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剑》 第一章 洢州 虞国载乾三年,江南道,洢州城。 初夏的一场晨雨,洗去了天地间的浑浊闷热。 洢州桥上,行人如织,车马密集。 桥下宽阔而深沉的河水,由南向北静静流淌,承载着一艘艘载满盐、茶、粮等货物的纲船。 弘舸巨舰,千舳万艘,或由纤夫牵拉,或由船夫摇橹,没有停歇下来的时候。 虞帝国继承了前隋的漕运体系,而洢州城则是虞国漕运路线上的重要节点之一。 所谓“吴门转粟帛,泛海陵蓬莱。” “云帆转辽海,粳稻来东吴。” 南来北往的船只货物,为这座江南道的城市,带来了大量的流动人口,以及商机。 洢州桥头河畔的一家家沿街店铺,早在朝阳升起之前就做好了开张准备。 无论是茶馆,饭铺,酒楼,还是胭脂铺,当铺,米铺,所有店面都宽宽大气派,显得人气旺盛。然而在众多店铺中,却有一家大门紧闭,并且完全没有开张的意思。 那是一间悬挂着“保安堂”匾额的药铺。 “啪。” 擦过药铺柜台桌面的抹布,被丢到一边, 一只属于少年的手掌先重重划过古香古色的桐木桌面,再凑到眼睛下,审视着指尖是否残留着尘埃。 “可算干净了。” 少年朝手掌吹了口气,随手将抹布丢进盛着水的木盆,伸了个懒腰,坐进柜台后方的椅子里。 他约莫十四五岁,穿着一件灰色襕衫,内搭短绯白衫,戴幞头,穿长靴,相貌普通,表情格外平静。 李昂,这是他的名字。 或者说,是他此世的名字。 四个月前,保安堂的前主人、李昂的父亲李寒泉,与妻子崔苡因病相继离世。而守孝期间浑浑噩噩的李昂自己,也发生了意外—— 他的脑海里,开始持续不断地浮现出凌乱而稀碎的记忆碎片。 满是摩天高楼的繁华都市,在街道上疾驰的钢铁车辆,手机,电脑,络 以及在那个世界生活着的、同样名为李昂的存在。 破碎记忆的来源,和他同名同姓,甚至连长相都一模一样。这到底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亦或者,是传说中的“穿越”? 李昂摇了摇头,将杂乱思绪置之脑后,凝神扫视眼前这间熟悉的保安堂药铺。 药铺店面还算宽敞,地上铺着青石板,四根柱子下方都有圆石垫着,房梁上悬挂下三根细绳,栓着根细木棍,细木棍下悬挂有一包包散发药香的成药,以及写有“青龙汤”、“麻黄汤”、“地黄煎”等滋养的木牌。 柜台上方,摆放着扁竹筐、药称、捣药臼等杂物。 而柜台后方的木质架子,则放置着一格格盛有麻黄、葛根、乌药、丹参等药物的木盒、陶瓷罐。 “少爷咱家快没钱了。” 轻柔女声打断了思索,李昂转头看去,只见店铺角落里坐着一位穿着青色侍女服的少女。 她年纪和李昂相差仿佛,长着张可爱的鹅蛋脸,正微皱眉头,将一大堆钱币码在桌面上。 柴翠翘,李昂家的婢女。 八年前,虞国南面的周国爆发叛乱,叛军如燎原烈火般接连攻占十座州城,面临兵灾的周国北部百姓纷纷逃离故土,涌入虞国。 当时局势动荡,卖儿鬻女者不知凡几,李昂的母亲崔苡做主,买下了柴翠翘作为李昂的丫鬟。 虞国作为当世大国,疆域辽阔,国力强盛,也自诩最为文明,明法规定国中有仆而无奴。 就算是丫鬟,也绝非主人家的私有物,有权领工钱,有权决定自身的婚姻嫁娶,如果被主人家虐待,还可以去官府、工会,或者“女子社”这样的民间互助组织告状伸冤,强制中断主仆契约。 “唔还有多少?” 李昂叹了口气,从椅子上站起,走向女仆。 尽管有着庄周梦蝶的插曲,平白多了无数段碎片记忆,但李昂的心智意识并没有改变。 在父母双亲溘然辞世之后,自幼青梅竹马的柴翠翘,就是这个世界上他最亲近信赖的人。 顺便一提,虞国民间仆役对男主人的叫法,应该是“阿郎”、“主人”,或者根据主人在家族里的排名,叫“大郎”、“二郎”、“三郎”。 不过觉醒了现代记忆碎片的李昂,总感觉“大郎”这种称呼怪怪的。 有种下一秒自己就要起床喝药的既视感。 遂改让柴翠翘在没有外人的时候叫他少爷或者直接叫名字。 “平钱三千二百八十四,折二钱七百一十五,折三钱七百七十九,折五钱四百二十一,当十钱二百二十,碎银十三两,飞钱二十贯” 柴翠翘悬在半空中的纤细如葱手指点来点去,歪了歪头,脸上表情显得有些纠结,“加起来总共是” “三十一贯又三百五十六文,” 李昂走到桌前坐下,“再加十三两碎银。” 虞国使用铜钱作为基础货币,所谓平钱就是一文钱,是铜币体系中的最货币单位。 眼下民间流通量最大的平钱是开元通宝,形制外圆内方,直径八分,成分为铜、锡、铅,背面有星月图案。 其他的还有乾元重宝、大历元宝等,属于前代先帝颁发的年号钱。 而折二钱、折三钱、折五钱、当十钱,顾名思义,其价值分别为二文、三文、五文、十文。再往上还有当二十、当三十、当四十、当五十乃至当百、当千大钱。面值凑够每一千文,则为一贯。 至于飞钱,则为虞国的纸质兑换票证——由于铜钱面值,又沉重,运输不便,因此催生了纸质汇票(类似银行支票)。 现在放在保安堂桌面上的这张飞钱,比巴掌大一圈,材质为上好的宣州硬黄纸,坚韧不易破损。纸张中间写有“贰十贯”字样,下方标注存钱的时间、地点以及办理相关手续的钱庄、责任人,纸张边缘则是一圈复杂繁琐且精美的防伪花纹。 “最近银价大概每两八百文,十三两碎银就是十贯四百文。全部加起来,那就还有四十一贯七百五十六文。” 看着堆叠桌面的钱币,主仆二人谁也没有说话,一时间沉默下来。 眼前的,就是李寒泉与崔苡夫妻,十几年来经营保安堂药铺,所积攒下的全部可用资金。 四十一贯,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李昂叹了口气,“城里的物价最近没怎么变吧?” “应该没有。” 柴翠翘掰着指头说道:“白米每斗70文(1斗约等于6公斤,10斗为1石),猪肉每斤4文,草鱼每斤0文,胡饼一枚文,酸馅(即蔬菜包子)一个文,犁1个文,盐每斤40文” “日常生活只算吃的话,两个人人均50文,每天100文。但这只包括米、盐、薪柴、调料、油、蔬菜等。如果想多做一两道菜、汤,成本大概是每天10文。 还有买衣服、煤炭、文具、书籍刊物、瓜果零食、蜡烛的钱” 李昂略一盘算,他和柴翠翘两个人每天生活成本为150文。 如果要维持以前的康生活,则为每天170文到00文。 “没有任何收入,坐吃山空的话,41贯只够生活大半年左右。” 李昂揉了揉眉心,没想到穿越面临的第一项问题,不是致命疾病,也不是贪官恶吏,而是最现实的康家庭破产危机。 “少爷,那个,其实” 柴翠翘揉搓着侍女服的边角,犹豫半天,声如蚊蚋道:“我还有点私房钱的。” 李昂没太听清,“什么?” “十,十贯。” 柴翠翘脸庞微红,扭捏道,“夫人每个月都会给我月例钱,让我买想买的。除了平时买点瓜果零食,我就一直攒着” “想什么呢你。” 李昂无奈一笑,伸手轻轻在柴翠翘额头上弹了个脑瓜崩,“那点钱你就自己留着吧,我还不至于靠丫鬟养活。” 柴翠翘双手捂住额头,撅着嘴巴无声抗议。 “咳咳。” 李昂轻咳一声,拍了下大腿,正色道:“我打算,重开医馆。” “诶?” 柴翠翘双手放下,一脸震惊,“诶!” “诶什么诶,总得想个办法,不能坐吃山空吧。” “可是” 柴翠翘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李昂看了她一眼,从桌上拿起茶杯喝了口茶,“怕我年纪太,没人信我?还是怕我医术不精,一不心把人治死了?” “呃” 柴翠翘双眼望天,凝视起房梁。 “嘿,你这丫头。” 李昂佯装恼怒,伸手将柴翠翘的头发稍稍搓乱,在后者的抗议声中,认真说道:“《诸病源候论》、《千金方》、《千金翼方》、《本草拾遗》、《肘后备急方》这些书我都读过,给人治病绝对没问题。 这事情我自有计较,你不用担心。 对了,家里还剩什么吃的?” “少爷你饿了?厨房还有两束挂面,七八个鸡蛋,两坛酸菜、酱菜” “那就弄两碗煎鸡蛋挂面吧,先凑合吃一顿,吃完饭我出趟门。守孝期结束,该去问候一下老师,顺便问问州学考试的事情。如果能通过省试,有了举人身份,包括开医馆在内的各种事情都能方便许多。” “哦哦。” 柴翠翘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转身掀起珠帘,去往厨房,但脸上还是留着少许担忧。 李昂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轻轻一叹。 自家人知自家事,柴翠翘作为崔苡钦定的半个女儿和未来儿媳妇,可以说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李昂的人。 连她都对李昂重开医馆忧心忡忡,外人的想法也就不必多说了。 李昂手指轻撩过凌乱发丝,指缝下的眼眸愈发明亮。 无论怎么看,在这个年纪想要撑起一家医馆药铺都是天方夜谭,但是 李昂从椅子上站起来,闭上眼睛,屏息凝神,在透过薄薄窗纸的微亮阳光照耀下,双手悬于身前,手掌虚握,像是攥住了什么东西。 手术刀,划开皮肤。 牵开器,暴露腹腔。 吸引器,清除积血。 李昂的双手宛如舞台上的指挥家一般,轻柔而稳重。 切开,止血,结扎,引流。 切除,重建,接回,移植。 他的眼前仿佛浮现出一具横躺着的虚拟人形影像,眼鼻口耳心肝脾肺具在。随着李昂用手术刀割开皮肤,虚拟人形的一条条血管,一束束肌肉,一根根神经,均暴露在视野中,纤毫毕现。 透过窗纸的微弱阳光像是无影灯,耳畔似乎传来拖鞋在无菌手术室地面拖沓行走的声响,记忆碎片里涌出种种气味。 洗手时的消毒肥皂水气味。 高频电刀烧灼血肉的气味。 乃至各种病灶的酸爽气味。 李昂悬在半空中的手臂一顿,他仍然记不起另一个世界里,自己具体的人生经历。 每当用力去想,只能在记忆海洋中,找到如同图书馆书架一般整齐罗列的清晰资料。 无机化学,有机化学,生物化学,细胞生物学,病理生理学,病理解剖学,医学免疫学,医学微生物,检体,诊断,超声,影像,心电 模糊而深刻的情感涌上心头,求学时的艰辛苦楚,初次握持手术刀时的忐忑惶恐,完成手术时的疲倦满足 李昂缓缓放下双臂,睁开双眼,眼眸闪亮。 自己,是一名外科医生。 第二章 收购 “面好了面好了。” 随着李昂将装了所有钱财的木盒关好上锁,柴翠翘也捧着两碗热腾腾的鸡蛋挂面从厨房走了出来。 主仆二人吃着挂面,可能是小时候穷怕了,柴翠翘胃口极好,哪怕只是没放油的清淡挂面也吃得眉飞色舞,呲溜作响。 “慢点吃,别噎着。” 李昂微笑着提醒了一句,柴翠翘“嗯”了一声继续闷头捞面,一口面一口菜,吃到最后碗里只剩下一个完整的荷包蛋和少量汤汁,这才依依不舍地咬掉荷包蛋酥脆的边沿,就着汤汁吃完。 “咚,咚。” 敲门声打断了此刻的宁静,李昂眉头微皱,看向保安堂的门口。 孝期刚过,谁会登门拜访? 他转头看了柴翠翘一眼,后者立刻会意,用手帕擦了擦嘴角,站起身来,从地上提起装满钱币的木箱,走到后院。 待到柴翠翘离开,李昂这才清清嗓子,走到门前,问道:“谁啊?” “李家郎君在吗?在下是城东庆安堂的伙计于介,李小哥唤我于六即可。” 门外声音说道:“我家郎君派我来,把前几天杏林会例会发的礼盒,给您带来。” “你家郎君?庆安堂?” 李昂眼睛一眯,城东庆安堂,和保安堂一样都是药铺医馆。其主人姓于,名淼水,是洢州城中炙手可热的“福医”。 福医,不是说他是福州人,或是发福的人,而是指有“福气”的医生。 李昂从小在医馆长大,对于这个时代的医疗体系了解深刻。 虞国医疗资源整体上可分为官方和民间两类。 官方的,以长安太医署、殿中省尚药局、太医署为首。太医署和尚药局分别为皇帝、太子服务,有时也听从皇帝安排,替王公大臣、后宫嫔妃治病。 太医署则负责全国的医政和医学教育。 这三大中央机构组织严密,集中了医学精英,医疗水平在当世可谓首屈一指,但与之相对应的,则是虞国地方医疗水平的落后。 前隋的《颜氏家训》卷五《省事》如此形容“博而不精”之士——“卜筮射六得三,医药治十差五,音乐在数十人之下,弓矢在千百人中” 本朝医圣孙思邈也在《急备千金要方·原序》中直白说道:“今之医者,但知诊脉处方,不委采药时节,至于出处土地、新陈虚实皆不悉,所以治十不得五六者,实由于此。” 治十不得五六,也就是说大部分医者的治愈率在50以下。 要知道,这个时代的医疗体系,缺少足够详实的数据参考,比如病人的体质、年龄、身体状况,具体病种,就医前病症轻重,病程长短等。 许多病症,是患者可以凭借身体抵抗力自愈的,这部分人群也被计算到治愈成功的案例当中,也就是说,大部分医师的真实治愈率,还要继续估低。 医师整体水平的平庸,严重打击了民众求医问药的积极性,以至于大量典籍都对此做出批评、嘲讽。 《汉书·艺文志》:“及失其宜者,以热益热,以寒增寒,精气内伤,不见于外,是所独失也。故谚曰‘有病不治,常得中医。’” 这句流传久远的民谚,指的是有病不治,反而能得到中等水平的治疗,再怎么样也强于被庸医误诊害命。 “虽未能尽除小疾,然贤于误服恶药。” 本质上是出于对庸医的不信任与嘲讽——至于所谓的“劝人不要乱吃药,要讲究天人合一,自然愈合”,反倒是对这句讥讽话语的曲解,把骂人当夸人。 总之,虞国医疗整体水平的落后,催生了种种乱象,许多平民得了病,就在家里抄写《新菩萨经》、《劝善经》,希望靠抄写佛经,行善积德,来祛除疾病。 抄佛经不去看医生自然是等死行为,但信医书也没好到那里去——这个时代的医书良莠不齐,多有自相冲突、语义语句含糊不清的情况,甚至还有堪称猎奇的民间药方。 比如本朝前期编纂的《本草拾遗》,就称“人肉可治赢疾(可能指结核病)”,导致“民间以父母疾,多刮股肉而进”,害死了不知道多少孝子孝女、仁母仁父。 以上种种情况,催生了“有福气的医生”,即“福医”的出现。 这类医生本身毫无医术可言,只是因为机缘巧合,“治好”了几个病人(大概率是靠病人自己体质自愈),从此一炮而红,被万众追捧,只要开出药方,就有千百人抢购,也不管对症不对症。 如果病人吃了药,病症愈合,那就是医生的福气,通过药物传染给了患者,让患者治愈。 而如果病人吃了药,病症没能好转,那也是天命注定,患者自己命薄,享受不到医生给的福气。 就算患者死了,也怨不得别人。 正说反说,福医都立于不败之地。 于淼水,就是典型的福医。 六年前,他还只是个穷得连二十文钱都拿不出来的江湖游医,衣衫褴褛流落到洢州城中,以一种号称“千种之疾,入口而愈”的神药,治好了上百名患者,从此名声大噪,日进斗金。 而他所谓的神药,则是——绿豆汤。 没错,于淼水一开始只会开一味药方,绿豆汤。 小儿腹痛?喝绿豆汤。 头疼脑热?喝绿豆汤。 气血不均?喝绿豆汤。 妇科疾病?喝绿豆汤。 于淼水让上门求药的患者,早上喝,晚上喝,饭前喝,饭后喝,煮成浓粥喝,煮成稀粥喝,热着喝,冷着喝,让城里的绿豆价格都往上翻了一翻。 伊州城内,是有杏林会(民间医师自发组成的公会)存在的。 面对外地来的、不讲规矩明摆着欺骗愚夫愚妇的于淼水,杏林会的医师们,一开始自然愤懑不平,要给他教训瞧瞧。 然而随着时间推移,那些自称成天喝绿豆汤,感觉自己体质越来越好的百姓,却越来越多。让杏林会的医师们不由得犯嘀咕。 水平低下的医师将信将疑,觉得于淼水可能就是真的有福气的“福医”。 而水平较高的医师,虽然知道于淼水是在欺世盗名,也没有办法阻止愚夫愚妇的狂热——患者会自己拿出证据替于淼水证明,古籍上都说了,绿豆甘凉,煮食清胆养胃,解暑止渴,利小便,已痢疾,厚肠胃,明目,治头风头痛,除吐逆,治痘肿,利肿胀 如果吃了绿豆汤还不好,那就是吃的不够多。 于淼水懂得抓住机会,在靠卖绿豆汤成了“福医”之后,见好就收,靠着第一桶金在洢州城买下店面,开了药铺医馆,真的聘请了郎中大夫坐诊,他自己平时也不在出诊,或者大谈“绿豆汤治百病”的理论。 李昂在脑海里快速过了一遍于淼水的背景,心底默默“啧”了一声,伸手搬开门栓,打开房门。 他对这种欺世惑众的江湖骗子,一点好感都没有,不过杏林会竟然让于淼水加入,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丧期的四个月里,外面发生了什么? “于六郎是吧?” 李昂朝门外的灰衣小厮点了点头,“杏林会的东西” “在这。” 于六笑着将一个边角镶铜木盒双手奉上。 李昂接过木盒打开,扫了一眼,和以前杏林会每次例会发放的礼盒一样,里面装着硝石、党参之类的小礼品。 “多谢了。” 李昂关上木盒,扫了眼站在原地不动的于六,皱眉道:“还有什么事情么?” “咳,是这样的。” 于六拱了拱手,故作犹豫说道:“我家郎君想让我向您问问,近期是否有出售保安堂店铺的意愿。” “什么?” 李昂眼睛一眯,伸手捏住门框,冷声道:“没有,慢走,不送。” 见李昂作势要关门,于六急忙说道:“我家郎君愿出十八万钱买下保安堂!” 十八万,也就是一百八十贯,足够在城外买四五十亩中等农田,或是在洢州城内稍微偏远一点位置,买两座同等规模的住宅。 砰! 房门直接关上,于六在门外一咬牙一跺脚,“十八万钱,再加城里一套宅子” “出多少我都不会卖的,” 李昂冷漠道,“回去吧。” “你” 于六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在门外拱了拱手,说道:“那我家郎君今日晚些时候再登门拜访,让他亲自跟您面谈吧。” 说罢,便紧抿嘴唇,甩袖离去,将一句冷冷的“走着瞧”丢在风中。 李昂听着外面逐渐远离的脚步声,表情冷淡地转过身来,将礼盒随手放在柜台上。 “走了?” 柴翠翘的小脑瓜从珠帘后面冒出来,“怎么回事,于淼水要买我们家房子?” “估计是看上这块门面了吧。” 李昂摆手说道:“这条沿河街道临近洢水桥,人气旺盛,于淼水想要再进一步,得从城东搬到这里。” “那” “当然不能卖给他。” 李昂冷笑道:“丧期刚结束就派仆役上门询价,分明是吃准了我还未及冠,没有谋生能力。 都是开医馆药铺的,稍微算下人流量就知道营业额和净收入。 恐怕他以为我们没多少积蓄,怕坐吃山空,会毫不犹豫卖给他吧? 哼,于淼水,空有经营头脑,却无医心医德,让他捡到好地皮,只会助纣为虐。” “嗯嗯。这厮也太坏了” 柴柴赞同地点了点头,攥着小拳头朝空气用力挥了几下,像是要隔空把吴淼水锤死。 ‘更何况’ 李昂走到桌前,拿起冷了的茶水,凝视片刻,一饮而尽,在心底默默道:‘这间保安堂还有秘密存在。’ 李昂记得很清楚,四月前他第一次觉醒异界记忆,就是发生在喝了后院井中的水之后。 尽管不清楚这二者之间是否真的存在什么关联,但事关自己最大的隐秘,无论如何都不能冒这个风险。 第三章 铜钟 柴翠翘问道:“那他下午还要过来?” “管他来不来。” 李昂随意道:“好了,你去箱子里取二百文钱,我出门一趟。” “已经准备好了,给。” 柴翠翘微微一笑,拿出一个颜色朴素的布质袋装钱包递来。 李昂赞许地点了点头,“很贴心嘛,等会儿买水果回来给你吃。” “要奉化蜜桃!白皮的那种。我看街角那家八果斋前几天已经上新了。” 柴翠翘眼睛一眨一眨,闪着早有预谋的亮光,吸溜了一下口水,“两寸半那么大的才五文钱一个,吃一两个就够一顿晚饭了。还有海州的桑葚,三文钱一串。哦哦,还有石榴,不过那要十五文一个,太贵了。还是买点餦餭吧。” 餦餭是一种用玉米、大麦等粮食发酵糖化制成的饴糖,一文钱就能买到一块,可以嚼半天,算是最物美价廉的儿童甜品。 “嘿,你还得寸进尺了?” 李昂笑着搓了搓柴翠翘的头发,将钱包揣进兜里,经后院出门。 刚一出门,就听见惊喜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日升?” 李昂转头看去,只见一位保养得当、穿着半袖的三四十岁妇女,正拎着包,和侍女一起走近过来。 “宋姨。” 李昂笑着打了声招呼。 叫出他名的宋姨,是保安堂隔壁酒楼——兰生楼的掌柜,她和李昂母亲崔苡是同村远亲,两人先后嫁到洢州城来。 不过宋姨丈夫早逝,留下举目无亲的孤儿寡母。宋姨一边经营酒楼,一边抚养儿子宋绍元,期间李家帮了她很大的忙。 双方既是远亲,又是邻居,有通家之好,算李昂的半个阿姨。 四月前李氏夫妻逝世的时候,也是宋姨帮忙张罗的葬礼。要不然以这个时代高昂的葬礼价格,李家最后连二十贯都省不下。 “日升你要出门啊?” “是啊。” 李昂点头道:“买点新茶给留轩先生送去。” 蒲留轩,李昂所就读的洢州州学的教授,同时也是李寒泉的知交好友。 “嗨,还买什么新茶啊,家里有。” 宋姨一摆手,指挥边上的侍女道:“绿衣,你去酒楼库房拿两罐渠江薄片来。” “姨,真不用。” 李昂颇为无奈,渠江薄片是茶之名品,价格昂贵,就算不是皇室专用的贡品级别,中下等的渠江薄片也要五六百文一斤,完全不在李昂的考虑范围内。 宋姨摇头道:“什么用不用的,都是自家人。绍元那孩子又和朋友去游山了,马上就要省试了,还一点都不专心学业,回来我非得训他不可。等会儿你就把他的那份也送去给先生吧。” “宋大哥在州学出类拔萃,考试次次名列前茅,今年省试必定能考个举人回来,游山玩水权当放松心情了嘛。” 宋姨的儿子宋绍元性格诚朴宽厚,为人友善,才思敏捷,是洢州州学里的风云人物,也是这次省试的热门人选。 李昂与宋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很快侍女就拿着两个用红绳系好的巧陶瓷罐过来。 宋姨强迫李昂收下,又以长辈身份唠叨了半天,叮嘱李昂以后要刻苦读书,不要辜负父母期望云云。 待到李昂离去,宋姨看着他的背影,想起自己以前丧夫的时候,触景深情,拿出手帕擦去眼角泪水,声道:“唉,真是苦了这孩子了,一个人维系家业” ———— “胡饼,烧饼,蒸饼,五文钱一个!” “卖醪糟哩,醪糟,七文钱一碗。” “毕罗,樱桃毕罗,梨毕罗,苹果毕罗” “滑忆雕胡饭,香闻锦带羹。新面来近市,汁滓宛相俱” 李昂提着两罐渠江薄片行走在街道上,听着沿街商贩的高声叫卖。 蒸饼上圆下平,是记忆中的馒头,醪糟即是甜米酒,至于毕罗,则为烧麦造型的馅饼,放肉就是咸味,放水果就是甜味,甚至还有蟹黄毕罗,蛋黄毕罗,万物皆可毕罗。 雕胡饭是用苽米煮成的饭,锦带羹是用莼菜煮成的羹。 用本朝诗人杜工部的诗打广告,来得出来那位商贩还挺追求风雅的,只不过后面两句“新面来近市”其实是杜工部的另一首诗《槐叶冷淘》,说的是用槐叶汁与面粉合制的冷淘凉面,颜色碧绿近似翡翠,用冷水汀过后可以消暑清凉。 洢水河是这座城市的大动脉,沿河街道除了卖熟食的流动摊贩之外,还有卖水果、卖家用杂物的。 许久未出门的李昂聆听着各色叫卖声,车马声,碗筷碰撞声,闻着清晨雨后的潮湿水汽与食物香气,感受着微风拂面,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扬,将眼前繁华景象与记忆中的商业步行街重叠在了一起。 他伸手从空中抓住一片飘落的柳叶,单手捏住放在嘴边轻轻吹响,时不时停下来和街边的邻里熟人打声招呼。 “铛铛铛——” 悠远洪亮的钟声自北面响起,街道内侧的店铺伙计,纷纷停下手头工作,到柜台前拉响自家铜钟,而街道外侧的沿河摊贩,也拿出铜铃,摇了起来。 连洢水河上行驶着的货船,也由船夫拉响挂在船头的铃铛。 虞国把一天时间分为十二时辰,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对应李昂记忆中的一天二十四时。 子初,是点,子正,是4点,丑初是凌晨1点,丑正是凌晨点。 此时此刻,响彻整座洢州城的钟声,是昊天道观敲响的,第几时辰响几下。而城中所有居家民众,则要在辰正(早八点)和戌正(晚八点),也随钟声一起敲响自家铜钟、铜铃。 至于为什么? 千百年来,昊天教覆盖范围内的天下各国各地,都是如此,时间长了,便没人去问。 听说,似乎,好像, 每天雷打不动响起的钟声,除了报时之外,还有驱逐妖邪的功能 不过这个世界,真的有妖魔存在么? 李昂稍稍收敛笑容,将柳叶随手收起,默默加快了脚步。 如果真有妖邪,觉醒了异界记忆的他,会不会被认定为邪魔? 第四章 脱臼 穿过街道,绕过楼房,钻入巷,将市井嘈杂甩在脑后。 咚咚咚。 “留轩先生在吗?” 李昂敲响院门,开门的是位文质彬彬的中年男子。 蒲留轩,洢州州学教授,和李昂父亲李寒泉是文学、茶道方面的好朋友。 “日升,进来坐。” 蒲留轩稍微有些勉强地笑了笑,拉开院门,带李昂进里屋坐下。 李昂将两罐渠江薄片放下,笑着交代了两句这是宋绍元和自己送的。 “绍元啊” 提起宋绍元,蒲留轩脸上浮现一丝笑意,温和道:“他向来勤勉笃实,这次省试只要不太过紧张,考个举人回来还是没问题的。” “是啊。” 李昂点了点头,心里毫无波澜。宋绍元哪都好,就是性格太老实敦厚,加上家里又有积蓄,经常请客吃饭,接济州学里家境不那么好的同窗。 说是急公好义也好,说是冤大头也罢,总之宋绍元身边总少不了那么几个文友,一群人经常游山玩水,举行饮酒赋诗的“曲水流觞”活动。 “对了,婶婶呢?” 李昂拿出一个六边形的胭脂盒,“这是飞霞记的胭脂膏。以前看婶婶经常买他们家的桃花粉,那东西是用朱砂和成的,虽然比胭脂细腻,显色更好,但对人体有害,和白铅粉一样最好不要常涂。 普通胭脂和米粉倒是没事。” 所谓朱砂其实就是硫化汞矿物,长期接触皮肤,会有过敏风险。而铅粉纯粹是重金属,长期使用会肤色发青乃至金属中毒。 “朱砂不是安神的么?” 蒲留轩眉头微皱,揉了揉额头,“算了,你婶婶在后院哄孩子呢。驹儿前几天差点从床上摔下去,这几日经常哭闹。对了,你州学考试准备的怎么样了?” “还行吧。” 李昂轻咳了一声,虞国科举考试的内容包括策论、诗词歌赋、对儒家经典及其注疏的理解、文字书法、数学计算、虞国法律等。 李昂的策论、书法和数算没有问题,但在诗词歌赋和儒学典籍上的造诣就比较一般了。 平均一下估计也就中上水平,略微在省试的及格线之上。 “还行可不行。” 蒲留轩皱眉道:“鸤鸠在桑,其子在棘。” “淑人君子,其仪不忒。其仪不忒,正是四国。” 李昂一下把背挺直,端正了一下坐姿,老实道:“《曹风·鸤鸠》。” “嗯。” 蒲留轩满意地点了点头,又继续提问,随机抽取《左氏春秋》、《礼记》、《论语》等典籍中的一两句,要求李昂说出上下文及其官方注疏,还有自己的理解。 李昂硬着头皮勉强应付,经书是虞国科举的必考科目,共有九部正经(即必考书),《左氏春秋》、《礼记》、《毛诗》、《周礼》、《仪礼》、《周易》、《尚书》、《公羊春秋》、《谷梁春秋》。 考生不仅要读熟这九本经书,还要读过每本经书的官方注疏,有自己的理解,并在课余熟读其他可能考的经书,如《孝经》、《论语》、《老子》等。 经书卷帙浩繁,晦涩难读,看完一遍都不容易,更别说要全部记下。 李昂辛苦回忆着那些经文,就算他曾经啃下过比人还高的医学书籍,都感觉有些难顶。 正当他艰难应付着师长提问的时候,后院传来了一阵响亮的儿童哭声。 蒲留轩中断提问,紧抿嘴唇向后院走去,李昂也默默松了口气,跟了上去。 只见后院里,蒲留轩的妻子关丽姝,正抱着不断啼哭的三岁儿子,面色焦虑地哄着。 “怎么了这是?” 蒲留轩从妻子怀中接过儿子,“怎么又哭了?” “不知道。一碰驹儿的手,他就哭个不停,怎么哄也哄不好。” 关丽姝面色疲倦,估计很久没睡好,她看到李昂走近,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日升来了啊,早饭吃过了么?家里还有点粥。” “不用了婶,家里刚吃过。” 李昂看着蒲留轩怀里哭闹挣扎的孩童,眉头微皱道,“老师,驹儿能给我看看么?” “嗯?怎么了?” “胳膊疼的话,可能是脱臼了。” 李昂让蒲留轩坐在椅子上,抱稳孩子,自己凑上前去,摆弄了一下孩的手臂。 左臂呈15度标准畸形,肘部半屈曲,前臂中度旋前,按压肘部时哭声更响亮 “桡骨头半脱位。” 李昂脑海中浮现一段文字,他一边哄着不哭不哭,一边娴熟地轻捏住孩手臂,曲起肘关节的同时,旋转前臂。 咔哒。 微不可查的弹跳感从孩手臂处传来,李昂松了口气,将孩手臂放下。 “好了。” 他甩甩手掌,后退几步。 几秒过后,刚才还大声啼哭的孩童,突然就放轻了哭声,抽泣着,有些懵圈地看向自己的手臂。 “咦?” 蒲留轩与妻子愣了一下,他们这几天没少因为儿子的莫名哭泣而忧心忡忡,妻子关丽姝差点都要在家里抄佛经了。 蒲留轩急忙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胳膊脱臼。” 李昂抬手拍了拍自己的手肘,轻松对老师道:“孩的肘关节,也就是手肘,比不上成人牢固。 手肘这里的骨头上,有一截头,跟周围的骨头贴着,像半圆一样套住。 如果套得不够牢,或者接触到外力,很容易就把骨头从半圆里拽出来,造成脱臼。 幼儿在床上翻滚时,身体将上肢压在身下,很容易造成肘关节过伸,导致手肘骨骼脱臼。另外,大人牵拉幼儿手掌走路时,也谨防摔倒,那也容易造成脱臼。 等到幼儿五岁左右,手肘的骨头长大,就不容易脱出了。” “原来是这样。” 关丽姝重重松了口气,感激地看了李昂一眼,夫妻二人中年得子,她是真怕自己不心做了什么导致儿子伤痛,“驹儿,快谢谢日升哥哥。” “谢谢日升哥哥。” 脸上还残留着泪水的孩奶里奶气地朝李昂施了一礼,李昂摆了摆手,心底稍微有些得意。 虽说现代医生依赖现代工业,没有配套设施一身本事难以发挥,但不依赖设备的正骨按摩,还是没问题的。 等等。 李昂表情一僵,他突然发觉自己大脑的记忆宫殿里,多出了大量推拿按摩的相关资料,从泰式拉伸按摩,到日式指压按摩,详细至极。 这是什么意思? 都穿越了,你让我去按摩? 第五章 学宫 李昂的纠结并没有持续太久,他轻咳一声,转头对关丽姝问道:“婶,家里有布么?不要丝绸,普通的麻布和棉布就行。还有剪子。” “都有都有。” 关丽姝点了点头,转身走进里屋,不一会儿就拿着一匹麻布和一把剪子过来。 李昂让关丽姝把麻布和剪子放在庭院的石桌上,自己抄起剪子,剪下一块三角形的布。 在一家三口好奇的目光中,李昂拿起布的一端,绕过小孩的脖子后方,垂到胸前。另一端则下拉到对方的手臂下方,用三角布的垂直线,包裹住刚完成脱位复原的手臂,最后将三角布的两端系在一起。 骨折三角巾就这样完成了。 李昂后退半步,观察了一下效果,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这块三角巾需要带上一周,期间小儿手臂不能再受到牵拉,可以正常洗澡睡觉,要活动的时候记得把三角巾戴上。” 他絮絮叨叨地向蒲留轩与关丽姝交代了一大堆有的没的医嘱,顺便嘱咐以后要尽可能喝煮开过的水,不喝生水。 等说的差不多了,关丽姝便抱着昏昏沉沉的孩童回屋去了,留下师徒二人在庭院里。 “滋溜。” 口干舌燥的李昂,喝了口已经冷了的茶水。不得不说渠江薄片的味道确实不错,醇和浓厚,难怪卖得这么贵,两小罐估计要四五百文。 看来得想个办法把宋姨的人情还了才是 “日升啊。” 蒲留轩稍的声音,打断了李昂的思索。 “先生您说。” 李昂放下茶杯,正襟危坐。 蒲留轩随意问道:“你的骨伤技艺,是从哪来的?” 来了。 李昂心底一动,这个时代医生的骨伤技术相当有限,他不可能说这是家传技艺。 他清了清嗓子,说出早已准备好的腹稿,“是弟子自学得来的。” “自学?” “是的。” 李昂平稳道:“这段时间学生一直在家守孝。一次喝鸡汤时,学生把每块鸡肉都吃的干干净净只剩骨头。学生本来想把这些骨头都丢了,却意外发现,许多鸡骨头的首尾两端,都有凹槽和凸起,彼此相互连接,形成整体。 而那些独立在外的骨头,则通过筋膜、软骨、肌肉等连接。 只要找到规律,就能把一堆零散鸡骨,重新拼凑出鸡的轮廓。 于是学生就猜想,是否能用这种方式,也还原出其他生物的骨骼结构。 学生从酒楼买了鱼、青蛙、鳖、蛇等制成的菜肴,经过分解与拆分,发现一些很奇妙的事情。 比如,青蛙的舌骨为软骨,且不与其他骨头相连接;乌龟的背、腹甲有内外两层;无毒蛇的头骨一般呈卵圆形,有毒蛇的头骨一般呈三角形” 李昂顿了一下,缓缓说道:“而在对动物骨骼的一次次分析之后,学生认为,也许可以用动物骨骼的经验,推广到人身上。 既然每块骨骼都有其形状、规律,那么遇到一些骨伤患者时,只要因症正骨,将骨骼恢复成原位,就可以医治伤痛。 刚才治疗驹儿的手法,就是学生通过揣摩自己手肘骨骼,悟出来的。 另外,学生还发现,只要用拳头轻轻锤击翘起来的腿的膝盖骨下方,就能让人不受控制地想要弹腿。 虽然不知道这背后的原因,不过应该也和骨骼脱不了关系。” 李昂翘起二郎腿,给蒲留轩表演了一下膝跳反应,其实膝跳反应是和神经反射有关,不过唬人嘛,不用在意那么多细节。 蒲留轩下意识地也想翘起二郎腿,不过立刻反应过来,要维护师道尊严,掩饰尴尬地轻咳了一声,沉稳地点了点头,“不错,不错” 他点着头,沉默了一下,忽然间脸庞微微绷紧,严肃而认真地注视着李昂,“日升,你有没有想过去学宫读书。” 学宫?! 李昂的眼皮猛地跳了一下,这个词汇对于任何一个虞国人都有着特殊的魔力。 天下到处都有学宫,洛阳的丽正学宫,龙溪的松洲学宫,庐山南麓的白鹿学宫,然而能以没有任何前缀进行称呼的,只有一所。 长安学宫。 学宫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前隋文帝,当年隋文帝南下灭陈朝,终结了中原近三百年的分裂乱世,对外镇压四方蛮夷,对内初创三省六部,推行科举,削弱世族,并在长安城西面,建造了一所规模庞大的学院,吸纳天下英才。 学宫不止教授儒学经典与诗词歌赋,更重要的是,学宫宗旨中的一条是格物致知。 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 在这条宗旨的引导下,学宫以研究天地之理为纲,以造福生民为准,研究天象,考察地理,收集生物,编纂图志,钻研数学,改进铁器锻造工艺、纺织工艺、染色工艺、榨油工艺、制糖工艺、造桥工艺、造纸工艺 正是有了学宫的存在,前隋才能延续百年,在其末代皇帝遇刺身亡、催生十八路反王六十四路烟尘之前,还拥有两万万人口。 而在前隋灭亡之后,继承了前隋大部分遗产的虞国,也并没有废弃学宫,反而扩大其规模,让学宫成为虞国统治最重要的支柱。 洢州城那从不堵塞的河道,行驶在河面上的重型货船,平民吃的糖块,家家户户用的煤炭,书生手里的册页书(前隋与虞国前期使用的都是卷轴书),精美轻巧的钱币,难以仿造的飞钱 虞国人吃的,用的,穿的,都和学宫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那座学院,是知识与理性的圣殿,是发明与创造的源泉。 “想是想过。” 李昂说道:“不过,好像那很严格吧看报刊上说,学宫每年只取数百人。 虞国学子如果想要考入学宫,就得与十道六百余州府的所有同龄人竞争。每个州府,每年省试,只有前十才有资格晋级。 而就算晋级了,还得去长安,与长安城中从小接受最好教育的王公贵胄竞争,争夺那十取一的入学名额。 并且,学子一旦超过十八岁,就自动丧失考入学宫的资格。” 虞国人口前些年就已超过六千万户,四万万人,而学宫每年只取数百适龄的少年少女。 这种竞争难度比李昂的异世界记忆中,高考生千军万马挤独木桥还要惨烈。 第六章 灵脉 蒲留轩缓慢地点了下头,“不错。不过你知不知道,为何天下学子,一旦超过十八岁,就永世无法考入学宫。” “弟子不知。” 李昂老老实实地摇摇头,等待老师公布答案。 蒲留轩脸上的严肃表情缓缓褪去,轻声道:“因为,学宫教授给学子的,不仅是儒学经典,诗词歌赋,以及如何造修路、改善农业之类的天地之理。 学宫还会教授,道。 真正的道。 修行之道。” 李昂的心脏骤然停顿了一下,仿佛自己正站在一条充满未知可能与危险的悬崖栈道上,“修行之道?” “没错。” 蒲留轩点头道:“飞天遁地,操驾雾,凌河渡海,甚至像话本小说中那样,祭起铜丸飞剑,百息时间内,取百里外仇敌首级” 李昂下意识地问道:“不是千里?” “咳咳。” 蒲留轩噎了一下,拉下脸来,严肃道:“哪有那么快,要尊重天地规则。” 这都飞剑穿空了,老师你还给我讲科学?要不要用空气动力学改良一下飞剑形状、提升飞剑速度啊? 李昂继续老老实实地认错,请蒲留轩继续。 “总之,” 被李昂这么一打岔,蒲留轩也装不下去严肃认真的模样,摆摆手随意说道:“年龄过十八者无法考入学宫的规定,一方面是为了断绝庸人的痴心妄想,免得每年浪费招考的人力物力。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人为万物灵长,集天地之精华,绝大多数人都有那么一丁点修行天赋——也就是灵脉。 普通人的身体中,都有五条看不见摸不着的灵脉。这些灵脉能沟通天地,温养神魂。一旦超过十八岁,所有灵脉就会自动关闭。 而修行者,则是在灵脉关闭之前,采取各种方式,对灵脉进行灌溉、培养、强化。 让灵脉如树苗般茁壮成长,源源不断地从天地间汲取灵气,开拓气海,形成循环,从而掌握凡人难以想象的力量。” 蒲留轩淡淡道:“虽说人都有至少五条灵脉,但五条灵脉只不过是最最基础的条件,哪怕有最好的引气功法,有最好的洞天福地,一百年也修不出什么名堂来。 能够正式踏入修行门槛的修行者,多则十余条,少则八九条,最少最少,也得有七根完整灵脉——这已经是相当宽泛的标准了,按我之前看到的信息,每年虞国的适龄儿童中,五成以上有七根灵脉。” “灵脉” 李昂沉吟一声,立刻反应过来不对劲,他也经常翻阅洢州州学里的报刊书册,从来没接触到过之类的信息。 虞国适龄儿童有五成以上满足最低修行标准,这样的信息堪称军国机密,蒲留轩是怎么 “好奇我怎么知道这些?” 蒲留轩拿起石桌上早已冷了的茶水,抿了一口,淡淡道:“我十五年前孤身一人来到洢州城,当了教书先生,和你父亲成了知交好友。 在此之前,我其实是学宫的教授。” “啊?” 李昂不敢置信地张大嘴巴,要知道学宫是虞国最高学府,地位还在国子监之上。 那里的每个学生,毕业后要么进入六部,出任要职。要么进入军部,为虞国开疆拓土。要么,隐匿行踪,去从事一些普通人无法得知的机密任务——比如乘船去探索东方的无尽海,从各个岛屿上带回新奇物产之类。 学宫本身,就是虞国最高最大的山头,只要进入其中,不仅未来仕途通畅,还能拥有强而有力的人际网络,堪比鱼跃龙门。 而曾经教导过那些帝国支柱的学宫教授,地位之崇高,无需多言。 “别想太多。” 蒲留轩看着李昂惊愕万分的表情,半是好笑,半是忧伤地叹了口气,轻轻放下茶杯,淡淡道:“十三年前,我自愿辞去学宫教授一职,封掉一身修为,从长安回到故乡洢州。 上个月,学宫来信,将我的教授职位重新恢复。 而每位学宫教职人员,每年都有一个举荐名额,可以推荐一名学子,免去州府内的省试,直接前往长安,进行学宫的初试。” 蒲留轩目光伤感地看着石桌上的落叶,轻轻旋转着茶杯,并没有解释自己当年为什么要辞去学宫教授职位、封掉一身修为,显然不愿多说。 “我和你父亲相交多年,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虽然你诗词歌赋没什么天赋,但胜在思维灵活,说不定能通过学宫考试。” 蒲留轩抬起手,提前打断了李昂的惊喜感谢,说道:“学宫教授的举荐,只是进场的门票而已。 是否能成,还要看你自己的能力与运气。 在这等着。” 蒲留轩站起身,走回屋内,片刻后带着一卷满是灰尘的卷轴书走了出来。 李昂接过一臂高的卷轴书,挥手扇去上面的积灰,“这是” “《上清灵感章》,学宫的基础教材,让学生感应自身灵脉用的。” 蒲留轩随意道:“其实到了长安,这些东西也会有人发给你,现在也就比其他没背景的寒门子弟提前到手几个月而已。 那些王公贵胄,还有世家大族的子孙,从小就背这东西玩。 你就先读着吧,看看能不能读出花样来。” ‘读出花样’ 李昂无语凝噎,拉开卷轴书扫了一眼,里面都是玄而又玄的晦涩文字。 什么“始於精阴,匝於明阳。”“肇月吉辰,来映心庭。” 完全看不懂。 “修行入门靠的是缘分和悟性,不要纠结于文字,而是去感受体悟。如果连这点东西都悟不明白,拿什么和那些打了十几年基础的贵族弟子比?” 蒲留轩摆出师长的架子,又唠叨了一番。 学宫的入学门槛不止有修行天赋这一条,同样考经文、策问、骑射等常规内容,想要进入学宫,还要加倍努力。 “行了,走吧。” 终于交代完了的蒲留轩摆了摆手,“对了,七天之后你再来一趟。 每年学宫招生之前,都会派教习、助教人员前往各个州府,用罗盘寻找那些灵脉天赋格外卓越的适龄儿童——毕竟,不能因为不识字、上不起州学,就让那些天才埋没。 到时候让他用罗盘帮你测一下灵脉数量。” 还沉浸在巨大信息量中的李昂,不断点头称是,直至走出院门,来到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才反应过来,下意识地搂紧了怀里那卷积灰了的《上清灵感章》,默默加快脚步,向家的方向走去。 一路快走,一边想着,灵脉,到底是个什么器官? 能移植不? 第七章 契约 李昂步履匆匆,穿过街坊,刚走出巷弄,就看见两个中年男子正站在保安堂药铺门口,正准备敲门。 一人皮肤偏黑,留着一小撮胡子,手里捏着一把纸扇,另一人则身材偏胖,看着慈眉善目,左手把玩着两颗文玩核桃,右手则拎着一个系着细绳的木盒。 于淼水,以及,洢州城杏林会的会首,艾荣。 李昂眼睛一眯,将那卷《上清灵感章》夹在腋下,走上前去,拱手打了声招呼,“于医师,艾会首,二位这是” “日升啊,正等你呢。” 艾荣笑呵呵地摆了摆手,将木盒递出,“这是我前段时间在宣州买的一套宣笔和砚台。听说你今年也要参加省试了,祝你旗开得胜。” “谢过艾会首好意。” 李昂看了眼木盒,却没有接过,淡淡道:“不过,如果今天二位是为了保安堂而来的话,那就不必了。 李昂虽然不才,但也没有变卖家宅的想法。” “这” 艾荣眉头皱起,而旁边的于淼水则一拍折扇,抬手搓了搓那一小撮胡须,淡淡道:“是不是你家家宅,还不好说呢。 艾会长?” 艾荣轻叹一声,对李昂说道:“日升你先带我们进屋吧,这事说起来比较麻烦。” 李昂扫了眼于淼水黑瘦脸上得意的表情,眉头微皱,转身带二人走向保安堂后门。 像保安堂这样前店后院的店铺,店门外面通常不上锁,只在门内用门栓或门锁固定。正门不开的时候,主人家和客人都是从后院的门进。 李昂打开后院门锁,带着艾荣和于淼水进到保安堂店铺。 这二人明显来者不善,他也没心情叫侍女烧壶水,自己搬开门栓,让阳光照进来,再从水壶里倒点早上烧的温开水,随便撒两片茶叶,就当待客茶水。 “呵。” 于淼水拿着温热茶杯,随意抿了一口,将茶杯轻轻放在木桌上,清清嗓子说道:“日升啊,我和你父亲也算是老相识了,这些年他兢兢业业,救死扶伤,是洢州医者的榜样。 而我们杏林会向来有着互帮互助、同舟共济的宗旨。 这么说吧,我愿意出一百八十贯,加上城东安林街的一套宅子,以及城外十亩水田, 买下保安堂及保安堂名下的三亩药田。 一百八十贯支付生活所需,宅子用来居住,水田则可以出租给佃农,每年拿租金。” 于淼水微笑着合起纸扇,又抿了口茶水,得意说道:“所有加起来,足够日升你未来十年的生计,我连地契都带来了,只要你签个字,再去衙门报个备,晚上就能搬近安林街那套宅子” 李昂眼睛微微眯起,“我拒绝。” “这就对了嗯?什么?” “我拒绝。” 李昂重复了一遍,淡淡道:“于医师既然肯开出这么高的价码,自然是不可能把保安堂继续安安稳稳经营下去。 如果让家父在天之灵,看到保安堂变成变成售卖您那‘万灵绿豆汤’或者其他‘福医神药’的场所,一定不能安息。” 李昂在“万灵绿豆汤”和“福医神药”两次词上加重了语气,一旁的艾荣面露尴尬神色,于淼水更是双眼微眯,微黑的脸上浮现一抹恨意。 他平生最恨那些医生大夫称自己为福医。 “哼。” 于淼水目光冷若寒霜,前段时间他巧取豪夺,从一位乡野老道那里,半收半抢来了一副药方,名为黑虎丹,用天南星、芎劳、杜仲等药材所制,可治肢体疼痛,关节肿胀,屈伸不利。 他打算效仿当世其他医药世家,让自己名下的济福堂,从今往后只主卖黑虎丹这一副药,一本万利,就算哪天“福医”的名头不在了,也还有滚滚财源。 而毗邻洢水河、可以轻易将成药借助漕运航道、卖到江南道任何一座城市的保安堂,则是他计划中不可或缺的一块拼图。 这间药铺,这块地皮,他要定了。 “你真以为,这间保安堂就属于你么?” 于淼水冷笑道:“艾会首?” 一旁的艾荣轻叹一声,从怀里拿出一张纸来。 “这是保安堂乙版的地契、房契说明。” 艾荣说道:“不知道你父亲跟你说过没有,十七年前他建造保安堂的时候,是从杏林会的公账上,借的钱。 当时杏林会的前会首还不是我,是城南一位已经过世的老医师。 这份契约上说,永征三年六月,你父亲借杏林会一百五十贯,二年后还五十贯,再五年后还一百贯,再十年后还一百五十贯,总计三百贯。 若所有钱还清,那么这间保安堂从今以后就归你父亲所有, 若在十七年后,也就是今年六月,拿不出一百五十贯,那么杏林会,就有权收回保安堂的地产房产,并且不退还先前的账目。” 艾荣将纸张放在桌上,推到李昂面前,解释道:“相较于那些钱庄、寺庙放的高额贷款,杏林会给会员的十年一倍本金,已经算厚道了。 这份说明,你父亲有一份甲版,杏林会有一份乙版,衙门有两份,都有据可查。” 李昂扫了眼纸张上的签名、指纹,以及纸张周边的图案,没有什么问题,他的记忆里,也好像听到父亲李寒泉提起过,家里弄丢了一份契约、好在衙门那里有乙版之类。 他默默放下契约,平静地看着艾荣和于淼水,“这算是,凌迫么?” “日升哪里的话。” 于淼水咧嘴笑道:“这不是担心你丧期悲痛,无心处理这些杂事么? 要是艾会长存心凌迫,完全可以等五月的最后一天,再拿这张契约过来,直接收走保安堂。” 李昂完全没有看于淼水,而是对艾荣问道:“艾会首,我记得杏林会的公账使用,是由每位缴纳会费的会员投票表决的吧? 上次杏林会例会,难道没提这件事情么?” “这” 艾荣面露迟疑深色,转头看向于淼水,李昂心底了然,看来丧期的这四个月里,于淼水已经花钱打点好了洢州城杏林会的其他所有医师。 连宽限几天的条件都不会给。 李昂缓慢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终于明白了?” 于淼水冷笑一声,要不是怕传扬出去名声不好,他还真打算在最后一天,直接让杏林会收走保安堂的店铺和地皮,“二十天,二十天后就到了一百五十贯的契约时限。 我看日升你,手上应该是没有这笔钱吧? 呵呵, 保安堂名下的三亩药田,只能典当三十贯。而如果去借高利贷款,倒是能勉强堵上窟窿,但利滚利之下,用不了几个月,保安堂还是会落入别人手里。 还不如趁现在就把保安堂卖给我,也好保留点老医馆的脸面。 要不然等流落街头,不得不向别人乞食,那就惨咯。” 踏踏踏。 楼梯口传来脚步声,一直在楼梯口偷听的柴翠翘小跑着奔过来,涨红了脸,双拳抵在腰侧,对于淼水破口大骂:“你欺人太甚!” 于淼水和艾荣却根本不看她,直勾勾地盯着面无表情的李昂,等待他的答复。 刷。 李昂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挥手指向大开的正门,淡淡道:“二位请吧,二十天再来。到那时,我自会筹到一百五十贯。” 第八章 油灯 “好。” 看李昂态度坚决,于淼水倒也干脆,双手一拍椅子扶手,抄起折扇,起身向屋外走去。 艾荣犹豫一下,还是收起了乙版契约,临出门前,轻声提醒道:“日升,于医师交游广泛,在当铺、钱庄、寺庙都有旧友。你还有一个多月就要参加省试了,还是不要分心为好。” “日升明白。” 李昂点了点头,艾荣这句话是提醒他两点。 一,于淼水在当铺、钱庄都有关系,别想着从其他地方借贷 二,于淼水真正顾忌的,是李昂的士子身份。如果他没有州学士子这重身份,于淼水早就巧取豪夺,想办法抢占保安堂了。 言尽于此,艾荣拱手离去。 看着二人淹没于街道中的背影,柴翠翘气愤地咬着牙,焦急道:“少爷” “急什么。” 李昂摇了摇头,走上前去把正门关好,“他们手上有画押过的正经契约,衙门那里也有备份。 程序、理由,都正当无比。 总不能硬拦着不放他们走吧?” “可是” 柴翠翘一跺脚,“那是一百五十贯啊!” “我知道。” 李昂搭上门栓,拍了拍手掌,转过身来看着自家女仆,笑着说道:“好了,这事情我自有办法。 今天就这样吧,你先去烧火煮饭,准备做菜,我把这卷书放好了就出门买菜和水果。 回来得急,答应你的奉化蜜桃还没买。” “少爷您心真大。” 柴翠翘真心说道,不过李昂的沉着自信倒是让她不再那么紧张,急忙叮嘱道:“奉化蜜桃要软而不烂的,太过软烂就不好吃了。” “知道了知道了。” 李昂摆了摆手,打发小女仆去烧火做饭,自己将《上清灵感章》带到书房,和家里剩下的其他卷轴书放在一起,出门向北。 一百五十贯。 这确实是一笔不小的款项。 在洢州城,可以修十五口水井,盖三间凉亭,买两匹上等好马,需要一个底层家庭不吃不喝辛苦劳作整整四年,才能攒到。 李昂先去洢州桥桥头转了一圈,看了眼桥头处,木质告示牌上的一张张悬赏,又去城南码头观察一番,看了看那里辛苦劳动着的码头劳工,沿途漫不经心地思索着。 一百五十贯减去四十一贯,还有一百零九贯的缺口。 他并不打算麻烦隔壁宋姨,虽然宋姨她们家的兰生楼生意很好,一百贯凑凑也能凑出来,但平日里麻烦宋姨的已经够多了,父母葬礼的钱还没有仔细算过。 他也不打算找蒲留轩。 蒲留轩才刚接到学宫恢复教授职位的书信,而于淼水利用杏林会打算买下保安堂,目前用的还是正当理由,找不出干涉借口。 至于自己利用学宫弟子的身份,对于淼水施压 好吧,李昂目前还不是学宫弟子,连预备生都不算,只是有举荐信而已。 何况要是让外界知道自己利用学宫举荐信,去做一些事情,指不定会生出什么事端——说不定就有人出于嫉妒,或是为了抹除竞争威胁,而向官府举报。 对方既然出招,那就接招好了。 洢州城的一天观察下来,李昂已经有了把握。 ———— “服日月之精,奔二景之妙,妙极之宝,宝之最高” “凡行妙化,当先化身,化身者先志道” 夜已深,李昂就着油灯的光芒,读着卷轴书上的晦涩文字,每读一会儿,就要停下来闭上眼睛休息。 文字的玄奥难懂是一方面,油灯的昏暗则是另一方面——虞国原本使用的油灯,是像莲花造型的,分两个碟,下面的碟注水,上面的碟盛油。 使用时,点燃油碟里的灯芯,由于下碟装有水,灯芯温度不高,燃烧速度自然减缓,从而减少油灯的油耗,延长燃灯时间。 这种省油灯,是油料稀缺昂贵的被迫无奈之举,直到五十年前学宫改进工艺,发明了玻璃和新式炼油法,才有了新式的玻璃油灯。 有玻璃灯罩防风,可以通过旋钮来控制灯芯缩短或延长。 在省油之余,还能控制亮度。 已经接近李昂记忆里的近代油灯了。 “不过,还是太暗。” 李昂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将《上清灵感章》放在桌上。 读不懂啊。 跟天书似的,每个字都认识,连在一起就完全懵了。 说好了看修行典籍,能感受到体内阵阵热流呢? 李昂犹豫片刻,站起身来,在房间里轻轻跳了两跳,又摆了中小学生广播体操的造型, 从《初升的太阳》、《雏鹰起飞》,到《时代在召唤》、《舞动青春》, 从伸展运动,到拉伸运动, 甚至还倒立了一下。 完全没有热感。 同屋不同床的柴柴早已睡去,听到动静又迷迷糊糊地转过身来,身子缩在被窝里,只露出一张白皙的小脸,闭着眼睛,轻声说梦话,“少爷你要拉屎啊” “会不会说话?” 李昂脸一黑,从倒立状态恢复,拍了拍手掌上的灰尘,轻声道:“快睡快睡。” “哦。” 柴翠翘如蚕茧里的蚕宝宝一般,扭着扭着翻过身去,不一会儿就传来了细微呼吸,以及小声梦话,“樱桃毕罗,嘿嘿,荔枝,嘿嘿,豆沙粽子,嘿嘿” 做梦都是吃的,这女仆没救了。 李昂无奈地翻了个白眼,转头看向桌上半闭合的卷轴书,揉了揉生疼的眉心。 说好了穿越者自带金大腿呢?别说金大腿了,给个金手指也行啊? 难道是还没触发成功? 李昂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在意识海洋中默默念道,“系统?系统?” 毫无反应。 “深蓝?风灵月影?修改器呢修改器呢?救一下啊!” 还是毫无反应。 李昂睁开双眼,平息了几秒钟气息,在房间里凝重迈步,逆时针走正方形,同时嘴唇微动,“福生玄黄仙尊,福生玄黄天君,福生玄黄上帝,福生玄黄天君” 等待片刻,依旧毫无反应。 好吧,我就知道。 李昂一拍脑门,无奈地接受了现实,将卷轴书用细绳系好,悬挂在床头,再关闭油灯,躺上房间里的另一张床。 心底想着学宫、修行、水井、一百五十贯,昏昏沉沉睡去。 第九章 揭榜 清晨醒来,烧水洗漱,吃完简朴早餐后,李昂让柴翠翘看好家,自己则拿着五百文钱前往城东。 一百零九贯的缺口可不是数目,正常开医馆肯定没法在二十天内攒到,必须采用其他方法。 比如,揭榜。 李昂在车马人流中穿行,来到洢州桥另一侧,站在了一人高、一丈宽的木质告示牌前。 告示牌上,贴着一张张整齐排列的黄纸,每张纸的规格大多类似,顶部写悬赏事项,中间则是详细说明,底部为悬赏人、悬赏到期时间、悬赏报酬、联系人与地址等等。 这块告示牌是由洢州官府设立,平时由衙役轮流看管,能在上面张贴悬赏的,都是官府的各部门,或是有身份地位的士子、富商、公会。 而那些以个人名义发布的悬赏,则张贴在旁边一块体积更的木质告示牌上,内容从招聘经验丰富船工、售卖虎皮,到推销水果、糖果、笔墨纸砚都有。 李昂昨天已经来考察过,他站在木质告示牌前,毫不犹豫踏出一步,伸手够住了告示牌上最高的一张黄纸,将其扯下。 正在桥头食摊上吃着早餐的食客们,纷纷投来好奇目光,窃窃私语。 “那是洢州牧监贴出来的悬赏吧?” “是啊,说是一百匹军马病了,得了眼疾,悬赏一百贯,求能医治的药方。已经在桥头挂了半个多月,这还是第二回有人敢去揭。还是个少年郎。” “第二回?那上次也有人揭了?” “上次揭榜的是个外地来的江湖游医,煮了十几壶药,一匹军马也没治好,反而治死了两匹,气的牧监官差点把他腿打断” 伴随着食客们的声交谈,同在那里吃早饭的两名衙役,也听到动静,扭头看向路对面的木质告示牌。 李昂正站在告示牌下,手捏悬赏单,一脸坦然。 两名衙役对视一眼,掏出几枚铜钱丢在食摊桌上,朝李昂走来。 年长一些的衙役拱了拱手,“不知郎君是” 李昂拱手道:“我是河对岸保安堂药铺的医师李昂。” “保安堂?” 年轻一些的衙役面露疑惑深色,年长衙役则稍微有些惊讶,似乎听说过保安堂的名字,“李寒泉是你父亲?” 李昂点了点头,“正是家父。” 年轻衙役问道:“王哥你认识?” “不,只是我家兄长去那里抓过药。” 王姓衙役摆了摆手,皱起眉头仔细审视李昂,“郎君,揭榜可不是能随便开玩笑的,没把事办成还好说。把事办砸了,说不定还要吃官司。” “谢过王衙役好意,不过我有把握。盖生灵眼疾,痛剧者,多属实证;痛微者,多属虚证。 如目痛难忍,兼面红目赤,口苦,烦躁易怒者,为肝火上炎所致; 目赤肿痛,羞明眵多者,是风热之邪上行之象,多为暴发火眼或天行赤眼; 若目微赤微痛,时痛时止,并感干涩者,多由阴虚火旺所引起。” 李昂坦然道:“人如此,马亦如此,只要让我看了病症,就能对症下药。二位还请带路吧。” “这” 年轻衙役面露迟疑神色,年长衙役则沉吟一声,看了眼李昂脸上坚定表情,也不再多说什么,在一众看客的好奇目光中,转身带路。 牧监司位于洢州城南,并不算远,很快三人就到了。 李昂和年轻衙役在牧监司外等待,老衙役进去通报,只听院墙内传来惊喜声音,“人找来了?在哪?” 踏踏踏。 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位穿着深青色官服、双眼通红、头发凌乱、嘴角起着红色燎泡的身宽体胖男人急匆匆踏出门槛。 “荀监丞。” 从后面跑着追上来的年长衙役,朝洢州牧监司丞拱了拱手,介绍李昂道:“这位就是揭榜的保安堂药师李昂。” “你?药师?” 荀监丞还在门口张望,听到衙役话语,这才转头看向门槛下方捏着黄纸悬赏的李昂,眼底先是闪过一丝惊愕,旋即这丝惊愕又化为惊怒,“怎么找个孩子过来? 完了完了,这回是真完了” 他哀叹一声,倚靠在门框上,毫无正八品上官员的气度。 战马是虞国的重要战略资源,为了获得足够数量的战马,虞国设立牧监制度,在一些州府,根据当地条件,设置上、中、下三个等级的牧监,饲养战马、牧马、驮马,乃至牛、羊、骡、驴等牲畜。 各地牧监司的等级,只与当地的草场状况、气候条件等因素有关,与州府等级无关。 在学宫改良战马品种、优化养马策略之后,各地牧监司的畜牧规模有所增加,比如洢州牧监司,就饲养了近一千三百匹可以用战争的战马,以及数量更多的牝马、种马。 这些马匹大部分养在洢州城南面六里开外的草场,一月前,负责那里的牧尉报告称,马群中出现了眼疾传播,一百余匹战马双眼通红,不断流泪,导致进食减少,脾气暴躁,还弄伤了几个负责养马的牧长、群头。 如果只有一百余匹战马染病还好,在学宫的帮忙改进下,各地牧监司对于马匹的各种流传疾病已经有了充足的应对策略,将染病战马隔离起来,不与其他马匹接触。 以洢州牧监司一千三百匹的战马总量,死个一百匹,还在承受范围内——最多就是年度考核被评个“中下”而已。 真正要了荀监丞命的,是一百匹染病战马中,那十五匹名贵种马。 那可是几家长安贵戚,从虞国南面的周国花重金收购来、暂时寄养在洢州牧监司的啊! 每一匹都价值数百贯,乃至上千贯! 要是这些名贵马匹,在洢州牧监司因感染眼疾而死,那荀监丞的命运就可想而知了。 荀监丞想着自己被降职、调离的悲惨未来,倚着门框,不住地摇头叹气。 李昂在旁边等的不耐烦了,拱手道:“荀监丞,不知道病马在哪里?我得先看过了,才好说能不能医治。” “在里面,王衙役,你带他去看吧。” 荀监丞依旧是颓唐模样,摆了摆手,让李昂自己进去看。 第十章 眼睛 “小郎君,这些马,能医么?” 高大宽敞的马厩里,王衙役稍微掩住口鼻,询问正在仔细观察病马的李昂。 结膜炎、角膜炎、角膜溃疡 李昂后退半步,冥想了一番医治方案,良久才睁开眼睛,点了点头,“可以医。” “真的能医?” 此时已经结束了失意哀愁状态的荀监丞,也走进了马厩,目光灼灼地盯着李昂,“有几分把握?需要准备什么?” 李昂随意道:“把握,大概有七八成吧,如果城外的病马也都是这种病症,大部分我都能医好。不过需要二十贯左右的药材费。” “二十贯?” 荀监丞瞪大眼睛,张大嘴巴。 “太多了?”李昂皱眉道:“实在不行我可以自己出,不过事成之后,要给我补上这二十贯,再加十贯利息。” “不,不” 荀监丞摆了摆手,他还以为李昂会开出五十贯、一百贯这样的价码——这个时代的许多医者都有趁人病、抬药价的行为,捏着一副救命药对病人家属开出千贯天价的黑心医师也不是没有。 “咳咳,王三郎,请你去库房支二十贯过来。” 荀监丞让王衙役去拿钱,自己则一改先前的冷淡态度,热情地向李昂询问医治细节。 李昂还是之前那套“肝火上炎、阴虚火旺”的说法,等王衙役拿钱过来了,他又再向荀监丞借了一匹马,并告知接下来四天,他每天都会来,让荀监丞把病马集中管理好。 说罢,李昂就拉着王衙役去街上买药材。 被要走了二十贯和一匹马的荀监丞,在牧监司的大厅里来回踱步,没过半个时辰,就等到王衙役回来复命。 荀监丞急忙问道:“怎么样?那个李昂带你去买了什么药?” 王衙役一脸的震惊与不可思议,甚至于手掌都在微微颤抖——自从参加过十年前镇抚司追缉凶犯的行动之后,他原本以为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什么事情能让他如此震惊。 “他他先是带我去瓷器店买了瓷器,又去买了白盐、硝石,再去铁匠铺下了订单,说要订制什么针管,然后” “然后什么?说啊!” “他带我去,买猪眼!” ———— “少爷,你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啊” 保安堂里,柴翠翘同样一脸震惊地看着李昂。 李昂的怀里捧着一个巨大的瓷器花瓶,里面不断传来水流晃荡声,散发出浓郁的、难以描述的古怪气味。 猪眼球。 瓷器花瓶里,满满当当地装满了猪的眼球,一颗颗残留着血丝,看着猎奇无比。 嗯其实“特殊癖好”这个词用的都比较温和了,要是让洢州城镇抚司,或者南面周国那些昊天道门的狂信徒看见李昂带回来一瓶猪眼,只怕要怀疑他是人间妖邪。 “瞎说什么呢,还特殊癖好。” 李昂轻轻将花瓶放在地上,“你去找点柴火出来,再把仓库里的纯酒拿出来。” “哦。” 柴翠翘乖乖去烧热水,李昂则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看着一瓶猎奇物。 这些浸泡在冷水里的新鲜猪眼,是他和王衙役,去洢州城经营规模最大的屠宰场那里,以三文钱一颗的价格收的,全程由李昂自己用刀剜下来,没有一颗有破损或者刀伤。 想到王衙役和屠户们瞠目结舌的惊愕表情,李昂嘴角不禁稍稍扬起。 “看来我的外科技术,还没有退步嘛。” 他得意地点了点头,虽说外科医生是和现代科学、现代工业体系绑定在一起的职业,没有了药物与先进手术器械,没有了靠谱的止血、止痛、杀毒灭菌方法,外科医生一身本事难以发挥, 但,只要思维宽泛灵活,方法永远比困难多。 “哺乳动物的角膜位于眼球前方,直接与外界接触,易受到微生物、外伤及理化刺激因素的损害而发生炎症。 可以用浓度为025~2的阿托品溶液或软膏,每日滴、涂,从而放大瞳孔,减轻虹膜刺激,促进溃疡愈合。 或者在球结膜下注射抗生素,使用糖皮质激素,服用维生素、维生素b2及鱼肝油丸等。 现在既然什么也没有,就只能因地制宜, 用猪眼球了。” 李昂自言自语着,将所有新鲜猪眼搬到庭院中,拿纯酒(学宫用蒸馏工艺发明的高浓度酒精,通常要兑水才能饮用)对自己的手掌进行消毒。 消毒效率最高的酒精浓度其实在75左右,过低会无法彻底杀菌,而过高则会导致细菌的蛋白质凝固,形成薄膜,反而不能完全灭杀细菌。 不过在这个条件下,有高浓度酒精就不错了。 李昂用纯酒给自己双手消毒后,再拿冷水仔细洗去猪眼球表面的血污和杂质。 期间,他让柴翠翘找了一口铁锅,在锅里倒入清水,再在里面放一个耐热瓷碗。瓷碗不装水。 当铁锅烧热,产生蒸汽,水滴就会凝结在铁质锅盖上,最终低落到瓷碗当中,得到粗制的蒸馏水。 粗制就粗制,能用即可。 李昂拿蒸馏水,将所有猪眼球洗涤了一遍,再拿用蒸馏水复煮过的干净布,将眼球表面浮水擦去。 之后,李昂重新给自己的手掌消毒,再用小铁刀,在猪眼球的瞳孔中间切开一公分切口,对着酒精消毒过的瓷瓶,挤压眼球,使得眼房液、玻璃体、晶体、虹膜等一起流入容器。 最后,将整个瓷瓶盖好,放入由硝石制成的冰盒中,进行冷藏。 整个流程繁琐而复杂,至少柴翠翘完全看不懂李昂要做什么。 “少爷” 柴翠翘看着正在用昂贵纯酒洗刷手掌的李昂,欲言又止。 “怎么了?” 李昂拿布擦拭掉手上的水珠,又抬手凑到鼻子前闻了闻,还好没有残留下什么奇怪的味道。 柴翠翘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猪眼难道不恶心么?从猪脑袋里挖出来” “什么恶不恶心的,只是器官而已。就跟猪耳、猪皮、猪肉一样。” 李昂皱着眉头想了想,“不过听你这么一说也是,从猪脑袋里出来的,确实比较脏。 唔晚饭就弄个炒大肠吧。” :x 第十一章 集会 洢州城说小不小,说大不大,很快,有位少年医师去屠宰场买了数百颗猪眼的事情,就在市井闲谈中,流传开来。 洢州人从来不吃猪眼球,也没听有谁会专门花钱收集——这本身就是一件有噱头的怪事,更别说那位医师还宣称,要用猪眼球制药,去治疗城南牧监司的一百余匹染病军马。 “回郎君的话,保安堂的前门、院门都关着,看不到里面什么情况。不过那李昂倒是每天早上都会出门,带着他的药箱,骑着借来的马,前往牧监司,半个时辰后再回家。” 济福堂药铺后院,伙计于六正在向于淼水汇报,“到昨天,已经第四天了。” “唔” 于淼水眉头皱起,早已将保安堂视为囊中之物的他,完全不希望看见意外变故,“他的药箱里面装了什么?有打听到么?” “没,李日升每次去牧监司,都会让人把马厩锁好,不让外人看。” 于六犹豫了一下,回答道:“听牧监司里的牧人说那些病马的脾气好了不少,眼睛似乎也没有以前那么红了。” 于淼水闻言,微黑脸庞更加阴沉,看起来就像锅底,“哼。” “郎君,我们怎么办?” 于六道:“李日升昨天放出话来,说今天就要在牧监司门外,于辰正时刻开始,将一百多匹军马全部治好。 到时候城里不少人都会去看,连蹴鞠比赛的风头都压过了。 要是真让他把事办成了,牧监司可是会给一百贯报酬。” “除掉一百贯,不还有五十贯么?慌什么。” 于淼水呵斥着家仆,心底却也隐隐有些没底。 他自己就是福医,深知对于一个医者而言,名声有多么重要。 要是李昂真的一次治好了上百匹军马,以后还用愁保安堂没有顾客么? 铛——铛——铛—— 铜钟声响彻全城,辰正(早八点)时分到了。 “备马,我倒要看看,那小子有什么花招。” 于淼水一拍木椅扶手,站起身来,同一时刻,洢州城里的不少闲人,也朝城南牧监司方向走去。 有托着鸟笼的,有拿着零食的,甚至还有拖家带口去看热闹的。 ———— “少爷,真的没事么?” 保安堂里,柴翠翘颇为不安地帮李昂整着衣领。 “没事的。” 李昂微笑着拍了拍柴翠翘的脑袋,蹲下身去,再次审视了一番木箱里的物件。 铺满箱底的细碎冰块; 十个烧酒瓶大小的瓷瓶密闭容器; 两瓶纯酒; 以及五支铜制注射器。 这五支注射器,是那天他和王衙役,去铁匠铺订制的。 注射器的针筒部位为铜质,中空针头部位则是材质更软的银,加上少量铜。打造时,先在里面放一根锡质的实心针,经火焰焚烧,熔点更低的锡融化,才取得中空针头。 虽然比起现代注射器,显得无比简陋粗糙,但好歹能用,就是稍微贵了点——每根针头的打造费用是一贯,打造了十七支,只有十一支能用。 准备完毕,李昂笑着抬起手,轻轻捏了捏柴翠翘满是担忧的脸庞,背上木箱,走向后院木门。 吱呀。 木门打开,正准备敲门的王衙役,手掌悬在半空中,稍微有些尴尬。 “走吧。” 李昂不以为意,锁好木门,骑上马匹,向南行去。 ———— “人呢?都过辰正一刻钟了,怎么还没来?莫不是耍我们玩的吧?” “嘿,这么多军马,这个头,这毛色,真壮观。” “毕罗,樱桃毕罗,梨毕罗,苹果毕罗” “阿耶,我要吃毕罗。” 城南牧监司所在的街道上,挤着不少洢州市民,熙熙攘攘,人声鼎沸,宛如集市。 二十余名拿着水火棍的衙役,站在人群前方,将市民挡住, 而衙役背后,则是一百多匹患病军马——所有军马全都拴在牧监司的院墙下,眼睛被眼罩盖着,耳朵用棉球堵着,防止因听到人声吵闹而慌乱失控。 “来了来了,终于来了。” “那就是那位医师?怎么这么年轻?” 喧哗声中,李昂骑着马匹,跟在王衙役后方,穿过人群,来到牧监司门前下马。 荀牧监早已等候多时,一见李昂面,就轻声疾问道:“李医师,你要的东西已经准备好了。今天,到底有几分把握?” “荀牧监,这几天的成效,你不也看到了么?我做事,请放心。” 李昂微微一笑,这四天时间里,他每天都会来牧监司,用自己调配的生理盐水,清洗患病军马的结膜囊,已经缓解了结膜炎与角膜炎的症状。 若非如此,荀牧监也不可能同意让他在闹市区,一次替一百多匹军马治病。 没有再多说废话,李昂直接打开木箱,从里面取出纯酒酒瓶,递给王衙役。 “还请王衙役,给我倒点纯酒洗手。” 在围观群众的疑惑目光中,李昂仔细地用酒精清洗了一遍双手,再拿起注射器,从瓷瓶里抽取了一些透明液体。 “呲——” 李昂将注射器朝向天空,挤压针筒,推出多余空气与些许药液。 看到那形状可怖的针筒,人群传来轻微惊呼声,然而更令人惊愕的是,李昂拿着针筒,缓步走向一匹军马。 “还请二位扶住军马的头,稍微把眼罩拉开来一点。” 李昂温和地让两名衙役扶住军马脑袋,随后前踏一步,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一针插进了军马眼眶角落,缓慢而平稳地推动注射器。 “啊!” “嘶!” “诶唷!” 那么锋锐的针管插进军马眼眶边缘,所有围观市民都发出了感同身受一般的惊呼,一些父母还伸手捂住了怀中孩童的眼睛。 李昂没有在意外界声音,将注射器推完便及时取出后退。 “第一匹,完成。” 他松了口气,将注射器放入牧监司提前准备好的纯酒中,先用纯酒洗一遍,再放进铁锅里隔水蒸,用蒸汽灭菌。 “那么,第二匹。” 李昂再拿出一支新的注射器,抽取瓷瓶溶液,缓步走向茫然无知的第二匹军马。 瓷瓶里装着的,是这个时代唯一的眼药水。 用猪眼球组织液提取的,眼药水。 第十二章 兽医 两匹,三匹,四匹 很快,李昂就用十一支注射器,完成了第一轮注射。 不过他并没有马上开始第二轮,而是等了一会儿。 等注射器蒸汽灭菌完毕,也等注射完成后,军马的反应。 军马没有一匹出现不适症状,甚至在被针扎的惊慌失措情绪消退后,所有注射了眼药水的军马,暴躁脾气都好了很多,眼球血丝也逐渐消退。 有效。 李昂轻轻点了点头。 猪眼球的组织液中,含有赖氨酸、谷氨酸、丙氨酸等十余种氨基酸,能增强眼球再生过程,增强机体抗病能力,可以降低眼压,缓解眼球疼痛。 所以,他记忆中的异世界,会用猪、牛、羊眼提取物制成眼氨肽注射液,用于治疗玻璃体混浊、非化脓性角膜炎、巩膜炎、虹膜炎等眼部病症。 为了制取相似效果的药液, 他在采集了猪眼球后,先是将猪眼球液放置在2摄氏度左右环境中——也就是硝石制成的冰堆里,冷藏五天。 五天后,再往里面加入等量的生理盐水稀释,充分搅拌,静置浸泡一小时。 随后,他又对猪眼球溶液进行蒸煮加温一小时,使得里面的蛋白质凝固,然后立刻用冰盐降温法,祛除蛋白。 得到较清澈溶液后,又用双层纱布,进行数次过滤,将杂质过滤干净。 再次蒸煮加温,再次冰盐降温法祛除蛋白,再次过滤。 这一步骤重复数次过后,得到透明而澄清的纯净液体。 最后,将透明澄清液体放入容器,经100度蒸煮四十分钟灭菌,最终得到了无絮状物与杂质的纯净猪眼球液提取物,也就是这个时代,唯一有效的眼药水。 整个过程,在唯一知情的柴翠翘眼中,简直就像炼金魔术一般。 而此时此刻,李昂的形象,在牧监司门口围观群众眼中,其实也和炼金师差不了多少。 “这么粗的针,打进军马的眼眶里,竟然没把它弄瞎?连血都没怎么流。” “他是怎么做到的?” “阿耶快看,那些马的眼睛好像没那么红了诶。” 李昂听着围观群众的议论声,微微一笑,默默回忆着记忆殿堂中的一份资料。 猪眼球提取物,对大型家畜的急性结膜炎、角膜炎、外伤性角膜出血有显著疗效;对慢性角膜炎、角膜翳、周期性眼炎有平均八0显效,20好转,并且远期疗效稳定。 出自,综合性畜牧兽医专业技术刊物,《现代畜牧兽医》。 “唔话说回来,我明明是一个外科医生,怎么会去看兽医的文章来着” 李昂心底嘀咕着,脑海中莫名浮现出更多的论文资料。 《2型猪链球菌病检测技术的最新进展》 《锗—132对肉用雏鸡免疫功能的影响及其临床应用初探ii》 《高致病性猪繁殖与呼吸综合征病毒的分离鉴定及其分子流行病学分析》 好么。 李昂脸上的表情颇为精彩,这,我总不能转行去做兽医吧? 难道真要畜牧致富? 靠养家禽家畜赚到第一桶金,拿着巨款敲开学宫大门,从此踏上修行道路,成为超凡脱俗的修行者 不是,这画风也太违和了。 又不是拍《致富经》。 李昂内心不断腹诽,脸上却还是风淡轻,一副高人气度。 他等到注射器消毒完毕,就开始第二轮打针,直到下午时分,才将一百多匹军马全部治疗完毕。 期间,围观人群里不断有人离开,但也有新的人走来。 每当李昂把注射器捅进军马的眼眶里时,周围就会响起响亮叫好声——这可比看杀猪有意思多了。 而且李昂捅针的动作干净利落,从不失误,甚至看上去还有点潇洒帅气。 除了他因为身高不够,有时候得站在板凳上给军马打针之外。 荀牧监看着一匹匹眼疾明显好转的战马,多日来的哀愁消散不见,整个人容光焕发,急忙让手下去马厩里,牵来了那十五匹最高档名贵的贵族马。 李昂一视同仁,三下五除二完成注射,直到他开始清洗注射器、收拾木盒时,荀牧监还有些恍若隔世,抬手指着那些马匹,喃喃道:“李医师,这这就好了?” “这就好了。” 李昂随意地摆了摆手,对荀牧监轻声道:“牧监,之前说好的,一百贯报酬,换成虞国飞票,晚些时候请王衙役送到我家。” 荀牧监点头道:“好,好,一定一定。” 见对方答应,李昂转身看向围观群众,拱手朗声道:“各位父老乡亲,我是洢州桥西岸,保安堂医馆的掌柜李昂。 明日保安堂重新开业,专治跌打骨伤。所有上门求诊的患者,问诊费一律只收二十文,一律只收二十文,限时三日。 还请各位父老乡亲多多支持!洢州桥西岸保安堂医馆!” “好!” 看了半天新奇表演的热情群众高声答应,估计这时候李昂拿个铁盘出来,说不定还真有人往里面丢平钱。 “哼。” 人群角落里,于淼水面色阴沉,一甩衣袖,大踏步离去。 一旁的伙计于六急忙跟上,有心安慰,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小子,真不是个省油的灯。” 于淼水自言自语着,表情阴郁,手中纸扇捏的吱呀作响。 于六轻声道:“郎君,要不要我去找找人,在洢州报刊上发一篇文章,说他这是采死猪的眼睛,治军马的眼睛,近似妖邪?” “什么妖邪?以形补形是《黄帝内经·素问·五常政大论》里面就有的。 吃猪腰补肾,吃鱼眼明目,和骨头汤壮骨。 都是常见的医理。 而且,他只给马医,没给人医。 军马没事,就挑不出毛病。” 于淼水阴沉道:“何况,他找了这么多见证者,还有牧监司背书。 说他是妖邪,牧监司第一个不同意,非跟你拼了不可。” “那我们” “等明天吧。” 于淼水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向那一条正在不断走出洢州市民的小巷,故作潇洒地一抖折扇,扇着风,冷冷道:“医馆,不是那么好开的” 第十三章 寄生 次日清晨,保安堂药铺里,传来阵阵惨叫。 “啊!” “嚎什么,还没掰呢。” 李昂坐在桌子后面,一脸无奈地看着面前的患者。 就像昨天在牧监司门口宣布的那样,今天是保安堂重新开业的日子,门口放了块倾斜木牌,牌子上贴着纸张,写着“只治骨伤,问诊费二十文,药材另算”的字样。 李昂之所以选择骨伤,作为保安堂首日唯一经营项目,主要有两个原因。 第一,没有抗生素和干净卫生的医疗场所,哪怕用手术刀给人切个脓肿都有死亡风险,更别说开膛破肚,割个阑尾什么的了。 只有不怎么动刀,可以通过复位解决的小骨折,才能尽可能保证成功率与存活率。 当然,“小”骨折,只是相对而言,最起码坐在凳子上等待排队的患者们,听着一阵又一阵的咔嚓咔嚓声,脸色都有些发白。 “侧过身,把手放桌上,别看我。” 李昂吩咐那名患者侧身坐下,温和询问道:“姓什么叫什么? 家住哪里? 出生年月是多少? 家里可曾婚配? 对洢州城拨付载乾三年稻谷生产者补贴资金开展劝课农桑发展当地特色农业专项计划一期工程有什么意见建议?” “医生,我姓符啊啊啊啊啊!” 患者刚要回答,李昂就已捏住他那略微变形的左手食指,手上用力,一拉一扯一推。 只听咔嚓一声,患者左手食指回归原位,而患者本人——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则捏着手腕痛得叫出声来。 “嗷疼疼疼疼疼。” “行了,这就好了。一个月以内不要乱动这根手指,不要提举重物,不要拉扯,不要用力搓洗,不要用这根手指抠鼻屎,最好也别饮酒 如果嫌不够,可以买点木通、枳壳、厚朴等药材制成的骨伤方剂。 本店有售,七十文一包。当然你也可以去其他药铺买,基本都是平价。 如果恢复顺利的话,可以回家去跟你七大姑八阿姨介绍一下我们保安堂,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要是能多拉几个人过来,以后你来看病我少收你两成。” 李昂随意说着医嘱,视线扫过比原来热闹不少的保安堂。 药铺墙边摆着三排凳子,像异世界记忆里的民间诊所。凳子上坐着今天来看病的患者,基本上都是五大三粗的男子。 这就是两选择骨伤开局的第二个原因——洢州码头。 洢州城是虞国南北水运系统的关键节点之一,城中有成千上万,依赖内河码头生活的劳工。 船夫,力夫,纤夫,拉车的,驾驶马车的,搬运货物的。 数量众多的劳动力,必然会产生生产事故,每隔一段时间洢州码头上就会有人受伤。 跌伤,摔伤,砸伤,斗殴伤,以及最常见的,因工骨折。 ‘骨折如果没有手术接骨,靠人体自我恢复,一般会有三种情况。 一,自行愈合,不影响生产生活,甚至可以像以前一样进行重体力活动。 二,错位愈合,日常生活是没有问题,但在外观上,能看得出来,而且以后不便于进行重体力活动——会疼痛或剧烈疼痛。 三,难以愈合。骨折断得太彻底,导致人体无法自愈,发生内出血、骨髓炎。在没有截肢技术的环境下,可以说必死无疑。’ 李昂默默想着,拿起桌上纯酒,到了点在手心上,用力搓洗了一番。 医学上骨折愈合有两种,一种是解剖复位,指骨折的畸形和移位完全纠正,恢复了骨的正常解剖关系。 另一种是功能复位,即只满足了基本功能。 自行愈合对应解剖复位,错位愈合对应功能复位,然而这个时代的骨折患者,更多的还是无法自愈,只能默默等死。 现在在保安堂里的这些人,恐怕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他们已经是少数的幸运儿。 李昂摇了摇头,将杂乱思绪抛之脑后,招手让下一名患者上前。 新来的患者倒不是码头工人,看着精瘦,穿着灰衫,长相稍微有些面熟。 李昂微皱着眉,在记忆海洋中努力回忆了一番,“你是城东宝莱酒楼的说书先生?姓罗?” “是我。” 说书先生稍微有些尴尬,“咳,我的中指前几个月折伤了,虽然好了,但一碰就疼,小郎君你给看看。” “好说,我小时候还去宝莱酒楼听你讲过书呢。印象最深的就是三国。” 李昂笑着捏了捏对方伤手,说书先生脸上满是害怕,手掌微微颤抖,腿肚子直打颤,结结巴巴地说道:“那个小郎君啊,这接骨会不会很痛啊,我看他们都叫得那么惨。 有没有不痛就治好的办法? 如果真的很痛,我还是不治了,就这样也挺好。” 李昂笑眯眯地说道:“他们喊疼,其实都是心理作用而已,没那么疼的。 我以前闲着无聊,经常给自己脱臼玩,一天两次,可好玩了。 所谓伤筋动骨一百天,指的是经常给自己活动筋骨,就能长寿一百天。 如果先生你真的害怕,不妨在这里现场讲段书。” “在这讲书?好吧那就讲胜秦师异人被虏,不韦风鉴识异人” “哈!” 李昂突然爆喝一声,吓了说书先生一跳,也吓了墙边那些坐在凳子上等待的患者们一跳。 “好了。” 李昂将他在爆喝期间接好的手掌松开,淡定道:“诚惠二十文。” “这,啊,嘶” 说书先生看着已经接好的手指,疼的龇牙咧嘴,跳着脚从兜里掏出两枚当十铜钱,放在了桌上,语气有些幽怨道:“小郎君你怎么说动手就动手,都不通知一下。” “罗先生你以前在酒楼说书,不也是想停就停,说下回分解就下回分解?” 李昂淡定道,“一份意想不到的狂喜,多好。” “嗤——” 说书先生气的吹眉瞪眼,那些等候排队的患者们却笑了起来。 李昂瞥了那里一眼,视线在一名青年身上停留了一下,眉头微不可查地皱起。 那青年穿着朴素青衫,戴着幞头,穿着长靴,腰间腰带上有一个个铜环,环上挂着带子,系有香囊、钱袋、玉佩。 而他的腰侧,则挂着一把佩剑。 虞国允许普通百姓携带刀剑兵器,民间也不禁弓箭,只禁弩和金属甲胄,许多士人都喜欢携带名贵佩剑,以显示身份。 不过那位青年所携带的佩剑,却和普通剑有所不同——那把剑的剑格薄且窄,剑柄也显得狭长,明显不易握持。 两人对视一眼,李昂拱了拱手,“这位郎君,你也是来看病的?今天保安堂只看骨伤科,不看其他病症。” “我?” 青年摇头道,“我不是来看病的,我是来” 话音未落,便被一阵从门外传来的呕吐声打断。 只见两个汉子,满头是汗地架着一个精壮男人,冲进了保安堂,一把推开挡在前面的说书先生,口中还不断喊着:“大夫,大夫!快看看我大哥!” “怎么回事。” 李昂皱着眉头,从桌后站起,走上前去。 只见被搀扶进来的男子,胸口衣服上还残留着呕吐痕迹,脸色涨红,意识还算清醒。 “扶他坐下。” 现在不是强调只治骨伤的时候,李昂让两名家属把病人放在凳子上,问道:“怎么回事?得了什么病?” “水,水痢。” 两名家属刚才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言语也有些颠三倒四,李昂费了一番劲才听懂什么意思。 患者姓沙,名德,是一艘内河货船的船主。 数天前,沙德从南方周国携带货物回来,刚把货物交付给货主,就一病不起,发热,头晕,腹泻,呕吐。 一开始家属以为是得了“水痢”,也就是消化系统疾病,然而一连吃了几天药,还是没能好转,反而病情加重,直到一个时辰前,呕吐症状加重,不得不搬来找医生。 “腹泻呕吐?” 李昂皱着眉头,把桌子搬开,给自己手上猛倒了一堆纯酒,对沙德进行检体。 头部胸腹无异常,腿部有肿块。 李昂蹲在地上,心底一动,大声喝道:“翠翘,拿小刀来。” “啊?” 柴翠翘愣在原地,还没反应过来。 角落里站着的青年上前一步,抽出佩剑,毫不废话,反手递出,“给。” 李昂抬头看了他一眼,也没多说什么,拿起佩剑割向沙德的裤腿。 撕拉。 裤腿的布帛被割开,正在围观的沙德家属,以及保安堂里的其他顾客,全都发出了惊呼声。 沙德的左腿上,布着条索状硬结、肿块、水泡、脓疱,看上去丑陋不堪,像是浮肿病变的猪肉。 “水泡么。” 李昂看到条索状硬结的一瞬间,心底就升起不详预感,深吸了一口气,再猛倒一了一手纯酒,拿稳剑柄,极为轻柔地,割破了沙德腿上的最大一个水泡。 呲—— 水泡中流出了堪称壮观的黄色液体, 然而更恐怖的是,在水泡下方的溃烂孔洞中,有一条白色的、细长的蠕虫,正在肆意扭动。 “寄生虫” 李昂呼吸微窒,这个时代,最为严重致命的疾病之一。 他站起身来,对患者家属摇了摇头。 :x 第十四章 天命 看到李昂摇头,两名汉子脸色具是一白,周围围观的群众也发出叹息。 洢州人对于寄生虫并不陌生,经常听闻有人吃鱼脍(生鱼片)得病死去的消息,前些年,还听说有乡人吃了太多螺蛳、青蛙,结果肚子涨大一圈,好似饿死鬼,没过多久就死了,死时肚子里满是蠕虫,形状可怖。 《肘后备急方》:水毒中人初得之恶寒,头微痛,目注疼虫食五脏,热极烦毒。注下不禁,八九日,良医不能疗。 《千金方》:有人患水肿,腹大四肢细腹坚如石此终身疾不可强治。 得了寄生虫病,绝难医治,这是人们共识。 “医生!” 家属汉子一把拉住李昂,悲戚道:“请你一定救救我大哥,他母亲刚过完六十大寿,小儿子才刚满月,不能就这么死了啊。” “三郎,放开医生吧。” 名为沙德的患者,强压着心中悲苦,缓缓道:“不要让外人看了笑话。” “水毒虫病,确实药石难医。” 借给李昂剑的青年,也没有因为宝剑被弄脏而生气,只是黯然沉声道:“我在十万荒山脚下,见过有人得这种病。 细微小虫会在皮下游移蠕动,若去眼部,则眼睑红肿,奇痒难耐,畏惧强光。 若去口部,则脸上布有硬结,口中偶尔会有小虫爬出。 若去脏器或者脑部则必死无疑。” 十万荒山? 李昂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十万荒山是虞国与周国交界处西面的无垠山脉,盛产金银铜铁,但气候环境极其恶劣,遍布毒虫猛兽,连虞国大军也无法进入。 只有少数冒险者和要钱不要命的行商,才会深入其中,与当地野蛮强悍的荒人交易,带回金银和奇珍异兽。 这青年看上去二十岁左右,面白英俊,不像是真去过十万荒山的样子。 “如果是裂头蚴的话,那确实没办法。 出现一条,就必然有三条四条隐藏在更深的地方。 不过,如果是其他种类的寄生虫,说不定还有百分之一的机会。” 李昂转头看向坐在椅子上的沙德,严肃认真道:“你把过去三个月,去了哪里,吃了什么东西,接触过什么动物,详细跟我说一遍。想活命,就不要有一丝一毫隐瞒。” “好。” 沙德哪敢不听,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将过去三个月的经历如实相告,连在周国时,差点被朋友拉去逛青楼的事情都说了一番,旁边两位家属,也不时插话,进行补充。 “唔” 李昂思索一番,问道:“你确定你之前没有吃过生鱼脍、生蛙肉、生蛇肉、螺蛳?” “没有,真没有。” 沙德还没说话,旁边的家属就急道:“医生,我大哥从来不吃生食,跑船的时候连鱼脍都不让我们吃。” 李昂不以为意,继续问道:“那有没去学某些民间偏方,用蛙肉蛙皮敷疮、敷眼?” “呃?那是什么偏方?” “民间有愚人觉得蛙肉清凉解热,可以用蛙肉蛙皮贴在疮上治疗,殊不知那样只会更方便寄生虫进入人体。” 李昂随意提了一句,看向沙德,认真问道:“那你喝过生水,吃过生泥鳅没有。” 沙德脸色一白,旁边两位家属急道:“医生,在河上跑船怎么可能没喝过生水。船上煤炭少了,有没有薪柴生火煮水,只能喝缸里的备用水,或者尽可能干净的河水。 生泥鳅倒是从没吃过。” 生水,果然。 李昂心底一叹,没有煮开的生水是这个时代最容易致病的因素之一,尽管学宫经常提倡要喝温水热水,但现实因素总是导致喝热水的习惯无法大规模推广。 原因很简单,烧水需要大量的薪柴煤炭,以虞国目前的运输、组织、生产能力,注定无法满足四亿人口烧开水的燃料需求——那实在太奢侈了。 李昂自己是从不喝生水,不吃生鱼生肉,也不允许柴翠翘吃。所有饮用水必须煮开过才能喝,所有肉类必须烧熟之后才能吃。 为了安全,麻烦也认了。 唔看报刊上说,长安城正流行一种用北方黑木制成的瓶子,能长期保存热水或者冰水,类似于李昂记忆中的热水壶。 就是卖得极贵,最便宜的也要七贯钱一个,只有小康之家才勉强用得起。 哪天有空了可以去市场上看看有没有的卖。 李昂沉思不语的样子,让沙德和他的两个兄弟更加慌乱,看着沙德腿上不断蠕动的白色细虫,想碰却不敢,只能硬着头皮强行不去看。 “不是裂头蚴。” 李昂缓缓道:“是麦地那龙线虫。” 众人疑惑道:“麦地那龙?” “和寄生在青蛙、蛇体内的裂头蚴颇为相似,但当寄生在人体内时,人体表面会出现水泡、脓疱。 拖延下去,会导致瘫痪,并让眼睛、心脏、泌尿系统等病变,引起炎症之类。” 李昂缓缓道:“只有一种办法可以解决。” “什么办法?” “把虫子,一点一点,慢慢拔出来。” 李昂眼眸中寒光一闪,指着沙德腿上的麦地那龙线虫,沉声道:“丑话先说在前头,这个办法我只有一两成左右的把握,成与不成全看天意。 如果不愿意冒险的话,可以回家躺着,兴许能撑个几年——这病不容易死,只是会用肌腱挛缩和慢性关节炎不断折磨你,让你瘫痪在床而已。” “几年” 沙德吸了口气,这几天时间里他遭的罪比几十年来都多,眩晕,呕吐,瘙痒,腹泻。 一看到腿上那根不断蠕动的白色细虫,他感觉要和这玩意儿共生数年,还不如直接死了得了——那样还干脆点。 当即稳住心神,转头对身旁兄弟说道:“二郎,你先回家,把我婆娘和三个儿子都叫来。 让我儿子给医生磕个头,再在纸上画押,签字。 就算我死了,也是天命使然,怨不得别人,更怨不得医师。 还请在场各位,也做个见证。” 说罢,他定定地看着李昂道:“医生请你动手吧。” 第十五章 行巡 “好。” 李昂干脆地点了点头,对沙德另一个家属说道:“累不累?不累的话先用纯酒洗洗手,再去外面挑根树枝来。” “树枝?” “对,不要柳条,稍微硬一点、比筷子粗的笔直树枝即可。拔虫要用。” 李昂让沙德三弟去外面捡树枝,趁着这功夫,三下五除二,将保安堂里剩下的骨伤患者也接骨完毕—— 他在接诊的时候已经留意过,特意把伤势不算严重、原本已经是功能复位的患者排在后面,所以现在骨伤复位完成的得很快。 不过复位完成的患者们,并没有就此离去,而是留在保安堂里,继续围观。过了一会儿,医馆门口甚至都围了一圈人,探头探脑朝里面张望。 “小郎君,树枝捡回来了。” 沙德三弟高举着一根树枝,满头大汗地挤过人群,冲进医馆。 李昂接过树枝,轻轻弯了弯,确定硬度足够后,蹲在地上,杵着长剑,将树枝削成火柴棍大小。 “好了。” 李昂将长剑还给那位青年,自己站在原地舒展了一下筋骨,搬来一张椅子,坐在椅子上用干净布帛蘸纯酒,稍微擦去沙德腿上的脓水。 做好一切准备措施后,李昂屏息凝神,用细木棍,轻轻挑起沙德腿上延伸出来的麦地那龙线虫,卷了一卷。 啪嗒。 线虫的一段,在火柴棍上来回弹跳,李昂的手却极稳极沉,一圈又一圈地用细木棍将其卷住,轻轻拉扯。 “都让开点。这种虫子,一旦在人体内被拉断死亡,就会导致幼虫逸出,引发人体炎症。 虫在人在,虫亡人亡。” 李昂语气平和,让凑近过来的围观群众散开,手上动作不急不缓,继续拉着虫体,同时轻轻揉着沙德腿部皮肤表面,令肌肉松弛,便于虫体送出。 一毫米,两毫米。 在围观群众的惊叹中,细木棍上的虫体越卷越长,如同纺锤一般团成一团。 昊天道门的铜钟声响了几响,沙德的妻子儿子被带了过来,真的像沙德吩咐的那样朝李昂磕了个头。围观群众散的散,来的来,到傍晚时分,保安堂门口还停着许多人。 十个小时。 李昂花了十个小时,才将一整根线虫从沙德体内全部拉出,他舒了口气,眨了眨酸涩得不行的双眼,慢慢站起身来,捏着细木棍,缓缓旋转。 线虫从木棍上翻滚垂落下来,周围再次响起一阵惊呼。 那根线虫足有一米余长,难以想象,那么长的蠕虫是怎么长进人的腿里的,又是怎么能不弄断而抽出来的。 “诸位父老乡亲,这就是喝生水喝进去的寄生虫。” 李昂展示了一番线虫,转头对沙德说道:“虫体取出后,命算是暂时保住了,接下来就看半个月内,有没有脓肿、发热之类的并发症。 并发症的概率正好是一半。 接下来半个月,不能吃蛇、鱼、蛙,不能再喝生水,必须喝煮熟过的温水。最好以后也不要喝生水。 如果没有脓肿发热,说明虫体已彻底取出,可以康复。” “好的好的。” 病人家属点头如捣蒜,沙德的两个儿子还想再行个大礼,被李昂劝止住,“那么,这根虫子,你们家要不要?” “啊?” 沙德妻子愣在原地,李昂不得不重复了一遍,“这根虫子,你们家要不要。 这么长的麦地那龙线虫颇为罕见,具有一定的收藏价值,可以带回家去,放玻璃瓶里,装满酒保存,当个纪念。 有客人上门还能展示给他们看,以示喝生水的危害。” “不了不了。” 沙德和家属们脸色发白地摇头拒绝,开什么玩笑,蜈蚣泡酒蛇泡酒也就算了,寄生虫也能用来泡酒? 什么鬼。 李昂咂了咂嘴巴,看着细木棍上的线虫摇了摇头,一米余长的麦地那龙线虫确实举世含有,可以尝试破一破吉尼斯世界纪录,也就是他技术好,手稳,才能抽得出来。 “那我就自己留着了。” 他笑呵呵地找了个坛子,将线虫丢进里面,倒满纯酒,然后将坛子盖好,并贴上写有“麦地那龙线虫”的纸张。 做好了第一份病灶样本,李昂神清气爽,转头对沙德说道:“对了,问诊费结一下,虽然你这不是骨伤科,不过我昨天在牧监司门口说过了,今天门诊费一律二十文。” “二十文?” 沙德的二弟急忙摇头道:“这怎么行,二十文连份酱鸭都买不到。 李医师妙手回春,救我大哥性命,您收二十文是您有医者仁心,要是我们真的只给二十文,那就是在作孽了。 我们家怎么说也是有条货船,在洢州有商号的”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保安堂门外又响起嘈杂声响。 “李昂李日升呢?让那小子出来!他把我兄弟手捏坏了!” “都别挡路,别挡路!” 嗯? 李昂皱起眉头,向外面望去。 只见五个穿着半臂服饰、看上去流里流气的男子,手里拿着短棍,正站在保安堂门口大声喊叫,其中一人李昂见过,白天在他这里接过骨。 “李医师,你白天,把我赵四兄弟的手捏坏了,这账该怎么算啊?” 领头的男子嘴里叼着细木枝,将短棍搭在肩上,慢悠悠地说道:“我兄弟是在码头上帮人抗包的,一天能挣一百文钱,你现在把他手捏坏了,怎么说,也得赔个一百天的药费吧? 要是不赔,他的生活可没人照顾啊。” “捏坏?” 李昂目光冷漠地看了他们一眼,这几人手臂上纹着文身,明显是城中的泼皮无赖。 这么快就有苍蝇找上门了么? 李昂心底淡漠,抄起装着线虫的酒坛走上前去,“哪里捏坏了,让我看看。” “让你看了,要是更坏了可怎么办?我说,你就老实点,把药费赔给我兄弟” 领头的闹事男子冷笑一声,前踏一步。 噌—— 尖锐剑鸣声陡然响起,先前借给李昂宝剑的青年猛地拔剑挥出,剑尖悬停在泼皮无赖的额头位置。 好快。 李昂眼睛微微睁大,他刚才都打算将装着线虫的酒坛砸向泼皮脑门来着,几乎没能看清青年拔剑的动作。 “前踏一步,死。” 青年缓缓开口,语气中没有一丝一毫温度。 “哼。” 泼皮不屑地嚼了嚼嘴里叼着的细木枝,在洢州城当了这么久的无赖,他什么场面没见过。 刚要放点狠话,吓一吓眼前这个想当剑侠的贵公子,就感觉头顶一凉。 鲜血,在眼前哗哗流过, 紧接着,是头皮剧痛。 “啊!啊!” 泼皮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倒退数步,捂住了自己被剑尖一分为二的头皮,惨叫连连。 旁边的无赖们也吓了一跳,见过横的,没见过上来一句话不说就把人头皮削飞的。 “你们任何一人再出现在这里,杀你们全部。” 青年语气淡漠,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看着他那平静的眼神,一众泼皮莫名心生畏惧,甚至连放句狠话都没敢,架起同伴挤出人群,灰溜溜奔逃而去。 李昂看向青年,犹豫着拱了拱手,“谢过下,不知下是” “只是个闲人而已。” 青年抢先说道:“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 说罢,他收剑回鞘,也朝李昂拱了拱手,微笑着转身离去。 李昂看着对方背影,眉头皱起, 保安堂里,还躺在椅子上的沙德,则跟旁边的二弟说了句悄悄话,让他准备报酬,另外去找渠道问问,刚才来骚扰保安堂的那几个泼皮是什么身份,背后有谁在指使。 而那位离开了保安堂的青年,则大踏步走进巷弄,敲响了蒲留轩的院门。 夕阳西下,残阳余晖照在青年腰侧佩戴的那块看起来光滑无痕的玉佩上,令玉佩显示出繁琐复杂的纹路。 上面刻着七个字。 学宫行巡,程居岫。 第十六章 教习 “少爷,地契这就拿回来了?” “拿回来了。” 保安堂后院里,李昂得意洋洋地将地契房契说明,放在装着家当的木箱底部。 今天一早,那位除干净寄生虫的船主沙德,让他兄弟送了一百贯过来。 加上牧监司的一百贯,和这段时间收的门诊费,再减去纯酒、布帛、药材等的消耗费,李昂手上还剩下一百九十七贯。 当即带上钱去到杏林会会长艾荣家里,要回了地契说明。 柴翠翘小声嘀咕道:“艾荣这么干脆就把地契拿出来了啊?我还以为他们又要耍什么幺蛾子呢。” “钱都凑齐了,他们还有什么借口?真要闹到官府那里,也是我占理。” 李昂笑道:“总算是了了桩麻烦事。 对了,今天端阳节,我先去留轩先生那里拜访一下,看看他儿子的手肘脱臼恢复得怎么样了,下午再买点粽子、五黄回来。 你把家看好, 等晚上我们去看龙舟。” “看龙舟?好耶!” 柴翠翘兴奋地拍了下手掌,洢州城里有大大小小上百家造船坊,与航运有关的商号更是不计其数,每年五月五端午节的夜晚都会有龙舟之戏—— 所有龙舟四面悬挂上小灯,哨声一响,百舸千帆竞渡,如流火飞星,率先驶过洢州桥下者即为冠军。 冠军的三百贯奖金倒是其次,能在乡亲们面前长脸更重要。 至于李昂说的五黄,指的是洢州本地习俗的五黄宴,黄鱼、黄瓜、黄鳝、鸭蛋黄和黄酒。 本来是用雄黄酒的,直到三十年前学宫证明雄黄酒喝之有害,所以不管是五黄宴,还是涂抹在小孩额头上防蛇虫,都从雄黄酒改成了黄酒。 “好好看家,我等会儿回来。粽子味道有什么要求吗?” “要梅菜肉和豆沙馅的,不要白糖馅。” “诶?你以前不挺喜欢吃的嘛。” “以前胃小嘛,吃一个就腻了也饱了。现在可以吃好几个!胃要空出来给其他的好吃的!” 柴翠翘双手叉腰一脸骄傲,也不知道在骄傲个什么。 李昂笑着拨了下她的刘海,出门而去。 街道上节日气氛浓郁,各家各户门口,包括摊贩的的桌角,都挂着艾草与菖蒲。额头用黄酒写着“王”字的孩童们在街上追逐打闹,和父母一起去郊外放风筝。 看着热闹景象,李昂买了瓶黄酒,脚步轻快地走近小巷,敲响了蒲留轩家的院门,“留轩先生在吗?” “哦,日升啊。” 开门迎接的是蒲留轩妻子关丽姝,她手里抱着的小儿子,正玩着一面拨浪鼓,手上还缠着李昂之前系的三角巾。 “快叫日升哥哥好。” 关丽姝笑着垫了垫怀里的儿子,等儿子奶里奶气地问完好,她才转过身去,朝后院喊道:“留轩,日升来了。” 只见后院的石桌两侧坐着两道人影,正在慢条斯理地品茶聊天,一人是蒲留轩,另一人 “是你?” 李昂稍有些惊讶地看着随蒲留轩站起身来的青衫青年,正是对方昨天在保安堂里挥剑赶走了那几个地痞无赖。 “师弟,又见面了。” 青衫青年爽朗一笑,拱了拱手,一旁的蒲留轩则笑呵呵地说道:“日升,这是你程居岫师兄。 他是我以前在长安的学生。 现在嘛,是学宫教习。” “学宫教习?” 李昂愣了一下,学宫教习不也是学宫弟子的老师?这又是老师又是师兄,该怎么称呼? “叫师兄就好,” 名为程居岫的青年笑着摆了摆手。“我这个教习只是兼职,还没怎么正经上过课。” 蒲留轩招呼二人坐下,随意聊起了天,“居岫,明天从学宫毕业,是要继续担任教习,还是去做别的?” “我是想留在学宫的,不过,公羊教授那边,有点麻烦。” 程居岫犹豫着说道:“上一支远航无尽海的船队,两个月前在登州返航登陆。船上船员倒是没有发疯,不过船底和龙骨全被巨藤壶啃噬烂了,无法再航行。 不出意外的话,明年我应该会被举荐到工部司水部,协助公羊教授建造船只。” “公羊德明么?” 蒲留轩点了点头,“他脾气古怪,不过人其实不错,可以多接触接触。” 蒲留轩顿了一下,看了眼旁边正襟危坐、目不斜视的李昂,笑着问道:“有什么想问的就直接说,居岫是你师兄,不用太拘束。” “啊好。” 李昂清了清嗓子,不按捺疑惑,好奇问道:“巨藤壶是什么?为什么远航无尽海的船队会发疯?” “唔” 程居岫沉吟说道:“我们虞人,把登州以东,统称东海。东海之外的无垠海域,称为无尽海。 你知道这两者的疆界在什么地方么?” “万里。” 李昂答道:“登州以东万里外,就是无尽海。那是有文字记载过的,民间船只到过的最远疆界。 不过历朝历代,都曾组织过军方船队,探索无尽海的更远端。 前隋炀帝就不惜动用百万民夫,为他修造巨舰船队,去寻找传说中的蓬莱仙岛上的长生不老药。” “没错。” 程居岫点头道:“东海的物产,每年为朝廷提供巨量税收。 然而东海之外的无尽海,则蕴含了更多的财富与危险。 每年每个月,都有民间船队消失在茫茫海上,他们中的一些是被风浪、海盗摧毁,另一些,则死于从无尽海沿线,游曳过来的妖。” :x 第十七章 罗盘 李昂眼睛一睁,“妖?” “外形类似生命的异类。” 程居岫说道:“就比如巨藤壶,是有一个个体长半米的藤壶,首尾相连组成的庞大群体。常年在海面五十米下飘荡潜伏,宛如水下岛屿。 一旦其上方有船只,或者巨鲸那样的生物游过,就会急速上浮,将所有物体啃噬殆尽。 木材,陶瓷,稻谷,钢铁,布帛,乃至人。 七十年前我们学宫才正式捕捉到巨藤壶的样本,并根据巨藤壶可能从无尽海漂流过来的方向,绘制了一份新的海图,下发给所有在东海上航行的商船,这才降低了东海海船无故失踪的概率。 学宫的宗旨是‘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 我们虽然也像前隋皇帝一样探索无尽海,却不是为了满足一己私欲,而是为了探索未知。 这一点,等你进了学宫就明白了。 学宫每年都会组织高年级学生,去虞国各地乃至境外,从事探索与实践。” “事实上,这也是为什么学宫坚持一定,只招收有灵脉天赋弟子的原因。” 一旁的蒲留轩补充说道:“这世间真的有妖存在。 是学宫、镇抚司、兵部还有昊天道门,将妖的存在与普通人隔离。 除了妖以外,还有魔、异、诡三种异类。 妖,指的是外形类似生物的异类,比如十年前洢州镇抚司在山上抓回来的那只一人高的獠牙野猪,就是妖物。 只不过除了体型庞大之外,一无是处。 和我以前见到过的那些差太远了。 魔,指的是外形类似人类的异类。 异,指的是外形上没有生命的异类。比如能自行活动、具有种种怪异表象的拂尘,刀剑,弓弩,盔甲等等。 至于诡则是四种异类中最难以揣测,也最为危险的异类。 它可以是一句话,一段舞,乃至一种现象。 学宫诞生的最初目的,就是为了探索未知,搜集妖、魔、异、诡的资料信息,找到办法灭绝,或者镇压、收容它们, 在异诡所投映出的庞大阴影下,庇护普通人。” 蒲留轩说罢,静静地看着李昂,本来以为能在李昂脸上看到惊愕失措的表情,却不想李昂沉吟一声,立刻反问道,“妖、魔、异、诡。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所有话本、戏剧、志怪小说中,都只有只言片语,没有详细描述。 学宫刻意隐瞒,或者说淡化异类的存在,也是为了庇护普通人么?” “没错。” 蒲留轩点头道:“对于普通人而言,知道的越少,反而越是安全。 像妖、魔还好说, 有些异类、诡类,哪怕仅仅是知晓,都会为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甚至于,有些诡类,知晓的人越多,它就越强大。” 蒲留轩顿了一下,缓缓道:“而信仰昊天道门的天下各国,每日辰正和戌正响起的钟声,其实也起着驱逐妖邪的作用。 汇聚了亿万生民念力的钟声,可以直接掐灭等闲妖邪的余焰,剥夺它们生存的土壤。 所以天下越是承平,妖邪就越少。 天下兵灾越是猖獗,死的人越多,道统越是衰弱,妖邪也就越多。” “那隋末乱世” “到了白骨暴于野,人易子相食的时候,人间就和魔境没什么区别了。 妖魔肆虐,暗无天日。 而我们学宫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防止那种事情在虞国再次发生。” 蒲留轩缓缓说道:“日升,你想好了么。 如果真的能进学宫,并不意味着以后前途无量,仕途顺畅,可以在官位上作威作福。 学宫是虞国倾尽举国之力建造并维系的,学宫弟子有责任与义务,也有无比巨大的潜在风险。 人无法彻底理解妖、魔、异、诡,就算是最强大的修士也不能。 有时候,当个富家翁,懵懵懂懂过完一生,并不是一件坏事。” “老师,我想好了。” 李昂深吸了一口气,“要是在临门一脚关头退却,那我这几天的《上清灵感章》岂不是白看了。” “呵呵,说到《上清灵感章》,” 蒲留轩笑着问道:“日升你这段时间,读出什么感觉没有?” “这个” 李昂表情一窘,如果蒲留轩问的是感想还好,他在异世界记忆里感想文写得多了, 但感觉 蛋疼的感觉算不算? “那就是没有咯?” 蒲留轩摇了摇头,“也罢,天纵奇才毕竟是少数,只要能堪堪过及格线就行。 居岫,把罗盘拿出来吧。” “好。” 只见程居岫从地上捡起一个沉重铁箱放在桌上, 那铁箱四四方方,四面和底部没有任何铆钉、线条,只在顶部有一颗凸起圆球,圆球上刻满了行星环带一般的纹路。 程居岫在圆球上轻轻一拨,像拨动保险箱密码盘一样,轻而易举打开了铁箱。 李昂瞥了一眼,箱子里装满了各式杂物。 有五六个小巧瓷瓶,四颗黑黢黢的铁球,三块银锭三块金锭三块铜锭,两本册装书,以及一块方形罗盘和一把灰色蜡烛。 程居岫从铁箱里取出罗盘和蜡烛,摆放在桌上。 罗盘整体呈古朴幽邃的黑黄色,中心是黑白双色的太极八卦图案,从内而外,分为几十道同心圆环,每道圆环的格子里,都刻着字样。 比如甲乙丙丁午已庚辛观比剥坤乾 还有的格子里,刻着一些怪模怪样的图案。 从太阳月亮,到龙凤麒麟,乃至一些叫不出名字的异兽。 第十八章 烛火 “学宫出来寻找适格儿童的教习、助教,都修行有望气术。配合这块知御引修盘,能大致感应出灵脉天赋者的方向。 当然这个方法比较粗糙,更精确的,还是配合这根灰烛。” 程居岫将灰色蜡烛放置在罗盘中心位置,随意说道:“学宫主要教授的修行之道,共有五种,分别为符、术、念、剑、体。 所谓‘符术双生,剑念一体。’ 符即丹书符箓,集天地之灵气,凝于铁画银钩。一符成则鬼神惊。 术即千般法术,可巡云驱雨,裂海崩山。 念即意念,能凭意念,随意驱使灵气。 剑即剑道,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 “这四种修行之法,任何一条都能抵达大道,需要一辈子去钻研苦修。只有贪婪愚笨者,或者真正的天才,才会去兼修两种。 比如现任的学宫山长,也是虞国最强大的修行者,就兼修了符法与剑道。” 蒲留轩补充说道:“当然山长的境界,已经超出了普通人乃至许多修行者的理解范围。一般来讲,就算是天才,想要兼修,也得选择两种比较接近的道途。 例如符和术,符和念,念和剑。” 李昂下意识问道:“那体呢?” “体” 蒲留轩和程居岫对视一眼,突然爆发出大笑,“哈哈哈哈哈!” 两人大笑了一阵,笑舒畅了,蒲留轩才轻咳一声止住,“体么等你去学宫就知道了。 虽说修行之道,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但炼体的方法方式,和符术剑念相差实在太大,难以比较衡量。 这倒不是说炼体不如符术剑念,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嘛。 真正的武道宗师,比如虞国的那三位将军、镇抚司指挥使,还有皇宫里的供奉,一样一拳之下,万法辟易。”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李昂立刻反应过来,“也就是说,没有符术剑念天赋的人,才要去修行炼体之道。” “我可没这么说,是你自己想的啊,到了长安也别跟人提。” 蒲留轩稍微有些尴尬地摆了摆手,“总之,只要有灵脉天赋,一切都好说。 居岫。” “嗯。” 程居岫应了一声,伸手在烛芯上一碾,蜡烛缓缓燃烧起来,升起豆苗般的橘红火焰。 蒲留轩扬了扬下巴,“伸手吧,用大拇指与食指捏住蜡烛中端,其余三指并拢。食指在前,大拇指在后。” “哦。” 李昂吸了口气,伸手捏住蜡烛,只觉触感寒冷,像是在摸一块坚冰。 “知御引修盘,是修士们用了千年的检验手段。根据蜡烛火苗的颜色、形状、大小、变化,以及火苗指向的罗盘方位,通过繁琐复杂的测算方法,推测出灵脉的数量、直径,以及所适合的修行道途。” 蒲留轩缕了缕胡须,淡淡道:“十条灵脉就算比较有天赋了,十四条是万万人中才有一名,而十六条、十七条灵脉,全天下几十年也未必能出一个。 有史记载以来,天生灵脉最多的,是两百年前,隋末时期的昊天道门掌教,有二十条。 至于更远古的神话时期,没有物证和信史参考,算不得真。 另外,灵脉多寡在修行中,并非决定因素。 更重要的是悟性与机缘。 灵脉相当于河道,二十条河道能输水送水,十条河道一样也能输水送水。只是在修行之初,灵脉多的能少走些弯路。 别乱想,凝神,静气。” “哦。” 李昂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将紧张杂念排出脑海。 在三人注视下,那根灰烛顶部的橘红火焰,以极为缓慢的速度,慢慢膨胀起来。 “灵脉寡者,则烛火弱,灵脉多者,则烛火强。 灵脉深者,则烛火细,灵脉浅者,则烛火粗。 有灵脉在脑部,则烛火为金色。 有灵脉在手部,则烛火为蓝色。 除此之外,烛火还会根据灵脉的方向、形状、回路,而显现出十字、三角、五芒星等异象。 比如前隋的炀帝,其十岁时初次使用知御引修盘,就令烛火显现出繁琐华丽的烛龙之象,以至于皇帝龙颜大悦,册立他为太子” 程居岫的讲解声音越来越微弱,脸上的表情也越发精彩。 只见李昂手中的烛火,缓缓分裂,一分二,二分四,直至分为二十四缕纤细至极的叶片,展开在知御引修盘上方。 这算什么? 莲花?兰花?牡丹? 李昂不明所以,也不敢将手挪开。 好在那支灰烛非常耐燃,没有蜡烛油融化,手感也还是一如既往冰冷。 程居岫皱眉道:“像是二十四瓣莲,但叶片也太瘦了。” 蒲留轩同样眉头紧锁,补充道:“形状也有些问题,端正的二十四瓣莲,应该分别指向知御引修盘的‘姤’、‘鼎’、‘巽’、‘蛊’、讼”等字才对 用天罡法测算试试?” “嗯。一名九常,居之以逃形。二名育常,化为草木万物。三名卯常,变为山陵万物” 程居岫闭上眼睛,左手五指飞快弹跳碰撞,口中念念有词,像是在说某种繁琐晦涩的计算法则。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良久,他才睁开双眼,缓缓道:“七条。” 李昂眉梢微挑,“嗯?” “可以松开灰烛了。算出来,应该是七条。” 程居岫点了点头,认真道:“虽然其中一条显现出微弱之象,不过确实是七条不假。可能是近期忧伤过度,神魂愁困所致。” “七条么。” 蒲留轩紧锁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点头道:“足够了。” “嗯,已经过了学宫的入学标准。” 程居岫笑着,随手一挥,灭掉了灰烛,说道:“师弟不用灰心,我和老师也才十条灵脉左右。 只要过了感气、身藏境, 七条灵脉修行起来不比别人慢多少。 现在和以前的古法修行不一样了。” “啊,我还好,只是刚才还以为二十四瓣莲就是二十四条灵脉,还吓了自己一跳。感情不是按形状分的。” 李昂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对了师兄,感气、身藏境是什么?” 第十九章 巡云 “符、术、剑、念四条修行道途,虽然后期天差地别,不过本质上都是对天地灵气的应用。 大致上可分为五阶。 感气、身藏、听雨、巡云、烛霄。 感气就是感受自身灵脉所在,通过灵脉,将天地灵气导入自身气海,这个过程也被称之为‘初导’。完成初导就算入了感气境。 身藏,则是气海逐渐充盈,能与天地吐故纳新,循环往复。” 程居岫耐心解释道:“感气境还只算是普通人。 到了身藏境,才算是正式的修行者。 能将灵气外放,推动五步之外的石块铁锭,或者吹动十步开外的风帆。 修行符道,可以写个沸水符、轻身符、扫尘符、微焰符。 修行术道,可以放个清风术、洪声术、飞矢术。 相较起来,剑道的进展就慢一些了,充其量可以让剑慢悠悠飞起来,飞的还没人走得快。 这也算是各道途的特色。” “而到了听雨境,就不同了。” 蒲留轩慢悠悠地说道:“自身气海与天地灵气的循环变得无比流畅,站在雨幕中,能清晰数出落在身上的雨水。 说整个人脱胎换骨,从此超凡脱俗也不为过。 听雨境之上的巡云,顾名思义,已经可以腾飞而起,行巡于云雾之中。 这两个境界的修行者,很少生病,寿命也比普通人要长那么一些,不说长命百岁,活个七、八十年总是可以的。 不过,想要再进一步,晋升烛霄,难如登天。” “到了烛霄境,哪怕只是站在地上运转灵脉,都能照亮高空中的云霄。” 程居岫感慨道:“当世所有的烛霄境,包括与烛霄境相当的武道宗师, 也就寥寥数十人,每一个都能改变天下大势。 若出现在战场上,甚至可以直接于万军中斩敌将首级,令敌军崩溃。” 李昂犹豫问道:“那师兄和老师” 蒲留轩抬了抬眼帘,“十五年前,我是巡云中阶。” “若非因为那个人,您自愿关锁灵脉,出走学宫,现在恐怕已经距烛霄境只差临门一脚” 程居岫沉重愤恨地叹了口气,又立刻意识到说错话,摆手道:“算了不提了。 至于我嘛,哈,说来惭愧,修了好些年,也不过才巡云初阶而已。” 蒲留轩微笑着点了点头,欣慰道:“能在这个年纪有巡云境,已经算很难得了。 而且还是术、剑双修。” “术剑双修” 李昂眼皮一跳,又想到了昨天程居岫那快到几乎看不清的拔剑。 “呵,想不想见识见识?” 程居岫友善地笑了笑,随手一挥,腰侧系着的长剑骤然出鞘,悬停在他头顶上方。 哒。 他轻轻一弹手指,长剑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绕后院疾驰飞行一周,剑气在掠过水塘时,甚至将整个水塘一分为二,吓了里面的鱼一跳。 “和符、术、念一样, 学宫教授的剑道下面,也有两种子类。一种是手持长剑,剑破万法。 还有就是我这种飞剑。” 程居岫手指一点石质桌面,飞剑轻巧飞回到他头顶上方的位置。 “飞剑的形状,根据修士的爱好、习惯,各不相同。有球形剑丸,也有梭形剑、细剑、直剑。我还有位关系很好的师兄,他觉得剑越大,威力越强,干脆用不开锋的门板巨剑。 虽然驾驭起来不易转向,但也不需要转向, 什么妖魔异类,一剑砸下去,全都没声音了。” 程居岫笑着说道:“我这把剑的剑柄也只是装饰而已,反正平时也不怎么挥动。” “那师兄你能御剑飞行么?” 李昂看着程居岫头顶的飞剑,眼眸中闪着光彩,恨不得把剑摘下来耍耍看。 “咳,能飞是能飞。不过姿势不太好看,还不如我自己用灵气悬浮滑翔。” 程居岫有些尴尬地弹了弹手指,飞剑回到剑鞘当中,没有发出任何噪音,“除了剑道之外,我还修行了术。” 他再次打开那个四四方方的铁盒,先将罗盘和灰烛放回去,再从里面取出一块铜锭,关上铁盒,将铜锭放置在铁盒顶部上方,使其悬浮。 “这铁盒也是学宫出产的,除了刀枪不入,水火不侵之外,还有其他几项功能。比如,辅助铸造。” 程居岫淡淡说着,手掌按在铁盒顶部的凸起圆球上,轻轻转动。 轰! 只见铁盒的四个边角,骤然升起炽烈火焰,聚集在铜锭周遭。 李昂下意识地后仰身躯,避开那炽热至极的高温。 烈焰灼烧下,铜锭缓缓融化,但融化的液滴却没有滴落,而是继续悬浮在半空之中,在程居岫的控制下,逐渐变化为圆球模样。 百息过后,铜球逐渐显现出形状,那是个表面布满流云纹的镂空球体,看起来精美细致,宛如优秀工匠精雕而成。 “这就是巡云境的熔铁术和铸铁术了。” 程居岫熄灭了火焰,等到铜球表面余温缓缓消退,才令其自然坠落。 第二十章 报考 人人形车床? 李昂看得目瞪口呆,接过程居岫丢过来的铜球,放在手里掂量了一下。 沉重,坚固,还残留着点熔铸时的余温。 “有工具辅助的情况下,一个巡云境的修士能抵得上三十名、五十名乃至更多的优秀工匠。” 程居岫笑着说道:“当然,修士的时间与精力格外宝贵,每天用来循环吐纳、开拓气海、增进修为都来不及,不可能自降身份给达官显贵服务。 就算是那些可以自行恢复力气的炼体的,也没人会去码头扛大包。 只有在遇到一些普通人力无法解决的问题时,学宫才会将我们调去。 比如诛杀妖邪,治理水患,遇山开山,遇河搭桥等等。” “这些事情有助于民生。 虞国修士是举国之力供养出来的,自然应该承担相应责任,而不是像其他国家的修士那样,有了点力量就觉得自己天生高人一等,就该作威作福。” 蒲留轩淡淡地说了一句,转头看向李昂,笑道:“另外,州学的教授一职我已经请辞了。 等端午过了,你自己去州学那里报个到,把省试的报考取消了。 有了推荐信就可以跳过省试,要是你省试真的考中了前十,反而会额外占掉其他人的名额。都是同乡同学,没必要引来嫉恨。” “嗯。” 李昂点头答应,问道:“那老师您今年回长安?” “我么” 蒲留轩沉吟说道:“明年吧。 驹儿还小,经不起长途跋涉。 何况,我也需要时间来做准备。 对了居岫,你什么时候回长安?” “应该一个月后。” 程居岫说道:“我还得去其他地方看看有没有灵脉波动,等一个月后这里省试结果出来,就和学子们一起回长安。” 李昂对于老师不是今年回长安稍微有些遗憾,虽然不知道蒲留轩所说的‘准备’到底是什么,但他既然不想说,李昂也不好意思问。 三人坐着闲谈了几句,把茶壶里的渠江薄片喝完,李昂就告辞离去。 灵脉,学宫,符术,剑道 李昂步履匆匆地行走在街道上,心情前所未有地忐忑与兴奋。 充满无限可能的未来在眼前徐徐展开,只要能进入学宫 “少爷,不好了不好了!” 柴翠翘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李昂抬头看去,只见自家小女仆一路快跑着奔过来,冲到面前,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保安堂保安堂” “怎么了?” 保安堂被烧了抢了?还是又有人来找麻烦? 李昂向前方望去,发现保安堂门口又聚集了一圈人, 一个穿着麻布衣服、看上去饱受艰苦劳动摧残的中年男子,正满脸焦急地站在保安堂门槛上,拍着门大声疾呼,“大夫,大夫在吗?!” “我就是!” 李昂跑上前去,挤过人群,刚想问患者在哪,就看到在门槛下方的平地上,停了一辆平板驴车。 驴是瘦毛驴,车是木板车,车旁边站着个无比慌乱的十岁左右孩童,同样面黄肌瘦, 而车上面躺着一个中年妇女,左腿小腿微微弯曲,皮肤呈现出诡异的肿胀,正疼得弓着身躯,满头大汗。 “骨折。” 李昂语速极快地对男子沉声问道:“这是你老婆?” “是,她她她在山上砍柴的时候摔了下去,大夫大夫你一定要救救她” 中年男子结结巴巴,语气无比慌乱。 “能救我一定救。” 李昂来不及多想,大喊着让周围人群散开,牵着驴车绳索直奔后院,打开院门,冲进屋里,拿了块纱布出来。 “日升,怎么回事?” 温和询问声从人群中传来,一位面容敦厚的年轻书生挤出人群,正是隔壁兰生楼宋姨的儿子,宋绍元。 “腿骨骨折了。” 李昂没工夫询问宋绍元什么时候回来的洢州城,直接说道:“宋大哥,能去静宝轩陶瓷店买点石膏粉么” 宋绍元一愣,说道:“家里有做豆腐的石膏粉。” “不,要熟石膏,不要生石膏。” 李昂快速道:“麻烦你去跑一趟,买点修补瓷器用的熟石膏粉,越多越好,还要几块干净粗布,一盆清水。” “好。” 宋绍元也不废话,挤出人群冲向兰生楼后院。 李昂深吸一口气,将纱布递给驴板车上的中年女人,和声道:“咬住这块布,别咽下去。” 待中年女人咬住纱布,李昂凑上前去,轻轻触碰对方那弯曲变形的小腿。 痛处被碰,中年女人额头立马流出更多冷汗,剧烈疼痛,下意识地握住身旁儿子伸过来的手掌,刚捏了一下就怕弄疼儿子,急忙松开, 自己双手扣着驴板车的边缘,因为过于用力,手背的枯瘦皮肤都显得苍白了几分。 “胫骨骨干骨折,还好不是粉碎性。” 李昂抬头对中年妇女说道:“需要手法复位。忍住。” 说罢,不给对方反应世界,李昂捏住小腿两端,旋转着用力一正。 咔嚓。 伴随着周遭响起的惊呼,骨头震动声清晰无比地穿回给手掌,中年妇女疼得几乎晕厥过去。 “别动,千万别动。” 李昂额头也稍微流了点冷汗,急忙让她丈夫抱住她,同时回头看去。 宋绍元和兰生楼的两个伙计,端着两盆石膏粉、一盆井水挤出人群,将三个木盆放在地上,“日升,东西在这,然后呢?” :x 第二十一章 石膏 “把粗布放驴车上。” 李昂将粗布在驴板车上摊开,叠了几层,层与层之间撒上石膏粉,制成绷带卷。 随后,他让中年妇女将膝关节保持在15°左右轻度屈曲位,自己将绷带卷放入水盆,用水浸泡后,缠在中年妇女的腿上。 等缠绕完毕,他再次跑进后院,捡了几块木条,用粗布缠绕在绷带卷表面,作为定型。 十几分钟过去, 绷带卷里的石膏逐渐干燥,很快就变成了半凝固石膏板,固定住了中年妇女的伤腿。 “这就行了。” 李昂松了口气,后退半步,直接在衣服上擦了擦湿漉漉的手掌,也不管有没有石膏粉粘在上面。 幸好对方只是有移位的稳定骨折,可以用手法复位,如果是开放骨折,保安堂是没有清创条件的,更没有什么骨折支架。 宋绍元看着伤者腿上凝固的石膏,皱着眉头问道:“这是用石膏定型?” “准确地说,是石膏绷带。” 李昂说道:“熟石膏粉遇水凝固,可以用来固定伤腿,防止乱动导致再次骨折,有助于愈合。 但如果直接用石膏全部包裹住肢体,会导致腿部肿胀影响供血。 而用石膏绷带的话,能完美贴合腿部轮廓,还有一定的冗余空间,不会出现影响供血情况。 幸好这条街上就有陶瓷店,要不然做豆腐的生石膏到手上,还得烧过一遍,便成熟石膏才能使用。” 他即是在对宋绍元解释,也是在对患者和围观群众们说明。 经过前几天的沉淀,街坊邻里对保安堂的骨伤复原技术已经完全信赖,就算看到新奇古怪的石膏绷带也能接受,站在原地不住地啧啧称奇。 李昂拱了拱手让街坊邻居们散开,不要挡着路过行人,又让宋绍元和兰生楼的伙计再帮帮忙,将驴车的木板,连同上面的患者一起,心抬进保安堂后院。 等到完成这些,李昂才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有些不好意思地对宋绍元说道:“麻烦宋大哥了,石膏粉的价格是” “君子爱人以德。” 宋绍元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救人要紧,一点钱算什么,别和我算了。” “嗯。” 李昂也知道宋绍元性格,不再多说,终于看向一旁的中年男子。 一番忙活下来,他还没问过患者家属的姓名来历。 李昂随口问了一番,男人叫做甘二,妻子甘氏,儿子甘二,在乡下当佃农,家里本来有个大儿子,后来不幸夭折了。 这个时代贫苦百姓的取名方式就是这么随便,李昂也不好说什么。 甘二一家,是听说洢州城里有位专治骨伤、能救绝症的医生,专门借了领居家的驴车,从乡下赶到洢州城,等晚上还要把驴车还给邻居。 “大夫这是问诊费” 甘二结结巴巴地从兜里掏出一把铜钱,全都是平钱或者当二钱,“这里不够,我就去找人借” 李昂扫了眼甘二那满是厚厚老茧的手掌,和手掌中边边角角都是缺口的老旧铜钱,语气又柔和了一分,“不用这些钱,你自己留着吧。 今天端阳节,就当做个善事好了。” 对于佃农家庭的生活之苦楚,李昂有着深刻的认知和理解。 哪怕只是二十文问诊费,对于他们而言都没那么容易掏出来。 “这,这怎么行。” 甘二微黑的脸庞涨红着,局促不安地揉着衣角,“看病不给医生钱,以后是不受菩萨保佑的。” 柴翠翘抿着嘴,说道:“我家少爷让你收着就收着。 什么不给医生钱要受菩萨诅咒,分明就是那些庸医恐吓患者的胡言乱语。” “那二。” 甘二把儿子叫过来,后退两步,做势又要给李昂磕头,李昂连忙劝住了这家人,想了想,去后院拿了两串腊肉和一袋米,放在驴板车上。 “这些你们就带回家去吧。熟石膏遇水一刻钟就能半凝固,不过要完全凝固,还要一整天时间。 回家以后,我绑着的这些木条不要动。等石膏彻底干透,再把木条拆下来。 另外,患者要在床上躺着,不能轻易动弹,不能让石膏沾水,至少等三个月时间,才能下地活动。半年以后再能干些体力活。 对了,剩下的这些石膏粉和麻布你们也带回家去。 一个月后回来找我,如果我不在,就把石膏拆了自己重新包裹一下,记住要一个月后,而且不能裹太紧。 还有,骨折期间可以多吃点鱼虾、鸡蛋, 肉也可以多吃点” 李昂把所有自己觉得需要注意的医嘱,全部仔细交代了一番,又觉得对方可能忘了,就去找了纸笔,写在纸上,让甘二带回去。 甘二一家对李昂千恩万谢,这才拉着驴车离去。 “日升倒是医者仁心。” 宋绍元看着甘二一家离去的背影,笑着对李昂说道:“有令堂风范了。” “既然看到了,能顺手帮一帮,也就帮了。” 李昂叹了口气,像甘二一家这样的家庭,世间何其之多。就算是生产力高度发达的异世界,因病致贫,因病返贫的家庭也不再少数。 自己是确认有了学宫的推荐信,不再是面对一百五十贯无可奈何的医生,但更多人,仍生活在困苦当中。 宋绍元看李昂情绪低落,也不再多说,笑着问道:“我刚回洢州,就听到日升你的名声了。 救军马,治骨折,听说还帮人从腿上拔出一条一丈长的虫子?” “哪有一丈,街坊邻居越传越夸张。” 李昂笑着摆了摆手。 兰生楼还要做生意,宋绍元也刚游山玩水回来,聊了几句就带着两个伙计回家了。 李昂看着再次安静下来的庭院,想着面黄肌瘦、呆板木讷的甘二一家,又轻声叹了口气。 “少爷” “我没事,只是,有点无奈而已。” 李昂摇了摇头,将低落情绪甩出脑海,重新振作起来,“好了不想了。去做晚饭吧,吃完晚饭出去逛街,今天还要过节呢。”  1711/>9八7744 第二十二章 发簪 “人可真多啊。” “毕竟端午节么。”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李昂与柴翠翘行走在江边街道。 道中间是一群穿红衣、戴红帽的汉子,他们举着用板凳串联起来、并在外面扎上彩纸灯笼的舞龙龙车,走在最前面的,会将龙头举高、降低,做出种种腾挪姿势。 这是新粮社,也就是米店会社的龙车。 虞国民间的互助会社种类繁多,每个城市都有什么米社、织锦行、金银社。在新粮社后面的是酒社的龙车,除了一样的板凳造型外,四只龙爪上还各抓了一个酒壶造型的灯笼,看上去栩栩如生。 几十条舞龙龙车,伴随着热闹喧嚣的鼓乐声,带领着市民一起,在洢水河两岸由北向南前进。 “老丈,麻烦来两个煎堆。” 李昂在食品摊前停下脚步,笑呵呵地掏钱买了两个煎堆——也就是麻球。 糯米粉和水制成球形,在上面撒上芝麻,放进锅里炸,香脆,酥化,可口,一如记忆中校园早餐的味道。 传说吃煎堆是上古习俗,女娲为了补天疲乏不堪,地上新生的人们担忧爱戴女娲,就家家户户用面粉做成球形煎堆,系上红绳,放在屋顶,以补天穿。 ‘这算是最正宗的千年美食了吧,制作工艺和味道完全没变,连放的馅都一样。’ 李昂吃着装在纸袋里的麻球,扫了眼边上泪水汪汪、目光幽怨的柴翠翘,嘴角笑意又浓了一分。 小女仆终究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胃口,晚饭的时候吃了太多粽子,路都差点走不动了,现在就是想吃也没有多余的胃容量。 ‘让你晚饭吃这么多。’ 李昂笑了一下,转头又从食品摊那额外买了四个麻球,边走边随意说道:“现在可不能吃,省得吃撑了。等晚上回去了再下油复炸一下。” “好耶!” 柴翠翘一挥小拳头,突然缩短脚步长度,加快走步频率,看上去像是在快步走,嘴里还不断发出“嘿咻嘿咻”的声音。 李昂一头雾水,“你在干嘛?” “快步走,加速消食。” 柴翠翘一本正经地在李昂面前走来走去,刚走几十几步就又觉得累了,扶着河边柳树感叹道:“运动量还真是大啊,可能这就是少爷你说的马拉松吧。” “拉个头啊拉。你这马拉稀还差不多。” 李昂无奈又好笑地拍了下额头,顺着柴翠翘的目光,看向河岸下方的洢水河。 河上行驶着不少游船画舫,每一艘船的四角都挂着灯笼,隔着薄薄帷幕,能听见里面传来的优雅丝竹乐声、觥筹交错声与笑谈高声。 后方传来一阵孩童们的银铃般欢笑,一群额头点着黄酒的孩子在龙形彩车的缝隙中穿梭,胸口挂着用彩线连在一起的鸭蛋,时不时停下来用草斗着玩——两方各拿一根草,相互勾住,用力拉拽,不断者胜,断者输,另觅新草。 和千年后一样。 望着万家灯火, 李昂的脑海中,浮现出模糊混沌的记忆,进而产生猛烈而复杂的情感。 欣喜,哀愁,感伤,以及,孤独 千年之隔,美食一样,节日一样,风俗一样,但他隐藏在内心最深处的千言万语,却找不到任何一个人倾诉。 “少爷,怎么了?” “没什么,走吧,龙舟就在前面了。” 李昂笑着摆了摆手,收回了看向深沉河水的视线,带着柴翠翘继续向前走。 感谢学宫改进的铁锅锻造、植物榨油和香料种植工艺,在沿街食摊上,李昂还看到了大量类似后世小吃的美食。 煎鱿鱼、炸鸽子、炒板栗、鸡肉串 就是价格比起寻常小吃要稍微贵上几文钱。 既因为今天过节,也因为多加了香料。 家里还剩几十贯的李昂,也终于体验了一把零食自由的快乐,买了十几袋小吃,手上拿不下了,就让店家找根细绳,穿过油纸袋包装,拎着走。 经过一处饰品摊时,他扫了眼柴翠翘头顶的老旧簪子,心底一动,停下脚步,指着一根做工精美的贴铜牡丹发簪,对饰品摊后的老婆婆说道:“老夫人,麻烦给我来根这个簪子” “阿婆,这个簪子怎么卖。” 几乎在同一时间,一根瘦小手指也指向了那根贴铜发簪。 李昂转头看去,只见和自己看中同一款簪子的是个九岁左右的小女孩,她旁边站着一位穿着价格中等襦裙的三十岁左右女子,面容柔美,保养得当,看上去怀有身孕。 李昂笑着拱了拱手,“小娘子是买给自己戴的吗?” “不是的。” 小女孩有些局促地贴近了自己的母亲,“我娘已经很久没买首饰了,我攒了一百文钱,想给我娘买一根。” 李昂点了点头,“这样啊。” 小女孩的母亲微笑着问道:“小郎君是要买给心上人么?” “不,是我家小女仆。” 李昂笑呵呵地摆了摆手,一旁的柴翠翘莫名鼓起嘴巴,气呼呼地看向星空。 “女仆么?那,小郎君要是想要的话,就让给你吧” 小女孩的母亲话音未落,人群后方就响起惊喜叫声,“李大夫?” 李昂回头望去,只见那位得了麦地那龙线虫的沙德的三弟,和几个伙计挤出人群,一脸惊喜地小跑过来。 他们都穿着半袖服饰,胸口用白线绣着自家商号的名字,一看就知道要参加今晚的赛龙舟。 “沙三郎啊。” 李昂拱了拱手,“你大哥好些了么?” “好多了,回家以后再也没头晕、呕吐、腹泻过。而且我们听您的医嘱,今天没让他喝雄黄酒。” 沙德三弟回答道:“今晚我带着几个伙计来赛龙舟,寻思着拿个第一回来,为我大哥沾沾福气。” 李昂笑着点了点头,“那就祝你们旗开得胜了。” “李大夫?” 一旁的襦裙女子和她女儿好奇地眨了眨眼睛,“小郎君是大夫?” “那当然!保安堂的李小大夫是全洢州,不,是全江南道最好的大夫。” 李昂还没自我介绍,旁边的沙德三弟就拍着胸口说道:“我大哥的命就是他救回来的。 还有牧监司的军马,城里几百人的骨折。 李小大夫,你们保安堂的广告怎么说来着? 包治百病哪家强,洢水桥头西岸找保安堂。 我这可不是瞎吹,纯路人,只是单纯觉得李小大夫医术高超而已。” 第二十三章 弃考 沙三郎你知不知道你把纯路人这个词汇提早了一千年? 李昂一脸尴尬地听着沙三郎热情鼓吹,这感觉就跟遇见签售会上唯一来支持自己的读者一样。 尬到可以用脚抠出一个两室一厅。 好在沙三郎并没有待太久,伴随着南面天空中绽放璀璨焰火,河岸两侧的龙车队伍和人群齐齐加快了脚步。 “赛龙舟就要开始了,” 沙三郎歉意地拱了拱手,“李郎君恕不能赔,等我们拿了冠军,再带奖品去保安堂拜谢。” “不用不用,快走吧,别来不及了。” 李昂摆手让沙三郎离开,转身在饰品摊上挑了两支发簪,别告别姓名未知的母女,和柴柴一起向南面龙舟比赛现场走去。 一声哨响,百舸千帆竞渡,在两岸洢州百姓的热烈加油助威声中,龙舟冠军花落造船公会,沙三郎和他的伙计们遗憾拿到了第三。 造船公会的人喜气洋洋,沿街赠送起粽子、腊肉、糖果,李昂也去领了一包饴糖,沾沾喜气。 待到庆祝冠军的焰火表演结束,李昂在觉醒记忆后的第一个虞国节日,就这么落下了帷幕。 ———— “回去以后记得别让石膏沾水。” 十日后的保安堂里,李昂随口嘱咐完一名骨折患者,目送对方背影消失在店门口。 这段时间,来他这里的患者也增加了一些。 可能是那天甘二一家事情传开的缘故,后续的患者都要求李昂给他们用上最好的石膏绷带,也不管伤势类型以及要付另外工本费。 甚至还有货郎来保安堂专门询问,问要不要以后定期提供熟石膏粉。 拿着抹布擦桌子的柴翠翘吐槽道:“怎么这些人都想着要用最好的医药,也不嫌贵。” “安全第一嘛。毕竟现在这个环境下,病随时可能发展成大病,只要条件允许,还不如一开始就用最好的伤药。” 李昂喝了口茶水,看看天色,转头问道:“对了,今天几号?” “十六号咯。” “那州学的春假应该过了。” 李昂自言自语地放下茶杯,站起身来说道:“等会我去趟州学,取消省试的报考。” “学宫推荐信的事情么?” 柴翠翘点了点头,“那店里?” “和以前一样,在外面放个牌子,说我晚上回来。” 李昂回里屋,拿了钱袋出门,稍微有些奢侈地租了辆马车,前往洢州州学。 洢州州学的春假,是四月中到五月中,这段时间正好农忙,一些家庭条件不好的农家学子,可以趁假期回家帮忙干点农活。 现在假期结束,州学门口又恢复了以前的热闹。 李昂从车上跳下,从钱袋里拿出两枚当十钱递给马车车夫,转身走近州学大门。 没有万恶的假期作业,月余未见的同窗同学们正站在庭院中随意交谈着,谈论内容,自然是半月后的州学省试。 “听说这次省试,来洢州监考的是宣州大儒卫元龙。他最推崇汉魏乐府,喜欢白乐天、元微之的诗。看来英博兄这次是十拿九稳了。” “唉,什么十拿九稳啊,正平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词赋还行,遇到策问题目就爪麻了。这次省试,还得看绍元兄、逸明兄。” “对了,逸明兄,你去年去过长安,能和我们说说么?学宫到底是什么样子?” 李昂和正在交谈的那群同窗同学不是很熟,也就没有过去凑热闹,不过听他们谈起学宫,还是停下脚步默默听着。 “学宫啊” 翟逸明,洢州州学的另一个风云人物,同时也是去年去了长安,通过了学宫第一轮初试的年轻学子。 他想了想,犹豫说道:“和洢州相比,相差极大。 那里的人,说的话,做的事,想的东西,谈吐、气质、境界,都和普通寒门子弟完全不一样。 只要进了那里,哪怕只是去参观过,都不想再离开。” “这样么” 周围同窗脸上浮现向往神情,翟逸明补充道:“不过,想考入学宫,难如登天。 虞国四万万人,六百州府,每个州府每年省试只取十人。 过了省试,去长安报道,还得通过一轮初试、两轮复试。 一轮淘汰则前功尽弃,只能明年再来。 一旦超过十八岁,则此生再无入学宫的希望。 若非如此,长安也就不会有‘国子监全都是学宫不要的淘汰生’的说法了,国子监的弟子,也就不会再私底下敌视学宫了。” “国子监” 周围同学又是一阵沉默,能在国子监里面进学的,都是通过了无数场考试,饱读诗书,文采斐然的绝对精英,其中不乏王公子弟与外国最优秀的留学生。 他们这些洢州出身的学子,连考入国子监都无比艰难,至于难度更上一层的学宫 “出身啊,出身。” 一人摇头苦叹道:“和我们同龄的长安学子,刚生下来就在长安城,从就能接触到学宫的教材、思想,见过乃至认识学宫的教授、教习。 考入学宫的难度,比我们不知道低了多少。” 这番话并没有引起多少响应,因为同样的话语,这些学子不知道在私人宴会里抱怨了多少次。 李昂听了一阵,觉得差不多了,就打算悄悄离开。 刚转身就听到庭院角落里传来宋绍元高兴的声音,“日升?你也来了?” “宋大哥。” 李昂苦笑着转回身来,朝宋绍元和他旁边的伙伴们拱了拱手。 “过来坐吧,州学的教授还有一阵才过来。” 宋绍元热情地招呼李昂坐下,“半月后的省试准备得怎么样了?你这段时间忙,如果来不及看预备考题的话,就先看看这本。 是我和同窗知道今年审卷考官是宣州大儒卫元龙后,根据他的喜好,熬夜编出来的册子” 宋绍元一向把李昂当表弟看待,也不管旁边同窗们稍微有些幽怨的眼神——预备考题是他们这群人熬夜编出来的,白白送给外人总觉得不太舒服。 “这个” 李昂尴尬地抓了抓手掌,“宋大哥,今年省试,我不打算考了。” 第二十四章 找人 “不打算考?” 宋绍元愣了一下,周围坐着的同窗们也有些诧异。 能在州学里排进中上水平的年轻学子,都怀揣着在省试中挤进前十,前往长安参与学宫初试的梦想。 只要能在竞争激烈的入学考中脱颖而出,进入学宫,就意味着从此鱼跃龙门,甚至泽及家族,让整个家族在未来几十年内都能发达兴旺。 某些试图成为千年世家的豪门大族,为了延续族运,一方面在教育上不遗余力投资,既教导族中子弟,也花钱去外地寻找天生聪慧的孩童,把他们父母一家搬过来,让他们在家族学堂里接受教育。 另一方面,还会专门在家族分出一房或者数房,搬迁至教育水平相对落后的虞国边陲州府,以提升家族子弟通过省试、考入学宫的几率。 这种行为,还引起一些富家庭的模仿,提前十年举家搬迁。进而在某些边陲州府,催生了北人南人、西人东人之间的地域敌视。 为了这虚无缥缈的晋升机会,全天下不知道有多少学子翻破了典籍,多少家长耗尽了心血。 “为什么不考了?” 宋绍元关切道:“是没信心,还是最近太忙?如果是为了省试的那五贯公证费,我这里有。” 旁边一人笑着说道:“绍元兄哪里的话,谁不知道保安堂这几日在洢州城出尽了风头,我听说外地都有富商要专门来洢州找日升治病,他又怎么会掏不出区区五贯公证费。 我看啊,是觉得当郎中太挣钱,没必要再看孔孟典籍了。” “是啊,毕竟再怎么学,最终不也是为了孔方兄么,还不如趁着有名声,一步到位呢。就跟那位于医师一样。” 一众同窗哄笑起来,士林风气如此,他们这群士子,除了读书人,哪行哪业都看不太起。 李昂见状,眉头微微皱起,对于他们的轻佻语气,和将自己与于淼水相提评论有些不爽。 于淼水也配? “别乱说话。” 宋绍元眉头一皱,毫不客气地对自己平时一起游山玩水的朋友们说道:“医者悬壶济世,救人性命,不比只会死读书、遇到事情束手空谈强得多? 而且我亲眼见过日升的骨伤技艺,绝不是于淼水那等欺世盗名之辈能够相比的。” 他转过头,认真地对李昂说道:“日升,这件事情你先不要急着下决定,等晚上我和我娘过来保安堂,再一起商量商量” “人各有志嘛,绍元兄,你就是太热心肠了。” 旁边不远处的另一位州学新星,翟逸明,听到动静走了过来,无视李昂等人,风度翩翩地对宋绍元拱手道:“绍元兄,我手上有份相识宴的请柬,就在六天后。请了其他几位同窗和外地的乡贡士子,不知道你有没有空闲?” 虞国风气开放,各种公私宴会盛行,大大的事情就能举办宴会。 所谓相识宴,是读书士子们为了未来拉关系、传名声而举办的风雅宴会。 翟逸明出身的翟家是洢州本地豪门,他去年就去过了长安,能入他青眼的,想必也是他觉得最有可能通过洢州省试、和他在学宫当同学的才子。 宋绍元拱了拱手,表情依旧冷淡,却听翟逸明悠悠说道:“举办宴会的不是我,而是太守家的公子。” 翟逸明此言一出,庭院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虞承隋制,一州之长即为太守,翟逸明所说的,只可能是洢州太守纪持。 洢州太守的公子,无疑就是最大的衙内。 “太守家公子的相识宴” 宋绍元旁边的一位伙伴瞪着眼睛,双手垂在身侧,喃喃道:“这,这” 另一人也震惊道:“可是,我记得太守家的大公子,去年就已经及冠了啊,而且没去学宫。难道是二公子?也不对啊,听说二公子今年才十一岁啊” 翟逸明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太守家的千金,前几天已经拿到了学宫行巡的推荐信,今年也要去学宫。” 庭院里又莫名安静了下来,不少心思活泛者眼睛一转,立刻就明白过来。 相较于前隋与南面的周国,虞国的女性地位要高得多,女子不是男子的附属物,能自愿解除夫妻关系,不是夫为妻纲,还可以上学获得教育,乃至出仕做官。 一方面,这是学宫带来的新兴气象——男女的灵脉天赋比例基本持平,女修士的数量并不少,在学宫占据高位,甚至做过山长的也有,大大推进了男女平等的社会风气。 另一方面么,则是因为虞国百年前,诞生了一位姓武的圣后 太守公子设宴,无疑是为了帮助马上就要去长安的妹,多认识一些同乡菁英。 而他们这些州学士子,如果能在相识宴上给太守家的公子、千金留下好影响,就算考不进学宫,也能在太守府里找份吏员工作。 甚至还有可能更进一步 翟逸明看着面前这些浮想联翩的同窗同学,嘴角稍微上扬了一分。 也不想想,太守家的公子、千金是多么娇贵的上流人物,这帮文采不显、做首诗都费劲的庸才,连去宴会的资格都没有,还想露脸? “太守公子把请帖交到我的手上, 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只有绍元兄你最够资格。” 翟逸明慢悠悠地从怀里拿出一张红色请帖,递给宋绍元,心满意足地在其他人脸上,看到了羡慕嫉妒的表情。 呵,这就对了。 翟逸明微笑着,想开口再说几句,突然听见州学外面传来嘈杂声响。 “麻烦通报一声,说米行郑嘉良求见。” “太衣行卢子石” “正平钱庄邹文柏” 嗯? 州学外的声响,令翟逸明等人皱起了眉头。 自认为州学领袖的翟逸明走到门口,刚想呵斥是谁在州学外面大声喧哗,就猛地止住。 只见州学门口停了二三十辆豪华马车,不断有衣着华贵的富商从车上下来,手里各自都拿着拜帖。 米行行会会长,布衣行会长,钱庄大掌柜 随便一个,都是翟家平日里需要好好接待的大人物。 “这是怎么回事?” 翟逸明瞬间冷静下来,拉过门口的一位厮,低声问道:“怎么回事?这些人来找谁?” 厮挠了挠头,不确定地说道:“他们说,找李家大郎?” 第二十五章 热情 李家大郎? 翟逸明眉头皱起,脑海中迅速过了一遍,州学里姓李的同窗。 谁? 谁有资格能让这么多大人物纡尊降贵,不是让自家家仆,而是亲自拿着拜帖,来州学找人? 翟逸明一连想了好几个名字,还是没有头绪,只好走上前去,对米行行会会长拱手道:“郑会首,你们这是” “哦,是逸明啊。” 米行会首对翟逸明点了点头,“和你同窗的李家大郎在州学里么?麻烦你去告知一声。” “逸明愚钝,州学里姓李的同窗有十好几位,不知道郑会首你们找的是那一位?” “李昂啊!洢水桥头西岸保安堂的李大夫。” 米行会首一拍腿道:“逸明你还不知道?太守府刚才已经把今年学宫行巡的推荐名单贴出来了,整个洢州就两位,一位太守千金,一位就是和你同窗的李大夫。” “什,什么?” 翟逸明眼睛陡然大睁,“这不可能?李昂我认识,平时他都不怎么说话,无论诗词歌赋还是经卷、策问,在州学都只算中上” “逸明你怎么能直呼其名呢?” 米行会首皱眉道:“你不知道也正常。 每年学宫行巡到各州府寻找学宫苗子,都会刻意隐藏身份,连各地的太守府都不知道他们是谁。 免得让那些豪门大族和富商权贵争先讨好,引起麻烦。 而学宫行巡举荐的弟子,能正式进入学宫的概率,也要比普通学子高五成有余。 洢州上一位被举荐去长安的学宫弟子,已经是五六年前了。 我们这次来,就是想提前结个善缘 逸明,逸明?” 米行会首挥了挥手,把已经陷入呆滞的翟逸明叫醒,“麻烦你进去告知一声,不求让李大夫今晚来赴我们米行的晚宴,知道我们有这份心就行。” “这,这” 翟逸明还沉浸在莫大的震惊当中,英俊的脸庞都显得稍微扭曲了一些。 怎么会是那个从来没有存在感的李昂李日升? 论文采,论家境,论谈吐,论气质,论诗名,论风雅, 他哪一点不比李日升强? 凭什么,凭什么学宫行巡会举荐他?而不是自己? 他学宫行巡瞎了眼么? 翟逸明脸色发白,只觉胸口沉闷,想要大声呼喊学宫不公,他是有把握通过州学省试,再次去长安参加入学考。 但州学省试升上去的学子,和被行巡直接举荐的学子, 几乎可以说是天差地别。 “我知道了,邓会首。” 翟逸明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冷静下来,依旧风度翩翩地拱了拱手,风淡云轻地接过拜帖,转身踏入州学大门。 踏踏踏。 翟逸明经过那些好奇地向外张望的州学同窗,默默加快脚步,抢先一步重新走回庭院,刚见到同样好奇、向外张望的李昂,就笑着走上前去,“日升!” “逸明兄。” 李昂有些惊吓地拱手还礼,翟逸明人不坏,就是太势利了一些,几乎从不和没有文采、没有家境的同窗交往。 “日升,你怎么连拿到学宫行巡推荐信的好消息都不告诉我一声。” 翟逸明热情友善地握住了李昂的手掌,强行将请帖塞进对方手中,“这种好事,应该早点通知我们才对。” “什么?” “学宫推荐信?!” “怎么可能?!” 庭院里一片哗然,原本坐在石凳上的同窗学子齐齐站起身来,不可思议地看着翟逸明和李昂, 宋绍元也惊讶地站了起来。 “咳咳,这事是我不对。” 李昂将手掌从翟逸明手里抽出,尴尬道:“推荐信我是拿到了,不过学宫有规矩,在消息公布前不能跟任何人说,免得暴露学宫行巡的身份,在本地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能理解,能理解。” 翟逸明不住地点头,态度前所未有的温和热情,“日升你能获得学宫行巡青眼,自有其理由。” “日升你拿到了推荐信?太好了。” 宋绍元倒是不在意周围众人混杂着不可思议、妒忌羡慕的表情,前踏几步,高兴地拍了拍李昂肩膀,由衷说道:“怪不得你说要退考,原来是这样。嗨,还害的我为你担心。 这下你爹娘也能安心许多了。” “对不起宋大哥了。” 李昂真诚而尴尬地拱了拱手,刚才那情况,面对热情的宋绍元,总不能说其实弟我是这个时代背景下万恶的保送生吧? 踏踏踏。 此时,负责通报的厮们,也拿着请帖冲到庭院,大声喊着,“哪位是李大夫?哪位是?” 其中一人扫视院中,眼睛瞬间一亮,指着李昂喝道:“李大夫在那!” 一帮厮立刻拿着拜帖冲了过来,李昂急忙告罪一声,甩开宋绍元的手掌,慌不择路地冲向州学山长的院子,去办理取消州学省试的手续。 第二十六章 送礼 “人都走了么?” “都走了,最后一个也走了。” “呼,那就好。” 保安堂大厅,李昂长舒了一口气,疲乏地躺进椅子里,正在贴着正门透过门缝向外看的柴翠翘快步走来,贴心地帮李昂敲敲肩膀。 白天李昂在办理完退考手续后,几乎是逃着离开了洢州州学,结果刚回到保安堂门口,就发现几十辆马车把整条街堵得水泄不通,入眼处全都是来送礼、贺喜的邻居、熟人、豪商、士绅。 有拿鸡蛋来的,有拿白酒来的,有背了一斗米来的,有抓两只鸡捆了红绳来的。 陶瓷器皿,胭脂手镯,书籍笔墨,名人字画,骏马鞍鞯,地契房契 各式各样的人,满满当当的箱子,将洢水西岸挤得如同节日集市。 李昂刚一露面,就被邻里认出,差点被团团围住,幸好宋姨及时出面,停了兰生楼的生意,招呼兰生楼的四个伙计临时充当起保安堂的门房,招待所有来送礼贺喜的人, 一边大声唱出所有送来的礼品,一边列清名单,记下所有人的姓名、身份,以及他们送的礼物。 太贵重的,比如地契房契、名贵骏马、珊瑚海珠什么的明确拒绝, 太离谱的,比如上门求亲、送仆役的委婉拒绝, 太扯淡的,比如求李昂书法墨宝、求李昂家锅碗瓢盆带回家以沾沾福气的,也婉言拒绝——要是全同意,保安堂里就没剩什么东西了。 折腾了足足两个时辰,才终于让邻里乡亲和各路士绅豪商们散去。 “比拔根麦地那龙线虫还累啊” 李昂躺在椅子里,一脸虚脱的表情,“跟范进中举有的一拼。” 柴翠翘有轻有重地敲着他的肩膀,好奇问道:“范进?那是谁?” 李昂随意道:“一个老穷生,参加乡试中了举人以后,乐疯了。” “举人就乐疯了?” 柴翠翘撇嘴说道:“全洢州好几年也出不了一个正经的学宫学子呢,而且还是提前拿到举荐信的。 白天不还听人说么,洢州城里的陆家,十几年前还是个普通布商,就因为族里出了个学宫弟子,没过几年就成了豪门大族。” “呵,我估计老师和程师兄现在肯定在偷着乐呢,看我的狼狈样。” 李昂摇头苦笑道:“这太守府也真是的,这么早就把名单贴出来,不是让我当众矢之的么?” “寻常人家没资格敲太守府的宅门,当然就只能来我们这儿咯。” 柴翠翘翻了个白眼,说道:“拿着肖像画和生辰八字上门求亲也就算了,还有说什么‘看李大夫身边无人’,要送几十个仆役过来的,也不想想保安堂能挤得下这么多人么?” “哈,怎么了?吃醋了?” 李昂笑嘻嘻地仰起头,轻轻戳了戳柴翠翘的下巴。 “没有!” 柴翠翘哼了一声,低下头来,嗷了一声,作势要咬李昂手指。 “咬不着,嘿。” 李昂缩回手指,扫了眼墙角堆放的一大堆礼盒、箱子,头又痛了起来。 不止是正厅,保安堂的二楼、后院都堆满了这些杂物,连隔壁兰生楼的后院都放满了。 并且可以预计的是,接下来几天还会有礼品送上门——本地乡亲来了一遍,还有外地的河商海商呢。 “啊啊啊,烦死了。” 李昂抱着脑袋叹了口气,难怪蒲留轩和程居岫要隐藏身份,不然暴露了,光是接待乱七八糟的沾亲带故访客就够他们烦死。 “只能把这些事情交给宋姨处理了,唉,果然人情账最难算。” 李昂揉了揉眉心,听隔壁兰生楼的动静,宋绍元举办的酒会似乎也歇了——李昂能拿到推荐信,他这个远房表兄也很与有荣焉。 如果能一起考进学宫,一条街两户邻居同是学宫弟子,那绝对会是一番佳话。 “对了少爷。” 柴翠翘从桌上拿起访客名单,说道:“太守府家的千金也有推荐信,不过今天没见有他们家的人来送拜帖。” “毕竟是一州之长么,总得顾及点身份。” 李昂随意说道:“反正翟逸明已经把他们家的相识宴请帖给我了。” “那要去么?” “应该吧。” 李昂苦恼道:“以后兰生楼还要在洢州城做生意呢,就算是为了宋姨,太守家宴也不能不去。 好了,去倒壶茶来,我还要看书。” 乡亲们的贺礼都收了,到时候要是去了长安、没通过学宫入学考,那岂不是很尴尬。 “好嘞。” 柴翠翘把那卷《上清灵感章》拿出来,又倒了壶清茶,点亮铜质油灯——这盏新油灯也是今天乡亲送的,十寸高,油料充足,烛火明亮,比旧的那盏好很多。 “去累纳真,豁心忘争委顺洞根,独处幽房绝谷去辛,淡味上霄” 李昂熟练地念着晦涩文字,经过这段时间的努力,他已经把整篇《上清灵感章》背了下来,但里面的字句意思,还是不怎么懂。 “就不能写明白一点么?具体从哪个器官提取灵气,让灵气通过哪根血管、哪处筋膜,简洁明了,免得猜来猜去,悟来悟去。” 李昂看了一阵,轻叹一声,放下《上清灵感章》,拿起另一本册子。 这本书是上次蒲留轩凭记忆写下来送给他的,里面是一些关于学宫的基础科普,免得到时候去长安两眼一抹黑。 “还是这东西有意思。” 李昂翻开书册,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学宫是全天下规模最大、等级最高的综合性学校,位于长安以西的霞山脚下。 学宫的校长,也就是山长,负责管理整个学宫。 学宫开设了几十门课程,教授内容包括且不限于符、术、剑、念、体、虞国法律、国史、农学、国子学、兵学、算学、工学、天文学、草药学、占卜学、百兽学 其中,虞律、国史、国子学、农学、算学、百兽学、工学等是必修科目,所有学子必须学习。 百兽学不仅会教授常见物种,比如昆虫、家禽、家畜、野兽、飞鸟、河鱼海鱼的生物知识,还会从天下各地,搜寻来罕见而危险的生物,乃至妖兽。 学宫,是普通人与诡异事物之间的坚固城墙,学宫弟子肩负保护普通百姓的责任,必须要认识那些可能会对虞国百姓造成巨大危害的妖魔,知晓它们的习性与弱点。 而工学,则是应用学科,内容横跨矿物开采、土木建筑、武器制造、工艺改进、城市排水、桥梁修造等等。 这个时代,高达两百万常住人口、一百多万流动人口的长安雄城,就是学宫工学所创造的奇迹。 第二十七章 深渊 除了必修科目外,还有兵学、天文学、草药学等选修科目, 很遗憾的是,没有李昂擅长的医学。 所有学宫学子,需要学完必修课,以及部分选修课,并参与课外活动,赚得足够学分,才能顺利毕业。 至于所谓的课外活动 李昂看着书上的介绍,表情变得相当精彩。 虞国民风淳朴刚健,有汉朝任侠遗风,民间就经常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爆发私人决斗乃至规模械斗。 而学宫的课外活动,也很有淳朴刚健的风格,大致上可以有这么几项。 一,参军入伍,加入虞国各地驻军,剿灭马贼盗匪、镇压不服王华的边陲蛮夷。 二,配合镇抚司,去虞国各地追查妖魔踪迹,奋斗在抗击妖邪的第一线。 三,探索隋末乱世时,那些被灭亡的修行门派的山门遗迹,摧毁陷阱机关,找寻还有价值的典籍、器具。 四,跟随一名学宫教授,参与课题研究。 前三个选项看上去都很生猛,但第四个其实也好不到哪去。 学宫教授们的课题,有时候可以是治理某地水患,修造大桥,或者改进农具,治理蝗灾。 有时候也可以是去十万荒山实地考察,抓一些稀奇罕见,同时极度致命的危险妖兽。 学宫弟子的毕业时间,从五年到十五年不等,有人能在五年内修完所有课程, 也有人选择延迟毕业,在学宫多待一些时间——对知识的渴求,对探索未知的欲望,对妖邪的憎恨,会让他们一辈子留在学宫。 而另一部分人,会在毕业后选择出仕为官,进入虞国的统治阶层。 相应的,这些人的修为也会因为各项杂务缠身,而慢慢地停滞不前,停留在巡云境,乃至听雨境。 “难怪都说学宫是虞国最大、最高的山头。 诞生过十几任宰相,七十多名将军,上百位各州府太守。吏户礼兵刑工,尚书省六部,全都有学宫的弟子门生。 半个长安朝廷与学宫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连皇子公主都要在学宫进学, 普通的宗室贵胄、大臣子孙,甚至都没有保送入学的资格,全得按照规则参与入学考试。” 李昂摇头说道:“简直就是皇帝与学宫共治天下。” 这句话自然不在蒲留轩写的内容里,是李昂自己的感慨。 相较于学宫在虞国拥有的潜在庞大影响力,历代学宫山长们,却很少干涉政局,也从不踏入朝堂。 就算是百年前那位武姓圣后,在作为皇太后临朝称制的过程中,逐渐野心膨胀,正式称帝, 当时的学宫山长,也禁止教授和学子们做出任何表态。 不干涉、不过问虞国政局,只接收资源,教导学生,这就是学宫的处世原则。 同样,学宫弟子,也不能以学宫的名义,干扰虞国行政体系的正常运行。行为严重者,甚至会被开除学籍,销毁修行根基。 干扰,而非干涉。 由于盛世之下,隐藏着恐怖难测的妖、魔、异、诡。 极少数的学宫教授、弟子,能得到在外界便宜行事的权力。 比如,调用府兵军队,调用官府与私人船队,征用住所、粮食、财物,调遣镇抚司, 乃至诛杀一些,可能会影响到清除妖、魔、异、诡行动的人。 先斩后奏,学宫特许。 拥有这样特殊权力的人,即为学宫行巡。 替学宫、皇帝巡视天下。 “感情程师兄手里权力这么大?” 李昂惊讶地咂了咂嘴巴,隐隐感觉程居岫背后还有别的隐秘任务。 行巡天下,啧。 李昂感慨地继续翻页,就看到了妖、魔、异、诡的具体说明。 到了这一页,蒲留轩文字的语气陡然严肃起来。 妖邪,是学宫乃至虞国永恒的敌人。 虞国不像周国和其他国家那样,把超凡领域的安全,全部托付给昊天道门, 虞国百姓能依靠的,只有学宫、镇抚司还有各州府的府兵。 “学宫会收集各类妖邪的信息,并汇总成册。有些过于诡异的妖邪无法剿灭,只好关押起来。 记录格式为,妖——壹——壹零贰·食梦兽。 第一项为种类,第二项为危险等级,从一到五,数字越越危险。第三项为具体编号,第四项则是名字。 有时候还会在名字后面,写上发现的时间、地点以及发现人。 部分妖邪种类相同,可以归为一种,比如‘常见’的尸鬼、水鬼。 而有些妖邪,从古至今就只有一次目击记录,所以单独列出——这种独一无二的妖邪,通常都极度危险。 见到后,跑就对了。” 李昂默默地读着书上的文字,“越是接近修行之道,就越容易引来邪魔窥探。在拥有足够的力量之前,不要太过好奇,不要去盲目探索。 有时候,遭遇异类,死亡都只是温和的结局。” 他顿了一下,抬头看了眼微弱烛火,随手将油灯灯芯调高。 视线一瞥,才看见柴翠翘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正趴在桌子上,微张着嘴巴,打着呼噜。 “当你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你么” 李昂摇了摇头,合上书本,站起身来,走过去轻轻拍了拍柴翠翘的肩膀。 “呜呜,少爷你不能抢我的糖” 肩膀被拍,睡梦中的柴翠翘撅着嘴巴声呜咽起来,感觉遭受了天大的委屈。 “谁要跟你抢糖了啊?” 李昂黑着脸,又轻轻拍了下柴翠翘的肩膀,“醒醒,醒醒,懒虫,去床上睡觉了。” “嗯?” 柴翠翘打着哈欠,吸溜了下口水,直起身来,揉了揉惺忪双眼,“少爷你书看完了?我去倒点水洗漱。” “你在这坐会儿吧,我去倒。啧,真是的,咱俩到底谁照顾谁啊?” 李昂嘀嘀咕咕抱怨着,端来水盆、毛巾还有用马尾毛制成的牙刷,用茯苓、青岩、皂角、荷叶等药物制成的牙粉。 正当主仆二人洗漱准备回二楼睡觉之际, 咚咚咚! 保安堂的房门被骤然敲响,门外响起稚嫩焦急的女声,“李大夫,李大夫在家吗?” 第二十八章 难产 “都这么晚了,” 李昂皱着眉,走到门前,问道:“谁啊?” “我是陆依,我和我娘在端阳节的时候和李大夫你见过,” 门外的稚嫩女声带着哭腔喊道:“求你救救我娘!” “嗯?” 李昂透过门缝向外一瞧,脑海中闪过那天在端午节河畔见到过的、也要买发簪的母女,当即搬开门栓,问门外流着眼泪的女孩道:“你娘怎么了?” “我娘,我娘难产了,” 陆依哭着说道:“接生的婆婆说,说,没希望了。” “难产了多久?” 李昂瞬间从读书的疲乏中清醒过来,快步冲回里屋,提上装着各项杂务的药箱,随意一脚踢上大门,“人在哪?” “在城东不远” 陆依勉强止住哭腔,跑在前面带陆。 李昂和柴翠翘在后面跟上,经过洢州桥,钻入巷弄,七饶八绕,来到一处僻静庭院,刚进屋,就听到房里传来产妇撕心裂肺的嚎声。 砰! 李昂推开大门,只见陆依的母亲躺在床上疼得冷汗直冒,膝盖弯曲,上面盖着块布,老产婆坐在床尾凳子上,额头上都是汗水。 见到李昂冲进来,老产婆吓了一大跳,“郎君你怎么能闯进来” “我是李昂。” 李昂一句话堵上了老产婆的嘴,顾不上太多,直接挤过了对方的位置,进行观察。 “宫内收缩收缩乏力,胎头不下降。” 李昂心底一沉,站起身来劈头盖脸地对老产婆问道:“产妇是什么时候开始分娩的?到现在几个时辰?” “七,不,八个时辰了!” 老产婆数着手指,脸色发白地问道:“郎君是拿到学宫推荐信的那位神医么?” “是我。” 李昂没有跟她废话,扫了眼陆依母亲那惨白如纸的脸色。 八个时辰的生产过程,产妇早就没了力气,这时候每拖延一分钟,对胎儿和孕母就意味着多一分危险。 “必须要想办法让胎儿娩出。” 李昂紧抿嘴唇,这个时候最优解是剖宫产,但没有麻醉、消毒环境,剖宫产无疑是天方夜谭。 “助产钳!” 李昂用力一攥拳头,看向陆依,“有纸笔吗?快拿过来,要细一点的毛笔。” “有,有。” 脸色煞白的陆依快跑着去拿了纸笔过来,李昂拿起笔在纸上画下三个像是分离的钳子的图案,分别是助产钳的正视图、左视图、俯视图, 在每个图旁边,都标注了具体的尺寸、说明。 “在这等着,照顾好产妇,烧好热水,我马上回来!” 李昂沉喝一声,拿上助产钳的说明图纸,让陆依、柴翠翘和老产婆照顾好产妇,自己冲出门去,直奔蒲柳轩的住所。 幸好两个地方相距不远,李昂拔腿狂奔,气喘吁吁地拍响了蒲柳轩的家门,“老师,老师,程师兄在么?” “日升啊。” 蒲柳轩打着哈欠推开门,一看到李昂焦急表情,瞬间收敛困意,严肃道:“怎么了?” 李昂一抖手中图纸,急道:“有个产妇难产,需要程师兄帮忙用铸铁术打造助产器具。” 蒲柳轩扫了眼图纸,语速极快地说道:“居岫不在这,他自己找了处院子住下,咸井街三号,不知道人还在不在。” “谢谢老师。” 李昂拱了拱手,拿上图纸转身跑向咸井街,认准门牌,刚要敲门,就发现院门没关。 推开木门,程居岫竟然正坐在庭院当中,表情肃穆,右手平伸,手掌下方,那柄飞剑正悬浮着,两侧剑刃萦绕着青色剑芒。 而与程居岫对峙着的,则是个站在院中大树枝杈上的人影。 他戴着竹质斗笠,斗笠周围垂着一圈黑纱,全身笼罩在黑色夜行衣当中,只露出握着两把狭长匕首的手掌,看不清面容与性别。 双方之间默默积蓄着战意,地上尘土徐徐飘扬,一只趋光虫豸本能地想扑向程居岫身旁石桌上的烛火,刚越过对峙中轴线,就被无形力量毫无波澜地切成两半,摔在地上。 李昂的突然闯入,如同石头砸进平静湖面,掀起涟漪, 双方不声不响,默默将视线移向他。 程居岫挤出一丝笑意,“日升来了啊。” 李昂微抿嘴唇,“师兄在忙?” “嗯。” 程居岫点了点头,“故人造访。你有事?” “有个产妇难产,需要用铸铁术打造助产钳,帮助分娩。” 李昂迟疑道:“师兄,碍事吗?” “不碍事。” 程居岫招了招手,凭空唤来清风,将李昂手上的图纸卷走。 啪。 程居岫捏住图纸,扫了一眼,无视了还站在枝杈上的“故人”,弯下腰去,捡起地上的铁箱,坦坦荡荡地从铁箱里拿出两块银锭。 一边像上次一样,转动铁箱按钮,释放火焰,熔铸银锭, 一边随意问道:“日升,助产钳是什么?” “一种辅助产妇分娩婴儿的仪器,可以解决胎儿头位难产、缩短第二产程,尽早终止妊娠。” 李昂瞥了眼枝杈上敌友不明的黑衣人,沉声道:“助产钳能像是钳子夹东西一样,夹住胎儿头部,在分娩过程中,通过牵拉力,协助胎儿娩出。 由于产钳的形状弯曲,能贴合胎儿头部,所以只要使用得当,就不会造成胎儿头部的拉伤。 从而提升难产事故时,产妇和胎儿的生还概率。” 正在释放着铸铁术的程居岫讶然道:“是你自己发明的?” “算是吧。” 李昂犹豫着回答道。 其实产钳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公元前50年托勒密王朝时期的壁画,古希腊时期的盖伦医师也使用过早期产钳,不过现在不是解释这么多的时候。 “世间妇女生产困难,不知道有多少母亲不幸死在产床上,孩童生日也成了母亲受难日。” 程居岫语气严肃道:“如果助产钳当真有效,光凭这一项,就必定能让你考进学宫。洢州乃至虞国各州府,都要为你竖立生祠,感谢你的无量功德。” “行之有效,能救到人就好。” 李昂摇了摇头,不知为何,枝杈上那个黑衣人的敌意,似乎也消融了不少。 第二十九章 嚣张 “给。” 程居岫结束了铸铁术的释放,唤来清风,令打造完毕的助产钳强制降温,再将银质的助产钳递给李昂。 “多谢师兄。” 李昂拿上钳子,看着庭院里的二人,手指轻轻朝西面弹了弹,犹豫道:“真没事?” 需不需要我去通知城西的镇抚司? “不用担心,真没事。” 程居岫淡然地摇了摇头,“马厩里有匹马,把马骑上。快去吧,救人要紧。” “好。” 李昂从马厩里把马牵出来,关上房门,有些费力地踩着门槛登上马背,朝陆依家驶去。 咚! 李昂再次推开陆依家的院门,冲入房间。 陆依母亲的状况看上去仍不乐观,脸庞煞白毫无血色。 “热水!” 产婆端来热水,李昂用水洗了一遍助产钳表面,再用煮过并拧干的干净布帛擦干, 先伸出左叶产钳,再是右叶产钳,并将两叶产钳扣合。 等到宫缩,再动作极致轻柔地缓缓牵拉,等看到胎儿了,便将产钳拆卸并取出,用手掌将胎儿托了出来,放在陆依母亲的肚子上,保暖,擦干。 “哇啊啊啊——” 婴儿啼哭声微弱但平稳,在城里跑了一大圈的李昂终于松了口气,后退半步,靠在椅子上,将胎儿和产妇交给经验丰富的产婆照顾。 “少爷” 柴翠翘心疼地用袖口擦去李昂额头上的汗水,“累不累?” “人救回来了就好。” 李昂抿了抿干枯的嘴唇,费力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回就等于修了十四级浮屠了” 他扫了眼不断抹着眼泪的陆依、脸色苍白但露出笑容的陆依母亲,以及她怀里正在不断啼哭的婴儿,轻笑一声,就着清水洗了洗手和助产钳。 “母子平安,母子平安呐。” 老产婆双手不断地拍着自己大腿,激动地对陆依母亲说道:“而且还是学宫弟子、天上的文曲星亲自帮您接生的,席夫人,您的公子想必未来也是要读书出人头地的啊! 老产婆我帮人接生了几十年,从没见过还能用钳子把婴儿夹出来的,不愧是学宫弟子,天上的文曲星” 陆依母亲——名为席慧的女子艰难地笑了笑,朝陆依轻轻扬了扬下巴。 陆依立刻会意,后退半步就打算朝李昂行大礼。 “别别别,” 李昂连忙止住比自己不了多少岁的女孩,“我算是怕了你们了,动不动就磕个头,受不起,受不起。” “哪有什么受不起的,郎君您是天上的文曲星,磕个头也能让我们沾点福气。” 老产婆笑呵呵地还想要再说几句,院门外却响起了嘈杂人声,“席慧人呢?让她出来!” 席慧与陆依的喜悦表情骤然变化,老产婆的脸色也突然变白,“这,这,陆府的人来了?” “陆府?” 李昂眉头一皱,转身走出房门,就看到一个管家服饰的中年男子,正领着几个仆役,大大咧咧地站在门口。 李昂皱眉问道:“你们是谁?” “我们是谁?我还问你是谁呢!” 管家服饰的男子上下打量了李昂一番,“大半夜当街跑马的声响,闹得半个洢州都听得见。 你个男的,夜半三更在产妇房里,还有没有纲常伦理?传出去我陆家还有没有脸面?” 管家说着说着,又瞥了眼跑出房门的陆依,冷笑道:“贱婢,你娘人呢,让她出来,回去受家法。” “产妇刚生产完就要受家法?” 李昂的表情骤然冷淡了下来,“这算草菅人命了吧? 我倒想知道,整个洢州,有谁敢这么嚣张。” “嚣张?你连陆家都不知道就说我们嚣张?识相的赶紧滚一边去,不然连你也捆了。” 一名仆役冷笑着,从身后拿出绳索,刚要上前,就被另一名秃头同伴猛地拉住。 “李,李李大夫。” 秃头仆役脸色由红转白,压紧了声音,对旁边的管家艰涩说道:“陈管家,这,这是白天拿到学宫推荐信的李大夫! 我去洢水河岸给府里买菜的时候见过!” “什么?!” 陈管家如遭雷击,脸色一变再变,声音瞬间轻了许多,“是,是李大夫您在帮席慧接生?” “是我。” 李昂淡漠地点了点头,“有问题么?” “没,没有。” 陈管家的样子看上去像是吃了毒药一般,艰难地拱了拱手,“没事了,误会,都是误会。 能让李大夫帮忙接生,那是席慧的福分。 下走这就告退。” “想走?” 李昂一挑眉梢,轻轻拍了拍旁边陆依的肩膀以示安慰,“你们刚才不是还想捆我来着么? 正巧,这就带我去趟陆府吧。 我也挺想看看,陆府到底长什么样。 对了,别想偷偷跑了,你们要是不带路,我明天就去敲太守府的伸冤鼓。 也别想着封口,在来之前,我见过学宫的人。” 第三十章 家法 “那好。”多诺万说着点了点头,“那你觉得需要多久?一个月够吗?” “够了。绰绰有余。”莫里斯立即道。 “好!”多诺万提高了声调看向其他人,“那么我们就说好。一个月时间,在这之后我们来一次评测怎么样?如果不合格,这只队伍里的人,无论是谁包括我,只要不合格就滚蛋。怎么样?” 莫里斯盯着多诺万看了看,在愣了片刻后他点了下头道:“好。就这么定了。你可别忘记你自己说的,如果你没达标,你也得滚蛋。” “当然。”多诺万指了指其他人道:“大家看着呢。”说完他低头看了看莫里斯的肚子,“不过你这发福的就像个怀了孩子的肚子却在告诉我滚蛋的多半会是你。” “这不用你担心。”莫里斯冷笑了一下道:“你照顾好你自己吧。” 多诺万没再和他废话,转而看向大家道:“那么中午前在这里集合,我们要去训练基地各位都不陌生,我们要在待上一段时间。所以回家收拾收拾,和家人说一声吧。中午十一点在这里集合。吃过午饭后我们就出发。把一切都已经安排好。抓紧时间。解散。” 大家听到解散立即纷纷起身快步离开了房间,这让皮特突然有些无奈,因为这让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去哪里了。因为他以为第一天怎么也得为各种入职工作忙上大半天吧? 好在多诺万也没离开,在所有人离开后多诺万看了看皮特有些抱歉的道:“好像第一天对你来说并不愉快。” 皮特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这个小队中的问题他并不了解,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接多诺万的话。 而多诺万也不勉强,他来到皮特身边看了眼东面墙上的队旗朝着那里示意了一下,示意皮特跟着他过去。 皮特立即跟上了多诺万,他知道多诺万这是有话要和他说。看来在这个问题队伍中,自己算是多诺万的一方的人,甚至可以说是嫡系了。 多诺万走到半路时停了下来,接着来到一个储物柜前,伸手在储物柜上拍了两下后,原本看着像是锁着的柜门便打开了。 “这是埃文斯的,他总喜欢在柜子里放啤酒。”多诺万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了一瓶,“来一瓶吗?” “不。不了,你知道,我基本不喝酒特别是。。现在应该说是工作状态下。”皮特摆了摆手道。 多诺万点了点头,自己拿出一个扳子打开酒瓶盖子,“看来一直以来你都没变。还是那个非常认真谨慎的陆战队员。” 这句话让皮特再一次不知道该如何去接,因为这句话并不是一句简单夸奖他的话语,而是包含了很多内容在里面的,首先感到的就是多诺万的无奈和感慨。 多诺万在喝了一口后,慢慢走到了队旗前,在看了看旗子后他突然道:“原本这只小队并不属于我。”多诺万说着回过身看了眼皮特接着道:“我是空降而来的。就像那次遇到你时,你们那个班一样。原本大家都以为你将成为新的班长,但是上面却调来了一个。”说到这里他回过身指了指旗子,“之前队伍里的就留下了一半。知道是哪几个吗?我想你应该能感觉的到。” 皮特此刻站在了多诺万的侧后方,他看了看多诺万的侧脸后试探着道:“莫里斯,马特,奥乔亚?” “差不多。”多诺万点了点头,“看来你已经注意到了。不过还少了一个,埃文斯。埃文斯也是。” 埃文斯也是这倒是有些出乎意料,毕竟之前从大家的表现还有围着桌子坐着时埃文斯都像是多诺万的人。 “原本这个队伍还算不错。”多诺万说着指了指队旗,“看到左上角那里的图案了吗?” 左上角?皮特之前就注意到了旗子上的问题。他立即应到:“那两个标记?” “对。两个标记。那两个标记原本不在这面旗子上。或者说原本不属于这旗子的内容。但现在却是这旗子上最重要的一部分。”多诺万说到。 “那看起来。。。”皮特眯着眼仔细看了看,“像是个头盔。二战时式样的头盔?这代表什么?” “没错。”多诺万点了点头,“这是后来绣上去的。每一个头盔都代表着一次胜利。或者说一次完美的任务。” “那这上面有两个。”皮特看了看多诺万道:“那就是说这只队伍以前有过两次。。。立功表现?” “立功表现。。。”多诺万听到这样的说法笑了笑,“在这里应该叫高光时刻。可惜并没我的份。” “他们发生了什么?原先的队长怎么了?”皮特接着问到。 “退休了。”多诺万说着摇了摇手里的啤酒,“就和埃文斯这个老家伙差不多大。老陆战队员,你应该知道这地方像我们这样的大多来自海军。那人年纪大了干不动了。伤病缠身,拿了笔退休金回家了。最后一次的任务。”说着多诺万指了指旗子,“第二个头盔,其实并不怎么完美。但是他们足够顽强。虽然得到了荣誉,但这个小队也一下没了灵魂。” “损失惨重?”皮特问到。 多诺万耸了耸肩道:“当然。算上伤退的,少了一半人。剩下的你也都认识了。我一直认为正是那次大的损失让那个老头退休了。”说着他指了指自己的心脏的位置,“真正累的,干不动的是这里。” “然后就让你来了?为什么不让你单独带一只队,把他们调入你的小队中的,我想那样的效果应该会比较好。”皮特说到。 多诺万看了眼皮特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如果是我调来,那我是外人。他们会觉得是我夺走了他们的荣誉,队伍。而如果是调进我的那只队伍,那么他们才是需要融入进来的人,在情感上会好接受的多,也会主动的多。可是,很多时候并没那么容易。”多诺万说着无奈的苦笑了一下,“你知道这里三个老板中的一个是老陆战队员吗?” 第三十一章 擒获 “那好。”多诺万说着点了点头,“那你觉得需要多久?一个月够吗?” “够了。绰绰有余。”莫里斯立即道。 “好!”多诺万提高了声调看向其他人,“那么我们就说好。一个月时间,在这之后我们来一次评测怎么样?如果不合格,这只队伍里的人,无论是谁包括我,只要不合格就滚蛋。怎么样?” 莫里斯盯着多诺万看了看,在愣了片刻后他点了下头道:“好。就这么定了。你可别忘记你自己说的,如果你没达标,你也得滚蛋。” “当然。”多诺万指了指其他人道:“大家看着呢。”说完他低头看了看莫里斯的肚子,“不过你这发福的就像个怀了孩子的肚子却在告诉我滚蛋的多半会是你。” “这不用你担心。”莫里斯冷笑了一下道:“你照顾好你自己吧。” 多诺万没再和他废话,转而看向大家道:“那么中午前在这里集合,我们要去训练基地各位都不陌生,我们要在待上一段时间。所以回家收拾收拾,和家人说一声吧。中午十一点在这里集合。吃过午饭后我们就出发。把一切都已经安排好。抓紧时间。解散。” 大家听到解散立即纷纷起身快步离开了房间,这让皮特突然有些无奈,因为这让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去哪里了。因为他以为第一天怎么也得为各种入职工作忙上大半天吧? 好在多诺万也没离开,在所有人离开后多诺万看了看皮特有些抱歉的道:“好像第一天对你来说并不愉快。” 皮特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这个小队中的问题他并不了解,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接多诺万的话。 而多诺万也不勉强,他来到皮特身边看了眼东面墙上的队旗朝着那里示意了一下,示意皮特跟着他过去。 皮特立即跟上了多诺万,他知道多诺万这是有话要和他说。看来在这个问题队伍中,自己算是多诺万的一方的人,甚至可以说是嫡系了。 多诺万走到半路时停了下来,接着来到一个储物柜前,伸手在储物柜上拍了两下后,原本看着像是锁着的柜门便打开了。 “这是埃文斯的,他总喜欢在柜子里放啤酒。”多诺万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了一瓶,“来一瓶吗?” “不。不了,你知道,我基本不喝酒特别是。。现在应该说是工作状态下。”皮特摆了摆手道。 多诺万点了点头,自己拿出一个扳子打开酒瓶盖子,“看来一直以来你都没变。还是那个非常认真谨慎的陆战队员。” 这句话让皮特再一次不知道该如何去接,因为这句话并不是一句简单夸奖他的话语,而是包含了很多内容在里面的,首先感到的就是多诺万的无奈和感慨。 多诺万在喝了一口后,慢慢走到了队旗前,在看了看旗子后他突然道:“原本这只小队并不属于我。”多诺万说着回过身看了眼皮特接着道:“我是空降而来的。就像那次遇到你时,你们那个班一样。原本大家都以为你将成为新的班长,但是上面却调来了一个。”说到这里他回过身指了指旗子,“之前队伍里的就留下了一半。知道是哪几个吗?我想你应该能感觉的到。” 皮特此刻站在了多诺万的侧后方,他看了看多诺万的侧脸后试探着道:“莫里斯,马特,奥乔亚?” “差不多。”多诺万点了点头,“看来你已经注意到了。不过还少了一个,埃文斯。埃文斯也是。” 埃文斯也是这倒是有些出乎意料,毕竟之前从大家的表现还有围着桌子坐着时埃文斯都像是多诺万的人。 “原本这个队伍还算不错。”多诺万说着指了指队旗,“看到左上角那里的图案了吗?” 左上角?皮特之前就注意到了旗子上的问题。他立即应到:“那两个标记?” “对。两个标记。那两个标记原本不在这面旗子上。或者说原本不属于这旗子的内容。但现在却是这旗子上最重要的一部分。”多诺万说到。 “那看起来。。。”皮特眯着眼仔细看了看,“像是个头盔。二战时式样的头盔?这代表什么?” “没错。”多诺万点了点头,“这是后来绣上去的。每一个头盔都代表着一次胜利。或者说一次完美的任务。” “那这上面有两个。”皮特看了看多诺万道:“那就是说这只队伍以前有过两次。。。立功表现?” “立功表现。。。”多诺万听到这样的说法笑了笑,“在这里应该叫高光时刻。可惜并没我的份。” “他们发生了什么?原先的队长怎么了?”皮特接着问到。 “退休了。”多诺万说着摇了摇手里的啤酒,“就和埃文斯这个老家伙差不多大。老陆战队员,你应该知道这地方像我们这样的大多来自海军。那人年纪大了干不动了。伤病缠身,拿了笔退休金回家了。最后一次的任务。”说着多诺万指了指旗子,“第二个头盔,其实并不怎么完美。但是他们足够顽强。虽然得到了荣誉,但这个小队也一下没了灵魂。” “损失惨重?”皮特问到。 多诺万耸了耸肩道:“当然。算上伤退的,少了一半人。剩下的你也都认识了。我一直认为正是那次大的损失让那个老头退休了。”说着他指了指自己的心脏的位置,“真正累的,干不动的是这里。” “然后就让你来了?为什么不让你单独带一只队,把他们调入你的小队中的,我想那样的效果应该会比较好。”皮特说到。 多诺万看了眼皮特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如果是我调来,那我是外人。他们会觉得是我夺走了他们的荣誉,队伍。而如果是调进我的那只队伍,那么他们才是需要融入进来的人,在情感上会好接受的多,也会主动的多。可是,很多时候并没那么容易。”多诺万说着无奈的苦笑了一下,“你知道这里三个老板中的一个是老陆战队员吗?” 第三十二章 擂台 “那好。”多诺万说着点了点头,“那你觉得需要多久?一个月够吗?” “够了。绰绰有余。”莫里斯立即道。 “好!”多诺万提高了声调看向其他人,“那么我们就说好。一个月时间,在这之后我们来一次评测怎么样?如果不合格,这只队伍里的人,无论是谁包括我,只要不合格就滚蛋。怎么样?” 莫里斯盯着多诺万看了看,在愣了片刻后他点了下头道:“好。就这么定了。你可别忘记你自己说的,如果你没达标,你也得滚蛋。” “当然。”多诺万指了指其他人道:“大家看着呢。”说完他低头看了看莫里斯的肚子,“不过你这发福的就像个怀了孩子的肚子却在告诉我滚蛋的多半会是你。” “这不用你担心。”莫里斯冷笑了一下道:“你照顾好你自己吧。” 多诺万没再和他废话,转而看向大家道:“那么中午前在这里集合,我们要去训练基地各位都不陌生,我们要在待上一段时间。所以回家收拾收拾,和家人说一声吧。中午十一点在这里集合。吃过午饭后我们就出发。把一切都已经安排好。抓紧时间。解散。” 大家听到解散立即纷纷起身快步离开了房间,这让皮特突然有些无奈,因为这让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去哪里了。因为他以为第一天怎么也得为各种入职工作忙上大半天吧? 好在多诺万也没离开,在所有人离开后多诺万看了看皮特有些抱歉的道:“好像第一天对你来说并不愉快。” 皮特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这个小队中的问题他并不了解,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接多诺万的话。 而多诺万也不勉强,他来到皮特身边看了眼东面墙上的队旗朝着那里示意了一下,示意皮特跟着他过去。 皮特立即跟上了多诺万,他知道多诺万这是有话要和他说。看来在这个问题队伍中,自己算是多诺万的一方的人,甚至可以说是嫡系了。 多诺万走到半路时停了下来,接着来到一个储物柜前,伸手在储物柜上拍了两下后,原本看着像是锁着的柜门便打开了。 “这是埃文斯的,他总喜欢在柜子里放啤酒。”多诺万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了一瓶,“来一瓶吗?” “不。不了,你知道,我基本不喝酒特别是。。现在应该说是工作状态下。”皮特摆了摆手道。 多诺万点了点头,自己拿出一个扳子打开酒瓶盖子,“看来一直以来你都没变。还是那个非常认真谨慎的陆战队员。” 这句话让皮特再一次不知道该如何去接,因为这句话并不是一句简单夸奖他的话语,而是包含了很多内容在里面的,首先感到的就是多诺万的无奈和感慨。 多诺万在喝了一口后,慢慢走到了队旗前,在看了看旗子后他突然道:“原本这只小队并不属于我。”多诺万说着回过身看了眼皮特接着道:“我是空降而来的。就像那次遇到你时,你们那个班一样。原本大家都以为你将成为新的班长,但是上面却调来了一个。”说到这里他回过身指了指旗子,“之前队伍里的就留下了一半。知道是哪几个吗?我想你应该能感觉的到。” 皮特此刻站在了多诺万的侧后方,他看了看多诺万的侧脸后试探着道:“莫里斯,马特,奥乔亚?” “差不多。”多诺万点了点头,“看来你已经注意到了。不过还少了一个,埃文斯。埃文斯也是。” 埃文斯也是这倒是有些出乎意料,毕竟之前从大家的表现还有围着桌子坐着时埃文斯都像是多诺万的人。 “原本这个队伍还算不错。”多诺万说着指了指队旗,“看到左上角那里的图案了吗?” 左上角?皮特之前就注意到了旗子上的问题。他立即应到:“那两个标记?” “对。两个标记。那两个标记原本不在这面旗子上。或者说原本不属于这旗子的内容。但现在却是这旗子上最重要的一部分。”多诺万说到。 “那看起来。。。”皮特眯着眼仔细看了看,“像是个头盔。二战时式样的头盔?这代表什么?” “没错。”多诺万点了点头,“这是后来绣上去的。每一个头盔都代表着一次胜利。或者说一次完美的任务。” “那这上面有两个。”皮特看了看多诺万道:“那就是说这只队伍以前有过两次。。。立功表现?” “立功表现。。。”多诺万听到这样的说法笑了笑,“在这里应该叫高光时刻。可惜并没我的份。” “他们发生了什么?原先的队长怎么了?”皮特接着问到。 “退休了。”多诺万说着摇了摇手里的啤酒,“就和埃文斯这个老家伙差不多大。老陆战队员,你应该知道这地方像我们这样的大多来自海军。那人年纪大了干不动了。伤病缠身,拿了笔退休金回家了。最后一次的任务。”说着多诺万指了指旗子,“第二个头盔,其实并不怎么完美。但是他们足够顽强。虽然得到了荣誉,但这个小队也一下没了灵魂。” “损失惨重?”皮特问到。 多诺万耸了耸肩道:“当然。算上伤退的,少了一半人。剩下的你也都认识了。我一直认为正是那次大的损失让那个老头退休了。”说着他指了指自己的心脏的位置,“真正累的,干不动的是这里。” “然后就让你来了?为什么不让你单独带一只队,把他们调入你的小队中的,我想那样的效果应该会比较好。”皮特说到。 多诺万看了眼皮特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如果是我调来,那我是外人。他们会觉得是我夺走了他们的荣誉,队伍。而如果是调进我的那只队伍,那么他们才是需要融入进来的人,在情感上会好接受的多,也会主动的多。可是,很多时候并没那么容易。”多诺万说着无奈的苦笑了一下,“你知道这里三个老板中的一个是老陆战队员吗?” 第三十三章 鬼哥 “那好。”多诺万说着点了点头,“那你觉得需要多久?一个月够吗?” “够了。绰绰有余。”莫里斯立即道。 “好!”多诺万提高了声调看向其他人,“那么我们就说好。一个月时间,在这之后我们来一次评测怎么样?如果不合格,这只队伍里的人,无论是谁包括我,只要不合格就滚蛋。怎么样?” 莫里斯盯着多诺万看了看,在愣了片刻后他点了下头道:“好。就这么定了。你可别忘记你自己说的,如果你没达标,你也得滚蛋。” “当然。”多诺万指了指其他人道:“大家看着呢。”说完他低头看了看莫里斯的肚子,“不过你这发福的就像个怀了孩子的肚子却在告诉我滚蛋的多半会是你。” “这不用你担心。”莫里斯冷笑了一下道:“你照顾好你自己吧。” 多诺万没再和他废话,转而看向大家道:“那么中午前在这里集合,我们要去训练基地各位都不陌生,我们要在待上一段时间。所以回家收拾收拾,和家人说一声吧。中午十一点在这里集合。吃过午饭后我们就出发。把一切都已经安排好。抓紧时间。解散。” 大家听到解散立即纷纷起身快步离开了房间,这让皮特突然有些无奈,因为这让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去哪里了。因为他以为第一天怎么也得为各种入职工作忙上大半天吧? 好在多诺万也没离开,在所有人离开后多诺万看了看皮特有些抱歉的道:“好像第一天对你来说并不愉快。” 皮特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这个小队中的问题他并不了解,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接多诺万的话。 而多诺万也不勉强,他来到皮特身边看了眼东面墙上的队旗朝着那里示意了一下,示意皮特跟着他过去。 皮特立即跟上了多诺万,他知道多诺万这是有话要和他说。看来在这个问题队伍中,自己算是多诺万的一方的人,甚至可以说是嫡系了。 多诺万走到半路时停了下来,接着来到一个储物柜前,伸手在储物柜上拍了两下后,原本看着像是锁着的柜门便打开了。 “这是埃文斯的,他总喜欢在柜子里放啤酒。”多诺万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了一瓶,“来一瓶吗?” “不。不了,你知道,我基本不喝酒特别是。。现在应该说是工作状态下。”皮特摆了摆手道。 多诺万点了点头,自己拿出一个扳子打开酒瓶盖子,“看来一直以来你都没变。还是那个非常认真谨慎的陆战队员。” 这句话让皮特再一次不知道该如何去接,因为这句话并不是一句简单夸奖他的话语,而是包含了很多内容在里面的,首先感到的就是多诺万的无奈和感慨。 多诺万在喝了一口后,慢慢走到了队旗前,在看了看旗子后他突然道:“原本这只小队并不属于我。”多诺万说着回过身看了眼皮特接着道:“我是空降而来的。就像那次遇到你时,你们那个班一样。原本大家都以为你将成为新的班长,但是上面却调来了一个。”说到这里他回过身指了指旗子,“之前队伍里的就留下了一半。知道是哪几个吗?我想你应该能感觉的到。” 皮特此刻站在了多诺万的侧后方,他看了看多诺万的侧脸后试探着道:“莫里斯,马特,奥乔亚?” “差不多。”多诺万点了点头,“看来你已经注意到了。不过还少了一个,埃文斯。埃文斯也是。” 埃文斯也是这倒是有些出乎意料,毕竟之前从大家的表现还有围着桌子坐着时埃文斯都像是多诺万的人。 “原本这个队伍还算不错。”多诺万说着指了指队旗,“看到左上角那里的图案了吗?” 左上角?皮特之前就注意到了旗子上的问题。他立即应到:“那两个标记?” “对。两个标记。那两个标记原本不在这面旗子上。或者说原本不属于这旗子的内容。但现在却是这旗子上最重要的一部分。”多诺万说到。 “那看起来。。。”皮特眯着眼仔细看了看,“像是个头盔。二战时式样的头盔?这代表什么?” “没错。”多诺万点了点头,“这是后来绣上去的。每一个头盔都代表着一次胜利。或者说一次完美的任务。” “那这上面有两个。”皮特看了看多诺万道:“那就是说这只队伍以前有过两次。。。立功表现?” “立功表现。。。”多诺万听到这样的说法笑了笑,“在这里应该叫高光时刻。可惜并没我的份。” “他们发生了什么?原先的队长怎么了?”皮特接着问到。 “退休了。”多诺万说着摇了摇手里的啤酒,“就和埃文斯这个老家伙差不多大。老陆战队员,你应该知道这地方像我们这样的大多来自海军。那人年纪大了干不动了。伤病缠身,拿了笔退休金回家了。最后一次的任务。”说着多诺万指了指旗子,“第二个头盔,其实并不怎么完美。但是他们足够顽强。虽然得到了荣誉,但这个小队也一下没了灵魂。” “损失惨重?”皮特问到。 多诺万耸了耸肩道:“当然。算上伤退的,少了一半人。剩下的你也都认识了。我一直认为正是那次大的损失让那个老头退休了。”说着他指了指自己的心脏的位置,“真正累的,干不动的是这里。” “然后就让你来了?为什么不让你单独带一只队,把他们调入你的小队中的,我想那样的效果应该会比较好。”皮特说到。 多诺万看了眼皮特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如果是我调来,那我是外人。他们会觉得是我夺走了他们的荣誉,队伍。而如果是调进我的那只队伍,那么他们才是需要融入进来的人,在情感上会好接受的多,也会主动的多。可是,很多时候并没那么容易。”多诺万说着无奈的苦笑了一下,“你知道这里三个老板中的一个是老陆战队员吗?” 第三十四章 水平相当 “那好。”多诺万说着点了点头,“那你觉得需要多久?一个月够吗?” “够了。绰绰有余。”莫里斯立即道。 “好!”多诺万提高了声调看向其他人,“那么我们就说好。一个月时间,在这之后我们来一次评测怎么样?如果不合格,这只队伍里的人,无论是谁包括我,只要不合格就滚蛋。怎么样?” 莫里斯盯着多诺万看了看,在愣了片刻后他点了下头道:“好。就这么定了。你可别忘记你自己说的,如果你没达标,你也得滚蛋。” “当然。”多诺万指了指其他人道:“大家看着呢。”说完他低头看了看莫里斯的肚子,“不过你这发福的就像个怀了孩子的肚子却在告诉我滚蛋的多半会是你。” “这不用你担心。”莫里斯冷笑了一下道:“你照顾好你自己吧。” 多诺万没再和他废话,转而看向大家道:“那么中午前在这里集合,我们要去训练基地各位都不陌生,我们要在待上一段时间。所以回家收拾收拾,和家人说一声吧。中午十一点在这里集合。吃过午饭后我们就出发。把一切都已经安排好。抓紧时间。解散。” 大家听到解散立即纷纷起身快步离开了房间,这让皮特突然有些无奈,因为这让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去哪里了。因为他以为第一天怎么也得为各种入职工作忙上大半天吧? 好在多诺万也没离开,在所有人离开后多诺万看了看皮特有些抱歉的道:“好像第一天对你来说并不愉快。” 皮特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这个小队中的问题他并不了解,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接多诺万的话。 而多诺万也不勉强,他来到皮特身边看了眼东面墙上的队旗朝着那里示意了一下,示意皮特跟着他过去。 皮特立即跟上了多诺万,他知道多诺万这是有话要和他说。看来在这个问题队伍中,自己算是多诺万的一方的人,甚至可以说是嫡系了。 多诺万走到半路时停了下来,接着来到一个储物柜前,伸手在储物柜上拍了两下后,原本看着像是锁着的柜门便打开了。 “这是埃文斯的,他总喜欢在柜子里放啤酒。”多诺万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了一瓶,“来一瓶吗?” “不。不了,你知道,我基本不喝酒特别是。。现在应该说是工作状态下。”皮特摆了摆手道。 多诺万点了点头,自己拿出一个扳子打开酒瓶盖子,“看来一直以来你都没变。还是那个非常认真谨慎的陆战队员。” 这句话让皮特再一次不知道该如何去接,因为这句话并不是一句简单夸奖他的话语,而是包含了很多内容在里面的,首先感到的就是多诺万的无奈和感慨。 多诺万在喝了一口后,慢慢走到了队旗前,在看了看旗子后他突然道:“原本这只小队并不属于我。”多诺万说着回过身看了眼皮特接着道:“我是空降而来的。就像那次遇到你时,你们那个班一样。原本大家都以为你将成为新的班长,但是上面却调来了一个。”说到这里他回过身指了指旗子,“之前队伍里的就留下了一半。知道是哪几个吗?我想你应该能感觉的到。” 皮特此刻站在了多诺万的侧后方,他看了看多诺万的侧脸后试探着道:“莫里斯,马特,奥乔亚?” “差不多。”多诺万点了点头,“看来你已经注意到了。不过还少了一个,埃文斯。埃文斯也是。” 埃文斯也是这倒是有些出乎意料,毕竟之前从大家的表现还有围着桌子坐着时埃文斯都像是多诺万的人。 “原本这个队伍还算不错。”多诺万说着指了指队旗,“看到左上角那里的图案了吗?” 左上角?皮特之前就注意到了旗子上的问题。他立即应到:“那两个标记?” “对。两个标记。那两个标记原本不在这面旗子上。或者说原本不属于这旗子的内容。但现在却是这旗子上最重要的一部分。”多诺万说到。 “那看起来。。。”皮特眯着眼仔细看了看,“像是个头盔。二战时式样的头盔?这代表什么?” “没错。”多诺万点了点头,“这是后来绣上去的。每一个头盔都代表着一次胜利。或者说一次完美的任务。” “那这上面有两个。”皮特看了看多诺万道:“那就是说这只队伍以前有过两次。。。立功表现?” “立功表现。。。”多诺万听到这样的说法笑了笑,“在这里应该叫高光时刻。可惜并没我的份。” “他们发生了什么?原先的队长怎么了?”皮特接着问到。 “退休了。”多诺万说着摇了摇手里的啤酒,“就和埃文斯这个老家伙差不多大。老陆战队员,你应该知道这地方像我们这样的大多来自海军。那人年纪大了干不动了。伤病缠身,拿了笔退休金回家了。最后一次的任务。”说着多诺万指了指旗子,“第二个头盔,其实并不怎么完美。但是他们足够顽强。虽然得到了荣誉,但这个小队也一下没了灵魂。” “损失惨重?”皮特问到。 多诺万耸了耸肩道:“当然。算上伤退的,少了一半人。剩下的你也都认识了。我一直认为正是那次大的损失让那个老头退休了。”说着他指了指自己的心脏的位置,“真正累的,干不动的是这里。” “然后就让你来了?为什么不让你单独带一只队,把他们调入你的小队中的,我想那样的效果应该会比较好。”皮特说到。 多诺万看了眼皮特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如果是我调来,那我是外人。他们会觉得是我夺走了他们的荣誉,队伍。而如果是调进我的那只队伍,那么他们才是需要融入进来的人,在情感上会好接受的多,也会主动的多。可是,很多时候并没那么容易。”多诺万说着无奈的苦笑了一下,“你知道这里三个老板中的一个是老陆战队员吗?” 第三十五章 极限突破 “那好。”多诺万说着点了点头,“那你觉得需要多久?一个月够吗?” “够了。绰绰有余。”莫里斯立即道。 “好!”多诺万提高了声调看向其他人,“那么我们就说好。一个月时间,在这之后我们来一次评测怎么样?如果不合格,这只队伍里的人,无论是谁包括我,只要不合格就滚蛋。怎么样?” 莫里斯盯着多诺万看了看,在愣了片刻后他点了下头道:“好。就这么定了。你可别忘记你自己说的,如果你没达标,你也得滚蛋。” “当然。”多诺万指了指其他人道:“大家看着呢。”说完他低头看了看莫里斯的肚子,“不过你这发福的就像个怀了孩子的肚子却在告诉我滚蛋的多半会是你。” “这不用你担心。”莫里斯冷笑了一下道:“你照顾好你自己吧。” 多诺万没再和他废话,转而看向大家道:“那么中午前在这里集合,我们要去训练基地各位都不陌生,我们要在待上一段时间。所以回家收拾收拾,和家人说一声吧。中午十一点在这里集合。吃过午饭后我们就出发。把一切都已经安排好。抓紧时间。解散。” 大家听到解散立即纷纷起身快步离开了房间,这让皮特突然有些无奈,因为这让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去哪里了。因为他以为第一天怎么也得为各种入职工作忙上大半天吧? 好在多诺万也没离开,在所有人离开后多诺万看了看皮特有些抱歉的道:“好像第一天对你来说并不愉快。” 皮特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这个小队中的问题他并不了解,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接多诺万的话。 而多诺万也不勉强,他来到皮特身边看了眼东面墙上的队旗朝着那里示意了一下,示意皮特跟着他过去。 皮特立即跟上了多诺万,他知道多诺万这是有话要和他说。看来在这个问题队伍中,自己算是多诺万的一方的人,甚至可以说是嫡系了。 多诺万走到半路时停了下来,接着来到一个储物柜前,伸手在储物柜上拍了两下后,原本看着像是锁着的柜门便打开了。 “这是埃文斯的,他总喜欢在柜子里放啤酒。”多诺万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了一瓶,“来一瓶吗?” “不。不了,你知道,我基本不喝酒特别是。。现在应该说是工作状态下。”皮特摆了摆手道。 多诺万点了点头,自己拿出一个扳子打开酒瓶盖子,“看来一直以来你都没变。还是那个非常认真谨慎的陆战队员。” 这句话让皮特再一次不知道该如何去接,因为这句话并不是一句简单夸奖他的话语,而是包含了很多内容在里面的,首先感到的就是多诺万的无奈和感慨。 多诺万在喝了一口后,慢慢走到了队旗前,在看了看旗子后他突然道:“原本这只小队并不属于我。”多诺万说着回过身看了眼皮特接着道:“我是空降而来的。就像那次遇到你时,你们那个班一样。原本大家都以为你将成为新的班长,但是上面却调来了一个。”说到这里他回过身指了指旗子,“之前队伍里的就留下了一半。知道是哪几个吗?我想你应该能感觉的到。” 皮特此刻站在了多诺万的侧后方,他看了看多诺万的侧脸后试探着道:“莫里斯,马特,奥乔亚?” “差不多。”多诺万点了点头,“看来你已经注意到了。不过还少了一个,埃文斯。埃文斯也是。” 埃文斯也是这倒是有些出乎意料,毕竟之前从大家的表现还有围着桌子坐着时埃文斯都像是多诺万的人。 “原本这个队伍还算不错。”多诺万说着指了指队旗,“看到左上角那里的图案了吗?” 左上角?皮特之前就注意到了旗子上的问题。他立即应到:“那两个标记?” “对。两个标记。那两个标记原本不在这面旗子上。或者说原本不属于这旗子的内容。但现在却是这旗子上最重要的一部分。”多诺万说到。 “那看起来。。。”皮特眯着眼仔细看了看,“像是个头盔。二战时式样的头盔?这代表什么?” “没错。”多诺万点了点头,“这是后来绣上去的。每一个头盔都代表着一次胜利。或者说一次完美的任务。” “那这上面有两个。”皮特看了看多诺万道:“那就是说这只队伍以前有过两次。。。立功表现?” “立功表现。。。”多诺万听到这样的说法笑了笑,“在这里应该叫高光时刻。可惜并没我的份。” “他们发生了什么?原先的队长怎么了?”皮特接着问到。 “退休了。”多诺万说着摇了摇手里的啤酒,“就和埃文斯这个老家伙差不多大。老陆战队员,你应该知道这地方像我们这样的大多来自海军。那人年纪大了干不动了。伤病缠身,拿了笔退休金回家了。最后一次的任务。”说着多诺万指了指旗子,“第二个头盔,其实并不怎么完美。但是他们足够顽强。虽然得到了荣誉,但这个小队也一下没了灵魂。” “损失惨重?”皮特问到。 多诺万耸了耸肩道:“当然。算上伤退的,少了一半人。剩下的你也都认识了。我一直认为正是那次大的损失让那个老头退休了。”说着他指了指自己的心脏的位置,“真正累的,干不动的是这里。” “然后就让你来了?为什么不让你单独带一只队,把他们调入你的小队中的,我想那样的效果应该会比较好。”皮特说到。 多诺万看了眼皮特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如果是我调来,那我是外人。他们会觉得是我夺走了他们的荣誉,队伍。而如果是调进我的那只队伍,那么他们才是需要融入进来的人,在情感上会好接受的多,也会主动的多。可是,很多时候并没那么容易。”多诺万说着无奈的苦笑了一下,“你知道这里三个老板中的一个是老陆战队员吗?” 第三十六章 五脉期的修炼 “那好。”多诺万说着点了点头,“那你觉得需要多久?一个月够吗?” “够了。绰绰有余。”莫里斯立即道。 “好!”多诺万提高了声调看向其他人,“那么我们就说好。一个月时间,在这之后我们来一次评测怎么样?如果不合格,这只队伍里的人,无论是谁包括我,只要不合格就滚蛋。怎么样?” 莫里斯盯着多诺万看了看,在愣了片刻后他点了下头道:“好。就这么定了。你可别忘记你自己说的,如果你没达标,你也得滚蛋。” “当然。”多诺万指了指其他人道:“大家看着呢。”说完他低头看了看莫里斯的肚子,“不过你这发福的就像个怀了孩子的肚子却在告诉我滚蛋的多半会是你。” “这不用你担心。”莫里斯冷笑了一下道:“你照顾好你自己吧。” 多诺万没再和他废话,转而看向大家道:“那么中午前在这里集合,我们要去训练基地各位都不陌生,我们要在待上一段时间。所以回家收拾收拾,和家人说一声吧。中午十一点在这里集合。吃过午饭后我们就出发。把一切都已经安排好。抓紧时间。解散。” 大家听到解散立即纷纷起身快步离开了房间,这让皮特突然有些无奈,因为这让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去哪里了。因为他以为第一天怎么也得为各种入职工作忙上大半天吧? 好在多诺万也没离开,在所有人离开后多诺万看了看皮特有些抱歉的道:“好像第一天对你来说并不愉快。” 皮特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这个小队中的问题他并不了解,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接多诺万的话。 而多诺万也不勉强,他来到皮特身边看了眼东面墙上的队旗朝着那里示意了一下,示意皮特跟着他过去。 皮特立即跟上了多诺万,他知道多诺万这是有话要和他说。看来在这个问题队伍中,自己算是多诺万的一方的人,甚至可以说是嫡系了。 多诺万走到半路时停了下来,接着来到一个储物柜前,伸手在储物柜上拍了两下后,原本看着像是锁着的柜门便打开了。 “这是埃文斯的,他总喜欢在柜子里放啤酒。”多诺万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了一瓶,“来一瓶吗?” “不。不了,你知道,我基本不喝酒特别是。。现在应该说是工作状态下。”皮特摆了摆手道。 多诺万点了点头,自己拿出一个扳子打开酒瓶盖子,“看来一直以来你都没变。还是那个非常认真谨慎的陆战队员。” 这句话让皮特再一次不知道该如何去接,因为这句话并不是一句简单夸奖他的话语,而是包含了很多内容在里面的,首先感到的就是多诺万的无奈和感慨。 多诺万在喝了一口后,慢慢走到了队旗前,在看了看旗子后他突然道:“原本这只小队并不属于我。”多诺万说着回过身看了眼皮特接着道:“我是空降而来的。就像那次遇到你时,你们那个班一样。原本大家都以为你将成为新的班长,但是上面却调来了一个。”说到这里他回过身指了指旗子,“之前队伍里的就留下了一半。知道是哪几个吗?我想你应该能感觉的到。” 皮特此刻站在了多诺万的侧后方,他看了看多诺万的侧脸后试探着道:“莫里斯,马特,奥乔亚?” “差不多。”多诺万点了点头,“看来你已经注意到了。不过还少了一个,埃文斯。埃文斯也是。” 埃文斯也是这倒是有些出乎意料,毕竟之前从大家的表现还有围着桌子坐着时埃文斯都像是多诺万的人。 “原本这个队伍还算不错。”多诺万说着指了指队旗,“看到左上角那里的图案了吗?” 左上角?皮特之前就注意到了旗子上的问题。他立即应到:“那两个标记?” “对。两个标记。那两个标记原本不在这面旗子上。或者说原本不属于这旗子的内容。但现在却是这旗子上最重要的一部分。”多诺万说到。 “那看起来。。。”皮特眯着眼仔细看了看,“像是个头盔。二战时式样的头盔?这代表什么?” “没错。”多诺万点了点头,“这是后来绣上去的。每一个头盔都代表着一次胜利。或者说一次完美的任务。” “那这上面有两个。”皮特看了看多诺万道:“那就是说这只队伍以前有过两次。。。立功表现?” “立功表现。。。”多诺万听到这样的说法笑了笑,“在这里应该叫高光时刻。可惜并没我的份。” “他们发生了什么?原先的队长怎么了?”皮特接着问到。 “退休了。”多诺万说着摇了摇手里的啤酒,“就和埃文斯这个老家伙差不多大。老陆战队员,你应该知道这地方像我们这样的大多来自海军。那人年纪大了干不动了。伤病缠身,拿了笔退休金回家了。最后一次的任务。”说着多诺万指了指旗子,“第二个头盔,其实并不怎么完美。但是他们足够顽强。虽然得到了荣誉,但这个小队也一下没了灵魂。” “损失惨重?”皮特问到。 多诺万耸了耸肩道:“当然。算上伤退的,少了一半人。剩下的你也都认识了。我一直认为正是那次大的损失让那个老头退休了。”说着他指了指自己的心脏的位置,“真正累的,干不动的是这里。” “然后就让你来了?为什么不让你单独带一只队,把他们调入你的小队中的,我想那样的效果应该会比较好。”皮特说到。 多诺万看了眼皮特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如果是我调来,那我是外人。他们会觉得是我夺走了他们的荣誉,队伍。而如果是调进我的那只队伍,那么他们才是需要融入进来的人,在情感上会好接受的多,也会主动的多。可是,很多时候并没那么容易。”多诺万说着无奈的苦笑了一下,“你知道这里三个老板中的一个是老陆战队员吗?” 第三十七章 访客 “那好。”多诺万说着点了点头,“那你觉得需要多久?一个月够吗?” “够了。绰绰有余。”莫里斯立即道。 “好!”多诺万提高了声调看向其他人,“那么我们就说好。一个月时间,在这之后我们来一次评测怎么样?如果不合格,这只队伍里的人,无论是谁包括我,只要不合格就滚蛋。怎么样?” 莫里斯盯着多诺万看了看,在愣了片刻后他点了下头道:“好。就这么定了。你可别忘记你自己说的,如果你没达标,你也得滚蛋。” “当然。”多诺万指了指其他人道:“大家看着呢。”说完他低头看了看莫里斯的肚子,“不过你这发福的就像个怀了孩子的肚子却在告诉我滚蛋的多半会是你。” “这不用你担心。”莫里斯冷笑了一下道:“你照顾好你自己吧。” 多诺万没再和他废话,转而看向大家道:“那么中午前在这里集合,我们要去训练基地各位都不陌生,我们要在待上一段时间。所以回家收拾收拾,和家人说一声吧。中午十一点在这里集合。吃过午饭后我们就出发。把一切都已经安排好。抓紧时间。解散。” 大家听到解散立即纷纷起身快步离开了房间,这让皮特突然有些无奈,因为这让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去哪里了。因为他以为第一天怎么也得为各种入职工作忙上大半天吧? 好在多诺万也没离开,在所有人离开后多诺万看了看皮特有些抱歉的道:“好像第一天对你来说并不愉快。” 皮特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这个小队中的问题他并不了解,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接多诺万的话。 而多诺万也不勉强,他来到皮特身边看了眼东面墙上的队旗朝着那里示意了一下,示意皮特跟着他过去。 皮特立即跟上了多诺万,他知道多诺万这是有话要和他说。看来在这个问题队伍中,自己算是多诺万的一方的人,甚至可以说是嫡系了。 多诺万走到半路时停了下来,接着来到一个储物柜前,伸手在储物柜上拍了两下后,原本看着像是锁着的柜门便打开了。 “这是埃文斯的,他总喜欢在柜子里放啤酒。”多诺万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了一瓶,“来一瓶吗?” “不。不了,你知道,我基本不喝酒特别是。。现在应该说是工作状态下。”皮特摆了摆手道。 多诺万点了点头,自己拿出一个扳子打开酒瓶盖子,“看来一直以来你都没变。还是那个非常认真谨慎的陆战队员。” 这句话让皮特再一次不知道该如何去接,因为这句话并不是一句简单夸奖他的话语,而是包含了很多内容在里面的,首先感到的就是多诺万的无奈和感慨。 多诺万在喝了一口后,慢慢走到了队旗前,在看了看旗子后他突然道:“原本这只小队并不属于我。”多诺万说着回过身看了眼皮特接着道:“我是空降而来的。就像那次遇到你时,你们那个班一样。原本大家都以为你将成为新的班长,但是上面却调来了一个。”说到这里他回过身指了指旗子,“之前队伍里的就留下了一半。知道是哪几个吗?我想你应该能感觉的到。” 皮特此刻站在了多诺万的侧后方,他看了看多诺万的侧脸后试探着道:“莫里斯,马特,奥乔亚?” “差不多。”多诺万点了点头,“看来你已经注意到了。不过还少了一个,埃文斯。埃文斯也是。” 埃文斯也是这倒是有些出乎意料,毕竟之前从大家的表现还有围着桌子坐着时埃文斯都像是多诺万的人。 “原本这个队伍还算不错。”多诺万说着指了指队旗,“看到左上角那里的图案了吗?” 左上角?皮特之前就注意到了旗子上的问题。他立即应到:“那两个标记?” “对。两个标记。那两个标记原本不在这面旗子上。或者说原本不属于这旗子的内容。但现在却是这旗子上最重要的一部分。”多诺万说到。 “那看起来。。。”皮特眯着眼仔细看了看,“像是个头盔。二战时式样的头盔?这代表什么?” “没错。”多诺万点了点头,“这是后来绣上去的。每一个头盔都代表着一次胜利。或者说一次完美的任务。” “那这上面有两个。”皮特看了看多诺万道:“那就是说这只队伍以前有过两次。。。立功表现?” “立功表现。。。”多诺万听到这样的说法笑了笑,“在这里应该叫高光时刻。可惜并没我的份。” “他们发生了什么?原先的队长怎么了?”皮特接着问到。 “退休了。”多诺万说着摇了摇手里的啤酒,“就和埃文斯这个老家伙差不多大。老陆战队员,你应该知道这地方像我们这样的大多来自海军。那人年纪大了干不动了。伤病缠身,拿了笔退休金回家了。最后一次的任务。”说着多诺万指了指旗子,“第二个头盔,其实并不怎么完美。但是他们足够顽强。虽然得到了荣誉,但这个小队也一下没了灵魂。” “损失惨重?”皮特问到。 多诺万耸了耸肩道:“当然。算上伤退的,少了一半人。剩下的你也都认识了。我一直认为正是那次大的损失让那个老头退休了。”说着他指了指自己的心脏的位置,“真正累的,干不动的是这里。” “然后就让你来了?为什么不让你单独带一只队,把他们调入你的小队中的,我想那样的效果应该会比较好。”皮特说到。 多诺万看了眼皮特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如果是我调来,那我是外人。他们会觉得是我夺走了他们的荣誉,队伍。而如果是调进我的那只队伍,那么他们才是需要融入进来的人,在情感上会好接受的多,也会主动的多。可是,很多时候并没那么容易。”多诺万说着无奈的苦笑了一下,“你知道这里三个老板中的一个是老陆战队员吗?” 第三十八章 加入 “那好。”多诺万说着点了点头,“那你觉得需要多久?一个月够吗?” “够了。绰绰有余。”莫里斯立即道。 “好!”多诺万提高了声调看向其他人,“那么我们就说好。一个月时间,在这之后我们来一次评测怎么样?如果不合格,这只队伍里的人,无论是谁包括我,只要不合格就滚蛋。怎么样?” 莫里斯盯着多诺万看了看,在愣了片刻后他点了下头道:“好。就这么定了。你可别忘记你自己说的,如果你没达标,你也得滚蛋。” “当然。”多诺万指了指其他人道:“大家看着呢。”说完他低头看了看莫里斯的肚子,“不过你这发福的就像个怀了孩子的肚子却在告诉我滚蛋的多半会是你。” “这不用你担心。”莫里斯冷笑了一下道:“你照顾好你自己吧。” 多诺万没再和他废话,转而看向大家道:“那么中午前在这里集合,我们要去训练基地各位都不陌生,我们要在待上一段时间。所以回家收拾收拾,和家人说一声吧。中午十一点在这里集合。吃过午饭后我们就出发。把一切都已经安排好。抓紧时间。解散。” 大家听到解散立即纷纷起身快步离开了房间,这让皮特突然有些无奈,因为这让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去哪里了。因为他以为第一天怎么也得为各种入职工作忙上大半天吧? 好在多诺万也没离开,在所有人离开后多诺万看了看皮特有些抱歉的道:“好像第一天对你来说并不愉快。” 皮特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这个小队中的问题他并不了解,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接多诺万的话。 而多诺万也不勉强,他来到皮特身边看了眼东面墙上的队旗朝着那里示意了一下,示意皮特跟着他过去。 皮特立即跟上了多诺万,他知道多诺万这是有话要和他说。看来在这个问题队伍中,自己算是多诺万的一方的人,甚至可以说是嫡系了。 多诺万走到半路时停了下来,接着来到一个储物柜前,伸手在储物柜上拍了两下后,原本看着像是锁着的柜门便打开了。 “这是埃文斯的,他总喜欢在柜子里放啤酒。”多诺万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了一瓶,“来一瓶吗?” “不。不了,你知道,我基本不喝酒特别是。。现在应该说是工作状态下。”皮特摆了摆手道。 多诺万点了点头,自己拿出一个扳子打开酒瓶盖子,“看来一直以来你都没变。还是那个非常认真谨慎的陆战队员。” 这句话让皮特再一次不知道该如何去接,因为这句话并不是一句简单夸奖他的话语,而是包含了很多内容在里面的,首先感到的就是多诺万的无奈和感慨。 多诺万在喝了一口后,慢慢走到了队旗前,在看了看旗子后他突然道:“原本这只小队并不属于我。”多诺万说着回过身看了眼皮特接着道:“我是空降而来的。就像那次遇到你时,你们那个班一样。原本大家都以为你将成为新的班长,但是上面却调来了一个。”说到这里他回过身指了指旗子,“之前队伍里的就留下了一半。知道是哪几个吗?我想你应该能感觉的到。” 皮特此刻站在了多诺万的侧后方,他看了看多诺万的侧脸后试探着道:“莫里斯,马特,奥乔亚?” “差不多。”多诺万点了点头,“看来你已经注意到了。不过还少了一个,埃文斯。埃文斯也是。” 埃文斯也是这倒是有些出乎意料,毕竟之前从大家的表现还有围着桌子坐着时埃文斯都像是多诺万的人。 “原本这个队伍还算不错。”多诺万说着指了指队旗,“看到左上角那里的图案了吗?” 左上角?皮特之前就注意到了旗子上的问题。他立即应到:“那两个标记?” “对。两个标记。那两个标记原本不在这面旗子上。或者说原本不属于这旗子的内容。但现在却是这旗子上最重要的一部分。”多诺万说到。 “那看起来。。。”皮特眯着眼仔细看了看,“像是个头盔。二战时式样的头盔?这代表什么?” “没错。”多诺万点了点头,“这是后来绣上去的。每一个头盔都代表着一次胜利。或者说一次完美的任务。” “那这上面有两个。”皮特看了看多诺万道:“那就是说这只队伍以前有过两次。。。立功表现?” “立功表现。。。”多诺万听到这样的说法笑了笑,“在这里应该叫高光时刻。可惜并没我的份。” “他们发生了什么?原先的队长怎么了?”皮特接着问到。 “退休了。”多诺万说着摇了摇手里的啤酒,“就和埃文斯这个老家伙差不多大。老陆战队员,你应该知道这地方像我们这样的大多来自海军。那人年纪大了干不动了。伤病缠身,拿了笔退休金回家了。最后一次的任务。”说着多诺万指了指旗子,“第二个头盔,其实并不怎么完美。但是他们足够顽强。虽然得到了荣誉,但这个小队也一下没了灵魂。” “损失惨重?”皮特问到。 多诺万耸了耸肩道:“当然。算上伤退的,少了一半人。剩下的你也都认识了。我一直认为正是那次大的损失让那个老头退休了。”说着他指了指自己的心脏的位置,“真正累的,干不动的是这里。” “然后就让你来了?为什么不让你单独带一只队,把他们调入你的小队中的,我想那样的效果应该会比较好。”皮特说到。 多诺万看了眼皮特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如果是我调来,那我是外人。他们会觉得是我夺走了他们的荣誉,队伍。而如果是调进我的那只队伍,那么他们才是需要融入进来的人,在情感上会好接受的多,也会主动的多。可是,很多时候并没那么容易。”多诺万说着无奈的苦笑了一下,“你知道这里三个老板中的一个是老陆战队员吗?” 第三十九章 测试 “那好。”多诺万说着点了点头,“那你觉得需要多久?一个月够吗?” “够了。绰绰有余。”莫里斯立即道。 “好!”多诺万提高了声调看向其他人,“那么我们就说好。一个月时间,在这之后我们来一次评测怎么样?如果不合格,这只队伍里的人,无论是谁包括我,只要不合格就滚蛋。怎么样?” 莫里斯盯着多诺万看了看,在愣了片刻后他点了下头道:“好。就这么定了。你可别忘记你自己说的,如果你没达标,你也得滚蛋。” “当然。”多诺万指了指其他人道:“大家看着呢。”说完他低头看了看莫里斯的肚子,“不过你这发福的就像个怀了孩子的肚子却在告诉我滚蛋的多半会是你。” “这不用你担心。”莫里斯冷笑了一下道:“你照顾好你自己吧。” 多诺万没再和他废话,转而看向大家道:“那么中午前在这里集合,我们要去训练基地各位都不陌生,我们要在待上一段时间。所以回家收拾收拾,和家人说一声吧。中午十一点在这里集合。吃过午饭后我们就出发。把一切都已经安排好。抓紧时间。解散。” 大家听到解散立即纷纷起身快步离开了房间,这让皮特突然有些无奈,因为这让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去哪里了。因为他以为第一天怎么也得为各种入职工作忙上大半天吧? 好在多诺万也没离开,在所有人离开后多诺万看了看皮特有些抱歉的道:“好像第一天对你来说并不愉快。” 皮特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这个小队中的问题他并不了解,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接多诺万的话。 而多诺万也不勉强,他来到皮特身边看了眼东面墙上的队旗朝着那里示意了一下,示意皮特跟着他过去。 皮特立即跟上了多诺万,他知道多诺万这是有话要和他说。看来在这个问题队伍中,自己算是多诺万的一方的人,甚至可以说是嫡系了。 多诺万走到半路时停了下来,接着来到一个储物柜前,伸手在储物柜上拍了两下后,原本看着像是锁着的柜门便打开了。 “这是埃文斯的,他总喜欢在柜子里放啤酒。”多诺万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了一瓶,“来一瓶吗?” “不。不了,你知道,我基本不喝酒特别是。。现在应该说是工作状态下。”皮特摆了摆手道。 多诺万点了点头,自己拿出一个扳子打开酒瓶盖子,“看来一直以来你都没变。还是那个非常认真谨慎的陆战队员。” 这句话让皮特再一次不知道该如何去接,因为这句话并不是一句简单夸奖他的话语,而是包含了很多内容在里面的,首先感到的就是多诺万的无奈和感慨。 多诺万在喝了一口后,慢慢走到了队旗前,在看了看旗子后他突然道:“原本这只小队并不属于我。”多诺万说着回过身看了眼皮特接着道:“我是空降而来的。就像那次遇到你时,你们那个班一样。原本大家都以为你将成为新的班长,但是上面却调来了一个。”说到这里他回过身指了指旗子,“之前队伍里的就留下了一半。知道是哪几个吗?我想你应该能感觉的到。” 皮特此刻站在了多诺万的侧后方,他看了看多诺万的侧脸后试探着道:“莫里斯,马特,奥乔亚?” “差不多。”多诺万点了点头,“看来你已经注意到了。不过还少了一个,埃文斯。埃文斯也是。” 埃文斯也是这倒是有些出乎意料,毕竟之前从大家的表现还有围着桌子坐着时埃文斯都像是多诺万的人。 “原本这个队伍还算不错。”多诺万说着指了指队旗,“看到左上角那里的图案了吗?” 左上角?皮特之前就注意到了旗子上的问题。他立即应到:“那两个标记?” “对。两个标记。那两个标记原本不在这面旗子上。或者说原本不属于这旗子的内容。但现在却是这旗子上最重要的一部分。”多诺万说到。 “那看起来。。。”皮特眯着眼仔细看了看,“像是个头盔。二战时式样的头盔?这代表什么?” “没错。”多诺万点了点头,“这是后来绣上去的。每一个头盔都代表着一次胜利。或者说一次完美的任务。” “那这上面有两个。”皮特看了看多诺万道:“那就是说这只队伍以前有过两次。。。立功表现?” “立功表现。。。”多诺万听到这样的说法笑了笑,“在这里应该叫高光时刻。可惜并没我的份。” “他们发生了什么?原先的队长怎么了?”皮特接着问到。 “退休了。”多诺万说着摇了摇手里的啤酒,“就和埃文斯这个老家伙差不多大。老陆战队员,你应该知道这地方像我们这样的大多来自海军。那人年纪大了干不动了。伤病缠身,拿了笔退休金回家了。最后一次的任务。”说着多诺万指了指旗子,“第二个头盔,其实并不怎么完美。但是他们足够顽强。虽然得到了荣誉,但这个小队也一下没了灵魂。” “损失惨重?”皮特问到。 多诺万耸了耸肩道:“当然。算上伤退的,少了一半人。剩下的你也都认识了。我一直认为正是那次大的损失让那个老头退休了。”说着他指了指自己的心脏的位置,“真正累的,干不动的是这里。” “然后就让你来了?为什么不让你单独带一只队,把他们调入你的小队中的,我想那样的效果应该会比较好。”皮特说到。 多诺万看了眼皮特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如果是我调来,那我是外人。他们会觉得是我夺走了他们的荣誉,队伍。而如果是调进我的那只队伍,那么他们才是需要融入进来的人,在情感上会好接受的多,也会主动的多。可是,很多时候并没那么容易。”多诺万说着无奈的苦笑了一下,“你知道这里三个老板中的一个是老陆战队员吗?” 第四十章 气的力量 “那好。”多诺万说着点了点头,“那你觉得需要多久?一个月够吗?” “够了。绰绰有余。”莫里斯立即道。 “好!”多诺万提高了声调看向其他人,“那么我们就说好。一个月时间,在这之后我们来一次评测怎么样?如果不合格,这只队伍里的人,无论是谁包括我,只要不合格就滚蛋。怎么样?” 莫里斯盯着多诺万看了看,在愣了片刻后他点了下头道:“好。就这么定了。你可别忘记你自己说的,如果你没达标,你也得滚蛋。” “当然。”多诺万指了指其他人道:“大家看着呢。”说完他低头看了看莫里斯的肚子,“不过你这发福的就像个怀了孩子的肚子却在告诉我滚蛋的多半会是你。” “这不用你担心。”莫里斯冷笑了一下道:“你照顾好你自己吧。” 多诺万没再和他废话,转而看向大家道:“那么中午前在这里集合,我们要去训练基地各位都不陌生,我们要在待上一段时间。所以回家收拾收拾,和家人说一声吧。中午十一点在这里集合。吃过午饭后我们就出发。把一切都已经安排好。抓紧时间。解散。” 大家听到解散立即纷纷起身快步离开了房间,这让皮特突然有些无奈,因为这让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去哪里了。因为他以为第一天怎么也得为各种入职工作忙上大半天吧? 好在多诺万也没离开,在所有人离开后多诺万看了看皮特有些抱歉的道:“好像第一天对你来说并不愉快。” 皮特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这个小队中的问题他并不了解,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接多诺万的话。 而多诺万也不勉强,他来到皮特身边看了眼东面墙上的队旗朝着那里示意了一下,示意皮特跟着他过去。 皮特立即跟上了多诺万,他知道多诺万这是有话要和他说。看来在这个问题队伍中,自己算是多诺万的一方的人,甚至可以说是嫡系了。 多诺万走到半路时停了下来,接着来到一个储物柜前,伸手在储物柜上拍了两下后,原本看着像是锁着的柜门便打开了。 “这是埃文斯的,他总喜欢在柜子里放啤酒。”多诺万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了一瓶,“来一瓶吗?” “不。不了,你知道,我基本不喝酒特别是。。现在应该说是工作状态下。”皮特摆了摆手道。 多诺万点了点头,自己拿出一个扳子打开酒瓶盖子,“看来一直以来你都没变。还是那个非常认真谨慎的陆战队员。” 这句话让皮特再一次不知道该如何去接,因为这句话并不是一句简单夸奖他的话语,而是包含了很多内容在里面的,首先感到的就是多诺万的无奈和感慨。 多诺万在喝了一口后,慢慢走到了队旗前,在看了看旗子后他突然道:“原本这只小队并不属于我。”多诺万说着回过身看了眼皮特接着道:“我是空降而来的。就像那次遇到你时,你们那个班一样。原本大家都以为你将成为新的班长,但是上面却调来了一个。”说到这里他回过身指了指旗子,“之前队伍里的就留下了一半。知道是哪几个吗?我想你应该能感觉的到。” 皮特此刻站在了多诺万的侧后方,他看了看多诺万的侧脸后试探着道:“莫里斯,马特,奥乔亚?” “差不多。”多诺万点了点头,“看来你已经注意到了。不过还少了一个,埃文斯。埃文斯也是。” 埃文斯也是这倒是有些出乎意料,毕竟之前从大家的表现还有围着桌子坐着时埃文斯都像是多诺万的人。 “原本这个队伍还算不错。”多诺万说着指了指队旗,“看到左上角那里的图案了吗?” 左上角?皮特之前就注意到了旗子上的问题。他立即应到:“那两个标记?” “对。两个标记。那两个标记原本不在这面旗子上。或者说原本不属于这旗子的内容。但现在却是这旗子上最重要的一部分。”多诺万说到。 “那看起来。。。”皮特眯着眼仔细看了看,“像是个头盔。二战时式样的头盔?这代表什么?” “没错。”多诺万点了点头,“这是后来绣上去的。每一个头盔都代表着一次胜利。或者说一次完美的任务。” “那这上面有两个。”皮特看了看多诺万道:“那就是说这只队伍以前有过两次。。。立功表现?” “立功表现。。。”多诺万听到这样的说法笑了笑,“在这里应该叫高光时刻。可惜并没我的份。” “他们发生了什么?原先的队长怎么了?”皮特接着问到。 “退休了。”多诺万说着摇了摇手里的啤酒,“就和埃文斯这个老家伙差不多大。老陆战队员,你应该知道这地方像我们这样的大多来自海军。那人年纪大了干不动了。伤病缠身,拿了笔退休金回家了。最后一次的任务。”说着多诺万指了指旗子,“第二个头盔,其实并不怎么完美。但是他们足够顽强。虽然得到了荣誉,但这个小队也一下没了灵魂。” “损失惨重?”皮特问到。 多诺万耸了耸肩道:“当然。算上伤退的,少了一半人。剩下的你也都认识了。我一直认为正是那次大的损失让那个老头退休了。”说着他指了指自己的心脏的位置,“真正累的,干不动的是这里。” “然后就让你来了?为什么不让你单独带一只队,把他们调入你的小队中的,我想那样的效果应该会比较好。”皮特说到。 多诺万看了眼皮特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如果是我调来,那我是外人。他们会觉得是我夺走了他们的荣誉,队伍。而如果是调进我的那只队伍,那么他们才是需要融入进来的人,在情感上会好接受的多,也会主动的多。可是,很多时候并没那么容易。”多诺万说着无奈的苦笑了一下,“你知道这里三个老板中的一个是老陆战队员吗?” 第四十一章 巧遇 “那好。”多诺万说着点了点头,“那你觉得需要多久?一个月够吗?” “够了。绰绰有余。”莫里斯立即道。 “好!”多诺万提高了声调看向其他人,“那么我们就说好。一个月时间,在这之后我们来一次评测怎么样?如果不合格,这只队伍里的人,无论是谁包括我,只要不合格就滚蛋。怎么样?” 莫里斯盯着多诺万看了看,在愣了片刻后他点了下头道:“好。就这么定了。你可别忘记你自己说的,如果你没达标,你也得滚蛋。” “当然。”多诺万指了指其他人道:“大家看着呢。”说完他低头看了看莫里斯的肚子,“不过你这发福的就像个怀了孩子的肚子却在告诉我滚蛋的多半会是你。” “这不用你担心。”莫里斯冷笑了一下道:“你照顾好你自己吧。” 多诺万没再和他废话,转而看向大家道:“那么中午前在这里集合,我们要去训练基地各位都不陌生,我们要在待上一段时间。所以回家收拾收拾,和家人说一声吧。中午十一点在这里集合。吃过午饭后我们就出发。把一切都已经安排好。抓紧时间。解散。” 大家听到解散立即纷纷起身快步离开了房间,这让皮特突然有些无奈,因为这让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去哪里了。因为他以为第一天怎么也得为各种入职工作忙上大半天吧? 好在多诺万也没离开,在所有人离开后多诺万看了看皮特有些抱歉的道:“好像第一天对你来说并不愉快。” 皮特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这个小队中的问题他并不了解,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接多诺万的话。 而多诺万也不勉强,他来到皮特身边看了眼东面墙上的队旗朝着那里示意了一下,示意皮特跟着他过去。 皮特立即跟上了多诺万,他知道多诺万这是有话要和他说。看来在这个问题队伍中,自己算是多诺万的一方的人,甚至可以说是嫡系了。 多诺万走到半路时停了下来,接着来到一个储物柜前,伸手在储物柜上拍了两下后,原本看着像是锁着的柜门便打开了。 “这是埃文斯的,他总喜欢在柜子里放啤酒。”多诺万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了一瓶,“来一瓶吗?” “不。不了,你知道,我基本不喝酒特别是。。现在应该说是工作状态下。”皮特摆了摆手道。 多诺万点了点头,自己拿出一个扳子打开酒瓶盖子,“看来一直以来你都没变。还是那个非常认真谨慎的陆战队员。” 这句话让皮特再一次不知道该如何去接,因为这句话并不是一句简单夸奖他的话语,而是包含了很多内容在里面的,首先感到的就是多诺万的无奈和感慨。 多诺万在喝了一口后,慢慢走到了队旗前,在看了看旗子后他突然道:“原本这只小队并不属于我。”多诺万说着回过身看了眼皮特接着道:“我是空降而来的。就像那次遇到你时,你们那个班一样。原本大家都以为你将成为新的班长,但是上面却调来了一个。”说到这里他回过身指了指旗子,“之前队伍里的就留下了一半。知道是哪几个吗?我想你应该能感觉的到。” 皮特此刻站在了多诺万的侧后方,他看了看多诺万的侧脸后试探着道:“莫里斯,马特,奥乔亚?” “差不多。”多诺万点了点头,“看来你已经注意到了。不过还少了一个,埃文斯。埃文斯也是。” 埃文斯也是这倒是有些出乎意料,毕竟之前从大家的表现还有围着桌子坐着时埃文斯都像是多诺万的人。 “原本这个队伍还算不错。”多诺万说着指了指队旗,“看到左上角那里的图案了吗?” 左上角?皮特之前就注意到了旗子上的问题。他立即应到:“那两个标记?” “对。两个标记。那两个标记原本不在这面旗子上。或者说原本不属于这旗子的内容。但现在却是这旗子上最重要的一部分。”多诺万说到。 “那看起来。。。”皮特眯着眼仔细看了看,“像是个头盔。二战时式样的头盔?这代表什么?” “没错。”多诺万点了点头,“这是后来绣上去的。每一个头盔都代表着一次胜利。或者说一次完美的任务。” “那这上面有两个。”皮特看了看多诺万道:“那就是说这只队伍以前有过两次。。。立功表现?” “立功表现。。。”多诺万听到这样的说法笑了笑,“在这里应该叫高光时刻。可惜并没我的份。” “他们发生了什么?原先的队长怎么了?”皮特接着问到。 “退休了。”多诺万说着摇了摇手里的啤酒,“就和埃文斯这个老家伙差不多大。老陆战队员,你应该知道这地方像我们这样的大多来自海军。那人年纪大了干不动了。伤病缠身,拿了笔退休金回家了。最后一次的任务。”说着多诺万指了指旗子,“第二个头盔,其实并不怎么完美。但是他们足够顽强。虽然得到了荣誉,但这个小队也一下没了灵魂。” “损失惨重?”皮特问到。 多诺万耸了耸肩道:“当然。算上伤退的,少了一半人。剩下的你也都认识了。我一直认为正是那次大的损失让那个老头退休了。”说着他指了指自己的心脏的位置,“真正累的,干不动的是这里。” “然后就让你来了?为什么不让你单独带一只队,把他们调入你的小队中的,我想那样的效果应该会比较好。”皮特说到。 多诺万看了眼皮特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如果是我调来,那我是外人。他们会觉得是我夺走了他们的荣誉,队伍。而如果是调进我的那只队伍,那么他们才是需要融入进来的人,在情感上会好接受的多,也会主动的多。可是,很多时候并没那么容易。”多诺万说着无奈的苦笑了一下,“你知道这里三个老板中的一个是老陆战队员吗?” 第四十二章 事件 “那好。”多诺万说着点了点头,“那你觉得需要多久?一个月够吗?” “够了。绰绰有余。”莫里斯立即道。 “好!”多诺万提高了声调看向其他人,“那么我们就说好。一个月时间,在这之后我们来一次评测怎么样?如果不合格,这只队伍里的人,无论是谁包括我,只要不合格就滚蛋。怎么样?” 莫里斯盯着多诺万看了看,在愣了片刻后他点了下头道:“好。就这么定了。你可别忘记你自己说的,如果你没达标,你也得滚蛋。” “当然。”多诺万指了指其他人道:“大家看着呢。”说完他低头看了看莫里斯的肚子,“不过你这发福的就像个怀了孩子的肚子却在告诉我滚蛋的多半会是你。” “这不用你担心。”莫里斯冷笑了一下道:“你照顾好你自己吧。” 多诺万没再和他废话,转而看向大家道:“那么中午前在这里集合,我们要去训练基地各位都不陌生,我们要在待上一段时间。所以回家收拾收拾,和家人说一声吧。中午十一点在这里集合。吃过午饭后我们就出发。把一切都已经安排好。抓紧时间。解散。” 大家听到解散立即纷纷起身快步离开了房间,这让皮特突然有些无奈,因为这让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去哪里了。因为他以为第一天怎么也得为各种入职工作忙上大半天吧? 好在多诺万也没离开,在所有人离开后多诺万看了看皮特有些抱歉的道:“好像第一天对你来说并不愉快。” 皮特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这个小队中的问题他并不了解,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接多诺万的话。 而多诺万也不勉强,他来到皮特身边看了眼东面墙上的队旗朝着那里示意了一下,示意皮特跟着他过去。 皮特立即跟上了多诺万,他知道多诺万这是有话要和他说。看来在这个问题队伍中,自己算是多诺万的一方的人,甚至可以说是嫡系了。 多诺万走到半路时停了下来,接着来到一个储物柜前,伸手在储物柜上拍了两下后,原本看着像是锁着的柜门便打开了。 “这是埃文斯的,他总喜欢在柜子里放啤酒。”多诺万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了一瓶,“来一瓶吗?” “不。不了,你知道,我基本不喝酒特别是。。现在应该说是工作状态下。”皮特摆了摆手道。 多诺万点了点头,自己拿出一个扳子打开酒瓶盖子,“看来一直以来你都没变。还是那个非常认真谨慎的陆战队员。” 这句话让皮特再一次不知道该如何去接,因为这句话并不是一句简单夸奖他的话语,而是包含了很多内容在里面的,首先感到的就是多诺万的无奈和感慨。 多诺万在喝了一口后,慢慢走到了队旗前,在看了看旗子后他突然道:“原本这只小队并不属于我。”多诺万说着回过身看了眼皮特接着道:“我是空降而来的。就像那次遇到你时,你们那个班一样。原本大家都以为你将成为新的班长,但是上面却调来了一个。”说到这里他回过身指了指旗子,“之前队伍里的就留下了一半。知道是哪几个吗?我想你应该能感觉的到。” 皮特此刻站在了多诺万的侧后方,他看了看多诺万的侧脸后试探着道:“莫里斯,马特,奥乔亚?” “差不多。”多诺万点了点头,“看来你已经注意到了。不过还少了一个,埃文斯。埃文斯也是。” 埃文斯也是这倒是有些出乎意料,毕竟之前从大家的表现还有围着桌子坐着时埃文斯都像是多诺万的人。 “原本这个队伍还算不错。”多诺万说着指了指队旗,“看到左上角那里的图案了吗?” 左上角?皮特之前就注意到了旗子上的问题。他立即应到:“那两个标记?” “对。两个标记。那两个标记原本不在这面旗子上。或者说原本不属于这旗子的内容。但现在却是这旗子上最重要的一部分。”多诺万说到。 “那看起来。。。”皮特眯着眼仔细看了看,“像是个头盔。二战时式样的头盔?这代表什么?” “没错。”多诺万点了点头,“这是后来绣上去的。每一个头盔都代表着一次胜利。或者说一次完美的任务。” “那这上面有两个。”皮特看了看多诺万道:“那就是说这只队伍以前有过两次。。。立功表现?” “立功表现。。。”多诺万听到这样的说法笑了笑,“在这里应该叫高光时刻。可惜并没我的份。” “他们发生了什么?原先的队长怎么了?”皮特接着问到。 “退休了。”多诺万说着摇了摇手里的啤酒,“就和埃文斯这个老家伙差不多大。老陆战队员,你应该知道这地方像我们这样的大多来自海军。那人年纪大了干不动了。伤病缠身,拿了笔退休金回家了。最后一次的任务。”说着多诺万指了指旗子,“第二个头盔,其实并不怎么完美。但是他们足够顽强。虽然得到了荣誉,但这个小队也一下没了灵魂。” “损失惨重?”皮特问到。 多诺万耸了耸肩道:“当然。算上伤退的,少了一半人。剩下的你也都认识了。我一直认为正是那次大的损失让那个老头退休了。”说着他指了指自己的心脏的位置,“真正累的,干不动的是这里。” “然后就让你来了?为什么不让你单独带一只队,把他们调入你的小队中的,我想那样的效果应该会比较好。”皮特说到。 多诺万看了眼皮特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如果是我调来,那我是外人。他们会觉得是我夺走了他们的荣誉,队伍。而如果是调进我的那只队伍,那么他们才是需要融入进来的人,在情感上会好接受的多,也会主动的多。可是,很多时候并没那么容易。”多诺万说着无奈的苦笑了一下,“你知道这里三个老板中的一个是老陆战队员吗?” 第四十三章 绑架 “那好。”多诺万说着点了点头,“那你觉得需要多久?一个月够吗?” “够了。绰绰有余。”莫里斯立即道。 “好!”多诺万提高了声调看向其他人,“那么我们就说好。一个月时间,在这之后我们来一次评测怎么样?如果不合格,这只队伍里的人,无论是谁包括我,只要不合格就滚蛋。怎么样?” 莫里斯盯着多诺万看了看,在愣了片刻后他点了下头道:“好。就这么定了。你可别忘记你自己说的,如果你没达标,你也得滚蛋。” “当然。”多诺万指了指其他人道:“大家看着呢。”说完他低头看了看莫里斯的肚子,“不过你这发福的就像个怀了孩子的肚子却在告诉我滚蛋的多半会是你。” “这不用你担心。”莫里斯冷笑了一下道:“你照顾好你自己吧。” 多诺万没再和他废话,转而看向大家道:“那么中午前在这里集合,我们要去训练基地各位都不陌生,我们要在待上一段时间。所以回家收拾收拾,和家人说一声吧。中午十一点在这里集合。吃过午饭后我们就出发。把一切都已经安排好。抓紧时间。解散。” 大家听到解散立即纷纷起身快步离开了房间,这让皮特突然有些无奈,因为这让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去哪里了。因为他以为第一天怎么也得为各种入职工作忙上大半天吧? 好在多诺万也没离开,在所有人离开后多诺万看了看皮特有些抱歉的道:“好像第一天对你来说并不愉快。” 皮特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这个小队中的问题他并不了解,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接多诺万的话。 而多诺万也不勉强,他来到皮特身边看了眼东面墙上的队旗朝着那里示意了一下,示意皮特跟着他过去。 皮特立即跟上了多诺万,他知道多诺万这是有话要和他说。看来在这个问题队伍中,自己算是多诺万的一方的人,甚至可以说是嫡系了。 多诺万走到半路时停了下来,接着来到一个储物柜前,伸手在储物柜上拍了两下后,原本看着像是锁着的柜门便打开了。 “这是埃文斯的,他总喜欢在柜子里放啤酒。”多诺万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了一瓶,“来一瓶吗?” “不。不了,你知道,我基本不喝酒特别是。。现在应该说是工作状态下。”皮特摆了摆手道。 多诺万点了点头,自己拿出一个扳子打开酒瓶盖子,“看来一直以来你都没变。还是那个非常认真谨慎的陆战队员。” 这句话让皮特再一次不知道该如何去接,因为这句话并不是一句简单夸奖他的话语,而是包含了很多内容在里面的,首先感到的就是多诺万的无奈和感慨。 多诺万在喝了一口后,慢慢走到了队旗前,在看了看旗子后他突然道:“原本这只小队并不属于我。”多诺万说着回过身看了眼皮特接着道:“我是空降而来的。就像那次遇到你时,你们那个班一样。原本大家都以为你将成为新的班长,但是上面却调来了一个。”说到这里他回过身指了指旗子,“之前队伍里的就留下了一半。知道是哪几个吗?我想你应该能感觉的到。” 皮特此刻站在了多诺万的侧后方,他看了看多诺万的侧脸后试探着道:“莫里斯,马特,奥乔亚?” “差不多。”多诺万点了点头,“看来你已经注意到了。不过还少了一个,埃文斯。埃文斯也是。” 埃文斯也是这倒是有些出乎意料,毕竟之前从大家的表现还有围着桌子坐着时埃文斯都像是多诺万的人。 “原本这个队伍还算不错。”多诺万说着指了指队旗,“看到左上角那里的图案了吗?” 左上角?皮特之前就注意到了旗子上的问题。他立即应到:“那两个标记?” “对。两个标记。那两个标记原本不在这面旗子上。或者说原本不属于这旗子的内容。但现在却是这旗子上最重要的一部分。”多诺万说到。 “那看起来。。。”皮特眯着眼仔细看了看,“像是个头盔。二战时式样的头盔?这代表什么?” “没错。”多诺万点了点头,“这是后来绣上去的。每一个头盔都代表着一次胜利。或者说一次完美的任务。” “那这上面有两个。”皮特看了看多诺万道:“那就是说这只队伍以前有过两次。。。立功表现?” “立功表现。。。”多诺万听到这样的说法笑了笑,“在这里应该叫高光时刻。可惜并没我的份。” “他们发生了什么?原先的队长怎么了?”皮特接着问到。 “退休了。”多诺万说着摇了摇手里的啤酒,“就和埃文斯这个老家伙差不多大。老陆战队员,你应该知道这地方像我们这样的大多来自海军。那人年纪大了干不动了。伤病缠身,拿了笔退休金回家了。最后一次的任务。”说着多诺万指了指旗子,“第二个头盔,其实并不怎么完美。但是他们足够顽强。虽然得到了荣誉,但这个小队也一下没了灵魂。” “损失惨重?”皮特问到。 多诺万耸了耸肩道:“当然。算上伤退的,少了一半人。剩下的你也都认识了。我一直认为正是那次大的损失让那个老头退休了。”说着他指了指自己的心脏的位置,“真正累的,干不动的是这里。” “然后就让你来了?为什么不让你单独带一只队,把他们调入你的小队中的,我想那样的效果应该会比较好。”皮特说到。 多诺万看了眼皮特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如果是我调来,那我是外人。他们会觉得是我夺走了他们的荣誉,队伍。而如果是调进我的那只队伍,那么他们才是需要融入进来的人,在情感上会好接受的多,也会主动的多。可是,很多时候并没那么容易。”多诺万说着无奈的苦笑了一下,“你知道这里三个老板中的一个是老陆战队员吗?” 第四十四章 据点 “那好。”多诺万说着点了点头,“那你觉得需要多久?一个月够吗?” “够了。绰绰有余。”莫里斯立即道。 “好!”多诺万提高了声调看向其他人,“那么我们就说好。一个月时间,在这之后我们来一次评测怎么样?如果不合格,这只队伍里的人,无论是谁包括我,只要不合格就滚蛋。怎么样?” 莫里斯盯着多诺万看了看,在愣了片刻后他点了下头道:“好。就这么定了。你可别忘记你自己说的,如果你没达标,你也得滚蛋。” “当然。”多诺万指了指其他人道:“大家看着呢。”说完他低头看了看莫里斯的肚子,“不过你这发福的就像个怀了孩子的肚子却在告诉我滚蛋的多半会是你。” “这不用你担心。”莫里斯冷笑了一下道:“你照顾好你自己吧。” 多诺万没再和他废话,转而看向大家道:“那么中午前在这里集合,我们要去训练基地各位都不陌生,我们要在待上一段时间。所以回家收拾收拾,和家人说一声吧。中午十一点在这里集合。吃过午饭后我们就出发。把一切都已经安排好。抓紧时间。解散。” 大家听到解散立即纷纷起身快步离开了房间,这让皮特突然有些无奈,因为这让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去哪里了。因为他以为第一天怎么也得为各种入职工作忙上大半天吧? 好在多诺万也没离开,在所有人离开后多诺万看了看皮特有些抱歉的道:“好像第一天对你来说并不愉快。” 皮特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这个小队中的问题他并不了解,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接多诺万的话。 而多诺万也不勉强,他来到皮特身边看了眼东面墙上的队旗朝着那里示意了一下,示意皮特跟着他过去。 皮特立即跟上了多诺万,他知道多诺万这是有话要和他说。看来在这个问题队伍中,自己算是多诺万的一方的人,甚至可以说是嫡系了。 多诺万走到半路时停了下来,接着来到一个储物柜前,伸手在储物柜上拍了两下后,原本看着像是锁着的柜门便打开了。 “这是埃文斯的,他总喜欢在柜子里放啤酒。”多诺万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了一瓶,“来一瓶吗?” “不。不了,你知道,我基本不喝酒特别是。。现在应该说是工作状态下。”皮特摆了摆手道。 多诺万点了点头,自己拿出一个扳子打开酒瓶盖子,“看来一直以来你都没变。还是那个非常认真谨慎的陆战队员。” 这句话让皮特再一次不知道该如何去接,因为这句话并不是一句简单夸奖他的话语,而是包含了很多内容在里面的,首先感到的就是多诺万的无奈和感慨。 多诺万在喝了一口后,慢慢走到了队旗前,在看了看旗子后他突然道:“原本这只小队并不属于我。”多诺万说着回过身看了眼皮特接着道:“我是空降而来的。就像那次遇到你时,你们那个班一样。原本大家都以为你将成为新的班长,但是上面却调来了一个。”说到这里他回过身指了指旗子,“之前队伍里的就留下了一半。知道是哪几个吗?我想你应该能感觉的到。” 皮特此刻站在了多诺万的侧后方,他看了看多诺万的侧脸后试探着道:“莫里斯,马特,奥乔亚?” “差不多。”多诺万点了点头,“看来你已经注意到了。不过还少了一个,埃文斯。埃文斯也是。” 埃文斯也是这倒是有些出乎意料,毕竟之前从大家的表现还有围着桌子坐着时埃文斯都像是多诺万的人。 “原本这个队伍还算不错。”多诺万说着指了指队旗,“看到左上角那里的图案了吗?” 左上角?皮特之前就注意到了旗子上的问题。他立即应到:“那两个标记?” “对。两个标记。那两个标记原本不在这面旗子上。或者说原本不属于这旗子的内容。但现在却是这旗子上最重要的一部分。”多诺万说到。 “那看起来。。。”皮特眯着眼仔细看了看,“像是个头盔。二战时式样的头盔?这代表什么?” “没错。”多诺万点了点头,“这是后来绣上去的。每一个头盔都代表着一次胜利。或者说一次完美的任务。” “那这上面有两个。”皮特看了看多诺万道:“那就是说这只队伍以前有过两次。。。立功表现?” “立功表现。。。”多诺万听到这样的说法笑了笑,“在这里应该叫高光时刻。可惜并没我的份。” “他们发生了什么?原先的队长怎么了?”皮特接着问到。 “退休了。”多诺万说着摇了摇手里的啤酒,“就和埃文斯这个老家伙差不多大。老陆战队员,你应该知道这地方像我们这样的大多来自海军。那人年纪大了干不动了。伤病缠身,拿了笔退休金回家了。最后一次的任务。”说着多诺万指了指旗子,“第二个头盔,其实并不怎么完美。但是他们足够顽强。虽然得到了荣誉,但这个小队也一下没了灵魂。” “损失惨重?”皮特问到。 多诺万耸了耸肩道:“当然。算上伤退的,少了一半人。剩下的你也都认识了。我一直认为正是那次大的损失让那个老头退休了。”说着他指了指自己的心脏的位置,“真正累的,干不动的是这里。” “然后就让你来了?为什么不让你单独带一只队,把他们调入你的小队中的,我想那样的效果应该会比较好。”皮特说到。 多诺万看了眼皮特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如果是我调来,那我是外人。他们会觉得是我夺走了他们的荣誉,队伍。而如果是调进我的那只队伍,那么他们才是需要融入进来的人,在情感上会好接受的多,也会主动的多。可是,很多时候并没那么容易。”多诺万说着无奈的苦笑了一下,“你知道这里三个老板中的一个是老陆战队员吗?” 第四十五章 呵,怂货 “那好。”多诺万说着点了点头,“那你觉得需要多久?一个月够吗?” “够了。绰绰有余。”莫里斯立即道。 “好!”多诺万提高了声调看向其他人,“那么我们就说好。一个月时间,在这之后我们来一次评测怎么样?如果不合格,这只队伍里的人,无论是谁包括我,只要不合格就滚蛋。怎么样?” 莫里斯盯着多诺万看了看,在愣了片刻后他点了下头道:“好。就这么定了。你可别忘记你自己说的,如果你没达标,你也得滚蛋。” “当然。”多诺万指了指其他人道:“大家看着呢。”说完他低头看了看莫里斯的肚子,“不过你这发福的就像个怀了孩子的肚子却在告诉我滚蛋的多半会是你。” “这不用你担心。”莫里斯冷笑了一下道:“你照顾好你自己吧。” 多诺万没再和他废话,转而看向大家道:“那么中午前在这里集合,我们要去训练基地各位都不陌生,我们要在待上一段时间。所以回家收拾收拾,和家人说一声吧。中午十一点在这里集合。吃过午饭后我们就出发。把一切都已经安排好。抓紧时间。解散。” 大家听到解散立即纷纷起身快步离开了房间,这让皮特突然有些无奈,因为这让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去哪里了。因为他以为第一天怎么也得为各种入职工作忙上大半天吧? 好在多诺万也没离开,在所有人离开后多诺万看了看皮特有些抱歉的道:“好像第一天对你来说并不愉快。” 皮特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这个小队中的问题他并不了解,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接多诺万的话。 而多诺万也不勉强,他来到皮特身边看了眼东面墙上的队旗朝着那里示意了一下,示意皮特跟着他过去。 皮特立即跟上了多诺万,他知道多诺万这是有话要和他说。看来在这个问题队伍中,自己算是多诺万的一方的人,甚至可以说是嫡系了。 多诺万走到半路时停了下来,接着来到一个储物柜前,伸手在储物柜上拍了两下后,原本看着像是锁着的柜门便打开了。 “这是埃文斯的,他总喜欢在柜子里放啤酒。”多诺万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了一瓶,“来一瓶吗?” “不。不了,你知道,我基本不喝酒特别是。。现在应该说是工作状态下。”皮特摆了摆手道。 多诺万点了点头,自己拿出一个扳子打开酒瓶盖子,“看来一直以来你都没变。还是那个非常认真谨慎的陆战队员。” 这句话让皮特再一次不知道该如何去接,因为这句话并不是一句简单夸奖他的话语,而是包含了很多内容在里面的,首先感到的就是多诺万的无奈和感慨。 多诺万在喝了一口后,慢慢走到了队旗前,在看了看旗子后他突然道:“原本这只小队并不属于我。”多诺万说着回过身看了眼皮特接着道:“我是空降而来的。就像那次遇到你时,你们那个班一样。原本大家都以为你将成为新的班长,但是上面却调来了一个。”说到这里他回过身指了指旗子,“之前队伍里的就留下了一半。知道是哪几个吗?我想你应该能感觉的到。” 皮特此刻站在了多诺万的侧后方,他看了看多诺万的侧脸后试探着道:“莫里斯,马特,奥乔亚?” “差不多。”多诺万点了点头,“看来你已经注意到了。不过还少了一个,埃文斯。埃文斯也是。” 埃文斯也是这倒是有些出乎意料,毕竟之前从大家的表现还有围着桌子坐着时埃文斯都像是多诺万的人。 “原本这个队伍还算不错。”多诺万说着指了指队旗,“看到左上角那里的图案了吗?” 左上角?皮特之前就注意到了旗子上的问题。他立即应到:“那两个标记?” “对。两个标记。那两个标记原本不在这面旗子上。或者说原本不属于这旗子的内容。但现在却是这旗子上最重要的一部分。”多诺万说到。 “那看起来。。。”皮特眯着眼仔细看了看,“像是个头盔。二战时式样的头盔?这代表什么?” “没错。”多诺万点了点头,“这是后来绣上去的。每一个头盔都代表着一次胜利。或者说一次完美的任务。” “那这上面有两个。”皮特看了看多诺万道:“那就是说这只队伍以前有过两次。。。立功表现?” “立功表现。。。”多诺万听到这样的说法笑了笑,“在这里应该叫高光时刻。可惜并没我的份。” “他们发生了什么?原先的队长怎么了?”皮特接着问到。 “退休了。”多诺万说着摇了摇手里的啤酒,“就和埃文斯这个老家伙差不多大。老陆战队员,你应该知道这地方像我们这样的大多来自海军。那人年纪大了干不动了。伤病缠身,拿了笔退休金回家了。最后一次的任务。”说着多诺万指了指旗子,“第二个头盔,其实并不怎么完美。但是他们足够顽强。虽然得到了荣誉,但这个小队也一下没了灵魂。” “损失惨重?”皮特问到。 多诺万耸了耸肩道:“当然。算上伤退的,少了一半人。剩下的你也都认识了。我一直认为正是那次大的损失让那个老头退休了。”说着他指了指自己的心脏的位置,“真正累的,干不动的是这里。” “然后就让你来了?为什么不让你单独带一只队,把他们调入你的小队中的,我想那样的效果应该会比较好。”皮特说到。 多诺万看了眼皮特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如果是我调来,那我是外人。他们会觉得是我夺走了他们的荣誉,队伍。而如果是调进我的那只队伍,那么他们才是需要融入进来的人,在情感上会好接受的多,也会主动的多。可是,很多时候并没那么容易。”多诺万说着无奈的苦笑了一下,“你知道这里三个老板中的一个是老陆战队员吗?” 第四十六章 说吧,朋友 “那好。”多诺万说着点了点头,“那你觉得需要多久?一个月够吗?” “够了。绰绰有余。”莫里斯立即道。 “好!”多诺万提高了声调看向其他人,“那么我们就说好。一个月时间,在这之后我们来一次评测怎么样?如果不合格,这只队伍里的人,无论是谁包括我,只要不合格就滚蛋。怎么样?” 莫里斯盯着多诺万看了看,在愣了片刻后他点了下头道:“好。就这么定了。你可别忘记你自己说的,如果你没达标,你也得滚蛋。” “当然。”多诺万指了指其他人道:“大家看着呢。”说完他低头看了看莫里斯的肚子,“不过你这发福的就像个怀了孩子的肚子却在告诉我滚蛋的多半会是你。” “这不用你担心。”莫里斯冷笑了一下道:“你照顾好你自己吧。” 多诺万没再和他废话,转而看向大家道:“那么中午前在这里集合,我们要去训练基地各位都不陌生,我们要在待上一段时间。所以回家收拾收拾,和家人说一声吧。中午十一点在这里集合。吃过午饭后我们就出发。把一切都已经安排好。抓紧时间。解散。” 大家听到解散立即纷纷起身快步离开了房间,这让皮特突然有些无奈,因为这让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去哪里了。因为他以为第一天怎么也得为各种入职工作忙上大半天吧? 好在多诺万也没离开,在所有人离开后多诺万看了看皮特有些抱歉的道:“好像第一天对你来说并不愉快。” 皮特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这个小队中的问题他并不了解,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接多诺万的话。 而多诺万也不勉强,他来到皮特身边看了眼东面墙上的队旗朝着那里示意了一下,示意皮特跟着他过去。 皮特立即跟上了多诺万,他知道多诺万这是有话要和他说。看来在这个问题队伍中,自己算是多诺万的一方的人,甚至可以说是嫡系了。 多诺万走到半路时停了下来,接着来到一个储物柜前,伸手在储物柜上拍了两下后,原本看着像是锁着的柜门便打开了。 “这是埃文斯的,他总喜欢在柜子里放啤酒。”多诺万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了一瓶,“来一瓶吗?” “不。不了,你知道,我基本不喝酒特别是。。现在应该说是工作状态下。”皮特摆了摆手道。 多诺万点了点头,自己拿出一个扳子打开酒瓶盖子,“看来一直以来你都没变。还是那个非常认真谨慎的陆战队员。” 这句话让皮特再一次不知道该如何去接,因为这句话并不是一句简单夸奖他的话语,而是包含了很多内容在里面的,首先感到的就是多诺万的无奈和感慨。 多诺万在喝了一口后,慢慢走到了队旗前,在看了看旗子后他突然道:“原本这只小队并不属于我。”多诺万说着回过身看了眼皮特接着道:“我是空降而来的。就像那次遇到你时,你们那个班一样。原本大家都以为你将成为新的班长,但是上面却调来了一个。”说到这里他回过身指了指旗子,“之前队伍里的就留下了一半。知道是哪几个吗?我想你应该能感觉的到。” 皮特此刻站在了多诺万的侧后方,他看了看多诺万的侧脸后试探着道:“莫里斯,马特,奥乔亚?” “差不多。”多诺万点了点头,“看来你已经注意到了。不过还少了一个,埃文斯。埃文斯也是。” 埃文斯也是这倒是有些出乎意料,毕竟之前从大家的表现还有围着桌子坐着时埃文斯都像是多诺万的人。 “原本这个队伍还算不错。”多诺万说着指了指队旗,“看到左上角那里的图案了吗?” 左上角?皮特之前就注意到了旗子上的问题。他立即应到:“那两个标记?” “对。两个标记。那两个标记原本不在这面旗子上。或者说原本不属于这旗子的内容。但现在却是这旗子上最重要的一部分。”多诺万说到。 “那看起来。。。”皮特眯着眼仔细看了看,“像是个头盔。二战时式样的头盔?这代表什么?” “没错。”多诺万点了点头,“这是后来绣上去的。每一个头盔都代表着一次胜利。或者说一次完美的任务。” “那这上面有两个。”皮特看了看多诺万道:“那就是说这只队伍以前有过两次。。。立功表现?” “立功表现。。。”多诺万听到这样的说法笑了笑,“在这里应该叫高光时刻。可惜并没我的份。” “他们发生了什么?原先的队长怎么了?”皮特接着问到。 “退休了。”多诺万说着摇了摇手里的啤酒,“就和埃文斯这个老家伙差不多大。老陆战队员,你应该知道这地方像我们这样的大多来自海军。那人年纪大了干不动了。伤病缠身,拿了笔退休金回家了。最后一次的任务。”说着多诺万指了指旗子,“第二个头盔,其实并不怎么完美。但是他们足够顽强。虽然得到了荣誉,但这个小队也一下没了灵魂。” “损失惨重?”皮特问到。 多诺万耸了耸肩道:“当然。算上伤退的,少了一半人。剩下的你也都认识了。我一直认为正是那次大的损失让那个老头退休了。”说着他指了指自己的心脏的位置,“真正累的,干不动的是这里。” “然后就让你来了?为什么不让你单独带一只队,把他们调入你的小队中的,我想那样的效果应该会比较好。”皮特说到。 多诺万看了眼皮特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如果是我调来,那我是外人。他们会觉得是我夺走了他们的荣誉,队伍。而如果是调进我的那只队伍,那么他们才是需要融入进来的人,在情感上会好接受的多,也会主动的多。可是,很多时候并没那么容易。”多诺万说着无奈的苦笑了一下,“你知道这里三个老板中的一个是老陆战队员吗?” 第四十七章 训练场 “那好。”多诺万说着点了点头,“那你觉得需要多久?一个月够吗?” “够了。绰绰有余。”莫里斯立即道。 “好!”多诺万提高了声调看向其他人,“那么我们就说好。一个月时间,在这之后我们来一次评测怎么样?如果不合格,这只队伍里的人,无论是谁包括我,只要不合格就滚蛋。怎么样?” 莫里斯盯着多诺万看了看,在愣了片刻后他点了下头道:“好。就这么定了。你可别忘记你自己说的,如果你没达标,你也得滚蛋。” “当然。”多诺万指了指其他人道:“大家看着呢。”说完他低头看了看莫里斯的肚子,“不过你这发福的就像个怀了孩子的肚子却在告诉我滚蛋的多半会是你。” “这不用你担心。”莫里斯冷笑了一下道:“你照顾好你自己吧。” 多诺万没再和他废话,转而看向大家道:“那么中午前在这里集合,我们要去训练基地各位都不陌生,我们要在待上一段时间。所以回家收拾收拾,和家人说一声吧。中午十一点在这里集合。吃过午饭后我们就出发。把一切都已经安排好。抓紧时间。解散。” 大家听到解散立即纷纷起身快步离开了房间,这让皮特突然有些无奈,因为这让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去哪里了。因为他以为第一天怎么也得为各种入职工作忙上大半天吧? 好在多诺万也没离开,在所有人离开后多诺万看了看皮特有些抱歉的道:“好像第一天对你来说并不愉快。” 皮特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这个小队中的问题他并不了解,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接多诺万的话。 而多诺万也不勉强,他来到皮特身边看了眼东面墙上的队旗朝着那里示意了一下,示意皮特跟着他过去。 皮特立即跟上了多诺万,他知道多诺万这是有话要和他说。看来在这个问题队伍中,自己算是多诺万的一方的人,甚至可以说是嫡系了。 多诺万走到半路时停了下来,接着来到一个储物柜前,伸手在储物柜上拍了两下后,原本看着像是锁着的柜门便打开了。 “这是埃文斯的,他总喜欢在柜子里放啤酒。”多诺万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了一瓶,“来一瓶吗?” “不。不了,你知道,我基本不喝酒特别是。。现在应该说是工作状态下。”皮特摆了摆手道。 多诺万点了点头,自己拿出一个扳子打开酒瓶盖子,“看来一直以来你都没变。还是那个非常认真谨慎的陆战队员。” 这句话让皮特再一次不知道该如何去接,因为这句话并不是一句简单夸奖他的话语,而是包含了很多内容在里面的,首先感到的就是多诺万的无奈和感慨。 多诺万在喝了一口后,慢慢走到了队旗前,在看了看旗子后他突然道:“原本这只小队并不属于我。”多诺万说着回过身看了眼皮特接着道:“我是空降而来的。就像那次遇到你时,你们那个班一样。原本大家都以为你将成为新的班长,但是上面却调来了一个。”说到这里他回过身指了指旗子,“之前队伍里的就留下了一半。知道是哪几个吗?我想你应该能感觉的到。” 皮特此刻站在了多诺万的侧后方,他看了看多诺万的侧脸后试探着道:“莫里斯,马特,奥乔亚?” “差不多。”多诺万点了点头,“看来你已经注意到了。不过还少了一个,埃文斯。埃文斯也是。” 埃文斯也是这倒是有些出乎意料,毕竟之前从大家的表现还有围着桌子坐着时埃文斯都像是多诺万的人。 “原本这个队伍还算不错。”多诺万说着指了指队旗,“看到左上角那里的图案了吗?” 左上角?皮特之前就注意到了旗子上的问题。他立即应到:“那两个标记?” “对。两个标记。那两个标记原本不在这面旗子上。或者说原本不属于这旗子的内容。但现在却是这旗子上最重要的一部分。”多诺万说到。 “那看起来。。。”皮特眯着眼仔细看了看,“像是个头盔。二战时式样的头盔?这代表什么?” “没错。”多诺万点了点头,“这是后来绣上去的。每一个头盔都代表着一次胜利。或者说一次完美的任务。” “那这上面有两个。”皮特看了看多诺万道:“那就是说这只队伍以前有过两次。。。立功表现?” “立功表现。。。”多诺万听到这样的说法笑了笑,“在这里应该叫高光时刻。可惜并没我的份。” “他们发生了什么?原先的队长怎么了?”皮特接着问到。 “退休了。”多诺万说着摇了摇手里的啤酒,“就和埃文斯这个老家伙差不多大。老陆战队员,你应该知道这地方像我们这样的大多来自海军。那人年纪大了干不动了。伤病缠身,拿了笔退休金回家了。最后一次的任务。”说着多诺万指了指旗子,“第二个头盔,其实并不怎么完美。但是他们足够顽强。虽然得到了荣誉,但这个小队也一下没了灵魂。” “损失惨重?”皮特问到。 多诺万耸了耸肩道:“当然。算上伤退的,少了一半人。剩下的你也都认识了。我一直认为正是那次大的损失让那个老头退休了。”说着他指了指自己的心脏的位置,“真正累的,干不动的是这里。” “然后就让你来了?为什么不让你单独带一只队,把他们调入你的小队中的,我想那样的效果应该会比较好。”皮特说到。 多诺万看了眼皮特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如果是我调来,那我是外人。他们会觉得是我夺走了他们的荣誉,队伍。而如果是调进我的那只队伍,那么他们才是需要融入进来的人,在情感上会好接受的多,也会主动的多。可是,很多时候并没那么容易。”多诺万说着无奈的苦笑了一下,“你知道这里三个老板中的一个是老陆战队员吗?” 第四十八章 指导 “那好。”多诺万说着点了点头,“那你觉得需要多久?一个月够吗?” “够了。绰绰有余。”莫里斯立即道。 “好!”多诺万提高了声调看向其他人,“那么我们就说好。一个月时间,在这之后我们来一次评测怎么样?如果不合格,这只队伍里的人,无论是谁包括我,只要不合格就滚蛋。怎么样?” 莫里斯盯着多诺万看了看,在愣了片刻后他点了下头道:“好。就这么定了。你可别忘记你自己说的,如果你没达标,你也得滚蛋。” “当然。”多诺万指了指其他人道:“大家看着呢。”说完他低头看了看莫里斯的肚子,“不过你这发福的就像个怀了孩子的肚子却在告诉我滚蛋的多半会是你。” “这不用你担心。”莫里斯冷笑了一下道:“你照顾好你自己吧。” 多诺万没再和他废话,转而看向大家道:“那么中午前在这里集合,我们要去训练基地各位都不陌生,我们要在待上一段时间。所以回家收拾收拾,和家人说一声吧。中午十一点在这里集合。吃过午饭后我们就出发。把一切都已经安排好。抓紧时间。解散。” 大家听到解散立即纷纷起身快步离开了房间,这让皮特突然有些无奈,因为这让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去哪里了。因为他以为第一天怎么也得为各种入职工作忙上大半天吧? 好在多诺万也没离开,在所有人离开后多诺万看了看皮特有些抱歉的道:“好像第一天对你来说并不愉快。” 皮特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这个小队中的问题他并不了解,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接多诺万的话。 而多诺万也不勉强,他来到皮特身边看了眼东面墙上的队旗朝着那里示意了一下,示意皮特跟着他过去。 皮特立即跟上了多诺万,他知道多诺万这是有话要和他说。看来在这个问题队伍中,自己算是多诺万的一方的人,甚至可以说是嫡系了。 多诺万走到半路时停了下来,接着来到一个储物柜前,伸手在储物柜上拍了两下后,原本看着像是锁着的柜门便打开了。 “这是埃文斯的,他总喜欢在柜子里放啤酒。”多诺万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了一瓶,“来一瓶吗?” “不。不了,你知道,我基本不喝酒特别是。。现在应该说是工作状态下。”皮特摆了摆手道。 多诺万点了点头,自己拿出一个扳子打开酒瓶盖子,“看来一直以来你都没变。还是那个非常认真谨慎的陆战队员。” 这句话让皮特再一次不知道该如何去接,因为这句话并不是一句简单夸奖他的话语,而是包含了很多内容在里面的,首先感到的就是多诺万的无奈和感慨。 多诺万在喝了一口后,慢慢走到了队旗前,在看了看旗子后他突然道:“原本这只小队并不属于我。”多诺万说着回过身看了眼皮特接着道:“我是空降而来的。就像那次遇到你时,你们那个班一样。原本大家都以为你将成为新的班长,但是上面却调来了一个。”说到这里他回过身指了指旗子,“之前队伍里的就留下了一半。知道是哪几个吗?我想你应该能感觉的到。” 皮特此刻站在了多诺万的侧后方,他看了看多诺万的侧脸后试探着道:“莫里斯,马特,奥乔亚?” “差不多。”多诺万点了点头,“看来你已经注意到了。不过还少了一个,埃文斯。埃文斯也是。” 埃文斯也是这倒是有些出乎意料,毕竟之前从大家的表现还有围着桌子坐着时埃文斯都像是多诺万的人。 “原本这个队伍还算不错。”多诺万说着指了指队旗,“看到左上角那里的图案了吗?” 左上角?皮特之前就注意到了旗子上的问题。他立即应到:“那两个标记?” “对。两个标记。那两个标记原本不在这面旗子上。或者说原本不属于这旗子的内容。但现在却是这旗子上最重要的一部分。”多诺万说到。 “那看起来。。。”皮特眯着眼仔细看了看,“像是个头盔。二战时式样的头盔?这代表什么?” “没错。”多诺万点了点头,“这是后来绣上去的。每一个头盔都代表着一次胜利。或者说一次完美的任务。” “那这上面有两个。”皮特看了看多诺万道:“那就是说这只队伍以前有过两次。。。立功表现?” “立功表现。。。”多诺万听到这样的说法笑了笑,“在这里应该叫高光时刻。可惜并没我的份。” “他们发生了什么?原先的队长怎么了?”皮特接着问到。 “退休了。”多诺万说着摇了摇手里的啤酒,“就和埃文斯这个老家伙差不多大。老陆战队员,你应该知道这地方像我们这样的大多来自海军。那人年纪大了干不动了。伤病缠身,拿了笔退休金回家了。最后一次的任务。”说着多诺万指了指旗子,“第二个头盔,其实并不怎么完美。但是他们足够顽强。虽然得到了荣誉,但这个小队也一下没了灵魂。” “损失惨重?”皮特问到。 多诺万耸了耸肩道:“当然。算上伤退的,少了一半人。剩下的你也都认识了。我一直认为正是那次大的损失让那个老头退休了。”说着他指了指自己的心脏的位置,“真正累的,干不动的是这里。” “然后就让你来了?为什么不让你单独带一只队,把他们调入你的小队中的,我想那样的效果应该会比较好。”皮特说到。 多诺万看了眼皮特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如果是我调来,那我是外人。他们会觉得是我夺走了他们的荣誉,队伍。而如果是调进我的那只队伍,那么他们才是需要融入进来的人,在情感上会好接受的多,也会主动的多。可是,很多时候并没那么容易。”多诺万说着无奈的苦笑了一下,“你知道这里三个老板中的一个是老陆战队员吗?” 第四十九章 枪械 “那好。”多诺万说着点了点头,“那你觉得需要多久?一个月够吗?” “够了。绰绰有余。”莫里斯立即道。 “好!”多诺万提高了声调看向其他人,“那么我们就说好。一个月时间,在这之后我们来一次评测怎么样?如果不合格,这只队伍里的人,无论是谁包括我,只要不合格就滚蛋。怎么样?” 莫里斯盯着多诺万看了看,在愣了片刻后他点了下头道:“好。就这么定了。你可别忘记你自己说的,如果你没达标,你也得滚蛋。” “当然。”多诺万指了指其他人道:“大家看着呢。”说完他低头看了看莫里斯的肚子,“不过你这发福的就像个怀了孩子的肚子却在告诉我滚蛋的多半会是你。” “这不用你担心。”莫里斯冷笑了一下道:“你照顾好你自己吧。” 多诺万没再和他废话,转而看向大家道:“那么中午前在这里集合,我们要去训练基地各位都不陌生,我们要在待上一段时间。所以回家收拾收拾,和家人说一声吧。中午十一点在这里集合。吃过午饭后我们就出发。把一切都已经安排好。抓紧时间。解散。” 大家听到解散立即纷纷起身快步离开了房间,这让皮特突然有些无奈,因为这让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去哪里了。因为他以为第一天怎么也得为各种入职工作忙上大半天吧? 好在多诺万也没离开,在所有人离开后多诺万看了看皮特有些抱歉的道:“好像第一天对你来说并不愉快。” 皮特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这个小队中的问题他并不了解,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接多诺万的话。 而多诺万也不勉强,他来到皮特身边看了眼东面墙上的队旗朝着那里示意了一下,示意皮特跟着他过去。 皮特立即跟上了多诺万,他知道多诺万这是有话要和他说。看来在这个问题队伍中,自己算是多诺万的一方的人,甚至可以说是嫡系了。 多诺万走到半路时停了下来,接着来到一个储物柜前,伸手在储物柜上拍了两下后,原本看着像是锁着的柜门便打开了。 “这是埃文斯的,他总喜欢在柜子里放啤酒。”多诺万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了一瓶,“来一瓶吗?” “不。不了,你知道,我基本不喝酒特别是。。现在应该说是工作状态下。”皮特摆了摆手道。 多诺万点了点头,自己拿出一个扳子打开酒瓶盖子,“看来一直以来你都没变。还是那个非常认真谨慎的陆战队员。” 这句话让皮特再一次不知道该如何去接,因为这句话并不是一句简单夸奖他的话语,而是包含了很多内容在里面的,首先感到的就是多诺万的无奈和感慨。 多诺万在喝了一口后,慢慢走到了队旗前,在看了看旗子后他突然道:“原本这只小队并不属于我。”多诺万说着回过身看了眼皮特接着道:“我是空降而来的。就像那次遇到你时,你们那个班一样。原本大家都以为你将成为新的班长,但是上面却调来了一个。”说到这里他回过身指了指旗子,“之前队伍里的就留下了一半。知道是哪几个吗?我想你应该能感觉的到。” 皮特此刻站在了多诺万的侧后方,他看了看多诺万的侧脸后试探着道:“莫里斯,马特,奥乔亚?” “差不多。”多诺万点了点头,“看来你已经注意到了。不过还少了一个,埃文斯。埃文斯也是。” 埃文斯也是这倒是有些出乎意料,毕竟之前从大家的表现还有围着桌子坐着时埃文斯都像是多诺万的人。 “原本这个队伍还算不错。”多诺万说着指了指队旗,“看到左上角那里的图案了吗?” 左上角?皮特之前就注意到了旗子上的问题。他立即应到:“那两个标记?” “对。两个标记。那两个标记原本不在这面旗子上。或者说原本不属于这旗子的内容。但现在却是这旗子上最重要的一部分。”多诺万说到。 “那看起来。。。”皮特眯着眼仔细看了看,“像是个头盔。二战时式样的头盔?这代表什么?” “没错。”多诺万点了点头,“这是后来绣上去的。每一个头盔都代表着一次胜利。或者说一次完美的任务。” “那这上面有两个。”皮特看了看多诺万道:“那就是说这只队伍以前有过两次。。。立功表现?” “立功表现。。。”多诺万听到这样的说法笑了笑,“在这里应该叫高光时刻。可惜并没我的份。” “他们发生了什么?原先的队长怎么了?”皮特接着问到。 “退休了。”多诺万说着摇了摇手里的啤酒,“就和埃文斯这个老家伙差不多大。老陆战队员,你应该知道这地方像我们这样的大多来自海军。那人年纪大了干不动了。伤病缠身,拿了笔退休金回家了。最后一次的任务。”说着多诺万指了指旗子,“第二个头盔,其实并不怎么完美。但是他们足够顽强。虽然得到了荣誉,但这个小队也一下没了灵魂。” “损失惨重?”皮特问到。 多诺万耸了耸肩道:“当然。算上伤退的,少了一半人。剩下的你也都认识了。我一直认为正是那次大的损失让那个老头退休了。”说着他指了指自己的心脏的位置,“真正累的,干不动的是这里。” “然后就让你来了?为什么不让你单独带一只队,把他们调入你的小队中的,我想那样的效果应该会比较好。”皮特说到。 多诺万看了眼皮特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如果是我调来,那我是外人。他们会觉得是我夺走了他们的荣誉,队伍。而如果是调进我的那只队伍,那么他们才是需要融入进来的人,在情感上会好接受的多,也会主动的多。可是,很多时候并没那么容易。”多诺万说着无奈的苦笑了一下,“你知道这里三个老板中的一个是老陆战队员吗?” 第五十章 异常 “那好。”多诺万说着点了点头,“那你觉得需要多久?一个月够吗?” “够了。绰绰有余。”莫里斯立即道。 “好!”多诺万提高了声调看向其他人,“那么我们就说好。一个月时间,在这之后我们来一次评测怎么样?如果不合格,这只队伍里的人,无论是谁包括我,只要不合格就滚蛋。怎么样?” 莫里斯盯着多诺万看了看,在愣了片刻后他点了下头道:“好。就这么定了。你可别忘记你自己说的,如果你没达标,你也得滚蛋。” “当然。”多诺万指了指其他人道:“大家看着呢。”说完他低头看了看莫里斯的肚子,“不过你这发福的就像个怀了孩子的肚子却在告诉我滚蛋的多半会是你。” “这不用你担心。”莫里斯冷笑了一下道:“你照顾好你自己吧。” 多诺万没再和他废话,转而看向大家道:“那么中午前在这里集合,我们要去训练基地各位都不陌生,我们要在待上一段时间。所以回家收拾收拾,和家人说一声吧。中午十一点在这里集合。吃过午饭后我们就出发。把一切都已经安排好。抓紧时间。解散。” 大家听到解散立即纷纷起身快步离开了房间,这让皮特突然有些无奈,因为这让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去哪里了。因为他以为第一天怎么也得为各种入职工作忙上大半天吧? 好在多诺万也没离开,在所有人离开后多诺万看了看皮特有些抱歉的道:“好像第一天对你来说并不愉快。” 皮特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这个小队中的问题他并不了解,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接多诺万的话。 而多诺万也不勉强,他来到皮特身边看了眼东面墙上的队旗朝着那里示意了一下,示意皮特跟着他过去。 皮特立即跟上了多诺万,他知道多诺万这是有话要和他说。看来在这个问题队伍中,自己算是多诺万的一方的人,甚至可以说是嫡系了。 多诺万走到半路时停了下来,接着来到一个储物柜前,伸手在储物柜上拍了两下后,原本看着像是锁着的柜门便打开了。 “这是埃文斯的,他总喜欢在柜子里放啤酒。”多诺万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了一瓶,“来一瓶吗?” “不。不了,你知道,我基本不喝酒特别是。。现在应该说是工作状态下。”皮特摆了摆手道。 多诺万点了点头,自己拿出一个扳子打开酒瓶盖子,“看来一直以来你都没变。还是那个非常认真谨慎的陆战队员。” 这句话让皮特再一次不知道该如何去接,因为这句话并不是一句简单夸奖他的话语,而是包含了很多内容在里面的,首先感到的就是多诺万的无奈和感慨。 多诺万在喝了一口后,慢慢走到了队旗前,在看了看旗子后他突然道:“原本这只小队并不属于我。”多诺万说着回过身看了眼皮特接着道:“我是空降而来的。就像那次遇到你时,你们那个班一样。原本大家都以为你将成为新的班长,但是上面却调来了一个。”说到这里他回过身指了指旗子,“之前队伍里的就留下了一半。知道是哪几个吗?我想你应该能感觉的到。” 皮特此刻站在了多诺万的侧后方,他看了看多诺万的侧脸后试探着道:“莫里斯,马特,奥乔亚?” “差不多。”多诺万点了点头,“看来你已经注意到了。不过还少了一个,埃文斯。埃文斯也是。” 埃文斯也是这倒是有些出乎意料,毕竟之前从大家的表现还有围着桌子坐着时埃文斯都像是多诺万的人。 “原本这个队伍还算不错。”多诺万说着指了指队旗,“看到左上角那里的图案了吗?” 左上角?皮特之前就注意到了旗子上的问题。他立即应到:“那两个标记?” “对。两个标记。那两个标记原本不在这面旗子上。或者说原本不属于这旗子的内容。但现在却是这旗子上最重要的一部分。”多诺万说到。 “那看起来。。。”皮特眯着眼仔细看了看,“像是个头盔。二战时式样的头盔?这代表什么?” “没错。”多诺万点了点头,“这是后来绣上去的。每一个头盔都代表着一次胜利。或者说一次完美的任务。” “那这上面有两个。”皮特看了看多诺万道:“那就是说这只队伍以前有过两次。。。立功表现?” “立功表现。。。”多诺万听到这样的说法笑了笑,“在这里应该叫高光时刻。可惜并没我的份。” “他们发生了什么?原先的队长怎么了?”皮特接着问到。 “退休了。”多诺万说着摇了摇手里的啤酒,“就和埃文斯这个老家伙差不多大。老陆战队员,你应该知道这地方像我们这样的大多来自海军。那人年纪大了干不动了。伤病缠身,拿了笔退休金回家了。最后一次的任务。”说着多诺万指了指旗子,“第二个头盔,其实并不怎么完美。但是他们足够顽强。虽然得到了荣誉,但这个小队也一下没了灵魂。” “损失惨重?”皮特问到。 多诺万耸了耸肩道:“当然。算上伤退的,少了一半人。剩下的你也都认识了。我一直认为正是那次大的损失让那个老头退休了。”说着他指了指自己的心脏的位置,“真正累的,干不动的是这里。” “然后就让你来了?为什么不让你单独带一只队,把他们调入你的小队中的,我想那样的效果应该会比较好。”皮特说到。 多诺万看了眼皮特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如果是我调来,那我是外人。他们会觉得是我夺走了他们的荣誉,队伍。而如果是调进我的那只队伍,那么他们才是需要融入进来的人,在情感上会好接受的多,也会主动的多。可是,很多时候并没那么容易。”多诺万说着无奈的苦笑了一下,“你知道这里三个老板中的一个是老陆战队员吗?” 第五十一章 湖 “那好。”多诺万说着点了点头,“那你觉得需要多久?一个月够吗?” “够了。绰绰有余。”莫里斯立即道。 “好!”多诺万提高了声调看向其他人,“那么我们就说好。一个月时间,在这之后我们来一次评测怎么样?如果不合格,这只队伍里的人,无论是谁包括我,只要不合格就滚蛋。怎么样?” 莫里斯盯着多诺万看了看,在愣了片刻后他点了下头道:“好。就这么定了。你可别忘记你自己说的,如果你没达标,你也得滚蛋。” “当然。”多诺万指了指其他人道:“大家看着呢。”说完他低头看了看莫里斯的肚子,“不过你这发福的就像个怀了孩子的肚子却在告诉我滚蛋的多半会是你。” “这不用你担心。”莫里斯冷笑了一下道:“你照顾好你自己吧。” 多诺万没再和他废话,转而看向大家道:“那么中午前在这里集合,我们要去训练基地各位都不陌生,我们要在待上一段时间。所以回家收拾收拾,和家人说一声吧。中午十一点在这里集合。吃过午饭后我们就出发。把一切都已经安排好。抓紧时间。解散。” 大家听到解散立即纷纷起身快步离开了房间,这让皮特突然有些无奈,因为这让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去哪里了。因为他以为第一天怎么也得为各种入职工作忙上大半天吧? 好在多诺万也没离开,在所有人离开后多诺万看了看皮特有些抱歉的道:“好像第一天对你来说并不愉快。” 皮特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这个小队中的问题他并不了解,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接多诺万的话。 而多诺万也不勉强,他来到皮特身边看了眼东面墙上的队旗朝着那里示意了一下,示意皮特跟着他过去。 皮特立即跟上了多诺万,他知道多诺万这是有话要和他说。看来在这个问题队伍中,自己算是多诺万的一方的人,甚至可以说是嫡系了。 多诺万走到半路时停了下来,接着来到一个储物柜前,伸手在储物柜上拍了两下后,原本看着像是锁着的柜门便打开了。 “这是埃文斯的,他总喜欢在柜子里放啤酒。”多诺万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了一瓶,“来一瓶吗?” “不。不了,你知道,我基本不喝酒特别是。。现在应该说是工作状态下。”皮特摆了摆手道。 多诺万点了点头,自己拿出一个扳子打开酒瓶盖子,“看来一直以来你都没变。还是那个非常认真谨慎的陆战队员。” 这句话让皮特再一次不知道该如何去接,因为这句话并不是一句简单夸奖他的话语,而是包含了很多内容在里面的,首先感到的就是多诺万的无奈和感慨。 多诺万在喝了一口后,慢慢走到了队旗前,在看了看旗子后他突然道:“原本这只小队并不属于我。”多诺万说着回过身看了眼皮特接着道:“我是空降而来的。就像那次遇到你时,你们那个班一样。原本大家都以为你将成为新的班长,但是上面却调来了一个。”说到这里他回过身指了指旗子,“之前队伍里的就留下了一半。知道是哪几个吗?我想你应该能感觉的到。” 皮特此刻站在了多诺万的侧后方,他看了看多诺万的侧脸后试探着道:“莫里斯,马特,奥乔亚?” “差不多。”多诺万点了点头,“看来你已经注意到了。不过还少了一个,埃文斯。埃文斯也是。” 埃文斯也是这倒是有些出乎意料,毕竟之前从大家的表现还有围着桌子坐着时埃文斯都像是多诺万的人。 “原本这个队伍还算不错。”多诺万说着指了指队旗,“看到左上角那里的图案了吗?” 左上角?皮特之前就注意到了旗子上的问题。他立即应到:“那两个标记?” “对。两个标记。那两个标记原本不在这面旗子上。或者说原本不属于这旗子的内容。但现在却是这旗子上最重要的一部分。”多诺万说到。 “那看起来。。。”皮特眯着眼仔细看了看,“像是个头盔。二战时式样的头盔?这代表什么?” “没错。”多诺万点了点头,“这是后来绣上去的。每一个头盔都代表着一次胜利。或者说一次完美的任务。” “那这上面有两个。”皮特看了看多诺万道:“那就是说这只队伍以前有过两次。。。立功表现?” “立功表现。。。”多诺万听到这样的说法笑了笑,“在这里应该叫高光时刻。可惜并没我的份。” “他们发生了什么?原先的队长怎么了?”皮特接着问到。 “退休了。”多诺万说着摇了摇手里的啤酒,“就和埃文斯这个老家伙差不多大。老陆战队员,你应该知道这地方像我们这样的大多来自海军。那人年纪大了干不动了。伤病缠身,拿了笔退休金回家了。最后一次的任务。”说着多诺万指了指旗子,“第二个头盔,其实并不怎么完美。但是他们足够顽强。虽然得到了荣誉,但这个小队也一下没了灵魂。” “损失惨重?”皮特问到。 多诺万耸了耸肩道:“当然。算上伤退的,少了一半人。剩下的你也都认识了。我一直认为正是那次大的损失让那个老头退休了。”说着他指了指自己的心脏的位置,“真正累的,干不动的是这里。” “然后就让你来了?为什么不让你单独带一只队,把他们调入你的小队中的,我想那样的效果应该会比较好。”皮特说到。 多诺万看了眼皮特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如果是我调来,那我是外人。他们会觉得是我夺走了他们的荣誉,队伍。而如果是调进我的那只队伍,那么他们才是需要融入进来的人,在情感上会好接受的多,也会主动的多。可是,很多时候并没那么容易。”多诺万说着无奈的苦笑了一下,“你知道这里三个老板中的一个是老陆战队员吗?” 第五十二章 顾问呢? “那好。”多诺万说着点了点头,“那你觉得需要多久?一个月够吗?” “够了。绰绰有余。”莫里斯立即道。 “好!”多诺万提高了声调看向其他人,“那么我们就说好。一个月时间,在这之后我们来一次评测怎么样?如果不合格,这只队伍里的人,无论是谁包括我,只要不合格就滚蛋。怎么样?” 莫里斯盯着多诺万看了看,在愣了片刻后他点了下头道:“好。就这么定了。你可别忘记你自己说的,如果你没达标,你也得滚蛋。” “当然。”多诺万指了指其他人道:“大家看着呢。”说完他低头看了看莫里斯的肚子,“不过你这发福的就像个怀了孩子的肚子却在告诉我滚蛋的多半会是你。” “这不用你担心。”莫里斯冷笑了一下道:“你照顾好你自己吧。” 多诺万没再和他废话,转而看向大家道:“那么中午前在这里集合,我们要去训练基地各位都不陌生,我们要在待上一段时间。所以回家收拾收拾,和家人说一声吧。中午十一点在这里集合。吃过午饭后我们就出发。把一切都已经安排好。抓紧时间。解散。” 大家听到解散立即纷纷起身快步离开了房间,这让皮特突然有些无奈,因为这让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去哪里了。因为他以为第一天怎么也得为各种入职工作忙上大半天吧? 好在多诺万也没离开,在所有人离开后多诺万看了看皮特有些抱歉的道:“好像第一天对你来说并不愉快。” 皮特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这个小队中的问题他并不了解,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接多诺万的话。 而多诺万也不勉强,他来到皮特身边看了眼东面墙上的队旗朝着那里示意了一下,示意皮特跟着他过去。 皮特立即跟上了多诺万,他知道多诺万这是有话要和他说。看来在这个问题队伍中,自己算是多诺万的一方的人,甚至可以说是嫡系了。 多诺万走到半路时停了下来,接着来到一个储物柜前,伸手在储物柜上拍了两下后,原本看着像是锁着的柜门便打开了。 “这是埃文斯的,他总喜欢在柜子里放啤酒。”多诺万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了一瓶,“来一瓶吗?” “不。不了,你知道,我基本不喝酒特别是。。现在应该说是工作状态下。”皮特摆了摆手道。 多诺万点了点头,自己拿出一个扳子打开酒瓶盖子,“看来一直以来你都没变。还是那个非常认真谨慎的陆战队员。” 这句话让皮特再一次不知道该如何去接,因为这句话并不是一句简单夸奖他的话语,而是包含了很多内容在里面的,首先感到的就是多诺万的无奈和感慨。 多诺万在喝了一口后,慢慢走到了队旗前,在看了看旗子后他突然道:“原本这只小队并不属于我。”多诺万说着回过身看了眼皮特接着道:“我是空降而来的。就像那次遇到你时,你们那个班一样。原本大家都以为你将成为新的班长,但是上面却调来了一个。”说到这里他回过身指了指旗子,“之前队伍里的就留下了一半。知道是哪几个吗?我想你应该能感觉的到。” 皮特此刻站在了多诺万的侧后方,他看了看多诺万的侧脸后试探着道:“莫里斯,马特,奥乔亚?” “差不多。”多诺万点了点头,“看来你已经注意到了。不过还少了一个,埃文斯。埃文斯也是。” 埃文斯也是这倒是有些出乎意料,毕竟之前从大家的表现还有围着桌子坐着时埃文斯都像是多诺万的人。 “原本这个队伍还算不错。”多诺万说着指了指队旗,“看到左上角那里的图案了吗?” 左上角?皮特之前就注意到了旗子上的问题。他立即应到:“那两个标记?” “对。两个标记。那两个标记原本不在这面旗子上。或者说原本不属于这旗子的内容。但现在却是这旗子上最重要的一部分。”多诺万说到。 “那看起来。。。”皮特眯着眼仔细看了看,“像是个头盔。二战时式样的头盔?这代表什么?” “没错。”多诺万点了点头,“这是后来绣上去的。每一个头盔都代表着一次胜利。或者说一次完美的任务。” “那这上面有两个。”皮特看了看多诺万道:“那就是说这只队伍以前有过两次。。。立功表现?” “立功表现。。。”多诺万听到这样的说法笑了笑,“在这里应该叫高光时刻。可惜并没我的份。” “他们发生了什么?原先的队长怎么了?”皮特接着问到。 “退休了。”多诺万说着摇了摇手里的啤酒,“就和埃文斯这个老家伙差不多大。老陆战队员,你应该知道这地方像我们这样的大多来自海军。那人年纪大了干不动了。伤病缠身,拿了笔退休金回家了。最后一次的任务。”说着多诺万指了指旗子,“第二个头盔,其实并不怎么完美。但是他们足够顽强。虽然得到了荣誉,但这个小队也一下没了灵魂。” “损失惨重?”皮特问到。 多诺万耸了耸肩道:“当然。算上伤退的,少了一半人。剩下的你也都认识了。我一直认为正是那次大的损失让那个老头退休了。”说着他指了指自己的心脏的位置,“真正累的,干不动的是这里。” “然后就让你来了?为什么不让你单独带一只队,把他们调入你的小队中的,我想那样的效果应该会比较好。”皮特说到。 多诺万看了眼皮特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如果是我调来,那我是外人。他们会觉得是我夺走了他们的荣誉,队伍。而如果是调进我的那只队伍,那么他们才是需要融入进来的人,在情感上会好接受的多,也会主动的多。可是,很多时候并没那么容易。”多诺万说着无奈的苦笑了一下,“你知道这里三个老板中的一个是老陆战队员吗?” 第五十三章 地陷 “那好。”多诺万说着点了点头,“那你觉得需要多久?一个月够吗?” “够了。绰绰有余。”莫里斯立即道。 “好!”多诺万提高了声调看向其他人,“那么我们就说好。一个月时间,在这之后我们来一次评测怎么样?如果不合格,这只队伍里的人,无论是谁包括我,只要不合格就滚蛋。怎么样?” 莫里斯盯着多诺万看了看,在愣了片刻后他点了下头道:“好。就这么定了。你可别忘记你自己说的,如果你没达标,你也得滚蛋。” “当然。”多诺万指了指其他人道:“大家看着呢。”说完他低头看了看莫里斯的肚子,“不过你这发福的就像个怀了孩子的肚子却在告诉我滚蛋的多半会是你。” “这不用你担心。”莫里斯冷笑了一下道:“你照顾好你自己吧。” 多诺万没再和他废话,转而看向大家道:“那么中午前在这里集合,我们要去训练基地各位都不陌生,我们要在待上一段时间。所以回家收拾收拾,和家人说一声吧。中午十一点在这里集合。吃过午饭后我们就出发。把一切都已经安排好。抓紧时间。解散。” 大家听到解散立即纷纷起身快步离开了房间,这让皮特突然有些无奈,因为这让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去哪里了。因为他以为第一天怎么也得为各种入职工作忙上大半天吧? 好在多诺万也没离开,在所有人离开后多诺万看了看皮特有些抱歉的道:“好像第一天对你来说并不愉快。” 皮特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这个小队中的问题他并不了解,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接多诺万的话。 而多诺万也不勉强,他来到皮特身边看了眼东面墙上的队旗朝着那里示意了一下,示意皮特跟着他过去。 皮特立即跟上了多诺万,他知道多诺万这是有话要和他说。看来在这个问题队伍中,自己算是多诺万的一方的人,甚至可以说是嫡系了。 多诺万走到半路时停了下来,接着来到一个储物柜前,伸手在储物柜上拍了两下后,原本看着像是锁着的柜门便打开了。 “这是埃文斯的,他总喜欢在柜子里放啤酒。”多诺万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了一瓶,“来一瓶吗?” “不。不了,你知道,我基本不喝酒特别是。。现在应该说是工作状态下。”皮特摆了摆手道。 多诺万点了点头,自己拿出一个扳子打开酒瓶盖子,“看来一直以来你都没变。还是那个非常认真谨慎的陆战队员。” 这句话让皮特再一次不知道该如何去接,因为这句话并不是一句简单夸奖他的话语,而是包含了很多内容在里面的,首先感到的就是多诺万的无奈和感慨。 多诺万在喝了一口后,慢慢走到了队旗前,在看了看旗子后他突然道:“原本这只小队并不属于我。”多诺万说着回过身看了眼皮特接着道:“我是空降而来的。就像那次遇到你时,你们那个班一样。原本大家都以为你将成为新的班长,但是上面却调来了一个。”说到这里他回过身指了指旗子,“之前队伍里的就留下了一半。知道是哪几个吗?我想你应该能感觉的到。” 皮特此刻站在了多诺万的侧后方,他看了看多诺万的侧脸后试探着道:“莫里斯,马特,奥乔亚?” “差不多。”多诺万点了点头,“看来你已经注意到了。不过还少了一个,埃文斯。埃文斯也是。” 埃文斯也是这倒是有些出乎意料,毕竟之前从大家的表现还有围着桌子坐着时埃文斯都像是多诺万的人。 “原本这个队伍还算不错。”多诺万说着指了指队旗,“看到左上角那里的图案了吗?” 左上角?皮特之前就注意到了旗子上的问题。他立即应到:“那两个标记?” “对。两个标记。那两个标记原本不在这面旗子上。或者说原本不属于这旗子的内容。但现在却是这旗子上最重要的一部分。”多诺万说到。 “那看起来。。。”皮特眯着眼仔细看了看,“像是个头盔。二战时式样的头盔?这代表什么?” “没错。”多诺万点了点头,“这是后来绣上去的。每一个头盔都代表着一次胜利。或者说一次完美的任务。” “那这上面有两个。”皮特看了看多诺万道:“那就是说这只队伍以前有过两次。。。立功表现?” “立功表现。。。”多诺万听到这样的说法笑了笑,“在这里应该叫高光时刻。可惜并没我的份。” “他们发生了什么?原先的队长怎么了?”皮特接着问到。 “退休了。”多诺万说着摇了摇手里的啤酒,“就和埃文斯这个老家伙差不多大。老陆战队员,你应该知道这地方像我们这样的大多来自海军。那人年纪大了干不动了。伤病缠身,拿了笔退休金回家了。最后一次的任务。”说着多诺万指了指旗子,“第二个头盔,其实并不怎么完美。但是他们足够顽强。虽然得到了荣誉,但这个小队也一下没了灵魂。” “损失惨重?”皮特问到。 多诺万耸了耸肩道:“当然。算上伤退的,少了一半人。剩下的你也都认识了。我一直认为正是那次大的损失让那个老头退休了。”说着他指了指自己的心脏的位置,“真正累的,干不动的是这里。” “然后就让你来了?为什么不让你单独带一只队,把他们调入你的小队中的,我想那样的效果应该会比较好。”皮特说到。 多诺万看了眼皮特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如果是我调来,那我是外人。他们会觉得是我夺走了他们的荣誉,队伍。而如果是调进我的那只队伍,那么他们才是需要融入进来的人,在情感上会好接受的多,也会主动的多。可是,很多时候并没那么容易。”多诺万说着无奈的苦笑了一下,“你知道这里三个老板中的一个是老陆战队员吗?” 第三百一十五章 账本 “他就是你的师尊,对吗?” 楚枫拿着那画像对狼少爷问道。 “你认得我师尊?” 狼少爷眉头微皱,目光复杂。 “何止认识,其实我与你师尊也算有些交情,所以你放心,我是不会伤害你的。” 楚枫说道。 “既然认识我师尊,为何不放开我?” “你为何要让我师尊过来,你到底想做什么?” 狼少爷接连对楚枫问道。 “我做什么?你无需知道。” “但你确实应该感谢你的师尊,若不是你师尊我刚好认得,就算天王老子护你,我也会将你除掉。”楚枫说道。 “除掉?” “我这守护阵法,你以为是假的吗?” “你说除掉就除掉?” “你说实话吧,其实我这守护阵法,你根本无可奈何,对不对?” 狼少爷说这番话的时候,目光故作坚定,甚至嚣张,但还是被楚枫看穿,他是装的。 其实他现在心里很虚,尤其是见识到楚枫狠辣的手段之后,他其实很怕楚枫。 但是他也想清楚,楚枫到底能否破开他的守护阵法,所以他是故意装作一副很嚣张的模样。 就是想试探楚枫。 “无可奈何?” 看穿狼少爷把戏的楚枫先是轻蔑一笑,接着便说道:“你信不信你师尊见到我,都不敢说这样的话?” “紫龙神袍我都不放在眼里,难道会破不开你这守护结界?” “你若不信,我可以现在就破开你这守护结界,反正杀了你,你师尊也对我无可奈何。” 楚枫说道。 “别别别,我信,我信还不行吗。” “你真的认得我师尊啊,你与我师尊是仇家吗?” 狼少爷慌了,不仅是楚枫的气势让他害怕,还有就是楚枫准确说出了,虎爷是紫龙神袍。 这件事,可是少有人知晓的,这说明楚枫真的认得他师尊。 “这样就对了,我向来吃软不吃硬。” “别说是你,就算你师尊敢和我来硬的,你师尊的命我也照样取。” 楚枫很是强势的说道,他就是要给狼少爷留下一个,别说是他,就连他师尊楚枫也完全不放在眼里的印象。 “我信,我信。” 狼少爷连连点头,先前伪装的嚣张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发自内心的恐惧。 在他眼中,楚枫太神秘了。 首先认识他的师尊,并且看样子真的不把他师尊放在眼里,否则也不可能,明知道他师尊是紫龙神袍,还敢让他师尊过来。 从这一点就足以证明,眼前这位的实力,多半是在他师尊之上的。 并且对方连面都不肯露,这就更让楚枫彰显神秘,也更让他感到恐惧。 毕竟越是未知,越是让人恐惧。 “其实,我与你师尊是旧相识,是有事与你师尊商量,所以只要你乖乖听话,我是不会伤害你的。” 楚枫此话刚说完。 那狼少爷便连连点头。 “我听话,我一定听话,前辈你你千万被伤害我。” 狼少爷是真的很害怕楚枫,尤其是卸下了伪装之后,他毫不遮掩自己对楚枫的恐惧。 接下来,楚枫利用狼少爷对自己的恐惧,做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打探狼少爷与老猫的关系,楚枫想知道,他们二人到底什么关系,怎么相识的。 对于老猫而言,这狼少爷究竟只是有利用价值,还是真的很在乎他。 而根据狼少爷所说,他的父亲与老猫乃是结识多年的好友,前几年其父亲被仇家重创,性命不保。 刚好这个时候,老猫上门拜访,救下了他,只是他父亲伤的太重,未能将他父亲的性命保住。 但却决定收狼少爷为徒。 当然,狼少爷那个时候,已是展现出了天才风范,所以狼少爷能有今日成就,其实与老猫教导无关,完全是他自己的天赋,以及他父亲生前的培养。 而狼少爷对老猫也并不太了解,他父亲去世那天,也是他第一次见到老猫的时候,但按他所说,老猫待他还是不错的。 可在楚枫看来,老猫可不像是重情重义之人,所以楚枫也不确定,老猫真的是念在故友情面,保护狼少爷。 还是说狼少爷,有老猫利用的地方。 但对于这些,狼少爷显然也不知晓。 于是楚枫开始利用狼少爷对自己的恐惧,对狼少爷做第二件事,开始尝试让狼少爷,配合自己破解他的守护阵法。 当然,楚枫自然不会告诉他,自己是要破开这守护阵法,而是先将狼少爷弄晕,然后利用潜意识让狼少爷进行配合。 正常来说这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可楚枫就是抓住了狼少爷恐惧自己这一点。 所以在昏睡之后,利用潜意识操控之下,狼少爷对楚枫也是言听计从。 紧接着,楚枫就开始尝试破阵。 可一番尝试之后,楚枫便发现,还是不行。 哪怕狼少爷配合自己也是不行。 还是楚枫的实力不足。 当然,也是楚枫对岳灵先祖的传承,还没有彻底领悟透彻,若是完全掌握,再给予足够时间,应该是可以破开的。 但现在的问题是,首先楚枫还没有彻底掌握那传承,短时间内楚枫也不可能彻底掌握。 还有就是,大概老猫三日后就会到达这里,显然楚枫破阵的时间也不充足。 这种情况下,楚枫便换了策略。 楚枫干脆将狼少爷藏了起来,并且布置了一座封锁阵法。 这封锁阵法,不仅可以将狼少爷束缚,也会隔绝狼少爷与老猫的联系。 虽说楚枫不能破解那守护阵法,但还是窥探出了一些东西,所以隔绝他们的联系这一点,楚枫还是可以做到的。 做完这些之后,楚枫又布置了一座较为强力的传送阵法,附加在自己身上。 楚枫的计划很简单。 虽说修罗王的力量,被封印了。 但是老猫并不知道这一点,所以只要楚枫装的强势一点,再加上有狼少爷做要挟。 楚枫觉得,老猫应该不敢贸然对楚枫动手。 倘若真的苗头不对,楚枫也可以趁机催动传送阵法逃离此地。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老猫发现是楚枫,二话不说转身就逃。 所以老猫,是否会说出雪姬的下落。 就要看老猫到底在不在乎,这狼少爷的性命了。 准备好这一切之后,楚枫只用了两日时间。 反正先来无事,楚枫便将从九重阁阁主那里掠夺来的乾坤袋打开。 这里面有着一把结界钥匙,那结界钥匙是可以进入那遗迹之中。 楚枫想进去看看,那所谓尊石是何模样。 可进去之后,楚枫却是神色一动,倍感意外。 他刚刚进入遗迹,还未见到那尊石,便感受到了一股映入灵魂深处的吸引力。 第三百一十六 蠹仙(4K) 墨丝苍蝇扇动翅膀,停在了书架夹层边上,向下俯瞰。 夹层中的昆虫酷似家蚕,颜色洁白,两指粗,一掌长,底部有两排腹足,背部长着一根根纤细而柔软的金丝, 正盘成一团,躺在由书页搭建成的窝中。 该怎么使用来着? 李昂回忆了一番在藏书看过的异类书籍, 蠹仙, 这种以书页为食、以文字为生的昆虫异类,最早见于先秦时期, 由于其过目不忘,能以吐丝形式,输出所有曾经食用过的文字,在当时就被当做神仙来供奉, 各国都培养了专门人才,用于与蠹仙沟通交流。 蠹仙吃的书籍质量越高,寿命越长,最长记录是存活了五百年, 但其繁育过于困难(一只蠹仙一生只会产一次卵),历代数量不断降低, 能沟通蠹仙的人也逐渐减少。 两晋时,蠹仙还相对常见,一些世家大族乃至地方豪强,都会养一只乃至几只。 而到了李昂的时代,整个虞国也就只有学宫、大明宫、著作局等十几个地方才养有蠹仙,一些州郡百姓甚至根本不知道历史上有这种东西。 “汉时专门管理蠹仙的官员,被称为牧蠹官,他们从小开始培养,与蠹仙朝夕相伴,亲手投喂各类书籍。蠹仙吃什么书,他们就看什么书,最起码要知道目录。 使用时,蠹仙官需要拨动蠹仙背上的特定金丝,才能让蠹仙吐出指定的资料” 被墨丝控制的苍蝇搓了搓前足,思索片刻后,拨了拨蠹仙背上的两根金丝。 沉睡中的蠹仙立刻翻滚着苏醒过来,绿豆般的大眼睛反射着墨丝苍蝇的样貌。 它颇为拟人化地愣在原地,像是在疑惑为什么是苍蝇而不是活人唤醒的它, 愣了几秒过后,还是“沙沙沙”地吐出了一团黑白相间的蚕丝。 蚕丝刚开始还比较潮湿,随后迅速干燥硬化,结成纸张样式, 而上面的文字么 “西晋秘书丞司马彪撰的《九州春秋》?” 这本书讲的是东汉末年的乱世史事,如果让学宫史学博士看到估计会很开心,但对眼下局势没用啊。 “再来!” 苍蝇又伸出手掌,拔了拔蠹仙背上另外几根金丝。 伴随着沙沙声响,蠹仙再度吐出书页。 《西京杂记》,没用, 《尔雅》,没用, 《汉书·艺文志》,没用, 《伽蓝龙众吐息法》,伽蓝宗的修行典籍诶!能锻炼灵脉,强化身躯,炼至高深处能拥有十龙十象之力。 但要求终生保持纯阳之身 那没事了。 嗯?怎么还有篇加了几千字的少儿不宜版《洛神赋》?开篇第一句是“曹丕的成绩很不理想。” 你们这寺庙挺能藏啊? 李昂看着不知道是哪朝哪代文人骚客写的洛神赋,脸上表情颇为精彩。 不过这也能理解,按照古书上的说法,蠹仙对书籍的需求量极大,而且书中内容,必须是有意义、不重复的文字, 拿练字的废稿,或者学生的抄写作业过去,蠹仙根本不屑一顾,吃都不会吃。 因此任何饲养蠹仙的势力,都会大批量地进口各种各样的杂书。宁滥勿缺。 其中总会掺进去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这样找下去,猴年马月才能找到线索。算了,还是我自己来吧。” 李昂控制苍蝇,飞下夹层,趴在蠹仙身前。 嘶 墨丝如纤细触须一般,从苍蝇体内延展出来,伸向蠹仙。 肥肥胖胖的蠹仙仿佛意识到了危险临近,下意识地收缩身躯,背上金丝根根竖起,口器微张,像是要惊声尖叫, 然而墨丝的速度比它更快, “沙”的一声,就覆盖在了它的体表,瞬间渗透皮膜,接管其身躯。 这就是蠹仙的意识海洋么? 李昂仿佛置身于一片漆黑空间,四面八方漂浮着无数光片,每个光片都是一本书籍、一篇文章。 有点类似于李昂自己的异界记忆宫殿,不过规模更小,也更杂乱。 李昂屏息凝神,稍微适应了一番蠹仙的意识界面,意念一动, 漫天光片立刻运转流动,大量文字在李昂面前展开, 不需要蠹仙喷吐丝线,就能直接阅读。 有效! 李昂深吸了口气,控制其余蚊虫,飞向伽蓝宗可能藏有蠹仙的地点,逐一检索资料。 伽蓝宗的,真正历史 他一心多用,急速查找着信息, 直到 嗡! 强烈佛光照亮了半边天空,来自于斋堂方向。 与此同时,大雄宝殿。 “我们到底在找什么?” 幽行符状态下,与阴影融为一体的夏浚,皱眉问道。 “回去的线索。” 酒逢海飘忽而起,仔细观察着大雄宝殿佛祖前方的四尊伽蓝祖师像,随口道:“当时在大雄宝殿遗址,三尊佛像突然起身攻击,随后我们就来到了三百年前的伽蓝宗。 究其原因,这几尊佛像的嫌疑最大。特别是在三百年后少掉的这一尊。你过来看。” 酒逢海指了指最左侧佛像的耳后,“这些佛像,贴了很多层金箔。” 夏浚飘了过来,沿着酒逢海手指方向,仔细观察佛像耳后裂开的纹路,果然透过裂纹,看见佛像表面一层一层堆积起来的金箔。 他立刻反应了过来,这个时代的金箔工艺,是将一整块黄金用铁锤反复敲打,纸质薄如蝉翼的一小片,再吹到器具表面。 因此才被叫为贴金箔,通常只会贴一层。 夏浚问道:“会是伽蓝宗为了彰显财力么?” “不像。多层金箔,既浪费,也会遮盖器具表面的纹路。只有不易剥落这一个优点。以此炫耀财富,反而没了品味。” 酒逢海顿了一下,“这么做更像是,为了遮掩佛像本身的颜色” 他伸手剥去一块金箔,露出了佛像本貌。坚固,沉重,漆黑,材质近似顽石。 这到底是 酒逢海心底升起一个荒谬至极的想法,他紧抿嘴唇,抬起手掌,按压在佛像之上,缓缓运转气海。 灵力缓慢渗透进佛像之中,实心的,死气沉沉,没有任何活性。 酒逢海下意识地松了口气,刚要转头对夏浚说些什么,就看见窗外耀眼佛光。 斋堂后院, 僧众聚集, 了悟方丈与了难住持,脸色铁青地看着空空荡荡的斋堂仓库。 里面储存的粮油蔬菜,全部化为焦炭。 “空!海!” 了难住持几乎是在厉声咆哮, 被报到名字的、平时负责看管仓库的空海僧,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抖若筛糠,结结巴巴道:“住持,我和其他几位师兄弟今晚一直在仓库的班房外,没有离开,也没有看到有人闯入” “那这是怎么回事?!” 了难住持难掩盛怒,一指仓库,周身气势压在空海僧身上,将后者脊背压弯。 “师弟莫要犯了嗔戒。” 了悟方丈缓缓道:“仓库中设了十余重禁制,即便你我想要悄无声息潜入,也没那么容易。 闯入者必然是烛霄境的术者,或者神符师,能以熄燃符,悄然焚烧掉一仓物资。 空海他们察觉不到,也情有可原。” “可是!” 了难住持从牙缝中挤出话语,“粮食怎么办?” “农田里还有作物,另外池塘可以养鱼,牧场可以饲养牲畜,供给香客。总会有办法的。” 方丈话音未落,便有僧人神色慌乱地急匆匆跑来,对他耳语几句。 了悟方丈脸色骤变,望向后山农田的方向。 “” 墨丝苍蝇,盘旋于灵台山上空。 视野所到之处,农田以及其中作物,全部化为焦土。 次日清晨, 斋堂提供的饭食,只有稀粥说是粥,更像是米汤。 香客们面面相觑,有人忍不住站起来,询问旁边施粥的僧侣,“法师,这是怎么回事?” 施粥僧侣面露尴尬之色,欲言又止,还是旁边的空我僧回答道:“昨夜恰逢火龙烧仓,仓库中的物资被损毁了一部分,不过剩余粮食足够支撑一段时间。 至于” “快看窗外!” 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香客们站起身来看向窗外,只见后山农田焦黑一片,伽蓝宗的僧侣们正在努力翻土。 慌乱的议论声更加响亮,一众香客围住空我僧,追问道:“空我法师,伽蓝宗到底还有多少粮食?足够吃吗?” “是啊,空我法师你是出家人,可不能骗我们啊!” 香客们神色慌乱,对于饥荒,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八千香客,近万僧人,每天都要消耗大量粮食, 如果仓库中储藏的食物被烧光,需要重新耕种,很多人根本支撑不到粮食秋收的时候。 “空我法师,我们可都是交了钱的,伽蓝宗不能不管我们的死活啊!” “方丈、住持在哪里?我们需要说法。” 香客们将空我僧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喧哗起来。 当初伽蓝宗挑选进山香客的时候,除了年轻且虔诚者,以及和寺中僧人沾亲带故者外,还接接收了许多富商与江湖修士。 每人缴纳一定钱财,少则万余贯,多则十万贯。以此换取进山机会。 付出了这么多钱,如果还要忍饥挨饿,实在难以接受。 “各位稍安勿躁” 空我僧试图解释,却被喧哗声淹没。 “好了!” 洪钟大吕般的佛音响彻斋堂,了难住持大踏步走进来,沉声道:“各位请随我来,到大雄宝殿外集合!” 了难住持威望极高,他出面后,斋堂中的骚乱立刻平息下来。所有人都涌向了大雄宝殿外的空地。 待到人群站定,了难住持站在殿前台阶上,朗声道:“仓库中的粮食,与后山的农田,确实在昨晚被焚毁,但是,并非毫无希望。 冰窟里还有冷冻的蔬菜,池塘河流中也还有许多鱼。足够支撑到秋收的粮食。 实在不行,伽蓝宗还能打开守山大阵,紧急从外界买来粮食。” “真的吗?太好了!” “我们有救了!” 台下信众纷纷舒了口气,唯独某些修士,皱起眉头。 作为修行之人,他们很清楚,伽蓝宗所使用的守山阵法,为了范围和强度牺牲了很多, 首先是不够智能,即便伽蓝宗自己人也不能出入禁制,否则就会灰飞烟灭, 其次是消耗巨大,平时光是维系,每天都要消耗掉价值万贯的资源。 短时间内关闭开启更是会对阵法本身造成伤害。 且不说外界有没有粮食,能不能买到, 就算有,守山大阵关闭之后,真的还能再度开启么? 人群角落,隋奕皱眉道:“仓库被烧,农田被毁,怎么看都像是灭亡在即啊 难道伽蓝宗就是因此毁灭的?粮食不够,幸存者自相残杀?” “不太像。” 酒逢海摇头道:“虽然昨晚我和夏浚没有第一时间发现仓库被烧,但还是借助幽行符,赶到现场,远远观察情况。 五、六间大仓库都被烧得一干二净,偏偏禁制没被触发,负责看守的人员也没有提前觉察到动静。 有点像是能够释放迅速扩散火焰的烛霄境熄燃符。 不过,如果真是神符师干的,也不符合逻辑。” 阿史那阙特勤思考了一下,问道:“你是说烧粮消灭不了伽蓝宗?” “嗯。” 酒逢海点头道:“八千香客中只有一百多名修士, 伽蓝僧人足够近万,超过八百名感气。 双方力量差距太过悬殊, 自相残杀掉一部分,剩下的人完全能等到秋收粮食。 因此,伽蓝宗绝不会因为粮食不够而灭绝, 反倒是关闭守山大阵,风险更高。” 几人交谈着伽蓝宗灭绝的可能原因,以及求生方法, 甚至开始考虑,能不能跳到方丈住持面前,说明自己来自三百年后伽蓝宗已经灭亡的未来,要求现在立刻马上解除守山大阵 这个提议显然不靠谱,更大的可能是被当做妖人抓起来,用异化物拷打折磨。 李昂没有参与到他们的谈话当中,他在袖子下疯狂翻动着那个刻有“即见如来,为何不拜”字样的铁盒。 这个坚固到就算以荧惑剑气也劈不开的铁盒,会是谁留下的? 如果说是伽蓝宗的遗物,为什么会和海介铃珠放一起?难道不应该被后来稽古的学宫博士收走么? 如果说是学宫博士留下的目的又会是什么呢? 李昂心思转动,他翻遍了伽蓝宗资料,也查到不到与铁盒有关的任何信息 嗡! 上一秒了难住持还在台上讲话,下一秒沉闷声音陡然响起, 只见大雄宝殿前的地面亮起纹路,如同一张大网般,将所有香客网罗其中。 人群立刻喧哗躁动起来,几个修士打扮的香客脸色陡变,伸手去握兵刃,却愕然发现气海受阻,调用不了灵力。 踏踏踏踏。 一群武僧从角落里冲了上来,拿着长短棍棒,将人群围住。 “各位稍安勿躁!” 了难住持的声音压倒了一切杂音,他沉声喝道:“近日的重重异象,皆因有妖人潜入伽蓝宗内,现在我们将逐一排查,找到并消灭妖人。” 第三百一十七章 伸冤(4K) 武僧们举着棍棒,虎视眈眈,慌乱的人群渐渐安静下来。 那位章刺史左右张望了一阵,发现没人站出来,只好举手问道:“了难住持,当时我们上山的时候,不是用守山禁制已经筛查过一遍了么?现在这排查是怎么个流程?” “分两道章程。一是以禁制,扫视气海、灵脉、静脉。 二是以镜观心。” 了难住持淡淡说了一句, 几名僧人,摇摇晃晃地抬着一面巨大铜镜,走了过来,将镜子竖立在地上的圆形禁制前方。 铜镜呈椭圆形,镜面光洁闪亮,边缘刻有两排图案。 “这面镜子,能显现出心中埋藏的不可告人秘密。” 了难住持沉声道:“空海,你来演示。” “是。” 空海僧硬着头皮走上前去, 脚踩禁制,面朝铜镜。 他脚下的禁制绽放白色光亮,照出了他的灵脉以及所佩戴的佛珠, 而镜面光华流转,显现出一个和空海僧相貌相仿的小沙弥,在斋堂厨房中偷吃糕点的画面。 了难住持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你心中隐秘便是犯了八戒非时食,等事情结束后,自己去戒律院领罚。” “是住持。” 空海松了口气,后退两步,离开铜镜范围。 角落里的酒逢海眯着眼睛观望了一阵,小声嘀咕道:“鉴心镜,竟然是真的。” 阙特勤一挑眉梢,问道:“鉴心镜?” “原产于西域古国,月氏国的一面铜镜。镜子上方的一行字与羌文类似,意思是貌有正否,心有善恶。虽已鉴貌,仍需鉴心 传闻这面镜子是能工巧匠为其国后打造,莫名拥有了神异之处。后来月氏被匈奴所灭,该镜也辗转流入中原, 在中原引起十余次血腥争夺、更换了数任主人后,最终不知所踪。 只在典籍中被列为二级异化物。 我随院长外出游历时,听他讲到过那段历史。 想不到会落在伽蓝宗手里。” 酒逢海说道:“想来也是,引发骚动者,能当着几个大修行者的面,随意出入浮屠塔,视各种禁制如无物。 寻常那种检测气海、灵脉、经脉的手段对他肯定没有效果, 反倒是鉴心镜说不定有效。” 说罢他顿了一下,嘀咕道:“只不过,场面肯定不会好看到哪去。” 酒逢海的话语很快就得到了验证, 在武僧的监督下,广场中的香客一个个走上前去,站在鉴心镜前。 他们大部分都是虔诚于禅宗的善男信女,但隐藏在心底的、不可告人的秘密,却一个比一个离奇。 出轨的,出柜的,偷盗的,科举舞弊的,抛妻弃子的,杀人放火的 镜中幻象栩栩如生,倒映出人们的诸多丑恶。 “好哇,我才出差两个月,你就在外勾三搭四!我要杀了你!” “萍儿,你怎么能繁漪是你的后母啊!” “周捕快你竟然收人钱财,伪作证据陷害我兄长?!当初你走投无路,是他接济的你!” 一时间,人群谩骂,殴打,撕扯,指责, 场面混乱无序。 “好了。” 了悟方丈摇头道,“空海,你去带人搬来木板,临时搭建起房屋,一次只进一人,不让其余香客观看。” 此言一出,剩余还没被检测到的人群齐齐松了口气,甚至有人跪在地上感激了悟方丈的开明。 “呵,好一出奇景啊。表面忠厚实则男盗女娼,表面清高实则阴暗下流,表面端庄严肃实则卑鄙不择手段,表面仁善宽厚实则奸闲恶毒。” 声音不大不小,但在一片虔诚话语中,依旧刺耳清晰。 广场立刻静了下来,人们左顾右盼,试图找出谁在说话。 “诸位大师也是阵中之人,为何不自己站在镜子前面,看一看自己?课子课孙先课己,成仙成佛且成人。” 那声音幽幽道:“还是说,各位大师也不敢呢?” 寂静,广场上落针可闻, 无论是台上群僧,还是周围众人,都看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杨十九,这个在伽蓝宗做工的瘸腿哑巴杂役。 他迎着众人目光,一瘸一拐地走上前去, 一群武僧立刻抄起棍棒,将他团团围住,如临大敌。 “杨十九?” 空我惊愕道:“你怎么” “怎么能说话?怎么会在这时候站出来?” 瘦削苍老的杨十九长叹一声,“空我法师,你是这伽蓝宗里少有的好人,没必要留在这里陪葬。趁现在,逃吧如果能逃出去的话。” “妖人!” 一名武僧突然爆喝一声,手中长棍裹挟风势,重重压向杨十九的脖颈。 其余几名同伴,也齐齐出手,或是施展术法,或是吟唱佛音。 杨十九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平静地低垂着眼帘。 倏 落向杨十九的长棍,在空中越来越慢,直至凝固不动。连同那名武僧一起,僵在原地。 兵刃,佛音,术法,念具,法器 所有一切都在杨十九身边停滞凝固, 暴怒武僧们双眼暴突,张着嘴巴,维持着静止姿势。 杨十九目不斜视,拖着瘸腿,缓步上前,直到走出一段距离,后方的武僧们才齐齐完成了手中动作,茫然无措地看着自己将攻击倾泻在空地上。 碎石飞溅,烟尘弥漫, 维持寺庙治安的武僧,监督戒律的持戒僧,管理戒律院的典座, 越来越多的僧人围向杨十九, 但他身边,仿佛环绕着一个无形的圆,将所有进入圆圈的干扰,全部凝固冻结。 无论是人,还是法器。 甚至于,那三位之前镇守着浮屠塔的长老,都没能拦住杨十九他们手中积蓄着佛光,顿在原地无法动弹,眼睁睁看着杨十九从身边擦身而过,一级一级有些艰难地登上台阶。 漫长台阶对于杨十九来说并不轻松,他站在大雄宝殿前方,撑着膝盖喘息了一阵,才站起身来,缓缓道:“了难住持,了悟方丈。” “杨十九,” 了难目光冷冽,“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 杨十九停顿了片刻,“我只想要个公道。” 他转过身,望着台阶下茫茫多的人群,说道:“伽蓝宗立足于汾州,名下的粮行,车马行,牙行,船行,酒肆,邸店等,一年明面上的收入就达六百万贯, 在这之外,还有医治各路江湖人士的医药费,各州府善男信女的募捐,发卖开光法器 算下来何止千万贯。 这些修缮寺庙金身的银钱中,有多少百姓血泪?” 杨十九顿了一下,缓缓道:“历朝历代百姓之负担有三,赋税,徭役,衙门摊派。 隋国赋税二十税一,相对较轻,但徭役却极重。一年之中,必须要有一月、半月为官府无偿劳作。 时间看似不长, 但各地衙门怎么可能真的遵守?必然肆意征发,让百姓为他家铺路修渠,甚至假称工程质量低劣,要求返工,一月徭役,硬生生拖到三月四月,错过农事。 另外还有摊派, 驿马、洒水、门包、长随 官员过境,有如蝗虫一般,有无数理由索要钱财。分摊在百姓头上,按田亩摊派,每人都要交钱, 如若延期,里正衙前、官吏差人,便会拿着镣铐踹开大门,将人拷走。” 杨十九扫过台下众人,面无表情道:“仔细算下来,自耕土地的一户之家,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一年到头竭尽全力也只不过勉强维持生计。 但凡遇到灾年,或者官吏贪婪,立刻便会破产,沦为佃农。 一旦成为佃农,便是无根之木,无水之萍。 汾州一地,拥有佃农最多的,并非地主豪强、世家大族,而是伽蓝宗。” 他指了指那些拿着棍棒的武僧,淡淡道:“伽蓝宗的僧众数以万计,其中过半都是武僧。 须知只有灵脉合格者,方能修行,这些武僧绝大部分都没有修行潜力,他们所学习的武艺,也不是用来对付其他宗门的修士,而是为了对付佃农。 佃农不按时交租,罚, 佃农私藏粮食,打, 佃农私下议论,关, 佃农家中妻女容貌姣好,占。 以至于民间有‘好妻种好田,孬妻种孬田’之说法。 数万户佃农,便是数万户奴隶,世世代代为伽蓝宗做奴。稍有怨愤便会迎来镇压这些事情很多时候甚至不需要你们伽蓝僧人亲自动手, 你们豢养的江湖门派就能为你们效劳,让佛子佛徒手上不至于沾染过多血腥。 闹得狠了,伽蓝宗再施施然出面,惩处一些本来就是被你们豢养的恶霸,以平民愤。 至于汾州官府,毫无作为,甚至与伽蓝宗相勾结, 前者指使衙役,加派徭役,故意令自耕农户错过农时,濒临破产,交不上赋税摊派, 后者则趁势放贷,利滚利,贷滚贷, 两相协作,不出数年,自耕农户必然举家破产, 而这时伽蓝宗便能低价买下土地,继续扩张‘极乐佛土’、‘极乐佛国’。” “放肆!” 一名武僧忍不住喝骂道:“佛法高深,岂容你在这里诋毁?!” 杨十九摇头道:“诋毁?若世间真有法力无边的佛陀,若佛陀真像你们说的那么仁慈宽厚,若菩萨真像你们说的那样,曾经活过来过比如那座韦陀菩萨像, 那他又怎么会容许你们在这里行恶? 不是应该将你们关入无间地狱么? 还是说,佛陀菩萨认可你们的行径,认为你们这是在践行佛法教义?” “” 了难住持深吸了一口气,缓慢道:“你不是杨十九。” “哈哈哈,我当然不是。” 杨十九,或者说瘦削老者,苦涩笑道:“杨十九笃信禅宗,当了一辈子顺民,即便被收租的打手打断了腿,毒哑了喉咙,也依旧愚忠愚信, 这等虔诚我哪能比得上? 我只是个不甘心如此的逆民而已。” 也许是这话听起来有些熟悉,一名武僧努力回忆了一番,突然双目圆睁,愕然道:“你是吕秀才?” “没错,我就是那个不肯安分做顺民的吕秀才。” 瘦削老者缓慢地点了点头,“我考科举屡试不中,被乡亲讥讽为秀才,沦为佃农。偶尔帮人写信抄书赚取酬劳,其余家计都靠妻子种田、缝衣维持。 实在愧为人夫、人父。 我去参加州府乡试,好不容易考上举人,回到家中却得知妻子为了领免费的粥,在水陆道场上不小心撞了某位伽蓝宗小沙弥一下,就被江湖门派的打手抓去关进监牢,百般折磨, 我的儿女被封在家中,活活饿死,死时手指血肉模糊,木门上满是深邃抓痕。 没有一个邻居愿意伸出援手只因那个小沙弥,传闻是伽蓝方丈的私生子,贵不可言。 我考上举人的消息传回,那个江湖门派的堂主立刻登门道歉,送回了我的妻子,并砍断了打手的两只手。 但这有什么用?我的妻子抱着瘦如柴骨的儿女尸骸,夜不能寐,终日以泪洗面,不断说是自己害了他们,过不了多久就死了。 我听说,让人帮忙‘略施惩戒’的具体主意,是那个小沙弥想出来的, 于是,我要找个说法。 我拒绝了登门说媒的每人,抱着妻子儿女骨灰登上伽蓝宗,第一次第二次,都被礼貌劝回, 第三次在半路上,就被路人用布袋蒙上脑袋,痛打了一顿,踹下山去。 他们让我‘别不识好歹’, 我去衙门要说法,长官卧病在床,拒不接见。 我去州府要说法,州府上反而说,我的乡试考卷有问题,要驳回我的举人资格。 我去长安要说法,结果被人绑上船只,打断了一条腿,丢进了河里。 我费劲千辛万苦爬上了岸,想到即便我到了长安,敲响了万年县的伸冤鼓,恐怕也伸不了冤 伽蓝宗能通天,最后的结果, 也不是我冤,只会是禅宗魁首的伽蓝宗冤,是那位方丈的私生子冤。 所以,我与一只妖魔达成了协议。” 老秀才从怀中拿出一个布囊,轻轻解开,里面装满了细密沙粒,“那只妖魔无所不能,它以我魂飞魄散、永世不能超生为代价, 让我喝下一瓶血液, 给予了我要到说法的能力。 这些沙子,方丈熟悉么?” “这是” 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了悟方丈也不由得色变,“时之砂?” “没错,就是你们伽蓝宗早已丢失的至宝,时之砂。” 老秀才点头道:“摩诃勒弃多来中原传播佛法,不止带来了经书,也带来了传说中佛祖所遗留下来的几件法器。 时之砂,具有停滞、逆转时间之效果, 配合你们宗门宝库中的须弥沙漏,便能调转时间长河。”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 众人或犹疑,或恐慌,或震惊,或贪婪, 包括夏浚等人在内。 李昂心底掀起骇浪,瞬间想到了长安城里那个神神秘秘、自称神通广大的槐灵, 以及 自己怀里与时之砂极度相似的盐状颗粒。 第三百一十八章 金身 脑海中像是划过一道闪电,李昂瞬间想明白了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事情。 三百年后困住众人的禁制; 失踪的第四座佛像; 传说中搬来运粮船的韦陀菩萨; 从菩萨净瓶中掉落的老旧铃珠; 以及那个给自己强烈熟悉感却始终无法打开的坚固铁盒 他低声喝道:“随时准备跑路。” “跑路?” 隋奕迟疑地望了眼周围禁制,以及远处的守山大阵,“跑去哪?” “浮屠塔。” 李昂快速回答道,呼唤起隐藏在寺庙各处的墨丝。 大雄宝殿前, 了难住持阴沉道:“你利用时之砂,潜入伽蓝宗,闯入了浮屠塔?” “是。” 老秀才说道:“即便我喝下了妖魔之血,仍然受到时之砂的严重影响,变得衰老了许多。 我拖着瘸腿回到家乡后,杀死了住在隔壁的邻居杨十九。 他是我的远方亲戚,与我衰老后长相颇为相似, 当初也是他一马当先,没等打手吩咐,便用钉子木板,忙不迭地钉上了我家的门,让我的儿女在门后活活饿死。 杨十九是模范信众,对伽蓝宗无比忠诚, 我便顶替了他,来到伽蓝宗——正好他又瘸又哑,不用说话。 至于浮屠塔禁制,我有着能够停滞时间的时之砂,不会轻易死去, 即便死了,也能迅速回溯复活。 一次次探索,一次次尝试,一次次死去重生,终于,让我找到了这个。” 老秀才从怀中缓缓取出一件器物。 那是一个小巧玲珑的沙漏,一掌大小,中间是用透明宝石雕刻而成的罩子,两端则为石头材质,镶嵌有华丽花纹。 了难住持与了悟方丈脸色陡变,前者一掌拍出,绽放出闪耀佛光,凝结成佛掌形状,朝着老秀才盖去, 后者一拄禅杖,脚下的石筑台阶立刻裂出巨大裂口。 “没有用的。” 老秀才从指缝间漏出一些细沙,佛光掌印凝结在十丈之外,而那蔓延到脚下的大地裂痕,也迅速愈合。 踏,踏,踏,踏。 老秀才目不斜视,迎着佛光拾级而上,每走一步,他头顶白发就会延长一分,脸上皱纹便会更加深刻。 倾泻着法力的住持、方丈、寺中长老,不得不避让开来,眼睁睁看着老秀才踏入大雄宝殿。 “不要慌张!” 了难住持大声喝道:“都释放护体金光,他即便有时之砂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朽,护好自身,继续攻击,看他慢慢老死!” “” 老秀才像是没有听见一般,自顾自地拖着愈发孱弱身躯,在佛像前方的丝绸圆座上坐下, 一点一点,将时之砂通过沙漏顶部的轮盘孔洞,倒入其中。 哗—— 砂砾与瓶子碰撞,发出绵密响声, 老秀才目光空洞,似乎在透过瓶身上的反光,审视着自己那苍老到认不出的倒影。 饮下妖魔之血,变为昊天最唾弃厌憎的邪魔,甚至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只求” 他不去理会后方那密集堆积着的佛法佛音,认真仔细地将指缝间最后一粒时之沙,倒入沙漏之中,艰难合上了轮盘。 在绵密佛法攻击之下,他衰老得愈发迅速,仅仅只是简单的动作,便耗尽了他所有气力。 “公道。” 他拼命地喘着粗气,将沙漏倒转过来,重重放在了佛坛之上, 整个人顺势倒下,倚靠在刚打磨好的木桌腿边。 沙—— 沙漏中沙尘流动,沿着纤细管径,坠入下方平底。 时间,开始了变化。 大雄宝殿两侧的烛火突然亮起、熄灭,亮起、熄灭,循环往复, 佛坛瓷盘中供奉着的瓜果,时而腐烂,时而新鲜, 连通佛坛上方的佛像,也开始了震颤。 “不” 了难住持艰涩道:“你都做了什么?” “做我,该做的。” 老秀才艰难呼吸着。 “疯子!你这个疯子!” 一位长老怒骂道:“你明明可以拿上时之砂,去复活你的妻子儿女,何必来找我伽蓝宗的麻烦?!” “时之砂,改变不了在我得到它之前的事情。” 老秀才缓慢地摇了摇头道:“你们说的没错,即便我喝下了妖魔之血,有了时之砂,也无法击穿你们的护体金光,更不可能杀尽灵台山上每一个有罪之人、帮凶。 我太老了,老得挥不动刀,杀不了一只鸡——虽然以往杀鸡也是我妻子杀的。 不过,他们不同。” 老秀才朝佛坛上的佛像侧了侧脑袋,“你们称你们的伽蓝祖师,当初带着四名弟子,杀死了 訑、讹、厌、杌,四头妖魔, 却因为战斗余波震垮山脉,连累到周遭百姓, 而惭愧羞愧,不让后人大肆传颂其事迹。 呵呵,四名先师,四头妖魔,你们伽蓝祖师当初根本没有斩妖除魔, 而是以时之砂与须弥沙漏,强行度化妖魔的怨恨,让它们化魔为佛。 正因如此,你们才不敢宣扬,甚至在四位祖师圆寂坐化后,也要不停地粉刷金身,生怕佛像露出破绽。 不过,你们有没有想过,这四尊妖魔出身的佛,坐化时已炼成了不朽金身, 只需要逆转千年,就能将他们拨回到还是食人妖魔的记忆与状态。” 咔嚓! 佛像震动的频率越来越快,越来越强烈,直至最左侧佛像表面的一层层金漆裂开一道深邃缝隙, 漆黑如墨的妖气,立刻从裂缝中喷涌而出。 如瀑布泄地一般,沿着大雄宝殿地面扩散。 “别碰到魔气!!” 了难住持厉声爆喝,却还是迟了一步。 一名僧人不慎沾上一丁点魔气,整条手臂像是浸入墨水一般,迅速变黑,蔓延到全身。 啪! 他猛地扑倒在地,疯狂抽搐,四肢如痉挛般向后拧动,以正常人绝不可能做出的姿势,翻了个身。 他面朝上,背朝下,四肢着地,脖颈如麻花般翻转数圈,口中吐着黑血,狰狞望着殿前僧众。 “开始了” 老秀才后仰头颅,望着那座不断颤抖、散发着沸腾魔气的佛像, 以沙哑声线,念出了李昂等人无比熟悉的、在三百年后大雄宝殿中仍然回荡着的话语,“你们所有人,都要死。” 第三百一十九章 千面 涛涛魔气沿着台阶倾泻而出,所到之处草木尽数枯萎, 了悟方丈脸色一变再变,当即双掌合十,周身浮现金光,凝结成钟状, 单人拦在殿前,挡住大半喷涌出的魔气。 但仍有许多武僧,不慎触碰到黑雾。 “啊!!!” 这些僧人扑倒在地,痛苦挣扎,齐齐变为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或是手臂化为长刀, 或是腹部肿胀、肠子爆出, 或是体型缩小,浑身长满坚固毛发, 或背生羽翼,脑生巨瘤 千魔千貌, 怪物们从地上爬起,嘶吼着向着昔日同门扑去。 熟悉的师兄弟惨死于眼前, 大部分僧众都没能做出果断反击,只是下意识地向后退, 后果便是上百人被怪物扑倒,撕咬,杀死。 鲜血泼洒在大雄宝殿前方的大地上,僧人们惨叫着死去,眼眸中清明褪去, 唯有残缺身躯,依旧在魔气驱使下,晃晃悠悠地爬了起来。 “唵!!!” 了难主持手捏法印,嘴巴大张,声如洪钟大吕,在殿前激昂回荡。 狮吼雷震的佛音,能直指本心,澄清灵台,驱逐杂念。 但魔气对人的侵染,深入骨髓,能直接改变他们的身躯,连头脑都扭曲变异。 了难的佛音,只是令所有魔物的动作齐齐一僵,随后又投入下一轮的杀戮。 像是一壶浓稠墨水,滴入水缸一般, 大量悍不畏死的妖魔,硬生生冲破了武僧防线,扑向那些普通僧人,与台下茫茫多的香客。 这是一场一边倒的杀戮, 残肢断臂高高飞起,浓郁血腥直冲霄, 遭魔气浸染的怪物,身躯异常坚韧,力量速度远超常人,无论佛音还是术法,都没有太好的效果, 而只要人的肢体直接触碰到怪物体表附着的魔气,无论修为是高是低、意志是坚定是孱弱, 都会被魔气感染同化,短短数秒过后,一头魔物便能“新鲜出炉”。 只有切掉脑袋,斩断四肢,方能阻止其行动。 灵台山上的近万僧众,真正修行者不过八百,还分散在广场各处, 根本来不及遏制魔潮扩散。 霎时间, 哭喊声,尖叫声,嘶吼声,咆哮声,利刃切割声 无数杂乱声音重叠在一起, 殿前广场已然化为修罗地狱。 周国皇子夏浚怔怔看着眼前一幕,整个人如坠冰窟。 他在周国书院就读时,也曾随军队去深山老林中剿灭盗匪、叛军、魔教。 当时看着满地尸首,与高高摞起的死不瞑目京观, 他吐了一阵,缓过劲来后,以为书上说的杀戮景象不过如此,自己以后再也不会失态。 直到现在。 “殿下回神!” 萧达一剑震开了扑过来的怪物,朝着夏浚厉声喝道。 夏浚这才如梦初醒,驱使飞剑,将那头怪物凌空切成两半,环顾四周。 眼下局势混乱到了极点, 殿前空地上,还未沾染魔气的活人惊恐万分,向着各个方向奔逃。 一位大腹便便的富翁,勉强跑出几步,被地上断肢一绊,摔倒在地, 只好挥舞着拐杖,大喊让仆役扛起自己,却根本无人理会, 直至被追上来的妖魔,一刀穿心; 一对夫妻手拉着彼此向外逃离,丈夫跑着跑着突然觉得肩膀一凉, 回头望去,妻子已经被魔气沾上,正红着双眼,撕扯下他的一条手臂,放在嘴里大肆啃咬; 原本混杂在香客中的,还有不少修士, 但眼下环境实在是太过混乱,魔潮扩散又太过迅速, 当他们祭起武器时,面对的已经是数以千计从地上爬起来的怪物。 各方修士彼此对视一眼,一部分人当即凌空而起,逃离此处。 另一部分,则朝了悟方丈大喊道:“方丈速速解开守山大阵!我们一起冲杀出去!” “解不开的!” 了难住持厉声道:“要自内而外打开大阵,至少需要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现在哪怕半刻钟都不够用啊! “一旦大雄宝殿里的那座魔佛彻底苏醒,整个伽蓝宗都将万劫不复。” 一位白须长老挥舞禅杖,打碎一头魔物的脑袋,顾不上擦拭脸上污血,将禅杖如长矛般重重掷出,直指殿中倚靠着木桌的老秀才。 咻—— 禅杖上面的铁环当啷作响,杖身疾如闪电,贯穿了三头挡路魔物。 老秀才依旧地垂着眼帘,没有任何躲闪的意思——没有意义, 只见飞来的禅杖,在空中越来越慢,表面金光急速衰减黯淡,直至彻底失去力量,坠落在地。 倒入了时之砂的弥须沙漏,只是自顾自地运转着,便能自行扭曲周遭时间, 任何力量,都无法穿透时间。 “” 白须长老见状,深吸了一口气,大喝一声:“弥陀净土!” 他的袈裟飞扬,周身佛光大放,流转传播至周遭武僧身上,以一个个武僧为节点,形成一道隔绝大雄宝殿中魔气的“防波堤”。 “所有人,不准退!拦住魔气方有生路!” 那位长老朝着僧众高声喊了一句,转头朝了悟方丈疾声道:“方丈,开坛调用守山大阵,以阵法摧毁整座宝殿。” 了悟瞬间明白他的意思, 伽蓝师祖化为的魔佛,绝非人力所能抵抗,只有依靠拥有破灭威能的守山大阵,才有抗衡可能。 不能逃,只能战。 他当即咬住牙关,原地坐下,从怀中拿出了一串白玉佛珠。 这串佛珠足有两百颗之多,材质细腻,表面用细密金线镌刻着禅宗经文,正是伽蓝宗守山大阵的阵眼。 “为方丈护法!” 白须长老双掌合十,震退奔来的怪物,其他修行僧众,有样学样, 在了悟方丈周围坐下,敲响木鱼,念诵佛经,以佛光抗衡魔气。 在场还未离去的修士,见伽蓝宗僧人都留在原地布置起防御,也认清现状,协同剩余僧众抵御周遭怪物。 “我们怎么办?!” 夏浚疾声问道,“是战是逃?” 众人稀里糊涂被带到了三百年前伽蓝宗毁灭前夜,所求无非是回到家乡,但眼前状况,能不能活下去都是个未知数。 “” 酒逢海攥紧双拳,他也想逃离此处,再试一试能不能闯出守山大阵, 但潜意识里仿佛有个声音提醒他,擅闯阵法的话只会凄惨死去。 “我们去帮” 酒逢海话音未落,李昂便斩钉截铁打断道:“去浮屠塔!” 所有人目光转向李昂,后者眼眸中毫无波动,手里紧握着那个来历不明的铁盒。 能够逆转时间的弥须沙漏与时之砂; 失踪的第四尊佛像; 刻有文字的铁盒; 突然触发的穿越; 一直以来得到的所有线索在脑海中汇聚成一条直线, 破局之法,他已经明白了。 第三百二十章 绝路 伽蓝宗的浮屠佛塔为八角形,层高三十七重,高耸入。 其由玉、石、金银、琉璃等材质搭建而成,表面装饰着壶门、狮子、火珠垂莲,每一层突出的角上,还挂着小巧的昊天铃铛。 奔踏而来的众人在塔前急急停下,浮屠塔外竖立着八面金光禁制,如城墙一般封死了入口。 李昂朝着金光墙壁重重抛出三棱枪,枪刃尖端刺中禁制,迸发出闪耀火星。 铛! 金光墙壁上掀起波纹状涟漪,连一道伤痕都没能留下。 “” 李昂深吸了一口气,根据昨晚从蠹仙那里搜集来的账目信息,伽蓝宗用了相当多的资源修造浮屠塔,特别是在估计隋国国运衰微、乱世将至之后, 花了极大支出,将浮屠塔的禁制与守山大阵连接在一起, 一旦大阵被全面触发,浮屠塔、方丈院、住持院等地方的禁制也会一并激活。 他攥紧拳头,压制虎口的阵痛,握着三棱枪,一下一下地刺着金光禁制。 “我们为什么不留在大雄宝殿前帮助伽蓝宗的人?或者直接逃跑?” 萧达望着远处四散奔逃的修士与普通人,有些惴惴不安地问道。 “因为在我们的现实里,他们都死了。” 酒逢海快速说道:“如果我们在殿前,成功帮助伽蓝宗顺利杀死魔佛,那么三百年后就不应该有那么多尸骸。 但现实是学宫处理了好些尸骨,证明了悟、了难绝不会成功至少不是全部成功。 至于逃跑” “啊啊啊啊啊!!” 远处传来的惨叫声打断了酒逢海的话语, 一些因害怕魔物而闯入守山大阵中的人,没跑出几步,便被阵法中无处不在的无形力量,切断了手脚四肢,摔在地上凄厉哀嚎,然后被阵法切碎,化为片片飞灰。 “只要大阵还在,就没有地方可逃。” 夏浚紧抿嘴唇,手中结成剑诀,令长剑悬浮于身前半丈。 越来越多的魔物,从大雄宝殿方向跑了出来,追逐那些四散奔逃者。 每分每秒,都有人被怪物扑倒,杀死,随后化为新的怪物,挣扎着从地上爬起,转头狩猎几秒前还是同伴的其他人类。 “李昂,你确定我们能活下去么?” 夏浚沉声问道。 “我不知道,” 李昂头也不回,继续用三棱枪刺着金光墙壁,“我只知道,浮屠塔里的东西,是我们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铛 又是一声沉闷响声,三棱枪那用精金打造的枪刃尖端,在巨大力量的碰撞下,硬生生崩断了一大块。 来不及心疼武器,李昂改刺为砸,专心致志地砸着金光墙壁。 “死马当活马医么?啧,早知道就不来参加什么学术交流了,在皇城待着多好,冬天有暖室,夏天有凉房,白天有仆役伺候起居,晚上还有人帮忙暖床, 何至于现在这样,随时会死。” 夏浚碎碎念了几句,脸上表情骤然转冷,“也罢,事已至此就信你一回,希望你像那些虞国人说的那样,永远不会出错。 绝影!” 这位南周皇子前踏数步,高喝一声,身前长剑陡然分化出十余道剑影,掠向密林之中,砍向那些奔跑袭来的魔物。 沙 一道剑影干净利落地劈开怪物头颅,漆黑污血沾染在飞剑上, 还没停留几秒,便被急速转向的飞剑所造成的离心力,给甩飞出去。 飞剑在林间编织成一道散播死亡的密集网络, 夏浚结成剑诀的手掌不断颤抖,额头沁出冷汗,显然负担极重。 “各位,若我被魔气感染,务必在我变为妖魔前斩下我的头颅。” 阿史那阙特勤用带着口音的长安官话说道, 他拔出腰侧弯刀,自怀中拿出一块小巧玲珑、刻满繁琐花纹的三角形铜块,轻轻一晃,金块便自行延展舒张,化为单手盾牌。 他左手持盾,右手执刀,认真说道:“回头告诉我的族人,我没有给他们丢脸。” 说罢,他便蹬踏地面,冲上前去,挡在夏浚身前,以盾牌重重拍飞一头扑来的魔物, 配合追击而来的萧达,将其凌空斩成三截。 身为武者,他们二人接触到魔气的风险是夏浚的十倍二十倍,但眼下已经没有其他办法,只能死中求活。 “想不到,偌大的前隋宗门,近千名修士,加上我们几个,会被一个普普通通、连修士都不是的老秀才,给逼上绝路。” 酒逢海摇头苦笑一声,也从怀中掏出压箱底的符箓与海介铃珠,踏步走上前去,配合夏浚三人,建造起防线,阻挡如潮水一般涌来的妖魔。 夏浚的飞剑斩杀自突袭而来的妖魔, 阿史那阙特勤挥舞盾牌,拍飞冲到面前的怪物, 萧达在侧翼战线进行掩护, 酒逢海的术法与符箓,则在林地外围制造出沼泽、火海、泥潭、冰面,阻碍妖魔前进步伐。 浮屠塔前,只剩下了李昂与隋奕。 “铛铛铛!” 李昂一下又一下地砸着金光禁制,怀中放置着的苦境莲花片片凋落,象征着死亡正在逐步接近。 啪。 青葱手指,搭在了李昂的肩膀上。 隋奕眯着眼睛,用牙咬断了右手的脱臼吊带,歪着头平静说道:“省点力气吧。破坏摧毁这活儿,还是你师姐在行。” 她前踏一步,甩了甩依旧有些隐隐作痛的手臂,双手持剑,朝其中倾注剑意与灵力。 剑刃上徐徐升腾起萤惑烈焰,照亮了她的眼眸,仿佛双眸也在燃烧。 第三百二十一章 挥剑 自己,为什么要练剑? 隋奕发丝飞扬,闭上双眼,脑海中骤然泛起回忆。 儿时最快乐的记忆,大概是在山上放牛。看着牛甩着尾巴,懒洋洋地吃着野草,自己摘采着路边的野花野果。 桑葚,野草莓,拐枣,乃至有花蜜的牵牛花。 直到某天,爹得了一场大病,家里被迫卖家具,卖首饰,卖猪卖羊,最后将那头耕了许多年田的老牛卖掉,从此自己再也不能上山放牛。 娘变得沉默寡言,爹也开始酗酒,脾气越来越差,动辄打骂自己与娘。 被打得疼了,自己偶尔会在心中暗暗咒骂,希望爹早点死去。 咒骂,成真了。 爹买酒未归,自己与娘向邻居借了油灯,满村寻找,最终发现他倒在路边水沟,身上有被马车撞伤的痕迹。 村中唯一有马车的,是里正。 里正是村中宗族的族长,自己家是外姓人, 对于小小的山村而言,族长里正就是天。 娘跪在里正家的门前,央求两百文的棺材钱。 里正忙着准备他家女儿的婚宴,被催得烦了,推开门,一木棒打在了娘的头上。 娘昏了过去,过了一会儿才醒,抱着自己摇摇晃晃回到家里,半夜浑身发烫,说了些胡话,就死了。 自己坐在床边哭得没有了力气,第二天用家里仅剩的柜子,给爹娘当做棺材,埋在了后院那时候自己太小了,挖个坑已经耗费了全部力气。 第三天,自己站在了田间地头,在烈日下费力挥舞着比自己还高的锄头。 人是要吃饭的,不管田地,粮食就不会生长出来。 种田很辛苦,但比起种田,面对空空荡荡的家更可怕。半夜醒来,自己总是希望能听见一些声音。 哪怕是爹的咳嗽,或者母亲纺织的吱呀声。 后来,村里来了个拿着罗盘的女人,她说自己天赋异禀,带着自己去到了州府,去到长安,去到学宫。 学宫里的博士们都很慈祥,他们争着抢着要当自己的老师,围在一起耐心询问自己想要学什么。 自己犹豫了很久,怯生生回答:“最厉害的。” 博士们哈哈大笑,那个女博士笑着抚过自己干巴巴的头发,“那就跟我学剑吧。” 于是,自己开始练剑。 自己被誉为五十年内剑学天赋第一, 感气,身藏,听雨,巡。水到渠成,几乎没有阻碍。 到第四年时,师兄师姐们再也没有谁是自己的对手,唯一能胜过一筹的,只有高一年的何司平。 自己,可能也许真的很厉害吧。 确认了这一点,趁着某年假期,自己离开了长安,回到家乡,趁着夜色潜入村中。 悄无声息越过里正家的围墙,打开他家的窗户,站在床边仔细端详。 几年未见,里正看上去衰老了不少,倒是他们家的门栓和以前没什么变化就是打死娘的那根木棍。 于是,自己打开房门,让冷风吹进,将剑放在桌上,坐在做桌旁,静静等待。 里正和他妻子被冷风吹醒,在他的惊惧叫声中,自己缓缓点燃了油灯,说明了身份。 里正跪地求饶,自己起身,挥剑。 人头落地。 里正家中,再无声息。包括嫁了人的,但仍住在家中的女儿女婿一家。 自己是坏人吗? 也许吧。 重新安葬了爹娘,回到长安学宫,束手交剑,等待山长发落。 知情的博士们摇头叹息,说这是何必。 确实,自己即将成为学宫行巡,只要放出话,甚至一个暗示,自然会有无数人愿意帮忙效劳,让里正一家按正常流程,审判正法, 或者因为某些意外,死得无声无息, 不必闹成惊动镇抚司的大案。 但,如果不用自己的剑,那这么多年苦修又是何必? 在学宫地牢中待了半月,没有等到废尽修为或者开除学籍的处罚,只有一纸调令自己要去监学部,去十万荒山猎杀妖魔以赎罪。 老师又救了自己一次她去自己的家乡调查了一番,搜集到了足够证据,证明里正一家死有余辜。 我挥剑,是为了那些不能挥剑的人。 ‘十年磨一剑,’ 回忆的画面,被眼前燃烧的萤惑烈火所吞没, ‘霜刃未曾试。’ 手掌攥紧剑柄,冰冷的触感一如既往的可靠, ‘今日把示君,’ 双眼睁开,面朝着金光城墙, ‘谁有不平事。’ 挥剑,一如当初斩下里正的头颅。 轰轰轰轰轰! 冲天而起的萤惑火光,沿着剑刃轨迹,撕裂了金光禁制。 光斑飞溅,守护着浮屠塔的城墙瞬间分崩离析,显露佛塔本貌。 气海几近枯竭,灵脉几近停摆, 隋奕踉跄着几乎跌倒,在李昂搀扶之下才勉强站稳, 她嘴唇苍白,朝李昂笑着竖起了拇指,“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嗯。” 李昂认真地点了点头,蹬踏地面,冲入佛塔之中。 佛塔内,每一个方形格子里,都供奉着物品。 舍利,金身,法器,经书,具有特殊意义的器具,乃至异化物。 每样东西周围都笼罩着一层小型禁制。 李昂略过了所有这些东西,现在没有时间去一一打破禁制,仔细搜刮。 他只要一样东西。 金属。 找到了。 第十重佛塔中,放置着满满当当的珍奇金属, 精金,山铜,玄铁,瑟钢,月石 这是伽蓝宗用了数百年时间才搜刮到的宝贵珍藏,即便三百年后的长安拍卖所,也比不上其百分之一。 开始吧。 李昂将气海运转至极限,无数墨丝自身躯延展而出,包裹住全身,在拳头上凝结成钻头形状。 挥拳! 用尽全力的一击,击穿了禁制, 李昂放开墨丝限制,让狂乱的漆黑丝线,肆意吞噬着方格中的金属。 沙沙沙 墨丝尽情吞食的声音,有如万蚁噬身, 李昂不由自主地单膝跪地,周身颤抖。 墨丝进化得太快,在身躯中疯狂扩张增生,替换掉原本的骨骼肌肉,压迫内脏。 甚至与皮肤融合,化为某种怪异织物。 李昂的体型不断膨胀,呲啦一声, 身上穿着的衣物被硬生生撑破,只剩下一两根布条挂在身上。 他已然化为了两米余高的巨人,浑身墨丝彻底化为暗金色, 举手抬足都拥有着似乎无穷无尽的力量。 还不够。 李昂清楚记得那尊魔佛的威势,即便是当初在苏州遭遇的烛霄境司徒豸,表现出的气势也远不如魔佛。 铁盒。 李昂凝视着手中四四方方的铁盒,用力将其捏碎。 第三百二十二章 金层 铁盒不堪重负终于迸裂, 四溅的碎片在空中飞舞,于浮屠塔烛光照耀下,熠熠生辉。 铁盒中放置着的,是压缩到极限的珍惜金属。 李昂张开手掌,解开对墨丝的限制。 漆黑丝线立刻延展舒张,如同蛛网一般,精准借住空中的每一块金属碎片,急速吞噬。 吸收进化。 墨丝表面的暗金色愈发耀眼,每一根丝线的直径都在缩短,长度延长, 以至于最后轻到能被烛火引起的微风吹起,在空中轻盈飘荡,有若鸿毛。 “这体表长满毛发的模样,难道是晚年不详的源天师么” 吐槽思绪一闪而过,下一瞬,墨丝骤然缩紧,包裹住全身,结成一颗巨茧。 “须菩提。于意何。若人满三千大千世界七宝” 大雄宝殿外,群僧环坐,右手敲打木鱼,左手转着佛珠,念诵金刚经文。 环绕着他们周围的圆形金刚阵,如同金钵般倒扣,抵御广场上浓郁到看不清的魔气。 黑雾中,怪异吼叫此起彼伏, 密集脚步声、撕咬声、啃食声、婴儿啼哭声、柔媚求爱声此起彼伏,甚至还有僧众亲人的呼唤声,佛陀的怒吼叱责声。 魔音响彻不绝,削弱着僧众们的意志。 有个年轻僧人终于坚持不住,脸上动摇之色愈发明显,念诵佛经越来越迟缓,不断出错。 终于 他的皮肤急速肿胀,撑破僧衣, 双眼膨胀地挤满眼眶,直接爆开, 下巴以中轴线为界,向两侧分裂,断裂面处新长出两排尖锐牙齿,三瓣分的嘴巴里,开始念诵亵渎到极点的魔经。 啪! 一根精金禅杖挥来,将它的头颅硬生生砸烂, 随后一只大手,拎起畸变严重的无头身躯,丢出金刚圈外。 “继续念,” 了难住持站在金刚圈边上,转过身,一杵禅杖,冷酷视线严厉扫过所有僧众,“不准停。” 这一切和平时的寺庙晚修,几乎没有什么区别。 除了地上残留的污血,与金刚圈外嘈杂魔音,以及每个人随时会死。 漫天魔气,遮挡了头顶阳光, 金刚圈本身成为了唯一光亮,在黑风中艰难存续。 每分每秒,圈外的妖魔都在增多,其中不止有死而复生的香客,还有伽蓝宗的同门师兄弟。 它们或是狰狞狂笑,或是双目流淌血泪,或是哀嚎索命, 用畸变的爪牙,用棍棒刀剑,重重击打着金刚圈,震荡着圈中三百余名僧众的心神。 “须菩提。于意何。须陀洹能作是念” 伴随着佛经咏唱,了难住持在金刚圈内徘徊,手中禅杖收割着那些法力耗尽、心智崩塌、畸变为妖魔的僧人。 僧众数量越来越少,从三百余人,锐减至一百一十, 了难住持的脸色,也从冷酷,到僵硬,再到麻木。 “继续念!” 他丢下了崩断的禅杖,用手掌绞断了妖魔脖颈,将尸首丢了出去。 不顾沾满血污的双手,目眦欲裂,声音沙哑而狂乱,“不准停!” 这次,圈中还能听到他话语的,只剩下了五十余人。 “须菩提。如恒河中所有沙数。如是沙等恒河” 念诵佛经声还在继续,只是声音削弱了十数倍, 原本坚不可摧的金钵,已薄如瓷器,摇摇欲坠。 了难住持抬头仰望,魔气沸腾盈天,彻底看不见高空中的太阳。 “须菩提” 三十八人。 “须菩提” 二十一人。 “须菩提” 十四人。 薄如蝉翼的金钵,终于裂开一道缺口, 一头头魔物,急不可耐地挤向裂口,然后便迎头撞上了了难。 他的周身燃烧着佛光,袈裟被健硕肌肉撑起, 每一次出拳、挥掌,都能泯灭一头妖魔的性命, 如礁石一般,挡住了魔潮。 金刚圈缺口处,污血肆意流淌,尸首堆积成山, 了难的拳越来越慢,身上伤势越来越多,呼吸,也越发沉重。 咚咚咚。 沉重脚步声由远及近,大地为之震颤。 一头体型硕大妖魔,如推开潮水般挤过群魔,站在了金钵之外。 它的肚子上,层层叠叠附着着一张张人脸,每张脸都似曾相识。 “了难!!!” 最当中的那张人脸凄厉吼道:“你勾结官府,率兽食人,枉称僧,枉念佛! 你该死!!” “僧?” 了难如破风箱般,艰难地深吸了几口气,沙哑道:“我割爱辞亲,舍离世乐,为何不能自称僧? 愚夫愚妇浑噩度日, 我给你们虚妄幻象, 送你们早登极乐世界,何来不是尊佛? 至于我的命,想要,自己来拿。” “那就死吧。” 高大妖魔一拳轰出,穿过金钵缺口, 双方拳头在空中对撞。 只听砰的一声, 妖魔臂膀炸裂开来,爆成无数血肉碎片,引得角落里的低等魔物贪婪追逐吞食, 而了难, 他单膝跪地,手臂不翼而飞,肩膀处喷出无数鲜血,幸有伽蓝秘法,强行以肌肉挤住血管,止住血流。 双方的拳风余波不减,震飞了缺口处的怪物, 也震碎了金刚圈中数名僧人的五脏六腑。 啪。 金刚圈终于坚持不住,破裂崩坏, 垂涎已久的妖魔狂涌而来。 此时, 最前方的了悟方丈缓缓睁开双眼,手中二百白玉子组成的佛珠,数到了最后一刻。 “跋阇啰谤尼泮虎都嚧瓮泮,娑婆诃。” 佛经终于念完, 磅礴狂风以佛珠为中心,向周围席卷扩散。 成千上万的低阶妖魔被大风吹起,撕碎,在空中洒下漫天血雨。 即便由修行者转化而来的强大魔物,也不得不匍匐于地。 守山大阵,便是一方天地, 而佛珠,便是天地本身。 了悟方丈左手拿着佛珠,缓缓站起,右手竖立于胸前,并其二指。 风势随着他的动作骤变,海量灵气汇集凝结,在大雄宝殿上方聚集成巨大的二指形状。 随后,刺下。 轰! 大雄宝殿的房顶毫无悬念地破碎开来, 天地手印势如破竹,像是碾碎豆腐一般,破开坚逾钢铁的老山木梁柱,直至遇上时之砂的领域,才减慢了速度。 这是一方天地本身,与时之砂的斗争。 从天而降的二指,艰难推进, 须弥沙漏中,时之砂加快流动,几欲见底。 “不空成就,布施无怖!” 了悟大喊一声,周身佛光大放, 大雄宝殿上方的佛陀手印再次下压,冲破了时之砂的层层阻碍,轻轻点在了那尊魔佛的头顶。 咔咔咔咔 金漆碎裂声不绝于耳, 魔佛之像的厚重金层炸裂开来, 天地间弥漫的魔气,骤然一顿。 成功了?! 单膝跪地的了难惨然一笑,从地上缓缓站起,刚要说些什么, 却见了悟脸色骤变。 轰!!! 大雄宝殿内的魔气, 如同压缩到极限的弹簧猛地放开限制,成倍成倍地冲出大殿。 滔滔黑雾中,一尊瘦削高大、身着法衣袈裟的魔佛,缓缓踏下佛坛。 第三百二十三章 入魔(4K) 魔气无边无岸,直冲霄,令天地为之色变。 了难单膝跪地,伸手捂住血肉模糊的右肩断口,怔怔地看着前方。 那尊魔佛的脸庞,一边是极致的忿怒狰狞,一边是极致的祥和慈悲,中间有一道微不可察裂缝那是伽蓝宗守山大阵留下的伤口。 魔佛环顾四周,目光最终聚焦于了悟身上,缓缓抬起手臂,手掌指向前方。 嗡!! 魔气层层震荡,无数砖石掀飞四散, 金刚法阵连一秒钟都没撑够,瞬间破裂。 了悟双目圆睁,竭力驱使守山大阵之力,抗衡漫天魔气, 却仍不免长须化为灰白,整个人急速苍老瘦削,再也撑不起身上穿着的袈裟法衣。 “魔佛出世了” 伽蓝宗后山,酒逢海望着那冲天黑雾,脸色愈发苍白。 伽蓝祖师,师承摩诃勒弃多,与佛祖一脉相承。其用须弥沙漏镇压度化的这四尊魔头,无一不是举世罕有的大魔, 漫说酒逢海他们几个小辈,即便三百年后天艟上的烛霄修士亲至,恐怕也讨不到什么好处。 “回神!!” 阿史那阙特勤的吼声将酒逢海拉回现实, 他们依靠着夏浚带来的一根特殊烛火,抵御魔气, 几人守在浮屠塔的入口前方,挡住门口阻绝妖魔。 阿史那阙特勤挥下短刀,将一只悄然袭来的怪物斩成两截, 同时伸手一拉,将酒逢海拽了过来,避免他沾染上妖魔头颅喷吐出的魔气。 似乎是在应和魔佛的诞生降临,所有妖魔愈发疯狂, 几人阵线不断收缩,全靠彼此配合,才能险象环生。 酒逢海携带的符箓全部耗尽 夏浚身上保命用的道具也已用完,仅剩下最后半截能抵御妖魔气息的蜡烛异化物,还在燃烧。 阙特勤与萧达的兵刃早就崩断,现在靠着短刀厮杀, 隋奕的荧惑剑气,如风中残烛,飘摇颤动,随时都会熄灭。 “李昂他还没好么?!” 夏浚气喘如牛,声音沙哑,不断颤抖的僵硬手掌几乎已无法结成剑诀不过也不需要结成剑诀, 妖魔的数量实在太多,只要大致指个方向,让飞剑飞出去即可。 阙特勤一刀割开妖魔脖颈,握紧拳头,震碎手背上干涸的血污,“再等等。” “要等到什么时候?!” 夏浚语气狂乱,转头望去,浮屠塔表面的金光,在魔气侵蚀下已尽数熄灭, 宝塔中死寂无声,听不到一点动静。 “说不定他已经死了!!” 夏浚凄厉道,“我们走吧,能活一个是一个。哪怕回不去,留在三百年前的乱世,也要比现在就化为妖魔强!!” “再!等!等!” 隋奕挥剑上撩,荧惑剑气沿着地面爆裂,挑飞了十数头妖魔, 但她自己也在挥剑之后,脸色骤白。 糟了,偏偏在这个时候 长时间艰难运转的气海终于陷入枯竭,灵脉干涸, 身躯再也承受不住,右肩脱臼伤势爆发,夺走了最后一丝气力,令荧惑剑坠落在地。 荧惑剑气的突然熄灭,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无数妖魔穿过阵线漏洞,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 尖牙利爪,遮挡了天空。 夏浚与萧达面露绝望, 酒逢海苦笑一声,戴正了头上的幞头,手指轻覆过腰侧佩戴的鹿篱书院玉佩。 阿史那阙特勤站定,面无表情地用衣角擦去短刀上残留的污血,将刀刃横在脖颈前方蓝突厥的子孙,不会在生前堕为妖魔。 就在众人即将殒命的刹那, “砰。” 浮屠塔中,传来了清晰声音。 我这是在,哪? 李昂缓缓睁开双眼,环顾四周。 他正穿着白大褂,站在一条走廊中。 走廊地上铺着干净整洁的大理石地板,头顶是le灯条,走廊两侧分布着浅蓝色的塑料长凳, 病房门口悬挂着401号房1-4床字样的标牌。 墙上还贴着小心地滑、禁止抽烟之类的标志。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的气味。 毫无疑问,这里是,医院走廊。 李昂有些恍惚地原地转了一圈,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他踏步走到走廊尽头,向着窗外眺望。 正值深夜,窗外车水马龙,华灯初上,一副现代化都市景象。 嘟铃铃 铃声在口袋中响起,李昂迟疑着将手伸向口袋,拿出了手机,有些笨拙地按下通话按钮,清清嗓子,“喂?” “喂,小李啊,你今天做的冠脉搭桥太漂亮了,看你直播的其他医院医生赞不绝口,你这次可是给我们一院长脸了啊” 电话那头传来略显沙哑的女声, 李昂恍惚响起,自己下午确实做了一场冠脉搭桥手术。 那是一种取病人自身血管,或血管替代品,将狭窄管状动脉的远端与主动脉相连接,改善心肌血液供应的手术。 因为操作流程如同在心脏上搭建桥梁,也被成为搭桥术。 下午那场手术的病患,是一位日岛财阀,并发症极多,搭桥难度极高,偏偏手术过程一波三折,状态频发, 原本的主刀医生几乎都要放弃了,是他站出来,在直播镜头前,完成救场,完美地完成了手术。 “嗯啊” 李昂迟钝地应和着,直到电话挂断,才慢慢放下手机。 记忆涌向脑海,那些细枝末节的回忆碎片,翻涌上浮。 他记起了自己的名字与出身, 窗苦读时的孤独, 踏入考场时的忐忑, 报考大学时的踌躇, 宣誓希波克拉底誓言时的三分庄重,三分紧张,三分激动,以及一分茫然。 他想起了人生中的点点滴滴,那些快乐的,不快乐的,那些让他成为他的。 李昂抬手,轻轻摸了摸浅浅一层的胡须绒毛,透过手机屏幕的反光,看见了几年后的自己。 他默默划亮屏幕,点开手机中的软件。 “k兄弟们,全体目光向我看起,看我看我,我宣布个事儿,我是个伞兵!” “到达世界最高城理塘。太美丽了理塘,诶呀这不顶针嘛?来看一下远处的雪山吧家人们。” “不要笑挑战,正式开始!” “根据美利坚约翰霍普金斯大学的数据显示” 屏幕亮光照亮了李昂下意识微笑的脸庞,暖和的夜风透过窗户缝隙吹了进来, 他放下手机,将手伸出窗外, 摩天高楼,现代都市,仿佛触手可及。 这一切都那么的美好,那么的真实,真实到无法相信。 这样的世界有什么不好? 水管中流淌着工厂生产的纯净水,高铁飞机一日千里,手机电脑无比便捷, 即便世界有些地方动荡不安,即便周围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安定、发达、升平,难道不是他所追求的生活么? 李昂凝视着繁华都市,脸上笑容渐渐平静。 他转身,望向走廊尽头。 那里是一扇闭合着的安全门,门框上方的绿白色安全出口标志散发着微光。 这样的世界确实很好, 但,自己在那边,还有要做的事情。 柴翠翘,李乐菱,学宫,水毒,病坊 一路走来,自己的羁绊越来越多,以至于无法割舍。 踏。 李昂向着前方迈出一步,整座走廊都震动了一下。 嘟铃铃 手机铃声再次响起,电话那头是豪迈的声音,“喂,你小子搁哪呢?网吧四缺一,速来开黑。” “抱歉,在忙。” 李昂挂断电话,踏步前行。 嘟铃铃 手机铃声再响,悦耳带有几分柔媚的女声,“李医师吗?我已经订好了餐厅座位,就在殷市大厦顶层哦~你什么时候来赴约呀” “抱歉,在忙。” 嘟铃铃 “是李昂吗?咳咳,我是红星孤儿院的新院长。是这样的,我们准备举办一个纪念活动,想邀请你出席” “抱歉,在忙。” 一通通电话,接连不断打来, 朋友,同学,师长,熟人 伴随着电话不断挂断,走廊也在扭曲变形,阻碍李昂的步伐。 最后甚至竖直起来,宛如深井,用重力拖拽着他。 李昂抓着墙边的长凳,让自己不掉下去,沿着走廊向下俯瞰整座现代城市,恍惚地想起了洢州老家的那口水井。 重力作用之下,走廊中的花盆、推车等没有被固定在原地的物体,齐齐翻滚坠落, 铛的一声砸开了玻璃窗户,坠向那茫茫夜色。 李昂收回视线,手脚并用,在走廊中辗转腾挪,险而又险避开了所有高空坠物,继续向上攀登。 砰啪哐啷。 一辆手术担架车从上方翻滚跌落而来, 李昂后仰身躯避让,没有安装外壳的手机滑出口袋,带着铃声一起,落出窗外。 “啊” 李昂有些遗憾地看着那台手机消失在视线之外,深吸了口气,继续攀爬。 终于,他爬上了字形走廊形成的悬崖。 悬崖上狂风呼啸,李昂只能用手拉住塑料座椅的金属支架,让自己不至于被风吹走。 大风吹刮之下, 嵌在天花板里的le灯忽明忽暗, 李昂眯起双眼,借着昏暗灯光,隐约能看见走廊另一侧的尽头,站着一个模糊不清的身影。 “你确定吗?” 那个声音开口问道,声音低沉而沙哑,“这里同样是你的世界。 没有嗜血成性的杀人妖魔,没有诡谲难测的异类,没有朝不保夕的危险, 虽然有些无聊,有些乏味, 但这里有你想要的和平与安定。” “我也很喜欢这里。” 李昂沉默片刻,摇摇头,抬手指了指安全出口的大门,“但是,那边还有人在等着我。” 走廊尽头的人影沉默良久,幽幽一叹,后退半步,隐没入黑暗之中。 狂风骤然停歇,最后一重阻碍也终于消失。 李昂舒了口气,朝走廊对面的那个模糊人影点了点头,一跃而起,拍开了安全出口的大门。 黑雾弥漫的浮屠塔中,静默伫立着一颗十米高的巨茧。 茧的表面浑圆无缺,无比光洁有如镜面,贴近距离仔细观察才能发现,那并非镜子,而是一层又一层的暗金色金属细丝。 周遭弥漫的魔气,渗透进浮屠塔的每个角落。 佛光禁制被侵蚀腐化, 每一个方格中供奉的佛骨舍利,也变得黯淡无光,直至裂开。 眼看魔气即将渗入墨丝之中, “砰。” 巨茧中传来了沉闷声响,如擂鼓,如雷震,如心跳。 “砰。” 声音愈发响亮,墨丝表面裂开细密纹路,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茧中苏醒。 “砰!” 巨茧表面裂开一道绵长豁口, 无数坚韧的墨丝一分为二,向两侧扩散、舒展, 最终,化为羽翼。 李昂睁开双眼,环顾逼仄狭窄、几乎容纳不下他的浮屠宝塔。 此时此刻,他已与墨丝融为一体,头顶生出狭长而倒卷的犄角,皮肤覆盖着密集厚实的鳞片,脊背手脚处长满了锋锐棘刺, 自脊椎中延长而出的尾巴,无意识地扫动摆荡,便将坚实牢固的浮屠塔砖石撕裂粉碎。 每一根飘扬的墨丝,都是他身躯的延展, 他不需要用眼睛看,就能知晓周遭空间的风吹草动, 不需要去用耳朵倾听,就能感知到地下深处的水流声响。 肌肉前所未有地强韧,感官从未如此敏锐,灵气流转从未如此高效。 这是墨丝在他陷入幻觉之际,根据他最后下达的“强化自身”命令,演变出最适宜战斗的外形。 吸收了伽蓝宗收集数百年的宝藏,以及那个铁盒中压缩了无数倍的特殊金属, 现在的李昂也不知道墨丝究竟达到第几阶段。 ‘犄角、鳞片、棘刺、长尾、羽翼。这幅模样,说不是妖魔恐怕都没人信吧’ 思绪在脑海中翻涌,李昂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巨大手掌,拂过面庞。 墨丝自发覆盖脸部,人的脸庞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妖魔的狰狞面孔。 ‘这样就差不多了。’ 李昂满意一笑,非人面庞残暴可怖, 他像推倒海滩沙堡一般, 随手推开了挡路的厚实墙壁,走出了残破不堪的浮屠塔,俯瞰下方目瞪口呆的隋奕众人。 第三百二十四章 虫茧 那是什么 像是被夺走了思考能力,隋奕等人怔怔仰望着踏破浮屠塔而出的、有如山峰般巍峨的妖魔。 呼, 吸。 无名的高大妖魔喷吐着灼热气息,无视了脚下的蝼蚁,凝视远方魔气沸腾的方向, 它那狭长而长满棘刺的尾巴,漫不经心地朝前方随意一扫,在怪物海洋中清出了一条血肉长廊。 残肢断臂漫天飞扬, 原本围剿隋奕等人的怪物们,受到强烈刺激,齐齐转变了目标,嘶吼着扑向无名妖魔,有如蚍蜉撼树。 咚,咔嚓,砰 无数怪物们用尖牙啃,用利爪挠,用畸变的拳头砸击,用刀刃敲打, 却连无名妖魔体表的鳞片都无法击穿。 “” 妖魔冷漠扫了眼周身密密麻麻的怪物,缓缓攥紧拳头。 铮 体表的密集棘刺,陡然弹射,贯穿了怪物们的身躯。 污血淋漓落下,有如瀑布, 无数的怪物尸首,以各异形态,挂在无名妖魔体表的荆棘上,永久失去了活力。 简直就像京观一样。 隋奕等人后知后觉地想道,突然眼角余光瞥见数道残影,数只畸变怪物自黑雾中蹿出,从四面八方冲向妖魔。 这些都是由伽蓝宗武僧与外来修行者,遭魔气侵蚀,而变成的魔物。 身形更高大之余,似乎还残存了些许的本能与智力,打算趁着无名妖魔停顿的间隙发动偷袭。 “嘎” 一头酷似秃鹫的鸟形怪物,伸长了长满脓肿的无毛柔软脖颈,咽喉中酝酿着酸液,正打算喷吐毒水, 便被无名妖魔骤然伸出的手掌攥住了脖颈,轻轻一捏,身首分离。 握持长剑的猿猴,被无名妖魔一记甩尾,凌空抽成肉沫; 背生四臂的武者,被刀刃般的指甲刮中,当场开膛破肚; 气息最强大也最倒霉的多目武僧,被无名妖魔用双手捏住身躯,像拧毛巾一般,撕成两半, 血肉模糊的两截残躯,还被串在了武僧自己的降魔杵上。 足以团灭隋奕等人数次的几只精英怪物,就这么轻描淡写地化为了残缺尸体。 “” 目睹了恐怖一幕的酒逢海众人,下意识地张着嘴巴, 他们想逃,但无名妖魔的视线一直有意无意地在他们头顶扫过, 无处不在的威慑力,令他们双脚如同生根了一般,动弹不得。 他们不逃,那些树倒猢狲散的低级怪物们,倒是想逃。 踏踏踏。 无数怪物调转方向,朝四面八方奔逃而走。 而无名妖魔则抬起双臂,环抱于身前,停顿了数秒。 咔咔咔咔咔 就像学宫那位苏冯博士的钟表指针旋转一般, 妖魔脊背处的垂落羽翼,一点点舒张展开,伴随着“铮”的一声轻鸣,张开到极致。 然后,扇动。 暴烈狂风席卷大地, 隋奕下意识将荧惑剑插进地里,整个人倚靠在剑上, 阿史那阙特勤则将右手手臂扎进地里,左手在空中一捞,紧急抓住差点被风吹走的萧达。 暴风吹散了四周弥漫的黑雾魔气,苍穹阳光再次照耀世间,也照亮了那些潜逃的怪物。 铮!!! 无名妖魔的羽翼中,弹射出无数根长钉, 每根长钉准确无误地命中了奔跑中的怪物,贯穿它们身躯,将它们深深地扎进地里, 随后再通过长钉末端的绳索,将还活着的怪物,拖拽回来,将其悬挂在羽翼末端, 任由其嘶吼咆哮, 摆动每根羽翼,将所有怪物,碾成齑粉。 血瀑淋漓,在无名妖魔脚下聚积成猩红湖泊。 过于血腥残暴同时富有某种暴力美感的处刑,令夏浚等人如坠冰窟, 此时此刻周遭再也没有怪物,只剩下他们几个人类修士 “逃!!” 酒逢海几乎是用最后一丝理智喊出了这个字眼,所有人都向着不同方向逃离, 唯有隋奕蹿过无名妖魔脚下,向着浮屠塔冲去。 铮!! 无名妖魔再次发射了羽翼长钉,却在命中他们的前一秒,将长钉退化分解成无数丝线,把他们牢牢包裹住。 惊惧不已的阿史那阙特勤,意识到妖魔要将自己活捉,立刻准备咬舌自尽, 下颚正要用力,包裹着他的虫茧,就在内部延伸出一根尖刺,刺入了他的脊椎,打消了他的所有动作。 ‘怎么回事’ 阿史那阙特勤拼命挣扎,浑身力气却不受控制地逐渐减小,双眼眼皮愈发沉重,渐渐闭合。 意识下沉,失去知觉。 成功了。 无名妖魔,或者说李昂, 控制墨丝,收回了关押着同伴们的“虫茧”。 为了防止他们到处乱跑,或者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李昂特意用墨丝,寄生进了他们的身躯。 通过控制脊椎,打消反抗动作。 通过控制神经,来让他们深度昏迷。 几人同舟共济,若没有他们打破浮屠塔的禁制,并守在塔前长时间阻挡妖魔, 他也不可能吸收特殊金属,让墨丝完成进化。 “现在,只剩下魔佛了。” 李昂将虫茧挂在羽翼末端,转头望向远处的冲天魔气。 那魔气依旧深邃妖异,却再也没有之前那么不可阻挡。 咔咔咔咔。 李昂活动着妖魔身躯,调整优化着躯体的细节,随后扇动羽翼,冲天而起。 广场之上,魔佛与守山大阵的僵持局势,正在走向尽头。 了悟方丈还在将守山大阵之力,转化成二指形态,以抗衡魔佛的滔天魔气。 但他的脸庞、身躯皮肉,深深凹陷下去,紧紧贴在骨骼上, 整个人骨瘦如柴,几乎和那些未经加工的金身一模一样。 即便以他的修为,他的心性,他的经验,要掌控这么一座规模庞大的守山大阵,还是太过艰难了, 几乎是在燃烧自己的生命,来换取每一次喘息的时间。 “方丈!” “师傅!” “师兄!” 仅剩的几名伽蓝宗僧人泪流满面,他们眼睁睁看着了悟一点点向下跪倒,却没有任何办法。 了难住持脸上肌肉抽搐了几下,他肩膀的血流之势已经止住,唯有脸色依旧苍白。 “吕秀才!” 了难前踏一步,视线越过魔佛,朝着大雄宝殿中,那个躺倒在佛坛前方的老秀才怒吼道:“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第三百二十五章 坍圮 “摧毁伽蓝宗?!” 了难吼道:“千年,千年! 伽蓝宗传承了千余年,远长于那些所谓的世家豪族。 无数的佛法、智慧,尽毁于你手。 你才是魔!” “咳,咳。” 大雄宝殿中,老秀才咳嗽了两声,根本没有回话的意思,只是淡淡看着殿外状若癫狂的了难。 这幅姿态,反而更加挑起了了难的怒火, 他缓缓站起,咆哮道:“你的妻子儿女死了,你觉得自己有冤屈无处伸张, 但伽蓝宗近万僧众,八千香客,全都该死么?全都活该堕为妖魔吗? 厉鬼索命,尚且冤有头,债有主, 你放出魔佛,危害的不止是伽蓝宗,还有整个汾州乃至中原!” “我,” 老秀才艰难开口道,“不在乎。” 了难一愣,对方的眼神格外清明,没有任何看见仇敌的憎恶,或者大仇得报的畅快,也没有任何对于无辜死者的同情。 对于老秀才来说,当他的妻子儿女死去,自己百般伸冤无果之后,他的心就死了。 不关心任何人,任何事, 所谓的宝贵佛法,无辜者,乡亲,家国, 这些空洞的概念,再也不能让他有任何牵挂。 噗通。 前方的了悟方丈,彻底双膝跪地, 瘦如朽竹的双臂,咔嚓一声,向后折断翻转,露出惨白的骨茬。 然而,对面的魔佛却没有进一步追击,而是像是感觉到什么一般,转头望向后山方向。 倏 破空声太急太快, 只见一道残影闪过, 伴随着轰然闷响, 头生犄角,体生鳞片,棘刺长尾的妖魔,便一头撞上魔佛, 将后者重重撞飞出去。 烟尘弥漫,魔气翻涌,砖瓦迸溅,梁柱倒塌, 伽蓝宗用无数钱财修造的精美楼,被毫不留情地撞翻摧毁。如果有学宫建筑博士在此,一定会心痛哀叹。 但李昂却管不了那些,他以左手攥住魔佛脖颈,将其按进地里, 魔佛脸庞震动,张开嘴巴,“吼” 魔音尚未成形,李昂便已一拳轰出,捶打在魔佛面门,将魔音硬生生打了回去。 咚,咚,咚! 连绵重拳之下,魔佛眉心处的裂痕愈发深刻,周身涌出的魔气也越来越浓郁。 缥缈黑雾骤然凝结聚集,结成坚韧绳索,套过妖魔的脖颈、肩膀,将其向后猛地一拉, 而魔佛则趁此机会,贴着地面飘行后撤,重新拉开距离,站了起来。 它的周身环绕着数根由纯粹魔气构成的绳索,身后、双耳处开始源源不断涌出火焰状的黑雾,隐隐形成尾巴、耳朵的形状。 “猼訑。” 李昂看着越来越脱离人形的魔佛,心中默念道:“其状如羊,九尾四耳,其目在背,名曰猼訑。 在异兽记载中,能以魔气变为绳索,束缚、捕猎其他魔物与人类。 伽蓝祖师果然好手段,竟然能将这种非人怪物度化成佛。 幸好墨丝对魔气侵蚀的抵抗力极强,否则刚才仅仅是被魔气绳索拴住,都有可能被同化。” 也许是在与守山大阵的抗衡中失去了耐心,也许是感觉到了李昂带来的威胁, 魔佛周身涌出更多魔气,在其身边形成了成百上千根绳索。 每根绳索,都如毒蛇吐信般,徐徐抬起。 咻!! 绳索电射般蹿出,李昂扇动羽翼,身形暴退,险而又险避开了直袭而来、深深钉入岩层中的长绳, 魔佛不依不饶,再次追逐而来,周身密集绳索急速蹿行,肆意抽打。 李昂蹬踏地面,不退反进,背后羽翼徐徐延展,分化出更多片,每一片都如刀刃般锋利。 不需要用眼睛看,或者用耳朵听, 每一根墨丝都能敏锐感觉到周遭的细微波动,自发斩落那些抽打而来的魔气长绳。 过于密集的斩击,甚至形成了鸟鸣般的嘈杂破空声响。 李昂与魔佛再次相撞,陷入厮杀。 所到之处, 僧众禅房,成片成片地崩坏, 碑楼亭台,尽数摧毁, 恢弘宫殿,如积木般倒塌坍圮。 廊院,罗汉堂,斋堂,莲池 战斗余波,几乎将伽蓝宗夷为平地。 轰! 掌拳相撞,双方借着力道各自向后暴退。 魔佛踩踏在罗汉堂废墟之上,属于魔的那半面愈加生动,脸庞上的伤痕一路贯穿到胸口位置,透过伤痕,隐约能看见其下翻腾的血肉。 李昂站在残破莲池中,他的身形缩小了数圈,其中既有抗衡魔气产生的消耗,也有他压缩、优化身躯的部分。 随着时间推移,他越来越适应现在的墨丝躯体,也在冥冥中,感觉到了墨丝更深层次的变化。 “” 他稍曲膝盖,蹬踏地面,于地上留下深邃脚印,在奔踏前行的过程中,猛地从斋堂废墟中抄起了一根老山木梁柱, 手臂处的墨丝奔流涌动,轻易穿透了老山木本身的木纹缝隙,将其侵蚀寄生。 咔嚓! 梁柱表面的红漆碎裂开来,取而代之的是不断流淌的暗金色纹路。 魔佛身形暴退,并控制周遭绳索,在面前结成层层屏障。 但,李昂比他更快。 巨型梁柱划破长空,滔滔魔气根本无法渗透梁柱表面, 密集屏障,也全然无法阻挡梁柱行进轨迹,被一层一层接连轰碎。 最终,捶在了魔佛身上。 咚!! 魔佛重重飞了出去,高大身形撞断了沿途的残垣断壁, 最终在大雄宝殿前方险险停下,没有进入到时之砂与须弥沙漏的影响范围 一旦被捶入其中,就将彻底失去反抗可能。 最后时刻,到了。 双方都意识到了这一点, 魔佛脊背处的皮肉绽开,显现出一只只眼睛。 周身魔气前所未有地沸腾起来,凝结成尖锥状,指向前方。 李昂扇动羽翼,握持梁柱底端朝前推动,撞上了滔天魔气。 撕拉 木屑飞溅, 梁柱急速剥落削减,其中藏匿着的墨丝,在空中急剧变形,化为锋锐钻头,连接着李昂的手臂。 铮!!! 钻头急速旋转,火星爆溅,撕开了魔气防线。 “” 魔佛缓缓低头,看着贯穿胸口的狭长钻头。 他背后的钻头尖端,如同莲花绽放一般,延展出无数墨丝,倒卷着包裹住了魔佛躯体,然后,切割。 第三百二十六章 解脱 嗡嗡 无数墨色丝线嵌入到魔佛的皮肉之中,每根丝线表面都生长着排列整齐的倒刺, 当墨丝运转时,倒刺便如链锯刀片般,干净利落切开皮肤骨骼。 剧痛之下,魔佛奋力挣扎,一掌拍在李昂肩头,将大量墨丝轰散。掌风余势不减,将羽翼也轰出一个大洞。 李昂一步不退,任由肩膀与羽翼处的伤口自行愈合,继续加大力度切割着对方的躯体。 进化之后的墨丝,简直是魔佛的克星, 不仅对魔气的抗性极强,还能高速自愈, 哪怕以伤换伤,都能活活熬死对手。 魔佛背上的猼訑眼眸妖光大放,控制绳索试图扼死李昂, 然而墨丝能够自由变形,根本不存在所谓的要害、弱点。 忽然间,魔佛停止了所有动作。 他深深看了李昂一眼,周遭魔气如风卷残般,流回身躯, 四肢躯干好似充了气的气球,迅速膨胀。 强烈的威胁感涌上李昂心头, 眨眼功夫,魔佛的身躯便已膨胀到原本的数倍,手肘膝盖等处几乎要被墨丝勒爆,即便这样,还在源源不断吸收着周围魔气。 毫无疑问,在确定自己没有生还可能后,魔佛做出了自爆的选择。 李昂脑海中警铃大作,即使不用墨丝去感知,他也能察觉到魔佛体内酝酿着的、堪称恐怖的灵气波动。 如果将对方抛到空中,自己固然可以不受伤害,但外溢魔气,势必将散播到灵台山方圆百里。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以魔佛生前的境界,与妖类的属性,其死后外溢的魔气,完全能够将接触到的野兽、活人转化为怪物, 真实的危害范围,还要再扩大一倍乃至几倍。 因此当初的伽蓝祖师,以及学宫书本上的先贤们,才会普遍对大魔进行封印、镇压。就是怕这一点。 而如果将魔佛埋进地里,结果也好不到哪里去, 外溢魔气会顺着地下水流,肆意飘荡,危害到更远的州府,将当地饮用泉水的无辜百姓,化为妖魔。 即便这里其实是三百年前的中原,不是李昂所处的时代,他依旧不愿意看到这种情况的发生。 因此,只剩下最后一个选项 李昂眼眸中寒光一闪,他重重蹬踏地面,扇动羽翼,身形跃起至半空当中,保持头下脚上的姿势, 同时改变墨丝形态, 令切割着魔佛的根根链锯细丝,内部化为牢笼形状,外部则变为钻头, 中间靠着丝线牵引,朝着地下急速钻探。 轰隆隆 钻头一路向下挖掘,终于抵达地下极深处。 此时李昂站在地表,通过中间丝线,将大量墨丝传输到地下钻头的结构,不断加固魔佛的牢笼。 终于 轰!!! 魔佛残躯在牢笼中轰然炸裂,庞大能量通过周遭墨丝,传递至周围土壤, 令整个岩层都为之震荡摇晃。 地表残存的伽蓝宗建筑物,再次遭受重创,仅剩的几面残垣也倾倒坍塌,只剩下那座大雄宝殿依旧完好无损。 烟尘渐渐散去,李昂,依旧伫立在原地。 由于输送了太多墨丝,他的身躯变得有些惨烈。 躯干只剩骨骼,羽翼仅剩骨架,看上去更像是狰狞妖魔。 “沙沙” 此前被轰散的大量墨丝,从废墟、血水、沙土中重新爬了出来,流回到无名妖魔的身躯之中。 包括地下深处充当牢笼的部分 魔佛最后自爆的威力实在太大,将向来坚不可摧的墨丝都破灭掉了很大一部分。 好在密闭的爆炸空间,也将魔气相互消耗掉了九成九, 剩余些许魔气,无法造成大规模的污染。 这次,真的结束了。 李昂环顾周围惨烈的残垣断壁,默默收回了墨丝。 殿内,姓吕的老秀才,依旧倚靠着佛坛桌子,躺在地上。 在须弥沙漏与时之砂的双重影响下, 他的脸上,时而皱纹深刻,白发苍苍, 时而风华正茂,朝气蓬勃。 但终究,还是在不断变老。 并且因为亲手释放了魔佛,近距离接触到过魔气,他的肢体也出现了畸变。 手脚四肢肿胀不堪,头颅两侧生长出耳朵形状的巨大肉瘤,像是魔佛的猼訑本体。 踏踏踏。 脚步声由远及近, 李昂拾级而上,站在台阶外,望着殿中波动衰老、朝着妖魔不断变化的老秀才,深吸了一口气。 他本来想问对方值不值得。 化为妖魔,逐渐丧失理智,甚至死后也注定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话到嘴边,却没能说出口。 他默默抬手,朝殿中扔了两截血肉模糊的东西。 那是了难、了悟的尸首。 他们没能撑过魔佛与李昂的战斗余波,与其他僧众一起,死在了废墟之中。 堂堂禅宗魁首,就这么惨淡收场,没有金身法事,没有水陆道场。死时身上袈裟残破,肢体残缺。 至此,世上再无伽蓝宗。 “” 老秀才看着地上的两截尸首,缓缓抬头,朝李昂望了一眼。 眼眸中神采流转,先是解脱,再是仿徨。 他张嘴试图说些什么, 但波动魔化的身躯,已经让他再也组织不了完整的语言,只能极度吃力地抬起手掌,朝着脖颈前方挥了挥。 眼底深处,闪过一丝请求。 以凡人之躯,启动须弥沙漏的代价,实在太大,即便用时之砂也不可能逆转。 李昂明白老秀才的意思,大踏步走入殿中。 须弥沙漏的时间领域,如水纹般阵阵波动,却没能阻碍他的前进步伐。 他一路走到老秀才身前,手掌墨丝延伸变化,凝结为长剑形状。 挥剑,斩首。 第三百二十七章 循环 大雄宝殿重归寂静,李昂长吁了一口气,收回了墨丝长剑,转身看向佛坛长桌上的须弥沙漏。 近距离观察之下,须弥沙漏显得更加怪异。 上半部分的时之沙,在沿着中间细管落到沙漏下半部分的时候,会迅速汽化,变成丝丝缕缕的金色雾, 在琉璃器具中缥缈流淌。 李昂拿起须弥沙漏,将其平放,笼罩在周围的时间波动立刻停歇, 停滞压抑的空气,也重新开始流动。 他抬起手掌,掌心处墨丝翻涌,浮出了细盐般的白色砂砾。 “现在能够确定,这些来自于剑仙赠与友人的水晶念珠中的砂砾,就是时之砂没错。 依靠着同根同源的时之砂,我才能不受须弥沙漏影响,走进大雄宝殿。” 李昂默默道:“甚至于,之前我和隋奕他们被圈进这场异变,真正源头也是它。” 脑海中的记忆依旧清晰,自己与隋奕等人探索伽蓝宗时, 先遭遇殿中三座剩余佛像苏醒化魔,随后看见桌上有须弥沙漏幻象,最后白光闪过,众人出现在三百年前。 “我们并不是穿越,并改变了过去。应该说,过去的历史,本来就有我们的参与。 是我们的出现,造成了这段历史的发生。” 李昂思索一番,嘀咕着这段有些拗口的话语,拿着须弥沙漏踏步走出大雄宝殿,扇动翅膀,飞上高空。 了悟、了难的死亡,并没有让守山大阵崩溃。 相反,因为了悟不再抽调守山大阵的能量,阵法重归平静,看上去还能再维持很长时间。 大阵之中,那些被转化的妖魔,此前已经被李昂与魔佛的战斗余波,扫死了大半, 剩余少量妖魔,在有限范围内,根本无法逃脱李昂的猎杀,很快便尽数殒命。 杀光了所有妖魔之后,李昂重新回到殿前,从土里挖出了五个墨丝虫茧。隋奕等人还静静躺在茧中。 李昂并没有第一时间唤醒他们,而是做了更多准备工作。 他利用墨丝,将所有尸首堆叠在一起,放在殿前广场,然后重新令沙漏竖立起来。 须弥沙漏的效果立刻显现, 殿前广场的妖魔化尸体,重新变得正常, 因李昂与魔佛战斗,而坍塌崩坏的建筑物,也复原如初。 不过,那些被魔气深度渗透过的异化物,比如了悟、了难身上的禅宗器具,浮屠塔中的舍利,以及众人携带的海介铃珠等,都变成了灰白色, 无法被须弥沙漏逆转。 可能是异化物无法改变异化物,也可能是李昂没有须弥沙漏的配套法门,或者是魔气的缘故。 总之,做好这一切后,李昂回到大雄宝殿之中,将宝殿两侧的十二圆觉菩萨像,按照三百年后的位置摆放妥当, 并且在普眼菩萨雕像的净瓶之中,放置了被魔气侵蚀而变得灰白的海介铃珠。 “说到底,穿越的‘罪魁祸首’,其实是我自己啊。 三百年后,是我带着时之砂走进了大雄宝殿,触发了时间倒流。” 李昂长叹一声,开始了最后的收尾。 他双掌合十,收敛妖魔身躯的羽翼,感应周身所有墨丝。 嗡 大量墨色丝线从无名妖魔身躯中抽离,坠在地上,凝结成四四方方的铁盒模样。 李昂的身形不断变矮,妖魔化特征迅速减弱,最终单膝跪地,身上彻底没有任何妖魔化残留。 “还真是痛啊。跟抽血过量似的。” 李昂揉了揉昏昏沉沉的额头,让自己清醒过来,深吸了一口气,踏步上前,将手掌放在高大铁盒表面, 集中精神,控制铁盒进行压缩。 吱呀 由纯粹墨丝构成的铁盒,艰难压缩,最终压缩成手掌大小,表面散布着根根线条。重量和李昂当时拿到的铁盒,一模一样。 这还不够, 李昂又在上面,加上了一行小字。 既见如来,为何不拜 再将铁盒,也一并放入到普眼菩萨的净瓶之中。 当时在殿前广场,听到老秀才描述须弥沙漏与时之砂的时候,李昂就想通了这一切。 在菩萨净瓶中放置海介铃珠与铁盒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 如果没有精金铁盒,自己就不可能让墨丝大幅度进化,战胜魔佛,从而得到须弥沙漏。 这是一场循环。 “虽然有点想把这么多份额的墨丝‘贪污’下来,不过考虑到潜在的后果,还是算了吧。 玩弄时间必然会被时间反噬,坑到自己可不好。” 李昂嘀咕着,回收了寄生隋奕等人的墨丝,趁着他们还没转醒,将所有人摆放回三百年后众人的站位, 自己则拿起须弥沙漏,将带来的所有时之沙,全部放入沙漏之中。 他竖起沙漏,朝着十二圆觉菩萨一转, 放置在圆觉菩萨瓶子里的海介铃珠与铁盒,立刻消失不见。 随后,李昂再转沙漏,静静等待。 时之砂悄然流淌,周遭的时间波动越来越明显, 嗡! 伴随一道白光闪过,众人回到了三百年后,那残破凋敝了许多的大雄宝殿。 此时,殿中的另外三座佛像还维持着觉醒姿势,隋奕等人也仍未苏醒。 李昂孤身面对三座佛像,脸上毫无惧色,举起了手中沙漏。 除他以外的万事万物时间都开始逆转倒流,佛像重回到石座之上,变回石质雕塑, 隋奕等人身上的伤势,也迅速愈合,从昏迷到苏醒。 从躺着,变回到穿越之前的站姿。 差不多了。 李昂猛地平放须弥沙漏,此时沙漏中的时之砂,还剩下最后些许。 时间波动骤然消散, 其余众人身形一顿,萧达依旧抱着剑鞘皱眉思索, 酒逢海依旧观察着殿中残留的蛛丝马迹, 隋奕也依旧在闲聊扯淡,“不然左右手容易相爱。” 她顿了一下,像是感觉到什么一般,挠了挠脸颊,疑惑问李昂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吗?” “嗯?” 李昂悄然收好须弥沙漏,不解道:“什么?” 第三百二十八章 引爆 “没什么。” 隋奕用左手搓了搓下巴,脸上还是残留着些许困惑表情。 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算了,不想了。 她摇了摇头,就看见李昂走到佛坛前方,拿起三棱枪,将剩下的三座尸佛捅了个对穿。 “呃?” 几人吃了一惊,他们虽然都不信禅宗的说法,但对于伽蓝宗的三座佛像,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敬畏,不知道李昂这么做的原因。 “没什么,只是觉得这些佛像有点碍眼。” 李昂随手收回三棱枪,望向大雄宝殿外,说道:“雾散了。” 众人沿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然,一直笼罩在伽蓝宗周围的浓雾徐徐散去。 显露出伽蓝宗山门,以及门外,站立着的上官阳曜等人。 视线交错,双方表情都有些错愕。 上官阳曜等人惊愕于这守山雾气怎么莫名消散, 隋奕等人则惊愕于,对面这拨人这么有耐心,竟然蹲守到现在。 “” 仇敌见面,阿史那阙特勤眯起双眼,手掌按压在弯刀刀柄之上, 酒逢海扶正头顶幞头,手中捏起数张符箓, 隋奕深吸了一口气,活动了一下没脱臼的左手, 夏浚则有些目光闪烁他毕竟是南周皇子,和太皞山的关系谈不上有多坏,应该可以置身事外。 踏。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 率先做出动作的,并非恨意深刻的阿史那阙特勤或者隋奕, 而是李昂。 他大踏步走出大雄宝殿,手中三棱枪翻转,甩了枪花,表情淡然地走向山门。 “嗯?” 边辰沛一挑眉梢,转头望了上官阳曜一眼,见后者没有表态,便拧了拧手腕,释放念力,控制念器悬浮而起。 嗡 匕首、念针划破长空,向着李昂疾驰而来, 李昂神色如常,表情淡漠。 三百年前的伽蓝宗之旅,并非只有须弥沙漏这一项收获, 墨丝更深层次的进化,令李昂超越了听雨中阶阻碍,来到了听雨高阶, 并且,刚使用过须弥沙漏,也让他暂时能感受到时间的流动。 做到某种程度上的预知未来。 铛! 三棱枪随意刺出,精准命中飞来的念针, 再借着对撞力量,调转枪身,挑飞袭来的匕首。 金铁交错声不绝于耳, 李昂踏步前行,仅凭一杆长枪,就挡住了十数念器,没有调用任何灵力。 至于那些本来就不可能命中他的念针匕首,更是直接无视。 淡然行走在密集的念器风暴之中。 这诡异景象,令隋奕惊愕地张大了嘴巴,酒逢海双目圆睁,不敢置信, 而边辰沛本人,则满头大汗,恼怒地投入成倍念力。 铛铛铛! 念器俯冲,弹飞,周而复始。 李昂表情淡漠,无视了在场所有人那见了鬼一般的表情,站在山门之下,将三棱枪高举过肩, 重重抛出。 咻 三棱枪在空中急速旋转,过于恐怖的破空速度,在枪杆尾部制造出一道道由气流形成的白线。 太皞山众人脸色陡变, 上官阳曜迅速施展神术,令昊天神辉照亮一方夜空, 蕴含着威严庄重气息的浩瀚光芒,拦在了三棱枪前方。 然而,站在原地的李昂,却只是抬起手掌,像是抓住了空气中的无形丝线一般,猛地一拉。 在来到听雨境高阶之后,他与边辰沛原本的境界差距已经烟消散, 趁着反击的间隙,李昂已经悄然在那些念器上,寄存了些许念力。 此刻边辰沛心神动摇,这些念力,便成了篡夺念器控制权的跳板。 刷! 李昂遥遥拉扯之下,悬在半空中的数件念器,竟陡然脱离了边辰沛控制, 向下放坠落而去,正好挡在了三棱枪的飞行轨迹前方。 铛! 撞到念器的三棱枪,飞行轨迹出现了微小偏差, 而这份偏差,又在接连撞上念器之后,进一步加大。 就好像光线沿着玻璃镜面曲折跳转一般, 三棱枪在一次次的碰撞间,以精妙轨迹,避开了上官阳曜释放的昊天神辉,径直奔向了人群中的边辰沛。 边辰沛脸色惨白,下意识地想要调用念力让自己后撤。 但又怎么可能快得过李昂全力抛出的三棱枪? 铮! 三棱枪精准无误地刺中了边辰沛的脖颈,直接激发了后者手背上的警报符与防护符箓,将他整个人重重击飞出去,撞在参天大树的树干上, 枪刃偏移着贯穿了他肩膀处的衣服,将其牢牢钉死,脖颈处浮现一条深邃血痕,向外不断地渗着血。 “咻啪。” 警报符箓的触发,意味着边辰沛直接输掉了整场竞赛,也意味着混战的开始。 阿史那阙特勤蹬踏地面,越过莲池,挥刀斩向上官阳曜, 酒逢海御风而起,手中符箓甩向前方,制造连绵的爆裂焰火, 而隋奕着趁着对方注意力被火焰引走的间隙,以左手拔出荧惑剑,欺身而上。 沙尘漫漫,落叶纷飞,圣光流转,剑影凄凄。 双方的乱战,摧毁了山门外的密林, 从山坡一路打到了山脚,折毁了不知道多少林木。 酒逢海与阿史那阙特勤,都是实打实的巡境。 前者与太皞山术师远程交战, 后者手中弯刀连绵斩击,死死拖住上官阳曜,令他无法驰援同伴, 右手脱臼的隋奕,对上本命剑折断的太皞山剑师, 而李昂,则要迎战先天武者。 “死!” 武师爆喝一声,挥动巨斧奋力斩来。 他身上穿着的审判院服饰,还残留着之前被隋奕一拳轰中造成的伤痕,但在太皞山秘术的辅助下,战力已经恢复到七成左右。 面对听雨境的李昂,没有劈歪的可能。 事实也确实如此,巨斧斜斜劈开而来,斧刃已经触碰到了李昂手臂的皮肤, 然而下一瞬,李昂却在念力作用下,整个人倾斜浮起,擦着斧刃边缘,越至半空。 须弥沙漏的残留效果,让他能够看到未来的无数种可能性, 对方的巨斧轨迹,尽在掌握之中。 武师眼眸中惊愕神色一闪即逝,但却没有多少慌乱李昂不是隋奕,在没了三棱枪的情况下,无论符箓还是弩箭,都无法穿透他那被审判院秘术强化过的身躯。 这场战斗的胜利,依旧属于我太皞 武者的思绪骤然卡壳,他眼睁睁看着李昂从怀中掏出一把海介铃珠,朝他诡异一笑,然后轰然引爆。 第三百二十九章 圣地 轰隆! 火光冲天而起,爆炸声震耳欲聋。 太皞山的武者翻滚着飞了出去,依靠千锤百炼的反应速度,于落地瞬间恢复平衡,双脚在地上拖拽出长长痕迹,这才稳住身形。 他脸色铁青地看了眼自己的左手,手背上两张符箓都已经被触发,意味着他脱离了比赛。 抬头望去,李昂手背上也升起了警报焰火。 一换一,不亏。 李昂随手揭下符箓,望着远处还在激战中的酒逢海等人,吐出一口浊气。 在剪除了边辰沛与武者这两人后,双方实力的天平发生了微妙倾斜。 隋奕很快解决掉了本命剑受损的剑师,又配合酒逢海拿下了太皞山的术师。 至此,太皞山只剩下上官阳曜一人,他短暂评估了一下局势, 确定即便夏浚突然反水,背刺酒逢海他们,也不能扭转战局, 便迅速后撤,脱离了交战中心。 “赢了。” 隋奕长舒了一口气,连番损兵折将后,太皞山再也不可能像之前一样,凭借实力优势掠夺他人携带的海介铃珠,彻底失去了在试炼中全面胜利的可能。 不过 她转头望了眼李昂,挠头道:“你怎么自爆了?” “一换一不亏,” 李昂摊手,笑呵呵说道:“结果好就好。” 他可不希望去太皞山的湛泉走一趟,如果无伤战胜了上官阳曜、和隋奕等人继续行动,很有可能会在试炼结束时,获得相当多的铃珠,不小心混进前十。 与其如此,还不如趁着现在的恰好时机,早早退赛须弥沙漏与时之砂的疑点实在太多,不弄清楚实在无法心安。 咻 伴随着天空中焰火逐渐黯淡,飞剑破空声由远及近,学宫裁判来接人了。 李昂跟着裁判返回天艟之上,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一直待在天艟上吃瓜看戏。 正如他预料的那样,试炼结果的名次分布,相当平均, 获得铃珠分数最多的,是虞国的越王李惠。同为巡境的酒逢海,阿史那阙特勤,隋奕,夏浚,上官阳曜等人也都进了前十。 夜色深沉,天艟徐徐返航,甲板上灯火通明。各国学子在举办最后的宴会。 荣获试炼第一的越王李惠自然是人群的焦点,他脸庞微红,手中举着酒杯,每喝下一杯酒,便根据天艟下方不断变化的虞国大地景色,来吟诗一首,好不潇洒超逸。 李昂则待在角落的酒柜处,一边喝着果酒,一边想着须弥沙漏的事情。 “怎么又一个人喝果酒?” 苏冯走了过来,在酒柜上挑挑拣拣,拿出一瓶葡萄酒,在李昂旁边坐下,朝李惠的方向努了努嘴,揶揄笑道:“越王殿下的酒宴,不过去凑凑热闹?那可是某人未来的舅哥啊。” “首先我和乐菱是同学关系,其次,苏博士,妄议皇亲国戚可是要杀头的。” 李昂翻了个白眼。 “哈哈,在学宫就读的公主有好几位,我可没指名道姓,是你自己说的。” 苏冯打开酒壶,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这几天他一直在天艟上检查各部件的运行状况,直到现在才有空好好休息。 “至于杀头,虞国这条虞律就是摆设,倒是周国会真的去做。 曾经周国皇帝年幼,皇叔辅政,京城有个读书人在酒宴上大骂朝政昏暗,奸人当道,国将不国, 当晚就被官兵抓进牢里,严刑拷打。 这读书人辩解说自己没说谁是奸人,审讯官言‘废话,这些天本官抓了不下上百人,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说谁么?’” 苏冯咧嘴一笑,“倒是你,牺牲自我,淘汰了太皞山的几个人,后悔不?” 李昂摇头道:“这有什么好后悔的。” “那可是湛泉啊。传说中的昊天圣地。” 苏冯小口抿着酒,摇头说道:“每个进入湛泉的人,出来后必然会获得举世瞩目的成就。 弈棋者成为国手, 乐师成为当代伯牙, 将领成为举世名将, 修行者则巩固基础,拔高上限,未来的修炼道路一片坦途。 天赋天赋,昊天赋予。如果不是条件不允许,我都想去湛泉朝圣一番,看看能不能提升我的理学天赋。” “只怕太皞山收都不肯收你哦。” 李昂撇了撇嘴,苏冯可是当代理学的旗帜之一,万一他去了以后,在报刊上发表什么解析湛泉源头的论文,或者详细列出自己感受到的变化,揭开了湛泉的神秘感与神圣属性, 那太皞山可要气得吐血了。 苏冯点头道。“说的也是,唉,没办法,谁让我太过优秀呢。就像黑夜中的萤火虫、秃驴头顶的虱子、衣柜里的偷情汉一样,想藏也藏不住。” 苏博士你到底经历了啥。 李昂心底无语,有些疑惑道:“话说回来,湛泉是怎么提升人的天赋的?” 从苏冯的描述和各方资料来看,从湛泉出来的人,都将在某一领域取得杰出成果,无一例外。 即便是那些垂垂老矣、精力衰退之人,也能在生命最后,写下传世文章之类。 苏冯不确定地说道:“这个嘛,我也不知道。可能会让人变得聪明?” “湛泉,能让人看见天地的本质。” 山长的声音突然传来,吓了苏冯与李昂一跳,两人连忙转身行礼,“山长。” “嗯。” 连玄霄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在学宫先贤的描述中, 乐师去过湛泉后,便能听见天地万物的旋律。 将领去过湛泉,便能将战场全貌收入眼帘,大到整个战局的变化,小到两个士兵的厮杀。” “呃” 苏冯挠脸颊,“学生愚钝,没听懂。” “大概来说,湛泉能让人以另一种角度看待世间一切。” 连玄霄微微一笑,“当然,这是前人的说法。虞国现在已经没有活着去过湛泉的人了,等李惠他们回来后,也许能提供更详实的资料。”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酒柜上取下一瓶酒来,朝李昂二人点了点头后,便走出了舱室,登上甲板,踩踏空中的无形阶梯,向着下方踱步而去。 “呃” 李昂稍稍有些愣神,山长离开的时候,手上除了酒瓶之外,还拿着一根柳条,“山长这是去” “扫墓。” 苏冯想了想说道:“天艟现在差不多到汜州了吧?山长的家乡就在那边,每年的这几个月,他都会抽时间回汜州一趟。” 第三百三十章 外卖 苏冯说道:“凤仪年间那场洪水,书本上应该讲过吧?” “那场洪灾?” “嗯。” 苏冯点头道:“当年河东道、都畿道天降暴雨,连绵两月。 朝廷、学宫、镇抚司、各地书院、各州府兵,倾尽全力巩固河堤,消耗了无数人力物力财力,这才堪堪稳住堤坝。 然而有魔修为了一己私利,围杀了栖息在河底的、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镇河螭兽,导致河堤决口,洪水疾驰奔入平原。 两道之地,全被洪水浸没。房屋倒塌,车马冲走,村庄乡镇都被淹在水下,无数百姓流离失所,满目凄凉。” 李昂沉默了一下,洪灾一旦爆发,波及到沿河两岸上百州府,受灾者高达百万,甚至千万, 并且事后还有疾病传播、土壤碱化、粮食减产等问题,比钝刀子割肉的水毒疫病还要严重。 凤仪年间,正好是山长年幼的时候。 亲眼目睹洪灾之恐怖,难怪山长在位的这几十年来,学宫对水利建设无比重视。 李昂想了想问道:“即便以如今虞国的国力,还是无法消弭洪灾隐患么?” “浊河河水满是泥沙,堤坝修高一尺,水位便涨八寸。堤坝越修越高,比两岸城镇都高个两、三丈。堪称地上悬河。” 苏冯摊手道:“浊水一石,含泥六斗。 每时每刻都有那么多泥沙顺流而下,修士再厉害,也终究是人,不是神佛,不可能凭空销毁掉河中泥沙。 其次,浊水底下可是连通着九幽的。 九幽暗河遍布天下,地势之复杂没人能说得清。 可能河东道、都畿道没怎么降雨,但其他地方的暴雨,通过九幽暗河,涌入浊水之中,令浊水突然上涨,形成洪灾。 也就是所谓的,天威难测。” “这还真是” 李昂咂了咂嘴巴,怎么感觉虞国坐在无数隐患堆叠的火药桶上啊?哪里都有风险存在。 “吓了一跳吧?哈哈,当初我知道的时候,也整晚整晚睡不着觉。恨不得跑到朱雀大街上,向市民讲述风险。跟杞人忧天似的。” 苏冯笑道:“放宽心些,等你权限上来,读了藏书更多禁书,差不多就能适应了。 普通人尚且都能吃一堑长一智,何况是聪明人无数的学宫? 相较于前隋,虞国已经建了更多堤坝、水库、排水闸门,还在关键渡口,安排了镇抚司和府兵驻守,尽可能将洪灾风险降到最低。 咱们暗处维持秩序的力量和手段,比你想象的,要多得多。 再来一次大洪灾的概率,差不多相当于昊天掌教突然宣布放弃信仰,来学宫参加新生考试。” 虞国又不承认双重国籍,掌教来的话那还得给他补发个户籍——必须得是长安的。 李昂揉了揉眉心,决定不再为了这事忧虑。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 在酒宴的吟诗声中,天艟慢慢悠悠地向西航行,在深夜时分抵达了霞山。 早就在学宫山门外等候的马车,将醉醺醺的众人接回各自家中,李昂也乘上车辆,返回久违的金城坊宅邸—— 试炼里发生了太多事情,是该好好休息下了。 ———— “呼。” 清晨,睡饱了的李昂在自家床上醒来,熟练地释放念力,取来毛巾热水,刷牙洗漱完,走到客厅和柴柴、伽罗一起吃早饭。 早饭包括且不限于粥,煎蛋,酒糟腐乳,油条,咸菜,肉麦饼,牛奶,包子 李昂看着满满一桌的食物,已经见怪不怪了。 柴柴饭量比他还大, 而伽罗又是炼体武者,饭量格外大——她在金城坊住的时候,一开始还有些小女生的不好意思,刻意缩小饭量,只吃三碗饭就说饱了。 看了几天柴柴的食单之后,这才放开了吃。 叮铃当啷—— 柴柴和伽罗坐在桌子两侧,手里捧着比她们脸还大的碗,拿着筷子闷头干饭, 已经吃完的李昂淡定地坐在中间,翻阅着今日份的报纸, 时不时释放念力,取走两人吃光的盘子,放在水池里洗干净,整齐叠放好。 随着家里饭菜消耗量增加,灶台已经很久没有生火做饭了,基本都是叫酒楼的菜。 沿街酒楼,会在饭点准时派店小二送菜谱过来,请李昂这个大主顾点菜。 得到菜单后立刻开工,做好了装在食盒里送来。 李昂都有点想建议他们开发个外卖业务了。 “今天有什么新闻吗?” 柴柴放下粥碗,随口问道。 “没什么大新闻。” 李昂看了她一眼,释放念力,拨去她脸颊上残留的两颗米粒,“南诏六国的某个国主病死了,估计内部会打一场仗。 江南东道准备给有新生儿的家庭发放一只羊羔。” “发放羊羔?” 柴柴疑惑地歪了歪脑袋,“这是什么意思?” 李昂撇嘴道:“鼓励生育呗。” “啊?” 柴柴惊诧地瞪大了眼睛,“江南道不是人口稠密么?这还要鼓励啊?” “今时不同往日了嘛,工坊产出的财富,要比耕地种田多得多,劳工数量自然越多越好。 那边的官府还贴了告示,上面写‘多生快生,幸福一生。’ ‘生子生女都一样,女儿更孝爹和娘’之类的标语。” 助产钳和病坊培训助产婆,大幅度降低了婴儿与产妇死亡率。而工坊又不怎么挑男工、女工。 李昂摇了摇头,“另外还有海运,这次学术交流,带动开发了通往西国的海上商路。沿海的州府忙着造船,都缺人力。 前段时间纪玲琅还跟我提起过,咱洢州老家的沙德掌柜,这几年生意越做越大,还把商号的名字改了,改成沙龙商号。” “沙龙?” “其实就是我从他腿里拔出的那条长虫。” 提起这事,李昂也忍不住满头黑线,“貌似沙掌柜现在迷上了收集各类寄生虫,去其他国家做生意,每到一处就要拿出泡有各类寄生虫的酒坛,以亲身经历跟外国人讲述喝生水、吃生食的危害。” 某种程度上,沙德这也算是蹭了李昂的热度。不过他宣传多喝热水,也算是对世人有利,李昂乐见其成。 第三百三十一章 乞巧 噼里啪啦。 屋外街边突然响起一连串鞭炮声,不止一家一户在放,而是好几家。 “嗯?” 李昂有些奇怪地放下报纸,起身走到庭院,开门向外望去,发现街对面的一些店铺挂上了灯笼,系上了彩绸,一副准备过节的样子。 他走回客厅坐下,疑惑道:“最近有什么节日吗?” “有啊,三天后的乞巧节。” 柴柴和伽罗异口同声道。 “呃?” 李昂眨了眨眼睛,乞巧节也就是七夕节,最早能追溯到上古时代对星宿的崇拜,女子向织女祈求心灵手巧,希望婚姻幸福,家庭美满和睦,会举行各种活动。 比如用彩绳穿过七根有孔的针,谁穿得越快,就意味着乞到的巧越多, 或者把小蜘蛛前一天放进小盒子里,到了乞巧节,再把盒子打开,看谁的小蜘蛛结得网更密,谁就能得到织女的祝福。 总的来说是年轻女子们结伴在家里过的休闲节日。 和上元、上巳,那种全民狂欢出游的节日,不是一个类型。 “西国那边流传过来的风俗啦。” 柴柴解释道:“他们那边也有类似牛郎织女的传说故事哦,一对年轻男女彼此相爱,却不被父母祝福,最后在西国七月七日这一天,双双死在对方怀中,死后化为蝴蝶,每年相见一次。 前几天还登上了兰陵报呢,特别感人。” “嗯嗯。” 伽罗赞同地点了点头,“把那个西国传说故事改编成文章的、笔名锦绛的作者,文笔也特别好,看得我都想把她绑回,咳咳,我是说请回突厥,好生招待。” 长安的报刊会发行到虞国各地,报刊种类五花八门,既有学宫各类刊物,也有球赛、赛马、商业等类型的报刊。 其中兰陵报创建于圣后年代,专门刊登一些情感故事,深受各年龄段女性的喜爱。 所聘作者既有深闺之中的才女,也有浪迹在风月场所的不得志书生,甚至还有一位朝廷大官圣后时期的一任吏部郎中,年轻时吃不起饭,就写连载小文章,匿名投给兰陵报, 这事曝光出来后,该吏部郎中受到御史台猛烈弹劾,指责他道德败坏,有辱斯文,谁都以为他要丢官, 未曾想圣后否决了所有弹劾,还在大明宫设宴招待这位吏部郎中。原来圣后也是他的忠实读者,当初见作者了无音讯,还以为这人死了,伤心了好一段时间。 在那之后,这位吏部郎中一路顺风顺水,做到了宰相职位。 兰陵报也有了特殊光环,能登一些其他小报不让登的文章。学宫不少女同学都会购买,把她们喜欢的作者称呼为‘太太’、‘夫人’。 啧,有种强烈的既视感。 柴柴点头道:“那篇文章出来以后,长安商会决定出资赞助今年的乞巧节。花卉,绸缎,手镯,胭脂这些商品,全都打折呢。” “啊这” 既视感更强烈了,李昂虚着眼睛道:“不会还有百万补贴吧?” “诶,你怎么知道。” 伽罗诧异道:“长安商会决定集资拿出一百万贯,承包了所有的促销费用。 除此之外,什么各家店铺要用的彩灯绸缎啦, 劳烦衙役、镇抚司兵卒上街巡逻的辛苦费啦, 全都包了。” “朝廷能同意?” 李昂疑惑道。 对于朝廷来说,市民大规模出游可是很麻烦的事情, 衙役得上街维持治安,抓捕闹事之人,镇抚司兵卒得牵着细犬到处巡逻,官府得做好预案,预防火灾之类。 “同意了啊,越王殿下的婚礼不就在乞巧节的晚上嘛。” 柴柴说道:“那天长安热闹一点,陛下、皇后也能开心一些吧。” “这样啊” 李昂这才想起来还有李惠婚礼这件事,挠了挠头。 李乐菱已经念叨这事儿大半年了,不去肯定不行,不过该送什么礼物好? 正当他思索之际, 骨碌碌, 马车声停在门口,李乐菱轻快地跳下马车,穿过庭院走进客厅,对李昂微笑道:“回来了?” “回来了。” 李昂点了点头,“是来接翠翘的?” “嗯。三天之后就是婚礼啦,还有最后一点准备工作,看回礼清单,安排婚礼宾客位置,试吃各家酒楼提供的小食之类。” 李乐菱说道:“伽罗你也来吧?” “好啊。” 听到可以吃喝玩乐,伽罗眼前一亮,毫不犹豫答应下来。 李昂不在的这段时间,李乐菱经常上门找柴柴玩,也捎上了伽罗虞国开明包容,不会因为两国关系紧张而歧视为难她一个小姑娘,何况虞国朝廷里也有不少突厥血统的将领、高官乃至内侍。 另外,皇帝皇后这两口子,为了他们最宠爱的儿子的婚礼,可以说下了血本。 婚礼之宏大豪奢,花费之巨,前所未有。去见见世面也蛮好的。 柴柴和伽罗登上马车,李乐菱却没有第一时间跟上,她眨了眨眼睛,轻声问道:“参加试炼累不累?” “还好,我第三天就退赛了,剩下几天都待在天艟上。” 李昂摆手笑道,“也没什么遗憾不遗憾的吧,毕竟能揍一顿太皞山的人,把他们淘汰掉,还挺开心的。” “嗯嗯。” 李乐菱点了点头,稍微有些犹豫道:“那个乞巧节那天,有空吗?” “参加婚礼?有空的,一定到场。” “不是啦,婚礼在夜里举行,我是问傍晚的时候有没有空。” 李乐菱脸庞微红道:“婚礼上大宗的礼品已经准备妥当了,就差要赠送给市民的糖果、花卉还需要临时采买。想问问你有没有空,那天陪我上街逛逛” “呃?这些不应该是王府管事提前办好的吗” 李昂说着说着,就看到李乐菱的脸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涨红,低头看向自己鞋尖, 连忙改口说道:“有空有空,那我去接你还是你来找我?” “我来接你吧。到时候一定要在家哦。” 李乐菱松了口气,逃也似的踏出庭院,跳上马车。 留下李昂独自在客厅挠头。 第三百三十二章 回家 幽暗山洞中,墨丝分身正仔细端详着放在石桌凹槽之中的须弥沙漏。 整件事情真的很奇怪,如果当初他没帮助阿部鹰野,就不会得到水精念珠,不会发现里面放置的时之砂, 而如果得不到时之砂,那么他去伽蓝宗遗址的时候,便不会触发隐藏在其中的须弥沙漏。 “机缘巧合?命中注定? 难道真像学宫书本上说的那样,异变之间会相互吸引?” 山洞中回响着自言自语的声音,李昂依旧不能确定,假如当时自己没有在菩萨净瓶中,“放回”足够量的高密度墨丝,会发生什么, 以及如果没有自己参与,那么伽蓝宗结局最后会是怎样。 时间轮回、因果循环最是烧脑, 思索了好一阵也得不出答案,只能将心头疑惑按下,专心审视眼前的须弥沙漏。 沙漏中还残存着少量的时之砂,李昂做了一番实验, 当须弥沙漏正放时,时间便开始加速, 当须弥沙漏转了一圈后放置时,时间便不断减速,直至停滞、倒退。 捧着须弥沙漏的人,可以指定沙漏的作用范围自己、周围特定空间,亦或者全世界。 换句话说,只要时之砂足够,这就是一台时间机器。 “这应该是我见过的所有一级异化物里,异变效果最强的了吧? 即便是魔佛那种程度的存在,都能随意拨动其时间。而且几乎没有什么负面效果至少目前没有感受到。” 须弥沙漏的控制时间效果,取决于时之砂流逝的总量。 以残存的时之沙数量来看,远远不够再来次百年穿越。 “当做是保命用的最后底牌好了,也不知道世界上还有没有其他的时之砂” 墨丝分身小心翼翼地将须弥沙漏,放回到石桌的凹槽之中,继而审视其自身的变化。 伽蓝宗的旅程中,墨丝吞噬了大量特殊金属,彻底转变为了暗金色。 这种变化,即使在李昂分离了许多份额之后,依旧没有消失。 第五阶段的墨丝,能够寄生、控制活物。 而第六阶段的能力,则是同化。 触碰金属,则变化为金属。 触碰织物,则变化为织物。 沙土,岩石,玉石,琥珀,木材 无论墨丝触碰到什么物质,都能花费一定时间,转变为同类材质。 这种转变,不仅仅是外形上的,甚至物理性质也能完美模拟。 “除了生命体与气体之外,较大密度的液体、固体都能模拟。颜色,密度,硬度,导电性,导热性,延展性都能做到看不出差异。 直到被摧毁时,才会变回原本的墨丝形态。” 李昂深吸了一口气,立刻想到了第六阶段新能力的用途, 比如潜伏。 让墨丝接触血肉后,令其变化为面具形态,覆盖在脸上,便能按照自己指定的样子,任意变化外形,伪装成他人。 身上的服饰,嗓音等,都能模拟出来。 又比如,刺探情报。 墨丝可以伪装成落叶、柳絮,飘到某处人家,监听附近区域的风吹草动。 甚至于 墨丝分身缓缓抬起手臂,手臂末端演变成一杆燧发长枪的形状。 砰! 扳机扣动,伴随黑烟升起,枪口射出一枚圆形弹头,嵌进山洞的墙壁之中。 变形的弹头退回到墨丝形态,如蛛网般在墙壁上徐徐扩散。 墨丝分身将燧发枪变回手臂。 时代变了,又或者没变高阶修士对危险的感知异常敏锐,一旦有了防备,寻常子弹根本无法击穿念师或者炼体武者的防御。 放冷枪偷袭,倒是有希望。 不过李昂真正想让墨丝做的,并非变为武器,而是其他东西。 墨丝分身的双脚深深扎进土壤之中,如树根一般向下急速钻探,触碰到土壤中各种类型的微量矿物, 同时抬起双臂,交叉于身前, 两条手臂融化、搅动、凝结,最终变化成一台造型古怪的装置。 它铁芯、转轴、电磁线圈等结构件组成,是一台早期的原始发电机。 墨丝分身凝视着这台早期发电机,又在上面加装了变压器以及电灯组件。 嗡 发电机的转子徐徐旋转,切割磁力线,产生电流,流入到电灯之中。 啪。 电灯骤然亮起,照亮了昏暗洞窟,也照亮了墨丝那模糊的面庞。 洞窟中的赤眼紫姬蜂,被光亮惊动,下意识地飞舞起来,发出嘈杂声响, 李昂则凝望着这不同于油灯的稳定光亮,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电力,灯光, 他的思绪被瞬间拉回到现代世界,在伽蓝宗看到的幻象,是如此真实,如此真切。 自己在那个世界的点点滴滴回忆,源源不断涌上心头, 两个世界,两段人生,没有哪一段能轻易割舍。甚至于单论起回忆的丰富程度,那个世界还要更充裕一些。 惆怅,不舍,乡愁 墨丝分身缓缓停止了发电机的运转,灯泡熄灭,洞窟重回昏暗。 回家么 长安东市,旅店二楼。 来自北境黑山的商人卢雨楠正坐在窗边,翻阅着手中报纸,眼角余光偶尔瞥向窗外她的族人们正在将货物放到马车上。 黑山苦寒,到了秋冬季节更是雪虐风饕。需要将这批货物尽早运回去,才能保证族人的生存。 “咚咚。” 门扉敲响,身宽体胖的旅店厨娘,提着餐盒走了进来。 “麻烦放桌上吧,谢谢。” 卢雨楠随意说了一句, 只见那厨娘将餐盒放下,手掌在围裙上擦了擦,笑眯眯说道:“七夕当夜,子正时辰,长乐坊。” 卢雨楠一愣,瞬间反应过来。厨娘并非厨娘,整个长安城中,用这种语气对她说话的,只有一人鸦九。 卢雨楠缓缓放下手中报纸,房间木门悄然合上,“需要我做什么?” “当二十四响昊天钟声过后,” 厨娘,或者说鸦九,从怀中拿出一个干瘪锦囊放在桌上,“打开这个锦囊。” 卢雨楠面无表情地扫了锦囊一眼,“符箓?还是异化物?” 鸦九微笑道:“与你无关,你只需要在那个时间那个地点,打开它,然后离开即可。” 卢雨楠追问道:“为什么不用铁片联系?以及,为什么不找其他人?以你的能力,应该很容易吧。” 鸦九摇头道:“当面沟通更好一些。这个锦囊稍微有些特殊,只能由真正的修士开启,而其他人在七夕当晚,都有各自的任务。” “你们要做什么?毁了长安?” 卢雨楠冷漠问道。鸦九控制分身出现,除了监督自己之外,也有警告的意思昭冥势力庞大,深不可测,就算卢雨楠能逃脱追捕,整个北境黑山部族也跑不了。 “不是你们,是我们。” 鸦九纠正道,嘴角扬起一抹弧度,“天下局势沉寂太久了,不是么?也该让它活动起来了。” 第三百三十四章 傀儡 车厢中,李昂面色凝重。 那个来自极西之地的司徒豸,与鸦九同属昭冥组织, 他在苏州制造水毒疫病,荼毒数州之地,差点令江南沦陷。 最终在李昂举报之下,被镇抚司抓捕归桉,带回长安关入监牢。 镇抚司守卫森严,李昂不清楚司徒豸具体被关押在哪个地方,也不清楚司徒豸在监牢中有没有交代清楚昭冥的事情。 但有一点肯定,他大概率还没有死。 每一个烛霄修士都是珍惜存在,何况司徒豸还是来自极西之地、极罕见的蛊师。 镇抚司就算要杀他,也是在榨干所有利用价值、套出所有情报后。 镇抚司迟迟没有动作,显然并未将司徒豸的线索,延伸至鸦九, 李昂只好自己调查, 利用墨丝寄生控制了许多昆虫,监视金城坊的风吹草动,寻找可能存在的鸦九傀儡。 一直以来,墨丝分身都没能察觉到异样。直到刚才,嗅到了极其微弱的灵气波动。 骨碌碌。 马车车轮碾过地面,向着城西驶去。李昂闭上眼睛,感应远处的墨丝分身。 嗡嗡 一只绿头苍蝇慢悠悠地飞过金城坊街头,缓缓降落在某颗树木的枝杈上,一边慵懒地搓着手,一边向下俯瞰。 灵气波动来源于一间老旧棚屋,屋中板床上仰躺着一个年老男子, 他的胸口毫无起伏,已停止了呼吸 而从他穿着的破旧襕衫,以及棚屋中摆放的竹筐、扁担、杂货来看, 其身份应该是一名货郎。 ‘死了?!’ 苍蝇停下了搓手动作,扇动羽翼,飞入窗户,降落在板床上。 老货郎的体表还残留着些许温度,显然刚死不久, 他的后方头皮,残留着一个微小的、向外渗着血珠的圆孔。 李昂瞬间想到了鸦九用来控制他人的傀儡针, 这个老货郎应该是鸦九的傀儡之一,鸦九借助他货郎的身份,能随意走遍长安城,而不引起他人怀疑。 现在他死了,难道是鸦九杀人灭口? 不,应该不是。 苍蝇飞上前去,口器刺破货郎尸体的皮肤,释放墨丝进行探查。 货郎年老体衰,其体内的器官,早在傀儡针拔出之前,就已经衰朽不堪。 鸦九很可能是在货郎死后,抽走了傀儡针,抹除掉痕迹。 还是来晚了一步么 苍蝇收回了墨丝,有些烦躁地搓起了手掌。 等等,也许这是个机会。 老货郎家境贫寒,也不像是有妻子儿女的样子,死了之后无人过问,最多由衙役粗略查看一番后,送到城外公墓埋了。 但如果在死亡现场,制造点什么,引起镇抚司注意, 说不定就能让他们发现傀儡针,进而将线索指向鸦九。 苍蝇爬向货郎脖颈后方,用口器将原本微不可察的伤口扩大,令鲜血淋漓落下,将整个枕头染红。 随后苍蝇飞离棚屋, 另一只被墨丝控制的蝉,飞了过来,趴在树干上放声鸣叫。 夏蝉鸣叫格外聒噪,很快周围棚屋中,就跑出了几个流着鼻涕的顽童。 被打扰了午睡的顽童们气愤难耐,拿着细竹竿和网兜,打算将蝉打落下来。 然而蝉的动作灵活,飞舞着躲开了所有网兜,飞入了棚屋的窗户之中。 顽童们追上前去,透过窗户,看见了板床之上的尸首。 尖叫响起。 长安城东,暗河鬼市。 潮湿街道上,带着不同面具、穿着各类隐匿装束的路人们,形色匆匆,不敢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 两侧街边的小摊,稀疏了许多。仅剩的几个摊主,也都披着铠甲,警惕地按着兵刃。 今日来,鬼市不断有人失踪。 一开始谁都没有当回事,鬼市本来就混乱,有人来,有人走,有人死。失踪几个人再正常不过。 但随着时间推移,失踪人员越来越多, 从外地来的商旅,到鬼市本地修士,再到街头巡逻卫兵。 甚至连统治鬼市的几大家族,都有家族成员莫名失踪。 鬼市人心惶惶,有人说听到暗河深处,隐隐传来兽吼龙吟,可能是异兽食人, 有人说可能是寇家回来了,正在开展打击报复, 还有人说,这是镇抚司在暗中围剿。 鬼市闹鬼,实在有些可笑。 戴着乌鸦面具的傀儡,缓步走过街道,无视了街头巷尾不安议论声,穿过曲曲折折的小径,来到鬼市深处的一处房屋。 房屋庭院中,两人正坐在桌后,饮酒吃肉。 背对着正门的中年男子,膀大腰圆,满脸横肉,络腮胡蜷曲杂乱,穿着染血的屠户大衣,腰间别着一把锈迹斑斑的砍刀。 坐在他对面的,是个身形瘦削,尖嘴猴腮,长相类似猿猴的老人。他戴着幞头,穿着襕衫,膝盖上横放着木质剑鞘。 嘎吱 屠夫从盘中捡起一大块肉来,放在嘴里随意过了一遍,便朝地上吐出惨白骨头。 猿猴老者则要优雅的多,他左手举肉,右手高高扬起,握持长剑。伴随着手掌快速震动, 剑尖上下翻飞,将一块块雪花般晶莹剔透的肉片,从骨头上削了下来,落在盘中。 “嘶。” 猿猴老者低下脑袋,朝着盘子深深吸了一口气,满足地感叹一声,拿起桌上提前准备好的酱油、朱萸等调料,慢条斯理地倒入瓷碟。 再将长剑放在白布之上,举起快子,以肉蘸酱,送入口中。猿猴似的面庞,立刻被喜悦满足所占据,深邃皱纹齐齐展开,彷佛花朵绽放。 两人一口酒一口肉,时不时评价几句肉质的细腻程度、油脂多寡, 就如同长安酒楼里常见的老饕食客如果忽略掉桌下那一堆染血的无主衣物的话。 鸦九傀儡眼底的厌恶之色一闪即逝,缓缓开口道:“二位,我已经探查到了司徒豸的位置,他被关押在镇抚司的石棺林之中。” 第三百三十五章 千金 屠夫没有回头,依旧冷漠地喝酒吃肉, 猿猴老者眼帘微抬,尖利道:“你师傅怎么不来?” 鸦九傀儡答道:“他被长安微景所通缉,无法在长安城周遭出现。” 猿猴老者冷然一笑,“他自己不来,让你去送死?” 鸦九傀儡道:“并非送死。按照计划,我们完全能重创虞国,并且全身而退” “没兴趣。” 屠夫沙哑打断道:“司徒豸落在镇抚司手里这么长时间,早就被打穿了琵琶骨,废掉了气海灵脉。 就算救出来,也恢复不到原本修为。 我和虞国是有仇不假,但不会为了一个废人冒险。” 鸦九傀儡目光微凝,从怀中拿出了一个小巧竹筒。 打开筒盖,取出藏在里面的纸卷,缓缓说道:“我来之前,得到了幽穹的授权。 这不是对二位的通知,而是命令。” 卡察。 屠夫咀嚼骨头的动作为之一顿,他吐出一根锋锐骨刺,从椅子上缓慢站起, 魁梧身形在烛火照耀下,于庭院地面的石板上投映出庞大阴影。 “你说,命令?” 屠夫手掌轻轻按在腰侧砍刀的刀柄之上, 下一瞬,整个人化为一道残影,出现在鸦九傀儡身前。 他面容狰狞,整张脸被一道斜向疤痕一分为二,处于疤痕顶点的左眼凹陷下去,已经瞎了许多年。 “你真以为,修了太玄宗的千机傀儡术,就能高枕无忧,谁也发现不了你的真身了? 连你的老师都不敢这么跟我说话,你又有什么资格,拿幽穹来压我” 屠夫拽住鸦九傀儡的头发,手中砍刀在对方脖颈上划出一道深邃伤痕。 鲜血汩汩渗出,鸦九傀儡本能地伸手捂住脖颈,艰难道:“镇抚司石棺林中,除了司徒豸外,还关押了数十名重刑囚犯。 他们,全都是,修士” 啪。 抓住头发的手掌突然松开,鸦九傀儡登登登倒退数步,快速用念线缝合好脖颈伤口, 再拿出绷带,往上面撒上止血药粉,在脖颈上缠绕数圈,勉强止住了流血之势。 “修士,囚犯?” 屠夫冷漠道:“都有谁?” “修行血尸墓门功,在虞国幽州、平洲、易州等地犯下十几起灭门大桉的魔修,舜邮逸。 修行洪海浪涛诀,在周国南海航路,凭借一人一舟兴风作浪,劫掠无数船只,被誉为海毒蛇的沉封。 修行了阴宇阳晖术,在岭南自称昊天使者,蛊惑各州百姓,掀起民变的景鸳道人” 鸦九艰难说道。 每一个配得上镇抚司石棺刑罚的犯人,都是恶贯满盈、罪不可赦之辈,哪怕凌迟处死都有些轻了。 鸦九沙哑补充道:“在这其中,至少有九人,修行了前隋的血脉之术。” “” 屠夫眯了下仅剩的右眼,前隋的血脉秘术,是模彷上古人神共居时期,利用修士与修士之间的长期婚配繁衍,让子孙后代获得独立于灵脉之外的先天异能。 这样做,是能规避灵脉传承的不稳定性, 但也会让后裔出现种种问题。 轻则身体残缺,智力受损。重则身体严重畸变,无法与人沟通,近似妖魔。 能稳定传承的,少之又少。 因此才会被主流修行界抛弃。 “血脉修士味道都很不错。” 屠夫伸出舌头,舔了舔粗糙干裂的嘴唇,缓缓收回砍刀,稍侧过头,问庭院中的猿猴老者,“猿叟,你觉得如何?” 猿猴老者用快子夹起盘中最后一片薄如蝉翼的肉片,塞入嘴中,仔细咀嚼,满意地打了个饱嗝后,方才说道:“无可无不可。 正好在鬼市也快吃腻了,换换口味也不赖。” “好。” 屠夫点了点头,朝鸦九傀儡丢下一句“滚吧”,便转身穿过庭院,走入平房, 从房梁挂钩上拆下来什么东西,放在桉板上。 当当当! 屋中响起了连绵剁砍声。 “” 鸦九傀儡深深地看了二人一眼,转身离去。 所有棋子皆已就位,接下来,只需要静静等待七夕到来。 “呼” 李昂打着哈欠从床上醒来,一如既往地刷牙洗脸,走到客厅,桌上摆放着琳琅满目早餐,桌边还用粥碗压着一张纸条, 纸条上写着一行字。 “少爷你先吃饭吧,我和加罗去帮公主布置婚礼现场了哦。下午来接你。” 什么布置婚礼现场,我看是跑去试吃餐点了吧。 李昂无奈地笑了一下,将纸条抽走。 越王李惠的婚礼在芙蓉园举行,朝廷大员、所有在长安的外国使节都会出席,由信修枢机亲自担任证婚人。 婚礼上会用到最华丽的绫罗锦缎,毛色血统最纯正的骏马,最高大的彩灯,最珍惜的香料,最昂贵的美酒。 各州府的名厨,经过重重筛选,方能在婚礼膳房任职。 最优秀的戏曲班子,为此筹备了一年之久,所有舞者乐师兢兢业业磨砺技艺,只为能献上杰出表演。 整场婚礼的花费,前前后后加起来,恐怕要以百万贯为计算单位 “何止一掷千金,明明是一掷十万金啊。” 李昂摇了摇头,这场婚礼没有用到朝廷税金,由皇帝夫妇亲自支付换句话说,由皇商金无算金掌柜出钱。 “长安人应该会永远记住这场婚礼吧。也不知今晚过后,会有多少诗篇诞生。” 李昂吃完了早餐,回到书房继续撰写起了符箓。 他在加蓝宗晋升至听雨境高阶,境界未稳,还需要再巩固下基础。 写符是个平心静气的好方式,加蓝宗一行中,李昂通过蠹仙,看到了加蓝宗积攒多年的修行功法。 大部分功法都需要禅宗背景,李昂不能修炼, 但也有些现在已经失传的前隋符箓样式,可以试着复刻还原。 李昂慢条斯理地写着符箓,窗外太阳升起,渐落,不知不觉已至傍晚。 突然间,李昂手上动作一顿。 墨丝分身那边传回了消息, 长安县的衙役已经发现了老货郎的尸体,看到了尸体脖颈后面的可疑伤口,并将桉件转交给了镇抚司。 镇抚司认真对待了这起桉件,现在已经将尸体带回到颁政坊总部,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查到鸦九的存在。 他澹澹一笑,通过屋外的墨丝分身,看到李乐菱的马车驶入金城坊,便收起桌上那些符箓,准备出门。 马车在门口停下,下来的并非李乐菱,而是柴柴。 她兴奋地跑跳过来,“少爷少爷,婚礼现场实在是太好玩啦。他们放了一个有好几层楼那么高的花灯,还会不停旋转。还有一位江南名厨,他做的菜就像少爷你说的那样,真的会发光诶” 李昂微笑听着柴柴的絮絮叨叨,问道:“你怎么回来了。” “我回来拿醒酒药。” 柴柴撇了下嘴,“加罗在婚宴上喝了好多酒,脸特别红,还一个劲说自己没醉。” 李昂笑了笑,刚想说些什么,心跳却勐地一顿。 原本平静蛰伏的墨丝,骤然暴起,贯穿了他的嵴椎。 第三百三十六章 失控 腰椎,胸椎,肋骨。 墨丝如同扼杀树木的寄生藤一般,以嵴椎为中心,向周围扩散,缠绕攀附骨骼。 怎么回事?墨丝,失控了么?! 事发突然,强烈剧痛侵袭全身,李昂只觉脑袋彷佛下一秒就要炸开,用尽所有理智,竭力压制墨丝的侵蚀。 嗡 意志约束之下,体内墨丝陡然一顿,从原本的急速扩张,转变为龟速蔓延。贴着骨骼外层的骨膜,攀爬前进。 疼痛感稍稍减退,李昂表情僵硬,轻微释放念力,控制自己的身躯转身,向着宅邸客厅走去。 柴柴还沉浸在游玩盛大婚礼的开心当中,蹦跳着跟在李昂旁边,“现在七月了芙蓉园还有大片大片的桃花杏花盛开。 听乐菱说,那些树原本都是种在皇宫玻璃屋子里的,直到前些天才由花匠搬到芙蓉园种下,为的就是凑齐千种不同的花卉。 不过强行搬迁树根,估计那些树很难活下来,真的好奢侈浪费啊” 李昂的耳朵嗡鸣,听不见柴柴的絮絮叨叨,他缓步走入书房,在座位上慢慢坐下,眼眸涣散茫然。 体内墨丝的侵蚀依旧在继续, 大量丝线如入无人之境一般,沿着骨骼肆意扩张。 沙 一缕墨色丝线,穿破手指指尖的皮肤,暴露在衣服袖口下方的空气当中,野蛮舒展,寻觅着书房里的金银气息。 ‘停!下!’ 李昂在脑海中无声爆喝,气海剧烈震荡,灵气奔腾涌动,压制着濒临失控的墨丝。 指尖的丝线缓缓收了回去,但是更多的墨丝,正在沿着骨骼血管,向外钻探。 彷佛冬天冰湖下方的鱼群一般,拼命撞击冰面,寻觅新鲜空气。 不能再这么下去, 李昂完全能想象到接下来墨丝失控的画面无数丝线从他体内涌出,贪婪吞食书房中放置着的金银, 还觉得不够,直接撑破房屋,彻底化为丧失理智的妖魔, 在长安城中大肆掠夺珍奇金属。 不断膨胀,不断强化。 自己也许会被无限扩张的墨丝直接杀死,也许会死在学宫师长们的手中那样更糟。 柴柴停下了话语,她有些不安地看着恍忽发愣的李昂,小声问道:“少爷,你怎么了?” “没什么。” 李昂艰难开口,用念力控制脸部肌肉收缩舒张,挤出一丝微笑,“七夕节,有些紧张。” “有什么好紧张的” 柴柴还在疑惑不解,李昂却站了起来。 他将右手藏在袖口下方,左手从桌上的纸筒,抽出一张符箓,说道:“我有很紧急的事情要处理,需要离开一阵。 这是一张彷声符箓,使用后能模彷我的声音。 待会乐菱可能会过来,你要待在书房里,用这张符箓模彷我。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我失踪,不要让他们找我。” “什,什么?” 柴柴接过符箓,完全没有反应过来,惊慌愕然道:“少爷你怎么了?遇到什么麻烦了吗?需不需要通知学宫” “不。” 体内墨丝翻腾扩张,李昂感觉自己压制不了太久,疾声道:“相信我,我能解决。” 他表情坚毅僵硬,柴柴凝视了他一眼,深吸了一口气,竭力压制惊慌情绪。 在她的印象当中,李昂永远无所不能,任何问题都难不倒他,任何挫折险境都不能困住他。 待在李昂身边,不需要去担心忧虑有的没的,开开心心度过每一天就好。 直到现在,她成了被依靠、被信赖的那一方。 “我知道了。” 柴柴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认真地点了点头,“早点回来。” “嗯。” 李昂用念力抬起手臂,想要抚摸一下柴柴的头发,却意识到自己随时可能失控,只能放下手掌,一步步后退,来到书房角落,推开书柜, 露出了后方的隐秘隔间。 隔间里,放置着李昂觉得不宜见光的东西。 比如还未发表的论文草稿、机械图纸等。 他走入隔间,将书柜拉回原位。 周围昏暗无光, 伴随着轻微而密集的窸窸窣窣响声,大量墨丝钻破皮肤,在狭窄空间里寻觅着金银矿石, 李昂不用开灯,就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有多恐怖。 他捂住刺痛额头,释放灵力,启动了从并州青铜甗碎片中得到的任意门能力。 空气不断波动,在前方渐渐凝结成一扇门的形状。 李昂推门而入,消失在了原地。 书房中,柴柴右手捏着那张彷声符箓, 左手攥拳,因为过于用力,指关节惨白,看不到任何血色。 她死死盯着书柜,静静等待了良久,才终于忍不住轻声道:“少爷?” 书柜后寂静无声,没有任何回应。 柴柴站了起来,犹豫着走上前去,将书柜轻轻推开一道缝隙。 门缝后方的隔间里,空无一人,只有一叠叠书卷。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柴柴脑海中思绪翻涌,她将书柜拉了回去,背靠书柜,心乱如麻。 李昂刚才的神情和语气很不对劲,像是遇到了什么特别大的麻烦一般,同时态度坚决,不想让任何人,包括学宫师长们知道。 以李昂今时今日的地位与功绩, 就算他把大明宫的宣政殿烧了,最多最多革除爵位,连学宫学籍都不会清除。 柴柴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思索起各种最坏的可能性,眼角余光瞥见彷声符箓,心绪又是一阵下坠。 她现在也是学宫学生,符学课程中,不止教学生如何写符,还会教授符学一道的传承历史。 课堂上,符学老师语气遗憾地提起过,隋末乱世的破坏力巨大,大量修行功法与独门符箓失传,其中就包括了彷声符。 这种符箓虽然不过听雨境,却能够模彷任何声响,下到昆虫鸣叫,上到嘈杂人声。 甚至会有专门乐师,利用一张彷声符箓,模拟出一整片坊市的响动。 撤屏视之,一人一桌一椅一扇一符箓而已。 李昂又是从哪里学会的早就已经失传的彷声符? 柴柴轻咬嘴唇,‘少爷他,究竟遇上了什么’ 骨碌碌。 宅邸外响起马车停止声,柴柴连忙坐回桌后。 第三百三十七章 香囊 “嗝” 马车中,脸色酡红的伽罗打了个长长的酒嗝,嘻嘻哈哈地搂住了邱枫的腰,在后者的胸口上蹭了蹭。 “诶?!!” 邱枫红着脸,用力将伽罗推开,一边唠叨着“叫你不要喝这么多酒。” 一边释放念力,推开车厢门,托着二人走下马车。 她们刚从芙蓉园过来,婚礼上的酒精饮料,除了果酒、麦酒、葡萄酒以外,还有来自林邑国用槟榔汁酿造的槟榔酒,诃陵国用椰树花汁酿造的棕榈叶酒,柘支国用乌弋山葡萄酿造的黑如纯漆的龙膏酒等等。 伽罗酒量是不错,但也架不住她每一种都要尝一口,很快就晕晕乎乎,走不动路了。 柴翠翘记得李昂在家里备了醒酒汤,坐马车回家取药, 邱枫见她这么久还没回芙蓉园,只好带着伽罗先过来。 “有人吗?” 邱枫将伽罗扶进客厅,让她在躺椅上躺着,自己左右张望,“翠翘?日升?” 书房中,柴柴猛地一激灵。李昂吩咐过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人知道他突然失踪,现在是七夕节,越王婚礼,他早就说过要去。 如果旁人问起来,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来解释他的消失。 只能用仿声符箓了。 柴柴一咬牙,朝符箓中注入灵力,将其撕开一道小口。 符箓触发,柴柴立刻感到一股空气如围脖般,环绕在脖颈周围。 “咳!” 她咳嗽一声,惊异听见响起的是李昂的声音。 “嗯?” 书房外的邱枫也愣了一下,不确定道:“日升?你在书房吗?” “咳咳,是我。” 柴柴反应过来,连忙道:“你是来找翠翘的吧?她” 她本来想说,“她已经拿了醒酒汤回去,你们在路上没遇见她么?那应该是错过了。” 话到嘴边,又急忙打住。 自己来的时候,是乘坐的李乐菱的马车,那辆马车现在还在门外停着没有离去。这么说岂不是暴露了。 怎么办? 柴柴心思急转,下意识说道:“她拿醒酒汤的时候,顺手在厨房又吃了几块糕点,有点吃撑。我就先让她去楼上躺着休息了。”!!! 这是什么鬼理由啊?为什么我要说我自己犯蠢吃撑到走不动路啊? 柴柴只觉自己脸庞发烫,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 书房外的邱枫迟疑了一下,“还,还真是翠翘的风格”??? 什么叫我的风格,难道我在你心目中只想着吃了吗?亏我还把你当成排在乐菱后面的好姐妹。现在你要排在第三名了! 柴柴心底疯狂吐槽,嘴上却不得不尴尬一笑,“实在不好意思让你多跑一趟。” 邱枫摇头道:“没事没事,那醒酒汤在” “后院药房,第一个药柜,自下往上数第三排,自左往右数第五格。” 柴柴不暇思索说道。 当年李昂在洢州的最后一晚,喝得酩酊大醉,吃的就是解酒药。 后来搬来长安,买了好几个药柜,所有药物的摆放位置,都和洢州老家的药铺一样。 “好的。” 邱枫走进药房,拉开药柜抽屉,拿出了一包药。 打开一闻,就闻出葛花、酸枣、白豆蔻、白术等药材的味道。 “找到了!” 邱枫喊了一声,用念力将药炉、柴火搬出来,开始煎药。 炉火飘摇,距离煎好还有段时间。 邱枫走回客厅,看见伽罗正像一只小猫般,瑟缩在躺椅里呼呼睡着,便去拿了床毯子给她盖上。 “咻啪!” 紫红色的晚霞笼罩长安,天空中升起了来自各坊市的璀璨焰火。 那是七夕节的庆祝烟火, 长安商会为了这次节日,也下足了功夫, 听说他们从周国请来了著名的焰火工匠大师,专门造了遍布一百零八坊的烟花大阵。 当子正时辰(午夜24点)时,所有烟花将齐齐触发,在长安天空中形成鹊桥图案。 既是为了宣传此次的七夕活动,也是为了迎合越王的婚礼。 邱枫坐在桌后,双手撑着下巴,望着天边烟火,犹豫了一阵,轻声问道:“日升?” “啊?” 书房里的柴柴又一激灵,“我在。” 邱枫红着脸,声音轻微道:“那个你还记得前几天我们在太医署的谈话么?” 不记得! “记得。” 柴柴龇牙咧嘴说道。 “那时候,其实我有件自己做的礼物想给你。” 邱枫从怀中拿着一个精心缝制的香囊。 香囊采用的织物,精美华贵,表面闪光,是一种名为“孔雀罗”的珍贵纺织品,原本是河北道恒州的特产。 纺织起来,格外耗费人工。就算是专业的织工,也要耗费至少三个月。 邱枫拿起香囊,起身走到书房门口,鼓起勇气轻声道:“能开下门吗?” “不能!” 柴柴下意识说道,她不知道邱枫的礼物是什么,但房间里只有她一人,无论如何也不能把门打开。 “诶?” 邱枫愣了一下,“为什么?” “因为,因为” 柴柴心思急转,拼命想着理由。 自己正在练字? 不不不,李昂在考进学宫后,就没了练字的习惯。 自己正在画画? 这好像也没必要瞒着邱枫吧? 自己正在看少儿不宜的连环画? 这收起来不就好了吗?总不能说书架上全都是吧? 房间里还有一位来自平康坊的德艺双馨舞蹈艺术家? 这理由更不行,万一邱枫推门进来,一探究竟怎么办? 柴柴绞尽脑汁,脱口而出道:“我没穿衣服!” 门外的邱枫举着香囊,张大嘴巴,瞪大眼睛,“哈?” “院子里不是修了个泳池么,下午天气太热,我就下池子里泡了会儿,” 谎言一编起来,就如曲水流觞般自然, 柴柴捏着仿声符箓,用李昂的声线说道:“结果不知道哪来的一群鸟,落在院子里,拉了屎落在我放在池边的衣服上。 我气不过,就用符箓将衣服一把火烧了。本来想着进屋自己换件衣服,翠翘却回来了,我只好躲进书房。 她吃撑后去楼上躺着,我还没来得及出门穿衣服,你就来了。 所以,我现在是光着身子跟你在讲话。为了遵守学宫子弟的道德,不能开门。” 泳池洗澡,衣服消失,不能相见, 这是哪门子的牛郎织女啊!!! 第三百三十八章 告白 “啊” 站在书房门外的邱枫目瞪口呆,过了好一阵才从曲折离奇的故事中反应过来,“这样,么?” “嗯” 书房里的柴柴龇牙咧嘴道。李昂的一世英名算是毁于一旦了。 邱枫犹豫道:“那我给你拿件衣服过来?” “不不不,我现在挺好。” 柴柴破罐破摔道:“温度适宜,没有衣物舒服,感觉很凉快很舒服。” “好吧。” 邱枫只好说道:“那我把礼物挂在门上?这样你开门的时候就能看见。” “嗯。” 柴柴听到门外传来窸窸窣窣一阵响动, 邱枫挂好了香囊,后退半步,想象李昂看到礼物时的反应,几分羞怯几分慌乱,有些语无伦次道:“醒酒汤快好了,我先去后院看看。” 说罢便快步奔向后院。 “呼” 柴柴松了口气,抬手擦了擦额头上流下来的冷汗。可算蒙混过关了。 不过,邱枫要送什么礼物给李昂? 正当她探头探脑,透过门缝向外张望之际, 躺椅上的加罗醉醺醺地坐了起来。 她头发潦草,睡眼惺忪,小麦色的皮肤因为饮酒而红润泛光,如同树梢上的苹果。 “呜—” 加罗打了个短小的酒嗝,迷迷湖湖地左顾右盼地一阵,确定自己正在李昂家里, 然后掀起毯子,摇摇晃晃地走向书房门口。 门内柴柴感觉心脏都要跳到了嗓子眼,加罗可是后天武者,都不需要多么用力,轻轻一推, 普通材质的木门都会垮塌。 柴柴急忙释放念力,覆盖在木门内。 好在加罗推门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她背靠着门框,小声滴咕道:“李昂?” 柴柴连忙说道:“呃?我在。” “我喜欢你。” 加罗直白道,脑袋后脑勺轻轻扣在门扉上,金色小花形状的耳坠随之摇晃。 “呃??” 柴柴大脑瞬间卡壳,不知该作何反应。 门外加罗没有注意到门内的停顿,继续说道:“突厥的狼苑,是模彷你们学宫建立。 草原疆域虽大,人数却不及虞国,为了能与学宫抗衡,狼苑招收的学生更多,也更加残酷。 所有人,下到牧奴的子女,上到大汗的子孙,都一视同仁。 天还没亮,我们就会被冷水浇醒,在草场绕圈狂奔, 白天,晚上,拼了命地学习文字、书法、历史、兵学、理学。 学生们被分为三六九等, 表现最优秀的班级能喝酒吃肉,差一点的只能吃残羹冷炙,甚至得忍饥挨饿。 老师们动辄体罚打骂,用鞭子公然鞭打那些‘不求上进’的同学,让所有人看他们哀嚎惨叫的样子。 每一年,甚至每个月,都有狼苑学子承受不了,悄悄走进冻湖,消失不见。” 加罗抬手抚摸着脖颈前方挂着的狼牙吊坠,轻声道:“他们说,这是为了抗衡虞国的必要代价。突厥国力每增长七寸,虞国国力便会增长一尺。 两国之间终究会发生一场亡国灭种的战争。 只有变强,不惜一切代价地变强,才能保护自己的家族,保护自己的领土,保护子孙后代的未来。 狼苑的学生们都很痛恨虞国,包括我一开始也是,将狼苑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怪罪在虞国上。 但,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五十年。 狼苑建立了这么久,那场大战迟迟没有来到,只有一个个踏入冻湖、消失不见的弟子。 谁的床位空缺了,过几天便会有新的人填上。 循环往复。” 加罗顿了一下,双眸失神,喃喃道:“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我们两国不能和平相处呢? 将弯刀打碎,重新铸成耕犁, 将战马身上的披甲卸下,让它们自由奔跑。 都说两国遭受了来自对方的太多苦难,彼此仇恨似海,最终只有一方能站着。 但真正遭殃受苦的, 不是那些站在台上,康慨激昂宣讲的虞国皇子皇女、朝廷百官,或者突厥的叶护、设、特勤,这些贵人。 是边境线上的牧民、农民, 是一户户人家里,母亲的儿子,妻子的丈夫,孩子的父亲。” 加罗抬起头,凝视着屋顶横梁,轻声道:“如果没有战争,那该多好。” “” 柴柴默默听着加罗的话语,轻声说道:“人类唯一能从历史中吸取的教训,就是人类从来都不会从历史中吸取教训。” “好拗口哦,听不懂。” 加罗摇了摇头,又打了个酒隔,笑道:“说真的,我真的很喜欢你哦。差不多从你帮我缝上伤口的时候就喜欢你了。 那天你把边辰沛揍飞之后,我更觉得非你不嫁。 但是,没可能的。 我是蓝突厥的女儿,你是虞国的什么什么爵。 你不会跟我回突厥,我也不可能永远留在长安就算想留,也要顾及还在突厥王庭的族人。 所以我们生个孩子吧?” 柴柴:“啥?” “开门开门!快点开门!” 加罗用额头轻轻撞着木门,醉醺醺地坏笑道:“我看过你们长安的那些连环画了哦,知道生孩子是怎么回事。 放心,你又吃,嗝,吃不了亏。我娘、姨婶她们都说我很适合生养呢。 反正过几天我就要和使团一起离开了。到时候孩子跟我姓。”!!! 我就知道,你个小妮子腿伤好了还留在金城坊,就是图谋不轨! 亏我还把你当成好姐妹,想着等你回草原上了,每个月给你写信,给你寄长安的各种特产! 门内柴柴大惊失色,连忙用念力抵住木门,慌乱地在脑海中搜索适合的话语,“别! 你先冷静!我现在没穿衣服!” “那不更好?诶呀很快的。” “屋子里还有人!” “呃?谁?柴柴?你不是会写隔音符箓吗?” “这,你,我” 柴柴看着不断震动的门扉,欲哭无泪。 第三百三十九章 帷帐 这都是什么事啊?! 柴柴释放念力,尽可能抵住屋门,脸上表情比哭还难看。 呼 一阵晚风吹过庭院,在泳池表面掀起道道涟漪, 正在推门的加罗打了个激灵,觉得有些冷,迷迷湖湖地放下手臂。 这一放手,就忘了刚才在干什么,呆呆站了几秒过后,突然回到躺椅上躺好,拿起毯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如同毛毛虫一般昏沉睡去。 “” 透过门缝观察的柴柴都看傻了,咂咂嘴巴,也放下手臂,后退半步。 可能加罗内心深处也很痛苦吧,见识了长安的繁华富庶,又要回到野蛮荒凉草原。 长安认识的朋友,也许此生再没机会相见, 也许再见时,已经是在战场上,刀兵相向,必有一方要倒下。 柴柴心底轻声长叹,却听书房外响起了踢踏脚步声。 邱枫用念力端着煮好的醒酒汤走回客厅,用醴凉符稍稍降温后,喂加罗喝下。 待药效发挥,加罗清醒了一些,邱枫才红着脸对书房门说道:“那我们先回芙蓉园了哦?你注意一下时间,差不多了就好带翠翘过来了。 婚礼现场有许多位皇宫画师,正在描绘现场的人和景。错过了不太好。” “嗯嗯。” 柴柴点了点头,想起了什么,补充道:“对了,麻烦你出去的时候,顺便跟门口那辆马车的车夫说一声,让他先回芙蓉园。到时候我和柴柴坐其他马车过去。” “嗯。” 邱枫扶起加罗,穿过庭院,走出了宅邸。 柴柴靠着木门,仔细倾听门外动静,确定没有响声之后,才松了口气,将门扉轻轻推开一道缝隙, 伸出手指,将邱枫挂在门上的礼物拿进来。 “这是” 柴柴张着嘴巴,看着手里的精美香囊。 她对虞国纺织技艺也算有几分了解, 这种孔雀罗织物,华美艳丽,纺织起来格外费时费力,是最高档的奢侈品。 而香囊,自古以来又是寄托情谊之物,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即便对于开放开明的学宫弟子而言,要送出这么一件礼物,也需要相当大的勇气与决心。 少爷你真是,唔罪大恶极? 柴柴在脑海中思索着合适的成语,下意识将香囊又攥紧了几分。 你到底在哪里? 芙蓉园中,百花齐放,灯火通明。 一座巍峨高耸的灯楼,是所有光亮的中心。 它足有两百尺高,上窄下宽,主体结构的材质为轻木与钢铁。 上面安装了造型千姿百态的灯座,缠绕着华丽彩绸,镶嵌着金银装饰。 一张张卷成花朵状、贴在灯座周围的防风符箓,用于隔离高处风势,保护灯火不熄。 而灯楼顶端的钢铁中轴,带动轮盘徐徐转动,令周围灯饰起伏旋转,照亮着芙蓉园。 灯楼之下,立着一座座用轻薄帷幕搭成的帐篷,帐篷顶部作人字坡形,有的悬挂有带刺绣的帐额。 帐篷中放置着一张张长桌,宾客分坐两侧,桌上则摆放着酒水食物。 这就是虞国宴席的传统形式由于婚礼宴席规模通常较大,屋中布置不下,就会在宽敞庭院里,以帷幕设帐,款待宾客亲朋。 所谓华幄映于飞雪,朱幕张于前庭。絙青帷于两阶,像紫极之峥嵘。 不过,寻常人家,最多在庭院、花苑中摆放婚宴, 而越王殿下的婚礼,则包下了整片芙蓉园。 帷帐的篷顶连绵成一片,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 放眼望去,全都是穿着绮罗华服的贵人,觥筹交错,欢声笑语。 “绮罗衣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银麒麟。” 属于学宫区域的某座帷帐之下, 杨域有感而发,忍不住用手中的犀角镶金快子,敲了敲盛有紫驼峰的翡翠碗,念道:“头上何所有?翠微匎叶垂鬓唇” “人余妍姑娘跟她爹娘去官宦人家的帷帐坐下了,你就别在这念歪诗了行不,” 厉纬大口吃着裹了南越国蒟酱的雪花状牛肉粒,含湖不清道:“又没人听。” “这是杜工部的《丽人行》,你有没有文化啊?” 杨域鄙夷地瞥了眼好友,叹了口气,“都说考进了学宫,就不看过去的身份地位了。全都是骗人的。 一到宴席场合,该坐哪就坐哪。” 眼下明明是婚宴现场,载乾三年的学宫帐篷下却没坐着多少人。 李乐菱不用多说,贵为公主,又是新娘的好友,自然在芙蓉园最高处的紫楼上那是婚礼的正式举办地点。 皇帝皇后、太子太子妃、皇子皇女、朝廷大臣、各国使臣、信修枢机、学宫师长们,也都在紫楼。 紫楼下,按照亲疏关系、重要程度, 安排了许多帷帐。 雍宏忠的外公是右武卫大将军,父亲是襄州太守,姨母是亲王妃,理所应当去官宦区域的帷帐。 纪玲琅的父亲是洢州太守,她也是官宦家的女儿,而何繁霜她哥则是太子左春坊左春坊中允。 一圈算下来,他们这群朋友里, 只有杨域和厉纬不是官宦弟子,没资格去其他帷帐。 厉纬随口说道:“等会儿不还有日升么?他也要过来吧?” “” 杨域看他的眼神更加鄙夷,“日升能随意进出大明宫,你能么?连每年新生的皇子皇女,都要交给日升抱一抱,沾沾他的福气。 这种场合当然要上紫楼。 何况,嘿嘿,公主殿下对他也有意思,说不定今晚陛下就趁着大喜日子,把事情定下来。以后以后见面就得称他驸马咯。” “公主?” 厉纬嚼着牛肉,翻着眼睛想了想,“是哪位公主啊?来点提示。” “???” 杨域一脸懵逼,“你这两年到底是不是跟我们混一伙的?当然是光华公主啊,不然还能是谁。” “不是你说日升可以随意进出大明宫吗?宫里公主那么多,天知道还有没有其他公主对日升有意思。” 厉纬理直气壮道:“我又没千里眼。” “你,我服了!” 杨域一拍额头,对于自己的智商会不会被友人同化而深感担忧。 第三百四十章 七夕 紫楼上,宾客分坐两侧,举杯共饮,欣赏悠扬的丝竹乐声,蹁跹华美的舞蹈。 小国使臣如痴如醉,大国使节脸庞涨红,在酒醉之余也不忘正襟危坐,以免被角落里正在描绘画卷的虞国宫廷画师记录下来,丢了本国颜面。 脸上洋溢着欣喜的皇帝皇后坐在首座,左侧坐着信修枢机以及南周皇叔等人,右侧坐着学宫山长、太子太子妃。 宴席上,不少人都在偷偷观察太子李嗣脸上的表情。 谁都知道皇帝更加喜欢自己的四儿子李惠,这次婚礼的规模,远大于前几年的太子大婚。 耗费了百万贯不说,还有信修枢机及各国使节到场,见证婚礼。 其中寓意,耐人寻味。 在这样的氛围下,李嗣依旧保持着完美的风度,仪表、笑容、言谈措辞,均无可挑剔,没有表露出任何不满或者嫉妒, 像是,或者真的是在为弟弟的婚礼而高兴。 相比之下,小官家庭出身的太子妃,“表演”就没那么到位了。笑容间隐约夹杂着一丝紧张不安。 “阿娘,吃这个诃子。这是天竺特产,据说能益气补血,对身体好。” 宴席角落里,光王李善将几枚莲子般的果实,放入了面容清瘦的宫妆贵妇身前的碗中。 惠妃,李善的母亲,姓武。 “嗯。” 惠妃回过神来,收回了瞥向宴席前方的视线,回头看了眼自己唯一的儿子。 苏州一行回来,李善的眼眸与牙齿依旧闪亮,但整个人晒掉了一层皮,比过去黑了许多,也瘦了许多。 “善儿你瘦了。” 惠妃心底百感交集,握着儿子的手几欲落泪。 同为皇子,越王李惠只需要在长安见见士子文人,谈谈风月,参加场绝对没有危险的试炼,便能得到皇帝皇后宠爱、百官青睐、百姓传颂,甚至可以去传说中的太皞山湛泉进修。 而她的儿子,去苏州治理那么危险的水毒疫病,庇佑一方百姓,带着一身伤痛回来,长安朝中却没有多少赞扬声,此时此刻,依旧只能坐在宴席角落。 一切,都因为他的母族姓武。 “阿娘,画师看着呢。” 李善目光清澈,轻轻地拍了拍母亲的手背。 苏州一行并非没有收获,最起码皇帝现在平时也偶尔会去见一见惠妃。母亲在宫中能好过一些。 李善眼角余光扫过宴席全场,将那些支持太子与越王的大臣们的各异脸色尽收眼底,心底幽幽一叹。 最是无情帝王家,太子越王两派的针锋相对,背后最大的推手,便是皇帝本人。 也许皇帝是在利用两派争斗,掌控朝臣, 也许他是想挑选出最优秀的继承人, 也许他本意就是要让李惠上位 紫楼上暗流涌动, 而在楼下的青庐中,李乐菱正和其他长安贵女们一起,坐在新娘身旁低声劝慰。 青庐,就是圆顶的小帐篷,内部用白木枝杆交错搭成菱形,支撑起来,外部覆盖着遮挡装饰用的帷幔。 庐中和庐外的地面上,都铺着毛毡织成的毯子这是自汉代传承下来的风俗,新娘子需要全程踩踏毡席,不能接触到草地。 “萱姐姐,要吃点什么东西吗?” 李乐菱轻声问道。 名为阎萱的新娘,同时也是工部尚书家的嫡女,脸色微白地摇摇头,手指捏了捏身上穿着的礼服。 这是一件与衣裳相连的大袖交领衣,浅青色,上面绣着九行青底五彩鹞翟纹。 下面是白色纱质单衣,领口装饰着蛇状的黼纹,蔽膝与下裳同色,装饰着二行翚翟纹。 虞国礼制繁琐复杂,特别是皇子大婚,任何一处设计都有其存在意义。 阎萱身上穿着的礼服,其装饰代表的级别,等同于太子妃婚服。 虽然在细枝末节上,与真正的太子妃婚服有些许差异,但足以证明这场婚礼背后的寓意。 一旦踏出这间青庐,她,以及她的父母族人,都将卷入风波之中。 “我没事。” 阎萱勉强笑了笑,深呼吸了几次,平复心绪。 李乐菱看到好友脸上的忐忑不安,心情也极为复杂。 她帮忙筹划了婚礼这么久,今天这件婚服,是宫中内侍突然送过来的,取代了原先那件。 其中意味,让李乐菱也不仅有些茫然无措。 李惠和李越,是她同父同母的亲哥。她不想看到任何一方受到伤害。 但 她不开口说话,其他长安贵女们也不好继续劝慰, 庐中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压抑。 踏踏踏。 一位侍女迈着小碎步,踩踏毡席走进庐中,在李乐菱耳旁耳语了几句。 “嗯?” 李乐菱惊诧地挑起眉梢,悄然走出青庐,见到了在庐外阴影中,吊儿郎当站着的李越。 “哥?” 李乐菱万分诧异,连忙压低声音道:“你怎么来了?还不快回去,婚礼前如果见到新娘,会不吉利的!” “嗤,之前都见了多少回了,能有什么吉利不吉利的。” 李越撇了撇嘴,随意说道:“倒是你,之前不是约了李昂那小子要逛街吗? 现在你立刻马上去金城坊!” 李乐菱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我家下人告诉我,看到你那个朋友邱枫,坐马车去金城坊的时候,手里拿了个香囊。” 李越双手合抱于身前,撇嘴道:“七夕节,送香囊, 什么意思不用我多说了吧? 你现在不立马过去,讲不定李昂跟邱枫就成了! 那小子地位特殊,家里还没长辈,万一真私定了终生, 连阿耶都不方便让他悔婚,再给他赐婚。” “啊” 李乐菱张了张嘴巴,神情有些恍忽。 好像,是这样没错。 李乐菱下意识地迈出一步,却又怔在原地。 自己从小体弱多病,御医们不敢跟皇帝皇后说明实情,但私底下都觉得自己活不过二十岁。 即便吃了无数种珍惜药材,现在在学宫学习修炼之法, 偶尔心脏还是会隐隐作痛。 邱枫是自己在七、八岁的时候,就认识的朋友。她们一起玩耍,读书,分享糖果。那时候,她是自己了解大明宫外事物的桥梁。 她比自己健康,开朗,阳光。 每当她谈起和李昂在病坊辛苦工作的经历时,嘴角都会不自觉扬起。 她和李昂都是医师,他们有着更多的共同语言,有着相同的治病救人、悬壶济世志向。 当李昂为水毒疫病痛苦煎熬时,她能在旁边安抚劝慰。 当李昂为了病坊革新而思索纠结时,她能在旁边提出建议。 而自己,什么也不会,什么也做不了。 也许,她比自己更配得到这份感情。更配得到,朋友们的祝福。 李乐菱脸庞表情不断变化,扬起的手臂慢慢垂落。 “我,” 李乐菱勉强笑了下,喃喃道:“我不想去了。” 第三百四十一章 飞天 李惠咂咂嘴巴。 他和李乐菱同父同母,看到后者的伤感惆怅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你觉得自己不配?” 李惠挠了挠英俊胖脸的前额,“担心自己生命短暂,以后死了,会让他伤心难过?” “” 李乐菱没有回答,只是低头看着鞋尖。 “你啊,就是太善良了。” 李惠叹了口气,认真道:“要学会在意自己内心的想法。 你跟李昂在一起很开心不是吗?那就不要去管以后的事情。祸福生死皆由天定,好好生活,才不枉来这人世间走一遭。” 他顿了一下,戏谑笑道:“何况你都出生在帝王家了。要是想做的事情做不了,想要的爱情得不到,那岂不是白费了这辛辛苦苦投的胎。” “哥!” 李乐菱娇嗔一声,原地跺了下脚。脸上的忧愁表情随之退去。 李惠有句话没说错,如果不在这个夜晚,把心意表明,那么自己心底也会有些不甘心吧 李乐菱深吸了一口气,点头道:“那我现在就去金城坊” “坐我的马车去吧。城里现在拥挤得很。另外,阿娘让我把这个带给你,让你看一眼,” 李惠从怀里拿出一个八边形的古香古色木盒,打开盒子,里面是一片细密精致的白色蛛网。 一只无毒小蜘蛛,静静趴在蛛网中心。 “这是你昨天放进去的蜘蛛,” 李惠微笑盖上盖子,说道:“结的网这么整齐密集,按照传说,会得到织女的保佑祝福。 好了,快去吧,别赶不上了。” “嗯!” 李乐菱扬起嘴角,叫上女官,快步向着曲江池畔的马车车棚走去。 晚霞之下,烟火灿烂。 “咚!” 昏暗山洞,一只拳头轰在山岩之上,将厚重岩壁砸出硕大缺口。飞沙走石。 李昂双眼通红,脸上青筋暴起。 他的状态并不好,甚至可以说,很糟。 大量墨丝,从皮肤中延展而出,肆意舒展,搜寻着特殊金属的气息。 如同乞巧木盒中的蛛网一般。 而在身体内部,情况则更加恶劣。 以往平静温顺的墨色丝线,现在变得无比贪婪嗜血, 正自下而上,侵入到各个器官,逐步侵蚀骨骼、血管、肌腱,并向着大脑方向逐步蚕食。 墨丝,正在吃掉自己。 当你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着你。 李昂脑海中莫名闪过这句话。 学宫书本上,记载了无数遍要谨慎对待异化物。 学宫师长也千叮咛万嘱咐,不要试图理解异类,更不要误以为异类无害,自己能够掌控无数先贤、前人,都死于自负与傲慢。 “人类唯一能从历史中吸取的教训,就是人类从来都不会从历史中吸取教训。” 李昂心底无声苦笑,他已经感受不到多少疼痛了墨丝渐渐截断了侵蚀区域的感应神经。 他不得不倚靠墙壁,才能勉强站立。 现在,有三种选择。 第一种,即刻前往长安,找到山长,寻求学宫帮助。 这很难,且不说学宫对于神秘莫测的墨丝到底有没有办法, 就算真的到达了,以现在的模样,也只会在城门处被镇抚司用阵法轰杀致死。 第二种, 将所有墨丝抽离出来。 考虑到现在墨丝对器官的侵蚀程度,这么做必死无疑。 唯一的好处,是能让自己以人,而非妖魔异类的身份死去。 李昂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掌,他还能够运转气海,释放念力,这是最后的机会。 “” 自己还有未竟的事业,还有未达成的理想,还有那么多在意的人。 默默无闻死在山洞中,做不到。 那么,只剩下最后一种选择。 重新驯服失控的墨丝。 李昂深吸了一口气,释放念力,取来摆放在远处石桌凹槽中的须弥沙漏。 沙漏倒转,周遭时间的流速瞬间减缓。墨丝的侵蚀也被大幅度减慢。 李昂无视了周围漂浮凝固的尘埃砂石,心思急转。 墨丝究竟为什么会失控? 在试炼结束后,自己没有投喂精金等特殊材料,也没有接触到其他异化物。 最大的可能,是之前在伽蓝宗遗址里,自己让墨丝侵吞了伽蓝宗数百年的财富,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巨大进化。 可能,那次进化,改变了墨丝的外在形态,也打破了一直以来阻碍其遵循本能的“屏障”。 “初始的墨丝,没有多少自由活动的能力,因此需要寻找宿主,进行寄生。 墨丝帮助宿主,强化宿主, 由宿主为其搜集金银,进化自身。 如此循环往复,直到墨丝强大到一定程度,终于拥有了自主能力, 这时,便能吃掉,或者反向控制碍事的宿主” 李昂推测着墨丝的起源,被墨色丝线遮蔽了大半视野的视线,望向摆放在洞窟石桌之上的、原本封存墨丝的石盒。 “墨丝的上一任持有者是剑仙。虽然不知道他有没有被寄生过,但可以肯定,他非常清楚墨丝的潜在危害。所以才要设置衣冠冢,将其封存。” 墨丝坚不可摧,同时还能不断再生, 以李昂现在的手段,根本不可能在不杀死自己的前提下,对它造成杀伤,从而完成压制。 怎么办? 李昂拼命回忆着得到墨丝的经过, 焦成,罡风陷阱,地下宫殿,石盒 蓦然间,他的眼前一亮。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也许,只有这一个办法。 李昂右手拿着须弥沙漏,左手撑着膝盖,缓缓站起。周遭墨色丝线也随之牵动。 他前踏几步,走到封堵洞窟的巨石前,用念力将其缓缓挪开。 咔啦。 伴随巨石挪动,初升月光穿透密林,照在李昂脚下。 念力,释放。 李昂身形悬浮而起,由慢至快,向着天空飘去。 周身环绕的墨丝,仿佛意识到什么一般,射出根根触须,试图抓住周遭林木,固定自身。拽住李昂不让他升空。 然而,在须弥沙漏的延缓时间作用下,所有触须都慢了一拍。 李昂向着天空加速飞去, 百米,千米,两千米 空气渐渐稀薄,耳边却逐渐响起烈烈风声那是源于天地、无坚不摧的罡风。 铮! 一道暴烈罡风劈砍而来,在墨丝表面切开深邃痕迹。 第三百四十二章 驯服 墨色丝线向后一扬,被切开的裂痕迅速愈合。 像是感觉到危险一般,墨丝自发凝聚,缠绕编织成千百根触须。 并将触须顶端变化为锋锐刀刃,正面劈向从四面八方吹刮而来的天地罡风。 铛铛铛铛 金铁交错声震耳欲聋 墨丝刀刃锐不可当,将道道罡风劈碎斩断。 李昂眼眸中厉色一闪而过,继续释放念力,推动自己向上加速攀升。 脚下景物不断缩小,群山河流尽收眼底。 宽敞笔直的官道,在视线中已然化为一条纤细直线,上面行走着蝼蚁般的车马队伍。 没有人能看见昏暗夜空中发生的一切。 无数墨丝狂乱挥舞,格挡烈烈风势。 但天地罡风无穷无尽,越往高处,就越是狂暴汹涌。 到最后,视线中只剩下白茫茫一片,耳畔全都是锐利风声。 即便是千锤百炼的精金、山铜铠甲,放在这里,也会在瞬间被紊乱狂风撕成碎屑,搅成烂泥。 终于,第一根墨色触须断裂消亡,借着是第二根,第三根 墨丝被迫收缩,防线步步后退,直至停留在李昂体表,化为茧状。依靠着愈合能力,与外界罡风勉强达成平衡。 而在身躯内部,墨丝的侵蚀进度也无限放缓,侵占骨骼血肉的速率被放慢到极限。 还不够! 李昂再次转动须弥沙漏,周遭时间流速再次延缓, 他压榨气海中的最后一丝灵力,推动自己向上攀升。 这次,即便是茧状墨丝,也无法承受天地罡风,逐渐崩断撕毁。 李昂已经不将完成暗金化的墨丝,当成是纯粹的死物。 对金银的渴望,对宿主的反噬,都符合妖魔异类的定义。 妖魔,遵循着趋利避害的本能。 “我死了,” 墨茧中,李昂望着缠绕向自己脖颈、不断收紧的丝线,冷漠说道:“你也会死。” 这并非威胁,而是简单的陈述。 以现在的高度,就算墨丝立刻下降,也会被天地罡风绞杀,在空中湮灭消散。 墨丝停顿良久,收回缠绕在李昂脖颈的丝线,彻底停止了侵蚀。 李昂深吸了一口气,立刻夺回了掌控权,控制体内墨丝填充骨骼,修补血管,编入肌腱。 如同火场救灾一般,迅速平定身躯内部的恶劣状况。 接下来,就是天地罡风了。 李昂转动须弥沙漏,伴随时之沙快速流逝,周遭风势骤然陷入静滞。 他调转身形,控制墨丝化为流线型,降低阻力,向着大地坠落而去。 下方景物不断放大, 李昂回转沙漏,在即将坠落的瞬间,令周身墨丝结成大伞。 嘭! 伞面撑开,平稳降落在山顶。 李昂缓缓站直,手掌一招,收回所有丝线。 身躯中的墨丝静静蛰伏,无比温顺,仿佛刚才的反噬全都是错觉。 暂时没问题了。 李昂心底松了口气,须弥沙漏的效果依旧可靠,只要有它在,自己就有与墨丝玉石俱焚的能力。 只是,以后怎么办? 身躯已经和墨丝化为一体,如果再让墨丝进化下去,总有一天,它会突破阈值。 自己可能刚产生使用须弥沙漏的想法,就会被墨丝反噬控制。 与异类共生,无异于与虎谋皮 李昂回想着课堂上师长们的叮嘱,默默叹息,自己已经走得太远,没有回头的可能。 他转头,望向长安城的方向。 “长安城还真是繁华。” 东市街道上,两名昭冥修士并肩行走。 二人都经过鸦九傀儡的化妆易容, 猿猴老者变为慈眉善目、穿着锦衣的富贵老者,屠夫则是膀大腰圆、满脸横肉的护卫。 这样的组合,在繁华至极的东市街头再常见不过, 守在街头巷尾的镇抚司兵卒,只是扫了他们一眼,就挪开了视线。 猿叟饶有兴致地看着喧闹街景。 卖糖果小吃的摊贩,大声吆喝叫卖; 卖首饰的摊主,极力推销着手镯耳环; 八匹马并排开来,拖着数辆串联在一起的马车,前排车辆载着灯楼,后排车辆坐着一群锦衣乐师,正吹拉弹唱,为灯楼下方的舞者们伴奏。 江湖艺人跟着灯车前进, 走绳索、喷火焰、舞双剑、跳七丸、袅巨索、掉长竿 表演千奇百怪,孩童们为惊险刺激的演出拍手叫好,大人们笑着将铜板丢掉灯车上,而人群中的轻浮浪子们,则直勾勾望着歌乐舞队中那些年轻漂亮、散发着脂粉香气的姑娘。 “月下多游骑,灯前饶看人。欢乐无穷已,歌舞达明晨。” 猿叟摇头晃脑,心情愉悦,丝毫没有因为灯车挡住前路而气恼。 屠夫扭扭脖子,抬手拉了下满是毛刺的衣服领口,不耐烦道:“啧,这件衣服还真是难受。” “难受也得穿着啊。” 猿叟笑眯眯地拿出铜板,从小吃摊那里买了一碗浮圆子(类似元宵),站在原地吃了起来,含糊不清道:“这可是朱娘子织的,如果不穿上,大明宫里的长安微景早就发现我们了。” “哼。” 听到朱娘子的名字,屠夫表情更加难看,冷哼一声,摸了摸手臂上的狭长伤疤。 昭冥组织的成员来自天南地北,除了实力高强这一点外,几乎没有相同之处,有些甚至还有着仇怨。 屠夫代号鬼锹,平生最喜欢挑战强者。其修行的特殊功法,能够吸收他人的灵脉。不断吞食,不断变强。 二十年来,死在他手中的修行者不知凡几,下到初出茅庐的所谓修行天才,上到世家大族的长老、太皞山的审判官、隐世宗门的老怪物 只有寥寥数人逃脱他的捕猎,周国海州的那位朱娘子,便是其中之一。 灯车终于开动,车马人群向前流动。 “好了,走吧。别让司徒老弟等太久。” 猿叟微微一笑,将吃完的瓷碗放回摊位,随手丢下一张十贯飞钱,在摊主惊喜的千恩万谢声中,拍了拍肚子,踏步前行。 目标,颁政坊,镇抚司。 第三百四十三章 刺杀 书房中,正看着香囊怔怔发呆的柴柴,再次听到了庭院外响起的马车停靠声,以及伴随着玉佩坠饰碰撞的轻快脚步声。 “日升你在吗?” 李乐菱的声音。 柴柴连忙将香囊放到书桌抽屉里,清了清嗓子,“我在书房。 那个,我现在没穿衣” “我知道。” 李乐菱来到书房门外,轻声道:“来的路上正好碰见邱枫,她跟我说了。” “啊” 柴柴张了张嘴巴,差点要问“她还说了什么?” 幸好没问出口。 李乐菱闻着门框上残留的些许香囊气息,表情一暗,轻声道:“对不起啊,今天要失约了。婚礼那边出了点状况,耽误了一阵。” “呃,没关系。” 柴柴连忙说道:“婚礼遇到什么问题了吗?” “阎姐姐要出嫁了,她有点害怕。” 李乐菱顿了一下,心情复杂她能理解阎萱的心情,毕竟皇族婚姻中,不能幸福美满的桉例实在太多。 或是利益联姻,彼此冷漠;或是相敬如宾,毫无感情;更严重的还会相看两生厌,彼此憎恶。 念及此处,李乐菱轻吸了口气,手按在门框上,问道:“日升,你是怎么看我的呢?” 坐着看。 柴柴当然清楚李乐菱不是问的这个,不过,该怎么回答才好? 书房内沉默寂静, 站在书房外的李乐菱迟迟等不到回应,脸上表情从一开始的忐忑紧张,到失落失望,再到落寞。 “抱歉,我问的是不是太不合时宜了?” 她低垂着头,自嘲一笑,“我从小在宫里长大,连自由出入皇宫都是这几年的事情。所以不太明白该怎么和别人相处,会问出这种让你为难的问题。” 她吐了口气,尽力压制声音中的波动,抬起头不让眼眶中的泪水流下,笑道:“那我先走啦。以后不会再来烦你了” “等一下!” 书房中传来椅子摩擦地面的声响,柴柴走近门前,认真说道:“我初来长安的时候,举目无亲,你愿意和我做朋友,我真的很开心。” 李乐菱脸庞一红,小声道:“只是朋友吗?” “不,” 柴柴摇了摇头,“我喜欢你跟我讲话时偶尔脸红的样子,喜欢你陪伴在我身边,喜欢你睡着时候的侧脸,喜欢你的发香” “呃?” 李乐菱脖颈的发红一直蔓延到脸上,有些疑惑道:“睡着?” “咳咳!” 柴柴一下子反应过来,她作为李乐菱的好友闺蜜,经常一起睡觉,但李昂可没有啊! “我是说梦里,” 柴柴急忙补救道:“我晚上的时候经常会梦到你,梦里和你在学宫课桌上午睡。” “诶?!” 李乐菱面红耳赤,目光飘忽不定,“这,这样么?” “是的,没错。” 柴柴用力地点了点头,“总之,你在我心里一直一直很特殊。 世事在变,我不敢保证未来会如何,但我保证,会用生命去守护你。” 夜空中烟花绽放,照亮了李乐菱的侧脸。 这算是承诺吗? “李昂?” “嗯?” “这话,我可当真了哦。” 李乐菱浅笑道:“婚礼马上就要开始了,我先赶过去,你和翠翘等下要过来哦。你是小药王神,一定要在婚礼现场才行。” “嗯。” 柴柴点了点头,听着渐远的脚步声,马车行驶声,终于放下心来。 她背靠门框,将后脑勺抵在门上,长长舒了口气。明明只过了几个时辰,却感觉像是一整年。 疲乏消退,复杂心绪却又涌上心头。 少爷,你究竟去哪了 柴柴摇了摇头,快步走到书桌前,思索片刻后拿起纸笔,写下一张给李昂的便签。 她用砚台压住便签,再将邱枫的香囊放在上面,确定李昂回来能第一时间看到,自己则去后院将枣红马牵出来,准备马车。 她不能留在家里等李昂回来,如果李昂迟迟不出现,李乐菱、同学师长乃至皇帝皇后都有可能询问。 柴柴需要在合适时机,到达婚礼现场,当他人问起时,好编造理由让他们不去寻找,进而为李昂拖延一些时间。 长乐坊,某座酒楼。 一袭男装的卢雨楠依靠着高楼栏杆,面无表情地俯瞰下方繁华的万家灯火。 她的手中拿着一个锦囊,里面像是装着某种活物,正在将锦囊拉扯出种种形状。 还有半小时左右。 她默默估算着距离午夜的时间,自己已经让商队提前出发,在下午时就带着货物离开了长安。 就算昭冥的阴谋成功实现,也不会危及族人。 只是什么样的阴谋,能危害到长安城? 无数的禁制、阵法,早就将长安打造成了滴水不漏的堡垒, 就算十几名烛霄强者亲临城外,也不可能攻破城池。 何况还有学宫司业、镇抚司指挥使、皇宫供奉、太皞山枢机等等一众强者,以及那位学宫山长连玄霄。 卢雨楠双眼微眯,如果自己是昭冥领袖,想要击溃虞国,那么最好方式不是刺杀皇帝,而是,杀死学宫山长。 她顿了一下,突然为自己的荒谬想象哑然失笑。 昭冥暗中积蓄的力量,足以毁灭一个小国,却还是只能躲藏于暗处,行动鬼祟。 其中有很大原因,是畏惧连玄霄本人。 芙蓉园,青庐。 长安城堵车严重,从金城坊急匆匆赶回婚礼现场的李乐菱,在青庐里见到了即将出嫁的新娘阎萱。 经过一众闺蜜朋友的劝慰,阎萱的状态好转了不少,只是看起来仍有些紧张。 时辰到了。 女官和阎萱的姐妹朋友们拿出行障与团扇,遮挡在她身前,送着她走出青庐,踩着毡席,步向紫楼 期间一直有侍女们,捧着一座用三角支架支起的圆镜,正对着阎萱这是虞国习俗,娶亲过程中,要以镜子对着新娘,防止三煞作祟。此镜也俗称镇妖镜。 越王婚礼,所使用的镇妖镜自然也是皇宫中的珍藏。 镜面光亮洁净,里面清晰倒映着阎萱的身影,没有任何异常。 李乐菱身体不好,不能跟其他人挤着端举团扇,因此站在一边, 她注意到了从远处小跑过来的柴柴,急忙走过去,压低声音道:“翠翘你一个人过来的?日升呢?” “城里堵车,他在路上遇到一个脚被踩伤的病患,正在紧急治疗。” 不知道李昂去了哪里的柴柴,硬着头皮说道:“应该能赶过来。” “好吧。” 李乐菱迟疑着点了点头,“婚礼仪式还有时间,我等会儿去和画师们说一下,让他们先不要画日升的部分。” 此时,阎萱已走过了毡席,来到了站在紫楼门口的李惠身前。 侍女友人们撤去行障团扇,露出阎萱的姣好脸庞。 李惠的笑容依旧富有感染力,他轻轻拍了拍阎萱的手,让后者不要紧张,带着她缓步登上紫楼。 皇帝皇后与阎萱父母坐在前方,一脸欣慰, 太子太子妃笑容可掬,满席宾客们献上祝福。 作为司仪的信修枢机难得地露出一丝微笑,虞帝请他给越王作为证婚人,就算不是为了讨好太皞山,也会让世人更加敬畏昊天。 相比之下,在婚礼上念几句台词,实在算不上什么辛苦差事。 “一双同牢盘,将来上二官。” 这么想着,信修枢机站在李惠与阎萱身前,念诵诗文,开始举行依据古老周礼的婚礼仪式。 第三百四十四章 礼成 沙沙 伴随着轻响声,金城坊宅邸密室的地面裂开一道豁口,李昂从地下钻了出来。 他已经提前用墨丝分身侦查过,宅邸中空无一人,因此放心地拉开密室暗门,来到书房。 先是与墨丝拼得你死我活,再一路紧赶慢赶从城外返回, 李昂坐在书桌前,疲惫地长舒了一口气。 不过,夜晚还没有结束。 他拿起桌上的便签,扫了一眼。 上面是柴柴的笔迹,写着她利用仿声符伪装李昂期间,邱枫、伽罗还有李乐菱登门的事情,以及让李昂现在马上赶去婚礼现场。 “衣服被鸟屎弄脏了,所以没穿衣服,要待在书房里” 李昂又头疼又好笑地揉了揉眉心,“她还真想得出来。” 不知为何,在提起李乐菱她们登门拜访的时候,柴柴的语气有些心虚。也不知道具体说了什么。 算了,见面再说吧。 李昂指尖火苗一闪,将便签烧成灰烬,正要出门时,心口处却传来异动。 这次并非墨丝,而是苦境莲。 黑色莲花的花瓣齐齐合拢,如同向日葵般,指向东南方向。 李昂脸色微变,脑海中瞬间浮现起槐灵的身影上次苦境莲显现出类似变化,也是因为槐灵的呼唤。 “” 李昂脚底踩在地上,渗出无数墨丝,融入地下。 他自己收拾一番,乘坐马车前往芙蓉园。墨丝分身则带上苦境莲,去往莲花指引方向。 槐灵还欠自己一个愿望, 自己也正好去试探一番,看看那个摧毁了伽蓝宗的老秀才,其所说的长安妖魔是不是槐灵。 敬安坊,某座无人居住的宅邸中。 全身被夜行衣笼罩的墨丝分身,踏入宅邸后院的密林。 苦境莲所指引的方向,就是这里没错。 墨丝分身停下脚步,静静等待。 踏踏踏。 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个戴着兜帽围巾的身影走近过来。 正是聂钰环。 一年未见,她长高了不少,先是朝墨丝分身恭敬地鞠了一躬,再稍侧过身。 沙沙 枝杈摇晃,树叶作响, 聂钰环身后,一颗松树的枯老树皮徐徐变化,显现出女子的脸庞轮廓。 槐灵。 墨丝分身沙哑问道:“是你找我?” “是。” 槐灵的声音依旧空灵,“依照上次的约定,我还欠你一个愿望。 因此我这次自作主张,将愿望兑换成了你应该会感兴趣的情报。” “什么情报?” “长安城,混乱在即。” 槐灵平静道:“你可以趁现在,带着珍视的人离开长安,远离危险。” “长安混乱在即?” 墨丝分身眉头紧皱,“因为什么?事发时间是什么时候?事发地点在哪?涉事人员有谁?” “无可奉告。” 槐灵淡淡道:“我只知道会有危险,不知道会以何种形式发生。” 墨丝分身陷入沉默。槐灵很可能是前隋时候就存在的、活了四五百年以上的老怪物。 长安百姓在她看来,就跟家门口不断繁衍生息的蝼蚁差不多。 ‘长安城有危险,这描述也太模糊了。就算我去向镇抚司匿名报告,镇抚司也无从查起。’ 李昂心思急转,控制墨丝分身继续说道:“一则模糊不清的情报,恐怕比不上一个愿望的价值。” 槐灵眉头微皱,停顿片刻,方才说道:“此时此刻,城中潜入了两名烛霄修士。” 这条情报就具体的多,李昂下意识问道:“谁?” “不清楚,他们身上穿着能隔离感知的衣物。” 槐灵淡淡道:“停留地点大约在,颁政坊。” 颁政坊? 李昂心底一悚,颁政坊毗邻皇城,有大量寺庙,是科举学子聚集之地, 同时也坐落着负责巡察长安的右军巡院,以及镇抚司总部。 两名偷偷潜入进城的烛霄修士,不远离镇抚司,反而主动接近? 不安情绪蔓延滋生,墨丝分身朝槐灵和聂钰环点了点头,随后脚掌蹬踏地面,身形消失在阴影之中。 芙蓉园,紫楼中,婚礼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伴随着信修枢机温和慈祥的话语,李惠与阎萱在万众瞩目中,饮下了交杯酒。 “既见如花面,何须着绣衣。终为比翼鸟,他日会双飞。” 几位皇子走上前,帮李惠脱去外衣。 “少来鬓发好,不用帽惑遮。假花上有衔花鸟,真花更有采花人。” 女方亲属们,为阎萱摘去头饰,取下头上佩戴着的鲜花。 “月里裟罗树,枝高难可攀。暂借牙梳子,笄发却归还。” 男女亲属,为李惠阎萱梳头合发。 一系列复杂仪式过后,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新婚夫妇身上, 李乐菱也看向自己的兄长与嫂子,暂时不去想李昂为什么还没有来。 终于,信修枢机微笑着,念出了最后的仪式词句,“天交织女渡河津,来向人间只为人。四畔旁人总远去,从他夫妇一团新。” 长乐坊酒楼上,卢雨楠伸手,拉住了锦囊开口的绳索。 颁政坊街道旁的食摊处,猿叟打了个哈欠,鬼锹扭了扭脖子,二人缓缓起身,在食摊桌面上留下几枚铜板。 大业坊,李昂本人看着车厢窗帘外停滞不前的拥堵人群,一咬牙,在车夫的疑惑目光中,跳下车厢,奔向芙蓉园方向。 墨丝分身则向着相反方向,往颁政坊疾驰。 紫楼上,信修枢机接过侍者递上的红色印泥,此前所有仪式,都遵循着古老周礼。而按照太皞山的习俗,则要在新婚夫妇的额头,用印泥印一下。 他伸手沾了点红泥,在李惠的眉心轻点一下,微笑着拉长了声音,“至此” 再转身面向阎萱,手中红泥点在了她的眉心,“礼成。” 铛铛铛 二十四道昊天钟声适时响起,长安城一百零八坊,齐齐升起璀璨焰火。 长安百姓抬头仰望漫天烟花,眼眸中倒映着绚烂色彩, 紫楼下方的一座座帷帐里,宾客们举杯共饮,祝越王殿下婚姻永远美满幸福。 嗡! 殿上,阎萱的双眸瞬间变得惨白一片,她张着嘴巴,无声呐喊, 而信修枢机的手指,则像是粘在其眉心一般,无法脱离。 第三百四十五章 离乱 信修枢机的脸色剧变,衣袖中散发出由纯粹昊天神力构成的强烈光芒,将整座紫楼照得亮如白昼。 然而,光亮却绕过了阎萱, 她双目翻白,无声呐喊。眉心处的血管根根暴起,源源不断逸散出大量红色细沙般的物质。 这些红沙悬浮于空中,牢牢困住信修枢机的手指、手掌、手臂,渗透到他的皮肤当中。 “啊啊啊啊!” 信修枢机凄厉咆哮,掌心指向阎萱,绽放煌煌神辉,将二人所站的地板无声湮灭,却依旧绕开了阎萱就好像他的身体遭到控制,不能伤害后者一样。 事发突然,所有人都惊骇欲绝, 站得最近的李惠,下意识地释放念力,试图拉开二人。 但下一瞬,信修枢机的左手,以诡异角度扭曲过来,五根手指各自散发出通天光柱,将他重重扫飞若非李惠随身佩戴着最高等级的防护玉佩,仅这一击便足以让他化为齑粉。 同样被光柱扫中的,还有不顾一切冲上来的太皞山众人。 他们或是被击飞出去,浑身烧灼, 或是在直接在空中融化分解。 信修枢机作为烛霄修士,全力出手的威能,根本不是小小一座紫楼所能承载的。 屋顶撕裂,梁柱折毁,地板坍塌,没有被光柱命中的幸存宾客们叫喊着四散奔逃,现场无比混乱。 “” 山长连玄霄闪现至信修枢机身前,右手握持长剑悄然刺向信修枢机手指与阎萱眉心的连接处。 嗤! 信修枢机那散发着强烈神辉的左手,挡在了长剑前方, 即便掌心被剑刃贯穿,也要牢牢抓住长剑,朝着剑身倾泻神辉。 嗡嗡 剑身颤动,撕裂空气, 山长面不改色,抬起左手,在空中迅速写符。 铁画银钩,力透虚空, 一张繁琐至极的符箓缓慢形成。 趁着信修枢机被拖住的间隙, 奚阳羽从座位上飘忽而起,念力如闪电般穿过整座摇摇欲坠的紫楼的每一个角落,硬生生托住了即将坍塌的紫楼,避免所有人被掩埋。 “帮忙!” 奚阳羽从牙缝中挤出词语, 体学司业薛彻,立刻捡起身前矮桌上的瓷盘,随手一捏将瓷盘碎成数块,手掌一甩,这些瓷盘碎片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轰飞了紫楼的各扇大门。 祭酒陈丹丘则一挥衣袖,唤起强风,将大量宾客送出紫楼,降落在楼前空地上。 其他几位司业,以及各国使团中的修士们,也瞬间反应过来,疏散人群。 唯有皇宫供奉申屠宇,不声不响,以飞剑破开墙壁,带着皇帝、皇后、太子三人,远遁离开现场,飞向大明宫。 皇宫供奉的职责,是保护李虞皇室传承, 即便婚礼现场发生诡谲异变,捅出了天大的、足以引发太皞山与虞国战争的篓子, 皇宫供奉也要优先保护皇帝。 “快” 信修枢机浑身上下,也像阎萱一般,青筋暴起, 他整个人剧烈颤抖,七窍中不受控制地散射着昊天神辉,“逃!” 伴随着最后一个逃字响彻紫楼, 信修枢机体内的昊天神辉终于爆发,强烈光芒撕裂黑夜,化为通天光柱,即便在长安最西北处,也能清晰看见。 城南街道上,李昂看着芙蓉园上空的光柱,脸色陡变。 他直接施展修为,脚掌蹬踏地面,以念力加速自身,低空掠向前方。 哗啦啦! 那一百零八道遍布全城的颜色各异璀璨焰火,其产生的大量灰烬,徐徐降落在各个坊市。 刚一降落,这些灰烬便死灰复燃,将任何可以燃烧的物质点燃。 树木,地表杂草,茅草屋顶,晾在庭院中的衣物,乃至人身。 烈火如燎原般,在城中急剧扩散, 一座座房屋熊熊燃烧,浓烟滚滚,呛人窒息, 街上负责巡逻的镇抚司、金吾卫、衙役、御史台差人们,根本无力阻止这猛烈的滔天火势, 即便有少数修士,飞跃而起,用水符雨符试图灭火,也无法抑制火势扩散。 更惨烈的,是人。 焰火的余烬,如同油膏一般,难以甩掉, 一旦附着在人身上,即便脱掉衣服,挖掉血肉,也无济于事它会持续燃烧渗透,直至烧穿骨头。 惨叫声,奔跑声,求救声,房屋坍塌声, 前一刻还歌舞升平的长安城,此刻已化为炼狱。 “” 长乐坊酒楼上,卢雨楠怔怔看着燃烧中的长安城,她手中的锦囊打开,里面空空荡荡放在其中的东西,已经逃了出去。 那是 长安城上方的滚滚浓烟,像是在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吞食, 烟雾翻腾,黑压城,风助火势。 卢雨楠深吸了一口气,她知道锦囊里的东西了。 离乱风。 那是一种极为特殊罕见的一级诡类, 通常情况下,离乱风没有具体形态,就是普通微风,任何手段也无法检测出来。 然而,一旦离乱风周围出现大型混乱, 比如战争,飓风,火山爆发,雷雨,山洪等等, 离乱风就会飞速膨胀,以某种普通人难以理解的方式,“进食”混乱,加剧混乱。 将原本可控的灾难,演变为难以阻挡的灾祸。 宁为太平犬,莫作离乱人 “离乱风生效了。” 颁政坊,猿叟抬头看了眼夜空中徐徐流转、构成鬼脸般图案的浓烟,轻笑道:“原本以为离乱风只是传说故事,想不到真的存在。 也不知道幽穹先生从哪里弄来的。” “哼,也许是从哪个坟墓里刨出来的吧。” 鬼锹冷漠道:“这么大的离乱风,应该能让长安城防中的各项异化物、阵法失能。 皇宫里的长安微景,城墙边的守城大阵,各坊市的灭火符箓,以及” “镇抚司专门针对烛霄修士的灭尽禁制。” 猿叟呵呵一笑,拔出腰间伪装成腰带的软剑,踏步迈向镇抚司。 镇抚司门口忙碌成一团,大量镇守在总部的修士、兵卒,紧急奔往全城,压制火情。 几名兵卒见二人面色如常,径直走来,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大喊道:“站住!” 咻。 剑锋轻鸣, 镇抚司门口的所有兵卒、修士,齐齐顿在原地,一动不动。 猿叟淡风轻,踏步前行,迈入了镇抚司大门。 在他身后,所有兵卒缓慢地四分五裂,坠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