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星下的孤勇》 第一回 江夏传说 “成王年间,这凤翎之女居然降生在将王之家,出身高贵,又是未来的圣女,下人们虽然表面上恭敬,可并不把她当回事,大概认为不过是一件珍贵的祭品,不得宠爱、没有实权姻亲,只要没有伤害到这金贵之躯,阳奉阴违无伤大雅。尤其在她生母病逝之后,更是在宫中孤苦无助,唯有她的同胞兄长——四王子愿意照看她,向成王请愿,将她从王宫中接出来,住在自己府上。” “那凤翎女长得如何呢?那可是螓首蛾眉、皎若秋月、恬静贤淑、亭亭玉立,传言她出门必须面纱半掩,仅仅一双似水的灵眸依然能让人神魂颠倒,若不是这凤翎之命,求亲的人排队怕是能从王子府排到城门外了。” “当时四王子有个伴读,名为柏一。这个柏一呢,一表人才、温文尔雅,乃国师之门生。可谓是近水楼台,柏一在王子府里见到了凤翎的全貌,一见倾心,无法自拔,流连于凤翎时常出没的庭院,只为见其一面,博其一笑。” “成王却毫无征兆的归于极乐,没有指定继承人,王子们的暗中较量瞬间变成明刀明枪的争斗,江夏国内乌烟瘴气,民不聊生。最终,四王子在柏一的辅助下夺得王位,他就是誉王。即位后的誉王用在任圣女慰藉天灵,为平息战乱带来的民愤,凤翎也就理所当然的成为了新一任圣女,入驻神殿。” “从此啊,柏一无法再见到自己的心上人了,可怜这痴情的仁兄,却不曾因此死心,啧,天天在自己府中焚香祈祷国泰民安、风调雨顺,以求凤翎此生安逸。” “可不曾想,其他夺位失利的王子竟然合谋举兵造反,围困王城。战局僵持许久,不进不出,粮草不足,军心涣散,眼看王城就要坚守不下了。誉王实在不得已,只好忍痛割爱,为神明献上了自己的凤翎胞妹。” “柏一得知后,悲戚不已,企图阻扰祭典,结果被当场识破,押到誉王面前。誉王念在过往情谊与功劳,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可柏一并没有改变心意,誉王惜才,不忍赐死,只好把他关押起来。” “祭天之时正值大地回春的季节,凤翎女华服加身,坐在金朱相映、光彩夺目的宝座上,双目微闭,不喜不悲,像一尊肃穆的雕像,由九位力士抬上了祭祀台,台下堆满了燃火用的木材和蓝浆……” “呐,这里有个秘闻,说火祭之前的圣女其实已经是下了毒不能动弹了……当然是看不出来的,祭天场面庄严,观祭的平民人山人海,可不能让圣女大哭大闹丢了王族的面子,你们想想那些当众受刑的人,那哀嚎……祭天肯定不能出现这样的情况,那……多不吉利啊,你说是吧?” “祭司祷词说完,带领着平民朝圣女虔诚跪拜,旁边的使者点着了祭祀台,火势很快就淹没了圣女全身,全场几乎鸦雀无声,只听见熊熊烈火噼里啪啦的燃烧,众人心神专注地伏地祈祷,要待朱雀涅槃之后的凤鸣,方可起身。” “凤鸣响起,意味着神明复活,大家如释重负,互相扶持,互相道贺。就在此时,王城之外突然天色骤变,邪风四起,随后雨雪夹杂冰雹密密麻麻地从天而降……始料未及的天灾让叛军不战而败,死伤无数,都说是朱雀显灵了,刚起身的民众顿时又伏下叩谢神明。” “祭典之后,誉王再去看那柏一,却见他已经死在牢狱之中,额前血肉模糊,只怕是撞墙自尽的了。誉王一时痛失胞妹与得力助手,肝肠寸断,久久不能平复,每夜辗转不能寐。后听从谋臣的建议,命人建造了守望庙,纪念凤翎与柏一,才有心思和精力回归社稷大事。” “所以呢,守望庙都是凤翎在正,背后有羽翼,慈眉善目地俯视参拜者;柏一在侧注视凤翎,双手合十,虔诚而深情。来参拜的人既求平安、风调雨顺,也求姻缘、觅得一心人。” “话又说回来,这誉王尽管保住了自己的王位,王城之外的江夏大地却因此生灵涂炭,曾经的安康盛世一去不返,从誉王这开始,就走向灭亡之路,最终被监兵人占领统治,也就成了现在的任嚣国。” “啪”的一声,手中的折扇一下展开,讲故事的人一脸得意,非常满意听众的反应。陶醉在故事中的人才开始慢慢回神。 “唉,这活人祭祀也没有保住千秋万代啊!” “就是嘛!” “唉你说……” 突然帐篷的门帘被“唰”的掀起,伴随着一声洪钟般的喝骂:“还睡不睡!不睡都给我去巡夜!” 大家立马闭口藏舌,手忙脚乱地回到自己的铺上躺下,油灯早已迅速灭掉,屏气凝神地听着那脚步渐行渐远,才松了一口气。但也无人再带头起哄聊天,不一会儿就有鼻鼾声此起彼伏。 卯靖翻了个身,坐了起来,刚才听故事没有在意,睡下才觉得有尿意,不解决掉的话心里总认着可能会尿床,睡都睡得不安稳,起身打算到就近的茅厕解手。邻铺的阮青也是一样,二人轻手轻脚地走出帐篷。 像他们这种没什么特别之处的新兵,稍加训练之后便会分配到巡防营,每日三班,一月一换,扎营的地方比较偏离军营中心,就近的茅厕在巡防路线上,稍稍有些远。 卯靖入长河军约莫两个月,虽然平时一起打打闹闹很自在,可独处下来才发觉他们俩并不是很熟悉,话题不超三句就结束了,接下来一路无言,竟觉得军营有些冷清,茅厕的路实在太长,简直消磨耐性。 阮青居然还是来开大的,先走好像也不好,卯靖只好在茅厕外远远等着,盘算着等下回去的路上,要怎么才能不那么尴尬。 二人又默默地往回走,阮青偶尔侧目偷看卯靖,也觉得好像应该说点什么,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走着走着,卯靖突然觉得有些不对。 第二回 二号哨塔 卯靖瞥一眼阮青,咽了口水,说:“我们要不去二号的哨塔看看?” 阮青迷茫地看向卯靖,“啊?”了一声。 “我觉得有点不对,一路上这么久,也没碰到巡防队伍。” “但是……嗳,走吧,反正都来到这里,没几步路了……” 说罢,二人心里越觉不妙,扭头向着哨塔快步前行。没走出多远,就看见巡防的人东歪西倒的躺在地上。 卯靖与阮青赶忙跑上前查看。 所有人都没有致命的外伤,只有一些划痕,却全部都不省人事。其中一人手握在剑柄上,可剑未出鞘;其他人则完全没有打算战斗的模样。 阮青心里有些发毛:“难道是如传说中的高手一般,‘咔擦’一下扭断颈喉?我们回去喊人吧……” 卯靖回头看了来路,深吸一口气强装镇定:“哨塔就有烽火和警钟,只要我们能潜进去、通知到其他人,几万大军岂是他能杀得完的?”他下意识抚着手臂上起的鸡皮,“走回去更远,被这些人发现怎么死都不知道。” 四目对视,二人都希望从对方身上获得勇气,可昏暗的月光下,依稀只能看到严肃紧绷的脸,不知道是谁先点了头,互相都觉得对方有把握,那顶硬上就是了。 二号哨塔附近有树木,有些遮挡,但再靠近点就是开出来的一片空地了,他们在此停下脚步,抬头趁着哨塔的火光,隐约看到上下三两人影在动,地上好像也摆放着瘫睡的人,估计是值勤的队伍了。 卯靖回头与阮青轻声合计:“我尽量吸引他们注意,你伺机爬上去,烽火或者警钟,只要通知到其他人,我们就不算白来了。” 阮青身形高瘦,四肢修长,平日里要是惦记起树上的果子,他能轻松爬上爬落,很是轻盈。这么安排也是发挥了他的长处,他点了点头,用几乎是气声一般的音量说道:“你心点,你跑得快,和他们周旋就好,不要对上手。” 二人分头行事,卯靖回想起那些生死不明的同袍,不断给自己洗脑:这些都是狠人,摒除杂念,不能仁慈,先下手为强…… 长河军还在行军中,哨塔搭得比较简易,就是一个两层的高脚楼,一般楼上两个人望,楼下三个人守,靠一把爬梯上下。只要有火,撒入烟粉就是烽烟,不过月黑风高可能不易察觉;警钟弥补了夜里烽烟的弱点,特殊的声音在静夜中能传得很远,反而在日头里人声嘈杂,钟声不好辨认。这些警报用具都在上层,阮青绕了一圈,找准爬梯的位置,就等卯靖引开人。 如果远远地用大喊大叫来吸引注意,这调虎离山之计过于明显,对方非但不上当,还有可能打草惊蛇,阮青想上楼就难上加难了;可是如果大摇大摆地走近,自己可没有身手与人过招,更何况不止一人,这离家没几个月,大好江河都没见识完,卯靖还不想死呢。 只见原本在上层的人也下来了,三人分散开来,戒备的姿势慢慢前行。其中两个往军营中心方向,正是阮青蹲着的位置附近,而另一人逐渐接近卯靖所在。 二人心里都打了个突,这恐怕是发现动静了。 卯靖屏住呼吸紧盯着。那人走路悄无声息,手上反握着一柄短刃。卯靖手无寸铁,要是能夺过来,起码有点搏斗的资本,也能多拖延点时间。 树影下只有稀疏的月光,那人从亮处走进来,大概是眼睛还没有适应,侧头想听听动静。 卯靖一动不动,直到那人走近,几乎擦身而过。见那人体格并不壮硕,个头与自己相差无几,他把心一横,一跃而上从后扑倒,一手箍着对方的颈项,另一手紧抓持刀的手。那人力气也不,僵持下去会吃亏,卯靖抓起他的手狠狠砸向地面,趁他吃痛之时夺下短刃,往颈上一划,那人呜呜两声,气力越来越弱,很快就不动了。卯靖脑中一片空白,全身僵住,未及细想,又听见树枝被踩断的声响,如惊弓之鸟一般倏然弹起,迅速找片黑暗藏身。 虽说军营里天天都有搏杀训练,可第一次打真军,卯靖的心跳如鼓。他手里紧握刚刚夺下来的短刃,隐身于树林中观察。只见一人回防哨塔警戒,另外一人则不见踪影,怕是已经走入了树林了。 卯靖竟然引开了其中两个人,对阮青来说已经是绝佳的时机,此时不动更待何时?那边的胜负状况尚不明朗,倘若三人重新回到哨塔范围,他就是三头六臂也是有心无力。 思及至此,阮青壮起胆,埋头就往爬梯方向冲去,回防哨塔的黑衣人马上发现了他的意图,闪身挡在爬梯前,一手将短刃横起。阮青嘴里发出怒喝,脚下并未减速,弓起背就朝那人撞去。黑衣人始料未及,迟钝的一瞬被撞得四脚朝天,提刀的手也不知何时被隔开了。只见阮青利索地站起来,就要上爬梯。 可那黑衣人也不是吃素的,躺在地上双腿用力一蹬,长长的爬梯“哑哑”作响,颤颤巍巍地向一旁倒去。 阮青已经趴在梯子上了,此时那管得了那么多啊,手脚并用,根本不知道自己攀踩的是什么,只要有个支点就往上用力,从到大好像就没这么奋力地向上爬过,待翻过护栏站稳,竟有些脚软。 扶着护栏定了定神,总算看清眼前的火光,阮青紧张地张望,首先见到挂在墙上的警钟。他立马扑了过去,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的摇钟绳,颤抖的手几乎不能自控,阮青用尽浑身的力气,身体带动手臂,手臂带动手腕,狠狠地撞响了警钟。 低沉而绵长的钟声响彻了午夜。 眼看着附近的哨塔亮起了烽火,阮青激动得哇哇大叫,脸上尽是豆大水珠,分不清是大汗淋漓还是喜极而泣。 心定了六七成,阮青长舒一口气,回头一看,楼下的人竟还不死心,想搭梯子想爬上来。阮青只好松开摇钟绳,透过上层的护栏伸出两手,握着爬梯最上方的横竿往外推,与下面的人僵持着;忽然又想起卯靖那边一直没有动静,于是大喊:“卯靖!卯靖!你死了没有!卯靖!” 除了沙沙的风声,没有任何回应。 第三回 出乎意料 楼下的人不再强行搭梯,转而围着哨塔绕,似乎在找办法。阮青不敢松懈,也在上面跟着那人转,就怕他能想出什么办法上楼。 黑夜无声,时光仿佛停滞不前,阮青不知道自己盯了多久,直到听见马蹄声响,直到看见眼熟的盔甲出现,他才虚脱瘫软下来,喘着粗气还不忘朝楼下的人叫嚣:“你!你死硬了!哈哈……哈哈哈!” 为首的人身姿挺拔,丰神俊朗,在空地上潇洒勒马,此人正是长河军的统领——邢鲤庭邢将军。他可是个有名气的人物,年纪轻轻取得武状元的功名,平步青云,王上命其建立长河军,据说许多朝中老臣都对他赏识有加,真是好一个有担当的青年才俊。 只见他环顾四周,目光最终落在黑衣人身上。黑衣人站得笔直,朝邢将军低头作了个揖。 紧随其后的一人翻身下马,身上竟穿着同样的夜行黑衣。他一言不发地走来,抬头望了望双手抓住护栏、紧张围观的阮青,环顾四周,随后问眼前的黑衣人:“其他人呢?” 看样子是黑衣人的头领。虽然看不清他的面容,可那凌厉的气势、敏捷的身段,绝非是等闲人物。 黑衣人回道:“吴仓和宋宇飞向南边树林去了,那边有动静,我留在此……阻止有人上塔、通风报信。” 邢将军也走到哨塔跟前,也抬头望了一眼阮青,微微一笑,朝身后的人招了招手:“搭个梯子,让上面的兄弟下来。” 阮青不明状况,不过将军他是认得的,脚步虚浮地踩着梯级下来,将军拍了拍他的肩膀,也无下一步的指示,他只好忐忑不安地站在原地,等候下一步的发落。 有人朝树林里喊到:“树林里的兄弟,如果你是长河军的人,那么就是同袍,结果已见分晓,别打斗了,出来吧。” 一个黑衣人率先走出树林,在头领身边站直,轻声交谈了几句,旁人没有听见到底讲了什么。 之后过了好一段时间,却不见卯靖出来。阮青开始有点懵,自己这样轻易就从哨塔下来,是不是有点草率? 胡思乱想之际,一个熟悉而洪亮的声音灌入阮青的耳中:“如果你是巡防营的兄弟,出来吧!都是自己人、自己人!” 见是巡防营的饶老大来了,阮青心里安乐一些。不多时,卯靖也从树林中走了出来,还没弄清眼前的状况,被饶老大冲上前去,搭着肩推攘到将军跟前。 将军把远处的阮青也招来,让他们把具体经过说一说。卯靖和阮青相视一眼,便心翼翼把大致事情讲了一遍。 饶老大好像很高兴,笑得见牙不见眼的,一听到激烈的地方,就大力地拍打他们的后背,点头称赞。 将军听完,点头一笑,指了指卯靖与阮青说:“你们二人有功,赏一个月饷粮!” 自己人突袭军营?与同袍打斗居然还有赏? 尽管有些疑惑,但并不妨碍他们连忙行礼、谢赏。 将军又转身面对众人,提高音量:“今夜,追风营突袭失败,日常训练加一半!”四周顿时响起欢呼,即便二人不明就里,依然能感受到浓浓的揶揄。 待声音稍稍平息,将军又道:“巡防营通报有功,随后两餐,斩料加菜!”欢呼声再次响起,经久不绝。 饶老大指挥大家将倒地的几位兄弟抬回去,又腾出两匹马,让卯靖与阮青上马骑行,兴致高昂的众人簇拥着一路慢行回营。这阵势有点出乎意料,他们尴尬地和身旁认识的、不认识的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客气话。 “你们新来的可能不知道,这追风营之前已经突袭两次成功,巡防营的加操都比以前多了一倍了!” “这下总算出了口气,背后出招的算什么本事!” “你们可为巡防营长脸!” …… 熙熙攘攘的大部队已经离去,剩下唯一的追风营伤员也从林中抬到空地上,雍峥——也就是黑衣人的头领,正蹲下查看伤口。邢将军望着巡防营离去的方向,忍俊不禁,扭头正对上雍峥的眼睛。 雍峥不太高兴地移开目光,站起来说:“这两个人——卯靖、阮青,我要了。” 邢将军侧头,注视着雍峥铁青的脸:“可以是可以,不过你要给我理由,证明并不是因为你输了,所以将这二人带走,好给你们发泄怒气。” 雍峥嫌弃地瞥他一眼,一字一句认真地说道:“这个卯靖很适合我们的思维,他知道有把握的时候果断出手,没把握的时候只需吊着对手,不让他回防哨塔即可。另外,你知道的,我们演习都是用的木刀,配合见血起效的麻药,并非真的兵器,”他重新蹲下,揭开地上黑衣人颈部的罩巾,露出一条细细的血印,“这个人竟然能用夺来的木刀,一下划破两层布料、造成伤口,如果用的是铁器,那是什么样的杀伤力?” 邢将军听闻,不住点头:“好、好!那另外一个人呢?” 雍峥扭头看向哨塔,停顿片刻,说:“我的部下也证实了他们的说法,确实没有爬梯……如果说他是没有武功底子的新兵,如何徒手攀爬上去,你不好奇吗?” 将军也顺着他的视线打量起哨塔。哨塔整体的架子主要用较粗的竹竿搭建,四脚入地打桩,竹竿光滑,仅有竹节部分微微凸起;上层离地一丈多,在此之下并没有横竿可以攀爬,这样的设计也是为了哨塔遭遇偷袭时,能为上层的人争取时间发出信号。 嗯,确实是有难度……这一点将军认同,不过雍峥与他自相识,这人他实在太了解了,还是忍不住多嘴:“你要记住,人才给你不是问题,但对人好点……” 雍峥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我知道,你清楚我为人,我会恩怨、是非不分吗?” “我清楚才不放心,你好胜心太强了。”将军摇头,一手搭上雍峥的肩,“来都来了,陪我喝喝酒!” 雍峥边走边扭头,交待部下:“抬回去,今晚你们三个好好反省,全部人明天起来准备加练!” 第四回 江湖险恶 还是饶老大撩起门帘,大喝一声:“还不起床!”二人才瞬间吓醒,脑子如浆糊一般,习惯性地更衣、出操。过了一晚,饶老大又恢复往日严厉,瞪着铜铃般的双目检视每一个人,洪亮而饱满的训话似在脑中嗡嗡作响。 一个传令兵赶到巡防营的操场,对饶老大说了什么,饶老大沉气一喝,把满脸呆滞的卯靖与阮青点了出列。 “将军有令,卯靖、阮青!” “到!” “今起,你二人将发派到追风营,这是你们的调令,立即打包,即时前往,尽早到岗!” “……是!” 二人从操场又回到帐篷,匆匆收拾了一番,传令兵带着二人赶到军营门口,已有一辆马车在此等候。 “我……我们这是要出军营?” “追风营不在正兵营中,当然要出军营。” 他们不敢异议,坐上马车,车夫一声令下,马儿嘶鸣着加速前进。 一路过来尽是走路,荒芜人烟。 阮青挨近卯靖,轻声说:“我以前听说过,有人被卖猪仔做苦力,带到人生地不熟的荒山野岭,想跑都跑不了。”说完用眼神示意这周围,脸上有点不安。 卯靖垂下眼,思索片刻:“军营……应该不会这么下作吧……长河军新建、成立没多久,一路上都在招兵买马,这还没到交战边界,应该不会自损战力吧。” 阮青听闻,放松了一些,重新坐直。经历过并肩作战,此刻尽管依然相对无话,但显然与昨晚的尴尬不同,相互之间已生出一份默契和依赖。 阮青尝试着找话题:“你……为什么从军?” 卯靖侧头想了想,说道: “我……就是想出来见见世面……” 两个月前。淘金。 都说淘金如其名,有着全洪德最大的河道码头,各种行业也随着交通、运输的便利而兴旺发达,只要你肯做,没有不能赚钱的。 卯靖掂量着怀中的银两,打算在此积攒一些,补充盘缠。码头上只有买劳力的张挂要人,他上前应征,人家打量一番还看不上眼。 附近都是商铺、饭店,也没有在门口张贴告示招人,他也没有胆量冲进店里自荐。一天下来,竟不知道该如何入手。盘算着这贸易之城的投宿太贵,卯靖打算随便找个有瓦遮头的地方凑合一夜再说。 兜兜转转绕到一条巷,意外看见有人招工,说是给商铺当托,衬托生意兴隆、商品抢手,工作的内容很简单,只需在店内浏览一盏茶的时间,找到指定的货物,假装购买,多询问材质、工艺,假意讨价,然后按店家开的价钱买下,回来这里,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还另给点辛苦费。 摊主口若悬河:“我大淘金,人来人往,商机无限,你说如果没有造个势,怎么在一溜过的同行里引人注意?” “你可能不知道,我都做这个好多年了。我摊摆在这深巷里,也是为了不让别人轻易发现这种行当,都是熟客买卖,知道在哪找我。” 卯靖看有两人坐在旁边的长凳上,摊主顺着说,行规是三人一单,够人就带到店铺。 “要不是他俩着急要钱,不愿等,”他指了指那两个人,“我也不让你一个生人来凑数,万一你在店里胡说八道,坏了我口碑……就是看你生得忠忠直直,才信你一次,要是今天表现好,下一单开始你就是熟客。” “你看,他们就知道我这结账快,不耽误正事,想……”那人把脸凑上来,挤眉弄眼,一脸淫笑,“赚点,转头就花掉,纵是家中是母老虎管账,也奈何不了。” 卯靖犹豫片刻,开口道:“那你先给我货钱,我去给你买下指定的东西。你要信不过可以找个人和我一同前去。” “那怎么行呢?”那人摇头,“我这摊还得接下一单的,走不开,即便是我跟去,也不能绑着你走吧,你一个外来人,连个住址都没有,拿了我钱钻入人群一跑,我要找你简直是大海捞针。这肯定不行,你自己考虑吧。” 说罢扬扬手,不再理会卯靖。这时有三个人走了过来,摊主简单检查了商品,爽快掏钱,领钱的人嘻嘻哈哈地离开。 没多久,又有一人前来应征,摊主立马张罗让人统统带走。 不一会儿,这一批的三人回来了,摊主二话不说付了货款和佣金。 那两个先前在长凳等候的人却不肯离去,说时间尚早,还想多赚一点酒钱,央求摊主让他们再接一单。 摊主不同意:“这怎么行?说好的不能接连露脸,要是客人觉得面熟,被识破了,要坏了整个行业的规矩!” 这两个人依旧不愿罢休,好话说尽,摊主经不住他们的软磨硬泡,勉为其难:“除非你们多找一个人,马上成行,我立马让人带你们去街头的另一个商铺去,刚刚还在街尾的客人应该没那么快到街头。” 那两人顿时精神,就近拉起卯靖入伙。卯靖见他们食过返寻味,听起来好像是挺不错,半推半就地加入了。 带路的人果然把他们带到街头,一个不在主街上的商铺,门面狭窄,在熙熙攘攘、叫卖声起起落落的商业街上,确实很不起眼。 那两个熟客马上进入状态,认真端详店里的石头,一副内行人的模样,卯靖有样学样。很快,两人熟门熟路交易成功,卯靖紧跟着掏钱买下了一块石头,转头张望,那俩熟客的身影都快被人海淹没了,他赶紧跟了上去,没想到两人越走越快,卯靖在人群中左闪右避,根本赶不上,很快便看不见踪影。 卯靖有点心慌,毕竟是把一直谨慎开支的钱大手笔掏了出去,心里暗骂:有必要这么着急吗,幸亏我还记得来路,不然跟不上还找不到摊位了。话虽这么说,但他还是加快了自己的脚步。 原本的摊位却空无一物,人也不知所踪。 心口一窒,暗道不好!来回反复确认,眼前确实是同一条深巷,石墙上的斑驳还是和印象中一模一样,只是那本应在此的人,仿佛从来未曾出现过。 慌慌忙忙地回到那卖石头的店铺,可店家一口咬定自由买卖,卯靖真是百口莫辩,别无他法,赌气坐在店门,扬言你不还钱我赶客。店家也不赶他,坐下拿出一把矬子,细细地磨着指头。 第五回 初来乍到 卯靖的理智慢慢回归,大致想通了,就是两边合谋、骗人高价买下不值钱的货物,这店根本就没有打算做正经的生意。 他愤然离开了这家黑店,找路人打听到衙门所在,匆匆赶往。 吏员问可识字啊?他点了点头,吏员便指了指一旁的桌椅,上面笔墨纸张俱全:“那你先写状纸吧。” “吏员说这种案子钱不算多,捕快们手头还有大案……我住不起店,那晚就在衙门门口瞌着了。天亮之后有个招兵的摊在衙门旁搭起,只查户籍牌,包吃住、一日两餐……我就来了。”卯靖说得自己脸上有点发烫,求财心切而被愚弄的经历不是什么威水史,他避重就轻的只讲了个大概。 阮青点了点头,正打算开口,此时车夫扭头说:“到了,下车吧。” 二人闻言,连忙直起腰到处张望。面前是一马平川、青黄不匀的草地,往左看去稍远的有一座山丘,丛林茂密,山下似乎隐约有几顶帐篷。他们迟疑地抱着自己的包袱跳下车,车夫回头用下巴朝山丘方向努了努,二话不说,马车立即就走。 明明还有一段距离,却要他们在此下车,要说一点怀疑都没有,那是假的。他们互相对视一眼,瞬间明白对方所虑。戒备片刻,见并没有人偷袭的动静,卯靖伸脚踩了踩前面的土地,心地沿着探过的位置移动,阮青默契地踩着脚印紧随其后,边走边谨慎地留意周围风吹草动。 看似不远的距离,他们走了将近一个时辰,在明耀而温和的朝阳里汗流浃背。 眼看已经进入到山丘的阴凉面,就要接近扎营之地,前方突然冒出一个人,根本没看清到底是从哪而来的,吓得卯靖两脚不稳,展开双臂勉强保持身体平衡,才不至于脚步乱踩。阮青正往后看,感到卯靖的动静才倏然转身。来人在不远处双手盘在胸前,上下打量,嘴角向上一挑,大步走向二人,在周围的地上放肆走动,似乎在嘲笑他们刚才的心。 见是没有陷阱,卯靖与阮青心里放松了些,整顿一下精神面貌,昂首挺胸往营地方向去。不曾想才走两步,脚下的土地突然松塌,二人猝不及防地跌入坑内,摔得七晕八素,嘴里吃土,“呸呸”地往外吐。 笑声哄然而起,五六个笑脸在坑顶俯视,更显得卯靖与阮青的狼狈。二人心中顿觉不忿,但处境劣势,又不好发作。有人笑着伸下手臂,似要将他们拉上去。可刚刚的戏弄仍尤在,怎敢还无防备地将自己的安危交与他人之手。一时间竟上下僵持住了。 “你们在干什么?”一声低而沉稳的质问响起,上面的人都马上站直了,竟没有人再笑。 “玩闹适可而止,把他们拉上来。” 这嗓音的威严感令人不自主的服从,卯靖条件反射一般就向上递出自己的手,阮青也紧接着被拉出坑口。 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二人也学着其他人的模样站直。此人隐约是黑衣人的头领,昨晚太黑,阮青也只是看了个大概。只见此人浓眉压眼,双目如鹰,两颊瘦削,不怒而威,在他视线扫过来之前,就不由自主地垂眼,不敢对视。 “安排妥当,老规矩,一刻钟后山底集合。” 众人得令,没有再闹事,都散了,其中一人引领新人到帐篷。才卸下包袱,刚坐下来,带领的人就拿起一些馒头大的沙包丢到二人脚下:“这是要求的负重,手腕每边两个、脚踝每边四个,绑上!” 规规矩矩地绑好,那人又给他们检查绑紧,然后将他们领到集合地点。 见人到齐了,一身劲装的雍峥便发号施令:“跟我路线翻山过去,绕山脚半周回,午饭先到先吃,后到吃别人剩的!” 说完,自己带头往山上跑,其他人也争先恐后地跟上。 卯靖和阮青心里非常没底,早上起早操就被调走,一路奔波,此时更是饥肠辘辘的,还得跑完了才有吃的,抬头看着这不算太高的山丘,心中竟说不清是后悔还是怯。 不过多说无益,二人还是跟着跑了。那个带头戏弄他们的人放慢脚步,特意留在他们旁边,边跑边说:“你可知,如今是手脚负重加倍,路程多一半,这些都是你们的功劳,好好享受吧!”说完又撇下他们,追赶前面的人去了。 阮青琢磨过这番话,顿感委屈,话语间透着心酸:“哎!你说,沾我们的功劳,结果巡防营加餐的两顿都还没吃,就被调走了,新入就的地方,又正因为昨晚的事加练……我们这是衰神附体了吗?!” 卯靖已经开始有点上气不接下气,不想说话,只能用手缓慢地在阮青眼前抑扬了两下,大概意思就是不要计较了。 上山如灌铅,下山脚发软,还有一段看不见终点的的平路,完全靠意志力在支撑。 回到起点时,卯靖已经两眼金星,脸色苍白,阮青也好不到哪里去,头晕眼花,扶着树才勉强能站直。 再看那雍峥,好像已经再次等候多时,此刻正懒洋洋地坐在竹椅上,脸不红,气不喘,似乎在假寐。其他人都在埋头吃饭…… 啊!吃饭!阮青连忙扯着卯靖的手臂,两人步履蹒跚地走向伙房。 “菜就只有青菜了,白米饭还有一大桶,你们自己打吧。”伙夫如此说的时候,有人已经吃完碗里的走过来要添饭,阮青一急,连忙抓起两个饭碗,看照着精神恍惚的卯靖,装得满满两碗,又把所剩无几的青菜都扒到两个碗里,两手端着碗,嘴里召着卯靖,坐到伙房外的桌椅上。 卯靖眼直直地盯着饭碗,突然转头起身,踉跄跑到一旁,吐了起来,惹得旁边的人倒了胃口,纷纷躲避。 那带头戏弄他们的人走过去,拍了拍卯靖的背:“欢迎来到追风营。” 第六回 不服来战 是的,他们从巡防营调出,来到追风营当巡防队员。而且这里的巡防队,除了他们两人,其他人都兼任伙房的职位。 烈日当头,尽管在树荫之下,也很是闷热。阮青心里窝火,边走边甩着手扇风,越扇越热,越热人就越烦躁。卯靖倒是心静自然凉,与其说巡防,倒不如说他像登山望远的游人。 “你说究竟将我们调来做什么?既然说我们是立功,那调令应该是晋升的啊,可发配到这里,依旧还是个二打六!”他弯腰捡起一根树枝,泄愤一般地往路过的树干上怼,“还调离了大部队……巡防营好食好住,我们偏要作妖,来了这个鬼地方!就这么几个人,还叫追风‘营’,我看叫追风队才是……” 见他一路不停的吟吟沉沉,卯靖回头看着他,耸了耸肩:“我觉得巡逻也挺好啊,起码不用像前两天那样,跑上跑下,累得命都只剩下半条。” 阮青想想也是,但是心里总是觉得别扭:“哼,连搏杀训练都不让我们去……以前在巡防营的时候,我也曾思疑过,进攻可能巡防营不会出击,但是守城战还是很有可能有份参与的,可在这里……如果没法上阵,拿什么来扬名立威啊!” 卯靖用手背抹下额头上的汗珠,听闻之后笑了笑:“看不出来你还有这么大的野心。” 阮青脸霎红了,低头不再说话。可没走多远,阮青又有了新想法,他快步跟上,与卯靖平齐,用手肘拱了拱:“嗳,我们去训练场看看吧?我不进去,就是在旁边偷偷看,不知不觉的,好不好?” 卯靖侧目,抿了抿嘴。 见卯靖没有拒绝,他又怂恿:“巡山又没有指定路线,训练场也‘山’,我们去巡一巡呢?你就不好奇他们怎么训练的?” 卯靖当然也是好奇的,只是在越矩和受罚的边缘稍微衡量一下。阮青的话不过是把他从轻微的挣扎中拉扯到其中的一边。 第一天的跑山训练中,曾经路过一个地方,当时听见其他队员说这是训练的地方,二人依据彼时的记忆,还真的找来了。 这是一个山腰上的天然平台,四周都是大树,地上的树叶很厚。他们蹑手蹑脚地在靠山一面的斜坡上找了个位置,透过众树之间暗中观察。 放眼望去,平台上只有雍峥一人,跨脚而立,双臂于体侧无兵器,双目低垂,并无动静。正当二人不解,林中飞扑出两个人影,一前一后向雍峥袭来。雍峥并不出手反击,只是脚下生风,躲避两人的出手,身影来往交错,好不紧张。正在纠缠之时,林中又冲出三人加入战斗,雍峥怕是要出手了! 看客看得激动不已,每一招都似是将要击中,每一着都好像挡了退路,可他依旧只是巧妙地在五人的夹击中周旋,甚至不曾出手阻挡攻击,只是手脚并用、不断闪避。 卯靖与阮青不由得为雍峥提心吊胆起来,每每精彩地弹跳开来,二人几乎都想拍手叫好,但他们还记得自己是来偷看的,不能声张,硬生生把嘴闭上,双手紧握,仅仅用呼吸来表达自己的情绪波动。 突然雍峥却示意停止,众人停下,他指着其中一人点名:“武阳。” 名为武阳的人非常高兴,与身旁的人击掌庆贺,说到:“这是我第三次了!” 山上的看客不明情况,只是为这突然的停止而意犹未尽,忽然听到人声:“你们两个不去巡防,在这里干什么?”声线低沉,却如一声响雷炸在二人身后,皆吓了一大跳,回头看着这个凭空出现的大汉。 此人身材颇为高大,怒目横瞪,卯靖脑中停滞了几下,才开始回忆:“你叫……你叫靳珩,对,呃,靳珩大哥……” “行了,别废话,下去吧!”说罢靳珩大手一提,将他们从地上拎起,推攘着让他们顺山而下,来到平台上。雍峥缓缓走近,在他们二人面前来回踱步,众人不言不语,好整以暇地旁观。 周遭突然安静。卯靖本就不求上进,自是静听发落并无异议的,阮青可不同,他还是有追求的,在沉默中消磨了好一阵,终于鼓起勇气出声。 本来,他是想言辞正经地提出自己的疑问与要求,可根本控制不住,一出口就变成极为不满的抱怨,说着说着眼眶还有点发热:“我从军,是为了护我家国、光宗耀祖的,既然追风营看不上我,只用我来巡防,不教我本事,待日后怕是不会派我上阵,为何还要将我调来难为我?我本不知你们是演习,无意坏事,不如将我放回正兵营,不必将我一个无用之人留在此处分你军粮。” 雍峥听着,并无反驳,一手扶额,在阮青面前站住:“我可没说过你们无用,只是还未达我追风营能用,你二人次次训练包尾,日日筋疲力尽,我怕还没到上阵之日,你们就身心交瘁告退还乡了。” 沉吟片刻,他目光在阮青和卯靖脸上巡视一番,说道:“多说无益,我今日就给你机会,只要能碰到我,马上可以列入追风营一队,训练一视同仁。你二人尽管一齐上。”说罢,立即与卯、阮二人拉开一臂之外的距离,旁人也全部清出平台,围坐在周围观看。 阮青顿时感觉被摆上台面,骑虎难下,可话已出口,不能收回,只得顶硬上;卯靖没有那样叛逆的心思,但也没有给他辩解的机会啊,侧头看了一眼脸色涨红的阮青,心里叹了口气,此时他如果退缩,阮青会更加难堪,不战而败的话,不管是追风营还是整个长河军,都无法立足了。 回想方才五人夹攻才勉强得逞,他二人的三脚猫功夫怕是难以如愿,奋力一搏,也就不枉此行了。 卯靖扯了扯阮青的衣袖,二人相视之后,摆开架势。 第七回 败中求胜 旁观者们时不时嬉笑叫好,评论十足,仿佛是在看猴戏。 卯靖原本只是打算陪跑一遭,而今却莫名有一种被羞辱感,胜负欲此刻彻底支配着他,紧咬雍峥的走位。 眼看贴身跟上的只有一人,雍峥玩心大起,不进反退,在卯靖触手可及的位置引诱。 卯靖有些气急败坏,他每每动手,雍峥偏偏还站着不动,等到几乎能触碰的瞬间再侧身一闪,即便用当下想出来的套路,雍峥都能轻松避开。 可眼前的雍峥与卯靖身形越闪越快,阮青心里很是着急,好歹是自己强出头引出这场比试,却一直没有出手的机会,叫他颜面何存? 正苦恼之时,却瞥见卯靖的似乎有意无意地往自己看来。阮青一激灵,心想莫不是重蹈哨塔反击那日的计策,他引开注意,自己寻找时机…… 不知是真是假,卯靖开始显现耐力不足,速度渐渐跟不上,雍峥也放慢了节奏,似在二人面前挑衅。卯靖已经开始胡乱挥拳,不讲技巧、意在撞彩,在雍峥看来根本毫无作用,更容易看穿动作;不过在阮青看来倒是吸引了雍峥的一些注意,他找准雍峥的背面,跃跃欲试。 然而雍峥怎么可能遗漏这个一直伺机而动的阮青。每一次的出招,都被轻巧地躲过了。直至卯靖累倒在地,大喘不止,阮青也没有碰到雍峥的一毛一发。 阮青经多番试探,一直都没有更好的机会,最终也是体力不支,放弃进攻。 见是已经没有过招的企图,旁观的人慢慢起身步入场中,查看瘫软在地的两个新丁。阮青还能在别人的扶持下慢慢恢复了体态,卯靖却是面色苍白,一副血气不足的样子,勉强只能扶着坐起。 雍峥感到有点失望。此人本来是他最想试探实力的一个,刚才在比试中,自己有意识的逐渐加快步法,他步步跟紧,并无落后,雍峥更是看好。耐力有点差不是大问题,迟早能练上去,可这么快就筋疲力尽,出手杂乱无章,根本不像有些许武功底子,着实有些意料之外。本来以为他们已经观察过一阵,理应知己知彼,想些对策,不应强耗。 转念一想,平日里队员背后说他生性凉薄、没有人情味,此刻过去表示一下关怀,说不定能扭转一些评价。 于是雍峥下定决心,朝卯靖走去。 只见卯靖双目微闭,对雍峥的前来并无知觉,可能是脸上皮薄,经这一顿磨炼,满脸红得透粉。 雍峥双眉微蹙,难道果真是自己太过认真,把这孩子玩坏了?思及至此,他蹲了下来,心中盘算着该怎么开口。 猝不及防,卯靖突然伸出双臂向前倾,雍峥蹲着的姿势来不及躲避,被卯靖扑倒,失了平衡,跌坐在地。雍峥抬头,正对上卯靖微睁的双眼。他双手撑在雍峥的肩膀上,用力扯了扯嘴角,还未有下一步的动作,突然力气燃烧殆尽,再也支撑不起,整个人眼看就要倒在雍峥身上。 雍峥忽然想起了比试的胜负条件,马上反射性地一手推开软趴趴的卯靖,迅速站起后退了几步,一脸阴沉,鹰一般的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被旁边的人扶住的卯靖。 突如其来的变故,众人似乎受了惊吓,一时鸦雀无声,阮青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他既想为卯靖的临时起意叫好,又怕雍峥因为被算计而恼羞成怒,他们俩在营中的前途就凄凉了。他转动目光,偷偷留意其他人的脸色,发现眼神都在二人脸上来回查探,也有人想笑,却抿着嘴强忍着。 大家都等待雍峥的反应,往日里他的脾气捉摸不定,实在很难判断此时的他喜怒。毕竟这场比试并没有因为卯、阮二人的倒地而正式喊停,严格来说卯靖也算是达到了目的,这意味着对自己身手非常有把握的雍峥,没有赢下这场比试。 雍峥定了定神,收起错愕,环顾一周神色各异的队员,正色说道:“即日起,卯靖、阮青两人归为追风营一队,收队,回去吃饭!”说罢转身就走。 背后传来众人的欢呼声。无人看到,他紧绷的嘴角,微乎其微的抽动着。虽说此人果然脑筋尚可,没有看走眼,但自己心却塞得很,他需要找个地方发泄发泄。 大家扶着阮青、背着卯靖下山,七嘴八舌地讨论。 “你胆子真是大,队长那暴脾气都敢挑逗!” “其实今日即使你们碰不到他,也是能入一队的啦!” “我们也是过来人……至少你是第一个能在入队的时候就能碰到他!” “队长的标准,就是本事差点没关系,就怕你们没那个胆,没火气……” “带上你们跑山,还告诉你们训练场的位置,难道你以为是巧合吗?” …… 卯靖在不知道谁的背上听得迷迷糊糊,照这么说,自己应该是不合格的,要不是阮青不服气,他们大概还在安心巡逻吧。 而阮青呢,早已兴奋得忘记疲劳,不需要人扶,指手画脚地和其他队员交谈,他觉得自己跟对了大佬,自己有出头之日、用武之地了。 靳珩拍了拍昏昏欲睡的卯靖,又拍了拍说到不停嘴的阮青,笑道:“欢迎加入追风营啊!” 听说靳珩是副队长,阮青激动得差点想挽着他胳膊走,生硬地把不安分的手压住了,让自己矜持点,别太得意忘形。 靳珩又一一介绍其他人,有那营外带头戏弄他们的吕江东、被卯靖“封喉”的吴仓、随后赶到的宋宇飞、和阮青“恶斗”的曹子龙,此前夹击中“有幸”碰到雍峥的武阳。 一到营帐,卯靖已经沉沉睡去,大家把他安置好便去用膳,今日有新人入队,伙房还特意拿出了一些酒水,大家情绪高涨,吵吵闹闹的,轮着番灌了阮青好些酒,“饮胜!”之声不断喝喊。 雍峥一直没有出现,有队员偷偷告诉阮青,队长人不坏,但是非常好胜的,虽说今天的比试只是个试探,终归还是他输了,不出现比较好,免得坏了气氛。 此时,雍峥正在山丘林中,不停地训练。四周有了树木、凸起的岩土,对他来说简直如虎添翼,他能在这些阻碍物上利用四肢着力、轻盈跳跃,远远望去只能看到一抹不可捕捉的魅影在林间穿梭,敏捷得如同山间的野猫。 第八回 初见身手 乙亥年秋,二王子前往南越谈判期间,沛王驾崩,年仅五岁的孚王即位,所办的首要之事竟未经朝堂商议,直接将两国争议之地让出给南越,但次日又拒不承认此协议,轻率随意的决策直接将南越境内的二王子置于险境;同时,孚王紧急召见二王子属下的所有将领。 二王子常年带兵在外,为人豪爽、好战,功绩不少,大概是招致了孚王猜忌。许多文武大臣对孚王一系列举措感到不满,有人私下协助二王子逃回南海藏匿。年后,二王子自立为启王,定京德宣,国号洪德,不少武将旧部、文臣侠客纷纷投靠,战线一路南下。经历数年奋战,南海好不容易才稳住阵脚,形成双方对峙的形势。 近年来,启王一统南海之愿越发强烈,战况随时有变。庚辰年冬,长河军长河军临急临忙受王命建立,筹备颇为仓促,启王特许长河军可在自行沿途招募,补充军需,所以每到一个城镇,长河军便会停留数日,然后再继续往战场方向前进。 追风营也跟着正兵营的进展而调整行军,如影随形。停留期间,循例是加强训练的日子。 日头越来越大,非常炎热,平日里的训练,并非如那日你追我赶的比试这般有意思。 卯靖的下巴、脖子长出了热痱,斑驳的红点传来阵阵痕痒,可他却无法抓挠,双手正支撑着地面,腰背平直,双脚则架在竹凳上,听着号令伏地挺身。豆大的汗珠从额前发梢滑落到眼尾,些许汗水辣着眼睛,他低头,靠近衣袖擦了擦,衣衫早已湿透。 旁边的阮青也是汗流浃背,眼神却异常坚定。自从入队,他就好像打了鸡血一样,非常亢奋,训练十分卖力,还隔三差五地找别人切磋。追风营的“切磋”可都是动真格,真刀真枪,拳拳到肉,尚有余力、又喜欢打个痛快的人自然是无任欢迎。 可卯靖不同,每日训练完,浑身都像拆骨重装一般疲惫不堪,是绝对没有体力陪阮青加练的,如果切磋场地稍微远一点点,他甚至不会去围观。不过今日听说就在营帐附近,他自然还是要去捧捧场的。 这次的地方定在河边,往日除了打水、冲凉,很少会在此训练,周围的一堆一堆的杂草放肆生长,竟已快有一人高。卯靖去到时,已有大部分的队员在河边不远处等着开锣。 今日阮青对战的竟然是雍峥,想起前些日子,那完全靠投机、勉强扳回一城的比试,那么大的实力差距……看来阮青比他想象中还要热血。 只见两人站在中央,等锣声一响,便互相试探。 不再是单纯的追逐,阮青还是能与对方有来有往的,雍峥也没有轻敌,下巴微收,冷静地盯着阮青一举一动,继而沉稳地作出反应。 本着“一寸长,一寸强”的理念,阮青手持鞭剑,挥可出击,收可防身,看似是很理想的一件武器。 他灵活地使着鞭剑,一时如大鹏展翅,一时如天女散花,收放自如,每一招式都直攻要害,尚未反击,下一招又接连而至,连招流畅而不停歇,简直不给雍峥喘息的机会。 雍峥在利器远近难料的包围下,似乎没有出手的空间,不断后退,左右躲闪。 这正合了阮青的意,他此前已来探过周围,其中的一片杂草里,隐藏着一块将近一人高的大石;这套密集的剑法他着重练了不少时日,若能伤到雍峥,那是最好;若不能触及,也无妨,意在将雍峥逼向那草丛,背靠大石,鞭剑围之,让其避无可避,束手就擒。 阮青的身手完全不在卯靖的设想范围里,原本以为他只是嘴上逞能、怕人看扁,现在看来,他起码是食过几年夜粥的人,还真有点功夫。 此时雍峥的举动和路线完全符合阮青的猜想。没有任何犹豫,雍峥便退入到预料之中的“绝境”。 眼看计谋得逞,阮青收窄了攻击范围,用尽全力往那一人宽的草丛攻去,前有猛攻,后无退路,雍峥怕是插翅难飞,分分钟要见血了。 观众席周围一片寂静,大家都紧张得握起双拳,密切地关注着即将发生的事情。 鞭剑一落,阮青便皱起眉头,这触感并不像是击中了人。他又将鞭剑横扫草丛,杂草霎时被拦腰斩断,唯独是不见雍峥身影。阮青心头一紧,隐约觉得不对,收起鞭剑,慢慢地靠近草丛,并没有直接走入,而是提起鞭剑,心打探。 鞭剑还未探入丛中,却见雍峥突然在那半截的草中跃出,瞬间闪到阮青的身后,一手将他撞向大石。阮青根本来不及反应,便被震得头晕目眩,紧接着右臂一阵酥麻,侧头一看,手肘被雍峥以膝顶之,正想挣脱,脖子上忽然一紧,才惊觉雍峥的手已捏住自己的喉咙,呼吸顿时不能上下,根本无法反抗。 见阮青放弃挣扎,雍峥马上松开了他,可能是上一次卯靖的“突袭”给雍峥带来深刻的印象,他立刻跳开保持距离,冷眼看着满脸通红的阮青咳嗽不止。 雍峥从出击、到压制,每一步都行云流水、接连无间,别说当局者阮青,旁观者们都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停滞了好几拍,才噼噼啪啪的鼓掌,一片叫好。 卯靖并没有迎上去,心内却在不断回味刚刚的一幕,那迅猛的身姿如狩猎的猛兽,不鸣则已,一击即中。此刻的雍峥并无明显的表情,在众人的称赞中,如传说故事中胜而求战的英雄,那份孤傲似乎与他娴熟的身手都是与生俱来的。 雍峥向阮青点了点头,意在鼓励他的继续进步,不过还不能领会队长肢体语言的阮青立刻紧张,其他队友笑着给他转达,才松了口气。 不知是否感受到卯靖的目光,雍峥转头,与卯靖遥遥对视。他还伸出两指,点了点卯靖的方向,反手掌心向上,将两指勾了勾。在卯靖看来那是在挑衅,颇有尽管放马过来的意味。 卯靖赶紧低头,佯装没有看见,他不是阮青,没有那身手,也没有那斗志,而且自己上次计算了雍峥,他可不会主动去惹这个大佬。 第九回 报复心切 舞象年纪稍经锻炼,结实了不少,这段时间至少高了半个头,就看现在这般模样,绝对想不到他刚到追风营时,可是被其他人笑说身材“珠圆玉润”。 卯靖抬起衣袖抹了抹嘴,又看见阮青开始到处撩人陪练了。 阮青身形没太大变化,挽起衣袖的手臂看似瘦弱,但一用力,便会隆起线条分明的肌肉,几个月下来他的身手突飞猛进,如今与老队员打起来并不处下风。唯独是雍峥,多次挑战依然未能取胜一回,由于他视雍峥为目标,又相似的喜欢争强好胜,被人笑称“奀版雍峥”,简称“奀仔”。 远处有人快步前来,见是兼职巡防的伙夫,雍峥转身向他走去,靳珩也随即跟上。据通报,有位李左将军护送军需物资而来,点名要见雍队长。 靳珩觉得有些奇怪,堂堂一个主军营中的将领,要来护送一个分队分量的物资?看来不是这物资过于矜贵,就是这将军另有所图。 二人赶到库房,物资正在卸货,似乎不需要雍峥亲自去验,那么这位身披战甲、背手而立的将军,怕是别有用心了。 这个李左将军牛高马大,似有八尺,侧脸看去,一大片胡须覆满脸腮,看不清脸部轮廓。 听见脚步声,李左转过头来,一眼便知哪位是雍峥。他早期在邢将军的军帐中见过此人,当时站邢鲤庭这个全军统领的下侧,询问左右,谁也不知道他的来路,以为是个贴身侍卫。 可没想到两个月后,此人竟带着寥寥几人,从军营之外长驱直入,神不知鬼不觉的入侵了长河军的粮库,在墙上留下特定的印记以示到此一游。这要是在交战时,分分钟被人烧了粮草、断了生计,不战而败。 统领大怒,严惩巡防营,重责与入侵者打过照面的所有人,不论职位高低;粮库相关的所有营部亦受牵连。 听闻了整个过程之后,他李左虽然不在责罚名单内,但心里有些不服,出声为受责的人鸣不平:“他们伪装成士兵,有个别的……还在军营露过脸,碰到士兵还主动打招呼,大家都因为觉得是自己人,对他们的警觉自然低了些……” 邢鲤庭朗目一瞪,打断了他的话:“你的意思是,只要奸细换身服饰、混个脸熟,再表现自在些,就理所当然的允许在我长河军营里为所欲为吗?!” 耿直的李左顿时哑口无言,其他将领也无从异议,按令执行。 不过这追风营,众人算是记住了。 之后数月,却一直风平浪静,追风营并没有继续进击。就在大家都即将淡忘此前的教训之时,又发生了一次偷袭。 这次,他们往器械营所有投石车上加塞了个玩意,然后全身而退,整个正兵营居然无人察觉。然而直至两日后,长河军通报准备行军,器械营作运输前检查,才发现全部不能正常运作了。 巡防营自然又是难辞其咎,器械营也百口莫辩,自动领罚。 第三次是在数月前,偷袭者是光明正大地从哨塔一路打杀入侵,然而士兵们几乎没有还手之力,连报信的时机都把握不到。他们已然摸到统领军帐附近,仅仅因为两个新兵的报信,引起全军警戒。追风营却没有强攻,现身主动认输,以雍峥的话来说,引起戒备了,就算是他们的失败。 实际上,若真是敌方能如此轻易地强攻,会有什么最坏的结果还不得而知。 巡防营虽然算出了一口气,但是还是自愿加练了一些时日,据说还多加了一些策略。毕竟作为巡防身手不足,瞬间被全灭,虽没有再因此受罚,但静下来一想,也面上无光。 经历几次突袭后,即便还未投入到战役中,长河军内时刻保持警惕,稍有风吹草动,无论是否当值,都会上报、查探;而粮草、器械和各项军需的巡防士兵、维护人员,不仅在手背纹有特定的标记,每日还会设定不同口令。 众将领慢慢明白到邢鲤庭的用心,但被袭三成二,不成的一次是对方主动放弃进攻,这换作谁都心有不甘,可统领并不允许私下报复,只能在追风营主动袭击时反击。 所以他李左今天来,就是想看看追风营什么态度,最好能说动他们在到达战线之前再来一次偷袭,那么正兵营内跟他一样摩拳擦掌、“怀恨在心”的人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与追风营交手了。 以雍峥的性格是不会主动开口的,靳珩自然是要弥补一下,他上前作了个揖:“就这两车物资,竟要劳烦李将军一路护送,实在是不好意思。不过追风营人少,经费不多,没有储备茶点,无法答谢将军。眼看太阳开始西斜,我们也不耽误将军了,不知道李将军可是要赶回长河大本营啊?” 李左明白这言下之意,嘴角一扯:“我听说近来都不见追风营的偷袭,思疑这到底是追风营是有什么变故,”说着打量一下眼前两人,又回头看一眼正在入库的物资,“看来一切正常啊,莫不是追风营没有机会下手,又或者……追风营上次偷袭不成,便失了斗志?” 这下来意明了,靳珩一笑,心想此人竟敢挑逗雍峥,转头看向雍峥,看他怎么回应。 雍峥浓眉略沉,说到:“真是有劳将军记挂了,只是这追风营的动向不是将军应该操心的,还请先尽本职,别想太多无谓的事。”说完不再言语,只是面无表情的与李左对视。 雍峥的双眼很长,眼窝略陷,眼皮掩了一部分眼珠,看不清眼中情绪,只是隐约觉得有种非人的寒意,看得李左心里有点发毛。他移开视线哼了一声,回击一句“脾气不”,见货已卸完,马车重新正装好,便上车离去。 李左刚走,雍峥便走向库房,随手拿起一件黑衣,与身旁的靳珩道:“通知一队所有人,今晚训练,适应新的夜行衣!” 第十回 再袭长河 这是卯靖与阮青第一次穿夜行服,一身哑黑的长袖长裤,轻薄柔软的靴子固定在腿上,腰封上别着特制的木刀,颈上戴着罩巾,往上拉起便是面罩。全身套装轻便实用,二人莫名兴奋,感觉自己连走路都特别不同。 整装完毕,便轻骑起行,一路上柔和的斜阳伴着清爽,就连匆匆赶路都特别的轻快。 一行人首先赶往离主军营还有些距离的一片树林,雍峥叫上阮青,其余人原地待命。 二人快马加鞭,赶往新洲城。整个新洲城建在一个平缓的土包上,长河军就扎营在他西侧的平地上,地势相对比较低。 他们并没有进城,在城墙西面梭巡,雍峥朝长河军营的位置看去,表情认真而严肃,似在思虑。随后他收回眼神,环顾四周,看上几步之外一棵有两人高的树,那树干笔直而光滑,只有树顶有一团茂密的墨绿。只见他脚下一蹬,纵身上引,双手一下便挂上树冠上的树枝,腰上再一紧,整个人便跃上了树冠,动作连贯如练过千百回,一气呵成。 阮青看得目瞪口呆,都说他敏捷如猴,可也是得一步步爬上去的,这一跃而上的功夫,除了惊艳,几乎找不到其他词语来形容。 雍峥在树上,不见阮青动静,见他毫无意识要跟上,只好开口:“上来。” 阮青如梦惊醒,赶紧手脚并用攀爬上树,很快便爬到与雍峥平齐的位置。 雍峥指向长河军营:“说说,从何入手?何时动手?” 阮青放眼望去。长河军比数月前壮大了不少,哨塔之间自然是会远一些;可能是之前受过偷袭,粮草、器械、马匹等营附近的哨塔要比其他地方更密一些。他又抬头看了看天,云如薄纱,太阴清圆。 略顿,阮青说到:“粮草等物资的巡防较重一些,如果要潜入这些地方,可能需要多一些时间谋划;今晚月光怕是比较亮,不是夜袭的最好的天时。不知……我们目标何处?是否需要择日?” “军之要害,可以是物资,也可以是士气。你继续说。” “如果是打击士气,擒贼先擒王,自然是军中统领。不过上次偷袭不成,虽然当下灯火未亮,远处看不清士兵的行迹,但我认为他们也会在他军帐附近加强巡防……”阮青转头看雍峥,然而雍峥表情无变,看不透他的想法,“或者……转而攻击其他将领?” 雍峥这才嘴角微翘,点了点头:“没错。而且你要知道,戒备松懈的时机不一定都在夜间,例如午后,也是困倦慵懒之时;眼下看去都是炊烟蒙蒙……” 雍峥没有完全说透,但阮青马上心领神会,点头称是。 二人主意已定,当即赶回树林。雍峥分派任务,众人听令,各司其职。 雍峥一声令下,其余全部跟随他步行,仅剩靳珩一人单独行动,他领着马群,很快消失在视线里。 他们从军营东侧的一个哨塔埋伏,拉起罩巾挡脸,手握木刃,做好一切准备。 不多时,等来刚刚从哨塔换岗出巡的队伍走过,雍峥手掌前切,全员潜行。这次目的不是一路杀去,而是偷袭。 如鬼魅般的一行绕开所有不必要的碰撞,跟着雍峥直接来到步兵一营。士兵们大多排队等着打饭,或谈天论地,或饿得急切。 追风营并没有全员都进入步兵一营的军帐中,而是每隔一段便留下一人隐匿望风,也为撤退路线安全。 半明半暗的天色中,有人好像看见一些晃影,但马上就要到自己打饭了,心想可能是自己眼神昏花而已。 墨色渐洇,圆盘尚白,各营点起了灯火。 李左归营之后莫名兴奋,点名让伙夫备了少许酒和下酒菜,亲自去请来两位交情不错的将领,来他的军帐中聚,把今日挑衅之事绘声绘色地说与他们,当然,他可不会说雍峥的眼神有多可怕。 三人哈哈大笑,举杯对饮,侃侃而谈。 不曾想酒刚下肚不久,三人一阵晕眩,很快便不省人事。 内账走出一个黑衣人,从腰封中拿出特制的颜料包,对准三人的额头上啪啪啪就是三下,完成任务后毫不恋战,直接离开。 原路返回,一路上都有望风接应的队友,丝毫没有惊动任何一个士兵,匆匆出了军营,负责带着马匹接应的靳珩准时出现在约定之地。全员安全撤退,大家亢奋不已,尤其是卯、阮两个新兵,这可是第一次参与实战,虽然面对的是友军,但也不减他们此时的激动。 雍峥嘴角泛笑,心情舒畅。 原本只是一场针对他一个人的偷袭,未曾想,竟然能一次过将“同仇敌忾”的几个将领一起教训。那颜料可是特殊配置,至少五日红,想想他们三人被人发现时的窘境,以及接下来无脸见人的羞怒,他扬鞭疾行,带头跑在最前,笑意漫上眉梢,忍住没有笑出声,他可不想属下队员看到自己不成熟的一面。 次日,长河军多人被罚。军中私自聚众饮酒重责,堂堂三员大将被“击杀”,无论是巡防营,还是步兵一营全员居然却未能发觉一丝蛛丝马迹。 “你说说,你手下有上千装备精良的重步兵,居然防不住几个人,这叫我将来如何将你步兵一营视为中坚力量之一?!” “末将知错,定当带头反省改过。”李左听闻一窒,条件反射地抬头,随后想起自己脑门上的笑话,又立即把头低了下去,话语声沉沉闷闷的,不知是迷药未过,还是心有委屈。 邢鲤庭一见他忍不住想笑,但表面上的威严还是要维持住的。 他心里暗责雍峥这次也太狠了,不仅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报复了尚未反应过来的李左,暂时下了他的不服,还让几人在军中的颜面有损。看来他抽个时间还是要去说教说教,玩过火了,以后还得指望这些将领带兵,可不能折了他们的威信。 他轻咳了一声,让出丑的三人领罚之后退下,红印未消不准入军帐中议事。 本文作者已经放弃更新了,请浏览其他书籍。 本文作者已经放弃更新了,请浏览其他书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