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嘉靖修仙啦》 正文 第一章 眼一闭,居然还有活路? 嘉靖三十九年冬,雪未降。 血红的朱墙内,路过的太监们纷纷低头不敢吭声,各自散开做着自己的事情。 当他们路过午门时,更是恨不得将眼睛扣下来,不敢抬头看去一丝视线。 一名头发散落的官员跪在地上,脸色苍白而落寞,听着面前的太监说话, “周大人,您这是何苦呢?” 宛如公鸭嗓子的声音带着讽刺,但是周云逸充耳不闻,只是无力的抬起头,看向了隐藏在午门后的那片宫殿。 他乃大明钦天监的头头,今年入冬以来,老天爷不肯降雪一事,已经引起了朝廷上下,民间百姓的各种猜测与惶恐。 周云逸借机递上奏疏,以天象暗示朝廷,被皇帝一怒之下推至午门廷仗,眼看就要到时间了,却依旧不肯松口。 ………… “我这是怎么了?” 富丽堂皇的宫殿中,一人在八卦道台上盘坐,此时慢慢睁开眼睛,闪过了一丝迷茫。 他乃青云界大修,侥幸得道飞升,却因沉迷仙光奥秘,而误了时辰。 这一耽误,直接丢失了仙界坐标,于虚空中化作齑粉,精神消散无踪。 本以为此生遗憾而终,未曾想大道眷顾,重生在了这名凡人身上,只不过身份却有异常。 “龙气?” 白色的帷幔遮住了道台四周,让人看不清嘉靖此刻的脸色,他屈指想要掐算天机,却忽然动作停下,长叹了一声。 数千载修为化作乌有,哪还剩什么天机窥探之能? 他低头看了一眼这具身体的打扮,白衣道袍画了个太极,又摸了摸头发,扯下了一片花瓣,捻在手中一脸疑惑。 这是什么打扮?道袍加花环,还身具龙气? “恭贺主子陛下神游而归,修为精进,乃天下苍生之喜啊。” 白色帷幔外隐约能看到一名深色服饰的人,蹑手蹑脚走过来后,以真诚的口吻对他道喜,却不敢掀开面前白色帷幔半分。 好歹他也是飞升大修,哪怕只残留了一点精神也远超凡人,只是神念一转,便了然了这具身体的身份。 一个叫大明的国度,这具身体就是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可惜前期还算正常,后期沉迷修道。 这不,今天被一封奏疏气到了,跑过来静心打坐,却没留神,直接噶过去了。 然后才有了他的到来,一个搞笑的飞升大修残魂。 “朱厚熜?名字倒是不差。” 飞升大修愉快的接受了这个名字,顺带为自己活下来而高兴了一把,于是看向外面人说道, “什么时辰了?” 他那平淡里带着些许高兴的口吻,让站在外面弓腰的大太监吕芳一愣,随后赶忙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水漏,轻声回道, “主子,已经快申时了。” “他还跪着呢?” “是,主子。” 嘉靖缓缓起身,感觉眼前模糊,却不动声色继续迈步而出。 旁侧白色帷幔立刻被人掀开一角,吕芳靠近一步伸出手,自然搀扶住他。 两名太监也立刻走过来,左右各一边掀开白色帷幔,低头盯着地板不敢出声。 吕芳扶着嘉靖走到椅子这边坐下,立刻就有太监端来一杯温度刚好的参茶,被他取过来放在旁边,蹲下身双手轻轻揉捏着嘉靖的腿。 感受着腿传来不轻不重的力道,嘉靖坐在椅子上微微眯了眯眼睛,随口吩咐道, “留条命。” “是,主子。” 吕芳头也不抬的说道,侧头对一名太监使个眼色,后者立刻恭敬退出宫殿,随后拔腿就向午门方向狂奔而去。 周云逸死不死都行,只要能让主子陛下心情好点,他就必须活下来。 那个太监但凡晚了一步,这辈子也就完蛋了。 “停手,停,停手。” 午门外,周云逸正在慷慨激昂说着朝廷,身后一棍子就要打下来,却又立刻停了下来。 监视行刑的太监立刻抬手让他们退下,转而笑着对狂奔而来喘气的太监,等他站好后,和颜悦色的问道, “怎么个事啊?” “留,留条命,主子。” 太监一边上气不接下气,一边转述命令,说起主子时,立刻压低了声音。 “好孩子,辛苦你了,快回去吧,和老祖宗说放心。” 监视太监轻轻拍了拍这个太监的后背,催促着他赶紧回去报告,随后再转过身时,已经换成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只是一个眼神过去,廷仗继续,摸不着头脑的周云逸瞬间被打跪下,板子高高举起却又轻轻放下。 玉熙宫内,嘉靖正端着参茶,一手拿着茶盖轻轻撇着,身下吕芳也在继续给他揉捏腿。 “不问问?” 他低头瞥了一眼吕芳,后者却脸色如常的继续揉捏腿,带着笑意说道, “想必是主子此次收获不,奴婢们都沾了光呢。” “奴婢在此恭贺飞元真君,万寿帝君,忠孝帝君,主子修道精进,此当天下贺啊。” 说这句话时,吕芳立刻收回手整理好服饰,恭恭敬敬的跪在地上,向嘉靖的方向俯首跪拜,脸上洋溢着真诚的笑容,仿佛有荣与焉。 他吐出的这几个道号顺序也极为讲究,先是飞元真君,点名此次修道的主体结果,随后是万寿帝君,这就是嘉靖一直想要的结果。 而最后忠孝帝君则是涉及一场往事,一直是嘉靖最最得意不过的事情,身为他的贴身大太监自然清楚。 这样一排序,主体分明,还顺带拍了一下马屁,可谓是太过精明了。 这份精明若是放在别人身上,那就是麻烦,但是放在这位陪伴嘉靖几十载的大太监身上,却是刚刚好,也可以被称呼为贴心,乃至知己老友。 “老滑头,起来吧。” 嘉靖伸手一拂,笑着低头喝了一口参茶,随后将它放在了旁边,起身背着手向门口走去。 吕芳连忙快速爬起来,整理了一下身上不存在的灰尘,立刻跟上去,依旧一脸笑容的样子。 玉熙宫外,天色阴沉,一股寒风不等吹过来,就有太监端来斗篷,被吕芳轻轻拿起来,盖在了嘉靖的身上, “主子,外面冷,可别让人看出您的神体之异,到时候又来烦您赐下仙丹。” 嘉靖转头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却并未拒绝,事实上,他只是有些怀念这种感觉,并没有找罪受的打算。 前世早就水火不侵,区区寒风何足挂齿,然而现在,却成了麻烦。 “参茶无灵,宫外无息,这是一片荒漠啊。” 他在心里深深的叹息道,甚至生出了一丝绝望,难不成此生只能被困于此,百年后化作一具枯骨不成? 正文 第二章 老子要修仙 面对突然深思的嘉靖,吕芳不敢出声,转头一个眼神过去,所有太监都立刻放缓了手中的动作,生怕引起半点声响。 天色依旧阴沉沉的,却不见半分雪花飘落,这已经持续很长一段时间了。 吕芳心里很清楚天气异常带来的大麻烦,此刻却一句话都不敢提。 那个头铁的周云逸差点被杖毙于午门,若非主子陛下开恩,现在早就化作一具尸体了。 是的,他已经瞥到那个太监回来了,却只是微微摇头,立刻就有人将他拽走了。 “冬日无雪,倒是罕见。” 嘉靖伸出右手感受着寒风穿过指间,随后捻了捻手指收了回来,转身返回宫殿。 吕芳当即不动声色的伸手为他脱去了斗篷,递给旁边凑过来的太监后,立刻又跟了上去。 只见嘉靖掀开白色帷幔走上八卦道台,重新盘坐了下来。 吕芳不敢打扰,也不敢多问,当即让两名太监将白色帷幔轻轻而快速的整理好后,躬身站在旁边心等候着。 道台上,嘉靖盘膝坐下,眼睛似睁非睁,开始收束所剩无几的神念,并积极想办法如何恢复修为。 他对做皇帝没有一点兴趣,身为飞升大修,能享受的,早就享受无数遍了,更何况区区一张皇椅。 “飞云决?不行,太上说五行经?……不行,血经书?还是不行。” 几盏茶的功夫,嘉靖已经将神念里记载的大部分功法通通试了一遍,却没一个有用。 虽然早就知道这个结果,但是他心里依旧发出叹息,最后缓缓在神念角落,翻开了一本禁忌之书,名曰:皇极惊世书! 总有无聊的大修会创造各种功法,包括凡间皇帝能修炼的那种。 但是这类书,却是禁忌,不是说不能创造,不能修炼,而是要背负滔天因果。 而且嘉靖也不肯定此世天道是否允许这类功法运行,所以万不得已下,他是不肯去实验的。 奈何这里实在太荒漠了一些,留给他的机会少之又少,不得已,只能翻开它试试了。 “当初我还嘲笑过清远老道胆子大,没想到自己现在也成了一员。” 嘉靖在心里深深的叹了口气,在神念里正式翻开这本皇极惊世书,开始浏览起来。 以他作为飞升大修的见识,这很简单。 皇极惊世书其实有很多版本,而眼前这本,则是讲述如何让凡间皇帝修行有成的版本。 内容很简单,就是借助龙气修行,俗称万民之念,但是有弊端。 首先,龙气不是能随便借用的东西,俗话说得好,有借有还,再借不难,这本书的修炼办法也是如此。 修炼此书的人,随着借助龙气修炼时间越长,身体也会越靠近一种名为龙灵金身的法相,在疆土内几乎无所不能。 但是它最坑的一点在于,修炼有成后,这具龙灵法相压根带不走,必须留给龙气作为报酬,否则滔天因果就会袭来。 也就是说,凭借此书,最多精神化作元神超脱而出,上仙界做个散仙之流。 而且不止如此,一旦国土内发生动乱,百姓怨念不止,也会直接反噬修行者。 不过这点嘉靖却主动略过了,他到底飞升得道了,神念早就化作仙识,虽然量不多,但是质却很高。 哪怕疆土百姓死绝了,也冲击不了他半分,主打一个能抗揍,最多影响借用龙气的修行效率。 “唉,还有一个麻烦,前路断绝啊。” 嘉靖浏览完皇极惊世书后,在心里幽幽叹道,凡人皇帝升仙后,将再也没有进路。 除非,他敢逆天行事,向天庭发起挑战。 “算了,散仙道果也行,总比凡人强,以后再想办法。” 嘉靖思绪万千最后化作一道信念,他今天就算是死,也绝不容忍自己被困在这里一生,当个什么皇帝。 “诸天浩荡荡,我道日兴隆,道祖在上,弟子此生绝不认输,若不能修道,宁可化作孤魂消散天地。” 信念一起,功法自行,在只有他能听到的情况下,一道虚弱的龙吟响彻云霄。 霎时间,自内而外的改变,发生了。 龙气自冥冥中灌入嘉靖体内,为他轻易扫除了病灶,并开始滋养他的仙识。 它这么卖力,完全是因为这具龙灵法相是自己的报酬,或许未来能获得一丝超脱的可能。 这么一修炼,一个时辰变过去了。 这可把外面等候的吕芳给整惨了,一边继续保持不动,一边心里叫苦,主子陛下坐这么久,腿该麻了啊。 当嘉靖收拢体内龙气返归冥冥时,他慢慢睁开眼睛,眼前的视野已经变得极为清晰。 一旦入道,便非凡人,这个道理现在体现的很清楚。 借助龙气修行,并没有什么境界而言,完全看它滋养身躯与灵识的效果,什么时候龙灵金身成了,他也就可以抛下这玩意,精神飞升了。 “什么情况?竟然要五百年?” 八卦道台上,嘉靖重拾天机之法,借助龙气屈指一算,瞬间脸色黑了下来。 在这具身体的记忆中,大明可是国泰民安,路不拾遗的状况,可即便如此,也要五百年才能养出一具龙灵金身。 加上之前龙气虚弱的鸣叫,立刻让他意识到记忆不可靠,恐怕情况要糟糕很多。 重新翻了翻记忆后,他的脸色更黑了,手下一个叫锦衣卫的部门其实遍布整个大明,经常收集各种情报汇报上来。 现在的大明,已经摇摇欲坠了,哪能提供更多的龙气给他借用修炼? “严党?清流?司礼监?还有个儿子裕王?难怪龙气不足。” 事关自己的修炼,嘉靖立刻仔仔细细翻阅起记忆,开始了解这个大明的情况。 再这么下去,他怕是没飞升就要完蛋了,龙灵金身第一阶段,如果没有足够龙气滋养,也变不出灵性,寿命也不过一百二十载罢了。 然而这一翻阅,嘉靖就彻底沉默了,真真是从未见过如此奇葩的凡间国度,上头下头集体捞钱,丝毫不怕大家一起完蛋啊。 于是,又过了一个时辰。 外面守着的吕芳终于扛不住了,一个踉跄向地倒去,故意发出一声哎呦。 这声哎呦,将嘉靖重新唤回了现实,起身掀开白色帷幔走出来,好笑的踢了吕芳这个大太监一脚,不轻不重的很。 “行了,让人传膳,你陪朕吃点。” 说罢,一名守在门口的太监已经转身离开,通知御膳房开始上菜。 这种事不存在吩咐,主子陛下要,那就一定要有,十几口锅炉日夜不熄,就等着这句话。 正文 第三章 这都是为了成仙,努力啊 “奴婢不敢,主子这是又有收获了吗?” 吕芳顾不得自己的劳累,连忙一骨碌爬起来抖了抖衣袖,扶着嘉靖向长桌那边走去。 也是难为他了,满头白发的样子来服侍人。 “说不清好坏,罢了,坐吧。” 嘉靖坐下首位摆了摆手,立刻就有人搬了一张座椅过来,故意放缓脚步看吕芳的脸色,心翼翼的抱着不敢放下。 吕芳微微点头,椅子才顺利放在他身后,却也没敢坐下,而是伸手接过太监端过来的器具,一一将它们摆放在长桌上。 嘉靖也没阻止,只是又抬手指了指椅子。 吕芳这才同样心翼翼的坐下,还只敢坐半边,方便随时起身服侍。 很快,就有一排太监低头端着贡菜进去宫殿,各种规矩让嘉靖觉得无聊,便摆手让他们放下,准备好好吃一顿。 化作凡人也有一个好处,起码五感不再那么敏锐夸张,能品尝到凡间菜肴的味道了。 等到菜肴摆放好,吕芳也稍微休息了一下,不等嘉靖伸手,立刻又站起身为他布菜。 当然,期间等了一会,谁也不敢让主子陛下直接吃。 于是乎,在嘉靖略带不满的注视下,吕芳终于开始为他布菜了。 说实话,都是一些汤汤水水加蒸菜,看着漂亮,味道实在不行。 嘉靖这才想起来刚刚忘了吩咐,导致御膳房不敢乱猜,只能按照规定上菜。 “真是无趣。” 他心里如此想到,却示意旁边吕芳夹几个菜过来,慢慢吃了起来。 这具身体刚刚被龙气滋养,需要进补,奈何在外人眼里,他已经快六十了,哪敢上什么油水? 好在规定里也有肉菜,于是乎。 在吕芳心惊胆战的服侍下,嘉靖刚尝了两块肉块,就发现玉碗里只剩各种菜叶子了。 他一个眼神扫过去,吕芳顿时为难,在一盘肉里挑了个最的,夹到了玉碗里。 等嘉靖再示意时,他很干脆的跪在地上,带着欣喜的语气开口道, “主子圣安,今天胃口好了许多呢,竟然比昨日多进了不少。” “可见这次主子修为精进不少,可喜可贺啊。” 嘉靖顿时无语住了,面对这种夸赞,直接放下了玉箸,有些扫兴的站起身。 立刻就有太监们悄无声息的将御膳撤了下去,并送来了一杯专门消食的茶水。 吕芳连忙接过来,迈着步向嘉靖那边走去,发现主子陛下正在随意翻看桌上的奏折。 他连忙将茶放在了最显眼,又最顺手的地方,随后扶着嘉靖坐下来。 伸手一招,立刻就有两名太监欣喜走过来,蹲在嘉靖脚边为他轻轻按压起来。 “今年的会议准备如何了?” 嘉靖轻轻靠在龙椅上,闭着眼享受着太监们的按压,随口问了一句。 吕芳一边整理好桌上略微散乱的奏折,将它们按照合适的位置放好,一边低头回道, “众大臣已经递上折子,奴婢刚刚让人留意了一下,内阁大臣们正在审查,想必这两天就准备合计了。” “难为他们了,想必马上又是一场好戏。” 嘉靖轻笑了一声,立刻让吕芳低头收了声。 其实这几年朝廷财政状况很不好,外有倭寇侵扰,内有天灾不断,加上清流与严党各种争斗。 说实话,能维持住现在的局面,已经很不容易了。 朝廷各个部门都在伸手要钱,甚至主子陛下在宫内修道,银子也是跟流水一般消耗。 为此,吕芳可愁坏了,却不敢让一丝一毫的信息递到主子陛下面前,惹得他不快。 “给朕修万寿宫的钱压着,另外,让朱七秘密去浙江一趟,问问胡宗宪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他随口向吕芳吩咐了一句,随后睁开眼睛拿起一本奏折翻阅,用来打发无聊的时间。 龙气不足只能慢慢滋养,也没必要辛苦练气,只要等结果就行,若非缺陷颇多,堪称最完美的功法,连瓶颈都没。 至于下令去问胡宗宪,一则想看看他的态度,顺带过问一句浙江那边的情况,二来嘛,则是暗示一下。 很显然,朝廷没钱问题颇大,他这边问一句,总会有人出面排忧解难。 不然的话,只能彻查了。 为了龙气,嘉靖也只能勉为其难的分出一点精力,来治理一下这个摇摇欲坠的大明了。 毕竟和推翻重来相比较,这个办法更轻松一些。 一旦龙灵金身法相成熟,他才懒得管这里,转头直接拍拍屁股飞升就行。 奏折一打开,就是通篇的赞歌,反正来来回回就一个意思,国泰民安,且全仰仗皇帝您的缘故。 “啪。” 龙椅上,嘉靖拿起朱笔写了一个阅字,随后面无表情的将它丢在一旁,顺手拿起了第二个折子,也是差不多的内容。 于是又一个阅字出现,看的一旁吕芳欲言又止。 嘉靖扫了他一眼,没有停止自己的任性,说实话,这群人如此敷衍自己,没砍头已经是他很有涵养了。 他现在最缺龙气,最想要把大明梳理一下,产生更多的龙气滋养自己。 说白了,他要做事,不是听这帮人唱赞歌,除非给龙气,那他天天坐着听都行。 在嘉靖如此敷衍的批注下,一摞摞奏折很快就被解决,竟然看不到一点事情。 这也是当然的,有什么事内阁早就商量处理了,然后再递过来给他看。 能直接送过来的奏折,那都是通篇的水文,无关紧要的事情。 毕竟众所周知,嘉靖皇帝爱好修道,谁敢随便拿麻烦事来惹他不快呢? 更何况有吕芳在,总会贴心的给他找补,让这群唱赞歌的大臣感觉心里很暖。 批了一会奏折后,嘉靖挥手示意吕芳下去忙,临近年关,他作为司礼监的掌印大太监,事情只会更多。 临走前,吕芳还故意放缓一步,眼巴巴的看了一眼桌上已经刚换的茶。 嘉靖轻笑了一声,吐了一句滚吧后,便随手端起来喝了一口。 吕芳这才陪笑着离开了玉熙宫,刚走出门,脸色就瞬间变得严肃,忧心忡忡的抬头看了一眼天色。 他回头望了一眼还在写阅字的主子陛下,张了张口,却到底没有说什么。 钦天监周云逸的事情,也需要处理才行啊。 “罪己诏?有用才怪。” 书桌后,嘉靖心里摇摇头,抬手拿起朱笔在一张纸上书写着,他自然没忘周云逸的事情,赦免他的理由很简单。 多亏了这个头铁的凡人,原身才顺利嘎掉,有了自己偷梁换柱的事情发生。 若非不好随便奖赏,他高低要赏个大官给这个周云逸当当。 正文 第四章 当皇帝真的好烦啊,没辙 嘉靖三十九年冬,新年临近,面对这次天象的各种说法,一纸罪己诏从宫中发出。 无论是群臣还是百姓,都立刻闭上了嘴巴,开始歌颂皇帝的仁慈与政绩,老天爷一定会看到的巴拉巴拉等等。 为了盘算一下目前的情况,顺带用龙气实验想法,嘉靖很干脆的表明要闭关修炼一年。 奈何吕芳等人哭着喊着龙体保重的话语,甚至惊动了内阁几个重臣进宫劝说。 实际上,嘉靖很想说一句你们多虑了,区区一年时间,算什么? 他已经踏入非凡之道,哪怕枯坐十年也没问题。 更何况有司礼监,内阁与朝廷官员们互相制衡,压根不会短时间内出事。 他现在很忙,一边要在意龙气滋养效果,一边还要加深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方便修改一些手段。 区区一年时间,已经很紧张了。 奈何外人眼里,他都快六十了,万一有什么意外怎么办? 规劝最严重的人,就是如今的内阁首辅严嵩,清流们倒是想法各异,毕竟已经有裕王这个长大成人的皇子了。 “行了行了,半年如何?” 玉熙宫内今天聚集了一堆人,嘉靖坐在御桌后不耐烦的挥手,却依旧被人提出异议。 “陛下宽仁,不忍天下百姓继续受苦,然国不可一日无陛下,微臣斗胆恳请陛下三思。” 一头白发的严嵩慢慢跪下来,直接拜倒在台阶之下,无论旁边人如何扶起,都不肯挪动半分。 甚至他这一跪,所有人都一起跪了下来,纷纷高呼陛下的宽仁,顺带劝说以龙体为重等等话语。 只是这些话,有的真心实意,有的违背本心。 嘉靖淡淡的扫了一眼下方跪成一片的重臣,不轻不重的问道, “那你们觉得多久合适呢?” “陛下恕罪!臣等不敢妄言。” 又是一片高呼自己有罪的喊声,谁也不敢做陛下的主,只能继续跪在地上俯首。 “那就十五天好了。” 嘉靖低头拿起朱笔重新写了一份罪己诏,而下方的群臣们,则是继续一动不动的跪在地上,俯首不敢吱声。 等他写好,旁边的吕芳急忙站起来,身体微微一个踉跄,却又很快稳住,低头伸手接了过来。 嘉靖这才仿佛想起众人,笑呵呵的抬手道, “起来吧,朕忙着重写一份,倒是把你们忘了。” “谢陛下。” 群臣们相互搀扶着站起来,赶忙再次拜谢。 于是这件事便这么揭过去了,罪己诏发出,大家都得到了满意的结果,除了不怎么愉快的嘉靖。 在群臣离开后,他将手中朱笔随便一丢,冷哼了一声, “真是浪费朕的时间。” 包括吕芳在内的太监们纷纷低头,仿佛没听到这一句话,继续轻手轻脚的忙着自己的事情。 斋戒沐浴的事情不用他关注,就有吕芳他们下去安排妥当了,他只要带个人去就行。 地点自然就设在玉熙宫。 大年初一,京城依旧没有下雪。 八卦道台上,嘉靖盘坐在上面,眼睛似睁非睁,观想着一具龙灵金身法相,加强龙气的滋养效果。 吕芳自然不在,他作为掌印大太监很忙,甚至包括几位秉笔太监在内,都在忙活各种事务。 司礼监作为制衡内阁的部门,当然不仅仅只需要管理宫内事务,临近年关,很多事都要他们这些人拍板。 八卦道台上,一阵清风吹来,四周白色帷幔便轻轻晃动了两下。 嘉靖睁开眼睛,屈指一算,然后笑了一声, “倒是赶巧。” 一片晶莹剔透的雪花自天上落下,随后无尽的雪花紧随其后,将今晚的紫禁城覆盖了进去。 “下雪了,下雪了。” 宫内一处,太监们正兴高采烈的伸出手接住雪花,欢呼着雪降的幸事。 这雪一天没下,他们就一天提心吊胆,生怕惹到事情,现在终于可以松口气了。 整个紫禁城,主子陛下心情不好,所有人都要心。 “瞎嚷嚷什么呢?都给我闭嘴。” ………… “陛下,司礼监的冯宝想要觐见。” 一名太监蹑手蹑脚的走过来,随后恭敬的站在道台八卦外,用合适的声音开口道。 白色帷幔内的道台上,嘉靖再次睁开眼睛,闪过一丝不耐烦。 若非这具身体刚刚受龙气滋养,未生出法力,再加上世界不同,他早就一巴掌化作大手印将人拍死了。 搜索一下记忆,他也终于记起来这个太监冯宝,吕芳的干儿子。 “罢了,让他进来吧。” 看在吕芳的面子上,嘉靖挥了挥手起身,面前白色帷幔立刻被两名太监心掀开,让出了空间。 他虽然刚来,却也看出吕芳的忠心,仙识一扫就出结果,错不了。 这种人,自己还是愿意优待一二,爱屋及乌下,就见见这个冯宝吧,指不定有事。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陛下身为真龙天子,又修道有成,一纸上书,老天爷便立刻给出回应。” “这不,好大的一片瑞雪啊。” 冯宝一进来就故意拍了拍身上的雪花,随后带着高兴的神色跪下来,向他的主子陛下报喜。 言辞间,全是对嘉靖的拍马屁,这是老天爷降雪吗? 不不不,这是主子陛下身为真龙天子的威势,更是修道有成,天人感应下的成果。 然而,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的冯宝,却并未听到主子陛下的回应。 他也不敢抬头看,自然就没看到嘉靖投来那死亡凝视般的目光。 “哼。” 嘉靖拿起旁边的茶盏喝了一口,重重的哼了一声,本以为有事,没想到又是一个来唱赞歌的。 他的时间很紧不知道吗? 一声重哼,差点没把下方的冯宝吓死,若不是为了不敢惹怒主子陛下,他都想瘫倒在地了。 “是好消息啊,去给你干爹说一句吧。” 嘉靖一个眼神扫过去,立刻就有两名太监走过来,将不敢吱声的冯宝拖了出去。 司礼监,正在和陈洪他们处理事务的吕芳,忽然就看到了自家干儿子被人拖了进来,顿时脸色一变。 他急忙放下手中笔墨走过来,询问事由。 秉笔太监黄锦陈洪等人也互相对视了一眼后,眯着眼睛走了过来,想要听听怎么回事。 “干,干爹,干爹救我,干爹救我啊。” 冯宝立刻抓住吕芳的宜修,痛哭流涕的喊着救命,并将事情经过一五一十的说出来。 顿时吕芳脸色一黑,直接狠狠踢了一脚过去,将冯宝踢倒在地,指着他骂道, “你真是好大的胆子,敢去打扰主子的清修?” 一句话,直接将大事化作事,冒犯圣颜变成打扰清修。 他想要将冯宝保护下来。以他的脸面,这点事不是问题。 “冯公公好胆识,主子可是心怀天下百姓,特斋戒沐浴半月啊。” 旁边陈洪一句话,直接将一顶天大的帽子扣了下来,让吕芳立刻插嘴道, “主子既然召见,想必也是感应到瑞雪降下,好事啊,冯宝这孩子太莽撞了,怕是误会了主子陛下的意思。” 正文 第五章 你们说了啥?哦,那就这样吧 吕芳一句话直接让陈洪闭上嘴巴,甚至露出笑意点头,好像很赞同,没有再说下去。 一个陛下主动召见,一个孩子,一个误会,他再纠缠就是在找死。 吕芳敢在这点事上倚老卖老,他可不行。 “咱们忙着处理事务,倒是真没看到外面竟下了瑞雪,该去向主子陛下贺喜才是。” 另一边的秉笔太监黄锦这时笑着开口了,直接作势向门口走去。 吕芳也笑着说是,伸手一同迈步走去,陈洪面上不显也跟了上去。 就这样,几名司礼监高层一同走出来,后面跟着乌泱泱一堆人,笑呵呵的打算去跟主子陛下报喜。 至于冯宝? 那就要等待吕芳的打算了,看到众人出去,他立刻爬到庭院外老老实实跪下,等待着结果。 坐上轿子前,吕芳不满的扫了一眼过去,随后叹了口气,与众人一起向玉熙宫前去。 事实上,嘉靖也站在门口欣赏着雪景,老远便看到一批红衣太监们靠近,却未说话。 “主子,瑞雪兆丰年啊,周云逸也是老糊涂,看错了天象啊。” 吕芳也看到了门口的嘉靖,立刻让人停下,快步走过来贺喜,满脸笑容的样子。 虽然不明白周云逸为何被放过,但是他却不介意拿对方用用。 一句话,直接拍了两次马屁。 一来恭贺真龙天子之威能,老天爷也会给面子,二来之前的流言,全是周云逸这个钦天监糊涂了,纯粹是无稽之谈。 陈洪他们紧随其后贺喜,仿佛这就是真相,真龙天子何等威势,一份诏书便让大雪忽降。 事实上,这份说法,早就在吕芳路上时,就被吩咐散了出去。 “是啊,瑞雪兆丰年。” 嘉靖脸上露出一丝喜色,随着大雪降临,龙气正在增加,虽然不多,可确确实实有。 这种误会下,吕芳立刻抓住机会,跪下请罪道, “奴婢给主子请罪,在这大喜的日子里,让冯宝过来打扰了主子陛下的清修,实在罪该万死。” 说罢,他便准备直接俯首磕在了地上,却被一只手拦住,将这事轻描淡写的揭过, “罢了,你也是好心,别磕了。” 吕芳连忙泪流满面的抬起头,一边用衣袖擦拭眼角,一边不断感恩。 后面陈洪看到,低头悄悄掩盖了眼里那份嫉妒,这份恩宠,他也很想拥有啊。 冯宝暂时没事了,有吕芳亲自开口把问题揽在身上,自然不会有问题。 不过回头嘛,就要看吕芳的怒火程度了。 大雪忽降,第二天清晨,年度总结会议也要开始了。 玉熙宫内,一张精美的大屏风隔出了两个世界,白色帷幔围绕着八卦道台,遮挡住了里面若隐若现的身影。 实际上,嘉靖根本懒得来,奈何他不在场不行,只能捏着鼻子过来了。 伴随着一声铜磬,会议正式召开。 具体的,嘉靖根本没听,只是不断熟悉着体内的龙气,得益于这场大雪,龙气多了不少。 在它的滋养下,一缕法力自经脉中生成,运转一个周天后,缓缓开辟了丹田。 有了法力,很多事情就容易去做了。 外面在开会,这边嘉靖就在运转法力,一边体验这个世界的道理,一边不断改造着自己的手段。 所以当外面陷入安静时,他依旧浑然不知,直到吕芳悄悄走进来,叫醒了他。 “主子,主子?” 伴随着一道轻声呼唤,嘉靖从神游中归来,慢慢睁开眼睛看去,露出了一丝疑惑。 怎么滴,开会结束了? 他刚准备起身,示意大家可以撤了,别继续打扰自己的整理,就看到吕芳眼角抽了抽,连忙低声提醒道, “主子,今年各部预算超了不少,徐阁老等人不敢自专,想请示主子陛下的意思。” “没银子了?” 嘉靖皱了皱眉,这可是大事,朝廷要是运行停摆,龙气咋办? 他念头一转,便很想拉出一条清单抄家,说这帮大臣清廉,谁信啊? 奈何不能如此任性,他现在还在要讲道理的阶段。 得益于前身的权衡之道,满朝文武都不怎么干净,杀了一批影响很大,容易人心惶惶,而且原身也不干净,或者说,他才是背后主使。 严嵩党派为何能把持朝政?就是因为他们会捞银子充入内库,各种事合乎心意,所以原身才纵容他们行事。 “讲到哪了?” 他想了想,直接询问道。 吕芳当即一愣,随后赶忙简略说了一下情况,顺带猜测主子的意思,怎么如此淡定? 会议进行中,清流党派不满严党的贪心,不仅想分一杯羹,更打算趁机生事,试图打击对手。 奈何严嵩稳坐钓鱼台,但凡清流党派敢吱声,他就笑笑不说话,毕竟他们后面可没陛下撑腰。 尤其是他的儿子严世蕃,对徐阶他们各种怼,看起来非常傲气。 于是问题就卡在了内阁票拟上面,徐阶为首的清流们坚持不肯签字,哪怕严世蕃隐隐威胁也不干。 所以摆在嘉靖面前的问题很简单,朝廷没钱了。 “让他们商量拿出一条办法来。” 嘉靖随意吩咐了一句,随后继续闭目神游,整理着自己的手段。 食君之禄,为君分忧,严党敢这么跳,自然有所打算,他等着听就行。 果不其然,吕芳很快便带回了消息,严阁老提出一条名为改稻为桑的策略,地点放在了浙江。 “改稻为桑?” 嘉靖再次不耐烦的睁开眼睛,屈指一算便知道了结果,顿时冷哼了两声。 “好办法啊。” “再去送一块玉牌给胡宗宪,问问他的打算。” 他递给吕芳一个眼神,随后挥手让吕芳退下。 仙识何等恐怖?他只是稍微一算,便将所有事情算了一个清楚。 无非是这些年纵容下,严党胃口又大了,借机想要再捞点。 银子是,扩张人手,消灭对手才是真正重点。 国库与内库同时空虚,就是他们最大的依仗,倒了严党,朝廷就要乱起来,更别提捞银子了。 “陛下是这个意思?” 外面,吕芳带回嘉靖首肯的口谕后,严嵩当即愣住了。 刚想说什么,他儿子严世蕃立刻提前一步跪在地上,高呼着陛下圣明。 严嵩随即深深的看了一眼他,闭上眼睛无声的叹了口气,和徐阶对视后,一同跪下高呼万岁。 徐阶其实很想反对,毕竟这份蛋糕大头不是清流他们这边的。 奈何陛下已经下了决定,他只能遵从。 自从大礼仪事件后,皇权已经彻底压过臣子们这边,个个都不敢跟皇帝闹别扭,毕竟当年杨廷和之事历历在目啊。 正文 第六章 陛下你这样,我们都犯嘀咕啊。 “好一场大戏啊。” 当大臣们刚离开后,吕芳躬身绕到大屏风后面,就听到了自家主子陛下的话,顿时深深的低下了头。 作为今天会议的主持人,他确实目睹了一场清流与严党之间,不漏风声却步步惊心的争斗。 清流不满严党制造的财政亏空,想要趁机发难,核心主题就一个——倒台严党,最不济也要对方收敛一二。 大明王朝的财政赤字很大,严党这边要多分一口,清流自然就要少吃一口。 所以清流在会议初,便借着财政亏空这点,向严世蕃发难,他的老爹严嵩作为内阁首辅,实在不能随便动,也动不了。 然而严世蕃深得自家老爹严嵩的真传,话里话外都将财政亏空暗中扯到皇帝身上,就差将清流们逼死在这玉熙宫内。 气氛一度冷场,大家都在等着大领导——嘉靖皇帝的态度。 奈何,此嘉靖非彼嘉靖,压根就不关心这些事,沉迷修炼无可自拔中。 直到严嵩提醒,吕芳这才进来问了一句,有了之前嘉靖误以为会议结束醒来,准备让大家各回各家的打算。 听完吕芳的转答后,清流与严党同时摸不着头脑,不明白皇帝陛下的意思。 气氛也因此缓和,严嵩直接开口跳过这场战斗,谈起了开源节流的事情。 清流这边默认了,于是一条改稻为桑的办法,被提了出来,再被皇帝陛下轻松通过。 这回,不仅清流们心里嘀咕,严嵩他们也有点不安了,各自息鼓,匆匆结束了这场年度财政会议。 “主子,诸位大臣已经走了。” 良久后,吕芳轻声开口提醒了一句。 “裕王府传来消息了吗?” 嘉靖放下手中的玉磬,这是一根和田玉材质的棒槌,专门用来敲打旁边摆放的铜磬,用作修道。 所谓铜磬,就是铜制的一个大钵盂,配合玉磬(又叫做引磬)使用,晨昏定省都可以。 谈起这个,吕芳就暗自松了口气,低声回道, “还未。” 朝堂上分为三方势力,代表嘉靖态度的司礼监,还有以严嵩为代表的严党,徐阶为代表,裕王暗中坐镇的清流。 腊月二十九钦天监正周云逸冒死上谏,背后就有清流们的影子。 这件事被刚鸠占鹊巢的嘉靖放过,却并不代表完结,嘉靖无所谓,但是别人不知道啊。 所有人都清楚这是一步险棋,借用天象进行党争,是最让上位者忌讳的事情。 他们必须给嘉靖皇帝一个交代。 加上这次清流们向严党发难,风险很大,谁都知道严嵩后面站着皇帝陛下,就像清流们后面站着裕王一样。 作为嘉靖唯一长大成年的儿子,他的地位与作用,自然很重要。 于是乎,裕王想到了一个护身符——他即将到来的儿子,大明第一个皇孙。 这般大喜事上报,指不定就能混过去。 奈何嘉靖的不管事,这次朝廷年度财政会议,匆匆结束了,而报喜的人,还未到来。 “一个周云逸,瞧把裕王给吓的。” 嘉靖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吕芳低头不敢接话。 这时玉熙宫外,一名端着托盘的太监正急匆匆跑过来,一边跑一边大喊, “皇上,大喜,皇上,大喜啊。” 刚走没两步的严嵩等人立刻停下脚步,纷纷回头看向这名太监,清流们脸上皆露出了喜色,再次返回了玉熙宫。 因为他们已经看到了这个太监手托木盘上的东西,裕王府那边诞下了皇孙。 “好啊。” 一身天青色道袍的嘉靖起身绕过屏风走了出来,吕芳赶忙接过太监手中的托盘,低头高高呈现在头顶,同样贺喜道, “恭贺主子,我大明朝降下了皇孙。” 重新返回的众大臣们也纷纷跪下,带着高兴的模样向面前的嘉靖道喜,各种马屁不断。 “好啊,周云逸也是老糊涂了,纯属无稽之谈,如今天降瑞雪,朕又得一皇孙,可见我大明依旧得天之佑。” 嘉靖装作高兴的样子,为这个便宜孙子说了两句场面话。 立刻就有徐阶等人发表附和,并高度赞同这件事,严嵩看了一眼他们,也带着手下人表示赞同。 周云逸死谏这件事,算是揭过去了,免得清流们人心惶惶,应对不来严党的猛烈进攻。 跪下低头时,严世蕃恨恨的瞪了一眼清流们,暗道裕王的好手段。 “赏,大赏。” 嘉靖吩咐了一句,结束了这次拍马屁活动,挥手让大臣们回去好好休息,今年还有很多事要尽心去办。 等到众大臣再次退下,嘉靖拿起托盘上寓意早生子的长玉鉴,笑着转身向里面走去。 吕芳连忙起身将托盘递给旁边太监,立刻跟了上去。 “给他们吃个定心丸,顺带也要办正事喽。” 嘉靖走到书桌后坐下,将手中玉鉴轻轻放在一旁,随后拿起朱笔开始下达一道诏书。 其内容主要是,将浙江总督兼巡抚胡宗宪调离本地,专心去剿匪。 并由那里的织造局负责人杨金水,负责军队的后勤问题。 随着严党经营朝堂几十载,浙江那边基本都是他的人,也几乎就成了严党的自留地。 而胡宗宪这位浙江总督兼巡抚,不仅是严嵩的学生,在剿匪方面还很有能力。 改稻为桑之事牵扯很多事情,嘉靖准备将他先从这个泥潭调走,能干事的官员,他现在可爱惜的很。 毕竟能干实事的官员越多,朝堂越稳定,龙气的产量也就越多。 “让内阁看看后,就施行吧。” 嘉靖将将写好的诏书递给吕芳,随口吩咐道。 嘉靖年间,皇权高度集中,他想要做什么,十分轻松。 “是,主子。” 吕芳接过诏书也不敢多看,立刻差人去将它送去了内阁。 而嘉靖则是返回八卦道台这边坐下,受益于这场大雪,龙气滋养速度提升了不少。 一缕法力自他体内诞生,沿着身体脉络运转周天后,悄然无息的开辟了丹田。 有了法力,很多改造后的手段,就能顺利用出来了。 比如现在,嘉靖借助法力重拾天机之书,屈指一算便得知了,很多原身所不知道的事情。 “做凡间皇帝做到这个地步,也算罕见了。” 他在心里莫名其妙的来了一句,随后微闭双目,开始了运转法力的修炼。 天大的事都大不过自己的修炼,这个大明不急着去整理,先让自己借用龙气修炼,抵达法相第一阶段,获得两百载寿元再说。 回头的吕芳一看这情况,立刻悄悄打个手势,让所有太监们退出玉熙宫大半,只剩下几个得力的守在门口等候。 而他本人也依旧守在道台旁,随时听候吩咐。 正文 第七章 猜不透啊 “调胡宗宪专心去剿匪,还要织造局的人配合?” 内阁这边,刚过来处理事务的严嵩等人,看到一名太监送过来的陛下诏书,不敢怠慢,连忙接过来查看起来。 这一看,严嵩与徐阶都给愣住了。 胡宗宪何许人也? 浙江总督兼巡抚,由严嵩向嘉靖皇帝举荐并得到重用,十几年来一路高升,最终坐稳在了这个位子上。 说他是浙江与闽南一带的大局也不为过,现在皇帝突然要将他调走专心剿匪,甚至连司礼监派去负责织造局的杨金水也调走了,加上今天商议的改稻为桑之事。 一时间,严嵩心里咯噔了一声,却不动声色的将诏书递给了旁边的徐阶, “少湖啊,你看看。” 少湖,是徐阶的字,一般很少人敢如此称呼他,也就严嵩这位内阁首辅,可用如此亲密的口吻来喊他。 徐阶连忙双手接过诏书看了一遍,花白的眉毛也皱了起来,不明白皇上究竟在出什么哑谜。 他们清流派刚才还为周云逸的事而松了口气,现在却又提起心来。 徐阶看完诏书的第一个念头就是,皇上要动严党了,胡宗宪一被调走,浙江那边很多事就无法继续捂盖子下去了。 但是他转念一想,又觉得考虑不周。 浙江那边的事不是重点,重点是胡宗宪为严嵩的学生,是严党一派的人。 他身负皇恩浩荡,担任浙江总督兼巡抚,说是封疆大吏也不为过。 只要胡宗宪不倒台,天大的事也能解释,严嵩他们就会安然无恙,双方本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现在皇上突然打算将他调走,让徐阶心里犯了嘀咕,这到底是准备动手呢,还是不准备动手呢? “难不成,皇上是打算压一波?” 徐阶眯了眯眼睛想到,结合今天的会议情况,严党可谓是权倾朝野,逼的清流连话都难说了。 那边皇上轻松放过了清流关于周云逸的事情,这边就开始了准备,打算将胡宗宪调走。 但是,这对清流未必是好事。 一直以来,清流都在与严党斗争,他们被削弱了,自己这边恐怕也要倒霉,皇上绝不会允许一家独大的场面出现。 即便严党权倾朝野,依旧有个清流派限制他们行事。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徐阶却表面不漏声色,只是看向传旨的太监,和颜悦色的问道, “这位公公,不知陛下可还有话转答?” 严嵩坐在椅子上,看起来昏昏欲睡,却早就竖起耳朵仔细倾听中。 皇上这一举动,他也在琢磨着意思。 难不成因为今天自家儿子严世蕃的举动,终于让皇上开始不满了? “回两位阁老的话,陛下并未让奴婢转答任何意思。” 太监连忙搭手躬身,将头深深的低了下去,表示他就只来递一份诏书,并无任何它事在身。 徐阶又眯了眯眼睛,转头与严嵩对视了一眼,挥手让他下去了。 两人也不管其他人,直接凑到一起交谈起来。 “阁老啊,您看?” 徐阶伸手扶住严嵩,直接将这件事如何决定的权力给了出去。 虽然他是内阁次辅,但是严嵩才是首辅,这又是皇上的意思,还牵扯严嵩的学生胡宗宪。 以徐阶的精明,那是能不沾手就不沾手。 “汝贞在东南剿匪也有几年了,连连征战不休,户部的银子是哗哗流出去啊。” “加上这次财政亏空,皇上难免要督促一二,这也是我们臣子的不是啊。” 严嵩叹了口气说道,汝贞是胡宗宪的字,说这话就是表明亲密。 他一方面在梳理情况,另外一方面也是在警告徐阶,哪怕皇上真的对严党升起了不满,但是胡宗宪可没出事,甚至得到了重用。 专心剿匪,做好了就是一个大功劳。 所以清流们别以为这是机会,就想着过来踩一脚。 同时严嵩也将这件事甩了一部分锅给清流,皇上不满意,那就是大家的错,清流别想置身事外。 “阁老说的是啊,咱们做臣子的身负皇恩,自当鞠躬尽瘁才是。” 徐阶乐呵呵的回答道,默认了严嵩的意思,这件事上,清流暂时不会有所动作。 在未摸清楚皇上的真实意图前,他绝不会轻易动手,想要扳倒严党,也不是区区一件事就可以做到。 “惭愧啊,适才吕公公还说我七十九了,可岁月无情啊,还要少湖多担待一二。” 严嵩轻轻拍了拍徐阶的手背,笑着将这件事又踢了回去,让徐阶来决定如何处理。 皇上的意思猜不透没关系,他可以推对手出面,来投石问路。 假设皇上真的打算对严党压一压,那能动手的人,清流最合适不过。 诏书是皇上亲自下达,内阁不敢反对,但是如何施行,那就有说法了。 “阁老这是说什么话,您老身体强健着呢,我还要多多指望阁老的指点呢。” 徐阶面色不动的回答道,不肯接这个烫手山芋,也在表达谦虚恭敬。 无论皇上如何想,打算怎么做,他都清楚一件事,自己暂时没有实力与严嵩争什么。 所以他要做的事情就很简单了,什么问题都和严嵩商量着来,甚至不惜背锅分出功劳,但是也不能一味顺从。 也唯有如此,清流们才能在严党打压下存活至今,这个度如何把握,就是徐阶的本事了。 严嵩闻言深深的看了一眼徐阶,笑着说场面话。 两人的商讨不漏声色,让同样在内阁的严世蕃颇有不耐烦的意思。 高拱与张居正对视了一眼,各自坐在自己位置上处理事务,这件事还轮不到他们插嘴。 这件事牵扯太多,最终严嵩与徐阶掰扯了半天,依旧没有决定下来。 清流不肯当投石问路的石头,严党又猜不透皇上的真实意图,自然也就僵持了下来。 徐阶对严嵩是恭顺,但是涉及清流党派本身利益。那就必须争一争了,否则他又如何当好这个次辅呢? 自古以来,当刀子的人,可从未有过好下场。 于是乎,傍晚时分,一份奏疏呈到了嘉靖面前,里面有两位阁老的联名。 大致意思是,皇上英明神武,这个想法是何等的圣明云云,只是胡宗宪身居要责,一旦调他离开去剿匪,浙江那边又该如何。 刚刚通过的改稻为桑之事,胡宗宪一走,可就没人能主持了,内阁不敢自专,只能请示汇报等等。 “两个老狐狸,又把问题踢给了朕?” 嘉靖拿着这个奏折又看了一遍,顿时笑出声来。 “主子这是碰到什么高兴的事吗?” 一旁吕芳放下一盏热茶,投来了疑惑的目光,这件事,司礼监可以发表一点看法。 皇上突然要调走胡宗宪,情况不明下,司礼监为了配合,也该知道点什么才是。 “你看看。” 嘉靖随手将这份奏折递给了他,算是给他过了明路,要说吕芳这个掌印大太监不知道,那就太可笑了。 正文 第八章 通个气,朕要杀人 “一朝风起,八方云动啊。” 嘉靖端起桌上的茶盏,拿着茶盖慢慢拂过里面温度正好的茶水。 一旁的吕芳闻言抬头,将注意力从手中奏折拉了回来,露出一个恭顺的表情笑道, “主子圣明无双,自当如此。” 嘉靖放下一口未喝的茶盏,轻轻扫过去一眼,吕芳保持着笑容,并未再多话。 身为整个大明王朝的皇帝陛下,他的一举一动自然牵扯所有人的心思,有人想猜透,有人想利用,还有人心生恐惧。 但是即便如此,嘉靖也无法一刀子下去干掉所有蛀虫。 社会的运行,往往需要讲道理,谈规则,否则只能胡乱挥舞刀子,来给惶恐不安的自己一点安全感。 这点,他曾经作为飞升大修,深有体会。 从凡间一贫农,到修仙界即将飞升的大修,经历的人情冷暖最多不过。 他突然准备调走胡宗宪,已经引起了严党的恐惧,还有清流们的兴奋。 但是这个态度只要一天未表达出来,他们怎么猜,都要放在肚子里,不能表现出半分。 嘉靖伸出手,吕芳连忙将这份奏疏双手放在他的手上,躬身站在一旁服侍。 “你对之前财政会议里,张居正怎么看?” 他忽然提起之前朝廷财政年度会议中,曾经发言过一段时间里的张居正。 当时嘉靖虽然在运转龙气修炼,却在后来吕芳的汇报,以及掐指一算中,得知了所有。 吕芳脸色迟疑了一下,不敢乱说,只能跪下道, “还请主子恕罪,奴婢当时忙着说和,竟一时间记不起这人了。” “他是个巧思的,海上通商,一千万两银子,呵呵。” 嘉靖虚抬了一下手,让胡扯的吕芳起身,随后接着说道, “朕忙于修道,到底疏忽了朝堂。” 扑通一声,吕芳又跪了下去,双手撑在地上,将头深深的埋了下去。 在所有人的心里,嘉靖皇帝既爱财,又好面子,这种印象下,忽然听到这类自嘲的话,一颗心都在扑通扑通的跳啊。 不过嘉靖本人却不当回事,面子和银子,那是原身的爱好,他现在最大的爱好是龙气。 不把印象改一改,司礼监这边只会好心办坏事。 “口子开了,就很难关上了啊。” 嘉靖的话是在暗示吕芳,自己知道了很多东西。 他的这句话,更是将吕芳吓住了,浑身开始颤抖了起来,连一句反驳都不敢说出口。 作为大明王朝的皇帝陛下,嘉靖一句话,就可以将人打落尘埃。 法理上,嘉靖是开国皇帝朱元璋的血脉,暴力上,他掌握军队,建立了锦衣卫等,可谓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但是,嘉靖的刀子,未必能挥舞的震慑人心。 所有人都怕他,却也想要利用他,刀子可以随便挥,但是刀鞘亦然限制着它。 就比如现在,嘉靖哪怕借助龙气掐指一算,算出了无数蛀虫趴在大明王朝身上吸血,却也没法朱笔一挥,将他们结果了去。 其本质在于,他有刀子,却也必须讲道理,不讲道理胡乱挥舞,最终也会众叛亲离。 这便是凡人的局限性了,他们肉体凡胎,一刀下去也会死。 所以飞升大修降临本界,成为嘉靖后,才如此难受乃至绝望,体验过自由自在,又如何忍受自己重新深陷泥潭呢? “严嵩老了,管不住手脚了,这也不怪你。” 嘉靖稍微敲打一句后,便将吕芳轻轻摘了出来,司礼监忠心,有点心思没什么。 更何况吕芳,陈洪等太监,一心只为他办事。 吕芳瞬间松了口气,依旧跪在地上不敢动。 他得到暗示后,立刻就明白了嘉靖的意思,心里开始琢磨着司礼监接下来的方向。 “可惜啊,徐阶也老了。” 嘉靖感叹了一句,严嵩已经无法好好约束严党,但是清流同样如此。 打了一个严党,接下来就是清流们的狂欢了。 其根本缘由,还是他这位皇帝陛下的所作所为,以及朱家血脉的优待。 都是抢钱,凭什么你们这么合理合法且快活? 这就是目前朝堂中,最为本质,也最为麻烦的事情。 “君子之泽,三代而终,幸好朕有时间。” 嘉靖自言自语了一句,让吕芳忍不住偷偷抬起头看一眼,张了张嘴,却又不敢出声。 任何一个凡人成为嘉靖,对于现状都会头疼无比,开启与朝堂斗智斗勇的过程。 但是他不一样,他在修道,一旦龙灵金身法相滋养出灵性,就可以活两百年,有的是时间来慢慢捋顺一切。 而现在,嘉靖需要把朝堂这个摊子稳住,起码不能干等着龙气滋养出灵性,不然指不定还没滋养出来,大明王朝就彻底崩盘了。 那么第一步,就是约束。 在原身的授意默许下,严嵩带领严党们为他捞银子,树面子,背黑锅,底盘是越来越大,手下是越来越难束缚。 这种局势下,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忠心大明,捞点好处,简直是无足挂齿的事情。 于是就造成了今天的局面,嘉靖想挥刀,容易伤人伤己,他在修道时勉强分出一分精力思索后,便打算砍下一些枝叶,给大明多点养分活下去。 很多事,都需要时间慢慢来调整,大刀阔斧去干,容易众叛亲离。 嘉靖只要龙气,没心思为后世大明贡献,世态沉浮,顺其自然便是。 但是有个问题,严嵩不允许,也不能允许。 要是默认嘉靖的意思,底下官员都会觉得他已经罩不住弟了,树倒猢狲散只在顷刻间。 清流们也是亦然,你这样突然改变想法,让他们这些人如何自处呢? 他们和严党最大的区别在于,一个叫严党,一个叫清流党。 这个操作稍有不慎,就会引来整个朝堂,整个大明的反对。 嘉靖持股最多,是最大的股东,可是说好的一起吃饭,你却突然亮刀子,谁也不干啊。 “吕芳。” “奴婢在。” “你觉得派谁去合适?” 嘉靖拿起奏折站起身,吕芳连忙站起来服侍左右,听到问话,也纠结了一下,试探性问道, “陛下圣明无双,大臣们又实心做事,想必派谁都会应该有个好结果。” 这是在进一步询问嘉靖的意思,是不是要动手?对谁?动到什么程度?最终目的又是什么? 正文 第九章 一切都为了龙气啊 “严嵩老了,他儿子严世蕃又是个拎不清的,只能看胡宗宪了。” 对于自己的司礼监,嘉靖就没必要藏着掖着了,直接道出了自己的想法, 记忆里的严世蕃,实在不能领导严党压住清流,嘉靖自己也觉得很遗憾,对方人够聪明,奈何身不由己啊。 “打了这么久仗,这次结束后,就调他回来休息休息,顺带侍奉自己的老师吧。” “浙江那边,得有个得力的人,盘子不能打坏,也不能过过手,让张居正去吧。” 他提出了要求,这次改稻为桑之事放在浙江,势必会引来清流与严党的新一轮交锋。 而嘉靖的意思就很简单了,他要银子推动朝廷运转,还要杀一波倒霉蛋,震慑蛀虫们。 这个办法能解燃眉之急,起码现在是够用的。 顺带,敲打一下清流,敢给自己下套,是真的认为他们聪明无双不成? 吕芳听懂了,开始履行自己内相的职责,拱手对嘉靖说道, “主子所言极是,好在严嵩老而不昏,奴婢这就回内阁消息,让他们派张居正去浙江,主持好改稻为桑之事。” 这就是办事的态度了,说这话的吕芳,此刻不仅是司礼监掌印大太监,更是嘉靖的好盟友。 吕芳会自动给嘉靖找补,所以这份回复里,会提到了胡宗宪可以入阁,清流们可以插手的暗示。 “他们不来求朕,朕的刀子也不好落下啊。” 嘉靖将手上奏折递给了吕芳,再次吩咐了一句。 杀人很简单,但是合理合法的杀人,才是一个皇帝该有的手段。 “主子……。” 吕芳恭敬的接过奏折,却面露迟疑。 这样做,就等同于嘉靖亲自出面,无论结果如何,都会影响他圣君明主的形象。 这种事,以往主子陛下可不会如此做,现如今,是风向要变了吗? “银子好啊,面子也好啊,可惜大明要是没了,这就是狗屎,放在地上,人家都懒得看一眼。” 嘉靖轻笑了一声,丢出了早就想好的理由,免得让人多想。 吕芳扑通一声跪下,两道清泪直接流下,一边用衣袖擦,一边唱赞歌。 说什么圣明无过陛下,对嘉靖反省的态度进行了高度赞扬与肯定,奴婢们一定更忠心办事等等,反正好听话一大堆。 嘉靖笑呵呵的听了一会,从中总结出一句话,陛下真是太棒了,以前的问题都是旁人的错。 他挥了挥手,让吕芳下去安排,既然已经通了气,很多事司礼监就知道如何去办了。 于是,一封回复送到了内阁。 严嵩与徐阶打开一看,顿时沉默了许久。 上面大概意思是,胡宗宪这几年忙着剿匪却未成功,应该是公务繁忙的缘故。 这点无法反驳,严嵩总不能给自家学生拆台吧? 徐阶看了一眼严嵩,也没有多说什么。 然后就是皇帝体谅胡宗宪的难处,派杨金水去支持他各种需求,让他专心剿匪,将这件事彻底结束。 朝廷也不会说夺了他的权,等胡宗宪剿匪顺利归来,给他升大官,甚至隐约透露出让胡宗宪回京进内阁的打算。 之前都是虚的场面话,这才是真正的一份天大利益面前,严嵩不淡定了。 “皇上圣明啊。” 他迈动老朽的身子说道,一旁徐阶连忙扶住他,不断点头赞同,心里却转动起八百个心眼子。 严嵩用老眼昏花的眼睛,深深的看了一眼徐阶,看的他不由低下头,不敢与对方对视。 这就是很明显的利益交换了。 嘉靖要借浙江那边改稻为桑之事,对严党进行一些结构调整,否则也不会在这时将胡宗宪突然调走,还回了这么一份旨意。 严嵩当然不想答应,可是胡宗宪可以升大官这件事,却又让他割舍不下。 说白了,严嵩很清楚自己能蹦跶这么久,一方面因为嘉靖的默许干脏活,另外一方面也是门下的关系。 他不止贪钱把持朝政,还确确实实举荐提拔了不少能人官员,维持着摇摇欲坠的大明王朝。 动了严嵩,就是在砸大明的盘子。 现在嘉靖明确表态,人,他要杀,但是护身符,他也不吝啬。 胡宗宪一旦借机进入内阁,哪怕严嵩要倒霉,落下的石头都要很多。 所以严嵩在纠结,而徐阶就是怒火中烧了。 清流们本来就被严党压制,再让一个胡宗宪进来,他们还要不要活了? 好在这份旨意最后,还提起了一个人:张居正。 海上通商一事,年前大明王朝财政会议里,就是由他张居正提起的。 皇帝陛下觉得,他应该能干,所以这件事就交给他去办吧。 这才让徐阶忍住怒火,没有立刻和严嵩叫板。 很显然,皇上已经顺利将注意力分出一分,放在了浙江那边,严嵩的大本营。 现在又准备命张居正去主持改稻为桑之事,清流们不借用这好不容易谋划到的机会,去捞银子,去倒台严党的话,他们才是傻了。 这个机会真的出现了,清流们也只能闭嘴。 是甚至,徐阶对此还担忧了一瞬,这是警告吧?是吧? 在朝廷缺银子还财政赤字的情况下,之前张居正在会议上突然提起海上通商,可不是什么临时发挥的随口一说。 想要倒台严党,就得让皇上看清楚他们的真面目,把这些事都推到阳光下才行。 徐阶他们很清楚严党后面站着谁,但是更清楚坐在龙椅上的嘉靖,和宫里的嘉靖不能混为一谈。 什么叫脏事丑事?那都是绝对不能拿到明面上谈的事情,一旦暴晒在阳光下,谁都要完蛋,谁也维护不了。 除非嘉靖不惜挥舞刀子,以损失面子与合法性为代价,硬要保住人。 但是很显然,徐阶他们认为,包括严嵩在内的所有严党,都没这个资格。 改稻为桑好啊,一旦施行下去,大家都能看出个好坏正邪了。 “少湖啊,皇上既然已经点名张居正,那你们可要好好准备才行,莫要负了皇恩浩荡。” 就在徐阶思索时,严嵩忽然拍了拍他的手背,一脸和蔼可亲的样子,让他瞬间回过神来。 “阁老哪里的话,都是为朝廷办事,自当鞠躬尽瘁。” “那就好,那就好啊,一切都是为了皇上。” 徐阶非常圆滑的回答道,让严嵩眼色缓和了一些。 正文 第十章 舞台已经搭好,朕要接着修道 有了这句话,浙江的事,清流哪怕要闹,也不会太过分。 他们太清楚严党的强大了,除非皇上明确亮出刀子,否则清流们绝不会和这帮人鱼死破。 所以,这件事转念一想,就成了大家一起升官发财的好事了。 听着两人说话,后面正在办公的严世蕃手劲一加,顿时在面前奏折上多了一撇。 而高拱与张居正则是脸色如常的办公,却也迟迟没有落笔。 严党与清流在这件事上,达成了共识,大家一起升官发财,顺带实现皇上的意思。 不就是杀一批倒霉蛋,顺带捞一批银子吗?底下那帮人吃拿卡要这么久,也该杀该满足了。 和让胡宗宪进内阁比起来,严党所有人都应该理解他严嵩的良苦用心,这都是为了更好罩得住你们啊。 而徐阶他们,则是不太赞同,所以接下来在改稻为桑事情上,必须要狠狠削一波严党的手脚,来抵消胡宗宪入阁的影响力。 这件事他们阻止不了,嘉靖不仅给了严党好处,还给了清流们参与进来捞银子,倒台严党的机会。 利益交换下,胡宗宪必然入阁。 至于合作?也不过是严嵩与徐阶达成了基本争斗底线罢了,这件事不能闹大,否则谁也别想逃掉。 严党底下不干净,清流又何谈什么干净呢? 而这一切,便是嘉靖漫不经心丢出一个鱼饵的必然结果,他传出意思,手下人自然清楚该如何做。 对于严党和清流的心思,他坐在道台上掐指一算,便露出了一个无声的微笑。 于是,今天的内阁效率很高,快速处理了各种事务,然后下班后,大家各自火速回家商讨细节去了。 而玉熙宫内,嘉靖盘腿坐在八卦道台上,双手自然放在膝盖上,正在缓缓引导着龙气。 一缕法力滋生而出,剩下的自然是一个慢慢积累的过程。 恰逢此时,吕芳轻轻的走了进来,低头汇报道, “主子陛下,陶仙长自称偶得了两枚仙丹,立刻进宫来,想请求觐见龙颜。” 不偏不倚,就是吕芳能做这么稳,这么久的掌印大太监的原因之一。 “仙丹?” 嘉靖缓缓睁开眼睛,露出了一丝兴趣,此方世界虽为荒漠,可难不成也有过一段辉煌灿烂的求道历史? 至于内阁那边的反应,他压根不想理会,戏台已经搭好,这帮人老老实实上去唱就行,他只要结果。 “传吧。” 嘉靖随口一句道,从八卦道台上起身,吕芳连忙走过来服侍,却也心里惊讶于主子陛下最近的身体。 以往这种长时间盘坐,主子陛下的反应可不是这样,往往需要安排人仔细按摩才行。 但是最近几次,吕芳却发现主子陛下仅仅在享受按摩,而非腿坐麻了。 好在没人信嘉靖成功修道,所以吕芳只是心里感叹一句主子陛下身体依旧强健后,便没了下文。 一名太监收到吕芳的眼色,立刻转身去宣陶道长进来了。 陶道长,本名为陶仲文,有名的道家修道者,之前连同一些方士,被痴迷修道的嘉靖召入紫禁城,开始辅佐原身修炼吃丹。 这不,原本的嘉靖吃了几年后,这位陶道长算算时间,已经准备开溜了。 “微臣见过陛下。” “前两日月华降空,微臣使尽浑身解数,炼入些许炉中,终得仙丹两枚,特来献于陛下。” 一身道袍的陶道长手托一个碧绿色盒子走进来,带着高兴的样子跪下行礼道,双手高高举起盒子。 看他那仙风道骨的模样,确有几分让人信任的基础。 嘉靖看了一眼吕芳,吕芳立刻走过来接过玉盒,打开呈现到他面前, “主子陛下。” 玉盒里,两枚圆滚滚的红色丹药出现,个个都有拇指大,看起来很喜人。 就是气味不太好,嘉靖稍微辨别一二,就能看出里面蕴含各种水银朱砂等凝聚之物。 他捡起一枚放在面前查看,随后掩盖住了眼里的失望,这是一枚胡乱炼制而出的丸子,连废丹都没资格称呼。 一颗提神醒脑,两颗顺利成仙那种。 “陶道长辛苦了,朕就赏你……。” 还有的场面话还是要有,嘉靖刚开口,就看到跪在地上的陶道长直接五体投地起来,他皱着眉说道, “嗯?” 自己都不计较这人的忽悠了,难不成对方还真认为可以拿更多? “陛下容禀……。” 随后,这位陶道长连忙抬起头,已经眼泪哗哗了,开始诉苦诉求。 嘉靖总结了一下他的意思,恩师病重快噶了,仙丹也炼制不易,短时间内没有第二回了,所以他想回去服侍恩师。 至于还回不回来,那就天知道了,当然,这话没说没暗示,陶道长心里的打算罢了。 望着底下哭的不能自己的陶道长,嘉靖皱了皱眉,对吕芳吩咐道, “既然陶道长如此,孝心,那就赐黄金百两,加封号,朕让你富贵还乡。” 不等陶道长再次五体投地感恩,他便在“孝心”两个字上咬重了语气,后者立刻身体一颤,深深低着头说不出话来了。 甚至不仔细听,孝心也能听成心。 “微,微臣感恩陛下,此生不能还尽,尽也。” 当陶道长抬头时,已经脸色苍白的不成样子,感恩戴德时,说话都有点磕巴了。 嘉靖笑了笑,挥手让他退下,也没计较这件事,伤害的是原身,关自己屁事。 甚至保不准就因为这位陶道长的“努力”,这才给了他去年腊月二十九,顺利鸠占鹊巢的机会。 所以该赏,还要大大的赏,反正在外人眼里,这很合理。 “好东西啊,可惜配比有问题。” 等陶道长走后,嘉靖又捏起玉盒里的一枚丹药,开始仔细打量起来。 事实上,修道者可以吃这类丹药,灵材数量稀少而有限,即便人工培育,收获也常常不够用。 所以对于低级修道者而言,水银朱砂等这类凝聚之物,反而成了最好的替代。 由此延伸出的各类丹药层出不穷,包括提炼技术。 体力和灵力,在嘉靖之前还是飞升大修的那个世界,并不能画等号。 炼气士与体修,更是径然分明的两条路线。 “主子,可要着人送来酒?” 吕芳送走陶道长后,走进来便看到嘉靖在捏着一枚丹药打量,随后走过来轻声询问。 这本应该是他早就准备好的事情,但是他依旧忍不住多嘴问一句。 “开丹房,朕看这陶仲文手艺退步了不少,还是重炼一番吧。” 嘉靖随手将丹药丢回玉盒,起身向宫外走去,吕芳立刻对旁边太监使个眼色,让人赶紧去丹房那边准备。 很快,一直精心打扫维持的丹房,迎来了嘉靖等人。 正文 第十一章 炼个丹吃吃 “主子,丹房一直让奴婢吩咐看护着,可还要再添点什么?” 走进丹房,嘉靖随意扫了一眼这里的陈设,基本也就富丽堂皇四个字,再加放在中央一尊半人多高的丹炉。 三足双耳,上面刻绘着各种象征仙人的图案,什么祥云都是等闲,还有一条金龙盘踞在上。 吕芳恭敬的走在他身旁,对后稍微挥手,太监们便立刻悄无声息的退出了大半,只剩下几个眼巴巴看过来的太监守在门口,等候命令。 嘉靖并未在意,只是绕着丹炉仔细看了看,又屈指敲了两下,眼里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真是好一尊材料上佳,成品垃圾的丹炉啊。 他也是头回看到这种丹炉,不求坚固与封闭性,反而在外观上玩各种花里胡哨的手段。 至此,他对此方世界的修道历史,彻底放下了期待。 谁家丹炉没事喜欢跟八卦硬磕上啊? 这玩意就是用来炼丹,按照比例合成丸子用的,无非只求坚固与封闭性好。 低等丹药大部分由水银朱砂所制,放在火里很危险,炸炉都是寻常的事情。 而材料的提炼非常考验丹炉的坚固与封闭性,对火候要求很高,炼丹师们恨不得把这玩意铸造成一个绝对封闭的空间。 可他眼前这尊丹炉,那是到处漏风啊。 好在,还能用。 “去倒入一些无根水来。” 嘉靖收回目光,无奈的吩咐一句道。 火炼就别想了,这玩意怕不是要炸,再说了,一些低级丹药,也没必要用火炼。 他准备采用水炼法,温和而且容易操作,毕竟体内法力有限,但是仙识质量极高。 这代表充足的控制能力,以法力推动水炼法,提炼物质从而进行配合。 吕芳连忙点头下去安排,不一会就有两个太监抬着几桶无根水送了过来。 在他的安排下,将这些无根水倒入丹炉中,随后默默退下。 所谓无根水,其实就是雨水,沾染的天地之息少而清,很合适用来提炼材料。 当然,这与火炼没法比。 通常炼丹师除非为了取巧,否则都会以灵火炼制丹药,不仅提纯效率高,效果也更佳。 奈何嘉靖手上并无灵火,法力有限也坚持不了多久,只能采用这个取巧的办法。 而更好的消息是,这个丹炉它,不,漏,水! 伴随着铜炉盖子缓缓打开,倒入的无根水在里面激荡,随后慢慢变得安静。 嘉靖回头,吕芳已经双手端着玉盒递过来,他随手捡起里面一枚丹药,直接丢进了丹炉里。 这件事吕芳不敢多问,主子陛下爱怎么炼丹,就怎么炼丹。 伴随着一枚丹药落入丹炉,诡异的一幕发生了,原本凝聚成一体的丹药迅速化开,将水流染上了一层朱红色。 吕芳顿时瞪大了眼睛,却也不敢声张,甚至要装作没看见一样,按照嘉靖的吩咐合上盖子。 “怎会如此?” 他一边赶紧合上盖子,一边在心里嘀咕。 这种“仙丹”,他也不是没有,身为嘉靖身边的大太监,总要被赐下吃几个,有的只能当面吃,有的可以回头收起来。 但是吕芳可以发誓,从未有过丹药落入水中后,就立刻散开的结果。 一时间,他竟然不知道该怀疑什么,还是该怒斥那个陶道长的不靠谱。 “往后退,别打扰朕炼丹。” 嘉靖可不管他怎么想,直接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让吕芳退后,随后上前屈指,开始有节奏的敲击丹炉。 一缕法力沿着经络流至他的指间,伴随着敲击动作,一点点渗透进丹炉里,推动里面水流的运转。 同时强大的仙识展开,开始控制并重新提取这枚丹药里的有效材料。 伴随着水流在丹炉里响起哗哗的声音,吕芳本来老持稳重的面孔,终于破功了。 这不合理,他死死盯着丹炉里传出的动静,在心里呐喊起来。 这尊丹炉重达千斤,光靠敲击产生的力量,绝无可能这般动摇里面的无根水。 “难不成?” 吕芳将目光悄悄转移到嘉靖身上,心里掀起了波涛汹涌,一丝奢望不自觉的滋养而出。 好在丹房够大,除了吕芳外,没有谁听到丹炉里的动静,门口太远了。 “真是费功夫。” 一盏茶时间后,嘉靖收回手指站在丹炉前,吕芳立刻捧着一个新玉盒走过来。 伴随着咔嚓一声,几颗圆润的朱红丸子出现在了两人面前。 嘉靖随手挑出一颗看了看,脸上露出了不太满意的表情,这丸子,没搓好啊,品相也忒差了一些。 同样看到丹药出炉的吕芳,却露出了一丝失望,这和之前好像也没啥区别啊。 好在他也仅仅只是一想,立刻换成一副欣喜的样子,恭贺道, “恭贺主子得仙丹三颗,奴婢见了,真真是比之前更好,闻一闻就觉得浑身舒畅呢。” 嘉靖手里捻着一枚丹药,随意瞥了他一眼,看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 这类丹药哪有什么神异,本质上就是一堆聚合之物,按照比例搓出来的丸子罢了。 它们和之前唯一的区别就是构造,方便用法力消磨而已。 面对吕芳的贺喜,嘉靖只是嗯了一声,随后让人取来酒,直接吞服了一枚。 丹药下肚,法力立刻将它包裹,以仙识作为监控,一点点消磨它的物质,从而爆发出无穷能量。 只见嘉靖将玉碗丢回托盘,面色瞬间红润了起来,开始引导体内能量的运转,按照龙灵金身法相的结构,调整自身血肉的结构。 这一步需要漫长的时间,龙气也在做相同的事情。 不过吃丹药要比慢慢等待快一些,提前滋生出灵性。 本来嘉靖就准备过两天炼丹,毕竟法力刚刚滋生而出,数量有限,需要先适应调息一阵子。 不过正好碰上陶道长献丹,那就干脆来炼制几颗好了。 而旁边的吕芳却看到这一幕后,有些心惊胆战的走到嘉靖后面,伸手帮他捋顺后背。 服食一枚丹药后,嘉靖便再次宣布清修,没啥事别打扰他,好好消化消化里面的能量。 吕芳连忙安排,并守在八卦道台旁,随时听候吩咐。 “几时了?” 一阵风吹动金色帷幔。嘉靖盘腿坐在里面,手中掐着一枚道印,闭上了眼睛。 “回主子的话,快戌时了。” 吕芳一愣,随后赶忙看了一眼水漏的方向,凑近一步恭敬的回道。 戌时,也就是说现在是晚上快七点了。 正文 第十二章 啊?我病了? “裕王呢?” 嘉靖盘腿坐在道台上,眼睛似睁未睁,问起了原身的好大儿——裕王。 这是原身仅存的一个血脉,顺利长大成为了裕王,几乎就是太子。 而清流党派能存留至今,就是因为依托在裕王麾下,这才逃过了严党一次又一次清算。 可惜啊,原身沉迷修道过于懒惰,将这个儿子交给了清流们教导,算是教导废了。 “回陛下,裕王正在家带您的皇孙呢。” 吕芳带着笑容回道,仿佛听不懂这句话的暗示。 他这么说也没错,裕王这时肯定在家带皇孙,顺带和徐阶等人进行商议。 “帮着一帮臣子去打压另外一帮臣子,真是朕的好儿子。” 嘉靖略带嘲讽的说了一句,继续闭目运转体内的法力。 这句话吕芳没敢接,只能装作自己没听到,继续站在一旁等候。 嘉靖说完后,也觉得没意思,这是原身的儿子,蠢就蠢点呗。 他刚才也是升起血脉不易的念头,故而失了两分冷静,毕竟修道者的血脉珍贵无比,有的双修夫妇甚至要几百年才能诞下孩子。 “叫裕王上一份折子,告病。” 嘉靖再次开口吩咐了一句,便没了下文。 清流们敢蹦跶这么久,全是躲在裕王这张保护伞下的缘故。 现在浙江那边要改稻为桑,指不定要捅出多大篓子,将严党与清流党派一起搅合进去。 他怀着一分对血脉的珍稀,九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思,打算将裕王摘出来。 这样,清流党派和严党在浙江,自然就不敢砸盘子,出事了,大家都要倒霉。 同时严党看到裕王被摘出来,对清流党派肯定要下黑手,也不会让改稻为桑这件事草草结束。 “真是被教废了,身为皇嗣,不拿稳秤,还亲自下场站台,怎么想的?” 嘉靖在心里直接骂了一句,然后转头将裕王丢在了脑后。 算了,笨点也无所谓,反正他还能坐很久的龙椅,有的是时间慢慢培养继承人,不急,先看几十年再说。 一旦龙灵金身法相灵性滋生,寿命增加两百,继承人也就是这个摆设而已。 而此刻的裕王府,却聚集了一堆人,包括徐阶,张居正,高拱等核心人员。 他们正在针对改稻为桑之事,展开了各种讨论。 首先,他们明确了核心思想——倒严。 浙江埋的雷太多了,若非严党对这地方严防死守,清流们早就把它推到台前了。 其次,他们认定了支线任务——捞银子。 做官无非是为了权力和银子,既然这次事情由清流的人去办,那肯定要上下都过过油水的。 最后,他们谈起了附加任务——皇上要的钱。 钱不是问题,问题是给多少合适? 浙江一带很富裕,每年光是各种税就有几百万两银子,私底下的孝敬更夸张。 既然陛下想要银子,那给多少,才能让他下次不张狮子口呢? “咳咳,这次太岳亲身犯险,严党必然不会老老实实配合,你们怎么看?” 徐阶坐在次位,假装咳嗽两声,让所有人都看向他,开始思索这个问题。 裕王是个身材修长的白面男子,看起来很有皇家气相,也确实是皇家血脉。 他刚想说两句,却见自己的管家匆匆闯了进来,走到他身旁低声说了几句。 “……,诸位,本王,病了。” 众人不由看过来,静静地等待裕王开口,却听到了一个惊天霹雳。 而裕王本人也面带苦色,摇了摇头,感到无奈。 “什么?” 众人大惊失色,徐阶也猛然握紧扶手,皱起了两根花白的眉毛。 没了裕王做保护伞,他们的打算就要推到重来了,不说别的,一旦严党得知这个消息,还会像现在这般好说话吗? 看到众人反应,裕王略带无奈的语气,将宫里传来的命令说出,他的父皇,大明的嘉靖皇帝,认为他病了。 于是,裕王就病了。 既然病了,自然不好再对清流党派的事情插手,没了裕王支持,浙江瞬间从一个好机会,变成了一个大漩涡。 说白了,清流们手下的官员同样不是好人,要他们放过白花花的银子过去,那简直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一旦事情闹大,顺藤摸瓜查上来,那就是在给皇帝陛下递刀子啊。 有裕王支持和没有裕王支持,完全是两个情况。 顾忌这位裕王,严党只会见好就收,但是没有裕王震慑,那就不好说了。 “太岳啊。” 徐阶第一时间看向呆呆的张居正,语气带着惭愧和不安,他的这个弟子去浙江,还能顺利回来吗? 没有裕王这张保护伞,去了浙江滚一圈,哪怕再谨慎,也会一身泥啊。 到时候严党趁机下黑手,他的弟子可就完了。 “皇上这是什么意思?” 反应过来的张居正顾不得担心自己命,立刻抓住了关键问题丢出讨论。 他去浙江是板上钉钉的事情,现在当务之急,是要猜明白皇上的意思,究竟该如何行事,方能有一线生机。 与此同时,严府,愁眉不展的严党众人,也在问相同的问题。 “爹,皇上这是对裕王起了疑心,还是打算让我们放手施为?” 严世蕃兴奋的在屋里走来走去,看向胡床上倚靠的自家老爹,询问他的意思。 两排官员坐在椅子上,互相对视了一眼,也摸不清陛下到底想要做什么。 严嵩倚靠在胡床上,拿起一根香支打开桌上的香炉,在里面轻轻的挑弄着香料。 不一会的功夫,更加温和的香气弥漫开来,让人闻了心旷神怡。 “爹。” 严世蕃走到胡床另外一边坐下,拿过严嵩手中香支在炉子里搅,随后合上,将香支丢到旁边。 “急什么,浪费了老夫一炉好香。” 严嵩呵斥了一句,让严世蕃抿了抿嘴没有再插话。 “阁老,皇上这是对浙江那边起疑,打算推张居正投石问路不成?” 底下一名官员起身拱手问道,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裕王一病,清流党派就没了后台,那严党自然想怎么做,就能怎么做。 可别忘了,张居正是皇上指派去浙江,主持改稻为桑国策之人,一旦他出什么问题,或者这件事出什么问题,那就很难解释清楚了。 如果彻查,浙江的盖子就要捂不住了,加上清流们必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那严党的下场? 正文 第十三章 裕王这个大聪明来了 “投石问路?” 严嵩带着一丝嘲讽,重复了这四个字。 底下官员们又互相看了看,没有再敢开口。 “既然无需如此,那皇上究竟是什么意思?” 严世蕃明白自家老爹的意思,以皇上的权力,他要查,谁还敢拦着不成? 所以这次裕王忽然生病,那必然有更加深层次的打算。 可是他想了又想,却猜不透皇上这葫芦里,到底打算卖的什么药。 “无非是修剪一二,看看这养的狗,会不会咬人罢了。” 严嵩闭上眼睛倚靠在胡床上,带着叹息幽幽说道。 严世蕃脸色一变,其他官员更是大惊失色。 皇上这是对他们,开始不信任了吗? “急什么,还有老夫在,咳咳,在呢。” “爹。” 看到众人慌张的样子,严嵩忽然坐起呵斥了一声,却不料终究老了,止不住的咳嗽。 严世蕃连忙跑过来伸手辅助自家老爹,不断捋顺他的后背。 听到严嵩的这番话,官员们这才镇静少许,毕竟阁老在皇上那里,确实一直罩得住他们。 “你们约束好手下官员,这次张居正去主持改稻为桑之事,不能有丝毫的差池。” “同时拟一份名单上来,皇上既然如此态度,或许早就知道了许多事,咱们得尽快脱身出来才行。” “他们捞了这么多银子,老夫做主给他们一个善终。” 严嵩一边咳嗽,一边快速下达了命令,让不少官员脸色又是一变。 但是他们转念一想,却又露出了无可奈何的表情,皇上都要举起刀子了,他们不想死,那只能推出替罪羊去死了。 严阁老再遮风挡雨,也不能逆着皇上的意思,将所有人保护下来啊。 “阁老,您看多少合适?” 一名官员起身心问道,这替罪羊不能太,但是太大,他们也难免兔死狐悲。 “那就要跟少湖商量了。” 严嵩看了一眼过来,喃喃自语的说道。 少湖,是徐阶的字。 这句话,也让这些官员彻底放下了心,严党与清流党派联手,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随后,一众官员纷纷告辞离开了严府,同样的一幕,也出现在裕王府门口。 “大人,都记录下来了。” 隐秘角落,几个锦衣卫悄悄退走,最后在北镇抚司聚集,将收集的消息呈现给锦衣卫老大——朱七。 而这份消息,也很快到了嘉靖手中。 “好热闹的一晚,怕是很伤脑筋吧?” 一大早,嘉靖起身洗漱,吕芳在旁边仔细服侍着,听到这话,他只是低头捋顺嘉靖身上的道袍,并没有插嘴。 嘉靖挥了挥手,让朱七下去继续监视,这本来就是锦衣卫的职责之一。 虽然从他来了以后,只需要掐指一算,便能知道全部,这个世界可没第二个龙气修士扰乱天机。 但是为了情报的合理性,他还是让锦衣卫正常运转,为他收集天下情报。 “陛下,裕王府一早上了奏疏,告病了。” 吕芳趁机说起这件事,服侍着嘉靖走去八卦道台,为他掀开了金色帷幔一角。 “嗯。” 盘坐在道台上,嘉靖双手微合放于腹前,以仙识感受着体内丹药能量的运转,进行适当的调整。 吕芳说了这一句后,便没有再延伸,伸出手给嘉靖仔细整理着衣角,让他看起来更加威严不凡。 当他整理好后,便又抬头看了一眼嘉靖,确认主子陛下没有其他事后,这才退出金色帷幔外,等候在一旁。 几步远外的香炉中飘出寥寥青烟,味道让人闻之,颇为心旷神怡,有种精神抖擞的感觉。 这是上好的龙涎香,经过配比调整后,味道与之前相差很大。 “滴答。” 一滴水珠自角落的水漏落下,发出一声清脆。 ………… “老祖宗,裕王求见,您看?” 不知过了多久,吕芳忽然瞧见一个太监偷偷走过来,他转头看了一眼还在八卦道台上打坐的嘉靖,迈着轻步走过去,微微侧耳听着汇报。 此时玉熙宫外,一身蟒袍的裕王正在等候传唤,瘦长的身躯稳稳站在台阶上,脸上一副思索的模样。 “主子?主子?” 金色帷幔被悄悄掀起一角,吕芳轻声呼唤着嘉靖,终于让他重新睁开了眼睛。 “说。” 嘉靖面带一丝不愉,睁开眼睛看向吕芳。 后者立刻躬身,低下头说道, “回主子,裕王求见。” “……,宣。” 嘉靖慢慢吐出一口气,有些不耐烦,却还是让吕芳去宣裕王进来。 原身就他一个儿子,无论是考虑以后,还是考虑现在,他还是要见一见的。 否则外人看到裕王求见失败,指不定又要多想什么。 很快,在一名太监的引导下,裕王踏入了玉熙宫内,四周帷幔随风飘动,颇有一种仙气飘飘的感觉。 他目不直视走向前方,最终来到了嘉靖面前。 “儿臣叩拜父皇,祝父皇……。” 开场白自然是唱赞歌,这已经是嘉靖年间所有臣子包括裕王,都已经习惯要做的事情了。 “起吧。” 嘉靖保持盘膝而坐的动作,并未起身。 “谢父皇。” 裕王慢慢起身,看向前方被金色帷幔挡住的人影,端着手有些欲言又止。 “病了就好好休息,莫要来回走动了。” 嘉靖的眼睛似睁微睁,淡淡的来了一句。 “多谢父皇体恤,只是老师即将远行,儿子实在担心。” 裕王斟酌了一下措辞,以师道作为开场白,谈起了清流们即将主持改稻为桑的事情。 这句话也没错,张居正等人是他的老师,身为学生对此关心一二,也是合乎常理的事情。 “朝堂之事,自有法度,你担心什么?” 嘉靖轻笑了一声,一句话直接让裕王连忙跪下,不敢再多言。 虽然大家都清楚清流党派后面站着裕王,但是这件事没人敢说破。 嘉靖的一句话,让裕王不敢再接话,生怕话题扯到了结党营私方面。 他更怕嘉靖下一句就是,你莫非对朕的行事不满,到时候才是骑虎难下。 吕芳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眼观鼻,鼻观心,愣是把自己当成了隐形人。 “重师道是好事。” 望着跪下的裕王,嘉靖再次平淡的说了一句,算是揭过了他刚才的心思,然后接着说道, “既然不放心,那就派个人照顾着去吧。” 有裕王的人去站台,也正好给清流们吃个定心丸,让他们胆子大一点,不然如何跟严党斗法? 裕王顿时抬起头,一脸惊愕的看向前方帷幔中的人影,随后赶忙低头,俯首回道, “谢父皇,儿臣手下有一人叫谭纶,颇有些能力,想派他随身服侍老师。” “嗯,回吧。” 嘉靖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裕王心里顿时松了口气,再次拜伏后,慢慢站起身,转身离开了玉熙宫。 正文 第十四章 朕就给这阵东风 “朕的这个儿子,也一样啊。” 八卦道台上,嘉靖慢慢睁开眼睛说道,是对裕王的评价。 所谓一样,其实就是与严世蕃比较,同样是一个拎不清的人。 甚至还不如严世蕃,起码人家是拎不清,不是傻,很清楚自己的情况。 而裕王呢,却被清流党派牵着鼻子走,当做保护伞挡住了一波又一波危机。 这话吕芳不敢接,只能装聋作哑站在一旁,陪笑着听嘉靖的自言自语。 裕王再差劲,那也是大明王朝的皇子,主子陛下的儿子,他们做奴婢的,怎么敢随便置喙? “张居正这次去主持改稻为桑,你觉得结果如何?” 嘉靖随意瞥了他一眼,却并未为难,反而问起了改稻为桑的事情。 这个办法是严嵩他们提出的,看样子是准备了许久,准备借机狠狠捞一笔。 要说贪心,倒也不尽然。 嘉靖三十九年,国库空的都能跑老鼠了,甚至停发了多个省的官员俸禄。 就在腊月快过年那会,言官们还集体进宫闹事,被冯宝他们镇压了下去。 吕芳那会提过一嘴,嘉靖也还记得。 加上年前财政会议的结果,目前大明王朝处于严重的财政透支状态。 所以严党是伤透了脑筋,作为皇帝的白手套,他们必须拿出一个可行的方案。 而且还不能涉及皇帝自己,更不能污了皇帝的名声。 面对这个问题,吕芳做出了认真思索的样子,身为司礼监掌印大太监,平衡朝堂的势力之一,有些事他不能油滑。 “改稻为桑,是严阁老提出的办法,主子忽然调走胡宗宪,又指明张居正去主持。” 他先是将这件事的大概情况梳理一遍,前因后果就是如此,随后接着说道, “如今裕王忽然病了,仅靠一个裕王府的谭纶,恐怕是震慑不住那些人。” “张居正此次去浙江,应该会艰难重重。” “但无论是严阁老还是徐阁老,都清楚主子陛下的意思,想必也不会将盘子砸烂,闹到最后不好收场,谁会与银子过不去呢?” “可惜严嵩老了,未必还能控制住整个严党。” 吕芳说到这里,也是发出了一声惋惜。 明眼人都清楚改稻为桑这件事里,究竟蕴含怎样的利益,只要稍微操作一下,一两百万亩田地就能截留不少,银子自然就不必多说了。 所以严党上蹿下跳,清流们也难得沉默,实在不忍心如此一个大蛋糕因为些许争执,而痛失于前。 “他们想要合作,朕却想他们打起来,吕芳,你觉得呢?” 嘉靖很直白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以前的原身虽为皇帝,却依旧只是凡人。 所以驭人之术,还是必须要用,说话云里雾里,让手下去猜,主打一个不粘锅。 但是他来了,这种手段就没有过多使用的必要了,凡人的局限性,是无法限制嘉靖自己的。 伴随着时间拉长,在龙气滋养下,他体内的法力正在增加,一些大神通使不出来,但是区区摄魂夺魄之法,却轻轻松松。 若非懒得管理,嘉靖早就召开大朝仪,将这帮人通通化作自己的傀儡了。 “这……。” 面对如此直白的话语,吕芳竟一时有些语塞,似乎还不太适应这种君臣对话。 好在他人老心不老,反应极为快速,立刻回答道, “张居正还是有抱负的,严党在前,就苦了他的才华。” “主子何不借阵东风与他?” “东风?” 嘉靖屈指一算,脸上立刻露出了一抹玩味的笑容,对吕芳吩咐道, “裕王手下有个叫海瑞的官员,倒是合适的紧,让他与那个谭纶一起去浙江吧。” “这阵东风,朕借了。” 天机之术,变幻莫测,最能查缺补漏,嘉靖只是一算,便找到了一个合适的人选。 浙江现在就是一个活火山,大家都在死死捂着盖子,免得将前途断送。 恰好,这个海瑞是最合适的掘墓人,去了浙江,必然会引发滔天大事。 到时候就是这帮人再怎么捂,也是捂不住的。 “主子三思啊。” 吕芳顾不得冒犯,立刻跪在地上说道。 一听嘉靖的语气,他就明白这个海瑞恐怕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一旦事情闹大了,可就不好收场了。 这句话,他是以司礼监掌印大太监的身份劝说,而非嘉靖的贴身奴婢身份。 “放心,翻不了天,还有这么多藩王支持朕呢。” 嘉靖故作嘲讽的说道,每年朝廷开支,光是供养朱家血脉,就要占据一半。 就是严党与清流们联手欺天,这帮宗亲也是第一个会跳出来不答应。 可惜杀人解决不了问题,起码在凡间是如此。 无故削藩,动摇的是嘉靖自己的权威,甚至说不准会天下大乱。 但是反过来,这些宗亲也是他背后最大的支持,朝堂再乱,也有一个度,谁也不敢乱来。 “主子这是?” 这个豆大的汗滴从吕芳额头滑落,明白了嘉靖的意思,却很是心惊胆跳。 削藩,可不是什么一句话的事情。 “不急,朕有的是时间。” 嘉靖摆了摆手,让吕芳起身。 当务之急,是解决银子的问题,朝廷财政超支,影响的是方方面面,必须尽快解决。 这次改稻为桑,银子,他要,杀人,他也要。 不把严党与清流削一顿,这个朝堂迟早要完蛋,影响了龙气产出,他们就是奸臣。 如今胡宗宪被他调去专心剿匪,浙江那边就是群龙无首,等张居正去了,很多事就捂不住了。 加上之前嘉靖的旨意里,隐约透露要将胡宗宪调入内阁的意思,清流们就是要合作,也绝对不会放弃下黑手的机会。 现在嘉靖再把这个海瑞派过去,不愁问题闹不大,等那个时候,他便可以狠狠举起屠刀了。 “万寿宫就暂停下来吧,将消息透出去,让严嵩好好把握。” “是,主子。” 吕芳俯首低头称是,慢慢站起身,用衣角偷偷擦了擦额头,随后转身走向门口,吩咐太监们做事去了。 而嘉靖则是继续盘坐在八卦道台上,手持一根鎏金铜杵,轻轻敲打了一下面前的铜磬。 “铛~。” 一声悠远的铜磬声在玉熙宫中回荡。 吕芳刚走到门口的脚步忽然顿住,不由回头看了一眼,目光有些复杂。 主子,似乎越来越自信了。 正文 第十五章 爹,你支棱起来啊 “爹,咱们这次非要和徐阶他们合作不可吗?” 严府内,严世蕃正在书房来回走动,看起来有些急躁与不爽。 他忽然停下脚步看向太师椅的方向,自家老爹严嵩,正静静地坐在上面。 花白的头发与胡须,加上昏昏欲睡的样子,让严嵩看起来更像一名垂垂老矣的老人,而非大明王朝的内阁首辅。 严世蕃气不过,快步走过来坐下,拿起茶盏猛喝了一口,随后将它重重甩在桌上。 “啪嗒。” 这声重响似乎将严嵩惊醒了过来,他抬起眼眸看了一眼严世蕃,不紧不慢的说道, “半个时辰前,皇上决心停下万寿宫的建造,你却还在想着与清流划分界限?” “什么?” 严世蕃当即大吃一惊,他坐不住了,立刻站起身瞪大眼睛,望着自家老爹。 严嵩颤巍巍的伸出手,拿起桌上的一份折子,慢慢打开阅读,这是他这几天写好的奏折,上面详细讲述了有关改稻为桑的事情。 换而言之,这是一份详细的计划书,要呈现给皇上看,也要转交给徐阶他们用。 “怎么会如此?皇上怎么突然要停下万寿宫?难不成,在催我们?” 严世蕃的脸上呈现出阴晴不定的表情,一点点坐了下来,放在桌上的手掌不自觉捏成了拳头。 结合目前的情况,万寿宫突然被叫停建造,无非是三个字——缺银子。 作为嘉靖的白手套,严党当然要立刻回应。 也就是说,皇上是要他们捞银子,也不能与清流争斗太过分的意思吗? 如此两难的境地,顿时让严世蕃有种坐蜡的感觉。 之前裕王忽然“病了”,他本来还想了各种坑害清流的手段,现在通通都要化作白费力气了。 “今年不仅百官俸禄难发,各个省也更艰难,皇上停下万寿宫,是如天之德啊。” 没有外人,严嵩却还是依旧习惯性的恭维,引来了严世蕃不满的目光, “爹,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老还如此……。” 话还没说完,他就被严嵩扫了一眼过来,立刻停下了话语,闭上嘴巴坐在旁边生闷气。 严嵩也未理睬他,继续打开折子浏览,从袖子里掏出老花镜戴上,一字一句的进行审查。 “浙江的事,皇上都做好了安排,你急什么?” 过了好一会,严嵩才将目光从手上折子移开,看向自己的好大儿严世蕃说道。 “可是爹,咱们的人在浙江,那是,唉。” 严世蕃急得又站起来,虚指着门口,就差把话说明了。 严党可不是什么清官好官,一百万银子收上来,大家都过一遍,能剩六十万两银子都是万幸。 而浙江那片作为严家父子的地盘,情况只会更严重。 如果胡宗宪还没被调走,那主持改稻为桑这件事,就是大大的好事,他再怎么不满意自己,也会顾及自家老爹的颜面。 可如今皇上一纸诏书下来,将胡宗宪调走浙江,专心去剿匪,甚至还将司礼监的人——杨金水,也一起调走了。 然后又指明那个张居正去主持这件事。 这是摆明了要以浙江搭戏台,让双方狠狠斗一场啊。 裕王“病了”是好事,但是转头又派了一个谭纶,明里暗里给清流撑腰。 现在他们这边还没商量好如何行事,皇上就借万寿宫停建之事,暗中催促他们行动。 这如何让严世蕃冷静下来? 好啊,不仅要捞银子,还要他们去和清流打一架,到时候再来主持“公道”,真是好处都给皇上占了去。 这般大逆不道的想法在严世蕃脑海里一闪而过,却也只能气闷的压下来。 “那就分一半给徐阶他们。” 严嵩慢慢合上手上的折子,温吞吞的说道,仿佛是分给邻家孩一块糖那般简单。 严世蕃立刻瞪直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盯着自家老爹,这不仅要和清流党谈和,还要分出一半利益? “他们也配?” 情急之下,他忍不住怒骂了一句清流党。 这份天大的利益,自己人尚且都不够分,现在还要丢出一半给清流党? 这事,他严世蕃绝不能答应,就是他答应,手下的官员们也不可能答应。 断人钱财,如杀父之仇,就是他们严家父子,都扛不住这等反噬。 毕竟在底下官员看来,清流们若非被裕王护着,早就被他们严党给打没了。 如今浙江还是他们的地盘,能让清流的人活着回去,已经是宽宏大量了。 想分银子?做梦! 严世蕃很清楚,他们父子真要这么做,本来就松散一片的严党,恐怕就真的要被动摇根基了。 毕竟前有丢出弟顶罪,后有分润银子出去,这摆明是上头老大变得软弱,已经没法罩住下面的弟了。 “是啊,是啊!” 严嵩看似赞同的自嘲了一句,随后深深的叹了口气,伸手摘下架在鼻梁的老花镜,将它慢慢收好,重新放在了衣袖中。 这就是皇上的用意了,将严党陷入两难境地,不得不做出选择,究竟是弃车保帅,还是一同完蛋。 甚至还要借此机会,狠狠打压一下清流党,让大家在浙江那里,狗咬狗一遍,斗出一个胜负来。 严党和清流党能合作吗? 当然能,可是在裕王派出那个谭纶给清流党撑腰,万寿宫又突然停下后,就不行了。 这个火坑,谁也逃不掉。 严嵩感到一阵绝望,但是又升起一丝希望。 还有汝贞,也就是胡宗宪,只要能推他进内阁,严党就还倒不下去,依旧能和清流党派斗一斗。 “皇上,如天之德啊。” 想到这里,严嵩又忍不住感叹了一句,这也是明晃晃的大饼与算计,可是他不得不吃。 改稻为桑之事,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容不得他们推脱否决,不然就是欺君大罪。 所以当时年度财政会议上,严嵩才会听到吕芳转告嘉靖的意思后,直接楞在了原地。 奈何他的好大儿严世蕃,跪的太快,美滋滋的认为这是一场饕餮盛宴,殊不知,这是吃人的大漩涡啊? “爹!” 面对自家老爹的又一次感叹,严世蕃都快急的跳脚了,现在这局势,他们要麻烦了啊。 一旦张居正去了浙江,还有裕王府的谭纶当做护身符,那些盖子可就捂不住了,清流们不往死里咬,他今个就可以不姓严。 “爹如今也八十有一了,去吧去吧,随你们去吧。” 严嵩坐在太师椅上闭上眼睛,有气无力的摆了摆手,让严世蕃自己拿主意。 总归皇上还要用他们,再出格,也杀不到他们严家父子身上。 杀一杀也好,免得控制不住,到头来还要他一个老头子顶罪。 正文 第十六章 搭好了一台戏,就等人唱 “主子。” 半月后的一天,嘉靖刚刚收拳结束今天的活动,便看到吕芳踩着碎步走了过来,对自己行了一礼。 “怎么,内阁终于商议好了?” 他伸手接过吕芳递过来的白巾擦了擦额头,将其丢了回去后,立刻就有一名太监奉上茶水而来。 嘉靖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背后已经有另外两名太监抬来椅子放下,压根就听不到半分动静。 而他也自然而然的坐了下来,准备听听吕芳带来的消息。 “主子法眼如炬,这是内阁刚呈上来的折子。” 吕芳轻轻拍了一个马屁后,双手递过来了一个折子,随后走过来躬身在一旁,随时准备开口回答问题。 嘉靖单手接了过来,打开一看,这是一封改稻为桑的详细计划书,还附带了严嵩与徐阶的名字。 他当即简单浏览了一遍上面的内容,发出一声轻笑, “难为他们了,斗了这么多年,却突然握手言和起来。” 这个折子里的内容不重要,计划永远是计划,如何施行,终究是去浙江那边主持的人说的算。 重点是上面附带了严嵩与徐阶的名字,这代表半个月的时间内,严党与清流党终究达成了共识。 嘉靖以改稻为桑为由头,抛出一个肥美的鱼饵在浙江,就等着有人上钩。 而严嵩与徐阶同样不是什么老糊涂,立刻猜到了他的意思,明面上他们不能反对,但是暗地里却还能周旋一二。 嘉靖四十年,皇权至高无上,可依旧要人去维护,去听令行动。 所以两个党派对于嘉靖虽然俯首称臣,却也各自有着挪腾的空间。 或者叫做有底线的顺从与退让,更加合适一些。 如今这封折子呈上来,无非是暗示他们的意思,大家已经商量好,保证改稻为桑能顺利施行,顺带捞银子回来。 但是更多的,他们就要各自看手段了。 “主子,那个海瑞也跟着裕王府的谭纶准备出发了。” 在嘉靖感叹之时,吕芳低头又说了一句。 这半个月内,大家都在准备,裕王虽然“病了”,却也和谭纶商量了很久,并突然让他带上了海瑞。 虽然他也不清楚自家父皇从哪得知这么一个官员的名字,但是却也不会犯蠢拒绝。 于是在谭纶惊讶并举荐下,海瑞成功获得了官身,并被引荐给了裕王。 “安排下去,让他们见见面。” 嘉靖随口吩咐了一句,让海瑞与张居正见一见,两人都是有抱负的读书人,还是很有共同话题的。 只可惜碍于身份立场,不能深交,也就必然错过深入了解对方的机会。 这样一来,张居正如果不笨,自然会忍不住借用海瑞这阵东风,去浙江的官场闯一闯。 然后,就再也收不住手了。 “知人知面,难知心啊。” 嘉靖想到这里忍不住笑道,却让吕芳等太监变了脸色,却只敢深深的低下头,当做没有听到。 很快,张居正他们便出发了,前往浙江主持改稻为桑的大事。 与此同时,严世蕃也开始了自己的布局。 “快马加鞭送去浙江,告诉他们,务必要好好配合这个张居正。” “哼,这次改稻为桑,不扒下清流们一层皮,我就摘了这顶帽子。” 书房内,严世蕃封好最后一封信,将它连带其它几封信一起,递给了管家,让他速速派人送去浙江那边。 上有皇帝催促为难,中有老爹畏畏缩缩,下有清流们虎视眈眈,他必须想办法在其中周旋,怎么一个难字解释。 清流们不是想捞银子,不是想要名声,还想对严党下黑手吗? 好,他严世蕃这次就给他们这个机会。 “一身泥泞,怎敢再言清白?” “我倒要看看这个张居正,究竟能捅出多大篓子来。” 等到管家走后,严世蕃背着双手看向书桌,脸上染上了一层冰霜。 花园中,正坐在太师椅上晒太阳的严嵩,也无意间瞥到了管家匆匆路过走廊的身影。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慢慢的收回目光,发出了一声叹息。 而这一切,都被锦衣卫的眼线记录了下来。 玉熙宫内,嘉靖站在原地张开手,任由吕芳仔细为自己整理着道袍。 他对穿什么并不在意,所以依旧维持着穿道袍的习惯。 “陛下,张居正他们半个时辰前已经出发了。” “严府送出了不少信件去浙江。” “徐阁老他们也是如此。” “海瑞与张居正见了几面,在一家酒楼聊了不少时间。” ………… 吕芳正在替嘉靖整理着衣服,而锦衣卫的老大——朱七,已经半跪在地上,正在进行详细的汇报。 作为皇帝的眼线,他们监控着整个大明王朝,也是原身重要的情报来源。 唯有掌握了所有人的动向,才能令原身深居皇宫几十年,却依旧靠靠把握着整个朝堂。 “吕芳。” “奴婢在。” 嘉靖微闭双眼,让正在整理他身上道袍的吕芳,动作停顿了一下,随后又自然的继续手上的动作。 “你觉得他们都在打什么算盘?” 他接着开口问道,颇有一些兴趣的口吻。 吕芳低头整理着道袍,带着平淡的语气回答道, “严阁老这是打算听话,毕竟胡宗宪若是能入内阁,他就倒不下去。” “阁老是深陷泥潭,想要把所有人都拽下来。” “至于徐阁老他们,怕是各有所求,没交流好。” “中肯的很啊。” 嘉靖睁开眼睛笑了一声,挥手让吕芳停下,随后他背着手看向宫外的阳光明媚,再次轻笑了一声, “水火不容,是个好词啊。” 纵然严党与清流党已经达成了共识,却不代表一定就能好好相处,双方斗了这么多年,区区半个月时间,哪里来得及调整心态? 无非是各自约定了一个底线,然后准备在对方后面抽冷刀子罢了。 严嵩与徐阶两人想必都是心知肚明,可惜盘子大了,就很难控制了,只能尽量约束手下。 奈何他们手下,一个严世蕃寸步不让,一个张居正急施抱负,那就是水火不容的死对头,根本没办法好好坐下来谈。 根据朱七的汇报,半个月时间里,这两个人可是一次交谈,甚至书信往来都没。 也足以说明他们对这件事的态度了。 马上浙江那边,就要上演一场好戏了。 “朱七。” “臣在。” “看着点。” “臣领旨。” 正文 第十七章 朕在看戏,你们呢? 事情的发展,并未超出嘉靖的预料。 张居正他们一到浙江,就受到了众多官员们的“热情款待”,什么美人,田契,银子等等,用各种花样送到他面前,试图“打动”这位朝廷钦差。 而更有趣的是,胡宗宪寻找各种理由上奏,一直拖着不肯去剿匪,愣是等到了张居正他们来,在驿站拦下后,彻夜长谈了一番。 具体内容,朱七也有汇报,主要还是离不开改稻为桑这件事,胡宗宪很担心他这边去剿匪,后面就又出现一堆反民,让浙江乱起来。 张居正则是保证不会,还和他深切探讨了改稻为桑的事情,两人似乎都很满意对方的回答。 之后胡宗宪便带着杨金水和军队去剿匪了,却留下了几名得力的手下,监控着浙江的情况。 而张居正一边应付官员们的“热情”,一边暗中将谭纶与海瑞派了出去,开始走马上任,调查浙江一带的具体情况。 于是,在张居正抵达浙江七日后,依旧没有任何动作,却也什么礼都不肯收。 浙江的官员们一见这种情况,态度立刻来了一百八十度转弯,借由胡宗宪这位总督兼巡抚不在,将各种事务推给张居正来决断。 一时间,正儿八经的改稻为桑之事,反而耽误了下来。 于是各种弹劾张居正的奏折,差点将内阁给堆了进去。 “徐兄,你看看,又是一封弹劾张居正的折子,这群言官,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内阁,严世蕃忽然拿起一个折子打开看了后,愤愤不平的站起来说道,似乎是在偏袒他口中的张居正。 徐阶坐在对面正提笔写着什么,听到这话后,不由抬头看了一眼严嵩,这才将目光转到严世蕃身上。 他放下手中的毛笔,开口笑着说道, “胡宗宪不在,太岳自然要帮着处理不少事务,大家都是为朝廷办事,阁老不用这么生气。” “回头我给太岳催催,不能放着大事不做啊。” 太岳是张居正的字,作为他的老师,徐阶并未揭破严世蕃的谎言,言官也分阵营,这批现在正在疯狂弹劾张居正的人,乃是严党的人。 不把事情闹大,严党就不好主动插手这件事,毕竟张居正才是皇上亲自点名的人。 而若放任张居正在浙江主持改稻为桑,天知道会对那里的严党官员下什么黑手。 所以严世蕃想要借此,派出一个能制衡张居正的人去浙江,起码不能让他借由官位压人。 他刚才看似是在给张居正站台,可其实是往对方身上泼脏水,好坐实张居正懈怠朝廷大事的罪名。 师出无名,他严世蕃也不能随便派人去和张居正斗,朝廷自有一套规则在其中运行。 奈何徐阶也是人老成精的存在,一眼就看破了他的把戏,一句胡宗宪,直接化解了严世蕃的打算。 不仅对方想派人去浙江,清流们也想加派人手,防止张居正一人在浙江独木难支。 所以只要严世蕃敢提派人去帮忙,徐阶就会顺着他的话,搬出这是皇上的意思,让这个人由他们清流党出。 严世蕃顿时哑然,手里捏着折子思索一下,便忽然笑道, “再过两月,百姓们便要下田,是禾是桑,总归要快点确认下来才是。” “改稻为桑本是我们提出来的,不如加派一两好手,也能给张居正松松担子。” 徐阶拿皇上的意思压人,他严世蕃也不是不会,改稻为桑这件事,他这边也有现成的借口。 若是再继续拖延时间下去,一旦禾苗下了田,可就不好再动手了。 既然张居正不太行,忙着处理各种事务,那严世蕃就“好心”给他派几个人打打下手,免得误了农时啊。 他的话也顺带想堵住徐阶的嘴,改稻为桑可不是你们清流提出来的办法,论了解程度,自然比不上严党的人。 所以即便要加派人手,也该是他们严党来派人才是。 一旁也在提笔处理折子的严嵩,此时完全是不闻不问的态度,就当做自己什么也没听见,专心工作中。 徐阶忍不住看了一眼认真干活的严嵩,继续笑着对严世蕃反驳道, “皇上如此看重太岳,咱们做臣子的,还是耐心一些的好啊。” 一句话,直接将严世蕃的打算挡住。 主持改稻为桑之事,可是皇上亲自点名张居正去做的,你现在要插手,是觉得皇上识人不明吗? “……,自然。” 面对徐阶的这番话,严世蕃捏紧手中的折子,却面上不显,反而赞同的点点头,重新坐了下来。 类似的戏码,在内阁这些天里,已经上演很多次了。 奈何徐阶说话反击,那是一点漏洞都不肯给严世蕃,愣是让双方谁也没有借口派人去浙江。 这些好戏,自然少不得一个观众——嘉靖。 玉熙宫内,嘉靖盘坐在八卦道台上,感受着体内龙气翻腾不休,缓缓滋养着身躯。 同时丹田内一颗金丹正在被法力包裹,不断被打磨成能量,向体内各个经脉运输而去,缓缓改造血肉,加快龙灵金身的成长。 等到一个大周天运行完毕后,他缓缓睁开眼睛,拿起手边的鎏金铜杵敲了一记铜磬,发出了一道悠远的声音, “铛~。” 四周的金色帷幔立刻被人掀开一角,露出了吕芳低头的身影,伸手虚扶着嘉靖,从八卦道台上走了下来。 十几步的距离,他便绘声绘色的将内阁发生的有趣戏码,说给了嘉靖听。 “都想往里面掺沙子啊。” 听完吕芳的描述后,嘉靖呵呵了一声,走到龙椅前坐下,接过他递过来的茶盏喝了一口,随后摆手道, “张居正什么情况?” 吕芳将茶盏接过来,立刻就有一个太监捧着托盘走过来,稳稳的接住茶盏。 等到吕芳微微挥手后,太监便立刻低头下去了。 “回主子,浙江的官员想要款待他,只是张居正却拒绝了,甚至对他们送过来的政务认真批复,完全不见要动作的意思。” “但是裕王府的谭纶与海瑞,私底下却在收集各种资料,打听当地的具体情况。” “胡宗宪的人也在盯着,目前为止,他们都未轻易动手。” 吕芳走过来伸手给嘉靖按摩手臂,将浙江那边传回来的消息告知。 说白了,张居正是以一人牵制住了整个浙江的官场,让谭纶与海瑞私底下偷偷调查情况,好对改稻为桑之事,做出一个准确的判断。 同时两人也收集到了不少官员的罪证,大部分都是严党的人。 这些罪证被张居正对浙江官员们,明里暗里威胁了一番,让他们根本腾不开手,来去对付谭纶与海瑞。 现如今整个浙江看似风平浪静,却已经化作一个大漩涡,将所有人都拉了进去。 正文 第十八章 闲暇一眼,化作龙威 “主子。” 玉熙宫内,吕芳心伸手掀开金色帷幔一角,轻声呼唤着。 八卦道台上,嘉靖缓缓睁开眼睛,将体内运行的龙气收功,双眸中闪过一丝精光。 伴随着吕芳的轻声呼唤,他随意瞥了一眼过去。 刹那间,吕芳便不自觉的低下头颅,身体微微颤抖了两下,就仿佛被什么可怕巨兽看了一眼。 他强忍着心中恐惧,凭借多年的养气功夫这才勉强克制,伸手颤抖的挂好手中金色帷幔,深呼吸几口气,将嘉靖扶了下来。 “主子这些日子龙威越来越盛,奴婢都有些不敢抬头了。” 吕芳用手扶着嘉靖走出道台,低头十分恭维的说道。 一滴冷汗在他额头滑过,却又被他悄无声息的抹了去。 这些话,一半是恭维,另外一半则是心里话。 他也跟了主子大半辈子,却从未见过如此情况,竟有人只靠一道目光,便能让人不自觉恐惧臣服吗? 吕芳不敢细想,只能扶着嘉靖坐下,蹲下身给他揉捏着腿,力度不大不刚刚好。 同时一名太监低着头,双手捧着托盘碎步走过来,上面放着一杯精美茶盏,一缕清香从里面溢出。 嘉靖随手端了过来,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这个太监。 “哐当。” 太监顿时身体一颤,将手中托盘掉了下来,脸色瞬间苍白无比。 扑通一声,他直接双手跪在地上,额头直接贴在地上,却什么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嘉靖只是扫了他一眼,便不以为意的收回目光,拿起茶盖轻轻品尝了起来。 此茶沁人心脾,香气悠远,倒是可做一二消遣的玩物。 “东西都拿不稳,下去吧。” 吕芳看了一眼嘉靖,随后皱着眉对跪地俯首的太监挥了挥衣袖。 太监如蒙大赦般连连三个磕头,颤抖着站起身弓着腰,将地上的托盘连忙捡起来,默默退出了宫殿。 刚走出殿外,就有两三个太监簇拥上来,七手八脚将他按住,还塞了块抹布在他嘴里,让他发不出半点声音。 手里的托盘也被人夺了去,太监努力挣扎着,却又怎么抵得过两三人的合力,直接要被押送受刑去。 这时,一名红袍太监走了过来,笑着开口道, “怎么个事啊这?” “回黄公公的话,李子手脚不稳,刚刚直接打翻了托盘,儿子们准备压他回去,好好教一教规矩呢。” 其中一个白面太监连忙松开手,转身向这边陪笑说道,脸上一副讨好献媚的表情。 来人正是司礼监秉笔太监——黄锦。 “老祖宗都没发话,你们倒是呈起威风了是吗?” 黄锦站在玉熙宫门口,往里面瞧了一眼,笃定吕芳绝不会轻易开口为难,必然是这群太监的自作主张。 他的话瞬间让白面太监吓出了冷汗,扑通一声跪下来,压低着声音辩解道, “干爹,老祖宗待孙子们宽容,可是孙子们也不能蹬鼻子上脸是不。” “这子前世修来的福气,才有资格来这端个茶,就这都做不好,孙子们也怕给老祖宗丢脸。” “到时候主子不快,那才是天大的祸事啊。” 他连连磕头表达忠心,试图挽回刚才自己的形象。 身后两个太监也将太监松开,三人顾不得扭打,直接一同向黄锦跪了下来。 “行了,都起来吧。” “干爹心善,好好当你的差。” “再有下次,你的脑袋可就难说了。” 黄锦虚扶了一下几人,让他们起来,随后看向那个太监如此说道。 他一伸手,立刻就有太监将手中托盘双手递了过去,被黄锦接过后,塞到了太监手中。 太监不敢吱声,只能在其它太监咬牙切齿的目光下,死死抓住托盘,对着黄锦就是哐哐几个磕头,额头瞬间青了。 黄锦却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迈步走进了玉熙宫。 宫殿内,嘉靖正坐在龙椅上闭目养神,吕芳蹲在他脚边,伸手轻轻按摩着。 等到黄锦走进来打个福后,他不紧不慢的说道, “又当好人了。” 语气里并非疑惑,而是某种笃定的意思。 黄锦连忙走过来,伸手悄悄搀扶起吕芳,随后接过他手中的伙计,给嘉靖慢慢按摩着腿, “主子神了,奴婢还在纳闷是不是吵到您了呢。” 吕芳看了一眼黄锦,随后走到旁边净手,太监已经端好了一个铜盆与白巾过来。 等他再回来时,便走到嘉靖身旁,轻轻给他按摩起肩膀来,手法是相当的老道。 “你啊,就是太宽容了。” 嘉靖眼睛也不睁开,直接对黄锦笑骂了一句。 黄锦连忙带着笑仰起头,手上动作却不见半分停缓,故作委屈的说道, “主子说的是,奴婢就是个,笨人,看到那群孩子受苦,总是忍不住这张嘴,该打,真是该打。” 说罢,他收回一只手轻轻拍了自己的脸,却也没用多大力气。 这倒不是敷衍,而是考虑到嘉靖的心情,不敢用力打出声响,免得惹来主子的不快。 “主子,你看黄锦,打脸都敷衍呢。” 吕芳这时开口加入了群聊,笑着拿这件事给嘉靖逗个乐,也算将刚才的事情揭了过去。 说实话,他还是有点不爽,倒不是针对黄锦救人,反而是门外那几个自作主张的太监。 说轻点,是贴心,说重点,那就是自以为是。 “你们倒是一唱一和起来了。” 嘉靖慢慢睁开眼睛笑了,却听到扑通一声,黄锦直接瘫坐在了地上。 吕芳压下心里的惊讶,赶忙伸手将他搀扶起来,顺带拍了拍他身上不存在的灰尘, “呦,黄锦,看你被吓的,主子哪里是跟你认真啊。” “是是是,是奴婢题大做了。” 黄锦一边跪下,一边低头不敢直视嘉靖的目光。 刚刚一瞬间,他差点以为被一只吃人的老虎盯上,浑身止不住的颤抖,一时没反应过来,直接一屁股坐了下来。 “朕修道有成,龙威溢散出些许,也不怪你们,下去吧。” “是,主子,奴婢恭贺主子修道有成。” 嘉靖随意挥了挥手,黄锦立刻磕头起身告退,带着惊疑不定的目光看了一眼吕芳。 吕芳不动声色的摇了摇头,黄锦心里满是疑惑,却也没敢磨蹭,立刻退出了玉熙宫。 而龙椅上,嘉靖又重新合上了眼睛,吕芳侍立在旁边,宛如一个入定的老僧。 “丹药消化太快,倒是有点不太稳定了。” 面对自己身上出现的异相,嘉靖心里一清二楚,这是血肉在丹药能量的滋养下,向龙灵金身法相改变的表现之一。 若是放出一些血液来,就会有人发现他体内的血,已经变得极为清亮粘稠,根本不是常人那种颜色。 甚至,还能带出一丝奇香。 可惜这紫禁城内,谁也不敢让这位皇帝陛下受伤,掉根头发丝,心里都要七上八下。 正文 第十九章 严世蕃这是在搞事啊! “主子。” 半响后,吕芳终究没忍住,欲言又止的看着嘉靖。 从这些天主子表现出的一些情况来看,莫不是,真的成了? 一丝激动从他心里想要蔓延,却又被死死压了下来,不敢随便乱猜。 “何事啊?” 嘉靖带着玩味的语气说道,继续坐在龙椅上头也不回,自然也让吕芳瞧不见,他脸上那挪喻神色。 吕芳咬了咬牙,最后心里一叹,弯着腰说道, “最近弹劾张居正的折子越来越多,内阁有些压不住,送了些过来。” “徐阁老也上呈一份奏折,还请主子过目。” 他终究还是没敢多问,低头将一份折子递了过来,让主子来看,来决断。 别忘了,吕芳不仅是司礼监掌印大太监,也是平衡朝堂势力的“内相”。 嘉靖接过折子却未翻看,只是瞧了一眼上面优美的字体,评价了一句, “徐阶这字,愈发老练了。” “早年间还带有些许文人风骨,现在却满是富贵堂皇。” 清流党的一个清字,主要体现在名声上。 他的这个评价,就差指明徐阶这个内阁次辅的本相了,反正这里也没有外人。 吕芳听后脸色不变,继续弯着腰说道, “那些言官主要是严世蕃在背后指使,严阁老似乎并不知情。” 这不是在为严嵩开脱,而是在阐述一个事实——今年八十有一的严嵩,已经越来越无法掌控严党的官员了。 擅自调用言官弹劾清流这种事,严嵩都已经老到无法控制,否则以这老而成精的人能力,手段根本不会如此下乘。 “严世蕃啊,朕的钱袋子,能力是有,可惜脑子总是拎不清啊。” “算了,留中不发吧,也算提个醒。” 嘉靖捏着手里的折子笑了一声,将它丢回了吕芳的怀里。 “主子,这样严世蕃怕是还会闹,张居正去浙江那边,属实吓到了不少人。” 吕芳有些为难的拿着折子,忍不住开口提醒道。 严世蕃鼓动言官弹劾张居正,无非就一个意思——改稻为桑这件事,严党也想要明面上插一手。 弹劾张居正只是表态,内在意思是向皇上恳求一个机会。 严世蕃自认为劳苦功高,为皇上办事多年,难不成这点要求都不肯给吗? 他一边扯出皇上这张大旗压制清流,一边暗戳戳的表态,想要一个机会。 考虑到他作为钱袋子的作用,换做原身,恐怕真的只能捏着鼻子点头,不想落得一个刻薄寡恩的名声。 奈何此嘉靖,非彼嘉靖。 他只觉得吵闹,甚至对严世蕃的打算嗤之以鼻。 “无非是想把所有人都拖下水罢了,他是笃定朕会法不责众,想借此机会把浙江那边的盖子全部掀开。” “然后,一笔勾销。” 嘉靖直接点破了严世蕃的打算,笑的有些讽刺,凡人之间的勾心斗角,也就如此了。 “主子慧眼如炬。” 吕芳连忙弯下腰称赞道,随后依旧不敢抬头,继续劝说道, “只怕严世蕃不肯罢休,严嵩又躲在家里不管事,让主子为难啊。” 严世蕃想把所有人拉下水的操作,谁也不会答应,却又无可奈何。 他让言官们上奏疏弹劾张居正,不过是留个扣子,等待日后使用。 严世蕃自认为猜到了皇上的意思,张居正作为清流党推出的代表,去浙江改稻为桑,势必不会轻易替代或者罢黜。 但是有了这件事,明面上张居正身上就多了一层灰,一个办事不力的评价,总要给的。 想必要不了多久,浙江那边就会送来更多的奏疏,来对张居正各种攀咬。 这些攀咬的官员,就是严世蕃交出的名单,得交给英明的陛下处理决断。 当然,现在还不到时候。 张居正被这么多浙江官员联名弹劾,那是泥巴落进裤子里,不是也是了。 接下来朝廷必须有所反应,一个字,查。 他是清流党派的人,就算皇上再心大,也不会再派他们自己人去查自己人。 满朝文武,除了清流就是严党,严世蕃等待的机会,就要来了。 一旦明面上严党的人去了浙江,那里可就不是一个滚一身灰的张居正,能够说的算。 更何况,他那个情况,即便开口解释,也可以随便反驳。 等到那时,清流党派与严党都被浙江这个大漩涡给搅进去了,谁也别想脱身。 到了这一步,严世蕃便可以正式坐在幕后,对浙江的事情进行各种操作了。 甚至替罪羊,他都替皇上准备好了,那批官员是忠是奸,就看皇上的意思。 “他哪是在为难朕,怕是巴不得朕出面呢。” 嘉靖似笑非笑的说了一句,屈指一算便将严世蕃的种种心思,给算了一个明白。 不得不说,这是一步非常好的旗。 法不责众可不是说说,浙江的盖子一旦掀开,牵扯的是满朝文武百官,他总不能都处理了吧? 严世蕃的种种打算,无非是弃车保帅,顺带将这个后顾之忧,想办法一笔勾销罢了。 所以在内阁送来一部分言官的折子后,徐阶顾不得对严嵩的尊敬,立刻上呈了一份奏疏,希望能在此周旋一二。 他也万万没想到,严世蕃如此果断狠辣,要把所有人都拖下水,来个浴火重生之策。 “主子陛下,那张居正?” 眼看着严世蕃对清流党步步紧逼,吕芳也明白事情的麻烦处了,只能躬身请示。 严世蕃连清流党的脸都打的啪啪响,还想拉所有人下水,司礼监自然也不会例外。 别忘了,浙江还有一个江南织造局,隶属于司礼监名下,总不能指望他放过吧? 这是一个严世蕃设下的死局,除非能找到证据证明,马上准备动手的浙江官员们,都是受严世蕃指使。 否则天高皇帝远,任谁坐在这张龙椅上,面对这种事,都要心里犯嘀咕两句,不敢赌清流会好好查自己人这件事。 严党或许会下黑手,但是清流们一定会护住张居正,前者再胡说八道,起码也会拿出确实的证据与情报。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严世蕃并不知道他头上的皇帝,内芯已经换了一个。 嘉靖只要屈指一算,便能洞悉大明疆土的所有事情。 如何破局,也是一句话的事情。 “这件事,你得出面。” 嘉靖随意吩咐道,却让吕芳瞬间变了脸色,却又不敢反对,只能安静的弯着腰在旁边。 严世蕃布下这个死局,无非是仗着杨金水这个司礼监在浙江的代表,被调走去跟胡宗宪剿匪去了。 他到底不敢真的把皇上也一起牵扯进来,也不敢在得罪清流党的同时,再回头扇司礼监一巴掌。 所以唯一的破局方,就是代表皇帝本人的司礼监。 不过他也留了后手,那些准备攀咬张居正的浙江官员们,就是最好的替罪羊,也是弃车保帅中的车。 司礼监可以查,查出张居正他们一身正气,严党的人贪污腐败。 但是他们敢把这个结果呈现给皇上看吗? 上位者一旦起了疑心,真相的说服力,就远远不够了。 正文 第二十章 你敢摸鱼? “主子。” 这天打坐修炼,嘉靖便听到帷幔被人轻轻拉起一角的声音,同时睁开了眼睛。 只见吕芳心着动作,看到他投来目光时一愣,随后弯腰说道, “主子,徐阁老求见。” 说这话时,吕芳也颇为纳闷的看了一眼手中金色帷幔,心里陷入了自我怀疑。 难不成自己真是老了,侍奉了几十年,连无声拉帷幔的功力都废了? 他一边想,一边迅速将金色帷幔挂好一角。 “是为了张居正吧?” 嘉靖一听继续闭上眼睛,摆明不想搭理的意思。 严世蕃趁着所有人不注意,直接下了如此黑手,要是能轻易化解,那才是瞧了他。 徐阶同样老而成精,但是他和严嵩最大的区别就是,只求自保。 换而言之,他是不会主动为皇帝背黑锅。 这次过来,无非就是想让嘉靖出面,来控制一下局面。 徐阶虽然不知道严世蕃究竟在打什么算盘,但是他的学生张居正,已经危在旦夕了。 言官们还在弹劾张居正,声势也越来越大。 清流们也一直在上呈奏折,想要帮张居正说个明白,大家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而唯独徐阶不敢妄动,因为严嵩在内阁一直处于冷眼旁观的态度,他怕其中还有更大的深坑等自己跳进去。 直到徐阶暗中调查了数日,又仔细确认严嵩的不管事态度后,这才第一次入宫求见。 “圣明无过主子。” 吕芳的拍了个马屁,随后脸色认真了起来, “严世蕃一直控制言官弹劾张居正,声势愈发浩大,徐阁老怕是为了争取时间而来。” 清流们也针对这件事商议了很久,可惜情报不足,并不能分析出什么有用结果。 从表面来看,严世蕃似乎就是想将张居正拉下马,派自己的人去浙江主持改稻为桑。 这样一来,很多事就可以捂盖子了。 但是他们又不信真相如此简单,开始怀疑严世蕃是否准备借此对清流党下黑手。 分析来分析去,他们都认为这很有可能。 严世蕃的性格,同朝为官十几载,他们自认为还能看透一二。 和他爹严嵩不同,严世蕃就是那种以牙还牙,以血还血的人,能力顶级,肆意妄为。 于是徐阶在看到弹劾张居正的第一封折子时,就立刻让人去浙江联系他的学生张居正,想要尽快掌握第一手情报。 之前虽然也一直保持联系,却并非详细那种。 而昨夜,回信的人进了紫禁城,带来了详细的情报,以及张居正的一封信。 徐阶当即拆开看了,顿时心里咯噔一声。 信里,张居正将自己从到了浙江后,所做的全部事情,都事无巨细的描述了一遍,请求他的老师指点。 徐阶一看到这些,顿时就被惊出了一身冷汗。 在驿站与胡宗宪详谈一夜后,张居正便立刻走马上任,受到了地方官员的热情款待,各种福利那是捧到他面前随便挑啊。 而他却选择了拒绝,一来为了名声,二来,这是严党的人。 暗地里,张居正将裕王府的谭纶与海瑞调去当官,收集浙江一带的情况,来方便改稻为桑国策的施行。 期间海瑞他们收集到了不少罪证,也让张居正将地方官员给拿捏住了。 于是就有了张居正一人坐堂,地方官员动弹不得的局面。 本来形式一片大好,直到这些地方官员又开始闹出幺蛾子。 今天李大人宴请张居正喝地道的女儿红,明天王大人请张居正赏最近的新戏,后天又有叶大人说有什么歌怜舞妓仰慕张居正的才华等等。 诸如此类,张居正却不能都拒绝,他虽然拿捏了地方官员的不少罪证,却还不是亮出来翻脸的时候。 说白了,他就是想用这些罪证,来让地方官员们老老实实配合,完成改稻为桑的国策,然后再卸磨杀驴。 然而徐阶却只关注到一件事,在张居正无法全部拒绝的各个宴请下,是花费巨大的银子数量。 他当即就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严世蕃是真的不当人子啊。 有了这些“铁证”在,你让皇上怎么想? 朝廷这边正在头疼银子,你却在浙江那边不好好干活,还花天酒地? 很显然,张居正也意识到了这点,否则也不会详细说出这些事。 事实上,他也很无奈,十次宴请拒绝了九次,已经是极限操作。 但是架不住浙江一带都是严党的官员啊,每人都轮番来宴请他,总不能都拂了面子吧? 这让地方官员怎么想? 你手上捏着我的把柄不说话,连叫你去吃饭都不肯,是不是已经打算把我给办了? 你张居正如此行径,是不是瞧不起咱们这些地方官员,是不是觉得自己高人一等,恃才傲物? ………… 诸如此类的想法,才是张居正不得不偶尔答应宴请的原因,名声和利益,他都要顾及。 “太岳这次怕是难了。” 当晚,徐阶便在看完信后,一脸愁容,让回来的心腹仔仔细细描述一遍所见所闻。 然后他连夜写了一封奏折,天一亮,立刻请求进宫面圣,想要争取反应时间。 玉熙宫外,徐阶苍老的脸上面无表情,让人看不出一丝毛病,挺直腰板站在门口,静静等待着结果。 玉熙宫内,吕芳也将全部的情报,重新梳理了一遍,务必让主子清楚做出决断。 “这么说,严世蕃已经酝酿差不多了?” 嘉靖再次慢慢睁开眼睛,不情愿的分出一丝精力,来处理这件事情。 很显然,张居正的“铁证”已经坐实,从徐阶派人调查到现在,浙江的地方官员已经完成了铺垫任务。 可以想象,或许他们现在就已经突然冷漠起张居正,在各自班房中,书写着此人的各种罪行,就等快马加鞭送去内阁了。 浙江在严世蕃的操控下,已经准备唱戏了。 “主子,胡宗宪也上呈了一份奏疏。” 吕芳迟疑了一下,从袖口里掏出一个折子,低头用双手递了过来。 “倒真是巧了。” 嘉靖嗤笑了一声,却接过来查看起来,打开奏折一看,眼里闪过一丝笑意。 胡宗宪在浙闽一带顺利灭杀了不少倭寇,这是来送喜报的折子。 只可惜,时间太巧合了。 “清流们的手,伸的挺长啊。” 嘉靖坐在八卦道台上屈指一算,顿时明白了缘由,胡宗宪手下,也有清流的人,不多,但是有。 难怪徐阶连夜写奏折,天一亮就跑过来求见,是打算借着这股东风,来方便行事啊。 这句话嘉靖只是心里在说,所以吕芳看到的场景就是,主子忽然面露喜色,然后很快又消失不见了。 正文 第二十一章 都急着改自己剧本啊 “这次严世蕃倒是学聪明了。” 嘉靖合上折子一递,旁边吕芳立刻双手接了过去,站在旁边没有说话。 严世蕃的计策核心——拉所有人下水,分成三步走。 第一步,泼脏水。 这一步基本完成了,在所有人都被言官弹劾张居正的事情吸引注意力时,他已经暗中命令浙江一些官员疯狂宴请张居正。 等到徐阶接到消息时,已经晚了。 铁证已经坐实,任何人去调查,都会得到张居正不干正事,花天酒地的结果。 他拿不拿出那些罪证来辩解,都无关紧要了。 要是拿出,说服力不足,铁证面前,会让人觉得他在求自保。 要是不拿出,那更麻烦,会有更多的证据指向一部分浙江地方官员,其他人都是两袖清风的好官。 而严世蕃的第二步——勾销账单,顺带拉清流下水。 严党的官员听严家父子,严家父子又是听谁的? 这些账单可不止是严党的账单,皇上真的会彻查吗? 既然能一笔勾销,那自然再好不过,还能再做点什么。 而第三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办事。 此时严府内,严世蕃也正在与他老爹聊起这件事,脸上写满了春风得意四个字。 “这次我不仅要在浙江扒了清流党的一层皮,还要让皇上明白我这颗忠臣之心啊,爹。” “不就是银子嘛,这次我给皇上准备四百万两,足够了。” “徐阶他们在浙江的布置,这次一个都别想逃掉。” “咱们也能放放血,固然会虚弱一阵,可车好控制啊。” “以往那些旧账烂账也能一笔勾销,皇上放心了,咱们也能放心了。” “就是可惜了那些官员,我已经让他们善待之家属,免得兔死狐悲。” “改稻为桑好啊,这么大利益,终究还是回到了咱们手上。” “这步棋,得快。” 书房的胡床上,严嵩手里拿着一本书在静静翻看,偶尔瞥了一眼还在自言自语的好大儿严世蕃。 他又很快收回了目光,一言不发的翻开了下一页,就好像压根没听见严世蕃得意的布置。 这让严世蕃很快感觉到了没趣,顿时抿了抿嘴,忍不住道, “爹,你说句话啊。” “下去吧。” 严嵩在胡床上翻了个身,抬手对严世蕃挥了挥,有气无力的回道, “你都安排好了,爹也无话可说了。” 说罢,他继续倚靠在胡床上翻阅手中书本,似乎真的是很满意。 严世蕃恼火的站起身,但是面对自家老爹,却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哼出一声,皱眉说道, “难不成爹觉得儿子这次又做错了?” 严嵩无奈,只能将手中书本合上,慢慢坐起身来,严世蕃连忙走过来搀扶,看着他将书本丢在了旁边桌上。 “爹,您老悠着点。” 严世蕃关切的说道,作为儿子,他还是有点合格的,起码是真心对待自家老爹。 “唉,自作聪明。” 严嵩忍不住真情流露一丝,用苍老的手掌拍了拍严世蕃的手背,提点了一句, “你怎么敢把皇上牵扯进来的?” “儿子没有。” 严世蕃立刻狡辩道,这个布局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妄图牵扯到宫里,这还不够吗? 面对这样的狡辩,严嵩只是嘲讽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好大儿,自言自语道, “古人云,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你逼迫徐阶去见皇上,想把这件事闹的人尽皆知。” “徐阶何等圆滑,必然会去逼皇上出面,他讨不到好,难不成你以为自己也能脱身?” “一笔勾销,好计策啊,清清白白一身,你是打算拉着爹一起去死吗?” 朝堂上已经有了一个清流党,皇上也不需要第二个清流党,他们父子能立在朝堂多年,难不成仅靠能力? 严嵩心里深深的叹了口气,他的好大儿何时才能明白,自己身家性命全部系在两个字上面——有罪。 因为有罪,只要拿出来就要完蛋。 所以皇上才肯那么信任严党去办事,所以清流们即便多次发难,也讨不到什么好处。 他们来来回回无非是在列举严党的罪行,可这些证据早就被皇上捏在手里,都快听腻了。 现在的他的好大儿在做什么?一笔勾销? 严嵩想笑,却又笑不出来,想要叹气,却又发现没用。 一瞬间,他又变得有气无力,看起来似乎更老了一些。 “爹,何出此言,儿子还在替皇上办事,难不成还缺这些不成?” 严世蕃皱着眉自嘲道,只要他们父子还在替皇上办事,就不怕缺这些罪行证据。 一笔勾销,勾销的是他们往日借用皇上的旗帜,瞒着宫里所做的那些私事,桩桩件件都能要人性命。 这要是被清流逮住,那可就不是的麻烦了。 所以他才急着定下计策,想要将张居正压住乃至换掉,不然全部人都要倒霉。 “随你了,随你去做吧。” 看着好大儿还在狡辩,严嵩也累了,直接摆手让他混蛋,他尽力了,可惜天不遂人愿啊。 而此刻,玉熙宫内,徐阶正跪在地上,进行一番君臣奏对。 “徐阁老一大早就来进宫见朕,是为了张居正?” 嘉靖坐在龙椅上,一旁吕芳侍候在旁。 这是在暗示他已经知道所有事情了,所以有什么招数,露两手看看吧。 “臣正是为此而来。” 徐阶心里一沉,拜倒叩首,说话不急不缓。 吕芳偷偷看了一眼嘉靖,暗中止住了太监搬过来凳子的行为。 “朕听说他在浙江过得很滋润啊,那改稻为桑怎么办?” 嘉靖再次暗示,他不关心什么争斗,只关心改稻为桑这件事的施行。 龙气,大大的龙气,这才是他最关心的问题。 徐阶闻言顿时心里松了口气,明白这次自己的学生应该没事了。 于是他再次叩首,说道, “张居正昨夜让人送来的信件到了,想与老臣商量对策,正要呈给皇上一观。” 说罢,他从袖口里掏出一份厚厚的信件,双手抬起不动。 吕芳立刻走过来接过,随后回到嘉靖身边双手呈现,不敢自作主张。 “真是好厚的一封信啊。” 嘉靖扫了一眼吕芳手中的信件,轻笑了一声。 这就是徐阶的聪明之处了,也是清流们惯用的手段,绝不会在明面上留下任何把柄。 他可以赌一分龙气,里面绝对都是场面话,而且事无巨细的描绘了张居正的所作所为。 这样,很多事就可以解释了。 吃点喝点不是问题,只要不是在摸鱼,大事也能变事。 “皇上圣明。” 听到嘉靖这么一说,徐阶习惯性的拍一个马屁,然后继续说道, “张居正刚到浙江,已经派海瑞与谭纶调查民情,他则坐堂与地方官员交流。” “改稻为桑毕竟是国策,容不得半分马虎。” 清流们的话,皇上信不过,那他儿子用的人呢? 当然,这也无法解释所有,可却能给清流们争取反应时间,免得严党下黑手又快又狠。 正文 第二十二章 皇上,听我狡辩 “你的意思是,朕听信妄言了?” 嘉靖坐在龙椅上,右手拿着一根鎏金铜杵仔细摩挲,听到徐阶的话后,假装佯怒的样子。 徐阶急忙叩首,请罪道, “微臣不敢,圣上英明神武,但山高路远,信息也不能一时补全,张居正绝无懈怠之意啊。” 他一句话就将嘉靖给摘了出来,这不是陛下听信妄言,而是手底下的人调查不够仔细。 而且,这句话最后才是重点,改稻为桑这件事,哪怕困难重重,他们清流党一定会好好办成。 什么叫忠?徐阶几句话就生动的演绎了这个字。 张居正的信件一到,他便立刻带着信件入宫面圣,就是表明清流党对此绝无任何欺瞒之意。 上位者不怕手下办错事,办砸事,就怕他们玩欺瞒手段,让自己产生了误判。 现在徐阶老老实实将张居正的信件带过来,就是在表明这点,他们对皇上没有任何欺瞒。 什么花天酒地,不务正业,都只是非常的事情,无非是看上位者的态度去处理罢了。 不止如此,徐阶还保证会好好办事,这是在忠字旁边,又写了一个能字。 又忠心又要办事的手下,会有人舍得处理吗? 当然,要是张居正改稻为桑国策没办成,最多只能称一个废字,有个忠字在,还是能保住一命。 徐阶老而成精,一眼就看出严世蕃在打什么算盘,所以他首先要保证张居正不能出事。 一旦张居正出了事,清流们在浙江,那真的是两眼一抹黑,任由严党下黑手了。 望着下方叩首请罪的徐阶,嘉靖无声一笑,却只有旁边的吕芳瞥到了一眼。 “起来吧,徐阁老。” 他挥了挥衣袖,一直抱着凳子的太监立刻跑过来,将凳子放在了徐阶身后。 凳子落地的轻微声,让低头叩首的徐阶微微松了口气,在太监的搀扶下,坐了上去。 “多谢皇上宽仁。” 等徐阶坐好,还不忘再来一句感谢。 “朕还是很信任你这个学生的,改稻为桑,事关国库充盈之事,你们可要上心啊。” 嘉靖用手继续摩挲着手中的鎏金铜杵,开始暗示徐阶自己的意思。 他可以不管严党和清流党怎么斗法,这件事要是办不成,你们一个都别想脱身。 徐阶闻言顿时抖了抖眉毛,却只能再次起身弯腰,低头回答道, “皇上如天之德,老臣等人必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他只能这么回答,顶头上司问你办事行不行,难不成来一句我不行? 但是这个回答后患无穷,严世蕃他们摆明要对清流党下黑手。 如果原来还有缓和的余地,那徐阶这个回答,就是彻底将后路给封死了,他们必须在浙江和严党好好斗一场。 否则有严党在旁边捣乱,一旦改稻为桑之事失败,清流们就必须迎来皇上的清算了。 毕竟当初皇上可是如此信任,将这件事交给你们去办,后面又无视了妄言,确认你们能干。 这要是给办砸了,往轻里说,那就是欺君之罪,往重里说,你们这是不忠还废啊。 “那就好,那就好啊。” 嘉靖颇为促狭的朝着旁边吕芳眨了眨眼睛,随后一脸笑意的说道。 原本还想着这把火不够旺,没想到严世蕃这一手,直接又往里面添了不少柴火,让徐阶只能进宫面圣,承诺会办好这件事。 这对嘉靖而言,那是再省心不过的事情,他可以不理会严党与清流党会在浙江,斗的如何天昏地暗。 反正改稻为桑这件事只要做好就行,后面的事,他会全部都清算一遍。 充盈了国库,推动朝廷继续运转,才能带来更多的龙气。 但是这一口气,徐阶咽不下。 若非严党步步紧逼,他又何必行如此冒险之法? 现在亲口向皇上承诺会办好事,这绝对不是什么好消息。 所以他当即再次跪在地上,装作请罪道, “皇上,胡宗宪与织造局的杨金水一同去剿匪,浙江那边只有张居正一人,实在事务繁忙。” “恳请陛下再派一人,好让太岳专心主持改稻为桑之事。” 你严世蕃不是一直想派人去浙江吗? 好,老夫就亲自将这个机会送到你手上,皇上明摆着要看改稻为桑之事出成果,一旦办砸了,大家都别想好过。 原本严世蕃的打算,是让张居正的罪行爆出来,然后自己再派人去浙江主持改稻为桑。 这样一来,清流们就不能插手这件事,把以前的烂账赶紧抹平,还能借机利用张居正,将他们这帮人都拉下水,狠狠下黑手。 但是徐阶这么一请求,情况就突然变了。 张居正被保住了,还继续主持改稻为桑,严党的人也参与了进来。 那改稻为桑的利益,名声与责任,大家都要分摊,谁也别想跑掉。 严世蕃再想玩这一手,就要考虑会不会牵连自己了。 毕竟同样都是去浙江办事,总不能所有的罪过都是张居正的吧?这也说不通啊。 但是这还不够,徐阶虽然求稳,却不是只会被动反击的人,于是他接着跪在地上低头说道, “浙江的官员,严阁老更加熟悉一些,微臣与张居正等人到底不熟悉当地事务,生怕好心办错事,让陛下为难。” “所以恳请皇上指派一人,协助张居正。” 他这是在暗戳戳的挖坑给严世蕃,就期待对方跳进去。 浙江那一摊子烂事,清流不好直接出面曝光,但是有严党的人去,那就好办多了。 严党是没办法阻止清流们曝光这些烂事,最终还是要呈现到皇上面前决断。 他们敢吗?徐阶心里嗤笑了一声。 严党自然是不敢的,有这个把柄在手,严世蕃再想乱下黑手,就要顾忌许多了,绝不会再出现今天的事情。 别说什么替罪羊,他们敢放,清流们就敢把事情闹大,顺藤摸瓜。 你说黑锅都是手下的人,那好,酷刑之下,不愁没人给出证词。 单单只有张居正在浙江,哪怕清流们想要借用罪证打击严党,也容易被反驳乃至大事化事。 可是若还有严党的人在,随便丢出一点罪证并验证是真的,那事情就好玩起来了。 别的不说,严党要是认,那如何才能向皇上解释自己并非故意隐瞒呢? 要是不认,说自己不知情,那就更好了,清流党们就能借此主持彻查之事,好好给严党一个惊喜。 “吕芳。” “奴婢在。” “传严阁老。” “遵旨。” 嘉靖坐在龙椅上露出一个看戏的表情,示意吕芳去传召严嵩,看看严党听到这个消息后,打算如何应对。 “起来吧。” 徐阶闻言顿时抖了抖花白的眉毛,心里叹息一声后,在嘉靖虚扶的手势下,重新坐在了凳子上。 正文 第二十三章 都要倒霉的前奏 “老臣,参见皇上。” 几盏茶的功夫,严嵩已经随着吕芳匆匆入殿,随后在嘉靖面前立刻拜下。 “赐座。” 嘉靖挥了挥衣袖,吕芳低头一个眼神,就有太监抱着凳子放在严嵩身后。 严嵩一番感谢后,慢慢坐了下来,用浑浊的目光扫了一眼旁边的徐阶。 徐阶继续保持着温和的微笑,起身对严嵩示意一下,随后重新坐了下来。 严嵩这才收回了目光,静待皇上的开口。 来的路上,他已经从吕芳故意泄露的消息中,得知了一切。 严嵩已经懒得为严世蕃生气了,路上便开始思索这件事的应对之策。 单独派清流党的人或者严党的人去浙江,那最多也就是各显神通一番罢了。 可是若两方的人马都在那,问题可就麻烦了。 一个不心,大家互相争斗上强度,那都要出大纰漏,必须赶紧安抚清流,约束手下。 可是一想到自家好大儿严世蕃的想法,严嵩又觉得头疼,严世蕃和清流之间,那是水火不容啊。 这次陷害张居正的手段,怕是真的惹怒了徐阶,对于他们这样的清流来说,命都没名声重要。 况且还被皇上借机坑了一把,徐阶要是不发飙,严嵩都觉得奇怪。 他的这个副手,能当这么多年而不倒,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事情。 好在严世蕃行动并未瞒着他,严嵩也一直在思索着后续,心里倒是有几分成算。 “严阁老。” “臣在。” “徐阁老说他学生张居正在浙江,事务繁忙,想要恳求朕再派一人去协助。” “那里你想必更熟悉一些,你看派谁去好?” 嘉靖一开口,直接堵死了严嵩想要和清流们妥协的机会,这个人,朕一定要派。 徐阶闻言,眼里闪过一丝苦色。 由于严世蕃的打算,他也被皇上趁机坑了一把,不得不做出反击,否则手下人怎么看自己? 现在严嵩刚到,皇上又直接落实派人的事情,根本不给他们交流的打算。 也就是说,严党与清流党,必须在浙江“合作”,将改稻为桑之事落成。 一个或许能扳倒严党的机会摆在面前,清流们能忍住它飞掉? 那必然是不能的。 可是若严党的人也在浙江,那很多事就好办了。 最起码清流要是拿出严党的罪证,无论他们反驳还是不反驳,都必须介入第三方去彻查,一查一个准。 哪怕严党能搞定第三方,他们又该如何向皇上解释自己知情不报,或者不知情却废物的事情呢? 之前清流一派在浙江,不好举证,否则容易陷入自导自演的麻烦,变成党争,很多事就反而说不清了。 而严党这边,吃鸡不成蚀把米,甚至还可能被拿捏罪证在对手的手中,这么大一个危机,他们能不管不顾? 那也必然是不能的。 换而言之,大家再也没有缓和的余地,要往死里斗才行。 “回皇上,臣以为徐阁老多虑了。” 严嵩不死心的想要谈和,想要拒绝派严党的人去浙江。 于是他颤颤巍巍的从凳子上站起来,俯首跪下继续说道, “张居正毕竟是内阁一员,无论是手段或者能力,都是拔尖的存在。” “区区一些风言风语,不过是旁人无法理解下的想法。” “改稻为桑之事,交给他,微臣认为很是合适。” “况且胡宗宪虽然去剿匪了,可处理事务还有当地一群官员,足够协助张居正办事了。” 硬夸,严嵩直接来了一手硬夸,表示张居正绝对能办好事。 他想要说动皇上改变想法,别把两边的人都派去浙江。 但是这点说法显然还不够,还要上强度。 于是,严嵩又继续开口说道, “张居正前往浙江已经月余,种种准备,道道筹算想必也做足了。” “微臣以为,这时再派人去,又要重新熟悉,重新拟定,还要重新商量,怕是会大大拖延改稻为桑之事的实施。” “望皇上圣明!” 他再开口,直接把握住了事情的关键。 皇上在乎双方的人如何斗吗? 不不不,皇上只在乎改稻为桑国策的施行,带来充盈的银子,好让朝廷继续运转下去。 所以他直接暗示再派人去的后果——会暂缓国策施行。 徐阶刚才暗示浙江都是严嵩提拔的官员,他们清流在那里可是施展不开,需要当地出身的官员帮忙牵线搭桥。 可是严嵩直接表示,山高路远,一来一回又要耽误不少时间啊。 张居正是冬末去的浙江,马上浙江那边就要迎来初春,到底种什么,尤为紧要,万万不可耽误了农时。 徐阶这时坐不住了,这要是不派人,天知道严世蕃的后手放在哪里。 于是他顾不得往日的恭顺,立刻在严嵩说完后,接着跪下来说道, “阁老这是老成之言,然,如此风言风语,人心可畏啊。” “若能派一浙江出身官员,不仅上能汇报详情,下能安抚百姓,还可让张居正肩上担子轻一些。” “胡宗宪带走杨金水去剿匪,不仅地方事务需要人决断,织造局也需要人主持啊,皇上。” 说罢,徐阶直接低头叩首,愣是不管旁边严嵩投来的那道意味深长的目光。 严党的人不去浙江,严世蕃就会再接再厉,想方设法给清流们下黑手。 他这次能带着张居正的书信,乘着一股东风将人保住,那下次呢?下下次呢? 不把主动权拿回来,严党就不会消停下来。 所以徐阶也只能冒着得罪严嵩的风险,愣是要将严党的人也拉下水,倒是意外和严世蕃之前的打算不谋而合了。 徐阶提到了织造局,依旧还是在挖坑,皇上的人都来了,老夫看你如何蹦跶。 就算拉不下严党,也能扯上宫里这块招牌,让严党顾忌一二。 听到这里,吕芳也不能再安静看戏了,结合主子之前的话,立刻转身跪下说道, “主子,杨金水被胡宗宪带走负责后勤,江南织造局确实无人主持。” “这丝绸哪怕织出来,也要人去和西洋的商贩谈啊。” “这倒也是。” 嘉靖假装认同的点了点头,完全不理会徐阶与严嵩的暗中交锋,于是想了想后,说道, “改稻为桑,本是为了充盈国库之举。” “但到底第一次施行,这样,就让,陈洪去吧,有什么事,他也能主持一二。” 嘉靖说出了一个人名,吕芳顿时心里一喜,立刻叩首称赞圣明。 而徐阶与严嵩则是保持了沉默,两人悄悄对视了一眼,心情同样的复杂。 陈洪,司礼监秉笔太监之一,可谓是真正的大人物,派他去浙江,皇上这是什么意思? 一个改稻为桑,让浙江那边的局势突然变得扑朔迷离起来,皇上究竟是准备方便下刀子,还是为了捞银子呢?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皇上很期待改稻为桑国策的顺利施行。 “至于加派人手?” 嘉靖再次提起这个话题,目光扫过下方的徐阶与严嵩二人,让他们心里顿时又提了起来。 正文 第二十四章 朕的大饼,香不香? “就选高拱吧,朕看他和张居正是同僚,彼此熟悉的很,还是户部官员,正好负责的上。” 在嘉靖故意扬起的语调下,徐阶与严嵩都神色突然一愣,眼里划过了一丝惊骇。 高拱何许人也? 字肃清,户部堂官,就任侍郎一位,同时也是内阁成员之一,徐阶一派的人。 “皇上,这……。” 徐阶连忙抬头开口,想要说这不合规矩。 他也万万没想到皇上会来这么一手,派遣的人选竟然是内阁成员之一的高拱,清流党派的人。 还不等他开口,严嵩直接抢在他之前出声,完全看不出他八十有一的样子。 “皇上圣明!” 一句话,直接钉死了这个人选,让徐阶豁然转头盯向他,目光死死不放。 若是换做旁边,怕是早就两股战战不能自己,可惜他面对的是大明王朝内阁首辅——严嵩。 严嵩带着浑浊的目光迎了上去,两人对视间,仿佛雷霆翻滚,最终,徐阶低头了。 他这一生谨慎微,自然不会有不该有的出头举动,既然皇上已经定下人选,严嵩又摆明支持,那他便只能接受。 在这个皇权至上的时代,区区一个户部侍郎下放,谁敢说个不字? 只是徐阶想不明白,皇上到底准备做什么。 严党摆明要借机对他们清流下黑手,皇上不仅不阻止,甚至还故意给他们提供机会。 可是朝堂上,属于三足鼎立平衡之势,若清流党派被削弱,严党势必要接着做大做强。 难道皇上一点也不担心吗? “难道是……,裕王?” 徐阶想到这里,心里猛然一颤。 皇上这是在借机敲打清流党派背后的裕王吗? 毕竟平衡可以再建,但是野心膨胀了,可就很难收回了。 同一时间,旁边的严嵩也在思索这个问题。 不过他比徐阶好一点的地方在于,非常乐意替嘉靖背锅干脏活。 皇上的意思可以慢慢揣摩,但是黑锅脏活这些事,他必须尽快接过来。 所以高拱这个名字一出来,严嵩想都没想直接跪地叩首,表示圣明。 在整个大明王朝,皇上就是唯一的天,他非常清楚自己该怎么做。 “徐阁老。” “老臣在。” “你的学生,朕还是信得过的,我大明王朝两名内阁官员亲下浙江,主持改稻为桑之国策,想必是稳妥的。” “你说呢,严阁老?” 嘉靖望着下方叩首的徐阶,笑着给他喂了一颗定心丸,同时将目光转向了严嵩这边。 “皇上,圣明!” 严嵩叩拜,没有反对,一旁徐阶也跪着叩头,心里安稳了不少。 一个张居正,严党敢随便下黑手,但是再加上一个高拱,那意思就完全不一样了。 总不能他堂堂大明皇帝识人不明两次,派了两个废柴蠢货去浙江主持改稻为桑吧? 换而言之,他是在告诉徐阶,朕很信任你,些许风言风语都不是问题,都有回旋的余地。 这等于给张居正和高拱两人身上,贴了一张保命符,让他们两名内阁官员在浙江,好,好,干! 而他派高拱,却不派严嵩的人去浙江,理由很简单。 平衡,已经是上个版本的答案了,现在的版本答案,他要求一个字——斗。 嘉靖同意改稻为桑之事,其根本目的就两个。 一,龙气,朝廷没有银子几乎陷入停摆,自然大大妨碍了龙气的产出,所需现在急缺银子花。 二,削弱严党与清流党派,他们的存在,已经很大程度上影响了朝廷正常运转。 若是换成原身,还要调查,还要摸清,但是换成现在的嘉靖,这些都不是问题。 锦衣卫都没他的屈指一算好使,严党与清流党的把柄在何处,嘉靖算的一清二楚。 但是他不能直接下令拿人,也不能和严嵩或者徐阶说,朕屈指一算,发现你们做了什么什么。 这里面必须拿出证据,让人心服口服。 皇上至上,可到底脱离不开凡俗,这么大一个朝廷,依旧要人去做事,去推动运转。 嘉靖确实可以随着心意杀人,可却会让底下官员恐惧乃至抵抗,到时候会出什么事,就很难说了。 他也无心去和这帮人精玩争斗,有这时间多运转一会龙气,岂不是更好? 所以改稻为桑一开始,嘉靖就故意派清流党派的张居正去浙江,主持这次国策的施行。 那里有太多严党见不得人的事情,非得他们的死对头清流党派的人去,才能见到结果。 这一决定,就像往池塘里丢了块大石头。 原本徐阶与严嵩还想保持一个底线,争取一个默契,奈何阁老严世蕃,坐不住了。 他是真的一片赤心向大明啊,果断安排人手对这个张居正下黑手,偏偏严嵩根本阻止不了。 于是才有了今天的局面。 嘉靖什么都不用做,静静等待严世蕃上蹿下跳,把所有人都搞得非常紧张,不得不争斗就行了。 事实也是如此,在大明“忠臣”严世蕃的努力下,清流党派与严党,已经再无回旋之余地。 嘉靖果断在这件事上又添了一把火——派高拱去浙江协助张居正。 这等于明面上给了清流党派一个免死金牌,让他们放手去找严党的麻烦。 正常来说,严嵩再脑子不清醒,也不会同意这件事。 按照他往日的作风,徐阶一提起加派严党的人去浙江,他就应该立刻借坡下驴同意才是。 互相制衡乃至让渡一部分利益,也总比大家撕破脸皮的好。 奈何嘉靖在此前,已经给严嵩画了一张香喷喷的大饼——胡宗宪入内阁。 这张大饼太香了,加上胡宗宪的能力如何,严嵩再清楚不过。 一旦胡宗宪剿匪成功,这就是泼天大功,稍加运作一下,绝对能将大饼化作现实。 这件事之所以能奇怪发展,无非是嘉靖给了严嵩一样最渴望的东西——希望。 胡宗宪不倒台,严党就是伤筋动骨,也不会消亡。 最会揣摩上意的严嵩一看,在心里权衡一二后,便做出了决定,甚至放任好大儿严世蕃乱来。 相比较他严家父子的前途,些许手下的牺牲,也是值得的。 在嘉靖的安排下,严世蕃对清流党派,是拉满了嘲讽,就差亲自来踩两脚了。 现在清流党派得到保命符,一朝翻身做主,拿回了主动权,你说他们能原谅严党吗? “这就是修士啊。” 嘉靖心里感慨一句,手持鎏金铜杵敲了一下铜磬,伴随着铛~的一声,吕芳走来送两位阁老离开了玉熙宫。 天机之术最擅长的地方,就是收集完整的情报,等同于开了地图挂,让他判断精准,行事周全。 所以等吕芳回来时,便听到自家主子吩咐道, “叫陈洪来。” “是,主子。” 吕芳迟疑了一瞬,却还是吩咐一个太监好好侍候,随后亲自去司礼监找陈洪了。 正文 第二十五章 我,陈洪,最懂主子 “奴婢参见主子!” 随着吕芳归来,陈洪也跟在他身后,脸上露出了止不住的笑意,一走进玉熙宫,立刻扑通一声跪下叩首,就差高喊忠诚两个字了。 老祖宗到底待他有心,路上告诉了他一切情况,皇上准备派自己去浙江,将那边的织造局重新掌握起来。 平心而论,一开始,陈洪不太愿意。 他就是再差劲,也是宫里司礼监的秉笔太监之一,二把手的存在。 去了浙江,这不是明摆着被降职吗? 可是吕芳对此就提了一句话——主子要用人。 陈洪立刻收起不满,兴高采烈的跑过来了。 他也是惨啊,虽然是司礼监二把手,可像他这样的二把手,还有四个,头上还压着一个老祖宗吕芳,何时才能得到主子的青睐? 虽然去浙江这件事,危机重重还路途遥远,却也是一个重新进入主子视野的机会。 从底层慢慢爬上来的陈洪很清楚机会的重要性,现在它来了,自己难不成要因为些许风险,就任由它从面前溜走? 陈洪当然不愿意,高风险高回报这句话,他还是很懂的。 说白了,宫里太监想要出人头地,全靠上头的青睐。 “杨金水不在,你去浙江织造局那边替他管两天。” “等改稻为桑事情落成后,就回来。” 嘉靖坐在龙椅上,四周被金色帷幔遮挡住了身影,从中传出不急不缓的声音。 “奴婢领旨!” 陈洪脸上喜色一闪,立刻低头叩首。 侍奉在嘉靖一旁的吕芳见状,却皱了皱眉头,却也没多好说什么。 嘉靖透过金色帷幔扫了他一眼,心里轻笑了几声,这个陈洪到底比不上吕芳。 沉不住气,还是个不安分的太监。 不安分好啊,他派陈洪去浙江,不就是为了这份不安分吗? 无论陈洪是帮清流党,让严党触底反弹,还是帮严党,让清流党在浙江将事情闹大,都是他乐见其成的事情。 嘉靖派陈洪去浙江,明面上是为了接管织造局,毕竟杨金水已经被调去胡宗宪那里负责后勤了。 可暗地里,大家都很清楚,这是一把悬在所有人脑袋上的刀子。 今时不同往日,之前他调走杨金水,又派张居正去浙江,就是给严党一个动手的机会。 严党不拉仇恨,清流们如何肯与他们撕破脸皮斗一斗呢? 不过这点方面,忠诚的阁老——严世蕃,非常出色的完成了这个任务。 他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石破惊天,直击清流们的心窝子——名声。 在浙江那边安排地方官员,不停给张居正坐实各种名声,好铺垫他后面的准备。 然后果然惹怒了清流们,此风不可长啊,于是徐阶一大早乘着东风杀过来,非要讨个说法。 毕竟名声这玩意对清流们来说,真的比命还要重要,是他们安家立业的根本。 严世蕃他们当背锅侠太久,已经习惯性的忽略了名声的重要性,一出手就将清流党派的仇恨拉满。 刚刚嘉靖乐呵呵的看戏,反手就给清流党派一个免死金牌——两名内阁官员去浙江。 现在又派陈洪去浙江主持织造局的生意,等同于将刀子送到了那边,至于砍谁,就看谁动作更快了。 仇恨值拉满的清流们,已经无法再和严党坐下来好好谈了。 毕竟一开始严嵩与徐阶就达成了默契,却还是变成了这样,信任破产下,谁也信不过对方。 望着台阶下俯首的陈洪,嘉靖微微一笑,起身走下来,伸手拂开了一角金色帷幔, “去了浙江,你怎么个打算?” 这就是在画大饼了,刚才是公事,自然木得功劳,现在他这么一问,就是器重。 果然,陈洪一听这话,身体就是一颤,这不是害怕,而是激动,他终于等到了主子的青睐吗? 话音刚落,他便立刻转动脑筋,想要好好显摆一下自己的本事。 可惜他太过激动,一直跪在地上俯首,完全没看到吕芳更加紧皱的眉头。 吕芳有心提醒一句,却被嘉靖一道目光扫过来,立刻闭上嘴巴站在原地,就当自己不存在了。 “回主子,奴婢打算去浙江后,先与西洋商贩谈拢丝绸的生意,他们一直仰慕我大明王朝的强大,茶叶,瓷器与丝绸供不应求。” 这是陈洪的第一句回答,却有些卖弄聪明了。 若是换成吕芳,肯定会表示自己就是去看看场子,回头向主子如实汇报,些许功劳不值一提。 若是换成黄锦,肯定会表示自己就是一个笨人,一定会专心谈好丝绸生意的事情。 可惜陈洪谁也不是,他就是陈洪。 于是他开始东施效颦,开始明晃晃的揣测上意,把自己当成了朝廷官员,来进行奏对。 他这是在回答吗? 不不不,他这是在表功,朝廷一直缺银子,是主子头疼的事情,现在他去浙江,第一件事就来解决这个问题,去和西洋商贩谈好一笔丝绸生意。 “还有呢?” 嘉靖嘴角勾起了一抹笑容,放下被拂起一角的金色帷幔,转身拿着手中的鎏金铜杵,悠闲散步中。 台阶下,陈洪一咬牙,继续说道, “改稻为桑之事,奴婢也会多多看护。” 这句话一出,吕芳直接猛然闭眼,随后又缓缓睁开,暗中微微摇头。 这是一个司礼监出身的奴才,该给出的回答吗? 诚然司礼监就是代表皇上,可这并不是你真的鸡毛当令箭用的底气啊。 什么时候上位者,需要一个手下来做决定? 吕芳只能漠然的望着他,却根本不敢再做什么提醒。 陈洪现在最该做的就是低头请罪,表示他就是皇上的一个眼线,放在浙江记录一切,不偏不倚,绝对忠心。 奈何,陈洪太想表现了,他被压的太久,太想出头了。 “呵呵,还是陈大伴最懂朕啊。” 嘉靖转过身走来,吕芳连忙伸手掀开金色帷幔一角,低头侍候在旁。 陈洪一听,眼眶顿时红了,无尽的狂喜在内心翻涌,却不敢表露出半分。 这个机会,他还是抓住了。 他当然懂得自己这次去浙江那边,不是东风压西风,就是西风卷东风。 总是要站一方,才能达成皇上所愿啊。 “陈洪。” “奴婢在。” “好好做,朕在玉熙宫等你回来。” “主子……。” 陈洪这次是真的有点感动了,还不忘用衣角擦了擦眼泪,更加坚定了自己刚才的猜测。 他,才是最懂主子的奴才,这次去浙江,一定要将事情办的漂亮。 于是嘉靖干脆的挥了挥手,让陈洪一愣,目光不由扫过老祖宗吕芳,眼里闪过一丝恍然。 随即他再次叩首,离开玉熙宫准备去了。 侍候在嘉靖一旁的吕芳,则是脸色漠然的注视着他的背影,心里已经给他打了一个又菜又爱玩的标签,代替了原来的些许威胁。 正文 第二十六章 吕芳,又又跪了 “咔嚓。” 当陈洪离开后,嘉靖便对旁边一个太监招手,让他去将存储丹药的玉盒拿过来,随后轻轻打开。 两颗滴流圆的朱砂色丹药,就静静地躺在里面,伴随着玉盒打开,散发出一股独特的味道。 吕芳刚进来,便看到了这一幕。 他张了张嘴,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示意旁边太监,不一会就捧着玉碗走来,低头躬身说道, “主子。” 酒是好酒,五十年的陈酿,盛放在玉碗中清列见底,单是闻一闻便有了一些醉意。 而像这样的酒,玉熙宫天天备着,稍有酒香散去,便立马抱出去不用了。 “你觉得陈洪不行?” 嘉靖伸手捻起一枚丹药,用指腹轻轻摩挲表面,却并未看向吕芳。 他的话一出,面前捧着玉盒的太监,只能将头低的更深了,恨不得自己根本没生出耳朵。 吕芳看了一眼太监,捧着玉碗走过来,斟酌着语句说道, “主子,陈洪毕竟是司礼监的秉笔太监。” 作为司礼监的二把手之一,陈洪能够直接代表皇帝的意思,现在被派去浙江,意图过于明显了。 吕芳倒不是觉得他办事不行,能够一步步爬上来的太监,哪个是办事能力不行的人? 可是他也清楚陈洪的性子,去了浙江,指不定要偏袒谁,给主子丢面子。 毕竟陈洪出身司礼监,还是四大秉笔太监之一,代表的是嘉靖的意思。 “朕要是不站台,信不信那群缩头乌龟还是会原谅。” “主子圣明。” 嘉靖轻笑了一声,随手一伸,吕芳立刻将捧着的玉碗送过来。 他捏着手中的一枚丹药丢入口中,随后端着玉碗一饮而尽,混合着服用下去。 体内法力立刻运转,将被服入口中的丹药包裹,随后开始一点点消磨,化作大股的能量送往全身各处,开始继续之前的血肉改造。 嘉靖微微合眼,一旁吕芳已经悄悄接过他手中玉碗,将其放在了太监双手托举的木盘上,挥手示意对方退下。 感受到老祖宗投来的一道平静视线,太监头也不敢乱抬,立刻碎步往后去,然后转身悄悄走出了玉熙宫。 今天,他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没看到。 等太监走后,吕芳伸手扶住嘉靖到八卦道台上,一只手在他背后轻轻揉搓着。 嘉靖微闭双眼,任由他进行关怀,继续消化着体内的丹药。 距离他上次吞服丹药已经过去不少时间,那枚丹药早在前几日消磨殆尽。 “好了,别瞎折腾了。” 等到体内丹药被法力全部包裹,转移至丹田中央后,嘉靖睁开眼睛,示意吕芳停下。 吕芳哎了一声,立刻收回手服侍在旁。 “严嵩就是百般不是,起码他也愿意替朕遮风挡雨,让朕里子和面子都有了。” “徐阶他们呢?那是恨不得把所有事都推到朕头上,好保留他们的清名啊。” 嘉靖盘坐在八卦道台上,直接冷哼了一声。 清流党派和严党,所差的无非是一个名字不同,同样是贪,他们还要站着把钱给捞走。 这才是原身不肯随意倒严党的原因之一,就是严嵩他们再不是,起码也只是顺手干自己的事,而不是清流党派那种阴奉阳违。 这点,吕芳也清楚,却从不提起这种话题。 “可是主子,陈洪毕竟出身司礼监啊。” 吕芳走过来弯腰,一边低头帮嘉靖整理着道袍,一边再次提醒道。 陈洪去了浙江,那就是代表着皇上,一言一行都有无数人盯着,加上他的性格,搞不好要给主子的名声抹黑。 按照吕芳的想法,压根没必要派陈洪这种二把手去浙江,随便挑个有能力的干儿子就是。 到时候就算出事了,宫里也能迅速撇开责任,防止坏名声沾染到主子身上。 可换做了陈洪,那就是想推脱责任,也很难推脱。 纵然皇权至上,大义这种东西,依旧是维护朝廷乃至天下平稳运转的根基。 就比如军队,宫里能直接调用的兵马有限,武将们虽然也听嘉靖的话,可是真要行动,依旧要朝廷发出的旨意才行。 换而言之,嘉靖也不能一道旨意就干掉谁谁,必须有明确的罪证。 “严嵩老了,没法再继续替朕遮风挡雨多久了,总要适应的。” 嘉靖将双手放在腿上,眼睛似睁微睁,继续运转着体内的法力,将更多的龙气借用过来,滋养身躯。 他的话让吕芳手上的动作一停,低头时,眼眶竟红了不少。 太监毕竟是太监,哪怕如他这般在宫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到底还是一个太监。 朝堂上的风波,吕芳可以平衡,却不能插手,只能眼睁睁看着主子受委屈。 清流们能力不行,甩锅一流,真要是倒了严党,主子怕是会更委屈了。 “主子,就怕清流们趁机闹大啊。” 吕芳收回手躬身在旁,继续低声提醒道。 严党一旦在浙江被揭开盖子,清流们势必乘胜追击,恨不得一脚将老对手踩死。 事情被丢到明面上,主子就不好处理了,大义这种东西,主子能用,清流们更会用。 “朕听说徐阶老家,有着万亩良田?” 嘉靖继续闭着眼睛打坐,忽然发出一声轻笑,对吕芳吩咐道, “派个人去看看,就打着替朕寻找方士的名头吧。” “陶道长一去,朕可是忧心的很啊。” 话一出,吕芳已经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深深低着头不敢说话了。 他不清楚主子是如何得知这些情报,是否还知道更多,难不成是北镇抚司调查出的结果,绕过司礼监呈上了? “奴婢……,请罪!” 吕芳老老实实的俯首磕头,根本没有半分要辩解的意思,非常干脆表示自己愿意受罚。 上位者对手下,要的是一个态度,任何一句辩解,都是不听话,不老实的意思。 办砸事情都不是问题,就怕你自作聪明,还隐瞒不报,出现不受控制的苗头,远离了一个忠字。 这方面,吕芳从不会犯错。 嘉靖的微微睁开一道缝隙,就这么扫了一眼过去,却也没有立刻开口。 一时间,玉熙宫内陷入了安静。 “你是怕朕生气,一怒之下倒了清流,让严党继续做大?” 吕芳继续叩首在地上,不敢乱回答。 他现在最大的问题不是如何辩解,而是要想着如何安抚感觉被欺骗的主子。 首先,自然是表态认罪,做错事就要有做错事的样子,别乱瞎扯。 所以吕芳咚咚咚,给嘉靖磕了好几个头,脑门都青了不少。 “想来其他人也不差吧。” 嘉靖睁开眼睛扫过这一幕,心里到底有些不忍,给了吕芳一个台阶。 虽然他屈指一算后,世间再无可隐瞒他之事。 “主子圣明!” 吕芳心里暗中松了口气,继续跪在地上,将有关清流党派的情报和盘托出,并且讲得非常详细。 他一边说,一边心抬头观察着嘉靖的脸色,尽可能不偏不倚。 正文 第二十七章 朕来坐庄,你们呢? “天天喊着严党危害天下,殊不知天下乌鸦一般黑啊。” 嘉靖静静地听完吕芳的情报后,脸上露出了一丝嘲讽的味道。 吕芳心抬头看了一眼,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又慢慢回去了。 在隐瞒与不隐瞒之间,他选择了后者,先保住命再说。 “还是要罚的。” 嘉靖扫了他一眼,颇为促狭的说道。 吕芳听懂了,却是脸色一苦,继续低头认罪,不敢有半句的辩解。 “接下来一段时间,让黄锦坐你的位子吧。” “也免得清流们真的肆无忌惮。” “徐阶老家那边,你挑个能干的去,懂吗?” “奴婢明白,主子圣明。” 吕芳深深低下头叩首,明白了主子的意思。 他这关算是过去了,惩大诫,丢了司礼监的掌印位子不要紧,离开了主子身边,才是天塌的大事。 让黄锦来做掌印大太监,这是极好的结果。 首先一点就是告诉所有人,吕芳之前和他们的合作,算是完蛋了,甚至皇上也察觉到了问题。 其次宫里派人去徐阶老家寻访方士,最紧张的不是徐阶,而是所有清流党派的人。 这等于无形中在表示,皇上盯着他们呢,真敢在浙江依仗两名内阁官员闹大事情,那皇上的刀子也不会留情。 大义这种东西,皇权天生比别人运用更胜一筹。 派人找方士,这就是嘉靖的一个警告,你们敢把事情闹大,让朕下不了台。 那朕的刀子,也就会让你们明白,什么叫皇权至上。 最后,也是在暗示清流党派,可以对严党狠狠削一波,毕竟吕芳都下台了,很多事他已经拦不住了。 于是,一脸淡定的黄锦,便成为了司礼监新的掌印太监。 然后大家该干嘛干嘛,司礼监几乎没有任何改变。 这让刚启程离开京城的陈洪收到消息后,差点咬碎了牙齿,一脸的阴暗。 不过他内心里,却又滋生出更多的野心,区区一个黄锦,或许自己也能做个梦? 宫里的消息向来瞒不过别人,很快清流党派与严党,也都知道了这件事。 严府,书房。 “皇上圣明啊。” 严嵩第一次没有倚靠胡床,反而端着一杯参茶,美滋滋的坐在太师椅上品尝着。 而他的好大儿严世蕃,却气闷的坐在胡床一边,听到老爹的话后,忍不住怒道, “爹,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老还圣明不圣明的。” “皇上这是要赶尽杀绝不成?” 不提他打算坑害张居正的计划失败,单单皇上的各种暗示行为,都表明他们严党要危险了。 可是在这个时候,他的老爹,内阁首辅,居然还有心情坐在太师椅上品茶,继续拍着根本不在场的皇上马屁。 这事,严世蕃无法理解,更不想去理解。 “你看,你又急。” 严嵩瞥了一眼好大儿严世蕃,笑呵呵的说道,语气仿佛又年轻了几岁。 甚至他还有心情给好大儿开个玩笑。 “爹!” 严世蕃没忍住,直接拍案而起,想要说点重话,可看到自家老父亲头发花白的样子后,却又只能闭嘴,气闷的坐了下来。 严嵩懒得看他,品尝了两口参茶后,将它放在桌上,随后起身走向书架那边,随手抽了一本阅读。 看着自家老爹悠哉悠哉的样子,严世蕃当即起身,怒冲冲的走了过去, “爹,你说句话啊。” 他不懂自家老爹几个意思,眼看着精神头突然好起来,却对这件事一言不发。 “今天中午吃鱼如何?唔,羊肉亦可。” 严嵩手持书籍转过身来,一脸纠结的望着严世蕃,仿佛这是天大的事情。 严世蕃顿时没脾气,只能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一肚子的闷气不知道怎么发。 严嵩见状摇了摇头,直接拿着书丢到了严世蕃怀里,让他赶忙伸手接住。 “爹平时都怎么教你的?这么多年了,还是毛毛躁躁的。” 严嵩背着双手慢慢踱步,沿着书架一边行走,严世蕃老老实实跟在身后,想要聆听教诲。 “汝贞去了浙闽剿匪,这是泼天大功,你不想着如何落实,反而天天上蹿下跳,让徐阶给逮住了把柄。” “现如今高拱与张居正都在浙江,你就别忙他们的事了。” “可是爹……。” “没什么可是。” 严世蕃还想狡辩,却被严嵩忽然转身瞪了一眼,只能闭嘴不说话。 “皇上又要炼丹了,这次去了徐阶的老家找方士。” 严嵩扫了好大儿一眼,语气平淡的说道。 “那又如何?” 严世蕃撇了撇嘴说道,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收孝敬都是大家默许的事情,更何况还涉及上上下下所有朝廷官员。 就算皇上想要动,大家都会第一个不答应。 “……。” 严嵩也看到了他的反应,直接默默给了一个白眼,懒得再提点。 皇上这是要动徐阶吗? 动个屁啊,这是在警告清流党派别在浙江太过分,还派了一个司礼监秉笔太监陈洪去。 说白了,皇上这是在浙江坐庄,主动权已经不在清流党派手中了。 宫里打着寻访方士的名义去徐阶老家,那是一个态度,一个难题。 题目就是——徐阶还听不听皇上的话。 背后的意思更简单,徐阶这个内阁次辅,能否继续领导好清流。 现在该头疼的人,是徐阶,不是他们严家父子,谁叫他前两天耍心机呢。 失去了圣眷,他这个次辅也就完蛋了。 所以严世蕃眼中的危机,在严嵩眼里反而不算什么。 浙江的事,皇上几次暗示,早就表明宫里知道了,如今的种种行为,都是在表明不会拿整个严党开刀。 这个消息瞬间让严嵩又“活了”过来,这才有了今天精神头转好的迹象。 面对自家好大儿严世蕃的各种打算,严嵩压根就不想管,随便他们闹好了。 皇上既然表明了态度,严党最多受挫,却不会倒台。 他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将胡宗宪剿匪一事落成,推着对方进入内阁。 之前严嵩只有六成的把握,现在一听到宫里的消息后,便上升到了九成。 “爹!” 看到老爹严嵩不说话,给丢了一个白眼过来,严世蕃忍不住又喊了一句,想要继续受到提点。 “别叫爹,你自个玩去。” 严嵩没声好气的骂了一句,伸手从他怀里拿过那本书,没耐心的挥了挥衣袖。 浙江这点事,就让他这个好大儿自个经历去吧,反正横竖也不会有事。 严世蕃气闷极了,面对自家老爹的驱赶,只能转身踏出书房。 “哼,别以为有皇上撑腰就没事了,咱们接着来。” 踏出书房的那一刻,严世蕃心里冷笑着,开始盘算各种对策起来。 书房内,严嵩忽然看了一眼门口离开的严世蕃背影,微微摇头, “子不教,父之过,徒呼奈何!” 他提点了严世蕃几十年,却还是这个结果,自己还能如何呢? 正文 第二十八章 陛下,老臣是来谈生意的 “什么?宫里派人去江苏一带寻访方士?已经跟陈公公的队伍走了?” 徐府,书房,一名下人正在低头汇报情况。 差不多的时间,徐阶刚为高拱去浙江的事而头疼就突然收到了这个消息,当场就忍不住从太师椅站了起来,一脸的严肃。 而在书房中,几名清流核心的官员也是变了脸色,开始互相议论起来。 一时间,气氛有些吵闹。 徐阶当即皱起眉头看向他们,随着目光扫过,众人也纷纷闭嘴安静下来,等待他的意思。 宫里派人寻访方士,本不是什么大事,所有人都清楚皇上沉迷修道炼丹。 加上前段时间,宫里的陶道长忽然请辞回山门,这次派人再去找方士,也是能理解的事情。 可是,地点不对。 按照徐阶的手下汇报,这次宫里派的人直奔江苏那边,那可是徐阶的老家附近。 万亩良田,又何止万亩呢? 一想到这里,徐阶就直直的坐了下来,脸色有些苍白,这是一道难题啊。 他们刚才还在商量如何借此机会打击严党,没想到转眼间,皇上就来了这么一手。 皇上是在给清流党派撑腰吗? 恰恰相反,皇上这是在给严党撑腰啊,是在警告徐阶他们,不许在浙江闹的太过分。 否则一堆罪证就要呈现到御书房中,君臣再次奏对,稍有不慎,就要吃刀子了。 “皇上怎么会知道?北政府司?还是,司礼监?” 徐阶脑海里疯狂转动,列举出一个又一个可能,却依旧琢磨不透真相。 他,严嵩还有吕芳,三人互相制衡,互相合作,维持着朝廷的正常运转。 许多事,大家都心照不宣,各自帮对方打掩护,让消息传不到皇上的耳朵里。 皇权至上,可照样需要人手来运转施行,他们三人都清楚平衡的重要性,谁也别想独大。 因此,一些消息是无法绕过内阁与司礼监,直接传递到皇上面前。 北镇抚司也是如此,有些消息,锦衣卫也不敢随便上奏。 可是现在,皇上似乎知道了。 “阁老,吕公公被罢黜了掌印大太监之位,现如今被司礼监秉笔太监黄锦接手了。” 下人继续低头,将剩余的消息说出。 这让徐阶脸色又是一变,更加苍白了。 不止是他,其他书房里的官员,也忍不住再议论纷纷起来,个个都脸色不太好看。 三方势力短时间内突然失衡,皇上这是要做什么? “阁老,您看这?” 一名官员上前低声询问,脸上止不住的惶恐,这要是查出来,不止名声要完蛋,性命恐怕也难保全啊。 尤其是对专注名声的清流党派来说,一旦爆出如此罪行,那他们可就是彻底完蛋了。 宫里已经派人去徐阁老的老家那边,形势岌岌可危啊。 “慌什么。” 徐阶拍桌怒斥了一声,让书房里所有官员再次安静了下来。 “皇上既然是派人寻访方士,那自然是留给了咱们余地。” “老夫会写信给太岳他们,让他们在浙江老实主持改稻为桑之事。” “这件事先按兵不动,你们先回去,老夫进宫一趟。” 他摆了摆手,让书房里的官员们先离开,自己要好好想想接下来入宫的君臣奏对之事。 皇上既然派人打着寻访方士的名头,那也说明没有撕破脸皮的打算。 这是一个交易的发起暗示,徐阶当然明白这点。 现如今的朝堂上,少不了清流党派来牵制严党,吕芳虽然被拿了位子,却还侍候在皇上身边。 这也足以说明皇上没有准备大刀阔斧的动手,有的谈,就是最好的消息。 与此同时,玉熙宫内。 “还有吗?” 龙椅上,嘉靖正坐着翻看奏折,从封面来看,似乎老旧的很,不像是最近才有的东西。 面对他轻描淡写的问话,吕芳侍候在旁低着头,压低声音说道, “还有早年的一些,奴婢让人给烧了,稳住两位阁老的心。” 在两党尚未把控朝局时,自然不乏官员上奏弹劾,积累的奏折也有一大堆。 可当时的原身沉迷修道炼丹,重用严党搜刮银子,这些奏折自然绕不开内阁与司礼监。 于是便在一次次上奏中,失去了踪影。 也是如此,三方势力慢慢磨合达成默契,推动着朝廷的正常运转。 现在嘉靖面前的这些奏折,都是吕芳专门留下的,更多的反而被销毁了。 “这就是天天自诩清流的官员?” 嘉靖冷哼了一声,将手中奏折丢在桌上,同时转头对吕芳吩咐道, “徐阁老想必快到了,去迎一迎,免得他待会又云里雾里。” “奴婢遵命。” 吕芳低头说了一句,随后转身向门口走去。 果不其然,不一会的功夫,就有太监领着徐阶走过来,汇报觐见的请求。 “徐阁老,慢点。” 吕芳带着微笑上前扶住徐阶,两人慢慢向里走去。 徐阶一边笑着说客套话,一边不留痕迹的询问道, “高拱已经前往浙江,听说陈公公也出发了,老夫进宫想面见皇上,谈一谈具体事由,毕竟胡宗宪才是那里的总督啊。” 这是在暗示吕芳,他已经得知了宫里的一些消息,包括去江苏那边寻访方士的人。 吕芳笑而不语,继续扶着徐阶慢慢走进去,然后轻声提醒道, “皇上对此也重视,徐阁老过会可要好好说一说啊。” “杂家能力有限,倒是对此知之甚少。” 这是在回应徐阶,很多事,他也无能为力,同样的,消息也不是从司礼监传到皇上耳边。 徐阶听懂了这回答,眉头微微皱起,心道,这个老货是不是在骗老夫? 还是说,严嵩他们已经气的失去分寸,准备同归于尽了? 在他仔细揣摩的过程中,两人也来到了嘉靖面前。 扑通一声,徐阶自然而然的跪下叩首, “老臣参见皇上。” “徐阁老匆匆入宫,可是内阁有什么大事?” 龙椅上,嘉靖随手拿起一个奏折翻看,语气十分的平淡。 徐阶在下方跪着,也没有太监送来凳子,这让他心里咯噔一声,确认了猜测。 他也不敢乱回答,先是抛砖引玉,将高拱去浙江后,内阁的种种安排道出。 这些废话,嘉靖已经听吕芳仔细说了一遍,于是便假装认真听,实则专心看奏折起来。 徐阶一边说,一边投瞥了一眼上面的嘉靖,语气停顿了一下后,加快并简述了剩下部分。 等到他说完后,嘉靖忽然合上手中的奏折,拿着它说道, “徐阁老,不妨猜猜朕手上的奏折里,写了什么。” 徐阶当即抬头看了一眼,纵然老眼昏花,也能看出皇上手中奏折,不是近两年的样式,有些老旧了。 他当即深深低下头,口说圣明道, “老臣不敢妄言,想必是国家大事。” 正文 第二十九章 朕也很难办啊 “国家大事?徐阁老这可猜错了。” “不过是江苏有个官员上奏,说手底下人的打着他的旗号搜刮民脂民膏,现在被他发现,上奏请问朕的意思呢。” “徐阁老对此怎么看?” 面对嘉靖玩笑般的话语,徐阶顿时后背一凉,将头深深低下,不敢说半句话。 皇上这是在点他啊! 或者称呼为一个下马威,更加合适,借物喻人这种手段,大家都很会。 一时间,玉熙宫内陷入了安静的氛围。 “啪。” 一封奏折从天而降,掉到了徐阶面前。 但是他不敢拿,也不敢接,更不敢看。 “怎么,朕的堂堂内阁次辅,难道连这点事也不敢评断吗?” 嘉靖继续稳稳的坐在龙椅上,伸手拿起另外一份老旧奏折,打开继续阅读着,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事关大明,再的事,也该皇上乾纲独断,微臣不敢乱言。” 面对皇上的逼问,徐阶只能低着头开口回答,将主动权让了出去。 皇上说怎么办,他就怎么办,绝无半点怨言。 这句话让嘉靖笑了,只是笑的没有一丝喜色,好一手甩锅大法啊。 这是吃定了朕现在不能拿清流党派如何,就算是天大的事,也砸不到他们身上不成? 吕芳也看到了他脸上的表情,当即低下头装作自己不存在,不肯开口半句。 “那朕就革了他的县令之位,如何?” “做官嘛,想必有的是人。” 带有一丝冷酷的话语从嘉靖口中说出,让下方的徐阶猛然抬头,急忙说道, “皇上三思啊。” “哦?徐阁老似乎不认同朕的决断啊?” 龙椅上,嘉靖露出了一丝笑意看向徐阶,语气颇为玩味,刚刚谁在说让朕乾纲独断的? 江苏那边的罪证,拿下一个徐阶,有点困难。 不过若是严世蕃他们得知了这个消息,肯定会踩上一脚,足以让徐阶倒霉了。 徐阶也是明白这点,知道自己不能再玩手段了,立刻开口恳求起来。 “一县之令,决定几万百姓之生活,若是轻易拿下,后患无穷啊,请皇上三思。” 徐阶低头叩首,看似求情的说道,却每个字都在暗示他自己的重要性。 如果清流没了他,如何去应对严党的攻势? 朝廷如果失去了清流的力量,那平衡必将被打破,到时候结果如何,就很难说了。 “可是在朕看来,他连手下的人都管不好,如何去管好一县百姓的生活呢?” 嘉靖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下方的徐阶,想听听他的狡辩还有理由。 这是在暗示徐阶,假设浙江那边事情闹大,控制不住清流党派的官员,那朕就要亮刀子了。 你得给朕一个承诺,否则误伤了自己人,那也只能说一句倒霉。 “回皇上,朝廷拔擢官员,向来以能力与品行优先,既然这名县令上奏陈情,想必也做好了安排。” “该杀的杀,该抓的抓,该罚的罚,只是皇恩浩荡,不敢隐瞒皇上半分。” “罪不至此啊,皇上。” 徐阶一说完,立刻又低头叩首,等待着结果。 三个该字,就是在表明他的态度,不敢隐瞒,就是在暗示他的打算。 浙江的事,清流党派愿意做一把刀子,任由皇上驱使。 同样的,这也是一个交易。 清流们这么听话,皇上还好意思拿捏罪证,来治他们的罪行吗? 当然,嘉靖大可以朱笔一挥,将清流们的罪证拿出治罪。 可是这样,就失去了基本信任,以后遇到类似的事情,哪怕他再怎么暗示,有前例在身,谁敢再信任呢? 有来有往,这才是生意之道。 徐阶暗示自己听懂了皇上的意思,所以他做出了让步,愿意在浙江的事情上,达成共识。 “呵呵,但那群打着县令旗帜的手下,徐阁老认为该怎么处理呢?” 嘉靖慢慢合上手中奏折,带着询问的语气看向下方的徐阶,要求更多的承诺。 这些罪证,光是换浙江的事顺利进行,可有些吃亏了啊。 徐阶当场沉默,随后义正言辞的抬头回答道, “自然是按照我大明律令,依法行事,绝不姑息。” 这是代表他也打算放弃一部分手下,推他们出来当替罪羊了,将这件事揭过去。 “好一个绝不姑息,徐阁老真是朕的肱股之臣啊。” “吕芳。” “奴婢在。” “没看见徐阁老还跪着吗,还不赶紧扶他起来,赐座。” “是,主子。” 嘉靖看了一眼吕芳,吕芳立刻急忙走下去伸手扶起徐阶。 同时一个太监抱着凳子跑过来,将它稳稳的放在徐阶身后,然后告退了下去。 “微臣多谢皇上。” 徐阶起身时微微推开吕芳,随后低头弯腰捡起了地上的奏折,双手将它递给了吕芳。 吕芳带着不失礼貌的微笑看了一眼,转头看向主子的意思。 嘉靖微微垂眸,吕芳当即接过来,顺带扶着徐阶坐下,这才返回龙椅旁,将奏折轻轻放在桌上。 坐在凳子上的徐阶也缓缓吐出一口气,悄悄用衣角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心里一片苦涩。 没想到这件事到最后,不仅打击不到严党,还要折损自己的人。 一想到这里,他心里就不由生出无名之火,应该是针对严党的。 “倒是想起来了,吕芳。” “奴婢在。” “安排一下,待会朕出宫去裕王府,看看他的病情,顺带看看朕的好皇孙。” “奴婢遵旨,这就下去安排。” 吕芳低头弯腰称是,转身踩着碎步向外走去。 而坐在凳子上的徐阶,却眼睛一亮,抬头对上了嘉靖那带着笑意的目光。 “朕还要去看皇孙,徐阁老无事,便退下吧。” “老臣告退。” 徐阶当即起身低头告退,转身向外走去,脚步却轻快了不少。 皇上去裕王府,那就是在表明支持清流的态度啊。 他们虽然不能在浙江闹大,却也可以狠狠从严党身上切一块肉下来。 严世蕃拉的仇恨,加上清流党派这次为了度过危机丢出的手下,让他们对严党可谓是恨之入骨了。 别忘了,胡宗宪一旦剿匪完成,势必会被严党推着入内阁。 新仇旧恨再加上这件事,徐阶已经做好打算,要借机将严党好好打压一顿,否则之后的处境就更加艰难了。 等徐阶离开后,吕芳也吩咐好太监们,返回了玉熙宫内。 一进来,他便看到了主子让人端来一个铜盆,将放在书桌上的奏折一一丢了进去,然后点燃烧毁。 “主子,我来。” 吕芳赶忙走过去接过嘉靖手中的奏折,让太监升起火,将它们丢进铜盆烧毁。 “可惜喽,只能用一次。” 嘉靖背着双手站在铜盆前,略带惋惜的口吻说道。 这些罪证说大不大,说不,若不借助严党的力量,是无法对徐阶他们产生效果。 可若是借用严党的力量,清流党派怕是会元气大伤。 所以之前嘉靖只是叹了口气后,便将它们作为这次君臣对奏的筹码。 让徐阶控制清流党派,不要在浙江将事情闹大,同时忍痛放弃一部分人手,作为替罪羊将这些罪证认下。 “圣明无过主子,可要奴婢留意一二?” 吕芳一边丢奏折进铜盆烧毁,一边心开口询问道。 正文 第三十章 当初意外发现,还能玩的更花 “留心?不过又是一个严嵩罢了。” “已经有了一个,没必要再有一个了。” 望着铜盆里化作纸灰的奏折,嘉靖冷笑一声,让吕芳深深的低下了头。 随后嘉靖摆驾去了裕王府,暗示裕王还需要再病一段时间,顺带看看便宜皇孙后,返回了玉熙宫。 二月惊雷,三月春生,一转眼冬雪将尽,大地又迎来了生机勃勃之象。 而在三月的某一天,一道从浙江发来的奏折,呈到了嘉靖面前。 “主子,浙江的急奏。” 吕芳迈着碎步走进玉熙宫,来到八卦道台前跪下,双手举起手中的奏折。 金色帷幔被一根探出的鎏金镂空铜杵挑开一角,随后嘉靖带着不愉走了出来,伸手拿过奏折翻看。 上面是来自浙江张居正与高拱的陈词,核心意思很简单,经过他们这段时间考察,浙江这边山多田少,百姓视粮食为命根,想要推行改稻为桑,需要更多的时间。 同样的,他们也在请罪,请罪花了这么久时间,却因考虑百姓之存亡,而无能为力。 “哼,到底还是在意名声的好使啊。” 嘉靖合上手中奏折,将它递给了吕芳, “看看,心里有个底。” “是,主子。” 吕芳双手接过奏折,在嘉靖的示意下,慢慢起身观察,一字一句也不肯放过,非要看个三遍再琢磨三遍,才肯移开目光。 在他看奏折内容的时间,嘉靖手持鎏金镂空铜杵,对两边的太监示意。 他们当即默声走过来,头也不敢抬,快速而安静的将八卦道台四周的金色帷幔束起。 正好分成了八份,每一束金色帷幔都对应着地上的八卦卦象,看起来神秘而又堂皇。 而嘉靖则是重新盘坐在八卦道台上,感受着体内不断滋生的龙气,运转法力将它们借用过来,不断打磨着身体。 春雷万物生,加强了龙气的滋养效果,不仅体内的法力越来越多,连这副身躯的血肉转变,也加快了不少。 一炷香的时间后,吕芳这才看完奏折,心将它合上走过来,弯着腰低头道, “主子,奴婢看了个大概。” “如何?” “圣明无过主子,张居正与高拱在浙江那边主持改稻为桑,一言一行相当的稳重。” 吕芳低下头拍了一个马屁,让嘉靖微微一笑。 那是自然稳重,不稳重就是找死啊。 当初为何将改稻为桑之国策,交给清流们去办? 原因很简单,他掐指一算便知道严党不是什么好东西,为了讨自己欢心与银子,必然大刀阔斧的去干。 说好听点是为了弥补国库亏空,好方便来年财政赤字,不要那么难看。 说难听点,就是想趁机兼并土地,夺取更多的利益。 严党只在乎三件事——皇上,官位,银子。 要他们去体谅百姓生存不易,那才是真正的天方夜谭。 所以嘉靖思索一下后,便将这件事丢给了清流党派的张居正去办。 一来报复一下,对方敢在朝廷年度廷议上设局,那就别怪朕事后算账了。 二来,清流党派这边,更好拿捏一些,名声就是他们最大的死穴。 可是单单派清流党派的人去浙江主持改稻为桑,还远远不够。 之前说了,严党与清流党派最大的区别,就是叫法上的不同,一个叫严党,一个叫清流。 因此嘉靖下旨让裕王病了,直接撤掉他们的保护伞,让严党的胆子大一点。 可是严党后面的嘉靖自己,也是一个难题。 于是他忽悠住裕王,派出谭纶与海瑞去浙江给张居正撑腰,让清流党派的人,胆子也大点。 这样,双方在浙江就很难合作了,毕竟谁都认为自己这一方胜算更大。 不过嘉靖在掐指一算出严世蕃准备的“高端操作”后,立刻改了主意。 他发现,这件事还能玩的更花。 嘉靖直接暗示严党自己对浙江起了疑心,让他们被迫准备一份替罪羊名单。 不过也发出旨意,表达自己并不排斥胡宗宪入内阁之事,安抚住严嵩这个老狐狸。 同时他也坐视严世蕃安排人手弹劾张居正,徐阶借胡宗宪剿匪首胜这阵东风,匆匆入宫觐见。 然后,徐阶就被迫立下承诺,同样要准备一份替罪羊名单。 这样一来,双方不管如何争斗,体量都要因为还未施行的改稻为桑之事,被迫削弱几分。 因此,生了一肚子的怒火后,徐阶直接将矛头指向严党。 他也要拉严党的人下水,去浙江那边滚一遭,大家谁也别说谁黑。 严嵩自然不愿,与徐阶开始斗法。 最终嘉靖直接拍板下令,让徐阶这边的高拱去浙江,再次加强清流党派这边的信心。 然而,严世蕃也不是吃素的,暗地里不断泼脏水,试图借用改稻为桑之事,颠覆这两名内阁官员。 于是这段时间,双方在朝堂上斗的不可开交。 直接导致的结果就是,浙江那边,张居正与高拱两人,被严党的仔细盯守,不断被泼脏水的同时,试图暗中让谭纶与海瑞调查严党的把柄。 双方互相牵制,这样一来,清流党派在改稻为桑这件事上,就不能乱来了。 上有皇上派来的陈洪盯着,下有严党的人等待犯错,准备拿捏住把柄对清流党派进行猛烈进攻。 于是,就有了今天的这道来自浙江的奏疏。 改稻为桑之国策,在内阁最开始的奏疏中,是准备一年内搞定,捞银子嘛,自然越快越好,好让皇上看见能力,他们的手段也不会输给严党。 可惜在后来嘉靖不断拱火的局势下,双方都开始心谨慎起来,不肯轻易露出把柄。 因此,改稻为桑国策,在农时不断逼近下,被张居正与高拱两人联名上奏,恳求朝廷推迟时间,慢慢施行。 相比较急切推行国策,闹的民心不定,从而被严党抓住把柄坑死,清流党派这边思索再三,还是选择了更加安稳的一条路。 起码推迟时间施行,罪过有限,还能用体察民情的理由狡辩。 所以才有了嘉靖一开头,所说出的讽刺话语。 “可是主子,国库和内帑又该如何?” 自从被嘉靖识破隐瞒后,吕芳说话也越发自然了,毕竟无事一身轻嘛。 他看了看手中奏折,忍不住提醒了一句,毕竟朝廷正等着银子用啊。 说到底,改稻为桑的本质,就是国库缺银子了,因为去年的财政亏空,急需一波回血。 清流党派这样一操作,今年想要收上来银子是别想了,可是问题摆在这里,又该如何去解决呢? 还有,远在浙江的陈洪也在关心这件事,毕竟和西洋商贩谈生意,也要做好准备啊,这可是大功劳。 吕芳生怕他耐不住性子,开始整一些花活出来。 正文 第三十一章 没人能白嫖朕的恩情 “那自然是等咱们大明的阁老来操作了。” 嘉靖微微一笑,说的话却让吕芳一愣,随后眼睛明亮了许多。 是啊,清流党派这边推脱改稻为桑国策施行不易,那是老持稳重的不得已选择。 但是在严党这边,就是最明显的罪证啊,这是妥妥的懈怠朝廷大事,要弹劾,必须要弹劾。 这种机会在面前,严世蕃他们会放过? 那自然是借此机会,对清流党派往死里咬啊。 到时候徐阶他们如何辩解,都绕不过一个问题——银子。 改稻为桑本就是为了充盈国库之用,现在他们上奏推迟施行,那么所延伸出的银子问题,自然也要他们想办法解决。 从来只听说过下属为领导解决麻烦,从未闻领导给下属擦屁股啊。 以徐阶谨慎微的性格,是绝不敢将这件事推到皇上面前,进行甩锅操作的,毕竟严党的人也在盯着他。 “圣明无过主子。” 吕芳手持奏折弯腰拜下,对主子的智慧,更加钦佩了。 自嘉靖三十九年末那场雪后,主子愈发高深莫测了,简单的一推手,却解决了这么多麻烦。 嘉靖笑而不语,无他耳,纯靠天机之术纵观全局,谁也没他清楚到底何时何地,又发生了什么事。 果不其然,很快内阁便移送了不少奏折过来。 一部分是弹劾张居正与高拱身居高位,却懈怠朝政,是大大的不敬与罪责,理应定罪,以儆效尤。 而另外一部分,是不断给两人开脱辩解,希望皇上明察秋毫,理解一下他们的不容易。 嘉靖稳坐钓鱼台,就这么笑吟吟的看着一场大戏,最终,徐阶与严嵩二人没忍住,准备进宫面圣。 “赐座。” 玉熙宫内,嘉靖手持鎏金镂空铜杵于怀中,盘腿端坐在八卦道台上,眼睛似睁微睁,被四周垂下的金色帷幔挡住了身影。 而在台阶下方,严嵩与徐阶同时跪下叩首,两个机灵的太监已经抱着凳子,放在了他们的身后。 一阵叩谢圣恩后,大明王朝的两位阁老,互相对视了一眼,谁也没有轻易开口。 “铛~。” 八卦道台上,嘉靖带着玩味的目光透过金色帷幔看向两人,随后手持鎏金镂空铜杵,轻轻敲击了手边的铜磬。 一道悠长的空灵声在玉熙宫内回荡。 听到铜磬声,严嵩与徐阶仿佛才回过神,连忙向嘉靖请罪,然后各种拍马屁。 客套话不断,嘉靖有些不满的又敲击了一下铜磬,朕还等着看戏呢,你们居然都装哑巴? “铛~。” 又是一道悠长的空灵声。 这次,严嵩稳坐凳子,徐阶起身跪下,然后低头叩首,开始了表演, “微臣,有本奏。” “奏。” 嘉靖收回鎏金镂空铜杵于前,放在腿上低头仔细打量,仿佛在为上面能工巧匠的本事而惊叹。 “回禀皇上……巴拉巴拉。” 徐阶开始了表演,一共三个观众——皇上,吕芳,还有严嵩。 他的话里话外就一个意思——浙江的改稻为桑,要推迟施行。 理由也很正当,经过张居正与高拱的认真调查,发现想要短时间内搜刮一波银子上来,太不现实了。 真实原因更正常,严党盯得太紧,清流党派不仅不能捞银子,还要将改稻为桑稳定施行下去,防止被抓住把柄。 等到徐阶说的口干舌燥之时,旁边似乎昏昏欲睡的严嵩,忽然开口,给他来了致命一击。 “那国库怎么办?” 一句话,直接给徐阶干沉默了。 是啊,银子怎么办? 改稻为桑的本质,就是捞银子补充国库,补充内帑,现在推迟施行,清流党派难辞其咎。 徐阶带着恳求,抬头看向金色帷幔后方的嘉靖,却看到皇上一言不发,只是低头把玩着手中的铜杵。 这个黑锅,他没法甩,也没有正当的理由甩锅。 当初内阁可是商量好了施行方案,皇上又再三确认你能做,现在突然来一句不合适,就想把这件事揭过去,做梦呢? 徐阶又转头看向严嵩,严嵩投来了浑浊却又犀利的眼神,想甩锅? 你敢甩锅,就别怪老夫下狠手了,张居正和高拱,你高低要舍弃一个。 徐阶心里苦涩,默默收回了目光。 有严党在浙江盯着,他们自然不敢乱来,无论是为了名声,还是不被拿捏把柄,都要一步步走稳。 而且这也是他们翻盘的机会,只要改稻为桑之事顺利施行,这就是大功劳。 严嵩不是想推胡宗宪入内阁吗? 他徐阶照样可以借此机会,推高拱或者张居正入内阁,大家就能打平手了。 一想到这,徐阶又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上方,这是否也是皇上的平衡手段呢? “徐阁老,严阁老说的对啊。” 金色帷幔后方,嘉靖抬起头,不紧不慢的点了一句。 这是在质问徐阶,银子的事情,该如何解决? “当初朕托付信任于你等,现如今却告诉朕,不合适?” 二次质问,表达嘉靖的愤怒,当然,这是演的。 严嵩当即想要抓住机会开口,先把徐阶的打算给钉死,让张居正或者高拱身上,染上一个能力不足的标签,休想推他们其中一个入内阁。 可惜,嘉靖比他反应还快,立刻说出了第三句, “体察民情,朕很中意。” 一句话,直接让严嵩歇了火,也让徐阶心里像是吃了定心丸,又冷静了不少。 皇上开口为张居正高拱二人背书,谁敢反驳? “可是国库亏空,又该如何解决呢?” 这是嘉靖说出的第四句,他可以将改稻为桑之事,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给清流党派撑腰,让严党歇火。 甚至暗示理解徐阶的心思,送张居正或者高拱入内阁,也不是大问题。 问题是,你该拿出什么答案,来交易这份恩情呢? 但凡徐阶敢认罪,不肯出银子,嘉靖就敢撤了他的职,就没有人敢白嫖朕的恩情。 严嵩坐在一旁凳子上,脸色微变,却又不好开口,免得银子问题被徐阶移花接玉,落在了自己头上。 很显然,徐阶听懂了暗示,当即跪在地上,低头叩首说道, “皇上圣明,还请让臣戴罪立功,着人手于富庶之省,行巡盐之策,应能解燃眉之急。” 一旁昏昏欲睡的严嵩当即睁开稀松的眼睛,意味深长的看了徐阶一眼。 巡盐,可不是什么好差事,这是要地方官员吐出到嘴的肥肉啊。 但是思索一下,他又觉得很合理,毕竟国库亏空巨大,一般的手段,很难补充。 大明王朝两京十三省,能够搜刮的钱财途径有限,大部分靠各种税,其中以盐税最为肥美。 不过有个问题,如今严党把持朝政,地方官员大都依附严嵩父子手下,徐阶如何能驱使他们? “老狐狸!” 一想到这里,同样的三个字,出现在了严嵩与嘉靖心中,却谁也没有开口点破。 正文 第三十二章 朕,嘉靖,打钱 “巡盐?” 嘉靖从八卦道台上走下来,手持鎏金镂空铜杵,慢慢踱步来到徐阶面前,不紧不慢的问道, “那明年盐税,又该如何施行?” 这句话在告诉徐阶,朕不同意寅吃卯粮的做法,赶紧想个别的点子。 换而言之,这口黑锅,嘉靖不允许徐阶将它丢给朝廷来解决。 巡盐是个好差事,可是到底依托朝廷才能运转,现在去收一波盐税,明年百姓还要交一波盐税。 加上上下官员齐伸手过一遍,各种奇奇怪怪的税务再增加,明年百姓的生活怕是要倒大霉。 嘉靖可以选择不管百姓死活,但是他不能无视龙气的产量。 这是万民之念的凝聚精华,一旦地方百姓怨念四起,不谈反噬的问题,就单单龙气产量锐减,他就不接受。 听到这问题,跪伏在地的徐阶,脸色微微一沉,却又不能开口反驳。 皇上在意千千万万百姓之生活,这是大义,他敢反对,就是给严党机会。 “皇上体恤百姓,正是如天之德啊。” 徐阶急忙开口拍一个马屁,随后拿出了新的解决方案。 “老臣也是如此认为,一年盐税何其多也?” “若是反复收取,百姓怕是生活更不易了。” “臣以为,或可增加一部分富庶之省两年盐税,然后未来两年行免之策,让百姓休养生息。” “而较为贫困之省,则照常即可。” 按照徐阶的意思,这巡盐也不是全国范围内收取税钱,而是选择透支一部分富庶地区的盐税,来弥补国库亏空。 作为对老百姓的补偿,未来两年这些地方,都会免除盐税。 至于未来两年的国库,则可以通过其他地方的税钱进行补充。 少是会少一些,却不会影响太多朝廷的运转。 现在朝廷面临的燃眉之急,就是国库空虚,急需一笔银子回血。 这是一个好办法,苦一苦百姓,却也仅仅苦一苦部分省的百姓,哪怕出现一些乱子,也能及时解决。 而且还给了皇上施恩的机会,给地方免税,本来就是天大的圣恩。 这个办法最大的优点就是——只取一部分富庶之省。 “哦?只有此策?” 嘉靖颇为不愉的转身看向徐阶。 这个老狐狸是铁了心要借朝廷之手,来分担一部分罪责啊。 “仓促之策,微臣惶恐!” 徐阶低头拜伏在嘉靖脚下,态度已经非常明显,这是他最大的让步了。 单靠清流党派,想要弥补国库,就算有足够的银子,也不敢拿出来。 “严阁老如何看?” 嘉靖暗自哼了一声,将问题丢给了旁边昏昏欲睡的严嵩。 “好办法,真是好办法。” 严嵩似乎被猛然惊醒,连着拍手称赞起来。 徐阶微微偏头看了一眼严嵩,脸上带着不失礼貌的微笑,却目光变得深远,等待对方出招。 果不其然,下一秒严嵩便话锋一转,提出了一个问题, “只是去年过得艰难,国库亏空如何,徐阁老身为户部堂官,最清楚不过。” “这条计策,你看能为国库补充多少银子呢?” 打蛇打七寸,严嵩一开口,就将徐阶逼到了悬崖边缘。 只征一部分富庶之省的盐税,那这银子的数量,可就非常有讲究了。 少了,根本不顶用,多了,反而容易让皇上胡思乱想。 今日两人同时入宫面圣,目的完全不同。 徐阶是为了浙江那边张居正与高拱准备推迟改稻为桑之事,进行找补。 而严嵩的目的就更简单了,清流党派在浙江准备沉稳行事,办好了改稻为桑,那就是大功一件,不比胡宗宪剿匪成功的功劳多少。 一旦完成,浙江那边能提供的银子,将是一笔大款数额。 清流党派之后势必会借此机会,推张居正或者高拱入内阁。 这样一来,即便胡宗宪顺利入内阁,严党与清流党派两方的力量差距,也无法拉开。 所以严嵩这次再三针对徐阶,为的就是这个。 他要让张居正与高拱两人,以戴罪立功之身完成改稻为桑之事,而不是作为功臣来收尾。 徐阶今天要是解决不了因为改稻为桑推迟执行,而带来的银子问题。 那么,张居正与高拱身上,戴罪立功的身份,就可以完全坐实了。 到时候即便浙江那边改稻为桑成功,为朝廷带来了大笔银子,那也只是戴罪立功的结果。 根本不足以让徐阶他们以此作为借口,推其中一人入内阁。 “是啊,徐阁老,你可是户部堂官,又提出了如此对策,朕也很想知道,你预计能收多少盐税上来呢?” 嘉靖带着玩味的目光转向徐阶,笑吟吟的问道。 两名内阁官员同时入宫觐见,他之所以不分开召见,不就是为了这场戏吗? 要是单独召见徐阶,很多事,很多话,都不好说出来。 不过有严嵩这个死对头在旁边,嘉靖说话的切入点,就更容易了,比如现在这样。 “老臣,老臣……。” 面对皇上与严嵩的一唱一和,徐阶也不敢轻易开口了,这笔银子的数量,他要在心里再次斟酌一下。 而且这个时间必须要快。 刚刚严嵩故意点了他户部堂官的身份,任何含糊其辞的回答,都会掉进这个老狐狸的陷阱里。 作为户部负责人,徐阶绝不能表现出任何能力方面的不足或者缺陷。 “回禀皇上,朝廷历年盐税,皆在一百万两白银上下,这次虽只征一部分富庶之省,却要透支两年之景。” “故而,老臣略微合算一遍,应能得白银一百五十万两左右。” 徐阶跪在地上,一边斟酌着语句,一边低头俯首回答道。 这已经是他能拿出的最大数额银子了,地方官员多攀附严党,清流党派如何能驱动他们? 哪怕是打着朝廷的名号,这一百五十万两白银,恐怕这次也要耗费不少的功夫,才能勉强征收上来。 “一百五十万两?” 嘉靖反问了一句,看似疑问,却在表达不满。 很显然,他宽恕改稻为桑之策延迟推行的恩情,绝不该止一百五十万两银子。 “皇上恕罪,请听臣一言,臣以为徐阁老已是尽力,毕竟只征一部分富庶之省盐税,到底能修一条新安江了。” 严嵩也从凳子上跪下来,直接给徐阶补了一刀。 年前朝廷财政延议上,户部核算的票拟中,修一条新安江,就耗费了白银两百万两。 他这是在暗示皇上,清流党派不中用啊,连修一条新安江的银子,都没法给皇上凑出来。 同时也在坐实这条计策的失败,自然的,张居正与高拱,也应该以戴罪立功之身,去完成改稻为桑之事。 这句话一出,徐阶当场变了脸色,明显听懂了严嵩这条老狐狸的险恶用心。 嘉靖扫了一眼地上跪着的两人,微微一笑,并不忙着下结论,继续看向徐阶问道, “徐阁老可有旁策?” 这是在暗示徐阶,要是再不出血,朕就将这件事认了,这点银子就想交换改稻为桑之事的推迟? 做梦呢,朕的恩情何时变得如此廉价? 正文 第三十三章 卖个人情三百万,血赚 “臣,还有一些想法启奏。” “奏。” 面对嘉靖的询问,徐阶心里叹了口气,丢出了自己的后手。 他跪在地上低头俯首,接着说道, “臣以为,朝廷或可增添盐引,随这次巡盐之策而施行,以利驱之,增加盐税之额。” 所谓盐引,通俗点说,就是合法购买盐的凭证,历来受商贩的喜爱。 若是能增添盐引,自然会引来商贩的争相购买,从而增加所收白银的数量。 但是历朝历代对此都谨慎万分,盐引的根本是制盐量,无论是对经济还是军事,都有着莫大的影响力。 徐阶说这话时,已经将额头紧紧贴在地面,等待着圣裁。 而一旁严嵩则是忍不住偏头看了他一眼。 增加盐引,抛开别的不说,其实也增加不了多少银子,百姓买不起多少,商贩也会量力而行,地方世家基本自给自足,或者储备了不少。 这是一个借口,一个出银子的借口。 “有这么多盐吗?” 嘉靖此刻脸色略微认真,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徐阶要是真打算这么做,那就麻烦了。 “回禀皇上,这部分盐引,臣以为可算特例,数量应有限额,同时高价抬起,方能安稳施行。” 徐阶继续跪在地上,低头回答道。 这是在向嘉靖解释,他并非要真的这么做,不会产生新的问题,这只是一个送银子的借口。 “哦?” 嘉靖闻言,忽然一挑眉,脸上露出了感兴趣的表情,转而询问道, “那徐阁老认为,盐引增加多少合适?又能为朝廷收多少银子上来呢?” 他并未立刻反对,严嵩能听懂这是一个借口,嘉靖自然也能听懂。 很显然,这次清流党派准备咬咬牙,出血买平安了。 “相关盐引之配发,还需臣等稍后仔细商议。” 徐阶在这里耍了一个滑头,不肯给出明确的答复,不过他又补充道, “历来盐引受百姓与商贩追捧,如若施行,臣大约合算一下,应能收三百万两白银左右。” 话一出,嘉靖笑了。 而严嵩却在这时,变了脸色。 这是徐阶设下的一个大坑,三百万两白银,他们清流党派,可真是舍得啊。 增添盐引之事,可一不可二,朝廷一年制盐量有限,若超发太多,消息一旦泄露,恐怕会引起挤兑。 到时候问题就大了。 所以这个理由,清流党派用了,后面严党就不能用相同的理由了。 他们一方面不会主动给皇上送钱,另外一方面也容易被清流党派借今天的事,拿捏攻讦。 而重点在于徐阶口中的三百万两白银。 清流党派一出手,便能为皇上凑足三百万两白银来用,这就是一个标杆。 一旦后面皇上启用严党去捞银子,数额要是低于三百万两白银,那就很难交代过去了。 清流党派这次准备出血死保张居正与高拱,却也为严党埋下了一个深坑。 想必过不久,朝廷又要“缺钱”了。 此情此景,严嵩很想跳起来踹徐阶一脚,大喊一声老匹夫,安敢如此欺我? 奈何,他不能,甚至还要为徐阶的计策叫好。 因为对方确实解决了银子问题,也安抚住了皇上的胃口。 正常只能收一百五十万两银子,超发盐引冒着挤兑风险,这才凑了三百万两白银。 即便皇上以后想故技重施,也要考虑盐引超发对地方的影响。 “三百万两,好啊,好啊。” “严阁老认为呢?” 嘉靖故意拍了拍手,表达了自己的高兴,顺带点了一句严嵩。 三百万两白银,足够买下这次朕宽恕张居正与高拱的亵职之罪了。 换而言之,浙江那边的高拱与张居正,不会再以戴罪立功之身去施行国策。 严嵩内心叹了口气,低头开口道, “老臣也以为可行,徐阁老不愧是掌管户部的堂官,这么快便想到了计策。” 他还是不死心,想要反坑徐阶一把。 这样好的对策,年前朝廷延议上,你为何不肯拿出来?是不是有什么想法啊? “微臣惶恐,若非臣连夜与属下查询朝廷历代税收,也不能勉强整理出这条计策来。” 徐阶低头叩首告罪,顺带无形的化解了严嵩的攻势。 正是因为他掌管户部,为皇上鞠躬尽瘁,这才——连夜,查询历代税收,与属下一起,勉强整理出,这条计策来。 这不是在邀功,而是在为他自己辩解,若非有严嵩所提出的改稻为桑之策珠玉在前,他之后努努力,也会提出这个办法。 严嵩眯了眯眼睛,继续埋坑道, “徐阁老,有了这笔钱,户部如何分配,又能支撑多久呢?” 分钱,也是一个非常危险的活计。 能支撑多久,更是想重新挑起朝廷的财政问题,毕竟按照当初内阁核算,改稻为桑一事,可是能带来不少的收入。 嘉靖闻言也投来了目光,他倒不是贪心银子,那是原身的想法,只是想看看这场戏,徐阶打算怎么唱下去。 “此计颇险,全要依赖皇上之圣明,所以微臣斗胆,请拨一百万两白银,重修万寿宫,以全皇上之仁德。” 徐阶不停拍着马屁,将这三百万两白银,直接划了一百万两给皇上。 这足足三分之一的数量,也让人无话可说了,毕竟三百万两白银,可是专供朝廷运转使用的。 “剩下两百万两白银,够用吗?” 嘉靖对此没有表态,反而问起了后面那个问题。 “皇上容禀,这两百万两白银,能让朝廷运转数月,之后还有其它税收补充上来,想来是足够的。” 徐阶在这方面没有打包票,因为他本来就准备借此坑一把严党,让他们注意力从浙江移开,保证张居正与高拱顺利施行改稻为桑之事。 一旦朝廷缺了钱,清流党派已经出力一次,下次就该轮到严党了。 而且他回答的也很巧妙,这笔银子能解燃眉之急,改稻为桑也是为了解燃眉之急。 换而言之,这笔交易,皇上并不吃亏,一旦改稻为桑之事完成,还有一笔收入。 这点,旁边的严嵩就无法反驳了。 要论功劳,清流党派刚准备送三百万两白银上来。严党却什么都没做。 要论地位,他才是内阁首辅,朝廷缺银子用,事情怎么也不可能全压在徐阶身上。 “徐阁老真是朕的肱股之臣啊,严阁老,你们快起,这般年纪了,却是朕的不是。” 嘉靖伸手虚扶一下,立刻就有两名太监跑过来,心将两位阁老扶起坐在凳子上,随后赶紧退下。 “这般年纪”一出,严嵩脸色猛然僵硬了一下,眼里的光芒慢慢熄灭,却还残留了一簇。 而徐阶则是眼睛一亮,努力忍住心里的狂喜,却还是在脸上流露出了一丝来。 嘉靖微微一笑,手持鎏金镂空铜杵,迈步向八卦道台走去,不紧不慢,悠哉悠哉。 “胡宗宪在浙闽剿匪,徐阁老,动作要快啊,可不能耽误了这场战事。” “严阁老,军需调用你也要上心,他可是你的学生。” “臣,领旨。” 严嵩与徐阶同时滑落跪下,一同俯首称是。 正文 第三十四章 治理大明,全靠朕命长 “主子,润润喉。” 两位阁老走后,一杯清茶被吕芳端了过来,心服侍在嘉靖身旁。 嘉靖随手将怀里的鎏金镂空铜杵丢给吕芳,接过茶盏抿了一口,随即往旁边一递。 立刻就有一名太监快步走来,低头双手接过他手中的茶盏,然后又快步退了下去。 吕芳将这根鎏金镂空铜杵抱在怀里,心扶着嘉靖走向八卦道台坐下,低头为他整理着道袍。 “徐阶临走前还不忘给对手挖坑,倒不像他平常的作风。” 嘉靖将手一伸,吕芳立刻将鎏金镂空铜杵双手递了过去,同时低头一边继续整理道袍,一边回答道, “徐阁老这次是奔着保张居正与高拱而来,严阁老屡次阻碍,泥人也有三分火气呢。” “主子,江苏那边的人,要召回吗?” 吕芳整理好嘉靖身上的道袍后,侍立在一旁低声问道。 之前为了敲山震虎,宫里打着为皇上寻访方士的名头,派了一支人马去江苏找。 现如今,徐阶已经做出态度,严党也在浙江不能伸手,这人,是否要召回呢? 若是继续停留在江苏一带徘徊,吕芳怕徐阶他们多想。 毕竟徐阶这次借平息主子怒火的机会,选择了出银子。 他一方面是为了保下张居正与高拱,另外一方面也是表达后悔之意,表达自己身为清流的忠心。 当然,这是假的,做给皇上看,大家都心知肚明。 诚然,这三百万两银子未必是清流党派的全部家产,却也绝不算少。 若是继续暗示,容易引起清流党派们的不满。 徐阶已经得到皇上知道他们家产丰厚的暗示,又做出借助巡盐之策,表达了献银之意。 再这么死咬着不放,恐怕“有伤和气”啊。 “你觉得他们拿了多少?” 嘉靖嗯了一声,同意了吕芳的建议,却又问出了一个致命的问题。 吕芳面色不变,继续侍立在一旁,轻声回道, “回主子,想必是不少的。” 他没有说出一个准确的数字,是因为清流党派们的身家,每天都在增长。 若非严党盯的紧,生怕他们拿太多,这数字怕是还要翻一倍。 名为天下的蛋糕就这么大,主子切了一刀,严党切了一刀,司礼监又切了一刀,剩下的,自然就是清流党派的。 “再滑溜,也得按照朕的规矩来。” 嘉靖轻笑一声,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这些人迟早要清算,银子就让他们代为保管一阵子好了。 “主子,现在倒是没有很好的借口。” 吕芳弯下腰恭敬的说道,提醒嘉靖现在还不到时候,若是突然兴起屠戮,容易引起百官的不满。 诚然百官不是主子的对手,可真打起来,吃亏的还是主子,这天下是主子的天下,打坏了,也要主子去修补。 吕芳暗示的不仅仅是清流党派,严党亦是如此,起码现在,还不能动他们。 动了他们,后续人手没安排好,不过又是一个清流党派或者严党罢了。 平衡一旦被打破,局势就很难控制了。 “借口有的是,无非是能否符合大义罢了,朕若动手,有的是法子。” 嘉靖微微摇头说道,一旁吕芳不由露出疑惑的表情,却低下头没有说话。 作为修道大能,他有千百种法术杀人于无形中,但是却解决不了人心问题。 杀了一批贪官,还会又来一批贪官,根本解决不了问题。 说白了,目前大明的根本问题只有两个。 一个是朱家子弟,开国太祖朱元璋太过优待子孙,为了保证千秋万代,愣是顶着所有人的压力,用皇权保证了朱家血脉的优渥生活。 这就造成每年朝廷都要开销大量钱财,来供养越来越多的朱家子弟。 最麻烦的是,这些朱家人手握特权,也玩起了世家的把戏——土地兼并。 这种合理合法的贪污,让不少人心生不满与胆子。 另外一个,则是原身纵容下,所形成的朝堂风气,哪怕杀光贪官,下一批人依旧会成为贪官。 收孝敬,捞银子,结朋党等等,已经在几十年的发展中,成为了所有人的常识。 即便嘉靖想要逆转,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所以他才感叹刀子落不下来,不仅仅是手握的皇权,还有他日益增长的修为,所带来的伟力。 打打杀杀,解决不了问题,只能破坏规则,让所有人离心。 最关键的是,一旦嘉靖举起屠刀与百官翻脸,势必会引起局势动荡。 不提朝廷能否正常运转的问题,那些朱家子弟也未必会安分,甚至在有些人眼里,反而是更优选择。 当初他们能迎来一个嘉靖,自然也能迎来另外一个嘉靖。 所以翻脸杀人,并不是最优选择,否则会带来很长一段时间的龙气减少乃至停产。 而且还要他劳心劳力重找一批人,在废墟上重建大明,和各方势力斗智斗勇等等,即便借用自身伟力镇压一切,也是非常的麻烦。 还不如慢慢用时间调整大明现状,这方面他最有优势,一旦龙灵金身滋养出灵性,就能再获两百年寿元,时间极为充沛。 “龙气,才是朕的所需啊。” 嘉靖略微思考,便在脑海中借用龙气,推演出十八道未来场景,随后又将它们打散,不再理会。 从始至终,他的目标都很明确——借用龙气恢复修为,再次飞升。 所以他只需要这个大明产出龙气,辅佐自己修炼。 而龙气又来自万民之念的精华,大刀阔斧的改革并不适合,一点点纠正,保证平稳过度,产生更多龙气即可。 当务之急,是赶紧借用龙气滋养出灵性,先将两百年寿元拿到手,再谈谈别的。 他借改稻为桑之事,削弱严党与清流党派,又捞了一笔三百万两白银推动朝廷运转。 不就是为了让他们安分一些,好让老百姓生活提升一点,加大龙气的产量吗? “主子,奴婢多嘴一句,严嵩若是倒了,主子怕是要直面徐阶他们了。” 一旁侍候的吕芳虽然听不懂,却也出声提醒一句关键,给主子做个参考。 严党一倒台,现在朝廷的情况,可没有第二个党派能兴起,并与清流党派争锋,他们也不会答应有新对手的出现。 到时候朝堂就变成了清流党派的一言堂,司礼监即便能牵制,效果也极为有限。 这就很容易让清流党派将矛头指向皇上,从而开启皇权与臣子间的争锋。 现在三足鼎立的局面,是极好的。 再不济,主子也该培养后手,提拔官员,好兴起一个新党来替代严党,别急着动手啊。 “呵呵,胡宗宪那边传来什么消息了吗?” 嘉靖无声的笑了笑,吕芳见状立刻秒懂,开口回答道, “根据内阁的消息,胡宗宪在浙闽一带挫败了不少倭寇,想必击败对方主力的时间,也快了。” “难怪今天严嵩咄咄逼人,原来是要出结果了啊。” 嘉靖掐指一算便知道了所有,他笑着拿起鎏金镂空铜杵,向前轻轻敲了一记铜磬,顿时发出一道悠远的声音, “铛~。” 正文 第三十五章 好大儿,你先别急 伴随着悠远的铜磬声落下,徐阶等人也开始了行动。 内阁票拟,司礼监批红,清流党派举荐一人,开始了南下巡盐之策。 增添盐引不过是借口,内阁里,徐阶只是随手填了一个数字,便将这件事定了下来。 与此同时,一批银子从各地被悄悄调拨过来,放在了合适的位置,等待这位巡盐官员的提取。 而这些消息,自然也瞒不过严党。 严府,书房。 “哐当。” 气急败坏的严世蕃直接抄起手边的砚台,将它狠狠地砸在了地上,顿时四分五裂化作废石。 这价值两千两白银的砚台,算是打水漂了。 旁边太师椅上,严嵩瞥了一眼地上的摔碎的砚台,只是微微摇头。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爹,你说句话啊。” 严世蕃不耐烦的走过来,看向自家老爹,十分生气的说道, “浙江那边有那个陈洪盯着,张居正与高拱有条不紊的忙着改稻为桑。” “京城这边,徐阶又在为皇上凑银子,三百万两白银,他也是真舍得。” “再这样下去,爹,咱家就要完蛋了。” 这种危急情况下,他如何不急,又怎能不急? 可不是嘛,以前严党的主要作用是什么? 替皇上背黑锅,压制清流党派,顺带捞银子,大头分给皇上。 现在清流党派也在做同样的事情,继续下去,皇上一旦偏向他们。 那么如今的清流党派处境,就是未来的严党处境。 更何况,清流党派后面,还站着一个裕王。 失去了其它作用,严党若是继续只能背黑锅,那用不了多久,他们就该被祭天了。 面对暴躁如雷的好大儿严世蕃,严嵩依旧坐在太师椅上昏昏欲睡,懒得瞥过去一眼。 他的这个儿子,至今还在纠结这种事,完全没把心思放在胡宗宪剿匪的事情上。 严党能干的事情,清流党派自然也能干,只是他们一方面被压制不好干,另外一方面爱惜名声罢了。 单单最后一点,就注定他们不能成为第二个严党。 况且,裕王是清流党派的护身符,却也是枷锁。 作为未来的大明皇帝,现在的储君,但凡徐阶只要没老糊涂,就绝不会想着如何替代严党。 相反,这次事件后,他们必须低调下来,否则这让皇上怎么想? 能捞银子,还能办事,背后更有裕王这位储君支持,怎么着,你们已经等不及朕归天了? “爹,你说句话啊。” 面对自家这位油盐不进的老爹,严世蕃感到十分无奈,只能气闷的走到旁边坐下,拿起茶盏喝了一口。 “啪。” 喝一口茶盏里颇烫的茶水,直接让严世蕃发飙了,站起身一把将它狠狠摔在了地上, “谁上的茶,想烫死我不成?” 上好的官窑茶盏瞬间四分五裂,在地上形成一堆碎片,混合着冒热气的茶水一起。 太师椅上,严嵩抬起稀松的眼皮,瞥了一眼正在发怒的好大儿严世蕃。 他慢慢挥了挥手,刚准备进来的管家迟疑了一下,站在原地低头没动。 “呵呵,下去吧。” 严嵩说着和蔼可亲的话语,眼神却瞬间从浑浊化作锐利,让管家身体一颤,默默地退出了书房。 正在生气的严世蕃倒未注意这点,只是背着手站在原地,还在生气中。 “坐下,都当爹的人了,还这么不稳重。” 严嵩伸手端起面前的茶盏,打开盖子轻轻撇了撇,随后低头品尝了一口。 这放在外面一两黄金一两茶的茶叶,不过是他严府常备之物。 严世蕃气闷,却也没有对着干,顺从的坐在了椅子上,放在桌上的手掌握紧成拳头,胸口不住的起伏。 “徐阶他们现在有多亮眼,之后就要有多低调。” “皇上春秋鼎盛,还轮不到裕王来出风头。” “你现在的心思,该放在汝贞剿匪这件事上,他若是顺利入内阁,你爹我的担子,也能轻松不少。” 严嵩一边低头品茶,一边提点着自家的好大儿。 可惜严世蕃却不领情,也不能理解,他再次站起来大声说道, “爹,你怎么总是向着那个胡宗宪,他在浙江坏了咱们多少好事,您难道一点都不看吗?” 浙江不仅有严嵩提拔的人,还有严世蕃提拔的人。 这个胡宗宪作为浙江总督兼巡抚,不知道明里暗里拦住了多少严世蕃的谋划。 而现在,他爹严嵩却还偏向对方,这让严世蕃非常不能理解。 “哐当。” 茶盏被严嵩丢在了桌上,盖子弹起,茶水溅出,散发出一股独特的清香。 严世蕃顿时一愣,随后气闷的闭上嘴巴,没有再说下去。 “不成器的东西。” 严嵩慢慢抬起头,面无表情的盯着好大儿严世蕃,说出了一句重话。 天天盯着你的一亩三分地,何时才能将目光放眼整个大明两京十三省? “爹!” ………… “好一场戏啊。” 皇宫,丹房。 嘉靖盘坐在一尊八卦丹炉前,左手持扇,右手指挥太监们依次添放材料,准备炼点丹药吃吃。 上次他借用陶道长所献之丹,重炼了三颗,已经吃了两枚,得赶紧再补充点。 这时,他忽然神色一动,低头屈指一算,便得知了严家父子的这场争吵,不由露出了笑意。 “主子?” 吕芳一边按照指挥,示意太监们排好队过来,一边疑惑的投来目光,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主子又怎么突然感叹什么戏。 “再投二两朱砂去。” 嘉靖笑笑没回答,开口吩咐道。 吕芳哎了一声,立刻让两名太监打开炉顶,掀开盖子后,将仔细秤好的二两朱砂倒了进去。 伴随着稀碎的滋滋声,两名太监连忙关上盖子,又各自退了下去。 吕芳继续侍候在旁,眼睛却止不住的往丹炉底部看去。 只见丹炉底部,上好的银丝碳堆积在一起,正燃着熊熊烈火,颜色偏向青蓝,看起来极为的神异。 而上次,主子用的还是什么水炼法,怎么突然换了? “唔,封闭性不够啊。” 嘉靖瞥了一眼吕芳,随后驱动体力法力化作薄薄一层,覆盖在了整个丹炉表面。 顿时丹炉内刚投入的二两朱砂,便被法力包裹,融入了一大团还未成型的丸子里。 法力无形无色,倒是很难让人瞧见神异。 至于这火,自然是他利用仙识所控制,改变了原来的燃烧效率,这才产生了颜色变化。 随着龙气的日益滋养,他也恢复了一部分修为,取巧用的水炼法,终究不如火炼来的简单快速。 “呼。” 手中芭蕉扇向丹炉底部送去一阵阵清风,嘉靖微闭双眸,继续“看着”还在严府进行的戏码。 天机之术,在这个世界实在太好用了。 正文 第三十六章 大聪明严世蕃 严府,另外一间书房。 几名官员坐在两边椅子上,手里端着下人刚送来的茶盏,一股独特的清香从中散发出来。 只是他们谁也没有心思去品尝,只是匆匆抿了一口后,便将上好的官窑所出茶盏放在旁边,目光纷纷看向了主位上的阁老——严世蕃。 “阁老,浙江那边,张居正与高拱以官府名义,调拨了一批粮食过去,打起了高价收购生丝的名头。” “这段时间,不少桑民用生丝换取了粮食,也有百姓打听起这件事,一时间声势浩大啊。” 过了半响,一名坐在靠前位置的官员忽然开口,忧心忡忡的说起了浙江那边的情况。 这让刚被训了一顿回来的严世蕃,脸色更加阴沉了,他冷哼一声说道, “那帮清流最爱惜羽毛,手段想硬也硬不起来。” “徐阶刚为他们求情,解决了银子的问题,皇上又同意暂缓执行的办法,他们倒开始在浙江装好人来了。” “咱们的人插不上手,还有宫里的人盯着,他们自然也就猖獗了起来。” 关于浙江的改稻为桑之策,经过这两个月来的风云变幻,最终还是由清流党派的人来执行。 宫里派了陈洪这位司礼监秉笔太监去,又在那边形成了一个平衡。 严党时时刻刻盯着张居正他们,想要抓到把柄。 清流党派这边的张居正与高拱二人,自然心翼翼,每一步都走的十分稳当。 而陈洪这个司礼监秉笔太监,暂管织造局,明里暗里盯着两方的人,互相牵制,互相平衡。 加上朝廷同意暂缓执行改稻为桑,反倒是让这件事有条不紊的施行起来。 张居正与高拱出面,从外省调拨一批粮食到浙江,不再按照折半价格收购生丝的惯例,而是按照正常价格进行交易。 同时他们也没有急着立刻让官府出面收购农田,步子迈的非常稳,先竖起一个名头,吸引百姓纵跃来交易生丝。 短时间内,浙江那边已经收购到了不少生丝,还安抚了百姓,获得了好名声。 按照严党的人调查,已经有不少百姓在考虑,今年是否要将一部分农田改为种植桑树,或者扩大桑田数量,先赚一笔再说。 反正田在他们手中,明年种什么都行,难得遇到全价收购生丝的事,自然蠢蠢欲动,想多换粮食到手。 粮食不是问题,在年前的朝廷财政延议上,就曾提过要从外省调拨粮食,用来保证当地百姓的所需。 现在张居正他们,无非是按照规矩来办事,况且每年浙江这边生丝产量有限,并不会产生太大粮食缺口。 “可是阁老,这样下去,他们必然会在百姓种植一部分农田为桑树时,突然恢复折半收购生丝的惯例。” “然后再以官府名义出面,用更多粮食的价格收购百姓的那部分桑田,甚至搞不好还会给出补偿。” “譬如皇上所说的,对这部分桑田按照田税来收,强硬调整浙江那边粮食价格等等。” 另外一名座位靠前的官员,这时也开口接上了话,同样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他们不是在担心百姓,而是在担心张居正他们在浙江,走的步子太稳当了。 折半收购生丝,一直是惯例,他们若要恢复,谁也无法以此指摘什么。 同样的,原价粮食收购生丝,也大可以用为了更好推进改稻为桑之事,体谅百姓不易等等,而作为借口。 这一套手段,唯一强大的地方在于时间。 一旦百姓将部分农田种植桑树,时节一过,就很难再回头了。 到时候官府出面,或者压着当地富商,来高价收购桑田乃至农田,甚至给予百姓补偿。 那么浙江一带,将有一部分农田转为桑田,增加了生丝产量,有了前例,明年再由官府牵头继续收购农田,事情就好办多了。 甚至由于时间充足,完全可以花个三五年慢慢来,今年先铺垫一下。 清流们爱惜自己名声,肯定会制定好后续收尾的计划,譬如调整浙江那边的粮食价格,固定在某个浮动范围。 让百姓不至于因为失去农田,或者改种桑树,而导致买不起粮食,激起民变等等。 到时候哪怕张居正他们回来,再出现问题,那也就不是他们的责任了,或者说,很难牵扯到他们身上。 甚至可以多想一层,这会不会是一个坑? 张居正他们在浙江办好事,收了好名声,又留下了收尾计策,保证改稻为桑之事的运转。 等回头严党的人接手这件事,会发生什么? 清流党派不清楚严党官员的性格吗? 他们当然清楚,浙江作为严党大本营,一旦在这件事的后续上出现问题,恐怕就更容易方便追查了。 “这还用得着你来提醒?” 严世蕃冷眼瞥了一眼这名官员,直接哼了一声。 坐在下方的几名官员互相看了看,纷纷陷入了沉默。 真要是让清流他们办好了这件事,那就是大功一件。 他爹严嵩也提过这件事,徐阶他们恐怕想借此推张居正或者高拱入内阁。 上次他爹与徐阶进宫面圣,几次刁难都被徐阶那个老狐狸化解了,甚至还反击,给严党埋下了一个坑。 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准备引爆了。 严世蕃想到这里,心里顿时一定,起码在改稻为桑成功前,徐阶他们还不敢乱来。 否则引起严党反击,坏了这件功劳,那才是最大的损失。 而现在,绝不能让清流党派在浙江成功改稻为桑,但凡有推张居正或者高拱入内阁的可能性,都必须要掐死才行。 “改稻为桑,改稻为桑,说穿了,就是为皇上捞银子花。” 他突然站起身,将双手背在身后,在书房中来回踱步,然后看向手下的官员们,说道, “那咱们就推这件事一把,让他们好提前收获,这天大的功劳。” 严世蕃说这话时,脸上一副冷笑的模样。 “派我们的人去浙江散布消息,就说朝廷要改稻为桑,想要强制性收购百姓手中的农田。” “现在官府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麻痹他们,一旦种上桑树,就要立刻压低生丝收购价格,提高今年的税收,强制他们卖田。” “这还不够,再上上强度,那批名单不是整理出来了吗?给我抽一批官员出来,让他们暗中煽动一部分百姓去衙门闹。” “再自请谢罪,能不能活,我都保他们妻儿老,余生平安富贵,” “哼,我倒要看看,张居正他们打算给百姓怎么解释。” ………… 与此同时,皇宫,丹房。 “哼。” 一道冷哼忽然响起,吕芳侍候在嘉靖身旁,不动声色的扫视了一遍四周,却并未发现有什么问题,主子这是怎么了? 丹炉前,嘉靖手持芭蕉扇停下动作,脸色有些不愉,停止了暗中掐算的天机之术。 正文 第三十七章 严世蕃:爹,我没有 “真不愧是严嵩的儿子。” 嘉靖在心里淡淡的说了一句,重新拿着芭蕉扇对着丹炉底部送风,继续炼制他的丹药。 同时,他也在盘算如何决断的问题。 改稻为桑的本质,并不是为了改善百姓的生活,相反,它是为了再苦一苦百姓,充斥国库。 虽然之前的争斗,让徐阶他们被迫提起巡盐之策,来准备凑一笔三百万两白银,弥补国库的亏空。 但是这仅仅只能解决燃眉之急。 所以改稻为桑带来的收益,依旧非常重要,甚至关乎另外一个问题——海上贸易。 因此嘉靖才没有叫停这件事,原因很简单,如今的大明,极为缺钱。 有趣的是,缺钱的是大明,是他嘉靖本人,却不是满朝文武百官。 刚刚透过天机之术,嘉靖已经得知了严世蕃的打算——恐吓。 严党打算放出半真半假的消息,来恐吓百姓,让他们的脑子冷静下来,再观望观望。 这样一来,今年张居正他们能收购的农田,就要大大减少了。 严党还准备暗中煽动百姓去衙门闹,无非是要官府出面给个解释。 无论张居正他们如何解释,都绕不开一个问题——购买农田。 一旦承认,就等同于坐实了严党派人放出的半真半假消息,更容易引起百姓的恐慌了。 毕竟农田才是他们的根子,比命还要重要。 而否认更不可能,官府如果出尔反尔,后果更加麻烦。 严世蕃这一手,直接打算破坏张居正他们的计划,让改稻为桑之事再拖延下去,甚至不成。 今年不行,皇上能理解,明年又不行,后年还是不行,大后年依旧不行等等。 时间一拉长,到时候,他们如何向皇上,向朝廷交代? 甚至这件事还有一个最浅显的好处——拖延徐阶他们举荐张居正或者高拱,入内阁的时间。 胡宗宪带兵剿匪,最多今年或者明年就能完成,若是能提前入内阁,那就能提前多为严党争取优势。 严世蕃虽然很不满胡宗宪这个人,却也明白清流党派那边多一个内阁官员的麻烦。 甚至为了不牵扯到严党,他还留了一手,让那些煽动百姓的官员自请谢罪。 理由都给他们找好了——为了百姓,张居正他们打算如此乱来,可想过农田是百姓的命根子啊。 严世蕃还保证他们妻儿老的余生,甚至给他们也留下了一线生机。 这样的手段,属实有点过于聪明了一些,不像他本人的风格,难不成严嵩的提点很有效? 嘉靖思索问题时,念头一飘远,拐到了这件事上。 不过问题还是要解决,改稻为桑之事失败,不仅收益没了,海上贸易这件事,也要再往后推一推。 这不符合嘉靖的利益,现在大明很缺钱,没有钱,很多事都难以正常运转。 “吕芳。” “奴婢在。” 嘉靖一声吩咐,侍候在旁的吕芳立刻碎步靠近,低头弯腰听着主子的吩咐, “胡宗宪正剿匪呢,派人盯着点严嵩他们。” “主子的意思是……,奴婢明白。” 吕芳听到后一愣,随后心领神会的点头,转身向丹房门口走去。 都是聪明人,嘉靖提点一句,他立刻明白了其中关键。 胡宗宪奉旨剿匪,怕是很快就要出结果了,按照嘉靖的暗示,这次很有可能借此入内阁。 这件事上,清流党派插不上手,对于这类领兵打仗的武将,他们明面上绝不能如何。 但是同样的,他们也在负责另外一个大功劳——改稻为桑。 这件事上,能操作的手段就很多了。 吕芳走出丹房,一边走一边细想,觉得主子的顾虑有道理,毕竟浙江那边,严嵩的人太多了。 指不定他们想要借此机会坏了改稻为桑之事,这样一增一减,徐阶在内阁的压力,就更重了。 胡宗宪未必能入内阁,但是严党肯定要张居正或者高拱入不了内阁。 而且这件事最为关键之处,在于主子的打算。 如今国库空虚,主子肯定不愿意严党坏了这件事。 “严嵩老而成精,应当不会,难不成是严世蕃?” 吕芳叫来一个太监,一边想,一边让他去送消息给北镇抚司的朱七。 随后他便转身,快步返回了丹房,汇报了消息。 “要是截取到什么信件,就转送给严嵩府上吧,悄悄的。” “奴婢明白。” 嘉靖不慌不忙的手持芭蕉扇扇着风,听完吕芳的汇报后,随口又吩咐了一句。 转送给严嵩,是在表明他的态度。 这件事上,作为皇帝,嘉靖可以饶过严世蕃的罪行,甚至当做不知道。 但是作为代价,一旦严党再敢乱来,那他就不得不举起刀子了。 诚然,嘉靖可以下旨让严世蕃入牢,但是只要严嵩在,严世蕃最多被削官罢职,回头又能起来。 除非他打算直接让严党倒台,再让清流党派独大。 所以还不如借机警告严嵩,让他好好约束手下还有儿子。 有些事可一不可二,要是严世蕃继续作死,严嵩为了保全儿子,就必须让渡出更多的利益。 杀人,嘉靖没兴趣,但是整顿朝堂,他很有兴趣,因为这关乎龙气的产量。 “犯的错越多,朕才越好清算你们。” 嘉靖微微一笑,继续坐在丹炉前,炼制着丹药,吕芳侍候在一旁,不时指挥太监向丹炉里倒入各种材料。 与此同时,北镇抚司。 锦衣卫头头朱七收到消息后,立刻加派了人手,将整个严府暗中监控了起来。 当晚,锦衣卫们便抓到了几个送信的下人,将他们下了大牢后,连夜审讯,并迅速将搜到的信件与口供,呈送到了宫里。 而此时的严世蕃,还提着一壶酒找到自家老爹,邀请他一起赏月。 庭院里,两人围坐在石桌,面前摆放几盘精致的菜肴,还有一壶好酒。 严嵩瞥了一眼桌上的酒壶,随后带着莫名的眼光打量好大儿严世蕃,忽然说道, “没做什么蠢事吧?” “爹,你就这么看儿子吗?” 严世蕃紧皱起眉头,拿起酒壶给他老爹和自己各自倒了一杯,然后气闷的端起一杯,仰头喝了一个精光。 “啪。” 他将空空如也的酒杯放下,带着愤愤不平的目光看向自家老爹,借着酒劲忍不住问道, “是不是只有那个胡汝贞才能让爹你看重?” “我这个亲儿子,难道在您老眼中,就如此不堪吗?” 严嵩没有理会自家好大儿的胡言乱语,反而脸色渐渐凝重了起来。 知子莫若父,他太清楚自己的儿子了。 “啪。” 在严世蕃一脸懵逼下,严嵩忽然站起来甩了一巴掌过来,将他打了踉跄在地,语气森然的问道, “爹再最后问一次,没有做什么蠢事吧?” “爹,我没有!” 正文 第三十八章 锦衣卫敲门 “咚,咚,咚。” “谁啊,大半夜的?” 严府门口,一群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正在敲门,伴随旁边角门走出一个睡眼稀松的门房,一双双冷漠眼睛瞬间看了过去。 “锦,锦……,各位大人,请等人去通报老爷。” 门房瞬间被吓的一激灵,颤颤巍巍的身子勉强靠一口贵气撑着,这才没有当场坐地。 他连忙低头哈腰,不敢直视这群锦衣卫,立刻就要转身离去,却被人叫住。 “站住。” “各位,各位大人?” 门房不知所措的转过身,勉强从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让自己看起来镇定一些。 就是他这腿不知怎么了,有点不听使唤,想跪下来休息休息。 领头的锦衣卫也没废话,直接将一摞信件丢在门房怀里,右手握着刀柄,冷酷说道, “皇上口谕,将这些信件转交给严阁老看,速去吧。” “各位,各位大人?” 不等门房抬头,一摞信件已经丢了过来,吓的他连忙接住。 在抬头时,这群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已经转身消失在了大街拐角处。 门房脸色一苦,却半句话都不敢多说,连忙返回府里,将角门推上后,直奔管家的院子里去。 很快,匆匆收到消息的管家,也同样拔腿就跑,去找两位老爷去了。 “老,老爷?” 一进院子,管家立刻低头,恨不得没生出这双眼睛,颤颤巍巍的双手捧着信件,一个滑跪来到了严嵩脚下。 在他旁边,一身狼狈的严世蕃瘫坐在地,头冠歪了都不知道,身上还有未干的污渍,正神情恍惚的望着自家老爹。 “谁送来的?” 严嵩瞥了一眼好大儿严世蕃,沉稳的问道。 “门房说,是一群,一群锦衣卫。” “要的转告老爷,这是皇上转交给您的。” 管家跪在严嵩脚下低着头,双手稳稳捧着一摞信件,快速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严嵩一听到锦衣卫三个字,呼吸瞬间粗重了许多,一把将管家手中信件夺过。 他低头一看,这是自家严府惯用的信袋。 此时严世蕃也略微回过神来,目光扫过自家老爹手中的一摞信件时,顿时瞪大眼睛爬了起来。 “这不是?” 他指着老爹严嵩手中的一摞信件,手指不知怎么地,忽然颤抖了起来。 严嵩又瞥了他一眼,冷哼一声后,将信件狠狠摔在地上,双手背在身后,目光严厉的盯向严世蕃, “你打算做什么?” “我,爹,儿子只是想替您解忧。” 严世蕃张了张嘴,忽然跪在严嵩脚下,低头解释了一切。 当他说完后,一抬头,却看到了自家老爹宛如深潭的眼睛,不由再次低头下来。 严嵩没有说话,只是慢慢合上眼睛,吐出了一口长长的气。 ………… 与此同时,玉熙宫外,吕芳脸色微变,带着朱七一起走进了里面。 朱七低着头,双手捧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供词以及抄录的信件内容。 锦衣卫们各方面能力强悍,其中自然也有能工巧匠打开书信抄录,并完好复原的本事。 “主子。” 八卦道台上,嘉靖正在闭目养神,刚刚炼制好一炉丹药,花费了他不少精力。 好在成果是喜人的,一共炼制了八颗,足够消耗很长一段时间了。 听到吕芳轻声呼唤,他便慢慢睁开了眼睛。 “主子,朱七的手下刚刚发现严府晚上派人出城送信,方向正好是去浙江的路。” “他便派人拿下,迅速审讯,还用能工巧匠抄录了一份副本,正在外面侯着。” 吕芳伸手扶起嘉靖,一边轻声,一边快速将情况说明。 嘉靖摆了摆手,吕芳当即弯腰称是,转身去宣朱七了。 “微臣叩见陛下。” “抄录它作甚?夜深了,回去吧。” “臣,遵旨。” 嘉靖坐在龙椅上,吕芳立刻递过来一杯淡茶。 朱七两次叩拜,脸色从紧张变成了担忧,抬起头时,忍不住看向吕芳一眼。 嘉靖没理会,只是低头喝了两口茶润润嗓子,吕芳见状看向朱七,给了他一个不用担心的眼神,同时示意了他手中的托盘。 朱七这才放下心,双手将托盘轻轻放下,没有发出一丝声音,随后默默退出了玉熙宫。 “看看。” 嘉靖放下茶盏,瞥了一眼地上的托盘。 吕芳当即称是,立刻去将托盘拿起,重新端送到他面前,也是低着头,不敢去扫一眼。 嘉靖伸手将这些供词与信件抄录内容拿起来,随意翻看了两页,便不在乎的递给吕芳。 吕芳连忙将托盘放在脚下,双手接过它们,看了一眼嘉靖后,仔细翻阅了起来。 他越看,眉头皱的越紧,最后脸上露出了气愤的表情。 这个严世蕃,真如主子所说那样,是个拎不清的,那点聪明,全用在了这种事上。 至于朱七,两人都未提起。 事情办的好,但是擅自拿人下狱,就属于自作主张了。 “主子?” 吕芳看完这些后,将它们拿在手中,目光看向嘉靖。 “朕乏了,这些奏疏明天再处理吧。” 嘉靖扫了一眼桌上快堆积如山的奏疏,摇了摇头,直接起身准备去休息。 吕芳见状连忙放下手中供词等物,欲言又止了一下后,还是低头去扶着主子准备休息。 嘉靖心里嗤笑一声,仙识一扫,这些奏疏明天起来直接看一眼就是。 原身需要安排时间处理,他可不必这么麻烦。 权力没有真空,吕芳担忧的东西,压根没必要,什么事情都瞒不过嘉靖自己,看奏疏,无非是做给外人看的把戏。 至于严世蕃的事情,自然是等明天严嵩入宫再谈。 一夜无话,第二天早上,严嵩自然来到皇宫,请求觐见。 接待他的是吕芳,迈着碎步就踏出了玉熙宫大门,急忙伸手扶住了严嵩, “严阁老,是有事?” “还请吕公公劳累。” 严嵩笑呵呵的说道,走到门口又停下,等待吕芳的通传。 两人一句对话,立刻交换了彼此的意见。 吕芳在暗示皇上已经知道了一切,严嵩则是表态他也做好了准备。 简单交流一下意见,免得过会大家闹的不愉快,让皇上忧心。 很快,吕芳便回来了,带着严嵩走进了玉熙宫。 “老臣叩见皇上。” 龙椅上,嘉靖正手持朱笔批改奏疏,动作又快又流畅,仿佛不用思考一般。 严嵩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顿时心里一沉,不知是否错觉,他觉得皇上的精神头,竟一日比一日更好了。 匆匆一眼后,他便跪在地上,吕芳示意了一下,立刻就有一个太监搬过来凳子,放在了严嵩身后。 甚至太监还主动扶起严嵩,好让他坐下。 一坐下,严嵩便心里安定了。 “严阁老不去内阁,找朕何事啊?” 嘉靖头也不抬的问道,右手边堆积如山的奏疏,正在以一个惊人的速度减少。 这一幕,看的吕芳眼皮子直跳,暗中记下来,回头准备偷偷核查一遍,替主子找补。 正文 第三十九章 噫,又有一笔银子在路上 “臣昨夜忽收一些信件,却发现是臣惯用的信封,辗转反侧,不敢拆开,特来向皇上请罪。” 严嵩直接跪下,低头叩首,语气里的忐忑与不安,让人听起来格外真实。 当然,这句话的重点在于,他没有看信里的内容。 “信?什么信啊?” 嘉靖停下手中朱笔,抬起头,饶有趣味的看向下方叩首的严嵩,来了一句反问。 虽然这件事,两人都心知肚明,但是政治如生意嘛,自然谁先主动,谁先让步。 “老臣惶恐,还请皇上观之。” 严嵩费力的从袖子里掏出一摞信件,又仔细看了看封口,这才双手捧着它们高高抬起。 吕芳看了一眼后,直接化身隐形人,当做自己不存在。 “朕可没时间去看什么信。” 嘉靖呵呵一笑,拿起一本奏疏扬了扬,随后继续低头提起朱笔,在上面快速批改了几个字。 他不看,那自然得有人看,事情闹到明面上,可就很难说过去了。 严嵩双手捧着信件,跪在地上低着头,没一会便有些支持不住。 他眼里闪过一丝无奈之色,又将它们慢慢放在了地上,继续叩首道, “皇上日理万机,臣实在不该拿此事打扰。” 严嵩开口了,直接将这件事定义为事,这就是提要求,希望大事化,事化了。 严世蕃到底是他儿子,虎毒尚不食子,更何况是亲儿子,能保,那就一定要保。 “既是事,严阁老便回内阁吧。” 嘉靖继续头也不抬的说道,示意了一下吕芳。 他同意了严嵩的请求,却没有提出代价,那自然要被记作恩情。 这样一来,日后胡宗宪想要入内阁,严嵩想开口,就很难了。 吕芳见状连忙碎步走过来,想要扶起严嵩。 一扶,没起来。 “回禀皇上,臣,还有一事启奏。” 严嵩看了一眼吕芳,继续低头叩首。 很显然,他不愿意答应这个恩情的代价。 推胡宗宪入内阁,是比他儿子严世蕃,还要重要的事情,所以,得给别的代价。 “奏。” 嘉靖也没为难他,停下朱笔看向严嵩。 “如今国库亏空,浙江改稻为桑又要延迟推行,徐阁老之策,只能解一时之急。” “臣叩请皇上,让内阁派人巡查税收,弥补国库亏空。” 严嵩说这话时,又将脑袋磕在了地上,一副为国家大事请命的态度。 查税,自然能有入账。 一方面救严世蕃,另外一方面,也是主动化解上次徐阶埋下的坑。 毕竟只有银子,才能最解皇上的忧愁。 他都帮皇上排忧解难了,抹平这件事,自然易如反掌了。 说直白点,严党也打算出一波血。 这件事不好做,毕竟要手下人主动放弃一部分利益,那就是要他们的命啊。 “准了。” “臣,叩谢皇上。” 嘉靖轻笑一声,示意吕芳。 吕芳再次伸手扶起严嵩,这回,终于成功了。 这次“上贡”,严嵩没有说多少,嘉靖也没有问多少,大家全靠心意维持默契。 这笔银子最快,也会在徐阶他们送银子回来后面,算算时间,或许正好能赶上胡宗宪剿匪结束。 那么这一笔心意,就很有讲究了。 等到严嵩离开,嘉靖也终于将最后一本奏疏解决,放下朱笔在旁,已经有机灵的太监奉上茶盏,又默默退了下来。 吕芳看了一眼太监,走到旁边躬身,将处理好的奏疏一一整理放好。 “看来严嵩是不打算养了,准备借此机会推胡宗宪入内阁啊。” 嘉靖抿了一口茶水,语气平淡的说道。 胡宗宪剿匪,年年剿,年年功,其中自然存在一些猫腻。 好在他为人还算刚直,剩余的一部分很难有气候,倒是没有给附近百姓带来多少灾难。 这几次觐见,严嵩又是打配合,又是准备约束手下,让清流党派在浙江顺利完成改稻为桑,又是准备献银子,已经表足了态度。 甚至隐约表态想要退休,让胡宗宪接替自己的意思。 当然,这是假的。 这一切,都是为了推胡宗宪入内阁。 严嵩似乎也发现,皇上开始变了,不得不为自己准备后路了。 万寿宫已经停工很久,各种道家斋醮也停了不少时日,往日的青词,更是没被指派。 一切种种都在说明一件事,皇上的态度,变了。 精明如严嵩,当然要立刻准备起来。 徐阶也发现了,所以跪的如此顺滑,一收到暗示,立刻表明忠心,还让张居正与高拱在浙江好好干。 “圣明无过主子。” 吕芳低头拍了一个马屁,核心意思就一个——主子永远是对的。 这种事,他绝不能轻易开口,更不能表明态度,内阁的事,那是主子来决断,轮不到他这个太监决定。 “可惜啊,只能再苦一苦严嵩,朕来担当骂名好了。” 嘉靖莞尔一笑,将茶盏放在了桌上。 严嵩想退,朕也不许,很多黑锅还要他们来背,胡宗宪不适合一入内阁,就浑身是错。 更何况,徐阶可完全没有退休的打算,还打算推高拱或者张居正入内阁。 严嵩与徐阶还算听话,朝廷也马上就有银子了,很多事都需要他们去办,去背黑锅。 之前没银子,他就是想做点什么事都不行。 所以嘉靖自然不会让严嵩这个时候急流勇退,换成胡宗宪,估计还要磨合一些年,还是再苦一苦严嵩吧。 这些话,吕芳也能猜到,却什么也不说,只是安静的侍候在旁边,将奏疏一一整理。 很快,内阁便送来了票拟,严嵩挑了一个手下能人——鄢懋卿,准备去完成这次查税之事。 这件事上,严世蕃很不理解,也很气愤。 他觉得不过是一件事,他们替皇上做了那么多事,这点事都不能轻轻放下,反而要出这么大一笔银子? 然后,他就被严嵩狠狠训了一顿。 “无知,无能,无德,何时才能让爹放心一些?” 只有两人的书房里,响起了严嵩的斥责声,管家死守在门口,不敢让人听去半分。 书房内,严世蕃直接哭了,抱着严嵩大腿嚎啕大哭,诉说着自己的不容易, “爹,咱们这些年为皇上做了这么多事,难道连这点情面都没有吗?” “你让鄢懋卿去查税,又要有多少官员觉得咱们这颗大树要倒了啊。” “爹啊,儿子做这些,都是为了您,为了我们严家啊。” 这回,严嵩压根就懒得开口了,坐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任由严世蕃抱着他的大腿嚎啕大哭。 说着连严世蕃他自己都快信的冠冕堂皇之词。 正文 第四十章 都想瞒着朕? “啧啧,又在哭啊?” 皇宫,丹房。 嘉靖盘坐在刚刚新打造的丹炉面前,面带笑意停止了掐算,同时左手持芭蕉扇轻轻煽动,给丹炉底下的碳火送去一阵阵风。 之前那个花里胡哨的八卦丹炉已经被他摈弃,专门让人按照他设计的图纸,重新打造了一尊。 同样是双耳三足,却要朴实无华许多,最关键的是,它是采用精铁所制,密封性好,且抗造的很。 嘉靖这几日都在炼丹,一方面增加库存,另外一方面,他的灵觉隐隐有所触动。 这是龙气滋养下,龙灵金身即将勃发灵性的前奏。 借助改稻为桑之事,嘉靖前后坑了徐阶与严嵩各一笔银子,虽然还没到账,但是影响已经出现了。 朝廷正在重新准备运转,中层官员的利益被削弱,底层百姓也因此受益一些,得到了喘息的机会。 尤其是浙江那边,清流们刚刚开始主持改稻为桑,无论是为了完成任务,还是为了好名声,目前都在让利于民。 徐阶派的人正在巡盐,哪怕这仅仅只是一个借口,也让所过之处的地方官员老实了不少。 严嵩也放出消息让鄢懋卿准备查税,影响同样以京师为中心,向大明各省散发出去。 这就导致百姓这几个月的生活,总算得到了一些稳定与提升,自然也就产出了更多的龙气。 俗话说,一文钱难倒一好汉。 嘉靖也很想多做点什么,奈何朝廷没钱,若非他借用改稻为桑之事,将严党与清流反复拷打警告,恐怕这几笔银子都收不到。 “还要再削一削啊。” 嘉靖不由感叹了一句,准备再苦一苦严党与清流党派。 这两个党派,目前在朝堂上,争斗已经陷入了白热化,直接进展到对人不对事的程度。 只要是对方想要做的事,无论是出自公心还是私欲,另外一方都会出面阻止乃至破坏,完全不管其后果。 说白了,朝廷里,就清流与严党两个势力,司礼监哪怕能从中平衡,也不敢伸手太长。 这种情况下,大明王朝能运转至今,只能说惯性使然,也能说是一个奇迹。 嘉靖准备再苦一苦他们,施行分化打算。 按照他的计划,严嵩与徐阶还要再站台一段时间,再把胡宗宪与张居正,高拱之流,慢慢提拔上来,让权力平稳过渡。 同样的权力,两个人用和四个人分,完全是不同的效果。 哪怕是站在同一阵营的官员,各自也有不同的想法与抱负。 然后,就是熬老头战术。 嘉靖算了算,他即将借用龙气滋养出龙灵金身的灵性,获得两百寿元。 再怎么说,也能熬走三波内阁官员。 严嵩与徐阶一批,胡宗宪,张居正与高拱一批,剩下的一批,还需要重新物色人选。 好在这件事不着急,他马上就有两百年时间,来慢慢考虑。 “等银子到账,就该清算了。” 嘉靖想到这里,继续手持芭蕉扇煽动着清风,表情不急不缓。 饭要一口口吃,事情要一步步做,目前最紧要的两件事,就是寿元与银子。 前者关乎他的飞升大计,是最重要的事情。 后者,则是让朝廷重新正常运转的关键,没有钱,哪怕他是皇帝,也不能为所欲为。 徐阶的三百万两银子,能够解燃眉之急,严嵩准备的献银,到账后还能支撑一段时间。 这样,朝廷的运转问题,就能暂时解决了。 原身只要钱,他要龙气,这些银子必须花在改善百姓生活的方面,为龙气产出增加数量。 “唔,果然还是阳奉阴违啊。” 这时,嘉靖忽然灵觉一动,屈指掐算了起来,然后微微摇了摇头。 他的灵觉与龙气相连接,整个大明疆土,没有什么事能瞒过他。 刚刚触动他灵觉的是一件有关徐阶他们的事情。 徐阶之前提出巡盐,暗中准备好银子来凑这一笔数量,本来这都挺好的。 奈何银子刚到地方,就被不少地方官员给盯上了,他们脑海里同时冒出了一个想法——能不能留点下来。 银子数量不能变,但是不代表数量不能增增减减啊。 此时此刻,有些地方官员,已经开始借助巡盐的由头,向治下百姓动手了,一进一出,这样,他们就能大赚一笔了。 只可惜,清流党派也不愿意伤了和气,默许了他们的行动,将消息给捂住了。 “需要一把好刀啊。” 丹房里,嘉靖拿着芭蕉扇,停下扇风的动作,眉头微皱,开始了重新掐算。 他想起了一个人——海瑞。 掐指一算,嘉靖忽然乐了,原来这段时间,浙江那边,海瑞挺跳的啊。 他和裕王府的谭纶一起去了浙江,协助张居正他们共同施行改稻为桑。 但是如今,海瑞一人杠上了张居正他们所有人,矛盾点就在于——桑田。 张居正他们让利于民,又调拨了一批粮食到浙江,安抚百姓惶恐的心情。 这一切都很顺利,直到他们开始探讨如何增加桑田面积的事情。 办法有两个,要么百姓主动将农田改为桑田,要么让官府出面搭线,收购农田来种植桑树。 这其中的利益,可就很大了。 但是海瑞第一个站出来表示不同意。 浙江七成山,两成水,只有一成的田,连当地百姓都养不活,每次都要高价购买粮食生存下来。 现在官府还要增加桑田的面积,虽然调拨了粮食过来,张居正他们也承诺会稳定粮食价格。 但是海瑞一眼就看出了其中问题,一旦张居正他们离开,这些承诺都是废纸一张。 他要求上奏朝廷,上奏皇上,强硬给浙江官府定下稳定粮食价格的条例。 但是除了他,在场所有人都不愿意同意。 其中这些利益都是安抚地方官员,让改稻为桑之事顺利有序进行,同时也是为了坑严党一把,他们怎么可能同意呢? 于是,海瑞直接连写十几封奏疏,送到了裕王府,如今还在“生病”的裕王,正在厅堂里与徐阶等人商议,头疼这件事该怎么处理呢。 明面上海瑞是裕王的人,但是裕王他们都清楚,海瑞已经被皇上看中,只能算半个自己人。 所以这些奏疏,他们不敢压,却又不敢呈上去。 毕竟清流党派还要借用改稻为桑之事,来推张居正或者高拱入内阁啊。 “消息瞒的真紧。” 嘉靖松开手指想到,若非他并非凡人之躯,恐怕至今都不会知道这件事。 浙江官员包括裕王他们,上下其手,愣是一点消息都没透露出来。 “吕芳。” 嘉靖盘坐在丹炉面前,淡淡的来了一句。 “奴婢在,主子。” 吕芳迈着碎步走过来,躬身弯腰,低下头,等待着吩咐。 “浙江那边情况如何?” 嘉靖瞥了他一眼,开口询问道,语气平稳的很,让人听不出喜怒。 正文 第四十一章 现在是生死时速 “浙江,似乎一切安好?” 吕芳闻言眉头皱起,第一次带着不太确定的口吻说话,同时眼里也闪过了一丝无奈。 自从他被卸了掌印,名义上已经不能随便指挥其它太监了。 黄锦那个性子,也只能说守成有余,让司礼监最近气氛松快了不少。 但是浙江那边与宫里的联系,就出现了问题。 陈洪也是司礼监四大秉笔太监之一,且野心勃勃,他当然不会服气黄锦。 所以传回来的消息,都很官方,是一丁点面子都不给黄锦啊。 所以当嘉靖问起浙江那边的事时,吕芳才感觉十分为难。 “一切安好?” 嘉靖反问了一句,脸上带着让人捉摸不透的表情。 扑通一声,吕芳已经丝滑的跪下,低头叩首,嘴里不停请罪。 这就是司礼监的短处了,太监们的争斗,也不输给朝堂上的程度。 若是杨金水还在,吕芳哪怕失去掌印,也能精准把握浙江的动向。 但是换做陈洪,没主动踩一脚,都是因为顾忌,而不是情分。 “让朱七来。” 嘉靖不紧不慢的吩咐道,拿着芭蕉扇再次扇风,一个眼神示意。 立刻就有太监端着各类朱砂水银等材料,打开丹炉往里面倒。 伴随着嘉靖运转法力,操控仙识,这些材料都在丹炉里慢慢融为一体,按照比例进行合成。 吕芳磕头称是,立刻起身离开了丹房,去找朱七了。 不一会的功夫,锦衣卫头头——朱七,便来到了丹房,直接跪在嘉靖身后,问安后,静静等待着问话。 “之前让你看着点浙江,情况如何?” 嘉靖头也不回的坐在蒲团上,继续手持芭蕉扇扇风,以炼丹的过程,来不断刺激体内正在勃发的灵性。 每一道法力运转一个周天,龙灵金身的灵性,也就更加活跃了不少,即将凝结出现。 “回禀皇上,浙江官员正在有条不紊的主持改稻为桑之事,从外省调拨粮食,以原价换取百姓手中生丝。” “目前一些桑户准备扩大一部分桑田面积,一部分农户也准备栽种几亩桑树。” ………… 朱七迟疑一下后,低头详细讲述着锦衣卫在浙江收集到的消息。 “还有吗?” 嘉靖背对着朱七,道袍下的身躯,散发着飘飘欲仙的气势,他不轻不重的再问道。 朱七一咬牙,低头继续说道, “淳安县令海瑞,最近与张居正等大人意见不和,坚持上奏疏,想要定下调拨粮食之例。” “但是这些奏疏目前在,在,……。” “说。” “皇上恕罪,这些奏疏目前刚送至裕王府上。” “刚送?” 嘉靖停下扇风的芭蕉扇,慢慢转过身看向朱七,明明只是略带俯视,却给他一种宛如龙威的压力。 朱七直接五体投地,将头重重的磕在地上,不敢再说半句。 事关裕王,他碰不得,也说不得。 “好一个刚送到。” 嘉靖忽然轻笑一声,让额头贴在地砖上的朱七,如蒙大赦,却依旧保持着该姿势,不敢乱动半分。 一旁吕芳闻言,脸色却变了变,明白出大事了。 这么紧要的情报,陈洪竟敢不上报? 海瑞何许人也?区区一淳安县令罢了。 但是吕芳很清楚,在年前改稻为桑之事刚刚商议时,主子便注意到了这个海瑞。 这件事,他还有司礼监几个秉笔太监,都是知道,并一直暗中关注乃至偶尔帮助一把。 可是现在,海瑞硬顶张居正等人,甚至上奏疏至裕王府。 这么大一件事,陈洪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居然胆敢隐瞒? 吕芳暗自压下心中怒火与不安,开始快速分析情况,首先,这件事绝不能牵扯到司礼监头上。 黑锅是陈洪一个人制造的,也该由他一个人去背。 其次,司礼监必须将这件事快速调查情况,作为皇上的人,他们必须给出一个交代。 最后,要快速给出态度,绝不能让皇上认为,司礼监已经与朝堂势力,开始勾结串联了。 吕芳眼睛眯了眯,迅速在脑海里过了一遍,确认大体方向没问题后,开始优化细节起来。 现实里,嘉靖刚说完,便听到扑通一声。 他转头一看,吕芳也如同朱七一般,深深的跪在地上叩首,等待着圣裁。 “朕晚上还要批改奏疏,下去吧。” 嘉靖轻轻挥了挥衣袖,朱七闻言再次叩首,脸色忐忑的起身,张了张嘴不敢说话,最终慢慢转身离开了丹房。 而吕芳则是一边用衣袖擦着冷汗,一边缓缓站起来,轻声说道, “主子,黄锦好些日子都在忙着事务,不如今天叫他来跟前服侍,也能松快松快?” “嗯。” 嘉靖没有看吕芳这边,只是嗯了一声,继续盘坐在蒲团上,手持芭蕉扇轻轻扇风,完成自己的炼丹。 吕芳低头行礼一番,随后转身快步离开丹房。 一出门,他便吩咐两名太监仔细伺候,随后赶紧向司礼监走去。 另外一个机灵的太监已经喊来软轿,连忙想扶着吕芳上去。 吕芳回头看了一眼丹房,立刻坐上软轿, “快,去司礼监。” 很快,一行人抬着软轿,快速向司礼监奔去。 而丹房里,嘉靖还在悠然自得的炼丹,手持芭蕉扇慢慢煽动,让丹炉下方的碳火,发出蓝青色的火焰。 现在刚刚中午,他晚上要批改奏疏。 也就是说,留给吕芳证明忠心与能力,留给司礼监证明忠心与能力的时间,只剩一下午的时间了。 身上的忠字不稳,对于太监们而言,就是最大的问题。 所以嘉靖只要静静等待一个结果就行。 他是皇帝,所有人在这件事上,都必须给他一个交代。 很快,宫里就传出了消息,徐阶的人立刻将消息送到了裕王府。 此刻,裕王府,厅堂。 “不好,皇上怕是知道了。” 徐阶慢慢打开纸条,猛然脸色一变,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主座上的裕王也脸色变得难看,同样站起来,脸上带着无措的表情。 “徐阁老,这可如何是好?” 裕王有些失态,这件事被父皇知道了,他该如何应对? 说白了,他现在就是太子,很多事,不能拔尖,也不能落后,最好就突出一个中庸,对权力要表现的很淡。 海瑞是朝廷的官员,他的奏疏,裕王本来就不该留在身边才是。 正文 第四十二章 冲锋陷阵的裕王爷 “王爷,快,将这些奏疏速速送去宫里,咬死你也是刚收到这件事。” “无论皇上怎么问,王爷万万不可回答半句。” 徐阶立刻伸手将桌上的十几封奏疏抓起来,快步走到裕王面前塞给他,并嘱咐道, “要是皇上问起王爷有没有看,你就说这些奏疏,老夫也是刚看,自己毫不知情。” “时间紧迫,王爷快去。” 徐阶一边嘱咐,一边皱起眉头。 裕王怀里抱着一堆奏疏,愣了一下后,立刻点头,对外说道, “来人,备轿。” 徐阶目送裕王离开,脸上的紧张化作平淡,心道,好机会。 ………… “主子,裕王求见。” “这个糊涂蛋,被徐阶那个老狐狸,算计了都不知道。” 皇宫,玉熙宫,嘉靖坐在龙椅上,手里正拿着一本道经看,听到黄锦走进来带来的消息后,直接冷哼了一声。 黄锦陪着笑走到旁边,也不说话,就这样静静地侍立在原地。 他是一个笨人,笨人自然不需要去乱猜乱想,按照主子的意思去办事,总归没错的。 吕芳去了司礼监后,黄锦便暂时跑过来替代了他随身服侍主子的职责。 他那个圆盘脸加上憨厚的样子,倒是让人觉得喜庆,老实。 “徐阶这只老狐狸,想把难题甩给朕?” 嘉靖将手中的道经一丢在桌上,直接点出了这件事的关键。 清流们就是这个德性,名声比什么都重要,甚至连皇权都吓不住他们。 海瑞是裕王的人,但是如今却是淳安县令,归张居正他们管辖。 他的奏疏,理应由浙江那边处理。 但是张居正他们不肯沾手,裕王怕是早就告诉他们,海瑞后面有皇上的影子。 所以这些奏疏被一层层传递,大家谁也不肯沾手,最后来到了裕王面前。 而裕王这个糊涂蛋,却找来了徐阶商量,主动将这件事扛了过去。 但凡他聪明点,就该派人将这些奏疏送去内阁,让徐阶他们头疼去。 可现在倒好,裕王一收到消息,就火急火燎的往皇宫跑,正中了徐阶的下怀。 这件事好处理,也不好处理,关键在于需要一位大人物拍板定论。 徐阶不愿意出面,又不想裕王出面,收到消息后,干脆推着裕王来皇宫,交给皇上自己来处理。 这些事,嘉靖随便掐指一算,便明白了所有。 因此他才评价裕王,就是一个糊涂蛋。 徐阶这个老狐狸是算准了嘉靖作为裕王的父亲,是不能拿裕王如何的。 一旦这些奏疏到了嘉靖面前,他身为皇帝,就必须给个决断。 甚至徐阶还留了后路,哪怕皇上将这事丢给了内阁,他也只是一个办事的。 这口黑锅,徐阶最多分一成的责任。 “个个都想不沾手,个个都想让朕决断?” 嘉靖面无表情的说道,让一旁的黄锦咬了咬牙,直接跪地叩首道, “主子,奴婢斗胆,请裕王移驾内阁,免得坏了规矩。” 这是一个忠心的奴才,只要奏疏没到嘉靖面前,这口黑锅就甩不过来。 毕竟看与没看,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情况。 “还轮不到你来替朕操心,起开。” 嘉靖笑骂了一句,直接抬脚作势要踢,黄锦连忙配合,往旁边滚了一圈。 “宣吧。” “宣裕王觐见!” 龙椅上,嘉靖右手拿着一把芭蕉扇,正轻松自在的摇着风,目光向前看去。 他的便宜儿子裕王,正拿着一摞奏疏走进来,跪下低头请安, “儿臣参见父皇。” “有事?” 嘉靖故意问了一句,就是在提点裕王知难而退。 黄锦就站在龙椅旁边,低头侍立,一点动作都没有的意思。 “儿臣手下的谭纶,他举荐的海瑞送来一些奏疏,儿臣不敢自专,刚收到便特送来父皇跟前。” 要说脑子,裕王还是有一点的,起码在陈述海瑞的奏疏时,学会了如何表达自己的不知情。 可惜,用错了地方。 他若聪明一点,就不该听徐阶的话,而是立刻表示看了,不敢批改,所以才进宫向父皇求助。 这是示弱,也是在打人情牌,天大的事,能大过皇家父子之情吗? “不送去内阁,是觉得朕很闲?” 嘉靖瞥了一眼裕王,继续拿着芭蕉扇轻轻摇风,然后轻描淡写的来了一句。 他这一句话,直接给裕王给问住了。 这是一个送命题,怎么回答都是错,需要一些语言上的艺术。 巧了,裕王刚好没有。 于是偌大的玉熙宫,突然就陷入了安静氛围。 “儿臣,儿臣知错。” 过了半响,裕王脸色紧张,总算用了点脑子,赶忙低头叩首,不谈事情,只谈亲情。 “今天谁在当值啊?” 嘉靖扫了他一眼,转头看向黄锦。 “回主子,是严阁老。” 黄锦赶忙弯腰低头回道。 今天内阁当值的,正是大明王朝御用背锅侠——严嵩。 “宣。” “是,主子。” 随着嘉靖一句话,正在内阁当值的严嵩,便匆匆赶了过来,立刻就有太监送来了凳子。 嘉靖也不等他行礼,直接摆摆手,让他坐下,也让裕王起身了。 这让严嵩心里一定,偷瞥了一眼旁边的裕王后,开始盘算最近的消息。 “说吧。” 嘉靖又看了一眼裕王,手持芭蕉扇指了指严嵩。 严嵩当即起身对裕王行礼,随后站在原地等待。 裕王赶忙将情况陈述了一遍,并将手中奏疏递给了严嵩。 同样的,严嵩也没有打开看,而是直接拿着这些奏疏,弯腰对皇上说道, “皇上,还请彻查浙江官员亵职之罪。” 这是很正当的理由,区区一个淳安县令的奏疏,根本没资格送到朝廷这边来,理应由他的上级来处理才是。 可是这些奏疏如今却出现在了皇上面前,这就是大不敬,这就是亵职。 “严阁老且慢,这是本王的过错。” 在嘉靖宛如看傻子的目光,在严嵩无奈的注视下,裕王跳了出来,顺带又要准备充当一回清流党派的保护伞。 这也是徐阶的算计,只要裕王在场,清流党派就不会出事。 “老臣不敢。” 严嵩深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抬起对裕王弯腰行礼,随后起身拿着奏疏,转身看向了龙椅方向,说道, “皇上,不如打回浙江处理?” 这是按照朝廷惯例,也是表明朝廷的态度,几份淳安县令的奏疏,你们居然敢让它们送来京师? 严嵩还没摸清楚情况,也不敢擅自打开这些奏疏,所以他就一个字——拖。 拖到他先弄清楚怎么回事,再来思考如何解决问题。 正文 第四十三章 一些语言的艺术 “父皇。” 不等嘉靖开口,裕王又跳了出来,顿时迎来了两双幽幽的目光。 他迟疑了一下后,还是双手行礼道, “父皇,万一是紧急之事,岂不是耽误了时间?” 裕王很清楚这些奏疏的内容,也知道浙江那边张居正他们根本不敢处理。 这件事,必须在朝廷这边解决。 他脑海里又想起了徐阶的提醒,既然父皇都知道了,那就干脆听话,交给父皇处理好了。 “耽误?” 嘉靖目光幽幽的注视裕王,手中的芭蕉扇也停止了扇风,随后语气没有起伏的说道, “朝廷自有法度,若是紧急之事,也当加急送来京师。” “区区几份奏疏,便让你如此紧张了?” 这两句话一语双关,是在责问裕王的愚蠢,更是在提点他动动脑子。 你忽然就送来这些奏疏,又不给个说明,就急着催促自家父皇处理,甚至打起了感情牌。 这是一个正常人能干出来的事情? 正常流程应该是裕王将奏折送过来,提供情报,顺带让他父皇先求证情报,再进行批改,而不是这么急冲冲的索要答案。 换位思考,他父皇若是什么都不知道,却打开了奏折看,又该如何决断? 哪怕大家都知道皇上知道一切,但是明面上,总要给一个合理的解释,按照流程来走才对。 “父皇,儿臣,儿臣……。” 扑通一声,裕王又跪了,他虽然脑子不太好,不过总算明白一件事,自己是当今皇上的儿子。 认错挨打,总不会有问题的。 可惜他的那些话,已经掐死了将这些奏疏打回浙江的可能性了。 万一海瑞在浙江闹出什么事,在场三人都有责任。 “皇上,浙江那边有张居正与高拱二人,不如请徐阁老来问问情况?” 严嵩一直静静地观看嘉靖父子的对话,直到裕王跪下认错,他这才出面开口。 裕王的种种表现,都能说明这些奏疏,绝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他是大明御用背锅侠,但绝不是什么人都能甩锅到头上的茅坑。 严嵩这是在问,这口黑锅他先背,由内阁出面,所以,皇上你的意思是? 毕竟从皇上的态度来看,这些奏疏到底讲了什么,恐怕就自己不知道了。 这不是大事,黑锅自己先背着,让皇上化被动为主动,有回旋的余地再说。 严嵩化身背锅侠,主打一个贴心。 对此,嘉靖心里冷笑了两声,宣徐阶? 那个老狐狸早就回徐府等待了,宣与不宣,这口黑锅都甩不掉。 说白了,海瑞的奏疏是针对改稻为桑,而改稻为桑又是嘉靖同意的国策。 一旦徐阶过来,必然会主动打开奏疏看,然后假装惊讶,将这件事彻底挑明。 而他不过来,问题也不大。 裕王被徐阶忽悠的冲锋陷阵,铁了心要将这件事解决掉。 身为嘉靖唯一的儿子,大家都公认的储君,裕王身上绝不能有污点。 所以弄到最后,还是要嘉靖主动来解决这个问题。 甚至嘉靖不用想都知道,哪怕他不宣,过会徐阶也会主动入宫求见,然后表示他也才刚看到这些奏疏,还没看几个字。 裕王便为表忠心,孝心,将这些奏疏带到了皇上面前,他这是来请罪的。 这件事一挑明,因为嘉靖身为皇帝,所以必须给出决断。 而且,这还是徐阶给严嵩挖的一个坑,就等着他必须往里面跳。 因为徐阶知道,当今皇上,也是一个极为爱惜名声的皇帝。 一旦严嵩接手这件事,就必须直面改稻为桑与皇上名声的问题。 他既要保证改稻为桑顺利施行,也要免除皇上名声出现污点,将黑锅接过来背好。 如此一来,海瑞这个烫手山芋,就被清流们甩给了严党。 全过程中,只有严嵩被苦一苦了,大家都皆大欢喜。 “去宣徐阶来。” 嘉靖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裕王,微微摇头后,便示意了一下黄锦。 很快,早就等候在家的徐阶,便来到了玉熙宫,一顿客套请安后。 他故意看了一眼严嵩手中的奏疏,带着惭愧的表情跪下,叩首请罪道, “臣向皇上请罪。” 这是要挑明事情的前奏,一句请罪,嘉靖必须开口了。 “你们是有罪,几份县令的奏疏,居然堂而皇之的出现在朕面前,内阁是摆设吗?” 嘉靖根本不理会徐阶的请罪,手里拿着芭蕉扇轻轻摇着风,脸上露出不愉的表情。 徐阶跪在地上,严嵩也一起跪在了地上。 这是拿规矩压人,先别说事,规矩被破坏,你们打算怎么办?是不是觉得朝廷法度都没有一样? 一句话,嘉靖便将主动权拿回手中,这件事不解决,海瑞的奏疏,就必须往后排一排。 “浙江有张居正与高拱两位朝廷大员,为何不上报?” 这是专门针对徐阶的二次问责,毕竟张居正是他学生,高拱是他同事,这是清流党派的责任。 “朕的儿子,何时沦落到送信的地步了?” 这句话就重了,徐阶只能将头磕在地上,三个要命的问题,他必须给个交代。 “皇上容禀,海瑞是裕王手下谭纶,举荐的官员。” “臣也是刚刚知道这件事。” 徐阶继续将头磕在地上,给出了非常正当的理由。 海瑞是谭纶举荐的,谭纶又是裕王的人,这件事,内阁十分不方便处理。 更何况,他也是刚收到消息,说明海瑞的奏疏是通过特殊渠道送到裕王面前。 所以张居正与高拱二人,包括浙江那边的官员,都不知情,更别提处理了。 牵扯上裕王,这件事就能解释过去了。 徐阶没提裕王是主动送信,但是话里话外都在暗示,这是裕王的决定。 因此,这也不算破坏规矩,因为这是裕王的特权结果。 一波送命题,在徐阶牵扯裕王后,就被化解了。 “当初朕信任你,将这件事交给你们处理,如今却是这个答案?” 嘉靖继续坐在龙椅上,用手中芭蕉扇指了指徐阶,再次问责。 不管海瑞的奏疏说了什么,肯定是浙江那边出事了。 当初你是怎么和朕保证的?是不是在辜负圣恩? “回禀皇上,臣知罪,还请让臣与严阁老一观奏疏,商量解决的办法。” 挨打认错,徐阶玩的非常滑溜,非常干脆表示自己认罪,并想挑明这件事,来积极想办法解决。 他愿意担责任,也愿意去处理,谁也挑不出错来。 这让一同跪下的严嵩眼皮子一跳,忍不住瞥了旁边徐阶一眼,琢磨着这头老狐狸的打算。 到了现在,他也听出了一些端倪,浙江的改稻为桑,怕是出事了。 正文 第四十四章 尘埃落定? “商量?” 嘉靖缓缓从龙椅上起身,随手将芭蕉扇丢在上面。 一旁黄锦赶紧过来伸手扶住,却被他抬手拒绝。 随后他走下台阶,来到了徐阶面前。 “朕先后派张居正与高拱去浙江,替剿匪的胡宗宪总领局势。” “又让司礼监秉笔太监陈洪去,一起帮助你们完成改稻为桑之国策。” “现在你告诉朕,这点事,还要商议?” 嘉靖的这些话,就一个意思:浙江那边都交给你作为总负责人,现在出了点事,却闹到了朕面前,还要内阁出面商议解决。 你,该怎么给朕一个交代? 别忘了,为了让徐阶他们顺利办事,嘉靖可是连胡宗宪,杨金水一起调走剿匪去了。 后来严党屡次想要干涉,都被他给挡了回去。 如此重的信任,如此大的帮助,却换来一句商议? “臣,有负皇恩浩荡。” 徐阶再次叩首,似乎都老泪纵横了一般。 但是他这句话,却依旧没有半步退让的意思。 既没有说不需要内阁出面商议,又没有说自己来处理这件事,主打一个不粘锅。 旁边严嵩没有说话,只是正常跪在地上,身体微微有些颤抖。 毕竟八十有一的人了,不服老也不行。 嘉靖扫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黄锦。 黄锦一脸微笑,仿佛什么暗示都理解不了。 “给严阁老搬个凳子,这也不是他的问题。” 嘉靖摆了摆手,黄锦立刻恍然大悟,连忙去搬凳子了。 两人一唱一和,立刻让徐阶忍不住开口道, “皇上,还请让微臣一观奏疏,臣实在不知道浙江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内阁最近也未收到呈报。” 眼看皇上要脱身,甚至还打算将严嵩摘出来,他立刻急了。 嘉靖瞥了他一眼,向严嵩伸出手。 严嵩颤巍巍的站起身,双手将奏疏递了过来,恰好黄锦搬了凳子过来,又被他扶着坐下。 嘉靖拿着这些奏疏看了看, “那就拿回去看,别来烦朕,严阁老也忙着税收的事,没空给你商议。” 说罢,他便将这些奏疏丢在了徐阶面前。 坐在凳子上的严嵩微微喘气,也不知是累了,还是心里放松了。 一封封奏疏随着飞舞,掉落在了徐阶面前。 他却继续叩首在地,不肯触碰半分,再次开口道, “皇上圣恩,臣这就拿回去好好看,明日上呈奏疏。” 嘉靖一卷袖袍,将双手背在身后,随后眯了眯眼睛,目光安静的盯着徐阶的脑门。 一时间,玉熙宫再次陷入安静。 然而这次徐阶却未安静,反而伸手将地上的奏疏一一捡起来,动作恰到好处,给人留下了开口的时间。 就仿佛,他压根察觉不到皇上在静静地盯着自己。 “上呈奏疏?” 嘉靖忽然自言自语了一句,让徐阶的动作一停,重新跪在了地上,面朝着他说道, “微臣实在不知浙江发生了何事,更不敢欺瞒皇上。” 很显然,徐阶是铁了心,也要将这件事挑明,然后推给皇上来处理。 他听不懂暗示吗? 不,他只是不肯听懂,一旦听懂,作为总领浙江事由的负责人,他就必须担责任。 海瑞现在就是一个烫手山芋,清流党派根本不愿意接手。 他不仅有裕王的背景,身上也有皇上的影子,如何处理,都是过错。 但是徐阶更不能同意海瑞的奏请,这件事里面的利益与谋算,更加重要。 “区区一个浙江,便能让你如此为难?” 嘉靖轻笑了一声,再次发出责难。 这让徐阶瞬间变了脸色,因为这是在暗示他的能力问题,必须想办法化解。 “臣总领内阁次辅,为报圣恩,不敢有丝毫之怠慢。” “然,浙江乃朝廷重税之地,万万不可出任何差错,否则臣就是肝脑涂地,也不能抵其一分。” “皇上隆恩,臣更不可以此有了懈怠之心,严阁老比臣老持稳重,或许能考虑更加周全。” 徐阶怂了,愿意做出让步。 他的这句话,就是内阁出面来解决这件事,若有责任,他和严嵩一起担着。 换句话说,徐阶死活也要拉着严嵩下水。 无论是宫里,还是锦衣卫,消息不可能永远瞒住,譬如,严世蕃的那些事和打算。 加上这次海瑞的闹事,徐阶直接一咬牙,准备还击。 “严阁老今年八十了吧?” 嘉靖扫了一眼徐阶,听着他的冠冕堂皇之词,然后看向了严嵩,脸色温和的问道。 “回皇上,按照民间的说法,老臣今年已经八十有一了。” 严嵩立刻秒懂,直接从凳子上费劲站起来,然后扶着它又缓缓跪下,一副快要没气的样子。 徐阶见状抿了抿嘴,不肯接话,只是低头将剩余的奏疏,全部捡起来了。 看他一个人孤零零无人理会,在那跪着捡奏疏。 后面的裕王见状,颇为不忍的想要走过来,却被嘉靖忽然投来一道冷漠的眼神镇住,不敢再靠近。 徐阶也听到了后面停下的脚步声,心里微微一叹,明白今天自己的打算,怕是要落空大半。 又是捞银子,又是在负责改稻为桑,还不肯背黑锅,是真的让皇上生气了。 “阁老看起来还是老当益壮的很啊,下官入内阁不过十载多,还要多多请教您才是。” 徐阶主动起身拿着奏疏,笑着看向严嵩说道。 很显然,他依旧在坚持,因为这个海瑞,太烫手了。 “哈哈哈,老了,老了。” 严嵩说着客套话敷衍道,目光却看向了皇上这边。 这件事究竟如何做,这口黑锅要不要背。他都需要好好揣测。 很显然,目前皇上并无让他背锅的意思,反而是徐阶,死咬着不放。 这就让严嵩放心了,他是人老心不老,拿捏一个徐阶,还是没问题的。 只见他走到徐阶面前,拍了拍对方同样枯瘦的手掌,笑着说道, “徐阁老,皇上如此信任看中你,再过几年,老夫怕是可以颐享天年了。” “阁老哪里的话,下官还要跟您学习呢,这才哪到哪啊。” 徐阶脸上维持着假笑,面对严嵩的逼迫,愣是不肯退让半步。 不仅仅是因为海瑞,还因为对面这个老狐狸的儿子——严世蕃。 不把严党拉下水并看住,天知道那个严世蕃,到底还会做什么。 “要叙旧,以后有时间叙旧,严阁老留下,税收的事,朕还有话问,” “徐阁老,这点事莫要再负了朕的信任。” 嘉靖也不理会徐阶脸色难看的样子,直接拂袖转身,向龙椅走去。 那些奏疏终究还是落在了徐阶手上,在场三人都没有看,不过,回去后,只能徐阶一个人看了。 “皇上。” 就在嘉靖刚走两步时,背后传来扑通一声,徐阶直接跪地不起,十分感动的说道, “臣叩谢皇上圣恩与信任。” “这就回去与裕王商议对策,看看这个海瑞到底写了什么。” 霎时间,嘉靖停下了脚步,严嵩也皱紧了眉头。 唯独裕王,有种松了口气的表现,似乎觉得这件事,自己能正常处理了。 毕竟海瑞,是他的人。 正文 第四十五章 转了一圈又回来的奏疏 “老成之言啊,你说呢,严阁老。” 嘉靖缓缓转身,面无表情的盯着徐阶,徐阶捧着奏疏低着头,最后忽然听到一声轻笑。 皇上,似乎在夸他? 徐阶慢慢抬起头,从苍老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仿佛是在应和皇上,只是眼里没有任何的笑意。 一旁严嵩已经察觉到了不妙,立刻也笑着说道, “徐阁老入内阁十来载,老臣一直觉得他有担当,有气魄,假以时日,必然能替皇上分更多的忧难。” 明褒暗贬,这是严嵩最擅长的手段之一,皇上夸你,老夫再夸你,你还好意思说自己能力不足吗? 徐阶看了过来,脸上明明客套的笑着,却让人有种皮笑肉不笑的感觉。 严嵩笑吟吟的看过去,徐阶不由垂下眼眸退让,谨慎微的性格,在此刻发挥了作用。 “只是皇上,裕王并非统领浙江一事的人,老臣认为徐阁老,少考虑了这一方面。” 刚刚徐阶不还称自己考虑不周,希望老夫多多提点吗? 那好,严嵩直接抓住这点,非常“好心”的提醒徐阶,你确实考虑不周。 虽然海瑞确实明面上是裕王的人,但也是我大明的官员,国有国法,家有家规。 不提裕王本身的身份,就单单他并非负责此事之人一项,徐阶就该更心,不让裕王牵扯进来才是。 否则这让文武百官怎么想?让皇上何等的为难? “徐阁老以为呢?” 有严嵩在前面冲锋陷阵,嘉靖觉得很舒服,也能理解原身为何重用他了。 而下方的徐阶,已经快维持不住脸上的微笑了。 严嵩拿朝廷法度来压他,他却一点反驳的余地都没有。 明面上,裕王只是旁听,并不能插手任意一件事。 如果徐阶非要将裕王拉进来,往轻的说,那是不识大局,往重的说,这是准备要倒向裕王,故意讨好他不成? 当今皇上龙体安康,你这是打算做什么? “扑通。” 徐阶果断再次跪下,向上方的嘉靖叩首,颤颤巍巍的说道, “微臣糊涂,还请皇上圣裁!” 这一说,后面的裕王,立刻被感动的不要不要的。 然而严嵩却面无表情的盯着徐阶,刚回上方龙椅坐着的嘉靖,更是眯起了眼睛。 徐阶这个老狐狸,以退为进啊。 看似丢出了主动权,却将决断的责任,也一起丢了出来。 无论嘉靖如何开口,徐阶都能一口咬定,他是听皇上来做事的。 拉不下严嵩后,这个老狐狸,再次将矛头指向了皇上,而且有理有据。 严阁老的提醒很有道理啊,老臣实在为难,只能请皇上来决断了。 望着下方跪倒叩首的徐阶,嘉靖心里呵呵一声,一眼就看出了他的盘算。 可惜了,朕没必要跟你唱下去。 他转头瞥了一眼严嵩,恰好严嵩也抬头,两人对视了一眼,后者默默收回目光。 随后严嵩吃力的站起身走到徐阶旁边,伸手笑呵呵的想要搀扶起他,说道, “徐阁老,何必这般慌张?你也是内阁大员。皇上怎么可能会怪你呢?” “咱们做臣子的,自当为皇上分忧解难,这些奏疏你拿回去慢慢看,别急。” 严嵩故意打落徐阶手中两本奏疏,又弯腰将它们捡起来,在徐阶的冷眼下,将它们塞了回来。 一句内阁大员,一句分忧解难,严嵩便将徐阶逼到了死角。 内阁乃是朝廷专门议事的地方,换而言之,是专门解决朝廷运转事务,所设置的部门。 有什么事,都要先递到内阁来票拟,包括这些奏疏。 而内阁设定的初衷,是皇上信任臣子,臣子也想为皇上分忧解难。 既然如此,这些奏疏就该由内阁来解决和处理,而不是丢给皇上劳神。 当然,这还没完,严嵩还要将自己摘出去才行。 “一直以来,是老夫疏忽了你啊,这次的事,放手去干,老夫支持你。” 严嵩又想要扶起徐阶,徐阶不动,可犹豫一下后,又主动配合站了起来。 只见严嵩十分和蔼可亲的拍了拍徐阶的手背,一副惭愧与欣慰的表情。 但是在徐阶听来,却浑身都在冒凉意。 他不能反驳,因为他确实窥视内阁首辅之位,尤其现在当着皇上的面,更不能否认自己的想法。 他也不能赞同,一旦赞同,这件事就甩不出去了,严嵩这个老狐狸看似是给自己表现的机会,却是把他给摘了出去。 明面上严嵩表现出惭愧,一直让徐阶打下手,他过意不去,便在今天给出机会,让徐阶放手去干,好好表现自己,让皇上看到徐阶的才能。 暗地里,他只是支持徐阶表现自己,却并没有说支持徐阶的决断。 真要出事,严嵩会努力哎呦一声,然后表态,是自己识人不明,请皇上降罪啊。 这口黑锅,无论如何,也无法甩到他头上了。 面对皇上与严嵩的一唱一和,徐阶抿了抿嘴,不死心,还想再尝试一下。 “多谢皇上宽仁,也多谢阁老提醒。” “裕王殿下,是臣失了分寸,竟差点酿成大祸。” 徐阶一个转身,直接向裕王跪下了,老泪纵横的样子,让人不由生出同情。 所以裕王上当了,非常感动的想要走过来,想要扶起徐阶。 嘉靖坐在龙椅上,在裕王迈步的刹那,投去一道警告的眼神,裕王立刻停下脚步,担忧的看向徐阶。 随后,嘉靖望着下方跪着的徐阶,轻描淡写的说道, “既然徐阁老如此想,那就戴罪立功好了,朕先原谅你了。” 一个戴罪立功的大帽子扣下来,一个先原谅你的承诺,直接让徐阶彻底沉默了。 他今天这番奏对,实在难抵皇上与严嵩两人的压制。 “徐阁老,还不快叩谢皇上?” 严嵩在一旁看似提醒,却十分大声的挥了挥衣袖,示意徐阶快点谢恩,彻底结束这次的奏对。 徐阶缓缓转动着身子,抬头看向了台阶上的龙椅,这位道君皇帝。 他慢慢低下头,叩首谢恩道, “臣,叩谢皇上隆恩。” 到最后,徐阶怀里的奏疏,依旧还是没有打开,甚至这件事,依旧在他手中,需要处理。 “裕王。” “儿臣在。” “严阁老刚刚倒是提醒朕了,今年你也是有儿子的人了,一直当着闲差,确实不合适。” “那就替朕去外面看看吧,看看我大明两京十三省的风景。” “一来,巡盐终究苦了百姓,查税也让官员惶恐,你到地方要好好替朕安抚。” “二来,正好看看当地官员,要是碰上好的,记下来,也是对朝廷有功。” 龙椅上,嘉靖语气淡淡的说道。 “儿臣领旨,定不负父皇之苦心。” 裕王脸色颇为欣喜的跪下谢恩,却没有注意到身后,严嵩与徐阶同时变了脸色。 正文 第四十六章 丢一个饵,以待后续 “臣,告退。” “儿臣告退。” 随着嘉靖摆了摆手,徐阶拖着无奈的身躯,忽然看向严嵩,严嵩也恰好对上他的目光,微微点头。 徐阶皱起眉头,慢慢站起身,跟随脚步轻快的裕王一起,离开了玉熙宫。 严嵩目送他们离去,又慢慢坐回了凳子上,听候皇上的问话。 嘉靖给裕王的任务,无论是他还是徐阶,都不好开口反驳,也不能现在反驳。 巡盐之策,当初就商量好了,会苦一苦百姓,同样的,查税也会苦一苦官员。 现在皇上体谅他们,派裕王去收尾,他们不仅不能反对,甚至还要说谢谢皇上的苦心才是。 但是这句谢谢,无论是严嵩还是徐阶,都实在张不开口。 裕王这一去,怕是要掀起大乱啊。 所以徐阶在离开前,专门看了一眼严嵩,两人对视的同时,达成了一种共识——阻止裕王。 底下官员是什么样,他们难道真的不知道? 山高路远,若是裕王真查出什么,还坚持去解决,保不准兔子咬人啊。 哪怕是严嵩,也不愿意裕王出事,这可是当今皇上唯一的儿子。 坐在凳子上,他甚至不敢抬头看一眼皇上,心里不断思索如何开口。 “怎么不说话?” 龙椅上,嘉靖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颇为懒洋洋的开口道。 严嵩还没想好理由,只能假装睡着了,坐在凳子上,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这要是换成吕芳,早就过来摇人了。 但是今天,是黄锦服侍在身边,他直接低下头,仿佛没看到这一幕。 “你也觉得朕在冒险?” 嘉靖自言自语了一句,这次连黄锦都开始装死了,整个玉熙宫里安静一片。 “正月,鞑靼渡冰犯境,二月山东饥荒,本月京师附近亦出现灾民。” “你们的奏疏好啊,不过皮藓之疾,我大明朝依旧国泰民安,嗯?” 这次,严嵩不能再装死了,直接从凳子上滑下来,跪在了地上。 完了,裕王的事先放一边,还是想着如何解决眼前的麻烦吧。 这些事,内阁确实有呈报,也上奏疏给了宫里,但是却运用了一些手法。 如今皇上突然点明,严嵩感觉惊讶的同时,也立刻做出了认罪的态度。 他现在真的对吕芳起了疑心,难不成十多年的默契,就这么突然断了? “千错万错,都是臣一人之错,去年朝廷过得艰难,国库亏空严重,臣实在难以为继。” “本盼着改稻为桑之事能弥补一部分亏空,好让朝廷有钱去御敌赈灾。” “臣,该死!” 严嵩慢慢低下头颅,将额头贴在了地上,主动将所有黑锅背在身上,同时表达了困难——朝廷没钱。 这些事,他表示自己实在开不了口,朝廷没钱,总不能从皇上这边搜刮银子来弥补吧? 这才一时猪油蒙了心,想要悄悄解决,免得皇上忧心。 面对严嵩这片“赤胆忠心”,嘉靖笑了。 好一个有罪啊,钱都去了哪里,朕或许不知,但是你难道真的不知吗? 这声轻笑在严嵩耳边,却仿佛雷霆炸现,他不得不将头埋的更深了,心里第一次惊慌起来。 “朕没钱,朝廷也没钱,地方各官员也说没钱。” “那就让朕的儿子去看看,钱到底去哪了。” “大明两京十三省,难不成也要闹饥荒了?” 龙椅上,嘉靖意味深长的说着这些话,在偌大的玉熙宫中回荡。 严嵩不敢搭话,将头埋的更深,正在心里揣测,皇上到底掌握了多少消息。 “朕是天子,裕王是朕的儿子,也是老天的孙子。” “又如何会出事呢,你说是吧,严阁老。” 嘉靖带着笑意看向下方的徐阶,眼神里一片冷漠。 裕王当然不能死,一个皇孙,还压不住所有人的想法。 但是嘉靖同样也在打这些藩王的主意,还有地方天天哭穷的官员们的主意。 大明很富有,两京十三省,疆土万顷,所产物资钱财,数不胜数。 但是大明现在也很穷,穷到朝廷国库亏空严重,连基本的运转都十分艰难。 严嵩与徐阶都被敲了一笔银子,再继续,他们怕是要撂挑子了。 嘉靖也需要他们继续维持朝廷当今的局势,但是更需要银子,来解决大明王朝面对的各种麻烦。 天灾人祸,战事不断,这就是如今大明的情况。 他要龙气重新飞升,更要银子推动朝廷运转,解决困难,制造出更多的龙气。 裕王就是嘉靖丢出的一个鱼饵,他在京师只会继续当清流党派的保护伞。 今天这样的蠢事,他绝不会停止做,嘉靖很烦。 唯一要考虑的就是,裕王暂时不能死,他说是国本也不为过。 “圣明无过皇上,裕王乃皇上之子,老天的孙子,必然洪福齐天,一路顺遂。” 严嵩开口附和着皇上的说法,却在低头时眯起了眼睛,似乎想到了什么。 这般果断狠辣的皇上,他只在二十多年前见过,连裕王都能当做诱饵丢出去。 这可是皇上唯一长大成年的儿子,大明王朝的储君啊。 “那是自然,老天爷会保佑朕的儿子,区区事罢了。” 嘉靖坐在龙椅上,语气平淡的说道。 下方,跪着的严嵩心里一跳,已经确认了皇上的决心,回去必须和徐阶那边商量了。 又客套了两句后,严嵩告退,正好出玉熙宫时,与匆匆感慨的吕芳碰上。 吕芳怀抱一摞纸张,笑着行礼,严嵩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在后者疑惑的注视下,慢慢走出了玉熙宫。 这让吕芳皱起眉头,却很快整理好表情,向里面走去。 龙椅上,嘉靖半眯着眼睛,已经察觉到了吕芳的到来,他睁开眼睛看过去。 吕芳怀里正抱着一摞纸张走过来,轻声说道, “主子,奴婢核查了三遍浙江与司礼监的呈报消息,并未找到陈洪提及此事的存档。” 这是在甩锅,陈洪所做一切,皆和司礼监无关,纯属他的个人行为。 “奴婢有罪。” 扑通一声,吕芳跪下,低下头,双手高举原本怀里的纸张,声音哽咽的说道, “奴婢一时失察,竟让底下人失了本心,恳请主子彻查,以正肃清,回归本心。” 查,必须查,查它一个天翻地覆,查它一个水落石出,让皇上安心,也让皇上放心。 一旁黄锦也跪了下来,表达和吕芳同样的态度。 这不仅仅是在表达忠心,更是察觉皇上的转变后,做出的对策。 “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嘉靖扫了一眼吕芳手中纸张,并没有看。 他从龙椅上起身,随口吩咐了一句,便走向八卦道台,开始今天的修行——运转龙气,滋养金身法相。 现在,还不是动司礼监的时候。 正文 第四十七章 钓鱼,愿者上钩 “主子,奴婢听说裕王要出京,要不要让奴婢现在开始,准备点东西带着?” 嘉靖盘坐在八卦道台上,吕芳送黄锦出去后,一会又走了回来,来到跟前轻声询问。 该吩咐的东西,他已经告诉了黄锦,司礼监必须整理一遍才行,那些贪心不足的奴才,也该祭天了。 同时黄锦也向吕芳陈述了一个惊天之雷——皇上要派裕王出京巡查。 吕芳顾不得内心的惊骇,立刻匆匆告别黄锦,转身返回了玉熙宫来。 “不急,徐阶的银子还没送来。” 八卦道台上,嘉靖慢慢睁开眼睛,扫了一眼吕芳后,继续吩咐道, “让朱七亲自去浙江,秘密召胡宗宪入京。” “打仗这件事,他还是得力的。” 吕芳心里一惊,打仗?这是在指剿倭寇那件事,还是别的? 他迟疑了一下,没有立刻去让人给朱七传消息,而是弓着腰低头道, “主子,东南离不开胡宗宪啊。” 一方面是在提醒嘉靖,东南倭寇之事,还没有彻底结束,现在突然调走胡宗宪,怕是要麻烦。 另外一方面,也在表示如今大明战事不断,贸然再掀起什么事,对局势更加不利了。 “银子放在仓库不用,是准备等它生银子吗?” 嘉靖冷哼一声,听懂了吕芳的暗示。 可是他还是要做这件事,徐阶与严嵩给出的银子,不过是杯水车薪。 现在也不是动他们的时候,那只能另外想办法。 要说天底下谁最有钱,有人说皇上,有人说严嵩与徐阶,但是绝不会漏了各地的藩王。 大明现在面临各种天灾人祸,战事不断。 先前嘉靖手上没钱,只能干瞪眼,利用改稻为桑之事,先后从徐阶与严嵩手中,敲出一笔银子来。 而现在,第一笔三百万两白银,即将到账,他也该行动起来了。 想要钱生钱,除了去赚,还有一个更快的办法——抢。 嘉靖掐指一算,便为各地藩王的金库而感叹,真的是,好有钱啊。 不仅金银财宝无数,名下更是田亩上万不止,数字每天都在增加。 朕的钱,被你们保管了这么久,也该拿回来用用了。 不过考虑到朝廷法度,嘉靖也不能一旨拿人,万一刺激到了所有藩王,又是一个大麻烦。 裕王今天替徐阶冲锋陷阵,忽然让嘉靖心里一亮,好一个香喷喷的诱饵啊。 遥想当年,原身就是因为堂兄噶了后,膝下无子,这才成为了大明的主人。 而现在,嘉靖准备效仿一下,他不信各地藩王,全部都能忍得住。 意图谋害当今圣上唯一儿子——裕王,想要动摇大明江山社稷,这个罪名,足够了。 当然,裕王还不能死,死了就更容易引起灾祸了。 所以嘉靖已经准备忍痛割舍一部分龙气出来,打算给这个便宜儿子,上一道保命符。 非凡手段,尤其是出自一位飞升大修的手段,在这个凡间,足够横行了。 “都是为了更多龙气,朕不心痛,朕真的不心痛。” 一想到这里,嘉靖脸色就极为难看,努力在心里说服自己,顺带提升了杀意。 选择胡宗宪的理由很简单。 嘉靖掐指一算,这是个忠的,还有能力,足以信任。 更何况,这么大的功劳,严嵩会阻止吗? 不,他绝不会,相反,还会让严党全力配合胡宗宪,一举完成这件大事。 说白了,又不是杀严党的人,一群毫无紧要的藩王罢了,皇上都愿意举起屠刀,他们干嘛要反对? 同样的,徐阶他们也会支持,藩王有多有钱,他们自然清楚,更何况这是为了裕王。 但凡裕王有个三长两短,却平安回来,清流们绝对会恨不得将这一批藩王斩草除根。 “可是东南战事?” 吕芳沉默了一会,忍不住再次开口道。 胡宗宪负责的可不止倭寇,说是东南一片天都不为过。 “让戚继光暂代。” 嘉靖重新闭上眼睛说道,他也要给胡宗宪吃一颗定心丸,否则东南战事会分散他的注意力。 既然如此,朕就让你的手下来暂代你的位子,如何行事,你去吩咐就是。 “奴婢……,明白。” 看到主子决心如此,吕芳也只能弯腰点头,不再坚持下去。 还没等他转身,就又听到了嘉靖吩咐道, “取一些朱砂笔墨黄符等物来,孩子远行,朕总要表示一下。” “是,主子。” 吕芳恭敬的弯腰点头行礼道,心里却一片叹息,难不成主子,真要牺牲裕王? 这可是国本啊,一旦裕王出事,动摇的可不止是藩王们,甚至严嵩他们,怕是也会起了别的心思。 吕芳走出玉熙宫,让人送一些朱砂笔墨黄纸,这些物品,在玉熙宫常备,倒是很快便送了过来。 同时他也让人秘密去通知朱七,转答皇上的意思。 朱七收到消息后,立刻便带着人去了浙江,向胡宗宪传达旨意,要他秘密返回京师。 而这边,吕芳从太监手中接过托盘,一步一步走进玉熙宫。 八卦道台上,已经不见嘉靖的身影。 他左右看了看,发现了正在御案前的嘉靖,吕芳抿了抿嘴唇后,带着微笑走了过去。 “主子,九星神咒,或者化太岁符咒如何?” 吕芳将托盘轻轻放在御案上,伸手拿起朱砂墨条,开始倒水在砚台上慢慢磨了起来。 同时他也提供了两条较为人知的道家符咒,都是祈福禳灾的好东西。 当然,有没有效,总是主子的一片心意。 “什么乱七八糟的,一道好运符足矣。” 嘉靖瞥了一眼吕芳,直接拿起朱笔蘸了蘸砚台里的朱砂墨,随后拿起一张裁剪成条的黄符纸,开始屏气凝神。 而吕芳则是手上动作一停,又慢慢继续起来,脸上闪过一丝疑惑。 好运符?这是哪本道经上的符咒,他怎么没听过? 不过吕芳不敢开口问,只能静静地磨墨。 他当然不知道,这是一道经过嘉靖改良后的新符咒,身为天机大能,飞升大修,运道这块有点成就,也很正常。 “两成龙气当是够的,就是天降陨石,也会偏离。” 嘉靖提起朱笔刚要挥毫,却又突然犹豫了,心里自言自语道, “要不,一成吧?” 一成的龙气,也足够保住一个人的性命,刀兵不加身,灾祸远离体,还附带一些心想事成效果。 嘉靖再次准备下笔,又双一次犹豫了, “要不,半成吧?” 裕王背后,严党,清流党派,还有司礼监,三方势力都会帮忙看着盯着,理论上,不会出事。 嘉靖暗中再次掐算了一番,又双叒犹豫了,再次在心里自言自语道, “要不,换成法力吧?勾连一下天道运势就行。” 龙气自然最佳,大明疆土内心想事成,法力就差了点,老天爷看着点,并不能保证万无一失。 “主子?” 看到嘉靖犹豫再三还未下笔,一旁的吕芳忍不住轻呼了一声,这朱笔上的墨,都快滴下来了。 正文 第四十八章 朕都要被自己感动了 “主子?” 眼看嘉靖还在一脸深思,吕芳不得不再次开口提醒,这样长时间提着笔,也伤身啊。 嘉靖回过神来,扫了他一眼后,心里一狠心,直接运转体内法力。 随后,将半成的龙气截留出来,混合法力一起,注入了手中朱笔之中,伴随着笔墨在黄符上龙飞凤舞。 一张好运符,便被绘制了出来。 吕芳有些惊讶的看了一眼嘉靖手中的朱笔,黄符绘制完毕,上面的朱砂墨也刚好消耗完毕,看起来干巴巴的。 这么巧?他心里不由嘀咕了一声,面上却未曾显示半分,只是继续低头磨墨。 嘉靖则是心疼的看了一眼手中朱笔,这可是足足半成的龙气啊。 尤其是在他即将借用龙气,滋养出龙灵金身法相的灵性时,更是显得珍贵。 “回头再要回来吧。” 嘉靖暗中掐算一波,察觉裕王此去,必然消耗不完这些龙气,准备回头找个由头,把这张好运符要回来。 里面的龙气,可是珍贵的紧。 “收好,回头再赐给裕王,足够保他此行顺遂。” 嘉靖对一旁的吕芳吩咐道,让后者一愣,不由看向御案上的黄符,忍不住道, “主子,要不再画两张,多多益善嘛。” “多多益善?” 嘉靖瞬间转头,眼神冷漠的看向吕芳。 这直接吓的吕芳跪了下来,连忙叩首请罪,明里暗里都在表示,自己绝无说裕王要出事之心。 不过,他担心错了地方。 一张好运符就消耗了整整半成的龙气,再来几张,嘉靖觉得自己干脆在这里做皇帝,回头化作一具枯骨好了。 一想到这个,嘉靖就忍不住冷哼一声,让吕芳不停磕头请罪,生怕动作慢了。 “行了,朕的符,一张足矣。” 嘉靖一挥袖袍,让吕芳起来,带着郁闷的口吻说道,要不是裕王不能死,他是如何也舍不得这半成龙气。 扫了一眼御案上的这张好运符,他眼里的杀意更甚了,要是耽误了朕的龙灵金身法相——灵性滋生,那朕就好好杀个痛快。 不经意间,嘉靖身上散发出一丝气势,却让吕芳顿时胸口一沉,根本抬不头来。 就仿佛有一座山,硬生生压在他的背上。 好在嘉靖很快收神,让跪在地上的吕芳猛然松了口气,赶紧用衣袖擦了擦额头,慢慢站了起来。 他觉得刚才是错觉,但是又觉得不对劲。 一时间,吕芳不由偷偷瞄了一眼嘉靖,眼睛里闪着惊疑不定的味道。 听到嘉靖的吩咐,他赶忙找来一个木匣放在御案上,再伸手心翼翼的拿起黄符,将它轻轻放了进去。 在这短短几个眨眼的功夫,他也趁机瞥了一眼手中的黄符,笔走龙蛇,却并无任何奇异之处。 这让吕芳不由皱了皱眉,手脚麻利的合上木匣后,抱着它向一旁博古架走去,心里开始怀疑起自己刚才的感觉。 嘉靖则是坐在龙椅上,不停安抚着自己痛到滴血的心情。 他随意扫了一眼吕芳的背影,不由鼻哼了一声。 这个世界的凡人真奇怪,似乎都认为有关修道的东西,必然会展现不凡之处。 可是他们也不想想,世上哪有凭空诞生的异相? 若是真有,那也是在急剧消耗本身的灵性缘故,符篆之道入门,第一个要求便是学会如何封锁符篆中的灵性不流失。 等吕芳放好木匣回来时,便看到嘉靖挑个舒服的姿势坐在龙椅上,看起来并不威严。 但是他却迈着碎步走过来,低头侍候在旁,并没有被这表象迷惑。 眼前的主子,乃是大明的天子,一句话可让人鸡犬升天,同样一句话,也能叫人万劫不复。 “裕王出行,你觉得他们刚才为何不反对朕?” 嘉靖闭着眼睛靠在龙椅上,吕芳赶忙走到后面,伸手轻轻按摩着,听到问话,他面不改色的说道, “回主子,奴婢觉得有三个原因。” “说。” “一来,这是主子的意思,严嵩与徐阶,自然不敢开口反对。” “二来,底下人有多荒唐,他们到底心知一二,要是连锅都没了,他们上哪去吃饭啊?” “三来嘛,树大招风,严嵩与徐阶也老了,总不能给主子添麻烦。” 嘉靖听完后,无声的笑了笑,没有赞同,也没反对,对于吕芳的马屁,更是没有回应。 吕芳说完也闭上嘴,继续专注给他按摩肩膀,仿佛刚才只是自己随便一说。 其实真正原因很简单,嘉靖才是这个大明王朝的绝对主人,无论是严嵩或者徐阶都清楚,跟皇上对着干,就是在找死。 他们已经因为那个改稻为桑,而被前后削了一顿,如何敢在摸不清嘉靖意图前,贸然开口呢? 吕芳猜测,要不了多久,双方都会做出反应,现在不反对,那是还没想好。 “那个海瑞,你觉得该怎么办?” 嘉靖继续闭着眼问道,浙江那边的事,全部都卡在了海瑞一人身上。 七成山,两成水,一成田,浙江又是产丝大省,每年百姓都只能卖了生丝换粮食,光靠自己种的那点农田,根本养不活自己。 也正是如此,海瑞坚决反对张居正他们的计划。 现在浙江没事,全靠清流党派出手,从附近省调拨粮食过来稳住。 一旦改稻为桑完成,张居正他们领着功劳走人了,浙江的百姓怕是要立刻完蛋。 嘉靖早早安排海瑞去浙江,就是清楚这点,对于今天的事,也早就有预料。 否则真要只是为了银子,他早就暗示徐阶该如何去办海瑞了。 “圣明无过主子,奴婢只知道大概,不敢妄言。” 吕芳带着笑容推脱道,这种事,他是绝不能沾染上半点,唯有主子才能决断。 “那个赵贞吉这么爽快借粮,怕是也想进一步。” “但是粮食一借,他本省的百姓,又该如何呢?” “其它省,又是如何呢?” 嘉靖忽然自言自语道,让吕芳低下头,更加卖力捶肩膀了。 浙江的粮食,自然是借来的,从哪借? 从一名叫赵贞吉的地方大官手中借的,从江苏运了两百船粮食,去了浙江。 刚才那句话很好理解,一省的粮食就这么多,突然调走那么多去浙江,必然造成粮食价格上涨。 倘若这个赵贞吉有点良心,还能让官府出面按下,从别的省周转。 但是若没有,他完全可以借此表达难处,去向张居正他们邀功,然后继续借粮食,要是出事了,那就更好了。 可是这种事,却不是区区一道朝廷命令,便能解决的事情。 地方缺粮,价格上涨,百姓没钱,卖田卖地,于是,又一波田产到了地方官员手中。 因此,嘉靖盯上了那些藩王,也盯上了这些地方官员。 朕的钱,都是朕的钱,还来! 正文 第四十九章 你们一定会争气的 “有点棘手啊。” 嘉靖懒洋洋的倚靠在龙椅上,本已经计划好了一切,但是却低估了一件事——藩王们的血性。 宽大的道袍下面,他掐指一算,顿时无语住了。 自从成祖皇帝,也就是永乐大帝朱隶后,大明对藩王们的限制,就更苛刻了。 不仅将这些藩王南迁,更是对他们的生活进行各种限制,包括不限于外出,交流,军队等等方面。 无奈下,藩王们只能在大量钱财中,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吃喝玩乐生儿子,就是他们的日常。 嘉靖一掐算,发现这些藩王算是废了,要他们对裕王动手,还不如指望他们主动借钱给朝廷。 “这可不行。” 坐在龙椅上,嘉靖自言自语了一句,为了抢钱大业,必须做点什么。 吕芳侍候在旁边,却一脸的迷茫,什么这不行? “去朕的内帑找找,找一套十二面道幡来,让尚衣局的人在上面用金线,绣十二时辰之字,然后准备一下,三日后,朕要开设大斋醮。” 嘉靖随口对吕芳吩咐道,既然没有机会,那他就制造机会。 正好法力恢复了不少,也能主持一下某个阵法了。 吕芳闻言立刻点头,虽然不太懂主子的意思,不过却直接出去找人安排起来。 等他回来,便发现嘉靖闭着眼倚靠在龙椅背上,连忙蹑手蹑脚走过来,轻声说道, “主子,要奴婢去内阁送消息吗?” 大斋醮,也就是所谓的道教祭天大礼,挺费钱的,而且通常会让内阁的严嵩与徐阶,去写一手青词,好让皇帝祷告上天。 嘉靖眼睛睁开一条缝,随意瞥了一眼吕芳,这是没有拒绝的意思。 不让严嵩与徐阶写,指不定他们要脑补到什么地方去,巧了,他也需要两个工具人。 吕芳又点头哎了一声,派人去通知内阁,准备好青词。 虽然时间不太对,三天后也不是什么好日子,不过皇上突然要举行停搁几个月的大斋醮,吕芳当然不会开口扫兴。 他准备回头就让钦天监编一个理由出来,三天后,必然是一个举行斋醮的好日子。 而内阁这边,严嵩与过来的徐阶还在说着客套话,互相探明对方的想法。 太监刚来传消息后,就让他们陷入沉默中,皇上这情况,让两人都摸不着头脑。 难不成,间接性雄心壮志,持续性混吃等死? 不过青词还是要准备的,两人将桌上奏疏推到一旁,开始思考如何下笔起来,时间有点紧,只剩三天不到了。 玉熙宫这边,傍晚吕芳便让人抱着十二面绣了时辰字样的道幡过来,然后进去请示嘉靖。 “主子,这些可行?” 嘉靖跟着吕芳走出来,便看到十二个太监各自抱着一杆道幡,用的是金底红面,上面果然各自用金线绣了大统一的字样。 正是他要求的十二地支,也就是子酉寅等时辰字符,用的还是云篆。 当然,道幡不重要,云篆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它们是一组成型的字符。 “拿点朱砂来,朕给它们启灵。” 嘉靖微微点头表示满意,背着双手说道。 吕芳不懂,但立刻转身去安排,很快便带着一个太监走了过来,后者低着头,双手举起托盘,上面正是朱笔与砚台里磨好的朱砂墨。 吕芳带着太监走到嘉靖身旁,后者跪下低头,举起托盘,高度正好。 同时抱着十二面道幡的太监也自觉排好队伍,伸手努力将幡拉扯开,方便皇上进行什么启灵。 嘉靖拿起朱笔蘸了蘸砚台里的朱砂墨,随后运转体内法力流出,凝聚在笔尖上。 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微观层次,仙识推动法力化作一枚枚改良后的符文,然后融入了朱砂墨之中。 随着嘉靖手持朱笔,在第一面绣着“子”的道幡上一点。 这些蕴含符文的笔墨便化作一点,出现在了上面,看起来平平无奇。 可实际上,隐藏在笔墨中的符文,已经沿着字符的形状散开,形成了一个微型阵法。 不用嘉靖示意,几个呼吸功夫后,太监便抱着它挪开了位置。 然后一个又一个,十二面道幡都被点了朱砂,形成了十二个微型阵法。 嘉靖将朱笔放下,让太监们按照自己的意思,组成了一个圆圈。 微型阵法互相勾连,从而形成了一个特殊阵法——白虎吐煞阵。 这玩意作用很简单,扰人心智。 “借用龙气与朱家血脉的联系,倒是能轻松将煞气送去,但凡心里有点野心,也该化作熊熊烈火烧起来了。” 嘉靖袖袍一卷,将双手背在身后,眼神淡漠的想到,随后吩咐吕芳, “从今天起,每隔一个时辰,朕要他们带着幡在皇宫转悠一圈,直到三日后开启大斋醮。” “是,主子。” 吕芳有些疑惑,却没有多问,以为主子又从哪里淘出的什么道经,然后想出来的办法。 嘉靖扫了他一眼,却没有解释。 煞气这玩意,很难收集,而且挺珍贵的,这个世界连正儿八经的修道之法都没,更别提收集了。 所以他取个巧,收集一种名为龙煞的东西。 皇宫乃龙气汇聚之地,融合了天地人三种道理,自然也会诞生出煞气,名曰龙煞,勉强用一下还是可以的。 这些道幡被他用法力启灵,让太监们抱着它们在皇宫转悠,就会自动吸收附近的龙煞之气。 三日后,玉熙宫外已经竖起十二面道幡,围绕着中央的法坛放好。 这奇怪的大斋醮安排,谁也没有多问一句,只是按照吩咐,将种种东西放好。 此时,一尊铜鼎放置在法坛前方,里面插着三根高高的香,正在燃烧生烟,向上空飘去。 与此同时,一个火盆也放在铜鼎下方,是准备烧青词用的。 嘉靖今天换了一身天青色道袍,手持一个摇铃站在法坛上,目光打量着周围的仪式,感觉有点花里胡哨。 其实这个白虎吐煞阵,只需要两样东西。 一是十二面成组的道幡,需要蕴含煞气。 二是准备承载反噬的工具人,这不是正常阵法,会损耗气运乃至阴德。 嘉靖自己是不愿意承受的,既然内阁两位阁老对写青词这么有兴趣,那就他们好了。 很快,严嵩便带着徐阶赶了过来,低头将手中青词呈上。 嘉靖拿过来随意看了一眼,示意吕芳拿去铜盆那烧了,走个形式。 随后,阵起! 正文 第五十章 这可是你们坚持的 “这……?” 望着自己辛苦三天写出的青词,就这么被吕芳拿过去烧了。 严嵩与徐阶忍不住对视了一眼,纷纷有些欲言又止。 说起来,不点评一下让他们吹捧,走一下流程吗? 还有,以前斋醮的标准配置之一,花冠呢? 然而嘉靖可没兴趣理会两人的茫然,立刻示意他们站在旁边等候就行。 严嵩与徐阶就这么恍恍惚惚的站在旁边,开始观看这一场奇怪的斋醮来。 吕芳拿着两张青词去了火盆前,将它们点燃扔进去,一转头便看到嘉靖对他摆手。 他连忙低头行礼后,退到了法坛外围,却发现严嵩与徐阶两人,正好站在法坛附近。 吕芳犹豫了一下,开始不留痕迹的向他们那边挪步,却被嘉靖发现了。 “就站那边,没事瞎过来作甚?” 嘉靖没声好气的瞪了一眼吕芳,这是能随便靠近的地方吗? 吕芳茫然,只能低头请罪,重新回到了法坛外面。 两人的互动,看的严嵩与徐阶一头雾水,这是什么情况? 他们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位置,又看了看站得远远的吕芳,不由迟疑起来。 过了一会,两人默契站在原地,没有挪动半步。 嘉靖扫了他们一眼,心里呵呵一笑。 纵然九死一生,天道也会留给人一线生机,事情绝不能做绝,否则就是违背天道不圆满之道理。 因此他刚才故意开口训斥吕芳,而不是直接眼神示意,就是为以全天道之不圆满道理。 “叮铃铃。” 铜铃在嘉靖手中轻摇,发出了清脆悦耳的声音,伴随着法力震荡,向法坛四周扩散而去。 运的是驱煞之法,迈的是八方镇魔之步,一步一摇铃,端是正经的样子。 “呼。” 起风了,一阵阵冷风吹动法坛四周的十二面道幡,将上面的字符彻底展开。 众人不由抬头看了看四周,然后又收回了目光,起风而已,也没多大,不用惊讶。 伴随着铃声扩散,里面的法力直接激活了十二面道幡,让吸收三天的龙煞之气翻涌了起来。 不过凡人看不到这些玩意,以肉眼观之,只是皇帝站在法坛中央摇铃,风吹动了周围的十二面道幡罢了。 但是在嘉靖眼里,一道道龙煞之气从道幡中飞出,在法坛上空盘旋游舞,却被十二面道幡组成的白虎吐煞阵,牢牢束缚在一个圈子里。 “龙气助朕!” 伴随着嘉靖在心里默默念咒,体内法力瞬间鼓荡,伴随着手中铜铃发出的声音,注入了周围一面面道幡中。 霎时间,皇宫上空,一条龙气所化的金龙,猛然睁开了眼睛。 它低头打量了一下法坛这边,刚抬起的五爪又放了下去,吐出一道龙气后,便闭上了眼睛。 虽然龙气还没有灵智,不过一具龙灵金身法相的价值,与一些凡人血脉的价值,它还是能分的很清楚。 只见龙气垂落而下,直接涌入了嘉靖手中的铜铃,同样无形无色,让人看不出什么。 伴随着一阵阵铃声,龙气随着法力注入道幡中,以它们为媒介,将煞气与龙气建立起联系。 嘉靖闭上眼睛,仔细用仙识分辨龙气里的联系,开始推动适量的龙煞之气,顺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隔空送到了各地藩王的气运中。 与此同时,一股宛如黑墨的乌云迅速凝聚在皇宫上空,瞬间天就阴了下来,仿佛不详的征兆。 这就是反噬了,每个人都有气运,擅自影响,天地人三道都不答应,必然降下灾祸。 纵然此方世界非凡不显,但是一些基础配置,还是有的,比如龙气,比如天地人三道。 看到乌云遮蔽阳光,众人大惊,却又不敢乱动。 嘉靖故意停下摇铃的动作,装作面色阴沉的模样看向天空。 这番场景,仿佛让人以为他在生气。 法坛外,吕芳正在绞尽脑汁想将乌云解释为祥云,却实在无法想开口。 同样的,严嵩与徐阶也在这样想。 “严阁老,该你了。” 嘉靖忽然对严嵩递出了手中的铜铃,就像找借口一般,催促他赶紧拿过去。 严嵩迟疑了一下,抬头看了看天空的乌云,又看了看面前的铜铃。 犹豫一下后,他主动走过来接过铜铃,开始背锅道, “皇上隆恩,臣刚动妄念,老天便示警,实在罪该万死。” 严嵩主动跪下,旁边徐阶自然也跪下了,开始为嘉靖开脱。 这是老天爷不给面子吗? 不不不,这是他们做臣子的却想要主持斋醮,所以老天爷才给出的示警啊。 所有人都疯狂赞同这个借口,哪怕原本这场斋醮,压根就没有安排严嵩与徐阶上场的打算。 大家都默契的为三天前就定下的斋醮流程计划里,添加了这一笔。 “朕不信,严阁老,还有徐阁老,你们试试?” 嘉靖以不容拒绝的目光看向两人,带着冷笑说道。 这句话顿时让两人有些沉默,不明白皇上为何要这样做。 严嵩看了看徐阶,拿起铜铃轻轻摇了摇,发出叮当的清脆声。 然后他又递给了徐阶。 徐阶咬着牙,也拿着铜铃叮当摇了一下,随后双手捧着它,举起给嘉靖, “臣等实在无此福报,还望皇上收回。” 不知道是否巧合,在徐阶说话之时,天空那片乌云也渐渐散开不见了。 所有人都暗自松了口气,心里道一句,万幸! 这一次,嘉靖没推脱,而是拿过铜铃。 他脸上露出了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立刻伸手扶起两位工具人,欣慰的说道, “朕怎么会怪你们呢,不过是平常风云罢了。” “两位阁老不必往心里去,吕芳。” “奴婢在。” 吕芳站在法坛外想要过来,却被嘉靖转头用眼神制止,只好站在原地躬身低头。 “从朕的内帑里挑一些好东西,回头送到两位阁老家里,让他们养一养,可别因为今天的事而担忧。” “奴婢明白。” 在严嵩与徐阶疑惑不已的想法下,他们同时做出一副感动谢恩的样子,努力压下心中的茫然。 而嘉靖则是笑吟吟的瞥了一眼两人头顶,两团乌云正罩在他们头顶,不断消磨着气运。 好在两人都是朝廷内阁大员,自身气运自然坚挺,还有一帮弟支持着,这点问题,没啥事,大概。 “今天就到这里吧。” 嘉靖随后吩咐今天的大斋醮结束,法力一收,阵法便停下,已经完全懒得走流程了。 离开时,他忽然做了一个挥袖的动作,四面八方残余的龙煞纷纷聚拢而来。 龙煞之气已经送出,再过几天便可以生效。 而工具人也承受了反噬,事情都干完了,他就没必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皇上突然匆匆宣告结束与离开,没有人觉得有什么问题,毕竟今天的事,实在太不凑巧了。 严嵩与徐阶对视一眼,两人一起向宫门外走去,然后各种绊了一脚,差点摔倒。 好在两人身边的太监们一直注意些,及时将他们扶住了,这才没有出事。 严嵩与徐阶也没多想,以为自己刚才没注意,便继续向宫门外走去,准备各回各家了。 正文 第五十一章 反噬有点大啊 “主子。” 到了晚上,安静了一天的玉熙宫里,吕芳捧着一碗莲子羹,心走到八卦道台旁边,跪下哭泣道, “主子,您就进一些吧,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错,您可万万不能伤了仙体啊。” 原来是嘉靖回玉熙宫后,便直接盘坐在八卦道台上恢复法力,他已经脱离凡俗,一日的不进食,自然是事一桩。 更何况还有一颗正在消化的金丹在体内,更不觉得饥饿了。 但是在吕芳等人看来,因为今天的大斋醮不顺利,皇上格外的生气,谁也不敢开口劝说。 “行了,再哭,朕的修行都被你打乱了。” 嘉靖颇为无语的睁开眼睛,一伸手,吕芳便转哭为笑,连忙将玉碗捧上前。 直到嘉靖吃完,他这才放下心来,不停抹着泪,说什么他失误,没有让钦天监算好日子,这才给皇上造成了心情不好的结果。 嘉靖摆了摆手,吕芳连忙接过空了的玉碗,再三确认后,才肯定主子的心情当是平息了下来。 他带着空碗走出来,也是忍不住卷起袖袍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今个一天的玉熙宫,格外的难站。 龙椅上,嘉靖慢慢坐下,体内的法力已经恢复,等到吕芳洗把脸再进来时,便看到了主子带着笑意翻阅奏疏,一时间竟然有些愣住。 这是,发生了什么? 他不留痕迹的看了看四周,却什么也没发现,于是走到龙椅让侍候,心瞄了两眼主子手中的奏疏。 这只是一道非常普通不过的唱赞歌奏疏,是吕芳亲手整理放在御案上,就是盼望嘉靖看到后,能心情好一些。 难不成,真的有效? 吕芳心里升起了一个问号,暗中将这份奏疏的官员名字记下来,下回再试试。 “胡宗宪到哪了?” 嘉靖拿起朱笔,饶有兴致的在奏疏上写写字,就当练习一下书法了。 吕芳连忙躬身回答道, “照着速度,明晚就该到了,主子打算?” “一路奔波怕是没怎么吃好,明晚准备点易消化的。” “是,主子。” “若是胡宗宪知道主子如此挂念他,怕是恨不得一跪不起了。” 吕芳笑着拍马屁道,也明悟了两分胡宗宪在主子心里的重要性。 “取个五毒锦囊来。” 嘉靖随意吩咐了一句,示意吕芳去将那个装好运符的木匣,也一道取过来。 吕芳立刻照办,很快便将绣着五毒图案的锦囊与木匣捧过来,然后轻轻放在了御案上。 托盘里,几只绣功灵巧的锦囊,正安静的摆放在上面。 咔嚓一声,木匣被他慢慢推开,露出了几年的一张黄符,正是好运符。 嘉靖扫了一眼木匣,伸手从托盘上拿起一个蓝色锦囊,挥手让吕芳将剩下的拿走。 他又拿起一旁的朱笔蘸了蘸朱砂墨,在锦囊上轻轻一点。 一缕经过仙识重新编制的法力,伴随着朱笔下落,点在了锦囊的五毒图案上面。 随后法力散开形成一个微型法阵,隐约与皇宫的龙煞之气反应。 白天大斋醮的白虎吐煞阵成功了,可是不代表藩王们会立刻起念,而是需要时间发酵。 同样的,中央龙气高竖,也会压制这一部分龙煞效果,所以,嘉靖准备了一些刺激手段。 白天离开法坛前,他便顺手将剩余的龙煞之气收拢,在打坐恢复法力的同时,将它们重新编成一缕特殊的法力。 现在,他将这一缕特殊法力封印在锦囊中,准备回头赐给裕王。 这样,裕王每到一位藩王的封地,都会让锦囊里的力量与龙煞产生共鸣,彻底激化该地藩王酝酿的野心。 唯有如此,才能让这些藩王昏了头的选择动手,而不是继续唯唯诺诺,没有一丝血性。 锦囊在哪,当地有野心的藩王便会动手,当然,若是真的一点想法都没,那嘉靖也捏鼻子认了。 为了防止全部藩王动心思,今天的白虎吐煞阵,他特地控制了龙煞之气的量,按照批次不同给量,保证大家一个个来对裕王动手。 这需要一个合适的路线。 “好大儿,朕一定会为你设计一条合适的路线。” 嘉靖笑着拿起木匣里的黄符,叠了两下,随后打开锦囊塞进去,又重新系上。 这一幕正好被回来的吕芳看到,想要走上前将木匣合上,却被嘉靖阻止,不由问道, “主子,明天派人送去裕王府吗?” “不,等准备好,朕亲自给他。” 嘉靖摇了摇头,将锦囊丢进木匣中,让吕芳合上后,重新放好。 他必须正式点给,免得好大儿裕王不当回事,转头把这张珍贵的好运符给束之高阁。 就在这时,嘉靖忽然神色一动,藏在袖袍中的手掐指一算,顿时哑然。 原来是严嵩在家喝汤给呛到了,严世蕃他们正在急着找太医,同时徐阶也不心摔了一下,手下人也在找太医。 不得不说,两人哪怕平摊了反噬,似乎也有点扛不住的样子。 嘉靖感叹了一下反噬之烈,到底还是分出一点龙气,隔空传递到了严嵩与徐阶身上,免得他们真的被反噬给噶了。 很快,宫里这边就得到了两位阁老同时出事的消息,吓的吕芳连忙快步跑进玉熙宫,脸色难看的说道, “主子,两位阁老,出事了。” “哦?” 御案前,嘉靖手里拿着一份奏疏正在阅读,闻言抬起头看向吕芳,示意他接着说,一副淡定的样子。 这可把吕芳心里给急得,两位阁老岁数都大了,这要是出事,主子该怎么办? 不过明面上,他还是很冷静的样子,快速将情况描述了一遍,并说道, “奴婢已经派人去太医院,让章太医和王太医分别去两位阁老家中诊治,想必很快就有消息了。” 无论如何,也要先尝试抢救一把,两位阁老真要是出事,朝廷必要大地震一番。 尤其在这个档口,主子正要用人,更不能出事。 “塌不了天。” 嘉靖瞥了一眼吕芳,想了想,还是安抚了一句。 不过吕芳却误会成嘉靖心有成竹,顿时放下了不少心,走到旁边侍候,顺带等候消息。 今晚,整个紫禁城里,都不太安宁,都在为两位阁老而担忧,顺带祈求上天,收走其中的一位。 数量上,目前求徐阶噶了的人,比较多。 严府和徐府都已经乱成一团,不少官员连夜赶过来,一边担忧,一边商议对策。 唯有皇宫这边,反应较为平淡,既没有召官员入宫,也没有派人出去做什么,只是例行让两个太监去看看情况。 嘉靖睡前吃了一碗莲子羹后,便在吕芳满眼复杂的注视下,舒舒服服的闭眼睡觉了。 整个皇宫里,除了嘉靖自己,其他人都在失眠。 正文 第五十二章 知道,但不说 “主子。” 一大早,嘉靖刚起来,就有太监们端着各种洗漱之物,心而又安静的帮他完成了洗漱。 这时吕芳走了进来,两个眼圈有点黑,看样子是昨晚熬了一夜的样子。 他走到嘉靖身旁,正在整理道袍的太监立刻收手退到一旁,低着头将位子让给老祖宗。 吕芳则是自然的伸出手,一边帮嘉靖继续整理道袍,一边陈述着情况, “经过太医院两位太医的诊断,严阁老与徐阁老都万幸度过危机,只是经过这么一折腾,大早上便有人来告假了。” 这很好理解,两个阁老都是七老八十的人了,这次侥幸没出事,可是身子骨到底不如从前,只能告假几天休息,来调理身体。 嘉靖闻言扫了一眼吕芳,挥手让太监们退下,随后双手背在身后,慢慢在玉熙宫内散步。 吕芳见状连忙跟了上去,随时侍候在一旁。 “徐阁老也告假了?” 嘉靖走到玉熙宫门口,抬头看向漂浮着白云的天空,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吕芳低着头站在他身后,心回答道, “徐阁老今年也是六十好几的人了,这一跤摔的,怕是要仔细调养才行。” 嘉靖轻笑一声,藏在宽大道袍下的手指掐起一算,顿时又笑了一声。 真是好一跤啊,此刻的徐府里,徐阶正在与裕王谈话,看起来精神奕奕的很。 装病这个理由,很扯却非常有效,起码太医都不敢说,这徐阶摔了一跤后,就可以立马生龙活虎的去干活去。 徐阶这一摔,功劳可大了。 首先海瑞的奏折,便可以暂时搁置下来,总不能要生病的徐阶去处理吧? 其次裕王也有了探病的理由,正在和他聊着出京巡查的事情。 最后,严嵩都生病修养了,徐阶这一摔也恰到好处。 之前为了解决海瑞的问题,他可是没有再谨慎微,甚至不惜得罪皇上。 所以这一跤,它值啊! “主子,可要奴婢再宣两位太医去看看阁老们?” 吕芳很有眼色的开口问道,显然也在怀疑这点。 浙江的改稻为桑对朝廷很重要,但是徐阶突然生病,怕是要耽误国策的施行。 以张居正与高拱二人的性格,未必敢将海瑞拿下,继续强行推行国策。 毕竟在海瑞背后,不仅站着裕王,还有当今皇上的影子,他们敢随便拿人,先不提无视朝廷法度的问题,单单这行为,又在表达什么意思? “这个徐阶,现在哪有什么心情去处理海瑞。” 嘉靖微微摇头,吕芳当即闭嘴,没有再坚持下去。 裕王即将出京巡查的消息,经过这几日的发酵,已经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包括徐阶,严嵩他们在内,都在仔细揣摩着皇上的意思,顺带思索接下来的态度。 这种情况下,徐阶哪里还有心思去注意这个海瑞,直接借用自己生病的理由,暗示裕王那边赶紧过来聊聊这个话题。 然后,嘉靖的好大儿裕王,便真的带着各种补品,去徐府看望徐阶了。 “也是个蠢的。” 嘉靖心里如此评价道,便将裕王的事压了下来。 说裕王蠢,无非是他居然昏了头,去找徐阶商量这件事。 这可是他父皇嘉靖第一次正式任命的任务,你不去主动表现自己的各种美好品质,却反过来找一位内阁大臣商议。 这让外人怎么看? 所以嘉靖对裕王的评价,就四个字——优柔寡断。 好在他也没指望这个好大儿,倒也谈不上什么失望。 “让锦衣卫安排好,今晚胡宗宪到京,立刻带他来见朕。” 嘉靖转头看向吕芳吩咐了一句,算算时间,胡宗宪也快到京师了。 “是,主子,奴婢已让尚膳司准备,主子这几日胃口不大好啊。” 吕芳低头称是,甚至连吃饭这件事,都已经找到了一个合理的理由,尽一切手段封锁消息。 嘉靖微微点头没有说话,能留在他身边的太监,若是没有能力,那就是在开玩笑了。 白天修道,晚上处理奏疏,一天也就过去了。 当黑夜降临,玉熙宫内灯火通明。 嘉靖坐在龙椅上,手持朱笔批改奏疏,一时间气氛有些安静。 由于两位阁老的同时告病在家,今天从内阁送过来的奏疏并不多,还有一部分交给了黄锦他们处理,所以并不累人。 就在嘉靖默默批改奏疏时,吕芳一个人便迈着碎步走了进来,来到他身旁低头提醒道, “主子,胡宗宪到了,奴婢已经安排人,送去了吃食。” “那就过会吧。” 嘉靖头也不抬的吩咐道,合上一份奏疏,旁边吕芳连忙伸手接过,将它放置好在御案上。 一炷香后,吕芳估摸了一下时间,看向嘉靖,露出询问的目光。 嘉靖微微点头,将最后一份奏疏合上。 随即吕芳便转身出门,快步赶往了西苑禁门的方向。 很快,一身风尘仆仆的胡宗宪便跟着吕芳走到玉熙宫门口,却又忽然停下了脚步。 这里是玉熙宫,也是精舍,更是当今圣上修道得仙的圣地,一般官员可没资格进来。 毕竟明面上,皇上已经将朝廷大事交给了内阁,无事不得来打扰他的清净修道。 好在吕芳人老成精,自然明白皇上对胡宗宪的看重,客气的让他等候一会后,便走进去了。 不一会,吕芳就带着笑意出来,两人互相客套了几句,胡宗宪这才迈步走进了玉熙宫。 刚入玉熙宫,胡宗宪便看到一人身着道袍站在御案前,双手背对着自己。 他连忙跪下叩首,口呼万岁, “臣胡宗宪,叩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相比较严嵩与徐阶,胡宗宪无论是态度还是行事,都更加尊敬一些。 “一路劳累,可进些吃食了?” 嘉靖转身示意胡宗宪起身,颇为关切的问道。 这句话,顿时让胡宗宪红了眼眶,再次跪下叩首谢恩,以吕芳的精明,当然会在安排人送吃食时,专门向他点明这件事。 “为解君忧,不敢辞劳,皇上隆恩浩荡,臣纵然粉身碎骨,也不能报答其万分之一。” 胡宗宪跪在地上,再次行礼拜下,抬头时,已经是一副极为感动的样子。 嘉靖见状笑了笑,都是千年的老狐狸,玩什么聊斋。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这点,胡宗宪相当的明白,甚至给出了粉身碎骨报答的态度。 也就是说,他正在暗示皇上,臣已经做好准备,去替皇上您办事了。 “浙江那边如何了?” 嘉靖慢慢走到御案前坐下,神色慵懒的倚靠在龙椅背上,对吕芳示意了一下。 吕芳当即明白,立刻转身去搬过来一个凳子过来,让胡宗宪瞬间变色,连连后退,不敢受之。 玉熙宫里的凳子,也就严嵩,徐阶与裕王三人,有资格坐下。 正文 第五十三章 朕,让你坐 “臣率领戚继光等人,已将沿海侵犯的倭寇主力击溃,离开时,也让部下继续搜寻剩余倭寇残党。” “这次还要多靠杨公公总领后勤之事,安排的十分稳妥,这才让将士们专心剿倭。” 胡宗宪躲开吕芳又端过来的凳子,低头对前方的嘉靖双手行礼,按照实情进行汇报。 浙江如何他不知道,但是剿匪这件事,他很乐意多讲一些,顺带让部下在皇上这边留个名。 夸杨金水,那就是在夸他的上司吕芳,用人得力,同样也在夸让杨金水来负责后勤的皇上,英明神武等等。 这一通称赞,既说明了剿匪的功绩,也让部下露露脸,更是讨好了吕芳,还拍了皇上一记马屁。 尤为关键的一点在于,胡宗宪确实在陈述实情。 听到这些话,吕芳不由笑了一下,默默将手中凳子放下,没有再搬来搬去。 同样嘉靖的嘴角也勾起一抹笑容,这两句,答的妙。 胡宗宪既然在专心剿倭寇,还颇有功绩,那自然没有时间和精力,去留意浙江的情况。 面对嘉靖一语双关的问题,他巧妙的躲了过去。 “坐吧,一国封疆之大吏,还不至于在朕这落不得坐。” 嘉靖转过身来,抬手指了指胡宗宪背后的凳子,然后自己坐在了八卦道台上。 胡宗宪转头看了一眼凳子,吕芳已经弯腰将它抱起来,正慢步向自己走来。 他不由对吕芳微微颔首,暗中受了对方的好意。 但是这凳子,却是万万不能随便坐的。 能在皇上这精舍内落座之人,也就严嵩,徐阶与裕王三人。 一个是内阁首辅,一个是次辅,还有一个是皇上的儿子。 他胡宗宪何德何能,敢随便坐这个凳子? 扑通一声,胡宗宪直接跪下了。 这一跪,让吕芳不由微微点头,顺手将凳子放在了他后面,然后收回手,默默退到一旁。 “一个凳子,就让朕的封疆大员不敢受?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 不等胡宗宪开口找借口,嘉靖直接将这个问题,上升到了皇家颜面层次。 胡宗宪是不敢坐凳子吗? 他是压根就不愿意投靠皇上,不愿意替代能坐凳子的人中,任意一位罢了。 以他的脑子,又如何想不到自己这一坐,就是彻底倒向皇上,作为交换,内阁首辅的位子,可以有机会争取。 所以胡宗宪不愿,也不能答应,更是表明自己的态度,他可以为皇上办事,前提不能是私事,譬如他老师严嵩所做的一些事。 然而嘉靖却不肯答应。 “皇上隆恩浩荡,臣本应愧受之。” “然臣到底行军打仗多年,恐生不敬之态,冒犯天威之罪,臣实在不敢担之,求皇上望臣还有剿倭之责,让臣跪听圣喻。” 胡宗宪说完,立刻低头叩首,仿佛一名正在等待审判的囚徒。 这两句话很有意思。 一来是回答嘉靖刚才的皇家颜面问题,表示这不是皇上的问题,而是我胡宗宪本来想听命,只是怕行军打仗多年,礼仪不够,冲撞了皇上。 二来,是摆明犯错挨罚的态度,希望皇上看在他胡宗宪还有事务在身,能够饶他一命去继续办事。 三来,他愿意以此作为代价,听皇上去办一件私事。 反正一句话,这个凳子,他打死也不坐,更不愿意因为入内阁之事,而背叛严嵩。 这个时候,嘉靖反而不好立刻开口了,他一开口,就要立刻回答胡宗宪这个问题,这桩买卖。 好在,他还有人。 只见嘉靖无声的笑了笑,目光瞥向吕芳,吕芳立刻走过来伸手搀扶胡宗宪,一边搀扶一边劝说道, “胡大人请起,皇上也是看中你,一个凳子罢了,胡大人谈什么愧受不愧受的。” 说着,吕芳便要扶着胡宗宪坐下,却被他挣脱手臂,又躲在一旁再次跪下,面对着嘉靖。 很显然,胡宗宪还不死心。 “皇上隆恩,臣万死也不能报答一二。” “然,君是君,臣是臣,若是冒犯了天威,臣就是粉身碎骨,也难辞其咎。” 胡宗宪说完,再次低头叩首。 这一次他的理由是,官员见皇上,本应下跪行礼,这是规矩,是维护皇家威严,所必须要做的事情。 皇上体贴他做官不容易,作为臣子的他,更应该主动去维护皇上的威严才对。 还是那句话,这凳子,他不愿意坐。 当胡宗宪说完叩首后,一时间,气氛有些安静。 “好一句君是君,臣是臣。” 嘉靖看向下方低头叩首的胡宗宪,忽然他轻笑一声,随后语气转为淡漠, “朕让你坐,你就,坐!” 你胡宗宪不是跟朕谈规矩吗?好啊,那朕就跟你讲讲,什么是规矩。 朕,就是最大的规矩。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你胡宗宪还表示拥戴皇上的态度,那现在,你是坐,还是不坐? 面对这道充斥着威严的命令,低下头的胡宗宪脸色一变,却又发出了一道轻微的叹息。 他缓缓抬起头,再次向嘉靖叩拜,口呼不敢,随后在吕芳的搀扶下慢慢起身。 最终,胡宗宪转身,一步又一步走向凳子,眼里闪过无可奈何后,终于坐了下来。 可一可二不可再三,他已经不能再拒绝了,否则就是表明自己非要和皇上对着干。 他的老师严嵩尚且不敢如此,更何况是他。 坐在凳子上,胡宗宪脸色瞬间转为认真,既然刚才的生意谈崩了,那接下来,他就要开启一番新的奏对了。 坐凳子所引发的后续问题,先压一压吧。 “朕也看到了内阁送来的捷报,东南有你,朕可算是能放松一些,你功不可没啊。” 嘉靖指了指胡宗宪,笑着称赞道。 挨打给红枣,虽然套路土了一些,但是效果一直很好,毕竟实打实的利益送到面前,总能安抚被敲打的心情。 一句东南有你,就是这个红枣,这是嘉靖在施恩,更是在表达看重。 皇上如此看重你,那很多问题就不是问题了。 “臣不敢愧领,有赖皇上如天之德,知人善用,让杨公公领后勤之责,又有戚继光等将士为抱皇恩,保家卫国之念。” “这才让臣于此愧受吾皇之称赞。” 胡宗宪再次开启功劳到手,立刻分果果的游戏。 将功劳分成四个部分,最大一部分自然是皇上英明神武,知人善用。 随后是吕芳用的人杨金水很好,然后是将士们为了报答皇上隆恩,为了保家卫国等等,最后那一点微不足道的指挥功劳,才是他胡宗宪的部分。 所以今天他站在这里,只是愧做一个代表人,来领这份滔天功劳罢了。 眼看胡宗宪还要继续扯下去,嘉靖直接挥一下袖袍,将话题转到了另外一件事上, “精忠报国之事,你胡宗宪向来深得朕心,就不多夸赞了。” “对了,身为浙直总督,你对改稻为桑怎么看?” 嘉靖一句话,再次让现场的气氛陷入了安静。 正文 第五十四章 人情,加注,再加注 “臣受皇命,一直在东南沿海剿匪抗倭,虽听闻此事,却心系军事,不敢妄言。” 面对这个要命的问题,胡宗宪直接从另外一个角度回答,说自己因为去剿倭的原因,不能随便给出判断。 理由也是现成的,浙江那边的改稻为桑施行,是在他被调去剿匪后的发生的事情。 哪怕胡宗宪一直暗中关注,但是明面上,他确实“应该”不知道详情才对。 更何况,如今在浙江主持改稻为桑的是张居正与高拱二人,他们是清流党派的人。 作为严嵩的学生,胡宗宪不能在这件事上轻易表态,当着皇上面前不说坏话,已经是他一片公心的表现了。 “浙江也有浙江的难处,你胡宗宪也有你胡宗宪的难处,这些,朕是知道的。” 嘉靖从道台上拿起那根鎏金镂空铜杵,低头拿在手中把玩着,顺带给胡宗宪一个台阶下。 改稻为桑这件事,你作为严嵩的学生不好说话,朕能理解。 胡宗宪一听,当即露出感动的神色,毕竟这样体谅臣属的皇上,真是不多见的。 “去岁严阁老当家,国库亏空严重,朕体谅他不容易,也就同意他的请求,派张居正他们去浙江,主持改稻为桑之策。” 这个黑锅,嘉靖甩的明明白白。 严嵩作为内阁首辅,自然要负起国库亏空的责任,毕竟明面上,内阁才是朝廷处理一切事务的地方。 而他作为内阁首辅,几乎享有最高决策的权力,这种情况下,严嵩当家做主却导致国库亏空,他当然要负责。 而朕体谅他的难处,替他找补,同意改稻为桑,已经是皇恩浩荡了。 胡宗宪闻言,心里顿时一沉,皇上这样说,是打算追责恩师严嵩吗? “皇上如天之德,严阁老自当铭感五内。” 他抬起双手对上方的嘉靖行礼道。 这句话的核心在于,替严嵩感激皇上的恩情,换而言之,胡宗宪是在替恩师严嵩说情。 人情这种东西,都是有来有回才行。 胡宗宪不得不为恩师严嵩求情,自然也让他欠了皇上一个人情。 众所周知,嘉靖的恩情,是不能白嫖的。 但这还不够,只能算一个人情,还要上一上强度。 “是啊,严阁老还是能为的,为了弥补国库亏空,支持东南战事,主动向朕提出查税之策。” 嘉靖顺势接过这个话题,深深的看了一眼胡宗宪,意思不言而喻。 严嵩提出查税之策,一方面是为了弥补国库,但是另外一方面,也是为了你胡宗宪在东南的战事,能够顺利进行啊。 而这件事的核心,在于推动胡宗宪入内阁,是一个天大的人情。 哪怕严嵩此举有种种算计在内,但是胡宗宪却真的因此受益。 现在,这份入内阁的决策权,是朕说的算。 你胡宗宪也不想恩师严嵩费这么大劲,甚至不惜得罪地方众多官员,而导致入内阁这件事失败吧? 这样一个大人情,胡宗宪要是拒绝,不仅自己失去了入内阁机会,还会白费了严嵩付出的代价与苦心。 甚至最为关键一点在于——耽误东南战事。 所以胡宗宪对这个消息,先是一愣,随后感动,然后便陷入了深思,最后化作一副叹息的样子。 他不知道这件事,也为恩师的苦心而感动,同时思索这件事该如何决断。 最后胡宗宪恍然大悟,这是皇上给他设下一个局。 而他,却不得不跳。 要是选择拒绝,损失太大了,还会因为东南战事,而苦了百姓,这是胡宗宪不能接受的结果。 现在,决策权在皇上手中,他如果答应,那摆明要欠皇上一个大人情才行。 所以胡宗宪最后脸色化作叹息,终于明悟了皇上突然提起这件事的原因。 现在皇上给他两条路。 第一条路,拒绝这个人情,不仅自己无法入内阁,还会白费了恩师的安排与苦心,更会导致国库亏空,银钱不够,而耽误东南战事。 诚然,皇上未必会阻碍朝廷拨银子给东南战事,可是也有一个轻重缓急,重要的事情那么多,并非一定要全力支持东南战事。 而一旦被拖延下去,百姓也会受苦更多的时间。 第二条路,答应这个人情,这样胡宗宪不仅能入内阁,还不会辜负恩师严嵩的安排与苦心。 查税哪里是那么简单的事情,恩师严嵩此举,势必要得罪一大批地方官员。 而且他还能得到朝廷拨足够的银子,尽快解决东南战事问题。 “阁老公心为国,实在令臣羞愧。” 胡宗宪主动避开了这个交易,显然还在犹豫中。 从今晚进精舍起,皇上就在不断施恩,这让他有种心惊胆跳的感觉。 “是啊,八十有一的人了,想想,他也是替朕办了不少事情,不容易啊。” 嘉靖无声的笑了笑,状似感叹了一句。 然而胡宗宪却瞬间变了脸色,这是一个威胁的信号。 严嵩替皇上办了这么多事,这些年朝廷上下,谁不在暗中咬牙切齿? 如果他胡宗宪拒绝了这个交易,没有入内阁,在朝堂说不上话。 那么,他的恩师严嵩,下场又会如何呢? 恩威并施,自古就是上位者把玩人心的手段,而且效果非常好。 嘉靖就是在暗示,你胡宗宪如果拒绝入内阁,严嵩的晚年,怕是会很难过啊。 毕竟有些事,作为皇帝的他,也不能一言决断。 此时,胡宗宪的脸色出现纠结之色,然而最后却化作叹息,抬起双手想要说话。 “这个家,严阁老替朕当了二十多年,却闹成这样。” “朕也夙兴夜寐,时常叹息,希望有个能为之士出现,帮帮年迈的严阁老,改一改当今的局面。” 在他开口前,嘉靖再次丢出一个筹码,直接震的胡宗宪说不出话来。 甚至他不惜冒着大不敬的危险,抬头直视面前的皇上,嘴唇颤抖,目光紧张而激动。 皇上这是,终于要准备革除政毙,给天下百姓一个安宁吗? 严嵩的命,胡宗宪很在乎,但是天下百姓的命加一起,要远远超过他的恩师严嵩。 如今嘉靖表达出愿意重拾朝政的态度,瞬间就给正在摇摆不定的胡宗宪,最后的致命一击。 说白了,这样一个公心为国的臣子,心里最在乎的,还是天下百姓。 嘉靖愿意给出支持和承诺,那对于胡宗宪这样的人来说,是绝对无法拒绝的诱惑。 天下苦君父不问之,久矣! “你觉得呢?” 吕芳看到胡宗宪这样,刚想要开口训斥,却被嘉靖摆了摆手,又默默退了回去。 在胡宗宪沉默的注视下,嘉靖笑吟吟的望着他,似乎只是在闲聊。 正文 第五十五章 胡宗宪,你怎么看? “臣,深以为然!” 面对嘉靖的注视,胡宗宪缓缓从凳子上起身,左右整理袖袍,又扶了扶官帽,然后跪下俯首。 咚的一声,那是额头磕在地上,所发出的声音。 面对这个问题,面对皇上的算计,面对改写朝廷政弊的机会,他终于不再打马虎眼,认认真真的给出了回答。 同样的,这也代表胡宗宪,愿意彻底站在皇上这边的态度,哪怕因此会产生许多后续的麻烦。 毕竟嘉靖(原身)不理朝政几十载,胡宗宪不敢再观望,生怕眼前这个机会溜走了。 “你恩师年纪也大了,这次东南战事结束后,朕许你回京侍奉他,也算回报他对你的师恩。” 嘉靖说这话时,脸色也认真了起来。 君子一诺,可值千金,帝王一诺,天倾难易。 这就是在告诉胡宗宪,朕不是在开玩笑,既然你给出了诚意,朕也愿意给出承诺。 起码,严嵩的晚年,是保住了,哪怕朝堂有异议,他作为皇帝,也会遵守这个诺言。 同样的,这也是在暗示胡宗宪,入内阁之事,朕允许了。 一位封疆大臣调到京师,只有两种情况。 一种是忌惮防备加打压,另外一种,自然是高升了。 现在嘉靖的意思,当然是后者。 以胡宗宪如今浙直总督兼巡抚的身份,调入京师,那就是入内阁的前奏。 “东南战事,你要多多担待,事关我大明之安危,朝廷自然不会拖你后腿。” 这句话,就是在兑现刚才的承诺之一,既然你胡宗宪这么有诚意,那朕当然会全力支持你。 所以国库一旦有了银子,无论是军需粮草,还是将士的军饷安抚等等,都会给够。 “臣,定不负皇上之隆恩与期望。” 胡宗宪再次拜下,然而这次,心里却越来越忐忑不安。 究竟是为了什么事,让皇上如此算计自己? 恩是恩,情是情,恩威并施也是事实,他胡宗宪到底要为皇上做什么,才值得如此设局? 嘉靖望着下方俯首的胡宗宪,嘴角勾起了一抹笑容,随后对吕芳使个眼色。 吕芳当即快步走过去,伸手搀扶起胡宗宪,一边扶着他去坐凳子,一边笑着说道, “胡大人的能为,皇上再清楚不过,回头卸了东南的担子,来京师侍奉恩师。” “这是再好不过的好事,也是皇上看重胡大人,破例的恩德啊。” 作为嘉靖的贴身大太监,吕芳当然会在这件事上,再次强调两人的交易,让胡宗宪加深印象。 这可是破例拔濯的恩德,正常外放的封疆大员,哪有这么轻易,就能回京师高升入内阁啊。 “多谢皇上如天恩德,也多谢公公提点。” 胡宗宪屁股都没挨到凳子上,又再次双手行礼对上方的皇上,同时也对吕芳感谢一番。 这是在表态,他是知道这些暗示的,记住了皇上的恩情,也会支持皇上接下来的打算。 吕芳笑着避开胡宗宪的感谢,随后示意凳子,让胡宗宪重新坐下。 到了这里,他才迈着碎步返回嘉靖身旁,继续做一个默默旁观的隐形人。 胡宗宪都懂得暗示,吕芳自然会更懂,若非不能离开,他恨不得立刻去司礼监,将黄锦这个“笨人”抓过来,替代自己现在的位置。 今个的玉熙宫,也是格外的难站啊。 “你恩师也难为,朕知道,查税不易,怕是会得罪不少地方官员。” 这次嘉靖再开口,说话就显得有些直白了。 这是亲近的表现,更是看重胡宗宪的意思,毕竟皇上都对你掏心窝子了,这是何等的信重啊? 胡宗宪脸色一紧,也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在脑海里不断过滤这件事的情况。 奈何他初到京师,也来不及和恩师严嵩交流消息,根本整理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无奈下,胡宗宪只能做出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想要听皇上接着说,看看重点到底在哪。 “朕也体谅他的难处,都是当祖父的年纪了。” “朕今年也当了祖父,感同身受啊。” 嘉靖伸手勾起一缕肩上头发,想要找出两根白头发,来辅助一下他的措辞。 奈何找了半天,一根白头发都没。 这具龙灵金身在龙气的滋养下,虽然外表变化不大,可也确确实实重返了青春。 所以想要找出一根白头发,实在不太容易。 “胡大人有所不知,裕王妃诞下一子,皇上有孙子了,我大明也有皇孙了。” 吕芳见状,非常有眼力劲的走出来几步,带着笑容说出这个消息。 “皇上如天之德,裕王福泽深厚,这是大喜事啊。” 胡宗宪立刻站起身,主动配合吕芳,带着惊喜的神色,双手向嘉靖贺喜道。 这件事,整个大明差不多都知道了,不过并不妨碍两人以此为理由交谈。 “坐坐,是好事啊。” 嘉靖笑着伸手虚按,让胡宗宪坐下来,随后带着感叹的语气,继续说道, “一转眼,朕的儿子,也当了父亲,时光飞逝啊。” “朕也希望他,无论是为君为父,都要给朕的皇孙,做个好榜样。” 胡宗宪先是配合笑着听了第一句,随后在听到第二句时,脸上的笑容却变得僵硬了。 一旁装作隐形人的吕芳,更是深深的低下头,继续当做自己不存在。 皇上一句话,给胡宗宪埋了两个坑。 为君为父,这个话题太过敏感,哪怕是胡宗宪,也不敢随便开口。 而好榜样,则是在指裕王如今都当父亲了,却挂着一个闲差,胡宗宪,你怎么看? 对此,胡宗宪不想看,却又不得不看,两个话题,他作为臣子,必须挑一个回答。 “皇上体谅裕王,乃人之常情,臣深以为然。” 胡宗宪心里叹了口气后,斟酌措辞,回答了后面这个问题,他也没得选。 “人之常情,是啊,做父亲的,有谁不替自己儿子打算呢?” 嘉靖也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将铺垫部分搞定,接下来,就是重点了。 “正好严阁老准备查税,地方官员怕是有所不满,朕打算让裕王出京巡查。” “一方面是替朕安抚百姓与官员,另外一方面,也是与他的叔父子侄们走动走动,可别山高路远,失了亲近。” “你觉得呢?” 嘉靖向胡宗宪投去了带有深意的目光,仿佛在询问他的看法。 然而胡宗宪却脸色大变,一时间竟愣在了原地。 裕王出京巡查?这是要出天大的乱子啊! “胡大人?胡大人?皇上问你话呢。” 吕芳走过来轻轻碰了碰胡宗宪,示意了一下皇上后,这才将他惊醒。 “皇上,三思,三思啊。” 胡宗宪猛然惊醒过来,顾不得什么君臣礼仪,什么语言技术,立刻扑倒跪下,对嘉靖行大礼。 正文 第五十六章 两条路,其实只有一条 “三思?这话就有意思了。” 面对胡宗宪的拜请,嘉靖抖了抖袖袍,手中拿着鎏金镂空铜杵,轻点地面, “吕芳。” 吕芳闻言立刻躬身行礼,随后转头迈着碎步走向御案,将几本早就准备好的奏疏拿起来。 在胡宗宪的抬头注视下,他重新走到皇上身旁,低头用双手将它们呈上。 嘉靖随手拿过来,也不翻看,直接往胡宗宪面前一丢。 啪叽几声,几本奏疏散落在他面前。 “难不成,是他们在骗朕?” 嘉靖坐在八卦道台上,身体向前倾了些许,深深的看了一眼胡宗宪。 胡宗宪低头不敢应答。 不过他也猜到了这些奏疏里的内容,无非是满篇的赞歌,歌颂大明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全赖皇上英明神武云云。 然而现在有个难题摆在他面前——如何回答皇上的问题。 身怀公心的胡宗宪,不愿也不能附和这些冠冕堂皇之词,这不仅有违他的本心,更是睁眼说瞎话。 他刚才还答应皇上,愿意支持皇上,现在一转头就要胡说八道,这让皇上怎么想? 真当皇上深居皇宫,就对外界不闻不问?那也太瞧这位几十年不上朝,却依旧把握朝堂的皇帝了。 但是要胡宗宪开口点破这些奏疏的虚假,他同样感觉压力山大。 大明如日中天,这是目前朝堂文武百官的共识,谁敢反对,谁就是奸臣,就是他们的敌人。 一个两个官员,胡宗宪自然不惧,但是满朝文武百官都视他为敌人,那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臣,不敢妄言。” 胡宗宪双手行礼道,用一个模糊不清的回答,想要将这个问题避开。 不敢妄言好啊,他既没有赞同,也没有反对,甚至可以解释为不了解具体情况,而谨慎行事的本色。 奈何他想跳过这个话题,嘉靖却不愿意。 “那你就看看,朕也想听听你这个浙直总督,堂堂封疆大吏的,真话。” 嘉靖手持鎏金镂空铜杵,指了指地上散落的奏疏,带着意味深长的语气看向胡宗宪。 既然你表态愿意站在朕这边,朕也给了你各种恩情,现在考验你的时候,到了。 胡宗宪脸色微变,但是作为臣子,这个要求,他无法拒绝。 无奈下,他只能慢慢从伸手捡起地上的奏疏,又慢慢将它们整理好,借此拖延时间,来思考接下来自己,该如何对奏。 很显然,皇上这句话,重点在最后两个字上。 什么是真话? 这个很容易评断,按照事实,不偏不倚的回答就行。 可是站在胡宗宪的地位与角度,真话,是再奢侈不过的东西。 他的一言一行,都会带来非常大的影响,如何说,怎么做,都需要他慎重考虑,谨慎言行。 捡起奏疏,胡宗宪慢慢翻开了第一本,然而心思压根就不在上面,一目十行略过后,便装作一副认真浏览的模样。 他也明白这是一个考验,只是,皇上想要一个什么结果? 胡宗宪陷入了沉思,脑海里的圣贤书不断翻阅,最终定格在了历史上各种文臣身上。 不好,皇上要自己做直臣。 他心里顿时一惊,后背有种冒寒意的感觉,自古以来,直臣下场如何,史书皆已书写。 然而胡宗宪转念一想,却又感觉到无比的欣喜与激动,皇上这次来真的了。 虽然史书记载下,直臣的下场都不怎么好,可确确实实能为朝廷办事。 更重要的是,这是皇上的暗示,暗示他去做一个直臣,意思不言而喻。 他胡宗宪不怕死,不过一颗脑袋罢了,若能让皇上愿意出面重整朝纲,换我大明再次中兴,也是值了。 但是他必须要考虑另外一个问题,皇上设下这么多算计,究竟是为了什么? 不知不觉间,几本奏疏都被他翻阅完毕。 “胡大人?胡大人?” 来自吕芳的轻声呼喊,让胡宗宪回过神来,望着他示意自己手中的奏疏,他沉默一会后,将它们递了过去。 吕芳带着微笑,双手接过它们,随后迈着碎步走向御案,将这些奏疏重新放好,然后返回了皇上身边。 “想好了吗?” 嘉靖扫了一眼吕芳,将目光定格在胡宗宪身上,一语双关的问道。 他不仅在问刚才的问题,更是问胡宗宪的选择。 这人,是个好的,有能力的,可以用,但是首先要站在朕这边,做朕的刀子。 群臣都在歌颂大明如日中天,他胡宗堂跳出来说不对,那就是站在所有人的对立面。 这样做,有好处,也有坏处,端看胡宗宪自己的选择了。 事实上,胡宗宪没得选。 嘉靖从他还没踏入玉熙宫前,就开始不断恩威并施,逼得胡宗宪只能按照他给出的路线走。 现如今,恩情也给了,威胁也亮出来了,胡宗宪但凡敢拒绝,等待他的未来,就很难说了。 况且嘉靖还抓住了他的命脉——为国为民。 嘉靖暗示胡宗宪,朕要整顿朝纲,朕要中兴大明,这就是在他面前吊了一个胡萝卜,还是可以吃到的胡萝卜。 面对如此“诱惑”,胡宗宪很难拒绝。 所以,直臣,就直臣吧。 “臣以为,这些奏疏,逢迎上意,溜须拍马罢了。” 胡宗宪低头叩首,打响了作为直臣的第一枪。 他不再模棱两可的对奏,而是直接摆明车马,主动站在了所有人的对立面。 没错,这些都是大臣们在欺骗皇上你,臣也愿意做一个说真话的直臣。 “好啊,吕芳,看到了没有。” 嘉靖忽然笑了,拍了拍手掌后,看似在对吕芳说话,称赞胡宗宪道, “这才是公心为国的忠臣啊。” 一句话,彻底定义了这场交谈的结果,从今以后,你胡宗宪,就是朕的忠臣,直臣。 “主子慧眼识珠,奴婢真是佩服万分。” 吕芳适时的配合道,完成这场大戏的最后一点部分,带着满脸的笑意,带着钦佩的语气。 “皇上谬赞了,臣惭愧。” 胡宗宪脸色不变的说道。 他既然已经做好了当直臣的准备,那么,皇上,就亮出你的打算吧,臣都接着。 “朕很欣赏你,吕芳。” “奴婢在。” “成天就知溜须拍马,不做正事,将这些奏疏署名的官员,各自削减半年俸禄,以儆效尤!” “是,主子。” 吕芳躬身行礼,随后迈着碎步走出玉熙宫,去将圣喻传达下去。 胡宗宪瞥了一眼路过他旁边的吕芳,并未多说什么。 这是皇上在落实他的选择,等朝中百官得知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后,他胡宗宪,也就再也不能反水了。 不过看皇上的意思,现在似乎还不是时候,否则让吕芳传旨时,应该带上他胡宗宪的名字才对。 正文 第五十七章 朕真的只是以防万一啊 “皇上宽仁无量,微臣钦佩。” 等待吕芳走后,胡宗宪再次双手行礼说道。 这只是客套话,真实意思是在催促皇上,大家都亮出态度,站在一个阵营上了,赶紧上点干货吧。 “你对裕王出京,怎么看?” 嘉靖也不整虚的,直接询问胡宗宪的看法,这件事,还需要他的配合。 所以,首先就要取得胡宗宪的支持。 哪怕当直臣,也不是百分百听皇上的话,更多是为了朝廷的发展。 所以嘉靖必须让胡宗宪,愿意配合自己的计划才行。 “裕王乃王爷之尊,臣私以为,此事还需皇上三思。” 胡宗宪直言不讳的表达反对,这就是做直臣的好处了,有些事,不需要弯弯绕绕,也不需要考虑太多。 只要一心为朝堂,为百姓,那就在合格线以上。 这句话的意思很简单,裕王无论是身份还是地位,都牵扯整个朝堂的布局,如果妄动,会带来很大的影响。 提到王爷之尊,更是在告诉嘉靖,派裕王出京,这件事很危险。 先不提裕王离开京师后,严党会对清流党派如何赶尽杀绝,单单地方官员就会人人自危,搞不好还要做点什么事出来。 当今圣上就裕王一个儿子,这要是出事,就是动摇大明江山根基的大事。 更何况,胡宗宪还听出皇上有削藩之意。 此事,他认为需要重新考虑,师出无名本就是破坏规矩的一种表现。 以藩王们的现状,他们不会也不敢,更不能对裕王做什么。 到时候,朝廷又该如何收场? 无故削藩,怕是要引起朝廷上下,乃至藩王们集体上奏的非议。 到最后,损害的还是皇上的威严。 更何况,如今大明内忧外患,天灾人祸不断,实在不是一个好时机啊。 “哦?你觉得朕应该退让?” 嘉靖淡漠的说了一句,让胡宗宪顿时哑口无言。 事实归事实,道理归道理,整个大明都是皇上的天下,从未闻让皇帝退步的道理。 “皇上三思啊,为了我大明江山社稷,三思啊。” 胡宗宪再次叩首劝说道,面子和里子,孰轻孰重? 若是如今大明局势稳定,他必然是支持皇上整顿官吏,削弱藩王,奈何……。 “罢了,你也是一片公心。” 嘉靖伸手虚扶,假装同意后退一步。 但是胡宗宪却没察觉,只是为皇上愿意退步,而心怀惭愧与感激。 “那朕让裕王出京看看,总不为过吧?” “为君为父,他总要担当起来。” 嘉靖假装退一步,随后再次提起了让裕王出京巡查的事情。 只是这次,他做出了退让,只是让裕王巡查一番,来一个敲山震虎,让地方官员安分一些。 胡宗宪闻言,心里松了口气,虽然也不是很赞同,但是考虑到刚才皇上为他,已经退让一步。 那么这次,他就不能再反对了,得寸进尺,本就不是为臣之道。 所以他斟酌再三后,双手行礼问道, “皇上圣明,只是裕王出京,需做好万全之策,以防宵冲撞。” 嘉靖闻言,微微一笑。 这个局,你胡宗宪还是跳了进来,朕就等着你这句话啊。 “你既如此担忧,不如就在东南战事后,随裕王走一趟吧。” “正好朕也可以借此,调你回京师,侍奉你的恩师。” “这……。” 胡宗宪一愣,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可是他心忧大明安危,想要拒绝的话都到了嘴边,却还是说不出来。 毕竟一心为国为民的胡宗宪,是最担忧裕王出事的人,这个差事,他实在很难拒绝。 “皇上隆恩,臣愧领这份功劳了。” 最后,胡宗宪还是没拒绝,向上方的嘉靖缓缓拜下。 好了,让胡宗宪参与这件事的想法,成了。 “为保裕王安危,朕会暗中给你调拨五十万,不,七十万两银子。” “你务必挑选出一支精兵良将,到时候跟随裕王左右,保证他的安危。” “王命旗牌,朕就不撤了,许你先斩后奏之权,务必替裕王,扫平一切麻烦。” 嘉靖快速下达三条旨意,震的胡宗宪心神恍惚,竟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他抬头望着上方正一副为子担忧的皇上,嘴唇动了动,想要说点什么。 这个护送裕王,保证安危,真的仅仅是这样吗? 七十万两白银的军饷,一支精兵良将,皇上究竟打算做什么? 这些安排,都足够打一场型战争了。 “皇上,藩王就藩,乃是祖制。” 胡宗宪低下头,压低声音提醒道。 他已经察觉自己误入了皇上的陷阱中,现在想脱身,来不及了。 有了这支精兵良将,加上充沛军饷的支持,整顿官吏虽然影响颇大,但是还在可控范围。 但是削藩之事,还要三思啊。 理论上,只要藩王不犯错,朝廷就不能主动出面,否则根本无法收场。 “你觉得朕要在这个时候,对朕的血亲下手?” “同室操戈,血脉相残?” 嘉靖带着一副意味不明的表情,望着下方的胡宗宪,语气里也有莫名的威严。 胡宗宪闻言愕然,难不成,误会? 嘉靖瞥了一眼他脸上的表情,心里摇头。 不,你没有误会,只是朕的意思是,这件事,得加钱! 裕王出京这件事是这样的,他只要出个人就行,但是朕可就辛苦了,出钱出人出龙气,还有费劲拉拢你胡宗宪,甚至要考虑后续影响等等。 花了这么大功夫,难不成是准备让朝廷出面,来实施削藩之举? 开什么玩笑,朕是要拿回自己的钱,不是走流程,去给别人分银子。 要知道,朝廷出面削藩,那是不仁义之举。 但是嘛,藩王意图谋害当今圣上唯一儿子,这个罪名,也就比造反的罪名,那么一丢丢。 最重要的是,这属于家丑不可外扬系列,藩王们可是朕的亲叔子侄啊。 但凡朝廷文武百官脑子正常,哪怕再馋这件事带来的利益,也必须个个当做不知情,防止把自己也给卷进去。 胡宗宪是吃了情报的亏,他觉得藩王们未必能让人抓住把柄,从而被削藩,到时候朝廷如何自处? 但是嘉靖却表示,朕已经给他们安排好了计划,接下来,只要走一下流程就可以。 等裕王去了各个藩王那里,胡宗宪就会明白一句话——人有多大胆,事情就有多离谱。 “朕只是以防万一罢了,当年成祖之事……。” “唉,朕也是当父亲的人,汝贞勿要误会。” 面对胡宗宪陷入深思的反应,嘉靖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表达着自己对儿子裕王的担忧之情。 被如此亲近称呼的胡宗宪,则是抬头看了一眼皇上,心里如何想,就不为人知了。 正文 第五十八章 好大一份蛋糕啊 “皇上,微臣请奏。” “奏。” 面对这个局,胡宗宪忧心忡忡,却已经深陷其中,而无法回头。 所以他抬起双手对上方的嘉靖行礼,说道, “不知此行,微臣该如何调度兵马?” 身为封疆大吏,一直在东南剿匪抗倭的浙直总督兼巡抚,他当然不至于连如何行军都不会。 这一问,是在暗示嘉靖,既然大家已经站在同一阵营,这件事也要共同去做。 那么,就别藏着掖着了,他需要更多的情报消息,以及皇上的打算与安排,来保证这件事的顺利进行。 “行军打仗之事,你来问朕?” 嘉靖带着笑意指了指胡宗宪,坐在道台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一旁吕芳见状,连忙走过来心调整靠椅的角度,来让主子靠的更舒服一些。 胡宗宪闻言,心里顿时一沉。 他立刻明白自己之前没有猜错,皇上根本就是打算借助裕王出京一事,准备做点什么。 刚才他问的是调度兵马的问题,可是在皇上口中,却变成了行军打仗之事。 这已经是再明显不过的提示了。 胡宗宪思索再三,终究还是没有开口劝说,皇上难得表态,愿意重整朝纲,更是做出了实际计划,要他胡宗宪去施行。 这个时候反对,万一皇上又改变了主意,那他岂不是千古罪人? 藩王为何一定会搞事,这件事,他选择了跳过,相信皇上做这么多,定有安排。 所以胡宗宪沉默一会后,心里悠然一叹,再次双手行礼说道, “臣受皇命,在外领军多年,恐在礼法上生疏,还望皇上恕罪。” 他说完后,再次低头叩首,等待一个回答。 听话要听重点,胡宗宪这句话的重点,在于礼法两个字。 礼法就是规矩,规矩就是皇上统治大明的手段,再结合刚才的话题延伸出来。 胡宗宪是在问,这次随裕王出京巡查,对于藩王的态度该如何?对于地方官吏的态度,又该如何? 换而言之,他表态愿意配合皇上的计划,希望皇上也能谈谈这个计划的具体内容与重点。 怎么做,如何做,到什么程度等等,都该商议出一个章程来,防止破坏了皇上的大计。 “你是个公忠体国之人,朕又如何会怪罪呢?” “这次调你随裕王出京,本就是朕的不是,难为你了。” 嘉靖带着意味不明的语气说道,似乎是在宽恕胡宗宪的请罪。 同样的,这两句话,也要看重点。 称赞胡宗宪是一个公忠体国之人,那就是在告诉他,一切按照朝廷规矩办事,不要破坏规矩,去拿什么莫须有的罪名,来破坏朕的计划。 而第二句里的裕王与难为,则是点名这次行事的基本准则——按照皇家私事来定义。 嘉靖是在暗示胡宗宪,这次带兵过去,就是按照朝廷规矩来办事,可是这事情的流程,却要以皇家私事的流程来走。 这让胡宗宪深思出答案后,不禁露出愕然的神色。 既要照着朝廷规矩办事,又要以皇家私事的名义走流程,只能让他联想到一件事——藩王。 唯有藩王出事,朝廷才不好走流程,毕竟涉及皇家颜面,擅自打皇上的脸面,后果非常严重。 然后以此,又延伸出两个问题。 第一,皇上究竟打算做什么? 第二,既然以皇家私事走流程,那这件事的涉及范围,又该如何定义? 毕竟现在的藩王可不像从前,根本不会闹事闹大到让朝廷出面的程度。 但是他们藩王的身份,就注定这件事可大可,一切全看当今皇上的态度。 “皇上隆恩,臣粉身碎骨也难报答。” “此次随裕王出京,定扫平一切祸患,以报皇恩。” 胡宗宪再次双手行礼拜下,语气铿锵有力,充满杀气,就好像一个鲁莽的子。 这是在给皇上一个台阶,一个开口的理由。 扫平一切祸患,听起来就让人觉得有种过犹不及的感觉,作为皇上的您,是否要指点一二呢? “朕是信你的。” “只是别吓了朕的叔父字侄们,他们是好的,莫要让朕与他们君臣失和。” 嘉靖笑着点头说道,肯定了胡宗宪扫平一切祸患的提议,真是贴心的好提议啊。 顺带提醒他,这件事,到底该如何做。 藩王作乱,不仅会带来麻烦,还会损害皇室颜面,所以此行之事,不能涉及到他们。 哪怕是这些藩王主动作乱,那也必须定义为他们为人所惑,这才一时糊涂。 结合第一句“朕是信你的”,嘉靖的意思就很清楚了。 藩王搞事,抓起来,顺带按照你胡宗宪的提议,将藩王以下所有人,全部抄家灭族。 朕的钱,也该拿回来了,而这个度,朕交给你。 毕竟扫平一切祸患的提议,也是你胡宗宪提出来的建议,朕是信你的。 若真有无辜之人,朕许你决断之权。 没错,嘉靖不仅盯上了藩王的钱,连同藩王手下的钱,也一起盯上了。 在他上次掐指一算中,这也是一笔天大的数字,非常适合自己去拿。 “皇上容禀,臣行军打仗多年,一身军武之气,怕是会冲撞王爷们。” “不如让裕王殿下带些文臣前去探望?” 胡宗宪脸色变了变,万万没想到自己荒唐的提议居然被通过了,他连忙开口劝说道。 他猜到了皇上的意图很大,可是万万没想到,居然会如此之可怕。 这是要将藩王以及地方官员,一打尽啊。 胡宗宪不是担心办不成此事,有兵有钱,这不是大问题,而是担心皇上这边所要面临的压力。 说白了,这些地方官员与朝廷文武百官联系密切,真要一打尽,怕是会闹翻天。 到时候,皇上又该如何收场? 他胡宗宪的脑袋掉了无所谓,可若激起皇上与群臣的针锋相对,致使大明江山动摇,那就是万死也难弥补一分啊。 所以他提议这件事暂缓,让裕王带文臣去见藩王,就是一个暗示。 “朕的肱股之臣,难不成连见藩王的资格都没有?” 嘉靖冷哼一声,直接表明了态度。 一来,他会坚决保住胡宗宪,这是施恩。 二来,这件事,没有商量,你胡宗宪照办就是,剩下的事,不用你来操心。 “皇上容禀,臣起于萍末,受阁老看中,皇上赏识,这才有了如今之境地。” “臣,不愿让皇上为难。” 胡宗宪带着深深的担忧,向上方的嘉靖拜下,表达着自己的担忧之心。 他也是一步步当官当上来的,士大夫的心狠手黑程度,他自然也十分明白。 皇上突然要动如此之大的利益,让胡宗宪恐忧当年正德皇帝之旧事。 毕竟众所周知,大明的皇帝,一生都和水火之道分不开。 正文 第五十九章 一起勉为其难吧 “你难,也怕朕为难,朝堂百官何尝不是如此?” “那就都勉为其难好了。” 嘉靖虽然笑着在说话,但是眼里却没有一丝暖意。 一句勉为其难,就是在告诉胡宗宪,这件事,就这样定了。 如果朝堂百官要闹事,那大家就各凭手段好了。 胡宗宪听到后,当即怔然不语,随后心里涌现出一股感动。 天下百姓苦皇上不问之,久矣,如今皇上有这般决心,这般打算。 那么他胡宗宪就是粉身碎骨,也要替皇上做到,为了大明,更为了千千万万的百姓。 “臣,叩谢皇恩。” 胡宗宪缓缓站起身,整理衣袖,外加扶了扶头顶的官帽,再次跪下对嘉靖行大礼。 至此,两人达成共识。 “明早快些回去。” “浙江那个海瑞不错,替朕照看着点。” 嘉靖见状微微点头,拂了一下衣袖后,瞥了一眼吕芳。 吕芳连忙迈着碎步走上前,心将胡宗宪扶了起来。 “臣,遵旨。” 胡宗宪微微一愣,随后低头行礼,将这件事答应了下来。 他既然选择了做直臣,又保证了恩师的安危,那么借用一下严党的名号,也就没什么心理负担了。 不过在离开玉熙宫前,胡宗宪心里还有宽慰,皇上愿意照顾海瑞,已经是态度上的又一转变了,好事啊。 等到吕芳安排好一切回来后,就听到嘉靖吩咐道, “去信给陈洪,让他不要为难海瑞。” “是,主子。” 吕芳抬头欲言又止了一下,最终还是低头答应了下来。 上次陈洪知情不报的事,一直压到现在,即便是他,也不敢随便做主。 本打算找个机会问问主子的意思,没想到却是这个结果,看来这个陈洪,这次命不该绝啊。 吕芳心里叹息了一声后,注意力又转到了那个海瑞身上,忽然觉得这个人很有意思起来。 按照主子的吩咐,这个海瑞现在,身份复杂的紧啊。 他由裕王府的幕僚谭纶举荐上来,背后有皇上的影子,这次胡宗宪回去后,还会关照他,陈洪作为宫里的人,也不会为难。 一时间,这个海瑞身上,竟然集齐了整个朝堂的所有势力支持,简直能让人目瞪口呆。 “想什么呢?” 嘉靖缓缓从道台上站起身,手掌摩挲着鎏金镂空铜杵,提着它走到铜磬面前,轻轻敲了一记。 “铛~” 悠远的铜磬声响起,回荡在玉熙宫内,让不少太监暗中松了口气。 吕芳笑着上前伸出双手,接过了嘉靖丢来的鎏金镂空铜杵,将它放在合适的位置。 随后他走到嘉靖身旁,低头笑着说道, “奴婢只是在想这个海瑞身上的特点,想学一学,也让主子看重看重。” “那可想出来什么了?” 嘉靖瞥了他一眼,默许了这个话题的进行。 司礼监是他的左膀右臂,有些事还是需要通个气,防止闹出笑话来。 “奴婢想了想,觉得这个海瑞现在,有点像刺猬,怕是学不来。” 吕芳当真做出了一副认真思索的模样,随后拿海瑞来比作刺猬,想要问问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 “刺猬?像。” 嘉靖不由挑了挑眉,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这个海瑞,必须成为刺猬,让人下不去手才行。 将他放在浙江,又明里暗里做出这么多安排,可不就是为了让他变成刺猬嘛。 有了这个刺猬在浙江,改稻为桑的施行难度,就要陡然上升了。 然而清流党派还期望借此推张居正或者高拱入内阁,顺带坑严党一把。 偏偏海瑞变成了刺猬,身上集齐了皇上,裕王,严党和清流自己四方势力的影子,反而让人不好对他下手了。 这种情况下,他们必然要想出别的办法,还要让海瑞这个刺猬点头。 因此,浙江的戏,又要拉开新的帷幕了。 “皇上,陈洪那边?” 吕芳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心里也是松了口气,随后连忙提起陈洪。 他倒不是准备借此干掉陈洪,而是担心陈洪领悟不透主子的意思,可别为了野心,在浙江那边弄巧成拙,坏了主子的好事。 “安排个机灵的。” 嘉靖忽然看向吕芳,在他不知所以连忙低头的动作下,凝视了好一会,这才幽幽的开口道, “这把刀,还要磨一磨。” 吕芳心里顿时一跳,巨大的庆幸涌上心头,随后竟有些想哭的冲动。 当着嘉靖的面,他也毫不掩饰的抬起袖子,擦拭眼角的泪水,就差高呼主子万岁了。 很显然,这把刀,未必只能是陈洪。 只是主子到底念着留情,选择了陈洪,这让吕芳实在很感动。 “哭甚?还不去做事。” 嘉靖见此笑骂了一句,并未点破吕芳的心思。 吕芳立刻点点头,转身去安排一个机灵的干儿子,去浙江那边提点陈洪,帮主子好好磨一磨刀。 “难得这般忠心。” 望着吕芳走去的背影,嘉靖双手背在身后,脸色不喜不怒,让人猜不透心思。 忠心这个东西,司礼监上下都有,可都是在想和皇上做生意,换取他们想要的东西。 唯独两人例外,一个是吕芳,另外一个,是黄锦。 虽有一定私心,却到底真是向着嘉靖。 所以有些事,嘉靖也就不去难为他们了。 “唔,龙气似乎增涨了不少?” 不过这些念头转瞬即逝,嘉靖来到八卦道台上坐下,开始仔细感受着龙气的产量。 最终,他脸上露出了高兴的神色,并没有判断错误,龙气确实增涨了不少。 嘉靖掐指一算,立刻明白了缘由——胡宗宪。 今晚的对奏,让这东南一片天彻底归附,作为朝廷重臣的胡宗宪,身上也携带万民之念。 他的归附,给嘉靖带来了可观的龙气,不仅弥补了之前画好运符时的亏空,甚至还有结余。 也就是说,龙气滋养龙灵金身的进度,再次开启并加快了一些速度。 “之前倒是没在意这点。” “不过说起来……。” 嘉靖欣喜之余,仙识投向了两个地方,分别是严府与徐府。 他就这么默默地盯着两个地方一会后,脸色淡漠的抽回了之前的那两缕龙气。 这么久了,一点都不给是吧? ………… “不好啦,老爷又跌倒了,快请太医,快请太医。” “爹,爹,怎么又呛到了?快请太医,快请太医啊。” 没过多久,徐府与严府再次乱糟糟了起来,两方人马分别出门,直奔太医院而去。 很快,消息就传到了宫里。 “主子,严阁老与徐阁老,又,又病重了。” 吕芳抬手轻轻拉开道台金色帷幔一角,带着复杂的语气,低声汇报着情况。 “哦。” 嘉靖盘坐在八卦道台上,双手合拢于丹田处,连眼皮子都懒得掀开。 正文 第六十章 生病,也是好事,吧? “主子,那内阁?” 看到嘉靖如此冷淡的反应,吕芳心里咯噔一下,摸不清怎么回事。 但是他只能硬着头皮再开口询问一句,两位阁老不出意外,明天又要递上继续养病的牌子。 他们是养病了,但是内阁怎么办? 这些天内阁已经积累了不少奏疏没处理,司礼监就是想批红,也不敢派人去拿啊。 这件事,只能让皇上做决定。 “好办,通知内阁。” “严嵩的事,让他儿子严世蕃代笔处理。” “徐阶的事,让李春芳与,嗯,与陈以勤代办。” 八卦道台上,嘉靖再次缓缓睁开眼睛,袖袍下掐指一算,立刻有了主意。 虽然突然撤掉龙气庇佑,是他有点生气下的举动,不过也有别的用意。 严嵩与徐阶这两个人,太不会做事了,他从嘉靖三十九年末到来至今,这两个人是一点龙气都没上贡,摆明是一点忠心都不给嘛。 这种吃相,经过胡宗宪一对比,就让嘉靖有点不爽了。 他不爽,两个阁老就倒霉了,有些事就要提前开始。 没有龙气庇佑,上次大斋醮,启动白虎吐煞阵的反噬,便再也没了阻碍,通通反噬到了他们身上。 这还只是开始,等藩王们倒霉,反噬会更剧烈,救与不救,嘉靖就等着看他们的“心意”了。 而内阁,还需要人维持运转下去,也能趁机做点什么。 嘉靖掐指算了算目前情况后,迅速找好了人。 严嵩这边,就由他的儿子严世蕃暂时替代,后面怎么个斗法,让他们父子自己商量,免得天天惦记苦一苦百姓。 徐阶这边,就由清流党派的李春芳与陈以勤暂时替代,这边争斗可没父子之情缓冲。 嘉靖准备先借此分化两个阁老手中权力,这玩意分化简单,想要再收回来可就很难了,往后也是一笔谈生意的筹码。 更何况,还能挑起两个党派的内部争斗,就算严嵩与徐阶能搞定,也能耗费他们不少精力。 两个老头经此一役,无论胜负,都必须要老实点才行。 两个党派的内斗,也会让朝堂稳定不少,没那么多心思,天天研究怎么苦一苦百姓。 “主子,巡盐和查税的事?” 听到嘉靖的吩咐,吕芳面露难色,再次硬着头皮提醒了一句。 这样做好处确实很大,底下人斗起来,主人就能稳坐钓鱼台了。 可是徐阶负责的巡盐之事,严嵩负责的查税之事,更关乎国库与内帑啊。 主子这样做,会不会给这两件事,平添几分风波呢? “他们也配威胁朕?” 嘉靖冷然一笑,浑身散发一股莫名的威严,让吕芳站在旁边,不由将头深深低下去。 “张居正,高拱,裕王,胡宗宪。” “他们求着朕都来不及,敢乱跳,当场打死就是。” 吕芳听完,略微思索便立刻想通了。 自从改稻为桑之事开始,无论是徐阶还是严嵩,都希望推一个自己人进入内阁。 这是对皇上有所求,自然要被拿捏。 后来因为改稻为桑这件事,双方各自出招,又被皇上捏住把柄,不得不“献银子”来平息圣怒。 巡盐和查税这两件事,就是这么来的。 在这两件事上,严嵩与徐阶敢为难,那就是在否决当初他们与皇上的默契约定。 普通人违约,尚且要付出代价,敢骗当今皇上,那这个代价,就不是随便能搞定了。 更何况裕王出京与胡宗宪秘密入京,这两件事,绝对瞒不过两位阁老。 在没有弄清楚情况前,他们必然不敢乱行动。 因此,嘉靖才说,他们也配? 敢乱跳,就让他们知道,皇权这把刀,到底有多锋利。 “主子,严世蕃?” 吕芳想通后,心里为主子的手段再次惊叹,随后带着些许担忧说道, “李春芳与陈以勤,也不是善与的啊。” 他不是担心严世蕃,而是担忧主子嘉靖。 以严世蕃的性格,未必能挡得住这两个人,到时候又要皇上出面调和。 “就是让他们斗,他们不斗,怎么好让朕出面呢?” 嘉靖笑着反问了一句,让吕芳低头沉默,明白了这样做的意图。 皇上不仅要两个党派内斗,还要他们外斗。 严世蕃扛不住李春芳与陈以勤两个清流的攻势,这就给了严嵩机会。 李春芳与陈以勤两个这么能干,这就给了徐阶危机感。 倘若局势调转,严世蕃吊打这两个清流,那就是给严嵩危机感,给徐阶机会。 无论情况如何,最大的赢家,还是皇上。 因为事关内阁人员安排权,一直牢牢捏在皇上的手中,他们只有来求皇上。 而且,也未必只有严嵩与徐阶来求皇上。 求人办事,那当然是放下姿态,甚至得“上贡”才行。 “主子英明神武。” 吕芳低头拍了一个马屁,在嘉靖摆手动作下,立刻转身去安排了。 很快,两道旨意从宫里发出。 一道给太医院,让他们好好给两位阁老治病,不能一直病下去,顺带“关怀”一下两位阁老,是不是准备撂挑子了? 显然,相同的理由,已经让吕芳非常怀疑了,哪怕这就是真相。 另外一道给了内阁,让他们下达任命票拟,送到司礼监准备批红。 大晚上的,这两件事却依旧有条不紊的施行了下去。 消息很快便传到了严府与徐府里。 ………… “张太医,你老实告诉我,我爹情况到底如何?” 屋檐走廊下,严世蕃拉着张太医过来,一个眼神过去,管家立刻清人守望,防止别人靠近。 “这,阁老,阁老到底上了年纪,还要好好休养才是,下官开一些养身补气的方子,慢慢调,可以的。” 张太医一看这架势,只能低头苦着脸说道,让严世蕃皱眉不已。 他还没丧心病狂到要盼着自家老爹不行的程度,当今朝堂情况下,他爹必须再支棱起来,否则大祸将至。 “少爷……。” 就在张太医一边擦汗一边解释时,本该望风的管家却快速走了过来,脸色有些不正常。 严世蕃见状挥了挥手,张太医立刻如蒙大赦,提着箱子飞奔出严府。 “什么事?” “宫里的消息,老爷生病告假,想要您暂替。” 管家低着头走到严世蕃身旁,压低嗓子说道。 “当真?” 严世蕃眼睛瞬间一亮,一扫刚才内心的担忧,甚至还生出一些雀跃。 “听说旨意已经到了内阁。” 他深深的看了一眼管家,又看了一眼他爹的屋子方向,吩咐道, “接下来日子,好好伺候我爹。” “奴才明白。” “好好治,我爹身子骨一直好,这次也不是大碍。” 管家连忙低头哈腰,严世蕃沉默了一会,又补了最后一句,让管家动作一停,再次低头称是。 若是没有最后一句,或许就是另外一层意思了。 ………… “算是没昏了头。” 深夜,严嵩倚靠在床上,脸色平静。 有侍女捧着药碗,心拿着汤匙给他喂药。 而站在几步远的地方,管家正弓着腰,大气也不敢喘,将情况如实汇报。 正文 第六十一章 又有好戏可以看了 与此同时,徐府。 “这次老夫身子欠佳,你等能替皇上分忧,也是好事。” “莫要多心,老夫高兴还来不及,内阁的奏疏,都快堆积如山了吧?” 徐阶坐在太师椅上仰着头,头上垫了一块方巾,说话也有气无力的样子。 最重要的是,他的右腿确实被一层层白巾包扎,哪怕衣服下摆也不能完全遮挡。 而在下方,两名面带胡须的中年男子,正露出一副惶恐的样子,眼里也带着关心担切的味道。 在他们右手边的桌子上,还放了两份礼单,看样子很厚。 “阁老英明,下官等人才疏学浅,这么多奏疏恐有疏漏,还请阁老多担待,实在惭愧。” 其中一个叫李春芳,抬手行礼,低着头说道,语气中带着深深的自责。 这句话的重点,在后半句。 哪怕皇上点名让他们暂代徐阶的事务,可是他们却自称才疏学浅,想要事事请教生病的阁老,实在太惭愧了。 所以这次带来的礼物,是赔罪,更是“请教费用”啊。 这是在向徐阶摆明态度,他们并无野心勃勃的打算,一切还要以您为首。 “阁老,下官带了一支好山参,希望能让您早日康复,严党如今咄咄逼人,您不在几日,下官等人就要多遭几日的罪啊。” 另一个开口的人,叫陈以勤,说起这件事时,甚至眼角都红了,看起来极为真实。 旁边李春芳看了他一眼,两人突然默契的抬手向徐阶行礼,一副没您领导,咱们不行的样子。 徐阶这才伸手拿下方巾,长叹一声后,低头看向两人,不紧不慢的说道, “苦了你们了,好好做事,皇上英明神武,断不会让严党太为难你们。” “老夫还要休养几日,有些事,你们自行处理,莫要给皇上添烦恼。” 说罢,他摆了摆手,让人送客。 这两句话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既然你们态度放的这么低,又是皇上的意思,那老夫也愿意放一些权力下去,让你们用。 有些事,可以自行处理,有些事,就按照你们的意思,送来“请教”老夫吧。 甚至徐阶刚才还专门点名了严党,若是你们真生了不该有的心思,以后严党为难你们,却没法应付,那也别找老夫了。 话都到了这个份上,李春芳与陈以勤连忙行礼,随后离开了徐府。 虽然此行的结果有些失望,但是也能接受,他们就是有点心疼送出去的礼单。 而这一切,都在嘉靖的预料中,也在他的掐指一算中。 “又有戏看了。” 八卦道台上,嘉靖盘坐在上面,笑呵呵的来了一句。 在他身后,吕芳正伸手心给他捏肩,闻言不由露出一丝疑惑表情,主子在指什么? 不过他也没有多嘴,只是继续低着头捏肩,当做没有听到的样子。 第二天早上,内阁终于将票拟送到了司礼监。 现在的掌印大太监——黄锦,坐在主位的椅子上拿起来一看,不由挑了挑眉, “拿笔来。” “是,干爹。” 一名太监快速双手递过来朱笔,上面蘸的墨刚刚好,让黄锦不由扫了他一眼。 太监低着头没说话,只是静静站在黄锦身旁,似乎在等吩咐。 一时间,几道仿佛要射出刀子的眼神,直接投在了这个太监身上,就等回头化作灾难了。 黄锦呵呵一笑,手持朱笔在上面批了红,说道, “等会送去内阁,以后替干爹跑跑腿吧。” “是,是,儿子领命,多谢干爹赏识。” 太监扑通一声跪下,不停磕头说道。 而他背后那些仿佛刀子的眼神,最终带着不甘心与愤怒,又慢慢消失不见了。 黄锦没理太监,笑着将手上的票拟递给旁边石公公,后者看了一眼微微点头,算是过了商议复查的步骤。 这是皇上的意思,自然只要走个流程就行。 太监磕的额头红了后,这才心站起身,回头一看,都是目光温和的好兄弟啊。 票拟批红通过,严世蕃与李春芳,陈以勤三人,当天就上任,开始处理内阁堆积如山的奏疏起来。 好在他们本就一直干着打下手的工作,效率还是可以的,一时间,六部,内阁与司礼监再次运转,互相配合,推动朝廷的继续运转。 而比较有趣的是,无论是严世蕃,还是李春芳,陈以勤,三人都不约而同的将一些奏疏放在手边。 他们既看了内容,却又不去处理票拟,只是放在旁边,似乎是准备带回去。 玉熙宫旁边的丹房内,嘉靖也“看”到了这一幕。 “今个三人情况如何?” 他坐在蒲团上,手持芭蕉扇轻轻扇风,面色不喜不怒,一尊丹炉底下燃烧银丝碳,就摆在面前。 这次嘉靖不仅是为了炼丹,更是以外丹,观己身,想要把握住那一丝即将诞生的灵性。 胡宗宪的归附,可是给嘉靖带来了不少龙气,不仅弥补了之前的亏空,更是有多余的部分,可以继续滋养龙灵金身。 “回主子,一切安好。” 吕芳跪坐在旁边,弯腰躬身回道,底下却是硬邦邦的金砖。 “拿个蒲团垫着,朕这一炉丹,还早着呢。” 嘉靖扫了他一眼,一语双关的说道。 吕芳这跪坐,不仅是在表忠心态度,更是在暗示一个问题——严世蕃三人,司礼监该怎么对待? 刚才他就直挺挺跪坐在金砖上,若是不必在意,皇上自然会让他起身,若是要在意,就如现在这般,赐下一个蒲团,继续跪坐。 很快太监就送来了蒲团,吕芳也不费劲,直接塞在腿下,顿时感觉舒服多了。 “算算时间,两位阁老也确实身子骨不如以前了啊。” 嘉靖似乎感叹了一句,吕芳跪坐在旁边,没有立刻急着搭话。 “把这句话传出去。” 嘉靖瞥了他一眼,随后继续将注意力放在面前丹炉中,仔细感受着其中丹药运转变化之理。 这一炉丹药可不简单,它不再以金石为底,而是真正的草木丹,暗含生死枯荣的道理。 也唯有如此,方能炼出一丝灵性,以此观己身之变化道理。 “是,主子。” 吕芳低头称是,慢慢从蒲团上起身,去安排这件事了。 等他再回来时,几名太监捧着托盘,上面放着各种药材,然后按照嘉靖的指挥,一一往丹炉里丢去。 吕芳偷偷瞥了一眼打开的丹炉,只见里面无根水一片平静,唯有药材被丢进去时,才溅起两朵水花。 他又看了一眼丹炉下,熊熊燃烧的银丝炭,蓝青色的火焰,总是让他觉得不对劲。 甚至丹炉里的无根水,也非常不对劲,这都烧了多久了?是一点也不见少啊。 吕芳收回目光,最终又重新跪坐在蒲团上,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 他只是打算丹成了,厚颜求一枚,表表忠心的同时,顺带验证一下自己的疑惑。 跪坐下来时,吕芳心里不由嘀咕道,一枚丹,不打紧的吧? 正文 第六十二章 老狐狸的难题 “咕嘟咕嘟。” 丹炉中药液翻滚不休,却又在无形的力量下,形成了涡流,慢慢凝聚升华。 而丹炉外,嘉靖悠闲的盘坐在蒲团上,手里拿着芭蕉扇轻轻煽动,以仙识控制着药性与火候。 整个过程都显得不急不缓,行云流水,再配合他一身道袍与独特的气质,让人不由觉得,这是一名道家高人真修。 匆匆拿着两份奏疏进来的吕芳,也是如此觉得,一时间,竟不自觉停下脚步,楞在了原地一会,仿佛被眼前景象所迷。 “老祖宗。” 几名低头捧着空托盘的太监刚好往外走,路过吕芳时纷纷保持沉默,唯有末尾的一名太监,压低着嗓音提醒一句。 吕芳顿时惊醒过来,回头瞥了一眼那个太监后,立刻带着两份奏疏走了过来,跪坐在丹炉面前。 嘉靖也瞥了他一眼,依旧手持芭蕉扇,不紧不慢的扇风,为丹炉底部的银丝炭,送去清风。 他另外一只手被宽大的道袍遮盖,手指屈起一算,瞬间便明白了一切。 “主子,两位阁老的儿子同时上奏疏,恳求主子望他们老父上了年纪,请宫里的御医回去诊治。” 吕芳跪坐在蒲团上低着头,双手将两份奏疏呈现上来,也顺带将具体情况概括了一下。 子为父忧,这是天大的孝道,谁也不能因此指摘什么。 “这两个老狐狸。” 嘉靖轻笑了一声,摆了摆手,吕芳当即将这两份奏疏又收了回去,陪笑着说道, “两位阁老心怀朝廷,倒是不奇怪。” 说白了,严嵩与徐阶,这是在试探,更是在做给所有人看。 皇上一道旨意下来,内阁的班子立刻就被调整,这是皇权无上权力的体现。 但是严嵩与徐阶,却不愿意做提线木偶,更是不能做提线木偶。 自古以来,皇权与臣子的交锋,也是屡见不鲜的事情。 明面上,这两份奏疏,只是两个儿子担忧自家老父病情,所做出的努力。 但暗地里,却是皇权与臣子的交锋,更是党派内部的斗争开始。 两个党派的领头人突然生病在家,权力出现真空,有谁不想试试呢? 而这两份奏疏,就是这个问题的答案。 如何处理,结果将天差地别。 假设嘉靖同意,那就是在表达依旧看重两位阁老的态度,底下人见状,自然要收敛野心。 也就是说,内斗可以,但是必须按照严嵩徐阶划出的底线内争斗,不能搞得你死我活,破坏了规矩。 同样也方便了严嵩与徐阶归来后,快速将权力收回手中的谋算。 这看似是双方共赢的好事,却有一个很大的弊端。 皇上这么看重两位阁老,也就是说,时间不对,时机不够,底下人眼看没有可能替代两个阁老。 那么,自然不愿意跳出来,争着当皇上的“忠臣”。 清流的归清流,严党的归严党,这就是徐阶与严嵩的算计。 这两份奏疏,要说严世蕃他们主动愿意上呈的,谁信啊? 而嘉靖如果不同意,那“忠臣”自然如雨后春笋,不断冒出。 可是权力的重组,势必会引来更大的争斗,没有底线,也就没有顾忌。 “忠臣”是有了,但是盘子也会被打坏不少。 更麻烦的是,这会让朝廷乱一阵子,在当下的局势中,并不是一件好事。 甚至这两份奏疏同时上呈,也代表严嵩与徐阶两人,暗中达成了一定合作的默契。 不仅是用来震慑手下人,更是用来威胁皇上。 这是上位者最忌惮的事情之一,但是与失去权力比较起来,却又显得微不足道了。 这些道理,从司礼监的黄锦接到这两份奏疏的票拟后,他就明白了。 所以吕芳也很快知道了,这才匆匆拿着两份奏疏回来。 同样的,嘉靖脑海一转,便明白了其中的含义。 这是一个难题,如何取舍的问题。 面对皇上突然的分化手段,两位屹立于朝堂几十载的阁老,立刻做出了回击。 权力面前,皇帝也不能挡他们的路。 “你怎么看?” 嘉靖依旧不急不缓的坐在丹炉面前,手持芭蕉扇轻轻摇着,仿佛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吕芳跪坐在蒲团上,脸上露出了深思的表情,正在想着如何回答。 丹炉下方,蓝绿色的火焰不断跳跃,在清风的吹拂下,变得更加旺盛。 而丹炉里,化作涡流的药液也发出哗啦啦的水流声,慢慢降低了水位,从浑浊变得清冽不少。 药液涡流的中央,几簇水花捧着一颗圆润的丹药升了起来,看起来有婴儿拳头大,颜色更是令人惊奇的乳白色。 如果这一幕被普通人看见,恐怕会立刻跪下奉为神异,然而一切都被丹炉隐藏,并不为人知晓。 “主子,奴婢就斗胆妄言几句了。” “说。” 过了好一会后,吕芳低头躬身,向嘉靖行礼道, “不如一拉一压?” “拉谁?又压谁?” “拉徐阁老,李春芳与陈以勤,毕竟是他提拔的下属。” “压一压严阁老,严世蕃是他儿子,总不能计较太多。” 面对嘉靖不见喜怒的问话,吕芳心翼翼的回答道,一时心里竟有种背山的沉重感觉。 拉徐阶,是因为他面临的危机更严重,严世蕃再大逆不道,对自家老爹还是真心的。 但是徐阶和李春芳两人,只是上下级的关系,没有亲情作为纽带,争斗起来自然更加狠辣。 拉一拉徐阶,那就是在施恩,也能断绝他与严嵩的私下默契,人嘛,不患寡而患不均。 就算严嵩想解释,徐阶也不会信,毕竟严世蕃是你儿子,真要继续合作,你们父子两个要是都在演老夫,那老夫岂不是自己给自己挖坑? 压一压严嵩,也是相同的道理,他这边是亲儿子严世蕃替代自己,危机并无徐阶那般严重。 更何况还有一个严世蕃在,压一压也是有好处的。 这样一来,严嵩不好计较自己亲儿子,严党也会陷入为难,不会随便做出决定。 而有了支持的徐阶,也能更好压制清流党派的手下们。 双方势力,一个会陷入安静,一个会斗而不破,都能符合皇上的心意,保持朝堂的稳定。 “主子,奴婢也只是妄言两句,还请主子恕罪。” 吕芳说完后,顾不得额头的冷汗,连忙向嘉靖低头叩首道,想要请罪。 毕竟这种事情涉及朝堂的运转,他作为司礼监的人,理应不参与其中才对,容易犯忌讳。 “你啊,也太瞧这两个老狐狸了。” “掉进了他们的陷阱里却不自觉,朕什么时候允许他们来定规矩了?” 嘉靖轻笑一声,拿着芭蕉扇对吕芳轻轻抬了抬,示意他起身,随后摇着头提点了两句。 正文 第一天,但是你们做的好 “这……,还请主子提点奴婢一二。” 吕芳闻言一愣,随后立刻俯首,表达自己的疑惑,顺带捧一捧嘉靖的英明无双。 嘉靖见状笑骂了一句,拿着芭蕉扇轻轻拍了吕芳一记,让他跪坐好。 吕芳陪着笑,老老实实跪坐好在蒲团上,想要听一听主子的打算。 自己刚才的手段,难不成真有什么毛病? “他们坐高位久了,遇到什么事,都喜欢出题。” “似乎已经忘了,朕才是天子。” 嘉靖拿着芭蕉扇重新对着丹炉底部扇风,脸色忽然漠然的说道, “他们也配?” 如此一句话,让吕芳脸色变了变,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地方。 他刚才的提议,是以斗争者的平等态度,去想办法解决严嵩与徐阶丢出的难题。 可是主子贵为大明王朝的皇帝,什么时候轮得到严嵩与徐阶,来出题考验主子了? “给内阁说,这种私事,他们自己决定,让太医院配合,随便挑。” “另外,放出消息,严世蕃,李春芳,陈以勤,做的不错,朕打算提拔提拔。” 嘉靖轻轻摇头,神色重新变得温文尔雅,手持芭蕉扇在丹炉面前煽动着,仿佛又化作了一位道家真修。 光脚是不怕穿鞋的,可是巨龙又何惧蝼蚁的狂吠? 严嵩与徐阶的算盘打的响亮,认为自己很重要,殊不知,只要嘉靖愿意,分分钟就能掀桌子。 他愿意用权谋,那是借用龙气修炼的日子,过于无聊了,有点类似自动挂机的情况。 不给自己找点乐子,实在忒无趣了一些。 所以看戏,成了他日常的爱好,这样你来我往,看别人吃瘪又无可奈何的戏码,他最爱了。 可是这并不代表嘉靖只能用权谋,否则也不会有之前大斋醮,那道白虎吐煞阵,还有给裕王精心准备的锦囊与好运符。 以及严嵩与徐阶的这场大病。 嘉靖当前最看重的事情,是借用龙气滋养龙灵金身,生出灵性,获得两百寿元。 对于朝堂,只求一个稳字,回头两百寿元到手,再慢慢折腾。 严嵩与徐阶真要觉得他们自己很重要,妄图以动摇朝廷稳定之事,来威胁他。 那么嘉靖也不介意多两个傀儡,或者说,多两个便宜儿子。 他是懒得以邪道控制整个朝堂文武百官,那样太累,自己是求再飞升,不是为了大明王朝千秋万代。 但是只控制两个傀儡,倒也不是什么太辛苦的事情。 大明上下目前问题很多,嘉靖已经在紧着最重要事情处理——银子。 徐阶的三百万两白银,严嵩为了胡宗宪,查税的“心意”,还有裕王出京即将带来的巨大收益。 嘉靖并不是在偷懒,这些事,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同样对于清流党派和严党。 他也屡次削弱压制,减少内耗,甚至在培养下一班内阁人员等等,这些事,都急不得,不是能一蹴而就的结果。 “主子,这样会不会……?” 吕芳闻言一惊,露出了欲言又止的神色。 要是两位阁老真的因此行动起来,怕是又要让主子忧心为难啊。 “把心放进肚子里,翻不了天。” 嘉靖看也没看吕芳,只是继续手持芭蕉扇对着丹炉底部煽动,语气不急不缓的很。 威胁只能是威胁,当发现没有效果时,就该轮到严嵩与徐阶两个老狐狸,来权衡利弊了。 他们是可以闹翻天,但是作为代价,他们也很清楚这样做的后果,必然是彻底失去权力,退出大明王朝的舞台。 这对他们而言,无疑是最致命的下场。 想要成事,无非是威逼利诱四个字。 既然他们知道威胁无用,那只能以利相诱了。 而当今圣上最关心什么,徐阶与严嵩心里,再清楚不过,那就是银子。 百姓需要银子来赈灾,朝廷需要银子来运转,甚至皇上想要做什么,也需要银子支撑。 面对如此困局,他们若是不想试试自己有多重要,那只能表达一下“心意”了。 严嵩与徐阶想出题,殊不知,嘉靖直接一巴掌扇回去,并反手给他们出题了。 “是,主子。” 看到嘉靖如此态度,吕芳便没有再说什么,低着头起身,去外面安排了。 消息很快从宫中传出。 “啪。” 徐府内,徐阶手中茶盏当即掉落在地上,摔成了碎片,滚烫的茶水洒到衣摆上,他却丝毫没有所觉。 随后一股血液逆流而上,将他苍老的面庞撑的有些红,有种怒火攻心的趋势。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一名侍女刚想要过来收拾,却被徐阶一个狠绝眼神瞪了过来,吓得立刻跪地瑟瑟发抖。 “老爷,会不会是?” 管家侍候在一旁,暗中挥了挥手,让侍女如蒙大赦,连忙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随后他用手指了指严府的方向,露出了猜测的表情。 毕竟严嵩一向以皇上马首是瞻,这次保不准是将计就计,在背后抽冷刀子。 甚至可能以退为进,借此向皇上邀功呐。 “阁老不是这样的人。” 徐阶沉着脸色摇了摇头,但是如何想,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管家见状立刻转移话题, “老爷,李大人与陈大人再来,是否?” “老夫休养,不见外人。” 徐阶冷哼一声,一手拍在了桌案上,听着很有劲的样子。 管家当即闭嘴,默默下去安排了。 徐阶终究,还是谨慎微惯了,不敢掀桌子。 而另一边,严府。 “爹,皇上同意了,儿子等会就给你挑一个医术更好的。” 书房里,严世蕃坐在严嵩旁边,兴高采烈的说道。 严嵩坐在太师椅上却在发愣,似乎并没有听见他的好大儿,到底在叽叽喳喳什么东西。 严世蕃也发现了这点,不由提高声音说到, “爹?爹?你说句话啊?” “啊,好事,好事啊。” 严嵩这才仿佛回过神,随意看了一眼好大儿严世蕃后,颇为敷衍的点头道。 这让严世蕃的孝道之心,受到了很大的打击,不由气闷的说道, “又怎么啦,爹。” “皇上不是同意了吗?徐阶他儿子那边,都没立刻派人请太医,儿子做的还不够吗?” 这让严嵩缓缓转过头来,以严世蕃从未见过的目光,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看的严世蕃不由没了声音,甚至不自觉的低头避开他老爹的视线,有种后背发凉的感觉。 “是啊,爹的好儿子啊。” 严嵩忽然像是泄了气一般,靠在太师椅上,将心中的种种谋算,通通忘了个干净。 他今年八十有一了,要是再年轻二十岁,或许也就没必要这么优柔寡断了。 “爹?爹?” 严世蕃闻言,皱起了眉头,不太能明白他老爹,到底话里的意思指什么。 “内阁第一天,皇上夸你们做的不错,用心办事吧。” 严嵩无力的摆了摆手,止住了自己好大儿还要喋喋不休的废话。 正文 第二天 “李大人,你看。” 内阁中,陈以勤正将一份奏疏递给旁边的李春芳,面前有些为难的样子。 李春芳瞥了一眼对面的严世蕃,将奏疏接过来打开,简单看了几眼后,也皱起了眉头。 这时,陈以勤又将几份奏疏递了过来, “这些也是。” 李春芳接过不语,将它们放在了桌案上。 这些奏疏,是来自浙江一个叫淳安县的县令——海瑞,对于朝廷改稻为桑之策,所提出的意见。 在他的这些奏疏,提到了粮食的调度问题。 大致意思是,浙江山多水多,唯独田地少,作为产丝绸的大省,有大半的田地用来种植了桑树,生产蚕丝以做原料使用。 这就导致浙江现有的农田,根本养不活这些百姓,只能靠售卖生丝换取粮食。 然而粮食调度不易,桑田越多,粮食越贵,如今张居正等上官从江苏调来了不少粮食,缓解了当地百姓的生活压力,这是极大的好事。 重点在最后一句。 海瑞上奏疏,称这是利国利民之策,既能推动改稻为桑施行,又能保障百姓们的生活。 所以他上奏朝廷,希望将从外省定时调拨粮食一例,彻底确认下来,实现共赢。 而这,也是让两位内阁暂代官员,最为难的地方。 想到这里,李春芳与陈以勤不由对视了一眼,双方都没有表态。 “两位大人何故如此?莫不是遇到了为难事情?” “不如让本官一看如何?” 随着一声洪亮大笑,严世蕃起身饶过桌案,走到了两人面前,扫了一眼他们面前的奏疏后,伸出手来。 看着严世蕃探究的样子,李春芳与陈以勤再次对视一眼,将奏疏通通递了过去。 这口锅,不能只他们二人来背。 而严世蕃似乎早就猜到了一般,接过奏疏后简单翻看了两下,再次大笑道, “竟没想到,一个淳安县,还出了这样一个好官啊。” “思虑周到,为国为民,本官佩服。” 听着严世蕃颇为生硬的夸赞,李春芳两人顿时变了变脸色,感觉有点压力在身上。 好人都给你当了,我们怎么办? 海瑞的这些奏疏,他们也听闻过一二,只是没想到徐阁老竟一直压着没处理。 现在他们二人暂代徐阁老的班,难题就到了他们面前,如何处理,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 很显然,徐阁老的态度是否决海瑞的提议,不然也不会留到现在也不处理。 浙江那边的事很复杂,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释清楚,非要说一句,那就是苦一苦百姓。 然而被严世蕃这么一夸,这件事就必须有个章程了。 他们要是连事情都解决不了,如何继续暂代徐阁老的班? 同样的,严党也不会放弃这个机会,搞不好就在酝酿弹劾两人不作为的文章了。 “阁老,你比我们到底经验丰富一些。” “这件事,你觉得该如何处理?” 李春芳带着微笑,开始捧严世蕃,将这件事彻底挑明,想要分摊责任,甚至将黑锅甩出去。 既然严世蕃看了这些奏疏,那么就别想脱身,这件事终究要内阁出面给出结果。 恰好,他们三人现在就能代表内阁。 “如此忠心体国又能施行之策,自当由内阁出面,让张居正他们配合这个海瑞才是。” 严世蕃面带笑容,将这些奏疏重新放下说道。 一句话,他便想要将张居正等人的权力剥夺,丢给这个叫海瑞的官员。 让清流党派和这个海瑞,在浙江狗咬狗去吧,反正无论谁胜谁负,都要拖延改稻为桑的施行时间,严党都不吃亏。 “阁老说的在理,只是这件事还要商议一番。” “朝廷虽有外省调拨粮食的例子,但是要形成惯例,却还要仔细再斟酌一下。” “不如阁老劳累一二,看看从哪些地方调拨粮食合适?” 旁边陈以勤也开口加入了这个话题,想要将这个得罪人的事情,推给严世蕃来做。 这件事,他们没法上呈皇上。 一来,当初徐阁老入宫的事,他们也听闻了一二,不敢再去甩锅,也没有资格去甩锅。 二来,两人初至内阁,却解决不了麻烦,这让皇上如何看? 至于去找徐阶商议,那更是无稽之谈。 先不提这样做,等同于向徐阶完全低头,就是单单这些奏疏留到现在,他们也不能干这种上门得罪人的事情。 让严世蕃来做决定,哪怕他们要担一定责任,却也能将主要矛盾转到严党身上,避免手下的清流们生出太多不满。 至于卸张居正他们的权? 李春芳与陈以勤都未提及,很显然并不赞同,二比一,严世蕃下不了内阁票拟。 三人都是暂代的身份,还没有上下级的分别。 “这点事都要推来推去,本官看你们是一点作为之心都没有。” “那好,就让本官来写票拟,这个担子,本官接了。” 谁知严世蕃忽然咄咄逼人,伸手直接要将桌案上的这些奏疏拿走。 “阁老且慢。” 李春芳眼疾手快的按住奏疏,挡住了严世蕃的伸手动作,然后笑着说道, “非是本官等人怕担责任,只是初至内阁,总要商议结果才是。” “不然,容易惹得非议。” 两人也没想到严世蕃会突然翻脸,直接摆明要夺他们手中的权力,这种事一出,让六部官员如何看待? 一旦让严世蕃得逞,他们又如何向徐阶交代? 这些不说,单单一个不作为的印象,就会破坏他们的前途,所以绝不能让严世蕃胡来。 内阁第二天,争斗又开始了。 “商议?” 严世蕃慢慢收回手,冷哼了一声,指着周围桌案上堆积如山的奏疏,斥责道, “我大明两京一十三省,事情何止千千万。” “一个淳安县令的奏疏就让你们如此为难,这个担子,你们如何挑得起?” 后面一句话,再次让李春芳与陈以勤二人变了脸色,没想到严世蕃的态度竟然这般凌厉。 他们刚要甩锅,对方竟然打算一锅端,将这件事的决定权全部拿走,一点也不肯剩啊。 三人都是暂代之职,不应该站在同一阵营,默契配合吗? 想到严世蕃的老爹严嵩,两人微微沉默,这般亲子关系,似乎确实可以放肆一些。 但严世蕃可以,他们却不行,必须如履薄冰,想办法不得罪徐阶的同时,争取一些权力。 “怎么,还为难?” “那本官这就拟个票拟,上呈皇上,看看他老人家怎么说。” 严世蕃再次发起攻势,就是明白这件事对于清流党派来说,非常为难。 他双手对天拱了拱,直接摆明了态度,这口黑锅,我背了,看你们怎么办。 反正严党与清流党派不对付,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不差这一下。 他这样做,既给李春芳二人出了一个难题,又主动替皇上背了黑锅,真真是公忠体国啊。 说罢,严世蕃便头也不回的坐回自己位置,提起毛笔便开始低头书写票拟了。 “这……。” 李春芳与陈以勤立刻露出忧虑之色,明白自己上当了。 正文 第六十五章 皇上又在让人猜 “阁老且慢。” 李春芳快步走到严世蕃的桌案面前,开口劝说道, “浙江一事,关系重大。” “皇上将其托付给两位阁老,我等也不该越权行事才对。” 这就是在服软了,以商量的口吻,准备进行一波利益交换。 李春芳两人目前面临的问题很简单,浙江的事情牵扯太多,他们不愿轻易牵扯进去。 但是两人如今暂代徐阶的位子,却又要出面处理才是。 本想着将黑锅甩给严世蕃,谁知他竟然这般干脆,不仅黑锅背了,也把两人逼到了死角。 若是让严世蕃这般上奏,不仅内阁的话语权要丢失不少,徐阶那边,他们也交代不过去。 这需要他们二人,想个办法才是。 “晚了,本官哪有什么心思在这等事上,和你们乱扯一番。” 谁知严世蕃压根就不理睬,低头奋笔疾书,随后将毛笔放下,拿起票拟吹了吹。 那是压根都不带看李春芳他们二人一眼。 “阁老,内阁票拟,可不是你的一言堂。” 面对严世蕃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李春芳也忍不住了,直接硬气了一回,伸手拦下了他。 “笑话,内阁只有票拟建议之权,你等毫不作为,还不许本官替皇上排忧解难不成?” 严世蕃冷笑一声,将手中票拟放在桌案一边,准备一起送到司礼监。 李春芳的威胁,在他看来一文不值。 你算个什么身份,也敢跟我谈公忠体国四个字? 更何况,他也说了,你等毫不作为,那就休怪本官来出头处理这件事了。 严世蕃清楚,现在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借助此事,他就能慢慢压制对面这两个人,夺取更多的内阁话语权。 而且皇上已经摆明支持李春芳二人夺权,他上这份票拟,就是体谅圣心,排忧解难,绝不会出错。 李春芳和陈以勤想要和稀泥,他偏偏要逼迫两人行动起来,来分化清流党派的权力。 更何况,还能影响远在浙江的张居正等人,简直一箭三雕啊。 “阁老莫急,让我等也署名于上,如何?” 这般境地下,李春芳和陈以勤对视一眼,暗骂自己大意了,如今之计,只能出面站台,事后再向徐阶解释了。 “两位大人如此识大体,本官又如何会拒绝呢?” 严世蕃哈哈大笑道,将桌案上的票拟拿起来,递了过去。 ………… 玉熙宫旁边丹房中,炼丹还在继续。 嘉靖盘坐在蒲团上,正在闭目养神,以仙识仔细感应丹炉中,药性的种种变化。 这时吕芳捧着一份票拟,悄悄走了过来,跪坐在旁边蒲团上,不敢打扰嘉靖的精神。 “什么事?” 嘉靖慢慢睁开眼睛,目光扫过吕芳手中的票拟,道袍下的手指掐起一算,顿时明白了情况。 “主子,内阁对海瑞的奏疏,给出了票拟。” “奴婢等人不敢自专,特呈过来。” 吕芳低头将票拟捧起,快速描述了一遍刚刚在内阁发生的事情。 嘉靖伸手拿过票拟看了看,这是严世蕃的字,末尾处,还有李春芳与陈以勤两人的署名。 也就是说,这是内阁的意见。 “能力还是有的,就是嘴太碎了。” 嘉靖将票拟简单看了一遍后,忽然来了这么一句评价,吕芳低头不言,并没有多问。 “你觉得这是谁的意思?” 嘉靖将票拟递过去,吕芳连忙双手接过,快速看了一遍。 上面是严世蕃的提议,觉得这个海瑞的建议很中肯,希望让朝廷下达命令,让张居正等人配合。 而比较让吕芳惊讶的是,末尾处,竟然真有李春芳两人的署名。 “回主子,想来这是严世蕃自己的打算。” 他将票拟捧在手中,低头回答着问题。 这件事由严世蕃出面刚刚好,只是他到底犯了大忌,浙江的改稻为桑,是皇上看中的事情。 严世蕃这么做,虽然是替皇上排忧解难了,可也没藏住他想要破坏改稻为桑之事的打算。 若是换成严嵩来,肯定要提出一个妥善的法子,让清流党派吃亏的同时,不影响改稻为桑之事的施行。 “年轻人做事就是不妥当,打回去。” 嘉靖微微点头,再次闭上眼睛,以仙识体会着丹炉里药性的变化。 他本就打算推严世蕃他们夺权,分化两个党派的权力,所以这件事,哪怕严世蕃他们做的不妥当,嘉靖也不会轻易驳了去。 打回内阁,就是让他们再想想怎么处理,更何况,这也是在表明他的态度。 严嵩与徐阶,怕是很快就要收到消息,快要坐不住了,不上呈“诚意”,朕怎么好让你们回来呢? 再等一些日子,让严世蕃他们抓稳一部分权力。 “是,主子。” 吕芳低头称是道,心起身,又捧着票拟出去了,让太监发回内阁,司礼监这边,不批。 “不批?” 内阁这边,严世蕃皱着眉,手里拿着票拟,似乎没有想通情况。 不批又没有旨意,这是什么意思? 而他身后,李春芳与陈以勤,则是暗中松了口气,但是很快又内心苦涩起来。 这件事,瞒不过徐阁老,回头他们还要去赔罪才是。 而且皇上这态度,到底是什么呢? 这个问题,也是严世蕃在思考的问题,他的建议明明很符合皇上的心意才是,怎么就不批了呢? 三人一时间,竟然互相看了对方一眼,都有些摸不到头绪。 “那就再商议商议。” 严世蕃皱着眉头对李春芳二人说道,没有再像之前那般咄咄逼人。 “阁老说的是,咱们再商议商议,或有不妥之处,未曾发现。” 同样没弄清楚情况的李春芳二人,也是态度十分缓和的点头道。 然后,三人各自回自己的位置,完全没有商议的样子。 直到下值,他们都没有想明白情况。 当下值后,李春芳二人与严世蕃客套两句后,各自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不提去徐府却吃闭门羹的李春芳二人,严世蕃也带着票拟回家,去找他爹严嵩请教去了。 “爹,你怎么看?” “皇上到底什么意思啊?” 书房里,严世蕃将事情经过叙述了一遍,随后将票拟递了过去。 严嵩看了他一眼,压根没接,现在想起老夫了? 但凡你不是老夫的儿子,今天老夫就非要让你知道,什么叫下马威。 这种事情都敢随便越过老夫去上呈,简直太目中无人了。 “爹?爹?” 严世蕃皱着眉头喊了两句,可是严嵩却依旧懒得理睬,只好将票拟放在桌案上,再次喊道, “爹,你说句话啊。” “哼。” 严嵩瞥了好大儿严世蕃一眼,重重的哼了一声。 正文 第六十六章 句句不离皇上,你想干嘛? “爹。” “砰。” 在严世蕃的呼喊下,严嵩猛然一拍桌案上的票拟,语气严肃的说道, “你以为自己很聪明?” “上承圣意,下压清流,整个好处,都让你一个人占去了?” 严世蕃愣住,想不明白自家老爹的斥责,到底是因为什么,他做错了什么? 严嵩冷哼一声,站起身将双手背在后面,看了看桌案上的票拟,又哼了一声, “字字不提私心,句句都是算计。” “严世蕃,你怎么敢的?” “爹,儿子没有。” 严世蕃顿时委屈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一脸的不知所措,似乎明白了问题所在。 然而严嵩却没有惯着他,继续斥责道, “改稻为桑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给你严世蕃打压清流,是为了给你占据更多权力的吗?” “还是为了让皇上配合你的算计,达到目的?” “不敢?你这胆子,都快妄图欺天了。” 说罢,严嵩直接抓过桌案上的票拟,扔在了严世蕃面前。 轻飘飘的纸张落在他面前,却仿佛惊雷炸响,震的严世蕃脸色慌张,终于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 皇上不介意他严世蕃做好事情的同时,再完成他自己的私心。 可是皇上也绝不会允许严世蕃为了私心,连事情都不想办好,甚至反过来破坏它。 若非内阁还需要严世蕃,这次怕就不仅仅是票拟被打回的结果了。 而严嵩,看到的更多。 皇上这是在暗示严党,该出手了,改稻为桑这件事,清流党派准备拖着,这可不行。 所以他的好大儿——严世蕃的私心,才没有酿成大祸,像个没事人一样,从内阁当值归来。 这是圣恩,也是皇上的暗示。 “那爹,我,我们不管?” 严世蕃慌慌张张的说道,想要替自己做的蠢事找补,一时间,竟然有些失了分寸。 毕竟大明的天,就是皇上,惹到皇上,就是欺天大罪。 “不管?” 严嵩猛然看向严世蕃,浑浊的眼睛里透漏着摄人的目光,竟让严世蕃不敢直视,低头认错起来。 “写了这份票拟还想脱身?” “你平时的精明,都去哪了?” 严嵩恨铁不成钢的盯着好大儿严世蕃,用手不停拍着桌案,怒斥道, “但凡你写这票拟,有往常的一分精明。” “就该以内阁名义,直接了当处理了这件事。” “你是我严嵩的儿子,代行的是内阁首辅之权,便是专权一次,又有何妨?” “咱们父子,难不成还差这一件事不成?” 严党一直替皇上背黑锅,真要出事,也不差这一件罪名。 如果严世蕃聪明点,直接专权强横处理,以代行内阁首辅之权发令,哪怕李春芳等人,也无力阻止。 海瑞的奏疏之事,京师谁人不知? 皇上之前逼迫徐阶去出面处理,态度还不够明显吗? 可他的好大儿严世蕃倒好,竟然又拿着这个问题去找皇上,这不是明摆着要分黑锅去吗? 你敢为难皇上,皇上就敢让你明白,什么叫君威莫测。 “爹,我这就以内阁名义发令,让这个海瑞来主持调拨粮食一事,卸了张居正他们的权。” “谅李春芳他们也不敢驳回。” 听完他爹严嵩的一番话,严世蕃这才恍然大悟,立刻开口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然而刚说完,严嵩便脸色怒了,抬手一个耳刮子打了过来。 “啪。” 严世蕃瘫坐在地,脸上多出了一个红印,他抬头看向自己老爹,满脸的疑惑与委屈。 儿子这不是按照您老的意思,准备行动了吗? “蠢货,还想着自己的算计。” 严嵩忍不住破口大骂道,气呼呼的转身坐在太师椅上,用眼神狠狠瞪了严世蕃一眼。 背黑锅,不是这么背的,把事情解决了,面子归皇上,里子各自分,这才是正道。 现在这道票拟,皇上都看了,你还想脱身看戏,想的挺美啊。 卸了张居正他们的权,又有何用?改稻为桑难不成就能放弃? 海瑞背后是裕王,更是皇上,他要是接手这件事,无论怎么办,都必须成功。 到最后,黑锅还是严党来背,而且要出钱出力。 那个海瑞要是弄出什么事来,让浙江官员生出不满,这些麻烦,都要落在他们父子头上。 严嵩估计,徐阶那个老狐狸,现在怕是在家要笑死,顺带借此敲打李春芳二人。 这件事要是操作不好,恐怕清流党派会借此脱身,双方之前情况,将彻底调转过来。 一想到这里,严嵩又忍不住狠狠瞪了严世蕃一眼,老夫之前百般推托,没想到你倒是主动搅了进去。 为了区区一点内阁权力,连商量都不带老夫商量? “爹。” “别叫我爹。” 严世蕃跪着过来,认错说话,却被严嵩怒斥,终于从之前的得意心态,彻底跌落了下来。 “如今圣意莫测,你还惦记着浙江的银子,还想着如何打压张居正他们。” “甚至,还惦记着爹手中的权力。” “是觉得有皇上撑腰,国库亏空,急需银子,些许事,无伤大雅,没错吧?” 严嵩慢慢俯身看向严世蕃,语气从怒转为平静,却多了两分让人不寒而栗的味道。 严世蕃低头不语,终于承认了他的私心。 改稻为桑之事,若是操作的好,将是一笔非常可观的银子,他自觉皇上也很缺银子,严党也不缺这一件罪名。 只要能让皇上满意,这些事,都不是问题。 所以今日内阁,严世蕃主动插手海瑞奏疏一事,想趁着徐阶不在,李春芳等人权力有限的情况下,准备行动。 银子和功劳,严世蕃想全都要。 不仅李春芳等人想要分权,严世蕃也想从自家老爹手中,拿一些权力过来。 皇上之前的鼓励暗示,就是他这次行事,最大的底气。 只是事情的发展,有些超出他的预计。 “爹,儿子错了,一时昏了头,儿子错了,错了啊。” 严世蕃忽然眼泪横流,对着严嵩磕头起来,砰砰砰的响,带着哽咽的声音说道, “爹您也八十有一了,儿子也想给您遮风挡雨,从未有大逆不道之心啊。” “整个大明,谁都可以有退路,唯独儿子没有退路,这一退,你我父子便是万劫不复之境地啊,爹。” 说道此事,严世蕃哭的更伤心了,一股无法言喻的委屈,在他心头涌现盘旋。 一旦他爹严嵩倒了,严党也要跟着完蛋。 他要是不想办法立起来,以后他们父子,又该落得个什么境地? “你也就这点,能夸一句了。” 严嵩的目光盯着好大儿严世蕃一会后,终于无力的摆了摆手,带着叹息说道, “把票拟捡起来,让爹好好再看一看。” 正文 第六十七章 欺人太甚,老夫让手下跟你拼了 “主子,内阁又送来了票拟。” 第二天,嘉靖依旧盘坐在丹房内,继续拿着芭蕉扇轻轻煽动,他有一种感觉,自己快成了。 丹炉里,药液已经化作一颗婴儿拳头大的丸子,在法力的激荡下,沿着丹炉内部飞舞。 若是仔细看,这颗丸子在飞舞的过程中,正不停散落灰色物质,而本身也愈发圆润起来。 一股无法形容的韵味,正在丸子内部生成,静静等待某个时刻的质变。 这时,吕芳低头走了过来,双手捧着一份票拟,跪坐在旁边的蒲团上。 嘉靖停下扇风的动作,瞥了一眼过去。 吕芳当即双手捧着票拟递过来,继续低头不语。 嘉靖放下手中芭蕉扇,随手将票拟拿过来看了一下。 宽大的道袍下,手指轻轻掐算一番,他便明白了前因后果。 严嵩这个老狐狸,还是很懂事的,至于徐阶?依旧在家养病中。 “批了吧。” 嘉靖笑着将这份票拟给了吕芳,随后再次拿起芭蕉扇对着丹炉底部,不紧不慢的煽动着。 “是,主子。” 吕芳低头称是,起身带着票拟赶往司礼监,准备批红。 路上,他也将票拟轻轻抖开,仔细观看起来,随后带着惊叹,摇了摇头, “严阁老不愧是严阁老。” 这份票拟,是严世蕃单独送至司礼监,要求批红的事情,往重的说,就是专权。 可考虑到他暂代内阁首辅之权,却也在规矩之内,顶多有一些出格罢了。 海瑞奏疏一事,在这份票拟上,得到了处理。 按照严世蕃的“建议”,之前从外省调拨粮食形成惯例一事,是他欠考虑了,不提劳民伤财,就是单单如何定量,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所以,他又提出了一个新的方案——退田。 自大明建国以来,太祖便许天下读书人一个特权——免税。 所以民间百姓都会将自家田地挂在读书老爷名下,这样哪怕要上贡,也比交税要好不少。 浙江百姓的田少,不代表地方官绅手中的田少。 若是官府出面,能将这部分田地化作桑田,而不是去收购百姓手中的农田,那粮食的问题,就能得到大大的缓解。 这样一来,一方面能增加朝廷的税收,另外一方面,也不会逼迫浙江百姓将农田改为桑田,导致粮食缺口太大。 说白了,就是切地方官绅的肉,来弥补当地百姓的生活需求。 当然,这么得罪人的事,严世蕃他们自然不愿意去做,所以在这份票拟中,他提到了张居正等人。 表示海瑞奏疏一事,事关百姓生活,非常合理,而改稻为桑之事,又是张居正他们负责。 那么不如由内阁出面,命张居正等人去办理退田一事,既解决了海瑞的上奏问题,又能保证浙江那边,改稻为桑之事顺利实施。 最绝的一点是,徐阶现在不在内阁,这件事完全是严世蕃绕开李春芳等人,以内阁首辅之权,代表朝廷下达的旨意。 为了防止清流党派敷衍,严世蕃表示自己会派一官员,以内阁的名义,去“协助”张居正等人,共同完成此事。 而这些打算,严世蕃都表明是自己的意思,是内阁的决定,将所有可能的黑锅,通通背了过来。 这样,皇上便只要等待结果,做出圣裁就是。 他爹严嵩说的对,他们父子不差这一件事,只要皇上还肯用他们,板子也就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罢了。 而清流党派这次,也别想脱身,这件事终究落在了张居正他们身上,甚至很难拒绝。 国库都这么亏空了,苦一苦你们这些身为大明官员的人,有什么问题吗? 还是说,你们的银子,比大明还要重要? 严党也能借此脱身,甚至还能借此让清流党派说不出话来。 改稻为桑本来就是你们清流负责的事情,现在出了问题,我们严党帮你解决了,这可是大人情。 你们总不能不感激,甚至还要反过来咬一口,打算把这件事推脱到我们身上吧? 别忘了,皇上可是一直关注着这件事呢。 ………… “砰。” 徐府,一上好的官窑茶盏,被狠狠地摔碎在了地上,散落一地的碎片与茶叶。 “欺人太甚。” 太师椅上,徐阶一脸怒火,伸手狠狠拍在了桌案上,显然已经收到了这个消息。 从大喜转为大怒,他也不过花了一夜的时间。 经常生气的人都知道,一旦情绪上来了,就容易昏了头,做出一些不经过仔细思考的事情。 现在,徐阶就是这个状态。 “叫李春芳他们来,就说老夫酬谢他们这几日的辛苦。” 徐阶冷着脸说道,一旁管家立刻点头,转身去派人请他们过来。 很快,李春芳与陈以勤二人,便赶到了徐府,走到大门口时,两人互相对视一眼,隐藏了目光中的不满。 就在昨天,他们可是被晾在外面一个多时辰,最后被告知徐阁老休养,无心见外人。 这番敲打,他们本来也认了,可是现在局势不一样了,轮到徐阶来求到他们头上了。 毕竟明面上,徐阶可是养病在家,就算有权力,也不能轻易施行。 当然,两人心里很清楚,现在还不是出头的时候,今天,依旧要能屈能伸。 不过徐阁老求人办事,自然也要给足好处才行。 徐府内,三人的密谈,无人知晓,除了一位观众外。 皇宫,丹房内。 “暗中截杀罗龙文?” “命江苏总督赵贞吉,处理粮食一事?” 丹炉面前,嘉靖抖了抖道袍,然后掐指一算,瞬间就得知了徐阶他们的打算。 退田是不可能退田的,这种事,绝不能由清流党派出面处理。 既然解决不了问题,那就解决提出问题的人。 他们没胆子干掉严嵩父子,这种事,太破坏规矩,一旦被揭露,就是死路一条,徐阶也扛不住。 但是他们可以解决要协助的人——罗龙文。 对方是严嵩的人,能力是有的,可惜命不怎么好,一路这么长,出点意外也不足为奇。 这是徐阶他们的警告,警告严党别太过分,更是在隐隐威胁皇上,这件事,做不得。 同样的,徐阶他们也准备做两次利益交换。 第一次是默许严党从这件事脱身离开,杀了罗龙文,这件事到此为止,内阁的命令,就可以敷衍了。 第二次是解决海瑞的奏疏之事,让皇上满意,改稻为桑还可以继续施行,清流党派愿意出面,解决粮食的问题。 至于暗杀朝廷大员的罪名? 笑话,失足落水,本就是常事,连皇帝都不能幸免,上下默许的情况下,又算的了什么? 大明官员的胆子,还不至于这么点,他们对皇帝胆大包天,对于同僚,更不缺心狠手辣之意。 有意思的是,徐阶这次不出面,而是命令李春芳他们去安排这件事,作为交换,他愿意下放不少权力。 这两人权衡一番后,一咬牙,答应了下来。 “有点意思。” 嘉靖放下掐算的手指,忽然轻笑一声说道。 吕芳跪坐在一旁,再次莫名其妙的偷瞥了皇上一眼,说起来,主子好像不止一次无故发笑了,什么情况? “吕芳。” “奴婢在。” “宣朱七来。” “是,主子。” 正文 第六十八章 苦一苦罗龙文,大家都好 “爹,票拟已经批了,儿子已经通知下去,今晚就派罗龙文去浙江,这件事,他们清流不死也要脱层皮。” “爹真是老谋深算,儿子佩服。” 严府,书房。 严世蕃正兴奋在书房里来回走动,手里拿着批了红的票拟,掩盖不住脸上的喜色。 这件事,经过他老爹严嵩这么一设计,瞬间转危为安,不仅能在皇上那边得到赏识,更是坑了清流一把。 甚至严世蕃心里觉得,或许还可以借此威胁清流党派,退田可不是那么好退的。 这种得罪人的事情,怕是很快徐阶他们,就要向他们父子低头服软了。 严世蕃不在乎什么退田成功与否,只要能顺利脱身,就是胜利,难题还是丢给徐阶他们去头疼吧。 一想到这里,他便更加高兴了。 然而严世蕃一转头,却看见自家老爹不知何时走到胡床那边,倚靠在上面拿着一根香支,打开盖子轻轻拨弄着里面的香料。 最关键的是,他老爹严嵩看起来,并不开心,甚至拨弄香料时,偶尔还楞了一会。 “爹?你怎么啦?” 严世蕃将手中票拟放在桌案上,快步走过去后,坐在胡床另一边,脸色关切的询问道, “是觉得罗龙文不够稳妥?现在还来得及,那儿子再换个……。” “就他了。” 严嵩忽然瞥了一眼过来,打断了严世蕃的话,然后拿着香支拨弄炉子里的香料,自言自语道, “一方朝廷大员,身份也够,就他了。” 严世蕃闻言点了点头,觉得也合适,严党这边,罗龙文的地位可不低,足够压住张居正他们了。 严嵩又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拨弄香料,脸上看不出喜怒。 这让严世蕃慢慢察觉到了不对劲。 “爹?” 他带着试探的语气,心翼翼的开口问道。 严嵩丢掉手中香支,叹了口气说道, “这些年,罗龙文拿了不少吧?” “爹是什么意思?儿子,不解。” 严世蕃忽然沉默下来,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回头这些钱别动,找个由头,送国库去,再让徐阶他们补点,凑合整,给皇上高兴高兴。” 严嵩接着叹气说道,瞬间就听到哗啦一声,抬头看,自己好大儿严世蕃,已经瞪大眼睛站起身了。 “爹。” 严世蕃不可置信的望着自家老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吃错了什么东西,竟然听到了如此可怕的幻觉。 “爹不跟徐阶斗,皇上睡不安啊。” “你又犯蠢,爹只能出此下策。” “皇上,皇上啊。” 严嵩没有理睬他,只是一个人自言自语,叹了口气后,伸手拿起盖子,盖住了香炉。 之前让严世蕃他们一起入宫求医,本就犯了大忌,奈何不得不做。 臣子联手做事,太犯皇上的忌讳了,若非迫不得已,严嵩与徐阶宁可打的头破血流,也不愿形成默契去做某事。 正常来说,严嵩是准备接下来在背后,给徐阶抽冷刀子一下,对方恐怕也是同样的想法。 奈何,他的好大儿严世蕃心思太多,直接卷入了浙江的是非中。 严嵩思索再三,便让严世蕃上呈了那份票拟。 一来,他想再摸清楚皇上突然改变后的态度。 二来,也是弥补之前犯忌讳的事情。 三来,将好大儿严世蕃摘出来。 严党与清流党派又争斗起来,才是最好的结果。 随着这些年严党做大,严嵩也越来越感觉力不从心,这次正好借此剪除一二,罗龙文便是这个倒霉蛋,身份刚刚好。 徐阶那边若是不傻,必然不会让他顺利抵达浙江,杀了这么一位严党重要人物,自然要给出补偿。 这件事,严嵩以后对上徐阶,就是筹码之一。 经此一事,也能让皇上更明白,清流党派终究不能像严党这么听话,能多倚重他严家父子一些,也就更安全一些。 徐阶那边也是如此,死了一个罗龙文,万事大吉,你好我好大家好,真是再好不过。 当然,这件事,会触怒皇上。 所以严嵩准备上贡“心意”,顺带拉着徐阶一起,免得他再整什么幺蛾子。 银子,在如今大明的局势下,最能解皇上的忧愁。 而且,这份银子的数额,也会让皇上满意的。 一个罗龙文换几百万两白银,这笔生意,严嵩觉得可行,也觉得皇上会同意。 当然,严嵩不是他的儿子严世蕃,这种自以为是的事,做不得。 “拿着,以老夫的名义送入宫里。” 严嵩抬头看了看外面的时辰,从袖口里掏出一份早就写好的奏疏,交给了严世蕃,让他署名并送去宫里。 严世蕃双手接过,然后定睛一看,顿时沉默了。 上面只写了一件事,今晚,罗龙文便出发去浙江,来协助张居正他们,完成内阁的命令。 “爹,这是何意?” 严世蕃拿着这份奏疏,纵使已经明白,还是忍不住说道, “罗龙文,可是咱们的人啊。” “要不你替他去浙江?” 严嵩闻言,狠狠剜了一眼过来。 吓得严世蕃不敢再反驳,沉默着走到书桌那边,叹了口气,低头提起笔,蘸了蘸墨汁,在上面写了自己的名字。 严嵩见状,再次深深的叹了口气。 这件事,既要符合皇上的心意,又不能真把他的儿子严世蕃卷进去,还要逼迫清流党派松口。 他只牺牲一个罗龙文,已经是尽力了。 让严世蕃送这份奏疏,也是在做最后的收尾。 替皇上拿主意,更是比之前臣子联手的事,还要犯忌讳的罪名。 所以严嵩让严世蕃送这份奏疏,就是将决定权,送到皇上手上。 无论皇上知不知道一切,他都做好了忠心的态度,哪怕事后问责,也不必担做皇上的主的罪名。 “少湖这次,又如何打算呢?” 在严世蕃拿着奏疏走出书房后,严嵩依靠在胡床上,目光盯着桌案上飘出缕缕青烟的香炉。 一时间,他也陷入了沉思中。 这件事,他们父子脱身得利,皇上那边也能交代,问题是,清流党派这边,会在徐阶的决定下,如何应对呢? 徐府的消息很难打探,就如严府这边一样。 所以严嵩只能慢慢猜,慢慢等,一切过几天,便能知晓个分明了。 而另一边,徐府。 “事情都安排好了吗?” 徐阶坐在太师椅上,手里端着一杯茶盏,拿起盖子轻轻拂了两下,低头抿了一口。 下方两个座位上,分别坐着李春芳与陈以勤二人。 闻言,两人脸色沉重的点了点头,并未多言。 路上该安排的人手已经就位,就等罗龙文的到来了,先让他走一段路程,京师附近出事,与地方出事,意义完全不同。 徐阶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并未再追问下去,只是继续端着茶盏,品尝着其中的滋味。 正文 第六十九章 都在神机妙算,朕也是 “老夫年事已高,这次又休养在家,内阁一切事务,还要你们多多担待啊。” 眼看气氛这么紧张,徐阶将手中茶盏放下,笑着对两人说道,再次强调了一遍他给出的好处。 “阁老言重了。” “是啊是啊,下官等人,本就应该替皇上分忧,替阁老您分忧啊。” 听到这话,李春芳二人脸色也有所缓和,带着僵硬的笑容,说着客套话。 这样,总算让气氛松快了一些。 这次他们虽然冒这么大的险,派人去截杀罗龙文,不仅留下了隐患,更是彻底得罪死了严党。 但是与收获比起来,那也算不得什么了。 徐阶为此让渡出不少利益,还有最为关键的权力。 按照他的承诺,李春芳与陈以勤,即便卸了暂代之权,之后也会如张居正他们一般,进去内阁打下手。 这是资历,更是权力,哪怕只是打下手,也有不的权力,来做某些事情,天然比六部官员高人一等。 这个承诺,徐阶一个人就能办到,又不是直接提拔他们的官职,不是什么难事。 “那就好,那就好啊。” 徐阶再次端起茶盏,笑呵呵的说道。 李春芳两人见状,虽然心有不满,却还是很有眼色的起身告退。 徐阶也就客套两句,便让管家送他们离开了。 “老爷,您为何?” 等管家回来,看到还坐在太师椅上的徐阶,不由带着疑惑开口问道。 这么大的事情,为何要送走两位大人? 说着,他招了招手,就有两个侍女从后堂走出,蹲在徐阶脚边,伸手轻轻按了起来。 “以后他们的拜贴,就不必理会了。” “是,老爷。” 徐阶将手中茶盏丢在桌案上,发出了一声叹息。 虽然这件事上,他后来及时冷静了下来,但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这个罗龙文不死,他还有张居正等人,就要惹上大麻烦了。 严党那边,徐阶想计较,却又只能捏着鼻子不去计较,甚至这件事后,遇到严嵩还要更加礼让。 而最大的麻烦,不是这些,是皇上的态度。 截杀罗龙文,无论是影响还是意义,都太大了,大到徐阶没法靠一张老脸去摆平,必须做出各种交代。 严嵩那边不提,该有的交代,徐阶已经安排好了。 他相信对方这位内阁首辅,会有相应的默契。 重点在皇上这边,如何安抚圣怒,才是重中之重。 徐阶思来想去,最终忍痛做出了两个决定。 第一,顺从皇上的意思,分权给李春芳二人。 第二,将这件事交给他们去办。 清流党派被顺利分化权力,相信也能让皇上稍加平息怒火,但是依旧不够。 说白了,皇上也能做到这件事,徐阶对此深信不疑,他只是让皇上提前获得结果罢了。 所以徐阶做出了第二个决定,以让渡部分权力为交换,命令李春芳两人去办这件事。 截杀朝廷大员,这是一个要命的把柄。 现在,徐阶准备亲自将这个把柄送给皇上。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就是这个黄雀。 徐阶已经安排好人手,一旦李春芳他们的人得手,立刻逮捕押送至北镇抚司,相关罪证也已经准备完全。 到时候,如何处理,就是看皇上的态度了。 若是杀,这件事也能到此为止,徐阶最得利。若是不杀,从此以后,李春芳与陈以勤二人,将是支持皇上这边,最坚定的官员。 也就是说,清流党派的一部分权力,将以这两个人的方式,交给皇上。 李春芳他们不能,也不敢背叛皇上,只能马首是瞻,做皇上的力量之一。 而这,就是徐阶为了平息这件事的影响,给皇上的一个交代。 “让族里送一批银子过来,老夫急用。” 徐阶叹完气后,对一旁的管家吩咐道。 他和严嵩想到一块去了,也准备献上“心意”。 唯一的不同是,这件事,他只能做皇上的主,也不得不做皇上的主。 这件事的后续麻烦,徐阶还要再深思斟酌,想出一个完美的解决办法。 如此情况下,他当然懒得和李春芳他们,在这里熬时间。 “是,老爷。” 管家低头称是,下去安排了。 ………… 皇宫,丹房。 被突然叫过来的朱七,还是一头雾水的状态,却不敢表现出来。 他只是跪在嘉靖身后,低头看向金砖,静静地等待旨意。 “你看看。” 嘉靖手持芭蕉扇轻轻煽动,看了一眼吕芳。 吕芳立刻心领神会,从袖口中掏出一份奏疏,迈着碎步走到了朱七面前,将它递了过去。 朱七连忙双手接过,与吕芳对视了一眼,露出探究的神色。 吕芳却避开了他的目光,又默默退了回去。 这让朱七心里咯噔一声,低头仔细阅读着手中的奏疏,越看越觉得疑惑。 这不就是一份简单的官员任事奏疏吗? 难不成,这个叫罗龙文的官员,是皇上看重的人? 朱七不解,只能心将奏疏合上,继续低头叩首于嘉靖身后,等待着命令。 “罗龙文要去浙江督促张居正他们退田,你带人在后面跟着,朕要他安全抵达浙江。” 嘉靖瞥了一眼身后的朱七,手持芭蕉扇继续摇动,轻描淡写的吩咐道。 然而闻言的朱七,内心却已经翻江倒海,退田? 他抬头瞪大眼睛看着嘉靖的背影,却立刻收到一道冷冰冰的目光。 朱七不由偏头一看,就看到了吕芳的警告目光,当即再次低头叩首下去, “臣,遵旨。” 一滴冷汗挂在了他的额头,却不敢抬手擦拭,这件事,真是要老命了。 可是身为锦衣卫指挥使,朱七不敢也不能拒绝。 嘉靖没再说话,只是盘坐在丹炉面前,仔细感受着里面的药性变化。 吕芳悄无声息的走到朱七面前,摆了摆衣袖,让他退下,送朱七走出丹房门口。 “吕公公,这,还请您老提点一二。” 走出丹房,朱七连忙拱手低声求道,这件事,怎么听都不对劲啊。 “朱大人客气了,皇上也称赞你是个忠的,如何行事,我就不多嘴了,还要你自己拿主意才是。” 吕芳本不欲多言,只是看到朱七确实疑惑的份上,心里叹口气,还是开口提点了一句。 既然忠于皇上,那就继续忠下去,之前没有事,以后自然也不会有事。 说罢,不等朱七回过味来,吕芳便转身又走进了丹房,只剩下他站在门口外面,陷入了思索。 “忠?” 朱七仔细斟酌着这个字,然后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他对丹房里面微微拱手,随后快步离开了皇宫。 半个时辰后,几支锦衣卫队秘密出京,在朱七亲自带领下,追向罗龙文的队伍,心跟在后面,然后悄悄张开了一张大。 正文 第七十章 朱七觉得事情好顺利 “快,再快一些。” 官道上,一行马车正在飞速奔驰,就好像后面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赶他们。 马车上,罗龙文满头大汗的探出脑袋,顾不得用衣袖擦拭脑门,再次开口催促道, “再快些,再快些。” 车夫也是罗龙文手下的老人,闻言更是不敢怠慢,手里提着缰绳,提起马鞭狠狠鞭打在马屁股上。 哐当哐当,几辆马车的速度再次提高,在官道上卷起了一阵尘土。 然而就在他们刚离开京师范围,前方正在疾驰的马匹忽然失去了控制,两足高高抬起,发出痛苦的嘶鸣。 顿时,人仰马翻,马车向旁边倾倒下来,从里面滚出十几个粗布着身的好汉。 “老爷,老爷,您没事吧?” 车夫一骨碌爬起来,急急忙忙跑过来,伸手将罗龙文扶了起来,同时招呼周围的护卫聚拢过来。 护卫们也快速抽出刀剑,以罗龙文他们为中心,对着四周摆开了架势,一副准备拼命的样子。 “别管我,快去看看马车。” 罗龙文一把推开车夫,摸了摸袖口与胸膛后,心里一定。 随后急忙让他去看看马车的情况,他们绝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 车夫迟疑一下后,转身去查看马车的情况,已经有几名奴仆正在拽着缰绳,努力安抚着马匹。 等他走进一看,心里顿时一惊。 这官道上,竟不知何时被人撒了一堆铁蒺藜,靠近时,还能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 借助月色,车夫隐约能看到铁蒺藜上,似乎被涂抹了什么,尖头部分颜色很深。 再看看还在发狂的马匹,他立刻明白,这是有人故意拦路啊。 铁蒺藜是为了破坏马车,上面涂抹的东西,怕是一些能让马匹发狂的药物。 “有人,戒备!” 就在车夫准备上去搭把手时,后面突然出来一声怒吼,他心里一惊,立刻从倾倒的马车里抽出一把大刀,急忙向老爷那边跑去。 而被护卫们保护在中央的罗龙文,此刻心里也五味杂陈,一股巨大的恐惧感涌上心头。 随着护卫们的怒吼,一波蒙着面的黑衣人迅速出现,将他们团团围住。 领头的人似乎仔细打量了一番马车上的标志,还有被护卫们保护在中央的罗龙文。 随后不等罗龙文开口,他当即抬手一挥, “上,不留活口。” 话音落下,几十名蒙面黑衣人立刻拿着武器,向队伍冲杀而去。 双方立刻战斗在一团,场面陷入了混乱中。 “老爷,马受了惊,我带您回去。” 车夫一边挥舞着大刀,一边死死护在罗龙文身边,带着他一步步远离战场。 “回去?” 罗龙文喘着粗气,脸色惨然一笑,回去就真没一点活路了。 内阁突然下达调令,严世蕃也通知了他,让他今晚就立刻赶去浙江。 当时,罗龙文一接到调令,瞬间后背就被冷汗打湿,想要拒绝都做不到。 他后来去严府,却吃了一个闭门羹,当即就明白,这是一个九死一生的任务。 而他的顶头上司——严嵩严阁老,已经放弃了自己。 为了一线生机,罗龙文已经快速做出了安排,却没曾想,对方比他预想的,还要心狠手辣,胆大妄为。 听着周围铿锵不断的刀剑相击声,罗龙文痛苦的闭上眼睛,猛然停下脚步,推了一把车夫, “别管老夫了,你跟了我这么久,跑吧。” “老夫这次怕是在劫难逃,那些信,你务必送去宫里。” 车夫也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大汉,闻言竟一时热泪盈眶,不管不顾的爬起来,提着大刀守在罗龙文身边。 这给罗龙文气得,恨不得一脚踹死这个傻大个,活着,不好吗? 车夫不言,只是努力挥舞着手中大刀,阻拦一切靠近过来的黑衣人。 护卫们也是精心挑选的好手,即便听到罗龙文自暴自弃的话语,到现在也未有一人叛逃。 望着车夫举着大刀浴血奋战的身影,还有周围的护卫们,罗龙文终究还是幽幽一叹。 看来,自己的眼光还行,应当不是自己人的问题。 然后他猛然抬起袖口,对上了一名黑衣人。 “咻。” 一支短箭瞬间扎进黑衣人胸膛,让对方抽搐两下后,倒在了地上。 车夫见状一惊,回头便看到自家老爷再次抬起袖口。 “还愣着做甚?” 罗龙文一改刚才的颓废,冷着一张脸下达命令,指挥着护卫们配合自己,不断抬起袖口攻击。 甚至他还从胸口的衣服里又掏出一捆袖箭,快速装填在袖口里的机括里。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黑衣人们在护卫的阻拦下,一一倒在了地上。 “莫管他们,收拾一下,抓紧启程。” 在死了一半左右的护卫后,罗龙文指挥车夫从马车里拿出药物,分发给护卫们。 同时承诺会善待这些死去护卫的家人们,活着的人,回头也重金赏赐。 之后,他便从袖口掏出机括,望着快损坏的机括,他叹了口气后,让车夫再去拿个新的过来,还有一些袖箭。 这些东西都是朝廷严禁管理之物,本不该在罗龙文手中才对,奈何这年头当官的,以防万一是基本素养之一。 他也就在这些年,悄悄藏了一些,也努力练习了不少时间,没想到真的派上了用场。 至于后续麻烦,先等他自己活下来,再去考虑吧。 一行人简单收拾后,将官道上的铁蒺藜拨开到旁边,安抚好马匹,留下两人安葬死去的弟兄们后,再次出发了。 “踏踏踏。” 不一会的功夫,几名锦衣卫便压着正在收拾的两个护卫过来,一脚将他们踢跪在地上。 “大人,按照他们所说,罗龙文刚刚上路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这两个护卫是专门留下来安葬尸体的。” “其他几路兄弟传回来消息,在路上抓到了不少人,行事鬼祟。” “兄弟们还发现,他们似乎内讧了一番,个个带伤。” ………… 朱七骑在马匹上,手里握着缰绳,他静静的听着手下人汇报的一条条消息。 扫了一眼周围的蒙面黑衣人尸体,与护卫们的尸体后,他不由一笑, “倒是省事了,其它别管。” “传令给其他几路兄弟,将人压回去受审。” “咱们加速。” “是,大人。” 说罢,朱七一抖马鞭,带着几十名锦衣卫沿着官道,快速向罗龙文他们追去。 而剩下的锦衣卫则是将尸体们挖出准备带回,与其他几路兄弟汇合返回京师。 至于这些人是谁,尸体上的袖箭等等情况,他们一概装作没兴趣,没看到的样子。 ………… “老爷,咱们真的不变道吗?” 迅速行驶的马车上,车夫握着缰绳赶车,犹豫一下后,还是忍不住对旁边的罗龙文说道, “老爷,马车虽然受损,但还能加速一些。” “就这样,能不能活,就看天了。” 罗龙文闭眼依靠在马车上,抱着双手一动不动,完全没有理会车夫的意思。 正文 第七十一章 严世蕃:好委屈,想不通啊 “看天?朕就是你们的天,大明的天。” 皇宫,丹房。 嘉靖慢慢睁开眼睛,宽大的道袍下,掐指一算,将所有人的谋算,通通了然于心。 而面对他的自言自语,旁边跪坐的吕芳,习惯性的投来一道疑惑的目光,又习惯性的低下头,没有询问。 主子这自言自语的毛病,似乎又加重了不少,他已经暗中记下来,回头好好揣摩,免得接不上话。 “这帮老狐狸,天天讨好朕,天天算计朕,真是个个都记吃不记打啊。” 嘉靖瞥了一眼吕芳,换在心里自言自语说道。 这件事里,各方都有自己的心思,都有自己的谋求。 除了,被算计而不自知的严世蕃。 ………… “被人算计都不自知,你让爹怎么放下心?” “只能白白将这么好的机会,化作人情,推给了这个罗龙文。” 严府书房里。 严嵩坐下后,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严世蕃一眼,若是他这个儿子争气点,这个机会,就不是罗龙文的了。 “爹不是说他死定了吗?怎么现在又?” 严世蕃见此脖子一缩,一脸疑惑的看了过来,还是没有想明白其中的谋算。 “此一时,彼一时,若非老夫反应快,你我都要吃大亏。” 严嵩不由冷哼一声,心里更气了。 这么好的一个机会,他的好大儿严世蕃,却是一丝察觉的意思都没。 哪怕这里面有风险,也比呆在这里强。 一想到这里,严嵩不由叹息一声,罢了,就这样吧,真要严世蕃去,还不知道会被人算计成什么样子。 而面对自家老爹的叹息,严世蕃是一头雾水,忍不住露出探寻的目光。 “爹?” 他心翼翼的开口喊了一声,想到旁边坐下来,听自家老爹的解释。 然而严嵩一个冷眼扫过来,却让他低头站在原地不动,不敢再坐下了。 望着自己的好大儿严世蕃,严嵩又忍不住叹了口气,这样的儿子,自己倒下后,又该怎么办呢? “看戏都看不明白,你要是在里面,怕是要被人算计死。” 严嵩幽幽的开口说道,示意了一下侍女。 侍女立刻去倒了一杯茶过来,低头跪下,将它捧到了严嵩面前。 严世蕃闻言不解,看戏?他不是已经在戏台上了吗? 然而严嵩却再次摇头叹息,这么浅显的算计都看不明白,他又该如何提点呢? 想到这里,严嵩伸手接过茶盏,低头喝了一口茶水,苦涩回甘的味道,终于压住了几分内心的失望。 “你既然知道罗龙文去浙江,是皇上的意思。” “那你觉得,情况还能和之前一样吗?” 到底是亲儿子,严嵩抬头看向严世蕃,开口提点了关键。 事情已经安排好,他也没有避着好大儿严世蕃,甚至还让严世蕃出面了两次。 桩桩件件已经发生,如今回头把握关键再看,总能看出一两分门道出来吧? 然而严世蕃却沉默了,他只想通第一层,这件事是皇上的意思。 现在回头看,似乎所有人,都在吃亏。 按照他爹之前的话,罗龙文这次去浙江,必死无疑。 严党痛失一名大将,清流党派也背上了截杀朝廷大员的罪名,经不起彻查。 甚至罗龙文也被波及,即将惨死在路上,浙江那边改稻为桑,海瑞的奏疏等问题,还是得不到解决。 而皇上因此,恐怕要龙颜大怒。 要说唯一不吃亏的人,恐怕只有他严世蕃自己了,从中顺利脱身。 一想到这里,严世蕃暗自松了口气,还好自家老爹为自己谋划,顺利脱了身。 “你在庆幸什么?” 这时,严嵩右手端着茶盏,低头吹了吹,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 严世蕃当即一激灵,讪讪说不出话来。 严嵩喝了一口茶后,抬头瞥了好大儿严世蕃一眼,忍不住阴阳怪气了一句, “这场局,所有人都得到了所求,你居然还觉得他们在吃亏,唯独自己幸运脱身?” 面对自己的好大儿,严嵩已经懒得再打机锋,也实在没忍住,干脆挑明了这件事的结果。 他的儿子,已经没法再用提点的方式,来教育了,严嵩甚至很担心,自己这样说,好大儿严世蕃都未必听得懂。 果不其然,严世蕃露出了一个问号脸。 “唉。” 严嵩痛苦的闭上眼睛,这就是眼界的问题了。 他的好大儿严世蕃,眼界太,只盯着局势一角来看,却无法将目光放在整个棋盘上。 被人算计了,还在这里洋洋得意,自觉幸运脱身成功。 “爹,您老担待点,儿子愚笨,太需要您的提点了。”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严世蕃总算听懂了两分,扑通一声跪在自家老爹面前,一脸的委屈与难受。 这把两个侍女吓得渐渐后退了几步,低着头不敢靠近。 严嵩见状,狠狠瞪了他一眼,随后无力的摆了摆手,让侍女们退下。 咔的一声,书房门被两个侍女轻轻带上,又有管家守在门口,等待老爷的吩咐。 “爹问你几个问题。” “您问。” 听到严嵩的话,严世蕃抬头点了点,一副认真听取教诲的态度。 这也总算让严嵩心里好受了一点,虽然蠢了一些,却还能听人说话。 “皇上下旨称赞你们勤勉,为了什么?” 严嵩的第一个问题,瞬间将严世蕃给难住了,他心翼翼的抬头看着自家老爹,最后声回答道, “皇上在暗示我们,分爹和徐阶的权。” 这件事,大家都心知肚明,严世蕃他们上值第一天,就被嘉靖下旨称赞勤勉,无非只是一个借口,一个信号罢了。 这道旨意的本质,是暗示严世蕃他们,趁着两个阁老休病在家,赶紧分权,放心,后面有朕给你们撑腰。 “爹再问你,当日内阁,你是如何搅进海瑞奏疏一事的?” 听到严世蕃的话,严嵩微微点头,还行,没有蠢到家,总算把握住了关键之一。 而他的第二个问题,却让严世蕃陷入了沉思。 回想那天内阁发生的事情,他忽然皱起了眉头,不对,有一件事,非常不对劲。 海瑞奏疏一事,虽然明面上没有闹大,可暗地里,所有人都知道。 大家也清楚,徐阶被皇上拿捏住,不得已,只能自己来解决这个问题。 然而那天,李春芳与陈以勤两个人,一唱一和,拿出了海瑞奏疏来讨论,把他严世蕃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这件事,有点不同寻常了。 正常来说,李春芳他们就是再傻,也不会在被皇上称赞的第一天,就急着替徐阶分忧,去讨好他才对。 毕竟皇上刚要鼓励你们去分权,你们调头就去讨好徐阶,这是什么意思? “爹的意思是,他们在算计儿子?” 严世蕃迟疑的说道,随后脸色转为怒火,愤愤不平的说道, “好胆,明天上值,我非要……。” “够了,事到如今,还这般浮躁,吃了亏就认,现在是关心这个的时候吗?” 严嵩顿时冷哼一声,将手中茶盏放在桌案上,听到严世蕃的话后,当即拍了一下桌案, “别东拉西扯,爹问你,想明白了没有?” 正文 第七十二章 严世蕃:看我一波分析 “爹,您别生气,儿子说就是。” 望着自家老爹发怒的样子,严世蕃赶忙跪着上前,开始了他的分析。 “儿子只想到两层。” “李春芳二人设计儿子,故意提起海瑞奏疏一事,恐怕有两个打算。” “一来,替徐阶解决难题,表达顺从忠心,二来,借此向皇上表配合分权之意。” “皇上要分爹与徐阶的权,他们便迫不及待的跳了出来,设计把儿子卷进来,当了一回中间人。” 想到当日内阁自己步步紧逼,李春芳等人无可奈何的表现。 那时他如何得意,现在严世蕃便觉得如何羞愧难当,低头望着地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终究是大意了,瞧了这两个在徐阶手下待这么多年的清流,被他们设计卷入海瑞奏疏之事,差点脱不开身。 当日内阁,李春芳二人故意拿出海瑞奏疏之事商谈,就是为了引严世蕃入局。 这件事,大家都知道,可他们还是故意拿出来讨论,以弱示之,让严世蕃以为有机可乘,然后傻傻的跑过去,被人算计而不自知。 “总算还没蠢到家,我问你,票拟又如何解释?” 严嵩闻言冷哼了一声,瞥了一眼地上跪着的好大儿严世蕃,再次开口问道。 那份被打回来的票拟,同样不简单。 严世蕃低头沉思了一会,再次看向他爹,说道, “这也是李春芳二人故意设计之举,同时也是皇上的意思。” “他们对儿子以弱示之,让儿子以为可以借此重创清流,牵着儿子的思路走,写下了那份票拟,同时署名于上。” “爹之前教训的是,儿子当时考虑不周,只顾着自己的算计,在皇上那里失了印象。” “而他们随儿子署名,便有了两个好处。” “一来,故意装可怜,让皇上看到儿子在内阁何等专权。” “二来,借署名与海瑞奏疏一事,询问皇上的意思。” “他们,不敢得罪徐阶,于是便想要借此分权,分儿子的权,分您老的权。” “恐怕那天,他们便已经想好如何设计儿子了。” 严世蕃越说越生气,复盘了当日内阁情况后,更是被气坏了。 李春芳与陈以勤二人,看着窝囊无能,但是暗地里,却已经将一桩桩算计摆好,就等着自己跳了。 海瑞奏疏只是一个借口,一个让李春芳二人开始夺权的借口。 皇上暗示他们夺权,他们又不敢得罪徐阶,恰好内阁还有一个严世蕃,对方手中掌握着内阁首辅的权力。 于是李春芳二人计上心头,直接将严世蕃卷进来,牵着他的思路写下那份票拟,又装作被迫署名于上。 其目的,就是为了让皇上看到严世蕃的无能,专权,还有借此准备分严党权力的询问。 票拟被打回来,皇上就告诉了他们两层意思。 一层,是严世蕃确实不中用,朕不是很满意。 二层,是朕很欣赏你们的忠心,配合分权的事,很好。 “还有呢?” 严嵩又瞥了一眼好大儿严世蕃,让他继续分析,免得蠢到家,以后被人算计都不自知。 严世蕃继续思索,随后猛然一惊,他心翼翼的看了一眼自家老爹,低声说道, “那份票拟,其实是皇上多此一举。” “就是为了让儿子带回家,给您老看。” 这很好理解,李春芳二人准备分严世蕃的权力,其本意,是他背后的内阁首辅严嵩。 皇上虽然同意了他们的谋算,可也不希望严党与清流党派的权力失衡。 所以皇上故意将票拟打回内阁,而不是派人通知一声,就是为了告诉严嵩一件事——你儿子严世蕃惹事了。 李春芳二人第一个跳出来配合分权,皇上是高兴的,但是他们却将主意打在了严世蕃身上,这就让皇上不开心了。 按照皇上的打算,他们应该各自去分严嵩与徐阶的权力,而不是让一方坐大,一方被削弱。 所以那份票拟被打回了内阁,其真正用意,是借严世蕃之手,将严嵩卷进来。 李春芳他们都要分你的权了,你儿子又惹下了这么大麻烦,朕觉得你该感恩,顺带配合朕一波。 只要严嵩出面,李春芳他们必然占不到便宜,但是他们又已经向皇上表达了分权配合之意。 那么到时候,他们无法向外取得权力,便只能对内试探,去分徐阶的权力了。 否则欺骗皇上,这颗忠心恐怕就要转为无能的标签了。 “大致也是这样了,爹再问你,罗龙文之事,你想清楚没有?” 听完严世蕃的一顿分析,严嵩这才微微点头,他的儿子还算有些聪明。 虽然遭了算计,却也能想明白,而不是深陷其中,还自鸣得意。 “儿子有一事不解。” “说。” “爹,您老是在,试探什么吗?” 严世蕃说这话时,抬头看向自家老爹,眼睛直挺挺的望着他,想要求得一个答案。 严嵩对此,深深的看了一眼好大儿严世蕃,随后垂下眼眸,说道, “去岁之后,皇上大不同了。” “爹没有试探,爹只是在紧跟皇上的脚步,不想被落下罢了。” “所以退田之策,便是爹的投石问路之举。” “而罗龙文,就是一个交代。” 听到自家老爹的一番话,严世蕃紧皱眉头,开始了他对这件事的理解。 “李春芳二人设计儿子,其目的,不过是项庄舞剑之举,意在沛公,是针对您老。” “他们笃定您老不会与皇上对着干,这样既能讨好徐阶,又能让皇上满意,算盘真是打的叮当响。” “若非那份票拟,恐怕爹就要退让一步了吧?” 严世蕃说到此处,更是恨恨的甩了一下衣袖。 “我大明朝只有一个天,那就是皇上。” “风也好,雨也罢,做臣子的,只有受着。” 严嵩看了一眼儿子,喃喃自语的说道,并未否定严世蕃的说法。 他如今的权势与地位,都是皇上给的,都是他听话办事,老实背锅所带来的。 所以皇上的意思,就是老天的意思,可以迂回,却半点违逆不得。 “所以儿子带回那份票拟后,爹便借儿子的手,提出了退田之策。” “丢出罗龙文,一方面是将儿子从这件事上摘出来,另外一方面,也是顺从皇上的意思。” “爹,您老太辛苦了。” 望着自家老爹神色怔然的样子,严世蕃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忍不住伸手,盖在了自家老爹苍老枯瘦的手背上。 他老爹为皇上办事这么多年,还换不得一份体面吗? “混账玩意。” 谁知严嵩却瞥见了严世蕃的样子后,当即大怒,一手拨开了他儿子的手掌,呵斥道, “为人为官这么多年,竟还拎不清其中的道理?” 正文 第七十三章 严世蕃:你们心好脏啊 “爹。” “别叫我爹,这么多年了,竟还将官场当做生意来谈,老夫怎么会有你这般愚蠢之子?” 严嵩不停拍着桌案,一副怒发须张的样子。 这把严世蕃给吓得,只能缩着头不敢说话,老老实实的跪在地上,听着他爹的训斥。 严嵩拍了两下桌案后,也累了,扫了一眼低头听训的好大儿严世蕃,只能幽幽叹气道, “爹做官几十载,只有一个心得。” “我大明,只有一个天,那就是皇上。” “你想替爹遮风挡雨,挡得住吗?” 听到这话,严世蕃不由抬头想要说话,却被严嵩摆手打断,说道, “罢了,你还是继续说罗龙文之事吧。” “坐在台下,也未必安稳。” 听到他爹转移话题,严世蕃动了动嘴唇,却终究没有坚持,转而在罗龙文的事情上,开始分析,将事情重新复盘。 “爹借儿子的手,提出退田之策,是为了听皇上的话,也是为了回击李春芳二人。” “他们不仅把事情搞砸了,得罪了徐阶,牵扯到了张居正与高拱,更是被爹这一手,把所有人都卷了进来。” “皇上在等待一个结果,徐阶在等待一个结果,爹也在等待一个结果。” “他们只能将错就错,想办法在其中迂回,给所有人一个答案。” “但是爹知道皇上的意思,将李春芳二人逼死,咱们没亏,徐阶没亏,亏的只有皇上。” “于是爹丢出了罗龙文,将所有麻烦从儿子身上,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这样,李春芳二人便有了借口,给所有人一个交代。” 严世蕃说道这里,对严嵩拱了拱手,带着羞愧的神色,继续说道, “儿子愚钝,只能在其中,看出爹的一些打算。” “退田之策,一是反击,二是为难,三是试探,四为配合。” “之前那份请医奏疏,爹虽然是不得已,却终究犯了皇上的忌讳。” “丢出罗龙文,是将麻烦全部转嫁到他的身上,这件事,得罪的人太多,哪怕爹只是提出建议之人,也会遭人记恨。” “徐阶他们若是不傻,必然配合爹的举动,将罗龙文除掉。” “其目的,就是演一场戏,给下面的人看。” “同时这也是爹对皇上试探之举的回应,如今,还不是这般行事的时候。” “罗龙文一死,爹如断了臂膀,不仅与徐阶结下大仇,更是为了皇上牺牲如此,足以说明忠心。” “同时这件事,也方便皇上拿捏徐阶他们,无论是施恩还是处置,都有了借口。” “而分权之策,爹也在配合,爹让儿子之前准备将罗龙文家产献给皇上,就是表明配合之意,将这部分权力,让渡出来。” “但是爹老谋深算,并未将好处都占了去,而是将这些打算,送到了皇上面前,让皇上来决断。” “那份奏疏,就是爹的心意。” 严嵩挑起眼皮看了好大儿严世蕃一眼,废话这么多,总算说到了一个重点。 决断权,才是这件事中,最重要的东西。 当臣子的,莫要自作聪明,身在高位,一言一行都要多多考虑,千万不可打着为皇上好的名义,私底下行事。 那份奏疏,才是严嵩真正的算计。 一方面,是凸显他的能为,人老心不老,皇上看看微臣,微臣还能用的。 另外一方面,也是表达忠诚,微臣万般算计,却不敢欺瞒皇上半分。 忠心又有能力的臣子,这才是严嵩真正想要表达的意思。 无论是严世蕃口中的反击,还是什么试探等等,都只不过是随手而为的事。 简在帝心,才是头等大事。 这个道理,严嵩几十年前就明白,也是如此,才一步步走到了今天的位子。 皇上要什么,他就做什么,绝无半点违逆之意,也绝无半点欺瞒之举。 这才是严嵩的为官之道,也只有这样,他顺手做点什么,皇上才会装作不知道。 “严世蕃,爹再问你,罗龙文,会死还是不会死?” 严嵩伸手端起茶盏,低头慢慢喝了一口,问起了这件事里,最关键的部分。 晚上的时候,罗龙文接到内阁调令,便立刻跑来严府,却吃了一个闭门羹。 后来他紧急写了这份奏疏送去宫里,严嵩让严世蕃大开方便之门。 两件事,他的好大儿严世蕃,是知道,甚至亲自参与其中的。 其中道理,若是能领悟三分,以后他也不必为好大儿严世蕃过多操心了。 “之前必死无疑,现在,却必活无疑。” 听到自家老爹的询问,严世蕃以非常肯定的语气,回答了这个问题。 今晚的复盘,让他意识到一个问题,拨开层层迷雾之下,是皇上站在岸边,看着他们演一出好戏。 这场戏的走向无论如何,都要让皇上看的满意,看的舒心。 “皇上未决断前,爹是不会逼死罗龙文的,所以爹之前说罗龙文会死,却又说送了一个天大的人情给他。” “那份奏疏,就是问询。” “而罗龙文吃咱家的闭门羹,就是爹在指点他生路,咱们放弃了他,清流们不肯要他。” “想要活,就必须依附皇上。” “爹让儿子帮忙,将罗龙文后来写的奏疏递给宫里,就是在做人情。” “说到底,罗龙文死不死,还要看皇上的意思。” “而且,困兽尚且犹斗,若是一点活路都不给他,罗龙文未必心甘情愿。” 严世蕃一边分析,一边心里不断叹气。 和他爹的手段比起来,自己就显得差劲很多,若非他爹出手,恐怕到现在,自己还深陷其中。 只是这些门道,还是在他爹的提点下,通过复盘才知晓,当时身在其中却很难发觉。 这让严世蕃不由后怕,这帮老狐狸,心实在太脏了。 这帮人,表面看着和和气气,窝囊无能,但是暗地里,指不定已经在怎么算计人了。 “又犯蠢,唉。” 然而他的一番分析,却遭到了严嵩的摇头否定,望着面带不解的儿子,他幽幽说道, “把眼光放在全局上,看看你到底漏了谁。” 严世蕃闻言一惊,脸上的委屈与不服气消散,随后陷入思索,说道, “爹是指,徐阶?” “身居高位,卖弄聪明只是道,爹为何要这样做,你仔细想想。” 严嵩无力的摆了摆手,再次端起茶盏,低头慢慢喝着,让严世蕃好好想一想其中的道理算计。 “爹难道是在,卖惨?” 严世蕃愣了一会后,琢磨了半响,终于带着试探性的语气,看向了他爹严嵩。 正文 第七十四章 皇上,是大明的天 “再想。” 严嵩看向好大儿严世蕃一眼,捧着茶盏低头喝着,便没有了下文。 很显然,这个答案并不完全正确。 严世蕃皱眉继续思索,半响过后,他这才看着自家老爹,声说道, “儿子愚钝,爹,您老到底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啊?” “哼。” 哐当一声,严嵩将手中茶盏丢在了桌案上,让严世蕃不由低头缩了缩脑袋,不敢去看他爹此刻的脸色。 望着低头不语的严世蕃,严嵩深深的叹了口气,摇头表示无可奈何。 他伸出一只手虚扶,说道, “起来吧,跪爹,还不如跪皇上。” “是,爹。” 严世蕃涨红着脸,慢慢从地上起身,却没有坐下,而是双手垂在身侧,继续低着头听着他爹的提点。 看到他这般模样,严嵩对胡床另一侧指了指,严世蕃这才心的坐了下来。 “耍聪明不算什么,这台子,只要能站一人足矣。” “爹算计如此之深,却还要仰赖皇上施恩,方能从此事脱身而出。” 严嵩抬手对天拱了拱,随后看向好大儿严世蕃,目光显得深沉,继续说到, “一个李春芳,一个陈以勤,便能将爹逼到这个程度,这才是放心二字的用法。” “一个罗龙文,挡住了所有,这才是能字该怎么写。” “你说爹在用苦肉计,不错,爹就在给皇上看。” 严嵩的一番话,却让严世蕃更加摸不着头脑了,既然如此,他刚才的回答,为何不对? 望着好大儿的这般反应,严嵩不由叹息一声,开口提点道, “徐阶也不过是爹手下的次辅,战战兢兢几十载,若是爹这点自信都无,这首辅的位子,如何坐的稳?” “你刚才字字提皇上,却句句都将注意力放在了罗龙文身上。” “爹问你,是谁派罗龙文去浙江的?” 这个问题一出,严世蕃不由愣住,望着自家老爹不似玩笑的样子,他沉默许久后,答道, “是皇上。” “为何派罗龙文去浙江?” “退田之策。” “你再想。” 严嵩深深的看了一眼好大儿,换个舒服点的姿势,继续依靠在胡床上,眼睛半睁半眯,似乎陷入了养神中。 严世蕃陷入沉默,开始认真思索起他爹的意思。 从今晚父子俩第一句话开始,到现在的字字句句,都在他脑海里不断回荡,不断重组。 最终,组成了他爹说过的一句话——去岁之后,皇上,大不同了。 想到这里,严世蕃顿时后背发凉,蹭的一下站起身,一脸惊恐的看向他爹, “爹,您的意思是,皇上不修道了?” 这时,严嵩才慢慢睁开眼睛,瞥了一眼好大儿严世蕃,发出了一声冷哼。 他这个笨儿子,总算是抓住了重点。 “以能为之,以弱示之。” “老夫若要回内阁,撤了休病的牌子就是。” “不要被算计迷了眼,多想想,多看看,跟着皇上后面走,路不平,自有人铺平。” 严嵩缓缓坐起身,指了指桌案上的茶盏。 严世蕃虽然很急,却只能深呼吸一口气,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 随后他走上前端起茶盏,去旁边桌上,拿起茶壶又给它里面添了一些,这才端给了他爹。 严嵩伸手揭开茶盖,示意让严世蕃来看。 上好的官窑茶杯里,盛了八分满的茶水,色泽清亮,清香悠长。 严世蕃盯了半天,却还是不知其所以然,不明白他爹到底在暗指什么。 “月满则亏,水满则溢,爹已经进无可进,退无可退,跟了皇上几十年。” “拿的起,也要放得下,那份票拟被你光明正大带回来,爹知道,徐阶也知道。” “皇上要分权,又何止是分权啊。” “你在担心爹,又在担心罗龙文,甚至还担心徐阶,为何不担心担心皇上呢?” 严嵩叹息一声,伸手接过了严世蕃端来的茶盏,将它随手放在了旁边的桌案上。 只留下严世蕃一个人,呆呆的站在他面前,似乎还没回过神来。 权力何等美妙,哪个臣子甘心为了一个忠字,去主动分出去呢? 他的好大儿怎么不想想,若非迫不得已,他又何必示弱呢? 看事情,要看本质,要从全局来看,而不是局限其中一角,让各种算计迷了双眼。 退田之策,牵扯何其恐怖? 然而皇上却批了这份票拟,同意严党派罗龙文去浙江,监督张居正他们行此之策。 表面上来看,这件事是严党与清流党派,配合皇上分权的大戏,是为了解决海瑞奏疏的问题,各自争斗罢了。 可要深究一下,那就是皇上,才是真的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点头同意退田之策,这是何等的大事? 然而他的好大儿严世蕃,却还在分析这,分析那,从里面扣出种种算计,道道谋略,徒惹人发笑耳! “爹,你的意思是,皇上要对咱们动手?” 严世蕃终于回过神来,望着胡床上自家老爹,说话间,声音都变调了,甚至带着明显的惊慌味道。 被提点这么多,他要是再不明白他爹的意思,那真不如找块豆腐撞死算了。 他爹在以退田之策试探皇上,而皇上,正在书写答案。 今晚,罗龙文不死,那就是答案。 “对咱们,不应当吗?” 严嵩瞥了一眼沉不住气的好大儿,淡淡的反问了一句。 每年底下官员上贡那么多孝敬,难不成是白白做善事不成? 这把严世蕃给急了,不停在原地走来走去,然后猛然看向他爹,问道, “可是爹,那可是皇上啊。” 一个在位四十载的皇帝,已经没人可以撼动他的地位了,若是真要做什么,谁也拦不住。 可这件事,牵扯了所有官员的利益。 严世蕃越想,越觉得心惊胆跳,身为高位,他们严家父子,必然面临最猛烈的冲击。 这可不是什么党争,而是在挑战皇权,不得不去挑战的那种。 “慌什么,遇事急躁无措,如何能担当大任?” 严嵩恨铁不成钢的瞪了好大儿严世蕃一眼,拍了拍桌案,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瞬间镇住了严世蕃。 他这才冷静下来,走到他爹身旁,焦急的等待着一个办法。 这时的严世蕃,终于意识到了罗龙文之事,背后到底隐藏了怎样的暗流涌动。 “皇上要分权,那就是在给你爹和徐阶,留面子。” “分权好啊,好啊。” 严嵩慢慢端起茶盏,显得不急不缓,仿佛这件事,已经得到了妥善的解决。 “爹?” 然而严世蕃还没听懂暗示,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 “皇上心怀九州万方,作为臣子,自当分忧。” “这场戏,要唱的好,更要唱的妙。” 严嵩呵呵一笑,完全不搭理好大儿严世蕃,而是端着茶盏不动,在那自言自语。 正文 第七十五章 一场戏罢了 “戏?” 严世蕃瞪大眼睛,似乎不理解他爹的意思。 今晚的一切,只是一场戏? “锦衣卫三个字,还要爹来教你吗?” 严嵩没再理会他,而是慢慢闭上了眼睛,开始养神,等待着一个消息。 他还想提点好大儿严世蕃,关于裕王出京的事情,奈何看到严世蕃听到这里,就已经迷迷糊糊,也就作罢了。 严世蕃见状张了张嘴,还是没有再询问下来。 一切事情的来龙去脉,在他爹的提点下,已经非常清晰了。 两位阁老休病在家,皇上提拔了严世蕃与李春芳,陈以勤三人上来,让他们代替几日的当值。 这是最开始阶段,皇上暗示他们分权。 后来李春芳与陈以勤,故意用海瑞奏疏一事,给严世蕃下套。 一方面讨好上司徐阶,另外一方面,也是第一个跳出来,向皇上表达忠心配合之意。 他们不敢得罪徐阶,于是将主意打在了严党身上。 然而皇上不满意,票拟被打回来,严世蕃带着它回家交给了老爹严嵩看。 退田一策,将所有人都卷了进来,皇上同意了。 严嵩丢出罗龙文,将好大儿严世蕃从中摘出来,同时以此投石问路,试探皇上的意思。 徐阶紧跟着配合,分权给李春芳与陈以勤二人,让他们去安排截杀罗龙文之事。 而到了第二阶段,一切的转折点,都在皇上派出锦衣卫开始,发生了重大变化。 所有人都意识到了,这件事变得麻烦了,罗龙文从必死之局,转为了大家都在保护他的安全之局。 皇上不仅仅是准备在浙江将事情闹大,更是将矛头指向了所有官员。 这般风险之举,大家都不能理解,却也不敢明面反对。 于是,严嵩之前做的准备,通通派上了用场。 徐阶紧随其后的安排,也没有做错。 连李春芳与陈以勤都意识到不对劲,在之后做了补救的措施。 有很多事,严嵩知道,徐阶知道,却发生在严世蕃等人的视角之外,让他们很难准确判断结果。 比如今晚锦衣卫,抓到了好几波人手,有严嵩的人,有徐阶的人,还有李春芳与陈以勤的人。 而现在,则是到了最后一个阶段。 “嘎吱。” 书房门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露出了管家的一张脸。 正在沉思的严世蕃抬头看了过去,当即皱眉道, “进来作甚?” 管家走进来,对严嵩与严世蕃低头行礼后,说道, “老爷,的安排在几个城门的人,回消息了。” “锦衣卫在一炷香前,押送回来不少人。” “并未见指挥使朱七与罗龙文的身影。” “看清楚了吗?” 在严世蕃不解的目光下,坐在胡床上的严嵩,慢慢睁开了眼睛。 管家将腰弯的更深了,继续低头道, “回老爷,的安排了三波人手,确认了三遍,并未见到这两人的身影。” “押送回来的队伍里,也并无马车随行。” 严嵩这才抬手挥了挥衣袖。 管家又对两人行礼,转身快步走出了书房,将门轻轻带上,重新守着。 “看来,皇上,是下决心了。” 严嵩带着深深的叹息,自言自语道。 严世蕃却一头雾水,听的不明不白,忍不住向他爹投去疑惑的目光。 严嵩抬头瞥了一眼好大儿严世蕃,并未说话。 明天一早,他会去面见皇上,若是徐阶不来,那就更好了。 “爹?” 严世蕃见状,实在忍不住,声开口喊了一句。 “明天老夫去向皇上请罪。” “若是召你,多看,多想,少说,少错。” 严嵩重新闭上眼睛,语气平静的吩咐道。 严世蕃内心急躁,却看见他爹这般模样,只能气闷的坐在一旁,思考着各种可能。 与此同时,皇宫,丹房。 吕芳低头捧着托盘,迈着碎步走了进来,看到嘉靖还盘坐在丹炉前,他默默走上前,跪坐在了旁边的蒲团上。 一捧口供,摆放在他手上的托盘上。 上面的内容,吕芳也在来的路上,大致扫了两眼,心里不由咂舌。 但是明面上,他什么也没说,也什么表情都没漏出来,仿佛这只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 “今晚热闹啊。” 丹炉前,嘉靖手持一把芭蕉扇,对着炉底轻轻煽动,忽然开口来了这么一句。 他的脸上无悲无喜,似乎只是感叹这么一句,让人猜不到他到底在指什么。 “主子慧眼如炬,奴婢正要向您禀告一事。” 既然嘉靖开了口,吕芳当即双手捧着托盘举起来,脸上带着恰好的微笑, “早些时候,主子派朱七去保护罗龙文,奴婢还在纳闷怎么回事。” “没曾想,还是主子英明啊。” “罗龙文遭遇截杀,朱七已经跟了上去,安排的锦衣卫押送不少人回来,录了口供送过来,请主子一观。” 说着,他又双手捧着托盘,将它举到了合适的高度,然后低头不再言语。 刚才的话,也不算马屁,毕竟是实话实说啊。 嘉靖扫了吕芳一眼,发出一声笑,将手中芭蕉扇随意放下,拿起了这些口供。 “严嵩的人,徐阶的人,这个李春芳与陈以勤两个人有点意思,两波人?” 一张张记载口供的纸张,被嘉靖随意扔在地上,快速浏览完了上面的内容,随后脸上露出一个莫名的笑容。 吕芳将手中托盘往后一递,已经有个机灵的太监凑过来,悄悄接了过去,又悄悄离开了。 若是仔细看,他正是那日嘉靖炼丹时,心提醒吕芳回神的太监。 “好一场戏啊,唱的朕挺满意。” 嘉靖将手中最后一张口供看完,将它随意丢在了地上,又拿起芭蕉扇轻轻煽动,结束了这个话题。 今晚发生了什么,所有人又在这场戏里,扮演什么角色,他心里一清二楚。 “天干物燥啊。” 盯着丹炉底部的蓝绿色火焰,嘉靖莫名来了这么一句话,然后又在心里来了一句, “朕赌一枚丹药,你们要忍不住了。” 吕芳听到了前一句,他回头看了看丹房门口外,露出了些许担忧。 今年这天,不太好啊。 腊月下雪推迟许多,到了如今三月,却迟迟不下雨,燥热之风不断。 然后他又看了看丹房四周紧闭的窗户,忍不住悄悄抬起衣袖,擦了擦额头的热汗。 主子修道以来,常常夏日闭窗,冬日少衣,当真是强健无比。 一想到这里,吕芳忍不住偷瞥了一眼嘉靖,却见他身着厚重的道袍,坐在热浪不断地丹炉前,拿着芭蕉扇扇风,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 见此,吕芳心里不由犯起了嘀咕。 今年,主子这身体愈发强健了,甚至他都没能从主子脸上,瞧见半点热汗。 “快成了吧,这丹?” 吕芳忍不住看了一眼丹炉,心里有些激动,也有些担忧,一时间,内心五味杂陈。 正文 上架感言 亲爱的读者大大们,感谢你们一直以来的支持。 本书将在周三(也就是明天19号)上架。 也是靠各位读者的一直支持,才走到了今天。 所以作者君在此感谢了。 也看到了许多评论区的留言,这里作者君解释一下,无论是修仙还是权谋,都是本书的卖点。 只是因为篇幅的安排,修仙方面的元素,会在后面提高比例,前期还是以权谋为重点。 大明的没落,不止是人为因素,还有制度方面的缺陷,需要一步步来进行扭转修改。 人前显圣不是万能的,除非主角愿意出面,一辈子镇压大明的方方面面,放弃原本的飞升打算。 主角虽然有私念(飞升),却也不愿意留下一个烂摊子,让他离开后,大明迅速变得糟糕。 因此才在前期,让读者大大们觉得,主角明明有掀桌子的实力,却还喜欢玩弄权谋。 其主要因素,还是主角更希望在不耽误自己飞升的前提下,扭转大明的方方面面,留下一个较为健康稳定的制度,从而运行下去。 这是双赢的局面,主角能获得足够龙气恢复修为,从而飞升。 而健康的制度,也能让朝廷与百姓受益。 另外,作者君真是第一次写历史,很多东西见识浅薄,希望读者大大们见谅,若是有留言指出,作者君会尽快改正。 最后,本书即将上架,作者君在此厚颜求一个首订。(拜托了?′?`?) 感谢一直支持本书的读者大大们,作者君希望与诸位一同走下去,见证这个故事的发展与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