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离后,神医王妃野翻全京城》 正文 第一章 活埋 “安馥珮,虽然当初是你资助相公入京赶考,可你一介商贩之女,做了一年的状元夫人,计算下来,还是相公对你的恩情大一些。” “你看看你,粗俗不堪,只认识几个字,一点才艺也没有,相公娶了你,在同僚面前抬不起头来。做人要有自知之明,你害得相公如此凄惨,良心真的不会痛吗?” 安馥珮前一秒被丧尸咬中脖子,眼前一片漆黑,后一秒只觉得胸口窒闷,头顶有什么簌簌落下。 她猛地睁开一双水润润的黑眼,眸中浮光掠动,只见扑簌簌掉落的,是湿淋淋的黄土,自己大半截身子已经被埋在黄土下面。 活埋? 眼前闪出一男一女两张脸,男的英俊冷淡十分自负,女的柔弱美艳万般白莲。 一段记忆强行进入安馥珮的脑海。 跟安馥珮同名同姓的女人,是安化城中卖豆腐的商贩,因为爱慕蔡思源的才华,拿出省吃俭用东拼西借的二百两银子资助蔡思源上京赴考,并以终身许之,不料蔡思源竟考中状元。 安馥珮如愿成为状元夫人,但在大婚当天,蔡思源又纳了翰林之女易惜儿为妾,对小妾百般宠爱,一年中从不踏足安馥珮房门半步。 最近浔阳城中爆发时疫,今天早上安馥珮吃了易惜儿送来的早点,不到一刻钟就发烧出疹,像极了时疫症状。 蔡思源听信了小妾的话,连大夫也不请,立即把安馥珮拉出来活埋了。 “感染时疫无药可救,必须活埋,才能有效阻隔时疫传播。” “本官身为浔阳城城主,当为表率。今日大义灭亲,亲自掩埋感染时疫的夫人,望百姓争为效仿,早日清除时疫,还浔阳城一座干净之城。” 蔡思源一席话,中气十足,远远地传送出去。 围在外围一圈病怏怏的百姓,俱皆失了颜色。 “蔡状元大义灭亲啊,好狠的心!” “可不是,蔡夫人如此美貌佳人,就此埋了,实在可惜。” 可也有人是赞同蔡思源的。 “列位有所不知,这蔡夫人虽然美貌,却只是个卖豆腐的商贩之女,配不上状元公的。值此时疫泛滥之际,蔡状元壮士断腕!一来是为了阻断时疫,报了皇上圣恩;二来也摆脱了身份低贱的原配,可谓一举两得。” 此言一出,立即获得多人附和。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此疫千百年来无药可救,若不掩埋染疫之人,任由疫情传播下去,必然断送满城人性命!” “蔡状元身为天下士子之首,名声正隆,此番牺牲自己的夫人为平疫之雷霆手段,一旦阻断瘟疫,为朝廷立下功劳,蔡状元必成朝廷新锐中坚力量,官升一级啊!” “正所谓无毒不丈夫,大疫当前,也只有如蔡状元此等心狠之人,方能行铁血手腕,有力地阻断时疫。 “如能迅速制止时疫传播,蔡状元当居首功。” 蔡思源听着百姓的声声称颂,眼见安馥珮被埋,已只剩一个头,一张美丽的脸庞露在外面,不由得有些感伤。 但他内心更多的却是自豪。 他负手而立,身着大红的官袍,迎着西天浑圆血红的落日,升腾起一股悲壮豪迈之感。 他也觉得自己可以称得上是古往今来少有的治世能臣,堪称朝廷股肱。 不过,他不知道,眼下的安馥珮已经不是原来的安馥珮了,能把末世丧尸纪的安馥珮活埋的人还没出生。 安馥珮运了运气息。 果然,末世的异能也随着她的穿越一起附在了安馥珮身上。 不出片刻,安馥珮就能从活埋坑中跃出。 “啊!”远远地传来一声尖叫,紧接着是哭泣声。 更多的尖叫。 更多的哭泣。 看来百姓已经争相开始效仿,相互活埋了。 浔阳城外,一片混乱。 “这么说来,蔡夫人今天是必死无疑了?” “那是当然。”身边的人说,“好在她只是个卖豆腐的小商贩,死了也不足惜。比不得蔡状元的小妾,是翰林的千金,身份反而尊贵许多。只等这个豆腐西施死后让出夫人之位,把易千金扶正。那才是跟状元郎郎才女貌,地位匹配。” 对此,蔡思源一声叹息,心绪十分复杂。 蔡思源转头,深邃的眼眸之中竟也有几点泪光闪动。“夫人,想不到你在临死之前还能做一件好事。回去之后,我会替你向皇上请旨嘉奖,为你竖一座牌坊!” 他凉薄的嘴唇抿着,对安馥珮露出无法遮掩的鄙视。“安氏,你本是商贩之女,却能成为状元夫人,死后还能获皇上奖赏,此也是你的际遇了。” 身边一个被打得血肉模糊的丫鬟却气不忿,用力叫道:“夫人根本就没有染时疫,她是吃了易姨娘送来的粥,才发疹子的!夫人是中毒!中毒!” 这是安馥珮的贴身丫鬟花红,在安馥珮与家人决裂执意要嫁给蔡思源的时候,只有花红陪伴在安馥珮的左右,不离不弃。 花红虽然身负重伤,还是撑着一口气爬到安馥珮身边,用双手挖土,想把安馥珮挖出来,挖得双手血淋淋的。 “蔡状元,你不能这样对夫人,你这是忘恩负义!” “闭嘴!”蔡思源对着花红一声暴喝,年轻英俊的脸阴沉下来。 易惜儿不失时机地倚在蔡思源身上呜呜咽咽哭起来。 “相公,妾一片好意亲做羹汤侍奉姐姐,姐姐不领情也就罢了,怎么能污蔑我下毒?!……妾出身在翰林世家,从小娇生惯养,从未做这等粗活。但妾自知嫁给相公之后,便应以相公为天。安馥珮虽然是商人之女,身份卑微,但她是相公的原配夫人,妾不顾屈辱,自贬身份,亲自侍奉。妾真的是一片好心……” 蔡思源越听越烦躁,狭长的凤眼滚动着狠毒。 在他想尽办法为朝廷分忧之时,没想到他夫人身边的一个小小丫鬟竟要拖他的后腿。 安馥珮有没有感染时疫重要吗? 一点都不重要! 蔡思源现在需要的是有这么一个人,身份足够尊贵和醒目,对他而言却又不那么重要,可以为他牺牲,以便激励民情,鼓动他们迅速实行他的铁血政策,平复时疫。 想到这里,他那双野狼般阴鸷的眼,化作刀子扎向丫鬟花红。 “惜儿堂堂翰林千金,知书达礼,岂容你诬蔑!” 他猛地夺过仆人手中的铁锹,扬手向丫鬟花红头上拍去。 但铁锹凝在半空,忽然动弹不得。 不知安馥珮是如何从活埋坑中出来的,她身上沾满了湿漉漉的泥土,只有一张脸白皙如玉,像一截刚从淤泥里挖出来的莲藕。 她一只手抓住锹柄,反向一扭一送,就把玉树临风的状元郎摔出去跌了个狗吃屎。 她纤长手臂当风一动,也不知她是如何运作,便抓住了易惜儿的脖子,狠狠用颈。 被夺去气息的易惜儿满面通红狰狞,毫无美感可言。 “我染了时疫,所以需要活埋是吗?” 女孩戏谑的声音,轻飘飘传出。 旁边一众挖坑的仆役大惊失色,“啊?她是怎么出来的?神鬼附体了吗?” 蔡思源一骨碌从泥地里爬起来,惊恐呼叫,“安馥珮,我警告你放开她!” 安馥珮轻轻一笑,翩长的睫羽翕动,有春风拂槛之美。 “放心,我无杀生的癖好!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女孩勾唇,戏谑之情无以言表,手掌上移,捏住易惜儿下颌骨,迫得她张开红艳艳樱桃小嘴。 “呵~忒!” 女孩吐了一口痰,精准无比,落入易惜儿口中。 女孩手指一动,易惜儿嘴唇开合,已不由自主将痰呑落肚。 “恭喜,不出一日,你也要染上时疫了。惜儿,届时你自请活埋吧。蔡状元会向圣上奏请,赐你一座牌坊的。” 安馥珮懒洋洋的声音里充满了讽刺。 易惜儿大声咳嗽,手指伸入咽喉,想把吞下去的痰吐出,干呕不止,却是徒劳。 蔡思源睁大了双眼看着安馥珮,英俊的脸颊肌肉抽动,“你!恶心!果然商贩之女,粗陋之人!” “别急,也有你的份。”女孩的声音分明慵懒,手上动作却迅猛如风,已用同样的手法将蔡思源抓住。 转眸之间,波光掠过,秀眉蹙起。“咦,太丑,下不去嘴。” 蔡思源自诩有潘安之貌,却被安馥珮嫌弃丑陋,不由得涨红了一张俊脸。 “安馥珮,你要不要脸,这种话你也说得出口!”蔡思源气愤之极。 当然,他最大的担心是,安馥珮打断了他的计划。 他深恐他的铁血政策出现波折。 安馥珮淡淡,“脸,当然要,可惜你没有。送你安家的传世银针罢!” 女孩摸了摸皓腕上的空间镯,取出手指长短的一根银针,迅速无比地对准蔡思源三个穴位扎下。 “恭喜,长命百岁,断子绝孙!” 安馥珮三针下去,直接物理切割,伤了他的肾,以后蔡思源是没办法做个男人了。 而蔡思源丝毫不知安馥珮对自己做了什么,三针过去,一点感觉也没有。 他狠狠地瞪着安馥珮,“我劝你回头是岸,能为此次阻断时疫作贡献,是你的荣幸!” 但安馥珮压根不理会他的良苦用心,她垂眸瞥了眼地上的土坑。 “坑挖得不错。” 女孩将蔡思源丢了进去。 还有,怎么能少得了易惜儿呢。 安馥珮随手抓过易惜儿,将她也丢了进去。 “不是要为朝廷作贡献吗?除去你这个祸害,便是为朝廷作贡献了。” 女孩说完,抱起伤重的丫鬟花红,抢了一匹马,扬手在马臀上轻轻一击,马蹄奋起,绝尘而去。 完全不顾在她身后,气得目眦尽裂的蔡思源。 正文 第二章 相遇泽王 安馥珮扬鞭催马,甩开了蔡思源的兵丁。 伤重的花红横在马背上被颠得五脏六腑移位,疼痛不已。 花红的骨头已经被蔡思源打断了,每一个颠簸,断骨都会在她的身体里再扎她一次。 “夫……夫人,花红十岁被拐,幸赖夫人所救,跟着夫人五年了……” 花红忍着疼痛,吃力地说话,断断续续。 “这五年,咱们……咱们虽为主仆,但夫人待我情同姐妹…… 安馥珮清丽的脸上覆着一层寒霜,秀眉紧蹙。“痛就少说两句。” 女孩语声淡淡,内心却如刀绞。 记忆在安馥珮的脑海中滚动,无数个镜头如电闪过。 …… 那时候的花红只有十岁,扑闪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像一只乞怜的小动物。 “姐姐,我爹我娘都死了,你能做我的亲姐姐吗?” 可怜的孩子呐,可安馥珮知道,花红也曾有过一个幸福的家庭,只是突遭横难。 安馥珮牵起了她的小手,“你当然是我妹妹啊,你和我吃住都在一起,那就是一家人啦。” …… 花红成了安馥珮的丫鬟,她们每天有说不完的话。 安馥珮很贪玩:“妹妹,今天太阳出来了,我们去后院荡秋千好不好?” 花红想去,可又咬唇为难,“但是不磨豆子的话,你娘会骂哎,这样吧,姐姐你荡秋千,我在你旁边磨豆子。” 其实安馥珮想说,自己很害怕荡秋千,她提议去荡秋千,是因为知道花红喜欢。 …… 安馥珮初开情窦,“妹妹,你看那个读书人,他生得好俊。” 花红有点担忧,“可他看起来阴沉沉的,感觉性格不好呢。” 花红的眼神充满了担忧。 但在安馥珮决定嫁给蔡思源的时候,花红还是毅然决然地跟着安馥珮。 …… 现在花红重伤,气息奄奄地躺在安馥珮怀里。 安馥珮想找个清净地方为花红疗伤。 只是一路行来,一片鬼哭狼嚎。 到处都是百姓在相互甄别谁染了时疫,没染上的要抓染上的活埋,染上的四处奔散,想要逃出生天。 这些都是拜蔡思源这个城主所赐。 城中兵丁也出城四处搜捕,趁机向富户勒索钱财。 花红虽然伤重疼痛,卧于马背也听得些梗概,强支精神艰难地对安馥珮说,“夫人,蔡状元……虽然才高八斗,绝非良人……家中大事小情都是易姨娘做主……连衣食也是百般克扣……我……我好饿……” 此时花红生命垂危,居然说好饿…… 自从安馥珮嫁给蔡思源之后,易惜儿也跟着入蔡府。 听说易惜儿与蔡思源青梅竹马,是蔡思源心头的白月光。 因为安馥珮曾资助蔡思源,蔡思源出于报恩的压力不得已娶了安馥珮,导致易惜儿与蔡思源的好姻缘被安馥珮拆散。 易惜儿无奈何作了妾,屈居安馥珮之下,心中自然是恨安馥珮的。 蔡思源以易惜儿会识文断字为由,让易惜儿当家。 而易惜儿趁机挥动着道德的棒子,让安馥珮享受蔡思源中举前的待遇,每日食不果腹,一年下来,几乎饿死。 不过这些事说来话长,目下还是先治好花红的伤要紧。 安馥珮道:“花红你少说话,我寻个地儿为你手术。” 花红胸口疼痛异常,呼吸浅促,自觉即将辞世,不放心地向安馥珮交待遗言,“为夫人之计,还是……早点离开他……为好……” 安馥珮精致的眉眼拧了起来,花红已然伤重如此,心里面想的却是她。 安馥珮道,“这些话,咱们以后慢慢再说。” 花红只道安馥珮尤自不舍得离开蔡思源,伤心地哭起来,“夫人……花红伤成这样,命不久矣……花红以后不能再跟着夫人,保护夫人了……夫人,请你在我死后……一定要离开蔡状元……要不然……” 花红两眼睁着,费力地抬头,巴巴地看着安馥珮,“要不然花红死不瞑目……” 女孩垂眸睇了眼怀中小小个子丫鬟,声音轻轻却很笃定,“我会治好你,你不会死。” 在末世,安馥珮可是首席神医,医学界的传奇,可以这么说,只要留得一口气在,安馥珮都在救回来。 哪怕已经断了气,只要不超过6分钟,安馥珮都能给她抢救回来。 安馥珮暂停下马,从空间手镯里取出一袋葡萄糖,让花红喝了,给她补充一些体力。 安馥珮将花红平放路边,触诊检查花红身体,发现她断了两根肋骨,断骨扎入肺部,这才导致花红呼吸浅促。 必须立即手术。 可是这一路行来,安馥珮寻不到一间房可以做手术室,只能先给她打了一剂止痛针,减轻花红的痛苦。 …… 马蹄声声,一辆马车踏着微弱的月色迤迤向浔阳城赶去。 安馥珮神思一动,想到这辆马车做个临时手术室倒不错。 安馥珮抱起花红,鼓舞其士气,“看到那辆马车了吗?一会我用它作手术室,你在里面睡一觉醒来,伤就好了。” 花红在安馥珮怀中艰难地抬头,见那马车异常豪华宽大,车前车后前呼后拥十几名护卫,加上押运箱笼的仆从,有数十名人马。 花红紧张道:“夫人,不……不可,这车……像是大官……” 安馥珮淡定道:“为你手术,哪怕是皇帝的车驾,这时我也要抢它过来。” 安馥珮抱着花红上马,马蹄一动,牵动花红断骨,花红又是痛楚难挡。 安馥珮加大剂量给了花红一剂止痛针。 止痛针起效甚快,花红在安馥珮怀中沉沉地睡去了。 …… 安馥珮遂催马上前,横马拦住马车,扬声道:“车里面的人,可否借你马车一用,有报酬。” 马车被迫停了下来。 “报酬?”车里的人声音散漫,透着股漫不经心的慵懒劲儿,发出低笑,“姑娘看本王像是缺钱的人吗?” 听起来,年纪很轻,粪土黄金的气派。 循着声音,安馥珮望见了挂在马车前的雕花玲珑宫灯,灯上面的泽字,和王字。 原来是泽王嬴景琰的马车。 正文 第三章 请准备好你的膝盖 安馥珮拽着马缰没有动,身上的污泥掩不住她修长的身姿,反而添了她几分楚楚。 灯光落进她的眉眼里,像是落入两片寒潭。 安馥珮改变策略,依然声音淡淡,“既然不要钱,我保你一生无病无痛。” 车帘一动,露出半张风光霁月的脸,这就是年轻的泽王。 “有意思。” 泽王含笑的桃花眼微眯了眯,唇角微微勾起,似乎挑起了兴趣,却又把帘子放下了。 泽王轻声自语,“前来搭讪的美人,所用的借口越来越有创意了呢。” 俄而从马车内钻出一个穿酱油色绸袍的中年男子,两个手指捻着颌下一撮山羊胡子哈哈长笑。 “你是大夫?你可知我是什么人吗?哈哈,我是太医院太医之首、堂堂神医‘阎王手下夺人’纪如厚座下弟子郑朝宗是也。什么样的毛病我不会治。有我郑朝宗在,泽王的身体又何必假他人之手?” 这人是泽王身边的大夫,自我介绍那么长,应该有点真本事在,不过…… 安馥珮眉梢微挑,这个年代再有本事的大夫,如何跟安馥珮相比! 郑朝宗继续滔滔不绝道,“姑娘不要费心了,每年用各种各样的方法接近泽王,想要成为泽王妃的女子不少。但泽王何等风雅人物,岂会被俗世女子心动!姑娘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原来他们把安馥珮当成无脑倒追泽王的花痴。 安馥珮微微一笑。 看来不显示一下自己的实力,他们是不会相信自己。 安馥珮看了郑朝宗一眼,便已成竹在胸,问道:“然则郑太医可知自己已染时疫?” “什么?”郑朝宗怀疑自己听错了,用力摇头,他根本没有感受到身体有任何症状。 “我怎可能染时疫?我可是特意从京城赶到浔阳为百姓解救时疫的!” 说到这里,郑朝宗忍不住大笑起来,“姑娘,我看你两颊泛红,脸有轻微红疹,才是染了时疫吧!” “否。”安馥珮不徐不疾道,“我脸上的红疹是因误食有毒之物而发的荨麻疹。而郑太医你在讲话之时右边脸颊有不自主的轻微抽动……” “郑太医可知,此种时疫在发病之初会先侵犯神经系统,是以有此症状。我可断言,不出三个时辰,郑太医必会发热。还请泽王减少与郑太医接触为妥。” 郑朝宗的神情一顿,后背已冒出冷汗。 这女孩所言,竟跟他师父纪如厚讲的一模一样。 看来,是他大意了。 …… 车帘再度被掀起,这一次,男人露出一整张风华绝代的脸。 长眉若柳,身如玉树,穿着一身石青色贡缎长袍,束发戴一顶嵌宝紫金冠,端的是贵气不凡。 偏偏生着一双勾人的桃花眼,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眸光一动便像在放电,撩人到无形。 简直是天生的妖孽。 郑朝宗心想,难怪京中的大小姐看见泽王就挪不开眼了,他一个男人都心动,只恨自己不是女儿身。 泽王疏懒地一笑,“不知姑娘借本王马车作何用途?” 女孩瞥了眼泽王,神情依然没什么变化,“自然不是为了择婿,泽王的自恋可以少一点点。” “嗯?”眼前的美男神情一顿,颇觉好玩。 安馥珮正色道,“借你的马车给我丫鬟开个刀。” “是吗。”泽王眯了眯好看的桃花眼,似信不信。 “开刀?”郑朝宗的神情就好像他被人捅了一刀。 他不知道开刀是何意思,他觉得应该是给人一刀的意思。 这女孩不会是想要到泽王的马车上杀个人! 但看女孩说得郑重,可不像是开玩笑。 “敢问姑娘,是要如何开刀?” 郑朝宗的眼眸戒备地在安馥珮身上打转,就是找找她身上有没有藏着什么害人的东西。 安馥珮敛了眉眼,郑重道:“我丫鬟的肋骨被人打断了,只有打开胸腔为她接骨。” 安馥珮知道,在这个年代,外科手术这种玩意儿不为人知。 她本不想解释。 可是胸腔手术极其复杂,她需要高度集中精神,凾需一个安静的环境。 她不但需要马车,还要借泽王的人手把守住马车,保证她在动手术期间不被人打扰。 郑朝宗将信将疑地走近女孩,伸手探了探花红的鼻息,又搭了搭花红的脉搏,不由得大惊失色。 “你丫鬟已经是个死人!就算你说的开刀能为她接骨,又有何意义?” “胡说!”安馥珮眉眼垂下,这一下是真的动了怒。“我丫鬟明明气息尚存,你怎么说她是个死人。亏你还是医者,就不知医者仁心吗?” 郑朝宗不慌不忙地更正,“姑娘说岔了,我是太医院太医之首、堂堂神医‘阎王手下夺人’纪如厚座下弟子!” “你的小丫鬟虽然现在一息尚存,但气息微弱又浅促,脉搏如一细线似有若无,呼之无应,叩之不觉疼痛,生死只在片刻之间,便是大罗金仙下凡也救不了她了。可不就是个活死人吗?!” 安馥珮挑眉,生气已极,郑朝宗救不了,不代表安馥珮救不了。 “老家伙,你活了一大把年纪,还不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 郑朝宗乜斜着安馥珮,在他眼中安馥珮只是个黄毛丫头,偏偏说起话来老气横秋,带着一股子不容置疑的气势,仿佛她说得确有其事。 打死郑朝宗都不会信安馥珮会开刀。 像这样伤重的患者,连他的神医师父都救不了,这世上没有人能救得了。 郑朝宗笃定安馥珮是借机来碰瓷泽王的,他气恼地吹着他的山羊胡子,转头对泽王发牢骚,“泽王,您给评评理,她说我是老家伙。” 泽王修长的手指轻叩膝盖,眸中映着一点烛火,脸上那点漫不经心的笑意却更浓了。 女孩的脾气不小,不过长得也极美。 她穿着一身紫色的衣裙,不知何故上面沾满了泥,却反而衬得她精致的五官更加白皙清秀,就仿佛一朵,嗯,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 明明长相明艳柔软,却又英气飒爽地坐在马上,一只手抓着马辔,一只手横抱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眉眼之间透露出女子少有的张扬气场。 确实是很瑰丽的女子,让人过目难忘。 泽王勾了勾唇,对郑朝宗道,“你可不就是老家伙吗!” 泽王伸手向车外的小侍卫招了招,“小泗,给那姑娘二十两银子,买块好一点的墓地。” 难道泽王到底也是信了郑朝宗所言。 安馥珮的神情一顿,秀色空绝的脸上难掩失望,“原来也是个有颜没脑的家伙。” 微微的声音落进泽王的耳朵。 泽王轻敲的手指停住,桃花眼中满是不可思议,“嗯?” 安馥珮的声音扬了扬,再开口时已带上戏谑,“不知王爷可准备好二十万两银子了吗?” 小泗强忍住生气,把手中的银袋送过去,好声好气地对安馥珮道:“姑娘大概还不知地价,一块上好的墓地五两银子也够了,您再买个好一点的棺木,雇几个人,左右还能剩下十两银子。剩下的银子您租间房子好作安家费。” 安馥珮倒是接了,银子在手中掂了掂,复又展颜轻笑。 “目下浔阳城里里外外染上时疫的不下万人。照王爷这逢人就施舍丧葬费的慷慨,可不就得准备二十万两银子吗。” 说罢,安馥珮扬手,将银袋向着泽王直直地抛了过去。 泽王右手一动,衣袖生风,已将银袋准确无误地接住,他这才认认真真、仔仔细细看了看女孩。 女孩能提到浔阳城时疫,看起来倒是个有胸襟之人。 刚才是他小瞧她了。 妙的是,女孩的长相,像极了他见过的一幅画。 难怪他刚才一见她,没有细看就觉得她美。 美在其次,关键是像。 泽王摸了摸鼻子,“这么说,姑娘能替本王省下这二十万两银子?” 安馥珮转眸,轻声却很坚定,“也不是不可以。” 泽王眨了眨眼,眸中清光荡漾,松口,“那上来吧。” 女孩下了马,回身抱下花红。 郑朝宗上前帮忙,手搭上花红的肩,还是频频摇头。 “人伤成这样,绝对没法救活,剖腹接骨不是这么容易的,别的不说,光流血就能把血流光了。” 郑朝宗知道他的神医师父纪如厚也曾经大胆尝试剖腹疗疮,但不是剖腹的过程中病人流血过多而死,就是术后发烧发冷衰竭而亡,没有一次成功的。 “你要是能救回这丫鬟,我郑朝宗的名字倒过来写!” 女孩的脚步顿了一顿,神情淡淡,“你名字倒过来写与我有何好处?” 转念一想,“要不然这样,等我救回我丫鬟,把你太医之首的位置让给我,还有,你得磕头叫我祖师爷。” 郑朝宗压根不信安馥珮能救回花红,捻须一笑,“要是救不回,罚你余生天天给我倒尿壶。” 小泗一听,捏起鼻子,眉头拧成一团,“臭死了,郑太医你好恶心!” 泽王嬴景琰倚在马车上笑,“姑娘,你别上郑太医的当,他天天尝百草,尿壶臭烘烘。” 安馥珮面不改色,“但我没有输的可能。徒孙你当定了,准备好膝盖。” 正文 第四章 她在干什么? 安馥珮进入泽王的马车,方知车厢极为宽敞,里面又铺有卧榻,上面阵设锦垫被盖,又是温暖又是奢华。 “泽王还真能享受。” “人生得意须尽欢,此是理所当然。”泽王已经下了马车,在马车前头洒脱地接口。 安馥珮将丫鬟花红平放在卧榻上,拉过她的手,露出手背血管,正欲给她输血,却见郑朝宗站在车厢前方,一只手撩起车帘,头朝里,目光炯炯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安馥珮皱眉,“郑太医,还不出去吗?” 郑朝宗怎肯放过观看安馥珮手术的机会。一方面,他极度自负,觉得安馥珮肯定无法救活花红;另一方面,他又极度好奇,安馥珮到底缘何自信如此,她会怎么给花红剖腹? “嘿嘿。”郑朝宗暂且好脾气道,“姑娘一人给丫鬟动刀子怕是忙不过来。我在此给你帮忙呀。” 安馥珮想了想,“那么让泽王来帮我的忙吧。” 郑朝宗讶然,又把车帘往上抬了抬,“为何,泽王又非医者,他可帮不上你的忙。” 泽王在后面笑道,“那自然是因为本王长得美,姑娘看见本王心情愉悦。” 说话间,泽王喝退了郑朝宗,掀帘步入车厢。 “本王说得对吗?姑娘,本王美吗?”泽王再开口时,已在安馥珮身后。 安馥珮回眸看了看泽王。 男人微低着头,侧脸的弧度线条完美之极,桃花眼眸总似含情,自然是极俊美的。 安馥珮点点头,承认,“美的。” 认真的表情反过来倒把泽王吃了一惊。 泽王风雅人物,然见识过的女人都是扭扭捏捏、装腔作势,让人提不起半点兴趣。 这一个……口中说着大胆的话语,眼中却是一片澄澈,仿佛当面称赞一个男人,亦只是说了一句大实话,那胆大包天的神情带着孩子的天真。 有意思了,那幅画……是上古纪元之女子,据说那个纪元的女子一个个都很厉害。 泽王仔细审视着安馥珮,越看她越觉得她与众不同,像个谜。 郑朝宗已是极其不能淡定了,依旧赖在车厢前头,一只手抓着车帘,“姑娘,身为女人你得矜持。” 安馥珮懒懒的回看郑朝宗一眼,从善如流,“行,你问我你生得美不美,我定然矜持。” 郑朝宗高兴地从袖中取出一柄超大的折扇,“噗”,姿态恣意地展开,洋洋洒洒摇着,挺胸抬头问:“本太医美吗?” 安馥珮蹙了蹙眉,简洁的一个字,“丑。” “什么?” 郑朝宗自觉自己脸型周正,眼长鼻挺,又有一撮精心保养的山羊胡子,自觉最符合画中仙人之颜,应当极美,怎么安馥珮竟说他不美? 郑朝宗正欲反驳。 泽王正色道:“出去吧。” 声音带着王爷的威严。 泽王是动真格的了,他也很想看看安馥珮是如何手术的。 那个上古女子。 那本医书。 医书他给了神医纪如厚,可是纪如厚到现在也没研究出一个所以然来,还说什么医书内的医术绝不可行。 …… 郑朝宗只好出去了。 可是,郑朝宗又实在极想知道安馥珮是怎么给花红手术的,急得在车厢外团团转,耳听里面窸窸窣窣,好奇心让他心痒难搔。 “请问泽王,那位姑娘是如何给她丫鬟开刀的?”郑朝宗侯在车厢一侧,心急地问。 “哦。还没有开刀呢。”泽王懒懒的声音传出来。 “那她在里面做什么?”郑朝宗心内一个咯噔,忽然想,这女人不会是勾引泽王吧! 话说,泽王生得相貌英俊,又得皇帝宠爱,有颜有钱又富贵,在京城迷倒女子无数,借故靠近泽王,想要搏得泽王注意的女子还真不少。 不过,在郑朝宗看来,安馥珮的做法无疑是最大胆、最离谱、最狠的一个了。 这个女子不简单呐,郑朝宗抹了一把汗。 但还没等郑朝宗回神,只听泽王又道,“她给她输了些血,是这样么,姑娘?” 接着是安馥珮淡定自若的声音,“不错,花红断了肋骨,肋骨扎入肺部,内出血甚多。所以先给她补充些血浆,防止她休克。” 郑朝宗才明白自己想多了,人家姑娘是真的在救治花红。 不过,输血? 郑朝宗可从未见天下大夫有如此操作。 他的神医师父纪如厚有一本很厚很厚的医谱,倒是有类似记载。 不过郑朝宗也只是听师父提过。 他师父曾试过输血,却直接导致那个人寒战而亡。 由此他师父得出结论,一个人向另一个人输注血液,非但无法救活另一个,还会起严重反应,导致另一个人死亡。 郑朝宗觉得完了,那丫鬟必死无疑。 他敲了敲车厢,好心提醒道,“姑娘,不同的人有高低贵贱之分,你冒然给你丫鬟输入别人的血液,血不相容,是会害她死掉的。” 安馥珮的声音依然那般清冷,“我知道,我给她输的是同血型血液,不会溶血。” 郑胡宗奇怪极了,何谓同血型? 他问泽王,“那丫鬟没有寒战、高热,四肢冰冷?” 泽王道:“并没有。” 郑朝宗疑惑不已,这姑娘已经解决血不相容的问题,难道她的医术真的比他神医师父纪如厚还高? 他第一次对安馥珮生出重视,在外边向着安馥珮作揖,“敢问姑娘高姓大名,师承何人?” 安馥珮道:“哦。郑太医,你还不知你祖师爷大名。我姓安,安然无恙之安,名馥珮,芳香馥郁之玉珮。至于你祖师爷的老师,有很多,说了你也不认识。” 郑朝宗对安馥珮自负的态度十分诧异,看来她真的是艺高人胆大? 他急切想知道车厢内进行到什么地步了,忽然闻到一股奇怪的香味,夹杂着类似酒的味道。 “现在,她又干了什么?” “哦。”泽王懒懒地说,“安姑娘向空中喷洒了一些药水。” 郑朝宗问:“这是为何?” 安馥珮道:“空气消毒,以免术后感染。” 郑朝宗现在很想到车厢里面看看,“安姑娘,要不然还是让我进来帮你,泽王毕竟不懂医术啊。” 安馥珮道:“正因为泽王不懂医术,他才不会像你这样,自以为是,自作主张动手动脚,坏了我的事。” 郑朝宗一下子失声。 泽王却在里面发笑。 郑朝宗又急又好奇,“现在呢?开刀了吗?” 泽王道:“没有,她给本王戴了顶帽子。” 郑朝宗问:“什么,这是何故?” 安馥珮道:“自然是为了防止头发掉入刀口,引发术后感染。” 郑朝宗又心急地问:“那现在呢?你们又在干什么?” 泽王道:“她给本王蒙住了口鼻。” 郑朝宗奇怪道:“这又是为何?” 安馥珮道:“自然是为了防止鼻息飞沫溅入术口,引发术后感染。” 郑朝宗心急道:“那现在呢?安姑娘又做了什么?” 泽王不慌不忙道:“她给本王穿上了一件衣服。” “什么!”郑朝宗吃惊地快要跳起来,安馥珮这绝对是在勾引泽王无疑了! 又是戴帽子了,又是蒙口鼻了,又是穿衣服了。偏偏不干正事不开刀。 须知,不管是戴帽子,蒙口鼻,穿衣服,都会跟泽王有肌肤之亲啊! 郑朝宗不由得嘲讽,“安姑娘,这不会又是为了防止术后感染吧!” 安馥珮淡淡,“自然是的!” 郑朝宗自觉找到了真相,原来安馥珮的目的是成为泽王妃,难怪会对他如此态度。 这女子真是好手段啊! 哎哟,不好,郑朝宗忽然想到,刚刚安馥珮在空中喷洒了药物,不会是催情之物吧! 郑朝宗向前疾步,手搭上车帘,正要冲入车厢,忽然眼前一片光亮,从车厢内透出,落在马路两边,耀如白昼。 郑朝宗大感惊讶,“这是何物?” “哦。”泽王的口气也透着些惊喜,“她拿出了一颗大如人头的夜明珠。” 正文 第五章 安姑娘的医术远超过你 泽王把无影灯说成了夜明珠! 呵。 由于车厢内光亮无比,泽王和安馥珮二人的身影也清晰地投在两侧车帘上。 现在,郑朝宗倒是可以看见泽王站在车厢另一端,双手叠于胸前,离安馥珮甚远。 至于安馥珮,手上拿了一个类似镊子的东西,夹了些什么,在花红身上涂抹。 郑朝宗又觉奇怪又是着急,“安姑娘这是做什么?怎么还不开刀?” 安馥珮道:“消毒,避免皮肤上的细菌进入刀口,以免引发术后感染。” 又是以免引发术后感染! 从安馥珮进入车厢到现在,几乎已经过了两刻钟。 她所做的事情奇奇怪怪,但都是为了避免术后感染。 看来,她对避免感染这一方面是相当重视。 郑朝宗也想到,师父曾经为人开刀剖腹,但那些人之后都出现了寒战高热,即便是武功高强之人也活不过一天。 想来,也是因为师父没有做到安馥珮那般细致之故。 忽然间,车厢内布片纷飞。 啊?脱衣服? 郑朝宗看傻了眼,连旁边的护卫都避嫌地转过身去。 小泗两只手捧住郑朝宗的头颅,强行把他的头转过去,“郑太医,这就不要看了吧!” 郑朝宗面红耳赤,觉得自己被欺骗了。 搞了半天,做出那么大的阵仗,原来安馥珮还是为了勾引泽王啊。 女孩的心计之深,真叫郑朝宗叹为观止。 郑朝宗哆哆嗦嗦,“你们……你们又在干什么。” 泽王一如既往的懒散,“哦,她往丫鬟身上铺了许多铺巾。” 原来……原来并非脱衣服…… 郑朝宗奇怪道:“这……这又是为何?” 安馥珮淡然的声音传出,“使手术环境成为较大的无菌环境,避免术后感染。” 又是避免术后感染! 郑朝宗的耳朵都要起劳茧了! “姑娘,你就不要再装了,喜欢泽王又不是一件丢人的事,可你用心如此险恶地勾引他,真叫人不齿!” 安馥珮清冷的声音响起,“相比于你,我确实更喜欢泽王一些,毕竟,泽王不像你一样话多!” 郑朝宗太生气了,一回头,只见安馥珮和泽王两个身体挨得极尽,头凑在一处,两只手不知道在摸什么。 他靠在车厢上喃喃自语,“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天哪,高贵的泽王,风流潇洒的泽王,万人迷的泽王,今天就被这个来路不明的女子给拿下了。” 泽王洒脱的声音,还带着丝丝笑意,“郑太医怕是想多了,安姑娘正在给她丫鬟开刀,你不想看看吗?” “不看不看我不看。”郑朝宗头摇得像拨浪鼓,“你们……你们在半道之中……行如此之事,当真是伤风败俗……羞死我也。” 泽王吃吃而笑,低语,“姑娘,看来经过今晚之后,姑娘虽能救回你家丫鬟,但只恐姑娘的清白怕是不保了。” 安馥珮没有言语。 泽王继续道:“为姑娘声名着想,不如就嫁与本王如何?” 郑朝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泽王虽然风流倜傥,但从未有女子真正入得了他的眼。皇帝曾为他赐婚京城内第一才女——宰相苏学通之女苏婉婉,也被泽王一口回绝了。 可怜苏婉婉对泽王一片痴心,到现在还等着泽王回心转意呐。 除了苏婉婉之外,还有号称天下第一美人的舒一梦,也是对泽王情有独钟。 音律大家妙音坊坊主邱玲珑,声称嫁人当嫁泽王,大有非泽王不嫁的态势。 其他仰慕泽王的女子更是数不胜数。 然而,泽王从不轻许某人,至今独身,并无王妃。 今天,却对一个山野女子说娶她。 莫非泽王真的被安馥珮蛊惑了? 啊!对了,一定是适才安馥珮喷洒的药物有问题,能迷惑人的心智。 郑朝宗蒙着眼对天呼道,“那女子喷洒的药物有毒,泽王万万不要被她迷惑。” 泽王闻言,也只是轻笑,却对安馥珮道,“安姑娘,你听,世俗眼光并是如此,看来你除了嫁给我,也别无他法了。” 安馥珮的语调平淡,没什么波澜,“泽王一片美意,可惜安某已经有丈夫了呢。” 什么?郑朝宗脑袋轰一声。安馥珮居然已经嫁过人了?有夫之妇,还来勾引泽王? 泽王一声叹息,“不知是谁如此英俊洒脱、才华出众,能得姑娘青眼,下嫁与他?” 安馥珮道:“也非出众之辈,在此时疫横行之际,竟要将我抛弃活埋,还将我丫鬟打伤。” 泽王似是怔住,片刻方道:“姑娘遇人不淑,当真令人扼腕可惜。姑娘不伤心吗?若是伤心,本王的肩膀可借与你依靠片刻。” 安馥珮淡淡,“也没什么,不过是不小心踩中狗屎。” 两个人说话声音都很轻,像是情侣之间窃窃私语,落在郑朝宗的耳里却重如擂鼓。 他觉得是被一道又一道闪电击中,一个转身从地上爬起,眼角余光瞥见,泽王与安馥珮两人的身影还是挨在一起,头碰头,姿势跟刚才没变过。 天哪,依泽王的条件,什么样的闺秀找不到啊,居然对一个有夫之妇如此温柔。 忽然泽王低下头去,两个人的身影在帘幕上交错。 辣眼睛。 郑朝宗声音发抖,“你们……你们又在干什么。” 泽王春风和煦的声音,“不小心割破了一根血管,安姑娘用线把它扎住了。你信吗?” “不,不信。” 泽王说:“那郑太医还多问什么,打扰本王跟安姑娘说话。” 郑朝宗觉得自己的世界观都被颠倒了。 可是,等等,用线扎血管? 郑朝宗记得有一回他给师父打下手,给一名重伤的武者开刀,那武者体内血管崩裂,血流如注,师父虽然给他倒了许多止血药物,可武者还是血流尽而亡。 用线扎血管止血? 郑朝宗一拍大腿,倒不失为一个好主意,他怎么没想到。 不仅是他,连他师父也没想到! 对了,安馥珮是女子,难怪能想到这些针针线线的主意。 而他师父和他都是大男人,自然不会关注拈针引线的活了。 这么说来的话,安馥珮果然是在给花红开刀,而不是在勾引泽王? 郑朝宗转头,睁开双眼,只见泽王和安馥珮又恢复了刚才站着的姿势。 虽然还是头碰头,但从落在帘幕上的影子看,安馥珮手中拿着一些奇怪的器械,做着一些奇怪的动作。 郑朝宗疑惑问道:“现在又进行到哪一步了?” 泽王道:“已把断骨用钉子钉上,还包了夹扳。是这样吗?安姑娘。” 安馥珮没有做声。 泽王道:“肺也止过血了。郑太医,我看这位安姑娘的医术远超于你,你认输吧。” 郑朝宗好气啊,可是隔着车帘,他又看不见安馥珮做了什么,真的很好奇,很想亲眼看一看。 正文 第六章 本王只知她是神医 自从安馥珮走了之后,蔡思源派出兵丁到处寻找安馥珮的下落。 夜。 残月西沉。 浔阳城外的杏子林忽然喧哗起来。 他们找到了安馥珮的踪迹。 蔡思源骑着一匹栗色骏马,领着一群兵丁追赶过来。 在他们的身后四周,是成群结队的染时疫的灾民,一个个手举着火把,乌乌泱泱,少说也有千名以上。 蔡思源在马车前面一段距离停了下来,他的眼睛在四周逡巡一圈,然后落在郑朝宗身上,向他拱了拱手,问道:“请问可有看到一个女子带着另一个受伤的丫头从此经过。” 蔡思源虽是问讯,态度却极是傲慢,对郑朝宗道:“你可不要想着隐瞒,我看到她乘坐的马匹了。” 身在马车中的安馥珮打了个寒战。 她不是怕蔡思源,她怕花红的手术被打扰。 花红的断骨已经接回去了,但胸膜还没有修补完成,这一部分对花红的恢复极为重要。 …… 只听郑朝宗心大无脑地说:“怎么没见过!她正在王爷的马车内,跟王爷一起开刀呢!” “怎么?她和王爷二人?他们……孤男寡女!”蔡思源的声音发颤。 蔡思源虽然一门心思要把安馥珮活埋,但也把她当作他私人之物,不许别人染指。 安馥珮不由得冷哼一声。 郑朝宗很是焦急,“可不是就他们两个人,身为太医院太医之首、堂堂神医‘阎王手下夺人’纪如厚座下弟子,郑某也很想进去看看他们在干什么,可是……唉,泽王不让啊,本太医也毫无办法!” 蔡思源低声咒骂了一句,之后,声音拔高一度,对马车内的人道:“下官蔡某人见过泽王殿下。” 说是见过泽王殿下,蔡思源却并不下马,右手拢了拢怀中的小妾易惜儿,左手抓了一张大弓,驱马逼近马车。 蔡思源,高声道:“泽王殿下,您虽是皇子,但于此荒郊野外,与一女子共处一车之内,只怕甚有不妥。” 马车内,泽王手中的镊子碰了碰安馥珮手中的钳子。 “他就是你说的那条狗?” 泽王的声音在安馥珮的耳边,分外低沉,像是挠痒痒。 安馥珮点头承认,“正是。” 泽王沉吟道:“这人竟然是蔡状元,唉,真讨厌。” 安馥珮道:“是挺讨厌的,泽王能拖延他片刻?” 泽王意外地-笑,“这有何难,没有我的许可,天底下任何人也休想进来,包括我的父皇。” 泽王但一开口,声音总是闲散,仿佛世上任何事都不在他心上。 “蔡状元是吗?本王此时有事在身,不便与蔡状元相见。蔡状元毋须恭候本王大驾,快滚吧。” 蔡思源一张英俊的面庞覆上森森寒气,“泽王殿下!你可知车中女子,乃是蔡某的妻子!” 蔡思源将马缰交于易惜儿控着,右手去摸箭筒。 小泗右手按在剑栖上,一伺蔡思源有任何异动,便即拔剑出鞘。 泽王在车内,对于车外的剑拔弩张自然是不知,竟嗤地一声笑,讥讽之意溢于言表。 “本王只知此女乃是赛神医的奇大夫,她正在本王的马车内,给她的丫鬟开刀疗伤。请问蔡状元,可知是谁打伤了她的丫鬟?” 蔡思源的目光在泽王的护卫身上来回逡巡,脸上的咬肌上下抖动,“贱内安氏只是个卖豆腐的商贩之女,怎么会懂医术。” “嘿嘿。”郑朝宗敲了敲车厢,“老实说,这种神乎其神的医术,本太医也不相信。所以,本太医跟尊夫人打了一个赌,要是她不能救回这个丫鬟,她就要替本太医倒一辈子的夜壶。诸位在此,且都替本太医做个见证。” 郑朝宗回头,双手插腰,目光对准了蔡思源,洋洋自得,显然对赢这个赌十分有信心。 蔡思源脸色铁黑,双腿一夹马肚,马蹄又往前走了两步,目光如刀,瞥一眼郑朝宗,而后又落在车厢帘的两个人影上。 “说什么医治丫鬟,分明在车中行苟且之事!泽王,你是当本官是瞎子吗?还是当本官身后的百姓都是瞎子!嗯?!” 马车内,泽王又用手中的镊子碰了碰安馥珮手中的钳子,轻笑旖旎,“安神医,今夜你虽能救回你的丫鬟,你的名声却是毁了。” 安馥珮头也没有抬一下,快速地修补胸膜,漫不经心,“名声?泽王你介意吗?” 泽王垂眸,只见女孩翩长的睫羽,目光向下,专注不已,似乎外面的-切于她如浮云。 “本王从不介意名声……好,既如此,以后本王庇护于你!” 泽王站直些身子,朗声笑道,“蔡状元难得有如此自知之明,你确确实实是瞎子没错。” 郑朝宗此时此刻,方知蔡思源是以为安馥珮在车中与泽王有那等事,手扶车厢,大笑不已。 郑朝宗道:“蔡状元,你和我想到一块去了。一开始,我也以为令夫人是对泽王有意……哈哈哈,不过,你放心,令夫人确确实实是在手术,泽王他光明磊落!” 蔡思源咬牙,如刀似削的俊脸上覆着一层寒霜,“你们既已做下如此之事,再找诸多借口也是没用!泽王殿下,你花名在外,虽然皇帝陛下宠爱你,但如此玷污臣妻,羞辱本官。本官不才,定不与你干休!” 泽王问,“这么说,蔡状元定是认为,我与安神医在马车中行荒淫之事?” 蔡思源脸色难看,“有目共睹,蔡某人从此与泽王不共戴天!” 泽王呵呵一笑,“蔡状元定要污蔑安神医,给自己头上戴一顶绿帽,让本王猜一猜其中原由。” “本王初见安神医时,身上沾满泥土,而其丫鬟身受重伤,危在旦夕。蔡状元是想宠妾灭妻,所以不管事实真相如何,定要给安神医按上一个罪名,好让你的行为名正言顺,是也不是?” 泽王此言一出,郑朝宗震惊不已,那些个护卫,看蔡思源的目光都变了。 蔡思源冷声道:“胡说。” 泽王继续道,“蔡状元风流之名,当今世上谁人不知。又何用本王胡说,蔡状元金榜题名,于同一日迎娶美妻娇妾,羡煞旁人。不知何故,却只见妾室八抬大轿,而不知妻于何处。” 当时,易惜儿与安馥珮同一日过门,蔡思源因嫌弃安馥珮身份,只给了安馥珮一个名分,婚事办得了了,反而是易惜儿八抬大轿从正门入,吹吹打打,官员同僚来贺,皆以为易惜儿才是正妻。 泽王重提旧事,再联想今日事由,蔡思源宠妾灭妻之举已经昭然。 蔡思源牙关紧咬,一时间竟无从辩解。 正文 第七章 她真的把她治好了 蔡思源脸色发青,又见安馥珮与泽的身影清晰地落在车帘上,二人挨得极近,头几乎碰在一起,极其暖昧。 “不知羞耻!”蔡思源咬牙,左手握着长弓,左臂举起,右手拉住弓弦,向着车厢虚发一箭,回头便喝令兵士,“染疫安氏就在马车之内,给我拿下了!” 蔡思源一声令下,他身后的兵士齐喊威武,跟在后面的群众更是用力呐喊。 “捉住安氏!” “活埋安氏!” 喊声震天,滚滚从杏子林袭卷下来。 在这声势浩大的喊声之下,山下马路上的泽王马车,就如同被裹胁在巨浪之中的一叶小小扁舟。 一时之间,泽王的护卫和蔡思源的士兵短兵相接,叮叮当当地打了起来。 套车的马匹受惊,发出一声嘶鸣,朝前狂奔,身后的马车失衡,上下颠簸。 安馥珮措手不及,手指一抖,血管钳脱落,碰伤了一根血管。 鲜血从术口中涌出来。 马,继续往前狂奔。 马车,在路上颠簸,车内的两个人摇摇晃晃。 在这样的情况下,安馥珮想要继续手术十分困难。 明明手术的大部分操作都已完成,就卡在最后的收尾阶段。 九仞之山,而功欠一篑。 泽王罕见地愠怒,“蔡状元,你定要在此时与本王为难?” 蔡思源道:“本官为防止时疫扩散,劳心劳力。泽王阻挠本官抗时疫之举,本官为天下人之计,敢与权贵抗争,铁骨铮铮,有何不可。” 他是去岁的状元,三年间全国只此一个,意气风发,目空一切,才不把泽王放在眼里。 泽王嬴景琰,京城中出了名的富贵闲散王爷,整天流连风月场所,与名妓酬答歌词曲谱,斗鸡走马。 蔡思源最看不起的就是这样的人。 他觉得嬴景琰不过是仗着皇上的宠爱,实际上毫无根基。 据说他的母亲是毫无来历的外族女子,像这样的皇子不可能参与争储,所以不会有什么前途。 一旦皇帝驾崩,他的兄弟上台,忘嬴景琰就垮了,落得个被新皇砍头的下场也未可知。 蔡思源既然与泽王为敌,心中早已盘算妥当,哪怕泽王有个三长两短,他大可以把责任推在混乱的灾民身上。 所以他丝毫不以为意。 “安馥珮,别以为你攀上了泽王,你便能有恃无恐。泽王身边女人无数,他对你也不过是图一时新鲜,玩玩而已,不多时玩腻了,便会把你抛弃。” 事已至此,泽王道,“小泗,给我打,打死了人本王兜着。” 泽王的护卫个个武艺高强,先前碍于蔡思源是朝廷命官,所率的又是朝廷兵士,所以没下杀手。 现在,泽王有令,护卫们高兴极了,放开了手脚去打,一下子把那些士兵放倒泰半。 小泗也把缠他的两个兵丁打晕,飞身上了马,勒住马缰,控住了马匹,马车稳稳地停了下来。 安馥珮趁此之机,加快手中动作,只需把术口缝合就可以完成手术了。 蔡思源眼见士兵一个个倒下,而车中烛火光亮如同明月,将安馥珮和泽王二人的影子落在车帘上,他只觉得大失颜面。 他搭弓拉弦,放出一支长箭向车中人影射去。 “哧!” 箭去如飞,却在半空中被小泗接住。 蔡思源见自己带来的兵士都被泽王的护卫打晕了,朝着身后的百姓振臂一呼,“本官之贱内就在马车之内,不论是谁捉住她,便是为阻断时疫作贡献,赏百金!” 那些灾民中本来夹杂着许多无知之辈,又有一些暴徒,也有唯恐时疫染上身的,皆奉蔡天泽的话为圭皋。 他们不知马车是泽王的,但听到蔡思源的号召,便如潮水般涌上来。 泽王的护卫虽然武艺高超,也挡不住这许多人,况且他们都是灾民,护卫们也不敢动刀动剑,只是运用内劲将他们打晕而已。 如此,护卫们左支右绌,已经十分吃力。 也不知是谁起的头,捡了块石头扔向马车,其他的灾民有样学样,也捡石头扔过来。 护卫们百般阻挡,还是有一块石头砸中了马车的车轮。 “嘭。” 马车猛地一震。 安馥珮身子一晃。 这具身体被易惜儿饿了许久,实是虚弱。 安馥珮给花红做了将近两个时辰的手术,支持不住,差点摔倒。 “安神医!” 还好泽王眼疾手快抱住了她。 安馥珮急忙道:“别碰我!” 泽王心想,他这是在救她啊,她倒有男女大防了?心下一转念,英气的脸上却是一派促狭,“可我已经抱啦。” “那你的手脏了。” “又是何故?”泽王可从没觉得女孩脏啊。 安馥珮叹气道:“早跟你说了,手术要注意避免细菌。相对于手术切口来说,我的身体上是有细菌的。你碰了我,就不可再碰术口。” 原来如此! “嘘。”泽王长出一口气,原来是他的格局又小了。 在此纷乱之际,安馥珮心中所念唯有手术而已。 真乃是奇女子。 泽王怀疑,假如此时有刀架在安馥珮的脖子上,她也会专心致志地先做完手术的。 如此一对比,更反衬出蔡思源那匹夫太猥琐了。 蔡思源根本配不上安馥珮! 然而,蔡思源是不会有此觉悟的。 透过车帘,他看见泽王抱住了安馥珮。 当着这么多人,蔡思源只觉得丢脸之极,他再次搭弓引箭,向马车内人影瞄准。 郑朝宗猛地冲上前,拉住蔡思源的胳膊,义愤填膺道:“我与安大夫打赌,看她开刀能不能救回她的丫鬟。你现在打扰她,那我们的赌不是白白被你破坏?” “什么?”蔡思源听不明白郑朝宗在说什么,“贱内不通医术!” 郑朝宗更急了,“不行!不行!现在你害她开刀不成,责任到底算谁的!我不管,你要杀她也要等手术结束!” 蔡思源为郑朝宗阻挠,只得扔了弓箭,他甩开郑朝宗,扬鞭催马上前,长枪向前一搠,撩开车帘。 但不等他把车内情形看个仔细,车中一只大手握住枪头,不知怎么,蔡思源手中长枪便已脱手。 只见马车内钻出一个打扮奇怪的男子,头戴水蓝色帽子,口鼻蒙着个水蓝色罩子,独留出一对迷人的桃花眼,身上反穿一件绿色长袍,前襟上沾着不少血,手上戴的手套也是血淋淋的。 蔡思源未及问话,郑朝宗便迫不及待地扑入马车。 “安姑娘!你自己开刀不成,可不能怪别人给你扔石头!” 郑朝宗喊道,“那是你自己医术不行。” 郑朝宗看见车内安馥珮也是跟泽王一样的打扮。 她已经完成了手术,有点疲惫,但仍云淡风轻地笑着,“谁说我不行。” 忽然躺在卧榻上的丫鬟抬起头来,迷惑地看了眼郑朝宗,迷茫道,“我……我这是到了阴曹地府了吗?” 郑朝宗看见被自己预判绝对会死的女人竟然对他开口说话,又惊又恐,往后便倒,“天哪,她真的把她治好了。” 花红也被郑朝宗的反应吓了一跳,回头见安馥珮站在身旁眯眼看她,花红却悲从中来,“啊,小姐,你也死了吗?呜呜呜,小姐,你好命苦。呜呜呜,……不过也好,到了阴曹地府,我还和小姐在一起。小姐,花红还是伺候你……” 安馥珮笑了,“什么呀,你活得好好的。我说过不让你死,你便不会死。” 花红不可置信道,“小姐,你别骗我了,我现在已经是鬼啦,身子都是麻的,动不了。” 安馥珮道,“那是麻药的劲还没过,不急,过会儿就好。” 郑朝宗万万没有想到,掀开车帘会看到这样的场景。 一个他以为必死的人从马车的卧榻摇摇晃晃爬下来! 花红真的被救活了! 郑朝宗和师父做过多少次手术尝试都失败了! 可安馥珮却成功了! 这世上竟真的有人能做这样的手术! 而这个人是个年轻女子,也就是眼前的安馥珮!!! 震惊之余,郑朝宗忽然想到他和安馥珮的赌约。 他胡子一撅,忍不住坐地上朝天痛哭,“怎么办?怎么办?难道我真的要叫这小姑娘祖师爷??” 正文 第八章 如此养尊处优 蔡思源轻蔑地瞥了一眼失魂落魄的郑朝宗,抛下一句:“不知所谓。” 尔后,便一甩马鞭,让马蹄直接跨过了郑朝宗。 “安馥珮,我劝你还是自己乖乖出来,你现在跟我回去,还能保留你状元夫人的名誉,为你家族争一座贞洁牌坊。否则,即便苟活于世,亦是荡妇,惹人耻笑!安馥珮你不守妇道,丢的可是本官的脸!” 泽王赢景琰坐在车头,眼睫抬了抬,只见车前一个身穿红色官袍的年轻男子,趾高气昂地坐在一匹枣红色高马上。 他还是初次见到这个传说中的年轻状元。 凉薄的眉眼,无时无刻不流露出一种高高在上的冷傲。 怀中还怀抱着一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粉衣女子。 泽王猜,这女子应该是蔡思源的爱妾吧。 蔡思源身后领着一对亲兵,都挎着大刀,一个个凶神恶煞。 远处的山头上,树林中密密麻麻的火把,把整片林子都照得通透了。 烟雾滚滚,底下人头攒动,估摸林子里有上千的民众。 泽王淡定地脱了手套,不改脸上笑容,玩世不恭的口气,“蔡状元认为自己还有脸?” 花红勉力挣扎起来,在车内大声责问蔡思源道:“蔡状元难道忘记了吗?当年你在安化城,困顿落魄,是我家小姐资助你。你说她善良,你说她美丽,你说一生一世一双人。” 蔡思源在马上抿紧了唇,目光中萃着一抹阴狠。 他最讨厌别人提起他中状元之前的事情。 他是大越第一的青年才俊,早年的贫穷生活,是他人生中的唯一污点。 当年,他不得不忍辱负重地接受安馥珮的资助,确实给了安馥珮重誓。 对于蔡思源来说,他完全是不得已而为之,并非出自真心。 然而,当他施展才华,被钦点为状元之后,人生得意,却不得不再次忍辱负重地娶了安馥珮。 他不能被天下人骂忘恩负义。 可是,他娶了安馥珮之后,安馥珮便成为了狗皮膏药一般甩之不掉的耻辱。 安馥珮是小小商贩之女,上不了台面,怎么配得上他这个大才子。他总觉得别人在他背后指指点点,嘲笑他。 花红却在这时候提起陈年旧事,分明是在揭他的伤疤。 蔡思源只觉得一记闷拳打在他的胸口,喉头毒火滚动,让他浑身颤抖,一只手紧紧握拳,指甲几乎抠破手心。 这时候,拥在蔡思源怀里的易惜儿清了清嗓子道:“花红。相公娶你家小姐为妻,已经报答了她的恩德。姐姐只不过是给了相公二百两银子,难道你们就要一辈子纠住这件事不放,让相公难堪吗?” 易惜儿的声音听起来柔柔弱弱,特别的真心,也让蔡思源觉得十分中听。 泽王不由得多看了易惜儿一眼,将沾血的手套掷于地上,笑,“能把忘恩负义说得如此清新脱俗,蔡状元,你家的小妾当真是个人才。本王佩服。” 易惜儿脸色发白,小妾两个字说中了她的痛处。 蔡思源将易惜儿紧紧搂在怀里,保护着她,“惜儿乃易翰林之千金,难道她说的话错了吗?!蔡某还有何对不起安氏之处!” 易惜儿伸手抚了抚蔡思源的胸口,展现出跟蔡思源同舟共济、相互依存的贴心。 “泽王有所不知,安氏在蔡府是如何地养尊处优,住在蔡府的深阁,不下厨,不浣衣,不替相公应酬同僚贵妇,甚至不伺候相公。” 易惜儿看着泽王,眼中氤氲着一困烟雾,知道自己有一双小鹿般无辜的眼晴,这样泪蒙蒙的时候最楚楚,最惹男人疼爱。 这种时候,不管她说什么,男人们都会相信她,安慰她的。 泽王果然弯起一双桃花眼,对她展示出迷人的温柔。 “原来安神医在蔡府的待遇如此之好,但不知为什么,她如此的养尊处优,却养得如此清瘦,风一吹就倒。” 易惜儿不知,泽王可是京城中出了名的纨绔,识女无数。 泽王一律温柔以待,至于含沙射影、指桑骂槐,他茶起来,一点也不比女人少。 “不知蔡府是用何种方法,可否请易姨娘告知本王。本王府中倒也有几个出身卑微的商贩之女,长得孔武有力,本王正想不出该如何用一种体面的办法让她们清瘦一些,本王最喜欢病病怏怏、弱不禁风,吹口气就会倒的女子。” 蔡思源怔住,他自从将安馥珮娶过门后,便将她安置在后院,对于宅中的纷争,并未多关注。 花红哭啼不已道:“什么养尊处优,小姐是被困在蔡府的后院,每天吃糠咽菜,想见蔡状元一面都难。” 蔡思源厌烦地皱眉,“本官身为朝廷命官,一城之主,自然以国事为重,哪有功夫跟你小姐儿女情长。” 说罢,蔡思源将半截断枪,用力向花红方向掷去。 断枪未及车厢,便被小泗用剑柄格开。 泽王护卫众多,硬拼,蔡思源讨不到半分便宜。 易惜儿撇了撇嘴,身子往蔡思源的怀中缩,依然是那样可怜无辜地道,“姐姐既然做了状元夫人,已然享受着状元夫人的荣耀,又何必在一些小事上耿耿于怀,令相公为难。” 泽王摘了口罩,只见他风光霁月的脸上盛笑,风度翩翩,光芒顿时压过蔡思源。 “如此说来,状元郎是报了人家的大恩了?” 蔡思源身子一僵,眉尾突跳,只觉分外难堪。 怀中易惜儿接口道:“难道泽王以为还不够,以安氏豆腐女的身份,若非相公提点,何德何能可封诰命!” 泽王潇然之姿坐于车头,一只手撑着大腿,手指摸了摸鼻子,目光戏谑落在易惜儿身上。 “若非当年安神医资助,蔡状元何德何能可成为蔡状元。蔡状元竟在娶妻同日,八抬大轿再娶个小妾过门伺候妻子,如此报恩方式果然别致!” 易惜儿端正着身子,摆出贤惠面孔,“既然做了状元夫人,便当有状元夫人的觉悟,哪还能如从前卖豆腐时那样任性。” 易惜儿口才甚好,婉转道来,“如今姐姐贪生怕死,临阵脱逃,百姓都以为是相公言而无信。姐姐你与相公夫妻一场,而陷相公于不义境地,难道姐姐你忍心吗?” “姐姐,相公对你恩重如山,如今浔阳城时疫横行,姐姐既然已染时疫,迟早必死。不如全了相公为国为民的忠心,舍姐姐一人,上行下效,才能让百姓有样学样,早日平复浔阳城的时疫哪。” 易惜儿的一番话说得蔡思源激情澎湃,是真正说到蔡思源的心坎上去了。 不论以前之事如何,反正安馥珮身染时疫,早晚得死,为什么不能成全他蔡思源,这是安馥珮不懂事了。 不过,就算安馥珮不懂事,这件事也由不得她。 他是安馥珮的丈夫,他就是她的天! 她的命也该他说了算。 蔡思源怒不可遏,马鞭指着马车,内,大声喝问,“安馥珮,你到底出不出来!” “出来给你活埋吗?”安馥珮清淡的声音自马车内传出。 此时安馥珮已经收了无影灯,车中一片昏暗。 而外面,天色渐明,灰暗的光线落在蔡思源那张杀伐的脸上,像是一尊手举着杀器的冰冷雕塑。 安馥珮本该出来会会这个自大的负心汉,但花红刚刚动完手术,身子尚虚,对于安馥珮来说,照顾花红,可比蔡思源重要多了。 安馥珮在车中轻轻一笑,“难道蔡状元自己便不会染时疫吗?届时,蔡状元会否自请入坑?” 蔡思源抿着嘴君,冷冷往上一勾,他自然是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自己不会染时疫,否则怎么会出这种愚蠢的铁血政策! 蔡思源曾注射一滴易家从上古遗迹中得到的基因制剂。 上古遗迹极其神秘而强大,只此一滴,便让原本手无缚鸡之力的蔡思源体格神奇增强,还拥有了习武之人修习三十年才能得到的爆发力。 有此奇遇,他坚信自己体格之强,绝对不会染上时疫! 所以埋掉一些染时疫的灾民,对蔡思源来说,毫无心理负担,反正他们都只是蝼蚁而已。 当然,有些话,蔡思源是不能明说的,表面上,他还是忠君爱民的好官,铁骨铮铮、没有私心的状元! 蔡思源冷声坚定道:“这是自然,若本官感染时疫,定不会留在世上祸害百姓!” 安馥珮淡淡,从空间手镯中取出一把麻醉枪,“蔡状元当记今日之言。” 不过,安馥珮的这把麻醉枪,里面装的并非麻醉剂,而是大剂量的时疫毒素。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该让蔡思源也尝尝时疫的滋味! 只见车帘轻动,里面的人露出只眼睛,天还不太亮,车里黑漆漆的也看不太清楚。 蔡思源只觉得大腿轻轻刺痛,他还以为是深秋还有蛟虫活着叮咬他。 正文 第九章 杏子林乱斗中接生 蔡思源对大腿的这一点点小刺痛不以为意,完全想不到之后他会身染时疫,比任何人都严重。 他冷哼,“既然你不出来,就地掩埋!” 他一夹马肚,回身向后奔走,指挥灾民,“继续扔石头,将他们就地掩埋。” 蔡思源一声令下,灾民们如开狂欢,纷纷踊跃地从山中捡石,向马车,向马路抛来。 此处是一片坳之地,两侧向上延展,都是杏子林,中间马路最为低洼。 一时间乱石纷纷,从头顶抛洒而至。 处于低洼之处的马路天然的大坑。 灾民把守住马路两端。 如此情形,别说安馥珮了,只怕泽王也会被坑杀于此! 大大小小的石头,从上呼啸而至。 灾民们群情激愤,并不管底下还有个皇亲贵胄泽王,反正抓到石头往下扔便是了。 蔡思源也是打定了主意,要置泽王于死地,届时皇帝追究起来,他便推到灾民身上便了。 这样一来,灾民暴动,他的铁血政策更显得很有必要。 一举两得,没什么不可以的。 至于百姓这里,只要他快速有效地平复时疫,人人都会赞他铁骨铮铮。 连王爷都敢对抗,反而会增加他的名气。 他会青史留名,在人们嘴中争相传颂。 蔡思源很快驱马上了山,他勒马站在一处山岗上,凌厉的秋风吹动他的官袍。 在他的前方,一缕阴灰的晨曦正在阴云的重压之下,慢慢卷过东边的群山,向此处山谷笼罩。 郑朝宗躲在马车底下,大声呼喝,“蔡状元,难道你连泽王也要坑杀吗?泽王可没有染上……”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块山石击中额头。 “砰”! -声重响仿佛是从他的头骨传入,回荡在郑朝宗的整个头颅之内。 郑朝宗头晕乎乎的,望出去的天地在旋转。 他不知道,此时的马车,已经成了灾民首选的目标,大部分的石头都砸向马车。 伴随着风声,又一块石头飞速地向郑朝宗砸来。 忽然,郑朝宗的脚踝被人抓住,整个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后拖行。 “砰”! 那石头落在离郑朝宗额前一寸的地面。 郑朝宗浑身汗涔涔的,死亡距他只有一寸的距离。 他呆滞地回过头,只见救他的人是安馥珮,一只手抱住花红,一只手还抓着他的脚。 “大家离开马车!”安馥珮道,抓着郑朝宗的脚往旁边一甩,甩到了泽王身上。 “泽王,看好你的太医。” 泽王被迫接住郑朝宗,却又皱起了英挺的眉头。 “本王只会英雄救美,男人,还真没抱过。” 泽王转身就把郑朝宗塞给了小泗,命道,“看好郑太医。” 小泗撇了撇嘴,“可我也想当英雄。” 小泗的意思是他也想救美。 郑朝宗被转了几手,晕乎乎的。 猛地,一块巨石呼着风声飞来,砸中了小泗的手臂。 “喀!” 伴随骨裂之声,小泗大叫一声,手臂一振,这只胳膊再也使不上力气,郑朝宗从小泗身上摔落,两只脚却还挂在小泗身上。 天旋地转,郑朝宗迷迷糊糊,“天塌下来了。” 另一名护卫铁松连忙上前帮忙。 山上的灾民越发胆大,扔的石头越来越大,甚至连两人合围的巨石也从山上推下来。 饶是泽王的护卫个个都是高手,拳头大的石头还可用内力挡一挡,但这么大的石头,也是无力抵抗。 已有不少护卫被山石砸伤。 泽王道:“大家往山上去!”护着安馥珮往山坡上飞奔。 其他护卫也相互扶持,紧跟其后。 好在大家都身负武艺,左冲右突,躲避山石,缓缓向山上推进。 深秋时节,林中厚厚的枯叶,被踩得沙沙作响。 泽王本以为安馥珮柔弱,紧跟在一旁护持,“安神医,将丫鬟交与本王。” 没想到安馥珮看起来瘦瘦弱弱,跑得很快,像一阵小旋风似的。 泽王惊诧不已,安馥珮的身手看起来身负武艺,为啥却没有感受到她身上有内力? 他不知道,安馥珮来自异世,其武力体系与当世不同。 泽王自然是感受不到她的内力。 …… 泽王与安馥珮一行闯入杏子林,蔡思源带来的那些兵丁就惨了。 之前他们遵从蔡思源命令,与泽王的护卫打斗,不是身受重伤,就是被打晕了。 山石滚滚,呼呼从山上抛滚下来,他们无力逃走。 有的被巨石砸中脑袋,脑浆崩裂。 有的被尖利的石头划破肚子,肠子飞出。 至于断手断脚,血浆飞溅,更是数不胜数。 他们的长官,浔阳城的城主蔡思源,立马山坡,看着这副人间惨景,不知为何,却生出一种执掌人世命运、一呼百应的快感。 他大手一挥,喝令,“将染疫之人统统推下去!” 蔡思源的指令一出,经由几名亲兵向灾民传令,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传遍了整座杏子林。 灾民跟着蔡思源追捕安馥珮的途中,裹挟着一群出疹发烧染疫之人,就是等待着这一刻,此时他们将其一一推出。 天已经完全亮了。 却是个大阴天,沉沉的阴云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杏子林人声鼎沸,哭声震天。 染疫之人虽然病病歪歪,但哪个都是活生生的人啊。 “我的儿啊,为娘千辛万苦,一把屎一把尿将你拉扯成人,你真忍心就这样把你娘活活坑杀?” 其中一名老妇紧紧攥着儿子的手不放,却被狠心地推开。 几名灾民抓住了她,将她枯老的身躯抬起,往山下一扔。 老妇本来业已年迈,这从高高的山上扔下,一把老骨头摔断了一半,不等她哭嚎,紧跟着呼啸而来的山石便压盖住她的身躯。 又有染了时疫的弱小孩子,对着父母亲声声地呼唤求救,“娘!爹!孩儿不想死!救救孩儿!” 哭声都淹没在众人的呵斥里。 小小孩童也被丢下山谷,他们稚小的身影在下面奔跑逃生,但飞扑而至的石头却不长眼睛,一块一块狠狠地砸在他们身上。 也有一家之中顶梁之柱染上时疫的,妻子孩子老母亲老爹爹一起抱着他哭。 “我的夫,你正当壮年,你要是死了,留下我孤儿寡母可怎么活下去啊!” “我的儿,你今年才三十出头,正当壮年,怎么就染上瘟疫了,丢下我鳏寡老人活着有什么意思。天哪,为什么染上时疫的人不是我这个老太婆!” 但没有侥幸,哪怕这个人身体依然强健,也抵不过数量众多的灾民,被强行丢下了山。 甚至有一名孕妇,挺着大肚子,可怜巴巴又哭又叫跪地求饶。 “大哥,你高抬贵手,我肚中孩儿已有八月,就快生产。我要是死了,我的胎儿也活不了了。” 可是,没有人同情她,她还是被四肢抬起,从山上丢了下去。 这孕妇抱着肚子一阵抽痛,底下流出血来,只怕是要流产了。 安馥珮看见,连忙将花红塞给泽王,自己回转身飞向那名孕妇。 “砰”! 安馥珮行运罡气,为那名孕妇抵挡住一块巨石。 石头的速度砸得安馥珮手臂发麻,但安馥珮却没功夫理会,急忙抱起孕妇,飞跑至林中,躲到一棵高大的杏子树后面。 那孕妇手抚着高高隆起的肚子,只觉下身一片潮湿,她满面泪水,“我的孩子,你离娘而去,娘也不活了。”一头撞向杏树,撞得满头是血。 树上仅剩的几片枯叶掉下来,沾在她满是血的额头上。 安馥珮急从空间手镯中取出胎心监护仪,按在孕妇的肚子上。 “嘭隆嘭隆”的胎儿心跳声清晣又响亮。 “大姐,你的孩子还活着啊,你听!” 孕妇又惊又喜,“真的吗?”。 “真的不能再真,请你坚持,努力生下他,他可是一条人命啊,”安馥珮着急地劝道。 孕妇忍痛点头,“嗯。” 流下来的血和眼泪一起糊了她的眼。 泽王在高处看见安馥珮被石头砸中好几次,不由得又担心又焦急,“安神医,你怎么样?” 泽王恨不得亲身为她受之,说话间将花红往小泗手中一塞,便从山上奔下来。 可怜小泗一只手臂已断,却不敢像摔了郑朝宗那样摔了花红,只能忍痛紧紧将花红抱住。 安馥珮呼道:“擒贼先擒王!” 泽王脚步一顿,细想,“言之有理。” 他抬头向山坡看去,只见蔡思源像个主宰者一样立在山坡上,正在吟诵什么,“大江东去,泥沙俱下,波澜壮阔,甚美兮亦甚壮,甚雄兮亦甚烈。” 泽王勃然,奔驰至山坡,一拳头对着蔡思源的脸呼去。 蔡恩源格臀一挡。 “喀”。 拳头与手臂相撞,一阵巨痛向泽王的手上袭来。 巨大的冲击力令泽王措手不及,摔了回去。 泽王十分震惊,怎么蔡思源一个书生有如此内劲,倒是他大意轻敌了。 蔡思源安然无恙地坐在马上,得意洋洋,“本官文武双全!” 忽然,山下传来一声婴儿啼哭。 安馥珮将孩子平安接生出来。 婴儿哭声哄亮,倒是个很健康的宝宝呢。 正文 第十章 上古神药 安馥珮替孕妇接生,剪了脐带,粗略地擦了擦女婴身上的羊水,从自己裙子上割下一截裙摆,将这个女婴包裹住。 那妇女生产完,精神泄了一半,把孩子托付给安馥珮,血泪满面地托付遗言,“没想到此生会遇到这种劫难,身染时疫,差点连腹中孩儿也随我一起被活埋……好心人,求你帮我养大她,我……我去了,来生做牛做马报答你的大恩大德。” 产妇说完,一扭头往树上撞去。 安馥珮眼疾手快拉住她胳膊肘,“你这是干嘛!你自己的孩子自己带,我可不会带孩子!” 产妇涕泪横流,悲伤痛苦不堪,“我已身染时疫,不管是病亡,还是活埋,总之逃不过一个死字……好心人,千万帮我这个忙,我……来生定会报答你。” 她爬起来,蹲坐在地上,朝安馥珮磕头,直到脸上沾满泥土和枯叶。 安馥珮啼笑皆非,“谁说染时疫就会死了!只是小病而已。” 在末世丧尸纪,这种时疫叫疱状肺虫流,只是普通疾病,吃药便可对症治愈。 安馥珮是末世神医,一般的药物她都有备用,就储存在她的空间手镯之中。 她取出一个药瓶,倒出一粒。 “吃了这颗药,你就会好了。” 产妇抬头,愣怔怔地看着安馥珮,“药?这药能治好我的时疫?” 太过离奇的消息,让产妇震惊到失去了反应,眼神呆滞像个木偶。 当时,杏子林一片乱纷纷,染时疫的人被不断扔下山,伴随着呼啸不止的山石和泥土。 染时疫,不是病死,就是被人杀死! 在这种情形下,产妇实在想不到还能有药可治时疫。 “你就吃吧!”安馥珮直接把药丸塞入产妇口中,一捏她的下颌,产妇已不由自主将药丸吞入腹。 产妇眼中全是血污,望出去通红一片,安馥珮的音容面貌也是一片红澄澄的,这让产妇感到安馥珮是一尊神。 铁松见产妇生产已毕,领了几个护卫下来,协助将产妇及婴儿带上山躲避乱石。 一行人在山腰较为安全的地带停顿休整。 …… 此时的杏子林,已变成了人间地狱。 那些染时疫的人被一个一个扔下山。 哭声震天。 有哭的,竟也有笑的。 “哈哈哈,王老汉,你也有今天!你可记得,去年冬天,我拿了一升三斗米向你家姑娘提亲,可你拒绝了。真是老天有眼,叫你染上时疫。” “三妹,你这个药罐子,要不是你平时就生病不断,吃药不停,咱们家至于从小康家庭落魄到贫困家庭吗?还好这次你染上时疫,早点去死吧,一了百了!” 这些人,平时生活中相互有过龃龉,此时一方染上了时疫,另一方正好趁机报仇。 甚至,有些没染上时疫的人也被拖出来了。 “放开我!你们干什么,我又没有染时疫!”一个胡子花白的老者在壮汉手底下拼命挣扎。 “米老爹,去年青黄不接的时候,我向你借点米,你这个小器鬼不肯,害得我儿子活活饿死了!” 那壮汉直接按着老者的头,将他磕在树上,磕得一头血。 “可我自己家也是不够吃啊,如果米给了你,那我……” 老者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蛮横地扔下山。 壮汉插着腰,仰天长吼,“我儿啊,为父替你报仇了!” 那一边,一名年轻文弱的书生被人用麻袋套头,抓着四肢扔下山。 “这个李贤卓,每次考试都是他得第一,夫子天天在我们面前夸奖他,正是太讨厌了。” 又有一个身材孔伟的糙汉,被七八个人扭住打,一个富家公子从旁指挥,朝他吐口水。 “董维权,你个穷鬼,凭什么娶爱兰这么美的女子做老婆,叫你让给我你还不肯!这一次,就算我打死你,也没人能替你喊冤!哈哈哈!” 杏子林中乱乱纷纷,好像一锅粥。 山林中回荡着狂暴的回音。 秋风卷起林中的落叶,上下翻腾。 民众陷入一种恐慌和兴奋中,仿佛集体磕了药,享受着杀戮带来的刺激。 …… 泽王被蔡思源打了一掌。 而蔡思源仍好端端拥着易惜儿一派自在地坐在马上。 护卫小柒飞上山去相助泽王,被蔡思源一掌拍中胸口,吐了一大口血,从山坡上滚下来。 蔡思源一声冷笑,狭长的凤眼眯起,轩轩自得。 “惜儿,你给我的上古神药果然有效,让为夫省了三十年修炼之功。” 泽王这才知道,蔡思源体有神力,是因为吃了上古遗迹中的基因制剂。 那些制剂已在地底埋了上亿年,圣迹组织一致认为可能已经变质,存在不可知的伤害人体的可能性,禁止使用。 否则,泽王要用多少基因制剂没有! 铁松与几名护卫在山坡下面面相觑,泽王与小柒都已算是武林顶尖高手,年轻一辈的佼佼者,怎么在蔡思源面前却不堪一击。 几人连忙仗剑奋勇上手,与蔡思源过招。 这些护卫都极年轻,虽然武技上远超蔡思源,而在内力修为上却不如蔡思源。 蔡思源不曾习武,单靠着一滴基因制剂,便获得巨大的神力,不讲章法,对着扑上来刺杀他的铁松直直地拍掌,铁松便招架不住。 铁松等人被蔡思源死死压制住,无法突破之时,忽然一道身影从下往上,窜过众人眼前,如同一只鹰,翅膀拍中蔡思源,一举将蔡思源拍下马。 连同易惜儿,也一起滚落在地。 铁松目瞪口呆,再看时,才发现那人是安馥珮。 安馥珮一招将蔡思源击落下马,她翻身压住蔡思源,控制住他,双手掐着他的脖子,喝令,“蔡思源!快叫百姓住手!” 小泗刚刚从坡下爬回来,看见这一幕,嘴巴张开合不拢了。 “天哪,泽王,她……她的武功比你好……你以后,没办法英雄救美了!” 泽王靠在一棵杏树下,笑得桃花眼弯弯,“安神医说过,本王甚美。所以,是安神医她英雄救美。” 总之是英雄救美,又何必在意那些细节。 “咳咳。”小泗发出一串咳嗽,他家的王爷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病娇了。 小泗不能直视他家王爷了。 但泽王此时用折扇支着头,深邃的眼神如寒潭,都在安馥珮身上。 安馥珮只用一招就把蔡思源制住,说明她的内力比蔡思源还要强,她的内力又是从何而来? 泽王又想起那幅画,一切都在吸引着他,让他更接近她,更了解她。 正文 第十一章 你该庆幸本王不杀女人 蔡思源双目直直看住安馥珮,映在阴灰色的天空下,她那一张美得让人窒息的脸,跟平时相比,又多了几分陌生的英姿飒爽。 蔡思源两只手抓住安馥珮的手腕,却怎么也没办法将她的手扭断。 如此巨大的力量,蔡思源找不出别的解释,一定是安馥珮偷他的基因制剂了。 “贱妇,你偷我的上古神药了?!” 珍贵的遗迹圣药,蔡思源只舍得吃一滴,而安馥珮的力量那么大,不知道她吃了多少。 蔡思源更觉得安馥珮果然是卖豆腐的商贩之女,没有丝毫的道德。 蔡思源气得肚子疼痛,却怎么也没办法把安馥珮挣开。 只听安馥珮冷冷道:“废话少说,快叫百姓住手,不然我杀了你!” 易惜儿从后赶上,一掌劈向安馥珮的后脑。 “姐姐,你身为人妻,怎么能这样对你的相公。” 易惜儿手掌决绝地落下,口中却吐出柔柔弱弱的白莲之语。 易惜儿也服过基因制剂,本拟这一掌将安馥珮的头颅击碎。 不料,“咔”地一声,易惜儿手掌剧痛,竟是自己的手骨开裂,身体弹飞,后背顶在山坡上,然后摔了个脸朝地。 再抬起头来时,脸上多了点儿血迹,想是脸颊刮蹭到了山石。 易惜儿爱惜羽毛地摸了摸脸。 “姐姐……你……你偷服了上古神药……你……” 易惜儿也是跟蔡思源一样的看法,安馥珮体内有这么充沛的内力,肯定是偷服她的基因制剂了。 没想到她把安馥珮看管得如此严密,还是被安馥珮偷了药,易惜儿恨得牙痒痒。 但此时,蔡思源被安馥珮死死压住,易惜儿眼中噙泪道:“姐姐,你偷服神药,吃了也就吃了,我们不计较,你先放开相公。” 蔡思源呼吸困难,又无法将安馥珮挣开,只得沉下心来,软言对安馥珮道,“馥珮,你是我的妻子,咳咳,假如你好好地跟我说,神药也不是不能与你分享。既然你已经吃了,以前的事,既往不咎……咳咳。” “什么神药,还偷吃?”安馥珮压根不知道什么神药,“所以,你就是这么冤枉你妻子的!” 安馥珮真为原主不值,这男人根本就没有认真了解过原主。 忽然间她的胸口一阵刺痛,不由得双眼酸涩。 大概是原主的情绪滞留在她体内吧,眼前一阵阵发黑,不断涌现过往的片段。 那时候,蔡思源还流落在安化城,身穿旧旧的洗得磨损褪色的青布长衫,执着安馥珮的手,脉脉情深,“馥珮,你真是天下第一美丽善良,我蔡思源但凡有一日发迹,绝不会负你。今生今世,许你唯一。” 后来,蔡思源中了状元,他又痛苦地跟她说,“馥珮,我心中只有你一人,但易翰林是我的恩师,我不能辜负他。让惜儿屈居妾室,已经是对不起她了,还望馥珮你能有容人之量,替我好好照拂她。” 之后,易惜儿跟安馥珮一起过了门,蔡思源对安馥珮说,“惜儿是翰林之千金,知书达礼,府中事务以后就交给惜儿打理。馥珮,你啊,就在府中享福吧。” 这一年来,蔡思源从不来安馥珮房中。 安馥珮也隐隐觉察到,蔡思源是嫌弃她的身份。 所以府中官妇来往应酬都是易惜儿出面。 安馥珮常常在人檐后,听蔡思源与易惜儿两个笑语。 易惜儿因管家之权,故意克扣安馥珮食物衣品,有时安馥珮向蔡思源抱怨,蔡思源便道:“惜儿管家已经很辛苦了,你就不要给她增添麻烦了。” 若是说得急了,蔡思源便板了脸,冷森森呵斥她,“安馥珮,你是个卖豆腐的商贩之女,让你做状元夫人,是你祖坟冒烟,天大的脸面,你别不知好歹。” …… 安馥珮垂下清秀的眼眸,一颗珍珠般地泪滴终于滚落下来。 蔡思源嘴角扬起,笑了一笑,他知道她深爱他,果然他稍稍示软,她就动情了。 蔡思源双眼挤出些潮湿,“若非此次时疫严重,需要我当机立断,为百姓阻断时疫,咳咳,我又怎么舍得把你当作典范。你都不知道,当我看着一抷抷黄土覆在你身上的时候,咳咳,我的心有多痛。” 安馥珮的身子摇摇晃晃,一阵阵发虚。 易惜儿忽然从地上捡起一把剑,直直地向安馥珮的身后刺去。 蔡思源面对着安馥珮,自然是看到易惜儿偷袭,但并没有提醒安馥珮。 在他的心中,虽然凭安馥珮对他的一往情深,他可以软语劝得安馥珮回心转意,但能把安馥珮杀了才是上上之选。 否则,他一辈子顶着个娶了豆腐西施的名声,他非得羞愤至死不可。 更何况,安馥珮竟敢偷吃上古神药,其罪最不可恕。 蔡思源眼睁睁看着利剑刺向安馥珮,他的双眸看向摇摇欲坠的安馥珮,却展现出一片深情。 却在剑尖即将触碰到安馥珮之际,一个修长的身影疾速闪过。 易惜儿向后飞了出去,身子撞在一棵否树上,长剑也摔落在地。 是泽王。 泽王嬴景琰将易惜儿一脚踢飞。 易惜儿不可置信,“泽王,你……你与安氏私通你……还敢对我……” 泽王拍了拍长袍,脸上波澜不起,“你该庆幸本王不杀女人,否则你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说起来,易惜儿也是服过基因制剂,体内力量惊人。 可是,上古遗留的基因制剂年深日久,对人体是有很大危害的,它带给人的神力与武者修炼的内力不同,无法聚气于丹田,只要攻击其丹田,便无往不胜。 对此,泽王十分清楚。 之前泽王不知蔡思源服用过基因制剂,没有防备。 此时既知这二人服用基因制剂,他一脚就把易惜儿踢了出去。 …… 身后的动静让安馥珮猛地回神过。 耳边回荡着的是杏子林中炼狱般的鬼哭狼嚎。 安馥珮手上用劲,死死扣住蔡思源的脖子,喝道:“快让百姓住手!” 蔡思源呼吸被夺,脸涨成猪肝色,双眼冲血外凸,面目狰狞,哪还有往日的英俊。 “馥珮,咳咳,你忘了往日我们的情义了吗?” 蔡思源还以为眼前的安馥珮是以前的安馥珮,只要他软言几句,她便会无底线地爱他,容让他。 安馥珮对着他的脸狠狠一巴掌,“你没有资格跟我提从前!” 若非安馥珮顾念着杏子林之乱,她现在就把眼前这个男人杀了。 蔡思源一边脸火辣辣的,头晕目眩,眼前的女人翩长的睫羽扇动,双眸中从所未有的果决,他很迷惑,刚才他不是已经把她说动了吗? 明明以前,只要蔡思源稍稍对她表示一点点关心,她就会开心不已。 蔡思源的内心空落落的十分不爽,在安馥珮的威胁之下,只能胡乱地喊了几声:“大家住手……不要……咳咳……相互残杀了。” 杏子林中混乱异常,单凭蔡思源这几句结结巴巴毫无力度的话,自然无法平息下来。 蔡思源甚为得意道:“你看见了吗?这是百姓自己要这么做,以便趁早平复时疫,所谓潮流浩荡,人力不可逆。” 蔡思源一直对自己的铁血政策十分满意,他很是自负,觉得自己是千古难得一见的治世能臣。 安馥珮放弃了蔡思源,毅然起身,狠狠地把蔡思源踢到泽王那边。 “泽王,乱臣贼子交给你了!” 泽王……颇觉无辜地摸了摸鼻子,“可我不喜欢臭男人啊。” 他掀开袍摆,提足,出脚,把蔡思源当皮球踢给了小泗。 “小泗,状元公给你了。怎么处理,你说了算。” 小泗挠了挠头,显然很委屈,“垃圾为什么都给我?我又不是垃圾篓。” 正文 第十二章 杏子林喊话 杏子林的混乱还在继续,染疫的、未染疫的,死伤无数。 身体乱飞。 有的人被直接扔下山,当场摔得毙命。 有的侥幸挂在树上,四肢乱动地挣扎,却又被随后飞来的石头砸中。 有的,拖着断腿的躯体在地上爬。 郑朝宗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他拿着师父纪如厚苦心研制的治疗时疫的方子,特意赶到浔阳城,为的就是替百姓医治时疫,拯救万民于水火。 没想到,还没进入浔阳城,就碰到蔡思源下令坑杀染疫灾民。 染疫的灾民未经治疗就被活活坑杀。 郑朝宗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大声疾呼,“住手啊!你们快住手啊!我带来了方子,时疫并非无药可治!我是神医纪如厚的弟子!我可以医治你们!……” 然而,杏子林实在太乱了,人多口杂,喊声震天,郑朝宗的疾呼根本传不进去,他把嗓子喊劈了,也没人理他。 郑朝宗让小泗帮忙喊话,小泗手臂受伤,痛得呲牙咧嘴,喊的话不成调调。 他又让铁松帮他喊话。 铁松倒是年轻身体壮,内力充沛,但他一口家乡话,很难听懂。 铁松喊了半天,就跟乌鸦叫似的,没人知道他在喊什么。 郑朝宗找三三,找小伍,一个是公鸭嗓,一个是变声期闷葫芦不想讲话。 正在郑朝宗着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忽然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 “我是神医!” “我有神药!” “能救时疫!” “速来领药!” 一字一顿。 这声音虽然响亮,却又很平和,并不是声嘶力竭喊出来的。 每个字都呖呖宛转,如黄莺语。 杏子林顿时安静下来。 扔石头的手里抱着石头停住了。 扔人的也先不扔了。 在地上爬的,顿在那里,抬头寻觅声源。 在他们听来,这声音好像是从天上传来的,既平和,又温柔,带着观音菩萨那般的慈悲。 “我是神医!” “我有神药!” “能救时疫!” “速来领药!” 所有的人,不管染疫的,还是未染疫的,都偏过头,循声向西边山坡望去。 郑朝宗和小泗也循声看去,只见是安馥珮站在坡边,山风吹拂着故荡着她的裙裾,她的身影如同一尊美丽的坚定的雕像,一个字一个字对着杏子林喊。 小泗傻眼了,用内劲将声音传送到远处,要么像狮子吼一样声音低沉哄亮,要么像公鸡打鸣一样尖利而高亢。 但安馥珮每句话都说得气定神闲,很淡定,很温柔,而声音却如此响亮,这得多大的内力才能办到啊!!! 太好了,终于有人,可以大声地,清晰地,向杏子林喊话了。 骚乱有了平息的希望。 杏子林已经炸开了。 “真的吗?真的有神药可以医治时疫?那我们岂不是可以不死了!” “肯定是真的啊,你看那个人站在坡上好像神仙。” “我也觉得她是神仙,她的声音多好听!” 死亡的阴云让他们处在崩溃边缘,这时候听说有药可治时疫,他们激动万分。 “我娘有救了!我娘有救了!”有的人直接跪地磕头了。 而有的人已经向安馥珮所在的山坡跑去。 “我儿有救了!天哪!给我药!给我药!” 有的人仰天长啸。“天不亡我啊!哈哈哈!” 郑朝宗也是激动地涕泪交流,“没错,有药,我有药。我乃太医院太医之首、堂堂神医’阎王手下夺人’纪如厚座下弟子郑朝宗。我师父已经研制出抗疫药方,我这次来就是为大家治疗时疫的……” 郑朝宗的嗓子已经劈了,再怎么喊也喊不出什么声音,哪怕小泗近在身旁也听不清郑朝宗在说什么。 但这不妨碍郑朝宗继续嘶喊。 只要百姓不要相互活埋就好,人死了就真的救不回来了。 医者仁心,郑朝宗的愿望是治好每个染疫者。 …… 易惜儿疯狂地跑向杏子林,口中喊着:“大家不要听安氏胡言乱语,她是个卖豆腐的,怎么可能会有神药。” 易惜儿十分清楚地知道,蔡思源既然已经下令坑杀染疫者,开弓没有回头箭,万一真有人用药治好时疫,蔡思源的铁血政策就成了一场闹剧,是死罪,满门抄斩,易惜儿也无法幸免。 所以,不管有没有抗时疫的药方,易惜儿都要阻止,不让他治好染疫者。 至于那些染疫者的性命白白牺牲,那跟易惜儿有什么关系,她又不认识他们! “安氏自己染了时疫,怕死,就编造神药的谎言。如果你们不按蔡状元的办法做,染疫者又会传染给别的人,一传十,十传百,最后大家都会死的。” 易惜儿是蔡思源的小妾,她的身份让她的话很有份量,在杏子林中产生莫大的效应。 好事者、暴乱者、意欲公报私仇者又跳了出来。 “世上根本没有所谓的神药,时疫不可能医治。” “那个妖女妖言惑众,大家不要被她骗了!” “快把那些染疫者抓回来,不要让他们跑了!” 他们从后追赶染疫者。 染疫者大都发烧咳嗽体虚,摇摇晃晃地逃命,跑也跑不快,林子里又是一片哭嚎。 …… 郑朝宗身处山坡,对林中的情景一览无余,真正是五内俱如火烧,嘴巴快要冒烟了,几次想要冲入林子里去,却又被铁松等人拦住。 “郑太医,你救不了他们的。你又没有武功,这样跑过去,会被暴民打死。” 可是郑朝宗心里急啊,叽叽呱呱说一大通,他嗓子快废了,铁松听不出他在说什么。 蔡思源躺倒在坡边,心中感慨,到底还是易惜儿懂他的心意,郑朝宗等人就算真的有药方,又能怎样? 蔡思源向郑朝宗乜斜了一个白眼,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郑朝宗无力回天,他蔡思源还是治世能臣! 眼瞅着杏子林越来越乱,产妇胡雪丹站了出来,在坡边用力呐喊,“我是李家集李石兴的媳妇!真的有神药!我之前染了时疫,但吃了安神医的药,疹子已变淡变小,烧也退了!” 这女人声音高昂,十分激动,原来是安馥珮为之接生的产妇。 “我叫胡雪丹!我是李家集李石兴家的!……” 胡雪丹的喊声如雷震耳,把易惜儿的声音盖过了。 小泗抬眼看去,只见安馥珮扶着那个产妇,应该是安馥珮传送内力给产妇,才让产妇发出如此大的声音吧。 在安馥珮的帮助之下,产妇胡雪丹的喊声传遍整座杏子林,每个人都听见了。 产妇胡雪丹又抱过刚出生的女婴,高高举起,“我孩子也出生了!很健康!我是李家集的!……” 女婴的哭声,回荡在整个山谷。 李家集的居民炸窝了。 “真的,真的是李石兴那屋的,刚才她快要生了!” “有神药!真的能治时疫!” 正文 第十三章 我知道人的身体有些穴位 蔡思源趁着小泗不备,从地上爬起来,冲到山岗边缘。 “浔阳城的百姓,本官是蔡状元。大家千万不要被安氏所骗,她是安化城卖豆腐的,从来不懂医药,本官是她的丈夫,对此一清二楚!她联合产妇谎称有药,不过借机敛财罢了!” 蔡思源侃侃地道,他吃过基因制剂而获神力,声音高亢有力,清清楚楚传入杏子林。 “千百年来,此疫无药可救,本官的办法是挽救未染疫者的性命,大家快动手吧,一旦妇人之仁,自己染上时疫,后悔莫及!” 蔡思源身为浔阳城的城主,说的话特别有号召力。 灾民们听了他的话,感到迷蒙了,脚步顿住了,眼看着安馥珮踯躅不前。 “那是安氏?蔡状元的卖豆腐的妻子?那如何能有神药?” “安化商贩之女,果然见利忘义,贪财小人!” 蔡思源见自己几句话就扭转舆论,得意极了,昂首挺胸于山岗。 灰蒙蒙的天,让他身上官袍的红色显得特别鲜艳,如同披着一身血皮。 “混账!”郑朝宗气得目眦尽裂,蔡思源和易惜儿都是什么人啊!到底视百姓的生命为何物啊。 就在郑朝宗哑着嗓子,握着拳头,心里想着把蔡思源捉住痛扁一顿的时候, 泽王已经上前,伸折扇往蔡思源丹田一点,轻轻松松将他制服。 蔡思源捂着肚子,感觉丹田快爆了,手指着泽王,“你……你怎么办到的?” 蔡思源想不通,刚才泽王明明败在他手上。 泽王眼帘半掀,玩世不恭,“想知道吗?可我不告诉你。” 嬴景琰再次把蔡思源踢给小泗,命令加威胁,“这次要好好招呼状元,小泗。要不然,我会招呼你。” 小泗……挠头皱眉,“我是垃圾处理器?” 小泗在山坡边找到一根藤把蔡思源捆了起来,拿着匕首对着蔡思源的脖子比划。 蔡思源脖子发凉,“你想干什么?我是朝廷命官,哪怕是泽王也不能杀我!” “是啊,像你这样的祸害也不能杀,真是太可惜了。”小泗感慨地说。“所以只能给你吃点苦头了。” 小泗把匕首往蔡思源的肩头一插。 “啊!”蔡思源发出一声吼叫,鲜血从他的肩头飚出来。 小泗说:“你也没有刀枪不入嘛。”拔出匕首,又往蔡思源的另一边肩头一插。 “啊!”蔡思源再次发出痛苦的吼叫,“小小护卫,你敢如此侮辱朝廷命官,等本官禀明圣上,本官要把你大卸八块!” “哎呀,不好意思,我手滑,不是故意的!”小泗笑嘻嘻地拔出匕首,对着蔡思源的大腿扎了下去。“对不起,对不起!我又手滑了。” 蔡思源暴跳如雷,恨手脚被缚,如被置于砧板上的鱼。“小小护卫!安敢如此,本官要杀你全家!” 小泗不以为意,“我都已经道过歉了嘛,你还想怎么样。” 转眼间,小泗在蔡思源身上刺了七八下,鲜血染湿了蔡思源身上的官袍。 郑朝宗看见蔡思源浑身血淋淋的,禁不住摇头,“小泗,你这样也太暴力了,怎么能这样对待朝廷命官。” 蔡思源喜地连连点头,“郑太医说得对,还是郑太医明白事理。” 郑朝宗蹲下了,凑在小泗的身边,“我知道人的身体有些穴位,刀子扎也不会流血,还特别痛。” 蔡思源…… 郑朝宗随手指点了几个穴位,小泗依言一个个用匕首扎过去。 小泗惊喜:“这些穴位真的不会流血哎!” 可是特别痛啊!!! 蔡思源只觉得那些刀是插入了他的骨髓,在髓腔里一通乱搅,痛得他头皮一阵阵抽搐,脑子都快飞出天灵盖。 “啊~~”蔡思源发出困兽般的鬼嚎,年轻英俊的脸庞布满冷汗,扭曲狰狞。 小泗和郑朝宗二人在边上议论。 “至于嘛,那些百姓死的时候也没叫得这样惨。” “有的人都被石头砸成肉泥了。”提到石头,郑朝宗仍然心有余悸,不由自主想到某块巨石离他脑袋只有一寸的距离。 “可怜,那些人,本太医明明可以治好他们。” …… 可是。 杏子林。 蔡思源短短几句话,已让本来已经燃起求生希望的灾民,产生思想动摇。 “蔡状元说没有神药啊,怎么办?” “这种时疫,千百年来从来没有被治好过,安氏手中说不定是毒药,一吃就死。” “对啊,咱们还是赶紧把染疫之人埋了吧,要不然我等未染疫之人也要被传染了。” “反正他们已经染疫,早死一刻晚死一刻都得死,我们得为自己留条活路呀!” “有道理,那就动手吧!” 泽王和护卫们眼睁睁看着灾民又开始互相残杀。 产妇胡雪丹急哭了,“神医,他们不相信我,不相信我啊,怎么办?!……” 安馥珮此时站于山岗,阴天的光线使得她脸色特别苍白。 孱弱,却依然神志坚定,安馥珮安抚地摸了摸产妇手中的婴儿,淡声道:“不怕,只要事情没有到最后关头,便有挽回余地,永远都不要放弃。” 她将脚步往前两步,身体更加靠近坡缘,“乡亲们,我知道你们现在特别的恐惧,害怕时疫,害怕时疫无药可救,担心自己被传染上,所以才要将染疫之人埋了,一劳永逸。” 安馥珮的语声依然那样柔和,如流水细语,听来特别悦耳。 “可是你们知道吗,时疫通过飞沫传播,从昨天开始,一日夜,你们押着染疫之人,与他们亲密接触,只怕你们大部分人都已染疫!” 这一席话,如同一个炸雷在人群中炸开了。 “什么,我们押了他们,跟他们说说话,就会导致染疫。” 这个时代的医学水平低下,百姓不知时疫是如何传播,大部分以为是通过井水,或同桌吃饭引起传播。 而安馥珮却说飞沫,呼吸就会被传染,他们怎么也不能相信。 “怎么可能,我根本就没有出疹,也没有发烧,怎么可能已被传染。” “也是,她就是为了卖药,趁机敛财,蔡状元早就说过了!” 他们相互安慰着,彼此认定他们肯定没被传上。 但安馥珮却说:“此疫一开始会侵犯面部神经系统,大家可以看看自己或身边人有没有不自主的面部抽动情况,若有,就证明已染时疫,不出一天,一定发烧出疹!” 此话一出,人群炸裂了。 因为大部分人都发现自己和身边人有不自主的脸部肌肉抽动情况。 那些染疫之人纷纷说:“是啊,一开始我就是这样。” 有的人说,“我现在就是这样啊,是不是说我染上时疫了。” 有的人感到害怕,“我感觉我起疹子了,怎么办?” 安馥珮继续道:“大家细想想,今天,你们埋了出疹发烧的染疫者,而明天,你们被诊出染上时疫,别人又会埋了你们。这种办法,所有的人都会被活埋。” 大家都沉默下来。 再没有人去埋那些发烧出疹者了。 安馥珮见状,加重语气道:“我知道,那些染疫者很多都是你们的家人、朋友、乡亲,若不是被逼无路,你们又怎么舍得把他们活埋。要是能治好时疫,一家人其乐融融该多好。邻居之间,能串个门,唠唠家常,其非比相互残杀好得多吗?” 安馥珮的话说中了灾民的心思,他们动容了,有的人小声哭泣起来。 安馥珮紧接着道:“我有药啊,可以治疗这个时疫,让你们每个人都能康复,回复到以前的幸福平安的生活,难道你们不想吗?” 正文 第十四章 请发毒誓 治好时疫,回复到以前的日子。 灾民们很动心,但是之前蔡思源说的话又如同一根刺扎在他们的心里。 “真的是药?而不是毒?万一毒死我们怎么办?” “一个卖豆腐的,怎么看也不可信任。” 他们分明想要治好时疫,却又犹犹豫豫,踌躇不前。 “如果她真的有药的话,当初蔡状元又怎么会活埋她?” “我也觉得,这件事怎么看都很不对劲。” “要不,萍儿,你先去试试?” “什么?胡泽焕,你是不是盼着我死?为什么不是你去试,说好的爱我一辈子呢?” …… “哈哈哈!” 杏子林中忽然传出一声滚雷般的长笑, 一个大胡子野人,分开人群,几个纵跃,奔到山坡上,朝着安馥珮粗声问道,“你有神药能治时疫,可是当真?” 郑朝宗见终于有人来索药,大喜,“没错,本太医是神医纪如厚座下弟子,带来了治疗时疫的药方,快随本太医入浔阳城,本太医为你抓药熬药,一定治好你的时疫!” 然而产妇胡雪丹却往大胡子手中放了一颗药丸,说道:“这就是神药了,你快吃吧,吃过不到一刻钟就退烧了,半个时辰疹子也褪了。” 郑朝宗怔住了,他本以为安馥珮是替他喊话呢,没想到安馥珮是为她自己喊的。 可安馥珮怎么可能有抗时疫之药! 他的神医师父耗费了数十年的时间,查阅了上万的卷宗,试验掉几万只老鼠,尝试了上千种药物,历经艰辛才研制出袪时疫的药方。 难道除他的神医师父之外,另有高人研制出药方。 但这怎么可能! 研制一道药方,需要一个人极大的意志力,克服种种困难,还要忍受身处深山的寂寞孤独之苦。 这种忍耐力,没有几个人能做到。 而且,能研制药方,这人本身也应该医术高超,精通药理。 当今世上,医术和药理能勉强及得上郑朝宗的就已经少之又少,他的神医师父则已处在世之巅峰,没人能与之比肩! 安馥珮这么年轻,怎么可能有抗时疫的药方。 再说,他师父的药方十分保密,除他之外,连他的师兄弟俱不知此药方,按照道理,不可能泄露出去。 安馥珮是不可能盗取他师父的药方的! 不可能! 绝不可能! 可是郑朝宗再细看那产妇,她因刚生产完,有些体虚,脸上确无疹子。 郑朝宗很迷惑,他记得刚才,这名产妇出疹,确实是染疫者,但现在,产妇的时疫症状消失了。 怎么会如此? 郑朝宗探头过去看时,只见摆在大胡子手心的是一粒白色的小小药丸。 郑朝宗从未见过这样的药。 他的药都是要许多草药配伍,然后放入药罐中煎上至少一个时辰的。 “这一小不点能治时疫?”大胡子问道,他的表情都深藏在满脸疯长的胡子里,只能听出语气充满不信任。 当然,郑朝宗也不相信这么小一颗药能治好时疫。 安馥珮却是胸有成竹,对大胡子说,“千真万确,你吃吧。” 大胡子看看安馥珮,粗声道:“若是不能呢?你敢不敢和我发毒誓?” 产妇胡雪丹急得顿脚,“这位壮士,我之前染时疫,就是安神医治好的。” 郑朝宗其实也希望安馥珮的药能有效,这样才能让杏子林的暴乱平复下来,只要暴乱平息,他再到浔阳城慢慢给疫民医治便了。 郑朝宗连忙眼神示意安馥珮,“快起誓吧,若是无效,我宁愿肠穿肚烂而死。” 安馥珮眼神剜了大胡子一刀,淡淡,“若是无效,便是活埋而已,壮士是怕死吗?” 郑朝宗一声感叹,“唉。” 他觉得安馥珮是不敢发誓,多半这白色小丸是假药,并不能医治时疫。 郑朝宗抚慰大胡子道:“壮士莫急,本太医乃神医‘阎王手下夺人’纪如厚座下弟子郑朝宗是也。本太医带来了神医药方,你跟本太医入浔阳城,本太医担保治好你的时疫,否则,本太医宁愿肠穿肚烂而死。” 大胡子看看郑朝宗,又看看胡雪丹,最后看看安馥珮,忽然哈哈大笑,“我陶征山何惧死哉!”仰头把药丸都呑下了。 郑朝宗目瞪口呆。 泽王在一旁摇扇而笑,幸灾乐祸,“郑太医,人家相信安神医,而不相信你。” 郑朝宗面红耳赤,吹着山羊胡子道:“大胡子不识好歹!本太医以后不给他看病!” 安馥珮喜得大胡子如此爽快利落,倒有几分欣赏他,“原来是陶壮士,有件事烦劳陶壮士帮忙。” 陶征山道:“若姑娘能替在下治好时疫,姑娘便是陶某恩人,自然鞍前马后替姑娘奔驰。” 他撩开长袍衣襟,在山坡上席地而坐,“陶某就在此等侯,甚时陶某身上的时疫解了,陶某便甚时听从姑娘调遣。” 言下之意,是不相信安馥珮的药。 安馥珮淡淡一笑,“原以为陶壮士是位义士,原来亦如此势利。本姑娘为百姓治疗时疫,出自医者本心,不需你为我鞍前马后,你可以走了。” 陶征山端坐在山坡上,一动不动,“陶某决不负誓言,定要在此等候,若病好,一生供姑娘驱使,若病不好,陶某有六名师兄弟,皆会替我找姑娘报仇,勿谓陶某言之不预也!” 泽王微微吃惊,“敢问这位壮士是天山剑仙申屠步生座下七名弟子之一,相思剑陶征山?” 陶征山坐姿如钟,虽身穿布衣而气势磅礴,“正是区区在下。” 据说天山剑仙座下七名弟子个个剑术高深莫测,尤其是相思剑陶正山,由于剑术了得,宝剑从不出鞘。 传言,陶正山要为宝剑找一个真命天子,宝剑才会出鞘。 相思,非儿女之情的相思,实是要择一个明主也。 泽王展扇微笑,桃花眼眸中似有万千星星闪烁,“好,本王座下十七名护卫,来自各大门派,却要不幸与你师兄弟为难了!” 看来,泽王是帮定了安馥珮。 小泗低头叹息,泽王也太风流了。 安馥珮对二人的对话听若未闻,叫过铁松,“泽王,借你护卫铁松一用。” 泽王道:“我的护卫,安姑娘都可随意驱使,鞍前马后,决不推辞。” 这不明摆着故意刺激陶征山嘛。 陶征山稳坐不动。 安馥珮对铁松道,“劳烦铁松入杏子林察看灾民,若有愿意前来领药的灾民,便带上来,其他的,让他们在林中休息,恢复体力,且勿互相伤害。” 陶征山右耳一动,他还以为安馥珮使唤他是为了她的私事,没想到是为了灾民。 陶征山有点惭愧,但还是坐着没动。 郑朝宗出注意道:“甚好甚好,铁松,你找一些像陶大胡子那样年轻力壮的,容易治好。只要我们治好几个,其他人自然就信了。” 铁松揉了揉耳朵,赞道:“有道理,还是郑太医想得周到。”快步奔向杏子林。 安馥珮却喊道:“铁松且慢!” 铁松脚步顿住,安馥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先找老弱妇孺。” 铁松转身,见安馥珮神色郑重,不似开玩笑,奇怪问道:“这又是为何?” 安馥珮道:“老弱妇孺体弱,若不及时救治,恐怕会死,拖不得。至于青壮少年,身强体壮,稍微晚点吃药,当无大碍。” 正文 第十五章 毕竟眼界摆在那里 安馥珮此言一出,郑朝宗和泽王的护卫都惊呆了。 连陶征山也坐不住,站了起来。 郑朝宗睁大眼睛,几乎要把眼眶撑破,“姑娘,老弱妇孺本身的身体就不好,就算你的药再神,一时半会也治不好他们,还是找青壮年来治比较好。” 铁松站在郑朝宗身后,“是啊,那些老弱妇孺,病病殃殃,就算没有感染时疫,有的本身就快要死了。但如果吃了姑娘的药,然后死了,他们就会把账算在你的头上。” 安馥珮水润的杏眼眯了一眯,神情未变,淡淡坚持,“我对我的药有信心。” 陶正山是个武人,此时却也开口道,“姑娘,此时不是盲目自信的时候。如若你一时半会不治好几名疫者,只怕那群人还会暴乱的。治好青壮年的几率大一些,等那些人相信你,他们都会来找你救治。怎样能救的人多一些,希望你能想一想。” 小伍和三三,泽王的几名护卫也在纷纷议论。 “一旦暴乱,他们肯定会把泽王当成罪魁祸首,那泽王岂不是白白受冤枉了吗?” 他们不解又焦虑地看着安馥珮。 “不但如此,一旦治疗老弱妇孺不力。那么这些百姓,就很难再相信我们了。届时,就算郑太医到了浔阳城,也没有人会再找郑太医看病了。” “可是,郑太医是有治疗时疫的药方的,是神医研制了三十年得到的药方!” 郑朝宗听了这些议论,更着急了,“安姑娘,其实你找几个青壮年,治不好他们也不要紧,只要稳住他们,等回到浔阳城,我会治好他们的。现在请你千万不要任性。” 听了大家的话,安馥珮反而微微一笑,“这不是任性,也非盲目自信,而是科学。” 对安馥珮来说,这种时疫连流感都算不上。 她垂眸,叹了一口气,“不过这也不能怪你们,毕竟眼界摆在那里。” 安馥珮也不恼,“算了,我自己去吧。” 花红从小泗的身后转出来,“小姐,我相信你,让我去,你在这歇着。” 安馥珮摸了摸花红的头,“你刚动完手术,身体还没有复原,在这歇着。” 花红道:“我已经好啦,现在就算让我一口气拎十五个水桶都没问题!” 她特意拍拍胸口,虽然这让她的刀口有些痛,但她忍着。 她看得出来,安馥珮已经很累了,她真是心疼极了。 “小姐,就让我去吧!” 安馥珮扶额,清冷的脸上多了几分笑意,“你不知道我给你用了多珍贵的细胞促生剂,嗯?这就要去蹦哒了。” 细胞促生剂? 花红听也听不懂,不过珍贵二字,她是听懂了。 尽管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小姐忽然变了个人一样,但安馥珮把她救回来,那她就是欠了她两条命了。 花红只觉得自己粉身碎骨也难以报答安馥珮。“我真的好了,小姐。” 安馥珮按着花红坐回山坡上。 “我不允准,坐下歇着吧。”安馥珮说。 刀口未完全恢复就去操劳,以后便会落下后遗症 产妇胡雪丹自告奋勇,“我去!谁帮我抱一下孩子?” 那女婴还在风中哇哇哭,谁也不敢接。 众人面面相觑。 泽王长眉挑起,扇骨在手上敲了敲,一言九鼎,“铁松,去吧。按安神医说的做。” 别人没有见过安馥珮如何开刀,但泽王是见过的。 神乎其神的技术,可以让泽王坚定地相信她。 陶征山从大胡子里露出的一双眼晴,眼珠子似乎定住了。 他呆了有一瞬,有点儿失魂地对铁松道:“我跟你一块去吧。” 两个人走入杏子林。 身后,小泗发呆一样,问泽王,“王爷,昨晚上,你跟安神医说要娶她,是认真的吗?” 泽王回头,眉眼松散,还是那般地倜傥,“嗯?小泗,你要帮本王保媒?” 小泗抬眼,有点焦躁,“我是说,假如王爷不是真心爱她,就不要去惹她。假如是真心爱她,从此就要一心一意爱她。她本来,被那个所谓的什么蔡状元……就已经够可怜的了。” 泽王听晕了,小泗这是胳膊肘往外拐了? “你是在教本王如何疼爱女人?” 小泗没有回答,忽然想到什么,又跑去折磨蔡思源了。 …… 因为安馥珮嘱咐先找老弱妇孺,这些人本来体弱,大概觉得自己反正就快死了,死马当活马医,反而比青壮年想得开。 陶征山和铁松很快找了五十名老弱妇孺疫民,艰难地登上山坡,有的疫民还是被抬上来的。 安馥珮给他们每人一颗药丸,又为他们瞧了瞧别的病症,慢性支气管炎,心脏病什么的,也分别给了一些药物。 然后,她叫郑朝宗记录下每个人吃药的时间,包括之前陶征山和产妇胡雪丹也吃过一粒药丸,也补录了。 吩咐郑朝宗观察吃药者后续的症状,三个时辰后还要吃一颗,连吃三次,一个人的时疫才会彻底治好。 陶征山此时已觉得身体好多了,烧也退了,便对之前他对安馥珮的态度过意不去,特别来到安馥珮面前向她道歉。 习武之人,讲不出什么道歉的话,只是抱拳起誓,“从今以后,风里雨里,刀山火海,但凭姑娘驱使。” 安馥珮压根不在乎,“我说过,我给你药是出于医者本心,不求你的报答。至于你帮忙救治这些疫民,亦是出自你自己的侠义之心。我当谢你。” 陶征山更惭愧了,垂头,提起手中的剑呆呆看着,口中喃喃,“相思剑,我替你找到了你要的那个人,不过她是个女的。” “宝剑,可以出鞘了。” …… 由蔡思源主导的这场活埋暴乱,持续了一天一夜,至此暂时先告了一段落。 大家都十分累了,安馥珮尤其,她和花红两个人的身体都很虚弱。 安馥珮还为花红做了一场大手术,又为产妇接生,此时歇下来,只觉得两腿发颤,异常疲惫。 泽王的车队本来带有干粮、药物,都在活埋风波中落在了山谷下面。 此时铁松等人去山谷下面取了一些干粮回来,分与泽王、安馥珮、郑朝宗及护卫们吃了。 但杏子林的灾民已经一日夜不曾进食,不曾喝水,他们全都饥肠辘辘,急需要补给。 另外,小泗及几名护卫有受伤的也急需手术处理。 而安馥珮不能在露天手术,一方面是露天手术无法创造成一个无菌环境,术后感染是致命的。另外一方面,安馥珮手术需要高度集中精神,也不能让人围观打扰。 泽王下令集结疫民回到浔阳城进行休整。 小伍、三三他们寻回了几匹马,让泽王、安馥珮和几名伤者分乘了。 小泗左手臂有伤,特别嘱咐铁松留意把蔡思源拖回去。 蔡思源身上被扎了不下二十刀,浑身疼痛,每走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舞蹈。 而蔡思源的后面跟着大群的灾民,染疫的,被石头砸过受伤的,相互扶持,艰难蹒跚地往浔阳城进发。 陶征山粗粗数了一遍,死在山谷的约略三四百人,还剩一千两百多人跟在队伍后面。 安馥珮默算了一下,空间手镯中的备用药,只够这些人吃一轮,后面两轮药需要采购药材进行提炼。 这种时疫传染极快,至于浔阳城内染疫人数,现在只怕早已超过万余。 连城中疫民也计算在内,安馥珮需要大量的地金莲。 正文 第十六章 被关城外 队伍行进得很慢,他们又累又饿,更多的人出现了时疫的症状,发烧、咳嗽,疲惫不堪。 好消息是第一批吃了安馥珮药的五十个人,症状都已经明显减轻了,退了烧,褪了疹子,也不胸闷了,手脚也轻便了,甚至有的人觉得自己已经完全康复了。 这极大地鼓舞了其他的一千两百个人。 “真的好了!真的有效!真的是神药!我们有救了!我们全部人都有救了。” 他们欢呼着,急待快点回到浔阳城,饱饱地吃上一顿,恢复一些体力,然后吃神药,治好时疫,回到以前的日子。 傍晚时分,他们终于抵达了浔阳城。 太不容易了。 当灾民们迫不及待涌向城门的时候,却发现城门关闭了。 “开门!开门呐!现在还不到关城门的时候!” “守卫呢!快打开城门放我们进去。” 他们拍打着城门,并呼叫着。 有的人拿自己的身体去撞城门。 但浔阳城的城门坚固异常,这城门并非普通木头所制,而是由铁桦木锻造而成。 这种木头质地坚硬,同时木头的外部又有铁皮包裹,铁皮上有铆钉紧紧固定。 用身体撞城门,除了弄痛自己的身体之外,没有任何用处。 “开门啊!喂,里面有人吗?” “守卫呢!快放我们进去啊!” 守卫就在门里面,一个个已经拿着锋利的大刀准备。 他们早就接到命令,未来一个月,浔阳城不许进也不许出! 易惜儿和副城主王居里,站在城墙上,他们身边的旗帜被风吹得栗栗作响。 原来,易惜儿在蔡思源被泽王控制住之后,就悄悄逃回了浔阳城。 她知道杏子林的人早晚要回到浔阳城,于是提前打着蔡思源密令的幌子,说服了副城主王居里,关闭城门,严禁出入。 事情果如她所料。 灾民们回来了! 如今,易惜儿傲立于城门之上,指着城外的灾民轻嗤,“这些人全都已经染疫,一放进来祸害无穷,王副城主可要守住了!” 不得不说,站得高,看底下的人便都似蝼蚁,让人生出主宰他人命运的快感。 易惜儿和蔡思源一样,很喜欢这种感觉。 夜幕来临之前,最后的灰光笼着这片城。 “紧闭城门,谁也不许放进来!” 王居里大喝下令。 如同一盆冷水浇在灾民头上。他们满怀期待拖着病体往回赶,只希望回到家里吃个饭,躺到被窝里睡一觉休息一下,万万没想到会被关在城门外。 “什么?为什么不让我们进去?我们也是浔阳城的居民啊!” “开门!我们要进去!” 偏偏这时候,蕴酿了一天的阴云憋不住了,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这些灾民昨天出城的时候,以为很快能回家,身上既没有带干粮,也没有带避雨工具。 这一下起雨来,无从避雨。 冰冷的雨水打在他们身上,他们绝大多数都已染疫,如此淋雨无疑会加重病情。 郑朝宗驱马直到城墙下,朝上喊道:“王副城主,我是太医院太医之首、神医‘阎王手下夺人’纪如厚座下弟子郑朝宗!我带来了抗时疫的药方,我能医治时疫,快放我等进去!” 王居里探头朝下看了一眼,冷冷道:“上一个说能治时疫的大夫,已染疫而亡。” 明摆着不相信郑朝宗。 郑朝宗坐在马上,急得催着马在原地团团转,破口大骂,“天杀的王居里,你是不是百姓父母官了,是的话怎么不管子民?!” 可是,王居里双手捧于便便大腹之前,残忍得如同一尊雕像。 “本官如此行事,便是为了城内的子民着想!你们皆已染疫,放你等进来,非但救不了你们,而且还会传染城中居民,孰重孰轻,本官分得清。” 郑朝宗气得胡子都发抖起来,“放屁,城中居民染疫的更多,别以为我不知道。” 这种时疫,传染性极强,一旦爆发,浔阳这座拥有三十万居民的中等城市,染疫者绝不会只有城外一千余名那么少。 这一点,郑朝宗十分清楚。 王居里站在城墙上的风中,宽胖的身形纹丝不动,“城中染疫居民,本官已妥善处置。不劳郑太医费心。” 一句妥善处置,惊得郑朝宗肝颤。 蔡思源对城外的这批染疫者,处置是活埋。 那么王居里对城内的染疫者妥善处置是什么? 不敢想象! “快开城门,放我进去,我能医治时疫,城内感染者我都能治!” 郑朝宗千里奔赴浔阳,就是为了医治时疫,没想到,他到了城下,连城门都进不去。 王居里对他的话根本置若罔闻! 天哪! 郑朝宗肺都要气炸了,对着王居里破口大骂,从头发丝骂到屁股眼,从子孙庙骂到脚后跟,问候王居里的老母,连王居里的祖宗十八代都拖出来口操了一遍。 可王居里稳坐泰山,一动不动。 易惜儿更是下令弓箭手上箭,把箭矢对准了城外的百姓。 灾民恐慌起来。 “怎么办?他们不让我们进去!要不要拼一下?” “怎么可能拼得过,你没看到他们有箭。逃吧。” “可是我们身染时疫,只有安神医的药能救我们。” 他们都眼巴巴地看着安馥珮,安馥珮已经是他们最后的希望了。 安馥珮见势态如此,一时半会恐难开城门,她下马,唤过陶征山,取出药瓶,交到他手上。 “你去寻可靠的帮手,把药分发到疫民手上,每人一粒,并作记录。过三个时辰之后再来领第二次药。” 陶征山不解,“何不一次性每人发三颗,让他们自己吃药。也可让他们散去,各自先去投奔城外的亲友安顿。” 城门不开,天又下雨,若是药物足够,陶征山的建议最合适不过。 可安馥珮手中的药不够啊! 她手镯中的备药本来就是应急之需,一次性备下一千五百粒,已经是她大手笔了,谁又知道她会穿越来此遇见这种时疫,需要大量药物。 好在,安馥珮手镯中还有制药机器,只要回到浔阳城,购买到地金莲原材,就能提纯炼制药物,自然也就能给灾民分发第二轮药了。 可现在,易惜儿关上城门,把安馥珮的这条路给堵死了。 现下,若安馥珮一次性给每人发放三粒药,只能救治五百名疫民。 这种疱状肺虫流虽然在末世只是普通疾病,可若不吃药,也是会死人的。 对于首次感染的人来说,症状尤其严重,绝多数人撑不过去。 每个疫民都有求生的欲望,安馥珮药物不足的消息若泄露出去,必然会生乱。 所幸,此时雨并不大,希望能坚持。 安馥珮对陶征山说,“你别管,只需照做并是。” 语声甚轻,但安馥珮看向陶征山的眼神十分锐利,大有“你不服,我就换掉你”的气压。 陶征山一个行走于刀剑之上的武人,竟被这样的气势压着有点招架不住,心想安馥珮分明救人不求回报,既然这样决定自有她的道理。 他也就不再追问,从安馥珮处领了药去发药了。 所幸,一粒药能维持三个时辰药效,在疫民服药后这三个时辰之内,只要安馥珮搞到地金莲,所有的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想到这里,安馥珮来到泽王边上,开口道:“王爷,我要银子。” 正文 第十七章 指挥若定 泽王讶异地垂眸,只见安馥珮清瘦的身子站在马边儿上,更衬得她面色雪白,明明有一种柔弱之美,但神色却又特别平和从容,带着强大的自信。 泽王嬴景琰真的搞不懂这个女人。 气质太出众了。 他闪了闪桃花眼,两个深潭里露出笑意,“只要银子?嗯?本王的一颗真心要不要?” 小伍同三三不解地看向泽王。 “咱家王爷是被鬼迷了吗?安大夫在问王爷要银子呐!” “我不明白,安大夫不是妙手仁心救百姓的好人吗?应该不会贪财才对,怎么也要银子?” 蔡思源躺在地上,也是毫不客气地朝安馥珮翻了个白眼,“商贩之女,见利忘义!” 安馥珮瞥了泽王一眼,不紧不慢道:“好好说话很难?我需要买些东西,百姓用得着。” “哦。”小伍和三三相互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安神医还是安神医,没错的。 泽王笑着:“是要去别处购置些粮食吗?本王已差人去做了,你没发现本王身边少了两个护卫?” 安馥珮环视了一圈,果然泽王的护卫只剩下十五名。 她沉吟了一下,“你很周到,但我要说的不是这个。” “那么是要买帐篷?”泽王猜测着,“本王已让他们并购置啦。” 安馥珮眼神微凝,“泽王,你附耳过来。” 泽王见安馥珮的神态,便知此事应当保密。 但他玩世不恭地惯了,朝着安馥珮伸出手,“那你上来说。” 没想到安馥珮居然真的握住了他的手。 泽王运力一拉,轻轻松松把安馥珮拉上马,安馥珮的娇躯正好落在他怀里。 他发现安馥珮真的很好抱,虽然瘦,身体极轻,却也没有骨瘦伶仃的萌骨感,还是软绵绵的。 衣裙沾着泥,却带着一股好闻的香味,像三月带露的蔷薇花。 安馥珮一点也没有扭捏,顺势攀住了泽王的脖子,附过唇去,在泽王耳边低语了几句。 耳朵酥酥麻麻的痒感,泽王真的是费了好大劲屏住心神,才听清安馥珮在说什么。 果然是重大事件。 泽王点点头,脸上笑意不减,仿佛极其享受。 小伍张着大口,手肘碰了下小泗。 “小泗,你看见了吗?” 小泗:“我没看见!” “不,你看见了!我们大家都看见了!” 泽王虽然很风流,但小伍他们认识的泽王顶多也就是,嘴上不顾忌世俗眼光,比较容易关心人而已。 还从来没有一个女人能让泽王欢欢喜喜地抱着呐! 蔡思源又气又急,“安馥珮!你要不要脸!” 蔡思源的身体被一种扭曲的姿势捆着,激动让他脸部更加充血,像一块带五官的猪肝。 “他娘的,本官才是你的夫君!” 小泗回头瞪了眼蔡思源,“不,你不是夫君,你只是一条狗!” 小伍凑过来问,“为什么是一条狗,而不是一坨牛粪。” 小泗不解地反问:“为什么是牛粪,而不是一条汪汪叫的狗?” 小伍说:“因为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小泗烦躁了,“可我不想让鲜花插在牛粪上!” 蔡思源快气炸了,两个下等人护卫竟把他比作狗和牛粪! 他可是状元,在大越整个国度,三年才会出一个的状元! 他是书生的巅峰,他是第一! 放眼天下,还有谁能与他比肩! 蔡思源冷哼一声,“我只见两条狗,在我面前汪汪叫!” 小伍回头就是一脚,踢在蔡思源的屁股上,“你啊!做人你不配!做狗,狗都嫌你恶心!” 小泗更是一匕首插在蔡思源身上,郑朝宗指点的穴位,不流血,只是痛而已! “虎落平阳被……啊~~咝~~” 泽王取出一张一万两银票,叫过护卫铜豆,在他耳边吩咐了一遍。 铜豆嘴巴喔圆了,露出个恍然大悟的神情。 小泗好奇地:“王爷吩咐你什么?” 铜豆嘿嘿嘿,眉开眼笑,“好事!好事!” 蔡思源料想定然不是好事,怒吼,“泽王,你堂堂一个王爷。你想干什么?!” 铜豆:“我家王爷要买大宅子金屋藏娇,你管啊?!” 安馥珮下马,冷然睇了铜豆一眼。 所有护卫中皮肤最黑的一个,肚子里藏的什么坏心思,唉。 不过她也没说什么,总不能让人知道铜豆是去购药。 安馥珮将自己的马给铜豆乘坐。 铜豆骑马走了。 远处,郑朝宗还立马城墙下,对着王居里咒骂。 天飘着毛毛细雨,渐黑下来。 安馥珮对泽王道:“泽王,如何叫开城门,就看你的了。” 泽王嘴角勾着笑意,“安神医有吩咐,本王定然是要听的。” 彼时,浔阳城外可以说是一片混乱。 有想要撞开城门的。 也有妄想悄悄行贿守外骗开城门的。 易惜儿让城上的兵丁射了一轮箭,虽然意在威胁,不是特意朝人射的,但也伤了几个人。 百姓一片惊恐,纷纷后退逃避,不小心踩踏的更多。 至于哭爹的、喊娘的、呼天的、抢地的,更是数不胜数。 安馥珮回身四顾,浔阳城外的地势甚为平坦,只见坡边躺着几具尸体,地面亦有一些之前灾民遗下的布片木块稻草等物。 路边有一个小草棚,草棚上还插着个挑子,上面写着“酒”字,大约是卖酒的商贩留下的。 安馥佩吩咐铁松,“你去察看一下,有被石头砸伤的,不论是外伤还是内伤,都领到草棚前,等待我替他们治疗。” 又命三三,“你找几个人,去附近捡拾木棍、树枝等易燃之物,此时雨不大,火应当也能点着。多生几堆篝火,让百姓围坐火堆取暖。” 又找了几名护卫,“吩咐下去,从百姓中寻几名身体尚可的,一起维护一下秩序。号召相互鼓励帮忙,大家一起坚持,相信我和泽王,一定会带大家度过这次难关。” 三三、铁松等人,见安馥珮一条条吩咐下来,指挥若定,颇有将者之风,十分诧异。 他们不知道,安馥珮成长于末世,领着一支医疗队伍,行走于行伍,与丧尸对抗,荒野求生,更艰难的困境她都面对过,眼前这些,对于安馥珮来说,也算不上什么。 安馥珮安排稳妥,一下子极大地稳定了民众的心。 民众渐渐安定下来,不再哭闹,不再像无头苍蝇一样撞来撞去。 有帮忙一起去捡柴火的,也有自发照顾邻里乡亲相互询问病情的。 正文 第十八章 郑朝宗信仰崩塌 伤者陆续被送到草棚前,安馥珮一眼看去,人口攒动的,粗估有百名之多。 安馥珮没看到郑朝宗,因问小伍,“郑太医呢?” 小伍道:“在那边,和大胡子一起分发神药。” 安馥珮顺着小伍的手指看过去,果见郑朝宗佝着身子,蹒跚地跟在陶征山后面,头上还围着一块布条。 安馥珮知道郑朝宗曾被石头砸中,难道他伤得十分严重? 安馥珮秀眉蹙起,这可有点棘手,她一个人处理不了那么多伤者,急需培养一名可以独挡一面的大夫,独立诊治伤患,而不仅仅是助手。 如果是助手的话,她随便找小伍、三三都没问题。 可若是要一名独挡一面的大夫,那就只能找郑朝宗了。 然而,再看郑朝宗,脚步飘浮,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 郑朝宗这副虚弱样,并非是外伤引起。 而是这一日夜,他见识了太多安馥珮的医疗奇迹,对他原有的医学知识极大的冲击。 让郑朝宗自信崩蹋,怀疑人生! 这女人到底是什么人啊? 她给她丫鬟开刀,居然真的把丫鬟救活了。 郑朝宗眼看着花红一点点恢复,从一开始的术口疼痛,面色苍白,到现在的活蹦乱跳,笑声如铃。 郑朝宗不敢置信地问花红,“丫头,你胸口不痛了?” 花红用力地拍着胸口,“早上还痛,但现在不痛了。” 看她用力地拍打自己的胸口,甚至发出砰砰的声响,但她脸上眉头都不皱一下,还是笑眯眯的。 郑朝宗不死心地说:“你可不要假装哦。” 花红捡了一条命回来,可开心呢,小家伙一脸的诚恳,大眼睛人畜无害,“真的啦!不骗你!我也没想到我家小姐这么厉害!她可救我两次啦!” 开刀也就算了,安馥珮怎么还真的有治疗时疫的药? 这么小一颗药,就让染疫之人退烧了? 太也不可思议! 他师父纪如厚的药方有十几味药组成一贴,需要精细地控制火候熬药,熬上一个时辰,一日煎两次药,连续吃上七天才会起效。 这中间,还要严密观察患者的病变化。 可能会有反复。 也有可能会出现并发症。 然而,安馥珮手上,明明是极小的一粒药片,怎么会有如此神效? 起效又如此之快? 郑朝宗去问陶征山,问吃了第一轮药的老弱妇孺。 “你退烧了?不咳嗽了?” “是啊,是啊,不咳嗽,连身体都觉得轻松多了。” 一个人这么说,两个人这么说,三个人这么说…… 所有的人都这么说。 郑朝宗不死心,继续问,“有没有出现副作用,比如说头痛、肚子疼?” 他们回答,“没有没有,吃药之前还头痛,现在不痛了。” 没有一个人出现副作用。 一个都没有。 连很老的老人都在恢复。 郑朝宗说:“你们可要实话实说呀,一旦发现不对,我是要如实记录的。” 可他们都保证说的是实话,还问他,是安神医叫他来的吧,安神医真是好大夫啊。 一个人托他向安馥珮转达感激之情。 两个人托他向安馥珮转达感激之情。 三个人托他向安馥珮转达感激之情。 …… 所有人都托他向安馥珮转达感激之情。 一脚踏入阎王殿而复生,这种感激之情绝对是真心的,装都装不出。 郑朝宗崩溃了。 他的信仰碎裂了。 他现在知道,安馥珮确确实实,是比他,甚至比他神医师父纪如厚,还要医术高超的大夫。 他感觉自己现在就像井底之蛙,忽然看见了外面另有天地。 那是他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医学知识。 如何不让他紧张、焦虑、瑟瑟发抖。 他都完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只是麻木地跟着陶征山分发药物。 后来,他被小伍带到安馥珮面前,他甚至觉得自己不认识安馥珮了。 他目光涣散地看着眼前的女孩,虚弱,而又美丽,但她抓不住重点。 实际上,他还是在犹豫要不要接受安馥珮是个神医的事实。 毕竟,一个自信的人,打破原有的知识认知是一件痛苦的事。 那种痛苦,不是皮肤上的痛苦。 那种痛苦,不是脏器上的痛苦。 那种痛苦,也不是骨头上的痛苦。 是心灵的痛苦! 是精神的折磨。 当他看到安馥珮淡淡笑着看向他,问他:“郑太医,你的身体还好吗?是否还坚持得住?” 他觉得她是在嘲讽他,在向他耀武扬威! 他立即就回击道:“当然!我好得很!” 对面的女孩说:“可你头上被飞石砸中过次,让我替你检查一下,好不好?” 郑朝宗立即粗暴地打掉她向他伸过来的手,“不需要,我很好!什么事也没有。哈哈,安大夫,你大概想不到吧,本太医虽然是个大夫,但我神医师父从入门就教我内功,日夜练习,以便增强我们弟子的体魄!” 他在说这番话的时候,背着手,昂首挺胸,连一撮胡子也快翘上天,特别的骄傲。 但他随即又想到,安馥珮曾经飞身一扑,将泽王都打不过的蔡思源,生擒下马。 安馥珮的武功还在泽王之上,那是远超于他了。 郑朝宗又抑郁了,苦思冥想自己还有什么地方能比得上安馥珮的。 但他想来想去,实在想不出任何能比得上安馥珮了。 说难听点,连他引以为傲的盛世美颜,也比不过安馥珮。 安馥珮,初见,只不过是长相有点儿狐媚的女子。 说到长得漂亮的女子,京中美女如云。 但没有一个能像安馥珮这样,越相处越觉得她出尘的。 她就像一个仙子一样,浑身带着不容侵犯、不容亵渎的魅力。 好吧,郑朝宗不得不承认,他实际上是被安馥珮高超的医术给征服了。 像这样的女子,老实说,哪怕她是个丑八怪,麻子脸,朝天鼻,郑朝宗也会觉得她美的。 他现在之所以不能承认,还在于他的自尊问题。 身为太医院之首,堂堂神医‘阎王手下夺人’纪如厚座下第一大弟子,一个手上救过数千人命的医者仁心的大夫,他不要面子的吗! 郑朝宗面对安馥珮的时候,心情是复杂的。 这种复杂的心情,让他对安馥珮的每句话都充满了防御性攻击。 “郑太医,如果你的身体能坚持的话,我想请你和我一起为这些伤者手术。” “哼,呵呵,你不是要让泽王当你助手吗?” “泽王正在想办法叫开城门,现下无空,再说他……” “泽王没空,你就等着吧!本太医堂堂神医’阎王手下夺人’纪如厚座下第一大弟子,可不会给别人当助手。” 但面对郑朝宗恶劣的态度,安馥珮竟似一点也没有生气,“嗯,确实不是让郑太医当助手,而是请郑太医独立手术。” 郑朝宗膝盖一软,向后踉跄了几步,他不会手术啊! 虽然他师父确实有泽王送他的一本医术,里面记载着各种各样的手术方式。 但那些方式都行不通。 他和他的师父试过多次。 受术者不是血流过多而死,就是发烧寒战而死。 越是开得深的手术,越是容易死。 这个世上没有人手术,除了安馥珮。 郑朝宗心想,安馥珮是不是知道他不会手术,故意借此来刁难他的吧?! 用这样的方法来告诉百姓,他郑朝宗比不上安馥珮。 用这样的方法来打击他师父神医,打击药王谷。 郑朝宗猛地嗅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 安馥珮突然间横空出世,医术这么高超,绝对不是孤身一人。 一位医术如此高超的大夫,她身后的师父,她的同门,必定是一个超级大的团体。 这么大的团体,多年来,在江湖中一无所闻。 而一出手,就是在浔阳城,医治时疫! 时疫中这么多被感染的人,皆被她所救。 这种事,会在百姓,在朝廷,甚至在天下引起多么大的轰动。 安馥珮一战成名。 从此,她的名字完全压制住药王谷,压制神医纪如厚,压制所有药王谷的弟子。 现在,郑朝宗恍然大悟,终于知道,安馥珮夜拦泽王马车,确实不是冲着泽王来的,而是冲着他来的。 想不到。 完全想不到。 就在郑朝宗冷汗涔涔的时候,却听到安馥珮说,“你先跟我一起做一台手术,你学会之后,就独立给其他伤者手术。” 郑朝宗傻眼了,“你……你要教我手术?” 正文 第二次被关外面 在郑朝宗的眼里,安馥珮的医技水平是逆天的。 这么逆天的医疗技术,理所当然应该保密。 在当今的社会,各门各派都是这样的。 比如说他们药王谷,他们师父只会教他们自己的弟子,如果有其他门派的大夫来偷学,不好意思,把偷学者打断腿。 不仅仅是药王谷,其他门派也都是这样的。 如果自己门派的绝学被别人学了去,那自己门派就没有一家之长了,那还怎么傲立于医界巅峰呢? 可现在,安馥珮正站在他的面前。 那清水一样纯净的眼神,看他。 郑朝宗觉得安馥珮是真的,的的确确要教他手术。 ------ 女孩见郑朝宗迟迟没有表态,开口了。 “看来,你不愿意?” 开玩笑。 怎么可能不愿意?! 郑朝宗的心都快飞出来了好嘛! 他现在板着脸,完全是因为他年纪比较大,早就在大越成名,好歹也是太医院太医之首,怎么可能在一个女孩子面前手舞足蹈的。 郑朝宗早就想学安馥珮的医技了。 要不是碍着自己的身份,就算冒着打断腿的风险,他也要偷偷学一学啊。 而现在,是安馥珮自己提出让他学习的。 那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现在的问题是,郑朝宗被之前自己得出的阴谋论给误导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总暗戳戳觉得,安馥珮教他医技,肯定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会是什么不可告人的密谋呢? 让一个人把这么高超的、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医技教给他! 忽然之间,郑朝宗倒吸了一口冷气。 她教,他学,那他就在事实上成为她的弟子了! 郑朝宗马上就想起他跟安馥珮之间打的赌了。 就是安馥珮为花红开刀的时候,郑朝宗答应,只要安馥珮真的能救回花红,那么就叫安馥珮祖师。 现在,花红活蹦乱跳的,实际上,这个赌已经打完了,郑朝宗已然输了。 按照赌约规定,郑朝宗已经是安馥珮徒孙了。 不过,这也是------ 咳咳,反正,郑朝宗觉得,手术成功不成功,还要等一个月半个月恢复期之后再看,现在来讲为时过早! 所以,现在,郑朝宗还是不承认安馥珮就是自己的祖师! 打死都不承认! 要不然他怎么回去面对他的神医师父纪如厚。 正因为郑朝宗没有兑现赌约,安馥珮就用密谋在不知不觉中把这个赌约变成现实! 郑朝宗一拍大腿,觉得一切都已经砉然而解。 这女孩真的太有心机,太会算计了! 郑朝宗能上当? 绝不能! 郑朝宗要拒绝! 可正当他要拒绝的时候,安馥珮从他身上收回了目光,“行,郑太医累了,那休息吧。” 安馥珮转身叫过小伍,“我需要收一个徒弟,帮我找一个人,最好是曾经当过大夫,或者------兽医都可以。” 话音刚落,花红就从草棚里跳出来,期待地恳求:“小姐,那找我吧。我既是你的丫头,也做你的徒弟。” 安馥珮却敛了敛眉,“你不行。” 花红嘟了嘴,委屈。 安馥珮淡淡:“你要做我的助手,要不然我一个人没办法完成大手术。” 花红又开心起来,“好的,小姐,我一定做好你的助手!” 安馥珮继续道:“但我现在需要一名能独立手术的大夫,因为伤者太多了,我一个人做手术来不及,况且,我的体力也会吃不消。” 花红一听,两道柳叶眉聚在一起,又开始发愁了,她知道,她家小姐一天一夜没睡了。 小伍道:“找我吧,我是杀手。刀子哗啦一下,把人剖开,简单!” 安馥珮忍不住笑了笑,“我现在是要救人,而不是杀人。” 产妇胡雪丹抱着孩子凑了上来,“要不,我来吧,我老公是兽医,我在边上看过。” 安馥珮秀眉往下压了压,“你孩子。” 小伍:“我抱她。” 安馥珮看了看小伍,总觉得小伍像乔峰一样的大个子,抱着这么小一个婴儿,反差有点过于大。 但------ “行,也没别的法子了。”安馥珮答应了。 郑朝宗还是觉得,安馥珮这些话,就是故意讲给他听的,激将法,激他就范。 他就要展现自己的铮铮风骨,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移什么的。 不过他没想到的是,安馥珮再没有别的话了,带了花红、胡雪丹走到草棚里去了,还有受了点儿皮外伤的三三。 郑朝宗的面容抽搐了一下,他没想到安馥珮这么果决。 他这时候顾不上什么脸面了,上前拦住他们,“怎么不先给小柒手术呢?小柒的伤重一些,右侧缘有根肋骨断了!” 他记得,早前安馥珮给疫者发药的时候,可是指明了要先给老弱妇孺发药的。 为什么现在,安馥珮却挑了个伤得不重不轻的三三? 三三也是迟疑了一下,“对啊,安神医,你还是先给伤得重的人手术吧,我这点儿皮外伤不要紧。” 三三的腿被锋利的石头刮过,留下很长很深的一道口子,虽然已经包扎过了,他身为武人,也在咬牙坚持,没有叫过一句痛,但从他走路的姿态,还有染地深红的裤腿,都能看出伤得有多惨烈。 安馥珮脚步一顿,回眸看了眼郑朝宗,“我先给三三缝合,因为他的伤比较简单,胡大姐学起来方便一些。后面,凡是这种没有骨折、没有累及脏器的外伤,就都交给胡大姐清创缝合了。” 说毕,安馥珮叫过小伍,让他把外面的伤患重新分一下,分成三组。 一组伤得很重,累及脏器和骨头,需要大手术的,届时安馥珮亲自手术。 一组伤口较长,但没有累及脏器和骨头,只需要清创缝合的,就交给胡雪丹处理。 另一组只是小伤口,挫伤的,安馥珮说:“三三,你是腿受伤,脑子和双手都没问题,所以一会儿你看过我怎么处理你的伤口,那些人就交给你了。” 三三------ 安馥珮又说:“嗯,郑太医,刚才我没有想到一点,胡大姐的针线活应该比你溜一些,所以让她学习清创缝合,应该能比你更快一些。” 郑朝宗万万没想到安馥珮的安排,还有这样的深意。 所以,安馥珮现在是把郑朝宗完全放弃了? 安馥珮嘱咐完,就带着花红、胡雪丹、三三走进草棚,门也关上了。 现在,郑朝宗发誓,这真的是他此生做过的最最最愚蠢的决定了。 没有之一。 本来么,他明明是想要学习安馥珮的医技的。 可被他自己搞砸了。 于是,他第二次在安馥珮手术的时候,被关在外面。 第一次是安馥珮为花红手术的时候,好歹那时候还有个泽王,会随时跟他说明安馥珮的手术进度。 可这一次,没人跟他说什么了。 没人说也就算了,还时时听到花红和胡雪丹的惊呼。 花红的声音,“啊,小姐,这个是什么。” 安馥珮低低地回答了一句,郑朝宗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胡雪丹的声音,“哎哟,还这么讲究啊,徒手不能越过上面,行,我记住了。” 花红的声音继续:“胡大姐,你又错啦。” 连三三也发表意见:“卧槽,你的刀比我的刀还锋利,能送给我吗?” ------ 郑朝宗听得心痒难搔! 天完全黑了。 外面还下着簌簌的小雨。 小雨的下面,围着草棚,也艰难地点起一堆堆篝火。 只是很难燃大,被雨淋得烟雾腾腾,呛人眼睛。 郑朝宗的头要裂开了。 为什么他这么愚蠢! 这世界上有后悔药吗? 没有! 这世界上没有后悔药。 正文 第二十章 安馥珮劝服郑朝宗 被关在草棚外一刻钟后,郑朝宗已经患得患失、魂不守舍了。 两刻钟后,郑朝宗变成了在草棚外疯狂转磨的驴了。 两刻半钟之后,郑朝宗觉得自己跨过了漫长的一世纪! …… 两刻半钟零一秒之后,郑朝宗决定不再坐以待毙,他要主动出击! 主动出击的方式,自然是医学界闻风丧胆、人人不齿、轻则打断腿、重则江湖永久除名的偷学! 既然是偷学,他就不能光明正大的看。 所以,他绕到草棚的侧面,用手扒拉开干茅草,豁开一个口子,趴上去往里一看,明晃晃的光差点刺伤他的眼睛! 郑朝宗震惊了,这是什么品种的夜明珠那么大,那么光亮啊! 哪儿买的,他要给药王谷买上十颗八颗的。 这哪里是夜明珠,简直是个小太阳啊! 郑朝宗的眼睛适应了一下光线,等他终于可以看清草棚内情形的时候,发现什么也看不见。 被胡雪丹产后尚未复原的臃肿身躯给挡住了。 看不见,却偏偏可以听到声音。 胡雪丹问:“这线可以留在皮肤里面,以后不要紧吗?” 安馥珮答:“倘若是普通棉线自然不行,这是用羊肠粘膜下层组织制作的,可以被人体吸收,专门用于身体内的组织和血管。” 郑朝宗的脑袋轰的一声,仿佛有潮水往他脑子里汹涌而来。 用羊肠制作丝线! 这玩意儿,师父的医书上有记载啊,但他师父从来没有制作成功过。 难道,安馥珮跟那本医书有什么关联? 郑朝宗越来越心痒难搔,他意识到有一块广阔的领域,而他却一无所知。 不行啊,他得学啊。 可是胡雪丹的大身躯又挡住了他的视线。 郑朝宗绕到草棚后面。 只听安馥珮在夸奖胡雪丹,“大姐,你的针线活不错!缝得很整齐,这样的术口会长得很好。” 郑朝宗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所以胡雪丹已经学会,正在替三三缝伤口了? 郑朝宗感受到一种紧迫性。 他猫手猫脚地挨近草棚,正想看个仔细,忽然身后传来一个哄亮的声音。 “郑太医,我已经把药分发完了,所有的记录在这里。”这声音是陶征山。 之前陶征山和郑朝宗一起分发药物,郑朝宗逮住每个人问东问西。 陶征山以为郑朝宗是得了安馥珮的吩咐,所以他也全部记录下来,记录得很详细,特别拿过来给郑朝宗看,没想到把偷看手术的郑朝宗抓个正着。 陶征山不解地问他:“郑太医,你在此作甚,怎不进去和安神医一起医治伤患啊?” 郑朝宗的老脸挂不住了,双手背在身后,心虚地说,“嗯嗯,因为分工有别,她让我特别关注时疫患者。记录拿来给我吧。” 郑朝宗要过记录,把陶征山打发走,再次挨近草棚。 正想一睹为快,忽然肩膀被人轻拍一下。 “郑太医,是你吗?” 郑朝宗偷师又被人打断,真的好烦。 …… 想发火的关头,他忽然反应过来,这声音似乎是安馥珮! 他转过身,只见夜里一抹窈窕的身影,摇晃的火光照着那张风华绝代的脸若隐若现,不是安馥珮又是谁! 居然被安馥珮给逮到他偷师,郑朝宗的老脸丢了个干净! “郑太医,你在这里干什么呀?”安馥珮明显带着揶揄。 郑朝宗红着一张老脸,“我是……那个……长夜漫漫,无心睡眠……” 安馥珮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仿佛能把他身体穿个洞。 “郑太医,你是在担心什么呢?担心你学我的医术,会让你师门丢脸?” 郑朝宗点头,不对,又摇头,厚着脸皮否认,“才不是这样!” 安馥珮道:“郑太医,你的敏感可以少一点点吗?这个世界的医学太落后了,你不觉得吗?” 郑朝宗的心绪起伏,暗戳戳猜测安馥珮这么说是啥意思。 安馥珮继续道:“所以我准备把我的医术传播出去,以便救治更多的病人。世界总是要发展。” 郑朝宗讶然,他没想到安馥珮真的会如此大方,把她神秘又强大的医术传播出去。 安馥珮笑了笑,“若说丢脸,还有什么能比无知更丢脸呢!届时,别的大夫学会了我的医术,而药王谷的人反而固步自封的话,那么药王谷……” 安馥珮的话没有说下去,不过郑朝宗知道,如果药王谷固步自封,不学习新医术,药王谷就会迅速没落,什么“神医”、什么“阎王手上抢人”,都会沦为笑柄! 安馥珮放轻了语气,款款道,“郑太医,知道我为什么第一个选择的是你,来学我的医术,而不是别人。” “为……为什么?”郑朝宗嗫嚅着。可以说,他与安馥珮的见面并不算愉快,他不信她有什么医术,对她多有嘲讽。 安馥珮道:“你千里奔袭,只为了替浔阳城百姓医治时疫。明知此疫千百年来无人医治成功,却仍然逆风而行,你是个悬壶济世的好大夫。” 郑朝宗汗涔涔的,既有点惭愧,也很感动。 确实,他师父研制的药方其实并没有在人体身上实验过,此行,他是冒着风险的。 连泽王也是冒了极大的风险。 只听安馥珮道,“现下,受伤的百姓这么多,我一个人肯定是来不及的。只要你学一学我的医术,就可以救治更多百姓。郑太医,还不肯抛弃你的门派成见吗?” 郑朝宗更羞愧了,他发现自己的境界和胸襟,差着安馥珮有千里之遥。 这个女人,实在太特别,太了不起了。 难怪泽王对她一见倾心。 难怪陶征山愿意为她宝剑出鞘。 现在,郑朝宗也沦陷了,不管了,他不管什么宗门,不管什么师父的尊严了,他要学! 他跟着安馥珮进入草棚。 …… 当郑朝宗跟着安馥珮进入草棚的时候,忽然发现,以前的他是多么幼稚,一扇大门朝他轰轰打开了。 草棚内被布置得,如同天宫,要么就是阴曹地府。 郑朝宗的世界太贫乏,想不出更多的比喻。 头顶一个很大很大的灯,也就是之前他以为的夜明珠,照得室内如同白昼。 边上的台子垒着些绿布包裹。 后面有几台奇形怪状的机器,也在发着光,上面显示一些字符,他看不懂。 他好像一只井底之蛙,被忽然投入一个广阔的无边的世界。 而他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 他简直忝为太医院之首,在这里却是一个无知小儿。 “这是什么?这又是什么?”他不停地发出追问。 而安馥珮也是不吝赐教。 “无影灯,在手术的时候确保术野足够清晰,没有任何影子。” “监护仪,监控受术者的身体状况,这显示温度;这显示血压,也就是心脏泵血的力度;这显示氧饱和,体现肺的功能……” “葡萄糖,直接输入人体内,维持病人身体机能。” …… 太多太多了,郑朝宗只感到脑子纷乱,来不及记忆。 但毫无疑问,每一个郑朝宗疑问的点,安馥珮早就想到了,解决的方法也是他闻所未闻,而且完全合理,简直完美。 而且,郑朝宗没有想到过的点,安馥珮这也早就已经考虑到了。 甚至郑朝宗的神医师父从来没有想到过的点,人家也早就有了解决方案。 更诡秘的是,处处又与师父的医书记载重合。 或者说,比医书的记载更生动,更详细。 正文 第二十一章 测试一下父皇有多宠本王! 郑朝宗觉得自己应该是遇到了神! 当他拿着那把针持,他不由得发出惊叹,这银白光滑的外表,这里面细密的痕纹,不是一般的铁匠能打造出来的。 郑朝宗的师父曾经照着医书记载打造过一些针持、镊子、钳子,但因医书记载语焉不详,所以打造出来的东西简直了。 那时候,郑朝宗觉得是奇奇怪怪的工具,师父纪如厚也是宁可扔了针持,直接上手缝,弄得双手血淋淋的。 郑朝宗对这个针持爱不释手,激动地问安馥珮,“这个针持可以送我吗?” 安馥珮在扎血管,连眼皮也没有抬一下,“不能!因为每个手术包的器械都已经搭配好了,如果少了一把针持,整包器械都废了。可以送你一个手术包。” 郑朝宗的心情就跟过山车一样,起起落落。 安馥珮居然肯送他一个手术包! 一个手术包里面包含多少器械啊,她居然毫不藏私地送给了他! 郑朝宗此刻真想像陶征山那样大喊一声,从此之后他效忠于她。 但……还是要顾忌一点宗门。 好可惜啊。 郑朝宗感觉到了深深的痛苦。 不过,比之于这些他未知的神奇的事物,更更让他惊叹的是,那些他本来熟悉的,比如说一些绿色布片。 安馥珮说,那叫无菌巾,是经过高温消杀,保证没有细菌在上面。 在手术的时候,把无菌巾盖住伤患身体,只露出需要手术的地方,来保证无菌的面。 就连打开布片的手法,都需要特别讲究,在术者的手经过消毒之前,只准碰外面,不许触碰到里面,甚至不是触碰,连空中跨越都不允许。 而术者的手经过消毒之后,就只许碰里面,不许碰外面。 许许多多的规矩和讲究,郑朝宗才发现,不仅仅是各种神一样的器械,他见所未见闻所未闻,而是医学的整个理念不同。 泽王曾经跟郑朝宗提到过,北方有一种鱼,身体广大有数千里长,有一种鸟,背如同山一样高,翅膀如同云一样大。 郑朝宗觉得,这就是在形容安馥珮的。 他现在就好像一条很小很小的鱼,忽然从一条小河流,来到了大海,他只知道大海很大很广,却不知道有多少他未知的地方,需要多久,才能游遍大海。 当他在安馥珮的指导下,协助安馥珮完成了小柒的手术之后,郑朝宗整个人都沁出一身汗。 这一次,他是心悦诚服的朝着安馥珮跪下了,很认真地磕了三个头。 “我师父那边,我会劝他的。” 郑朝宗心情复杂地说。 “唔。”安馥珮没什么特别表情,还是那般淡定从容,“空下来之后,你可以去找个能工巧匠,照着你手术包的样子,多打造一些器械,你们药王谷的弟子应该也有其他想要上进的弟子。” “嗯。”郑朝宗点头,却止不住哭了。 ------ 另外一边。 泽王骑马来到城墙下面。 天已经完全黑了,城墙上的火把如同一条火龙,沿着城墙蜿蜒成一个不太规则的方形。 竖在墙头的旗帜,被漫天的细雨淋得湿了,笨重地下垂,无法招展。 泽王嬴景琰还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戏谑地对着城墙上面道,“王副城主,你顶上的乌纱帽戴歪了,何不摆摆正,以免失了体统。” 王居里扶了扶头上的乌纱帽,忽然反应过来,嬴景琰是在嘲讽他。 王居里迅速地收起脸上的慌张,结结巴巴地说,“泽------泽王!你------你可是异族女之子,本不该插手朝政。” 浔阳城远离京城,谅王居里一个小小的副城主,如何能知道京城风云,这些都是易惜儿告诉他的。 此刻,易惜儿正站在他边上,给王居里打气。 “王副城主,您是朝廷命官,现在您是为了浔阳城大计,为百姓着想。而这位王爷他是京城里面有名的纨绔不务正业,连皇上都看不惯他,不给他任何职务。现在他居然祸害到我们浔阳城来了,王副城主,您为民为国,不惧权势,小女子真心敬佩您。小女子的夫君,蔡状元,必为您感到骄傲,百姓------也会感激您的。” 易惜儿离开杏子林之后,又恢复了往日的白莲样。 她甚至还凑空回家换了一身干净的雪色画竹节的长裙,画了个心机咬唇妆,更显得自己柔柔弱弱、楚楚可怜,却又还带着一份不服输的坚持。 她迷蒙的小鹿眼,噙着一点泪,只要是对着她的眼睛看上一看,多少男人会为她感动,激发出无限的奋斗激情,觉得能为她赴汤蹈火,是天底下最正确最值得之事。 王居里一听,果然腰杆子硬了很多,胸也挺得更直了。 “泽王,本官劝你,还是回到京城中安享富贵。哼!我这浔阳城可不欢迎你这种------哼,仗着皇子身份,却不做好事,不务正业之辈!” 嬴景琰并没有恼怒的样子,反而哈哈一笑,“王副城主,本王来到这里,本来是有一事要请你帮忙,你何必拒绝那么快。” 王居里袍袖一甩,双手背于身后,仰头朝天,很高傲的姿态,“你想要让下官开城门,万万不能!” 嬴景琰笑道:“开城门?王副城主莫开玩笑了,本王又不是来攻城的。” 王居里讶异,手扶着女墙往下探了一探,只见泽王身穿锦袍风度翩翩立马坡边,一头乌发用紫金冠束着,发丝丝毫不乱,高贵的姿态离传闻中的狂浪之徒相距甚远。 王居里问道:“那你------带着这许多灾民聚集城外,所谓何事。” 嬴景琰充满自信地道:“众所周知,在所有的皇子之中,父皇最是疼爱本王。但是到底有多疼爱本王呢,本王也不知道,所以本王想测试一下。” 王居里好奇心顿起,他也很想知道皇帝有多疼爱泽王。 毕竟是皇帝宠子,王居里只是个远离京城的一座城的副城主,能不得罪还是不得罪为好。 嬴景琰笑声爽朗,“本王想杀了你,看看父皇是会降罪于本王呢?还是保下本王?王副城主,本王的这个方法好是不好?” 话声未完,泽王的箭已然射出,快速地向城墙飞去。 利箭破空之声,格外声响。 然而这箭并不是奔着王居里去的,而是射向易惜儿的。 嬴景琰知道关闭城门的主意,出自易惜儿。 易惜儿没想到利箭竟会扑着她丹田飞来,情急之下,连忙就近拉过王居里,挡在自己的身前。 王居里是个文官,还没有想明白嬴景琰的话是什么意思,忽然胳膊一紧,身子不自主地被人拉去,而箭离他的身体咫尺之间,一旦射中,竟是要-------要射穿他的子孙庙!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不曾想后面一支箭急速飞行,追着前面一支箭,“扑”地一声,将前面那支箭射钉入王居里身后城楼的柱子上。 嬴景琰并非真的想杀王居里,他想对付的是易惜儿,没想到易惜儿如此歹毒,竟拉了王居里当她的肉盾,嬴景琰遂运真气另射一箭,亲自将前面的一支箭射飞。 王居里此时才后背惊出冷汗,万万没想到泽王谈笑风声的外表下,居然如此不按常理出牌,难怪纨绔子弟的名声那么响亮。 王居里双腿颤抖不已,手扶着前面的女墙,身体的惊惶,几乎要顺着墙倒下去。 嬴景琰却轻声嗤笑,“王副城主,劝君交友需谨慎,千万莫交 无义人啊!” 王居里回头看了易惜儿一眼,似乎此时放才真的明白过来,刚刚是发生了什么。 易惜儿眼泪坠落,委屈巴巴道:“王副城主,小女子------小女子从未经历过这些,一时间乱了神,您千万不要责怪小女子。” 陶征山于百忙之中抬头看了看易惜儿,“这女人,可真丑啊!” 旁边一个疫民也仰头看去,“丑吗?那是蔡状元的爱妾,据说是翰林的千金,你看她那花朵般的模样,水汪汪的眼睛,仙女也没有这么漂亮吧!” 陶征山一捋胡子,生气地反驳:“蠢货,样子美丑,不在脸蛋。懂吗?像我陶征山这样的,才能称为天仙!” 疫民看着陶征山的一脸大胡子,搭配上野人一般蓬乱仿佛十多年没有打理的乱发,实在看不出他有何美之处!还天仙! 小伍抱着女婴在旁边呕吐,“陶壮士,我说,让你夸一句安神医,真的就那么难吗?” 陶征山镇定地:“我就是这个意思!” 疫民看了看城墙上的易惜儿,又往不远处的草棚看了看,恍然大悟,“现在,我也觉得城墙上那个有点丑。” 小伍:“恭喜,你的瞎眼,终于复明了。” 正文 第二十二章 进城?本王稀罕吗? 城墙上,王居里瑟瑟发抖地正了正头上的官帽。 刚才嬴景琰那一箭,让王居里彻底明白自己的地位和皇子的地位差距。 他被易惜儿蛊惑的智商终于恢复了一些。 城内染疫的人更多,他阻止他们进城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王居里身体靠在女墙上,头往前探出,“泽王殿下,放你进城也不是不可以,但,有一个要求,你带来的人中染疫的那一部分人,不许回家,不许在浔阳城内走动,全部迁入……” 王居里的话还没说完,忽然一把尖刀从他的后背贯入,从后往前,刺穿了他的心脏,他的喉管发出不规则的颤音,“额~咔~啊~咔~” 他明白是易惜儿杀了他,但他永远没有追问为什么的机会了。 他听见泽王说:“本王已经提醒你交友需谨慎了。” 血从王居里前胸后背一齐顺着官袍流下,他怒睁着双眼,顺着女墙倒了下去。 蔡思源义愤填膺地说:“王副城主竟敢阻拦我们进城!真是罪该万死!” 小泗一刀子下去扎入蔡思源腿部某穴位,“别演戏了!” 蔡思源拼命蛄蛹,脸红脖子粗,“我为大家叫开城门,小小护卫何故如此戏谑?为国为民之事,就不能严肃点?” 他不顾身体被缚,像豆虫一样蛄蛹蛄蛹向前面伸出头去,“惜儿,我是思源,快开城门!” 他放声大叫,声嘶力竭,如杜鹃泣血,“惜儿!有药,真的有神药能治这种时疫,他们已经吃过一轮神药,再次两轮就能彻底根治了。惜儿!快开城门吧!” 蔡思源躺卧在泥地上扭着挣扎着,浑身都滚满了湿漉漉的泥土,脸上污血与湿土混杂,身体上的疼痛让他的心里隐隐生出一种悲壮的情绪。 这时候他想起一句话,老天要让一个人谋成大事,必须会给其一些磨难和考验的。 比如说,以前,他穷,不得不委屈求全接受安馥珮的帮助,但他最终考上状元了啊! 现在,他虽然被泽王所擒,被捆着,被小护卫折磨,但这些遭遇,他一定会百倍千倍地讨回来! 他这么一想,小泗扎他的伤都变成了他的功绩。 他有他的抱负,藏在他的心里,从来都没有跟人说过。 他会参于夺嫡之争,他已经暗中看好了誉王,也就是三皇子嬴景泰。 浔阳城的时疫是一次机会,他要拿下这座城,让全城百姓心甘情愿奉他为神,这次立功的机会,便是他送给誉王的投名状! “惜儿,我知道你这么做,是为了浔阳城的百姓着想。如今城外这一千多人,除我之外,绝大部分都已感染时疫,你是不想放他们进去传染给其他人。” 蔡思源的每说一句话,都是有他的隐藏含义的,希望易惜儿能够听懂! “惜儿!我与你夫妻一体!你应当能理解为夫的良苦用心!一切为了百姓!快开城门!” 易惜儿站在城墙上一动不动! 她脸白,衣肤白,浑身的白在雨夜,映在火光下,特别显眼,如同一朵无辜的栀子花。 “相公,妾岂能不了解您的为人,您一心一意为国为民,全然不顾您的做法会给自己留下骂名!” 易惜儿的声音带着雨意,湿淋淋的,仿佛哭了那样楚楚。 “相公,妾知你的本心并非让妾开门,是他们抓住你,威胁你,逼迫你这么说的是不是?” 蔡思源大喜,易惜儿果然深知他心啊! “你放心!妾一定会守住城门!绝对不会开的!”易惜儿伸手指向人群,“那些疫民,一个也别想进来!” 蔡思源回头对嬴景琰道:“泽王殿下,请放开我,让我进城。她是我的妻子,只要见了面,我好好劝她,她一定会相信我的!” 嬴景琰在马上垂眸下来,看住蔡思源,饶有兴味地,“戏演地不错!” 随即又摇头,“就是脑子蠢了些。” “谁说我要进城了,浔阳城有什么好的!” 蔡思源的正气脸一愕。 嬴景琰道:“蔡状元,你大概是不知道为什么本王在京城的绰号是天下第一风流富贵闲王爷。” “本王的钱,多到可以活埋一百个蔡状元还有富余。” “只要本王愿意,可以在浔阳城对面,起一座比浔阳城更大更宏伟的城!” “进城?切,本王稀罕吗?” 此时,之前嬴景琰派出去采购的护卫金山和银河回来了。 同他们一起回来的还有一支浩荡的商号车队。 带来了帐篷、木炭、棉衣、米面、鸡鸭鱼肉等各种物资。 本来还是心慽慽焉充满焦灼的灾民顿时欢腾起来。 支帐篷的,选场地,敲木桩,铺开油布。 烧饭的,架铁锅,取河水,生火。 另有人发棉衣,令每人领号,有序发放棉衣。 有了帐篷,就不用在露天淋雨了。 有了棉衣和木炭,就可以在帐篷内取暖。 有了米面和鸡鸭鱼肉,正好填饱饿了一天的肚子。 伙食比家里还要好! 那还进城干嘛! 再说,这里还有安神医在,可以为他们医治时疫,为伤者手术接骨。 这里已是天堂。 为什么要回浔阳城那个地狱? 他们觉得,不但他们不应该进浔阳城。 而且浔阳城内的人都应该出来才对! 大家的热情很高涨,人人动手,不多一会儿,就在浔阳城外的空地上扎了三百多顶帐篷。 站在城楼上看过去,挨着赤林山脚下,大大小小的圆顶帐篷,白茫茫一片。 灾民们一个个欢呼,“泽王千岁!” “泽王千岁!” 声震浔阳江。 蔡思源目瞪口呆。 直到这时,蔡思源才知道,嬴景琰说不入城,并非惑敌之计,而是,人家真的并不在乎进城不进城。 蔡思源垂死挣扎,“泽王殿下,你不能如此任性!就算你有钱,能把城外的灾民安顿好,可你不为他们在城内的家人想想吗?始终还是要进城!” 嬴景琰耳朵动了动,英挺的眉毛往上挑,“聒噪!” 他回头,目光扫过小泗,“把你的袜子脱下来,塞他嘴里!” 小泗……挠头,为什么折磨人的妙招,别人总是比他多! 小伍抱着哇哇大哭的婴儿凑上来,“别用袜子了,用尿布怎么样?” 小布点刚刚拉了一泡屎。 这主意不错。 两个人七手八脚为婴儿换下尿布。 顶着乔峰的大个子、内心却一团孩子气的小伍,手上拿着尿布,笑出一脸坏水朝蔡思源走来了! 蔡思源看着婴儿的尿布快崩溃了,“你们不能这么对待朝廷命官,不能……唔…唔…唔~!” 正文 第二十三章 无事发生 雨夜。 浔阳城外,一片热闹腾腾。 灾民们几度死里逃生,如今穿着崭新的棉衣,在宽大的帐篷里烤着炭火,吃着香喷喷的米饭,以及鸡鸭鱼肉,口齿生香。 每个人脸上洋溢着笑容,跟过年一样的喜庆欢乐! 一队穿黑衣的武士,在夜色的掩护下,从浔阳城的侧面城墙放绳索滑下城外,并悄悄绕行到灾民的帐篷后面。 他们人数众多,足足有五十名,远远超过泽王手下既疲且有伤损的护卫数量。 他们全部来自铁鹰山。 那是一个在江湖上非常隐秘的帮派。 但铁鹰帮的创始人,欧阳耕曾经孤身一人闯入少林寺,用剑划烂大雄宝殿内释迦牟尼佛庄严的脸,可见欧阳耕武功之高。 此事成为近几十年来,少林寺的耻辱! 这五十名黑衣武士全部都是铁鹰派的高手。 全部都是百里挑一的高手。 淅淅沥沥的雨声和欢笑声,淹没了他们的脚步声。 直到黑衣武士距离帐篷只有三丈远的地方,小伍才发现他们。 “有人袭营!” 小伍当先冲出去,左手抱着婴儿,右手出剑,一招白露横江往离他最近的武士胸口撩去。 不想那武士以诡谲的剑法竟绕至他身后,剑尖刺向小伍手中的女婴。 “铛”! 三三赶上来救援,横架一剑,那武士剑势不衰,一个翻转在三三的胳膊上划出一道,割破了他的衣袖,棉絮飘飞。 “唔唔唔!唔…唔…唔~”嘴里被塞着尿布的蔡思源极想大笑。 没想到吧!没想到他一个文状元跟江湖高手有来往吧! 这些都是跟他一样“胸怀壮志”的豪杰。 泽王的护卫武功实在太烂了!小伍和三三两个人还打不过一个铁鹰山武士! 这让蔡思源如何不想笑! 打斗声惊动了其他护卫,铁松、银河等人全部冲了出来。 泽王心知这些人是来救蔡思源的,即命人把蔡思源架走。 岂料黑衣武士直接扑入帐篷,屠刀砍向手无寸铁的灾民。 易惜儿站在城墙上,露出冰冷的笑容。 “我要你们死!所有人,统统杀光!” “只有你们全部都死光了,这世上再无人知道时疫有药可医,我相公的铁血策略才能继续下去,一切回到正轨!” 嬴景琰和护卫全部加入战斗。 但正如蔡思源所料。一来,泽王是富贵闲人,护卫的武功并不拔尖;二来,他们已经一日夜未曾休息,正在疲劳已极的时候;三来,他们人数不足,只有黑衣武士的三分之一还不到,还有多人受伤。如何能跟以杀人为业、精心苦练、养精蓄锐且又人数众多的黑衣武士对抗。 他们自己都未必能逃出一个性命,更别妄想救下那么多百姓的命! 只要这里的百姓死光,蔡思源就有办法在皇上面前参泽王一本。 蔡思源淋着雨水,一双眼睛在火光中闪耀着自功之色。 跟他蔡思源作对,不会有好下场的。 不到一刻钟,就会结束这场杀戳的。 蔡思源对铁鹰山的武士很有信心。 “嗤”。 一名黑衣武士抢先把剑刺入一名灾民的胸口,堪堪刺破棉衣,冰冷剑尖停留在灾民的肌肤之上。 猛地,他脖子一阵刺痛。 一个高大的黑影从他眼前一闪而过。 鲜血像喷雾从狭长的伤口喷出,百里挑一的铁鹰山武士,听到了自己死亡的嗤嗤声。 那是一种,血液从一个狭窄的出口奔涌而出的声音。 随即,才是灾民惊恐万状的声音响起,顶着一脸的血,睁着一双惊惧的大眼,双腿瑟瑟发抖,浑不知死神已从他跟前飘过去了! 他在剑尖即将没入胸膛的一刻,得救了! 紧接着,那道黑影像一个粗壮的旋风一样,左冲右突,前进后退,在灾民和帐篷之间穿梭。 人们完全看不出他是如何使剑的,黑衣武士便一个个倒了下去。一下子死了十几个。 易惜儿目瞪口呆。 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 小伍怀抱着女婴,说了声,“相思剑陶征山!” 泽王收剑微笑,“相思剑,我不喜欢这个称号,但剑法,还不错。” 蔡思源,刚刚还在自我满足的蔡思源感到了一丝挫伤。 为什么? 为什么泽王的队伍里有这样的能人?! 坏了他的大事! 易惜儿的小鹿眼中萃出一丝阴毒,猛地手指向草棚,“那!先把安氏这个贱人杀了!” 只要安馥珮一死,便没人再能救治时疫。 只要没人救治时疫,那么蔡思源的策略还是正确的。 蔡思源,她易惜儿的相公,是状元,是朝廷上冉冉升起的新星,将来是要成为国之砥柱,怎么能让安馥珮这个贱人坏了他的大事! 随着易惜儿的一声令下,城墙上又放下来二十名武士,加上之前的五十名武士中剩下来的三十四名,一共五十四名武士,全部扑向草棚。 这么多人,就是用身体的重量也足以把草棚压垮了。 安馥珮这次死定了。 陶征山武功再强,能一下子挡得住那么多人吗? 五十四名武士从四个方向,围成一圈几乎在同一个时间,飞身把剑插向草棚。 没想到,万万没想到,刚刚还像一个旋风的陶征山,忽然没影了,在众人面前消失了。 就在易惜儿觉得事情即将成功的一刻。 “嗤嗤嗤!” “嗤嗤嗤!” “嗤嗤嗤!” …… 响起一阵阵喷血的声音。 幢幢的火光下,一阵阵血雾如同盛开的血昙花,转瞬即逝。 原来陶征山并不是消失了,而是速度太快,人眼捕捉不到他的身影了。 陶征山就这样把铁鹰山七十名精锐武士全都杀了。 七十名百里挑一的武士,正如蔡思源所料,不到一刻钟。 只不过不是黑衣武士杀了全部灾民。 而是全部的黑衣武士都被陶征山杀光光。 非常干脆。 非常利落。 仅有一名,仅仅一名黑衣武士侥幸扑入草棚大门。 却在门口就被贯入胸膛。 尸体向前扑倒,差点摔到手术台上。 安馥珮抬眸,问了句:“发生何事。” 陶征山把尸体一把拎起,就跟拎鸡一样把尸体扔了出去,回答道:“无事发生。” 安馥珮就又埋头手术了。“既然无事发生,莫让人随便进出草棚,我这里手术需要无菌。” 陶征山抱拳答应,“诺。” 出了草棚,陶征山抱着剑挺立在草棚门口。 夜风吹着他长袍鼓荡不已。 “有我陶征山在,谁敢伤害安神医!” 正文 第二十四章 刀剑灭 黑衣武士被全部抹杀之后,百姓们才反应过来,他们刚刚又经历了一场死而复生。 从染疫,到活埋,被关城外,挨饿、受冻、淋雨,如今又被杀手袭击,一波又一波,让人应接不暇。 若没有泽王,若没有安馥珮,他们不知道死多少轮了。 共同的遭遇,反而让他们空前团结起来,越加的凝聚在一起。 泽王令众人收拾黑衣武士的尸体,抽劳壮力分班值守,灾民们踊跃参与,端真的是如臂使指。 之前,有些人身为染疫者是被活埋对象,而有些人跟随蔡思源,属于施暴者。 现在,两拨人握手言和,相互地谅解了彼此。 灾民们热火朝天,护卫们也各忙各的,陶往山一心守着安馥珮的草棚。 百忙之中,谁都没有注意到,两个灾民偷偷地松开蔡思源身上绳子,取出塞在他嘴里的尿布,悄悄溜进城里去了。 这两个灾民都是特殊体质,一直没有染疫,十分记挂在浔阳城内的妻儿。 一方面,他们离家已家,未恐妻儿惦念;另一方面,他们也怕妻儿已染疫,城内的处置方法不利妻儿。 他们十分不能理解泽王为什么放弃进城,既然蔡思源都表示已经接受神药,准备回去劝服易惜儿了。 难道泽王和安馥珮只管城外的灾民,而不顾浔阳城内百姓的安危了吗? 他们觉得,这中间定然是有了误会。 只要他们放蔡思源回到城内,蔡思源将安馥珮有神药能治时疫的消息带回浔阳城,上下一劝,自然而然误会化解,打开城门,放灾民入城,同时安馥珮把神药给浔阳城内每人一分发,皆大欢喜,happyendg。 没想到,他们刚刚把蔡思源连扶带拽地抬回城内,城门都还没关,刀子就架到了他们的脖子上。 蔡思源下令将这两个人捆绑起来,每个人戳上十七八刀,再令人取布条到茅厕里浸泡裹上秽物塞到二人的嘴巴里。 蔡思源明显是要把一肚子闷火发泄到二人头上。 这两个憨憨还以为自己能立下一件大功,却不幸被当成了冤大头。 蔡思源心里那个快活啊,什么叫绝处逢生,什么叫大难不死,说的就是他了! 他绝对是上天派下的使者,连老天都帮他! 蔡思源连衣服都不换,就押着两个灾民上城墙了。 凌冽的寒风吹得他的身体打了个冷战。 他身上刀口的疼痛,反而让他有了同等强烈程度的快感。 因为蔡思源复仇的时刻就要到来了! 千疮百孔的血色官袍在他身上,让他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魔。 他下令弓箭手全部站上城墙准备。 浔阳城外的空地不大,灾民的帐篷正正好在射程范围之内。 前后两排装备精良的弓箭手,箭全部上了弦。 “泽王殿下!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本状元满血复活了!哈哈哈!” 蔡思源一刀一个砍下了两个灾民的头颅,把他们的头颅挂在城墙上,把他们血污的尸体推下城墙。 他望着城墙下的人都缩小了,像是被他踩在了脚底下。 “看到了吗?这两个人我已经杀了,接下来就轮到你们了!今天你们所有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部都要死!” 他一声令下,万箭齐发,像蝗虫一样密密麻麻朝着灾民,对着灾民的帐篷飞去。 他看见灾民惊惶地向后跑去,相互挤成一团,有的人被推倒在地上。 一群蝼蚁。 蔡思源认为他们全都是蝼蚁。 蝼蚁的命运是没办法自己做主的,他蔡思源才是他们的主宰。 泽王的护卫们在竭尽所能,妄图让灾民平静下来,但在密密麻麻射过去的箭前,完全做不到。 在这种情况下,只有泽王嬴景琰还无所事事地在最前面,撑着一把黑色描金蛟的雨伞,闲庭信步,仿佛不知死之将至。 蔡思源正想出言嘲笑他一番,要知道,泽王一死,他就再也无法嘲笑他了。 没想到,所有的箭,好像是受到了某种神秘的诅咒一样,在距离嬴景琰一尺的地方,直直地跌了下去。 嬴景琰就那么淡定地站在跌落的箭雨后面,如同欣赏一道靓丽的风景线,勾唇微笑。 蔡思源呆若木鸡,“不可能!不可能!?” 他喃喃自语,怎么可能啊,他们明明在射程范围之内! 蔡思源一把抢过一个士兵的弓,亲自引弓射箭,他可是吃过基因制剂的,他使出最大的力气,把弓拉得满弦。 箭去得很快! 比他任何一个士兵射出的箭速都快! 带着风声,那箭直直地射向赢景琰的脑门。 一直到离嬴景琰三丈远的时候,还保持着原来的速度。 两丈! 一丈! 箭势未衰。 但就在离嬴景琰一尺远的距离。 箭仿佛被一种神秘的力量撕扯,箭尖朝下,一头栽了下去。 蔡思源疯了,疯狂地射出一箭又一箭。 可是,毫无例外,所有的箭都跌倒在嬴景琰面前。 在距离一尺远的地方,全部跌落了。 蔡思源终于明白了,射再多的箭都没有用的。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蔡思源真的想不通了,明明他才是,文曲星下凡。 嬴景琰的耳朵动了一动,唇角的弧度更大了。 “蔡状元,”嬴景琰云淡风轻地说,“这世上有一种叫刀剑灭的东西,五十万两黄金一套。” 刀剑灭! 从上古遗迹发掘出来的东西,是一种像布条一样的带子,埋入土内,当按下某个开关,就会吸附所有的刀、剑、箭等铁制品。 圣迹组织有时会把他们认为可以在外界流通的从上古遗迹挖掘出来的东西拿出来拍卖。 这个刀剑灭能够吸附刀剑,吸附力比磁铁还厉害,而且能折成很小巧的包裹,携带方便,很多国王、摄政王、将军、王孙公子都想要。 用刀剑灭布置在自己寝宫外面,不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吗! 可惜这样一套刀剑灭,起拍价五十万两黄金,没有一个帝王买得起。 让多少帝王想要而又得不到的刀剑灭啊,没想到居然被泽王嬴景琰买了去! 真是个败家王爷啊! 竟然用价值五十万两黄金的刀剑灭,保护一千多在蔡思源看来纯属蝼蚁,完全可以一脚踩死的灾民! 嬴景琰在安装帐篷的时候,就已经让护卫把刀剑灭绕着帐篷围了一圈。 在蔡思源下令射箭的时候,嬴景琰便启动了刀剑灭的开关。 所以嬴景琰如此淡定,对着一阵接一阵的箭雨全不当回事。 此时嬴景琰勾勾手指,叫过金山和银河。 “妙音坊的乐队跟你们一起来了吧?叫他们奏乐吧,大家都累了,听会音乐吧。” 于是乐队六七个人,坐成一排,对着浔阳城演开了。 拉二胡的拉二胡,吹笙的吹笙,弹琴的弹琴,敲鼓的敲鼓…… 一派热闹。 蔡思源站在城头也听得那乐声,是一出“状元出兵”,讲的就是历史上大梁国一个名叫褚红启的状元领兵打战,却只会纸上谈兵,导致兵败的故事。 嬴景琰叫乐队奏演这一出戏,不明摆着讽刺蔡思源这个状元嘛! 正文 第二十五章 五十吨黑火药 蔡思源在城头听到乐声,分辨出演奏的曲目,捂着胸口一阵阵发闷。 太生气了! 他可是状元! 从整个大越国的士子中层层选拔出来的,排名第一的状元! 当他被饮点为状元的时候,身穿红袍,披绣球,跨马游街,御林军开路,敲锣打鼓,走遍京城的时候,是多么荣耀! 今天居然被嬴累景琰这个游手好闲的王爷如此羞辱。 蔡思源咬唇,直到口腔中充满铁锈的血腥味,森冷的眼中露出一抹淬满了毒的阴笑。 嬴景琰以为这样就可以打败他了吗? 并没有! 他蔡思源是不会败的,他还有杀手锏! 蔡思源从城楼后面拖出一根细细的淬了油的棉线。 别看这条棉线不起眼,它可是连接一百吨黑火药的引线。 这些火药被分散埋在浔阳城外的地底下。 一旦浔阳城被围,蔡思源点燃这根引线,引线迅速燃到城外地底,引爆火药,火药爆炸,巨大的爆破力足以把环城墙外三公里的地,炸深三米。 届时,安馥珮、泽王,以及所有的灾民都会被炸飞,尸骨无存! 蔡思源在黑冷的天空下爆发出疯狂的嘲笑,“泽王啊泽王,你得意得太早了!” 他从城墙上取下一支火把,把引线点着,浸过油的棉线十分易燃,簌簌簌向城楼下方闪过去。 噼里啪啦的火花爆裂声,让蔡思源十分受用。 “安馥珮!受死吧!” “泽王!受死吧!” “蝼蚁!受死吧!” “去他娘的,你们这些凡人!统统受死吧!” 蔡思源站在城墙上咆哮,他在心里默数,“一、二、三……” 当他数到十的时候,如约听到了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轰隆隆!” 仿佛一条地龙从地底挣扎而出,泥土溅起三丈高,有的泥土甚至都掉到蔡思源的脸上了。 之前铁鹰山黑衣武士的尸体也被炸了起来,炸得四分五裂,血肉横飞。 “轰隆隆!” 那些炸药是一片连着一片,一个爆炸,很快就轮到下一个。 轰隆声不绝,地动山摇。 易惜儿在爆炸声中动情地抱住了蔡思源。 刚刚睡下的灾民又被吵醒了,在帐篷中揉着迷蒙的睡眼坐起来。 “发生何事了?” “地震?” “蔡状元又在搞事情!” 铁松等几名护卫在帐篷间巡逻,“安啦,安啦,睡你们的觉,有泽王在,你们有什么可怕的。” “说得有道理啊,天塌下来,有泽王和安神医顶着。” “要是连他们都顶不住,我们小民更顶不住啊。所以还是别多想了,就睡觉吧!” “话说蔡状元的花样还真多。毕竟是读书人,脑子不蠢,就是太坏!” 灾民都麻木了,居然真的翻个身,在爆炸声中又睡了。 蔡思源不屑,“一群笨蛋,死到临头还不自知。” “轰隆隆!” 炸药包一个接一个爆炸,蔡思源远远地看去,城外的灾民都在帐篷内,没一个人出来。 浔阳城内的居民,在睡梦中惊醒,还以为地震了,一个个从被窝里钻出来就往外跑。 “天哪,浔阳城爆发时疫,百姓已经够苦的了,居然又发地震!” “这是帝王失德,才导致天谴的吧!” “谁来救救我们!” 他们在浔阳城的街道上哭号乱跑,相互推搡踩踏,一片混乱。 而此时,蔡思源立在城头,爆出疯狂大笑,“泽王!再见了!愚蠢的人不配活在这世上!” 嬴景琰此时背着手,站在妙音坊的乐队前面,嘴唇开合,在巨大的爆炸声中,听不到他在说什么。 看其唇形,似在数数,“十、九、八……” 蔡思源一声冷笑,原来泽王在给自己的生命倒计时? “六、五、四……” 蔡思源忍不住跟着泽王的节奏数起来,“三、二、一!” 爆炸声戛然而止。 在蔡思源数到一的时候,世界仿佛失去了声音,陷入一片安静。 太诡异了。 灾民帐篷底下的炸药包没有爆炸。 不应该呀! 刀剑灭应该只能吸附刀剑,不能影响炸药。 这时候,草棚里传出安馥珮的声音,“太吵了!能不能安静点!” 嬴景琰笑道:“蔡状元,你听到没有,安神医嫌你太吵了!” 蔡思源内心很崩溃啊,“为什么?谁能告诉我为什么?!” 嬴景琰道:“你想知道?” 他轻拍手,叫出一个矮矮壮壮的护卫,这护卫刚从地里钻出来,衣服上还沾着泥。 嬴景琰道:“土豆,你可真调皮把蔡状元千辛万苦埋的炸药包都挖了,你说,是不是应该跟人家状元郎道歉一下呢!” 土豆瓮声瓮气地道,“那就把炸药包还给人家好了。” 嬴景琰笑了笑,“有道理,拿了人家的东西确实要还。” 嬴景琰遂叫过金山。 嬴景琰手下的奇能异士很多,土豆是擅长挖土的,跟土行孙差不多,是土豆最先发现地底埋有炸药包,并把它们挖出来的。 而金山有两条大力金刚腿,只见他把炸药包放在地上,助跑,飞起一脚,把炸药包向前踢出去。 嬴景琰则取过弓,把箭手泡了油,在火把上点着了。 “嗖”! 燃火的箭疾速追着炸药包。 在炸药包挨着城墙的时候,火箭刚好追上,射入炸药包。 “轰!” 炸药包爆炸了,爆出无数的火花,炸得城墙摇摇晃晃,城墙被炸出好大一条裂缝。 蔡思源甩开易惜儿,一掌拍在墙垛上,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他又失败了。 败得一塌涂地。 败得颜面尽失。 谁能想到啊! 谁能想到泽王手下有这样的能人,事先把他埋的炸药挖了出来。 而嬴景琰跟没事人一样,双手招招,示意妙音坊的乐队,节奏可以加快一些! 他很享受这音乐啊。 紧接着,金山把剩下的炸药包一个又一个踢向城墙。 嬴景琰如法炮制,把火箭一支又一支射过去。 炸药包一个又一个在城墙上爆炸,把城墙炸开好大的一个口子。 直到,安馥珮的声音从草棚里传出来,“泽王,别闹了,太震了。草棚的草掉下来,影响我手术。” 那口气,竟像是长者在训斥小辈。 而嬴景琰竟然听话地,“好,安神医说不能闹,就不玩了。” 又朝蔡思源招招手,“蔡状元,城墙的修缮费用,尽可计在本王身上。” 一副财大气粗的样子。 正文 第二十六章 没药?她现做 残破了一角的城墙。 蔡思源颓废地瘫倒在墙头,官袍破损,满身血迹脏兮兮。 易惜儿伸手搀扶,却被蔡思源推开了。 蔡思源惨白着脸,有点儿失魂,“你说,我是不是天生的失败者。” 易惜儿在蔡思源的身边蹲下来,“怎么会呢,相公,你可是大越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状元啊。” 蔡思源觉得这回答有点虚浮,他的目光掠过城墙下一排帐篷,落在灯光闪亮的草棚上。 安馥珮正在里面救治受伤的灾民。 如果安馥珮成功了,他就覆灭了。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忽然冒出这么多人来帮她?” 易惜儿顺着蔡思源的目光看过去,那两间草棚像是阻挡在她前进路上两块巨大的顽石,让她的心里特别不舒服。 她咬着唇,感到有一种陌生的威朝她压过来。 在此之前,易惜儿从没有把安馥珮放在眼里。 易惜儿问:“姐姐真的有药可以医治时疫?” 蔡思源很烦躁,“别叫她姐姐!” 易惜儿道:“妾只是想,姐姐也只是个凡人,怎么就突然有药可以医治时疫。难道他们吃了她的药,病都好了?” 易惜儿这么一说,蔡思源忽然想起一些事来。 安馥珮的药,需要每隔三个时辰吃一粒,连吃三粒,才能治好时疫。 但安馥珮只发了一粒,为什么? 蔡思源问,“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易惜儿道:“已过了子时了。” “嗯。”蔡思源点头,抬头看看黑漆漆的天,现在正是半夜。 安馥珮第一次发药的时候在酉时一刻左右,距现在正好已过了三个时辰了。 草棚外人头攒动,有的疫民已来问询何时发药。 而安馥珮身在草棚之内,没有动静。 安馥珮的药不够! 绝对! 这个发现令蔡思源热血沸腾。 蔡思源倏地站了起来,他又想起当时安馥珮与嬴景琰共乘一骑耳语。 他现在怀疑,安馥珮并非与嬴景琰打情骂俏,而是,在商量药物事宜。 之后,嬴景琰派了一个护卫铜豆出去,那护卫定是去买药的。 蔡思源猛地放声大笑,“哈哈哈!” 他知道那个护卫铜豆没有回来。 别说这深更半夜的,城门已闭,他们进不去附近城镇买药。 自从浔阳城发现时疫,附近乡镇都拒绝浔阳城的人进城。 所以,蔡思源笃定铜豆买不到药。 蔡思源高兴地趴在残破的墙垛上大喊,“你们这些蠢货,别等了,安馥珮没有药!” “她是不是骗你们三个时辰后领药?她是骗你们的!她根本就没有药!” 蔡思源令兵士们重复喊他的这句话,只要疫民们心思一乱,安馥珮就会自招灭亡! 而城外的疫民果然陷入恐慌。 “蔡状元说安神医没药了,不知是真是假。” “应该不是真的吧。蔡状元一直想搞死我们。” “可是,时间已经三个时辰了啊,应该发药了。” 越来越多的灾民从帐篷出来,一个个眼巴巴看着草棚。 泽王嬴景琰问小伍,“铜豆回来了鸿?” 小伍摇头,“还没有。” 灾民们涌向草棚。 “安神医什么时候出来?问一下安神医就知道了。” 陶征山手中拿着剑,灾民自然是无法进入草棚。 可是,陶征山握着剑的手,也有点不那么自信。 他的心中如擂鼓。 他有过疑问,为什么安馥珮只肯发一粒药,而不肯把三粒药一次性发完,好让百姓各自逃生。 他现在终于知道,是因为安馥珮的药不够。 远远不够。 眼见灾民们都起来了,一个个向草棚围过来,都要求安馥珮出来说句话。 陶征山的压力越来越大。 他觉得自己无法拦住这么多灾民。 “大家淡定,安神医正在手术,请勿打扰。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远远地,传来蔡思源疯狂的嘲笑,“大家别傻了,安氏根本就没有药,她无法救你们,她是骗你们的。” 陶征山的手,按在了剑柄之上,他就要拔剑出鞘了。 就在这时候,草棚内传出安馥珮淡定的声音,“小伍,帮个忙,给你一刻钟的时间,让大家排好队伍,开始领药。” 小伍得到安馥珮的吩咐,特别高兴,“不用一刻钟,半刻钟我就让他们排好队伍。” 嬴景琰问小伍,“铜豆回来了吗?” 小伍说:“没有。” 嬴景琰道:“铜豆没回来,你这么快就给他们排好队干什么?” 小伍挠挠头,心想泽王怎么那么聪明呢! 小伍道:“安神医,一刻钟不够,我需要两刻钟!” 安馥珮道:“一刻钟可以了,我听到马蹄声。” 铜豆催马加鞭赶回来的马蹄声,小伍没有听到,泽王也没有听到,可是安馥珮听到了。 六七分钟后,一匹马快奔到草棚前,铜豆抱着一个木箱子从马上滚下来,气喘吁吁跑进草棚。 草棚内,安馥珮刚好完成一台手术,剩下的收尾工作交给郑朝宗。 安馥珮从空间手镯中取出一台精致的制药机器。 把地金莲药块投入机器,加水,打开机器。 机器运作,开始自动碎药,加热,蒸馏,一道道管子,烘干,压制成药片。 每粒药的药丸份量相等,大小相同,十分精确。 六七分钟后,药片不断产出。 郑朝宗见之,惊叹不已。 安馥珮叫进陶征山,让他去发药,“此次每个人发足两粒,让他们自己看好时间吃药。领药后,是去是留,随便他们自己。” 陶征山拿了药丸走出草棚,时间不多不少刚好是一刻钟。 小伍堪堪让灾民排好队伍,只觉得安馥珮太神了。 此次,一次发足两颗药,彻底消除了灾民的疑虑。 “安神医果然说到做到,实在太神了!” “可不是,那个状元就是大骗子,骗得我们差点失去性命!” “还好,有安神医救了我们,要不然我们都死了不知几次了。” 这时候,陶征山让灾民去留随意,哪有一个人舍得走。 远处,站在城头上的蔡思源看见灾民们有序排队,并没有引起骚乱,他又惊又失望。 “怎么回事?为什么安馥珮又有药了?为什么!” 蔡恩源真是灰心失望透顶,到底是为什么啊,每次都能让安馥珮逢凶化吉。 而经过这一次又一次,灾民对安馥珮和泽王的崇敬之情更甚了。 “安神医千岁!” “安神医千岁!” “泽王千岁!” 灾民们发自内心地呼喊出声。 蔡思源觉得头重脚轻。 易惜儿握着他的手,感到有些异样,“相公,你的手心怎么那么烫?” 她拉开蔡思源的衣袖,只见他手臂密密麻麻都是红疹。 易惜儿大惊失色,“相公,你染疫了!” 蔡思源亦见到自己手臂上密集的疹子,心知无法幸免,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正文 第二十七章 本王要重新介绍一下自己 药物分发完毕。 安馥珮又做了两台手术,把几个危重的伤者给处理好了。 剩下的伤者,安馥珮都给他们吃了药,准备择期手术。 安馥珮太累了,她要休息,准备好好睡一觉。 从草棚出来,天已经亮了。 雨也停了。 天空干净得出奇。 泽王嬴景琰候在门口多时了。 他换了一件简洁而明朗的白色锦服,内松外紧十分合身,发丝用上好的玉冠束了起来,修长的身材显得标杆般挺直。 嬴景琰随随便便往那里一站,王孙公子高贵气息势不可挡。 看见安馥珮出来,他深邃的眼眸陡地一亮。 “安神医,本王有一礼物送你。” 嬴景琰干净俊逸的脸上露出笑意,便如三春暖阳般温柔。 安馥珮眉眼疏离,神情淡淡,“现下我不需要什么礼物,只想好好睡一觉。”说罢,懒洋洋打了个呵欠。 便是毫不顾忌自己的形象,却又一派天真自然。 嬴景琰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便是助睡眠的好礼,此刻已放在安神医的帐篷,请随我来。” 安馥珮便跟着泽王走过去。 她的帐篷在远离灾民的僻静角落,是所有帐篷里面最大的。 四边皆有粗大的木桩敲入地下,十分牢固。 帐篷里面甚为宽敞,底下铺着厚厚的羊毡,炭火已生了许久,十分暖和。 安馥珮没想到泽王给她的礼物是浴桶温水,还有新鲜的蔷薇花瓣。 想此处在城外,搬这么大的浴桶,烧这么多的热水还真是不容易。 嬴景琰笑问道:“这份礼物可还喜欢?” 安馥珮垂眸,“泽王有心了,我很喜欢,多谢。” 安馥珮向来不喜欢绕圈子,之前惨遭活埋,衣裳沾泥,如此奔波劳苦了一天两夜,出了汗,也碰过血,是该好好洗个澡了。 安馥珮伸手入水,测了测水温正好,不凉也不烫,“泽王可以出去了。” 嬴景琰脚没有动,微微侧身,指着案几上一摞衣物,“这是本王送你的第二样礼物,安神医可还喜欢?” 安馥珮随手翻了下,那是一套做工精巧的月华裙,十幅裙幅,腰间每褶各用一色,轻描淡绘,色极淡雅,上配以月白色暗描凤纹的袄子,其色竟与泽王身上的白色锦袍一套。 这也罢了,一会儿安馥珮洗完澡总得更换新衣。 更绝的是连内衣肚兜也齐备了。 安馥珮怔了怔,问道:“这是泽王你买的?” 嬴景琰侧眸,只见安馥珮拎着粉色刺绣肚兜,目光直直地看着他。 帐内温暖如春,气氛极其暧昧。 嬴景琰反而愣住了,没想过安馥珮如此大胆,偏偏目光中无邪又自然,说不出哪里不对。 嬴景琰干笑一声,“倒不是。”他手上拿着扇骨往侧边座团上指了指,“是妙音坊的这位舒小姐替安神医置办。” 安馥珮这才发现边儿上还坐着一粉光脂艳的女子,又见她身前摆着一张七弦琴,安馥珮疑惑:“这是?” 嬴景琰翩翩笑道:“待会儿,安神医一边沐浴一边听琴,岂不妙哉。” 安馥珮真服了泽王,果然是富贵闲王爷,享受人生的妙招不少。 不过细一想,这年代没有音响,没有手机,没有ipad,若想听音乐,那不可得真人弹奏了嘛。 嬴景琰向舒绕梁示意:“乐起。” 舒绕梁皓腕轻抬,纤长的手指在琴弦上拔弄,悠扬的琴声便从手指上流泻出来。 安馥珮甚觉好笑,却之不恭,只能领受了。“泽王安排得十分周到,我非常喜欢,你可以出去了。” 嬴景琰没有多言,抬步走出帐篷。 帐篷内,安馥珮取下头上素钗,散下如墨秀发,随手将那只无纹无饰的发钗扔了。 “叮咚”,银钗落在舒绕梁的足边,舒统梁微一抬头,只见安馥珮已大大落落宽了衣物,她眼中落入一段曲线玲珑之玉体。 舒绕梁手指一乱,琴声骤停一瞬。 安馥珮察觉,“嗯?” 琴声却又继续奏响。 安馥珮莲足一点,钻入浴桶,温暖而舒软的清水环绕着她,顿时令她身体每个细胞都舒缓开来。 清爽的蔷薇花香漂浮,令人忘却世间时疫纷扰,如置青山绿水花丛之间。 更兼耳畔妙音萦绕。 爽啊! 安馥珮正躺于浴桶内享受,猛地,帐篷右侧篷布上映入一身影。 “安神医,你饿吗?”竟是嬴景琰的声音。 安馥珮肚子适时地咕噜噜叫了一声。 能不饿吗? 安馥珮一晚上连做了七台大手术,体力消耗极大。 嬴景琰道:“浴桶左手边的案上有吃食,安神医可看见?” 安馥珮转头,果见案上摆着一盘熟牛肉,一盘烤鸡,几只肉饼,一碟子红枣,甚至还有一壶酒。 泽王啊,还真是个妙人。 “见了,多谢。”安馥珮随即抓过肉饼吃了起来,边道,“下次记得给我整点儿疏菜,不要全部荤的。还有,酒不能解渴,给我准备茶就可。” 舒绕梁的手指又是一颤,琴音咯地乱了一下。 她抬头看了看安馥珮,想不通为何这个女孩子指使起泽王来仿若理所当然,也太胆大包天了吧! 那可是高高在上的泽王啊! 是皇帝最宠的皇子! 没想到,嬴景琰竟是和和气气地答应,“好,本王谨记。” 安馥珮很快吃完了一个饼,又喝了点儿酒,水汽氤氲,加上酒力微熏,安馥珮两颊生晕,娇不可言。 泽王的身影还映在账篷上。 虽知泽王的眼睛并未往里瞧,但安馥珮此时只想好好洗个澡,然后美美地睡上一觉,不想被人打扰。 “泽王怎还不走?” 舒绕梁的内心已经很凌乱了,这绝对是她弹过的最乱的曲子了。 若换了舒绕梁在安馥珮的位置,那是恨不得泽王能在此时闯进来。 舒绕梁相信,换了她师父邱玲珑,也会如此想法。 泽王嬴景琰在帐外道:“本王忽然想起,本王与安神医见面,还未与安神医介绍本王名字。” 安馥珮困乏已极,直打呵欠,“泽王之名如雷贯耳,我早已知晓,不必介绍了。” 嬴景琰却道:“安神医从别人口中知道的,未必便是本王。” 还是一本正经向安馥珮介绍了自己,“本王姓嬴,名景琰,山河风景刻琬琰,是名景琰。安神医可直呼本王名。” 安馥珮道:“嬴景琰?” “喀啦。”舒绕梁手下琴弦断了一根。 嬴景琰顿了顿,“似乎太生硬了些,能把姓去掉,直接叫本王景琰吗?” 安馥珮道:“也不是不可以。好,景琰大哥,我已洗完澡,又吃饱喝足,要睡了,你可以走了。”语气中充满倦烦。 嬴景琰乃笑道,“正是怕你累到在浴桶内睡着,才同你讲讲话。需知舒小姐柔弱不胜,要是你在浴桶内睡着了,她可无法将你抱出,少不得还要本王动手。” 安馥珮诧异,“花红呢?” 泽王道:“你丫头跟小胡一起为伤者处理伤口,累极,此时也已睡下了。” “嗯。”安馥珮出了浴桶,随便裹了内衣被子,倒头便睡,“好,景琰大哥,你走吧。” 嬴景琰在账外怔了半晌,方道:“晚安。” “嗯,晚安。”软糯的声音从帐内传出,已近似呓语。 嬴景琰抬头,朝阳如火红的跳丸正从远处的山峰跃出,天地间霞光万丈,天已大亮了。 正文 第二十八章 蔡状元染疫 安馥珮在温暖的帐篷内,干净舒爽,耳边听着缓如流水的琴声,安然入睡,无梦无扰,如同婴儿。 相形之下,蔡思源就没那么舒服了,他染上时疫,躺在冰冷坚硬的大床上,身体发热发冷,不住发抖。 他弓着身子,裹紧被子,脑袋就跟灌了铅一样沉重。 恍恍惚惚中,蔡思源好像又回到了安化小城,从前的日子。 安化在大越的北陲,入秋便是极冷。那时候,父亲亡故,蔡思源典了身边所有值钱之物将父亲安葬。 他穷困潦倒,被赶出旅舍之时,身上也只剩一件单薄的袍子,无法抵挡安化寒秋。 就在他艰难蹒跚于安化寒冷的街巷之时,忽然一个人往他怀里塞了一件东西,回头就跑。 待得他发现怀里是一件缝得密密的厚实棉袍,那人已跑入小巷去了。 那人跑至小巷,却又从转角探出个头来,豆蔻少女,满面娇羞朝他一笑。 她便是三年前的安馥珮。 她送他的第一件棉袍,是蔡思源记忆之中最温暖的棉袍了,穿在身上,不但抵挡住了那一年的寒风,而且他心里也是暖烘烘的。 忽然之间,眼前娇羞的少女消失了,蔡思源的手中空空,一阵冷风吹上他,灌入他薄薄的单衣里面,刮得他打了个冷战。 怎会如此之冷?! 蔡思源猛地睁开眼来。 官邸广厦,房间端的是大得惊人,阳光无法照入,里头黑森森的。 恍惚之中,蔡思源似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来人!来人!”蔡思源下意识地嘶喊,“给我棉袍!给我被子!” 他的声音干燥而嘶哑,喉咙中似有刀片,割得他生疼。 一个婢女上身微屈,远远地站在房间一侧,声音发颤,似很恐惧,“大人,您……您已经盖了三床锦被了。” 蔡思源伸出手摸了摸身上,发现果然压着厚厚的被子。 既然如此,怎还会这般寒冷? 房子太大,大门未闭紧,有一股风闯入,便在房间里面游荡,把整间屋子的热量都带走了。 半梦半醒之间,蔡思源觉得自己还在破庙之中。 北风从残破的门窗孔洞呼呼灌入,把他的手指脚趾都冻僵了,失去知觉。 他生病了,颓然卧于破庙稻草之上,明明冷得彻骨,身体却在发烧。 眼前有个人影一闪,他看见安馥珮那张娇怯的脸,带着几分崇敬、几分爱意又几分怜惜,让人搬进来一筐炭火。 炭火燃着的时候,整座破庙温暖如春。 蔡思源伸手烤火,火堆却在眼前消失了。 手,触到一团漆黑的冷。 连同安馥珮的脸一起消失。 蔡思源在噩梦之中睁开眼,带着惊恐大喊出声,“来人!来人!给我烧起炭火!” 每喊一个字,喉中就像被刀片割了一次。 三年前那场大雪,让蔡思源卧病一个月之久,每天,安馥珮都带着她的小丫头花红来看他。 不管是刮风,还是下雨,抑或下雪,安馥珮都会到他的破庙之中,从未有一天中断过。 是安馥珮精心地照顾让他渐渐恢复。 有一天,安馥珮忽然没有像往常一样出现。 那时候,蔡思源已经痊愈了,天气也转暖,他便没有当一回事。 没想到,天黑时,安馥珮的父亲忽然找上门来,问他安馥珮的消息。 蔡思源才知道,安馥珮一早就来给他送饭菜和药,至夜未回。 安馥珮在来找他的途中出了意外…… 在梦中,蔡思源寻寻觅觅安馥珮的身影。 走了许多路,爬了许多山。 风刮着他的脸,他冷得无法站立。 这梦,让他万分疲惫。 等他艰难地睁开眼来,发现屋中一片漆黑。 发现并没有炭火。 发现并没有人在他身边照顾他。 蔡思源蓦地惊醒,反应过来,这已不是三年前他落魄的时候了,他现在是状元,是浔阳城的城主。 他的侍妾呢? 他的婢女呢? 他的仆人呢? 蔡思源生气地大喊:“来人!来人!” 喊了好久,终于有个婢女捧着炭盆小步跑上来。 听着哔哔剥剥的炭火爆裂声,蔡思源感觉似乎温暖了一些。 “水,给本官喝水!”蔡思源喉咙干涸,哑着嗓子叫道。 喊了好一会儿,都没有人上前。 蔡思源怒极,从枕下摸出一块玉珮,不由分说朝声音方向砸了出去。 那名婢女方慌慌张张上前来,抖着手扶起蔡思源,头别向一边,把手中的杯子送到蔡思源嘴里,却送错了,几次压到蔡思源的鼻子上。 蔡思源这才发现,婢女脸上蒙着一块黑布,仿佛万分嫌弃他的一般,虽然手扶着他,身子却僵硬着,脸也是远远躲着他。 蔡思源恼怒之极,一巴掌把那婢女打翻在地,连她手中的茶水也滚落在被子上。 蔡思源指着她骂,“你是在嫌弃本官吗?!” 那婢女跪在地上,双手撑地,瑟瑟发抖,“不是的,大人,是大夫说,时疫容易传染,最好……最好不要离大人过近。” 这话跟冰水似的浇了蔡思源一身。 她不过是个婢女,吃他的,用他的,在他生病的时候,竟敢不伺候他! 蔡思源生气,掀开被子就从床上跳起来,一只手去摸挂在床柱上的剑,没想到眼睛一花,头重脚轻,顺着床柱倒了下去。 蔡思源方知自己病得有多重。“去!去找夫人来!”蔡思源说,这种时候,还是要靠自己人。 所谓夫妻本是同林鸟,婢女仆从,到底都是外人,岂能与他同心。 婢女仍还跪着,只是身子往后挪了一挪,头抬起来,眼睛里满是不可思议,“大人,夫人不是……已经被活埋了吗?” 蔡思源好像头顶炸了个雷一样,霎时间,耳朵里全是嗡嗡声,也想起了所有事。“哼!”他冷笑一声,指着婢女,“你死了,夫人都不会死!” 不过,安馥珮自然也不可能在此时来照顾他了。 蔡思源话头一转道:“叫惜儿来!” 那婢女还是跪着没动,声音很轻,又不乏弱弱的嘲讽,“易姨娘说……她说她身子不爽。” “什么?”蔡思源瞪大了眼,无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惜儿她……她也染上时疫了?” 那婢女抬头,又低下,声音很轻,“好像没有……奴婢……奴婢也不知道。” 好像没有,那就是还没有。 蔡思源万万没有想到,在这种时候,易惜儿也会避着他,深恐他的时疫会传染给她! 正文 第二十九章 城外飞信 蔡思源从未有过如此的愤怒,他一直以为自己和易惜儿情比金坚,没想到,在他染疫的时候,易惜儿却躲了起来。 “去,去把惜儿叫来!不然我杀了你!” 那个婢女远远地惊惧地看了他一眼,连滚带爬地打开大门,跑出去了。 婢女跑得太急,忘了关门,冷风一阵一阵灌入屋子。 蔡思源冷到抽搐,全身每一块肌肉都在发摔,明明倒在床脚,竟没有力气爬上床。 过了很久,易惜儿还是没有来。 不但易惜儿没有来,连婢女也没有回来。 “来人!来人!来人!” 蔡思源声嘶力竭叫了很久,终于把管家徐乃昌喊了进来。 徐管家也跟婢女一样,脸上蒙着块黑布,看到蔡思源就跟看见瘟疫一样,站得远远的,低着头,避免吸入蔡思源呼出的气体。 不过,这会儿,蔡思源没功夫去管徐乃昌对他的不敬,他叫道:“叫大夫来!叫……大夫!” 徐管家站着没动,“大人,您忘了,府治的大夫十人,大人您下令埋了六人。” 大夫行医治病,接触时疫最先,十名大夫之中有六名早早染上时疫,蔡思源为防时疫扩散,便将其坑杀。 蔡思源道:“埋了六个,不……不是还剩四个吗?!” 徐管家身子往后缩了缩,“那四个……有三个下落不明……” 三个大夫下落不明,说不定也已染疫,自然是躲了起来。 蔡思源道:“还有一个!叫他来!” 徐管家还是没动,“蒋大夫说……说大人您已染疫,医治无用,接触还会传染给其他人,所以他……他就不来了,还叫我们,也是少与大人接触为妙……若必须要接触,也叫我们蒙上口鼻,离大人远一些。” 徐管家的态度倒是很谦恭,但依然站得远远的,挨在墙根儿边上,看见蔡思源倒在地上,也不过去扶他一把。 这人心,果然还是寒凉啊。 蔡思源不死心,“本官,本官没有染时疫……本官只是……只是偶感风寒……” 徐管家抬眼看了看蔡思源,“大人,您身上出疹,发热畏寒,这些症状皆属时疫,哪怕不是大夫,也可判定您已染时疫。” 蔡思源没料到徐管家如此快人快语,但他依然坚持,“快叫蒋大夫来……不然本官杀了他!” 蔡思源伸手,把跌在地上的剑捡起来,抱在怀中,以示自己仍是当权者,对浔阳城任何人皆有生杀之权。 徐管家躬着身子道:“蒋大夫说了,如若染上时疫,左右也是个死,所以……所以,他不来。” 蔡思源怒气上涌,此时却又无可奈何,“蒋大夫不来,你……去请……去请城中的大夫来!” 徐管家道:“大人,恕小人直言,这时疫千百年来无药可医,就算请城中所有的大夫来,也是没有用的!” 蔡思源竟然用剑撑地,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胡说,怎会无药可医!” 徐管家看了蔡思源一样,神情并没有多大的震动,“自然无药可医,否则大人您何以下令坑杀所有染疫者,甚至连夫人也……” 蔡思源的身子震了一震,“这么说,本官是死定了?” 徐管家双手抱于胸前,微微一揖,“请大人交代后事。” 蔡思源彻底傻眼,徐管家竟然叫他交代后事! 在徐乃昌的眼中,蔡思源已然是个死人。 或应该说,在城主府所有婢女仆从眼中,蔡思源都已是个死人。 否则,他们怎敢用这种态度对他! “哈哈哈!”蔡思源从未想到自己会有今日。 他一向觉得自己是天命之子。 当年他与父亲流落在安化,那么穷的日子,他没有放弃过攻读诗书;父亲亡故之后,安化的寒秋和冬天的雪,他熬过来了。 他考上了状元,他被任命浔阳重城的城主。 他就是励志逆袭的代表啊!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老天让他死! 他不相信。 “不可能,不可能。”蔡思源喃喃地道,“一定有药可医!一定有!” 然而徐管家还是保持着先前的姿势,固执地道:“没有!没药可医。请大人交代后事。” 正说着,忽然外面扑拉一声,一个什么东西,从天坠下来,直直砸在窗户上。 “箭!” 外面有仆从大喊,“城外的人放箭了。” 紧接着,便是一阵骚动,许多人在外面跑来跑去,显得特别慌乱。 蔡思源勉力拔出剑来,指着外面,“慌什么!” 这时一个仆人从外面跑来,跨过门槛,手上拿着一张写满了字的纸,脸上惊喜不定,表情特别诡异,“大人,箭是被拔了箭头的。上面绑着一封信。” 蔡思源坐在床沿,朝仆人伸手,“拿来给我。” 这仆人抬眼,却并没有走向蔡思源,而是把信给了徐管家。 徐管家抖了抖纸,依上面的字念道:“我夫李石兴:我是你妻胡雪丹,我身上的时疫,安神医替我治好了!孩子也平安生产,重七斤一两,十分健康,安神医给咱们的孩子取了个名字叫杏福。” 徐管家的眼珠瞪圆了,“城外有个安神医能治时疫!” 蔡思源咬了咬牙,“胡说!她……她是个骗子!” 这时,又是一支箭,去掉了箭头,上面也是绑着一封信。 徐管家上前捡起箭,取下信,展开。 这是另外一个叫李贤卓的士子写的。 “吾阳江书院学生李贤卓,误听城主之言,于城外杏子林染疫,幸赖安神医神药所救,现已恢复如初。广告浔阳城居民,时疫有药可治,请勿慌乱,有需治时疫者,可来请安神医入城,三粒神丸,药到病除。” 接下去,不断有箭射入。 无一例外,这些箭都是被拔除了箭头,箭身上绑着不同人写的信件,信的内容都是在称颂安神医的神药。 外面院子里,婢女仆从,围在一起兴奋地讨论着,欢笑着。 徐管家的表情,由惊疑变成惊喜。“大人。”他上前一步,“城外有神医可治时疫,是否将他请来?” 蔡思源自然知道这位安神医就是安馥珮,他手抓着床帏,瑟瑟发抖。 正文 第三十章 破开城门 浔阳城中,不管是路上,还是民居,都坠满了城外射来的箭。 这些箭无一例外,都被去了箭头,箭身上绑着信件。 这些信由城外被治好的疫民所写。 一千多名疫民昼夜不停地写信,每个人都要写上几十乃至上百封。 有的信写得文绉绉,字写得端正漂亮。 有的信全是大白话,字迹潦草。 但,每一封信都有完整的署名,代表一个活生生的人。 浔阳城的居民看到这些信,首先是觉得不可信。 但随着越来越多的信从城外射进来,他们发现信中的名字刚好有一个是他们认识的。 “胡雪丹?不就是李家集李石兴那屋的吗?” “就是怀胎八月的那个,被抓走的时候,肚子都很大了。” “怎么,她孩子生下来了?” 几个李家集的人聚在一起读这封信。 “我夫李石兴:我是你妻胡雪丹,我身上的时疫,安神医替我治好了!孩子也平安生产,重七斤一两,十分健康,安神医给咱们的孩子取了个名字叫杏福。” 一个字一个字读过去,读了好几遍。 每个人都又惊讶又兴奋。 “是不是真的呀,我女婿也染了时疫,现在被关在永嘉庙里。” “应该是真的吧,不然不会编得那么像,有名有姓。” “杏福,这名儿取得真不错,谐音幸福。” 不一会儿,书院门口也有人找到了一封来自熟人的信件。 “吾阳江书院学生李贤卓,误听城主之言,于城外杏子林染疫,幸赖安神医神药所救,现已恢复如初。广告浔阳城居民,时疫有药可治,请勿慌乱,有需治时疫者,可来请安神医入城,三粒神丸,药到病除。” 几名士子躲在一竿竹丛下面,其中一个不断拉扯袖子,盖住手背上的疹子,他染疫了,但不想让别人知道。 “李贤卓,不就是最受温夫子器重的寒门士子吗?每次考试都是他得第一。” “嗯,他风头太劲了,被于公子嫉妒。那天晚上他是被于公子派人抓走的。” “但是,我记得那天他并没有染疫啊。”那个躲躲闪闪的士子急于知道是不是真的有药可治时疫。 另外一个士子道:“哎呀,这种时疫很容易传染的,那天他们那么多人出去乱糟糟的,肯定是被传上了。” 那一个士子期待地道:“这么说来,时疫确实有药可医?” “应该是吧。” 其他的人不敢相信,但也确实希望是真的。 不但这些士子,其他人想法也都差不多。 浔阳城的街头巷尾,到处是这样一群一群的人,手里拿着信纸,聚在一起讨论。 越来越多的人从信件中找到相熟之人,这让神医神药变得更加可信。 “你们知道罗家三妹吗?那是个药罐子,从三四岁开始,药不离口,天天吃药,活生生把他们家吃穷了!” “罗三妹?我知道啊!我太知道了,这个药罐子,病了十几年了。她怎么了?” “罗三妹不但时疫被治好,连十几年的老病都被治好了。” “真的吗?那也太幸运了吧!这么严重的病都能治好!” 大家的语气变得羡慕。 真想一睹安神医的容颜。 有的胆大的人就跑到文嘉庙、城隍楼、富源观等地去找他们的亲属、朋友,向他们传达这个好消息。 这些寺庙、道观集中关着那些染疫的人。 这些染疫者实在太惨了,一卷蒲席就地并排躺着,说是集中隔离,每天有专门的人给他们送饭。 但实际上伙夫害怕染疫,都不敢来。 他们又是生病,又是挨饿,大批染疫的人住在一起,每天都有大量的疫民死去。 一开始还有人来拖走尸体。 这几天,连拉尸体的人都不来了。 有的人说,拉尸人已染疫;也有的人说,拉尸人已逃走。 众说纷纭,总而言之,现在尸体无人处理,任由它在寺庙中发臭发烂,生虫子。 直接导致疫民的居住条件更差了。 庙里也落进来不少箭矢,一开始这些气息奄奄的染疫者,还以为是蔡思源派人来射杀他们。 后来,他们才发现这些箭都没有箭头。 接着,他们也发现了绑在箭上的信。 识字的人,把这些信一封封读给其他的人听。 该怎么形容他们的心情呢。 震惊,不可置信,甚至有人怀疑这是恶作剧。 因为,在他们的认知中,这种时疫确实无药可医。 他们也接受了这样的事实,在这里痛苦等死。 有的人,是为了不传染给亲朋好友,自愿来到这里的。 这段时间,他们不断目睹着身边的人死去。 现在,忽然有人告诉他们,时疫可以医治,他们还真是不敢相信,无法置信。 可是,万一,万一这是真的呢。 他们希望是真的。 随着跌入庙内的箭越来越多,他们也发现信中有熟人的名字。 看起来确实是真的啊。 求生的欲望一旦被撕了一个口子,就好像野火燎原一样不可收拾了。 身体好一点的,摇摇摆摆起身,去敲庙门。 身体更虚弱的,爬也要爬过去。 “是真的吗?” “是真的的?” “让我们去!让我们出城去!我们要去找神医!” …… 与此同时,城主府中。 主薄董祖成带回来浔阳城的消息,“大人,现在城内的很多居民都收到从城外射进来的信件,他们听说城外有神医可治时疫,希望大人能够打开城门。” “假的!”蔡思源坐在床上瑟瑟发抖,身后披着三床厚被,而怀中仍还抱着那把剑,“时疫无药可救!不可能有药可救!紧闭城门,擅自出入者,斩!” 管家徐乃昌十分不解,“蔡大人,您不是染疫了吗?死马当作活马医,如果是真的,能治好你的时疫,那不是万千之喜吗?” 蔡思源胸口起伏,呼吸急促,不知道是因染疫所致,还是出于生气激动,口里大叫着,“她是骗子!是骗子!” 他俊气的脸庞发青,眼圈黑沉,喃喃说着:“我不可能会输!”猛地从床上跳下来,就好像忽然回光返照一样,光着脚,连鞋子也不穿就冲出屋子。 董祖成和徐乃昌两个面面相觑,皆不知蔡思源为何生出这许多力气。 蔡思源一径跑进后宅易惜儿正屋。 易惜儿正坐于梳妆台前发呆。 蔡思源一把抓住易惜儿的手,力气之大,险些把易惜儿摔在地上。 “你不是说吃了你的遗迹圣药不会染疫吗?!” 易惜儿的手腕被蔡思源拽得生疼,她一双小鹿眼,眼泪即刻弥漫了整个眼眶。 “相公,我……我染疫了。” 易惜儿把袖摆拉上去些,露出一截手臂,果然素白的手臂上点点红疹。 易惜儿也染了时疫。 这时,城门守将一身血污慌慌张张跌入内室,气喘吁吁禀报,“大人,城门……城门被暴徒撞开了!” 正文 第三十一章 泽王面前,谁在放肆 当时,城内的居民皆要求出城寻找神医,群情汹汹,已经势不可挡。 城门的守卫也有家人朋友染疫的,怎肯用心守门,便是假装不敌,顺水推舟开了城门。 城内的居民从蜂涌而出。 城外的灾民早在翘首以盼,看见城门打开,便疯狂地向城门跑去。 两股人在城门以外,吊桥边合在一处,就好像两股浪迎头碰上,欢呼声不绝。 不管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人人抱在一起,各自叫嚷,也不知对方叫嚷些什么,总之大家都很高兴便是了。 用箭带信是泽王出的主意,也是泽王的人马安排的,至于安馥珮和郑朝宗二人在帐篷内为剩下的伤者手术,对外面发生的事情充耳不闻。 泽王见城门已开,便令护卫们准备,着手进城购买原材地金莲。又分一小股人寻找城内的大夫,统计城内的疫民,视病情轻重缓急,病重的先发药物。 在热闹人群的后边,一辆马车在兵丁的护拥下,从城内驶出。 马夫的边上,坐着城主药的管家徐乃昌,横脸冷然,眉眼倒竖,拿着一支马鞭驱赶人群。 “让开!快让开!” 生生地从中劈出一条道路来,马车轱辘吱吱作声,来到了城外的帐篷前面,寻到中帐。 徐乃昌一跃下车,双手握住袍摆一抖,茶褐色滚边绸袍便抖得笔挺。 徐乃昌身材颇壮,往那里一站,官气十足,粗声叫道:“安大夫在哪里?快出来迎接!” 徐乃昌看过那些信件,料想信中所提的安神医既然不是太医御医,那就是民间的高手。 虽然安神医妙手可治时疫,是千百年难遇的赛世神医,但终究是个民。 而徐乃昌可是城主府的管家,代表城主,并不用对安神医客气。 可是他高声叫了许久,并没有人出来恭迎,两边人来人往的,各做各自的活计。 有几个小民已然看见他,眼珠在他身上滚了一圈,忽然噗嗤而笑,然后就走开了。 徐乃昌不由得生气,自从他搭上城主府这条线,何尝受过这种冷遇。 “你们聋了吗?快叫安大夫出来迎接!” 徐乃昌跨步上前,随手抓住一个小个子,眼睛一瞪,正想耍官威,猛地那人手腕一翻,也不知小个子如何用力,就把他给甩了出去。 徐乃昌摔在地上,只见那小个子站在他头后侧,右手臂曲在胸前,用白布吊在脖子上,小脸俯视他,仿若不谙世事的惊讶。 这是小泗,受伤的手臂刚刚动完手术,是以用绷带吊着。 小泗问,“你是什么东西,敢叫安神医出来迎接?” 徐乃昌一轱辘爬起来,恼甚,还以为自己遇到了个傻子。 他拍了拍身上泥,挺胸凸肚,拿出姿态,“小子,睁大你的狗眼,这是城主的马车,我可是城主府的管家!” 而此时,对面的小泗也觉得自己遇到了傻子,又惊又喜,“这是城主的马车?” 小泗凑到车头,用左手撩开车帘往里瞧了瞧,略见得里面有人躺着。 车边的兵丁拿着长枪搠将过来,小泗退后几步。 “里面是城主?”小泗问,心想,蔡思源竟还敢来?稚嫩的脸上浮现笑意。 徐乃昌横着脸,只当小泗是想巴结蔡思源。他轻蔑地瞥一眼小泗,向前逼近一步,说道:“正是,快叫安大夫出来迎接。” 小泗磨拳擦掌,已是跃跃兴奋,“难道城主他染疫了?” 徐乃昌很不高兴,这小个子太没礼貌了,真的是乡间野人,一点也不懂规矩。 “若非安大夫能治时疫,我们城主怎会大驾光临此地?!快叫安大夫出来迎接!” 徐乃昌的语调已经很严厉了,换了其他的升斗小民,面对他的冷脸,吓也吓死了,还不跪下朝他磕头。 岂知对面的小个子,仿佛是遇到什么喜事一般,邪门地大笑,“蔡状元染疫了!哈哈,蔡状元染疫了!” 徐乃昌被这人的无礼搞得十分恼火。“小子,你什么意思!” 徐乃昌脸色发青。 小泗笑个不停,不一会儿便有许多人围了过来,对着徐乃昌指指点点。 “这不是城主府的管家吗?以前他好威风的。” “城主也染疫了,就在这车里面吧?” “想必是来求安大夫赐药的,你们猜安大夫会不会给他药?” “换了我就不给!” 徐乃昌没想到这些升斗小民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他的脸上火辣辣的,“浔阳城岂容这种人撒野!” 他招呼了兵丁,“给我打!” 兵丁得令,都举着长枪往人群中乱搠。 换了平时,只要兵丁亮出武器,百姓们屁滚尿流,全都散了。 但今天,他们个个跟鬼附身一般,面对搠过来的枪头,非但不躲,反而更凑上来,笑嘻嘻地看热闹。 徐乃昌的眼前一晃,只听“喀嚓”、“喀嚓”数声,十几根长枪的竹竿已被折断了三四根。 徐乃昌面色潮红,“放肆,城主面前,竟敢反抗!” 小泗左手叉腰立于帐前,喝道:“是谁放肆!泽王面前,竟敢动刀动枪!” 小泗左手从挥里掏出一物,举起一抖,展出一面金底黑字蛟龙旗,随风飘摆出一个“泽”字。 徐乃昌傻了眼,因为射入城中的信只写有安神医,而未提泽王,所以徐乃昌只当安神医是个无权无势的乡野大夫。 此时,旁边的人笑着对徐乃昌指指点点,“泽王面前,还不跪下。” 徐乃昌只觉得脸上发烧,后背如有芒刺,当真是丢脸之极,双腿发颤,哆哆嗦嗦问道:“不知泽王殿下现在何处,小民……” “大胆!” 徐乃昌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小泗打断。 “泽王殿下岂是你这种奴才说见就能见的!快叫蔡城主出来恭候大驾!” 徐乃昌双股战战,连头也不敢抬,只看见某人的一双黑靴子,上面绣有金色蛟纹。 徐乃昌扑通朝那双黑靴跪了下去,“城主他……他身染时疫,病情危重……无法恭候泽王大驾……请泽王恕罪。” 前方传来一声嗤笑,泽王那充满磁性的声音,“蔡城主死了没有啊?” 徐乃昌知道自己今日是得罪了泽王了,吓得缩了缩身子,大气也不敢出,“还……还没有。” 他觉得自己挺冤枉,他是不知道泽王在这里,如果一早知道的话,那肯定恭恭敬敬的,不会像刚才那么失礼。 泽王道:“既然还没死,怎么就不能恭候本王大驾了。拉他起来!” 正文 第三十二章 不要为了这么个人浪费粮食 徐乃昌趴伏在地上,不敢稍动。 小泗用左手撩开车帘,笑嘻嘻跟蔡思源打招呼,“蔡状元,好久不见啊!” 蔡思源正自头昏脑胀、全身酸痛难受之极,猛地听到小泗熟悉的问候声,下意识地脊骨抽搐,浑身一阵恶寒。 蔡思源知道徐乃昌是带了自己来求药。 但徐乃昌不知所谓的安神医乃是差点被察思源活埋的安馥珮。 正想着,蔡思源双臂被小泗和三三两人一边一个扣住,从马车上倒拖了下来,按着跪在地上。 蔡思源染上时疫,是因为被安馥珮打了麻醉针注入大量时疫病毒,所以一发病就特别严重。 每被搬动一次,蔡思源就觉得自己的骨头被拆了一遍。 小泗假惺惺摸了摸蔡思源的额头,又假惺惺地道;“那么烫,是真的染疫了啊。难得。” 蔡思源只觉四面八方的笑声包围了他,让他感到颜面尽失。 他们在笑话他。 他很熟悉这种感觉。 以前在安化,他穿着缝补了多遍的旧衣去学院,就是这样的。 尽管他把袍子洗得很干净,把背脊挺得笔直,但同学们还是笑话他。 他们在他的背后窃窃私语,“都这样了,还如此用功,难道是要考状元吗?” 后来,他真的考上了状元,他不厌其烦,把捷报给那些嘲笑过的人一个个寄过去,他还分别给他们写信。 “汝等当日,可曾想过蔡某会有今日耶?” 他用这种方法吐尽心中恶气。 …… 涌上来的记忆,让蔡思源的身体忽然爆发出一股余力,他挣开小泗,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手指着四周群众,颤颤巍巍。 “你们!你们有何资格笑我!蔡某是为了……为了阻退时疫劳心劳力,连着三日……不曾合眼……这才……这才染上时疫!” 蔡思源站在城外风中,那风都往他厚厚的袍子里钻,像冰冷的雹子,在他身体里来回碾。 他叉着腰,勉力不让自己倒下去,回过身,将脸与泽王面对面,说道:“泽王,你身为皇子……皇子代表的是皇家颜面……此时此刻,难道……不应该……不应该嘉奖下官吗?!” 泽王负手立于帐篷之前,宽肩长臂,身材挺拔,撑得身上衣特别挺直,虽说是富贵闲王爷,却自带一番凛然气势。 泽王眯了眯他的桃花眼,举重若轻,缓缓地开了口,“如此说来,蔡状元觉得自己有功?” 蔡思源努力地抬起下巴,使泽王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显出桀骜之气,“下官自然有功!浔阳爆发时疫之初,经历陈远吉……经承林高翔……望风而逃,下官……下官亲率兵捉之,将二人斩……斩于马下……这才止上下惶恐风气,官府……官府照常运作,没有中断!” 蔡思源说了这几句话,已是气喘吁吁。 徐乃昌跪着向前爬行,匍匐于蔡思源身侧,磕头道:“蔡大人为了浔阳城时疫,日夜操劳,派人将染疫之人抓住集中关押在各处寺庙。为了号令杀死染疫者,斩断源头,蔡大人更是连自己的夫人都拉出去,当着众人的面活埋。这件事,在全浔阳城可是人人皆知啊!” “呸!”小泗照着徐乃昌的肩膀一脚踢过去,将徐乃昌踹翻在地,“你还好意思说!” 徐乃昌不明就里,以手抱头,仍然分辩着,“泽王殿下,小民所说,句句属实,绝对没有一句虚言啊。其实,当时夫人的时疫症状并不太严重,不过是身上起了疹子,有些发痒而已,府治的大夫也说,还不太像时疫,倒像是误吃了过敏之物。” “哦?”泽王偏了头,往安馥珮手术的帐篷望过去。 隔着帐篷帷幕,可见里头人影晃动,不时可闻器械撞击的轻微声响,一片忙碌。 看不见安馥珮是如何认真地救治伤患,只见陶征山抱剑挺立于帐篷门口,秋风吹得他袍子鼓荡着,像一尊门神。 这一边,小泗气愤地踹徐乃昌的嘴脸。 徐乃昌吃了一嘴的砂石,说话时,声音便是断断续续,“蔡大人为公忘私,大义灭亲,说夫人既已起疹,就当首先怀疑染疫。再说目下浔阳城时疫横行,只有竖一个榜样,才能号令全浔阳城坑杀染疫者。当时夫人和她的丫鬟抱着蔡大人的大腿哭求了很久,蔡大人都不为所动------” 泽王狭长的黑眉皱了起来,冷哼一声,“这么说,蔡大人对浔阳城时疫最大的贡献,便是坑杀了自己的夫人!” 蔡思源仰头,以尖刻如刀削的下巴对着泽王,竟是大义凛然,高声道:“不错!” 话音辅落,一个鸡蛋从人群后飞了过来,不偏不倚砸在蔡思源的下巴上。 “噗”! 鸡蛋破了,蛋黄蛋白糊了蔡思源一脸,黏糊糊地顺着他的脖子流下去,淌在他大红的棉衣上,红色加黄色,特别的耀人眼目。 接着是烂菜叶,朝蔡思源的头上扔过来。 徐乃昌抱着蔡思源护住他的主子,“你们这是为何?蔡大人一心为民,当时那丫鬟哭哭啼啼,阻扰蔡大人,蔡大人亲自责打丫鬟,棍子打断了两根,打得她骨头都断了,我们站得老远都听见骨头断裂之声。敢问普天之下,有哪个官能像蔡大人般为民牺牲?” 徐乃昌不明就里,一味地为蔡思源邀功,反而遭受了更多的鸡蛋和烂菜叶。 若非泽王阻着,灾民恨不得冲上来直接动手打。 泽王道:“然而药王谷早在两月前,便已宣布研制出时疫药方,蔡大人不知道吗?此前,药王谷神医纪如厚,还曾书信与你。” 众人哗然,原来,蔡思源早就知道有药方能治时疫了! 那为什么蔡思源还要行此铁血政策,诛杀所有染疫者啊? 蔡思源此时体力不支,坐在地上,他抹了抹脸上的蛋黄污秽,“知便怎样?------药王谷的药方未经验证,谁知------是真------是假?天下游医骗子假言能治时疫的人------那么多,都是为了-----为了谋取钱财!泽王殿------下------你能担保药王谷的药方------能治时疫?下官怎么------怎么听说,救治时疫的------乃是一位姓安的------呵呵,并非药王谷------非药王谷的药方!” 这时候,灾民们已经完全忍不住了。 “草菅人命啊!他早就知道有药方可以医治时疫了!” “骗子!为官不仁!” 蔡思源怒不可遏的辩驳,“你们------升斗小民!所处地位眼光就只有那么一点------知道个屁!你们知道------药王谷的这个药方,医治一个人所非金钱几何------需要多长时日!你们不知道吧!------你们又知道------浔阳城官员配备几何,赋税------几何,朝中赈银几何?------你们------你们没有资格评判我!” 不过蔡思源的声音都埋没在众人的义愤填膺里面了。 鸡蛋和菜叶,如同暴雨,从天而降,不一会儿,就埋了蔡思源半个身子。 …… 这时候,一道很轻的女子的声音,从帐篷后面传过来。 “都住手吧,不要为了这么个人浪费粮食。” 声音那么轻那么淡,却顿时让人群安静下来。 正文 第三十三章 前面那几个坑不错 鸡蛋和烂菜叶,刹那间便停了。 徐乃昌循着声音看过去,只见一个穿着蓝色圆领袍的窈窕女子从后面帐篷走过来,人群便自动分开两边,让出一条道给她。 徐乃昌便知这人是信中所写的安神医了。 她身形窈窕,款款地走过来,口罩遮住大半张脸,无法目睹她的容颜,只露出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泛着海波,深不可测。 不知为何,徐乃昌总觉得这个神医有点熟悉。 这份熟悉感,让徐乃昌胆大到觉得神医是一个温柔的人。 徐乃昌侧转身子,绕过泽王,向安馥珮躬身作揖道:“神医大人,我家蔡大人为国事民生操劳,不幸染疫了,还请神医赐下神药。” 徐乃昌说罢,向着安馥珮磕头不止,使得地上的蛋黄粘液以及烂菜叶混杂着泥土,重新黏上了他的额头。 徐乃昌觉得有点讨厌,抹了抹额头,朝着干净一点的地面跪行了几步,重新磕头。 安馥珮垂眸,看了看一派虔诚的徐乃昌,凝眉。 此前在城主府,这个人,可是对原主最趾高气昂、嚣张跋扈的一个。 “一介豆腐之女,懂甚礼仪,如何能至礼堂招待城中贵妇,一旦露出马脚,徒惹状元郎为人耻笑。” 言犹在耳。 安馥珮轻笑一声,“不必多礼了,你我本是熟人。” 这句话,让徐乃昌心中一喜,他说呢,怎么这个神医的样子那样熟悉,原来果然是熟人。 既然是熟人,那就好说话了。 徐乃昌直起身子来,说道,“安神医真是玲珑剔透之人。只要安神医能治好蔡城主的时疫,您神医的名头就越发响亮了。这比治好一千个疫民,更能抬高神医的名声。” 徐乃昌用他自己的性子想来,这人吧,无非重名重利,神医既然是个女人,又不能入朝为官,到浔阳城来救治时疫,目的可想而知,要名气! 神医出了名,去向她求治的人就更多,她能收的诊金也就越高,所获得的利就能更多。 识时务者为俊杰,当然是先救治蔡思源这个状元郎兼浔阳城城主啊。 徐乃昌道:“蔡状元乃是大越闻名的才子,若是安神医治好了蔡状元的时疫,届时蔡状元为安神医写上一篇文章,定然使得安神医的名字在大越广为流传,以致家喻户晓,那事,哪怕是药王谷号称‘阎王手下夺人’的神医纪如厚,也该拜倒在安神医的石榴裙下了吧!” 徐乃昌洋洋洒洒地说来,一口一个安神医,丝毫也没有想到他家的夫人也姓安。 着实的,此前的原主安馥珮,只是一个低等人商贩而已,就没有在他的眼界中出现过。 徐乃昌怎么也想不到安馥珮头上去。 蔡思源对于徐乃昌的说辞颇为赞同,顶着一头的鸡蛋汁、烂菜叶,斜眼看向安馥珮,心想,治好时疫这么大的功劳落在安馥珮头上,真是便宜她了! 安馥珮双手插在手术袍子的前兜中,语声清冷,“免了吧,蔡状元的才名,安某已经领略过了。” 徐乃昌好生诧异,这么大的恩惠,这个安神医居然不在意? 只见这女子走到蔡思源的前面,俯下身子,清冷的眸中带着盈盈的笑意,“蔡城主,此前你说,若你感染时疫,定会自请入坑,决不留在世上祸害百姓。蔡城主状元之才,记性甚好,应当不会忘记吧?” 蔡思源心中一惊,仿佛有一块冰从心头滚下来,安馥珮竟敢在此时揪着他以往的小辫子不放,她可是他的妻子!她安敢! 蔡思源坐于烂菜叶堆中,竟也凛然眸中放出冷光,“安氏------哼,好一个安神医------你------你是否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徐乃昌看见蔡思源的这个态度,就更觉惊诧了。 虽然他也知道蔡思源身为状元,傲骨铮铮,不过,现在他已经染上时疫,正盼着神医的神药救他,用不着如此跟安神医对峙吧。 安馥珮捋了捋额前散下来的碎发,搁于耳后,说道:“不敢忘。” 她直起身子,目光看向远方,伸手朝城下前几日炸出的土坑一指,“我看前面那几个坑就不错,蔡城主自行找个风水好的,躺进去吧。” 徐乃昌方觉得不对劲,原来安神医口中说的熟人,不是那个熟人,而是仇人的熟人啊! 这一下惨了,蔡思源好得罪不得罪,怎么会得罪安神医呢! 徐乃昌又抬起头,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眼前的神医,这莹然清澈的眼睛,这光洁胜雪的额头,这额前的碎发刘海,这讲话时轻轻柔柔却又带着一股悍劲的声音------他还是觉得这个神医很熟悉,但也还是认不出她是谁。 既然是主人得罪了人,他这个当下人的,少不得也得为主人弥补一二,说说好话,毕竟徐乃昌还得在蔡思源手下讨生活不是。 只有蔡思源继续当这个城主,徐乃昌才能继续借着城主的威风,继续威风啊。 徐乃昌裂开嘴角,露出了世俗之笑,“哎,别,别这样啊,安神医。所谓后退一步,海阔天空。蔡大人是一城之主,大越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状元,前途无量,有什么恩怨不能化解呢。” 安馥珮收回目光,落回到徐乃昌身上,只见徐乃昌抱着拳,躬着身,满面堆笑于她前面,她倒没想到一贯冷面的徐乃昌能做出如此之态,这是------能屈能伸? “哦?什么恩怨都能化解?”安馥珮问,“前脚说对你说惟愿一生一世一双人,骗你真心,后脚娶个娇妾过门,笑你不如她尊贵的怨能化解?” 徐乃昌一头雾水,他恭维地笑着,“怎么不能化解呢?人不能跟自己过不去啊,明明跟上蔡城主,安神医的名声就能更上一台阶,往后尊荣财帛享之不尽。” “呵。”安馥珮道,“给你一个好听的名声,但实际上却把你当成贱民,轻视你,克扣你的口粮,这种怨是可以化解罗。” 徐乃昌只觉得这些事听起来有些耳熟,他甩了甩衣袖,挥去脑子里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说道:“名声可贵,有多少人为了在史书上留个美名,死都不怕呢。些许小磋磨是没有什么的。” 安馥珮道:“那么活埋的怨也是能化解罗?” 徐乃昌怔了一怔,此事更蹊跷了,难道蔡思源把眼前这个神医也拉去活埋了? 徐乃昌开始觉得自己的话说错了,但到了这个关头,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冤家宜解不宜结,过去的事情也许是有误会,人始终是要朝前看的呀。依小的看,是可以化解,应当化解,必须化解。” 安馥珮眸火骤熄,水光凝冰,“既然徐管家认为活埋之仇可以化解,行,如你所愿,把你这个忠心之仆与蔡状元一同埋了。想来徐管家大肚能容天下能不能容之事,到了阴曹地府,也必然觉得活埋之仇无需介怀,是不会责怪安某了。” 一阵风来,吹动安馥珮的袍子,花红手上捧着一件藕色织锦头匆匆赶过来,口里喊着“小姐,小姐,外面风大。”把斗篷披与安馥珮身上。 徐乃昌看见花红眼睛一晃,心中讶异这个丫头怎么还没死?忽然看见眼前的神医解开了脸上的口罩,露出一张新月清晕、秀丽绝俗的脸。 这张脸,徐乃昌再熟悉不过,竟然是蔡思源的夫人,安馥珮! 正文 第三十四章 小小管家,果然可笑 徐乃昌的脸一下子跟火烧一样,只觉得十分丢脸,并且尴尬。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刚刚跪拜的竟然是蔡思源那个被关在后院的粗野夫人,安馥珮! 对于这个安夫人,徐乃昌虽然打交道不多,但也听得多,就是个卖豆腐的商贩,在机缘巧合之下,在蔡思源落魄的时候资助过蔡思源,蔡思源考中状元之后,为了报恩才不得不娶她为妻的。 否则像她这样的身份,怎么可能成为状元夫人! 徐乃昌的心底里对她是很不屑的,投机取巧,恰巧她运气好,投中了蔡思源而已。 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蔡思源一眼,只见蔡思源还是喘着气坐在烂菜堆里面,脸色铁灰。 徐乃昌一下子想通了,难怪蔡思源一开始就不愿意来求药,嘴硬嘴硬的,安馥珮竟然敢指个坑让蔡思源躺进去,换了徐乃昌,他也生气。 安馥珮打着哈欠往帐篷里走,神情轻松,身后披着宽大的斗篷,随风张扬开来,洋洋洒洒,气场全开。 徐乃昌火气上扬,他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右手提了袍摆,快走几步,疾冲到安馥珮的前面,微微躬身,堵在帐篷门口。 徐乃昌身子前屈,看似对安馥珮谦恭,语气却甚强硬,缓缓地说道,“夫人,论理这句话不该我来跟你说,可是,夫人你实在不该如此任性,就把药给大人,再跟大人道个歉,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在徐乃昌眼里,安馥珮这么做,不就是想要跟易惜儿争宠吗? 徐乃昌的眼神中流露出了面对下人才会有的轻蔑。 安馥珮怎么跟易惜儿相比,哪怕安馥珮长得美,到底也不过是个低贱的商贩女儿,识得几个字,会什么才艺,懂什么官场规则,在朝中又有什么依仗,能为蔡思源提供进阶之梯? 徐乃昌相信,只要是个男人,在安馥珮和易惜儿之间,就知道应该作何选择。 易惜儿可是翰林的女儿,从小熟读诗书,知书识礼。 其父易广明,已入翰林二十年有余,门人弟子甚多。 蔡思源与易惜儿成婚,是可以用刀易广明的关系网的。 还听说,蔡思源和易惜儿还是青梅竹马,感情甚笃,后来发生了一些小变故,才导致两个人分开。 安馥珮在这当中横插一脚,本来就是拆散了人家。 现在却让安馥珮成为正室,让易惜儿为妾,这已经很委屈易惜儿了。 徐乃昌继续道:“夫人你这个样子,实在难以得大人欢心。男人喜欢安静懂事的女人。大人很忙,没有功夫跟你儿女情长,夫人你就像以前一样,安分守己,不要给大人惹事,才是道理。” 花红替安馥珮收拢飞扬起的斗篷,面向徐乃昌,语带嘲讽,“然后,就是给蔡状元活埋,让你们在清明冬至给我们小姐烧纸,掉几滴假惺惺的眼泪,是吗?” 徐乃昌吃惊地看向花红。 蔡思源准备活埋安馥珮的时候,徐乃昌并没有觉得有任何不妥。 毕竟,既然在朝为官,就当以事业为重。 在时疫的关头,总是要有人出来牺牲的。 事成之后,蔡思源向朝廷讨要一些先夫人的封赏,将先夫人放在家族的族谱上供奉,那便是很对得起安馥珮的牺牲了。 只万万没有想到被牺牲的人,居然还有自己的思想! 这让徐乃昌感到不可思议,十分荒唐,好像有什么遮羞布被扯下,又好像有哪里的尊严被侵犯。 总而言之,徐乃昌异常恼火,而且又觉得难堪,因为难堪而更加恼火。 徐乃昌到底是在城主府混了多年,他很快就将所有的情绪压下来,正色道,“夫人,你该管管你的丫鬟,太放肆了!哪能在背后这样数落状元爷!” “啪”。 帐篷前面忽然有一鼓掌声落下,泽王的声音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细听却裹着威压。 “我今儿个才知道,下人还可以教训主人。” 连一个小小管家,都敢这样跟安馥珮说话,可想而知安馥珮平日在城主府中的地位如何。 泽王嬴景琰杀人的心都有了,右手食指和中指在扇柄上轮回敲打,思索着该怎么处置徐乃昌比较好,棒打还是鸩杀,不过都不够痛快。 徐乃昌没想到泽王会帮安馥珮说话,有点讶异,更多的是恐惧,腿发软,立即跪下了,想着泽王说不定是被安馥珮给蒙骗,毕竟安馥珮只是个卖豆腐的。 他还试图说服泽王,把泽王的思想掰正,“泽王殿下,您不知道,我家夫人本来------本来只是卖豆腐的,大人怜悯她曾经帮过自己,所以才娶了她。可是夫人老是摆不正自己的身份,所以------这是家事------” 话音刚落,徐乃昌举起右手,对着自己的右脸颊狠狠地拍了一下,力气之大,是的右边脸颊发红,落下的五个手指印,浮肿起来。 徐乃昌自己都觉得奇怪,右手僵硬,好像不受控制似的,硬是要自己打自己。 接着是左手举起,在左边脸颊重重落下,打出五个清晰手指印,火辣辣的疼痛。 左右手一起,对着自己的脸颊左右开弓。 徐乃昌且惊且惧,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安馥珮收起银针,淡笑嫣然,“知道错了就好。让泽王殿下您见笑了。” 徐乃昌想说不是,但肿胀的脸颊裹着嘴巴,发出的声音含糊不清,“窝布是-------窝布是------” 他想说,他不是在认错,他也不觉得自己有错。 但他不受控制地打自己巴掌,导致话说不出来。 泽王看着徐乃昌两边高高肿起的脸颊,明知是安馥珮用银针扎了徐乃昌手上某处穴位,既觉新奇,又觉痛快,亦是勾了唇,“小小管家,果然可笑。” 看来,这女孩足可以保护自己,倒不用他替她出头了呢,愉悦,却也不免感到有些可惜。 徐乃昌这一打起自己巴掌来,没完没了。 小泗心里面奇怪得不得了,凑到徐乃昌身边看着,“喂,你打累了没有?怎么还不停?” 徐乃昌的两边脸肿得像馒头,两颊麻木,舌头也大了,且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停下,惊惧不已,“锐啊------锐的-------” 小泗左手在裤子上擦了两下,跃跃欲试,问:“要不要我帮忙?” 徐乃昌是真希望有人能帮忙的,但不是这种帮------小泗一巴掌劈在他右边脸,直接把他从帐篷里面扇到外面的土坑里了。 掉到土坑里的徐乃昌,两只手仍在不停地扇自己。 正文 第三十五章 挑拨离间 安馥珮打着哈欠,回自己的帐篷去了。 蔡思源仍在帐篷外的空地上,浑身发抖,难受之极,易惜儿带着一个老嬷嬷在旁边照顾他,但无法令蔡思源身体的痛苦减轻一些。 易惜儿自己也染了时疫,虽然现在的症状不严重,只一想到后续时疫病情加深,难免会跟蔡思源一样,跟那些染了时疫死去的人一样,易惜儿就觉得很担忧。 就在二人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另一个穿着水蓝色圆领袍的人朝他们走了过来,俯下身子看了看他们,说,“这不是蔡状元和易姨娘吗?怎么,你们二人也染上时疫啦?” 易惜儿认得这个人是郑朝宗,眼眸垂下黯了几分,虽然默而不语,但大颗大颗的眼泪如珍珠一般坠下来,易惜儿知道自己的容貌,这样哭着的时候最是楚楚,惹人生怜。 郑朝宗的口气听着和善,“他们也太不像话,快将城主扶到我的帐篷里去吧。” 易惜儿喜从天降,眸中的眼泪却更多了,噙着眼泪,哑着烟嗓,对郑朝宗说了一声:“谢谢。” 因是郑朝宗做主,倒也无人阻拦。 易惜儿扶起蔡思源,拍了拍蔡思源身上的泥土,将黏在他头上和肩上的菜叶摘去,柔柔弱弱,纤步袅袅的跟在郑朝宗后面,来到主帐边上一处圆形帐篷。 易惜儿不知何故,“哎呀”一声,右脚一崴,便软软地摔了下去。 蔡思源病体笨重,整个人都难免压在她身上。 只见红色污浊的袍子下面,钻出一张清秀绝俗的瓜子脸,惊惶的眼中带着几分无助,几分哀怜。 易惜儿今日特别穿了一件色彩偏素的水雾翠烟衫,配上这无助的眼神,真是勾人同情。 郑朝宗回头来看,果然摇摇头,折返回来,帮着易惜儿把蔡思源扶入帐篷,将他安置在自己的榻上,还打来了一盆温水。 易惜儿又福了福身子,对郑朝宗千恩万谢,伸出一双纤纤素手,绞了绞毛巾,替蔡思源揩净脸上手上污渍。 郑朝宗把水盆端走,脏水倒在帐篷后面的空地上,回来的时候,又找出一件干净的袍子,让易惜儿给蔡思源换上了,说道:“蔡城主,你也别怨安神医。之前你要活埋了安神医,这做法也实在太偏激了一些。不如好好地跟安神医道个歉,你们夫妻一场,总还有些情谊在,只要你心诚,我想安神医是会给药的。” 蔡思源卧于榻上,眼珠子向着郑朝宗转了一转,又闭目,哀叹了一口气。 易惜儿双手置于胸前绞着手绢,心思如潮,暗想郑太医不明她家中情况,之前易惜儿视安馥珮如愿眼中钉,是奔着要弄死她的念头折磨欺负她的,现在安馥珮一旦有了旁的心思,哪还能原谅他们呢。 即便安馥珮原谅了蔡思源,也不能原谅她易惜儿。 再说,安馥珮原谅了蔡思源,对她易惜儿有何好处,安馥珮在府中有了地位,以后易惜儿再想像以前一样,牢牢把控府中大权,怕是不能了。 易惜儿拿手绢轻轻擦了擦眼边的泪痕,“难道郑太医手中没有药吗?” 郑朝宗道:“不瞒蔡城主,此药只有安神医方能制,本太医手中确实无药。蔡城主想要快快的治好时疫,还是要问安神医拿药的。” 易惜儿倒吸了一口冷气,她的目光落在郑朝宗身上,暗暗打量了他一番,低下头时,又仍是柔弱姿态,“然则郑太医跟着姐姐这么些日子,替疫民问诊看病,难道还不知道姐姐的药方吗?” 郑朝宗站在帐篷正中,单手负于背后,另一只手摸着山羊胡子,脸上浮现出钦佩的笑意,“药方其实很简单,单一味药物,就是地金莲。不过如何将地金莲熬成药丸,只有安神医会,我们旁人是做不了的。” “哦?”易惜儿沉思着,“郑太医您是神医纪如厚的弟子,也不会熬制抗时疫的药丸吗?” 郑朝宗诚恳道:“确实不会,她制药的方法十分特别,别说我们药王谷没有这样的制药手法,就算是放眼天下,也找不到一个。” 于帐篷的暗处,易惜儿的眸光阴狠之色蓦然闪了一下,随即又熄了,恢复了柔柔的模样。 “郑太医这样的话说出来,给我听了还不要紧,若是让天下人听了,岂非要让人以为堂堂神医,还不如一个糟糠女子吗?” 易惜儿这种本事简直是与身俱来,与男人的心思拿捏地极其准确。 郑朝宗不远千里,巴巴地从京城赶到浔阳城,就是为了医治时疫的,一是为了黎民苍生,二是为了扬神医的威名。 如今,神医的名头却被安馥珮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子抢了去,又有哪个人能受得了呢,药王谷的人,也不会善罢甘休的。 郑朝宗的心果然跳了一跳,有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 易惜儿道:“你丢了自己的名声,自己不在乎,难道连药王谷的名声也要丢了去吗?” 郑朝宗握着山羊胡的手渐渐攥紧,不觉中扯着了自己的胡子,扯得下巴生疼,几乎要把胡子都连根拔下来。 易惜儿的话,若是早几日说,郑朝宗或许会被她说动。 但不是现在。 这几日来,郑朝宗亲眼看见安馥珮精湛的医术,非药王谷所能比,十个药王谷也比不上。 郑朝宗也亲眼看见安馥珮是如何强撑着一个被易惜儿虐待过的虚弱的躯体,坚持给伤者做手术。 这些经历,让郑朝宗对安馥珮无比敬佩,哪怕是师父责怪下来,他也要力保安馥珮。 郑朝宗就知道易惜儿是在挑拨离间,面带愠色,“其中详细,易姨娘并不知,请勿乱言。” 易惜儿侧着眸光向上,瞧了瞧郑朝宗一张潮红愠怒的脸,只以为郑朝宗已然被自己说动。 她垂下眼眸,语声反而更低了一些,“正是,我一介妇人只知侍奉丈夫,不知外间事,胡言乱语,郑太医一听而过,不要放在心上。” 她这一句话以退为进,稍转身子,握住了蔡思源的手。 连蔡思源听了她的话,都觉心中感动,回握易惜儿的手微微颤抖。 易惜儿道只知侍奉丈夫,那不就是指蔡思源嘛! 蔡思源觉得这才是他心中的妻子啊,当初实在不应该娶安馥珮的。 易惜儿哀哀可怜道:“我听说,为人医者,当怀悬壶济世之心,在医生的眼中,只要是伤者、病者,不论好人,还是坏人,他都会对其救治,这也是你们药王谷的训誓,不是吗?” 郑朝宗满面怒容的点点头,“不错!你想说什么?” 易惜儿道:“可是姐姐,却只因为于府中些许龃龉,便连自己的丈夫也不肯给药,任由疫民辱他骂他,这样的人,这样的道德又怎么能做一个大夫呢?” 郑朝宗更愤怒了,下巴抖动,上前一步,“依你说,便该怎样?” 易惜儿又怎知郑朝宗这副生气的样子,是因为她说了对安馥珮不敬的话。 实在,易惜儿在如何挑拨一个男人面前,还从未翻车过。 易惜儿道:“依我的愚见,不如将安氏的制药法子偷出,先治好我家相公的时疫。反正,郑太医在救治疫民的过程中全程在场,相公病愈后便向浔阳城的居民告示,这药其实是药王谷发出的,全是郑太医的功劳。” 易惜儿眼见郑朝宗胸口起伏,满脸涨得通红发紫,神情越来越激动,她自以为郑朝宗已经被她说动,继续道:“药王谷本来在天下间名声甚隆,况且药王谷在两月前就已经研制出抗疫药方,这个告示没有人会怀疑的。至于安氏,她本来就是个卖豆腐的低贱女子,只要相公说,这其中出了误会,又有谁会相信她有这种神药呢。” 郑朝宗手攥着腰间小兜,捏了一捏,那里本来还藏着几粒抗时疫的药丸,本来他决定只要蔡思源和易惜儿好好的对之前所作所为道歉,态度诚恳,他就给他们药的,现在看来------ 虽然悬壶济世是药王谷的训誓,但他,真的不想给这种人药啊! 正文 第三十六章 老妖精和小妖精 郑朝宗快步走出帐篷,气冲冲地,并未向易惜儿交代只言片语。 易惜儿只道郑朝宗是去筹谋怎么偷安馥珮制药的法子了。 怎知郑朝宗其实是被她气走的,她与抗时疫药失之交臂。 郑朝宗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了。 虽然这帐篷中生着炭火,其实暖和,但蔡思源拖着病躯,总是感觉寒冷异常,身子发抖,牙齿打战。 眼见帐篷外面就是热火朝天,人来人往,十分热闹,而这个帐篷内不免就显得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易惜儿身边的一个老嬷嬷,叫全碧兰,在帐篷内来来回回地踱步,气得不行不行的。 “安氏难道是想扣着药,逼迫夫人让出主母之位吗?” 身为下人,全碧兰这句话骄横之极,连“夫人”的尊称都没有,竟直呼安馥珮为安氏,而称易惜儿为夫人。 她滚刀肉般的脸,眼神向下压着,却丝毫未曾觉察自己的话有何不对之处。 在名义上,安馥珮依然是蔡思源的正妻,本来就是主母。 易惜儿便行管家之责,那也依旧是妾室。 盖因平时她们对安馥珮轻视惯了,到了目下的境地,仍然视安馥珮为下等人。 易惜儿攥着手绢坐在榻沿上未动,低声说了一句:“全妈妈,只是这主母之位,本来就是她------” “哎!”全碧兰不等易惜儿把话说完,就打断道,“她这种卖豆腐的西施,连我也不如,怎么能执掌城主府中馈,当真贻笑大方!” 易惜儿拽了拽盖在蔡思源身上的被子,又伸手在蔡思源手心中按了按,这话像是对蔡思源说的,“我不要紧,若非相公所拖,我本来也------无所谓管家之责,只是我以为这样做,是能为姐姐分忧,没想到姐姐反而因此记恨我了。------如果姐姐因为怨恨我,而不肯给相公药,那我宁可奉让管家之权,交给姐姐罢了。” 易惜儿低着头,从蔡思源这边看过去,垂眉伤神,抿唇忍让,全是做低伏小的委屈。 全碧兰勃然发怒,“夫人就是心太善了,才让这个女人挑战你的权威。你信不信,你这次一让了步,以后她还会得寸进尺,提出更多的要求。” 易惜儿恹恹道:“只要她能给相公药,我就是让她一次也没什么。要不然,相公他病成这样------若是------若是他有个三长两短,我-------全妈妈,我们可怎么办?” 易惜儿的话让全碧兰的心中一沉,仿佛有块大石压住了。 这时代的女人全指着男人过活,万一安馥珮真的不给药,最后蔡思源死了,易惜儿这一辈子算是完结了,以后只能守着暗夜枯灯过日子了。 而全碧兰身为易惜儿的乳娘,也从此没了盼头了。 全碧兰拨了拨帐篷当中的火盆,使得火更旺一些,又把火盆往榻前送了一送。 她心中的怒火更炽。 炭盆的火光映在她阴沉沉的脸上,有一种新鲜的反差,像是一樽毒酒在炭火上烤沸了。 “这个女人!”全碧兰咬着牙,“疯七疯八,只怕是把蔡状元拖死了,她都不在乎。” 易惜儿开口时带着泣声,“若是能够,我情愿以身代相公------姐姐,她怎么那么想不通呢。” 蔡思源躺在榻上,眼眶一片酸涩,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若非发烧到脱水,此时他眼泪也要掉出来了。 他从来也没有想过,这只是易惜儿的激将之法罢了。 固然,易惜儿是不想让蔡思源死,但是,难道真的让易惜儿舍下面子来去跟安馥珮赔礼道歉,屈尊让步,央求安馥珮赐药? 这种事情,易惜儿当然是不愿意去干的。 反正只要她动动嘴皮子,自然会有人去干。 全碧兰是易惜儿的乳母,易惜儿对她再了解也没有了。 忠心,而且简单。 还有,全碧兰是真的能心狠的。 全碧兰把拨火的铁钳子往火炉里拔出,拿在手上,“夫人,你狠不下这个心,我去给你找这个女人出来!我就不信了!我还能收拾不了她!” 易惜儿把手绢往手心里塞了塞,提醒道:“全妈妈,现下姐姐不同往日了,可向她晓以利害,能劝她回心转意最好。” 这个世界上,哪还有一个女人能离开男人呢。 纵然之前蔡思源对安馥珮有多少轻慢之处,但少了蔡思源,安馥珮也成了无根之木。 易惜儿相信安馥珮是会明白这个道理的。 若是安馥珮实在不肯,她也有后招。 药王谷不是早在两月前,就已经研制出抗时疫的药了吗? 难道这世上,除了安馥珮,就真的再也没有人能医治时疫了。 况且郑朝宗不是已经告诉她,抗时疫药方,只有地金莲一味药物吗。 有了药方,她就不能找个大夫制出抗时疫的药? 不过,蔡思源要多受几天苦楚罢了。 蔡思源吃过基因制剂,身体的底子比寻常人要强健得多,目下体表的症状看起来凶恶,却还未伤他根本。 易惜儿相信他能顶过去。 但若是,在此时,她向安馥珮服了软,以后再想要翻盘就难了。 易惜儿这样一想,眼中泪盈盈的,又唤了声:“全妈妈,在姐姐面前,姿态放低一些,到底她才是姐姐,我------我虽然出身比她尊贵一些,焉知,姐姐不正因为这个而恼我呢。” 全碧兰的身体的火被易惜儿这句话完全给点燃了。 “夫人,你不要再说了,老奴万不会让安氏这个贱人爬到你的头上!不给她点颜色瞧瞧,她怕是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 全碧兰撩开帐篷帘子,大踏步出去了。 帐篷的后面,小泗把耳朵离了篷布,笑嘻嘻朝身后的花红招了招手,喔着嘴唇,用唇型说话,“老妖精走了,还剩下个小妖精在里面。” 花红手里拎着个木箱子走了过来。 小泗把手中的一个布兜打开给花红看了一眼。 里面密密麻麻蠕动着的,竟是一团蛇。 花红吓得抛了木箱子往后跌倒。 小泗嘻嘻一笑,“你怕什么,又不是给你的。”撩起帐篷一角,把一兜的蛇全倒进蔡思源和易惜儿所在的帐篷里面。 “小妖精,都到这份上了,还有功夫算计安神医!让你尝尝爷的厉害!” 正文 第三十七章 谁的帐篷中有蛇 这一日,太阳大好,暖暖地照在浔阳城。 不管是城内城外,人人脸上挂着喜气。 甚至城墙上值守的兵丁,也忍不住举着玄色旗帜挥舞,无声地叫好。 城外帐营之中,更是人人欢庆,各自收拾,相互道别,准备进城。 在这热闹的氛围之中,忽然响起一道粗砺而尖利的声音,“蛇!蛇!安神医的营帐,有蛇!救命!救命!安神医!有人用毒蛇害安神医!” 小泗刚刚往易惜儿的帐篷中放入一群蛇,忽然听到这个惊惶的呼叫声,感到十分奇怪,挠头不知所以,“怎么回事?我明明是把蛇驱进小妖精的营帐了呀?” 花红也抬了头寻找声源,“这声音听着,是易姨娘身边的全嬷嬷。” 全碧兰的声音,越喊越远,一下子就让整个帐营区骚动起来。 “你们听到了什么?安神医被人害了?” “说是有人往她的帐篷里放毒蛇?” “谁那么坏啊!抓出来把他打死!” 这一千多名疫民,数次生死边缘,全靠安馥珮和泽王相救,对安馥珮是发自内心的敬爱,一听到有人对安馥珮不利,一个个都急坏了,收拾细软的也不收拾了,拆装帐篷的也不拆帐篷了,唠嗑的也不唠了,扔下手中的活计,往安馥珮的帐篷赶过去。 全碧兰看着人们一个个跟她擦身而过,她滚刀肉的脸上现出阴狠之色,一群笨蛋,只消这里的一个男人,闯入安馥珮的帐篷之内,安馥珮的名声便是不保。 之前她听安馥珮说大白天的要去休息睡觉。 她也不知道安馥珮是怎么回事,一离开城主府,如此慵懒,拿捏作态。 哼呵,既然是睡觉,想必安馥珮身上只穿亵衣,让众人闯入其帐中,场景必然十分凌乱难看。 这样的情景被人看到了,安馥珮以后还有何面目见人! 就是蔡思源也会觉得丢脸之极,一定会休了她。 全碧兰是易惜儿的乳娘,看着易惜儿从小长大,与易惜儿荣辱与共,是栓在一条绳上的蚂蚱。 天底下,她是第一个为易惜儿屈居妾室打抱不平的,她早就想除去安馥珮了。 之前在城主府,她便暗戳戳各种欺负贬低安馥珮,但她觉得,再怎么欺负安馥珮,再怎么让安馥珮吃不上饭,再怎么让安馥珮遭受下人的轻视,都是治标不治本。 只有把安馥珮彻底赶出城主府,让易惜儿成为蔡思源的正妻,才是王道。 现在,机会不就来了嘛! 全碧兰在营帐内往来穿梭,把安馥珮帐篷有毒蛇的话到处喊叫了个遍。 ------ 嬴景琰就在安馥珮的营帐前面。 他发现这个女孩很爱睡觉,基本上不是在手术,就是睡觉。 安馥珮在手术时,精力旺盛,十分专注。 下了手术台,便跟小猫一样,慵懒少动。 嬴景琰知道,安馥珮这是在城主府中长期遭受冷遇,导致身体太虚,体力不足,想到徐乃昌一个小小管家都敢对她如此无礼,他十分心疼。 他特别从锦玉食请回来一个厨子,每天给安馥珮开小灶。 这一回,他让厨子熬了一碗羊乳红枣粥,用粳米、生晒参切片,红枣去核放入旺火煮四分之一时辰,再倒入羊乳熬煮成粥,可以益气健中、温润补虚。 他亲自带着厨子来送粥,这样,安馥珮在沐浴的时候就能吃了。 忽然间,他听见全碧兰的呼叫声,紧接着小泗和花红便匆匆忙忙地赶了过来。 小泗步履如飞,脸色慌急,“打蛇抓虫我最在行!蛇在哪里?我打它七寸!”他右臂吊在脖子上,左臂一伸,就去撩帐帘。 嬴景琰扇柄递出,在他后背某穴轻轻一点。 小泗只觉肩部一阵剧痛往下传递,双腿软了,倒在地上,回头见是自家的王爷。 “王------王爷------?” 嬴景琰神色如常,淡笑道:“小泗,你没看见相思剑陶征山在这里,别说是蛇了,连只苍蝇也不能飞进去。” 陶征山侧着眼看了看小泗,忽然双臂张开,往上飞跃,几个纵跳,回来的时候,拎回来一个人,重重地摔在地上。 “是这人在胡言乱语!” 花红见是个头发半白的妇人,粗壮水桶腰,四方脸,穿着厚厚的大绿色缎面棉服,面目极其熟悉且可憎,正是易惜儿身边的乳娘全碧兰。 花红叫了起来,“你!你不是全嬷嬷吗?” 全碧兰不知何故自己被突然凌空地抓了起来,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又被从空中摔下来了,摔了老大一个屁股墩儿,老骨头疼痛几乎要散开。 再回神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跌在一顶超大豪华的帐篷前面,花红,还有一些她不认识的人围着她。 一个右臂用白布吊着的奇怪装扮小个子气汹汹责问她:“安神医的帐篷里没有蛇,你为什么乱说话?!” 全碧兰心底突突突的,想不通他们是怎么看穿她的。 但她到底是老辣,慌张的神色从横肉脸上一闪而过,很快就镇定下来,假做谦恭的笑容道:“我这不是不知道安夫人在哪里嘛,所以只能出此下策,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着急,想要快点找到安夫人而已。” 陶征山的剑忽然琳琅一声响,白光一闪,似乎是出鞘,但随即又还剑入鞘,向着众人道:“此处无事,安神医要休息,谁都不能打扰她,你们散了吧!” 全碧兰看见大胡子脸色铁黑,目光阴沉,特别的凶相,心中惊疑不定。 前头另一个穿白色蛟纹大氅的人,倒是和善地很,长得又俊,桃花眼露出笑意,说道,“你是城主府的仆人,确有几分聪明。是想要给蔡状元求药吧?” 全碧兰听他语声和蔼,喜得点头,“正是这样。蔡城主病得严重,奴婢担心地很。话说安夫人她------” 全碧兰下意识地要说几句诋毁安馥珮的话。 却听泽王说道:“然则安神医正在休息,你在营帐中大叫大嚷,不明就里的人闯了安神医的营帐,于安神医的名声有损。你身为城主府的奴婢,又如此聪明,这一节,你不会想不到吧?嗯?” 说到后面,泽王语调下压,便是极其的威严。 正文 第三十八章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全碧兰朝泽王叩首,头俯在地上,屁股撅得老高,脑子却在飞速地转个不停,“奴婢一心为蔡大人索药,便不拘其中小节了。” 只听泽王道:“你倒是忠心地很。”声音不辩喜怒。 全碧兰立即把头磕地更用力,“奴婢不单是对蔡状元忠心,更是对朝廷忠心。” 她侃侃地道,“蔡状元是大越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状元,又深得皇上重任。当今浔阳城的时疫来势汹汹,城中大小事务皆要仰仗状元公处理。而今,状元公因为忙于抗击时疫而病倒了,他这一病倒,城里的各项政务皆都无法维持运行。所以,奴婢以为,治好状元公的病是当下最最重要之事。” 泽王有点懵,他本意是挤兑全碧兰几句,让她有点自知之明。 哪知道全碧兰丝毫没有半点羞愧之心,反而在他面前侃侃数落起安馥珮来,泽王不由得负手向阳而笑,“言之有理。” 全碧兰胆子更大了一些,埋头说道:“可现在安夫人因为一己私怨,明明手中有药,却不给蔡状元救治,置自己的丈夫安危而不顾,更置浔阳城的百姓于时疫感染水深火热之中不管,这罪过实在太大了。奴婢恳求王爷做主,狠狠地惩罚她,好让她知道自己错在何处。” 话毕,忽然听得陶征山手中剑,又是铿锵一声,似乎是拔剑了,又似乎没有。 全碧兰的后脑一阵发凉,但脑袋还是好好地长在自己的脖子上。 便听泽王叹了一声,道:“据本王所知,安神医在城主府中受到不公待遇,如今才会记恨蔡状元,照本王看来,她之所为也是情有可原。” 泽王提议道:“何不如让蔡状元与易小妾来跪在安神医前面,负荆请罪,本王或可劝解一二。” 全碧兰以头触地,砰然有声,直至脑后的发髻都松散了,头上重重的金钗插不住,横七竖八的。“哪有什么不公待遇,这些话,想必泽王殿下是听安夫人说的吧。” 泽王问道:“难道事实并非如此?” 全碧兰低着头道:“此事说来惭愧,状元公这位安夫人是小门户出身,性格极是自私狭隘,好挑弄是非。城主府何尝有过亏待她,只因她见识浅陋,状元公令我家小姐执掌中馈,她怀恨在心,便造出如此谣言。” 全碧兰虽是一介奴仆,素喜与人争辩,颇通诡辩之术,颠黑倒白,有条有理。 泽王可算领略到什么叫刁奴了,他敛眉,英气的脸上已经显出愠色,只是全碧兰跪着,低着头,自然是看不到泽王的脸色。 全碧兰说:“我家小姐是翰林的千金,知书达理,怎么会亏待她。此事不用细辩,明眼人一听便知道真伪。” 陶征山手中剑,又是锵然一声,仿佛拔剑了,但身子笔直地站着,似乎动也没动过,只是眼皮下垂,嘴角歪了一歪,便转过头去,看也懒得看全碧兰一眼。 不说陶征山,就是小泗等人早就气得嘴巴鼻子都歪了,要不是碍着泽王的面子,不能给泽王惹麻烦,小泗恨不得把全碧兰先杀后埋,再埋再杀,然后再拖出来鞭尸。 泽王摸了摸鼻子,竟还忍得住没有发作,“照你这么说,本王是应该惩罚她了?” 全碧兰听得泽王如此言语,心中喜之不尽,抹了抹脸上的汗,满面笑,皱纹折起跟一朵老菊花也似。 “泽王殿下当真英明,虽然安夫人有抗时疫的药方,治好了一千多疫民。但她为人刻薄,睚眦必报,连自家的相公生病了,也要以扣药来胁迫。实在太过于薄情。” 泽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确实,倘若这种流言传出,对安神医颇为不利。” 全碧兰语重心长地道:“推己及人,倘若是泽王殿下家中有这样的女子,也是头痛之极。” 泽王垂头看了看眼前跪着的妇女,满口诡辩,当真是老奸巨猾。 若非自己早已明了安馥珮是何等样人,真的容易被她哄骗。 泽王道:“依你说,便该怎样是好?” 全碧兰磕头道:“以奴婢的意见,不如打她一顿,令她即刻交出神药治好蔡状元的时疫,同时交出制药药方,让泽王殿下可以按药方制药,拯救万民于水火!以免被安氏拿着药方,连泽王殿下都事事任她拿捏啊!” 泽王深吸了一口气道:“万一本王打了她,她还不肯交出药方呢?” 全碧兰道:“断然不会,像她这样的女子,最是欺软怕硬。便是蔡城主和易夫人平日对她太过宽容,由着她性子粗野,才会有今日之事。若是有人能教训她一顿,担保她以后就老实了。” 陶征山的相思剑叮当作响,但并没有对全碧兰下手,反而远远地走开了一些,似乎跟她躲呆一刻,都憋得慌。 泽王道:“可是安神医毕竟救治了那么多百姓,本王此时不嘉奖她,反而给予其惩罚,若是叫天下人知道了,岂不是笑本王是非不分!” 全碧兰头碰在地上,说道:“虽然不能明着给予惩罚,但是咱们暗暗地给她一些苦头吃,让她知道知道厉害,别人却看不出来,有何不可。” “哦?”泽王怒极反而笑出声,秋日的阳光落在他脸上,眸光映着大氅的明黄色,笑意里跳着慧黠,踱步到全碧兰跟前。“怎么才能暗暗给她吃苦头,你有什么好法子吗?” 全碧兰捋了捋衣袖,“这样的方法,不要太多。譬如说,抓住她的手,拿一枚纳鞋底的针,对准她指甲缝扎进去,针眼既小,却痛地锥心刺骨,保管她一次就怕了。再不然,就往她嘴里塞个漏斗,往里面灌冰水,此时天气寒冷,灌冰水效果最好。” 泽王眸子一眯,“这样的事情,平时你没少干吧?” 全碧兰道:“哪儿能呢,我家易夫人心善地很,最多也就是被惹急了,针扎她两下而已。” 泽王点头,“很好。”乃向小泗招了招手,“小泗,你去打些冰水来,请这妇人多喝一点。再去找一根粗粗的纳鞋底的针,按这妇人说的方法,往她每个指甲缝里戳一针,少扎一次,本王就扎你!” 小泗早已经气得肚子胀,听到泽王的吩咐,喜得没跳起来。 “是!殿下!” 小泗回答地掷地有声,一把将吊在右臂上的吊带给扯了,甩了甩右臂,仿佛已经复原了,大步向前,一只手抓住了全碧兰一只胳膊反扭住,另一只手掐住了她后脖,将她控制住,喝问道:“谁那有针,快拿过来!” 全碧兰没料到泽王说翻脸就翻脸,打探了她折磨人的法子,却是用来对付她自个的。 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此时全碧兰悔之不及,极力地挣扎,岂知头一甩,头顶的发髻整个的掉了下来,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脑袋,像是个刚刚剃度的尼姑。 全碧兰一下子就定住了,片刻,才放声大嚷,“头发,我的头发呢!” 除了她的头发,还有插在她发髻上的满头重重的千足金打造的金钗发簪呢!全部一齐掉在地上了。 小泗也是一愣,随即又爆笑不止,抬眼看去,陶征山抱着他的剑往这边乜斜了一眼,好像这里的事跟他毫不相干似的。 实际上,若非是陶征山习武之初,就已经发过誓,习武是为了天下苍生,不滥杀,不斗气,不报私仇,那么陶征山刚才那几次出手,就不是单单剃了全碧兰的头发那么简单,而是直接取其人头了。 小泗吧,就是觉得论折磨人的方法,别人的办法总是比自己多。 小泗琢磨了很久,央求小伍,“小伍,你麻利的,帮我找根香来,我要在她头上烫九个香疤!” 手底下,全碧兰绝望也似,歇斯底里地嚎啕起来,疯狂扭动胳膊,堪堪才扎了一个指头,她的人就晕了过去。 正文 第三十九章 我知道你的心了 且说小泗按住了全碧兰,正准备大展身手,忽而听到有个女人的声音惊惶大叫:“蛇?救命?有蛇啊!” 众人刚刚被全碧兰骗了一遭,以为又有人出来行骗,纷纷吐槽。 “呸!年纪轻轻不学好!” “长得挺好看,怎么做出来的事情那么不上道呢!” 没有一个人搭理易惜儿的求救。 不远处的小泗嘴巴咧开,展出一抹促狭之笑,“小伍,走,我们看看去!” 小泗揪了全碧兰的脖子,便往蔡思源所在的帐篷走去,掀开帐帘,定了定眼睛,适应帐篷内略略昏暗的光线,只见蔡思源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身上裹着厚厚的棉被,上面爬满了蛇。 小泗的小脸上全是笑,“蔡状元你怎么成这个样子啦?” 他提起全碧兰重重扔在帐篷当中,嘻嘻笑道,“蔡状元,放蛇的人,我抓住了!我这就替你惩罚她!” 他左手抓过全碧兰的手腕,将她的手臂反扭过来,右手拈着一枚粗针,对准了她食指指甲缝,用力地扎下去,捻了一捻。 全碧兰痛得嗷嗷叫,水桶腰扭个不停。 小伍一脚踩在她屁股上,令他动弹不得。 蔡思源昏昏沉沉,听到这杀猪似的嚎叫,嘴角抽了一抽。 小泗道:“蔡状元是觉得这刑罚过于惨烈吗?嘿嘿,但这法子,可是这个老太婆自己告诉我们的妙招呢!据说曾经这样对付过安神医。” 蔡思源猛地身躯一震,干涸的嘴唇瑟瑟,似乎有话要说。 全碧兰冷汗淋漓,嘴角连哈喇子也流出来了,十分地难看,趴在地上分辩,“没有!啊!~痛!~咝~痛!轻点!啊!~我没有!”说话间,又挨了一针。 小泗道:“你不说实话是吧?”将针重重地按下去。 这刑罚过于惨烈。 小泗听着全碧兰的嚎啕,想起安馥珮那样柔柔弱弱的身体,那双手,也曾被这女人如此虐待,就气得冒火,捉住全碧兰的手,把她每个手指嵌了个遍。 易惜儿躲躲闪闪在旁边,眼见全碧兰受刑,她那小鹿眼里已经蓄满了泪水,却也不敢说话,生恐小泗迁怒到自己,也不敢动,害怕蛇会向她爬过来。 蔡思源皱了皱眉,仿佛经过漫长的思索,这才开口道:“去请我夫人来,我有话跟她说。” 小泗满不在乎,“你叫她来,她就得来啊?!看看你们是怎么对待她的!” 小泗朝全碧兰的屁股踢了一脚。 “再敢对安神医不敬,我剥了你们的皮!” 小泗丢开全碧兰满是血的手,招呼了小伍扬长而去。 易惜儿这才嘤嘤嘤哭出声来,上前抱住了全碧兰,泣不成声,“全嬷嬷------全嬷嬷------你怎么样?” 全碧兰汗涔涔的,手指又痛又肿,“那个贱女人,居然勾搭上了泽王,难怪------难怪她现在如此嚣张。” 易惜儿怔了一怔,想起三天前官道上的马车,安馥珮与泽王共处一车,他们二人之间必然有些关联。 易惜儿摇了摇头,泪津津地说,“我不知道啊。” 全碧兰转向蔡思源的床榻走过去,哭出忠仆的模样,“大人,安氏如此不守妇道,您可要好好地惩罚她呀。” 蔡思源睁眼,一条蛇正从他的脸边爬过,脸上传来冰冷而潮腻的触感。蔡思源身上每个毛孔都倒竖起来。 太恶心了。 也是他躺在床上不动不挪,要不然这些蛇应该早就咬他了。 蔡思源不敢吭声,担心惊了这些蛇。 这几天,他所受的离奇遭遇,比他人生的二十年加起来还要多。 目下,他身染时疫,浑身又冷又酸痛,极其难受,想做什么,全做不了,脑子里转的,却是过去在安化时的一些往事,安馥珮年轻而又天真的美丽脸庞,时时在脑海中浮现。 蔡思源心中郁郁,甚为烦躁。 蓦地听到帐篷外熟悉的声音,“全嬷嬷这时候还想着害我,当真是忠心得很。”声音淡淡,却充满着嘲讽。 蔡思源的身躯一震,知道是安馥珮来了,他闭眼,深吸一口气。 安馥珮已掀帘而入,身后还跟着花红。 全碧兰憋了一肚子火,一见安馥珮现身,立即大叫着冲过去,“贱人!你是要造反了吗?” 她伸开右手,照着安馥珮的脸狠狠扇过去。 却不料,安馥珮轻轻侧身,便避开了这一掌,同时左脚往全碧兰右腿内侧一勾一带。 全碧兰一个踉跄朝前摔倒,跌了个狗吃屎,嘴巴正好磕在一条蛇上,那蛇直起身子,吐出蛇信,蛇头朝前一探,往她嘴上咬了一口。 全碧兰捂嘴惊叫。 安馥珮看也没回头看一眼,“身子骨老了,走路都摔跤,就不要想着打人了。” 全碧兰想说,她哪里是自己摔倒的,明明是安馥珮绊她,但她一开口,嘴唇就痛得不得了。 “卖豆腐的,别以为你勾搭上了泽王,老身就会怕你!在城主府,状元公才是你的天!” 易惜儿拿着手绢在颊边抹了抹泪,软绵绵地朝安馥珮跪了下去。 “姐姐。”易惜儿带着哭腔。 她知道蔡思源在旁边听着,一开口便是万分的怯弱,仿佛安馥珮欺负她似的。 “我知道姐姐是气我执掌城主府,你心中不甘,所以才同相公怄气。你若怨我,就怨在我一个人身上,不要责怨相公。姐姐,妹妹我甘愿受罚,不管姐姐怎么打我,妹妹都甘心领受。” 安馥珮淡笑一声,“也是奇了,易姨娘这时候还有心思装乖卖可怜。你没看见你家相公身上都是蛇吗?怎么不先想法子把这些蛇处理了?” 安馥珮点了一支驱蛇香,那些蛇闻到气味,便四散爬出帐篷外面去。 蔡思源感到蛇都爬走了,舒坦了一些,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来,朝安馥珮招了招,“馥珮,你过来。” 安馥珮眼角微动,语声仍淡,“别叫我名字,下次见面,请叫我安女士。” 蔡思源转眸,看见安馥珮不喜不怒的秀丽脸庞,他嘴角微弯,竟是笑了一笑,“好,我知道你的心了。只要你拿出神药,替我治好了时疫,回府之后,我许你从旁协助惜儿共掌府中事务。你与她,以后好好相处罢。” 安馥珮秀绝的脸上挂着一抹嘲讽,道:“是时疫把你脑子烧坏了?其一,我不会回城主府;其二,我更不会同易姨娘共事一夫;其三,我看见你便感到恶心。” 安馥珮手中一个药瓶子,里面装着为数不多的三粒白色药丸,“这里就是抗时疫的药,一共三颗,间隔三个时辰吃一粒,药到病除。” 她又从腰兜里取出一张纸来,上面已经写满了墨字,“这里是一张和离书,你签字画押之后,我即刻就把药给你。” 正文 第四十章 和离不成,丧偶也行 安馥珮此言一出,帐篷内的三个人都很震惊。 全碧兰一只手捂着肿胀香肠嘴,一只手指着安馥珮口齿不清地,“天哪,安氏!你以为自己是谁啊,和离!开玩笑,你怎么想的?” 在全碧兰四十多年的生命里,还没有听说过哪个女人主动要求离开自己的丈夫的。 全碧兰的丈夫是个烂赌鬼,她生了三个女儿,都被她丈夫当成赌注给输掉了,其丈夫非但没有半点愧疚之心,反而责怪全碧兰是个倒霉鬼,害得他手气不好,才导致他赌输了。 全碧兰无数次想过要逃,都被抓了回来,甚至在回门的时候,在娘家多待了一天,便遭受丈夫惨无人道的毒打。 她去衙门告状,反而因为她违反了“亲亲相隐”之法,被衙门打了三十大板。 这样的日子过了七八年,直到后来全碧兰机缘巧合,给易惜儿做了乳娘,有了翰林撑腰,全碧兰的日子才稍稍好过一点。 但其丈夫还是赌,还是输,还是打人,只不过下手轻一点而已。 得亏全碧兰皮糙肉厚,没有被打死,反而活着熬着,熬到其丈夫死了,易惜儿出嫁,她的日子总算好过了。 全碧兰扑到蔡思源的榻边,“大人,既然她要作死,就赶她出去!” “闭嘴!”蔡思源从榻上坐起身来,呵斥了全碧兰。 蔡思源眸光阴沉,手捻着被褥,意外地压抑情绪,对安馥珮道,“馥佩,难道你想自己一个人掌家?可是你又不通文墨,又不懂算术,看不懂账本,你如何打理城主府家务?” 花红眉梢一挑,“蔡状元,你是听不懂人话吗?” 她拿了和离书,走到榻前,把和离书往蔡思源脸上一拍,“睁大你眼睛看清楚,我家小姐要与你和离!和离懂不懂!还让小姐协助易姨娘打理家务,小姐才不稀罕。” 蔡思源把和离书按下不看,眼睛看着安馥珮继续道:“我再许你搬入主院正房居住,不准再闹。” 一向寒凉的眸光之中竟是分外地坚定和果决。 他嘴角扬起一个微妙的弧度,似乎是笑了,又道:“你做这么多,无非是想要引起我的注意。好,我承认,之前这一年确实多有慢待你,只因我初领浔阳城,公务繁忙。现在既然把话说开,从前之事一笔勾销,谁也不许再提。以后但凡我有空,多陪你就是了。” 安馥珮的眼眶有些酸涩,原主盼了那么久,却只等到这样一句轻飘飘的道歉。 从前之事一笔勾销,呵,多么可笑,原主可是在浔阳城外被活埋的时候泥土挤压胸腔无法呼吸便已窒息而亡了。 安馥珮站着没动,“以后你我各走各道,自然恩怨一笔勾销。和离,我不带走你一针一线,只要把二百两银子连本带息还我就是了。” 蔡思源脸上肌肉一抽,感到些许难堪,但不知道为什么,见安馥珮清清冷冷站在帐中央,穿着素色袄裙,竟然别有风骨,好似一大朵桅子花,小嘴唇撇着,没有往日的讨好和依恋,反而更让他心动,并且心里空落落的。 只见安馥珮又取出一张纸,“至于我在城主府住了一年,吃了你若干稀饭、杂粮,我都记在此处,连同花红的份额一道,按市场价折算,就在二百两借银的利息中扣吧!” 花红听见,即刻又将此帐目拿过,拍到蔡思源跟前,“一年吃了你五两银子一吊钱,多谢款待,没有饿死。” 蔡思源浑浑沌沌展开账目看了一眼,只见其中所记吃食无非窝窝头、土豆之类,竟没有一样像样的餐点。而衣服也只做过过冬的衣服一套,里面填塞竟是芦花。 蔡思源看了看易惜儿,心中却更笃定了,原来安馥珮是在府中受了委屈,所以才对自己抱有怨怼。 和离之说,是为了跟他分辩这些委屈的。 蔡思源将账单揉成一团,掷于易惜儿跟前,对安馥珮道,“是委屈你了,以后城主府由你当家便是。回府之后,让惜儿将账本以及库房钥匙都移交于你。你这就把抗疫药给我,待我康复之后一齐回府。” 安馥珮把药瓶子提起,晃了一晃,说道:“我说过了,签下和离书,就把药给你。不签,就不给。” 蔡思源没想到安馥珮还是固执己见,他黑脸沉沉,陡地又是发怒。“已经给足你台阶,你若不识好歹,休怪我翻脸无情。” 安馥珮道,“最后问你一遍,签是不签?” 蔡思源拿起和离书,双手抓住两边,愤愤一撕,撕成两片,又再撕几下,撕成条状,用力揉搓,抛至榻下。“不签!我堂堂状元,岂是能受威胁之人!” 安馥珮点头,不愠不恼,“好,你很有骨气。”从瓶中倒出药丸,放于掌中,另一只手压于其上,运劲一碾,碾成粉末,摊开手,往空中一扬。 白色的粉末随风散开,飘落在地。 那药丸既小,碎成粉末散落于地,又怎还拣得回来。 安馥珮道,“我只要恢复单身,至于是离异,还是丧偶,我无所谓。” 蔡思源瞪目结石,胸中涌动,很是不可思议,又觉气愤不甘,“安氏,你……你是真要与我和离?” 安馥珮道:“我忽然又觉得丧偶也挺好。” 蔡思源手指着安馥珮颤抖不已,“你可知,当年我为了娶你,冒着砍头的危险,拒绝了公主求亲!” 蔡思源考上状元,因为年轻,又长得周正,入了双阳公主的青眼,想招他为驸马。 但蔡思源背着一口棺材入皇宫,自陈已受安馥珮恩惠,定要娶之报恩,而拒绝了。 安馥珮内心毫无波澜,此事骗骗别人还可以,骗她? 安馥珮挑了挑眉,“蔡状元,你拒绝公主,真的是为我吗?是为了你自己扬名吧!为了报恩,而甘心拒做驸马,宁死也要娶一糟糠之妻,多么高风亮节,多么有情有义。状元此举天下震惊呐!一下子就出了名,我还听说有人专门编了个曲目在大越国戏台上演呢,状元娶妻!是不是?喜欢看这出戏的人多得很。” 蔡思源面色潮红,也不知是因为发烧所至,还是被安馥珮说中了心事。 安馥珮继续道:“只可惜,你也没有想到,娶了我这个糟糠,虽然让你赚足了名气,可于朝廷上并无半点用处。你堂堂一个状元,不能留在朝廷任用,却被外放到浔阳来了。” “浔阳这座城虽然富庶,人口也多,可是处于大越西,中不溜秋的地带,既非军事重镇,又离朝廷甚远,你在此处很难有所建树。” “蔡状元,这一年,你很后悔吧?” 蔡思源的脸又阴沉下来,潮红透了黑,硬气雕塑般的脸呈现猪肝色! “安氏!你如此胡言乱语!当真该死!” 安馥珮撇了撇嘴,淡淡,“我给过你机会了。” 招呼了花红,转头便走。“花红,let&039;&039;sg。” 正文 第四十一章 本王欲送你十里桃花 安馥珮说走就走。 蔡思源眼看着她决绝的背影,说不出的愁怅莫名,喝道,“你给我站住!” 安馥珮掀帘而出,更不回头看一眼。 蔡思源脸色青红,“安馥珮,你就是个卖豆腐的,离了我,你如何生存?” 他挣扎下床,扶着床榻对她背影怒吼,“别以为泽王会帮你,他风流之名天下共知,染指过的妇女不知其数!” 蔡思源觉得安馥珮要和离,必定是泽王出的主意,因为泽王在京中就曾经助大学士贺奎鲜之妻常氏和离。 此事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朝中十数名官员联名上奏要求惩处泽王,只因皇帝维护爱子,将奏折留中不发。 之后常氏和离,泽王却并未娶她。 要么是玩腻了,要么是嫌弃常氏离异女的身份。 堂堂王爷,又怎可能娶二婚女为妻。 这种把戏,男人们都心知肚明,只有那些不谙世事的少女,才艳羡泽王的容颜,又仰慕他王爷身份,一个个飞蛾扑火一样喜欢他,渴盼嫁给他。 泽王府中妻妾全无,摆明了就是只在外面玩,至于娶妻,定然是等皇上指婚哪位名门千金的。 常氏只能进了妙音坊卖艺为生,后来更不知道沦落到哪里去了。 蔡思源一片苦心。 花红回头来,朝他吐舌头,“yue~~” 安馥珮是早就出帐篷了,在阳光下伸个懒腰,“跟他讲话真是浪费时间,还不如回去睡觉,美容养颜。” 准备入城,大部分帐篷都已经拆了,装上马车,只剩下几顶主帐。 安馥珮走到自己的帐篷。 泽王正候在帐外。 他身姿修长挺拔,同样穿着素色大氅,风度翩翩,往那里一站,便自成一道风景。 看见安馥珮,泽王精致的眉眼都舒展开来,微笑,“本王有一样礼物送你。” 安馥珮忽然想到蔡思源的话,亦对泽王笑了笑,笑得促狭。 “什么样的礼物?不会又是来投喂吃的吧?” 泽王道:“不是。” 他让小泗牵过来一匹枣红色拨马,亲自扶着安馥珮上马,将马缰递于安馥珮握好,这才返身上了另一匹马,说道:“走。”伸过马鞭在安馥珮座下马臀上轻轻一击,两匹马同时朝前窜了出去。 两匹马并驱往城外奔驰。 小泗在后面叫,“我,还有我啊!” 马蹄扬起,去速飞快,小泗追之不及。 小泗又回头来找马,一时之间哪里找得到,眼睁睁看着两匹马越跑越远,渐成黑点。 小泗急得展开轻功狂奔,“王爷!王爷!等等我!” 身后一道高大的影子覆上来,往他头上一拍,“王爷和安神医有话说,你去当什么电灯泡。” 小泗摸摸后脑勺,问,“电灯泡是什么玩意儿?” 小伍也被问住了,揉了揉额头,“我哪知道,反正王爷经常这么说,王爷跟女孩子相处的时候,咱们不能打扰!” …… 两匹马跑着,离浔阳城越来越远,渐渐跑至郊野,两侧皆是农田,苍山显现,可闻浔阳江的江水奔流之声。 安馥珮道:“王爷不会是想送我月亮吧。” 城外赏月,月亮代表我的心之类,确实浪漫,不过此时离天黑还很远。 泽王于马背上呵呵一笑,颇觉安馥珮之言甚是有趣,说道,“月亮下次再送,这次不是。” 说话间,已至浔阳江畔,泽王勒紧马缰,让座下马停下,伫立于江头,伸鞭朝前一指,“你可看到那座山?” 安馥珮勒马停在江畔,眼前浔阳江浩浩荡荡往前奔涌,视野骤宽,江声入耳,江风扑面,于那江水转弯之处,一带苍山傍水蜿蜒。 此时正是深秋时节,山上的野芒密密蓬蓬,都开了白色的芒花,压着浔阳江,如同一长条雪,倒映在江中,甚是壮观好看。 安馥珮道:“原来王爷送我一江芒花,不错,甚能涤荡心胸。” 泽王翻身下马,回眸而笑,“并非此芒花。本王已将此山买下,欲种十里桃花。” 安馥珮歪了头,“送我?” 却不知是送她景色,还是当真送她一座山。 泽王点了点头,“不错,送你。” 泽王立于马下,抬眸望着安馥珮,眼中情谊分外诚恳。 “本王欲将此山更名桃花山,再将山契改成你的名字。然后找上十名二十名才子,每人赋诗一首,将本王追求安神医的风流韵事传遍天下,安神医,你可愿受?” 安馥珮展颜而笑,道,“肯受。有人送我一座大山,白占便宜的事,我为何不要!” 泽王此举便是故意要给蔡思源难堪,逼蔡思源同意和离。安馥珮岂会不知。 安馥珮垂眸,正色道:“泽王殿下,你送我此山,是要让我嫁你?” 泽王一怔,青山般眉锋聚在一处,凝望安馥珮,“那么,安神医可愿嫁于本王?” 安馥珮道:“不愿。” 泽王讶然,“这是为何?” 安馥珮道:“我还没享受够单身生活。” 泽王暂时没有发现这句话有什么不妥,尽管安馥珮在名义上明明是蔡思源的妻子。 “那么,本王陪你享受单身生活好不好?”泽王很认真地说,“我的生活品质很高的。” 安馥珮想了想,“我听说泽王常常出入妙音坊,女伴众多。” 泽王忽尔笑了,笑意漾着他一双桃花眼如坠入了许多星星,“这可真是冤枉本王了,妙音坊是本王的产业,本王若不常常出入其间,如何看顾本王的女孩子们。” 安馥珮有点失望,“原来如此,我还想让你带我去玩呢。” 泽王心中微微一漾,似笑非笑,“本王可以带你去更好玩的地方。” 安馥珮沉吟道,“是大学士贺奎鲜之妻常桂棉所在的地方吗?” 对面男人眉眼精致而温润,如同一块白玉在暖阳里笑了笑,“我要更正你一点,常桂棉已非大学士贺奎鲜之妻。” 泽王望着浔阳江,“她现在更名红棉,去做自己爱做的事了。” 安馥珮下了马,站在江边,看着滔滔的流水。 泽王送给红棉自由,送给红棉新生,在这个时代,他还真是个特别的人。 泽王握住安馥珮的手,“你与红棉是不同的,你自己知道。”他在她手心放入一朵桃花,“送你。” 安馥珮低头看时,只见粉中透白的一朵桃花,盛放到极致,花蕊纤细,却是用一块玉雕琢而成,花瓣的颜色,巧妙地运用玉中俏色,娇艳欲滴,是一枚桃花戒指。 泽王道,“我替你戴上吧。” 他轻轻将戒指套入安馥珮右手无名指,桃色花瓣衬得她纤长的手指尤其白皙。 泽王翻过她手指,抚了抚她指尖,眼中流出心疼,“很痛吧?” 安馥珮食指的指甲下面一点殷红如血,是被全碧兰虐待留下的痕迹。 安馥珮道:“别担心,这个仇我自己能报。”语气之淡,仿佛在谈别人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