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枝》 第15章 七寸 ,最快更新踏枝 !秦鸾立在窗前,看着外头的小药炉。 廖太医做事利索,已经备好了药,交由丫鬟熬煮。 这会儿,鼻息之间,全是药香。 身后内室里,万妙坐在母亲床前,握着母亲的手,一言不发。 与前些时日相比,楚语兰的气色好了不少。 即便万妙不懂医术,肉眼能看出来的好,就不是她的心理安慰。 母亲有救的。 待解毒的药喝下去,会更好。 一想到“毒”这个字,万妙不由呼吸一凝。 “阿鸾。”万妙轻轻唤了一声。 秦鸾闻声,转而看向万妙。 万妙没有回头,低声细语着:“阿鸾,你说,我是不是太天真了? 即便是到了今儿早上起来时,都没有想过到这种可能。 你那天明明提过一句‘大厨房’,但我没有往那处想。 我知道祖母这几年越来越不喜欢母亲,也不满意我,可我从来没有想过,她下毒害人……” 短短几句话,万妙语气虽平,但颤抖的肩膀出卖了她的真实心境。 “不是你的错,天真也不是错,”秦鸾把双手按在了她的肩膀上,“阿妙,师父曾经与我说过,人的一生,无法理解认知之外的事情。 就像是‘皇上有金扁担’,你心中长幼有序、有伦理律法,你自然不会以那样的歹毒手段去揣测自己的祖母。 错的是伯夫人,从不是你。 兰姨想教会你的,也从不会是那些腌臜东西。” 万妙定定看着母亲,咬着唇擦了擦眼角泪光。 外头院子里,传来一阵脚步声,很快,来人进了屋子。 万妙原以为是父亲来了,转头一看,见是李嬷嬷,不由愣了愣神。 “那厢处理好了?”万妙问。 李嬷嬷到底不放心,怕宝簪挣脱,又怕里头有什么变故,就一直在伯夫人的院子里待着。 今日人心惶惶,伯夫人跟前那几个厉害的奴仆都自顾不暇,根本顾不上赶人,李嬷嬷就站在廊下,竖着耳朵听里头动静。 起初听得还不够清楚,再后来,不用竖耳朵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了。 里头动静太大了。 又是争论、又是砸东西,把院子里所有的丫鬟婆子都吓住了。 听李嬷嬷把状况都说了一遍,万妙沉默了好一阵,嗫嗫问:“父亲他当真那么说?” 李嬷嬷眼含泪花:“一字一句,全是世子原话。” “那祖母……”万妙深吸了一口气,“祖父答应了吗?” 李嬷嬷答道:“世子还在据理力争,不管如何,绝不会是处置两个底下人就当这事儿没发生过的那种结果。” 万妙重重点了点头。 父亲有在努力。 她把脸颊贴在母亲的掌心,细细摩挲着:“您听见了吗?了不起我们一块往观中当姑子去,您一定要好起来。” 秦鸾陪了万妙好一会儿,才起身告辞。 走到院外,游廊下,她看到了万承与廖太医。 见她到来,廖太医道:“老夫正与世子讲解治疗夫人的药方。 解毒之法,失之毫厘、谬以千里,眼下知晓了毒物,便能确定下方法。 世子夫人中毒已深,下猛药怕是扛不住,对症下药、慢慢纾解,三月之后,可见成效。” 万承深以为然地颔首。 从第一次下毒到太医们束手无策,差不多花了半年。 那解毒,自然也得循序渐进。 事关身体安康,不能冒进急躁。 他要的不是语兰立刻就生龙活虎,而是之后二十年、三十年,能笑能动。 他们要看着阿妙出阁,要一起白发苍苍…… 万承拱手与廖太医行礼:“内子的康健,就交给老大人了。” “世子客气,”廖太医让了礼,猜到万承兴许有话要与秦鸾说,便道,“老夫先去看看药熬得如何了。” 待廖太医走远,万承看向秦鸾,心中尴尬,让以手做拳、抵着嘴角轻咳了两声。 饶是如此,尴尬也没有掩盖多少。 其实,他有很多话要说。 他想向秦鸾道个歉,当时他对语兰的病情心灰意冷,对阿鸾的能力有所顾虑,以至于险些就拒绝了阿鸾的帮助。 他也要跟秦鸾道谢,若不是阿鸾坚持着说服了阿妙,两个孩子让他有了拼一次的念头,语兰现在定不在人世了。 可万承也知道,秦鸾不需要道歉也不需要道谢。 “姨夫、姨夫答应你,”万承恳切道,“会竭尽所能地保护好阿妙和你兰姨。” 秦鸾并不怀疑万承对妻女的真心,只是…… 万承见她欲言又止,苦笑道:“姨夫那位父亲,会做出聪明的选择。” 秦鸾敏锐,结合李嬷嬷带回来的话,当下便了然了。 先前伯夫人狂妄,纵得底下嬷嬷的眼睛都长在脑门上,并不是她在府中真的多么只手遮天,也不是忠义伯惧内,而是,她代表了忠义伯的利益。 两者利益一致,无关痛痒之处,忠义伯自会给伯夫人体面。 眼下,利益出现了冲突。 明知伯夫人做出了毒杀儿媳的举动,忠义伯若一味维护,真被林繁参上一本,他会在御前难以交代。 婆婆杀儿媳,太难听了,忠义伯上朝都要抬不起头。 不想倒霉,必须做出取舍。 秦鸾抬头看着万承。 能让忠义伯下定决心,除了她祭出林繁这面大旗,万姨夫定然也打到了忠义伯的七寸。 秦鸾道:“您的用心,兰姨和阿妙一定都懂。” 目送秦鸾离开,万承缓缓往自己院子走。 先前,忠义伯答应了把伯夫人送去庄子上“养病”,实则是拘束起来。 这是万承能争取到的、能过得了自己这一关的最好的结果了。 子告母,是干名犯义的十恶之罪。 作为儿子,生养之恩下,他不可能把母亲送到衙门大堂里,送了也白送。 但是,母亲错了就是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怎么可能处置两个嬷嬷丫鬟就了了? 万承与忠义伯说的那些也不是气话,真不处置,不止楚语兰和万妙离开伯府,他去恳求皇上革了世子封号,陪着妻女隐居去。 反正父亲也没有到一定生不出儿子的年纪,兴许过两年老来得子。 这话,打的不止是忠义伯的七寸,还有伯夫人的七寸。 从族中过继一个孙儿,和让老伯爷再添一个儿子,伯夫人哪里还敢再闹腾,对自己被送去庄子上的决定毫无异议。 走进院子,药香扑鼻。 丫鬟婆子们见了万承,纷纷行礼。 万妙听见动静,从窗内探出头来,冲他露出个欢喜的笑容。 见了女儿模样,万承心中那些纷杂的、沉闷的郁气,顷刻散了。 他想,他确实逼迫了父亲,也逼迫了母亲,但他今日做的事,是对的。 ------题外话------ 感谢书友黃橘子的打赏。 第14章 毁了又怎么样 ,最快更新踏枝 !随着廖太医开了方子、出去备药后,屋内的气氛又凝固了下来。 秦沣下意识地,冲秦鸾打眼色。 后续都是万家内务,既然廖太医能治好兰姨,他们兄妹就该离开。 没有外人杵着看别人处理家务事儿的道理。 秦鸾亦懂。 她抬眸,冲万妙安慰地浅浅一笑,而后请辞。 “事都明了,兰姨有廖大人照顾,转日定国公问起,我们兄妹也能有个交代,确确实实不是为行歹事才带走了宝簪。”秦鸾道。 听见“定国公”三字,别说伯夫人了,连忠义伯的脸色也更黑了三分。 万妙似是下了决心,趁机站起身来,道:“我送阿鸾与大公子,再去看看母亲状况。” 她要走,自无人留她。 万妙挽了秦鸾,一块出去。 等出了院子,秦鸾顿住脚步,与秦沣道:“哥哥先回府吧,我去看看兰姨。” 秦沣并不赞同妹妹的单独行动,但见万妙垂着脑袋、情绪低落,阻拦的话便都咽了下去。 “我让阿青候在伯府外头,若有状况,你就叫钱儿寻他。” 两家就在一条街上,只要阿青收了消息,立刻能传回府里。 叮嘱了秦鸾,秦沣又看钱儿。 钱儿连忙道:“大公子放心,奴婢嗓门大,该嚷嚷的时候,整条街都听得见。” 如此说法,不止秦沣和秦鸾失笑,连万妙都不由放松了些。 等秦沣离开,只对着秦鸾,万妙几乎把半身重量都倚在了她身上。 “谢谢,”万妙轻声道,“阿鸾,谢谢你。” 秦鸾顺着她的背,轻拍了两下。 她了解万妙的性情,自然看出万妙刚才是故作坚定,其实内心起伏得厉害。 从伯夫人屋里出来,并不是万妙害怕、逃避,不肯面对狂风暴雨,而是,她若在那儿,反叫万姨夫为难。 没有哪个做子女的,会轻易对父母发难。 也没有哪个,会希望那么难堪的一幕,发生在自己孩子的面前。 “走吧,”秦鸾柔声道,“我们去陪陪兰姨。” 另一厢,万承的手心压着茶盏盖儿,深深吸气,又长长吐出。 屋里坐着的人,一下去了一半。 偏那压抑的、喘不过气来的气氛,丝毫不见缓解。 无论做几次深呼吸,他都觉得胸口到嗓子眼,堵得慌。 “母亲,”万承一开口,声音都是哑的,“您怎么可以毒害语兰?这是杀人!” 伯夫人不屑地哼笑:“她生不下男孙,断我们万家的香火,她才是凶手!她是灭族的凶手!” “歪理!”万承怒气上涌,“您这是歪理!族里又不是没有男丁,过继一个也不是……” “你给我住嘴!”伯夫人啪得拍了拍几子,“我要我自己的孙儿!” 万承重重咬了下唇。 不行,不能给母亲绕进去。 眼下要争个明白的,不是什么香火子嗣,而是,毒杀。 “母亲,您在杀人,”万承一字一字道,“凡尊长谋杀子孙、卑幼,已行者……” “混账话!”忠义伯打断了万承的话,“就你会背律法?怎么?还要将你母亲送去衙门?你发疯了?” 万承没有被忠义伯喝住,道:“母亲毒害语兰,若非峰回路转,语兰已经没命了。父亲,难道母亲不该有所交代吗?” 忠义伯绷着脸,没有立刻接这话。 儿子夫妻感情好,忠义伯是知道的,他也不是没有为子嗣烦恼过,不满儿媳,又气儿子,但他确实没有害儿媳的意思,当然,眼下更不满的是老妻自作主张。 杀人,是这么好杀的? 平白弄得一地鸡毛。 可要让老妻上衙门,在忠义伯这儿绝不可能。 “今日之事,对错分明,我也不会一味偏袒你母亲,”忠义伯以退为进,“你素来孝顺,若非此事太过恶劣,你也不会如此气急。你说得对,必须有一个交代。” 忠义伯左右看了看。 宝簪瘫在角落里一动不动,冯嬷嬷立在一旁,跟个鹌鹑似的。 “你母亲原是满意你媳妇的,又不是什么心狠之人,依我看,定是被人蛊惑了,才会如此,”忠义伯倏地抬声,“哪个狗奴才成天从中挑拨?还不赶紧自己站出来!” 冯嬷嬷哆哆嗦嗦,不敢动弹,便是喷嚏,此刻都打不出来一个。 忠义伯又道:“谁给寻来的害人方子?谁给抓的药?害主的东西!” 冯嬷嬷颤颤巍巍看向伯夫人。 伯夫人白着脸想说话,又被忠义伯瞪了回去。 冯嬷嬷见状,心知大势已去,噗通跪倒在地。 忠义伯指着冯嬷嬷与宝簪,对万承道:“你自己处置?” 万承缓缓摇了摇头。 他看懂了,父亲在和稀泥。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冯嬷嬷和宝簪一处置,这事儿过去了,没了。 可这事,不能这么过去。 起码,在他心里,绝对过不去。 若不然,他怎么对得起妻子,怎么对得起女儿? 万承想到刚才万妙离开时的背影,心里就像被大石砸了两个大窟窿一样。 阿妙明明那么难过,明明恨不能亲自与祖母说道个明白,可她什么话都没有说。 没有哭、没有闹,直着腰、挺着背,懂事得让他难过。 阿妙是在为他着想。 若不是顾忌他这个没用的、护不住母亲的父亲,阿妙早就豁出去与祖母闹翻天了。 万承再次深呼吸。 一边是妻女,一边是父母,注定要辜负一边,那他就辜负“错”的那一边。 是非对错,他得站得直。 “如若没有母亲的授意,冯嬷嬷和宝簪怎么敢如此行事?”万承问道。 忠义伯见他不能退让,顿时火冒三丈:“那你要怎么样?上衙门?这是你母亲!你的孝道呢?” 万承梗着脖子,道:“我孝顺,却从不愚孝,杀人就是杀人。” 啪—— 忠义伯扫下茶盏,瓷片碎开,落在万承鞋边:“你要毁了这个家?” 万承苦涩地摇了摇头:“反正我只有一个不能承继家业的姑娘,这家毁了,又怎么样?了不起,阿妙随她母亲去观中生活,说不定仙姑怜惜她,还能指点她一番。” ------题外话------ 感谢书友xp星人、初至人未识、叽叽歪歪1八99、小院子、龙猫囡囡的打赏。 第13章 林繁很烦 ,最快更新踏枝 !林繁很烦。 这是京中勋贵簪缨们的共识了。 倒不是说林繁话多,整日里说个没完没了,相反,林繁多数时候,比较沉默。 尤其,与他幼年时的小孩儿心性相比,长大了的林繁可以被称一声稳重。 同是开朝封爵,忠义伯也算是看着林繁长大的。 这孩子吧,小时候属猴,活泼又外向,精力充沛,甭管成国公布置了多少功课、让他操练多久的功夫,一样能上房揭瓦。 淘气是淘气了些,却也不胡闹。 打哭了的手下败将两只手数不完,且都是哭嚎着回家挥拳扎马步,成国公拎着林繁登门赔礼,被打的那家乐呵呵地反过来道谢。 连皇上、皇太后都夸林繁虎父无犬子、林家后继有人。 但凡家里有孩子的,对林繁都眼馋。 谁不想要个能让自家老脸生光的男丁? 而忠义伯,更是羡慕得眼睛都红了。 不止是羡慕林家有个林繁,更羡慕别家有年纪相仿的男丁能让林繁捶一顿。 本朝尊武,有本事的,都是好儿郎。 打不过就练,练完了再打。 平日里不锤炼,等上了战场再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万家的爵位是拿金银供出来的,没有武勋,没有文功,底气不足。 忠义伯一直等不来男孙,失了让林繁捶一顿的机会,后来,林繁性子也变了。 父亲林宣在西征途中因旧伤复发病故,定国公府只剩下孤儿寡母,林繁似是一夜之间就长大了。 小孩儿心性收了,不上房不揭瓦,听说没日没夜地念书练武,就为了能早些撑起家业。 前些年,林繁成了御前侍卫,大伙儿再看他时,才惊觉,时间过得真快。 少年郎当家,不容易。 他们这些世叔、世伯,甚至更长一辈的,朝堂上能多指点、多引路的,自当出一份力。 等林繁当了赤衣卫指挥使,有人在他手里吃了亏,这样的心理是半点没有了。 别看林繁话不多,逮到小辫子时能把人烦死。 顺藤摸瓜、抽丝剥茧,官员不正、纨绔闹事,但凡犯到赤衣卫手里,统统不客气。 偏他御前大红人,祖上功业深,自己又承了爵,论品级满京城也没几个能对他发号施令的,威逼利诱全无可能,真真让人无可奈何。 这还引什么路,指什么点? 只盼着自家太平,别叫林繁惦记上! 无人想被他念着,更不想他念着自家,因着他字“念之”,“之”音同“枝”,与他有摩擦的,就在背后拿“树上那个”、“树上那个”的叫。 一来二去的,在背后,很少有人以“定国公”、“指挥使”来称呼他。 也就忠义伯这样的老资历,仗着当年曾和林繁祖父林翰一起、支持先帝爷揭竿起义,叫一声“林小子”。 当然,忠义伯心里明白,如此摆辈分是自己厚颜了。 若无其他状况,互相乐呵呵的,倒也无妨。 一旦被林繁揪住了,别说捋着胡子、自摆姿态叫“林小子”,就算是他点头哈腰一口一个“国公爷”都无济于事。 思及此处,忠义伯看向自家老妻的目光越发不满。 真是老糊涂了! 看宝簪那浑浑噩噩的模样,就知道秦家丫头所言非虚。 儿媳妇那病症,定与老妇脱不了干系。 心生歹念,还被人抓到了把柄,愚蠢至极! “那方子准是不准?”忠义伯板着脸,问道,“事关儿媳性命,你老老实实说!人若救不下来,闹到御前,你让我怎么向皇上回话?” 伯夫人被忠义伯的怒目瞪得心里发虚。 她不怕秦鸾那一套一套的话,一个小丫头,她不放在眼里。 她更不在乎儿子怎么想,孝字当头,儿子还能为难她这位母亲吗? 她做这些全是为了万家,为了忠义伯府。 可她怕自己的丈夫。 “方子……”伯夫人的嘴唇动了动,语气不甘,“有几味药的分量不对……” 闻言,秦沣不由看向秦鸾。 竟然连这个都叫阿鸾估准了。 神了! 伯夫人调整的几味药都是混在一起时极好分辨的,把药包打开挑拣出来就是了。 秦鸾把准确的方子记下。 不用她提醒,万承忙不迭让亲信去请廖太医,万妙取了屋里纸笔,急急写下。 在等候太医登门的两刻钟内,明明屋里聚了那么多人,却是静静的,无人说话。 或者说,来龙去脉虽确定,但人心里的情绪依旧酝酿着、翻滚着,没有立刻付诸言语,不过是风雨之前的宁静而已。 一旦风雨起,便是惊涛骇浪。 待廖太医被引进屋中,也叫里头状况给弄愣了。 原想着,伯府匆忙来请,兴许是世子夫人的病情有反复。 哪知道一进府,没有往那厢去,反而是来了伯夫人院子,这叫廖太医暗暗嘀咕。 面上恭谨请了安,廖太医从万妙手中接过了一张纸。 墨香清新,一看就是刚写的。 定睛一看上头内容,廖太医的呼吸紧了紧。 单独看,全是日常见的药材,可这么配在一块,若说是给体质燥热之人用作纾解,似乎又不太对…… 不! 忠义伯府拿出来的方子,十之八九与世子夫人有关。 那么…… 顺着这个思路意向,再观屋里众人各种神色,廖太医脑海里只剩三个字了。 好家伙! 真就好家伙! 他老廖行医多年,早年医馆坐堂,后来给贵人们诊断,见过各种疑难杂症,也知道各家弯弯绕绕。 真没想到,此番还摊上这样的内院难堪事了。 以他的眼力,加之近些时日对伯府的了解,自然能从各人的表情上参透谁动的手,谁忿忿,略定了定心神,廖太医与忠义伯道:“此方对世子夫人身体有碍。” 忠义伯老脸通红。 有碍,多么顾忌伯府颜面的说法啊。 忠义伯咳嗽着清了清嗓子:“我那儿媳妇的身体,有劳老大人了。” 见老伯爷尴尬,廖太医反而不尴尬了。 “先前没有方向,看漏了这番可能,”廖太医拱手道,“现在有了方子,对症下药,自是不难。各位放心,世子夫人定然会平平安安。” 话音一落,万承与万妙皆是长松了一口气,露出几分喜悦来。 只伯夫人依旧臭着一张脸,被忠义伯狠狠瞪了两眼,才偏过了头。 ------题外话------ 感谢书友动感的猫、初至人未识、jj29、金钦、石敢当当当、阿特兰大、xp星人的打赏,感谢书城书友余生安好、魚兒的打赏。 第12章 越问越不安 ,最快更新踏枝 !听见冯嬷嬷的声音,宝簪软绵绵的身子颤了颤。 钱儿全神贯注看着她,怕宝簪动弹,手上的力气半点也不敢松。 却不想,宝簪只微微一颤,又萎靡了。 别说自己站直了,连抬头看冯嬷嬷这么简单的举动都没有。 反倒是冯嬷嬷,气急败坏般冲到了宝簪跟前,伸手去捏她的下颚,想看清楚她的状况。 秦鸾的拂尘轻轻一挥。 一朝被蛇咬,冯嬷嬷下意识地,把手收了回来。 “这里是忠义伯府!”冯嬷嬷心里越怕,面上越气,“怎能一而再、再而三……” 秦鸾笑眯眯地,打断了她的话:“冯嬷嬷说得是。” 冯嬷嬷吃了个软钉子,狐疑看向秦鸾。 这只鸟一肚子坏水,不唱反调时更危险。 秦鸾又道:“上回来时,只顾着兰姨状况,没有来给伯夫人请安,失了礼数,让伯夫人生气了。” 冯嬷嬷眼珠子转了转:“伯夫人今儿不见客,宝簪留下,你们可以走了。” 秦鸾自不跟冯嬷嬷多费口舌,径直往正屋方向走。 冯嬷嬷见他们似要硬闯,怒气冲冲要拦,还没有挨着秦鸾的边,鼻尖又痒得不行。 阿嚏! 阿嚏! 几声喷嚏打得如雷鸣,前俯后仰,好险才没有摔倒。 如此,却也错失了阻拦的机会,更来不及招呼其他人动手了。 外头这番动静,马脸婆子奉伯夫人的命出来查看。 帘子撩起,还未明白状况,只瞧见有人要进屋来,她下意识地侧开了身子。 一人,接一人,再一人…… 鱼贯进来了七八位,马脸婆子才回过神,急着要说话。 一脸阴郁的万承瞥了她一眼。 马脸婆子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她不姓冯,没有冯嬷嬷那么大的脸盘子,惹不起世子爷。 勉强止住喷嚏的冯嬷嬷冲进来,急着问罪:“你怎么放他们进屋?” 马脸婆子劈头挨骂,瓮声瓮气道:“我拦不了,你且拦去!” 冯嬷嬷被顶了嘴,恼得要捶人,突然听见秦鸾的声音从里头传开。 “祖母已经说过我的不是了,我今儿特特来,给伯夫人您问安。” 冯嬷嬷哪里还顾得上马脸婆子,一把将人推开,绕到西次间,一看状况,心惊肉跳。 作为正屋,这五开间的房子算宽敞的了。 平日丫鬟婆子多些,也不会显得挤,这会儿突然进来这么多人…… 该坐的坐,该站的站,当然不会没地儿,甚至,再多些人也是足够的。 只是这氛围,让人连呼吸一口空气,都紧得慌。 忠义伯夫人的脸黑成了锅底的炭,秦大姑娘笑容温婉、礼数周全,越发衬得伯夫人的脸色没法看了。 冯嬷嬷默默撇过了脸。 要什么礼数? 问什么安? 这安还是别问了,越问越不安! 忠义伯夫人坐在罗汉床上,手扶着几子,手背上青筋分明,显然是憋着气:“问安?不敢当!” 一群人浩浩荡荡过来,也没个通禀,直接进次间来。 问安是假,问罪是真。 先礼后兵假惺惺! 秦鸾不管伯夫人怎么想,递给坐立难安的万妙一个安慰的眼神,背起了方子。 每一种药名,都让宝簪发抖。 而伯夫人,挺直了腰,扯了个冷冷的笑。 “这是宝簪背的方子,”秦鸾语速平缓,说的却是让一屋子人血气上涌的话,“昨夜,宝簪已经交代了来龙去脉……” 万妙硬压着情绪,才没有当场发作。 饶是心中已有猜测,饶是有了祖母害母亲性命的准备,真真切切听到这番曲折,万妙还是很难稳住心绪。 下意识的,万妙又看向了父亲。 她与祖母的感情不深,甚至,还有几分排斥、以及对长辈的畏惧,她能毫不犹豫地选择母亲。 那,父亲呢? 祖母毕竟是父亲的母亲…… 万承垂着头,没有看万妙,也没有看伯夫人。 他谁都没有看,视线落在脚下地砖上,看着那条拼接缝,一瞬不瞬。 甚至,连忠义伯闻讯赶到时,万承都没有把目光从缝隙上挪开。 忠义伯落座,凝重地看着老妻,沉声道:“秦家丫头说的都是真的?你真去害了儿媳妇?” 伯夫人哼了声,以作回答。 秦鸾直直看着伯夫人,道:“您不说话,我就请廖太医照着这个毒方开解药了。” 伯夫人的眼珠子转了转。 秦鸾见她这般反应,又道:“伯夫人,丑话说在前头,这要是真方子,解了毒,兰姨好了,您就是下毒之人无疑,忠义伯府要如何处置这事儿,我一个外人管不着。 可若是个假方子,解毒反而害死了人,廖大人身为太医院院判,可不会白背个害死人的骂名,太医院定要查个明明白白。 而我呢,也不吃这种亏,哪怕告到御前,我也要证明是你毒害兰姨、还误导廖大人。” 一个是家务事,一个是告御状。 忠义伯听得脑门火星直冒,转头瞪着伯夫人:“你给个准话!” 伯夫人正是一肚子的气。 别听秦鸾说话慢条斯理的,可正是这种慢条斯理、不疾不徐,让伯夫人愈发愤怒。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一个晚辈,竟然如此! “她说什么你都信?”伯夫人的火气被忠义伯的火星子点燃了,猛得拍了几下几子,“她说什么,皇上就信?还告御状呢!御书房是她随随便便就能进去的地方?” 这个问题,秦鸾没有等忠义伯回答,直接给了伯夫人答案。 “我兴许人微言轻,但我的人证,御前还是能说上话的,”秦鸾道,“昨夜从兄长带走宝簪,到宝簪交代真相,定国公都在场。” 忠义伯猛然扭头,愕然道:“谁?” 秦鸾道:“定国公、赤衣卫指挥使,林繁。” 忠义伯倒吸了口寒气。 同样是开朝封爵,定国公林家是众公侯伯之间,最最受皇家倚重的。 不论是先帝,还是今上,提起林家,全是溢美之词,以及浓浓的惋惜。 林翰战死,林宣因伤病而亡,若是这两位还在,朝廷收复疆土会顺利许多。 因着祖父、父亲的战功,林繁早早被调到皇上身边,从御前侍卫到赤衣卫指挥使,是大红人。 当然,这不是最让忠义伯害怕的。 林繁那人,最让京中勋贵、大臣们头痛的是,他真的很烦。 ------题外话------ 有疑惑的剧情不要着急,故事才开始,后面慢慢就解开了。 上架前单更,下个月上架后就双更了。 感谢书友动感的猫、初至人未识、彤彤1609的打赏,感谢书城书友歡樂童話 的打赏。 第11章 不麻也麻了 ,最快更新踏枝 !秦鸾也没有指望这么“皮一句”能唬得住钱儿,见秦沣也好奇地看向了她,干脆多解释了几句。 “忠义伯夫人十分迷信神仙鬼怪,宝簪平日耳濡目染,多少也会信一些,”秦鸾说得不疾不徐,“宝簪年轻、不坚定,如此性子,容易吓唬。 即便一时不曾吓住,也不是我的符不灵验,只因初回京城,城里的黄纸朱砂不好用、与我在观中用的不同罢了。 那就告诉她,待我取了观中画的符纸,再来叫她尝尝噬心的滋味。 她信也好,不信也罢,我们只管走,让她在西四胡同待一夜,吹冷风、听鬼叫,天亮就老实了。” 钱儿听懂了,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西四胡同这么个吓人地方,孤零零地待一夜,确实可怕。 姑娘的符纸虽假,但后招齐备,果真是厉害。 秦沣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 人吓人、吓死人,鬼怪不来,他让阿青装神弄鬼,效果应该也不错。 祖父曾言,打仗与下棋一般,走一步,看三步,想九步,各种变化都在心中想好应对之策,才能随机应变、运筹帷幄。 他不知道阿鸾的棋下得怎么样,但这思路,很合祖父的要求。 有谱! 秦鸾见两人听进去了,不由抬起眼帘,看向了一旁没有再讨符纸的林繁。 林繁察觉到了秦鸾视线,他不想多作评说,只与秦沣道:“时辰不早了。” 秦沣会意了。 西四胡同传闻多,大半夜还有这样那样的动静,会让左右几条胡同都人心惶惶。 万一把京卫指挥使司的人召来了,又要多作解释,徒惹不必要的麻烦。 秦沣与林繁一拱手,唤秦鸾道:“我们走吧。” 秦鸾应了,与林繁行了一道家礼。 天上的云层散了,月光一扫朦胧,忽然间清亮起来,便是没有灯笼光,亦能看清楚五官模样。 林繁的脸上淡淡的,没有多余的神色,但秦鸾看出来了,对方显然并不信她的信口开河。 秦鸾抿唇。 赤衣卫的指挥使,果然不好骗。 当然,她也没有一定要蒙骗的意思。 林繁看破不说破,八成也是因为她逗自家兄长和丫鬟,无伤大雅吧。 马车缓缓驶离,车轮压过并不平坦的青石板路,稍显颠簸,咕噜噜作响。 林繁看了眼车影。 黄纸朱砂不好用? 麻穴都点了,贴红纸白纸又有什么区别? 再说,绑了那么久,不麻也麻了。 永宁侯性情又直又急,御书房里都敢拉长脸,论武勇,大周第一,论谋略,亦不输几位智将,怎么养出来一位耿直天真的长孙儿,和一位胡话说得比真还真、诓人半点不虚的孙女? 血缘,真是神奇的东西。 翌日早起,李嬷嬷一如既往来了侯府。 还未及问安,李嬷嬷一眼瞧见了蹲坐在墙角的宝簪,眼睛倏地瞪大了。 “你怎么在这里?”李嬷嬷失声低呼。 钱儿答了:“昨儿就被我们姑娘带回来了。” 李嬷嬷对着宝簪好一阵打量,宝簪手脚被束缚着动弹不得,她好像也无意动弹,失魂落魄、形容憔悴。 好端端的,秦大姑娘把宝簪捆屋子里作甚? 又不是她自己的丫鬟…… 瞬息间,一个念头从李嬷嬷的脑海里划过,跟着,心重重跳了几下,连呼吸都紧了。 李嬷嬷猛地转头看秦鸾:“大姑娘,莫不是……” 秦鸾拿着拂尘起身,朝李嬷嬷轻轻笑了笑,安抚道:“妈妈莫急,我这就与妈妈一块去伯府。” 与秦鸾一块去的还有秦沣。 忠义伯府内,今日定然要闹翻天,不用祖母吩咐,秦沣也得去护着妹妹。 瓷瓶呢,磕着碰着了,就糟了。 入了忠义伯府,宝簪脚上的绳子就解了,只将她的手反绑着。 李嬷嬷和钱儿一人一侧,死死将人箍在中间。 别看宝簪不吵不闹,连走路都要她们又架又拖,但万一劲儿上来了,出了意外,那就不好了。 万妙与万承都得了讯息,急匆匆赶过来,看着如此状态的宝簪,父女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阿鸾……”万妙欲言又止。 她昨夜听说,祖母院子里有些吵闹,只是两厢隔得远,她亦无心打探,不清楚具体状况。 眼下看来,因是宝簪失了踪迹,祖母那儿寻人。 万妙不是傻子,原是一心挂念母亲,许多细枝末节顾不上细想,这会儿见秦鸾扣了宝簪,回想起那日阿鸾提醒过莫用大厨房什么的,心中已然有了猜测。 只是那猜测,太让人不知所措了。 她一时竟不知,是猜对了好,还是猜错了好…… 秦鸾将万妙的反应看在眼中,柔声安慰,道:“放心,兰姨会没事的。” 万妙闻言,一个激灵,用力掐了掐虎口,让自己冷静下来。 是了,事关母亲性命。 救母亲才是最最要紧的,没有什么,在她心里能抵过母亲的命。 万妙又看了万承一眼。 父亲紧绷着,嘴抿成了一条线,他垂着眼,没有问阿鸾,也没有问宝簪。 万妙知父亲心情之复杂,便不多说,只与秦鸾道:“我引你们去见祖母。” 忠义伯夫人院中,从秦鸾带着宝簪踏进伯府,就已经有人来报信了。 伯夫人沉着脸听底下人禀报,而后抬眼狠狠瞪向冯嬷嬷。 因着止不住的喷嚏,冯嬷嬷有几天没有进屋伺候了,今日闻讯,也顾不上伯夫人烦不烦她,厚着脸皮进来。 叫伯夫人一瞪,冯嬷嬷正想替宝簪说几句好的,一张口,又是两声“阿嚏”。 伯夫人烦得不行,骂道:“你个老货,还不赶紧滚出去!” 见伯夫人一副不滚蛋就砸东西的样子,冯嬷嬷缩了缩脖子,灰溜溜地退出正屋。 “秦家那只好鸟!”冯嬷嬷嘴上骂骂咧咧,“总有机会拔了她的鸟毛!” 话一出口,只听着一人问“妈妈要拔谁的毛?” 冯嬷嬷下意识要答,就听到一阵脚步声,抬头再看,秦鸾等人已经出现在了院子里。 顾不上行礼、亦顾不上骂人,冯嬷嬷只死死地,盯着宝簪看。 而宝簪,低垂着头,软着身子,若不是李嬷嬷与钱儿架着,当即就要瘫倒到地上去了。 冯嬷嬷咬着牙,一字一字往外蹦:“你们对她做了什么?” ------题外话------ 感谢书友iapey、jj29、赵悦希的打赏。 第10章 睁眼说瞎话 ,最快更新踏枝 !秦鸾说走,秦沣自是跟上。 宝簪眼看着秦家兄妹转身,而那墙角暗处的人也要走,她心中的惧意绷不住了。 手指真的好麻,胳膊也难受,等下就轮到脚了。 不对,脚已经麻了…… 万蚁噬心,她撑不住的。 不止,还有鬼,西四胡同闹鬼,京城人人都知道。 她不能一个人留在这里,不能的! “等、等一下!”宝簪心急如焚,喊道,“秦大姑娘,你放过我吧!我是奉命行事,我必须得听伯夫人的话啊!” 秦鸾顿住了脚步,重新回到宝簪跟前:“那你就说说,伯夫人让你做了什么?” 惊恐和慌张、以及背主的不安聚在了一块,让宝簪抖成了个筛子,眼泪不住往外滚。 “我,伯夫人,冯嬷嬷……”宝簪急于开口,一时之间难免颠三倒四,直到东拉西扯了好几句,才算理清了坦白的头绪,“世子膝下无子,伯夫人恨世子夫人生不出儿子,还把世子管得服服帖帖,反而叫他们母子生分了。 半年多之前,伯夫人给了我一个方子,让我到城里抓药,说是给世子夫人用的。 我怕极了,原是不敢的,冯嬷嬷说,那是伯夫人求来的仙方,掺在世子夫人日常用的养生汤里,神不知鬼不觉,太医都查不出来。 大姑娘你知道的吧,世子夫人有旧疾,常年用汤汤水水。” 秦鸾对这个答案毫不意外。 此事起因,前回从忠义伯府回来时就猜了七七八八,现在也就是印证而已。 而让宝簪说出来,也是让林繁听个来龙去脉,知道他们兄妹并非无故绑人。 “让你抓药,你就抓了?”秦鸾追问,“兰姨若出事了,伯夫人想怎么样?” “伯夫人想续个听话的填房,”宝簪答道,“后来又说,要是门当户对的,十之八九不听话、不好拿捏,是个难相与的,不如就、就让我伺候世子,我是冯嬷嬷的侄孙女,我肯定听她的话。” 说到这里,宝簪的眼泪涌得更凶了:“我怎么可能不听话呢?我是伯夫人的丫鬟,我得听话啊……” 明知道是害人,明知道许诺的东西全是镜花水月,甚至,许诺的所谓“好处”,她也不稀罕,但她拒绝不得,也不知道怎么拒绝。 要不是今日被绑在这里,被吓得三魂七魄散了一半,宝簪连背主都不敢。 秦鸾听出她话语中的惶恐与矛盾,道:“你既不得心安,不如老老实实把毒方告诉我,兰姨若保住性命,你起码不用背一条人命。” 因由已然说了,宝簪的心防自是崩塌,秦鸾问了,便老老实实将毒方背出来。 “我分几家铺子买的,从没有人起疑,我就更信冯嬷嬷的说法,这毒方罕见,大夫都看不出来,”宝簪道,“我买来交给冯嬷嬷,后头事就不用我插手了,方子是一旬的量,每旬我都会去买。 本来这一个月已经没有买了,世子夫人毒深了,太医们都放弃了,没药救的。 秦大姑娘却保住了她的命。 伯夫人着急了,眼看着要到什么月圆时了,就催我再买一次药,给夫人加量……” 秦鸾把毒方暗记心中,撕下了符纸,收入袖中。 至此,所有经络都顺畅了。 如此真相,并不复杂,却叫人很不痛快。 出了东屋,回到院子里,秦沣深吸了一口气,才觉得舒畅了些。 “全叫阿鸾你算准了。”他道。 秦鸾轻轻点头,转眸看向林繁,道:“国公爷,事情就是这样,我们绑她是为了那方子。” 林繁听到现在,是非曲直全然有数,便道:“既问得了方子,打算如何处置那丫鬟?” “忠义伯府的丫鬟,自然还需送回伯府去,”秦鸾道,“今晚带回我们府里,明日一早就送去,如何判断定罪,得听听伯府的意思。” 林繁颔首。 虽是人命案子,但主家不亲告,他们不能随随便便把宝簪丢进京兆衙门。 赤衣卫有巡查缉捕之职,却主要是查文武大臣,管世家纨绔。 像这种婆媳矛盾闹出来的状况,除非皇上授意,轻易不好往别人内院插手。 见林繁同意这么处置,秦沣让阿青和钱儿一块动手,把宝簪重新蒙眼堵嘴,从柱子上放下来,塞到马车上,等下押回永宁侯府。 林繁看了眼怏怏的、被拖着走的宝簪,又把目光落回了秦鸾身上。 秦大姑娘先前问询,内里是威逼吓唬的那一套,林繁查案时碰上多了,见怪不怪,表象却十分新鲜。 噬心符? 还真是睁眼说瞎话,张口就来。 要不是他眼尖,看清秦鸾贴符的时候,飞快地在宝簪胳膊的麻穴上点了一下,林繁都差点信了。 而那位满口胡话的秦大姑娘,完全脸不红心不跳地吓唬人,连招鬼都敢说。 夜风又起了。 秋叶沙沙,被云层遮挡的浅淡月光没有让视线清明,反而越发影影绰绰,风中摇摆的枝叶如精怪一般。 确实渗人了些。 今夜天气占了天时,西四胡同占了地利,真不愧是吓唬人的好机会。 思及此处,林繁便问:“秦大姑娘,能否让我看一下那符纸?” 闻言,秦鸾抬眼看去,乌黑的眸子眨了眨。 林繁伸出手,指了指胳膊上的麻穴。 秦鸾会意了。 原以为她那一手无人察觉,不成想,被林繁看在了眼中。 “国公爷既看穿了我的把戏,还看假符纸做什么?”秦鸾反问道。 林繁还未答,秦沣倏地转过头来:“假的?那符纸是假的?阿鸾你骗她的?” 钱儿刚回来院子里,一听这话,三步并两步到了秦鸾面前,亦是一脸惊愕。 姑娘那么厉害,刷刷几下就让那宝簪说了真话,符纸怎么会是假的呢? 她刚才都看呆住了呢! 简直佩服死姑娘了! 竟然是假的…… 不,假的能起真的效果,姑娘当真太厉害了! “可是,宝簪要是没上当,”钱儿奇道,“那怎么办啊?” 秦鸾冲钱儿笑了起来:“你不是会打架吗?你打她一顿?” 钱儿撅起了嘴。 定国公在呢,怎么能做“屈打成招”的事情。 姑娘又寻她开心。 ------题外话------ 感谢书友婵婵头、动感的猫、松树下童子、某只狐狸、一沙欧的打赏。 第9章 给你贴了张符 ,最快更新踏枝 !“是为了救人,”一旁,秦沣撇了撇嘴,不满道,“请国公爷不要吓唬舍妹。” 说完,秦沣挡在了那人与秦鸾中间,摸了摸鼻尖,要与秦鸾解释。 “这位是定国公,我下手的时候刚巧遇上他,他就跟着来了,”秦沣说着,又摸了下鼻尖,很是愧疚,“这事儿是哥哥没有办周全……” 秦鸾微微一愣。 她记得,定国公林宣在她幼年时就已经因病过世了。 眼前这位青年…… 是了,林宣有一独子,单名一个“繁”字。 林家这些年为大周出生入死,战功赫赫,林繁祖父战死沙场,父亲因伤病复发、死在西征途中,数位族中长辈亦是死的死、伤的伤,因而,即便林繁年轻、还未建功,皇上让他承爵继业,也是有可能的。 思及此处,秦鸾压着声儿问秦沣:“世子承爵了?” 秦沣回道:“去年的事儿,现在他掌着赤衣卫。” 再细致的状况,秦沣不用说,秦鸾也知道了。 赤衣卫是皇上亲设的,掌皇帝仪仗与侍卫,亦有巡查缉捕之职。 哥哥“好端端”绑别人家的丫鬟,如此无赖行事,就发生在赤衣卫指挥使的眼皮子底下,肯定不能当没看到。 林繁没有当场将哥哥查办,反而跟着来看个状况、再做定夺,已然是看在两家祖上并肩打过仗的情面上,给他们一个自证“救人”的机会了。 示意哥哥不用介意,秦鸾与林繁行了一礼:“人命关天的事儿,请国公爷做个见证。” 林繁垂眸看她。 一身道袍,左手灯笼,右手拂尘,如此装扮,既不像世家贵女般富贵,也不似将门女儿的飒爽。 秦鸾活脱脱的,就是一位道姑。 若非秦沣认她为妹妹,林繁自认想不到秦大姑娘是这么一副模样。 当然,他们赤衣卫还不至于无聊到去管姑娘们做什么装扮,只要不违了法纪,爱穿什么都行,林繁更关心秦家兄妹绑人一事。 秦沣刚才并未仔细解释,但神色中没有一丁点心虚,秦鸾亦是沉着坦荡…… 林繁心中有了判断,比个了“请便”的手势。 秦沣见状,从妹妹手中接过灯笼,引她去东屋。 既是让林繁做个见证,秦沣与秦鸾说话便没有避着他。 “绑里头了,”秦沣道,“怕她吵闹,拿帕子堵了她的嘴。” 秦鸾往屋里看去。 这间东屋塌了半边墙,说是屋里,其实也透了风。 好在梁柱没有大损,宝簪被绑在柱子上,也撼动不了这屋子。 年轻的丫鬟不止被塞住了嘴,连眼睛也绑着布条,许是察觉到“绑匪”靠过来了,她激动地挣扎起来。 秦鸾上前,解了布条,又拔出了帕子。 口不再被堵着,宝簪拼命想大喊呼救,只是喉咙干涩,不止叫不出声,反倒是忍不住阵阵干呕。 好不容易缓过气息来,眼睛也适应了,她就着那点儿的灯笼光,看向几人。 一个眼生的道姑,一个眼熟的公子,另一个站在边上,光线不明,看不清楚。 “你、你们是谁?”宝簪凶巴巴的,声音却在抖,“这是哪里?你们绑我做什么?快放了我!不然忠义伯府要你们好看!” “知道你是忠义伯府的,还知道你是伯夫人跟前的,是冯嬷嬷的侄孙女。”秦鸾半点不着急。 如此慢条斯理、冷冷淡淡,让宝簪不由愣了下。 而后,她想起了冯嬷嬷这几天挂在嘴边的道姑。 自打拂尘从鼻尖过,冯嬷嬷的喷嚏就一直没有止,阿嚏阿嚏个不停。 伯夫人嫌弃得不得了,都不让冯嬷嬷近前伺候了。 冯嬷嬷不敢惹伯夫人烦,又解决不了自己的喷嚏,又气又急,嘴里都起了两个泡,天天在屋里阴阳怪气骂“秦家那只好鸟”! 所以…… 宝簪盯着眼前人,问:“秦大姑娘?秦大公子?” “我这身是挺好认的,一个一个问题来,”秦鸾敢做就敢认,“这里是西四胡同,走过水闹鬼的那条,绑你是为了兰姨中的毒,伯夫人给兰姨用了什么毒方,你背我听听?” 宝簪在听到“西四胡同”时就不由打了个寒颤。 再听秦鸾问毒方,宝簪本就惨白的脸色越发慌乱,嘴硬道:“秦大姑娘说的什么话,我不懂,我们世子夫人是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什么毒不毒的……” 宝簪不认,这是意料之中的。 若是正经审问,这会儿要么人证、要么物证,总归要有个说法,原本还有“严刑逼供”一类的法子,但林繁在这儿,显然不合适。 秦沣下意识地,看了眼秦鸾,透了几分担忧与关切。 这一眼,却也让秦沣的担忧散开了。 阿鸾面不改色,很是镇定。 是了,阿鸾做主绑人,定然预想过宝簪的反应,也定会做好应对。 他要对阿鸾有信心。 秦鸾从袖中取出一张符纸,二话不说,走到宝簪身后,啪地贴在了她的后脖颈上。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宝簪甚至只看到了黄纸一闪,紧跟着脖子上挨了一下,多余的,就不清楚了。 未知让她害怕急了:“你做了什么?什么东西?” “是不是手麻了?”秦鸾问道,“给你贴了张符,名唤‘噬心’,从手开始,再是胳膊,然后是腿,最后到心,跟千万只蚂蚁啃咬一样。这符一出,没有谁能扛得住,你这身板还是别硬撑了。当然,你要不信,可以试试。” 宝簪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地,她试着动了动手指。 咦—— 好像,是麻了。 这感觉让她更加惶恐:“秦大姑娘,无冤无仇的,你、你不能这样!” “我与你确实无冤无仇,”秦鸾道,“我只关心兰姨,你交代了,我就把符纸揭下来。” 宝簪急切道:“我、我真不知道,我要叫人……” “只管叫,”秦鸾毫不阻拦,“不过,这里是西四胡同,白天都叫不来人,大晚上会叫来什么,你心里准备准备。我别的本事没有,驱几个怨鬼还是可以的。” 这番话一出,眼瞅着宝簪惊慌失措,秦鸾佯装灵光一闪,道:“你既不愿与我说,你跟他们一起待一晚上吧。哥哥,我们走吧。” ------题外话------ 麻烦大家书友圈点个打卡,给角色比个心~ 感谢书友初至人未识、小院子、动感的猫、iapey、某只狐狸的打赏。 第8章 绑就绑吧 ,最快更新踏枝 !秦沣倏地睁大了眼睛。 绑谁?那什么簪是谁?怎么好端端就要绑人了?阿鸾跟别人起什么冲突了? 昨儿才回来,就有不长眼的来招惹阿鸾,也太麻溜儿了吧? 这可真是…… 大眼瞪大眼,眼眼震惊。 不。 瞪大了的只有他的眼睛。 他的祖母,他的妹妹,皆是无比淡然,仿佛说的是去前街口的酒楼里买一只烧鸡回来添个菜。 其余如丫鬟、婆子,更是面色如常,含笑的含笑,恭谨的恭谨。 这气氛,不对劲…… 也许,是他听岔了? 秦沣略稳了稳心神,问道:“祖母,孙儿没有听明白,还请您再说一遍。” 永宁侯夫人眼皮子都没有抬,又把要求讲了,末了道:“认好了人再绑,别绑错了。” 这下,秦沣淡定不了了。 “阿鸾……”秦沣看向秦鸾,冒了两个字,后头的话卡在了嗓子眼里。 他依旧不知道怎么与妹妹相处。 重话定说不得,但柔声细语,他不会啊! 心中急切,憋着憋着,倒也叫秦沣憋出了几句来。 “阿鸾,若有什么事,只管与主家说去,该罚该骂,自有主家出面,越俎代庖绑别人丫鬟,这不是正经人所为,”秦沣着急时,语速不自觉快了几分,话说完了,又怕语气重了,忙又道,“你要不好开口,那让祖母使人去寻忠义伯夫人说说?” 秦鸾抬头,在哥哥的神情里读到了几分小心与讨好,让她不由心暖。 “就是主家那里说不通,才要从丫鬟下手,”秦鸾浅笑了声,“哥哥放心,虽不是正经人所为,却也是为了救人的非常手段。” 秦鸾想再解释两句,永宁侯夫人就没有那么好的耐性了。 “叫你去就去,”侯夫人冲秦沣撇了撇嘴,“当兵从军,最讲究‘服从’一词,主帅让你冲锋就冲锋,让你回防就回防,哪儿这么多废话,令行禁止。” 秦沣摸了摸鼻尖。 绑个人,在祖母口中,成了军令了。 行吧,绑就绑吧。 阿鸾说了,这是为了救人的非常手段。 他信阿鸾。 定了绑人之策,却也无法立刻成事,因为秦沣蹲不到宝簪。 宝簪毕竟是忠义伯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平日当值,不会孤身出府。 秦沣让小厮在伯府外盯了两日,都没有遇上,只能遗憾地来了东园。 “阿鸾……”秦沣开口,透了三分尴尬。 妹妹请他帮忙的头一件事儿,他就没有办好,他这个当哥哥的,太没脸了。 秦鸾请秦沣坐下,问:“哥哥过来时,遇上李嬷嬷了吗?” 秦沣颔首。 李嬷嬷是万妙的亲信嬷嬷,这两天,晨起一回、傍晚一回,过来侯府与秦鸾讲兰姨的状况。 兰姨身上的毒没有化解,自然也无法好转,但李嬷嬷的情绪很稳定,甚至充满信心。 原就说明白了,得等到月圆那夜才好治。 眼瞅着再三天就月圆了,没有恶化,就是有救! “阿妙和万姨夫越放心,忠义伯夫人就越着急。”秦鸾解释道。 这两天工夫,秦沣已经知晓了来龙去脉,此刻听了,自是一点就透:“伯夫人急了,宝簪就会出现了。” 一切皆在计算之中。 这日傍晚,秦鸾收到了秦沣传回来的消息,事儿办好了。 入夜后,秦鸾知会了侯夫人一声,便由钱儿带路,七弯八绕的,进了一不起眼的胡同。 “说是门口有树的那间,”钱儿一面走,一面道,“这西四胡同前几年走水过,烧了七七八八,死了十几个人,原先住着的全搬走了,衙门说修,也没修完,就空在这儿了。奴婢听说,根本没什么人愿意往这里来,哪怕是大冬天,乞讨的宁愿去挤城隍庙的墙根,也不来这里睡。” 秦鸾离京几年,这些事情知之甚少,全靠着“知识”丰富的钱儿,在回京的短短几日内,对京城的变化有了些了解。 “闹鬼吗?”秦鸾问。 “闹,有更夫见过,吓得拔腿就跑,”钱儿道,“还有个收夜香的,推车都不要了。” “连夜香的推车前都敢显形,这鬼真凶,”秦鸾一听就笑了,逗钱儿道,“你怕不怕?” 钱儿挺起胸膛:“奴婢不怕!” “当真?”秦鸾又问,“今晚上黑漆漆的。” 钱儿下意识抬头看了眼天。 快十五了,本该是月光明亮时候,只是今夜有云,挡住了月光,显得阴沉沉。 她们主仆打着只小灯笼,将将照了前方几步路,实在算不得“安全”。 钱儿抿唇,还是壮着胆子:“不怕。” 如果只她一人的话,她肯定会怕。 现在有她们姑娘一起,钱儿一点儿都不担心,甚至还有兴趣细细讲一讲那些传闻。 万一遇上了,姑娘符纸一甩、拂尘一扬,什么妖魔鬼怪都不敢造次。 虽然,姑娘总说,画符纸就是日课,没有多少功效,可钱儿听说了,自那日汪嬷嬷拿了平安符回去,二夫人这几夜睡得很香,一觉到大天亮,便是不抹胭脂,气色都很好。 “就是这儿。” 两人在宅子外站定,钱儿上前,依着约好的暗号敲了三下门。 秦鸾观察周围。 说起来,这宅子在这条“闹鬼”的破胡同里已经算是很不错了,起码修好了大门。 木门打开,露出阿青的身影。 阿青是秦沣的小厮,低低问了声“大姑娘安”,就引了两人进宅,又关上门。 “人绑在东屋,大爷看着,”阿青道,“遇到些麻烦……” “什么麻烦?”秦鸾一面问,一面往里走。 未等阿青回话,绕过影壁进入院子的秦鸾,就已经发现了“麻烦”。 院子里,除了秦沣,另有一人身影。 黑暗之中,只一个轮廓,也能看出那人身材挺拔颀长。 忽然间,夜风拂过,吹散了些许云层,露出后头并不明朗的上弦月。 淡淡的月光下,那人显得越发冷漠疏离。 秦鸾接过钱儿手里的灯笼,往里又走了几步。 走得近了,灯笼光下,对方五官清晰了些。 风里,秋叶打着卷儿,沙沙作响。 叶落下来,从他面前过,他下意识地低头,轻眨了下眼,再抬眼时,乌沉沉的眸子映着灯笼光,落在了秦鸾身上。 “秦大姑娘,”那人语速不紧不慢,“你们兄妹两位,蓄意绑人,不合适吧?” ------题外话------ 这几天月票双倍,求个票票~ 感谢书友初至人未识、小院子、阿特兰大、彤彤1609的打赏。 第7章 哥哥替我绑个人 ,最快更新踏枝 !出了忠义伯府,秦鸾让钱儿带路,去京中几个卖符纸朱砂的铺子转转。 先前登门做客,钱儿没有跟去内院,只在前头给她们这样随行的人手歇脚处吃茶。 刚听说了里头状况,小丫鬟急得不行。 “那冯嬷嬷,没有伤着您吧?”钱儿问道,“她那腰比水桶都粗,力气定不小。” 秦鸾笑道:“我没有吃亏。” “早知道奴婢就跟着去了。”钱儿撅了嘴。 本想着姑娘与万姑娘熟悉,不会出状况,她就按着规矩吃茶,不去里头添事儿…… 万幸姑娘没有吃亏,要不然,姑娘才刚回京就被人欺负了,她失职了,还怎么好意思当大丫鬟。 “姑娘下回还是带上奴婢吧,”钱儿关切着道,“修道,奴婢是不会,但打架,奴婢不会输的。” 秦鸾忍俊不禁。 没看出来,钱儿细胳膊细腿,竟然是个会干架的。 转念一想,秦家是将门,仆从多少都有些功夫底子,钱儿这几年留在京里,事情不多,能把精力都用在习武上。 走了几间铺子,买了不少物什,秦鸾打道回府。 刚进门,就被请到了主院,永宁侯夫人正在等她。 “忠义伯府使人来告状,”永宁侯夫人开门见山,“说你打人去了。” 秦鸾挑眉,看来,她前脚离开伯府,后脚,告状的就登门了。 她便答道:“救人去的。” 永宁侯夫人定睛看她,将信将疑:“你还真有治病的本事?你师父教了你岐黄?” “没有,孙女不通岐黄。”秦鸾实话实说。 如此实诚,永宁侯夫人嘴角一抽,险些一口茶呛着。 忙把茶盏放下,侯夫人的眼中透出几分不赞许,沉声道:“既然不会,那你折腾什么? 阿妙她母亲的病情,我也听说了,本就是将死之人,太医们都说没药救。 你不掺和,无人说你,你现在插手进去,说‘能治能治’,最后人咽气了,不就成了你的错了? 两家伤和气不说,阿妙与你也要生分。 更别说万家那老太婆,出了名的难相与,你送上门给她揪辫子!” 一想到刚才忠义伯府那来告状的婆子的样子,侯夫人就满肚子火气。 看着是一副恭顺样子,实则句句怪秦鸾手太长,偏侯夫人不知来龙去脉,连来人有没有添油加醋都不清楚,被对方“您向来公允”、“您最是懂往来礼数”戴了几顶高帽子,一顶比一顶不舒服。 “你仔细与我说说经过,”永宁侯夫人道,“若不然,那虎视眈眈的老太婆,还不知道怎么咬我们呢!” 秦鸾道:“她下的毒,她当然比谁都急。” 永宁侯夫人愕然极了:“阿鸾,话不能乱说。” “我没有乱说,”秦鸾道,“那毒阴狠,不露表象,是以太医们都没有发现,从春时到现在,毒深了,才要人命。” 永宁侯夫人见秦鸾神色笃定,不似胡言乱语,便又问:“她好端端的,给儿媳妇下毒做什么?” 秦鸾抿了下唇:“听阿妙的意思,伯夫人为着子嗣之事,对兰姨很是不满。” 永宁侯夫人一愣,复又了然了。 子嗣,确实是个问题。 “爵位指着人继承呢,没有男丁,当年那么多银钱就打水漂了,”永宁侯夫人啧了声,“也难怪她折腾。” 他们秦家,早在前朝时就投军了,在军中也有些名号。 末年大乱,秦胤跟随先帝赵挥起兵,战功赫赫,待建了朝,定国号为“周”,建元建隆,秦胤封为永宁侯,她秦杜氏也就成了侯夫人。 而万家则不同。 万家原是大商贾,家底极厚,先帝兴兵时,万家支援了数不尽的银钱粮草,倚着这份功劳,封了忠义伯。 这一点无可厚非,打仗是功,粮草也是功。 好不容易得来的功业爵位,偏偏没有男丁,只能将来去族中过继一个,以伯夫人那性子,显然是咽不下这口气的。 “这等事……”永宁侯夫人话一出口,想到秦鸾到底还是闺中姑娘,便又咽下去,只在腹中转悠。 这等事,折腾儿媳妇又有何用? 分明就是儿子的问题。 儿子要想纳小的收几房,儿媳妇拦得住吗? 儿子不愿意再有人,别说儿媳妇没办法劝,当娘的都使不上劲儿。 就像秦鸾她爹秦威,妻子病故了多年,永宁侯夫人也是劝过的,身边总要有个人知冷知热。 秦威不答应。 早些年是孩子还小,怕继母让孩子受委屈。 后来是孩子大了,我有儿有女,挺圆满了,真想拉扯孩子,过几年就能抱孙抱外孙了。 话都这么说了,永宁侯夫人也就不劝了。 反正秦鸾上头还有个哥哥,学了一身武艺,书也念得可以。 要是没有这么个大孙子,永宁侯夫人也说不好,自己会不会硬逼秦威,或是去逼二房。 可说到底,逼归逼,不能害人。 给儿媳妇下毒…… 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儿? 永宁侯夫人摇了摇头,问道:“既知是下毒了,可有办法解毒?” 秦鸾道:“我只拿师父的保命丸暂时拖着,没有毒方,就无法解毒,若要救人,必须知道方子。” “那怎么办?”永宁侯夫人问,“没凭没据的,那阴毒老太婆可不会认,也绝不会交方子出来,她蛇蝎心肠害儿媳,我看不惯她,也不想事后被她倒打一耙。” 秦鸾弯了弯眼:“办法有的,只是得让哥哥替我绑个人。” 永宁侯夫人忙问:“谁?” 秦鸾道:“伯夫人身边的丫鬟,宝簪。” “宝簪?”永宁侯夫人思索着,“那个、那个谁的侄孙女来着?” “冯嬷嬷的侄孙女。”秦鸾提醒。 永宁侯夫人差不多对上号了,叫了个丫鬟进来,交代道:“去门房上说一声,大公子若回来了,就让他过来。” 也是赶了巧,门房上刚收了信,秦大公子秦沣就回来了。 “祖母,您寻我?”秦沣大步进来,见秦鸾也在,大大咧咧的模样赶紧收了大半。 妹妹幼时多病,比御赐下来的瓷瓶还金贵,秦沣不敢吵她、也不敢闹她。 多年未见,妹妹长成了个有模有样的道姑,但在秦沣心里,就是个瓷瓶道姑。 他不知道怎么和瓷瓶相处,只小心翼翼打了个招呼。 永宁侯夫人直截了当:“有一件事要你去做。” 秦沣站直了,恭谨道:“孙儿听祖母吩咐。” “替你妹妹把忠义伯夫人跟前那叫宝簪的丫鬟绑了。” 秦沣:? 他是不是听错了? ------题外话------ 追读率是现在比较要紧的一个数据,大家就尽量别养文,谢谢大家。 感谢书友iapey、小院子、书友16031八0八29224八3的打赏~~ 第6章 阿嚏 ,最快更新踏枝 !秦鸾和廖太医诊治,万妙帮不上忙,只能揪着心站在一旁等候。 外头,冯嬷嬷尖着嗓子、阴阳怪气的话语,句句传到了她的耳朵里。 什么“反了天了”,“被妖言乱了心志”,骂的是嬷嬷丫鬟,又何尝不是指桑骂槐在指责父亲? 冯嬷嬷毕竟是祖母跟前的,连父亲都不能乱说重话。 拦住冯嬷嬷、不让她进屋来,就已经很好了。 便是这会儿事成了,晚些待祖母知晓了,父亲还有一顿训斥要挨。 万妙左右分心,眼看着廖太医的神色舒缓下来,她忙问:“母亲如何了?” 秦鸾让出病床前,叫万妙自己来看:“看起来好些了,是吧?” 万妙闻言,凑到楚语兰近前,看得格外仔细。 她不懂岐黄,其实看不出什么端倪,兴许是有了信心,她觉得母亲平稳多了。 “真好,”万妙吸了吸鼻尖,转过头与秦鸾道,“阿鸾,有你在,真好。也要谢谢廖大人,您能让阿鸾尝试……” “万姑娘不用谢老夫,”廖太医摆手,道,“你们做家属的愿意拼一把,老夫自然也义不容辞。” 再者,医者之心,希望病人能好起来,更无法放下疑难杂症。 土方、偏方,甚至是闻所未闻的歪门路,只要能救人,都是好办法。 既然秦大姑娘有师门的仙丹能吊住世子夫人的命,廖太医就信她后续有灵丹妙药能让病人完全好起来。 外头,冯嬷嬷一方显然是占了上风了。 廖太医听在耳中,心中叹息。 世子拦人吃亏,是意料之中的。 忠义伯夫人性格强势,连身边嬷嬷都厉害极了。 也就老伯爷开口,能让伯夫人退让几分了。 冯嬷嬷代表着伯夫人,世子骂不得打不得,能不吃亏嘛。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老夫去看看。”廖太医背着手,往外头去。 刚答应了秦大姑娘去打圆场,就得言出必行。 见万妙平复了些,秦鸾仔细叮嘱她:“我只暂时保住了兰姨的命,要想根治,需等到月圆夜,等下请廖太医写份补气的方子,小厨房里备着,能喂一口是一口,别用大厨房。” 万妙忙不迭点头,喃道:“小厨房方便些。” 若是平时,她可能会多想一层、发现些什么,但现在,万妙心里的事儿太多了,以至于,念头一闪而过,她来不及抓住便消失了。 秦鸾知她状态,也无意在这个当口上点醒她,只斟酌着问:“几年不见伯夫人,脾气比我祖母都厉害了。” 万妙苦笑:“祖母恼我们呢。” “为何?”秦鸾问。 “我是个姑娘,我也没有弟弟,”万妙看了眼楚语兰,又道,“你知道的,母亲生我时险些丢了性命,好不容易活下来,却很难再生一个了。母亲也劝父亲再添人,父亲说什么都不答应,父亲向来对祖母孝顺,只这一事顶着来,祖母更气了……” 秦鸾奇道:“谁与你说的?” “我偷听的。” 秦鸾抱着万妙,拍了拍她的脊背:“先治好兰姨再操心那些,没有什么比兰姨的病更要紧。” 万妙重重点头。 院子里,随着廖太医的出场,激烈的气氛缓和了些。 “总之,”廖太医道,“世子夫人暂时稳住了。” 万承被蛮不讲理的冯嬷嬷弄得狼狈不堪,闻言惊喜极了:“当真?” “治好了?”冯嬷嬷追问。 廖太医摸着胡子,道:“后续还要观察,再做诊治,成与不成,都是试试。” 万承的心上上下下,见陈嬷嬷等人面露喜悦,到底也是欢喜多余担忧。 起码,比太医直接告诉他“治不了”、“就这两天了”要强得多。 试过了,失败了,诚然他燃了希望又失望,但起码,他尽力了。 冯嬷嬷狐疑极了,眼珠子在廖太医与万承之前来回转,问:“廖大人先前不是说,没得治了吗?” 廖太医清了清嗓子:“老夫是没了能耐,但秦大姑娘另有思路,老夫观她办法,确可尝试。” 冯嬷嬷皱眉,待看到秦鸾与万妙从屋里出来,眉头越发皱得层层叠叠。 万妙神色看似轻松许多,莫非永宁侯府那个小丫头片子,瞎猫撞到了死耗子? 偏她不能亲眼去看看世子夫人的状况…… “秦大姑娘,”冯嬷嬷尖声道,“这是打算回去了?” “我今日事了,自是回了,”秦鸾顿了顿,一副心有所感模样,“哦,妈妈是怪我登门来还未与伯夫人问安?不如我现在随妈妈过去?” 冯嬷嬷嘴角重重一抽。 她还要回伯夫人跟前告状呢,怎能叫秦鸾去胡搅蛮缠? 秦鸾在伯夫人跟前说她是非,她不可忍;秦鸾要是火上浇油、把伯夫人气着了,回头倒霉的还是她,她更不能忍了! “讲究什么虚礼,”冯嬷嬷皮笑肉不笑,道,“秦大姑娘慢走。” 秦鸾“从善如流”,经过冯嬷嬷身边时,走得格外慢,拂尘一甩,尾端从冯嬷嬷面前略过,才又大步离开。 冯嬷嬷哼了声,带着人手,回伯夫人跟前。 一路走,一路念。 “修几年道,真把自己当仙姑了。” “哎呦那拂尘上抹了什么,鼻子都给我弄痒了!” 身后一马脸婆子问:“永宁侯府的大姑娘真能治好世子夫人?” “治个屁!”冯嬷嬷骂道,“神神叨叨,能有什么真本事!” 马脸婆子又道:“世子夫人怪可怜的,若能治……” “都是命!”冯嬷嬷冷声道,“谁不可怜?你不可怜还是我不可怜?当奴才的还同情上主子了,你也是想不开!我还愁怎么跟伯夫人回话呢。” “照实回,伯夫人也是想让世子夫人能少些痛苦、走得利索些,世子和大姑娘非要折腾,那就折腾了,”马脸婆子道,“竹篮打水一场空,怪不得谁的。” “我怎的没听说秦大姑娘回京了?一回来就老我们府里招摇撞骗,我得好好跟伯夫人说说,让她跟永宁侯夫人提去!” “说得对,以前在道观里没个讲究,没道理回了京中还这么不讲规矩。” 冯嬷嬷赞同极了:“永宁侯夫人出了名的母老虎,又爱脸皮,知道孙女在外头兴事,定要惩治。我记得,她对这个大孙女向来冷淡、不喜吧?” “亲缘浅薄,说白了就是克亲,已经克死亲娘了,亲祖母能喜欢她?” “没错!”冯嬷嬷还要再说,鼻子越来越痒,急得她连抓了好几下,“什么味儿!阿嚏!阿嚏!阿嚏!” ------题外话------ 书友们新年快乐~~ 感谢书友小院子、初至人未识的打赏,感谢书城书友l的打赏。 第5章 保命药 ,最快更新踏枝 !话音落下,丫鬟嬷嬷们都心有感触,背过身去掩面哭泣。 万承亦是五味杂陈,捂着脸,不让万妙看到他泪流的模样。 妻子的性情,女儿明白,他作为丈夫又何尝不知? “阿妙,你母亲她……”万承开口,短短几个字,情绪起伏到无法控制,勉强想要继续说,外头就传来了急匆匆的脚步声。 帘子起落,一位圆脸嬷嬷抬着下巴进来。 细长的眼睛左看看、右看看,最后落到了秦鸾身上。 “这是哪位道姑?”圆脸嬷嬷问道,“年纪轻轻,有没有本事的?” 万妙赶紧拿帕子擦了下脸,上前道:“冯妈妈,这是阿鸾,永宁侯府的大姑娘。” 冯嬷嬷扣住万妙的手腕,皱眉道:“姑娘怎得哭花了脸?一屋子人也不晓得伺候,赶紧带姑娘去净面!世子,您更不该如此了,世子夫人福薄,您再伤心坏了身子,怎么行呢?” 万承抹了把脸,打起精神来:“妈妈怎得过来了?” “伯夫人听说李大人气走了,让奴婢来看看状况,”冯嬷嬷答完,又看向秦鸾,“原是秦大姑娘,我们府里近日就这么个状况,不适合待客,姑娘还是回去吧。” 秦鸾抿了下唇。 她先前没有明说,兰姨的病其实是毒,只是那毒实在太过巧妙,连太医们都被蒙混了。 而解毒,需求的是毒方,没有方子,便无从下手。 况且秦鸾也不敢说,谁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给兰姨下毒。 贸贸然提出中毒一说,不止人心惶惶,更会打草惊蛇。 此时看来,冯嬷嬷、或者说冯嬷嬷背后的忠义伯夫人,似是与兰姨不睦。 两人之间有没有矛盾,端看万妙和屋里丫鬟嬷嬷们的态度就知一二了。 从冯嬷嬷进来,屋子里的气氛就变了。 尤其是万妙,虽然掩饰了,但秦鸾了解她,看得出来她对冯嬷嬷的排斥。 这几个念头划过心海,先前没有想透彻的地方也变得清晰起来。 也让秦鸾对救回兰姨更有信心。 冯嬷嬷让万妙离开,万妙却不肯走,见冯嬷嬷要送客,忙道:“阿鸾来救母亲的……” “姑娘说的什么胡话!”冯嬷嬷打断了万妙的话,“姑娘还是节哀顺变为好。” “兰姨还有气呢,”秦鸾一把将万妙挡在身后,冷声道,“冯妈妈才是说的什么胡话!” 冯嬷嬷目光锐利,冷冷道:“秦大姑娘,这里是忠义伯府,不是永宁侯府,您有什么本事回自家府里施展去,我们世子夫人没两天了,您别来折腾她了。” “既是没有两天了,”秦鸾迎着冯嬷嬷的冷脸,道,“让我折腾一下又有什么干系?总归是死马当活马医,还能比现在能糟糕?” 这话像是个大石头,咚的一声砸落在万承的心里。 不好听归不好听,道理却是这么个道理啊。 还能比现在更糟吗? 万一呢? 他依旧不相信与女儿一般年纪的阿鸾能有多么大的本事,可是,质疑归质疑,生死攸关之时,有一根稻草,谁会不想抓呢? 即便这稻草细细的,看上去一扯就断…… 冯嬷嬷不想与秦鸾讲口头道理,偏没有带自己人手过来,这屋里的人嘛。 让她们带万妙去净面都还没挪动腿,更是指望不上。 冯嬷嬷伸手向秦鸾,要亲自把她拽出去送客:“秦大姑娘,哎呦!” 手还没落到秦鸾胳膊上,虎口就是一痛。 定睛一看,原是拂尘打在了她的手上。 “秦大姑娘做什么打人?”冯嬷嬷咬着牙,道,“上门还打人,你们永宁侯府就是这样做客的?” 秦鸾收回拂尘:“你们忠义伯府就是这么待客的?” 冯嬷嬷深受伯夫人器重,连忠义伯与世子都待她客客气气,何时受过这种挑衅,火气直直往上冲。 “秦大姑娘如此不知好歹,那就别怪我们了!”冯嬷嬷扭头就走,她要去叫两个人来,把秦鸾拖出去! 万承张口要叫住冯嬷嬷,却被陈嬷嬷打了岔。 “世子!”陈嬷嬷扑通跪倒在地,“奴婢是夫人奶娘,从她襁褓中伺候到现在,见过她拉弓杀敌,也见过她受伤流血,当年腰上中箭她挺住了,生大姑娘时一脚进了鬼门关她也拼命爬出来了,那两回大夫都说没救了,但夫人都咬着牙活下来了。您也信夫人一次,信她这次也能逢凶化吉!奴婢求您让秦大姑娘试试,夫人不怕受罪吃苦的!” 陈嬷嬷说着说着就哭出了声。 夫人小病拖成大病,陈嬷嬷原也灰心了,可秦大姑娘说能救,自家姑娘的话让她想起了夫人是多么坚强的一个人,而趾高气昂的冯嬷嬷让她把心里的火都烧了出来。 拼一拼! 她要说服世子,要不然,等冯嬷嬷带人回来把秦大姑娘带走了,那夫人真就错失机会了。 万承心乱如麻,伸手要去扶陈嬷嬷,又是一声扑通,万妙也跪下了。 “都起来都起来,”万承一手拽一个,“我也想救语兰,我也想的。” 死马当活马医! “阿鸾,你若有把握……”话说了一半,万承听到了外头冯嬷嬷返回来的动静,原本还有的三分迟疑也在一瞬间被冲散了,急切道,“你治你的,不用管她,我出去拦她!” 说完,万承三步并两步冲出去。 陈嬷嬷赶忙从地上爬起来,说了句“夫人就拜托大姑娘了”,便也冲出去帮助万承。 有人打头,其余人陆续回过神来,询问秦鸾要如何做事。 “别让冯嬷嬷来捣乱就好了,”秦鸾交代完,冲廖太医笑了笑,“让您受累了。” “也没有累着,”廖太医说完,反应过来,道,“哦,大姑娘是要让老夫在老伯爷跟前虚虚实实,稳一稳他,是吧?” 秦鸾颔首。 要想不让伯夫人坏事,还得忠义伯发话。 廖太医道:“那就让老夫长个眼,看看如何救世子夫人。” 而后,他就见秦鸾解下了腰间荷包,从中取出一瓷瓶,打开瓶盖倒出一药丸,捏着楚语兰的下颚,硬给喂了进去。 “这、这是什么药?”廖太医好奇极了。 秦鸾道:“保命药,能吊几天的性命,兰姨的病症非一时能治,而后要等月圆之时,再进行下一步。” 廖太医瞪大了眼睛。 这么神神叨叨? 也是,不神神叨叨如何救他们大夫各个都救不了的命。 他赶紧上前,切了楚语兰的脉,再看她眼瞳,吃惊极了。 这保命药,真有效果! 且立竿见影! 倒也不是病人好起来了,而是稳住了,不再是一副时刻都可能咽气的表象了。 “大姑娘能否……” 秦鸾道:“师父配的方子,我拿了现成的,只有几颗而已。” 廖太医面露苦色。 对呢,师门仙方,怎么可能轻易传授。 不知道他现在拜师当道士来不来得及。 秦鸾看穿了他的念头,道:“廖大人,我们天一道观不收男子。” 廖太医:…… ------题外话------ 感谢书友初至人未识、朱迪白的打赏,感谢书城书友l、sie的打赏。 第4章 只要有一分的可能 ,最快更新踏枝 !话音一落,内室里有片刻的无声,而后,哗然。 万妙的声音打着颤:“你说真的?母亲有救?阿鸾,阿鸾!” 万承亦是意外,扶着椅背稳住身形:“你知怎么救?当真的吗?姨父现在啊,受不得大起大落。” 丫鬟婆子们不好插话,亦难掩激动之情。 世子夫人性情好,对底下人宽厚,主仆多年,谁也不想夫人就这么走了。 秦鸾颔首:“我能救。”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此时此刻,落在万家人耳朵里,却比山还重。 万妙眼中依旧含泪,但也有了欢喜之意。 万承神色复杂地看着秦鸾。 不管秦鸾看起来有多么认真,可她到底太年轻了。 这几年虽未往来,但万承也是从秦鸾在襁褓之中就认了这外甥女,看着她牙牙学语。 秦鸾与自家女儿一般年纪,是晚辈,是孩子。 万承很难相信,她有能力救下妻子。 “阿鸾,”万承看了眼两位太医,又把视线落回秦鸾身上,“太医都说药石无医了,你、你要如何救?” 李太医亦打量秦鸾,越打量,眉头皱得越紧。 他先前看过世子夫人状态,绝对是将死模样。 “秦姑娘的意思是,我看错了,”李太医道,“廖大人也看错了,这些时日来看诊的御医都学术不精?” 秦鸾道:“我只想救兰姨,并不想探讨太医院众位大人的医术。” “那我且问你,”李太医道,“你在道观之中,学过医术吗?” 秦鸾答道:“不曾学过。” 对此答案,李太医意料之中。 若秦鸾学过,看得懂状况,就不会大言不惭了。 不懂之人,才会大放厥词。 李太医又问:“你不曾学医,你要如何救世子夫人?” “师父行医时,我看过两眼。”秦鸾道。 “荒唐!”李太医气着了,“人命不是儿戏,你年轻不知事,不要损了你师父的名声。” 秦鸾直视李太医,道:“师父有师父的本事,若不然,也不会得仙姑之名,我有我的资质,若不然,也不会被师父收作徒弟。” 李太医气极反笑。 他说得客气,小姑娘反倒顺着杆子就爬了。 那位仙姑在京中的名声也就那样,能耐有那么点,却远远比不上她的容貌,但好歹也不是什么恶名,怎么教养出来的徒儿,如此不知天高地厚。 秦鸾转头看向万承。 救人,要么说服太医,要么说服万家人,得有一方首肯,才好做事。 “万姨父,”秦鸾道,“我想试一试。” 万承十分纠结。 李太医看他模样,气恼之中,也知答案。 手指虚空点了点秦鸾手中的拂尘,李太医道:“真把自己当神仙了,初生牛犊不怕虎,小小年纪,听不得人劝。” 一旁,一直未出声的廖太医按住了李太医的胳膊,微微摇头。 李太医被他一拦,强压着心中不忿,道:“我们太医院,不说我,随便一位未入流的副使,与医药打交道的年限比你这小姑娘的岁数都多,救不了就是救不了,我言尽于此。” 说完这话,李太医与万承一拱手,甩了袖子离开。 李太医言之凿凿,让万妙等人刚燃起的希望又渐渐熄了下去。 万承心中苦苦一笑,强打起精神来:“阿鸾,姨父知你好意,可你兰姨她……” 廖太医上前一步,低声问秦鸾:“你真要试?” 秦鸾郑重颔首:“请廖大人帮我一把。” “固执啊。”廖太医走到楚语兰病榻前,重新看她状况,仔细看下来,心中更加无力。 刚那局面,最上乘之法,便是与李太医一块离开。 只是,廖太医与永宁侯府很熟悉,也是看着秦鸾长大的,多少得再劝劝。 “莫要逞强,”廖太医把秦鸾叫到一旁,斟酌着用词,压着声儿道,“老夫知道你与世子夫人感情深,可性命之事,逞强不得,原就救不回来,你硬要插手,最后平白坏了两家关系,多不值当啊。” 给了万家父女希望,最后再失望,如此反复,人心是有会疙瘩的。 秦鸾轻声道:“我知您好意,也知道李太医并无恶意,从医者角度,你们晓得兰姨时日无多,我一个外行人在这儿固执己见,是对你们不尊重,也是对兰姨不尊重。” 廖太医摸着胡子,道:“大姑娘能体会就好。” 如秦鸾这样的病人亲眷,廖太医见过很多。 理智上都明白,感情上过不去,就会很坚持,想尽一切办法。 人之常情。 秦鸾又道:“以医者而言,兰姨没有救,但我有我的法子,修行之人,总见过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廖太医闻言,下意识倒吸了一口气:“这……” 这说法,听着飘渺,但要说绝无可能,他不修道,不敢断言。 秦鸾虽然年轻,除了一身道姑装扮还像模像样,谁也说不清楚她的道行究竟如何,可万一就有机缘呢…… 秦鸾观廖太医神色,晓得他听进去了一大半,便又看向万承。 万承坐在桌子旁,双手撑着额头。 他耳力强,秦鸾和廖太医的低声交谈,他听到了五六成。 扪心自问,若秦鸾尝试后失败了,他能坦然接受吗? 他不会怪看诊的太医,可他会怪一定要掺和的秦鸾吗? 万承不知道。 他自己也就算了,但他还得考虑女儿。 阿鸾是阿妙最要好的手帕交,两个孩子与妻子之间又有太多往事,阿妙丧母之痛要寻人倾诉,阿鸾是最好的人选。 万一阿妙心生疙瘩,失了母亲,还失一挚友…… “阿妙,”万承声音沙哑,唤了女儿,“父亲知你不舍,父亲与你一样不舍,但是啊,阿妙,太医们已经尽力了,让你母亲少吃些苦头,让她就这样昏睡着走吧,昏昏沉沉的,也没有痛苦……” 万妙一听这话,眼泪簌簌滚下,冲上前握住秦鸾的双手:“阿鸾,你不要宽慰我,我听真话,我娘能不能救?” 秦鸾反握住万妙的颤抖的双手:“兰姨不想死,她想活着,她很坚强。” 万妙看向病榻上的母亲。 躺了数月,母亲消瘦极了,眼眶凹下去,脸上没有一点肉。 可她依旧能清晰想起母亲康健时的模样。 母亲爱笑,乐观,也勇敢。 前朝末年,天下大乱,母亲在嫁人前,与阿鸾的母亲并其他姐妹一块,也是拉过弓箭,举过长枪,守过城池的。 这样的母亲…… “我、我,”万妙哽咽着,她深呼吸了几口,一字一字与万承道,“母亲是个极其坚强的人,她一直告诉我,做人做事要有韧性、有毅力,阿鸾说得对,就算要多吃很多苦,只要有一分的可能,母亲都想活下去。” ------题外话------ 感谢书友henky1993、henla、哭夜天使、初至人未识、望舒丶御月、小院子、泡泡紫桑葚、小米虫悄悄、阿特兰大的打赏,感谢书城书友???布、的打赏,感谢潇湘书友liebr的打赏。 第1章 道姑 ,最快更新踏枝 !秋日凉。 院子里,婆子指挥着几个小丫鬟搬花盆,将正正要开的菊花依次列好。 一面叮嘱着,婆子一面转头往屋里看,透过半开着的窗户,与里头的二夫人季氏对上了视线。 婆子赶紧露出了讨好的笑容。 季氏只睨了她一眼,就挪开了目光,从汪嬷嬷手中接过了茶盏,轻抿了一口。 热茶下肚,季氏神色舒缓了些:“老汪啊,我们永宁侯府上上下下,并一块也没有多少人、多少事,怎么处理起来,就这么累人呢?” 汪嬷嬷道:“夫人是事事用心、亲力亲为。” “用心了,不一定有人记得好,若不用心、出点岔子,就全是我的错了,”季氏轻哼了一声,“吃力不讨好,偏连个能接手的人都没有。” 季氏又抿了一口茶。 中馈总得有人掌着。 前年,永宁侯夫人称年纪大了,操劳不动,把掌家大权放了。 府里,长媳过世后,长子并没有续娶一位,季氏作为二儿媳,顺理成章成了接掌之人。 季氏心里欢天喜地、明面上推了三推,总算把这个香饽饽接下了。 那个时候,她确实认为掌中馈是香饽饽。 现在…… 季氏只想冲前年的自己翻两个白眼。 做一个只知吃喝,有事儿讨婆母开心,没事儿自己寻开心的儿媳妇不好吗? 为什么要辛辛苦苦从早起忙到歇觉! “累死个人!”季氏忿忿。 汪嬷嬷想了想,道:“原是府里没有其他人能操持,这会儿,夫人,不如交给大姑娘?” “大姑娘?”季氏撇了撇嘴,“我们是永宁侯府,不是天一道观,倒也不是我这个当婶娘的低看她,听说她理道观都理得不怎么样,理侯府,我怕她给我理亏了。” 没错。 他们永宁侯府的大姑娘秦鸾,还是一位道姑。 秦鸾幼年,拜了一位师父。 最初在家中修行,八年前,随师父去了观中,逢年过节只简短家书送回来。 待师父云游后,观中大小事务,听说就由秦鸾掌着了。 季氏原以为,秦鸾还得有一两年才会下山,没想到,上月末,这位大侄女忽然送信回来,说是奉师命、要回府了。 府里见信,便安排了车马,去观中迎接。 昨日,秦大姑娘刚刚抵达。 “说起来,”季氏压住了声音,问汪嬷嬷道,“打听出来了吗?到底是什么师命,她又和老侯爷、老夫人说了什么?” 汪嬷嬷摇了摇头。 大姑娘昨儿一进府,就去拜见了永宁侯与侯夫人。 祖孙三人,闭门说了快一个时辰。 二夫人对此好奇极了,偏偏,侯夫人那院子里,轻易打听不出消息来…… 季氏抿了抿唇,道:“她忽然回来,太反常了,我这心里啊,七上八下的,总觉得要出什么大事儿。” “能有什么大事?”汪嬷嬷宽慰道,“奉师命,师命还能让她翻天覆地不成?夫人您在她幼时不曾亏待,现今也不图她什么,说穿了,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您不用担心。” 季氏琢磨着汪嬷嬷的话,喃喃道:“也是。” 汪嬷嬷又道:“不过,夫人说得也有道理,大姑娘没有接触过府中中馈,贸然交给她,确实不妥,这个家啊,还是要靠您多出力。” 季氏不愿多想中馈,只问:“她这时候在做什么呢?老老实实待在自己院子里?” “大姑娘在自己屋里,”汪嬷嬷顿了顿,“只打发钱儿出去采买了。” 季氏奇道:“还得让个大丫鬟去采买?底下没人做事了?” “门房上也这么问了,”汪嬷嬷答道,“钱儿说,大姑娘要的东西细致,采买的妈妈们未必懂,她跑一趟,也正好回去看一眼她老子娘。” 季氏道:“到底是什么东西?” 汪嬷嬷干巴巴笑了笑:“黄纸、朱砂、烟墨。” 季氏:…… 行吧。 她确实不懂,采买婆子们也不懂。 可是,买这些回来是做甚? 大姑娘回府,是来贴符的? “难道、难道,”季氏下意识吞了口唾沫,“我们府里,有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 汪嬷嬷亦是脸色一白,心中害怕,嘴硬道:“夫人可别胡思乱想,自己吓自己,老侯爷一生戎马、血气重,有老侯爷在,我们府里怎么会出不干不净的东西。” “啊呀,宁可信其有,”季氏在汪嬷嬷胳膊上拍打几下,“你去大姑娘院子里看看,她若画符,你多讨几张回来,我收着以备不时之需,去、赶紧去!” 这位大侄女,理中馈的水平不行,但想来,画符应该还靠得住吧? 毕竟,当了好几年的道姑,画符是基本功了吧? 东园里,秦鸾站在书案后头,提笔描画。 钱儿心中痒痒,又不敢打搅她,只能探着脑袋,以手为笔,跟着胡乱比划。 虽然看不懂,但是,自家姑娘裁黄纸、备符水、化符墨,落笔一气呵成,看着就厉害极了。 等秦鸾放下笔,钱儿忍不住问道:“姑娘,这些符纸有什么效果?” 秦鸾抬起眼。 她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眼型如月,自带笑意。 “哪有什么功效,”秦鸾慢悠悠道,“不过是日课罢了。” 钱儿唉了一声,追问道:“姑娘诓奴婢呢,符纸明明顶顶厉害,什么贴上就动不了,贴上就说不了话,贴上就浑身瘙痒。” 秦鸾打量着钱儿:“我上山这几年,你在府里都看了些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钱儿眨巴眨巴眼睛:“真没有功效?” “你啊,”秦鸾把符纸收拢,“少看些鬼怪志异吧。” 钱儿失望。 姑娘上山修行时,没有带任何人手,钱儿自然也留在府里。 平日收拾院子,活儿少,这几年里想的最多的,就是姑娘练就了什么本事,又有什么能耐。 没想到,全是志异里瞎编的…… 外头传来了汪嬷嬷的声音,钱儿迎出去。 汪嬷嬷笑眯眯问:“大姑娘在忙什么?” 钱儿顺着答道:“刚画了符纸。” 意料之中的答案,汪嬷嬷却不禁打了个寒颤。 果然,秋天的日头不够大,怪凉飕飕的。 “画了多少?”汪嬷嬷一面走,一面问,“有多的吗?我来讨几张。” 钱儿张了张嘴,还来不及说什么,汪嬷嬷就已经大步流星进了屋子,只留给她一个迫不及待的背影。 “可,可是……”钱儿垂下肩,“姑娘说符纸没用啊……” ------题外话------ 书友们好久不见。 新书开啦~~ 第2章 批命 ,最快更新踏枝 !秦鸾请了汪嬷嬷坐下。 她问:“妈妈过来,是婶娘有事儿要交代我?” 汪嬷嬷堆着笑,没有立刻答,只鼻尖,动了好几下。 墨,都有墨香。 朱砂墨,亦有它的味道。 仔细分辨起来,味道熟悉,又有点陌生。 怪不得说“细致”,修行过的道姑用的器物,果然和寻常人的文房不一样哩。 心里感叹着,汪嬷嬷开口时,更添了几分恭敬:“刚听钱儿说,姑娘先前在画符纸,奴婢见识浅,不知这些物什轻重,姑娘画的是什么符,有什么用处?” “是在画符,”秦鸾笑道,“符纸用处多,什么贴上就动不了了。” 汪嬷嬷睁大了眼睛。 “贴上就说不出话来了。” 汪嬷嬷不禁“啊呀”一声冲口而出。 “贴上就浑身痒得直打滚。” “乖乖!”汪嬷嬷下意识拿手往胳膊上抓了两下,这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冲秦鸾笑,“姑娘的这门本事可真厉害!” 秦鸾转眸,视线越过汪嬷嬷,落在后进来的钱儿身上。 见钱儿的眼睛瞪得比汪嬷嬷都圆,秦鸾忍俊不禁,道:“都是钱儿从书里看来唬人的,我画的符,哪有那些功效。” 汪嬷嬷干笑着。 哎,大姑娘离家多年,这初初一回家,她都吃不准大姑娘现如今的性子了。 哪句真,哪句假,辨不清楚。 转念想到来意,汪嬷嬷还是道:“大姑娘真是爱说笑,那符纸,画好了是要贴起来的吧?不如……” 秦鸾听出了王嬷嬷的话中之意,起身从书案上拿了几张:“平安符,不用贴,收着就好。” 汪嬷嬷赶忙双手接过,心里大赞姑娘“明白人”。 黄纸朱砂不贵,真正贵重的是画符的本事。 高人笔下符纸,千金难求。 自家夫人听风就是雨,这会儿满脑子都是家里恐不干不净,若没有几张符纸傍身,只怕夜里都睡不着觉了。 至于这符纸有用没有用…… 汪嬷嬷定睛打量秦鸾。 数年光景,大姑娘早不是离京时模样了。 她长大了,个头看着比同龄的高些,身形窈窕,府里没有现成的衣裳,大姑娘穿的戴的都是道观里带回来的,十分素净。 仙风道骨。 看着就像那么一回事! 降妖除魔,大姑娘兴许没有那等修为,但画几张平安符,配合着老侯爷的一身凛然正气,保府中太太平平,想来不成问题。 汪嬷嬷仔细又谨慎地把平安符收好,道:“大姑娘刚回来,屋子里缺了什么、又有什么用着不顺手,只管开口。 奴婢们只识得日常物什,修行上讲究的东西从未了解过,得烦姑娘耐心教一教,往后采买便不会错了,也不用回回都让钱儿去跑腿。 昨儿您刚到,舟车劳顿的,怕扰着您歇息,厨房上就没来问您的喜好口味。 下午,还有裁衣的过来,给您量了身形,好做几身新衣。” “婶娘做事细致,”秦鸾道,“我居观中久了,没有什么忌口的,只口味轻些而已,屋里日常用度足够了,只符纸什么的讲究些,等我教明白了钱儿,让她与采买的嬷嬷们讲。” 汪嬷嬷认真听秦鸾说话,一一记下。 “至于衣裳……”秦鸾顿了顿,“明日再量吧,下午,我有安排了。” 汪嬷嬷闻言,顺着要细问,见一直笑着说话的秦鸾微微蹙眉、一副若有所思模样,她嘴边的话也就转了个弯:“姑娘可是要出门?门房上给您备车马?” 秦鸾摇了摇头:“不用备,走两步就到了。” 如此,汪嬷嬷便不再问了。 又说了几句,汪嬷嬷起身告辞。 她得与季氏复命去了,希望季氏收着了平安符就能放下心来。 秦鸾让钱儿送汪嬷嬷,自个儿坐着,食指从杯中沾了些水,在桌面上描画着。 不止婶娘对她突然回府心生好奇,祖父与祖母一样疑惑不已,可事实上,秦鸾自己都有许多不曾想明白的地方。 秦鸾出生时,有高人批命,说她一生大富大贵、脚踏高枝、恩荣无限,只是,人的一生,福祸皆恒定,为了撑起沉甸甸的恩荣,亲缘自是浅薄,若不然,还未等飞上枝头,就已经受不住折了…… 高人没有说完,就被永宁侯吹胡子瞪眼、提着长刀赶出了府。 他永宁侯的孙女,自然一生福贵,还飞什么高枝,他这身老骨头就是高树。 高人赶走了,但命格似乎真就那般了。 秦鸾的母亲产后多病,养了三年多,撒手去了,父亲亦是病了一场,精神大不如前。 也不知道哪个想起了高人的“无稽之言”,一时间传了些流言,连后宫里的顺妃娘娘都听说了。 许是真就记住了“无上恩荣”,顺妃有意让所出的二皇子与秦鸾定亲,前脚试探了永宁侯夫人,后脚,永宁侯就闯了御书房,在御前大骂顺妃。 彼时朝廷正西进以图收复失地,永宁侯随时准备听命出征,老侯爷一口一句“顺妃咒老臣战死”,让皇上命顺妃不可再提此事。 顺妃是不提了,但失去了母亲的秦鸾,变得体弱多病。 五岁那年,高烧不退,太医们纷纷摇头,永宁侯府束手无策之时,天一观的道姑沐云到访,收秦鸾作徒弟。 而顺妃突然旧事重提,这次皇上的态度又十分暧昧,永宁侯与沐云仙姑商量之后,暂时答应了下来。 若秦鸾能熬过这一回劫难,没有夭折,那等她修行至十六岁,再行聘礼,若活不到那时候,只当没有这事儿,也不会无端端占了二皇子妃的位子。 御前,向来直性子的永宁侯把这个意思委婉又委婉、粉饰再粉饰地表达了,皇上倒也没说多的,颔首应允了。 自那之后,秦鸾便在府中修行,身体日渐康复,两年后,能跑能跳的她随师父去了道观生活。 秦鸾一直以为,她会在修行期满后下山、被聘为皇子妃,哪怕她喜欢观中生活,祖父也不可能为她这事三闯御书房、出尔反尔,将来二皇子若得了大统,便算是印证了那高人的话…… 直至、直至那天夜里,秦鸾梦见了已离观云游几年的师父。 梦里,师父静静交代她,让她这就下山。 回京去,退一桩亲,救一个人。 ------题外话------ 昨天在书友圈、章说还有投票里看到了好多熟悉的i,很开心~~ 第3章 有救 ,最快更新踏枝 !皇子婚仪,礼数繁复。 虽然,秦鸾与二皇子之间只是个口头婚约,并未走那些仪程,但皇上金口,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将这事作废了。 退婚也好、悔婚也罢,如此有损皇家颜面的举动,到底不可能一两句话就归为“陈年旧事”。 这亲,不好退。 难归难,真正让秦鸾不解的,是缘由。 当年“结亲”,本就古怪得紧。 二皇子不过就比秦鸾长三岁,顺妃即便野心勃勃,也不该在儿子年幼之时就急不可耐、站出来当靶子。 再说皇上,不止当年,现如今对几个年纪相仿的儿子,亦没有明显的偏爱之情。 顺妃被拒一次后,若无皇上授意,应是不会再提第二次。 那年重提,八成是皇上的想法。 既然不偏爱二殿下,那给他定下一门有“说法”的亲事,皇上此举,可能是另有考量。 至于退亲,师父在梦里并未详细解释。 秦鸾对二皇子无好感无恶感,但是,无论是明面上呈给皇上的理由,还是师父让她这么做的真真原因,她得做到心中有数。 需得小心进退。 皇上毕竟是皇上。 祖父再多军功,也是臣子。 退亲无法一蹴而就,救人,是眼前能做、也必须做的事情。 秦鸾要救的人,是兰姨。 兰姨名唤楚语兰,是秦鸾母亲的闺中挚友,她嫁给了忠义伯世子。 秦鸾病怏怏的那两年,兰姨时常带着独女万妙来侯府探望她,万妙与她说些同龄姑娘的童言童语,兰姨给她讲闺中与她母亲往来的故事。 靠着兰姨的故事,秦鸾虽早早失了母亲,却对母亲并不陌生。 等秦鸾拜了师、身体好起来后,兰姨和万妙亦经常邀她去伯府做客。 上山之后,兰姨与万妙还来道观里看过她。 从那时起,虽是多年未再见,但秦鸾与万妙一直没有断了书信。 差不多春末时,万妙提过兰姨病了,不严重,大夫交代静养,再后来,信上说病情反复,精神差了很多,字里行间,秦鸾能读出万妙的担忧以及无奈。 做女儿的害怕母亲一病不起,又晓得寿数天定,若真到了尽头,再是不舍,也无法从阎王爷手中抢人。 秦鸾回信里宽慰着万妙,当时她能做的,只有这些。 而现在,在师父交代之后,秦鸾知道,她能替兰姨和万妙做更多。 秦鸾起身往内室,取了一小瓷瓶,拿着拂尘,再又出来,就见钱儿站在桌边,聚精会神看着面上的水渍印子。 “看出了什么端倪?”秦鸾问道。 钱儿闻声回神,摇了摇头:“太深奥了,奴婢看不出来。” “随手乱画的,”秦鸾拿拂尘在钱儿面前晃了晃,道,“当然没有端倪。” 见小丫鬟睁大眼睛、一脸吃惊,秦鸾不由心情一松,笑着走出了屋子。 钱儿左看看秦鸾的背影,右看看水渍印子,纠结了会儿,一跺脚追了出去。 随手画的都这么玄妙,自家姑娘一定顶顶厉害! 作为姑娘的大丫鬟,得好好跟着姑娘。 忠义伯府与永宁侯府在一条街上。 伯府大门开着,门房上的愁眉苦脸,见秦鸾进来,勉强打起精神应对:“这位仙姑,主家今日有事,实在抽不得空……” 时人信道,对上门布道的道士向来客客气气。 秦鸾知对方没有认出她来,只观她打扮,委婉拒客,便问钱儿要了腰牌,与那人道:“永宁侯府的,我来寻你们大姑娘。” 门房定睛看了腰牌,又看秦鸾:“哎呀,莫不是秦大姑娘?” 秦鸾颔首。 门房请了秦鸾进去,不多时,万妙提着裙子一路跑出来。 “阿鸾!”万妙跑得气喘,一双眼睛却比脸颊都红,显然是哭过了的,“阿鸾!我娘要不行了!” 秦鸾挽着万妙往内院去,一面走,一面柔声细语地安慰,让万妙的情绪渐渐稳住了些。 “母亲这一旬越发不好了,”万妙抽泣着,“睡着的时候比醒着的还多,我很担心她,日日陪着,都不知道你回来了。” “我回来得急,没顾上给你递信,你自然不知,”秦鸾道,“大夫怎么说?” “大夫都说没办法,父亲求了祖父,连太医都换了三个了,还是……”万妙垂着头,“刚又来了两位太医,都说,就这两天了,你来得也巧,还能见着母亲最后一面。” 秦鸾低低应了声。 听万妙的说法,兰姨的状况比她预想得还要糟。 可师父既然命她救人,就是知道,以她的能力可以救。 能救,也要救。 兰姨住的院子,很是沉闷。 秦鸾一进去,就见万妙的父亲、忠义伯世子万承与两位太医说话。 万承的面色,可谓是阴云密布。 秦鸾上前,唤了声“万姨父”。 万承打量秦鸾,勉强挤出个笑容,却比哭还难看:“阿鸾来了啊,都这么大了,要不是门房来人报了,我这一眼还认不出来了呢。进去看看你兰姨吧,看你长大了,她肯定高兴。” 秦鸾没有立刻进去,而是问了太医:“兰姨是什么病症?春时只是小病静养,为何不过数月,就要不行了?” “起初只是风寒而已,”李太医道,“后来病情变化,世子夫人当年生产时也留了些隐患,此番一并发了出来,我们确实无能为力。” 另一位太医姓廖,秦鸾幼时病中,便是由他看诊,知她与楚语兰、万妙亲厚,劝道:“大姑娘,去看看世子夫人吧,多余的……” 听了这话,万妙忍不住又掉了眼泪。 秦鸾紧紧握着万妙的手,牵着她进了内室。 病榻前伺候的,都是楚语兰身边的老人,秦鸾皆认得,只是此时不适合叙一叙旧。 万妙在榻前坐下:“母亲,阿鸾来看您了。” 楚语兰的眼皮子动了动,她听到了,却没有力气睁开。 秦鸾扣住了楚语兰的手腕。 脉搏微弱、若有似无,再看面色,泛着黄,整个人都没有多少生气。 秦鸾伸手翻了楚语兰的眼皮,眼白浑浊,眼珠没有光亮。 太医说“不行了”,是有道理的。 万妙见她这一番动作,问道:“阿鸾懂医?” 秦鸾没有答,转头与一旁候着的婆子道:“陈嬷嬷,替我请万姨父进来一下。” 陈嬷嬷看向万妙,见万妙颔首,便去了。 很快,万承大步进来,两位太医亦跟再后头。 “怎么了?”万承边走边急问,“可是状况更不好?” 秦鸾从榻前起身,抬头看着万承,道:“兰姨有救的,还能救的。” ------题外话------ 感谢书友某只狐狸、洛顷、陌颜~、初至人未识、陌上花开书友、丛丛宝宝、狐不归、酒呦、rxhan的打赏。感谢红袖书友是姚姚啊的打赏。 第4章 只要有一分的可能 ,最快更新踏枝 !话音一落,内室里有片刻的无声,而后,哗然。 万妙的声音打着颤:“你说真的?母亲有救?阿鸾,阿鸾!” 万承亦是意外,扶着椅背稳住身形:“你知怎么救?当真的吗?姨父现在啊,受不得大起大落。” 丫鬟婆子们不好插话,亦难掩激动之情。 世子夫人性情好,对底下人宽厚,主仆多年,谁也不想夫人就这么走了。 秦鸾颔首:“我能救。”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此时此刻,落在万家人耳朵里,却比山还重。 万妙眼中依旧含泪,但也有了欢喜之意。 万承神色复杂地看着秦鸾。 不管秦鸾看起来有多么认真,可她到底太年轻了。 这几年虽未往来,但万承也是从秦鸾在襁褓之中就认了这外甥女,看着她牙牙学语。 秦鸾与自家女儿一般年纪,是晚辈,是孩子。 万承很难相信,她有能力救下妻子。 “阿鸾,”万承看了眼两位太医,又把视线落回秦鸾身上,“太医都说药石无医了,你、你要如何救?” 李太医亦打量秦鸾,越打量,眉头皱得越紧。 他先前看过世子夫人状态,绝对是将死模样。 “秦姑娘的意思是,我看错了,”李太医道,“廖大人也看错了,这些时日来看诊的御医都学术不精?” 秦鸾道:“我只想救兰姨,并不想探讨太医院众位大人的医术。” “那我且问你,”李太医道,“你在道观之中,学过医术吗?” 秦鸾答道:“不曾学过。” 对此答案,李太医意料之中。 若秦鸾学过,看得懂状况,就不会大言不惭了。 不懂之人,才会大放厥词。 李太医又问:“你不曾学医,你要如何救世子夫人?” “师父行医时,我看过两眼。”秦鸾道。 “荒唐!”李太医气着了,“人命不是儿戏,你年轻不知事,不要损了你师父的名声。” 秦鸾直视李太医,道:“师父有师父的本事,若不然,也不会得仙姑之名,我有我的资质,若不然,也不会被师父收作徒弟。” 李太医气极反笑。 他说得客气,小姑娘反倒顺着杆子就爬了。 那位仙姑在京中的名声也就那样,能耐有那么点,却远远比不上她的容貌,但好歹也不是什么恶名,怎么教养出来的徒儿,如此不知天高地厚。 秦鸾转头看向万承。 救人,要么说服太医,要么说服万家人,得有一方首肯,才好做事。 “万姨父,”秦鸾道,“我想试一试。” 万承十分纠结。 李太医看他模样,气恼之中,也知答案。 手指虚空点了点秦鸾手中的拂尘,李太医道:“真把自己当神仙了,初生牛犊不怕虎,小小年纪,听不得人劝。” 一旁,一直未出声的廖太医按住了李太医的胳膊,微微摇头。 李太医被他一拦,强压着心中不忿,道:“我们太医院,不说我,随便一位未入流的副使,与医药打交道的年限比你这小姑娘的岁数都多,救不了就是救不了,我言尽于此。” 说完这话,李太医与万承一拱手,甩了袖子离开。 李太医言之凿凿,让万妙等人刚燃起的希望又渐渐熄了下去。 万承心中苦苦一笑,强打起精神来:“阿鸾,姨父知你好意,可你兰姨她……” 廖太医上前一步,低声问秦鸾:“你真要试?” 秦鸾郑重颔首:“请廖大人帮我一把。” “固执啊。”廖太医走到楚语兰病榻前,重新看她状况,仔细看下来,心中更加无力。 刚那局面,最上乘之法,便是与李太医一块离开。 只是,廖太医与永宁侯府很熟悉,也是看着秦鸾长大的,多少得再劝劝。 “莫要逞强,”廖太医把秦鸾叫到一旁,斟酌着用词,压着声儿道,“老夫知道你与世子夫人感情深,可性命之事,逞强不得,原就救不回来,你硬要插手,最后平白坏了两家关系,多不值当啊。” 给了万家父女希望,最后再失望,如此反复,人心是有会疙瘩的。 秦鸾轻声道:“我知您好意,也知道李太医并无恶意,从医者角度,你们晓得兰姨时日无多,我一个外行人在这儿固执己见,是对你们不尊重,也是对兰姨不尊重。” 廖太医摸着胡子,道:“大姑娘能体会就好。” 如秦鸾这样的病人亲眷,廖太医见过很多。 理智上都明白,感情上过不去,就会很坚持,想尽一切办法。 人之常情。 秦鸾又道:“以医者而言,兰姨没有救,但我有我的法子,修行之人,总见过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廖太医闻言,下意识倒吸了一口气:“这……” 这说法,听着飘渺,但要说绝无可能,他不修道,不敢断言。 秦鸾虽然年轻,除了一身道姑装扮还像模像样,谁也说不清楚她的道行究竟如何,可万一就有机缘呢…… 秦鸾观廖太医神色,晓得他听进去了一大半,便又看向万承。 万承坐在桌子旁,双手撑着额头。 他耳力强,秦鸾和廖太医的低声交谈,他听到了五六成。 扪心自问,若秦鸾尝试后失败了,他能坦然接受吗? 他不会怪看诊的太医,可他会怪一定要掺和的秦鸾吗? 万承不知道。 他自己也就算了,但他还得考虑女儿。 阿鸾是阿妙最要好的手帕交,两个孩子与妻子之间又有太多往事,阿妙丧母之痛要寻人倾诉,阿鸾是最好的人选。 万一阿妙心生疙瘩,失了母亲,还失一挚友…… “阿妙,”万承声音沙哑,唤了女儿,“父亲知你不舍,父亲与你一样不舍,但是啊,阿妙,太医们已经尽力了,让你母亲少吃些苦头,让她就这样昏睡着走吧,昏昏沉沉的,也没有痛苦……” 万妙一听这话,眼泪簌簌滚下,冲上前握住秦鸾的双手:“阿鸾,你不要宽慰我,我听真话,我娘能不能救?” 秦鸾反握住万妙的颤抖的双手:“兰姨不想死,她想活着,她很坚强。” 万妙看向病榻上的母亲。 躺了数月,母亲消瘦极了,眼眶凹下去,脸上没有一点肉。 可她依旧能清晰想起母亲康健时的模样。 母亲爱笑,乐观,也勇敢。 前朝末年,天下大乱,母亲在嫁人前,与阿鸾的母亲并其他姐妹一块,也是拉过弓箭,举过长枪,守过城池的。 这样的母亲…… “我、我,”万妙哽咽着,她深呼吸了几口,一字一字与万承道,“母亲是个极其坚强的人,她一直告诉我,做人做事要有韧性、有毅力,阿鸾说得对,就算要多吃很多苦,只要有一分的可能,母亲都想活下去。” ------题外话------ 感谢书友henky1993、henla、哭夜天使、初至人未识、望舒丶御月、小院子、泡泡紫桑葚、小米虫悄悄、阿特兰大的打赏,感谢书城书友???布、的打赏,感谢潇湘书友liebr的打赏。 第5章 保命药 ,最快更新踏枝 !话音落下,丫鬟嬷嬷们都心有感触,背过身去掩面哭泣。 万承亦是五味杂陈,捂着脸,不让万妙看到他泪流的模样。 妻子的性情,女儿明白,他作为丈夫又何尝不知? “阿妙,你母亲她……”万承开口,短短几个字,情绪起伏到无法控制,勉强想要继续说,外头就传来了急匆匆的脚步声。 帘子起落,一位圆脸嬷嬷抬着下巴进来。 细长的眼睛左看看、右看看,最后落到了秦鸾身上。 “这是哪位道姑?”圆脸嬷嬷问道,“年纪轻轻,有没有本事的?” 万妙赶紧拿帕子擦了下脸,上前道:“冯妈妈,这是阿鸾,永宁侯府的大姑娘。” 冯嬷嬷扣住万妙的手腕,皱眉道:“姑娘怎得哭花了脸?一屋子人也不晓得伺候,赶紧带姑娘去净面!世子,您更不该如此了,世子夫人福薄,您再伤心坏了身子,怎么行呢?” 万承抹了把脸,打起精神来:“妈妈怎得过来了?” “伯夫人听说李大人气走了,让奴婢来看看状况,”冯嬷嬷答完,又看向秦鸾,“原是秦大姑娘,我们府里近日就这么个状况,不适合待客,姑娘还是回去吧。” 秦鸾抿了下唇。 她先前没有明说,兰姨的病其实是毒,只是那毒实在太过巧妙,连太医们都被蒙混了。 而解毒,需求的是毒方,没有方子,便无从下手。 况且秦鸾也不敢说,谁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给兰姨下毒。 贸贸然提出中毒一说,不止人心惶惶,更会打草惊蛇。 此时看来,冯嬷嬷、或者说冯嬷嬷背后的忠义伯夫人,似是与兰姨不睦。 两人之间有没有矛盾,端看万妙和屋里丫鬟嬷嬷们的态度就知一二了。 从冯嬷嬷进来,屋子里的气氛就变了。 尤其是万妙,虽然掩饰了,但秦鸾了解她,看得出来她对冯嬷嬷的排斥。 这几个念头划过心海,先前没有想透彻的地方也变得清晰起来。 也让秦鸾对救回兰姨更有信心。 冯嬷嬷让万妙离开,万妙却不肯走,见冯嬷嬷要送客,忙道:“阿鸾来救母亲的……” “姑娘说的什么胡话!”冯嬷嬷打断了万妙的话,“姑娘还是节哀顺变为好。” “兰姨还有气呢,”秦鸾一把将万妙挡在身后,冷声道,“冯妈妈才是说的什么胡话!” 冯嬷嬷目光锐利,冷冷道:“秦大姑娘,这里是忠义伯府,不是永宁侯府,您有什么本事回自家府里施展去,我们世子夫人没两天了,您别来折腾她了。” “既是没有两天了,”秦鸾迎着冯嬷嬷的冷脸,道,“让我折腾一下又有什么干系?总归是死马当活马医,还能比现在能糟糕?” 这话像是个大石头,咚的一声砸落在万承的心里。 不好听归不好听,道理却是这么个道理啊。 还能比现在更糟吗? 万一呢? 他依旧不相信与女儿一般年纪的阿鸾能有多么大的本事,可是,质疑归质疑,生死攸关之时,有一根稻草,谁会不想抓呢? 即便这稻草细细的,看上去一扯就断…… 冯嬷嬷不想与秦鸾讲口头道理,偏没有带自己人手过来,这屋里的人嘛。 让她们带万妙去净面都还没挪动腿,更是指望不上。 冯嬷嬷伸手向秦鸾,要亲自把她拽出去送客:“秦大姑娘,哎呦!” 手还没落到秦鸾胳膊上,虎口就是一痛。 定睛一看,原是拂尘打在了她的手上。 “秦大姑娘做什么打人?”冯嬷嬷咬着牙,道,“上门还打人,你们永宁侯府就是这样做客的?” 秦鸾收回拂尘:“你们忠义伯府就是这么待客的?” 冯嬷嬷深受伯夫人器重,连忠义伯与世子都待她客客气气,何时受过这种挑衅,火气直直往上冲。 “秦大姑娘如此不知好歹,那就别怪我们了!”冯嬷嬷扭头就走,她要去叫两个人来,把秦鸾拖出去! 万承张口要叫住冯嬷嬷,却被陈嬷嬷打了岔。 “世子!”陈嬷嬷扑通跪倒在地,“奴婢是夫人奶娘,从她襁褓中伺候到现在,见过她拉弓杀敌,也见过她受伤流血,当年腰上中箭她挺住了,生大姑娘时一脚进了鬼门关她也拼命爬出来了,那两回大夫都说没救了,但夫人都咬着牙活下来了。您也信夫人一次,信她这次也能逢凶化吉!奴婢求您让秦大姑娘试试,夫人不怕受罪吃苦的!” 陈嬷嬷说着说着就哭出了声。 夫人小病拖成大病,陈嬷嬷原也灰心了,可秦大姑娘说能救,自家姑娘的话让她想起了夫人是多么坚强的一个人,而趾高气昂的冯嬷嬷让她把心里的火都烧了出来。 拼一拼! 她要说服世子,要不然,等冯嬷嬷带人回来把秦大姑娘带走了,那夫人真就错失机会了。 万承心乱如麻,伸手要去扶陈嬷嬷,又是一声扑通,万妙也跪下了。 “都起来都起来,”万承一手拽一个,“我也想救语兰,我也想的。” 死马当活马医! “阿鸾,你若有把握……”话说了一半,万承听到了外头冯嬷嬷返回来的动静,原本还有的三分迟疑也在一瞬间被冲散了,急切道,“你治你的,不用管她,我出去拦她!” 说完,万承三步并两步冲出去。 陈嬷嬷赶忙从地上爬起来,说了句“夫人就拜托大姑娘了”,便也冲出去帮助万承。 有人打头,其余人陆续回过神来,询问秦鸾要如何做事。 “别让冯嬷嬷来捣乱就好了,”秦鸾交代完,冲廖太医笑了笑,“让您受累了。” “也没有累着,”廖太医说完,反应过来,道,“哦,大姑娘是要让老夫在老伯爷跟前虚虚实实,稳一稳他,是吧?” 秦鸾颔首。 要想不让伯夫人坏事,还得忠义伯发话。 廖太医道:“那就让老夫长个眼,看看如何救世子夫人。” 而后,他就见秦鸾解下了腰间荷包,从中取出一瓷瓶,打开瓶盖倒出一药丸,捏着楚语兰的下颚,硬给喂了进去。 “这、这是什么药?”廖太医好奇极了。 秦鸾道:“保命药,能吊几天的性命,兰姨的病症非一时能治,而后要等月圆之时,再进行下一步。” 廖太医瞪大了眼睛。 这么神神叨叨? 也是,不神神叨叨如何救他们大夫各个都救不了的命。 他赶紧上前,切了楚语兰的脉,再看她眼瞳,吃惊极了。 这保命药,真有效果! 且立竿见影! 倒也不是病人好起来了,而是稳住了,不再是一副时刻都可能咽气的表象了。 “大姑娘能否……” 秦鸾道:“师父配的方子,我拿了现成的,只有几颗而已。” 廖太医面露苦色。 对呢,师门仙方,怎么可能轻易传授。 不知道他现在拜师当道士来不来得及。 秦鸾看穿了他的念头,道:“廖大人,我们天一道观不收男子。” 廖太医:…… ------题外话------ 感谢书友初至人未识、朱迪白的打赏,感谢书城书友l、sie的打赏。 第6章 阿嚏 ,最快更新踏枝 !秦鸾和廖太医诊治,万妙帮不上忙,只能揪着心站在一旁等候。 外头,冯嬷嬷尖着嗓子、阴阳怪气的话语,句句传到了她的耳朵里。 什么“反了天了”,“被妖言乱了心志”,骂的是嬷嬷丫鬟,又何尝不是指桑骂槐在指责父亲? 冯嬷嬷毕竟是祖母跟前的,连父亲都不能乱说重话。 拦住冯嬷嬷、不让她进屋来,就已经很好了。 便是这会儿事成了,晚些待祖母知晓了,父亲还有一顿训斥要挨。 万妙左右分心,眼看着廖太医的神色舒缓下来,她忙问:“母亲如何了?” 秦鸾让出病床前,叫万妙自己来看:“看起来好些了,是吧?” 万妙闻言,凑到楚语兰近前,看得格外仔细。 她不懂岐黄,其实看不出什么端倪,兴许是有了信心,她觉得母亲平稳多了。 “真好,”万妙吸了吸鼻尖,转过头与秦鸾道,“阿鸾,有你在,真好。也要谢谢廖大人,您能让阿鸾尝试……” “万姑娘不用谢老夫,”廖太医摆手,道,“你们做家属的愿意拼一把,老夫自然也义不容辞。” 再者,医者之心,希望病人能好起来,更无法放下疑难杂症。 土方、偏方,甚至是闻所未闻的歪门路,只要能救人,都是好办法。 既然秦大姑娘有师门的仙丹能吊住世子夫人的命,廖太医就信她后续有灵丹妙药能让病人完全好起来。 外头,冯嬷嬷一方显然是占了上风了。 廖太医听在耳中,心中叹息。 世子拦人吃亏,是意料之中的。 忠义伯夫人性格强势,连身边嬷嬷都厉害极了。 也就老伯爷开口,能让伯夫人退让几分了。 冯嬷嬷代表着伯夫人,世子骂不得打不得,能不吃亏嘛。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老夫去看看。”廖太医背着手,往外头去。 刚答应了秦大姑娘去打圆场,就得言出必行。 见万妙平复了些,秦鸾仔细叮嘱她:“我只暂时保住了兰姨的命,要想根治,需等到月圆夜,等下请廖太医写份补气的方子,小厨房里备着,能喂一口是一口,别用大厨房。” 万妙忙不迭点头,喃道:“小厨房方便些。” 若是平时,她可能会多想一层、发现些什么,但现在,万妙心里的事儿太多了,以至于,念头一闪而过,她来不及抓住便消失了。 秦鸾知她状态,也无意在这个当口上点醒她,只斟酌着问:“几年不见伯夫人,脾气比我祖母都厉害了。” 万妙苦笑:“祖母恼我们呢。” “为何?”秦鸾问。 “我是个姑娘,我也没有弟弟,”万妙看了眼楚语兰,又道,“你知道的,母亲生我时险些丢了性命,好不容易活下来,却很难再生一个了。母亲也劝父亲再添人,父亲说什么都不答应,父亲向来对祖母孝顺,只这一事顶着来,祖母更气了……” 秦鸾奇道:“谁与你说的?” “我偷听的。” 秦鸾抱着万妙,拍了拍她的脊背:“先治好兰姨再操心那些,没有什么比兰姨的病更要紧。” 万妙重重点头。 院子里,随着廖太医的出场,激烈的气氛缓和了些。 “总之,”廖太医道,“世子夫人暂时稳住了。” 万承被蛮不讲理的冯嬷嬷弄得狼狈不堪,闻言惊喜极了:“当真?” “治好了?”冯嬷嬷追问。 廖太医摸着胡子,道:“后续还要观察,再做诊治,成与不成,都是试试。” 万承的心上上下下,见陈嬷嬷等人面露喜悦,到底也是欢喜多余担忧。 起码,比太医直接告诉他“治不了”、“就这两天了”要强得多。 试过了,失败了,诚然他燃了希望又失望,但起码,他尽力了。 冯嬷嬷狐疑极了,眼珠子在廖太医与万承之前来回转,问:“廖大人先前不是说,没得治了吗?” 廖太医清了清嗓子:“老夫是没了能耐,但秦大姑娘另有思路,老夫观她办法,确可尝试。” 冯嬷嬷皱眉,待看到秦鸾与万妙从屋里出来,眉头越发皱得层层叠叠。 万妙神色看似轻松许多,莫非永宁侯府那个小丫头片子,瞎猫撞到了死耗子? 偏她不能亲眼去看看世子夫人的状况…… “秦大姑娘,”冯嬷嬷尖声道,“这是打算回去了?” “我今日事了,自是回了,”秦鸾顿了顿,一副心有所感模样,“哦,妈妈是怪我登门来还未与伯夫人问安?不如我现在随妈妈过去?” 冯嬷嬷嘴角重重一抽。 她还要回伯夫人跟前告状呢,怎能叫秦鸾去胡搅蛮缠? 秦鸾在伯夫人跟前说她是非,她不可忍;秦鸾要是火上浇油、把伯夫人气着了,回头倒霉的还是她,她更不能忍了! “讲究什么虚礼,”冯嬷嬷皮笑肉不笑,道,“秦大姑娘慢走。” 秦鸾“从善如流”,经过冯嬷嬷身边时,走得格外慢,拂尘一甩,尾端从冯嬷嬷面前略过,才又大步离开。 冯嬷嬷哼了声,带着人手,回伯夫人跟前。 一路走,一路念。 “修几年道,真把自己当仙姑了。” “哎呦那拂尘上抹了什么,鼻子都给我弄痒了!” 身后一马脸婆子问:“永宁侯府的大姑娘真能治好世子夫人?” “治个屁!”冯嬷嬷骂道,“神神叨叨,能有什么真本事!” 马脸婆子又道:“世子夫人怪可怜的,若能治……” “都是命!”冯嬷嬷冷声道,“谁不可怜?你不可怜还是我不可怜?当奴才的还同情上主子了,你也是想不开!我还愁怎么跟伯夫人回话呢。” “照实回,伯夫人也是想让世子夫人能少些痛苦、走得利索些,世子和大姑娘非要折腾,那就折腾了,”马脸婆子道,“竹篮打水一场空,怪不得谁的。” “我怎的没听说秦大姑娘回京了?一回来就老我们府里招摇撞骗,我得好好跟伯夫人说说,让她跟永宁侯夫人提去!” “说得对,以前在道观里没个讲究,没道理回了京中还这么不讲规矩。” 冯嬷嬷赞同极了:“永宁侯夫人出了名的母老虎,又爱脸皮,知道孙女在外头兴事,定要惩治。我记得,她对这个大孙女向来冷淡、不喜吧?” “亲缘浅薄,说白了就是克亲,已经克死亲娘了,亲祖母能喜欢她?” “没错!”冯嬷嬷还要再说,鼻子越来越痒,急得她连抓了好几下,“什么味儿!阿嚏!阿嚏!阿嚏!” ------题外话------ 书友们新年快乐~~ 感谢书友小院子、初至人未识的打赏,感谢书城书友l的打赏。 第7章 哥哥替我绑个人 ,最快更新踏枝 !出了忠义伯府,秦鸾让钱儿带路,去京中几个卖符纸朱砂的铺子转转。 先前登门做客,钱儿没有跟去内院,只在前头给她们这样随行的人手歇脚处吃茶。 刚听说了里头状况,小丫鬟急得不行。 “那冯嬷嬷,没有伤着您吧?”钱儿问道,“她那腰比水桶都粗,力气定不小。” 秦鸾笑道:“我没有吃亏。” “早知道奴婢就跟着去了。”钱儿撅了嘴。 本想着姑娘与万姑娘熟悉,不会出状况,她就按着规矩吃茶,不去里头添事儿…… 万幸姑娘没有吃亏,要不然,姑娘才刚回京就被人欺负了,她失职了,还怎么好意思当大丫鬟。 “姑娘下回还是带上奴婢吧,”钱儿关切着道,“修道,奴婢是不会,但打架,奴婢不会输的。” 秦鸾忍俊不禁。 没看出来,钱儿细胳膊细腿,竟然是个会干架的。 转念一想,秦家是将门,仆从多少都有些功夫底子,钱儿这几年留在京里,事情不多,能把精力都用在习武上。 走了几间铺子,买了不少物什,秦鸾打道回府。 刚进门,就被请到了主院,永宁侯夫人正在等她。 “忠义伯府使人来告状,”永宁侯夫人开门见山,“说你打人去了。” 秦鸾挑眉,看来,她前脚离开伯府,后脚,告状的就登门了。 她便答道:“救人去的。” 永宁侯夫人定睛看她,将信将疑:“你还真有治病的本事?你师父教了你岐黄?” “没有,孙女不通岐黄。”秦鸾实话实说。 如此实诚,永宁侯夫人嘴角一抽,险些一口茶呛着。 忙把茶盏放下,侯夫人的眼中透出几分不赞许,沉声道:“既然不会,那你折腾什么? 阿妙她母亲的病情,我也听说了,本就是将死之人,太医们都说没药救。 你不掺和,无人说你,你现在插手进去,说‘能治能治’,最后人咽气了,不就成了你的错了? 两家伤和气不说,阿妙与你也要生分。 更别说万家那老太婆,出了名的难相与,你送上门给她揪辫子!” 一想到刚才忠义伯府那来告状的婆子的样子,侯夫人就满肚子火气。 看着是一副恭顺样子,实则句句怪秦鸾手太长,偏侯夫人不知来龙去脉,连来人有没有添油加醋都不清楚,被对方“您向来公允”、“您最是懂往来礼数”戴了几顶高帽子,一顶比一顶不舒服。 “你仔细与我说说经过,”永宁侯夫人道,“若不然,那虎视眈眈的老太婆,还不知道怎么咬我们呢!” 秦鸾道:“她下的毒,她当然比谁都急。” 永宁侯夫人愕然极了:“阿鸾,话不能乱说。” “我没有乱说,”秦鸾道,“那毒阴狠,不露表象,是以太医们都没有发现,从春时到现在,毒深了,才要人命。” 永宁侯夫人见秦鸾神色笃定,不似胡言乱语,便又问:“她好端端的,给儿媳妇下毒做什么?” 秦鸾抿了下唇:“听阿妙的意思,伯夫人为着子嗣之事,对兰姨很是不满。” 永宁侯夫人一愣,复又了然了。 子嗣,确实是个问题。 “爵位指着人继承呢,没有男丁,当年那么多银钱就打水漂了,”永宁侯夫人啧了声,“也难怪她折腾。” 他们秦家,早在前朝时就投军了,在军中也有些名号。 末年大乱,秦胤跟随先帝赵挥起兵,战功赫赫,待建了朝,定国号为“周”,建元建隆,秦胤封为永宁侯,她秦杜氏也就成了侯夫人。 而万家则不同。 万家原是大商贾,家底极厚,先帝兴兵时,万家支援了数不尽的银钱粮草,倚着这份功劳,封了忠义伯。 这一点无可厚非,打仗是功,粮草也是功。 好不容易得来的功业爵位,偏偏没有男丁,只能将来去族中过继一个,以伯夫人那性子,显然是咽不下这口气的。 “这等事……”永宁侯夫人话一出口,想到秦鸾到底还是闺中姑娘,便又咽下去,只在腹中转悠。 这等事,折腾儿媳妇又有何用? 分明就是儿子的问题。 儿子要想纳小的收几房,儿媳妇拦得住吗? 儿子不愿意再有人,别说儿媳妇没办法劝,当娘的都使不上劲儿。 就像秦鸾她爹秦威,妻子病故了多年,永宁侯夫人也是劝过的,身边总要有个人知冷知热。 秦威不答应。 早些年是孩子还小,怕继母让孩子受委屈。 后来是孩子大了,我有儿有女,挺圆满了,真想拉扯孩子,过几年就能抱孙抱外孙了。 话都这么说了,永宁侯夫人也就不劝了。 反正秦鸾上头还有个哥哥,学了一身武艺,书也念得可以。 要是没有这么个大孙子,永宁侯夫人也说不好,自己会不会硬逼秦威,或是去逼二房。 可说到底,逼归逼,不能害人。 给儿媳妇下毒…… 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儿? 永宁侯夫人摇了摇头,问道:“既知是下毒了,可有办法解毒?” 秦鸾道:“我只拿师父的保命丸暂时拖着,没有毒方,就无法解毒,若要救人,必须知道方子。” “那怎么办?”永宁侯夫人问,“没凭没据的,那阴毒老太婆可不会认,也绝不会交方子出来,她蛇蝎心肠害儿媳,我看不惯她,也不想事后被她倒打一耙。” 秦鸾弯了弯眼:“办法有的,只是得让哥哥替我绑个人。” 永宁侯夫人忙问:“谁?” 秦鸾道:“伯夫人身边的丫鬟,宝簪。” “宝簪?”永宁侯夫人思索着,“那个、那个谁的侄孙女来着?” “冯嬷嬷的侄孙女。”秦鸾提醒。 永宁侯夫人差不多对上号了,叫了个丫鬟进来,交代道:“去门房上说一声,大公子若回来了,就让他过来。” 也是赶了巧,门房上刚收了信,秦大公子秦沣就回来了。 “祖母,您寻我?”秦沣大步进来,见秦鸾也在,大大咧咧的模样赶紧收了大半。 妹妹幼时多病,比御赐下来的瓷瓶还金贵,秦沣不敢吵她、也不敢闹她。 多年未见,妹妹长成了个有模有样的道姑,但在秦沣心里,就是个瓷瓶道姑。 他不知道怎么和瓷瓶相处,只小心翼翼打了个招呼。 永宁侯夫人直截了当:“有一件事要你去做。” 秦沣站直了,恭谨道:“孙儿听祖母吩咐。” “替你妹妹把忠义伯夫人跟前那叫宝簪的丫鬟绑了。” 秦沣:? 他是不是听错了? ------题外话------ 追读率是现在比较要紧的一个数据,大家就尽量别养文,谢谢大家。 感谢书友iapey、小院子、书友16031八0八29224八3的打赏~~ 第8章 绑就绑吧 ,最快更新踏枝 !秦沣倏地睁大了眼睛。 绑谁?那什么簪是谁?怎么好端端就要绑人了?阿鸾跟别人起什么冲突了? 昨儿才回来,就有不长眼的来招惹阿鸾,也太麻溜儿了吧? 这可真是…… 大眼瞪大眼,眼眼震惊。 不。 瞪大了的只有他的眼睛。 他的祖母,他的妹妹,皆是无比淡然,仿佛说的是去前街口的酒楼里买一只烧鸡回来添个菜。 其余如丫鬟、婆子,更是面色如常,含笑的含笑,恭谨的恭谨。 这气氛,不对劲…… 也许,是他听岔了? 秦沣略稳了稳心神,问道:“祖母,孙儿没有听明白,还请您再说一遍。” 永宁侯夫人眼皮子都没有抬,又把要求讲了,末了道:“认好了人再绑,别绑错了。” 这下,秦沣淡定不了了。 “阿鸾……”秦沣看向秦鸾,冒了两个字,后头的话卡在了嗓子眼里。 他依旧不知道怎么与妹妹相处。 重话定说不得,但柔声细语,他不会啊! 心中急切,憋着憋着,倒也叫秦沣憋出了几句来。 “阿鸾,若有什么事,只管与主家说去,该罚该骂,自有主家出面,越俎代庖绑别人丫鬟,这不是正经人所为,”秦沣着急时,语速不自觉快了几分,话说完了,又怕语气重了,忙又道,“你要不好开口,那让祖母使人去寻忠义伯夫人说说?” 秦鸾抬头,在哥哥的神情里读到了几分小心与讨好,让她不由心暖。 “就是主家那里说不通,才要从丫鬟下手,”秦鸾浅笑了声,“哥哥放心,虽不是正经人所为,却也是为了救人的非常手段。” 秦鸾想再解释两句,永宁侯夫人就没有那么好的耐性了。 “叫你去就去,”侯夫人冲秦沣撇了撇嘴,“当兵从军,最讲究‘服从’一词,主帅让你冲锋就冲锋,让你回防就回防,哪儿这么多废话,令行禁止。” 秦沣摸了摸鼻尖。 绑个人,在祖母口中,成了军令了。 行吧,绑就绑吧。 阿鸾说了,这是为了救人的非常手段。 他信阿鸾。 定了绑人之策,却也无法立刻成事,因为秦沣蹲不到宝簪。 宝簪毕竟是忠义伯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平日当值,不会孤身出府。 秦沣让小厮在伯府外盯了两日,都没有遇上,只能遗憾地来了东园。 “阿鸾……”秦沣开口,透了三分尴尬。 妹妹请他帮忙的头一件事儿,他就没有办好,他这个当哥哥的,太没脸了。 秦鸾请秦沣坐下,问:“哥哥过来时,遇上李嬷嬷了吗?” 秦沣颔首。 李嬷嬷是万妙的亲信嬷嬷,这两天,晨起一回、傍晚一回,过来侯府与秦鸾讲兰姨的状况。 兰姨身上的毒没有化解,自然也无法好转,但李嬷嬷的情绪很稳定,甚至充满信心。 原就说明白了,得等到月圆那夜才好治。 眼瞅着再三天就月圆了,没有恶化,就是有救! “阿妙和万姨夫越放心,忠义伯夫人就越着急。”秦鸾解释道。 这两天工夫,秦沣已经知晓了来龙去脉,此刻听了,自是一点就透:“伯夫人急了,宝簪就会出现了。” 一切皆在计算之中。 这日傍晚,秦鸾收到了秦沣传回来的消息,事儿办好了。 入夜后,秦鸾知会了侯夫人一声,便由钱儿带路,七弯八绕的,进了一不起眼的胡同。 “说是门口有树的那间,”钱儿一面走,一面道,“这西四胡同前几年走水过,烧了七七八八,死了十几个人,原先住着的全搬走了,衙门说修,也没修完,就空在这儿了。奴婢听说,根本没什么人愿意往这里来,哪怕是大冬天,乞讨的宁愿去挤城隍庙的墙根,也不来这里睡。” 秦鸾离京几年,这些事情知之甚少,全靠着“知识”丰富的钱儿,在回京的短短几日内,对京城的变化有了些了解。 “闹鬼吗?”秦鸾问。 “闹,有更夫见过,吓得拔腿就跑,”钱儿道,“还有个收夜香的,推车都不要了。” “连夜香的推车前都敢显形,这鬼真凶,”秦鸾一听就笑了,逗钱儿道,“你怕不怕?” 钱儿挺起胸膛:“奴婢不怕!” “当真?”秦鸾又问,“今晚上黑漆漆的。” 钱儿下意识抬头看了眼天。 快十五了,本该是月光明亮时候,只是今夜有云,挡住了月光,显得阴沉沉。 她们主仆打着只小灯笼,将将照了前方几步路,实在算不得“安全”。 钱儿抿唇,还是壮着胆子:“不怕。” 如果只她一人的话,她肯定会怕。 现在有她们姑娘一起,钱儿一点儿都不担心,甚至还有兴趣细细讲一讲那些传闻。 万一遇上了,姑娘符纸一甩、拂尘一扬,什么妖魔鬼怪都不敢造次。 虽然,姑娘总说,画符纸就是日课,没有多少功效,可钱儿听说了,自那日汪嬷嬷拿了平安符回去,二夫人这几夜睡得很香,一觉到大天亮,便是不抹胭脂,气色都很好。 “就是这儿。” 两人在宅子外站定,钱儿上前,依着约好的暗号敲了三下门。 秦鸾观察周围。 说起来,这宅子在这条“闹鬼”的破胡同里已经算是很不错了,起码修好了大门。 木门打开,露出阿青的身影。 阿青是秦沣的小厮,低低问了声“大姑娘安”,就引了两人进宅,又关上门。 “人绑在东屋,大爷看着,”阿青道,“遇到些麻烦……” “什么麻烦?”秦鸾一面问,一面往里走。 未等阿青回话,绕过影壁进入院子的秦鸾,就已经发现了“麻烦”。 院子里,除了秦沣,另有一人身影。 黑暗之中,只一个轮廓,也能看出那人身材挺拔颀长。 忽然间,夜风拂过,吹散了些许云层,露出后头并不明朗的上弦月。 淡淡的月光下,那人显得越发冷漠疏离。 秦鸾接过钱儿手里的灯笼,往里又走了几步。 走得近了,灯笼光下,对方五官清晰了些。 风里,秋叶打着卷儿,沙沙作响。 叶落下来,从他面前过,他下意识地低头,轻眨了下眼,再抬眼时,乌沉沉的眸子映着灯笼光,落在了秦鸾身上。 “秦大姑娘,”那人语速不紧不慢,“你们兄妹两位,蓄意绑人,不合适吧?” ------题外话------ 这几天月票双倍,求个票票~ 感谢书友初至人未识、小院子、阿特兰大、彤彤1609的打赏。 第9章 给你贴了张符 ,最快更新踏枝 !“是为了救人,”一旁,秦沣撇了撇嘴,不满道,“请国公爷不要吓唬舍妹。” 说完,秦沣挡在了那人与秦鸾中间,摸了摸鼻尖,要与秦鸾解释。 “这位是定国公,我下手的时候刚巧遇上他,他就跟着来了,”秦沣说着,又摸了下鼻尖,很是愧疚,“这事儿是哥哥没有办周全……” 秦鸾微微一愣。 她记得,定国公林宣在她幼年时就已经因病过世了。 眼前这位青年…… 是了,林宣有一独子,单名一个“繁”字。 林家这些年为大周出生入死,战功赫赫,林繁祖父战死沙场,父亲因伤病复发、死在西征途中,数位族中长辈亦是死的死、伤的伤,因而,即便林繁年轻、还未建功,皇上让他承爵继业,也是有可能的。 思及此处,秦鸾压着声儿问秦沣:“世子承爵了?” 秦沣回道:“去年的事儿,现在他掌着赤衣卫。” 再细致的状况,秦沣不用说,秦鸾也知道了。 赤衣卫是皇上亲设的,掌皇帝仪仗与侍卫,亦有巡查缉捕之职。 哥哥“好端端”绑别人家的丫鬟,如此无赖行事,就发生在赤衣卫指挥使的眼皮子底下,肯定不能当没看到。 林繁没有当场将哥哥查办,反而跟着来看个状况、再做定夺,已然是看在两家祖上并肩打过仗的情面上,给他们一个自证“救人”的机会了。 示意哥哥不用介意,秦鸾与林繁行了一礼:“人命关天的事儿,请国公爷做个见证。” 林繁垂眸看她。 一身道袍,左手灯笼,右手拂尘,如此装扮,既不像世家贵女般富贵,也不似将门女儿的飒爽。 秦鸾活脱脱的,就是一位道姑。 若非秦沣认她为妹妹,林繁自认想不到秦大姑娘是这么一副模样。 当然,他们赤衣卫还不至于无聊到去管姑娘们做什么装扮,只要不违了法纪,爱穿什么都行,林繁更关心秦家兄妹绑人一事。 秦沣刚才并未仔细解释,但神色中没有一丁点心虚,秦鸾亦是沉着坦荡…… 林繁心中有了判断,比个了“请便”的手势。 秦沣见状,从妹妹手中接过灯笼,引她去东屋。 既是让林繁做个见证,秦沣与秦鸾说话便没有避着他。 “绑里头了,”秦沣道,“怕她吵闹,拿帕子堵了她的嘴。” 秦鸾往屋里看去。 这间东屋塌了半边墙,说是屋里,其实也透了风。 好在梁柱没有大损,宝簪被绑在柱子上,也撼动不了这屋子。 年轻的丫鬟不止被塞住了嘴,连眼睛也绑着布条,许是察觉到“绑匪”靠过来了,她激动地挣扎起来。 秦鸾上前,解了布条,又拔出了帕子。 口不再被堵着,宝簪拼命想大喊呼救,只是喉咙干涩,不止叫不出声,反倒是忍不住阵阵干呕。 好不容易缓过气息来,眼睛也适应了,她就着那点儿的灯笼光,看向几人。 一个眼生的道姑,一个眼熟的公子,另一个站在边上,光线不明,看不清楚。 “你、你们是谁?”宝簪凶巴巴的,声音却在抖,“这是哪里?你们绑我做什么?快放了我!不然忠义伯府要你们好看!” “知道你是忠义伯府的,还知道你是伯夫人跟前的,是冯嬷嬷的侄孙女。”秦鸾半点不着急。 如此慢条斯理、冷冷淡淡,让宝簪不由愣了下。 而后,她想起了冯嬷嬷这几天挂在嘴边的道姑。 自打拂尘从鼻尖过,冯嬷嬷的喷嚏就一直没有止,阿嚏阿嚏个不停。 伯夫人嫌弃得不得了,都不让冯嬷嬷近前伺候了。 冯嬷嬷不敢惹伯夫人烦,又解决不了自己的喷嚏,又气又急,嘴里都起了两个泡,天天在屋里阴阳怪气骂“秦家那只好鸟”! 所以…… 宝簪盯着眼前人,问:“秦大姑娘?秦大公子?” “我这身是挺好认的,一个一个问题来,”秦鸾敢做就敢认,“这里是西四胡同,走过水闹鬼的那条,绑你是为了兰姨中的毒,伯夫人给兰姨用了什么毒方,你背我听听?” 宝簪在听到“西四胡同”时就不由打了个寒颤。 再听秦鸾问毒方,宝簪本就惨白的脸色越发慌乱,嘴硬道:“秦大姑娘说的什么话,我不懂,我们世子夫人是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什么毒不毒的……” 宝簪不认,这是意料之中的。 若是正经审问,这会儿要么人证、要么物证,总归要有个说法,原本还有“严刑逼供”一类的法子,但林繁在这儿,显然不合适。 秦沣下意识地,看了眼秦鸾,透了几分担忧与关切。 这一眼,却也让秦沣的担忧散开了。 阿鸾面不改色,很是镇定。 是了,阿鸾做主绑人,定然预想过宝簪的反应,也定会做好应对。 他要对阿鸾有信心。 秦鸾从袖中取出一张符纸,二话不说,走到宝簪身后,啪地贴在了她的后脖颈上。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宝簪甚至只看到了黄纸一闪,紧跟着脖子上挨了一下,多余的,就不清楚了。 未知让她害怕急了:“你做了什么?什么东西?” “是不是手麻了?”秦鸾问道,“给你贴了张符,名唤‘噬心’,从手开始,再是胳膊,然后是腿,最后到心,跟千万只蚂蚁啃咬一样。这符一出,没有谁能扛得住,你这身板还是别硬撑了。当然,你要不信,可以试试。” 宝簪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地,她试着动了动手指。 咦—— 好像,是麻了。 这感觉让她更加惶恐:“秦大姑娘,无冤无仇的,你、你不能这样!” “我与你确实无冤无仇,”秦鸾道,“我只关心兰姨,你交代了,我就把符纸揭下来。” 宝簪急切道:“我、我真不知道,我要叫人……” “只管叫,”秦鸾毫不阻拦,“不过,这里是西四胡同,白天都叫不来人,大晚上会叫来什么,你心里准备准备。我别的本事没有,驱几个怨鬼还是可以的。” 这番话一出,眼瞅着宝簪惊慌失措,秦鸾佯装灵光一闪,道:“你既不愿与我说,你跟他们一起待一晚上吧。哥哥,我们走吧。” ------题外话------ 麻烦大家书友圈点个打卡,给角色比个心~ 感谢书友初至人未识、小院子、动感的猫、iapey、某只狐狸的打赏。 第10章 睁眼说瞎话 ,最快更新踏枝 !秦鸾说走,秦沣自是跟上。 宝簪眼看着秦家兄妹转身,而那墙角暗处的人也要走,她心中的惧意绷不住了。 手指真的好麻,胳膊也难受,等下就轮到脚了。 不对,脚已经麻了…… 万蚁噬心,她撑不住的。 不止,还有鬼,西四胡同闹鬼,京城人人都知道。 她不能一个人留在这里,不能的! “等、等一下!”宝簪心急如焚,喊道,“秦大姑娘,你放过我吧!我是奉命行事,我必须得听伯夫人的话啊!” 秦鸾顿住了脚步,重新回到宝簪跟前:“那你就说说,伯夫人让你做了什么?” 惊恐和慌张、以及背主的不安聚在了一块,让宝簪抖成了个筛子,眼泪不住往外滚。 “我,伯夫人,冯嬷嬷……”宝簪急于开口,一时之间难免颠三倒四,直到东拉西扯了好几句,才算理清了坦白的头绪,“世子膝下无子,伯夫人恨世子夫人生不出儿子,还把世子管得服服帖帖,反而叫他们母子生分了。 半年多之前,伯夫人给了我一个方子,让我到城里抓药,说是给世子夫人用的。 我怕极了,原是不敢的,冯嬷嬷说,那是伯夫人求来的仙方,掺在世子夫人日常用的养生汤里,神不知鬼不觉,太医都查不出来。 大姑娘你知道的吧,世子夫人有旧疾,常年用汤汤水水。” 秦鸾对这个答案毫不意外。 此事起因,前回从忠义伯府回来时就猜了七七八八,现在也就是印证而已。 而让宝簪说出来,也是让林繁听个来龙去脉,知道他们兄妹并非无故绑人。 “让你抓药,你就抓了?”秦鸾追问,“兰姨若出事了,伯夫人想怎么样?” “伯夫人想续个听话的填房,”宝簪答道,“后来又说,要是门当户对的,十之八九不听话、不好拿捏,是个难相与的,不如就、就让我伺候世子,我是冯嬷嬷的侄孙女,我肯定听她的话。” 说到这里,宝簪的眼泪涌得更凶了:“我怎么可能不听话呢?我是伯夫人的丫鬟,我得听话啊……” 明知道是害人,明知道许诺的东西全是镜花水月,甚至,许诺的所谓“好处”,她也不稀罕,但她拒绝不得,也不知道怎么拒绝。 要不是今日被绑在这里,被吓得三魂七魄散了一半,宝簪连背主都不敢。 秦鸾听出她话语中的惶恐与矛盾,道:“你既不得心安,不如老老实实把毒方告诉我,兰姨若保住性命,你起码不用背一条人命。” 因由已然说了,宝簪的心防自是崩塌,秦鸾问了,便老老实实将毒方背出来。 “我分几家铺子买的,从没有人起疑,我就更信冯嬷嬷的说法,这毒方罕见,大夫都看不出来,”宝簪道,“我买来交给冯嬷嬷,后头事就不用我插手了,方子是一旬的量,每旬我都会去买。 本来这一个月已经没有买了,世子夫人毒深了,太医们都放弃了,没药救的。 秦大姑娘却保住了她的命。 伯夫人着急了,眼看着要到什么月圆时了,就催我再买一次药,给夫人加量……” 秦鸾把毒方暗记心中,撕下了符纸,收入袖中。 至此,所有经络都顺畅了。 如此真相,并不复杂,却叫人很不痛快。 出了东屋,回到院子里,秦沣深吸了一口气,才觉得舒畅了些。 “全叫阿鸾你算准了。”他道。 秦鸾轻轻点头,转眸看向林繁,道:“国公爷,事情就是这样,我们绑她是为了那方子。” 林繁听到现在,是非曲直全然有数,便道:“既问得了方子,打算如何处置那丫鬟?” “忠义伯府的丫鬟,自然还需送回伯府去,”秦鸾道,“今晚带回我们府里,明日一早就送去,如何判断定罪,得听听伯府的意思。” 林繁颔首。 虽是人命案子,但主家不亲告,他们不能随随便便把宝簪丢进京兆衙门。 赤衣卫有巡查缉捕之职,却主要是查文武大臣,管世家纨绔。 像这种婆媳矛盾闹出来的状况,除非皇上授意,轻易不好往别人内院插手。 见林繁同意这么处置,秦沣让阿青和钱儿一块动手,把宝簪重新蒙眼堵嘴,从柱子上放下来,塞到马车上,等下押回永宁侯府。 林繁看了眼怏怏的、被拖着走的宝簪,又把目光落回了秦鸾身上。 秦大姑娘先前问询,内里是威逼吓唬的那一套,林繁查案时碰上多了,见怪不怪,表象却十分新鲜。 噬心符? 还真是睁眼说瞎话,张口就来。 要不是他眼尖,看清秦鸾贴符的时候,飞快地在宝簪胳膊的麻穴上点了一下,林繁都差点信了。 而那位满口胡话的秦大姑娘,完全脸不红心不跳地吓唬人,连招鬼都敢说。 夜风又起了。 秋叶沙沙,被云层遮挡的浅淡月光没有让视线清明,反而越发影影绰绰,风中摇摆的枝叶如精怪一般。 确实渗人了些。 今夜天气占了天时,西四胡同占了地利,真不愧是吓唬人的好机会。 思及此处,林繁便问:“秦大姑娘,能否让我看一下那符纸?” 闻言,秦鸾抬眼看去,乌黑的眸子眨了眨。 林繁伸出手,指了指胳膊上的麻穴。 秦鸾会意了。 原以为她那一手无人察觉,不成想,被林繁看在了眼中。 “国公爷既看穿了我的把戏,还看假符纸做什么?”秦鸾反问道。 林繁还未答,秦沣倏地转过头来:“假的?那符纸是假的?阿鸾你骗她的?” 钱儿刚回来院子里,一听这话,三步并两步到了秦鸾面前,亦是一脸惊愕。 姑娘那么厉害,刷刷几下就让那宝簪说了真话,符纸怎么会是假的呢? 她刚才都看呆住了呢! 简直佩服死姑娘了! 竟然是假的…… 不,假的能起真的效果,姑娘当真太厉害了! “可是,宝簪要是没上当,”钱儿奇道,“那怎么办啊?” 秦鸾冲钱儿笑了起来:“你不是会打架吗?你打她一顿?” 钱儿撅起了嘴。 定国公在呢,怎么能做“屈打成招”的事情。 姑娘又寻她开心。 ------题外话------ 感谢书友婵婵头、动感的猫、松树下童子、某只狐狸、一沙欧的打赏。 第11章 不麻也麻了 ,最快更新踏枝 !秦鸾也没有指望这么“皮一句”能唬得住钱儿,见秦沣也好奇地看向了她,干脆多解释了几句。 “忠义伯夫人十分迷信神仙鬼怪,宝簪平日耳濡目染,多少也会信一些,”秦鸾说得不疾不徐,“宝簪年轻、不坚定,如此性子,容易吓唬。 即便一时不曾吓住,也不是我的符不灵验,只因初回京城,城里的黄纸朱砂不好用、与我在观中用的不同罢了。 那就告诉她,待我取了观中画的符纸,再来叫她尝尝噬心的滋味。 她信也好,不信也罢,我们只管走,让她在西四胡同待一夜,吹冷风、听鬼叫,天亮就老实了。” 钱儿听懂了,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西四胡同这么个吓人地方,孤零零地待一夜,确实可怕。 姑娘的符纸虽假,但后招齐备,果真是厉害。 秦沣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 人吓人、吓死人,鬼怪不来,他让阿青装神弄鬼,效果应该也不错。 祖父曾言,打仗与下棋一般,走一步,看三步,想九步,各种变化都在心中想好应对之策,才能随机应变、运筹帷幄。 他不知道阿鸾的棋下得怎么样,但这思路,很合祖父的要求。 有谱! 秦鸾见两人听进去了,不由抬起眼帘,看向了一旁没有再讨符纸的林繁。 林繁察觉到了秦鸾视线,他不想多作评说,只与秦沣道:“时辰不早了。” 秦沣会意了。 西四胡同传闻多,大半夜还有这样那样的动静,会让左右几条胡同都人心惶惶。 万一把京卫指挥使司的人召来了,又要多作解释,徒惹不必要的麻烦。 秦沣与林繁一拱手,唤秦鸾道:“我们走吧。” 秦鸾应了,与林繁行了一道家礼。 天上的云层散了,月光一扫朦胧,忽然间清亮起来,便是没有灯笼光,亦能看清楚五官模样。 林繁的脸上淡淡的,没有多余的神色,但秦鸾看出来了,对方显然并不信她的信口开河。 秦鸾抿唇。 赤衣卫的指挥使,果然不好骗。 当然,她也没有一定要蒙骗的意思。 林繁看破不说破,八成也是因为她逗自家兄长和丫鬟,无伤大雅吧。 马车缓缓驶离,车轮压过并不平坦的青石板路,稍显颠簸,咕噜噜作响。 林繁看了眼车影。 黄纸朱砂不好用? 麻穴都点了,贴红纸白纸又有什么区别? 再说,绑了那么久,不麻也麻了。 永宁侯性情又直又急,御书房里都敢拉长脸,论武勇,大周第一,论谋略,亦不输几位智将,怎么养出来一位耿直天真的长孙儿,和一位胡话说得比真还真、诓人半点不虚的孙女? 血缘,真是神奇的东西。 翌日早起,李嬷嬷一如既往来了侯府。 还未及问安,李嬷嬷一眼瞧见了蹲坐在墙角的宝簪,眼睛倏地瞪大了。 “你怎么在这里?”李嬷嬷失声低呼。 钱儿答了:“昨儿就被我们姑娘带回来了。” 李嬷嬷对着宝簪好一阵打量,宝簪手脚被束缚着动弹不得,她好像也无意动弹,失魂落魄、形容憔悴。 好端端的,秦大姑娘把宝簪捆屋子里作甚? 又不是她自己的丫鬟…… 瞬息间,一个念头从李嬷嬷的脑海里划过,跟着,心重重跳了几下,连呼吸都紧了。 李嬷嬷猛地转头看秦鸾:“大姑娘,莫不是……” 秦鸾拿着拂尘起身,朝李嬷嬷轻轻笑了笑,安抚道:“妈妈莫急,我这就与妈妈一块去伯府。” 与秦鸾一块去的还有秦沣。 忠义伯府内,今日定然要闹翻天,不用祖母吩咐,秦沣也得去护着妹妹。 瓷瓶呢,磕着碰着了,就糟了。 入了忠义伯府,宝簪脚上的绳子就解了,只将她的手反绑着。 李嬷嬷和钱儿一人一侧,死死将人箍在中间。 别看宝簪不吵不闹,连走路都要她们又架又拖,但万一劲儿上来了,出了意外,那就不好了。 万妙与万承都得了讯息,急匆匆赶过来,看着如此状态的宝簪,父女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阿鸾……”万妙欲言又止。 她昨夜听说,祖母院子里有些吵闹,只是两厢隔得远,她亦无心打探,不清楚具体状况。 眼下看来,因是宝簪失了踪迹,祖母那儿寻人。 万妙不是傻子,原是一心挂念母亲,许多细枝末节顾不上细想,这会儿见秦鸾扣了宝簪,回想起那日阿鸾提醒过莫用大厨房什么的,心中已然有了猜测。 只是那猜测,太让人不知所措了。 她一时竟不知,是猜对了好,还是猜错了好…… 秦鸾将万妙的反应看在眼中,柔声安慰,道:“放心,兰姨会没事的。” 万妙闻言,一个激灵,用力掐了掐虎口,让自己冷静下来。 是了,事关母亲性命。 救母亲才是最最要紧的,没有什么,在她心里能抵过母亲的命。 万妙又看了万承一眼。 父亲紧绷着,嘴抿成了一条线,他垂着眼,没有问阿鸾,也没有问宝簪。 万妙知父亲心情之复杂,便不多说,只与秦鸾道:“我引你们去见祖母。” 忠义伯夫人院中,从秦鸾带着宝簪踏进伯府,就已经有人来报信了。 伯夫人沉着脸听底下人禀报,而后抬眼狠狠瞪向冯嬷嬷。 因着止不住的喷嚏,冯嬷嬷有几天没有进屋伺候了,今日闻讯,也顾不上伯夫人烦不烦她,厚着脸皮进来。 叫伯夫人一瞪,冯嬷嬷正想替宝簪说几句好的,一张口,又是两声“阿嚏”。 伯夫人烦得不行,骂道:“你个老货,还不赶紧滚出去!” 见伯夫人一副不滚蛋就砸东西的样子,冯嬷嬷缩了缩脖子,灰溜溜地退出正屋。 “秦家那只好鸟!”冯嬷嬷嘴上骂骂咧咧,“总有机会拔了她的鸟毛!” 话一出口,只听着一人问“妈妈要拔谁的毛?” 冯嬷嬷下意识要答,就听到一阵脚步声,抬头再看,秦鸾等人已经出现在了院子里。 顾不上行礼、亦顾不上骂人,冯嬷嬷只死死地,盯着宝簪看。 而宝簪,低垂着头,软着身子,若不是李嬷嬷与钱儿架着,当即就要瘫倒到地上去了。 冯嬷嬷咬着牙,一字一字往外蹦:“你们对她做了什么?” ------题外话------ 感谢书友iapey、jj29、赵悦希的打赏。 第12章 越问越不安 ,最快更新踏枝 !听见冯嬷嬷的声音,宝簪软绵绵的身子颤了颤。 钱儿全神贯注看着她,怕宝簪动弹,手上的力气半点也不敢松。 却不想,宝簪只微微一颤,又萎靡了。 别说自己站直了,连抬头看冯嬷嬷这么简单的举动都没有。 反倒是冯嬷嬷,气急败坏般冲到了宝簪跟前,伸手去捏她的下颚,想看清楚她的状况。 秦鸾的拂尘轻轻一挥。 一朝被蛇咬,冯嬷嬷下意识地,把手收了回来。 “这里是忠义伯府!”冯嬷嬷心里越怕,面上越气,“怎能一而再、再而三……” 秦鸾笑眯眯地,打断了她的话:“冯嬷嬷说得是。” 冯嬷嬷吃了个软钉子,狐疑看向秦鸾。 这只鸟一肚子坏水,不唱反调时更危险。 秦鸾又道:“上回来时,只顾着兰姨状况,没有来给伯夫人请安,失了礼数,让伯夫人生气了。” 冯嬷嬷眼珠子转了转:“伯夫人今儿不见客,宝簪留下,你们可以走了。” 秦鸾自不跟冯嬷嬷多费口舌,径直往正屋方向走。 冯嬷嬷见他们似要硬闯,怒气冲冲要拦,还没有挨着秦鸾的边,鼻尖又痒得不行。 阿嚏! 阿嚏! 几声喷嚏打得如雷鸣,前俯后仰,好险才没有摔倒。 如此,却也错失了阻拦的机会,更来不及招呼其他人动手了。 外头这番动静,马脸婆子奉伯夫人的命出来查看。 帘子撩起,还未明白状况,只瞧见有人要进屋来,她下意识地侧开了身子。 一人,接一人,再一人…… 鱼贯进来了七八位,马脸婆子才回过神,急着要说话。 一脸阴郁的万承瞥了她一眼。 马脸婆子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她不姓冯,没有冯嬷嬷那么大的脸盘子,惹不起世子爷。 勉强止住喷嚏的冯嬷嬷冲进来,急着问罪:“你怎么放他们进屋?” 马脸婆子劈头挨骂,瓮声瓮气道:“我拦不了,你且拦去!” 冯嬷嬷被顶了嘴,恼得要捶人,突然听见秦鸾的声音从里头传开。 “祖母已经说过我的不是了,我今儿特特来,给伯夫人您问安。” 冯嬷嬷哪里还顾得上马脸婆子,一把将人推开,绕到西次间,一看状况,心惊肉跳。 作为正屋,这五开间的房子算宽敞的了。 平日丫鬟婆子多些,也不会显得挤,这会儿突然进来这么多人…… 该坐的坐,该站的站,当然不会没地儿,甚至,再多些人也是足够的。 只是这氛围,让人连呼吸一口空气,都紧得慌。 忠义伯夫人的脸黑成了锅底的炭,秦大姑娘笑容温婉、礼数周全,越发衬得伯夫人的脸色没法看了。 冯嬷嬷默默撇过了脸。 要什么礼数? 问什么安? 这安还是别问了,越问越不安! 忠义伯夫人坐在罗汉床上,手扶着几子,手背上青筋分明,显然是憋着气:“问安?不敢当!” 一群人浩浩荡荡过来,也没个通禀,直接进次间来。 问安是假,问罪是真。 先礼后兵假惺惺! 秦鸾不管伯夫人怎么想,递给坐立难安的万妙一个安慰的眼神,背起了方子。 每一种药名,都让宝簪发抖。 而伯夫人,挺直了腰,扯了个冷冷的笑。 “这是宝簪背的方子,”秦鸾语速平缓,说的却是让一屋子人血气上涌的话,“昨夜,宝簪已经交代了来龙去脉……” 万妙硬压着情绪,才没有当场发作。 饶是心中已有猜测,饶是有了祖母害母亲性命的准备,真真切切听到这番曲折,万妙还是很难稳住心绪。 下意识的,万妙又看向了父亲。 她与祖母的感情不深,甚至,还有几分排斥、以及对长辈的畏惧,她能毫不犹豫地选择母亲。 那,父亲呢? 祖母毕竟是父亲的母亲…… 万承垂着头,没有看万妙,也没有看伯夫人。 他谁都没有看,视线落在脚下地砖上,看着那条拼接缝,一瞬不瞬。 甚至,连忠义伯闻讯赶到时,万承都没有把目光从缝隙上挪开。 忠义伯落座,凝重地看着老妻,沉声道:“秦家丫头说的都是真的?你真去害了儿媳妇?” 伯夫人哼了声,以作回答。 秦鸾直直看着伯夫人,道:“您不说话,我就请廖太医照着这个毒方开解药了。” 伯夫人的眼珠子转了转。 秦鸾见她这般反应,又道:“伯夫人,丑话说在前头,这要是真方子,解了毒,兰姨好了,您就是下毒之人无疑,忠义伯府要如何处置这事儿,我一个外人管不着。 可若是个假方子,解毒反而害死了人,廖大人身为太医院院判,可不会白背个害死人的骂名,太医院定要查个明明白白。 而我呢,也不吃这种亏,哪怕告到御前,我也要证明是你毒害兰姨、还误导廖大人。” 一个是家务事,一个是告御状。 忠义伯听得脑门火星直冒,转头瞪着伯夫人:“你给个准话!” 伯夫人正是一肚子的气。 别听秦鸾说话慢条斯理的,可正是这种慢条斯理、不疾不徐,让伯夫人愈发愤怒。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一个晚辈,竟然如此! “她说什么你都信?”伯夫人的火气被忠义伯的火星子点燃了,猛得拍了几下几子,“她说什么,皇上就信?还告御状呢!御书房是她随随便便就能进去的地方?” 这个问题,秦鸾没有等忠义伯回答,直接给了伯夫人答案。 “我兴许人微言轻,但我的人证,御前还是能说上话的,”秦鸾道,“昨夜从兄长带走宝簪,到宝簪交代真相,定国公都在场。” 忠义伯猛然扭头,愕然道:“谁?” 秦鸾道:“定国公、赤衣卫指挥使,林繁。” 忠义伯倒吸了口寒气。 同样是开朝封爵,定国公林家是众公侯伯之间,最最受皇家倚重的。 不论是先帝,还是今上,提起林家,全是溢美之词,以及浓浓的惋惜。 林翰战死,林宣因伤病而亡,若是这两位还在,朝廷收复疆土会顺利许多。 因着祖父、父亲的战功,林繁早早被调到皇上身边,从御前侍卫到赤衣卫指挥使,是大红人。 当然,这不是最让忠义伯害怕的。 林繁那人,最让京中勋贵、大臣们头痛的是,他真的很烦。 ------题外话------ 有疑惑的剧情不要着急,故事才开始,后面慢慢就解开了。 上架前单更,下个月上架后就双更了。 感谢书友动感的猫、初至人未识、彤彤1609的打赏,感谢书城书友歡樂童話 的打赏。 第13章 林繁很烦 ,最快更新踏枝 !林繁很烦。 这是京中勋贵簪缨们的共识了。 倒不是说林繁话多,整日里说个没完没了,相反,林繁多数时候,比较沉默。 尤其,与他幼年时的小孩儿心性相比,长大了的林繁可以被称一声稳重。 同是开朝封爵,忠义伯也算是看着林繁长大的。 这孩子吧,小时候属猴,活泼又外向,精力充沛,甭管成国公布置了多少功课、让他操练多久的功夫,一样能上房揭瓦。 淘气是淘气了些,却也不胡闹。 打哭了的手下败将两只手数不完,且都是哭嚎着回家挥拳扎马步,成国公拎着林繁登门赔礼,被打的那家乐呵呵地反过来道谢。 连皇上、皇太后都夸林繁虎父无犬子、林家后继有人。 但凡家里有孩子的,对林繁都眼馋。 谁不想要个能让自家老脸生光的男丁? 而忠义伯,更是羡慕得眼睛都红了。 不止是羡慕林家有个林繁,更羡慕别家有年纪相仿的男丁能让林繁捶一顿。 本朝尊武,有本事的,都是好儿郎。 打不过就练,练完了再打。 平日里不锤炼,等上了战场再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万家的爵位是拿金银供出来的,没有武勋,没有文功,底气不足。 忠义伯一直等不来男孙,失了让林繁捶一顿的机会,后来,林繁性子也变了。 父亲林宣在西征途中因旧伤复发病故,定国公府只剩下孤儿寡母,林繁似是一夜之间就长大了。 小孩儿心性收了,不上房不揭瓦,听说没日没夜地念书练武,就为了能早些撑起家业。 前些年,林繁成了御前侍卫,大伙儿再看他时,才惊觉,时间过得真快。 少年郎当家,不容易。 他们这些世叔、世伯,甚至更长一辈的,朝堂上能多指点、多引路的,自当出一份力。 等林繁当了赤衣卫指挥使,有人在他手里吃了亏,这样的心理是半点没有了。 别看林繁话不多,逮到小辫子时能把人烦死。 顺藤摸瓜、抽丝剥茧,官员不正、纨绔闹事,但凡犯到赤衣卫手里,统统不客气。 偏他御前大红人,祖上功业深,自己又承了爵,论品级满京城也没几个能对他发号施令的,威逼利诱全无可能,真真让人无可奈何。 这还引什么路,指什么点? 只盼着自家太平,别叫林繁惦记上! 无人想被他念着,更不想他念着自家,因着他字“念之”,“之”音同“枝”,与他有摩擦的,就在背后拿“树上那个”、“树上那个”的叫。 一来二去的,在背后,很少有人以“定国公”、“指挥使”来称呼他。 也就忠义伯这样的老资历,仗着当年曾和林繁祖父林翰一起、支持先帝爷揭竿起义,叫一声“林小子”。 当然,忠义伯心里明白,如此摆辈分是自己厚颜了。 若无其他状况,互相乐呵呵的,倒也无妨。 一旦被林繁揪住了,别说捋着胡子、自摆姿态叫“林小子”,就算是他点头哈腰一口一个“国公爷”都无济于事。 思及此处,忠义伯看向自家老妻的目光越发不满。 真是老糊涂了! 看宝簪那浑浑噩噩的模样,就知道秦家丫头所言非虚。 儿媳妇那病症,定与老妇脱不了干系。 心生歹念,还被人抓到了把柄,愚蠢至极! “那方子准是不准?”忠义伯板着脸,问道,“事关儿媳性命,你老老实实说!人若救不下来,闹到御前,你让我怎么向皇上回话?” 伯夫人被忠义伯的怒目瞪得心里发虚。 她不怕秦鸾那一套一套的话,一个小丫头,她不放在眼里。 她更不在乎儿子怎么想,孝字当头,儿子还能为难她这位母亲吗? 她做这些全是为了万家,为了忠义伯府。 可她怕自己的丈夫。 “方子……”伯夫人的嘴唇动了动,语气不甘,“有几味药的分量不对……” 闻言,秦沣不由看向秦鸾。 竟然连这个都叫阿鸾估准了。 神了! 伯夫人调整的几味药都是混在一起时极好分辨的,把药包打开挑拣出来就是了。 秦鸾把准确的方子记下。 不用她提醒,万承忙不迭让亲信去请廖太医,万妙取了屋里纸笔,急急写下。 在等候太医登门的两刻钟内,明明屋里聚了那么多人,却是静静的,无人说话。 或者说,来龙去脉虽确定,但人心里的情绪依旧酝酿着、翻滚着,没有立刻付诸言语,不过是风雨之前的宁静而已。 一旦风雨起,便是惊涛骇浪。 待廖太医被引进屋中,也叫里头状况给弄愣了。 原想着,伯府匆忙来请,兴许是世子夫人的病情有反复。 哪知道一进府,没有往那厢去,反而是来了伯夫人院子,这叫廖太医暗暗嘀咕。 面上恭谨请了安,廖太医从万妙手中接过了一张纸。 墨香清新,一看就是刚写的。 定睛一看上头内容,廖太医的呼吸紧了紧。 单独看,全是日常见的药材,可这么配在一块,若说是给体质燥热之人用作纾解,似乎又不太对…… 不! 忠义伯府拿出来的方子,十之八九与世子夫人有关。 那么…… 顺着这个思路意向,再观屋里众人各种神色,廖太医脑海里只剩三个字了。 好家伙! 真就好家伙! 他老廖行医多年,早年医馆坐堂,后来给贵人们诊断,见过各种疑难杂症,也知道各家弯弯绕绕。 真没想到,此番还摊上这样的内院难堪事了。 以他的眼力,加之近些时日对伯府的了解,自然能从各人的表情上参透谁动的手,谁忿忿,略定了定心神,廖太医与忠义伯道:“此方对世子夫人身体有碍。” 忠义伯老脸通红。 有碍,多么顾忌伯府颜面的说法啊。 忠义伯咳嗽着清了清嗓子:“我那儿媳妇的身体,有劳老大人了。” 见老伯爷尴尬,廖太医反而不尴尬了。 “先前没有方向,看漏了这番可能,”廖太医拱手道,“现在有了方子,对症下药,自是不难。各位放心,世子夫人定然会平平安安。” 话音一落,万承与万妙皆是长松了一口气,露出几分喜悦来。 只伯夫人依旧臭着一张脸,被忠义伯狠狠瞪了两眼,才偏过了头。 ------题外话------ 感谢书友动感的猫、初至人未识、jj29、金钦、石敢当当当、阿特兰大、xp星人的打赏,感谢书城书友余生安好、魚兒的打赏。 第14章 毁了又怎么样 ,最快更新踏枝 !随着廖太医开了方子、出去备药后,屋内的气氛又凝固了下来。 秦沣下意识地,冲秦鸾打眼色。 后续都是万家内务,既然廖太医能治好兰姨,他们兄妹就该离开。 没有外人杵着看别人处理家务事儿的道理。 秦鸾亦懂。 她抬眸,冲万妙安慰地浅浅一笑,而后请辞。 “事都明了,兰姨有廖大人照顾,转日定国公问起,我们兄妹也能有个交代,确确实实不是为行歹事才带走了宝簪。”秦鸾道。 听见“定国公”三字,别说伯夫人了,连忠义伯的脸色也更黑了三分。 万妙似是下了决心,趁机站起身来,道:“我送阿鸾与大公子,再去看看母亲状况。” 她要走,自无人留她。 万妙挽了秦鸾,一块出去。 等出了院子,秦鸾顿住脚步,与秦沣道:“哥哥先回府吧,我去看看兰姨。” 秦沣并不赞同妹妹的单独行动,但见万妙垂着脑袋、情绪低落,阻拦的话便都咽了下去。 “我让阿青候在伯府外头,若有状况,你就叫钱儿寻他。” 两家就在一条街上,只要阿青收了消息,立刻能传回府里。 叮嘱了秦鸾,秦沣又看钱儿。 钱儿连忙道:“大公子放心,奴婢嗓门大,该嚷嚷的时候,整条街都听得见。” 如此说法,不止秦沣和秦鸾失笑,连万妙都不由放松了些。 等秦沣离开,只对着秦鸾,万妙几乎把半身重量都倚在了她身上。 “谢谢,”万妙轻声道,“阿鸾,谢谢你。” 秦鸾顺着她的背,轻拍了两下。 她了解万妙的性情,自然看出万妙刚才是故作坚定,其实内心起伏得厉害。 从伯夫人屋里出来,并不是万妙害怕、逃避,不肯面对狂风暴雨,而是,她若在那儿,反叫万姨夫为难。 没有哪个做子女的,会轻易对父母发难。 也没有哪个,会希望那么难堪的一幕,发生在自己孩子的面前。 “走吧,”秦鸾柔声道,“我们去陪陪兰姨。” 另一厢,万承的手心压着茶盏盖儿,深深吸气,又长长吐出。 屋里坐着的人,一下去了一半。 偏那压抑的、喘不过气来的气氛,丝毫不见缓解。 无论做几次深呼吸,他都觉得胸口到嗓子眼,堵得慌。 “母亲,”万承一开口,声音都是哑的,“您怎么可以毒害语兰?这是杀人!” 伯夫人不屑地哼笑:“她生不下男孙,断我们万家的香火,她才是凶手!她是灭族的凶手!” “歪理!”万承怒气上涌,“您这是歪理!族里又不是没有男丁,过继一个也不是……” “你给我住嘴!”伯夫人啪得拍了拍几子,“我要我自己的孙儿!” 万承重重咬了下唇。 不行,不能给母亲绕进去。 眼下要争个明白的,不是什么香火子嗣,而是,毒杀。 “母亲,您在杀人,”万承一字一字道,“凡尊长谋杀子孙、卑幼,已行者……” “混账话!”忠义伯打断了万承的话,“就你会背律法?怎么?还要将你母亲送去衙门?你发疯了?” 万承没有被忠义伯喝住,道:“母亲毒害语兰,若非峰回路转,语兰已经没命了。父亲,难道母亲不该有所交代吗?” 忠义伯绷着脸,没有立刻接这话。 儿子夫妻感情好,忠义伯是知道的,他也不是没有为子嗣烦恼过,不满儿媳,又气儿子,但他确实没有害儿媳的意思,当然,眼下更不满的是老妻自作主张。 杀人,是这么好杀的? 平白弄得一地鸡毛。 可要让老妻上衙门,在忠义伯这儿绝不可能。 “今日之事,对错分明,我也不会一味偏袒你母亲,”忠义伯以退为进,“你素来孝顺,若非此事太过恶劣,你也不会如此气急。你说得对,必须有一个交代。” 忠义伯左右看了看。 宝簪瘫在角落里一动不动,冯嬷嬷立在一旁,跟个鹌鹑似的。 “你母亲原是满意你媳妇的,又不是什么心狠之人,依我看,定是被人蛊惑了,才会如此,”忠义伯倏地抬声,“哪个狗奴才成天从中挑拨?还不赶紧自己站出来!” 冯嬷嬷哆哆嗦嗦,不敢动弹,便是喷嚏,此刻都打不出来一个。 忠义伯又道:“谁给寻来的害人方子?谁给抓的药?害主的东西!” 冯嬷嬷颤颤巍巍看向伯夫人。 伯夫人白着脸想说话,又被忠义伯瞪了回去。 冯嬷嬷见状,心知大势已去,噗通跪倒在地。 忠义伯指着冯嬷嬷与宝簪,对万承道:“你自己处置?” 万承缓缓摇了摇头。 他看懂了,父亲在和稀泥。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冯嬷嬷和宝簪一处置,这事儿过去了,没了。 可这事,不能这么过去。 起码,在他心里,绝对过不去。 若不然,他怎么对得起妻子,怎么对得起女儿? 万承想到刚才万妙离开时的背影,心里就像被大石砸了两个大窟窿一样。 阿妙明明那么难过,明明恨不能亲自与祖母说道个明白,可她什么话都没有说。 没有哭、没有闹,直着腰、挺着背,懂事得让他难过。 阿妙是在为他着想。 若不是顾忌他这个没用的、护不住母亲的父亲,阿妙早就豁出去与祖母闹翻天了。 万承再次深呼吸。 一边是妻女,一边是父母,注定要辜负一边,那他就辜负“错”的那一边。 是非对错,他得站得直。 “如若没有母亲的授意,冯嬷嬷和宝簪怎么敢如此行事?”万承问道。 忠义伯见他不能退让,顿时火冒三丈:“那你要怎么样?上衙门?这是你母亲!你的孝道呢?” 万承梗着脖子,道:“我孝顺,却从不愚孝,杀人就是杀人。” 啪—— 忠义伯扫下茶盏,瓷片碎开,落在万承鞋边:“你要毁了这个家?” 万承苦涩地摇了摇头:“反正我只有一个不能承继家业的姑娘,这家毁了,又怎么样?了不起,阿妙随她母亲去观中生活,说不定仙姑怜惜她,还能指点她一番。” ------题外话------ 感谢书友xp星人、初至人未识、叽叽歪歪1八99、小院子、龙猫囡囡的打赏。 第15章 七寸 ,最快更新踏枝 !秦鸾立在窗前,看着外头的小药炉。 廖太医做事利索,已经备好了药,交由丫鬟熬煮。 这会儿,鼻息之间,全是药香。 身后内室里,万妙坐在母亲床前,握着母亲的手,一言不发。 与前些时日相比,楚语兰的气色好了不少。 即便万妙不懂医术,肉眼能看出来的好,就不是她的心理安慰。 母亲有救的。 待解毒的药喝下去,会更好。 一想到“毒”这个字,万妙不由呼吸一凝。 “阿鸾。”万妙轻轻唤了一声。 秦鸾闻声,转而看向万妙。 万妙没有回头,低声细语着:“阿鸾,你说,我是不是太天真了? 即便是到了今儿早上起来时,都没有想过到这种可能。 你那天明明提过一句‘大厨房’,但我没有往那处想。 我知道祖母这几年越来越不喜欢母亲,也不满意我,可我从来没有想过,她下毒害人……” 短短几句话,万妙语气虽平,但颤抖的肩膀出卖了她的真实心境。 “不是你的错,天真也不是错,”秦鸾把双手按在了她的肩膀上,“阿妙,师父曾经与我说过,人的一生,无法理解认知之外的事情。 就像是‘皇上有金扁担’,你心中长幼有序、有伦理律法,你自然不会以那样的歹毒手段去揣测自己的祖母。 错的是伯夫人,从不是你。 兰姨想教会你的,也从不会是那些腌臜东西。” 万妙定定看着母亲,咬着唇擦了擦眼角泪光。 外头院子里,传来一阵脚步声,很快,来人进了屋子。 万妙原以为是父亲来了,转头一看,见是李嬷嬷,不由愣了愣神。 “那厢处理好了?”万妙问。 李嬷嬷到底不放心,怕宝簪挣脱,又怕里头有什么变故,就一直在伯夫人的院子里待着。 今日人心惶惶,伯夫人跟前那几个厉害的奴仆都自顾不暇,根本顾不上赶人,李嬷嬷就站在廊下,竖着耳朵听里头动静。 起初听得还不够清楚,再后来,不用竖耳朵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了。 里头动静太大了。 又是争论、又是砸东西,把院子里所有的丫鬟婆子都吓住了。 听李嬷嬷把状况都说了一遍,万妙沉默了好一阵,嗫嗫问:“父亲他当真那么说?” 李嬷嬷眼含泪花:“一字一句,全是世子原话。” “那祖母……”万妙深吸了一口气,“祖父答应了吗?” 李嬷嬷答道:“世子还在据理力争,不管如何,绝不会是处置两个底下人就当这事儿没发生过的那种结果。” 万妙重重点了点头。 父亲有在努力。 她把脸颊贴在母亲的掌心,细细摩挲着:“您听见了吗?了不起我们一块往观中当姑子去,您一定要好起来。” 秦鸾陪了万妙好一会儿,才起身告辞。 走到院外,游廊下,她看到了万承与廖太医。 见她到来,廖太医道:“老夫正与世子讲解治疗夫人的药方。 解毒之法,失之毫厘、谬以千里,眼下知晓了毒物,便能确定下方法。 世子夫人中毒已深,下猛药怕是扛不住,对症下药、慢慢纾解,三月之后,可见成效。” 万承深以为然地颔首。 从第一次下毒到太医们束手无策,差不多花了半年。 那解毒,自然也得循序渐进。 事关身体安康,不能冒进急躁。 他要的不是语兰立刻就生龙活虎,而是之后二十年、三十年,能笑能动。 他们要看着阿妙出阁,要一起白发苍苍…… 万承拱手与廖太医行礼:“内子的康健,就交给老大人了。” “世子客气,”廖太医让了礼,猜到万承兴许有话要与秦鸾说,便道,“老夫先去看看药熬得如何了。” 待廖太医走远,万承看向秦鸾,心中尴尬,让以手做拳、抵着嘴角轻咳了两声。 饶是如此,尴尬也没有掩盖多少。 其实,他有很多话要说。 他想向秦鸾道个歉,当时他对语兰的病情心灰意冷,对阿鸾的能力有所顾虑,以至于险些就拒绝了阿鸾的帮助。 他也要跟秦鸾道谢,若不是阿鸾坚持着说服了阿妙,两个孩子让他有了拼一次的念头,语兰现在定不在人世了。 可万承也知道,秦鸾不需要道歉也不需要道谢。 “姨夫、姨夫答应你,”万承恳切道,“会竭尽所能地保护好阿妙和你兰姨。” 秦鸾并不怀疑万承对妻女的真心,只是…… 万承见她欲言又止,苦笑道:“姨夫那位父亲,会做出聪明的选择。” 秦鸾敏锐,结合李嬷嬷带回来的话,当下便了然了。 先前伯夫人狂妄,纵得底下嬷嬷的眼睛都长在脑门上,并不是她在府中真的多么只手遮天,也不是忠义伯惧内,而是,她代表了忠义伯的利益。 两者利益一致,无关痛痒之处,忠义伯自会给伯夫人体面。 眼下,利益出现了冲突。 明知伯夫人做出了毒杀儿媳的举动,忠义伯若一味维护,真被林繁参上一本,他会在御前难以交代。 婆婆杀儿媳,太难听了,忠义伯上朝都要抬不起头。 不想倒霉,必须做出取舍。 秦鸾抬头看着万承。 能让忠义伯下定决心,除了她祭出林繁这面大旗,万姨夫定然也打到了忠义伯的七寸。 秦鸾道:“您的用心,兰姨和阿妙一定都懂。” 目送秦鸾离开,万承缓缓往自己院子走。 先前,忠义伯答应了把伯夫人送去庄子上“养病”,实则是拘束起来。 这是万承能争取到的、能过得了自己这一关的最好的结果了。 子告母,是干名犯义的十恶之罪。 作为儿子,生养之恩下,他不可能把母亲送到衙门大堂里,送了也白送。 但是,母亲错了就是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怎么可能处置两个嬷嬷丫鬟就了了? 万承与忠义伯说的那些也不是气话,真不处置,不止楚语兰和万妙离开伯府,他去恳求皇上革了世子封号,陪着妻女隐居去。 反正父亲也没有到一定生不出儿子的年纪,兴许过两年老来得子。 这话,打的不止是忠义伯的七寸,还有伯夫人的七寸。 从族中过继一个孙儿,和让老伯爷再添一个儿子,伯夫人哪里还敢再闹腾,对自己被送去庄子上的决定毫无异议。 走进院子,药香扑鼻。 丫鬟婆子们见了万承,纷纷行礼。 万妙听见动静,从窗内探出头来,冲他露出个欢喜的笑容。 见了女儿模样,万承心中那些纷杂的、沉闷的郁气,顷刻散了。 他想,他确实逼迫了父亲,也逼迫了母亲,但他今日做的事,是对的。 ------题外话------ 感谢书友黃橘子的打赏。 第16章 生分 永宁侯府。 秦治迈出大门。 这会儿日头不错,照得他下意识眯了一下眼。 略理了理袖口衣摆,秦治从亲随手中接过了缰绳。 “贵香楼已经备了雅间,几位老爷都快到了,就等老爷您了。”亲随道。 秦治淡淡应了声。 正欲上马,他听见了一声“二叔父”。 秦治赶忙转身,左右一看,在石狮子下看到了秦鸾的身影。 “阿鸾早上出门去了?”秦治笑了起来,“怎么只钱儿和阿青跟着你,阿沣人呢?” 秦鸾道:“哥哥先一步回了。” 秦治一听,眉头直皱:“这怎么行?你刚回京,人生地不熟的,阿沣怎么能放心让你一个姑娘家就这么出门,真不像话……” 念叨了一半,秦治突然止了话,尴尬地冲秦鸾笑:“阿鸾,叔父没有别的意思,京城就是你的家乡,人生地不熟这、这,哎,叔父嘴笨。” 秦鸾笑着摇了摇头:“您这么说也没错。” 比起天一观,京城对于秦鸾,确实是人熟的不多,地熟的就更少了。 秦鸾这么应了,秦治更不知道怎么说了,支吾了会儿,憋出一句来:“不妨事不妨事,想吃什么想买什么,就与叔父说,想去哪里耍玩也只管开口,叔父给你安排好。” 秦鸾自是应下。 目送侄女儿进了侯府大门,秦治才收回视线。 身边,等待多时的马儿哼哧哼哧喘着气,秦治顺手安抚地拍了拍马脖子,却没有翻身上马。 想到秦鸾,他心里不得劲儿。 “我今儿不去了,”秦治把缰绳又交给亲随,“让他们挂我的账,全当赔礼。” 说完,秦治背着手,大步回府。 进了府门,绕过影壁,穿过前院,过了二道门,秦治的脚步才停了下来。 直接去东园,肯定不合适。 秦治只能回二房院子。 季氏正与汪嬷嬷翻看账本,见秦治回来,不由奇道:“老爷不是出门会友了吗?” 秦治在桌边坐下,自个儿倒了盏茶,咕咚咕咚下肚,才道:“我在门口遇上阿鸾了。” “我听说大姑娘清早就出门了。”季氏没往心里去,随口应了句。 “我们叔侄两个,说话可真生分,”秦治感叹着道,“前两年,母亲娘家那儿的远亲路过京城来问安,我都没觉得生分得别扭。” 季氏闻言,不由一愣。 秦治又道:“夫人你说说,这些年,府里是不是太亏待阿鸾了? 虽然是高人批的命,仙姑也这么说了,可到底是我们自家的孩子,怎么能那么疏远? 阿鸾在道观几年,连隔壁忠义伯府的两母女都去探望过阿鸾,我们自家人却没有去……” 季氏听到这儿,放下手中账册,冲汪嬷嬷努了努嘴。 看看,老爷他又来了! 这话不是头一回讲了,早些年就提过,老爷还兴致勃勃地收拢行囊,要去山上看看侄女儿。 得亏她及时发现,连人带包袱拦下来,才没叫秦治成行,也没让老侯爷与老夫人知道。 “前回就与老爷说过,”季氏耐着性子,又把道理讲了一遍,“老爷是心疼大姑娘,舍不得她在山上清苦,可命里注定了。 你想想大嫂是怎么走的,再想想大姑娘小时候那病怏怏的样子! 你要去探望了,没事儿自然一切都好,可若是出了什么状况,老爷跟谁说理去? 害了家里其他人,老侯爷老夫人打你骂你无济于事,害了大姑娘,你好心办坏事! 到那时候,你骂老天爷给大姑娘这么个命格,老天爷都不理你!” 秦治苦着一张脸,不说话。 “这府里啊,不缺疼大姑娘的人,”季氏又道,“是大伯不挂念女儿,还是大公子不惦记妹妹?还不是老老实实待在京城,不敢去道观,也不敢三天两头写信。” “我知道夫人说的是一番道理,”秦治愁眉苦脸,“我就是觉得太过了些,阿鸾现在和家里太生分了。” 季氏叹了声。 能不生分吗? 自打重病拜师后,大姑娘就单独住在府里最偏的东园,与家里其他人往来很少。 等去了山上,除了逢年过节的书信,跟断了音讯似的。 人与人的关系,都是处出来的。 季氏想宽慰秦治几句,不管如何,大姑娘已然回京了,这个月生分,下个月定比这个月好些,来年会比今年更好…… 还未及出口,却叫秦鸳赶了先。 秦鸳就站在书案后练字,刚写完一张,放下了笔:“我认为父亲说得对,明明自家姐妹该是最熟悉的,我和大姐却一点儿都不熟,明明有姐妹,活似没有。” 季氏一口气梗在了嗓子眼。 她都忘了这小祖宗也在屋里了。 当年,与秦治一个成年人说这些,肯定是能说通的,可与一个比秦鸾还小的小娃儿讲什么命格,根本就是无法沟通。 张口找姐姐,闭口找姐姐,得亏是小胳膊小腿跑不远,只要嬷嬷们看着就不至于去东园。 现在是长大了,知道其中因由,平日里不提那个浑话,今儿当爹的冲在前头,做女儿的也赶紧上阵了。 “你就别掺和了!”季氏瞪着秦鸳,“等大姑娘满十六了,说是就没那么忌讳亲缘不亲缘了的,到时候你想找她怎么玩,那就怎么玩,现在啊,小祖宗你行行好!” 秦鸳不满意地撅起了嘴。 季氏止住了女儿,又要劝丈夫。 总归是离秦鸾满十六岁,远也不远,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不急这一时半会儿。 秦鸳嘀咕道:“等十六岁,大姐就嫁人了,她又不是没有亲事。” 眼瞅着秦治又要叹气,季氏无奈万分地虚空点了点秦鸳。 秦鸳不继续练字了,收拾了一番,就要出去。 季氏忙问:“做什么去?功课都做完了?” 秦鸳道:“找大姐要符去。” 季氏一听,忙摸了下荷包,里头装着的正是秦鸾画的符纸,于是,她又问:“你去要什么符?保平安的?” 秦鸳咧着嘴,就是一个鬼脸:“保我明日拉弓,百步穿杨,一个打五!” 季氏:…… ------题外话------ 新书期,各项数据都蛮重要的。 求一下推荐票,然后大家别养文,多发章评和书友圈,这几个关系到后续推荐位,而我这几个数据,向来很拉跨…… 所以,朋友们多多留言,让这本书多点曝光,谢谢大家! 我争取明天加个更。 感谢书友初至人未识的打赏,感谢书城书友hui的打赏。 第17章 冲撞 世上有这种符纸吗? 季氏不懂道家玄妙,只是,秦鸾若真能画出来,也不会给秦鸳胡闹。 他们永宁侯府,刻在骨子里的,就是“硬气”。 习武练功,都是真本事。 从前朝末年的战乱走来,不说男丁了,女眷们一样有防身的能力。 别看侯夫人现在上了年纪、筋骨不及从前,当年也能提棍杀敌。 而她季氏,若是个绣花枕头,怎能成侯门媳妇。 饶是现今日子太平了,平日里再用不上那些,但府里对子弟们的要求并未松懈。 秦鸾幼时大病舒缓之后,也被要求扎马步、挥拳来力所能及地锻炼身体,更不用说活蹦乱跳、精力充沛的秦鸳了。 用秦鸳的话说,她现在能把秦渺打趴下,能在与秦沣对局时不落下风。 这一点,季氏深深相信。 毕竟,弟弟秦渺比秦鸾还小几年,被姐姐追着打,根本不是稀罕事儿。 当大哥的秦沣,能对妹妹下狠手?定是谦让着喂招。 秦鸳能如此自信,季氏都说不好她究竟是见识少了太天真、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可不管是哪种,秦家人对自己的武艺都看得很重。 刻苦再刻苦,没有旁门左道。 “臭丫头,又是胡话逗我玩!”季氏又好气又好笑,没有理会唉声叹气的秦治,起身走到书案前,拿起了女儿写好的字,“啧!” 前头一笔一划,笔锋犀利,很有气魄,属于让侯夫人看了都会夸奖的好字。 最后那两列,龙飞凤舞,写得固然不差,就是很飘。 可想而知,臭丫头竖耳朵听他们夫妻说话,心思都不在练字上了。 季氏把这张字交给汪嬷嬷,道:“与她这半个月的字并一块,送去侯夫人那儿。” 她是说不过胡搅蛮缠又爱撒娇的秦鸳,让侯夫人压着秦鸳练字去。 汪嬷嬷依着吩咐走了一趟。 回来时,她禀道:“奴婢都交给采薇了,大姑娘在侯夫人那儿,奴婢便没有进屋里头去。” 季氏听完,微微扬眉。 那日忠义伯夫人遣婆子来见侯夫人,季氏自是晓得的。 再后来,伯府的李嬷嬷一日两次到东园,季氏掌家,更不会不知道。 秦鸾与万妙交好,与世子夫人亲厚,定然关心那厢状况。 但…… 季氏琢磨来琢磨去,总觉得怪怪的。 关心对方,不该是日日让钱儿去伯府问安吗?哪有让李嬷嬷早上来、傍晚又来的。 如此想来,十之八九,秦鸾在谋划些与忠义伯府有关的事情,而且知会了侯夫人。 虽说,家中长幼,责任不同,但她季氏,掌着中馈,怎么说也是这家里比较重要的一人了吧? 怎么就她,一点儿内情都不知道呢? 季氏转头,看了眼化忧伤为刻苦、正在院子里练拳的秦治,此时此刻,她突然能体会秦治的心情了。 生分了啊! 不止是与大侄女,连婆母那儿,她都生分了! “走,”季氏招呼汪嬷嬷,道,“替我换身衣裳,我也练拳去!” 傍晚时候,活动了一番筋骨的季氏总算打听到了一些消息。 忠义伯夫人病了,重病。 因着府里还一个重病患,在太医诊断之后,伯府将伯夫人送往城郊的庄子里静养。 伯府急匆匆的,赶在关城门前,马车就已经出去了。 “外头都说伯夫人病得邪乎,真就病来如山倒。”汪嬷嬷道。 季氏抿着唇,若有所思。 汪嬷嬷继续道:“奴婢也觉得怪,家中重病人需得有避讳,这不稀奇,可婆母避讳儿媳的就太少见了。” “依礼数看,是该儿媳出府,”季氏道,“可世子夫人,不都传她时日无多吗?先前听说就吊着一口气、随时都会走的,这种状况,怎么挪去庄子?” 汪嬷嬷一听,倒也领会过来了。 世子夫人要是走了,身后事肯定得在府里办。 伯夫人若还在府中养病,到底冲撞,不太合适。 与其到时候再折腾,倒不如伯夫人早些去庄子上来得好。 思及此处,“冲撞”二字进了汪嬷嬷的脑海,就出不去了。 “别不是冲撞了什么东西吧?世子夫人一病不起,伯夫人又……”汪嬷嬷的视线落在季氏的荷包上,喉头滚了滚,哎呦了一声,“夫人,您说,我们大姑娘一回京就往伯府去,莫不是去驱邪做法事的吧? 忠义伯府可不及我们府里,血气重,不怕那些东西! 他家是不是真的……” “赶紧住嘴!”季氏不由汗毛直立,捏紧荷包,打断了汪嬷嬷的话,“依你这么说,伯夫人此番病重,岂不是大姑娘学艺不精、没有降住那些东西?那我这平安符……” 汪嬷嬷一个激灵,去梳妆台上的妆匣里头,又取了一张来:“夫人,换张新的吧。那东西最多只能在伯府撒野,我们侯府有老侯爷坐镇,您就放心吧。” “也许只是对敌之术差了口气,画的平安符应是有效的,我这几天睡得顶好,”季氏忙换了,又道,“还有几张,你拿给老爷、阿鸳和阿渺,都给我贴身收好了!尤其是阿鸳,那东西光挑女子下手哩!” 汪嬷嬷问道:“侯夫人那儿呢?” “送送送,”季氏道,“我亲自送去!” 正好缓解缓解生分。 忠义伯夫人出城养病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 清晨,散了大朝会,永宁侯走到殿前广场上,看向被不少人围着问候的忠义伯。 “吉人天相,伯夫人定能康复。” “民间亦有一些能人医者,重金求诊,许有能治伯夫人病症之人。” “老伯爷也要注意身体。” 永宁侯背着手,站在一旁听,见忠义伯苦着脸、唉声叹着左右应对,他忍不住哼了声。 要不是他知道其中来龙去脉,他都会信了对方是真心为妻子突病担忧呢。 不过,假归假,倒也是个应对法子。 伯夫人谋害儿媳之事见不得光,对外总得有个说法。 忠义伯亦看到了永宁侯。 他本就比永宁侯矮一个头,如今把柄在人手中,更是觉得又矮了三分。 永宁侯性直,不能拆穿,但可以刺两句:“老弟此番辛苦了啊!” 忠义伯顿时牙痛。 不怕嘴欠的人扎刀子,就怕耿直人忽然阴阳怪气。 忠义伯心里恼火着想开口,抬头见几个红衣身影从不远处过,倏地闭紧了嘴。 那是赤衣卫。 打头的,正是树上那个。 ---- 求推荐票~ 第18章 他不喜欢这门亲事 ,最快更新踏枝 !皇上亲设的赤衣卫,官服就是一身红,无论打哪儿过,都很显眼。 论官位品级,自然比不过大员,更不用说与他们这些有爵位在身的相提并论了。 偏偏,赤衣卫手握重权,指挥使林繁本身的爵位更能压住所有人…… 想到秦家丫头“审问”宝簪的经过,都有林繁在一旁看着、听着,忠义伯就不吭声了。 被永宁侯阴阳怪气就阴阳怪气吧,总比这臭老头牛脾气上来了,把事情都嚷嚷开,还拉林繁来作证强。 让忠义伯松了一口气的是,林繁只顿足与众人拱手行了一礼,便带着手下人离开了。 忠义伯情绪上的一紧、一松,永宁侯全看在了眼里。 如此变化的缘故,他也知情。 阿鸾借着林繁的名头,把忠义伯逼到了必须做抉择的地步。 丑事一桩,理亏又心虚,知道闹大了落不得好。 话说回来,阿鸾能把握诀窍,利用好手中的线索关系,不战而屈人之兵,真不错! 想到自家有能耐的孙女,永宁侯心情大好,也懒得再戳忠义伯几句,慢慢悠悠往外走。 当初将阿鸾送去观中,真是明智之选。 不止养得身体康健,该学该会的也都没有拉下。 虽说,也有艰难之处,比如几年见不着面,家书也就寥寥几列,比如山上清苦,不及京城繁华,贵女们的闺中交友、趣事,阿鸾一样都没有参与过…… 可是,长大是需要吃苦的。 将门的孩子要成长,不能光吃糖,甚至得多吃苦。 孩子们都在摔摔打打,做长辈的受点思念之愁,又能算得了什么? 仙姑把阿鸾教得,真不错! 从离家时的小不点,到归来时都比她祖母高了。 亭亭玉立,往后还不知道…… 永宁侯顿住了脚步。 往后啊,那还真知道。 他回身看向宫殿,飞檐琉璃瓦,一眼望不到头。 顺妃娘娘所出的二殿下赵启。 一想到赵启,永宁侯满心的欢喜烟消云散。 他不喜欢这门亲事。 当初应下是迫于皇上想法,也有利用皇子身份替阿鸾压一压命格的私心,事到如今,毁是毁不了,但要说欢喜,也不可能。 不止永宁侯苦恼,秦鸾亦在琢磨着。 师父交代的两桩事,救人已得成效,退亲却还无从入手。 退亲,需得师出有名。 “钱儿,”秦鸾唤了声,“备墨。” 钱儿眼睛一亮。 先前,姑娘说过,画符一道,看各人造化,即便是日课,也得认真对待。 裁纸、洗笔、研墨,最后取墨落笔,心思全在里头,不该假他人之手。 这几日,姑娘退了一步,把备墨交给了钱儿。 并非是躲懒,而是让钱儿体会各种墨的不同,质地、香味、触感、浓薄,只有学透了,她才能知道如何挑选采买。 钱儿对这活儿兴致十足。 听见秦鸾吩咐,钱儿到了大案后头,麻溜做事:“姑娘今日画什么符?想用哪一种墨?” “最寻常的就好,”秦鸾道,“不画符,我写张帖子。” 钱儿正从架子上取物,一听这话,看了眼刚取下来的一叠黄纸,又默默地放了回去。 写帖子,不能用这个。 要请来奇奇怪怪的东西,可怎么好。 秦鸾整理了思路,迅速写完、吹干,放入信封中,加盖火漆封口。 “送到定国公手中,”秦鸾说完,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是了,你若送去,难免打眼,你让阿青跑个腿,他们爷们好办事儿。若是阿青要禀哥哥,你就说,前回既让定国公做了见证,后续之事也得给人一个说法。” 钱儿接了信封,立刻便去寻阿青。 阿青欲言又止。 大姑娘给外男送信,他是不是得…… “姑娘知道你会有疑惑,”钱儿抬了抬下颚,将秦鸾的说法复述了一遍,“大公子那儿,你照实答就是了。” 阿青顿时脸上一红。 哎呀,这回复说法原该是他们公子去办的。 他们主仆疏忽了这“人情”,大姑娘与他们收拾摊子,他竟然胡思乱想,太不应该了。 “我会办好。”阿青道。 钱儿又道:“姑娘还交代,谨慎些,莫要打眼。” “知道。”阿青点头。 再是为了救人,那天大公子也是绑别家丫鬟了,传开了总不好。 忠义伯府里头处理,求了个表面风平浪静,若在他们这里出了差池,传了些流言,那是平白添是非。 阿青出去前,禀了秦沣。 秦沣正对着木人桩练拳,闻言,一掌险些劈歪了。 他抹了下脸上的汗,道:“还是阿鸾想得周全。” 待人接物这一块,祖父说得对,他还差得远。 阿青没有去赤衣卫衙门,而是估摸着时辰,守在定国公府外,把信恰恰交到了散值回来的林繁手中。 林繁接了,看了眼信封上的署名,问:“秦大姑娘给的?” “是,”阿青答道,“大姑娘说,上回请您做了见证,事情了结,也需给您一个回复。” 林繁颔首。 那日虽没有去忠义伯府听个后续,但最终结果,同在朝中,哪会不知晓。 以忠义伯的性格,不可能真蠢到御书房里真相大白。 忠义伯夫人出城养病,在林繁的预料之中。 林繁并不需要永宁侯府的回复,不过,秦鸾依礼数送来,他亦不会不收。 阿青交了信,行礼离开。 走了两步,心念一动,又回到林繁跟前。 “国公爷,”阿青恭谨道,“那日行事,实为救人的无奈之举,我们公子与姑娘都不是为非作歹的人,实在是,世子夫人中毒太深,再不救就来不及了,大姑娘与世子夫人情同母女……” 林繁的眉峰微微一动,略一思索,问道:“情同母女?” “是,我们大夫人与世子夫人是故交,大夫人过世后,世子夫人常常照顾大姑娘。”阿青忙不迭点头。 他说了不少,直到林繁说了不会事后追责,才放下心来,回府复命。 林繁转身入府,唤了门房上的,问道:“乡君说下午过来,还在府里吗?” 门房答道:“乡君一个时辰前到的,应是在老夫人那儿。” ------题外话------ 加更来了~ 请大家多投票、角色比个心、书友圈打个卡,多多章评互动。 现在写书好难啊,除了写,还有这么多运营要求,真的头秃了a 只会蒙头写的作者忧伤极了…… 第19章 警觉 ,最快更新踏枝 !天色渐暗。 后院里,陆续点灯。 林繁穿过前院,绕过游廊,远远看到一人身影。 他眼神好,看清那人模样后,便上前去,行了一礼:“姑母。” 林芷笑了起来:“我刚与你母亲说了会儿话,差不多要回去了,倒是你,今日散值迟了?” “门口遇上永宁侯府来递帖子的小厮,”林繁道,“问了几句。” 林芷边走边说家常,听见永宁侯府几字,脚步微微一顿:“帖子?” 林繁没有解释,另起了一问:“我记得,您与忠义伯世子夫人是故识吧?” “是,”提起楚语兰,林芷叹息着摇了摇头,“她的身体不乐观,听说伯夫人又出城养病去了。” 林繁道:“您不用太担心,想来太医已经定下了方子,能治世子夫人的病了。” 林芷闻言,下意识地抿了抿唇。 林繁的说法有那么些不自然。 很笃定结果,又是“想来”。 林芷沉声问:“听你这口气,其中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状况?” “确有些状况,”林繁从头至尾,把那天遇上秦沣绑人、到秦鸾审问宝簪之事,向林芷讲了一遍,“刚才他家小厮过来,便是为着这事。” 林芷听得心绪万千:“我只知她病着,上月去看过一回,却没想到,会是中毒。” “几位老太医也没有看出来,”林繁扶着林芷,引着话,“幸好秦大姑娘看出了端倪,虚虚实实逼问一番,得了破解之法。” 林芷弯着眼,轻笑起来。 她刚只听讲述,就觉得那连蒙带吓唬的手段让人会心一笑了。 能想出如此法子来的…… 不由自主地,林芷叹道:“秦家,徐矜古灵精怪,生出来的女儿啊,也这么有意思。” “姑母提到的这位‘徐矜’,是秦姑娘已故的母亲?您与她认得?”林繁顺着问了,又“哦”了声,似是理顺了,“您与忠义伯世子夫人是故识,秦姑娘的母亲与世子夫人又是故交,您由此认得对方,也不稀奇。” 旧人名字绕在耳旁,那些音容笑貌亦浮现在脑海里。 回忆起旧时光阴,林芷整个人越发柔和,温声道:“都是年轻时候的事了,一晃啊,那么多年过去了。徐矜嫁人后,渐渐与我们往来少了。语兰晚两年,也嫁人了。” 晚风拂过,吹得树影摇晃,影影绰绰的,把林芷从回忆里一下子拉了出来。 “啊呀,你看姑母,差一点就要絮絮叨叨了,”林芷将碎发挽到耳后,“你们爷们不爱听这些。总之啊,姑娘们不管闺中多亲密,一旦各自有了丈夫儿女,走动自然而然就少了,慢慢就疏远了。” 林繁垂着眼,道:“哪里的话,您要是想絮叨,我洗耳恭听。” “你想听,我还不想说呢!”林芷笑骂着在林繁的胳膊上拍了两下,“满京城的,各个都说你烦,你洗耳恭听,叫你听出些有的没的细枝末节,谁知道顺藤摸出什么瓜来!” 林繁知道不疼,自也不用躲,挨完了,道:“我的算盘瞒不过您。” 林芷哼笑着又拍两下,道:“不早了,我该回长公主府了。” “我送您。” 林繁一路送林芷出去,见马车驶远,才收回视线。 姑母到底是姑母,是平阳长公主身边最得信赖的女官,想从她口中套话,不是容易事。 虽然,姑母未必知道他真正想套出来的内容,但她足够警觉。 即便是从旧友入手,依旧没有让她打开话匣子。 林繁重新回到内院。 入了主院,正屋外头的丫鬟见了他,规矩行礼。 林繁问道:“老夫人在用饭吗?” 丫鬟一面与他撩帘子,一面答道:“说是今日晚些在用。” 林繁进屋,还未绕到次间,里头一人已经闻声迎了出来,正是大丫鬟巧玉。 巧玉未行礼,先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压着声音道:“老夫人乏了,正打盹。” 林繁越过她,往里头看了眼。 母亲靠躺在榻子上,身上盖着毛毯,睡着了。 林繁转身问道:“怎么这时候困乏了?” 巧玉道:“老夫人昨夜睡得浅,本想下午多歇一歇,只是乡君来了,一块唠了会儿家常,乡君离开后,老夫人的困劲上来了。刚才与乡君一起用了些点心,奴婢琢磨着倒也不急着用晚饭,就没有叫老夫人起来。” 林繁闻言,打算回前院去。 正要走,里头的老夫人却醒了。 林繁进次间,唤了声“母亲”,在榻子旁坐下:“吵醒您了。” “打个盹,很浅的,”定国公老夫人弯着唇,笑意温柔,“醒了也好,这时候睡,夜里又要睡不着。你姑母刚走不久,遇着了吗?” “遇着了,”林繁放缓了语调,“说起了忠义伯世子夫人,还有已故的永宁侯世子夫人。” 这两个称呼,让老夫人有些愣神,而后,才苦笑着摇头:“语兰和阿矜啊,你看我这记性,都懵了下。” “您也与她们熟悉?”林繁替母亲整理着腿上的毯子,“我没怎么听您提过。” 老夫人“唔”了声,道:“阿矜走得早,自是不提了,我也寡居,除了自家人,少与人往来,提起来做什么呀? 你辛苦一天了,早些去用晚饭。 对了,我打算过几天去山上祈福,求个签文。 你可别说什么请假陪我去的话,不用挂念,我这儿不缺人手伺候。” 母亲说到这儿了,林繁不好勉强,全然应下,起身出来。 退到屋外廊下,他看了眼窗户。 里头亮着灯,映出母亲与巧玉的身形。 母亲坐直了些,巧玉坐在绣墩上,捧起桌上一书册,而后,传出来轻轻柔柔的念诵经文的声音。 林繁看了一会儿,转身离开。 陈年旧事,不管是严谨周全如姑母,还是亲切随意如母亲,都一样的警觉。 林繁感觉到了,无论是扶着姑母的时候,还是替母亲理毯子的时候,他的手都察觉到了那一瞬,对方的警觉。 回到书房,林繁拆了信。 薄薄一张纸,写满了字,骨气洞达,落笔流畅。 信的内容,不止是侯府小厮说的回复后续,还有秦鸾的邀请。 秦鸾邀他明夜,西四胡同老地方见。 此番邀请,不在林繁意料之中,却是瞌睡时的一枕头。 他也有事想从秦鸾之处入手。 ------题外话------ 朋友们,不要一看到乡君啥啥的就紧张。 乡君她也可能是中年妇女…… 这几章里有疑惑的部分,比如林繁到底在打听什么,这种别急,涉及主线,过几章就知道了。 还是一样,投票打卡点赞评论,给阿鸾比心,给你们比心~ 感谢书友surpass1515、动感的猫、初至人未识、xp星人、阿特兰大、sa_s的打赏,感谢书城书友99725穗菜花、l的打赏,感谢红袖书友是姚姚啊的打赏。 第20章 别跟自己过不去 ,最快更新踏枝 !入夜后的西四胡同,连一只耗子都难找。 钱儿直到迈进来,才知道那封送出去的信中另有计划。 “姑娘,”钱儿纠结了半条胡同,问,“您要寻定国公,白日里定个茶楼雅间,让大公子作陪就好,为何要挑夜里,还不让大公子知道?这大晚上的,避开所有人……” 秦鸾推开了宅门,道:“你都说避开所有人了,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钱儿愣了愣。 也是哦。 没人瞧见、没人听见,还担心什么。 秦鸾被钱儿傻乎乎的样子逗乐了:“定在这里,只因为我想问的事儿,不方便叫旁人听去。雅间什么的,万一隔墙有耳,就坏事了。” 钱儿听进去了,又问:“姑娘确定定国公会来?” “会来,”秦鸾道,“他会好奇。” 京中那些底子不干净的贵胄都说林繁很烦,并非林繁为人多细碎,说到底是职务在身,不得不细。 掌着赤衣卫,不能白领皇粮,多少得给皇上抓几个违法犯事的纨绔、恶官出来。 可谁会把歹事大肆炫耀? 都是藏着、掩着,决计不让外头窥到一点端倪。 赤衣卫要得到线索,就必需事事多留个心眼,唯有如此,才能从一些细枝末节里寻到些线索。 秦鸾在信中写“对忠勤伯府上之事有些疑惑”,林繁公事谨慎认真,定会来。 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刻钟。 上回来过,钱儿对这里的环境心中有数,麻溜地把院子里的石凳挪到了避风处,铺上帕子,请秦鸾坐下。 饶是秦鸾知道钱儿力气大,都被她的表现惊了一下。 钱儿又搬了个石凳来,给林繁预备着。 忙好了,她在秦鸾身边站直了。 毕竟是西四胡同,连月光落下来都让人阴森森的,她不敢离姑娘远了。 “说起来,那宝簪当真吓坏了,第二天送她回伯府,她都没有缓过来,”钱儿缩了缩脖子,道,“她也是惨,摊上伯夫人那么一个主子……” 都是做丫鬟的,钱儿更能明白宝簪一些。 害人是罪,背主亦是罪。 主子犯事,身边无论是使坏的、教唆的、还是被迫从了的,都没有好下场。 “明明最坏的是伯夫人,结果,只送去庄子上,总觉得……” 见秦鸾看着她,钱儿皱着眉头,纠结了一番形容词汇:“不尽兴?差一口气?奴婢说不好,姑娘觉得呢?” 秦鸾轻轻笑了笑,不答反问:“那你记得,我最初去伯府是为了什么?” 钱儿立刻答道:“自是为了救世子夫人。” “是,只是为了救人,”秦鸾说得不疾不徐,留给钱儿思考的余地,“不是为了惩恶,也不是为了出气。 你在知晓了来龙去脉后,生出了愤慨之情,有了更多的想法,这很正常。 可做事,不可能事事随心所欲、心想事成,于是你耿耿于怀、庸人自扰,很是不开心。 你看,你不开心了吧?” 钱儿重重点了点头。 “不值当的,”秦鸾道,“明明最初的目的已经达成了,你本该觉得满足、高兴的。如此一来,本末倒置。” 钱儿紧皱着眉头,思索着自家姑娘的话。 是啊。 她明明应该为世子夫人的康复而高兴的。 今儿上午,她们去伯府探望,听说世子夫人清晨时醒了有一刻钟,虽然虚弱,但人很清醒,能明白边上人的意思,能给不少反应。 可惜她们到的时候,世子夫人又睡着了,但从万姑娘的讲述里,看得出她有多激动、多高兴。 不止万姑娘,一屋子的丫鬟婆子都欢喜极了。 那么叫人欢欣鼓舞的事儿,为何她光琢磨着伯夫人,就把自己弄不开心了呢? “可是、可是,”钱儿捏着手指,实事求是,道,“奴婢为世子夫人高兴,想到伯夫人就高兴不起来了。” 秦鸾笑得不行:“不高兴的时候,就想想高兴的事儿。做事情,锦上添花自然好,但美中不足,一样是美在先。别跟自己过不去。” 钱儿眨巴眨巴眼睛:“姑娘,您这算掩耳盗铃?” 秦鸾道:“不,这是做人的智慧。” 院子外头,林繁嗤的笑了笑。 他刚到不久,借着出众的耳力,把里头那主仆俩的对话听了个七七八八。 秦鸾的这番话,让人一时半会儿说不出是正理多还是歪理多,但有一点倒是很对,专注于目的。 林繁的笑声没有压着,只这么些距离,在静谧的夜里很是清楚。 院墙内,钱儿被吓得低呼了声:“谁啊?” 秦鸾站起身,问:“国公爷到了?” 既如此,林繁没有走正门,翻身过墙,穿过塌了半边的东屋,走到廊下:“秦姑娘一席话,自成逻辑。” 秦鸾行了一礼:“师父教的,我认为很有道理。” 林繁抿唇。 他语速不紧不慢,有些字眼甚至会拖一下,友人曾点评过他说话的方式,定义为挑衅、找事。 遇到心里提防着的,只听他这口气,就会跟被踩着尾巴了似的。 林繁对此评价“欣然接受”,谁让他当的就是个没事找事的官。 可现在,林繁在秦鸾身上没有察觉到一丝的防备意图。 是她没有听出来? 倒也未必。 官场上,林繁与很多人打过交道,得势的、不得势的,年迈的、年轻的,各种各样。 而一个人,在小聪明被人拆穿后的反应,最见其性格品行。 有人恼羞成怒,有人咬死不认,有人顾左右而言他。 也有秦鸾这样的。 那夜,他问秦鸾讨符纸看,又点麻穴表明自己都看穿了,她不急、不躁也不恼,认得很爽快。 从这点来看,永宁侯的这位长孙女,是个为人做事立得住的人。 林繁还了一礼,示意秦鸾坐下,自己也坐了。 “秦姑娘在信上说,”林繁先道,“对忠勤伯府上的一些事,有些疑惑?” 秦鸾有求于人,倒也不绕圈子,直截了当:“我听说,二殿下与伯府的公子素有往来,不知国公爷如何看二殿下与他的表兄弟们?” 闻言,林繁的眼底,讶异一闪而过。 ------题外话------ 之前有书友问为何林繁明知符纸是假的、还要问秦鸾看,因为小事上显性格,林繁的工作,需要与人打交道,了解别人性格是必须的。 感谢书友陈辞旧调、iapey、韩羽桐hy的打赏,感谢书城书友余生安好、书友99725穗菜花的打赏。 第21章 瑰卫 忠勤伯翁家。 当年先帝起兵之时,有像秦家、林家这样立刻就响应、拥护的,也有握着些兵权、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观望了几年的。 翁家便是后一种。 虽是后来者,但翁家自打下决心后,就一往无前,立了许多战功。 先帝建朝,翁家封伯,还有一女做了皇家媳妇。 这一女,就是如今的顺妃娘娘,也是二皇子的母妃。 有那么一瞬,林繁不解秦鸾此问的缘由,下一刻,他便想起来了。 秦鸾与二殿下有婚约。 皇家没有正式下聘,不过皇上金口玉言,永宁侯当年亦应下了,这亲事板上钉钉。 “秦姑娘这么问,”林繁道,“与其说是忠勤伯府,不如说,更想知道二殿下的事?” 秦鸾颔首:“我想,国公爷兴许会知道得多一些。” 林繁了然。 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姑娘家做不了主,只能接受,但也想对男方多些了解。 这是人之常情。 秦鸾若去问祖父、父兄,所得答案基本就是二殿下在臣子前展现出来的那一套。 真倒都是真话,却不是作为女方想了解的那些。 女方成亲,不是做君臣,而是过日子。 而他这边,因着职务,确实容易多些其他人不清楚的消息。 林繁斟酌用词:“二殿下与忠勤伯府上确实走得近,年纪相仿,又是表兄弟,殿下对熟悉之人大方,性情直接……” 倏地,秦鸾笑出了声:“我听出来了,国公爷不擅长阿谀奉承,而二殿下又实在没有什么可以夸赞的地方,让你想夸都难。” 夸赞失败,林繁略一沉吟,给了个客观评价:“文武功课,二殿下的确不拔群,但他贵为皇子,原也不以此谋生,再者,夸难夸,若要贬,其实也无从贬,更何况,兄弟是兄弟、臣子是臣子、妻子是妻子。” 秦鸾听完,不由又笑了声。 “国公爷不用这般为难,”秦鸾收了笑意,神色严肃,“我想听的,只有二殿下的坏话。” 林繁不由意外,偏秦鸾的神情很是认真,不似胡说。 “秦姑娘,”林繁谨慎,“所谓的坏话是指……” 秦鸾极其干脆:“足以让我能够退亲的。” 话音一落,林繁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他定了定神。 相较于秦鸾的镇定与认真,钱儿已然是惊呼了声、又赶紧捂住了嘴,显然,连秦鸾的丫鬟都不知道她打的是这样的主意。 “秦姑娘真是出人意料,”林繁看了眼四周,道,“难怪要选在西四胡同。” 也只有在连耗子都不愿来的入夜的西四胡同,才不用担心走漏消息。 秦鸾道:“我心意已决,想来国公爷手上,会有一些二殿下见不得光的把柄吧?” 林繁没有承认,当然,也没有否认。 他这份差事,手中情报很多,每一件查多少,怎么查,他有一定的自主权,但也必须考虑到皇上。 起码,他不会直接跟皇子们过不去。 “如此大事,”林繁的语速又慢了下来,“秦姑娘就这么直接告诉我了?” 秦鸾颔首,道:“既然是我有求于国公爷,自然不来那些虚的,再说了,我那点儿小把戏也不一定能瞒过你,不如开诚布公,彰显诚意。” “诚意?”林繁想,果然是诚意十足了。 如此也好,互有所求,才好做事。 夜风重了。 此处避风,除了凉意,并不会直接吹着。 月光又被云层遮去,淡得几乎不可见。 饶是知道此刻的西四胡同断不会有旁人出现,习惯使然,林繁还是屏气凝神,仔细分辨了下周边状况。 除了风与枝叶摇晃的沙沙声,再无其他。 林繁重新看向秦鸾,问道:“秦姑娘听说过‘瑰卫’吗?平阳长公主的‘瑰卫’。” 秦鸾听此问,心中差不多有底了。 表面上,话题从二皇子的把柄变成了浑然不相干的瑰卫,实际上,是定国公愿意出点力的意思。 若林繁不想牵扯其中,直接拒绝就是了,根本用不上转移话题。 毕竟,她与林繁之间,实在不是什么能在大晚上、在西四胡同这么个地方,东拉西扯一堆各家长短的关系。 也没有那样的必要。 就如做买卖,诚心想做成,顶多是一番讨价还价。 秦鸾便点了点头:“幼时曾听过。” “令堂、忠义伯世子夫人,都是瑰卫出身,”林繁顿了顿,又道,“她们与我的母亲、姑母,都是同袍。” 秦鸾问:“国公爷为何提起瑰卫?据我所知,如今几乎无人会再提了,瑰卫也不存在了。” “是,瑰卫散了,”林繁缓缓道,“最后一位是我姑母,再往前,应是世子夫人。” 秦鸾虽不知林繁用意,但对方既然大有细说瑰卫的意思,定有其缘由。 “我母亲走得早,她的旧事,我很多都是听兰姨讲的。” 瑰卫,来自于平阳长公主的名字、赵瑰。 前朝末年,战事颇多,兴兵而起的也不止先帝一支,最“热闹”的时候,群雄割据。 军阀彼此敌对,又互相牵制,另有许多草寇山贼,百姓生活十分辛苦。 男人们讨冦、征战,女人孩子们也没有闲着的,想在乱世活下来,能力与运气,都不能少。 赵瑰作为赵挥的女儿,武艺出众,胆识过人,聚集了一众小姐妹日日操练。 最初,没有人把这些最大不过十四五岁,最小也就四五岁的孩子放在眼里,但大人有大人的忙碌,无暇照顾她们,也就默许了。 不管如何,练些防身本事总是没错的,再者,大的带小的,大人不用惦记着。 尤其是,赵挥收兵回来时,见她们有模有样还夸了几句,让赵瑰越发有信心。 瑰卫的组成,也从最初林芷、徐矜这样有父兄在赵家麾下奋战的武家姑娘,到文官家的小姐们,再到普通百姓家的孩子,复杂且壮大起来。 终于,在一次敌人趁着大军离开、守备不足而偷袭驻地城池时,少女兵们打出了气势,与少量守军、并城中老人、妇人们一块,硬是守到了大军回救。 赵挥把女儿和她的护卫少女兵们夸上了天。 赵瑰有了自己的旗帜,上书一个“瑰”字。 ------题外话------ 大家周末愉快呀! 最近新书开始上一些试水推了,因为是pk制的,拜托书友们不要养文,多点赞多评论,尤其是qq书城的书友,请大家多关照了。 感谢书友初至人未识、动感的猫、霜降降的打赏。 第22章 我是谁 ,最快更新踏枝 !在乱世之中,瑰卫不止守过城,还调粮、运粮,打过支援,人人都夸赵挥虎父无犬子、更无犬女。 直到战祸渐渐平了,赵挥建朝大周,定了京师,瑰卫们的身影才从战场上慢慢消失。 很多姑娘嫁人、生子,只有少数又在赵瑰身边做了几年女官。 “我母亲只做了不到两年的女官,兰姨比她久,她是最后离开的,”秦鸾回忆着听过的往事,“国公爷的姑母、文定乡君是唯一一位至今还陪伴长公主的。” 而乡君,从制度上来看,其实也不算瑰卫了。 她是长公主的女官。 “她们这几位做过女官的瑰卫,彼此之间十分熟悉,”林繁抿了下唇,道,“我若想打听一些与我母亲、姑母有关的事,想来忠义伯世子夫人或能给些答案。” 秦鸾眨了眨眼睛。 果然如此。 林繁没有拒绝她想要的与二殿下的把柄,而她则需要拿信息来换。 如此倒也好,秦鸾并不喜欢欠人情。 “我有一处不解,”秦鸾开口,见林繁示意她只管问,她便道,“我母亲不在了,她的很多事,我只能听兰姨说,国公爷与我不同,令堂、乡君具在,有事直问就好,本不用经兰姨那处。” “正是母亲与姑母都讳莫如深,才不得不另辟蹊径。” 秦鸾又问:“国公爷确定兰姨知情?” “其实,并无多少把握,”林繁的眉头蹙着,“二十年都出头了,又都瞒得紧,除了亲历者,很难说还有知情人。世子夫人那儿,若能对当时状况有一丝一毫察觉,都是我的意外之喜了。” 秦鸾飞快地算了算。 如今是庆元二十年,林繁口中二十年都出头了,那事情就发生在先帝还在位的建隆五年。 “这么算来,彼时不止是兰姨,连我的母亲都还在长公主身边做事,”秦鸾说着,便问,“那么国公爷想打听的是……” 林繁端坐着,周身再无一丝散漫,开口之时,一字一字、没有半点拖音:“我想知道,我是谁。” 这一次,轮到秦鸾愣住了。 她看着极其认真的林繁,不由转头再看钱儿。 钱儿的脸上满是问号,小脑袋瓜子显然是不够用了。 又是一阵寒风,虽未吹到钱儿,却还是让她打了个寒颤。 钱儿捏着手指,不停给自家姑娘打眼色。 西四胡同当真太邪乎了! 好好的定国公,才这么一会儿,连自己是谁都忘了,等下是不是连他们在哪儿都不晓得了? 得让姑娘给他贴张符纸! 秦鸾给了钱儿一个安抚的眼神,而后,再一次正视林繁。 “国公爷,”秦鸾也不确定该不该继续这么称呼林繁,只是一时之间,实在不好纠这些细节,干脆道,“你很认真,很严肃,你是真的在怀疑自己的出身……” “不是怀疑,”林繁摇了摇头,“不是怀疑,而是确定,我不是林宣的儿子。” 风吹云走。 清亮的满月光失了遮挡,洒落下来,照亮了没有点灯笼的小小一隅。 月光下,林繁的五官越发清晰,黑沉的眸子里映了清辉,那是很浅的一层光芒。 下一瞬,天上又覆了云,月色被掩去,这角落亦重新暗了下来。 秦鸾记住了林繁的那双眼睛,他的眼中没有迷茫、没有不忿,也没有不安,一丝一毫都没有,他有的只是坚定。 她想,林繁没有说谎,也不是多疑,他是真的确定。 林繁同样在观察秦鸾的反应。 一般人突然听说了这么一个消息,定是惊讶万分,虽不至于像钱儿似的活见鬼,但多少要有些起伏。 秦鸾比他预想的要镇定。 镇定,是在寻找被掩藏的真相时,最不能缺少的东西。 一惊一乍,容易打草惊蛇。 “那是我八岁时的事了。” 庆元八年,因皇太后絮絮叨叨念着他,林繁随父亲林宣进宫、向皇太后请安。 那时的林繁,正是打遍京城无敌手的孩子王,皇太后都听过他的英勇事迹,笑着问他打架心得。 林繁自是有什么说什么。 皇太后连夸他活泼又开朗,又指着林宣说:“你这么儒雅的性子,怎么养出来这么个古灵精怪的儿子?” 父亲说:“小孩儿不懂事,您见笑了。” 皇上在一旁也笑得很高兴:“那还用说,十之八九是文定纵着,林宣能文能武,独独拿妹妹一点法子都没有,偏他那个妹妹,还有平阳撑腰。” 林繁跟着笑:“姑母很疼我。” 慈宁宫里,欢声笑语,林繁是笑着出宫的,直到回到定国公府,他突然觉得,父亲似有忧虑。 回屋里琢磨了一个时辰,他决定去与父亲赔礼。 虽不知道缘由,但父亲的忧虑肯定是因他而起。 他风风火火,想到就去,连门都不好好走,能翻墙就翻墙,一直翻到了林宣的书房后头。 意外的是,林芷也在。 而后,林繁偷听到了父亲与姑母之前的一段对话。 “太后起疑了。” “她看出来了?也难怪,繁儿的性子还是太像他了,以后得拘着些,哥哥不用担心我,我在长公主身边,太后轻易不会动我,但是哥哥你一定要谨慎,当年你是亲身经历的。” “我心里有数。下个月我要领兵出征,这一次,定要打下西州,你在京中多顾着些繁儿母子。” 这段对话让林繁懵住了。 听懂了,又似乎没有懂,他不知道该不该出去,就这么藏身在院墙下,直到父亲与姑母离开…… “再后来,父亲出征了,”林繁道,“他最后都没有打下西州,隔年,因旧伤而病故。” 秦鸾一直默不作声地听着,她没有打断林繁的叙述,也插不上嘴。 直到林繁说完,秦鸾开口想说什么,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她刚刚屏住了呼吸。 旧事不长,却沉甸甸的。 仿佛盖了几层厚厚的毯子,满是灰尘,让人想掀开都无从下手。 秦鸾整理了下思路。 再复杂的局面,也有相对简单些的小切口。 秦鸾问:“你确定,老国公爷是因伤病过世的吗?” ------题外话------ 感谢书友初至人未识、彤彤1609、小院子、叶叶liia的打赏,感谢书城书友知否知否、幸福的打赏。 第23章 这是你说的 ,最快更新踏枝 !这个问题,让林繁不自禁地,轻笑了声。 见秦鸾微微扬眉,林繁解释道:“我笑,不是因为你的问题,而是称呼。” “称呼?”秦鸾不解。 “秦姑娘称我父亲为老国公爷,事实上,他离世时只三十三岁,离‘老’还有很远,”林繁顿了顿,道,“自我承爵后,母亲成了‘老夫人’,在别家府上,她的年纪可到不了这样的辈分。” 几句话,秦鸾从中听出了无限感慨。 听得出来,林繁对林宣夫妻的感情很深。 虽是早早就断定自己并非对方亲生的孩子,但在林繁心中,那两位依旧是父母。 可见,在他成长的岁月里,养恩极重。 思及此处,秦鸾没有立刻把问题拉回来,宽慰道:“称呼奇奇怪怪的,也不止国公爷府上。别处不说,我们秦家,也是一样的。” 一切起于战争,一切也归于战争。 “我父亲是世子、是大老爷,我叔父是二老爷,”秦鸾道,“但他们前头,其实还有两位兄长,家中从来不提。” 秦鸾幼时一直以为父亲就是兄弟两人,直到她认了字,又懂了祠堂里的牌位是按什么顺序放的,才晓得原来还有两位伯父。 他们走得很早,死在了乱世。 后来不提起,应是侯夫人不想提伤心事。 林繁看向秦鸾。 秦家的这个状况,他自是有所耳闻。 其实,有这样状况,又岂止是一家、两家? 前朝末年的乱世持续了十几年,谁家没有战死的、病死的、饿死的? 连最终坐上龙椅的赵家,一样是血淋淋的代价。 战争的残酷,绝不是战报上的那几行字、那几个数字,能够概括的。 林繁只是有那么点惊讶,惊讶秦鸾在试着宽慰他。 事实上,他对国公府里的状况早已接受,仅仅只是有那么点感叹而已。 清了清嗓子,林繁回答了秦鸾先前的问题:“我确定他是病故。 父亲旧伤很多,行军途中复发,军医们实在救不回来。 年末时,永宁侯带增兵西进,经历了父亲的复发到病故,我想,永宁侯在侧,若另有隐情,不可能逃过他的眼睛。” 秦鸾意外地抿了下唇。 当时,秦家竟然也参与到了? 再一细想,秦鸾想顺了。 那年祖父的确带兵西进了,也正是在这次出征前不久,祖父在御书房里一口一个“顺妃咒老臣战死”,堵住了顺妃的第一次提亲。 一时之间,几个念头在脑海中飞旋。 秦鸾握紧拂尘定了定神,问得极其直接:“国公爷就没有想过,也许我祖父是凶手,或是冷眼旁观者?” 在林繁的身世上,林宣兄妹防备着皇太后、以及皇上。 永宁侯却是赵家的将。 他若奉了皇上、皇太后的命,在林宣的病故上给了林家错误的讯息,也并非不可能。 而林繁,好好打量了秦鸾一番。 能张口噬心,闭口招鬼,秦鸾在想象上果然是豹子胆。 在死者儿子跟前,质疑自己祖父行凶,非常人也。 “秦姑娘如此,”林繁一时间竟寻不出一个形容来,只能作罢,说了个结论,“姑母曾说过,朝中众臣之中,最值得信赖的就是永宁侯。” 闻言,秦鸾不可闻地,极轻地舒了一口气。 假设大胆,心却很虚。 她担心祖父牵扯其中,虽然是奉命行事,但…… “不对,”秦鸾低低喃了一声,见林繁看着她,她深吸一口气,失笑道,“我是关心则乱,自己想错了。不管如何,祖父绝不会做那种事。” 林家功深,秦家与林家一起,打过太多的仗。 林翰马革裹尸,林宣继承父志,领兵西征。 祖父与林家父子有同袍情谊,即便在某些事情上皇上与林宣产生了分歧,但只要林宣没有弑君,没有带着手下兵士们去投敌、去枉死,那么,就算皇上下了那样的旨意,以祖父的忠义、耿直,他在御书房死谏、抗争到底,都不可能做出在出征中谋害主帅这样丧心病狂的事情来。 这一点,秦鸾对自己的祖父有信心。 收敛心神,秦鸾又快速梳理了一遍,问:“孩子不能凭空冒出来,林家真正的孩子呢?” 林繁道:“我猜测,她现在是我母亲身边的丫鬟。” 养母子亦是母子。 林繁对母亲的情绪十分敏锐。 父亲病故后,母亲虽还撑着家事,但心神很散。 过了两年,府里买回来一丫鬟,母亲十分喜欢,带在身边,便是巧玉了。 那种喜欢与母亲待其他丫鬟不同,只有亲近之人才懂,那是殷殷切切的、做母亲的爱。 不得不说,巧玉的出现让林繁松缓许多。 父母选择庇护他,放弃了亲生的女儿,让巧玉失去了很多本该属于她的东西,也不知道她在外头如何,是否吃苦。 现在,她就在府中,在母亲身边。 为免皇太后和皇上多心,她只能是不起眼的丫鬟,但她生活无忧。 只要人在,就有补偿的机会。 秦鸾颔首。 林家咬牙送走亲生女,而不是成为双生子。 林夫人丧夫之痛下,硬是咬牙坚持着,隔了两年,才以丫鬟名义接回女儿。 为了瞒住林繁的身世,林家牺牲极大。 而林繁…… 秦鸾抬眸,看向林繁。 在林繁身上,她看不到他曾经的古灵精怪。 开朗、外向、上房揭瓦、比猴子都皮…… 这些形容,一点都看不到的。 林繁变了。 在偷听了父亲与姑母的对话之后,他必须要变。 而丧父,挑起家业,让他的所有变化都合理得让人无心怀疑。 “国公爷,”秦鸾轻声问,“这么要紧的事儿,就这么都告诉我了?” “从母亲与姑母口中,我很难问出真相,能寄希望的,可能也只有忠义伯世子夫人,”林繁睨了秦鸾一眼,淡淡道,“这事是我有求于你,自然要开诚布公,这是你说的。” 秦鸾弯了弯眼,笑容如常。 没错,就是她,在不久前,刚刚说的。 她在前一刻甚至还想过,有来有往,互有所求,做事靠谱呢。 她有求在先,林繁所言在后,贼船上来了就下不去了。 “我会试着问一问兰姨,”秦鸾道,“三日后,还在这里,我给国公爷答复,二殿下的把柄……” 林繁给了句准话:“听过些风声,等我查证后,给你个准的。” ------题外话------ 新的一周~~ 求推荐票~~ 感谢书友吃青菜的小虫、初至人未识的打赏,感谢书城书友顾清挽、书友99725穗菜花的打赏。 第24章 机缘未到 ,最快更新踏枝 !敲定了合作,就无需再在西四胡同待着了。 秦鸾带着钱儿先行离开。 钱儿依秦鸾吩咐,连灯笼都不点。 黑漆漆的胡同吹着呜呜直叫的风,委实不叫人舒服,但钱儿却顾不上害怕了。 脑海里有太多的疑问、太多的话,纠结在一块,眼瞅着离胡同口越来越近,钱儿急得跺了跺脚。 “姑娘,”钱儿停下来,压着声问,“您真的要退、退那啥啊……” “对,”秦鸾道,“你觉得不能退?” 钱儿愣了愣,而后,脑袋摇成了拨浪鼓:“不是能不能,而是,侯爷与老夫人怎么说?那位又是殿下……哎呀,奴婢说不好,就是、就是奴婢从来没有想过……” 秦鸾伸手,捏了捏钱儿圆鼓鼓的脸蛋:“想不明白也无妨,照着做就是了。” 何止是钱儿,在师父托梦前,秦鸾自己都没有想过。 甚至,现在都要付诸行动了,她也不知道缘由。 可师父就是师父,师父交代之事,定然有其道理,秦鸾不明白,只不过是机缘未到。 等时机到了,答案自然会在眼前。 钱儿揉了揉脸蛋。 也对。 她不懂的事情海了去了,听姑娘的就没错。 这么一想,钱儿扭头看了眼胡同深处。 乌起码黑的,让人不由自主害怕。 没想到,定国公身上还有那样的秘密…… “他怎么就说了呢?”钱儿问,“他就不怕姑娘出卖他呀?” 秦鸾呵的笑了声:“他胆子大。” 胆大,心细。 祖父是文定乡君口中“最值得信赖的朝臣”,而她是能名正言顺去探望、而不让兰姨产生防备的人。 破宅子里,林繁没有立刻走。 他又在石凳上坐了一刻钟。 那一日的经过,十几年来,在林繁的记忆里反复了无数遍,他清晰地记得他们的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 可惜当时的他太小了,不懂成人的察言观色,以至于对话语背后的深意无法阅读。 可万幸的,也是他的年纪小,各怀心思的大人们都没有在意一个小孩儿的性情,他的本能让他咽下了疑惑,而后,长大。 长大到,他终于能够明白那日对白里的所有深意。 也给了他,在边上观察他们的机会。 他知晓,却无人知他的知晓。 今日,把秘密透给秦鸾,不得不说是一种赌博,但在林繁看来,有时是需要赌一把的。 若是一切清明,事情的每一条脉络都清清楚楚,自然可以按部就班来破解。 偏此事不同,一切都在迷雾之中。 观察来、观察去,散去的雾气有限。 为了破局,就得尝试走进浓雾之中。 希望,秦鸾能给他带来些好消息。 夜尽天明。 秦鸾见到了清醒着的楚语兰。 “阿鸾,”楚语兰的声音很虚弱,“谢谢你。” 万妙道:“母亲说,她那时候昏昏沉沉、醒不过来,可偶尔能听到一些声音,她听到你坚持救她,她都知道。” 秦鸾笑了笑,眼睛却不由自主湿润了:“您能康复,就比什么都好。” 楚语兰虚虚握着秦鸾的手,温柔极了。 秦鸾依言在床边坐下。 事关林繁出身,自不可能直问。 “我娘走得早,是兰姨给我说她的故事,让我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做过些什么事,”秦鸾叹息着,“我可喜欢听那些往事了,让我觉得我和我娘好近啊。 兰姨,你一定要好起来,以后再给我多说一说。” 楚语兰柔柔地笑:“阿鸾真是小孩子。” 小孩子才爱听那些老故事,一遍又一遍,怎么不都厌。 “守城、运粮,瑰卫的姑娘们那么厉害,谁不喜欢听呢?”秦鸾佯装灵光闪过,“是了,这次能从伯夫人口中问出真正的毒方,还有定国公的功劳,我记得兰姨说过,定国公的母亲与姑母,也是瑰卫,都是我以前在故事里听过的名字。” 万妙道:“先前,乡君还来探望过您。” “让她惦记了,”楚语兰道,“这些年疏远多了,不及以前亲近。” 这是难免的。 她嫁人为妇,有丈夫女儿,日常生活以内院为主。 程窍丧夫,寡居之下不喜与人往来,听说除了去山上拜一拜,几乎不踏出国公府大门。 林芷倒是不曾嫁人,但她一直是长公主的女官,应对的事务与她们截然不同。 除了年节时问安,她们很少有往来了。 “等您好起来,”秦鸾道,“再给我和阿妙多说说以前的事。” 楚语兰含笑点头。 到底还未痊愈,精力很差,楚语兰说了这么会儿话,又睡下了。 秦鸾便告辞起来。 今日只是起了头,那么隐秘的事,也不可能轻而易举几句话就摸清楚。 以兰姨的身体状况,便是知情,亦撑不住讲太多往事。 带着钱儿,秦鸾去了书斋。 昨儿秦沣使阿青来说,这家书斋进了一批不错的纸墨。 “姑娘,”钱儿在前头带路,“前头右拐,再走上一段就到了,咦……” 钱儿突然停下了脚步。 “怎么?你也不认路了?”秦鸾顺口问着,转头见钱儿望着街对角,她也顺着看过去。 那厢,停着一顶轿子。 轿帘掀开,一男子从轿上下来。 不远不近的,秦鸾还没有看清那人模样,但周围几个点头哈腰的侍从就显现出对方出身不凡。 钱儿偏过身子,声音压得极低:“奴婢若没有看错,那是二殿下。” 秦鸾微微扬眉。 她只在小时候见过二皇子,印象很浅了。 见赵启发现了她们的存在,秦鸾行了一礼。 赵启几步走了过来,上下打量了秦鸾一番:“你怎么在京里?不是还在道观吗?” 秦鸾眉头一蹙。 赵启的语气,几乎能称之为“兴师问罪”。 “我何时回京,是我家之事,”秦鸾抬眼,道,“倒是殿下,认识我?” 赵启哼了声:“满大街的,能有几个道姑?秦大姑娘,我们大周没有苛待功臣吧?永宁侯府难道还找不出几件像样的衣裳来给你换衣换吗?” 秦鸾淡淡道:“我长在观中,习惯了如此装扮,大周不苛待功臣,也没有哪一条定了道姑不准上街吧?” 赵启阴测测地瞪了秦鸾两眼。 ------题外话------ 感谢书友慕蔚成礼、吃青菜的小虫、初至人未识的打赏,感谢书城书友99725穗菜花的打赏。 第25章 同道中人 赵启狠狠盯着眼前的少女。 他贵为皇子,身边从不缺阿谀奉承之音,何曾被人这么顶过嘴? 赵启不认为自己听不得重话,在他犯错之时,父皇、母妃、文武师父,都会指出来,他对于自身的错误,向来都是虚心的。 但是,那是父母,是师长! 她秦鸾算个什么东西! 刚那语气淡得,几乎把不屑写在脸上了。 论出身,他赵启是皇子,秦鸾只是臣女。 论那、论那莫名其妙的婚约…… 他是夫,丈夫是天,一个婆娘还敢跟丈夫顶嘴! 赵启厌恶地撇了撇嘴。 诚然,秦鸾的五官还算不错,可是,脸能当饭吃吗? 裹着那么身灰扑扑的道袍,手拿一把拂尘,往这儿一站,十足倒人胃口。 又是山上道观里长大的,没点儿大家闺秀该懂该明的规矩! 赵启越想越觉得秦鸾不堪入目,心头一股子无名火蹭蹭往上窜。 都怪母妃,给他定了这么一门亲事。 什么凤命凰命的,赵启一个字都不信。 保不准是永宁侯府另有目的、自己捣鼓出来的说辞。 就因那些毫无根据的说法,打小被绑上这么一个媳妇,赵启憋屈极了。 “你当你的道姑,”赵启咬牙切齿,“别想跟着本宫!” 说完这话,赵启一甩袖子,转身就走。 那几个侍从当即围护上去,替赵启引路。 钱儿屈膝恭送的动作做了一半,见状,敷衍完了后半程,站直了身子。 秦鸾连送都没有送,只与钱儿道:“继续带路。” 见她神色如常,钱儿小声问:“姑娘,您不生气?” “为何生气?”秦鸾反问。 钱儿下意识地往赵启离开的方向看了眼,嘴上没有明说,只拿手指比了个“二”。 秦鸾失笑:“刚开始有那么点生气,后来发现,他比我还气,几乎要跳脚了,我就不生气了,甚至有些高兴。” 钱儿眨了眨眼睛。 高兴? “看来,二殿下与我有同样的追求,”秦鸾颇为满意地点头,“既是同道中人,他一定不会拖后腿。” 钱儿蹙着眉头,一面给秦鸾带路,一面思考她的话。 等到了书斋外头,钱儿灵光一闪,忽然就想出来了! 二殿下对姑娘好一番挑剔,哪哪儿都看不顺眼,可见对婚事很是排斥。 这么一来,待退婚机会出现,二殿下指不定比她们姑娘还积极呢。 如此、甚好! 如二殿下这样的对姑娘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姑爷,哪怕是皇帝爷的儿子,她也不想要。 姑娘想退亲,真是太对了。 当然,这些念头,钱儿只敢在心里嘀咕,断不会挂在嘴上。 姑娘说过,隔墙有耳。 需得谨言慎行。 哎,早知道刚行礼时就不敷衍了。 万一被抓个不敬殿下的小辫子,多亏啊。 下回一定好好行礼,全当锻炼身体。 另一厢,赵启的脸色依旧阴沉。 侍从们小心翼翼伺候着,不敢多说一句话。 一行人进了贵香楼,上了三楼。 到一雅间前,没等侍从敲门,赵启一脚踢开了门。 咚! 随着这一声响,原本热闹的雅间内瞬间安静下来。 “谁啊?” “哪个这么没规矩!” 赵启绕过屏风,走到桌边:“我。” 见了他,先前气愤的、不满的,顷刻就化作了尴尬,而后,尴尬被收了起来,只余下讨好。 众人纷纷起身,拱手行礼。 忠勤伯府的三公子仗着与赵启关系好,笑着问:“殿下怎得火气这么大?遇上什么烦心事儿了?” 赵启解了披风,丢给侍从:“在楼下遇到永宁侯府那道姑。” “殿下说谁?”翁三公子一愣,复又想到了,“哦,永宁侯的长孙女,她不是一直在山里吗?回京了?” “她这是一回来就寻着殿下来了?”翁二公子抚掌大笑,“对殿下当真颇为上心。” “什么上心,”赵启黑沉着脸,“拿我当保命符呢!” “此话怎讲?” 赵启一口饮了盏茶,咬牙切齿道:“什么凤命,要我说,八成是秦家犯冲。 克死了亲娘,她自己也活不了,得有个贵重命的压一压。 秦胤编出那么个假话来,竟把母妃唬住了,让我一个皇子给她续命、给她冲喜。 真是气死我了! 母妃糊涂,父皇竟然也上了当! 你们说说,是不是那邓国师给父皇胡言乱语了什么东西,让父皇竟然也信了那些乱七八糟的胡话!” 翁家几兄弟与其他在场的公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 这话,怎么接啊? 皇上、顺妃娘娘、邓国师,这几个名号一个个从殿下嘴里往外蹦,偏还没有一个好词。 他们可不是二殿下,能说这些…… 翁二公子咳嗽两声,试着打圆场:“我先前到的时候,好像看到定国公了,他可能也在这贵香楼,殿下,隔墙有耳……” “混账话!”赵启肚子里未消得火气又烧了起来,“他有本事就听!我还怕他不成?” 气话说了,气却无处发。 比起秦家那道姑,定国公显然更让赵启生气。 在赵启看来,他的父皇身边,一众重臣之中,他最看不惯的,就是邓国师和林繁了。 如果说,邓国师是父皇跟前的狗,摇尾巴摇得欢快无比,狗仗人势,没干过什么好事,那么,林繁就是狼,在边上阴森森观察着,当你露出破绽时就跳出来咬脖子。 一个是小人,一个是狠人。 赵启都不喜欢。 翁三公子给赵启添了茶,奉承道:“殿下说得是,您是殿下,是他的主子,怕他作甚!” “听说,”翁二公子瞧准机会,又抛话头,“大殿下又让皇上训斥了?” 这话题,显然让赵启有了谈兴。 他靠着椅背,看着左右尽是恭谨、讨好的模样,总算是舒坦了那么一些。 “皇兄那人,啧,迂腐得很,成天之乎者也,当儿子的还天天说当爹的不是,我是他爹,我都烦他!”赵启抬了抬下颚,笑得很是肆意,“不过,皇兄有几句话没说错,那邓国师,就不是个东西。” ------题外话------ 天天求票求打卡求留言的我,宛如一个高喊一键三连的up主~ 感谢书友吃青菜的小虫、初至人未识、彤彤1609、四处留晴、慕蔚成礼的打赏,感谢书城书友余生安好的打赏。 第26章 隔墙有耳 ,最快更新踏枝 !对他那位皇兄赵源,赵启向来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倒不是他怕了赵源,而是,他与那位实在不是一路人。 赵源身体不好,自练不得武,平日跟着父皇点的几位老臣念书。 书念得多了,把人也念迂腐了,大道理一套一套地挂在嘴边。 赵启听不得那些。 尤其是,他知道赵源说得都是对的。 这让他想反驳都站不住脚,干脆躲了就是。 赵源不止说他,还时常向皇上谏言,引经据典,听得皇上都烦。 可赵启再不喜欢赵源的性格,在邓国师一事上,兄弟两人看法相同。 手指点着桌面,赵启尤不尽兴,又骂了一遍:“那就不是个东西!” 翁二公子笑道:“殿下,国师大人对娘娘也算尽心尽力。” 赵启挑眉,神色肆意:“不然,我会给那条狗好眼色?” 狗嘛,给骨头就行了。 他可不管邓国师给父皇灌多少迷魂汤,只要不咬他与母妃就行了。 狼却不同,养不熟,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咬上来。 因此,赵启看不上邓国师,但他烦林繁。 翁三公子揣摩着赵启的想法,故意叹了口气,道:“定国公和邓国师,怎么就没有咬起来呢?” 赵启哼道:“说不定哪天就咬了,我们正好看好戏。” “想那林繁,再有能耐,也比不了国师大人,”有人道,“皇上最是信任国师。” “我祖父说,树上那个要笑起来,就没什么好事。” “先定国公那么温文尔雅、进退得当,怎么养出来的儿子就这么奇奇怪怪的呢?” 赵启呸道:“养个屁!林宣死了这么多年,他哪有爹养?” “殿下说得是,要不是靠着他祖父和他父亲的资历与功绩,他能年纪轻轻就爵位到手?都是同龄人,我们各个矮他一头。” 能在这里的,都对赵启的脾性一清二楚,知他爱听什么、不爱听什么。 他们说不得皇上、顺妃、大殿下与国师大人,但骂一骂树上那个,又有什么可怕的。 一时间,雅间里全是对林繁的口诛之语。 赵启听得眉飞色舞,心中那股郁气,散了七七八八。 只是,隔墙有耳。 这雅间的窗户不临街,与边上一建筑相邻,两者之间是一条只余一人经过的窄巷。 偏又有屋檐遮挡,除日头从正上方经过,其余时候,阴暗无光。 如此,也就堆些杂物,谁也不会从这里走。 雅间半开着窗透气,也把里头的声音,从隔壁建筑那微微启着半天的窗户里,透了进去。 那间屋子,为书房布置。 博古架、书案、文房四宝,一应俱全。 另在窗下摆了小圆桌,并几把椅子,容主人待客。 此处的主人,名叫黄逸,是黄太师的幺孙。 黄逸端着茶盏抿了抿,上下打量着客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确实,笑比不笑危险,视线过来时,给人一众审视之感。” 他的客人,就是林繁。 闻言,林繁半弯着嘴唇,睨他。 “没错,就是这样,”黄逸笑着道,“人狠话不多,话不多还这么烦,不愧是你。” 林繁哼笑了声:“差不多得了。” “听听这口气,”黄逸乐在其中,“漫不经心里,带着挑衅,谁听谁生气,一气就口不择言,全是漏洞与把柄。怎么样,总结得不错吧?” 林繁不置可否,左耳进右耳出,直接道:“说正事。” 黄逸摊了摊手。 他与林繁是自小的交情。 作为太师之孙,黄逸算是书香之后,偏他小时候闲不住,比起念书更爱习武。 本朝尚武,祖父当然不阻拦他,给他请了师父,由着他练。 而他,毫无疑问地成了林繁的手下败将。 定国公拎着林繁上门赔礼时,祖父眉开眼笑,恨不能林繁能一天揍他三回,比用饭还准。 打得多了,关系就近了。 黄逸在林繁身上见识了什么是人外有人。 书背得快,打也打得狠,鬼点子多又爽快,让他不知不觉间就想跟着林繁跑。 孩子王,玩到哪儿都热闹。 再后来,父亲过世,林繁变了。 变成了…… 黄逸打量着林繁,装模作样叹息,变成了现在这样。 林繁不配合,黄逸一个人也玩不下去,干脆收了心神,与他说正事。 “如你所见,”黄逸道,“巷子窄、挨得近,他们三楼、我们二楼,只要不把脑袋伸出去,就开点儿窗,谁也看不到谁,但能听见说话。” 这是黄逸偶然发现的。 这里是他祖母娘家的产业,底下做的是药材生意,二楼书房本是管事儿的账房。 管事闻惯了药味,黄逸却不行,只得开窗。 窗户一开,才知道离贵香楼的雅间这么近。 贵香楼生意好,日日客满,那间雅间里,客人各不相同。 黄逸偶尔来,并不会故意去听别人说话。 没成想,偶有一次,听到了二皇子的声音。 “他们经常坐那间,从不关窗,兴许是觉得不临街,说话很不讲究,只要耳力好,全能听见,”黄逸道,“我听到几回了。” 林繁心中有数了。 上回,黄逸说了一桩二殿下的私事。 黄逸言之凿凿,林繁将信将疑。 既然答应了要给秦鸾一个准话,林繁少不得确定消息来源。 今日听了这么会儿,林繁便有了底。 前回的信息若能利用得当,秦鸾退亲,应是不在话下。 想了想,林繁问:“除了二殿下几位,你还听到过什么?” “是兄弟,就别来套我的话,回头有人倒霉了,我过意不去,”说完,见林繁不咸不淡睨他,黄逸啧了声,认输了,“我想想,有了,跟刚刚他们说的永宁侯府大姑娘有关。” 林繁示意黄逸继续说。 “那天,他们府上二老爷无端爽约,都猜是为了秦大姑娘忽然回京,惹得侯府里、尤其是侯夫人不太满意。”黄逸道。 林繁端着茶盏的手,缓缓放在了桌子上。 侯夫人不满意? 不满意都让秦沣替妹妹绑人了,这要是满意起来,忠义伯府大门都被拆了吧? 传言,不足信。 ------题外话------ 感谢书友慕蔚成礼的打赏,感谢书城书友99725穗菜花的打赏。 第27章 半斤对八两 ,最快更新踏枝 !第三次夜访西四胡同,钱儿已经不那么害怕了。 熟门熟路抵达宅子,请自家姑娘坐下后,钱儿甚至还在周围转了转。 林繁到得准时。 秦鸾见了来人,起身行了一礼。 开门见山,秦鸾道:“兰姨的身体有些起色,却还支撑不住说太久的话。况且身边伺候的人多,太过明显内容都不好提及,我只能抛几个话头,等待时机。如此,恐要让国公爷再等些时日。” 林繁颔首。 这个答复在他的预想之中。 “二殿下那儿,”林繁开口,原要讲究下用词,转念想了想,一心要退亲的秦鸾估计并不在乎,干脆直说了,“殿下对秦姑娘、以及这门亲事,也不满意。” “确实如此,”秦鸾笑了声,“国公爷消息灵通。” 林繁承了这声夸赞:“若不灵通,秦姑娘也不会找上我。” 秦鸾坦然。 若不是为了互相的消息,何必大晚上来这地方呢? 林繁亦不卖关子,道:“二殿下与安国公的二孙女有私情。” “私情?”秦鸾微怔。 这还真是出人意料。 原想着,纵容手下之类的太轻,以此来达成目的,需得花费一番力气;欺男霸女是个好由头,可要让皇上松口,也得运作得当。 结果,竟然是与国公府的姑娘有私情。 秦鸾问:“哪种私情?” 如此问法,反倒把林繁问得怔了怔。 待反应过来秦鸾问的是程度,林繁以手做拳、轻咳了声:“已有夫妻之实。” 简简单单六个字,话音落下,避风的小角落之中,只余下沉默。 秦鸾的眼睛眨了下,又眨了下。 她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林繁看了眼秦鸾,又尴尬地挪开了视线。 饶是再不满意的婚事,男方这么行事,秦姑娘作为女方,一样难以接受吧。 就像钱儿这样…… 林繁看向钱儿,钱儿的一腔怒火已经收不住了。 知道自己不好插嘴,钱儿气得紧咬牙关,转身进了东屋里头,想捶墙出气。 她刚抬起手,想到这屋子半塌不塌,怕是承受不住,又只能把拳头收了回来。 “太可气了!”钱儿暗暗想。 如果她们姑娘没有想要退亲,就这么浑然不知地成了二皇子妃,等事情爆发出来…… 后头的局面,钱儿都不敢想! 廊下,沉默依旧继续。 而这般沉默,让林繁不太自在,几次想要开口,却欲言又止。 一时之间,他很难判断,到底是和一位姑娘谈论“夫妻之实”让他觉得不合适、不妥当,还是因为他不确定该不该宽慰秦鸾而犹豫迟疑。 前一种,确实叫人尴尬,又极其冒犯。 后一种…… 上次,在说到定国公府内状况时,秦鸾也曾善意地宽慰过他…… 林繁斟酌再斟酌:“二殿下此举很是荒谬。” 对婚事不满意也好,对安国公府的姑娘心生爱慕也罢,这都没什么。 皇子也是人,也会有自己的感情。 秦鸾是皇上与顺妃娘娘想要的儿媳妇,却不是赵启心中的人选。 赵启该说服父母,将婚事作罢。 待桥归桥、路归路了,想喜欢谁就喜欢谁去。 而不是明明婚约在身,却与另一位姑娘发生故事,把局面弄得越发复杂。 秦鸾抬眸,问:“国公爷这是准话?” 见她神色还算稳定,林繁提着的心落了大半。 因着不牵扯尴尬之处,能稳稳当当推进话题,林繁便细致地,将雅间之事解释了一遍。 “二皇子与安国公府的二姑娘就在雅间相会,正巧被黄逸听到了,我那日与他吃酒,酒后他提了一句那两位关系匪浅,自知失言就没有多说,”林繁道,“前日我再问了,才知晓具体状况。我去书房里试过,的确能听到隔壁贵香楼雅间里的动静。” 秦鸾道了声“辛苦”。 看来,她请林繁帮忙,真是请对了。 若非林繁与黄逸交情匪浅,黄逸在自知失言后,又怎么还会把状况据实已告? 刚说了这么多状况为铺垫,林繁再开口时,尴尬已经没了踪迹:“秦姑娘,殿下荒唐行事,你也正好能以此切入,达成所愿。” 秦鸾敏锐,隐隐品出些意味,再回想刚才状况,恍然大悟。 “我并不生气,”秦鸾失笑,“只是意外罢了,又惊又喜,却不气,先前失神,亦是在思考后续应对之法,正如国公爷所说,把柄握在手中了,总要找到运用的方法。” 林繁松了一口气:“想到了吗?” 秦鸾大大方方道:“需得国公爷施与援手。” “不止给你消息,还得参与其中?”林繁一听,倏地笑了,“你与二殿下的婚事,是这么好退的?” 语速不紧不慢,甚至拖了音,不自觉地,带出了些许挑衅一般的意味。 秦鸾知他其实并无挑衅之意,如平时一样说话,也是因着那些尴尬话题都结束了。 迎着林繁的目光,秦鸾道:“你的身世,包含着不能让皇太后与皇上知道的秘密,是这么好打听的吗?” 不得不说,半斤对八两。 互相放了“狠话”,气氛轻松下来。 秦鸾理顺了思路:“以我之见,除了可以向兰姨打听,不妨将我祖父也列入人选。” 林繁沉吟:“永宁侯?” “乡君过说我祖父值得信赖,而老国公爷病故前,祖父也在营中,”秦鸾分析着,“当然,祖父那儿,亦得等个适合开口的时机。” 林繁赞同道:“我并不急切,秦姑娘自行判断机会。” 从父亲去世到如今,已经太多年了。 林繁很清楚,着急并不能解决问题,也不是使多少劲儿,就能有多大成果。 就像找东西似的,怎么翻都没有踪迹,若不管它,不知道什么时候,它就冒出来了。 灵光一闪,心领神会。 又或许,母亲与姑母亦在等待一个时机。 两人敲定了这一桩,就只剩下另一桩了。 “安国公府的二姑娘,是晋舒儿吧?” 秦鸾幼时体弱,后又离京,对各府的姑娘们印象不深。 勉强记得个名字,也是因着安国公老夫人与祖母颇有交情,曾带着两位孙女来过侯府。 见林繁点头,秦鸾道:“印象里,她胆子小。” 闻声,刚稳住脾气的钱儿从墙后探出了头。 晋姑娘胆小? 姑娘莫非故技重施,也绑来西四胡同试试? ------题外话------ 感谢书友安欣、书友20170429100936671、慕蔚成礼的打赏,感谢书城书友99725穗菜花,余生安好的打赏。 第28章 人外有人 ,最快更新踏枝 !晋舒儿胆小? 林繁心中升起几分好奇来。 二殿下与晋舒儿是有夫妻之实,但还遮着掩着,后续处理,亦不能如前回一般、把晋舒儿本人或身边丫鬟绑了吓唬一通作数。 所谓退亲,看似是赵启和秦鸾之事,最多再牵扯一个晋舒儿。 可事实上,真正的核心只有皇上。 皇上怎么想、皇上如何断,才是唯一能决定婚事走向的。 这便是与前回最大的不同。 林繁想看看,这小道姑到底要用什么办法来破局。 因此,见秦鸾需要他的帮助,林繁没有拒绝。 秦鸾看了眼天色。 云厚,星子少,再过一两个时辰,也不会有清亮的月光。 “先等到三更后吧。”秦鸾道。 林繁没有异议,见秦鸾抱着拂尘,一副认真思考模样,他也就不再多问了。 想来,等秦鸾把各个环节想透彻了,自会细说。 等待的时间说久也不久。 只是秋夜里,哪怕避风处都有些寒意。 林繁自己不畏寒,却琢磨不出秦鸾的状况。 他看向秦鸾。 秦鸾还坐在那儿,姿势没有半点变化,闭着眼睛,似有那么点儿道家人修行的意思。 身上那件道袍,看着颇为单薄。 林繁不由地,眉头一蹙。 传言里,秦鸾幼年病得只剩一口气,后来得了仙姑指点,才日渐康复。 可康复得如何,是否比常人体弱,林繁一概不知。 若是秦沣也在这里,林繁自不用操这份心,一切有做兄长的负责。 偏只有他在…… 不管他们为何在夜里定在西四胡同相见,万一秦鸾受寒病倒,直脾气的永宁侯追究起来,定国公府的大门恐是保不住了。 这么一想,林繁对一旁老老实实立着的钱儿招了招手。 “我让人去买点吃的,”林繁道,“你家姑娘有忌口的吗?” 钱儿答道:“姑娘吃得清淡,夜里吃多了恐不克化,小粥就好了。” 林繁了然,让亲随去跑一趟。 热腾腾的粥装在食盒里,送到宅子里时温度刚刚好,并两份食具。 林繁交给钱儿:“和你家姑娘分着用去。” 钱儿接过食盒,问:“国公爷不用?” “不用,买了旁的。” 钱儿了然。 秦鸾见了食盒,与林繁道了声谢。 钱儿却有些犯难。 这宅子里,能用的椅子就只两把石凳,桌子倒也有,但不敢用,什么时候瘫了都说不准。 砸到人、糟蹋了热粥,就不好了。 秦鸾指点道:“拿凳子当桌面,蹲着吃就是了。” 钱儿眼睛一亮,依言办了。 林繁交了食盒,便走出去,到了院子外头。 一面听亲随禀了几样事情,一面用了两包子,林繁才转身回了里头。 待走到廊下,看到蹲在那儿的那一主一仆,他不由愣了下。 林繁当然知道,将门子弟,衣食住行上没有那么讲究。 他自己也是一样。 着国公冠服时矜贵,着赤衣卫官服时正气,若在校场上,无人在意那些。 泥里打滚雨里淋,都是常有的。 不止男子,将门女子亦然,便是瑰卫之首的平阳长公主,曾经都是冲在最前头。 只是,建朝之后,女兵女将们不多见了。 将门的姑娘们换了一身华服,大部分都不再习武,偶有几家还让姑娘练武的,也多是为了强身健体。 不管练不练,平日里都十分注重举止得体。 眼下也不是到了校场、进了驻地,如秦鸾这般不讲究的,凤毛麟角。 转念想想,下山回京后依旧把道袍做日常装束的,秦鸾原也就与其他姑娘不同。 秦鸾和钱儿都听到了脚步声,抬头一看,正好对上林繁的视线。 敏锐如秦鸾,自看出了林繁眼中讶异。 笑了笑,秦鸾问钱儿道:“今儿练功了吗?” 钱儿下意识答道:“晨起后,打了两套拳,又练了半个时辰的枪法。” “真棒!”秦鸾满意地点了点头。 钱儿喜笑颜开,又给自己添了半碗粥。 林繁当然听得出秦鸾是故意问给他听的,好笑之余,问道:“那秦姑娘今日练功了吗?” “画符四十九张,”秦鸾道,“保平安的,国公爷若想要,可以送你几张。” 钱儿忙补充道:“我们姑娘的平安符可灵验了,用过的都说好,二夫人喜欢极了。” 林繁:…… 他是不是该说声“谢谢”? 好在,秦鸾也没有纠结送符,慢慢悠悠道:“回京之后,日课少了许多。还在山上时,每日劈柴、洒扫,谁都不能偷懒。” 林繁闻言,颇为意外。 秦鸾师从沐云仙姑,仙姑也要劈柴? “要的,”秦鸾看出了林繁的疑问,“不论道法高下,一样要劈柴、洒扫。” 提起观中生活,钱儿极有兴致,好奇地想听秦鸾多讲一些。 说话间,时间流逝。 三更到了。 云层后头,月光几不可见。 秦鸾道:“先请国公爷带路,往安国公府北门。” 安国公府坐北朝南,北门既是后门。 一路过去,林繁仔细留意着左右状况,此时街上静悄悄的,却也得留心,以免让更夫发现了,因而,也顾不上多问秦鸾几句。 待到了地方,他才道:“打算怎么做?” 秦鸾道:“翻墙,我要进去找晋舒儿。” “什么?” “我身手一般,需得麻烦国公爷替我观察周围,免得让府里其他人察觉,”秦鸾道,“尤其是布法的时候。” 林繁挑眉:“这就是你说的帮忙?” “帮的其中一样忙,”秦鸾答得直白,“之后还有别的,需要国公爷出手。” 林繁又问:“布法是什么?” “跟师父学的一丁点小花样,”秦鸾想了想,又道,“你放心,我真不害人。” 林繁啧了声。 害不害别人,他不知道。 害他,是实打实的。 赤衣卫指挥使,半夜三更翻安国公府院墙,像话吗? 更别说是给一个布法的道姑护法了。 这个忙,真不好帮。 林繁站在安国公府的北墙下,看着跟前比划墙体高低的秦鸾,心中划过一阵后悔。 人人都说他林繁很烦,如今看来,当真人外有人。 论想一出是一出、出出都异想天开,比起秦鸾,林繁自愧弗如。 ------题外话------ 周末愉快~~ 感谢书友初至人未识、安欣、慕蔚成礼、彤彤1609的打赏,感谢书城书友99725穗菜花的打赏。 第29章 符灵 ,最快更新踏枝 !夜黑风高。 秦鸾抬着头,以手虚空衡量着高墙。 “你觉得呢?”秦鸾问钱儿。 钱儿道:“奴婢自然不在话下,姑娘呢?” 秦鸾抿着嘴摇了摇头:“直接翻有些吃力,我看前头有树,我借树垫脚,倒是够了。” 对自己的轻功,秦鸾很有自知之明。 两人商量妥当后,秦鸾转身与林繁说了状况。 “我去那边树……” 话刚出口,前头胡同口,传来“天干物燥、小心火烛”的声音。 秦鸾眉头一皱,运气差了些。 忽然间,身侧一声“得罪了”,在秦鸾反应过来之前,整个人已然腾空而起。 几乎就是一瞬,双脚落地,落在了院墙里侧。 钱儿也跟着翻过了墙,站在了秦鸾边上。 见秦鸾抬眼看着他,林繁绷着脸,淡淡道:“这样比较快,也免得被那更夫看到。” 秦鸾没有立刻说话。 她当然知道这样比较快。 以刚才状况,林繁的帮助让他们化解了危机。 懂得灵机应变,是一位极好的合作伙伴。 秦鸾就是有些懊恼,轻功如此重要,前些年还是偷懒了。 以后,要把身法加入日课之中。 下次再有这种情况,就不用等别人帮忙,或者找树垫脚了。 思及此处,秦鸾与林繁道了声谢。 林繁面不改色地承了谢,又看向钱儿:“机灵,身手也不错。” 钱儿嘿嘿一笑。 林繁继续道:“这里不是说客套话的地方,先办正事要紧。” 秦鸾认同极了,定了定神,观察四周状况。 林繁这才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虽是应变之举,并未任何唐突心思,却也是他长这么大,头一回离别人姑娘这么近,第一次揽姑娘家的腰。 面上的镇定能装出来,但以秦鸾的敏锐,恐是会露馅。 这种情形,越自然越大方,越不会惹人厌烦。 但凡有一丁点的支吾与心虚,就显得尴尬了。 万幸,夜色浓郁! 秦鸾用拂尘指了指西边。 林繁收敛心神,快速分析了一番,认同秦鸾的判断。 安国公府人丁不兴。 世子战死后,国公爷也病故了,留下孤儿寡母。 如今府里的主子,只国公夫人,世子夫人,晋舒儿以及她年幼的胞弟,晋舒儿的长姐已经出阁了。 偌大的府邸,笼在夜色之中,偶有几处点了夜灯的,便是主人家的住所了。 中轴线上有两处,西侧一处。 晋舒儿能不惊动家人而与赵启往来,她应是住在偏处。 也就是西侧了。 三人快速穿过园子,到了西院外。 林繁竖耳听了一会儿,示意秦鸾稍后,仗着轻功出众,进西院各处观察了,又出来。 他压着声,道:“都已入眠,西屋有一婆子、一丫鬟,正屋次间还有一值夜的,你要是进去找晋舒儿,定会惊动其他人。” 秦鸾轻轻一笑:“不用进去,这里就可以了。” 拂尘换到左手,右手手指朝上,秦鸾飞快地掐了一套手诀,而后,从左边袖口之中迅速地抽出一张符纸,抛到空中,低低念了声“降”! 清光一闪,符纸一般大的小人浮在了空中。 钱儿看得眼睛都直了。 要不是紧紧捂着嘴,她险些叫出声来。 姑娘这一套术法,真是太俊了! 她就知道,姑娘跟着仙姑修行,肯定是修得真本事了,怎么可能就只画个平安符呢? 先前啊,那是真人不露相。 关键时刻一出手,绝了! 虽然她半点看不懂,也不知道小人是什么,但她知道姑娘顶顶厉害! 林繁亦是惊讶。 传言里,道家术法高深莫测,但他往常打过最多交道的道士是邓国师。 林繁没有见识过邓国师的能耐,只看到对方妖言蛊惑皇上、为了私利行歹事,因此,他对所谓的道家高人很不信任。 至于秦鸾,年纪轻轻,什么噬心符、点麻穴一类的小聪明不少,但林繁没有想过,会在她这里看到些“真本事”。 “这是什么?”林繁问。 “符灵,”秦鸾道,“一两句话说不清,离开后再解释。” 林繁便不多问。 秦鸾的手指虚空画了几笔,符灵飘了进去,约莫一盏茶的工夫,又飘了回来,落在她的手上。 一人一灵也不知道做了什么交流,林繁只见秦鸾蹙眉,复又舒展开。 秦鸾将符灵重新收入袖中,冲林繁颔首:“可以了。” 林繁微微挑眉,看了眼主屋方向。 这就办好了? 三人走到最近的府墙下,确定外侧安全后,钱儿一个翻身先行出去。 秦鸾老老实实接受了林繁的帮助,同时,更加确定了练好身法的紧迫性。 回到西四胡同,秦鸾见钱儿一脸期待,把符灵又放了出来。 钱儿前后左右绕着符灵转了两圈,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想戳一戳它,却被符灵躲开了。 秦鸾笑着看了一眼,与林繁解释:“我让它把晋舒儿弄傻了。” 林繁微微扬眉:“秦姑娘可还记得说过不害人?” “国公爷放心,”秦鸾解释道,“晋舒儿能吃能睡能说话,只是会发呆,跟丢了魂一样,差不多会持续一旬左右,然后就恢复正常,对她身体的康健也没有任何损害。” 闻言,林繁不可思议极了。 天下竟然有这样的术法? 若是有心用之…… 秦鸾看出了林繁的担忧,道:“晋舒儿胆小,心智不坚定,才能有一旬的效果,且出手颇为受限,不到近处,施展不了。遇上心智坚定之人,符灵毫无作用。” 符灵听见了,两根手指头一下一下地点,肉眼可见的委屈。 秦鸾又道:“也有厉害之处,它对生命极其敏锐,刚才接近晋舒儿,她感受到了两个生命。” 林繁立刻明白了秦鸾的意思:“你是说,她有了身孕?” “日子很浅,很微弱,”秦鸾道,“后头之事,还得劳国公爷相助。” 待秦鸾详细说完,林繁缓缓地、点了点头,应下了。 四更将近,秋日天亮得迟,但再耽搁下去,街上渐渐也会有早起的百姓。 林繁送秦鸾到永宁侯府外头。 “自家宅子、熟门熟路,”秦鸾指了指眼前高树,“翻过墙几步路就到,就不劳烦国公爷了。” ------题外话------ 感谢书友初至人未识、慕蔚成礼、小院子的打赏,感谢书城书友悻福的颜色的打赏。 第30章 别蹚浑水 ,最快更新踏枝 !太医院内。 李太医快步穿过长廊,拐角处遇着廖太医,他赶忙行了一礼。 “老大人,”李太医迟疑了一瞬,还是问出了口,“我琢磨了好几天了,世子夫人的病当真好起来了?” 廖太医道:“确实好转了,昨日老夫去请脉,世子夫人都能自个儿说身子状况了。” 李太医啧了一声。 他对自己的医术有信心,亲眼看过当日那药石无医的状况,且不止他,包括廖太医在内,好几位老大人都说救不了。 现在竟然好起来了…… “这可真是,”李太医连连摇头,“我想请教老大人,秦姑娘到底用了什么方子?” 学海无涯,他才疏学浅,可他好学! 廖太医呵呵笑了。 谁不想学,他老头儿也想学,学不了! “说是师门技艺,”廖太医道,“不是她们门内人,不传授。” 李太医十分扼腕,却也很能理解,便又问:“那伯夫人病情如何?” 廖太医的笑容凝了凝,复又摆了摆手:“得静养、静养。” 作为御医,平日里给贵人们看诊,李太医在察言观色上颇有一手。 他看出了廖太医的不欲多言,也知道对方是故意让他看出来的,当即就不再多问了。 待回了书房,李太医前后细细一琢磨…… 伯夫人病倒那日,是由廖大人诊断的。 忠义伯府匆匆送伯夫人出城养病,但廖太医却不曾出城去继续看病。 再想到世子夫人的日渐康复,李太医心中划过些许猜测。 看来,是他小觑永宁侯的孙女了。 小姑娘年纪轻轻,不通岐黄,师门倒是有些真能耐。 另一厢,廖太医背着手慢慢走,迎面就见一红衣人向这处来。 他定睛一看,是林繁。 稀罕了,定国公竟然会来太医院。 莫不是哪位院判、院使不干人事了吧? 不对。 若是如此,使个手下来传一声就行了,哪里需要指挥使亲自走一趟。 他们太医院里,上上下下,不配如此待遇。 不等林繁走近,从他身后方向又来了一人。 那来人跑得飞快,超过了林繁,一路气喘吁吁地跑到了廖太医跟前。 廖太医认得他,他是安国公府的一名管事。 “老大人,”来人喘着道,“我们姑娘病了,劳烦您尽快看一看。” 廖太医自是应下:“你先回去,我取了药箱就来。” 送走了管事,廖太医一转头,林繁已在近处,他忙行礼。 林繁左右看了一眼,道:“老大人,借一步说话?” 两人到角落处。 林繁缓缓道:“刚那位是安国公府上的,来请老大人出诊的?” 廖太医道:“蒙安国公府上看重,这些年都由老夫开方子。” “我今日来,是有一事想提醒廖大人,”林繁压低了声音,“晋二姑娘不是病,是有孕了。” 廖太医惊得眼睛都瞪大了。 晋二姑娘,待字闺中,怎么就有孕了? 林繁又道:“她有身孕是真,日子很浅,表象为呆愣,跟丢了魂似的,身体无碍。大人千万见机行事,别蹚浑水。” 廖太医苦着脸,捂了下胸口。 日子再浅,也是喜脉。 他今儿装傻、不诊出来,晋姑娘的肚子迟早会大起来。 他要诊出来了,与安国公府说“你们姑娘未婚有孕”,国公夫人那年纪、那身体,恐是气血上涌就倒下了。 再有…… 廖太医看向林繁。 赤衣卫指挥使,平日里不晓得盯着多少人,也难怪会知道如此私密事情。 来求医的、与来透底的,前后脚到,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晋二姑娘的呆愣病是怎么来的,林繁心里有数极了。 林繁还让他别蹚浑水,十之八九,与晋姑娘有私的男人身份不一般,这病也病得不一般。 越想、廖太医心中越苦。 怎么近来总叫他遇上内宅里那点见不得光的事呢? 他是给自己开个强心健脾方子,还是去求一张万事太平的符纸? “那依国公爷之见,”廖太医硬打起精神来,“呆愣之症,怎么开方子才好?” 林繁呵得笑了声:“魂都丢了,老大人还开什么药方,不如介绍个道士,让主家招魂。” 廖太医心领神会。 上次解世子夫人的毒,秦姑娘就是拿定国公的名号逼老伯爷的。 他认得的道士,林繁也认得的道士,适合给姑娘家招魂的,不就是秦鸾了吗? 虽然,林繁确实烦,但是,廖太医很清楚,只要行得正,烦不到他头上,也不会挖莫名其妙的坑来摔他老头儿。 “那就先谢过国公爷提点了。”廖太医说完,回去准备了。 林繁交代完了,也离开了太医院。 其实,秦鸾请他帮的忙很简单,比昨夜翻的院墙还容易。 照安国公府与廖大人的交情,请的太医定然是他。 而以廖大人的性情,知晓了晋舒儿有孕的状况,说服他照此行事,他不会拒绝。 不过两刻钟,廖太医到了安国公府中。 国公夫人与世子夫人翘首盼着,见他来了,忙引他去西院。 世子夫人一面走,一面道:“清早底下人来报,我赶过去一看,只见她傻愣愣的,连人都不认得了,再一问,昨儿夜里睡下时一切如常,老大人,怎么好端端的就睡傻了呢?” 廖太医嘴上宽慰了几句。 待进了屋里,他仔细观察起了晋舒儿。 晋舒儿坐在床上,长发散着,两眼看着前方,眼神却是散的。 “问她什么,都跟听不见似的,也不说话,”世子夫人快急哭了,“好在不排斥人,给她擦脸、穿衣、喂饭,她都很配合。” 廖太医摸了摸胡子。 果真如定国公说的一样,这人呆愣了。 再看脉象…… 廖太医神色凝重。 的确是喜脉无疑。 可实在太不明显了,要不是林繁事先告知,他甚至都有可能会忽略。 不晓得是哪一位大夫,对脉象如此敏锐。 若有机会,他一定要请教、切磋一番。 清了清嗓子,廖太医看向担忧万分的安国公夫人婆媳,道:“二位,二姑娘身体并无病情,她这样,倒像是丢了魂,老夫猜测,许是昨夜梦里冲撞了什么。” 世子夫人一听,险些摔倒。 安国公夫人眼前发黑:“这、这要怎么办?” 廖太医道:“恕老夫直言,与其开药方,不如请一位有本事的道士。” 婆媳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没了主意。 ------题外话------ 上架前更新少,大家见谅。 新入坑的书友可以去看下96之前完结的书。 下个月新书就上架了,没几天了,很快的。 感谢书友xp星人、初至人未识、洋葱小姐。、慕蔚成礼、书友20170429100936671的打赏,感谢书城书友99725穗菜花、清锦的打赏。 第31章 果然是不喜欢 ,最快更新踏枝 !屋子里,好一阵没有人说话。 廖太医的目光从祖孙三代的面上划过,心里长长叹了一口气。 一位是真傻,两位是真懵。 若知晓了实情,只怕懵的那两位更受打击。 作孽啊! 到底是哪家公子哥,无媒无聘的,还闹腾出个人命。 良久,安国公夫人先回过神来。 她到底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最初的冲击之后,慢慢稳住了。 “廖大人,”安国公夫人欠了欠身,“舒儿的病情,还请廖大人替我们保密。” 廖太医闻言,下意识地,以为国公夫人揣度了内情,刚要打个圆场,转念再一想,才明白了对方所指。 仅仅生病,并没有什么。 姑娘家也好,老头子也罢,是人他就会生病。 只要不是恶疾,让外人听着就害怕的,等康健起来了,一切就过去了。 可是,傻了、丢了魂了,这种传言就太难听了。 按年纪看,晋舒儿本该是说亲的时候,一旦有了那样的传言,哪家公子敢娶? 安国公夫人的担忧与请求,真是人之常情。 廖太医摸了摸胡子,默默想,可惜了啊,晋舒儿自己糊涂,造成这种局面,待真相大白时,得多伤祖母与母亲的心。 “老夫人,老夫自不会胡乱说出去,”廖太医道,“只是术业有专攻,二姑娘的病情,老夫帮不上忙。” 安国公夫人道了句谢。 世子夫人红着眼眶,走到床前,双手按住女儿的肩膀,用力晃了晃:“醒过来啊!怎么会这样呢?你倒是醒过来啊!” 饶是如此,晋舒儿依旧没有给任何反应。 她就这么静静看着前方,却又是什么都没有看在眼中。 世子夫人的眼泪倏地落下来,转身与婆母道:“老夫人,廖大人说得是,我们赶紧请个道士来才好。” 安国公夫人为难极了:“我也想,可是,能请谁?” “玉朴师太呢?”世子夫人问,“她回京了吗?” 这位师太在京畿一带颇有名气,先前府里请她做过道场,也算有缘。 国公夫人摇头:“说是下月才回来。” 世子夫人心急如焚:“廖大人可有相熟、嘴严些的人选?” “这……”廖太医正琢磨着如何引出秦鸾,得了此问,佯装沉思,复又道,“倒是有那么一位。” “哪位?”安国公夫人追问,“哪家道观?” 廖太医道:“二位知道忠义伯世子夫人的病情吧?” “听说了。” “原是无药可救了,老夫束手无策,”廖太医道,“永宁侯府的大姑娘恰巧返京,她与世子夫人情同母女,前来探望。老夫看着她用道家办法保住了世子夫人的命,如今已是好转,康健指日可待。” “这般厉害?”世子夫人惊讶极了,“我原听说,媳妇眼瞅着不行了,婆母又病倒。” “救回来了,”廖太医道,“伯夫人是急症,需得静养,倒不碍性命。” 安国公夫人想了想,道:“永宁侯府那位,我若没有记错,师从沐云仙姑?” “老夫人,”世子夫人催促,“不如就请她吧,多封些银钱,请她莫要说出去。” “什么话?”安国公夫人不赞同,道,“人家侯府千金,你当道姑使唤?” 世子夫人抹着泪,道:“我也晓得不合适,实在是没有办法,您难道忍心看舒儿这幅样子? 您与永宁侯夫人是老交情了,请她帮帮忙。 我们舒儿是姑娘家,请道长许会有不便之处。 秦姑娘有本事,那是再好不过,若化解不了,也请她给我们指个路,她们修道之人,道内门路总比我们宽吧。 到时候,我们依着指点,该请谁就请谁。” 安国公夫人见她哭得伤心,再看孙女那痴呆呆的样子,终是长叹道:“罢罢罢,就请来试试!” 以她们两个老太婆的旧交情,请对方保守秘密,应是可以的。 临近中午时,永宁侯夫人接了安国公府的帖子。 来送帖子的毛嬷嬷是国公夫人亲信。 厚着脸皮请侯夫人屏退左右,说了自家状况。 “我们老夫人原该亲自来与您说明,”毛嬷嬷道,“可姑娘病了,世子夫人急坏了,府中大小事还得老夫人掌着,只能让老奴来了。这番不情之请,还望侯夫人能救救我们姑娘。” 永宁侯夫人听得一愣一愣的。 半晌回过神,才发现茶盏一直端在手上,竟是忘了抿一口。 她干脆也就放下了。 怪事年年有,近来特别多。 撞邪之说,偶有耳闻,遇见还是头一次。 最让她不解的是,驱邪找高人呐,怎么寻到阿鸾头上来了? 她这么想,也就这么问了。 毛嬷嬷老老实实答道:“听廖大人说,忠义伯世子夫人的病,就是大姑娘靠着道家办法救回来的。” 永宁侯夫人:…… 外头,别人竟然是这么看的? 楚语兰的病情,旁人不知道,她老夫人难道还不晓得? 哪里是阿鸾靠道法救的,分明是从丫鬟吓唬到忠义伯,靠着一张嘴,吓唬出来的解毒方! 阿鸾的嘴皮子功夫,练到家了。 可嘴皮子,能把丢了的魂给念回来? 虽然说,当年送阿鸾上山,为的是护她性命,家里也不指望着她真学多少道家能耐。 正如自家老头子说言,永宁侯的孙女,生下来那就是富贵命,不需要阿鸾靠手艺道法谋生。 但是,阿鸾怎么说也是沐云仙姑的徒弟,得给师父长点脸。 真让阿鸾去了,没帮上忙,连师父都跟着丢人呐。 那怎么行? 既不能拆穿忠义伯府内情,又不能让阿鸾师徒丢人…… 永宁侯夫人暗下决心:不掺和! “哎,不是我谦虚,上回那是机缘巧合,叫她撞上了而已,”侯夫人摇了摇头,“阿鸾年纪轻,恐怕本事不到家,耽误了你们。” 毛嬷嬷心里咯噔一下。 秦姑娘明明有本事,侯夫人偏说她不会。 看来,侯夫人不喜长孙女的传言,是真的。 毛嬷嬷还想再争取,外头传来通禀声,正是秦鸾来了。 “让她回……” 毛嬷嬷一个激灵,不管什么规矩不规矩的,赶在侯夫人赶人前,冲出去把秦鸾拽进了中屋,噼里啪啦说完了来意,而后缩着脖子,不敢去看侯夫人的脸色。 秦鸾笑盈盈地,道:“祖母,人家都来请了,就让我去试试呗。” 见她笑容满面,一副成竹在胸模样,永宁侯夫人暗忖:阿鸾无事不过来,今儿来得这么巧,莫非…… 毛嬷嬷壮着胆子,偷看侯夫人。 侯夫人一脸严肃,目光审视。 毛嬷嬷在心里高喊:看吧、看吧!果然是不喜欢! ------题外话------ 昨天定时失误,大半夜就被系统吐出来了,忧伤。 因为潇湘的打赏消息暂时还不能同步到作者后台,感谢名单不及时,大家见谅。 感谢书友初至人未识、松树下童子、慕蔚成礼、黃橘子、xp星人、石敢当当当、阿特兰大的打赏,感谢书城书友99725穗菜花的打赏。感谢潇湘书友伴月舞影、liebr、玉娘的打赏。 第32章 人各有志 ,最快更新踏枝 !马车入了安国公府。 毛嬷嬷赶紧扶秦鸾下车。 先前在永宁侯府,侯夫人目光炯炯之下,毛嬷嬷都顾不上好好看一看秦鸾,只记得她道袍素净。 直到这会儿,离开昏暗的车厢,日光底下,毛嬷嬷总算看清楚了。 秦大姑娘长得可真俏。 道姑装扮,要求干干净净,也不抹什么胭脂,若姑娘家本身不出众,很容易显得灰扑扑的。 偏秦鸾的眉宇中自有一股英气,如此装扮下,不似寻常少女柔弱如花,却明眸皓齿,英姿勃发。 如此容颜,要是着男子衣裳,活脱脱的俊俏小郎君。 当然,待换上姑娘们的华丽长裙…… 人靠衣装! 毛嬷嬷光靠想像,就能想出那端丽、出色的样子。 哎呀。 这么好看的姑娘家,永宁侯夫人怎么就会不喜欢呢…… 刚才,秦大姑娘表示想试一试后,侯夫人那口气、那话语,啧! “你既有能耐,且试去吧。” 阴阳怪气里透着冷,毛嬷嬷回忆起来就打寒颤。 秦鸾跟着毛嬷嬷到了西院。 昨夜只有淡淡夜灯,其余都在黑暗之中,白日踏进来,才能看清此处样子。 世子夫人闻讯,迎了出来:“秦姑娘,你可一定要救救舒儿。” 秦鸾扶住世子夫人:“自当尽力。” 内室之中,廖太医正陪着安国公夫人说话。 秦鸾与老人家行了礼,又听廖大人说了状况,而后,她看向晋舒儿。 很小的时候,秦鸾与来侯府做客的晋舒儿见过一面,留了个“这人胆小”的印象,多年后再见,更多的是陌生。 这也难怪。 晋舒儿对他人的到来没有任何感知,依旧抱膝坐着。 见秦鸾只观察,不动手,世子夫人问道:“秦姑娘,是不是要把个脉?或者其他什么的?” “我不通岐黄,不会把脉,”秦鸾道,“观晋姑娘的样子,确实像冲撞了什么。” 世子夫人又问:“能驱吗?” “莫急。” 说完,秦鸾示意床前众人退开些,又招呼钱儿过来:“伺候笔墨。” 桌子被清了出来,钱儿依着之前交代的,铺上黄绸,压上镇子,取出裁好的黄纸,又润开了朱砂墨。 秦鸾拿笔沾墨,立在桌前。 笔随心走,一气呵成。 在场的都是外行人,谁也看不懂秦鸾画的符,只晓得几个眨眼,那空白的黄纸上,已经有模有样了。 世子夫人曾看过玉朴师太画符,也是这么行云流水。 她原以为,秦鸾年轻,许是没有多少本事,请秦鸾来试一试,更多的是盼着对方能认得高人、引荐一番。 此刻,世子夫人生出了几分信心。 人不可貌相。 年轻未必无为。 秦鸾一共画了三张符纸。 左手拿符,右手掐诀,口中念念有词,往落地罩与床头各拍了一张。 那两处都不低,尤其是落地罩上头,伸长了手也够不着。 可秦鸾一抬手,符纸飞出去,到了地方,黏得稳稳当当,完全没有掉下来。 如此,不止世子夫人信心大增,连安国公夫人都连连点头。 有谱! “最后一张符,会拍在晋姑娘的后背,”秦鸾看向安国公夫人,“我与她念经施法,还请老夫人往中屋等候。” 只点一人名,但意思明明白白,内室里不留她人。 世子夫人担心地看着女儿。 安国公夫人深深看着秦鸾,见她坚持,便没有多言,起身先往外走。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既然已有信心,就再等等吧。 况且,秦鸾也是姑娘家,留她单独与舒儿相处,又不妨碍什么。 等人都走了,秦鸾上前,把符纸拍在了晋舒儿的背上。 晋舒儿身子一震,如僵住了一般,半晌,才缓缓放松下来。 秦鸾又将符灵招出来。 虽然,以黄逸意外听到的内容来推断,晋舒儿与赵启情投意合,可秦鸾还是要亲自听听晋舒儿的说法。 她轻声问:“二殿下强迫你的吗?” 晋舒儿当然发不出声音,但她的意思,通过符灵,传到了秦鸾的耳朵里。 “我爱慕殿下,殿下亦喜欢我,有什么不对吗?” 秦鸾问:“他有婚约,你与他无媒无聘。” “秦家那个把殿下当作冲喜的,殿下一点也不喜欢她,何况二殿下并未下聘与她,二殿下要娶的是我。” 秦鸾道:“殿下能说服皇上吗?” “母凭子贵!大皇子体弱多病,没有子嗣,我若能生下殿下的孩子,就是皇长孙,皇上会不要皇长孙吗?” 秦鸾垂着眼,又问:“以你的性子,本不该有这么大胆的想法,这些都是殿下教你的?” “我、我相信殿下,你是谁,你为何要挑拨离间?我告诉你,我是一定会当皇子妃的!” 定定的,秦鸾看了晋舒儿好一会儿,终是把符灵收了起来。 她一心退亲,对赵启、对晋舒儿并无其余好恶,甚至,这两人情真意切、还弄出个孩子来,对她退亲是有利的。 可晋舒儿到底是姑娘家,若她受赵启蛊惑才如此,那即便以弄傻她作为切入口,后续行事,秦鸾有很多种法子替对方保留几分。 可惜…… 人各有志。 那就,求仁得仁吧。 秦鸾从床前退开,抬声道:“各位可以进来了。” 话音刚落,脚步声匆匆,世子夫人冲到床前,唤道:“舒儿?” 晋舒儿循着声转过头,看着她,默不作声。 世子夫人又唤了声,见女儿依旧静默,忙问秦鸾:“她怎么不说话?” “您别着急,”秦鸾道,“丢了魂,哪有这么快复原的,现在不比先前好些?” 世子夫人闻言,仔细观察起来。 先前,她怎么摇怎么喊,晋舒儿都毫无反应,跟听不见一样,这会儿倒是能听见了,她从床头喊到床尾,女儿的视线能跟着她挪,眼神也没有那么散了。 “那要多久才能大好?”安国公夫人问。 “符纸不揭,稳上一月,自然大好了。”秦鸾说完,面露斟酌之色,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安国公夫人看在眼中,忙道:“有什么话,你只管说。” 秦鸾道:“魂丢一次,能招回来一次,可我们谁都不知道,昨儿到底是冲撞了什么,还会不会再遇上。” “这……”安国公夫人心头一惊。 ------题外话------ 不瞒各位,我沉迷自己的老书停不下来…… 重新去看了棠锦的中间段,我可太心水陈如师了,我写过的官员里,最有特点的就是棠锦的陈如师和威武的薛淮溢,太欢乐了。 感谢书友慕蔚成礼、某只狐狸、xp星人的打赏,感谢书城书友清锦的打赏。 第33章 好好办 ,最快更新踏枝 !世子夫人惆怅地看向晋舒儿。 如若可以,她想问问女儿,昨儿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女儿无法给她任何答案。 这让她心里虚得厉害。 秦鸾一点破关键,世子夫人就听进去了。 就是这个理! 好不容易招回来了魂,若一而再、再而三…… 饶是她不懂道家法术,但以常理推断,三五不时丢个魂,多来几次,人不傻也真傻了。 世子夫人急切道:“不知秦姑娘有没有办法?” “驱邪一道,我年纪轻,学艺不精,若是师父在此,手到擒来,可她仙游去了,”秦鸾叹息着,“我回京不久,也不知道京畿一带哪位道长精通驱邪。” 世子夫人失望极了。 玉朴师太修的也不是驱邪。 “不知仙姑何时会来京城?”安国公夫人到底镇定些。 “说不好,”秦鸾沉思一阵,道,“兴许有个法子。” “快说与我听听。” 秦鸾道:“邪祟之物,皆生于阴气之中。府上人气不旺,才让邪祟得了机会。” 安国公夫人的眉头皱成了沟壑。 世子夫人看在眼中,心知婆母不悦。 无论谁家,让人说成阴邪之地,都不会痛快。 世子夫人也不痛快,但她深以为然。 听听外头那呜呜的风声! 深秋了,这几天日渐冷了,可她觉得,今年冷得尤其早。 深吸一口气,口中都是冷的、寒的,让她牙根都打颤。 到底是天冷了,还是阴气重、才让人那么冷? 思路一旦往这处走,世子夫人真真是哪儿都不舒服。 她的丈夫战死了,公爹也走了,只余下一个男丁,还是个幼童。 府里为了清净,除了管事老仆,男仆很少,反正那些力气活儿,嬷嬷们都能做。 于是,成了今儿这个状况。 “话是如此,”世子夫人多少还顾忌着婆母心情,说话多有婉转,“孤儿寡母,日常要注意很多,可舒儿病着,我想治病为先,旁的都缓缓,可我这会儿乱得很,想不出法子来,内院如何能添名正言顺逼退那邪祟?” 安国公夫人撇了儿媳一眼,没有反对她的话。 想救孩子。 能让晋舒儿远离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外头说几句闲话,她这把年纪,脸皮也练出来了。 她可以挡在尚且年轻的儿媳与孙女前头。 两人的反应,自落在廖太医眼中。 老大人越是看得清明,心中越是感叹:糊涂哦!小姑娘这么糊涂,怎么对得起祖母、母亲啊! 廖太医捂了下心口。 等真相大白时,这对婆媳可怎么挨得住。 秦鸾缓缓道:“都说女人阴气重,可克制邪祟,除了阳气,还有血气。 我们京城里那么多老夫人、夫人、嬷嬷,都是从战场上活下来的,杀过敌兵、一身血气,能逼得邪祟不敢靠近。 不如置个宴,就请老夫人、老嬷嬷们,热闹热闹,暖暖宅子。” 世子夫人眼睛一亮,转向安国公夫人:“老夫人?” 安国公夫人拧眉思考。 晋家战功是重,若不然也不会得封国公,只是那赫赫战功由晋家男儿打下,国公夫人并不会武艺。 原本,女人家在内宅相夫教子,是很寻常的事儿,偏前朝末年乱成那副样子,还是个少女的长公主举起了瑰字大旗,让拿不起武器的女人反倒成了“异类”。 安国公夫人烦恼过,也想参与其中,无奈自幼不曾学,身体委实吃不消,只能当个异类。 也就是现在的永宁侯夫人不嫌弃她,与她走得极近,让她在武将家眷的阵营里也能说得上话。 这便是到了这么岁数,她还视对方为要好朋友的原因。 “是个法子,”安国公夫人下定了决心,“我也不怕说实话,我们家多年不在外头走动了,我这张脸要宴客,还不一定能请到多少人。我一会儿写个帖子,秦家丫头替我交给你祖母,还请她帮着攒个局,多请些人来。” 以两人交情,既知舒儿撞邪,这个忙,侯夫人定会帮的。 人来了,聚一聚,在园子里走一走。 能有效果是万事大吉,即便无效,也不能比现在更差。 即便只压住那邪祟一刻,也能给她们多些时间,去打听打听高人。 秦鸾应了。 安国公夫人去写帖子了。 世子夫人愣坐在床前,絮絮叨叨与晋舒儿说话,盼着她能听见一句两句。 廖太医看不下去,出屋子透气。 钱儿也出来了,见他愁眉苦脸,便道:“老大人也要注意身体,奴婢刚看您捂胸口呢。” 廖太医没想到这小丫鬟还挺会关心人,不由乐了:“老夫来之前还琢磨着,要么给自个儿开个强心健脾的方子,要么去请万事太平的符纸。” 钱儿眨了眨眼。 姑娘与定国公的安排,她听了一嘴。 今日廖太医发挥什么作用,她也知道。 受老大人恩惠了,总得有个回报。 钱儿解开荷包,拿了三张符纸出来:“姑娘画的平安符,老大人您试试?” 廖太医看着那明黄符纸,嘴角抽了抽。 好嘛。 他随口一说,小丫头还挺上道。 “那老夫就不客气了。”廖太医接了过去。 等秦鸾拿了帖子,主仆两人便回了永宁侯府。 侯夫人先看了帖子,问道:“摆宴,你给她出的主意?” “是,”秦鸾答道,“思来想去,这法子最可行、也最方便。” 侯夫人撇了撇嘴。 摆宴累人,哪里方便了? 转念一想,晋舒儿毕竟是撞邪,比起满天下找高人、还要小心翼翼不漏风声,摆宴的确是最方便。 阿鸾既已参与进了安国公府事情,她这个做祖母的,也不能不管。 真治好了晋舒儿,那就是阿鸾有本事。 虽不能够到处宣扬这本事,但自家得意啊。 她就挺能得意的。 “相交一场,帮就帮呗,”永宁侯夫人交代采薇,“去请二郎媳妇来,说我有事让她做。” 另一厢,季氏正好奇秦鸾的安国公府之行,听说老夫人找她,欢欢喜喜就来了。 永宁侯夫人向来开门见山:“我们牵头,三天后,在安国公府摆个宴。” 季氏没明白:“啊?” 侯夫人又道:“多请些体面人,我说你记,好好办。” 季氏:“啊……” 自家中馈累死个人也就罢了,现在,还要去办别家宴席了? 谁给她一个解释呀! ------题外话------ 这几日起点app有《姑娘她戏多嘴甜》的订阅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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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啊,”季氏嗔了女儿一眼,搬出了准备好的话术,“都是各府的老夫人、夫人,你正好给大伙儿练个拳法,谁看上了、你给谁家当媳妇去,省得我们给你挑挑拣拣。” 秦鸳的脸刷的白了。 果然,不管是年轻时多么一马当先、所向披靡的老太太,上了年纪,都爱当月老吗? 大姐许了二殿下,她要是跟着去,岂不是除了晋舒儿之外、唯一的香饽饽? 秦鸳蒙头吃完,拔腿就跑。 季氏笑也不是、气也不是,待收拾妥当了,去见侯夫人。 秦鸾已经在祖母屋里了。 “我昨儿看她,能走动了,让站就站,让坐也会坐,”秦鸾道,“等下不如让她到席间来。” “不说话?”永宁侯夫人问。 “就说嗓子不舒服,”秦鸾道,“行个礼,就在国公夫人身边坐着,祖母您带头,多夸她两句。” “礼数上不周全,”永宁侯夫人想了想,叹道,“也行吧。” 姑娘家家的,一群长辈跟前显得胆怯些,虽然背后恐会被说“小家子气”,但席间,定是要夸出花来。 一人夸几句,先驱走了邪祟,旁的都是小事。 等晋舒儿完全康复了,办个姑娘家之间的花会,让往来的知道她并不是唯唯诺诺的性子。 时候到了,秦鸾等人到了安国公府。 由侯夫人牵头,花园里摆了三桌,热热闹闹的。 秦鸾被指点着认了人。 侯夫人大手一挥:“你也不爱听老太婆们的家长里短,一边坐着去吧。” 秦鸾从善如流,施礼退下。 她确实不喜欢陪长辈坐着,不如在角落里闭眼背道德经舒坦。 几位老夫人见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给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不喜欢,留在府里就是了。 哪有让孩子一个人待角落的道理。 “说起来,晋家丫头呢?”镇远侯老夫人好心极了,“两个孩子差不多年纪吧?小姑娘们话题多,凑一块说说话去。” 有人递话头,永宁侯老夫人赶紧跟上:“我也好久没见过舒儿了,赶紧让她过来。” 安国公夫人一愣。 舒儿什么状况,侯夫人明明是晓得的。 见侯夫人以眼神示意她放心,安国公夫人道:“舒儿嗓子不好,说不得话,才在屋里歇着,我让她来行个礼。” 晋舒儿由两个丫鬟扶着,到了园子里。 说是搀扶,更多的是控制。 这几日晋舒儿不吵不闹,但也怕有个万一。 永宁侯夫人一把握住了晋舒儿的手,笑道:“幼时就腼腆,长大了还这么文气,文气些好,比我家那闲不住的野丫头好。” 如秦鸾所料,侯夫人起了头,余下的,便是给个面子,都要热情几句。 永宁侯夫人乐呵呵地:“舒儿也到年纪了,等到时候说一门好亲事……” 安国公夫人眼睛一亮。 是了。 等嫁了人,丈夫在旁,应是再不用担心什么邪祟了。 侯夫人的长孙还未说亲,与舒儿年纪也合适,等散了席,她厚着脸皮与对方提一提…… 角落里,无人注意,秦鸾快速掐诀。 小符灵贴着地,迅速地从众人的裙摆边穿过,附在了晋舒儿穿的披风的内侧。 而后,木楞呆傻了数日的晋舒儿,猛地抬起头来,一把挥开了永宁侯夫人的手。 因着符灵缘故,晋舒儿大声的、把她不敢说出口的真心话,说了出来。 “什么好亲?我不嫁别人,我已怀了二殿下的孩子,”晋舒儿一字一字,道,“我怀的是皇长孙,我才是二皇子妃!” ------题外话------ 月底了,大家手里的月票不要过期呀~ 感谢书友160930215402026、慕蔚成礼、彤彤1609、阿特兰大的打赏,感谢书城书友清锦的打赏。 第35章 亦步亦趋、不敢吭声 ,最快更新踏枝 !话音落下。 如惊雷阵阵,震得所有人都回不过神来。 仿佛是一瞬间,被贴上了定身符一般。 除了风声,再无其他。 直到,哐当一声响。 不知道是哪一位手里的茶盏滑了,落在地上,瓷片碎开,将这凝固了的一幕,如裂锦似的,咝咝啦啦扯开了。 永宁侯夫人拧眉看着晋舒儿,冷声问:“你说什么?” 晋舒儿又重复了一遍:“我才是二皇子妃。” “你浑说什么?”安国公世子夫人惊叫起来,扑过来要拽女儿。 却不想,她身边的婆母先撑不住,瘫坐在太师椅上,扶着心口大喘气。 世子夫人只能先给婆母顺气,一面喊道:“你到底胡说些什么?这等混账话能胡说吗?” 毛嬷嬷反应快些,不住给那两个丫鬟使眼色,想把晋舒儿带走。 永宁侯夫人绷着脸,左右一瞪。 一脸凶相,气势惊人。 顷刻间,仿佛众人所处的不是国公府的花园,而是兵临城下的战场。 这位侯夫人,是真的曾长刀立马,杀敌无数。 与永宁侯一样的武勇,众夫人第一。 饶是毛嬷嬷这样的老人,都被唬得动弹不得,更别说年轻的小丫鬟。 “我不会把脉,”永宁侯夫人中气十足,“哪位懂?给这丫头看看。” 话音落下,镇远侯老夫人对身边的刘嬷嬷抬了抬下颚。 她是好心提了一嘴晋舒儿,没成想,闹出后头这些来。 可她们两家侯府,即便到了近两年,朝堂上都是同进退。 在场的,人人都知秦家丫头定给了二皇子。 这事儿怎能不弄清楚。 刘嬷嬷上前一步,口称“得罪”,扣住晋舒儿的手腕,细细一点。 见她拧眉,永宁侯夫人问:“如何?” 刘嬷嬷又仔细断了断,道:“从脉象看,日子虽浅,确有身孕。” 一片抽气声中,晋舒儿把手收了回来,得意道:“有了就是有了,这等事儿还能骗人吗?” “把她,”安国公夫人颤颤巍巍站起来,“把她给我拖下去!还嫌不够丢人吗?” 晋舒儿看了眼气得发抖的祖母,又看了眼满面泪水的母亲,无所谓地笑了声:“我自己会走,我腹中的可是皇长孙,金贵着呢!” 说完,晋舒儿甩开了嬷嬷丫鬟,回西院去了。 留下花园里或气愤或尴尬或愕然的妇人。 安国公夫人浑身力竭,想向永宁侯夫人说些什么,又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能说什么呢? 说自家并不知情,说自家绝无让晋舒儿取代秦鸾的皇子妃之位的想法,说…… 说什么都不对,说什么都无用。 想到不久前,她还生出过两家结亲的念头,她就羞愧得抬不起头来。 舒儿,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还不如就那么傻了算了! 永宁侯夫人黑沉着脸,倒也没有要晋家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她只定定看着秦鸾。 廖太医是否失手,老夫人一时不好断言。 可要说秦鸾半点不晓得,老夫人不信。 阿鸾又是驱邪,又建言设宴,又请她把晋舒儿叫到人前来…… 这丫头根本排兵布阵好了,就等着号角声响,大军推进。 偏偏,嘴巴跟被缝了一样,一点口风都没有漏给她! “走了,”永宁侯夫人沉声道,“还愣着作甚?回府去!” 回府后,她要好好问问来龙去脉! 让她出阵,给她行军书了吗? 她老太婆遇着这种事,难道不要脸的吗? 季氏也从瞠目结舌中回过神来,知老夫人在气头上,根本不敢触霉头,只在背后朝秦鸾打手势、示意她跟上,自己则闷着声跟上去。 秦鸾已经收回了符灵,自不用待在这儿。 垂着眼与各位老夫人、夫人行了礼,她也随着走了。 东家无心宴客,客人们更不好待着。 愕然慢慢化作了担忧,一时面面相觑。 晋舒儿这事儿,安国公府怕是不好收场了。 永宁侯夫人出了名的好面子,今朝颜面扫地,定然气得不轻。 原就知她不喜长孙女,偏“长孙女婿”被人以这种方式抢走…… 没看那孩子被祖母吓得亦步亦趋、不敢吭声了吗? 这可真是。 造孽哦! 安国公夫人带着儿媳,硬撑着,送了客。 脚不沾地瞎忙乎,根本不敢停下来,一停下来,那雷劈似的画面涌入脑海,恐就站不住了。 可事情,总会忙完的。 安国公夫人死死拽着世子夫人的胳膊:“走,去西院。” 婆媳两人互相支撑着,寻到西院。 晋舒儿躺在榻子上,两眼直愣愣看着屋顶。 她到底是怎么了? 好像在一团迷雾里走了好几天,浑浑噩噩的,清醒过来时,身边全是人。 心中像是浇了油,火星子噼里啪啦,让她把不敢出口的真心话都说了出来。 每一个字,都是她想的。 每一句话,都不是平日里她会说的。 真的说出来了,看到所有人那么惊讶、那么慌乱,她不止不怕,反而还有些痛快。 说真话,可真太痛快了! “舒儿?”世子夫人颤着声问,“你和二殿下到底怎么一回事?” 闻声,晋舒儿缓缓转过头来:“我怀了殿下的孩子。” “你怎么能……”世子夫人失声,她吸了口气,硬逼着自己冷静些,“你怎么能这么糊涂?你是姑娘家,你……” 晋舒儿不耐烦听这些:“我怎么不能?” “二皇子有婚约!”世子夫人控制不住了,“与你无媒无聘!” “皇上还有一整个后宫呢!”晋舒儿嗤笑了声,“而我,母凭子贵!” 如此疯狂的话语,让世子夫人几乎仰倒。 “你、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世子夫人捂着脸,大哭起来。 安国公夫人看着崩溃的儿媳、毫无悔意的孙女,慢慢闭上眼。 来之前,她甚至想过,只要舒儿是被二皇子逼的、被骗的,她老婆子豁出去命不要,也要和皇家掰扯个明白! 她的丈夫、儿子为赵家江山而死,赵家还欺负孤儿寡母,她拼死要说理! 可现在,任何侥幸,都不剩下了。 糊涂的人,就在她的眼前站着。 而她的心,冰冷冰冷。 ------题外话------ 感谢书友慕蔚成礼、初至人未识的打赏。 第36章 符给我贴贴 ,最快更新踏枝 !安国公夫人让人架起儿媳,一起离开了西院。 屋子里重新安静了下来。 晋舒儿依旧躺在那儿,双手拢着肚子。 耳边,一遍遍地,还盘旋着母亲的话。 “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晋舒儿自嘲地笑了声。 她还能成了什么样子呢? 父亲与祖父先后离去,家里就彻底变了。 祖母与母亲眼中只有年幼的弟弟,那才是她们的希望。 不能吵弟弟午睡,不能吵弟弟念书,不能这样、不能那样…… 晋舒儿不明白,那么一个小娃儿,哪有那么多麻烦。 长姐未出阁前,她还有个伴儿。 虽然长姐也不待见她。 在长姐眼中,她这个妹妹,胆小、没趣,是个跟屁虫。 她是府中的二姑娘,也是可有可无的那个人。 只有殿下喜欢她。 也只有殿下看重她。 为了殿下,她才不在乎旁人说什么。 祖母和母亲也是旁人,反正她们没有将她当自己人…… 另一厢,马车入了永宁侯府。 不等摆好脚踏,季氏头一个掀了帘子,矫捷地跳了下来。 并非不好奇,她好奇得挠心挠肺,偏这一路上,老夫人板着脸、秦鸾闭着眼,哪个都不吭声,弄得小小的马车厢跟夏日雷雨将来不来时似的,闷得喘不过气。 季氏憋不住,能逃赶紧逃,连跟着去老夫人那儿听热闹的心思都歇了。 热闹虽好,也怕被老夫人的怒气涛涛拍倒在岸边上。 永宁侯夫人顾不上季氏,只示意秦鸾跟上。 待回了屋子,侯夫人靠着引枕、躺了个舒服自在的姿势,道:“说说吧。” “瞒不过您老人家,”秦鸾道,“下山前,师父交代了两样事,一是救兰姨,二是退亲。婚事不好退,意外得知了殿下与晋舒儿的关系,又知晋舒儿有孕,我才安排了这些。” 饶是猜到了,侯夫人还是翻了个白眼:“弄成这样,脸上有光?” “没光呢,”秦鸾笑了起来,“想退亲,还要退得风风光光,哪有那样的好事?” 永宁侯夫人轻哼了声。 她这把岁数,经历多了,哪里会那么天真。 真要十全十美地退,秦家是有光了,皇家没光,这算好结果? 大伙儿都没光,才能太平些。 再说了,这亲事嘛,老夫人原也不满意,此番借故推个干净,倒也可以。 真正让她憋着一肚子气的,是秦鸾那张严丝合缝的嘴! “回京时就想好了,你却瞒着、一直瞒到今天,你让我给你当先锋,我连对方大将姓甚名谁、使什么兵器、手下多少兵,一概不知,”侯夫人气得语速都快了许多,“像话吗?大将军,这仗就是这么打的?” 秦鸾硬忍住笑,道:“退亲事大,怕您这些日子记挂着睡不着。” 侯夫人气极反笑:“祖母还得谢谢你的体贴喽?” 秦鸾乖巧摇了摇头:“那倒不用。” “回你的东园去!老太婆现在看见你就脑壳疼,”侯夫人挥手赶人,见秦鸾起身,忙又道,“慢着,留两张凝神静气的符给我贴贴。” 还别说,先前季氏送来了两张,侯夫人收在床头,确实睡得香。 秦鸾很大方,留了七张。 从屋里退出来,秦鸾一抬眼,就见父亲快步来了。 “阿鸾,”秦威眉头紧锁,关切之情溢于言表,“今日受委屈了吧,你莫要着急,你祖父等下也回来了,我们商量商量,断不会叫你白受这等气!” 秦鸾莞尔:“我无妨,您才是别急上火了。” 秦威一肚子话,无奈不善言辞,女儿多年不在身边,他连关心都怕失了轻重。 迟疑着,他也只能点点头,先进了老夫人屋里。 侯夫人听见长子问安,眼皮子都没有抬。 母子两人沉默无言,直到秦胤匆匆到了,侯夫人才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秦威目瞪口呆:“您说,这都是阿鸾算好了的?” 侯夫人撇了撇嘴:“跟了仙姑几年,还真叫她学出些名堂了。” “既是阿鸾铁了心要退,你还气什么?”秦胤拍了拍老妻的手,“二殿下有个心头好,我们也正好退了亲事,以后桥归桥、路归路,难道你当真满心欢喜要让阿鸾当那二皇子妃?” 反正,他老头子一点也不想。 原是只能认了,现在峰回路转。 转得急了些,但有戏! 永宁侯夫人听了秦胤的劝,稍稍顺气了些:“结果是我们想要的,但过程不是。” 秦胤摸着胡子,宽解道:“阿鸾先前与你说的不无道理,能让皇上不得不点头的,就得是殿下的丑事。” 一听这话,侯夫人的火爆脾气又上来了:“这事儿也太丑了些! 他赵启眼里有这门亲吗?他干的就不是个人事! 他们老赵家,没有我们这些人当年出生入死,有他家的天下? 别说他赵启,就是先帝爷,对侯爷亦是尊敬、器重。 这才过了二十年,想耍这等威风,不伺候!” “知你生气,”秦胤劝道,“但气话也有个度,自家说说就行了,殿下糊涂,皇上不糊涂。” 侯夫人嗤笑一声,万分讽刺:“邓国师在,你说皇上糊涂不糊涂?罢了罢了,这事儿说不得细。” 老侯爷当然也不接这话,见秦威一直攥着拳头、不说话,便道:“想什么呢?” “没什么。”秦威咬牙。 老侯爷太了解儿子了,警告道:“你个当爹的别错了辈分去打殿下。” “同辈的那个在龙椅上坐着,”秦威深吸了一口气,“我总不能进宫去打皇上吧?” “住嘴吧你!” 这话说的,秦胤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 外头都说他永宁侯耿直、暴脾气,秦胤自己清楚,他还是会掂量的。 真是个愣头青,朝堂上也站不住。 劝住了激愤的妻子和儿子,秦胤背着手在屋里来回踱步。 阿鸾找到了退亲的机会,他就绝对不能错过。 等下御书房里,他要怎么说、怎么做,一样样应对,全要思量妥当。 不能让这心肝肺、白白火烧火燎一遭! 他秦胤、先帝爷跟前第一猛将,不是那等好脾气的! ------题外话------ 感谢书友慕蔚成礼、小院子的打赏,感谢书城书友悻福的颜色、夜未央的打赏。 第37章 一尊杀神 ,最快更新踏枝 !二房院子里,季氏坐立难安。 她几次看秦治,话到嗓子眼,又叹息着咽下去。 反复好几回,秦治先吃不消了,忙宽慰着:“父亲、大哥都赶回来了,有他们做主,总不会让阿鸾受这种委屈。” “我当然知道,我就是揪心!”季氏撇了撇嘴,“老爷平日提起大姑娘就唉声叹气,觉得家里亏待了她,怎得今日遇着事了,你不去老侯爷、老夫人跟前讨个话?” 要是秦治主动些,她还用长着脖子等消息吗? “难道没有亏待?”秦治闻言,当即打开了话匣子,“公候伯府、皇上近臣,哪家不晓得阿鸾与二殿下的亲事? 皇上金口玉言,便是没有放定,也是作准了的。 偏我们这些长辈,与阿鸾生分,明明有祖父母、有父亲叔父、有兄弟姐妹,却似孤苦伶仃。 二殿下与安国公府那丫头,能折腾这种事,显然是看阿鸾孤身好欺负!” 季氏的脸垮了下来。 怪她。 哪壶不开提哪壶! 这给秦治找到机会了,真念念叨叨的,没完没了。 可事实并非秦治所说的那样,即便府里把大姑娘捧成了掌上明珠,那稀里糊涂的两人,依旧会稀里糊涂。 错、或者说是误,根本不在他们永宁侯府! 季氏不想让秦治唉声叹气,赶紧转了话题:“依我说,这亲事不能要了! 虽君臣有别,却也不能这么打我们的脸。 大姑娘才回京多久? 定礼、聘礼都不说,男方借着秋意、送个菊花酒,也算个礼节吧? 却是拿个庶子来当聘礼呢?! 我们若咽下这口气,永宁侯府还有脸没脸了? 老爷,你去老侯爷、老夫人跟前说说,不能就这么算了!” “你就是瞎操心,”秦治摆了摆手,对母亲十分有信心,“母亲那么好颜面,今儿那么多老姐妹都看着、听着,她能咽下这口气?什么皇家不皇家的,二皇子作孽,皇上不丢人?” 季氏这才吞个颗定心丸。 诚然,她好奇、她爱看热闹,但她也好面子。 她自己也有女儿。 大姑娘摊上如此难堪事,若自家唯唯诺诺,那她的阿鸳也会被人瞧不起。 一家人,脸皮都是连在一起的。 两夫妻大眼瞪小眼、瞪了小半个时辰。 秦鸳来了一趟,想发表高见,被父母一人瞪一眼,瞪得气恼不已,对着木人打拳去了。 一套拳法还未打完,汪嬷嬷急急来报信。 老侯爷进宫去了。 秦治和季氏双双、蹭得站了起来。 季氏重重挥了挥拳,她想的是:老侯爷胡子一吹、眼如铜铃,不能跟着老侯爷冲锋陷阵,那就在家中挥旗鼓劲,预祝老侯爷旗开得胜。 秦治忧心忡忡,怀疑不已:就老父亲那火爆脾气,一言不合,把御书房掀了都说不准,得收着些、千万收着些。 而单骑出征的秦胤,已然把行军路线都预计好了。 前门外下马,靠两条腿、大步穿过千步廊。 此时各处还在办公,他这么一走,消息顷刻间传遍千步廊左右的六部五寺、各个衙门。 这条道,秦胤二十年来走了无数回。 上朝时平淡点卯,班师时意气风发,战局不理想时也垂头丧气过,但都与今次不同。 今次,他怒发冲冠! 一直走到南宫门,由宫人引到御书房外,绷着脸与出来候他的徐公公抱了抱拳。 徐公公的心里,咯噔一下。 老侯爷行的不是宫礼,浑身上下,一股凶煞气。 “皇上正等着您。”徐公公硬着头皮,道。 秦胤冷声道:“这么说来,皇上已经听说了吧?” 徐公公眼观鼻、鼻观心,沉沉点了点头。 秦胤迈步入内,对大案后的皇上单膝下跪。 徐公公越发得心惊肉跳。 行的是武将礼数。 以前,出入中军大帐、行大礼时才有的。 在宫中,除了接虎符、请军法,很少有这一套。 分明未着铠甲,却仿佛让人听见了金属摩擦碰撞间的叮铃哐啷。 老侯爷这是到御书房打仗来了! 皇上双手扶案,皱眉道:“秦爱卿这是做什么?快些起来!” “皇上既已知道了事,老臣也就不再赘述,如此丢人的事,老臣也复述不出口,”秦胤抬起头来,“老臣来,是恳请皇上将二殿下与阿鸾的婚事作罢,二殿下该娶妻娶妻、该生子生子,与阿鸾无关。” “秦爱卿也太着急了,”皇上道,“朕还没有说什么,你倒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秦胤梗着脖子,道:“您是圣上,金口玉言,但您也是当父亲的,您顶多把二殿下骂一顿、打一顿,但您能舍得把金孙给打没了吗? 晋家那小丫头也没说错,长孙!谁家都稀罕的长孙! 与其您左右为难,不如老臣多揣度揣度圣意,替您少找点事儿。” 呵的,皇上笑了声。 声音清晰,笑意却没有多少。 如此被揣度,他很不高兴。 秦胤却似没有品出风波一样,继续道:“老臣只会打仗,行事粗鲁,教出来的也都是武夫。 入宫之前,老臣好说歹说,把儿子劝住了。 孙子一整天没影,劝也无处劝,真闹起来给殿下难堪,还请皇上千万开恩。” 啪—— 皇上拿起镇纸,重重砸在大案上。 秦胤连眼皮子都没有动。 皇上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这就是永宁侯。 跟着先帝出生入死、当过无数次先锋的永宁侯。 大周建朝时那么多位大将,秦胤不是最通谋略的,也不是最懂带兵练兵的,但他是最勇猛、最敢拼、最不怕死的那个。 一尊杀神。 都说傻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 皇上不傻、也不愣,但永宁侯一副要豁出命去的样子,还是让他头痛不已。 “事出突然,”皇上从徐公公手中接过茶盏,一口饮了、又续了一盏,两盏热茶下肚,才勉勉强强稳住了情绪,“朕只知状况,却还未问明来龙去脉。 晋家丫头说是皇孙、就是皇孙了? 爱卿总得给朕一点时间,让朕好好问一问启儿吧? 这样,你也坐下来喝茶润润嗓子,朕让人把启儿叫来,我们一块听他说说。” 永宁侯站起身,木着脸道:“老臣这么个外人在场,耽误您训儿子,您慢慢骂,老臣告退了。” ------题外话------ 书友们除夕快乐~~ 明儿正月初一,正式上架,差不多零点过一点就会发上架章节了。 上架首订非常非常重要,希望凌晨大家拜年之余,来给96点个首订,早睡的书友等睡醒就能看到新章节了。 96当然也知道,上架的同时,也会有一些书友离开,就大家有缘再见。 起点app端《姑娘她戏多嘴甜》的全订打折活动还剩下半天,到24点就截止了,有兴趣的书友可以参团。 感谢书友安欣、书友2022010八0939366、xp星人、慕蔚成礼、初至人未识、小院子的打赏,感谢书城书友歡樂童話的打赏。 第38章 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最快更新踏枝 !说完,秦胤抬脚就走。 开什么玩笑! 赵启的话是这么好听的? 他要是傻乎乎听一顿老子骂儿子,啧! 无论骂得凶不凶,那都是皇上骂给他秦胤听的。 听完了,他还揪着不放、不做任何退让,那就是他老秦家不识抬举了。 可这事情,根本没有所谓半步的选择。 秦家要的只有婚事作罢。 出了宫城,途径千步廊,秦胤被相熟的兵部侍郎拉到了一旁。 “是真事?我听了都不敢信。” 秦胤双手抱胸,气愤道:“想不到是吧?荒谬至极对吧?” 毕竟是赵启的事儿,董侍郎也不好将这些词汇挂在嘴上,讪讪道:“怎么收场?” “还能怎么办?”秦胤哼道,“你与礼部通个气,让他们准备办喜事吧!早些把二皇子妃迎进府,不然肚子大起来了,全天下看笑话!” 董侍郎怔怔着“啊”了声:“那你们……” “我们怎么了?”秦胤吹胡子瞪眼,“皇上与安国公府里结亲家,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董侍郎拍了拍永宁侯的肩膀。 千步廊这儿,衙门多,探头探脑的也多。 董侍郎不再多说,先回了兵部衙门。 永宁侯整理了衣摆,正要离开,远远瞧见了几个红衣人。 这里,离赤衣卫衙门也不过几步路。 下意识地,秦胤转身,朝皇城方向看了看,而后,他收回视线,继续往南走,出了前门,上马回府。 永宁侯府的大门,打开来,又紧紧关上。 秦胤思虑着,先到了东园。 屋子里,秦鸾正看书,起身行礼,又让钱儿备了茶。 秦胤在御书房里闻了好一阵的御贡老君眉,他心情不好,再香的茶,也是一股馊味。 待从孙女手里接了茶盏,秦胤那满腹火气才消散了:“好茶!” “山上带回来的,不是什么金贵东西,”秦鸾笑着道,“我听说您去宫里了,皇上怎么说?” 秦胤张口要骂赵启,脏话到了嘴边,又赶紧咽下去。 姑娘家家的,要文雅些。 对儿子、孙子,他能出口成脏,对孙女儿,不能那样。 尤其是阿鸾,自幼体弱,捧着都怕摔,怎么能听那些粗人话语呢? “阿鸾,”秦胤斟酌着用词,“家里都支持你退亲,你不用怕,皇家亲事再不好退,借着这东风,祖父一样替你退得干干净净。” 自家祖父的火爆脾气,秦鸾最是清楚。 “您威胁皇上了?”她猜道。 秦胤老脸一红,咳嗽着清了清嗓子:“不用操心,祖父知道如何在御前回话。” 秦鸾眨了眨眼睛。 见孙女不信,秦胤没有继续含糊。 含糊着,平白让阿鸾担忧,不如直说。 “这两年,皇上的疑心病重了许多,”秦胤低声道,“祖父在御前放那种不痛不痒的狠话,比以退为进、弯弯绕绕的强。” 反正,满朝都知道他永宁侯秦胤是个暴脾气,懂得冲锋陷阵,却不懂朝堂规矩。 秦鸾拧眉,问道:“听说是邓国师的缘故?” 提到这个人,永宁侯的眼底闪过明晃晃的不屑与讥笑。 “一个小人罢了!”秦胤道。 秦鸾还想再问,永宁侯冲她摆了摆手:“不说那晦气人,眼下还是退亲最要紧。” 既如此,秦鸾便道:“那就辛苦祖父了。” 永宁侯又续了盏茶,美美饮了,起身离开。 秦鸾送到院门处,秦胤忽然顿住了脚步。 “祖父还有吩咐?”秦鸾问。 秦胤摸着胡子,语重心长:“学了好本领,这是好事,就是下次再有出征时,与你祖母交个底。 祖父以前出去打仗,便是要率军奇袭,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那领奇袭兵的将,也得知道时间地点、打的是谁。 光让你祖母冲锋陷阵,你就不怕稀里糊涂的、大水冲了龙王庙?” “祖母那么聪颖、擅长应变,怎么会冲错了呢?”秦鸾弯着眼直笑,笑完了,还是道,“我听您的,以后定在发兵前点将、鼓舞士气。” 秦鸾的承诺,被永宁侯带给了侯夫人。 侯夫人正捻花生米吃,拍了拍手指上的红皮:“说她胖,她还喘上了?” 永宁侯听得直笑:“这回是阿鸾做错了。” 他熟知妻子的性情,半哄半劝了一番。 侯夫人心情渐渐舒缓,倏地心念一动,急问:“听这话里意思,她下回还要折腾大事?” 永宁侯的笑容也凝在脸上。 夫妻两人静默片刻,秦胤才闷声道:“阿鸾那命数,她不想折腾,也会有人折腾。” 侯夫人深吸了一口气,又徐徐把腹中浊气吐出,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步步走吧。” 傍晚时,去了城外围场跑马的赵启回来了。 与骏马一块奔驰了两个时辰,可谓是通体舒畅,赵启不觉疲惫,全身都有劲。 就是肚子饿些,让他分外想念贵香楼的烤鱼。 外脆里嫩。 这也是皇太后最喜欢的一道菜。 她老人家说过,先帝爷还未登基时,战事很辛苦,却也曾下河抓鱼,亲手烤给妻儿吃。 如今御膳房里做的,太过精细了,比起先帝爷那半面焦了、半面还有几片漏了的鱼鳞的,反倒没有那意思。 赵启不懂皇太后的品味。 他也没有见过先帝爷。 他出生时,龙椅上的就是他的父皇、庆元皇帝了。 不过,赵启也喜欢烤鱼。 不是皇太后心目中那样粗制的,而是精细更精细、用了丰富的香料,鱼肉入口一抿,全化了,口齿留香。 像那温温婉婉的小娘子,细皮嫩肉,回味无穷。 “走,”赵启夹了夹马肚子,“去贵香楼。” “殿下、殿下!”一亲随从边上茶铺跑出来,扑通跪在跟前,“皇上知道您和那位的事了,急着见您,小的在城门候着,就等您回来。” 赵启不解:“哪位?” 亲随示意马背上的赵启弯腰,爬起身、踮着脚,道:“安国公府那位。” 赵启的眸子骤然一紧:“哪个大嘴巴?” “她自己!”亲随哭丧着脸,一五一十道,“当着那么多老夫人的面说破了!还、还怀着呢!” 仿佛落下惊雷一道,劈得赵启的脑门嗡嗡作响。 ------题外话------ 上架啦~~~ 第39章 真有这样的好事?(求月票) ,最快更新踏枝 !直到进了御书房,赵启的脑袋还是懵的。 皇上有心晾一晾他,转念想到永宁侯那火爆脾气,不由摇了摇头。 赵启来得迟,再晾下去,蠢儿子的脑子未必能清楚,永宁侯的火气就不知道烧成什么样了。 “你老老实实说,你与安国公府那姑娘,确实如她自己所言,有关系?”皇上沉声问。 赵启木然着,点头。 皇上又问:“她腹中胎儿,真是你的?” 赵启用力揉了揉脸:“她真怀孕了?” “朕问话还是你问话?”皇上气得拍了大案。 赵启吓得缩脖子:“那、那应该是的吧,除了儿子,也不会有别人了,她对儿子真心实意……” “哦,听你这口气,你对她还挺满意?”皇上打断了赵启的话,“那你想怎么样?你知不知道,你有婚约在身?!若不是君臣有别,你能挨得住永宁侯几拳头?” 赵启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两步。 他不喜欢永宁侯。 或者说,是看不上。 只有武勇的老大粗,仗着曾经的军功与先帝爷给的那点体面,横眉竖眼。 给孙女编了个金贵命,还拿他堂堂皇子来冲喜。 若那孙女是个懂事、温婉的,他勉勉强强也就收下了,偏是个灰不溜秋的土包子! 一想起那身灰扑扑的道袍,赵启就心烦极了。 同样是将门的孙女,晋舒儿完全不同。 娇娇柔柔、知情知趣。 “婚事是父皇您定下的,又不是儿臣……”赵启嘀嘀咕咕。 皇上听见了七七八八,气极反笑:“你还有理了?你不满意这门亲,永宁侯还嚷嚷着要退亲,朕一国之君的脸面,给你丢完了!” 混混沌沌的赵启,忽然间,清醒了几分。 “您是说,”赵启的喉头滚了滚,吞了口唾沫,“秦家想退亲?” 皇上道:“他不退亲,让秦家长孙女给你那莫名其妙的儿子当娘?” 五雷轰顶,又一次轰在了赵启脑门上。 这一回,他彻底醒了。 退亲,真有这样的好事? 不用娶那个秦鸾,真是太好了。 “父皇,”赵启深吸了一口气,“儿子与舒儿情投意合,原本该发乎情、止乎礼,先来禀明父皇。 是儿子自己昏了头,甜言蜜语哄她,才、才成了现在这样。 这不是她的错,是儿子的错。 即便她没有身孕,儿子也该遵守承诺,娶她为皇子妃,更何况她现在又有了身孕。 儿子不能做背信弃义的事。” 说完这些,赵启垂下了眼,一副知错认错模样。 他看不到皇上表情,只知道皇上并未训他,让他心底升腾起了一些侥幸。 说得这么有道理,父皇定能听进去些。 他能在短短时间里想到这么一个以退为进、一箭数雕的办法,真是有本事。 皇上的面上不见情绪,哪怕是徐公公,也看不穿皇上的心思。 御书房里,静了好一会儿,皇上的声音才凉凉响起。 他说:“甜言蜜语是信义,朕与秦家金口玉言的许婚,就不是信义了?” 几乎是一瞬间,赵启的后脖子凉了一片。 父皇的话化作了冰冷的刀刃,顺着他的脖颈,一路往下,凉透了整个后背。 这话要怎么接? 他的所谓信义,难道能大过父皇的? 赵启赶紧跪倒在地,不敢吭声了。 皇上重新拿起了朱笔,翻开了折子:“滚出去吧,别在朕跟前碍眼。” 赵启吓得抬头,本想再说些什么,见徐公公冲他暗暗摇头,这才心有不甘地告退,出了御书房。 挨了皇上一顿批,赵启也没乱了阵脚,他去见了顺妃。 顺妃早已听说了些,无奈赵启没有现身,她只能按捺着心情,焦急等候。 候到赵启回宫,候到赵启见完皇上。 赵启一心以此退亲,斟酌了用词,把话又与母妃讲了一遍。 “永宁侯气不过,情理之中,那就将婚事作罢,我娶晋舒儿为妃,”赵启道,“反正那什么婚约,也没有走过议程。” 顺妃恼极了:“你倒是挺会打算?那你怎么不算算,母妃为何要你娶秦家那丫头?” “胡乱批的什么凤凰命,”赵启不屑极了,“她就一土鸡,算什么鸾鸟!” 顺妃硬忍着,没捶儿子几下。 “罢了,”顺妃道,“事已至此,我也做不了主,且看皇上怎么定吧。你先回去,这几天老实些,让你父皇先消气。” 能相对心平气和地送走儿子,闭上宫门,身边只余亲信嬷嬷时,顺妃的脾气就压不住了。 抬手间,噼里啪啦,摔了一套茶具。 “把启儿哄得团团转,听着就不是什么好货!”顺妃啐了一口,“一个国公府的姑娘,比教坊司里的都不要脸!也不知道哪里学来的勾栏手段!” 嬷嬷听她这么骂,心知肚明。 娘娘是在骂晋舒儿,也是在骂后宫里的其他得宠的嫔妃,年纪轻轻的,勾人的本事一套一套,把皇上哄得都没边了。 “娘娘,”嬷嬷小心翼翼劝,“殿下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遇着那些手段,可不就糊涂了嘛。眼下,就看永宁侯府肯不肯……” “肯什么?秦家傲着呢!”提起永宁侯府,顺妃的火气不降反升,“既要当皇家媳妇,还指着一生一世一双人?她不是凤命吗?我儿的后宫还不能有其他嫔妃了?” 嬷嬷吓得左右张望,急道:“娘娘,千万慎言!” 虽是自己宫室,也得担心有心人。 顺妃亦知失言,摔坐在榻子上。 嬷嬷怕她气头上说狠话,只能硬着头皮,好言好语:“永宁侯府那儿,礼数未行,殿下就与没名没分的弄出个人命来,确实是不应当的。” 顺妃嘴硬,嘀咕道:“什么议程?皇上临幸宫人是,还要先给个封号?” 这一声嘀咕得轻。 饶是顺妃自己,也知道就是一句气话。 皇上与宫人,皇子与贵女姑娘,完全不是一回事,怎能混为一谈? “肚里的孩子,该怎么办呢?” 顺妃迟疑着。 皇长孙,她也的的确确,心动了。 “嬷嬷,你说,留还是不留?”顺妃问。 ------题外话------ 96给大家拜年啦~~~ 祝大家新的一年,身体健康、阖家欢乐~~ 新书上架,求一波月票。 加更这事儿吧,有点难,我码字真的渣…… 我先保证平稳更新,各位见谅。 感谢书友jj29、raia0012、rxhan、慕蔚成礼、淡豆豉、初至人未识的打赏。 感谢书城书友嘉兰晚香、书友99725穗菜花、潇洒依然美的打赏。感谢潇湘书友jshirley的打赏。 第40章 审时度势 ,最快更新踏枝 !夜色渐渐笼罩了淑宁宫。 袁嬷嬷起身,先将油灯点上,罩好罩子。 一连串的动作让她突突直跳的心稍稍平复了些,而后,她重新回到顺妃跟前。 “娘娘,留还是不留,得看您想要哪一个做儿媳妇。”袁嬷嬷道。 顺妃的呼吸不由一凝。 袁嬷嬷继续往下说。 与其心里翻来覆去想,不如说出来。 说得越多,思路才会越明确。 她们主仆一块分析,比一个人瞎琢磨强。 “若您坚持以永宁侯府的大姑娘为二皇子妃,那安国公府那位的肚子是断断不能留的,”袁嬷嬷说得很慢,“您且看皇上,皇上再不喜欢皇后,大殿下依旧是皇后嫡出。 皇后生育了大殿下之后,才是娘娘您与其他嫔妃们。 晋家那位若为侧,断没有在正妃生养皇子前就生下儿子的道理。 唯有安国公府那位为正妃,那孩子倒是能留着。 可要是这般,永宁侯府那儿……” “那儿就与我毫无干系了,”顺妃接了话头,笑容无奈极了,“永宁侯那暴脾气,他让孙女年复一年在山上当道姑,都不会让她以侧妃身份做皇家媳妇。只是,话说回来,启儿闹出这等事,便是我求着秦家莫要毁了婚事,永宁侯就肯应了吗?” 哪怕时隔多年,顺妃依旧记得清清楚楚。 彼时她第一次替赵启求娶秦鸾时,永宁侯是个什么态度。 永宁侯仗着要出征,在御书房里张口就是“顺妃咒老臣战死”。 后来,要不是秦鸾病重,秦家根本不愿意应下婚约。 “秦家有战功,永宁侯年纪不轻了,却也还能征战,”顺妃喃喃着,“朝廷四野未平,缺不得勇将。 要是不起事端,不管永宁侯愿不愿意与皇上当亲家,婚事都能办下去。 偏偏…… 秦家借着此次风波,坚持不接受婚事,连皇上都不能硬逼秦家。” 袁嬷嬷握着顺妃的手:“您说得对,如此状况下硬娶功臣之后,是会寒了将士们的心的。” “硬娶不能,我们还不留晋家丫头那肚子,”顺妃苦恼地摇了摇头,“真就鸡飞蛋打,一场空,什么都没捞到了。” 袁嬷嬷听她这么说,陪着叹了口气:“您看,您心里挺明白的。” “审时度势罢了。”顺妃垂下了眼。 后宫里讨生活,若不懂这四个字,连命都不知道在哪儿呢。 她能有今日风光,自然有这般修行。 气头上关上门骂两句,耐下心来,不管好恶,都要做最合适的选择。 “袁嬷嬷啊,”顺妃笑容万分苦涩,“我就是舍不得那凤凰命!她退了启儿的亲,往后……” “娘娘,”袁嬷嬷咬了咬牙,“您真那么相信吗?” 顺妃微微一愣。 袁嬷嬷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心中唏嘘极了。 娘娘舍不得,她袁嬷嬷难道能舍得? 嬷嬷的风光与主子的前程是连在一起的! 她袁嬷嬷这些年最大的期望,难道不是辅佐娘娘成为皇太后吗? 但是,把鸾鸟握在手里的希望,已经破灭了! 与其耿耿于怀、念念不忘,不如骗自己毫不在乎。 总比郁郁寡欢强吧? 便是违心,袁嬷嬷都得劝住顺妃:“当年批命的高人早不知行踪,除了他们永宁侯府,谁知道那高人是怎么说的。 消息传出来,未必是秦家故意的,但三人成虎,你一言我一语,最后成了这样。 依奴婢看,皇上也是将信将疑,若真是娶了那姑娘就成了金龙,能轮到我们殿下? 皇上这些年不满大殿下,但在当年,他还是很看重那位嫡长子的。 是不是凤凰,如今还是未知数,但安国公府姑娘肚子里的那个,不是皇长孙,也是皇长孙女,板上钉钉!” 顺妃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袁嬷嬷继续道:“还得看皇上怎么定,您既心里有数,皇上若是问起,您也能说得周全。” 顺妃哼道:“便宜她了!” 安国公府的姑娘亦是功臣之后,哪怕这么不懂规矩,表面上也亏待不得。 再者,逼她为侧,以后哪家姑娘为嫡? 身份能压晋舒儿一头的姑娘,本就不多了,凤毛麟角那几位,做什么来掺和这些? 顺妃越想,越不高兴,对晋舒儿也越发不满意:“也就启儿不知事,能被她哄得团团转!” 灯笼高挂。 京城里到了一天之中最热闹的时候。 赵启一想到父皇、母妃的反应就憋得慌,招呼了翁家几兄弟,一块去了贵香楼。 骂都挨了,还不能吃一顿香的? 热腾腾的烤鱼上桌,几样出色小菜,并一坛好酒。 酒能消愁,赵启一盏接一盏。 酒气上涌,嘴里骂骂咧咧。 他不敢骂父皇、母妃,也舍不得说晋舒儿,张口闭口都是永宁侯府的不是。 莫名其妙在安国公府张罗什么宴,他们秦家没园子吗? 去了那么多老夫人,就她侯夫人人缘好,能呼朋唤友? 那只土鸡,别不是一身道服就去了,在一众老夫人面前,丢不丢人! 见到了温婉可人的晋舒儿,总该知道什么是麻雀什么是天鹅,还不赶紧自请离去…… 翁三公子喝多了,脑袋晕晕乎乎,下意识道:“自请了吧?永宁侯不是进宫请皇上将婚事作罢吗?” “他那叫自请?”赵启重重拍了拍桌子,“他在父皇跟前张牙舞爪!气死我了!” 隔壁雅间里,也上了条烤鱼。 黄逸闻着鱼香,拿起了筷子:“鱼是好鱼,就是地方烦人。” 林繁捏着手中酒盏,淡淡睨了他一眼。 “你心血来潮想吃鱼,吃就吃呗,我说让店家送到药铺里,你又不同意,”黄逸摇了摇头,“现在好了,就在他们边上,听得不清不楚,还不能不听。” 贵香楼生意好,正是嘈杂时候,很多声音混在一块。 隔壁大抵喝了不少,声音不低,隔了道墙,传了一半、隐了一半。 这种最是糟心! 墙角嘛,要么一字不听,要么就听全。 只听一半,勾心挠肺! “真不如我那儿,听得清楚、吃得自在!”黄逸点评道。 “药味重,影响胃口。”林繁自顾自夹了一块鱼肉,“这里挺好。” ------题外话------ 感谢书友小院子、照镜子放篮子、iapey、书友20220125194203666、泡泡紫桑葚、raia0012、石敢当当当、陌颜~、阿特兰大、jj29、一沙欧、初至人未识、洋葱小姐。的打赏。 感谢书城书友hui、余生安好、歡樂童話、逗豆的打赏。 第41章 殿下英明 ,最快更新踏枝 !鱼肉入口,鲜香味道充斥口腔。 黄逸吃了鱼,就顾不得听隔壁说话了。 他本就不是个喜欢听不相干事情的人,眼前有更要紧的“吃鱼”,哪里还会分心。 鱼肉配着好酒,不多时,已经吐了不少鱼骨。 偏偏,那个说着想来贵香楼吃烤鱼的林繁,根本没有动几筷子。 黄逸挑了挑眉。 他看出来了,醉翁之意不在酒。 林繁想烤的鱼,是隔壁雅间里的那条。 抿了口酒,黄逸前倾着身子,压低了声音:“别说兄弟不提醒你,到底是皇子,即便真闹出了那些事情,你也不能拿他怎么样,拎进御书房也就是顿骂,何况人前脚才从里头出来、骂完了的。” 林繁放下酒盏,似笑非笑:“你消息挺灵。” 黄逸耸了耸肩。 那么多老夫人、夫人,兴致勃勃赴宴去,一言难尽归府来。 由她们那儿,已经是传扬了一波了。 等永宁侯在千步廊那么一走,文武大臣都知传言非虚。 也都看着,之后会怎样处置。 当然,处置说的是二皇子妃究竟落在谁头上,那个月份很浅的孩子又是什么说法,而不是二皇子会如何如何。 再如何,那也是皇子。 真是强迫了,功勋如安国公府要闹,皇上多少得给点儿说法。 可二殿下那是你情我愿、没有强取豪夺。 黄逸给林繁添了酒:“你别瞎掺和。” 赤衣卫能管纨绔事,但是,二殿下不是普通纨绔。 林繁抿了酒,道:“瞎操什么心。我想拎二殿下进御书房,他就老老实实让我拎?” 黄逸一愣,复又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二殿下定是不乐意。 林繁不怕动手。 京城之中这些皇亲国戚、勋贵子弟,凭身手,一概都不是林繁对手。 二殿下那点儿功夫,连黄逸都能轻松取胜。 可是,真的动起手来,他们能使出全力与赵启打? “我不操心,”黄逸隔空指了指林繁面前几乎干干净净的骨碟,“你赶紧多吃几口吧!” 今日他做东。 林繁一晚上没有动几筷子,出门饿得去续摊,他黄逸落得一个“小气”之名。 那真是,祸从天降,倒霉透了。 另一间雅间里,赵启等人总算吃够了、也喝够了。 翁家兄弟簇拥着殿下出来。 吱呀一声。 边上雅间的木门打开,林繁不疾不徐走出来,正巧拦在众人跟前。 林繁拱手:“殿下。” 赵启的笑容僵在了脸上:“这么巧?” 林繁没有接这话,只淡淡地,把一行人从左到右看了一遍。 翁二公子拽了拽兄弟几个的胳膊。 林繁似是笑着,又毫无笑意,正是家中长辈挂在嘴边嘀咕的“笑起来准没好事”。 想到二殿下今日“祸事”,再回忆席间说过的话…… 那些话恐是都叫林繁听见了。 偏酒气上涌,自个儿都不记得说了些什么…… 翁二公子只能硬着头皮问安:“国公爷。” 他开了口,余下的几个,心不甘情不愿地行礼。 表面上全了礼数,赵启丝毫没有与林繁多费口舌的想法,挥了挥手,示意林繁让路。 林繁连脚尖都没有动。 并不宽敞的长廊,林繁站在最当中。 除非尊贵的二殿下从边上侧身绕过,否则真不好走。 “林繁,”赵启失了耐心,“难道要本宫给你让路?” 林繁不紧不慢,道:“殿下刚才骂的那些话,臣若如实上折子,殿下以为呢?” 赵启的脸刷得拉长了。 他骂了很多,骂得确实不好听,骂就骂了,他也不怕。 他气的是林繁威胁他。 “如实”,呸! 林繁指不定如何添油加醋! 折子送到父皇跟前,怎么自证酒后不曾胡言乱语? 指天发誓吗? “你别没事找事!”赵启阴沉着,“别人怕你,本宫不怕你!” 林繁嗤得笑了起来:“是,殿下不怕。” 黄逸正走出来,忽然听了这么一句,险些叫门槛绊了步子。 嘴上说的是赞同,意思满满都是嘲弄。 起码,落在听的人耳朵里,跟点炮仗一样,没瞧见二殿下的脸红得跟连喝了三坛子酒似的了吗? 黄逸正琢磨着如何打个圆场,林繁却没有住嘴。 “您是殿下,皇上是您的父皇,文武大臣亦是您赵家的臣子,”林繁垂着眼帘,收起了挑衅一般的态度,语气十分恳切,“君臣有别,您对当臣子的有不满之处,您自然能说一通。 只是,臣子也有脸面。 今日之事,已经很伤永宁侯府的颜面了。 老侯爷为朝廷打了几十年的仗,两个儿子也是征战数次,您再是不满意婚事、不满意秦家姑娘,您也别一而再、再而三挂在嘴边。 都是功勋之臣,您给永宁侯府留些体面吧,否则,皇上也为难。 您在雅间里那些说辞,我听着都不顺耳,更别说是老侯爷与秦家姑娘了。” 长长一番话,空气有几息静默。 不止长廊之上,楼下大堂、左右雅间里那些远远近近的酒言酒语,似乎也在这一刻被隔绝在外,透不进来了。 黄逸重重抿了下唇。 虽然林繁说得句句在理,态度很好,但以黄逸对赵启的了解…… 这种道理没有用处,还会适得其反。 “殿下,”黄逸顾不上斟酌仔细了,赶紧先开口,“您……” 才一起头,他突然意识到,赵启的反应不对劲。 本该暴跳如雷的二殿下,竟是皱眉沉思状,那说不好是被酒气熏红的、还是被气红的圆脸也褪了几分颜色。 赵启想了好一会儿,对林繁微微颔首:“有理。” “殿下英明。”林繁退开了。 赵启背着手,踩着虚浮的步子离开。 翁家几兄弟因怪异气氛面面相觑,不是个味儿,又说不出来,只能赶紧去追赵启。 林繁不疾不徐走进雅间,对还在门口瞎琢磨的黄逸道:“不吃了?” 黄逸回神,关上门,落了座。 夹了鱼肉又吃了酒,忽然间,灵光一闪。 “我说了殿下与安国公府那位的事,”黄逸惊得拿筷子指着自己,“根源在我?” 林繁睨他:“那你还挺厉害!” ------题外话------ 之前忘了说更新时间,明天开始还是中午11:15哦,第二更的话11:20。 加更这个,暂时没有办法,大家见谅。 等状态什么的好一点,我会加油哒。 感谢大家的打赏和月票~~~ 第42章 两个都是人才 ,最快更新踏枝 !黄逸深吸了一口气,沉沉望着手边的酒盏。 喝酒误事、酒后失言! 若非他那日多喝了些酒,把殿下与晋家姑娘的事冲出了口…… “我不厉害,”黄逸摇了摇头,“我实心眼,想得浅,鼠目寸光!” 只知那两位有夫妻之实,没想过二殿下还与永宁侯府姑娘有婚约,更没想到,晋舒儿怀孕了还喊得人尽皆知。 林繁安慰好友道:“倒也不用这么贬低自己。” “无妨,我本就属耗子。”黄逸道。 林繁倏地笑出了声:“行事失分寸的是他们,喊破了的也是他们,与你何干?” 黄逸凑近了些,问:“那与你有没有关系?” “我没有那般好本事,”林繁转着酒盏,“安国公府置宴又不是我下的帖子,晋姑娘要说什么,我也管不着。” 下意识地,黄逸点了点头:“这倒是……” 嘴上这么说了,心里却总有个念头。 黄逸上上下下观察林繁好一阵,没有从对方面上窥出一份端倪来,只能作罢。 待烤鱼吃得干干净净,黄逸擦了擦手:“殿下的反应让我很是意外,我都担心要打起来……” 林繁道:“殿下不傻。” 黄逸轻笑了声。 天地良心。 殿下干的这些事,还不傻? 也就是酒吃多了、稀里糊涂,换作清醒时候,真不好收场。 “你那些话,实在火上浇油。”黄逸点评了一句。 离开贵香楼,夜风吹来,散了酒气。 黄逸看了眼与亲随低声交代事情的林繁,眉头皱起舒展、复又皱起,终是确定了。 火上浇油,没得跑了! 只还不清楚,这把火会怎么烧。 也就是他与林繁熟悉,凭借几分直觉,让他闻出了火油味。 二殿下和翁家那几兄弟,恐怕根本反应不过来。 翌日一早,黄逸入宫。 他现在为御前侍卫,今日当值。 皇上散了早朝,面色不虞地进御书房批折子。 许是有不少指责二殿下的帖子,皇上情绪不好,不止里头伺候的宫人战战兢兢,连黄逸等侍卫都小心翼翼。 午前,一内侍哭丧着脸,到了御书房外寻徐公公。 黄逸看他那脸色,就知事情不妙。 徐公公出来,附耳听完,脸色瞬间比那内侍好不了多少,轻着步子进去禀告。 而后,里头哐当一声。 黄逸眼观鼻、鼻观心,心里默默念:皇上摔东西了。 “去把那孽障给朕带来!” 皇上怒气冲冲的声音从里头传出来,而后,徐公公退出来、面如死灰。 “去、”徐公公气若游丝,“去把二殿下请来,快些!” 黄逸不得不领了这苦差。 一行人出宫,原以为得花些工夫弄明白二殿下身在何处,又做了些什么,没成想,这两个问题,轻而易举就有答案了。 二殿下去了安国公府,大张旗鼓。 前后三辆马车,装满了绸缎料子、金贵药材、姑娘家喜欢的熏香、摆设,浩浩荡荡穿街过巷、停在了安国公府外头。 安国公夫人闻讯,又急又气,几乎仰倒。 她们婆媳昨日商量过了,事情出了,国公府脸面扫地,这几日就关起门来、缩着脖子做人。 永宁侯怎么激愤、皇上怎么发落,她们都老老实实等着。 晋舒儿肚子里的是皇家子嗣。 无论什么结果,都轮不到她们自己掌握。 却是想不到,皇上还没有发话,二殿下却来了,还这么大摇大摆。 安国公夫人不想开门,又不能不开门。 家里没有个能顶事的男人,只两个管事战战兢兢出了府门,想把二殿下劝回去。 赵启其实不着急进去。 管事劝解,赵启正好能在安国公府外多耽搁些时候。 亲随们已经把礼物从车上搬下来了,全放在台阶上,堆了个满满当当。 “给舒儿补补身体,她现在身子要紧,”赵启指着那一地的东西,“料子都是最时兴的,若挑不中,使人跟我说,我再买。” 管事们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余光瞥见左邻右舍探究的目光,心里不住叫苦。 住这胡同里的,要么有爵位,要么官帽高。 昨日已经闹笑话了,今次二殿下来这么一出…… 赵启反倒越发兴致勃勃,直到黄逸等人赶到,才没有坚持进安国公府。 “我回宫见父皇了,”赵启道,“这些东西,都要好好交到舒儿手中!” 说完,赵启翻身上马。 黄逸把人一路送进御书房,醒神片刻,才终于把油与火星子分清楚。 虽然,他并不清楚为何林繁要拆二殿下与永宁侯大姑娘婚事,但今日这么一出之后,婚事定然作罢。 饶是皇上,都没脸硬要与永宁侯做亲家了。 “真是个人才!”黄逸在心中暗暗道,“两个都是人才!” 四两拨千斤、杀人不见血的林繁是人才。 自以为妙计心生、能踢开看不上的秦姑娘,浑然不知道被人使唤了的赵启,也是人才! 果不其然,二殿下前脚进去,后脚,御书房“火光冲天”。 “你昏了头了!”皇上把几本折子,噼里啪啦砸向赵启,“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赵启委委屈屈,道:“舒儿有孕,我与她送些东西而已。” “而已?”皇上抬高了声音,“你把永宁侯府的脸,往地上踩?” 赵启低下了头。 眼睛盯着地砖,嘴角压不住,往上翘了翘。 他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就是要让永宁侯难堪,让秦鸾难堪。 灰扑扑的土鸡,那日在他面前装腔作势,赵启一想起贵香楼前那幕就气不打一处来。 林繁那人是顶顶烦,但昨日的话给赵启提了个醒。 只要他坚持不懈、使出全力地落永宁侯府的脸,永宁侯就不能以退为进,父皇也不能坚持那么一门乱七八糟的亲事了。 最伤永宁侯府颜面的,不是他去秦家说什么、做什么,得是他去安国公府外,使劲抬举晋舒儿! 事成后,他娶温柔小意的晋舒儿,膝下有皇长孙。 父皇再生气,抱着宝贝孙子,定然能消气。 至于永宁侯府,那就气着呗! 土鸡是丑,鸡飞狗跳时,也能当个乐子! ------题外话------ 感谢书友婵婵头、书友2020090951052、小院子、初至人未识、吃青菜的小虫、xp星人、彤彤1609、慕蔚成礼、书友20190114450八040、某只狐狸、小院子的打赏。 第43章 饽饽,香不起来 ,最快更新踏枝 !消息传回永宁侯府。 秦鸾正练轻功。 东园里,立着几个高高低低的小木墩子,每个差不多为幼童的脚掌大。 低的只到脚踝,最高也就小儿腰身。 这是她病情好转,慢慢康健起来时,永宁侯让人立在这里的。 秦鸾幼时不喜踩木桩,她更喜欢捶打木头人。 长辈们对她“练功”的期望只有强身健体,自不管她是挥拳还是站桩。 待秦鸾去山上后愈发随心所欲,以至于她如今,偏科得厉害。 那日翻墙后,秦鸾下定决心苦练轻功,在向秦沣请教之后,闲着就来站桩、跳桩。 依秦沣的说法,如此练习,不止身体轻盈,下盘也极稳。 钱儿急急忙忙来报信,把赵启在安国公府外的状况说了一遍。 秦鸾一听,身子一歪,险些崴了脚。 饶是她知道赵启混不吝,也被对方这一番动作弄懵了。 该说,这是昏招里的昏招。 还是说,赵启配合得真真漂亮。 一路急行军,一路打包抄,顷刻间,就把敌军阵营给冲散了。 真乃神来一笔! 钱儿听了,奇道:“依姑娘这么说,二殿下竟然还是盟军?不过,依奴婢之见,二殿下八成也是歪打正着,他那性子……” 先摇了摇头,而后,钱儿又撇了撇嘴。 秦鸾直乐。 她知道钱儿想说的是“那性子看着就不聪明”。 两人正说话,又有消息传到。 万妙来了。 秦鸾往前头迎万妙。 万妙走得飞快,见了人,急切道:“我正为母亲身体好转而高兴,忽然就听说你出事了!” 秦鸾挽着她的手,道:“错了,我哪有出事,我平平安安。” 这种当口,万妙哪有心与秦鸾打嘴仗,只嗔了她一眼:“我说安国公府那位呢!” 秦鸾笑盈盈的。 “你别只顾着笑!”万妙急道,“她不要脸,你怎么办?婚事还作数么?” 秦鸾不答,把万妙推进屋里,按在椅子上。 “你莫要担忧,”秦鸾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我原就不想做什么二皇子妃,这下正好,名正言顺退了婚。” 万妙“咦”了声,双手捧着秦鸾的脸颊,左右看了看,见她面上没有半分的失落、难受与惆怅,这才信了她的说辞。 “你没事就好了。”想到自己的风风火火,万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你是关心则乱,”秦鸾道,“再说,我也没有与你说过,我不想嫁二皇子。” 彼时年幼,秦鸾只懂生病难受,上山新奇,对婚事根本没有想法。 前些年,她有一个概念了,已是板上钉钉。 皇家婚约在身,她等着履约就是,无需想那么多。 如此心境下,秦鸾当然也不会与好友说女儿家心事。 不是怕羞,而是完全没有。 不久前下山,“设计退亲”是奉行师命,与秦鸾好恶无关。 待贵香楼外偶遇二殿下,秦鸾才冒出来了“退亲挺好”的念头,才有个“好恶”之分。 “即便如此,”万妙鼓起腮帮子,“我还是生气,阿鸾你不要归你不要,她晋舒儿横插一脚算哪门子事?” 一件物什,主家可以不喜,但在主家转卖之前就据为己有…… 秦鸾弯着眼睛笑:“你这想法,和我家阿鸳差不多。” 昨儿下午,秦鸳无法在父母跟前发表高见,打了两套拳后,依旧没有散了肚子里的憋屈劲儿,便来了东园,好好骂了二殿下与晋舒儿一通。 万妙素来晓得秦鸳脾气,没忍住笑:“你看,各个都这么想。” “再鸡肋之物,只要有人抢,就是香饽饽。”秦鸾总结。 万妙对这个说法很是认同,重重颔首,转念想到二殿下先与晋舒儿有私,后又大张旗鼓去安国公府外,不禁皱紧了眉头。 这个饽饽,香不起来啊…… “真心话,”秦鸾轻声道,“以我自身想,我对晋舒儿十分感激。” 万妙反问:“感激?” “这门亲事之于我是烫手山芋,偏还扔不得,”秦鸾道,“她兴致勃勃来接,我正好全丢给她,若非有她,我得花多少力气、才能成事?所以,我不止不生气、不委屈,还在暗地里偷偷地欢天喜地。” 万妙被秦鸾这番形容弄得哭笑不得:“听着是这么个道理,但你也说了,只能偷偷的。明面上,你白惹了多少闲话。晋舒儿损了名声,你又何尝不是让人看了笑话。” 永宁侯的长孙女,人人都知的金贵凤凰命,却被二殿下嗤之以鼻、不屑一顾。 “笑话几句,也不要紧,”秦鸾缓缓道,“得失得失,有得就有失。 你看晋舒儿,她挨过了这阵风波,就能成为二皇子妃,她是求仁得仁。 我也一样,求仁得仁,何生怨气?” 万妙抿了下唇。 秦鸾口中的道理其实很好懂,却也不是每个人想透彻了,就能真放下了的。 万妙又一次,认认真真观察秦鸾神情姿态。 秦鸾动作舒展、表情自然,透出来的都是心平气和。 万妙的心彻底放回了肚子里:“修道修道,还真叫你修出些脱俗的道理来。” 两人笑了好一阵。 另一厢,毛嬷嬷也到了永宁侯府。 安国公夫人有一封信要交给侯夫人。 “老夫人本想亲自来赔罪,偏这个当口上,万分不合适。”毛嬷嬷的脑袋几乎低到了胸口。 太丢人了! 二姑娘不懂事,连累得老夫人抬不起头。 她毛嬷嬷也是懂规矩、知礼数的,再厚的脸皮也扛不住。 侯夫人拆了信。 信不长,每个字都透着愧疚、尴尬与痛心。 安国公夫人这一辈子,做事也算明明白白,做人脚踏实地,到了这把岁数,出了如此家丑,使得她与侯夫人几十年的情谊都毁了。 事已至此,除了赔礼之言,似也无能为力。 侯夫人看完,道:“孩子大了,各有主意,长辈反而是最后知道的。” 毛嬷嬷忙不迭点头:“是的是的,我们老夫人、世子夫人真是一点都不知道。” 侯夫人又道:“国公夫人要强,孙女胡乱行事,她定是最不好受的那人。” 毛嬷嬷道:“您说得对。” “我知她,她也知我,”侯夫人话锋一转,“我这人好面子,不受气,不把这事掰扯清楚,以后没脸了!我们不稀罕当什么二皇子妃,你们家收拾收拾,等着办喜事就行了。” ------题外话------ 昨天的更新,好几处都把贵香楼写成了素香楼,我一眼看过去还十分和谐,果然是习惯了啊…… 第44章 躺着、歪着、养着 ,最快更新踏枝 !毛嬷嬷苦哈哈地,应不是、不应也不是。 侯夫人就是这么个性子,这会儿说话,已经是念在旧日情分上、留了几分余地了。 信既已送到,她也就不再留着惹人嫌,行礼告辞。 永宁侯夫人让采薇送毛嬷嬷出去。 信纸被她按在几子上,字迹透到纸背后,侯夫人多瞥了两眼。 安国公夫人写得一手好字。 这封信,每个字工整、俊气,却也能看出,都打着颤。 暗叹一口气,侯夫人叫住了毛嬷嬷:“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晋家是,皇家也是,我们家,罢了……让她自己多保重身体吧……” 毛嬷嬷听了这话,眼眶一涩,与侯夫人重重行了一礼,才退出去。 无地自容、真真无地自容! 毛嬷嬷脚步飞快,跟逃跑似的,一路出府。 府门口,好巧不巧,遇上了要回府的万妙。 “万大姑娘。”毛嬷嬷施礼。 万妙弯了弯眼,应了声,猛地想起这是安国公夫人身边之人,她立刻垮下了脸。 两家正“结仇”,她若笑盈盈的,招式就错了。 毛嬷嬷把万妙的变脸看在眼中。 谁不知道秦、万两家大姑娘是手帕交,关系亲近着呢。 万大姑娘来永宁侯府,定然是听说了事,来安慰、宽解秦大姑娘的。 这般神色,想来…… 毛嬷嬷试探着问:“万大姑娘,秦大姑娘在做什么呢?” “能做什么?”万妙哼道,“躺着、歪着、养着,有气没力着。” 毛嬷嬷愧疚得要命,问不下去了。 万妙不会拆秦鸾的台,但也不想为难毛嬷嬷,尤其是这位老嬷嬷万分窘迫,显然是知事理的。 真是一人犯糊涂,一家人、从主子到仆从,全部受累! “我会多来陪她说说话,不会让她钻牛角尖,”万妙缓和些语气,“先走了。” 毛嬷嬷送了万妙,又看了眼永宁侯府的匾额。 她为秦大姑娘难过。 那么好看的秦大姑娘,无端端受这等委屈,成了病美人了。 不止因二殿下和自家姑娘的事儿憋屈,还要担侯夫人的埋怨与火气,哎!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毛嬷嬷长叹一声。 侯夫人能体谅国公夫人,为何不体谅体谅亲孙女呢。 东园里。 秦鸾送走万妙,继续踩木桩。 永宁侯过来,一眼就见她在上头金鸡独立。 一身道袍,一手拂尘,只看姿势,颇有道家高人气派。 想到孙女被二殿下那般嫌弃,永宁侯不痛快极了。 “阿鸾,”秦胤忍下气愤,语气和煦,“二殿下行事向来不着边际,但昨日挨了皇上的训斥,按说顺妃娘娘也耳提面命的一番,今日不该如此张扬大胆。你给祖父透个底,与你不相干吗?” 秦鸾笑了起来:“您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怕我又不给行军书就胡乱指挥?按说前回被咬的也不是您呐!” 秦胤一听,哭笑不得。 “实话是与我无关,”秦鸾道,“殿下是神来之笔,画龙点睛!” 秦胤摸了摸胡子,心中隐隐有一猜测,便问:“那你说说,殿下与晋家丫头的事儿,你到底从哪里知道的?” 昨儿事发突然,问了秦鸾排兵经过,却忽略了“谁是斥候”。 此时想起,势必得问一问。 秦鸾抿了抿唇。 因着要向祖父询问林繁身世,原打算等事成之后,再向祖父说明,但祖父主动问起,她也就没有刻意隐瞒。 “我请定国公打听的二殿下的丑事。”秦鸾道。 “谁?”秦胤瞪大了眼睛,胡子都翘了起来,“林小子?” 见秦鸾点头,秦胤不由倒吸了口气。 不知该叹自己猜得准,还是叹猜得太准。 想来也是,除了赤衣卫指挥使,谁手里会有那么多的见不得光的消息。 “阿鸾,”永宁侯斟酌着用词,问,“你和林繁何时有这样的交情?” 也就上回,阿鸾兄妹两个绑那丫鬟,叫林繁撞见,仅此而已吧? 就那么点交情,能让林繁把二殿下给卖了? 还是说,知殿下与阿鸾有婚约,又与晋家丫头生情,林繁耿直人、义愤填膺,阿鸾问了就揭穿了? 永宁侯越想,越觉得怪。 秦鸾解释道:“与其说是交情,不如说是利益交换。” “别叫人知道你与他有往来,”秦胤拧起眉头,“得罪人。” 想到林繁那一堆“仇家”,秦鸾忍俊不禁:“得罪人,有得罪皇上可怕?我退亲了,不就得罪了皇上?” “皇上那儿,”永宁侯嘀咕了句,“退亲做得好看些……” 话说了一半,老侯爷自己也品过味来了。 能好看吗? 已经是难看他妈给难看开门,难看到家了! 心里骂个数句脏,秦胤冲秦鸾露出了和蔼可亲的笑容,转移话题:“你刚说利益交换?” “我想退亲,他么……”话赶话到现在,捡日不如撞日,秦鸾示意祖父进一步,轻声道,“他想知道他到底是谁的儿子。” 话入耳。 永宁侯没有忍住,一句“操蛋”冲口而出。 木墩上的孙女依旧笑眯眯地,笑得秦胤老脸通红。 什么蛋不蛋的,脏了姑娘家家的耳朵! 秦胤重重咳嗽两声,只当没有失言,一本正经道:“什么儿子孙子,祖父这就进宫去,让皇上把他的金孙抱稳了!” 说完这话,永宁侯三步并作两步,背着手出了东园。 秦鸾没有追问。 祖父可以说是落荒而逃。 她的突袭,让祖父措手不及,以至暴露无疑。 祖父如此反应,恰恰证明,他对林繁的身世掌握一二。 秦鸾打定了主意,待眼前事了,她一定要再从祖父口中挖出些消息来。 而匆匆出府的永宁侯,直到御书房外,都眉头紧锁如沟壑。 黄逸一看老侯爷这面色,就知他被心情很差。 想想也是。 就二殿下上午干的那些事,永宁侯能乐呵才怪。 徐公公迎出来,一面请秦胤进去,一面压着声道:“皇上把二殿下叫回来,狠狠训了一通,训着训着,自个儿头昏脑胀、气得不轻,杂家正想着,要不要请太医来请个平安脉。” 秦胤瓮声瓮气,道:“请吧,立刻就去请,趁着我还没进去,不然外头还以为,是老夫把皇上气着了。” ------题外话------ 感谢书友小院子、慕蔚成礼、某只狐狸、来自遥远的世界的打赏,感谢书城书友悻福的颜色的打赏。 第45章 老侯爷他厥过去了 ,最快更新踏枝 !徐公公一口气哽在嗓子眼。 说这么几句,本是提醒永宁侯,千万别与皇上硬拧着来。 不然皇上脾气上来,谁也讨不得好。 哪知永宁侯半点不领情,别说顺着台阶走两步,还想抡起个大锤把台阶砸个稀巴烂! 砸吧、砸吧,都使劲砸吧! 徐公公扭头与小内侍道:“听见了吗?还不去请?” 太医院里闻讯,当值的李太医和廖太医一前一后,迅速往御书房赶。 才到半途,催促又至。 李太医跑得气喘吁吁,白着脸问:“皇上龙体欠安?” “没有没有,”小内侍忙摆手,“是永宁侯,老侯爷他厥过去了。” 李太医愣在原地:“……哈?” 壮硕如牛、熊腰虎背的永宁侯,还会厥过去? 李太医扶着小内侍,深吸、长呼,匀气。 等廖太医喘着气赶上来,李太医才一把挽住他:“走走走,老大人,可不好了!” 想也知道,御书房里定是不好极了! 李太医可不会傻乎乎,一个人进去触霉头。 廖太医猜到李太医心思,也不点破,由着他和小内侍左右架着赶路。 谁还不是个人精? 他廖太医也不敢一个人进去。 永宁侯真厥假厥,都不好应对! 两人提心吊胆进了御书房。 “与皇上说着话,忽然就厥过去了,”徐公公解释着,指了指边上榻子,“不能让老侯爷躺地上,就挪了挪,两位快看看。” 廖太医上前,伸手一探。 之前厥不厥的不晓得,反正现在,永宁侯是醒着。 李太医也看出来了。 神仙打架,不好掺和。 李太医硬着头皮,道:“老侯爷这是气急攻心。” “是,”廖太医打开药箱,“施针试试,先让老侯爷醒过来再看。” 几根银针,依次扎入。 顺气平心的,扎不坏。 “老侯爷、老侯爷,醒醒。”廖太医唤了几声。 秦胤慢慢悠悠地,睁开了眼,想坐起身,没撑住,又倒了回去。 廖太医见状,只好道:“莫要着急,气血还不顺畅,躺着好些。” 李太医有样学样:“老侯爷,是不是头发晕?屋子跟在转似的?” “需得静养,躺个几日,”廖太医与徐公公道,“旁的无碍。” 徐公公看着秦胤身上那几根针,木着脸点头:“杂家这就去禀了皇上。” 不多时,徐公公去了又回,身后还跟着黄逸等人。 “老侯爷行动不得,”徐公公尖着嗓子,“你们几个力气大些,弄个缚辇,抬老侯爷回府。” 听了这安排,李太医不由嘴角一抽。 永宁侯铁骨铮铮一汉子,以前就算身受重伤,也没有平躺着让人抬过。 这回,已经厥了又醒,戏唱了一半,只能咬牙受着了。 廖太医摸了摸胡子。 老侯爷为了解决这门婚事,真是豁出去了。 缚辇安排好了,黄逸几人把秦胤挪上去,一人一角,四人抬一人,把他抬出了御书房。 李太医顺势跟上。 廖太医收拾了东西,随着徐公公又给皇上请了脉,这才出来。 外头起风了,呼吸之间,凉意沁心。 廖太医打了个寒颤,却觉得,这么冷冰冰的,也在刚才在皇上跟前舒坦。 皇上那阴郁神色,说不好是二殿下气得重、还是永宁侯气得重,亦或是,叠在一块,气上加气。 廖太医垂着头,小跑着往前,想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来不及走出多远,一双青色靴子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靴子的主人就在那儿,一动也不动,站在了廖太医离开的路径上。 廖太医心里咯噔一声。 顺着靴子往上看,果不其然,青灰的袍子,颜色朴素,料子却十分讲究,祥云暗纹,金色回字纹绕了下沿一圈。 喜好这般装扮的,宫中只有一人。 廖太医心知躲不开,干脆恭谨行礼:“国师大人。” 邓国师淡淡应了一声:“老大人腿脚看着还利索。” “哪里、哪里。”廖太医摆了摆手。 邓国师又道:“贫道听说,老大人前几日往安国公府出诊,请大夫的正是他们府上二姑娘。” “是。”廖太医答道。 邓国师白色的眉毛微微一扬,低声问:“她当真有孕在身?” 廖太医的喉头滚了滚。 善者不来、来者不善。 那日定国公让他不要瞎掺和时,廖太医就猜到晋舒儿腹中孩子的父亲身份不一般了,只是没有猜到二殿下头上而已。 当然,他也更猜不到怀孕之事会以那样一个方式宣扬开,后续二殿下与永宁侯府又是这么一个反应。 廖太医听说的时候,下巴都险些掉下来。 就这状况,沾上一丁点边,他不想掺和都难。 谁让他依着定国公的意思,让安国公府请秦大姑娘上门驱邪呢? 说白了,晋舒儿那傻愣愣的状况,从头到尾就是布置好的战局。 既已半推半就着给定国公当回了擂鼓兵,此时如何说,还用犹豫吗? “那日看诊,老夫并未诊出喜脉,”廖太医沉声道,“今日一早,皇上点派了童大人,照童大人今日所断,晋姑娘确实有孕在身。” 邓国师道:“这么说来,廖大人失手了?” “女子初有孕,喜脉不明显,前后相差了几天,老夫当时诊不出来,”廖太医顿了顿,道,“可能是才疏学浅吧。” “哪里的话,”邓国师眯着眼,缓缓道,“老大人也说前后差了几天,兴许就是这个缘故。” 廖太医不吭声。 邓国师打量了他几眼,没有再揪着不放,往御书房方向走了。 廖太医拧眉看着他的背影。 他知道,国师并不信他的说辞。 不信就不信,他咬死得这么说。 邓国师在廊下候了一小会儿,才由徐公公迎到了御前。 皇上靠着椅背闭目养神。 邓国师行了礼,道:“贫道听说,您让人把永宁侯抬回去了,如此,恐不大体面。” “他压根也不想要什么体面!”皇上睁开眼睛,眼底满是怒气,“那老东西,当朕看不出来他是装的?” “装的?”邓国师讶异极了,尖声道,“他怎能在皇上您跟前,弄虚作假呢?成何体统!” ------题外话------ 求推荐票,求月票~~~~ 书友们明天见。 第46章 没得选 ,最快更新踏枝 !从徐公公手中接过茶盏,皇上一口饮尽。 想到永宁侯在御书房里的举动,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老臣为赵家,征战几十年,落得一身伤病,自认鞠躬尽瘁,功劳苦劳都有。” “老臣一介武夫,不会教养精细姑娘,在京里的那个养得每天只知道舞刀弄枪,送去山上的长孙女更是,山野兔子一只,京城贵女那一套一套的,她不懂,更不会。” “殿下看不上她,情理之中,老臣高攀不上,只当没有这门亲就是了,实在不用一而再、再而三的给老臣一家难堪。” “老臣不会说漂亮话,就是想来问一问皇上,老臣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让全天下看这等笑话?” “安国公两父子死了,就是比老臣这么个活着的金贵了,说到底,是老臣没有死在战场上,才祸害子孙了?” 长篇大论、兴师问罪。 皇上根本没有找到打断的机会,只听着永宁侯从开口到说完,中气十足。 若话语有形,永宁侯那身量、那气势,句句掷地有声,简直就如八月半澎湃的海潮,连片着把御书房都淹了。 最最让皇上气愤的是,永宁侯在说完这一长段之后,身形往后一倒,直接“厥”过去了。 以至于,皇上憋了无数反驳、解释、打太极的话,一个字没有说出去。 只能硬生生塞在嗓子眼里,堵得胸口发闷。 那么壮硕一人,前一刻还声如洪钟,下一瞬就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骗鬼呢! 皇上看穿永宁侯是装的,但他骂不动了。 骂人,有两种最没有劲。 一是骂赵启那样的,他不顶嘴了,左耳进右耳出,从头到尾是对牛弹琴。 二是秦胤这种,装昏,骂多少句都没有一点反应。 骂来作甚! 不如挪去边上,眼不见为净。 此时,被邓国师一提,皇上心中那未熄灭的火,又烧了起来。 “秦胤不是说他活着不如死了的那两人吗?朕也让他尝尝平躺着被人抬着走的滋味!”皇上道,“有本事他就一路躺回去!” 依旧是从南宫门出,穿过千步廊,再从前门一路抬到永宁侯府。 这条路线,昨儿永宁侯怎么来的,皇上现在就让他怎么回。 邓国师眼珠子一转,颇为捧场地笑了两声:“与已故之人争功比高下,永宁侯不应当!皇上此举正合适,让他知道躺着是什么滋味,下回就知道轻重了。” 这两句听着顺耳些,皇上吐出胸中一口浊气:“朕就是这个意思!” 邓国师又问:“不知二殿下的婚事,您如何……” “朕能如何?”皇上捂了下胸口,刚刚平顺一些的情绪立刻又起来了,“启儿不知好歹,朕难道还能硬逼秦胤?” 今日在御书房里装昏,明日指不定要在金銮殿上撞柱! 秦胤武艺高强,下手极知轻重,到时候,撞一地血还不伤命。 他坐在龙椅上头,和架在火上烤,有什么区别? 邓国师垂着唇,道:“秦家那丫头的命格,不好办啊……” “天生凤命,她注定是赵家的媳妇!还想嫁谁家去?”皇上气得胡子直颤,“一个个的,他们眼里,就没有朕这个皇帝!” 邓国师没有接这句话。 所谓的“一个个”,就是从永宁侯,骂到了其他人身上了。 其他的,老臣身上。 如秦胤这般,跟随先帝爷出生入死、开拓疆土的老臣,他们尊敬的、拜服的是先帝,而不是如今的皇上。 皇上登基二十年,却至始至终,依旧是老臣们眼中,被辅着、提着的年轻君王。 御书房里,落针可闻。 静了有一炷香之久,皇上才缓缓开口:“原就没有和永宁侯府走过议程,就当是朕酒后戏言吧。晋家那个,肚子等不得,让几个衙门赶紧把事办周全了。” 徐公公和邓国师匆匆交换了一个眼神。 看来,皇上已经做出选择了。 或者说,没得选,就只能是这样。 徐公公应了声,又问:“办周全是……”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抓紧些就行,”皇上冷哼了一声,“启儿不给永宁侯府体面,朕难道要跟他一样,抬举安国公府?” 把那老东西用缚辇抬回去,已经是他能做的、最伤秦胤面子的事了。 再多的,真不行。 另一厢,抬着秦胤的缚辇匆忙穿过千步廊。 听说永宁侯面圣时厥过去了,左右衙门都出来看。 不止小吏们探头,相熟的老大人们也要来问一声状况。 秦胤一副想说话又说不出来的虚弱模样,黄逸不得不代为开口,表示老侯爷无大碍、只需静养。 如此穿过千步廊,黄逸自认脸皮厚都扛不住,也不知道永宁侯是怎么躺得住的。 侯府里,得了消息的秦威、秦治两兄弟一直赶到了街口。 一面对黄逸等人道谢,一面接了缚辇过去。 皇上为了敲打秦胤,让四个侍卫抬着,永宁侯府不管那些,兄弟两人直接就把老父抬走了。 缚辇入侯府,府门重重关上。 绕过影壁,永宁侯就不愿意躺着了,示意儿子们把缚辇放下。 他撑地而起,站得四平八稳,精神奕奕。 待进了正屋里,侯夫人见秦胤自己走回来,当即翻了个白眼。 “做戏也不知道做全套。”永宁侯夫人道。 秦胤落座,从秦威手里接了茶,润了润嗓子,道:“躺着还真不自在,能站着还是别躺了。” 永宁侯夫人哼了声:“知道就好!” 武将之家,不怕缺胳膊断腿,就怕躺着回来。 “二殿下今日一闹,我再来这么一出,”永宁侯得意道,“且等等吧,皇上该有决断了。” 秦鸾去探视了祖父一回。 “有什么强身健体的符吗?”许是躺了一路不得劲,永宁侯主动问了句。 秦鸾从袖中取出三张:“给您备着呢!” 秦胤哈哈大笑,学着侯夫人的样,把符纸收到了锦囊里。 如永宁侯所料,下午时,消息就传开了。 一是,二皇子将娶安国公府二姑娘为正妃。 二是,永宁侯抱恙,需得静养些时日,府中得赐许多名贵药材。 秦威代父进宫谢了恩,面无表情去,面无表情回。 有人问起秦鸾,秦威道:“小女年轻,一心修道,世俗婚事,与她无关。” ------题外话------ 感谢书友小院子、慕蔚成礼的打赏,感谢书城书友99725穗菜花的打赏。 第47章 您知道 ,最快更新踏枝 !永宁侯在家躺了三日。 期间所有上门探望的,都以身体不适为由,全部推了个干净。 用秦胤的话说,亲事既已作罢,多少给皇上几分面子。 待礼部匆匆忙忙地与安国公府开始走议程了,永宁侯府上上下下总算踏实了。 这门糟心亲事,可算推了个一干二净。 秦鸾起了个大早,练了日课,听闻万妙到访,她欢喜相迎。 两人说话,自不用那些客客气气的寒暄。 万妙开门见山:“昨儿晚上,母亲自己下床,坐在桌边,与我们一块用了饭。” “兰姨精神了?” “精神些了,”万妙想了想,形容道,“不及先前,还能再进步。” 秦鸾莞尔。 报了喜,万妙沉静下来,靠着秦鸾,说了些心里话。 “上回你说的那些话,我回去之后认真想了很多。 不瞒你说,从祖母被迫离京后,家中氛围变了许多,我说不上好坏,就是怪怪的。 我自可以躲在母亲身边、躲在自己屋子里,可父亲不能,他要面对祖父、面对外面的其他人。 父亲的压力可想而知。 我先前不知道如何是好,但你说‘求仁得仁’。 我求的是母亲的性命,这就已经是万幸了。 其余磕磕绊绊的,我得努力着去改变、去改善,去支持父亲走过这段艰难的时间。” 秦鸾没想到万妙会这么说,不由一愣。 许是把心里话一股脑儿说出来了,万妙轻松许多,脸上重新有了笑容。 “阿鸾,我之前就与你道了谢,但今儿我还要再说一次,”万妙柔柔道,“谢谢你、谢谢你救了我母亲,也谢谢你,点拨了我一回,让我能认真去想自己该做什么、能做什么。” 秦鸾抱了抱万妙。 所谓点拨,他人只是一点,能不能拨得通,在于各人。 她是随口一说、歪打正着。 不过,能鼓励到阿妙,让阿妙心生感触、进而有个前进的方向,秦鸾亦是十分高兴。 送走了万妙,秦鸾立在木墩上,深深吸了一口气。 天边秋日暖阳冒头,不晒人,温温润润的,让人看着心暖。 “真好啊。”不由自主地,秦鸾叹了一句。 救了兰姨、真好,退了亲,也真好。 师父交代的两件事,她都做好了。 师父点了她、也拨了她,以后要怎么办,就该由她来认真想。 想师父如此安排的理由,想她能为自己、为家里人,再做些什么。 以及,眼下,她能做什么。 “钱儿,”秦鸾唤了声,“去问问,祖父在不在书房。” 钱儿去了,很快回来,道:“侯爷在花园里散步。” 秦鸾从木墩上跳下:“走,我寻祖父去。” 寻到花园里,远远的,秦鸾就看到了永宁侯的身影。 老侯爷走得不快,手上也没有闲着,比划着拳法套路。 “祖父,”秦鸾上前行了礼,“您看着气色不错。” 永宁侯一听,摸了摸脸,乐了:“看得出来?你祖母早上也这么说。” 老夫老妻,过了大半辈子,平时对方有些什么变化,多数时候都不挂在嘴上。 他秦胤自认大老粗一个,顶多能在嬷嬷们的暗示之下,夸赞妻子的新衣、新首饰,余下的,太眼拙了。 侯夫人年轻时抱怨过,说他秦胤一双鹰眼,往箭塔上一站,能看清隔得老远的敌兵动向,一点风吹草动都不会漏,等回了家里,活活成了个睁眼瞎。 秦胤说不过侯夫人,也自知理亏,只剩赔礼的份。 侯夫人倔性子,既然嫁个了睁眼瞎,她一个眼明心明的,干脆当一个闷葫芦。 看出来了也不夸! 因而,秦胤今早起来,忽然间得了妻子一句“气色真不错”,虽然好像是有那么一点儿的阴阳怪气在里头,但肯定是夸为主、损为次。 秦胤自己照照镜子,也能看出那么一点儿端倪来。 永宁侯越想越高兴,道:“阿鸾的符好使,强身健体,祖父浑身都有劲儿。” 秦鸾笑道:“哪里的话,依我说呢,是这门本就不合您心意的亲退了,您心情大好,又不似前两天那般不踏实,真真正正把心放到了肚子里,睡得好了,自然气色好。我那几张符纸,不过是日课画的,哪有什么功效。” 永宁侯哈哈大笑。 这是谦虚呢! 没有一点儿真能耐,能把那晋舒儿弄傻了? 有本事的道家人,随便画的符纸,都有效果在其中。 “这几日踩木桩,踩出什么心得了?”永宁侯谈兴极好,“要不然你给自己备张身轻如燕的符?” 秦鸾哭笑不得:“您自己就是习武之人,练武哪有捷径可走?” 永宁侯爱听这话。 无论什么本事,都要用在正途上,投机不可取。 阿鸾行事就是“正”。 这么正的长孙女,要是嫁给那不知脚踏实地为何物的二殿下,才是毁了。 短短时间,几句交谈,秦鸾把秦胤说得心花怒放。 整个花园里,都能听见老侯爷爽朗的笑声。 忽然间,秦鸾话锋一转:“祖父,定国公的身世,你知一二吧?” 永宁侯的笑容凝在了脸上:“这话可胡说不得……” 秦鸾没有给祖父顾左右而言他的机会,道:“这次能抓到二殿下的把柄,全靠定国公相助,既是利益交换,我也应当对他所求之事给予回应,这是诚信。” 永宁侯皱着眉头,好一阵思量。 许久,他长长叹了一口气,道:“既然他有此问,自是有所疑。” 若非埋下了疑惑的种子,种子又因着各种浇灌生根发芽,谁会好端端地怀疑自己不是家里亲生的? “您知道。”这一次,秦鸾开口,不是提问,而是陈述。 永宁侯目光沉沉看着秦鸾,压低了的声音里满是慎重:“阿鸾,你既修道,就知一切皆有造化。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若缺一,得到任何一个结果,都不是好事。” 秦鸾握紧手中拂尘,问:“您是指,机缘未至?” 永宁侯颔首,道:“此事,对他人绝不要出口一个字,让他自己也谨慎些。皇上近年多疑,不要刺激他。” ------题外话------ 大家不要对邓国师出场的形象太吃惊。 赵源:那就不是个东西。 赵启:那就不是个东西! 秦胤:一个小人。 林繁:妖言蛊惑皇上、为了私利行歹事 前面剧情里,正方反方都对邓国师发表过看法了,大家只要记住,他就真的不是个东西,就好了。 第48章 埋怨 ,最快更新踏枝 !见秦鸾应下,秦胤没有再多说什么,离开了园子。 回到主院,他迎面遇上匆匆出来的采薇。 采薇福了福身:“老侯爷,老夫人正寻您。” 秦胤点头,进到次间,一抬头,就见侯夫人眼中含刀,刀刀往上身上砍。 “怎么了?”永宁侯不解极了。 侯夫人哼了声:“园子里秋高气爽,祖孙两人其乐融融,和阿鸾说什么呢,说得这么高兴?” “没有说什么。”永宁侯道。 “就你稀罕祖孙情谊,我不知道疼孩子?”侯夫人气得又甩了两眼刀子,“这都是为了阿鸾好!” 她这把岁数了,经历过乱世,享受过平静,如今最想的,自然是子孙环绕,阖家其乐融融。 做祖母的,喜欢看孙子耍宝,也喜欢听年轻的孙女说些女儿家趣事。 哪家有了新料子,谁的首饰好看,能耐心听她一老婆子回忆旧时岁月…… 可阿鸳是个坐不住的。 阿鸳每天最老实的,不是夜里睡沉了,就是书案后头练字时。 当然,也老实不了太久,练着练着,心野了、飞了,只剩下刀枪棍棒。 而阿鸾,能坐得住。 幼年体弱,不得不减少活动,再后来,修道需得心静,阿鸾很踏实。 但是,侯夫人不敢叫秦鸾来身边。 偶尔说事,全是要紧事,一板一眼,说完了就让阿鸾去一旁待着,绝对不敢多给一个笑脸,多说一句软话。 侯夫人自己忍得万分辛苦,永宁侯倒好,和阿鸾在花园里又说又笑。 得到消息时,侯夫人气得险些骂人,赶紧让采薇去园子里把臭老头喊回来。 “我知道我谨慎,甚至是如履薄冰,因为我不能拿阿鸾与家里其他人的性命做赌,”侯夫人气得眼眶都发红,“她那娘,病怏怏了三年,走了;阿威也大病一场,精神大不如前。 再后来是阿鸾自己,她那年都病成什么样了!那么小,还没桌子高呢,我去看她、不去看她,都不对。 若不是仙姑云游到京城,让阿鸾得了机缘,当年就熬不过了! 说起来,阿鸾能渐渐好转,也是借了二殿下那皇帝家贵气,稳了稳她的命格。 我当然不想阿鸾真当那什么二皇子妃,二殿下那品行脾气,我也不喜欢,但我担心阿鸾。 亲事已退,正是紧要关头,我恨不能让阿鸾再去道观住两年。 住到她十六岁,不用再远离血亲,再下山来。 万一、万一她病情卷土重来,又或是家里的谁又大病,这如何是好? 我天天愁得掉头发,侯爷你倒好,添乱!” 知道妻子念着、想着的,都是家里人平安喜乐,永宁侯端正了坐姿,老老实实挨了这一顿埋怨。 估摸着老妻该口渴了,永宁侯倒了一盏茶,递给她:“润润嗓子再说。” 侯夫人饮了,气头过了,眼刀子都收了。 余下来的,还是担忧。 “得给阿鸾多作打算,”侯夫人犯愁,“批的什么凤凰命,我们愿与别家结亲,又有谁家敢娶阿鸾?虽然说,她一修道之人,不嫁就不嫁吧,往后云游天下,也是一种生活,但我还是盼着她能安定些……” 永宁侯沉默着。 为人祖父母,对孙女儿的期盼,也就是“安定”二字了。 侯夫人依旧絮絮说着:“他们赵家,三殿下比阿鸾还小些,大殿下倒是个极好的性子。 大殿下在三公、三孤教导下,谦和有礼,可惜那身子骨,比阿鸾小时候都差。 皇上对大殿下不冷不热的,可到底是个嫡出……” 正说着话,外头通禀,说是秦治来了。 秦治来请安,知父亲在挨母亲的埋怨,他自不好进来打断,干脆站在廊下吹风。 母亲生气归生气,埋怨时也压着声,秦治听不见里头在说什么,只从采薇口中得知,与秦鸾有关。 秦治在心中好一阵唉唉,确定里头埋怨结束,估摸了下时间,便让采薇禀了声。 入了内,秦治问了安好,正迟疑着要不要提阿鸾,抬眼见了老父那精神奕奕的面貌,冲口道:“您今儿气色真好。” “各个都这么说,阿鸾昨儿那符纸……”永宁侯一听就乐,张口说了一半,瞅见侯夫人那拉下来的脸,赶紧闭了嘴。 秦治见状,迟疑不了了:“母亲,儿子总琢磨着,与阿鸾太生分了。” 永宁侯夫人额上青筋直跳。 她前脚才与丈夫说了一通大道理,后脚,儿子又来质疑。 她今儿没有精神再多言,干脆眼不见为净,起身回了内室,把次间留给父子两人大眼瞪小眼。 永宁侯清了清嗓子。 在儿子面前,让妻子落了脸面,多少有些尴尬。 “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永宁侯摆出父亲威严,“你母亲性子拧,我跟她慢慢商量、慢慢商量。” 秦治无话可说。 这么多年,也没见商量出个结果来。 他只能气闷退出来。 次间里,只剩下永宁侯一人。 他没有忙着进去劝侯夫人,自己端了茶盏,凝神沉思。 妻子居于内宅,对于朝堂事,不及秦胤这么清楚。 尤其是,这几年间,皇上变得越发多疑、对身边臣子亦越发挑剔。 侯夫人提到皇上与大殿下时,说了“不冷不热”,但秦胤知道,近两年,皇上对大殿下从不喜、趋向不满。 大殿下赵源,是中宫皇后嫡出。 这位世族出身、书香为重的皇后程氏,是先帝还未建朝时就给这个儿子选定的妻子。 在皇上登基之后,自不可能不认这门亲事。 可是,皇上不喜程氏,太后娘娘对程皇后亦有不满。 有一个说法是,大周以武为尊,而皇后娘娘中庸、平和,没有武人家族的那股子猛性。 不止是皇后,大皇子自小身体羸弱,开蒙后,讲究儒道。 近年,遇着见解不同的事,大皇子经常与皇上谏言,父子之间自是不怎么痛快。 有一回,皇上甚至骂过大殿下。 骂大殿下这温和有余、锐利不足的性子不知道像了谁,又说大殿下这样的,就是没有吃过战乱时的苦,才会这么天真。 当然,见解不同,不是大皇子挨骂的根本原因。 真正因由在于,大殿下很不喜欢邓国师。 ------题外话------ 感谢书友慕蔚成礼、小院子、石敢当当当的打赏。感谢书城书友余生安好的打赏。 第49章 不方便 ,最快更新踏枝 !要秦胤来说,朝堂之上,喜欢邓国师的才是九牛一毛。 在他秦胤眼中,那个牛鼻子老道,就是一个小人! 偏皇上被邓国师妖言蛊惑,十分信任他,纵得这么一个狗东西在朝中耀武扬威,明里暗里,拉帮结派,为私利兴风作浪。 他们当文武大臣的,拐着弯劝一劝,皇上听不进去,也无可奈何。 大殿下作为儿子,说话比他们直接。 听说,御书房之中,大殿下曾谏言皇上罢了国师。 也因此,皇上与大殿下的关系越发生硬。 先前,三公提了几次立太子,皇上都没有答应。 又因二殿下与秦鸾有婚约,朝中也有人看好二皇子是皇上心中所选。 如今,婚事没了。 各人各心思之下,不晓得又要起怎么的风波。 永宁侯放下茶盏,背着手走出了屋子,一直走到了府中祠堂。 祠堂占地不大,平日有人看顾,收拾得很干净。 秦胤入内,点了三炷香,而后,站在层层牌位前,定定看着。 最上头是祖先大人。 顺着下来,他看到了他的祖父、他的父亲、叔伯,还有他那几位在征战中死去的兄弟。 再往下,是他与妻子真正的长子、次子。 他们死于乱世。 那年,军阀混战,今日盟友、明日仇敌,后日又要把酒言欢。 被盟友偷袭,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他们当时,就被这么捅了一刀子。 趁着大军出征,盟军化作敌兵,冲进驻地镇子,他那两个年长些的儿子,为了保护年幼的秦威、秦治而遇难。 未及成家,便已离开。 这样的悲痛事,乱世随处可见,这样的不义之战,他秦胤也打过很多。 直到赵挥的势力渐渐壮大,最终黄袍加身,乱世才算过去,老百姓能慢慢休养生息…… 秦胤在祠堂里,足足站了一个时辰。 主院里,永宁侯夫人气过了,寻人一问,知他所在,便没有管。 “让他好好看看,每个牌位都是活生生的一个人,就知道不要害了阿鸾!”侯夫人道,“我可不想,好端端的,再供个人了……” 另一厢,秦鸾吹干了手中字条。 符灵轻飘飘地,浮在她身侧。 “不能再交给阿青了,”秦鸾嘀咕着,“让祖父知道了,哥哥不好交代。” 钱儿盯着符灵使劲看:“能让它送吗?半夜三更去,一般无人会瞧见它。” “我在屋里待着,它才出东园,就砸地上了,”秦鸾撇嘴,“我不在它边上,飞不远,派不上用场。” 听见秦鸾嫌弃它,符灵脑袋往前一低。 薄薄一张纸,满是委屈劲儿。 秦鸾看着就乐,逗它道:“不怪你,是我修行不到家,驱动不了你远行。” 纸片转了个面,背过身去了。 钱儿见状,乐得不行。 “得想个法子。”秦鸾琢磨着。 夕阳西下。 晚秋时节,通红的晚霞余晖散去,天色很快就暗了下来。 林繁走出衙门时,千步廊左右大部分衙门,官员都已经下衙了。 只几处,亮着灯火,还有人员进出。 林繁寻光看去,果不其然,正是礼部衙门所在。 为了办好二殿下的婚事,礼部加班加点,快、且不能乱。 有下属经过,循着林繁视线看了一眼,道:“他们这阵有的辛苦了。” 林繁微微颔首。 “谁也想不到,那天老侯爷竟然厥过去了……” 林繁闻言,轻笑了声。 永宁侯那人,有意思时,是真的很有意思。 离开衙门,林繁直接回了定国公府。 入胡同,还未至府门外,就见更里头的一家门口,停着一辆马车。 夜里光线差,只看出车衣的颜色深得发黑,辨不出原本模样,自不好判断是谁家马车,亦或是城中哪家车马行的。 只是,他们这条胡同,白日里有往来客人,天黑后很少见。 林繁不由多打量了几眼。 倏地,有什么东西从不远处向他靠了过来。 来势汹汹,直冲他腰腹。 林繁眼疾手快,左脚后撤半步,侧开了身子,伸出手指,擒住了“暗器”。 中指与食指之间,被他截住的,是薄薄的纸片。 再一看,林繁认出来了。 符灵。 出师未捷的符灵不再平直,前后都弯下来,塌在林繁的手指上。 纸片从头到尾,都弥漫着一股“我好没用”的低落氛围。 林繁眼底生了一抹笑意。 秦鸾提过,符灵无法离开她太远。 那么…… 林繁又看向那辆马车。 看来,秦鸾是在那马车上了。 “找我过去?”林繁问。 符灵的上半身挣扎了两下。 林繁把手指松开,放他出来。 符灵直起了腰,露出身前紧贴着的另一张小纸。 林繁揭下来,看了眼上头的字,道:“知道了。” 说完,他掏出火折子,直接烧了。 符灵完成任务,嗖地,飞回了马车上。 来去匆匆。 林繁眼中笑意更浓了。 这薄薄的纸片,还挺好使,尤其是天黑之后,它飞得快,很难被察觉。 刚才若不是它直直往他身前冲过来,而是从身边经过,林繁想,他兴许都注意不到。 只可惜,离不了主人太远,限制了它的发挥。 马车离开了胡同。 半个时辰后,林繁到西四胡同赴约。 秦鸾已经到了。 她依旧坐在那角落处,和钱儿一块,一人捧着个油纸包,津津有味吃包子。 见林繁来了,秦鸾指了指另一把石凳子:“给你也捎了一个。” 林繁挑眉,上前拿了起来。 包子还是热的。 面皮香气扑面而来。 林繁承了这好意。 吃东西时,不说重要事情。 林繁随口问道:“怎么没有让大公子的亲随跑腿?” 秦鸾道:“不能总借哥哥的人,不方便。” 林繁一愣。 他猛地想到了黄逸说过的,侯夫人对长孙女很是不喜,秦二老爷也有些怨言。 以林繁的了解,自然知道这个传言不可信。 秦家之中,无论是长辈永宁侯、侯夫人,还是哥哥秦沣,对秦鸾不止不差,还很好。 但是,毕竟秦鸾离家多年,疏离与生分是无法避免的。 秦鸾与他们是一家人,又和寻常的家人不太一样。 ------题外话------ 十万字了~~~ 感谢大家支持~~~ 第50章 不是长久之策 ,最快更新踏枝 !当然,这世上,不寻常的家人多了去了。 最上头的,皇家无亲情。 皇上与嫔妃、殿下们的相处里,自然而然,会有君臣之分。 而定国公府里,又是另一种不寻常。 母亲、姑母关心他,支持他,却也因着旧事缘由,不经意间透出了疏离。 哪怕是,父亲还活着的童年时光。 在林繁还未意识到自己出身问题时,父亲慈爱且严格,是个父亲,也像位老师。 父亲教他武艺,授他课业,无论文武功课,父亲抓得很紧。 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对的。 他是父亲的独子,是要承担起定国公府的继任者,而父亲知识渊博、见识广泛,世人皆知的天纵之才,教个儿子还能教不明白吗? 林繁对父亲敬重极了。 他不知道别家父子是如何相处的,家中也无兄弟姐妹,但他那时候想,父亲就是这样的父亲。 直到前两年,巧玉回到了母亲身边。 名义上主仆有别,但林繁了解母亲,母亲对巧玉的那份关爱,更为踏实。 这让林繁不禁去想,若是父亲,在面对亲生的女儿的时候,会是怎么样的? 定是与小时候教导他是不同的吧…… 这么一想,林繁心生遗憾。 遗憾父亲活着的时候,没有机会表达他真正的对子女的爱。 哪怕是极其用心养育了他这个“儿子”,但是,那种发自内心地、满满当当的疼爱,父亲不曾展现过。 夜风重了。 两三口间,林繁吃完了包子,没有让它凉了。 秦鸾打开水壶润了润嗓子,道:“能顺利成事,还得多谢国公爷相助。” 林繁道:“秦姑娘用兵如神。” 从那日夜访安国公府起,一切都在推算之中。 “排兵布阵确有成效,”秦鸾抬眼,笑着道,“国公爷另添了把火吧?” 林繁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微微扬了扬眉。 “二殿下那急行军,”秦鸾说到这里,忍不住笑出声来,“把战线冲得七零八落,祖父还问是不是我从中捣鼓的。” 起初,秦鸾只当是二殿下自己折腾的神来之笔,后来再想想,应是有人因势利导。 而能这么做、会这么做的,自然只有知晓全部计划的林繁。 “正巧有那么个机会……”林繁承认了,却没有细说,只道,“倒是老侯爷说厥就厥,让我颇为意外。都说老侯爷勇猛有余、智谋不足,这回是有勇有谋。” 提起祖父那一厥,秦鸾笑得眼睛都弯了:“祖父说,他这是头一次……” 话出口了,秦鸾突然意识到不对了。 林翰、林宣,两位定国公,林繁名义上的祖父、父亲,都是被抬灵回京的。 笑容一凝,很快,秦鸾就调整回来,顺着往下说:“他是头一次见皇上被气得连骂都不想骂了。” 林繁呵的笑了声。 浓浓夜色之中,饶是面对面的交谈,秦鸾也很难看清,林繁的这一笑之中,有多少笑意。 转念想想,也正是因着夜色,她那不甚高明地扭转话头,或许也不会被林繁察觉。 没有再说自家事情,秦鸾深吸了一口气,道:“请国公爷过来,除了道谢,还有你交托我的事情,我问过祖父了。” 林繁定了定神,示意秦鸾继续说。 秦鸾道:“祖父没有明确说出答案,但他是知情人。” 闻言,林繁的眼底闪过一丝讶异。 没有想到,永宁侯竟然会承认知情。 “他,”林繁的喉头滚了滚,“老侯爷是怎么说的?” “他说,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时机未至,什么结果都不是好结果,”秦鸾道,“祖父让你千万谨慎,莫要再透口风,皇上近几年多疑,这会刺激到他。” 林繁抿住了唇,半晌,道:“不止是皇上,还有皇太后吧……” 那年年幼,但很多细节,他都一直记在脑海里,这些年反反复复回忆、琢磨。 当时抛出话头的是皇太后,皇上只随口搭话,笑容和煦。 当过御前侍卫,如今也在御前行走,林繁对皇上还算了解。 起疑的是皇太后,皇上当时并未上心。 而现在嘛。 永宁侯说得对,皇上近几年多疑,当年不上心的,换作近两年,就未必了。 “我的身世,会让皇太后和皇上忌讳,”林繁顿了顿,复又道,“我前回说过,毕竟是陈年旧事,过去了二十年了,我并不急于求一个答案,那就照老侯爷说的,谨慎些,待时机成熟时,老侯爷会开口说出来的。” 秦鸾颔首。 眼下最要不得的,就是林繁自以为得了个突破口,坚持向祖父要一个答案。 秦鸾会把祖父的话如实告知林繁,是相信他不会那么冲动。 虽然,她和林繁的交情只有这么寥寥几次,但秦鸾看得出来,林繁行事理智、有分寸。 事情都说完了,林繁示意秦鸾先行。 秦鸾起身,走出这厢角落。 无了遮挡的半面墙,寒风直直吹过来,让秦鸾不由打了个寒噤。 钱儿没有忍住,捂着嘴打了个喷嚏。 闻声,林繁往院子这侧看了眼。 暮秋时节,再不久就要入冬了,京城的天冷起来很快,不知道哪天就会落雪。 他一个男儿,气血旺,偶尔穿少了,在寒风里都会觉得冷,那姑娘家家的,定是更不耐寒。 西四胡同这地方,安静、无人,入夜之后更不用担心隔墙有耳。 缺点也很明显:冷。 以后,若有什么进展,他寻秦鸾也好,秦鸾寻他也罢,总不能还在这里。 一来寒冷,没得冻出病来,二来,也不好叫姑娘家回回夜里翻墙进出。 “秦姑娘。”思及此处,林繁忙开口,唤了声。 秦鸾转过声来:“国公爷还有旁的事儿要交代?” 林繁走过来,问道:“刚才忘了问了,你既不方便借大公子的人手,往后传消息,岂不是还要再像这次似的,借辆马车,到了近处再使符灵?” 像他这般警觉的,突然间一辆陌生的马车停在胡同里,就会多关注些。 胡同里其他的几家,也都是簪缨贵胄,遇上了,亦会多心。 “偶一次也就罢了,”林繁道,“不是长久之策。” ------题外话------ 感谢书友xp星人、慕蔚成礼、若无半点脂粉艳、书友20200215101725360、动感的猫的打赏,感谢书城书友99725穗菜花的打赏。 第51章 家大业大 ,最快更新踏枝 !秦鸾叹笑。 就这法子,还是她今儿下午想出来的。 说实话,很不方便。 想到今儿在胡同里等了半个时辰,秦鸾自己都颇为无奈。 亏得那马车还宽敞,她和钱儿两人也算自在。 当然,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没有事先约定,也就只有如此守株待兔了。 秦鸾便问:“那国公爷的意思是?” 林繁不由沉思。 他也是刚刚想到的,根本没有现成的主意。 急中生智,林繁灵光一闪,道:“城南如意坊常玉大街,有一家做笔墨生意的,叫‘生花阁’。” 秦鸾不知,便以眼神询问钱儿。 钱儿道:“奴婢听说过,是家小铺子。” 因着秦鸾采买,府中嬷嬷们把京中各大铺子都打听了一遍。 小铺子也罗列了部分,离得近的就详细些,如意坊离得远,那生花阁卖的纸笔听说都是常见的,便没有去过。 “下一次,秦姑娘若要寻我,就与生花阁的东家说一声。”林繁道。 秦鸾颇为意外:“那是国公爷的铺子?” “我姑母的。”林繁答道。 秦鸾了然。 各家各府,京中均有置产,有些是明面上的,有些则在背后,前头请个人做名义上的东家。 那间能听到贵香楼雅间对话的药铺,不就是黄逸祖母娘家那儿的产业嘛。 而文定乡君有封号在,手中银子弄几个铺面,也不稀奇。 “下次若有状况,便去那里,”秦鸾应下,又想了想,道,“若国公爷寻我,就将字条绑在重物上,从西墙外丢进来吧。” “西墙?”林繁略一回想,问,“上回你翻的那面墙?” 秦鸾笑道:“是,我那院子就在墙下。从墙上落东西下来,符灵会感觉到的。” 两人商量好了,秦鸾先行离开。 林繁多站了会儿,才出了宅子,从胡同另一头离开。 方天坐在街对头的一家摊子上吃面,抬眼见到林繁,赶忙把最后两口汤喝了。 抹了嘴、扔下铜钱,方天急匆匆赶上前。 林繁一面走,一面道:“如意坊那家生花阁,知道吧?” 方天答道:“知道,就在老夫人最喜欢的点心铺子的隔壁,爷经常让小的去买绿豆糕。” “明儿一早,你去把生花阁盘下来。”林繁交代着。 方天一愣:“啊?” 这哪跟哪儿,怎么就要买铺子了? 他是面汤喝急了,汤水漫了脑袋,才没有跟上爷的思路吗? 他们爷这漫不经心地口气,哪是要买铺子,听着就跟随随便便去铺子里买点儿东西似的。 买铺面,得弄明白原主背景、进货出货、客流状况,等等等等! 什么都不知道,张口就买,谁家这么家大业…… 哦。 是他们定国公府。 是国公爷。 就是这么家大业大。 方天总算把脑袋里的汤水晃荡明白了,小跑着追上林繁。 “爷,”方天壮着胆子,道,“您这算不算强买强卖?” “我隐约记得,那铺子中秋就想出手了,”林繁睨了方天一眼,“还是你买绿豆糕时听说,回来和偃月提了。” 方天认真想了想:“好像是有那么一回事。” 林繁道:“买了记在乔管家名下。” “乡君那儿的乔管家?”方天问。 “对,”林繁道,“就说是给姑母的生辰礼。” 这下,方天彻底明白了:“您真周到!” 下月中就是乡君生辰了,还是他们爷记得牢! “多少银子都行,”自与秦鸾说了后,林繁前后都考虑了不少,“你娘那儿,不是从老家来了两亲戚投靠吗?让他们去管铺子,也是个营生。” 方天闻言,感动得一塌糊涂。 他们爷不仅周到,还这么心细! 不止记着乡君,连他这个底下人的事儿都很关心。 那两位亲戚,按辈分来,方天得唤舅公、舅婆,实际上才四十出头。 两人没有儿子,女儿远嫁,在老家住得没有意思了,就想出来多见识见识。 方天前回与林繁提了一嘴,说他们踏实能干、能写会说,想给那两位寻个差事。 你看,心细的国公爷不就记在心里,给安排好了吗? “您放心,”方天欢喜得想行个大礼,“明儿就办妥,让他们跟老东家学一学,小的把官府里的手续都办了。” 林繁脚步一顿,道:“衙门那儿使个眼生的去。” 方天不解。 国公爷是不想让衙门知道铺子是他买下送出去的? 乔管家在京中与其他地方打理了十几家铺面,也无外人知道他其实是乡君麾下的。 这就是把自家撇干净的意思。 一家笔墨铺子罢了,又不是钱庄、典当行…… 方天便道:“若是眼生的,衙门按规矩办事,手续得走十天半个月,您这不是着急嘛!” “多塞些银子就是了。”林繁道。 方天摸了摸脑袋,应下了。 待回到定国公府,方天向林繁请示了,赶紧把刘杉两口子叫来。 刘杉夫妻略有些拘谨,郑重谢过林繁提携。 “在老家时给书铺抄过书,”刘杉道,“对笔墨略有些知晓,也能看懂账册,一定好好打理铺子。” 林繁看人眼光好,一瞧就知这两人能做事。 “先了解那铺子,照着原先的生意来,等顺手之后,再试着做些调整,不用急着赚多少,”林繁迅速做着安排,“外头问起,你们两位就是东家,再有查得细的,就推给乔管事,过两日让方天寻个人、带你们去见过乔管事。无论如何,不说铺子与我的关系。” 刘杉虽有疑惑,也知不该问的不问,只点头就好。 “还有一桩,”林繁道,“若永宁侯府的大姑娘让你递口信给我,你就告诉方天。” 刘杉思路转得也快:“悄悄告诉方天,定不打眼。” 不止递消息得悄悄来,他们夫妻以后就住在铺子里了,与方天母亲也要能不走动就不走动。 林繁满意极了。 方天送刘杉夫妻离开。 快到门房时,刘杉抓紧机会问:“永宁侯大姑娘是个什么模样?我不认得。” “好认得很!”方天道,“她修道的,年方十五,道姑装扮。” 刘杉记住了。 方天送完了人往回走。 走到林繁书房外,他倏地,顿住了脚步。 好像,有什么,没有想周全? 就似他们爷说的,点是点,还没连成线。 晃了晃脑袋,方天想,刚那面汤,真是喝急了,冲得慌! ------题外话------ 节后的第一天,工作的书友们加油呀~ 第52章 你上哪认识的姑娘家? ,最快更新踏枝 !虽想不周全,方天办事依旧得力。 照着林繁的意思,找了个眼生的出面,与原东家谈妥了价格。 下午时候,刘杉夫妇两人去盘点各项存货,了解进出买卖,由原东家带着先学半个月。 而衙门那里,花了三天,各项手续也就办全了。 如意坊的生花阁,悄无声息地,换了东家。 林繁听了回复,心里有数,赏了方天银子,又往药材铺子赴约。 黄逸白日捎话寻他。 正是入夜时,左右客栈、酒肆宾客盈门,贵香楼更是热闹极了。 林繁进了药铺,寻到二楼,黄逸已经在了。 “有事?”林繁解了披风,问道。 “无事就不能找你吃酒?”黄逸让人把酒菜送上来,“别嫌弃什么药味不药味的,你用饭没那么多讲究。” 林繁抬眼,指了指推开了的窗户。 他是可以不讲究。 黄逸要真不在乎,开窗做什么? 被林繁不留情面地拆穿了,黄逸也不着急:“我满肚子的苦水要倒!苦不堪言!是大巫!” 在大巫面前,药材铺子里的这点儿味道,只是小巫而已。 林繁不与他争这些口舌,在桌边坐下,先行倒了酒。 黄逸抿了一口:“今日下的婚书,我在御书房外,守得提心吊胆。” 不用展开说,林繁就能想象得到了。 娶儿媳妇,原是喜事,但皇上应是高兴不到哪里去。 御前当值的,不管是侍卫还是内侍,都得小心。 黄逸原本休沐,就因这值不好当,有同僚软磨硬泡要换,他才顶了上去。 “万幸没出什么岔子。”黄逸道。 当值有当值的规矩。 御前做事,听见什么,看到什么,按理不能与人说。 比如,今日中午,皇上特特把二殿下叫来,没有训也没有骂,罚他在廊下站了半个时辰。 那处是风口,冷风吹得二殿下脸都青了。 他们几个御前侍卫,眼观鼻鼻观心,根本不敢对上二殿下那气恼的视线…… 那半个时辰,二殿下遭罪,他们几个也没好到哪里去。 岂会不憋得慌! 但黄逸懂规矩。 一字不说,他难受,点到为止,再添两盏酒,也就舒缓了。 换作其他人,听这么一个话头而没有后续,问也不多说,一次两次就算了,再多几次,朋友都没得做。 也就只有林繁,曾做过御前侍卫,不会追着问。 只要黄逸不酒后失言,或者不小心踩进了林繁话中有话的坑,就是安全的。 “全须全尾坐在这儿了,你……”林繁想揶揄几句,说到一半,忽然听到了隔壁贵香楼里传来的声音。 “呦!永宁侯身体抱恙,你不在跟前伺疾,怎么来了?” “不是你们下帖子让我来的吗?” “我们也没想到,你真的来了啊!” 那厢几人应是格外熟悉,说着说着就乐呵呵大笑起来。 黄逸见林繁竖耳在听,也听了几句,道:“永宁侯府的二老爷,与他几个损友,上回跟你提过。” 林繁记得。 当时说的是秦治无故爽约,猜测与秦鸾回京有关。 而雅间里,秦治握着酒盏,被好好问候了一番。 “真不要紧?老侯爷气得够呛……” “我知道了,府里闷得待不住,才借着帖子出来吃酒吧?” “你那大侄女也是倒霉,婚事被人……” “我记得她十五了吧?都能上轿的年纪了,侯夫人有的头痛了。” “夫婿人选,再选也不是个皇子……” 秦治只听,不说。 都是多年好友,他知道他们都没有恶意,仅是好奇与关切。 可不管如何,秦治都不能说。 他们秦家根本不稀罕什么皇子,能将亲事作罢,老父高兴得红光满面、精神奕奕。 这话若是出口…… 前脚厥过去被抬出来,后脚生龙活虎,他那老父等着被参上一本吧。 秦治只能挤出苦哈哈的笑容,端起酒盏:“不提了、不提了,走一个、走一个!” 损友们交换了个眼色。 看吧,坐实了的! 这厢,随着那陆陆续续传过来的话语声,黄逸也能想到其中状况。 “秦大姑娘,确实倒霉。”黄逸嘀咕着。 林繁一愣,险些失笑。 秦鸾那手排兵,成效真不错。 明明她是一心要退亲的那个,借着二殿下与晋舒儿的私情,愣是成了个不在局中的倒霉孩子。 倒霉,也意味着脸上无光,但能达成所愿,光不光的,也不是最要紧的。 是一步好棋。 酒菜用得差不多了,林繁正要开口告辞。 酒盏才刚放下,突然间,一句“堂而皇之给安国公府送礼物,二殿下真是太胡来了”传了过来。 那厢许是吃多了几杯,酒气上头,又与秦治交好,颇为义愤。 “为走门路送礼的,见过;为道谢送礼的,也见过!二殿下这么送礼的,送得永宁侯府、安国公府都丢脸了的,没见过!” 听着听着,林繁心念一动。 道谢需送礼,很有道理。 彼时他请秦鸾帮忙,只是想从忠义伯世子夫人那儿了解一二,是秦鸾主动提出来、探一探永宁侯的口风。 眼下得的结果,已是预想之外了。 他是得给秦鸾送礼道谢。 只是,该送什么,林繁毫无头绪。 放下的酒盏又拿了起来,林繁道:“我要与人送礼,你替我参谋参谋。” 黄逸筷子未停,随口道:“官大官小?” “不是官身。” 黄逸又问:“男的女的?” 林繁答:“姑娘家。” 黄逸送食入口,上下牙一碰,咬在了筷子上。 姑娘家? 姑娘家! “哪、哪家姑娘?”黄逸惊奇不已,“你天天在赤衣卫当值,你上哪认识的姑娘家?” 不仅认识,还发展到了要给人送礼了!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林繁只当没有听见他的问题,继续道:“合适些的,不显轻浮。” 黄逸的脸上写满了“没出息”三个大字:“你礼都送了,还……哦!我知道了,你怕她不收!” 为何不收? 定然是人家不领情。 他的好兄弟林繁还任重道远。 这么一想,黄逸憋着笑,让自己瞧起来正经些:“那你就别直接送给她,可以拐个弯,比如,她可有什么爱宠?” ------题外话------ 感谢书友初至人未识、慕蔚成礼、小铃草的打赏,感谢书城书友99725穗菜花、骨头好吃的打赏。 第53章 学以致用 ,最快更新踏枝 !林繁想到了符灵。 薄薄一张纸片,能飞能跳,还能表露出高兴、不高兴的情绪。 那勉强是个爱宠吧? “算是有吧……”林繁道。 黄逸一拍掌,提议得十分有信心:“这就好办了。 若是只猫儿,你送个精巧些的铃铛,她抱猫时能看到,猫儿跑跳时叮叮当当响,她也能听到; 若是只鸟儿,绑脚的各色绳子,精细的鸟食,喝水的小盆,你进铺子里去挑,准能挑到满意的; 若是只狗儿,耍玩的球也不错。” 林繁:…… 竟然有这么多的花样,他真是开了眼界! 不过,符灵不戴铃铛不穿衣,不吃不喝不绑脚,黄逸的建议是一点也用不上。 可他又不能据实告知黄逸。 符灵让秦鸾行事有了多种变通的可能,算是师门秘术,需得保密。 林繁只能勉强点头,道:“我做个参考。” 见林繁一副多有斟酌的样子,黄逸不由皱眉,几个念头一转,真正正经起来。 “有几句话,我就这么一说,你也就这么一听,若听得不顺耳,你就当我酒后醉言。”黄逸坐直了,端正道。 林繁难得见他这么严肃,便道:“你只管说。” 黄逸清了清嗓子:“老国公爷走得早,你不得不早早肩负起国公府。 别人说你能承爵全靠祖辈恩泽,自身并未功业,但我知道,这几年为了攒些功绩,你十分辛苦。 御前侍卫就是混个日子,混不了什么功劳,所以你才主动任了赤衣卫指挥使。 没有机会上战场,只留在京中,这活儿是得罪人、却也是最快的路子了。 撑起门楣,除了立业、还需成家。 你今年二十了。 我哥二十时,我侄儿都会喊爹了。 老国公爷只乡君一位妹妹,你又是独子,定国公府要后继有人,可不得靠你了? 老夫人寡居多年,若能抱上孙儿,能给她添多少乐趣? 这也是孝心! 你既有中意的姑娘家,那就多加把劲儿。 堂堂定国公,你就算看上了个公主,只要公主愿意,皇上肯定也欢喜,别家姑娘就更不在话下了。 你啊,快些定下来吧。” 林繁沉默不语。 一时之间,也确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知黄逸是为他着想,说的话也很有道理,但是…… 他不是林家的儿子,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谁的儿子。 他想给秦鸾送礼,也不是存了那种念头。 他,仅仅,只是想表达谢意。 见黄逸一副用心良苦模样,林繁想解释,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这事儿,根本解释不了。 他为何要道谢,他怎么认识的秦鸾。 他与秦鸾的往来自是正大光明,可他们调查、推动的事,不能说给他人听。 即便是好友如黄逸,林繁也不能说。 根本,无从解释起。 那就只能顺水推舟般,默认了。 林繁又添了酒,抿了一口,下意识地,瞥了眼窗口方向。 黄逸扬了扬眉。 目光回避、若有所思,看来,林繁是听进去了。 道理说通后,那股子好奇劲儿又泛了上来。 已是酒足菜饱,再来盘好菜都勾不起他的兴致,胃口全在探究上头了。 “哪家姑娘?”黄逸问,“我认不认得?” 林繁依旧不答。 黄逸又道:“我不认得不要紧,许是我家妹妹认识,哪怕她也不认识,她那么多手帕交,总有一个能套着些关系,她们姑娘家好说话,让她给你探个口风、敲敲边鼓?” 黄逸叨叨了好一会儿,见林繁根本不上当,只能往椅背上一倒:“不说就不说吧,你抓紧些就行,来年给兄弟吃上酒席。” 林繁无奈地摇了摇头。 让黄逸这么“口无遮拦”下去,前一刻酒席,下一刻就是满月酒,日子如流水,上下嘴皮子一碰,哗啦啦三五十年。 他自认磊落坦荡,都听不下去。 即便无人捧场,黄逸依旧兴致勃勃。 许是吃了酒的缘故,思路格外跳跃,刚说着“老夫老妻”,突然惊坐起,压着声问:“你闻到过她用什么香露吗? 哎,别瞪我啊,不是说你挨她挨得近,而是你鼻子灵,隔着张桌子你都能闻得到。 我真不是乱问。 就那礼物,她若惯用兰花香露,你送个兰花模样的摆件,喜好栀子,也一个道理。 用材讲究与否,你自己琢磨,可以是玉的,也可以是木刻。 这叫投其所好,准没错。” 林繁抿唇。 听起来,是比先前给符灵的那些,像那么回事。 只是,他真的没有留意过秦鸾用何种香露。 或者说,秦鸾似是不用的。 那次夜探安国公府,他揽着秦鸾的腰身翻的墙,那么近的距离,若有花露味道,自该感觉到…… 黄逸将林繁的反应看在眼中。 不用说了,林繁与那位姑娘,定是颇有交集。 假设场景、构建画面,把人的思绪往里头引。 只要是他曾经历过,那么,下意识地,就会露出端倪来。 显然,林繁与她,在近处说过话。 黄逸还要观察,可林繁很快回过神来。 “啧啧!”黄逸有那么点遗憾,也对自己的发现颇为得意。 林繁起身,从架子上取下披风,不跟黄逸多废话。 言多必失。 言少,偶尔也没有那么周全。 别看黄逸喝了不少,思路反倒比平时活跃,一个不小心,容易着了道。 黄逸胜利在握,一面与自己斟酒,一面乐呵呵与林繁道别。 看吧,回回都是林繁给他挖坑套话。 他今日就是学以致用,以彼之计、还施彼身。 不得不说,很好用。 林繁一走,黄逸的小厮得令,进来收拾桌面。 见黄逸兴高采烈念叨“他林繁也有今天”,小厮都乐得不行。 “爷,要不要打听打听,是哪家姑娘让国公爷上心了?” “别、千万别!”黄逸的笑容消失,板起脸来,“他好不容易才开窍,你胡乱打听,把人家姑娘给吓跑了,我把你赔给他吗?把你赔给他、他也看不上!” 性别就不对! “嘴巴严实些,”黄逸叮嘱道,“出了这个门,谁都不许提,吃喜酒时,还能少了你的赏钱?” 第54章 签文 ,最快更新踏枝 !夜重了。 客栈酒肆陆续散席,街上的热闹也随之散去,余下的,是冬夜浓浓的寒意。 林繁回到定国公府。 走到主院,正屋里的灯恰好被吹灭了。 林繁顿住了脚步,转身便要走。 厢房里的巧玉听见动静,撩了帘子出来看,见是林繁,忙行礼。 “奴婢去禀一声?”巧玉问。 林繁止了她,道:“母亲既歇了,就莫吵她。” “老夫人白日去山上,一切都很顺利,”巧玉道,“老夫人知您约了黄公子用饭,就让奴婢们早早摆桌,说是略有些疲乏,也不知道您何时回府,就早些睡了。” “无妨的,”林繁轻声说,“明日一早,我再来请安。” 巧玉颔首:“老夫人在观中求了签,签文颇有些意思,还说要给国公爷也看一看。” 对母亲身边的丫鬟嬷嬷们,林繁素来和善。 又因猜出巧玉的身份,他自是从不怠慢。 听巧玉这么一说,林繁便道:“那我明日定仔细看。” 巧玉莞尔。 人与人相处,是很玄妙的。 如她与老夫人,明明是天差地别的身份,她万般幸运入府做事,但主仆情谊,一下子就亲和起来。 老夫人寡居府中,每天对着她们这几个身边人,自然而然的,她们更明白老夫人的情绪。 而国公爷与老夫人,母子有点疏离。 这也不稀奇。 嬷嬷们都说,儿子长大了,与母亲之间,自然不及幼时亲密。 再者,国公爷公务忙碌,事情很多,连休沐时都常去衙门里。 除了晨昏问安,母子两人日常很少能好好说会儿话。 生活里的细碎乐子,得说的人欢喜,听的人也捧场才好。 今日求签,老夫人乐在其中,兴致勃勃,之后定会与国公爷提及。 国公爷若没有领会,随口几句,恐会叫老夫人失望。 倒也并非国公爷没有耐心应对老夫人,巧玉看得出来,国公爷对老夫人十分孝顺,只是他太忙了,未必能一下子反应过来,只当是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提前透个底,国公爷心里有数了,与老夫人谈论此事时,定能母子尽兴。 她们这些府里做事的,不就是盼着老夫人高兴,国公爷母子能其乐融融嘛! 看了眼只点着淡淡夜灯的正屋,林繁转身要走。 一脚迈过门槛,倏地一顿,迈出去的那脚,又收了回来。 同是姑娘家,巧玉的答案,许是比黄逸合适。 “巧玉,”林繁叫住她,问,“若给姑娘家送礼,什么样的,不显唐突?” 没想到会是这样的问题,巧玉意外极了。 想了想,她道:“坠子簪花、胭脂花露,都不好随便送,若国公爷不晓得对方喜好,奴婢想,文房四宝,应是不会出错。” 林繁点了点头。 从后院往前头书房去,需穿过长长游廊。 园子笼在浓重的夜色里,影影绰绰,似是打翻了、化开了的墨,又浓又浅。 灵光一闪,林繁想到了,秦鸾身上没有姑娘家们用的香露味道,他只察觉到一种很淡的、若有似无的,墨的气味。 巧玉提议文房四宝。 他刚刚盘下了生花阁。 那日,急着与秦鸾定下一个地方,他顾不上多加思量,匆匆说了生花阁。 因为笔墨铺子这样的,无论男女老幼,进出都不打眼。 生花阁的东家又有出手的念头,正好合意。 这会儿想来,倒是很巧。 他不知秦鸾喜好,但秦鸾自己,肯定会有偏好。 等秦鸾到了生花阁,她目光多停驻的物什,就是她有兴趣的了。 他只要多留心,就不会错。 翌日。 林繁赶早去与老夫人请安。 “听说,昨夜你过来时,我正好歇下,”老夫人柔柔笑着,“早知道,我再等一等。” 林繁问:“歇得好吗?” “不错,”老夫人颔首,又道,“昨儿求了签,你也看看这签文。” 林繁接过纸条,从头到尾念了一遍。 签文并不复杂,只说明年柳暗,转迎花明,而且是交替着来,似江南逛园子,一步一景,再一步、又是一景。 如此说法,也难怪会让老夫人觉得有趣。 林繁问观中是如何解签的,母亲是怎么看的…… 母子两人,围绕着短短的签文,说了快一刻钟。 巧玉与曹嬷嬷一块做事,不时交换眼神偷笑。 老夫人果真很高兴呢。 真好。 到了林繁必须离开的时辰,老夫人才依依不舍地让曹嬷嬷送他出去。 林繁道:“儿子又不是出了门就不回来。” “公事多,应酬也多。”老夫人说着,自己也笑了。 待林繁走了,巧玉轻着声,笑盈盈道:“昨晚上,国公爷问奴婢,他想给一位姑娘送礼,送什么才合适、不唐突。” 老夫人闻声抬头:“真的?他还说了什么?” 巧玉把问答都一一复述,而后,她在老夫人的眼中看到了欢喜。 “文房四宝,这主意不错的,”老夫人沉吟,“就是不知,是寻常礼节,还是……” 巧玉柔声道:“若是遇着心仪的姑娘,就好了呢。” “是啊,”老夫人笑叹,“我原想着他许是不开窍,又想,哪有真的不会开窍的人,等遇着了对的人,自己就明白了。我不能够给他胡乱安排。现在这样也好,我当不知,等他来与我提。” 老夫人的笑容让巧玉也欢喜极了。 只是,巧玉在笑容的后面,品到了几缕难过。 巧玉想,这可能就是嬷嬷们说的,待儿子长大娶亲、与别的姑娘成了夫妻,寡母都会有的失落吧。 另一厢,林繁在衙门里忙到了中午。 用饭时候,几个下属在议论赵启婚事。 “明天迎娶,这也太急了。” “肚子不等人,可不就着急。” “还有谁不知道那肚子里揣了一个,欲盖弥彰。” “咱们是千步廊当差,都知道,但京城老百姓不知道,外地的官员也不知道,能盖一点是一点。” “哎,我听说,皇太后召秦姑娘下午进宫。” 林繁循声抬眼,蹙起眉头。 皇太后找秦鸾,能有什么事? 或者说,能有什么好事? ------题外话------ 感谢书友xp星人、初至人未识、小铃草、淡豆豉、慕蔚成礼的打赏,感谢书城书友爱不释手的打赏。 第55章 态度 ,最快更新踏枝 !西宫门外,秦鸾从马车上下来,由嬷嬷引着,入了慈宁宫。 皇太后盘着腿坐在罗汉床上,笑容慈祥:“过来,让哀家好好看看。” 秦鸾迈步上前,至跟前行了礼,抬起头,迎着皇太后。 “真是标致,”皇太后扶住了她,“乍一看,哀家还当是看到了阿矜。” 秦鸾露出讶异来,问:“您见过我母亲?” “不止见过,还很熟悉,”皇太后笑出了声,拉着秦鸾在身边坐下,握着她的手,道,“平阳身边那几个丫头,哀家都熟悉,一晃这么多年了,当年的小丫头的孩子,都长大了。” 似是回忆起了从前,皇太后的眉宇之中透出了无限的怀念之情。 秦鸾乖巧顺从坐在她身边,听皇太后絮絮讲些旧年故事。 慈宁宫中有不少老嬷嬷,都是伺候了几十年的,掌握着分寸,你一言、我一语,陪着皇太后回忆。 秦鸾听得很认真,亦观察得很认真。 如皇太后打量她一般。 她也在打量这位大周朝的第一位皇太后。 皇太后颜氏润茗,年近六十了,鬓角有许多白发,脸上亦有岁月痕迹,只那双眼睛,依然炯炯。 她看起来十分和蔼,让人不由自主便亲近几分。 秦鸾对她,心里却做足了防备。 因为林繁。 那年,是皇太后先对林繁的身世起疑。 许是她先入为主,先听了林繁的讲述,便自然而然站在了林繁这一边。 但秦鸾也信自己的直觉。 祖父讲到林繁身世的那几句话,让秦鸾感觉到,皇太后与皇上在此事上并不占理。 “哎,”皇太后叹了一声,“哀家真是年纪大了,一想起以前就絮絮叨叨停不下来,你听得无趣了吧?” “很有趣的,”秦鸾浅浅一笑,“我对我母亲的了解很少,能听您说些她从前的事儿,我觉得很是亲切。” “是了,”皇太后恍然,“阿矜走的时候,你才两三岁吧,可怜孩子。” 秦鸾佯装难过,垂下了眼帘。 “哀家今儿叫你来,”皇太后连连摇头,叹息道,“哀家心里不舒坦。好好一桩婚事,最后弄得这幅样子。启儿是真的太胡闹了!” 秦鸾道:“是我与二殿下没有缘分。” “哀家是真想要你做孙媳妇,”皇太后缓缓说道,“源儿身体不好,病怏怏,哀家想让他成亲,都怕耽误了姑娘家。 原本,启儿与你是年纪最合适的,他倒好,哀家提起来就生气! 逞儿又比你小,这可真是! 哀家为着这事儿……” 说着,皇太后似是嗓子不适,轻轻咳了两声。 夏嬷嬷与皇太后端了茶盏,又与秦鸾道:“娘娘这几日歇得都不太好,叫二殿下气的。” 皇太后抬起眼皮子,淡淡睨夏嬷嬷。 夏嬷嬷忙闭了嘴,退开了。 秦鸾心里透亮。 慈宁宫的嬷嬷,岂会不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这一来一回,都是特特说给她听的罢了。 “您身体要紧,”秦鸾顿了顿,又道,“师父说,事无大小、皆是修行,我想,这次变故,也一定是我的修行。” 皇太后眼中,精光一闪,快到根本抓不住,而后她重新笑了起来:“与哀家说说你的事吧,在观中都做些什么?” 秦鸾应了,不疾不徐地说。 皇太后时不时问上几个问题。 待日头偏西,皇太后才算尽了谈兴。 “哀家喜欢与你说话,”拍了拍秦鸾的手,皇太后道,“哀家很喜欢孩子。 早年未建朝时,没有那么多规矩,平阳、文定与阿矜她们几个,围着哀家叽叽喳喳能说半天。 后来,哀家成了皇后、皇太后,宫里这一套一套的,都没有小姑娘能放松着与哀家说话了。 连哀家几个亲孙女,都战战兢兢,就怕说错话,更不用说其他召进宫来的孩子。 你不一样,能坐得住,又不拘着,这很好。 往后啊,想来就来,多来陪陪哀家。” 秦鸾笑着道:“您不嫌弃我长在京外,只知观中念经,不懂京中风雅就好。” 皇太后皱眉。 这种话,姑娘家哪会自己说自己? 定是赵启口无遮拦。 “哀家与你说,不用管他们爷们那些事!”皇太后哼道,“爷们主意大过天,想好了之后十头牛都拉不住。 以前哀家也气皇上,对哀家说的话阳奉阴违。 这次见他为了启儿气得不行,哀家啊,哼,有那么一点幸灾乐祸。 这下知道养儿子的滋味了吧! 你来慈宁宫陪哀家,是我们两人的事,别管皇上,也别管启儿。” 秦鸾行了礼,跟着夏嬷嬷出了慈宁宫。 冬日的夜来得快,宫人们忙着把甬道两边的油灯点亮。 见夏嬷嬷经过,纷纷问安,亦有几个,好奇地打量秦鸾。 宫里有宫里的消息,都知道慈宁宫召见了秦大姑娘。 原来,秦大姑娘长这模样。 秦鸾走出宫门,回身看了眼渐渐笼上夜色的宫城。 皇太后召见,聊的是家常,称的是喜欢,摆的是态度。 二殿下伤了永宁侯府的颜面,皇上大抵还在为祖父装昏而恼,且一国之君,也不适合与臣子说多少软话,所以才由皇太后出面,表达对秦家的重视。 因为,大周不能少了永宁侯。 失地未收、边疆未定。 行军打仗,需要勇敢机智的年轻一代,也需要经验丰富的老将。 朝廷还需要永宁侯披挂上阵。 身后传来马车动静。 秦鸾回头看了眼,便退至一旁,让出路来。 马车在她身侧停下,帘子撩起,车内女子定定看她。 那女子生得明艳,朱唇含笑。 秦鸾虽没有见过她,却能猜到她的身份。 能坐自己的车架随意出入宫廷的,只有先帝在世时最疼爱的女儿、平阳长公主。 秦鸾自报家门,行了一礼。 “阿矜的女儿?”长公主凤眼一抬,“长得真好看,跟阿矜一样好看。” 帘子放下。 马车驶入宫门,沿着长长的甬道,越行越远。 车里,平阳长公主闭上眼养神,很轻很轻地,喃了声:“一看就是个好姑娘,是不能便宜赵启。” ------题外话------ 书友们明天见。 第56章 过命的交情 ,最快更新踏枝 !御书房里,皇上靠着椅背,疲惫得揉着眉心。 徐公公从外头进来,见状,道:“刚才,顺妃娘娘使人送了一盅甜汤,还温着,您要不要……” 皇上没有睁开眼,淡淡道:“不用,退出去吧。” 里头无需伺候,徐公公只能依言退下。 才出了门,就见远处行来一人身影,定睛一看,正是邓国师。 走到近前,邓国师道:“我有事禀皇上。” 徐公公压着声:“太傅刚走,皇上心情不太好。” 闻言,邓国师扯了个无比嘲讽的笑容,道:“那老东西!皇上总有一天砍了他!” 徐公公深以为然:“是该砍!” 两人嘀咕了一番,徐公公入内通传,而后请了邓国师进去。 “什么事这么要紧?”皇上问。 邓国师上前一步,道:“贫道听说了一些事。” “说吧。” “太医院头一次去安国公府看诊时,廖大人并未诊出喜脉。”邓国师道。 皇上道:“朕知道这事,日子浅,诊不出来也难免。” 邓国师又道:“那日,安国公府来请诊的人刚走,定国公就进了太医院,寻廖大人说了会话。” 听到“定国公”三个字,皇上的眼睛睁开了:“念之?” 邓国师继续道:“二殿下在您询问后,出宫与忠勤伯府的几位公子一块,在贵香楼吃酒,散席时,正好遇上定国公与黄侍卫,定国公劝了殿下几句。” 皇上的眉头皱着:“他劝什么了?” 邓国师向翁二公子打听了,一五一十说完。 随着他的复述,皇上的脸色一点一点沉了下去:“劝?朕听着全是挑拨!也就启儿蠢!” 邓国师垂下脑袋,不接这句。 “皇上,”徐公公恭谨劝道,“定国公怎会知道安国公府何时要请大夫?兴许就是赶巧了,并未有牵连……再说,他插手二殿下的婚事做什么?他与安国公府不熟,与永宁侯的关系也很普通。” “巧不巧,再查查不就知道了?”皇上冲邓国师抬了抬下颚。 邓国师应下,又道:“贫道倒是觉得,他和永宁侯的关系不太对。” “哦?”皇上示意他说下去。 “以侯爷与两位先定国公的交情,他对定国公该更关心才是。”邓国师道。 皇上摸着胡子的手,顿住了。 同是先帝麾下的大将,秦胤和林翰情同手足。 林宣有神童之名,才兼文武,因着林翰的缘故,十几岁就对排兵布阵发表看法,时常受采纳。 秦胤总说,林翰养了个好儿子。 先帝建隆二年,林翰战死,林宣承爵,统帅大军。 彼时大周初立,朝中亦有缩减兵力、以内政为主、收复为辅的声音,是秦胤拉拢了几位主战派、一起支持林宣,在之后的几年里又将国土拓了三分之一。 秦胤与这两父子,是过命的交情。 人走茶凉这这个字,不符合耿直的秦胤的性子。 他该对林繁多一份关注与支持才是。 可照这几年来看,两人就是朝上遇见,互相问个安而已。 原本,皇上不觉得不对,此时听邓国师一提,不由上了心。 邓国师说完了想说的,恭谨告退。 皇上打发了徐公公,一人坐在大椅上,沉默不语。 油灯暗了,视线有些模糊。 恍惚间,眼前闪过许多人的面容,年老的、年轻的;意气奋发的、鲜血淋漓的…… 淑宁宫中,顺妃放下了筷子。 赵启却未有察觉,依旧用得很香。 顺妃抚着指套,心中一股无名火,烧得滚烫。 以前,就算她自己毫无胃口,只要儿子吃得好、吃得多,她就舒坦了。 今日相反,简直越看越气。 皇上做主了婚事,按说,就如她那日与袁嬷嬷说的那样,审时度势,看着眼前的好处就是了,其他的,再想也无用。 可她这两天,明里暗里,挨了不少笑话。 “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在其中都算好听的了。 如今婚礼在即,顺妃实在气不顺。 坐在对面的赵启总算有了反应,知母妃脾气,道:“她们就是酸您,等您抱得了皇长孙,她们更酸。” 顺妃忿忿道:“就她能生?你娶秦鸾,秦鸾难道不能生?” 赵启撇嘴:“一只土鸡,还能给您下只金凤凰?” “你出去问问,这满天下,还有哪个是凤凰命?!”顺妃气不打一处来,“土鸡?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傻儿子!” “长成那副德行,可不就是土鸡……”赵启嘀咕完,见顺妃气得不行,到底还是住了口,没有继续说。 顺妃起身退席,不想对着这糟心儿子。 赵启告退,留顺妃清净。 出了大殿,廊下几个宫女凑在一块说话。 赵启听了几句,听到“秦姑娘”几字,问:“你们说,皇太后下午召她了?” 宫女点头。 “你们见过她了吗?” 一个小宫女被推了出来,怯生生点头:“秦姑娘出宫时,奴婢见到了。” 赵启嫌弃极了:“那你好好去跟母妃说说,灰扑扑的道袍,难看死了,那是不是一只土鸡?” 小宫女壮着胆子,道:“秦姑娘今日没有穿道袍,穿的是藕荷袄裙,系了绛色披风,她、她很好看啊……” 眼瞅着赵启的神色越来越不对劲,小宫女缩着脖子低下了头,不敢再说一个字。 赵启倒是没有为难她,一摔袖子走了。 没眼光! 鄙夷了一路,冷风也吹了一路。 宫门近在眼前,赵启的脑子也静了下来。 宫中最不缺的就是美。 宫女们再没有见识,也不会分不清美丑。 当然,他赵启也绝不会看走眼,定是那衣裳的缘由。 人靠衣装。 土鸡裹上金羽毛,假装是只凤凰。 有什么用? 拔了金羽,还不是灰扑扑的? 三天后,赵启迎娶晋舒儿。 安国公府红灯高挂,门窗贴喜,但世子夫人的笑容极其勉强,长女没有回来观礼,幼子被奶娘拘在屋里,而安国公夫人,更是从头至尾,绷着脸,毫无欢喜之意。 唯一高兴的,只有晋舒儿。 她是真的高兴。 华美的嫁衣与花轿,满意的郎君。 双手按在肚子上,她笑得很是得意。 ------题外话------ 感谢书友璐璐大人、书友20170429100936671、淡豆豉、慕蔚成礼的打赏。感谢幺哥儿、爱不释手的打赏。 第57章 没成事 ,最快更新踏枝 !迎亲的仪仗穿过大街,引了无数热闹。 不管是知内情的,还是毫不知情的,谁不喜欢沾个喜气? 只那喜娘们抛出来的铜板、饴糖,若能抢得两个,也是极好的。 未免拥挤伤人,京兆衙门、京卫指挥使司出了不少人手,一路维持状况。 黄逸作为御前侍卫,被皇上点了兵,与其他同僚一块,前后护卫花轿。 兄弟几个凑一块,私下嘀咕过。 别看皇上气二殿下气得要命,对安国公府的这位姑娘也很不满意,但对她的肚子,还是很看重。 这也是人之常情。 再是万万人之上的帝王,也会想要得孙儿、曾孙儿。 黄逸回头,看了眼行得稳稳当当的花轿,呵的笑了声。 与抬轿如此大巫相比,护卫而已,不算难差。 一家茶楼上,沿街的窗户开得大大的。 秦鸳靠在窗边,眉头紧锁。 桌边,秦渺捧着一本书,读得津津有味。 秦鸳看着那花轿越来越近,眉头也越皱越紧:“我听母亲说过,刚怀上时胎不稳,要多休养、少颠簸,晋舒儿胆子真大,也不怕晃。” 秦渺从书册后探出头来,一脸惊奇:“母亲竟然还与你说过这个?” 只听这口气,秦鸳就知道弟弟冒不出什么好话来。 果不其然,秦渺道:“怀孕生子,与你有什么关系?母亲难道还没放弃你?” “我可谢谢你的吉言!”秦鸳气鼓鼓道,“母亲说这话的时候,我四岁,她耳提面命,就怕我手上没轻没重,把她肚子里的你给捶没了。哼哼!早知道是这么一个臭弟弟,我就该捶!” 秦渺扮了个鬼脸。 别看姐姐揍他揍得凶,对他也是真的好。 要打要杀的淘气话,听听就行了,他才不会往心里去。 秦渺不听,架不住秦鸳话多。 “风这么大,花轿盖子不会被吹跑吧?” “时间这么短,定来不及备新轿衣,也不知道这轿衣多少年了,有没有霉味。” 秦渺哭笑不得,放下书,道:“你怎么比大姐还气呢?” “大姐完完全全不生气,”秦鸳撇嘴,“我只要气那么一丁点,肯定比她气。” 秦渺道:“不止一丁点。” 秦鸳耸了耸肩。 确实,她的生气比一丁点多。 她知秦鸾想法,也知家中长辈都在偷着乐,只有她自己,憋得慌。 于是,秦鸳今儿来这里看一看,嘀咕几句,还拉上了弟弟做陪。 姐弟两人打着嘴仗。 忽然间,余光掠过,秦鸳发现对面的一条小胡同里,几个人影鬼鬼祟祟。 还不等她弄清楚状况,其中一人捂住了额头,摔坐在地上。 是有什么东西,打在了那人额头上。 秦鸳顺着方向看去,只见花轿的护卫之中,那人又一次出手。 这一回,秦鸳看清了。 飞出去的是铜板,顷刻间又让两个人影摔了个底朝天。 “身手不错啊,”秦鸳道,“我还以为这群侍卫都是蒙荫的花架子。” “偶尔也有一两个有真本事,”秦渺也凑了上来,道,“出了什么事?” 秦鸳摇了摇头。 她只知发生了什么,却不知为何而起。 再一看,那几个被铜板砸倒在地的人踉踉跄跄爬起身,往胡同深处去了。 很快,几名身着红衣官服的跟了上去。 “赤衣卫?”秦渺瞪大眼睛,“有赤衣卫在,那几人定跑不掉。” 骏马上,黄逸也是这么想的。 先前,他注意到了那几个鬼祟之人。 身形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偏他职务在身,不能过去询问。 想到今日还有赤衣卫当值,黄逸掏出铜板就往那厢掷去,给林繁留个记号。 果不其然,赤衣卫闻风而动。 胡同深处,一座宅子被前后围了个严严实实。 灰衣小厮捂着额头,疼得龇牙,嘴上一点也不客气:“你们赤衣卫是狗吧?我走路上被铜板砸头,已经够倒霉了,你们还要追?追个屁!” 冯靖道:“你若没点儿脏事,黄侍卫能砸你?” “那你倒是说说,我做什么脏事了?”小厮跳了起来,“来来来,让黄侍卫与我当面对质!他要说不出个事儿来,我要他赔我诊金!对,赔银子!” 冯靖面露难色。 他确实不知道此人做了什么,现在也问不了黄逸。 他只能绷着脸,问:“你哪家的,姓甚名谁?” “我哪家的干你……”骂到一半,腿上不知又挨了什么一下,痛得他往前半步,跪倒在地,那小厮倒吸了一口冷气。 不等他缓过来,已有一人慢慢悠悠地说了他的身份。 “他啊,辅国公府四公子颜述跟前当差的,叫什么来着?得平是吧?” 得平骂不出来了。 这漫不经心地口气,这阴阳怪气的语调,不用看,得平也知对方身份。 “请国公爷安。”他只能堆着笑,老老实实行礼。 林繁道:“颜述呢?叫他出来。” 得平忙不迭摇头:“我们爷不在呢,您看这胡同,就不像他会来的地儿。” 林繁与冯靖等人指了指。 冯靖会意,也不管得平几人让不让,直接翻身上墙,进了宅子。 得平急得“唉唉”直叫。 不多时,颜述被带了出来。 冯靖附耳与林繁道:“应是先前看热闹时,见色起意,绑了个姑娘来,得平殿后,被黄侍卫看出端倪。” “那姑娘呢?”林繁问。 “在里面,吓着了,与我们说了缘故,至于……”冯靖撇了颜述一眼,“我们跟得紧,没成事。” 林繁重新看向颜述。 颜述的脸,涨得通红。 他倒想成事,谁知会被赤衣卫盯上,只能赶紧寻个无人的宅子,躲了再说。 这种状况下,他怎么成事? 真当他吃了药吗? 林繁可不管颜述在想什么,道:“二殿下当他的新郎官,你也想当新郎官?” 颜述的脸色从红转黑。 他会不知道二殿下和新娘子是怎么一回事? 二殿下背信弃义、无媒无聘弄出了人命,他颜述,是…… 是什么,他心里也有数。 但他不怕! “当新郎官怎么了?”颜述梗着脖子,道,“是男人都想当,你以为都跟你林繁似的?也说不好,没成亲,说不定有相好的,是吧?” ------题外话------ 求月票~~~ 第58章 吃力不讨好 ,最快更新踏枝 !颜述放完了狠话,不怀好意地笑了两声。 然后,等着其他人哄堂大笑。 没想到,周围静悄悄的。 胡同里的人,不是去做活了,就是去看热闹了。 只这宅子一处,他们这么一群人僵持着。 前后左右,无人应和。 这和颜述往日的经历大不相同,脸皮顿时就挂不住了。 他恶狠狠地,瞪了周围所有人一眼。 赤衣卫是树上那个的走狗,面无表情也就罢了。 得平几个是什么意思? 没看出来,他正等着他们起哄吗? 连这点儿戏都搭不好,知不知道怎么做小厮? 得平他们倒是有心给主子捧场,可对上凶神恶煞一般的赤衣卫,实在笑不出来。 被颜述瞪得没办法了,他们才从嗓子眼里逼出了几声干巴巴、假惺惺的笑。 笑得比哭还难听。 没趣极了。 林繁对颜述的话,更是毫无反应。 若说左耳进、右耳出,好歹还进了,林繁却似没有听见一般。 “强抢民女,”林繁理着衣袖,只一点余光给了颜述,“去京兆衙门还是去赤衣卫衙门,你自己选。” “你又要抓我?”颜述指着自己,难以置信,“别人怕你,我不怕你,你当我们辅国公府是吃素的?” 林繁笑了起来,笑容还挺和煦:“你们府里吃不吃素,我怎么知道。” 颜述却被他笑得背后一凉。 谁都知道,树上这只冲你笑,十之八九,没好事。 林繁又道:“皇太后不吃素,你陪她老人家用个膳去?” “哎?”颜述一愣,这结果听着还能接受,他一下子来了精神:“去就去!” 皇太后是他姑祖母。 有姑祖母在,林繁能耐他何? “去之前,我给你提个醒,”林繁也不管颜述那一惊一乍的样子,只慢条斯理道,“二殿下这新郎官,当得皇太后不太满意,你在迎亲时犯事,她老人家……是吧?” 颜述一股怒气直冲大脑。 是吧? 是个屁! 坑给他挖在这儿呢! 他知自己不占理,也知皇亲身份能横行,但他更知道,别惹宫里那位姑祖母生气。 平时怎么闹腾,因着他姓颜,各处都给几分面子。 哪怕先前犯在林繁手里,被带回衙门,也是该交钱交钱,该受罚受罚。 反正他干得那些事儿,最多也只是挨板子而已。 他也被关过牢房。 和牢头唠一唠,吃喝都是上好的,从里头出来,还多一样谈资。 至于挨板子,别人下手也不敢太重,真把他打出个好歹,谁也赔不起。 他年轻,伤好得快,没多久又能生龙活虎。 衙门里那些,颜述从来不惧。 至于言官参上几本骂辅国公府的折子,他就更无所谓了。 上朝被骂的是家里的老头子,又不是他颜述。 但这次的事,不太一样。 强抢民女,不是关几天、打几板子,就能了结的。 尤其是,皇太后还在气头上。 “我、我……”颜述支吾了一阵,挤出个笑容来,“我没有强抢,就是稀里糊涂进了一屋子,再说、再说,这不是没成嘛。” 林繁呵得笑了,笑容里满是讥讽:“要是成了,你还能站在这儿?” 这句话,在颜述耳朵里,成了定心丸。 是了。 林繁没有打算把他怎么样。 就是吓唬他而已。 颜述顿时,又嘚瑟起来:“今日二殿下大喜,是个好日子,别拿这点儿小打小闹去烦太后娘娘。 你好、我好、大家好。 你若没有相好的,改天我若得几匹瘦马,先送你过过眼?” 林繁不置可否,只淡淡地,扫了颜述一眼。 只一眼,颜述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他的个子没有林繁高,那双眼睛,居高临下看他。 他看不出其中情绪,不喜也好、鄙夷也罢,颜述一点都没有看出来,他只是本能的,察觉到了危险。 一只猎鹰,在看将死的猎物。 颜述不由自主地、吞了口唾沫。 二殿下骂林繁是皇上养的狼,其实也没有错。 狼也好,鹰也罢,都是吃肉的。 刚刚的嘚瑟都没了影,颜述只能虚张声势:“不送就不送。” 林繁道:“走吧。” 颜述一听,当即想跑。 “走哪儿呢?”林繁一伸手就把颜述拽了回来,“到西宫门,走这边。” 颜述反手去挣自己的衣领,急得大喊:“你还真把我送慈宁宫?林繁,何必呢?我是皇亲,别说没有成事,就是真成了,也得走八议。” “我只管抓人,八议是皇上的事,你跟皇上说去,”林繁见颜述还在挣扎,又道,“你要不怕五花大绑进慈宁宫丢人,我现在就把你捆了。” 颜述消停了。 林繁把颜述直接拎到了慈宁宫,一五一十地与皇太后说了经过,行礼告退。 回到赤衣卫衙门,冯靖上来禀道:“那位姑娘缓过来了,没有大碍,看样子是不愿意告。” 林繁对此并不意外。 普通百姓与皇亲国戚,又是如此不堪之事,姑娘家处境艰难。 世道如此。 “折子,”林繁想了想,道,“我来写吧。” 正如他与颜述说的,他在做分内之事,后头怎么处理,得看皇上与皇太后。 冯靖摸了摸鼻尖,有点儿没劲儿,又有些习以为常。 他们赤衣卫,做的就是吃力不讨好的活儿。 做了,也不一定有效。 真不如哪一天,得个机会,去战场上效力,杀几个敌人是几个! 见林繁往里走,冯靖跟了上去,顺口问:“指挥使,刚那小子那么挑衅,你真不生气?” 林繁脚步不停,道:“你第一天当差?这么低级的挑衅,还能上当?” 冯靖赶紧摇了摇头。 他当差有一年了,这些基本的东西,指挥使教过他们。 不要理会对方的挑衅。 那时那地,中心就是颜述犯事,不是其他。 一旦被对方激起了火气,围绕着“新郎官不新郎官”、“相好不相好”的,就等于被颜述牵住了鼻子,引向了一场毫无用处的争执之中。 这属于办案时的最低级、最不应该的错误。 现在,不在办案中。 人嘛,总有点好奇心。 冯靖大着胆子,问了一句:“那您到底有没有相好的?” ------题外话------ 感谢书友初至人未识、安欣、书友2022010八0939366、慕蔚成礼、阿特兰大的打赏。 第59章 君子之交 ,最快更新踏枝 !林繁的步子微微一顿,侧头看向冯靖。 冯靖呼吸都憋住了。 他怎么这么想不开,问这种问题! 他可不是颜述那种不知天高地厚的皇亲,宫里也没有姑祖母撑腰。 “自、自然是没有的吧,”冯靖打着哈哈,“指挥使平日这么忙碌,心思都用在衙门里了,再说,您若心仪哪家姑娘,提亲就是了,您跟他们那些走歪路的不一样。” 冯靖一心补救,根本没有注意到,在他的说法里,走歪路的有颜述,也包括了二皇子。 林繁笑了笑。 诚然,赤衣卫上下都认定赵启这歪路走得比蛇还蜿蜒曲折,但也不会轻易挂在嘴边,免得惹来麻烦。 冯靖这是失言了。 很快,冯靖自己也反应过来,讪讪搓了搓手,一溜烟跑了。 林繁坐到书案后,提笔把折子写了,让人往宫里递。 没过多久,消息传来,辅国公父子两人急匆匆进宫去了。 这两位是进宫挨骂的。 慈宁宫里,皇太后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颜述跪在一旁,缩着脖子不吭声。 如此性子,与赵启挨骂时何其相像? 看着眼前的颜述,再想到赵启,皇太后气得呼吸都喘,由夏嬷嬷扶着,先进寝宫歇了会儿。 直到辅国公父子奉传召赶到,皇太后才重新过来。 “自己背背本朝律法,你这犯的都是什么事!”皇太后道。 颜述抬头,看向祖父、父亲。 他知道强抢民女罪不轻,但要落到律法上,他背不出来。 辅国公世子硬着头皮,道:“强奸者、绞。未成者、杖一百、流三千里。” “杀头的事儿,你都做?”皇太后拍着几子,震得茶盏都险些翻了。 “这不是没成嘛……”许是疼爱自己的祖父到场,让颜述有了一点底气,咕哝道,“再说了,还有八议……” “八议?”皇太后抓起茶盏砸向颜述,“也就这几年,能让你折腾折腾,若是先帝爷在,谁还议啊,先一刀子劈了你!” 颜述歪着身子躲了茶盏,暗暗翻了个白眼。 先帝爷? 先帝爷驾崩都二十年了。 二十年前,都没有他这个人,又关他什么事。 不然怎么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呢。 皇太后看不得他这个态度,指着颜述,与辅国公父子道:“养出这么一个玩意儿!颜家迟早被他拖累!” 辅国公忙道:“臣一定拘着他、一定拘着他!” “太后娘娘,”辅国公世子道,“依臣之见,那女子未必会告,赔些银子压下去就是了。定国公那里,按章程办事,知道这事儿结果,他不会揪着不放,若不然,也不会把这臭小子送到您这里。” “出息!”皇太后气不打一处来,“好巧不巧犯在林繁手里,他不揪着,你就有脸有皮了?” 辅国公世子承了怒火,本想再说什么,被辅国公喝住了。 “住口!”辅国公狠狠瞪了儿子一眼。 皇太后深吸了一口气,硬压下心中火气:“保得了一回、两回,难道回回都保?” “绝对、绝对不会再出这种事了。”辅国公低头,与身后的儿子、孙子打眼色。 颜述父子两人见状,自是规规矩矩,顺着说了几句。 皇太后骂过了,摆了摆手:“一笔写不出两个颜字,哀家自是向着自家人,但大周姓赵,皇上是哀家的儿子,可他更是大周的皇帝。 外戚如此胡闹,这是在为难皇上。 罚重了,皇上和哀家都舍不得,罚轻了,朝臣、百姓都看在眼里。 不能为皇上分忧,也不该再给皇上添堵。 哀家累了,你们自己去御书房里领罪。” 辅国公领着儿子、孙子退了出来。 寒风吹来,他擦了擦后脖颈的冷汗。 辅国公世子逮着颜述,压着声一顿训:“你小子厉害了,当街强抢,还被抓了个正着!你管不住自己,老子管着你的钱了吗?有银子就能找着女人,你还抢?!” 颜述忙道:“我、我这不是发昏了吗……” “你就是发昏!”辅国公扭头骂过来,“老夫这把年纪,什么时候这么丢人过!” 颜述委委屈屈道:“您丢什么人?您的孙儿我半斤,皇太后的孙儿他八两,谁也别嫌弃谁。” 饶是再疼这孙儿,辅国公都没有忍住,给了颜述一脚:“跟殿下比,你配吗?他姓赵,你姓颜!你得亏还姓颜,不然早进牢里等着发落了!” 辅国公气得直吹胡子。 纨绔也得有个度! 好死不死还落在树上那只手里…… 他那傻儿子不懂状况,竟敢在太后娘娘跟前提林繁。 虽然,他也不晓得期间发生了什么,但毕竟是亲兄妹,前些年,辅国公就敏锐地察觉到了,太后对林繁很是上心。 这份上心,是关注、审视,以及防备。 “等下见了皇上,”辅国公深吸了一口气,交代着,“老老实实认错!” 宫城之中,灯火陆续点亮。 千步廊左右,下衙的官员行色匆匆。 林繁走出衙门,从方天手中接过缰绳。 “生花阁那儿,”林繁开口道,“有消息吗?” “一切寻常,”方天道,“小的今儿装作客人,进去转了转,您别说,做生意像那么一回事,您放心吧。” 林繁抿唇。 方天观他神色,揣度了下,道:“那也没有消息,好好的,秦姑娘她……” 林繁咳嗽了声。 方天往身后一看,冯靖几人正一块出来,他赶紧收了先前的话题,笑着与几人问好。 待人走远了,方天凑到林繁身边,低声道:“爷,小的清楚,您和秦姑娘的交情不能让人知道。” 林繁刚要开口,走远了的冯靖忽然回转头,往他这厢看。 这一看,让林繁忽然想到先前冯靖的调侃。 啧! 一个黄逸,一个冯靖,好端端的,把他都带偏了。 他与秦鸾之间,分明是君子之交。 即便有接触,也是助她过墙,没有半点轻薄之心。 极其磊落的关系,被调侃得,让林繁莫名心虚起来。 尤其是方天那说法,没错是没错,就是怪。 斟酌了下,林繁解释道:“她去了铺子,才好晓得她喜好,先前得她帮助,总要备份谢礼。” 方天点了下头:“您考量得周全。” 这些人情世故,他作为一个优秀的亲随,肯定懂! 林繁:…… 算了,不说了。 总觉得越说越奇怪。 ------题外话------ 八议指的是议亲、议故、议贤、议能、议功、议贵、议勤、议宾,这八种人犯罪,不能适用普通诉讼审判程序,司法官员也无权直接审理管辖,必须奏请皇帝裁决,由皇帝根据其身份及具体情况减免刑罚。看过《棠锦》的书友应该有印象。 第60章 早被记上了 ,最快更新踏枝 !夜色卷卷而来。 与之相伴的,是层层的云,二更时分,京城飘起了雪花。 初雪来得急切,亦十分汹涌,下到晨起之时,积雪已至脚踝。 林繁起来,与老夫人简单问了安,就被赶去上朝。 雪重,不早些走,路上恐会耽搁。 他还未走出府门,迎面就有人小跑着来报,说“黄侍卫来访”。 林繁不免惊讶。 书房里,黄逸用力搓了把脸。 林繁看了他两眼,让方天去打盆温水来。 黄逸看起来精神尚可,却也透着几分疲乏,下颚上有青色胡渣,很显然,他昨夜当值、一夜未眠,这才刚换岗就来了定国公府。 “什么事,这么着急?”林繁问。 黄逸道:“我这不算什么,辅国公和世子这会儿还在御书房外跪着呢,颜述在牢里过的夜。” 林繁抬眉,意外极了。 颜述那破事,换作普通人,自是扔牢里等候发落。 可他姓颜,一来那姑娘不愿告,二来没成事,进了衙门也不痛不痒。 因此,林繁才把人送到慈宁宫里,好坏由皇太后处置。 在他的预想之中,骂一顿是肯定的,打一顿算很不错了,顶天也就是扔牢房里冷静冷静。 没想到,皇上罚得那么重。 能让辅国公父子两人至今还跪着,颜述面临的绝不是什么冷静冷静。 “辅国公那年纪,”林繁微微摇头,“这么大的雪,挨得住吗?” 水盆送来了。 黄逸拧帕子擦脸,道:“挨不住也得挨,他难道还能学永宁侯,说厥就厥?” 永宁侯彼时占着理,皇上再气他装模作样,也不能真发落他。 辅国公则相反,他敢装,无异于火上浇油,热油滋啦啦地就把颜述烧没了。 “颜述也是撞上了,”擦了脸,黄逸精神不少,“他们爷孙三个到御书房之前,太傅前脚刚走。” 毕竟是御前事情,黄逸不能说得太细致。 当然,只这么几句,林繁也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皇上与太傅言语之间,定不痛快。 太傅是先帝给皇上选的先生,是辅政大臣,老师教育起学生来,可不含糊。 皇上挨了太傅训斥,发作不得,这脾气不就得冲着颜述去了。 何况,颜述强抢民女,比赵启私相授受可厉害多了。 皇上骂不通亲儿子,难道还办不了别人的儿子? “皇上想怎么处置?”林繁问。 “我猜,照着律法办,一点情面都不给。”黄逸答。 林繁眉宇一紧。 杖一百、流三千里。 难怪辅国公父子跪了一宿。 “慈宁宫应是要保。”林繁道。 “我看保不住,”黄逸说完,又问,“你昨儿递到御书房那折子里没有提我?没有我火眼金睛的功劳,你们赤衣卫能逮着人?” 林繁睨了黄逸一眼。 原来如此。 这才是黄逸换岗后不赶紧回来睡觉,还来寻他的缘由了。 林繁确实没提黄逸。 这事儿估摸着会不了了之,即便得平知道是黄逸出手,等颜述全身而退了,他们主仆最多背后骂一骂,不会寻黄逸麻烦。 皇上不知情,慈宁宫、辅国公府要抱怨要责怪,只会算在他林繁和赤衣卫头上,不会算上黄逸。 没想到,事儿大了。 保不下颜述,颜家又恨又恼,就全冲着林繁了。 “急什么?”林繁呵的笑了声,“你想跟我一块倒霉,还怕没有机会?等辅国公有心思细问来龙去脉了,得平张口把你供了。” 黄逸就怕别人不供他,道:“我无所谓,本来我就不理亏,我祖父还能叫我吃亏了?” 原本,依着规矩,御书房状况是不该多提的。 连点到为止,都得谨慎万分。 可黄逸担心林繁不知道皇上对颜述的处置,万一早朝上议论起来,说了不合适的,就进退两难了。 “你应对小心些,当心慈宁宫真给你记一笔。”黄逸提醒道。 林繁笑了笑。 他其实,早被记上了。 别看林繁笑得漫不经心,黄逸知他听进去了,也不再多言。 上朝时辰已近,两人一块出了定国公府,林繁往宫城,黄逸回太师府。 抬脚踩下雪,黄逸倏地顿了下,扭头问:“前回你说送礼,送出去了吗?” 林繁没答,从方天手里接过缰绳,翻身上马。 马儿撒腿就跑,扬起一片雪雾。 黄逸灵活地往边上闪,躲开了雪末子。 见方天在边上一个劲儿笑,黄逸一把勾住他肩膀,问:“你们爷是不是送礼失败了?一提就这么大脾气。” 方天连忙摇头,给林繁找场子:“没有失败,是还没送!爷还在斟酌送什么呢!” 黄逸啧了声。 前回他给了这么多建议,林繁都没有拿定主意? 看来,那位姑娘在林繁心目之中很不简单! 朝房里,文武大臣到得差不多了。 林繁入内,客客气气与众人互相问安,一抬眼,在角落里看到了永宁侯。 自打那天被抬回府,老侯爷一直在“养病”,今儿是头一天上朝。 林繁暗暗想,永宁侯的病好得不是时候。 若是早些知道皇上要办了颜述,就该提醒永宁侯再躺两天,免得让皇上从颜述与辅国公府,再联想到赵启与永宁侯府,平白被迁怒。 而秦胤,确实不知情。 直到站到金銮殿,皇上对皇亲国戚知法犯法破口大骂、深恶痛绝之时,秦胤与一众大臣才知道,颜述要完了。 当然,在这当口上,朝中亦无人替颜述说情。 人赃并获,颜述自己也认下的罪,又有什么好开脱的? 所谓八议,本就是皇上来“议”。 皇上要依法办事,做臣子的,难道要说“法”不行吗? 大殿之内,一声声的,皆是“皇上圣明”。 这让皇上气闷的情绪缓解了不少。 退了朝,皇上走到御书房外,见辅国公父子还跪着,他理都不理,一摔袖子走了过去。 前头廊下,慈宁宫的大太监恭谨候着。 “太后娘娘在偏殿等您。”王公公尖声尖气道。 皇上的眉头倏地,皱成了沟壑。 他迈进偏殿,耐着性子请了安,问道:“母后难道也是来求情的?” ------题外话------ 感谢书友aie的打赏。 第61章 不能总拖着 ,最快更新踏枝 !这场母子之间的对话,自是不欢而散。 皇太后回慈宁宫去,也把坚持不住、歪歪倒倒的辅国公抬走了。 辅国公世子犹豫再三,顺了皇太后的意思,一块离开。 皇上无心批阅折子,站在窗边,一脸凝重。 邓国师抱着拂尘,恭恭敬敬,与皇上行了一礼。 “皇上,”邓国师试探一般,问道,“贫道听说太后娘娘刚走?您与娘娘……” 皇上摆了摆手。 “贫道说几句不该说的,”邓国师垂着眼,低声道,“您莫要与娘娘置气。 娘娘岂是不知道那颜述犯了多大的过错,可辅国公是她兄长,两父子在雪里跪了一夜,娘娘无论如何,都得来一趟。 一边是她娘家亲人,一边是皇上您,娘娘也是左右为难极了。” 手扶着窗沿,半晌,皇上才开口:“朕知她难处,可她也得念着朕的难处。颜述那兔崽子无法无天,朕若因他是太后娘家侄孙就饶恕他,大周国法何在?” “您说得是,”邓国师顺着皇上的话往下说,“就因为您是对的,娘娘才特别煎熬。 若是当儿子的做错了,母亲自然可以以理教之,道理讲得明明白白。 这次不是,娘娘说服不了您,她也说服不了她自己,偏又不能不说,这才让她越发心境难平。” 皇上沉沉颔首。 正是这个理。 “朕不忍心母后如此为难,”皇上道,“朕也在想,是不是办得太重了。” 邓国师面露迟疑之色。 皇上见状,道:“有话直说,无妨的。” “重,确实重,”邓国师道,“但贫道以为,您需得拿出威严来,连颜家都依法办了,才能震慑其他人,君是君、臣是臣。” 皇上眸色一浓。 最后六个字,落到了他的心坎里。 邓国师看在眼中,又道:“您若下了决心,该早断早了。不然,娘娘为了辅国公府一次一次来求情,您难受,她也难受,倒不如快刀斩乱麻,断了各方念想。娘娘知理,会明白您的。” 说完这些,他不再多言,只静静等着皇上思考。 良久,皇上颔首,拿定了主意。 心事了了一桩,皇上便问了旁的:“先前让你查的事,有进展吗?” 邓国师握紧了拂尘。 他打听出了些。 安国公府最初为晋舒儿请医是因她痴傻了。 廖太医治不了,提议请道士驱邪,晋家便请了秦鸾。 秦鸾几张符一贴,还真有些效果。 这让邓国师不由谨慎起来。 在未弄清秦鸾道行深浅之前,决不能让皇上知道她有些本事。 邓国师不怕秦鸾有本事,他只怕秦鸾比他强。 若叫秦鸾压上一头,他这个国师还怎么当? “还在打探。”邓国师咬着牙,道。 从御前退下,邓国师脸色阴晴难辨。 徐公公引他到一旁,问:“皇上心软了?” “贫道劝住了。” 徐公公又问:“叫太后知道,定要为难国师了。” “你拿的是慈宁宫的俸禄?”邓国师嗤笑一声。 徐公公笑道:“哪里的话,杂家惟皇上马首是瞻。” “同道中人。” 说完,两人相视一笑。 御前谋生的,自然是替皇上分忧,太后、皇后、皇子、公主,他们想什么,哪有皇上的心意重要呢。 他不过是让皇上更加坚定而已。 雷厉风行。 午后雪停时,旨意就下了。 颜述仗一百、流三千里。 被拉出去打板子时,颜述还是懵的,待挨了实打实的板子,当场就痛得昏了过去。 另一个昏过去的是辅国公。 他在雪里跪了一夜,不敢在御前倒下,被皇太后着人抬走之后,就起不了身了。 得了噩耗,知道再无办法,两眼一翻,浑身烧得滚烫。 皇上派了御医来,彰显雷霆与雨露皆是君恩。 慈宁宫里,皇太后又是生气、又是伤心,最终让王公公拿了些银子去,想让颜述流放路上少吃些苦。 千步廊左右,免不得小心翼翼讨论。 赤衣卫衙门里,冯靖时不时地,看林繁两眼。 他都做好了颜述走着进宫、走着出宫的准备了,没想到,颜述这一走,竟要走到千里之外去了。 指挥使那折子到底怎么写的,能让颜述得这么一结果? 林繁五感敏锐,叫冯靖这么打量,也有些不自在。 “我脸上有什么?”林繁问。 “没有,”冯靖忙不迭摇头,“真没有。” 林繁抿了下唇。 冯靖定是在猜想什么。 林繁倒是想再问,倏地想起前回冯靖在琢磨的事儿,问题又给咽了回去。 算了。 万一这臭小子张口又是什么相好不相好的…… 不过,他得赶紧把礼物送出去。 谢礼,也得有个时间。 隔得久了,显得道谢的心不诚。 不能总拖着。 京城入夜。 永宁侯府里,秦鸾歪在榻子上翻看着手中书册。 不是什么正经书,几子上还累着好几册,全是她口中“夸大其词”、“奇奇怪怪”的鬼怪异志。 这些都是钱儿的心头好,被秦鸾借来开开眼界。 符灵瘫在一旁,一眼看去,就是张普通的剪纸小人。 忽然间,小人仰起了上身。 愣了一息,整个身体都飘了起来,在秦鸾眼前转了转。 秦鸾放下话本子,快步走出屋子。 钱儿亦反应了过来,想着外头已经黑透了,便从桌上取了烛台,急急追到西墙下。 “姑娘,黑漆漆的,奴婢来照……” 话不及说完,只见秦鸾蹲身又起身,手掌在她面前摊开,上头就是一团纸头。 钱儿:…… 明明这么黑! 姑娘到底怎么找到的? 秦鸾看着钱儿震惊的样子,指了指了符灵。 钱儿一下子就悟了。 符灵能知有东西落进来,又岂会不知落在哪处? 姑娘这么厉害,自己就不能以寻常见识来作判断! 符灵在墙上探头探脑。 而后,它下落到秦鸾跟前,用力摇了摇头。 纸人扁平,一摇脑袋,连身子都跟着摆。 钱儿被逗乐了:“姑娘,它什么意思?” 秦鸾捻开纸团,看了一眼,淡淡道:“它没有找到扔纸团的人。” “这样啊,”钱儿喃喃,“那定国公还挺小心的。” ------题外话------ 书友们周末愉快~~ 第62章 各位让让 ,最快更新踏枝 !常玉大街离永宁侯府,隔着半座城。 秦鸾便让钱儿与季氏报备一声。 季氏知她要去笔墨铺子,赶紧安排了辆马车,又请秦鸾回府时把秦渺也捎回来。 秦渺一早与几个好友下棋去了。 棋社同在如意坊,与生花阁隔了一条街。 秦渺有下棋下得忘了时辰的前科,比起掐着时间提醒两句的小厮,季氏更相信秦鸾。 大姐的马车就在棋社外等着,其他棋痴也不能不让秦渺走。 秦鸾自是应了。 大雪已停,路上积雪被扫到两侧,还未化去。 如意坊一带,受了雪情影响,生意比平日淡了许多。 各家铺子,几乎都是门可罗雀。 秦鸾在生花阁下车,让车夫直接去棋社,她晚些走过去就好。 宾客至铺,刘杉立刻起身招呼。 再看客人打扮,他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这位,就是定国公提过的秦大姑娘。 秦姑娘一身道袍,手持拂尘,身后跟了个矜贵人家丫鬟打扮的小丫头。 年轻的道家人,京城里许还不少,但是一道一仆的组合,可以说,就此一家。 刘杉忙把人往里头引。 “仙姑,”刘杉只当不知秦鸾身份,笑容可掬,“铺子主营文房器具,狼毫羊毫兔毫,徽墨瑞墨川墨,还有各色镇纸、摆件,您往里看看?” 秦鸾粗略看了左右。 如钱儿先前说的,生花阁是间小铺子,有一道楼梯往上,想来是备了雅间,让贵客试笔试墨。 秦鸾问:“国公爷到了吗?” “还未到,”刘杉道,“仙姑若等,不如去楼上坐会儿?店里没有旁的客人,您挑一间喜欢的。” 秦鸾颔首,沿楼梯上去。 纸条上写着未正,此刻为未初三刻,是她来早了。 刘杉的妻子刘龚氏手快,取碟子备好茶点,又催刘杉茶水。 热茶入壶。 刘杉低声与妻子嘀咕:“前回交代的是,若秦姑娘寻来,记下时辰,我们再暗悄悄地通知方天。刚听秦姑娘的问法,显然是国公爷先请的……” 刘龚氏撇了撇嘴。 嗐! 这有什么不懂的! “得亏有媒人说亲,”刘龚氏口气里透着嫌弃,“真叫你自己找媳妇儿,至今都得打光棍!” 这谁寻谁,不都一样吗? 借这个铺面,好说话而已。 指不定,连这个铺面,都是他们两口子借了秦姑娘的光。 她刚没有上前迎客,但她在边上也看得清楚。 秦姑娘的身形纤长、站姿笔直,跟一棵松似的,穿着朴素的道袍,很有修道高人的模样。 这种身姿,若换了武装,无论使剑还是使枪,定是英姿飒飒,巾帼不让须眉。 至于姑娘们时兴、漂亮的衣裳,更不在话下。 身形好的,穿什么都好看。 要她说,就得是这样的姑娘,与风姿卓卓的定国公才相配呢。 自家这男人,明明念了那么多书,背得头头是道,怎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简简单单的八个字,就没有领悟呢! 刘龚氏没有再与丈夫废话,端着个茶盘,将茶水茶点送上去。 楼上雅间一大两小、共三间,秦鸾选了其中一小的。 她没有坐下,站在一博古架旁看上头摆件。 刘龚氏放下茶,候在一旁,并不出言。 此时离得近,她看得越发清楚:秦姑娘的五官也是极其出色。 没有抹什么胭脂,只看一眼,略显寡淡,可一旦多看几眼,那就让人挪不开眼了。 就像是水墨画,没有旁的色彩,只浓浓淡淡的墨色,却叫人爱不释手。 如此模样,若添上胭脂…… 哎呀! 得多好看呐! 刘龚氏在心中重重点头。 没错了、没错了。 她一个小地方出身的妇人不懂朝政、不知这个侯那个伯的弯弯绕绕的关系,她只晓得,秦姑娘这样的,当国公夫人,再合适不过了。 要容貌有容貌,要姿态有姿态,要英气有英气。 同样是将门之后,厉害了! 贵客本就不该怠慢,而贵客里的贵客,刘龚氏上了一百个心。 秦姑娘看了什么,拿了哪件摆件把玩,喜好哪种茶点,她全要记住。 同时,得顾好分寸,不能打搅秦姑娘的雅兴。 秦鸾看得颇有趣味。 铺子虽小,东西摆放却很合理,不显杂乱,还相得益彰。 钱儿也喜欢看,时不时与姑娘说道几句。 忽然间,楼下似是来了人,急急喊着“大姐”。 秦鸾一听,道:“像是二弟的声音。” 钱儿忙点头:“是二爷。” 秦鸾忙出了雅间,在楼梯上与急着上来的秦渺迎面相遇。 大冷的天,秦渺急得满头大汗。 “大姐快随我来,”秦渺拉过秦鸾的手,“大哥被人诬陷抢姑娘!” 秦鸾眉头一皱。 钱儿瞪大眼睛,难道是上回绑宝簪的事儿,被传出去了? 自家不会说,万姑娘父女也不会说,定国公更不会了。 莫非忠义伯破罐子破摔,脸皮都不要了? “大哥在哪儿?”秦鸾问。 “棋社外头。” “烦请东家往永宁侯府报个信。”秦鸾说完,随秦渺一块出了生花阁。 这一路不远。 秦渺一面跑,一面把事儿说明白了。 先前他正与人对弈,忽然间,外头传来争执声,有人强抢民女。 他原不想看热闹,更觉得抢人的是个蠢蛋。 没见那颜述刚流放吗? 谁家纨绔这么不怕死。 很快,他就听说,那蠢蛋是秦沣。 秦渺扔了棋子就冲出去了。 秦沣被围在正中间,功夫再好,也不能与看热闹的动手,平白落人口舌。 他们府里的车夫护主心切,也被人群困住,隔着里三层外三层,让秦渺到生花阁找秦鸾。 秦渺二话不说,扭头就跑,仗着年纪小体型小,身形灵活,从越涌越多的人流间钻出来搬救兵。 待他们赶到,人群涌得甚至看不到秦沣的身影。 钱儿急得跺了跺脚。 这么冷的天,常玉大街都没有几个客人。 一街之隔的此地,竟然来了这么多人。 “让让!”钱儿挤进去,“各位让让!” 有什么东西,轻轻地擦过她的肩头。 余光里,钱儿看到了拂尘。 下一瞬,她只觉身体里有了使不完的力量。 她用力往前头的人缝里顶,在一阵“哎呦”、“谁啊”、“挤什么挤”的叫唤声中,替秦鸾与秦渺破开了一条路。 ------题外话------ 感谢书友初至人未识、书友20170930064753665、动感的猫、小院子、慕蔚成礼的打赏,感谢书城书友99725穗菜花、爱不释手的打赏。 第63章 记仇瓷瓶 ,最快更新踏枝 !秦沣站在最中央。 从最初的莫名其妙、气愤不已,到这会儿,他已经冷静下来了。 在看热闹的喧嚣声中,秦沣抬声道:“我身正不怕影子斜,若认为我为非作歹,那就报官、上衙门,把事情说得明明白白。” “侯府少爷,官官相护!” 秦沣循声看去。 喊话的是一义愤填膺的粗壮大汉。 只看神情,不似陷害他的人的帮手,而是看客。 秦沣道:“辅国公府的颜述才因强抢民女,被皇上下旨流放,那位是真正的皇亲国戚,都逃脱不了制裁,我若进了衙门,众位,哪位官老爷敢护我?” “正是如此,”秦鸾牵着秦渺,随着钱儿杀到最中央,“嫌犯、苦主、人证,齐齐整整地到衙门去说个明白。” 秦沣见了几人,神色重新凝重起来。 他这事儿吧,叫人看这么个热闹,不光彩,但他端端正正,不管去哪个衙门,不怕说不明白。 可他不想牵扯上秦鸾。 这么多人,阿鸾若被人磕着碰着了,怎么办? 先前他就不赞同让秦渺去找秦鸾,可他当时自顾不暇,更顾不上一溜烟就跑了的秦渺。 “我没事,”秦沣柔声安慰妹妹,“没有吃亏,也不怕说理,你不要担心。让钱儿先陪你回家,别在这儿吹冷风。” 秦鸾可不听他这话。 见车夫护着秦渺的小厮,自家人都没有伤着,秦鸾问:“哥哥先与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围观的百姓,渐渐也静了下来。 看热闹,也要看明白。 目前就知道这是一家三兄妹。 妹妹穿道袍,不知是真修道,还是喜好这么穿。 而其他来龙去脉,大伙儿都懵着呢。 秦沣见状,深吸一口气,道:“舍弟今日在棋社下棋,我从前头那胡同穿过来看他,走到一半,这位道长突然冲出来,说我强抢民女,我要与他争辩,就被围起来了。” 秦鸾看向那道士。 他身材矮小,看起来三十上下,一身干净整齐的道袍,头戴一字巾,蓄了些胡子。 “贫道亦是经过那胡同,遇上这人行歹事,硬拖一姑娘,”道士道,“贫道出手相助,拦下这作恶之人。” 秦沣想反驳,见秦鸾冲他摇头,还是忍住了。 他相信阿鸾有些办法。 秦鸾又问:“那位姑娘呢?” “被贫道解救后,她就离开了,”道士道,“小道友亦是女子,知女子为难,她作为苦主不肯露面,也很寻常。” 秦鸾偏过头,不问道士,只问秦沣:“哥哥若要强抢,一手刀打晕,架着腋下走就是了。边上人一看,小鸟依人哩,谁还来管你那闲事,怎得还硬拖?” 饶是秦沣无端端被人污蔑,听了秦鸾这话,也是哭笑不得。 “就不是我做的事儿,哪里有这番道理!”秦沣道。 人群里,好几位思路活络的,不由附和点头。 这位官家公子,身高体壮,看着就练了一身功夫。 若要强抢,怎么会那么粗糙? 这时,秦鸾又问:“道长是如何相助的?以道长的身手,应是拦不住我兄长。” 短短几句对话,人群已有动摇之色,那道士不由心急。 闻言,他从袖中取出一张黄色符纸。 “贫道自知身手不足,便用这定身符,定住了令兄。” 符纸迎着风。 人群呼啦啦地喧闹起来。 道家术法,听过不少,遇上难得。 今儿这热闹,可真好看! 道士提着嘴角,得意地笑了笑:“贫道这符,定谁谁不动。令兄被贫道定住,才会来不及脱身,被赶来的众位围住,即便定身符效力到了,也只让他走到这里,没有逃走。若有谁不信,不妨来试一试!” 话音一落,当然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挤到最中间,要来感受一下定身。 那道士念念有词,符纸飞出去,粘在尝试之人的身上。 瞬间,那位正在手舞足蹈的人不动了。 唯一能动的,只有他的嘴。 “定住了,真的被定住了!哎,我不会动了!” 道士越发得意,收了符纸,又寻几人试。 越试,人群看秦沣的眼神就越不对。 秦沣自己也皱紧了眉头。 是了。 他先前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偏事出突然,又落了下风,这才顾不上从头琢磨。 现在想来,他确实曾有一瞬被定住过,好似就在胡同口,时间很短,然后就被人围住,一群人又推又挤着到了极近的棋社外头。 “阿鸾。”秦沣唤道。 他站得再正,那道士靠着定身符唬住了那么多人,他要如何自证? 秦鸾闻声抬头,清亮的眼睛平和又淡然。 倏地,秦沣踏实了。 阿鸾胸有成竹,他自然相信妹妹。 “道友用符,确有些能耐,”秦鸾上前一步,不紧不慢道,“只是道友与众位不知,为助我修行,家兄近日用药,任何符箓对他都毫无效果。” 道士冷笑:“你这诳语也……” 话未说完,秦鸾的拂尘换至左手,右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取出一张符纸,挥至空中。 “不是什么厉害的符,贴上就笑,我画来逗趣的。” 秦鸾手指一指,笑符飞速划过,落在秦沣身前。 “哥哥,想笑吗?”秦鸾问。 秦沣:…… 他若笑了,也是叫秦鸾逗笑的。 秦鸾又是一指,笑符飞离秦沣,落在先前试定身符的那人身上。 顷刻间,爆笑声起。 那位捂着肚子,笑得两脚乱跳。 秦鸾再指。 那位的笑容僵在脸上,接了几个大喘气。 而被符纸贴上的人,开始了大笑。 几个变换,看得人群一愣又一愣。 秦鸾手指再一动,符纸重新回到秦沣身上。 秦沣绷着脸,没有笑意。 “哥哥给个面子,也笑两声?”秦鸾挑眉。 秦沣眨了眨眼睛。 他看出来了,阿鸾不爽快。 明明是与一道士对质,他刚还让阿鸾先回家。 瓷瓶,也是会记仇的。 被妹妹盯着,秦沣没有办法,只能硬生生地挤出了两声笑。 笑不由衷。 棋社楼上,早先一步赶到的林繁背手看着底下动静。 日光映残雪,略有些刺目。 他没有挪开视线,只定定的看着人群中的秦鸾。 秦鸾抱着拂尘,从容且自信:“道长若是不信,不妨再在家兄身上试试你的定身符。” ------题外话------ 再说一下,这本本质还是古言,大家不要想得太玄乎,你们的作者不会写女玄。 第64章 请各位做个见证 ,最快更新踏枝 !人声鼎沸。 围观的百姓兴致极高。 本以为就是个纨绔子弟为非作歹、被人逮了个正着,大伙儿围着把那歹人送到衙门里,这热闹就算结束了。 没想到,一方掏出定身符,果真是一定一个准。 另一方摆出大笑符,贴谁谁大笑。 好家伙! 道家斗法哩! 说书先生们倒是常讲,但遇着了、能亲眼看看,这还是头一回。 没有挤到跟前的,急得直跺脚。 身形高些的,还能看些状况,个子矮的,只剩听个声了。 有人反应快,扒着边上的树干往上爬。 这也给一群人提了醒。 看热闹,谁说一定要挤进去,不还能站得高吗? 很快,不止是棋社二楼沿街的窗户、护栏后头,其余铺子亦进了不少人,把原就在上头看戏的人挤得跺脚。 林繁边上也拥了好些人。 若是平时,即便不认得林繁,观他气质、衣装,大伙儿也不喜欢往这样的矜贵人边上凑。 此时看热闹心切,谁还顾得上身边是什么人? 没看到,热闹的最中心,是人家侯府的三兄妹吗? 侯爷公子、姑娘的热闹都看得,谁的边上还能站不得吗? 如此喧闹之中,人群中央的道士心里泛嘀咕。 先前,他确实拿定身符困住了秦沣。 秦鸾说什么“符箓对他毫无用处”,就是谎话。 那枚笑符,虽然其他人各个笑得恨不能打滚,秦沣没有反应,但这种手法,他也做得到。 符箓,除了纸、墨,还有别的讲究。 比如画的手法,比如口诀。 秦鸾那番念念有词,对着秦沣时乱念,对其他人再念真的,就能有这样的效果。 不过,假的就是假的。 一旦他把定身符贴在秦沣身上,不就露馅了吗? 可是,秦鸾太自信了。 自信得让道士心里发虚。 莫非有别的准备? 永宁侯府的这小丫头,比他预想得要棘手。 见道士迟迟不出手,秦鸾拿拂尘在秦沣的肩膀上敲了下,催道:“哥哥再往前站些,站最中心,让大伙儿都看看仔细。” 秦沣依言,大步走向前。 记仇的瓷瓶,也是他们永宁侯府的瓷瓶。 阿鸾绝对不会坑他。 自己的妹妹,很靠得住。 秦鸾站到秦沣边上,提高了声音,让各处都能听见。 “我们秦家,行得正站得直,家兄没有做过道长口中那等不要脸的歹事。 定身符对家兄没有效,以兄长身手,原本能不管道长、甚至是不管在场的各位,直接走就是了。 家兄留在这里,是为了清白名声。 若离开此地,即便事后讲明白,大伙儿心里定然也会质疑。 我们不怕进衙门,但有人提到了‘官官相护’,那就在这儿,验个清楚。 还请各位做个见证。” 随着秦鸾开口,场面渐渐安静下来,待从头到尾听完,众人都连连点头。 小仙姑年纪轻轻,说得倒很在理。 能为了好玩去画枚哈哈大笑符,也能为了有趣让当哥哥的喝汤药。 越是小姑娘,越喜欢这种乐趣。 “也别管官老爷怎么说,我们自己看。” “就是就是,我们这么多双眼睛,不会看错。” “只要你哥哥不被定住,他就是无辜的,大伙儿不冤枉好人。” “不止不冤枉,还帮你抓坏人!把陷害你哥哥的道士抓去见官!” 秦鸾与众人谢礼,又对那道士比了个请。 道士紧紧握住了拂尘。 那些声讨秦沣的声音已经转了风向。 明明他还未出手,那些人就喊着要拉他见官了。 若他失败了…… 定身符肯定没有问题,唯一的变数就是秦鸾。 是了,他只要盯住秦鸾,不让她出手干扰,符纸一定能把秦沣定住。 秦鸾若动,就把失败推到她身上! 道士拿定了主意。 定身符挥至空中,口中念决,手一指,符纸落在了秦沣身上。 众目睽睽之下,秦沣抬起了手。 有人惊喊:“能动!” 秦沣自己也确定了,不干站着,走了两步,与周围看客抱了个拳。 所有的目光,又落到了道士身上。 “真没定住!” “臭老道你怎么冤枉人呢?” 道士的额头上,满是黄豆大的汗珠。 明明,他盯住秦鸾了。 从他出手,小丫头一动也没有动。 是哪里出了差池? 咦! 道士看到了秦沣身上的另一张符。 那张笑符! “你把你那符揭下来!”道士急急道,“定是你那符,坏了我的定身符。” 秦鸾斜斜睨了道士一眼。 她也不说话,伸手就把符纸揭了。 然后,又比了个请。 简简单单的动作里,满是挑衅。 道士又气又急,在众人催促声中,再一次出手。 符落下时,他还大声喊了一声“定!” 这次,秦沣没有马上动,在道士露出一丝窃喜之时,他忽然心领神会。 脚下用劲,挺拔身姿平地跃起,脚尖落在那道士肩上,将那人踩得往下一跪,自身亦借了这力气,再次腾起,跳到了边上铺子的一层屋檐上,再跳至二楼,最后,在一阵阵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中,一个鹞子翻身,落回了人群最中央。 “舍妹先前说过,我若一心想走,早走了,”秦沣又与众人抱拳,“各位都拦不住。” 惊呼声落,再响起的,是一声声的“好”、“俊”的夸赞,以及用力的鼓掌声。 秦渺兴奋得直挥拳。 大姐厉害,揭露那妖道的把戏,大哥更厉害,这身好功夫,他可太羡慕了! 秦鸾弯着眼,笑盈盈的。 笑过了,她看向跪坐在地上没有起来的道士,沉声问:“家兄清白,那你是不是得去衙门里说说,为何无端端污蔑他?” 道士白着脸,许是慌的,许是痛的,没有一点血色。 “把他抓起来!” “见官去、见官去!” 大伙儿的议论声中,有人大喊道:“官差来了!” 人群刷得给官差让开了一条道。 几名赤衣卫赶到。 冯靖对秦沣拱手:“大公子,有人报你强抢民女,随我们走一趟?” 秦沣笑了笑。 不及他开口,周围看客已经你一言、我一语,替他证了清白。 “你们该抓妖道!” “对,抓这臭道士!” ------题外话------ 感谢书友aie、安欣、慕蔚成礼、动感的猫的打赏,感谢书城书友悻福的颜色的打赏,感谢红袖书友是姚姚啊的打赏。 第65章 不好办 ,最快更新踏枝 !人群义愤填膺。 围着冯靖几人,把来龙去脉仔仔细细说。 “我们这么多人都看见了,你们可不能冤枉好人。” “这道士仗着自己有定身符,没想到吧,遇着个不怕符纸的。” “他污蔑人,是不是想讹银子?” “不止讹银子,强抢民女要挨板子、流放,我看啊,这臭老道和人家侯府有仇!” 冯靖被拉着说道一通,连连与边上人拱手:“众位、众位,事儿我们差不多都听明白了,这就把污蔑人的道士带回去审问。” 两名手下出列,一左一右架起道士。 见那道士张嘴要说话,冯靖眼疾手快,拿一块布堵了他的嘴。 “你会定身,说不准还会念什么咒语,”冯靖道,“还是闭嘴吧,免得伤了我们兄弟。” 拖走了道士,冯靖又与秦沣道:“您几位也劳驾走一趟,补个口供。” 秦沣自是应下。 自家马车在,出行方便。 秦沣想让秦渺回府报信,秦渺万般不愿意,只催了小厮回去,自个儿跟着他们去衙门。 秦鸾问:“阿青呢?” “我来看阿渺下棋,就没让他跟着。”秦沣摇了摇头。 谁能想到会遇上那道士呢? 整件事,莫名其妙极了。 最让秦沣不解的,自然还属他为何没有再被定住。 可惜,现在还不好问。 秦鸾又问冯靖:“赤衣卫怎么来得这么快?” “指挥使边上那方天来报的,”冯靖道,“又是强抢民女这样的事儿,就赶紧来了。” 秦鸾有数了。 既是方天报的,那林繁肯定已经知道了。 她也不用让钱儿去生花阁传个口信,直接往赤衣卫衙门去就是了。 冯靖做事很迅速,记录口供时却犯了难。 得知林繁回衙门了,冯靖请秦家兄妹稍候,起身去像林繁讨教。 “贴符,定身符、笑符,”冯靖苦着脸,“有趣得跟茶馆里说书似的,这我怎么写?整理后写成折子,送去御书房,这不就是个话本子吗?” 林繁扬起唇角,忍俊不禁。 他还见识过“噬心符”呢。 冯靖这是经验浅了。 “照实记着,写折子时再想法子,总不能让他们一直在衙门里坐着、等你写好折子吧?”林繁道,“我去审审那道士。” 冯靖点头。 回到屋里,只秦沣与秦渺在,不见秦鸾身影。 “大姑娘呢?”冯靖下意识问。 秦沣道:“里头闷,她出去站会儿。” 廊下,秦鸾寻到了方天。 “还得谢你替我们报官。”秦鸾道。 “正好见着您和二公子离开,进铺子一问,才晓得出状况,”方天左右看了看,压着声,道,“爷说,衙门按章程走,不打眼。” 方天对林繁的指示很是信服。 他们爷作为指挥使,腰牌一出,当场就能将妖道擒获。 可是,一前一后到场,若有人细细琢磨,指不定就发现秦姑娘与他们爷有往来。 倒不如让冯靖带人来,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当然,他也与冯靖透过底。 秦大公子不似个纨绔,此事恐有内情,不要粗鲁办事。 看吧。 现在这样,秦大公子证了清白,妖道入狱,秦姑娘与他们爷认识、那也是在衙门里认识的。 不是很好? 秦鸾听着也觉在理,顺着又问了一句:“你们那时刚好到?” “我们当时……”方天顿了一下。 险些说漏嘴了。 他们爷到得其实比秦姑娘还早呢! 只是没有进铺子而已。 为的是让秦姑娘先在铺子里坐会儿,看看里头文房、摆件。 若是早早上去,一说上话,还怎么发现秦姑娘喜好哪一样东西? 他们爷那么看重这份谢礼,他若稀里糊涂说漏了,肯定挨罚! “当时,”方天重重点了点头,“刚到。” 正说着,两个赤衣卫架着那道士,把人押进了一屋子。 方天忙转了话题:“是得好好审审他!” 秦鸾颔首,过去一看,才知是林繁来审。 那道士瘫坐在地上,有气没力。 林繁问了三问,道士一声不吭。 “怎得?”林繁靠着椅背,不急不躁,“你不说,我可就替你说了。” 道士还是不语。 林繁慢悠悠地:“二皇子妃先前身子不适,请了永宁侯府大姑娘贴符,二殿下认为皇子妃失言因贴符而起,于是请邓国师给秦家一点教训,邓国师便让人出手,顺便试试秦大姑娘的能耐。” 那道士瞪大眼睛看着林繁:“你也太能编了!连二殿下都敢污蔑?” “那我再换一个,”林繁轻笑,语气愈发漫不经心,“颜述因强抢民女被流放,辅国公府记恨我逮了他,同时,邓国师对秦姑娘的道行十分好奇,两厢一拍即合,让你拿同样罪名污蔑秦大公子,看我会不会抓人。” “你怎么不去写话本?”道士叫道,“全是胡说八道!” 林繁道:“进了赤衣卫,我的话为准。 皇上未必信我的话本,可你诬陷忠臣之后是事实,你的命呢? 还是说,等着邓国师救你? 他会救吗?” 道士咬着牙:“什么邓国师,贫道不晓得!” “不知本朝国师?你修的是什么道?”林繁笑了起来,“闭关吗?” 道士又闭紧了嘴。 林繁似笑非笑看着他,又胡扯了几句,让人把他带下去。 一同听审的赤衣卫,面色凝重。 别看指挥使刚才问话东一榔头西一锤子的,还多是自编自说,但要紧的点,已经摸出来了。 从道士的反应来看,他就是邓国师的人。 邓国师让他对秦沣下手。 起因,大抵是冲着永宁侯。 谁让那是邓国师呢? 小人之心、排挤忠良,坏事多的呢。 林繁起身走出屋子。 见秦鸾若有所思地看着道士被拖走的方向,林繁上前,道:“不好办。” 秦鸾转身,看向林繁。 她刚才从头听到尾,林繁为何这么审,陷阱在哪里,道士又因哪一句动摇,她自是明白。 若只办这道士,应该不是难事。 林繁说的“不好办”,指的是邓国师。 思量一番,秦鸾问:“现在他知道我并非全无修行,有能耐控制晋舒儿的病情,他想如何做?禀告皇上?” “他不会,”林繁抿了下唇,“他输给了你,他怎么有脸说。” ------题外话------ 书友们情人节快乐~~~~ 第66章 他得忍住 ,最快更新踏枝 !听了这话,秦鸾沉默了许久。 半晌,她轻叹一声,又浅浅地笑了笑。 林繁将她的反应看在眼中。 淡淡笑容里,没有自傲、也没有得意,反倒是透出些无可奈何的味道。 林繁问:“赢了,却不高兴?” “不是高兴与不高兴的事儿,”秦鸾垂眸,看了眼右手掌心,“修道,原也不是为了搏一个输赢。” 修行,修的是自身。 生而为人,自然有胜负之心。 一旦与人比试高下时,就会全力以赴。 强过对方,则寸步不让,弱于对方,则胜过原本的自己。 进步是修行的一环,输赢不是。 再者,道家术法本不该用在诬陷他人上。 哪怕秦鸾是化解的那一方,她更希望一开始就不需要比这种输赢。 秦鸾说得很简单,林繁还是懂了她的意思。 “与我们习武一样。”林繁道。 将门子弟练武,是带着血的,一招一式,不图花架子,就是奔着有朝一日上了战场,能招招致命,杀更多敌人、护更多的同袍。 即便凶狠成这样,平日与人比试高下,都是点到为止。 不以武力伤人,不以武力迫人。 这是立身之本。 秦鸾点头,又笑了下。 倏地,林繁想到了在棋社外头的时候,秦鸾在与那道士对峙时的样子。 “那时,你……”林繁斟酌了一下用词,“笑意更浓。” “国公爷看到了?”秦鸾讶异。 转念一想,林繁让方天报赤衣卫,他自己从生花阁过来,也不过一条街。 “我一心应对那道士,都没有发现你,”秦鸾道,“那时候就得笑,笑得越有信心越好。” 林繁了然。 清白与否,不只是官府里的红印子,还有在场的百姓们的嘴。 秦家兄妹唯有自信、大方、镇定,有条有理,才能取信于众人。 就似秦沣的轻功,内行人看着是花里胡哨,多余的动作太多了,但看热闹的百姓喜欢,好看,噼里啪啦鼓掌,一下子就把心偏向了他们兄妹。 而林繁这样的内行,只想着之后若有机会,与秦沣切磋切磋。 说起来,自从父亲故去、他不再当京城小霸王起,他就没有和秦沣比过了。 正说着话,冯靖那儿也记完了口供,拿来给林繁过目。 林繁本就在棋社中看了全场,对事情经过很清楚,见冯靖愁眉苦脸,便道:“折子照实写就是了,哪有这么难。” 冯靖看了眼秦鸾,又看了眼走过来的秦沣兄弟,低声与林繁道:“您在隔壁信口胡诌的那些,算上吗?” 林繁微微扬了扬眉。 审问手段,各有不同。 证据不足之时,有人靠诓,有人靠刑。 连蒙带骗地胡说,以此来观察嫌犯反应,是很常见的手段。 即便他张口二殿下闭口邓国师,真传到皇上耳朵里,皇上顶多训他不讲究,不至于因此降罪。 审完了,真正落到折子上的,就要严谨多了。 冯靖当了一年差,知道赤衣卫做事的准则,本不该这么问。 会这么问,矛盾点在邓国师,而苦主是永宁侯府。 林繁道:“我来解释吧。” 冯靖颔首,先下去做文书整理。 林繁这才与秦鸾三人道:“我刚才也与大姑娘提了,虽怀疑那道士与国师有些关系,但是,报不到御书房里。” 秦沣不由拧眉。 他如今挂在后军都督府点卯,与朝政接触不多,不过邓国师的大名如雷贯耳。 祖父也说过,那是个小人。 皇上十分宠信的小人。 “证据不足,我可以揣度却不能定论,连以此质问邓国师都不行,”林繁耐心解释,“折子上只能写那道士污蔑大公子,仅此而已,还望几位谅解。” “我知你们的难处,”秦沣说完,想了想,道,“我祖父那里,我与他说说吧。” 林繁道了声谢。 先前冯靖担忧的就是永宁侯。 老侯爷前回才从御书房被抬回来,这次知道是邓国师在背后捣鬼、偏还治不了他,万一牛脾气上来了,两拳头把邓国师揍了…… 挥拳时是解气,后头就只剩糟心了。 匆匆脚步声从外头传来。 众人循声看去,秦威与秦治两兄弟赶到了。 今儿赶巧,他们都在府里,先前生花阁去人递消息,两人赶紧往如意坊赶。 半道上遇着被秦渺打发回去的小厮,知道所有人到了赤衣卫衙门,又忙转向,这才来迟了。 彼此行了礼。 林繁又与两人做了些解释。 秦威绷着脸,双手背在身后,紧紧握拳。 好一个牛鼻子老道! 要不是皇上偏宠,迟早被人罩住脑袋打一顿! 他也想揍,但他得忍住。 定国公说得是,只靠推测和观察,秦家根本不可能对邓国师发难。 小不忍则乱大谋。 再气,都得忍这一时。 不止自己忍,还得多劝劝父母二老。 秦威暗暗做了几个深呼吸,与儿女道:“报信的一说,我们就知道定是有人污蔑,你们祖母很是着急,原是想一块来的,被我劝住了。” 秦沣道:“让祖母担心了。” 秦治在一旁叹气:“你们祖母气得直拍桌子,回去之后,好好与她说。” “肯定生气,”秦渺嘴快,嘀咕着,“祖母向来是……” 秦治瞪了过来。 秦渺把后头的“火爆脾气”给咽了下去。 还好,没有说出来。 他作为孙儿,在外头说祖母暴脾气,回去之后,说不定得去祠堂里蹲六个时辰的马步。 秦威清了清嗓子,正色与林繁又道了声谢,便催秦鸾等人回家去。 永宁侯府的马车离开。 赤衣卫探头探脑。 “看把世子气成什么样了。” “世子看着与女儿不太亲近。” “就不是在身边养大的。” “也是,没听二公子说嘛,侯夫人向来是那个什么,对吧?” “什么?” “向来不喜欢大姑娘呗。” “那坏了,侯夫人对付不了始作俑者,许是会拿大姑娘出气?” “不至于吧?侯夫人不会不讲道理,”冯靖听了几嘴,插了一句,见兄弟们都看了过来,他摸了摸鼻尖,转头去问林繁,“指挥使,您以为呢。” 林繁:…… 默了默,林繁道:“我与侯夫人不熟。” ------题外话------ 感谢书友慕蔚成礼、初至人未识、政志壮心扬四海的打赏,感谢书城书友爱不释手的打赏。 第67章 他老头子又不蠢 ,最快更新踏枝 !林繁把折子送到御书房。 皇上正闭目养神,听他来意,问:“让人递上来就是了。” 林繁将折子交给徐公公,垂着眼,恳切道:“臣来请罪。” “怎么说?”皇上不解。 “这案子没有办明白。”林繁道。 皇上“哦”了声,打开折子,认真看了一遍。 “秦胤的孙子、孙女?定身符?”皇上眉宇皱起,“这都什么和什么!你给朕说说,这事儿怎么办的?” 林繁答道:“赤衣卫赶到时,已经分出结果了,围观百姓证言那道士污蔑。” “老百姓当了官差?”皇上问。 “那道士无法自圆其说,”林繁道,“带回衙门后,他认了诬陷,却未供出缘由。” “嘴硬,”皇上哼道,“不过,朕倒是相信秦家那小子。秦爱卿那刚直的性格,养不出纨绔的孙子。” 林繁没有接这话。 徐公公笑眯眯地,道了声“皇上圣明”。 皇上放下折子,看向林繁:“你怎么看那道士?” 林繁对皇上的提问并不意外。 他道:“臣猜测,这是离间之计。 您刚刚流放了颜述,他造如此罪名,就想让永宁侯痛失爱孙。 您知永宁侯刚直,秦沣被诬陷而受罪,永宁侯必定咽不下这口气,会对您有怨言,若您相信秦沣、未作处置,则会伤了辅国公的心。 一位是大周的战将、骁勇无比,一位是先帝定下的辅政大臣之一,也是太后娘娘的兄长,他们都是国之栋梁。 一旦那道士事成,总有一方会有想法。 所以臣想,十之八九,是奸细做的,许是西凉、许是南蜀。” 皇上摸着胡子,陷入沉思。 林繁又垂下了眼。 既然提邓国师没有用,那就再往大的说。 大周建朝二十余年,眼下京畿一带是平顺安乐,却也还有土地不曾收复,外敌虎视眈眈。 偏还有个邓国师在朝中拉帮结派…… “确有这个可能,”良久,皇上开了口,“你再仔细审审,要能抓他几个同伙就再好不过了。” 林繁应下,行礼告退。 “等等,”皇上止住了他,交代徐公公去召秦胤,又与林繁道,“等秦爱卿来了,你跟他说,来龙去脉讲清楚,省得他回头来跟朕要说法,动不动就往地上倒。” 林繁颔首,立一旁等候。 徐公公出了御书房,打发了个小内侍去寻秦胤,转身绕到偏殿。 “杂家看着,皇上是把上回国师您说的话听进去了,”徐公公道,“皇上想亲自观察定国公与永宁侯的关系。” 邓国师一脸凝重。 派出去的道士水平一般,机会却抓得很准。 遇着秦沣落单,且秦鸾能快速赶到,当机立断出手。 结果,失败了。 徐公公观他神色,道:“牵连不到您头上,您不用介意,您若要拿秦家小子出气……” 邓国师摆了摆手。 他不在乎林繁在御前如何说 他的目标,根本不是秦沣。 若今日秦鸾未能化解危机,秦沣被抓起来,邓国师还会在皇上面前替他说好话,力保永宁侯府。 他的目的在辅国公府。 或者说,在皇上与太后娘娘的关系上。 秦沣无罪释放,颜述却流三千里,如此对比下,母子之间的裂痕会慢慢变大。 可惜,秦沣去衙门时就已经是苦主了。 成效上差了不少。 而且,秦家那小丫头,轻轻松松就化解他的定身符。 还编出了“近日用药”这样的谎话。 若有朝一日需要对秦沣下手,哪怕他们在大庭广众之下让秦沣吃了符箓,秦家也能以“早停药了”来化解。 以后,他需得对秦鸾多防备。 邓国师有一种感觉,秦鸾肯定会坏他的事! 不多时,秦胤大步迈进了御书房。 所有经过,他已经弄明白了。 幸亏阿鸾本事,没有让阿沣背上莫须有的罪名,但邓国师那厮着实可恶! 晚辈们劝他莫要在御前发作,秦胤冷面以对。 他老头子又不蠢! 什么状况能发作,什么情况忍一时,他心里明镜似的。 恭恭敬敬地,秦胤与皇上问安,然后拱手唤了声“定国公”。 林繁回礼,口称“老侯爷”。 皇上抿了口茶,与秦胤道:“你这也太客气了。” 秦胤绷着脸,道:“御书房里,自是讲究规矩,他是公,臣是侯,应当的。” 皇上道:“出了御书房呢?” 林繁背在身后的手指捻了捻。 “外头怎么称呼他的,您不知道?”秦胤面不改色地反问,后又接了一句,“臣与定国公无仇无怨,不会骂他,仗着年纪厚颜称一声‘林小子’。” “他没有揪着你不放,你当然不骂他,”皇上笑了起来,“你为人刚正,教养子弟亦严谨,也犯不到念之手里,今日这事,朕一看就知道是有人陷害。” 秦胤大声道:“皇上明鉴。” “朕叫你来,一是朕信你,二是,”皇上摇了摇头,“你那孙女,当街斗法?今天在大街上飞符纸,以后是不是还得进衙门里贴?” 一听这话,秦胤面上露出不满来:“她一个修道的,不贴符,要贴什么?” “秦爱卿,”皇上余光瞥了眼林繁,又道,“她没有成为朕的儿媳,朕十分可惜,朕也希望她往后能嫁一如意郎君,姑娘家家的,与人斗法总不是那么一回事,是吧?” 秦胤双手一抱拳:“您说得对,正是姑娘家家的,老臣一个大老粗不好说她,她又在观中成长,想法性情与京中闺秀很不一样。闹出这些动静来,还望皇上多担待,老臣回去后,一定让内子多加管教。” 缓缓地,皇上“嗯”了声。 提到秦鸾以及如意郎君时,林繁神色如常,秦胤的视线也没有偏。 这两人,就算在朝中装作疏远,背地里应当也没有结党。 这让皇上稍稍舒坦了些。 “都退下吧。”皇上道。 秦胤与林繁先后出了御书房。 老侯爷一拱手,大步流星出宫去。 林繁站在廊下,往偏殿方向看了一眼。 偏殿的窗户开着,邓国师手抱拂尘站在窗后,见林繁看过来,他眯着眼微笑。 ------题外话------ 有书友说,是不是得等下个情人节林繁才能搞明白自己的心意,答案是,这怎么可能! 你们可以不相信林繁,但你们得信我,我立志明年过年时候要放大假的呢! 这个月开始了后半程,希望月票和订阅都能再涨涨吧。 第68章 失望 ,最快更新踏枝 !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日落时分。 琉璃瓦在余晖下熠熠。 林繁下意识地眨了下眼。 没有避开邓国师的视线,亦没有露出半点不满、愤怒、厌恶之色,甚至,林繁勾起唇,笑容放松。 而后,林繁与邓国师微微一颔首,算是打了个很客气的招呼。 邓国师回了一礼,转过身去时,笑容尽收,眼底只余讥讽。 不愧是林繁。 日常举动,无懈可击。 别说是大错了,这两年想逮他一点儿小辫子,都无人成功过。 要不然,京里那几个嫌他烦的,早把他从树上拽下来了。 廊下,见邓国师回身,林繁才收回视线。 略整理了一番衣摆袖口,林繁刚要离开,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匆匆脚步声。 他一看,是徐公公。 “杂家寻老侯爷。”徐公公急道。 林繁指了指:“老侯爷先走一步了,徐公公赶一赶,能赶上。” 徐公公道了声谢,加紧步子往前跑。 远远的,他看到永宁侯的身影,喘着气喊“老侯爷等等”。 秦胤听见了,定下步子。 待徐公公赶至,秦胤问:“莫不是皇上还有什么交代?” 徐公公匀了匀气:“皇上想问问老侯爷,真有不受符箓效果的汤药?” 永宁侯一听,脸色沉了下来:“皇上这是什么意思?是不相信老夫那孙儿、孙女?觉得他们搞了什么诡计?” “没有没有,皇上自然知道公子是叫人陷害了,”徐公公摆手,“皇上有此问,仅是好奇那汤药。” “老夫弄不懂那些,看着是那么一回事。”秦胤打了个哈哈。 徐公公眼珠子一转:“不如,请大姑娘写个方子?” “修道有修道的规矩,”秦胤沉了声,“师门秘方,怎么能轻易告知外人?就算是皇上开口也不行!” 徐公公面露苦色。 秦胤沉思,又道:“不如让皇上问问邓国师,也许邓国师一脉亦有类似的方子呢?兴许他能告诉皇上。” 徐公公:…… 说好听些,这叫献策;说不好听些,这叫挖坑。 “那,”徐公公无奈道,“老侯爷慢走。” 永宁侯走得大步流星。 失望与气愤在这一瞬间,涌入了他的脑海。 秦沣被人算计,秦胤有生气,也有后怕,但那些情绪,都不及眼下来得浓烈。 让他如此失望与气愤的,是皇上。 林繁为了“解释”今日事情,甚至提出了奸细之说。 秦胤知林繁想法,朝内有奸佞,但大周的边境一样是危机重重。 林繁是在给皇上提醒,皇上需要正视的问题有许许多多。 可皇上呢? 到头来,皇上心里琢磨的依旧是符箓汤药。 平日里就宠信邓国师,指不定哪一天,皇上会“走火入魔”、花费大量的人力与钱财,去炼制所谓的长生不老药。 历朝历代,不是没有出过这样的君王。 史书上都明明白白写着呢! 而那些君王的下场,哪怕没有灭亡,也离灭亡不远了。 他们大周如今的局势与国力,哪能经得住皇上那么胡来? 秦胤越想,越是气愤。 人一糟心,脚步就飞快。 紧绷着脸出了南宫门,又绷着走过了千步廊,有官员与他行礼,他都匆匆一拱手,没有停过脚步。 如此到了前门外,翻身上马,夹着马肚子就跑。 若不是他骑术出众,前门一带的侍卫都怕他撞着人。 待林繁回到千步廊时,听到的就是“老侯爷气坏了”的传言。 “指挥使,”冯靖凑上来,“不能顺藤把始作俑者抓起来,老侯爷真的气得不轻。” 林繁抿唇。 他走在后头,遇上无功而返的徐公公,便问了两句。 他猜得到老侯爷在气什么。 作为跟着先帝爷拼杀多年的老臣,看到皇上如此,老侯爷是最心痛的。 冯靖叹了一声:“我们也想把案子办清楚,可……” 林繁拍了拍冯靖的肩膀。 冯靖没有继续说丧气话,硬打起精神来:“老侯爷没有与皇上争起来吧?” 君与臣,争多了,定是臣吃亏。 “没有。”林繁道。 “那就好,”冯靖松了一口气,“不然又当苦主,又让皇上罚……” “罚了。” “哈?”冯靖惊讶,“罚什么了?” 林繁的眉宇一皱,后又舒开,语气淡淡的:“罚了秦大姑娘。” 冯靖更不解了。 “当街斗法,没点儿姑娘家家的样子。”林繁解释了一句。 冯靖语塞了。 半晌,他憋出来一句。 “都修道了,还要什么姑娘家家的样子啊?” 林繁忍俊不禁。 “我是没有看到秦姑娘与那道士斗法,但听老百姓们讲了讲,很有道家高人姿态,”冯靖道,“她年纪不大,能修如此能耐,定是吃了不少苦。 皇上说了要罚,这顿罚就免不了。 秦姑娘在侯府的处境不太好,侯夫人本就严肃,又不疼她,唉!” 林繁呵的笑了声。 他才说过与侯夫人不熟,就不接这话了吧。 另一厢,永宁侯在府外下马。 迈进大门,绕过影壁,秦胤抬手揉了揉脸。 他得把臭脸收起来。 朝堂上的事再是糟心,也是在外头,回了家里,不能以此给自家人摆脸色。 尤其是,他是和蔼慈爱的祖父,不能吓着两个孙女。 哪怕阿鸾、阿鸳一个比一个胆子大,也不行。 正院里,永宁侯夫人躺在榻子上闭目养神。 秦胤迈进来,没有看到其他人,便问:“阿鸾他们呢?” “我让他们回去了。”侯夫人道。 儿子儿媳、孙子孙女,一个没有留,全打发了。 明明白白的事儿,大伙儿该干嘛干嘛去,在她跟前杵着也无用。 反而会让她生气。 一个妖道,仗着皇上偏宠,兴风作浪。 忍一时,她可以理解,也能做到。 但是,别让她逮着机会,不然她一定扒了那老妖怪的皮! “皇上说什么了?”侯夫人坐起身来。 秦胤观老妻神情,斟酌着说了一遍。 果不其然,侯夫人脸上全是鄙夷。 “我今儿把话放在这里,我若给阿鸾挑一门好亲,第一个跳出来的就是他老赵家!”侯夫人拍了拍几子。 ------题外话------ 感谢书友20220125194203666、初至人未识、慕蔚成礼、书友20170930064753665的打赏,感谢书城书友99725穗菜花、悻福的颜色、歡樂童話的打赏。 第69章 国公爷喝盏茶 ,最快更新踏枝 !一句话冲出口,心中的怒意也迸发出来。 侯夫人捂了捂胸口,骂了两句,没有再继续。 骂来作甚? 如果大骂有用,定有几位忠义的血性老臣,冲进御书房对皇上大骂一顿,将他骂醒。 可是,没用! 没看到徐太傅从御书房里气汹汹出来的次数越来越多了吗? 作为辅政大臣、帝师,连他都骂不醒皇上。 侯夫人看着秦胤,叹道:“等侯爷你、太傅、太师等等老头子都蹬腿了,谁还能与皇上据理力争?” 秦胤摇了摇头。 据理力争的是徐太傅,婉转相劝的是黄太师,他秦胤就是个梗脾气老头。 “若是当初……”侯夫人话到嘴边,自知不妥,又咽了下去,“罢了,陈年旧事,不提了。” 老夫老妻的,永宁侯猜到妻子会说什么,拍了拍她的手背,以作安慰。 侯夫人略缓了缓脾气,让人去请秦鸾,又与秦胤道:“就当我们阿鸾倒霉。” 秦胤道了声“夫人辛苦”,起身去园子里转转。 不多时,侯夫人等来了秦鸾。 “皇上挑刺,”侯夫人直截了当,“你这些日子就先别出门了。” 秦鸾闻言一怔。 侯夫人又道:“你祖父在御书房都那么说了,你就当给他一个面子,不然他那老脸没地方搁。 没见他自己就躲出去了吗? 想吃什么,让厨房做,想买什么,让底下人去买。 你就在屋里歇几天,全当养神,养足了才有力气。” 秦鸾没有忍住,笑出了声。 出不出门,她其实无所谓,反而是祖母生了一肚子气。 别看她老人家装得很是淡然,其实头顶快冒烟了。 “我给您送几张清心静气的符纸来?”秦鸾问。 侯夫人嗔了她一眼。 年纪轻轻,看老年人笑话。 真不会尊老爱幼! “我倒希望你把明辨忠奸的符贴皇上脑门上去!”侯夫人道。 秦鸾乐不可支,笑着一路回了东园。 二房里,季氏也得了信了。 “回去告诉老夫人,”季氏与来传话的丫鬟道,“厨房里知道大姑娘的口味,配菜选材都会上心,日常缺什么,都会供上的。” 待丫鬟走了,季氏又与汪嬷嬷交代了一遍。 回转身,见秦治双手抱胸、一副沉思模样,季氏眉头一跳。 这是个好机会! 道理辅以实例,她就不信秦治父女听不进去。 “嗯哼!”季氏清了清嗓子,在秦治身边坐下,“万一那臭道士得逞了,大公子被盖上强抢民女的罪名,有辅国公府的例子在前头,我想想都后怕!大公子抓走流放,我们永宁侯府的名声就臭了,老夫人好颜面,如何能挨得住?到时候……” 闻言,秦治抬头:“赤衣卫会查清楚。” “都斗法了,”季氏道,“赤衣卫再有能耐,知道怎么当道士?” 秦治想了想,道:“这不是有阿鸾嘛。” “大姑娘是好本事,”季氏铺垫到位了,道,“但这原就是无妄之灾!大姑娘命里亲缘浅薄,我就担心大公子今日遇险,是家里人与大姑娘走太近了。” 秦治愣了愣。 季氏又道:“所以我一直说,老爷别总念着与大姑娘生分了,为了一家人好,暂时就生分些。” 秦治陷入沉思 一旁,秦鸳不认同了,张口要说话。 “小祖宗你闭上嘴!”季氏忙瞪她一眼,“大姑娘如今没有婚约在身,到了十六岁也不会匆匆出阁,你有的是时间与她姐妹情深。总共也没有多久了,你且忍一忍,等日子到了,你便是天天住在东园里,与大姑娘窝一个被窝,都没有人念叨你。” 秦鸳噘着嘴,指了指心口:“母亲先把大姐画的符纸收起来?” 季氏一把捂住。 什么话! 这两件事,能是一样的吗? 秦鸳扮了个鬼脸。 翌日。 秦沣往后军都督府当值。 棋社外头的事情,自然传到了同僚耳朵里,有好奇的,也有关心的。 秦沣不愿多谈,只透了个信:自家妹妹被禁足了。 既然皇上要罚,那就罚给他看看呗。 消息如风,而掌握着最多状况的赤衣卫衙门,当然也知道了。 屋子里没有其他人。 “爷,”方天压着声,道,“秦姑娘昨儿看了最久的是一座笔架,铺子里已经包起来了,可是,秦姑娘禁足,这礼还怎么送?等她解了禁足吗?” 林繁陷入思索。 禁足是禁给皇上看的,期间定不能出门。 只是不知会禁多久,若十天半个月、甚至更久,那都到腊月了。 他送出去的算谢礼还是年礼? “你让人取来,”林繁交代,“我给她送去。” 方天没有细想,照着办了。 直到二更过半,他们爷一身黑衣站到永宁侯府的墙下,方天才忽然明白什么是“给她送去”。 “这、这不太好吧?”方天赶紧劝道,“秦姑娘是姑娘!” 林繁把冯靖的话搬了出来:“她修道,不一样。” 方天“啊”了声。 林繁问:“侯府院子,西四胡同那破宅子,有什么不同?” “好像没有什么不同。”方天答道。 林繁再问:“你是不相信我的品行?” 方天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 怎么可能! 他们国公爷是出了名的品行端正、大好青年。 林繁轻笑了下:“是不是没问题了?” 话音才落,方天还未反应过来,林繁已经腾空跃起,轻巧过墙,不见踪影。 方天:…… 行吧。 这里前后都没有别人。 天这么黑,他们爷穿的也是黑。 他都没有看清,肯定不会有人发现。 他赶紧走吧。 万一过来个人,与他面对面,那就坏事了。 院墙内,林繁看着近在咫尺的光亮。 如秦鸾所说,她的院子就在墙下。 屋子里,秦鸾见瘫着了符灵坐起来了,便起身往外走。 她依旧没有举灯。 钱儿跟出来,也没有多此一举。 未及走近,影影绰绰瞧见一人影。 钱儿吓了一跳,本能地挡在秦鸾跟前。 秦鸾定睛看了看,惊讶道:“定国公?” 林繁轻咳了声:“听说秦姑娘被禁足,我提了些点心来。” 秦鸾看向林繁手中食盒,道:“国公爷喝盏茶?” 钱儿瞪大了眼睛。 待客之道,姑娘这么说没错。 可大晚上的,喝茶? 钱儿歪着头想了想。 国公爷半夜请她们用过粥点,姑娘请国公爷吃过包子,那现在喝盏茶,好像、确实,没有什么问题。 ------题外话------ 书友们明天见。 第70章 客随主便 ,最快更新踏枝 !黑夜中,有一瞬的静默。 秦鸾抿了下唇。 她刚才问的时候并未多想。 收礼、奉茶,很自然的待客之道。 此时后知后觉,似乎这样是不太对的。 究其因由,她是头一次在夜里收到别人礼物,没有经验。 而定国公沉默,大抵是他也没有料到,收到点心的人还想奉茶 又下意识地抿了抿唇,秦鸾斟酌着要开口。 林繁是好意,她怎么也得给对方一个台阶下。 秦鸾思索之时,林繁亦在思考——秦姑娘这么说,是寒暄客套,还是真的要请他吃茶。 未及想清楚,就见秦鸾抿唇、又抿唇,透出几分迟疑来。 林繁不由蹙眉。 他送谢礼,好像送得让秦鸾为难了。 这两人推敲间,钱儿早想明白了,笑盈盈道:“那奴婢去煮水。” 说完,小丫鬟转身,加紧步子回屋里。 门未关,一迈进去,透过垂帘隔断,能一眼看到次间状况。 钱儿瞥了一眼,倏地顿住了脚步。 哎呀。 好像不太好。 院子里,因着钱儿把揣摩的气氛都打乱了,秦鸾不禁弯了弯唇,而后,与林繁比了个请。 客随主便。 林繁颔首,随着秦鸾过去。 钱儿杵在门边,听见脚步声,回过头来,露出了一个窘迫地笑容:“姑、姑娘” 秦鸾不解:“怎么了?” 钱儿眨了眨眼,三分尴尬,三分礼貌,手垂在身侧,手指悄悄往次间指。 秦鸾顺着看去,轻咳了声。 林繁也顺着看。 角度刚刚好,正对着正中的桌子。 桌边五色攒盘,里头有没有吃完的芸豆糕、绿豆糕、荷花酥等等,桌子上摊得满满当当的,是还没有收起来的叶子牌。 林繁: 以他的了解,当然能想到,所谓的禁足就是给皇上看的,秦鸾根本不会受什么委屈。 可这么逍遥自在,还是让他有些许意外。 秦鸾越过钱儿,撩了帘子进去:“刚才散的,还没顾上收。” 钱儿忙不迭点头:“奴婢的错。” 不能在主人家的尴尬上火上浇油,林繁绷住笑意,顺着这话题、选了个角度:“谁来当的牌友?” “阿鸳想玩,叔母不肯让她来,拉锯了一刻钟,阿鸳不情不愿地派了一丫鬟,叔母又把汪嬷嬷借了来,添上钱儿,正好够了,”秦鸾说起来就不住笑,“我玩得少,以前在观中很少有打叶子牌的机会,万幸她们都不敢狠狠赢我。” 这下,林繁没有忍住,轻笑出声。 钱儿也笑:“亏得二姑娘没有来,她打叶子牌最厉害,别说府里没有对手,与其他府里的姑娘们一块耍玩时,回回都赢个盆满钵满,现在都没人叫她打牌了。” 秦鸾乐得不行。 请林繁落座,钱儿去煮水了,秦鸾便把桌子都收了。 林繁看了眼屋里状况。 除了此前未收的桌子,这间的其余地方整齐、干净,东西不多,显得朴素又简洁。 几子上放着一叠书,林繁眼神好,看清最上面的一本,封面上题字湖中记。 这可不是什么游记,是京中书局年初出的鬼怪话本子。 林繁便问:“修道之人,也看这个?” “道行浅,”秦鸾道,“多看一些,开开眼界。” 民间故事,日新月异。 不多了解些,以后诓人,她都不知道该怎么诓了。 昨日钱儿还问她,明明就有一贴上就动不了的符,先前怎么还骗她说都是书里编的呢? 弄得秦鸾哭笑不得。 术法高深。 再是稀奇古怪的术法,都有人能够做到。 但大部分时候,骗子居多。 而能画出定身符来,那位邓国师多少有些真本事,不是个光会坑蒙拐骗的假道士。 林繁道:“我母亲平日里很喜欢听这些鬼怪异志,她总说‘鬼有好的,也有坏的’,‘我喜欢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秦鸾莞尔。 善恶有报,谁会不喜欢呢? 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人如此,道亦如此。 热水得了,秦鸾取了茶叶泡上。 淡雅茶香慢慢散开,是林繁从未闻过的。 “只我们观中饮这种,”秦鸾道,“茶树长在山间,采摘后炒制,配以几味崖上的花蕊,主凝神静气,夜里饮也不用担心睡不沉。” 林繁接过茶盏,轻吹细品:“很香。” 既有了茶,也少不得茶点。 林繁打开了食盒,道:“生花阁边上有家点心铺子,口味还不错,今日去生花阁取东西,让人一并买了。” 秦鸾道了声谢。 “该是我谢你,”林繁总算得了机会说真正来意,“我托你的事,极不好办,能得一二进展已经是意外之喜了,因而备了份谢礼。” 秦鸾笑道:“我亦有求于国公爷,各有所求而已。” 林繁没有接她这话,只道:“听铺子里说,你在等候时看得最多的是这笔架。” 盒子打开,细长的笔架子躺在其中,底下垫了缎子。 秦鸾一瞧,果真是她感兴趣的,道:“国公爷有心了。” “你喜欢就好。”林繁道。 秦鸾取出笔架,放在桌面上,白皙手指划过。 看得出来,秦鸾并非在说客套话,而是真的很喜欢。 林繁忐忑的心总算放下,不自觉地,弯了弯唇角。 送礼就该合人心意。 不枉他思考了这么久。 秦鸾对符灵招了招手。 刚才回屋后,它又去榻子上瘫着了。 符灵起身,飘到秦鸾手边。 秦鸾提着它的腰身,把它挂到了笔架上。 符灵:? “整日瘫着,真把自己当剪纸小人了,”秦鸾笑了起来,“我看这笔架时就在想,得让你挂着。” 挣扎了两下,没有脱身,符灵认输了。 挂着也行叭。 林繁正吃绿豆糕,观这一人一符举动,险些噎着,赶忙拿茶水顺了顺。 他就说,修道的秦姑娘,不是什么一般的姑娘家家。 寻常姑娘,可不会想着让纸片挂起来。 秦鸾笑过了,与林繁添了茶水。 林繁垂眼看着一动不动的符灵,想起它上回直直冲过来的样子,好奇道:“你们师门都修些什么术法?” 问完,又觉不妥。 “师门秘术,”林繁道,“我不该问的。” 第71章 荡秋千 ,最快更新踏枝 !热茶氤氲。 秦鸾摇了摇头:“哪有什么不能问的,没有那么神秘。” 许是提到了观中生活,她的语气里透出了几分怀念。 “上回与国公爷提过,在山上时,除了日课,所有人都要洒扫、劈柴,”秦鸾道,“我刚上山时,不会劈柴,险些把一位师姐的脚给劈了。 师父教我的就是一些很普通的事,自己打理自己,不与其他人添麻烦。 所有杂务,连师父都不能躲懒。 观中只有一人、静宁师太,她有疯病。 病发时谁都不认识,怕她伤着自己,师父会给她用纾解的药,让她睡过去,她的日常事务就由其他弟子去做了。 她也有清醒时,对谁都很温柔,一块洒扫、劈柴 我那点能耐,其实不是师父认真教的,是我好奇贪玩,缠着师父琢磨的。” 什么笑符、哭符、大喘气符,全是小孩儿玩意。 秦鸾刚上山时,不适应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与环境,师父弄出来逗她。 她觉得有趣,记在心里,等到对画符有些心得了,就照着研究。 “师父没指着我光耀师门,”秦鸾笑叹,“就由着我胡来。” 林繁轻笑。 很质朴、简单的日常小事,由秦鸾讲来,就带着一股风趣之意。 其实,谁的成长之中,寻不出些许活泼的瞬间? 林繁也有。 他只是,很少去回想而已。 此刻听秦鸾讲述,不自禁地,林繁也想起了些往事,与父亲的、母亲的、姑母的,以及黄逸等几个玩伴的。 而填充在瞬间与瞬间之中、那些大量的时光里的,是单调的、日复一日的操练。 念书、习武。 三伏三九。 倏地,林繁想到了冯靖说的。 “秦姑娘年纪不大,能修如此能耐,定是吃了不少苦。” 是啊。 谁的一身本事,不是靠吃苦得来的呢? 说得再是轻松愉悦,依旧有苦楚。 就因为出生时被批算的命数,同为永宁侯的孙女,两位秦姑娘的成长截然不同。 秦鸳在京城里,一手叶子牌打无敌手。 林繁也听说她的另一个名声,秦二姑娘的武艺在一众将门姑娘里都极其出色,甚至,有些练功不刻苦的同龄男子,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秦鸾去了山上道观,修了道家术法,却也落下了武艺,连翻个院墙都要借助边上的大树。 不仅仅如此,秦大姑娘真正被改变的,是她和家里人的关系。 “你与大公子,”林繁思考了一下用词,“看起来不太熟悉。” “近几日好些了,刚回来时更生疏,”秦鸾道,“哥哥现在对我,一直都小心翼翼,我记得很小很小的时候,他就不是这样。” 那是母亲去世不久的事情了。 也是为数不多的,秦鸾能记得清的,幼年的事。 那时的秦沣并不懂什么是“亲缘浅薄”,刚刚对“生死两别”有了些概念。 丧母让他伤心极了,又担心比他还小的秦鸾会想娘想得吃不好、睡不好,就想着法子逗她。 三天两头,秦沣就给她买糖葫芦、买风车、买花伞。 孝期里原是不该玩那些花花绿绿的玩意儿,但秦沣哪懂那么多,掏了铜板就买。 后来有一日,秦沣空着手来寻她,沮丧极了。 他说,祖母恼他功课,断了他的零花,往后,他要存一月两月,才能存出铜板买有趣玩意儿。 “等长大些了,我才明白其中道理,”秦鸾弯着眼轻笑了声,“我们当时都太小了,祖母舍不得硬逼着哥哥弄清楚那些规矩、命数,才扣他的银钱,哥哥没有闲钱了,就不会老想着买东西给我了。” 再后来,他们兄妹更大了。 秦沣自然而然得懂事,一月比一月更小心,生怕她又出什么状况。 林繁握着茶盏,善意地笑了下。 哥哥给妹妹买小玩意儿,于日常生活之中,再常见不过。 落在秦家兄妹身上,又带了几分心酸。 偏偏,由秦鸾来讲,满是童趣。 酸中透着了清甜。 林繁想,秦鸾很会说故事。 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把生活里一点一滴讲得趣味盎然。 这是一种本事。 而首先,得品过酸,知道甜,才能把它们融在一起,让听的人不由自主地,想要听得更多。 茶泡了三泡。 一直挂在笔架上的符灵似是忽然有了灵光,自己荡起了秋千。 秦鸾被它吸引了目光,支着腮帮子看,眼睛笑成了月牙。 林繁的唇边,自然而然也有了笑意。 他这份礼物送得真不错。 巧玉到底是姑娘家,提的建议很是对路子。 比黄逸 不。 林繁看向玩得兴高采烈的符灵。 黄逸说得也没错。 符灵虽然不戴铃铛不穿衣,不吃不喝不绑脚,但它可以荡秋千。 他送笔架、不,是送秋千,正正合适。 下回符灵荡秋千时,秦姑娘就回想起这礼物是他送的。 念头泛入脑海,林繁握着茶盏的手指不由一紧。 倒也不需要这样。 他是被黄逸带偏了。 送礼,只为表达感谢之意,不是另有目的。 若不然,他夜里送来,岂不是真是“动机不良”了吗? 说起来,礼物送了,茶也喝了,他该走了。 林繁放下茶盏,起身告辞。 秦鸾送他到墙下。 林繁腾空而已,一跃过墙。 秦鸾看着那一瞬间消失的身影,心中升起一股羡慕来。 这轻功,太出色了。 她得更加苦练。 墙外,林繁没有停留,快步走出胡同,在浓浓夜色之中,回到了定国公府。 方天早回来了,坐在杌子上打盹。 听见动静,他一个激灵,站起身来。 看了眼外头黑沉沉的天,方天挠了挠脑袋:“您这礼,送得够久的。” 林繁道:“喝了盏茶。” “啊?”方天下意识地,又去看天。 莫不是又要下雪、云层厚得他看不懂时辰了? 一盏茶能喝成这天色? “三更过了大半了吧?”方天嘀咕,“看起来是啊。” “三更怎么了?”林繁问,“你没有吹过西四胡同三更天的风?” 方天不假思索道:“吹过。” “那不就行了。”林繁说完,走进了次间。 方天摸了下鼻尖。 行吧。 国公爷一个多时辰前,才与他解释过的这问题。 像他是聪明的亲随,断不可能怀疑第二回! 第72章 她很喜欢 ,最快更新踏枝 !直到起来时,天依旧是阴沉沉的。 林繁去与老夫人请安。 进到院子里时,就听得两个嬷嬷轻声交谈。 “比昨日冷多了。” “估摸着傍晚又要下雪。” 屋子里,老夫人刚刚梳好头。 “您今日气色好。”林繁扶着她在桌边坐下。 “我也说不出缘由,”老夫人笑了起来,“总觉得近些日子畅快了许多,睡得好,胃口也不错。” “那是再好不过了,”林繁道,“您若有什么想吃、京中又不好采买的,就只管与我说。” “我哪儿就馋那么一口了呢?”老夫人连连摇头,“说起来,这几日是不是很忙?” 林繁答道:“衙门里是有些状况。” “再忙,也要顾惜身体,按时吃东西,”说到这儿,老夫人想起来了,“昨儿什么时辰回的?我想着你回来问安时,我又歇下了,叫你白跑,就等了等。直到我睡了,前头都说你不在。” 林繁愣了一下。 他昨夜,确实回来得很晚。 其实就是送个礼,与他和方天说的那样,行得正极了。 偏偏,在母亲问起之时,林繁没来由得心虚了一下。 轻咳了声,林繁把这种心虚归结于“让母亲空等了”。 “与人说事儿,回来得迟,”林繁定了定神,道,“您让我按时吃,您也一样要按时歇,莫要为着等我误了时辰。” 老夫人连声应了。 待林繁退出去,老夫人唤了声“巧玉”,冲着林繁的背影与巧玉努了努嘴。 巧玉会意,追出屋子:“国公爷。” 林繁顿住脚步。 巧玉行了礼,问道:“上回您说要送一份谢礼,不知您是否送了?奴婢惦着,不晓得那提议能否合对方心意,怕出错了主意。” “送了个笔架子,”林繁道,“她很喜欢。” 巧玉展了笑颜:“喜欢就好,奴婢放心了。” 送走林繁,巧玉转身进屋,冲老夫人重重点了点头:“送出去了,那位姑娘很喜欢礼物。” 老夫人捂着胸口,眼中笑意,挡都挡不住。 到底是她养大的“儿子”。 虽然没有血脉缘分,但她是从这孩子还在娘胎里时就认得他了,又一直从呱呱坠地教养他,林繁的一点儿小神态都瞒不过她这个当娘的眼睛。 昨儿夜里迟归,定然是送礼物去了。 也许,这样的夜会在一众老古板眼里,不正经、坏规矩,可老夫人不这样想。 这两年,林繁太循规蹈矩了。 若不是防着宫里,老夫人更喜欢林繁小时候的性格。 淘气,皮得跟猴儿似的,开朗亦真挚。 长大后的林繁“收敛”了,依旧是好孩子,但老夫人想,他本该更张扬些、肆意些。 至于姑娘家身上那一套一套的规矩,老夫人更不在意。 如果说,她真的认同女子就该这样、不该那样,她怎么会成为瑰卫呢? 她练武艺、念兵书、守城池、杀敌兵,她做过的不似“大家闺秀”的事儿多了去了。 午夜敌军来袭,她们冲上城墙救援之时,可没有琢磨过女子夜里该不该出门。 只要问心无愧,三更半夜和午时三刻,就是一样的。 真是行事有缺的,大白天都会杀人放火。 老夫人想,她和林宣一起教出来的念之,他会钟意的姑娘,定是个好孩子。 这二十年,老夫人深入简出,居于内院,她为林宣、为念之付出,这是她的选择,她甘之如饴。 可她绝不会以此来否定从前勇于战斗的自己。 也不会去否定未曾谋面的小姑娘。 “我现在啊,”老夫人笑了起来,笑容里,感叹夹杂着各种滋味,“我想到念之刚学走路时候了。” 开窍了呢。 走路是,送姑娘礼物也是。 作为母亲,看到儿子的“每一步”,都忍不住欢喜。 而她,同时也会有无限的思念。 以前是想,她的亲女儿,是不是也在学走路了。 现在是想,那位叫念之开窍的姑娘,是什么性子、什么模样。 巧玉与她奉了盏甜汤润嗓子:“奴婢光看您这神情,就叫您感染了,您看,奴婢的嘴角都压不下去。” “那就笑出来,”老夫人笑道,“是得笑,笑了心情才好,康健。” 另一厢,林繁赶着去上朝。 母亲与巧玉的对话,他自不可能知道。 清晨的大街上,已经有不少赶早谋生的百姓了。 街边支起了面摊。 锅子里熬着浓汤,香气扑鼻,让最好这一口的方天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林繁笑他:“我进了朝房,你只管出来吃面。” 方天憨笑,问:“那小的回头给您捎一碗到衙门里?” 林繁呵了声。 原只当时句笑话,没成想,林繁回到赤衣卫衙门,他的桌案上正摆着一碗热腾腾的面。 “您来得正好,一点都没有坨。”冯靖也得了一碗,捞了一筷子面,笑着与他喊道。 林繁看向冯靖。 有那么一瞬,他忽然觉得哪儿怪怪的,又说不上来。 与冯靖一颔首,林繁压下心中疑惑,坐回了自己的椅子上。 知他喜好,方天让店家多加点肉。 一碗面里码了满满一层。 林繁先喝了口热汤去寒,然后取了筷子。 面被筷子挑起,送到口边,吹了两下,林繁的眉头皱了皱。 那股怪异感又出现了。 他定定地想了想,倏地恍然了。 面条挂在筷子上,与符灵挂在笔架上,异曲同工。 想通了,林繁不由笑出了声。 冯靖听见了,从碗间抬头,奇道:“吃个面,怎么还能吃笑了呢?” 林繁道:“忽然想到了个事。” “那肯定是桩好事,”冯靖吸了口面汤,“我看您笑得挺高兴的。” 林繁挑了挑眉。 高兴吗? 应该是的。 送了份合对方心意的礼物。 秦鸾和符灵,都从这份礼物里得到了乐趣。 就连林繁自己,看符灵在那荡秋千,也很乐呵。 甚至,他刚刚还想到了,不止笔架,还有别的能让符灵荡的东西? 又或者说,还有什么小玩意儿,能让符灵寻到出人意料的用处? 下次,是不是该送年礼了? 囫囵吃完了面,最后两口热汤下肚,浑身都是暖意。 便是街口最普通的小摊,都有不输大店的好味道。 秦鸾回京不久,应当是不曾…… 念头涌上的一息间,林繁重重地,抿了下唇。 ------题外话------ 感谢书友初至人未识、慕蔚成礼、一卷冰雪寒烟翠、书友2022010八0939366、sareph、古月説、某只狐狸的打赏,感谢书城书友99725穗菜花、骨头好吃的打赏。 第73章 很难懂吗? ,最快更新踏枝 !林繁起身,出了屋子,背着手站在廊下。 刚才,他为何会突然想到那样的问题? 若是从那“异曲同工”顺下来,以人的思考方式来看,倒也没有什么不对。 但…… “您就是要消食,也别站在风口上,”冯靖探着头,道,“好不容易喝汤暖和了,您寻个避风处。” 林繁顺口应了。 墙下,冷风不再直面吹过来,比起屋子里,自然是冷的。 他需要这样的冷静。 与西四胡同相比,秦姑娘那屋子里,当然还是有很多不同的。 那宅子破旧,所谓的挡风的角落,依旧寒冷。 西四胡同再“闹鬼”,也得留一个心眼,万一有人经过…… 换到屋子之中,有顶有墙,不透风。 桌上摆着的点心,口味再轻,也有豆甜油香。 一点淡淡的灯油光,一盏清香四溢的茶,不冷不热正合适的温度,如此环境中,让人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 不用有一丝一毫的提防,真正地松弛下来。 然后,去听秦鸾说的故事。 林繁舒了一口气。 正是那样的松弛与安定,让他“向往”了吧? 向往着,所以多了一份挂念,同时,也有了好奇之心。 林繁想到了早些年黄逸说的话。 黄家妹妹交友广泛,在京中有一众好姐妹。 不晓得是不是得了祖母、母亲的授意,回回耍玩后,都要与黄逸说道一番。 哪家姐姐穿了什么,哪家妹妹又说了什么。 黄逸不堪其扰,与林繁好一阵抱怨:“别家姑娘穿什么、说什么,与我有什么关系? 她要看上人家用的料子首饰,直说就是了,我当哥哥的还能不给她花银子? 她说我没救了,对别家姑娘没有一点儿的好奇心,她怕是要没有小嫂子了。 这都哪儿跟哪儿?” 前两年,黄逸自己改说辞了。 他能明白妹妹的好心了,好奇是心动的开始。 不好奇,怎么了解? 不了解,喜欢也只是一时。 林繁深吸了一口气。 他依旧觉得这话不对。 他是赤衣卫指挥使,他对各种事情都保持了探究之心。 这是他的职务带来的习惯。 就像是,他也好奇巧玉。 林繁知道,即便当初父母将巧玉送走,也一定会给她安排可靠的人家,不愁吃穿,生活安定。 可原本,巧玉该以国公府嫡女的身份长大。 琴棋书画、刀枪棍棒,只要她想学,父母没有什么教不了。 可巧玉在府外的那几年,到底过得怎么样呢? 即便巧玉现在再回到母亲身边,不知任何内情,她知足且快乐,但她真正失去的那些,已经不可能寻回来了。 而林繁自己,对如今的一切没有任何的不满,与父母亦有极深的感情,更知道若无他们的庇佑,他这个皇太后、皇上眼中棘手的刺,怕是活不到今日。 但他也会想,原本的他,该是什么模样、长大过程中又会经历什么? 生而为人,都想找到自己的“根”。 他有许许多多的好奇心。 可是…… 林繁垂下了眼。 他知道的。 这种好奇,与对秦鸾的好奇,是不一样。 他对巧玉的好奇,是愧疚,是同情,他的秦鸾的好奇,是了解…… 林繁呵的,笑了笑。 天太冷了,化作一股白气。 好奇、向往,了解、挂念。 很难懂吗? 其实也没有。 一叶障目,叶子被风吹开了,那广阔的、新奇的画卷,就展开在了他的面前。 不过,以秦鸾的命格,他对秦鸾生了心意,是犯了皇上与皇太后的忌讳吧? 犯就犯吧。 反正他这个人的存在,本就让那两位忌讳。 也不缺这么一桩。 林繁走回了屋子里。 冯靖抬头,冷不丁地,他觉得林繁的情绪有了变化。 就像是忽然想通了什么,整个人没有那么绷着了。 这状况原先也有。 手里握着个例如贪墨、结党之类的要紧案子,三司等几个相关衙门也急得团团转,猛地叫他们抓到个突破口,船到桥头直直就冲了过去,前头水面风平浪静广阔至极,什么都妥了。 冯靖摸了摸下巴。 指挥使出去这么一会儿,是灵光一闪,要定个大案子了? 那可真是太好了。 腊月近在眼前,案子办了,大伙儿正好过个好年。 下午时,天空飘了雪。 比初雪时更大的雪花铺天盖地往下落。 有同僚唉声叹气,冯靖却很高兴,念叨着“瑞雪兆丰年”。 这场雪,陆陆续续下了三天。 积雪扫了又扫,堆在街道两侧。 秦鸾却出门了。 一辆马车到了宫门外,又换小轿到了慈宁宫。 皇太后召见,也等于是顺势解了禁足。 跟着嬷嬷进去,秦鸾规矩周全行了礼。 “受委屈了吧?”皇太后握着秦鸾的手,面上满是慈爱之色,“事情因哀家那不肖的侄孙所起,哀家不是不明是非之人,只因是血亲,着实心痛。 皇上狠狠罚他,本是应该的,若不然一个个的有样学样,公候伯府的公子都胡作非为,那我们大周还有什么前途? 没想到,被有心人借用,险些害了你哥哥。 皇上是有气没处发,罚了你……” 秦鸾柔声道:“总归是大雪天,原也不怎么出门,没有什么委屈。” “你这孩子,”皇太后笑了笑,“哀家听说,你有符纸,贴谁谁笑?” “有,”秦鸾应道,“您知道的,我修行时年纪还很小,心性不定,那些稀奇古怪的符纸都是师父弄来逗我的。” 皇太后哈哈大笑:“你师父倒有意思,还有吗?” “哄小孩儿的,自我长大了,就收不到了。”秦鸾也笑。 “可惜,”皇太后叹道,“要不然,哀家也想拿两张,以后哪个来哀家跟前哭求,哀家就给他贴上。” 秦鸾笑盈盈附和着皇太后的话,心里却很清楚。 皇太后怎么会看上什么笑符呢? 不过是想知道,她有没有本事自己画符。 会画笑符,是不是也会画别的用处的符,除了画符,是否还有别的道行…… 皇太后未必知晓那道士是邓国师的手下,但太后在戒备她。 ------题外话------ 实力繁繁表示,一点都不难! 谁还不是个大机灵呢! 昨天说想象不出符灵是怎么荡秋千的书友,就想像一下面条挑在筷子上还晃来晃去的样子吧。 再不行,就只能盼着有一位灵魂画手了。 第74章 淑妃 ,最快更新踏枝 !走出慈宁宫,秦鸾在宫道上看到一小宫女。 那宫女与她行了礼,道:“秦姑娘,奴婢是淑妃娘娘宫里的,娘娘想见见姑娘。” 秦鸾没有应,偏转头看向送她出来的慈宁宫的嬷嬷。 嬷嬷垂着手,眼观鼻、鼻观心。 秦鸾了然。 能在慈宁宫门口请人,淑妃此举显然是得了皇太后的首肯。 她拒绝,也没有什么用处。 倒不如打起精神,去听听淑妃娘娘要与她说什么。 秦鸾颔首。 随着小宫女一路穿过御花园,直到淑妃寝宫。 作为四妃之一,淑妃自是此宫主位,但这里并没有其他低位嫔妃居住。 淑妃娘娘卧在榻上,眯着凤眼打量了秦鸾一会儿,道:“都退出去吧,我与秦姑娘有话要说。” 宫人们鱼贯而出。 淑妃甚至没有留一位宫女嬷嬷,只单独地,面对秦鸾。 她招了招手,让秦鸾上前些,声音低低的:“其实,是太后娘娘让我找你的。” 秦鸾对此并不意外。 淑妃见她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轻笑了声,开口很轻:“你这命数,却无皇子可婚配,这比她那侄孙儿流放、兄长病倒,更让太后她夜里睡不踏实,她太想知道你到底有多少能耐了。” 秦鸾眨了眨眼。 理,确实是这个理,与她猜测的都一样。 但这些话,从淑妃口中说出来,似是带着对皇太后的嘲讽与恶意。 那么,淑妃是假意顺从、实则视太后为敌,还是一个红脸、一个白脸,换着法子试探? 秦鸾一时猜不准,只静静地等淑妃说下去。 “她想知道,”淑妃坐起身,“我呢,就是太无趣了,你看,我无儿无女,一年里也见不着皇上几面,每天怪没劲儿的,正好叫你来说说话。” “娘娘,我说话直,”秦鸾问,“您不得圣宠,又无儿无女,您为何会是四妃?” 后宫有后宫的规矩。 皇上的嫔妃说少不少,要说多,也没那么多。 而且,没有一定要把人填满凑数。 四妃还有两位空着,反倒显得位列其中的淑妃很是显眼。 “你可真会问,”淑妃的凤眼里全是笑意,显然对秦鸾这么直接的问题没有感觉到丝毫冒犯,“为何呢?因为我会讨皇太后的欢心啊。太后娘娘就喜欢我这么嘴甜、又看得懂她眼色的妃子。” “所以今日娘娘又遵照皇太后的意思,让我过来见您。”秦鸾道。 “是啊,”淑妃说得很直白,“我讨了欢心,寻了个说话的人,你也没有什么损失,于你于我,都还不错。” 秦鸾眨了眨眼。 善恶之意,秦鸾向来感知敏锐。 别看淑妃东一茬西一茬说话,但她对秦鸾没有一丝一毫的恶意。 淑妃的笑容很是真实,让秦鸾生不出一丁点的防备。 没有皇太后那种审视以及探究,淑妃完全是随心所欲。 就像是,她仅仅就为了完成任务而已。 这让秦鸾更想知道,在依照皇太后的心意办事之外,淑妃到底在琢磨什么。 “我以为,”秦鸾也笑了笑,“娘娘若想讨皇太后欢心,需得更努力些,只点个卯却不出力,太后娘娘那儿也不好糊弄。” 淑妃疑惑地看了秦鸾两眼,倏地,笑得更欢了。 她甚至都笑出了泪花。 掏出帕子按了按,淑妃往引枕上一靠,示意秦鸾再近一些。 “话是这么说,”樱唇轻撅,慵懒里透了几分鄙夷,淑妃道,“可我这人呢,真不爱为难小姑娘们,我是三十出头了,可我也是从十四五六过来的。太后娘娘,可能是上了年纪、隔了太久了,忘了吧?” 秦鸾眨了眨眼。 淑妃见她一副“我听了、但我不表态”的神色,笑道:“所以啊,想说话就说话,不想说话就坐会儿,再待两刻钟,让我好交差。” 话说到了这里,秦鸾也就坐下了。 今日入宫,她没有穿道袍。 才为了“不似大家闺秀”禁足,秦鸾遵照侯夫人话,近些时日,在外人跟前,给自家祖父一个面子。 手中没有拂尘,倒也不影响秦鸾闭目凝神。 只要,淑妃娘娘别一直盯着她看…… 秦鸾不怕别人打量她,但这毕竟是淑妃的寝宫,一来得留个心眼戒备,二来,完全不理会主人、不合礼数。 “您想与我聊些什么?”秦鸾睁开眼问。 “修道之人,真的有那么多本事?”淑妃皱着眉沉思,半晌道,“我想知道,世上有没有吃了就有身孕的丹药?” 这个问题,她实在想得太久了,以至于让秦鸾觉得,淑妃是没话找话。 “您也说了,您一年也见不着皇上几面,您这要是有个身孕,不太合适吧?”秦鸾道。 淑妃柳眉一蹙,嗔道:“小姑娘家家的,怎么说话呢?你还没有出阁!” “我没出阁,您不也向我请教这些?” 淑妃噘着嘴看她。 秦鸾只好道:“比起吃了就怀孕,您不是更应该容光焕发吗?皇上来了,孩子才会来。” “你这话是对的,”淑妃点了点头,“因着二殿下,皇上近些日子恼顺妃呢,也不去她那儿,她宫里那几个小的也被连累着见不到圣颜了。 我先前说什么了?这宫里不缺人,就好似那柳昭容,前几年早不行了的人,忽然之间荣光满面,一下子就笼着圣心了。 你提醒我了,指不定她就是用了什么丹药呢! 你给我几颗这种药。” 秦鸾:…… 她敢确定,淑妃就是没话找话。 真给淑妃那些奇奇怪怪的丹药,她肯定一颗都不会吃。 淑妃口中的提醒,指的八成是“多了一条交差的由头”。 她替皇太后试秦鸾能耐,讨丹药,不正是极好的切入口? 许是足以交差了,淑妃没有让秦鸾坐够说好的两刻钟,欢欢喜喜送客。 小宫女引秦鸾起来,屏退出去的宫女们又入了宫室。 老嬷嬷扶着淑妃,道:“您与秦姑娘说得很愉快呢,奴婢在外头都听见您笑得开怀。” “是啊,”淑妃点头,“我真是太开心了。” 在看着秦鸾的时候,淑妃有些恍惚。 像是回到了四岁时的那个清晨,从刀下被救下的她仰望着那些面带血污、英姿飒爽女子。 她不知道她们每一个人的名字,只记得那飞扬大旗上的字。 她们说,那是“瑰”字。 那是她新生的起点。 也是她在这后宫里,度过漫漫十几年的缘由。 ------题外话------ 感谢书友eh99、初至人未识、慕蔚成礼的打赏,感谢书城书友99725穗菜花、惹了青丝,乱了流年的打赏,感谢潇湘书友133八65的打赏。 第75章 竹篮打水 ,最快更新踏枝 !初冬的御花园,花卉比不了其他时候,搭着积雪造景,倒也有一番味道。 小宫女一面引秦鸾走,一面道:“中午日头好些,会遇上几位来观景的娘娘。现在太冷了,都顾不上看景。姑娘小心脚下。” 这宫女活泼,闲话不少,却很懂规矩。 迎面遇着别处的宫人,都脆生生地问安。 秦鸾看着她,忽然就想起了淑妃说的话。 “不为难小姑娘们。” “嘴甜,看得懂眼色。” 游廊长长。 小宫女一迈上台阶,遥遥见到长廊另一头有两人走来。 她顿住脚步,偷偷与秦鸾眨了眨眼。 秦鸾定睛往前看去。 来人一位是内侍装扮,另一位着长袍,裹着雪褂子。 能在后宫里走动的年轻男子,身份定然矜贵。 小宫女恭谨又规矩地行了一礼,待秦鸾也全了礼,她重新迈开脚步,往前走了十来步,顺着台阶而下。 秦鸾跟上去。 步履间移步换景,很快,那长廊被遮住,两厢看不着。 小宫女的步子又快了几步,带着秦鸾绕出了御花园。 “那是二殿下,”小宫女缓了步子,压着声道,“天冷,大殿下不会出来走动,三殿下年纪小,身形对不上。刚那长廊,没有别的人,真面对面了,万一吃亏,无处说理去。” 秦鸾明白小宫女的意思,笑着道了谢。 她对赵启确实没有什么好说的。 但赵启那人,无理闹三分。 皇太后如此防备她,她若在宫里把赵启一符纸贴住了,那就…… 另一厢,赵启到了顺妃宫室。 先前那一段,他没有放在心上。 宫里规矩就是这样。 若完全是一条道,那两位就得靠着边,等他过了再行。 路不相同,行了礼,各走各的,很是常见。 他甚至都不知道那头的人是谁。 直到,他在顺妃口中听到了“秦家那个”的名字。 “您说,秦鸾又进宫了?”赵启问道。 顺妃的脸拉得老长,狠狠瞪向几个小宫女:“殿下来了,也不知道传一声吗?” “是我走得急,不怪她们,”赵启道,“您还没有说,她进宫来做什么?” 顺妃扶着袁嬷嬷的手,转身坐下。 原本,她不该再念着秦鸾。 已经与赵启没有关系了,作为母妃,顺妃认为,她得多想着皇长孙的好,若听到秦鸾名字,也得默念那位的不好。 过日子,就得这么过。 再退一步,她可以与身边人嘀咕两句,但却不能让赵启听见。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真没有这个必要。 偏偏,几个宫女不小心,就叫赵启听到了。 见顺妃不回答,赵启琢磨了一下:“我先前在御花园里遇着的是她?隔了条长廊,穿得人模人样,难怪我一眼没有认出来。” 一听这话,顺妃眉头皱得更紧了,恼道:“御花园!你知道她去哪儿了吗?她去见了淑妃。前脚出了慈宁宫,后脚就被淑妃叫去了。” 赵启一愣。 母妃这话,口气听得似是不对。 他不解其意,只能照着自己的思路理了理:“见就见了,您还怕淑妃吗?她又没有儿子。” 顺妃气得抬手就往赵启胳膊上捶。 是,她眼馋秦鸾的命格。 是,淑妃没有儿子。 但淑妃今日这么做,是得了皇太后的首肯。 皇上与皇太后,在后宫里的那么多嫔妃,只要能得其一的亲睐,日子都舒坦许多。 顺妃记得,淑妃向来很会讨皇太后欢心。 明明她进宫更早,明明她生养了二殿下,可她只是妃,比四妃之一的淑妃低一头。 顺妃以前很是不忿。 再后来,她学会了忍。 随着赵启周岁、会跑会跳,不止皇上念着他们母子,皇太后也慢慢看重她了。 当皇太后示意她为赵启求娶永宁侯府那位凤凰命的姑娘时,顺妃欣喜若狂! 得这样一儿媳,她的启儿有将来了! 而且,是皇太后认可的将来! 在大皇子与启儿之间,皇太后选了启儿。 可是,永宁侯拒绝了。 皇上不让她再提,皇太后亦不坚持,顺妃只能遗憾不已。 又过两年,这一次是皇上开了口。 顺妃小心翼翼试探了皇太后的意思,见对方并无反对,而永宁侯不管乐意不乐意,总之是应下了,她悬着的这颗心落到了肚子里。 多好啊。 那只鸾鸟,落在她这儿了。 顺妃一年一年地等。 新人代旧人。 慈宁宫似是对淑妃无孕有些怨言,不再那么喜欢她,太后有什么吩咐,也会更多想到顺妃。 顺妃的那股不忿,慢慢都淡了。 四妃又如何? 有儿子,才是最好的。 可顺妃没有想到,等了这么多年,竹篮打水一场空。 她一遍一遍念着“皇长孙最好”,才能忘了那只飞走的鸾鸟,却发现皇太后突然又惦记起淑妃了。 虽然,顺妃并不知道皇太后交代淑妃做什么,但淑妃惯会讨皇太后喜欢,叫她逮着这次机会,万一…… 她当然不怕淑妃突然生个儿子。 比秦鸾小几岁的赵逞都没有机会,何况没影的奶娃娃。 她担心的是,谁都没有鸾鸟加护,启儿惹了皇上与皇太后的不满,那两位的心会往何处偏去? “我有些日子没有见过你父皇了,”顺妃深吸一口气,压住心中的火,“送去御书房的吃食,也都被退了回来……” 赵启道:“等皇长孙出生,您看父皇来不来。” 提到皇长孙,顺妃不由问:“说起来,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我来陪您用膳。”赵启道。 顺妃这才笑了笑:“知你孝顺,我这儿不用陪,你回去陪你媳妇。” 赵启撇了下嘴。 晋舒儿这两天吃东西格外挑剔。 那些清淡口味,赵启一点都不喜欢。 若说上两份,各吃各的,晋舒儿又说看着就没有胃口。 孕妇最大,赵启不跟她争,干脆来母妃这儿用饭。 没想到,被赶了…… 观顺妃的脸色,赵启心虚,他要坚持留着,只怕母妃的火气又要上来了。 算了。 赶就赶吧,京城那么多酒肆饭馆,还怕没有吃饭的地儿? 他寻好吃的去! ------题外话------ 求月票~~ 起点书友圈开了月票活动,大家记得先回帖参与哦。 第76章 放虎归山 ,最快更新踏枝 !雅间里,赵启抿了盏热酒。 翁家几兄弟向来是随叫随到,一番奉承之下,赵启浑身都舒坦了。 好酒、好菜、好兄弟。 多舒坦啊! 如果说缺了点什么…… 缺了好曲! 赵启冲翁三公子招了招手:“叫个人上来唱曲。” 翁三公子立刻办了。 没一会儿,一俏丽小娘子抱着琵琶进来,依着吩咐,先弹了一段,又唱了几句。 赵启眯着眼看她。 小娘子长得还挺好看,尤其是那身衣裳,衬得人白净水灵,身段可人。 果然是人靠衣装。 不知怎么的,赵启忽然想到了秦鸾。 长廊上那一眼,他真的没有想到那姑娘是秦鸾,只想着不知是哪家贵女、奉传召进宫来了。 可惜,当时秦鸾往另一方向走了。 若不然,他到要仔细看看,一只土鸡换身衣裳,怎么能让母妃宫中的宫女都跟瞎眼了似的说好看。 奇了怪了! 正犯嘀咕,又一个念头倏地从赵启脑海里划过。 从淑妃宫里出来,若要出宫,怎么会在那里下台阶? 秦鸾分明是在躲他! 这个认知让赵启的心情一下子复杂起来。 该说秦鸾识相呢,还是她自惭形秽,亦是无脸出现在他的面前? 有自知之明的土鸡,不算太让人烦。 曲声又起,赵启把秦鸾抛到脑后,乐呵呵地听。 姑娘家家的,就是得这样,柔柔弱弱,一颦一笑都让人怜惜。 等下多给点赏钱。 等赵启回到寝宫,已是二更过半。 晋舒儿起身迎他,扑面而来的是浓浓的酒气,这让她不由自主就皱起了眉头。 待赵启走得再近些,晋舒儿的他的身上闻到了一些胭脂味道。 “殿下说要陪母妃用膳,怎得这么久?”晋舒儿问。 赵启含糊应了声:“多陪母妃说了会儿话。” 晋舒儿咬住了下唇。 赵启在骗她! 那胭脂味粗劣得很,怎么可能是娘娘会用的呢? 忍着怒意,晋舒儿又道:“殿下,以前是相见不易,如今好不容易成了夫妻,您不该多陪陪我吗?” 赵启猛地转过头来,愕然道:“那是我母妃,你连我陪母妃都要闹?” 晋舒儿摇了摇头:“您分明不是……” 赵启直接打断了晋舒儿的话:“母妃是母妃,你是你,母妃挺念着你的,你好端端计较这些做什么?” 说完这话,赵启摆了摆手。 他喝了不少,路上又吹了冷风,脑袋有一下没一下的痛。 没有心思与晋舒儿讲理,只叫了个内侍,进去梳洗了。 晋舒儿站在殿中央,眼眶通红。 赵启不止骗她,还尽说些她不爱听的话! 母妃、母妃。 句句都是母妃。 这让她想起了祖母与母亲。 弟弟、弟弟。 句句都是弟弟。 “弟弟是弟弟,你是你。” 这样的话,她不止一次听那两人说过。 在祖母与母亲眼里,弟弟排在了她的前头。 殿下呢? 殿下又把母妃排在了她的前头。 凭什么啊! 她以前与殿下说过,殿下还说她祖母和母亲做得不对,可现在殿下又为什么做错的事情呢? 晋舒儿揉了揉湿润的眼睛。 她讨厌弟弟。 她也讨厌母妃。 反正母妃也不见得喜欢她,母妃喜欢的只有她肚子里的皇长孙。 双手落在肚子上。 没有什么,比皇长孙更重要。 她要先让皇长孙好好地长大! 这一夜,雪时下时停。 直到早朝后,才算真停下来。 林繁在赤衣卫衙门忙到了中午。 那名妖道自打抓回来后,嘴巴一直很硬。 衙门里几番审问,他都不肯把邓国师的名字供出来。 今儿不知为何想通了,承认是受人指使,张口就咬辅国公。 “就跟你那天猜得一样,辅国公气不过,寻了贫道,让贫道随便挑个公候伯府的公子下手,”妖道啐了一口,“贫道哪知道这么倒霉,挑到的那个,竟有个会道法的妹妹。若不然,贫道才不啃这硬骨头,换个人去。” 林繁让他画押,把这份口供送进御书房。 皇上眉头直皱。 林繁道:“正如那日臣与皇上禀的,这人定是奸细!” 皇上摸着胡子,思量半天,道:“不如把此人交给国师处置?” 林繁心里咯噔一下,道:“这不太妥吧?” “朕不是质疑你们赤衣卫办事,”皇上沉声道,“对付修道之人,还是国师合适些,他一个奸细,身上秘密许多,若能都掌握了,兴许能反制对方。” 林繁垂下眼帘。 他把道士盖上“奸细”的章,本是为了提醒皇上不能忽略了外患。 皇上听进去了,却是这样的处理…… 要说道理,其实真有道理。 术业有专攻。 让他们这些正儿八经练武的,去对付会使定身符的道士,真有些力气无处使。 也就秦鸾那样有道行的,能克制那道士。 可偏偏,皇上提了邓国师。 皇上最是信任邓国师。 此举是放虎归山! 林繁的思绪转得飞快,想要理出一些能让皇上听进去的理由。 忽然间,灵光一闪。 都说顺藤摸瓜,那放虎归山,一样可以顺着老虎的脚印,一路摸到虎穴去。 等到机会合适时,虎子近在咫尺。 “您说得极是,”林繁拱手,“臣明日就把那道士给邓国师送去。” 皇上道:“西凉、南蜀,没有一个老实!一旦派了奸细入京,定不止一人,不能叫他们得逞。” 林繁附和。 “朕迟早要把失地都收回来!”皇上雄心壮志,深深看着林繁,叹道,“若林宣还在就好了。以他的能力,朕何愁失地难收?当年真是可惜,若不是他病故,西州城肯定已经打下来了。只要西州在手,朕进可攻、退可守,哪里会让西凉人上蹿下跳这么多年!” 提到林宣,林繁呼吸沉了沉。 “父亲未尽之志,”林繁道,“臣与众位将士定将赴汤蹈火,为大周披荆斩棘。” 皇上满意地点了点头。 林繁退了出来,看了眼阴沉沉的天,重重抿了下唇。 时至今日,皇上依然时不时把林宣挂在嘴边,提起时也从不吝啬溢美之词。 也正是因此,林繁对自己的身世存疑,却从不怀疑父亲的死因。 皇上至始至终都不想要林宣的命。 ------题外话------ 感谢书友阿特兰大、初至人未识、慕蔚成礼、剑之极限、石敢当当当、海的心语、苏吟浅音、小院子的打赏。感谢书城书友99725穗菜花的打赏。 第77章 每一个都是她 ,最快更新踏枝 !在林繁看来,皇上是一个性情十分复杂的人。 近几年,皇上多疑,宠信邓国师,与几位老大人时常有意见相佐的时候,但这并非皇上的全部。 林繁曾听徐太傅说过几句。 皇上年轻时勤勉、刻苦,与同龄人相比,他更稳重,也十分愿意聆听身边人的话。 认真听,认真想,认真做。 偶尔,皇上会耍年轻人脾气。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雅兴”,溜出去打猎,或者喝得酩酊大醉。 徐太傅不喜欢他那样,又因着“先生”的身份,重言训斥。 皇上会听,听完了也知错。 错过了,他不喜欢别人再提。 徐太傅有一次气急了翻旧账,皇上更恼,恼得把皇太后都惊动了。 那些皇上心虚的事,是他的死穴。 他自己绝口不提,也不会让别人提。 如此来看,皇上在林宣的病故上,没有一丁点的心虚。 不止私下与林繁说,朝会上面对百官,也讲过“先定国公如何如何”,言语之中,满满惋惜。 况且,皇上只是多疑,不是愚蠢。 即便皇上当时对他的身世存疑,也不该去动林宣。 父亲领兵在外,力图打下西州,西州对朝廷太要紧了,而主将的病情无疑会导致出征的失败。 妻儿都留在京中,尤其是被林家保护着的年幼的林繁就在京城里当活蹦乱跳的小霸王,皇上根本不用担心林宣。 “管”着林繁,让林宣为大周收复更多的土地,才是最符合皇上利益的事。 因此,林繁不质疑父亲的死因,除了与秦鸾说的“相信永宁侯”,还有皇上的利益与性格。 冷风呼啸,夹杂着积雪,看着就冷。 林繁呼出一口白气,快步往宫外走。 回到衙门,林繁写了张字条,找了方天来:“从我上次过墙的位置丢进去。” 方天挠了挠头:“大白天容易被人发现,小的待天黑了” “现在就去,”林繁道,“急事要请她帮忙。” 方天忙应下。 是了。 定是因为那臭道士。 他们爷才为了这案子去御书房,一定是皇上提了什么,爷才想请同是修道之人的秦姑娘帮忙。 唯有公事才这么着急。 方天动作快,行事也谨慎,往纸条丢过东墙,头也不回地走。 “谁也看不到我。”方天念念有词。 墙头上,冒出个纸脑袋,又很快消失了。 钱儿瞅着符灵,与秦鸾道:“奴婢也以为国公爷又翻过来了。” 秦鸾失笑:“大白天的,一个大活人翻墙?” “也是,”钱儿点头,“再俊的功夫,也会被人看到。” 秦鸾打开了纸条。 上头写着,请她尽快到生花阁。 如意坊。 常玉大街今儿的生意依旧很淡。 闻客上门,刘杉赶紧起身,问了声安。 “前回劳烦东家替我们往府里传信,”秦鸾笑着道,“还有那笔架子,我很喜欢。” “您喜欢就好,”刘杉忙道,“楼上空着,您自便。” 秦鸾抬步上楼。 刘龚氏备起了茶点,她已经记住了秦姑娘喜好的口味,又搭了些前回不曾上过的。 “秦姑娘没有穿道袍,你竟然认出来了。”刘龚氏打趣着。 “夫人别笑话我了,”刘杉清了清嗓子,“做生意,这点眼力还是要有的。” 刘龚氏弯了弯眼,捧着茶盘上楼。 刘杉看着妻子背影,暗暗感叹:得一贤妻,太可靠了! 要不是妻子观察仔细,国公爷使人来问秦姑娘有没有看上什么东西,他都答不出来! 刘龚氏奉茶,不禁多看了秦鸾两眼。 真好看啊。 上次她就琢磨着,这姑娘道袍英气,换回姑娘们日常的装扮,定十分漂亮。 这次一看,比她预想得还要漂亮。 不知道这身装扮,国公爷看到过没有? 正琢磨着,楼下传来动静,刘龚氏往楼梯口一看,就看到了林繁。 生花阁前铺后屋,林繁走的是冲小胡同开的后门,从屋子进,过一道木门,就能上楼梯了。 这么走,便是有人从铺子外头经过,都看不到有人上去。 刘龚氏与林繁让了道。 下楼后,她站在大堂里左左右右地看。 晚上关铺子后,要把陈设稍稍挪一挪,弄出个隔断来把楼梯口挡住,那么就算人就站在大堂里,都看不出任何端倪来。 上次她猜八成借光,府里取走笔架后,刘龚氏划去了八,改成了十。 国公爷要用这铺子与秦姑娘悄悄说事,那他们就得办妥了。 二楼雅间。 林繁迈进去后,倏地愣了愣。 眼前的秦鸾,与他脑海里的样子相差很大。 鹅黄袄裙,领口围了一圈狐毛,将人衬得娇俏起来。 脸上也抹了些胭脂,戴了两簇精致又小巧的绢花。 林繁的心跳慢了一拍,后又急切起来。 他从来没有在秦鸾身上,看到过这些明亮鲜艳的色彩,初次一间,他便发现,这些色彩一样适合秦鸾。 朴素的道袍衬她,鲜艳的裙装也衬她。 每一个都是她。 也都叫他心动。 思及此处,林繁哑然失笑。 他先前若是没有想通,那么今时今日,再后知后觉,也会有所悟的。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他不傻,一旦那念头落于心间,生根发芽,他就会发现他还喜欢秦鸾的性子、喜欢与她相处时的感觉。 对的那个人,无论那一刻的心动因何而起,也一定会在后续的接触中发现越来越多的优点。 秦鸾见林繁的视线落在她身上,笑道:“国公爷是觉得陌生?不瞒你说,我也还没有适应。” 林繁故作镇定:“先前确实没见你这么穿过。” 秦鸾笑道:“先前回京时才做的衣裳,我完全不知京中喜好,全是叔母给做的主。” “很衬你,”林繁说完,又觉得差了点意思,补了一句,“不是客套话。” 秦鸾一怔,而后笑弯了眼。 别看林繁一本正经,其实还透着几分笨拙。 一看就是头一回夸姑娘家衣裳。 笑意涌上,却也伴随了几分感慨。 林繁的成长里,没有姐妹。 以至于这么简单的、连大哥都能闭着眼睛夸出花来的称赞,林繁都十分生涩。 压下感慨,秦鸾请林繁落座:“国公爷急急寻我,是有什么事?” 第78章 人之常情 ,最快更新踏枝 !林繁给自己添了盏茶。 热茶入口,寒意尽消,他的唇角不自禁地,微微一扬。 他想,皇上给了他一个好理由,让他能够名正言顺地请秦鸾出来。 若不然,一时之间,他都不晓得该以什么由头,往西墙里扔字条了。 “是有一桩急事,”林繁稳了稳心神,转述了皇上的安排,而后道,“看似是将那妖道还给了邓国师,但若布置好,未必不是步好棋。” 秦鸾认真听完,就理解了林繁的意思。 她问:“国公爷找我,是想问我有没有办法让那妖道当棋子?” 林繁颔首:“正是此意。” 没有立刻回答,秦鸾沉思一阵,问:“我祖父骂邓国师是小人,国公爷也对此人很不满,他到底是什么来历?” 提到邓国师的来由,林繁神色凝了凝。 理了理思路,他道:“世人信奉道家,但大周建朝之后,并无国师一职。 最初时,只有几位道长在朝,归司天监,负责天文历法。 邓国师是皇上登基后入的司天监,听说他初时与其他道长无异,直到差不多十年前,才时常到御前回话。 五年前,皇上封他为国师。 我曾听人说,他出身泰山玄一教。” 秦鸾的眉头不由蹙了蹙。 林繁看在眼中,问:“可有不妥之处?” “泰山一脉,门派繁多,我们天一观亦在其中,可那玄一教,近百年前就没人了,”秦鸾摇了摇头,“再说,玄一修的是天人合一之道,喜清净、主自身,从来不爱管俗事,更别说当个国师、对朝堂之事指手画脚了。” 林繁扬了扬眉。 秦鸾想了想,又道:“道家看重师门,邓国师抱负远大,镀个金身也是人之常情。” 林繁忍俊不禁,笑出了声。 这么损的话,从秦鸾口中出来,颇有一番意味。 一面笑,他一面道:“确实如此。” 秦鸾其实只说了一半。 另一半更损。 按说心有多大、胆就有多大。 都乱认师门了,邓国师脸皮厚些,认吕祖一脉岂不是更显光彩? 他没认,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他的能力不够。 坏事做多,损了吕祖名声,吕祖后人可不会姑息他,定要出来揭穿他的假身份。 也就是玄一教没人了,管不了这自说自话投入师门的假弟子。 这对秦鸾来说,倒是件好事。 若邓国师道行极高,她才要头痛应对之法呢。 “那他又为何能得皇上亲睐?”秦鸾问,“都说皇上圣明,皇上为何会宠信邓国师?” 这个问题,让林繁都沉默了好一阵。 庆元帝这位皇帝,以他登基后的这二十年来看,他绝对不是个昏君。 甚至,他可以算是明君了。 大周在乱世中建朝,江山一片焦土。 先帝在时,努力拓展疆土、恢复民生,让饱受多年战争痛苦的百姓不再颠沛流离。 可先帝仅仅在位五年,就去世了。 庆元帝登上了皇位。 二十年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 他有收复失地的心,失败了几次、尤其是林宣病故之后,朝廷把精力更多地放在了内政上。 外敌来犯则积极应对,但一旦敌退,就再没有往外推过一步。 与之相对的,是内政的繁荣向上。 尤其是京畿一带,百姓安定。 西凉、南蜀等地,亦有不少百姓来投大周,盼着能迎来新生活。 能做出这样政绩的皇上,完全可以当得起“圣明”两字。 这一点,无论是林繁,还是朝中其他大臣,都是认同的。 “有人说,皇上是被邓国师蒙蔽了,人无完人,再圣明的君王也会被小人谗言迷惑,”林繁顿了顿,原想斟酌一下用词,想到面前的人是知道他出生秘密的秦鸾,便直接说了,“我觉得不是,我始终觉得,皇上很清楚邓国师在朝中做了些什么,他不止不管,还冷眼看着。” 秦鸾抿住了唇。 林繁的这个说法,让她想起了一个人——忠义伯。 忠义伯夫人在府里说一不二,纵容身边嬷嬷,让万姨夫夹在母亲与妻女之间万分为难、让阿妙对祖母心生惧意。 这些举动,忠义伯不是不知道,他很清楚。 同时,他默许,他放任。 可这种放任是因为他惧内吗? 不是的。 因为伯夫人压在晚辈身上的是“孝”字,而忠义伯是“孝”的受益者。 有伯夫人在前面大刀阔斧,忠义伯只要静静看着就能坐享其成,又怎么会管伯夫人是不是太强势、仆妇是不是太放肆? 忠义伯也想要孙子,他也有伯夫人一样的目标。 伯夫人胜了,就是他胜了。 他怎么会驳伯夫人的面子呢? 唯一让忠义伯措手不及的是,伯夫人用了毒药、还被秦鸾抓了个正着。 一旦被林繁捅到御前,忠义伯自身利益就会受损,所以他毫不犹豫和伯夫人割席。 不是他明辨是非、大义灭亲,至始至终,他都是自私且自利。 那么,皇上呢? “国公爷是指,”秦鸾深深看了林繁一眼,也说得很直接,“邓国师提拔的是皇上想提拔的人,邓国师打压的是皇上想打压的人,邓国师维护了皇上的利益,他揣度皇上心意做事,所以皇上纵容他。” 林繁眉宇蹙了蹙。 即便被秦鸾这么盯着看,他此时此刻都没有一丝旖旎之感。 这个话题,确实太沉了。 正事当前,完全顾不上那些儿女之心。 秦鸾的用词比他之前更一针见血,也更让做臣子的难以接受。 “我也就罢了,原和皇上就不可能是一条心,”林繁苦笑,“但这些话叫徐太傅他们那几位老大人听了,心都要滴血。” 比起皇上玩弄权术,那还是一时之间被小人蒙蔽,更让老大人们舒服些。 又或者说,老大人们未必全然没有察觉,不过是无可奈何下,挑了个自己能接受些的理由而已。 “自欺欺人,也是人之常情。”秦鸾道。 林繁又被她说笑了,无奈摇了摇头。 人之常情,都要被秦鸾说成“贬义”了。 “若照此来推断,”林繁道,“若想皇上不再宠信邓国师,唯有两人利益不一致的时候了。” ------题外话------ 之前写忠义伯府时,有书友觉得伯夫人强势,就是忠义伯没点用,其实真的不是这样理解的。 就好像有很多被妈妈逼着扶持兄弟的姑娘,她们经常说,妈妈怎么怎么样,说爸爸的少一些,说起兄弟时大部分是“他还好,他没有那么说过”,我就…… 他不说,不是他不想,是因为有人替他冲锋,他是既得利益者,也是隐身者。 这种闷声发大财,无关性别。 大家不要看谁叫的凶谁就坏。 真正的反派,躲在叫的凶的后面呢。 第79章 官之常情 ,最快更新踏枝 !话音落下,秦鸾下意识地,有一句心里话要冲口而出,话到嘴边,又忍住了。 到底是太尖锐了。 用林繁的话说,老大人们岂止心滴血,是心都要被挖出来。 即便是与自家祖父,秦鸾都未必会说得那么坦率。 她只是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林繁将她的反应都看在眼中,提茶壶续茶,轻声道:“想说什么就只管说,我自身因由,你当着我的面大骂皇上,我也不会告你欺君。” 秦鸾呵地笑了声。 指腹摩挲着茶盏,她深吸了一口气,道:“国公爷想借此机会对付邓国师,哪怕不能够除去他,也让皇上对他防备、顾虑,可若真如我们刚才所说,如此也改变不了什么。 皇上身边,会有下一个李国师、王国师。” “我知道,”林繁垂着眼帘,叹道,“皇上登基毕竟二十年了,他不是从前那位初掌朝政的新君,也不会想听辅政大臣们在耳边该这样、该那样的指指点点。 一朝天子一朝臣,这是很多老臣都知道、也能领会的道理。 皇上治朝,不会和先帝爷一样,也不会和他刚登基时一样。 矛盾是难免的。 但即便是我这样年轻的臣子,我都觉得邓国师、或者说是皇上行事太过了,那他就真的过了。” 秦鸾认真思考着林繁的话。 她初回京城,了解的事情还不多。 祖父又不喜欢在家里说朝堂大事,秦鸾问起邓国师,祖父都一句话带过了。 因此,她对邓国师只有一个很表面的认知。 但林繁不同。 林繁在朝为官,先是御前侍卫,再掌赤衣卫,皇上的性情、行事,他在这两个位子上看得极其清楚。 他说一句“过了”,定不是随口说的。 抬起眼,林繁重新看向秦鸾,道:“眼下能做的,就是先除了邓国师,让皇上意识到内忧外患,让他有点别的事儿琢磨,过几年,老大人陆续退了,年轻些的臣子顶上去,应是会比现在好一些。” 秦鸾了然,点了点头。 林繁让她有什么说什么,他自己说话还是留了几分余地,可能这就是官场行走多了,官之常情。 先前那句话,直接一点就是“闲出来的毛病”。 一旦闲不了了,自然知道轻重缓急了。 林繁看秦鸾神色,就晓得她十之八九怎么想的了,他啼笑皆非。 硬撑住脸皮,林繁清了清嗓子:“如此办法,不敢说一定奏效,却也是眼下能得的不错的法子了。” 秦鸾点了点头。 皇上三十有六,正值壮年,身体也不错,离老糊涂还远着呢。 大殿下体弱,二殿下不提也罢,三殿下更年轻。 除了把皇上从偏路上拽正了,还能怎么办? “既然给那妖道冠了奸细的名头,若能顺势蔓到邓国师身上,安上通敌之名,”秦鸾思考着,道,“确实是个好机会。” 一来,让皇上不再信任邓国师;二来,让皇上把视野聚在外患上,给他事做。 诚然,这样栽赃的手段绝对不光彩,但事出有因。 雅间里重新静了下来。 秦鸾在认真思索应对的办法,林繁自然也不出声打搅。 再重新理顺先前交谈之余,林繁几个深呼吸,定了定自己的心神,将视线落在秦鸾身上。 秦鸾思考的时候,习惯闭目。 按说如此该是看不见的,但她却一伸手,就从盘中取了一块枣糕,送到口边。 吃完了,又接了一块。 林繁看得稀奇,也闭上眼,想像了一下茶盏的位置。 一出手,落了个空。 手失败了,鼻息之间,却闻到了一股很淡的香气。 不是茶香、不是点心香,林繁仔细分辨了下,倏地意识到,那是胭脂的味道。 他不由想到了黄逸说的话。 他真的离得不近,隔着桌子,但他闻到了。 林繁不知道那是什么花,可他知道,很好闻,他很喜欢。 秦鸾想得很快,不多时,她睁开了眼睛。 从腰间荷包里取出一张符纸,秦鸾道:“烧成灰,兑上雪水,给那道士灌下去,以后他的一举一动,尽在掌握,若他不老老实实听话,就把他炼成偶人。” 林繁眨了眨眼睛。 饶是他见过秦鸾施展本事,还是被这段话吓了一跳。 “真的?”林繁问。 “当然是假的,我师父不搞这种害人玩意儿,”秦鸾笑了起来,“话本子里看来的。” 不得不说,钱儿收罗的那些鬼怪异志,什么五花八门的手段都有,叫秦鸾大开眼界。 林繁被她逗笑了。 是了。 秦鸾除了真本事之外,还惯会诓人。 他一早就见识过了。 楼下,铺子里只刘杉一人看顾,刘龚氏在后头屋子里,捧着本册子认真看。 方天问:“舅婆,这上头记着的是进货路子?” “是,原来的东家留下来的,”刘龚氏道,“我琢磨琢磨再添些货,尤其是道家人画符用的纸墨,趁着秦姑娘在,我好请教请教,待进了货,秦姑娘也能来买。” 方天一听,直乐:“看不出来您还真的挺会做生意,不过这东西销路小,除了修道的,谁买?“ 刘龚氏斜斜睨了方天一眼:“和你舅公一个样,眼瞎又心瞎。” “您嫌弃舅公,怎么还捎带我?”方天哭笑不得。 “你小子一点不开窍,”刘龚氏放下册子,低声道,“舅婆指点你几句,秦姑娘一定是你们国公夫人。” 方天的眼睛瞪得老大。 不、不会吧? 他们爷那晚上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义正言辞的表情,都在他脑海里,还清清楚楚! “我、我没看出来,”方天连连摇头,“舅婆您是不是想太多了?” “这事儿靠嘴说不清楚,等你自己娶个可心的媳妇”刘龚氏说到一半,上上下下对着方天一通打量,叹道,“算了,还是找个厉害的媒人吧,回头记得跟你娘说,就说我讲的,让她多费点心。” 方天: 怎么就说到厉害媒人了? 再说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年头找媳妇,靠媒人说亲,很丢人吗? 舅婆怎么这么嫌弃他 第80章 倾听的乐趣 ,最快更新踏枝 !雅间里。 林繁把符纸收好。 正事说了那么久,茶也凉了。 秦鸾唤了钱儿,让她再去取些水来,重新煮一壶。 林繁顺理成章地把告辞的话都咽了回去。 他自是想多坐一会儿,只是失了正事这么个由头,不知从何开口了。 更糟的是,一旦出了这道门,再想往东墙里扔字条,他一时之间也想不出好理由来。 总不能回回等着皇上给他机会吧? 幸好,秦鸾并不在意身处同一间屋子里的人说不说话,她的注意力落在了前回没有看完的摆件物什上,津津有味。 林繁略松了一口气,自不打搅秦鸾的专注。 待热水送来,注入茶壶中,原已淡去的茶香再一次被激发。 秦鸾添好茶,闻了闻,满意地点了点头。 不愧是文定乡君的铺子,用的茶叶真不错,点心也很不错。 铺子虽小,其内里却很讲究。 也就是近来天不好,委实太冷了,等来年开春后,生意不会像现在这样清淡。 林繁接了茶,道了声谢,这才借着秦鸾刚才观赏的一块镇纸,挑起了话题。 与她说她喜欢的东西,总是不会错的。 许是心里多了些想法,此时开口说些闲事,全然不似前回在秦鸾屋子里时自然。 明明外头天大亮,铺子雅间也比姑娘家的闺房正大光明得多,可就因心中存着份欢喜心意,连找话题都带了几分试探味道。 饶是如此,很快,在不知不觉间,心渐渐平了下来。 无论是镇纸还是砚台,文房里常见之物,也有了趣味。 秦鸾说她最初学画符时的趣事,林繁讲他幼年开蒙、给父亲研墨时的情景。 等回过神来时,手边的茶又凉了。 林繁也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被那些旧事带走了心神。 他真的很喜欢与秦鸾说话。 不论是什么话题,他会完全放松下来。 连姑母都打趣过林繁,与他说话,一不小心会着了道,不晓得会被顺藤摸到什么瓜。 而那样的顺藤,何尝不是林繁在听的过程中,费了许多心思? 如此一来,连“听”这么简单的事,都让人不得不全身心去应付。 那些,和与秦鸾说话,截然不同。 他不做提防,也不想抓什么蛛丝马迹,仅仅是听与说。 这是真正的,属于倾听的乐趣。 什么宁神的香料都比不了。 直到这壶茶也凉得不能喝了,林繁意犹未尽,亦不得不起身告辞。 很晚了,该散了。 下了楼,穿过木门,进到后头宅子。 刘龚氏闻声出来,问:“国公爷要走了?秦姑娘还在吗?” 林繁颔首:“我下来时,她正准备走。” “那我赶一赶。”刘龚氏说完,抱着册子小跑着去了前头。 林繁看了眼刘龚氏的背影,问方天道:“她寻秦姑娘有急事?” “舅婆她……”方天冲口要说,理智追上了嘴,硬生生地改了口,“舅婆她想进些道家人用的纸墨,要向秦姑娘请教。” 林繁颔首:“原来如此。” 方天背过身,捂了捂嘴。 还好还好,他没有把“舅婆她去讨好未来的国公夫人”冲出口。 再嫌弃他,舅婆也是他的舅婆,他得维护一下舅婆在他们爷跟前的印象。 这一想,方天不由又悄悄观察林繁神色,试探着问:“爷,事儿妥了。” “妥了,”林繁道,“明日就这么对付那道士。” 方天连连点头。 看吧。 他说什么来着? 爷就是办正经事呢! 爷行得正、立得直,简而言之,“正直”! 舅婆就是瞎操心,这个岁数的妇人,都有乱点鸳鸯的习惯,看谁都是天赐良缘。 他绝对不能被舅婆给带偏了。 翌日。 下朝回到赤衣卫衙门,林繁把那道士提出了牢房。 地牢阴冷,关了这些天,道士早没了刚被抓来时的精神,整个人病怏怏的。 冯靖压住心头气愤,禀道:“来提这妖道的人到了。” 林繁以目光询问。 冯靖道:“黄侍卫带了两个人来。” 林繁呵地笑了声。 他知道冯靖为何这么气了。 冯靖知道那日状况是邓国师捣鬼,皇上还要将着道士交给邓国师审问,这能审出什么来? 再者,皇上已经下令,赤衣卫又怎么会扣着人不放?今儿肯定会把人送到邓国师手里。 偏偏,这大早上的,御前侍卫就来提人了。 皇上可不会管这么细,毫无疑问,定是邓国师向皇上进谗言。 诚然黄侍卫与林繁私交甚笃,但在公事上,一方代表御前,一方代表赤衣卫。 冯靖定了定情绪,问道:“那就把人交了?” 林繁笑道:“让黄逸再等会儿,我还要再问两句。” 冯靖应下,退出来告知三位侍卫。 都是底下做事的,各有各的难处,冯靖便道:“还要一会儿,几位不如先到隔壁坐会儿?大冷的天,喝点热茶暖暖。” 另两人笑着说“好”,往隔壁去了。 黄逸与林繁熟,没有那么避讳,便问冯靖:“我能进去听听指挥使在问什么吗?” 冯靖请示了林繁,来请黄逸。 黄逸一迈进那屋子,就见林繁靠桌子站着,居高临下看着嬉皮笑脸的道士。 在知晓自己会被送到邓国师手里时,妖道乐得不行。 “咳咳,”道士开口直呛,却不妨害他嘲笑林繁,“指挥使,白辛苦一场了,贫道是不是奸细,好像并不重要。” 黄逸在御前行走,岂会不知道邓国师什么样? 一听这话,眉宇不由皱紧。 他不用细想就知道,坐在地上这妖道,和邓国师脱不了干系。 一脉相承的妖里妖气! 林繁并不理会他的挑衅,从腰间荷包里取出了符纸。 捏在手中晃了晃,又迅速地点了火折子。 符纸烧起,蜷缩着成了灰,全落在了备好的碗里,与融化的雪水混在一起。 林繁冲黄逸抬了抬下颚,道:“别光看戏,搭把手,替我压住这奸细,我把这碗东西给他一滴不漏地灌进去。” 黄逸奇道:“什么东西?” 与此同时,道士异口同声地尖叫:“什么东西?你要给我喝什么东西?” ------题外话------ 感谢书友动感的猫、越越的花朵、书友201八0624172713695、淡豆豉、sphia姊、16届的黄肉肉、慕蔚成礼、洋葱小姐。的打赏。感谢书城书友99725穗菜花、潇洒依然美的打赏。 第81章 不妙(求月票) ,最快更新踏枝 !尖声尖气,刺耳至极。 与声音一块冲出来的,还有他浓浓的恐惧。 即便不在这屋子里的人,隔着墙听到这声叫,都能感受到声音主人的恐惧。 黄逸险些就要伸手捂住自己的耳朵,转念一想,还是上前一步,提起了道士的后领。 别让他叫,才是一劳永逸。 “什么东西?”林繁拿着碗,道,“秦姑娘给的符纸,效果嘛,你若老老实实听话,不会痛不会痒,但你做了什么,瞒不过秦姑娘。你要是不听话,这符纸在你肚子里折腾起来,呵……” 道士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往后缩,却被黄逸控制得动弹不得。 他只能硬着头皮,结结巴巴问:“怎、怎样?” “你就不是你了,”林繁笑了起来,“我不通道家术法,见识少,不过你应该知道不少吧?那种叫什么来着?符人?偶人?血偶?” 道士瞪大了眼睛,通体冰凉。 仿若是被埋进了那厚厚的积雪里,所有的雪末子都往他衣裳里钻,化在里头,雪水又沁入了他的皮肤,沿着经络,入侵五脏六腑。 太冷了,太怕了。 其实,在林繁说要灌他喝的时候,他就意识到大概会是什么东西了。 那些曾经听过的被符纸控制了心智的故事,全涌了上来。 那样的,还叫人吗? 行尸走肉! 他、他绝对不想变成那样! 道士想大喊林繁骗他,可先前林繁动作快,他根本没有看清符纸上画了些什么,就被火烧了。 也许、也许那位秦姑娘,当真有这样的符呢? 道士又想挣扎,却对抗不了黄逸,被狠狠制住,又被林繁捏住下颚,一灌一合,迫使他一口一口地喝了下去。 黄逸配合完,冲林繁挑了挑眉。 不愧是林繁,没少跟着三司管刑狱的那几位老大人学,灌东西下去,竟然能让人一口都吐不出来。 林繁把碗放回桌上,慢条斯理擦手,垂着眼看那道士:“你可以去问问邓国师,看他能不能给你解。” 道士才从黄逸手中脱身,正俯着地大喘气,闻言猛得抬起头来。 是、是啊! 还有这个办法! 邓国师一定会救…… 还不等他欣喜完,林繁又道:“我看他是没有这个本事,他给你那定身符,在秦姑娘面前一点用处都无。” 道士眼中的光倏地暗了,才刚刚燃起的希望,被林繁一句话浇了个彻彻底底。 是的。 邓国师解不了吧。 这几天,道士也没少琢磨秦鸾的本事,可无论他怎么想,他都看不穿秦鸾的手法。 秦鸾到底是怎么做的,让定身符毫无功效? 大概只能用“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来解释了。 邓国师好颜面,定身符输给秦鸾已经够他恼火的了,这碗符水…… 解不了也会嘴硬到底! 骗他说解了,骗他说秦鸾没有这等本事,让符纸的效果依旧存在他的身体里。 不久前他嘲笑林繁嘲笑得有多得意,现在的他就有多害怕、多恐惧! 林繁把道士的这一番神情全部看在了眼里。 目的达到了。 在秦鸾告知他手法时,林繁就知道了她这么安排的道理。 眼下道士的反应,也证实他们选择的方法是对的。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这妖道就不会对邓国师唯命是从,这也是之后能让他们利用的机会。 不过…… 林繁的眸色沉了沉。 都说不知者无畏,这妖道自己把自己吓得够呛,是不是意味着他听说过、甚至见过这样的歪门邪道? 若只是听过,兴许是邓国师为了掌控手下人编造出来的各种稀奇故事,这倒也罢了,若是见过…… “这么厉害的符水……”黄逸将信将疑,也没有当着道士的面多问,只是道,“我今儿算是开了眼界。” 林繁笑道:“出门就把眼睛闭上。” 黄逸会意了。 什么秦姑娘的符纸,什么符水效果,一个字都不能说出去。 尤其是,御前不能提。 谁知道宠信邓国师的皇上会怎么想。 黄逸把道士提出了屋子,在其他两人问起尖叫时打了句哈哈,把人一路送到了邓国师的地方。 邓国师不在,一位着道袍的小童把人收下了。 办完差事,黄逸至御前回复,而后,认真站岗。 人站着,脑子却没有歇着。 也不知道怎么的,那些有的没的的念头一个劲儿在他脑海里冒出来。 上一次,就是在这里、在御书房前,他断定了二殿下是人才,林繁也是人才。 前一个是贬义,后一个是夸赞。 彼时唯一没有想通的是,林繁为何要火上浇油,坏了二殿下与秦鸾的婚事。 此刻想来…… 那日贵香楼里,林繁怎么说的来着? “我没有那般好本事,安国公府置宴又不是我下的帖子,晋姑娘要说什么,我也管不着。” 可林繁管不着,秦姑娘呢? 秦姑娘连邓国师的定身符都化解了,做这些事情,未必不可能吧? 所以,秦姑娘做初一,林繁做十五,把那门亲事毁了。 秦姑娘不想嫁给二殿下,情有可原,而他的好友林繁,为何插了一手? 礼物? 礼物! 一个点出现,所有的点瞬间连成了线! 黄逸恍然大悟。 他就说呢,林繁去哪儿认识什么姑娘家,还要送谢礼。 当然,其中还有未解之谜,比如何时认得、因何认得、谢的是什么,但有一点是确定了的。 那位姑娘就是秦鸾。 唯有这样才说得通。 思及此处,黄逸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不妙啊! 上回,他还与林繁说,哪怕林繁看上公主,只要公主愿意,皇上都会点头,现在再想想,若是那位秦姑娘…… 难了! 秦姑娘那凤凰命,真假且不论,皇上反正是信的。 要不是二皇子太“配合”,皇上又怎么会放弃这门亲事? 放弃了,不等于放下了。 秦姑娘终身不嫁倒没什么,一旦嫁给年轻臣子,皇上会怎么想? 尤其是,年轻臣子里数一数二有能力的林繁。 这无疑就是往皇上的心里扎了根刺! 黄逸捂了捂叫冷风寒到的牙。 他的好兄弟,二十年来第一次动心,第一次亲自挑选给姑娘家的礼物…… 没想到,竟然会是如此崎岖。 哎! ------题外话------ 继续喊喊月票,起点月票,qq阅读月票~~~ 红袖的票我不知道有用没用,也喊喊看吧…… 第82章 又阴又冷 ,最快更新踏枝 !对着镜子,道士左左右右,照了好一会儿。 他刚刚沐浴完,浸在热水之中,总算驱走了那股子寒意。 长发洗净,又理了理胡子,换上干净的道袍,他舒坦多了。 扯着唇角弯出一个笑容,道士满意地点了点头:自由了,安全了。 小道士进来,道:“许道长,国师回来了。” 许道士挺起腰板,随他过去。 一迈进去,许道士就看到了邓国师,国师手抱拂尘,静静站在窗边,直到他走到近前行礼,邓国师才转过身来。 然后,许道士在邓国师的眼中,看到了一丝嫌弃。 一闪而过,却被他看了个正着。 嫌弃的是什么? 许道士一清二楚。 嫌弃他在地牢里关了那么些天,浑身上下染上的腌臜味道,他的头发里头甚至被虫子安了家。 许道士自己都嫌弃得要命。 可他分明洗干净了! 但邓国师的眼神,让许道士突然恍惚了,仿佛他没有浸过热水,没有驱走寒意。 这个念头涌上,那股子湿冷又回到了他的身上,让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又阴又冷。 许道士的喉头滚了滚,想起了他咽下去那碗符水。 更冷了。 邓国师道:“贫道早说过,不会让你出什么差池,你看,这不是好好站在这里吗?” 许道士垂下眼,应了声。 邓国师又问:“你觉得秦家那丫头本事如何?” “弟子那日确确实实失败了。”许道士道。 “臭丫头歪打正着,”邓国师哼了声,“你落在赤衣卫手里,这些天可看出什么端倪?尤其是,秦家那丫头与树上那个,可有往来?” 许道士的身子僵了僵。 他早犯嘀咕了。 以邓国师在皇上跟前的脸面,想把他带出赤衣卫,并不是难事。 却让他被关了这么些天! 原来是为了让他观察那两人。 他在大牢里呢,他怎么观察? 是了。 那两人是有关系。 林繁喂他的符水是秦鸾给的,他们肯定有往来。 可他能说吗? 万一…… 国师以他为棋子,让他去试探秦鸾,又故意让他在牢里多待这么些天,到头来还嫌弃他身上味道…… 一旦他出状况,邓国师绝对不会帮他、救他! 若是邓国师比秦鸾强大,那化解符咒只是举手之劳,轻而易举。 偏偏,邓国师比秦鸾弱! “弟子并未有其他发现,”许道士心一横,想了个法子,“是弟子能力不够、以致失手,国师,您要不要亲自……” 让这两人过过手,孰强孰弱,一清二楚。 至于秦鸾通过符水掌握了他的动静…… 许道士拼命鼓励自己:这点小动作,应该不值得让秦鸾炼符人。 “不急于一时,”邓国师阴沉着脸,道,“贫道自有安排。” 许道士深深弯下腰去,口中称“是”,心里骂了声“娘”。 国师不战而退。 强弱,还用说吗? 邓国师并不知道许道士在想什么,拂尘一挥,示意他退下:“近日就在屋中待着,莫要出去走动,不然叫赤衣卫发现你大摇大摆的,定要生事。” 等许道士退出去之后,邓国师的脸色越发凝重。 现在,绝不是再对秦鸾出手的好时机。 旁人不晓得,邓国师太清楚皇上是怎么看秦鸾的了。 赤衣卫只懂抓人,不懂道家手段,送上来的折子上平铺直述。 皇上关心两点:汤药、笑符。 所谓的符箓无效的汤药,是师门秘方,有方子、照着抓药熬煮就是了; 那张笑符,是师父以前逗秦鸾玩的,皇上请太后出面询问过了。 在皇上眼里,秦鸾是一个有不错的师门、有位有些能耐的师父、却“不学无术”的顽皮孩子。 毕竟,正经师父教弟子,谁会教笑符。 就是个逗孩儿玩的东西。 许道士的供词无人会信,秦沣也绝不会承认自己最初被定住过。 只要邓国师不说,皇上就不会知道。 他也绝对不能说。 让皇上知道,他堂堂国师,还不及一个小丫头片子有能耐,他还怎么取得皇上的信赖? 他今日的一切,背靠的只有皇上。 邓国师深吸了一口气,又徐徐吐出。 上一回是他太急了。 同样是修道之人,他下意识地,选择用道家法子去试探秦鸾的底细。 可谁说,只能用这样的手法。 这里是京城,是皇城,又不是道家宗门。 朝堂,有朝堂的规矩。 这么一想,邓国师笑了起来。 阴测测的。 京城又落了雪。 雪情所致,原本该是酒肆饭馆生意最好的时候,客人都比往日少了许多。 林繁到了贵香楼边上的药铺,寻到楼上,见黄逸捧着茶盏出神。 “寻我何事?”林繁解了雪褂子,问。 “找你吃酒,”黄逸转头看他,佯装镇定,开口很是自然,“哎,前回你说的礼物,送了没有?” 林繁挑了挑眉:“送了。” 黄逸啧了声。 待林繁落座,黄逸压低了声音:“自家兄弟才问你,是不是秦大姑娘?” 林繁一愣,上下打量黄逸两眼:“你倒是能猜。” 这么说,便是承认了。 黄逸眉宇皱紧舒开、舒开又皱紧,纠结了好一会儿,道:“我能猜,但你掂量掂量。” 林繁倏地,笑了笑。 哪里是没有掂量。 黄逸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你别不以为意,我去提妖道那日就猜出来了,为何今日才来问你?” 没有辜负好友善意,林繁收了收笑意,示意黄逸继续说。 “这几日听着些传言,我觉得不太对劲,”黄逸的声音压得更低了,“有些好事者在猜,秦姑娘这只鸾鸟到底会落在哪根枝头上?会不会是大殿下……” 林繁抿了抿唇。 赤衣卫有赤衣卫的消息来源,多是与官员、世家子弟打交道。 黄逸交友广,除了当值,他经常在京城走动,听些市井消息。 “若能选大殿下,皇上怎么可能气得毫无办法、只能让永宁侯被抬出去……”林繁摇了摇头,“百姓中有人这么猜?也只有百姓,当官的可不敢这么说……” 毕竟,以大殿下的身体状况,皇上敢提,永宁侯就敢在金銮殿里厥过去。 不过…… 林繁沉声:“怎么会突然传起这些?” ------题外话------ 网坏了,真的脑壳疼。 手机发布极其不熟练,于是出错了,大家见谅,现在的内容是对的,对不上就多刷新一下…… 跪地…… 然后忙中出错,章节有暂时呈现过四千字,如果有书友开着自动订阅,本章出现了4000字扣费,进群留言给我,我退你错扣的钱,对不起大家。 第二章还是11:20 第83章 她都是 ,最快更新踏枝 !秦鸾的命格,在京中不是秘密。 当年,那位高人批命,被永宁侯提着大刀轰出府,一路“热热闹闹”,引了好多人围观。 如此趣事,一传十、十传百,当个乐子,传上两三天,就放脑后去了。 这么大的京城,不缺新鲜事。 直至秦鸾母亲过世,被人忆起来感叹两句后,又过去了。 倒是官员之中,在永宁侯应下秦鸾与二殿下的亲事后,私下会琢磨赵启就此腾空跃起。 不久前,亲事作罢,看好赵启的散了大半。 可这些簪缨,无论心里是怎么嘀咕的,不可能在外头直言。 那些百姓,时隔这么多年,无人起头,又怎么会忽然想起那年永宁侯提大刀呢? “有人好事。”黄逸哼了声。 好事之徒可不会只想着让百姓议论两句“凤凰命”,后头定然有别的谋算。 黄逸清了清嗓子,摆出好事口气:“二殿下是彻底没戏了,那大殿下呢?大殿下体弱,能比秦姑娘小时候还差?兴许就是缺了这只凤鸟,一旦凤鸟落枝头,说不定就好起来了!” 见林繁拧眉,黄逸又道:“是不是有那个意思了?” 林繁点头。 黄逸又道:“你我都知道,以大殿下的身体,哪怕皇上提了,永宁侯也会拒绝,那么,再往下挖一挖……” 再之后的,黄逸没有说下去,林繁也一清二楚。 那其中,隐着一个极大的陷阱。 也就是他们这样在御前行走多的,才会一下子就品出其中门道。 不是自作主张的二殿下,不是身体羸弱的大殿下,不是年纪太小的三殿下,那么…… 永宁侯是大周的永宁侯,鸾鸟就一定是大周的鸾鸟? 西凉、南蜀,在边关虎视眈眈。 而且,大周建朝才多少年,往前三十年,这片土地上可没有大周! 一旦顺着这思路下去,后续之事,十分棘手。 永宁侯一家都会被架在火上。 林繁冷声道:“真这么来,就不关我掂量不掂量的事儿了。” 黄逸靠向椅背,道:“也是,那本就是只鸾鸟,你惦记不惦记,她都是。” 夜色中。 林繁翻身过了永宁侯府东墙。 他原想着,等过两日,他可以再来找秦鸾。 那碗符水灌下去,后续如何利用,是个很重要的话题。 没成想,眼下多了个更要紧的事。 稍稍等了会儿,秦鸾迎了出来,冲他含笑行礼:“国公爷有事?” 林繁回了一礼,道:“本该与老侯爷商讨,又怕太过显眼,得请秦姑娘代为转述。” 这一夜,京城又下起了雪,直到第二日上朝时,依旧没有停止的意思。 林繁匆匆往宫门去。 朝房中,许是天气更冷了,饶是备了几个炭盆,几位上了年纪的老大人看着都不太爽快。 徐太傅坐在角落里,沉着脸,一言不发。 林繁与他问安,老太傅也只拱了拱手,又指了指嗓子,示意自己不能说话。 “您保重身子。”林繁道。 徐太傅缓缓颔首。 黄太师摇头,与徐太傅道:“看你这样子,我就担心十几、二十年年后,我是不是也这样。” 徐太傅无声笑了笑,肩膀耸动。 “算了,我要能活到太傅您这个年纪,我也没什么求的了,”黄太师叹道,“老骨头一把,有什么病痛都难免,可惜大殿下,年纪轻轻,身体比你我都差。” 提起大皇子赵源,徐太傅的笑容收了,无奈又可惜地叹了声。 每每到冬日,大殿下总是病着。 其他季节,也好不到哪里去。 都说强身健体,大殿下那身子骨连锻炼一下都不可能,只能是一年比一年糟糕。 明明比二殿下年长两岁,体格远远不如。 林繁观两位老大人神色,就知这二人心情。 徐太傅不仅是先帝给皇上选的先生,也是皇上给大殿下选的先生。 大殿下身体差,却十分好学,从开蒙起就跟着徐太傅念书,学史、学典、学治世思想。 因着他喜好这些,除了徐太傅,另两位三公--黄太师、范太保--也常常与他讲课,皇上还另点三孤教授他。 满朝之中,无论年纪,论博览全书,大殿下名列前茅。 这一点,哪怕皇上近些年总说“源儿读死书”、“念书念傻了”,也对长子的博学颇为自豪。 偏偏,大殿下身体羸弱。 两位老大人再是一肚子的墨水,能教殿下无数道理,却不能治殿下的病。 也难怪,提到赵源,两人就直摇头。 太惋惜了! 只是,林繁暗暗多看了黄太师一眼。 因着昨日之事,林繁此刻听到大殿下被提及,都会多留些心眼。 很快,秦胤迈步进来,与众人行礼。 他本该到得再早些,只因秦鸾寻他说事,才耽搁了些工夫。 想到那消息来源,永宁侯在与林繁拱手时,深深看了他一眼。 兹事体大。 若不是林繁消息快,等事情发酵了,他们老秦家就难办了。 从前也不是没有先例。 当年,永宁侯会应下那门亲,除了借赵启的皇子命外,亦有这一层的考虑。 怎么也得让皇上安一安心。 先前退亲,若非二殿下闹得皇上都没脸了,哪里会那么容易成事? 现在,晋舒儿成了二皇子妃,皇上的老脸涂涂抹抹、又有了些荣光,自然又要再提阿鸾婚事。 他秦胤拒一次、再拒一次,一旦有心人引一引,皇上真会质疑他们秦家对大周的忠心。 毕竟,皇上这两年,疑心病越来越重了。 而那有心人…… 邓国师上次算计阿鸾和阿沣失败,这次定憋着一股劲儿呢! 定了定神,永宁侯又继续行礼。 他似是没有叫这大雪天影响,这一声声问候,精神奕奕、中气十足。 黄太师乐道:“比身子骨,谁也不及老侯爷。” 秦胤听见了,笑道:“粗人一个,只剩这丁点长处了。不及几位老大人要思考这么多事,老夫就不折腾这脑袋瓜子的活儿,皇上让往哪儿、就往哪儿。” 不管有心人怎么捣鼓,他们秦家对大周绝无二心。 忠诚,除了做实事,也得挂在口边。 秦胤向来愿意说。 若不然,就他在御前那梗脾气,早把皇上得罪透了。 ------题外话------ 手机端万分不熟练。 大家看一下,如果八2章出现了扣费错误,就跟我说。 打赏感谢要等网络好了之后了,大家见谅。 第84章 珠玉在前 ,最快更新踏枝 !话音一落,朝房里笑声不少。 这话说得没毛病,当臣子的,可不就是皇上怎么说、就怎么做吗? 可说这话的是秦胤。 不久之前,才因在御前坚持己见、被躺着抬出来的永宁侯。 若真是一切照皇上说得办…… 嗐! 二殿下都乱来到那个份上了,永宁侯若还不退亲,就不是“粗人”,是“蠢人”了。 君为重,但是非曲直,谁心中没有一把尺呢? 话说到这儿,徐太傅垂下眼帘,摇了摇头。 说到底,还是大殿下身体太差。 若不然,与秦家丫头结个良缘,倒也不错。 徐太傅正琢磨,边上的黄太师忽然开了口,问:“老侯爷,旁的不折腾就不折腾吧,晚辈的将来还是得操操心。长孙也不小了,还不给他相看相看?我家长孙与他一般大时,我可是把孙媳妇迎进家门了。还有长孙女……” 秦胤朗声大笑。 别以为他看不出来,黄太师这老狐狸,关心秦沣是假,关心秦鸾才是真。 谁不关心秦鸾呢? 都关心。 最关心的那位是皇上。 黄太师偶尔也会有和皇上意见不同之事,但论忠心,他绝对忠诚。 当然,别看徐太傅时不时与皇上争执,同样是忠心耿耿。 忠诚是应当的,就是在秦鸾的事儿上,秦胤不得不对其他大臣们的忠心有所防备。 “太师说得对,”永宁侯说完这句,话锋一转,“老夫不擅长这事儿,挑媳妇姑爷,还是老太婆们擅长,不如太师让夫人出面,与老夫家里那顽固老太婆说说?” 黄太师的脸刷得拉得老长。 好嘛! 骂他比老太婆事多! 好心当成驴肝肺! 年轻时就是个臭脾气,上了年纪,越发让人头痛。 见黄太师吃了枚钉子,旁人自不再提这话,永宁侯得了个清净,却也不耐烦在朝房里待着,起身走出去,站在廊下吹风。 若是先前,他绝不会这么不给黄太师面子。 老太师虽是为皇上打先锋,但本身也没有恶意。 可是…… 林繁提醒了他。 一旦那些传言在有心人的推动下扩散,甚至传到了皇上的耳朵里,那该如何? 皇上当真开口以大殿下来试探,他们秦家是应还是不应? 永宁侯吐出一口气。 天冷,白气久久不散。 一如他心中郁气。 不远处,皇城琉璃瓦被大雪覆住,白皑皑的,不现那流光溢彩的明黄。 永宁侯定定看了一会儿。 他想,他是不愿意的。 他不满意阿鸾与赵启的亲事,若换成赵源,他依旧不愿意。 并不是说,秦胤对大殿下性情品德才华有什么想法,哪怕不牵扯任何朝政、站位,仅仅只是一个普通的老头子挑孙女婿,也想要挑一个身体康健的。 更何况…… 秦胤往身后朝房里看了眼。 珠玉在前。 虽然他从来没有说出口过,连自家老太婆,秦胤都闭紧了嘴,但他自己知道,从很多年前开始,他的心就是偏的了。 上朝时辰已到,内侍来请各位大人移步。 朝房里的官员鱼贯而出。 黄太师背着手,慢悠悠落在了后头,经过永宁侯身边时,他停下步子,想说什么,见对方一脸凌然气,终是摇了摇头,不再多言。 徐太傅走在最后面,拄着拐杖,林繁扶着他。 直到入金銮殿,林繁才松开了手。 退朝后,林繁本该即刻回衙门去,才出大殿,就被内侍唤住了。 “皇上请国公爷至御书房。” 林繁应了。 身后,徐太傅拿拐杖轻轻敲了敲地砖。 林繁回身,观他手势,知老大人亦要同行,便又搀着他过去。 迈进御书房,里头烧着地火龙,很快散了寒意。 徐太傅行礼后依言落座。 皇上问了些公务,林繁一一作答,本想提一提交给邓国师的道士奸细,话到嘴边还是收了。 没有结果的事儿,早一天问、晚一天问,区别不大。 那就别当着徐太傅的面提了。 老太傅对邓国师的厌恶满朝皆知,训起皇上来从不管什么君臣、只讲师生,早几年就时常不欢而散,近一两年越发频发。 徐太傅今儿嗓子不适、能不说话就不说话,脾气上来了,训又训不了,万一气病了…… 真没那个必要。 林繁不想气徐太傅,却管不住有人要煽风点火。 徐公公奉了茶,尖着嗓子,道:“皇上,大殿下那儿还等着徐太傅授课。” “让他等着,”皇上随口道,“朕与太傅商议朝事,难道比他听课还要紧?一到冬天就犯病的身子,还不知道好好养着,就晓得看书、看书!” 徐太傅皱了皱眉头。 皇上又道:“太傅就是太纵着他了,他想看什么书就教他什么书,他自身没有阅历,根本无从领会,越学越钻牛角尖,生生成了书呆子。” 徐太傅不爱听这话。 与大皇子念书教养有关的话题,他与皇上不知道争了多少回了。 最初时,还是讲理为主。 毕竟,教学需得因材施教。 大殿下那身子,别说大江南北了,连京城都没有走出去过,何谈阅历? 阅历受限,多读写圣贤佳作,他们几位老先生多讲多教,总不会读差了、教歪了。 皇上说大殿下迂腐,但在徐太傅看来,再迂腐,也比二殿下那样不学无术强! 他们一众老头子,培养的是大周将来的皇帝。 继承皇位之人,不一定需要自己有多么的天纵奇才,但他得能看懂史书,能听边上文武大臣们的意见,且能从中分辨对错、善恶。 徐太傅认为,大殿下在这一点上,学得很好。 当然,皇上曾经也很好。 就是登基久了,脾气大了。 这很正常,没有人会一直不变,因此,徐太傅也在总结,想把大殿下教得比当初的皇上更好。 再有一点,大殿下因着身体缘故,自幼克制,这种克己的品质,会让他在很多年后,与皇上的大脾气不同。 “皇上,”徐公公道,“您这么说大殿下,太伤老太傅的心了。” 徐太傅眼皮子都没有抬。 这断根的玩意儿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指不定要怎么阴阳怪气呢。 ------题外话------ 感谢书友动感的猫、慕蔚成礼、梧桐qa、sareph的打赏,感谢书城书友余生安好的打赏,感谢潇湘书友liebr的打赏。 第85章 她是个人(求月票) ,最快更新踏枝 !林繁也不想让徐公公往下说,十之八九没有好话。 “皇上,”林繁开口,打了个岔,“臣先回去做事了。” 皇上颔首,示意知道了。 徐公公却没有收口,赶在林繁退出去之前,道:“昨儿底下有人休息出宫,听外头说大殿下病情。大殿下的身体,若是成亲了,会不会好些?” 林繁心里咯噔一声。 早知那流言起得不寻常,却没料到,背后之人竟然这么急不可耐。 “若是秦姑娘那命格,与大殿下定亲,大殿下是不是就能好起来了?”徐公公看了眼徐太傅,又看了眼林繁:“老太傅、国公爷,二位以为呢?” 林繁抿住了唇。 徐太傅也没有说话。 他从来都不信所谓的命数。 倒不是质疑永宁侯府说假话,这世上假道士太多了。 便是真道士,也有邓国师这种无耻小人。 当初永宁侯府添丁,前脚婴孩呱呱坠地,后脚那高人就主动登门去批命。 这事儿其实也常见,尤其是富贵人家常遇上,高人来凑个热闹、说一番好听话,主人家听得心花怒放,给份谢礼。 说的人满意,听的人也满意。 偏那道士厉害了,把秦姑娘的命说得金贵无比,又要添一句亲缘浅薄、承受不住,才会被秦胤提刀赶出门。 说白了,上门添堵的! 徐太傅看不上这种行径,自然也对那番说辞存疑。 因而,皇上替二殿下定下与那姑娘的婚约时,徐太傅也没有太在意。 若皇位的传承,只看谁娶了金凤凰,而不是谁能力强,那也太儿戏了! 三岁看到老,二殿下从幼年起,就不及大殿下端正。 当然,秦家的孙女是个好的,秦胤那牛脾气,府里教不出心思阴毒的姑娘。 若是正常结亲,自然是好事。 偏就不是! 那断根玩意儿,乱出馊主意。 不过,依徐太傅对皇上的了解,皇上不可能赞同,那他就没有讨论的必要。 没想到,皇上不止没有制止徐公公,反而靠着椅背,一副等他们两人回答的模样。 徐太傅的脸拉长了。 他也就罢了,他是师长,能直言皇上的错误。 可定国公要怎么说? 说“可以试试”,就得罪了永宁侯一家,说“没用”,皇上又不爱听。 徐太傅思绪一转,赶在林繁之前,忍着嗓子疼痛,骂徐公公道:“你这安得是什么心?大殿下身子骨弱,如何与人做夫妻?你是想要大殿下的命?” “老太傅这话,杂家可不敢当,”徐公公忙摆手,“从议亲到成亲,好长的时日呢,万一大殿下就好起来了呢?” 一面说,徐公公在心里一面骂。 他问徐太傅是假,问定国公才是真的。 林繁与永宁侯府关系到底怎么样,且看他如何答。 却叫这死老头子赶在了前头。 “万一?”徐太傅瞪着眼睛,“这能是万一的事儿?一位是殿下,是皇上的长子,一位是开朝功臣的长孙女!算了,我不跟你说,你个断子绝孙的玩意儿,能知道什么是父母之心、舔犊情深?” “你!”徐公公尖声尖气,“杂家这是为了皇上着想。难道,老太傅不相信大殿下能够好转?那您先前几次提议皇上立大殿下为太子,又是什么想法?一位太子,又不能娶妻,哪里来得子嗣?大周将来还……” 这话题,明显是不能再继续了。 其中陷阱无数,徐太傅气头上,定是说什么都不对。 “皇上,”林繁忙开口,“皇上!” 皇上这才“嗯”了声,示意徐公公先闭嘴,让林繁来说。 林繁斟酌着用词,道:“皇上,臣对外头的这些突如其来的说法,有些不安。 不久前,才有奸细设计侯府,想要让老侯爷、辅国公与您离心。 此次传言,是不是一计不成、又来一计? 皇上,您应当也没有让大殿下与秦姑娘结缘的念头,若不然,当时二殿下的事闹出来时,您直接与老侯爷商量就是了。 既无意,这次又去询问老侯爷,会伤了他的心。 这就正中那奸细下怀了。” 皇上听完,沉沉看了林繁一会儿,良久,点了点头:“有些道理。” 徐公公咬紧了牙。 都怪那臭老头,胡搅蛮缠,给了林繁思考的机会。 而且,有他们的争执在先,越发显得奸细水平极高——不止挑拨皇上与永宁侯,还要让太傅这样的老臣积极反对。 徐太傅听了这番话,冷静了下来:“说起来,上回抓到的那奸细,赤衣卫审得如何了?” 林繁垂着眼,没有火上浇油,只是道:“还未揪出其他同伙。” 徐太傅道:“得抓紧啊,奸细绝姑息不……” 话未说完,嗓子实在不舒服,徐太傅重重咳嗽起来,年老的身子颤着,若不是以拐杖撑地,只怕要咳得坐不稳。 如此,皇上也不留他了,让老太傅缓了缓后,示意他和林繁一块退下。 林繁扶着徐太傅出去。 徐公公送出来,徐太傅一个眼神都没有给。 “二位慢走。”徐公公皮笑肉不笑,转身往偏殿去。 邓国师正整理仪容,准备面圣。 听徐公公迅速讲了刚才御书房里状况,邓国师冷哼了一声。 他当然不想逼反秦胤,可皇上需要安心。 身为国师,他要替皇上排忧解难。 皇上担心什么,他就要化解什么。 皇上担心那只鸾鸟,那不管怎么样,也要让秦胤给皇上一点保证。 “奸细?”邓国师咬牙。 真是一个好用的理由。 哼! 另一厢,直走到宫道上,老太傅才气狠狠地骂:“与那种小人同姓,耻辱至极!” 林繁低声道:“您别气坏身子。” 徐太傅摇了摇头:“皇上他,哎!” 林繁沉默。 他知道徐太傅要说什么,老太傅总说皇上被小人蒙蔽。 可林繁想,秦鸾说的是对的。 邓国师也好,徐公公也罢,都是在揣度皇上的心思罢了。 皇上刚才是被他的话唬住了,但至始至终,皇上心中怀疑未消,一旦有风吹草动…… “在他们眼中,”林繁压低了声音,“秦姑娘就像是传国玉玺。” 徐太傅脚步一顿,长叹道:“可她是个人啊。” “是,”林繁苦笑,“她是个人。” 有长辈兄妹,有喜怒哀乐,会让他心动、让他惦记的人。 ------题外话------ 继续喊喊月票,新书真的很缺票。 感谢大家支持。 第86章 你到底有病没病 ,最快更新踏枝 !腊八近在眼前。 无论是官宦之家,还是寻常百姓,各家各户,都在为年节做准备。 衙门封印之日定在了腊月二十三。 冯靖数了数日子,差不多还有半月。 只要能安安稳稳过了,这一年就算太平了。 再有什么事儿,都得等到来年开印。 不过,这段时日,本该是千步廊左右衙门的官员最繁忙的时候。 这个忙,不止在白天。 等下衙后,全是各种应酬。 就他们赤衣卫,稍稍显得空闲些。 各处的应酬都不爱请他们去。 席间喝酒,真喝得不省人事也就算了,怕就怕酒气上头、管不住嘴,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往外头蹦。 万一有什么话进到赤衣卫的耳朵里…… 嗐! 明年腊月还在不在千步廊混日子,都说不准了。 冯靖倒是乐得清静,他也不愿意凑应酬场上的那些热闹,每日下衙后自己拿着个小酒壶、去打壶热酒,比什么都舒坦。 其他兄弟都说他是“老头乐子”,冯靖自己也笑,笑完了,依旧如此。 “指挥使,”冯靖赶在下衙前,寻了林繁,“您让我打听的情况,这几日都没有再有耳闻了。” 林繁颔首,道了声“辛苦”。 那日起,他让冯靖多留些心,百姓之间是否还继续在传秦鸾的命格、大殿下的康健,今日得了答复,果真如他所料。 那些传言,本不是为了在民间掀起什么风浪,它就是冲着宫里去的。 既然已经“传”到皇上耳朵里了,外头自然没有再传的必要。 起码,眼前可以转向沉寂,之后在合适的时候,旧事重提。 而所谓的“合适”,当然是皇上心中的质疑又翻滚的时候。 “不辛苦,”冯靖笑了声,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叹道,“传那些话的,一看就不想过安生日子,背后手段脏着呢!” 他入官场不久,见识过的弯弯绕绕还少,但冯靖自以为心还透彻。 他听到的,未必是全貌。 可指挥使见多识广,一定知道其中凶险,才会如此慎重。 因为,大伙儿都想过安生日子,不止过这个年,还要过好些年。 思及此处,冯靖道:“先把这一年过完吧,我侄女儿已经念着要去街上看烟花了。” 林繁笑了笑。 皇城里,灯火通明。 顺妃坐在桌边,满桌的好菜,她没有多少胃口。 她不动筷子,桌子另一侧的赵启也不能动。 “母妃,”赵启劝道,“用膳吧,别都冷了。” 顺妃定定看着赵启,道:“我听说,你好些天不在自个儿宫里用膳了?我让你多陪陪你媳妇,你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吗?我今儿若不让人在宫门口堵你,你要往哪儿去?诓我说陪她,与她说在我这儿,你这是想做什么?” “不想做什么,”赵启忙解释道,“舒儿她孕中嘴挑,和我吃不到一块去,您又嫌我烦,这不是省得你们都烦,我自个儿吃去吗?” “你倒还有道理了?”顺妃哼笑一声,“孕妇谁不是这样的,你那嘴连十个月都管不住?那你还想什么皇长孙、皇长孙的呀!” 赵启不爱听这话。 他吃什么,喝什么,十个月后,孩子该生出来就生出来了,与他不相干的。 顺妃一看他的表情,就浑身来气:“人是你自己挑的!” “儿子也没有说她不好,”赵启撇了撇嘴,“我也就是不在宫里吃饭,这要是换只土鸡,那鸡窝都不能要了。” “闭嘴!”顺妃拍了下桌子,震得碗筷叮当响,“你真是什么都不知道!” 赵启问:“我该知道什么?” 顺妃气头上,冲口道:“你还一口一个土鸡,多的是想抱金凤凰的,真落到大殿下那儿……” “他?”赵启惊讶极了,连连摆手,“不可能,他一病秧子,永宁侯会把孙女嫁给他?” 顺妃抿了下唇。 她失言了。 不管听了些什么传言,都不该与赵启说。 刚叫赵启一顿气,没管住嘴,现在回过神来,顺妃道:“母妃的意思是,土鸡也好、凤凰也罢,你别挂在嘴上了,你好好做你的二殿下,等你媳妇把孩子生下来。” 赵启嘴上应了,心里却还有不少琢磨。 母妃上一回提过,淑妃召秦鸾过去说话,且是皇太后点了头的。 很早以前,他也听过一个说法,皇太后对秦鸾的所谓凤凰命很是相信。 那么…… 他赵启是皇祖母的孙儿,赵源一样是皇祖母的孙儿。 赵逞年纪实在对不上,所以皇祖母就把赵源推出去了? 自家兄弟,赵启能不知道赵源是药罐子吗? 别说给赵源一只金凤凰,就算给他一窝金蛋,都是鸡飞蛋打。 莫非…… 赵启倒吸了一口气。 他那大哥的病是装的? 不行,他要去看看! 顺妃心中惴惴,也没顾上赵启情绪。 母子两人食不知味,赵启还多吃了两盏酒。 从母妃宫中出来,赵启径直去了赵源的宫室。 这个时辰,大皇子赵源这里都不会有任何客人,里里外外静悄悄的。 因着殿下喜静,身边人做事亦都温和,遇上来势汹汹的赵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赵启直接推开殿门,裹着一身风雪冲进了内殿。 赵源正靠躺在软塌上看书,闻声,抬起眼看向不速之客:“你……” 才刚开口,赵启又往前走了几步,到了榻子前,居高临下看着赵源。 “你到底有病没病?”赵启问,“你别没病装病。” 赵源愣住了。 这算什么问题? “我……”赵源又要说话,被赵启身上的寒意冲得嗓子发紧,捂着胸重重咳嗽起来。 顷刻间,宫人们反应过来,冲上前又是顺气、又是递水。 赵启被忙碌的人群挤到了一旁,呆呆看着赵源。 他也看不出这是真病假病。 却有一个念头,在脑海中盘旋。 若赵源的“病”因与秦鸾成亲就好了,那是不是就意味着,那真是一只凤凰,而得了凤凰转运的赵源是天命之人? 赵启皱紧了眉头。 他对什么太子、皇位,还没有那么多的想法。 在他看来,父皇正值壮年,谁整天琢磨这事儿、谁吃饱了撑着。 可他更不喜欢刚刚的那个想法。 要真那样,岂不是显得他赵启,就是个傻瓜蛋? ------题外话------ 感谢书友慕蔚成礼的打赏。 第87章 跟我无关 ,最快更新踏枝 !闵公公看了眼赵启。 他是大殿下身边的大内侍,对二殿下这莫名其妙的举动,又气又无奈。 稳住心神,闵公公上前,与赵启道:“二殿下,大殿下身体不适,您若有什么事,不如……” “不适?”赵启挑了挑眉,“我进来时,大哥正在看书。” 闵公公心里冷笑。 大殿下身体羸弱,又不是连一册书都拿不动。 常年静养,也就看书这么点喜好,有什么不对的? 想归想,嘴上还是劝,闵公公道:“殿下身上寒气重,大殿下吃不消这个……” “哪里有什么寒气,”赵启不耐与个太监废话,也不管赵源刚刚缓过咳嗽来,与他道,“整日之乎者也、圣贤道理,可我看你也不讲什么道理。 大哥,你这身体,就别惦记着成亲了吧? 娶个姑娘回来,这不是害人吗?” 赵源愕然抬头,原本惨白的脸色被激得发红:“二弟你说什么?我成什么亲?” “你不成亲就行了,”赵启也不解释,只重复了一遍,“记住,别成亲。” 说完,赵启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了。 留下赵源,满头雾水。 闵公公忙道:“您别理会二殿下,没头没脑的。” 赵源摇头:“事出有因,你没有听见一点消息?” “没有,”闵公公道,“今儿去娘娘宫中,娘娘也没有说过。” “母后没说,莫非是父皇……”赵源摇了摇头,“打听清楚,我什么样、我自己知道,何必害别人姑娘。” 闵公公拗不过赵源,只能道:“等明日天亮,一定去打听。” 话是这么说的,但未至天亮,这事儿就被抛去脑后了。 三更过半,赵源突然惊梦,大呼大叫。 守夜的闵公公顾不上披衣、也顾不上趿鞋,冲到床前,唤道:“殿下、殿下!” 黑暗之中,闵公公伸手一摸,惊了惊。 殿下身上全是虚汗,冰冰凉的。 他再探赵源额头,滚烫滚烫。 闵公公手脚并用地冲出寝宫,喊其他人:“殿下病了,快请御医、快去!” 深夜里,整座皇城,黑沉沉的。 只这一角,次第亮了光。 宫人们忙得脚不沾地。 闵公公伺候赵源这么多年,也知道眼下要怎么处理,在太医赶到之前,他带人替大殿下擦了虚汗,换了干爽的衣裳、被褥,又拿帕子沾了温水,润一润殿下口唇。 太医院今夜是廖太医与童院判当值。 两人急匆匆赶,大冷的天,赶得额头冒汗。 寒意裹身,不敢到大殿下病床前,先在中殿里里暖一暖身子。 宫人送上热茶。 闵公公过来,讲大殿下状况。 “魇着了?”童院判问。 闵公公欲言又止。 “殿下身体重要,”廖太医看在眼里,劝道,“有什么不能说的?” 闵公公心一横,道:“殿下睡前看书,二殿下突然来了,身上全是寒气,就这么冲到大殿下榻前,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又走了。依杂家看,殿下恐是被寒气冲着了,又记挂那些糟心话……” 廖太医和童院判交换了一个眼神。 他们太医院,与大殿下打交道多,知道这位性情。 大殿下是个很认真的人。 若二殿下无端端说些糟心话,大殿下很容易钻牛角尖。 又被寒气冲着,能不病吗? 待身上暖和了,两人入了寝殿,仔细查看病情。 这一看,廖太医心里一惊。 大殿下的状况比预想得要糟糕。 明明才换了衣裳,这么些工夫,又潮了。 如此虚弱身体,出那么多的虚汗,怎么能扛得住? 童院判亦十分紧张,两人研究了药方,让宫人先去熬药。 忙碌之中,天亮了。 赵源病倒的消息报去了皇上、皇后与皇太后处,等太医院增派太医,千步廊左右也都知道了。 也仅仅只是知道,并未多作关心。 习惯了。 哪年冬天,大殿下能无病无痛的? 这一次,也会和以前的无数次一样,病上一段时日,等天暖些会好转。 可再好,一样要注意身体,小心谨慎。 那是药罐子,绝对不能马虎。 只有赵启,略有些心虚。 别不是他的缘故吧? 他明明也没做什么! 也许赵源的病就是为了跟父皇告状? 赵启老老实实等了一上午,没有等到父皇召见,便侥幸着安心下来。 “跟我无关,”赵启嘀咕着,“跟我没关系。” 所有人的“习惯”,在程皇后亲赴赵源宫室后,渐渐变成了担忧。 大殿下是男儿。 即便羸弱,都被要求独立,坚强。 幼年时由母后看顾病情,长大之后,就不能这样了。 皇后娘娘再舍不得,也会克制自己,赵源病了,就让身边嬷嬷去探望,而不会亲自去。 在清早得到消息之后,嬷嬷已经去过一趟了。 若非殿下状况极其不好,嬷嬷的回禀让皇后娘娘无法放心,又怎么会去呢? 寝宫里,程皇后握着儿子发冷的手,眼眶通红。 廖太医一五一十说了病情:“病得突然,来势汹汹……” “我知道,母子连心,我知道他这次病得重,”程皇后噙着泪,问,“昨儿还好好的,怎么就……二殿下到底说了些什么?” 闵公公与皇后自是原原本本说了答案。 皇后道:“这都是哪里来的混账话?” 廖太医眼观鼻、鼻观心,心里拔凉拔凉的。 真是什么不能听,就让他听什么。 程皇后召了一内侍进来,交代道:“去问问皇上,这都这么跟什么!” 内侍一路赶到御书房。 皇上正与三公商量事情,内侍等了会儿,才被引了进去。 “二殿下一身寒意冲进大殿下寝宫……”内侍一字一字,“不要成亲……大殿下不解其意……” 平铺直述、毫无感情,却让徐太傅气得重重咳嗽起来。 范太保一面与徐太傅顺气,一面问:“真有这回事?二殿下哪里听来的胡言乱语?” 徐太傅反握住范太保的手,拐杖在地上重重敲:“哪里听来的?还能是哪里?就是这阉货的嘴!那日在御书房里提这要命的事,被我骂了,你还不知收敛,还传到二殿下耳朵里!” 徐公公白着脸,往后退了半步:“那日之后,杂家一个字都没有说过,更不会去二殿下跟前说道,老太傅莫要信口雌黄!” ------题外话------ 前期剧情,目前是个让友方小伙伴放弃侥幸、接受现实的过程,大家不要着急。 以及,还是这句话。 冯嬷嬷叫得凶,因为伯夫人默许且需要她如此。 伯夫人强势,因为忠义伯是隐形受益者。 徐公公僭越,因为他说的,都是揣度皇上心意后才说的。 赵启是真蠢,有人是装傻,还有狼人在虎视眈眈。 别急,天才刚刚黑。 第88章 太急躁了些 ,最快更新踏枝 !“我信口雌黄?”徐太傅撑着扶手起身,举着拐杖就要往徐公公身上砸,“那等要命的话,不是你、还有哪个会挂在嘴边?不是你,又是哪个叫二殿下知道了?老头子今日捶死你!断子绝孙的玩意儿!” 徐公公目瞪口呆。 饶是知道徐太傅气性大,与皇上争执时都半步不让,这对君臣、师生之间的争吵,徐公公就在御前当差,这几年见识多了。 可真看到那沉甸甸的拐杖往他身上招呼,徐公公还是惊到了。 御书房里打人。 老太傅是发疯了啊! 徐公公想往龙椅后头躲,又实在没那个胆子,只能左移右挪:“您不能这样、不能这样!” 范太保和黄太师也大吃一惊,很快回过神来,一左一右来拦徐太傅。 三个老头,年纪加一块都两百出头了,身子骨属实不灵活。 添上闻声赶进来的几位内侍,将徐太傅架住,拉开了这场乱局。 徐公公躲在几人后头,想说什么,看了眼皇上阴沉至极的脸色,还是闭了嘴。 这个时候点火,容易烧着自己。 徐太傅喘着大气,老脸发青。 黄太师左右一琢磨,便道:“太傅不如先去探望殿下?让太保陪老大人一块去吧?” 范太保也赶忙附和:“是,老大人,我与您先去看看殿下。” 徐太傅被两人劝说着,目光至始至终落在皇上身上,坚持道:“皇上,这阉货” 赶在老太傅说完之前,皇上蹙起眉头,对徐公公道:“惹人烦的东西,别碍着太傅的眼,还不滚出去!” 徐公公躬着身子退出去。 徐太傅看在眼里,心中长长一声叹息。 皇上还是护着那阉货。 就那么个东西和那妖道,整天在皇上跟前,皇上岂能不让他们给迷了心神? 徐太傅还想说什么,终是被范太保左一句“担心殿下”、右一句“太医不知道还说了什么”,给劝动了,没有再坚持,在皇上点头后,与范太保一块退了出去。 黄太师没有走,等御书房里只余他和皇上,才轻声道:“皇上,太傅关心殿下,才会御前失仪。” “朕知道,”皇上淡淡道,“太傅很看重源儿。” 黄太师又道:“太傅说的是真的吗?那日徐公公当真提过大殿下与秦家那丫头” “随口一说的,”皇上睨了黄太师一眼,“朕也不可能那么做,启儿不知是哪里听了些话,朕一会儿叫他来问问。” 黄太师垂了眼,抿住了唇。 随口一说? 没有皇上的心思在里头,徐公公会随口一说? 作为大周老臣,黄太师对皇上的性格很了解。 在他看来,皇上是位好皇上。 大周建在前朝的一片狼藉焦土上,需要的,是一位能稳住疆土、振兴内政、徐徐图之的皇上。 庆元帝登基二十年,他做到了。 可皇上也有担忧。 长子赵源羸弱,次子赵启不是个能承继大统的,三次赵逞年纪不大,但从资质看,与同龄时的皇上远远比不了,其余皇子,越发年幼了。 偏朝中老臣居多,而且都是在开朝前就跟着先帝爷打南征北的,说话一个比一个硬气。 皇上被他们制住了手脚,才会有了邓国师、徐公公这样的人。 制衡、督促、威慑。 皇权之中很常见的手段。 皇上如此选择,无可厚非。 就是太急躁了些 老骨头们还能硬气几年? 皇上该更耐心才是。 今日状况,说白了,皇上心急,让徐公公说来刺探人的,刺没刺出血,黄太师不晓得,却传到二殿下耳朵里,转头扎向了大殿下。 “您”黄太师想再劝皇上耐心,话到嘴边,还是咽下去了。 皇上极其不爱听别人说他的“错”。 让皇上仔细静一静吧。 此刻还是不提为好。 另一厢,范太保扶着徐太傅,一路往大殿下宫室去。 徐太傅心中郁郁,嘴上道:“皇上不能再继续宠信那几个小人了,整日兴风作浪,可恶至极!” 范太保唉唉叹息。 他也烦透了徐公公和邓国师。 可他现在不能跟徐太傅一起骂。 骂了,看似口头畅快,但对徐太傅的身体无益处。 御书房里暖和,外头雪厚寒冷,一热一冷的,太傅再那么激动,会吃不消的。 “不如请太后娘娘出面劝劝,”范太保出着主意,“娘娘的话,皇上还是听的,您莫要着急,等先看殿下状况。” 等两人到场一看,心凉了半截。 赵源病得很重,比以前的任何一次都重。 太医们神色凝重,慈宁宫遣了人来问,童院判正与那儿说着。 程皇后勉强打起精神,问:“到底是怎么出的传言?” 怕太傅激动,范太保把事情说了一遍。 “永宁侯府那位姑娘?那位传言里的凤凰命?”程皇后一愣。 她自是听过的。 皇上让秦鸾与赵启定亲,这种忽视、冷待嫡出的赵源的举动,程皇后不是没有怨恨过。 可又有什么用呢? 作为皇后,皇上与皇太后都不喜欢她。 作为母亲,她对儿子的期盼从不是龙椅,而是平安。 赵源的品德,不会做一个万事不管的皇帝,他一定会勤勉、刻苦,可他的身体,不用十天半个月,就能被朝政拖垮。 争位? 那是送命! 程皇后从不敢有那等念头,自然也不在乎什么凤凰、鸾鸟。 可现在,想到病重的赵源,程皇后喃喃道:“秦姑娘的八字,真的能救源儿吗?” 范太保愕然:“您” 徐太傅回过神来:“您可不要犯糊涂!殿下病倒前交代给闵公公话,您忘了吗?” 程皇后咬住了唇,用力至极。 嘴唇破了血,口齿间全是血腥味。 她记得的。 她那良善又淳厚的儿子,不想害别人家的姑娘。 她为儿子的品德自傲,但她也为儿子的病情痛苦不已。 “是我失言了,”程皇后噙着眼泪,颤声道,“两位老大人就当没有听过吧。” 范太保应下。 徐太傅点了点头,心中却不踏实。 母亲为了救儿子,割肉都肯,万一殿下恶化 第89章 我绝不为难她(求月票) ,最快更新踏枝 !过了腊八,离新年更近。 千步廊里的“年味”却淡了很多。 许是大殿下的病情没有好转,早朝时观皇上神色,亦是忧心忡忡,以至官员们的各处应酬都停了。 不乐观。 与之前的每一个冬天比,都要让人心慌。 赵启进御书房挨了一顿骂,他有心自辨,奈何皇上并不想听。 顺妃因着这事,也受了连累,只能老实做人。 只晋舒儿,每一餐都吃得饱饱的。 在她看来,大殿下那病怕是没得治了。 皇上对大殿下再不亲近,长子也是长子,丧子之痛定然难忍。 何以解痛? 唯有长孙。 等她诞下皇长孙,皇上从丧子之痛中平复,那她就是真正的母凭子贵。 而中宫之中,程皇后毫无胃口。 从病倒起,赵源就没有醒过,从日到夜,都昏睡着。 若说有什么变化,就是有一两天体温正常过,汗也少,可后来又再次起热。 她心急如焚。 再是康健的人,昏这么些天,不吃东西,也会倒下的,何况赵源! 忧心之下,程皇后眼前发白。 映在眼中的东西渐渐模糊,失去边界,然后,只余下一片苍白。 明明那么亮,却什么都看不见。 她听到心跳声,噗通噗通,又急又重。 呼吸亦急促起来,胸口痛得厉害 身边宫女发现了她的状况,忙扶住她,一面催人去请太医,一面让人送上蜜茶。 李太医匆匆赶到时,挪到榻子上休息的皇后已经缓过来一些了。 “我无事,”皇后轻喘着道,“也就只那么会儿看不见,现在已经好了。” 李太医知她这症状,道:“您不能不吃东西。不管有没有胃口,多少都要用一些。” “我惦记源儿,”程皇后道,“李大人,源儿今天如何?” “童大人与廖大人照顾着,”李太医劝道,“知您如此,殿下会伤心的。” 程皇后红着眼摇了摇头:“知道为娘难过,他怎得就不醒呢” 这话,李太医答不了。 在他看来,殿下强弩之末,便是熬过了这一回,也未必能撑到开春。 程皇后也没有要人答,她目光涣散,望着屋梁,喃喃:“秦姑娘是不是真的能救将死之人” 李太医正写药方,满脑子的药材,一听这话,下意识接了一句“能”。 字从舌尖出去,李太医一个激灵。 大皇子的病因何而起,他岂会不知? 皇后娘娘为何会有此问,他也能猜得到。 可这并非他的本意。 上一次,忠义伯世子夫人的病,让李太医明白,这世间那些神神叨叨的事儿,不能以医理推断,他确实不懂那些。 也许大殿下与秦姑娘定婚,能“药”到病除,从此康健万分,那简直是再好不过。 可谁能保证呢? 若没有用处,不止殿下难以心安,秦姑娘又怎么办? 见程皇后怔怔看着自己,李太医思绪飞转:“是这样的,前回忠义伯世子夫人得的是不治之症,臣与几位太医都束手无策,只能让伯府看着备后事了。 秦姑娘突然来了,说有法子能救,她给世子夫人喂了颗丹药,是她们师门方子。 一喂下去,世子夫人就有了起色,听说现在已经康复了。 您刚才问,臣突然就想起这事儿了。 若秦姑娘手里还有仙丹,或许能对殿下起效。” 程皇后闭目沉思。 李太医偷偷擦了擦额头汗水。 不是八字,是丹药。 他这是急中生智,硬把皇后娘娘的思路引了引。 虽然,那小姑娘家家,说话是怪气人的,可让人守一辈子寡,这种缺德事,他不能做。 因他失言,让皇后娘娘爱子心切,做出错误决定,那他老李太罪过了。 程皇后沉思了许久,睁开眼唤了一位嬷嬷来:“我想向秦姑娘求一颗仙丹。求人救命,本该我亲自去永宁侯府,但我出不去” 一国之母,居于内宫。 她足够尊贵,却也没有自由。 儿子病着,不能时时刻刻照顾左右,连去求药,都不能亲力亲为。 钟嬷嬷道:“交给奴婢吧,永宁侯性子直,孙女一定也是爽快人,侯府会明白您的难处。” 见钟嬷嬷要退出去,程皇后硬撑起病体,泪眼婆娑:“源儿的病情,侯府十之八九也听到了传言。 他们若担心我做出不明智的决定,亦是情理之中。 你与秦姑娘说,我只想求一颗丹药。 我以我皇后的身份、以我程氏百年荣耀与名声起誓,我绝不为难她。 哪怕、哪怕她不给药,我也不为难她、不会让其他人为难她” 钟嬷嬷闻言,眼泪险些涌出来。 她知道,娘娘不在乎什么“皇后”不“皇后”,当年赵、程两家定下婚约时,还没有大周,又何谈传承? 但程氏的荣耀和名声,娘娘视为性命。 娘娘想让殿下好起来,但她更怕自己癫狂、做出不配为程氏女的举动。 娘娘的内心,该是多么煎熬! 钟嬷嬷硬忍下眼泪,道:“奴婢一定会向永宁侯一家转达您的意思。” 沉沉大雪中,一辆马车出了皇城,停在了永宁侯府外。 钟嬷嬷跳下车,敲开大门,将中宫腰牌捧上。 侯夫人知宫中来人,皱了皱眉头,让人迎了钟嬷嬷进来。 两厢见面,侯夫人深深看了钟嬷嬷几眼,叹道:“来的竟是你啊,老了,我差点都没敢认。” “是我,”钟嬷嬷道,“侯夫人,快三十年不见了,您还能认得我,您眼力真好。” 侯夫人轻笑了下。 那两年,她见过还是个小娃儿的程皇后,钟嬷嬷是教养嬷嬷,一直陪着。 反倒是皇后入宫后,逢年节、外命妇进宫,侯夫人都没有在中宫遇上钟嬷嬷。 这也寻常。 一群人问安,人多,要应付得也多,哪里还顾得上旁的。 “我来,是替娘娘来求药,”钟嬷嬷道,“娘娘说” 沉沉誓言,落到侯夫人的耳朵里,说不吃惊是假的。 “我把阿鸾叫来,”侯夫人道,“娘娘说到这个份上了,我没有替阿鸾应允、或是拒绝的权利。” 秦鸾很快赶到。 听钟嬷嬷说了一番话,她抱着拂尘,心绪万千。 第90章 慈爱与骄傲 ,最快更新踏枝 !屋里静悄悄的。 秦鸾思考时,钟嬷嬷没有出声催促,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姑娘。 这一看,钟嬷嬷在秦鸾身上,察觉出了些“熟悉”。 这种熟悉,来自瑰卫。 钟嬷嬷见过很多瑰卫女子,她们之中,有当时已经嫁人生子的,有因战事新寡的,有豆蔻年华的,也有个头只桌面高的幼童。 不论是什么年纪,她们团结,奋斗,眼中始终存着一份坚毅,骨子里的傲与矜,让人印象深刻。 不只钟嬷嬷记在心中,当年还那么小的程皇后,也对瑰卫向往不已。 可程家没有让她成为其中一员,只允她学些拳脚功夫。 毕竟是乱世。 底蕴深厚如程家,也不敢说,能护得每一个孩子都平平安安。 多些自保之力,总比柔柔弱弱,多一丝机会。 再后来,大周建朝,钟嬷嬷教养的姑娘渐渐长大,等庆元帝登基,她入主中宫。 时隔多年,她们主仆再一次见到了瑰卫——平阳长公主与文定乡君。 皇后娘娘曾私下与钟嬷嬷说,那两位变化不小。 钟嬷嬷想,不再需要上战场的女子,自然是会有变化的。 那份外放的豪气与锐利被收敛了,展现在人前的是温婉与克己。 钟嬷嬷很少有与那两人打交道的机会,但凡遇上,她都在观察,却很难寻到她们年轻时的那股风采。 而现在,钟嬷嬷在秦鸾身上看到了。 那股矜骄,那股沉毅。 悬着的心,忽然就落下来了。 她想,这样的姑娘,应是不会拒绝救殿下一命的。 秦鸾垂着眼帘。 那日,林繁夜访,与她说了外头忽然而起的流言,也告诉了她流言背后的陷阱。 一旦皇上把“大殿下”作为一个选择,放在秦家面前时,秦家该怎么办? 大周的江山,是祖父随着先帝,与无数开朝大臣们一块拼搏下来的,秦家对大周的忠心毋庸置疑。 皇上的试探固然会伤了秦家的心,也会伤了其他与秦家一样、把大周抗在肩膀上前行的老臣的心,但在御前,绝不是一口一个“伤透了心”就能善了的。 更糟糕的是,大殿下病倒了。 此时此刻,皇上若声泪俱下、请求秦鸾给大殿下冲喜呢? 此举固然无义,但只要哭得够伤心,世人总是向着“面临丧子之痛”的父亲的。 救回来,“皆大欢喜”。 救不回来,秦鸾本就是修道之人,与她修一座道观、让她一辈子闭观修身,再给永宁侯府足够的补偿,几乎可以被称之为“君恩浩荡”了。 真到了皇上在金銮殿里“泣下如雨”时,秦家被动至极。 而程皇后现在的求助,给了秦家一个机会。 “绝不为难”,是程皇后给秦鸾的承诺。 以程家荣耀与名声起誓,她不为难秦鸾,也不会让其他人为难秦鸾。 这个其他人,指的就是皇上。 若皇上开口逼迫,程皇后作为大殿下的母后,对所谓的“冲喜”反对到底。 秦鸾没有见过程皇后,不知她模样,不解其性情,但在这份承诺里,秦鸾看到了一位母亲的慈爱,以及,一个人的骄傲。 “师父的丹药,我还有的,”秦鸾抬起眼,开口道,“但是,我不敢保证那丹药一定能救殿下性命。” 钟嬷嬷深深行了一礼:“医者都说,治得了病、救不了命,娘娘都懂。” 秦鸾看向侯夫人。 侯夫人知她已拿了主意,便道:“你想好就是。” 秦鸾起身,与钟嬷嬷道:“嬷嬷稍候,我回屋里取药。” 侯夫人见她离开,神色沉沉。 这一次,她知道阿鸾要做什么了。 主将亲征前线,侯夫人坐镇中帐,但她该给主将备两位偏将吧? 皇城,到底是皇上的地盘。 阿鸾那点功夫,连翻墙都不利索,万一遇着什么事,多吃亏? 皇后娘娘虽有承诺,谁知道皇上会不会来硬的。 “把阿沣和阿鸳唤来。”侯夫人与采薇道。 真到了来硬的时候,多这么两个人,无济于事,但在未动手之时,气势不能输。 两军对垒,露怯的那一方,未战先输。 钟嬷嬷等了会儿,秦家兄妹陆续到了。 想到侯夫人对他们会有一番提点,钟嬷嬷主动出了屋子。 秦鸾记得祖父前回说过的话,没有瞒着侯夫人,把自己所思所想说了一遍。 侯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视线落在秦沣与秦鸳身上。 这两人突然被叫来,显然不清楚来龙去脉,也没有想得这么深刻,一时之间,面面相觑。 侯夫人沉声道:“都听见了?都记下了?” 两人忙颔首。 三人出来,上了钟嬷嬷的马车。 钟嬷嬷轻声问:“大姑娘怎么还换了身衣裳?” 秦鸾看了看裙摆,道:“皇上说,姑娘家家的,别总穿道袍。我在家里习惯了,入宫还是换一换。” 钟嬷嬷一愣。 按说,臣子家的姑娘穿身道袍,能碍着谁? 皇上管这个,八成是没事找事。 这么一想,钟嬷嬷道:“这身也好看。” 颜色素雅、款式大方,衬人。 秦鸾道了声谢。 她这么穿,也是在表示,她不止是修道之人,她也是永宁侯府的女儿,是大周功勋之后。 有中宫腰牌,宫门口侍卫查验后,马车一直到了赵源的宫室。 三兄妹依次下车。 闵公公这儿已经得了吩咐,郑重与秦鸾行了一礼。 廊下,童院判定定看着永宁侯的三个孙儿。 廖太医与秦鸾熟一些,走了过来,叹息着摇了摇头。 “有把握吗?”廖太医问。 秦鸾低声道:“尽力一试。” 廖太医想说,这不是能“试”的事,转念想到永宁侯府立场与秦鸾的状况,话又都咽了下去。 试,总比不试强。 手握保命丹药却不肯救大殿下,之后才麻烦重重。 廖太医引秦鸾到寝殿。 秦沣跟着进去,秦鸳与钱儿等在外头。 幔帐撩起,秦鸾看着病榻上的大皇子,眉宇一蹙。 师父留给她的瓷瓶里,保命药一共有两颗。 一颗救了兰姨。 另一颗,也许就是用在现在。 这颗,救的不是大殿下,而是她秦鸾。 ------题外话------ 感谢书友老年养猫生活、书友20170602220334901、政志壮心扬四海、慕蔚成礼、丛丛宝宝、小院子、sareph、sphia姊的打赏,感谢书城书友99725穗菜花、l、骨头好吃的打赏。 第91章 回光(求月票) ,最快更新踏枝 !秦鸾不懂岐黄。 她不会诊脉,不知药方,但她能看到一个病重之人的状态。 大殿下的身上,透出了浓浓的死气。 他还很年轻,未至及冠,但他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 秦鸾从床头退开,与廖太医与童院判、以及钟嬷嬷道:“寿数到了,改不了命。” “保命药也不行?”廖太医问。 “只能吊一吊,”秦鸾抿了下唇,解释道,“就是回光返照,让大殿下醒过来,能与亲人告别,交代身后事,仅此而已了。要不要喂,还要请皇上与皇后娘娘拿主意。” 童院判闻言,长长叹息一声。 作为医者,他早有准备。 大殿下是灯尽油枯之相,天下再神奇的仙丹,也很难从阎王爷手里抢人。 而能醒过来、说几句话,已经是极大的本事了。 钟嬷嬷身形晃了晃,抹了下眼角,道:“我去回禀娘娘。” 消息递出去。 不多时,皇后娘娘匆匆赶来。 她一路赶得及,头发叫寒风吹得散落,形容憔悴。 只硬顶着一口气,冲至此地,见一年轻少女站在廊下,程皇后顾不上细看,上前握住了她的双肩。 “当真再无办法?”程皇后的声音打着颤。 秦鸳抬手扶住她,道:“娘娘,臣女秦鸳,与殿下丹药的是臣女的长姐,她在里头。” 程皇后这才发现自己问错了人。 她对着秦鸳,想挤出个笑容来,却无能为力。 她只好叹息着道:“是我认错了人。” 程皇后松开了秦鸳,往殿内走,正好遇上闻声出来的秦鸾。 她想再问,但心急如焚的那口气泄了,只余下无奈与痛苦,嘴唇嗫嗫,终是说不出话来,只眼泪一直在眼眶中打转。 秦鸾扶住她的胳膊,柔声道:“娘娘,别让殿下担心您。” 程皇后闻言,深吸了一口气,硬把眼泪都逼了回去:“他醒了吗?” “还没有喂药,”秦鸾道,“时间紧,等您来了再喂。” 程皇后紧紧咬住了牙关。 这一次,她没有咬嘴唇。 她的唇上,还有先前留下的伤口。 血已经止住了,伤口还在,抹了厚厚一层唇脂,遮住了所有痕迹。 “嬷嬷,”程皇后与钟嬷嬷道,“替我理一理头发,我不能让源儿看到我这个样子。” 程皇后梳头的时候,秦鸾取出瓷瓶,倒出了最后一颗丹药,交给了廖太医。 廖太医掰开了赵源的口,将药丸塞进去,而后,静静观察殿下的反应。 他记得,上回世子夫人用药,几乎是顷刻间就有了变化,效果显著。 而这一次,许是赵源病得太厉害了,隔了一会儿,他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病榻前,是亲近的内侍、熟悉的太医,与一位陌生的姑娘。 赵源疑惑地看着秦鸾,似是想到了什么,他眉头一紧。 闵公公太懂赵源了,忙道:“殿下,这是秦姑娘,与您送一颗丹药,仅此而已。” “丹药?”赵源喃喃,声音很轻。 听闻赵源醒了,程皇后迅速到了床前,握住了儿子的手。 见到故作镇定的母后,赵源倏地明白了。 “您,”赵源的喉头滚了滚,“儿子是不是病了很久?今儿初几了?” 程皇后的下唇直打颤。 赵源病倒时,不过初五,而现在,已经是十打头了。 见母后不语,赵源转头看向秦鸾:“你给我的药?我还有多久的命?” 秦鸾直接答道:“您还能说一个时辰的话。” 时间很少,不该浪费。 赵源恍惚了下,而后接受了现实:“我与母后说会话。” 所有人都退了出去,只程皇后陪着赵源。 “母后,寿数天定,儿子只能走到这里了,”赵源轻轻笑了笑,“儿子的身体就是这样,也早就做好了早逝的准备,只是舍不得您。能给您当儿子,儿子万分满足,只可惜母子缘浅,不能继续走下去。” 程皇后紧紧收拢了手指,硬撑着没有哭出来。 “儿子病倒后,身边人应当与您说过,儿子不想害一个无辜的姑娘,”赵源道,“当日未知答案,现在想来,恐就是秦姑娘吧? 不管是谁,都别害她。 儿子想干干净净走,往后史官们写庆元帝的儿子们时,只写儿子爱书、知礼、却体弱,而不是临死还拖累了一人。 您别脏了您的手。” 程皇后硬忍下去的眼泪又泛了上来,哽咽着道:“母后答应你,母后也答应过自己,母后决不食言。” 母子两人正说着话,外头传来喧嚣声。 皇上赶到了。 赵源弯了弯眼,温声道:“请父皇进来吧,儿子还有些话,想与父皇说。” 程皇后纵然万分不舍,也不愿意在最后时候违了赵源心愿,起身去请皇上。 殿外,已经得知结果的皇上怔怔站着。 他知赵源此次病得厉害,他知状况极其不乐观,但直到此时此刻,他才真切意识到,他的长子要走了。 诚然,他与长子的关系并不融洽。 他不喜欢程皇后,对赵源自然也不喜爱。 尤其是,随着赵源成长,与三公、三孤学了一肚子的之乎者也,那股子迂腐脾气,简直是另一个徐太傅。 一位借着师生名义,对他咄咄逼人;一位则是父子关系,与他有话直说。 说的,全是他不爱听的话。 可再是不喜欢,也是他的儿子,是他以“饱览群书”而让他骄傲的儿子。 怎么忽然间,会走到这么一步? 皇上突然恼起了赵启。 若赵启不发了疯似的来跟赵源说那些话,是不是,他就不会病倒、不会到药石无医的地步? 关闭的殿门打开,露出程皇后衰惫倦容。 看向皇上,程皇后的眼底划过了一丝忍无可忍的恨,而她眼中悲痛更多,将那丝恨意都盖了过去。 “源儿有话要与您说,”程皇后道,“您快些进去吧。” 皇上快步入内。 立在床前,皇上垂眼看着赵源。 许是回光返照缘故,赵源的气色看着不算太差,眼神也很亮,这让皇上有一瞬的恍惚。 源儿还能活下去。 可这个恍惚,被赵源的话,全打碎了。 “父皇,”赵源的声音很轻,每一个字,却又很清楚,“儿子不孝,让父皇您白发人送黑发人。” ------题外话------ 继续喊月票,再让我喊两天,新书月过完就不喊了…… 第92章 忠言 ,最快更新踏枝 !大得有些空旷的寝殿内,只余父子两人的呼吸声。 赵源的呼吸很轻,却急促,每一口呼吸都在燃烧他的性命。 皇帝的呼吸很缓,却沉重,胸口起伏,悲痛满溢。 身形发晃,皇上扶着床架缓缓在床上坐下,怔怔看着赵源。 他怎么就是白发人呢? 他还一根白发都没有。 他却要送走儿子了…… “你……”皇上嘴唇嗫嗫,想说些什么,又实在不知道从何说起。 他们父子之间,能说的话题很少,而多数时候,交谈都不让他舒服,以至于他忽然间想找一个话头来表达对赵源的不舍,都一下子寻不到。 赵源弯着下眼,笑容很淡。 他当然看得出皇上的犹豫,他也知道父子之间的问题,但是他命不久矣,很多话再不说就没有机会说了。 “父皇,儿子虽然要走了,好在还有几位弟弟妹妹,有他们在父皇跟前尽孝,儿子是放心的,”赵源缓了缓,道,“母后只儿子一嫡亲子,她定困苦,还望父皇垂怜。” 皇上喉头滚了滚,沉声道:“朕与你母后虽不是什么恩爱夫妻,但她始终是朕的皇后,你可以放心。” 赵源又道:“大周建朝二十余年,时间不长,内忧外患都有,但人才济济,相信在文武大臣们的努力下,一定可以振兴内政、收复疆土。儿臣希望父皇能广听、广看,不要宠信小人,以至于乱了超纲。” 皇上的眉头皱了起来,嘴角抿起,透出不满意来。 赵源看在眼中,却没有退让,坚定道:“儿子要死了,如果父皇能记得这一番将死谏言,那儿子虽死犹生。” 皇上一瞬不瞬地看着赵源。 他就知道,这个儿子,从来说不出让他顺耳的话来。 明明已经是临终之时,依旧在对他这位父亲说教。 说他偏听偏信,说他宠信小人,说他乱了超纲。 呵! 可笑、可笑至极! 一个没有当过一天皇帝、甚至没有当过一天太子的人,他能知道什么? 根本不懂制衡之术,不懂帝皇手段! 年纪那么轻,尽学了那套老迂腐。 赵源观皇上神情,就知道他的话没有敲开父皇的心门。 诚然,作为儿子,他不该这么对父亲说话,但父皇身边奸佞强势,他明知忠言逆耳,也一定要说。 这是最后的劝谏了。 “父皇……”赵源打起精神来,却见皇上已经站起了身。 皇上落在赵源身上的目光变得冰冷,丧子的痛楚被愤怒冲淡了:“朕不想听这些。” 赵源又笑了笑。 笑容更淡了,透出满满的无奈与遗憾。 “儿子以后,也无法再跟您说了。”赵源叹息一声。 皇上又沉沉看了赵源一眼,道:“再陪你母后说几句话吧。” 说完,他一甩袖子,从床前离开,与守在外头的程皇后擦肩而过。 程皇后没有给皇上任何一个眼神,先前父子的对话,她听得一清二楚,也听得心凉如冰。 她为自己的儿子不值。 她这么优秀的儿子,怎么就摊上了这样的爹? 一国之君?万民之上? 在程皇后看来,都比不上能够倾听正确的话重要。 赶至病榻前,程皇后握住了赵源的手。 母子两人,相对无言。 这种无言,与先前的父子沉默截然不同。 对视中,赵源又笑了起来,全是心疼与不舍:“您要保重身子,父皇听不进儿子的话,您要听进去,您为了儿子保重。” “好,”程皇后哽咽着,“母后答应你,会好好保重自己,活得长长久久。就是要委屈你,在下头多等等母后,等母后老了、走了、投个好人家,擦亮眼睛选一个好丈夫,你再来找母后,母后还做你的母亲。你是母后的骄傲!” 赵源的眼睛笑成了月牙:“好。” 渐渐的,赵源的眼神散了,无力再撑着与程皇后说话。 他再一次陷入了昏睡中。 程皇后没有叫太医,她静静陪坐在床前。 一个时辰。 秦姑娘给他们母子的时间已经到了。 虽然让皇上“用”去了很多,但程皇后依然满足了。 不管怎么样,他们做了道别,也做了约定,比之前赵源一直昏迷不醒,要好了许多。 殿外。 寒风中,皇上背手站在廊下。 只观皇上神色,秦鸾就知道,这对父亲谈得极不愉快。 皇上赶到时的悲痛已经消散了,余下的,全是烦闷。 秦鸳显然不适应这种氛围,下意识地拉住了秦鸾的袖子。 秦鸾侧过头,与她比了个口型:“莫慌。” 秦鸳点了点头。 秦沣护在两个妹妹身前,一脸严肃。 他知道,有不少人在打量他们,或者说在打量秦鸾。 阿鸾回京不久,虽然被皇太后召见过,但在宫里,她还是生面孔。 偏偏,与她相关的故事很多。 凤凰命、原本的二皇子妃,以及,一颗丹药让大殿下回光返照。 这样的姑娘,谁会不好奇呢? 太医院、御前的、中宫的,但凡在这里的,都充满了好奇之心。 其中便有黄逸。 他随御驾至此,对秦鸾好奇极了。 只是,他的好奇的点与其他人都不同,他就耐着心思琢磨,到底是怎么样的姑娘,能让林繁心动? 这位秦大姑娘,模样自是好模样,但黄逸觉得,仅仅只是外表,能让林繁惊艳,却不会让他一直惦念。 可要说性情、才华,让黄逸就这么看,显然也看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这么一想,黄逸在心中暗暗点了点头。 林繁看得出来,绝不是因为林繁高明,而是他与秦鸾有许多往来。 处得多了,就都知道了。 啧啧。 赤衣卫事儿那么多,林繁大忙人一个,到底从哪里来的时间与机会,与人家姑娘处得多了? 匪夷所思! 许是黄逸打量的目光太明显了,被秦鸳逮了个正着。 秦鸳瞪着眼睛,凶巴巴的,又与秦鸾耳语。 秦鸾敏锐,岂会不知,微微与秦鸳摇了摇头,表示并不在意。 秦鸳也知道此刻不适合深究,又狠狠瞪了黄逸一眼。 这一瞪,她歪了歪头。 那侍卫似乎有些眼熟? ------题外话------ 感谢书友慕蔚成礼、彤彤1609、书友160930215402026、书友20170429100936671、书友2021042八0550219的打赏,感谢书城书友99725穗菜花的打赏。 第93章 逆耳(求月票) ,最快更新踏枝 !未及细想,一直沉默着的皇上走到了他们兄妹面前,秦鸳再顾不上黄逸,打起精神应付皇上。 皇上背着手,审视秦鸾。 “真的再无他法能救他?”皇上问,“保命药,再喂几颗,能保住吗?” 秦鸾恭谨答道:“臣女手中已无丹药,即便有,以殿下的身体,也没有功效了。” 皇上又问:“若是你师父在,能救源儿吗?” “以臣女师门的传承,大殿下的状况是救不了了的。”秦鸾道。 审视的目光并没有消失,秦鸾知道,皇上在判断她说的话是真是假。 比起大殿下的命,皇上更关心的,似乎是她手里的药、她们师门的能力。 抬起眼,秦鸾不卑不亢,道:“无力相救,这仅限于师门,兴许其余仙门会有办法,各家皆有所长,皇上若想再试试,远的求不到,近的,不如问一问国师?” 秦沣一听这话,心扑通扑通直跳。 阿鸾这是“祸水东引”。 意思便是,堂堂国师,能救就去救。 若是救不了,皇上又何必为难她们这样的小道观呢? 当着皇上的面,如此说话,按说是不妥当的。 可秦沣记得侯夫人的交代,他们今日是不得不掺和,皇后娘娘为友,皇上则是隐忍不发的“敌”。 面对敌人,不是说一上来就要亮刀子,而是气势。 他家的瓷瓶,像是里头装满了水,又重又沉、稳稳当当。 皇上又看了秦鸾会儿,问:“那么,朕的皇儿,还能活多久?” 秦鸾道:“殿下已是油尽灯枯了,多则两日,少则……” 皇上没有再问,缓缓挪开了视线,带人离开了这里,回去御书房了。 随着皇上离开,大殿下的宫室变得空荡荡的,满是萧瑟。 徐太傅拄着拐杖,迟到了一步。 因为皇后请人、马车未从千步廊过,徐太傅得到消息就晚了一步。 怕皇后娘娘母爱深沉,做出不适合的举动,老太傅急急往宫里赶。 闵公公上前扶住他,与他讲了所有的事。 “请秦家丫头给了丹药?”徐太傅颤声道,“那老夫还能见着殿下、说几句吗?” 闵公公垂下了眼:“殿下与皇上、娘娘告了别,又昏睡了……” 徐太傅惋惜地长叹一口气。 他还是来迟了,没有再和殿下说几句话。 寒风中,积雪从树上簌簌而下,一派冬日寂寥。 徐太傅被钟嬷嬷请了进去。 虽然殿下已昏睡,但老太傅还能再看殿下几眼。 眼泪从苍老的面容上落下,徐太傅以袖掩面,无声哭泣。 活到他这把岁数,其实本该看淡生老病死。 死亡固然遗憾,但更遗憾的是,死亡来得太突然了,没有好好与亲人道别。 从这一点来说,殿下已然是“幸运”的。 可兴许是他们师生未曾道别,又或许是在他这个老头子看来,殿下实在太年轻了,徐太傅悲伤不已。 程皇后噙着泪,让闵公公扶住徐太傅。 先生都如此心痛,而父亲,不说为儿子落一滴泪,到最后都在怪儿子说话不中听。 讽刺至极! 程皇后深吸了一口气,与钟嬷嬷道:“你送秦家兄妹回去吧,今日恩情,我铭记于心、绝不敢忘。” 钟嬷嬷应下。 程皇后又与徐太傅道:“感谢老大人这些年对殿下的指点,把他教得那么好……” 徐太傅连连摇头:“殿下可有说什么话?” “他的性子,老大人知道的,他放心不下我,又劝不动皇上……”程皇后叹道。 知道赵源的临死谏言都没有打动皇上,徐太傅涕泪纵横。 永宁侯府。 秦鸾平平安安从宫里出来,让侯夫人松了一口气。 让几个孩子各自散去,侯夫人又与永宁侯关上门,谈了小一个时辰。 另一厢,林繁得知秦鸾回府,心落了一半。 他自认了解皇上。 程皇后在皇上之前,把秦鸾请去、又送走,与大殿下急剧发展的病情,打乱了皇上的脚步。 一旦皇上回过神,未必没有其他举动。 大雪又起,直至第二日清晨。 朝房里,大臣们都知道大殿下命不久矣,气氛十分沉重。 等列于金銮殿,林繁抬眼迅速看了眼皇上。 皇上靠坐在龙椅上,浑身上下,哀哀欲绝。 不止林繁,永宁侯也在观察。 昨儿阿鸾回府时,明确说过,皇上是愤怒远胜悲痛。 此时此刻,到底是皇上气消了,后知后觉又痛心了,还是…… 黄太师上前一步,劝解道:“皇上,您要保重龙体。” 这话引了无数附和。 皇上用手撑着额头,颤声道:“朕、朕实在是舍不得源儿,朕贵为一国之君,却连儿子的命都……” “殿下孝顺,定不愿见您如此。” 皇上抹了一把脸,眼眶发红,对着永宁侯,道:“秦卿啊秦卿,朕、朕……” 秦胤绷紧了下颚。 老太婆昨日替他掂量过,如果皇上敢在朝会上借势相逼,他也豁出老脸去,与皇上好好说说他秦胤死在前朝战乱中的三个儿女! 不止他哭,他拉着金銮殿一众老臣一起哭。 不是只有皇上失去儿子,他们这些从乱世走来的,死了儿子的还少吗? 他哭得比皇上还大声,今日这事儿就断断定不下来! 皇上要恼要怒,也只能让他恼去、怒去。 殿下时日无多,只要拖过这两日…… 队列前头,徐太傅脸色发白。 皇后娘娘深明大义,若皇上连殿下那么一点点心愿都不肯满足,他老头子今日没完了! 急急的脚步声从金銮殿外由远及近,落在耳朵里,不祥极了。 内侍几乎是飞扑进了大殿,跪倒在地,声音尖锐,抖得厉害:“殿下、大殿下,薨了。” 回音响彻大殿,盖过了其他所有声音。 而后,众臣纷纷跪下,口呼“皇上节哀”。 龙椅上的那人,似是愣住了,坐在那儿半晌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皇上的眼眶依旧很红,却没有一滴泪水涌现。 他那个儿子啊。 到最后都是这样! 说他不爱听的话,做他不喜欢的事。 既已无救命的机会,他难道真能让秦家丫头给死人冲喜? 不过就是试一试秦胤而已。 而他的好儿子,连这么个机会都不给他! ------题外话------ 最后一天,求月票~~~ 起点书友圈有粉丝称号活动,最后一天了,想参加的书友关注一下。 感谢大家这一个月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