一听宋岳说起那个家伙,心里就有一点痒痒,只可惜他已经归天而去,不然…… 另外一方,常宠挥舞一条褐色长鞭,鞭尾连着一个金色鼓锤,舞动之间虚空鼓响,雷鸣阵阵。 本来常宠一鞭带起九色雷霆直朝着千道梅甩去,但是看见宋岳在千道梅那一剑之下直落人间,于是稍抖手腕,长鞭向那条裂缝卷去。 “小心!” 宋岳急忙呼道,可是为时已晚。 在常宠那九色雷霆的帮助下,宋岳以肩用力抵刀,刀刃瞬间剑气滚滚、白光灼灼,终于成功一刀辟出,将千道梅那一剑劈落人间,东南方数座山峰皆被夷为平地! 来不及细看,宋岳一刀甩出,直劈常宠而去,自己又赶紧取出一把长剑! “对手是我,你居然还想着救别人。 “你这颗胆倒挺大!” 千道梅另一只手现出一把黑色长刀,对着常宠掷刀而出,空中并无刀影,甚至没有一丝气息。 常宠看见千道梅手中那把黑色长刀,就已心知不妙,没想到自己还能有幸让他拿出这把刀。 赶紧一边收回手中长鞭,手腕急绕,抖动不停,在身体四周划出了道道鞭痕,鞭痕交织形成了一个雷霆电罩将自己护在其内,一边又朝着宋岳甩过来的刀锋以面迎去。 果然还是徒劳,电光火石之间,常宠手中长鞭被斩断成两截。 宋岳的那把刀还未至,常宠就已经被一把黑色的长刀贯穿胸腹,透背而出,落向人间! 宋岳并没有多看常宠一眼,一直紧盯着上空那一道高大身影。 与魔主对战,一眼之差就已经在生死之间。 “哼,你确实不错,临危不乱。 “不过相比起来,你这把剑更不错。 “暗藏锋芒,看来是他的手笔了! “来吧!” 千道梅一生树敌无数,可谓是漫天皆敌,所到之处所遇之人无不切齿怒目,可是所有人最后都败在了汉子手下,能够被他说一句不错的人寥寥无几。 而如今不仅说宋岳不错,而且看着宋岳手中的长剑,眼神中还满怀期待,竟然主动邀战。 宋岳横剑在身前,剑身粗糙不堪,剑脊铁黑。 自从这把剑被主上赐下之后从来也没有人能让它出世,没想到初试锋芒,敌手竟然是主上同窗同门之人。 “哈哈…” 宋岳大笑,也唯有如此才不算辱没了这把剑! 一剑祭出,星辰满天! 千道梅依旧以剑对剑,这一次居然不分伯仲! …… 在千里山河飘摇不定的时候,北山尚能独守一隅宁静。 历寒月看着天上宋岳和千道梅激战的那一幕,不由得心中通通直响,每一剑相交,似乎那些剑花都在自己心中绽放,货真价实的惊心动魄! 看来这位前辈散道肯定是另有玄机了,如果一个散道之人还能保有如此术法神通,非凡造化,那估计所有人都要跑着去散道了,而不是没日没夜的修道。 旁边不远处,林古道和两个老头还在抓紧布阵。 千道梅一步登天,破碎穹顶,天绝大阵受损,布阵之前先得补阵,所以不得不慢了一些。 如此庞大的阵法,威力极大,可是修补起来更是不易,虽然三个人动手极快,可是有些步骤只能按部就班,三个人估计还要半盏茶的功夫才能弥合裂痕。 如今只能寄希望于宋岳前辈手中铁剑能够暂挡锋芒,更主要的还是要看那位前辈是不是耐心足够了。 如果他失去耐心,一时兴起崩碎山河,那一切皆休。 不过他好像在等待着什么,似乎一点也不着急。 不知道这缺了一角的天绝大阵能拦他多久! 林古道看见常宠被穿胸而过,钉落人间,担忧不已。 羡仙亭外,白发道人在白九灵的帮助下依旧还是辛苦不已,不过总算是没有一上来就拼命。 山河千里不断有魂灵想要突破镇压,山河一片狼藉,河漫野道,山不成山。 白发道人手握乾坤,将那些冒头的魂灵一一打回地底,接连不断,无止无休。 “白…先生,拜…托了!” 白发道人艰难地吐出六个字之后就赶紧闭嘴,以免多泄露一丝气息,这个时候一丝一毫都显得尤为可贵。 白九灵心有灵犀,对着山下一招手,然后将双手都放在白发道人背上。 白发道人又才开口对着天地之间所有人说道: “接下来我要开启传送大阵,不想死的赶紧离开。 “想要留下的,尽管去死!” 白发道人说得毫不客气,天地之间,回声不绝。 白九灵对着山下招手之后,羡仙亭内走出了一个又一个少年少女和小家伙,林朝暮、武玄、林阳、武贾、武枫、武澹、武睿、林真、林蘅、武冥、朱清儿、林芜……还有身受重伤悬空横卧的黄龙。 武玄将黄龙背在背上,黄龙总算有了一个着落处。 林朝暮和一群与赵牧灵同岁的少年都安静而立,神色肃穆,有的望天,有的看着山下崩乱的山河,有的看着一丈观中…… 而一群小家伙儿都已经被禁足多日,乍一出来都神采奕奕,唯一有所不同的是玄冥街几个小家伙浑身臭气熏天。 一群小家伙从来都不允许跑上北山,一看见是到了山上,出了羡仙亭都东游西窜,稀奇得紧。 突然间,一个小女孩哭声震天,一群小家伙才收心回顾。 朱清儿趴在悬崖边,望着山南哭声不绝。 一群小家伙向南望去,山河颠覆,一轮大日落向人间,长空之中,剑鸣不止。 看着看着,所有小家伙都不再说话了,瞳仁杏红,眼角皆有泪崩不止,慢慢地哭成了一片,哀声不绝。 一丈观中居然有一个死人血流满池,可为什么会是牧灵哥哥,为什么会是我们的赵老哥…… 此时此刻,一群小家伙都被肝肠皆断的痛楚淹没,除了哭还是哭…… 本来妙灵怀中的红书就一直呜呜哭个不停,现在听着众人哭声成片,眼中的泪水就更多了,如泉涌出,泪滴成河。 极哀之人,劝无可劝,众人也唯有叹息。 白发道人心意微澜,悬于臂弯处的拂尘径直朝飞仙观大殿门上的那一块巨大匾额飞去,最终没入了那个‘飞’字中。 整个飞仙观大殿顿时光芒万丈。 花开北山可飞仙,金光四射照人间。 千里山河,无论何处,每一道金光落处都罩着一个人影,或老或少,或男或女,有的金光特别粗大,里面的人三五成群都被罩在一起。 众人听到白发道人的话后,大都不敢再乱动,留在原地等待,因为这是进来之前为数不多的几条规矩之一,违反者九死一生,生死难自负! 当然,总是难免会有很多人因为自己的头铁而将自己误认为勇士! 第一卷-人间困 第八十六章.胆小心常 小镇西南方,山丘无数。 有一座山峰被从中劈成两半,长春老怪才从地底爬出来没多久,正站在被劈开的那一半山上。 长春老怪在人间向来是出了名的古怪、亦正亦邪,既有那拔刀相助平不平事的美名,也有那炼食凡人的邪魔行径! 因此有人叫他长春真人,也有人叫他长春老怪,也是因为此中种种纠葛,长春老怪和宋岳算是不打不相识的一对老冤家了! 此时,老怪看着天上,却是目瞪口呆。 因为宋岳将千道梅最初的那一剑劈落人间,直直落向了东南方,正好从老怪脚边划过去,烟尘滚滚,山岭成平原,平原成沟壑。 长春老怪差一点就要被那一剑的剑势裹挟进去,身旁的另一半山已经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深不见底的黑渊。 妈的,这他妈怎么看都是故意的吧! 看我不顺眼咱们抡起袖子打一架就是,难道我还真的怕了你宋岳不成?大不了拼了性命不要就是,竟然当面下阴手! 可是等老怪稍微缓过神来,却发现天上宋岳居然以剑术与魔主千道梅斗了一个旗鼓相当,宋岳手中那把铁剑锋寒刺眼,让人不能直视。 老怪悻悻,果然,这个家伙一直都留有后手,从来都没有看见他拿出过这把长剑,这样说来,一直都被他小看了。 忽然间,白发道人的声音传遍天地间所有角落,紧接着便有万条金色光柱投射人间,老怪自己也被一束金光笼罩住全身。 处于金光之中,浑身暖意洋洋,老怪略微思索,一步跨出了那道金光之外,纵身跳下了身旁的无底黑渊之中。 下去之前最后看了一眼天上,宋岳与千道梅剑出正酣。 …… 镇子南面,曾经的那一座陋室小院已经不复存在,除了一座正屋完好如初,四下皆是一片焦黑。 正屋门口,炎霜华两行清泪打湿腮边,胸前柔软处俱已湿透,眼神埋怨地望着穹顶上那个高大伟岸的身影。 原本的院子中,米汤一阵哀嚎,然后取出一杆与赵牧灵放在偏房之中一模一样的长戟,脚踩虚空,就要去与千道梅一战。 你千道梅犯我人间,使得三洲人族覆灭,如今你又杀了公子,把镇守在此的三洲人族最后的香火也掐断了,我与你,不两立。 千年之前我与于阔战,今日虽然境界不复往昔,但是我也愿意与三洲先烈同去,正好与我昔日的好友团聚,! 米汤童子之身,挥舞着一杆数倍于身的长戟,圆转如意,风声喝喝! 胡婴也没有想到,赵牧灵居然真的拜了千道梅为师,可是即使如此,还是没能逃过一死,到了最后自己那把剑也没有帮到他,看来自己欠他的永远都还不上了。 可惜天地之间再也没有赵牧灵了,要是他能够入道,那一路同行也许就不会寂寞了! 胡婴才刚刚踏入命门,还无法举地飞升,可是米汤已经飞到空中,情急之下胡婴只能直朝米汤蹦去,在空中将米汤紧紧箍在怀中,二人一起向远处的地上坠去。 刚一落地,米汤就对着胡婴脸上两拳,直接破口大骂: “你这个白眼狼,公子他救了你,你不为他报仇就算了,你拦着我干什么? “啊……” 米汤在胡婴怀里苦苦挣扎,长声嚎叫,手脚乱扑,一拳一脚不断地招呼到胡婴身上,可是打了半天胡婴一直都是一动不动。 又踢打了几十下之后,米汤终于手脚瘫软到地上,哇哇哇地哭了起来,婴孩长泣之声响彻郊野。 胡婴眯着眼睛放开了米汤,眼睛已经被打得肿在一起,而米汤转身趴在地上,将脸深深埋进土里,哭声含糊不清。 “不是只有你想要为他报仇,我也为赵兄不甘。 “可是现在去,不是报仇,而是送死!” 胡婴捡起被米汤丢在地上的长戟,守在米汤身旁,北山上有一道金光照过来将两人笼罩在内。 朱贞站在院子中望着镇子中央那处道观失神已久,当那漫天金光从头顶穿过时才慢慢回味过来。 也好,死了就死了吧,反正今日我会与你同死! 那时再见,就没有这么多烦心的事了,也许我就能更洒脱一点! 朱贞与炎霜华微微点头,然后朝着那一轮坠落人间的烈阳飞去! 院子里就只剩下了那个人形大火球与正屋门口的泪人儿两两相对。 “师傅,你这个骗子,我恨死你了!” 炎霜华才拭干脸上的眼泪又有新泪流下,对着门外的天空呐喊不停。 …… 北山上分别有四道金光向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投射而去,都是直奔天地边缘的一座山上,可是那四道金光却无法映照到山顶,都在山外数百丈处就停滞下来。 四座山上各有四人,分别是施正香、余正望、成正典和布正经,无独有偶,四人只是一眼瞥过那一道金光,都是满脸不屑。 为了等这一刻,已经准备了千年之久,即将夺回天地,又怎么会走呢? 只希望天上这一战能尽快打完,那时才是我们登场的最好的时机。 而在青龙街的一处厅堂里,却有一粗一细两道光柱同时洒落,那一道较粗的金色光柱将六个少年少女笼罩在内,另外一边较细的一道光柱中是一个长身老者。 老者走出光柱外,对着六个少年少女说道: “你们先走,出去之后赶紧找到你们几位师伯,让他们准备接应!” 老者正是三洲剑湖的何正清,说完之后径直走入了厅堂一旁的大阵之中。 堂下六个少年少女齐声诺道: “是!” …… 同样是在青龙街的另一处庭院之中,有一道硕大金光从天而降,光柱内有两个少年并肩而立。 其中一个少年苍面独臂,躬身垂头听着上首男子的吩咐。 “仁夷和仁臣都去找他们师傅了。 “现在就只能靠你们两个护送少宫主出去了,他若有闪失,你们也就不必再回宗门了。 “记住,出去之后立刻发信号,让他们即刻行动!” 两个少年连连点头,正是王仁牲和王仁寉,而上首之人正是王君佑。 王君佑将怀中的王门放到王仁寉的背上,然后也走出了金光外! 这一次为了保存实力,王君佑并没有和其他人一起登临一丈观除魔,只是让商君禅和汤君尧代天机宫出面。 结果也和王君佑所料差不多,一丈观那位只是一拳就解决了所有人。 如今这里的事情越来越有趣了,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所以王君佑临时决定留在这里,以待时变。 …… 在朱雀东街的一道大门前,有一老一少紧紧相依,主动迎接那道金光。 老者看着天上那无边剑气纵横,心惊肉跳、紧张不停,可是在自己徒弟面前露怯像什么样,只能一直挺直脊梁,将脸高高昂着。 终于能够脱离这个是非之地了,以后再也不凑热闹了! 我这老胳膊老腿的,一看见别人打架就直打颤,看来也帮不上什么忙了。 我只是想要让我这个宝贝徒儿见见世面,开开眼界,以后能比我这个老头子强一点,只此而已,别无他求。 赵公子你千万要原谅我,你对我们师徒的大恩今生无以为报,待你来世我师徒二人一定倾尽所能报答于你。 旁边的少年被自己师傅一路从一丈观拎着耳朵赶了回来,受尽了众人白眼,丢尽了颜面。 本来打算再也不理睬这个胆小的老头子了,可是二人刚刚走回大门口,千道梅就把一丈观上空众人一拳打落人间,紧接着天穹之上就裂开了一个大缝。 现在那个刀疤男子与魔主以剑对剑,苍天变色。 少年瑟瑟发抖,只知道拉着师傅的袖子心里才能有一丝宁静,将什么除魔之事早就抛之脑后,更不用说还生师傅气了。 此刻,少年才知道, 天有无穷高,而千道梅比天还高。 少年摸着从北山照落人间的金色光芒,只觉得这一次离开家实在是太久了! 一老一少正是薛車子和薛羽! 就在金色光芒要把众人送走的时候,老人看见从镇子南方有一道倩丽身影朝着那轮坠落人间的烈阳飞去。 “是家主姐姐!” 薛羽一看见那道身影,瞬间双目明亮。 金光马上就要消失,老人以拳击掌,急急跺脚,心中犹豫再三之后转身对着薛羽说道: “羽儿,以后你好好照顾自己! “师傅是一个胆小怕事的人,你不要怪我拦着你,我只是不想让你出事。 “我的好羽儿…” 老人转过身将薛羽紧紧搂在怀中,喃喃叮嘱! 然后转过身毅然决然走出了金光之外,也朝着那一轮烈阳飞去。 我是老了,连胆子也变得小了,可是心还没变。 如何能看着晚辈身先士卒、抛却生死,而自己还能无动于衷。 你朱贞虽然是我的少家主,但是既然有我在面前,那就没有让你先死的份儿! 薛車子振翅展空、同风而上,羽翼虽衰尚且刚而有力,比朱贞还要更快到达那轮烈日跟前。 “少家主,青冈山薛車子前来助你一臂之力!” 朱雀街大门前,薛羽望着那个熟悉的身影无力地伸出双手,可是能留下的只有愧疚和悔恨。 在金光消失前,只听见少年对着老人撕心裂肺地喊道: “我一直都知道你不是胆小,你快回来!” …… 天地之间,几乎所有人都离开了,只有极少数人因为各自的原因而冒生死之险留下。 第一卷-人间困 第八十七章.最后时刻 天旋地转,山河逆改。 在一处荒野中,大地震动不停,只听见在地底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大窟窿之中,一个痛嚎的声音传到地上。 过了半天之后,一个满脸灰尘,胸前血流不止的人终于跳了出来。 常宠胸前的血与土粘连在一起,变成黑乎乎的一片稀泥挂在外衣上,还有新的血不停的往外流淌。 使劲的呼了一口气,两个外翻朝天的鼻孔中两股乌血喷到地上,总算呼吸顺畅了许多。 常宠看着自己胸腹之间,肋骨末梢偏中的地方,在原来那个洞的位置出现了一个更大的血洞,一颗胆被从中斩成两半空悬。 被这把刀斩中,居然没死? 自己也许是挨了这把刀第一个没死的吧? 他是故意的吗? 说我胆子大就要切了我的胆? 可是他这是要杀我还是要帮我? 一道金光照来,常宠看着天上没有丝毫犹豫就踏出了光柱外。 再看手中两截断鞭,心痛比胆破更重。 把手中断鞭鞭尾的鼓锤对准自己胸前的大洞,常宠紧紧咬牙,双手略微用力,鼓锤一阵电芒四射。 常宠浑身颤抖,满头大汗,不过总算止住流血了。 被这把刀斩中,没死已经是大幸,要想让血自己止住,估计只有自己再高两个境界才能办得到了! 把两截断鞭缠绕到自己胸前大洞上当作一副临时甲胄,再取出一对乌黑长角。 轻轻跺地,常宠登天再战,与之前比起来,这一次的气势竟然拔高了一大截。 …… 北山可依,飞仙观金光降世将众人纷纷送走,远离这天崩地裂之处。 长天之上,众人离去,龙凤升天,玄龟腾云,鳞毛虫羽,纷纷现身。 洗魔池中,有一条小鲤鱼漂浮在一片血红的海洋之中一动不动。 赵牧灵躺在岸上气息已绝,口中鲜血长流将池水染红。 或许是死不瞑目,他一双眼睛始终圆鼓鼓地睁着,天上那一幕神人妖仙腾空飞升的景象一一倒映在他瞳仁之中。 北山上,一群小家伙正是伤心欲绝的时候,也都被那金光笼罩,可是谁也不愿走,一个接一个跑出金色光柱外,换一个地方又接着哭起来,都不想就这么离开自己的赵老哥。 可是小胳膊哪里拧得过大腿,不论是跑得再远,只要是在这处天地内就逃不出白发道人的手心,等到金光升天的时候,一群小家伙一个接一个又都返回到那金光之中。 朱清儿最先发现赵牧灵死在了一丈观中,早就哭的涕泗横流,双眼浮肿一片,一边哭一边张嘴嘶哑地叫着,时不时会哀伤地呼唤两声‘牧灵哥哥’,可是喉咙早就已经哭哑,根本就听不真切了。 小姑娘往南看去,朱贞身后跟着一个老头,两人一起站在一轮烈日之上,朱清儿挥挥手,眼泪又淌了出来。 此时随着金光举升,朱清儿和玄冥街几个小家伙都站在一起,武冲、武竹、武柏几个人抱在一起,已经哭成一团。 武冥看着那小小的一丈观,如今已经成了赵老哥的葬身之地,没想到才数日不见,如今再见却是见最后一面 以前赵老哥每一次下午来镇子上卖糖果串儿的时候,只要一有功夫自己几个总会跟着他一路走街串巷,每一次都是在这个一丈观外面分别,没想到此生最后一次分别竟然也是在这里。 武冥哭了老半天,现在却站直身子对着一丈观中躺在地上的赵牧灵挥手笑道: “赵老哥,咱们有缘再会! “后会有期!” 旁边,青龙街一群小家伙也是哭声不绝。 一个梳着辫子的假小子牵着林芜的手哭个不停,林芜双眼绯红,眼泪已经在眼眶中打了无数次转,最终还是没有忍住,两行泪从眼角一路滚落,痛也无声,哭也无声。 一群赵牧灵的同龄人一直无声沉默,临走之前,都向山上众位前辈稽长揖、作痛别。 武玄、武贾、武枫、武澹、武睿与众人告别后都看着那个始终忙着布阵补阵的胖黑老头,可是武老头却始终没有回头。 黄龙趴在武玄背上,也一直看着那个黄衣老人,老人只是一眼瞥过之后就再不理睬。 林朝暮带头和林阳、林真、林蘅一起向林古道作别,林古道淡然点头。 最后,将要离去的所有年轻人再与众人拜别。 武玄背对一丈观,即使就要永别也不敢去看。 也许只要不看,那他就不会有事! 妙灵和历寒月也一起拜别,历寒月终于有机会说道: “师伯,师傅说他在西牛观等着你!” 这一次来小镇之前,历寒月临走时,师傅千叮咛万嘱咐,说是一定要把这句话在最后的时刻告知师伯,历寒月苦苦等待‘最后的时刻’,直到现在才说出来。 白发道人虽然面无表情,不过心里还是很高兴,小师弟总归还是念着自己这个大师兄的,轻轻点头后说道: “这些小家伙就拜托给你和你二师兄了。 “走吧!” 历寒月与白发道人最后辞别。 本来妙灵抱着红书与历寒月同站在一束金光之中,临走之时,妙灵一直看着一丈观中那一道身影,可是他却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而自己心湖之中的他却还是一如以往不苟言笑地看着自己。 妙灵心中开始烦躁不安,是以往从来都没有过的情绪,使得妙灵自己也分不清楚自己现在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因为太过复杂。 总感觉自己这一趟小镇之行过得太快,自己好像是经历了一场梦幻。 如今梦醒,而赵牧灵就是梦中那个过客,只不过他这个过客似乎把自己的什么东西也拿走了。 妙灵立身原处,痴痴相望,而怀中的红衣小姑娘却在金光即将消逝的时候跳出了金色光柱之外。 妙灵反应不及,已经和历寒月等人消失在天地之间。 红书一落地就跑过去紧紧地抱着白发道人的大腿,牙齿死死咬住自己师傅的道袍,支支吾吾地说道: “我不走!” 白发道人看着自己手臂下方的圆圆脑袋也无可奈何,现在就算要走也没机会了。 “白先生,你看…” 白九灵看着南边那一间孤零零的旧屋子,笑道: “多她一个没问题!” 白发道人终于能够心无旁骛的掌握山河! 终于该走的、想走的都走了。 都说天塌下来有个子高的人顶着,听着似乎是万事无忧,一片坦然无畏。 如今到了天真的塌下来的时候,确实有一个个子极高的人立于天穹最顶处,可是却是他一手搅翻天地。 而众人也早作鸟兽散,真正坦然无畏者太少! …… 青天之端,千道梅与宋岳挥剑不停,剑剑不同。 一剑而出,银河倒挂,巨星相冲。 一剑再出,日月盈天,光影相随,黑白分明。 一剑继出,草木飞石,剑阵满天,锋锋相对,剑剑相斩。 一剑又出,神人现世,巨岳横天…… 常宠虽然又返回战场,可是此时只能站在一边束手旁观,双手各拿着一根长角,似乎是在给宋岳加油助威! 吃了好大的苦头,好不容易才恢复了境界,感情依旧无济于事? 还是宋岳老哥猛啊! 而在远处,宋岳看似一人独战千道梅不落下风,但是宋岳自己知道,败阵只是随时的事。 自己已经用尽全力,一身气力与精神皆付于剑中,可是却只能将手中铁剑使出八分锋芒。 而千道梅一直都是以他自己的剑道剑气应对,随心所欲,没有止境,何况他一直都没有用尽全力。 千道梅剑道之高,实在是主上之外第二峰! 即使自己能够完全发挥手中铁剑的威力,也绝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千道梅出剑小心谨慎,力争每一剑都能与宋岳旗鼓相当。 此时此刻,仿佛回到了当年,只不过当初是那个家伙站在我如今的位置,而我是如今的宋岳。 也正是当年陪他练剑,所以自己才能得入剑道之门。 如果不是和他师出同门,那他也应该算是自己的剑道师傅了。 与独占剑道之人一起练剑,世间又有几人? 虽然那个家伙一直都很讨人厌,但是如果可以选择的话,能够永远像当年一样也未尝不好。 少年人未老,青山水长流。 痴于拳剑事,寒芒射斗牛! 可惜他已不在人间,诸多寂寞难以排遣,幸而他留下这把剑还可稍稍抚平追忆! 千道梅看着脚下,北山金光万丈,散落四方,一朵金色仙葩开满世间,好不美丽! 但是千道梅并没有出手,而是任由那些人离开。 至于不想离开的,那就是自己找死了,虽然今日不想杀人,但是与其一个个的笨死,还不如被我杀死的好。 今日离去之前,还有要事,误事者皆死! 千道梅目视南边那间屋子,听见自己的首徒正在不遗余力地骂自己,心中叹道: “女大不中留啊! “看来不能再拖下去了! “那就帮帮你们吧!” 于是千道梅一剑斩落,宋岳与常宠一起落向北山。 一丈观中,那一座黑色的‘神仙塔’化为滚滚黑气,席卷天地,整片世间变得浑浊不堪。 千里山河‘哀鸿遍野’,魂灵破世而出,鬼哭狼嚎,阴风阵阵,本来的大好山河已经变成了人间炼狱! ‘神仙塔’下,有一头肋生双翅的黑色大虎晃晃荡荡站起身来,直扑天际! 第一卷-人间困 第八十八章.我有好酒 天无明亮,世无毫光。 山河分崩离析,整片世界仿佛重回混沌,尚未天开。 小镇南方的上空,虽然有一个巨大无比的火球悬空,但是此时在一丈观中那座‘神仙塔’所化作的黑色浊气中黯淡无光,根本无法照耀出丝毫的光彩。 就连此时站在火球上的两个人都处于一片朦胧之中,根本看不清长相,只能从轮廓隐隐约约看得出是一老一少,一男一女。 男子身形的正是薛車子,虽然抱着满怀慷慨豪迈之情要来和自己的少家主一起赴死,可是此时老人恭恭敬敬站在女子背后,始终一声不吭,一直等待着少家主问话。 可是自己的少家主却一直毫无表情,好像根本就没有发觉自己这个人,要是换做是别人肯定早就尴尬的不知如何自处,可是对于薛車子来说却根本没有丝毫影响。 如此好的机会能够跟随如今的少家主、未来的家主一同作战,乃是天大的幸运,就算是死也能得其所了,又何来的尴尬! 想来在那太古之初,魔族称霸天下的时代,自己的先祖也是跟随着家主一脉共同征伐魔族,如今正好又轮到了自己跟随主家一脉,还是少家主,一起对付这天下第一的魔主。 若是今天为了伐魔而死,那在九泉之下可当无愧于祖上历代先贤了! 薛車子下定决心要留下来的时候,就已经抛却生死,此时再面对眼前的末日世界,已经毫无畏惧。 而另一个女子正是朱贞,此时站于老人前方,眼神始终不离一丈观,即使就在面前的不远处有一头黑色的巨虎正在发疯一般的狂啸,朱贞眼中也只有那个躺在地上的身影。 “少家主,小心…” 薛車子刚要出言提醒,便有一只数丈宽的巨爪划破黑雾,直逼二人头顶,可是朱贞却始终未动分毫。 二人脚下的火球迸发出一股烈焰,化作一根猩红长矛直抵虎爪,一阵金铁嗡鸣声后,把那只虎爪又重新打入了黑雾之中,眼前的空中虎啸之声更剧。 薛車子得意地点点头,不愧是我看好的少家主,同辈之中境界无人可敌,年纪轻轻就已经能够司掌朱雀街,这一手对五行元灵之气的操控更是无可挑剔。 如果立身于这颗‘太阳’之上,足可与斩我境媲美,说不定连逍遥境也能一战。 唉,只是可惜了,少家主这辈子再无跻身逍遥境的可能了! “你不怕死吗?” 朱贞虽然是在和薛車子问话,可是始终还是看着小镇最中央的地方。 薛車子突然感觉到荣幸降临,立马展开一个笑颜,说道: “回少家主。 “没人不怕死,我就更不是例外了。 “以前有一段时间我总在设想自己的最好死法。 “在我想象中那是一个没有冬寒、春冻、夏暑的秋天。 “遍地金黄,落叶微霜,我躺在一片能够看遍春花的阴凉树下安详地离世。 “亲友们笑着与我一一告别,分开后又幸福地继续他们的生活。 “而我独自归于自然,化为尘土,超脱一生!” 老人凝视黑暗,黑暗之中天穹之上也有一人回望,然后继续说道: “可是如今再想来,这样的死法确实很美丽,但是却太过平静。 “而眼前就有一个最好的死法,波澜壮阔,虽死无悔,不负一生!” 朱贞静静听着,始终无声,只不过那个‘死’字听起来格外刺耳。 …… 也是正在此时,世间一片黑暗,天地中央巨兽咆哮不已! 而小镇南方的那一间孤零零的屋子却始终泰山稳立,屋子里面光明依旧,并无一丝黑气流露到屋内,炎霜华手中托着一簇黑色的火焰照亮厅堂。 本来炎霜华一直都在骂自己的师傅千道梅,而现在却只是立在门口静静地等待,因为刚才答应了师傅一件事,所以现在对师傅的恨已经逐渐消失,心里出现了越来越多的期待。 屋外一片黑暗,炎霜华站在门口等待,喃喃道: “你可一定要回来呀,师姐等着你!” …… 在山河动摇,金光降世的时候,一个男子正在朝着一片飞逝的碎片追去。 碎片即将到手,所以男子不顾那一道金光直奔碎片而去,可是等到拿到碎片再回头的时候,金光却已经消失,男子大喜之余一片茫然。 突然浩浩荡荡的黑气席卷了整片世界,而男子瞬间就死在了黑气之中,一直到死手中都稳稳地托着那一块辛辛苦苦才拿到手的碎片。 过了几息之后,又有一个黑衣人奔过来将男子手中的碎片收入自己手中,然后又奔向下一处。 而黑衣人身后的男子尸体又迅速被一大片形形色色的魂灵包围住,片刻之间就已经化成一具白骨。 有灵智尚未完全蒙昧的魂灵入主其中,瞬间幽幽白骨自己动了起来,一张嘴就将那些残余的亡灵魂魄吸入口中。 …… 与其他山河相比,北山可谓是牢不可破,坚不可摧。 山腰处,宋岳和常宠被一剑劈落,两个人只是在地上砸出了两个小坑。 宋岳起身,发现自己浑身并无伤口,可是却痛得要命,体内窍穴诸府内的灵气全被抽调一空,一丝一毫都没剩下,甚至连举步飞升都做不到。 而此时宋岳倒并不在乎这些,因为手中的长剑竟然被千道梅最后一剑斩出了一个巨大的豁口。 震惊、余幸、愧疚、羞辱、畅快,宋岳心情复杂。 能把这把剑斩出豁口,说明如今的千道梅之剑道已经不低于当年主上用这把剑的时候,也许是他心情好,也许是自己两个人运气好,他竟然没有杀了自己和常宠二人。 唉,主上将这把剑托付于我,而我却始终未能发挥到它十成的锋芒,如今又让人将剑身斩残,实在是屈辱了这把剑,有愧于主上。 虽然将这个家伙阻挡了这么久,自己也活了下来,可是在千道梅面前,从始至终都没能让他展露真正的实力,羞辱难当! 不过这一次能够随心所欲的出剑,倒是十分畅快,自从当年最后随主上一战之后,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毫无顾忌地出手了。 千道梅不愧是和主上师出同门之人! 常宠一直坐在地上的坑里,和宋岳是差不多的境况,体内已经没有一丝灵气可用,没想到这一次自己什么忙都没帮上,还挨了一刀一剑。 “你说他到底是什么境界?” 常宠向来是不怕死,不服输,而这一次却是真的心服口服。 魔主千道梅,凶名赫赫,并无一丝虚言! “高深难测,只怕已经不该存于世间!” 宋岳小心翼翼的将长剑收起,取出了一个袖珍小瓶,先后从瓶中滴出两滴半灰半白的水滴,先把其中一滴屈指弹向常宠,然后自己也将其中一滴握在手中,手再次展开已经空空如也。 常宠并非真的时常被宠爱,所以受宠若惊,没想到自己也有份儿,惊宠之下也就没有细究宋岳之言。 小心翼翼地将那灰白水滴托于指腹,一滴水却重于万层山、千重水。 实在是难得之物,只怕以后都再也不会有了,所以就犹豫要不要厚着脸皮当着这位朋友的面将这滴‘无垠之水’留起来以后再用。 宋岳笑道: “我身上没有多带能装得下‘无垠之水’的瓶子,不然多送你几滴也无所谓!” 常宠真诚发笑,略带若有所悟的神色点头,将心中的尴尬掩饰得行云流水。 这位老兄不仅生猛无匹,言语之中还能处处周到,为人留足了面子,实在是难得的一知己。 于是常宠也将水滴化于指腹,起身向宋岳抱拳笑道: “久闻大名,常宠见过西昆仑宋岳老哥!” 虽然二人从未见过面,但宋岳所发剑气之凌厉,脸上斩面的赫然刀疤无不说明了他是谁,所以常宠只是初见就大致知晓了宋岳的身份。 何况长明旧人,哪一个不是声名赫赫,无人不知! 宋岳同样依礼而回,言道: “常宠兄弟‘窜天’之名亦是名不虚传!” 其实宋岳也曾听说过常宠‘头铁好战’之名,今日见他奋不顾身,敢为众人之先,不辞生死,是一条不可多得的真性情汉子,所以也对他分外看重,引为知己。 常宠没想到宋岳也知道自己,这不正是英雄相闻未相识么? 于天崩地裂之时同战魔主千道梅而相识,两人快意长笑! 笑罢!两人同看山外,雾气浓黑,可谓真的是‘举世皆浊’,魔气滔天…… 听着那虎啸天地之声,常宠叹气不停。 宋岳凝目道: “没想到他真的还活着!” 常宠叹气道: “这样还不如死了好! “魔主之手段确实可怕!” 宋岳转身往山上走去,常宠疑问道: “就这样收手了?” 常宠语气极为不甘,身上战意未消。 宋岳转头看了一眼黑雾之中那个高大无比的男子又继续往山上走去,说道: “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我们都看错了魔主千道梅! “也许所有人一开始害怕的就只是‘魔主’二字,而不是千道梅!” 常宠不明所以,宋岳又道: “到了这一步,我们这些半山腰的人是无能为力了。 “既然我们什么也做不了。 “咱们兄弟好不容易相识,不如找个地方喝酒去? “我有好酒!” 两人登山而饮! 第一卷-人间困 第八十九章.何事第一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这句话在天地之间流传甚广,大抵是说世间生灵皆有朝夕祸福、生死难测,一个人气运之兴替全由天定,因果牵连。 其实这句话最早只是在一部分凌驾于世间巅峰的辈分古老的神仙之间口口相传,不知怎么就传遍了世间。 这句话本是直指那传说中决定世间万物兴亡、气运流转、因果轮回的冥界,而自从天开之后,冥界从不被人所见,是诸天万界之中最为神秘的地方。 据说那是世间万物的起点,亦是世间万物的终点,也是世间万物休憩的地方,更有甚者,还说祖神并没有真正归寂,而是居于冥界之中,所以世间才从没有人真正见过冥界到底在何方。 众说纷纭之下,反而更为冥界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不过此时的小镇与千里山河倒和传说中的冥界极其相似,黑气凝云,呼啸成风,天地万物皆迷失于无边黑雾之中,一片冥冥难测。 而天地之间,每一寸山河之上皆有不可数计的魂灵出世,源源不断,无止无休,似乎是打开了冥界的缺口。 越来越多的魂灵从山河之下出世,渐渐的山河之间也无处盛放,就形成了堆积成山,汇流成河的景象。 大部分魂灵经过小镇千年时间的洗刷磨砺与山河镇压都已经残缺不全,灵智不显,几近消亡,只知道随风飘荡,东流西窜,嚎哭不停,怨气冲天。 而有极少一部分魂灵则与众不同,一出世就闹出极大动静,掀翻山河无数,恨不得打穿天地才能将千年的怒气发泄一二。 出世之后更是直接疯狂吸纳天地元气,也不管现在的天地之间魔气纵横,所以一头头有灵之魂不仅怨气滔天,而且越来越变得戾气凶悍。 除了吸纳天地元气之外,最主要的是将那些低阶蒙昧鬼物吸入腹中,化为己有。 等到有了足够的灵气和魂灵,能够恢复灵识,稳固形体之后,一头头凶悍恶鬼各自占山为王、划地称雄,为了抢夺更多的元气和魂灵大打出手,无数魂灵永远消散于世间。 山河之间纷争不断,乱作一团,不断地有一头头魂魄亡灵鬼物气势不断攀升。 而今整片天地除了东西南北四座山之外,就只有从南到北一线之上,南边的那一间小屋子,镇子上和北山能够守得安宁。 镇子四周,方圆数里的地方,一道无形墙壁将那些流窜而来的魂灵鬼物一一挡在墙外,墙壁四周风吹不进,水泄不通! 墙壁内,无数的黑衣之人狼狈不堪,彼此提防戒备,但是众人刚刚都才奔命一场,所以都没有动手,各人稍作休息定心之后就纷纷散去。 和这些人相比,很多人就不那么幸运了,他们已经永远都没有机会再返回小镇上,悔不该走出那道金光之外。 在镇子中央,越来越多的黑衣之人聚集到一起,都往一丈观外走去。 一丈观,原本的九尊大鼎已经全都碎去,池塘中的莲花一朵不剩,那座气势逼人的黑塔也消失无踪,此时再看那天地殿,又矮又小。 此时有十数道人影在观外围成一圈,已经早早等待,皆是一身黑衣罩遍全身。 渐渐十几道人影身后都各自站满了黑衣之人,每人身后从几个到数十个不等,众人归还之后都一动不动,不发一言,不斜一眼,观外落针可闻。 人圈之内十几人沉寂已久,都目不转睛地望着一丈观内中庭之上那尊大鼎,根本没有人关心地上躺着的那个已无气息的凡人。 “怎么说? “你们谁想先上?” 人群最前面,有一个蒙面男子率先打破僵持。 可是一群人却是依旧默不作声。 又过了稍饷之后,有一个娇柔的女子声音说道: “你看你们一个个的大男人,扭扭捏捏的,要不就上,要不就走,别萎着不动啊!” 女子言罢,人群中一下热闹起来,一个声音尖翘的男子兴冲冲道: “谁上?上哪儿? “听说你春七娘那来潮阁让天下名士一个个争着赶着上。 “怎么?今天你也要让我们上?” 男子说完,人群中响起一阵嬉笑之声! 女子虽然一身宽大黑衣笼罩,不过那凹凸身段实在是太难遮掩。 春七娘并未对男子那些轻辱之言多作计较,反而又是一声娇声长嗔道: “哎呀…我来潮阁哪有那个福分啊! “至少就从来没有看见过你尧洞来过啊! “我这女子之身芊芊柔弱的,哪里敢对这等神物有丝毫占有之心! “这不是想着有哪位英雄好汉能将此鼎夺来,让我也好开开眼界呀!” 声音尖翘的男子没想到这春七娘如此眼尖,刻意伪装了声音之后,还是将自己认出来了,一下就暴露了身份,这下就不得不防着另外两个家伙了。 另外有一个男子接着向女子问道: “春七娘,那件事是不是真的? “趁着现在人多,快说来听听,要是是假的,也正好向全天下澄清不是!” 男子说完,人群之中就开始嘈杂起来,众人嘴杂舌长小声地议论起来春七娘那件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事,也正是女子‘春七娘’名头的由来所在! 春七娘所执掌的来潮阁位于中洲东海之畔的三江汇流之地,因为每月十五海水总会定时来潮,惊涛拍岸,浪花卷城,三江倒流而得名。 是整座人间名声最响的烟粉之地,也是让人不容小觑的一座根深蒂固的大宗门,已经屹立千年不倒! 虽然来潮阁有十几任阁主,但是来潮阁却是到了春七娘手中才真正闻名于天下! 据说当年春七娘还只是来潮阁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洒扫,被一个客人酒后强行破身之后便名声大噪,一举成为来潮阁资历最浅、年纪最轻的当家头魁,引得七洲七大宗老争相召幸,大大出手。 听说当晚东海之畔一夜七潮,终于才平定了风波,春七娘之名也因此传开。 自那之后,来潮阁上任老阁主便退位让贤,春七娘成为了来潮阁历史上第一个三十出头的阁主,也是整座人间年纪最轻就成为一宗宗主之人。 一时间,春七娘之名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甚至是凡俗市井都在传唱春七娘各个版本的淫词艳曲,风头之盛仅次于长明。 人群中风言浪·语不断,众人居然在这天翻地覆的时候因为一个女人的风流往事而闲聊起来! 一个独目瘸腿的矮壮男子对众人言道: “好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谁要是真想找死,何不登天一战? “死了还能落下一个好名声!” 一言就喝止了四周的‘闲言碎语’! 又有一个黑衣蒙面之人附和道: “这位兄台说的不错。 “我们现在都在鬼门关前,千万不可行差踏错! “既然大家都想做收渔翁之利,谁也不愿意抢先出手,那我们都走好了!” 蒙面之人环视众人之后又继续道: “既然都不想走,那我们就一齐出手,且看各自造化,天命何归!” 四周众人都不言语,春七娘正声道: “要是还有人想要旁观该如何?” 蒙面之人言道: “那就是与其于人为敌,天下共诛之!” 众人皆点头,都望向一丈观中! …… 北山山道上,长道幽幽,别无人迹,只有两个汉子对酌不停! “外面天翻地覆,我们两个却在这里大醉余生,会不会不太好?” 常宠一听宋岳说有好酒喝,就再也不提要去与千道梅再战之言了,因为对常宠来说, 与好友喝好酒是世间第一等重要事! 身旁有好友作陪,手中有美酒满杯,悠哉闲哉快哉! 常宠躺在山道上,千年的寂寞终得排遣,舒心满怀! “要是这个时候出去添乱,恐怕只会更糟糕! “我们还是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吧! “喝酒正好!” 宋岳坐在常宠一旁,拿出珍藏多年的佳酿与好友共享! 常宠又言道: “这可是你们人间的盛事,你不去会不会不好? “总不能打架让你出头,有了甜头却让给他们吧!” 宋岳一眼瞥过一丈观,晃了晃手中的酒杯,叹道: “这就是人间,若不是关乎到全天下的危亡,人人大难临头,那他们是绝不会站在一起的!” 常宠提杯道: “无妨,今日你一人的气势已盖过他们所有人!” 宋岳举杯: “是我们两人!” 二人饮罢长笑! “是不是甜头还不知道呢! “说不定是一个大大的苦头!” …… 天穹最顶处,有一人独立,身形高大,俯瞰乾坤! 千道梅欣赏着自己脚下那头巨虎,正是自己那‘神仙塔’中的神仙,只不过如今的他已经算不上是神或是仙了,乃是一头货真价实的魔! 而将他变成这样,正是千道梅自己得意的杰作! 把一个人最引以为傲的东西一一毁去,把一个人痛恨的事物千百倍的加于他身,正是世上对一个人最为残酷的刑罚,最适合用来惩罚世上最为残忍无情之人! 一丈观中,有无数遮遮掩掩的黑衣之人踏过那一丈之阶,皆欲‘问鼎’。 千道梅攒簇,一丈观天地殿那仅剩下的一扇破门轰然紧闭! 黑衣之人无数,却都吃了一个‘闭门羹’,众人只觉得自己撞到了一块铁板,应该说是被一块铁板撞到了,一律被朝后拍飞,身体已经无法动弹。 而长天之上,黑雾之中,有一缕缕毫不起眼的微芒接二连三一一降世,直朝众人而去。 第一卷-人间困 第九十章.红书难书 人去山幽寂,花落虎伤啼。 何事畏秋风,肠断无可倚! 红书憨坐在一旁,神情悲怆,满目忧伤,虽然望眼欲穿,可是黑云压城,已经再也看不见那道身影! 而山上留下的人都在忙于拯救天地危亡,并没有人能够安慰红衣小姑娘。 红书独自伤心所以并没有感到寂寞,心中已经无法为那些落寞的情绪腾出空的地方了。 才刚刚和师傅来到小镇的时候,开始那六七年时间红衣小姑娘也是每天独自一人待在山上陪着师傅,而白发道人也从来不允许红书自己一个人跑下山去。 所以一到无聊的时候红书只能去山上闲逛,捡一检树叶,抓一抓石子,找一找有没有蚂蚁窝。 偶尔遇到一两片颜色鲜艳、纹路奇特的树叶,已经全都被红衣小姑娘一一收藏起来,而山上从来也没看见过什么好看的石头,所以找了多年下来连一颗能够有资格被留下的石头都没有。 不过最让人感兴趣的还是找蚂蚁窝,走在路旁突然一不小心就看见一个黑色的小点点爬来爬去,一会儿向东,一会儿向西,好像连它自己都不知道要去哪里。 所以红书总会在它后面一直跟着它,那个时候北山山腰往上的地方总会看见有一个小小的红色身影在地上爬来爬去,左突右进,前行后退,有的时候绕着山一圈圈地转个不停。 结果大部分的蚂蚁都成功的返回了家中,但是也有一部分永远都回不去了,死在了‘陌生之地’。 现在山上还有很多当年死去蚂蚁的坟墓,都是红衣小姑娘一手搭就,至于那些年代久远的,早就已经成了风中尘埃。 在妙灵大姐头没有来山上的那几年里,红书每天的玩伴就只有师傅和山上为数不多的几窝蚂蚁,所以红书甚至比那些蚂蚁还对它们自己的家更加的‘熟门熟路’。 除此之外,红书最喜欢的事情就是每天早上跑到山腰处去偷看那一对姐弟,他们每天上午都会来山脚下摘果子。 最开始的时候,那个叫赵椿的小女孩还和自己差不多高,又黄又瘦,但是一双眼睛总是炯炯有神,甚至有时候有意无意之间似乎被她发现了自己,眼睛总会时不时瞥过自己的藏身之处。 所以红书每一次都会藏在不同的地方等着被她发现,也算是两个人在捉迷藏了! 可是最有意思的事情却不是和赵椿捉迷藏,而是看那个比自己还矮小的‘鼻涕龙三弟’,不过当时他还从没见过自己这个姐姐。 每一次赵椿早就已经到了山下的野果林中,而他过了半天才会连滚带爬的赶来,虽然眼睛里面的泪水已经在打转了,但是他却从来都没有真正的哭闹过。 赵椿在一旁摘果子,他就在一旁吃果子。 找准一棵树就顺着往上爬,把树压弯到地上,光着屁股坐在树枝上把那些最红的果子一颗颗喂到嘴里,等到红透了的果子都被吃完,他才放屁股下的树自由,而他那光着的屁股蛋儿上就会印满了树枝杈子和树叶子的红印子。 红书总会躲在远处数他那粉嫩嫩屁股上到底有多少片叶子,有多少根树杈子,一边数一边自己也笑了起来。 有的时候他选准的树太大了,他又太轻,爬上去之后无论如何都把树压不下来,反而用力之下自己被弹了出去,从山上滚到山下,两抹鼻涕沾满了灰尘糊在脸上。 赵椿只会看他到底滚到何处,却从来没有去拉扶过他,而他起来之后只把两抹鼻涕一揩,吐尽口中泥土,就又去那棵树下,摇、晃、踢…反正要吃到树上的果子才罢休。 每一次早上赵牧灵空着肚子来,却都是打着嗝儿回去! 那时候,虽然赵椿看起来非常不近人情,但是赵牧灵身上却从来都看不见孤独与悲伤,只有无尽的快乐与顽皮! 那几年,红书只要一得空闲总会比赵椿姐弟早到一步,等着赵牧灵上演一出出好戏,就这样,小小的赵牧灵慢慢的已经比红衣小姑娘自己还要高了,他也不再穿开裆裤了。 而到了那一年之后,赵椿就再也没有来过了,赵牧灵开始每天来扫山,独自一人,闷闷不乐,摘果子的时候从来都没看见过他笑过一次。 红书知道,自己的三弟是因为永远都没有姐姐了,所以他才把自己淹没在沉痛里,从不走出一步。 所以红书才有了让赵牧灵认她当姐姐的想法,心想着自己成了他姐姐,那他有了姐姐应该就能高兴一点了! 后来,妙灵来了,红书自己个儿正式拜妙灵作了大姐,赵牧灵作两人的三弟,而自己居中作二姐,除了总把头师傅,称霸北山再无敌手。 红书一个人在山上也没再感到过孤单了,因为山下有三弟每个月都会给自己送来好吃的糖果串儿和糖酥,而山上有妙灵陪自己说话。 但是现在,妙灵大姐大已经走了,才刚刚熟悉的历寒月师妹也走了,只有红书一人饮尽秋风,独自面对一丈观,面对三弟已经离去的残酷现实,一人肠断,小小的肩膀儿独自扛起所有悲伤。 悲伤之人闻声亦悲、观物亦悲,甚至那黑雾之中咆哮不绝的虎啸之声在红书耳中听来似乎也是在呜呜咽咽地啼哭,此时天上降下的那一阵斜密的光雨好像是上天也为三弟流泪! 而在红书身后,白发道人已经有三朵金莲悬停于头肩处,三朵金莲中心各自现出一道灯芯大小的人影。 一个脚踩一片无形碧波,踏波无痕,观照其心。 一个背扛一块黝黑巨石,泰然而立,烦劳其身。 一个手捧一本泛黄旧书,沉吟嚼味,萦绕其神。 “要我说,他们就该是这个下场! “一味找死,不知收敛,现在终于被他们找到了死在何方,那就让他们去死!” 武老头正在和黄老头、林古道弥补大阵缺口,听见那个家伙虎啸个不停,心中怒火欲燃。 如今那小猴子还躺在一丈观中,可是却根本没有人去关心他,同为一座人间之人,却连个为他收尸的人都没有,一群人只知道往那破鼎里钻营! 黄老头也为赵牧灵悲伤不已,不知黄龙那朵莲花的情分到底该怎么还,最终自己爷孙俩还是欠下他太多,尤其是自己,万死难赎! 黄衣老人看着那黑雾之中不停用利爪撕扯着自己全身的黑色巨虎,仿佛此刻又回到了当年,可惜一切已经不能从头再来。 等到幡然醒悟时再回首曾经的过错,才发现也许就只是当时的一时冲动,已经让自己永远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老人只是手脚不停的补缺大阵,只想要尽快地与那千道梅了却因果,并没有言语。 而林古道同样没有说话,只是忙着补阵,心里期望着那位前辈能够尽快找回真我,镇压本身,也许只有这样,完整无缺的天绝大阵或有可能再次现世,说不定就能和当年一样再把天穹之上那位封印在此千年。 白发道人又何尝不想不管不顾一次,这些人三番两次越过底线,似乎是真不怕死,也算得上是‘死士’了! 可是他们却不是为了正义大道而死,而都是想着要凌驾天下,称霸一界。 这些人自从走上了修行长生之路,实在是活得太久了,把很多人性都遗忘干净了,连基本的同情之心都没有,更是丝毫不知畏惧。 真以为境界比别人稍微高了一些就能无视一切吗?熟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不撞南墙不回头,这一次踢到了铁板,应该能稍微的清醒一些了吧! “唉…” 白发道人极力说服自己,就算是为了人神仙之间得之不易的和平,还是最后再救他们一次吧! 于是,白发道人以双手托住那尊无形大鼎,气血浮沉,白发冲天,三朵金莲中的渺小人影蓦然升天,合为一处,北山轰然下沉。 脚踩照水之滨,身依朗月空明,那本书中一个个金色文字化为条条大道锁链与其融为一体,一尊金身法相直抵天地,已经与千道梅齐高。 金身法相眸光俯仰山河,与千道梅凝视,一眼而过,并没有动手,而是俯身山下,以身将那些从天而降的微弱毫茫为众人一一挡去。 众人皆以为必死,已经准备迎接命运到来的时候,却看见一道璀璨金身破开黑色云雾,照亮天地,将那些直逼自己而来的凌厉剑芒独自抗下。 只见金身之上每一道剑芒落处皆有一个个金色文字接连爆开,空中响声不断,从金身上剥落下漫天金色花雨,满地黄花堆积! 那些黑色雾气与那金光碰撞,两者皆纷纷消散,同归于尘! 终于,大片的剑雨落下,法相之上金光流淌成河,即使是白发道人也支持不住,金身法相不断下沉,两只手掌向镇上落去,虎牢街和朱雀西街往西都已经在掌下变成了两个赫然鲜明的掌印大坑。 好在,那些剑光终于落尽,金身法相身后变得一片黯淡,竟然被打出一个又一个拳印,是剑光,也是拳法? 众人全都得救,没想到是那个让留下来的人‘尽管去死’的大仙尊出手,但是眼下还是无人能够动弹。 不过已经开始有人出言与大仙尊致谢了,劫后余生,语气颤抖,似乎是大松了一口气。 金身白发道人稍作喘息,收回两只巨大无比的手掌,一张金色巨脸紧贴小镇上空,比整个镇子还要大。 金色眸光俯瞰镇上众人,吹起成风,猛吸一口气将众人一一吸入口中,再将一口‘人痰’对着天穹之上的那道裂缝吐去。 天穹上,千道梅并没有阻拦,也为那一坨人肉大球让路。 那一坨人肉大球中,很多人接连受到生死惊吓,刚刚逃脱虎口,又被吞进口中,已经彻底意识湮灭,只有一少部分人能够保持清醒,听到白发道人怒气腾腾吼道: “都他妈给我滚!” 白发道人收回金身,一头黑色巨虎冲破黑雾直奔镇上而去。 而在南北相对处,那间老旧的屋子里,和红书一样,有一个女子在痴痴相望,苦苦等待! 第一卷-人间困 第九十一章. 照人照心 凝云不散,终放光明。 白发道人收回那与天地齐高的金身法相,天空中金光流溢,黑色雾气在金光四周徘徊,一时僵持不前,小镇上空总算是有了一片透明的蓝色。 虎牢街与朱雀街以西俱成云烟,小镇上一片狼藉,那些从天而降的‘金色流水’将玄冥街与青龙街染成一片金黄,在黑暗之中远远望去,金顶生光,一片祥瑞光明。 而在青龙街一处府邸内,当所有外来之人和镇子上的小家伙们已经全部都离开的时候,还有一人在苦苦坚守。 何正清将自己紧锁于大阵之内,不得不把自己与大阵融为一体,而他自己所掌守的这道阵法居中司土,与这片山河的紧紧相连,所以何正清已经成为山河的一部分,因此才得以没有被白发道人一起吞入口中。 此时何正清的耳边有几人的声音回响不断,但是他却根本没有理睬,因为当他与山河融为一体的时候,才真正的感受到这片山河的无垠,其中蕴藏的威势何其壮哉,无穷无尽的力量就散布在天地之间。 而这片力量的中心就在一丈观中,准确的说是在一丈观洗魔池中那条已经一动不动的小鲤鱼身上。 虽然现在的小鲤鱼已经‘昏死’过去,但是何正清一片心神直接面对它却依旧渺小无比,恍若大千世界之中一粒尘埃。 而它却像是一条巨龙横亘于世界之上,眼高于顶,俯视众生,幸运的是现在的它双眼紧闭、一动不动。 何正清沉浸于力量的中心,掌控众生的感觉让他如痴如醉,不过很快他就清醒过来,因为他发现天地之间的力量正在源源不断的流失,那条小鲤鱼正在慢慢的消散。 所有力量消失的地方正是天穹上那高大身影后面那一道巨大无比、触目惊心的裂痕,天地之间所有的灵气都在不断地朝着那一道缺口流逝,而那一道裂痕也正好将天绝大阵一角碎去。 而让何正清更加吃惊的是,那个‘一窍不通’的旧民明明已经死了,可是他身上的人族气运却依旧凝而不散,不知何故,并没有像几位宗门耆老推演的那样迁移于自己五人身上。 所以现在情况窘迫,不仅无法操控天绝大阵,更无法成为这大地山河之主。 本来所有事情都是按照自己的计划步步进行的,一切顺利,没有出过丝毫差错,那个旧民已经死去,大仙尊也已经身受重伤,魔主更是早就想要离开此处。 依照宗门的谋划,接下来就该是夺取山河,将众人全都赶出天地之外,如此便能够让这件本来就该属于宗门的天地奇宝回归手中。 只不过何正清没想到这山河之下竟然镇压了有如此多的魂灵,实在是远超想象,所以就让其他四人暂时按兵不动,看看北山上会不会有办法除掉这个麻烦,那样就能省心很多。 可是当何正清成为山河的一部分之后,才发现事情和自己眼睛所看到的截然不同,。 实在想不通,到底哪里出了差错? “大师兄、大师兄…” “师兄你没事吧?你听得见吗?” “…” “唉,我还是担心,不如我们别等了,早起阵法,先夺到手中再说!” “谁说不是呢?我也是心惊肉跳。” “不用担心,我们几人之间的阵法并没有断去连接,师兄他应该安然无恙。” 现在天地之间黑雾浓稠,整片天空已经尽数被千道梅掌握在手中,东南西北四座山上有四人根本看不见山河中央到底发生了何事,只看见大仙尊那顶天立地的金身拨开黑雾,将一团人球吐出了天外! 四人凭借着大阵的‘牵连’,心声不绝,生怕何正清也被一起吐了出去。 成正典托庇于最西边的那一座山,黑雾不扰,百鬼却步,远离天地中央一场场接连不断的刀光剑影。 和其他几人相比起来,成正典倒是并不担心,心情愉悦,觉得这一趟旧地之行实在是轻松无比,到现在为止一帆风顺,根本就没有设想之中的困难重重。 而且好像自己鸿运当头,从未曾像施正香、余正望、布正经一样被摔到山下或者是被人打得身受重伤。 现在即将临近尾声,一鼎在手,天下我有! 成正典得意洋洋,正看着被吐出天地的那一团巨大人球的余影舌畔生花,同时心声不绝: “哼,这些人不知天高地厚,竟然妄图去一丈观夺鼎,实在是可笑! “就算把鼎放在他们手中,又有谁能托得起这三洲山河? “更不消说在山河之上还有一座天绝大阵! “一个个真把自己都当成大仙尊了不成? “这口‘痰’,噢,不,是这口‘仙涎’实在是称得上古往今来第一啊!” 成正典兴致高昂,索性就和其余三人聊了起来,此时天地间那猛虎咆哮之声也消失了。 就在成正典正准备再说的时候,有一个熟悉的声音终于开口了: “都别说了,听我说。 “事情有变! “正典,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 …… 镇子上,有一头浑身尽是巨大爪痕的黑色巨虎冲破黑雾,身形不断变小,落在青龙街街道上,开始舔食地上那一层金黄色的流光。 而上方,千道梅一直都静静旁观,不仅任由白发道人为那些不知死活的污尘拦下那本该去污还清的一剑,还为那一团人球让开道路,可谓是通情达理。 此时看着街道上变得仅仅只有数丈长的黑虎,千道梅手中又取出了那柄钉穿常宠的黑色长刀,犹豫之间几次舞动,空中留下几道深深的印痕。 不过最终还是将长刀收起来,因为自己等得实在有点太久了,虽然从登天到现在只在数息之间,但是现在的时间对于自己来说实在是太宝贵了,说是世间第一珍奇也不为过,所以还是让他暂时活着,也许还能快一点结束。 …… 镇南空中一个巨大无比的‘火球’上,薛車子煎熬无比,虽然也不过只是在眨眼之间,连半刻钟都还没到,但是最先登天的宋岳、常宠已经败下阵来,众人离去,天地间已再无闲人。 现在连大仙尊都受此重创,竟然无人能够再去阻拦那人,难道我人间就如此不堪么? 面对千年之敌,偌大人间竟无敌手? 薛車子凝望那道高大身影,实在高的可怕。 可是老人还是不甘心,吞咽了两口口水,将心中那些滚滚而来、如潮涌起的恐惧咽回腹中一片热血之中。 老人决定登天,哪怕只是阻拦他一息时间也好! 浩浩人间,岂能让人嘲笑! 老人正准备腾身而起,旁边的女子却发话了: “你自问能走到他身前吗? “此时你能站在这里就已经足够。 “这位擎天巨擘、魔道枭首都已经等了千年,不至于连最后这点耐心都没有。” 朱贞刚刚说完,上空便有一道声音传来,天地响动: “哼…就算是你在夸我好了!” 薛車子羞愧不已,一听见那个人的声音好不容易才镇压下去的恐惧又涌向全身每一个角落。 朱贞微微低头,又向下看去,青龙街一片金色大道被那位前辈不断蚕食。 那头黑色巨虎身躯不断膨胀,街道两旁房屋倒塌大片,还没到一丈观他就停在远处,似乎非常害怕,于是就绕到玄冥街去。 随着两条街道上的金色长河全部都被吸入口中,他的身躯变得巨大无比,竟然有要爆裂开的趋势。 而他也开始用脚上那如钩似剑的利爪不断地将自己身上的黑色皮肉一层层刮下,只不过刮下一层之后里面的皮肉也全是黑色,接着又刮… 于是小镇上又有虎啸之声响起…… …… 而此时,由于北山下沉,本来在山腰处饮酒的常宠和宋岳二人所处的位置几乎快变成了山脚,二人不得不往上走,重新选了一处地方又喝了起来。 “这位老哥倒还不错,你认识吗?” 宋岳看着朱贞身旁那个素衣老人,杯中的酒多了两分滋味。 “噢,虽不识得,但却知道。 “他虽生来居于人间,但也算是朱雀旁系,本名叫做薛車。 “年轻的时候不学无术,境界稀松拉跨,又最爱闯祸,可能是因为‘天赋神通’,他每一次都逃命极快,所以被戏称为‘車子’。 “他倒好,破罐破摔,干脆直接改名薛車子。” 常宠说完,二人都嘬了一口杯中酒。 “嗯,这位薛車子老哥倒也值得来喝两杯我壶中酒!” …… 而羡仙亭前,红书又呜呜呜的哭起来,白发道人七窍流血、喷涌不止,已经将身前的道袍染成一片赤红。 而白发道人犹自张着一双血目,一眼凝视苍天之端,一眼环视宇内山河,双手始终捧着那尊无形大鼎巍然不动。 长身屈天地, 怒发冲天起。 双手托山河, 鲜襟染血衣。 白发道人顾不得安慰自己的宝贝徒儿,只是将嘴巴闭紧,把所有流出的血咽回腹中,不让红书再看见自己流血不止的样子。 而白九灵已经收起放于白发道人背后的双手,因为此时白发道人一道金莲之中那个归还的小小人影手中的那本泛黄旧书已经变成一个小小灯芯燃烧起来,金莲中一片花瓣开始渐渐枯萎。 “唉……” “大仙尊,我们对不起你,我真不是个东西,竟然还对你蹬鼻子上脸……” 黄老头长长叹息一声,老眼之中两行浑浊泪水已经流了下来。 而武老头更是愧责无端,刚刚居然还为了那个外来的家伙对大仙尊发火,自己实在是个混球。 白发道人只是微微摇头,另外一道金莲中亦有一个小小人影,此时他立于一片水泊之上,却突然把自己脚下的那片水泊举过头顶向山下扔去。 那片水泊在空中化为一把透明的刮骨刀,锋面如镜,照人照心,直直射向那头啸声连天的黑色巨虎。 那巨虎察觉寒光,却未闪躲,反而立于地上,以身试刃。 天穹悠远处,一道声音再次响起: “谁说老君不使剑!” 第一卷-人间困 第九十二章.酒香醉鬼 得意洋洋终难长,人狂有祸。 “什么?” 成正典本来还沉浸在宗门复兴、志吞天下的美梦中,可是却被何正清一语惊醒。 “师兄你是说那一直咆哮不停的虎啸声是那位前辈?” 不敢相信又再问了一遍,成正典开始控制不住自己腹中那颗上蹿下跳的小心脏,再看自己现在所立之地,一片怪石嶙峋,一座森严大阵遍布满山。 而山下已经被那滚滚流动的魂灵长河四处包围,有数十头境界不断攀升的鬼物各自聚集了无数的残魂亡灵堆积成山,一次次向着护山的大阵屏障不停冲击,每一次都有难以数计的魂灵永远被磨灭。 鬼哭之声不绝于耳,怨气之重山河难托! 此时的成正典是真正的前有猛虎,后有追兵,已经绝对没有退路,而自己脚下唯一的一块立锥之地却随时都有可能成为自己的葬身之地。 如果真的是他,那自己恐怕就只能沦为他口中食粮了! 成正典觉得自己立于虎口之中,只有死耳,一屁股坐在地上,心灰意冷,突然又灵光乍现,似乎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说道: “师兄,那我们现在就立刻启阵。 “只要山河在手,那我们就能主宰一切。” 几人纷纷附和。 “不行,现在天绝大阵根本就催动不了。 “难道你们没有感觉到吗? “那个旧民身上所有的气运根本就没有反哺到我们身上。” 何正清对四人说出真相,众人疑云纷纷。 “为什么会这样? “不是说只要那个‘一窍不通’的旧民一死,气运就会自然归还么?” “是不是千…那位做了手脚?或者是大仙尊从中作梗?” “北山一开始让这么多人进来,就是想要借人间修士所负之气运来辅之以稳住山河,可是如今已经山河破碎,众人都已离去,要是三洲气运依旧在那个死去的旧民身上,那这片天地不是应该早就崩毁了么?” 何正清释疑道: “其实不用多想,现在天地之内有能力做到这件事的就那几个人。 “而无论是哪一个,我们都束手无策。 “我更担心的事,是现在天地灵气流逝太快,只怕要不了多久这片天地就会自己枯竭了。 “到时候就算是山河在手也仅仅只是一片死地而已,又堪何用? “而且这些魂灵已成举世之灾,只怕大仙尊也镇压不了多久,覆巢之下无完卵,一不小心,我们也会被淹没在这倾覆之灾中。” 东南西北,众人独守一山,独自难言。 施正香最先反应过来,颤声道: “师兄…我们现在怎么办?走么?” “对,师兄,我们走吧!” “走…” 施正香一说出退缩之言,其余的三个人最后的那一点坚持和犹豫也被打散成沙。 “走?现在还能走哪里去? “不成功便成仁!你们忘了我们盟下的誓言了么? “你们以为我们无功而返,回去之后还能安然活着? “即便活着,宗门之中还会有我们的落脚之处吗? “况且我已经与山河融为一体,就算是死也只能葬身于此了!” 何正清言语之中苦涩与决绝同驱,悲愤之中亦有凄凉之意! 施正香又言道: “那,师兄你说怎么办? “我愿意与你共同进退,生死不悔!” 其余三人亦言道: “唯师兄之命是从!” 何正清幽幽道: “且待时机吧! “若是真的天要亡我,欲存亦难! “那我们就把这片天地当做自己的坟墓好了!” …… 山河飘零,虽然望山桥依旧,但是桥下只有一片怪石,河流早已改道。 山脚下那一片野果林也俱已沉入地下,今秋也没有那最后的一波晚熟。 常宠和宋岳两人对饮,只见一道明光划破头顶,将镇子上那黑色巨虎从中剖为两半。 宋岳饮尽杯中酒,啧啧道: “好酒,好剑! “好酒配好剑,逍遥世无巅!” 常宠只觉得身边汉子不仅剑法生猛,气度越发风流! “常兄,我欲乘风归去,可愿与我同行呐?” 宋岳取出一架旌旗战车,旗面染血,绣有两把长剑,车身乌黑,到处都是斑驳的刀剑长痕,箭矢凹槽更是密密麻麻,神、人、仙、妖、魔数种气息纠缠在一起,气势摄人。 常宠两眼放光,看了看那架战车,又看了看宋岳,再看了看天上那个高大身影,和那高大身影身后的巨大裂缝。 宋岳将手中酒杯斟酒,登轼望天。 常宠犹豫不决,不知道该不该上车,问好友道: “真要此时走?这样会不会太招摇了?” 宋岳笑道: “此时,正好!” 常宠凝望山上山下与早已面目全非的悠悠山河,一步跨出立于宋岳身旁。 一日同仙游, 驱车登云间。 浮云都抛去, 狂士访青天。 两人坐在车中,喝着小酒,一路微醺,从那道裂缝中已经到了天外! 千道梅手中拿着一个泥封的粗糙酒坛,是宋岳驱车路过的时候抛过来的,大概就算是他的过路费了? 揭开泥封, 酒香满人间,醉倒鬼一片。 妈的,竟然是老头子的酒! 原来当年是你偷了去,却害得我被老头子毒打一顿,长明…… 千道梅伏头饮酒。 酒味香纯,乃是世间第一等。 看在酒的份上,就给人间留几分薄面! 不过有些账还是要算清楚,该死之人不可久活! …… 北山上,原本的飞仙观已经消失不见,连地基砖石都没有留下一块。 林古道和两个老头一直站在一起布阵补阵,看着天上那驾车扶摇直上,不禁心中摇曳,似乎也沉醉于那酒香之中。 是真名士自逍遥! 如果今日不死,再上昆仑,除了要去长明河畔走一走,一定要去那青羊宫逛一逛。 这位宋岳前辈不仅有绝世剑法,更有绝世好酒! 而红书一直站在白发道人身旁不远处,虽然已经停下哭声,可是依旧泪流难止。 哪怕只是帮师傅擦一擦身上的血迹也好啊,可是却根本无法上前,只能看着师傅一人独自支撑… 红衣小姑娘眼睛圆圆已经变成眼睛肿肿,两个冲天发髻散乱开,尖尖的声音也变得有些沙哑。 白九灵站在红书身边,也没有安慰小姑娘。 如果长大的旅程一帆风顺,那也太过单调,等到回首时,无论曾经的风景再美,也记不住分毫。 而一路坎坎坷坷,虽然走得辛苦,但是曾经摔倒过的每一个坎都将会牢牢记在心中,于是遇到了更加艰险的峰岭,就能够轻松迈步。 胸怀若谷,可吞苍天,自然无峰可当! 白九灵轻轻招手,身边又多了一个泪眼摩挲的女子,而女子身边有一扇门板始终相随。 “站在我身边不要离开!” 白九灵说完也拿出了一坛酒,同样也是一个泥封的粗糙酒坛,和千道梅手中的几乎一模一样。 天上天下两人遥遥相敬,同醉人间,只不过千道梅手中的酒似乎有一些变味! “既然醒来,还不动手?” 白发道人言语间口中血流成瀑,金莲中一片花瓣瞬间燃成灰烬! 山下镇子上,黑色巨虎被从中一分为二,两半巨大的虎尸倒伏在地,插在地上的透明‘刮骨刀’上挂着一滴鲜红色的血液。 血液融入刀中,如镜刀身之上映满一头黑白斑驳的大虎。 随着白发道人一声敕令,猛虎展翅,一跃镜破,从小镇上直入长天,金光四射,司位于西。 与此同时,小镇南方亦有一只朱红火鸟振翅高飞,焚尽黑暗,主位于南。 在其下方,有一个素衣老人现出金身,肩抗烈日。 北山之巅, 有一条青龙现世,吞云吐雾,直扑东野之空。 紧接着有两位老人携手登天, 黄衣老人坐镇中央,抬头直视苍天,不让眉眼。 现出身形,是一只脚踏天地四方的麟马,鬃须已老。 黑衣黑面的老者化作一只玄龟,脚踩长河,居北而望! 终于补缺,启阵… 瞬间山河关锁,灵气不泄,再无天摇地动。 天空化作千里雷域,不断下沉,黑白两色的雷霆将天空切割成一个个黑白两色的细小空间,每一处空间交织处不断地湮灭与诞生,最终却平静下来,化为无垠,整片苍穹之顶似是一张巨大的棋盘,对着那道高大身影压盖而下。 而千道梅依旧悠闲,只顾着饮酒,不过手里已经握着一把黑色长刀,长刀名为‘斩天’。 “不枉我一番等待,磨磨蹭蹭,总算是拿出手了! “为了等这一天,睡了多年,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啊! “就让我看看你们这千年时间到底有无虚度! “今日离去前,我定要斩灭所有因果。” 一刀出,龙凤悲鸣,青天有漏。 一刀再出,血洒人间,天已成缺。 …… 第一卷-人间困 第九十三章.乐极生悲 雷霆降世,黑气如雪消融,天地间重现光明。 苍穹之下,已经看不见原本的山河面目,眼目所及之处的山脉河川全部都是由无数的魂灵纠缠在一起所组成,山不似山,河不成川。 那些魂灵山河之上,皆有鬼物坐守,‘坐吃山空’,境界攀升不停。 小小人间已经成为一片阴冥世界,怨气凝结不散,魂灵无数,不知归处! 而寰宇之内,除了北山和东西南北四座山上还有人迹之外,就只有小镇中央一丈观地上躺着一个瘦弱身形的男子,早已气绝,另外就是青龙街的一处府邸中还有一人。 此时,这处府邸已经变得破烂不堪,府内大部分房屋都已经成为一片废墟,是被那个路过的黑色巨虎一尾剪到所致。 在一处厅堂之内,有一个长身老者痴痴望天、呆若木人。 何正清迫不得已将自己与大阵山河融合为一体,下半身已经变成非木非石的土堆一般的物质,与地面紧紧长在一起。 本来五人正在商议目前的情况,准备伺机而动,天上就出现了五人纷纷现出真身、天绝大阵降世的一幕。 何正清百思不得其解,天绝大阵不是已经被毁去一角了么?怎么能这么快就启阵? 而且现在自己和整片山河冥冥之间的那一点牵绊好像已经被彻底斩断了,体内山河之中的灵气顺着下半身丝丝外泄,似乎不是自己在掌阵,而是大阵在压榨自己? 现在自己的下半身可以说是自己的,但也不完全是自己的,所以那些灵气流溢根本不受控制。 境地尴尬,是何正清从来都没有预料过的情况。 现在灵气的流失倒还微不足道,可是要是一直都这么损耗下去,积毁销骨,就算是大罗金仙恐怕也吃不消。 要是灵气外泄的更加汹涌,那后果就更加难以想象! 在何正清苦思对策的时候,天绝大阵之下被镇压的那个高大身影出手了,刀光横天,斩漏天阙。 不只是何正清,此时山河之内所有人都蓦然一惊。 何正清苦涩颤颤道: “这就是魔主千道梅么? “这到底是什么境界?” …… 眼前风景迥异,酒香醉人。 炎霜华和白九灵离得太近,几次呼吸之间就已经脸飞红霞。 一晃之间,发现自己突然就已经不在那间已经熟悉无比的屋子里了,身边一下就多出了几个人,于是赶紧先把脸上泪痕擦去,不想让人看见。 接着那三个站在一起的老少男子接连登天,天地间虎啸龙吟。 再看那红衣小姑娘和满脸是血的白发道人,炎霜华已经知道,自己正位于北山之上。 以前只能待在一丈观中,每天在山下总会有那么几次有意无意的望山,可是也只能看见其高无比,根本不知山上风景。 而今在山上再看山下,山河却已经不是旧时模样,整座山矮了一大截,气势大不如前。 炎霜华侧目,那块门板就立在自己身后,可是自己根本搬不动,难道也是被眼前人一起带过来的? 一般的人连门都进不去,就连白发道人也只能苦苦敲门而不得进,看来这位白衣丑先生就是自己的师伯了。 炎霜华向白九灵轻轻稽首,但并没有作称呼,张口就问道: “你为什么不去?” 本来炎霜华是想说明明这里你最厉害,为什么偏偏不去阻拦师傅?可是炎霜华现在在那酒香之中已经醉得有些厉害了,开始兴致翩翩,言不由心。 白九灵发现两个晚辈都已经有一些微醺,就把酒香藏于坛内,轻轻笑道: “现在的我并不是本来的我。 “要是我去了,你师傅稍稍尽兴恐怕会坏了大事。” 白九灵想了一想,但是看炎霜华有一些醉了又有一些犹豫,最终还是没有趁机套这个晚辈的话。 而此时一旁的白发道人神色萎靡、面色苍白,三朵金莲已毁其二,终于可以不用手托山河,能够好好喘一口气了。 红书跑过去抱着白发道人的袖袍心疼地哭了起来,从来都没有看见过自己师傅流过一滴汗,今日却流了这么多血。 白发道人将手轻轻地放在红书的圆圆脑袋上,把几缕散乱的头发归束,再把红书小脸蛋上的泪痕抹去。 “乖!别哭了,师傅不痛。 “你要是再哭,师傅可是会心痛的! “心疼的滋味可是要更难受呢!” 白发道人再挥手将自己身上的血迹一一消除干净,心疼地安慰自己的宝贝徒儿。 红书委屈呜咽道: “呜呜…三弟他死了……” 脸上的泪痕才擦干净,两行新泪又滚落出来。 “哎…” 白发道人看着山下也只能叹息,对红书谆谆切切言道: “极乐,便仰天长笑。 “极悲,便大哭一场。 “极意,便如意大醉。 “但还是须知,清心寡欲才是长生之道。 “及时止欢, “不作久悲, “得意平心, “一世安宁!” 红书泪目点头,哭声不止。 白发道人看着自己伤心的徒儿,把这一幅景象牢牢记在心中,哪一个做长辈的不是希望孩子们能快乐无忧,大仙尊也不例外。 天上雷鸣阵阵,而山下已经有十几头鬼物开始在雷阵之中趁势渡劫,声势浩大。 更有数十头鬼物脚踏魂灵山河而来,胆大包天,一次又一次地冲击山下的护山大阵屏障。 如果不是以天绝大阵为依托,估计瞬间就已经阵破无数次了。 现在这片天地可以说是真正的冥界现世,正是鬼物修行的乐园,只需要不断的吞噬天地灵气和低阶魂灵就可以不断的破境,只要现存本身的魂魄越是强大无缺,能够承载的‘量’就更多,上限也就越高。 现下山河之内的魂灵俨然已经成为一支足以攻伐一界的大军了,唯一欠缺的就是没有仙人境的鬼物大修士,以及一个能够震慑百鬼、统领四方的领主鬼物。 如果让这些魂灵出世,那一场天地浩劫又起,只怕比天上那个家伙还要棘手。 若是使得人间再次遭逢大难,恐怕再一次剑落人间,就要人间无仙了! 白发道人一只眼睛始终看着千道梅所在处,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还是不敢相信地问了一个与何正清相同的问题: “他到底是什么境界?” 这种气势,凌驾于苍天之上,种种手段,无拘无束,根本无法被压制,是从来都没有见过的绝对的自由,甚至连师尊他老人家也从来都不曾展现过。 如果他真的是散道之人,那谁又敢说自己是修道之人? 要是此刻还有谁相信他真的已经散道,白发道人一定会第一个冲上去用拳头和他掰扯掰扯,打烂他的脑袋瓜子。 可是他又分明是刚刚散道! 难道这就是真正的邪魔歪道? 邪得很! 白九灵最后不舍地喝了一口坛中的酒,啧啧嘴,将酒坛抛给刚刚辛苦一场的白发道人。 “他自己不是已经说了吗?” 白九灵又取出一壶酒,不过滋味淡了很多。 白发道人不解其意,掂量手中的酒坛,一口下肚,于是又连连饮了数口,喝着喝着便恍然大悟,头肩上再次有三朵金莲齐齐绽放,金光璀璨更胜以往。 释然长笑道: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白九灵亦是大笑,不过略微欠一些酒中滋味! 两个高矮女子不明所以,但是红书见师父笑声由衷开怀、脸上气色一新,心里高兴了两分。 炎霜华也放松了心中的芥怀,看来这个鹤发童颜的老道长也并不全是自己以为的那样,可能是他来敲门的时候确实太心急了。 炎霜华一看见白发道人,就想起他在正屋门口冒着雷雨一拳拳砸门的景象,心里对白发道人实在有一些后怕。 白发道人又要饮酒时,从身上飞出一个紫色葫芦,未等白发道人动手,葫芦已经自己打开,从里面飞出两物悬于葫芦口。 一时之间,矮矮的北山上酒香混着药香,秋草返青,顽石生根。 红书和炎霜华皆已昏昏然,幸而白九灵及时护着身边两个晚辈女子,才让她们保持清醒,没有继续被那两种余味‘熏陶’。 有些东西还是要晚一点接触才好,那样才能物尽其用,要是太早,只怕反而会有伤大道。 白发道人也并不着急,继续饮了两口才看着眼前。 紫色葫芦上有一条黑色小蛇吐舌不停,一会儿满眼垂涎之色看着自己手中的酒坛,一会儿又看着白九灵那边,紧紧盯着白九灵的面庞之上,而山上所有药香味就是来自于这条小蛇身上。 除了黑色小蛇,另外有一颗九色圆丹静静悬浮,无香无味,没有丝毫气息泄露。 “这是……” 白发道人正准备伸手将那颗九色圆丹拿过来细看,紫色葫芦却发出一圈光幕将其护于其内。 光幕闪过之后,紫色葫芦化成一股流光向红书飞去,那颗九色圆丹已经没见了踪影,白发道人面前只剩下了那一条黑色小蛇。 红书见一物直朝脸上飞来,下意识伸出双手挡在眼前,等了一会儿又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 奇怪,真奇怪! 白九灵看着天上那道裂缝之外静静沉思。 看来他比自己还看得远,看得更清楚! 第一卷-人间困 第九十四章.千年之战 道道雷霆鞭笞天地,黑白雷霆交织,将整片天空分割成一块块小小的空间,每一块空间之中似乎都别有天地,时间流逝亦不相同。 每一块小小的天地之间,时间流逝快慢不同处,皆是无尽凶险,凿魂穿魄,挫骨扬灰。 而在其下,身形高大的男子正以一把黑色长刀斩天,天空中刀痕交织,一个又一个空间不断湮灭,本来从天而降、来势汹汹的大阵被一刀刀斩地不断退缩。 千道梅饮一口酒,大阵便趁机再次降临,千道梅再斩,大阵不得不再退,千道梅又饮…… 似乎天绝大阵对于如今的千道梅而言,只是手间玩物,犹难尽兴! 虽然此处的天绝大阵并不完整,但是三大祖阵之名谁人不惧,又有谁能够从成形的三大祖阵之中逃脱,更不说能够像千道梅如此这般信步闲闲! 千道梅两刀齐出,将整片大阵劈回天上,大阵雷霆恹恹,天幕晃动不停,向南倾泻。 南边一个巨大金身肩抗一轮烈日,火光翻腾,泰然立于山河之上,虽然脚下被无数鬼物攻伐不停,而老人始终巍然不动。 待得天倾,老人就将肩上烈日尽力稍稍举高,肩上烈日散发出阵阵火光,不停向天幕大阵中一道人影飞掠去! 虽然不能替少家主启阵,但是一定要为少家主支撑到最后一刻。 老人不改颜色,任由那些阴灵鬼物道道术法撞击金身,唯一在意的就是自己眼中的少家主的安危。 虽然薛車子就在大阵之下不远处,但是千道梅却并没有计较,应该是说并没理睬,任由老人‘偷天换日’。 千道梅头顶大阵中,有几道骇人身影屹立各处,此时两刀齐出,几道身影也为之颤抖。 千道梅悠哉悠哉饮一口壶中酒,凝视西边那一个双翼长尾的影子,笑道: “你倒是大方,能舍去元胎真身不要! “看来还是老话说的好,无情之人对自己最是无情! “虽然你无情,但我不能无义,看在你趴在我那一丈观陪了我千年,你就抓紧机会多蹦哒一会儿。” 西方一个男子现身,白眉剑目,双瞳漆黑,凌空虚立,脸上道道黑纹时隐时现。 “何谓无情? “最无情是大道! “这些凡人占据一界已是天幸,可是却一个个留恋凡尘,不思上进,自甘堕落于生老病死的无尽轮回之中。 “既然他们不知该如何选择,那我就替他们选,又有何错? “何况你千道梅又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 接着又有几人一一现身。 “冠冕堂皇。 “力为了一己之道而横绝众生之道却不问众生? “你高高在上可曾想过众生何辜? “至于我,就是要趁今日了却所有因果! “汝等何如?” 千道梅目视另外两个老人。 武老头和黄老头毅然决然,抢身向前冲去,不约而同说道: “正该如此!” 千道梅以一敌三,几人乱战在一起。 朱贞站在一旁,小腹上一道伤口流血不停,那几人的战斗好像自己根本就就插不进手,只能站在原地竭力维持头顶大阵不倾,完全发动天绝大阵实在不是现在的自己能够承担得起的,何况还要抗住那一道道让人胆寒的刀光。 而林古道仅仅只是比三人稍慢一线,现在也和几人一起战那身形高大的男子。 和传说中的三人交手,正是林古道心中的夙愿。 天地最高处,千道梅头顶大阵,四面受敌… …… 而北山上,一阵光幕闪过之后,白发道人与面前那条黑色小蛇大眼瞪小眼,满脸尴尬。 师尊赐下紫色小葫芦之后,白发道人已经带在身上千年之久,可是里面的东西连自己碰都不让碰,居然自己消失了? 养不熟的白眼狼? 而且连紫色小葫芦也离自己而去,幸好是到了自己徒儿的手中,不然就太没面子了。 不知道师尊如此故弄玄虚到底是为哪般,既然早有预料,赐下了灵丹妙药,却又不肯明说,非要等到时机来临才一一揭晓。 天机难猜,白发道人就不再多想,一边饮酒一边看着山下战阵冲天的阴冥世界,仍是苦无对策,那条黑色小蛇盯着白发道人手中酒坛垂涎欲滴。 红书见师傅已经好了很多,心里才刚刚轻松一些,那些揪心的疼痛就伺机翻涌而来,接着又哭。 炎霜华闻声亦悲,望着山下泪花点点,犹豫要不要把师傅的话告诉这个小小的女娃娃,但是念头刚刚一起就瞬间被自己掐灭在心中。 白九灵脸上浅笑浮过,不愧是千道梅的首徒,心念刚刚起头就能收放自如,年纪轻轻能做到这般,实属不易。 如此看来,他确实已经胸有成竹,既然如此,那就省心多了。 应该不用再多管了吧? …… 北山之下,无数鬼物自立山头,已经有数不清的山河慢慢高于北山,山河之间攻伐不断,怨气激荡。 渡劫成仙,窃取大道长生乃是逆天之举,而鬼物渡劫成仙更为天道压胜,九死一生,只说那雷霆天劫就正是世间无数鬼物魂灵的克星。 但是天劫之后便是仙人境,踏过之后就可成为仙人,与天道和,不受拘束,长视久生,其中的诱惑足以让任何修士冒险。 此刻又有数十头鬼物妄图成仙,开始渡劫。 而最开始渡劫的那十几头鬼物已经有小半崩散于雷霆之中,将一身天地元气和吞下的魂灵全都归还于山河之中,还剩下几头鬼物在苦苦坚持。 不过有几只鬼物似乎特别安静,在雷霆之中也能闲庭信步,随着雷劫已经慢慢接近尾声,估计不久就要有仙人境的鬼物诞生了。 就在此时,东西两面有两处山河轰然崩裂,大地塌陷,东边一块残骨,西面有一副黑色残甲同时冲出山河。 天地间众人瞩目,有的看那块残骨,有的看那副黑色的残甲。 黑色残甲迎风鼓荡,瞬间将正在雷霆之中渡劫的十几头鬼物吸入甲内,残甲四周顿时黑焰滔天,一个黑色人影在甲内现出身形,是一个中年男子的模样。 男子环视天地,与天穹上那道高大身影微微点头,最后看向北山上那扇门板前面的女子。 而东边与之相对的一块残骨也不甘示弱,同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周围正在渡劫的鬼物镇压吸收,最终变成了一个两鬓斑白的男子。 与那残甲之中的男子相比,鬓白男子浑身上下显得更加虚幻,只有一块残骨在散发着暗淡的微光。 突生变故,一众渡劫的鬼物被吓得纷纷逃窜,都不得不远离那两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家伙,生怕自己也被殃及,成为他人的饵料。 鬓白男子对着北山微微欠身,白发道人抱拳回礼,白九灵拱手。 再看苍天之上,鬓白男子轻轻点头,笑道: “后生可畏!” 言罢,那黑色残甲之中的中年男子已经杀将过来,寒光战槊,黑甲粼粼。 鬓白男子手提一把长剑,瞬发而至,龙吟冲天,剑槊交斩于小镇上空。 两军对垒,一战至死! 时隔千里,虽死不休! 两人都未多言,只求一个结果,再分胜负! 虽然只是残魂,但是两人气魄不减,一个正大光明至极,一个幽晦黑暗至深,一正一邪,可谓是棋逢对手。 小镇上空风云变色,任谁也不会相信,这竟然是两个已经死去千年的残魂在彼此交战。 而在两人上空,千道梅和众人也罢手停战,都静静的看着两人这一生的落幕之战。 武老头和黄老头都在为曾经的老伙计默哀,只恨当年一战未能履行同生共死的诺言,让老朋友独自一人面对千年孤独。 林古道感受着那个鬓白男子和自己身上大道同源的气息,已经知道这个素未蒙面的男子的身份。 先辈大德之高节,力挽天倾之义士! 心生敬仰,由衷感怀! 而白眉剑目,双瞳漆黑的男子身处两人激战冲天而起的战意中如沐春风,自己身上每一寸地方都感到愉悦无比,可惜现在这副身躯已经不再是原来的元胎本体了,不然定可大有助益! 而与众人不同,从那个黑色残甲的男子现身之后,白九灵身边的炎霜华就一直双眼迷茫,似乎是陷入了往事的回忆之中。 炎霜华总感觉那个黑色残甲的男子熟悉无比,好像是在哪里见过,可是无论怎么想都想不起来,脑海中层层迷雾挥之不去。 而那个男子身上层层黑色火焰包裹,横槊一击便有万丈光澜,犹似万座火山齐齐喷发,有焚天之势。 炎霜华举起手掌,同样升起一簇黑色焰火,虽然都是黑色的火焰,但是与他相比却只是萤火之光,风中之烛。 难道这世上很多人都会使黑色火焰么? 炎霜华盯着手心火焰之中,都说光明驱散黑暗,而这黑色的火焰却只带来无尽的疑惑。 而白九灵并没有为小姑娘解答疑惑,因为没有哪个少年少女不是在疑惑中长大的。 有的时候一个小小的疑惑就能成为莫大的动力,让人不知不觉中就在成长的道路上走出了很远。 第一卷-人间困 第九十五章.登场谢幕 有人横朔为赋诗,而有人横朔只为杀敌,义气不尽,槊击不停! 本来一片秋色的天地之中已经看不出丝毫四季流转的痕迹。 在众人的注目下,天地中央两个人攻伐不停,没有华丽的招数,没有炫目的神通术法,每一击都只为在自己彻底消失于天地之前彻底抹除对方。 两人都曾隆重登场,如今只为了圆满谢幕! 剑槊一击,黑焰焚天,剑气交织,两个人的身形也随之变得暗淡几分。 黑色残甲的男子正是当年追随魔主千道梅同来人间,排在千道梅和于阔之后,是十三魔将之首,更是当年征伐人界的大军副统帅。 当年决定开启大战,刚一打开界壁,那座完整的三大祖阵之一,亦是世间最大的阵法,就即刻发威,两界损失都不小,后土一脉几乎灭绝。 当时黑色残甲的男子刚刚一跃过那道屏障,就有一个鬓发白尽的男子挡在面前,剑锋光寒。 于是两人就像如今一样,二话不说就开打。 从大战伊始一直打到三洲尽毁。 从身强体盛一直打到灵气枯竭、肢体破损。 从神盈识满一直打到魂魄残缺、神识蒙昧、灵台崩溃。 一直到天绝大阵降世,二人始终战不停手,直至被封印在山河之下,一人占东,一人据西,对峙千年。 此时,冤家重逢、对头再见,黑色残甲男子一槊冲天,漫天黑焰遮天蔽日,甚至比薛車子肩上那轮烈日还要炽热,掀翻山河无数,刚猛霸道,威势绝伦,无数魂灵扬撒满天。 一槊向那鬓白男子刺落,大地之上瞬间变成一个深不见底的沟壑,终于能够看得见原来山河的面貌。 而鬓白男子和武老头、黄老头以及那个黑色巨虎所化的男子都是五行元灵一脉,再加上朱贞的爷爷,也就是赵牧灵所说的那个卖包子的红发老人,五个人从小一起长大,辈分及其古老。 当年鬓白男子营救后土一脉不及,眼睁睁看着好友的子孙,曾经一个个鲜活可爱的晚辈死在自己面前,疾痛攻心,自责难当,于是就和眼前这个跨界而来开路打头阵的黑色残甲男子一路战至山河崩裂。 所以当那个黑色巨虎所化的男子提出使用天绝大阵的时候,鬓白男子也没有反对,当时在他心里就觉得应该把所有的魔屠灭的干干净净、一个不留。 时刻,鬓白男子一剑指天,与那直冲而来的黑甲男子针锋相对,剑气压塌山河一片,将无数魂灵重新镇回山河之下。 长剑对长槊,剑气与黑焰各占半边天,旗鼓相当。 两人一击而过,身形错落,各自落于山河,两人身形又淡却几分。 而长空之中两人相交处,剑气与黑焰依旧相攻不停,光华强盛,更胜过一轮新日。 两人刚刚落稳脚步,新一轮的对手相攻又立马开始,不过这一次黑甲男子并未动手,而是鬓白男子扬剑先攻。 两人风格迥异不同,鬓白男子一剑由西直刺向东,所遇山河尽数破碎,斩灭魂灵无数,剑气冲灵,钢中带柔,去势极快,自西向东化作一抹剑气长河! 待到了那个黑甲男子身前,见他横槊一扫,剑身铮吟,长槊锵鸣,剑气随之偏移,射入黑甲男子身后那座山上,大地震动,无数魂灵魂飞魄散。 黑甲男子倒退不停,双腿在地上犁出一道巨大沟壑,而他自己却被浑身黑焰包裹,并无大碍。 虽然两人身影又变得更加灰暗,可是两人根本就没有停手的意思,交相攻伐,轮战不休。 …… 而在东边一座山上,一道锋寒的剑气长河直灌山顶,打得整座山摇晃不停,连护山的大阵屏障都随之光华明灭闪烁。 而山下早就已经被无数的鬼物团团围住,撞山不停,妄图占据山顶。 山顶之上,一个老妪虽然立身于一座大阵中,但还是在那道剑气之下瑟瑟发抖,心里不停祈愿着平安,希望护山屏障能更牢靠些。 可是老妪突然就大吃一惊,那一剑的剑气根本不受拘束,与大阵屏障刚一接触就散发出炽烈的光线,整个大阵屏障好像在欢呼雀跃,不停闪烁,将整座山也摇晃起来。 瞬息过后,连山上最顶处那颗苍劲挺拔的翠柏也‘花枝招展’起来,与那道剑气遥相呼应,哪知那道剑气竟然就此透过屏障,直朝翠柏劈斩而来。 剑气劈落之后殃及山顶,将老妪脚下阵枢劈碎得七零八落。 变故只在瞬间,老妪避之不及,也被劈落山脚,身体从山坡上一路滚落如尸。 而那颗翠柏却在剑气中安然无恙,似乎变得更加青翠欲滴,摇头晃脑、枝展招摇,好像是在与鬓白男子遥相问好,也像是在为老妪的下场拍手称快。 而老妪名为施正香。 …… 与此同时,另外还有四人终于全部都心灰意冷,最后的希望也破灭成灰。 南边一座山上,一个断腿独目的老人孤零零地待在一座寸草不生的山顶。 老人环视四野,阵盘、阵石、阵旗、压阵法器…遍布满山,每一个都是自己亲手埋下,小心翼翼,极有讲究,生怕弄错分毫。 阵成之后,自己每天早上都要冒雨前来,赶在众人之前登山,每日在山上巡查数遍。 甚至还因为在下山的途中轻谩了那个‘一窍不通’的旧民,而被废去一腿一眼,身体被倒插在野地坟前淋了个通透,一身血液几乎流尽,寿元大减,还就此丧失了自己辛苦修炼多年的保命之术。 可是现在这些东西都已经变成了一堆破铜烂铁,碎石瓦块,因为整套阵法缺一不可,所以现在五个人的整套阵法也没了作用。 千年大计瞬间成为泡影。 老人垂头丧脑,对着山下哈哈大笑,独目斜视不知在看什么,渐渐泪流不止,可怜如今连哭也只剩下了一只眼睛。 独腿独目的老人名为余正望,名正望却是斜视之眼。 …… 南北相对的一座山上,也有一个满头灰发的老人蹲在山上的小溪边掬水不停,浑身意气落魄。 老人看着水中自己脸上那一个凹陷的脚印痴痴发呆。 终于,为之努力一生的计划随落花流水而去,支离破碎。 老人现在才发现自己这一生好像都是在为此而活。 从被选进山门的那一刻开始,就是因为自己天生最适合修行水系术法而被宗门长老看中,从那之后就只能修行水系术法,体内也只能积蓄水行灵气。 才开始修行的岁月里,除了吃饭睡觉就是修行练气,除了修行练气就是配合其他几位同门操练演阵。 那个时候其他几位同门还不是现在的几位师兄弟,自己也有好几次都差点被淘汰出局,而被淘汰的落选弟子只能成为最普通的宗门杂役,终身不得出山门一步。 而在宗门里,上下瞩目,让人最为骄傲的事就是被选为演阵之人,落选之人最被人看不起。 被选为演阵之人后会有专人指导,教授布阵控阵,从那天起,每个被选中的人一生就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夺回旧山河,振兴宗门,助宗门问鼎天下。 后来境界渐渐高了,也不需要吃饭睡觉了,成年累月数百年时间就只有演阵修炼一事,等到被确定为正式的演阵之人后,没有必要事更不允许随意出山门一步,整个人就这样被圈养了一生。 回顾过往,唯一的高兴事情就是收了一个徒弟,指点他修行,聆听他的喜怒哀乐,看着他一点点长大,听他叫自己一声声师傅。 这一刻,老人终于才真正看清自己,原来自己最在意的事并不是要为宗门完成收复山河的大计,因为这早就已经成为自己活着的习惯,是刻在灵魂里的训诫。 而自己真正在意的也不是自己,真正在意的就是自己唯一的那个徒儿。 此刻,老人发现自己脸上那个凹陷的巨大鞋印好像也不是那么碍眼,突然有了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心愿, 若是能够平安出去,一定要带着徒儿去游山玩水一趟。 肆意游历,不问去处和归处! 坐看云起时,行至水穷处! 老人站起身,也对着山下一阵大笑,眉眼清明,再无困惑! 老人名为布正经,脸上一个巨大鞋印。 …… 而在小镇中央,何正清呆呆的望着天空满眼迷茫,眼中是那两个突然现身于山河中的男子相互攻杀的场景,一会儿剑气压倒黑焰,一会儿黑焰独占满天。 在此行临行前,众人皆已经以大道盟誓。 不成功便成仁! 若是空手而归,不止要跌境,可能连大道根本都要一起破碎,届时便是一介废人,而没有任何一个山门会愿意收留一个废人,到时候无家可归,生不如死。 所以白发道人将众人送走的时候,何正清才毅然决然选择和阵法融为一体,永远成为此处山河的一部分。 因为何正清清清楚楚的知道,自从被选中的那一天开始,自己就早已经没有退路。 直到刚才,何正清心中还一直期望着老天眷顾,能够为自己降临下最后一丝机会。 可是这一次,却正是这片天地抛弃了众人! 人生于天地,怎可不敬之!不畏之!怎可妄图之!私用甚过之! 第一卷-人间困 第九十六章.血色长天 天地之间,喧闹一片,无人欢喜,只有忧愁。 七月十五,中元佳节,万鬼降临之日。 一场天翻地覆之局从无声梦境中悄悄开始,风云变色,人人亡命奔逃。 眼目所及,再也无法找到一处安宁之处,凡身在局中之人,无人能够置身事外。 有的人足够幸运、够聪明,已经及时脱身离去,有的人足够头铁、不信邪,直往洪流湍急之处,妄图趁流而上,一飞冲天。 可是有的人头铁还活着,而有的人太聪明早就已经彻底消散! 如果说世间还能觅得一片安宁之处,那么一丈观勉强算得上。 不论外界如何战火冲天,观内依旧寂静一片。 一丈天地宽,风雨历千年。 风吹水无痕,血色映长天。 英雄意气长,剑槊交相战。 老少奋余力,生死计前嫌。 少年老男子,气绝正十三。 何故不瞑目,故人未得见。 一生耽何事,白发换红颜。 回首万事空,义气书万卷。 一丈观再也没有那座威严黑塔,更不见那一池荷花随风飘摇,天地殿萧索而立,半扇破洞的殿门紧闭,与中庭那尊破鼎遥遥相对。 赵牧灵口鼻涌血染红了一池秋水,已经躺在地上气绝多时,也许是因为血液都已流淌干净,现在赵牧灵虽然不再流血,但是躯体上已经寻不到一丝血色,肤色惨白犹如瓷人。 虽然已经气绝,但是这个诞辰乃是全家祭日的年少男子依旧意气不屈,面色坚韧。 也许是不放心心中所在意之人能否平安离去,也许是想要开开眼界看一看到底神仙都有一些什么手段,也许是想要亲眼见证这天变之局到底会如何收场,赵牧灵倒地之后始终目视长天。 其中原因可能种种,总之现在已经不得而知。 幸而赵牧灵并不孤单,有一条小鲤鱼和他同病相怜。 两者之间极其相似,赵牧灵背接大地,面朝青天,而小鲤鱼同样是肚皮朝天,背靠水中。 不同的是小鲤鱼一双眼睛生在头顶,双眼紧闭,即使是睁着眼睛也只能直视水底。 虽然池水都已经被染红,但是小鲤鱼青白相间的色彩在水中依旧鲜明,与一塘池水相协共调,呈现出一幅现实的秋水鲤鱼图: ‘夕阳·水暖,少年卧岸而眠,池中鲤鱼游水,人鱼闲情共适!’ 可是现实却是, 一池血水,少年气绝倒地,血水中鲤鱼停游,人鱼皆被困! …… 而就在此时,在一片白雾朦胧的世界中,没有天地,没有山川,万物皆无,甚至连一条路也没有。 赵牧灵已经彷徨多时,不知去处,不知归处,只能独自一人一直往前走。 一路上过往所遇见过的人一一招手,可是所有人都是虚幻,挥手云烟。 难道这就是黄泉之路吗?所以是真的死了吗? 赵牧灵不断加快脚步,希望能够看见日思夜想的那个人,可是直到尽头,当所有人都离开,她还是没有出现。 一时沮丧,就开始一步一步漫无目的的乱走,信马由缰,也许去处正是自己想要的归处。 一直走,不知多久终于才走出白雾,白雾之外,又是一片截然不同的血红色空间。 赵牧灵与之比如同蜉蝣之于天地、微尘之与浩瀚宇宙。 这片空间虽然比被千道梅所占据的赵牧灵的梦境世界要小很多,但是要比赵牧灵从小到大所见的天地还要辽阔无数。 而在这片空间之中只有一物,有一只鼎高高悬镇于空间的中央,那条熟悉的小鲤鱼闭目浮于鼎上。 那尊鼎虽然在这片空间中只是占据中央,但是却一眼望不见其全貌。 只见鼎上山河相依、自成一界,每一道流水、每一座山峰都不再是虚幻。 可以看见一条波澜壮阔的大河从北向南,云雨蒸腾,为整片世界带来无限生机,可以看见一座座山峰俊秀挺拔、傲然耸立… 细看之下,那些山川河流似乎与小镇的千里山河略有相似,只不过小镇四周所有的山河与之比起来就显得太过的‘秀气’。 而眼前的鼎上随便一道细微的纹路都要比自己见过的所有的山河加在一起都要宽广,气魄宏大。 此时此地,那条小鲤鱼已经不再是什么小鲤鱼了,宛若一尊俯视苍生的神灵,如造物主一般高据于大鼎之上。 虽然眼前的场面让赵牧灵感到震撼不已,但是心中更多的却是一种接近于恍然大悟的好奇。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山河鼎立,原来这才是小鲤鱼的真面目? 而这尊大鼎正和一丈观中庭之上的那尊鼎一模一样,只不过眼前的鼎实在太大,已经不是人力所能想象的大。 如此堪比天地一般的大鼎究竟是何人所铸? 又是谁能够在鼎内放下一个世界? 这片世界中的山河又是从哪里来的? 赵牧灵有很多疑问,可是又感觉自己好像已经和答案无比接近! 每一次去观中上香的时候,都要按照那个时候的千姓汉子、现在的师傅的吩咐,从这尊大鼎绕过一周,说是可以续命、为死去的亲人祈福,那个时候从来也没觉得这尊大鼎有什么特别之处。 直到现在才真正看清这尊大鼎的不同之处。 虽然之前已经见过小鲤鱼开口说话,但是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庞大的小鲤鱼,以前它在池塘中,而自己在岸上只看见它仅有手掌大小。 赵牧灵正想要向前细看,一步才准备要踏出,就有两道照世的宏光从天而降照遍赵牧灵全身。 那只是一道充满警告意味的视线。 赵牧灵仰头,正好与小鲤鱼隔着无限遥远的空间对视在一起。 身躯庞大的小鲤鱼一双眼睛生于头顶,俯视着大鼎脚下那个‘一窍不通’的家伙。 此时的小鲤鱼心中怒火万丈,正愁无处发泄,看到眼前这个拜敌为师、认贼作父、没有丝毫骨气的家伙居然还敢自己送上门来,恨不得将赵牧灵千刀万剐。 于是这片空间中每一块间隙都化作一片片无形透明的利刃,赵牧灵在那两道视线中正准备收回刚刚迈出的那一脚,身形突然就被切割成一粒粒白色微光,可谓是真正的挫骨扬灰了。 而下一刻,又有一个崭新的赵牧灵出现在原地,小鲤鱼并没有惊慌,只是毫不客气的再次动手,赵牧灵又被乱刀分尸。 一次又一次,小鲤鱼甚至不给赵牧灵恢复原样的机会,无数利刃一直在赵牧灵立身处飞舞不停,只待赵牧灵刚刚要重新聚集就再次被剐。 小鲤鱼知道在这里根本就伤不了赵牧灵分毫,所以下手十分尽兴,可是看着赵牧灵一次次被分解,心里面却并没有真正的高兴。 自己和赵牧灵同是天涯沦落人,彼此从来都没有得到过真正的自由。 虽然自己确实从来都瞧不起他这个‘一窍不通’凡人小子,但是却从来都没有多讨厌他,之所以恨他,都是因为他向那个家伙屈服,居然拜他为师。 这一切的源头其实都是因为那个欺负了自己千年的家伙,可是要是没有他,那也就没有自己,何况自己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 小鲤鱼心情复杂,一遍又一遍的将赵牧灵剁碎,心里却把赵牧灵想成另外那个家伙。 那个家伙虽然强大无匹,但是也确实可恶,说是天地之间最让人讨厌的人也不为过,偏偏他又最擅长让人束手无策。 说什么给人选择,死和生不如死? 这是人话吗?还让人活吗?就不给一条活路? 高高在上,根本就是以势压人,哪里是选择,根本就没有商量的余地! 诸天万界,无边无涯,种族林立,风光无限,谁不想要自由自在徜徉在天地间,谁愿意受他人拘束? 何况是我们这种因地所生的神异,大道所托的至宝? 如果是你千道梅自己要我跟着你走,那我倒也没觉得太委屈。 要是当年的那个小姑娘或许自己也还能考虑一二,只可惜世上再无赵椿。 可是那个家伙却非要逼着我去选一个‘一窍不通’的凡人,那不是变着法子羞辱我吗? 与其生不如死,还不如死了算了! 虽然那个家伙欺人太甚,但总归是光明正大。 而你赵牧灵倒好,本来应该是和我休戚一体,你为我担负三洲人族气运,我为了你反哺续命多年,咱们两个一起对付这个家伙,把他牢牢关在此处。 可是到了最后关头,你居然卖友求荣,不和我站在同一战线也就罢了,居然还拜那个家伙为师。 难道你以为这样你就能活下去? 难道你成为了他的徒弟我就要非选你不可了? 死和你赵牧灵我宁愿选择死! 小鲤鱼一刀又一刀,一遍又一遍的将赵牧灵剥皮拆骨,而赵牧灵根本没有丝毫开口说话的机会。 一丈观内,赵牧灵依旧气绝躺在地上,池中的小鲤鱼也一动不动。 …… 而在观外天地。 两个最后才现身的男子依旧对攻不停,声势渐渐小了很多,二人的身形不断淡去,越来越变得透明无依。 鬓白男子那块残骨之上开始出现道道裂纹,而黑甲男子身上的残甲也变得七零八落、甲片凋零。 两个人依旧胜负难分。 众人罢斗,瞩目相送! …… 而最西边的一座山上,有一个枯寂的人影背靠在山顶的一块巨石之下。 本来刚刚还心怀希望,一直小心戒备地盯着天上那个剑眉星目、瞳仁漆黑的男子,如果能够在他来找自己之前夺得山河在手,那也许就能不死。 可是就在刚才一切已成为死局,所以现在正在等死。 此人正是三洲剑湖成正典,自入小镇来一帆风顺。 第一卷-人间困 第九十七章.落幕之光 一件事是对是错其实往往非常明了,但是如果撇开人情,要分说一个人到底是做对还是做错通常很难。 因为不管结果如何都不可能让所有人都能信服,至少错的那个人和支持那个犯错之人的人是绝对不会服气的,往往已错之人还会固执地坚持己见,直到犯下难以弥补的错。 …… 天地最高处的穹庐之下,虽然众人已经暂时罢斗,但是一座天绝大阵从未停歇。 虽然有薛車子以金身扛着那一轮烈日,为自己源源不断的补给灵气,但是朱贞也只是能够维持大阵运转,至于其他的事就有心无力了。 朱贞一边分心维持大阵运转,一边分心于自己小腹上那道赫然伤口,以防流血太多。 那把黑色长刀名气远远不如长明之剑,甚至在长明之剑的风光之下显得黯然无光,可是只有真正对上它才知道,世间锋锐之处并不只在于剑。 而此时千道梅就立在众人中央,以那把黑色长刀‘斩天’单刀只手扛起了整座天绝大阵,甚至他还有余力和众人聊天。 “你们说他们两个到底谁更胜一筹?” …… 千道梅并没有期望有人回答,结果也就是真的无人理睬! 而此时另外四人相比于朱贞就要好得多,不仅能够维持大阵运转如常,还和千道梅厮杀了数个来回。 武老头一直关注着下方两人一战,同时也戒备着千道梅突然来袭。 毕竟面对的是以不择手段、手段奇高而出名的魔主千道梅,已经是真正的老朋友了,知根知底,谁也不知道他会不会突然上来就是一刀。 武老头看千道梅一言出而无人答,于是故意向众人问道: “你们说他们两个到底谁更胜一筹?” 千道梅侧目,但并没有理睬那个老家伙,而是继续看着那个黑甲男子。 当初箭在弦上,正是他力挽狂澜,一人压倒三军,率众追随自己,才有了众人臣服,一界共拜的局面,正是他助自己成就了魔主之名。 可是自己却没有做到当年对他的允诺,最终还害得他身死,欠他实在太多。 而如今他就要永远与这天地告别, 钱财或可偿,义气难清还! 黄老头与武老头对视一眼,立刻心有灵犀,笑道: “那还用说,青霜剑之利可不是谁都能抵挡的!” 而青霜剑正是那鬓白男子手中长剑。 千道梅迅疾一刀斩出,言道: “答错了!” 武老头和黄老头都吓了一跳,不过也只是被吓了一跳而已,因为那一刀并不是朝着自己来的,而是正对那个双瞳漆黑的家伙。 无妄之灾说来就来,黑虎所化的男子一边后退一边急忙张口吐出数道黑气缠绕的白光,手忙脚乱之间甚为尴尬,不过终于在身前数尺处将那一刀尽数抵挡下来。 天赋神通,口含利剑! 黑虎所化的男子一双黑瞳怒视那两个老冤家,武老头和黄老头悻悻然。 虽然林古道和朱贞同为众人的晚辈,但是此时的林古道已经能够和其他三个长辈同进同出,与千道梅已经交手数次。 林古道虽然得偿夙愿,但是刚一交手就知道自己并非敌手。 盛名之下无虚士,这位前辈确实不愧于那‘只身擎三界,仙魔两逍遥’的名头! 他一人只手独抗天绝大阵,依旧能够在自己四人的围攻之下不落下风,甚至能够始终潇洒,身上不落毫尘。 这已经不是境界高低的问题,而是术法神通的差别太大,种种神通术法在他手中好像是他与生俱来的天赋神通,随心所欲,变化无穷,根本让人琢磨不透。 甚至分不清到底哪一种才是真正属于他自己的天赋神通,亦或是都是? 可是万界各族之中天赋神通者极少,能觉醒三种已经是文字记载中的极限,所以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位前辈是真正的靠自己悉数掌握了这些千奇百怪的手段。 刚一交手,林古道就吃了不小的亏。 先是连续几十道看着眼花缭乱、五荤八素的神通通通向自己头顶迅猛倾泻,因为是这个前辈在对自己出手的缘故,所以林古道丝毫不敢懈怠,然而结果只是雷声大雨点小。 而等到自己稍微放松的时候,这位前辈却又扔出几个发出明亮光芒的石头轻飘飘的朝自己砸来,所以就准备随便抵挡就是。 哪里知道几个不起眼的石头却越飞越快,到了近处根本已经没有再抵挡的机会,块块都直砸面门。 幸而黄麟前辈出手及时,自己才能保得脸面无虞。 如果不是亲身经历,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位传说中的三人之一竟然会用丢石头这种小孩子打架时用的伎俩,但是他就是这样用了,还差一点得手。 反观其余三位,虽然也没有在千道梅手下占到便宜,但是却并没有像自己这样吃亏,他们似乎都已经对这位极其高大的魔道第一人的种种迷惑手段免疫。 于是之后出手,林古道都严阵以待,小心再小心,慢慢的四人之间的配合越来越熟练,千道梅也不得不更加认真几分。 此时,林古道看着那两位彼此纠葛千年的前辈,不禁心生凄凉,悲叹英雄迟暮。 鬓白男子是自己一脉的前辈,在天地危难时为天下苍生舍一己之身,舍身而取义,乃是真正的豪杰! 而那个黑甲男子虽然是魔道之人,但是行事光明磊落,亦是真正的大丈夫! 二人虽属不同阵营,但都是为了各自的道义不吝牺牲,一时瑜亮,并无高下之分。 这一战之后,他们的人生舞台就要永远落下帷幕。 取出酒具,一卮斟满,林古道叹道: “秋风作何怒, “豪侠又凋零。 “我倾酒一杯, “劝君莫当行。” 林古道与北山山头遥遥举杯,再向千道梅轻推杯盏,仰头闭目,清酒下喉。 千道梅与这个同爱喝酒的晚辈微微一笑,举坛而饮。 长空之下一人笑道: “长生何用?” 另有一人对笑言道: “早死亦欢!” 黑甲男子现世之后第一次开口,却是答一个生死对立的别族天下的晚辈之言。 虽然是生死之敌,但是鬓白男子亦是认同黑甲男子之言,二人一唱一和,算是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武老头听闻那个老伙计言语中一片释然之心,不由得老泪泛酸。 但见那林小子吟诗饮酒好不潇洒,居然临阵和敌人喝起酒来,鼻头下酒香阵阵也引得腹中酒虫蠢蠢欲动。 于是思虑再三。 喝酒? 好! 一番犹豫过后,武老头也取出酒具准备饮酒。 这一取不要紧,但是武老头发现自己才刚刚要准备动手的时候,旁边那个一直看着自己的黄老头比自己下手还快,现在已经抱着一把巨大的酒壶在壶嘴上嘬个不停。 呵! 等着我呢! 武老头怀抱黑色长觥与黄老头轻轻一提,自己也饮起来。 此时天上众人,除了朱贞要一边维持大阵,一边疗伤之外,就只有黑虎所化的男子无酒可饮。 男子站在一旁,确实尴尬不已,在晚辈面前你们都喝了起来,就没一个人叫我? 哪怕是你们假意叫一声,我再假意拒绝,那也是一场好聚好散啊? 当年的事虽然是我的主意,但是大家都是同意的,不就是杀敌的时候灭了三洲而已,死的人多了一点么,何至于如此置气? 况且我也被这个该死的家伙封印在塔下千年,元胎本体被废,连神魂都被侵染,你们就没一点关心? 以前我有好酒,哪一次不是你们两个喝的最多? 闻这酒味,虽然不如千道梅和白先生手中之酒,但是也绝对是不可多得的好酒。 男子正沉醉于酒味,一道刀光又迎面劈来。 千道梅也没有和这个不知悔改之人多做计较,反正都是要死。 抱坛向众人邀杯,对武老头和黄老头言道: “当年的事情对错难分,事到如今,其中的真相我也不愿重提。 “虱子多了不怕痒,你们非要把所有事都怪到我头上也无所谓了。 “但是当年的事除了这些晚辈,没有人是无辜的。 “晚辈就应该走他们自己的路,迎接他们自己的风雨,不该承担我们的后果。 “既然所有的对错是从我们开始,就应当在我们身上结束。 “我不指望与你们杯释前嫌、握手言欢,但是作为一个父亲,我希望所有的孩子都能有一片崭新的天空。 “你们若是也认同此言,便与我同饮!” 武老头和黄老头彼此对望,神色复杂,但是最终还是和千道梅同饮。 饮罢,千道梅一拳将头顶的天绝大阵打落回穹顶,双手提刀直冲而下。 黑虎所化的男子刚刚被千道梅一刀劈落,好不容易才化解刀势登天而上,没料到那正在喝酒的身形高大胜天的男子又提刀而来,不得不得驽力一战。 于是 众人只见得,长空之上,刀光一闪,一道巨大身影向西落去。 最西边的山上,成正典在那道巨大身影压落的威势之下尸骨无存。 终成‘明正典刑’! 众人皆听得,那汉子说道: “既然你们也认同,那我便助你们了结因果。 “今日借你们的性命为我的徒儿铺就一条锦绣前程!” 第一卷-人间困 第九十八章.陈榻高悬 几道耀世寒光闪过,天地随之一新。 长空之上,青天之下,那遍布满天的黑白雷光瞬间消散,天绝大阵又隐于无形,整片天幕重归宁静。 一道巨大的光柱从青天中央处那道巨大裂缝中照落世间,宛如是在一个黑屋子的房顶开了一片明瓦,正是这片天地现在唯一的光明所在。 此时天地之间寂静一片! 天上已无人影,就连以金身为自家少家主肩抗烈日的那个素衣老人薛車子也消失不见,那一轮原本一直挂在天上的太阳也不知去向。 大地之上‘山河’陈列的魂灵噤若寒蝉,凡是有灵之鬼物鬼鬼自危,甚至连那蒸腾冲天的无边怨气也收敛许多,紧依‘山河’、丝毫不敢乱窜。 实在是最后那几道刀光太过可怕,无人可敌不说,一瞬间就压塌山河无数… 此时,鬓白男子和那黑甲男子分别占据东西两边,碎骨破裂、黑甲残存,身影已经难以捕捉,两人正在进行最后的对决。 虽然这已经是两人最后一击,从此便要永远消散,但是时隔千年,两人依旧没能够分出胜负。 鬓白男子已无长剑在手,黑甲男子也是赤手空拳。 鬓白男子向北山微微凝首,作这一生最后的告别! 黑甲男子向南拱手道: “尊上保重,末将告辞! “若有来世,再许尊上以驱驰!” 最后也看了一眼北山,黑甲男子便和鬓白男子同时拔地而起,俱是笑声震天。 一丈观上空,两人如烟花一般绽放出一生最后的绚烂光华,然后永远消失! …… 而此时在小镇南边,那座孤零零的屋子旁边,一片焦黑废墟之上,有一个身形极其高大的青衫人影。 身若流云,不着其痕! 原本的小院儿周围数十里都是一片焦土,汉子降临之后,所有鬼物纷纷逃窜,无数魂灵在天然畏惧的本能驱使之下也亡命纷纷,都给那个可怕的存在腾地方。 现在周围已经看不见一个鬼影! 千道梅仰天而立,接受那个是部下更是朋友的男子最后的告别。 千年之前,自己一声令下,他便挥师出征,大军所向,无坚不摧,一座天下无不臣服。 而在如今,自己还没允许,他却自行自令,一人独去,少一好友,自此天下更多寂寞。 此时的千道梅就如同身边那座寒立千年的屋子,风雨无依,一阵秋风便能让屋内凉个通透。 千道梅与好友告别,这一次是永别: “若有来世,我必为你陈榻高悬、常温一壶好酒!” 而两人都知,已无来世! 千道梅环视山河,一众鬼物裹挟着各自所辖的魂灵山川不断后退,远离那一间寒酸破败的屋子。 再看四周,空无一人,院子里那个火球也消失一空。 其实原来的小院儿已经不复存在,院墙、西边那间偏房和厨房都已经在那火山压顶之下付之一炬。 可惜童子米汤想方设法为自家公子赚取了那么多灵珠,惹得众人皆说‘天下瘦而赵牧灵肥’,一场大火之下如今什么也没剩下了。 千道梅看着东西两边那两处依稀可见的地基上,只有黑黢黢的几件东西,已经所剩不多。 一杆戟、一根竹棒、一口水缸… 千道梅轻轻拍打水缸,虽然在那火山中走了一遭,水缸外面被熏得一片炭黑,但是缸里半缸水却始终没有增减,清澈幽幽。 就如同赵牧灵每日从外面赶回家中必然饮水一样,缸中从未添水,但从不缺水。 “遮遮掩掩,暗下其手。 “费尽心思,用心良苦! “难怪活下来的会是赵牧灵一家,也难怪赵牧灵活到如今比自己预料的顺利很多! “好一个关令!” 千道梅缸中照影,水波荡漾… 然后又接着找其他东西,将那杆戟拿在手中端详一阵之后便不再看,反而是捡起那根竹棒在地上乱戳,四处翻翻捡捡。 从原来的墙头到墙尾,院内到院外,每一块焦土都挖地三尺。 整片地方都寻完之后好像依旧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但是千道梅却并没有走,而是继续翻找,三尺不够就六尺… 终于在厨房地基之下的泥土深处挖出了一个黑不溜秋的圆疙瘩,仅仅只有拳头大小。 千道梅将手中的竹棒扔在地上,把那拳头大的疙瘩紧紧握在手中。 吹去上面一层黑色炭迹现出本色,是一块普普通通的木头疙瘩,上面缀有一层浅浅的回形花纹,不似雕刻,而更像是天然长成一般。 “如果不是你自己要跑,我倒还真没有察觉到你。 “你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天翻地覆的时候来到此处,恰好出现在最需要你的地方。 “所以说这就是缘分,乃是上天的安排。 “此处注定就是你落地生根之处。” 千道梅话没说完,手中那块木头疙瘩就开始微微晃动。 …… 北山只有原来一半高,如今山河之上那些魂灵所组成的山川河流比北山高的比比皆是。 变故接连发生,根本就无法阻止。 当那阵刀光之后,天绝大阵消失,白方道人不得不再次独自‘只手遮天’,以一己之力手握乾坤。 三朵金莲才刚刚恢复就不得不再次重现。 虽然早就知道,将千道梅镇压在此处已经没有丝毫可能,但是也绝不能任由天地崩碎,因为眼前满世界的鬼物魂灵是比如今的千道梅还要棘手的灾殃。 要是一不小心让其流入人间,滔天祸患便从此开始,说不定不只是人间,连诸天万界都要深受其害。 白发道人环视四周那几座山峰,犹自心惊胆跳,没想到一瞬之间便已经有了结局。 难道现在就只能如此僵持下去吗? 可是自己又能坚持多久呢? 酒坛已空,自己是断无第二次机会了! 如今也只能看着那个家伙在自己面前随意的走来走去了,再也无人能与他为敌。 白发道人双手托鼎,看着正南方那片焦土上的高大人影说道: “这不是那个童子米汤为了进门避雨送给赵牧灵的见面礼吗? “那么会藏在地底下? “当时我们…我已经查看过,并无特别啊! “咦…不对…这是……” 白发道人本来想说,当时自己已经和武老头和黄老头一起查看过米汤交给赵牧灵的这块木头疙瘩,但是一想到如今那两个老人已经离去,心里一阵痛楚立马作祟,就没有说出口。 而旁边不远处,红书哇哇大哭个不停,不停的呼唤着两个老人,心中剧痛,已经来不及关心自己师傅手托山河的辛苦了,因为那两个老人已经永远都不在了。 以后再也没有人会让自己爬到脖子上玩儿了,以后再遇到不顺眼的人,也没有人替自己撑腰出气了。 呜哇…呜哇…呜哇… 而无独有偶,另有一个女子手中握着一杆黑色长槊,此时亦是泪流不止! 炎霜华一直沉浸在刚才一丈观上空那一阵消逝的烟火之中,思绪一团乱麻! 不知为何,那个突然现身于山河之内的黑色残甲的男子总让自己觉得熟悉无比,更加像是一种发自本能的亲切。 可是自己无论如何回想,哪怕挖遍脑海中的每一个角落却还是找不到关于他的丁点记忆。 而那个人也会用和自己同样的黑色火焰,炎霜华十分确定两者一定是同根同源,但是这个人却是真的不认识。 一直到了最后,两个陌生的前辈战得势如水火,最为紧张的重要关头时,两个人却都抛去自己的大道之器不要,居然不约而同选择空手而战。 而那个黑色残甲的前辈竟然把他手中的战槊丢给了素不相识的自己,而他现在已经不在世间。 炎霜华握着手中的长槊,感觉得到长槊之中力量无穷、战意无边,自己身体中有些力量也随之蠢蠢欲动。 可是同时也有一种强烈的情感不断从长槊之中散发出来,让自己觉得心安,让自己觉得心痛…… 那是一种真正的温暖、由心的呵护、温柔的关怀…… 而白九灵此时就站在两个哭泣的女子中间,一边是哇哇大哭,一边是黯然抽泣。 “我也才发现不久。 “那个金乌宫的朱裘破开米汤所摆下的口袋阵时,它才露出破绽,自己钻到地下。 “根本没有用任何的天地元气,而是‘自然’的护佑。 “其实也可以说它是被‘自然’藏起来的,以免让它受到伤害。 “我想那个朱裘让米汤交出的东西应该就是此物了!” 白九灵此时也看着那个老朋友手中的稀罕之物。 白发道人也大概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如今看来,那个童子米汤虽然满口不着调的话,但至少对赵牧灵所说的话大都可信。 “那这么说,此物十有八九就是了。 “没想到这个米汤道友居然真的能偷到此物,‘拔毛天君’确实名不虚传。 “难怪金乌宫胆敢冒如此大的风险,不惜派出一个斩我境追到此处。 “我估计他们那鸟窝里现在应该乱成一团了。” 此时提起那位米汤道友,算是白发道人心中唯一的安慰了,不由得多说了两句,现在已经满头大汗。 童言童语,秒人妙语! 第一卷-人间困 第九十九章.人间路难 世间西北处,一片无垠大陆之上。 由于地接极北之处,早秋已寒,茫茫大地之上已经是一派萧索凋零的景象。 老枝横斜,落叶衰败,霜枯百草,秋水泠泠。 在一个高坡之上,老树林中,山道幽幽,苔痕青绿,尽头处有一座不大不小的道观,缕缕清烟飘摇直上。 道观虽然在四周名声不显,朝山进香的香客不多,但是还是有几个十分虔诚的香客每年都来,出手阔绰。 道观门口左右分别有两座石台,此时一座石台上一只雄赳赳的老公鸡打鸣不停,山野震颤。 喔喔喔…… “一天到晚就知道喔喔喔,喔你妈呢! “都已经中午了,歇着吧,艹…” 道观里面一个长相俊美但是身形矮小的道人一头乱发、衣冠不整,看样子是才刚刚起床,火气冲天! 此时的道观里除了道人似乎一个人也没有,山雾薄溟,显得有一些清冷。 道人站在门口环视四周,院落里为数不多的几间房屋空空荡荡,这才想起来如今自己已经是孤家寡人了,难怪没有人来请早安。 再看东南处,浩瀚无垠的天空中阴云密布,一场风雨酝酿已久。 道人心中念念: “今日无事,上上大吉! “无量吾师,无量吾师……” 随即道人一声大叫: “唉呀,不好,已经中午了,还没向师尊请安!” 喔喔喔… 此时外面那只大公鸡又打起鸣来,与其说是打鸣,听起来更像是在嘲笑。 道人鼻息急促,在院子里左盯右看,终于找到一块最大的石头,捡起来就扔到观外,随即就听到一阵鸡飞狗跳的声音,不过只有鸡飞惨叫之声,并没有狗叫。 因为今日道观门口另一个石台上空空如也… 道人稍稍解气之后,在屋檐下拿起一个水桶,走到院子里唯一的一口井边。 井床上碧石如玉,不染一尘,本该是完美无缺的,但是上面歪歪斜斜地写了三个字,‘小黄泉’,像是小儿涂鸦一般乱七八糟,毫无美感,让整座井床之美毁于一旦。 “啧啧啧…” 道人孤芳自赏,看见井床上那三个字,不住咋舌,自己这一手书法真的越看越有风韵,最是能够担得起‘温故而知新’一语了。 想当初井床落成的时候,老大一听他师傅我要亲自提字,就激动不已,说是师傅书法举世无双,更要吝惜笔墨,如果把墨宝留在这井床之上,那日后人人提水免不了要来回践踏,岂不是有辱师傅斯文。 最后还是自己坚持,这才有了这一处世间少有、流传千古的作品! 虽然这三个字看似毫无规矩,笔峰也不是尽善尽美,与世间大家迥然不同,但是这正是其中韵味所在。 随心所欲,别具一格,自成一体,俨然已经成为一个新的书法流派,若干年以后,自己也算得上是这一流派的祖师爷了。 哎…字虽然依旧,可惜老大已经不在,剩下的这几个歪瓜裂枣一个个的也不懂欣赏,幸好还有寒月,估计也快回来了吧… 道人正是历寒月的师傅,世称尹关令,朋友们都称尹仙尊,前来观中上香的香客都称之为尹道人。 尹道人呵气吹烟,冰凉的双手微微搓热,将水桶挂在绳索上,叽咕叽咕地从井中摇上了一桶水放在井沿上,准备梳洗一番再去给师尊他老人家磕头上香。 今天虽然没有人叫,起来的晚了,但是该有的体统还是必须要有,毕竟作为师尊最疼爱的弟子,在师尊面前乱糟糟的像什么样子! 尹道人掬水沃面,洗去劳尘,井水清凉,浑身舒爽。 井底如镜,照井而观,双眼水滴朦胧间,却发现有个熟悉的老朋友面庞映照井底,正在看着自己。 尹道人大骇,惊慌之下摔下井床,将一桶水打翻一地,衣履湿尽。 浑身被一桶水浇了一个透心凉,尹道人也瞬间定神,遥看四周幸好无人,不过… 喔喔喔…喔喔喔… 果然,一声腔鸣响亮的鸡叫打鸣之声又‘笑’了起来,隔墙有耳… 来不及计较,赶紧起身冲到井床上,井底涟漪阵阵,那人余影正在慢慢消失,。 “终于睡醒了么…” 尹道人喃喃成语,双手扶着井沿,秋石冰凉,一双手被冻得绯红。 也不管身上已经湿透,顾不上形象得不得体,尹道人转身直往大殿中走,一进门就跪在地上。 先是点燃香烛,对着上位那尊泥像猛磕了三个头,又从案上抓起一个插满竹片的竹筒,闭着眼睛哐啷啷地摇个不停,嘴里念念叨叨着: “师尊显灵,师尊显灵… “无量吾师…无量吾师…” 只听得一声清响,一片竹片飞出竹筒,尹道人侧耳聆听,等待那竹签落地的声音,只有等到竹签落地,尘埃落定,一切的结果才算是有了定数。 可是等了半天大殿之中依旧寂静无声,甚至连门口的鸡笑声也听不见。 难道这一切的结果连大道也捕捉不到么? 竟然玄玄至此? 还是说那个老朋友已经比当年还高? 尹道人再等,大殿之中却响起了脚步声,眯眼一寻,殿内却空无一人。 “在这里…” 一道熟悉的声音从尹道人身后响起,尹道人想也不想看也不看,直接转过身便准备叩头。 道: “师…” 可是没等尹道人继续说下去,那人又道: “不用多礼,快起来!” 尹道人看着自己面前不落尘埃的一双赤脚,又磕了三个头才站起身。 面前是一个身着无缝白衣的老人,身姿儒雅,皱纹斑斑,须眉如霜,手中紧紧握着一枚竹片。 老人目光浑浊,盯着手中竹片沉默无言。 抬头先是看了一眼南方山海相隔的那一座巍峨高山,又看向东南方那片愁云惨淡的天空之下。 道: “果然还是人间好,熙熙攘攘,吵吵闹闹,永远都不会寂寞! “只是风雨太过无常,人间路最是难走!” 尹道人没有说话,而是静静聆听。 老人看观中太过安静,于是问道: “你给我新收的那个徒孙呢? “嗯?你不会让她也去了那个地方吧?” 尹道人臊眉耷眼,不敢直视老人。 “唉!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老人将手中竹片交给尹道人,一步跨出了门槛,一脚落地之后就变成了一个弯腰驼背、衣衫褴褛的老农,满脸黑斑、面皮黝黑,急匆匆地就走了。 尹道人瞬间一身轻松,心里也终于放松许多。 再看手中竹片,上有一行小诗如是言道: “秋日好风光, “何人觅故园。 “茫茫无归处, “生来困人间。” 最后只听见道观里响起了一阵阵凄惨的鸡叫声… …… 而此时,在凡人穷尽一生都无法到达的极东处一片大陆上,一座高大殿宇直冲云霄,乃是此片大陆上最高之处。 殿前,一个金色头发的男子站在台阶最高处遥望一洲,虽然目之所及处不过千百分之一的范围,但是男子知道,如今自己脚下这一洲大地已有十之八九都尽在掌握之中。 只要这一次事情能够如计划顺利进行, 从此便是一洲为一家。 开万年人间之先河! “殿主,已经开始了!” 金发男子身后一个男子黑色铠甲遮遍全身,只有一只手臂,另一只手臂竟然是一条黑色的大蛇。 金发男子言道: “恭喜你,从今往后你就不用再遮遮掩掩了!” …… 而在此洲往北的一片无垠大海之上,有一块巨大岛屿,岛上一座座山峰‘摆放’有序,东西甚为对称,根本不似天然长就。 虽然天地间一片风和日丽,但是岛上却阴云不散,丝毫不见往日的热闹场景。 岛屿中央一座山峰秀甲于岛内,诸峰拱卫。 此时其上一座大殿内环坐一圈老人,皆是白发苍苍,每人都穿一样的服饰,胸口处绣有一把袖珍小剑。 “什么?竟然死了!” “这岂不是说计划已经失败了?” “这几个没用的东西!” “千年心血难道就这样毁于一旦?” “那是我们的故土啊,他们有什么资格杀人?” …… 殿内气氛凝重,虽然是一群老人,但是话语狠厉,整座山上声音回响不绝,抱怨声、痛恨声、骂声、哭声交织。 而大殿门口,一个长耳阔鼻的中年男子跪在地上一直都没有露出丝毫声响。 过了半天后,殿内上首处三个老人中终于有一人说道: “正囹,你先下去吧! “有些事不用我教,你也应该知道要怎么做吧?” “是!” 男子向殿内众人拜别,转身往山下走去。 山脚一个少年满脸急切神色,已经等了大半天,终于才等到自己师傅,赶紧上前问道: “师傅怎么样了?” 男子并未答话,看起来很不高兴,少年也不敢再问。 两人漫无目地走了很久之后,男子才说道: “以后不该问的别问… “去通知你其余几位师叔,让他们赶紧前去接应!” 少年虽然被泼了一盆冷水,但是并未有丝毫沮丧,反而是惊讶地问道: “师傅是说让其余所有师叔全部都去?” 男子叹气道: “哎…算了,我也一起去吧!” 还有一点错误太多,改不出来了! 第一卷-人间困 第一百章.此生红尘 今日的天下人间,山上山下,风云涌动,人人相望。 几家欢喜几家愁,几家得意几家忧… 在一条波澜浩瀚的大河之畔,一处与闹市相近的小山之上,有十几座茅庐层层依山而建,从山腰到山顶开满了各色的野花,‘乱花渐欲迷人眼’,‘野芳发而幽香’。 虽然已经到了中午,但是山上一片寂静,始终不见一丝烟火飘起,座座茅庐大门紧闭,只有一群少年各自拿着水瓢在满山遍野的浇花。 而山下从一大早就热闹不歇! …… “你这个不要脸的贼娘偷,天天来我这菜地里偷东偷西就算了,整日里和一群大男人住在一起,我们女人的脸都让你丢光了…” “我呸…他们这一群歪瓜裂枣的,就算他们看得上我我还看不上他们呢!就算你给我泼脏水也得找几个好看的呀! “我看八成是你这个老寡妇看上了山上哪个老头子了吧!你自己觉得寂寞孤单了别不好意思说啊,告诉姐姐,姐姐帮你去做媒…” “你…你这个不要脸的老骚??货,呸…” 山脚下有一处低矮的篱笆门,有两名风韵犹存的女子分据内外,眼红胜火,两人刚刚隔着篱笆对骂了一上午,硝烟刚刚停下。 就像是普通的市井妇人吵架一般,占了便宜的人总是会带着胜利的喜悦先走,而输了的人总是很不甘心想要再战。 看情形今日是篱笆内的女子胜出,于是女子将一个小小的布袋子挂在篱笆上,满脸得意的提起地上两个装满菜的篮子扭着腰枝就上山去了。 而原地那个钗裙女子看着篱笆里面踏步上山的女子心情十分糟糕,没想到这婆娘吵架越来越厉害。 以前她还完全不是对手,最开始偷菜的时候被抓到她还知道脸红,骂不还口,现在连自己都有些招架不住了。 不过更气人的是,这个婆娘明明看起来比自己岁数还要大一些,但是她却偏偏还能保持住一副好身材丝毫不变。 看她虽然穿了一身缝制粗糙的宽大灰色衣裳,但是走起路来那对臀·瓣子还是极其惹眼,都能擦出火来。 再看自己,大是挺大,但是年纪终归上来了,身体劳形,还能保持几年新鲜呢… 秋风吹山冷, 耳畔脸微红。 青丝垂地问, 为何来山中! “哎~” 钗裙女子叹息一声,取下篱笆上的小布袋子看也不看就揣在怀里,扶了扶头上的素钗转身向街市走去。 到了山路起始处,钗裙女子回看了一眼那个上山的婆娘,看来只能明天再找回场子了。 虽然总骂她和一群男人住在一起,但是其实自己知道,她是清清白白的,如果她真的和那几个男人不清不楚,那她就不会一大早就来和自己骂得热火朝天了。 她不仅高傲,眼光还更高! 不知道她喜欢的那个男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让她如此痴心不移… 女子走出山路,刮尽鞋底泥,重归于市井之中! 而山上一座座茅屋终于有人开门! “大梦谁先觉?” “平生我不忧。” “洗去烦恼一片心,” “醉于红尘笑此生。” “旧甲弃荒山。” “战马放田园。” …… “我是你爸爸…” 两人对咏不停,最后被一个混不吝的声音给打断! “地痞流氓!” “粗俗不堪!” 两个文士儒衫的男子并邻而居,一开门就对诗不停,可是却被对面一个怀抱大猫的男子破坏了气氛,不约而同都对对面的男子骂出口。 对面男子笑道: “我是在和大花说话,又没和你们说话,我让大花叫我爸爸,你们两个开什么腔,难不成也想叫我爸爸?” 而另一面两个男子撩起袖子便已经冲了过来。 “谁怕谁,咱们两个对两个,我和大花还收拾不了你们? “两个大老粗装什么斯文?” 而后三个人真的打了起来,也没有其他人来劝。 不远处一个老人也才起来不久,蹲在门前一边看着三人一猫打架,一边用一根树枝在石头上刻下眼前打架的画面。 另有两个人事不关己,已经闲聊半天。 “你说蓝衫每天下山去和这‘小菜’对骂半天,到底有趣无趣?” “蓝衫有趣无趣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这颗滋味正好的‘小菜’绝不只是为了来和蓝衫骂架才来的!” ‘蓝衫’正是提菜上山的灰布衣衫女子之名,而‘小菜’则是众人给那个隔三差五来山门口和蓝衫对骂的女子寡妇取的绰号。 因为‘小菜’在山门以下的坡地上种了大片的菜,各式各样,而蓝衫则会每过几天早上一大早就去偷菜,只不过每次偷完菜都会把钱留下。 久而久之蓝衫就被女子给发现了,说什么不问自取是为贼,哪怕给了钱也还是,还给蓝衫取了一个‘贼娘偷’的绰号,所以众人才给那个每日来护菜的女子也取了一个绰号。 两人又继续道: “噢?怎么说?” “你看见有哪个女子到田间地头还穿裙戴钗的?” “噢!这么说?” 此时旁边突然冒出一人插话道: “‘小菜’八成是喜欢上了咱们山主!” “啊…吓死我了,你什么时候冒出来的?” 二人异口同声,都被突然冒出来的男子吓了一跳,因为他只有半张人脸。 而闲聊的二人分别是一老一少两个男子,老的驼背,年轻的满脸麻子。 就在这个时候,靠近山顶的一间茅草屋终于才有人打开屋门出来。 “日晒三竿起,等人来做饭。 “是谁在说我?忝着半张脸?” 众人罢斗停嘴,往上望去。 一个山羊胡子的配剑男子迎着灰蒙蒙的阳光站在峰顶,正是此山之主童青羊,人称青羊子。 而女子蓝衫正好也提着一篮子菜上山来,但是并没有和任何一个人打招呼,而是独自一人去了远处单独的一座茅屋庭院。 一群吃白食的人都很识相,见蓝衫似乎不太高兴,一个个的都没敢说话。 蓝衫刚走到门外,茅屋庭院里面就有一个中年美妇人迎了出来,满脸笑容道: “蓝姑娘,今天她没欺负你吧! “要不下一次还是我去?” 蓝衫将手中的菜交给美妇人,挽着她的手笑说道: “大嫂,我都说了我们是姐妹,不要老是叫我蓝姑娘! “至于她,我可不怕!” 两人一边洗菜,美妇人一边说道: “我已经老了,而你还很年轻呢,如果你和我做姐妹,那你也会老得很快哦!” 美妇人说完哈哈大笑,声音爽朗悦耳,极为动听,比那盆中拨弄的水声还要让人舒心。 “妹妹,你说她到底是看上了山上哪一位?” 蓝衫嘴角含笑双眼直看着美妇人。 “哎呀!你倒是快说呀,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美妇人边说边笑,蓝衫才继续道: “姐姐你不会还在生宋大哥的气吧?” 蓝衫所说的宋大哥正是宋岳,而美妇人正是宋岳的妻子。 因为美妇人出生于东阳洲,而东阳洲自古以来便崇信极阳,认为女子属阴,素来不喜女子,女子出生之后便不为其正名,便当做从生至死没有其人,所以美妇人并没有名字。 而因为美妇人爱笑、笑声极其动人,所以宋岳与之相识的时候便给她取了一个昵称,叫作‘笑铃儿’,平日里唤作‘铃儿’。 而山上众人除了宋岳全都是光棍汉,所以都称美妇人为大嫂。 素日里下山买菜添衣,照顾山上一群孩子都是美妇人在操劳,蓝衫在一旁帮衬,山下众人均知山上有一个勤劳贤惠的宋大嫂。 而这一次宋岳下山,非要把两人的女儿宋安宁也一起带上,美妇人虽然不会修行,但是也知道这一次下山凶险无比,因此就罕见的和宋岳大吵了一架。 美妇人哈哈笑道: “生什么气啊,他们几个还没走出山门我就只是在担心了,哪还记得什么气。 “就你宋大哥那脾气,气也是把我气笑了。 “哎…也该回来了呀!” 说着说着美妇人就开始叹气,脸上有了几抹忧愁。 蓝衫善解人意道: “噢…我知道了,姐姐你是怕‘小菜’看上了宋大哥吧!” 美妇人笑得花枝招展,洗菜的水顺着白皙的手洋洋洒洒,蓝衫急忙遮挡。 “咯咯咯…妹妹你要是还能说的更好笑,姐姐怕是就要被你笑死了。 “他宋岳长得鬼都害怕,除了我谁会看得上他?咯咯咯……” 美妇人边说边笑,盆中水波荡漾。 蓝衫突然神色有一抹认真,问道: “那姐姐你是怎么喜欢上宋大哥的?” 美妇人也端端坐好,脸上一抹羞色缠绕道: “他有些地方的好只有我知道!” 蓝衫双手一抖,手里的菜落到盆中。 “噢,妹妹你别误会,姐姐不是这个意思,姐姐是想说…” 美妇人发现自己言语似乎不妥,赶紧解释,俯身到蓝衫耳边悄悄道: “因为世上只有他一个人会叫我‘笑铃儿’,而我也只喜欢他一个人这样叫我。” 说完之后,美妇人满脸笑意的脸上羞色更浓,宛如一个初露情思的姑娘。 蓝衫同样耳根红热,没想到一提起她喜欢的男子这个姐姐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而山的另一边,一群千年光棍汉都默不作声地偷偷取经,学习宋岳‘前辈’的‘计谋手段’。 亦是都没想到这位大嫂会说出这样的肉麻话,更没想到宋岳居然深藏不露,为博美人一笑,连‘笑铃儿’这样的名字都想得出。 众人狂吃一顿狗粮,面面相觑,都悔不当初,不该做那趴窗台之人。 在众人尴尬的时候,一群少年少女各自拿着锅碗瓢盆到了山顶下集合,都对着顶峰下那个配剑的山羊胡须男子行礼,皆称‘宫主师伯’。 “好了,你们都去帮你们的蓝衫师叔和大师母做饭吧!” 一群少年少女兴高采烈,纷纷散去。 青羊子立在顶峰之上那一间不大的大殿前面,挥手一震,山下众人皆威严肃立,蓝衫也放下手中活计聆听。 “大嫂,今日的饭务必快些,我们吃完还要下山。” 山下战意涌动,一张半边人脸问道: “披甲否?” 青羊子转身看向身后大殿,一座巍然高台之上,有一副铁甲陈悬,台下亦有十几副制式各异的战甲列阵两旁。 青羊子道: “此次轻装上阵,快去快回,只乘车、不披甲! “另外,你们几个有伤在身的就不用去了!” 山下有几人痛苦哀嚎起来,都怒视那半边人脸之人。 那半边人脸之人此刻也恨不得自己能长出一双手来,一定要好好的抽自己几个大耳刮子。 第一卷-人间困 第一百零一章. 酒味味淡 九洲云动,风雷变色,魔主出世,天下云集响应! 东南西北,四面八方之人齐聚一洲。 而这一洲便是中洲,因为位于天下九洲最中间而得名。 中洲虽然也是一块无垠大陆,但却并不是最大,也不是最小,不是最穷,也不是最富。 要说其小,几代绝户也无法从一端走到另一端,要说其大,逍遥之巅的修士也可连夜横跨。 要说穷,中洲却拥有天下最大的销金窟,财源滚滚,要说富,比起那小小的如意灵州却依旧有着天壤之别。 因为九洲之间大海相隔,即使是仙人境也不敢独自一人横渡,故而只能依靠洲与洲之间的传送阵法,而中洲位于九洲中间,是诸洲传送阵法最多的地方,传送阵法也是中洲最大的财源之一,所以中洲也有‘九洲驿站’之称。 中洲山川众多,虽无西昆仑之巍峨磅礴,亦无南明山之气势连绵,更无苍穹山‘万界第一峰’之美名。 但是中洲之山川秀美却是公认的世间少有,而其中最为出名的便是‘三山’与‘三江’,故而中洲又被称为‘三山三江’之地。 其中‘三山’从北到南分别是少元山、中元山、太元山。 而‘三江’皆是由西往东而流,无巧不成书,鬼斧神工的是这三条江从北到南也是分别起源于‘三山’,山水相连。 最北边起源于少元山的是少母江,又名北沙江,天机宫便是立于此江之畔。 而中间起源于中元山的是中流江,又名南北江,取中流江是因为此江起源于三座山最中间的中元山,又位于三条江最中间,暗合“中流砥柱”之意。 而有人又名之为南北江,是因为中流江从整座中洲最中间由西到东一线直过,正好将一洲大地一分为二,南北对峙。 也由此形成了北方天机宫和南方太元山两大仙门大派的大概势力版图。 而最南边的一条江便是直接以太元山而命名为太元江,中洲南部最大的仙门势力亦是以太元山而名之,立于太元山上太元江的源流之地,故而有人为之作歌曰: “太元山上太元山, “太元江头太元山。 “山上山是太元山, “江上山是太元山……” 凡是别州来客,想要造访太元山的仙家门派,都必然会沿着太元江一路朔流而上,不仅可以一路看遍中洲南部风景,还能够直接由太元江到达太元山。 而更巧合的是,这南北三条浩浩汤汤的大江皆汇流于东海崖畔,在下游地区形成了一片襟江带湖的鱼米之乡,而这片地区亦是天下闻名的烟花福地,由来潮阁统辖。 这千年以来,来潮阁渐渐势大,逐渐与天机宫和太元山形成了三足鼎立的局面,春七娘的风头也随之在一洲一时无两。 而如今眼下的中洲却是热闹非常,可谓是万年之盛世,古来之仅有,开万界之先河。 整座中洲已经有一月时间,灯火通明,照彻一洲,昼夜不分。 一座天下,九洲修士,凡是能力不缺,又足够胆大的都如潮涌来。 胆子最小又好奇的,就在中洲附近海面上的座座岛屿之中落脚。 胆子稍微大一点的就直接登岸,而胆子稍微大一点又不缺钱的就在沿海的各个宗门之中落脚。 而胆子再大一点的就会选择在南北江两岸住下,一时之间,南北江两岸繁华无比,半日成村、一日成乡、三日成都。 胆子更大一点、又不缺保命手段的人,那就会沿着南北江直通而上,由东向西一路进发,去往南北江的上游源流之地。 而更有无所畏惧的勇决之士,自问境界足够,术法通玄,就会直接朔流而上,落脚于中元山下。 中元山虽然处于南北交界处,在天机宫和太元山的势力范围之外,属于三不管的地带,但是中元山却是中洲三山之中名气最大的山。 因为中洲位于人间九洲中央,而中元山又位于中洲中央,所以中元山在人间素有‘人间中心’之称。 不论是山上仙人,还是山下俗子,无不是自小就对其名耳熟能详。 而如今,正是这一座‘人间中心’吸引了整座天下的目光。 虽然人间修士茫茫众多,能真正逍遥者寥寥无几,但是耐不住人多人杂、胆粗胆大,这一月以来,中元山山上山下,天上天下已经挤满了人。 大概是都自以为能够和散道的千道梅一战? 站在中元山下看山,只能看得出自己的渺小,而叹天地之宏伟。 仅仅只是一道山岭,便已经有数百里宽广,一座矮锋就已经戳破云端。 而这一个月以来,整座天下的目光都在看着此山最高的那一道山峰之上。 众人翘首以望处皆在山巅那个名为‘封魔台’的地方,上面一尊古朴大鼎散发着摄人的气魄,威震满山! 这千年来,那尊大鼎便一直放置于此,风霜雪雨,雷霆闪电,从来不曾暗淡过一丝光芒,历久弥新。 不知引得多少人为之牵肠挂肚,茶饭不思,不知多少离愁别恨皆是因之而起。 自从一个月之前,一座天下便被它点燃! 而半个月之前那些有幸能够及时赶到,境界又符合要求的幸运儿上山之后,这半个月来大体上还是安安静静,太平无事。 虽然其间有几次大鼎震动引得中元山微微下沉,但是不久也平复下来。 可是这种平静到了今日中午却被打破,突然就异象迭生、状况百出。 先是大鼎轰然一震,居然有人在里面一拳将其破开了一个大洞,海量的天气灵气疯狂涌泄而出。 一时之间中元山四周破镜者无数,众人破镜,异象纷呈,很多在瓶颈上停滞多年的人都成功的进阶。 消息传出后,很多人闻声前来,都想要冒着风险试一试运气,不过运气终归是运气,被运气眷顾的人从来都不是大多数人。 而更有幸的自然是整座中元山,由于受到那无边灵气福泽,花鸟虫鱼得道者甚多,纷纷开启灵智。 同时,南北江整条江水的灵气底蕴也比以往厚重了无数倍,整条江中所有的妖兽鳞鱼皆纷纷洄游,河道为之塞绝,水漫两岸。 幸而有天机宫和太元山出手,把河中那些带头作乱的妖兽一一赶回老家。 虽然有无数修士和生灵窃取灵气,但是那也不过是‘沧海一粟’,更多的灵气还是留在了中元山四周的山河中,留在了中洲。 其中福泽难以想象,也许中洲就会因此而多出两个逍遥的大修士也说不定。 然后就是那最为震撼的一幕,中元山上,那尊大鼎射出万丈金芒,照耀天地。 整片中洲在那一瞬间变成一个金色的世界,无人不为之动容,一切有灵之生灵无不惶恐。 只要是稍微知道内幕的人都明白,这意味着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刻,所以有很多人都果断趁机离开。 在很多人离开不久之后,又有一座巨大的肉山被从封魔台上丢了出来,肉山在空中一一散开,居然是一个个人被捏成了一大团。 看来是那个魔头亲自下手无疑了,除了他还有谁会用这样的手段,邪魔歪道,实在是欺人太甚! 不过无数人看见了这一幕之后都再也没有犹豫,直接亡命奔逃。 因为被扔出来的那一团人中有几个熟悉的面孔被人认了出来。 居然有中洲天机宫的副宫主王君佑、太元山的姚左义、甚至还有来潮阁的当家阁主春七娘、东阳殿赢王舒、尧洞…… 基本上都是九洲之中有头有脸的人,数一数二的仙门大派。 很多人自认远远比不上那些人,所以咬着牙也不得不先逃命要紧。 但是很多人虽然知道自己不如那些人,可是一看有这么多人依旧没走,就留了下来! 他千道梅不过一人而已,难道还能胜过天下人不成? 所以虽然有无数人选择远离是非,但是依旧有很多人说服自己留了下来! 接着就看到,应该说是闻到一阵浓烈的酒香之气从中元山上飘荡下来,无数境界虽高但是依旧不够的人一一醉去。 留下的众人都看见一辆战车从山顶封魔台冲出,战车上酒香四溢,有两人高歌对唱,慢悠悠的从白云之中驶向了远方。 不知情的人只能惊叹,不知是何方神圣,竟然能够如此从容地离开! 而暗中寥寥无几能够认得出那一架黑色战车的几个老怪物就见怪不怪了,那一架黑色战车足以荡平所有,长明旧人曾驾黑色战车杀入魔界尚能全身而退,更何况如今是在人间。 不过这到底是什么酒? 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只嗅其余味,只怕以后就要觉得天下所有酒味味淡了! 若能喝上一口,也算不枉此生! 而就在不久刚才,整座大鼎散发出滔天魔气,其中还伴随着无边的怨灵之气,慢慢的整座中元山上面所有人都退了下来,又有很多人接连离去。 紧跟着封魔台上便有黑白雷光四溢,大鼎连番震颤,使得中元山也不停震动,继而是一洲大地均无安处。 人人自危。 第一卷-人间困 第一百零二章.安宁安宁 而在一洲震动之前,稍早一些,当中洲那一座‘人间中心’,中元山上面金光万丈、照遍一洲的时候。 虽然一洲大地有灵之物无不震撼,但是从那一道道金光之中重返人间、来自天南海北的无数人却是心情复杂。 那片小小的天地虽有千里山河,可是山与河都已面目全非,早已不是旧时模样。 虽有魔主千道梅、白九灵、大仙尊、五行元灵一族的族老等传说中的人物集聚,但是毕竟天地太小,仅仅只是这些立于顶峰之巅的人诺大的名气就已经难以承载,让人觉得泰山压顶。 更不用说那些通天手段、彻地神通让人看得一阵阵胆寒。 虽有机缘无数,但是要不是生死难测,要不就是坑死人。 无数人已经永远留在那片天地之中,而能够坚持到活着出来的人,身上多多少少都受了伤,有的跌境,还有的人永远成为了废人。 更气人的是,人还活着,可是钱没了,虽然已经成功脱身,但是大多数人现在都已经穷得叮当响。 一想到当初幸运地被选中进入那片天地,是何等的欢天喜地,准备充足,恨不得把所有家当都带上,现在心情就有多糟糕。 很多人积累一生的所有家当基本上都被那个米汤给搜刮了去,就连一些仙门大派的掌事之人也把身上能拿得出手的法宝器玉都拿去换了果子。 不过唯一好一点的就是,能够花钱,不用流血牺牲。 如今那个‘一窍不通’的凡人少年已经死了,有命挣钱没命花钱,所以众人都把仇恨转移到那个童子米汤的身上。 如今终于脚踏人间,众人才觉得心里踏实一点,再也不用担心随时会天崩地裂、大难临头了。 众人无不有劫后余生、再世为人之感。 还是在真正广阔而自由的天地之中才能尽情舒展、自在呼吸… 众人都亲眼见识过了那散道的魔主千道梅的种种无敌的神通手段,没有人犹豫,弄清自己身在何处之后,大都竭尽全力地离那中元山远一点。 有的人因为自己身怀重宝,有幸夺得道莲或者是那九尊大鼎的碎片,所以也赶紧躲起来,以免人多眼杂。 不过世事多变,凡是总有例外。 就比如三洲剑湖的六个少年少女。 六人被一道金光照落,发现身处之地正好是在中元山以南,靠近太元江附近的地方。 几个少年少女按照临走之前何正清对几人的吩咐,要去寻找师门长辈,让他们准备里应外合接管山河大鼎。 但是现在师门一众长辈应该都是在中元山附近,所以几个少年少女就立马动身启程,向着中元山进发。 而同样是在中洲南部的太元江附近,同样有三个少年少女,他们却做出了截然不同的决定。 一男一女两个少年立于一条波澜壮阔的大河之旁,虽然早已入秋,但是河岸上依旧是一片青葱碧绿。 “师兄,你说是这里好还是咱们西昆仑好?” 女子轻揉树叶,少有颜色的脸庞与碧波澜澜的湖光融为一体,柔情无边。 少年答道: “还是在山上好! “虽然咱们西昆仑地势高,秋来的早,树叶凋得快。 “但是咱们山上有师娘、各位师叔师伯和其他师兄弟,感觉要更温暖一些。” 少女一听见少年提到了所有人,但是就没有说自己,就气拧道: “哼,那你一个人回去吧,我喜欢这里,我要在这里等爹爹!” 少年不知为何少女会突然生气,即使是从小到大也没怎么遇见过几次,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但是一看见少女有些生气,少年心中有一些耿耿的难受,也有一些生气,不过却是对自己生气,不知为何自己说错了话。 少年想了想就神色哀伤道: “要是你不回去的话,那我就只能一个人回去了。 “到时候师傅师娘知道我抛下了你,一定会把我逐出山门,以后我们就再也见不到了。 “所以为了以后可以见到你,我就陪你一起留在这里等师傅好吧? “你可千万不要赶我走啊!” 少女一听,顿时就笑逐颜开,开心道: “你真的愿意留下来陪我么?我不走你也不走么?” 少年看见少女笑了,于是也笑了,不停点头。 少女又道: “那我们还是回去吧! “我也想娘亲做的饭了!” 之后,少年少女又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少年总是面有笑容,举止有礼,静静地看着那永无休止、流逝不停的太元江。 而少女除了看江,更多的是一直看着身旁的少年。 看他的眉眼,看他的愁欢。 少年正是西昆仑青羊宫鲍参军,而少女则是少年的师妹宋安宁。 虽然这只是繁华世界中一段短暂的悲欢,但是却是此时的中洲为数不多的安宁。 又过了片刻之后,有一个身形魁梧的男子与少年少女聚在一起。 正是去打探消息刚刚回来、二人的师兄陈言礼。 “从此地顺流而下,今晚便可到达来潮阁的地界,我们事不宜迟,赶紧出发吧!” 宋岳决定留下独战千道梅,所以吩咐三人在来潮阁汇合,让三人等到第二日凌晨,如果自己没去会合就让三人先走,更是郑重叮嘱,让三人绝对不许靠近中元山一步。 于是三人同样是依言而行,却是远离中元山。 …… 如今的中洲,如此的宁静总归是少有。 在一片地渊峡谷之中,一个浑身被布条裹满的人躺在地上昏迷不醒、血流一地,一个少年跪在地上那个将死之人面前的血泊之中六神无主。 另外远处还有一个独臂少年已经歇斯底里地吼叫多时。 “怎么办?他就快死了,我们回去死定了!” 少年跪了多时,脑袋里面一片晃然,不知该如何是好,而远处那个独臂少年还是一直吼叫不停。 “你到底要这样叫到什么时候? “难道你叫完之后他就能不死? “我们回去就能活着吗?” 少年由惊恐变成了愤怒,起身走到那狂吼乱叫的独臂少年身边,一脚将那少年踢倒在地上。 峡谷之中地上全都是尖刃乱石,独臂少年偏倒在地上,身体一下失去平衡,那刚刚断臂的伤口正对一片乱石尖刃,一下就被刺得鲜血长流。 “啊~” 独臂少年痛彻心扉,惨叫之声传遍峡谷,峡谷两岸回声不断…… 三人正是中洲天机宫的少宫主王门,弟子王仁牲和王仁寉,三人被那传送大阵照落在一片悬崖之上,三人一落地就摔到了峡谷之中。 王仁牲和王仁寉境界不够,再加上王仁牲新伤未愈,二人只能堪堪求得自保。 而那王门就没这么幸运了,从悬崖之上一路摔到峡谷之中,现在气息越来越弱,已经命不久矣。 二人大难余生,惊慌失措,王门又死,巨大冲击之下,王仁牲情绪失控一直狂吼乱叫。 “你没事吧?” 王仁寉情绪激动,没想到自己一脚之下居然让王仁牲新伤更重,赶紧去将王仁牲扶起来。 王仁牲一只手捏住断臂伤口,疼痛攻心,浑身颤抖,紧紧咬牙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不过总算是清醒过来。 缓了半天之后,王仁牲才问道: “他怎么样了?” 王仁寉摇头道: “只剩下一口气了,旦夕就是他生死之间! “我们…我们回不去了……” 王仁牲靠在王仁寉怀中阴冷笑道: “哼…哈哈…… “是你回不去了!” 一阵白光闪过眼前,王仁寉大吃一惊,根本没有想到,再加上离得太近已经来不及避让。 “你…为什么…” 王仁寉难以置信地低头,一把匕首已经全部没入自己的心口。 那是一生从未有过的感觉… 并不疼痛,只是胸口感觉无比的冰凉,慢慢地不能呼吸,很快那种冰凉的感觉就蔓延到全身,让自己完全感觉不到自己的手脚,身体慢慢倒地。 最后就只剩下了脑袋里面一片空响,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听见那个和自己从小一起长到大的同门师兄一直在狂笑,意识的最后听见他在说: “凡是伤害过我的人都得死! “你、王门、王君佑、商仁夷、汤仁臣……” 王仁牲对着脚下已经死去的王仁寉最后说道: “师傅,不…是王君佑…他要取手给王门续肢。 “可是你、商仁夷和汤仁臣却一个个退缩不前,害得我被断臂。 “你们都该死! “哈哈……” 此刻,王仁牲狂笑不停,只觉得痛快无比,这是生平第一次直呼师傅王君佑的名字,那种让人放松、无拘无束、不再害怕的感觉直抵心扉,兴奋、刺激、畅快…… 仿佛心中有一只被囚禁多年的飞鸟终于飞出牢笼,这一刻王仁牲终于感受到了人生第一次自由的呼吸。 王仁牲拔起王仁寉心口上那把利刃,又朝着王门走去…… 世间有传奇种种,传说中有那籍籍无名之辈,一不小心落入山崖,却得高人传授绝世成功,一夜之间便直通人上、声名鹊起,更是力挽狂澜立下卓著功勋,成就百年佳话。 而如此的幸运总归很少,更多的还是世事无常。 第一卷-人间困 第一百零三章.钝刀杀人 ‘人之初,性本善?’ 其实人的本性更像是水,从来都是在不断改变的。 从一种形状变成另一种形状,从一种状态变成另一种状态,加一把泥会变浑浊,加一滴血会变成一片赤红,而只要有耐心,慢慢等待,它也能够再次沉淀下来。 不过有的人一下变得太过浑浊,或是慢慢的一直在变得浑浊,而他也没有得到过‘沉淀’的机会,所以这杯水就慢慢坏了。 在一片不见天日的古树森林之中,走兽如潮,不时还能看见一株参天古树开口成言、满地乱跑。 一个满身血污的绿衣女子肩上背着一个老妪在林中奔行不停,迅若猛兽。 “眉…眉山…你听我说…噗…” 老妪话还没说完就一口鲜血喷出。 女子心急如焚,这片林中空无人迹,根本不知要逃向何处,背上的师叔再得不到救治恐怕就有性命之危,而且更棘手的麻烦还在后面。 果然,怕什么来什么,一个头颈细长的中年男子又在后面追了上来。 “美人儿,你别跑啊!我又不会吃了你!” 老妪继续说道: “眉山,你听我说,这样下去我们两个都跑不了。 “你把我放下来,我来拦住他……” 老妪话没说完,女子终于忍不住心里的害怕哭了出来,一声哭腔里仍旧坚定地说道: “师叔,我一定会带你回去的。” 老妪两声轻笑,一口血又喷涌而出,提起一口气,满脸安慰地说道: “傻孩子,我果然没有看错人,你的确比我那三个不成器的小妮子强多了。 “也只有你才能够担得起宗门一门之荣辱。 “孩子你记着,虽然这个世道瞧不起咱们女人,但是我们从来也不低人一等,天底下哪个男人又不是女人生的! “妖神抟土造人,人人敬仰! “你千万不可妄自菲薄,有朝一日你也一定能够扶摇直上。” 年轻女子和老妪正是苏眉山和其师叔武金轮,而在后面一路尾随的男子正是那个和苏眉山抢着买赵牧灵糖果串儿之人,姓杨名驼。 由于武金轮被千道梅一拳打落,身受重伤,当时苏眉山是留下的四人师姐妹之中境界最高之人,所以自然而然就是苏眉山去寻找武金轮。 等到苏眉山在一片破损的山坑中找到武金轮的时候,那金光大阵就将众人送了出来,因而并没有和其余三个女子在一起。 但是天公作难,没想到被传送出来之后,这个和苏眉山起了过节的杨驼居然离苏眉山两人不远,很快就被他发现了。 而素有荒淫和拐卖凡人生灵之实的男子一见到两人自然喜不自胜,不肯放过,但是又觉得一棒打死太过无趣,于是就追了一路,想要好好地享受一番逐猎的乐趣。 何况那苏眉山乃是凌邛观下一任继承人,长得又标志,如今在这不知何处何名的一片野林之中,无论做什么都是人不知鬼不觉,杨驼贼心大起。 在追逐的过程中,武金轮强撑连番重伤,与杨驼已经交手两次,可是两次都没能占到便宜,反而伤得更重。 倒不是境界不敌,而是受伤太重,后继无力! 此刻,武金轮心里有一些后悔。 如果当初听了四个孩子的话,不去和那千道梅一战,现在怎么会让区区杨驼逼到这副境地,不知道那三个黄衣儿现在怎么样了。 武金轮扬起头,从苏眉山背上挣脱而出,掌心一朵莲花凝聚,一掌击在苏眉山背上。 苏眉山口中乌血飞扬,身体宛如一只风中纸鸢乘风而上,从那茂密古林中远远飞了出去,昏死之前最后之听见武金轮响彻林中的声音说道: “好孩子,我那三个黄衣儿就拜托你了。 “告诉掌门师姐,杀我之人是锦洲杨驼!” …… 面对生死荣辱,有的人宁死不屈,而有的人则毫无廉耻,委曲求全。 同样是一场逃亡,在临海的一片山崖之下,同样是师徒二人,而两人不幸已经被人追上,走投无路。 没想到才刚刚脱身虎口,又被豺狼盯上,而这个豺狼不久前还是自己的盟友。 “哈哈哈…没想到我石宗今日会命绝于此。 “许放老贼,你杀我可以,但请你饶了这孩子,毕竟他也是你看着长大的。” 石宗喉头一个大洞流血不止,声音嘶哑,满脸绝望,倒在身旁一个少年的怀里,而少年正是老人的徒弟石崇。 石宗是人间南部三洲之人,修道数百年都是独身一人、孑然一身,十几年前才遇到了这个见之心喜的徒儿,那个时候他还在襁褓之中。 为他取名石崇,就是期望着他能够在自己之上再起一座山! 这一次冒险前往那个地方正是为了给石崇寻找机缘,夯实大道之基。 因为石宗是散修出身,误打误撞才走上了修行一途,年轻的时候无人指点,靠着自己摸索才勉强上道,底子打得稀烂,修道一生已经吃足了根基虚浮的亏,如今已经和大道渐行渐远。 每个老人总是希望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所以石宗不想让自己的徒儿也和自己有相同的遭遇,于是便和许放、孟落等几个早年相识的好友结盟,这才有了小镇一行。 由于众人之中以许放境界最高、手段最多,所以便把把守退路、接应众人的重责交给了他,而众人出来之后就会把所得各自分他一部分。 只是没有想到,那个已经散道的魔主居然会如此厉害,只是一拳就把所有人打趴下,自己也受了不轻的伤。 更加没想到魔主千道梅竟然还能一拳破碎天地,北山匆匆开启大阵,未能按照原先的计划撤离,一出来就和孟落师徒失散。 而更加倒霉的是不知道这个许放是怎么找到自己的,才刚出来不久他就已经赶到,一见面就索要属于他的那一份所得机缘,气势凌人。 石宗势单力薄,见许放来势汹汹,心中起疑。 可是也知道,即使是自己状态不亏也绝对不是许放的对手,更不要说如今身受重伤,但是如果真的按他所说拿出的东西,只怕财帛动人心,自己师徒两个就要死在当场了。 于是石宗就带着石崇开始逃命,直到现在被他追上! 远处一片礁石之上,一个青色衣衫的中年男子脚刚刚落地,言道: “好说,毕竟不是外人,只要你们把身上的东西交出来,别说是他,你也可以平安离去,如此咱们也可友情两全!” 青衣男子正是许放,乃是少年许离的师傅,与石宗一样,亦是散修,无门无派,但是却在南荒洲有着‘南荒三杰’的诺大名头,以狠辣无情著称。 许放并未着急动手,而是双眼一直看着海上浪涛阵阵,不知在想些什么。 “哼…友情两全,说得好听… “谁不知道你连胞弟都能亲手斩杀。 “我们这一点点友情对你来说又能算得了什么? “要杀就杀,我绝不会皱一下下眉头,咱们师徒二人来世再来与你报仇! “至于你想要的东西我绝不会给你留下一丝一毫。” 石宗已经打算,如果许放强行下手,那就自爆而亡。 而抱着石宗的石崇大哭道: “师傅,我不想死,我想活,你就把那朵莲花交出来吧!” 石宗脸上既是无奈、更加心疼,看着少年说道: “师傅对不起你,是师傅没用,如今…唉… “崇儿,大丈夫死则死矣,为求直而死也是死得其所!” 可是石崇情绪却更加激动,把石宗摔在地上,双膝跪地连连后退,不住摇头道: “不…我怕死…不不…我不要陪着你一起死。 “你把东西交给许世伯,他一定会放我们离开的。” 石崇转身向许放不住磕头道: “许世伯,我求求你…放我一马,我不想死… “我可以拜你为师…不不…为你当牛做马…” 石宗躺在地上,心中一片凄凉,虽然有一些失望,但是更多的还是绝望。 不过瞬即石宗也就想通了,这样也好,只要这个不成器的东西能活下来,也算是自己没有白教养他一番。 石宗躺在地上,静静地等待着结果的来临。 许放始终神情不变,只看潮起潮落,终于取出了一把厚重长刀,刀背极厚,刀刃极钝。 而石崇一看见许放手中长刀就吓得瑟瑟发抖,两股瘫软无法动弹,只知嘴里念念不停道: “求求你…不要杀我…求求你…不要杀我…” 而此时有一个少年终于赶到,立在远处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石崇一看见那个少年便重获希望,浑身颤抖,从礁石上一路跪爬到那少年脚下,血流一地、双膝见骨,双手捧着少年的鞋哀求道: “许离,喔…不,许大哥,我不想死,让你师傅不要杀我… “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许离摇头,看向礁石上那个男子。 “哼…你若是能把这把刀拔出来,我不杀你!” 许放一身冷哼,将手中厚重长刀抛于空中,寒光闪烁之后刀身已经全部插进海岸沙泥之中。 “好…好…” 石崇如获大赦,连连答应,一路连滚带爬跑到那刀柄前,以奋死向生之力提刀,没想到仅仅只是一提,刀就已经握在手中。 许放又道: “今日刀下需得有一亡魂…” 远处石宗闭眼长笑。 石崇握刀在手,求生之心使得戾气大增,没有丝毫犹豫,直向那个躺在地上、不仅对自己有养育之恩,更有教化之德的老人身上砍去。 可是片刻之后,却是老人石宗怀中抱着一具无头尸首仰天痛哭,愤怒道: “啊…崇儿…我的崇儿… “许放,为何你要来多管闲事? “他杀我就杀我,这是我们师徒的事,与你何干? “有本事你连我一起杀了… “啊…崇儿…” 当石崇握着那把钝刀即将砍杀石宗的时候,那把刀却突然张开血喷大口,将石崇一颗脑袋吞进腹中。 许放收回钝刀,临走之前对石宗言道: “不忠不义不孝之人,必死!” 第一卷-人间困 第一百零四章.风吹酒香 一中年男子和一个少年行走在一片海崖之畔,蹈虚而行,踏风而走,很快就走到了一处热闹的市井之中。 如今的中洲人满为患,就连随处所遇的一个海岸边小小的街市小镇也是一片繁华热闹的景象。 这一个月以来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很多原本以捕鱼为生的渔农也支起了摊子,街上各家各户门洞大开,来往的客人络绎不绝。 生意实在是太好,一夜之间便可积蓄一生之财,那些懂得煮酒的人更是赚的盆满钵满,一两酒更贵于一两黄金。 因为这些口音各异的客人这一个月以来日以继夜欢歌狂舞,从不休息,而开门迎客又不能把他们赶走,所以各个街巷之中,各家各户的人都是轮流休息,轮番上阵为这些不知是干什么的,又为什么会突然聚集而来的豪客提供周到。 许放和许离师徒两人一路无言,在市井之外的远处便落下脚步,一步步朝着镇上走去。 许离有些闷闷不乐,一直跟在许放身后,脑海里不停地浮现着刚才那一幅画面! 虽然和石崇说不上有多好,但到底也是相识一场,这里一路上虽然对孟落和石宗两个前辈多有提防,甚至想要趁着他们两个受伤让师傅将其除而快之,好夺得他们手中的道莲。 但是这一次小镇之行与其他几个少年,特别是孟轲可石崇还是甚为投缘。 可是如今看着石崇死在自己面前,还是死在师傅刀下,许离总感觉他的死和自己也脱不了关系,甚至有时候还会愧疚的想自己也有杀他的份。 他和自己的岁数差不多,也才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而已,面对生死哪能不恐惧,也许他只是害怕呢? 谁又能不怕死?如果他不是无情无义之人,那岂不是杀错了人? 如果换做是自己,自己能不怕吗? 许离不停地扪心自问,总感觉自己背叛了朋友,心中抑郁不安! 许放早已经察觉到自己徒弟那些心绪变化,已经观察了一路,于是便问道: “怎么了?觉得我不该杀他? “还是说你觉得师傅做的太过分了?不该这样逼迫一个晚辈?” 许离在自我沉思之中,一下被打破心绪,面对师傅的问话不知所言,又是点头又是摇头的。 二人渐渐走入了市集之中,四周人声嘈杂起来。 街市上众人皆是来自于天涯各方,都自顾自的忙着各自的眼前事,根本没人理睬那对刚刚才来的师徒,只有一两个人暗下嬉笑,这两个新来的现在只怕是连处坐的地儿都找不到了。 许放言道: “你把你师傅想成了什么样的人? “谁又愿意亲手杀一个小辈呢? “坏了名声不说,更失去了一个不算是好友的老友。 “说不定还给自己树立了一个强悍的敌人!” 许离未解其义,便问道: “那师傅你为什么还要杀了他? “你不是说只要他能把刀拔起来就不杀他么? “这样岂不是出尔反……” 许离发觉自己的话有些不恭,悻悻然就没有继续说完。 许放便道: “其实一开始我就没有想要对他们动手,只不过见这个老朋友根本就不相信自己,所以才追了他们一路。 “哪知那个小子石崇居然对他师傅忤逆不敬,越来越不像样。 “我虽然一再威吓,但也不是没给他机会,可是他却太让人失望。 “最后我告诉他刀下须有一亡魂,他想也没想就要杀自己师傅。 “从那一刻起,我已经不想再手软了。 “要知道我这老友一辈子孤单,到老才有了他这么一个徒弟。 “自小把他养大,引他入道,他们之间虽是师徒,却更胜父子。 “杀父之子,焉能苟活?” 许离有一些明白师傅的用心良苦了,不过许离也知道,师傅他会这样做也和他自己的经历有关。 毕竟师傅曾经亲手斩杀了他的亲弟弟。 同样是不敬父母之故! 许离感觉心中那一团郁气松了很多,走上前去与许放并肩前行,说道: “既然师傅你如此看重与石宗前辈的友情,这样做不是让石宗前辈误会地更深了吗? “而且他们答应我们的那一份回报还没有拿到手,师傅你不是白跑了一趟?” 许放摇头道: “你是我的徒弟,难道非要靠借助外物才能登到更高处吗? “大道登高,靠的是一片千磨万仞之心,那些回报也只是锦上添花而已。 “其实我本来就无法进去,所以我才顺势答应他们留在在外面接应。 “只要他们知道我在等你,那至少在他们没有见到我之前是不会伤害你的。 “只有如此,我才放心你一个人进去。 “所以也算是他们帮我保护了你。” 许离若有所思,突然明悟道: “这么说师傅你已经破境了?” 许放点头,继续道: “至于我和他们的友情,我问心无愧。 “他石宗只懂得收徒弟,却不懂得教徒弟。 “与其等到有一天听见他被自己的徒弟杀死,还不如让他孤老一生得个善终。 “你师傅可从来不在乎什么名声!” 明明可以袖手旁观,可是师傅偏要这样做,哎,这就是自己的师傅啊! 许离心有疑问,但是又不知道该不该说。 转头望去发现师傅也在看着自己,一下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鬼使神差的说道: “那师傅你又为什么会收下我,我怕我以后……” 许离话说一半就不敢再继续说下去。 许放却笑道: “如果有一天你只有杀我才能活下去,那你便杀。 “师傅今天应允了,你杀我不算不忠不义不孝…” 许放说到最后几个字,一字一顿,神色极其认真。 身旁的少年已经泪湿长襟! 两人绕着镇子上走了半圈,果然一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一直走到了一个桌椅都排到了街上的敞篷酒铺前面两人才停下脚步。 街上卖酒的甚多,而这一家却甚为红火,不仅是铺子里面,连街上的犄角旮旯也被大大小小的酒桌挤得满满当当。 只见酒铺里酒气熏天,人声嘈杂,一群天南海北的汉子喝的五迷八醉、东倒西歪,但是却始终没有人真正醉倒下去,而是一直在喝。 原来那当垆卖酒的是一个丰乳柔腰的俏丽少妇,嘴角生一颗红痣,笑时极美! 而她的丈夫正在酒垆后面轮番煮酒,烟雾缭绕。 在场的汉子每次都只要一碗酒,付一两黄金,碗中恰好装一两酒,喝完之后就再招呼那个卖酒的俏丽女子再来上酒。 每一次女子出场,素手捧着酒碗都会一一端到桌前。 双峰酒波荡, 看客眉飞扬。 腰柳眼前摇, 风吹酒更香。 一群汉子配合极好,一碗接着一碗,绝不让那女子跑的急了一点,失了风韵,更加不会让她跑得慢一点,看不见那‘晃晃荡荡’、‘扭扭摆摆’。 而那俏丽女子也是耐心非常、细致周到、荤素不忌,居然已经能够叫得出每一位喝酒常客的姓名,甚至还能陪着聊一会儿,常常两句荤话逗得一群汉子眉飞色舞、兴致高昂,场中叫好声不断。 众人谈天论地,有几个人名不时响起,提及最多的就是‘长明’、‘千道梅’和‘白先生’等几个名字,其中偶尔还能听见一个姓赵的少年。 场中甚至还坐了一桌孩子,几个白发苍苍的老头。 那几个老头喝酒尤其多,出手最阔绰,总爱拉着那个俏丽老板娘闲聊几句,问东问西,老发红颜。 许放和许离站在街旁,酒铺里面一群汉子自顾自的饮酒,眼睛都被酒垆那边的风景吸引而去。 几个老头皆是摇头,感叹那群汉子还是太过年轻,能够不用花钱就能让美人出场的机会就摆在眼前,可是一个个的却都傻呆着不动。 坐在墙角的一个老头终于忍不住喊道: “卓姑娘,有客啦!” “来啦!” 果然,那女子立马笑着走了出来,风姿极美,声音极柔。 女子姓卓,名为九曲,家中世代以卖酒为生,到了女子已经是第九代,不幸的是家中并无男丁,女子不想世代传承的酒垆就此关门,于是就入赘了一个男子将这个铺子开到如今。 “客人要喝酒吗? “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和其他人拼在一桌!” 一群老少男子酒热攻心,都不由得心中感激那两个束手站在街边的家伙,纷纷招手邀请许放和许离来和自己同桌。 因为同桌的人越多,那喝酒的人也就越多,喝酒的人越多,这位俏丽的老板娘端酒上桌也就越多。 所以场子里面的汉子基本上都是七八个人围在一张小桌子上,肩并肩、脚抵脚,桌子上的酒碗拥挤不堪,桌子之间只给俏丽女子上酒留下了一个微妙的空间。 许放看着那一群酒色上脑、热情招手的汉子,虽然脸色未变,但是心中却有些反感。 虽然铺子里酒味香醇,一闻便知是好酒,但是挤满了一群汉子,环境实在太糟,而且许放也没打算留在这里看人,所以就准备婉拒。 而此时旁边的许离却抢先答道: “好啊!” 许放看着身边的徒弟,心道: “什么时候你也好这口了?难道是我教的不对? “难道是因为已经长大了的缘故吗?” 许放正在自省自查是不是自己教的有问题的时候,许离又说道: “但是我们要和那两个人坐在一桌。” 酒铺场中一群汉子看着那个不懂世事的毛头小子皆是摇头,因为许离选中的那一桌仅仅只有两个人。 一个少年和一个童子。 第一卷-人间困 第一百零五章.你死我活 人间忙碌碌,天上云闲闲! 一辆黑色战车在白云之间悠哉悠哉向东驶去。 虽然战车气势逼人,但是此时却给人格外悠闲之感,因为车中有人高歌不停,车后留下酒香漫天。 洒落人间,醉倒一片! 宋岳和常宠两人卧于车中摇头晃脑,举杯对饮。 兴致来时,俩人趁兴而唱,天地聆听,别有一番风味。 宋岳所唱粗犷豪迈、境界开阔、振奋人心,大多是一些军旅士气之歌,冲锋陷阵、热血涂天。 而常宠所唱的尽是一些人间田间地头的乡间小调,淳朴自然、随口而歌,有那田间夕阳、黄牛老路,也有那白首相携、共度一生。 两人抛下天地,乘车于白云间,偷得浮生半日闲! 常宠听宋岳说他有好酒,于是便停手不再与那千道梅相斗,两个人在北山山道上便一直开始喝酒,确实如宋岳所说,当时所喝是难得的好酒。 可是常宠没想到,宋兄居然还藏着天底下最好的酒,至少也是自己从来都没有喝过的酒,其中滋味让唇舌留恋,难以言说。 既想要多喝几口,又舍不得咽下当前这一口。 而更加让人难以置信的是,这酒还有远超自己所想象的效用。 常宠看着自己胸腹上原本那个血色大洞的位置,现在已经弥合一新,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 要知道这可是魔主千道梅那把黑色长刀所留下的伤口,就算是把天尊的仙丹当饭吃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恢复过来。 而宋岳兄这个粗糙酒坛里面的几口酒下肚之后,在自己不知不觉间就已经完全恢复,那把长刀所遗留下的气息消失殆尽。 本来自己打算用百年时间才能愈合的伤口就在几口酒之间便消失了? 常宠一时间震惊无言。 不过两个人也是真的喝醉了! 到了常宠如今的境界,早就已经有无数岁月没有喝过能够让自己真正喝醉的酒,就算是那琼浆玉液也偷偷喝过无数次,也没有哪一次真的喝醉过。 而这坛中酒才饮了几杯? “哈哈…痛快…好酒……” 常宠啧啧回味口中酒味香气,一小口将杯中的酒饮了一半,眼神迷离看着杯中剩下的酒光。 不知是何人才能酿出这样的美酒,不知要用何等珍贵的奇珍异物才能酿出这样的浆液。 自己是何其有幸能够与宋兄相识,又是何其有幸能得他赠饮如此美酒! 今有此友,又得此酒,夫复何求! 宋岳那张被刀疤一分为二的脸也变得红霞泛滥,眼神中变得光彩浊浊,显然也醉得有一些深了。 此刻他那能动弹的半张脸上神色豪气腾腾、光彩四射,却又有一丝丝悲伤,语气怀念道: “这可是我从主上那里偷来的,当然是好酒,诸天万界最好的酒! “这两坛酒我自己偷偷藏了多年,一直随身携带,连我老婆都不敢告诉! “今日高兴,我们便把它饮尽吧!” 宋岳一口酒气喷到常宠脸上,可是同是醉酒之人,常宠并没有闻出来有什么味道。 其实常宠心里已经早有猜测,果不其然,也只有那位才能拿得出如此好酒了。 两人言语之间,战车驱使不停,突然在前面遇到了五个年纪不一的男子同行于白云之中。 一个男子拦在车前问道: “请问是青羊宫的哪一位?” 宋岳摇摇晃晃撑着车上旌旗站起身来,眯眼向那藏身于一片白云之中的五个男子说道: “喔…原来是你们…居然全都出动了…找宋岳有何事?” 车上酒味飘散,五个男子陶然自得。 为首的是一个苍髯老道,答曰: “我们受师命与师兄一起来此为小师妹护道。 “现在送小师妹和五行元灵一族一群少年离开,为了保险起见才拦了车架,对不住了!” 常宠一听见五行元灵一族,终于才慢悠悠的从车上立起来,看着白云之下的山河上一群小如芥子的身影在一人领头护送下正在向东疾行。 常宠心中有愧,本来这群小家伙是大仙尊托付给自己的,可是自己因为忍不住和千道梅一战而没有履行诺言,幸好如今他们有更可靠的人保护。 可怜一群小家伙了,自小远赴他乡,年纪轻轻已经行过万里路,隔天跨界、历尽别离。 一番辞别之后,宋岳和常宠便驾车向东离去。 而五个男子依旧藏身隐形于云中,警惕四方。 而在五人身下的山河上,一群刚刚‘出世’年纪不一的年轻人在一个额头上满布符文的胖道人一路带领下急速向东,众人立身于一条大狗背上。 胖道人身旁立着一个道袍束束的女子,女子不停地张望着四周,满脸怀疑地问道: “二师兄,真的只有你一个人吗?” 胖道人没有说话,一脸不明所以的表情就算作是回答了。 女子正是不久前才从小镇出来的历寒月,而胖道人正是历寒月的二师兄玄素。 其实玄素也并非是胖道人的名字,而只是其道号,在玄素刚刚上山的时候,其实他是有名字的,只不过后来他渐渐的忘了,时间一久就连二人的师傅也记不得了。 所以现在道号便是其名,其名亦是道号。 历寒月虽然一直都性子清冷,但是此刻也无奈地望着胖道人额头上那些符文发愁,这些符文乃是伴随二师兄玄素而生,会让他在不知不觉中忘记所有他认为不重要的事。 所以现在他可能也不记得到底来了几个人,此时就算问他那也是白问。 不过历寒月却并不担心,因为就算只有二师兄玄素一人已经足够让自己和身后一群人无虞。 突然一阵抖动,两声狗叫声响彻天际。 玄素正准备一脚踏下,历寒月阻拦说道: “对不起啦,你变得这么大,我倒把你给忘了!” 又是两声狗叫,不过听起来却温顺了许多! 在历寒月身后,林朝暮立于一群小家伙最前方,一直看着这片熟悉又陌生的天地。 武玄、林阳等人也直身而立,担心不已,静静不言。 身受重伤的黄龙躺在大狗的背上,仰面闭目,感受着这座人间的秋风。 一群小家伙走了一路哭了一路,可谓是泪洒天下,都在为自己的赵老哥伤心流泪,却没有想到更加让人伤心欲绝的事情就要发生。 …… 中元山下,虽然走了无数人,但是依旧还有很多人留下。 山顶之上,黑雾与怨气缠绕,继而黑白雷光遍布天空。 众人惊骇之时,几道寒光突然斩出,中元山上空有几人当场暴毙,吓得其余悬空而立之人纷纷逃散。 接着又是几道寒光之后,有几道光彩接连射出,一闪而逝,难以捕捉。 …… 而与此同时,在胖道人护送下正在远离中元山的一群小镇少年和不同年龄的小娃娃都心生牵绊,一个接一个的异象环生。 其中最瞩目的当属黄龙,只见他虽然身体平躺,却有一道道苍茫气息从大地接引而上,不断灌入黄龙体内。 黄龙因之气势节节攀升,从命门到洞府、灵台、金丹、元婴直至地仙,一路跨越,没有丝毫阻碍。 幸好只是到了地仙之巅,并没有出现天劫。 而黄龙本来是重伤之身,现在已然痊愈。 然后就是玄冥街的一群少年,武玄、武贾、武枫、武睿、武澹,包括武冥、武冲、武松等一群小家伙,也有一道道古老的气息与之相和。 只是在瞬息之间,一群人给人的感觉已经大不一样。 似乎只是站在他们面前,他们就自然而然的已经高人一等。 武玄、武贾也立时破境。 但是这突然而来的福缘天降对一群小镇少年来说却更像是大难临头。 无论年纪大小,没有一个人有丝毫的喜悦。 一群小家伙都短暂的停止了哭泣。 片刻麻木之后,一群从小镇上长大的少年孩童尽皆失声长哭。 刚刚才闯入这片新的天地,便立时泪洗山河。 林朝暮和一众少年尽皆长跪,向着身后越来越远的那座山伏首垂泪。 历寒月虽从未有过极欢长痛,此刻早有两行泪将鬓角缀湿。 胖道人一声长叹,神色肃穆,眼角亦是难收泪光。 二人对着身后稽首长拜。 山河上空,隐于云中的五个男子历历在目,此时也现出身形稽首拜向那座‘人间中心’。 一个老人已经在五人身边站立多时,看到众人无事之后,老人身形消散,风中一声叹息。 从始至终,老人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无人知‘道’! 而那辆本来已经远去的黑色战车突然又折返,战车上的宋岳一身甲衣,精神抖擞。 五人起身,不知为何这青羊宫宋岳又回来了。 只见宋岳刀疤抽动,着急说道: “我有急事要返回昆仑,拜托几位照顾我青羊宫三个晚辈!” 说完之后,宋岳脚下战车如风胜火已经扬长而去。 只听见他说什么一时糊涂,不该送酒的… 而另一个汉子在说不至于什么的… 云中五个男子你看我我看你,一片茫然… …… 而在中洲北部沿海的地方,一处乱石横立的山洞中。 宫长青与师叔宫道虚、同门宫长陵、宫长婓已经立身于一座传送大阵之中。 宫长青白衣墨竹,正在与脚下的大地作最后的告别。 虽然此行凶险,但终归有惊无险。 你赵牧灵一时胜了我又如何,如今还不是你死我活! 第一卷-人间困 第一百零六章. 来潮之期 中流江,又被称为南北江,源流于中元山。 虽不及少母江和太元江水域宽广,但是依托于中元山‘人间中心’的名头却也是天下有名的大江。 而且在中洲,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各种关于南北江和中元山的传闻流传于一洲大小街巷,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而不论是何种传闻,几乎都是天机宫和太元山以各种借口为了争夺这一山一河而大打出手,鲜有是河中妖兽作乱。 曾经有无数人都亲眼见到过南北江上血染江红、浮尸塞江使江水断流的惨烈景象。 每一次南北双方冲突之后,便是南北江中妖兽齐聚,大快朵颐的时候。 所以中洲三条大江之中,以南北江中的妖兽数量最多,实力最为强横。 但是南北江却是中洲三条江中妖兽作乱次数最少的。 每次中洲有河中妖兽作乱,大发洪水,猎食凡人的传闻兴起,中洲之人首先想到的都是北沙江和太元江,而很少有人会想到南北江。 北沙江也即是少母江。 其中原因便是因为天机宫和太元山每隔一段时间便会聚集人手角逐于南北江江面之上,每一次都会死伤无数,浮尸陈河,南北江中的妖兽从来都不用为如何才能填饱肚子发愁。 再加上天机宫和太元山双方在南北江两岸常年对峙已经数百年,两岸上下峰烟相望、哨火成堆,一般江中境界不够的妖兽也没有胆量敢私自上岸,上岸的后果便是成为他人的盘中之餐。 故而南北江两岸上下才得以保持安宁,风调雨顺,因此两岸人口极多,城镇星罗。 其中天下闻名的城池大京便是坐落于这南北江南岸的下游,位于天机宫、太元山和来潮阁三大势力的边界地域,靠近于东海岸。 大京虽然已经在中洲屹立千年,但是这座人间大城却并不属于三大势力任何一方,甚至城中禁绝修士术法,从不与任何仙门势力打交道,城中所居住的都是普普通通的凡人百姓。 自从大京出现就一直在南北江岸、三大势力的边界地域雄立至今,宛若中洲一颗明亮的孤星。 从这座城池‘大京’的名号在南北河出现到成为中洲最大的城池,其实也仅仅只用了千年时间,可是此城人口极多,占地极广,物产丰富,更胜于一般的仙门大派。 不是没有人眼红心动,传说中中洲三大势力都曾经明里暗里下手,可是结果都不了了之。 千年以来,虽然中洲经历了无数天灾人祸、王朝更迭,但是大京却始终屹立不倒,从未有过任何动·乱,可谓是一片宁静桃源了。 而成就这座城池如今局面的,便是那个一手缔造此城,几乎从未露过面的城主司马长门。 而中洲传言,司马长门已经消失多年,早就已经散道天地,如今掌管此城的是其唯一的徒弟,一个刚刚二十出头的女子,名为司马求凰。 此时女子身穿金线蟒袍,正在一座雄伟大殿的一侧忙得不可开交、焦头烂额,既要一边煮酒还要一边处理城中事务。 在大殿一侧,大雅怀俗,居然用黄泥垒砌了两座灶台,几个硕大的木桶摆成一排。 有两个木桶中堆满了才刚刚煮熟晾凉、拌上酒曲的米粮,正在发酵。 而灶台上面雾气蒸腾,一个木制长筒蒸笼顶上放着一口装满冷水的铁锅,长筒蒸笼腰身上面伸出一只铁嘴,一股极细的水线从铁嘴中流淌而出,一阵阵酒香之气散布于大殿之中。 女子额头上汗水蒙蒙,一会儿往灶中添柴一会儿又退柴,秀鼻鼻孔下两抹炭黑显得极其有趣。 此刻司马求凰心中的火就和那灶台里面的火一样,时而大时而小,很难把控。 她不停的在提醒自己,不要发火…不要发火…火再小点…火再小点… 师傅说酒亦是水,但是酒却是在火中取来,只要火用的好,那酒便柔情至极,要是用火太过焦躁,那煮出来的酒便会辛辣刺口! 于是司马求凰大骂道: “司马长门,你到底死到哪里去了?” 大殿下一群披甲披锐的武士尽皆低头,不敢多听,因为司马长门正是上一任城主,乃是众人誓死效忠之人,当然也是现任城主司马求凰的师傅。 这一个月以来,大京城中天下各地的修士蜂拥而入,以至于纠葛四起、麻烦不断,很多外来人不守规矩,以术法欺辱城中居民,如此类事比比皆是,大京所有的守城武士皆是枕戈待旦。 “报…” “又怎么了?” 又有一名武士上气不接下气跑进殿内。 司马求凰不胜其烦,将手中接引新酒的木瓢摔在地上。 武士正身站好,无惧威严,低头抱拳言道: “天机宫和太元山已经交战了,南北江上下两岸烽烟四起,来潮阁人手齐聚,正在向西进发。” 司马求凰捡起木瓢,在自己的蟒袍之上擦尽灰尘,又坐了回去接着看火,却不料那武士继续说道: “门口有两个老头堵住了城门,说是要见老城主!” 哪知司马求凰一屁股又站了起来,突然大怒道: “他们想见?我还想见呢?让他们滚蛋!” 突然有两个甲衣尽碎、身受重伤的武士被扔进殿内,殿外上空有人长笑道: “既然此城无主,那就由我们太元山暂为执掌好了!” …… 在南北江上,靠近中元山数百里的地方,一座巨大的肉球大山从天而降,摔落在岸上。 无数黑衣之人当场粉身碎骨,岸上残尸滚滚。 无数人身受重伤,哀嚎遍野,只剩下十几个人安然无恙。 此时十几人各据一方,彼此防备甚深,但是谁也没有动手。 待到十数息过后,两岸深林之中人影绰绰慢慢围了上来,将十几人包围在中间。 一男子扯下面罩言道: “我在这里!” 林中无数人朝着男子拥簇而去。 其余人一一摘下面罩,皆有人接应。 人手齐聚之后,场面更加僵持。 一女子声音娇柔道: “我们都身受重伤,何必在这个时候又拼杀搏命一场!” 一男子讥笑道: “春七娘,没想到你深藏不露,我居然看走眼了! “但是你现在说这些,不觉得可笑吗?你以为他们会放我们走?” 春七娘脸色苍白,皱眉对另外两个男子说道: “王宫主、左掌义,难道你们真的要与天下为敌,赶尽杀绝吗?” 另外两个男子正是天机宫王君佑和太元山姚左义,左掌义乃是姚左义的别号。 可是不待王君佑和姚左义答话,却另有两个人吵了起来。 “赢王舒,你把我徒儿苟绳文抓到哪里去了? “我知道就是你动的手脚! “今日你不给我个交代,咱们谁也不要走了!” “哼,就凭你,苟卜氏… “今日便是你大和山与朝天门的覆灭之期。 “等你死了自然就见到你那个愚蠢的徒弟了。” 正是东阳殿赢王舒和大和山苟卜氏两人针锋相对,二人身后也有越来越多的人不断聚集。 又有人说道: “尧洞,你手下杀手三番两次杀我门派中人,今日你总算露面了。” 另有一人又说道: “尧洞,看来你今日是活不成了,你杀我独子,不共戴天。” 尧洞正是装腔作势、声音尖翘,在一丈观前和春七娘调笑被认出之人。 此时尧洞依旧是黑衣蒙面,不敢露出面目,但是却还是被认了出来,一时心中后悔无度,悔不该逞一时口舌之快,自己这爱与女子调笑的毛病真是害死人。 与众人相比,尧洞身后前来接应自己的人少得可怜,二话没说,尧洞掉头便跑,眨眼之间已经消失在树林上空。 其后黑压压的一群人追了上去。 王君佑和姚左义并未理睬尧洞和离去的众人,此时两人眼神森森看着对方,互相为敌多年,二人心有灵犀,同时出手皆是向春七娘直取而去。 变故突然发生,众人皆惊,生死不两立的天机宫和太元山居然联手对敌。 听见王君佑和姚左义对两岸上下长声吩咐道: “先杀外人,一个不留!” 天机宫和太元山的人马现身,两岸林中,排山倒树,立时战成一团。 王君佑和姚左义同时杀来,春七娘大骇,立时言道: “谁助我逃离此地,我许他一次来潮之期!” 其余众人也是出乎意料,没想到天机宫和太元山布下了如此大的阵仗,竟然是要除去所有人,现在人人大难临头。 而又听春七娘以‘来潮之期’相许,众人心动不已,一时间再无犹豫,春七娘话音刚落,已经有两个男子快若鬼魅挡在身前,拦住了王君佑和姚左义。 其他人也和掩杀上来的天机宫和太元山人马战成一团。 苟卜氏在人群乱战之中本来一直朝着赢王舒杀去,可是越战越乱,杀着杀着连自己也分不清现在到底身在何处,于是只能随意乱杀。 两岸术法滚滚,道法齐出,人人手中法宝宝光冲天,战兽咆哮。 南北江中,妖兽亡命,游鱼沉底。 大战之中,中洲南北江上下血光冲天。 第一卷-人间困 第一百零七章.耽于酒色 东海崖畔,秋日的海风虽然将东岸大地慢慢吹作枯黄,但是却吹不散酒香。 许离未请自问,罕见的自作主张要留下来喝酒,还非要与那少年和童子一桌。 许放不知其故,但是也依着他并没有走,俩人在酒铺中一群汉子怒其不争的眼神中穿过人群,走到那少年和童子桌前。 当垆卖酒的俏丽女子卓九曲一路领着二人,与那每一桌汉子点头致笑。 酒桌与酒桌之间的过道似乎是量着卓九曲的腰身打造而出,不宽一寸,不窄一分。 但是一群汉子也只是谨守着那份微妙距离,并没有哪一个真正的越过界限,在如此拥挤的场合中,在如此火热的氛围里,倒是十分难得。 许放看一群汉子都守着规矩,心里舒服了一些,在俏丽女子与那少年和童子协商的时候,许放以心声与许离问道: “你认识这少年和童子吗? “是朋友?” 许放知道,许离从来很少喝酒,至少在自己面前很少喝过,现在非要来和这少年与童子同桌喝酒,肯定是有其原因的,估计不是相识就是朋友。 可是那个少年与童子看着自己师徒俩好像并不认识啊? 许离对着许放摇头,以心声回答道: “并不相识,更加不是朋友! “但是…但是我希望能有幸成为他的朋友!” 许离以心声言语时,脸上有几分羞涩。 许放看见许离的表情,一下来了兴趣,不知道是什么人能让自己的徒弟觉得成为他的朋友是一种幸运? 注目酒桌子上,同样也是一个少年,好像年纪还要更一些,草鞋麻衣,资质平平? 虽然自己这个徒弟不是那满身傲气之人,但是他却随自己,看中强者,尊重强者,心中渴望成为强者,最不服输。 但是他怎么会想要和这样一个少年做朋友?还有些自愧不如? 于是许放耐着心再看那少年和童子。 那少年端坐酒桌旁边,草鞋麻衣,肤貌甚白,面前虽然放着一碗酒,却饮得的极少,话语更少。 似乎才刚刚开窍,气息微弱的很,浑身上下没有一丝气象,可谓是庸碌不堪。 而少年旁边那个看着不超过一手岁数的童子却是截然相反,喝酒如饮水,的身躯像一个无底洞,桌上一个个饮空的酒坛已经堆成山,可见他喝的极多。 而和他喝的酒比起来,他的话却是更多,可谓是密不透风,风吹不进,让人进退两难,听也不是不听也不是。 可是这个童子虽然年纪轻轻,但是一副身躯却净若明玉、道痕深刻,虽只是灵台之巅,却更像是修道多年。 偏偏自己这徒儿一心所属是这个少年,当真有点意思。 许放心生趣味,在一旁静静观察。 而此时最为为难的当属卓九曲了。 不久之前,这少年和童子非要进来喝酒,卓九曲看二人一个年少一个年幼,实在不宜饮酒,所以就婉拒了二人。 可是卓九曲没想到就在两人走后,自己那个一心只知煮酒、从来不管堂前事的丈夫却非要让自己去把两个人再叫回来,说是一定要让他们尽兴而饮。 当年为了能够将这间酒垆继续开下去,卓九曲不顾家里人反对,在酒垆中扬言,说自己要入赘一个能煮得出一手好酒的男子为婿,自己要当酒垆老板,引得来往看客不绝。 结果在一个黄昏时分,现在这个默默陪伴了自己一生的男子走入了酒垆之中,把他自己亲手所煮的酒送到了自己面前,于是其中的滋味就让自己沉醉了一生。 之后两人成亲,却是他一个大男人坐着花轿而来,心甘情愿入赘,在那之后他一个人在酒垆后面煮酒多年,而自己一直当垆卖酒,如愿以偿继承了酒垆。 这么多年来,街坊邻居的闲言碎语、来往客人的流言蜚语从未断绝,有说他无用,也有说自己日日和男人打交道,不守妇德,总之就是男盗女娼之类的锥心之语。 但是他从来没有抱怨过一句,煮出来的酒始终香纯,比自己家世代祖传的酒更香更纯。 他也始终相信自己,平日自己在酒垆前沽酒卖酒,他从来没有出来瞧过一眼,可是每天晚上他自己明明也累了一天,但是他却还是会给自己捶背按脚,一遍又一遍的问有没有哪个客人手脚不干净啦,讲话太难听啦,自己不喜欢啦…… 反正每个客人都要问一遍,有的时候有些客人连续几天都在店中,他每个人连续几天都要问,有的时候问得自己都不耐烦睡着了,可是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都是在他怀中… 这一个月来他尤其辛苦,可谓是日夜不休,一车又一车的粮食运到作坊之中,几口大锅同时开灶,轮番煮酒,都是他一个人亲力亲为。 而今天他却罕见的让自己将那少年和童子请回来饮酒,这还是两人成亲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对自己提出要求,所以自己也就没有顾得那么多,在众多街坊邻居的各色眼光中到街上又去把少年和童子拉了回来。 不料新来的这两个客人不和其他人坐一桌,偏偏也选中了这个少年和童子,卓九曲不得不和少年与童子请求交涉一番了。 虽然当垆卖酒多年,卓九曲极善言谈,此时也显得心有余而力不足,但是幸好有天赐的一副俏丽容颜,轻轻一笑便能让人心头花开,才让场面不至于尴尬。 而场中一群汉子也最爱这个俏丽老板娘那世间少有的一笑,胜于饮酒。 卓九曲与那麻衣赤脚的少年说话,可是他一语不发、一动不动,似乎又聋又哑。 不得已又与那个年纪尚的童子说话,哪知道自己才刚刚开口,他就拉着自己滔滔不绝的倒吐苦水,一双清目却流出八行眼泪,神色哀伤的哭诉,说自己命苦,说自己没用,说自家公子命苦,说整座人间都欠自家公子一个公道… 麻衣草鞋的少年与童子正是才刚刚从镇出来不久的米胡二人。 卓九曲如坠云雾,根本不知道这个童子到底在说些什么,但是看着童子粉粉嫩嫩,一眉一眼皆是精雕玉琢,却伤心至此,心中不由随之柔软感触。 再看桌子上一个又一个空酒坛子,全是这个童子一个人所饮,又不由得吃惊。 哪里有如此的年纪却能够喝这么多酒的孩子,而且看他的样子似乎并没有喝醉。 米汤念念不停、伤心欲绝,眼前与脑海中全都是一丈观中躺在地上的那个身影,根本不知眼前这个看着挺顺眼、笑起来更好看的女子到底在说些什么。 而酒铺场中又有其他汉子碗中酒空,开始吆喝起‘卓姑娘’了! 此时,许放更加觉得这二人有趣至极,便与卓九曲抱拳言道: “卓姑娘,你去忙,我来陪这两位继续聊,你给我们上几坛酒就行。” 卓九曲对着眼前眼神中并无自己的许放一礼,笑道: “多谢了!” 然后俏丽女子从场中一群汉子留下的浑然天成的过道之中走了出去,酒垆前飘出阵阵酒香。 许放紧挨着米汤而坐,对面是长发遮面的胡婴。 许离身边是自己一心想要结识的胡婴,对面是那个话痨。 卓九曲又上了新酒,许放和许离同时端酒敬同桌之人。 米汤喝酒如喝水,也没管这个老哥到底说了些什么客套话,有酒喝就行。 胡婴没喝过几次酒,不是多喜欢,也不是很讨厌,除了味道不一样,和水也差不多,既然有人劝,那就喝。 许放看着这两个已经同桌喝过一碗酒的友,确实与自己所见的其他人迥然不同,再看自己那个徒弟,眼睛里面只有自己对面那个比女人还白的少年。 一时确实还看不出这个少年到底有什么特别,许放便与米汤两个人喝了起来。 碗中酒确实香醇无比,虽比不得仙酿,可算得上是人间最好之酒,也难怪这么些汉子能在这酒铺中流连如此多时日,原来是眼中滋味与口中滋味俱佳! 酒铺,酒色双绝! 不知此处男主人到底是何等人,能揽酒色皆入怀中! 他就是那个人间最耽于酒色之人吧! 就在众人饮酒正酣的时候,酒铺场中,凡是境界足够,能细察入微、可穷千里之目者皆一一注目回顾。 数千里之外,一座雄伟巨城上空爆发出一阵冲天光柱。 而酒铺之中,最先察觉异样,率先回顾之人正是许放对面的少年胡婴。 许放在胡婴转头回顾之时才发现那座鼎鼎大名的大京出现异样,而那个和自己一直喝酒不停的童子也比自己要更快察觉到,不过他只是淡然一瞥就不再理睬。 许放有些明白自己这个徒儿为什么会想要赶着喝这一场酒了! 在胡婴转头的那一瞬间,许放察觉到有一股凌厉无匹之气,不过等到他再回头又重归寂静。 而卓九曲此时立在酒垆前,望着酒铺场中一群汉子所望的方向心生疑问。 明明什么都没有,不知都在看些什么? 听说那个方向有一座城池叫做大京,是咱们中洲最大的城呢,以后年纪大了,卖酒没人喝了,一定要和他一起去看看! 卓九曲想得正呆的时候,发现有一个人拉住了自己的手,感觉极其熟悉,美目一顾,身旁立着一个极高极俊的年轻男子。 正是那个一直在煮酒的‘他’,腰间还不忘拴着布裙。 此时一贯和来往酒客开遍了玩笑、接遍了荤话的俏丽女子竟然脸红了,都是因为‘他’在这么多人面前拉着自己的手。 可是卓九曲并没有松手,只是立在男子身旁,感受着他手心的那一份温暖与安心。 一时之间,酒铺四周,大街两旁,来往行人,街坊邻居,场中酒客皆看这个鲜闻其名、不见其人的酒铺男主人。 只见酒垆之前,台阶之上,男子解开腰间布裙递到卓九曲面前,俏丽女子略带羞涩接到手中,两人始终手牵着手,紧紧相依。 男子拱手四方,声音清朗道: “在下司马长门,见过诸位!” 第一卷-人间困 第一百零八章.天涯煮酒 那个孤身入赘到镇上来,多年来从不露面的男子今日竟然立于酒铺门前,拱手向四方见礼! 四周街坊都不屑一顾,指指点点。 谁不知道你叫司马长门,一个外地来的窝囊女婿,不就是长得太俊了些而已。 一个入赘的男子不问世事,没有丝毫地位可言,成日里只知道煮酒,让自己老婆抛头露面、当垆卖酒,又有何用,实在是丢男人的脸…… 而场中酒客皆震惊无言,无论是来自九洲何处,一个个汉子听到司马长门自报名号皆散去浑身酒气,正身威坐,都看着酒垆门口那个境界威严的年轻男子。 司马长门紧紧携着掌中温软手,声音清柔,又对众人说道: “承蒙大家伙儿恩顾,我们夫妻二人感激不尽! “今日店早歇,请诸位速速离去,但是不可少给酒钱!” 司马长门知道,自家娘子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在这个酒垆当女掌柜,最不喜欢的事便是客人喝酒不给酒钱,因为她每次晚上都会抱怨很久,躺在怀里总不踏实。 卓九曲正想要说话,却发现握着自己手的那只手掌一阵轻轻用力,温柔无限。 再看四面街坊一个个的都在探门窥窗,卓九曲心中轻叹。 算了,既然你好不容易要拿一回主意,就让你任性一次吧,这一次辛苦了这么久,就让你好好歇几天吧! 哎,只是可惜了这千载难逢的赚钱的机会了! 而两旁街道一个个对门旁户的邻居皆是嬉笑。 怎么?赘婿要发威了? 居然赶客,连钱也不赚了? 估计晚上只能睡门外面了! 果然是个从来不管事的,做起事来糊里糊涂,只知道任着性子乱来。 难道是因为喝酒的陌生男人太多,终于不想再忍了? 这一群天南海北的汉子谁敢招惹,就你一两句轻飘飘的话就要赶人走,还不许人少给钱,未经人情世故,这一下不知道得罪多少人,还不知道自己这一句话已经闯下了大祸。 也有邻居的女子看着从不露面的男子发出叹息,原来他长得这么俊,气度又是如此潇洒,难怪卓九曲要一直把他藏着不让他露面,原来是舍不得啊! 不过他也确实太年轻了,长得年轻也就罢了,做事情也像个愣头青一般,就算是不想让自己老婆如此抛头露面给一群男人卖酒,他自己来不就行了吗,何必又要赶人。 现在这么多外来人,哪个看起来是好招惹的,做不成生意倒是事,要是这群人发起疯来砸了铺子伤了人可就得不偿失了。 果然吧!那群汉子都没说话了,一个个的脸色严肃得吓人! 一群街坊看着那一对夫妻都是叹息摇头,虽然这么多年来话长话短,但是毕竟也是多年的街坊了,也不想真的看着他们出什么事情。 而卓九曲此时也正要站出来向酒垆前面一群难得规矩的酒客赔礼道歉,没想到酒铺中却出现了一幕让卓九曲和街坊邻居都瞠目结舌的一幕。 只见酒铺场中那群来自天下各处的汉子一个个正身而立,和那个赘婿男子抱拳回礼。 司马长门对众人又言道: “他日大京城中,我再为各位设酒摆宴、延席相待!” 卓九曲眼见这一群日日和自己笑嘻嘻没个正经的汉子现在皆不再多看自己,个个眉眼仰望所在全是自己身边这个嫁给自己多年的男人,一时间不由得恍惚起来。 身边这个他还是那个提着一壶酒来,说要嫁给自己的男人吗? 眼前这个他还是那个拴着围裙围着锅台成日打转,只顾一心煮酒的男人吗? 现在这个他还是那个在闺房里给自己揉肩捶背、擦粉描眉,恨不得日日耕耘不歇的男人吗? 所以这个他还是那个对自己事事上心,百依百顺,从来都没有一点脾气,对自己百般呵护的男人吗? 今天他怎么这么陌生,说起话来文绉绉的,气势也不一样了。 还要在大京请客,真的当这一次挣了一点钱所以就硬气了? 卓九曲看着自己的手被司马长门紧紧握着,才发现自己男人的手原来竟有这样大! 而让卓九曲和镇众人更加难以置信的事情仍在继续。 酒铺场中,一群汉子不计钱财,一个个的都在自己面前的桌子上放下了大各异、形态各一、材质皆不相同的口袋,然后都接连离去,消失在镇的街巷之中。 酒铺里一下就只剩下了几个白发老头与许放、许离、胡婴和米汤四人还留在桌上。 司马长门转身看着身旁面有怨色的俏丽女子,手抚长发,温柔说道: “娘子,夫君去去就回!” 言罢,不待卓九曲反应过来,司马长门的身形便化为一缕浩然白光,破开长空万里,悠然朝西而去! 卓九曲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神望着那一缕耀眼光芒,纷乱思绪也随之飘飞! …… 原来,自己是娶了一个神仙啊! 一群街邻仰天而望,傻眼无数。 难道神仙也会来我们这凡人市井之中? 可是瞬息之后,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司马长门却又踏着白云而返,身立虚空,对着酒铺下言道: “娘子,这一桌客人劳烦你好好招待,他们不收酒钱!” 然后司马长门又对那几个白发老头说道: “几个老东西,既然费尽心思来找我,怎么? “又怕了?” 几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看着酒垆前面的女子,但是并没有动手,而是应邀登天,直追司马长门而去。 秋风微凉,长街两旁寂静无声,酒铺场中尽是空椅空桌,狼藉满地。 热闹散去,瞬间只剩下冷清一片。 只有许放师徒和米胡二人,外加墙角一个白发老头依旧还在饮酒。 许放也没有想到,自己跟着徒儿许离来这个酒铺喝一场酒居然会发生这么多变故。 司马长门,大京城一城之主居然会入赘在这个酒铺里面,甘愿成为一介煮夫,为一个凡人女子煮酒多年。 就说这酒为什么会有如此滋味,不知要用多少心甘情愿、一见钟情才能酿得! 而两个路边酒铺偶遇的友居然更加有趣。 明明资质有云泥之别,性格更是截然相反,可是却能同成一行。 年纪最大的资质最差,但是却有无敌无匹的气势。 年纪最的资质最好,但是却沉醉于酒中,似乎是在为自己已经死去的公子伤心! 更加奇怪的人不是没有见过,但是这两个却怎么也看不透。 这一次倒是徒弟带着师傅开眼界了? 许放目视那一座大京上空,六个白发老人将司马长门团团围在中央,大概是想要以多取胜? 这一次太元山图谋太大,恐怕要兜不住了,说不定一不心从此中洲就是天机宫一家独大的局面了! 这一次中洲怕是要血流成河了… 更令人担心的事,是那中元山上迟迟没有动静! 不知这千年已经过去,那位如今到底境界几何,难道他非要又使得人间少去几洲才能罢休吗? 千年前那场大战已经错过,如今长明不在人间,只能靠我们自己勇往直前了! 许离眼中一直看着胡婴,二人不时举杯共饮,而许放看着自己的徒弟满心担忧。 虽然司马长门已经赶人,但是墙角的白发老头却始终未走。 因为桌上的酒还没有喝完,而白发老人一生绝不会辜负的便是酒。 从来都只有人去酒空,酒还在,人就在,绝不会酒在人去! 何况今天的酒实在太贵,可谓是千金买愁肠,所以就更舍不得浪费一丝一毫了。 但是此刻,白发老头想了一个主意。 将自己桌上所剩不多的半坛酒端起走厚着脸皮到了许放他们一桌坐下,把自己坛中的酒给每人斟了一碗,提着嗓子对着酒垆前喊道: “卓姑娘,上酒啦,多上些,要好酒!” 既然刚才那个年轻人说这一桌不收酒钱,那现在自己也坐在这个桌上,这样不就能尽兴喝酒,不用给钱了吗? 老人一想到喝酒不用给钱,就觉得酒更香了。 米汤也没管这个看起来稀老八丑的老头儿到底是哪里来的,只看见他自己端着酒坛来给自己斟酒,于是拉着老头两个人就喝了起来。 而酒垆前,卓九曲眼神盯着司马长门离去的方向一动不敢动、眼睛一眨不敢眨,因为他就是从这个方向离开的,那他也一定会从这个方向回来。 天空这么大,要是自己一不心动了,再回头就不知道他到底是从哪里走的了,就更不知道他何时才能回来了。 此刻,俏丽女子脸上再没了笑,红唇紧闭,嘴唇嘟起,眼睛圆圆睁着,眼角酸酸,几颗泪花点点,那颗红痣让人心疼! 卓九曲担心又揪心。 不知他为何突然就走了,事先也不说一声,自己一点准备也没有。 不知他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这一去是不是平平安安! 他真的还会回来吗? 既然有那么大本事,怎么从来都不和自己说? 要是实在不想陪着我待在这个地方煮酒,我也可以陪你去浪迹天涯啊! 第一卷-人间困 第一百零九章. 下场饮酒 有人向往天涯处,而有人则恨人间太大,天涯太远! 西昆仑长明河畔,几架黑色战车从一座山上腾空而起,声势浩大,压倒白云无数。 而山下那一片市井之中却依旧平静如故,一片烟火朦胧,虽然并不繁华,但是依旧热闹,并没有人察觉到那一座住着一群懒汉的山上有人乘车驶入了白云间。 虽然有美味佳肴,但是来不及细细品尝,几个人胡吃海塞,只管填饱肚子,匆匆忙忙就出门走了。 而山上还有几人无奈留下,只能看着众人离去的背影,遥遥追忆当年的风采。 可惜自己那战车已经蒙尘多年,自从当年解甲之后就再也没有驶出过这座山头。 车本来就是要用来行遍天涯,而战车则是要用来杀遍天下。 战车过处,留下的只有敌人的尸体,战车休憩便是天下太平! 如今战车再起,不知又要掀起多少风云! 千年之后,青羊山上还能乘车者不过半数而已,风云再起,不知谁能还天地清明! 山上院儿中,一群少年少女趴在桌子上夹筷不停,美妇人站在院门口望着那几驾离开的黑色战车搅乱层层白云,这一次再没有笑,心里不住地担心。 这是美妇人搬到山上之后第一次看见众人驾黑色战车出山,也是众人第一次食不餐味,看来他们吃饭的时候所说的那个叫千道梅的人肯定是非常厉害了。 人都走空了,山上看起来荒芜了许多,竟然第一次觉得西昆仑的秋凉得让人觉得有一些寂寞,不过比起东阳洲还是要好太多。 希望他们都能够平平安安回来,只要他们都平安回来,山上就又能够像以前一样热闹了。 “宋姨,添饭…” 美妇人转过头,脸上又全是笑容。 “都说了,要叫大师母! “还有…不要让宋姨给我们添饭,要吃自己添去,宋姨,我也要…” 两个少年都让美妇人帮忙添饭,自己筷不停歇的夹菜一口口往嘴里喂! “你还好意思说我,你不也让宋姨添饭么。 “宋师叔又不是我师傅,我叫宋姨怎么了? “唉…你不也是叫的宋姨么?” “你管我,我是师兄…” “宋姨,添饭…” “宋姨,添饭…” …… 一群少年少女吵吵闹闹,吃饭并不能堵上他们的嘴,吃饭的时候话反而最多,不过他们吃的却是更多。 美妇人乐得高兴、忙得欢心,给一个个少年少女都盛了满碗的饭,他们每一个也都是自己的孩子。 而那白云之中,战车之上,几个人吵个不停,时隔千年再次出山,却并没有期待中当年那雄赳赳气昂昂的阵仗、横扫一界的气势。 也许是因为众人都已经不再像当年一样年轻热血。 也许是因为众人多多少少都有伤在身的缘故。 也许是因为这一次人没到齐。 众人都感觉落差很大,和预料之中截然不同。 太过安静,太过平淡,不要说连敌人的影子都没有看到,就连路过的人,云中的鸟都没有一只。 虽然如今众人境界都已经很高,但是此时却有一些心浮气躁,其实更像是一种无所适从的焦急。 因为众人不知到底该驶向何处,因为当年那个领头之人已经不在! “童青羊,你到底是哪根筋不对? “如今主上不在,我们驱车穿行一界少说也得数十日。 “等我们到了中洲,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我们去吃灰吗? “好好的传送阵你不走,逞什么威风?” 一个老人坐在自己的战车之上对青羊宫一宫之主骂骂不休,而青羊子也是一脸无可奈何。 其实青羊子又何尝不知道其中的关系厉害所在,但是脚下战车实在是让人心痒,好不容易出山一趟,自然不能放过机会。 却没想到战车依旧,当年的人和事却已经尽数变样,如今再立于战车之上,感到的只有落寞。 没有主上的带领,一群残兵老将又能驶向何方呢! 所以青羊子很能理解那个老伙计的感受,只能骂不还口! 而此时,那个怀抱大猫的男子却是坐卧在自己的战车之上,不停地和自己怀中的大花念念叨叨: “到时候你可千万忍住,我上就行了。 “不然鬼知道你何年何月才能恢复过来。 “你要是敢动手,回去之后,我就给你找一群公猫,嘿嘿……” 说着说着男子自己满脸坏笑笑了起来,他怀中那只大猫喵喵直叫,几爪挠在男子脸上,战车上火星直冒。 另外有两个文士儒衫的男子并驾齐驱,两人看着另外一边的靓丽风景已经探讨诗文、交流了一路。 “雾里寻花迷。” “今日看花期。” “当年铁修罗。” “而今绕指柔。” “一人屠一界。” “冥王鬼见愁。” “……” 而另外一边那一道靓丽的风景正是女子蓝衫,不过此时的蓝衫已经不再是那个灰布衣衫的妇女,而是一副英姿飒爽的装扮,腰悬一柄血色弯刀,只有二十岁的模样。 蓝衫一路看着脚下山河风景,往事悠悠皆在身后。 你说让我跟在你身后,自然会找到答案,可是如今你都已经不在了,我又能跟在谁的身后,答案又在何方呢? ‘为救天下而杀天下,熟对熟错?’ 如今再问,疑惑未减分毫,甚至都不知道该问谁! “你们两个再看,就把你们的舌头和眼睛一起拔掉!” 蓝衫不喜不怒,那两个着文士儒衫的男子已经不敢再说。 就在众人旌旗飘飘、一路向东,终于出了西昆仑洲,凌驾于一片汪洋之上的时候,突然对面空中酒气冲天,一道巨大黑影快胜闪电直奔众人而来。 “让开…” 众人认出那正是此次代西昆仑出山的宋岳,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回来了,不过此时他车上却是一个陌生男子,并未见那三个辈的身影。 而在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众人之中看起来年纪最大的那个老人却把自己的战车横于宋岳车前,宋岳来得极快,已经来不及避让,老人俨然一副要与宋岳俱焚的架势。 “老狗…” 众人齐呼,就连蓝衫也是吓了一跳。 变故突发,宋岳急忙调转车头,可是已经来不及。 电光火石之间,在西昆仑洲和中洲两洲之间的无边汪洋之上,有一道巨大的金身人影诧破雷电云雾,身戴万丈光明从天而降,瞬间掀起惊涛骇浪。 那金身之上伤痕累累,虽然霞光万丈、有威凌一界之势,但是那一道道伤痕之中的丝丝黑气所散发出来的气息更是怖人。 大难临头,海中妖兽纷纷逃亡,汪洋之中一片惨叫声更胜那波涛阵阵。 金身人影竖起两只巨大手掌,把那两个即将撞在一起的黑色战车各自隔挡于两边。 积云之中一阵剑光冲天、轰天巨响之后,汪洋之上那一道金身突然消失。 那怀抱大猫的男子看着自己一双手掌之中,两道血痕深入白骨,男子怀中那只大猫轻轻舔舐·着男子的手背,喵喵哀声叫个不停。 常宠惊魂未定,强自安慰。 算是见面礼吗?需要这么隆重吗? 难怪长明旧人个个强横无匹,原来这一群曾杀入魔界老巢的人竟是这样相处的吗? 宋岳雷霆大怒,对那老人大吼道: “勾钜,你疯了吗?” 青羊子亦是怒道: “老狗,难道你入魔了?” 其余人也不明其故,都怒视那个老人。 而老人勾钜则是捶胸顿足,仰天发出阵阵痛苦长啸,连他脚下黑色战车都抖动不停,汪洋之上只听见响声如雷。 众人都被吓了一跳,也是同样疑问,难道他真的是入魔了? 只见勾钜双目血红,一只手颤抖地指着宋岳气怒道: “你…你…你你你…… “你…居然背着我把那坛酒喝了! “我…我…我我我……” 老人勾钜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 常宠立于宋岳身边,已经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自觉地离宋岳远了两步。 “什么?你说这酒香之气是?” “啥?该不会是…” “我就说什么酒才能有这样的味道,好啊你宋岳,从此咱们不是朋友了!” “喵喵…喵喵喵…喵喵…” 是可忍熟不可忍,人可忍猫不可忍! 一时间,宋岳已成众人之敌,对面不论人、猫都怒视刀疤斩面的男子。 对面的气势逼人太甚,常宠目视脚下汪洋,犹豫要不要跳海! “酒,我还有。 “现在还有要事,关乎昆仑之存亡,我们快点回去! “详情以后再谈,总之那个家伙就要出来了!” 宋岳说得急切,但是一群人都听出了要点。 酒还有! 于是一群人风风火火跟在宋岳身后,还没到达中洲,才刚刚出门又准备回家! …… 而在东海崖畔,温酒未凉的时候,在美目顾盼之中,那个极高极俊的年轻男子终于返回。 司马长门把四个半死不活的白发老人扔在地上,紧紧握着卓九曲的手柔情道: “娘子,我回来晚了!” 卓九曲前一刻还在祈祷着千万要回来啊,而现在心上人已在眼前! 俏丽女子挤去眼角泪花,莞尔一笑,又恢复成为了那个当垆卖酒的酒垆老板娘! “快去吧!” 司马长门伸手取围裙,卓九曲却道: “我说你去喝酒,他们不是你的朋友吗?” 司马长门仰头憨笑,自己抱着一坛酒,端着酒碗就下场饮酒了。 今日无客,只有朋友,娘子温酒,不用煮酒那我便喝酒! 于是,酒铺场中,六人同桌而饮。 而地上有四个老头因为临走之前忘了给酒钱,所以有幸被司马长门留下了性命,说是要以身赎债,欠了自家娘子的酒钱就休想死得痛快! 第一卷-人间困 第一百一十章.浪潮不休 人间实在太大,仰望苍穹,苍穹无边,只恨自己目光短浅,一生也无法触摸到苍天! 人间实在太大,一生太短,车马太慢,只恨不能履尽山川,脑海想象不出花样繁华! 高坡老林,山道苔青! 西牛观观门前,那两座石台上皆是空空,台阶上、庭院中、大殿里、房顶上,到处都是鸡毛。 虽然只是初秋,西北大陆上已经十分寒冷,一只全身无·毛的肉鸡躲在屋舍一角瑟瑟发抖,倒不是因为真的怕冷,而是不知为什么今天那个家伙真的像是疯了一般,似乎是想要开荤? 而道观之中,那个身形矮小、长相俊美的尹道人却并没有再继续寻找,而是在拾捡那满地的鸡毛。 尹道人浑身上下满是鸡爪印,一只手拿着一根竹棒,手里握着一捧红绳,牵着一个布兜子,一只手不停的往布兜子里捡鸡毛,嘴里面还在不停的小声念叨着: “哎呀,大丰收了,几年都不用担心没鸡毛掸子用了! “单数、单数、单数……” 尹道人以鸡毛为赌,如果是单数,那这一次便会风平浪静,人间太平! 而无比幸运的是所有鸡毛都是单数! 尹道人心中担忧不已,唯恐天下再次大乱,生灵涂炭,一个人呆在观中实在是无处排遣心中的忧愁。 幸好所有人都走光了,还剩下了一只鸡,让自己不至于无事可做。 几个徒弟总是抱怨自己什么也不干,这一次总算能稍稍帮上一点,绝不是公报私仇! …… 而这一片大陆再往东,便是人间极北处,名为北济州。 虽然才刚刚入秋,北济州早已经是一片皑皑世界。 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四野之下,风吹雪滚,没有一丝人迹。 在北济州最南端临海处,一片白色冰山悬崖之中,一个巨大的洞穴之内,地上一块被打磨平整的巨大冰面上雕刻有一圈又一圈复杂的纹路,一块又一块五颜六色的晶石嵌于冰面之上。 本来一片宁静的冰洞之中,那一块巨大的冰面上突然有一阵阵黄色光波如水纹散开,继而光芒燃作一团,整个冰洞之中一片恍然,冰面与整片山崖都随之震动。 光芒褪尽,四个老少男女凭空现身于洞穴之中,地上那些晶石一块一块褪去颜色,化作凡石。 四人正是刚刚返回北济洲的宫道虚一行。 宫道虚看着地上那无数珍奇灵石就此作废,心里也是阵阵心疼。 要建起一座直通两洲的永久传送大阵实在太难,现有那些洲际传送大阵无不是各洲宗门之间相互合作,各起一端。 虽然其中收益源源不断,但是其中维持耗损更加难以估量。 除非是修士人数众多的大洲,需要隔海跨洲之人数量足够,才能够让一座传送大阵赚钱而不亏钱。 其中中洲便是传送大阵最为兴盛的一洲,传送大阵也是中洲三大宗门重要的财源。 最近这百年来,就连来潮阁那英雄消骨之地也慢慢建起了许多跨洲大阵,将天机宫和太元山的客源抢去极多。 而北济洲乃是人间九洲人数最少的一洲,修士就更少了,所以北济洲罕有与其他大洲永久相连的传送大阵,因为根本无人能承担得起其中深不见底的亏损。 即使是端明宫执一洲牛耳,多年来也没有建起一座永久大阵,因为根本找不到愿意合作的别洲宗门。 这一次时间仓促,不得不启用了这一座半成品大阵,但是一来一去已经耗去宗门多年积蓄之财。 幸好没有空手而归,不然就真的无颜再回宗门了! “走吧!” 宫道虚声音圆柔依旧,但是脸上却白若雪原,这一次受伤极重! 几人立于一片断面悬崖之上,高俞万丈,山下波浪滔滔,海涛成潮! “师叔,我想留在这里来看一看!” 宫长青白衣墨竹立于悬崖之巅,天地尽白,宛若谪仙! 宫长陵却是一身黑衣,气怒道: “你就不能规矩本分一点吗? “师傅说要走,你却非要留下,在你眼中还有师道吗?” 宫长婓秀眉凝重,但是并没有说话。 而宫道虚似乎并没有生气,仰天一叹,出乎意料道: “那我们都看一看吧! “看看这浪潮究竟会何时停歇!” …… 而北济洲再往东,穿过无穷汪洋,在人间极东处同样有一块大陆,名为东瀛洲。 虽然东瀛洲与北济洲一样位于极北之地,但是却并没有那一片冰封天地的景象。 如今的时节,东瀛洲依旧是一片鸟语花香,甚至一洲大陆之上未起一片秋叶。 而在一洲大陆最中央,有两颗相依共生的擎天巨树与青天相接,一洲大地抬首可望! 在那巨树之上,祥云飘浮,宏伟宫阙成片。 一座大殿上,悬立有一幅威严图腾,一只三足神鸟照耀九天! 此时一个皮瘦骨柴的老人正立于图腾前面对着陛下一群人大骂不停。 “居然死了,这两个废物,给了他们这么长时间,东西没追回来不说,连自己的小命都保不住。 “要你们何用 “抓不住狐狸惹得一身骚。 “你们没本事去谋取人家的丹药,结果却反而被人偷上门来。 “奇耻大辱啊…奇耻大辱… “我本仙族,却落于九天之下,靠你们这一群良莠不齐的东西何时才能重返故地? “扶桑神木乃是天地源根,是我族的根本。 “你们…你们…” 老人怒不可遏,怒气吹嘘,身前的火炉吐出片片火舌飞向陛下一群人身体之中。 一群人年纪颇大,却都不敢言,一个个紧咬牙关,都苦苦忍受着那小小火舌在自己身体中胡奔乱窜带来的燎原之痛。 跪立于一群人最前面的是一个双臂细长的男子,此时面色痛苦,看起来也颇不好受。 男子斜视大殿一旁那座灯台之上,无数明灯之中有一盏灯已经熄灭,虽然身为一宫之主,但是男子此时同样也不敢多说一句。 幸而一个女子在此时走入了殿内,让一群人都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众人前面那个老人一看见女子立时就舒展容颜,脸上盛怒之色渐渐淡去。 女子还未说话,老人已经降阶走入殿下,居然有一些心虚地说道: “九儿,你怎么来了,也不是先和爷爷说一声,爷爷这…这一点准备也没有…” 老人脸黑目视一旁,闭目一瞑,那长臂男子一群人终于才得以解脱。 “还不滚! “记得多派几个人,要是还追不回来,那你们都不用回来了!” 虽然老人已经竭尽忍耐,但是话语之中怒气不散。 长臂男子一群人皆点头而应,排成一排从大殿一旁退了下去。 老人拉着被他叫做九儿的女子向大殿上走去,而长臂男子一个人在门口留了下来。 老人侧目,心中郁闷: “要不是看在你是九儿父亲的份儿上,怎么会让你当这个宫主!” 开口道: “还有什么事吗?” 长臂男子这才说道: “中元山那边该怎么处理?” 老人对着女子一笑,言道: “扶桑直比天高,量他千道梅再高,又可如何能高得过扶桑!” 长臂男子看了一眼老人面前的女子,正是自己的女儿,名为朱九囍。 而‘九囍’一名原本是地名,正是自己一族的故居,并不在人间。 长臂男子心中一叹,悄悄退了出去! 此时殿中只剩下了老人与女子爷孙二人,女子终于才生气说道: “爷爷你又在惩罚父亲他们了,要是再有下一次,我可就不理你了! “我要离家出走……” 老人却笑着说道: “好啊! “反正你马上就要出门一趟!” 朱九囍嘴角一拧故意学着老人刚才的样子不高兴地说道: “爷爷你怎么事先也不和我说一声,我这一点准备也没有!” 老人哈哈大笑,但是瞬间神色郑重,言道: “爷爷没有开玩笑,我们几个商量了一下,要把你送去灵界,去万林书院!” 朱九囍看着老人的神色还是问道: “爷爷,非去不可吗?我都已经快渡劫了!不用去了吧!” 瞬间老人眉目光彩照人,双眼盯着朱九囍打量不停,喜道: “竟然是真的,居然能这么快?” 大殿中又一个老人凭空现出身来,是一个花发皱皮、极其高大的老妪。 老妪同样也是满脸喜色,牵着朱九囍的手摇头笑个不停。 “九儿你可让奶奶我太意外、太高兴了! “看来我们离回家的日子不远了!” 朱九囍气嘟嘟地说道: “那我可以不去吗?” 两个老人对视一眼,老妪一只手牵着朱九囍的手,一只手轻抚其背,安慰道: “九儿,你天资之高,乃是我金乌一族自古绝有。 “奶奶相信你一定逍遥不难,但是要登逍遥之上靠天资是没用的。 “所以灵界你不得不去啊! “那三位、妖神,万年以来登临逍遥之上的无不是从那座书院中走出来……” 逍遥之上… 两个老人目光悠悠…… 大殿中,朱九囍闷闷不乐,看来是非去不可了! 而两个老人陪着这个一手打造出的万古仅有的天才,都心怀期待,有朝一日金乌一族在她的带领下直冲九天。 最后,朱九囍叹气问道: “那个人死了吗?” …… 第一卷-人间困 第一百一十一章.偶坐堂前 西牛贺州、北济洲、东瀛洲、西昆仑洲、东阳洲、锦洲、如意灵州、南荒洲,八洲大地广袤无垠,将中洲团团围困在中间。 一时间天下相望、人人翘首皆是中洲中元山。 ‘人间中心’名副其实! 但是此时的中洲却并不只是被其余八洲围困,还被一洲大地最中间那座中元山所围困。 甚至整座人间都困在那座中元山下。 千年之前,本来的人间共有十二洲,除了现在的九洲之外,还有三洲,分别名为舌凶洲、口恶洲和是非洲,位于现在人间的东南方。 而在那一场大战过后,三洲尽毁,终于才将罪魁祸首魔主千道梅成功封印,人间九洲无不欢喜。 然而要把封印魔主的那尊乾坤山河大鼎放置于何处却成了天大难题,九洲之间相互推诿,人人谈之色变,避如猛虎! 在一片争吵不休之中,就这样让那尊乾坤山河大鼎一直悬立在原来三洲所处的无尽汪洋之上受了多年的风吹雨打,形成了一片绝地。 直至后来出现了一个来历神秘的白发老头,从那大海之中一人独抗大鼎,一步一步将那尊乾坤山河大鼎从东南海上一路搬到了中洲中元山山顶之上。 据说当时无数人前去阻拦,那神秘的老人步步往前无人可挡。 老人一直走到了南荒洲和如意灵洲交界处,却被当时两洲相连的那一座长岛所阻拦,老人一气之下,左脚踏下便毁去了如意灵洲半洲之地,所以如今的如意灵洲才成为了人间最小的大洲。 而右脚踏下,一脚便踏断了天涯,留下了如今南荒洲最为著名的断天涯‘飞仙瀑’奇景,飞仙瀑自南明山流入大海,有那神仙难以飞跃的说法。 当时兴起无数传闻,有的还流传至今。 听说当时老人那两脚使得人间连震三月,将那无数成群结队前去阻拦的人吓得纷纷返回老窝不敢出门。 听说当时整座人间大海皆上升数尺,直到老人扛着鼎在中洲登岸,海水才慢慢退去。 而等到老人到了中元山脚下,身后已经无人敢随。 老人独自登山,一掌便削去了山顶,所以才有了如今的封魔台。 而传闻山下那座石碑便是老人用峰顶削刻而成。 如今的山下那座石碑上依然可以见到行行如符文一般的文字,有无数的阵法符文大修士都曾经去亲眼观碑,据说都受益颇丰。 而今又有一个弯腰驼背、衣衫褴褛的老人来到山下。 老人立身于那石碑之前,远处一群形形色色的人眼神悲悯、指指点点。 一介凡人竟然在这个时候到这里来不是找死吗! 条条大道皆不走,偏向死道,走得不偏不倚,看来是命该如此! 凡人而已,七老八十本就到了该死的年纪,跑到这里来,在临死之前还能开开眼界! 更多的人则是漠不关心,因为那个老人暮气沉沉,一点微末光芒即将熄灭,落在眼中可有可无,宛若蝼蚁微尘。 老人也没计较那一个个晚辈的心高气傲,而是看着面前的碑文: ‘请看今日之人间,可笑九洲之天下!三洲之地已失,山河之鼎何托? ‘今借中洲宝地,九洲大陆为阵,人间正气为眼,托鼎于此!’ 没有署名,没有落款! 还没走到山下,其实老人就已经知道是何人所为,是另外一个老人,和自己一样的老人! 老人看着中元山下那依旧不愿意离去的众多晚辈,最终还是没有狠下心,于是伸手将那座石碑收入了袖中,而四周并没有人察觉。 当那座石碑一离开地面,中元山上层层积压的黑气与怨气便如雪崩一般滚滚而下,瞬间就覆压百里,不断的朝山下倾泻。 山下一群人亡命奔逃,不得不远离中元山。 而刚才老人旁边的几个人也是一阵恍惚,不知是眼花还是错觉,那个凡人老头居然已经更早一步消失,是死了?还是深藏不露? 而此时老人已经移步上山,几步之间已经到了山道中央,没想到却被一个小小的少年拦住了去路。 那个小小的少年有三瓣嘴,两只耳朵耸立在头顶。 虽然他自己也在那黑气和怨气之中难以保持清醒了,但还是坚持把自己面前这个平凡的老头拦了下来,不想让他就这样死在山上。 小小的少年才刚刚成人,不知道该如何与人类交谈,想了一想便露出一副凶相,巨大的双眼通红,宛若两盏鲜红的灯笼,一对门牙像是合起来的两扇门板,于是更像是一处门户上挂着红灯笼。 少年救人心切,见那个老头一动不动,就把现出原形的一颗巨大头颅使劲两摆,在地上捶出两个大坑,发出吱吱吼叫,门牙上口水长流,就不信这样还吓不跑你! 这个少年居然拦了自己的‘道’,这便是道缘。 老人掏出了一根晶莹剔透的红色萝卜拿在手中,对少年说道: “跟着我走,它就是你的了!” 少年二话没说,抱着那根萝卜跟在老人身后就一起上山去了,山中黑气与怨气自动为两人让路。 老人将手搭在少年头上,少年瞬间清醒,那一对耳朵立马就变得与常人无异,只剩下那一对门牙依旧如故。 “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没有名字。 “如果是出生算起的话,应该有一岁半了。 “如果是做人的话,今天才是第一天呢!” “那以后你就叫程卯金好了!” “你就是我师傅了吗?” “我和你没有师徒之缘,不收! “但是我可以给你找一个师傅!” “我觉得你就挺好的嘞!” “你那个师傅有很多这样的萝卜!” “那好嘞!我就拜他为师吧!” “我们去哪儿?” “我们去见你师傅!” “我师傅在山顶上吗?” “你师傅确实在山顶上!” …… 少年发现自己突然也会说话了,心中好奇很多,控制不住问个不停! 老人有问必答,使其知‘道’! …… 中元山上一片肃杀沉重的气息之中暗藏一丝宁静,而中洲无声大地之上却是杀机四起、喊声震天。 南北江上,残尸成山,血雨淋漓,汇聚成溪,江水积洪。 天机宫与太元山南北对峙历经几代,终于要在这千年之期到来时分出结果。 南北两岸战火四起,无数城池将在今日成为历史。 无数人在今日不得不草草了结他们辉煌的一生,也有无数人在今日功成名就。 但是更多的却是人间的悲欢离合,无数人妻离子散,流离失所…… 千年的太平人间一朝被打乱,一洲山河风雨飘摇…… 少母河流域一条干涸的溪涧中,两个少年各自背着两个老人埋头奔亡,才刚刚甩掉敌人却又被人追上,身后一群人手段法宝齐出,扑天盖地而来。 “朱兄,你确定是前面吗?” 朱弥生一只耳朵已经不知去向,是刚刚被一只懂得隐身之术的妖兽一口咬去。 不知道是谁的手段,本来那是一只被豢养的战兽,悄悄潜伏而来,其实应该能够一口就把朱弥生师徒二人枭首的,但是朱弥生的师傅朱义投拼着最后一口气伸出一臂把那头战兽打退,朱义投也失去一臂,朱弥生则是失去一耳。 此时根本无暇回头,稍有倦怠便是生死,朱弥生也顾不得自己和师傅身上血流滚滚,双眼直盯着溪涧出口处那条声势滚滚的大江。 “还有百里,我们便可安全!” 曾溪磨也背着自己的师傅曾如轼,一根带钩铁鞭将两人紧紧串在一起,曾如轼扯断那根长鞭之后也已经人事不醒。 更早一些的时候,一个女子一刀划中曾溪磨双眼,现在曾溪磨只能听着朱弥生的脚步声一起向前,不敢稍有落后。 两个人都已经是强弩之末,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能够尽快地与门中前辈汇合。 没想到这一次金乌宫和东阳殿都把矛头对准了自己两派人马,不过幸好他们自己也打了起来,不然现在哪还有命! 而两人身后,有两队人马紧追不舍,领头的是一男一女,彼此互相提防,既不能让对方得手,又要防备对方对自己下手,所以才让这两个少年一路幸运的逃到此处。 不过幸运总有尽头,因为这条河床已经再无路可走。 领头二人正在高兴的时候,突然一道道人影落在河床两岸之上,正好把众人包围在河床‘口袋’之中。 有几个人分别去接应两个少年! 险死还生,两个少年听着那熟悉的的乡音尽情大哭! 终于,自己活了下来,终于,师傅有救了! …… 而在中洲南岸海边处,一个喉头大洞流血不停的老人已经将自己的徒儿下葬。 没有选择什么风水宝地,而是就地挖了一个坑掩埋。 一场师徒之情就此了断! 老人神色枯寂,脚踩一段枯木从海上向南而去! …… 两拨少年也终于抵达各自的目的地。 三洲剑湖几个少年才走没多远,就碰见一群师门长辈迎面而来,被告知说要撤走了! 几个少年一团疑惑,师傅他们可就要成功了呀!难道就这样放弃自家宗门的旧山河不要了么? 可是一群长辈谁也不愿意理睬几个少年。 而青羊宫陈言礼三人本来沿着太元江一路南下,估计半夜才能到达大京,却有三个道人突然现身,说是宋岳的嘱托,要带几人一起走。 六人几息之间就到了那座大京之下,城里已经有一群少年在等待。 刚刚大京城上一场大战突然爆发,却又瞬间结束。 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城主司马长门不仅没死,还比传说中更加强横! 最先违禁城令飞升,现身于大京上空的两名自称是太元山的老人现在被挂在城头,已经老命不在。 其余四人尾随司马长门而来,却不是帮手,都是要杀司马长门,反而不知为何被饶得一命。 那位司马城主一出手便有了结局,大京城上下欢声一片,守城武士山呼万岁,震颤一洲,可是他却转身又走。 那个年轻女子城主站在城中最高的那座大殿之上大骂不停,将自己身上蟒袍撕碎一地,扬言要去闯荡天下。 而来潮阁如潮水涌来的人马在城外听见那阵阵山呼海啸,现在已经绕道而走! …… 东海崖畔,酒铺男主人遣散了客人,今日自己偶做堂前客,喝起酒来! 今日客凋零,当垆卖酒的俏丽女子却笑得更加开心,那颗红痣比酒还要醉人。 今日米汤喝酒极多,在最伤心的时候有人劝酒不停,算是童子现在唯一的舒心事了。 “米汤已在人间,公子你在哪里?” 第一卷-人间困 第一百一十二章.逍遥天外 何谓高山仰止,或许说的便就是此时的中元山。 一洲天下,九洲人间,无不侧目以盼! ‘人间中心’以万岳之势独擎一鼎,立于天下人间的中心已经千年,人人仰望! 今日或许就是那个传说中的魔主千道梅出世之时。 虽然同是传说中的三人之一,但是千道梅并无任何高尚德操供人仰慕,反而是凶名赫赫,让世人畏惧,天下胆寒。 但是尽管如此,世人却不得不承认,魔主千道梅确实是一座高山,让人望而生畏,不敢有丝毫攀越之心! 此时人人仰望,却也是人人惧怕,真正敢直面魔主千道梅者又有几人! 千道梅还未出世,中洲已经兵戈四起,战火连天,人间也尽皆为之牵动! 如今一座天下皆笼罩于魔主威名之下! 虽然魔主千道梅一时名盛天下,但却并非是无人可敌。 如今也有一个姓赵的少年,以其‘一窍不通’之事闻名于天下,在人人舌尖口头与魔主之名争胜。 还有消息流传开来,居然有人说那少年在死之前已经拜了魔主千道梅为师,故而魔主师徒之名也随风而走,吹遍人间。 无数人为之痛心疾首,更有无数人为之拍手称快。 没想到三洲后人竟然投靠了魔族,简直是人间耻辱! 一个‘一窍不通’的凡人居然也妄图逆天改命,为了活命不惜投靠魔族,卖身求荣,实在是愧对于祖先、愧对于天下。 只是可惜他已经死了,不能再亲手杀魔主之徒让人生又多了一桩憾事! 不过这样的人确实该死,总算也是老天有眼! 当年的三洲简直是窝囊,有那么多人援手最后还是打的天崩地裂,山河失守,最后还留下了这么一个祸害,如今遗留祸患给了我们。 …… 东海崖畔,酒铺门前,童子米汤海量无度,今日饮酒无数,可是却恨千杯不倒,一直没能醉去! 米汤心心念念唯有公子一人,每一口酒皆是愁苦,酒入腹中,皆是愁肠! 不知在这天下他乡能否再遇故乡知己! …… 而小镇天地之中,除了北山之上,千里山河人影寥寥。 但是,四野之下,依旧还有魂灵不断出世,魂灵之多实在超乎想象,当年三洲不知到底战死了多少生灵,‘山河’累积,整片天地都快要装不下。 人虽少,鬼却多! 整片天地显得越来越小,山河越来越重,更加难以‘托付’! 白发道人不得不再次现出那与天地齐高的金身,已经是此处天地之内的极限! 要想一个人掌握世界,实在是太难了! 更不要说如今的世界中鬼鬼祟祟无数,每一头灵智尚存的鬼物都在兴风作浪不停,望图想要冲破山河,降临人间。 最初开始渡劫的鬼物已经有几头渡过了这片小天地中的小劫,算是向真仙境踏出了半步。 虽然还不算是真正的真仙境,但是一群鬼物也不容小觑,几头鬼物有几次都想要通过天上那一道缺口越出天外,结果都被白发道人一掌又打回了山河之中。 现在一群鬼物虎视眈眈,都在等着北山上那个白发道人,就不信你能够一直坚持下去。 而更多的有灵鬼物则是一刻也没有停歇下来,一个个占领地盘,割据山河,不停地壮大自身,也妄图踏出那半步,厉兵秣马,随时准备降临人间! 北山上,两个年龄相仿,身形样貌却相差甚大的女子在刚才那一幕之后都没有缓过神来,实在是变故太多,发生太快,让人目不暇接,心中无法接受。 似乎这世间的一切在那个高大的身影面前都可以随他所想,随意改变。 没有他想杀不能杀的人,没有他想做不能做的事。 随心所欲,无拘无束,这正是魔道第一人,魔主千道梅! 但是两个女子心情复杂却有不同。 红衣红书是悲是痛是心碎! 三弟死了! 陪着自己玩的两个爷爷也死了! 师傅也受伤了! 人都走光了! 炎霜华则是震撼是疑惑是期待! 以前在一丈观中的时候,师傅他每天只知道睡觉,从早到晚、从晚到早,从来都没有想过他只是一人一刀就能让天下束手无策! 刚才那个男子不知是谁,黑甲长槊,让人见之心欢,这黑色火焰在他手中竟然能够丝毫不输烈日光辉。 不知道师傅所说的到底是真是假,不过这一次似乎他并没有骗自己,因为他看起来极其认真,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看见他这样。 如果是真的,还要多久,期待之中,太难煎熬! 师傅,千万一定要说到做到啊! 既然师傅如此无敌,为什么不把自己也一起带上,而是要托付于这个陌生的师叔! 而白九灵眼望天地,眼中天地失色,山河变样。 本来自己才来的那个时候还只是觉得这个天地太小,规矩太多,但总归还是美的。 而现在连那仅存的自然之美都已经荡然无存。 天地间,再无长恒之日月,再无黑白之昼夜… 山河里,再无春色青青,再无夏花香浓,再无秋叶飞舞,再无冬… 小镇上,各个街道巷弄残垣断瓦、狼藉一片,再无欢声笑语,再无梆子声响… 郊野外,四下一片焦土,曾经那一座寒立千年的小院儿也荡然无存,只剩下了一间孤零零的屋子,不知能否再为其主遮挡过这一场风雨… 天地已沦丧, 山河湮成灰。 年少早无家, 世间何处归。 白九灵叹息,再看一丈观中。 天地殿仅剩的那一扇门破门紧闭,观内始终宁静,连一丝呼吸都没有。 赵牧灵躺在地上早已气绝,血液似乎喷涌流尽,一副躯体横陈于洗魔池边上血色不显,宛如是白玉雕成。 洗魔池旁边,那一座风蚀日晒的石碑只看得出写着洗麻二字,那个魔字下面空空荡荡,不知‘鬼’跑去了哪里。 不知道这位老朋友是什么时候把下面抠去的,千年来他一直待在观中,应该也很寂寞吧! 秋风不在,池中水波不兴,一池血水倒映长天,天上那一道裂缝中的光华正好照落在一丈观四周。 站在北山看山下,只能身处黑暗之中眼羡光明。 洗魔池水面光彩闪耀,那只小鲤鱼和赵牧灵同命相连。 当天地破碎,灵气外泄,小鲤鱼便开始慢慢死去。 而当小鲤鱼‘死去’,赵牧灵就如同一根灯芯,油尽灯枯。 虽然赵牧灵自己苦苦支撑多年,但是如果没有赵椿,赵牧灵十岁之前就已经散尽魂魄死去,如果没有千道梅七载入梦,赵牧灵也早已身亡。 但是那都是赵牧灵自身,他就如同一根灯芯,而他的魂与身就如同灯芯的两根线紧紧交缠,共同支撑才能存在,缺一不可。 而多年以来,小鲤鱼才是那个添油者,为赵牧灵注入源源不断的生机。 而诸天万界之中,也只有小鲤鱼能够为‘一窍不通’的赵牧灵注入生机了。 虽然它从头到尾都看不起赵牧灵,并不愿意为赵牧灵注入生机,但是它却更不愿意死,所以不得不违背自己的心意。 因为世间只有赵牧灵一人可担负三洲人族气运,赵牧灵一死,气运溃散,山河破碎,它便也不复存在了。 同样的,小鲤鱼‘死去’,赵牧灵也遭受重创,无法维持生机。 白九灵忽然想起老朋友千道梅不久前对赵牧灵和小鲤鱼说的那一句话: “我给你们两个想了一个办法!” 此时白九灵仿佛恍然大悟,看着那个立于一片废墟之上的老朋友摇头道: “不愧是你! “能想常人之不敢想,因为你向来敢为常人之不敢为! “可是如此重担他真的能担得起么? “如此,他可就真的是天下皆敌了!” …… 千道梅立在一片焦土的院子中,四周已经被翻了一个遍。 而千道梅手里那一块木疙瘩似乎是想要逃跑,但是它却无可奈何,因为身处魔掌之中,已经在劫难逃。 千道梅与白九灵南北相对,言道: “哈哈…我就知道瞒不过你… “这算不算是我此生最妙的‘法’了? “就算他现在在这里,也绝对想不出、做不到。 “等到有朝一日,我一定要让老头子大开眼界! “最不凡一定是诞生于最平凡!” 白九灵点头,千道梅得意一笑。 然后,千道梅低头凝视手中,从耳鬓拔下一根长发搭在手里的木头疙瘩上。 那一根发丝宛如是一根细长的小虫一般,似乎有自己的想法,自己在木头疙瘩上缠了两圈,打了一个结,那木头疙瘩随之马上安静下来,一动不动, 仰身环视四周,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路已铺好。 于是四周魂灵山河纷纷溃散,为那个身形极高的男子让路。 千道梅把手里的木头疙瘩向东面一扔就登天而上。 一人立于天下,与白发道人言道: “他们的选择我已经帮他们选了! “面对这些枉死的魂灵,你想好要怎么做了么?” 红书一看见那个和自己有仇的家伙又在问师傅这个同样的问题,于是拦在白发道人身前说道: “有什么你冲我来,你都已经杀了那么多人,要杀我师傅你就先杀了我!” 白发道人暖心一片,将红书护在身后,长笑答道: “说你是邪门歪道,是我小瞧你了! “魔主千道梅,不仅手段高,道法更高!” 千道梅最后对着这片天地一笑,瞬间天崩地裂,一人逍遥天外去了。 第一卷-人间困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一剑横天 七月十五,中元佳节。 这一日似乎特别漫长难熬,整座人间并没有节日祥和喜庆的气氛。 该来的终于来了! 天外人间轰然巨响,九洲大地蓦然一震,四海汪洋倒立悬天,一片青天退避三尺。 …… 有道观隐于高坡老林之中,鸡叫声唱响山坡。 今日鸡叫了一天,叫声极其悲惨。 尹道人把一只无毛肉鸡坐在自己屁股底下,手里的鸡毛掸子才刚刚绑好一半,东南方那片阴云不散的天空突然色变,鸡毛又散落一地…… …… 有老人和几个少年少女立于一片万丈冰崖之上,终于返回家乡北济洲,众人心里稍稍心安。 才刚刚驻足回首,脚下大地便轰然一震,冰山虽有万丈,此时却不断坠入海中。 几个人急忙悬立在空中,一息之间原本那座冰崖已经淹没在海中,只露冰山一角! 而海的对面,一阵盛烈光芒穿越汪洋、照遍人间,片刻之后海水倒立悬天化为一座隔世之墙。 汪洋海中、沟壑无底。 而再看对面,那光芒已经不在,就只剩下了一堵悬天水墙,水墙对面一切皆不可见! 几人颤抖无言… …… 有仙落于人间,一洲光明常盛。 东瀛洲,有巨树相依共生,直接苍天,立于一洲大陆中央,雄视一洲。 扶桑巨树,数千年前降临人间,树上常年霞光瑞瑞,洒落一洲,使得一洲大地终年常青。 金乌宫高悬于树上,远离人间,或许只有这样才能不落尘泥、不辱没仙之威名! 大殿之内,两个老人正在苦愁难解,虽然答话容易,但是要解心结却难! 大道修行,如果一直有心结不解,则终究会被大道束缚,难以真正超脱! 朱九囍坐立于两个老人中间,刹时一道白光隔山跨水而来,带起千重海浪,一洲大地被团团围住。 那冲天光芒虽然隔着无边汪洋,却在瞬间就跨越两洲,扶桑树下,一洲大地瞬间皆白,无论扶桑如何霞光万丈也不抵其丝毫光彩。 这一刻,即使是擎天扶桑也随着整座人间、一洲大地不停摇晃,树上宫阙成片,摇摇欲坠,大殿外哀嚎一片。 即使是仙,此刻也心惊胆战。 …… 有人立于东阳洲最高之处,金发长身,俯视一洲。 然而此时,金发男子皱眉凝霜,冷面无光。 因为即使是此时处于一洲最高之处,却依旧犹如井地之蛙。 一洲震颤、海水倒悬,四海汪洋无边皆化为‘围城’,东阳洲被围困中央,宛如落在井底。 一生苦苦谋划,费尽百年心血,眼看就要一洲在手,到头来却还是没有逃脱于别人掌中? 讽刺、嘲笑、可笑… 魔主真的有如此强吗? 金发男子望天,却发现整片人间的天幕都在为那个传说中的三人之一让路,退避三舍。 …… 有一座巨大的岛屿孤悬于东瀛洲以南的海外。 此刻海水倒灌长天,岛屿瞬间沉入海底,可见整座岛屿居然是一座巨大无比的山峰倒立而下,直插海中。 岛屿之上人人惊慌,一群白发老人接连升空,各自张开了一道巨大光幕,总算是在最后关头将护山大阵开启,巨大光幕将整座大山护在其内。 而整座大山正是千年之前那场大战才开始的时候,三洲剑湖众人从三洲旧地搬迁而来。 当年一路北上,最终在东阳洲以北,东瀛洲以南落地生根,成为了一座巨岛,只不过当时众人才刚刚聚集到一起,还不叫三洲剑湖。 千年前千道梅率军杀入人间,三洲靡难。 眼见不敌,三洲有机敏睿智之辈聚集在一起,准备为故地保留火种,于是带走故乡山川,自立山门,名之为‘三洲剑湖’! 三洲剑湖正式成立之后,又从四处或买或占,搜罗集了诸多大山脉放置于岛上,慢慢的才有了如今三洲剑湖的恢弘气派! 而这座大阵也是当年所立,本来只是用于防患外敌,没想到第一次开启就是用来抵御海淹宗门的灭门之祸。 相隔千年,再一次大难临头,同样还是因为那个魔主千道梅。 可是这一次还没有来得及退走就已经无路可走。 …… 有一个身受重伤的老人同样也是漂流在一片大海之上。 脚踩一段枯木! 本来是要回家,可是突然醒悟,发现现在已经没有家了,就打算去枯木去处! 随风而去,逐流为家! 可是脚下的木头来来回回、徘徘徊徊一直留在原地不动,老人看着木头声音沙哑地自语道: “看来你和我一样,都是没有去处,更没有归处的可怜人啊! “不过幸好你是一颗木头,你没有心,不会感到痛! “虽然我们都老得枯朽了,但是这一点你就比老头子我幸运多了。 “虽然我都这么大年纪了,可是越老越越重情,反而不如年轻的时候潇洒了! “现在我这颗心呐,就和你那颗心一样,已经千疮百孔,可是它,却痛得很啊!” 老人两行泪水流入海中,海水更咸! 此时,前面无涯汪洋中徒起一道冲天水幕,老人随着那片枯木飞流直上、直登云端! 老人再回首时,却发现自己已经立于人间高处,头顶便是苍天! 而身后中洲,那片伤心之地,在一团强盛光芒之中什么都无法看清。 过了半天,才有一阵响声扑面而来,激起水浪无数。 …… 中洲。 东海崖畔,镇酒铺门前。 俏丽女子亲自温酒,酒香甚浓。 本来众人饮酒甚欢,同桌的那个白发老人却突然抱起桌子上一个才刚刚打开的的酒坛,转身就要走。 众人不知何故,他却又突然转身坐了回来,叹气道: “终于还是出来了!” 在那一瞬间,酒桌之上六人,除了许放、许离师徒二人之外皆是心生警觉,都向西望去。 司马长门在一瞬间就出现在卓九曲身边,不顾女子正在温酒,一把将女子紧紧抱在怀中。 卓九曲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今天这个家伙越来越放肆了,虽然现在人少,但是那几个不都是你的朋友吗? 真的想抱晚上不是有的是机会吗! 在他们面前就这样把我抱着像什么样子! 你脸皮厚,我还怕羞呢! 不过卓九曲还是一直乖乖待在司马长门怀中。 踏实…安稳…开心… 而此时众人面前,是真正的举世茫茫。 即使境界足够能够睁开眼睛,但是眼皮底下也什么都看不清! 世界失色,许离根本无法睁眼,一片慌乱之中,有一只手突然搭在自己背心,许离才平复心气。 原来还活着! 其实许放比许离还要更加惊恐,只不过年纪大了一些,见的世面多了一些,境界稍微高一些,所以才能够更快的反应过来。 在老人坐回原处之后,许放还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还以为这个应该是附近街坊的老头发酒疯了。 毕竟他一碗接着一碗和米汤两个人喝了那么多,就算是成日泡在酒缸里的老酒虫,可毕竟也只是凡人之躯,按道理说早就该醉了。 但是等到其余三人尽皆回首顾目,许放终于才意识到已经有大事临头! 这个名叫胡婴的少年和童子米汤虽然也是警觉过人,但是许放却稍稍知底,毕竟境界做不了假,而司马城主就更不用多说。 但是这个老人却让自己一点境界气势、道法威严都感觉不到,他明明坐在自己身边,自己却感觉如临深渊空谷。 深渊无声、空谷无风…… 在许放有一些局促不安的时候,那白光之中响起了碰杯交盏之声,好像是那个老人在自己的酒杯里面倒满了酒,听见那个名为米汤的童子伤心说道: “如此也好,从此毁去不留念想,我与公子也算是同在人间了! “老哥,你酒量真好,来,咱们再走一个…” 白发老人也笑声答道: “若是有缘,终会再见! “咱们不管那么多,这位友既然去抱媳妇儿了,那我们一群光棍儿自己喝! “来来来…” 这一阵白光之中,只有老人才能倒酒,老人不仅倒酒,还开始劝酒! 如今中洲,还能倒酒不洒一滴者,一人而已! …… 人间九洲,除了中洲东海崖畔,皆蓦然一震。 整片中洲都被那白色光芒覆盖。 一声轰天巨响从中元山上不断扩散开来,中洲皆可听闻。 本来一洲战火四起,而现在战火却不知该燃向何处,人人都在那白色光芒世界之中摸索前行。 在那一声宛若天崩之声的巨大响声之后,一洲大地上惊恐声、伤痛惨叫声、刀兵交织声、流血声、兽吼声、江河奔流声不绝于耳。 整座天下,一座人间,九洲大地,人人惶恐不安… …… 而此时,在中洲中央,原本的那一座中元山已经荡然无存。 白茫茫的世界之中,一道高大身影悬立于人间中心,感受着真正天地的壮阔,久违千年… 千道梅与东海崖畔那个老头对视一眼,虽然讨厌,但是最终还是决定不打扰他喝酒了! 不过在归去之前,还有一件事不得不做。 …… 于是,在天下震动之时,哪怕中洲被那一片白光笼罩,哪怕四海被水幕阻隔。 九洲大地,人人皆听见。 那汉子说: “长明接剑!” 九洲大地,人人皆看见。 中洲之上有一剑横天,直取昆仑。 一剑寒九洲,剑气满人间! 第一卷-人间困 第一百一十四章.与世长辞 剑出之后,天下低头! 光照九洲,四海颤抖! 剑气惊寒,直上昆仑! 寒光射目,望之胆瘦! 中洲以西,跨过重重汪洋,便是人间最西处,西昆仑洲! 几架黑色战车雷霆驱使、快若闪电,从两洲之间的汪洋上空又返回昆仑洲。 宋岳本来打算和常宠一起去中洲东海崖畔,去与师侄陈言礼、徒弟鲍参军和女儿宋安宁汇合,两个人刚刚与魔主千道梅大战一场,一路乘车饮酒,旭日高歌,好不潇洒痛快。 在告别了西牛观那五人之后,两人又一路向东,言天高地阔、谈儿女情长,说着说着却说回了那坛酒上面。 一提起宋岳临走之前将那一坛酒送给了千道梅,常宠就心痛又佩服不已,说要是换了他自己,是绝对舍不得把这天下仅有的好酒就这样白白送给一个曾经的敌人的。 这一说不要紧,宋岳却突然想起了一些成年往事,不仅是关于那坛酒的来历,更是关于当年跨界一战。 当年主上雷霆大怒,一怒之下便要征伐魔界,众人跟随,当年一战极其惨烈,那一战之后,魔主千道梅的出生之地也被毁去。 主上与千道梅同出一门,但是向来脾气不合,彼此之间关系微妙,从那以后两人便更加势如水火。 当年千道梅带领大军来征伐人间,未尝没有血洗当年耻辱、来和主上讨个说法的意思。 如今他已经超脱,本来可追主上同去,然而自己却送出了那一坛酒,虽然是无心之举,但是对于他来说,极有可能会惦念起当年旧事。 以魔主千道梅众人皆知的性格,向来有怨必报,从无隔夜之仇,只怕他饮过那一坛酒之后,必然要算清当年旧事。 当宋岳想清楚其中利害关系之后,登时酒醒,立马掉车回头,和常宠两个人一路向西又返回西昆仑洲,黑色战车瞬息之间将数万里之遥甩在身后! 所以才有了在两洲大洋之上冲突的那一幕。 青羊子和勾钜几人来不及细问其中缘由,但见宋岳说还有好酒剩下,于是都压制住心中怒火和宋岳返回昆仑。 而且众人已经是千年的好友,彼此之间了解甚深,能够让宋岳如此着急的事情一定是十万火急、迫在眉睫。 何况眼下正是人间非常之际,那个人即将出世,主上不在,他人间无敌。 所以哪怕不喝酒,也必须先把眼下事解决再说! 几人心有灵犀,一同驱车返回。 宋岳和常宠驾车走在最前面,却不是回青羊宫,而是沿着那条长明河朔源直上,往那一座人间最高峰之下走去。 其余几人都能感觉得到宋岳身上那蓄势待发的紧张气氛,而眼下一路又是往昆仑山上走,众人都知道事情绝不简单。 就在几人从那汪洋之上才离开不久,突然间人间震动,一阵白光照遍人间,接着四海升天,将那白光隔绝,而一洲大陆却宛如沉在海底! 众人不用再问,都知道已经发生何事,宋岳和青羊子几人也不再驱车向前。 都听见那汉子说道: “长明接剑!” 于是那一道惊诧人间的剑光便一路直朝昆仑而来! 常宠立于宋岳战车之上,只见那一道剑光盛若烈日。 虽然相隔千山万水,却跨越重洋而来! 虽然有汪洋水幕隔挡,却依旧锋寒无匹,不减丝毫! 望之生畏,见之胆寒! 这一剑,远超过千道梅在那天地中任何一剑! 这一剑,乃是常宠一生所见最高之剑,势道无边! 这一剑,头铁如常宠也心生退避,因为知道,触之必死! 而就在这一剑压倒人间之际! 就在这一剑让常宠也畏缩不前的时候! 几架黑色战车却列阵于前。 只见青羊子驱车于众人身前,左抽右旋,拔出腰间长剑,一身甲衣浮现而出,披挂在身。 宋岳和其余人亦是列阵一线,一瞬之间,众人身上甲光粼粼,手握长剑向天。 甚至连女子蓝衫也是一身血色铠甲披挂,手中血红长刀指天而问。 青羊子战车之上一面战鼓横卧,只见这位青羊宫一宫之主击鼓其镗,鼓声在众人耳边震响。 三声鼓后,战车冲天。 昆仑洲上, 有渔夫驾船遨游于海上… 有农夫荷锄耕作于沃野… 有樵夫坎坎伐薪于山林… 有女子挂甲教子于闺房… 有人眠于冰天雪地尝肝胆… 有人游于地火岩浆晾温泉… 有人卧于白云之端沐日光… 有人潜于大·海之涛搏长鲸… 然而今日不得闲…… …… 青羊山下,一片市井之中,有女子茶饭不思望着山上。 青羊山上,山顶殿中,甲衣已空… 终于听见鼓响! 虽然身受重伤,只剩下残肢断身,哪怕只有半张脸,几人也披甲登车。 一洲之上,黑色战车纷纷归来。 三千甲士,大军列阵。 甲光向日,剑锋刃天。 旌旗乘风,战车如云。 一洲大地,华盖为顶。 “战……” 众人同心,同列一阵,同出一声,一界响动… 本来常宠在那一道剑光之下浑身颤抖,而现如今却也心神振奋。 天下皆见,在那一道剑光之前,西昆仑洲有一片黑云腾空,战声不绝,士气冲天。 …… 然而,那一剑来得太快,一剑破开水幕,汪洋落入海池,势不可及、锐不可挡。 等到三千甲士登天而上之时,却只是触及到那一抹剑光余韵。 战阵所向,初时与那剑光余韵难分上下,渐而剑势蔓延,战阵崩碎,三千甲士落于人间。 一时之间,天下皆叹! 剑光之中,似乎人人都已经看见了一剑斩山,昆仑崩裂的结局! …… 九洲最高处, 昆仑不胜寒! 琼楼居上头, 一剑锁人间! 何人居于人间最高处? 封天长明是也! 然而世人皆知,长明早已归去,已寂千年! 如今,谁能守昆仑? 如今,谁能护人间? 谁能除魔? 谁能卫道? …… 昆仑立于世间,一片山脉宛如一只臂膀将人间天下护于臂腕中间。 昆仑之上,山脉相连,座座山峰菱角分明,气势凛然,皆向苍天。 此处正是人间最高处。 寒意凛凛,罡风滚滚。 一座黑色大殿屹立于绝巅,样式古朴,却是奇高! 整座大殿若精铁浇筑而成,色泛寒光,摄人心魄! 殿内光彩耀人,无烛自明,中堂有匾高悬‘敛锋芒’,可是三字却是字字锋寒。 匾下一块倒立的巨石上光滑如镜,本来有一把剑空悬其上,直指苍天。 可是现在,巨石明镜如故,然其上空空然也! 有一人手中执剑慢步走出殿外,立于昆仑之巅,为人间擎天! 主上虽去,昆仑常恒。 昆仑虽然无声,但有‘古今绝’作铮铮鸣! 于是,昆仑之上亦有一剑递出! …… 人间天下,世人皆见,一场盛大的烟花绽放于西昆仑洲上空! 只不过那一颗烟花久不凋零,人间有双日并空! 此后多年,人间无夜! 两剑相对,不知胜负! 千道梅那一剑过后,中洲与西昆仑洲之间的汪洋大海落回海中,覆盖中洲的盛烈白光向西昆仑洲迅速蔓延。 而西昆仑之上一剑相对之后,那遮天白光又迅速撤回中洲之上。 …… 中洲,东海崖畔。 一片白光遮天之中,天地失色。 虽然天地失去色彩,但是天地依旧长存。 镇酒铺,酒香依旧。 酒垆之前,有一个身材绝妙的俏丽女子紧紧依偎在自家男人的怀中。 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强烈的感觉到他身上那动人心弦的气息,即使知道有人在场,可是如此紧紧相拥,女子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心中鹿乱撞,胸口起伏。 也不知道他今天是怎么了,难道是因为把客人都赶走了所以怕我生气吗? 还是说你以后不想煮酒了? 那可不行,是神仙怎么了? 是神仙也得帮我接着煮酒… 是神仙也得继续帮我洗脚捶背、揉腰捏肩… 是神仙就更要耕耘不息… 你既然是神仙,有天长地久! 而我,只想让你陪我一生! 司马长门将卓九曲紧紧抱在怀里,手掌将怀中的她那的脑袋紧紧贴在自己胸前,唯恐她看见那宛若末日一般的景象。 我娶了你,是因为真的爱你! 所以哪怕是真的末日,我也不会让你有丝毫的害怕与担心! 你许我一生,我护你一世! 我要的不是天长地久,我只想和你白头偕老! 二人相拥,便是世界,永无末日! 而酒桌上, 白发老人和那个刚刚出世的千道梅一眼对视之后,就开始给一群人斟酒不停。 希望装作喝酒很忙的样子,那个家伙就不要再找上门来了! 虽然我以九洲为阵,但是也只是立稳了那尊鼎而已,这不是根本就没把你困住吗? 误会了啊! 年轻人能走到这一步,还和我这个老头子计较什么! 你尊老我爱幼! 所幸一圈酒喝下来之后平安无事,老人大松一口气! 不过一口气刚落,又一口气惊呼! 虽然此时中洲有白光遮天,但还是遮不住那一道剑光。 老人喉头干涩,望着中洲中心心有余悸。 幸亏那一剑没朝着自己来! …… 中洲中心,亦是现在的人间中心! 千道梅一人独立,终于还是在最后时刻亲眼见到了那剑光相对。 汉子与天地笑言道: “既然你有偏私,我亲自来问你!” 终于, 所有因果皆除身, 我与人间已两清! 此身来自于天地, 今日还之于归真。 魔主千道梅消失于人间、天地、万界… 第一卷-人间困 第一百一十五章.雄鸡唱晓 人间九洲皆是四海围城,九座大陆似乎同沉于海底。 众生皆无安处! 似乎世界已经走到了尽头! 终于,那个汉子消失。 天下四海,水幕倒退,青天归位! 世界又渐渐恢复宁静! 一场颠覆人间,九洲共震的灾祸突然而起,又戛然而止。 世人一片担心慢慢消褪。 西昆仑洲。 那一剑终于被挡下来,一洲大陆上空凭空独占一轮明日。 本来西昆仑洲离北方极远,可是西昆仑太高,所以即使是和中洲、东阳洲在人间在一线之上,但是同样的季节,西昆仑洲却更加寒冷。 而如今不同,那一轮明日悬空使得一洲南北东西更加温暖,人人皆能明显的感觉到昆仑的秋暖和了许多。 青羊宫山上,除了一群少年少女,现下整座山上就只有美妇人和满山野花相伴。 没有一群少年少女的欢声笑语,没有那几位成日拌嘴逗笑,现在山上就剩下了孤零零的一座座简陋房子,一座空山,让人觉得孤单。 一群少年少女看着那一驾驾黑色战车云集一洲上空,都担心紧悬,待到三千甲士落于人间,有几个少女终于忍不住泪雨湿花。 一个个少年眉头紧锁、拳拳捶心,都迫不及待的想要下山。 而美妇人却拦在院子门口堵住了去路,不仅是因为其他几位早有嘱托,更是因为在美妇人眼中,这些都是自己的孩子,所以绝不能让他们去冒险。 一群少年少女都感到无奈,谁的话都可以不听,但偏偏拦路的是宋姨! 于是只能坐在院子里,刚才还在开开心心的吃饭,而现在一个个的心情就像那桌子上的杯筷碗碟一样,七零八落、乱成一团,不知该从何收拾。 此时的少年少女们都迫不及待的想要尽快长大,那样才能够自由的走出这道门,那样就算是下山也不会再被人拦下来,那样或许就能和自己的师傅师叔师伯们一起去把那一道剑光拦下来。 不知道师傅他们什么时候能回来! 而此时的美妇人哪怕是对着一群孩子也再笑不出来了,因为在这末日情景中,还有几个孩子不知在何处,山上的人不知何时归! 美妇人望着天上那一轮新增的明日,虽然浑身都感觉到更加温暖了,宛如是从前在东阳洲的日子一般,但是心中却更加凄凉。 此情此景,心中所想的全是那个人,哪怕是末世也要等到他!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 昆仑山,长明河源起之处! 一个是世间第一高峰,一个是世间第一长河! 据说都是那个立于人间最高处的男子一手造就,也是他最后留在人间的绝迹! 在沿河以下一片坡林之中,一个鼻孔朝天的汉子灰头土脸,好不容易才从一个坑洞中爬了上来。 又一次被打落人间,又一次被打落进地底泥坑之中,又是那个魔主千道梅。 不过这一次情况好一点,托庇于战阵之中,只是受了一些皮肉之伤。 虽然上一次被他一刀钉穿,但是那个该死的于阔留下的封印却也被他一刀破除。 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但是现在再想来,却也恨不起来他了! 毕竟他能够到走到如今,说明他并未负天地生灵太多! 传说中的三人, 一个教化万族,心怀众生! 一个锋芒无匹,霸道绝伦! 一个邪魔歪道,荼毒生灵! 一个执掌灵界,为一界之主,万界信服! 一个剑封人间,于天下无敌,剑道无双! 一个魔界共尊,魔道第一人,凶名赫赫! 可是如今再看,虽然他们皆盛名于世,但每个人背后也不尽是如世人所传。 至少魔主千道梅并不尽如流言! 世人常言魔主千道梅邪魔歪道,不择手段,为何? 因为他手段奇多,精通邪魔歪道无数,故而根本就不用选择,随便一两种手段便能让人苦不堪言。 但是没有想到,这个魔道第一人居然剑道也如此之高,实在是超乎想象之高! 若是天下剑道共一石,长明独得十斗,留下两口,那他千道梅便得一大口,自古及今其余者共分一小口。 一日之间,能够亲眼看到如此两剑,还能够亲自领略其中一剑,三生有幸? 不过千道梅归千道梅,至于那个于阔…此仇必报! “我呸… “对了,我宋岳兄弟呢?” 常宠吐尽口中尘土,腾身而起,发现河畔林中一架架战车支离破碎,那三千甲士战甲碎裂,一个个男女旧伤又添新伤,模样狼狈,都坐在地上沉默无言。 这一次,众人没有他们人人敬尊的主上带领,曾经驰骋千年战无不胜的三千甲士终于落败,而且是败于昆仑山下、长明河畔。 众人正在品尝失败的滋味,苦涩…羞愧… 自此西昆仑再无三千甲士,再无战阵可于危难之中冲天而起! 只留下当年压倒一界的无数传说… …… 当那一片海幕倒退,重新归巢落于海盆之中,有一个老人踏着一段枯木顺流而下,到岸时已经到了故乡如意灵州的地界上。 虽然不想回家,但是最终还是回来了! 这可能是人间之人跨越两洲最快的一次了! 老人经历了大起大落,从中洲的海岸顺流而上,直至登天,又从天顺流而下,到了家乡故洲。 老人离家的时候是师徒二人,而再一次回家时已经孤身一人! 老人漂泊一生,从来没有想过再见故乡会如此的两眼茫茫,满心彷徨! 一步踏出却迟迟不敢落地,因为不知该落于何方! …… 一片无尽海域之上,海水终于回落原处。 海中一座空悬歪斜的巨大山脉终于慢慢复原,整座山又才有水可依。 一群白发老人苦苦坚持,终于度过了这一次满门灭绝的灾难。 虽然岛屿之上山河错乱,但总归留得青山在! 可恨魔主千道梅,不仅毁去了故乡山川,更是差一点再毁去宗门! 可惜宗门千年大计,一朝落空。 从青丝少颜换成鸡皮鹤发,从身强力壮到瘦骨穷骸,费尽一生! 最终却还是不可得! 千道梅误一生! …… 东阳殿可俯视一洲。 但是当那隔世水墙降落之后,金发男子却倍感落寞,独自一人走进了大殿之中。 黑衣蒙面,一手操蛇的独臂男子一人恭敬立于殿外,只听殿内说道: “派人前去接应吧! “这一次谁也赢不了!” 金发男子独坐于大殿之中,因为男人的荣辱与尊严作祟,其实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口。 “这一次他一个人赢了天下!” …… 在东瀛洲那擎天巨树之上,一片宫阙也终于安定下来。 一个老人站在最高的那一座宫殿前面对着上下说道: “万林书院这一次对人间开启。 “少宫主将于九月初九上昆仑赴灵界求学问道。 “我欲在门中擢拔俊才随少宫主一同前往, “即日起开启宗门试炼,扶桑之下,看看谁能一飞冲天。 “凡有志者皆可一试!” 金乌宫上下一片欢腾,与刚才动·乱不安之中判若两地! 而在大殿之中,一白发老妪拉着朱九囍的手满心欢喜溢于言表。 因为刚才身旁被寄予厚望的女子终于决定要去灵界了,是朱九囍自己的请求。 当朱九囍亲眼看见四海水幕将一洲铁桶围住、与苍天相接、和扶桑齐高的时候,朱九囍只觉得自己坐立不安。 以前只听大祖说除了苍穹山,扶桑乃是万界最高,就算是九重天上也无人可比,只有昆仑或许略高一筹,但是老祖又不允许自己出世,所以一直都没有机会去看看昆仑到底多高。 至于苍穹山,就更可能了,因为在魔界,只要是正常人没有谁会愿意去魔界的。 而刚才,自己亲眼看见了,除了昆仑,还有人能高过扶桑,甚至高过青天,超出天外! 所以,一定要去那一座万林书院看一看,为什么那两人能让扶桑也不得不仰视! 传说中的三人,世间只剩一人,那人就在万林书院,难道他也能高过扶桑? …… 在一片冰原之上,老人带着三个少年少女一起见证了幕起落幕,现在正在一片冰天雪地返回宗门的路途之中。 老人已经决定,这一次回去之后就再也不出来了,山门之外似乎又乱了起来! 而一群少年少女这一次大开眼界。 原来外面的世界中如此的多姿多彩,并不都是像北济洲一样只有白茫茫的一片! 终于知道,苍天并非最高! 宫长青看着自己身上的白衣墨竹,虽然名为长青,但是那一片片竹叶却无一点绿意。 下一次,自己一定是最先登上山顶的那个人。 那一抹白纱红梅迟早会绽放在自己园中! …… 西牛观中。 尹道人终于把那一把得之不易的鸡毛掸子绑好。 可惜自己关锁于这道观之中,一把鸡毛掸子做得再好,也只能拂尽一室之尘,而不能为天下扫尽尘埃! 这一次,扫天下尘埃者,魔主千道梅是也! 醍醐于天下之顶,以危亡警示、生死存亡灌之于人间,让天下人不得不照人照心! 只是可惜,这场水还不够大,有些尘埃依旧驱之不去! 喔喔喔…喔喔喔… 道观门口,那只肉鸡鸣唱天下。 人间九洲,终于天明! 第一卷-人间困 第一百一十六章.泪如酒花 一剑落幕,四海升平,整座人间大难余生! 那个压得九洲众生喘不过气的汉子终于走了! 天地清明,万象更新! 中洲大陆,虽然四海水幕已经降下,但是那笼罩一洲的白色光芒依旧没有消失,但是也没有继续蔓延。 一洲上下,万物失色! 东海崖畔,小小的一张酒桌上挤满了人,老少皆有,老的白发苍苍,小的不过还是童子之身。 虽然几人都是外乡人,如今却在他乡同聚一桌,在此大世动·乱之际,几个人在饮酒之间所有烟云俱已消散。 相识一场,惊心动魄! 饮酒一场,还无人醉! 在来到酒铺之前,众人天南海北,并无深交,甚至不知姓名! 而尽管如此,酒铺的男主人还是筵席相待,亲自下场饮酒! 白发老人无视那漫天白光,看着那个凶名赫赫的魔主千道梅消失于天地间! 老人满心疑问,不知能够教出传说三人的那位到底是什么境界,不知他到底是一个什么人? 传说中的三人个个性格迥异,出身不同,种族各异,道法神通各不相同,无不是盛名播于天下,被人敬仰、被人佩服、被人害怕,却都是境界极高,甚至是最高! 如果说他们三人都以一己之力改变了三座天下千年众生,那他就是那个幕后操纵天下兴亡之人! 可敬可怕! 老人环首顾目,白光笼罩之处皆一清二楚。 心中叹道: “出来混,早晚都是要清还的! “从此天下又少一敌手…” 老人看着酒桌之上,酒坛酒杯酒友… 幸而天下总有代代年轻人… 红尘作伴,永远不老! 老人饮下碗中之酒,双指轻叩酒桌,笼盖一洲大地的白色光芒从老人脚下向四周退散。 从中洲四海处慢慢消退,最后所有白色光芒退回中洲的中央大地。 以那一座‘人间中心’中元山为中心,白色光芒将原本的中洲三分之一的山河皆笼罩在内,久久不散。 中洲人人皆可望见,那白色光芒在中洲中心占据了无尽大地,化为一座接天大鼎,鼎镇一洲。 小镇酒垆终于恢复原样,重现天日,青天如旧,又有杯盏之声交织而起! 许离一片心思依旧沉浸在那横天剑光之中,突然间天地一清,宛如大梦一场! 梦醒之后,还是一心只顾着身边的胡婴兄台。 那一日见他一人仗剑入观,独自与魔主问剑,最后还能够摘花而归,许离敬佩不已,一心想要结识,没想到今日在这小小酒铺终于得偿所愿。 一轮轮饮酒下来,双方都已知晓对方姓名,胡婴只说了自己的姓名两个字,而许离说得极多,都是关于自己的过往。 出生、流离、拜师、学艺、行走天下… 虽然自从坐上这个酒桌之后,大事接连不断,一片心弦紧绷不松,但是有师傅在旁,有好友在侧,许离总归还是高兴的。 少年饮酒极多,今日有一些醉了… 而许放似乎已经忘却了刚刚那两剑,现在对身边的老人肃然起敬,端着手中的酒杯不知该不该饮,因为杯中之酒是老人亲手所斟。 相比起来,童子米汤可就是大不敬了,明明已经看到身旁白发老人如意驱使漫天白色光芒,现在却依旧拉着白发老人饮酒不停。 一老一小两人两腮绯红,酒嗝连连,彼此的目光都看着对方酒杯之中,生怕对方比自己多喝一口。 酒桌之上,就只有胡婴一人从始至终波澜不惊,无论是那一声惊天巨响,无论是那遮天白光,无论是九州同震,无论是大海悬天… 直到千道梅此生最后一剑斩出,胡婴心海之中才开始波澜涌动。 但是当昆仑那一剑出现之后,胡婴心中又重归于平静。 心动心静,全因剑气牵动! 此刻,虽然胡婴安然坐于桌前,但是却时时刻刻都能感觉得到充满整座人间的凛然剑气。 剑气满人间,胡婴一人背负整个人间! 而酒垆前面,卓九曲在自己男人怀中已经心动情浓,司马长门终于慢慢松开了手。 等到俏丽女子再睁开眼时,天地依旧,对刚才发生的事一无所知,眼中只有他看着自己的温柔目光。 哼,看在你今天这么与众不同,这么温柔的份上,就不计较你到底是哪路神仙了! 只要你还是你,就足够了! 司马长门轻抚卓九曲脸庞,手弄柔香,温柔笑言道: “娘子,再温一壶!” 俏丽女子心中羞痒难耐,故作怒状转过头去,司马长门又走到桌前。 众人似乎故意不想理睬这个刚刚才你侬我侬的司马城主,桌上两个少年酒声酒气、自顾自言,一老一小抱在一起,喉门从未闭上,往肚子里倒酒不停。 许放不得不起身,与司马长门举杯言道: “守一城,护一人! “中洲长门,久仰大名!” 司马长门以酒待客,举杯笑道: “许放‘南荒三杰’之名亦是让小小酒铺蓬荜生辉!” 而酒垆那边,俏丽女子一边温酒一边侧耳不停… 在六人又开始饮酒之时,突然两声狗叫声响遍东海崖畔。 酒桌上米汤蓦然一惊,杯中酒撒,站起身拔腿便跑,一步步升入云端。 只听见他慌忙道: “白发老哥,咱们下次再喝!” 胡婴喝完最后一杯酒,和众人点头告辞,在那漫天剑气之中亦是步步踏虚,直追米汤而去。 白发老人对着米汤离去的身影喝完杯中酒,抱起桌子上剩下的半坛酒在怀中,坐在长凳上身影慢慢地消散。 最后说道: “多谢小友款待! “大京有司马长门,得一城安宁! “酒铺有司马长门,使天下飘香!” 司马长门对着空无人影的长凳俯身一拜。 其余人都已经走光,许放师徒也只好告辞,师徒二人携手从东海崖畔踏入了汪洋碧波之中。 小小酒铺,一月以来一时盛极,那一道剑光落幕之后,终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酒垆之前,俏丽女子眼角瞥见那酒桌上一个个神仙接连飞走,心中怅然若失,久久不敢回头,生怕一回头他也不在了! 突然那熟悉的怀抱从身后迎来,一贯爱笑的女子抿起红唇,眼角泪水如酒,纯烈释然。 听见他在耳边吹气如兰道: “娘子,今天辛苦了! “咱们上楼,让为夫给你捏肩捶腿,揉腰抚身。 “你才能纾解多日疲劳啊!” 顿时俏丽女子嘴角红痣扬起,扑哧一笑,所有的委屈和担心通通不见! 卓九曲两腮挂泪,娇声道: “街坊邻居看着呢! “这么早就上楼,酒铺不开门了吗?” 司马长门抱起怀中女子,四目相对言道: “可是今天你没空!” 卓九曲羞红满脸,将头埋入长门怀中。 今日才过中午,酒铺夫妻二人就早早地上楼了! …… 中洲大地上,虽然白光消退,但是争斗还在继续。 中洲大陆中心,一个白纱遮面、身着红梅的女子站在那尊白色接天大鼎前彳亍惆怅,心里明明知道留在此地已经没有什么意义,可是就是无法转身离去。 在那惊天巨响爆发而出时,妙灵其实就身在中元山之下,亲眼目睹了中元山被炸裂成灰、碾碎成尘的景象,亲眼看见了那位先辈‘脱身而出’。 本来以为已经在劫难逃,可是没想到一阵白光在整座中元山刚刚颤抖时就笼罩天地四周。 在那白光之中,虽然中元山轰然崩裂,变为尘土万丈,无尽深渊,但是却并没有炸裂开来,所有的一切都被定格,宛如时空被人隔断。 而那白光闪过之后,包括自己所有人都被送出了那片深渊之外,等到西昆仑洲上空那剑光过后,白光收缩化为大鼎,现在已经无门可进,不知道里面到底是什么情况。 中洲之上,南北江两岸人人可见,本来从中元山自西向东流的中流江、亦是南北江,如今整条江水回流倒灌,却变成了从东往西流。 甚至在来潮阁下,那三江汇流之处,本来自古以来三江东流入海的情景也随之改变。 如今立于来潮阁上,可以清楚地看到,在三条江的汇流之处,北边的少母江和南边的太元江两条大江已经不再往东海之中流去,而是顺着南北江从东向西流,连海水也倒灌不停。 可是如今的中洲,已经没有人来得及去关心一条江的流向了, 山上仙门大派,都在你攻我伐,人人都在为了宗门兴衰荣辱而舍身亡命。 山下城池,战火四起,一洲天下,一日之间改朝换代无数。 市井巷弄,人人惊怖,天地变色,双日悬空,不知何去何从。 本来出了那小镇天地之后,妙灵是和历寒月一路往东,但是走得离中元山越远,心里那个他就更加的沉重,所以妙灵就告辞离去,独自一人又返回了中元山下。 因为妙灵想要亲眼看到结局。 曾经的他徘徊于生死之间,但是他还是一个人一步一步登上了山顶。 曾经的他在日夜交替之中苦苦煎熬,但是他从没倒下,反而锻体无双。 所以这一次,万一他能够不死呢! 妙灵拿出一串糖果串儿,是赵牧灵送给红书的。 不过这段时间红书每天都在睡觉,所以妙灵就自己收下了。 柳树枝子上每一颗果子都鲜红透亮,好像是被鲜血浸染过一样。 妙灵揭开面纱,刚才贝齿轻含,面纱已被泪珠打湿。 妙灵懵懂,自己居然哭了吗? 天生神灵,道心空明,近若无情! 怎么会哭? 因为那糖果串儿中的苦涩滋味实在让人心中痛苦! 第一卷-人间困 第一百一十七章.恍如隔世 世间最难辜负,最不该辜负的便是少年心、少女意。 西昆仑洲。 本来美妇人将一群少年少女都拦在院子里,一个也不让出去。 但是等了许久也没见一个人归来,秋风乍起,吹乱心绪一片片。 美妇人独自扶着院门,那是此地唯一的依靠,可是心中的孤独担忧并无丝毫好转! 等来等去也没见人上山来,一群少年少女更是焦急,都缠着美妇人非要下山去。 一时间,美妇人心中也动摇起来,于是就带着一群少年少女下到了山门处,希望能够第一时间看见他们回来。 此时面前那一道浅浅的篱笆宛如将身后的山和整片世界分开了,给人有隔世之感! 虽然有少年少女还想到山下去,但是美妇人坚决不许。 一群少年少女从来都没有看见过宋姨如此神色严肃。 在今天以前,只要是走近那个院子,还没有见到宋姨的面,就已经能够听到她的笑,记忆中她从来都没有板着脸过。 只有一次,大师兄出去回来之后受了伤,身上血染衣红,脸上苍白如灰,在床上昏睡了多日,那是唯一一次宋姨几天都没有笑过。 所以一群少年少女也不敢再多说,都陪在美妇人身边,一起等待! 天上明日高悬,山下市集中渐渐又有烟火升起。 今日本来是七月十五,中元节,鬼节! 然而今日变故太多,虽然没有真正的万鬼降临人间,但是也刚刚经历过一场末日! 到现在,市井之中总算才稍微有了真正宁静的样子。 一场磨难之后,世人又重新投入到了生活之中! 等到烟火渐渐散去,人声渐稀,终于有几个人影从山下踏步走了上来! 一群少年热泪滴答,一群少女呜呜哇哇,都在呼唤各自的师傅! 美妇人立在那篱笆墙内,终于又展露笑颜! 人群之中,有一个刀疤斩面的男子还没上山就仰头凝望,此时刀疤以下的半张脸咧着笑个不停,老远就喊道: “铃儿,我回来了!” …… 中洲。 一尊白色的接天大鼎耸立于一洲中央,散发着洁白的光芒,将一洲大陆占据了三分之一。 妙灵立于那大鼎之外,独自品尝着那糖果串儿的苦涩。 虽然妙灵是天地所生,双眼可视天地,但是此时鼎内却什么也看不清楚,只有不时会传来一阵响声,根本听不真切。 因为此时那南北江江水滔滔不断地倒灌于鼎内大陆疆域中,那里原本是中元山和南北江上游,如今已经成为一片深渊。 江水轰隆隆的咆哮之声震耳欲聋… 此时,在那白色大鼎之外依旧有许多来自于天下各洲的人马。 众人和妙灵一样,在整座中元山炸开的时候都在山下或者四周不远处,都亲眼看见了那一座大名鼎鼎的‘人间中心’瞬间由高山变为了深渊,众人也在那阵白光之中都被送了出来。 由于有中元山的前车之鉴,所以现在大鼎四周无人敢凌空虚立,众人潜伏于大鼎之外的山河四处,依然还在等待。 在妙灵一心沉浸于苦涩中时,四周有几个颇有气势的人同时压了上来,人人手中都拿着一张绳。 终于到了妙灵逃无可逃的范围,几人一拥而上,纷纷抛出手中法。 瞬息之间,众人手中法结成一片,再无一丝缺漏。 没想到居然这么容易就得手,众人纷纷欢喜。 这女子一看气质不俗,虽然白纱遮面,但是只看眉眼就知道定然是一个世间少有的美人儿。 干这一档买卖这么久,众人火眼金睛、刁钻毒辣,只需一眼就能看出女子那凹凸之处有多少斤两,眉目之下有几分颜色。 众人还是头一回遇见这么标致的女子,可谓是绝无仅有的天香尤物。 关键最难能可贵的是年龄正合适,应该还未经人事,正是市面上最受欢迎的紧俏货! 一定能卖一个不俗的价钱! 如果找到好的买家,卖给那些仙门大派中的耆老名宿,也许后半生都不用再发愁了! 从此以后就不用再因为钱不够而成为修行的瓶颈。 一群人男女皆有,已经合作多年,虽然只是市场上的一家‘作坊’,但是彼此之间已经配合的十分熟练,‘业务’也更加醇熟。 众人眼色行事,终于要到了收的时候,可是突然一抹白影染过,恢恢法被一个大洞对穿而过。 众人中间,法里面,那极为罕见的‘货物’已经消失不见! 就连众人赖以生存吃饭的家伙也被损毁严重,估计又要填补无数才能修复。 一群人盛怒之极,不知到底是谁救走了那女子,居然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一群人纷纷抓狂,连发泄都不知道该找谁! 众人沿着四周搜寻了半天,可是依旧毫无线索,最后只能不甘离去! 而就在原地,妙灵和一个白发老人一直站在众人的上空,众人苦苦搜寻却没有察觉到丝毫气息。 众人走后,白发老人摇头叹息不已。 人,怎么可以卖人呢? 如果人被买卖,那与畜牲有什么不一样呢? 那卖人之人岂不是连畜生也不如了? 为了修行长生,就能够毫无底线了? 如果所行之‘道’真的只是如此,又何必入‘道’,歧路道耳! 白发老人刚刚从东海崖畔过来,才把那半坛酒喝完,大好的兴致却被这一幕给破除的干干净净,一丝不剩。 看着身旁女子,乃是天生道种,可并非是绝世无双,只得大道一半,但已经远超天人,举世难寻。 可是此时这个晚辈心中却一片痴迷。 处于大道无情处,却身陷情而不自知! 至于她心中那个少年,正处于这平静千年之后突起的风暴中心处。 不知这一场风暴会刮到何处,何时才会停歇! 老人看着那白色大鼎之中,叹息离去! 妙灵无心行礼,只是向白发老人离去的方向点头。 虽然难以接受,但是也不得不离开了! …… 而在那白色大鼎之内,有一老一少从中元山一路登顶而上。 虽然如今中元山与南北河已经山河破碎,化为一片虚无,但是此时两人依旧立于中元山原本的山顶之上,脚下一片漆黑深渊,原来正是那处封魔台! 此时的山顶之上一无所有,就连脚下的山顶和山也只是空虚! “不是说我师傅在山顶吗? “他在哪里? “现在山顶也没了! “我师傅不会也炸了吧!” 少年三瓣嘴,两对门牙在昏暗之中皎洁如月光。 刚刚才成人,也有了自己的名字,程卯金。 虽然还没走上山,一座山就在脚下炸开,但是程卯金一点也不惊慌,因为脚下的‘道’还在。 程卯金身旁的老人弯腰驼背、衣衫褴褛,老人看着白色大鼎之外另一个老人,那个留恋凡尘、不愿成仙的家伙却只是来看了一眼就走了。 老人没有多计较,答‘道’: “你师傅确实在山顶,但不是这座山! “而是在里面那座山上!” 程卯金又不知‘道’,只是看着那个长相别致、破破烂烂的‘罐子’。 刚才‘罐子’还不是罐子,而是以前山上那一个大罐子。 记得以前还‘不懂事’那时候,和其他伙伴们行走于山林之中,便觉得中元山上的山林就是整片世界,大得不行,从来都走不完、踏不遍。 有几次被人追,差点落入虎狼口里,误打误撞跑上了离山顶不远处才躲过劫难,因为那些大家伙都不敢上山。 那时候远远的看见过现在这个‘罐子’,但是哪怕是远远看一眼,心里也要害怕好几天! 不像现在,顺眼多了。 只不过刚才有个人从这个还不是罐子的大罐子里面跑了出来,那个人高得不行,恐怕有三四个自己重起来那么高。 看见他刚刚出来的时候,可把人给吓了一跳。 一路电闪雷鸣、火花闪电、光芒万丈的,那一声响动实在是太大了,比以前山顶上打雷的声音还大。 他才出来刚刚似乎还想动手,气势吓人,但是四处看了看就飞到天上去了,他看起来也显得更加高大了,似乎比天都高! 而这个大罐子也被他给弄破了,四分五裂的,幸好这个暂时的师傅一把又把它给抟了起来,变成了现在的‘罐子’。 现在罐子上面一条条裂缝黑气腾腾的,上面那个洞里面有人叫喊个不停。 刚才那个人居然就是从这个‘罐子’里面跑出来的,真是不可思议? 难道里面还有人吗? 喔,对了,我师傅还在里面! 而老人手中就捧着那个‘罐子’! “里面有山吗? “我师傅他没事吧?” 程卯金不敢靠近那个罐子,虽然已经破破烂烂,从大变,但总感觉还是很可怕。 “里面不仅有山,还有河,有一片世界! “我跟你说的那个姓赵的少年也在里面! “有无数无处可归的灵魂! “还有一条半死不活的鱼! “你师傅也在里面!” “那他们怎么不出来?” “因为时机未‘道’!” 第一卷-人间困 第一百一十八章.为爱而寂 不知是吾生于世界,还是世界因吾而生? 不知是眼之所见为世界,还是世界为吾眼之所见? 不知吾耳之所听之世界,是否依旧为吾眼之所见之世界? 不知吾眼之所见之世界,是否依旧为吾耳之所听之世界? 曾想耳听世界为之诞生,常怕闭目世界为之湮灭! 若吾寂而世界长存,则为何又生吾于世界? 若吾寂而世界皆寂,则吾之所爱甚痛于斯! 若吾之所爱可长存,则吾愿为之长寂于斯! 一片奇异世界之中,漫天血色,天地长恒如一。 看不见时间的痕迹,空间也不为人所知! 也许已经过了千百万年,也许只是心念一瞬之间! 漫天风刃从天而降,空间片片皆为锋寒! 虽然赵牧灵一次又一次被千刀万剐、碾碎为尘,甚至都无法在这片世界中完整的显现出身形,只能轮为那一粒粒流光、一颗颗微尘,但是却并不妨碍他心念流转如常! 天地中央那一尊乾坤山河鼎巨大无比,幸而是此处空间够大,如果是放在镇天地,或许那千里山河将会因之荡然无存。 而那一只鲤鱼就是此地此时的天地主宰! 虽然曾经人鱼有别,赵牧灵肉眼凡胎,未能够识得庐山真面目,鲤鱼眼高于顶,不屑一顾,但是此时一人一鱼之间却有恩怨难解! 赵牧灵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根本不知自己刚刚拜的师傅到底是怎么想的,但是这个鲤鱼正是计划之中的那个关键! 而鲤鱼傲骨铮铮,根本看不起赵牧灵,绝不愿意向那个人屈服! 虽然我是为了自己,但是没有我你能活到现在? 就算是你赵牧灵为我担负气运,也算是两清了吧! 可是你千不该万不该,竟然和他狼狈为奸。 居然拜他为师? 一个‘一窍不通’的凡人,痴心妄想! 世上不知有多少人要强过你赵牧灵千倍万倍,我又何曾多瞧过他们一眼,更不要说你了! 就算是从此烟消云散,我也绝不会向他低头,向你们这一对师徒低头! 大鼎之上,鲤鱼难解心中之恨,一边对赵牧灵痛下杀手,一边在这片世界之中打开了一扇‘窗’。 那一扇‘窗’中倒映着鲤鱼的身世、千里山河千年过往。 天降大地,合二为一。 天为乾居上,地为坤居下,乾坤相对,天地乃成,世界因之诞生! 那个汉子也被镇压其中,成为天地之间的第一个生灵,继而才有了鲤鱼的出现! 之后有三个老人从天而降,各镇一方,与之同时,也有无数仁人志士落地生根,才有了镇和镇南方的那一间间村落寒舍。 青龙朱雀相交为通、连接东南西北四方,北玄武,东虎牢,西后土,南为人间村,镇守于那一座一丈观上下左右四周。 镇南方,村舍相望,阡陌交通,男耕女织,烟火热闹。 而那一座镇,长街威严,门户朱红,人影罕见。 千里山河,整片天地夜夜必雨,镇上空无一人,村落中人人相依取暖,共守长夜。 这一守,便是千年。 那夜雨太寒。 寿命不断缩减,人数不断减少,南山脚下坟冢却越来越多,坟上荒草越来越茂盛! 一间间村舍在那千年寒雨之中渐渐消失,一片片良田化为荒芜,耕犁作柴,织机染尘! 到了最后,就只有两间屋舍还在镇南面苦苦坚守,只剩下了一男一女,他们相爱,渐渐走到一起。 她嫁给了他,没有鲜衣怒马,没有花轿相送,甚至没有一个亲人,就只是他在春日采撷了一把野花,去她家把她一路背了自己家。 从此有了甜蜜的二人之家,筑起了篱笆,起了自己的院儿。 镇南面也只剩下那最后一间院儿。 夫妻两人成为千年山河最后的坚守,心心相印,一生相依。 过了两年镇子上也开始热闹起来,有孩子闹腾起来。 夫妻二人也有了他们的第一个孩子。 那个孩子生来便笑,开口便言,聪明至极! 福祸相依,孩子出生后男子的病却越来越重,但是一家三口依旧其乐融融。 又过了两年,两人的孩子长大了许多,她学什么都会,做什么都懂,而女子又怀上了孩子。 可是这一个孩子带来的却不是新生的喜悦,而是这个三口之家的灭顶之灾! 女子怀孕之后身体也越来越虚弱,家中的事甚至要依靠那个还不足三岁的女儿。 而那个天资聪颖、不到三岁的女童向来不哭不闹,只是有时候看着自己母亲日渐增大的肚子愁眉冷眼。 渐渐的家里的事都落在女童一个人身上,而女童总是做得很好,几乎所有事情都会做,处理的井井有条。 帮父亲熬药,为母亲织衣做饭,从来都没有说过一句不愿言语,甚至每一次到了父母面前,她总会换上一副天真的笑颜。 站在灶前木头墩子上却依然看不见锅里,她就再搬一个比自己还高的木头墩子,锅铲太长,她就用手握住铁柄,手被烫的绯红也不松。 隆冬腊月,她一个人去山上摘那枝头冻住的果子,从山上滚到山下,她也没吭一声,抖尽身上雪泥就又往山上爬。 也没有人可以一起玩儿,有时候她一个人蹲在河边,看水中的倒影、看天、看云、看自己的影子… 终于在她出生的第三年,母亲肚子里那个弟弟出生了,但是那一天父亲母亲都死了。 她虽然早就知道,但还是哭了… 她看着自己的弟弟眼神冷漠,那个才刚刚出生的孩子身上血斑乌黑、面皮粉白、满脸绒毛,哭闹声极其刺耳! 但是他却那么,居然只有臂那么长,让人看之心软。 之后从镇南面到北山每天都会看见一个的女童背上背着一个婴儿往返,倔强、孤独…… 后来女童变成了女孩,也就是姐姐赵椿,那个婴儿变成了年幼的赵牧灵自己,变成了那个调皮捣蛋的猴子。 姐姐总走在前面,那个自己总是远远跟在后面! 虽然每一次姐姐都不管不顾一个人往前走,但是真的离得太远她总会故意走的很慢,或者不放心回去偷偷的看自己到底有没有跟上,或者走错了路。 每一次自己遇到磕到摔倒,姐姐她都假装没有看到,总是漠不关心的样子,但是她其实一直都看着,视线从来都没有离开过她唯一的弟弟,也就是自己。 可是六年前,在父母死的同一天,在自己生日的那一天,她选择死去,不得不死。 她忍着浑身彻骨的疼痛一声不吭,慢慢将自己杀死… “够了…” 虽然一次次被斩,根本无法在这片空间中立足,但是这一刻天地之间充满了赵牧灵愤怒的咆哮。 鲤鱼匍匐于鼎上,眼高于顶,不视尘下,在那愤怒之声中不得不睁眼往下看。 赵牧灵终于将身形凝聚而出,浑身四周上下散发出逼人气魄,那一股股风刃、一片片锋寒再也无法靠近他分毫。 鲤鱼站起身,凝目斜视,赵牧灵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气息让人既熟悉又讨厌,是那个家伙没错,但是在赵牧灵身上却又有不同。 可是鲤鱼不理解、疑惑重重,赵牧灵明明就是一个‘一窍不通’的凡人,简直比凡人还不如,他为什么能散发出如此强烈的气势。 千道梅为什么突然改变了主意,他到底是怎么踏出那一步的? 难道他是认真的? “一切众生皆在苍天之下,奋其一生也不能量天之高! “你赵牧灵也休想!” 鲤鱼振尾一击,身下大鼎浮现一片山河向赵牧灵镇压而去,整片血色空间也向赵牧灵倾斜。 盛怒之下,赵牧灵身体呈现出了那个熟悉的架势,七次入梦,经历了岁月无数的剥皮拆骨之痛、魂飞魄散之殇,被如今的师傅鞭抽、山砸、长剑穿刺。 “唤魔经。” 三个字响彻天地,算是赵牧灵对鲤鱼的回答。 血色空间之中,赵牧灵身后有一个巨大虚影一拳迎向那镇压而来的山岳长河。 空间之中轰然塌陷大片,巨大虚影瞬间消散,赵牧灵在那山河之下身形又被打散、荡然无存。 瞬间之后,赵牧灵再一次浮现而出,满眼不甘! 鲤鱼却是暗暗吃惊,那‘唤魔经’不知是什么,居然能够让一个凡人发挥出如此的神力,这也是魔主手段吗? 赵牧灵一介凡身,居然也能驱使如此神力而不溃散,竟然拦住了那么一片刻时间? 鲤鱼浑身金光一闪,赵牧灵头上一座黑白雷池从天而降。 然而还没有落下,血色世界之中就有声音传来。 那是两个老人的声音,慷慨释然,长笑道: “谢白先生赠饮美酒!” 然后一阵寒光照耀,这片世界中心爆发出炽目光彩,鲤鱼身下的那一尊大鼎山岳不断拔高,河川延绵。 鲤鱼气势随之不断增强,但是它似乎变得更加担忧。 片刻之后,血色世界之中,鲤鱼身下的大鼎四分五裂,鲤鱼从‘云端’坠落于‘尘泥’之中,身影不断消失。 虽然赵牧灵心中怒气腾腾,但是这一刻看着鲤鱼匍匐在自己面前,宛如以前自己站在一丈观池塘边上,心中还是期待着‘鱼跃’,不想让它真的死去! 赵牧灵走过去,抚着鲤鱼的额头,彼此心灵交汇,一片愉悦之声叮咚响起。 赵牧灵言道: “你快要死了,我也快死了。 “我们生来就困在这里,难道你希望的一生就只是这样而已吗? “听说外面的世界很大,我们何不一起去看看?” 第一卷-人间困 第一百一十九章.愿为道亡 ‘请神容易送神难’! 千年之前那场大战落幕,成功封印魔主千道梅的消息不胫而走。 传遍人间之后,四海欢腾、天下雀跃! 人间战胜了魔界大军,一时之间,人族欣欣向荣,修士辈出,有不输神仙二界的气势! 而如今魔主千道梅再次出世,只是他一人就让整座人间胆寒变色,再也没有人‘想当年’、再言勇! 当千道梅想要走的时候,抬手之间苍穹碎裂,一步登天便是极巅,闲庭信步便跨出了天外去,而镇天地也随之瞬间崩裂开! 整片世界魂灵无数,皆翘首以待的时刻终于在这一刻来临。 千道梅前脚刚刚出去,一群鬼物亡灵瞬间‘夹山带河’紧跟着向天地冲出,怨气腾腾,怒吼嚎啕。 而北山之上,在千道梅瞬间破开天地的时候,一人独掌乾坤的白发道人霎时金身崩裂,化作条条金色雨河扬撒于天地之间。 而白发道人手中那一尊无形大鼎也消失而去,再也无法被掌握其中,山河失守。 一日之间,白发道人两度碎去金身、折损大道,而这一次,再也无法恢复,三朵金色莲花纷纷凋零! 那三朵金色莲花乃是白发道人大道根本,莲花凋零的瞬间,逍遥无极的大仙尊已不复存在! 白发道人身受大道之伤,犹如风中残烛,终于倒地不起! 那条黑色蛇停留在白发道人肩膀之上,不停地用头拱起道人的白发,哀叫声不绝! 但是和身上的伤比较起来,望着那漫天裂痕之中大道不断四溢,白发道人心中却是更加的痛不欲生。 因为最终还是没能够挡下这场劫难,又要让整个人间因为神仙二界的过失陷入浩劫之中。 这一次说不定不只是人间,连诸天万界都将要因为自己的过失而承受难以想象的劫难,不知多少天地将要随之湮灭,不知多少异界生灵将要血流成河! 白发道人愧疚无地,无颜再见天地,无颜再见师尊,无颜面对那两个死去的老人,无颜面对躺在一丈观中已经气绝的那个少年…… 一旁的红衣红书自从沉睡多日,今日醒来之后就一直在哭,没有停歇一刻。 为自己的三弟之死而哭,为师傅受伤而哭,为两位爷爷死去而苦,如今又为了师傅而哭! 这一次师傅看起来伤的特别严重,红书已经没有心思再管什么世界崩散、‘鬼鬼祟祟’了,红书一心所想,就只是师傅能够好好的。 因为三弟已经不在了,两位爷爷也永远离自己而去,自己现在就只有师傅了! 红书个儿太矮,本来想要抱着白发道人,可是发现自己根本就抱不动,只能抱着白发道人一只手眼泪流个不停。 红书声音早已沙哑,圆圆的眼睛变得又红又肿,脸蛋儿上眼泪流过,一条条河道纵横交错! 而炎霜华听从白九灵的话,始终待在白九灵身边,没有走远一步。 然而此时炎霜华即使想走也迈不动步子,因为四周景象实在瘆人。 那些鬼物一个个的带起一座座魂灵山河举世腾飞,从整片世界崩碎而开的裂缝之中纷纷逃逸,怨气滚滚,惨叫之声不断,目之所视处皆为死者亡灵。 人族、五行元灵一族、龙、凤、鳞、金乌、火凤、修罗、天狼、木人、冰灵族…… 诸天万界之中所存在的,凡是能想到的所有种族,不论是人、神、仙、妖、魔、精灵,都能够找得到。 而他们都死在这里,死在当年人魔大战的三洲之地上。 一时之间,炎霜华有置身于地狱坟场之间的错觉,不知道那个传说中的冥界之中能有这样的场面么? 与众人相比,白九灵倒旁若无事,反而看起来神色轻松。 看着那个多年好友终于离开,白九灵确实也为他感到高兴,因为他终于得到了真正的自由,他终于踏出了那最后一步。 这正是他最初的心愿,成为强者,天地之间的最强者,成为自由之人,天地之间无拘无束,真正超脱! 唯一的遗憾就是这一次来到此处之后一直对他不理不睬的,到最后也没能说上几句话,但是量他也明白,大道相冲,我也是为你好,让你沾染因果太多! 不过从此之后天地之间就更加寂寞了,他们两个都走了! 白九灵看着崩碎的天地四周,一道道裂缝惊心骇目,成为了那些亡灵走向天外人间的出口。 而眼前天地之中就只剩下几座山、镇和那间孤零零的屋子能够幸免于难,除此之外都碎裂成一块又一块。 天地之间,一座座山脉接连毁去,一条条河流早就不复存在,乱石横飞,泥沙俱下,望眼天下,已经没有一处立脚之处。 赵牧灵依旧躺在一丈观中,和镇一起随着山河起伏,宛如一条不系之舟漂浮于波涛之上。 波涛不止,漂流不息! 其实此时的赵牧灵更像是一粒秋风中的种子,不知将被送到何处,可能生、可能死。 但是只要没有活过来,那就是真的死了! 一切全都在天意! 虽然他临走之前已经苦心用尽,但是苦心始终只是苦心,并非天心! 何况他现在已经离天而去! 一切全都在等待! 等待时机来‘道’! 而天地之间,那一道道天维裂缝之处,就在一群鬼物亡灵摩拳擦掌,正准备大展身手、降临人间的时候,却有一双枯黄大手在天地之外猛然紧握。 一时无论是已经跑出山河大鼎之外、还是腾飞于天地之间的所有魂灵鬼物皆魂归大地,纷纷坠落。 鬼落如雨! 镇千里山河、天地之间所有崩裂而开的裂缝居然又合拢为一,所有出路瞬间全都被堵上。 满世界的魂灵鬼物都露出原形、凶相毕露,发疯入魔一般嚎啕大叫,开始四处作祟。 有魂灵生就一张吞天大口,口中是无底深渊,有日月双悬,妄图吞天。 有魂灵化作一只青羽玄腹鸟兽,双翅一展化为条条赤练长蛇,纷纷向天地间四散游去,想要找到缺口。 有魂灵突然现出一身血红鳞甲,并非是披挂在身,而是自然长成,居然从自己的身体之中抽出一把猩红长刀,修罗成魔,见人就砍。 有魂灵巨大无比,头生利角,一头朝天地之间的裂缝撞去,长角之上有符文闪烁明灭。 有魂灵三五成群,在天地之间往复回游,双眼一片迷惘,明明这里的山河如此的熟悉,可为什么又像是没有见过的样子… …… 白发道人颤巍巍地站起身,一片担心有所回转。 现在在天地之间,有能力托得起这一尊大鼎、返本归元者,除此即彼也! 虽然不知到底是谁,但是只要能将这些魂灵拦在天地之间,那便是救世之主,能救一时是一时! 但是,这也并非是长久之计,根本就没有人能够将如此更多的魂灵永远压制,因为他们会一直受到冥界的召唤,没有谁能够抵抗一界之力,而且还是冥冥之中的那个冥界! 何况压制魂灵归返有违天道,境界越高,反噬越重! 就算是长明还在人间,长剑在手,不惧因果,此鼎也不是他想托多久就能够托多久的! 再说了,这些魂灵都是当年大战中死去的生灵,如今已经隔了千年,他们也该得到安息了,不该再长留世间! 可是如今只要这些魂灵一出天地之外,瞬间便是洪祸如流、滔天祸起,又怎么能让他们乖乖去安息呢? 看他们那一群鬼鬼祟祟、鬼迷日眼的鬼样子,能乖乖听话? 白发道人焦愁满怀,一头白发已经白到极致。 妈的,早知道当年就早一点来了,最后一个来坐镇这里,真他妈不是人干的! 还是师弟有福气! 居然让我去他那西牛观,还说等着我,莫不是想要笑话我吧? 如今再也不逍遥,估计他要更不把我这个大师兄放在眼里了! “哎……” 白发道人叹气,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些亡魂残魄,于是只能看向一边的白先生,希望他这个教天下万族的先生能有赐教可开茅塞! 而白九灵似乎早就在等待,双眼待望、微笑相候,神色愧疚甚浓。 灵界之主,妖神之师,万族敬仰的白九灵对白发道人长拜道: “时机已‘道’!” 白发道人受宠若惊,心弦声起,突然望向天外,那里也有一人如此说‘道’。 居然是这样! 知‘道’了! 白发道人向天外一拜,对白九灵回礼言道: “愿为道亡!” 满眼不舍,最后看了一眼自己那个徒儿,可惜无法亲眼看见她长大了! 白发道人一步踏出北山,身高万丈,一日之间三登逍遥极巅,对天地与整座世间的亡灵魂魄言道: “吾以残躯入冥道,愿为天地复清明!” 红书紧紧的拉着白发道人的长袖,可是师傅他还是走的太快。 只听见似乎有一道门户开启的声音,天地之间一阵迫人气息闪过,一切生灵灵魂瞬间僵住。 就这样,在平淡宁静的一阵怖寒气息过后,山河之中满世界的魂灵鬼物都已经消失不在。 白发道人连同那万丈金身也随之消失。 大仙尊逍遥无极,以身祭奠,已经消散于天地间! 北山之上,一道倩影破茧而出,终于长大! 女子年芳二八,名为道真。 世间也再无那个红衣红书! 第一百一十九章愿为道亡 ‘请神容易送神难’! 千年之前那场大战落幕,成功封印魔主千道梅的消息不胫而走。 传遍人间之后,四海欢腾、天下雀跃! 人间战胜了魔界大军,一时之间,人族欣欣向荣,修士辈出,有不输神仙二界的气势! 而如今魔主千道梅再次出世,只是他一人就让整座人间胆寒变色,再也没有人‘想当年’、再言勇! 当千道梅想要走的时候,抬手之间苍穹碎裂,一步登天便是极巅,闲庭信步便跨出了天外去,而镇天地也随之瞬间崩裂开! 整片世界魂灵无数,皆翘首以待的时刻终于在这一刻来临。 千道梅前脚刚刚出去,一群鬼物亡灵瞬间‘夹山带河’紧跟着向天地冲出,怨气腾腾,怒吼嚎啕。 而北山之上,在千道梅瞬间破开天地的时候,一人独掌乾坤的白发道人霎时金身崩裂,化作条条金色雨河扬撒于天地之间。 而白发道人手中那一尊无形大鼎也消失而去,再也无法被掌握其中,山河失守。 一日之间,白发道人两度碎去金身、折损大道,而这一次,再也无法恢复,三朵金色莲花纷纷凋零! 那三朵金色莲花乃是白发道人大道根本,莲花凋零的瞬间,逍遥无极的大仙尊已不复存在! 白发道人身受大道之伤,犹如风中残烛,终于倒地不起! 那条黑色蛇停留在白发道人肩膀之上,不停地用头拱起道人的白发,哀叫声不绝! 但是和身上的伤比较起来,望着那漫天裂痕之中大道不断四溢,白发道人心中却是更加的痛不欲生。 因为最终还是没能够挡下这场劫难,又要让整个人间因为神仙二界的过失陷入浩劫之中。 这一次说不定不只是人间,连诸天万界都将要因为自己的过失而承受难以想象的劫难,不知多少天地将要随之湮灭,不知多少异界生灵将要血流成河! 白发道人愧疚无地,无颜再见天地,无颜再见师尊,无颜面对那两个死去的老人,无颜面对躺在一丈观中已经气绝的那个少年…… 一旁的红衣红书自从沉睡多日,今日醒来之后就一直在哭,没有停歇一刻。 为自己的三弟之死而哭,为师傅受伤而哭,为两位爷爷死去而苦,如今又为了师傅而哭! 这一次师傅看起来伤的特别严重,红书已经没有心思再管什么世界崩散、‘鬼鬼祟祟’了,红书一心所想,就只是师傅能够好好的。 因为三弟已经不在了,两位爷爷也永远离自己而去,自己现在就只有师傅了! 红书个儿太矮,本来想要抱着白发道人,可是发现自己根本就抱不动,只能抱着白发道人一只手眼泪流个不停。 红书声音早已沙哑,圆圆的眼睛变得又红又肿,脸蛋儿上眼泪流过,一条条河道纵横交错! 而炎霜华听从白九灵的话,始终待在白九灵身边,没有走远一步。 然而此时炎霜华即使想走也迈不动步子,因为四周景象实在瘆人。 那些鬼物一个个的带起一座座魂灵山河举世腾飞,从整片世界崩碎而开的裂缝之中纷纷逃逸,怨气滚滚,惨叫之声不断,目之所视处皆为死者亡灵。 人族、五行元灵一族、龙、凤、鳞、金乌、火凤、修罗、天狼、木人、冰灵族…… 诸天万界之中所存在的,凡是能想到的所有种族,不论是人、神、仙、妖、魔、精灵,都能够找得到。 而他们都死在这里,死在当年人魔大战的三洲之地上。 一时之间,炎霜华有置身于地狱坟场之间的错觉,不知道那个传说中的冥界之中能有这样的场面么? 与众人相比,白九灵倒旁若无事,反而看起来神色轻松。 看着那个多年好友终于离开,白九灵确实也为他感到高兴,因为他终于得到了真正的自由,他终于踏出了那最后一步。 这正是他最初的心愿,成为强者,天地之间的最强者,成为自由之人,天地之间无拘无束,真正超脱! 唯一的遗憾就是这一次来到此处之后一直对他不理不睬的,到最后也没能说上几句话,但是量他也明白,大道相冲,我也是为你好,让你沾染因果太多! 不过从此之后天地之间就更加寂寞了,他们两个都走了! 白九灵看着崩碎的天地四周,一道道裂缝惊心骇目,成为了那些亡灵走向天外人间的出口。 而眼前天地之中就只剩下几座山、镇和那间孤零零的屋子能够幸免于难,除此之外都碎裂成一块又一块。 天地之间,一座座山脉接连毁去,一条条河流早就不复存在,乱石横飞,泥沙俱下,望眼天下,已经没有一处立脚之处。 赵牧灵依旧躺在一丈观中,和镇一起随着山河起伏,宛如一条不系之舟漂浮于波涛之上。 波涛不止,漂流不息! 其实此时的赵牧灵更像是一粒秋风中的种子,不知将被送到何处,可能生、可能死。 但是只要没有活过来,那就是真的死了! 一切全都在天意! 虽然他临走之前已经苦心用尽,但是苦心始终只是苦心,并非天心! 何况他现在已经离天而去! 一切全都在等待! 等待时机来‘道’! 而天地之间,那一道道天维裂缝之处,就在一群鬼物亡灵摩拳擦掌,正准备大展身手、降临人间的时候,却有一双枯黄大手在天地之外猛然紧握。 一时无论是已经跑出山河大鼎之外、还是腾飞于天地之间的所有魂灵鬼物皆魂归大地,纷纷坠落。 鬼落如雨! 镇千里山河、天地之间所有崩裂而开的裂缝居然又合拢为一,所有出路瞬间全都被堵上。 满世界的魂灵鬼物都露出原形、凶相毕露,发疯入魔一般嚎啕大叫,开始四处作祟。 有魂灵生就一张吞天大口,口中是无底深渊,有日月双悬,妄图吞天。 有魂灵化作一只青羽玄腹鸟兽,双翅一展化为条条赤练长蛇,纷纷向天地间四散游去,想要找到缺口。 有魂灵突然现出一身血红鳞甲,并非是披挂在身,而是自然长成,居然从自己的身体之中抽出一把猩红长刀,修罗成魔,见人就砍。 有魂灵巨大无比,头生利角,一头朝天地之间的裂缝撞去,长角之上有符文闪烁明灭。 有魂灵三五成群,在天地之间往复回游,双眼一片迷惘,明明这里的山河如此的熟悉,可为什么又像是没有见过的样子… …… 白发道人颤巍巍地站起身,一片担心有所回转。 现在在天地之间,有能力托得起这一尊大鼎、返本归元者,除此即彼也! 虽然不知到底是谁,但是只要能将这些魂灵拦在天地之间,那便是救世之主,能救一时是一时! 但是,这也并非是长久之计,根本就没有人能够将如此更多的魂灵永远压制,因为他们会一直受到冥界的召唤,没有谁能够抵抗一界之力,而且还是冥冥之中的那个冥界! 何况压制魂灵归返有违天道,境界越高,反噬越重! 就算是长明还在人间,长剑在手,不惧因果,此鼎也不是他想托多久就能够托多久的! 再说了,这些魂灵都是当年大战中死去的生灵,如今已经隔了千年,他们也该得到安息了,不该再长留世间! 可是如今只要这些魂灵一出天地之外,瞬间便是洪祸如流、滔天祸起,又怎么能让他们乖乖去安息呢? 看他们那一群鬼鬼祟祟、鬼迷日眼的鬼样子,能乖乖听话? 白发道人焦愁满怀,一头白发已经白到极致。 妈的,早知道当年就早一点来了,最后一个来坐镇这里,真他妈不是人干的! 还是师弟有福气! 居然让我去他那西牛观,还说等着我,莫不是想要笑话我吧? 如今再也不逍遥,估计他要更不把我这个大师兄放在眼里了! “哎……” 白发道人叹气,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些亡魂残魄,于是只能看向一边的白先生,希望他这个教天下万族的先生能有赐教可开茅塞! 而白九灵似乎早就在等待,双眼待望、微笑相候,神色愧疚甚浓。 灵界之主,妖神之师,万族敬仰的白九灵对白发道人长拜道: “时机已‘道’!” 白发道人受宠若惊,心弦声起,突然望向天外,那里也有一人如此说‘道’。 居然是这样! 知‘道’了! 白发道人向天外一拜,对白九灵回礼言道: “愿为道亡!” 满眼不舍,最后看了一眼自己那个徒儿,可惜无法亲眼看见她长大了! 白发道人一步踏出北山,身高万丈,一日之间三登逍遥极巅,对天地与整座世间的亡灵魂魄言道: “吾以残躯入冥道,愿为天地复清明!” 红书紧紧的拉着白发道人的长袖,可是师傅他还是走的太快。 只听见似乎有一道门户开启的声音,天地之间一阵迫人气息闪过,一切生灵灵魂瞬间僵住。 就这样,在平淡宁静的一阵怖寒气息过后,山河之中满世界的魂灵鬼物都已经消失不在。 白发道人连同那万丈金身也随之消失。 大仙尊逍遥无极,以身祭奠,已经消散于天地间! 北山之上,一道倩影破茧而出,终于长大! 女子年芳二八,名为道真。 世间再无红衣红书! 第一卷-人间困 第一百二十章.邻居如虎 山空道未空,步步履虚蒙。 老少无闲情,做客此山中! 一座无尽黑渊之上,已经无山,但是却有大道显化出一座山顶,一条道路悠悠从山脚直达山顶。 山顶之上有一老有一。 老者弯腰驼背,生气木然,一看就已经活了岁月悠悠,年龄肯定极大。 少年一对门牙可当门板,天真好奇,渐渐知‘道’许多,而少年今日才刚刚第一天做人! 程卯金不知时机到底到没到,到底还要多久才到,一片心思迫不及待,因为只要时机一到,自己就有师傅了! 但是现在程卯金却抑制住自己的好奇,哪怕疑问很多,还有很多事都想问也不再开口。 因为程卯金能感觉得到,眼前这个暂时的师傅似乎很伤心! 虽然他没有表情,甚至没有特别的眼神,连一丝心绪的变化都没有流露出来,但是冥冥之中似乎悲伤相通,眼前师傅他心里那一阵阵怀念、愧疚让自己也为之感到悲伤! 现在,眼前师傅他手里那一个‘罐子’变得更加顺眼了,让人心里通通直响的气势慢慢淡去,上面阵阵黑雾也已经烟消云散。 只是可惜这个罐子上面裂纹一道又一道,还破了一个洞,不如从前好看了! 老人立于山顶,同样是手中托鼎,老人手中的鼎‘形神俱备’,而老人气定神闲。 “你以前伤心过吗?” 程卯金摇头道: “以前时间过得很快,一生也很短暂,所以即使有悲伤害怕也不会留在心里太久。 “曾经和我一窝的其他的兄弟姐妹也都在,但是有一次我们一起跑出去玩,他们却被一个长着大翅膀的家伙抓走了。 “那一次我害怕了很久,他们走了之后我就一直是一个人。 “似乎这片山上都变得空荡荡的。 “但是过了没多久我就饿得不行,不得不又继续开始一天又一天的生活了。 “之后每天也会想到他们,但是每天也要生活。 “自己要吃饭、又担心成为那些大家伙的饭,每天被撵得到处跑,忙得很啊!” 少年说起自己的过往,仿佛那一段岁月无比悠长,虽然忙,但是少年并无畏惧。 老人看着手中大鼎,终于已经安静下来了,拿在手里轻松了许多。 老人向少年又问道: “那如果当初你能够救他们呢?” 程卯金也看着老人手中的罐子,好奇、期待,不知道这罐子里面的山有多大,师傅他待在里面闷不闷,不知道师傅他是不是比眼前的师傅还要老,不知道他长得什么样子! 程卯金并没有思虑,答道: “有些道早就已经注定,他们的道、我的道。 “根本没有当初,我也根本救不了他们。 “即使当初我知道他们的道,一时救下了他们,但是他们依旧在道上,迟早有一天他们还是会归道。 “以后每一天我都会想着他们,用一生记住他们,好好走在我自己的道上!” 老人笑道: “如今你已经成人,如果你在山上遇见一头受伤快死的老虎,它和你一样也是受尽欺负、从未害人,你会救他吗?” 虎无伤人意,人有畏虎心! 程卯金一听见老虎就怕得不行,因为以前山里那个最大的家伙就是一头黑色的大虎,每天都要吃掉山上无数的族类,那一张血盆大口简直就是一个无底洞,永远都填不满。 现在整座中元山都没了,不知道那个家伙是不是活着。 但是程卯金还是试着问道: “要是我救了他,他以后还会吃掉别人吗?” 老人叹气道: “世上哪有吃素的老虎! “一头老虎要长成大老虎,总要填饱肚子,整座山林都会因为他变得无法安宁!” 程卯金犹豫说道: “可是他现在不是还没害过人吗? “而且他受尽了别人的欺负,要是我们在他快要死的时候也不救他。 “那我们不就是那个伤害他最重的人吗? “其实有老虎在山上也不是没有好处…” 老人疑惑问道: “你这么怕老虎,为什么会说老虎在山上也有好处? “你不怕哪一天他把你一口吞下肚子?” 程卯金仰起头看着那被遮盖的昏暗空间之中,神色认真道: “要是没有老虎的话,也许我们早就把山上的草木都啃光了! “虽然他每天杀死生灵无数,但是有更多的花草树木却能够长得更茂盛! “如果哪一天他把我也吞下肚子,那说明我肯定是吃了太多的花草树木在肚中,长胖跑不动了。 “他要吃我就让他吃了吧,也算是他给那些花花草草报了仇! “如果你遇见了,也救救他吧,一头老虎而已,又能吃多少个我呢?” 老人又笑道: “那就看在你在山道上拦着我想要救我的份儿上! “既然你都愿意舍身救我,那我们就看看这个老虎到底是吃得多还是救得多!” 程卯金看看四周,哪里有老虎? 老人说: “那头老虎是你的邻居,只不过你们谁也没见过谁罢了!” 程卯金伤心道: “我的那些邻居早就已经跑光了,没跑掉的也都死尽了! “现在家也毁掉了,山也没了,哎…… “幸亏遇到了师傅和师傅!” 老人笑道: “你帮我个忙,我去把你师傅带出来!” 老人将一面石碑交给了少年,然后把手中变的大鼎托负到程卯金手中。 因为程卯金害怕那个罐子,所以有一点迟疑,但是等到那个破破烂烂全是裂缝的罐子到了手中,心里害怕的念头全都被镇压而去,只剩下手心中冰冰凉凉的感觉。 而对面老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程卯金独自一人坐在山顶,手里捧着那个罐子又闻又听、边看边敲,好奇不已。 虽然看起来破破烂烂,但是还挺牢的! …… 镇中。 山河破碎伶仃,天地回复清明。 几座山头和南北一线的镇,还有那一间孤零零的屋子漂浮在整片空间之中。 因为天地已经颠倒,秩序紊乱,所以空间之内的山川河流、沙石土木无凭无依,所在之处便是天,所立之处便是地。 空间之内,一团糟糕! 除了东南西北那四座山始终屹立不变之外,就只有北山能守得一片‘坚持’,因为北山之上始终有人坐镇。 所以现在整片天地间除了五座山始终立在原地、还是原来的样子,其余地方俱已颠倒无序。 北山上。 虽然所有人都已离去,连负责镇守于此的大仙尊也终于不在,但是白九灵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依旧在山上看着这一片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的世界。 寰宇之内像这样的世界实在太多,诸天万界一词也显得有一些不够用。 不过很多世界实在太,根本无法留住生机,只能成为一片死地。 而有生灵居住,秩序稳定的世界也是数不胜数。 除了天外天那些无法探究的神秘之地,诸天万界之中有六界始终屹立不倒,像是漂浮在时空长河的中心。 神、仙二界、人界、妖灵界、魔界、和那‘冥冥之中’最为神秘的冥界。 自从数千年前,那位带着徒孙入主仙界之后,不知为何神仙二界渐渐有合拢唯一的趋势,两片世界不断靠近,估计迟早会变为一界。 所以诸天万界之中越来越习惯把两界并称,把两界之人统称为神仙! 其实神与仙大不一样,神乃是天生,化身于天地胎盘之中,各不相同,世间极少,但极强! 仙乃是后天修炼所致,能够度过地仙天劫者便能到达仙人境,成为仙! 人魔两界不必多说,种族最为纯粹,人魔两族分主两界。 但是人间真正由人族说了算也只有千年时间,因为千年前长明一剑封天,人界之外所有种族再无法随意降临人间,自那之后,人族才终于结束了被奴役统治的局面。 ‘人间事人间了’! 而魔界自古以来就战乱不休,人人谈之色变,诸天万界几乎曾经都与魔界有过大大的征伐战乱。 妖灵界又被称为妖界或者是灵界,因为妖灵界万族并立,而妖族和精灵族分布最广,势力最为强横。 可是有一界同为六界之一,却从来都不为世人所见,就是那处于冥冥之中,天意难测的冥界。 刚才此处天地之中魂灵归息,皆是前往冥界之中,而尽管有如此多的亡魂,冥界的气息也只是一瞬之间闪过,让人无法琢磨、难以揣度! 不知其形,不得其门! 似乎无处不在,又似乎根本不存在! 冥界之所以能与其他五界并立成为六界之一,全是因为冥界掌天地万物生灵的轮回生死,是所有生灵最终的归处,据说也是所有生灵的来处! 人人敬畏! 白九灵也是一阵无可奈何,好不容易和冥界这么近的接触,可是偏偏如今的自己只是一道分身而已,根本看不透分毫! 那一阵怖寒气息实在可怕,直触灵魂,只是一阵闪过而已,似乎灵魂就要被抽离而出。 希望当年三洲战死的魂灵都能各自得到安息,希望等到他们再世为人的时候再也没有战乱,都能一生平凡平安,这场千年之战也算是落下了帷幕! 现在只差一人便可圆满! 第一卷-人间困 第一百二十一章.少年何归 山河不在,己身难托! 虽然天地颠覆,但是一丈观依旧和小镇四周街道相连,一座损毁严重、面目全非的小镇漂浮在原本的天地空间之内。 起伏不定,漂泊无依。 一丈观中再也不是从前模样,观内主人已经离开,那九尊大鼎墙垣崩碎飘散,黑塔不复存在,一池莲香已被秋风吹散。 天地殿那一扇破门一直紧闭,似乎不欢迎任何人。 观内,赵牧灵依旧躺在岸上,小鲤鱼也始终沐浴在那一片血色池塘中,一切静止! 满世界的‘鬼祟’终于离去! 北山上,白九灵身边不再是女子和小女孩,而是两个女子。 炎霜华依旧。 虽然不舍,但还是为师傅高兴。 本来月初被师傅扔到赵牧灵家里的时候心里总是在埋怨他,现在也不再气了! 虽然一直都在期望,但是现在却有一些没底了。 因为师傅已经走了,但是他却还是没有醒来,难道师傅他又在骗人吗? 不知道他躺在地上疼不疼,冷不冷… 红书不再,已经变成了女子道真! 女子不再是个儿矮矮、眼睛圆圆,虽然眼睛依旧很大很美,但是冰颜冷面,已经不见往日红书丝毫的样子。 个儿高高,腚儿圆圆! 此时的女子道真已经不再哭泣,冷淡至极的神色之中缕缕忧伤难断! 绝美面庞之上不缠一丝情思,只不过美目之中依然还有那个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身影。 眼神复杂难明,已经不再像红书那样单纯简单,没了曾经的天真童趣,而是充满了无尽的恨。 如今,道真比她目光之中那个人影还要高上一些! 白九灵教化万族,看着女子从红书变成道真,气息一跃千丈,变得浑然不同,虽然心中觉得不忍但也只能无可奈何。 世上有多少人不知当年好! 都觉得现在的自己太小太不成熟,什么事情都无法做主,什么事情都不自由。 没见过的东西太多,去过的地方太少,从来也没有做出过什么轰轰烈烈的大事。 都想要尽快长大,都不择手段地往前走,都挖空心思地要干大事! 因而不知眼下之美好,从来都没有照顾好现在的自己。 向往天涯,走遍一路,却错过风景无数! 等到望见曾经好,可惜人已老! 但是有的事情似乎也只能那样发生,让人束手无策! 这个晚辈女子身负‘道真’二字,既求道,又问真,负担累累,故儿比常人拥有了更多年份的曾经童年,无法长大! 相似的手段,只能是他才会这样做了! 不过恐怕他也没有想到红书担负多年,竟然会从痛中明悟。 破茧成蝶,先伤自身! 于大道最真处闭关多年,一朝醒悟,是有情还是无情呢? 洞府第一境! 一跃照金丹! 白九灵目光巡视道真四周,发现那一条黑色小蛇也不见了,心里一点灵光闪起! 原来的天幕之上,那一道巨大的裂缝处,一个弯腰驼背、衣衫褴褛的老人探头望了一下小小天地之中。 比想象的还要惨烈得多! 看来那家伙离开之前一刻也没消停,能弄成这样也算是本事! 老人望向那座泰然稳立的山上,也有人对望过来! 一步踏进世界之中,老人腰也不弯了、背也不驼了,又重新变回了那皱纹斑斑、须眉胜雪,身着无缝天衣的样子。 赤脚立于空间之中,有道道痕迹主动将老人托起悬空。 如今的整片空间没有上下左右可言、没有东西南北可分,一片混乱! 曾经山河之上的景物皆被碾碎成尘,山河亦不复存在! 没有日月流转,没有天地秩序! 时空杂糅! 如果情况再严重一点,再乱一点,也许就要空间坍塌,时间流尽,重归于混沌! 能把分寸把握得这样巧妙,不过分一点,不欠缺一丝,看来他还是收敛得很呐! 一个不择手段的人,居然也会如此挖空心思、算尽一切,倒也难为他了! 老人环顾四周上下,看着那几座山不由得怒气腾腾,气吹白眉! 好手段,好魔头! 既会蛊惑人心,又能强按牛头喝水! 难道你就断定我非来不可? 老人白发乱舞,转身就要走。 不过转身之后,那一道裂缝已经被一个白衣男子堵住。 “让开,难道你还要打我老头子? “别以为你拦住这里我就出不去了! “你们三个可真是老头子我的冤家对头! “要不是我没有上辈子,我都不得不怀疑是不是上辈子我欠了你们什么! “他们两个都走了,你倒是也走啊! “还留在这里干什么? “难道你当那一界之主上瘾了? “你们三个小子,简直是欺人太甚!” 老人满脸怒气横生,咬牙切齿,一道道皱纹起伏不平! 白九灵依旧拦着没有让开,不过神色端敬,居然对着老人长身一拜! 老人怒气稍抑,面色舒展很多,但是依旧还是要走,两步向前,白九灵被逼得倒退两步! 但是老人走了两步就不再往前,阴郁面色也瞬间晴朗。 因为老人看见了白九灵手中那个密封完整的酒坛子,问道: “果真? “没骗我?” 白九灵一本正经点头道: “却然是!” 没等白九灵动,老人已经走上前去,从白九灵手中拿过酒坛。 正要打开那密封却又突然收手,问道: “没了?” 白九灵无奈摇头道: “最后一坛! “原本还有一坛被我和大仙尊一起喝了!” 老人眉眼一皱,心道: “来晚了!” 于是才小心翼翼、满脸不舍地揭开了酒坛。 酒香醉神仙! “嘶…” 老人深嗅酒味,抱着酒坛却只是轻饮一口! 终于又喝到了,都快忘了上一次的味道了! 妈的,偏偏我什么都会,就是不会煮酒! 仰人鼻息唯剑与此道耳! 老人一只手将酒坛紧紧环抱在臂弯怀中,看样子是不打算从酒坛中斟出去一滴了! 另外一只手指着白九灵似有怒气,酒气难掩豪气道: “我跟你说,今天也就是你… “要是换作了那个姓千的小子,我不动手打他满脸包算我没脾气! “要是换了那个封天长明,我非得…我非得…哼……” 白九灵对着遥远空间之外那座北山招手,另外一个白九灵带着两个女子现身于两人面前,白九灵合二为一。 两个女子虽然吃惊,但是并没多说,道真一下跪在地上磕头于老人面前,泪涌无声! 炎霜华虽然知道这个老人肯定很厉害,但是却一点也不害怕,反而心中觉得有一丝丝向往,俯身一拜向后退到白九灵身后! 老人只是看了一眼炎霜华,已经瞧出许多门道,不过没有心思理睬,亲自俯身将面前跪在地上的徒孙扶了起来! “不哭,要是你师傅看到了你这么伤心,他也会难受的!” 哪知道道真却哭得更加伤心了,已经哭出声来,道: “可是…可是他已经死了,再也看不到了!” 看到了老人,道真这个时候才把心里所有的伤心委屈哭诉出来! 老人轻抚道真头上,没想到一别之后再见就已经长大了,心疼道: “我不是来了么!” 于是老人双脚紧紧踩住悬浮于四周的那些条条痕迹,言‘道’: “天地有方,时空有常!” 老人身旁条条痕迹闻声而动,不断向四周蔓延,整片空间之中像是有一条条血脉在震动,那些漂浮于空间中的断山残壁、一截截河流、砂石尘土不断下沉。 空间之中终于有了上下之分! 在整个空间不停震动、漫天砂石俱下的时候,有一阵阵药香之气隐隐飘散出味道来,却是极淡! 白九灵笑看眼前的一幕,心道: “看来世上总有更老的姜。 “这明明是有备而来,哪里是真的想要走的样子! “是已经知道我在这里,想要骗我现身?还是从一开始就是奔着那坛酒来的?” 而老人此时甚为专心,无暇理睬白九灵到底想些什么。 空间之中一阵阵药香越来越浓,渐渐显现出一股股痕迹,那些药香味中裹着那一缕缕残缺不全的痕迹,慢慢的汇聚到老人手掌心中,最后化为一粒黑色的种子。 “你亲自把它交给你小师叔,让他亲手种到黄泉边上,日日浇灌!” 老人扯断四周丝丝痕迹,将那一粒黑色种子紧紧包裹,交到了道真手中! 女子道真如获至宝,仿佛重生,似乎一下又变回了那一个天真童趣的红衣红书,洒泪高兴道: “师傅他真的还能回来吗?” 老人叹气道: “看看天意! “即使能够回来,也不一定完全是他了! “唉!你们两个先出去吧!” 老人神色之间一阵落寞,挥手之间两个女子已经消失! 深深饮了几口酒之后,老人问道: “你什么时候来的? “这是你的真身?” 白九灵答道: “我也才来不久,这个就算是真身吧!” 老人心中无奈,这三个家伙确实不凡,一个个不是手段多就是天赋难测,要不就是天资无人可敌! 不知道他是怎么才能收到这样三个人做徒弟! 口中酒味唇齿留香! 他酿酒的手艺和调教徒弟的手艺实在是天下无敌! 老人嘴角一抽道: “所以我们到底是谁在等谁? “你等我等你等我?” 白九灵笑言道: “天尊事忙,只能等了!” 晚辈长大了什么都好,就是不好糊弄啊! 老人盯着远处天地之间某一处,一伸手从面前虚空拿出了一粒九色圆丹。 “这是我唯一能做的! “无法雪中送炭,只能锦上添花! “希望世上不要再有无家可归的少年!” 第一百二十二章.不愿回顾 新卷开篇 卷名注释:游学天地大,红尘刃风寒 七月十五,中元佳节,鬼节! 虽然一天之内天地之间异象纷呈,但是幸好并无万鬼降临,几经起落终归平静! 人间九洲,双日悬空! 西昆仑洲上一轮明日静悬不动,照耀四方! 而天地间原来那一轮炽烈的太阳依旧东升西落,渐渐地泛起了红光,沉入了山河的怀抱之中,悬挂了一天终于才得到安歇! 虽然天地之间并无夜色,但是确实已经入夜,倦鸟归林,万物归栖! 中洲大陆。 魔主出世,天下闻声而动,九洲四海齐聚于一洲上下。 一月以内人影聚集,整片中洲酒香不散,酿酒湖干! 米粮成糟粕,千金换愁肠,众生皆醉! 九洲汉子,天下豪客,人人手段尽出,问鼎于中元山下! 眨眼断头颅, 拔肠扬作鞭! 相逢曾一笑, 热血沸长天! 多少人带着满腔豪情,渴望美梦成真,最后却换得魂消魄散,白骨成烟! 多少人四处奔忙,隔山跨海而来,倾尽所有,堵上了一生,最后只换得两手空空、一穷二白。 来时兴冲冲,走时泪蒙蒙! 有人一朝梦碎,心灰意冷,悄悄离开! 有人历经搏杀、冲破生死,终于才得以苟全性命! 有人受尽屈辱,泯灭人性,彻底沉沦,醉心于私欲野心,人心兽性! 也有人虽然历经磨难,抛尽热血,但是终于收获满满,皇天不负苦心人! 也有人不断地垂问己心,在风雨飘摇之中看破迷障,得见真心! 也有人大开眼界,向往天下之大,匣中宝剑铮铮作鸣! 有的来时是少年,跨海隔山一路走过,褪尽青涩,归时已变成一个好男儿! 有的来时只是一个小女孩,多年一晃,终于破茧成蝶,再见天地芳华初浓! 有的来时长剑生锈,踏遍荆棘,问剑于天之最高处,长剑虽毁,剑气无穷! 一洲风云涌动,三大仙门纷纷响应,一洲局势骤然改变。 太元山所谋甚大,不仅和天机宫在这千年之末决战于南北江上,更妄图占据大京城,据西守东,图谋来潮阁! 却没料到宗门六大耆老皆一去不归,战线溃败,覆水难收! 据说来潮阁阁主春七娘在天机宫和太元山联手夹攻之下身受重伤,与几人联手突出重围,历经生死才回到阁中。 然而令天机宫和天下九洲都没有想到的是,在太元山存亡之际的关键时候,来潮阁居然不计前嫌,与太元山联手,将天机宫赶回了南北江以北。 而现在南北江南岸由来潮阁和太元山对分,一洲大地真正的三分天下。 天机宫和太元山两败俱伤、皆损失惨重,来潮阁一时势大,有领衔一洲的势头! 外界纷纷传言,来潮阁将要趁势吞并太元山,北进天机宫,然而女子阁主春七娘却不顾重伤在身,亲自现身释清谣言。 说是‘为了一洲安稳计,绝不会再起刀兵,妄杀凡人生灵!’ 太元山和天机宫当家之人也纷纷现身,皆言要止兵休戈,不许他洲修士再染指中洲,趁机强取豪夺,为乱一洲生民,否则一经发现,来潮阁、天机宫和太元山将会协力围剿! 三大仙门化敌为友,同仇敌忾,声明一出,一洲大地上如鸟兽散。 陆陆续续而来,成群结队离去! 这一次中洲一洲皆乱,从始至终唯有大京一处相对安宁,宛如黑暗之中的一颗明星高高悬挂于天空! 城主司马长门消失多年,突然现身,以雷霆手段摧枯拉朽将太元山六人斩落,不论是别洲修士,还是本洲的地头蛇皆不敢再妄动,纷纷收起所有心思! 大京城中一片祥和安宁,百姓安居乐业,长街之上一尘不染,夜不闭户,路不拾遗! 虽然今日无夜幕,但是城中已经人影稀稀… 城主府,一处客房大殿中气氛凝重,无人入眠,已经沉默多时! 厅堂之上六个男子居左而坐,末座是一个青丝披拂的女子,女子冷面无言! 是历寒月和其六个师兄! 右边是几个年龄不一的少年,林朝暮、武玄、黄龙、朱清儿和陈言礼。 历寒月不停地用手轻捻胸前青丝长发,虽然冷面,但是脸上泪痕未干! 才入小镇那天,上北山时也是这般青丝无束、披头散发。 但是那时候有大师伯掬明月、捉清风,将一头长发尽数归束。 如今月光已散、清风已逝,一头长发再无人管! 大师伯已不在人间! 想着想着,女子冷面之上有热泪滴落! 而历寒月还没有哭出声,对面和一群男子坐在一起的朱清儿又忍不住低声呜呜起来! 一人声出,众人相随,厅堂一旁那一群来自小镇的小家伙也紧跟着哭成群! 幸而有几个年龄稍大一点的少年在一旁安慰! 陈言礼和对面几位前辈同坐一堂,总觉得坐立难安,虽然坐在椅子上,但一直都是半坐,此时起身答谢言道: “晚辈多谢几位前辈一路护送。 “我们已经下山有大半个月了,山上长辈肯定都很着急,所以我们决定今夜就回西昆仑洲。 “不知各位前辈有何打算?” 坐于左首上座的胖道人玄素先是看了看自己家那个小师妹,才看向对面的小镇少年们。 此行出来,本来只是来接送小师妹一人的,却没想到被大师伯委以重任。 既然是要送他们,那就是要送他们去他们想去的地方,可是这些伤心少年们现在又能去哪里呢? 在他们如此伤心的时候实在是不愿意让他们再赶赴千山万水! 玄素不知该如何抉择,看向身旁的苍髯老道。 虽然玄素很胖,但是看起来却非常年轻,是其余五人的二师兄,居众人之首! 而苍髯老道名为于惠,虽然是玄素的师弟,但却是一副仙风道骨的老道人模样。 于惠同样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也看向自己身边下一人。 正是历寒月的四师兄,是一个身着道袍,书生气质的男子,算是历寒月众位师兄之中仪表最为出众之人,名为张秀! 难题对于谁来说都是难题,张秀也束手无策,正要转头时对面林朝暮却说话了。 林朝暮在身旁身后一群少年的目光之中站起身来,长叹道: “人间伤心处,不愿再回顾! “我们也想早点回家,就此走吧!” 一群少年少女皆默然点头,眉目之间伤情深埋! 而朱清儿却哭道: “我不,我要等姐姐,我要等牧灵哥哥,呜呜呜……” 一群人不知该怎么安慰,朱清儿一头长发已经变成一片绯红! 在众人踌躇的时候,门外有人说道: “你姐姐说让你不要等她,叫你和我们一起走! “师傅,我这样说对吗?” 朱清儿止住哭声,看着门口走进来的那两个人影。 走在前面的是一个长得极高、身姿极好、又非常好看的陌生女子。 女子身后一个小小少年探头探脑,好奇兴奋又害怕,那小小少年立在门口,一对门牙可当门板! 而此时在大京城最为高大威严的那一座大殿之中,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子正在翻箱倒柜,收拾行装。 虽然已经撕去了身上蟒袍,但是女子依旧穿着那在人间极为尊贵的高腰红罗靴,脚步声踢踏重响,身姿凹凸之处甚美。 司马求凰已经决定,这一次无论如何也非走不可,自己韶光正好,怎么能再一直困在这城里。 自己从小到大连整个中洲都没有走遍,成日里面对的尽是一群糙汉子、老爷们儿,一个个长得和街上那杀猪卖豆、织席贩履的一样,根本让人提不起兴趣! 天下那么大,如果不去看看,岂不是要辜负很多从小到大等着我的男子! 等我走遍天下,累了倦了,就把所有心仪的男子带回城里再继续当我的城主好了! …… 在大京城千里之外一道溪涧旁,有一个女子和一位老妪并肩而立。 “这一次面对这么诱人的机会你能及时止步,看来我终于可以清闲了! “以后来潮阁的事由你全权做主,就不要再来找我了! “不过以后可不要这么冒险了,哪有一阁之主亲上前线的!” 老妪神色威严,不过目光之中光芒闪烁,甚为高兴! 因为从此之后,来潮阁将稳立于中洲之巅! 而女子长布覆面,脸上有道道血渍渗出,看不出表情,声音极浅,说道: “只是可惜天机宫和太元山虽然两败俱伤,但是依旧不容小觑,现在的来潮阁还远非两大仙门的敌手。 “再加上现在的中洲局势复杂,各洲各大势力觊觎在旁…咳咳…” 女子正是杀出重围的来潮阁阁主春七娘,言语之间脸上的伤口鲜血倒灌,呛入喉中。 在冲破包围的厮杀之际,一个黑衣人潜藏无息,用一把邪祟利器划破了春七娘脸颊,伤口居然无法愈合,一直流血不止! 老妪扶着既是徒儿又似女儿的女子,虽然脸色未变,但是心中满不是滋味。 这些年来,让她承受得太多。 “七七,师傅对不起你!” 虽然经历风尘,但是春七娘听到那一声‘七七’心中依旧是暖波一荡。 如今天下皆知春七娘,谁知女子王七七。 “如今南北江下游都在我们的手中,这大京城…” “大京,人间不可多得,就让它继续宁静下去吧! “何况,城主是司马长门,他一人便可敌一座仙门…咳咳…” “哈哈…你看我这记性,才说了不管又多嘴。 “我不说了,你也别说话,好好养伤…” 两人立于溪涧旁,在西昆仑洲上那一轮横立不动的明日之下看着中洲中心,那一尊白色接天大鼎终于慢慢消失! 这一场千年之期的巨幕终于落下,中洲满目疮痍。 幸而人间自古有人、有酒、有故事,人未绝、酒不歇、故事也仍将会继续! 一场狭路相逢! 一场少年相识! 一场义气相投! 一场好戏开场! 第一百二十三章.心中一剑 “你们说的是真的?” “我亲眼所见,还能有假?” “他不是散道了吗?” “整三分之一的山川大陆啊,就这样毁去了!中元山和南北江中上游已经不复存在了!” “这中洲如今恐怕要没落了!” “可惜了,以后再也没有‘人间中心’了!” “你们是没见到那江海倒流的景象,中元山四周都化为虚无,成为一片无尽深渊,南北江水滚滚倒流其中,轰身震耳,咆哮不绝,不知要多少年才能填满那无底大洞!” “那你们进去看了吗?那尊鼎真的什么也没剩下?” “嘘~咱们小声点…” “谁说没去,可是根本就无法走进中心,那里魔气太重,而且怨气沉沉比魔气还要可怕,根本就无法靠近中心处。 “开始有几个不明情况的心急的家伙一头撞了进去,现在都生死不知。 “我们四处搜寻了几天,什么都没有发现,别说鼎了,连碎片都没有见到一块! “唉,可惜了…” “那这么说,那个叫赵牧灵的小娃儿真死了?我还想看一看‘一窍不通’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看来是看不成了!” “什么小娃儿,他是魔主的徒弟,是我们人间的叛徒! “他要不死,那我也要亲手杀了他!” “哟,没瞧出来,不知道是谁在千道梅那一剑下被吓得尿了裤子。 “要是千道梅还活着,你还敢说这话?” “这…这不是还有各位兄弟、豪杰好汉么!” 有人心有余悸,有人幸灾乐祸,有人侃侃而谈,有人愤愤不平! 魔主散道,已经魂归天地,临死前将中洲大陆又毁去了三分之一! 魔主之徒赵牧灵也随之而亡。 五行元灵一族元气大伤! 来潮阁凌驾于一洲之上,取代天机宫,执一洲之牛耳! 随着天下九洲之人各自归巢、离开中洲,一道道消息也传遍天下! 大难才刚刚平息没几天,就已经成为了人人口口相传的笑料、酒桌上的故事。 成为传说,成为流言! 仿佛那四海倒悬不过只是大海之中平常的一道波涛,仿佛那九洲同震也不过是桌椅板凳、墙角旮旯的一阵抖动。 如今再看那横天一剑留下的那一轮明日,也只是感到身上温暖,似乎根本就没人记得九洲皆寒的那一幕! 难道是真的不害怕? 其实是因为没有人愿意永远活在悲伤恐惧中。 当成功地度过一次劫难,人们总是想方设法的将曾经每一件恐惧痛苦的事都笑着讲出来,在一次又一次宣泄之中才终于能够慢慢的重归于平淡之中。 生活就是生下来活下去,既然还活着,那就认真的面对眼前事,尽力远离悲伤,让自己活得开心洒脱! …… 一件事的落幕必是另一件事的起点,中洲那场风波才刚刚过去月余,天下众人谈论的焦点又到了另一件事情上。 九月初九,人间将会打开去往灵界的通道,时隔千年,万林书院终于重新对人间开放! 其实应该说是时隔千年,人间又主动打开了通往其他世界的通道! 人间九洲众人皆知,千年前封天长明一剑封天,自那之后,无论是仙、妖、神、魔,还是其他界都无法再降临人间,人间也不得而出! 但是,万林书院不同! 世间有无数为修士所设立的学宫道院,而万林书院只有一座! 自从万林书院成立之后,诸天万界都只有挤破脑袋想要钻进去的人,从来都只有万林书院不要别人,而没有听说过有哪一个修士不想去万林书院的。 原因很简单, 因为传说中的三人就是从这里走出来的。 因为诸天万界皆传,万林书院有通往逍遥之上的法门。 所以一听说有机会去往万林书院,四海九洲人人为之欢腾,各个大小宗门无一不想把各自门派之中的翘楚英才送往万林书院。 于是,在中洲风波刚刚平息,在四海九洲各个大陆人人才刚刚从中洲奔波忙碌完,甚至有的人还没有返回家门之中时,又不得不再次隔海跨洋、远渡重山,启程前往西昆仑洲! 而这一次,九洲响应之人比中洲魔主出世时还要多上数倍! 因为西昆仑洲没有那个手段通天的魔头,所以人人无惧! 因为不会有人想要在西昆仑洲为非作歹,鬼鬼祟祟耍些阴谋诡计,或者是角逐权力,妄杀生灵,不用担心一去丢了性命! 因为西昆仑洲乃是人间人人心中的圣地,昆仑之寒,凌驾于万界之巅,人人仰望,没有谁不想亲自去一看! 因为昆仑山乃是封天长明的修道之地,自从封天长明‘剑气化昆仑’之后,人族才得以真正的与万族并立于世,人间才摆脱那仙、妖、神、魔、万族‘人牲圈养地’的耻辱之称。 在那之后,人族生死自由,人间事人间了! 凡是行走于人间,不是人族者,随时都要小心提防那心中一剑,不得不随时‘小心’! 对于人间外族,不仅是心中,头颈之上也随时都悬着一把利剑,若是妄图在人间吸食血肉、大肆炼化凡人精气用于修行,念头一起便可能脑袋搬家! 所以昆仑山人人向往,有生而为人,未曾立于昆仑之下,枉自为人的说法! 惜今日人间已不可再见长明,故不可不见昆仑! 当然了,有的人也是为了趁机去撞一撞运气,看一看那条传说中的长明河会不会因为自己而波澜大起! 传说当年封天长明一剑吓退满天仙神,剑落人间之后才有了那一条永不干涸的长明河。 而河中蕴藏有他无数的剑意剑术与道法神通,只要是有缘者皆可得之。 千年以来,有无数人都曾经去往长明河,虽然大都失望,但那些寥寥之人从河中得到长明传承之后无不是境界大增,杀力增强无数! 但是也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是得到剑术,其中道法、神通、阵法、精灵之术、修罗秘术、上古神术、长生之道……等皆有,据说还有人得到的是魔族功法! 一般的凡人修士要跨洲渡海,远赴别洲,光是传送阵法的消耗一事就能瞬间倾家荡产,平时自然也就舍不得把好不容易攒下来的一点家当拿来去跑到西昆仑洲碰运气。 中洲魔主出世之时,消息也来得晚,再加上凶险重重,大部分人自然不愿意拿家当辛苦跑去中洲冒性命之险搏一朝富贵! 而这一次不一样,西昆仑洲不仅是人间圣地,更是人间太平地,能送自己的子侄去万林书院,顺道还能够瞻仰昆仑魏巍,去长明河一观长明遗迹,说不定就能够平步青云,再登大道之巅,开启新一片‘道途’,不是人间美事吗? 故而一场波澜刚刚平静之后,人间又有盛事! 世间极高之处,昆仑渐渐热闹起来! “师傅,封天长明是谁呀?” 一个女子和一个小小少年走在一条波澜浩瀚、直通天际的河畔,少年眼神清澈,对一切都很好奇,一对门牙乃是门面担当! 自从那天拜师之后,这个好看又漂亮的师傅总是对自己知无不答、言无不尽,而今天师傅她似乎不高兴,一直也不说话! 程卯金故意在那一轮明日之下晃了晃自己那一对明亮发光的门牙,又问道: “昆仑山在哪里啊?” 女子停下脚步,抬头指天。 程卯金抬头望去,青天之上,白云之端,有一个巨大无比的黑色轮廓从人间而起,根本望不见巅峰尽头处。 而那座山在白云之下却被云层阻隔,雾气遮饶,根本什么也看不清,似乎就在这条河的尽头处! 程卯金震惊无言,以前的自己以为中元山就是整片世界,因为太大,自己根本就走不出去,而眼前这座山却还要更大,就算是把中元山放上去,就如同自己当初在中元山上一般! 而程卯金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身旁的师傅又俯地而指,言道: “不论是我们眼之所望,还是身之所立,皆为昆仑山! “从我们踏上西昆仑洲那一刻开始,就已经上山!” 女子道真虽然已经不再是曾经的红衣红书,但是此刻犹如回到了当年,只不过当初是师傅带着自己站在这河畔之上,而那个时候是自己这样问师傅。 师傅答道: “望山不知山,登山不见山!” 而如今,等到自己真正的明白了师傅的话,自己也成了别人的师父! 此刻,程卯金觉得自己才刚刚聪明了一些的小脑袋瓜子似乎有一些不够用了,脱口而出道: “这还是山么?” 道真目光倒映着那万里柔波,红唇轻启道: “所以才说高山仰止啊! “世上有的人,即使他已经不在,也会让人思念不已! “即使他就站在你面前,你也难识庐山真面目!” 道真言罢,涛涛河水聚潮成线,一道光华射来凝聚于眉心之中。 四周两岸,一道道视线投视过来,众人惊羡不已! 过了一会儿不断有人前询问,都是邀请道真做自家仙门的掌舵之人! 却没想到都被那个小小少年的一对门板挡住: “师傅说请你悄悄滚蛋!” 程卯金把一个个人都恭敬地请走,虽然总觉得这样说不好,但是师傅说,只要对别人说话的时候加一个请字就是非常尊重别人了! “师傅,我感觉他们都不高兴呀! “请你下一次还是不要让我这样说了吧!” “那下一次你自己看着办吧!” “喔…” 第一百二十四章.一生仰望 九月初九,登高之日! 凡是入道之人,可举地飞升者皆闻风而动,齐上昆仑。 一时间四海九州一座座传送阵纷纷开启,应不暇接。 虽然中洲刚刚经历一场大乱,山河沦丧,但是拥有九洲驿站之称的中洲又很快忙碌起来。 东瀛洲、东阳洲、南荒洲、如意灵州等位于人间东方的大洲修士不得不借道于中洲前往西昆仑洲。 此时中洲。 东海崖畔。 那个小酒铺的男主人是一个能飞天遁地的神仙这件事已经传开。 本来俏丽女子卓九曲还担心酒铺会因此而没有客人,毕竟他那天男子气概大发,不仅把客人都赶走了,还把几个白发老头都抓到自己酒铺来打杂了,手段实在吓人! 可是让卓九曲没有想到的是,酒铺不仅客人越来越多,生意越来越兴隆,就连四面八方的街坊邻居也不再像以往那样横眉冷眼、也没有说闲话的了,甚至有的街坊也开始来酒铺中喝酒。 如今的酒铺酒水供不应求,根本就不用自己温酒,那些客人一个个喝冷酒也喝得很欢,原因很简单,因为这酒水是神仙所酿。 当然了,酒水本身也是人间少有。 现在不管是新来的客人,还是以往的那些不单纯是为了来喝酒的老顾客也不再像以前那样看自己了,要么是不敢直视,要么眼神之中也全是敬意,或是畏惧,还有酸味… 如今酒铺中再也听不见那些来自天南海北的汉子一声声接连不停地叫‘卓姑娘’了,都只是叫上酒,四个白发老翁穿梭于弄堂之中,身形流利洒脱。 越来越多的人知道大京城主司马长门甘愿入赘于一间小酒铺,纷纷慕名前来,如今来酒铺中喝酒的也不仅仅只是男客人了,女客也越来越多。 男客多是为了来瞻仰传说中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京城主的风采。 而女客大多是听说了那大京城主司马长门英俊挺拔,境界奇高,一人眨眼之间便镇压了太元山六大宗老。 但是他却对一个凡人女子一见钟情,甘心入赘默默相守,多年来任劳任怨煮酒于灶台之间,对娘子百依百顺,不问世间、不计浮名。 一个个女子不由得花痴情浓,都想要来亲眼看看世上是不是真的有这样的男人,也想来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能有这么好的福气,既羡慕又嫉妒! 于是酒铺之中便出现了这样的景象。 男子都低头喝酒,品尝人间佳酿,能喝上大京城主新手所酿的酒,也算是登了一回大雅之堂,何况酒垆前乃是大京城主夫人在亲自煨酒。 而酒铺之中的女子大多是中洲各大仙门之中的床头闺蜜相约而来,这几日也有其他洲的女子闻声而至,都不信司马长门作为大京一城之主会到这小小酒铺中来,何况是入赘,对象还是一个凡人女子。 大京城乃是中洲最大之城,最繁荣安稳的城郭,在整座人间也是家喻户晓! 一城之主在凡间煮酒,谁信? 所以酒铺之中的女子大都是三五一桌,一个个描眉画唇、穿红带绿,粉黛甚浓。虽然也喝酒,但是更多的却是在等待着那个一直都没露面的酒铺男主人,以及不时斜眉偷看那个在酒垆前煨酒的女子。 也不过如此,就是长得别有风情,生得好看些,再加上年纪大了些,身上该长的肉都长到了位。 非要说有什么特别的,也就是比平常女子会笑而已。 但是她毕竟只是一个凡人女子,只要过了这几年,韶华一逝,容颜不再,身段儿也没了,等到人老珠黄了,一摸一把皮,任她再会笑,到时候倒贴给别人都没人要,更不要说是司马长门了! 何况如今是不是真的是司马长门还不一定呢,说不定就只是哪个同名同姓的凡夫俗子呢! 一众女子眉目相传,窃窃低语,喝酒只是次要事! 女子看女子,女子知女子。 酒垆前面的俏丽女子又何尝不知道那些人并不全是为了喝酒而来,又何尝不知道那些越来越多的女客是为何而来。 那些女子一个个芳华正茂,柔美多情,她们望着门口期望的眼神就如同当初那些客人等着自己端酒下场。 只不过她们期待的不是自己,而是自己的丈夫。 卓九曲虽然脸上笑意如旧,但是心中却是真的有一些不高兴。 哪怕是才刚刚知道司马长门是一个能飞天遁地的神仙,知道自己被他骗了多年的时候也没有如此不高兴过。 因为那些女子的眼神根本就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难道她们不知道司马长门是卓九曲的男人吗? 看来自己这个这么多年来一直藏在酒垆后煮酒的夫君不仅仅是神仙,好像还是个颇有声名的神仙呢! 酒铺场中,一个长得奇丑的白衣男子和一个黑衣女子同坐一桌。 白衣男子饮酒极多,虽然只是凡间之酒,并无灵酒之功效,但味香纯烈、入口爽柔,乃是酒中不可多得的上品。 旁边的黑衣女子一心想要尽快上昆仑,并不想喝酒,但是刚才两人从别洲一路穿洋过海而来,在那无尽汪洋中央的时候,身边这位师伯就说闻到酒香了,要先喝一杯,于是也不得不跟来。 为了早一点走,黑衣女子往白衣男子面前斟酒不停,希望这位师伯能够快点喝够,可是现在的师伯就像是一头大水牛,酒水根本就填不满他的肚子,自己手都麻了,也不知他要喝到什么时候。 而两人旁边,如今到酒铺来喝酒不敢再用眼神随意打量这位酒垆老板娘了,四周的男子此时都看着这一桌黑白分明的男女两人。 虽然两人气势平平,但皆是难得一见。 男子奇丑无比,世间难寻,看过一眼就让人不想再看,不过也没人看就是了。 一群男子,不论是白发老汉还是青涩少年都看着那个黑衣女子,根本无法收敛! 因为那个黑衣女子的身材实在是让人不能控制自己的一对招明子,特别是女子那胸前浑圆处,何止是层峦耸翠,简直就是万丈波涛。 一群男子虽然并没酒醉,但是眼中皆有痴醉意,都恨不得能被拍死在那波涛之下。 有不少人心怀不平,这样一个身材奇绝、举世仅有的女子,还是一位少女,不知怎样就看上了长得这么丑的一个男子,难道长得好、身材好的女子都眼瞎了吗? 一群男子看着少女给那白衣男子恭恭敬敬斟酒,只感觉自己酒杯中的酒味越来越淡! 如果说修行有万般好、让人长生不老,那就有一个天大的坏处,就是喝酒不醉! 有时候喝酒,不知不觉就多喝了几杯! 白衣男子和黑衣女子正是白九灵和炎霜华二人。 虽然那些眼神让人感到很不舒服,但是炎霜华也无可奈何,因为身上这一件黑色衣服正是身旁的师伯送的,说是一天没有返回魔界老家一天不可离身,特别是当自己不在他身边。 而这一身衣服虽然将全身上下包裹的严严实实,但是实在太小了一点,这些人要看也不能全怪他们。 何况周围人一个个气势不俗,炎霜华就是敢怒也不敢言。 “我也没有想到你会这么…‘胖’! “实在是找不到更大一点的衣服了,你先将就着穿两天。 “有机会我再给你弄两套新的。” 白九灵喝完杯中酒,把酒杯轻轻向前推。 而四周人听见白九灵的言语,眼神中即即生恨。 怎么?你长得这么丑,想独占这一份人间绝妙的姿色吗? 你以为你是司马长门不成,也不照照镜子! 我们看两眼都不成了? 一群汉子目光如虹,酒铺场中气氛微妙。 少女娇羞,哪经过这番场面。 炎霜华低下头去,脸色微红,将杯中酒斟满,心里更想离开了! 喃语轻声道: “我们什么时候回去?他…” “嘘~” 炎霜华还未说完,周围一群汉子看眼前少女居然如此羞涩,一副还没有‘见过世面’的样子,几头老狼嘘声而出! 白九灵回头环顾四周,虽并无怒意,但是这一副众生相实在让人厌烦,平时也就罢了,说不定也能感觉到趣味,可是现在有如此美酒在前,在这样的场合氛围之下喝酒味道就大有不同了! 而一群汉子却针锋相对,丝毫不惧,因为此时此刻面容奇丑的白九灵显露出的境界实在平庸,趁机也让这小姑娘开一开眼,以免她年纪轻轻跟错了人。 白九灵正想要吓一吓这些人味儿颇足的汉子,酒铺场中那几桌女子却尖声叫了起来。 此时,酒垆门前有一个年轻男子终于走了出来! 比传闻之中更甚,那个男子极高极俊,浑身气势凛凛,顾目生盼,让人望之心软,一见心牵。 果然真是司马长门,只见他从门中走出来,一群女子已经醉倒在他浑身的酒香之中,不由得尖叫出声! 但是瞬即一群女子又叹息连连。 因为司马长门刚一出来就走到酒垆那个女子身边,紧紧地牵起了她的手握在手心。 果然,世上的好男人都是别人的! 酒铺中似乎有心碎之声响起! 卓九曲秀眉弯弯,明眸皓齿,轻咬红唇! 司马长门虽然心中不舍,明知道她已经生气了,但是也顾不上安慰,只能牵着她的手表示歉意。 两人下场,在众人目光之中,司马长门携妻降阶走到那个面容奇丑的男子桌前。 只见这位逍遥人间的大京城主对那境界不堪的白衣男子俯身长拜道: “白先生在上,一生仰望! “人间中洲大京城主兼煮酒匠司马长门携妻卓氏九曲在此拜见!” 第一百二十五章.不收一文 “白先生?” “哪个白先生?” “总不会是那个白先生吧?” “真要是那位白先生怎么会长成这样!” 在酒铺中一群皆不平凡的酒客面前,人海之中,那一对如胶似漆、爱如甜蜜的夫妇居然向那个不论是长相还是境界都平庸不堪的白衣男子降阶行礼! 如果只是一对平凡普通的酒铺夫妻,自然也没什么大不了,但是那个男子却是大京城主司马长门,所以众人一时间有吃惊、有疑惑、有羡慕… 此时,一群汉子也不敢再以眼神冒犯那白衣男子身旁的黑衣女子了,哪怕那女子实在是天下难得一见、此时少看一眼也许一生就再也没有机会多看一眼,一群汉子不得不乖乖收敛约束自己的心与眼! 而那几桌女子此时再倔强,也无法再继续欺骗自己,真的是大京城主司马长门本人在此。 大京城主,逍遥人间,九洲仙门多少仙子神女不是心神往之,‘繁花似锦’他本可随意采撷,可是他却偏偏在此守着孤芳一朵! 他居然真的为了这个女子入赘,在这穷乡僻壤之处藏身于一个酒铺之中,隐身埋名,和这个凡人女子结成了夫妻。 司马长门长身潇洒,眉目柔情,却全都属于那个当垆卖酒的‘卓氏九曲’,他们紧紧相依、夫唱妇随! 一群女子沉迷在司马长门那无限温柔之中,心中对那个女子又是羡慕又是嫉妒,‘心酸’不已,恨不得此时站在他身边的那个人是自己,一时间不由得都有‘君婚我未婚’之感! 卓九曲虽然心中有气,但是被自己夫君一手牵着从人群之中走过,心中那些气也稍微散了一点。 从来都没有看见过他如此郑重、庄严其事的神情,也没见他对哪个人见面便拜,更从来都没有听见过他如此长地介绍他的名字,居然还特地加上了自己的名字。 “卓氏九曲么? “好你个司马长门,没说成司马卓氏委屈你了? “这段时间以来胆子越来越大,男子气概见长啊! “也不肯乖乖待在下面了,没事往前面跑!” 卓九曲在如此多人的视线之中被司马长门称为妻,第一次听见他在外人面前如此称谓介绍自己,心中虽然美滋滋的,但是也不由自主的要在心中别扭两句。 二人起身之后,卓九曲看着酒铺里那一群女子的表情,本来和司马长门十指相扣的手也握得更紧了,心里也更加得意了。 “听见没,是‘妻卓氏九曲’!” 卓九曲先前的不快彻底的烟消云散,那一抹让人见之忘俗的笑容又重新洋溢在脸上,不自觉的慢慢将矮了夫君两个头的小小身躯又向他靠近了些! 不过卓九曲脸上那一抹笑容只是停留了一瞬间又马上消失,转而神情呆滞地仰头望着自己的夫君,领如蝤蛴、皓如凝霜,有一丝丝陌生,有一丝丝震惊,难以置信,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大京城主是什么意思? “哪个大京? “司马长门? “那个人说他‘守一城’?” 看着人群四周众人一道道投射而来的眼神,卓九曲呆望在原地! 司马长门见到白九灵,心中激动万分,直到卓九曲茫然相望时才意识到没有照顾好她此时的心情,自责不已。 看着自家娘子那小脸蛋儿也不笑了,司马长门愧疚万分,其实从七月十五那天开始就打算告诉她自己到底是谁,但是一直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害怕她觉得自己欺骗了她。 没想到现在当着白先生的面,在这么多人面前让她吃了一惊。 司马长门与卓九曲温柔对望,说道: “晚上没人了再给你解释!” 卓九曲低头不语,司马长门这才看着桌上那个自己一生所敬仰的人。 白衣无双,身姿胜仙! 可惜现在无法得见真容! 自己之所以会在中洲立起这么一座人间大城,城中禁绝术法,甚至不欢迎修士入内,都是因为受眼前这位先生的影响。 ‘心怀众生’而不是独自逍遥! 希望能够尽自己所能在这修士横行的年代里给凡人生灵一片宁静的天空! 在中洲那场风波落幕之后,这一个多月以来不断听到有人说白先生也去了那一片小小的天地之中,听说万林书院将会重新对人间开放,其实早就想去一睹白先生风采,但是无奈中洲混乱,无人可守大京,根本脱不开身! 本来以为会错过,没想到白先生居然会亲自降临在自己这酒铺之中,根本不敢相信,所以自己一个人在酒铺后面确认了很久,直到看见先生他对众人‘无怒’才终于肯定。 何其有幸自己所煮的酒能入先生法眼! 这一次不止是能够面朝先生,一偿多年夙愿,还是要有事相求! “坐下说!” 白九灵看着眼前这位真逍遥的大京城主,其实也内心欢喜,如果天下人多一些像司马长门这样的修士,又何愁天下不宁! 虽然逍遥于云端,但是时时刻刻都不忘脚踏尘泥! 来于斯,守于斯! 不贪求,不妄取! 能与众生共世间之乐! 司马长门知白九灵,所以没有拘泥,扶着卓九曲一同坐在桌上,对炎霜华也甚为有礼。 而四周众人无人饮酒,都在看着,在听着,虽然都越来越迷茫,但是都心怀期待。 不知道这位白先生到底是不是那位白先生? 见司马城主如此礼敬,众人期待又多三分! 万一是呢? 三生有幸! “他们?” 白九灵言指四周众人! 司马长门心领神会,拱手对众人说道: “各位都各自喝酒吧,这只是我的一个长辈故人! “今日酒铺酒水任取,司马长门不收一文。 “各位如果看得起在下,请一定要不醉不归!” 四周众人希望落空,不过听见可以豪情尽饮皆有欢呼声,那几桌女子也更加痴迷了! 男儿气概,柔情豪迈! 不过此时司马长门身边的女子却真的不高兴了! 一桌酒你想要做主为朋友赠饮,一次也就罢了! 这么多人你也如此大方自作主张,看来你是真的没有把我这个小酒铺放在眼里过。 大京城主就了不起了吗? 卓九曲震惊难受、心有委屈,感觉被司马长门欺骗,看他如此自做主张都不和自己商量一下,一下就更加生气了,用力把自己的手从司马长门手中抽了回来。 “好啊你,还真的敢放手!” 卓九曲不知为何一时间有些情难自控,眼泪刷刷地流了下来! 司马长门生怕自己不放手把她给弄伤了,却没想到这一放手她更伤心了。 此时司马长门哪怕逍遥人间心也乱了,全是被她一人忧思牵绊之故,再顾不得要娓娓道来,只能开门见山了。 于是酒铺中众人又一次罢酒回顾,场中寂静无声! 卓九曲也一下止住了眼泪。 因为司马长门单膝跪于那个白衣男子面前。 白九灵一直看着这夫妻二人为了对方欢喜、忧愁、爱慕、担忧、吃醋、宠溺,心中更加对司马长门刮目相看。 世间有情人无数,而像司马长门如此有情又有心的实在太少! 不待司马长门开口,白九灵便将其扶了起来,然后故意大声说道: “我都说了,如今你是一城之主,虽然我是你的长辈,但是也不能总是这样动不动就行如此大礼,岂不是堕了你城主的威名!” 四周众人又开始饮酒,没想到这个白衣男子长得这么丑,居然还能有这么高的辈分,能让司马城主也不得不跪下,难怪他能够得到如此稀尤的女子青眼相加! 更没想到司马城主都到了如今的境界地位,还能不忘旧时故人之情,大京城能安稳千年实非偶然! 而白九灵桌上,卓九曲虽然委屈难诉,但是看见司马长门居然给眼前男子下跪,心里顾不得其他,只剩下了心疼。 因为自从他入赘嫁给自己以来从来都没有受过这等折辱,自己都从来没有舍得打骂过他,顶多也只是生过几次小气而已。 司马长门一坐回桌上,卓九曲就要伸手过去拉司马长门的手,虽然不知道他到底为什么这样做,但是实在是太爱他,忍不住只想要第一时间给他安慰! 可是卓九曲没想到,自己才刚把手伸过去,司马长门就迫不及待捉着自己的手送到了那个白衣男子面前。 司马长门目光温柔,俯身过去在卓九曲耳畔声音宠溺说道: “让白先生看一看,这一次咱们肯定能生一堆大胖小子!” 卓九曲脸颊瞬间红透,终于明白事情原委,眼泪又簌簌流下来,不过却高兴的依靠在司马长门怀中,此时曾迎四方客的酒垆老板像是一只乖巧的小猫。 白九灵饮尽杯中酒,看着眼前的一幕。 月缺月圆,花谢花开! 有情人必有天赐眷属! 将一个盒子推到司马长门面前,然后对二人笑言道: “不用我看了! “秋尽必有喜事临门!” 司马长门收下盒子,亲自斟酒,二人共饮人间酒。 …… “别着急,我知道你担心他! “喝完这这壶酒咱们就回去! “希望他没死!” 第一百二十六章.难受之罪 西昆仑洲,雄视天下! 昆仑山寒高诸天万界,长明河人间第一,涛声响彻万界! 随着九月初九越来越近,西昆仑洲也越来越热闹,整座人间修士纷至沓来、云集于此。 青羊山下不断有人前来拜访,但是那一道小小的篱笆却拦住了天下豪士名客,无人得以上山。 山下小镇聚集的人也越来越多,不只是前来拜山的人,大多都是为了九月初九而来! 小镇上的人无不欢欣,因为这些外来客一个个都出手阔绰,但是也没想到那座山上那些懒汉居然也会有这么多人前去拜访。 山上一群男人个个儿都是光棍儿汉,一个个每天睡到日晒三竿才起,既不耕作,也不渔猎,那一座青羊山下荒地连片、野草成堆,从来也没有人打理过,可惜了成片的良田成为野坡。 也不知这群男人到底是怎么活到现在的,没被饿死真是奇迹。 不过青羊山上两个女人在小镇上却都是有口皆碑,那位宋家大嫂贤惠勤快、待人有礼,对谁都是一张笑脸,每次下山来采买东西整座小镇上也都是欢声笑语。 真不知山上那个一脸刀疤的宋岳到底是在哪里找到这么好的女人的,偏偏这位宋大嫂也喜欢他,山下人人艳羡。 也幸亏是山上还有这么一位手脚利索的妇人,否则恐怕那几个暗懒汉早就在山上堆起了各自的坟。 而另一个就是那个常常穿灰布衣衫的女子蓝衫,姓蓝名衫,一开始蓝衫只是在小镇的男人圈中比较出名,一群男人只要是独自相聚、没有女眷在场的时候谈及最多的就是山上那个‘一屁股能坐死人’的女子,只是可惜她下山的时候极少,一饱眼福的机会太少。 而慢慢的所有的女子也都知道一群镇上男人都惦记着那山上的臀??瓣子了,只要一看见蓝衫下山来,镇子上所有的男人都会莫名其妙的消失,甚至关门闭户。 这也是为什么蓝衫下山越来越少,总是由美妇人‘笑铃儿’下山采买东西。 小镇上的人各种流言传说,说山上那一群懒汉以前是打家劫舍的强盗、剪径拦财的山贼,所以一个个的看起来凶神恶煞,浑身上下的都是刀剑斧钺留下的伤口。 正是因为他们打家劫舍积累下许多财宝金银,所以一个个的才能坐吃山空,而那个宋大嫂也是被劫掠上山去的,只因为和那个强盗头子生下了孩子才不得不安心留在了山上。 也有的说山上那群汉子是战场上的逃兵,因为一般的盗贼身上不可能会有那么多各种兵器的伤口… 不过如今看来也不尽如是! 因为这些外来人一个个的气派不凡,服装、语言、风俗各异,但是他们来到小镇之后都上青羊山去,在山前恭敬站立想要上山,可是最后一个人也没有越过那一道篱笆。 有的人连续去了多日,每天都要等大半天,最后还是吃了闭门羹,可是也并没有听见有人发出过丝毫怨言,甚至那些碰壁下山的人脸上神情满是自豪得意。 小镇上的人越来越看不透山上那一群懒汉了,但是绝对不是什么盗贼逃兵之类的人了。 只有一点能够肯定,那就是他们都是一群懒汉光棍儿! 而和整个西昆仑洲以及山下的热闹相比,青羊山上就要安静许多,甚至可以用落寞来形容! 倒并不是山上没人,该在的人都在,但是依旧落寞! 山腰以上野花开遍,在那一轮悬空不落的明日之下争奇斗艳,根本不像是已经接近晚秋的样子。 但是现在山上却没有以往的赋诗声、争吵声、打闹声,没有一丝欢声笑语,甚至连人声都很少响起,秋风满山,一间间茅屋大门紧闭。 自从上一次西昆仑洲上那惊天剑光闪过,一群汉子在七月十五那天出门回来之后就很少出门了,一个个吃饭的时候也没见人影,出门极少。 只有那天那位白衣先生带着一个背着一具躯体的少女上山时,一个个汉子才接连打开房门到山下相迎,但是那位先生走后一群汉子又恢复了原样,都紧闭大门。 靠近山顶的一座茅屋门前,两个少年少女一路从远处那一座小院儿跑了过来,脸不红气不喘。 少年言道: “宫主师伯,宋师伯让你赶紧过去看一看,那个家伙没气了!” 少年少女焦急不已,但是门却久久没开,不得已少女又大声叫道: “师傅,你要是再不起来我就…我就把你的胡子扒光!” 少女名为童言言,乃是青羊子的两个徒儿之一。 这一个多月以来都没有见到师傅几面,童言言早就不高兴了,几次都想要跑到屋里去偷偷把师傅胡子给拔了,但是每一次都被大师兄给拦了下来。 童言言声音响彻满山,朵朵快要凋零的花瓣都被震得随风飞舞。 终于屋里才响起了一个懒声懒气的哈欠声,一阵叮叮咚咚的响声之后,门终于被打开了。 童青羊蓬头垢面,衣衫不整站在门口,可能是屋外的阳光太刺眼,一直眯眼斜头不敢睁开眼睛。 似乎是被童言言的声音吵醒,山上一座座茅屋都响起了打开房门的声音。 “没气了?他不是一直都没气么?” 青羊子还没说话,那个抱着一只大猫的男子已经先开口。 童言言身旁的少年跑到大猫男子身边站好,少年名为秦川,是大猫男子唯一的徒弟。 秦川回答道: “他刚才突然有气了,然后又没气了!” “有趣,断气这么久又有气了,难道他还真能活过来不成?” 虽然嘴中说着有趣,但是老人勾钜脸上的表情却像是霜打了的茄子,死气沉沉根本不像是觉得有趣的样子。 怀抱大猫的男子又说道: “他本来早就已经是一个死人了,只不过锻体境不错,所以身上最后那一点生机才没有流失干净,真的要活过来恐怕不容易呀!” 秦川虽然此时恭敬立在自己师傅身后,其实平日里并不是这样。 只不过一群少年少女亲眼见到那三千甲士落人间的一幕,都知道这一次师傅师伯他们肯定很伤心。 果然师傅回来之后就变了一个样,天天待在屋子里,这一段时间很少见面,秦川看着师傅憔悴的样子心里也感到难受,欢快不起来。 但是此时秦川听着师傅的语气虽然像是在讨论家长里短一般,可是落在秦川耳中却是大不一样,因为自己师傅曾经是那个锻体境第一之人。 从来都只听见他说某某境界高、道法玄妙、神通无敌之类的话,但是从来没有听见他说过谁锻体境不错。 当年自己在锻体境的时候,为了能够让师傅满意所以比其他师兄弟、师姐妹都要更加刻苦用功,在锻体境用的时间也比谁都长,比谁都破镜更晚,但是师傅也只是说可以了,也没见他如此说。 可是现在师傅居然说那个快要死透的家伙锻体境不错,但是他根本就是一个没有开窍的凡人啊。 那天那个长得奇丑无比、但是一看就让人觉得很亲近的的白衣先生上山来,把那个断气的家伙一直放在山上到了现在他也没醒,一个多月以来他躺在床上连水都喂不进去他嘴里。 虽然没气了,但是有时候他的身体却还能抽搐不已、汗水像水一样往出淌,有的时候又七窍流血,他身上的毛孔也全都是血迹,全身红彤彤的像一个血人,他那张床单都不知被宋姨换洗过多少次了! 还有一次更是危险,他全身上下就像是瓷器一般裂开一道道口子,脏腑可见、白骨皆明,一道道血痕止不住的往外崩血,流的满地满屋都是,把两个师妹吓得好几天都没有回复过神来,也不知道他身上是哪来的那么多血可流。 大家都以为他终于可以死了的时候,蓝衫师叔姐姐及时赶到,割开了自己的血肉,把她自己的血滴进那个四分五裂的家伙的身体里,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几天之后他居然又慢慢长到一起,依旧没死成。 这么久以来本来他几次都可以死的,但是每一次都没死成,就那么一直快死不活的受罪,虽然不知道他自己有没有感觉,但是大家所有人都希望他死。 因为那不是人应该受的罪,还不如早一点解脱! 何况他还只是一个凡人,即使是天大的过错,那样的罪与痛也过甚太多! 凡人之身又是如何能够把锻体境修炼到连师傅都说不错的呢? 怀抱大猫的男子一句话后,秦川恍惚不已,又被其他几位师叔师伯的话语唤醒! “不只是因为他锻体境底子好的原因。 “他身上没有一点灵气波动,连魂魄的气息也捕捉不到,就像…就像是还没有死透的一具尸体,只不过他身上那最后一点生机一直凝聚不散,整个人的状态更像是被封印了一般。” “魔主之徒,要是他死了还好说,如果真的活过来恐怕又是一个千道梅!” “那一剑,唉…战车皆毁……” …… 再无三千甲士列阵之日,几个男子说着说着又说回了伤心事。 青羊子看着自己面前用一双眼睛狠狠瞪着自己的小小徒儿童言言久久无言,你瞪我也瞪,师徒两个仿佛置身事外。 等到众人不再言语时,青羊子脸上一个鬼脸,自己一笑面前的童言言也咯咯笑了起来。 青羊子挎好腰间宝剑,对山下众人言道: “不管他拜谁为师,他也是我人间之人。 “既然白先生都愿意相信他,我们这一群与魔为伍的人还要怕他一个小小少年吗? “走,去见识一下千道梅最后留在世间的手段!” 第一百二十七章.欲登云上 诸天万界,万族林立,宽广无边,不知其所始,知其所终! 但是却无人不知人间有封天长明,无人不知人间有昆仑! 言及昆仑,无论如何也绕不开长明河,人间第一河,剑落河开。 如今人人上昆仑,求道九月初九日,问道长明河畔,人人心怀期望! 长明河入海之处名为‘潢口’,是人间有名的风景胜地。 虽然不及南荒洲‘飞仙瀑’横断天涯的气势,也没有那神仙难以飞跃的说法,但是却并不妨碍诸多一生心怀长明之人对其赞叹不绝。 站在潢口望长明河,却并无那波涛滚滚的气势,只有千里横波隔开一洲两岸,非是仙人不能横望。 千年而下,现在的潢口其实也只是长明河冲击之下而形成的一片入海平原,已经不再是原来的潢口。 随着昆仑之名响彻人间,西昆仑洲也越来越繁华,特别是这千年以来,诸多城镇纷纷建立,人族兴盛。 在这一片平原之上,大潢城是除了长明河之外的唯一的主角,宛如是千里玉带末端的一颗明珠。 城内跨海隔洲的传送阵极多,凡是西上昆仑之人,几乎都会选择从这里登岸一洲,再顺着整条长明河一路顺流而上,领略当年那一剑之下的风景。 虽然以往的大潢城远不如大京那样有名、更不如其恢宏气势,但是如今大潢城却是繁华热闹胜过天下所有城郭,城中人头攒聚、挥汗如雨、沸声盈天。 ‘来去阁’是大潢城中一处不起眼的小阁楼,是几个别洲人士共同成立的一家专门负责经营隔洲传送阵法的小仙门,像这样的小仙门势力在城中还有无数。 一老一少穿着褴褛衣衫,老的在后,小的在前,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这一间小小阁楼之中。 “老廖,你真不是老唐派过来的?” “公子你还不知道我么? “我可从来都是跟您一条心呀! “你翻墙我垫背、你逃课我挨罚、你打人我给钱、你卸磨我杀驴… “这个…反正就是就这个意思吧! “天地明鉴,我可是向来只对公子您一个人忠心不二的呀!” 少年虽然蓬头垢面,但是一张灰脸下面的脖颈却甚为白皙,此时略微有些尴尬,言道: “这…那个… “那你出来怎么不记得多带一点钱? “我偷偷溜出来,怕被老唐发现,时间太紧,根本就没有时间拿钱。 “没想到这一次路这么远,这传送阵也太坑人了! “不知道今天晚上又住哪里,衣服也臭了! “哎,有娘生却没料到爹不疼啊! “老廖,虽然你叫廖挑,但是这一次可不要真的撂挑子离我而去啊! “这一次穷游天下,一穷二白,我就只有你了!” “唉……” 老者姓廖名挑,三颗门牙落成两个黑洞,言语之间唾沫星子满天乱飞,再加上一身乱糟糟、臭烘烘的衣服,长街之上虽然人行如水,但是老者犹如一根中流砥柱,人群纷纷自动往两旁散开,言及此时也是随着少年忧心长叹。 看着来往行人那满脸嫌弃的眼神,廖挑老脸终究有些挂不住,尴尬的理了理自己臭烘烘、乱糟糟的头发,尽量使之服帖。 但是当廖挑看着自己前面的少年,心中就更加的不舍了,这还是他第一次走过这么远的路,却是一路风餐露宿,连几顿饱饭都没有,以前在家里的时候他又哪里吃过这样的苦! 如果因为这一路的风尘仆仆让公子失去了向往天涯之心,那自己的罪过就大了! 可是天涯路远,行走于路上又怎么能不受风吹雨淋,希望公子你能够在这片风雨之中砥砺出一片坚韧之心而不是在风雨之中后退,只要你一直向前,那我就永远追随在你后面。 廖挑牢记嘱托,既心软又无奈,愧疚道: “我也没想到公子你突然就走了呀! “你不说你不来吗?所以我根本没有准备啊!” 少年转过头得意笑道: “老唐他让我来我就偏不来,他死活不让我来我就偏要来,气死他! “你说他现在发现我居然偷偷跑了,肯定在满世界的找我吧! “哈哈哈……” 少年姓唐,言语之中的老唐正是其父亲! 廖挑心中叹息: “我的公子少爷哟,那老家伙现在估计正在坞里得意呢! “你和他那个老狐狸斗还是太年轻了啊! “哎,咱们两个这一次都被他安排的明明白白的!” 但是廖挑嘴上却说: “我估计他现在可能正在抱着那一棵棵桃树哭吧! “等公子你这一趟远游天下再回去,估计也是名满天下的时候。 “估计那个时候你就是一家之主了,到时候可就再也没人能管着我们了!” 少年只要一想到自己坐在一家之主的位置上,家里那个老唐白发苍苍坐在一旁,心里就按耐不住的高兴。 言语之间二人已经走到大潢城中心,街道上车马如龙,一老一少艰难的从人群中穿过,一直到了一栋高楼之下。 高楼升云端,其上歌舞声声,酒香阵阵,门前石桩之上拴着一头头奇珍异兽,鞍鞯之上珠光宝气,闪耀夺目。 少年闻着楼上飘来的香味沉醉不已。 饭菜之香、酒味之香、脂粉之香,人间之香,人人向往之香。 少年虽然也想去品尝一番其中滋味,可惜如今的自己囊中羞涩,与此地甚为不配,估计连门都进不去,就算是进去了,肯定也逃不了要受人白眼,更不要谈宾主之礼,奚落之下就算是有美食美酒在前也要食不下咽了。 心中叹息,看来要想登楼也只能等下一次了,如今只要有一碗热腾腾的白面片儿也就心满意足了,最好再加一撮细盐,越白越好! 于是少年只能继续迈步往前走,肚子一路不争气地咕咕直叫。 老人廖挑跟在少年后面,回望那大潢城中第一楼‘云上城’。 心中已经有一道刻痕记下: ‘公子欲登云上而不得!’ …… 楼下如闹市,而此时楼上就如其名一样,仿佛是云端之上,九天仙宫。 楼中雾气升腾、彩霞飘飘、钟鼓悦耳、酒色怡人,整座高楼中心直通上下,无数境界稀微但长相标志的女子上下穿梭于其中,美目柔声、能歌善舞,为整栋楼上下的九洲豪客提供无微不至的周到。 如今想要上这一座‘云上城’仅仅只是家底厚已经不够了,除了家底,更重要的是境界和势力。 楼中在坐的要么是仙人之上,要么就是九洲声名不菲的仙门大派之人,一般的小门小派已经难有落脚之处。 “各位,千年前长明一剑吓退漫天仙神,剑落人间之后才有了长明河。 “从那以后,我人族便结束了受万族奴役之苦。 “可抬头直视仙神万界。 “不久之前魔主千道梅也被人间镇压千年而魂归天地。 “如今我们再聚于长明河畔,人间已经不再低于任何一界,就算是仙神二界也不过是在脚下而已。 “当次盛世,在长明河畔,让我们共祝封天长明,让我们共祝人族兴盛!” “人族兴盛…人族兴盛…” “人族兴盛……” 楼上一名红脸老者举杯祝酒,楼上楼下一片欢呼,豪情气盛。 老者身边一名少女满脸气怒,因为觉得自己爷爷已经喝醉,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发酒疯,实在是太丢人了,拦都拦不住,可惜地板上没有缝钻不进去。 楼中虽然欢呼盛腾,但是也并非是所有人都认识老者之故,只不过是如今当着楼外浩瀚江水,楼中天下英豪,在那气氛之中不由得随之共声高唱。 “这位是谁?” “管梡仙你都不认识? “那可是和长明一个时代的前辈,素有声名! “不仅境界高,更是照扶晚辈,平易近人。 “旁边那是他孙女儿管红鹿。” 有人一解释,众人更是对红脸老者肃然起敬! 靠近江边窗前,有一男一女对桌而坐。 女子饮酒不停,那一杯杯酒才刚刚拿到手中就变得滚烫不已,但是女子却全然无惧,一杯又一杯的灌进肚中。 对面男子一身湛蓝色长衫,端端而坐,看着那满江流水碧波如镜,不由得回想起早就已经结束的那一场惊心动魄的大战,最后那几道寒光犹在眼前。 听着楼中的喧嚣鼓乐,再看长街之上那一对刚刚过门不入的主仆,不由得心笑: “真名士不在席间!” 女子斟酒声又响起,男子劝道: “你还有伤在身,少喝一点!” 虽然小腹之上阵阵剧痛,如同火烧割肉一般,女子依旧倒酒不停,满目愁容,一心只想要把自己灌醉。 男子也只能无奈叹息,即使能够劝得她停下杯中酒,也无法解得她心中愁! 回首之间,男子看见楼下角落里一处酒桌之上也有两人如自己这一桌的情景一般。 一人饮酒,一人陪愁! 是那个熟悉的锋芒少年和‘拔毛天君’,米胡二人! “你想喝就喝,不要饮得太急,我下楼叙几句话!” 说完之后,男子便下楼朝着那二人前去。 桌上只留下了女子一人,一片伤心如那长明河水,滔滔不绝。 “说好陪你一起死,可是我却独活下来! “你在哪里?还好吗?” 第一百二十八章.头枕丘山 大潢城中,如今连贩夫走卒也非平常凡人。 一家路边摊,一个布幡子上写着‘小阳春’三字,三个字歪歪扭扭、横横斜斜,如果一靠近就能很清楚的看见,三个字并非是用寻常笔墨书写而成,乃是用黑色木炭草草涂就、临时书写而成。 小小的路边摊,并没有座椅板凳,只有一副扁担,左边挑着一个大筐,里面放着瓶瓶罐罐、七七八八的杂物,可见有白面团、青葱粒儿、一个小土罐里面放着一粒粒细白的盐,还有其他的细碎物件。 扁担右边挑着一口小土灶,红泥火炉、热气蒸腾,锅里汤水滚滚,一碗又一碗的面片儿、面条·子不断从锅里舀出,摊子面前蹲着形形色色、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一群人嘬溜着碗里的面片儿,口吹热气升,喝汤的声音此起彼伏。 此时在摊子面前站着一个老人,怀里捧着两碗白面片儿,几颗葱花都被老人匀到了一个碗里,但是老人一只手却被摊主-另外一个老人紧紧抓着不放,两个老头儿四目相对,火花欲燃。 “你给了多少钱你心里没点数吗? “怎么?你是仗着境界比我高一点就想要硬抢啊?” “不就一撮儿盐的事吗? “你做这么大买卖的人至于吗?这都舍不得?” “哪怕我这碗面送你白吃都成,难道你不知道现在盐比面更贵么? “你手里这撮盐都抵得上我卖几天的面了!” 两个老人虽然都闭着嘴,但是心声吵个不停。 摊主是一位身材矮小的老人,名为杨三月,虽然同样也穿着粗布衣衫,但是比起扁担摊子对面那个三颗门牙落成两个黑洞的廖挑就要干净整洁得多。 也并不是杨三月真的小气,而是如今大潢城中物价飞升,一小罐儿盐可抵千金。如果是平常用筷子尖儿捞两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刚才对面这个蓬头垢面的老哥却太不地道,将他自己五根黑黢黢的手指往嘴里一含,把每根手指沾上口水,再把手伸到盐罐子里狠狠地撮了一大撮,手指上沾满了盐不说,五根手指间那一撮盐更像是从摊主老人心里掏了一个洞去。 所以杨三月才顾不得热锅之上炉水滚滚也要来拦着廖挑,手上粘的那些盐是不能要回来了,但是手心里那一撮儿还是不能轻易放弃。 这么许多盐足够自己再在这大潢城中卖上三四天面了,万一要是这一次自己这小孙儿能在九月初九被选中去往万林书院呢,听说日月湖边踩下一个脚印的地方就足够买下天上日月,到时候也能为他多攒下些盘缠。 廖挑仍然没放弃,因为想让公子他吃一点带滋味儿的东西,目光看向一旁出口说道: “天涯逢知己,真心易千金!” 老者杨三月也看向一边,两个少年蹲在一旁眉宇飞扬,言语融融,似乎极为投缘。 “哼…你不只是境界比我高,脸皮也比我厚多了!” 杨三月一松手,廖挑如光闪也似的把手抽回了自己怀中,将五个手指中心那一撮儿干的盐粒儿洒进了有葱花的那个碗中,然后把自己的手指放在那一碗只有面片儿和汤的碗里涮了涮。 “那就多谢了!” 廖挑端着两碗面走到那两个少年面前,把那碗有葱花的面交给了浑身黑乎乎、脏兮兮的少年。 旁边两个少年聊得十分起劲、‘废寝忘食’,两个人都是从别洲一座座传送阵穿梭、马不停蹄地走了快一个月才来到这西昆仑洲。 姓唐的少年介绍说自己叫唐文山,讲了自己是如何和自己父亲对着干,一直以来是如何被自己父亲逼迫做这做那,全都是自己不喜欢的事。 “所以说你是自己一个人跑出来的! “你的胆子也真大,敢一个人跑这么远,幸亏还有人跟着你一起出来!” 小摊少年是摊主老人杨三月的孙子,名为杨阳春,说是叫自己杨春或者杨阳都可以,听见唐文山讲述他是如何被自己父亲逼着写字画画、读书练剑,其实杨春心中羡慕不已,因为自己从来都没有见过父母亲,从来也没有过写字画画、读书练剑,一手字写得只是能够让人认出来。 自己从懂事以来就跟着爷爷在家乡一洲天下四处流浪,虽然自己勤勤恳恳的日日修行不停,但是境界却好像非常懒惰,从来都是一动不动,十几年来就动了一次,好不容易才从命门跨入洞府的门槛。 爷孙两个可谓是生活修行两不易! “那你有什么梦想吗?” 唐文山一下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么多年来自己做的事从来都是父亲一手安排的,所以自己根本就没有想过自己到底想要干什么、喜欢干什么。 不论是在家里不断闯祸,还是这一次独自偷跑出来,都只是为了和父亲作对,其实自己根本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去那个听都没听过的万林书院,何况还不在人间。 突然唐文山想到老廖好那句话,于是答道: “我希望能够名满天下,让我父亲刮目相看!” 杨春摇头道: “我说的是自己心中的梦,不是为了别人存在的。” 唐文山心里有一些失落,看着碗中清白分明的几粒葱花,可是自己的心里却一点也不分明,轻咬嘴唇问道: “那你呢?” 杨春双目光彩熠熠,指着远处那一座城中最高楼‘云上城’不言。 唐文山不解其意,拌了拌面又问道: “什么意思?” 杨春笑道: “我希望有一天能够自己拥有这么一座楼,高入云端,经营四海、迎天下宾客。 “最好还能娶上一个像那个姐姐那样的老婆,头枕丘山,枣红迷眼!” 两人仰望高楼,楼上窗前一个女子着红色绣袍,似乎是因为胸前累赘不堪,故而愁眉不展、饮酒不停。 听到杨春一开始头一句,唐文山感觉恍然大悟,似乎有一点明白他说的梦想是什么意思了。但是一听到他说到第二句,唐文山白皙如玉的脖子瞬间红透,此时倒幸而脸上是那一副黑乎乎的模样了。 小摊附近一群蹲在地上吃面的客人听到杨春最后那句话也有笑声响起,不少的客人也纷纷望向楼上那个姿色绝美的女子,有客调笑道: “老板,没想到你不仅煮面的手艺好。 “年轻的时候翻墙的手艺恐怕更好吧…” “哈哈哈……” 一群客人哄堂大笑,老人杨三月虽然老脸有沟壑无数,但是也藏不住那一丝丝尴尬。 “杨阳春,过来帮忙…” “喔…” 杨春被老人叫过去,唐文山依旧原地羞立。 廖挑一直在一旁听着两个少年谈天阔、说理想,也没想到这个看着人儿不大的少年话锋急转、车去极快。 看着那小色坯从自己身边走,廖挑神情不悦,走到唐文山身边说道: “公子,现在不知道想要做什么无所谓,咱们不是出来了么,一路走下去总能弄明白的。” 唐文山点头,虽然脖子上羞色未退,不过已经缓过神了,在一群客人的笑声中把手里的碗挡到自己面前。 “咦…好咸… “老廖,你是把人家盐罐子倒进去了吗?” 廖挑感受着自己身后那个老家伙杨三月幽冷的目光,一时尴尬没处放,但是瞬间两个老人都不再顾眼前事,都同时望向那高楼之上。 小摊儿前几个汉子也收回目光不再望那高楼之上。 ‘云上城’楼上,一个红衣女子单手擎着酒杯坐在窗前正看向这边。 “老哥怎么说?” “反正你打不过!” “那你如何……” “唉……” 廖挑看着面前捞面的唐文山叹息出声,又对杨三月以心言心道: “我独自一人五五开,现在嘛…… “必败!” “这……” 于是小摊儿前两个老人都对着‘云上城’楼上点头哈腰、笑个不停,廖挑门牙两个黑洞之中几片碎面片儿在明光之下发出白光。 两个少年浑然不知,唐文山细细喝着碗中的面汤。 虽然咸了点,但是却是难得的有滋味! ‘云上城’楼上,窗前红衣女子锦袍绣百羽,目光从那个正在吃面的少年脖颈上收回。 虽然发怒一场,警告了那两个老头和一群目光不知收敛的男子,但是女子却并没有要真正要和那两个老头动手的意思,只不过那小摊少年一言让女子‘心路’中珍藏的一幅画面浮现而出: ‘女子与一个少年男子同行一路,那一日他初见春光,羞涩难掩,口拙难言……’ 此刻,看着心中那一幅画面,就如同身处当日,似乎他就在眼前。 槛外江水空自流,女子亦是低头流出滚滚热泪滴滴,泪落酒杯,瞬间酒沸蒸干。 “只要你能活着,就是我所有的唯一的心愿了!” 一片红唇吐出心意,心中之愁却无法倒出! 女子独自垂泪,身心皆伤,两者皆痛! 此时,整座楼突然诧寂,乐音停鼓、人声停诉,一个个悬天飞舞的仙子停舞。 只听见有心跳之声,倒酒忘停之声,吸气不出之声。 楼中豪侠,天下英客,一个个无论男女老幼都痴看一人。 霞光之中,一个白纱遮面的女子走入云上,红梅点点。 第一百二十九章.段家娘子 随着九月初九越来越近,这一年的仲秋慢慢的接近了尾声,但是独享一轮明日的西昆仑洲却有一点返秋还夏的味道,秋风温暖,明日朗朗。 不断有人沿着长明河往昆仑山下齐聚,青羊山下的小镇也愈发的热闹,无数人翘首以望想要上山,但是那一道浅浅的竹篱笆却深锁山门,无人可越。 山下小镇上各个茶肆酒楼、客栈饭馆儿、路边小摊儿,凡是能逗留驻足的去处皆有人踏足,镇子上一群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无不是笑容舒心、乐事开怀! 如今镇子上的人胡乱猜测山上那群懒惰汉子的流言渐渐少了,但是却有越来越多的人好奇山上那群汉子的来历,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都想要上山去拜访,而且这些人显然都是来自于不同的地方。 难道山上那一群懒汉还曾经走遍天下不成? 那为什么他们如今又只待在山上也不挪窝? 其实再回头来看,虽然一直以来都对他们不怀好意揣测不已,但是他们好像也并不在乎,几乎很少下山。 如今反而得益于他们镇子上多了这么多人,让镇上几乎每一家人家底都丰厚了不少,镇上不少人多少都心怀愧疚。 镇子上一处小角楼,和其他地方迥然相反,门庭冷清,寥无人迹。 楼下两排竹竿上晒着刚刚织好的素布,清风吹拂带起一片白色波浪,阵阵沁人心脾的草药香气不断散发于空中。 楼上一个女子仰面躺在一张长椅上,如今无夜,困了便睡,睡了又醒。 “段家娘子,这么好的机会你不开门,可是要赚不着钱了!” 旁边楼上一个中年女子描眉画眼,坐在自家楼上看着楼下自己的男人在招呼不停,给那些大财主上酒上菜。 长椅上的女子正是那个几乎每天都会上山去在自家菜地里转悠、不时还和蓝衫隔着篱笆吵架之人。 由于女子是买来的童养媳,所以很小就住在了婆家,但是天不佑人,婆家就自己婆婆和一个比自己年纪还小的‘丈夫’。 后来在一场怪病之中,婆婆和丈夫双双离世,只剩下了女子一人独居到如今,时光蹉跎已经二十几年,女子也从小女孩儿变成了如今镇上人口中的‘段家娘子’,到如今已经没有人知道女子的本名为苏容大。 ‘容大’就是容易养大的意思,是苏容大父母怕其夭亡而依照风俗故意取的贱名,在贱名之中已经算是非常文雅、及有内涵的名字了,也是苏容大父母顾及她是个女孩儿才有所收敛,其他的例如:死娃子、铁疙瘩、铜豌豆、傻子之类的更是惨不忍闻、闻之想笑,所以苏容大从出生的那一刻开始就在经历世俗风波。 寡妇门前是非多,在婆婆和丈夫刚刚去世的那几年,苏容大年纪又小,独自一人过得很憋屈,受尽了白眼,冷嘲热讽、各种闲话差一点就让女子在那几个夜晚之中了结了自己的生命。 直到在河边遇到了那个独自饮酒的男人,看见他踏着月光而舞… 在那之后,镇上人眼里的苏容大好像突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再也不会成日躲在家中只是一个人黯然流泪,面对所有冷嘲热讽她都回之以笑,锄田、织布、采花、唱歌、跳舞…过起了一个人的生活。 年纪慢慢大了之后,镇子上的男人看她的眼光也不同了,有的想要动手动脚,她就会像发疯一般地乱打乱叫,甚至还会跑到别人门上大骂,有的明里暗里各种示意,但是女子的房门总会早早关闭,光透不进。 慢慢的过了几年,镇子上的男人都对她敬而远之,而女人们见到她虽然还会调侃她一人寡居,但是心里无不尊重这位贞烈的女子,都愿意和她说上几句真心话。 到现在,镇子上无论男女老少无不尊重这位段家娘子,视之为‘女子丈夫’。 苏容大织布的手艺也是远近闻名,因为她织的布从来不会变色发霉,坚韧柔软又耐用,遇火不燃,镇子上遇到新人出嫁、小儿出生总是会事先来买一点预备,再加上她一直不芜田园,日子过得很舒心。 只不过女子闲来无事的时候总是会望山,晚上望月。 “赚那么多钱干什么,我不缺吃不缺穿的,够用就行了!” 旁边女子还想再劝,不过楼下火急火燎的声音正在催促: “你睡醒了吗? “睡醒了赶紧下来帮忙!” “知道啦!” 女子声音听似烦躁,起身扭弄着腰枝下楼了。 苏容大睁眼看着女子的背影,知道她想要说什么,也知道她是一片好心,并不是想要在自己面前故意卖弄她那份家庭纷扰劳累的幸福。 但是这就是人心,有的时候即使已经有所收敛,但只要稍存其意,就会在无意之中显露出来,虽然只是一丝末节,但是落在旁人眼中就会显得极其刺眼。 “你趁机多赚点钱啊,给你家那两头小老虎攒点媳妇本儿!” 隔壁女子听见苏容大的话,再回头笑时眼神澄澈许多,走路的身影声音顺眼顺耳许多。 苏容大望了一眼天上,自从那轮明日悬挂之后,西昆仑洲再无月光,不知何时日落,秀眉一扬又躺下接着睡。 “段…” “又是谁呀?” 苏容大才刚刚躺下,楼下又有声音传来,未究其人便出声打断了那人。 “是我!” 一个年轻的魁梧男子神色恭敬地站在楼下。 “喔,言礼,是你呀! “一个人来的吗?怎么没见你大师母!” 陈言礼神色焦急道: “大师母她…她有事走不开,只能我下山了! “这一次是有事求段姨你和我一起上一趟山。” “上山? “为什么?怎么了?你师傅出什么事了吗?” 苏容大满怀疑惑,不知道为什么山上会突然请人上去。 两旁街坊也眼光好奇,没想到山上居然会请段家娘子去,这还是青羊山上第一次主动让镇子上的人上去。 不只是小镇街坊邻居,就连旁边的外来人士也驻足观看,因为这个年轻的魁梧男子是从山上下来的,有人识得,他就是青羊宫首徒陈言礼。 事情紧急,陈言礼也顾不得人多眼杂,言道: “段姨,三言两语说不清。 “如果你有空的话和我去一趟就知道了,现在除了你我们真的不知道该找谁了。” “好,那你等我一下!” 苏容大见陈言礼着急,也没再多问。 等到苏容大再出门时,已经换好了新衣裙,头上钗环齐备。 “段姨,能不能把你这些新布也全都带上?” 苏容大皱眉犹疑,但还是点头答应。 于是两人一起上了山,身后跟着一大群别洲来客。 走到山门处,少年鲍参军拦在篱笆前面,只放了陈言礼和苏容大二人上山。 “近日山上有事,不宜会客。 “抱歉了,让各位前辈在此耽误时间了。” 鲍参军始终面带微笑,礼节周到,态度随和,山下一群人也没有多说什么,都立在篱笆外面等待。 而鲍参军旁边的少女宋安宁则像是木人一具,脸色苍白,既不言也不语,只要一想到山上院子里那一幕幕场景宋安宁就冷颤不停。 苏容大两个人到了山腰处,再往上全都是满山野花争奇斗艳,和山下一片荒芜的景象截然不同,远远看见那一座座坐落有致的茅草房,几条石板路将各处相连。 起于自然之中,融于自然之内! 原来这就是山上的真貌,和那无数次想象之中实在是相差太远。 总是以为一群懒惰男人住在一起,山上会是一派脏乱的土匪窝样子,没想到会如此的整齐有序,甚至能感觉到一股超脱世俗的美。 此时苏容大劳尘闲心,贪嗅山上的清新气息,可是细嗅之下空气中却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血腥气味,让人头脑发胀。 “段姨,你最好有一个心理准备!” 陈言礼继续领着苏容大往山上走,却不是往山顶走,而是拐去了那间院子外面。 院子外面的花丛中,几个少女蹲在花前,面带泪痕,花容惊色,一个个脸色惨白,不言不语,即使看见大师兄带着人来几个少女也呆滞一动不动,既不与人见礼也不和陈言礼问好。 而一群少年都在爬在院子矮墙外面,一个个聚精会神地看着院子里却一个也没有进去,也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人渐渐接近,直到陈言礼和苏容大二人走到院门前一群少年们才和二人打招呼。 “怎么样了?大师母醒过来了吗?” “宋姨刚刚才醒,不过还帮不了忙。” 山上就只有陈言礼一人叫美妇人‘大师母’,其余的少年少女大都叫宋姨! 苏容大站在院门口,眼神中惊骇难定,一路向小院子走来,空气中的血腥之气越来越浓,果然这里就是源头。 院子里满地涂血,染满鲜血的红色布片铺满了院子两边的空余地方,堆积成山,只有一条窄窄的小道通向里面的屋子,血渍不断地从院子里往外流淌,院门口一股红色小溪哗哗流入一旁的花草丛中,整座院子宛如一座血海坟冢。 苏容大只觉得胸腹中翻覆搅动,那股气味是一生从没有闻过的恶心,甚至让人觉得害怕。 但是苏容大反复环视四周却依旧没有见到那个在河边独自饮酒的男子,于是四八年纪的女子一边叫着‘神仙哥哥’一边冲进了血色山海之中。 第一百三十章.山中何人 苏容大强忍着院子中那一幕血山腥海的冲击,不顾才换上的新的鞋裙,一步步踏着红色血液泥浆冲进了院子。 罗裙飘飘撒血雨,鞋底清白染红尘。 望着那空无一人的屋子,苏容大心中就如同地上的血泊,被一步步踏碎平静,心中所想只有那个‘神仙哥哥’。 当年的自己还是一个绒毛未退的小女孩儿,却已经早就嫁为人妇,从遥远的地方来到小镇。 那个时候也不知道‘新娘子’到底是什么意思,那天只看见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到家中来给父母留下了一袋钱,然后父母就说自己要去给别人做新娘子了。 父母亲一路挥泪送别,而自己以为只是离开家一趟,也没有与父母告别,可是没有想到那竟然会是和父母这一生最后一面,从那一天之后自己就再也没有回去过。 虽然如今都已经记不得父母亲的长相了,但是依旧记得当年那个人牙子。 那个人牙子也是受了自己婆婆的委托来买下了自己,所以从未打骂自己,一路上对自己精心照顾,他的兜里随时都揣着一把糖,味道很甜。 自己就是跟着他一路来到小镇嫁给了比自己还小几岁的丈夫。 可是过了两年之后,那一年镇子上很多家畜都莫名其妙地死了,人也慢慢的死了很多,婆婆和自己的小丈夫也没有活下来,而那一年自己还没有满十岁。 也许是因为那一场怪病让很多人都死了,所以镇子上的人一个个的也变得冷言冷语,很多人都说是自己从外面把怪病带进了小镇,有的人还说要烧死自己。 那一段日子不仅每天都会害怕自己也会和婆婆丈夫一样得病死去,更害怕镇子上那些人的眼神。 那段时间每天晚上夜幕升起的时候自己总是会坐在墙角一个人凝视满屋子的黑暗,怀抱眼泪,只有等到天明的时候才敢真的睡着。 在昼夜煎熬之中,自己似乎哭干了所有的泪水,就自然而然地以为自己已经把所有生的希望和眼泪都一起哭干净了,但是几次想要动手去死的时候,那冰冷的刀锋才刚刚触及到肌肤,身躯之中那个自己就瞬间清醒。 也是在那个时候自己明白了世上最难杀的人就是自己。 所以在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当小镇上所有人都入睡的时候,那一年好像自己才八九岁,半夜穿戴整齐,将一头长发梳成两个长辫儿,一个人走去了那长明河畔。 自己下不了手,就想把自己淹没在滔滔江水中… 可是自己却没有想到,就是那一夜的月色照亮了自己人生整片的天空。 那个神仙哥哥卧江而饮、抱月而眠,剑舞之间长风破浪,江水随之起伏,吟唱之间白云舒卷,月色随意捉弄。 那一夜的长明河有神仙舞于波上,歌声不绝:“ 醉在凡尘里, 不羡天上仙! 醒时歌一曲, 人生正当年! ……” 那一夜的人间月下,小女孩儿不再害怕。 哐~ 门上一个血色脚印,血泥相和,然而却是一个空屋子。 “段姨,是这一间…” 苏容大又赶紧推开另一间房门,里面几个汉子都盘坐在地上,有一个透明人影只有半张脸,一只大猫也人模人样的盘坐在地上,一群人、猫都闭目不动。 而美妇人独自一人躺坐在椅子里,神色憔悴,脸上的笑容浅淡,看见苏容大打开房门脸上的笑容才又浓了一些。 苏容大看着那道熟悉的人影,虽然很久不见,但是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和当年相比不过是多添了一抹胡子罢了。 “他们都受伤了吗? “你又是怎么回事?” 苏容大走到美妇人身边,语气焦急,不知道到底是谁受伤了,眼神一直看着那道人影。 美妇人虽然尽力微笑,但是眉目之间倦怠不已,还提不起力气说话,只能轻缓地摇摇头。 “言礼,把这个给你段姨服下。 “抱歉了苏姑娘,当年一面之后再见面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 屋里几个汉子虽然都双目紧瞑,虽然有的连耳朵也没有,但是此时都双耳长竖。 原来这位‘小菜’姓苏,就连美妇人也才是第一次知道。 苏容大听见那一声苏姑娘,眼眶里两颗泪珠儿就像手里的药丸儿那样大,自己也记不清到底有多久没有听见这个称呼了。 没想到事隔多年还有人能够记得当初的那个小姑娘,那个人还是他,是自己的神仙哥哥。 这一刻,苏容大再没有疑问,这么多年一得空闲便上山来,从小女孩儿走到了一个中年女子,虽不见其人,但终闻其声。 为何来山中? 他在此山中! 苏容大也没问为什么就把手里的药丸儿吞进了肚中,立马就感觉自己身轻如燕、‘耳聪目明’、涤净尘埃,院子里那阵阵血腥的味道带来的昏昏欲吐的难受之感瞬间消失。 然后才又想起刚才自己在院子里大喊大叫,一脚踢门的情景,瞬间苏容大像个小女孩一样拘泥羞涩,不知不觉更靠近了美妇人一些。 青羊子又继续说道: “苏姑娘,现在我们遇到了一件非常棘手的事情,山上已经没有人能够帮得上忙。 “所以…” “怎么了?你受伤了吗?” “我们都没事… “都别说了…” 青羊子话说一半突然对着四周一圈汉子大声吼,几个汉子各有表情,连老人勾钜脸上也有笑,那只大猫耳朵和尾巴动个不停。 苏容大心中纳闷,明明只有两个人在说话,哪里来的‘都’,不过再一看屋子里稀奇古怪的人也就不觉得奇怪了。 青羊子胡子抖动,平静之后说道: “我们想让你帮我们照顾一个少年,还有一个是你的老熟人。” “你们山上不是有这么多人么,我粗手粗脚的怕…” “情况三言两语说不清楚。 “总之我们现在暂时都动不了,你就…当我们是已经用尽了力气吧! “你和言礼去看一眼就知道了!” 苏容大看着身旁的美妇人‘宋大嫂’,美妇人根本就动不了,也只能眨眼点头,看来事情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复杂严重。 不过看见青羊子没事,苏容大就放下了所有担心,甚至心里非常高兴,因为不仅能够上山来,还和神仙哥哥说了这么多话。 于是苏容大就跟着陈言礼退出屋外。 宋岳盘坐在美妇人一旁,终于才能够睁眼,二人四目相对,看着美妇人筋疲力尽的样子宋岳心中一阵阵心痛,而美妇人却回之以笑。 “只怕她也坚持不了多久! “何不就让…” “没办法,弟妹这一个月以来连日操劳,现在又碰到这样的情况… “而山上一群孩子都还太小,大一点的几个又是都未经人情。 “现在知根知底的人也就只能找她了。 “如果让人知道那小子在我们山上,只怕青羊山就再也不能平静了。 “唉…我也没想到蓝衫居然会愿意为了他做到这种地步…” 青羊子摇头叹息。 一旁的老人勾钜双目紧闭,气悠悠地说道: “这小子最好能活过来! “小魔头… “明明不死不活,偏偏还能把我们几个搞成这一副狼狈的样子。 “我倒要看看‘一窍不通’开窍之后是个什么景象…” 勾钜旁边一个满脸麻子少年模样的人气息微弱地说道: “只是这一次,就需要如此浩大的灵气,简直就是个无底洞! “虽然我们不及当年的境界,但是一身灵气瞬间就被吸光,这也太…” 一个驼背的老人接着少年的话说道: “即使我们能让他这一次活下来不死,还是下一次呢? “照这样下去,只怕他没活下来,蓝衫却活不成了。” 青羊子拄着长剑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忧心言道: “这也是我担心的,要是白先生再不回来,我们恐怕就要技穷了!” 陈言礼领着苏容大走到一处屋门前,陈言礼却驻足不再往前,把自己怀中抱着的布都交给苏容大,神色郑重言道: “段…苏姨… “我只能送到这儿了,您要是受不了出来也行,我再把你送下山去就是了。” 本来苏容大还沉浸在刚才和青羊子面对面说话的喜悦当中,被陈言礼这样一说,瞬间就担忧起来,而陈言礼却已经转身走出了院子外面。 苏容大一手搭在房门上,心中犹豫不安,却听见屋子里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 “‘小菜’,不敢进来了吗? “我要是早知道他们要找你来我就不救这个臭小子了!” 苏容大把怀里的布夹在腰间,就准备要推开门回骂两句,可是门却没推开,好像被什么挡着,力气还挺大。 于是苏容大将身体靠在门上,终于把门慢慢地抵开了。 门缝一开如开闸放水,血流如洪,一阵血水从膝盖处淹没而过,可惜苏容大那一双新鞋上用尽心思绣满了的花样一个也瞧不出了,新裙子下面也被染了一圈乌黑。 幸亏有陈言礼刚才那番话,苏容大强自镇定下来,将门开大,屋里光线昏暗,血积如池,池面黑色波光闪闪,满屋血水从门口哗哗倾泻而出。 反正已经鞋无干处,苏容大索性在那鲜血洪流之中趟进了屋内。 屋内一片血腥气味直刺双眼,血池之中有两个浑身散发着幽暗微光的血色人影。 “没想到你胆子还挺大,不过和你那两个插枣饽饽比起来还是差得远了!” 苏容大双眼尽量凝聚微光,不敢相信地问道: “贼娘偷? “你怎么变成这副样子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醉倒众生 宙,无限时间,从古至今、从今往后。 宇,空间无量,前后左右、上下四方。 从天地诞生之后,世间生灵代代繁衍、万物轮回,已经不知经历过多少兴亡演替,有的种族不断衰落,已经永远消失在天地间,有的种族越来越兴旺,在诸天万界之中如野草生长,遍地开花。 但是世间生灵源起于何处? 又是什么时候才有了天地?什么时候才有了宇宙的说法? 为何万物生灵处于宇宙诸天万界之中? 是谁赋予了生命,并赐下了诸天万界供之栖息? 世间万道从何而来,修行登天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遂古之初,谁传道之? 无人亲眼所见那混沌天开的一幕,但是世人皆传,有三大祖神于混沌之中觉醒,于是时间开始流淌,空间开始生长,万物生灵才有了蒙昧之光、落脚之处,才有了如今的诸天万界。 而诸天万界之中,有一天名之为欲界天,又名为修罗界。 不知道是否自古如此,如今的修罗界昼无恒阳、夜无圆月,整片世界之中无风、无云、无四季轮回,天地之间弥漫着浓稠的雾气,终年不散。 而在雾气之下,几乎整片修罗界都被血色海洋包裹,海洋之上罕有人迹,偶尔一片岛礁之上也只有无数枯骨痕迹。 在万里阴郁的天空中,有一处处无垠‘天窗’,和别的地方迥然不同,每一处天窗处都无浓雾,光明长盛。 在那些天窗之下,血色海洋好似被人从万里深处的海洋底处一刀劈开,四周的海水静静流淌,那一道从海底而起的刀痕并无合拢的迹象,反而像是在不断向外扩张。 刀痕不仅裂开了血色海洋,更在海盆底处开辟出了一片片大陆世界。 大陆之上高楼迭起,人影密集,纵横交错的街上一道道行影皆是满身红色鳞甲,不是披挂在身,而是生来长成。 偶尔会有穿着衣服与人族相似的身影路过,街上身影皆是纷纷避让。 同样是在修罗界中这样的一片海底大陆之上,与其他地方的热闹不同,这里人影寂寥,只有一座从海底拔出海面的高山接天,山名为‘界灭。’ 界灭山上,有一处断崖高出海面,山崖之上书有‘噬天’二字。 一个男子拄着一把血色长刀立于山崖之上,已经有千年一动不动。 但是近日,男子身上已经有数次有灰尘簌簌落下,似乎是有醒来的征兆。 山崖之下,亦有一群人终年守在此处一步也不离开,每一年都会有几人联手登山而上,但是却从来没有人下山。 这一个月以来,山下无数视线都望着山崖上那个男子,每一次男子身上只要有几粒微尘掉下都被山下一群人尽收眼底、一一记录在册。 今日山下可谓是真正的万众瞩目,无数人影长身而立,皆同望山崖之上。 因为今日晨时,那个男子身上的灰尘落尽,他那具枯寂万年的身躯之中开始有心跳之声响起。 随着他每一声心跳,整片世界寂静千年的血海汪洋也随之震动,血海成潮,迷雾涌动。 …… 大潢城中,有高楼名为‘云上城’,是城中最高处! 楼上不仅能够览尽一城风貌,更能看见那长河如剑隔开一洲,万丈波涛直入大海。 而今,正有无数人影从海上如潮水涌来。 有的驾临长舟,飞驶如梭。 有的脚踩奇珍异宝,快如闪电。 有的手握缰绳,驱使异兽。 有的以身飞渡,无惧海浪波涛。 众人风尘仆仆,所向皆为昆仑,如今都直扑于大潢城。 ‘云上城’风光独好! 而大潢城中,如今的‘云上城’更是众人瞩目。 城中街道之中行人纷纷仰望,茶楼酒肆中虽然人满为患,但是人声寂静,一座座亭台楼阁、房屋瓦顶都有人驻足。 闻楼上酒香而痴醉,观楼上美人而痴心! 云上有美人饮酒,醉倒的却是众生! …… ‘云上城’楼中。 当那个白纱遮面的女子才刚刚走进门,这一座云上宫阙便黯然失色,或者说众人惊色。 楼中之人不是境界高就是声名赫赫的仙门大派中人,总算是见过世面的,但是等见到女子,无论男女,皆无不痴、惊,仿佛是恍然大悟、顿破人生迷城,才总算是觉悟了‘色’与‘美色’的区别。 让众人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门口负责把守玄关的几名壮实汉子的吵嚷声,因为门外有无数尾随女子而至的人被拦在门外,人人都想要进楼。 幸亏几个壮汉身躯宽广,门口没有留下缝隙,否则估计就是鱼贯而入、众人破城登云上的局面了。 ‘云上城’楼中,男女老少反应过来之后,那个红梅白纱的女子已经登楼而上。 望着那女子一层层往上远去,人人都恨不得此时的‘云上城’非高楼,人人都恨不得那女子能在自己面前驻足,人人都恨不得她是来找自己对饮。 哪怕只是相顾一眼,今后闭目不视他人。 哪怕只是同桌而坐,自此孤立再不上桌。 哪怕只是饮酒一杯,此生万世滴酒不沾。 不过,能见到她已经三生有幸,已经有人在心中立下臣臣誓愿,愿为她孤老一生! 众人目光之中光芒闪亮,照亮云上! 众人胸腹之中心鼓擂动,乐起云上! 那红梅白纱步步登云楼,舞起云上! 那白纱红梅今日登云上,秀色可餐! 今日‘云上城’,真云上宫阙也! 妙灵独自走到楼上,恰好楼上也有一个红衣女子独坐窗前,只见她举杯不停,似乎是想要饮尽窗外江水。 恰好是熟人,恰好她也苦愁,恰好她可能也是在想着他! “我们一起醉两杯吧!” “上酒…” 于是,一城酒色皆在云上! 天下向往! …… 而楼下,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里有一个少年和一个童子对饮于一桌,两个人正是被那一声狗叫吓得跨越千山万水的米汤和胡婴二人,只不过此时的二人长相已经大不一样。 当日米汤本来打算接着去浪迹天涯,但是又怕被那群人再盯上,就准备找一处不起眼的地方藏起来,但是没想到不论去何处一时间都是‘天涯何处不识君’的尴尬处境。 原来是从小镇天地出来的人已经将‘米汤’之名扬播于天下。 心狠手黑,和魔主之徒赵牧灵狼狈为奸,刮尽天下之财! 一时之间人人喊打,去无可去处。 两个人一番商议之后就决定改装换貌,反其道而行之。 与其藏身于山林野地无人知处被人苦苦搜寻,还不如藏身于人海,正所谓: ‘野迹可寻,大海捞针!’ 所以两人就跟着九洲人潮一起涌上昆仑,胡婴也算是顺路回到了自己的第二个故乡。 走到‘云上城’楼下,米汤闻到楼上酒香,就说什么也不再走了,拉着胡婴就要上楼。胡婴也不说话,就像两个人一路以来一样,只管跟着米汤一路上楼。 不知道米汤用了什么方法,在楼下门口居然一瞬间显露出庞大的气势,把几个看门的吓得连连后退,谁也不敢上前去拦那两个年纪轻轻却大摇大摆入楼的少年和童子。 就这样,两个人已经在楼中不问天日小半个月了! 仙家酒酿醉仙人,两个人本来躲在角落里醉得好好的,却想到一道湛蓝人影从楼上直奔而来坐到桌上。 两个人醉眼朦胧,既不想跑也跑不动,不管来人到底是来寻仇还是要来打架赶人,两个人都把脸藏好希望再抬头他已经走了,可是他却喝起酒来了,还是自己桌子上的酒。 好啊!感情不是来寻仇打架的,是来打秋风的! 于是三个人就一起喝了起来! 倒不是因为米汤和胡婴两个人好客,而是因为根本没可能打得过! 既然打不过,那还喝不过?何况是两个对一个。 所以在桌子一旁专门伺候的那个女子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浓。 本来被分到这一桌女子还对领事之人心怀怨怼,因为桌子上一个少年和一个童子酒量再好又能喝多少,他们喝的少,这一桌的酒钱自己就分的少。 但是没想到这两个‘豪’不起眼的客人口袋中颇为殷实,一连喝了多日不说,还尽要好酒。等到楼上的男子下来之后三个人更是饮酒无度,只恨自己跑的不够快。 在女子都在打算拿到这笔钱后该如何花销,才能让自己那一动不动的境界稍微有点起色的时候,那一道白纱红梅的身影上楼了。 ‘万丈红尘’降临眼前,女子呆滞震惊,即使是同为女子,也无法自拔,深陷沉沦其中。 而桌子上三个人也算是‘云上城’楼中在这一刻少有的几个清醒之人。 一个心中只有剑。 一个心中只有失去自家公子的悲伤。 一个是早已经领略过那一份震惊,如今一心只想着楼外长明河那阵阵波涛! 男子看见妙灵坐在楼上窗前女子的桌上,楼里一群人又把楼道堵了个严严实实,索性也就不上去了,不打扰他们两个女子一起喝酒。 男子酒中多豪气,女子酒中多情愁! 第一百三十二章.荷色枯黄 青羊山,坐落于长明河畔,与山下闹市相依。 山上十几座茅庐分布其中,一群懒惰汉子住在山上,在小镇人眼里,那群汉子从不下山,来历神秘。 而在小镇和山外,凡是‘上道’之人,人人皆知,这一座不起眼的青羊山就是青羊宫所在,只是可惜山下那一道篱笆将所有人都拦在山下,如今山就在眼前却不得上! 篱笆后面,一对少年少女长守在此没有离去,每一天都要送走几波前来朝山拜访之人。 前一段时间还有人来替换,但是这几天就只有鲍参军一人来此,只有宋安宁隔一段时间会下山来陪着少年。 刚刚又送走了一拨人,鲍参军礼仪周到、脸上怀笑,那群下山的人倒是没有人将心中的不满表现出来。 宋安宁双眼无神,脸色苍白,虽然一直陪在鲍参军身边,但是始终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鲍参军把人都送走之后才安慰道: “不用担心师母,她现在肯定已经醒过来了。 “师母只是太操劳了,只要休息几天就会好过来的。” 宋安宁神色木然地点头,过了半天才说道: “虽然我心疼母亲,但是有父亲在我也不是太担心。 “我只是…我只是…” 宋安宁想起曾经在山道上相遇的那个少年,那个时候他虽然独身一人扫山,背影清瘦又孤单,也从没见他笑过,但是那个时候他好歹还是一个大活人。 之后去他那小院子探望那位师兄的时候也多次见面,虽然不是多要好的朋友,但是也好歹是相识一场。 从来没想过如今他会在自家的小院子,还变成了那样一副模样。 也不知道现在的他到底是真的活着还是早就死了! 如果是早就死了,那父亲和几位师叔伯应该能看得出来才对,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用尽心力地救他了,蓝衫师叔姐姐还变成了那样一副可怕的模样。 如果是真的还活着,可是实在不敢想,哪有凡人伤成那样还能不死的。 不知他到底是受了什么伤会变成这样,简直不像是受伤,倒像是那位女巫师叔所说的诅咒之类的专门用来惩戒人的刑罚一般,既不让人死,又要让人受尽最痛苦的折磨。 他身上的伤已经足够让人死上千百次,就算是放在仙人境的大修士身上也没有谁能够安然无恙地度过,可是他偏偏却坚持了这么久都没有死,难道他还真的想活吗? 如此的苦难折磨,真的还不如死去的好,即使是有再大的愿望和执念早就该烟消云散了! 鲍参军恪守礼仪,虽然靠近但不接近,在宋安宁身边轻轻说道: “我知道,你是害怕了?” 宋安宁转过身不说话,倒并没有生气,而是不想让鲍参军看见自己的表情,因为此时根本无法藏住脸上的真情流露。 自己的确是害怕,因为从来都没有见过比那屋子里还要惊骇的场面,只要一想起来心就忍不住颤抖。 宋安宁将自己的头转向一旁,不想被鲍参军看出自己心中的懦弱,但是耳边却听到鲍参军一字一句道: “不只是你,我也被吓到了。 “估计师傅和几位师叔师伯也被吓了一跳吧!” 宋安宁转过头看着满脸严肃的鲍参军,在他镇定自若的眼神中深深埋着一丝丝的惊恐。 “他真的能活过来吗?” “恐怕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 山上小院儿外面野花遍地,风吹花香,但是时不时也会有一阵阵让人头晕目眩的刺鼻味道飘过,越是靠近那一道院子味道就越浓,越让人感到难受。 几个少女或站或蹲,都身在花丛中,远离那一间院子,如果不是关心宋姨和几位师叔伯,几位少女都恨不得能再走的远一些,只有借助于花丛中的花香掩盖才能在院子外面待到现在。 不过只要稍微多看几眼院子里那一副血淋淋的样子,或者是瞅几眼院子门口那血流如溪,还是会觉得浑身恶心难受。 而院子矮墙外面,一群少年趴成一排,都一直盯着院子里。 虽然那恶心的气味让人头脑发胀,但是一群少年都想要赢,谁也不愿意先走。 刚才大师兄陈言礼走到门口几个少年才反应过来,现在都等着大师兄再出来。 终于在众人期待下,那个让人觉得心安的魁梧身影走出了院子,一步步踏着血浆,从那血山之间走了出来。 “大师兄,师傅他们怎么样了?” 秦川迫不及待,率先问道。 然后一个藏身于黑色斗篷之中的少年怪笑声问道: “大师兄,他死了吗?” 陈言礼站在院子门口,被一群少年围在中间,几个少女也皱着眉头聚了过来。 “师傅他们只是耗尽了灵气而已,没有受伤。 “甚至因祸得福,师傅他们身上被魔气所伤的旧疾也有所好转。 “他…暂时还死不了!” 一个独目女子看着院子之中说道: “没想到这位段姨还真的留下来了,我还以为她会被吓跑呢! 一个脖子上满是鳞片的少年笑道: “你说的是被你吓跑吧!” “怎么了?虽然我只有一只眼睛,那也比你满身鱼鳞强得多!” “什么?要打架吗?来呀!” “哎哟…” 少年少女言语之间真的打起来了,却根本没有人要劝阻的意思,两人一边打一边退到了远处的坡地上,脚下不毁一片花草。 两个人一打架,门口的气氛轻松了不少,一个背上背着一把巨剑的少女说道: “如果他要是真的不死,真能活下来的话,我就和他拜把子!” “拜把子是什么意思啊?以后你就是他的新娘子了吗?” “不是,要洞房了之后才是新娘子!” 身背巨剑的少女身后有两个青衣小女孩,都躲在少女背后一眼也不敢向院子里面看。 身背巨剑的少女转过身看着两个矮矮的小女孩,凝眉挤眼道: “是谁教你们的拜把子就是新娘子了? “又是谁告诉你们两个洞房这回事的?” 紧紧挨着陈言礼站着的童言言笑着一哼道: “还用说,除了宋安宁还有谁会一天想着嫁人的事!” 两个小女孩这几天一直担惊受怕,看着院子里堆满了血色山海,再也不是以前那个摆满桌椅的熟悉样子,在身背巨剑的少女的责备声中唰唰落泪、哭了起来。 一群少年少女有的眼神关心地看着两个小女孩,出言安慰,有的气目斜视那个身背巨剑的少女。 在一群人的眼神中,身背巨剑的少女尴尬不已,赶紧抱起两个青衣小女孩在怀中,两个小女孩却依旧哭个不停。 陈言礼看着一群年纪不一的少年少女,只觉得所有的心烦意乱都渐渐消失,伸手从怀中拿出了一个荷叶包裹,荷色早已枯黄。 身形魁梧的男子转头望着院子里,心道: “希望这不是你留在天地间最后的味道!” 两个小女孩儿一下就止住哭声,沉醉于舌尖上的酸甜滋味。 一群少年少女也是第一次尝到如此甜蜜的酥糖滋味。 但是却没有人知道这荷叶包裹到底来自何处! 一股血水如洪流从小院门口涌出! …… 院子里,苏容大痴呆呆地立在门口不远处,一时间不知是该退出房外还是往前走,虽然血水不停向外流,但是屋内血池却没有一点下降的迹象。 即使那个浑身染血的身影口中言语和语气是那样熟悉,但是也不敢相信那就是她。 “你还活着吗?” “你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苏容大脚踏血水,掀起血色水花,鞋内粘稠腻滑,早就已经湿透。 “啊…你……” “我怎么了? “我可不是你的‘神仙哥哥’,他是神仙,我就是恶魔。” 苏容大的眼前,两人赤身相对而坐。 蓝衫一丝不挂,浑身血液披裹,虽然能够看得出她那诱人身材,但是却让人根本不敢多看。 此时蓝衫心口处有无数道血线滚滚涌出,在空中如发丝一般乱舞,散发着莹莹光芒,而那一道道血线的另一端是一个恐怖的…… ‘人’? 只见那人浑身四分五裂,一块块的身体是被一根根猩红铁钩串在一起才保持住了人形的样子,根本看不出长相,但是他身形清瘦,似乎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少年。 少年的身上插满了密密麻麻的猩红铁钩,每一根都贯穿身体,不仅如此,他浑身上下画满了道道刻纹,每一道刻纹都是用利器刻入皮肉之中,深入骨髓,他额头之上、双眉之间有一块透明的珠子,已经深深嵌入额骨之中。 少年头上还有一副悬空的甲胄停留。 而蓝衫胸口散发出的那一道道血线的另外一端正是与少年心口相连,血线不断涌入少年体内。 但是少年身上一块块身体之间的裂缝中有更多的血浆如瀑布一般流淌而出,正是屋内血池的源头。 苏容大心中通通作响,一颗心上蹿下跳,感觉好像被人捏住了脖子,呼不出起来。 “他…他…他死了吗?” “我也不知道。 “可能死了,也可能没死! “但是…他…想活着…” “那…你这是?” “别那么多废话,既然还不走,就赶紧帮忙!” “…” 第一百三十三章.红唇烈酒 大海惊涛! 人间九洲大陆之间皆被无垠大海包围,洲与洲之间大海之远更甚过几座大陆相连,大海波涛之下不仅别有洞天,其中更有生灵无数,不乏仙人之上的强者。 所以人间修士想要跨洲去往别洲最快最稳妥的方法就是洲与洲之间的传送大阵,因为一般的修士根本难以飞跃大海之广,要战胜大海之中不可计数的修行者更是难如登天,即使战胜了眼前,也不知后面的路途之上会有什么不测发生。 小心使得万年船,万年驶船难不翻! 如果运气够好,也许一路上只是碰到几只小鱼小虾,如果运气太差,可能刚刚踏足海上就被一口吞掉。 九月初九,凡是有足够的家当能付得起传送阵的修士大都是选择经传送阵去往西昆仑洲,也有一部分对自己相当有信心、或者别有手段的人选择跨海遨游,但是有一些是没有选择,不得不横渡大洋。 在靠近西昆仑洲的一处海域附近,有无数虾兵蟹将兴风作浪,几个境界不俗的海妖将一群人间修士围在中间。 “一半…只要你们让我们离开,我们愿意把此行一半的雇佣金交给你们。” 一条巨大的黑色大铁锅似的舟船悬浮在海面之上,船中有两人领头,载着一群想要在九月初九上昆仑,但是又没有钱付给传送阵的修士,男女老少加起来足足有几十人。 而负责这一船生意的是两个男子,一个名为王宝,一个叫李震,两个人是和尿泥一起长大的发小,更是历经磨难的生死之交。 突然而来的风浪卷席舟船,船内男女老少都被吓得惊恐失色,王宝与李震两个人走惯了江湖倒是面色镇定,船内一群人看到领头的两个男子面色不改也稍稍放心。 不过王宝与李震心里就没那么平静了,因为拦路的几人要比路上遇到的其他几波茬子要硬得多,不只是境界高,而且人数多,打肯定是打不过的。 两个人犹豫要不要先溜之大吉,可是如果自己两个先溜了,那船上一船人肯定是必死无疑,所以两个人合计之下决定留下来先看看情况再说。 这群海妖居中领头的是一个人身蛇首的妖族,看不出性别,另外还有四人也都是人形模样,身上鳞片满布。 王宝试着与那领头的交涉,但是却根本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王宝心中传来李震焦急的声音: “怎么办? “看来他们是要命不要钱了! “我们两个现在跑还来得及。” 王宝回头看了一眼船中,虽然无白丁,但是尽是老弱妇孺,有几个精壮男子却境界稀烂,挡一挡那些虾兵蟹将保住性命或许没什么问题,但是在对面这五个家伙面前,只能是送粮食给别人。 王宝心中犹豫不定,不断地说服自己赶紧跑路,但是船中一群人都望着自己,那一道道充满对死亡的恐惧、对生的希望的无助眼神就像是一座牢笼将自己死死地囚禁在原地,一双腿根本不听使唤。 王宝心里有一种感觉,如果这一次跑了,那自己这一生就会跑到一个截然相反的方向去。 于是王宝开口道: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就怪我们命不好吧!” 另外一边,李震已经准备随时跑路,但是此刻却停下脚步笑道: “操,老子这一次怕是要被你害死了!” 本来李震两腿颤抖,但是脚步停下之后立刻稳如泰山,一边凝视眼前之敌一边长笑抽出了腰间雪寒长刀,刀上刻字,名为‘笑谈’。 船外一群海妖合围上来,船中一群人也明白了这一次情况有那么些不对了,不过一群人并没有谁责怪两个男子无力应对眼前的情况,只有两个女子和几个年纪幼小的孩子恐惧落泪。 船中一群人如临大敌,都准备好了要作一番有死无生的搏杀,一个个都从船中站立起身,人人神情紧张,各自张开架势,都把压箱底的东西掏了出来。 而船中有一男一女和众人格格不入,两人一白一黑,看着眼前的景象宛如是在看风景。旁边的人看见这两人依旧呆着不动都是摇头叹息,只道这两人已经被吓破了胆,可是现在也只能自求多福了。 两人正是从中洲东海崖畔一路游玩赏景,钓鲸作脍、捉露为浆,戏海为乐的白九灵和炎霜华二人。 两个人从中洲东海崖畔入海,一路转往南,再往西,路上就碰到了在风雨之中飘摇前行的这一叶扁舟。 本来两个人还是各走各的,但是没想到被王宝拦住前路,死活不让两个人单独上路,还说两个人收一个人的钱就是了,最后把白九灵两个人半拉半拽地拉上了船。 炎霜华也没想到这位白师伯上船之后就再不提下船的事,一路悠哉悠哉的赏起景来了。 其实如果是自己两个人渡海,肯定早就已经到了西昆仑洲,但是这位师伯似乎一点也不着急,甚至像是故意在消磨时间,任凭自己催促了几次他也只是点头答应,说什么‘借力航驶,终到彼岸’。 炎霜华虽然满怀担心,恨不得能一步跨越到西昆仑洲那座山上,可是汪洋重重、难以飞跃,不得已也只能够坐在船上看着那两个领头的男子一路劈波断浪、斩妖除魔。 虽然眼前又是新的一波,但是毕竟一路上也看得太多了,实在无趣,所以炎霜华是真的在发呆。 而旁边的白九灵却是细细地观察着眼前的一幕,众生相、人间态,更难能可贵的是在生死之际众人身上闪耀的人性光芒,灿若烟霞、美如黎明朝阳,不仅照亮了世间,更是照亮了心田。 人间虽浊浊,总有日月星! 于是在剑拔弩张之际,白九灵对天地说了一句话: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恍~已隔世! 下一刻,众人已经到达西昆仑洲海岸,远处有一条入海长河,横波如剑,直劈大海。 一座巨城立于河畔,远眺汪洋。 一瞬间就已经逃脱一场生死大难,但是一群人都没有喜悦,而是如坠迷幻梦网之中,已经分不清眼前的景象是虚幻,亦或是刚才那一幕是虚幻,或者说自己也是虚幻? 渐渐的才有人接连哭起来,船上的人都对那两个领船的汉子感激涕零,下船之前一一告别。 王宝和李震两个人也是如坠云雾,船上境界最高的就是自己两个人,不知到底是哪一路神仙暗中帮忙度过一劫。 而船上那一黑一白两个人在船还没靠岸的时候就已经消失! …… 与此同时,在长明河畔有一对年轻的师徒与天下众人皆不相同。 天下人皆是沿着长明河朔流而上,都期望着能够用自己一步步的脚踏实地踏出一条道来,去找寻那一份契机,都期许着河水为自己波澜纵横。 而这一对年轻的师徒却是一路顺流而下,已经到了这条河的尽头,在天下人纷纷上昆仑的时候,这一对师徒准备要离开昆仑。 “师傅,我们真的要走吗? “你不想看一看九月初九了吗?” 一路上河水奔流不息,程卯金的问题也滔滔不绝。 “嗯… “‘人群皆往来,我当独返回!’ “这是你师爷对我的教训!” 道真虽然已经不再是那个个儿矮矮的红衣红书,但是眉眼依旧和那个红书大人一模一样,曾经的两个冲天发髻变成了如今的长发结束,披拂盖臀。 “师傅,你为什么不去做他们的头儿啊! “以前我们山上有个头儿是一头老虎,可威风了!” “你觉得师傅是老虎吗?” “师傅怎么会是老虎呢,如果是,也是一头好看的母老虎!” “哼……” “师傅,你等等我!” 师徒两个也去往大潢城中,准备借道传送阵。 …… 大潢城中,如今让一城名动的不是英雄豪气,而是女子柔情! ‘云上城’,正是如今一城瞩目的焦点! 楼下凡是可以立足的街道、楼阁、房顶、瓦背皆是人头攒簇,车不流、马不动,秋风动心头。 ‘虽千万人吾往矣!’还有越来越多的人不断向中心靠拢,都想要离云上更近一些,都想更近一些去看那一幕不该人间有的绝美景色! 红唇饮烈酒, 相思滚下喉。 美人忧肠色, 天下望此楼! 没时间了,写诗充数。 妙灵和女子饮酒于‘云上’,两个人只顾自己的痴愁难解,哪管路人醉不醉! “没想到你居然还没死,可是为什么活下来的不是他,哈哈……” “你说巧不巧,我也是这么想的,哈哈…” …… 妙灵对面,正是着赤红锦袍、绣凤凰百羽图的朱贞,两个人小镇一别之后终于相逢于人间,同醉于云上。 两人言语之间醉笑也苦… 只不过那醉笑声在楼上楼下众人听来并无苦味,只有将人心肠搅乱的女子娇媚。 两人饮酒一场,只想要自己醉,却勾走了一城的魂… “所以你是喜欢他对吗?” “谁会喜欢一个十三岁的少年,一窍不通!” “十三岁的少年懂什么相思,让他多看几眼他都不敢!” “还能看见他吗…” 第一百三十四章.倒挂人间 长明河畔,人影密集,人人皆是怀着无比崇之心。 大潢口岸,长明河涛涛流入海中,造就了千里平原,河水缓缓流淌,宽阔无垠,非仙人之上不能隔望,但是没有一个人以身飞渡两岸,因为那是对长明不敬,所有人都是步行于两岸。 在仙人之下的人眼里,长明河横波一卧便如同隔开了两个世界,就像是传说中的神界和魔界之间,便是被一条连仙人也无法飞度的时间长河所隔开。 很多人都是第一次上昆仑,更是第一次亲临长明河畔,无不是面色激动、心怀期许,若非是亲眼所见,谁也不会相信,如此宽阔绵长的一条浩荡大河竟然会是被人一剑劈出所致。 长明河不仅是在人间,在诸天万界也是无人不知,但是长明河对于人间来说却意义非凡,因为从这条河流始开始,人族的历史就翻开了一个新的篇章。 这条长明河是人族历史的转折,更是整座人间的尊严! 长明河在人间不仅地位超然,更是天下众人所向往的问道之地,无人不想从这条河中得到眷顾,哪怕只是一道微澜也能够受用一生,因为那是长明之道,可让人一生道途长明。 虽然希望微乎其微,被眷顾选中的人少之又少,但是人人都渴望那个人是自己。 无数人行走在两岸一路沿河而上,有的大礼跪拜、五体投地,有的三步一跪五步一叩,虔诚无比,很多人都知道也许缘分不在自己,但是很多人都希望自己的一片诚心能够起到作用,即使最终无果,也算是向昆仑参拜,与长明致敬。 长明河中碧波无声,一白一黑、一高一矮两人走在河边,正是刚刚抵达西昆仑洲的白九灵和炎霜华二人。 炎霜华紧紧跟在白九灵身后,因为心中总是有一些发毛的感觉,虽然河水看起来静静流淌,但是总感觉河面之下暗藏着滔天威势,总感觉这不是一条河,而是一把剑。 这把剑从昆仑直下,倒挂人间。 或许整座西昆仑洲都只是一座‘剑台’? 白九灵眼望横波千万里,直达昆仑之巅,昆仑寒峰之上亦有一人对望。 当年这一剑就是从那里发出,这一剑是他对诸天万界的警告,亦是对人间的期望。 这一剑为人间修士开辟出了一条道途,可保人间之道永不绝灭,人人皆可问道,但是‘道’从来都只待有缘之人。 “他们这样就能‘得道’了么?” 炎霜华看着四周之人一个个神色肃穆、一个比一个虔诚,也不禁好奇这条河中之道到底是什么样的。 “‘得道’需得要先‘知道’,不‘知道’则心中无‘道’,心中无‘道’则‘道’无‘道’,‘道’无‘道’则‘道’无‘道’可往,故‘道’其不得也。” 白九灵观长明河: 何谓‘河道’?‘河道’者,一河皆为‘道’也,既为河之道,亦为道之‘道’! “这么说…‘得道’在心?” 炎霜华琢磨来琢磨去,感觉自己似乎是听懂了又好像是没懂。 白九灵驻足,心脸皆有笑意。 长明河畔,大潢水岸,江水卷起千层浪。 长明河两岸上下万人仰望,都看着那个黑衣女子,大潢城中亦有无数人被江边的动静惊动,都纷纷跃上城头望向波澜顿起的江面。 此时在河边沿河而上的人上至白发苍苍、鸡皮鹤颜,下至黄口小儿、乳臭未干,有的是刚刚开窍,有的已是仙人之上,人人顾目,都想要看看到底是何人如此有幸,天赋奇才。 有的人行遍千里,一路沿河而上,虔诚俯拜,直至昆仑山下依旧不能得道,而这个黑衣女子才刚刚驻足江头就已经掀起层层涟漪,波涛阵阵。 “为什么?明明是才刚刚入道…” “居然才开窍?” “命门境?” “…” 大河两岸惊呼不断… 很多人不甘心,困惑、疑问,那女子明明已经有十六七岁的样子,在这个年纪才刚刚开窍,资质如此差居然能够得到长明河的馈赠,难道这么多比她资质更好的人不配得道么? 但是在众人疑惑惊呼声还未停的时候,长明河两岸以及大潢城中都觉察到一股突然袭来的热浪,似乎空气中的水分瞬间就被蒸干。 变故突发,众人警惕,纷纷四下张望。 大潢城中,万人空巷聚集于‘云上城’楼下,此时众人皆惊,因为‘云上城’突然开启了一座巨大的结界光幕,将整座楼都护在其中,众人这才察觉到四周的变故。 空气灼热,大潢城外与天边相接的海面上有一道烈日滚滚而来,排山倒海之气势将海面蒸发出接天的白色水雾。 这一刻人间有三日悬空。 白九灵本来感叹于好友的气概,道陈河中,不分族类,凡是有缘之人皆可得道,连他最痛恨的魔族之晚辈也一视同仁,但是却被那突然而来的烈阳打破了一切的缅怀心境。 海面之上,水汽蒸腾,那轮烈日瞬息千里,在众人刚刚察觉到空中的变化时,那轮烈日就已经从海面之上到达大潢口岸,慢慢停滞于长明河入海之处上空。 光芒慢慢散尽之后,那一轮烈日消散,有一个女子和老妪并肩站立,其后紧跟着一群少年少女。 虽然一群人立于长明河之上,但是九洲众人却无一人言语,因为人人皆知,那是金乌宫之人,他们乃是人间之仙,扶桑之高直接九天。 来人正是金乌宫朱九囍一行。 大潢城中,长明河两岸,人人皆瞩目老妪和其身边的女子。 “姑奶奶,这就是长明河吗?” 朱九囍看着脚下大河,水流静静,和其他大江大河似乎并无两样,和想象之中更是相差太远,但是身体之中有一种冥冥之中的‘牵连’正在蠢蠢欲动。 “九儿,不可不恭敬,这正是长… “啊…这……” 老妪话没说完,自己已经率天下之先惊呼出声。 大潢口岸,直入海中的长明河波涛倒挂、奔腾河水流入长天之上,直扑向老妪身边的女子朱九囍。 此刻,朱九囍与长河相比渺小的身躯宛如大海之无量,河水奔流不息皆向其流去。 朱九囍来者不拒,将那些道意充沛的河水尽数接下,源源不断。 这一刻天下皆无言…… 人人都望着长河倒悬… 果然…仙…还是不一样吧! 老妪看着天下聚集而来的目光,此时置身于云端,仿佛在数千年前依旧居住在九天之上的故乡‘九囍’,那个时候也是这样,金乌一族光照万界,世人敬仰。 这一刻,老妪再无任何怀疑,看着扑面而来的长河之水,老妪心中坚信,身边的孙儿朱九囍正是上天赐予金乌宫重返九天的良机。 在天下皆望的目光中,朱九囍和老妪身后的一群少年少女也是神气高昂,享受着那一份被人仰望的愉悦。 有几个少年看着朱九囍一人引动长明河,目光闪烁不已,可是却并没有任何一道涟漪为自己而起。 河水依旧不断地涌入朱九囍身躯之中,大潢城中很多人不断地赶往长明河边,都要一睹奇景。 如今的大潢盛事不断,已经让人目不暇接,刚刚才有一个开窍不久的女子从河中得道、卷起千层浪,瞬间又有一个女子使得长河倒挂。 她才刚刚驻足,双脚还没沾地,都还没有歇口气就得到了很多人梦寐以求的‘道’。 九洲天下,都看着长天上那个天赋绝伦的女子,已经没人再看刚才那个黑衣女子。 炎霜华接受了那一道水幕光华,心中还来不及感悟,朱九囍就现身于大潢口岸。 看着朱九囍一人噬长河,炎霜华并没有像众人一样震惊羡慕,而是双眼痴迷,不知是不是因为刚才自己也融进了长明河中的道意的原因,炎霜华感觉自己居然对朱九囍有一些情不自禁,觉得她亲切无比。 越来越多的人不断地围到河边来,白九灵脚边便是长明河水,看着身边痴痴入神的炎霜华和长河所向之处那个身与神皆是举世无双的女子,白九灵一语回神: “走了!” 炎霜华瞬间醒悟,四周谁也没有注意到,身边的一黑一白两个人从铁桶包围的人群中已经消失不见。 …… 大潢城中,‘云上城’楼上。 本来楼上楼下,男女老少都在闻着楼上的酒香花香,欣赏着楼上美景美色。 可是那个双丘如山、醉意阑珊的红袍红发的女子突然散发出凌然气势,年纪轻轻居然是个仙人境,瞬间散去浑身酒意,怒意凭栏而望大海来潮之处。 坐在红发女子对面的白衣女子倒是依旧酒醉,气势也无变化,但是她却更先望向海上。 楼中楼下众人震惊于红发女子突然散发出的境界威势,不知发生了何事,以为只是美人醉酒要耍酒疯了,众人都期待着两个美人赶紧扭打在一起,或许还能看到别的景色。 但是紧跟着‘云上城’就开启了结界,众人才注意到四周的变化,瞬间之后海上那一轮烈日已经停靠在长明河入海口处,众人皆见那个刚刚才到的女子掀起长河挂九天、波澜壮阔。 和暂时的美景美色相比,修道乃是一生的事,楼中楼下、楼里楼外很多人纷纷出城去往长明河畔,都追随那一幕奇景而去,向道而去。 朱贞立于栏边,眼怀怒意看着立于长河之巅的女子,手中酒杯变得绯红,酒水早已蒸干。 妙灵醉眼醺醺,江边那一幕景象真美,自己也要去吗? 第一百三十五章.齐人之福 大潢城中,程卯金跟在道真身后,随着一个个问题接连不断,那两瓣门板似的门牙一路上发光不停。 但是小小少年此刻却有满心疑问念头不知道该从何问起,进城之后,本来师傅是打算要直接走的,所以程卯金就问现在大潢城这么热闹,为什么不在城中多留一会儿,问为什么有这么多人都要去河边,问师傅你为什么生气不说话… 可是不论程卯金问什么问题,道真一句话也不答。 两个人走着走着就看见城中那一座最高的楼周围街道全都围满了人,就连房屋瓦背上也都站满了一双双脚,男女老幼都有,全都望着那一座高楼之上。 程卯金境界太低,离得又太远,根本就看不见楼上到底有什么让这么多人着迷,于是就问师傅到底看见了什么,师傅终于回答,说看见了熟人,于是本来决定要走的师傅又决定不走了。 程卯金就跟着师傅道真一路朝着那座高楼走去,本来小小少年还从来都没有上过这么高的楼,心中甚为欢喜,还憧憬着楼中的景象,估计绝对是要比以前的中元山上要美得多,肯定是独木成林、林涧幽幽、花草芬芳,绝对比以前山上的林子大得多了。 可是程卯金没有想到,师傅走着走着,已经离那座楼很近了,但是她又不走了。 明明师傅脸上就很欢喜,但是当她看见楼上那两个姐姐喝酒喝的满脸忧愁,她也就变得不高兴了,程卯金看见师傅变得不高兴,心里也不开心,于是又问。 道真答道: “让她们的忧愁苦闷的人对于我来说只有仇,所以这一顿酒喝不到一起了!” 程卯金又问: “那个人是我的那个邻居吗!” 可是道真却又不言语,神色依旧没有释怀,程卯金没能让师傅的不开心变成开心,自己也变得有一些不开心,正想方设法的时候道真却原路返回,又改变主意决定了不上楼去了,又决定要走。 然后就看见城外一条河向天上流去,虽然很远,但是依旧能够看得见天上有一个小小的人影,他好像把所有的河水全都吞进肚子里了。 程卯金想起几天前师傅在河边的时候也有一阵波涛袭来,最后被师傅吞掉了,然后就有一群又一群的人来,都是要请师傅去做他们的老大,但是师傅却说要请他们滚蛋。 本来程卯金还觉得去当人家老大挺好的,但是道真却说: 当一个仙家门派的老大,不管那个仙家门派到底有多大,也只是管着人间一片山而已,但是回家之后有一大片天等着被接管,一片天实在太大,根本管不过来,所以更不能分心再去当人家的老大了。 没有办法,既然要管一片天,也就只能放弃一座山了,这一点小账程卯金还是算得过来的。 其实程卯金一直都很羡慕以前山上那一头老虎,因为它在山中最大,没有人敢惹,估计它每天应该都是无忧无虑,所以程卯金也想要自己有一座山,这也是小小少年自从成人以后唯一的一个小小的心愿。 可是没想到小小心愿还没有实现,跟着师傅以后就有了一片天。 程卯金细细盘算,如今师傅是自己的一片天,而师傅还有一片天,等于自己就拥有了两片天。 这样一想,程卯金也就不觉得城外那一副长河冲天而上的景象有什么了不起了,即使再罕见、再壮观,还不都是在天地之间么,对于一个拥有两片天的人来说实在算不了什么,于是小小少年将喉咙里梗塞的口水使劲咽了下去。 程卯金心中有很多复杂的念头,想要问,可是又找不到头。 道真看了几眼城外那一幕,不过全是看那个搅乱长明河的女子,几眼恍惚。 “走了!” 道真带着身后小小的少年,这一次是真的要走了。 …… 城中一处离‘云上城’有一点远的路边摊,摊前有四个人痴痴地望着‘云上城’楼上。 此时的路边摊没有一个客人,除了摊主杨三月爷孙俩就是赖在摊子上不走的唐文山和廖挑主仆二人。 本来路边摊支在‘云上城’下不远的地方,可是被楼上那个女子警告之后,老人就搬着家当另起炉灶。 而廖挑也以两个少年非常投缘为由不肯离去,说是要结伴同行。 刚才一群客人一哄而散,现在两个老人和两个少年都伸长了脖子看着楼上。 后来出现的那个白纱遮面的女子实在太美,看一眼便是福,看两眼这一辈子就赚了。 两个老人都恨不得能跑到楼下去越近越好,但是两个人都被同桌的那个红衣女子专门警告过,现在两个少年就在面前,两个老人只能忍着不去了。 即使是人已经老了,但是两个老人此时都不由得春心回潮,沉醉在那一片美色世界。 而两个少年同样也都望着楼上,少年春心初动,杨春痴傻了半天,在美与山丘壮美之间两难抉择,不知道该选谁好,最终想出了一个法子,顿时觉得人生明朗。 杨春决定与朋友分享乐事,对唐文山说道: “以后我要找一个像那位白衣姐姐那样美,像那位红衣姐姐一样胖的老婆,如果实在不行的话,就找两个,一个美、一个胖。” 而唐文山在一旁置若罔闻,根本没听见清杨春的人生大计。 因为唐文山眼睛里每一个角落、心中每一处温热的地方都只有楼上那个遮去半张脸的白衣姐姐。 “这个姐姐好美啊,真的有这样的人么?” 唐文山痴声傻语,大开眼界。 廖挑手中端着一碗没放盐的面片儿,碗口倾斜,终于汤水洒到胸前,老人一下清醒过来,而面前的公子依旧还沉醉其中。 老人看着头顶明日,如今无昼夜之分,度日无轮回之感,算算时间其实已经所剩不多了,廖挑看了看双眼痴谜的杨三月,不作声响,背后一只手悄悄地伸进了盐罐子里。 可是瞬息之间廖挑就强作镇定压下往脸上涌去的尴尬,自己背后的手被另一个满布厚茧的手死死地的抓住了。 “呃…这个…已经没什么时间了,要不我们先走?” 廖挑抽回手,假装无事发生。 “的确该走了!” 于是在众人还盘桓在大潢城的时候,两个老人带着两个少年走出了城外,沿着那条浩荡长明河河畔一路向上。 大江大河的尽头,总有名山险峰! …… “云上城”门前有一个英姿俊朗的瘦弱男子,风貌甚白。 在满城上下皆惊于城外景象时,这个男子却蛮不在乎,堵在‘云上城’门前吵吵嚷嚷地要进楼。 “就凭你也想要进楼? “看见旁边拴着的那几头坐骑灵兽了么? “就连它们也比你境界高! “它们还是从大派仙门之中而来,你再看看你! “心里能再没数一点?” 旁边几头拴在雕金镂银的石桩上的异兽吼声连连,似乎也是在嘲笑男子。 几个守门的势利眼在前,男子怒火填膺、心怀不忿,暗道: “就你们这小小的大潢城,就算是白送给我我还不要。 “区区一座‘云上城’却敢这么豪横,我以前住的寝殿都比你们楼高! “要不是看见楼上两个女子长得实在好看,谁稀罕上你们这破楼。” 而时街道中有很多人已经散去,都赶往大潢口岸去看那一幅长河倒挂的景象。 男子尝试了几次都被拦在门外之后,只能甩手离开,去了‘云上城’旁边一家酒肆之中。 酒肆中坐满了男女老少,大多笑着看着碰了满脸灰的男子,男子闷闷不乐,酒肆中好像也没有空闲处就可以坐,更气人的是也没有人来招呼。 如今大潢城中生意实在太好,只愁客多,不愁客少,能找到位置坐下才能算是客,否则也就没人招待。 男子正准备要走,一张桌子上一个白衣墨竹的少年男子起身相迎道: “兄台如果不嫌弃,可与我坐在一起。” 男子看那年轻男子长相斯文、彬彬有礼,所坐之处正对‘云上城’楼上那处窗前,于是拱手答道: “在下中洲司马亮,多谢兄台了!” 于是自言名为司马亮的男子就和白衣墨竹少年一同坐到桌上,桌子上还有一名老者和一男一女。 于是一桌人有的看着楼上,有的看着城外! …… 而有的人既没有看着楼上,也没有看着城外。 ‘云上城’楼中,一处角落里有三个带把儿的。 青、少、幼,三个男子年龄相差甚大,却同坐一桌,同饮一壶,醉得甚欢! 好像楼上楼外事都与己无关,也不好奇。 身着湛蓝外衣的男子正是和朱贞一路同行的林古道,其实林古道早就已经察觉到了城外的异象,但是依旧安坐桌上。 虽然自己也一心想要重临长明河再问道一场,但是此刻的自己已非初次上昆仑的林古道。那个时候自己傲视天下之道,故而不知道,如今的自己古道幽幽、遍及林间,所以不急。 至于桌上另外两个,现在已经醉得有点厉害了,即使是向来很少喝酒的胡婴也开始说起胡话了,至少在旁人眼中是这样。 只见他把米汤和林古道拉到自己面前,对二人作私语密言状,却大声嚷嚷道: “河水冲天算什么,那天我背靠昆仑,在河头洗脚,一脚下去整条长明河都悬天三尺,哈哈……” 四周众人都看着那个气象平平的寒酸少年痴人说梦、醉酒胡言,耳听一笑,摇头不已。 就连他同桌的童子都不信,言道: “你…不爱说话…一说话就…吹牛,要是…真有这么厉害,那…为什么…我家公子带着你的剑出门就…再也没有回来…” 只有林古道看着眉眼藏于长发之间的胡婴,笑容未醉! 第一百三十六章.行云流水 随着大潢口岸的那幕奇景结束,大潢城中也渐渐人影稀落。 九月已至,九月初九将近,长明河波涛滚滚而下,九洲仙人皆联袂如云沿河而上。 虽然楼中美色举世难得,然而楼太高,白云飘渺,眼观心乐而不可得,人生稀落落,眨眼总蹉跎。 虽然有奇才盖世弄长河,然而她非吾,吾存一世,当为吾之道逐先锋,大道宽如天,人人皆可登。 众人远隔千里赶赴昆仑,一心只为九月初九,一心只为问道求明,时间将至,美色与其他人耀眼的光芒之下,大多数人都没有多作停留,纷纷向自己的道奔行,一心向前。 即使是修行成仙,仙人的一生也是在自己的道上奔忙。 当金乌宫那名老妪带着一群少年少女悬停于大潢口岸的时候,天下无人言语,因为只要一想到东瀛洲那接天巨树俯瞰一洲的情形,众人都觉得有一座大山压在头顶。 虽然如今的人间已经摆脱了诸天万界的奴役与压榨,但是到了真的有‘仙’临头的时候,千年以前的那种畏惧依旧还有阴影没有完全消散。 即使很多人都心有不满,但是也无人站出来,可能是由于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就遇到了朱九囍一人吞噬长河的景象,反正在大潢口岸两边是这样。 而这一份不满现在也烟消云散,因为在众人沿河而上的时候,金乌宫那群少年也跟随在人群之中走在河岸边,和天下九洲众人一样一步一步从长明河向昆仑山下走去。 一群少年少女自命不凡,本来居于扶桑云间,不落尘凡,如今却要和这些人间修士同行于河边,自然不是那么乐意,但是也无人敢违拗老妪的命令,都期望着身旁的大河赶紧也有一阵波涛向着自己奔来,可是越如此想越没有结果。 而在一片白云间,老妪带着朱九囍一路同行,老人看着身边的年轻女子老脸之上兴奋神色甚浓,充满期待又有一些心急。 朱九囍虽然直身站立于老妪身边,但一路上都是双目紧闭,那一份收获远超想象,虽然全都承接下来,但是却有一些沉重。 朱九囍虽然从生来从未下过扶桑,但是传说中三人之名一直都是如雷贯耳,几乎身边所有人都在不断地提起。 因为千道梅所掀起的那场四海倒悬的风波,朱九囍才决定要赶赴昆仑去万林书院。 本来从未得见过任何一人的真面目,而在不久前就与那位传说中的白先生遥遥相望,只不过没有看清长相。 如今刚刚才到西昆仑洲,还没有得见昆仑山,又先被长明河中之道眷顾。 似乎朱九囍和传说中的三人缘分匪浅! 朱九囍重新睁开双眼,丹唇紧闭,一语不发。 老妪焦急问道: “怎么样了?” 其实即使是老妪也对朱九囍羡慕不已,虽然老妪如今已经走到了大道高处,但是那条道已经快走到了尽头,接下来已经无处可走,如果能够得到长明河中之道,也许能越过那一步也说不定,可是老妪知道,自己肯定是没有那么好运了。 “嗯,地仙之巅我已经达到最高峰,是最高的最高… “传说中的三人不愧是传说,万林书院果然是非去不可…” 朱九囍惊讶于刚刚的收获,受益无穷,需要今后一步一步才能慢慢将之消化。 扶桑虽高,但是却绝对没有这种道,纯粹厉害,将千变万化的道演化到极致,又重新归于一。 朱九囍抬头望天,老妪也随之而望,西昆仑洲长天的尽头处一道硕大的黑影,乃是人间最高。 …… 大潢城中还有一城名为‘云上’,却是一座高楼。 如今的楼前车马去尽,盛极一时的‘云上城’慢慢送走了诸多的客人,渐渐的冷清了下来。 楼上那个如仙降临的白衣女子已经离去,来时苦愁,去时依旧。 众人只见她美得不可方物,一言一语、举手投足、忧愁喜乐皆美,却没有谁真正的关心她心中的愁苦,人人向往而来,聚集成海,饱览美色之后却又一哄而散。 虽然楼中还有很多客人,但是九月初九已近,众人也终将要离开了。 一个青涩不褪,但是已经有几分颜色展露的小女孩儿坐在楼中一处桌案上面又气又怒,更加无可奈何。 在女孩儿的面前,桌案之下一个满脸通红的老人呼呼大睡,已经醉得人事不醒。 老人和小女孩儿正是管梡仙和管红鹿爷孙二人。 管红鹿手中捏着几根花白胡须,是不久前才从老人脸上拔下来的,可是老人依旧没有醒。 虽然心里想把爷爷所有的胡子拔光,但是管红鹿只拔了几根,看着老人满脸皱纹就再也下不去手了。 “呜呜… “以后再也不跟你出来了,我要告诉母亲……” 管红鹿呜呜低语,不想让任何人看见,一个人脸朝着地上小声哭了出来。 而躺在地上的老人管梡仙好像就等着这一刻,听见哭声一响一下就醒来,瞪着一双大眼看着面前的女子。 管红鹿也反应极快,两对眼皮使劲一挤,将那滴落成线的泪硬生生地挤断,收拾容颜,宛如没事人一般,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你哭了…你绝对哭了…我都看见了啊! “哎呀,我的胡子…让我看看是哪个调皮鬼给我揪掉了……” 管梡仙语气高低作怪声不断,眉眼挤弄表情滑稽不已,几下又把管红鹿给逗笑了。 “走吧!” 一老一少两个隔代之亲在‘云上城’楼中留下最后一段忧喜,也下楼离去了。 林古道慢慢走回楼上,如今楼中终于不再拥挤,可以闲适从容,不与他人争道。 少年与童子已经悄悄的离开,就如同二人的气象与境界一样,平平无奇,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这一次两个人同样是喝了满满一大桌酒水,还是仙家酒酿,但是两人依旧没有给钱,依旧有人请客。 俩人都没想到这个打秋风来的老哥竟然会如此上道,实在是错怪了好人。 两个人都不禁感叹,一路行来,路上所遇尽是豪杰,走遍天涯皆是朋友,简直是人人向往的人生畅快事! 只是可惜赵兄和自家公子不在,不然这一次肯定能够喝得过眼前的男子。 林古道下楼时朱贞是独自一人饮酒,等到再上楼时她还是一人,醉过、笑过,但是心情却没有变得有多一丝的晴朗。 虽然林古道年纪比朱贞大得多,但是两个人的辈分却相差不大,那一点点辈分林古道从不上心,能放心上的只有修道。 而朱贞却只是不在乎辈分,对于朱贞来说,林古道天资出众,境界又高,一直以来像是那个别人家的孩子,以前总被长辈提起他,那个时候还只是羡慕不屑。 如今一起经历了一场生死风波,两人更像是惺惺相惜的好友。 “你准备就这样醉到什么时候?” 林古道眼神无波,看着楼外横波静流,大潢城中烟火不绝,那是人间独有的景象,与仙神界中迥然不同。 “难道你就没醉过吗? “难道…他人之死你…就…没有一点感触吗?” 朱贞本来醉眼冷艳,两句言语之间语气却慢慢哽咽。 林古道抱壶而饮,酒水滚滚下喉,四下气氛凝重,周围人都自觉散开。 林古道眼望大河,痛笑道: “怎么没醉过,当年就是在这条河边,我苦苦求了多年,最后心灰意冷,那一次差一点醉死。 “可是又怎么样,醉了就只是醉了,醉了终究会醒。 “看着几位前辈在那刀光前面欣然赴死,我的心痛地都快碎了。 “可是又怎么样,死了终究是死了,死了再无其人。 “可是我们还活着,正是他们以死才换得,难道我们现在醉死就对得起他们了?” 林古道痛心疾首,独自立于窗前栏边,藏尽所有悲伤。 朱贞举杯于眼前,杯子中的自己被牢牢困在其中,现在的自己也被困住了,不过不是被困,而是自困,却是心甘情愿。 “你有没有想过他可能还活着?” 林古道一句话让朱贞手中酒杯人影乱晃,虽然眼神中多了几分光彩,但是很快又重新归寂。 “我总感觉他不会这么安静的离开!” 林古道再一言,朱贞酒湿胸前,嫩峰沐雨! “那他在哪里? “魔主之徒不是天下有名吗? “他能藏在何处?” 林古道转过身,单手指天,敛尽情绪于男儿心间。 “也许就在昆仑脚下呢!” 于是有男女两人的潇洒身影从重重高楼之上飞出城外。 虽是在昆仑之上,更是在昆仑之下。 …… ‘云上城’楼下,小酒肆中店铺的伙计又忙碌起来,因为客人都接连离开,渐渐的人去楼空,不得不拉客招呼客人了。 司马亮和白衣墨竹的少年十分投缘,决定和萍水相逢的几人结伴同行,几人一起离开。 在几人已经从城门离去的时候,有一些人才姗姗来迟,不过幸好还是赶上了,才刚刚落脚众人又赶紧启程,出发前往昆仑。 其中有一个道袍束束的女子,虽然到得晚了,但是却并不惊慌,是少有的从容之人。 女子被六个人围在中间,六人全是男子,清一色的着道袍,其中一个男子十分魁梧,不过腰极细。 “师妹啊,你可要多多保重啊,我们都会想你的!” “师妹,你放心,我们会照顾好师傅的。” “老狗,你千万要照顾好师妹…” “师…妹…” “师兄,我又不是现在就走,九月初九才离开呢! “二师兄怎么不在?” “他已经在昆仑山下了!” 一群人正是历寒月和其五个师兄,还有一个新面孔不知其人。 长明河畔人行如水倒流,仰头望处有仙踏碎白云。 第一百三十七章.寒绝诸天 天高遥遥难飞跃,地阔无垠望不绝。 一洲大陆,何其宽广,不仅托着人间最高之山,更有人间第一河,养育了芸芸众生无数! 西昆仑洲之上,昆仑山之下,天下皆奔忙于此。 在天下皆忙的时候,有两人闲情逸意步于小溪之畔,听流水浅浅,行河水弯弯。 两个人一丑一美、一白一黑,正是突然从长明河畔消失又现身此处的白九灵和炎霜华二人。 这一段时间,炎霜华终于见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广阔天地,还是在诸天万界之中皆有名的人间。 炎霜华一路上跟着白九灵,两人行走人间,所到之处山河让行,风雨避晦,来去穿梭如电。 虽然一路上都是风平浪静,可是每一处又太过平静。 虽然来去无阻,行无禁忌,可是走得实在太快,显得人间太小,走来走去就没意思了。 虽然看了山河无数,百态生灵,可是都是惚然而过,来不及细看,就像一口吃遍了山珍海味,反而尝不出味道来了。 少有的有趣事就是两人一路行到一片叫东瀛洲的大陆之上,那有一棵参天大树,是真正的参天大树,一眼望去与天齐高,占据云海无数,光芒照耀一洲。 凡是东瀛洲有灵之物,在整座大陆上随便何处,只要抬头皆可望见那一株不从何而来、又是何时生长而出的古树,大陆之上人人敬畏,生灵共拜。 也不知道要耗费多少天地的时间才能生长出那样一株大树,气势冠绝天地,似乎是扎根于时空之中,永生不灭。 就连师伯也说它古老无比,实在是不敢想象到底是谁在时间的源头栽下了那样一棵树,不知是如何浇灌而出。 当时炎霜华震惊地嘴都合不拢,就一直紧紧地站在白九灵身边,两个人站在东瀛洲一处海滨之上举头仰望天上那棵树。 两个人望了大半天,每隔一段时间白九灵就朝着那棵树向前走一步,最后走了还没到百步,那棵树上就有一声震天响声传来,一洲皆可听闻,然后白九灵就又退回了原处。 两个人就立在海边静静吹着海风等待,就像现在两人走在小溪旁一样。 过了好几个时辰之后,有两个老人扛着一截细细的树枝,累得嘿哧哈哧地跑到海边来,扔下那一截树枝,虽然表现得恭敬有礼,但还是看得出来很不高兴地走了。 虽然炎霜华跟着师伯白九灵走了一路,但是心里时时都担心着‘他’,总是想要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情况,总是怕‘他’不告而辞,死了!时时刻刻都想要早点回去! 而这位师伯倒像是根本不记得有这回事,一路上走走玩玩,想着法子找乐子,游戏人间,闲情逸致驱之不散,像是故意在拖延时间。 此时此地,小溪之畔。 白九灵手中就拿着那根细细的树枝在空中扇得呼哧呼哧地走在炎霜华前面,一会儿走两步,一会儿又表情凝重地停下,甚至望着山上皱眉不已,终于有一点着急的样子了。 炎霜华一路上见惯了无拘无束、心想事成的师伯,倒是从没见过他这般踟蹰难行、犹豫不决的样子,不知道世上还有什么事能够让他感到为难,但那一定是比天还大的事。 所以炎霜华不得不‘谨言慎行’,在白九灵犹豫不前的时候甚至不言不行。 不过两人这一路走来河道不断变窄,从大河变成小河,从小河变成小溪,再从小溪变成现在的一股流水,两人也不断登高。 炎霜华越来越好奇这里到底是哪里,终于又回到了西昆仑洲,总想要尽快回去看看,想知道师伯他到底是怎么打算的,难道他真的打算不管不顾了?难道他也要抛弃我们这对失去师傅的师姐弟? 心中很害怕,因为现在世上就只有这位师伯还算是可以值得信任的人了! 一时间,炎霜华感觉心中凄凉,有些想念师傅了。 溪流越来越窄,白九灵也走得越来越慢,终于停下步伐说道: “他的伤已经不算伤了,对于一个生灵来说,算是毁灭了! “总之…有点复杂… “如果想要他再重现世间,七分要看天意,一分要看那座山上那些人到底是什么意思,一分要看他自己是不是有足够坚定的意志了…” 炎霜华担心了一路,一颗心紧悬不下,终于听见师伯提起‘他’来了,心中焦急催泪而下,赶紧问道: “那…那…那还有一分呢?” 白九灵望向山上,又一次凝眉紧皱道: “还有一分就要看天意之上了!” “天意之上?天意不就是最大吗?” 白九灵摇头不语,并未作答。 炎霜华虽然担心依旧,但是心中已经燃起了点点希望。 理由很简单,因为相信师伯。 两人再往上走,流水将尽,山穷水尽,已经真正到了水尽之处,而山却刚刚开始。 二人走过一片峰回路转处,终于抵达溪流尽头,有一个男子已经早在此处,是一个额头上满布符文的胖道人,样貌十分年轻。 胖道人似乎是知道有人要来,躬身等待,一见到白九灵和炎霜华现身就对着白九灵俯身行礼。 虽然道人看着很胖,但是却极其灵活,弯腰极低,弯腰下去之前脸上一直都能看见一片诚挚笑颜。 听他言道: “玄素见过白先生!” 只是和白九灵一人行大礼之后胖道人便起身,没有理睬炎霜华,似乎是没看见一般! 炎霜华始终在白九灵身后,心里对眼前既有礼又没礼的胖道人嘀咕不已: “本姑娘这么大一个大活人这里你看不见吗? “难道是瞎了不成? “臭牛鼻子……” 炎霜华这一段时间已经很久没有机会做回真我,和朱贞隔着门谈话之后,在赵牧灵面前就变得拘谨,之后又大事不断,心中疲累不堪。 此刻,炎霜华的心境倒是又恢复成了在一丈观中的时候那一副洒脱样子,高兴便笑,不乐意便骂。 白九灵微笑不语,玄素一手抵头作冥思苦想状,嗯了半天才说道: “抱歉,我不记得姑娘你了!” 不说话不要紧,玄素这一说就让炎霜华更加火冒三丈。 炎霜华口中一道充满怒意的声音像猫叫一样响起: “什么记不记得,我们两个见都没见过你怎么会记得我了?” 炎霜华心中更加愤怒,这个胖道人看着老实巴交的,装得一副礼貌客气的样子,还改了一个文绉绉酸里酸气的名字,可是他却目中无人,对自己视若无睹,还假装说什么不记得,不知道是想要怎么嘲弄自己,难道当自己才从小镇出来,没见过世面,还没脾气了? 而对面的玄素一听炎霜华说彼此两个从来都没见过,又见她发这么大的火气,还以为她说的是反话,心中立道不好: “看来这个姑娘自己以前不仅是认识的,肯定交情还不错,可是自己怎么就给忘得干干净净,这下可把人给彻底得罪了。自己丢脸不要紧,可不能丢了西牛观的人!” 于是胖道人玄素脑筋急转,赶紧想法补救,却没想到对面那个看着漂亮文静的女子突然开口大骂起来,自己连一句嘴都还不上。 白九灵也闪人让到一旁,给炎霜华和玄素两个晚辈腾出吵架的空间,身形慢慢消失。 玄素本来还有事相求,但是看见白九灵已经消失,被炎霜华痛骂之下根本没反应过来,已经错失良机,在炎霜华的攻势之下不断败阵后退。 …… 昆仑山之巅,寒绝诸天万界,人间最高处! 一道人影立于山巅,俯瞰人间,向来孤寒的昆仑山终于有人来访! “我不记得我答应过你送这些人去灵界吧? “把好端端的一座昆仑洲弄得乱糟糟、闹哄哄的…” 一声音凌厉清寒,穿透峰顶呼啸的空气洪流,山上风瞬间静止。 却有一道暖风和煦的声音说道: “千年前的人间虽然纷乱不堪,但是居危思安,人人渴求幸福平安,有向善之心。 “而今人间被封闭了千年,虽然得到了安宁,可是饱暖思淫·欲,人心却渐渐变了。” 凌厉清寒的声音又道: “我不管那些,我只知道剑封人间是主上要做的事。 “既然他想这样做,那只要有谁胆敢私自降临人间,为非作歹,我就杀尽就行了!” 刚刚上山的正是一身白衣的白九灵,想了想之后白九灵才说道: “他只说不让人来,又没说不让人间之人出去…” 看见那人不说话,白九灵才又继续道: “那就这么说定了! “其实这次我来还有另外两件事!” 那人说道: “我做不了主,不想做,更是身不由己!” 白九灵已经明白,一件事他做不了主,一件事他身不由己,也不想做。 “那我自己去说…” 那人一番迟疑,最终还是以双手划开了他身前虚空。 虚空中一道门户显露出来,接通了一个迥然不同的世界,气息浩然圣洁。 白九灵与那人点头致谢,然后走了进去。 第一百三十八章.不敢再忘 昆仑山上,一处溪流源头,额头上满布符文的胖道人遇到了一生之敌,可以说是宿命克星,根本毫无还口之力。 炎霜华想到什么便骂出什么来,玄素无法招架,只能不断后退,在炎霜华唇齿触碰之间,玄素只觉得一又一个响雷在耳边炸响。 玄素知道,这一次肯定是把这个女子给得罪到底了,看她的架势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原谅自己的了,能这么生气,估计以前肯定是和自己关系匪浅了,而自己却把人家给忘得干干净净,实在是千错万错都在自己。 两人一个骂人,口若悬河,步步逼进,一个被骂,无法招架,像一个哑巴,步步后退。 山下热闹不已! 而山上却是一副冰天雪地的峰寒景象,原本山上那人随便一指打开了虚空中一道门户,白九灵独自一人闯了进去。 刚刚走进门户之内只见这是一片暗无天日的黑暗空间。 空间之内,无风无尘,白九灵一人白衣独步,无路无声。 不知道走了多久,遥遥望见有一个巨大的黑影笼罩四方,独霸于空间之中。 白九灵根本没有来过这个地方,但是却似乎是胸有成竹,好像早就知道路一样不断前行,终于又过了不知多久才走到那巨大黑影的下方。 抬眼望去,那巨大黑影竟然是一株接天古树,气势不输东瀛洲那株扶桑,只不过扶桑树是两根树干相依共生,而眼前这棵树却是一枝傲世、独擎苍天。 眼前这棵树和那一株扶桑树,两者一个黑暗一个光明,一个浑浊,一个清扬,宛如是世界的两部分。 白九灵正在抬头间,树上一道声音传来: “是白叔叔吗?” 虽然那道声音极其弱小,但是却传遍整个空间之中。 白九灵抬头,那处于黑暗之中、通体黝黑的树上仿佛隔了一个天地的距离之处悬挂着一片小世界,那道声音就是从那世界之中传出来的。 这株古树所生长的整片黑暗空间之中,只有树上那个世界有丝丝光明散发,然而却并不是谁都能够看得见。 “上一次见你你还在肚子里,没想到你还记得我。 “你叫什么名字? “姓元还是随你父亲的姓?” 那个声音却没有答话,反而恳求道: “白叔叔,你带我出去好不好。 “我想我父亲了,他把我关在这里也不说什么时候让我出去。 “我好想我娘亲啊……” 白九灵步步登天而上,突然整个空间扭曲起来。 树上那道声音又说: “树姐姐,你让白叔叔上来,他不会伤害我的。” 整片空间又瞬间安静下来。 白九灵脚踏黑暗之中,立在那片世界之外,并没有进去。 因为那片世界四方有四把黑色长剑悬浮,隐于黑暗之中,无声无光无息。 在白九灵现身于世界之外时那四把剑才从黑暗之中现身,似乎是一种明确的警告,就算是白九灵也不能进去。 “你看见了,不是我不放你出去,是你父亲他不让啊! “何况现在时机未到,还不是你出世的时候。” “我知道这四把剑奈何不了白叔叔你,只要我出去之后一直待在你身边,就不用管什么时机了。” 近处终于能够听清楚,那是一个婴儿的声音。 “可是外面还有一把剑!” 白九灵在还没上山之前心中也担忧不已,进入到这片空间之后却又闲适起来,看着这片空间中的布置也不禁感叹,父母为子女计,唯恐心血不尽! 如今人间被封,有能力闯入人间的寥寥无几,又有山上那人守在这片世界之外,世间又有何人能够闯上山来,更不用说闯入到这片世界之中。 而他单独开辟出空间不说,还以这尊古老神灵镇守在世界中,世界之中又再托着一片世界,还单独留下四把剑守在小世界之外,这便是六重守护。 只说那封天一剑就无人能闯得过,要知道能闯一层天地就已经是逍遥无边的大修行者了,诸天万界之中都是在籍有名之人,少之又少。 更不要说这六重守护任何一层都宛如是一层天地相隔。 说不定在眼前这片小世界中还隐藏着什么更可怕的杀招也说不定。 “古叔叔他不敢拦我的……” 白九灵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说道: “可是他要拦我呀,到时候我们两个打起来打得天翻地覆的,你父亲回来可就再也不让你出去了!” 白九灵说完之后,眼前那片世界再也没有声音,而白九灵却继续大声说道: “叔叔这次来想让你帮我个忙。” 白九灵拿出了两个坛子扔到了眼前的世界之中,然后说道: “你帮我把这两个坛子灌满水吧!” 黑暗空间世界之外。 山巅之上寂静无风,自从有此山开始便是一直如此寂静,静而孤寒。 一人独立于绝巅之上,以身刃风寒,眼底所见,不只是人间,乃是天地万物。 男子向来都是独守空寒得清净,而此时却一直留意着那空间之中二人的对话。 虽然空间之中的他们说了极多,不过山巅之上一直都停留在现在,那片空间世界与世隔绝,却只有空间,没有时间流逝。 等到白九灵将两个坛子都灌满水再出来之后依旧是现在。 白九灵笑意和煦,从容不迫,身姿比神仙还更要神仙。 “多谢了!” 道谢之后,白九灵身影慢慢淡去。 那一道空间门户慢慢关闭,山巅之上风又开始吹,寒意不断袭来。 男子独身而立,虽然被打扰了一趟,但是始终心境如一,像是从未被人打扰。 对于男子来说,这一刻和永恒都只是一念之间。 不过山下吵吵闹闹的,人越来越多,主上他是喜欢安静的。 …… 山下,一股毫不起眼的细细流水源起之处,炎霜华和玄素还在吵架。 虽然说是两个人在吵架,只不过始终都只有炎霜华一个人的声音。 炎霜华一边骂一边腹稿不停: “你这个臭牛鼻子,你长这么胖怎么就不长记性,吃那么多饭就不记得喂喂脑子吗? “见过没见过本姑娘你都不记得了?是我长得差还是你眼神差? “见过说没见过,没见过又装作见过,有意思吗? “就算你想引起女孩子的注意,也不用用这么卑劣的手段吧? “你就不能动动你的脑筋想个更好的主意吗? “我承认是我长得好看,也不全怪你心思不纯。 “可是你……” 而面对炎霜华猛烈的攻势,排山倒海而来的焚天怒火,玄素已经不再退避,而是蹲在地上任由炎霜华劈头盖脸地指责不停。 时不时仰望两眼,女子那两座山峰气势压人,就气势而言,已经不输脚下昆仑山了。 炎霜华骂得越是猛烈,玄素越是自责,不怪这位老朋友生自己的气,确实是自己不该把她忘得干干净净。 她的火气比这昆仑山还高,看来以前自己和她的友情也是和昆仑一样厚重了。 如果被她骂一顿能够补救过错,此后依旧还能做朋友,那就让她骂个够好了。 在炎霜华不停歇的骂声中,玄素时不时地仰头回之以笑,和自己的老朋友表示歉意。 而炎霜华觉得这个胖道人一直骂不还口,几次都想要停下不再骂了,可是他竟然还敢仰头微笑,这家伙看起来老实敦厚,可是气人太甚,脸皮又太厚,简直就是自己的克星。 于是两个人都被迫应战,无止无休。 在二人一场大战不知应该如何收场的时候,终于有人救场来了,是上山返回的白九灵,白九灵手中死死托着一个泥胎粗糙的坛子。 白九灵现身之后,两人都停了下来,炎霜华终于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了,玄素也终得解脱。 玄素对着炎霜华一拜,和老朋友表示歉意,然后才记起正事,对白九灵行礼说道: “白先生,晚辈有一事相求…” 玄素还没说完,白九灵就从怀中掏出一个坛子扔了过去,言道: “酒坛子得还我。” 炎霜华看着那眼熟的酒坛,觉得这个神仙气度的师伯有一些小气,喝酒剩下的酒坛子也舍不得给别人,不过幸好没给,给谁也不能给这个胖道人。 玄素往酒坛子里看了一眼,双手抱着坛子对着白九灵折身俯地行了大礼,然后从自己怀中取出了一个等人高的瓶子,正准备要腾出酒坛还给白九灵,却听白九灵说道: “送到青羊山来吧,我有急事先走了!” 炎霜华发现自己身边的师伯双手死死地抱着另一个酒坛子,神色居然有一丝急迫,心里颇为好奇那里面到底装了什么。 白九灵却又从容不已地笑道: “下山了!” 于是没等炎霜华反应过来,就被白九灵带着大步下山去了。 玄素不知为什么白先生会如此着急,自己都还没有来得及说一句感谢的话,只能到青羊山去再当面感谢了。 于是玄素将酒坛子中的流水不断倒进自己一路带来的瓶子里。 倾泻如河,承接如海。 玄素一手托着酒坛子,一手扶着大瓶子,十分轻松。 小小酒坛子水流不尽,玄素心中一边感谢着白九灵的援手之情,一边感谢着山上那位的大度赐予,不过最重要的还是在心里不断地提醒自己,今后千万要记住那位老朋友,什么都可以忘也不敢再忘了她。 在玄素手不停、心不闲的时候,突然神魂一惊。 昆仑山上,有一把剑下山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二度为贼 在西昆仑洲一处无名海边,海水惊涛,沙浪沉浮,明日悬照。 在海浪掀起的一阵巨大波涛之中,一个浑身鳞片、赤膊裸身的男子冲破海浪凫水游上了岸边,离开了大洋中的家乡故地。 当海水退去,男子将身上的海水甩落干净,身上的鳞片也慢慢的褪去,变成了和人族一样的血肉肌肤,只不过男子依旧还是一头蓝色头发。 男子环视己身,不得不变成了那一副让人讨厌的皮囊,人族的皮囊。 人族生来便一丝不挂,皮肉外露,所以不得不穿衣穿裤才能遮羞,而这也是人族缺点所在,凡是眼睛可见的地方都有可能被攻击,都有可能受伤,都是弱点。 而妖族就不一样,虽然妖族旁系不同,种族之间有千奇百怪的差异,但是妖族无不是生来就身强力壮,有的天生鳞甲覆盖、坚不可摧,有的生来便有角爪、锐不可挡,而有的血脉强盛的种族生来便有天赋神通,生来入道,天授长生。 然而如今的人间却是人族横行,不是妖族主掌,一整座天下人族气运厚重,压得妖族抬不起头来,凡是所有在人间诞生的妖族皆‘低人一等’。 血脉不断被压制,身躯不断退化,有的妖族后代出生之后甚至灵智不显,即使是血脉强悍的种族也不断没落。 特别是人间封锁这千年以来,人族日渐昌盛,妖族在人间的统治区域越来越小,势力范围不断被压缩,在人族气运压制之下,妖族修行登高更难,妖族要想在人间越过地仙之巅那一道坎踏足仙人境比千年以前困难了无数倍,人间的妖族仙人境强者屈指可数。 正是因为如此,男子才更加讨厌人族。 七月十五那一天,在中洲和西昆仑洲之间的大洋之空,青羊宫几个人驾驶黑色战车走在云端之上,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却突然争吵起来,两人驱使战车相撞。 青羊宫其中一个男子现出了金身万丈拦住了两辆战车,那个青羊宫的男子金身擎天撼地,一脚踏入大洋中,正好落在男子在大洋中的家乡故地之旁。 在那一脚之下,海水倒流,从海底仰面便是青天,整个族群之内人人惊慌、纷纷奔往逃命,大海之中惨叫连天,瞬间便是一副末日来临的景象。 那天,海底那片宫阙之中只有所剩无几的几个人没有被吓破胆、始终坚守在原位,男子也是其中一个。 在那短暂的一刻,震撼、绝望、无奈、羞耻、困惑…种种心情杂陈百味堆积在心中,那一脚临头瞬间让男子清醒,从那天之后男子决定要踏入一个新的人生。 男子十分清楚,如今的人间已经不太适合妖族修行,自己虽然血脉强盛,早早觉醒了神通,然而如果继续留在如今的人间,最多也只能固守旧土,求一个安稳,自己一族的局面绝不会改变。 想要带领一族重回陆地之上,就只有变强,变得更强,甚至是最强,只有这样,才能无人可挡,只有这样,才能不再屈居于‘人’下。 而如今,成为那个最强者的机会就在眼前,改变一族命运的机会就在当下。 所以即使族中人如何阻拦,也不能阻挡自己踏上昆仑的决心。 “高庆,你真的要走吗? “大海宽广,难道还容不下你吗?” “大海虽宽,却臣服于青天之下,我蛰居海中太久了。 “不见青天的日子让我觉得耻辱! “我对不起你,高瑶,你我的婚事就此作罢吧!” 大海之上,有一个同样是蓝色头发的女子静立碧波,美丽无方。 女子名为高瑶,而男子名为高庆。 高瑶目视着高庆离去,不作喜悲,看着他的身影从海中走到陆地,最后消失在一片林荫之中。 “小姑娘,你长得这么好看,不要为了这种男人生气,不值得,不如你考虑一下老头子我呀!” 高瑶美目怒视,远处的海面上有一个满脸胡子的老人,手里拿着一根钓竿,只着一条又破又短的裤子,此时的老人立在海波之上一片黑色海带上,怀中却抱着一条长大无比的鲸鱼。 虽然老人白须霜发,但是一身筋骨肌肉却甚为强健,可以说是健硕,老人言语间将胸前两块肌肉上下抖动,波涛阵阵,色眉老眼对着高瑶眨个不停。 高瑶看着那个老人心中有所猜测,转头就要走,却听老人不依不饶,又说道: “小妹妹,难道你就甘心这么被他甩了?” 高瑶驻足。 老人又说: “大海真的大么? “那个小子虽然讨厌,但是话却说的不错。 “我看你天赋之强不弱于他,我要是你此时便走出这大海,也到世上去走一遭。 “迟早有一天会让他知道他今天错过了什么!” 老人说完之后在心中默数计数,果然,还没数到三声高瑶就已经转过身来。 高瑶却并没有像老人想的一样走出海波涛涛中,依然立在原处问道: “既然前辈觉得大海还不够宽广,那你为什么天天泡在海中钓鱼捕鲸?” 高瑶已经知道,眼前这个老人也是长明旧人,就是那位捕鲸者,在大洋族群之中人人喊打,人人畏惧又头疼。 拍了拍怀中的鲸鱼,鲸鱼头上一阵水柱冲天而起,老人笑道: “诸天万界我都走遍了、看遍了,最后就觉得大海挺好的…” 说完之后,老人放下手中鲸鱼,自己坐在鱼背上,人和鱼一游进了深海之中,那根鱼竿将海面搅得起伏震荡,海中闷雷阵阵。 高瑶静静地看着老人脚下那片海带,不论波涛声势多大,永远浮在大海之上。 一点浮萍尚争高位,何况是我高瑶! 于是,高瑶玉足点波,踏上了沙滩之上。 虽然昆仑高寒,但是如今群英荟萃,四海九洲朝山于此。 …… 昆仑山下,炎霜华身不由己,被师叔白九灵从山上裹挟而下,大步踏下,几步已到山脚。 白九灵虽然走得极快,但是依旧潇洒,只不过双手一直死死地捧着那个酒坛子,视若珍宝。 炎霜华都还没有来得及和玄素作最后的战别,眼前景色就已经大变。 其实炎霜华也并不想就这么和那个胖道人以战而告别,因为炎霜华清楚自己心中并不是真的生他的气,而只是把他当成了一个发泄怒气、转移心中担忧和焦虑的工具人而已。 自从七月开始的那天,师傅将自己扔出一丈观开始,自己有记忆以来所有的一切都变了。 师傅走了,不是去了某处,是永远都回不来了。 一丈观也不在了,自己再也回不去了,和师傅相依为命的生活已经永远成为了过往。 赵牧灵也突然变成了自己的师弟,不知道为什么师傅改变了主意,虽然最后没有要他的命,可是也亲手打碎了他活着的希望。 师傅说,从今以后他只是自己的师弟,自己也答应了! 可是,即使自己答应了师傅,他还是没活过来,不知道还能不能活过来… 只要能活着,哪怕依旧是‘一窍不通’也行呀,我又从来没有嫌弃过你… 要是早知道是这样的话,那说什么也不会答应师傅了… 这个世界上,骗自己最多的人就是师傅! 到现在,只是短短两个月时间,养育教导自己的人不在了,照顾自己的人生死难测,自己所在乎、所珍惜的本来就不多,现在都被毁去了。 自己的世界中就只剩下了他,他本来是自己在乎的赵牧灵,现在是自己的师弟,而不论如何,他随时便死、想活都难。 本来自己想留在青羊山上面陪他的,总怕他一不小心就死了,自己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可是师叔非要拉着自己到处跑来跑去。 而结果就是,走的越远就越担心他,去的地方越多心就更加紧悬,见的景色越多心里就越烦闷。 一路上又只有师叔一个人在身边,想撒气都没人,终于在今天碰到了胖道人,恰好他惹了自己,上天赐予的机会,就自然而然的发泄了心中的火气,心情终于轻松了许多。 不过这样也好,那胖道人似乎也并没有生气,不管他是真的有礼还是无礼,反正自己气也撒了,下一次要是他再敢这样,还是照骂不误。 又走到山下河水弯弯处,炎霜华想起师叔白九灵上山的时候说的话,问道: “师叔,你说的另一分拿到了吗?” 白九灵手中托着酒坛子奔忙不停,虽然走得极快,但是也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奔风赶月。 炎霜华说完就看见了不该在白九灵脸上出现的表情。 像是做贼心虚的恐慌? 还是说是自己的眼花? 在炎霜华倾向于后者的时候,白九灵却说道: “那一分就快要来了… “记住,以后再见到你师傅,告诉他,为了请他下山,我白九灵此生终于二度为贼!” 那一分就快要来了? 再见到师傅? 请他下山? 二度为贼? 炎霜华脑海中念头电转,可是依旧转不过来,只知道师伯白九灵是真的做贼了。 “师伯,你偷什么了?” “人!” “” 第一百四十章.晚秋已至 九月伊始,晚秋已至,然而今秋九月的西昆仑洲却越来越暖和。 本来一洲山河都已进入秋调,秋叶凋零,大地枯黄,现在却渐渐又返青,慢慢的又退回到了夏天的步调当中,秋天衰败的景象又变得生机盎然。 青羊山下,成片的良田荒芜,野草疯长,比人还高,本来都已枯死的野草,如今又开始发芽生长。 那是属于青羊山的地界,由于山上一群汉子没人来梳理,现在变成了野草的乐园。 而隔着一道篱笆的山下景象就大不一样了,田地中被打理得干干净净,秋日播下的耐寒青菜水光油亮,长得极好。 但是如今已经接连有好几天没有人下山来偷菜了,菜地的那个女主人,在山下小镇上无人不知的‘段家娘子’也已经很久都没有来菜地中打理过,很久没有人站在青羊山下那一道篱笆内外吵架了。 但是那一道篱笆却没有因此寂寞,反而是越来越热闹。 小镇上,不断有新的面孔沿河而上,一波接着一波的人都纷纷赶往青羊山上。 这一座扎根在长明河畔不起眼的小山宛如是黑夜中的一盏烛火,即使知道根本上去,但是还是有人源源不断地上山拜访求见,天下来朝。 对于这些别洲外来之人,好像只要没上过青羊山就不算来过西昆仑洲一样。 很多人都是住在小镇上,每天上山接连拜访两三天,最后才不得不走。 小镇上虽然人人忙碌欢喜,但是所有人都对那一座青羊山越来越好奇,甚至是崇敬,所有人都已经明白,山上那一群表面上看着懒惰的汉子绝不简单。 如今,小镇上的人,无论是公开谈论,还是私下窃窃,也只听得见都在说山上那群汉子的好话,以往的懒惰、好吃懒做也变成了修身养性、闲情逸致,特别是美妇人,在众人口中简直就变成了神仙圣母,道德范铸。 在青羊山下那道篱笆前,如今已经不只鲍参军和宋安宁两个人守在此处,因为上山来拜见的人实在太多,无法周到到每一个人,恐怕难免要得罪人。 没办法,陈言礼也带着几个少年少女都一起在山门前守着,只要脸上挂着笑,不用所有人都说话,负责招待人送人下山的只有陈言礼和鲍参军两个人。 即使如此,还是疲于应付,因为来拜访的修士多如牛毛! 那些人明明知道山上不见客人,但还是一个个接连上山。 古怪各异的服饰看得让人眼花缭乱,各种各样的方言俚语听得让人头晕目眩,一个个稀奇古怪的名头称号数不胜数。 有的人根本就没见过,从来都没听说过,从前可能只是山间乡野的一名野修,却给自己想出一个名号来,弄一身鲜亮的行头和众人一起上山来拜访。 可是明知如此也只能笑脸相迎,不管违不违心,什么久仰大名,大名鼎鼎、如雷贯耳之类的话只恨心里记的不够多,根本不够用。 陌生人其实还很好打发,最难应付的就是熟人了,特别是只是有一点交情的,这些人明明知道山上不见客,但还是上山,有的还仗着交情带着几个想要上山的朋友一起来,既不好婉拒,更不好直接拒绝。 对于这些人很难做到周到,即使表面上大家面子上都过得去,但是那本来就不是太多、太深厚的交情也变得更加难以维系。 不过幸好如今守在山下的是一群笑脸相迎的少年少女,即使是有人真的生气也没有谁当场发作。 而以前那些真正的熟人、朋友,大多数都没来,有些来了打个招呼也就走了,反而让人觉得心中歉疚。 一群少年少女看着大师兄陈言礼和鲍参军两个人迎来送往,几乎都没有怎么休息过,也没有人可以替他们,都只能尽力地微笑。 因为一群少年少女都知道,如今山上已经没有谁能够帮忙了,师傅师伯师叔和宋姨还有那个‘段姨’,如今叫‘苏姨’,都忙得不可开交,甚至是焦头烂额。 哪怕师傅师伯师叔他们有高超境界在身,如今也疲累不堪。 要是早知道有这么一天,当时就不应该让那个白衣先生上山,即使是上山,也不该让他留下那个明明就已经死了的人。 师叔伯他们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对一个早就已经气绝的人不遗余力地施救,哪有人变成那样还是活着的。 有谁能够把已经变成一堆骨山肉堆的人再变回去?除非是妖神在世还差不多。 既然不能起死回生,又何必白费功夫? 但是山上一群长辈谁也不听劝,都各自拿出手段往那用一堆骨肉拼起来的那个人身上招呼,也幸亏那个人已经变成了那样,不然一定又死了一遍又一遍了。 一群少年少女之所以都在山下,其实有大部分原因都是因为不想再待在山上,既不想看到一群长辈劳心劳力、费心费神,更不想看到那血腥场面。 陈言礼和鲍参军两个人各自忙不停闲,既无语更无奈,两人相视一眼,彼此心意交汇。 都已经明白,这一次过后,青羊山将会更加清寒了! …… 青羊山上。 野花绚烂,开遍山头,可是山上只有不时的山风吹过,此外寂静一片。 那一座座茅庐已经很久不见有人出来,更不见有人回来。 在山上一座院子中,有两个妇人不时端着一个盆从屋里跑出跑进,神色焦急、容颜憔悴。 仔细看可以发现,两人身上从上到下都是一片乌黑,是一块块干涸的斑斑血迹染污了衣裙,连发丝都被粘连在一起。 本来院子中堆积的染血的布片都被清理掉了,但是院子里依旧是一片血腥乌黑来不及清理,小院门口一道不浅的沟壑中有红色水流哗哗而淌。 苏容大敛着鼻息将盆里滚滚血腥倒在院门外,身体一阵眩晕。 美妇人赶紧跑过来搀扶,关切问道: “你怎么样了,让我来,你先去休息!” “‘笑铃儿’,你又能比我好到哪里去,还说你来。 “我还能再坚持会儿,不行了再叫你,你先去休息吧!” 连日来,都是美妇人和苏容大轮流接替照应屋内,日夜相继,不眠不休。苏容大和美妇人两个人苦中作乐、忙里偷闲,感情更胜以往。 妇人之间玩笑时无所不谈,苏容大早就已经知道美妇人有个‘笑铃儿’的昵称,此时调笑,两人都觉得轻松许多。 但是两个人都深知彼此已经快到极限,无论是身体上的考验,还是心灵上的冲击,都让人疲累不已。 “这次幸亏是有你帮我,不然我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现在不用我说你也应该知道了,以前有些事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美妇人既道谢又道歉,其实这一次苏容大本来可以什么都不管就下山的,但她还是留了下来,不然的话就凭自己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的,既要照顾屋里屋外,又要照顾蓝衫和那个‘人’。 “我们相识不止十年了吧,你还和我说这些客气话? “其实我也早就知道他们不是普通人,但是我也知道他们都是好人。 “不然你以为我有胆子来和那贼…蓝衫吵架呀? “我知道你不容易,既要照顾一群孩子,每一次下山还要注意言语收敛,处处小心… “但是我挺羡慕你、挺佩服你的…” 美妇人和苏容大相互搀扶着,苏容大想了想才继续说道: “每次我看见你笑脸洋溢,心里有再多的不高兴,受再多的白眼也能很快忘掉。 “我早就想和你说声谢谢的…” 美妇人欲言,两人却听见屋内传来一阵惊吼声: “不好,是血海…” 两个女子急连迈步向屋里跑去,却听见青羊子的声音大吼道: “你们两个赶紧下山,把所有孩子都带走…走得越远越好…” 两个女子满脸惊愕,美妇人着急欲哭,依旧不断向屋里跑。 一个魁梧男子从空中降临到小院当中,拦在了两个女子身前,问道: “师傅,发生了什么变故?” 正是发现山上情况不对急忙赶来的陈言礼。 屋内青羊子说道: “别问了,赶紧带着你大师母和你苏姨下山,把你所有师弟师妹都带去昆仑山…” 陈言礼刚一到院子就感受到屋内那一股渗人的杀气,知道肯定出事了,但是让师傅都如此紧张的事,自己又能怎么办。 大事临头,陈言礼知道已经到了生死之间,来不及做细别,松开紧握双拳,言道: “师傅,各位师叔保重!” 言罢,陈言礼就转过身,也没有时间顾及许多,两只手各拖着一个妇人腾身而起就到了山下。 而屋子里,本来已经被两个妇人清理干净的满屋血池又流淌而出。 以青羊子为首的众人围成一团,皆是剑拔弩张,如临大敌。 人群中间,一股让人浑身刺痛的杀气铺天盖地地弥漫而出,众人齐心合力将其围困在中间。 人圈之中,蓝衫身上显现出了浑身的红色鳞甲包裹全身,已经昏厥。 蓝衫心口之处有一把血色长刀透胸而出,已经将其胸前剖开,胸腹之内显现出的并非是脏腑,而是一片无边血海。 那片血海被分为两半,即将干枯! 而蓝衫对面的人形血肉在那把突然出现、充满杀气的长刀之下即将崩散。 第一百四十一章.忍辱负重 在一片雾气笼盖的血色世界中,无日无月,遮天雾气之下海流无声。 海洋遍布世界,或者是说海洋淹没了世界,整片海洋也呈血红之色。 这片世界正是修罗界,又名为欲界天。 在血色海波之上,有一处不起眼的小小岛屿漂浮在海面上,虽然说是岛屿,却随风而走,随波而止,因为这一处小小的岛屿是由一具硕大的骨架漂浮在海面上形成的。 即使已经死去无数年月,整副骨架依旧保持着一副昂天吼啸的姿势,虽然早已经血肉消融,但是骨架之上倒刺嶙峋,依旧锋芒尖锐,可以看得出来,这副骨架的主人在生前一定是一头凶悍的异兽。 不论它死前有多么不甘、多么绝望,现在俱已成烟,一切都已经随着血肉消融而永远消失,现在它能在世上留下的就只剩下一副白骨,沦为他人口中之餐,被曾经所蔑视、所践踏的低等存在咀嚼其留在世上的余味。 一条红色四脚蛇在白骨之间穿梭,现在在白骨之上已经找不到一丝口粮,连腐肉都已经化为尘泥,四脚蛇在白骨之上到处乱爬,想要找到空隙钻进白骨之中,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在白骨中还剩下些残羹剩饭。 四脚蛇不断吐着蛇信,在血腥味浓重的空气中探查痕迹。 而在浓雾之中,一只浑身血羽的巨大怪鸟已经潜藏徘徊多时,一直在苦苦等待时机。 怪鸟借助云雾隐藏,飞旋之间却又能不拨乱一丝雾气,显然早就已经适应了这片天地的变化,并且已经能够借助天时而为己用。 终于,巨大怪鸟俯冲而下,雾气旋绕周身,瞬息千里,一双血痕大眼死死地锁定猎物。 而那只红色四角蛇仍然不知道危机已经来临,依旧在为了空腹而奔忙。 当听见那一声似枯木断裂的怪叫声音,四脚蛇已经逃之不及,慌忙之下不择方向跃入空中,从腹部张开了一张像翅膀一样的肉垫滑翔飞走。然而那只巨大怪鸟正在去处前方舞动一双铁钩利爪飞过来。 那一对利爪光芒恍惚之间,四脚蛇将死之际,血色海水中一张血盆大口破水而出,将四方海域全都吞到口中,海面上一道血泉冲天而起。 四脚蛇和巨大怪鸟还有那具如山一样高大的白骨瞬间都沦为他人口中之物。 世事如棋难演绎,福祸相依未可知! 像这样的岛屿这片世界上还有无数,像这样的生死在天地之间如同微尘。 而就在整片血色世界演绎轮回、依旧平静如常的时候,突然,寂静了千年的世界轰然震颤,天地之间的雾气涌动翻覆,覆盖整片世界的海水像心跳一样规律地起伏跳动。 一股霸气绝伦的威严气势从血色海洋中某一处高山断崖之上滚滚席卷天地之间,天地间的雾气不断退散。 海洋之中一头头巨兽纷纷跃出水面,长天之上一处处‘天窗’之下的海底大陆上人人肃穆仰望,整座世界所有生灵同朝一处。 那同样是在一处刀痕‘天窗’笼罩之下,同样的海底大陆,却有一座山高出海面,一个手中拄着血红长刀的男子独立于断崖之上。 整片血色海洋波涛翻滚,似乎越来越不受控制,忽然之间,那一处处自海底而起的巨大刀痕好像占据了上风,不断扩张,血色海洋被不断切割,被逼后退,一处处海底大陆越来越宽广。 整片世界忧喜参半,居住于海上巨大刀痕之下的大陆之上的人皆是欢欣鼓舞,仿佛是在庆祝重生。 而血色海洋之中的大半生灵却是气氛低沉,仿佛到了末日。 当那一道道刀痕在血色海洋中不断扩张的时候,断崖之上那个男子‘活色’越来越浓,‘噬天’,断崖崖壁上有两个字大如星斗,二字下的地面之上站着密密麻麻的人影。 无数人聚集于此,都着一色服饰,却有着等级之分,所有人都眼怀期待的望着断崖之上那个男子。 此时,立于最前方的一名老者白发之下肤色血红,对身后重重血色人海言道: “王上正在突破封印,需要有人助他一臂之力,有谁愿往?” 人海涌动,凡是立于崖下之人皆向前一步,人人愿往。 “好,自此你们永随王上! “修罗界永生不灭!” 老者大手一挥,瞬间大片人已经倒在地上,其余人并没有被选中,反而却怅然若失。 那些倒在地上的人身体慢慢消失,渐渐地化为一一团团血色流水,一股股流水不断汇聚成河,向山上那个男子流去。 然而牺牲无数人化作的那片血色河流却如同泥牛入海,进入崖上男子身体之后再没有半点动静。 “不够,王上还需要更多!” 于是,老者挥手不停,成片的人不断倒下。 所有人都静立原地,心怀期待,期待能为王上献身,期待王上醒来! 最后,当噬天崖下无边人海剩下还不到一成时,山上那个男子终于动了。 那个男子刚一睁眼,山下剩下的人群纷纷俯地跪拜。 而山崖下在最前面的一群老者却齐声呼喊: “王上不可……” 可是那个男子刚一醒来就挥舞长刀,根本来不及阻拦他已经一刀劈出。 刀光寒世,覆盖整片世界的血色海洋瞬间被那一刀从中劈为两半。 整片世界中相生相克的两股气势轰然碰撞,整个欲界天摇晃震荡,仿佛末日降临,虽然千年以来一直也像是末日的情景,但是现在却像是要天地绝灭一般。 山上那个男子手中长刀已经消失,而他依旧立在原处作双手执刀的姿势劈向前方。 一刀劈出之后,男子身上强盛的气势急转直下,而男子依旧不想放弃。 这一次好不容易才醒来,恍惚之间已经千年岁月,有些旧账不想再拖。 何况这一次她居然这么疏忽大意,竟然会受这么重的伤,如果错过这次机会,只怕永远都不可能完成‘血海噬天’了。 “再助我一臂之力!” 男子展开自己一只手,山下几名老者腾空而上,化为几股血水飞上断崖,融入到了男子的身体之中。 男子稳住气势,双手持刀,整片世界的血色海洋被那一刀不断分割开。 …… 昆仑山下,河流弯弯处,白九灵和炎霜华终于已经下山了,脚下河道不断变宽。 白九灵一句话说完,炎霜华却更加疑惑了,首先反应过来想到的就是,自己这位神仙气度,风流身姿天下无双的师伯居然上山‘偷??人’了! 偷什么人? 是那个‘偷??人’么? 这座山上寸草不生,还会有人? 不过又想,师伯白九灵居然说他是‘二度为贼’,也就是说他不只是偷过这一次,除了这一次他还偷过人,不知道两次是不是都是在这里,是不是都是偷的同一个人。 看来越是风流的男人越是不能独善其身啊! 世上又少了一个好男人! 虽然炎霜华心里有一万个为什么,可是作为晚辈又不好问出口,何况自己还是个女孩子。 不过再一想,炎霜华终于发现了重点,刚才师伯居然说还能再见到师傅。 可是明明是师傅他自己亲口所说,他再也不会回来了,除非自己有一天去他那里见他,可是师伯为什么会这么说,难道师傅又是在骗自己? 那自己稀里哗啦哭了那么久,那么多眼泪不是白流了? 和师傅比起来,好像还是师伯比较靠谱一点,也就是说师傅真的还能回来? 炎霜华最后才反应过来,请他下山?他是谁?是住在山上的那个人吗?是师伯去‘偷??人’的那个人? 那个人就是那‘一分’么? 不知道什么样的人竟然能够被师伯说成是‘天意之上’? 看来师伯为了救‘他’,这一趟上山都已经被迫使出了‘丑男计’,已经到了不得不牺牲色相的地步了。 炎霜华已经明白师伯白九灵这一趟上山就是为了救‘他’而去的,一下心中又多了一份希望,对白九灵感激不已,瞬间就觉得眼前这个忍辱负重的师伯和蔼可亲多了。 炎霜华向后回顾了几眼,发现身后空无一人,于是问道: “师伯,你偷的…请下山的那个人呢?” 白九灵双手一直托着酒坛子,步伐走得足够快,又不失从容。炎霜华近在眼前,她心里那些想法自然一清二楚,但是此时也不是解释的时候。 “我在这里呢!” 白九灵还没说话,有一道声音已经传到炎霜华耳边。 炎霜华左看右顾,然而四下无人。 那道声音又说道: “这里…这里…” 炎霜华看向白九灵双手之间,有个小小的婴儿脑袋趴在那个酒坛子上,一双眼睛闪眨之间有日月之光。 难道这就是偷??人? 还真就是偷??人啊! 炎霜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白九灵看向远处,脸上不自然的神色终于消失,言道: “天机泄露,时机已到。 “走……” 于是,带着炎霜华浪迹人间一月有余,到处吃喝玩乐、走走停停的白九灵终于不再迟疑,想去何处,一步跨出就已经到了去处。 而这一次,身后有一剑紧紧相随! 第一百四十二章.老清小青 在整个西昆仑洲上下忙得如火如荼,一界之主白九灵上昆仑偷??人的时候,天下却寂寥下来。 南荒洲,位于整座人间的东南方,素来以‘南明山’和‘飞仙瀑’两大奇景闻名于世。 南荒洲大陆宽广无边,而南明山正是这一洲大陆上最耀眼的主角,虽然名头不及‘飞仙瀑’响亮,更不及昆仑山魏巍高寒、享誉万界,但是南明山却是整座人间最为宽广的山脉,占地之广涵括一洲。 一洲一山,一山一洲! 南明山就像是南荒洲的扶桑树,一洲大地皆可望见,只要踏上南荒洲,极有可能就已经在南明山之上了。 南明山山脉自南荒洲西南而起,延绵向东北,一洲大地几乎皆在南明山的范围内,只有南部靠海的地方有一块小小的平原滩涂。 而整个南明山山脉几乎全都被茂林古树所掩盖,山脉之中异族妖兽横行称霸,是如今整座人间势力极为强横的妖族聚集地,据说南明山上还有逍遥境的妖族存在于世。 所以南荒洲也是如今整座人间人族最为稀少之地,只有在沿海的地区有一些村落小镇,并没有什么有名的大城,只有在闻名于人间的‘飞仙瀑’之上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小城镇。 虽然‘飞仙瀑’壮美之名人间无人不知,然而也并非是南荒洲自古而来的奇景,而是在千年之前被一个老人一脚踏断南明山山脉西南方才形成的。 在千年之前,这里还没有‘飞仙瀑’,那时的南明山西南山脉一直延伸到如意灵州的东海岸,山脉极高,连接两洲,那时候被称为‘隔仙岭’,南荒洲和如意灵州也是整座人间唯一大陆相连的两洲。 而在千年前那场大战落幕之后,人间从十二洲变成了九洲,那个在海上突然出现的老人以金身万丈接天地的雄姿一人扛鼎,不顾万人阻拦,一脚踏断了天涯横路。 南荒洲和如意灵州之间相连的那座山脉被一脚踏断,‘隔仙岭’也随之消失,永远沉入了大海之中,两座大洲自此隔海相望。 而南荒洲原本的南明山山脉西南处在那一脚之下形成了万丈天涯,河水咆哮而下才形成了‘飞仙瀑’,飞流直下,号称‘神仙难飞越’! 千年以来,‘飞仙瀑’名头越来越响,来往看客越来越多,人人流连忘返,渐渐的在南明山飞仙瀑之上形成了一个依山而建的小城镇。 和人间修士都向往昆仑山一样,只要是听过‘飞仙瀑’之名的人几乎都对其壮美向往不已,所以千来这座小城镇不断的壮大,从未寂寞过。 而如今,整座人间几乎所有开窍入道之人都已经齐上昆仑,哪怕是南明山中的妖族异兽也纷纷走出山林洞穴,变换模样,赶赴昆仑,这座小镇终于安静寂寥下来。 小镇上,一个胡子拉碴的汉子、酒铺老板兼伙计坐在自家酒档前面的石凳子上唉声叹气,如今人人都已经上了昆仑山,天下冷落了‘飞仙瀑’,自己的生意也冷清下来。 不知道有多少人能够被选中去往灵界,就不信每个人都能在长明河得到长明指点馈赠,可是不管老的小的都去了那一座人间最高的西昆仑洲。 难道都那么相信自己? 反正自己这辈子的境界就是这样了,它爱升升,不升拉倒! 就不信真的只是上一趟昆仑就能逆天改命,要是真的那样容易,岂不是每个人都是逍遥无边的大修士了。 长明既要守护人间,又要忙着指点天下人,他不累吗? “老板,上酒!” “来了……” 汉子发呆,虽然没有客人,但是也难得能一个人安静。 从酒缸里舀出一壶酒,端到了桌子上,一个老人已经在此流连多日了。 汉子看着老人那一点点微末的境界,比一盘散沙还不如,和自己就差得更远了。 估计他情况也是和自己差不多,都是心中有数、有自知之明的,知道上昆仑已经无济于事,所以才会在天下寂寞的时候来此打发忧愁。 “老哥,你还是少喝一点! “我的酒虽然不是仙家配方,但是也是用这山中的野果酿制而成,其中不乏灵物,灵气旺盛,喝多了当心醉了。” 远处的瀑布流水声轰隆震耳,即使相隔甚远,双手趴在酒桌上依旧能够感受到大地在那流水冲击之下不停震颤。 “屁,我没说你,你却反而自己夸起自己了? “你心里面就没点数吗?就你这酒,还能让我喝醉? “还灵果酿制而成… “虽然有丝丝灵气,但是颜色浑浊、味道酸涩,用来解渴还行,能把我喝醉?” 老人本来一个人在饮酒,时不时地望瀑布下面望去,听到汉子说起他自家酒瞬间就抱怨起来,虽然景色还不错,但是这个小镇上酒实在太差。 几家酒铺之中就属这家还不错,但是也还是不合自己的口味。 汉子被老人一顿数落嘲讽,怒气升腾,怎么说自己都可以,就是不能容忍别人说自己的酒不行,谁不知道自己的手艺已经是‘飞仙瀑’上第一了,来往的客人谁不称赞,偏偏这个老头子挑三拣四说不行。 汉子坐到桌子上老人的对面,给自己也斟满了一碗酒,一口下喉,味道清凉浓烈、灵气浓郁。老人看见自己的酒被汉子斟去一碗,赶紧把酒壶抢到自己面前。 汉子气道: “你不是说不好喝吗? “不好喝你喝了这么多天?” 汉子说完又去老人怀里抢酒。 老人死死抱着酒壶不松,言道: “你这好歹也算得上是灵酒,可是酒味实在太差。 “一多月前,我在中洲东海崖畔一个酒铺里喝过一次米粮所酿的凡酒,那个滋味,啧啧…” 汉子以为老人是故意在羞辱自己,怎么可能有人把凡酒酿得比灵酒还要好喝。 但是没有想到,老人拿出了一只酒坛子,里面只剩下了一层盖底的酒水,芳香浓郁、气味清纯,更加不可思议的是那居然是清酒,里面不含一粒酒糟,清澈如水。而且确实比自己的酒味道好闻得多。 “这真是米粮所酿的酒?” “然也!” 汉子还从来没有见过有如此清澈的酒水,没想到米粮所酿出来的凡酒居然还能有如此味道。 重新去拿了一坛自己的酒给老人斟满之后说道: “小弟张青冲撞了老哥,请老哥海涵。 “不知老哥名讳,能否将这酿酒之人所在之处告诉我?” 汉子张青一闻到酒味心里对老人的怒气就消失,反而有一个想法跃上心头。 “你叫我老清就行。 “至于这酿酒的人,只要你和我说说瀑布下面那个孩子我就告诉你!” 在‘飞仙瀑’之上,肉眼根本看不见瀑布下面,就连汉子张青也无法看到瀑布底下。 张青以为老人还在生自己的气,自己名为张青,他就说自己叫老清,不过张青也没有在意。但是当张青听见老人说起那个孩子,心中瞬间警惕起来。 镇子上除了张青自己,也没有人知道瀑布下面有一个女孩,不知道这个老清老哥是怎么知道的。 张青暗握双拳,试探性地问道: “老哥你是怎么知道的?” 老人笑道: “你放心,我不是来害她的。 “我只是想收她为徒…” 张青依旧没有放松警惕,眼神玩味看着老人,就这么个松垮垮的境界也好意思说要收别人为徒? 不过以老人的境界似乎也不像是来追杀之人,而且已经很久都没有人来继续追杀她了! 而老人也向张青看了过来,慢慢地挪动屁股,一只手搭在了张青背上。 张青看见老人一掌过来,发现身体不受控制、自己居然无法闪躲,心中一阵惊慌,不过瞬即张青却是满脸震惊。 老人收回手掌之后,汉子张青已经越过了那道困了自己十几年的瓶颈,现在已经是地仙境界了。 张青能动了之后立马就跪到地上,向老人叩头行礼请求道: “晚辈有眼不识泰山降临眼前,望老清前辈海涵! “晚辈恳请前辈帮帮那个孩子吧,她实在是可怜!” 老人扶起张青坐回桌子上,笑道: “我不正是为此而来么!” 老人斟酒,两个人一起喝了起来,聊了起来… …… 西昆仑洲,一场亡命正在进行中! “都追了一路了,你们不累吗?” “各位大哥,要不要歇一歇? “你们不累,我们累了呀!” “这几位大哥,你们和他们不是一伙的吧? “我们就两个人,你们这么多人来追,我们都不知道该投降给谁了! “我们是真的不想跑了…” 胡婴和米汤两个人被一大群人围追堵截,不得不飞速亡命,已经连续逃亡几天了,幸亏这些人似乎并无杀意,每一次下手的时候都留有余地。 本来两个人在大潢城中的‘云上城’醉酒度日多时,一直都太平无事,两个人改装换面悄悄离开,自以为人不知鬼不觉,谁知道才刚刚走出‘云上城’楼外就被人盯上了,渐渐的聚集的人越来越多。 两人身后,有服装相貌各异的几伙人紧随其后,虽然众人比胡婴和米汤两人境界高出许多,但是一直没有人下手,都怕被其他人趁乱而入,都想要坐收渔翁之利。 “你想投降? “除非你交出东西,再去东瀛洲请罪……” “你和魔主之徒为伍,坑骗了天下人,人人得而诛之…” “既然你们是想要这个童子,我们是要取这少年的命,那咱们井水不犯河水,我们各行各事可好?” “谁不知道这个少年独自一人摘了一朵莲花,就凭你们也想独吞?” “既然话都挑明了,那咱们就手底下见真章……” 第一百四十三章.哑女有声 西昆仑洲,人间威严之地,有昆仑山镇守,素来无人敢在一洲之上撒野放肆,西昆仑洲也因此安稳平静了千年。 而如今鱼龙混杂,人堆柴高,终于有人的野心再也藏不住了! 为了宗门大计、为了私利,几伙儿人明争暗夺、彼此防备、不管不顾,挑战威严,不再遮遮掩掩,为了追杀少年和童子大肆出手。 胡婴和米汤不敌众人,一路奔亡,米汤一边逃命一边和众人舌枪唇剑,挑起矛盾,众人也撕下面具,一齐出手。 胡婴始终不语,二人朝着那条长明河一路前行。 …… 与西昆仑洲的热闹相比,西牛贺洲一处高坡之上,老林之间那座道就显得格外不同了! 道观门口一座石台之上,一只毛色鲜亮、气宇轩昂的雄鸡抱怨不停: “凭什么每次都让他去?我就留下守门? “我差什么了? “喔喔喔…” “小月这一走不知什么时候才回来。 “估计等到下次见面她就已经长成一个大姑娘了。 “喔喔喔…” “给人看门就算了,连自己的一身皮毛都不能做主,这他妈过得是什么日子! “喔喔” “喔…” 一座山一般大的石头从天而降,落在道观门口,正好砸在雄鸡头顶,可怜毛色刚刚长齐的雄鸡最后一声鸣叫还没出口就被镇压在山底。 “喔喔喔…喔你妈呢! “你他妈的就不能闭嘴吗?” 道观里面一声气恼火怒的声音响遍山岗。 道观之中,四周空无人影,自从两个月前,这座道观就再也没有以前的热闹了。 身材矮小的俊美道人坐在院子中那口‘小黄泉’井床之上,两行清泪挂在眼角,脸上愁容疲惫。 抬手之间将一座山石从远处牵引而来,终于才把那只黄鸡的嘴堵上。 尹道人屁股后面别着一根鸡毛掸子,继续对着面前那一处立着木牌的土堆哭诉: “大师兄,我说我在西牛观等你,也没有让你变成这样才回来呀! “当年我就知道,那千道梅并不是被困住,他只是在寻求时机,蓄势待发! “可是说了又有什么用,难道把他揪出来继续把人间打个天翻地覆吗? “可是我没想到,他居然踏出了那一步。 “可怜了那几个老家伙,最终还是随因果轮散。 “可是为什么师兄你也会倒在那因果之下,明明你并无因果在身上… “要是早知道是这样的话,当年我说什么也不会第一个去,说不定… “喔喔…师兄啊…我对不起你呀…” 尹道人泪落井床,光滑如镜的石面闪泛泪光。 尹道人面前那块木牌和土堆宛如是一个坟丘,然而木牌之上却并没有书写祭文,却是星辰勾连、画着一道大符,符上符令为‘上清敕令’四字,此外别无他物。 而那一座坟丘不仅是立在院子中,还在井边,显得格外突兀。 尹道人几乎天天都在此处,闲时落泪,无人自语,每隔一段时间就汲取井中之水浇遍那座土丘。 物是人非,去时是逍遥无极,归来已经神魂归寂! 尹道人一直呆在井边,可恨天上新增了一轮明日,如今没有夜色可以掩盖一个男人的伤心,幸好今日观中无人。 尹道人拭干眼角泪水,将脚边绑着一根长绳的木桶扔到井中,神情呆滞地往下放绳,但是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很久,似乎仍然没有触及到水面。 转头一看,水井底下一道漩涡旋转不停,木桶已经没见了踪影,那根可以自由伸缩的绳子居然断了。 “这是……? “不是说已经毁掉了么?” 尹道人面色大变,瞬间站起身来,声音震惊。 “喔喔喔…” …… 在‘飞仙瀑’酒档里,如今只有店铺老板和唯一的一个老人客人。 老板依旧是汉子张青,只不过现在的张青已经更上一层楼。 客人依旧是老人,老人始终没有喝醉,不过老人已经从一个平平无奇的路人变成了张青眼中的高人。 老清和张青一老一小,同坐一桌,同饮一壶酒,说着瀑布底下那个女子,更多的是张青在说,老人点头饮酒。 “我也不知道她到底是哪洲人氏。 “我见到她那天开始她就已经不能再说话了。 “那天晚上天上还有微弱的月光,我正在梦中神游,突然就被她的敲门声给惊醒了。 “我刚一打开门她就倒了进来,身上全身是血,从上到下全是刀口剑伤,还有各种奇形兵刃留下的伤口。 “那个时候她已经人事不醒,而她后面依旧有三个人追来。 “当时的我…其实我并没有想救她,只不过被我看见之后,那三个杀手并不打算饶过我,所以我才顺手把她救下。 “后来接连有人来要取她性命,也都被我给暗中杀了。 “可是来的人境界越来越高,人也越来越多,我也无法应付。 “我这里也不能再继续藏着她了… “而她不知道是听哪个人说的,说是‘飞仙瀑’下神仙难过。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突然就决定一个人待在瀑布下面,开始了她所谓的‘修行’。 “我也只是能够教她入道的敲门,无法教她更多。 “从那以后,我每隔几天都会去看她一次,给她送些东西。 “不过说也奇怪,自从她下去之后,那些人也没有再找上门来了!” 张青已经明白,眼前这位老人是真正的高人,既然他愿意帮助自己这个陌不相识的小小酒档野汉,那么他一定也愿意帮助比自己还可怜、还弱小的她,所以就把隐藏在心中的秘密吐露出来。 张青说完之后,老人却不发一言,一杯酒在口中含着也不咽,神情凝重,不知道在沉思些什么。张青没敢打搅,只是把老人面前的空杯满上。 老人双眼空洞看着瀑布下面,一口酒咽下,言道: “他在中洲东海崖畔那可是大名鼎鼎,根本不用我说,路人皆知。” “不知您这是什么意思?” 张青疑惑,不知道老人这有头无尾的一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不是问我酿酒的人在哪里么?” 张青恍然大悟,老人继续说道: “走吧,带我去见见她!” 言罢,老人的身影已经飘出了酒档之中,立于那道‘飞仙瀑’之上,老人一步跨出,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天涯横断的瀑布之下。 张青无法跟上,等到赶到瀑布边的时候,眼前只剩下瀑布直下,根本望不见底,水流声轰隆震耳。 张青吞咽口水,心中几番犹豫,还从来没有这样直接下去过,虽然如今境界更高了,但是心中依旧恐惧,此时脚下那涛涛水势仿佛是隔开了天地。 听见有一个老人的声音比瀑布的水声还响: “不过是我的一个脚印而已,你也怕成这样?” 而在瀑布下面,有一个清瘦的身影站立于瀑布之中,弱小的身躯扛着万钧之力对着头顶之上的瀑布出拳不停。 每一拳之下激流横飞,居然打得瀑布水幕回旋。 而那竟然是一个女子! 老人现身于瀑布水幕之中,瀑布自然为老人让开一条路,衣袖未曾沾湿一片。 其实自从这个女子来到瀑布下面之后就一直在老人的视线之中,那时就已缘起,只不过老人还想继续看看,不止是想看看女子到底能坚持多久,更是想看看缘起有多深。 老人逐渐走近,那个女子依旧还没有意识到在自己的旁边已经有人站立。 以前都只是时不时瞥一眼,而现在女子就在老人面前。 确实,现在的这个女子已经面目全非,根本已经看不出以前到底是什么模样,浑身上下露在外面的皮肉之上遍布着一道道醒目的伤口,就连两只眼睛上也有两道刀痕,幸而一双瞳仁完好。 “啊~~……” 一道身影从瀑布之上坠落而下,落地时一双腿已经深陷于泥沙之中。 在张青身影落下激起的巨大动静中,女子终于转过身来,发现两个人都在自己身边,一时间大吃一惊,不过也只是吃惊而已,因为现在已经无法发出声音,何况周围的瀑布水流声已经足以盖过所有声音。 “哑女,他…喔…不,这位前辈他要收你为徒。” 把自己从地底拔出来之后,张青恭敬立在老人身后。 虽然场面尴尬,但是张青心里却又激动又兴奋,因为如今终于越过那道门槛,感觉已经大不一样,无论是身体还是体内山河的灵气都更加强盛。 女子满面伤痕,无法言语,但是一双眼睛清澈有灵,拱手望向老人。 老人言道: “老头子我没有名字,只有称号‘清灵’。 “你我有师徒之缘,我顺天意而来,你可愿拜我为师?” 老人言罢,挥手之间女子的心声已经袒露而出,瀑布之中清晰可闻,三人皆可听见: “张青大哥,你可不要被这老头子骗了! “他一看就像个江湖骗子,能有什么真本事吗?” 张青满脸尴尬,女子被自己的心声吓了一跳。 老人满脸笑意,说道: “真本事没多少,但是也有两分。 “今日收你为徒,就送你一个见面礼好了!” 老人抬手,三人头顶整条‘飞仙瀑’瞬间消失不见,仰头所望唯有青天白云。 等到老人收回手,只见其手心中一道白波如练、飞旋缠绕,那道白练如蛇灵动、似鱼巧滑,舞动之间气势升腾,在老人手中乖巧至极。 “师傅在上,哑女叩见!” 第一百四十四章.横竖一身 老人摘天夺日,将那一道闻名于人间的‘飞仙瀑’‘玩弄于股掌之间’,神人手段不可思议。 直到这一刻,张青才真正意识到眼前这个老人是何等的大隐隐于世,他不只是懂好酒,更懂天地之道。 立于原本的‘飞仙瀑’之下,再望头顶,南明山天涯横断之处似乎是从天上垂落,口舌难言。 张青立于老人身后,更加的恭敬了。 此时的女子言出即心声,已经是心悦诚服,不敢对眼前老人再有一丝质疑,也没有任何质疑了。 “既然你已磕头,从此刻开始你我便是师徒。 “这‘飞仙瀑’就送给你作防身之用吧!” 老人五指张屈之间,手心那一道白练已经化为一个手环慢慢地飞向了哑女手上。 “你真名叫什么?” “多谢师傅,哑女不喜欢以前那个自己,所以现在我就只是哑女。” 老人看着女子浑身伤痕,也不愿意揭她的陈年旧伤,叹气说道: “既然你不愿提,那就不说了。 “但你已入我门中,还是需要有一个道号,为师赐你‘简行’为号,意思是放下负担,简装出行。 “以后你愿意叫哑女还是叫简行都可随意! “这一门心言为声的神通我已经授予你,以后你常加练习,自然就能做到择言而出。 “等到你斩我重生,那时就可恢复本貌,开口而言了!” 老人将哑女扶起来,而汉子张青依旧立在原地望着天上,脸上有一些愁。 老人清灵摇头而笑,天上又有一道崭新如旧的瀑布重新落了下来。 张青这才展颜,拱手道: “多谢前辈为人间留下这一道奇景!” 汉子张青已经在这‘飞仙瀑’之上以此为家逗留多年,虽然被老人神通震撼不已,但是依旧不愿人间就此再无‘飞仙瀑’。 幸好此时那一道崭新的‘飞仙瀑’又出现在悬崖山头,只是不知何时才会落下。 “既然如此,那你们……” 老人清灵正要对二人说话,突然间转头望向‘飞仙瀑’西北方,那正是人间正西方。 “他……竟然…下山了……” 老人清灵惊声之时,同样天下各处亦有人仰望… …… 在东瀛洲,那相依共生,与青天相接的扶桑古树之上,有几个老人齐齐现身。不知为何,今日那个辈分最为古老的老祖宗居然现身了,几个老人虽然已经是白须花发,但是依旧跪在地上行礼。 扶桑古树之巅,有一人据东而守,眼望西方。 面对那把剑,即使是先天而生的神灵也不敢直视。 “我金乌一族恪守本分,并无违矩。 “他为何下山?” …… 东海崖畔,有个酒铺男主人的美名传遍四方,如今酒铺中来喝酒的人大都是女子,而且大部分都是有夫之妇,都是想要来亲眼看看传说中的大京城主。 如今司马长门的名头不仅是在中洲各家各派仙门之中越来越响亮,在天下九洲亦是如此。然而司马长门的名声在山上仙门的女子闺阁之中更是响当当,已经无人不知。 都说大京城主司马长门高大俊美,却独爱一个当垆卖酒的妇人,关怀有致,宠爱有加,甚至是言听计从,从来都只爱她一人,眼睛里再无别人一丝颜色。 而如今世上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见一个爱一个,爱一个娶一个,不止是山上仙门之中,就连织席贩履、打更晒网的凡夫俗子也少见哪个只娶一个婆娘的,除非是那没本事的,而司马长门作为人间大城的一城之主居然会专心如一? 如今世上竟然有这样的男人? 所以山上仙门之中闻名而来的女子妇人极多,既是仰慕大京城主司马长门的威名,更是想来亲眼看看痴心男子为何痴心! 哪怕司马长门几乎从没有现身过,但是也不妨碍一群女子一直等在此处,至少碗中之酒是出自于他亲手所酿。 澄澈如水,君子见心,芳香清幽,君子德行。 如今整座小镇也不断有人迁居来此,小镇渐渐扩大,街道宽阔。 这几日虽然人数比以往少了很多,但是有些人还是留了下来不肯走,只为一睹蓝颜。 当垆卖酒的俏丽女子虽然也气这么多人来都是想要观光自家男人,不过卓九曲却依旧笑的很开心,脸上笑颜迷人,是由心的高兴。 因为自从那天那个白衣先生走后,没过几天果然有喜事降临,不枉自己夫妻两人辛苦耕耘多年,如今终于有了结果。 在卓九曲沉浸在喜悦中时,酒铺中一群客人惊呼出声。 “快看…是他…快看…” “啊” 是那个在酒垆后面煮酒的一城之主又现身于酒垆前。 司马长门才走出门就走到卓九曲面前,牵起了俏丽女子的手,眼神一动不动地看着卓九曲的肚子。 “司马大城主,那么多人都看着你呢,你这样看着我可不好!” 卓九曲微微转过身,脸上满是沉醉于幸福的笑容,嘴上却故作娇嗔不悦。 司马长门一言不发,紧紧地握着俏丽女子的手,只不过转头望着酒铺对面的遥远天地,自己端了一碗酒饮了一半,一半倾之于地上,言道:“ “为何酒味酣, “一剑下人间。” …… 西牛贺洲。 喔喔喔…喔喔喔… 一处高坡老林中,鸡叫打鸣的声音响彻山野,百兽震动。 道观门前,一只金色黄鸡神俊抖擞,才刚刚从那一座如山一般的巨石底下爬出来就接着开始抗争,今日实在不能再忍。 但是不知为何,道观中却迟迟没有响应。 道观之中,四处房门紧闭,窗扉紧掩,大殿之中烛火闪动,香烟袅袅。 然而四下空无一人,连尹道人也没见身影。 喔喔喔,我是一只大公鸡… 咯咯哒,我是一只老母鸡… …… 金色黄鸡四处游荡,遍寻各处发现果真没人,到大殿之中上了一炷香之后,就开始了山中称王。 走到院子里,把那些大大小小的石块一一啄碎,那一块块石头在黄鸡嘴下如同黄泥豆腐,散碎成沫! 黄鸡一直绕开那处‘小黄泉’,路过那一处土丘时每一次都低着头,来来回回走了无数次。 “有人吗…有鸡么…救命啊…” “小黄鸡…小…鸡鸡…亲爱的小…救人呀…” 突然一个朦朦胧胧、模糊不清的声音回荡在院子中,似鬼如魅,宛如来自冥河九幽。 黄鸡一个激灵,浑身毛羽倒竖,翅膀扑腾腾地就飞上了房顶。居然不知道那个声音是从何而来。 “是谁?有本事给鸡爷出来! “再装神弄鬼,当心我啄地你满头包! “在西牛贺洲,我鸡爷可是说话算数的…” 黄鸡两只翅膀展开,目光如炬,翎羽似剑! 瑟瑟发抖… “小鸡…好…鸡鸡…我在井里…是我呀…你的尹哥哥…” 那一道声音又响起,这一次稍微清晰了一些,虽然依旧模糊,但是黄鸡已经听出来,正是尹道人,此时的尹道人声音谄媚、低三下四,和平日迥然不同。 黄鸡飞到井边,‘小黄泉’井沿之上有一把鸡毛掸子横放于井口,上面系着一根绳子垂入井中,绳子的另一端没入了井水之中,深不见底。 “咋啦? “大仙尊去了,你想不开跳井了? “跳井干嘛带根绳子,我帮你解开。” 黄鸡一直看着那把鸡毛掸子,双眼之中火气如虹,说完之后,就伸出一只脚爪朝着绳子割去。 “别…好鸡…鸡…我还不想死…” “不想死那你下去干什么,这不是找死吗?” “一言难尽…先救…我上去…再…和你…” “救你也行,我要下山。” “行…等我…上来…再…和你… “好!那就一言为定。” 黄鸡一双利爪抓着鸡毛掸子腾空而飞,那根绳子被不断从井中抽出,但是却似乎没有尽头,黄鸡已经飞越过山巅。 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小黄泉’之上只看见有一根绳子从井口接入天上,空中已经不见黄鸡的身影。 终于一声破水声响起,身形矮小的俊美道人从井口飞出。 尹道人浑身湿透,狼狈不堪,身上寒气如烟,肤色如霜白。 黄鸡生怕尹道人反悔,准备就要走的,但是看见尹道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还是忍不下心飞落回了观内,只不过那把鸡毛掸子已经被藏私。 取之于鸡,鸡用之! “火火…火…” 尹道人口吐寒气,挣扎着坐起身。 黄鸡也没多说,口吐烈火,尹道人瞬间就被烈火包围,然而那丝丝寒气却让火焰无法近身。 黄鸡帮不上手,询问道: “你没事跳黄泉干什么?” 尹道人坐在井边竖立的木牌旁边,身上的寒意总算慢慢被驱散。 “那个小子恐怕就要死了!” “你这样子倒是像快死了!” 黄鸡不明其意,一心只想着要下山,而瞬间一人一鸡都望向南方。 “你不是要下山吗,走吧!” “我是开玩笑的,还是山上好!” …… 在天下仰望西昆仑洲时。 胡婴和米汤两个人一路奔逃,终于逃到了长明河畔,已经去无可去。 “诸位,不管大家目标为何,我们先捉了这两个小子再说。” “呸,你们金乌宫凭什么发号施令,就是你们趁乱偷袭,好不要脸。” “你们不就是想取他们身上的道果莲花和灵珠么,我们什么都不要,我们只要这个童子。” “说得好听…混元道果你们会不要?” …… 一群人各自为营,你争我夺,已经把无处可逃的少年和童子二人视为口中羔羊。 而米汤却有些坚持不住了,灵气早已枯竭,面对不断逼近的人群,终于有些心虚。 “真的没问题吗?” 胡婴总是沉默不言,此时却转头说道: “剑在身旁,你放心!” 米汤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滚滚大河,再看对面几个仙人境的家伙,心里已经在盘算后路了。 而瞬间,米汤就心定下来。 胡婴立于长明河畔,空吟道: “我有一剑,剑气无边!” 长明河,人间第一大河,从昆仑垂落,这一刻剑气升腾。 西昆仑洲之上,一轮明日恒立不动,此刻一股光滔垂落人间,降临于少年身上。 一横一竖,皆在一身。 第一百四十五章.狐假虎威 西昆仑洲,一处不起眼的小小山脉与人间第一河-长明河比邻而居。 山下河边,胡婴和米汤两人本来已经走投无路,然而现在胆寒心惊的却是几伙儿追杀之人。 就连几个带头为首的仙人境修士也是两股战战,欲先走之。 那少年和童子,本来一个处于灵台境之巅,一个才刚刚开窍,年龄小的童子天资甚高,年纪大的少年资质平平,本来一路追下来,两个人都只能能跑多快跑多快,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两个人一路逃亡,连灵气都已经耗光。 而现在,那个最不起眼的少年,明明只是刚刚开窍,但是他身上所散发出的气势却让仙人心生退避之心。 几人皆知,那少年现在可屠仙。 “小子,你究竟是何人?” 人群之中有人声音颤抖发问。 众人对面,米汤身旁,胡婴一人承接两道浩然剑气,整个人身上散发着不属于一个刚刚开窍的少年该有的气势。 米汤不断后退,不敢与此时的胡婴争锋,因为此时的他锋芒无匹,无人可敌。 哪怕是亲身经历过千年前那场大战的童子,此刻也对胡婴身上散发出的气势感到畏惧,那是一种让人不敢与之为敌的界限,米汤深知,此时的自己越之则死。 原来胡婴老哥真不是吹牛,果然是剑气无边! 而此时的胡婴身上剑气凌然,身后的长明河和头顶的那轮明日宛如已经和自己融为一体,剑气贯通。 现在的胡婴能清楚的感觉到长明河畔有无数人影正在沿河而上,那数之不清的道道足迹一步一步落下宛如是踏在胡婴的心坎之上,每一道脚步声都响在耳边,甚至连长明河之上的每一粒微尘都浮现在眼前。 还有那一轮明日照耀之下的所在之处,山河皆在眼底,青天之下,四海之上,人间九洲。 此时此刻,天地万物似乎已经和胡婴融为一体,或者是说胡婴已经成为天地万物的一部分。 浩然,自在,永恒… 胡婴眼视万物,少年之身却能够承载无边剑气,在浑身剑气之下,身体已经自己浮在空中,姿态若神。 “现在走,不杀你们!” 一句话落,寒气如剑。 几伙人面面相觑,也陷入两难中,而在胡婴话音刚落之时,一伙人,三五个汉子已经退走。 胡婴举手,河水涌动,日贯长虹,岸边气息灼热,几伙人又接连退走,原地只剩下了金乌宫一行人。 几人虽然也想走,但是有使命在身,不成功则成仁,所以也只能硬着头皮留下。 为首的一人是一个厚唇中年女子,女子无惧胡婴身上散发出的灼眼光芒,指着米汤言道: “我们不想和你为敌,我们只要他!” 米汤一人走向前去,狐假虎威,与女子对峙说道: “你想要我? “也不看看你都老成什么样了。 “就算全世界的女人都死光了我也不会要你的。 “今天我们心情好,不杀鸡畜,赶紧带着这些鸟生王八蛋滚蛋。 “不然我们可就要炖一锅老母鸡汤了。” 女子气怒,拿出一根诡形兵器,是一个长满倒刺的木棒,指着米汤言道: “有本事你我单打独斗,靠着外人算什么本事。” 米汤一笑,道: “呵,就你能带这么多人来追我,我就不能找帮手了? “何况我胡老哥可不是外人,你有本事也找帮手啊!” 女子和米汤对峙于前,被米汤厚颜无耻讥讽不停,心中又怕那古怪的少年突然出手,一时间自己也不敢动手,唯恐那古怪少年钻了自己的空子。 “你不是要她找帮手吗? “现在我来了!” 在两人僵持间,远处白云之中一道声音远远传来,一道身影紧随而至,降落于厚唇女子身前。 身形落定,是一个白发老妪,厚唇女子恭敬行礼道: “见过二祖!” 老妪却神色不悦,骂道: “没用的东西,一个灵台境都解决不了。” 然后老妪看着胡婴凝眉道: “你师傅是谁?” 米汤一看见老妪降临,像是兔子见到鹰一般,早就已经退到胡婴身后。 而胡婴依旧不言,本来就不喜欢说话,何况是一个陌不相识的老太婆! 老妪凝视胡婴,虽然老脸之上神色平静,但是心里却已经翻江倒海,因为这少年不仅能够驱使长明河一河之剑气,更能引发天上的那轮明日降下剑虹。 要知道无论是两者中的哪一个都不常人能做到的,应该说是无人可以做到。 长明河,不仅在于其气势沉重,更在于其道之纯粹,这可是那位当年吓退漫天仙神所留下的,剑气无边无际。 而天上那轮明日同样是不可撼动,乃是一正一反两股道不同、但皆是举世绝伦的两剑冲撞所留下的遗迹,连自己也不敢靠近。 而这少年不仅能驱使接引两种无匹气息,而且将之灌注于自己一身之内居然能够承接得住,身体没有瞬间崩溃,简直不可思议,而他还只是凡人。 “少年人要听劝,你赶紧走吧! “不要以为你有剑气在身就是我的对手了!” 老妪向前逼近,两步腾空,直取胡婴,而身后女子带着一群人向米汤围去。 “别过来啊,我告诉你们,我这胡兄弟脾气可凶,死了可别怪我!” 米汤被逼不断后退,口出恫吓之言,而老妪降临之后,女子和一群人声势大增,根本无惧米汤的恐怖言论。 米汤上空,老妪一只手臂扬起熊熊烈火向胡婴袭去,欲试探胡婴到底是空有气势还是确有其实。 “小心,那是太阳真火!” 米汤手忙脚乱,拿出一套五颜六色的旗子不停扔向地上,一边布阵还要一遍照顾胡婴那头,因为那个刚刚才来的老太婆确实厉害的很,就算是米汤自己以前全盛的时候也难以招架。 那一道太阳真火在空中化为一只金色火鸟,出现的瞬间长明河岸边已经寸草不生,连地面的山石也开始融化。 而胡婴任由剑气托悬,依旧一动不动,在那只火鸟逼近面前的时候,天上那轮明日射出一道长虹似箭,后发而先至,瞬息之机那只火鸟已经被洞穿斩灭,胡婴若无其事。 老妪心中惊骇,老脸微红,自己居然对一个晚辈先出手,而他动都未动。 又有两道剑光一横一竖分别从长明河中与明日之上劈出斩落。 老妪咧嘴一笑,手中攒簇出一团盛烈若阳的火球射向上空,然后提出一根木枪向前刺去,虽然老妪看起来佝偻瘦弱,但是动作敏捷,枪弧如流星破空,抵住横劈而来的一剑,然后托着身体向胡婴靠近。 既然这些剑气非你本身所有,而你依旧只是一个刚刚开窍的凡人,又怎么能抵住我近身一枪。先把你擒助,到时候再拷问你到底师出何人。 老妪顺势将那横劈而来的一剑挑入头顶上空,然后近身逼近胡婴,一枪朝着胡婴胸口刺去。 而胡婴也正是等着这一刻。 在老妪刚刚现身时,胡婴已经知道自己绝非这个老妪的敌手,哪怕是自己有剑气无边也远远不够。 所以胡婴将周身剑气收敛回体内,把现在短时间内可驱使的剑气汇聚一处,酝酿了一剑就等着老妪近身,凭老妪的境界,如果她不是在自己身前,那这一剑她十有八九会躲过去,而现在不一样了。 胡婴侧身,但还是被老妪一枪贯穿肩头,险之又险,而胡婴胸口无边剑气汇聚成的一剑也击中了老妪小腹。 “姑奶奶…” 远处白云中一个女子尖叫飞来,但是被老妪阻止了。 厚唇女子一群人被吓得不敢妄动,没想到那个少年能伤二祖。 老妪脸上惊色后退,小腹之上一道伤口深入皮肉之中,再深一些就要伤及脏腑了。 “我再问一遍,你到底是和谁学的剑?” 胡婴想要以伤换伤,代价就是自己肩膀被老妪一枪破开了一个大洞,麻衣染血,一只手再也不能动。 “我…” “胡婴…” 胡婴正要说话,突然身体之中响起了一串声音,风折木折声、金石碎裂声、火势湮灭声、水气蒸发声、山崩地裂声。 响声过后,胡婴瞬间双目紧闭,身体如断线的纸鸢倒向地下,米汤以为胡婴被老妪重伤不支,被吓了一跳。 而感到最吃惊耻辱的人莫过于老妪了,谁听说过一个刚刚开窍的人能伤仙人之上了,何况自己还是居于逍遥之上。 自开天辟地以来,自己有可能是唯一一个被命门境修士所伤的逍遥境,老妪一想到此点便怒不可遏,提枪便向昏死坠落的胡婴刺去。 胡婴和老妪本来相距不远,米汤见老妪一枪下去,自己已经无计可施,惊慌之中大喊道: “剑道古今绝, “神仙安可欺!” 老妪和厚唇女子以及其所带领的一群人纷纷吐血,远处白云间的女子没有听清那童子说的什么,但是看见自己的姑奶奶和几个长辈同时吐血,也被吓了一大跳。 老妪听见米汤所言,瞬间惊醒,更加确信本来心里的那个想法,可是自己枪尖已经到了胡婴面门之上,一时间后悔万分。 此时恨不得有人能救走胡婴或者是给自己两刀,只要能够拦住自己不伤害眼前的少年,就是给他磕头都没问题。 而米汤看着那一枪直抵胡婴头上,心中已经万念俱灰,嘴里不停地呼唤着: “古今绝…古今绝…” 米汤嘴里不停念叨的那个名字对老妪来说就像是催命魔咒,老妪闭上眼睛不敢再看接下来的画面,闯下大祸的画面。 随着米汤不停念叨,厚唇女子和一群人口中喷血连连。 第一百四十六章.看似从容 昆仑山,一白一黑两道身影飘摇下山,衣袂飘拂,看似从容。 炎霜华和玄素骂战一场之后,心中块垒为之一松,当白九灵双手捧着的酒坛子中那个小小脑袋探出来的时候,炎霜华终于明白师伯所谓的偷??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而对于白九灵来说,即使是藏在酒坛子里,有自己双手捧着,在下山之前要一直遮掩天机不被他探查出来还是太不容易,不过,只要下了山,事情就可以水到渠成了。 而就在那个小婴儿脑袋出现的时候,白九灵反而放松了许多,时机已到,白九灵一步跨出就到了心中想去之处。 而山上一剑紧随二人身后,虽隔着一座昆仑山,仿佛有天涯之远,然而瞬间便在咫尺。 不过到了山下河湾处,那把剑却停了下来,剑影消失,一个男子现身河边。 虽然白九灵和炎霜华那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已经就在眼前,虽然去追他们才是第一要紧事,虽然白九灵在自己面前耍了手段,男子还是停了下来,并没有立刻追去。 还是因为那是白九灵,他可以相信。 也是因为现在有人在不停地呼唤自己的名字。 男子立于河湾之上,看着远处长明河的一处岸边,虽然隔着重山,但是那一幕幕和在自己眼前没什么差别。 那个老婆子长枪驶出,而她自己确已经来不及收手。 既然知道怕,还非要出手,这不正是鲁莽吗? 胡婴身体倒悬,不断坠落,枪尖已经刺入眉心。 而男子依旧不慌不忙,没有急着救人,反而是一直看着那个呼叫自己名字的童子。 “斩我重生,斩过了头? “原来是那老头子的药! “看来这一趟出门,倒是交到了朋友。” “咦,这个小女子倒更有意思,资质似乎比主上年轻时还要强上那么一分。 “不过,这副身体… “金乌宫么……” 男子斜视东方,那株扶桑古树之巅有人俯首长拜不起。 “那就饶你一命吧!” 心意微动,河水卷起微澜,一个昏厥不醒的少年和一个惊慌失措的童子出现在男子身边的河流之中。 米汤眼皮一眨,已经换了一个地方,那个让人畏惧的老家伙已经不见了,胡婴的身体顺着河流漂浮,血染河红。 米汤身子矮小,急急扑过去扯住了胡婴的身体往岸边走,还没上岸就看见河岸上有一个身影站在头顶上。 那个人影很奇怪。 没有丝毫灵气,根本没有境界可言,似乎并非是修行中人。 唯一能感觉到的只有气势,米汤感觉有泰山压倒微尘之感,只不过自己是那一粒微尘。 “你是他的朋友?” 米汤童子之身,手脚短小精致,一副孩童的模样,立在河中干咽口水,眼睛傻瞪着头上身影点头。 “那就拜托你照顾他了,我还有点事,去去就回。” 话还没有传到米汤耳中,男子的身影已经消失。 …… 青羊山上。 小院子里一个屋子门口涌血如泉,院子里已无立脚之处。 屋子之中无人能偷闲、气氛紧张,青羊子腰中长剑已经出鞘,挡在那把血红长刀之前,虽然一刀一剑二者气势伯仲难分,但是相交之下,青羊子却一直都在后退,因为此时的青羊子早就已经耗尽了所有身上灵气,凭借众人援手也只能勉强维持。 而在那把血红长刀之下,骨肉堆砌而形成的那一道人形也在不断的崩散,其骨肉之上的纹路散发着刺眼光芒,一根根穿透血肉的血红长钩铃铃作响。 老者勾钜手心一股血线射出,连接于那一堆用血肉堆积起来的人身上的繁杂纹路,一道道纹路环环相扣、首尾衔接,宛如一张细网将那个‘血肉之人’紧紧锁在网中,而那张网被崩的越来越大。 “这样下去他们两个都得死,如今之计,我们只能救一个。” 两个儒衫男子站在青羊子身后,一边‘借给’青羊子灵气,一边压制着长刀之下那个‘血肉人身’之上插地密密麻麻的血红长钩,两人一搭一和,说道: “白先生是不是故意留给我们这么大个难题? “这一次可把我的家底儿都掏光了!” “白先生不厚道啊,现在还没见人影!” 一个肩膀上停歇着一只大猫的男子站在中间,伸出一只金色光芒的巨手握住血红长刀的刀背,语气着急,说道: “噬天那家伙这一次醒来,居然变得比千年之前更强,我们这么多人居然还拦不住他一个,难道他已经跨过那一步了吗?” 血肉之人额头之前一颗明珠光芒闪烁,一张只有半边脸的人眼睛中射一道灵光与那颗明珠相连,叹气说道: “并不是他比千年之前更强,而是我们大不如前了!” 而蓝衫气息微弱,胸口被长刀剖开,其内一片血海已经被分为两半,正在渐渐干枯。 一老一少站在蓝衫身体两旁,各自凝聚血光射入蓝衫胸前那两片被刀光不断分开的血海。 驼背老者着急道: “蓝衫血海就快要干枯,我们到底救谁? “要是再不决定我可就要先被榨干了!” 老者对面满脸麻子的少年却笑道: “虽然我早就知道会被她榨干,但是没想到场面会这么血腥!” 宋岳嘴角抽动,手握长剑,一道剑光指向‘血肉之人’头顶那一副铠甲,铠甲莹莹生光,形成了一道光罩将‘血肉人身’笼罩在下,那一把从蓝衫胸口突然出现的血红长刀被光罩格挡在外,正在慢慢逼进。 看着蓝衫和早就已经面目全非的‘血肉之人’,宋岳也不知该如何抉择,如果选了救蓝衫,那就不得不辜负这个少年,辜负了白先生一番托福,可是蓝衫是自己相依为命、并肩作战的战友,手心手背都是肉,可是如果谁都不选,那两个人可能都会死去。 青羊子手中长剑铮鸣,似乎是不甘心在那把血红长刀之下被逼得步步后退。 犹豫再三之后,青羊子已经有了决定,在准备要拔剑回撤,其余几人也在等待准备动手之时,蓝衫胸前却有了动静。 只见其胸腹中两片血海蒸腾,屋子里瞬间血光弥漫,血腥味浓重。 本来站在蓝衫身旁两边的老少两人也被推开到两边。 众人目光如炬,都看见了蓝衫胸前有一道血光飞出,瞬间隐没进了她面前的‘血肉之人’的身体之中,那一堆纷纷四散的血肉又重新合拢,变成了一个人。 “蓝衫,你真的要为了这个小子做到如此地步吗?” 众人目光之中,一片血色之间,本来已经昏死过去的蓝衫缓缓地抬起了头,气息孱弱地笑道: “既然他想要我这片血海,与其成全了他,我还不如顺手救这个小子一时。 “如果让噬天得到血海,等他完成了‘血海噬天’,那他就真的成了世人口中传说的千道梅本人了!” 宋岳一手挥动剑气,屋子里浓稠雾气散去,蓝衫胸前血海只剩下了一半,正在不断地干涸,渗进了蓝衫身躯之中,渐渐融为一体。 “你…” “蓝衫…” “化去血海,那你怎么办?” 众人惊声! 蓝衫无奈笑道: “现在我和面前这小子二人同命,他活都活…” 哐~ 喵~ 一声猫叫,本来以金光巨手擎住刀背的男子倒飞而出。 刀剑相撞,声音如山崩之响。 那把血色长刀突然气势如虹、刀光大盛,将青羊子逼得不断后退。 一群人灵气枯竭,寅吃卯粮,有手段也再使不出来。 青羊子用手臂抵住剑锋,血流满臂,着急唤道: “白先生,我们已经无能为力,你再不现身,这小子就真死了!” 话音刚落,黑白两道身影现身屋内。 白九灵双手捧着酒坛子,声音愧疚道: “抱歉了,我去找帮手了!” 炎霜华看着人群中间浑身利钩,鲜血包裹的人形哑然落泪: “牧灵哥哥,那是你吗?” 虽然一直心中记挂,但是现在真的看见却又一步也不敢向前,因为那个人面目全非,不可能像是还活着的样子。 屋内众人并没有多礼,都满是疑惑,一双双眼睛看着白九灵手上捧着的酒坛子,上面一个看不出男女的小小婴儿两只肉嘟嘟的手扒在坛子口,一颗脑袋左摇右晃也看着屋里人。 虽然屋子里场面血腥,但是小婴儿却浑然不惧,只是一直看着屋里一群汉子和坐在中间身受重伤的蓝衫。 众人不解,难道所谓的帮手就是这个小不点儿? 白九灵现身之后,众人压力大减,终于可以松一口气。 青羊子不顾尴尬,问道: “请问白先生,难道这就是你找来的帮手吗?” 白九灵还没有说话,小婴儿已经说道: “你是童青羊童叔叔吧! “我见过你,你不记得我了吗?” 众人见这个小婴儿开口能言,思维有序,都好奇起来,又听小婴儿吐字如珠: “你是宋岳叔叔、你是秦虎叔叔、你是勾钜爷爷、你们是苏文杜羽两位叔叔、她是蓝衫姐姐。 “你们两个好像是木风和房一两位叔叔,不过你们两个一个变得太老、一个又变得太小了。 “你我就不知道是谁了……” 除了半边脸之人略显尴尬之外,其余的在场众人都更加吃惊,不知道白先生从哪里找到这个生而知之的小女孩,居然能够知晓所有人的名讳。 小婴儿一只手抵着脸蛋儿,好似恍然大悟道: “哦,我忘了,以前我在母亲肚子里,我看得见你们,你们看不见我!” 屋内一群人脑海中灵光一闪,无论老小,纷纷跪地向小婴儿行礼道: “属下……众人参见少主人!” 第一百四十七章.真人假话 众人跪伏在地上纷纷行礼称拜,小婴儿一下兴奋神色甚浓,唰地一声从酒坛子里蹦了出来,一颗肉蛋儿小身子只裹着一块红布站在酒坛子坛口上面,意气风发、威风凌凌。 不过瞬间小婴儿又钻了回去,满脸神色索然,一副大人模样,对众人说道: “你们还是起来吧,可千万不要说见过我。” 那半张人脸猛地一下站起身来,现出一道威武人影,手握一柄长剑指着白九灵道: “少主人,你是不是被白先生劫持了,我廉候这就为你报仇!” 小婴儿趴在酒坛子上对半张脸的人影白眼道: “廉叔叔,其实我知道你是谁啦!” 汉子廉候悻悻然,又重新变回了半张脸,对白九灵眨眼表示愧疚。 小婴孩继续说道: “是我给白叔叔出的主意,因为我想下山来玩会儿! “这样白叔叔也就可以把古叔叔请下山了!” 一群人皆惊: “什么…剑尊下山了?” 不过众人也马上明白,白先生所谓的帮手在人间也只有剑尊了! 毕竟能帮得上灵界之主白九灵的人少之又少、屈指可数。 屋里一群人纷纷起身,蓝衫气息微弱说道: “小不点儿,姐姐我就不能给你行礼了!” 小婴孩左右摇头,反问道: “蓝衫姐姐,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他又是谁?” 蓝衫嘴角一翘,虽然伤重,但还是笑出声道: “哼… “他不过是一个怕死的小子而已。 “无论如何他都不想死!” 蓝衫对自己的伤绝口不提,反而笑着看着自己对面。 炎霜华听出话中之意,到了现在那人还没死,于是眼神不移地说道: “他可不是小子,他有名有字,姓赵名牧灵字客。 “白先生为他取的名,师傅为他取的字,他是我师弟。” 炎霜华已经是第二次上山,众人都知晓其身份,哪怕是曾经纵横诸天万界的几个人此时也因为这个魔族女子之言而感到震惊。 这小子虽然性格坚韧,又及其擅长忍耐,但是毕竟是‘一窍不通’,又是凡人之身,不知道为什么能得白九灵和千道梅两人为其赋名赐字,要知道两人都是一界之主,而且两人都已经超脱逍遥。 众人按捺住心中的惊讶,表情未变。 小婴儿眼中日月轮转,不仅可照诸天山河,更照人眼不能观之处。 “咦…他真的还活着哎… “哇…他身体里面有一条大鱼哎…那是一片天地山河… “他的身体装不下了…” 小婴孩很好奇,渐渐的半个身子都趴了出来,白九灵始终双手紧紧托着酒坛子。 就连白九灵也没有想到,连逍遥之人都无法看清的虚实被怀里的小家伙一语道破。 而一群人虽然只是听了一支末节,云里雾里,但是都不由得点头,得意,惊奇! 不愧是主上之后,虽然还未踏足大道,但是已经明道悟道看道知道,果然是少主人。 在众人细思沉吟、点头赞赏的时候,一道凌厉清寒的声音在众人心间耳畔响起: “身锁山河的洞府境么? “要想为千古之事,必将承受千古之痛! “还要看他有没有命活下来!” 闻声之后,屋内一群老少又纷纷跪伏下来行礼道: “参见剑尊!” 那人只闻其声,未见其人,听他又说道: “我说过,不要叫我剑尊。 “主上都未称尊,何况是我! “既然我们都同称主上,当平等视之!” 屋内一群老少起身,都恭敬未语。 “你既然来了何不进屋来看一看!” “别废话,赶紧把少主人还我!” “既来之,则安之! “哪里有过门不入的道理!” “白九灵,也就是你,我现在才没有砍人。 “你最好不要得寸进尺!” 院子远处,青羊山之巅那处大殿前一个男子身影悬立三尺,脚不落地。 男子和白九灵二人一番争吵,火气越来越大,众人敛神屏息,都不敢多说一句。 “古叔叔,你来都来了,就帮一下白叔叔吧!” “少主人,你别忘了主上临走时对我们说的话。 “我不管到底是白九灵诱拐了你,还是你串通了白九灵。 “这一次你私自下山,以后……哼… “幸好你一直待在白九灵身边,不然的话…” 男子话语之间语气越来越气怒,都是直呼白九灵名讳,屋子里一群人都假装事不关己,就连小婴孩也委屈地瘪嘴,再不开口言。 “难道你连蓝衫也不管不顾吗? “还是说你是害怕这个少年吗?” 居然连白九灵也罕见地冷言冷语,屋子里一群人都感觉好像自己的后脑勺被人掀开了,脑仁嗖嗖生凉。 青羊子也心叹: “哎…这次完了,青羊山要没了,看来只能再找个地方安家了!” 宋岳看了看四周,屋子一片血色,这边山上都是浓重的血腥味,同样叹息摇头,心中不舍,这院子还是笑铃儿上山的时候自己亲手所立,如今怕是也留不下了。 那清厉的声音又响在众人耳畔: “害怕? “我名‘古今绝’,既为‘古今绝’,又害怕什么? “‘血海修罗’,她所修之道不就是个‘死’字么,她一心所求不正是死吗?” 蓝衫四周,几个老少男子纷纷看向她,女子低头不语。 听到那道声音,炎霜华既害怕又担心,但是终于鼓足了勇气,于是气怒吼道: “那你又为什么偏偏不愿意为他出手? “也是因为现在的赵牧灵只是一个‘一窍不通’的凡人? “还是因为他和我都是拜了千道梅为师?” 青羊山山巅上,名为古今绝的男子环视大殿之中,甲衣陈悬,战意未散。 “在我眼中,除主上之外,天地万物都一样。 “只不过他身上因果太多,我也无法看透。 “既然他已经是一个孑然一身之人,在世上已无牵挂。 “又何必再为了他最后那一点执念再给他活下去的机会。 “只要他死,一切便都随之了结,何乐不为?” 古今绝并没有因为炎霜华的不敬而生气,因为并不在乎。 白九灵正欲说话,酒坛子中小婴孩却闷闷不乐地说道: “哼…古叔叔,我不喜欢你了,你既然不进来,以后我们也不要见了!” 然后,依然还是没有人进来… “哼…白叔叔,你带我走吧!” “好!” “白九灵,你敢……” 白九灵点头,身影渐渐消失,屋内一把长剑出现,直向白九灵划去一道剑痕,白九灵瞬即去而复返,只不过白九灵额头上一角在剑痕之中被毁去了遮面之术。 幸好被毁去不多,没有露出真容,白九灵心意凝聚,额头上被毁去的部分慢慢生长,只不过比自己预料的还要慢得多。 白九灵从始至终双手都紧紧抱着手中酒坛子,此时小婴孩和白九灵对视一眼,眼中皆有笑深藏。 “这次我手下留情,是看在你是白九灵,算是主上的师兄的份上,别不知趣!” 长剑慢慢化为男子身影,始终背对着屋子中间。 “居然连那个老家伙也掺和其中,我不管你和千道梅到底是怎么做成的这身锁山河之事。 “但是他乃是一介凡身,这是无可更改的事实。 “烂泥要想扶上墙,愁怀多少泥瓦匠。 “何况他欲逆天行事,我是绝不会出手的!” 虽然古今绝现身屋子中,但是屋子里的气氛却更加僵持。 忽然之间,屋子里刀光一闪,悬浮于赵牧灵头顶的那副铠甲甲片四散。 “你…” 古今绝转头怒视白九灵。 因为白九灵现身之后,青羊子等人已经不再压制赵牧灵身前的血色长刀,全都由白九灵一人低档,而刚才白九灵故意放松,那把血红色的长刀一刀劈至,甲衣已经被毁去一片。 而那副铠甲,正是昔年长明旧时所用。 “就算是这样,我也不会为了他出手的!” 古今绝双指并拢,凝聚一剑,青羊山上天地骤寒。 一剑而出,天地回暖,那把血色长刀轰然折断,从蓝衫胸口处倒卷而回,蓝衫胸前大洞消失,终于恢复成了软峰耸立,光洁如玉的原本样子。 蓝衫将身上旧衣拉到身前,四周一群老少爷们纷纷转头。 虽然古今绝话说的决然,不会救蓝衫,但是此时几人都心怀感激,蓝衫的气息也恢复了几分。 “拿来!” 古今绝语气逼人,将手伸向白九灵,白九灵也没多说,将手里抱着的酒坛子交了过去。 其实彼此想要做什么,两人都心知肚明。 白九灵既不会为了救赵牧灵一人而和古今绝大打出手而伤及更多,古今绝也不会为了白九灵的假意要挟而妥协。 这就是境界高的无奈,真人面前说不了假话! 而最不高兴的就是酒坛子里的小小婴儿了,原本以为是自己蛊惑了白叔叔将自己带下山,原本以为是自己和白叔叔一起将古叔叔骗下山、骗到屋里来,可是没想到最后是自己被两个叔叔玩弄于股掌之间。 小婴儿感觉自己幼小的心灵被古今绝那一声拿来给深深的伤害了!于是就钻进酒坛子里,再也不想现身了! 白九灵拿出几个荷叶包裹放进了酒坛子中,然后对古今绝说道: “当年他曾经答应过我一件事……” 第一百四十八章.护花使者 人间双日,东升西落的那一轮烈阳终于归落,四海九洲又只剩下了西昆仑洲之上那一轮崭新明日。 今秋九月刚刚拉开帷幕,漫长的第一天落下了帷幕,但是人间不歇,并未归入夜色。 在与长明河相邻为伴的一处小山山脉之上,有个老人领着一男一女凭空现身。 三人不久之前还在南荒洲的‘飞仙瀑’之下,而瞬息之间就已经脚踩着别洲山河了。 三人正是老人清灵和其新收的徒弟哑女简行,还有酒档汉子张青。 “前辈,请问这是到了哪里?” 景随时移,刚刚经历了一场远游,宛如是踏入了一场梦境,而梦醒之后就已经到了现在的立身之处,不知道是原来的场景是梦,还是现在眼前的是幻,让人不得不怀疑到底何为虚幻,何为现实。 张青望着眼前山下,在一条滚滚大河之畔,地上一群人昏迷不醒,有两个女子跪在地上啜泣悲哭。 不过当张青仰头一望,就已经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了。 “这里难道是在昆仑山下?” 老人亦是看着那一座巍峨高山轻轻点头,神色凝重又充满赞赏。 清灵老人语气感叹道: “未到昆仑山,枉自做神仙!” 哑女简行目光痴迷已久,心声直言,三人皆可听闻: “这就是昆仑山吗? “原来人间还有比‘飞仙瀑’还要高的地方!” 张青没想到,根本没打算来西昆仑洲的自己,居然会阴差阳错跟着眼前的老人莫名其妙的就到了如今天下人人都想来的昆仑山,心中种种疑惑,还没开问,就听见山下两个女子哭声越来越响。 山下有一群人躺在地上,不知死活,旁边有一根木枪断成几截倒插在地上。 其中一个尚自清醒的厚唇中年女子似乎情感有些崩溃、歇斯底里,声音极大,叫嚣道: “啊……!‘拔毛天君’,我金乌宫和你不死不休!” 厚唇女子口中鲜血流淌,染红身上衣裳,虽然她自己看起来也受伤颇重,但是她怀中仍旧紧紧抱一个受伤更重、气息奄奄的老妪。 在老妪身旁,还有一个年轻的女子也在垂泪。 一群人正是刚刚将胡婴和米汤逼入绝境的金乌宫之人。 两个清醒的女子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并不是没有看清,反而一切都清清楚楚的看在眼里,但是眼睛里所看到的事情经过和结果完全不是一回事。 刚刚明明已经胜券在握,二祖老妪已经一枪将那个少年刺了个通透,虽然那少年避了一下,还出其不意地居然伤了二祖,让他避开了要害,没有立刻要了他的命。 但是二祖老妪第二枪枪尖已经刺进那个少年眉心,去势如龙,神仙难救,那少年是必死之局。 可是就在众人面前、就在咫尺之间、就在所有人睁大双眼亲眼看着的那一刻,结果却陡然改变。 本来势如破竹的二祖老妪突然坠落在地,那把长枪竟然被碎裂成数截。 而更加让众人惊目的事,是那少年和童子竟然无声无息的消失了,无论是身上的气味、灵气的踪迹,还是逃遁的去向都无可探查,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 等到老妪坠落在地上,米汤和胡婴也消失,随着米汤不再呼唤,一群不停受着心中一剑、一直吐血不停的人也终于昏倒过去。 当米汤口中那个名字响在众人耳边的时候,心里面是真正的心如刀割,厚唇女子仗着境界支撑保持清醒,发现倒在地上的二祖居然已经变成了一个真正的老妪,身上再没有一丝灵气,境界不再,仙灵之身被破去,已经变成了凡胎之身。 厚唇女子奉命追击‘拔毛天君’米汤已经时日长久,知道那家伙手段奇多,自然而然的就以为是米汤暗中下手,没想到这一次本来是胜券在握,却还是被他溜了,而且二祖也被废,变故复杂,女子颇受打击,所以才对米汤言语愤恨。 而朱九囍眼见老妪和胡婴一场大战,本来是难以置信,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是绝对不会相信世间上居然有人能以命门境战逍遥境,而且那个少年居然一剑之下还让姑奶奶受了伤。 本来朱九囍和老妪一路沿河步于青云之间,但是整条长明河和天上那轮明日异象顿起。 居然是有人在人间牵引了长明河和明日之中的磅礴剑气! 于是朱九囍才跟着老妪一路赶来,好巧不巧,发现居然是自己宫中之人。 而让朱九囍吃惊的是,那个引发剑气的人族少年居然还只是一个气象平平的命门境。 老妪让朱九囍留在原地,而她一人去对付那少年和童子,结果却变成了眼前这副局面。 即使是现在心忧悲伤不已,朱九囍还是震惊沉湎于胡婴先后那几道剑气之中。 纵横交错成一剑,无边无际无敌手! 在朱九囍眼中,世上没有天才,那个少年的资质甚至可以用愚钝来形容,可是他偏偏做到了连自己也无法做到的事。 朱九囍感到有一些羞愧,以前自己一直在扶桑古树之上,俯瞰人间大地,每每看见人族居于脚下,就自然以为人族皆在脚下。 可是第一次出门,就遇到了这个天姿如泥,然而却可斩天的少年。 总是忍不住心想,如果他有了自己的天赋,那自己又算得了什么! 不过事态复杂,心思也随着复杂,羞愧也只是现在心中的一部分,朱九囍更多的还是在为老妪伤心不甘,从逍遥跌落到凡尘,不知道姑奶奶醒来之后会怎么想,金乌宫自此断去一臂。 “少宫主,现在怎么办?” 厚唇女子怀抱老妪,不知该如何是好,这一次又放走了‘拔毛天君’,回去之后肯定免不了要受罪了。 “你们先回去吧!” “可是,少宫主你一个人去灵界么?” 收拾眼泪,看着身后的长明河之下,朱九囍愁容道: “还有他们呢!” “可是……” 朱九囍仰头喃喃道: “昆仑山实在是太高了! “你放心回去吧,这一次没人会责罚你的!” 而旁边山上,三个人即使想做君子,也不得不做了一场听他人耳角口舌之事,因为女子并未收敛声音,三个人又离的不远。 只不过朱九囍和厚唇女子丝毫没有察觉到不远处的三人。 老人清灵正在感受着空气中那一股隐隐约约的气势,虽然紧赶慢赶,但是到了的时候还是没能够看到那一剑。 不过这个金乌宫的老太婆倒也是真的走了大运,能在他手下活下来没死! 看来那个少年就是长明的那个徒弟了! 资质确实差,不过正是一块练剑的好料! 只是可惜了这一次又和米汤小兄弟擦肩而过,不知道下一次喝酒又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而哑女简行则是痴迷于四周山川,无论是昆仑山,还是长明河,都是人间第一等景色! 昆仑山之巍峨,高不可攀! 长明河之壮阔,不可逾越! 而这一切,传说都是出自于一人之手! 张青看着河畔的年轻女子,总感觉她似乎像一轮烈日一样耀眼,而天上又只剩下了一轮明日,酒档老板想起了自己在‘飞仙瀑’之上那家小酒档,不知现在有没有客人上门。 “前辈,不知你把我也带来干什么?” “难道你想永远待在那个小镇子上?” “本来是想的,不过现在我有一件事想要去做!” 哑女听出来张青有要走之意,虽无心声,但是残眉微动。 老人看着自己刚收的徒儿,点头笑道: “有缘自会见,中洲何时不能去? “可是现在老头子我想让你报还恩情了! “孰轻孰重,你自己看着办吧!” 张青跪到地上洗耳恭听。 对于修行之人来说,什么恩情最重? 当然是传道授业之恩! 要是没有老人相助,现在的张青如何能更上一层楼! “你起来吧! “不如先听听是什么事吧! “我要你做的这件事或许很容易,有可能只是去赏景游玩一场! “但是也不可能一帆风顺,也有可能你随时会丧命异乡! “就算是如此,你还愿意吗?” 哑女简行听见师傅让张青做的事如此危难,心中有言直道: “师傅,张青大哥想要走,就让他走吧! “您这么厉害,还需要让他帮您做什么事吗?” 张青依旧跪在地上,虽然感到老人所托之事不会简单,但是没有丝毫反悔之意。不过听到哑女心声之后有一些难堪,因为自己想走便走,丝毫没有想起过哑女。 这些年来两人相处多时,张青一直都把哑女当成亲人妹妹一般看待,所以没有顾忌,现在才想到自己刚才说的话多有不对。 于是张青言道: “前辈,晚辈有一个请求。” 老人心如明镜,点头道: “你说!” “不论前辈让晚辈做什么事,希望前辈能让我一直陪在哑女身边。 “晚辈漂泊多年,现在只有她这么一个亲人了!” 哑女释眉,老人心里早有文章: “如此正好! “我也正好是想让你做一趟护花使者!” 第一百四十九章.高山峡谷 虽然那一轮周天旋转的红日已经被山河锁藏起来,但是西昆仑之上还有一轮新生明日恒立。 人间长明! 无数人求仙问道访于昆仑,于长明河求道问己,然而所有求仙问道之人皆是已经入道修行的人间仙人,其中不乏有已经渡劫步入仙人境的真正仙人。 长明河畔,黑压压的人头滚滚相连,在长明河水浪碧波的两岸上形成了两股黑色的洪流向上游涌动,一场声势浩大的朝拜迁徙正在两岸进行。 除了少数人,哪怕是已经渡劫的修士也乖乖走在河岸,脚踏实地,步步虔诚,拥挤的人群之中再无高下之分,将以往的境界差距带来的上下之隔消弭于有形。 人群之中有几个少年少女备受瞩目、格外耀眼,几个少年少女鲜衣长袖,金履云靴,仿佛若天上仙人下凡降世。 一群少年少女正是金乌宫二祖老妪从东瀛洲金乌宫一路带来的,经过层层选拔,只剩下了现在的几个人,有六个少年,四名少女,而众人的任务就是陪护着少宫主朱九囍一起前往灵界万林书院。 与一群少年少女相比,走在四周之人就要显得落魄寒酸得多。 然而此时,一群恃才傲物、高高在上的少年少女却是噤若寒蝉,两个少女低头走在后面,既不敢出声言语,又不敢露怯堕了金乌宫的威名,所以一直强忍着不开腔。 走在最前面的一个少年卷发长眉,背上背着一把木剑,不停地和身后几个少年少女心声言和。 “不要轻举妄动,这几人深不可测!” “二祖就在不远处,不用担心!” “我金乌宫何时这么被欺凌过,况且还是人族…” “朱温,难道我们就只能当缩头乌龟么?我们可不是玄武一族!” “这里是西昆仑洲,绝不可动手,等与二祖他们汇合之后再说!” 一群少年少女身旁有几个神色不善的人一直走在一旁不肯离去,还时不时的散发出凌人气势压盖于一群少年少女头顶,境界威严,偏偏一直也没有动手。 一群少年少女负重前行,有几个从没有出过世的少年少女心里难免担心害怕。而有几人全然不惧,心声相言之中义气难平。 却不料有两道声音竟然插话于几个少年少女心声之间: “玄武一族?你们也好意思和他们相比?” “你们连龟壳都没有,只有一身鸟毛,可差远了!” “可不是,俗话说得好,掉了毛的凤凰不如鸡,何况你们还不是凤凰!” 一群少年少女大骇,心声隐密之处,若非是两相情愿,心意相通之人不得闻之,而这几个人居然随意来去由心,看来是真正的仙人境无疑了! 本来几个义气不平的少年这一下瞬间哑了火,不论口心,再无言语,都没想到原来还有这么多高手在人间,可是周围几人尽是穿得旧衣粗布、破破烂烂,根本不像是什么前辈高人的样子。 一时间所有人都低着头往前走,样子温良乖顺! 四周几个人眉飞色舞,兴趣更浓! 而众人都没想到,走在最前面卷发长眉的少年,本来一直极力劝阻众人的朱温,现在反而却停了下来。 朱温停步转头,面色如铁,身上散发出灼热的气息,其背上木剑惚悠出鞘被握在手中。 木剑竖指天穹,剑尖一团光明凝聚。 金乌宫一群少年少女皆停步昂头,瞬间焕然新生,一个个身上接连释放出耀眼明光。 四周几个相随一路的人不断后退,人群之中不断有惊呼出声,纷纷避让光芒,远处旁观顾目者极多。 所有人都听到那个从扶桑古树之上降世的少年言道: “侮辱我们可以,然金乌一族不可辱!” 一群少年少女光芒耀眼,一时之间,不论四周众人境界高低,竟然再无人敢与之争锋! 虽然一群少年少女和四周几人有着天壤之别的境界差距,然而此时,站在云端的却是一群少年少女,四周众人却是伏低于尘泥之下。 正当四周几人在商量该如何收场时,远处一个女子独自踏着白云而来,众人皆识得那是和金乌宫那个老婆子一路同行的女子,也正是她在大潢口岸一人掀起长河。 四周几人没有丝毫犹豫,转头四散就跑入人群之中,因为这个女子已经来了,说明那个老妪应该也不远了。 一群少年少女一看见朱九囍都放松下来,朱温木剑归鞘。 而现在又轮到了四周之人噤若寒蝉,那个年纪轻轻的女子立于众人头顶,无人敢仰头与其直视。 只听她说道: “朱温,跟我走!” 然后一群少年少女随即也腾空离去,人群良久无声,慢慢又才恢复原状,众人接着沿河而上。 与此处的不欢而散比起来,在另一面河岸,接近于浩荡人群的最前方却热闹不已。 因为有一个白纱遮面的女子走在了人群最前方,后面跟着无数数不清的人影,男女老幼一路相随、一路闻香,那点点红梅之香醉倒众生! 自从妙灵诞生之后,就一直听到长明、昆仑山、长明河,有人说昆仑之高寒盖诸天,甚至连天生崖都为之黯然失色,所以妙灵早就想要来亲眼看看,几前匆匆路过,到如今终于才得机会到昆仑山脚下。 妙灵从大潢一路飞度,然而一洲之地太过宽广,到现在还未至去处。 在离去之前准备最后再看看人间,这一趟西昆仑洲之行也许就是和人间的永别了。 妙灵心中已经有所决定,这一次回去之后将不再逃避,不论结果如何、是生是死,也必须要和那个让人讨厌的家伙划清界限,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道。 只不过这一次的诀别比妙灵所想象的更加难依难舍,因为心湖之中有个人来了之后一直没走! 在妙灵身后,有眼波相望如川,人群拥簇如山。 然而却没有一个人前去和妙灵搭话或者走在一起,因为那一份美让人自惭形秽,即使有再多的勇气也会被瞬间击溃。 其中有一个英姿勃勃的的瘦弱男子和一个白衣墨竹的少年男子也在拥挤人群之中一直紧紧跟随在妙灵身后。 自称司马亮的男子和白衣墨竹的少年男子在大潢城中的酒肆偶然相识,二人甚为投缘,一路结伴同行。 司马亮也没想到在酒肆中遇到的居然会是端明宫的人,相处之下发现白衣墨竹的宫长青年纪虽轻,但是无所不精,尤其擅长各种五花八门的禁术,两人相谈甚欢,自己也受益良多。 走到半路宫长青就一个人和司马亮偷偷跑了出来,说是再也不回去了,二人听说妙灵也在河畔,于是也跟上了人群。 二人一路赏美景美色,问心问道! 而人群中不远之处有两个少年坐在一个老头子肩膀上的扁担两头,两人人海独高,也沉醉于那红梅生香的动人景色,一路看下来,虽是少年,已经动心。 少年不知何为美,然而此时心已醉! 两个少年都穿着粗衣,一个浑身上下脏兮兮,一个收拾的干净利落,。 唐文山小脸蛋儿满脸黑灰,和白净的脖子黑白分明。 “这个姐姐好美啊,比我娘都还要好看咧!” 杨春和爷爷杨三月一样,浑身收拾的周正停当。 “估计我这辈子是娶不到这个姐姐这么好看的老婆了。 “如果能娶到这么好看的小姐姐作老婆,哪怕我只娶一个也行啊!” 廖挑一直跟在老人杨三月身后,随时都提防着四周人群,耳朵一直听着两个少年的谈话,生怕这小子杨春一不注意又在自己少爷面前溜荤口。 又听见唐文山说了一句话,引得人群骚动。 “你说这个姐姐白纱遮面就已经这么漂亮,如果她取下白纱,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不只是人群之中,就连两个老人也不由得想象,那女子面纱之下究竟会是是何等模样。 不过即使不知,众人也知道,那肯定是真正的绝世美颜。 最后杨春一句话点醒了众人,有无数人为之点头。 “我宁愿这位姐姐千万不要取下面纱。 “她要是取下来,估计我这辈子就再也看不上别的女人了,那就要少去更多滋味了!” 众人心不由己地跟随着妙灵一路往前,醉在红尘里不知时间,不知走了多久,听见人群前面有人喊道: “到了,是明月峡!” 大河两岸,众人仰望! 只见前方遥远之处天门中断,两山相对将长空隔为一线,碧水滔滔,长明河从两座巨岳之间澎湃涌出。 日光之下,长明河宛如惊寒长剑泛起粼粼宝光。 一剑而下,明月生峡! 原本的一座擎天巨岳被一剑斩开,一山断为两山,一分为二,河道中流! 两山之间,高山削为峡谷,断崖如镜横悬,黄鹤之飞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 据说在夜间,当行于河畔之时,能看到天上那轮明月从峡谷之中升起的景象,所以才名之为明月峡! 众人尚在惊慕,本来还相隔甚远,只听那峡谷之上有人声响天际、气贯长虹,威严道: “昆仑重地,主上道场,众生止步!” 第一百五十章.炎炎寒冬 西昆仑洲除了昆仑山和长明河其实还有许多名山大川,只不过昆仑的名头实在太响亮、太耀眼,长明河的声滔一直都咆哮不绝,与之相比,其他任何山川都显得黯然无光。 凡是亲自到过西昆仑洲之人,几乎都会走长明河拜昆仑山,如果问一个曾经到过西昆仑洲的人在西昆仑洲还有什么其他的山川,也许唯一能想得起来的就只有青羊山了! 今日的青羊山来访之人极多,从山下小镇上到山上的路又多出了几条,每条路都越来越宽,然而所有上山的人都被那一道矮矮的篱笆关在了山下。 一时之间,似乎有一种风气在人群之间慢慢的形成,无论是从天下何处前来西昆仑洲朝山拜水之人,似乎都要来这一处并不起眼的小山下面的篱笆吃一顿闭门羹才能心安理得的继续上路,好像是未曾见过这道篱笆这一趟跨越人间之行就有所缺憾一样。 但是每个人心中都还是期望着能够上山,毕竟这是青羊山,乃是长明旧人归养休憩之地,三千甲士归田园处。 如果说现在人间九洲的大大小小的无数仙门像是天上繁星点点,那青羊宫便是天空中最耀眼的那一颗恒星。 世人皆知: ‘三千甲士实力之强横可战一界,封天长明带领三千甲士可战诸天万界!’ 如今能上山做客之人一个也无,谁都期望着能够成为那个上山之人。 有的人是为了自己,只要能上山,风光无两,一时间便天下都知! 有的人是为了宗门,只要能上山,不仅是自己,就连自己身后的宗门也有了靠山。 有的人是仰慕豪杰,长明已经不在人间,幸而还有长明旧人镇守于昆仑之下,幸而还有青羊山! 而有的人纯粹只是为了凑热闹、看风景,众人熙攘处必有热闹可看、人群聚集之地必有绝美风景! 而众人不仅没有一个人能够上山,甚至也没有看到什么热闹和风景,山上只有那一道让人望不穿的篱笆,连像样的山门都没有一座,也没有传说中什么厉害的护山大阵、神兽,似乎山上也没有起高楼亭台,灵气也少得可怜,就只是平常随处可见的一座矮山。 更不要说招待,连一口山中原味淡水都没有喝到,有的只是一群少年在山门口笑脸相迎。 不过所有人从上山到被请下山之后,始终都是笑脸洋溢,没有一个人露出不悦神情。在无数人吃了闭门羹下山之后,依旧还有无数人源源不断地上山。 而山门篱笆前,在陈言礼和鲍参军笑脸送客的时候,山上一阵骇人气息突然从山上蔓延下来,瞬间那一道气息又变得很淡,篱笆内外无数人都沉默下来。 篱笆外无数人面面相觑,难道是山上真的发生了什么事,所以才不得不闭门谢客? 而篱笆内,以陈言礼为首的一群少年少女,并不是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那一阵气息,陈言礼、鲍参军、童言言和身背巨剑的少女是最察觉到山上异样的。 于是陈言礼和鲍参军眼神交融,就留下了鲍参军一个人在此‘谢客’,而自己一人赶往山上,众人也等在原地,都想看看到底青羊山上到底还能发生什么让人意料不到、难以控制的事。 而在众人期待之下,瞬间之后,那身形魁梧的青羊宫首徒陈言礼就带着两个凡妇腾身飞到山下,居然告知众人,说山上将有变故发生,让所有人都立刻撤离走,越远越好,而细问之下他又什么都不肯明说。 一群人都还以为是这位首席弟子为了赶客而故意恐怖言论,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两个刚从山上下来的妇人却闹腾起来。 第一个竟然是‘段家娘子’苏容大,当她被陈言礼从山上小院中夹胁往山下飞度时,还全然没有反应过来,不知屋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居然让神仙哥哥语气那样急迫,好像已经处于生死之间。 所以苏容大被带着经历了一场飞天遁地之后,双脚刚刚落地就又转身往山上跑去,神色着急、满目忧心,双腿跑动之间乌血殷殷的裙摆紧紧贴在身上,浑圆之处左右扭动,甩落一地血花。 篱笆外面一群来客看这个凡妇女子似乎全然无惧,都更加不信山上真的发生了什么紧要之事。 目不暇接! 而紧接着就是美妇人笑铃儿,当她忧心忡忡的被带到山下,一看见一群孩子就变得两面为难。 美妇人知道,屋子里肯定发生了极其严重的事,是连他们所有人联手都无法解决的事,若非是这样,也绝不会让一群孩子都往昆仑山走。 刚才情况紧急下匆匆离开,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一句告别的言语都没有,美妇人不想和丈夫宋岳分开,但是美妇人看到一群孩子,一个个都和自己的亲生骨血无异,又不想让他们处于危险之中,所以美妇人不知道该上山还是该走。 “言礼,照顾好你的师弟师妹!” 当苏容大奋不顾身往山上跑去的时候,美妇人一心也被牵动,身随心动,于是给陈言礼留下一句话之后也跟着往山上跑。 两个妇人浑身血迹乌黑,衣裙都紧紧贴在身上,步履之间血洒满地,一步一个血色脚印印在草地泥土之上。 两个妇人接连往山上跑,开始众人还当热闹看,而当两个妇人跑到一起的时候,篱笆之外众人才发现,那两个一身乌黑色服饰的凡人妇人身上居然是全身染血,连发丝也浸满血迹,看那血迹深沉的颜色,似乎已经浸染了很长时间了。 当那一阵阵血腥之味漂浮到众人鼻尖时,篱笆外无数访客终于才意识到,青羊山上是真的出事了,一个个人瞬间变得神色各异,居然还是没有人离开! 而一群少年少女见到大师兄去而复返,也都心慌起来,这是一向从容不迫的大师兄第一次露出了慌乱的样子,几个少年少女七嘴八舌地询问陈言礼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而陈言礼同样也只是摇头。 几个少年都立在原地,以陈言礼为首,而宋安宁和童言言紧跟着两个妇人也往山上跑,其余几个少女也纷纷跟随。 而篱笆外面,上山来的访客聚集地越来越多,场面变得骚乱起来,有几人带头不断地往篱笆靠近,有人不停地反复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有的人说是要上山帮忙。 人群庞大,一群人气势汹汹,汇聚成流,不断聚集之下已经将山下包围了起来! 满带笑意的来客好像突然之间变成了一群想要趁火打劫的强盗! 一时间,小小篱笆变得风波四起,场面有些难以控制! 陈言礼感到有些分身乏术、有心无力,从来都没有处理过如此的场面。 没有办法,只能临场决断、随机应变,不能兼顾得失了! 陈言礼简单交代鲍参军和几个留在身边的少年守在原地,不能让山下的人冲到山上来,而自己又飞身到了几个少女和两个妇人身前,尽量兼顾礼仪,将两个长辈拦了下来,不停劝说。 而几个少女就没被那么温柔地对待了,已经都被陈言礼定在原地,一个也不动弹不得,宋安宁和两个青衣小女孩嘤嘤落泪,独目少女和身背巨剑的女子苦苦挣扎,妄图摆脱束缚。 陈言礼上下奔忙,一群少年苦守在篱笆墙内,山下众人不断逼近,现场气氛越来越紧张。 时间似乎极其漫长,不知过了多久,一道人声从长天之上传来: “言礼,好久不见!” 声音响彻山野,现场为之寂静,一个抱着酒坛子的胖道人从天而降,气势摄人,落地之后脚尖立于那一道浅浅的山门篱笆之上。 几个少年都不识得气势汹汹,突然造访的人,神色戒备。 而鲍参军却已经认出了来人,不过瞧着他的样子好像已经不记得自己了! 篱笆之外众人不断后退,因为几乎大半人都识得这个‘翻脸不认人’的道人。 陈言礼在劝说之间不停将两个妇人拦回山下,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心中那一丝慌乱安定下来。 “玄素前辈,你怎么来了,快请进!” “不是说了不用叫我前辈吗!” 玄素一步踏入篱笆墙内,已经踏足于青羊宫中! 虽然山下众人久候而不得上山,但是玄素刚刚现身就已经成为山上之客! 可是,山下众人好像并没有谁觉得意外! 因为来人乃是西牛观的玄素,而西牛观正是青羊山横空出世之前人间之首的仙家门派! 那个时候,天下朝拜的还不是西昆仑洲的青羊山,而是那位于高坡老林之间的小小道观! 众人一看到胖道人的身影,骚乱场面渐渐寂静! 玄素眼神期待看着山上,一直立在原地没有向山上多走一步,怀中也是双手抱着一个同样的空酒坛子。 待到片刻之后,天上只剩下了一轮明日不动。 玄素向几个少年说道: “言礼,我想你们应该不用走了!” 玄素声音刚刚消失在风中,炎炎西昆仑洲,青羊山上如临寒冬。 山上山下,万物生灵宛如像是经历了一个轮回! 青羊山山巅之上,一道光芒返回了人间最高处! 第一百五十一章.万人成城 长明河上游之处,一道巨大山岭横亘,巨岳冲天! 山岭最高处,据说原本是西昆仑洲第一高山,而如今已经变为一道峡谷。 高山不再,它原来的名字都已经被人忘却! 长明河如同一把宝剑劈开巨岳,从峡谷中间流过。 整道山岭被一分为二,原本的最高之山已经变成了左右两座山,分别名为‘剑山’和‘大剑山’! 大剑山两座山岳雄峰对峙,峰峦倚天似剑,两岸悬崖峭壁,直入云霄,绝崖断离,两壁相对,其形若门,一线天开,宛如天门隔断! 两座山上有高阁耸立,日光之下,云中金顶生辉! 其中一座山上,高阁中有一位无臂老人如苍松挺立,拦住了天下人的去路,无一人能过关! 成千上万的修士仙人被拦在了明月峡之下,长明河两岸之上沃野无度,星星点点,人影无数,还有千万人在不断涌来。 虽然太阳已经落山,但是依旧有一轮恒日未落,所以明月峡之上并无明月升起,众人仰望山峰,畅怀江面,似乎已经离那个人很近,可是一山比一山高,昆仑始终在头顶! 到了明月峡,也算是到了昆仑山脚下了,无数人仰头而望,头上之昆仑巍巍浩然,顶天立地,虽然不是自古而来,但是一定会万世长存! 众人休憩在河边岸上,这一场盛大的长明河问道之行总算告一段落,无论以往是什么样的人,现在都只是一群心情放松的赏景之人。 长明河之畔,如今不仅有美景,更有美色美酒美食。 天下人间,郎才女貌,群英荟萃,仙子佳人缤纷多彩,君子郎君如玉胜霞! 有人之处便有烟火不绝! 虽然云集于此的都是仙人修士,但是更多的都是野修散仙如云,很多人闯荡天下都带着各色家当,一边云游四海,一边不耽误糊口赚钱。很多人都像杨三月爷孙俩一样,家伙事齐全,刚刚落脚就选好的地方支起了摊子,一口口锅子底下已经有炊烟袅袅升起。 这一趟上昆仑,原本都是为了九月初九,但是人人都不忘问道于长明河,都多少期望着自己能是那个被选中的人,而最后得道之人一手可数、寥寥无几。 失望是有,不过倒也没有人真的绝望,因为那本来就是不属于自己的道,得道是天幸,不得道是自然。何况接下来才是人人盼望的重头戏! 无数不羁汉子还有一些豪气女子一到明月峡之下就躺在河岸之上赏起景来,渐渐两边河岸边上多了很多醉汉醉女,有人醉而翩翩起舞,有人醉而长拳生风。 长明河之上酒味香浓,本来一片荒壁的两岸之上眨眼之间就起了一座无墙之城! 在众人停歇,长明河岸两边一片欢荣繁华之时,一道寒芒划过众人头顶,比中天之上那一轮明日还要耀眼,却让众人惊寒,转瞬即逝,返回了昆仑之巅! 无数人引目探望,然而并没有一个人看清那光芒之中到底是何物何人! 两岸之上一时寂然,不久之后又是一片欢愉! 剑山之上,无梯可登! 金顶高阁前,无臂老人独守关门,当那道寒光划过,老人默然低首。 老人已经守在此处千年,千年安静,如今实在是太过热闹了,让人很不习惯! 虽然老人立身于高阁之中,但是两岸上下,一切尽收眼底,甚至连明月峡到大潢口岸长明河的每一阵波涛都清晰在耳。 即使这样的场面让人很不习惯,然而这正是主上当年四处征战、辛辛苦苦才终于换来的局面,这正是当年自己愿意心甘情愿追随主上的原因所在,这正是剑尊依旧留在人间的意义所在。 “咦~” 老人心弦微动,原来是山下有一个白纱遮面的女子在叩山问道。 “这个长相……倒是人间绝无!” 明月峡之畔,妙灵一人独步走到剑山之下,虽然有无数人一路紧紧跟随,然而此时众人早已却步,都停在远处不敢靠近山下,只能看着妙灵越走越远。 妙灵站在剑山山下,双目瞑光,单手抚住岩壁,仿佛一人一山在相对而言。 山无道可攀,妙灵问道于山! 远处众人,一路相随已久,都早已经对妙灵一心痴迷,看见她身躯一人立在庞大山根之下,都恨不得能去与之相伴,然而却始终没有一个人能够鼓足勇气,或者是说没有人想成为众人之敌。 没人知道妙灵到底意欲何为,只见她举止奇怪,身上灵气收敛,心意沉寂,好像已经入定一般! “长青兄,你既然如此仰慕她,佳人就在眼前,何不抓住机会?” 人群之中,司马亮和周遭汉子比起来瘦弱不堪,然而声音却极为响亮,比那些好慕同人女色的女子声音还要大得多,四周有几人纷纷回顾,眼神微冷。 而宫长青却是声地说道: “司马兄,可不敢这么大声说了。 “要是我现在前去,估计还没有走到佳人跟前就已经被这些神仙高人给生吞活剥了。 “料想她也是要去灵界万林书院,到时候再说也不迟!” 司马亮点头道: “这个女子不知到底是从何而来。 “不仅生着一副举世无双的容貌,天赋似乎也深不可测! “她想要去万林书院肯定没什么问题的了! “不过你倒是真沉得住气… “我要是遇到我喜欢的人,一定先把她打晕带走,先占为己有再说!” 司马亮虽然声音不大,但是语调尖亮,四周又有几人回顾,汉子目光赞赏,女子凝眉冷光! 二人不得不声音更,宫长青悄声反问司马亮道: “她已经这么漂亮,你还不喜欢吗? “难道你也有那断袖对食之癖?” 司马亮言语哽塞,不知该如何作答,又听宫长青说道: “我知道了,看来司马兄竟然是那重肉不重皮之人了!” “不是…我…” “害臊什么,大家都是男人,都懂…” “我……” 二人一路同行,彼此的了解不断加深! 终于,在众人好奇关注的目光之中,妙灵的身躯又动了,手脚、肌肤、发丝、眸光、长眉…一切都是那么完美无瑕。 不过众人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剑山之上有一道天梯从山巅垂落,妙灵一步跨上天梯就已经消失不见,没有一丝气息留下! 众人两眼茫然,似乎心中被人用刀割走了一块! 剑山山巅之上,无臂老人长袖空舞,一只袖子垂落于山下,长袖卷回之时,高阁前已经多了一个女子。 “多谢前辈指路!” “你不是人间之人吧?” “晚辈来自于天生崖之上!” “果然你是…你并非是…?” “晚辈确实是天生!” “果然如此…老头子失礼了!” 老人无臂,无稽无揖,点头为礼! 妙灵低头还礼! 老人长袖鼓舞,高阁门开。 “既是天人,愿为晚辈! “不错不错,开门迎客!” 妙灵又再次礼谢! 老人看着山下一群怅然若失、六神无主的人笑道: “不用多礼! “虽然都说莲花出淤泥而不染,但是真正的懂花之人又怎么愿意看着莲花被置于淤泥之中呢! “即使有莲花成片生于淤泥之中,淤泥终究是淤泥,总是难闻! “也许莲花并不会让我心动,但是一想到莲花生在淤泥之中我心里总是难受!” 妙灵同赏山下繁华,羞颜点头道: “前辈,是真正的爱花之人!” 而山下人群中,一个蓬头垢面的老人一瞬间就看透了山上那一副仙人舞长袖的画面,立马就两手抱起身边两个少年返回了远处一个生意红火的摊面,摊主正是老人杨三月。 杨三月一看见三人返回,气急败坏道: “咋的!是又饿了吗? “居然还知道回来,老天可怜我啊! “杨春,还不过来帮忙! “我都不知道我是你爷爷还是他是你爷爷了!” 毫无疑问,在面摊儿上杨三月才是那个真正的扛把子的,三人无人还嘴! 廖挑将杨春甩在地上,轻轻放下唐文山,三个人都换做一副同样的尴尬笑颜,麻溜的干起了各自的活儿。 唐文山和廖挑二人招揽来往的客人,贯口弹舌,吆喝声不绝,杨春最是忙碌,在场中来来往往给一个个客人‘添油加醋’,奉上美食! 这是人间,亦是修行! 而在明月峡之上,长明河源头之处! 河水浅浅,水光明净,明天地间仿佛只有流水声,四周一片宁静! 在这仿佛是世外桃源之处,有少年和童子二人刚刚才逃得大难一场,免于不死! 米汤虽然只是矮的童子之身,然而力气却极大,一人独自将胡婴从河里捞上岸,毫不费力。 一番喘息稍稍心定后,终于确定了自己和胡婴都还活着之后,童子米汤把昏迷不醒的胡婴横着绕在自己背上,将比自己高出三倍还要多的少年一路背到了山脚之下。 在看到那一面剑痕睥睨的石碑之后,米汤心中安稳如磐石,才终于放下胡婴,躺在地上痴痴地望着天上。 石碑上有诗言道:“ 一剑破苍穹, 剑气化昆仑。 剑道古今绝, 神魔安可欺!” 第一百五十二章.柳暗花明 人间西昆仑洲。 明日之下,米汤将胡婴放在自己身旁的石碑前,仰面躺在昆仑山山脚,二人身后有一条道路直通山上云端。 然而此时此刻,米汤躺在地上一动也不想动,哪儿也不想去,不论是现在的童子米汤,还是以前的那个自己,千年来奔忙不停,实在是太累了! 也唯有此刻躺在昆仑山下心中才终于能归还一片宁静、才终于有踏实的感觉! 与此刻的宁静相比,米汤恨不得能够一刀斩去以前天涯亡命的过往。 亡命天涯四个字听起来总是会给人一种浪漫的假象,但是没有谁会为了追求随时悬于性命之上的一点点浪漫而喜欢上亡命而去的天涯处,因为那意味着再无路可去。 可是米汤偏偏每一次都能够化险为夷,有时候就连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就那么活下来了。 然而并没有谁没事总想要去招惹别人,只不过对于一个举世茫茫、无家可归的人来说,无论是世界还是自己都太过无聊了,尤其是对于一个家国破灭、亲友离散的人。 这一次见到那个少年,宛如是见到久别重逢的故人,总算是在诸天万界之中找寻到了一丝归属感,而他也正好是故人之后。 一切像是一个惊喜,来的是那么不经意,又好像是被天意捉弄,去的又那么匆忙! “公子,米汤已经在人间,你又在何方? “诸天万界之中我们还能相遇吗?” 米汤仰望昆仑,口中童子之音喃喃轻语,显得微不足道! 瞬而有一道光芒刺入眼中,让人无法再直视昆仑天穹。 米汤只听见心中有一道声音冰寒道: “把他背到山上来!” “…哪座山?” “你身下之山、头顶之山、背后之山、眼前之山!” “……昆仑山?” “好勒!” 心中一阵发毛之后,米汤不得不乐呵呵地背起了胡婴。 人间第一峰,山道之上,的童子横背着少年左移右跳一步步爬山而上。 …… 欲界天,又名为修罗界! 整片世界无日月之照,故而没有昼夜轮回,不论永远再长似乎都只有一天,不论一天再短似乎就是永恒! 千年来被血色雾气笼罩的世界一直都是一片沉寂,然而现在整片世界却掀起了惊天波涛。 一把血色长刀一刀将淹没整片世界的血色海洋一分为二,两片海洋不断被分开,波涛阵阵,声势惊天! 血色大洋之中,一处处‘天窗’陆地之下人人欢呼,刀痕移海、血色海洋不断被切割,昔日的陆地渐渐露出真貌,似乎已经到了重回旧地、再见天日之时,无数人泪流满面、相拥而泣。 而血色海洋之中,刀气纵横,海水沸腾,一头头有灵之兽不断露出水面,有的高如琼楼、大如山岳,有的如沙石、细如针尖,品类不同,种族各异。 不论以往是友是敌,如今,无数灵兽纷纷聚集在一起,瑟瑟发抖,不断退缩,血色海洋之中吼声如雷耳不绝、哀嚎连天震天塌,那一道沉寂千年、让人熟悉又心悸的气息不知为何竟然苏醒了过来。 界灭山,噬天崖,被众人奉为王上的男子苏醒之后不顾众人阻拦,一刀劈开了血色海洋,因为男子知道,这已经是自己最后一次机会了,如果错过这一次,那可能永生永世再也没机会完成‘血海噬天’之举了! 无数岁月前,曾经的的修罗界还不是如今这副模样,那个时候天上有日、有月、有数之不尽的亿万星辰,有山、有水、有浩瀚无垠的宽阔大陆,有海洋、有密林、有草原、有沙漠… 那时候的修罗界虽然在诸天万界之中名声大不如今,但是难得一片祥和。 也正是在这样的盛世之下,欲界天中有了祥瑞并生而诞,高山之上,海洋之中各有一枚天生人卵诞生,修罗一族终于迎来了自己的天生神灵。 一为‘血海’,一为‘噬天’,二者天地共生,各得天地大道,后来修罗界便有了诸天万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血海修罗’和‘噬天修罗’。 二人各登大道之巅,成为修罗一族的两大王者,受亿万生灵景仰,庇护一界十方,也正是那时,欲界天迎来了空前的盛世,开始被称作为修罗界。 在修罗界光芒正盛,世人都以为又有一界将要称霸诸天的时候,一个消息却如惊雷一般划破诸天万界! 那位‘血海修罗王’不知为何反叛了修罗一族,血海漫长天,将整个修罗界淹没在血海之下,‘噬天修罗’也被其封印,之后‘血海修罗’也不知所踪! 一片繁荣的修罗界如同流星一般,光芒耀眼划破万界之后又迅速地黯淡。 繁华毁去,无数人为之叹惋,柳暗花明,无数人暗暗欢喜! 而今,修罗界已经暗淡千年! 现在! 噬天崖上,机会降临,男子终于又醒来,想要趁此机会继续完成千年之前的未竟之事,不仅是为了报仇,更是为了使大道归一,踏出那最后一步,成为真正的噬天夺日之人,吞噬万界。 然而,男子没有想到,自己这一刀出去之后久久不能归返。 明明一刀划破血海,她现在伤上加伤,气息已经微弱至极,但是却有无数道强横的气息将自己那一刀阻拦住,其中有一道气息极其怪异,明明远远弱于自己,但是总感觉有被俯视之感。 那几道气息似乎很熟悉,可是相隔遥远,无法真正辨明到底是谁,只不过他们远比自己想象的还要顽强。幸运的是那几道强横气息早已经衰弱,自己从始至终一直占据上风。 男子想要杀人,散发出那几道气息的人则是要救人,无奈之下就变成了两方隔空斗法。 于是,噬天崖之下的海底大陆上如山似海的人影纷纷献祭、不断倒下,接连化成噬天崖之上男子手中的一份力量,无穷无尽的力量不断通过男子手中涌向劈斩而出的血色长刀之上。 山下如大军陈列的所有人都一声不吭,只要那个男子一声令下,所有人都甘愿为他赴死,人人皆视之为毕生荣耀。 就连阻拦他的老者也不再出声,王上所向乃是修罗界所向,人人奔赴。 而噬天崖上的男子一意孤决,即使所有人都牺牲也无法动摇他此时的决心分毫。 短短时间内噬天崖下已无人影,本来的人山人海变成了一片坟场,就只剩下山崖下最前方几个如枯藤老树的苍老人影。 幸而牺牲是值得的,那几道气息终于再也坚持不住,虽然不知隔着多少遥远的空间,但是在那一瞬间男子就感觉到了刀前那几人已经真正的山穷水尽了。 噬天崖下,几个老者又飞向崖上,男子手中气息更强了几分,准备一鼓作气夺取血海,然而突然有一人气息强横至极,宛如铜墙铁壁一般将自己那把心意相通的长刀定住,来去不得。 不知是谁,但是绝对是已经跨出那一步的那几人之一。 难道这就是天意? 每一次在关键的时候总会有人来帮她,长明已经走了,如今又会是谁? 同样为王,‘血海修罗’难道就真的比我‘噬天修罗’要更强、更得人心、更得天道么? 男子正是‘噬天修罗’,乃是修罗族之王,此时心中疑问不已。 然而世事如戏,在噬天修罗以为计划就要落空之时,遥远空间之外的那人却又突然不再掌控自己的长刀。 噬天修罗,修罗噬天! 山崖之下又有两名老者献身为血泥,化为一股股力量被男子注入长刀之中,刀势强盛,修罗界血海翻腾。 噬天崖之下无数人影,数十老者就只剩下了最后几名老者依旧站立,都期待着王上最后这一刀能功成道合,只要‘血海’、‘噬天’能够合二为一,那修罗一族定然能够再次崛起于万族之林,何畏昆仑? 然而天意运转不如人心,一股惊寂寒气突然扫荡了整个血色世界。那并非是真正的寒冷之气,而是肃然杀气,让人不寒而栗,神魂皆惊! 不论是血色海洋之中的万物生灵,或者是海底大陆上皆有末日临头之感。 “哈哈哈…既生她‘血海’…何生吾‘噬天’…哈哈…… “蓝衫你宁愿把血海托付于别族他人也不愿成全我吗…哈哈…” 男子立于断崖之上,当那一股寒气出现,瞬即收回作持刀之状的双手,疯癫笑啸,欲泪欲狂! 在分开整个修罗界血色海洋的那巨大刀痕之中,有两片血红断刀从未明之处倒卷而回,声势滔滔、剑气潇潇,两片断刀所过之处血色海洋瞬间弥合为一。 眨眼之间,界灭山噬天崖上的男子已经被本来属于他自己的两片血红断刀穿肠而过,断刀钉于崖上,血迹淋淋。 山下几名老人大骇,可是那一剑无人可拦,剑气过时王上已死! 界灭山上一个婴儿呱呱坠落,几个老人泪洒崖下,都飞身迎接! 而界灭山四周,血红色的水面不断下降,覆盖整个修罗界的血色海洋不断倒退,大陆与海洋各占江山半壁! 第一百五十三章.喜极而泣 青羊山上,一道光芒直往人间最高处,千万人仰望! 而整座青羊山依旧还沉寂在那轮回惊世之感中,无人知道山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在此之前。 青羊山脚下,镇上一道消息传开,瞬间镇子上人去楼空,纷纷聚集于山下,那些远道而来的人全都跑到青羊宫山门前,一个个紧急奔忙,人海聚集,气势汹汹,把山下围了起来。 镇上的人也聚集到远处观看,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难道是山上的那群懒惰汉子惹恼了这些人? 场面混乱,镇上的居民又开始议论纷纷。 就说山上那群懒惰家伙不像是什么好人,看来这些人都不是来拜访的,应该是来找麻烦的才对! 难道说他们以前真的是山野强盗,这些人现在都是来报仇的? 看来以后还是要离他们远一点! …… 世事随潮起,人言随风流! 这一段时间镇上人来人往,青羊山人人敬仰,镇之人也对山上一群汉子慢慢有所改观,而众人看到眼前情形,心中的想法又随之改变。 也并非是大多数人总爱把人往坏处想,而是人的眼界终究有限,看不清真相,而且人往往更看不清楚自己,总爱随波逐流。 镇上的人一边看热闹一边躲得远远的,因为山下的人实在太多,群情如潮水涌动,让人不敢靠近。 而且大多数人也想趁机看看,到底山上这群人是什么来头,在众人心目中,好像这座青羊山不知什么时候就突然出现了,也好像它一直都在那里。 山不大,但是却充满迷障! 山上汉子不多,然而个个神秘,从来都没有人见过他们的真面目! 当然了,也有些人是顺便在等着山上那个腚儿迷人眼的女子下山来! 而山下篱笆前,众人围山,篱笆辛辛苦苦拦住涌来的人潮洪流,一群少年不得不在那洪流涌动之中担当中流砥柱。 直到有一个双手抱着酒坛子的胖神仙从天而降,瞬间止住洪流涌动,山下远处的镇居民一个个也大开眼界,没想到居然见到了活神仙,他还是从天上飞来的。 当那个胖道人双脚落地之后,一群镇上的居民脑子里一团乱麻,有的心生畏惧,悄悄地跑回了家,有的仰慕好奇,立在原地痴痴傻傻… 篱笆内,便算是青羊宫中了,玄素一句话刚刚落下,山上惊寒四起,随后寒芒归天! 而青羊山四周万物生灵依旧沦陷于那寒冷气息之中,似乎是再世为人,都有脱胎换骨之感,或者说所有人、生灵万物都感觉自己好像已经死了一次。 在山上寒气绽放的时候,所有人都无法感觉到自己的存在,不论是身体还是灵魂仿佛都已经融归于自然之中,无法行动、无法思考,什么都无。 那一刻,人人都只有一个念头,‘我还在!’ 但是人人都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就算是已经预感到先机的胖道人也久久没有回神,玄素双眼望着那一道刺眼光芒,一路向往到昆仑之巅,虽然看不清,但是神往不愿归! 当寒芒离去半晌之后,山下总算是有人反应过来,而最先清醒的不是胖道人玄素,也不是陈言礼和一群少年少女,更不是一群把山下围的水泄不通之人,而是两个妇人和山下的镇居民。 似乎境界越低的人在那寒气之中所受的影响越,清醒的越快。 山下的镇居民仿佛什么都不记得,但是人人皆不由自主的心悸,一群平凡之人对青羊山怀着畏惧之心飞快退去,每个人都恨不得能立马回到自己的窝之中,大被蒙过头,一觉到天黑,或许就能够发现现在的一切都只是梦。 自从天上那一轮不下山的太阳出现之后,已经很久都没有夜晚了,天黑的感觉让人怀念! 而篱笆外一群山上修士却醒悟地更晚,可是当真正醒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宁愿不醒,山上四周的肃杀余味让人感到窒息。 所有人都好似幡然醒悟,原来现在是在青羊山! 青羊山之上无事,能让青羊山如临大敌的事情绝不是自己所能掺和的。而有一些心怀不轨之人、或者是动了一些心思的人更是恐惧万分。 一群天下来客站在那矮矮的篱笆前如同面对千山万岳,再也顾不得什么体面与礼仪了,都牛马奔突往山下冲去,走兽四散。 的篱笆终于得到清静,立于田园之中,伏身泥土之上,身躯依然关着一大座山! 篱笆在,山上安宁! 两个妇人早已上山,两对扭动的臀儿压倒满山风光! “言礼,你不请我上山吗?” 玄素掌心敲击酒坛子,发出嗡嗡响声,身处各处的少年少女终于清醒过来。 陈言礼看见两个长辈都已经跑上山了,于是询问道: “可以上山吗?” “现在自然!” 玄素望了两眼山上,又言道: “而且越快越好!” 主人问客人,客人答主人! 于是陈言礼也不再压制几个少女,对四周少年少女吩咐道: “你们赶紧上山,照顾好大师母和苏姨!” 一群少年少女本来就担心山上的情况,得到吩咐之后一个个如羚羊健兔,纷纷蹦达上山,速度极快! 而陈言礼和玄素两人腾云举升,瞬间就已经到了山头! 陈言礼满目惊异,青羊山上风景大变,本来山腰之上开遍满山的各色绚烂之花已然尽数枯萎,连一丝残余的花香都闻不到。 “言礼,这边!” 而玄素倒像是丝毫不感到意外,反而像是在自己家中一样,毫不生分,自行自路往那一处院子快步走去。 陈言礼也赶紧跟上,没走两步就闻到一股冲天的酒香味,那酒香最浓之处也是剑气余韵森然之处,既让人心醉,又让人神魂发凉。而再走一阵,又听见了那喧天笑声,所有声音、气势、味道的来源之处都是那个从伴随自己长大的院子。 玄素一人独自走在最前面,走得极快,然而刚刚走到院子前面的缓坡处却停了下来,因为有个老朋友蹲在院子门口哭的稀里哗啦、泪流成河! 玄素彳亍不前,明知道那就是老朋友,但是又有些怕那个老朋友,而那酒香阵阵又勾人不已。 不过等到玄素多看了两眼那个老朋友的一片哭颜不欢就不再犹豫了,大步地又向院子走去。 院子门口,有一道血色沟壑深流,玄素站在一边,先对院子里施了一礼,然后就想要安慰蹲在另一边的那个老朋友。 然而玄素却发现自己好像还不知道这个老朋友叫什么名字,一时间张口哑言,脑海翻涌,然后说道: “抱歉,老朋友,我来晚了!” 而另外一边,炎霜华暗自流泪,听若未觉! 玄素又问道: “你为什么这么伤心? “有什么我帮得上你的吗?” 而对面,炎霜华一身黑衣紧缚在身,突然站起身来气势胸汹地叫道: “我哪里伤心了?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是伤心了? “哭就是伤心吗? “高兴就不能哭了吗? “你是谁,要你管这么多……” 炎霜华站起身的时候声音极大,然而说着说着声音就渐渐了下去,身子又重新蹲回到地上,接着又开始哭。 玄素不明就里,炎霜华站起来的时候也被吓了一跳,还以为她又要开始再上演一场无休止的骂战,正准备要应战的时候,情况急转,没想到对面的老朋友声势又渐渐萎了下去。 正准备要接着安慰她,一旁赶上来的陈言礼催促道: “玄素前辈,不我们先进去?” 玄素双手抱着空酒坛子,于是就听了陈言礼之言,和老朋友打了招呼之后,两个人一起走进了院子里。 而炎霜华依旧独自一个人蹲在院子外面,似乎是想要把这么久以来委屈担心的泪水都流干净。 院子里已经焕然一新,笑语声不停,血腥之味和四处的血色已经不见,桌椅都已经摆放整齐。空气中酒味香醇浓厚,有凡间之酒、有仙灵之酒,都是上等的好酒味道… 长桌之上,白九灵高坐首席,虽然面容奇丑,但还是掩盖不住无双身姿的神仙潇洒气度,而且,此时的白九灵居然在仿佛之间有那么一丝丝醉意、笑意。 而两旁椅子上的汉子东西随意坐着、躺着,众人都在饮酒,都在笑,那是真正的放松! 就连刀疤斩面的宋岳下半张脸也笑声不绝,上半张脸随着笑声不停抽动! 而只有半张脸剩下的汉子廉候也现出身形,脑袋埋在一个大酒缸里面咕噜噜的饮酒不停,不知道酒水都被他喝到哪里去了! 桌子上一只大猫早就已经喝醉,喵喵喵地叫个不停,两只脚站在桌子上如人行立,而另外两只前爪舞拳不停,爪爪生风! “玄素,快进来! “来…坐下,与我们同饮! “上一次匆匆一瞥,我都还没有来得及好好感谢你们护送言礼他们三个回来!” 宋岳摇摇晃晃站起身来,把手中酒坛子举得高高的。 玄素发现,那个酒坛子居然和自己手中这个几乎一模一样,而且其他人手中也人手一坛。 第一百五十四章.青羊桌长 青羊山上这间院子,就只是一处平常的人间院,甚至还比不上山下镇上的一处处门楼院落。 院子里几间屋舍俨然排列,并无暗藏玄机,就只是寻常的起居屋舍。 稍微起眼一点的就是院子里一张用浑木劈成的长桌,桌子极宽极长,两侧各有十几张椅子。 而就是在这个一切皆寻常的院子中,有最恣意的欢笑、有最醇的酒味、有一群最不平凡之人。 在座之中,皆为真仙,还有比仙人更仙人的白九灵! 玄素面前桌子上,每个人身前都摆着一个和自己手中空酒坛子一样的酒坛子,只不过他们面前的酒坛都还没有开封。 只有玄素一人抱着个空酒坛子站在原地,不知为何,总觉得在座的人看着自己的眼神都怪怪的。 似乎是把自己当成来要酒喝的了? 而桌子上一群老少汉子都把那没有开封的酒坛子放在自己面前,不开封饮坛中之酒,反而各自手中都抱着各式各样的酒在饮,有的抱着酒缸、有的端着酒杯、有的举着酒壶…,一个个饮着自己手中的酒,眼睛却欠巴巴地看着自己面前的酒坛子。 一群汉子看到玄素居然也抱着个材质相同的空酒坛子,一个个人纷纷收起自己面前的完封不动的酒坛子,似乎都没打算拿出来待客。 院子中的气氛变得‘妙不可言’,最尴尬的不是一群汉子,反而是玄素,玄素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来还酒坛子的了! 宋岳见其他几个家伙都把自己手里的酒藏私起来,也想要藏起自己的酒,然而只有自己一个人站起来招呼玄素,又不好当着玄素的面把酒藏起来。就连一宫之主青羊子都在一旁迷迷糊糊地装醉,却又不耽误他手脚麻利,几乎是最快把酒藏起来的那个人。 一时间宋岳坐立皆尴尬不安。 玄素虽然随时都在忘记一切不重要的东西,然而在座之人全都认得,正因为如此,反而尴尬无法释怀,此时倒恨不得能够把重要的东西也顺便忘掉,只要不忘掉门口那个老朋友就行了。 可是现在偏偏记得,玄素就像自己手中的空酒坛子一样,不知该去往何处! 院子里,左右两边的汉子一个个不是在装醉就是在喝酒,尴尬的似乎就只有玄素和宋岳两人。 就在宋岳脑海中翻腾犹豫之后,决定要将自己手中的酒开封待客的时候,玄素手中的空酒坛子腾空而起,飞到了白九灵的面前。 终于,白九灵急人之所急,纾人之所难,言道: “玄素,快坐吧!” 玄素这才坐到桌子上,宋岳也终于能坐下! 而白九灵也拿了三坛新的酒出来,将一坛酒放在玄素面前,再将一坛酒放在自己对面的空位置上。 然后白九灵望向白云之中,喊道: “酒都备好了,还不下来吗!” 居然有人敢窥伺青羊山,还没有一个人察觉到。 桌子上一群醉汉瞬间都清醒过来,本来只有半张脸的廉候也把脑袋从酒缸里拔出来,桌子上那只醉猫一声‘喵’叫跳到了男子秦虎的怀中,青羊子正襟危坐,手习惯得微微地靠近了怀中之剑。 青羊山上空,老人清灵带着汉子张青和徒弟哑女简行已经隐觅在云海之中很久。 虽然相隔甚远,那一道光芒闪过之后,当青羊山上面酒香味飘起时,老人清灵身不由己,像是一根被线牵着的风筝就飘到了青羊山。 听见白九灵的话,老人反而有些尴尬,老脸居然有些不好意思就这么下去落座了。 “师傅,这里是哪里?我们不是去昆仑山吗?” 三人高居白云之上,哑女看着脚下山脉,但是却看不真切具体的景象。 “前辈,下面有好酒啊!” 张青比哑女看得要更真切一些,酿酒多年,从身下山中飘来的丝丝酒味张青就已经知道,那是好酒无疑。 “是啊…!” 老人清灵一直盯着桌子上那些酒坛子,可是桌子上那一群吝啬的家伙没有一个开封,更没想到白九灵早就已经知道自己来了,现在他摆酒请客,自己不得不就坡下驴,反而有些尴尬。 “哈哈…走…!” 不过老人清灵也只是犹豫了一瞬,就立刻带着张青和哑女降落人间。 因为脚下山上的院中,白九灵不仅拿出了三坛酒,给玄素和老人各自一坛,自己还剩下了一坛酒,而白九灵已经把自己那坛酒开封了。 在大部分人都没有看清的时候,院子里已经凭空突然多出了三个人,老人已经落座。 青羊子一副正经模样,起身向老人行了一礼,其余几个人看见青羊子起身行礼也跟着起身,众人自顾自行完礼又自顾自坐下。 而院子里的人哑女简行和汉子张青一个也不认识,张青和众人拱手见礼,哑女俯身相拜。 “你已经拜我为师,不用拜他们!” 老人清灵对哑女笑言,不过想了想老人又说道: “这位先生你还是要行礼的!” 哑女心怀敬意,心中无言,只是点头,多看了两眼那个比自己破了相还长得丑的白衣先生! 张青站在老人身后,看着桌子两边一群有礼又有些傲慢的汉子心里有些发毛,因为两边所坐之人没有一个不是仙人之境,而坐在首位的那个白衣先生又滴水不漏,没有一丝境界气象。 张青看着这座寻常的院子,心中隐隐有所猜测,果然,就听见那个白衣先生旁边的抱剑汉子说道: “你怎么没事跑到我青羊山来了? “没想到你一向闲散自由竟然还收了徒弟! “不会是喝酒没酒钱给,所以只能收人家为徒了吧?” 桌上两边的汉子纷纷大笑! 而老人清灵刚一落座就收起了面前的酒,对左右两边的言语置之不理,只是看着自己对面,白九灵正在倒酒。 一群人笑声落下,玄素才起身走出椅子外,对着老人清灵郑重行礼。 玄素还未言语,老人已经说道: “这是你师叔,以后你可要照顾好她。 “我就这么一个徒弟,你记住了吗?” 于是,玄素又向哑女简行行礼道: “玄素见过师叔,记住了!” 张青站在老人清灵身后,心中如火山澎湃。 玄素?哪个玄素? 难道是西牛观的玄素?是那个‘翻脸不认人’的玄素? 玄素要称哑女为师叔?那自己面前的老人岂不是就是玄素的师爷? 清灵????? 难道????? 清灵天尊!!!!! 张青好似被人当头一棒,头脑晕眩,有些难以立稳。 而旁边的哑女简行却浑然未觉,听见一道隐隐哭声就循着走出了院子外面。 院子中的一切虽然不过只是在稍饷之间,但是对于陈言礼来说却宛如是瞬息如年。 陈言礼心中焦虑急迫,进到院子中之后眼中所见全是一派轻松释然,师傅和几位师叔灵气盎然、都安然无事,心中也大松了一口气。 但是院子里却一直都没有见到蓝衫师叔,也不知道赵牧灵到底什么情况,眼前又状况不断,一直没有机会轮到自己出口言语,没有听到师傅师叔亲口道出情况,心里块垒始终不能完全消散。 直到现在,陈言礼终于才有机会能够开口,向白九灵俯身行礼道: “先生,他到底怎么样了?” 院子里瞬间一片寂静,桌子左右再无说笑声,老少汉子一个个醉眼回复清明,秦虎头上大猫一对猫眼眯成两条黑缝,只听得见首座处白九灵依旧未停的倒酒之声! 场中寂静,玄素趁机收起酒坛,随着众人目光都看向白九灵一人。 老人清灵坐于末座,老眼精光绽放,山上那一丝丝连仙人都无法察觉的剑气游曳漂浮、幻灭不定,在老人眼中分毫毕现,而所有剑气的源头就在白九灵身后的那间屋子里面,而白九灵坐在首位处、似乎有意无意遮挡住了那屋子里的景象。 “这么说,那家伙真的活下来了?” 白九灵还是不语,将自己面前的酒碗一个个斟满,每个酒碗一满上就自动飞到桌子上每人的面前,酒波不兴、碗面如镜,并没有酒气飘散。 最后轮到自己,白九灵抱着酒坛子敬酒众人,向桌子两旁的老少汉子说道: “英雄无畏,君子无私! “豪侠仗义,前辈德劭! “子有幸,吾代礼谢!” 长桌两旁老少纷纷起身,老人清灵犹豫之后也站起身来,玄素紧跟着老人也站起来。 众人举杯。 青羊子言道: “都是熟人,白先生不必如此客气! “这一次还是多亏了蓝衫,我们只不过尽些绵薄之力罢了!” 青羊子言语之间将自己手臂高高抬起举在身前,上面横着一道剑痕有殷殷血迹未干。 勾钜鼻息吹起白须,说道: “对对…白先生何必与我们客气。 “我们无论是谁也不会对一个少年见死不救的,这不过是分内事罢了。 “我也只懂些鬼画符的微末伎俩,也没帮上什么忙的。” 文士儒衫的苏文和杜羽也附和道: “对对…我们只不过是以三百六十五根‘关山锁河’钉帮那子锁住身体魂魄不散,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廉候半张脸口中吐出一个珠子,也赶紧说道: “对对对…我也只是以命魂之物给他提供些许生气而已…” 满脸麻子的少年房一和驼背老人木风脸上满布惭愧之笑颜,紧跟着说道: “是啊…是啊…我们只是帮些忙,对吧!” “对对对…不过是让他子吸干了我们的灵气而已,事…事…” 秦虎不甘示弱,满脸笑颜道: “白先生,我们只会杀人,哪会救人啊! “都是这子命大。 “您又是送酒,又这么客气,愧不敢当…愧不敢当…” “喵…喵…” 秦虎说完之后两声猫叫声中,宋岳脸色严肃,语气低沉道: “白先生,这一次幸亏你来得快及时,不然我们……” “哈哈…不然也没事…没事没事…” 宋岳话说一半,长桌两旁老少汉子七嘴八舌,赶紧抢过话头。 众人满脸微笑,虽然手中碗内酒如平镜,心中波澜却依旧没能停息! 第一百五十五章.泪花惊散 哑女简行浑身伤痕,就连脸上也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 过去几年天天都呆在‘飞仙瀑’瀑布底下,每一天每一时每一刻都在不停地挥拳,那是唯一的事,也是自己唯一能做的事。 一开始,自己浑身伤痕未愈,在瀑布下面根本无法立足,站都站不起来,每一次想要走到水幕之下就会被水势狠狠击落到水底之中,经过无数日日夜夜的坚持终于才能够在水下立足。 在冰凉的水浇透了自己浑身之后,在自己都感觉不到自己身上的温度之后,慢慢的才能在水中出拳不倒,后来在张青的指引下居然真的开窍了。 于是根本无法言语、被张青称作为哑女的女子仿佛看到了人生的光芒,就想要自己一拳一拳练下去,希望有一天能够一拳将‘飞仙瀑’打得倒流,只有如此才能够和曾经的过往做一个彻底的了断。 而哑女从来都没有想到,一心只想着在‘飞仙瀑’下面练拳的自己会突然走出‘飞仙瀑’之下,重新走回世界之中。 其实在‘飞仙瀑’之下刚刚看见还不是自己师傅的老人的时候,哑女已经预感到自己在瀑布下练拳的日子已经到头了。 等到老人清灵将‘飞仙瀑’握在手中,头顶重现天日的时候,一心只想要和曾经了断的哑女似乎看到了自己还有其他的道。 只不过这一切来的太快,这一天刚刚拜师就经历了太多,见过了许多人,见到了从来都没有见到过的山河,遇到了无数的高人神仙。 所以在玄素叫自己师叔的时候,哑女总觉得太过虚幻,还是觉得只有在‘飞仙瀑’之下那如刀如剑的冰寒水流之中才能够活的更加现实一些。 哑女站在老人清灵旁边,总在想着眼前人乃是虚幻人,或许都是师傅制造的假象,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而院子外面那细细不绝的哭声就像瀑布水流之声一样传入耳中,哑女觅声寻人就到了院子外。 院儿门口一道赫然沟壑将斜坡路分为两边,哑女跨过门口,站在沟壑一边看到了另外一边那个陌生女子。 黑衣垂泪、楚楚可怜… 长得很美,反正天下所有女子都比自己美! “他们都在笑,你为什么在哭?” 炎霜华听着那个不像是人口中发出、却能够直达人的心灵耳畔的声音,转头一看吓了一跳,连挂在眼角的眼泪都被惊散成泪花,撒落于胸前。 “别怕,我是人!” “那…那…你…说话怎么…不张嘴?” “因为我张嘴说不了话!” 哑女看着炎霜华两脚后退,只得仰起自己的脖子,指着上面一道陈年刀痕,心声说道: “看到了吗? “我真的还活着! “只不过这一刀让我没法开口说话了!” 心中慌跳停歇下来,不再胸涌,炎霜华终于没有再哭了。 “你怎么也会受这么重的伤? “你又怎么活下来的? “如果一个人身上全是伤口,是不是很痛啊?” 哑女没想到炎霜华这么快就不怕自己了,而且几个问题问得奇奇怪怪。 “还有人像我受这样重的伤吗? “他也活了下来? “你是在为他担心吗?” 炎霜华眼中泪水又如泉涌出,不过没有哭声,声音若病猫一样绵绵道: “他的伤比你还要重! “他现在肯定痛死了! “呸呸呸…不会痛死…他不会死……” “那他活下来了吗?” “嗯…呜呜呜……” 炎霜华忍不住又呜呜哭了起来,双膝之上峰峦沉重,眼泪顺着的鼻尖流下,水滴如雨,润泽山林! 哑女简行看着脚边沟壑之中土染血红,仿佛是看见了自己那一路逃亡的淋漓血路,泣泣成声道: “活着就好! “如果不痛又怎么算活着呢!” …… 而两人身后。 院子里面人声不绝,长桌之上一群老少手中酒碗高举。 陈言礼立在一旁,虽然话无人答,但是已经知道答案,心中已安。 玄素坐回桌上,虽然碗中酒如明镜,而自己却听得云里雾里,不知道是谁,是什么人居然能让整座青羊山如此费心费力,而且白先生为了他竟然亲自斟酒答谢。 而老人清灵惊讶之余,更多是好奇,因为隐隐约约能够感觉得到,屋中灵气暗暗涌动,似乎那子已经能够沟通天地灵气,难道他不再是‘一窍不通’了? 不过老人清灵也在纳闷,白九灵哪一句‘前辈德劭’到底是什么意思?院子里,好像也就自己辈分比他大那么一点。可是明明自己并没有出任何力,甚至连那子到底怎么活下来的都不知道。 白九灵抱着酒坛,哪怕是自己亲自斟酒,哪怕是送出了诸多好酒,哪怕明明知道一群老少是在趁机叫苦,而脸上微笑依旧皆是由心。 这一次,他们确实几乎付出了所有,甚至面临着家毁人亡的风险。 这一次,自己未尝没有算尽天机之嫌,如果不是借着青羊山众人之能,如果不是那一片血海,赵牧灵早已身死,即使是自己也无法做得比他们还好。 所以,算尽天意也并非是一件好事。 凡事都看得太清,心中反而落下诸多负累! “不是客气! “我算是他的长辈,这是我该做的! “至于他欠各位的生死大恩,就只能他自己以后再报还各位了!” 言罢,白九灵举坛而饮,众人随饮! 老人清灵心有犹豫,不过看着碗中之酒还是忍不住一饮而尽。 长桌之上,一阵酣饮甘霖之声响起。 “嗯~?” 等到老人清灵放下眼前的酒碗之后,身形蓦然一滞。因为自己面前,长桌上左右之人都偏着头看向自己。 虽然不知何故,但是老人知道,面前这群人现在正串通一气,似乎有所预谋。 对面,白九灵笑意诚恳,可是怎么看怎么讨厌! “说吧! “想让我干什么!” 老人清灵已经明白,这碗酒不可能白喝了。既然这是白九灵为了答谢众人援手救人之恩所斟之酒,看来自己也要出一份力才行了! 左右落座,白九灵收起自己面前的半坛酒,又重新拿出几坛酒,不过已经不是刚才的酒了,但是依旧是皇母山的好酒。 “其实不是什么大事。 “不过想要讨一件东西! “补个洞而已!” 老人清灵本来心有不悦,不过看着面前又有好酒便没有发作。 “你是想要这个吧!” 老人长袖一挥,一圈白色光芒包裹着一块碎片浮现在长桌中央,上面有山河沟壑纹样,虽然被白色光芒包裹在其中,碎片之上仍旧有丝丝黑气缠绕、驱之不散。 白九灵伸手,碎片飞落于手心,白色光芒散去,黑气又隐于碎片之中。 老人清灵打开酒坛,用自己面前的碗斟了一碗送到了身后汉子张青的手中,可惜如今有好酒在面前,米汤老弟却不在。 张青渐渐心神安定,然而捧着酒碗依旧犹有千斤之重,因为对于一个酿酒的人来说,自己手中捧着的正是毕生所求的梦想。 虽然张青也知道,这一碗酒远远比不上刚才那一碗酒,可是刚才那碗中之酒似乎被故意压盖了酒气,所以不知其味。 而现在碗中之酒也是张青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好酒,只闻其味便已经灵气酣醉。 也不知道那个坐在首位的白衣先生到底是何人,似乎他身上揣着无穷无尽的好酒。 白先生? 不会是那个白先生吧? 张青已经感觉有些麻木,两口酒咚咚下肚。 “我只让你喝一口…” 老人清灵一把拿回酒碗,再看碗中,酒已被喝去了大半。张青顿时感到体内灵气翻滚,一张脸皮瞬间变得绯红,有些摇摇欲坠。 两下摇头后,老人清灵向自己对面说道: “凡事也不是完美无缺的就最好! “至少现在时机未到!” 其实事情大概在老人清灵心中已经渐渐清晰,不过也真的是没有想到,那个家伙也真的是出人意料。 引发跨界大战,涂生灵无数不说,在那天地中呆了千年岁月,散尽一身道行,居然能够一步登天,真不知他是如何脱尽关系、将浑身因果撇得干干净净。 难道他真的是在跨出那一步的时候看到了什么吗? 昔日的三人两人联手救下这个子,那个老家伙也掺合其中,就连昆仑山也寒光闪动,实在是匪夷所思! 如今自己也不能独善其身了吗? “善因轮回,必有福报!” 白九灵收起那块碎片,四下酒香弥漫,院子再也无法承载! 第一百五十六章.人间孤独 山不在高,有仙则灵! 青羊山不过只是西昆仑洲之上一座毫不起眼的山峰,在大河之畔,与镇相邻,再矮一些也许就只是一个山坡而已了。 然而就是在这座荒芜的山上,酒气飘香,仙气浓厚,盛极一洲、天下! 只是可惜了山腰之上开遍满山的花已经枯萎,再无往日的鲜艳色彩,整座山显得更加的荒寂。 山下篱笆寂寞,两个平凡妇人气喘吁吁、胸脯滚滚,脚不停歇一路跑上山,几个少年少女本来可以早早上山,但是始终一路相随。 看见满山芬芳凋零,美妇人也只是稍稍驻足就继续往院子里跑去。 两个女人带着一群少年少女,才刚刚看到那座院子就听见有人在呼唤‘笑铃儿’的声音,一个刀疤斩面的男人在一群老少汉子的唏嘘声中跑出了院子外,朝着美妇人猛奔而来。 美妇人看到那一双醉眼和刀疤之下的笑容之时不由得掩泪而笑。那一抹微笑又在眼前浮现,宋岳双眼之中也才又有光芒浮现。 我的笑是因他而笑,他因我笑而笑! 于是,美妇人的笑声渐渐咯咯响起,刀疤斩面的汉子也笑得更加豪气! 而院子里一群光棍儿的唏嘘之声从响起只是瞬间就变为沉寂,连各自的杯中之酒味也变得酸涩! 一群仙人都仿佛受到无尽伤害,目光呆滞、神情木纳,似乎都已经喝酒喝饱了,端着酒碗迟迟不动! 而苏容大看了几眼院子里,本来还想进去看看的,可是发现里面一阵酒味,全都是男人,确定了那个坐在白衣丑先生旁边的男子无事之后,苏容大一句话也没有多问,转身就往山下走! 院子里,陈言礼心中得到无声吩咐,追赶苏容大而去。 鲍参军和宋安宁满面欢喜,站在宋岳和美妇人身边,彼此也有笑意。 其余少年少女都赶赴院子,然而,无论是少年秦川或是童言言,所有人一看到院子门口旁边那个脸上无一寸完好之肌肤的女子都不敢再往前走。 都不知那个满面伤痕的女子到底是人是鬼,她是何时出现在山上的。 幸而所有人都已经听见闻到院子里的酒味和笑声,幸而天上明日依旧,否则恐怕一群少年少女已经调头就跑,两个青衣女孩紧紧跟在背着巨剑的少女身后。 倒并不是一群少女胆子,而是因为所有人都已经见过那一堆骨肉血淋淋的景象,眼前这个女子那一道道只是让人看就觉得痛的伤痕,总是会让人不经意想起那幅让人背脊生凉的画面。 院子门口一群少年里面,秦川年龄最大,所有少年都聚集在秦川身后,但见那个不像是人的人是个女子,一时所有少年都没有言语。 而一群少女中走出来了一个独目少女,目光看着院子中对着门口女子大声道: “我叫木花衣,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院子里面一个驼背老人对着独目少女投以目光,木花衣也感到自己胆气粗壮了几分! 而木花衣话尾未落,哑女简行心中未言时,一阵拳风声响起,秦川身后一个脖子上长满鳞片的少年突然挺拳出击。 少年跃至空中,一拳而出金光乍现,手臂上浮现出一枚枚金色鳞片,眨眼之间已经跃到少女木花衣身前,听他言道: “这位姐姐从哪里来,为何挡在我们家门口?” “姜麟儿,谁让你出手了!” 少年姜麟儿一见少女木花衣独自挺身而出,不甘落后,遂出一拳。 而木花衣看见眼前的姐姐身上,凡是能够看得见的肌肤之上,全都是道道深浅不一的伤痕,就连十根手指也残缺不全,虽然自己也害怕,但是不由得心生怜惜,有同病相怜之感,因为自己也只剩下了一只眼睛。 所以木花衣见姜麟儿出拳才出声阻拦。 院子里几道目光投来,哑女简行未作多想,两脚站稳,如同立在瀑布之下,身承万钧之力,以锤炼瀑布之拳一拳对出,二人两拳相接。 “啊~!” “哈哈…” “哈哈……!” 瞬息之间,少年姜麟儿身形向后飞落,坠入到山坡之下去了。 院子里,长桌两旁老少男子一个个长笑饮酒,总算不尽是些酸滋味了! 而院子外面,一群少年对着山坡下哈哈大笑,从始至终没有任何人阻拦姜麟儿出手,也没有人要去寻找姜麟儿的意思。 几个少女都看着门口那个面容可怕的毁容女子,背着巨剑的少女跃跃欲试。 然后所有少年少女都听见了一个人的声音在耳畔心中响起: “这一拳有这么厉害吗? “我是不是下手太重了! “我不会把他打死了吧! “我不知道…我没想把他打飞的… “我也不知道他突然就冲了过来… “我……” 哑女简行嘴唇未动,双眼目光疑惑地看着自己伤痕满满的手。 第一次如此出手,还把人打飞了,心声思绪太乱,直言不停! 所有人东看西找,到底是谁在说话,最后都把目光集中在哑女简行身上,一群少年少女纷纷后退,两个青衣女孩吓得两声尖叫。 “她是人,还活着!” “我…多谢了…” 炎霜华一看来的人有点多,也不好意思再继续蹲在地上哭了,于是拭干眼泪站起来,替哑女简行解释。 有了炎霜华替自己解释,哑女简行心中平静下来,不再直言直语。 一群少年少女其实早就已经看清了院子中的情形,都已经知道各位师叔师伯安然无恙,现在也没有人急着进院子。 一群年轻人紧张担忧了多日,现在倒像是在借机抒发郁闷,一个个已经起了玩耍之心。 而炎霜华一站起身来,汹涌气势之下,几个少女皆身不由己地退了几步,都有未战先败之感。 两个青衣女孩看着炎霜华,再看着自己胸前,满脸疑惑! 身背巨剑的少女稍稍挺身,胸前鼓鼓,言道: “我们和她说话,关你什么事! “难道你以为我们是真的害怕吗?” 少女言罢,其余少年少女都向着黑衣炎霜华逼近,秦虎和一群少年眼神不善、气势汹汹。 哑女简行以为炎霜华是因为替自己出头说话,所以才被这群突然跑上山的少年少女所刁难,于是毫不犹豫,一步跨过了院子门口那条沟壑,和炎霜华并肩站在一起。 然而哑女简行却没想到,有一个手里拿着斧头的少年指着炎霜华对自己说道: “你让开,我们是找她算账,和你没关系!” 哑女一时有些弄不清状况,明明就是自己一拳把刚刚那个叫姜麟儿的少年打飞到了山下,不知道又怎么说和自己没有关系了! 而炎霜华目视群凶,身上腾腾升温,似乎有火焰冒出。 炎霜华和哑女简行只听面前七嘴八舌地说道: “都怪你…” “都怪你们…” “都是因为你们,我们山上才变成这个样子…” “如果不是那个家伙,师傅和师叔师伯他们又怎么会受伤…” “宋姨天天照顾那个连气都没有的家伙,都累病了…” “山上的花儿每一朵我都亲手浇过水,可是现在一个都不在了…” “呜呜…蓝衫师叔姐姐不知道怎么样了…” “要不是你把那个气都没了的家伙背上山来,我们山上又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 眼前群情激奋,哑女简行还以为炎霜华就要爆发,却没想到她一下蹲在地上又哭了起来! 一群少年少女一下哑然无声,两个青衣女孩一直跟在身背巨剑的少女身后,一看道炎霜华垂泪胸前就满脸忧愁,看见别人哭也跟着忧伤起来! 院子里喝酒笑声停止,长桌上一道道目光纷纷转视,却无一个人言语。 不止是因为炎霜华是魔主千道梅之徒,更是因为那是少年之事。 少年事,少年决! 哪里有孩子打架闹矛盾,大人也跟着帮腔出手的! 白九灵也只是在背后遥遥地看着那个人间孤独的晚辈。 每个人最害怕的事是黑暗中的孤独,也是一人面临着所有人的指责和不友善的眼神。 可是既然已经身为魔主之徒,反正这些迟早都要承受,还不如早一点开始习惯,毕竟自己不可能永远庇护在他们左右! 有时候一个人明知道欠别人的情太多,根本无法报还,反而自己心中随时都负疚累累,也许被人骂一顿不失为一个让自己心中舒坦的好方法。 院子门口,宋岳携手美妇人走进了院子中,美妇人准备帮那个年轻轻轻、罕见身材的女孩子说几句话,想要数落几句那几个叫自己‘宋姨’的家伙,但是被宋岳暗示加明示,拉到了院子里。 宋安宁和鲍参军停在门口,二人彼此相视走进了人群之中。 宋安宁走到炎霜华身前,拿出了一个荷叶包裹,从里面取出了一串成色上好的糖果串儿递了过去。 炎霜华看着面前阳光之下的红色光泽,牙齿咬着嘴唇,眼皮紧紧地擎着泪花不闪,仰头看着宋安宁,阳光之下,有眼神更加温暖。 宋安宁扶起炎霜华,给炎霜华和哑女简行都取了糖果串儿,自己也拿了一串在手中,然后将荷叶包裹递给了秦川。 在众人都拿到糖果串儿的时候,鲍参军对着自己手里的一串火红仿佛是自言自语道: “如果不是他,也许中洲就不只是山河陷落那么简单了! “如果不是他,人间又何止是只多了一轮明日不沉而已! “如果不是他,那四海悬天的水幕又怎么会迟迟不落人间!” “如果不是他,也许人间早在很多年前就再次爆发了一场人魔大战! “如果不是他,又怎么会有我们手中的酸甜滋味,人间独绝!” 两个青衣女孩舌尖酸甜,眼眯成缝,嘴角弄笑! 而门口的少年少女脸上羞愧色浓,红如手中糖衣! 宋岳回首多看了两眼自己那个徒儿,刀疤之下有笑扬起。 面对桌子上一群看着自己和‘笑铃儿’牵手不悦的光棍儿老少,宋岳取出了几个心包扎的大荷叶包裹。 “苦涩酸甜,人人皆尝!” 第一百五十七章.烫手山芋 在一片暗无天日的黑暗世界当中,偌大的世界空间之内昏昏沉沉,分不清何处为上、何处为下,不知道天地到底在何处。 天地之间灵气枯竭,没有一丝生气,没有一丝响动,没有一丝温度,没有风、没有雨… 宛如是混沌初开,天地之间充满了无尽尘埃! 细细看去,在那漫天尘埃浮沉降落的下方有一块无边陆地,比人间九洲任何一处大洲要更加宽广,山岳险峻,平原壮阔。 然而大地之上寸寸龟裂,一道道沟壑犁破山河大地,无一块完整无缺之处。 山虽峻极,却岌岌可危,河道纵横交错,虽然宽广,却没有一滴水流。 地面之上尘土飞扬,不论是飞禽走兽,还是人,都没有一丝足迹可察。 在一片寂静黑暗的世界当中,一道骂骂咧咧的声音不时响起: “你说你怎么就决定了呢? “难道你就真的这么怕死吗? “他就说了两句话你就相信他了? “就说不能相信他,简直是害人害己! “别人不知道他有几斤几两,难道你还不知道? “到底‘一窍不通’的人是他,还是你自己一窍不通? “相信他一个连毛都没长齐的黄口儿,你说你是不是疯了? “哎…我这个脑子呀,你说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怎么就一时冲动了呢? “明明知道这一切全是他们师徒俩合伙设下的陷阱,怎么千防万防最后自己跳进去了? “好算歹算,你也活了有一千多年了,尊严呢?脸面呢?委曲求全,咦~,真是瞧不起自己啊! “要是他活下来还好说,可是他活得下来吗? “连这片天地都走不出去,还想去闯荡世界? “少年年少,总是容易把话说得太满、太过轻松… “……” 一条拇指长的鲤鱼不停地穿梭游曳于天地之间,身上光芒黯淡,黑暗之中几乎难以察觉。 鲤鱼不停地在山河大陆之上寻找。 可是如今这片天地变得太大,而自己又变得太,虽然自己始终都和整片世界是一体,但是如今天地已经恢复本貌,灵气泄露的太过严重,而自己为那个家伙耗损的又太多,就如同要求稚子提着重物一般,有心无力。 虽然已经寻找了多时,可是依旧没有结果。 如今这片世界天地的大和诸天万界之中的某些世界也差不了多少,就连作为半个主人的鲤鱼也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鲤鱼越来越有些慌忙,在现在的世界之中要找一口水缸实在是太难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埋在了地底下,可是要是再找不到,恐怕就来不及了。 “啊……有人吗?” 鲤鱼大声呐喊,然而声音却被天地慢慢吞噬殆尽。 此时此刻,鲤鱼倒有点怀念在一丈观中的日子了,甚至有点怀念那个让人讨厌的家伙! 虽然过去的千年在一丈观中不得不随时受他欺压,一直都要看他脸色,即使他留在世间的最后一刻也是在算计自己,可是他是从自己诞生以来一直陪伴着自己的那个人。 自己从无到有,从无知到知道,到慢慢长大,直到最后都能在他面前和他动动手脚,一切的一切都是源自于他。 从始至终,自己一直就在他面前,他似乎并没有真正想对自己下手,始终包容着自己。 “这就是你给我们想的办法吗? “实在是糟糕透了! “你都为他着想,怎么不为我想想? “我就不要面子的吗?我就没有尊严了吗?” “啊……” “原来你在这里,可让我好找啊!” 鲤鱼走到一片断壑峡谷之边,一个苍苍白发、皮包骨头的老人如鬼魅一般突然飘荡而出。 鲤鱼似若未见,转头继续寻找。 “东西,我跟你说话你听不见吗?” “哦…听见了…老东西咦~?你是活人?” 老人声音苍老,宛若枯木老鸭,一身灵气生气不露一丝,根本不似活物。 鲤鱼准备掉头就走,却发现老人根本不是残留下的孤魂野鬼,而且好像自己醒了以后就没看见过有任何残灵魂魄。 没想到一连找了无数天,要找的东西没找到,倒是先找到了一个老东西。 鲤鱼头顶两只眼睛眨眨,好像是在观赏宠物一般看着对面的老人,没有一丝畏惧: “老东西,你叫什么名字? “怎么留下来的? “你胆子倒不,还敢留在这种地方!” 老人手中扬起一道光芒长鞭向鲤鱼席卷而去,鲤鱼一动不动,被长鞭一圈一圈捆了个扎实,随着扬鞭,长鞭就到了老人手中。 长鞭光芒照亮老人一口森森白牙,老人言语之间似乎随时都能把鲤鱼一吞掉。 “记住了,我叫长春真人… “你…这是… “这是怎么回事?” 长春真人便是那个被称为长春老怪的老头,正是那个在一丈观上空一拳开天、指点江山、领头众人欲除魔千道梅之人,最后被千道梅一拳打落人间! 而此时,被长春老怪死死禁锢住的鲤鱼虽然一动没动,但是一点也不惊慌,反而是长春老怪老眼惊慌,手心捧着鲤鱼,宛如是捧着一个‘烫手山芋’。 长春老怪手中所散发出的光芒长鞭不断变细,光芒越来越暗淡,最后只有一截和鲤鱼的身体紧紧相连,化作那一道长鞭的灵气被鲤鱼不断地吸入身体之中,就连长春老怪身体中的灵气也不断地被抽出。 鲤鱼满脸陶醉,像是老母鸡孵蛋一样,不断用身子靠近长春老怪手心,贪食着那久违的灵气。 长春老怪毕竟活了数千年,虽然惊慌,也没有乱了手脚,趁着鲤鱼还在自己手心,掏出了一个黑色的龟壳将自己的手心和鲤鱼一起罩在里面。 “东西,果然黏·滑,不过最终还是只有我抓住了你… “哈哈哈…我既然名号为‘长春’,怎么可能就此死去! “臣服于我吧! “这一次,我必然能够踏出那一步… “哈哈…此后千秋万世… “哈哈哈… “哈?” 长春老怪睥睨天地,得意大笑,声音散播于无边大陆之上。 然而瞬间之后,大笑变成了大惊一跳,长春老怪手中龟壳上一个脑袋浮现而出,鲤鱼肚皮朝上,将龟壳宛如是当成水池一般,在上面倒着游来游去。 “老东西,你说什么呢? “方便再说一遍么?刚才在里面没听清!” “你…你怎么能出来的?” “连玄武一族的遗物你也敢私藏,果然是胆大包天呐! “可是你也太蠢了!难道你不知我的来历吗?还想用它关住我!” 鲤鱼摇头叹息,一双鱼目满是鄙夷! 不过长春老怪瞬间也想通,鲤鱼诞生于天绝大阵之中,而天绝大阵只有五行元灵一族能够操控,自己虽然是借助于手中龟壳才能够无声无气隐藏于大阵之中,但是用玄武一族的龟壳想要困住这条鲤鱼,对它来说则正好是‘如鱼得水’! 长春老怪脑海中风暴卷袭、念头电转,正要想该怎么才能够让鲤鱼降服,鲤鱼却调笑道: “你来晚了! “本鱼…喔不…本大人…本天尊… “嗯…反正我已经屈尊降贵,有个子求着我非要要成为我的座驾,我一时心软答应了他。 “现在我已经是有主之鱼了…咳咳…现在本鱼已经是别人的主人了!” 长春老怪双耳通通作响,不敢相信所听之言,一时身形颓丧,身上老暮之意沉沉! 鲤鱼站起身来,鱼眼翻转,老气沉沉地又对长春老怪鼓励说道: “不过你也不完全没有希望!” “什么?快说!” 长春老怪仿佛一下又回过神来,手里捧着龟壳,看着鲤鱼如仰望星辰神明! 鲤鱼点头做沉思状,一对鱼鳍使劲一拍: “现在那个子还不知死活,只要他死了不就轮到你了吗!” “那他在哪儿?我现在去杀了他!” “他现在已经没在这里了,至少身体不在了,可是现在这里又出不去…” “…” 长春老怪眼中精光来回跳动,不想再和鲤鱼兜圈子,狠厉道: “到底要怎么做?” 鲤鱼突然抽泣起来,伤心道: “哎…我命苦啊…… “那子‘一窍不通’,如果不是被逼的,谁会想当他的主人。 “要是换成是您这样的大仙人我也好想一点不是么? “可是我命不好啊…怎么就没早遇见您呢! “到如今想要杀他的人是不可能了,但是他的魂还在一丈观中! “我现在出来就是在找一样东西灭掉他的魂魄,可是我走的太慢,一直都找不到。 “如果你能帮忙,也许就能够杀了他,偷梁换柱!” 第一百五十八章.如鱼饮水 鲤鱼和长春老怪一唱一和,彼此试探。 鲤鱼是真的没有发现在如今这处世界之中还有第三个人存在,而且眼前这老家伙境界颇高,如果不是长春老怪拿出那一块龟壳,都想不明白他到底是怎么在这处世界中留在现在没有被揪出来。 能在玄冥街那黑脸老家伙面前私藏五行元灵一族的遗物没有被发现,看来长春老怪手中的龟壳来历绝不简单。 只不过这个自称长春真人的家伙实在是太心急了,刚刚露面就暴露了他的目的。 如果是换了以前,山河之内皆为吾家,想去何处去何处,但是现在鲤鱼浑身千疮百孔,浑身精粹流失了无数,靠自身的速度要想在这满地沟壑的世界中找到原来那个简陋院子实在太不容易。 鲤鱼东西又找不到、急得发慌,于是就想和用心不良、图谋甚大的长春老怪唱起了苦肉计,能坑他一把最好,就算骗不了他,哪怕能够让这老家伙给自己当几天坐骑也行啊。 树活千年有灵,人活百年成精! 何况是已经活了数千年的长春老怪,听着鲤鱼满口胡言乱语,长春老怪可谓是配合得天衣无缝、毫无破绽,折腾了半天,终于算是知道了大概的情况。 在镇山崩裂之时,长春老怪就躲入了山河之下,用五行元灵一族的本灵遗物融入天绝大阵中、隐藏痕迹,就是想等到最后这一刻的时机。 但是没想到最后留在天地之内的那个白衣男子和老道人神识敏捷、境界气势威严迫人,长春老怪本来只想偷偷瞥一眼就差一点被发现,所以只能一直躲到最后才出来。 可是出来之后发现山河已经变样,原来的千里山河变得无边无际,瞧不出原来丝毫的模样,根本就找不到鲤鱼身在何处。 长春老怪四处搜寻,一直在担心会不会被其他人捷足先登,因为现在自己生气枯竭、寿元将尽,能够继续逍遥活下去的唯一希望和办法,就只剩下借助于鲤鱼踏出那一步这一条路可走了。 所以一抓住鲤鱼对于长春老怪来说就是抓住了活下去不死的希望,一时激动,就无所顾忌地将自己的心思目的说漏了嘴。 更糟糕的是怕什么来什么,没想到鲤鱼真的已经因为成为了他人之物,长春老怪倒希望是鲤鱼的谎言,可是细细感知就能察觉到鲤鱼身上的气息不断被潜移默化地改变,已经渐渐与人融为一体。 长春老怪只差一步便可真正逍遥,境界之高远胜普通真仙,自然是知道像鲤鱼这样天地诞生的至宝一旦认人为主,就无法再轻易更换宿主,心情早已跌落到谷底。 听见鲤鱼说还有希望,长春老怪知道这滑不溜秋的东西根本没安什么好心,但是也暗暗抱着一丝希望。 没有人能够在绝望之中一路走到底,在绝境之下只要有一丝光明就能有无限的动力。 如今这处天地已经被彻底封死,根本出不去。但是这一处天地与外界隔绝,到处充满了天绝大阵的压制之力,或者是说是眼前这鲤鱼身为天地之宝的神通本源之力,能够压制封印一切有灵之物,这也是千道梅为何被锁居于此的原因。 但是这也是长春老怪不顾风险,选择留下来的原因,现在这一处天地正好是长春老怪一心所求之地。 简而言之,出不去,正好也不想出去。 所以长春老怪也想看看鲤鱼到底打的什么算盘,自己是不是真的还有希望,顺便看看到底是什么人抢走了本该属于自己的机缘。 鲤鱼是假的要杀人,而长春老怪满心杀意就是货真价实了。 …… 于是一人一鱼,两个都各怀心思却一起上路了。 鲤鱼浑身青白相间之色停歇于长春老怪的头顶肩膀,不停地指挥着长春老怪往东往西。 于是可见,在寂静的天地之间一抹白影忽悠来去、速度极快,一道声音颐指气使,不停地说道: “这边…那边…” 长春老怪忍辱负重,一连找寻了多日,可是还是没有找到鲤鱼需要的东西,而且根本就没有见到从前那座镇,更不要说一丈观了,天地之间没有一丝过往的踪迹。 “一丈观到底在哪里? “你到底想要找什么?” 长春老怪有些失去耐心,不想再被鲤鱼一路牵着鼻子走。 “放心,那个东西没准你也用得着!” 一人一鱼继续上路,又找了大半日,终于在路过一处沟壑纵横的山坡之上时,鲤鱼用鱼鳍啪啪拍打长春老怪的头顶。 斜坡之上一间简陋的屋子随着山势倾斜,好像是被人当成一个物件随意搁放在山坡上一样,空中无尽尘埃不断降落,屋子大半都被埋在了尘埃之下。 “你就是要找这间破屋子?” 长春老怪声音嘶哑,语气不悦。 “对对对…就是它…… “长春老哥,帮我把这间屋子四周清理出来。” 鲤鱼鱼翅扇动,长春老怪白发乱晃。 “你最好没骗我!” 长春老怪指尖勾动,在自己面前画出一道半尺光符,双指一点,只听而耳畔空鸣一响,符阵逐渐扭曲,化为一道风眼。 狂风乱作,尘埃漫天,屋子渐渐露出真貌,四周一片漆黑。 长春老怪也没想到,山河都碎裂成一道道沟壑,这间屋子却保留完整,而且四周泥土漆黑依旧是往日的样子。 鲤鱼跃下长春老怪头顶,空游无依,跑到了昔日的那一间院子之上,并没有进屋子,而是停留在院子里那一口水缸前面。 外面的灰尘都被吹拂干净,鲤鱼激动又有些忐忑不安地看向缸内,随即便大松一口气,幸好缸里面的水并没有干涸。 院子里那一道熟悉又让人畏惧的气息依旧没有完全散去,长春老怪瞬间就明白了这间屋子为什么能留到现在,所以长春老怪只是站在院子里。 “这口水缸就是你要找的东西? “不对,这是…难道是黄泉之水?” 长春老怪看着院子里剩下的那几件东西,没有一个是能够入眼的,其中最不起眼的就是那个水缸,形制粗糙,乍一看就是一个凡间平凡之物。 不过这口水缸似乎能够隔绝所有气息,竟然一眼望不穿缸里面装的什么东西。 鲤鱼鲤鱼戏水,张嘴吞吸,水缸里面卷起一股水柱涌入鲤鱼口中,院子里一阵阵让人神清气爽的气息不断涌开。 长春老怪随空招手、掬起一抔水,才发现水缸里装的并非是普通的水,而像是传说中的黄泉之水。而且瞬间也明白了,如今天地都已经毁去重生,院子里这几样东西还能够幸存,一定不会是平凡之物。 长春老怪手中滴水不漏,一口一口饮下肚中。而旁边的鲤鱼鲸吞海吸,并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长春老怪准备要阻拦,却发现水缸之中的水似乎源流无止。 “难道这是一口活泉?” 鲤鱼眼神挤弄,口中吸水涌起不停。于是长春老怪也毫不示弱,从水缸中又吸起一股冲天水柱,吞吸不停。 一人一鱼肚中如大海无量,饮水如饮甘霖美酒,两股水柱互不相让,变得越来越粗壮。 到得最后,竟然过了大半日一人一鱼才相继停歇下来。 鲤鱼最先住口不饮,虽然已经馋嘴了千年,但是现在还有人等着自己,比自己更需要这口水缸中的水。 而长春老怪则是饮到饮不下的时候才停下。 一人一鱼背靠在水缸上歇起气来,饱嗝连连。 “嗝…嗝… “嗝…只可惜这黄泉水被兑水了,否则对我的寿元和魂魄就…” “嗝…长春老哥,你想什么呢? “这是给那个‘一窍不通’的家伙喝的,不兑水不就变成毒药了! “嗝…以后天天喝不就行了么!” “真是好手段,嗝…这一口活泉居然连接于黄泉…” “嗝…什么东西?” “等一下……嗝…” 鲤鱼好像被塞了牙,口中鼓鼓,居然吐出来了一个水桶,上面还拴着半截绳子,未及细看,就被鲤鱼扔回了水缸里。 长春老怪正想要细看,可是已经阻拦不及,再看水缸之中已经没有了任何踪迹。 一人一鱼歇够了之后,鲤鱼笑声先起,说道: “长春老哥,可否帮我一个忙?” 长春老怪斜眼,鲤鱼才说道: “这口泉水和镇一丈观相距甚远,如果我们回去的话,每天又要来饮水,岂不是很麻烦…” “一丈观到底在哪里?” 未等鲤鱼说完,长春老怪就立起身来反问道。 鲤鱼笑声停歇,唉声叹气说道: “长春老哥,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 “如今镇被遮掩气机,就连我自己也找不到方向。” “你耍我?” “长春老哥,你听我说完。 “虽然找不到方向,是我能感觉得到有一股气机牵绊。 “我随时都可以带你回去,可是现在离的距离太远,就算是你估计也要一月之久才能往返。 “如果我们就这么回去的话,那就只能每一个月来取水一次了。” 长春老怪看着满脑子鬼主意的鲤鱼,没有戳破,而是顺着话头说道: “你想怎么办? “难不成把这破屋子一起搬过去? “一个月才能往返的距离,你以为我能办得到?” 鲤鱼一对鱼目滚动,满脸都是赞赏神色,说道: “长春老哥搬山填海无所不能,如今再加上我,在这片空间之内所向披靡。 “搬个院子而已,还不是水到渠成的事!” 第一百五十九章.老腰作痛 昏沉沉的黑暗空间之内,天地中的遥远距离之间,流光一瞬,瞬间扬起无数灰烬尘埃。 鲤鱼尾巴挺立,鱼目紧闭,稳稳站在长春老怪头顶。 长春老怪显现出高大金身,双手托举向上,气喘有出无进,同样也是双目紧闭。 一人一鱼合作无间,一个负责牵引气机、掌握方向,一个负责搬运托举、提供灵气。 在鲤鱼头顶上方是长春老怪的高大金身,在老怪金身头顶,有一个如山一般巨大无边的龟壳,龟壳之上才是一人一鱼目的所在。 于是景象奇特,长春老怪头顶着一条鲤鱼,鲤鱼头顶又有另外一个巨人长春老怪,巨人长春老怪如山岳一般壮大,头上顶着龟壳,龟壳上面托放着一个残破的院子,一重一重又一重。 虽然只是一瞬之间,长春老怪却已经感觉到自己的老腰在隐隐作痛。 如果只是平常的以力拔山,只要不是不自量力去挑战‘苍穹山’或者‘昆仑山’这样的一界巨岳,对于一个已经渡劫凝练金身的仙人境来说自然不是难事。 可是这间破屋子四周却有那个人留下的气息,似乎每一寸土地他都曾经踏足,每一脚都沉重无比,何况是在身负如此之重的情况下,瞬息之间就跨越超过一洲之地的距离。 就算是真正的逍遥境跨越一洲都需要日夜之功,何况是早就已经老朽的自己,还不是真正逍遥。 鲤鱼虽然在自己的空间内可以做到无视距离,但是真正出力的人却是长春老怪。 驻足处是一片长河川野,平原广阔,只是可惜如今那宽阔无边的河道中已经干涸,裸露出粼粼巨石。 “到了吗? “还要多久? “到底在哪里?” 虽然每说一句话都在泄气,可是长春老怪顾不得许多,要是再继续下去,恐怕还没到一丈观自己的老腰就已经断了。 “就在前面,跨过河就是!” 一人一鱼立于长河之右,长春老怪金身飞渡,三步跨河,瞬刻就已经到了长河左岸之畔的一片高地之上! “就是这里,可以放下了!” 长春老怪收拢金身,巨大龟壳不断缩降落到地面之上,尘土喧嚣,雾霭遮眼。 孤零零的破屋子和四方漆黑的土地终于落地生根。 鲤鱼和长春老怪靠在水缸之上,一老一嘴里嘬着一股细细水流,一人一鱼都累得不轻。 “幸好有你这龟壳,在天绝大阵之中使将起来让我们省力不少!” “舟行于水,那是自然! “不过哪里来的我们,明明都是我在出力!” “要是没有我,怎么可能一瞬间就跨越这么远!” 几口水下肚之后,长春老怪吁吁喘气,终于不再是有出无进。 “你说的镇呢? “一丈观到底在何处?” 鲤鱼一心喝着水缸里的水,并未言语,鱼尾拍打,指着高地中央。 长春老怪极目望去,宽阔高地远处隐隐约约有一座山。 如果不是鲤鱼的指点,只是平常路过此处,很难发现还有一座山屹立于此处,即使有鲤鱼指点,也只能看见那座山恍恍惚惚的轮廓! 那座山轮廓之下,有一块宽阔土地,乍一看和其他地方并无异样,而此时留心观察,那块土地之上并没有其他地方的纵横沟壑,整块土地连成一片,异常完整。 长春老怪飞身临近,前面的宽广区域虽然看起来和四周景色别无二致,但是似乎被什么笼罩住了,以至于眼目无法察觉真相,就算是自己已达仙人之境的双眼也望之不穿。 不过展开神识随即就能够发现,面前偌大空间好像都不见了,根本无法被探查到,仿佛有人在天地之间挖去了一个空洞。 长春老怪正要准备继续往前走,却听见后面鲤鱼有气无力的声音传了过来: “没有我你进不去的…” 已经找到了一丈观目的所在,长春老怪哪里还肯听满口胡言的鲤鱼说的什么,即使是气都还没有喘匀便踏步向前。 当面临到神识所能探查到的边缘之后,长春老怪心翼翼,先是手里拿着龟壳伸手试探,看见自己的手平安无事的拿回来之后,长春老怪再不迟疑,一步便踏入了空间之内。 而遥远之处的鲤鱼依旧不慌不忙,仰面躺在水缸之上享受着‘娱水之欢’,水缸里一股股细细水流高高涌起,宛如喷泉水花,落下时正好都在鲤鱼的嘴里。 片刻之间,长春老怪去而复返,脚步向后站在踏入空间之前的原处,好像根本就没有进入空间之中一样,老怪也是满脸疑惑! “我进去了吗?” “你进去了吗?” 长春老怪和鲤鱼异口同声,老怪是真不知道自己到底进没进去,而鲤鱼则是明知故问了。 “到底怎么回事?” “你确实已经进去了,不过你一步跨过了重重空间,最后又踏回了原地!” “…” 长春老怪感觉很奇怪,自己明明感觉走了很远,已经过了很长时间,可是又好像只是走了一步,即使是鲤鱼解释过后也还是迷迷糊糊。 “简单地说,这片空间就像是被揉成一团的纸页。 “当你一步跨进去,其实已经走过了无数空间,当你身处于空间之内你自然会有距离和时间流逝之感。 “可是这团纸被揉乱之后,出口与入口已经重叠,进就是出。 “看着你是一步跨进去了,但是当你一步落地之后还是在原地。 “不论你在里面走了多久,当你出来也还是在下一刻。 “除非你能打破逆乱空间,或者你能在空间中找到正确的方向,不然是进不去的。” 长春老怪顿时醒悟,自己面前是一处结界,也是一片真实的空间,只是不知道到底是谁布置下的。 “你别看我,那个时候我都还没醒过来。 “有谁没事会让别人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划走一块地盘。 “不过那两个人无论是谁都是你惹不起的,你又何必问呢? “想要打破空间是不可能的,只能走进去了!” 长春老怪立在空间之前的原地不动,眼神幽幽看着遥远距离之外戏水的鲤鱼,说道: “那你能进去?” 鲤鱼口中吸水不停,但是话语清晰: “你想进去吗?” “你愿意带我进去?” “看在你帮我搬东西的份上,不过你可要跟上了!” 忽而,水缸里面流水纷纷回落,鲤鱼挺身一跃化作一弯青白长虹,如离弓之矢直射长春老怪身后空间。 宛如飞花落水,空间之上寂静无波,鲤鱼的身躯慢慢消失,长春老怪紧紧跟上。 这一次踏入空间之中,长春老怪不敢大意,半步不落紧紧跟在鲤鱼身后,一人一鱼在空间之中七弯八拐,跨过遥远的距离,踏过重重空间。 通过弯弯绕绕的无尽黑暗之后,一人一鱼终于重见光明,回首身后,所在之处依旧是在刚才那一步的前方,虽然仅仅只是走出了一步,但是这一步终于是向前跨了出去,没有再回到原地。 鲤鱼只有手指长短大,和长春老怪的高大身躯比起来显得微不足道,一老一身体前方是真正的光明之处,虽然只有一步之隔,但是和空间之外昏沉沉的黑暗天地完全不同。 这一处空间占据了河西高地之上的大块区域,空间之中天地清明,没有一丝尘埃。 一个只剩下残垣断壁的镇静静寂寞地躺在空间的中央,镇从前的北方那座北山安稳而立,依旧还是旧时模样。 只不过现在的北山再也不是天地之间最高的山,和如今天地之间的其他山岳相比矮的可怜。 长春老怪不禁唏嘘! 以前的镇威严辉煌、街道林立,五行元灵一族的气势腾腾,让人望而生畏,而如今都已经成为过眼烟云。 想当初天下聚集,神人仙子多如牛毛,仙家门派滚滚如云,现在却只剩下了满地寂寞。 不过对于鲤鱼来说,面对如今的镇才能真正感到自由。 因为如今镇上再也没有人镇压自己,自己也不用再去镇压一个自己根本就镇压不了的人,应该说是魔。 “没想到你居然真的带我进来了! “难道你就不怕我杀了他么?” 长春老怪看着远处镇子,虽然一心想要回来,可是真正到了面前却又迟迟不敢迈步向前。 镇子一片破烂不堪,然而最中间那座道观依旧完好,当初就是在那道观之上被一拳打落,钉入山河。 魔主千道梅,深不可测,不择手段! 鲤鱼嘴巴嘟嘟,有形无神。 “也许不用你动手,他现在可能已经死了!” 祝所有人五一快乐 第一百六十章.网中之鱼 干涸的长河之畔,有一座低矮山显现出隐隐约约的轮廓,几不可查,难以分辨。 长春老怪没想到鲤鱼真的带着自己跨过了那一步之隔,已经到了空间之内。 一人一鱼本来都急着想要回到一丈观,等到镇就在眼前,可是谁也没有急着跨出那一步。 一老一彳亍不前,虽然言语之间已经走得极慢,可是镇毕竟只是镇,不知不觉就已经走到镇上。 残垣断壁就在眼前,身上那一拳似乎依旧在作痛,远处一丈观中有一个年轻男子模样的人静静躺在天地殿前的中庭之上。长春老怪早就已经看清那人模样,和自己心中所猜测的正是同一个人,真的是那个‘一窍不通’的赵牧灵。 长春老怪浑哑的声音响起: “难道他的生死对你来说真的如此无所谓吗? “你们两个气机交融,要是他死了,你能活下来?” 长春老怪所说正是鲤鱼已经到了门口却不愿进去的症结所在。 如今鲤鱼已经认赵牧灵为主,逐渐与赵牧灵交融成为一体,准确的说是鲤鱼已经成为了赵牧灵的一部分,二者气机融合、命理相通,已经不可分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可是这就让鲤鱼不得不拗着性子想办法相助赵牧灵早点醒来,或者是说不能让他死去。如果赵牧灵一死,鲤鱼自己也不能再留存于世间。 如今的情况就变成了为了要救自己就不得不救赵牧灵,鲤鱼总感觉自己似乎是被赵牧灵胁迫着必须要救他一样,不想被胁迫却又不得不做,心中傲气受挫,自然有些不情不愿。 如果是换了以往,鲤鱼也不会真的就看着赵牧灵死掉,救了也就救了,可是现在鲤鱼和赵牧灵之间的关系已经不同以往。鲤鱼不想面对赵牧灵,因为那个‘一窍不通’的家伙真的已经变成了自己主人,自己好像已经成为他的附庸、像是一件物品。 虽然鲤鱼一醒来就去寻找黄泉之水,想要帮赵牧灵渡过难关,可是始终都不愿承认赵牧灵已经和自己已经成为主从。 面对长春老怪一针见血的话语,鲤鱼也并未吃惊,从始至终也没想着能真的瞒过老怪,可是鲤鱼并不想言语。 一人一鱼已经走到一丈观跟前,虽然四周的大鼎已经碎裂,虽然那座黑塔已经消失,虽然那个高大身影已经不在,长春老怪心中犹有阴影。 “没想到居然真的开窍了! “魔主手段,歪魔邪道,造化非凡!” 鲤鱼神情不悦,嘴巴嘟嘟,鱼眼圆鼓。 长春老怪看着眼前一丈观中啧啧赞叹,继续又说道: “谁能有这样的巧思机敏! “谁能想到还能这样让人开窍。 “‘一窍不通’就造一个窍穴出来,也只有千道梅才能想得出来了!” 鲤鱼气愤汹汹,火气上涌,对着长春老怪怒喷道: “说够了没!” 长春老怪犹若未闻,脸上嘻嘻发笑,对鲤鱼挑眉道: “难怪你想让他死,如果是我,就不会只是想想而已了! “时也命也,一个‘一窍不通’的凡人居然能得到这种造化,真不知道该怎么…” 鲤鱼无惧挑衅,在空中站立起身反过来对长春老怪说道: “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一丈观在哪里吗? “你不是想要杀他吗? “现在怎么不动手了?” 长春老怪不动声色,但是心中滋味泛苦。 不到一丈观还犹然未觉,真的到了镇,要在一丈观动手,心中总是底气不足、反复不安。 不说那冲天一拳犹在眼前,现在镇基本上都已经被毁得差不多,但是一丈观独木擎天、依旧完好无恙,只要不是脑子有病,不用想都知道眼前的一丈观绝对不会只是表面上看着这样简单。 “你说你寻找东西是为了杀了他,既然现在水缸也找到了,动手吧!” 长春老怪一看到一丈观中那道人影就已经明白鲤鱼为何要寻找那口水缸里面的黄泉之水了,哪里是为了杀人,分明是为了救人,只不过故意反话讥讽鲤鱼。 鲤鱼有些无可奈何,这个老家伙不只是境界高,连磨嘴皮子的功夫也不遑多让。现在赵牧灵情况已经非常急迫,可是要当着这个老家伙的面帮赵牧灵总是抹不开面子。 “你要真的还不动手,恐怕就真来不及了!” 一丈观中,天地殿前的中庭之上,赵牧灵身若空明,只见其魂,不见其形,魂体横躺于虚空之上,有丝丝灵气不断从其魂魄之中涌入涌出。 在其胸腹之内,一尊浑身裂纹的大鼎上下悬浮、不时震颤,每一次大鼎震动时,赵牧灵的魂魄便四分五裂,大鼎也随之破散四裂。 而瞬即赵牧灵被破散开的魂魄之上便有一道道纹路如铁锁勾连一般亮起,无尽的生机不断涌现,更有无数根猩红钩刺穿透灵魂碎片,瞬间就将四分五裂的魂魄又拼接到一起。 即使是现在的赵牧灵灵魂已经沉寂,每一次开合之间灵魂也会颤栗发抖,而每一次过后,赵牧灵的灵魂气息就会被削弱一分,鲤鱼似乎也随之变得更了一些。 鲤鱼不理睬长春老怪的看戏姿态,心中不停地咒骂那个身形高大的家伙,犹豫之间赵牧灵已经又崩散开了一次,虽然不想认命,可是眼前已经没有其他的选择。 在空中作凫水之状,步步优雅,瞧不出一点慌忙,鲤鱼走到一丈观那一丈之高的几步台阶处,鱼鳍作敲门之状敲打虚空空明之处,几声闷响发出之后,空中一道无形门帘垂挂而下。 鲤鱼鱼尾摇摆,正准备进去,身后却有一道黑色的影子电射闪过,比鲤鱼更先一步进入一丈观中,鲤鱼心中悔意难收,可是已经为时已晚。 “魔心难测! “果然还留有后手!” 长春老怪从龟壳玄甲之中现出身来,站立在天地殿之前,与一处虚空彼此遥遥对立。 “就算你比天还高又怎样,如今你已经不在了。 “现在这里的天地之间是老夫说了算!” 长春老怪面前那块地方正是千道梅一步登天之前所立之处。 鲤鱼赶紧挺身护在赵牧灵身前,神色戒备,此时的长春老怪宛如是换上了另外一副面孔,恐怖狰狞,神色狠厉! “你不是要杀了他吗? “不是要偷梁换柱么? “难道老夫不比他更强吗? “你看看他现在这副样子,你以为凭他能活下来? “难道你真的相信一个‘一窍不通’的凡人子能够承载天命? “你乃是天地生成,何其尊贵,难道甘愿沦为他赵牧灵开窍的工具? “你乃是天地至宝,无上仙器,难道甘心供一介凡人驱使,沦为他的一介窍穴?” “你看他现在的样子,一介凡人之身竟然妄图承载天地宝器,自不量力,现在他与彻底死亡寂灭只差临门一脚,到时候你也活不了! “就算是他侥幸活下来,你以为凭借他的资质又能走到哪一步? “地仙?金身?斩我?还是逍遥? “到时候他寿命干涸,你岂不是也要沦为陪葬?” 长春老怪步步逼近,鲤鱼冷哼说道: “那你想怎么办?” 长春老怪吠笑癫狂,手掌皮包骨头,莹然一体,没有一丝血色,宛如玉石透明的掌心之中却有一股血流冲天涌起,瞬间化为一座牢笼,老怪将自己、鲤鱼和赵牧灵一起关锁于牢笼之中。 “哈哈… “怎么办?当然是替你除掉他! “现在你还没有彻底被他融合,只要我将他的灵魂吞噬,一点一点化去,那你就是我的了。 “只要炼化你,我一定能够踏出那一步。 “天地无拘,逍遥长生! “哈哈……” 鲤鱼毫不退缩,喊道: “老家伙,你不要命了么? “真血一尽,你也活不了了!” 长春老怪铸血为笼、织血为,将赵牧灵四周紧紧包围。 “如今在这片天地之间,如果不费一番心血,又怎么困得住你。 “现在是在我的空域之内,无人可进,你们两个也休想逃出去。” 没想到这老家伙已经一脚踏在了逍遥的门槛之上,四周血越来越密集,鲤鱼渐渐无法感知到外面的天地空间,此时逃与不逃已经没什么两样,因为跑得了道士跑不了庙,就算自己逃了,如今赵牧灵根本无法动弹。 “就知道跟着你没什么好事! “还天大地大,今天连一丈观都走不出去了!” 不论鲤鱼如何抱怨也无济于事,身后的赵牧灵依旧沉寂不动。 长春老怪不计后果,凭借着感悟到的逍遥真意,以自身所剩不多的真血强行催动出只有逍遥境才能动用的空域之能,空域之类,隔绝天地,心意驱使,随心所欲,老怪一手遮蔽空域,不断收缩。 鲤鱼面对长春老怪不断迫近的大手,真正成了中之鱼,临死一刻愤然怒喊: “千道梅…我恨你…千道梅…” 长春老怪身形微微一滞,不过随即淡然一笑: “现在你喊他,有用吗…” 老怪言语未达,便又暮然一惊,眼前的空域内竟然有另有一个人的声音响起。 “尊上之名,吾当奉行!” 第一百六十一章.人为鱼肉 长春老怪心中骇然,自己的空域之内居然被外人闯入,随意无声。 “是你说的无人可进? “我进来了,你想要怎么办?” 长春老怪哑口无言,自己血锁空间,逍遥境的空域竟然能有人随意进出,难道是他是鬼不成。 一个男子自投罗,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长春老怪一手掌握的血牢笼之中,手里托着一面石碑,石碑上正好写着‘鬼池’二字。 不仅是长春老怪被吓了一跳,就连鲤鱼也被吓得不断后退,已经退至赵牧灵怀中。 “敢问阁下是谁,为何要搅扰我的好事? “难道你也是为了这个东西而来?” 长春老怪心中嘀咕,此人深不可测,不知道是何时潜伏在一丈观中的,自己竟然毫无察觉。 虽然长春老怪怕节外生枝,不愿与之为敌,但是观其汹汹气势、来者不善,一面言语善诱,一面已经在心里开始盘算该如何退敌。 可是半路杀出的男子又突然不言不语,对长春老怪不管不顾,而是一直看着赵牧灵和鲤鱼,目光闪烁不定。 “是你直呼尊上之名?” 鲤鱼鱼脸茫然,不知‘尊上’到底是谁。 虽然鲤鱼没有答话,男子也浑然不在意,目光已经被赵牧灵深深吸引。 “尊上心思机巧,无人可及! “可是没想到结果突然变成了这样。 “和原本的计划不能说一模一样,根本就是毫不相关! “果然,尊上交代的事就没有容易办成的。 “现在该怎么办? “杀了他还是杀了他?” 男子自顾自言,对其他的旁然不理。 长春老怪祭出真血,不想再拖延时间,又问道: “请问阁下到底是谁? “再不言语休怪我无礼了!” 男子终于转头,歉然笑意道: “区区不才,上于下阔! “风水轮流转,这一次拦路的人倒变成我了!” 长春老怪心中犹疑,不敢相信,‘智叟于阔’怎么会是如此年轻的一个男子。 “阁下到底是谁? “难道非要逼我动手吗? “于阔身在魔界,怎么会是你这副样子!” 男子笑道: “我于阔何须冒名,天地之间何处不可去,何处能留我?” 谈笑之间,男子素手轻扬,一丈观中长春老怪以真血布下的血域空间瞬间凋零。 长春老怪浑身皮肉深陷,倒地不起,一双老眼之中满是不甘之色,然而接着更是满脸惊慌。 男子一手托着石碑,另外一只手中浮现出一只的洁白无瑕的蛞蝓,那只蛞蝓虽然不过只有手指长短,却让长春老怪肝胆俱丧。 “真的是于阔……” 事实残酷,眼见为实,长春老怪不得不相信,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只的蛞蝓一点一点钻进自己的身体之中。 诸天万界之中,关于蛞蝓都有同一个说法,人人都说世间所有的蛞蝓都是同一只蛞蝓,只不过他分身于宇宙广阔无边的万界之中,而那只蛞蝓的本体就在魔界之中,乃是‘智叟于阔’! 长春老怪本来只是无法动弹、不能言语,那只蛞蝓钻进身体之后,突然发现自己身体中的灵气也一下都被封印,现在已经身不由己。 鲤鱼刚才置身于生死之间,虽然害怕,但还是洒脱,毕竟刚才面对的是已经和自己相处多日的长春老哥,总归知道一些底细和手段高低。 而现在眼前这个男子则是让鲤鱼感到无穷的畏惧,因为他抬手之间就解决了长春老怪,深不可测! 面对这个男子就像是当初面对着千道梅一样,两个人都是实力强横,无比的狂傲,只不过两人的傲气一个收敛低沉,一个外放张扬。 鲤鱼躲进赵牧灵的魂体之中,不敢与其直视。 “他这样坚持了多久了?” 听到于阔的声音,鲤鱼微微探出脑袋,答道: “快一个月了!” “有意思,居然能坚持这么久。 “难道真能挺过来不成? “你不是要救他吗?还不动手?” “你…?” “你放心吧!现在我对他颇有兴趣,暂时还不会杀他!” “我…?” “这你就更放宽心吧,我对你同样不感兴趣,我就只是看一看,看一看……!” 听见于阔似乎真的不是冲着自己而来的,鲤鱼才心慢悠悠地从赵牧灵魂体之中钻了出来。 鲤鱼看了几眼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长春老怪,刚才他还在对自己无忌行事、面目狰狞恐怖,而此时老怪血色枯败、灵气干涸,就像是一个久病的骷髅老人,行将就木。 长春老怪无法动弹,双目依依望着鲤鱼,眼神有光。 “你要杀了他吗?” 鲤鱼言问于阔,长春老怪眼中光芒惊慌。 于阔将长春老怪那个黑色龟壳玄甲拿到手中,摇头道: “现在他已经被我封印,杀不杀都无所谓了!” 鲤鱼游曳过去,坐在长春老怪的老脸之上: “老东西,嚣张啊!跋扈啊!叫嚣啊!” 鲤鱼用自己的鱼尾不停地拍打在老怪的枯糙面皮上,长春老怪只能任鱼宰割。 鱼为刀俎,人为鱼肉! “于阔前辈,你准备怎么处置他?” 于阔端详手中拿着的黑色龟壳,笑道: “这个老家伙本来生命本原已经流失到尽头、寿命即将干涸,这一生算是已经走到头了。 “不过他运气挺好,竟然得到了这枚龟壳。 “所以他才险中求富贵留了这里。 “这里自成一方世界,隔绝天机,又充满了强大的镇压封印之力,正好是他一心所求之地。 “对于他来说,这里不仅能够隔绝外界的天机锁命。 “他更能够借助于你的镇压封印之力镇压自身,以免他生机流失过快。 “不过他本来寿命就所剩不多,刚才又涌尽真血,竭泽而渔。 “我就是不杀他,估计他也活不久了!” 鲤鱼一听见身下的长春老怪活不了多久了,顿时有同病相怜之感,于是就不再继续拍打其脸了。 “于阔前辈,你可否把他交给我?” “你想要干什么?” “我想让他帮我挑水!” 于阔心意微动,长春老怪身体中被封冻的灵气回转正常,而且渐渐能动起来了。 只见长春老怪挣扎想要起身,结果只能有气无力地跪趴在地上,嘴巴里嘟嘟囔囔地说个不停、含混不清,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你不用谢我,我还不想杀你脏了我的手。 “我只是看在他需要你帮忙的份上。 “寿命乃天意定下的,我也帮不了你! “你现在的情况,如果一直躲在这里,也许还能活个十年吧!” 这一次偷鸡不成蚀把米,长春老怪心中已经凉到谷底。 “长春老哥,张嘴…” 鲤鱼嘴唇嘟嘟,鱼尾抖擞,向长春老怪口中吐出一股灵气特殊的流水。 长春老怪视若珍宝,张口承接。 “居然是黄泉之水,难怪…” 长春老怪将鲤鱼口中吐出的流水尽数吸入肚中,枯竭的灵气慢慢充盈起来,周身皮肉渐渐丰满,但是依旧是一副老树昏枯的样子,不过终于能够站起身来行走。 一路波折,鲤鱼总算才干起正事,‘梅开二度’,口中流水不尽,向天地殿中庭之上赵牧灵的魂体喷射而出,伴随着赵牧灵灵魂不断崩碎合拢,一股股流水不断润泽着赵牧灵的每一块灵魂碎片。 于阔听到鲤鱼呼喊千道梅之名,所以才睁眼于此处,刚好碰见了刚才那一幕。 这一次再来,尊上已经不在,而且现在的事情根本就不在原来的计划之中,不过倒是在于阔的预料之中。 于阔手里托着石碑走到池塘边上,而池塘边上也有一面石碑,两面石碑一大一,样子却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大的石碑落于地,上写的是‘洗麻’二字,的石碑被于阔托在手中,书‘鬼池’二字。 “燎沉香,消溽暑。 “鸟雀呼晴,侵晓窥檐语。 “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 “故乡遥,何日去。 “家住吴门,久作长安旅。” 鲤鱼口吐黄泉,长春老怪跟随在后,而于阔手里始终托着石碑,独自在池塘边唱了起来。 他是自己的尊上,彼此更是老朋友、好朋友,只不过这一次他做客人间千年,再也没有回去,到最后都没有一声告别,都没有机会去看一眼他心心念念的折梅山,自己都没能够亲自为他送行。 一千年对于修士来说不过是眨眼之间,告别也只是在那一瞬,然而永别却意味着再也不见。 人生天地宽,一别已千年。 此生无消息,至死两不见。 歌谣婉转,男声悠扬,池塘里无风生波,几枝荷叶荡尽水渍,从水下慢慢浮起,一朵才刚刚盛开的莲花翘起头来,无淤泥而不染。 于阔释然一笑,老友到最后都不忘为自己捧场。 鲤鱼吐尽肚中水,带着长春老怪走到池塘边上,满池芬芳悄悄露头。 今时不同往日,如今鲤鱼也能够站在岸上赏花,可是一丈观中的魔头却已经不在。 长春老怪眼中有光,不过立马收敛心意、不敢妄动。 “你们两个自己去吧! “我也正好去见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