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陶陶穿唐记》
第一章 穿越
苏陶陶穿越了。
对,在没有任何预兆以及明示暗示的情况下穿越了。关键是穿越过后的苏陶陶本身也并没有各位穿越大神的各种牛逼技能。而穿越前的苏陶陶也只是想做个安安静静的美少女而已,换句话就是说苏陶陶这人什么也不会。既没有熟读各种史书,也没有背会各种诗词歌赋所以说当个有先见之明的智者,或者孤傲的才女的这条文艺路线是走不了了。又因为不会做饭所以也当不了绝世大厨做不了绝世名菜,也不能顺势结交各种名流剑走偏锋的走高端路线了。虽然是看过孙子兵法啥的,且不说自己这囫囵吞枣的看法真到战场上有没有用,就说自己嚷嚷着要去战场这一条估计就会被人当成神经病给活烧了。怎么办呢?因为这个事儿,苏陶陶保持双手托腮这个姿势已经一下午了。而这一切在丫鬟春花眼里却是欣慰不已。是的,姐终于不傻了。
宋家大姐宋如是,可是本地八卦集散地里的风云人物。为嘛呢,这就要从很多年以前说起了。当时宋如是的娘李氏还是本地大户李家的大姐,因父亲李维州与宋家老爷宋褚是同年,又因两人极是投缘所以早早的定了李大姐李燕宜和宋家大少宋引之的婚事。待李氏年满十六那年,两家挑了个好日子,把两人的婚事热热闹闹的给办了。婚后自是新婚燕尔你侬我侬。转年年初,李氏便被大夫诊出有了身孕,待年末便产下一女。当时宋老爷子正在城外的佛光寺里听高僧缘觉讲经。缘觉大师父刚刚拿出一本金刚经,堪堪说出,“如是我闻”四个字。这边便有厮上前报了喜,得了喜讯的宋老爷子直说这孩子与佛家有缘,遂起名宋如是。
这宋如是也确实从与别的孩子不一般。且不说生的粉雕玉琢,仅是三岁识千字,五岁会诗文这一项在方圆几个省城已是无人能及。当时的宋家大爷宋引之真真是春风得意的走路都带风。
可不是有这么一句话嘛,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在宋如是六岁这年春天宋老爷子和李老爷子两位老大爷带着宋如是这丫头出城踏青,结果马惊车翻三人一起跌落在城外的枕头山下。宋大爷带着一帮下人,找寻至深夜方找到三人,但两位老大爷已是呼气多进气少了,唯有被宋老爷子紧紧搂在怀里的宋如是免于一难,但也是呆呆傻傻不能言语。而后听闻噩耗的李氏感觉身下一热,不出半月连带着腹中的胎儿也一并去了。
待时任八品县丞的宋家大爷宋引之料理完家里的丧事正式开始丁忧时。宋如是已是与寻常痴儿无异了。这宋引之一时失意不已,好在有姨娘柳氏百般宽慰,方慢慢好了。而柳氏所出的女儿如眉更是玉雪可爱聪明伶俐,渐渐的替代了宋如是的位置。宋府里渐渐变了天。
自宋家老太爷出事后,心里哐当一声的除了宋家人以外还有当地大户齐家老太爷。话说这齐家老太爷因着上面有人,在这清河县也是数一数二的能人。凡是这清河县里大点的店铺后面都有齐家的身影。而据好事者称,齐家老太爷的恭桶都是纯金的。可想而知齐家在当地确是数一数二的豪门。
在一个也是偶然也是必然的饭局上爱订娃娃亲的宋太老爷,碰上了财大气粗只差权势的齐老太爷。俩人当机立断一拍即合的定下了宋大姐宋如是和齐家大少齐洹的娃娃亲。本以为可以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齐老太爷在听到宋家老太爷的事后。当场的心里咣当一声。待又听到宋家大姐日渐呆傻之后,心里又是咣当咣当四五声。而后齐老太爷的心里就没有平静过,待宋如是已经傻到渐渐淡出了八卦集散地里最爱说是非的大妈的嘴巴里的时候。齐老太爷默默做了一个决定,这婚是必须要退了。但是怎么退,什么时候退,怎么退的漂漂亮亮又不伤到两家和气。这就要好好的斟酌一下了。而齐老太爷这一斟酌就斟酌了整十年,待齐家长孙齐洹已经年满十八到了娶妻的年纪了。齐老太爷终于下了决定,要去退婚。
退婚前齐老太爷临时召开了一个家庭会议,刚起了个头。只见长孙齐洹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再抬头时已是满眼通红,一脸悲痛。齐老太爷当场就被震住了,不禁思忖起来。没看出来长孙竟是这样的性情中人,齐老太爷一边为自己的心思而默默羞愧着一边又隐隐的为长孙的大境界而自豪着。脑中正自天人交战之际,突闻长孙的一句话,瞬间让齐老太爷头如斗大。
齐老太爷想过无数种可能,但从没想到自己一直寄予厚望的长孙会跪在自己的面前说出,“匈奴未灭何以为家”这几个掷地有声的字。看着自己玉树临风花见花开的长孙,齐老太爷又陷入了沉思中。而乍一听到这话的齐大老爷更是百感交集。而最直接的要数齐夫人了。这边齐洹话音刚落,那边齐洹老妈刘夫人已是泪流满面的扑倒在齐洹旁边,抱着齐洹一叠声的喊道,“我的儿,你这是怎么了,你这让为娘的可如何是好啊”。
齐大老爷回过神,一瞅夫人如此悲痛,赶忙命丫鬟扶起夫人。当时只闻屋里夫人的哭泣声,丫鬟的劝慰声,齐大老爷的叹气声,还有齐家长孙齐洹被埋没的辩解声。真真是乱做一团。被各种吵闹声中断思路的齐老太爷,轻咳一声,顿时整个世界都安静了。齐老太爷沉吟道,“都退下吧,待我再斟酌一番”。于是大家鱼贯而出,齐老太爷继续斟酌。
花开两朵各表一支。话说这边思索了一下午的苏陶陶也就是现在的宋如是。想了一下午的结果就是决定先且行且珍惜着。还自我安慰着,在前景未明的情况下,做出任何决定都容易让自己在跑偏的道路上越走越远。既来之则安之吧。脑力劳动了一下午的苏如是放下问题就觉得饿了。于是唤丫鬟春花上点心吃。春花的状态顿时从欣慰转到忐忑。娘子不是已经好转了怎么又要点心吃。想当初娘子本来只三分傻气,但在柳姨娘的悉心照顾下,直接把那三分傻气养成十分。当然柳姨娘的方法也是相当的简单粗暴,就一字真言,吃。直把那粉雕玉琢的姑娘养的横看成岭侧不成峰的。
本来宋大爷还偶尔因为惦念亡妻,来瞅瞅自己的大闺女,结果后来等大姑娘吃得跟个豆油桶一般的时候,宋大爷便绝迹不来了。
好容易今年抽条般长个儿的娘子终于瘦了下来,并因缘际会的听了缘觉大师父颂的金刚经而变正常了。正是今儿咱老百姓真呀真高兴的好日子时,怎么又突然开始闹着饿了呢,想到这里春花有了危机感。正要开口劝劝娘子。却又听到远处仿佛有一大帮人朝这边走来。
第二章 姨娘柳氏
声音越来越近,春花顿时紧张起来,因为她已听出来人正是柳姨娘。这边春花刚刚武装到每个细胞,那边已有柳氏身旁的婆子推门而入。
一帮人乌央央的簇拥着柳氏进来,真是好大的气派。知道的明白这是姨娘来了,不知道还以为娘娘驾到了呢,春花正暗自腹诽着。柳姨娘已一把握住宋如是的手,一边说道:“大娘,你可算是好了……”话未说完已是泣不成声。
而此时吸引宋如是的不是柳姨娘这唱作俱佳的表演,而是柳姨娘的那声,“大娘”。宋如是好想说声,“叫谁大娘呢,你才是大娘,你全家都是大娘”。气愤之余,话也没接柳氏的。
那柳氏只以为宋如是还未好利索,心里不禁暗暗一喜,但面上表情不能停。所以只见喜极而泣的柳氏和满脸怒容的宋如是俩人手拉手的站在院子当中。气氛倒是有些许的尴尬。
当然柳氏带来的一大帮人也不是吃素的,一见这场景,立马的就有婆子端着一脸欣慰中又透着一丝心痛的表情对宋如是说道:“大娘可算是好啦,也不枉姨娘整日地在菩萨前为大姐诵经超度冤情债主。”
“是啊,大娘,姨娘为了还愿已经抄了整整一日的佛经了,你瞧姨娘的手指头都肿了…”
一群的附和声此起彼伏响起的同时伴着柳氏的低泣声。这帮人都是学表演的吧,戏也忒足了点。宋如是不耐烦与这帮人虚与委蛇,直接开口道,“姨娘,我饿了”。就这句话成功的取悦了柳氏,只见她一脸喜极而泣中又带着点惊喜满意的神色命身边的人赶紧的上点心。
一盘盘的点心迅速的摆在院中的石桌上,只见那桌上正中摆着一盘糯米凉糕,旁边依次摆着芸豆卷、豆糕、莲子糕、豌豆黄,伴着各色蜜饯,卖相极好,就是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顺着宋如是的眼神看到糕点的柳氏也是会心一笑。待到此时柳氏目的已到,倒也没呆下去的必要了。于是嘱咐完春花好生伺候姐后便带着众人离去了。
宋如是看着柳氏款款而去,那柳氏今日穿着黄色窄袖短衫、下著绿色曳地长裙、腰垂红色腰带行走间衣带翩翩,当真是弱柳扶风别样动人。
怪不得能得宠数年之久,由此想到自己的处境,宋如是不由的一阵阵心烦。偏偏自己五好少年的身份到这以后也是毛用都没有,还不如会门手艺呢,或许还有机会大展拳脚一番。
说到手艺,宋如是决定尝尝这糯米凉糕先。只见今日的糯米凉糕主料用的是糯米红豆。所以那软软白白的凉糕里又透着淡淡的粉,看起来有种人间芳菲四月天的感觉,想必吃起来也是又软糯又弹牙又满足的。
心随我动,宋如是缓缓的伸出手去,还未接触到凉糕,已被一只手横空拦截。
第三章 妹妹如眉
那手的主人正是一直全神贯注观察着宋如是的春花丫鬟。
看着这圆脸酒窝的丫鬟,宋如是的心里一片柔软。罢了,等回头把这丫鬟支出去了再吃吧。宋如是突然有种无语问苍天的感觉,别家穿越大神过来都是吃香的喝辣的,哪怕穿在穷乡僻壤也能带着全家奔康而后过上吃香的喝辣的生活。再看看自己,想吃块凉糕都得想法子,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宋如是抬头望天,只见湛蓝的天空上有大朵的白云点辍在其中,一切看起来安静而又美好。宋如是的心情又再度的好了起来,正打算把糕点赏给春花吃,眼角一瞟,看到院门口不知何时竟站了一位少女。那少女头梳飞仙髻身着石榴裙,远远望去明亮洁白,正像是春风里随风飘摇的娇花。
看到宋如是的目光那少女便缓缓走来,行止间若有若无像薄云轻轻掩盖了明月。宋如是不禁在心里喝了一声彩,“好一个大美女”。正暗自喝彩间,那少女已走至身前,朱唇轻启道,“阿姐,阿眉来陪你了。”
在这少女面前,宋如是突然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但也是仅此而已,自惭形秽但不自卑,因为宋如是也是花了很长时间才逐渐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天下何其大,美貌的人更是数不胜数。如果见一个就自惭形秽一把,那就太容易把自己放在尘埃里了。做完心里建设的宋如是,对着少女如眉,微微一笑。
看到这傻气十足的微笑,如眉轻笑一声道:“阿姐,可是怪我今日没有早来陪姐姐玩”?“哪有,妹妹有功课要做,哪像我这般清闲,妹妹快坐。”说着宋如是忙着让如眉坐下,自己也顺势坐下,并随手拿了一个凉糕放在嘴里。果然吃起来口感很扎实,看到宋如是一口吃掉凉糕的样子,春花知道自己是无力回天了,只待二娘子走了以后,要赶紧的把糕点都收了。想得不由的一阵出神。
对面如眉的大丫鬟采薇看到这对傻呼呼的主仆,遂温言提醒宋如眉道:“娘子,该回了,老爷待会还要考教娘子功课呢。”宋如是听到这里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忙站起身来对宋如眉道:“妹妹且去吧,不能误了妹妹正事”。宋如眉遂起身道:“那如眉下次再来陪阿姐”。说完带着丫鬟采薇轻轻的走了,不带走一片云彩的那种。只俩人到了院外方听到采薇哧笑一声。
看到春花一副气不过的模样,宋如是倒是显得很淡定。但是淡定的外表下何尝不是一颗日了狗的心呢,你说说这大早上的穿过来,刚穿过来就为了以后的求生存谋发展苦苦思索着,好容易暂时想通了,这院儿里又跟赶庙会的一样,来试探的来陪玩儿的真是啥人都有。忙活了半天就吃了一口糯米凉糕就不说了,到最后竟然还被一个丫头鄙视了。但是以佛系女孩为终身奋斗目标的宋如是还是努力的端出了一副淡定模样对春花说道:“春花,以前有两位禅师,寒山和拾得。有天寒山问拾得:世间有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骗我、贱我,如何处之?拾得笑曰:只要忍他、让他、避他、由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过几年,你且看他。”然后宋如是一副深藏功与名的表情转身缓步进了屋。只留一脸迷茫状的春花。
宋如是晚上在丫鬟春花的服伺下,宋如是躺在了塌上。忙活了一天,躺在塌上的一瞬间,宋如是舒服的轻叹一声,默默的想着此时即使有人给一百万,也休想让自己从塌上起来。然后便趁着月光摸出了放在枕下的菱形花鸟纹铜镜,就着月光细细的看起了镜中的容貌。
只见镜中人头发乌黑,皮肤白皙,一张瓜子脸上长着一双雾蒙蒙的眼睛,那眼睛看你的时候你觉得自己仿佛离得很远,但又细细看时又觉得自己貌似离得很近,虽然看起来还有三分呆气,但是已经初具美女雏形。宋如是满意的看着镜中人,无声的笑了起来,然后又惊喜的发现镜中人还有对的梨涡,虽笑起来还有三分稚气,但也如朝霞一般明媚。宋如是暗搓搓的笑了起来。
想当年自己自己军训完回家,在路上渴了遂去买水喝。结果呢,被商店的老大爷当成汉语说的好的非洲友人一顿猛夸。试问大家这种痛谁能明白。宋如是一边偷偷乐着,一边又想到了自己的爸爸妈妈,不知道他们知道自己穿过来会怎样想,也不知道在017的自己怎么样了,是不是还活着,可现在的自己又是谁呢。想到这个宋如是有了悲伤的感觉,但转念一想,也许原来的自己和现在的自己就像在同一台电脑里开了两个窗口打游戏一样,虽然不同空间,但是相辅相成共同打怪共同晋级,两个都是自己只是角色不同而已。不知道那边的非洲友人有没有白回来,但这边的自己却是肤白貌美大长腿,宋如是又暗搓搓的笑了起来。而后轻轻的说了声:“苏陶陶,再见。”
第四章 宋老太太
第二天早上,宋如是起了一个大早。在院子里溜达着,顺便考察下自己的地盘。
自己所处的这所院子应该在这宋府中轴线偏西的位置,院子也不,但是因为疏于打理的关系,看起来难免有种衰败之感。
只见这正中一间堂屋,是平时待客的地方,堂屋西边是自己就寝的地方,东边通着的是茶水间,里面坐着火炉子预备着热水点心。而西边挨着院墙有几间耳房,里面住着伺候自己的丫鬟婆子。
说到丫鬟婆子,宋如是也是早上起来才发现自己也是有一大帮人伺候的主儿。刨去昨天已经见到的丫鬟春花,自己竟还有个没见过面的大丫鬟秋月,并两个丫鬟宝珠,宝玉。外加看门的刘婆子。厨房做饭的蔡婆子。整整六个人,宋如是决定以后以组的形式来管理这六个人。而宋如是则自封为组长。
现在咱们得宋组长打算上宋老太太那溜达一圈儿。自从昨晚从春花那里知道了宋家竟然还有位老太太以后。
宋如是就做出了一个决定,一定要抱紧宋老太太的粗腿。因为宋组长知道不管在任何单位,跟着最老一混,总是没错的,首先不会站错队不是。
这边想着,这边宋如是已带着春花出了院门。
迎着晨风,嗅着花香,主仆二人缓缓的走向宋家老一的住处。
到了地方苏如是咣当一声就跪下了,倒不是宋如是的演技有多流于表面,而是不得不跪啊。
因为老太太正跪坐着吃饭呢,当然他们称为正坐。你说长辈跪着你能站着嘛,再说说好的胡凳呢,说好的圈儿椅呢。
怎么老太太屋里只有这几个垫子呢,跪在垫子上的苏如是第一感觉就是回去一定要做个“跪的容易”。没错,就是燕子发明的那个。
这边想着这边宋如是已经绽放了一个自认为很温婉但在老太太看来傻呼呼的笑容,“祖母,孙女来陪祖母用膳”。
“恩”老太太简洁明了的表达了自己的意思。宋如是倒是自动的把老太太的意思理解为可以开吃了。
然后右手执箸,看向桌面,只见桌上有鱼干脍、醋芹、防风粥、古楼子等。
当然这些宋如是都不认识只觉得有鱼有鸡有菜有粥的,并且味道貌似看着还不错,然后就心随手动的吃了起来。
就这坦然淡定外加不把自己当外人的态度倒是把宋老太太看的一愣。
饭后,宋老太太一句,“回吧。”苏如是话也不多说带着春花就回了自己的院。
而后每天早上,宋如是来祖母这里都是保持着一个只顾着闷头吃喝一个淡然观看的状态。
数天之后两人竟然也培养出了种只能意会,不能言传的微妙情感。而宋老太太在宋如是吃饭氛围的感染下,竟然也胖了一圈儿,而这一切也终于引起了宋家当家人宋引之的注意。
第五章 宋大老爷
宋引之站在大女儿的院前,一时间五味杂陈。他不由得想到了亡妻李氏,又想到这么些年对女儿的疏忽,心里又生出了一丝亏欠之意。他想罢推门进院,看到女儿正在院里吃饭吃得不亦乐乎。宋引之心中的亏欠之意更重了些。
而此时此刻正忙着吃饭的宋如是,并不知道自己因为吃饭这个事儿,已经获得了宋家两位最高级别领导人的欣赏和怜惜了。如果知道的话宋如是估计会在吃货的道路上跑得更加欢快了。
宋引之看着女儿左手拿着烤得焦黄的古楼子,右手执勺舀着粥喝,忙得不亦乐乎的样子,不由得叹了口气,出声唤道:“大娘,父亲来看你了”。
“又来”,宋如是心想,虽然从春花那里知道了这里的称呼就是按排行在后面加个娘字儿。可自己一个花季少女被一帮人左一声大娘右一声大娘的呼唤着,还真有种岁月催人老的感觉。
但腹诽归腹诽,宋如是表面上还是从善如流的站起身来,对宋引之行礼道:“阿爷来了,可有用膳?”然后边说边抬头看了眼宋引之。
自己这便宜爹倒是生得一副好相貌,容长脸、白皮肤、高个子、瘦身材,身着朱色宽袖大裾,头戴璞头,腰系革带,脚踩黑色长靿靴。虽已到了四十不惑的年纪但依然风度翩翩。
此时这风度翩翩的男子正一脸纠结的说道:“父亲用过膳了。过几日县令家的老夫人要过六十寿诞,父亲打算也带你去,你好生准备着。”说完不等宋如是回话便转身离去了。
这边宋引之刚离去,丫鬟春花已经一副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模样,忙着去准备参加宴会所需的衣物配饰了。
第六章 丫鬟采薇
宋引之果然说到做到。三日后的大清早宋家出动了两辆牛车,载着宋府的阖家老一路往县令家方向缓缓驶去。
宋如是也终于在穿越过来的数十天后见识到了真正的大唐景象。
透过牛车上竹帘的缝隙往外看,只见街道很是宽阔,道路两旁矗立着林林总总的各色店铺。此时早市已开,街道上已是熙熙攘攘,各种叫卖声也是不绝于耳。
苏如是突然生出了一种强烈的民族自豪感,能身处在这个强大而又繁荣的时代,自己何其有幸。虽然在这大时代里,自己只是蝼蚁一般的存在,但能和这八千万唐人一起经历这盛世王朝,已是足矣。她想到此便不再观望开始闭目养神。
她这边一系列变幻莫测的面部表情倒是把一旁的春花吓得不轻。在丫鬟春花的眼里,娘子先是一脸好奇的四下观看,然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一脸肃穆状,而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突然一副志得意满得神情。春花先是一惊,而后又想着不管娘子怎样,自己总是会一直陪在娘子身旁的。想到此春花也做闭目状,脑中想着待会到了县令家遇事该如何提点姐。
只见这主仆两人神色变幻莫测,最后又都闭着眼睛,做出一副高人状。对面的采薇默默的发出了一对神经病的感慨,而后看向自己娘子。
而宋如眉倒是显得一脸平静,只心里想着,“阿姐,你早已不是我的对手了”。
牛车载着各怀心思的几人,继续向前方驶去,就像驶向未知的未来。
第七章 魏府寿星
马车很快就到了县令魏易白的家门口,春花采薇各自扶着自家娘子下了马车,然后汇同宋老太太宋大爷一帮人在魏府管家的带领下走进了魏府。
相比传言中齐老爷子的黄金恭桶,魏府倒是显得很朴实,但这朴实中又透着一丝雅致。拼着祥云图案的石子路蜿蜒的通向徐府后院,很快的众人便到了用来待客的后院。
后院倒是已经热闹起来,有些先来的宾客已各自扎堆娱乐起来了。有赏花的,有投壶的,有击鼓传花的,还有一撮人在最北角的亭子里讨论文学,说到高兴处还有不断的叫好声传来。氛围看起来那是相当的热烈和谐。
宋家人也在此兵分两路,一路是宋大爷在魏府厮的带领下直奔县令那里,一路是宋老太太带着如是,如眉二人去给老太太贺寿先。
寿星老太太此刻正坐在西面赏花那帮人的正中间,周围簇拥着数个华贵夫人和美貌少女,隐隐透着众星捧月之势。这魏家老夫人张氏看起来一副和蔼可亲的面容,那温暖的笑容让宋如是有种自己是迷途羔羊的感觉,恨不能一头扎进老夫人的怀里去。
而老夫人张氏在听到宋老夫人介绍眼前这位少女就是宋家大丫头的时候也是一惊,传闻中这傻的只知道吃喝拉撒的丫头,竟生的如此模样。
只看这丫头,生得一张瓜子脸,睫长眼大,皮肤白皙,生得甚是貌美。再看这丫头眼神里竟隐隐透出几分亲近之意,张老太太倒是心里一软,罢了。宋县丞既然想为这丫头正名,自己做个顺水人情也无不可。
想到此,张老太太笑道:“我看着这丫头倒是投缘,快到我身边来。”宋如是顶着四周或是好奇,或是鄙夷总之各种一言难尽的目光朝着张老太太方向走去。
待到身前已被张老太太拉着双手一阵揉,而后老太太对身旁的青衣丫鬟说道:“我年轻时有一缠丝金步摇,样式正适合这丫头,你且去取来”那丫头遂领命而去。
此时周围人目光中的轻视鄙夷已尽数收了起来,只宋如眉眼神晦暗不知所思。那青衣丫鬟不多时已手捧锦盒而来。
张老太太接过锦盒递给宋如是温言道,“丫头打开盒子,看喜不喜欢?”
宋如是手持锦盒感激的看了张老太太一眼,便一下打开了那锦盒。
第八章 崔氏二娘
锦盒打开,只见红色的锦缎上,静静地躺着一只蝙蝠纹的金步摇。细看之下,那步摇上的流苏竟是用米粒大的红宝石一点点串成。虽是积年老物,但那宝石上若隐若现的光泽,正提醒着众人此物绝对价值不菲。
在场的众人中颇有几个聪明人,略一思索已回过神来,但大多数人还是一脸艳羡的看着宋如是手中的步摇。
而看似平静的宋如是,其实内心也是如排山倒海般的不平静。先是对张老太太有了货真价实的感激,这老人家的这一系列行为,虽是举手之劳,却帮助自己良多。如果仅靠自己的力量,还需筹谋良久方能如此。
想到此,宋如是曲膝作辑,给张老太太行了万福礼,口中说道:“祝老太太日月昌明,松鹤长春”。说罢示意春花上前接过锦盒,尔后接过春花手中的梅花形团扇,双手递给老太太。
张老太太看那团扇上是一片花团锦簇的牡丹,虽是图案简单却是雅致非常。这时又显出那帮聪明人了,只见这帮人又开始可劲儿的夸着宋如是送的这把扇子如何如何的好,如何如何的别出心裁。直把老太太哄的喜笑颜开,一叠声的让这帮年轻姑娘们去一边尽兴玩耍,只余诸位夫人陪着自己。
这数名少女离开老夫人便四散开来,有去投壶的,有去击鼓传花的,还有个别关系好的,干脆寻个清净的地方说悄悄话去了。宋如是的选择恐惧症又犯了,正暗自纠结是去投壶,还是去那边玩跟丢手绢差不多的击鼓传花。
突然间一声哧笑声从身后传来,宋如是转身一看,却是个十五六岁模样的少女。
那少女身着石榴裙,皮肤雪白,一张脸蛋清秀可爱。但是说出的话却是不那么可爱了,“听闻宋大姐痴傻多年,没想到如今竟也能出门会客了。”
宋如是一边想着这人是谁怎么一见面就出言不逊,一边口里说道:“都闻传言不可信,没想到妹妹竟信了,真真可惜了妹妹的一副聪明模样。”
那少女倒没想到宋如是如此回话,不由得当场楞在了那里。而本来一直在旁边做路人甲的宋如眉,迅速地出来分开两人,一边对宋如是道:“阿姐,这位便是崔主簿家的二娘子崔婉如。”一边拉着崔婉如径自去了,其中夹杂着,“我阿姐久不出门见客,二娘子莫要同我阿姐一般见识……”而后语调渐轻,终不可闻。
第九章 黄衫少女
“娘子…”看着春花气呼呼的模样,宋如是语重心长道:“春花,以前有两位禅师,寒山和拾得……”话未说完,春花已经一叠声的告罪如厕去了。
看着春花尿遁的身影,宋如是倒是被逗笑了。只心里默默想着,“如眉我从未把你当做对手,你又何需如此。”正出神间,远处突然爆发出一阵喧闹声紧接着有一物从天而降,落入怀中。
宋如是低头一看竟是一个粉色花球。再顺着声音来源望去,正好看到崔二娘挑衅的目光,伴着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那帮人的起哄声。宋如是带着面上笑嘻嘻,心里的心情,朝那波儿人走去。
只见这帮人有男有女,年纪都在十五六岁左右,大家席地而坐围成一圈,另有一黄衫少女背对着大家蒙着眼睛手持鼓捶。这边都热闹成这个样子了,这少女还如此淡定,宋如是倒是对这少女起了惺惺相惜之意。
而那帮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主儿,只当宋如是这是有意拖延时间,更是连连催促宋如是快些表演,或是笑话,或是跳舞,诗词亦可。
苏如是看着崔二娘,笑道:“我昨日倒是灵感突现,得诗一首,现给大家默出来吧。”然后众人又是一阵忙活的准备笔墨纸砚,宋如是执笔写下了一首诗:
武士一投足,
揽舵并号驰。
称首牵百士,
受世人托之。
威武诱攻陷,
救世恭人持。
尔且武狠煞,
不怕生与死。
宋如是这边刚一提笔,吃瓜群众那边就安静了,实因这字写的实在太丑了些。那个武字最上面的一横和最后一笔竖弯勾之间仿佛隔了一整条楚河汉界。还有那个足字下面的一撇太短,像迈不开腿的姑娘,那一捺又太长,像准备横扫千军的江湖大哥。虽是后来越写越顺,但也仅仅只是不难看而已。
这厢宋如是刚写完,那厢一直箭在弦上的崔婉如已是高声的诵读起来,正读的兴起呢,衣袖却突的被人拉了一下。她回头一看正是好姐妹宋如眉,只见宋如眉轻轻摇了摇头。崔婉如一脸茫然,再看众人,发现大家表情各异。一副忍笑忍得很辛苦的表情,其中又以那黄衫女最是夸张。
那黄衫女此刻已去掉蒙眼的布条站了起来,正抖着肩膀笑个不停。
崔婉如赶忙看向手中的诗,片刻之后便面红耳赤,而后抬头恨恨地看了宋如是一眼,转身捂着脸跑了。作为好姐妹的宋如眉当然义不容辞的追着崔婉如去了,只见那宋如眉刚跑了几步便定定的站住了。
第十章 公子李诃
宋如是心里正想着,“嘿嘿,好在学时学过几年书法,老虎不发威,你们还真当我是hllkiy了”。见到宋如眉猛地停了下来,她便顺着宋如眉的目光向前望去。
这一看,就像突然被葵花点穴手点了穴。只见不远处的海棠树下不知何时站了一人。
那人直如青竹一般挺拔,又仿佛玉石一般温润,更仿佛天边的白云一般清远自在。只是闲闲的站在那里便已胜却人间无数。一阵微风吹过,海棠花纷纷飘落,不知撩动了谁的心扉。
一朵粉色花瓣更是乘着风贴着宋如是的脸颊,缓缓飞向更远处。待到此时宋如是方才回过神来,在心中正高声喝着彩呢。
那黄衫少女已是雀跃不已:“表哥,何时来的?”
只闻那人口中说道,“方才跟老太太贺完寿,见表妹这边热闹的很,便过来瞧瞧。”刚说完这话,那人已经被黄衫少女拉着过来给众人介绍。
此时众人方知,这人原来是刺史家的大公子李诃。
众人又七嘴八舌的提议继续击鼓传花。大公子李诃倒也随着众人一起围成一圈,席地而坐。
宋如是见自己那妹子人也不去追了,只仪态端庄的跪坐着。不由的又为这帮女人这塑料花般的友谊震惊了。这边震惊着。
那边仍是由黄衫少女蒙上眼睛击鼓。只闻紧促的鼓点响了起来,众人也手中不停地传递着那粉色花球。说来也巧,鼓音停歇时,那花球正巧落入宋如眉手中。
只见宋如眉款款而起,说道要表演一曲胡旋舞,语调甚是婉转柔和。把一旁的苏如是又听惊了一把。
旁人或许看不出什么,只宋如是察觉出自己这妹子自那个李诃出现以后,就像突然召唤出了宇宙,浑身上下充满了力量。这不,浑身充满了力量的宋如眉跳的胡旋舞也受到了大家的一致好评,只从众人痴迷的目光就能看出自己这妹子跳的有多好。
但在没有跳舞天赋的宋如是眼里,只看到自己那妹子在不停地旋转跳跃、旋转跳跃、旋转跳跃。
看这功夫一时半会儿也跳不完,宋如是便闲闲的看向众人,只见大多数人都一副痴迷模样,只对面那李诃仍是一派高远淡然。虽然眼睛看着宋如眉,但仿佛又越过宋如眉看向更远处。仿佛感受到了宋如是的目光,李诃微微一笑,很倾城。
宋如眉顿时老脸一红,转向别处,只心里想着果然美色误人。
第十一章 丫鬟秋月
话说自那次张老太太的寿宴过后,宋家各路人马便忙碌了起来。
最忙的就数柳姨娘了,她又是忙活着给自己闺女请教养嬷嬷,又是忙活着上老太太那里献殷勤,这边还忙活着笼络老爷,顺便还来看了几次宋如是。当然得又上演了几次执手相看泪眼的戏码。
把个宋如是烦得不行,而宋如是这边也忙得很,一边要去宋老太太那里蹭饭,一边又要管理自己那几个丫头。真是不管不知道一管吓一跳。
自己拢共有四个丫头,竟然有三个都是别人的眼线,这让宋如是不禁想到了以前上大学时隔壁宿舍的那帮人。六人的宿舍里面竟组了五个微信群,个中关系真是错综复杂。
而这几个丫头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首先自己那个一直没见过面的秋月大丫头是柳姨娘的人。
宝珠是宋如眉的人,丫头宝玉则是秋月发展的下线。做眼线做到能够发展下线的份上,何尝不是一种成功呢。
看着眼前的秋月,杏眼桃腮樱桃口,身材苗条,弱质纤纤。
这般模样的丫鬟,柳姨娘怕是给许了个好人家吧。不然这丫头也不能够茆足了劲儿给人当眼线,甚至连后备军都给培养好了。
再看宝珠宝玉俩丫头还是一副懵懵懂懂的模样。也是,自己傻的这些年,投资这几个丫头也是足够了。这几个丫头先留着查看一番,马上就有一件事能让自己做出决定了。
因为县令家的千金魏紫,也就是那天的黄衫女子给自己下了帖子邀请自己过府去赏花。就看这次自己这姨娘和妹子怎么出手了。而这俩人也确实没让宋如是失望,很快的就出了招。
方法依然简单粗暴,就是给宋如是下药。可能柳姨娘在这宋府纵横多年鲜有敌手,想当然的对自己的招数有着莫名的自信。所以的在下药的当日自家女儿出了一脸疹子时,柳姨娘还未想到招数已破。直到宋如是施施然的出门去了魏府后,宋姨娘才醒过神来,当即的把那秋月叫来,一阵毒打,当场的发卖了出去。
那秋月也着实冤枉,按照姨娘的指示,把那药下在了大娘子最爱吃的糕点中,一切准备妥当,只差大娘子临门一口的时候,二娘子竟来了,然后阴差阳错的吃了这糕点。一心为柳姨娘办事的秋月竟落了这么一个下场,也是让人唏嘘不已。而此时宋如是已在魏府的后花园里与魏家娘子闲话家常。
第十二章 魏家娘子
待宋如是从魏府回来以后,先是赏了春花一盘山楂锅盔,如若不是这丫头在外闲话的时候不心“说漏了口”。宋如眉也不能为了打探虚实及时出现,从而“凑巧”吃了那下了药的点心。
而后知道了秋月的结局,宋如是也是一阵唏嘘。这损人不利己的手法也确实像柳姨娘的手笔。自己只不过去一趟魏府,就能让柳姨娘如临大敌,如此看来着宋如眉在这宋府里面是一枝独秀惯了。自己这还没出头呢,就已经使用这种手段了,那以后再有个什么事情的,就更有热闹瞧了,罢了,大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想罢,宋如是果断的洗洗睡了。
而后的数天里,宋如是依然过着早上去老太太那里混饭吃得生活,没出几日便把老太太吃的是满脸福相得。唯有一样不同的是,隔个几日,宋如是就会受邀到魏紫那里,从春天里的赏海棠,到夏日里的赏芙蓉,再到这次的赏桂花。话说桂花怎么赏,不是闻的吗?
她正想着不期然的在大门口又“偶遇”到了宋如眉。只见自己这妹子上着大红窄袖短襦,下着织锦杏色长裙。肘弯处挽着红色半臂。当真是如春花般娇羞,又如夏花般绚烂。看来那教养嬷嬷确实不错,才能让这宋如眉短短时日竟有了这般质的飞跃。
只是近日上魏紫那里去,十次倒有五六次都能“偶遇”自己这妹子,也真是让人心累。虽然到了魏府魏紫并不与宋如眉过多言语,但这并不影响宋如眉的碶而不舍。
这不宋如眉已一脸惊讶状的说道:“阿姐,这是要出门啊。”
宋如是无奈道:“是啊,受邀去魏府。”
“这样啊,妹妹正好闲来无事,不如陪阿姐一同去,阿姐可莫要嫌弃妹妹。”说罢,宋如眉一脸笑晏如花自顾自的先登上了牛车。
待到了魏府后花园,魏紫先是亲昵的喊了一声,“阿如,你来啦。”待看到宋如是身后的宋如眉时,眉头一蹙仍是唤了一声:“二娘也来了。”说罢转头看向宋如是道:“阿如,我见桂花开了,特地让厨娘做的糖藕,快来尝尝,还热着呢。”
看着魏紫一张圆圆的鹅蛋脸,眼神灵动,眼珠漆黑。此刻浑身正散发出一种,我很棒快来表扬我的气息。宋如是笑了,点头说好。
魏紫忙拉着宋如是的手,往院北角桂花树旁的亭子那里走去。一边走还一边回头敷衍地对宋如眉说道:“二娘,也来啊。”那宋如眉也是个人物,如逛自家花园一般闲庭信步的跟着两人来到了亭子处。
三人坐定,宋如是看向石桌上青瓷牡丹纹大盘中的糖藕。那糖藕煮的软软烂烂的,蜜汁的颜色甚是好看,色泽红亮,香香稠稠,香味扑鼻。
宋如是和魏紫心有灵犀的对视一下便同时举箸吃了起来,而二娘如眉也夹了一块儿,放在嘴边慢慢的吃了起来,待宋魏两人已吃了十几块放下箸时,这如眉还在继续吃着自己那块糖藕。只瞧她每次只咬那糖藕的十分之一,然后慢慢地嚼着,神色淡然,姿态高雅。知道的明白她在吃糖藕,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在蟠桃会上品尝百宴的仙女。
“宋如眉这状态好熟悉,就像开启了宇宙,上次宋如眉开启宇宙的时候…”想到此,苏如是环顾四周,果不其然在不远处看到了那清淡高远的李诃。
第十三章 再遇李诃
自初见时的惊艳过后,再想到李诃。宋如是就会想到当初考驾照练科目二时,虐了自己千百遍的离合君。
当时的情况是离合踩轻了,那个车跟兔子一般窜得飞快,踩的重了吧那个车速又跟乌龟有一拼。而那个不轻不重的临界点她最后也没找到。想到离合就觉得真是个磨人的妖精,而这古代的李诃君也算个磨人的妖精了。
不说别的,就说这宋如眉时常的与要去魏府的自己偶遇,观其心意,不就是第一次见到李诃是在魏府吗?所以才这般的想再来次邂逅嘛。幸好她不是在葬礼见到的李诃,不然自己命铁定不保了。想到那个关于葬礼的心理测试宋如是一阵恶寒。
说是有母女三人,母亲死了,姐妹俩去参加葬礼,妹妹在葬礼上遇见一个很有型的男子,并对他一见倾心。但是葬礼后那个男子就不见了,妹妹怎么找也找不到他。后来过了一个月,妹妹把姐姐杀了。
结果当然是妹妹以为只要参加亲人的葬礼便能见到那个让自己魂牵梦萦的男人。
这些个妹妹啊,真是为了一己私欲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再看自己这妹子,已经吃完了糖藕,正一脸故作淡然的跟李诃搭着话。她用着婉转柔和的声音问着:“公子,何时来的?”
李诃倒是真的一脸淡然说道:“闻香而来,表妹又藏的什么好吃的?”说罢,转头看向魏紫。
魏紫倒是一脸惋惜,“表哥可来晚了,好吃的都祭了我和阿如的五脏庙啦。”说完看向宋如是寻求支持。
宋如是一边点头称是,一边想着好在这唐代对男女大防要求还不那么严格,不然就眼前这状况,李诃明天就得娶了她们仨。待她打眼看到桌上那大号盘子又觉得不妥,但为时已晚。
只听李诃轻笑一声调侃道:“姑娘倒是巾帼不让须眉。”
宋如是不由的老脸一红,然后左手搭在右手上伸直手臂拱手道,“承让,承让。”
李诃闻言笑道:“如此便不打扰姑娘雅兴了。表妹,我下月初再来瞧你。”言毕转身离去。
李诃离去以后,宋如是又和魏紫热烈的讨论着下回要试试做点糖桂花,等冬天的时候拿来包汤圆吃。正说得火热那边宋如眉却道:“阿姐,我突然头痛,魏姐姐对不住我先回了。”说罢不等宋魏两人回话,便快步离去。
自那嬷嬷教养宋如眉之后,已经许久不见她如此模样了,宋如是看着宋如眉离去的方向,忽地一笑。转头继续和魏紫讨论糖桂花的做法。
待到申时被魏府马车送回府的宋如是走在自家拼成蝙蝠纹的石子道上。只闻到空气中暗香浮动,香气宜人,不由得让人一阵轻松。然后宋如是不自觉的伸了下懒腰,还未完全伸展开,就被身后春花的一句“娘子,如此动作太不雅观”给打断了,这种感觉就像正打哈欠呢突然被人打断的感觉,上不来下不去的。不爽的宋如是决定要再给春华讲一遍寒山与拾得的故事。正要开口就瞧见道路那端缓缓走来一人。
只瞧那人五短身材,膀大腰圆,远远看着像鸭子一般左右摇摆的晃过来,待走近一瞧,原来是个老妇人。这妇人身穿灰色襦裙,一张圆中带方的脸上长着一双三角眼,高颧骨,阔嘴巴。此时这脸上正努力的挤着微笑,一边行着礼对宋如是问好,“大姐,果然是厚福之人,阿弥陀佛。”说完径自起身去了。
宋如是一脸黑人问号脸的瞅着春花。春花也迅速的解读出了自家姐的意思,便低声讲起了这婆子。
这婆子十八岁那年,嫁给了城西卖豆腐的王生子做婆娘。这婆子当然不是豆腐西施,而她家掌柜的也不是隔壁老王。
宋如是这一分心,春花已讲到这王生子样样都好,只一样嗜酒如命。每每喝醉总把这婆子一阵毒打,这婆子当然受不得这气,所以每逢王生子喝酒,街坊里都能听到这婆子的喝骂声外加若干撕打声,摔打锅碗瓢盆的声音。
如此过了数年,直到某天那王生子又在家里耍酒疯的时候,这婆子一推把那王生子推出几丈远,口中冷言道:“我是仙人座下弟子,岂容尔等欺辱。”
那王生子先是一惊,后来又是一阵气闷,这婆娘莫不是憶症了,于是又上前与之撕打,结果当场被暴揍一顿。而后在床上将将养了十几日方能下地。此后直到王生子变成了老王头都未再撒过一次酒疯。
再说这婆子本家姓夏,大家便称她为夏婆子。自那日大显雌威以后,夏婆子便不再出去做那豆腐买卖了。只在家里日夜的烧香敬着那仙人像,偶尔的也做些帮人看相消灾的事儿,渐渐的在西城的街坊里也有了名气。
想不到这夏婆子竟会来自家里。听春花讲完,宋如是心想,还是瞧了这柳姨娘。想当年自己得病的事儿能传的速度那么快,范围又那么广,这夏婆子看来是功不可没啊,只这次两人不知道又出的什么幺蛾子。回到院内,宋如是便嘱咐春花,近日一定要保管好自己的衣物。
春花也是个行动派,当场便精神抖擞的上耳房里去嘱咐丫鬟婆子们去了。只一会儿功夫,便一脸苍白的进了宋如是这主屋。
第十四章 丫鬟杨柳
看着平时总是端着大丫鬟范儿的春花一脸苍白的跪着说:“娘子的长生锁不见了。”
宋如是深吸了两口气,说道:“怎么回事,从头到尾的跟我讲一遍。”
春花对着身后正抖如筛糠的宝珠厉声道:“还不快与娘子说来。”
宝珠一边抖着一边说道:“春花姐姐出门的时候,交代奴婢给娘子的长生锁打一副红色珞子,说是过几日中秋节的时候娘子要带。奴婢这边刚把络子打上,二娘子处的杨柳姐姐便来了。”
春花怒道:“娘子不在,你怎可让她进堂屋来。”
宝珠只吓得低声哭道:“杨柳姐姐说,二娘子前几日在娘子这里吃了一道糕点,觉得味道甚好,便命她来问问蔡婆子做法。可那蔡婆子当时正在耳房午睡,奴婢便去唤她。结果唤来了蔡婆子,杨柳姐姐却不见了,娘子的长生锁也不见了。”说完已是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看宝珠丫头这模样,宋如是也是一阵无语了,你说待要打这宝珠两下吧,她倒是看着比谁都惨。若无其事的原谅她吧,自己也着实没有被人背叛了还以德报怨的高尚情操。思忖片刻,宋如是便让春花带着宝珠下去了。只心里想着这丫头看来是不能留了,还有那个秋月的下线宝玉这次也一并处理了吧,不然又是一个不稳定分子。
洗漱完毕后的宋如是躺在塌上,看着透过高窗洒在地上的银色月光,还真有种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的感觉。不知在那个跨越千年时空的故乡里,家人是否安好,也不知道黑炭苏陶陶有没有变成梦想中的超级无敌美少女。不管有没有达成目标,苏陶陶肯定也正在努力着。而自己呢来这以后努力的适应着这里的一切,自那次在魏府张老太太那里写字献了一把丑以后,宋如是便保持着每天练字的习惯。然后又努力的学着这时代的各种礼仪。不能气馁,宋如是暗暗的给自己打气,又把从穿越来到现在的事情都给捋了一遍。而后便暗搓搓的笑了。
第二日一大早,宋如是便去了老太太那里签到外加混饭吃。老太太抬头瞅了一眼宋如是口中说道,“阿如来了。”说罢便不再言语低头吃饭。
宋如是经过这些天的接触已经基本了解到老太太就是属于这种面冷内热的人。表面看起来很是高冷,不然柳姨娘这些年三天两头的来都没笼络住老太太。老太太内心嘛,应该也是火热的,虽然这份火热从内而外的只表现在那句阿如上,宋如是还是捕捉到了并回报以深情。回报的方式当然是在老太太这里可劲儿的吃,仿佛是无以为报只以食物相许之。
宋如是也确实跪坐着,卖力地就着稀粥吃着羊肉馅的古楼子。说起跪坐,起初宋如是还真是不习惯,连做了几个跪的容易以后还是跪的双膝发青。直到后来宋如是才发现一个问题。就是这跪坐看着简单,其实并不容易,对自己这样的新手来说,最容易犯的错误就是受力的位置不对。起先自己的那个力一直作用在膝盖上所以才会出现膝盖红肿,而现在呢自己把那个力挪在脚后跟上,便轻松多了姿态竟然也有几分优雅的味道了。
待食不言寝不语的老太太用完膳后,宋如是便凑到老太太跟前说了想去佛光寺里拜会缘觉大师父的事儿。老太太想了想便也答应了。于是宋如是便带着丫鬟春花,迎着晨光,出了大门,坐着牛车往城外十里的佛光寺去了。
第十五章 大师缘觉
眼前的大师父让宋如是更深刻的理解到了,人不可貌相这句金句良言。因为这缘觉太像隔壁早上每天准时出门遛弯的老大爷了。
他既没有仙风道骨世外高人得模样,也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傲娇大师得模样。他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用一种长辈特有的亲切目光看着你,就让宋如是不由得生出了要跟缘觉大师父一诉衷肠的感觉。
事实上宋如是确实也开口了“大师父”下面的话却是卡在喉间不知该从何说起。和亲和力强的人聊天就有这好处,就是他们总是尽量避免周围人的尴尬。
所以缘觉很及时得接了话,“娘子,请随老衲来。”说罢转身往寺外走去。
两人一路行至寺外的松树下,缘觉方才开口道:“娘子也算与佛门有缘,如若娘子有何为难之处不妨讲来,老衲也好为娘子开解一二。”
话到这里宋如是哪还有什么顾虑,随即把那事情从头到尾的给缘觉讲了一通,又一口气把自己想得办法也一并说了。说完从袖中取出一物交予大师。
高僧就是高僧,缘觉听完这一系列事情竟是眉毛都没动一下,仿佛这些事情发生的就像是春天里要开花,冬日里要下雪一般自然。很淡定的缘觉大师父思索片刻便道:“此法可行。”言毕便径自去了。宽大的衣袖被微风带着翩翩欲飞。
“大师父果然是得道高僧。”一直当着隐形人的春花,此时正一脸敬仰得目送着高僧缘觉的离去。就当宋如是以为春花会一直瞧到缘觉身影不见的时候,春花的注意力却很快的被一阵喧闹声给吸引住了。她一瞧之下顿时被气得满面通红。
宋如是看自家丫头被气成如此模样,也好奇的朝那喧闹处瞧去。一看之下也是气愤不已。只见那边几个青年人正在暴打一名少年。那少年也是有骨气之人,竟一丝求饶声也没有。只蹲在地上用手护住头,那少年百忙之中竟还有空打量周围。不期然的与宋如是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只见隔着人群,一人在青松下迎风而立,一人在人群中正被围殴。目光交错之下,那少年突地对宋如是一笑,笑容很是灿烂,像是夏日灼热的阳光,温暖中带着炽热。他这一派轻松自然的姿态倒是把宋如是惊得虎躯一震。
能在众人眼前做到被暴打而面不改色,仿佛被打的人不是他一般。就说这份情怀能有几人做到。宋如是不禁对这少年起了钦佩之意。心里这般想着面上便不由得带了一丝笑意。
春花看到娘子和被打少年在这秋高气爽白云朵朵的天空下相视而笑。只觉得眼前这情景很是诡异,而早一步发现这诡异景象的正是打得起劲的那几位青年人。这几个青年人顿时觉得自己被严重的侮辱了,话说打人的时候享受的就是被打者的痛苦模样和无助的求饶声。再看眼前这货都被打成这样了竟然还面不改色。面不改色也就罢了,他竟然还笑了。你说气人不气人,想到此那几个打手突然觉得有些空虚寂寞冷的味道,于是他们狠狠的踹了那微笑少年几脚。口中说着诸如下次心点,不然打死你等等威胁的话,然后话语渐远,结伴而去。
而此时瞧热闹的众人看到没有热闹可看了,便作鸟兽状散了。宋如是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只剩下寺院里传出的阵阵梵语诵经声。还有那少年努力爬起来又一点一点拖着腿挪过来的身影。
第十六章 少年齐洹
?
仿佛过了许久,但也有可能只是一刹那,那少年已走到了主仆二人身前。
他身着朱色圆领窄袖缺胯袍,上面混着泥土外加各色脚印,头上扎的璞头也歪在一旁。但他毫不在意只微笑着对宋如是道:“姑娘,在下齐洹,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齐洹?莫不是与自己定亲的那人?”在了解到了自己已经定亲的时候,宋如是着实适应了几天。豆蔻年华的自己竟有了未婚夫婿,这还不是关键。关键是听说那人正急等着跟自己退婚,这才是真正的双重打击。结果未等到退婚竟先一步见了自己这名义上的未来夫婿。
诚然如齐老太爷认为得那般,这齐洹本人当真是生得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连宋如是心中都生出了一种春天来了万物复苏的感觉。觉察到身旁的春花蠢蠢欲动以后,宋如是先一步的说道:“有缘自会再相见。”然后故作高深得带着恋恋不舍得春花离去了。
随着牛车嗒嗒作响,宋如是的心里也是颇不平静。这齐洹到底是何意,如若是认出自己了,为何要做出如此模样。说好的闹着退婚呢?但若是没认出自己,就这么个出门挨个揍还不忘跟人搭讪的主儿,自己确定能与之共度余生吗?
虽是这般想着,嘴角仍是不自觉的带出了一丝笑意。看着娘子如此模样,春花也露出了一副娘子已被我看穿的模样,在牛车的滴答声中,主仆二人虽未过多言语,但各想各的倒也不觉得车厢过分安静。但这份安静却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的便被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打破了。
那哭声当真让人闻着伤心见者流泪。宋如是忙让车夫把车停在旁边的巷里,然后掀开竹帘向外望去。透过人群只见一个干瘦妇人正跪在自家门口伤心的哭嚎。周围不知何时已围了一帮瞧热闹的人。
那妇人一边哭一边高声道:“宋大娘子,可怜可怜我儿吧。”
这时看热闹的七嘴八舌的问了起来。“你儿与宋大娘有何干系。”
“宋大娘痴傻多年怎会与你儿有牵扯呢?你这妇人莫要胡言乱语,且回家去吧。”
那妇人哪肯离去,双目一瞪,张口嚷道:“怎地没有干系,自宋大娘那日听完缘觉大师父讲经回来,路上便遇见了我儿,自那日后便与我儿有过多牵扯,如今宋大娘子攀了高枝,便弃了我儿。可怜我那痴儿如今正卧病在床,老妇人只求宋大娘子发发慈悲,且去看看我那痴儿吧。”一边说着一边痛哭不已,只一会儿功夫便泪湿前襟。
这一番动作下来,直把周围的几个妇人说的眼眶发红。但还是有人提出了疑问,“你既如此说,可有证据?”
“老妇人当然有证据,大家且看这长命锁。”那胸有成竹的老妇人高高地举起了手中的长命锁,“这上面可是明明白白的刻着宋大娘的表记。”
在场的大多数人此时已信了这老妇人的这套说辞,所以看向宋府的目光中就带了点意味深长的味道。如若不是自己就身处在这出戏之中,宋如是都要为这老妇人有深度有层次的表演鼓起掌来,原想着那天宋如眉是追着李诃去了,没想到竟是短短时间便设计了这毒计。先盗取了自己的东西,又设法毁了自己名节,将自己彻底踢出这场争斗。只她宋如眉这庶女的身份,即使赢了又待如何。这帮人还真是有心了,就且让这秋后的蚂蚱再蹦达一会儿。
这厢想着,那厢还要紧紧的拉着愤怒的春花。这春花此刻气愤的模样跟愤怒的鸟一般,宋如是严重怀疑此刻把春花放在弹弓上,这丫头当场的就能发射出八丈远去。“春花,从前有两位禅师,寒山与拾得…”话未说完已被外头更大的喧闹声淹没。
“大家快看那边过来的莫不是缘觉大师父。”
“果然是大师父。”在这个崇尚佛法的时代里,出家的僧人是很受人尊敬的,所受待遇跟现代社会里的高级知识分子差不多。所以这大师父缘觉一出场,顿时吸引了众人目光。而那入戏颇深的老妇人又一路高声哭喊着扑倒在缘觉脚下,“求大师救救我儿。”一边把那已经说熟了的故事又讲了一遍。
缘觉沉吟道“施主,那银锁可否借老衲一观?”接过老妇人手中长命锁的缘觉细细地看了起来,片刻功夫便把那银锁归还给了那老妇,然后温言说道:“施主,想必此事中有些许误会,因为这长命锁是假的。”此言一出,众人又是一阵惊叹连连。
那妇人呆愣片刻,便直呼不可能,此物确系宋大娘所赠,接着又是一阵痛哭流涕。
那缘觉始终用温暖如春风的态度对着老妇人,“老衲本是方外之人,不该涉足到这红尘中来,只此事关乎宋檀越闺誉,老衲实不忍心,便来说上一二。”然后目光扫向四周。见众人都一副求知若渴的表情。便继续讲道,“月初时,宋檀越因思念亡母特来我庙院为亡母上香诵经超度,乃至午时方休。老衲怜其孝心便允了宋檀越在禅房暂休片刻。不过盏茶功夫,檀越便寻了老衲来,说是偶得一梦。”
第十七章 偶得一梦
“却说宋檀越休憩片刻,突觉困乏。而后其母李氏便入梦而来,说是如今已是大罗神下一仙。因算出其女近有一难,唯有将那长命锁化为佛像方能化解此难,故来提醒。言罢消失不见。宋檀越随即唤丫头取了那长命锁来寻了老衲。老衲便做主把那银锁融了,又寻了银匠特做成了尊佛像,如今物归原主。”说着从袖中取出一枚佛像。只见那佛像在阳光下静静的散发着银色光芒。
趁此时机,那回天乏力的老妇人便想溜,刚爬了两步便被人一把抓住后背衣服,这老妇一扭身盘腿坐地拍着大腿便嚎了起来,“哪个杀千刀的竟骗我儿,我那可怜的儿诶,我那卧床不起的儿诶,我那………”那嚎声突然戛然而止。
宋如是见事已成,本打算绕圈从后门回去。那老妇人的突然安静倒让宋如是复又掀开竹帘向外看去,只见那妇人脖子上正架着根漆黑的水火棍,而那持棍的正是此地衙役马三。
马三居高临下的看向老妇人道,“你这婆子,且随我回衙门去吧。“说着便一把提起那妇人向人群外走去,那妇人此刻倒是不再哭嚎,只耷拉着脑袋随马三去了。
而围观的那一飙人也在云里雾里的状态中四散离去,只离去前纷纷合掌拜别缘觉大师父。
众人离去后,缘觉把那银佛递给宋家看门的老刘头后,便也离开了。宋府门口又归于冷清,只到晚上方又热闹起来。
已经下班的唐朝低等公务员宋引之,官服都没来得及换,就忙着在堂屋里发火。
那下晌在自家门口哭嚎的婆子,在衙门里挨了几棍后便竹筒倒豆子般的交代了,只说是收了那给人看相的夏婆子一两银子,便来此地污蔑大姑娘,别的实在不知情。
衙役马三便当场把那夏婆子扭送过来,那夏婆子知事已败露,便推说并不认识那老妇。比那老妇人多挨了两棍方才交代。是那宋如眉身边的杨柳丫头指使的,因那杨柳丫头素与秋月交好,自秋月被发卖出去以后,那杨柳便对宋如是怀恨在心。筹谋了数日后趁着宋如是出门那日盗出了那长命锁,然后许了自己二两银子,让自己依计行事。她便找了那姓尚的老妇人合演了这出戏。
县令魏易白案断到此时已知不能再断下去了,便令衙役把那两个老货又打了二十大板,送回家去。只杨柳那丫头是宋县丞家下人,便把已经避了出去的宋引之唤进来,复又把此案述了一遍,便由宋引之回家去了。
宋引之听了之后,当场的勃然大怒,只在县官老爷前强忍着。到了自家先让人速速发卖了杨柳那丫头,接着连砸了两个茶盏。这夏婆子是把大家当傻子哄着玩儿呢,且不说杨柳那丫头是否对阿如怀恨在心,只这狠毒计策便不是她一个丫头能想得周全的,更不用说这丫头哪里能拿得出二两银子来。
想到此,这宋引之便愤恨不已,又命了两个体格强壮的婆子去柳姨娘门口守着,只称是姨娘要为受惊的大姐诵经祈福旁人莫去打扰,这是连辩解的机会都不愿给柳姨娘了。
去守门的婆子在院门处正堵住了娇娇弱弱要出门的柳姨娘,然后哭哭啼啼的柳姨娘便被带回了院中,委委屈屈的为大姐诵经去了。
宋引之处置完柳姨娘,心中怀着对长女的愧疚之心,踱步到了宋如是这里。进了院子,只见长女正跪坐在堂屋里写字,油灯柔和的光投射在长女面容姣好的脸颊上,那模样倒与亡妻李氏有几分相像。
也曾是你侬我侬的少年夫妻,不知何时已逐渐模糊成了影子,曾经的恩爱也随风消逝在记忆里,两人的牵绊长女阿如也因痴傻不已而被自己放弃多年,一声轻叹随风而去。
亥时准时躺下的宋如是,就着窗外的月光,不由得又想到了齐洹。那么灿烂的笑容,即使挨着揍也遮挡不住那笑容中的光彩。等等,宋如是忙打断思路,因为她突然想到一个很诡异的问题,自己为何会想到齐洹,他明明一副那么狼狈的模样。莫不是他当时正挨着揍所以激起了自己的母性的一面。不能够吧,如若是这样,那下次自己碰到个浑身是伤的岂不是要当场的以身相许了。
想不通这个问题宋如是又拿起另外一个问题,听说那柳姨娘为自己在院中诵经祈福呢,只那宋如眉倒是全身而退了。
如若不是这次提早发现长命锁不见了,只怕明日便会满城风雨了吧,县丞家傻了多年的大姐,竟与人有了首尾。这种桃色传闻向来被大众津津乐道,只怕不出几日街头巷尾都会知晓。到那时摆在自己面前的就只有两条路了,嫁给那个老妇的儿子,或者清灯古佛了却残生了。
而那老妇的儿子,春花已经打听到,竟是前几日因欠了赌债被打断了双腿才卧病在床。竟是要毁了自己一生。主意是宋如眉出的,人倒是夏婆子寻的。果然好计策,只那夏婆子倒是胆儿肥的很,真当自己如此好欺吗?
过了几日,一股流言在西城各街坊中被传的火热。说是那夏婆子家里供着的仙人竟是在一夜之间离画而去,定是那婆子亏了良心,惹了仙怒。而随着那仙人离去,夏婆子家里便经常的响起婴儿啼哭声,妇人哭泣声,直搅得四邻不安。后来直接惊动了衙门,衙役又把那夏婆子带回去一通审,原来这婆子平日里竟还做着贩卖紫河车的勾当,然后当然的又是二十板子。那老王头因被这婆娘压迫多年,如今又因这婆子在四邻八舍里抬不起头来,遂休了这婆子,另娶了隔壁间的老寡妇。当然这老王头是不是隔壁老王暂且另说。
只说这夏婆子一时的无家可归,只得暂居在城外的城隍庙内。只有一日,春花出门的时候见那夏婆子在后门处鬼鬼祟祟的和采薇搭着话,从那之后便没有人再见过那夏婆子。旁人只道是那夏婆子去投奔远嫁的女儿去了。
这天宋如是出门的时候遇见了宋如眉,十数日不见,她虽是瘦了点,但那娇柔之姿倒是更甚从前,依旧穿着最爱的石榴裙,衣带翩缱,倒有几分像那欲飞升而去的仙人。一副仙人像的宋如眉凑近宋如是的耳朵轻声说道:“阿姐果然好手段。”
第十八章 南之归来
“我最不喜对人用手段,只是别人对我诸多设计,来而不往非礼也,我当然得还报之一二,你说对吗妹妹?”宋如是也一副宫心计的架势凑近如眉耳朵轻声说道。
“好个来而不往非礼也,如此说来阿姐倒是要谢谢妹妹了,妹妹前几日可刚刚替姐姐出了气呢。”外人看来只觉得两姐妹感情甚笃,只宋如是惊出一身冷汗,自从知道了那衙役马三是春花的表哥后,三人便如此设计了一番。先是那马三在一个月黑风高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调包了夏婆子那仙人图。而后装神弄鬼故弄玄虚了几夜,只把气氛炒热了便全身而退。宋如是从未想过要了夏婆子的命,虽然那婆子着实可恶,没想到宋如眉竟如此狠心,直接要了那婆子的命。如今再看宋如眉的那张脸,美丽的外表下竟是如此一副心肠。
“阿姐,既欠我人情,今日便还了吧。”说罢宋如眉便先一步的坐上马车,看那架势是要同宋如是一同去魏府了。
到了魏府汇合了魏紫便只能三人行了,因阿紫那一直求学在外的阿兄魏南之今日便要归来了。魏紫便约了宋如是一起去城外迎阿兄,只没想到那宋如眉竟也来了,只能三人一起行至城外。
城外已是一片秋意,抬头是一片天高云阔,低头是一地金黄的杨树叶,伴着哒哒的马蹄声远处渐渐的来了两个人。
身着一黑一白的两人又骑在一白一黑的马上跟个成了精的国际象棋棋盘一般缓缓移动过来。宋如是直看的眼晕。待看清两人后更晕了一把,因为左边那黑衣白马的正是齐洹,那齐洹今日倒是看起来有了几分富家子弟的模样,只眼睛盯着宋如是不放,而那白衣黑马的魏南之也正不错眼的盯着宋如眉。
头梳单螺髻,身穿石榴裙,秋风卷着肘边的红色半臂追逐缠绵在宋如眉身后,直如那刚入万丈红尘中的仙女。
没人盯着的魏紫倒是一脸高兴的朝魏南之奔去,一边口中喊着阿兄。魏南之此刻方注意到自家妹子,一边羞愧着一边翻身下马。
正好魏紫已奔至身前,因两人从感情甚笃,魏南之揉着妹妹的头笑道:“阿紫长大啦。”一边从袖中取出一串手串给妹妹带上。魏紫看着手腕处的珊瑚手串笑道:“谢谢阿兄。”然后便拉着阿兄给宋如是引荐,魏南之对宋氏姐妹颔首一笑,看向宋如眉的时候,却是目光一顿。
宋如是看这魏南之,极有风度又温文尔雅,倒是替阿紫暗暗高兴,有此相貌品格皆出众的阿兄,也算福气了。魏紫风风火火的拉着自己来这里,用意自己也能猜出一二,只是注定是白忙一场了,就说这宋如眉倒是如今更不能觑了,消息竟也如此灵通。只看今日她这副装扮便知势在必得了,只怕以后和魏紫的平静生活要被打破了。如何不动声色的提醒魏南之,又如何提防宋如眉都得好好考虑一下了。
她这里思索着,那边魏南之也介绍起来了齐洹,这俩人是自的玩伴,感情甚笃,所以魏南之这次归来,齐洹才会出城十里去迎。
四人又是一通寒暄,齐洹提议大家一起去城东的同福客栈为南之接风洗尘。众人也笑着应了,于是骑马的骑马坐车的坐车一炷香的功夫便也到了这同福客栈。
宋如是发现这客栈倒是清雅的很,只可惜没有佟掌柜还有那帮伙计。进了门便有那青衣二忙着为几人安置,一层是大堂,此时正是吃饭的时辰所以热闹的紧。众人顺着楼梯上了二楼,只瞧那二楼隔成一间一间的雅间。二把众人带进一间为名山水居的雅间,便忙着为众人添置茶水点心去了。
这山水居对外的窗户正对着城外的枕头山,而枕头山下的伊河此刻看起来也是波光粼粼,有几分风景这边独好的意味,山海居倒也名副其实。窗下的案几上摆着个莲花形香炉,里面不知燃着什么香只闻起来让人心旷神怡,室内正中间摆着几张案面为长方形,四边有拦水线,下有两足板状腿的黄花梨木板足案。案下放着几何纹厚垫子,魏南之选了临窗的那案几坐了,齐洹挨着南之,魏紫又拉着宋如是坐在了两人对面,宋如眉只挨着宋如是坐了。而魏紫丫头秋菊与春花因一向交好,便在角落里轻轻的说着悄悄话。几人这边刚刚坐定,那边二已快手快脚的把那点心茶饮摆放了起来。
宋如是看到案几上,那梅花牡丹形状的糯米糕点。看起来晶莹剔透,并且散发着一种快来把我吃掉的讯息。第一次下馆子的宋如是等反应过来的时候,那巧可爱的点心已入了口,甜甜的味道中带着点桂花的味道,桂花的味道又伴着甜蜜的味道一起缠缠绵绵的进入了宋如是的五脏庙里,甜食果然能让人心生愉悦。宋如是眼睛不禁的眯了起来,好一副幸福的模样。
这幅模样看在齐洹眼里,只觉得如自家妹子养得那只鸳鸯眼的波斯猫一般可爱的紧。忍不住想要去摸摸那脑袋,只不知她会不会如家里那波斯猫一般眯着眼睛翻起肚皮来。想着一抹微笑已悄悄爬上嘴角,他素来性格跳脱,只此刻露出这抹温柔微笑,旁人尚未觉得有何不妥。倒是把旁边的知他甚深魏南之看的一愣,自己这好友竟是如此的一往情深。
这笑容落在宋如眉眼里又是一番不同意味,听着走廊里传来的脚步声。宋如眉心中冷笑:“宋如是,你害我姨娘今日只能屈居以偶。明明已有了齐洹,又处心积虑与我争那李诃,如今魏南之归来又巴巴的赶过来,我今日倒让你瞧瞧何为竹篮打水一场空。”那脚步声已至门口,宋如眉换了一副情深意切的笑容看向门口。
同时门被推开,采薇已带着一位姐走了进来,这姐头梳双环望仙髻,身穿绯色罗衫,腰系杏色长裙,皮肤雪白,一张脸蛋清秀可爱。正是崔主簿家的崔二姐崔婉如。
第十九章 齐洹的心意
?自那日在魏紫祖母的寿宴上狼狈而去,宋如是已是数日不曾见过这崔二了。原以为此人已和自己这妹子宋如眉有了嫌隙。不料这塑料花般友谊的姐妹俩,如今感情倒是更甚从前了,只看崔二和宋如眉的目光交汇之处便知这两人有了新的默契。
崔二这厢缓缓的对着齐洹福了一福,娇声道:“洹哥哥,许久不见。”声音娇柔语调婉转。
宋如是恍然大悟,怪道初次见面,这崔二便处处针对自己,原来竟是因为这齐洹。这个时代里没有别的好男儿了吗,先是宋如眉因那李诃对自己是百般设计,后有这崔二为了齐洹处处针对。拜托自己只是想安安静静的当个美少女,或是当个老老实实的吃货,就这么难吗,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再说那齐洹自己真的只是抱着欣赏的心态,毕竟从现代到古代,被暴揍还能保持淡定的人,绝对是自己人生所见的独一份。虽是两人已有婚约但是听闻这齐家在数年前就有退婚的念头,虽是如今自己已不再痴傻,只母亲早亡,外家已败,在这嫁妆决定婚后女子地位的时代里。自己如今只占着一个嫡女名头,自身价值甚至不如那宋如眉。婚姻一事只能从长计议了。
崔婉如给齐洹福了一福,便一脸娇羞的跪坐在齐洹身旁。
而齐洹也收起了那抹笑意,只端坐着喝着茶饮。他今日身着黑色澜衫,衣料甚是华贵,倒是有了几分贵公子的潇洒随意。
崔婉如看着更是一心欢喜,如此人物怎能娶了宋如是那痴傻之人,自己明明与齐洹更为般配。
这顿饭只吃得宋如是食不知味,当然食不知味的也不是她一人,有匆匆想要家去的,也有盼着时辰过得再慢点的,有一直打着眉眼官司的,还有一直说着悄悄话的丫鬟两名。总之热闹又乏味的饭局结束后,大家也是各回各家的各找各妈去了。
齐洹目送宋如是上了马车又别了魏南之后,便一路纵马缓缓向齐府归去,腰上系的银质葡萄纹香熏球散发着淡淡的檀香味道。
她果然不记得了,竟是连亲手所赠的银熏球都不记得了。自儿时从祖父那里知道了自己这娘子以后,他便一直的欣喜不已,她是那么聪明,三岁识百字五岁背诗词。长得又甚是可爱,以前的她,最喜跟着他背后娇声的喊着“洹哥哥,等着我。”
每每听到她的呼声,他便转身等她赶上来,拉着她那软软暖暖的手一同玩耍。他以为他们会一直这样,一同玩耍,慢慢长大,再长大些便迎娶了她,用自己一生去呵护她,只愿她脸上长留微笑。
可天不遂人愿,不久之后她家里便有了巨变,先是母亲过世,后又听说她惊吓之余竟是不能言语。阿娘带着他去看了她。看到她的眼里没有了光彩,的他竟是第一次体会到了心痛的感觉。回家以后便是用功不已,只每日辛苦读书日夜不辍。他始终相信自己的娘子会好起来的,终有一日还会跟在自己身后娇声的喊着“洹哥哥,等等我”。他会转身拉着她的手微笑着说:“我已等了你许久。”到了那时自己一定会好好的护着她,使她无忧亦无怖。或许是多年的执念终于感动了上苍,她竟真的好转了,他知她与佛光寺渊源,便日日守在那佛光寺前,也终于等到了她。
她站在寺前青松下,微风轻抚,带着她那白色衣袖翩翩飞舞。他笑了,自己的娘子终是回来了。刹那间所有的等待都是值得的,他笑了,缓缓的朝她走去。只是听闻她竟不认得他时,心底到底是一阵失落,所以此次特地带了她所赠的这枚银熏球来。她竟也不认得了。罢了,他即已等了十年,如今她又好了,迟早会懂得自己心意的。齐洹手中摩挲着那银熏球,复又笑了。
如若不是自己当初的那句“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又岂能让祖父沉吟至今。想到这里齐家大少爷暗搓搓的笑了起来,还有那几个暴揍自己的年轻人,当然很惨,确切的说是非常惨。
当日自己早早的去了寺前等待,竟听到那几人在密谋如何毁了宋如是闺誉,又如何分配其嫁妆。气的齐洹一头火,当场的要出来教训那几人,只没想到其中有人竟撒了迷香,没有实战经验的齐洹没成想这些人竟使了这般下三滥的招数。待反应过来已是浑身无力,当场的被人暴打一顿,偏偏的还让自己久候不遇的未婚娘子看到了。天知道他后来是忍受了多大的心理创伤外加身体的痛楚才一步一步的挪到了自己那未婚娘子面前的。真真是颜面丢尽。齐洹很生气,后果很严重。抱着来而不往非礼也的心情,休养了几日的齐洹带着自己心爱的宝剑,又选了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把这几人一一得暴打一顿,自觉找回了场子的齐大公子这才浑身舒坦的张罗着怎么和自家娘子的下次会面。
一切进行的很是顺利。先是城外十里迎到了自己那发魏南之,接着又在城门口见到了自己家丫头宋如是。自家丫头倒是很知道心疼自己,早早就穿上了带夹层的襦衫。虽是不如夏装看起来飘逸轻盈,但因她长的貌美所以看起来还真是好看的紧。还有那头上梳的惊鹄髻,惊没惊到鹄暂且不说,只惊的自己心神荡漾。还伴着种自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感。就自己这惊喜惊艳又混合着莫名欣慰的表情直看得身旁的魏南之一阵鄙视加恶心。但那又如何,自己的丫头自己喜欢就行,那家伙想羡慕还羡慕不来呢。
接下来的一切都很是和谐,看到自家姑娘在那喜滋滋的吃着那糯米点心,他倒是心里一阵柔软,婚后一定要把这厨子给弄到家里见天儿的给丫头做着吃。这丫头怕是还不知道这家店也是齐家的吧,以后自然也会是她的。当时那么美好美妙的气氛,让齐洹只愿时间一直停留在此刻。
直到后来那崔二打破了这气氛,自那崔二来了以后,自家丫头连一块点心都没吃在口中。这可恨的崔二,不知何时在何处见了自己,从此的见天里都能看到她,哪哪的都能遇见她,只把自己烦的不行,以后寻个机会一定要把话给崔二说个清楚。只不知自家丫头会不会误会。自己对那崔二真是无意,到如今连她模样都不甚清楚。不过定是没有自家丫头好看,自家丫头最近好像又长高了,好像也瘦了些,不行的话就先把那厨子送去宋家,给丫头先补着。想到自家丫头,齐洹又是一笑,笑容温柔绻缱。
第二十章 崔二的炫耀
齐洹也是行动派,回去以后便定下了几条计策。
过了两日便邀了崔二出来,因着避嫌,又唤了魏家兄妹一同前去城外踏青。
几人一路直奔枕头山下的伊河旁,波光粼粼的的河面上飘着齐洹从衣袖里掏出一大把粉色花瓣。崔婉如见此良辰美景,直觉得人生从未有如此快活的时刻,求仁得仁莫过于此。齐洹的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梗失败。
又过了几日,依旧是原班人马。齐洹贈了崔二一枚乌色如意,直把那崔二乐的喜上眉梢。如意如意如我心意,自己这些年终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齐洹的乌色如意,乌意无意梗再次失败。这一日,宋如是见天色正好,便在院中石桌上练字。如今她这一手簪花楷写的很是像样了。写的是孟郊的那首《登科后》。
昔日龌龊不足夸,
今朝旷荡恩无涯;
春风得意马蹄疾,
一日看尽长安花。
春风得意马蹄疾这句刚写完,那厢院门外已传来一阵急步声。不过一息功夫这帮人已推门而至,当头一位正是那崔婉如,一步之遥的地方跟着宋如眉,宋如眉后面又跟着丫鬟采薇以及崔婉如的丫鬟如霜,如冰,后面还有婆子若干。上次见到这阵仗还是刚穿过来的时候,那次柳姨娘是来试探外加跟自己执手相看泪眼的。而崔二这次又是为何?只这崔二一路行来倒是带着点春风得意马蹄疾的味道。
“妹妹知道姐姐在家甚是无趣,特地的今日来陪姐姐。”崔婉如一脸的春风灿烂。
“如此说来妹妹倒是有心了,只是姐姐我素喜安静,倒是辜负了妹妹的一片苦心了。”
宋如是一脸的不在意,倒是让崔婉如有了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抚了抚头上的金搔头,崔婉如又是一脸的笑意,“妹妹也只是今日才有空,所以才巴巴的赶来看姐姐,姐姐如此说话可真让妹妹伤心呢。前几日跟洹哥哥在一起的时候,洹哥哥还说要妹妹多来陪姐姐呢。”
一直充当人肉背景的宋如眉恰到好处的开口道:“婉如妹妹所带这金搔头甚是别致,不知在何处所得?”
崔二得意的取下金搔头却对着宋如是解释道,“这是洹哥哥前日赠与我的,因我乳名阿梨与这金搔头上的梨形相合,所以特特的寻来送我的……”话未说完已是一脸娇羞。
宋如是看着这精致的金搔头,尾端用翠玉雕成梨形,果然好寓意。她心中暗道原来如此,前几日的时候,魏紫突然上门来寻自己,问如何让自己不欢喜但是又欢喜自己的人知难而退。
宋如是当时想到学校有位女生,比较物质。所以总是各种名目的让男朋友送自己礼物,后来有天男生受够了,而这女生仍是撒着娇说亲爱的,马上要到中秋了,你要送人家什么嘛。说完对着那男生胳膊一顿猛摇,那男生眼望前方轻声道,我送你离开千里之外。
宋如是便随口道,那就送梨好了,寓意送你离开千里之外。只想不到齐洹这败家孩子竟送了首饰金搔头,更想不到崔二乳名竟是阿梨。如此倒是尴尬了。“不如我给你讲个笑话吧。”决定缓解尴尬的宋如是把那个笑话添文减字的讲给了这帮春风得意马蹄疾的人听了,讲完以后众人用一种看神经病的目光瞅着宋如是。也是古人怎么会听过费玉清的那首千里之外呢,当然不懂这个梗了。
宋如是抱着我已经尽力的想法,对崔二微微一笑,自认为很倾城的说道,“这金搔头很是好看,很配妹妹。”
崔二只当宋如是认了怂,春风得意马蹄疾的带着那帮人消失在门外。
连着数日宋如是都过得很是清净,听说那崔二和齐洹又出去了一次,归来后满面泪痕。
那宋如眉倒是和那魏南之又偶遇了几次,等到那魏南之渐渐的上了心来,宋如眉倒不再出门了。
没过几日魏紫便下了帖子邀宋氏姐妹上门做客。宋如眉又是一番恰到好处的装扮,楚楚可怜之姿甚是惹人怜爱。到了魏府果然在后院见到了魏南之。魏南之一见佳人,顿时的心旷神怡。魏紫看阿兄如此模样,甚是着急。拉着两姐妹笑道要让两位姐姐帮着选首饰,魏南之只得离去,只离去前深深的看了一眼宋如眉。只那一眼让魏紫一下午的心神不安。直到送了两姐妹出了门后,方一路奔至阿兄书房。
魏南之自妹妹长大后已是极少见她如此模样。便笑着站起身来摸了摸妹妹的头“妹妹如此着急而来,阿兄这里可没有你最爱的桂花糕。”
“阿兄,那宋如眉并不是良善之人。”魏紫急道。
魏南之收起微笑,仍是温言道,“那宋如眉为人如何,阿兄自会判断。阿紫,你信任阿兄吗?”
“可是阿兄,她差点害得阿如落发当了姑子去,良善之人又怎会如此行事呢?”魏紫又细细地讲了当日发生的种种。
魏南之沉吟片刻:“阿兄会设法查证此事,阿紫无需担忧,孰是孰非为兄必会查清。”
此时,魏紫的一颗心方才悠悠落了地。阿兄自便极是聪颖,必不会受那宋如眉蒙蔽。
第二日一大早,魏南之便派了厮去城西街坊打探此事。待到巳时,仍没有消息回来魏南之没来由的一阵心烦,想到缘觉那里倒是有些好茶。便命厮套了马,一人一马缓缓的向城外踱去。
缘觉寺果然是一派大寺风范,只闻佛声阵阵,只见青烟淼淼。又闻檀香缕缕。虽不是初一十五,寺外仍是人头攒动,热闹非凡。更有那十里八乡来许愿还愿的村民许多。或是慕名而来的比丘们一路的磕长头,做长辑,三叩九拜的拾阶而上。间或有卖鲜花的姑娘,卖炒货的儿郎穿插其中。还有那破衣烂衫的乞丐手执缺了口的瓷碗一路寻着面善的夫人乞讨。或多或少都有所得。有得了馒头的,有得了衣衫的,幸运的还能得上几文钱。
有个乞丐刚得了几文钱便被旁的乞丐一把抢走,只气的那乞丐双手捂脸哭嚎起来。正嚎的高声呢,手却被人温柔的从脸上拉了下来,紧接着手上被放了五枚铜钱,竟是比之前抢走的还多了两枚。那乞丐只乐得泪中带笑,抬头看向眼前之人。这娘子不但心善长的也如仙女一般好看,乞丐结巴着说道:“娘子…心善…日后…必定…长命百岁。”说完握着铜钱一路奔跑着去了。舍钱的姑娘笑了笑,便转过头来,正撞在魏南之的一双眸子里。
第二十一章 宋如眉的手段
“魏公子何时来的?”宋如眉惊讶不已。
“我也是刚到,不如一同走走吧。”魏南之和宋如眉便一前一后的朝寺中走去。
“这寺院如此热闹,世人却偏偏觉得寺院之中最是安静,姑娘,如何看?”魏南之瞧着大雄宝殿屋脊上的离吻轻声问道。
“心若静,则周遭皆是安静之处。”宋如眉也抬头望向屋脊最高处。
这回答倒是让魏南之有些意外,“二娘方才何故帮那乞丐?”
“不过是触景生情罢了,公子身为嫡子又怎会明白庶女的种种为难之处。”宋如眉说完已是泪盈于捷。
魏南之见宋如眉如此模样,只觉得心中一痛,想要安慰一二,又恐唐突了佳人。
因两人且行且说,如今已是走到了寺院后院处。宋如眉见周遭无人,嘤咛一声跌入魏南之怀中,轻轻抓着魏南之胸口衣襟,低泣道:“魏郎,奴家心里好苦…”
魏南之只觉得一颗心已不知飘向何处,只剩一腔欢喜“阿眉,我自会护着你的。”说着轻抚宋如眉头发。
此事过后,魏南之便不再提查证的事儿。每每总以自有判断来搪塞魏紫。又因着那日阿眉哭诉着自己已是许久未见姨娘,魏南之隔了几日便去了趟宋府,与宋引之在书房谈了半个时辰。第二日柳姨娘便因抄完了经书被放了出来。柳姨娘不及去看女儿便先到了宋如是这里。
第二十二章 嚣张的柳姨娘
宋如是看着款款而来的柳姨娘,被禁了数日柳姨娘瘦了些,倒是更显得如弱柳扶风般娇弱。她这次一反常态得一人前来,倒是有些出乎宋如是的意料。
“许久不见,阿如可好?”她本就声音柔和,这一声更显得情深意切。
“姨娘经书抄的好,阿如自是过得好。还未谢过姨娘的一片心意。”宋如是更是满脸真诚。
看到宋如是如此模样,柳姨娘恨得几欲破功,只强忍着说道:“人有旦夕祸福,阿如怕不会一直如此好运了。”
“我始终相信好人自有好报,恶人自有天收,姨娘以为如何?”听到此,柳姨娘再忍耐不住,只冷哼一声,甩袖离去。
宋如是看着怒气冲冲离去的柳姨娘,心里一阵叹息。这宋如眉竟是如此之快便把柳姨娘给弄出来了,怕是这柳姨娘又要出幺蛾子了吧。自己本不欲与之为敌,只这母女俩一直对自己步步紧逼。既当不成简单的吃货那就让她们母女俩瞧瞧什么叫头脑不简单的吃货。正冷笑间老太太身旁的刘嬷嬷来传话,说是老太太那里刚得了炙鹿尾,让宋如是前去品尝。
宋如是二话不说直奔老太太那里,果断的化气愤为食欲,吃了一整条的炙鹿尾,又喝了半碗米酒。
老太太本是借着吃鹿尾的名义打算开导下自己这孙女,但又瞅着宋如是食量依旧,倒也欣慰许多。于是一高兴,老太太也吃下了半条鹿尾外加一碗米酒。吃饱喝足的祖孙俩人便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阿如,你可知阿婆为何
喜欢你?”
宋如是心中想着难道不是因为我不把自己当外人这点吗?口中却说道:“莫不是因为阿如长得讨喜吗?”
这话倒把老太太逗得一乐:“阿婆,已是半截身子埋在黄土里的人了,虽不说是阅人无数。但些许眼光还是有的,你这孩子澄澈豁达。阿婆很是欣慰。”性格高冷的老太太很少情绪外漏,宋如是心里一阵温暖,于是轻轻地靠在老太太肩上。
“阿婆知你委屈,祖母只望阿如日后,不管经历过多少不平,有过多少伤痛,都舒展着眉头过日子,内心丰盛安宁,性格澄澈豁达,相信这世上的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老太太轻轻拍着宋如是的背,语调温柔。从穿越过来就过着除了吃吃睡睡就是被设计被陷害生活的宋如是鼻头一酸,只紧紧偎依在老太太身旁。
从那日起,老太太便索性的以老人家受不住冷清为由,把宋如是接入了自己院中居住。祖孙俩日日的吃住在一起,结果就是两人又胖了一圈,看到一向高冷的老太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胖以后,宋如是又每日的拉着老太太在院中遛弯,日子倒也过的很是快活。
美中不足的便是许久不曾见到阿紫了。上次见面的时候,阿紫的模样把宋如是吓了一跳,她那一张圆圆的鹅蛋脸竟瘦成了锥子脸。要不是了解如今的审美趋势,宋如是会严重怀疑魏紫去磨了腮。她那一双灵动的眼睛也被愁云笼罩着,宋如是看得一阵心疼。忙拉过手问起来。
魏紫一声叹息,自己那兄长竟是被宋如眉迷惑住了,一心一意的要与那宋如眉成亲。自己百般劝解皆是不行,苦心搜集证据也被阿兄一口驳回。只道阿眉如此良善定是被人有意陷害。
“阿如,阿兄如今已是被迷了心窍,前日竟提出要尽快迎娶那宋如眉。如若阿兄娶了她日后家宅必定不宁。阿如,此事如何是好?”魏紫说完已是带了哭腔。
“阿紫莫急,待我想想。”宋如是想到了齐洹,于是两人又商议半天。魏紫方忧心忡忡的回了家。
且说魏紫这边,本与阿如商定,由齐洹设法去寻那被发卖了的杨柳,然后由那杨柳把前因后果说与魏南之听。
齐洹命人打探了几日,方才得知,杨柳竟是被贩卖到了最下等的妓院中。齐洹先给了银钱把那杨柳赎了出来,在城南置了间宅把杨柳安顿进去。待过了几日,齐洹便打着去城南酌的幌子把魏南之带至那宅中。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魏南之便气冲冲地出了宅上了宋府。待见到了一脸病容的宋如眉,便不由得心软了些,转念想到杨柳所说种种,他又绷起面孔。
宋如眉一副不在意得模样柔声道:“魏郎,怎地来了,奴家正要去寻魏郎呢。”说着从袖中取出一枚荷包。
魏南之不由的瞧了一眼,天青色的荷包上用密密的银线绣着一枝并蒂莲花,看起来颇费功夫又巧雅致。此时魏南之的火气又去了几分,只犟着不肯伸手接那荷包。
宋如眉也是个人物,山不到身前我便到山前去。一副娇弱模样得宋如眉起身走向魏南之,眼看着到了魏南之身前却突然地脚一软,下一秒便跌入魏南之怀中。
魏南之低头瞧着怀中之人,阿眉很少穿白色衣衫,如今着这白色衣衫倒是更显得她弱不禁风,不知是否病了,她脸色有几分苍白,愈发显得红唇鲜艳。魏南之不由得心中一动。
宋如眉手捏荷包凑近了魏南之娇声道:“魏郎可是不喜这荷包,那奴家便再绣一枚送与魏郎。”说着低头把那荷包放入袖中。她这一低头,把那雪白脖颈整个儿的露了出来,雪白皮肤饱满而又紧致。魏南之待要伸手摸一下,又想到于理不合,那手便不上不下的。宋如眉恰巧装完荷包抬起头来。那只不上不下的手正巧落在了宋如眉后颈之上。
宋如眉只羞得满面通红:“魏郎,好坏的心思。”她说这话几乎是凑着魏南之说的。
魏南之脑海中只余那一片雪白绵软,此刻瞧着宋如眉神色娇羞,语调娇柔,再看那红唇一张一合,煞是惑人,不知品尝起来是何滋味。正是心动之际,那宋如眉又凑得近了一些,只娇声喊着魏郎。魏南之脑子一热,头一低,便吻住了那红唇,果然滋味甚美。那宋如眉初时还略略挣扎着,几下过后便改推为抱,双手紧搂魏南之脖颈。片刻功夫屋里便传出一阵金鱼吃水的声音。
此后,魏南之便央了父母寻了官媒去宋府提亲。魏紫心知不可耽搁,便也寻父母讲了那杨柳之事,魏知县便使人把杨柳带过来问话。那杨柳却是遍寻不见,魏母知女儿一直不喜那宋如眉。便与魏知县猜测着女儿不喜宋如眉嫁入自家,所以特编了这杨柳之事出来唬人。因是瞎编的,当然遍寻不到那杨柳了。魏知县想起几月前好像有个叫杨柳的丫头因着要好的姐妹被发卖了所以生出了一段公案,因是宋引之家事自己不好置掾。想是自己那丫头从宋家丫头那里知道了此事,便编派在阿眉那丫头身上来。夫妻两个相视一笑。自家这阿紫何时才能长大呢?
第二十三章 三遇李诃
孤立无援的魏紫急得不行,只得又来寻宋如是商讨。宋如是不曾想到,魏紫祭出了这么多石锤,那魏南之求锤得锤仍是不愿相信。这个事情魏紫如果过多参与毕竟影响兄妹感情。此次怕是自己要当这讨人嫌之人了。
这一日,宋如是陪着祖母上佛光寺里听经。每逢初一十五缘觉大师父都会在寺院内举行讲经大会,所以每逢这两日寺庙里最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到了佛光寺后,宋如是扶着祖母寻到了那听经的广场,不到辰时广场上已席地而坐了许多人。两人寻地方坐了,丫鬟春花和刘嬷嬷则在两人身后不远处。
话说春花自从知道了这日要来听经以后,在家已是偷乐了好几天。听说大师讲经很是妙语连珠通俗易懂,好多的丫鬟婆子听完经后都是哭得两眼通红,只道以后一定要种善因得善果。所以的每逢初一十五后几日家里的下人们都会特别和谐。而自己总不放心娘子所以竟是一次也没去过。想到此,春花更是坐的笔直,只如寺外那青松。她这一挺直背倒是让旁边的刘嬷嬷很是欣慰。果然是有其主便有其仆,看这架势还真是讨喜呢。
巳时刚过,缘觉大师父便在众人期盼中款款而来。此时广场已是乌压压的一片人但不见有人大声喧闹,都一副看到大神的模样瞅着缘觉。缘觉已是习惯了众人如此目光,只淡定的走至广场中央然后正坐下来。环顾四周,语调轻柔讲起了经。
因听了金刚经而好起来的宋如是,其实并不记得自己听的经了。所以第一次听经的宋如是真的是听惊了。如此妙趣横生跌宕起伏的经请给自己来一打好吗?
原来这缘觉开始并没有直接讲经文,而是由浅入深的讲了几个故事来引申出各种经义来。
其中讲到有一算命先生因在烈日下走了许久的路,从而饥渴难耐。他见到有户人家,便上门讨水喝。走近了方瞧得此宅风水极差系是凶宅,但是实在口渴,周围又没有旁的人家,所以仍是上前敲门。
开门的老大爷二话不说便从井中打了水上来,给算命先生盛出一碗。那算命先生接过碗正要往口中送去。还未进口,那老大爷又抓了一大把麦麸子放入碗中。算命先生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只怪这老人家不厚道,又因实在口渴便也忍了,只一边吹着那麦麸子一边慢慢把水喝了。那算命先生本打算讨完水喝后,便指点一下那老大爷凶宅化解之法。因是水喝的不痛快便也不再提此事,只告辞而去。
又过了几年,因缘巧合之下,算命先生又到了此地,那凶宅凶气早已化去,竟成了一副风水宝地的模样。算命先生又借故讨水喝,敲响了大门,开门的仍是那老大爷。
那老大爷也还记得算命先生,一边麻利的打了一桶水上来,盛出一碗给那算命先生。
算命先生这次便问老人家,为何上次盛水时给自己放了麦麸子。
老人家方缓缓说道,只那日瞅你面容似是长途跋涉了许久,又恰逢午时而来,当时正是身乏体困,如若这时一气喝上几碗凉水,怕是立时便会病倒。
算命先生听后只觉得羞愧不已,是自己以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怪道这老人家风水竟是全改了,这老人家如此心善当得此福报。
缘觉以此引申出心经一段,只听得大家如痴如醉,暗暗的决定以后定是要多行好事,然后又是故事若干。宋如是默默想着就缘觉这故事与干货齐飞的范儿,如果上知乎必是妥妥的大神级人物。
那缘觉又继续讲着城南屠夫的事儿。宋如是打算尿遁了,跟旁边听的如痴如醉的老太太说了声,老太太只点了点头,宋如是严重怀疑老太太压根就没听到自己说的什么。又扭头看到春花并刘婆婆也是一副如痴如醉的模样,她便一个人默默的挤了出来。
在人多的地方待久了,就特别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于是宋如是一路摸到了寺庙后院。后院倒是清净的很,宋如是找了一个山包站了上去,迎着风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整个人惬意的吆喝了声:“舒服。”
“宋大娘,果然是性情中人。”这声音把宋如是唬得一跳,低头一看,竟是许久不见的离合君。当时瞧后院就这个山包是个制高点。她就想着站在最高处,进可攻退可守的,绝对是这后院最好的地段,只没想到山包下竟半躺着李诃。
?宋如是每次见到李诃,他都一副淡然模样,如今这样半靠在土包上,动作虽是随意,但却让宋如是感觉自然了好多。她也调侃道“说到性情中人,女子倒是不如大公子许多。”说完做出上下打量李诃的模样。
李诃看她如此模样,倒是笑了起来,他这一笑起来像是漫天乌云中透出的那一片蓝,明净又美好。宋如是刚要说点什么,便听到远远得有声音传来,她不及细想,便也跳下这土包。
“大郎,你这几日怎的没来寻奴家?”听声音竟是宋如眉。
“阿眉,我这几日一直在忙一件事,过几日你便会知晓,到时你定会欢喜。”果然是魏南之的声音。
只听宋如眉娇声一笑:“这是奴家为大郎所绣,大郎瞧瞧可还喜欢。”接着就是悉悉索索从袖中取东西的声音,片刻功夫便听魏南之笑道“阿眉,我甚是喜欢。”接着两人不再言语,不一会儿一阵金鱼吃水声传来。
宋如是不想这两人竟如此胆大妄为,只惊的瞧向李诃,因怕闹出动静,两人不知何时已凑在一处。宋如是这一扭头,便与那李诃四目相对,呼吸可闻。
李诃长的竟是极白,一双眉目又极是深远,宋如是在那漆黑的瞳仁里,看到两个的自己,她突的心跳漏了一拍。又伴着那边不断传来的亲吻声。宋如是两辈子加起来都没这么尴尬过,顿时的一阵粉红顺着脖颈爬上了脸颊。
李诃只当她是羞的,便贴心的用双手捂住了宋如是耳朵。这下好了,宋如是感觉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只余耳边掌心的温度和方寸之间的呼吸。宋如是默默的在心里背诵了一遍心经,方重新淡定下来。
李诃听那两人一前一后的离去了,这才把手从宋如是耳朵上取下来。淡定下来的宋如是也淡定的对着看着比自己更淡定的李诃淡定的说了声:“多谢。”
“大娘不必如此客气。”李诃说着站起身来。他今日穿着一身青色澜衫,腰上用杏色带子系着枚玉佩,那玉色泽通润,像是经常被拿在手中把玩一般,通体发出一种淡淡的玉色。
李诃见宋如是一直瞅着那玉佩,开口解释道:“此物是我阿娘遗物。”说完便不再开口只抬头看向远方。
远处的高山层层叠叠绵延不绝。如今已是深秋,山上红黄青绿各色交织在一起倒是有些意趣,只怕不足月余,叶落归根后便会一片萧索吧。
“虽然到了冬日会一片萧索,但到那时节,在屋中饮酒赏梅赏雪不是也有一番趣味嘛。然后再配个热乎乎的锅子吃着,那叫一个阿斗。”宋如是不知何时也站了起来,一脸深情的望着那边的高山说道。
李诃未料到宋如是竟然猜中自己心思,扭头看向宋如是,她嘴角微翘,嘴角梨涡轻现,如同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模样,得意而又明媚。
宋如是当然心中当然很得意,用眼角看李诃的模样就知道自己猜中了。这当然要感谢以前宿舍里那位最喜伤春悲秋的妹子了。那妹子属于见片落叶都要伤心半天的主儿。而身为宿舍长的宋如是便无端生出了一种让那妹子快乐起来的责任感。所以日日的搜刮各种笑话搞笑段子讲给妹子听,时间久了妹子果然快乐了很多。宋如是也修炼出了一种技能,专门针对这种伤春悲秋的人。
所以李诃刚要散发出那种想要伤春悲秋的气场,宋如是便敏锐的捕捉到了,并且迅速的给了回应。
“阿斗何意呢?”李诃果然从伤春悲秋的气场中顺利脱离出来。
第二十四章 郎君李衡
“就是乐不思蜀啊。”宋如是心里为自己的机智默默的赞了一个。
李诃对她的冷笑话倒是丝毫不感冒。但也配合得弯了弯嘴角。
两人又深情的凝望了一会儿青山,便也先后离开了。
宋如是摸回广场的时候,大师竟然还在讲,下面的听众也是听兴正浓。个别的娘子还拿手帕拭着眼泪,而祖母压根就没发现自己离开,后面的春花和刘嬷嬷也是眼含热泪的模样。
宋如是重新的坐定听了起来,在缘觉柔和的声音中宋如是也是思绪也渐渐的飘忽起来。宋如眉如今把魏南之吃的死死的,怕是不下重锤的话,魏南之还当宋如眉是床前的白月光。
过了几日,魏府设宴。宋引之带着原班人马去了魏府。到了夜宴上,宋如眉果然艳压群芳成了最受瞩目的那位。
宋如眉一身红衣款款而来,端的是仪态万千又高贵不可侵犯。神态高贵的宋如眉视线扫向主座,这一看不要紧,主座上的竟然是一名少年。
那少年身穿红色锦衣,头带金冠,面容俊俏,神态肆意。而他旁边的魏南之跟他比起来直如那乡下来的土包子。那红衣少年顺着宋如眉的目光看过来,对宋如眉轻轻一笑,眼中似有几分兴趣。宋如眉无声的笑了,笑容灿烂神色娇艳。
宋如是看着坐在一旁宇宙全开的宋如眉,一阵叹服。自己这妹子倒是心大的很,先是李诃,再是魏南之,现在又瞧上了刺史家的郎君李衡。如此看来她与魏南之的亲事要磨上一磨了,如此自己那些计策也暂时用不到了。再瞧那魏南之脸色发白的盯着宋如眉,几近失态。魏紫神色倒是一半担忧一半放松。
那场夜宴结束后,宋如是便很少见到宋如眉了,只听丫鬟春花说道,宋如眉近日吃住都在柳姨娘处,又频频出门。神色是越来越轻松,魏南之这边倒是日渐消瘦。
他几次上门都被告知如眉姑娘病了,不能见客。后来魏南之便指了个厮守在街边巷口,想着待哪日如眉出门了前去细问。
那厮隔了几日便瞧见宋如眉出了门,等见着宋如眉进了同福客栈后便急急的回去秉了魏南之。魏南之匆忙策马去了同福客栈,他下了马直奔楼梯,一把推开房门。
只瞧见自己心爱的姑娘如眉依偎在李衡怀中,胸前襦裙已褪至腰间,手执酒杯,正含着一口酒慢慢的渡给李衡喝。那李衡口中喝着酒,一手揽着宋如眉,另一只手挑起宋如眉下巴。宋如眉娇笑一声更贴近了李衡,两人愈加吻的难解难分。
魏南之只觉得头脑发热,抄起门旁的烛台就朝李衡砸去,李衡此时也是头脑发热,哪来的及躲闪,顿时得被砸的头破血流。
楼下的护卫听到声响急奔上来,见此情景只把那魏南之一脚踢翻。李衡只留下一句狠狠的打,便由护卫扶着离开了。
宋如眉也匆忙的整理好衣服,口中喊着李郎便也离去了,终究是未看魏南之一眼。本来还硬撑着的魏南之见宋如眉始终没有看自己一眼,便也不再躲闪只由那护卫在身上拳打脚踢。
那最初报信的厮见情况不对,拔腿便往魏府跑,待魏易白带着人赶到时,魏南之已是被打的遍体鳞伤。众人心翼翼的把魏南之抬了回来,魏紫见哥哥如此模样只觉得心如刀绞,阿娘更是一见之下便晕了过去。
魏知县忙着让人请大夫,又命人赶紧的掐着夫人的人中,好容易夫人醒来过来,只一下便扑到魏南之身旁,泪如雨下颤声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我儿成了这般模样。”
魏知县却不知从何说起,只轻轻的摇着头。魏紫看着哥哥身上青紫伤痕,心中又是一痛,只哭着问阿爹:“哥哥性子和善,一向不与人争执怎么成了这幅模样?”
魏知县示意厮上前,那厮口齿伶俐片刻功夫便把前因后果讲了一遍。魏紫当时便要去找宋如眉算账,被魏易白一把拦住,只说此时需从长计议,南之的病最为要紧。魏紫扑到床边,一声声的唤着阿兄,声音悲痛不已。
魏南之只觉得模糊间听到妹妹阿紫的声音,这声音正焦急的唤着阿兄,伴着阿娘哭泣的声音,他不由想到了时候和妹妹闯祸以后一起飞扑在阿娘怀里撒娇的情景,又想到自己在阿爷前踌躇满志要做出一番作为的情景,时光易逝终不回,魏南之想要唤声阿紫,話到嘴边却成了阿眉。
初见她时,她站在一片金黄的白杨树下头梳高髻身着红衣,微风轻抚她的红衣,当时的他只愿自己是那温柔的秋风能轻轻抚过她的脸庞。她看着他,微微一笑,美极了,像极了刚入红尘的仙女。阿眉,你必是有苦衷的,我从不曾怪过你,愿你日后平安喜乐,长乐无忧。只可惜再也见不到城外那金黄色的白杨树了。一阵困意袭来,魏南之闭上了眼睛,世界顿时陷入一片黑暗虚无当中。
几日过后,魏府从厮的衣服到门外的灯笼都变成一片雪白,整个魏府都笼罩在一阵悲伤气氛中。
宋如是扶着祖母看着魏府门前的白幔,心中只觉得悲愤而又无奈,在这个权势决定一切的大环境里,哪有公平可言。
“阿如,在这世上,本就没有绝对的公平和正义,有人出生就含着金汤匙,有人光是活着已实属不易。”可能感受到了宋如是的情绪,老太太温言安慰着她。
“阿如晓得了。”宋如是收起情绪,搀着祖母缓缓走向灵堂。几日不见,阿紫瘦成巴掌大的脸上只瞧见一双大大的眼睛,眼睛呆呆的看着宋如是,眼神中再无以往的光彩啊。那麻木的眼神看得宋如是心中一慌,阿紫莫不是因为宋如眉怪上了自己。
宋如是心乱如麻,强作镇定的上完了香,在家属答谢宾客的时候,魏紫轻声在宋如是耳边说道,“阿如,我从不曾怪过你,我只恨那宋如眉。”
只这一句话,使得宋如是眼眶一红,又强作镇定的扶着祖母一路出门回了宋府。在宋府门前遇到了描了精致妆容打算出门的宋如眉。
“姐姐怎么这般模样,妹妹不日便要入那刺史府了,姐姐不为妹妹高兴吗?”草草问候完祖母,宋如眉便转头看向宋如是道。
所谓的蛇蝎心肠不过如此吧。“未紧紧抓在手中的,总会有变数,妹妹可要心一点。”说完,宋如是扶着老太太转身离去。
宋如眉哧笑一声,带着丫鬟采薇坐了马车,很快马车便到了同福客栈。二带着两人来到了后院李衡的住处。还未进门便听到屋里传来的女子娇笑声,宋如眉一把推开房门,床上两人正颠龙倒凤玩的不亦乐乎。正在李衡身上起伏的女子瞧见宋如眉嫣然一笑“妹妹何时来的。”
宋如眉瞧那女子放浪形骸似风尘中人,她如此身份竟也敢称自己妹妹,当时脸色一变,还未出声后面便传来一句。
“你这荡妇,谁与你是姐妹。”原来是身后的采薇气的面红耳赤怒声说道。“大家一同伺候李郎当然互称姐妹了,如若是论先后我倒要称你一声姐姐呢。”那女子袒胸露乳,在李衡身上起伏不定,正把李衡伺候的舒服。
“妹妹可瞧见了,姐姐如今正忙呢。”说罢便用力扭动身体,一时的屋里女子娇喘男子喘息声此起彼伏。
宋如眉看那李衡只忙着取乐,那荡妇又如此羞辱自己,从未失态的她转身离去,急急的坐了马车赶回宋府,忙忙的去了宋如是的院子。
宋如是本来一直在老太太院中吃住,只今日进门时见宋如眉如此嚣张,心下一气,便觉腹中饥饿,就想吃点糯米发糕,又怕老太太吃太多甜食对身体不好。便带了春花悄悄回院中做了一盘,热气腾腾雪白绵软香香甜甜的发糕刚端上来。
宋如是趁热拿了一块正要开吃,只听院门一响,宋如眉如同一阵风般掠到眼前,一言未发抬手便打了过来。
第二十五章 姐妹情深
这只手当然没有打下来,半途中便被另一只手横空拦截,那手的主人自然是咱们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以全方位护卫娘子为己任的春花丫头。
宋如眉如今正在气头上,见连丫头都敢跟自己叫板了,抬手便摑向春花。
“宋如眉,你够了。”宋如是一把握住宋如眉手腕低声道。
“你坏我大事,我必不与你罢休,你且等着。”两次都没打到人的宋如眉又如同风一般的掠走了。看方向应是去了柳姨娘那里,且看这次柳姨娘能有什么招数。
“春花,谢谢你。”宋如是一脸真诚的看着春花,春花被娘子这郑重其事的模样唬得一跳:“娘子,这是奴婢该做的。”
“春花,此次如若不是你那表哥马三从中周旋,那李娇娇也不会这么快便成功。”
“娘子,您还是讲两位禅师的事儿吧,奴婢可受不住这个。”春花说完便抓起盘中剩下的两个红枣糯米糕一溜烟地跑了。
这是怕自己都给吃了吧,这丫头。如若不是这丫头,这次自己想的这计策实施起来倒是有些难度。
万事起于那场夜宴,先是宋如眉初遇李衡。过了几日便于那李衡搅在一起,当时魏紫和自己还松了口气,想着如此魏南之便会清楚宋如眉为人。没想到后来竟有了同福酒楼那起子祸事,宋如眉当日归来,面色不改,足见其心。
前有宋如眉设计要毁了自己一生,后又因宋如眉毁了的魏南之,还有因她殒命的夏婆子,杨柳。当真是生可忍,熟不可忍。她不是一心想要攀高枝,如今也让她尝尝落在尘埃里的滋味。
趁着宋如眉不方便出门,在马三的帮助下,那丽春楼的头牌李娇娇很快的便与在同福客栈后院养伤的李衡巧遇了,又很快暗渡陈仓的成了事。
计划进行的如此顺利,宋如是一边松了口气,一边又不禁疑惑起来。首先是李衡这人实在是不按套路出牌。他既来到清河县中,为何不住舅家,而是舍近求远的住进这同福客栈中?如今又因为女人打死了自己表兄,近几日更是与风尘中人厮混在一起,行事如此的随心所欲出人意表。莫不是在家太受宠爱才养成如此性情,但瞧李诃性子却又极好。但这事儿终究是透着一丝古怪。她正想得入神,突觉手中一空,原来是春花去而复返把自己手中剩下的半个糯米发糕也一并抢走了。这丫头,宋如是笑着从袖中又取出一块糯米发糕,心里暗道,春花啊,你跟你家娘子比起来还是太嫩了点,想着便又暗搓搓的笑了起来。
此时正暗搓搓笑的还有齐洹,自从魏南之在自家客栈出了那事儿。齐洹便憋着一头火,自己这发自幼苦读又在外求学多年,本是前途一片光明,如今一切皆被宋如眉那毒妇给毁了。自家丫头那破绽百出的计谋,她当李衡带的侍卫是吃干饭的啊。如若不是自己在暗处周全,那李娇娇怕是连李衡本人都见不着。不过宋如眉这事倒是不好处理,一个处理不甚便会影响自家丫头的声誉。也不知此时这丫头在做什么,她如此爱吃,这个时辰定是在吃点心吧。心中想着她,笑意却从心中溢出,一路蔓延到了嘴角。
除了这二人,还有个人在暗搓搓的笑着。你道这人是谁,此人便是被齐洹当场拒绝的崔二。
这崔二身上颇有几分打不死的强气质。就说那日被齐洹义正言辞的拒绝完,这崔二也不过在家哭了一场,便又跟打了鸡血一般雄心勃勃的誓要拿下齐洹。她经历了这次失败倒是得出了些经验出来,齐洹不是欢喜宋如是吗,那宋如是长得不过尔尔,不就会吃吗。他齐洹不是喜欢饭桶吗?
行,我也吃,这崔二也每日的让丫鬟变着法儿的做,自己死命的吃。又刻意制造了几次偶遇,让齐洹恰巧能瞧见到她这吃相。宋如是吃东西虽是又快又多,但胜在神色坦然,动作优雅,望之倒也有几分赏心悦目之美。而崔二这幅跟食物有仇可劲儿吃的模样,倒把齐洹吓了一跳。这崔二不是气出什么毛病了吧,以后再见此人便提前绕道而行了。再多的雄心壮志在见不到本人的前提下都是白搭。
这日,崔二让丫头做了一盘子山楂锅盔,左右手各拿一个正吃的欢呢,却听丫鬟来报说是宋如眉来了。崔二一听,便气的又啃了一口锅盔,她宋如眉不是攀上了刺史家的郎君了吗?如何还会想起自己,肯定有阴谋。想到此遂摆出一张臭脸,自顾自的吃着锅盔,不过如霜那丫头做的锅盔倒是愈发好吃了。眼瞅着笑的如春风拂面般的宋如眉款款而来,崔二眼皮都不曾抬一下。
最擅长尬聊的宋如眉当然如同没看见一般,只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样,语气温柔的说道:“妹妹,我知你近日有些烦恼,所以特地想了主意来帮妹妹得偿所愿。”
崔二眼睛一亮,又故意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模样“你如今春风得意,只怕早已忘了我这失意之人了吧。”说完这话,崔二倒真的有几分生气,便扭过头不再搭理宋如眉。
“我若忘了妹妹,今日又怎会整日的帮妹妹想办法呢,皇天不负苦心人也终于被我想到一个办法,不知妹妹可有兴趣?”崔二一听有门儿,便回头看宋如眉,见她神情似笑非笑,倒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这崔二也是变脸如同翻书的主儿,“姐姐如此待我,我日后必定回报姐姐。”
“你我姐妹情深谈什么回报呢,我只愿妹妹有情人终成眷属。你且附耳过来。”说着宋如眉凑在崔二的耳旁细细地讲了起来。
崔二听罢,倒是有些为难,又想到齐洹那皎如玉树般的风姿,罢了,一不做二不休。一拍即合的两人又窃窃私语了半日,宋如眉方起身离去。崔二看着宋如眉的背影,想着此计若成,齐洹便是自己郎君了,想着一片大好前景的崔二也暗搓搓的笑了起来。
过了两日,崔主簿因新得了方古砚邀了几位知己好友前来赏玩。也邀了齐洹的爹来,但因齐洹妹子齐如玉刚惹了祸,齐爹要留下善后,便派了代表齐洹来。齐洹进了崔府的门,便嗅到了一股阴谋的味道。说好的赏玩古砚呢,那边莺莺燕燕一帮女眷又是怎么回事?不放心的齐洹对身后厮承影耳语一番,承影点头转身出了门径自去了。果不其然,说好的赏玩古砚一直的持续赏玩到了戌时,崔主簿便顺势留众人一同用膳。齐洹也不好一人独自离去,只随着众人留下来用膳。
各色菜肴如流水般的送至各人的案几前,有各种生鱼脍、素菜有醋芹、冬苋菜、主桌上竟有道硬菜浑羊殁忽。这道菜做法极是复杂,据说是取鹅一只,燖去毛,及去五脏,酿以肉及糯米饭,五味调和。先取羊一口,亦燖剥,去肠胃。置鹅于羊中,缝合炙之。羊肉若熟,便堪去却羊。取鹅浑食之。
此菜一出,众人皆是眼前一亮。崔主簿亲自主刀给众人分了此物,崔家姐崔婉如又一一的给众人上了自家厨子酿的米酒。
给齐洹上酒的时候崔二嫣然一笑,飘然而去。把这齐洹吓得滴酒未沾,只右手执著吃着案几上的菜。不过盏茶功夫,齐洹便起身前去更衣。崔二看着齐洹离开的方向,眼光微闪,几息之后便也借口更衣带着丫鬟如霜去了。
两人七拐八绕的来到了一处偏僻的院落,崔二对着如霜轻轻点了下头,如霜颔首离去。崔二盯着虚掩的院门前,深吸了两口气便推门而入。
第二十六章 洞房花烛
跨过了院子,站在房门口的崔二颇有几分近乡情怯的感觉。自己心悦他了这么久,如今离他只有一步之遥了。跨进这房门他就是自己的了,想到此崔二一把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床上影影绰绰的躺着一个人,崔二的怀抱着既忐忑又窃喜的心情一步一步走向床边。脑海中不断的闪过两人在一起的情景。
他曾为他撒花伊河之上,又曾为她跑遍全城只为寻那枝同她名的梨花簪。崔二从袖中取出那枝金搔头,这上面有她的名字,也曾有过他掌心的温度。崔二把那簪子贴脸放着,就像是他轻柔的抚过她的脸庞。
如果没有宋如是,她和他不知会有多快活。想到此崔二脸上闪过一抹戾色。可恨那宋如眉竟如此利用自己,枉费自己的一番姐妹情意。她倒要看看宋如眉还能春风得意多久,因为已经有人要寻她晦气了。
至于那从痴傻的宋如是,怎配得上玉树临风的洹哥哥。看着齐洹的侧影,崔二不由得一阵心跳。不知过了多久才至床边,听到院门口出来的嘈杂声,崔二微微一笑,扯下襦衫,贴着齐洹躺了下来,口中却发出一阵呜咽之声。
很快的院门口那拨人便吵吵嚷嚷地冲进了院子,其中又以如霜的声音最为清晰:“奴婢瞧的真真的,那人把娘子一路的拉向了此处。娘子,娘子。”众人一听,顿时的义愤填膺起来,究竟是何人竟如此胆大,竟敢掠了官家娘子来此处。
说道官家姐,麻雀再也是肉啊,这八品主簿虽是芝麻大的官但也是吃皇粮的基层干部是不。所以众人当场的卷袖子的卷袖子,踹门的踹门,片刻功夫便都挤进了房门。进了房门的众人都好像被掐住了嗓子,突然地安静下来。
拔得头筹的几人不禁的面面相觑起来,这是个什么情况啊,说好的闯空门,说好的贼人呢,怎地眼前是一副如此景象呢,看到这场景会不会被灭口啊?
拔得头筹的几人想到此便默默的往后退了几步。后面的人呢顺势往前一挤,待看清眼前情景后又忙着往后退,只一会功夫屋里的人便又如潮水般退去了。
此时屋中只余被气得脸色铁青的崔主簿夫妇,被吓得脸色煞白的如霜,还有床上那一脸娇羞的崔二,以及她身旁不知何时翻身向外睡得正酣的少年。
听到屋里一静,崔二方缓缓的睁开了眼睛,先是含情脉脉的看了一眼身旁之人,只这一眼竟把这崔二吓得魂飞魄散头脑一片空白。这人是谁?为何不是洹哥哥?一声尖叫乍起随即又戛然而止,原是被崔主簿一把捂住了嘴巴。
“你既做下此等丑事,又何须做出这般模样。”崔主簿只恨不得此刻便甩袖而出,又想毕竟是自己宠了这么久的女儿,只压低嗓子说道:“我瞧这苏祁虽是家贫了些,但为人极是孝顺,以后也会用心待你。”说罢便甩袖离去。
崔二见父亲如此,知此事已成定局,只扑到母亲怀里痛哭不已。
崔母又是恨其不争又心疼女儿,口中不停说道:“阿娘想不到你行事竟如此糊涂,罢了,娘自会再多置办些嫁妆,定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崔二扭头看向那苏祁,只瞧这人面色苍白身体瘦弱,如此之人怎与洹哥哥相比。崔二终于体会到了绝望的滋味。
?崔家出了如此之事,众人便也很有眼色的告辞而去,出了门便三三两两窃窃私语而去。
不出几日坊间便有了关于崔二之事的各色版本。有说这崔二在家宴上私会情郎,被人发现的时候俩人竟是不着寸缕相拥而眠。还有说崔二瞧上了书生苏祁这苏祁不从,崔二竟使人下了药然后强要了苏祁。更有甚者说那苏祁原是崔二丫头的情郎,后被崔二看上竟是主仆共伺一人。
传到后来更是愈发的不像样,崔主簿无奈不出月余,便选了个黄道吉日把那崔二伴着二十抬嫁妆匆匆的嫁了过去。
二十抬嫁妆倒是吸引了好多人前去围观。刚围观回来的承影正绘声绘色的给自家主子讲着当时的盛况,讲到激动处只喷的吐沫星子乱飞,当场的被主子齐洹喝退了。
这崔二如今成婚,齐洹倒是有些不悲不喜的感觉。那日到了崔府便觉得不对的齐洹,便命承影去崔家厨房后蹲守了起来,果然承影很快的便发现了崔二的丫鬟如霜在下药。她倒也聪明,把那药下在了碗碟之上,又在碗底做了记号,只待晚宴的时候呈于齐洹案几上。她这做记号倒也方便了承影行事,瞅个没人的功夫承影便来了个移花接木,把那记号抹去,又寻了套旁的碗碟做上了记号。做完这一切的承影便深藏功与名隐在了暗处,只瞧着如霜把这碗碟一路的分发给了众人,又瞧众人之中唯有那苏祁面带恍惚之色,便给自家主子发了暗号。
齐洹便顺势摇摇晃晃的离席,刚拐进长廊,便有丫鬟说要带路,一路的把齐洹带至了那所偏僻院落中。那丫鬟见齐洹粘床即睡便放心离去。
而深藏功与名的承影再次使出移花接木之术,把那昏昏欲睡的苏祁趁乱给掠到偏院,然后一路跟着自家主子施施然的从前院翩然而去。
齐洹想到此便觉得,不过因果循环使然,如若不是崔二对自己使出如此下作手段,也不会阴差阳错的落得如此下场。
不知何时已到了傍晚,金黄色的斜阳透过窗棱照进屋内,洒落在齐洹身前的黄花梨木案几上。齐洹一半身子隐没在黑暗中,在光亮处的右手中流光溢彩,原是那银熏球,一声“阿如”轻声消散在这最后一束阳光里。
崔二端坐在婚床上,身后码着几床大红喜被,正厅高脚案几上两枚龙凤蜡烛燃的正旺。她低头看着身上的喜服,这颜色怎么如此碍眼。崔二一把扯下喜服,连着头上的钗环也一并捋下来连着衣服团成一团扔的远远的。
旁边的丫鬟婆子不敢高声,只慌忙低声劝慰着自家娘子。崔二想到此生已是完了,更加的肆无忌惮抬脚把床边几一脚踢翻,那案几上本放着两碗半熟的汤圆。崔二这一踢当场的案倒碗碎汤圆乱滚,其中一只颇为顽固的汤圆竟一路的滚到了一双黑色靴子前。
靴子主人正是苏祁,一身大红澜袍裹在瘦弱的身躯上,虽是面色苍白,倒也有几分玉树临风之姿,只这幅姿态看在崔二的眼中更加的厌烦不已。
都言人生四大喜,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好一个洞房花烛夜,苏祁转身离去,廊下的灯光把他的影子拉的长长的,那影子渐渐变得越来越长,直至消失不见。
第二十七章 笑面人
这天宋如是见天气不错,便打算带着春花去城西买麦芽塌饼。
话说这个麦芽塌饼是以宋如是最爱糯米粉、黑芝麻、赤豆、核桃仁、白糖,配以麦芽、中草药佛耳草为原料,精制而成。口感柔软、不粘不糊,佛耳草香气浓郁,诱人食欲,绝对是赠友敬亲出门游玩的必备点心。
到了点心铺里宋如是果断的买了三份,把老太太与自己那份放在马车里,便带着剩下的那份直奔魏府。
到了魏府见了魏紫,倒是一惊。不过几日,魏紫便又瘦了许多,眼神中的灵动已消失不见。
宋如是一阵心酸又故作轻松的笑道:“阿紫,你瞧我给你带的什么。”
阿紫勉强笑道:“阿如,我晓得你心意,我正要告诉你年后我便要进宫了。”
“阿紫为何如此。”宋如是伸手拉过魏紫的手只觉得触手冰凉。
“阿如,在绝对的权势面前人命如草芥,我不想再做那案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了。”此时两人正在后院桂花树旁的凉亭里,魏紫语气轻柔的说着话,目光却始终看向亭子旁边那棵桂花树。
如今已是初冬,桂花已然不再,就像两人以前单纯美好的时光,都随着时光的流逝而消失了。此次进宫怕是再想见面就难了,想到此魏紫转身握住了宋如是的手。
宋如是还没从魏紫的话中缓过神来,魏紫竟要进宫了。大唐深宫岂是那么容易便出头的。光是那几位出名的宠妃就已经够人吃一壶的了,别说其中还有那未来的女王殿下。“阿紫,你大可不必如此,宋如眉也算恶有恶报,日后定会好起来的。”
“阿如,我阿兄如今去了,爷娘再无倚靠。如今正有此良机我只愿爷娘日后老有所依。”魏紫的目光渐渐坚定起来。
宋如是心中生出浓浓的不舍之意,魏紫怕是心中仍对兄长之死有所介怀,所以才会选择了这样一条路。“阿紫,这条路并不好走。”
“阿如,人生在世又有哪条路好走了?我知你全心全意为我好,但阿兄惨死,我如若不做出点什么,余生必会日日揪心此生不得安生。阿如,不过是命运使然。”魏紫凄然一笑,用力拥抱了一下宋如是。“阿如,保重。”说完她松开宋如是,然后顺着院中的长廊一路的飞奔而去。
宋如是瞧着魏紫上下翻飞的黄色衣衫,还有那随风摆动的一头秀发不由得一阵恍惚,那种感觉就像一帮人聚会,曲终人散的时候,转头看向周围,竟是不识一人,你以为不会离开的人早已离去。繁华热闹散尽后,终归是一场寂寞。宋如是一阵心慌,转头看向周围,却在身后不远处看到了一袭黑衣的齐洹。
见她望过来,齐洹便走上前来,腰间用银线系着的银熏球若隐若现。宋如是没来由的一阵心慌,但这时心慌与刚才的心慌已是不同。呆若木鸡的宋如是眼瞅着他走过来,又眼瞅着他轻轻抚上她的脸庞。他手上的温度让她心安,比之更温暖的是他的那句“阿如,你还有我。”一向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为目标的宋如是红了眼眶,原来她并不孤独,她还有他。
春花觉得自家专心吃饭的姐有些许不对,虽然姐仍是坐姿优雅的专心吃着饭,但那份专心中又透露出一种对膳食不尊重。平日里这种巴掌大的胡饼姐能一口气吃仨,如今盏茶的功夫过去了姐竟才吃了半个。再看姐的神情不悲不喜中又带着点又悲又喜,自己在魏府究竟是错过了什么呢?春花陷入了沉思中。
采薇进了院门就瞧见这主仆二人的蠢样子,不由的在心里冷笑几声,又调整好面部表情方开口说道:“大娘子,二娘子刚得了块玉石料子,特地命了奴婢前来请大娘子过去赏玩。”说完福了一福,然后摆出一副还不快点跟老娘一起走的表情。
宋如是倒是被这丫头的表情逗笑了,时移世易,这丫头头哪来的自信?
“二娘子的心意我已知晓了,可惜我素来不喜金玉之物,倒是白费了二娘子的一番心思。”宋如是说着话径自从月亮凳上起身,手中握着半块胡饼悠悠的进屋去了。
春花也似笑非笑的送采薇出门。采薇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义愤填膺的回去秉了宋如眉。直把那主仆二人说成人神共愤的模样。
宋如眉听完顺手拿起案几上的青瓷荷叶茶盏慢悠悠的品起茶来。这茶盏呈五瓣莲花状,口敞侈,深腹,有圈足;盏托呈四片卷边荷叶状,托中心部下凹形成一定深度,正好与盏的下腹部套合;通体一色青釉,犹如一朵盛开的荷花。这套茶盏构思巧妙倒有几分看取莲花净,应知不染心的意味。“只可惜人浮于事最不易的便是这保持初心,宋如是,我既已在深渊中,你便也来陪我吧。”宋如眉心里这般想着,面上倒是一丝也没带出来,只温言对采薇道:“你把这个给武尘送去,他看过后自会知晓该怎么做。”说着从袖中取出一物递给采薇。
“姐……”采薇想到那位看自己得目光便觉得浑身得不舒服。
“你且去吧,记得从角门出去。”采薇闻言,只得转身出门去西坊寻那武尘。
她平时最讨厌去的地方有两个,一个是大姐那里,一个就是这西坊。此番也不知走了什么霉运,竟一天把这两个地方都去了一遍。
“明日一定要去佛光寺给佛菩萨上一柱香去去霉运。”采薇一路嘟囔着来到了西坊,又熟门熟路的绕过了几条巷摸到了一间门口装着半截红帘子的院门前。打从瞧见这红门帘起,采薇的脸就红了起来,无奈只能忍着臊意上前拍门。
过了半晌才有踢踢踏踏的声音一路行了过来,接着门闩轻响,露出门后一张笑眯眯的圆脸:“原来是采薇姑娘啊,快快进来。”那笑脸人说话间露出口中一嘴的黄牙,看得采薇一阵作呕,只强压着把怀中之物取出递给那人。
那笑脸人一看是封信,便用指挑开信口封着的油蜡,取出信看了起来。他很快的便看完了待把那信折好又放入袖中,方才抬头对采薇笑道:“采薇姑娘,我已明白姑娘意思,只如今有些事怕是一时半会做不齐全,不如你进来稍候片刻,待我回信一封给姑娘如何?”采薇虽不情愿,但娘子命令大过天,虽不情愿也只能随那笑脸人进了院子。
那笑脸人叫了婆娘来东屋待客,自己则上西屋磨墨回信去了。采薇瞧着眼前这神色麻木面容白皙身材丰满的妇人,又是一阵恶寒。
这婆娘也是命不好,竟瞎了眼跟了柳武尘这斯。这柳武尘原是柳姨娘的嫡亲侄子,因着哥哥早亡柳姨娘倒是一直对这侄子照顾有加。可惜这柳武尘如同那烂泥般扶不上墙,先是沾上了嫖后又沾上了赌,现如今更是吃喝嫖赌样样俱全,虽有柳姨娘周济但是再大的家业也经不起如此的折腾。所以柳家很快的便败了,为着宋引之的官声,柳姨娘也只能化明为暗的接济着自家侄子,出手也自然不如以前那般大方了。
这柳武尘一瞧自家姑姑是指望不上了,就把目光瞄上了自己婆娘。牛氏虽说不是十分貌美,但是胜在皮肤白皙,身材婀娜妆容起来倒也有五六分颜色。说做就做,柳武尘打定主意后便在院门口挂起了红帘子,让自家婆娘当起了暗门子。
牛氏起初不愿,后来被他狠狠的打了几顿方才老实接客。初时因着牛氏有几分颜色倒也吸引了几个风月场中的急先锋来尝尝味道,因着男人总是以为自己最善调教女人。所以这牛氏也很是火了一阵。不出半年牛氏便在这床第之间进益颇多,技术也是越来越娴熟。
但是那帮客人却并不这么想,他们只觉得这牛氏既没有修炼出丽春院里那帮娇娘子的风情模样,又失了良家妇女娇娇怯怯的滋味,乏味之余的这波人纷纷转战别处,去调教新的良家妇女去了。
牛氏的生意越做越差,到最后便只能做些贩夫走卒的买卖了。而这柳武尘先前牛氏皮肉生意做得好的时节,拿着牛氏赚的钱上青楼下赌馆嫖粉头包戏子的也颇得意了一阵。待牛氏的生意从牛市变成了熊市以后,柳武尘在家琢磨了两日后便瞄上了姑姑家。
第二十八章 采薇之死
这一日,柳武尘拾掇得人模人样的便上了姑姑家。当然的门都没进去。就在他决定赖在门口苦等的时候,却碰到了天仙般的表妹。
一句表哥便把柳武臣喊的不知东南西北,自此便对表妹言听计从,为她打探消息,为她杀人放火。因着表妹出手也比姑姑大方许多,所以这武尘更是一心一意的为表妹办事。他素来把女人当玩物,却把表妹高高供起,如今表妹有了这番打算他也定会如她所愿。
采薇在东屋一边喝着茶一边四下打量着。这屋子从外面看起来虽有几分破败之感,但屋里倒是布置的很是舒适。屋中用黄花梨木隔成了里外两间,里间靠窗摆放着一张软塌,上面铺着大红色被褥,挨着塌的矮几上放着牡丹纹香炉,炉中不知燃的什么香,味道百转千回好闻的紧。而外间窗下摆着鸡翅木雕花的案几,案几下面配着几只红色石榴纹的坐垫,窗子打开半扇正方便看那刚刚绽放的梅花。采薇饮着茶赏着花倒也有几分意趣,人也变得懒洋洋起来,还带着几分倦意。这倦意来的倒是突然又凶猛,很快的采薇便趴在案几上睡着了。
采薇是在一阵刺痛中醒来的,睁开眼睛便看到近在咫尺带笑的圆脸,这笑容中又带着点轻视鄙夷。采薇愤怒了,开始死命的踢打武尘,武尘腾出一只手来,狠狠的抽在了采薇这雪白娇嫩的脸蛋上,“贱货,你已是表妹的废棋了,如今还认不清形势吗?”说着又是几巴掌招呼在采薇脸上。
采薇一时的不能接受,待想到姐的种种手段后又万念俱灰,也不再反抗只任那柳武尘在身上肆意驰骋。
武尘在采薇细白绵软的身子里连着泄了四五回方才罢休。此时窗外已是一片漆黑,武尘摸着采薇一动不动,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昏过去了,他便坐起身来摸向床头,在床头摸索半天方摸到自己的腰带,把个腰带系成活扣套在采薇颈子上,然后起身坐在采薇身上脚踩床头双手死命的拉着绳子。
采薇先是一阵踢腾口嗬嗬声不断,不出一炷香的功夫便彻底的一动不动了,武尘恐她诈死又停了一炷香才缓缓松开手。听着采薇呼吸全无,方叫婆娘进来点灯。一脸麻木的牛氏端着一盏油灯进来把屋内油灯引燃,帮着武尘把采薇衣服穿好又取出一条破被子把那采薇包的严严实实后方一脸麻木的出了屋子。武尘见天色较之前又暗了些便穿好衣服扛起采薇出了门然后消失在夜色里。
第二日是个大晴天,阴了许久的天空终于放晴了,这种天儿在黄历里绝对是个诸事皆宜的好日子。可是宋如是却发现自己这天诸事皆不宜。
首先是大清早的在一声尖叫声中醒来,接着一向稳重的春花一脸苍白的冲进屋子颤声说道采薇不知何时竟吊死在了院门口。宋如是当场气的想打人,这宋如眉有完没完啦,自己一再对她手下留情,她却愈发得寸进尺。
宋如是带着春花来到院门口才发现院门口不知何时已聚集了一大拨儿人。这拨人又以柳姨娘为首,其中那个对自己怒目而视的貌似是崔二的老娘,还伴着几个不知名满脸兴奋的中年妇人。
再看这头,采薇已被人放了下来,躺在地上。面呈青紫之色,红色的舌头伸的老长,看起来十分恐怖。这丫头对宋如眉忠心耿耿没想到竟也得了如此下场,一声叹息后的宋如是一脸忧伤的看向柳姨娘“姨娘,采薇这是怎么了,怎的抬到了我这院门口。”一脸悲痛的大姐说完这话就靠在春花的身上肩膀耸动似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我也正要问姐姐,采薇自昨日来了姐姐处便未归去,究竟是何原因?”宋如眉的声音从人群后传来,待说完这句话已到了众人眼前。她一身白色襦裙看起来如同风中飘摇的娇花,单薄而又娇羞。等看到采薇的模样后这单薄和娇羞便又多了一成,瞧着这么个可怜人儿,宋大姐那模样便有了几分刻意。
“采薇是申时三刻来传的话,不到酉时便由春花一路陪着送出去了,妹妹怎能这般颠倒黑白。宋如是虽然悲伤表情比较流于表面但是也很认真的在尬演。
“颠倒黑白的怕是姐姐你吧,春花是你的丫头当然会维护你,不知采薇如何得罪了姐姐竟然落的如此下场。”宋如眉面上哀伤心里却志在必得。
这时又显出柳姨娘带来的那拨人了,中年妇女一说道“宋大娘怎地如此冲动不计后果呢,这般可如何面对二娘子呢?”
“对对,平日里听闻二娘子便对大娘子颇多忍让,没想到大娘如今越发得寸进尺了。”中年妇女二接着说道。
“就是啊,大家念在宋大娘大病初愈的份上,总对大娘颇多宽容,想不到竟纵的大姐到了如此地步。”中年妇女三也不甘落后接着说道。
“好大的口气,让老身瞧瞧是何人纵了我宋家嫡女多时。”老太太人未到声音先行,众人忙扭头看向后面,正是宋家老太太扶着刘嬷嬷的手一路分开众人走了进来。
平时很少穿正装的老太太今日穿了八品端人的服饰配着金玉头饰,贵气中带着些许霸气因着老太太在宋府一直深居浅出,众人仿佛也渐渐的忘了这位才是宋府真正的女主人。
直到此刻才意识到自己是否站错队了,那中年妇女一二三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一射之地。
柳姨娘怎么能接受大好局面被破坏,纤纤玉手取出帕子,蹲在地上为老太太福了一福,再抬头时眼睛里已经蓄了两大泡眼泪,“老太太,前几日两位娘子因一些事有了些误会,二娘子便想着找个机会跟大娘子说开误会,毕竟是亲亲的两姐妹。可大娘仍在气头上,二娘子无奈只好求到我头上,奴家想着亲姐妹的哪有说不开的话,正巧刚得了块玉石料子便带了二娘子一同前来与大娘赏玩,也是凑了巧了几位夫人也约了今日来赏玩这玉石,奴家私以为大家坐在一起说说笑笑的事儿也就过去了。”柳姨娘三言两语的便把宋如是刻画成了一个无理取闹的主儿。
“奴家刚到大娘院门口便发现了采薇挂在门头上,奴家怕此事影响大娘闺誉便斗胆请了大娘出来把这事情当场的查清了也省的有人拿此事中伤大娘。”柳姨娘一气的说完这话,一副事情既已发生了,看你老太太怎么处理的模样。
老太太拿眼瞧了柳姨娘一眼,“你既说是来赏玩玉石的,老身恰是爱玉之人,不如拿来先让我老人家开开眼。”柳姨娘愣了一下,老太太的重点怎么在玉石上,明显的跑题了啊,不过还是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从袖中取出玉石递给了老太太。
老太太接过玉石对着太阳瞧成色,“这玉品相倒是不错,温且润,静而洁,应该是和田山流水玉。你既有心,不如回去为大娘诵经去吧,上次阿如受了惊吓也是你诵经祈福才好的,这次你若心诚,她们两姐妹自然会和好如初。”说完让刘嬷嬷把玉递还给柳姨娘,再不瞧她一眼。
柳姨娘听老太太说完话顿时的面如死灰,这两姐妹如今势同水火,如何能和好如初,老太太这是要软禁自己了吗?她流出了货真价实的眼泪,“老太太,且让奴家为老爷再分忧一次吧。”
老太太一声冷哼,“老爷今日去了萧家,日后自有为他分忧之人。”说完扭头看向刘嬷嬷。宋如是瞧着刘嬷嬷一副容嬷嬷上身的模样皮笑肉不笑的的对着柳姨娘说道,“姨娘,随老奴走吧。”柳姨娘浑若无骨的瘫在地上对刘嬷嬷的话恍若未闻,只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姐姐,一切都是阿眉做事不周全,请姐姐莫要再生阿眉的气了吧。”宋如眉扑通一声跪在宋如是面前,就那扑通一声宋如是听着都觉得疼的紧。这个好妹妹真是要把自己逼成梁山好汉啊,宋如是抬头望天,好容易酝酿出一点情绪正要与宋如眉上演一出你跪我跪的比你更真诚的戏码,突闻一声惊天动地的哭喊声,伴着重重的倒地声。
第二十九章 紫色瘢痕
从那惨的不得了的声音中,宋如是依稀判断出是自己丫头春花的声音。她突然有种这出戏到底谁是主角的感慨,你说好好的主角连个临场发挥的机会都不给你说惨不惨。
“二娘子,你怎么能这样误会娘子,上次你屋里那杨柳偷了娘子的银锁,害得娘子差点落了发出了家,好好的人你瞧瞧给折磨成什么样了啊。”众人瞧着宋如是如今纤细的身材脑海中浮现出宋大姐以前豆油桶般的身材不由的都点了点头。
“如今又是二娘子的丫头,昨日好好的从这里出去了,今日竟变成如此模样,想是有什么冤屈想让娘子帮着昭雪啊,可娘子的冤屈又找谁去诉说啊。”春花伏在地上,微微仰起的脸上满是伤心委屈悲痛。
宋如是正要上前安抚,“阿如受了什么委屈,祖母给你做主。”宋如是一脸黑线,看来这帮人是不给自己出头的机会了,自己还是哪凉快哪呆着去吧,想罢便退后一步当背景先。
“当日奴婢曾发现诬陷大姐的夏婆子和采薇在角门处说话,奴婢当时就把事情秉了娘子,娘子一直不肯让奴婢说,恐说出来伤了姐妹情分,可那采薇为何会与夏婆子有牵扯呢?”春花义正言辞的看向宋如眉。
宋如眉自持身份不愿与丫头理论,打眼瞅向柳姨娘,柳姨娘仍保持着瘫在地上的形象并没有注意到宋如眉的目光。“真是不中用。”宋如眉心里暗忖。
“祖母,阿眉从少时便日日来陪姐姐玩耍,虽是嫡庶有别但仍是姐妹情深,后来杨柳那丫头做出那种糊涂事,我管教无方心中觉得愧对姐姐,姐姐又不见我。所以我只能日日苦守在门口方能与姐姐说上一二,如今采薇惨死我不想怀疑姐姐,但是采薇伺候我多年,如今落得如此结局我真是于心不忍。”说完掏出手帕擦拭眼泪。
这一番话说下来,宋如是都忍不住想要鼓起掌来,就这种不骄不躁不急不缓的临场反应。在自己那个年代卖什么人设估计都能6的飞起吧,像什么仙女人设啊、卖惨人设啊、自强少女人设啊,在她手中还不是jss。
“阿眉,我想你是误会了,采薇并不是在此处上吊而亡的。”佩服归佩服,宋如是也卖起了柯南人设。
宋如眉闻言面色一白,一息过后又恢复如常。“姐姐如此说,妹妹倒是不明白了。”
宋如是一边脑补出柯南的音乐,一边很肯定的告诉宋如眉:“因为这里发生的一切采薇都已经告诉我了。”
按照一般套路来说,此时大侦探都要先故弄玄虚一把,先把众人震住,再一点点的抛出石锤,这样到最后说出结果的那一刹那,才会享受到被众人一脸恍然大悟中带着的万分敬佩表情看着的成就感。
果然一撂出这句话,众人便惊惧的瞅着宋如是。宋如是偷空瞧向宋如眉见她的脸色又白了一下。哼哼很好,一切尽在掌握中。
“你胡说,采薇明明死了,又如何能告诉你。”柳姨娘不知何时已满血复活,目光炯炯的盯着宋如是。
“大家瞧采薇脖颈上这紫色瘢痕,这种痕迹在死后六个时辰才会形成。采薇昨日是酉时离开的,而昨夜刘婆子在亥时一刻才给院门下的拴。即使采薇在下了拴以后立刻过来上吊,算算时辰从亥时到卯时不足六个时辰也绝对形成不了这紫色斑块。”宋如是从没有一刻这么感谢自己的专业,“所以采薇被挂在我这院门前就已经死了,凶手杀人且嫁祸,其心当诛。”
“你又如何得知这斑块会在六个时辰以后才会出现呢?”柳姨娘仍不死心。
“因为我瞧见过我阿娘手上一点一点的出现过这斑块。”虽然从没未见过便宜娘,但是宋如是心中仍是生出一丝伤感,原主在六岁那年经历了旁人或许一生都不会有的坎坷经历,那个聪慧的娘子心中该是多么彷徨无助才会慢慢放弃自己变得痴傻起来呢。
宋如是这幅惆怅的模样引的众人一阵唏嘘。也曾父慈母爱,也曾聪明伶俐,一夕之间,如大厦倾覆,如今宋大娘子更是被诬陷杀了人。
众人想到此都不禁流露出同情的目光,连那本着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中年妇女一二三,都收起了面上的兴奋神色。
老太太听了更是心中一软,随即的一个眼神,刘嬷嬷伴着两个粗使婆子果断的把那柳姨娘捂住嘴一路的拖走了。
宋如眉一瞧局势不利,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她刚要开口,眼角却扫到旁边的一角青衣。顺着那绣着祥云图案的衣角慢慢的看上去,入目正是芝兰玉树般的李诃,他眉目深邃,眼中微光闪动。只可惜那束光并没瞧向自己,也从未在她的身上停留过。
她自诩容貌过人所到之处皆是奉承讨好,唯有他从未正眼瞧过她。正因如此她就更要征服他,让他臣服让他魂牵梦萦。
那日在魏府她抛开礼仪掀起裙摆一路的追赶他,皇天不负苦心人。终于在两人初见的海棠树下追上了他,海棠花落,只余满树的郁郁葱葱,但她仍是觉得美极了。因为她心悦的他在。
她抬起头看向他,用她最完美的仪态。他面容俊美有如子都,身材颀长有如秀竹,他只闲闲站在那里,她便心跳不已。一缕头发从他头上玉冠中垂落下来,随着他的动作一点点摆动,摆动的不只他的发梢,还有她的心。
此情此景可不是应了那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宋如眉觉得从未有过一刻如现在这般快活,千言万语最后只化为一句:“大公子。”
“宋姑娘,可是有事?”李诃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
“大公子,奴家就是想与大公子闲话一二。”宋如眉抬起头,一张芙蓉面,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红唇娇艳欲滴。这个神态宋如眉对镜练了许久才觉满意,此刻用在李诃身上只觉得势在必得。
李诃低头瞧向宋如眉,眼神微动,嘴角翘起。宋如眉只觉得心如鼓锤,大公子竟笑了,虽这一笑如蜻蜓点水一瞬即逝,但是他还是对她笑了,宋如眉的笑意还未扩散开来就被李诃的一句话给僵在脸上。
过了许久宋如眉方才感觉周身有了力气,再瞧李诃已不知何时离去了,但他的话却一直萦绕在宋如眉耳边,她满脑子都是他的那句“我倒觉得你姐姐有趣的紧,闲话一二的话不妨去寻她。告辞。”宋如眉心中暗恨,这宋如是如此可恶,既与齐洹有了婚约竟还如此朝三暮四,既然如此那就走着瞧,让她瞧瞧何为竹篮打水一场空。
那魏南之如何能与大公子相比,如若不是为了给宋如是添堵她又何必与那魏南之虚以为蛇,没想到魏南之竟如此痴情,她正愁如何脱身,恰巧的遇见了李衡。那李衡长相很是俊美,眉眼之间更有几分李诃的模样,夜宴上李衡瞧她的目光,她便知他喜欢她。既然今生与李诃已是没有缘分,日后见面更是难上加难。如若跟了李衡虽是以姬妾的身份但是也定能有相见之日。
可惜这一切都被宋如是给毁了,所有的计谋与打算也都一一落空,她现在已被破了处子之身。日后在清河县方圆的几个县城里怕是都不会有人敢娶她做正妻了,她的路只有给那些达官富商当妾了,年轻的时候可以凭着颜色正好得些宠爱,但是色衰而爱驰,她仿佛能看到日后自己在大户人家的后院中偏居一偶,过着抄抄佛经,敲敲木鱼,青灯古佛的日子了。
宋如眉一阵绝望,如若不是宋如是,自己何须如此,想到此宋如眉拔下头上最喜的那枚镂空穿枝菊花纹钗握在手心,“姐姐,采薇这丫头如今落到这般结局妹妹真是于心不忍”说着抬手触向宋如是脸颊,阳光之下,手中银光闪动。
第三十章 新妇萧妍
?
一声尖叫声在宋府后院突然响起,那叫声甚是凄厉。直惊的本栖息在后院梧桐树上的鸟儿纷纷振翅离去。
?宋如是瞧着春花右手掌心那已经入骨的银钗,只觉得心痛非常。这个对自己忠贞不二的丫头,此时圆圆的脸上正努力的挤出一丝笑容,微笑着对宋如是说道“娘子莫忧,并不是十分疼。”
?瞧着春花满头的汗又努力克制的模样,宋如是恨恨的看了宋如眉一眼,她定不与她干休。
?“把这丫头给送回房去。”一阵暴喝声响起,原来是宋引之,李诃今日来拜访,临出门的时候说是有封阿紫的信要转交给宋如是,宋引之便带着李诃来后院寻宋如是,刚才他因咳嗽不雅便缓行了两步,没想到家里竟出了如此闹剧。
宋大老爷一发火,这帮婆子拖人的拖人,推搡的推搡,寻大夫的寻大夫。把个现场很快的便清理了干净。
只余几个核心人物,分别是受伤的春花,淡定的李诃,愤怒的宋如是,愤怒的宋大老爷,愤怒的宋家老太太。
宋如是瞧向李诃,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如若不是这货,宋如眉也不会突然的暴起伤人,如若不是宋如眉暴起伤人春花也不会为了救自己伤成这样。
接收到宋如是愤怒信号的李诃苦笑一声:“在下略通岐黄之术,不如先让我为春花姑娘诊治一番。”
宋如是抛给李诃一个你要治不好就死定了的眼神,然后望向春花,待春花点头后方道:“如此便多谢大公子了。”
?李诃行至春花面前,缓缓蹲下,仔细瞧向春花伤口,片刻功夫便道:“我身上正巧有些金创药,只是春花姑娘手上的银钗需速速拔掉,不然恐生为恶疮,我需要一些干净的布和热水。”说罢便站起身来。
?宋如是忙道:“我现在就让人准备热水和布,”说着搀扶着春花朝院中走去。
?后面的愤怒两人组外加淡定一人组李诃一起跟着进了宋如是的院。
?宋如是把春花扶进屋里便一叠声的唤着厨下的蔡婆子准备热水和干净的布,那蔡婆子也是手脚麻利的紧,这边宋如是刚刚扶着春花躺下,那边热水干净的布已经端了进来。
“春花莫怕。”待要安慰人的时候宋如是才感觉自己是如此词穷。
?“娘子,有娘子陪着,春花不怕。”额头密密麻麻都是汗的春花还在努力的保持着微笑。
?“那我便开始了。”李诃说着走到床前蹲下身来,拿起旁边几上的布给春花细细的擦拭伤口周围,那布擦过一遍便换新布,如此反复几次。李诃突然抬头对春花笑道:“春花姑娘可有爱吃的糕点?”
?春花顿时眼睛一亮,她当然有爱吃的糕点,并且很多,有西塘粽子,立夏塌饼,糯米凉糕,白糖糕,枣子糕,蜜仁糕,橘红糕。正想着那粉粉嫩嫩软软糯糯的橘红糕,突觉手心一痛,低头一瞧原来是大公子已拔出那银钗,正拿着个玉色瓷瓶给那伤口上药呢。春花突然觉得有些脸红,又暗暗感激大公子的细心。
?自己丫鬟两眼星星望着李诃的模样,当然逃脱不了宋如是的法眼,上次这丫头如此模样的瞅着的人貌似是缘觉大师父。
当然这不是关键,关键是那丫头一提到吃的那副直吞口水的模样让她不由的脸一红,都说是有其主必有其仆,瞧瞧这丫头如此模样不是把自己给暴露出来嘛。
再看那愤怒二人组直接变成了我已经看看穿一切二人组了,李诃倒是面上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但宋如是仍是从他眼中看到了笑意。宋如是一脸严肃的闻李诃:“大公子,春花这可还需要注意什么?”
?“近日不能食水中之物,或是禽类之肉。”说罢,李诃从怀中取出信交于宋如是,然后对着已经看穿一切二人组说道:“春花姑娘这伤要注意休息,把这药一日两次的撒于伤口处,将养几日也就好了,告辞。”说完把药递与宋引之便转身离去。
?此后的几日春花都过着早上白糖糕,下午桔红糕的幸福生活,尤其是前几日还阴沉着脸的姐今日面上竟也带了几分笑意,春花觉得幸福极了。
?眼看着春花的伤口血流如注,又眼看她的伤口一点一点的好起来,直到后来她手背上结了厚厚的一层疤。
?宋如是方感觉一颗心悠悠的落了地,这颗心刚落了地便饿了。宋如是伸手拿起橘红糕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深情的瞅着春花,春花被她瞅得当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宋如是瞧这丫头如此模样,便知这丫头最受不住这话,如若再说下去,怕是这丫头又要尿遁了,宋如是心中不禁哈哈两声。罢了,以后这丫头自己就包了吧,当然此包非彼包。
?很快的便到了辞旧迎新的年关,今年的宋府与往年有些许不同。首先是姨娘柳氏因忧思大姐自发的要去城外青尼庵里为大姐诵经,二娘子放心不下其母,也跟着去了。
?当然这只是官方说法,其实从春花受伤那日起,宋大老爷当场的要把柳氏送进庵堂,还是老太太劝道:“今日里又是请大夫又是送人的,恐被旁人看出门道,且缓几日。”
?于是宋引之又强忍了几日方把柳姨娘和宋如眉送了出去。
?第二件事就是宋府很快的就要迎来新的女主人了,城西萧家的三娘子,萧妍。
?在腊月十六这个诸事皆宜的好日子里,萧妍进了宋府的门。当日的宋府很是热闹,虽是续弦,但是宋府仍是给足了萧家面子,光是酒水便摆了十几桌,又请了县里有名的戏班子?庆云社来表演。
宋如是自从穿过来,宋府好像就没有这般热闹过,瞧着如此热闹的宋府,宋如是也莫名的开心起来了。更让她开心的是春花的手终于好了,伤疤掉了后那只手动作?与往常无异,只在手上留了到不是很深的疤痕。
?夜色渐暗,在戏子咿咿呀呀的唱声中,前些日子宋府的阴霾仿佛从未发生过。
?第二日,在老太太的正屋里,一身大红衣裙的萧氏神色恭敬的给老太太敬着茶。老太太一脸笑意的喝了茶,然后接过刘嬷嬷手中的锦盒递给萧氏。萧氏瞧着那黑漆檀木盒子,脸上的笑意?又增了几分。
她本就生的秀丽,做出如此神情更是显的颜色更好。一旁的宋引之瞧着他这妇人如此模样,也拈须一笑。宋如是瞧着各怀心思又都笑意慢慢的三人,也不禁笑了起来。
?萧氏进门不久便大肆的发作了几个宋家老仆,那几个人当然是柳姨娘的人,很快的萧氏便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女主人。
?这一日,魏紫邀宋如是一起去佛光寺赏梅。宋如是欣然前往,在佛光寺大雄宝殿的青烟渺渺前,宋如是见到了魏紫。
?魏紫一身黄色襦衫,虽是加棉襦衫,仍是被魏紫穿出了纤腰不盈一握的感觉。她梳着忘仙裙,额前贴着红色梅花花钿,眼睛清亮,鼻子挺翘,嘴唇红润,虽是瘦了许多,她却比之前更美了几分。
?“阿紫,我怕日后不能跟你一起出门了。”宋如是一脸忧伤状。
?“阿如,可是因家里的事儿?”魏紫则是一脸关切。
?“是阿紫太美了,我跟你一起出门就会自惭形秽。”宋如是一副捉狭模样。
?魏紫才回味过来阿如是在打趣自己,“你这丫头,看我不打你。”魏紫没有宋如是想的搔她痒痒,或是两人在路上你追我打一番,而是重重的弹了一下宋如是脑门。
?宋如是有些迷茫,说好的闺蜜瘙痒互相追打呢,这人怎的不按套路出牌呢。想当个萌妹子就这么难吗,但是又本着来而不往非礼也的精神,宋如是也弹了一下阿紫的脑门,不过那手却是高高举起,轻轻的放下。
?魏紫感觉额前一痒,再瞧宋如是手中正拿着自己的花钿。
?“阿紫,你把此物送于我吧,我好留着当念想。”宋如是这突然的伤感,到也勾起了魏紫一直刻意压制的不舍与难过。
?两人一时的相对无言起来,两人身后是燃的正旺的寺院香炉,缕缕青烟伴着两人的思绪顺着大雄宝殿的屋脊一路的向上飞去。
第三十一章 半人半妖
?腊月十八,宜祈福,出行,作灶,祭祀,求财,修坟。忌求医,开张,开市,吃货,破土,归宁。
?这日刚过卯时,魏府的朱漆大门便吱呀一声缓缓打开。魏府众人鱼贯而出,魏紫扭头看向这从出生便一直生活的地方,魏府里的每一条路,每一个角落,包括一砖一瓦都留着自己深刻的记忆,如今出了这门,此生怕是再不能回来了。
?她又深深的看了一眼魏府,仿佛这一眼能把魏府所有的记忆都烙印在心里一般。魏紫一声轻叹,又瞧向站在身后的祖母父亲母亲。一向疏朗的父亲脸上已经许久未露出过笑容了,还有那眼睛又红又肿的母亲,最后还有那位一直疼爱自己的祖母。
?阿兄已不在了,如今自己又要离开了,祖母头上的白头发好像一夜之间多了起来。魏紫抬头望天把那马上就要溢出眼眶的泪水拼命地眨了回去。她又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方才展颜道:“阿紫如今是要去享福的,怎的祖母阿爹阿娘还做出如此神情呢。?听闻宫中生活甚是安逸,待女儿得了时新布料定会使人给娘亲送回来,还有父亲最爱的书法名家,当然还有祖母喜欢的手把件。”
她这边话音刚落,魏夫人已是是哭了起来,“我儿,你此番去了一定要注意身体,阿娘什么都不要,只要我儿好好的活着。”
?“阿紫,此去不可与人做意气之争,切记谨言慎行。”魏县令好像突然的老了几岁。
魏老太太已是泣的数不出话来。魏紫瞧着家人如此,心中剧痛,只想放开这一切与家人一直厮守在一起,但是想到哥哥惨死,而始作俑着依然鲜衣怒马花天酒地。她握紧拳头?扑到祖母怀中,只是片刻功夫魏紫便一脸决然的从祖母怀中挣扎开来,扭头上了马车。身后马上响起了阿娘略带压抑的哭泣声,她拉开车上棉帘对着这群她最亲最爱的人粲然一笑,便毅然放下帘子。
马车哒哒做响,带着魏紫驶向城外。因着时辰尚早,街上行人并不是很多,马车很快的便驶出了清和县城。
城门外更是萧条一片,秋日里满树金灿灿的白杨树,如今已是露出了光秃秃的枝丫。最大那棵看起来既丑陋又妖娆的树下站着一名红衣女子。那女子身量高挑,身材纤细,皮肤雪白,一头乌压压的头发梳成?惊鸿髻,额上贴着一枚梅花花钿。见她瞧过来,那女子灿然一笑,这一笑如冬去春来,百花盛开。那笑容直暖至魏紫心中,“阿如。”魏紫一笑。
?宋如是听见魏紫声音,便从树下一路的提着裙子奔跑过来,她跑地很快,片刻功夫便已跑到马车前。她又一鼓作气的跳上马车,一把扯开车厢门口的棉布帘,一头扎了进去,然后伸出双手紧紧拥抱住魏紫。她这拥抱使出了全身的力气,直把魏紫箍的喘不上气来。
当然魏紫的反应是给了宋如是一个更紧的拥抱,两人不知道拥抱了多久,才被车夫的咳嗽声打断了。
宋如是知道到了启程的时辰了,她不敢耽搁太久,忙松开阿紫然后从怀中掏出一物双手递给阿紫。“阿紫,此物我做了许久方成,你可要好好收拾,日后瞧见它就如同瞧见我一般。”
?阿紫低头看向手中半人半妖之物:“这是阿如?”
?“恩,你看我还做了一个你,日后想你的时候便拿出来瞧瞧。”宋如是又从怀中取出一物。
?魏紫一瞧,阿如手中那个更难看的人不禁的想扶额长叹一番:“阿如,你且收好此物。你我姐妹定会有再见之日。”魏紫从一锦盒中取出一物交与宋如是手中。
?此物入手冰凉,宋如是瞧见一枚月牙形玉佩安静的躺在手中,这玉不知是何品种,虽是入手冰凉但片刻功夫便已温润起来:“阿紫,此物太过贵重。”
?“阿如此物本是一对,你权且留着当念想吧。”说完魏紫取出锦盒里的另外一枚玉佩,那枚玉佩同样是月牙形状的,只是她的那枚透出一点淡淡的紫色光芒,此物正和她的名字。
?宋如是见阿紫如此说倒也不再客气,心翼翼的把玉佩放入袖口。又在阿紫你咋做到的眼神中从怀中又取出一个包裹。
“这是春花丫头今日起早做的桂花糕,你留着路上吃。”话音刚落便又传来车夫的提醒赶路的声音。宋如是转过身来撩开棉帘跳下马车,马车启动瞬间,宋如是又重新掀起了那蓝布白花的
棉帘子,车厢里的阿紫已是泪流满面,宋如是鼻子一酸,也流下泪来。
?“宋姑娘,莫要太过伤心,有缘日后定会再相见的。”一阵清越男声响起。宋如是扭头,身后不远处正立着青衣白马的李诃。
自春花受伤以后,宋如是便没有再见过他了,他如今也是消瘦了不少,越发趁的身上衣衫宽带不已。宋如是看的一阵唏嘘,她初见他时,他临风而立,身量翩翩,气度高远。而如今他还是一样的气度高雅但是其中又带着几分黯然,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事,不过这并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了。
?“多谢。”宋如是说完便不再言语只盯着阿紫。两人含泪相望的模样倒是感染了各自的丫头,只见春花和秋菊也俱是双目含泪。就在四人这两两相对的含泪模样中马车渐行渐远,随后李诃也纵马跟着马车离去了。
?待到再也瞧不见马车影子的时候,宋如是方才收回视线,心里觉得一片空荡荡的,仿佛缺失了很重要的一块。她始终没有说一声再见,因为她怕再见就是再也不见了。不知又过了多久,宋如是才带着丫鬟春花慢慢的往城门处走去。心中空落落的宋如是在街道上盲目的逛着,一路走到双腿酸胀才停下脚步。她回头遥遥的看向城门,城门虽近,斯人已远。再见不知要待何时?如此数日宋如是都未曾出门,只在院中走动。
如此可瞅坏了全身心关注着宋如是的春花丫头。眼瞅着娘子连平日里最爱吃的山楂锅盔都食不下咽时。春花默默做了个决定。
这一日,在春花的死缠烂打之下,宋如是终于决定出门溜达溜达。两人漫无目的的在街上闲逛许久方才停了下来。这一停不要紧,马上的一阵香味争先恐后的?奔入鼻腔,宋如是于是暂且收下失落外加悲伤的心情瞅向香味的来源。
?宋如是经过和春花的热烈讨论,做出那香味出自面前的这家悦来客栈的决定。都说悦来客栈是古代最大的连锁机构,不论男尊或是女尊,不论言情或者宫斗里面都会出现悦来客栈。对于这种说法宋如是深以为然,不深以为然也不行啊,眼瞅着自己这也有一家,宋如是也是服气的很。
?想罢宋如是踱步进入客栈,如今正是午时大厅人声鼎沸很是热闹,宋如是瞧向香味的来源。大厅正中的一桌客人在吃着锅子,那锅子中正炖着香喷喷的羊汤。雪白羊汤带着锅中的菜与肉上下翻滚,打眼瞧着里面有厨子片的薄薄的羊肉,还有白白的豆腐,黄黄的豆芽,绿绿的芹菜缠缠绵绵的一起上下翻滚着。
?宋如是仿佛听到了这帮食物的召唤,当场的回头唤春花一起上楼去,她这一出声,那就着锅子吃着正嗨的人便扭头招呼起宋如是来。
?
第三十二章 宋如是的发财大计
?宋如是一瞧,正是齐洹,心中想着这厮倒是知道享受生活,脚下却马不停蹄的走向那食案。
不知此店是否胡人所开,店中竟然摆着高大的食案和胡凳。如今再瞧见桌子板凳,宋如是差点泪流满面。为何自己不知清和县里竟有如此店铺,如若知道的话,自己早就来了好吗?
?齐洹正坐在高大食案左侧。那桌上当然是正热烈召唤者宋如是的各项食材。而齐洹对面坐着的则是一位紫衣少女。
那少女本身正忙着吃碗中烫的正好的羊肉。那羊肉色泽红亮,姿态很是绰约,颇有少一分则柴多一份则腻的风姿。那少女吃完口中羊肉,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桌边正站着主仆二人,主子一身红衣,眼神清亮,甚是美貌,而那丫头圆脸蛋,酒窝看起来和很是喜人,那少女脸一红,忙站起身来:“姐姐快坐。这羊肉火候刚刚好姐姐要不要品尝下。”
?从发现宋如是,到宋如是走进身来就一直被忽视的齐洹很无奈:“玉儿,这位便是宋大娘。阿如,这是家妹如玉。”
?紫衣少女一听当场的眼神一亮:“宋姐姐,快些坐下。”说着伸手拉着宋如是坐在自己身旁,态度倒是比之刚刚又热烈了几分。
?宋如是也颇有兴趣的瞧向齐如玉。只瞧她一身紫衣,鹅蛋脸杏仁眼樱桃口,一笑起来带着三分稚气,但又因她正是现如今最时兴的微丰身材,所以那三分稚气和她这曼妙身材形成了一种奇异的气质出来。
?春花更是一副看呆的模样,自己姐可是能在怀中放一个包裹外加杂七杂八东西若干都看不出来的主儿,再瞧瞧眼前这位如玉姐,当真是美丽动人。
?这心思各异的几人很快的便被齐洹招呼着坐下了。宋如是左手边坐着齐如玉,右手边是齐洹,对面则是要求了半天才勉强坐下的春花丫头。
?这主仆二人倒是不跟齐家兄妹客气,很快的便进入状态吃了起来,那羊肉伴着酱汁缠缠绵绵的从口中一路的落入胃中,宋如是满足的眯了眯眼睛。她这副模样当然也落在了齐洹眼中。
齐家大少爷很是得意,就知道自家姑娘好这一口。不枉自己一早的拉着自家妹子到这里来边吃边等的。至于为啥知道宋如是铁定会来,当然就是齐洹的秘密了。
?各色食物下肚的宋如是瞬间满血复活,感觉整个人生都充满了意义,虽是魏紫离开了,但以后总有见面的机会,如若有什么想说的,不是还有信使嘛。
她这一回神,才发现不知何时桌上只余她和齐洹。而齐洹本人正一往情深的瞧着她,宋如是顿时脸颊一热,满脑子都是那天他轻轻抚着她脸颊的情景。周遭的气氛也好像突然暧昧起来,在人声嘈杂的大堂,在烟雾缭绕的锅子旁,她和他,一个娇羞,一个情深。
傍晚时分,春花特意做了一盘山楂锅盔,趁热给大姐端了过去,到地儿一瞅,大姐仍然保持着午饭后的那个神秘笑容。那笑容似喜似嗔中似乎带着无尽的情意。春花了然一笑,把那锅盔轻轻的放下,又悄悄地退了下去。
很快的便到了腊月二十三,都说二十三进年关。宋府今年因为迎来了新夫人,很是有番新年新气象的意味。从管家到下等杂役,每人一身深青色棉衣,丫鬟们刨去新衣,每人多添一支银簪子,连守门的婆子都有五十文赏钱。大家自是欢喜不已,直说沾了新夫人的福气。
“那张婆子还说要去佛光寺里为夫人供长生牌呢。”一脸喜色的婆子正对着笑容恬静的萧氏说道。
“那张婆子便是现今管着厨房的那位吧,她倒是有心。”萧氏这话说的颇有些心不在焉的味道。身边那婆子也是极有颜色的人,见萧氏如此神情,便凑向萧氏耳语道:“那柳氏如今已病倒在青尼庵,恐怕是时日不多了……”
萧氏一笑却并不搭话,那婆子便也不在言语,面上却隐隐透着份得意。
有人得意就有人失落。此时的宋如是就很是失落。失落的原因也很简单粗暴就俩字,没钱。
因着邻近年关,瞅着别的院里的下人们都有各种福利,宋如是便也琢磨着给自己这院里的这几个老老的也整些福利。
她特地的选在年二十六这天图着六六大顺的意头,让春花把自己的全部家当弄出来理一理。结果瞧着眼前的十两银子和五百八十枚铜钱,宋如是很失落。
想当初刚穿来的时候,宋如是也想过如何快速的发财致富,毕竟经济独立了人格才能独立嘛。遥想当时,宋如是抱着一腔热情便投入到了赚取人生第一桶金,然后顺利开挂走上事业巅峰的梦想中。
宋如是当时可是花了几天调研。调研结果也很是喜人,清河县中竟然还没有葡萄酒。宋如是默默的在心里发出了杠铃般的笑声。当日下午宋如是便命春花去厨房寻了几个咸菜坛子外加两斤蔗糖。第二日早上又早早的嘱咐春花去坊里买葡萄。待一切准备妥当,宋如是邪魅一笑:“春花你就等着吧,发家致富的道路上有我的身影,当然也会有你的身影。”
想罢,宋如是一本正经的净手,洗葡萄,擦葡萄,捏葡萄。把那捏得半开的葡萄一粒粒的码在咸菜缸里,码一层撒上一层厚厚的蔗糖,直码到缸口刚才停手,然后盖坛盖,密封。
当宋如是把最后一个葡萄放进最后一个坛子的时候,天已擦黑。瞅着这么几个坛子,宋如是的目光像是瞅着几坛真金白银。夜幕中又响起了宋大姐拖拉机般的笑声。
做完葡萄酒的第二日里,春花便被一脸兴奋的大姐从床上拖了起来,“春花,你看这是什么?”春花睁大眼睛看着姐手中那盘绿不拉几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东西。
“春花,你尝尝。”宋如是从盘中捻起一个递到春花嘴边。
春花顿时露出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情,待看到姐那殷切的眼神,春花伸手接过那绿不拉几的东西,一鼓作气的放入口中,胡乱嚼了两下便伸长了脖子把那东西咽了下去。然后连连点头,口中嚷着味道不错。
“春花,再尝一块?”宋如是一脸试探的神情。
“姐,奴婢突然想起来还有些事情没有做。”最后一个字说出来的时候人已经跑远了。
“有这么难吃吗?”宋如是说着从盘中取出一块放在嘴里,紧接着便是呸呸两声,“这薄荷糖怎地如此难吃?”
案几上这盘薄荷糖可是肩负着宋如是赚取第一桶金的艰巨任务。自那日偶然在院中发现了一株薄荷之后,宋如是暗自窃喜了好几日,薄荷糖的制造者舍我其谁呢。
高兴过后的宋如是便开始行动起来,先是采摘薄荷,洗薄荷,挤薄荷汁,然后把蔗糖下锅和水一起熬煮,等到白糖融化,糖水交融,颜色成了今年最流行的焦糖色。然后水分迅速蒸发的同时锅中开始出现大大的鱼眼泡,
宋如是一瞧,这不就是自己一直等待的时刻?说时迟那时快,宋如是迅速的拿起一把薄荷,双手这么使劲的一扭,薄荷汁迅速流出,只见绿色的汁液落入锅中迅速的和正沸腾的焦糖色混在一起而后快速的产生了化学反应,变成了通透的绿色。宋如是一瞧,很好进行的很顺利,接下来的工作就是不停地搅拌,直至这绿色糖液缓缓的凝固刹那,宋如是瞅准时机把半凝固的糖液倒入事先准备好的模具中。静置了一夜后便拿来春花这里得瑟,没想到被薄荷糖当众打脸。
这个薄荷糖首先从绿拉巴几的颜色上就不讨喜,而这个味道更是一言难尽。入口的刹那,便有一股特别霸道的薄荷味直冲鼻腔,宋如是当场便流下了泪两行。随着泪落下的还有宋如是那颗想要发财致富的壮志雄心。
第三十三章 宋如是的发财大计
宋如是先后做过胭脂、香胰、花露水,又曾做过烧鸡,烧鹅,烧花鸭,还曾做过花生、瓜子、矿泉水当然的统统失败了。
当然的宋如是也并没有气馁,因为她还有张底牌。这一日不慌不忙的宋如是打开了自己那窖藏了两个月的葡萄酒,罐口打开的一瞬间,刺鼻的酸味便把宋如是伴春花二人熏得两眼泪。好嘛,最后的底牌也作废了。
开源这条路即走不通,宋如是只能被动的走了节流这条路。从那时起宋如是就一直过着节衣不缩食的日子,这不眼瞧着到年关了主仆几人的新衣还没有着落呢。
宋如是陷入了沉思中,不知她想到了什么,片刻功夫便舒展眉头一派闲适神态。
翌日宋如是便带着春花一路的驾着牛车往佛光寺驶去。对于宋如是不定时的出现,缘觉大师表示很淡定。一听到宋如是的来意,缘觉大师仍然很淡定,只微笑着颔首。宋如是觉得自己被鼓励了,回去以后便张罗开来。
很快的一批开过光的钗环便在清河县城里慢慢的流传了起来。而宋府后院宋大姐杠铃般的笑声也频频响起。
很快的便到了年三十。天刚擦黑,便有大片的雪花落了下来,待到宋府晚宴的时候地上已是积了一层厚厚的雪。
宋如是怀揣暖炉,踏雪而行。后院的这几株梧桐树上都已被白雪笼罩,树下是不死风灯中透出的微弱灯光,宋如是便顺着点点灯光一路的行至宋府的主屋中。
守门的丫鬟掀开门口的棉布帘,一股热气便直扑而来,宋如是打眼一瞧,萧氏正半卧在窗边的美人塌上。塌下则围坐着一帮媳妇婆子,一群人说的正热闹,宋如是走到屋当中,站了一会儿,萧氏方才发现宋如是,她忙唤着宋如是坐到身边来。
宋如是笑着挨萧氏坐下了,眼角扫见萧氏不经意的捂了下肚子。
宋如是陪着萧氏说了会话,便有婆子上前低声道,要开席了。于是众人又是一顿忙活,把那众星捧月的萧氏拥至席间,那帮婆子媳妇便顺势退下了,只余萧宋二人。
萧氏笑着对宋如是说道,“阿如,可否为母亲斟盏茶来?”
“春花……”宋如是话未说完,萧氏忙摆手道:“春花那丫头怎能及得上阿如的手艺。”
这是要打压自己呢,宋如是一笑:“母亲,如今天寒不宜饮茶,不如喝些乳酪。”宋如是端起眼前的乳酪双手递给萧氏。
萧氏只含笑瞧着宋如是,宋如是这边呢,则是一脸恭敬。
两人正僵持着,门口丫鬟突然高声给老太太请起安来,萧氏笑了起来,只这笑容中多了几分亲切,她顺手接过宋如是手中那青瓷粉荷碗。
老太太进来正瞧见这幅母慈女孝的场景,乐呵呵的老太太忙拉起要起身行礼的萧氏,却挨着宋如是坐了,口中说道:“今夜守岁,也不要讲究那么些个规矩了,阿如这丫头素来与我亲近,便挨着我坐罢。”
?萧氏笑容便僵在了脸上,按常理应是老太太坐在主位,老爷坐在老太太东下首,她坐在老太太西下首,宋如是应坐在自己下首的。老太太如此一来,宋如是那丫头倒占了自己的位置,着实可恨,不过她很快便又重新笑着隔了老太太坐了下来。
?几人刚刚坐定,宋引之便也匆匆赶来。因着年关,又逢下雪,他又恰巧管着县政,魏知县便特特的嘱咐了他几句。是已他便回来的晚了些。
屋外大雪纷飞,室内则是一片春意融融瞧见慈母娇妻爱女齐聚一堂,宋引之还是不由得眉头一松。
?丫鬟们瞧见正主到了,便也鱼贯而入开始上菜,一道道美食经过一双双的玉手置于食案之上。
有酱红色的板鸭还有那绿色的时疏,有卤好的牛肉还有那生吃的鱼脍,有带汤的燕菜还有那干拌的野菜。有自家酿的米酒还有那买来的浊酒。所有的酒菜环绕的正是今晚的硬菜烤全羊。
那羊似是刚满月的羊,宰杀剥皮了以后架在炉上慢慢炙烤,待烤出油来便一层层的往上刷蜂蜜,蜂蜜在烤制的过程中慢慢的渗入到羊肉中,蜂蜜中的果糖与鲜嫩的羊肉在滋滋作响的炭烤声中发生了奇妙反应后,羊肉表皮逐渐变得紧致焦黄,然后依次撒上各种秘制调料,继续翻烤刷蜂蜜,足足火烤制了几个时辰方得此色香味俱全的烤全羊。
此菜一出,如宝剑出鞘,谁与争锋,其余众菜皆黯然失色,宋如是双眼一亮,随即收拾心情坐等烤全羊。
?窗外雪花漫天,室内香飘满屋。一顿饭吃下来颇有几分宾主尽欢的意味。宋引之因心疼萧氏便命萧氏早早下去安置,老太太一瞧便也带着宋如是回了自己院落。宋如是已许久不曾在老太太这里过夜,如今跟老太太一起只觉得轻松的很。“祖母,你为何对阿如这么好呢?”宋如是依偎在老太太身边。
?“傻丫头,我是你嫡亲的阿婆呐。”一向高冷的老太太这话说的宋如是心中一暖。
?“祖母对阿如的好,阿如会一直记在心里。以后定会好好孝顺祖母。”宋如是搂着老太太圆润的手臂,心中一阵发酸。
?“阿婆老了,不知还有多少日子好活,阿如日后平安喜乐,事事顺心便是我的心愿了。”老太太伸手抚过宋如是乌黑柔软的长发。
?“祖母定会长命百岁的。”宋如是紧紧搂着老太太,把头埋在老太太臂弯里。
第二日不到三更,厨下的婆子媳妇们便开始包月牙扁食,做精美糕点,熬各色汤羹。张婆子一边指使众人忙活,一边指了个丫头专门守着熬着燕窝的炉子。
卯时刚过,张婆子便端着煨好的燕窝盏,出现在了萧氏的正屋外头。
“阿研,时辰尚早,不如再歇息片刻。”宋引之还未起身,只斜倚在床头石榴纹的红色荞麦枕上。
“我倒是想躲懒,只这府上的各项琐事又当如何?我总想着自己忙些也罢,只要母亲她老人家吃好睡好,身子康健便也是了了我的一番心意了。”
萧氏本就带着几分慵懒娇羞的神态,这番话说下来,更把宋引之说的心动不已。
“为夫自然明白,不如现在就让为夫好好心疼下我的阿研。”
萧氏瞧他一本正经的说着这荒唐话,顿时羞的满面通红,扭身去了外室。
丫头明月瞧见萧氏出来,便掀开帘子唤张婆子进来。张婆子带着一身寒气进了这温暖如春的主屋,她慌忙地把燕窝粥呈上,然后抬眼瞧萧氏神色。
萧氏今日头梳堕马髻身着红色襦衫,杏色襦裙。一双红酥手端碗执勺,朱唇轻启喝了一口燕窝粥,品味片刻眉头慢慢舒展开来。张婆子顿时心缓缓的落了地。
萧氏一个眼神下去,明月便从袖中取了一枚的荷包笑道:“你这婆子倒是个有福的,拿去奶奶赏的。”
张婆子接过荷包捏了捏,面上顿时笑成了一朵菊花,口中不停的说着谢奶奶赏赐。萧氏一笑那张婆子便悄然退下了。
而此时忙着收红包的不只她一人,还有睡眼朦胧的宋如是,宋如是刚刚睁开眼睛便被满面微笑的老太太给了个鼓鼓的荷包。宋如是一激动,当场的回了老太太一个大大的拥抱,可把老太太乐的不行,又把她留在这里吃了早膳方才放她回去。
宋如是便壕气十足的回了自己院充当财神。先是丫头婆子每人一枚银簪子外加五百文钱,这可把众人喜的不行,都围着宋如是说着吉祥话,只有大丫鬟夏蝉站在一旁把玩着手中的银簪子。
此事皆因年初的时候被发卖的那几个丫头,后来老太太心疼孙女便指了屋里的大丫头吉祥如意过来。而后萧氏进门本着慈母心肠也指派了个丫头过来伺候,那丫头便是夏蝉。
这丫头生的很是美貌,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娇俏鼻子,樱桃口,站在一众丫鬟中颇为打眼。只是她性子素来孤傲并不与人过多接触,所以一向游离在众人之外。宋如是瞧她如此模样倒也能理解几分,只是萧氏的用意倒是显得有几分意味深长了。
她这边刚发完红包,春花便拉着她进了主屋。“姐,你瞧。”春花一脸心的把个蓝色包裹递向宋如是。
宋如是一瞧,这包裹里分明是个婴儿,心里顿时一凛。
第三十四章 中元赏灯
这婴儿哪来的,这是个问题。莫不是春花的?宋如是低头打量春花的肚子。
春花一瞧娘子的眼神,当场羞得面红耳赤:“娘子,你想到哪里去了,你仔细瞧。”春花说着掀开了包裹皮一角。
竟然是只刚出生没多久的猴子,宋如是瞧得一喜:“哪来的猴子啊,春花。”
“齐家郎君送来的。”春花笑嘻嘻的说道。
宋如是的注意力完全被这猴子吸引去了,养个宠物一直是她未完成的心愿,如今这齐洹倒是有心。再看这猴子,眼神漆黑,胎毛柔软,手上毛发尚没有长齐还是粉粉嫩嫩的。
她心里突然柔软起来,这么个生命,以后会一直陪着她了。她刚要发出杠铃般的笑声因顾及着猴子只得硬生生的忍了下去。
“春花,以后它便叫悟空了。”
春花一脸呆滞,好好的猴子参什么禅呢。
很快宋如是便有了当妈的感觉。悟空饿了,悟空渴了,悟空要粑粑了,她都要亲力亲为,结果没过几日宋如是便顶了两个硕大的熊猫眼,这把在街上“偶遇”她的齐洹吓了一跳。
“阿如,你可是有心事?”齐洹瞧着自家丫头这模样,心里想了无数可能,又做了无数种打算,谁要欺负他家丫头他定要让她好看。
“还不是悟空闹的。”宋如是有气无力的说道。
“悟空?谁啊?”齐洹一脸不在意的问道,天知道他心里有多气。
“就是你送我的那个猴子嘛,我给它取名叫悟空。”宋如是被眼前摊位上的篮子吸引了注意力。
“哦,这样啊。”齐洹默默的松开了捏的紧紧的拳头。“阿如眼光真好,这篮子真是不错,你看这做工,这用料,这式样,真是不错哈哈。”
“对,对,这位郎君说的对。”摊贩一脸便秘的表情,这位郎君你把我要说的话都说完了,你让我说啥。
“嗯,这个篮子正好可以给悟空当床铺。”想到悟空,宋如是便决定回家了。
“齐家阿兄,我要先回去了。”她说罢掏出了几文钱递给摊贩便转身离去,只余表情便秘的摊贩和齐洹。
齐洹当然也不是那么容易气馁的人,第二日便求到了自家妹子那里。
齐如玉趁机要了觊觎已久的汉白玉镇纸方才起身前去宋府。
因着齐洹的关系,宋如是对齐如玉便先带了三分好感,而齐如玉长相甜美性格讨喜,宋如是便也把齐如玉当亲妹子疼了。两人很快的便熟络了起来,并约好了上元节的时候一起赏灯。
时间总是流逝的特别快,很快的便到了上元节,齐如玉刚到戌时便到了宋府寻宋如是出门赏灯。
宋如是千叮咛万嘱咐的把悟空托付给春花这才随着齐如玉出了门。
天上明月皎皎,地上白雪皑皑,两人咯咯叽叽的踩着雪,叽叽喳喳的一路往前行去。
随着行人越来越多,两人也越靠越近,待快要到灯市的时候,宋如是和齐如玉已经是紧紧的贴在了一起,周围也是人挨人挤成一团。
街道两旁是各式花灯,有莲花形状的、麦穗形状的、兔子形状的、还有那圆月花灯。
宋如是抬头看向天上的一轮明月,月光明亮,把大地照得一片雪青,树木、房屋、街道在月光白雪的映衬下带出几分渺渺仙境的感觉。
两人随着人群一路的观赏着道路两旁的各色花灯,每到一处摊贩都在热情招揽着生意。两人继续前行,宋如是突然瞧见一盏猴子灯,那灯上的猴子画的惟妙惟肖,很有几分悟空的神韵。
她拿起猴子灯正要问摊贩,却闻远远地传来“阿如、阿如”的叫喊声。她回头一看,一个少年正一边喊着她的名字,一边费力地分开人群往这边挤过来。
因为隔着众人所以只能隐约看到那少年穿着红色澜衫,头发用金冠高高竖起。人潮涌动一次次的把他往后面挤去,他又一次次的分开众人往前行来,很快的那少年便站在了宋如是身前,待对上宋如是的目光后便给了宋如是一个大大的微笑,这少年正是齐洹。
齐洹仔细看过宋如是,见自家丫头周身没有不妥后,方才瞧向宋如是手中的猴灯:“阿如,还喜欢什么灯?”大有一副这个花灯摊被我承包了的感觉。
“阿兄,为何在此处啊?”齐如玉一脸狡黠。
“这灯市鱼龙混杂,我怎能放心你们两个娘子在此处。”齐洹端着一脸先天下之忧而忧的神情。
“阿兄所言甚是,阿如姐姐如此模样当然要防着那些鱼龙混杂了。”齐如玉对着齐洹挑挑眉毛。
“我刚瞧见了李家大娘,她正四处寻你呢?”齐洹望向身后似是在寻人。
“真的吗?”李家大娘是齐如玉的闺中好友。她年前的时候被远在长安的舅家接去了一段时日,两人如今已是数月不曾见面了。
“阿兄怎会骗你,你瞧那边黄色衣衫的不就是李家娘子吗。”齐洹对着人群一指。
齐如玉一瞧登时高兴起来,慌忙的辞别阿兄宋如是,朝那黄衫女子奔去。
“阿如你看这盏灯也很好看啊,这上面的美人巧笑嫣然看起来倒与你有几分相像呢。”齐洹支走了妹子便举起一盏灯对着宋如是笑道。
宋如是打眼一瞧,倒也起了兴致,只因画上女子眉眼确实与自己有几分相像。
“那便一同买了吧。”宋如是说着便从袖中取出荷包。
“就当是我送给阿如的。”齐洹话未说完便掏出钱袋取了铜钱递给摊贩。
摊贩一脸便秘的接过铜钱,这位郎君又把他要说的话说完了,这让他说啥。难怪觉得这郎君如此眼熟。
买完灯笼的俩人一路随着人流走走停停,路过所有的灯火辉煌,所有的人群如潮。众生喧嚣,在两人的脚步中,都不过是一片片的浮光掠影。
“阿如,我有话对你说。”齐洹突然停下脚步盯着宋如是道。
宋如是这才发现不知何时两人已走到了伊河河畔,河面上俱是承载着普罗大众心愿的许愿灯。
莲花形的许愿灯上燃着的蜡烛,烛光汇聚在一起成了大片的星光点点,正如此刻齐洹眼中的光。宋如是不由的不知所措起来,像是怕齐洹说出什么话来但同时又期待着他说出点什么来。
“阿如,我心悦你。”齐洹盯着宋如是柔声说道。。
宋如是像是被他眼中的光灼烧了一般,忙把头扭向河畔。
那一大片星星点点正顺着河流缓缓往下游而去,不知会不会顺着河流一路的流向大海。更不知这美好的愿望会不会实现,自己的愿望是什么呢?从穿越过来的那刻起,她便没有了半分轻松。
从宋如眉的处心积虑到柳姨娘的步步紧逼,再到后来魏南之身死,魏紫远走,即使是自己打起十分的精神来,仍旧是步步艰难。
她从未想过以后会怎样,不过好在大唐朝还是比较开明的。如若实在艰难的话,还能带着春花出去自立门户当个女户,自己虽没有开金手指但养活自己和春花应该还是没问题的。
她也从未想过有一日,会有人跟自己表白。尤其对方还是一直吆喝着要跟她退婚的未婚夫,但好像每次转身的时候她能看到他,尤其是上次在魏府后院他还轻抚了她的脸。一想到这里,宋如是突然脸红起来,仿佛脸上还留着他掌心的温度。
“阿如,我日后定会对你好的,不会让你受一点委屈。阿如,可否信我?”齐洹轻轻凑近宋如是问道。
“啊?”齐洹突然的靠近让宋如是不由的往后一退,不巧的是她后面正是一颗粗壮杨树,她这一退不要紧,后脑结结实实的跟树干来了个亲密接触。
“哎呦,好痛。”宋如是顿时疼的含了两大泡眼泪。她这话音刚落便被齐洹轻轻一拉带入怀中。
“还疼吗?”齐洹一边帮宋如是揉着后脑勺一边轻声问道。
两人这般亲密姿势,他这一说话,真真的是呼吸可闻了,两人呼出的白气汇成一处又慢慢的消散开来。
宋如是从未与人如此亲密过,又羞又气脑袋却又突然放空起来。所有的思绪都轻飘飘的飞到了半空中只余僵硬的身体偎在齐洹怀中。
月光皎皎,他眼睛中的光却又比月光更耀眼,那光一点点的靠近过来,像绚烂的烟花开在眼前,紧接着唇上一软。
第三十五章 李家娘子
“阿如,你可知我等了多久方得此刻。”
躺在榻上的宋如是,脑海中依然回响着齐洹在耳边的这句轻声呢喃。他是何时在耳旁说的这话呢?好像是他正吻自己的时候?不对啊,正吻着又怎么能讲话呢?
宋如是脸又红了,其实从齐洹吻上她的片刻。她便无知无觉起来,头脑发昏的被他吻着,头脑发昏的回来,又头脑发昏的回了府进了屋。
躺上榻的瞬间却又清醒起来,他的唇吻起来温暖干净柔软,感觉就像是在冬日暖阳下晒太阳,只觉得身体无一处不温暖无一处不妥帖,也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
“齐洹”这名字喊起来竟如此好听,她暗自想着。
她当然未察觉到自己这声低语声中带着的无尽情意。
她这一夜翻来覆去,直到远远的响起了三更的梆子声,才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睡不着的还有不远处耳房里的春花。今日娘子看起来很是不对劲,明明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怎地回来了以后会是那副模样。那模样她可是瞧了好多年。想到此春花心里一紧,不由的抱紧了怀中的悟空:“悟空,不管如何,你也会一直陪着姐的,对吧。”
自上元节后,齐如玉便经常上门来寻宋如是。有时还会与李家娘子一同来,渐渐的三人便也玩到了一处。
李家娘子单名一个娇字,大家便称呼她阿娇。阿娇长的圆脸圆眼圆身子,性格又颇为讨喜,所以与她聊天很是轻松。
“听说崔二自成婚后,一直未与那苏祁圆房,只每日的在家中打骂奴婢使性子。她身边的大丫头如霜更是每天都被她责骂,苏祁看不过眼,说了她两句。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啊?你倒是快说啊。”听到正入神的齐如玉催促道。
“结果崔二便把如霜当场的许了苏祁当姨娘。”卖关子成功的阿娇得意的告诉这二人。
“你从哪里得知的啊,崔二怎会做如此糊涂事呢?”齐如玉迷惑不解。
“那如霜当了姨娘后,颇受宠爱,苏祁还专门指了个丫头伺候着。那丫头正是我家厨房里范婆子的娘家侄女。”
“得得得,就你消息灵通。那后来呢?”齐如玉一项理不清这七大姑八大姨之间的关系,所以只催促着阿娇讲下去。
“后来啊,春花这丫头做的山楂锅盔真是好吃。”阿娇摇头晃脑的瞧着宋如是。
宋如是一瞧阿娇如此模样便笑道:“春花,把剩下的锅盔都给这位娘子包起来。”
眼瞅着春花上厨房去了,阿娇才回头对着宋齐二人一脸兴奋地说道:“再后来崔二一瞧苏祁宠着如霜还挺高兴。又指了个大丫头去伺候苏祁,她自己呢仍旧是每日里磋磨丫头。你说她脑子是不是坏掉了啊。”说到后来阿娇也露出一副迷惑不解的神情。
“怕是恨不得苏祁离她越远越好呢。”齐如玉说完这话,便不再言语。
“我的山楂锅盔呢?怎么还不来?春花?”不到片刻阿娇便朝着厨房喊道。
她这边一喊气氛便又重新热络了起来。
“阿娇,我给你出一句诗你要能对出下半句,我便把我的那份山楂锅盔也都给你,如何?”齐如玉笑盈盈的瞧着阿娇道。
“好啊,你且速速道来,我好去再拿一盘。”阿娇很是自信。
“那你可听好啦!阿娇阿娇奈何如,圆脸圆眼圆身子。”齐如玉边说边状似打量阿娇。
“这个容易,你们且听好了。阿娇阿娇大美人,美人美人大美人。”阿娇得意的看着宋如是齐如玉两人。
“哈哈,春花把山楂锅盔都给阿娇包起来。”刚才被尬诗二人组唬了一身冷汗的宋如是终于放松下来,好险好险。
片刻功夫春花便抱着个超大食盒从厨房龟速行来。
“娘子,所有的锅盔都在这里了。”
阿娇一瞧,眼睛一亮,抱起食盒便朝院外走去。
“阿如,我要回家去啦,下次再来寻你。”说着一副怕被人抢的模样径自去了。
“我去帮帮她。”说着齐如玉便也站起起来,走了两步像是想到了什么又勾过头来,从怀中取出一物放在宋如是手中。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下次再来寻姐姐。”话音刚落,人已到了院外。
宋如是瞧着两人身影消失,方才低头看向手中之物。原来是枚银熏球,并且与齐洹身上那枚很是相像。不过细细看来又不太相似。
齐洹的那枚是葡萄纹的,这只则是石榴纹的。她举起银熏球对着太阳,银熏球中间流光闪动,宋如是凑近一看这球竟然内有乾坤。
她打开银熏球,倒出一物。掌心上竟是一枚晶莹剔透颜色深红的红宝石吊坠。那宝石上面还刻着字,一面是个很难看的“如”字,另一面还有一个更难看的“洹”字。估摸着因为“洹”字笔画更多。
这个败家齐洹,她这般想归想,仍是寻了条红绳把这宝石穿起来,戴在了颈上。凉凉的宝石贴在心口,脑海中想得却是那日他灼热的唇,宋如是不由的一阵恍惚。
进了院门的萧氏瞧见的便是宋如是这幅呆滞模样,她轻轻一笑:“阿如,母亲来看你了。”
“夫人来了,快些坐。”面对着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萧氏,宋如是一直称呼夫人。
“听闻春花这丫头,做糕点的手艺甚好,而我最近又喜食酸,能否把春花借给母亲两天呢?”萧氏放佛没有听见宋如是的那句“夫人”一般,笑容不改的问道。
“既是如此,本该把春花借与夫人的。只是春花最近被我分派了别的活计,怕是一时间脱不开身来。”自那日无意间瞧见萧氏抚了下腹以后,宋如是便尽量的远着萧氏。母亲虽已不在,但那几十抬嫁妆可仍在宋府,萧氏笼络自己不成怕是要来个先礼后兵了。
“那不如等春花在这边忙完活计后再去我那里。你瞧这样如何呢?阿如”萧氏仍不死心。
膳食之事本就容易被做手脚,如今萧氏执意让春花过去。自己稍有不妥,一个孝字就能压死人的。
“夫人可知我为春花安排的是何活计?”宋如是笑颜如花靠近萧氏道:“夫人可知,我近日得了一只猴。那猴儿每每听到诵经声便专心不已。我瞧它颇有几分灵性。便使春花每日带它去佛光寺听经,也算是善事一桩。可巧那日被缘觉大师父瞧见了,这猴儿便入了大师父的眼,大师父还特意为它取名为悟空。不如明日我便去与大师父说明情况,先让春花带着悟空回来?”宋如是心中暗道“对不住了大师父,又拿你出来顶缸了。”
“灵物难得,母亲也不好强人所难。阿如好好歇着,母亲下次再来瞧你。”萧氏说着便扶丫头明月的手出了院门。
宋如是没想到她就这么容易的走了,莫非还有后招?
第二日,宋如是对着春花嘱咐半天,春花便带着悟空去了佛光寺。
宋如是闲来无事便面朝东坐在院中的自制躺椅上晒太阳。又从颈上取下尚带着体温的红宝石吊坠,对着太阳一通瞧。还别说那个乍一看丑到不行的“洹”字如今看起来倒是顺眼许多。不知他如今在干什么?她当然不知齐洹此刻正烦恼不已。
少年齐洹之烦恼,恰是宋如是之不解风情。从上元节后,便再没见过这丫头,好不容易得到消息说她要出门。他着急忙慌的赶过来,却只见到了春花丫头外加一只猴儿。齐洹烦恼片刻便又着急忙慌的回家寻自己妹子去了。
再说宋如是正把吊坠靠近眼睛看周围的景致。冷不丁的瞅到一个满脸是血的人站在眼前。唬的宋如是一下子站了起来。
第三十六章 丫鬟夏蝉
宋如是定睛一瞧,原来是丫头夏蝉。满面血色原来是红宝石渡出的光芒。
“奴婢刚做了些糯米凉糕,娘子尝尝看。”夏蝉把糕点放在宋如是旁边,却不敢抬眼看宋如是。
宋如是心道,夏蝉你这样子摆明了就是糕点有问题好吗。
“这糯米凉糕瞧起来甚好。”宋如是拿起一块凉糕递给夏蝉:“这块便赏了你吧。”
“谢娘子赏赐。”夏蝉双手接过糕点,却并未放入口中。
“奴婢要把这糕点带回去,让那几个丫头瞧瞧娘子的赏赐。”她说着便从袖中取出帕子,把糕点往帕中放去。
“这盘都赏你了,把那块吃了吧。”宋如是把盘子推向夏蝉。
“娘子”夏蝉唬的脸色发白,一下子摊在地上,她擦了擦额上的汗颤声说道:“娘子,都是明月让奴婢做的,只因夫人昨日在娘子这里吃了瘪,明月气不过便给了奴婢这包泻药,说是要惩治娘子一番。”
“她一个丫头来惩治我这宋府嫡女,这丫头倒是有趣的紧。”宋如是轻笑一声。
“奴婢真在什么都不知道啊,大娘子。”夏蝉哭得满脸泪痕,还别说,美女就是美女,哭成这样都带着梨花带雨的劲儿。
“娘子,你就饶了奴婢这次吧。”夏蝉见宋如是久久不语,定是在想着如何发落自己吓得伏地痛哭起来。
宋如是沉吟片刻便道:“你把这盘凉糕吃了我便饶了你,如何?”
夏蝉抬起头盯着那盘中凉糕,颤抖着手拿起一块,一狠心放入口中,胡乱嚼了几下便伸脖子咽了下去。待吃到第五块的时候,夏蝉便一路的往茅厕飞奔而去,同时院门外黑影一闪而过,宋如是轻笑一声,继续把玩手中的红宝石。
到了傍晚春花带着悟空回来,悟空一瞧见宋如是便从春花肩头窜到宋如是怀中。
“悟空,有没有想我啊。”宋如是摸着悟空的头问道。
悟空当然没吭声,毕竟此悟空非彼悟空。悟空只是瞪着黑漆漆的眼睛瞧着宋如是。
“悟空真乖。”宋如是话音刚落悟空便从她身上跳到地上,顺势躺在地上,把粉色肚皮对着宋如是,尾巴一通猛摇然后一脸期待的看着自家主子。
宋如是满脸黑线,好好的猴儿sy什么狗呢?
“姐,奴婢以后定然看好悟空,不会让它再与刘婆子养的二黑一同玩耍了。”春花一把捞起悟空转身就跑。
抱着对缘觉大师父的愧疚之情。这一日宋如是带着春花和悟空,还有一大包春花做的糕点坐着马车往佛光寺赶去。
还未到寺院马车便驶不进去了,两人一猴只好下了马车,一路的穿过烧香拜服的众人往前行去。
到了寺庙里才发现原来是又到了初一的讲经大会。广场上十里八乡的善男信女正忙着为大师父疯狂打all。
大师父缘觉柔和的声音穿过广场的每个角落,徐徐的落入众人耳中。讲经者谆谆诱导,听经者如痴如醉。
大家在这一刻仿佛忘了红尘中的恩恩怨怨、爱恨情仇,只沉浸在真善美无忧亦无怖的佛法世界中无法自拔。
宋如是回头一瞧好嘛,一人一猴正听得专注。得了,自己还是哪凉快哪呆着去吧。
耳中听着大师父讲到有个屠夫一生屠宰了无数牛羊。到了晚年突然口不能言,口中只能发出咩咩的羊叫声。
家人觉得甚是奇怪,便带着屠夫四处瞧病。待到后来病也越瞧越重,终有一日屠夫甚至不能站立只能每日趴跪在榻上眼中流泪不止口中不断发出咩咩之声。其状与那些临死之前的牛羊一模一样。
家人见此情景便上寺院发愿此生再不吃肉,又在庙中为那些已死的牛羊超度百日。果然那屠夫便慢慢的好了起来,后来那屠夫在余生中再未杀过生吃过肉最后活到九十九岁才寿终正寝。
宋如是呵呵两声,结果惹得两记眼刀飞过来,她忙捂着嘴巴退出了人群。她只是突然想到了一个段子。既然吃什么就变什么,那不如吃人好了。好歹下辈子还能变人。
她从人群中退出来,一路的上了后院清净处。还是那个山丘还是那座青山,只是上次来的时候是万物凋零的深秋,如今则是一切欣欣向荣的初春。她脚下正有一丛随风飘摇的迎春花。
宋如是弯腰摘了一朵这黄色花,嫩黄的花瓣中藏着更为娇嫩的花蕊,她轻嗅一下,果然清香扑鼻。
宋如是笑了起来,如今她身边有祖母,有齐洹,有春花,有悟空,还有这开得绚烂的迎春花,她的人生圆满了。
“当年世尊在灵山会上,拈花示众,是时众皆默然,唯迦叶尊者破颜微笑。如今宋姑娘拈花一笑,又是何意呢?”一道清越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宋如是回头一看原来是许久不曾瞧见的李诃。李诃仍旧是一身青色澜衫,头发用玉冠高高束起,意境高远神色淡然。
“只可惜我非当年世尊,你也不是迦叶尊者。拈花一笑各人含义又不相同,如何说的清楚呢。”宋如是道。
“我虽非大迦叶,但宋姑娘之意倒是也能揣度出几分。当年尊者拈花一笑所传示的正是真如秒心之意。如今瞧姑娘一副怡然自得之态,倒是颇有几分真如秒心之意呢。”李诃淡淡说道。
宋如是闻言看向李诃,只见他迎风而立,远眺青山,像是九天之上的上神瞧着万丈红尘中的芸芸众生。表情不悲不喜,又仿佛所有的悲欢离合生死与共都与他无关。
他这般姿态又像极了天边那只能远观的白云。那本来温柔的春风也似乎格外的青睐与他,先是争先恐后的飞入他宽大的衣袖,像鸽子飞舞着翅膀一般飒飒作响,片刻间又仿佛觉得自惭形秽又纷纷的穿透衣袖像远方飞去。
“大公子果然厉害。”宋如是忙掐了一下大腿方回神道。
“表妹如若知道宋姑娘如今的境况,定会高兴不已。”
“阿紫,如今过的怎样啊?”宋如是忙问道。
“她如今尚在外祖家,待过了二月便要前往长安了。”李诃轻声道。
“阿紫她还好吗?”想到阿紫宋如是便觉气闷不已。
“这是表妹托我带给你的。”李诃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给宋如是。
宋如是接过信,三两下便打开信封取出信件看了起来。不出片刻便已看完,阿紫信中说自己在祖家过的很好,只是家里的给请的教养嬷嬷很是严格,行并走坐卧间皆是规矩。有次自己正睡的香呢,教养嬷嬷突然出现把她唤醒,说是姿势不对,重新来过。
还有次因着多吃了块山楂锅盔,便被那嬷嬷絮叨了半天。说是大户人家的姐膳食就讲究个矜持劲儿,哪能跟个乡下丫头一般吃个没完可她只是太想念春花做的山楂锅盔了,当然她也很想念阿如啦。
宋如是先是笑着,看到后来却险些落下泪来。如若不是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一起迎风赏花的应该就是她和阿紫了。
李诃瞧她神色不对,又从袖中掏出一物递给宋如是。
“这也是表妹托我捎给你的。”
宋如是接过一瞧顿时乐了,原来阿紫托李诃捎回来的竟是块山楂锅盔。她轻咬了一口,酸酸甜甜的味道在口中绽放,“很好吃。”她对李诃说道。
“她很好,你莫太过忧心。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下去,不管这条路的尽头是什么,但我们都没有选择,只能继续走下去。路虽不好走,但路边的风景还是美的。”他口中说着这话,眼睛却望着远方已有几分绿意的枕头山。不知这话时说给宋如是还是讲给自己听。
“是啊,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百,要是一味的纠结与过往中,便是自寻烦恼了。你若见阿紫帮我带句话给她吧,就说我很好,让她在长安等我。”放下惆怅的宋如是莞尔一笑。
她这一笑如阳光透过乌云明媚而又灿烂,倒把李诃瞧的一愣。她比初见时身量长高了不少,如今身量已及自己肩头。一头乌发在头上梳成高高的望仙髻,一身黄色衣衫娇嫩鲜研,她比她手中的迎春花更加鲜活明快。
第三十七章 李家车夫
“定不负宋姑娘所托。”李诃深深的看了宋如是一眼,便转身顺着原路离开了。
豁然开朗的宋如是又眺望了片刻枕头山,便也返回了广场。广场上大师父仍然在讲经,下面的打all群众仍然听的如痴如醉。
宋如是很快的便找到了人群中最为醒目的春花,你道这是为何。只因悟空不知何时爬到了春花肩头伸长了脖子听大师父讲经,而听的正专注的春花哪里能察觉到。是已宋如是老远的便能瞧见正伸长了脖子听经的一人一猴。
缘觉大师父轻柔的声音正讲到:“张家庄里有对夫妇年过四旬方得一子,此子自便玉雪可爱,聪明伶俐,这两夫妇自是千娇万宠。有一日这孩子在田间玩耍,被一过路高僧瞧见。高僧把那孩子唤到身前细细打量后大吃一惊。”
“原来这孩子生得很有佛缘,但是寿数极短。那高僧便去寻了夫妇二人讲明情况。两夫妇商议了半宿只能忍痛割爱让高僧把孩子带走。这孩子到了寺院后最喜听经,常与众僧早课晚课时立于窗外偷偷听经。高僧一瞧便让那孩子日日跟着自己,那孩子极是伶俐很快的便与能高僧对答一二。”
“这一日高僧唤孩子到身前说是已至重阳,让孩子回去陪双亲几日。那孩子听了很是高兴,当时便也同众人一起做了晚课。本在殿前闭目念经的高僧偶然睁眼瞧见了那孩子,唬了一跳顿了一下方才继续念经。待做了晚课,高僧把那孩子唤到方丈房里,问道他这几日可是做了什么事。那孩子迷惑不解,高僧这才说道,他那日瞧见这孩子寿数已尽,便让这孩子家去好让双亲见上一面。可如今这孩子寿数竟是突然增了数十年,所以很是困惑。那孩子思索片刻便道,自己回去那日行至半路突降大雨,他便跑着找地方躲雨,跑到半路却见路旁一个蚂蚁窝被雨水不断冲刷,蚂蚁纷纷四散逃离。那孩子便觉不忍,于是脱了僧袍使木棍支在蚂蚁窝上方才光着膀子跑了回家。高僧听完方才恍然大悟道,蚂蚁虽但是因你的怜悯之心救了这数十万的生灵,当得如此福报。”
缘觉讲完四下皆静,“是以《大般涅槃经》中讲到诸恶莫作,众善奉行。与于佛法,何者为善,何者为恶与之佛法,逐尘外弛为恶,离物归心为善;心被物转为恶,心能转物为善;向尘背觉为恶,离尘归心为善;随顺现境为善,违逆现境为恶;爱护心念为善,砥砺心念为恶;修佛说法为善;修外道法为恶。诸恶莫作,众善奉行,是诸佛教。解佛真义,才知真教;不知真义,是名谤佛。心能转法,一切法为善;心被法转,一切法为恶。归于正智是名修善,成为如如乃真奉行。离诸名相,善法得成;妄计分别,坠入诸恶。成佛用法,是名行善;忘佛求法,由善坠恶。解佛心宗,是名众善奉行;不知佛我,实乃造作诸恶。”大师父讲完便对众人点一点头便起身离去。
只留下听得似是而非但是好像又整明白了什么的众人。
趁着众人正讨论的热烈的时候,宋如是拉着春花出了人群,顺着缘觉离开的方向去了。几人终于在半路上追上了缘觉。
“师父几次相助,阿如一直铭记在心。如今特地做了糕点,望师父莫要嫌弃。”宋如是回头让春花取点心,却见春花和悟空根本就没搭理她,两人正一脸崇拜的看着大师父。
宋如是满脸尴尬,好在情商极高的师父果断打破了这尴尬。
“有缘相助宋姑娘一二,也算善事一桩。姑娘不必太过介怀。”
一句话说的宋如是感激不已。而听到自己姐名字的春花也回过神来,忙着把手中糕点奉上,她这一动作,悟空便顺着她的手臂攀到了缘觉身上,然后神态亲昵的搂着缘觉脖颈。
缘觉一笑:“既然宋姑娘诚心道谢,不如就留悟空在这里陪老衲几日如何?”
他这般说,身上方有了几分烟火之气,宋如是又有了跟隔壁爱自备板凳遛弯的老大爷对话的感觉了。
别了缘觉的两人出了院门便碰到了齐如玉。齐如玉口中唤着姐姐一路的飞扑过来,宋如是刚回过神,又是一声姐姐一个飞扑原来是阿娇。
三人热闹了一番阿娇方才神神秘秘的对着两人说道:“姐姐,可知崔二的父亲崔主簿贪墨了大笔银钱如今事发被收押了。”
“怎会如此?”宋如是一惊。
“那崔主簿本是主管邢狱的,可是他私下收了银子便颠倒黑白,释放了犯事的被告倒把原告在狱中折磨个半死。那原告的妇人也是个性子烈的,听闻此事便连夜赶去庆阳府击鼓鸣冤。刺史大人查明此事后大怒,当场派人把崔主簿押解到庆阳府去了。”阿娇悄声说道
“那崔二现今如何呢?”齐如玉问道。
“崔二如今急的不行,只能抛下脸面去求苏祁。苏祁则说自己一介书生实在帮不了什么忙,说罢便进了如霜的屋里。崔二气愤不已,便冲进去使劲踹了如霜一脚,如霜当场便见了血。到了夜间便落了胎,苏祁大怒当场便要休了崔二,崔二气不回去以后便吊了劲子,等被发现的时候舌头都吐出了好长。”阿娇说道最后也是一副惋惜不已的模样。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她得如此结局也是性格使然。”齐如玉感叹道。
“这世上有如此多的美食,她怎地就如此放弃自己了呢?东城的糖糕,西城的锅盔,南城的蹄髈,北城的烧鸡。哪一样不是让人吃了乐得找不到北,她竟如此想不开呢?”春花感叹道。
“哈哈,你个吃嘴丫头,东城的米饼,西城的豆饴,南城的果饧,北城的冷陶你挑一样,本姐请你吃。”李娇被春花这番话彻底逗乐了。
“那奴婢就选北城的冷陶吧吧,正巧离这也近。”春花很好说话的样子。
“成,咱们这便出发吧。”李娇忙拉扯着宋齐两人向寺外走去。
到了寺外李娇提议几人同乘一辆马车好说些私房话,宋如是也只好随着她。
三人坐定以后,李娇便又叽叽喳喳起来,从她家的厨子讲到她家的花匠。从城东的王媒婆讲到城西的老刘头。
马车在几人的欢声笑语中向前驶去,宋如是倒还挺享受此刻的时光。她这一放松,思绪却兜兜转转的又转到了齐洹身上,已是好几日不曾瞧见他了,不知他如今在何处?
正想的入神,马车却突然停了下来,三人慌忙中互相拉扯着才没有直接的滚出车厢。
李娇正要探身出去瞧发生了何事,宋如是忙拉住她,对她轻轻的摇了摇头。
果然不出片刻车外便响起来了,“呔,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开,若想从此过,留下买路钱。”的声音。
古往今来的盗匪要不要连台词都一样啊,宋如是一边腹诽一边示意齐李二人把身上的银子都取出来交与车夫。
车夫用颤抖的声音说道:“求求咳咳各位噗噗大大大爷爷咳咳放呼呼过我我我们们噗噗吧?”
宋如是当场就被车夫的求饶声镇住了,求饶都能求出&b-&b范儿,大哥你真行。然后又听到这车夫一路迈着踢踏舞般的步伐回到车前。
第三十八章 持剑盗匪
“爷怎么知道你有没有把车上的银子都拿出来,把帘子掀开让爷瞧上一瞧。”那大汉一副粗狂的声音说道。
“怎么办?”脸色发白的李娇轻声说道。
“阿娇莫慌。”齐如玉紧紧的握住李娇的手。
“我劝你还是见好就收比较好,奴家如今办的可是官家的事儿,耽误了此事,你可吃罪不起。”宋如是粗着嗓子说道。
那盗匪听闻此言便不再言语,似是犹豫不决。
双方人马正僵持呢,突然“啊湫”一声,却是李娇突然间打了个喷嚏。
那盗匪一听到少女声音便又变了副模样:“那厮,你把帘子扯开让我瞧瞧里面娘子的模样,要是美貌的话,就与我当压寨夫人去吧,哈哈哈哈。”
车夫癔症了半晌才发现,盗贼口中的那厮就是自己,然后他便做起了激烈的心理斗争。
宋如是瞧见那车夫的影子先是不动,半晌后便转身朝车厢一步一步走来,似魔鬼的步伐。
车厢里面,刚打过喷嚏的李娇满脸愧疚的瞧着宋齐二人,齐如玉安抚的拍拍李娇的手,宋如是则给了李娇一个放心的眼神。
宋如是表面淡定脑中则思索着种种可能,如若此番被盗匪瞧见,那她们很快便会成为清河县八卦集散地里的风云人物了。野外、少女、盗匪、1v到时候这劲爆消息肯定会以光速在清河县包括周边几个县城里散播开来的。
可唯今之计,只能拖之。拖到下波儿马车过来的时候,可她能想到,这盗贼会想不到吗?再说如何拖怎么拖都会是个问题。
宋如是又想到不知在哪看到得帖子说,如果遇到色狼时的终极对决就是怎么丑怎么来,可以打嗝放屁拉屎尿尿都可以,武力上解决不了的问题,只能在精神上恶心之。
可如今马车上有三个人,宋如是不认为这两位从养尊处优的姐会当众的打嗝放屁拉屎尿尿,看来这个艰巨的任务只能交给她了。她刚下了决定却突闻一声,“我愿意做你的压寨夫人,我现在就跟你走。”
宋如是听到这声音惊的一把扯开车帘跳下了马车。只见春花正无限留恋的看着自己乘坐的这辆马车,瞧见自己跳下马车春花忙一路的奔跑过来哭道:“娘子,你怎么这么傻啊,能服侍姐这么久也是春花的福气,主仆一场春花此生只望姐日后常乐无忧,娘子你快进去吧。”说着使劲把宋如是往车厢推去。
宋如是一把拉着春花的手道:“春花,从你上次受伤我便下定决心不会再让你涉险了,春花以后便让我来护着你吧。”宋如是说完便把春花扯到自己身后。
“你到底想要什么?”宋如是瞧着那盗匪说道。那盗匪身材高壮,满脸胡须,只露出一双闪着精光的眼睛。
“爷做的就是杀人越货的买卖,你说爷要做什么。我瞧你这娘子美貌的紧,如今便跟着爷去吧。”
那盗匪说着便朝宋如是走来,他腰上斜斜的挎着一把剑,那剑随着他的步伐不停的发出啪嗒啪嗒声。
那声音像一把锤子一般一下一下的敲打在宋如是的心上,此人摆明了是冲着自己来的。只是不知他是收了谁的银子为谁办的事。
“我这里还有一张银票,壮士如果看的上眼尽管拿去。”宋如是从怀中取出还尚着体温的银票放在地上。
那盗匪只瞧了一眼,便继续走上前来。宋如是瞧见如此情景,暗宋如是瞧如今这情况,怕是难以全身而退了,她手掌一翻手心上已是多了一把削铁如泥吹毛里立断的匕首。
她把这匕首抵到自己脖子上对着那盗匪说道:“如今你有两条路可以选择,一条是拿钱走人,一条是我这匕首现在就划下去。我若就此死了,你怕是也不会逍遥多久的了。”
她这话刚说完,齐如玉和李娇也从马车上奔了下来,同样手持簪子对着脖子,一副宁可玉碎不可瓦全的模样。
那盗匪一时的也踌躇起来,一边是一百两银子,一边是引颈自杀的三人组。思索片刻,他便用剑挑起那张银票转身离去了。他这一离开。面如纸白的车夫思索片刻便也跑了。
待那人走远了,几人方才互相搀扶着上了马车。宋如是看向齐如玉、李娇、春花。这三人也是一副劫后余生的神情。
“此番咱们也算是有难同当了,以后定会有大把的福气等着咱们同享呢。”李娇笑道。
宋如是想到刚才李娇那个突兀的喷嚏,也淡淡的笑了起来。
“娘子,你们先聊我去外面驾车。”春花笑着对几人说道。
李娇齐如玉闻言都眼睛发亮的瞧着宋如是。
“这丫头是我的,你们想都不要想。”宋如是得意的说道。不过说起来春花好像比她更像穿越过来的全能人士。这让她这真正的穿越人士的脸往哪搁。
春花刚出去片刻,马车便平稳的行驶起来,车上三人的心也慢慢的放松下来,李娇正要开口说道什么马车却突然猛的停了下来,三人这次很有经验的直接抱在一起才免得被抛出车厢。
“又来?”宋如是心里正哀嚎着,却见车帘一动,人影一闪,紧接着便陷入到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现在劫色的人都这么直接了吗。”宋如是正要取出匕首,那黑影却对她说道:“阿如不怕,一切有我。”原来是齐洹。
“阿兄,阿玉也好怕。”齐如玉顽笑道。
“阿玉莫怕,为兄不是在这里吗?”齐洹口中说着,扔紧紧的抱着宋如是。
“齐家阿兄。。。”宋如是顿觉羞涩起来说着便要推开齐洹。
齐洹低头看向怀中的宋如是,只见她容色娇艳,烟视媚形,自家丫头长的可真是好看。齐洹默默的发出了这种感叹。
宋如是见齐洹半晌没动静,抬头一看,这齐洹正定定的瞧着他。
“阿玉咱们出去给人腾儿地去吧。”李娇拉着齐如玉就要出车厢。
宋如是闻言忙用力地推开齐洹。齐洹瞧她害羞不已便也松开了宋如是,几人重新坐定了以后,齐如玉便给阿兄缓缓的讲了事情经过。
自家丫头竟然被觊觎了,觊觎那人还是个盗匪,齐洹很愤怒,后果很严重。匆忙把几人送回家之后齐洹便行动开来,先是命承影出去打探那盗匪的来路,后又让人去寻那盗匪踪迹,最后仍是不放心遂亲自出门安排去了。
第三十九章 卯上春花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说这边归家的宋如是先是舒舒服服的泡了个澡,然后便躺在院中的黄花梨木雕花塌上歇息。
如今已是日头西垂了,宋如是不由的感叹着,这一天当真是跌宕起伏而又峰回路转。
突然出现的盗匪,李娇奇怪的喷嚏,反水的车夫,包括姗姗来迟的齐洹。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单独出现的异常可以归类为偶然,那一连串偶然的背后怕就是必然了吧,是谁在操纵着这一切呢?
宋如是思索片刻便喊了春花过来,正在厨房做着云片糕的春花匆忙的赶过来,一问之下才知道娘子就是想知道一些,谁家娘子和谁家郎君对上眼了啊,谁家郎君又和谁家娘子反目成仇了啊,听到这里春花眼睛一亮,这不正是自己所长吗?
于是夕阳西下,一对主仆沐浴在阳光下细细谈心,只瞧她们时而开怀大笑,时而蹙眉而叹,时而神态惘然,时而眉目舒展。
很快的便到了晚膳时节,宋如是吃着刚刚出笼的云片糕,心里甚是满足。只云片糕入口软糯,回味香甜。那甜蜜正像是齐洹今日的突然出现,虽然他没有驾着五彩祥云,也没有骑着白马,但他仍然是她心目中的盖世英雄。因为不管是她开心,难过,迷茫,彷徨,他都在。
而齐洹这边则是很快的便查到了那盗匪的踪迹。而这盗匪也很是匪夷所思。
首先这盗匪以前从未打家劫舍过,此番作为则更像是被人收买。而最匪夷所思的是,他拿了银票后便踪迹全无,仿佛世间从未有过这个人。
齐洹用手指轻叩桌面,此人如此诡异,究竟是被何人收买?按说自家丫头如此乖巧,除了爱吃竟没有别的毛病,究竟是谁如此处心积虑呢?
“承影。”齐洹唤承影进来,对其耳语片刻,承影点头应了便出门而去。随即消失在夜色中。
出了这档子的事,宋如是也失了出门的兴趣,除了每日的在家临帖便是带着春花去祖母那里以食会祖母。
她如今的字已经写的很是像样了,刚穿来的时候仗着自己儿时学过的书法,在击鼓传花中露了一手。后来便日日的临着卫夫人的《近奉贴》,如今字体倒也绵柔、俊美、秀丽。
又因着这时大家女子都要学些才艺神马的,虽说她只是个的县丞之女,但是本着技多不压身的想法,宋如是还是琴棋书画的学了起来。
抛开书法,还有琴棋画这三样。宋如是先从画学起,毕竟有着时候的基础在那里,说是时候的基础也就是学的时候上过的美术班基础。
她先从人物画学起,待画了几天后,春花便自告奋勇的要让宋如是练手。结果摆了几个时辰拈花笑的姿势的后,看到那一坨黑漆漆的物事以后,春花半晌都没有言语,宋如是一瞧便转战开始学棋。
有着几年五子棋经验的宋如是想着这还不是很快便能渐入佳境嘛。所以学了几天之后从没赢过的宋如是从未气馁,仍是屡战屡败,屡败屡战。
直到后来连一旁观棋的春花都能杀的她一败涂地的时候,宋如是终于放弃了。如今唯有一样琴艺,所谓上帝在为你关上一扇门的时候总会为你打开一扇窗的。
棋画上没有天分的宋如是学起琴来倒是很有几分得心应手的意思,过了月余便能有模有样的弹上几首简单曲子,而如今她已能弹奏董庭兰董大的《胡笳》曲了。
这不刚满足了口腹之欲的宋如是便净手焚香,端坐在瑶琴前缓缓的弹奏起了那曲《阳春白雪》。清新舒畅,节奏轻松明快的琴音便一路欢快的飞了出去,顺着她的院落带着她的心意悠悠荡荡的飞出了宋府。
第二日,起了个大早的宋如是慢慢悠悠的朝老太太院中踱去。到了院中正赶上老太太吃早膳。
“你这丫头倒是来的巧,快坐到阿婆身边来。”老太太瞧见了宋如是招呼道。
宋如是低头一瞧,好嘛,老太太的早膳也忒丰富了点,吃的有蒸饼、胡饼,喝的有防风粥、栗米粥,菜品有荤有素。荤的有烧鹿尾、烤羊腿,素的有清炒菠菜、凉拌菠菜。
这老太太怎的最近食量增大许多,宋如是瞧着老太太面色红润,神情如常,虽是如此吃法倒也没胖多少,她便放下心来,跟着老太太一通吃喝起来。
饭后惯例是祖孙两人在院中溜达着消食,宋如是挽着祖母手臂一边跟祖母闲唠着,祖孙两人很是惬意,正溜达呢,院门一开,萧氏带着丫头明月款款而来。她如今身子已显怀,穿着宽松的紫色襦裙,笑着朝这边走过来。
宋如是不动声色的退后一步,瞧见这扛着肚子的萧氏还是能闪远些就闪远些。
萧氏走至两人身前便要蹲下行礼,老太太忙唤刘嬷嬷把这萧氏扶起来,婆媳两人你来我往的说着客气话。
宋如是刚要撤,萧氏便笑道:“阿如,母亲已是好久未瞧见你了,听闻你前几日在城外被盗匪劫持,母亲可是担心极了。”
她这话一出,老太太便变了神色。“阿如,让阿婆瞧瞧来。”说完便拉着宋如是细细打量。
“祖母,没有什么盗匪,只是恰巧碰到了个流民,春花给了他几吊钱后,他便走了。不知夫人在何处听到的流言呢?”宋如是转头看向萧氏。
“原是几个下人在乱嚼舌根,回去我便发落了她们。母亲也是担心阿如。如今知道阿如无事,母亲心中甚是宽慰。”萧氏先是一脸的恼怒不已接着又关切的看着宋如是。
这是刚上演完婆媳情深,便要开始母女情深的节奏啊。既然是尬演,我便陪你尬一会儿。
“多谢夫人挂怀,阿如很好。”宋如是一脸的恭谨乖巧。
“如此便好。”说完萧氏又对着老太太说道:“母亲,如今我来还有个不好启齿之事,要母亲看着给拿个主意。”
“既然是不好启齿那便不要说了吧。”阿如出了此事,她竟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的,老太太很是生气。
“母亲,其实也是事一桩。春花的手艺母亲想是知道的,前些时候我偶然吃到了春花做的桂花糕此后便想念的紧,前些日子便厚脸跟阿如说了此事,当时因着春花不得闲。媳妇便不好强人所难,这几日我瞧那春花似是清闲下来,便来寻婆婆帮着给说说情,不光是我,连腹中的孩儿也甚是想吃春花的糕点。”
这一番声情并茂的话说下来,把个宋如是堵的不行。合着萧氏是卯上春花了是吧。宋府光做糕点的就有两人,这还不包括萧氏从娘家带来的两个糕点师傅。
“前几日便该让春花去夫人那里的,只是这丫头不心染了风寒,阿如想着夫人如今身份特殊,便想着让这丫头把身体养好再去夫人那里。此事未告知夫人是阿如的过失。阿如再这里给夫人赔礼了。”宋如是蹲下给萧氏行了一礼。
第四十章 牡丹花簪
她此番做派,萧氏倒一时的不能拿她如何。但她略微思索便道:“既如此这丫头便先放出去养病吧,心过了病气给阿如。”
“祖母,阿如一刻都离不了春花。”宋如是转而求助外援。
“正好我这几日正觉得无趣,你便带着春花来我这里住上几日,陪陪我这老人家吧。”老太太笑道。
萧氏闻言使劲的掐着掌心才忍下了这口气。
“媳妇如今身子重,不能伺候母亲身前,心中甚是愧疚。而今有阿如陪着母亲,媳妇便放心许多。媳妇这便回去了,过几日再来瞧母亲。”她咬着牙说完话,就扶着明月的手直接出了院门。
“谢谢祖母。”宋如是把头靠在老太太的肩头说道。
“傻丫头。”老太太轻声说道。
到了入夜,宋如是收拾停当,正准备带着春花上祖母那里去。门口的蓝色布帘一动,进来一个丫头。
那丫头进来后,便低头给宋如是行礼。宋如是瞧了一眼说道:“可是有事。”
那丫头道:“奴婢有要紧的事要与娘子说。”
“何事?”宋如是看着手中的青瓷杯道。
“明月今日又来寻了奴婢。”那丫头说着便抬起头来看着宋如是。这丫头生的娇俏动人、甚是美貌,正是夏蝉那丫头。
“明月给了奴婢这包药,让奴婢一定想尽办法把春花留下。”说着夏蝉从袖中取出一个褐色纸包递向宋如是。
“哦?你可知这是何药。”宋如是看向夏蝉。
“娘子,奴婢并不知。”夏蝉坦然说道。
“你可知明月此是何意。”宋如是漫不经心说道。
“奴婢私以为,唯有声东击西四字,方能解释那边如此为何如此行为。”夏蝉想了片刻便答道。
“你这丫头看的倒是透彻,那你以为对方意欲何为?”宋如是未料到夏蝉竟如此聪慧。
当日这丫头怀中揣着一包药向自己投诚,又说出萧氏派自己来此地便是存着打探娘子的目的来的。
当时宋如是便问她,既如此为何选择跟自己坦白,她可知主子最厌恶的便是这种不忠诚的下人。那夏蝉闻言倒是显得很淡定只说道,良禽择木而栖,她愿意为宋如是办事。事成之后,宋如是把她以良民的身份放出去就行。
这番话当场的便把宋如是听惊了,没想到夏蝉竟有如此心胸,当时她便决定成全夏蝉。后来两人商议后便在院中合演了那出戏给当时在院门外偷窥的明月看。
过后萧氏知道夏蝉事败倒也没有过分指责她,这不如今竟又给了夏蝉派了个下药的任务。
“奴婢以为娘子要照顾好老太太。”夏蝉轻声说道。
她这句倒是把宋如是从思绪中拉了出来。“无事,我已有防备,自是会看护好老太太。”
“如此奴婢便下去了。”夏蝉说完,又给宋如是行了一礼后便退下了。
宋如是瞧着她的背影,想的却是祖母突然增大的饭量,但瞧祖母神色又无碍。罢了,待自己去了祖母身前,日夜看护定不让那萧氏得逞。
待宋如是收拾好心情和行李带着春花出门的时候,外面天色已经全黑了。踏着夜色而行的主仆二人就这春花手中气死风灯微弱的灯光缓缓而行。
行至萧氏主院附近的时候,突然冲出一人和春花撞了个满怀,春花一惊手中风灯便滚落在地,那灯在地上滚了几滚便忽的灭了,四周顿时陷入了一片黑暗中。
宋如是过了一会眼睛方才适应了这片黑暗,只见地上躺着两个人影,其中一个人影挣扎着起来后摇晃着往大门处去了。
还余下的人影定是春花了,宋如是走过去,摸索着把那黑影扶了起来。
“哪个不长眼的,走路这么快,赶着去喝城北的不翻汤吗?”春花扶着娘子手站了起来,又摸索的捡到了熄灭的风灯,她又从腰间垂着的荷包中取出火石点亮风灯。
周围瞬间便亮起了的光圈,主仆两人正要离开,却见不远处银光一闪,春花走近捡起一物递与宋如是。
宋如是就着灯光一瞧,是枚的银簪子。那簪子虽但是雕刻的很是精致繁复。上面雕的牡丹花约有十几个花瓣的,每朵花瓣皆是不同,仔细瞧还能瞧见花中包裹的几支娇弱花芯,此等手艺绝非不是她们所在的这个县城的银器匠人能做出的。
“春花你可瞧见刚才那人是谁?”宋如是很是疑惑。
“奴婢没有看清楚,只是那人身上似有一股淡淡的桂花味。”春花比宋如是更疑惑好不,你说本来走的好好的,突然冲出一位刹不住车的,连带着把自己撞翻在地,你说这事儿搁谁身上谁不疑惑。
放下疑惑的主仆二人没走几步便碰上了奉命来接她们的刘嬷嬷。这次三人很快的便到了老太太那里。
老太太听闻此事忙拉过宋如是上上下下的看了一通,又命厨房煮了一碗姜汤又看着宋如是喝下了方才放宋如是回去歇息。
第四十一章 秋水之毒
老太太这院,本就是宋府最大的院落。老太太住在正屋中,相连的东西屋本是待客和茶水间,但因着老太太心疼宋如是,便把本来的待客间改作宋如是的住处,还专门的从私库中寻出几件颜色鲜亮色调明快的家具和瓷器来布置此处。所以住在此处倒比宋如是原来的住处更安逸。
首先进门处的那黄花梨木大案宋如是便很是喜欢,因为那案几上总放着一些她爱吃的糕点。今日那案台上放的便是山楂锅盔和糯米凉糕,糕点的旁边还放着一壶奶酪。奶酪的旁边则是一大盘焦糖瓜子。
话说这焦糖瓜子还是她穿来了以后,抱着满满的吃货精神,在春花的一双巧手之下制作了数次才成功的。
当然这也是她的秘密法宝之一,到了非常时期卖炒货虽是不雅但这种本利大的买卖还是能谋生的。毕竟宋如是从的梦想就是支个炒货摊。虽然穿越了千年来到了这盛世唐朝,但是不管梦想是以什么方式实现的但是毕竟是有机会实现的不是吗。
而她的另一个秘密法宝就是床上案几上的笔墨纸砚,外加诸多大家的帖子。实在混不下去了还能支个摊给人写写书信赚个润笔费。
她的最后一件法宝就是屏风后的那把古琴。当代女子相对自由,所以她还可以选择当一个琴师,如若一朝能成为董大那样的大师的话,也不枉她穿来一回。
当然此屋中她最喜欢的还是靠床的楠木柜子,因为柜中的檀木匣里正放着她所有的财物。有阿紫赠她的玉佩,有大师父送她的银佛,还有阿紫祖母寿宴上得的那支蝙蝠纹的金步摇、齐洹送的银熏球当然还有年前通过开光首饰赚得百两银票。
想到这一年的所得宋如是心里那叫一个舒坦,虽说是不如别的穿越大神,但是比起之前的自己还是有了质的飞越滴。人生就是这样一味的跟别人比除了把自己整出一身的内伤来没别的用处,但是今日的自己比昨日的自己好,那就已经是了不起的自己了。
随着萧氏的肚子越来越大,宋如是也越来越习惯祖母这里的米虫生活。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不完美的话,就是祖母的饭量越来越大了,但是气色却越来越好,如此一来让宋如是很是费解。想着寻个大夫来瞧瞧,但祖母不愿。毕竟老人家还是有几分讳疾忌医。
宋如是想了几日,终是想出了个法子。她计划过几日打着参加法会的名号,让缘觉大师父帮着给祖母看看。因为她也是偶然得知作为高级知识分子的缘觉竟然颇通医术,这让宋如是很是欣喜,当然不知道作为时而帮忙偶尔顶缸的缘觉大师父作何想法了。
宋如是打定主意后,便瞧了一个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的好日子带着祖母往寺中赶去了。
因为上次在回家途中被劫的阴影,所以春花一路谨慎心的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只瞧她瞧瞧拉开一点竹帘看向车外,一会又附耳在车厢听外面的动静,一有个风吹草动便一副老牛护犊的模样扑向宋家祖孙二人。在宋如是“得此丫头,夫复何求的”的感叹中,马车很快的便驶到了佛光寺。
几人随着人流且行且缓,不大的功夫便也到了佛光寺中的方丈室内。一瞧见缘觉宋如是便是一惊。
原来的缘觉大师父像是酷爱溜达的邻家老大爷,如今的缘觉呢则是充满了力量焕发了生机的邻家老大爷。这才几天没见,大师怎么做到的呢?宋如是细细瞧着缘觉,只见缘觉大师父面色红润,眼神清亮,看人的目光让人如沐春风。
“宋姑娘来得正巧,老衲正要使沙弥去宋府。这悟空甚是聪慧老衲想多留它几日。”神采奕奕的缘觉笑道。
宋如是一瞧大师因这悟空变得如此接地气,便也笑着应了,又向大师父说了祖母的事。
缘觉自是一口答应,然后便让老夫人坐下帮老夫人号脉。过了数息缘觉才收回手指,对着老太太问道:“老人家最近可是食量增加?”
“对,我祖母最近食量是变大了些,现如今早膳都要吃很多肉类。”宋如是忙说道。
“那老人家有没有倦怠无力的感觉呢?”缘觉细细问道。
“最近倒是精神大不如前,记性似乎也坏了些。”老太太仔细的回想着最近的一些变化。
“脾气似乎也大了许多。”老太太补充道。
“如此,老衲便能肯定了。老太太这是中了毒了。”缘觉肯定道。
“什么?中毒?”宋如是惊呼道。
“此毒从胡人那边传来,名为秋水。中毒之初并不易被察觉,病人只会食量增加但身量不改,脾气虽是增大但并不明显。等到中毒已深,便会日渐消瘦逐渐丧失心智,待到那时便是药石罔效了。”缘觉蹙眉说道。
第四十二章 霸王别姬
“此人竟如此歹毒,对祖母下此狠手。”宋如是忿忿道。
“宋姑娘切勿太过激愤,好在老人家这毒发现的尚早,待老衲开些药,吃上几副再细细调养便会慢慢好了。”缘觉安慰道。
“多谢大师父,此事若不是师父,后果当真是不堪设想。”宋如是紧紧的依偎着老太太。
“阿如莫慌,阿婆已是半截身子埋在黄土中的人了,如今多活一天对我老婆子来说都是幸事。你还年幼,切莫为了不值当的人伤了自己。”知道此事老太太倒是并没有显得太过意外。
祖孙两人很快便辞别了缘觉,回府的路上宋如是依然气愤不已。
“祖母那萧氏怎能如此歹毒。”自从知道了此事,宋如是便是一声夫人都不愿再称呼。
“阿如,这世上啊,不是所有的人都靠着良心过活。在她们眼中没有永远的亲情只有永恒的利益。人浮于事本就不易。你且记住心若宽则天下皆桃园。”老太太像是要把所有的经验启示都一股脑的讲给宋如是听。
“可是祖母,她如此待你,我定要她好看。”宋如是怒道。
“阿如,阿婆并不是要让你一味的忍让。只是看事情要纵观全局,如今她腹中可是怀着你父亲的骨肉。你若回去寻她,她一个不好,坏的可是你与引之的父女之情。到时候渔翁得利的仍旧是她。”老太太徐徐说道。
“那如今只能看她得意了,阿如不服啊。我一直对她颇多忍让,只是不忍父亲为难。可她如今竟然把手段使在祖母身上,是可忍庶不可忍。”想到老太太这毒如果再发现的晚一些,宋如是便不寒而栗。
“阿如,且放宽心,你道阿婆是好欺的吗?待她产下胎儿我与她再做打算。”老太太轻轻地拍着宋如是的手安慰道。
“阿如想一直陪着祖母。”宋如是靠在老太太身旁轻轻的说道。
回到宋府后的祖孙两人默契地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模样,仍旧是该吃吃,该喝喝,该溜达就溜达。
萧氏来了几次没有发现什么异状便开始安心的待产起来。
而宋如是趁此机会开始细细的查起了萧氏这个人。萧研在娘家有个嫡亲的兄长萧栎,兄妹两人在萧家很是受了一段欺负。所以萧研才会待字闺中二十年方才出嫁给人当续弦。
萧氏出嫁后与娘家联系并不密切。只时不时的与阿兄萧二公子萧栎联系。
那萧栎本是纨绔十八岁那年便与城南的李家娘子成了亲。新婚燕尔过后萧栎便又固态萌生,到处的走鸡斗狗寻欢作乐起来,平时接触的人也都是三教九流鱼龙混杂。
萧氏手中的秋水之毒,估莫就是出自此人之手。如此萧氏觊觎自己的嫁妆,因有祖母护着,萧氏一时间的不能奈何自己。所以她才会选择先对祖母动手,然后自己可不就是案板上的鱼肉任萧氏宰割了。
至于豪富齐家,本身看中的便是自己的身份,所以嫁妆少些齐家估摸着也不会太过在意。萧氏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只那夜从萧氏屋中匆匆而出的女子又是谁呢?
除了幽幽桂花香,便只有那枚精致银簪,但只拿着这表记香味来寻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还有那日寺中偶遇齐如玉和李娇,李娇邀请众人坐上她家马车,突然出现的盗匪。宋如是脑中灵光一闪,城南李家,李娇那日突兀的喷嚏。想到此宋如是从楠木柜中取出那枚银簪子,细细打量起来,果然在那牡丹花心上刻着一个的李字。
如此便能对上了,想不到竟然是她。她既和萧氏狼狈为奸,那定然有所图谋。那李娇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呢?宋如是手中摩挲着那银簪,脑中把从遇见李娇后的桩桩件件的事情都回想了一遍。刚有点头绪,春花却闯了进来高兴的说道:“娘子,齐家郎君来了。”
“齐洹?”因着避嫌齐洹很少来宋府,如今怎么来了。
“娘子,别傻坐着了,快来让奴婢给你梳妆一下。”说着已动手把宋如是的发髻拆掉,手指上下翻飞的给宋如是梳了云朵髻,又取出首饰盒给自己姐挑首饰。
宋如是一个愣神的功夫,发现自己的发髻都变了。“春花,这么着就行了。”说着宋如是便站起身来,向门外走去。
春花瞧见自己娘子这幅模样,笑了笑便连忙跟着娘去了。
宋如是走进前院,老远就瞧见正坐在亭中的齐洹。
他似是等了许久,正把玩着手中的青瓷杯。许是感觉到了宋如是的目光齐洹回头看过来,一瞧见宋如是,他脸上便绽放出了大大的微笑。宋如是突然有种心上开出一朵花的感觉。
“阿如。”
宋如是还未走至齐洹身前,他便站起身来。宋如是一路面不改色心跳二百的走了过来,“齐家阿兄。”
“阿如,我今日是来寻宋伯父说些事情,顺道来瞧瞧你。”齐洹盯着宋如是说道。而旁边的承影腹诽着,某人明明是专程来看宋如是,顺道来说事情的好伐。
“齐家阿兄,近几日怎么没瞧见如玉呢?”宋如是问道。
“那丫头啊,最近迷上了听戏总是和李家娘子一起去西坊的雅客来茶楼听戏。”齐洹笑道。
“和李娇一起吗?”宋如是闻言心中一紧。
“是啊,我来的时候这两人又往茶楼去了。”齐洹还未觉出异常。
“齐家阿兄,你能带我去吗?我有要紧的事情要跟阿玉讲。”宋如是急忙说道。
“那有何不可,我们现在便去。”齐洹只当是宋如是也急等着去看戏,满面笑容的答应了。
因为事情紧迫所以两人也顾不上男女大防,同坐在马车中赶往雅客来茶楼。马蹄哒哒很快的两人便到了茶楼,问明茶博士后两人又一路的赶到二楼的雅间中,推门一瞧里面只有李娇一人,而齐如玉则不知所踪。
“咦,阿如姐姐你怎么来了。快坐下,现在正演着霸王别姬呢。”说着李娇便拉着宋如是坐下,指着台下正咿呀吟唱的伶人给宋如是如数家珍的一一讲来。
“阿娇,我近日得了一支银簪,你瞧瞧如何?”宋如是说着从袖中取出那枚雕牡丹花的银簪子。
“阿如姐姐在何处得的这枚簪子?”李娇面色一变。
“在何处得的,想必阿娇妹妹比我更清楚吧。”宋如是说道。
李娇刚要开口,齐如玉却进来了,瞧见自家阿兄和宋如是先是一惊,后来便是一喜。
“阿如姐姐,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现在这出戏正唱到紧要处。”说完便挨着宋如是坐了。待坐下了又觉不对,遂抬头对齐洹说道:“阿兄你也坐啊。”说完便挨着宋如是悄声讲起了这出戏的前因后果。
宋如是见此情景便也不再追问李娇,只瞧向一楼看台。台下霸王正唱着:“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那戏子幽幽唱来竟真有几分走投无路的霸王回望江东的那种悲凉无奈。
默默的叹了口气的宋如是看向李娇,只见李娇满面泪痕,正拿帕子擦拭着眼泪。没想到这李娇心思竟如此之深。
宋如是又扭头看向齐如玉,见她也是一副欲语泪先流的模样。宋如是心中也为霸王叹息,但是她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好吗。调整好情绪的宋如是刚要开口。
齐如玉却起身道:“阿如姐姐,我先去更衣。”她刚说完李娇便也跟着她一起去了。
宋如是本来打算找个机会跟齐如玉先说透漏一下此事,但是李娇竟是一丝空隙都不肯给她。宋如是只能无奈坐下看着台下的千古绝唱。齐洹见她一直盯着台下,以为她是触景生情,便伸手握住了宋如是的手。
宋如是正看的入神,突然感觉手被攥住了,她忙看向旁边的齐洹,齐洹正一副相信我没错的表情。宋如是顿时被他的表情逗笑了,她这一笑如同初春时节迎风招展的海棠花一般娇柔明媚。
齐洹不觉得看呆了去,而后又凑近宋如是耳旁悄声说道:“我的阿如当真好看。”直把宋如是说的娇羞不已。
“阿如姐姐,你来一下。”两人气氛正是暧昧时,齐如玉这丫头却出现了。只瞧她掀起门口玄色布帘一角,对着宋如是招手。
第四十三章 风云突变
宋如是瞧她模样甚是可爱忙起身走到门前。
“阿如姐姐,阿娇突然来了葵水。”齐如玉说完这句便羞红了脸,不再说话。
宋如是了然一笑,牵起齐如玉的手扭头对齐洹说道:“齐家阿兄,我先出去一趟,片刻便回。”说完两人便牵手离去。
齐洹摇头一笑,自己好容易跟阿如亲近一次,却半途中杀出个程咬金。关键这程咬金还是自己妹子,打不能打,骂不能骂的你说气人不气人。
他想到此便忿忿的喝起了眼前的茶水。台下锣鼓喧闹,戏子咿呀,因着虞姬身死的霸王悲痛不已。
齐洹暗想,有自己宠着,阿如日后定会常乐无忧。想到此他突觉视线一片模糊,再瞧向台下霸王也是影影绰绰不似真人。
话说宋如是一路的跟着齐如玉来寻李娇,到了净室,里面却空无一人。
“这丫头,刚刚还在这里,如今倒是去哪里了。”齐如玉急得直跺脚。
“阿如姐姐,你且在这门口等她片刻,许是这丫头害羞躲到别处去了,我先去寻她。”说完齐如玉便出了净室去寻李娇。
“阿玉。”宋如是口中唤着齐如玉名字也出了净室。没想到齐如玉倒是脚程快的紧,转眼便不见了人影。
宋如是担心齐如玉便也急匆匆的往外走去。哪知她转了几圈仍没寻到两人,再转回到净室仍旧是没人。
宋如是突然生出了种不好的预感。她连忙赶回看戏的雅间,刚上了二楼便听到一阵喧闹声。她脚步突然沉重了起来,越往前走,喧闹声越大,人也越来越多。
宋如是穿过人群慢慢的往前走去。还未走近雅间门口便听到看热闹的人大声说道:“没想到齐大公子竟会借着听戏的名义密会李家姐。果然是风流中人呐。”
“是啊,听说齐公子未过门的娘子也在呢?”此话顿时引起了周围人的无尽遐想。
“未过门的娘子,不就是宋大娘吗?”又一个声音加入到了讨论当中。
“是啊,听说是趁着宋大娘出去一会儿的功夫,两人便做下了这风流韵事。”一个尖细的声音说道。
“我倒觉得这很正常,哪个有钱人不是妻妾成群。我若是有钱了也会纳上几个妾,娇妻美妾可不是享尽齐人之福。”
各种声音争先恐后的冲入宋如是耳中,耳中虽然嘈杂一片,但她心中却是从未有过的安静。就像是一个人茫然的走在荒野中,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还需要走多久。当她走了很远了以后,再回首才发现,她以为的那人早已不见了。只剩下瑟瑟风中漫天飞舞的野草,和行单影只的她。
宋如是茫然的推开人群走入雅间,入眼的是醉眼迷离的齐洹紧紧抱着衣衫半退的李娇。
李娇深深地埋在齐洹怀中,宋如是并不能看到她的神色,只能看到她耳后的半抹红晕。
她以为李娇会对齐如玉不利,没想李娇自始至终看中的都是齐洹。
如今在这偌大的茶楼里,两人紧紧地搂抱在一起,门外是无数的看客。原来生活永远比戏剧更精彩,台下的霸王仍在悲凉的唱着,比霸王悲凉唱腔更悲凉的是宋如是那颗无所适从的心。
台上的悲剧终是落下了帷幕,而雅间的闹剧或者是有人心中的喜剧也迅速的结束了。
宋如是脑袋空空的回了家,躺在床上的刹那,心中的痛如排山倒海一般涌来。怎么会这样?如何会这样?之前她离开的时候一切还好好的,怎么转眼间便已是沧海桑田了。
她强撑着身子起来,一路的摸进厨房,抱起两罐糯米酒又重新返回了屋里。
她躺在窗边的美人榻上,看着窗边已经盛开的梧桐花。原来又是一年的四月天了。
“人生若只如初见,
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
却道故人心易变。
宋如是一边低喃着这首以前最喜欢的诗,一边灌着酒。
“罢了,不若一别两宽,各自安好。”她轻声说道。
窗外梧桐树上的花朵,如同紫色的风铃在风中摇曳。一阵温柔的春风吹过,那无数个紫色的风铃便随着风一起兜兜转转的落了下来。
有些落在了树下,有些则随着风一路的飘到了院外。更有一朵飘飘荡荡的一路穿过窗台落在了宋如是身上。
宋如是醉眼朦胧的捡起花凑近鼻端轻轻的嗅了起来,清甜的味道顿时萦绕在鼻尖。记得梧桐花的花语好像是情窦初开。如今她的情窦倒是如梧桐花一般开放了,但这颗心却像美丽花瓣中包裹的花蕊一般苦涩。满满的米酒进了肚,那颗空落落的心方才觉得好些了。
就这般不知过了多久,宋如是才发觉罐中已空,她又摸向床边捞起另一只罐子,那罐中也是空空如也。她随手把罐子丢在地上,罐子落地发出了一声脆响,紧接着便有人从门口冲了进来,抱起了宋如是。
“娘子,你这是怎么了啊,为何这般想不开啊。”原来是春花,她圆圆的脸上满是焦急之色,那对可爱的酒窝如今也隐在了一片愁苦之中。
“春花。”宋如是说完这句便不再言语。
“娘子,你怎么这傻呢,不管如何你还有奴婢啊。”春花的眼泪像是决堤的洪水,湿了脸颊,撒了衣襟。
“春花,且放宽心,你家娘子以后还要带着你吃香喝辣奔康呢。我只是……如今心中难受罢了。”宋如是露出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娘子,齐家郎君如今正在院中,你可要见他。”春花沉吟片刻道。
“他来了啊,可如今见面又该说些什么呢?我知他是被设计的,可那又如何呢那李家你也知道,李娇可是有一个当着中郎将的舅舅。而我呢?不过是空有个嫡女的头衔罢了,对齐洹来说,或许李娇才是他最好的选择。男子汉大丈夫生而为人,谁不想驰骋沙场建功立业。况且他还有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的志向。他若选了我,终其一生也只能在这清河县中蹉跎而已。我知他对我用情至深,而我也心系与他,可是春花,这世上最珍贵的便是真情,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吗?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但大多时候最容易被舍弃的也是那一片真情。”宋如是一口气说完这话心里倒是觉得轻快了些。
“你可知我说那句匈奴未灭何以家为,也是因着你,从始至终我心中便只有个你。”竟是齐洹的声音。
宋如是顺着声音看过去,齐洹正站在门边盯着这边看。因着逆光她并不能看清楚他的模样,只觉得他离得她好远。以前亲密无间的两人,此刻中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
“齐家阿兄。”宋如是轻轻喊道。
“阿如,你信我,我心中只有你。”说这话间,齐洹已从门口走至宋如是身前,春花瞧此情景,便悄然退了下去。
“我知,我一直知。”宋如是一阵心痛。
齐洹听闻此言,一把搂过宋如是,高兴的说道:“阿如,多谢你信我。我甚是开心。”
宋如是心中苦笑,面上却没露出一二。精明的齐老太爷岂会错失这次良机,如今有了中郎将做后台,齐家的生意怕是能再上一层楼了,还有齐家老爷,听闻已经捐了个九品的将仕郎。官升一级,机遇往往比能力更为重要。
怕是齐家老太爷和齐家老爷的选择已经很明显了。或者她还有条路,就是带着嫁妆去齐家做妾,往后的余生中便在夹缝中求生存,她和齐洹的感情又经得过岁月的洗礼吗?
如今妾在商家的地位仅仅高于歌姬,前几日隔壁的张老爷不是刚刚把妾赠予了同僚。
但瞧齐洹如今的模样,罢了,就当是日出前最美丽的幻影吧。
“齐洹。”宋如是低声道。
齐洹闻言一喜,她还从未唤过他的名字。齐洹低头看向怀中的宋如是,怀中之人满面忧伤,雾蒙蒙的眼睛中满是情意。
齐洹伸手拂过宋如是白皙滑嫩的脸颊:“阿如,我心悦你。”
初遇他时,他便这般目光炯炯的瞧着她,如今他还是这般瞧着她。他笑得模样真是好看,仿佛冬日暖阳照耀着大地,她好想一直这般看着他,她好想与他共度一生。她一生渴望被人收藏好,妥善安放,细心保存。那人虽是来了但很快便又会离开了,宋如是心中一痛。
而齐洹的漆黑的瞳仁中却闪着喜悦的光芒,如同上元节的那夜一般。他轻轻的凑过来,温柔的吻过她的唇瓣。辗转反复而又情意绵绵。
宋如是靠近了齐洹,闭上了眼睛。他那轻柔的吻因为她的贴近顿时变得火热起来。
感觉到怀中之人因为他的吻而变得浑身发软气喘吁吁时,齐洹方才放开了宋如是。
“阿如,你放宽心。待我回去跟家人说个明白,你且等几日。”齐洹又紧紧的抱了一下宋如是,便起身离开了,走到门口他扭头看向宋如是,他家丫头正瞧着他,那目光中带着无尽的情意和不舍。
齐洹一笑,轻声说道:“等我。”
宋如是瞧他推门出去,被阳光拉长的影子一点点的消失不见。她突然起身跌跌撞撞的跟了出去。
眼瞅着他走入院中。温柔的春风吹进他的衣袖中,红色的衣袖像是开得正绚烂的花朵,他走的很快,转眼便到了院门口。
“齐洹。”一阵巨大的恐慌突然袭入她的心中,宋如是大声地喊道。
她这声呼唤很快的便被春风吹散,又一点点的消逝在空气中。她只能看到齐洹的红色澜衫消失在院门处。
从那以后,她便再未见过齐洹。
第四十四章 露出马脚
“娘子,好歹吃点吧。”春花进屋瞧见未动的饭菜,眼睛一酸,强忍着心中的涩意轻声劝道。
“春花,你端下去吧,我当真吃不下。”宋如是仍旧躺在窗边的美人榻上瞧着窗外。
窗外梧桐树上的花都已落下,取代花朵的则是茂密而又生机勃勃的绿色树叶。
瞧着日渐消瘦的娘子,春花暗暗的擦了擦眼泪,用托盘把饭装起送到厨下。
趁着厨房热饭的功夫,春花径直出了院门,直奔齐府而去。到了齐府她没敢走大门,而是顺着墙根去了角门。在角门处守了好久才见采办的婆子出门。
她连忙迎上去,从袖中取出一个荷包悄悄的塞入那妇人手中。如今齐宋两家关系微妙,她也多留了一个心眼,只说自己是李娇的丫头。
“嫂子,我是李家的丫头,我家娘子如今不方便出门,所以特来寻我给如玉娘子带几句话,望嫂子行个方便。”
那妇人手中掂了掂荷包的分量笑道:“你这丫头今日倒是好运,我家娘子身旁的大丫鬟执画正是我家妹子,你且在此处等着,我进去帮你通报一下。”说着那妇人一扭身便进了角门。
春花约莫等了一盏茶的功夫,那妇人便在角门处冲着春花招手,春花忙跑了过去。
“你就跟着这丫头进去吧,”那妇人指了指身后一个青衣丫头说道。春花连连点头,别了那妇人春花便一路的跟着那丫头进了齐府。
两人七转八拐的很快便到了齐如玉院中。春花也顾不上看院中景致,跟着丫头便进了正房中。
齐如玉正在喝茶,一瞧见春花进来,把茶盏一丢便站起身来,拉着春花的手说道:“春花,你怎么来了,阿如姐姐如今怎么样了?”
“大娘如今已是几日未曾进食了。”春花眼眶发红的说道。
“姐姐怎么这么傻呢?”齐如玉焦急地说道,一边又拉着春花坐下。
“春花,我如今也不能出门,你且等下,我这就给姐姐写信。”
“娘子莫慌,奴婢等着便是。”春花这才打量起了齐家娘子这屋。
这屋用绘红色牡丹花的屏风隔成里外两间。里间影影重重的瞧不清楚,外间窗下摆着一张大案,案上笔墨纸砚俱全。墙角竖着只青瓷瓮,瓮中放着诸多裱好的不知是画作还是墨宝。
如今齐如玉便伏在那案上给宋如是写信。如果说自家娘子屋中布置的算是雅致的话,那齐家娘子这里则颇有几分意境高远的意思了。她这边刚打量完屋中陈设,齐如玉那边已经写完了书信装好递给了春花。
“春花,你回去定要劝下姐姐,如今事情还未成定局,我虽不能出门,但是我会尽力的劝阿爷阿娘回转心意的。你告诉姐姐,我会寻个机会让她与阿兄见上一面。”她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已是轻如耳语。
春花得了信,一刻都不敢耽误,脚步匆匆的又回了宋府。待她进了宋如是的房间,娘子竟还保持着她离开的姿势。
她按下心中酸涩勉强挤出了一个笑脸对宋如是说道:“娘子,你瞧这是什么?”说完便从怀中取出了那封信交给宋如是,又转身从楠木柜中取出一床绣着海棠花的薄被轻轻的搭在宋如是身上。
这边宋如是看到信,登时坐了起来,急急忙忙地把信打开,一目十行的看了起来。
春花瞧见娘子看完信,脸上有了些许血色。心中暗自高兴,又赶忙转身去厨房给娘子端吃食过来。
“春花,如玉可带的有什么话。”宋如是看向春花。
“齐家娘子说寻个机会定让你与齐家郎君见上一面。”春花在宋如是耳边轻声说道。
“春花你去大师父那里把悟空接回来吧,我想它了。”宋如是突然说道。
虽然娘子话题跳转的比较快,春花还是顺从的出了门接悟空去了。她脚程也快,傍晚便带着悟空回来了。
悟空瞧见宋如是便扑到了宋如是怀中,宋如是一瞧悟空如今倒是长大许多。
浅黄色的胎毛如今也被深一些的棕色绒毛所取代,不变的倒是它那双黑漆漆的大眼睛。那眼神瞧的宋如是心中顿时化成了一汪水。
她伸手摸摸悟空的头,悟空马上从她怀中跳下,滚在了地上翻出肚皮一脸期待的瞅着宋如是。惹的宋如是啼笑皆非:“罢了,让它去刘婆子那里寻二黑玩去吧。”
春花笑着把悟空一把捞起带了出去。
悟空的归来倒是让宋如是心情好了许多,化悲懑为食欲的她连吃了一整盘的山楂锅盔后便满血复活了。可惜这里没有麻辣火锅不然有什么事情是一顿火锅解决不了的呢?如果真有那就两顿。
入夜时分,春花神色匆匆的抱着悟空走来进来,
“娘子,这是悟空和二黑玩耍的时候偶然所得,你瞧瞧。”春花凑近宋如是悄声说道。
宋如是打开一瞧,轻声笑道:“果然如此。”说完抱起悟空,揉揉它的脑袋,悟空这次倒是没着急下地,而是欢快的摇起了尾巴。好嘛,一个猴儿,姓名悟空,爱好学狗。
过了几日,齐如玉便捎信过来定下了初五亥时悦来客栈之约。
很快的便到了初五,宋如是提前了一刻钟到了客栈。如初来的那次一般大堂里仍旧是人声喧闹,各色锅子散发的蒸汽笼罩着形形色色的食客,远远望去如梦亦如幻。
宋如是顺着楼梯上了二楼来到了一间名为“风来阁”的雅间前,迟疑片刻她便推门而入。
屋里的大案上竟也摆着和楼下一般的锅子,飘渺的白气后面渐渐的现出一人。
那人身穿紫色襦裙,梳着云朵髻,髻上插着一支海棠花银簪。正是齐如玉。她瞧见宋如是进来忙站起身迎过来,“阿如姐姐,你来了。”
“阿玉,你近日可好?”宋如是看着齐如玉道。
“我很好。”齐如玉一愣神复又笑道。
“阿玉,你可知我一直把你当妹妹。”宋如是不再瞧齐如玉转而看着窗外。
“姐姐,此话何意?”齐如玉的神色顿时冷了下来。
“你知我是何意。”宋如是松开齐如玉的手走向窗边,看向楼下的行色匆匆的路人。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阿玉,你所求为何?”
“你倒还不算太蠢,你是何时得知的?”既然已被看穿,齐如玉索性收起了往日里的那副天真神色。
“所有的一切你都设计的很好,但是你忽略了一点。就是那夜的桂花香。那夜你从萧氏屋中出来,故意遗落了那枚刻着李字的银簪。从那日马车里的喷嚏再到那枚银簪所有的证据都指向李娇,但是百密一疏,看戏那夜你太过得意忘形竟又佩戴了桂花香囊,虽然李娇才是那夜最大赢家,但你终是露了马脚。”宋如是说完便转身看向齐如玉。
第四十五章 掌中蜡丸
“那又如何,你以为李娇不知被我设计吗?其实她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已。如今你和我阿兄如今已是不可能了,最后的赢家仍旧是我。”齐如玉得意一笑,她本就生得美貌,这一笑更是为她添色几分。
“你这般设计毁了你阿兄的姻缘,你觉得你还是赢家?”宋如是反问道。
“我阿兄以后会感谢我的,你宋家的女儿如何能配上我阿兄如此品格之人。你什么都没有只会拖他的后腿而已。”齐如玉轻蔑一笑。
“宋家的女儿?我一直看不懂你为何要做这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原来竟是因为恼恨我宋家人。我祖母所中之毒也是出自你手吧,她已年逾古稀你又何必下此狠手。”说道祖母宋如是便觉得气愤不已。
“如若没有她,怎么会有你们两个贱人。宋如眉那贱人害死我南之阿兄,你又把我阿兄迷的五迷三道,你们宋府的女儿都是贱货。”齐如玉双眼发红恨声道。
“竟是因为魏南之,我与阿紫姐妹情深。南之阿兄身死,我亦惋惜不已。因恼宋如眉如此行事也让她得了该得的下场,她如今还在城外的庵堂赎罪。”宋如是扭头看向面目扭曲的齐如玉。
“那你可知宋如眉早就破相了,她不是会拿脸蛋诱惑人吗?我就偏偏毁了她自持的美貌。你可知我要划花她脸蛋的时候,她跪下苦苦求我的样子有多惨。哈哈,如今便轮到你了。”齐如玉笑得前仰后合,笑到最后眼泪却一点点的流了出来。
“你这是失了心了,南之阿兄若瞧见你如今这幅模样,也不会认同你的。”宋如是瞧她被困于情也于心不忍,不论如何她终究是齐洹嫡亲的妹妹。
“南之阿兄心善,我却要替他惩治你们这些始作俑者。”齐如玉说完便朝着宋如是走了两步,握紧宋如是的手腕,把她拉近窗前。
“阿玉,你清醒一些。南之阿兄如今已经去了,作恶的人也受到了惩罚,你何必再折磨自己。你瞧瞧楼下这些行人,不管是行色匆匆的还是闲庭信步的,谁没有经历过伤害,谁没有经历过不公。世事无常,每个人的生活中都会有痛苦有泪水,可如若是一直沉浸在过去无法自拔的话。又怎么开始新的生活呢?你不是为何任何人而活的,你这一生都是为你自己活的。”宋如是反手抓住齐如玉,指着楼下匆匆过往的人群高声说道。
“我这一生都没办法为自己而活了。”说完齐如玉扯开宋如是的手,极度惊恐地喊道:“阿如姐姐不要啊。”一边迅速跨过窗台跳了下去。
宋如是赶忙探出身子想要拉住齐如玉,但终究还是晚了一步,眼瞅着齐如玉对她露出了甜美而又邪恶的微笑后,转眼便坠落在了一楼。
她的那声呼喊,本就吸引了一帮人的围观,如今瞧见有人坠楼,当场得又呼呼啦啦的涌来了数十人。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现在这江湖的人都三言两语的说开了。
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说道:“我瞧这娘子的模样好像是齐家的娘子。”
有唯恐天下不乱的人说道:“对对,我瞧着也是齐家娘子,楼上的那位好像是宋大娘子。”
还有那热衷八卦的人说道:“听闻几日前在雅客来,齐家郎君公然的在雅间与李家娘子行那风流之事。想是这宋大娘子,恼恨齐家郎君行事荒唐,便把这笔帐算在了齐家娘子身上。”
周围的人一听到此便都露出了一副了然的神情。
“原来是宋大娘子,那怪不得会行此偏激之事了。”那人说着便伸出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头。他这动作顿时引来了周围人的一片哄笑声。
“对对,我那日还瞧见了宋大娘子的丫头鬼鬼祟祟的在齐府外徘徊呢,想是急等着见人呢,只不知这人是齐家娘子还是齐家郎君了?”一个沙哑的声音绘声绘色的讲道。
“竟有此事,看来这宋大娘子一心的想要嫁入齐府呢,只如今齐李两家已在议亲。齐家郎君不愿见她,她便死缠烂打纠缠齐家娘子。结果定是齐家娘子没有满足她的无理要求,她便恼羞成怒推齐家娘子下楼。”
宋如是从楼上一路的冲下来听到的正是此人的大放厥词。
“我若真有此意,又怎会选在如此热闹之地行事。”宋如是冷声说道。
“你若选择偏远之地,齐家娘子又不傻如何肯去。”又是那个沙哑的声音说道。
宋如是听出那声音正是萧氏身旁得力的婆子。但如今齐如玉伤势不知如何,她也懒得跟那婆子废话只撂下一句:“你既如此有心得,想必也惯常做些杀人越货的勾当,只不知城外青尼庵里的冤魂有没有夜夜入你梦中。”
那婆子闻言面色一变,之后便不再言语,趁着没人注意的空档便悄悄离去了。
宋如是也没空搭理她,努力的挤进人群中心。只见齐如玉仰面躺在地上,紧紧的闭着眼睛。
宋如是细细地摸过她身上见没有明显的四肢扭曲的状况,应当是没有骨折。摸到后颈的时候突然手感一硬,宋如是又仔细的摸了摸才确定,齐如玉原来早有准备,她事先在衣服里穿了一层厚厚的软甲,来缓冲落地时的重力作用。但是她就不怕伤到头吗?
宋如是又顺势摸了摸她后脑,果不其然她竟然也在发髻里装上了一坨厚厚的假发。真有她的,她此番摆明了就是要彻底断了自己与齐洹之间的可能。
此情此景此地,都能让人遐想连篇。她回头看向周围看热闹的众人。不出意外得在每人眼中都能看到一簇的光芒。那种热切的满含恶意的目光,她曾无数次的见过。他们感兴趣的根本就不是事情的真相,而是旁人的热闹。
想必到了明日满大街都会传出宋大娘子对齐公子恨屋及屋所以众目睽睽之下推姑子下楼的流言,倒时候别说是齐家就整个清河县都不会有人再娶她了。
三人成虎的道理齐如玉倒是了解的透彻,虽说她也是为情所困,但如此作为着实可恨。
宋如是手掌一翻,一个蜡丸便滑入手心。她略微使劲捏碎蜡丸,趁人不注意把蜡丸放入齐如玉脖颈之中,然后站起身神色焦急的对众人说道:“大家且看护好齐家娘子,我这便去未她寻大夫。说着便在众人猫哭耗子假慈悲的喧闹声中离去了。
她刚钻出人群便听到人群中心的齐如玉一声尖叫,她冷笑一声转身离去。
第四十六章 梵音阵阵
不知何去何从的宋如是漫无目的在街上溜达着。从刚穿来的没有牵挂,到后来的牵挂满满,再到现在的了无牵挂,虽是才过了一年,她却有已过了三年五载的感觉。
当真是应了那句话,对于中年以后的人,十年八年都好像是指顾间的事。可是对于年轻人来说,三年五载就可以是一生一世。
他和齐洹从初见到诀别,不过一年的功夫,这一年里面经历的许多事情,仿佛把生老病死一切的哀乐都经历到了一遍。
分手这种事情本身不会让人太过痛苦,真正让人痛苦的是胸口有他送他的红宝石,匣子里有他送的银熏球,而床上则是他送的悟空。处处都提醒着他来过,东西可以收起来,但是谁来告诉她,该拿悟空怎么办?
溜达到最后宋如是还是果断的回了家,取下颈上的红宝石,取出盒中放着的银熏球,又抱起赖在床上的悟空。
首先宝石和银熏球另外寻了个漆木盒子放在角落。至于悟空嘛,“悟空,不如你先去大师父那里住几日,过后我便去接你如何?”宋如是自言自语道。
没想到悟空听了这话竟然双眼一亮,好嘛,家伙还急等着去呢。介个没良心的,宋如是抱起悟空躺在榻上,窗外的一轮明月透过窗棂照射进来。
此情此景,有明月,有愁绪,这个时候如若能赋诗一首,多文艺范儿啊。宋如是抱着猴儿思索良久,诗没想出来一句,人却睡过去了。
伴着月光入睡的宋如是又在阳光的召唤中醒了过来,睡眼朦胧的宋如是一睁眼就看见一人一猴正目光炯炯的瞧着她。她感觉自己瞬间清醒了过来。
“娘子,有个天大的好消息要告诉你。”春花见宋如是醒来,高兴地说道。
“跟我有关”最近人品为零的宋如是基本不敢相信会有好事降落在自己身上。
“是啊娘子,老夫人娘家阿兄要过寿,老夫人打算带着你去庆阳府为舅姥爷贺寿呢。”春花甚是雀跃。
“当真?”宋如是眼睛一亮,猛地坐了起来。
“当然是真的啊,老夫人让刘嬷嬷过来跟你说这事。嬷嬷见你正睡着呢,便跟奴婢先说了,说是让咱们先收拾着行李,后日便启程。”春花笑道。
怪不得这丫头如此高兴,原是要出门了。想来是老太太已知道了那也同福客栈的事儿了,怕自己太过难过便找了个借口带自己出去散散心。难为老太太的一片苦心了,宋如是心中一暖,又看到对面那两双雀跃惊喜的眼睛,她也笑了起来。
宋如是先是送悟空去了佛光寺。寺外青松依然劲挺,寺内梵音依旧阵阵。微风带着檀香萦绕在鼻端,似是一切都与从前一般,但又仿佛斗转星移众生皆变了模样。
眼便到了出门的日子。早早的几人便开始洗漱,刚过了辰时几人已坐上马车,顺着街道往城门方向去了。
对于这次说走就走的旅行几人都显得比较兴奋。连一向情绪不外漏的老太太都乐呵呵的讲了几个并不是太搞笑的笑话,但却把春花和刘嬷嬷逗得前仰后合,尤其以刘嬷嬷最为夸张,甚至笑出了眼泪。
而宋如是一脸尬笑的表情就显得极为突兀了。俗话说表情不够声音来凑,于是宋如是果断地发出了拖拉机般的笑声。老太太瞧见这反差后并没有认为是自己的笑话的问题,仍然觉得宋如是还未走出伤痛。
于是老太太又果断的讲了几个笑话,马车在刘嬷嬷杠铃般春花银铃般还有宋如是拖拉机般的笑声当中一路驶入了庆阳府。
如若说第一次瞧见了清河县的街道,让宋如是产生了强烈得民族自豪感的话,那身处在庆阳府街道上的宋如是的产生的民族感绝对是呈递增状态的。
清河县的街道差不多是两车道,而庆阳府的街道则足足有六车道。怪不得那些富家子弟爱好鲜衣怒马得在街上驰骋了,换做是她在如此开阔的路上开车她也是很嗨皮的。
不知是不是地邪的缘故,宋如是刚这般想着,那边便有一群少年人欢快地纵马驰骋过来。
车马交汇时,急风卷起车帘一角,宋如是向外一瞧。当头的少年正是李衡,他依旧鲜衣怒马意气风发,一帮人很快的便穿过马车往城外奔驰而去。
马车在众人的思绪中很快的便到了西坊的王家。几人下了马车便瞧见有群人正在大门外等着。
当中的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而老太太周围则簇拥着几个美貌妇人。
第四十七章 娇俏丫头
“阿媛,你怎么还跟少时一般模样呢?”宋家老太太口中说着打趣话,眼中却也流下泪来。
那几位美貌媳妇一瞧,老太太这是见到故人伤心了。都忙着上前打趣着把两位老太太一路簇拥回了王家。
有位妇人则拉起宋如是的手,跟在众人后面细声的跟她讲着这府中的一些趣事。
如若说柳氏是娇弱的,萧氏是娇俏的,那这妇人则是娇柔的。跟她说话的感觉就像是春日里午后的太阳,虽不过分炽热但又极为温暖。
宋如是就一路这边且行且说似是沐浴在暖阳当中的到了王府的正屋。
在这孝道大过天的年代里,这正屋当然是王老太太的住处。
老太太这屋极大,但又因东西繁多布置的又巧妙所以并不觉得空旷。
首先进门处仍是现今主流的长条案,棉坐垫。左右两边分别用多宝格给分隔开来。
宝格上琳琅满目的放置着很多古物,有青瓷的仕女像、白瓷的大肚梅瓶、青铜的香炉、笑卧看尽天下事的卧佛。
最吸引宋如是注意力的则是一株玉珊瑚。如今珊瑚这玩意等同与身份的象征,如若是谁家得了株珊瑚那绝对是件很值得炫耀的事情。
而你再瞧着王家的这株玉珊瑚就这么低调的呆在这里,不来不去的。就像是真正的美女从来不会在街上招摇过市的寻找存在感,她们只要静静的呆在那里花自盛开,蝴蝶自来。
那妇人见她一副甚感兴趣的模样,便笑着跟她讲了这珊瑚的来历,原是宫中的贵人所赐。
宋如是不禁默默感叹着,这年月不认识一个两个贵人的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
她二人这边说的热闹,那边以两位老太太为位的众人,也正说的热闹的紧。
两位老人先是因长久未见感伤了一会儿,后来又想到了少时的趣事便又高兴起来,再到后来讲到现在各自的状况又都一副岁月不饶人的感叹模式。
当然周围的媳妇们也不是吃素的,气氛感伤的时候她们纷纷逗乐打趣,气氛太过火热的时候她们又能及时给hld住,老太太们感叹岁月不饶人的时候她们又开始变着花样的夸着两位,直把两位夸的此人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这要是碰到意志力薄弱的听到这话都能乐得马上上天。
都说男人的事情在酒桌上办,女人的事情在社交上办,当老太太说起了儿媳怀孕而自己又病了的时候,王家老太太当场便明白了老太太的处境。
都是在后宅混了多年的人,后宅里的各种阴私手段,这些成了精的老太太当然是门清的很,所以当场舅姥太太便拍板了,让宋家老太太和宋如是且在王家安心住下来。而那几位美貌妇人听了这话倒是一如既往的热情。后来众人又在老太太屋中吃了一顿宾主尽欢的膳食,舅姥太太便命丫头带着宋如是下去休息,两位老太太则继续闲聊。
那着粉丝衣衫的丫头便带着宋如是出了老太太的院子,继续往后院走去。
王宅后院有亭台有楼阁,有桥有流水,有春天开的花还有秋天结的果,有半老徐娘的中年仆妇还有娇俏可人的妙龄丫头。这不眼前就有个娇俏丫头直奔宋如是而来。
“你是我阿婆请来的客人吗?”
第四十八章 京中贵人
这句说虽说是让宋如是想到了那句:“你是猴子请来的逗比吗?”
但宋如是依然很有礼貌的回答道:“是啊,我是。”
结果那丫头眼皮一翻给了宋如是一个大大的白眼:“那你是不是打算住下了。”
宋如是笑道:“是啊。”
她这么一说那姑娘倒是一愣,一副你怎么不按套路出牌的模样。
宋如是了然一笑,对付熊孩子的话,她还是有些心得的。
“妹妹,你若没事,我便要先走了。”宋如是做出了一副知心大姐的模样笑着对姑娘说完,便优雅的转身离去了。
那姑娘从未落过下风,这时候回过神来便在宋如是身后跳脚道:“你且等着。”说完便蹬蹬跑开了。
粉衣丫头带着宋如是又在后院绕了半天方才到了一所院。
院门前的匾额上用俊秀的笔体写着“清风徐来”想必以前屋中所住的应是极为风雅之人,果然院中屋中都布置的很是雅致。
屋中甚至用珠帘隔出了一间的书房,麻雀虽但五脏俱全,里面有楠木书桌,书桌上又有笔架、笔洗、镇纸、宣纸若干。
墙上还裱着一副画,画着高耸入云的青山,那粉衣丫头见她刚才三言两语便激怒了府中的霸王,倒也对她生出一丝敬意。如今见她打量墙上那副画,便细声细气的讲了起来。
这屋主原是府中的二娘子,话说这二娘子素来有才女之名,门口“清风徐来”几字便是她亲手所书。
“怪不得布置的如此雅致。”宋如是赞叹道。
那丫头一听倒也高兴,笑着说道“如今二娘子已嫁入长安,听说过得甚是安逸。”
宋如是了然一笑,那丫头倒也不再多说,给宋如是添了茶水糕点后便先退下了。
宋如是直接放弃茶水,看向糕点。其实她本身也是爱茶之人,但是这个时代的茶水味道实在太重了些,她到现在都没接受得了。
首先这时代茶水的主流做法是往中间放盐巴,有些口味重的甚至会放些陈皮,更有甚至会八角桂皮可劲的放。不知道是不是追求在茶水中喝出高汤味儿来。
但是这糕点就很不错了,有巧的糯米糕、橘红糕、海棠糕、如意糕。
就比如说这如意糕吧,样子巧,模样剔透宋如是捏起一个放入口中,咀嚼了两下后使劲伸长了脖子这才咽下去。
这如意糕当真是简直了,本该甜甜糯糯的如意糕里竟被放了大量的盐巴。原来那姑娘早有准备,想是早上她这边刚到,那姑娘那准备开来了吧,宋如是无可奈何的摇摇头,你说这帮熊孩子,打不能打,骂不能骂的,只能智取。智取又分为二,或者恐吓之,或者让其仰慕之。
不说别的,在人家家里恐吓人家孩子,除非她是吃拧了。
那如今只能让其仰慕之了,想到这里她便想到春花,春花如今正服侍在老太太身前,待她回来再做打算。她刚这么想着,那边春花如同跟她心有灵犀一般的飞奔进来,端起桌上茶水就喝,结果茶水灌入嗓中的瞬间,眼泪便滚滚而落。
春花透过朦胧的泪眼看着自家娘子:“娘子,你不是不喜饮茶嘛,如今怎地口味如此之重。”
“不过是丫头的玩笑罢了。”宋如是含笑道。
春花打眼一瞧看到案台上的糕点中就唯独如意糕少了一个,按照惯例姐绝对不会只吃一个的。姐定是也吃了瘪了,想到此春花便觉得好受许多。
“娘子,奴婢刚才从老太太那里出来的时候,正碰上那娘子冲进去,说是喜欢新来的姐姐,想要过来跟你一起住。”
“那便来吧。”专注收拾熊孩子好几年的宋如是又怎会怕。
果然到了晚膳时分那娇俏丫头便来了,当着老太太身边嬷嬷的面,这丫头左一个姐姐又一个姐姐的喊着。
那老嬷嬷道两位老人久未见面,一见面便有那说不完的话,所以王家老太太便留了祖母一起卧榻夜谈。
宋如是笑着应了。那老嬷嬷刚离去,这丫头神色顿时变得傲然起来。
“你究竟打算住到何时,我祖母是心软之人,我却知道你为何而来。”丫头一副笃定的模样。
“那你说说我是为何而来。”宋如是询询诱导。
“还不是为了长安城中来的贵人,我劝你最好识相一点,赶紧回去,不然可不要后悔。”那丫头撂起狠话来倒是颇有几分气势。
“我来此并非你想的那般,我在此也不会呆得太久。”宋如是看着那丫头的眼睛认真说道。
“当真?”那丫头瞪大了眼睛。
“当然,我还舍不得家中的猴子呢。”宋如是笑道。
“你家中竟然还有猴子,它长什么样子呢?”那丫头奇道。
“它的软软的,最喜人抱着,它啊还喜欢摇尾巴。”这么一说宋如是还真的有些想悟空了,不过这猴子估计正和大师父玩耍呢。
“摇尾巴?那不是跟我阿娘养的那只白雪一般。”那丫头早已收起倨傲之色,兴奋的跟宋如是讲道。
“是啊,因为我那猴子特别聪明,它见狗摇着尾巴模样憨态可掬,它便也学会了。”想到它在大师父怀中作此模样,宋如是便忍俊不禁。
“如若过几日我还在这里的话,我便把悟空带过来,让你瞧瞧。”
“说好啦,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丫头伸出手指有模有样的跟宋如是拉了个勾。
褪掉倨傲神色的姑娘倒是可爱紧,这丫头原是王家孙辈中唯一的娘子。
自出生后便得尽了宠爱,所以颇有几分脾性。因为最近家里来了长安来的贵客,所以王家后院便开始出没各色娘子。把个丫头烦得不行,今日又瞧见了宋如是她见宋如是生得很是美貌便也想当然的认为,她必也是为了那人来的。没想到竟是乌龙一场,如今见宋如是性格随和,还有只猴儿,便对宋如是生了几分亲近之意。
宋如是若知道自己竟是被只猴儿加持的话,定要吐血不行。
第四十九章 小尼悟净
第二日,宋如是早早的便起身,主仆二人和丫头一起去了王家老太太那里。
掀开门帘,那丫头便直扑到老太太怀中,老太太顿时喜上眉梢口中唤着“绾绾”。
原来这丫头名绾绾。绾绾对祖母撒完娇又回头对着祖母身旁站着的比丘尼笑道:“师父你来啦。
宋如是这才发现屋中还有个人,只见那人着身着缁衣,头戴僧帽。颇有几分寒衣不掩其风华的气度。
见宋如是瞧过来,那人微微一笑,似百花绽放又似冬去春来。尤其是她额上的那海棠花钿极为招眼,细细看过去哪里是什么花钿竟是一块似是海棠花的伤痕。说好的毁容呢?说好的跪地哭求呢?这样的毁容请给她来一打好吗?
“阿如姐姐,你可别瞧了这位师父,别看她年纪不大。经书讲得顶好的,如今在这庆阳府中可是极为难请,也就祖母这种德高望重的老人家方能请动师父。”绾绾仍旧窝在祖母怀中对宋如是介绍着。
“不知师父如何称呼?”宋如是看向宋如眉。
“贫尼法号悟净。”宋如眉双手合十颔首道。
“悟净?好名字,世人皆求清净,不知欲得净土,当净其心;随其心净,即佛土净何解?”好嘛,现在悟空悟净都有了就差悟能了。
“每人的缘法不同,所求虽是一样,但结果定时差之毫厘失之千里。我瞧檀越也是极有佛缘之人,若每日卯时颂上一部地藏经,日后必会事事顺心。”宋如眉庄严肃穆的如同神龛养的佛像。
地藏经,这是让自己消除业障多积福报了。宋如是心中就呵呵了,“师父对地藏经想必是极为熟稔了。”
“诵经明智,尼对诸多经书都极为熟稔。”宋如眉道。
“明智明理若能兼得,方能见到诸法清净。师父以为呢?”宋如是挑眉道。
“檀越所言甚是。”宋如眉微微颔首。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宋如眉如今愈发喜怒不形于色了,以前从她情绪中还能窥见她心中所想,如今自己这妹子已是铁板一块了。
宋如是心中叹了口气,当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那边刚被齐如玉设计完,这边就有人等着她了,她到底是招谁惹谁啊,想当个安安静静的女主就这么难吗?
“好了,师父莫要讲了,听得我头痛,阿如姐姐我带你出去看景致去。”绾绾从祖母怀中钻出来拉着宋如是得手就往外面奔去。一只脚跨出门口了方才回头道:“祖母,姑祖母,我带阿如姐姐玩去了。”
宋如是被绾绾一路拉出了门,到了后院亭台处。想必家主是位品味高雅之人,这亭台建造的极为古朴,燿燿的阳光洒落在亭顶上,那金黄色的琉璃瓦闪闪发亮。朱红色的圆柱泛着红光,显得格外耀眼。
这座亭子矗立在突出的一角岩石上,仿佛一只苍鹰展开翼翅浮在天宇一般。
两人如今便站在苍鹰脊背的位置上俯瞰着整个王家,其实这亭台的高度也就是现代三四层楼的高度,但在古代二层楼居多的庆阳府中已经是能傲视群雄了。
宋如是如今就在这亭台上生出了“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的感慨。怪不得古人好登高望月,得意时热衷凭栏。
“阿如姐姐觉得此地如何?”绾绾迎着风很是轻松惬意。
“甚好。”宋如是道。
“那阿如姐姐可知,我虽是在家受尽宠爱,但并不曾真正开心过。”
宋如是闻言扭头看向绾绾,其实从昨日初见到现在,她并不曾仔细瞧过她。心里头只觉得她还是个调皮美貌的丫头。
如今瞧着,绾绾的大大的眼睛嵌在一张巴掌脸上,嘴唇微嘟,像是正在赌气的丫头。一头乌发细细的扎成丫髻,每个髻上各插着一朵的珠钗。模样看起来天真烂漫,但眼神中却透漏出些许孤独落寞。
“人浮与世,真正开心的又有几人。不过都是沧海一粟在命运的齿轮中挣扎而已。不过我倒是很羡慕你,有人疼着,有人宠着,不用一睁眼就想着今天会有什么难题等着你。”宋如是突然生出了一种无力感。
“我当然有难题啊,刺史家的三娘子便是我的难题,此女最是刁钻难缠。”绾绾忿忿说道。
宋如是一笑:“竟还有人这么难缠?”
“你莫不信,回头你见了她便知我所说是真是假。”绾绾一生气,那嘟嘟的嘴唇便高高的厥起来。
“好好好,我信还不行吗。但是咱们绾绾也定不会吃亏的是吗?”宋如是趁机摸了摸绾绾头上的揪揪。
“我当然不会吃亏的。”绾绾说着面上却露出一副心虚的模样。
宋如是也不点破她,只轻轻抚着她的背以示安慰。绾绾倒是极为聪慧,感受到了宋如是的善意后便回了宋如是一个微笑。这微笑已于刚才得不同,似是多了几份暖意。
自那日一同登高后,两人似是有了默契,关系处的很是融洽。连王家的老太太都连连称奇,当然她和自己的大姑子宋家老太太相处的也是相当的好,两人每日都有说不完的话,两人甚至打算捡个天气好的日子在府中举办一次赏花宴。老天爷也很给力,很快的就放晴了天空在一个四月初九诸事皆宜的日子里,王府的赏花大宴如期进行。
这一日大清早,王家的众下人便开始忙活起来。随着第一辆马车的抵达很快王府后院便喧闹了起来。各色的华服穿梭在香气四溢的花丛中,各种熏香伴着花香一同萦绕在半空中,各样的美人则更为这场宴会增色不少。
客居的宋如是也一大早的收拾妥当帮着迎接各路宾朋,不过好在大家颜值都比较高,所以她的心情也比较愉悦,毕竟秀色可餐嘛。当然今日的糕点也是做的很尽心。的糕点摆在精致的瓷盘中,看起来甚是可口。宋如是偷摸吃了两个果然味美,待要在拿几块却又被绾绾拉着去看人斗茶。
这斗茶斗的就是以“新”为贵,用水以“活”为上。胜负标准一斗汤色,二斗水痕。
首先看茶汤色泽,纯白者为胜,青白、灰白、黄白为负。
其次看汤花持续时间长短,水痕出现的早晚,以水痕早出者为负,晚出者为胜。
一路上绾绾细细的为宋如是讲着斗茶的两人且行且说,很快的便到了院南角。
这地方专毗出了地种着大片的牡丹。有姚黄、赵粉、雪桂、绿玉各种颜色还有单瓣、复瓣、绣球、托桂各种品种姹紫嫣红汇成一处煞是好看。
此地清幽中不失意趣,选在此处斗茶倒是极好。两人来的正是时候,如今正有一白一红两位少女在煮茶、分茶。白衣少女的纤纤衣袖随着手中动作在敞口釜、茶盏、汤瓶、茶碾、茶磨之间上下翻飞如那翩翩起舞的蝴蝶般脆弱而又美丽。
而另一边的红衣少女素手浣花有条不紊的炙茶、碾茶、罗茶、烘盏、点茶。须臾便骤雨松声入鼎来,白云满碗花徘徊。这少女手腕一摇,手中茶盏上竟幻化出一朵复瓣牡丹。周围顿时响起一阵惊呼声。
第五十章 双株斗茶
周围顿时响起一阵惊呼声,红衣少女得意的瞧了一眼白衣少女。
那白衣少女倒是不慌不忙不见她动作,手中茶盏中渐渐幻化出一尾鲤鱼。那鲤鱼尾巴朝下,身体弯曲正像是要跃出龙门一般。
须臾间鲤鱼渐渐幻灭,再瞧那白衣少女茶盏中的牡丹早已消失,盏中已露出大片水痕。
到此这白衣少女已是赢了,但她神色未改,对那红衣少女拱手道:“承让了。”那声音轻柔似是心上被羽毛轻轻抚过,让人放松中又带着悸动。
宋如是从未听过如此动人的声音,便好奇的朝那少女看去。那少女体态纤细、皮肤白皙、面容姣好。只那纤细中带着几分瘦弱,白皙中带着几分苍白,面容中带着几分病容。像是清晨花瓣上凝结在露水一般,让人过目难忘却又转瞬即逝。
“这就是太守家的大娘子萧婉儿。”绾绾在宋如是耳边轻声说道。“那个穿红衣的就是刺史家的三娘子李樱。”
宋如是暗道,那李樱果然很有李家风范,只那神态便与李衡有七八分相像。倒是李诃与这两人不似同根生的李家人。
那边李樱因斗茶自觉气势矮了萧婉儿一头,打眼一瞧见宋王两人正窃窃私语,顿时眼珠一转对着两人说道:“听闻绾绾家里来了位嫡亲的表姐,生得甚是貌美,绾绾莫不是怕被表姐抢了风头所以把美人藏了起来。不过你这丫鬟倒是生的不错。”
“想来是三娘刚输了比赛,所以眼神不大好,这便是我表姐宋家大娘。”绾绾似是没听到她话中的挑衅之意,笑着对三娘说道。
“传言果然不可信,倒是我看茬了,错把姐当丫鬟了。”三娘说完众人便都笑了起来。
“三娘果然有趣,只是日后莫要错把冯京当马凉,被人给编到笑林集里,可就真成笑话了。”宋如是笑道。
“噗嗤”一声,却是那萧婉儿忍不住笑了起来,她这一笑如梨花盛开那几分病意也消失不见。
“我倒要看看最后谁成了笑话。”李樱冷哼一声,她的那帮笑脸姐妹团也瞬间变了神色,都斜睨瞧着宋如是。
宋如是倒也没往心里去,被一帮未成年的丫头片子瞅着她还真没有什么心理压力。所以她很是坦然。
“笑不笑话的倒是不要紧,只是别成为笑柄就行了。”
“不过是乡下来的野丫头,在城里住了几日便真当自己是大户人家的娘子了。”李樱身后一个矮胖的娘子对宋如是不屑道。
“不知这位娘子如何知我心中所想,莫不是娘子推己及人才这般想的?”宋如是这么一说正戳到那矮胖娘子的痛处,因为她如今便客居李家,所以才会事事以李樱为马首是瞻。如今宋如是这么一说,她便涨红了脸不再言语。
“莫因为无谓的争执辜负了这大好春光,我要去赏花了。听闻王公子今日也在。”萧婉儿手搭凉棚说完便径自去了。
宋如是正疑惑她这是何意,再一看那帮笑脸姐妹团已簇拥着李樱去了。只留下面面相觑的两人。绾绾在李樱那里从来都是吃瘪的,如今见宋如是初战告捷,正用仰慕的目光看着宋如是。宋如是哈哈一笑,与绾绾相携而去。
刚拐出牡丹园,便碰见了本来吆喝着去看王公子的萧婉儿。
“相请不如偶遇,不若一起走走?”萧婉儿浅浅一笑。
“择日不如撞日,那便一起走吧。”绾绾顺势挽过萧婉儿手臂,“我这左搂右抱的都是美人,当真是人生一大快事。”绾绾站在中间挽着两人笑道。
“你这丫头懂的倒是不少,心我告诉姑母去。”萧婉儿伸出手指轻点绾绾额头。
“不知绾绾有没有开始绣嫁衣啊。”宋如是打趣道。
“我有没有绣暂且不说,我敢肯定你们两人定是已经开始绣了。”绾绾边说边跑,忙里偷闲还给两人做了个鬼脸。
“我倒是听说那李樱已经开始忙着绣嫁衣了。”萧婉儿悄声对宋如是说道。
“当真?”本已跑远的绾绾听到这话,赶忙跑回两人身旁支起耳朵问道。
“比真金还真。”萧婉儿回她了一个笃定的眼神。
“可她那出身如何配得上王公子。”绾绾急道。
“怎么不行,她如今可是刺史家的嫡女。”萧婉儿口中说着,眼睛却看向脚边开得正的那株桃红。
“可是这诺大得庆阳府中,谁不知她那嫡女身份怎么来的。”绾绾嘟着嘴巴一副气不过得模样。
“怎么来得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你瞧如今在这庆阳府中哪家娘子不是上赶着跟她说话。”萧婉儿轻飘飘的撂下一句。
“那又如何?我就偏偏不爱搭理她。”绾绾双手抱胸不屑地说着。
“是是是,咱们的绾绾最厉害了。”萧婉儿揪了揪绾绾的发髻。
“可是就算她是刺史府嫡女,那王公子如此品格,也不是她能肖想的。”绾绾一边试图躲开萧婉儿的魔爪,一边口中争辩道。
听到这里宋如是严重怀疑,绾绾是看上那王家公子了,但她年纪又实在太,也就十三四岁。自己在这个年纪还在每天跟男同学打闹好吗。正想着却闻萧婉儿那边一声长叹:“以她的身份正妻自然是高攀了,但一个贵妾的名头是跑不掉的。”
“哼,我不信。”绾绾一甩辫子便跑开了。
“大娘,为何而来?”萧婉儿歪头看向宋如是。
“诸多缘由,但绝不是因为王公子。”宋如是嫣然一笑。
“如此甚好,我素来不喜那些以情为名,实为名利之人。如若感情都能拿来算计,那还有什么是真的呢?”萧婉儿话到最后神色中便带出了一丝落寞。
“娘子所言甚是,所谓人生苦短,我有糕点。娘子尝尝?”宋如是说着从怀中摸出帕子心翼翼的取出一块递给萧婉儿。
萧婉儿顿时忍俊不禁待要说些什么,却闻身后传来一阵笑声。
两人回头一瞧,来人正是李诃。
自那次在佛光寺一别,宋如是已是数月不曾见过李诃。
相比上次,他的状态倒是好了许多,如今着一身青衣,依旧高远淡泊,但神色中又仿佛与往日有些许不同。如何不同,宋如是一时倒也说不上来。
第五十一章 玛瑙璎珞
“许久不见,大娘这性子倒是未曾改变。”李诃清越的声音中带着一丝调侃。
“许久不见,大公子倒是风采更胜从前。”宋如是灿然一笑。
李诃轻笑两声,从袖中取出一个金漆盒子递给宋如是:“这是故人之物,特地托我稍给你的。”
宋如是打开盒子一瞧,里面是串玛瑙玉石璎珞。玉石伴玛瑙发出的光正彰显着自己的不平凡。宋如是也是一惊,这璎珞太过贵重了。
“大公子,能否稍候片刻,待我修书一封给阿紫。”
“无妨,宴会散了后我仍在此处等你。”李诃说完便悠然离去了。
“阿如,这璎珞倒是好看的紧。”萧婉儿眼睛一亮。
“这是我好友阿紫所赠。”宋如是一阵怅然。
“想来阿如的朋友也是有福之人,因为有阿紫这般有趣的朋友。”萧婉儿拿起手中的水晶糕边吃边说。
宋如是一瞧不甘示弱,也拿起一块放入口中,两人鼓着腮帮子相视一笑。心中思绪也都随风而去。
后来的宴会倒也进行的很是顺利,李樱一副心不在焉的神色,绾绾倒是神色轻松,萧婉儿因着身体娇弱便也吃的极少,倒是宋如是该吃吃该喝喝,还寻了个空档把给阿紫回了封长长的信。
宴会后,送别了几位娘子夫人,宋如是便带着春花,往牡丹园行去。
因为春花前几日一直在老太太处,所以此番跟着宋如是,嘴巴就没消停过。
“娘子,这王家好生奢华,你瞧见王老太太屋中那玉色珊瑚吗,听婆子们说那宝物可是拿钱都不一定能买到的。”
“娘子听闻这庆阳府外有家庵堂甚是灵验,不如过几日咱们便去吧。”
“娘子,厨房李妈妈做的糕点可好吃了,奴婢这两日正在学,等过两日便能做给娘子吃了。”
“娘子,听说这庆阳府中有个叫高朋楼的酒家,他家的锅子做得极好。”
宋如是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能明显的听到春花咽口水的声音。“春花,明日我便带你去吃如何?”
“当真?”春花眼睛里像是突然炸开了一朵烟花。
“当然,你家娘子何时说话不算话过?”宋如是得意一笑。
两人一路说笑倒也热闹,很快便瞧见了李诃的身影。宋如是一路走至李诃身前。
“大公子,阿紫最近可好。”
“阿紫很好,她知道大娘挂念她,所以便送了大娘那串璎珞,她是想告诉大娘她如今在宫中过的很好。”李诃轻声道。
“她好我便放心了。”说着宋如是从怀中取出信交给李诃。
李诃收起信,望着宋如是道:“阿如最近可还好?”
“我很好。”宋如是很官方的说着。
“阿如,你可听过聪明人说有,笨蛋说没有的故事。”
“没有啊。”宋如是口中说完,便觉得不对,再看李诃正一脸笑意的看着她。
他本就眉目深远如今这般看着宋如是。不由得容易让人产生他的眼中只有她的感觉。
宋如是惊得虎躯一震,不由张口唤了声春花,半天没听到回应,回头一看春花正在几十步外冲她挤眉弄眼。
这就尴尬了,宋如是尬笑一声:“那大公子可知黑鸡厉害还是白鸡厉害”
李诃思索片刻,“阿如厉害。”
苏如是一怔,这人怎么不按套路出牌,为何不等她说完是黑鸡厉害。因为黑鸡厉害,能下白蛋,白鸡下不了黑蛋。他这般说,自己此刻再说黑鸡厉害,那不就是她比黑鸡更厉害。宋如是有种憋出内伤的感觉。
李诃倒被她这气堵模样逗笑了,“阿如甚是可爱。”
宋如是不禁脸一红,呐呐说不出话来。
“阿如”李诃还要说些什么。宋如是却转身飞奔而去。李诃看着宋如是纤细的背影不由得一笑,她比初见时长高了越多,如今已快及自己肩头。但这性子还是有趣的紧。
当然宋如是并不知李诃心中所想,她只是一路飞奔到春花前,拉着春花又一起飞奔而去。
“娘子,你这是怎么了。”春花差点喘不过气来。
其实宋如是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跑什么,她就是突然很怕李诃的眼神,怕他回说出什么话来。但这话她又不好对春花讲,就随口说道:“那边有蛇。”
“什么?”耳边突然传过春花高八度的声音,紧接着春花便急速奔跑起来,宋如是感觉她若再跑的快些都能把自己当风筝放起来。
第二日午后宋如是便溜达着来了王家老太太这里,当然她自家祖母也在这里。祖母如今神态甚是慈祥愉悦,宋如是暗道这还是自己那高冷的祖母吗。
两位老太太一听宋如是要出门,还挺高兴,当场的便让丫鬟喊来绾绾让她陪着宋如是出门。
到了街上,绾绾便如放飞的野马一般东瞧瞧,西瞅瞅,南逛逛,北转转。没一会这丫头便把几人身上的钱花得精光,而春花和绾绾丫头春桃两人则各抱着一个巨大的包裹。说好的陪她出门呢?怎么成了这丫头的疯狂shig了。宋如是一把拉过绾绾:“绾绾,你瞧。”说着指向那两人。
绾绾回身一看还吓了一跳,接着便挽着宋如是手臂:“阿如姐姐,实在是我许久未曾出门了,烦请阿如姐姐原谅则个。”说着便双手抱拳给宋如是行了一礼。
宋如是一见她这不伦不类的模样便笑了起来:“罢了,下次你请我上高朋楼吃顿锅子我就原谅你,如何?”
“这有何难,我现在就能请阿如姐姐。”绾绾一派轻松神态拉着宋如是便往前走去。
而春花春桃两人则抱着包裹加紧脚步随主子去了。
走了没多久宋如是便瞧见了高朋楼,在街道中心有座三层酒楼。
如今已是华灯初上,大红灯笼高高的从屋檐上一路垂落下来,暖色烛光透过灯笼投射在门口的金漆匾额上,匾额上龙飞凤舞写着高朋楼三个大字。
匾额下面则是锦衣华服的各色宾客,以及接来送往的店中二。远远看见几人,儿便一脸喜色得迎了出来:“娘子里面请,二楼的风雅阁仍为娘子留着呢。”说完便引着几人进了门。
第五十二章 与人做妾
一楼大堂整个都被热气腾腾的烟雾笼罩着,如若不是食客的欢声笑语穿插在其中,此情此景倒有几分误入仙境之感。上了楼梯右拐二楼尽头那间便是风雅阁了,二张罗着上了茶水,糕点,便去厨下催着上锅子去了。
“绾绾,你莫不是要吃霸王餐?”这风雅阁装饰的果然甚是风雅,当今最盛行的风雅元素这里都有。
墙角的细腿仙鹤铜灯,案上的焦尾柳木古琴,窗下的黄花梨木案台,台上的细颈大肚青瓷梅瓶都在默默提醒着众人此物价值不菲。
看到此宋如是心中暗想在此地吃霸王餐成功的机率有多少。
绾绾嘴巴一嘟:“阿如姐姐太瞧不起人,我是那种人吗?这高朋楼其实是我的嫁妆。”说到最后一句则是悄悄的凑到了宋如是耳边。
丫头也开始怕羞了,宋如是也不再逗她。“那我今日便要好好的吃你一顿。”
“行,阿姐随意吃,何时想吃便何时来,介时报上我的名号便好。”绾绾一得意嘴巴便又翘了起来。
两人说笑一阵,那锅子便也送了上来,宋如是和绾绾对面做好,便举箸吃了起来。
嫩嫩的羊肉在白色的汤汁中略微翻滚,那红扑扑的肉变成了白嫩嫩入口即化而又回味无穷的美食。
宋如是连吃了几块,方才回过神来与绾绾说话:“绾绾,你这嫁妆当真不错。”
听完这话绾绾刚要开口,屋门却被人一把推开,接着便摇摇晃晃进来一人。
宋如是抬头一看来人竟是李衡,看他模样,应是醉酒误闯进来的。待发现不对后,李衡口中说着告饶便又摇摇晃晃的出去了。
宋如是看见他便觉得意难平,虽然锅中的美食依旧发出阵阵的香气,她却觉得意兴阑珊起来。又吃了几口便借口更衣出了雅间一路走到了后院。
后院布置的同样雅致,很有几分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的意味。瞧着明月,嗅着花香宋如是才觉得心情好了些。
“举杯望明月,对影成三人。如今只差一杯美酒了。”宋如是抬头看着那一轮明月幽幽感叹,哪知她话音刚落便觉得颈后一痛,紧接着便昏了过去。
宋如是是在嗒嗒作响的马蹄声中醒来的,入眼便瞧见正随着马车晃动的玄色宝相纹车顶。
她揉着脖子便要坐起身来,哪知她刚起身,身上的襦衫便直垂落在腰间,杏色的肚兜和胸口的大片春光便露了出来。
宋如是一惊手忙脚乱地扯起衣服搭在身上,却闻身旁有人低笑一声。
“娘子何必着急穿衣,反正待会还要褪下。”话音正是李衡。
宋如是只觉得脑中一热,抬起手便朝李衡打去。她这一抬手襦衫便又滑落下去,李衡伸手握住她的手便把她往怀中带去。宋如是只能伸脚踢向李衡,车厢本就狭,两人这一番缠斗开始的急,结束的也快。
很快宋如是便被李衡死死制住。“你这娘子,倒是性烈的很,那你可知,越难驯服的便愈是勾人。”说着李衡便凑向宋如是脖颈吻了起来。
宋如是心中一急,口中却道:“那你可还记得因你枉死的魏南之。”
“魏南之?”李衡思索片刻哧笑道。“以他那出身竟敢跟本郎君抢人。”
“横插一杠的怕是你吧。”宋如是只能一味的引着他说话,再计划如何脱身,想必绾绾此时已经发现她不见了,此时也定然派人来寻她了。她如今只能尽全力拖住李衡。
“那女人主动投怀送抱,我又不是柳下惠当然笑纳了,如此便只能委屈我那“表兄”了。”李衡说着便坐起身来,饶有兴致的看着宋如是。
宋如是原就奇怪当时在清河县,李衡为何不同李诃一起住在舅家,而是舍近求远的选择了同福客栈。而后同福客栈捉奸一事,李衡又为何对表兄痛下杀手。如今李衡这般口吻,又像是早与舅家有了龃龉。她彻底疑惑起来。
看着她茫然模样,李衡心中如同被春风撩起的水波顿时荡漾起来。他今日本来是跟着一帮人在走廊另一边吃锅子喝酒,结果中途出来更衣,回来后便摸错了方向,误闯了别的雅间。他本就打算出去了,但这时恰巧这女子抬头看过来。
这女子颜色甚好,一身石榴裙,头梳飞仙髻,一双雾蒙蒙的眼睛看得他心中一动。只觉得这女子在哪里见过,又实在想不起来,他只好匆忙退了出来。回到雅间他随口说了两句,待吃完酒,就发现这女子已在车上了。
他一向被人奉承惯了,倒也心安理得起来。他躺在这女子身边细细打量起这女子,一头乌发,肌肤雪白,只不知这身上的肌肤是否也是雪白,他一把扯开她的襦衫,果然大片的雪肤露了出来。
他单手撑头侧过身来,正要仔细观赏,这女子却醒了过来。先是对他拳打脚踢一番,如今又露出这般模样,从未有人敢如此对他,也从未有人对他露出这般神色。打从记事起,他见到的便是各色笑脸,各种奉承,各样阿谀。
这女子倒是特别,他口中不由说道:“不如你给我当妾吧。”
本来正自迷茫的宋如是听到这话,登时便惊出一身冷汗。这些个公子哥们的思路跳跃的也太快了吧,不是在说舅家吗,怎么突然就跳到当妾上了。自己这个沐浴在红旗下,成长在新时代的祖国未来花朵,一直所接受的都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婚姻模式。自己最艰难的时刻也从未想过与人做妾,而如今这厮竟然让她做妾,还一副快来感激他的表情。
宋如是顿时的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暗道一声“走你”手起簪落的给了李衡一簪子。
李衡本在等这女子的欢喜模样,一个不防手臂上便挨了一簪子,低头一瞧,血迹已透过衣服洇了出来。李衡轻叩了下车厢,马车便停了下来。他对着宋如是一笑,便起身跳下马车。
宋如是被他笑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李衡一双琥珀似的眸子,以细密的睫毛掩映着,睫毛只在眼尾处陡然变长,上扬的眼角嵌在高眉骨形成的深眼窝下,如斜飞入鬓的眉尾相映。鼻梁几乎是从双眉交界的眉心处隆起,一条直线走下来,鼻翼纤巧,鼻头微翘。下面连着长而深的人中沟,即使在远处也清晰可见,上唇极薄,点辍有唇珠,下唇则略显丰润。尖尖的嘴角天然上翘,似笑非笑。此时笑起来当真是肆意风流,只那笑中似是隐着一丝恶意。
果然这边鸡皮疙瘩还没落呢,就听到车厢外李衡那懒洋洋的声音响起。
“娘子既如此贞烈,那便去城外逛一逛吧。看是城外的流民残暴,还是娘子的性子贞烈。”话音刚落,便听到马儿悲鸣一声,紧接着那马便疯跑起来。连带着车厢中七滚八落的宋如是一起奔城门而去。
宋如是抓紧门框撩起车帘向外看去,果然车夫已经不在了。再看马的后臀上正扎着一把匕首,这马吃痛跑的飞快转眼便到了城门口。
第五十三章 城外流民
自穿过来,宋如是还从未遇见这般凶险的时刻。被人欺负了还能还回,但你不能跟一匹马讲道理,让它平静下来。
本还抱着城门守卫能拦截马车的一丝希望。但守卫看到这疯马哪敢拦截,慌不迭地让在一旁。
宋如是正计算是跳下马车死的有尊严些,还是被流民发现以后自戳而死更有气节。
她甚至已经听到路旁流民的欢呼声,虽是马车仍旧在疯跑。但对于饿了多日的人来说,忍耐已经渗透到了他们的血液当中。
只见他们成群结对的跟着马车,马总有体力不支倒下的时候,到那时便是他们的狂欢了。
宋如是听着后面众人的奔跑声和马儿愈来愈重的喘息声,心中终于绝望开来。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速度终于慢了下来,宋如是撩开车帘向外望去,只见马车后面已无人追赶,但她知道那些人很快便会追赶过来。
举目望去四周皆是荒野,月光穿透草木在地上留下斑驳的影子。
她不知道远处那黑暗中是些什么,想到后面的流民,宋如是取出金簪紧紧的握在手中,就着月光向前走去。
向前或许还有生机,留在这里,怕是只有死路一条了。
前几日那来庆阳府投亲的姑娘便是死在城外,被发现的时候衣不遮体,手臂也缺了一只。
当日春花讲这事的时候两人还唏嘘了半晌。如今自己如何也不能落到那种地步。
宋如是思索片刻又跑回车厢,扯掉那玄色车帘披在身上。
自己这身红衣实在太过招眼,她把头上簪环统统取下放入怀中,又把头发打散,裹紧玄色棉布。
前方影影憧憧的似是有个树林,宋如是便一路朝着那里急步走去。她这边走的急,那边流民倒是来的也快,她猫着腰走进树林,选了颗粗壮的树躲在后面。
那边远远的已经有流民向马车走去,待发现了马已经气竭后,众人便都欢呼起来,有饿得急的拔出那马屁股上插的匕首便割起肉来。
宋如是屏住呼吸,想到此时自己如若在马车上就不寒而栗。
那帮人很快的便把马腿割了下来,拿匕首分了后,便直接放入口中吃了起来。
宋如是从未见过如此毛骨悚然的情景,不由胃中翻腾,正要干呕,肩上却被人轻轻一拍。
第五十四章 今夕何夕
宋如是张口便要惊呼,嘴巴却被一把捂住。惊慌失措之下她抬肘往后撞向那人,只听一阵闷哼,那人凑向她耳边轻声道:“阿如莫怕,是我。”说完便放开了她。
宋如是一听这声音浑身登时放松下来,是李诃。她刚才独自一人的时候倒也没觉得如何,如今听到熟悉的声音,便觉得委屈极了。
她只是个女子,只想被人妥善安放,细心保存,免受惊苦。可是却无时无刻不在殚精竭虑,只为图一安稳。
而因受了惊吓,神经一直紧绷着,待到此刻蓦然放松下来,一时百感交集,眼睛中便蓄满了泪水,她回过头,透过泪眼凝视他。
许是来得急,他额前的一缕乌发挣脱头上的玉冠垂落在脸颊上。此刻挣脱开来的还有她的心。
“阿如,莫怕。”他话音刚落,宋如是便直扑入李诃怀中,双手紧紧搂过他的腰,把自己埋入他的胸口,闻着他身上传来的淡淡檀木香,她渐渐的放松下来。
就这般不知过了多久,李诃伸手轻轻拂过宋如是的背,轻声说着,“阿如,该回了。”宋如是口中答应着,却没有任何动作,双手仍紧搂着他。
李诃知她是吓得狠了,不忍催促她,只在宋如是耳边轻声说道:“阿如,得罪了。”趁着宋如是愣神的空档,他左手放在宋如是的肩胛骨下,右手放于她腿弯处,略一使力便把宋如是打横抱了起来。
宋如是本来一心沉浸在自己情绪当中。等反应过来已被李诃抱入怀中。而自己的双手此刻正紧紧地箍在李诃脖颈之上,两人之间呼吸可闻。
李诃滑落的那缕黑发,走动间轻柔的扫过宋如是的脸颊。她此刻感觉像是行走在花丛盛开的春日里,微风轻轻拂着她的秀发,暖暖地阳光洒在她身上。“大公子,多谢。”她在李诃怀中轻声呢喃。
“我该来得再早些的,这样我的阿如便不会怕成这样了。”李诃凑在宋如是耳边轻轻说。
宋如是心中像是有娟娟细流淌过,她不再言语,只紧紧的搂着李诃。
在李诃怀中的宋如是颇有几分不知今夕何夕的意味,不知过了多久李诃停了下来,又把宋如是放了下来。
“阿如,咱们骑马回去。”说着他解开拴着马的绳子。又把宋如是抱上马,自己也随后也翻身上马,依旧把宋如是偎在怀中。
宋如是只瞧他一抖缰绳,那马带着两人奔跑起来,远远的绕过正生食马车的那帮人,穿过荒野,又穿过城门,很快便入了城。
李诃专拣着偏僻巷子穿过,宋如是知道他是怕被别人看到影响自己闺誉,心中顿时如同冬日里晒了一日的棉被,温暖而又柔软。
待到一户人家,李诃勒紧缰绳抱着宋如是下了马,复又把马拴在那院前。又从袖中取出一张银票夹在那马鞍之上。接着便伸手拉过宋如是往高朋楼方向走去。
“那不是公子的马?”宋如是疑惑了。
李诃揉揉鼻子:“事急从权,暂借片刻。”
宋如是未想到清淡高远的不食人间烟火般的大公子,竟为了救她,“借”了马。
她这一激动就爱拥抱别人的毛病便又犯了。当场的给了李诃一个大大的拥抱。
李诃一惊,在树林中知道她是吓得狠了,可如今这又是闹哪出,当真是从未见过如此特别的姑娘,片刻功夫便也揽过宋如是的纤腰,“阿如,果然与众不同。”
宋如是脸一红,忙使力挣脱出来,口中说道:“这是番邦的一种礼仪,表示感谢时候的动作。”
李诃低头思索片刻,一下把宋如是揽到怀中,嘴唇凑在宋如是耳边低声道:“是这般吗?”
宋如是哪里想到李诃如此会融会贯通,窝在李诃怀中闷声道:“恩”。
忽然想到什么又从李诃怀中探出头:“大公子,如何知道我被马车带到城外呢?”
“因为阿如在说如今只差一杯美酒的时候,我正巧也在后院。”李诃一副忍俊不禁的模样。
宋如是今日在他面前糗的太多,如今倒脸不红心不跳的,心中还暗暗窃喜了一番。好在这李诃没听到前两句那绝世名句。不然解释下来又是一通麻烦。说到麻烦,宋如是抬头问“那绾绾呢?”
李诃松开宋如是,牵起她的手温言道:“我现在送你去瞧她。”
宋如是总觉得李诃眼中似有戏谑之色,她倒也没在意,直到她瞧见了绾绾。
话说两人很快便到了高朋楼,李诃把她送到二楼,眼瞅着她进入雅间便先离去了。
待宋如是回到雅间看到绾绾的时候,她才明白刚才李诃眼中戏谑从何而来。
只见这主仆三人正端坐着听对面那妙龄少女唱曲,那少女一袭青衣,声音清脆婉转。如今唱的正是天仙配中牛郎与织女隔着银河两两相望的桥段。
而那三人呢,则听的个个眼中含着两大泡眼泪。绾绾不经意间瞧见宋如是回来,忙挽过宋如是手臂:“阿如姐姐,你来听听这出戏,这天仙配着实好听。”
“绾绾,你瞧。”宋如是指着墙角的更漏。
“竟已戌更了。”绾绾忙拉过宋如是,一边催促那俩丫头。
那唱曲的青衣少女见她们要回了,便也含笑退下了,宋如是看着那少女的背影,暗暗一笑,真有他的。
几人匆匆回了府,被各自的祖母训了一通后,宋如是和绾绾带着各自的丫头各回各屋去了啊。
“娘子,我知道你跟谁在一起。”春花对着宋如是挤眉弄眼。
“你不是在专心看戏,如何得知?”宋如是佯装恼怒。
“那唱曲的歌姬告诉我的,不然奴婢哪有心思听戏。”春花凑到宋如是耳旁说道。
“春花,你听过聪明人说有,笨蛋说没有的故事吗?”宋如是一本正经的看着春花。
“没有啊。”说完便反应过来的春花脸色很精彩。
趁着春花愣神的空档,宋如是赶紧进了屋。
接下来的几日众人便都忙碌起来了。因为王家家主,王毅老爷子的寿辰便要到了。
宋如是苦思冥想了一日后决定送老爷子一条荞麦枕。她把这想法跟春花讲了以后,春花就说了一句话。
但是别的娘子都是精巧的绣品,扇坠啥的,自家娘子扛个荞麦枕头真的好吗。宋如是一想,也是这个理儿。
主仆二人又商议了半晌最后一致决定送舅姥爷一本手抄佛经。毕竟人年纪大了所求不外乎两样,身体健康,儿女平安。行动派的宋如是很快便选了经书抄了起来,她堪堪抄好,也就到了老爷子生辰四月二十六这天。
她本以为这是很平常的一天,但后来她才知道,所有惊心动魄的一天,人们最初都以为那只是普通的一天。
第五十五章 梵文字符
从早上开始王家便焕发出一种阖家欢乐喜气洋洋的气氛,尤其是寿星本人王老爷子更是乐得满面红光。
王家正屋得大厅里早早的便人头攒动欢声笑语起来。
高大的儿子,美貌的儿媳,懂事的孙子以及撒娇卖痴的孙女。众人齐聚一堂恭贺老爷子生辰的场面很是壮观。
宋如是好容易瞅个空档口中说着祝舅姥爷长命百岁福寿安康,一边把那佛经献了上去。
老爷子当场乐得合不拢嘴,直夸宋如是贤雅懂事有孝心。
听到这话最高兴的还属宋家老太太,只见老太太正一副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模样。
绾绾一看当场便滚入老太太怀中撒起娇来,众人倒是被她那模样逗得或大笑或巧笑嫣然起来。
接着来的早的客便都到了,一连番的拜寿下来,绾绾早已坐不住了,瞅个空便拉着宋如是在院中找了个清净的角落坐下来说悄悄话。
“阿如姐姐,回头咱们还去高朋楼吃锅子吧。”绾绾对着宋如是的手臂一通猛摇。
“你这丫头是想听曲了吧。”宋如是捏捏绾绾嫩嫩的脸蛋。
“阿如姐姐既然如此知我心意,那便从了我吧。”绾绾一笑,那嘴唇便又嘟了起来。
“你这娘子如此美貌,我便从了你吧。”宋如是伸出纤纤玉指轻挑绾绾下巴。
“阿如姐姐愈发坏了。”绾绾正要反客为主的闹宋如是一番,眼角一扫却见不远处正站着一身比丘尼打扮的悟净。“悟净师父。”
宋如是一扭头正瞧见悟净也正看着她,那眼中晦暗不明似是隐着无尽的情绪,待要瞧得仔细些的时候那眼中却又清明一片。好一副看破红尘不染凡尘的大师模样。
这宋如眉倒是又精进了先,她今日来此,必有所图。宋如是打起全部精神暗暗想着,她面上倒是不显分毫,只淡淡的道了声悟净师父。
绾绾倒是颇为开心,松开宋如是便扫向悟净,语气亲昵的问着:“悟净师父何时来的,怎么近几日都未瞧见师父啊。”
“我去刺史府中为齐夫人念经超度了几日。”悟净说着从怀中掏出一物递给绾绾:“这是帮娘子求的。”
绾绾乍一见那梵文写的符,圆圆的眼睛顿时乐成了弯弯的,从她那微翘的嘴巴中飘出一长串感激的话来。“多谢悟净师父,几日不见,师父倒是更多了几分仙气。师父对绾绾的好,绾绾都记在心上呢。日后师父若有差遣,绾绾定当全力而为。”
“娘子无需客气,祈福避祸本就是尼的本分。如若娘子实在过意不去,不如请贫尼喝一杯热茶权当谢礼如何?”悟净对着绾绾眨眨眼睛,她本来仪态高洁,如此做出这般神态,直让人觉得可亲可近。
绾绾一乐,“这有何难,我现在就请师父喝茶去,正好我刚从祖父那里得了二两云雾茶。”说着拉起悟净便要离开。
“宋檀越也一同来吧。”悟净回头望向宋如是。
“也好,我也许久未曾品茶了。”宋如是说着便跟了上来。
三人依旧选了牡丹园,还未到院中便发现了早来人。一个黄衫少女正手执茶碗在饮茶,听到动静那少女回过头嫣然一笑。
第五十六章 并蒂牡丹
“她怎么来了?”绾绾嘟囔一声拉着宋如是便要往回走。
“绾绾就不担心我是在此地与王公子相会吗?”李樱放下茶碗斜睨着绾绾。
“这天还没黑呢?你倒做起梦来了。”有宋如是和悟净在身旁,绾绾胆气颇壮。
“几日不见,绾绾倒是变化良多,想来是宋家娘子的缘故。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只是不知宋大娘是这朱呢?还是这墨?”李樱挑衅地瞧着宋如是。
“别的暂且不说,李家娘子定然是朱了。”宋如是无限诚恳的说道。
她这边话音刚落,绾绾便在旁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原来只是也是个只图口舌之快的,如此我倒是高看你了。”李樱哧笑一声。
“不管李家娘子高看与否,我都是这般。”宋如是说着坐下来,正与那李樱面对面。
“不知李家姐姐为何在此处?”绾绾挨着宋如是坐了。
“相逢即是缘分,不如尼为几位娘子烹茶。”悟净接过丫头手中的茶叶挨着李樱坐了下来。
她本就有几分不食烟火之气,如今专心煮茶分茶,茶雾飘渺更为她增添了几分不真实的感觉,仿佛一个人随时便会飞升而去。
“悟净师父果然人如其名。”绾绾满脸赞赏的注视着悟净。
悟净一笑也不言语,素衣玉手,煮茶分茶,很快便为几人承上了茶水。
“尼生平最感激之人便是宋家娘子。如若不是娘子,尼也不会有今日这般造化,此茶敬与娘子。”悟净素手敬上茶碗。
瞧着悟净殷殷的目光,宋如是一笑伸手接过茶碗,饮了两口便放下茶碗。
“好茶,悟净师父好手艺。只是好茶配好盏,若用我屋中那雀鸟杯盏来盛这茶汤,牡丹花旁雀鸟相陪,定然更有意趣。”
“阿如姐姐屋中还有这般有趣之物,我这就取来。”绾绾听闻竟还有这有趣之物,当时便站起身来,急急忙忙领着丫头去取茶盏。
“宋大娘把绾绾支走,可是有话要对我讲。”李樱瞧着绾绾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处,便挑眉看向宋如是。
“李家娘子一早候在此处,怕也不只为赏花吧。”宋如是端起茶碗,看那在褐色茶汤中沉浮的茶叶,像是在尘世挣扎的众生。
“你倒是有几分聪明,也罢,那我便与你说了吧。我劝你离我阿兄远着些,你和阿兄之间可是隔着下里巴人和阳春白雪呢。”李樱满面嘲讽。
“那李娘子与王公子之间呢?”宋如是抬眼望向李樱。
“我堂堂刺史之女,也是你这的县丞之女能攀扯的?我今日言尽于此,你若不听,日后可莫要后悔。”李樱说着站起身来抖了抖裙摆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便甩袖离去。
如今李樱离去,此地倒也只剩下这姐妹二人。宋如是却只垂头盯着眼前的茶盏,并不看向宋如眉。
“阿姐可是怕我在这茶盏上下毒?”悟净取过绾绾的茶盏,一饮而尽。
“在阿姐心中我便这般愚蠢吗?”
“我从不揣测无心之人。”宋如是轻笑。
“阿姐倒是有心,只是不知大公子是否有心。”悟净盯着园中一株并蒂牡丹。
“有没有心,与你何干。”宋如是顺着悟净的目光也瞧向那株并蒂花。
“哈哈,你说与我何干?”悟净大笑两声,探起身来,凑向宋如是耳边道:“我得不到的,阿姐也休想得到。”
“那便看看,你有没有这本事了。”那株并蒂牡丹一红一白同株而生,风起时两两分开,风落时又紧紧依偎在一起。
“待会儿阿姐便知道我有没有这本事了,在清河县有人帮你善后。我倒要看看在这庆阳府中你是否还会有这般好运。”悟净一把抓起并蒂花上的红色牡丹。
“你把话说清楚。”宋如是看向悟净。
“哈哈,你以为你在清河县中的那些个破事为何没能传出来,还不是你那未婚夫婿在帮你。不对,他如今已是李娇娇的未婚夫婿了。他那边帮你善后,你倒好这么快便搭上了大公子,当真是恬不知耻。”悟净把手中的牡丹随意扔在地上,娇艳的花朵落了地沾了土便四散开来随风而去。
“妹妹似是记性不好呢?要不然我把妹妹在清河县中的事情给缕一缕。看妹妹是如何得陇望蜀,左右逢源,而又一无所获的。”宋如是站起身来摘了那支白色牡丹便要离去。
“宋如是你以为你还能得意多久。”悟净白皙的脸颊上蓦然升起两朵红晕,似是想到了什么她又嬉笑道:“你就不好奇为何绾绾这么久还没有回来吗?”纯洁的笑容映衬在扭曲的面孔上显得绝美又诡异。
第五十七章 魔高一尺
“那你倒是说说她去了何处?”宋如是回头看向悟净,气定神闲的说。
“那你以为李樱又去了何处呢?哈哈,宋如是你虽长得一副聪明模样,其实最是愚蠢,待会儿你便要为你的愚蠢付出代价了。”悟净见宋如是不为所动,索性的把话说了明白。
“哦那我便等着了,看是你这魔高一尺,还是我这道高一丈。”宋如是说完便悠然离去,待出了花园。
待转过回廊,宋如是便一路奔跑起来,但愿一切都来得及。
以她对宋如眉的了解,算定她今日定然会对自己发难。她所求不过是让自己身败名裂,再无与李诃在一起的可能。
而今日借着舅老爷生辰,宾客众多,女眷齐聚,正是她发难的好时机。
而如何让自己身败名裂最简单的就是在主家生日的时候,自己这个客居的表姐因为爱慕王公子而对王家嫡女痛下杀手。
这样劲爆的桃色绯闻的传播速度,足以让她明日便滚出王家。而普罗大众有时候需要的并不是真相而是热闹。
所以今日早些时候,她便与春花商议好,让春花一直在暗处看护着绾绾。
而一切果然都按照她的设想进行着。
先是绾绾不耐烦应酬众人,拉着她净径自去了僻静处。而后宋如眉突然出现,再然后便遇到了李樱,这两人必是已经结盟了。只是李樱如此高傲如何能瞧的上宋如眉。
“李衡”宋如是脑中灵光一闪,如若是宋如眉又重新搭上了李衡的话,那就能说得通了。
只是以她如今的身份,怕是给李衡当妾都要费上一番功夫。只是如今李樱和宋如眉两人倒是能相互作证。
那自己呢?所有的人都看到是绾绾拉着她出来的,如今绾绾若是不见,自己当真是百口莫辩了。如今只希望春花能比李樱快一步见到绾绾。
宋如是想到此,索性提起裙摆飞快奔跑了起来,当她穿过王家长长的花廊时,突然从旁边奔出一人,宋如是顿时被撞倒在地。她抬头看向来人,心下却是一惊。
第五十八章 道高一丈
“春花,你怎么在此处,绾绾呢?”宋如是抬头一看是春花,当场的惊出一身冷汗。
“娘子,奴婢晚了一步,眼瞅着绾绾娘子和李家娘子一起去了。”春花面色苍白,额上渗出的冷汗顺着额头一路的流向鬓边。
“终究是晚了一步。”宋如是挣扎着站起身来,“春花莫要惊慌,你可瞧见了她们二人去向何处了。”
“奴婢看她们刚才往金无院中去了,奴婢便赶紧来此处告知娘子。“春花愧疚的看着宋如是,连她那圆圆的酒窝中仿佛都溢着悲苦。
“无妨,春花,你无须太过自责,事已至此,只能看天意了。”宋如是边说边疾步走向金无院,春花也慌忙跟上。
主仆二人还未到金无院便听到里面嘈杂一片。宋如是停下脚步,定了定神方才提步走了进去。
只见院中乌泱泱的站着一大波人,身处中间的正是身着黄衫的李樱。
“我虽与绾绾素来不算亲密,但是如今她这般境遇,倒是叫我心里颇为不忍。”李樱说着从袖中取出一条锦帕擦拭眼泪。
“未曾想到那宋大娘心肠竟如此歹毒。倒真是可惜了她那相貌。这倒让我想到那句美人如蝎的成语。”李樱身后那矮胖娘子高声说道。
“梁二娘,如今倒是长进许多呢,都会使用成语了呢。”萧宛娘捻起帕子捂着嘴巴笑着说道。
她这一说,众人再瞧向梁二娘也都笑了起来。梁二娘脸一红,她不好说萧婉儿,只有把脖子一横:“那宋大娘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便不把咱们大家放在眼中。仿佛这庆阳府中就她长的最为貌美一般,跟众位娘子比起来,她又算的上什么呢?不过是见识了几日富贵景象就真当自己是大家姐了呢,可那根上终究是带着土气呢。”她说完也学着萧婉儿李樱那般拿帕子捂着嘴巴。
“我一直不明白何为画虎不成反类犬,如今瞧了二娘模样,才觉得这词说得果真贴切。”宋如是越过众人走向梁二娘身前。
“你,你竟然如此说我?你我都是一般出身,你有什么瞧不起的我的?”梁二娘怔了片刻,待品出宋如是话语中的意思后,当场的面红耳赤起来。
“既然梁二娘知道你我出身一般,又何必相煎何太急呢?”宋如是身材高挑如今站在梁二娘的身前,楞是比她高出一头来,如今两人相对倒是给人一种居高临下之感。
“你莫要巧言惑众,我岂能与你一般,你因思慕王公子,无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你便因爱生恨,转而将怒火烧在了一向与王公子交好的王家娘子身上……”自觉矮了一头少了一分气势的梁二娘努力的挺直身子,高声说着。
“二娘慎言,莫因着自己的胡乱揣测坏了绾绾的闺誉。”宋如是不等她说完便出言打断她。
“你,你。”梁二娘自跟着李樱后,便很少如此吃瘪,如今被宋如是堵着说不出话。顿时慌乱起来。
她无助地看向周围,众人的眼神仿佛她是丑角一般,看向李樱的时候,李樱却向她点了点头。
她眼睛蓦然亮了起来,自己怎么本末倒置起来,竟被这宋大娘牵着鼻子走了。
她深吸了口气,挺起胸膛,满脸鄙夷的看着宋如是:“我不与你说那么多废话,如今我要让大家都瞧瞧你宋大娘是如何狼心狗肺,诛杀主家嫡女。”
而后她傲然的越过宋如是,上前两步走到门前,一把推开房门,然后回头得意的望着众人。
萧婉儿率先走了进去,紧接着众人也都鱼贯而入。
预想中的喧闹声并没有响起,梁二娘暗道不对,也抬脚跨门而入,待看清屋中人,顿时的吓得结巴起来:“大…公…子。”
宋如是听她这么一声,也带着春花进了屋,却见李诃正跪坐在屋正中的案几上临帖。听到众人的喧闹声。李诃抬起头,眉头微蹙,薄唇轻启:“出去。”
“阿兄”,李樱开口唤道。
李诃低头临帖恍若未闻。李樱知道李诃性情便也不再多言,带头走了出去。
梁二娘也欲随着众人一同出去,却闻李诃开口道:“梁家二娘且等一下。”
梁二娘矮胖的身子突然变得扭捏起来,她捏着嗓子娇声道:“大公子唤奴家留下可是有话对奴家讲。”
宋如是听到这声音顿时恶寒了一把,这还是刚才对自己步步紧逼的梁二娘吗?
这女人变脸的功夫堪比川剧变脸呐,她心里思量着耳边却听到李诃清越的声音响起,“梁二娘,且把这笔洗带去吧。这笔洗即能清洗墨迹,定也能清洗二娘那颗蒙尘的心。”
“噗嗤”,不知是哪家娘子率先笑了起来,这笑声像是投入河中的石子,顿时的惊起一片涟漪。众人也都笑了起来。
只有梁二娘面呈猪肝色,手中拿着笔洗不知该当如何,她楞了片刻,跺了跺脚推开众人冲了出去,手中却仍紧紧的握着那笔洗。
“这里是搭了戏台吗,怎么如此热闹。”却是绾绾疑惑的走入院中。
“是啊,你来迟了,错过了一场好戏呢。”萧婉儿先一步拉着绾绾的手笑道。
“萧姐姐,快与我说说吧,你知我这人素来爱热闹。”绾绾握住萧婉儿的手边说边摇。
“不过是栽赃嫁祸不成,反而出了丑的桥段。不过这唱戏的人倒是新颖,你快去准备些糕点,我慢慢与你道来。”萧婉儿说着拉着绾绾便要离去。
她似是想到什么。又顿住步子“阿如,戏已唱完,你为何还待在此处,走吧与我们一起吃糕点去。”
宋如是一笑,出了屋,三人相携而去,间或有欢笑声传来。
李樱看着几人背影,眼睛恨不得喷出火来,奈何无力回天,万般情绪只化为一声冷哼,过后便带着众人离去了。喧闹的院中顿时清静下来,似是什么都未发生过一般。
“绾绾,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快些道来。”好不容易到了安静处,萧婉儿便按捺不下疑惑。
“婉儿姐姐先给我讲讲,刚才发生了什么,我便全盘告诉你。如何?”绾绾眼睛弯弯,嘴巴微嘟的看向萧婉儿。
第五十九章 墨染之毒
“你这丫头学坏了。”萧婉儿伸出指头点了点绾绾的额头。
“但我知婉儿姐姐最好了。”绾绾头凑在萧婉儿脖颈处蹭了蹭。
萧婉儿哭笑不得,把绾绾推开,便细细的讲了刚才的事情,待讲到梁二娘握着笔洗狂奔而去的时候,绾绾乐得笑弯了腰。
“活该,我早就看她不顺眼了,整日里的以李樱马首是鞍的,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今日我心情好,我带你们去吃糕点,那可是我家厨娘的看家本事,我一年也吃不了几回呢。”说着便拉着两人要去寻那厨娘。
宋如是一听说有糕点,双脚便有点走不动道的感觉,谁让她前生今世都是热爱甜食的人呢。
都说爱甜食的人是没有安全感的人,不知是不是如此,但是甜甜蜜蜜的糕点从口中进入,而后在心中融化成一大片的甜甜蜜蜜的感觉确实不错。
宋如是一路很克制的控制着自己吞咽口水的频率,以免暴露自己是个吃货的本质,不过好在很快几人便到了地方。
一进厨下宋如是便被一盘糕点吸引去了目光,耳旁的嘈杂声仿佛与她无关,眼前的一片人影也仿佛离她很远。
她只能看到那盘粉色的海棠糕。粉嫩的颜色做出海棠花瓣的形状。但又不是全然的粉色,一片粉嫩当中又透出几丝绿意。那绿意就像是竞相盛开的海棠花瓣中透出的那一点点春意。
就像是初见他的时候,海棠花争相开放,而在海棠树下立着他又化为多少娘子心中的春意。
“阿如姐姐,想什么呢,快尝尝这海棠糕。”绾绾手中拿着一枚海棠糕在宋如是眼前晃来晃去。
宋如是醒过神来,伸手接过海棠糕,轻咬一口,那酥酥软软的粉色花瓣在口中化为一片甜意,那甜意又顺着她的愉悦一路的进了心里。
“入口即化,齿颊留香。”宋如是含糊着说完这句,便主攻剩下的几枚花瓣。
“我家厨娘可是从长安请来的,手艺当然是极好了。”绾绾得意的说道。
“是是是,绾绾家的厨娘果真厉害。”宋如是说着便一把抓起剩下的几个海棠糕瞬间跑开了。
身后是绾绾和萧婉儿的笑声,几人又笑闹了一阵,便有丫头上前来邀几人去入席。原来已到了用午膳的时辰了。
流水般的丫头穿梭在喧闹的宾客中忙着上菜,有相熟的宾客凑在一起说得热闹。
也有那未见过几次面的女眷神色倨傲的唠着家长里短。
更有那鲜妍活泼的娘子聚在一起讨论着时兴的衣钗首饰。
还有那极个别的正热烈的讨论着各色吃食。
没错,这极特别的几人正是宋萧王三人,三人从清河县的糕点讲到庆阳府中的茶点,又从庆阳府的茶点中讲到长安出名的乳酪。
说道兴起处几人颇有几分手舞足蹈之态,她们倒是说的高兴,未曾留意到周遭的娘子正鄙夷的瞧着她们。
确切的说是鄙夷的瞧着宋如是一个人。毕竟萧王两人的身份摆在那里。所以说宋如是一边忍受着众人的鄙夷,一边欢快的讲着以前吃过或者见过的美食。
这种状态直接持续到菜上齐,三人便不在过多言语只默默的吃着饭。就在宋如是以为今日虽然有波折但是还算是和谐的一天的时候,宋如眉也就是现如今的悟净师父出现了。
只见她飘然而来,对着王老爷子合掌而拜,口中说道:“今日王施主寿辰,本不该空手而来,但是出家人不讲俗礼,所以愿为老爷子诵经一部。”
老爷子一听,忙命人去取今晨宋如是送的那本《药师延经》。
悟净接过经书,眼神透过人群扫向宋如是,虽是只有一眼,但宋如是却突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自己这妹子她了解的甚是深刻,这悟净很有几分越挫越勇的劲儿,一计不成她定不会罢休。
果然宋如是这边正思量着,那边刚诵读了一章经书的悟净师父便软软地倒下身子,嘴角也慢慢沁出血来。
当然慈悲为怀的悟净师父什么都不会说的,所以只能由旁人来说。
这人便是客居刺史府的梁二娘。梁二娘先是一脸不可置信然后又一脸上伤悲接着便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说道:“我瞧着悟净师父的模样像是中了毒。”
她此言一出,周围的人饭也不吃了,上菜的丫头们也都停下了动作,大家的目光都看向梁二娘那上下翻飞的嘴巴。
“究竟是怎么回事,你细细说过,万不可危言耸听,不然我李府也容不下你。”李樱状似严厉的说道。
“奴家万万不会胡说的,只因悟净师父这模样很像是中了墨染之毒。这毒通常下在墨汁之中,让人防不胜防。因我邻家书生曾经得罪了人便被人在书信之中下了此毒,待发觉的时候已经中毒至深,过了不到月余,人便去了。是已奴家才会对此毒略知一二。只是这下毒之人太过阴毒,竟然使出如此下三滥的招数。”梁二娘说完便一脸愤恨的看着宋如是。众人顺着她的目光也都看向宋如是。
第六十章 猥琐之辈
宋如是既不惊慌也不失措,还默默的把重心从左脚换到了右脚。在众人鄙夷,轻蔑,愤怒的眼神中她甚至还抽空瞧了悟净一眼,悟净嘴角轻翘,神态得意。
宋如是不由的腹诽起来,你说这帮人动不动就自残来陷害她,就没有别的招数可以使了吗?就那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吗?最关键的是自己竟然还习惯了,你说习惯被陷害是多么可悲的一件事情吧。
不过好在她在这么多次的被陷害中终究还是得了些经验,就比如说现在她心中虽是悲愤,但是外表依然风轻云淡。
自己一直想要达到的泰山崩于前而面不带色的高度,如今竟然是用此种方式表达了出来。
宋如是惨然一笑:“阿如不明白二娘说的什么意思,这经书是我前几日刚刚抄好的,纸张墨迹都是有迹可循的。”
“这毒当然不会在王家之物上,定是你另寻机下的。”梁二娘双手交叉抱与胸前,细细的脚踝支撑着她这庞大之躯,状似圆规。
“我都不知的事,不知二娘如何得知?”宋如是反问。
“如今证据确凿,你还有甚好狡辩的。”梁二娘高声道。
“既然有证据了,那你不妨说说我的动机在哪里,为何要给嫡亲的舅爷下毒。”宋如是含笑瞧着梁二娘。
“自然是因为前几日,公子许你当妾的事,因为家主没有同意,你便痛下杀手。”梁二娘像看白痴一般看着宋如是。
宋如是心中一凛,竟还有这事,这李衡神经病吧,因为自己没答应当他妾,便恼羞成怒的把自己扔在荒郊野外流民之中。这会又跟没事人一样来王家提亲。这人也太多自以为是,他以为他是谁呢?
想到此宋如是张口便说道:“甲之蜜糖,乙之砒霜。我瞧不上他。。”
她此言一出,四周的目光便又变了一变。“你此时当然想说什么都行,那你倒是给大伙说明白,你为何要给王家家主下毒呢?”又是梁二娘的声音响起。
这梁二娘怎么突然伶俐起来了,宋如是扫向梁二娘四周,见李樱正立在梁二娘身后,果然如此。“这话我也正想问二娘?”
“你问我什么,如今这佛经上的墨染之毒,你倒是给咱们解释一下。”梁二娘咄咄逼人起来。
“我从到了庆阳府中便一直在舅爷家,偶尔出门的两次还有绾绾作陪,你倒是说说我如何能得到这墨染之毒,”宋如是轻轻按了下随时准备拍案而起的绾绾和萧婉儿,又遥遥的给了祖母一个无需担心的眼神。
“你既然自己说出来了,那我便也说了吧。前几日我恰巧也去了高朋楼,也恰巧瞧见了你在后院鬼鬼祟祟形迹可疑。我怕你对王家不利,便隐在暗处想瞧个明白。幸好那夜月光明亮我见你与一形容猥琐的男子暗中交易着什么,后来你得手了后,便匆忙走了。就因为你走的匆忙,方才让我得到这物事。”梁二娘讲的头头是道,听众们听的津津有味。
说完后梁二娘便从袖中取出一枚金簪得意的看着宋如是:“这上面可是有宋大娘的表记,不知你还有什么可说?”
宋如是一瞧,正是那夜戳在李衡手臂上的那枚金簪,没想到竟落入到了梁二娘手中,宋如是看向梁二娘身后的李樱,李樱度着她的神色嫣然一笑。
这帮人还真是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啊,早上的时候,她们设计自己是个思慕王公子的美女蛇。因爱生恨的毒杀绾绾。
到了现在竟然又变成了自己当妾不成毒杀舅爷。真有她们的,但是她们这临时设计的说辞中终是有了疏漏。
话说自己当日在高朋楼时,李衡还未来王家求亲,自己如何未卜先知的知道舅爷不答应,从而愤然买毒杀人的。她轻叹一口气正要开口。
门口却有清越的声音响起。“不成想在下,在梁二娘眼中倒成了形容猥琐之辈了,如此说来倒是本公子的罪过了。”却是李诃越过众人走向宋如是。
第六十一章 精通医术
他一向谦和,如今自称公子倒是让宋如是有些意外。再说那边梁二娘今日二见李诃,顿时讷讷说不出话来。
而周围众人则更是听了李诃那话后,更加困惑了。不过他们疑惑的时间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很快李诃便接着说了下去。
“我那日也恰巧在高朋楼。”说完便看了梁二娘一眼,众人一瞧也都笑了起来。
李诃接着说道:“那夜月色正好,我便在酒楼后院赏月,却听闻有人正对月吟诗。那诗写的极好,我便起了钦佩之心,走近一瞧原来是宋大娘子。我便与宋大娘子谈了几句诗词,没想到竟被看成了猥琐之辈。”
本来在外间吃饭的男客闻言,也都蜂拥而入,更有耐不住性子的年轻郎君笑道:“大公子若成了猥琐之徒,那我们这些人则无颜见人了。”说着还举起袖子遮住了半边脸颊。
众人顿时哄堂大笑起来。而梁二娘则面皮紫涨,兀自强撑着说:“奴家当时看的并不分明,许是奴家惊慌之下看错也是有的。”
“刚才不是还道月光明亮吗?怎么如今又成看不清楚了。”那郎君摇着手上的折扇,一派自在潇洒的模样。
“那后院许多树木花丛,我离得远又如何看的清楚呢。”梁二娘指甲深深的陷入掌心。
“你看不清楚大公子,却能瞧的清楚宋家娘子,是何道理?何况那高朋楼后院并无诸多花丛树木。你这娘子诬陷旁人杀人,当真是其心可诛。”那郎君手上兀自扇着扇子,口中却不停歇,直把那梁二娘说的满头大汗摇摇欲坠起来。
梁二娘心中百般算计万般思量,始终没敢回头看一眼李樱。后来她索性脖子一梗高声道:“我便是诬赖她了又如何,谁让她仗着自己生的美貌便口出狂言呢。自那日她嘲笑我是乡里来的时候,我便恼上了她,正巧悟净师父今日给了我这金簪让我和她合演这出戏,我一时鬼使神差便应了她。”
宋如是心中暗暗为她这套说辞叫了一声好,把个李樱择了个干净,还把矛头直接指向自己,若不是自己口出狂言,她也不会如此。
可是,那野丫头明明是这梁二娘说的好吧,自己只说了个推己及人好吧。但她有句话仗着自己美貌那句话说的还是很中肯的嘛。只是她如此说倒是把悟净推到众人前了,且看悟净如何反应?她心中想着,眼睛便看向悟净。
而悟净也没让她失望。只见悟净双手捧心,颇有几分西子病弱之态。
“悟净已是方外之人,如何能如此行事。不知梁檀越是否对尼有所误会,不妨说出来也好化解了这场误会。”
中了毒,戏还这么多,真有她的,宋如是这边腹诽着。
那边的梁二娘则完全不为所动,她迈着最标准的贵族姐的姿态走向悟净,高大的身躯在悟净娇弱的身躯前停下,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说道:“悟净师父可莫要侮辱方外之人了,你当初既然定下如此毒计,如今便莫要做出如此无辜的模样。”
悟净师父面色苍白,双目含泪,像是一朵正在寒风中挺立的娇花,她轻咬嘴唇止住眼眶中随时会滚落的泪珠,“尼不知梁檀越在说什么,尼如若要有什么歹心,又怎会中了毒落到如此地步。”说着那泪珠再也忍不住,顺着脸颊,经过下颚又滑落在前襟上。
她这番话说下来,当真是说者伤心闻者流泪,眼看着她嘴角又沁出血来。
本来就有几位年少郎君对着梁二娘怒目而视,如今嘴角沁出血来,更多了几位郎君愤然的看着梁二娘。
梁二娘经历过刚开始的尴尬后,如今竟然奇异的平静下来了。她嘲弄的看着悟净:“你若不中此毒,又如何能置宋大娘于死地呢?我虽见识少,但也知道出家之人首要的便是有颗慈悲之心。你不论对人还是对己都如此心狠。倒是让我想起了邻家书生从前最爱说的那句最毒妇人心。”
那几位公子听到这里,眼中的愤怒之意,也去了几分。
有那好事的妇人听到这里顿时提起精神开始逐字逐句的记下这些对话,打算回去之后,好好的宣扬一番。
宋如是听到这话则是默默地在心中为这两人鼓起了掌,这俩人分明就是戏精本人了,你们行你们上。宋如是心安理得的当起了看客。
“巧了,大公子正好精通医术,不如就让大公子为这尼姑瞧瞧,看究竟是中了何毒,又是为何中毒如何?”又是那执扇的公子开口说道。
李诃思索片刻,便走向悟净,蹲下身子后,却又转向宋如是温言道:“可否借娘子手帕一用。”宋如是从善如流的拿出了那绣着牡丹的帕子递给李诃。
李诃接过帕子覆在悟净腕上,伸手两指置于悟净脉搏之处,细细的把起了脉。
悟净从未如此欢喜过,也从未离大公子如此近距离接触过,她甚至能能感受到他手指的温度。
她扬起脸庞仔细的看着大公子,从他的眉眼看到他清晰的下颌,从他的头上的玉冠又看向他的一袭青衫。
他的眉眼真是好看,像是蓝天白云一般清净温暖。他总是无端端的便让人生出几分亲近之意来,待鼓足勇气要向他走去,他的清净高远却又让人生出自惭形秽之意来。就像是秋日里,碧蓝天空中漂浮的云彩,洁白如玉却让人触不可及。
她与他拢共也未见过几次,但她的心里就是有他,她愿意为他付出一切,只可惜自己这身子已是不干净的了,但她欢喜他的心是纯洁无瑕的。
她千辛万苦的来到这庆阳府中还不是为了离他更近些,虽然她曾委身给魏南之和李衡但是都是为了他啊。
千言万语说不出口,最后只在嘴边化为一声“大公子”。
只见李诃诧异的看着她,口中却对着众人说道:“悟净师父,确实中了毒。”
人群又重新沸腾起来,尤其是那几个好事的妇人眼睛当场便亮了起来。
“悟净师父果真中了毒了”。几人兴奋的议论起来,那几位年轻郎君则又重新愤怒起来,梁二娘面目也重新的紫涨起来。
看完众生相的宋如是又看向李樱,只见她依然高贵傲然的站在梁二娘身后,面上神色倒是不变。
最后宋如是望向李诃,只瞧他轻蹙眉头满脸诧异,沉吟许久方才说道:“悟净师父虽是中了毒,但是却有两个月的身孕。”
第六十二章 红硚之毒
“什么?”像是用滚烫的水泼向人群,人群顿时的炸了窝。
那几个好事的妇人已经暗暗地搓起手来,如今这事儿峰回路转倒是比戏文还精彩几分。
几人分工明确,有人死盯着悟净,有人眼瞅着李诃,还有人不错眼的看着宋如是,更有一人与梁二娘贴着身子站着。
宋如是也是一惊,这悟净胆子也忒大了些。再联想到今日悟净和李樱两人的联手,本以为是悟净和李衡两人旧情复燃,没想到竟已是珠胎暗结了。
如今民风开放,刺史家的郎君与娇俏尼姑之间的风流韵事,虽然会被人津津乐道,但还没有到让人闻之色变的地步。
“悟净师父,中的毒也并非是墨染之毒,而是中了红硚之毒。此毒遇墨而发,症状又与墨染极为相似,同样是口鼻出血,但并无大碍,服用些寻常的解毒药丸就无事了。但是因为悟净师父怀有身孕,王老还是请个大夫来瞧瞧更妥当些。”李诃说着站起身来朝王老爷子躬身行了一礼,便转身穿过人群走了出去,只是经过宋如是略微顿了顿,复又穿过人群出了大厅。
宋如是眼瞅着一场大戏因她而起,高潮迭起又迅速落幕。这戏说是因她而起,但是好像又与她无关。
那执扇的郎君见李诃离去,便也跟着离开了。
而厅中剩下的人又分成两拨,一拨痴痴的看着李诃离去的背影,一拨则炯炯有神的盯着已经昏了过去的悟净。余下的零星几人或是眼神复杂的看着梁二娘,或是茫然的看着宋如是。
“这算个怎么回事啊。”从梁二娘砸下石锤的时候就听惊了的绾绾这才回神问道。
“不管怎么回事,只要与阿如无事,那便好了。”萧婉儿回过神,拿出帕子擦着鼻尖冒着的汗珠。
“奴婢便知道邪不胜正,娘子如此心善之人,即是被人诬陷但仍能昭雪。”春花露出一副劫后重生的表情。
宋如是轻轻拍拍几人的手,刚才为了拉住这仨随时会暴怒而起的人,自己倒是很浪费了一波儿体力,如今放松下来,就觉得手臂酸痛。不过心里却是感动不已。
“阿如,快到祖母身边来。”宋家老太太连连的呼唤着宋如是。刚才这事起突然,把个老太太唬的可是不轻。如若此事说不清楚,阿如在庆阳府中的名声也就毁了。
这悟净太过可恨,老太太愤然的瞅了一眼悟净,也不管昏过去的悟净能不能看到。
待宋如是走到身前,老太太又拉过宋如是细细的瞧她神色如常,方才略微放下心来。
“这悟净,老身倒是略知一二。她本在清河县中惹了命案,后来听闻她出了家,老身还以为她是幡然悔悟了,没想到她如今是越发荒唐了。我今后都不愿再见到她了。”老太太虽已怒急,神色倒还淡然。
“如此行为荒唐之人入了佛门,当真是辱没了佛祖。我王家以后都不会再让此女进门。”王老爷子也是一头火,你说好好的寿辰变了个戏台上的大戏,好好的高朋满座变成了龙蛇乱舞。想到此老爷子便掷地有声的说了这话。
“对,此女虽是熟悉经书,但是道德败坏,我李府也不会再让她来讲经。”李府的当家人紧随其后的说道。
紧接着便是各种负荷声此起彼伏的响起来,但其中却有个尖细的声音阴阳怪气地冷笑道:“此女日日出入高门大户,此刻腹中怀的也可能是哪家的少爷呢?只是不知是哪家风流老爷,还是血气方刚的郎君所出呢?”
这声音虽是不大,却迅速盖过了所有的声音,有人听了面不改色,有人听了正对自家老爷怒目而视,有人则愤怒的斥道:“满口胡沁什么!”
宋如是听声音就知道是李樱,只见李樱柳眉竖起,脸色绯红。看样子气的不轻,她还想说些什么。
外面却响起一串脚步声,接着便进来几人。正是去请大夫的厮提着药箱和大夫一同进来了。大夫一到,众人便安静下来,竖起耳朵听大夫怎么讲。
大夫看着四十来岁,续着羊角胡,身材高瘦,他扫视一圈便发现躺在地上的悟净。
他径自走过去,蹲下身来,便替悟净把起了脉,片刻功夫便站起身来,冲着王老爷子拱了拱手:“这位师父已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但是身上又中了红硚之毒。若解此毒需要服用解毒药物,但这药性甚是霸道,只怕腹中胎儿难以保全。”
“大夫,医者父母心,求大夫保全我腹中孩儿。”一声凄厉的女声骤然响起。却是悟净不知何时醒了过来,从地上一跃而起,对着大夫连连磕头。
“你若是果真爱惜腹中胎儿,又怎会为了诬陷她人,自己服了红硚之毒,又着意用墨催发呢?你得此结局不过是自作自受罢了。依旧是刚才那道尖细声音,众人听到话音忙四下打量,却是只闻其音不见其人。
大夫听闻此言,面色一凛,山羊胡猛得一翘:“这红硚之毒易解,若遇墨迹催发也是有法可解,但师父即是主动服毒又刻意催发,那便该知道后果,就莫要做出如此姿态了。”说完把药递给厮翩然而去。
悟净怔了怔,终于货真价实的昏了过去。
第六十三章 物是人非
“同为女子,我瞧这悟净师父甚是可怜,我便带她回刺史府为她解毒吧,呦呦、鹿鸣你们扶着悟净师父。”李樱面露不忍之色,对着王老爷子行礼道。
她这话说出口。老爷子也不好拦她,又低声吩咐了两个高壮婆子扶着悟净随李樱出了门。
果然是大户人家的娘子,从来都是有的放矢。既把悟净带走了,省得她醒来后胡言乱语。又落了个心地善良的好名声,还能在李衡那里得个人情。
直到此刻,这出戏才算真正落下帷幕。一直默默看戏的吃瓜群众们,也都一一辞别了老爷子,带着值回票价的表情三三俩俩的结伴去了。
剩下便都是王家的核心人物,老爷子疲惫的揉了揉眉角。
“老头子莫要焦心,就当是老天爷送你的生辰礼罢。这出戏若是平常的戏班子,又怎能唱的如此精彩。”王家老太太度着老爷子的脸色出言安慰道。
“还是祖母风趣。”绾绾笑着粘在老太太怀中。
“怪不得人家都说绾绾机灵可爱,我还一直以为是自己天生的呢,原来都是遗传您老人家的呢。不过好在绾绾不像祖父,不然就会变这样啦。”说着绾绾两手按在眉角使劲的揉了起来。
瞧见她这模样,大伙也都笑了起来。无奈事情依然发生,如今诸多情绪,都是无用的,不如好好得给老人家过生辰。
儿子们着意捧场,儿媳们玩笑逗趣,老爷子又重新乐了起来。
萧婉儿趁机告辞,绾绾拉着宋如是出来送萧婉儿。
“婉儿姐姐,今日家中多事,过几日我给你下帖子,到时候定然好好招待你。”绾绾不好意思的看着萧婉儿。
“经此一事,绾绾倒是长大了些呢。你跟我何须如此客气,过几日你和阿如来我家吧,我刚得了块好料子,让你们也开开眼。”萧婉儿抱着双臂很是得瑟的看着两人。
“那便说好了,婉儿姐姐记得给我们下帖子。”十二三岁的娘子正是突然开窍穿衣打扮的年纪,绾绾听到好衣料便眼睛一亮。
“那你到时,可要看好你那料子,不然哼哼。”宋如是做出类似抢夺的动作。
“自是有你们的,因着今日王家祖父寿辰,我不好带来,介是你们想拿多少都行。”萧婉儿拉着两人双手笑道。
几人到了大门处定下了下次见面的时间后,便分成了三路。
先是萧婉儿坐着马车离去,接着绾绾便忙着回去摆弄昨日刚得的物件,宋如是则是慢悠悠的回了自己住的清风徐来。
她还未跨进院门便瞧见了春花。春花凑在宋如是耳边轻声说道:“娘子,夏蝉来了。”
宋如是应了一声便跨进了院子,只见院中正立着一青衣丫头,正是夏蝉。夏蝉见宋如是归来便墩身给宋如是行礼。
宋如是打量她并无不妥,便率先穿过院子进了正屋。春花夏蝉也随后进了正屋。
“娘子,夫人挂念娘子,但身子不便于是便派了奴婢前来伺候娘子。”夏蝉神态虔诚以表忠心。
“夫人倒是细心,还有别的吗?”宋如是看着夏蝉的眼睛,她一直相信一个人不管隐藏的再深,从眼睛中还是能透漏出来一二的。
夏蝉的眼睛明亮清澈,像是夏天的湖水干净的能一眼望到底。
“其实奴婢是使计来的。”夏蝉咬了咬嘴唇说道。
“那你为何如此呢?”宋如是捏起面前青瓷盘中的黄桃干放入口中,甜味迅速在口中弥漫开来,接着又变成满口的黄桃清香。
“因为奴婢发现,夫人借着怕下人管理不周的由头,把老太太房中的娘子的嫁妆都归置在自己库房里了。”沉默了一会,夏蝉深呼一口气接着说:“奴婢总觉得娘子以后不会再回清河县中了,于是便故意在伺候夫人的明月丫头前说漏了嘴,说娘子临行前便把值钱的物件都贴身带走了,说是不会再回来了。夫人知道后,便找了奴婢过去,说是让我来探探,看看娘子的打算。”她一口气把这话都说出来,神色倒是轻松许多。
“夫人果然疼爱阿如。”宋如是一声长叹,为了那点子嫁妆又是对婆母下毒,又是对自己百般设计。虽说在后宅中求生存,必须得有心机,但萧氏这手段也太阴毒了些。想到这些个阴私伎俩,宋如是连颜色偏橘口感略沙的黄桃干都吃不下去。她把黄桃干推向春花,貌似无意的问夏蝉:“那家中可还有旁的事情发生?”
夏蝉本就是性子剔透之人,观宋如是神色便知其意,所以她低头想了片刻说道:“齐家娘子不知是用错了什么东西,突然的便起了一脸的疹子,如今正四处寻医呢,还有那李家娘子前几日刚入了齐府。”
她虽然说的很是隐晦,宋如是却立刻明白过来。
齐洹终究是娶了李娇,不知是心痛还是怅然,心仿佛悠悠的随着她的一声轻叹飞到了半空中,不上不下,周遭的一切都变得索然无味起来。
“罢了,你先下去歇息吧,春花把这果脯带下去,和夏蝉一起分吃了吧。”她把果脯推向春花,
“娘子,奴婢临来的时候,伺候齐家娘子的秋菊来寻奴婢,说是她家娘子吩咐让奴婢把此物亲手带给娘子。”说着从怀中心翼翼取出一物递给宋如是。
宋如是接过一看,正是齐洹日常佩戴在身上的那枚葡萄纹银熏球。
上元节那夜,他曾对她说,这是她送他的第一样物件,他会永远带在身上。如今还没过多久,他便娶了新人,把这银熏球还给了她。
宋如是左手扶额,右手紧紧握着那枚银熏球。
“下去吧。”又是一声长叹。春花和夏蝉忙悄声出去,又轻轻的掩上房门。
宋如是这个姿势不知维持了多久,方才站起身来,由于久坐,起身的瞬间便趔趄了一下。
她扶着案几勉强站起身来。走到檀木柜前,从柜子深处掏出一个檀木盒子。这盒子是她从清河县带过来,里面装的都是要紧的物件。
她把盒子打开,取出齐洹送她的那枚银熏球。她把两个银熏球放在一起,两个球轻轻的碰撞在一起,发出一阵悦耳的叮当声。
“如今方知,何为物是人非。”她说出这句话,便又把那银熏球整整齐齐的放入盒中,像是要尘封自己所有的记忆,她啪嗒一声关上盒子,盒子关上的瞬间,眼泪也落在盒子上。
透明的眼泪落在黑漆漆的盒面上,慢慢的消散开来。又渐渐的挥发不见。盒面上依旧光洁如新,仿佛从未被打开过,也从未有眼泪滑落。
第六十四章 刘家郎君
进了五月后天气便渐渐的热了起来。王家的丫鬟也都换上了轻薄的绿衫,妙龄的丫头穿着轻薄的绿衫,像是五月枝头上最嫩的枝叶。
宋如是因为身量又长高不少,去年的衣衫都不能穿了,老太太便自己掏了银子出来请了外头的匠人过来,帮宋如是量身做了几款如今庆阳府中最时兴的衣衫。
这不宋如是这一日刚换上了新做好的衣衫,绾绾便寻了过来,看见宋如是的模样,便夸张的咽了口水。
“这是哪家的娘子,生得如此美貌,不过便跟了本郎君去吧。”
她近日迷上了听曲儿,日日都要去高朋楼里听那青衣女子弹唱,没过几日,张口便满是戏文了。
“我瞧你这郎君甚是俊俏。从了你倒是也无不可。但是如今都讲究个定情信物,不知郎君要送奴家什么家传宝物当这定情信物呢?”宋如是反将一军。
“你这娘子倒是主动的很,恰巧本郎君今日正带着传家宝而来,如今便给你吧。”绾绾说着一直藏在背后的手,转圈伸在宋如是眼前。
宋如是一瞧,原来是一盘颜色暗红鲜艳欲滴的含桃。身后的吃货春花甚至惊呼起来:“绾娘子何处得来品相这么好的含桃。”
“刺史府中赏下的,这庆阳府中各世家中都有,赶紧吃吧。”绾绾说着便迫不及待的拿起一颗,放入口中。“好甜”接着便又连吃几枚。
宋如是听到刺史府三个字,心中生出了几分异样的感觉,有时候一个陌生的地方会因为一个人而变得温暖起来。她顺手拿起一枚含桃吃了起来,果然甜在口中,乐在心上。
“阿如姐姐可知道,那个悟净师父前几日毒发而亡了。”绾绾压低嗓子说道。
“毒发而亡?大夫当日不是说了,那毒可解,但是她执意要留下腹中胎儿,结果错过了医治的最佳时机,没想到挨了几日,人便不行了。”绾绾也是一阵怅然。
对于宋如眉毒发而亡的事儿,宋如是始终持保留意见,她不相信为了向上爬而不择手段的宋如眉,会突然变成了不舍孩儿的慈母。
或许是置之死地而后生,换种身份重新的活下来。活着还有希望,死了却什么都没有了。
“此事是谁传出来的?”宋如是疑惑道。
“我身边有个丫头,与李樱身边的大丫头鹿鸣是未出五服的亲戚。前几日她回去看她老娘正巧碰到了鹿鸣。鹿鸣不心说出来的。”绾绾环顾四周,悄声在宋如是耳边说道。
宋如是满脸黑线,如若这么容易变说漏了嘴。就这莽撞性子,怕是在刺史府中都呆不了三天吧。
绾绾虽是聪明但是受尽家人宠爱,又哪里能知道这里头的弯弯绕绕。
“绾绾这般又递消息,又送含桃的,不如我请你出去吃好吃的去,以此表达我对你的感激之情如何?”绾绾如今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女子嫁了人后,便不会再如此轻松如意了。
女人一生大好的时光也就是待字闺中这几年了,宋如是便也不与她说透,只笑着拉起绾绾的手,柔声问道。
“阿如姐姐太好了,我们这便去吧。”她挽着宋如是手臂,就要出门。
“你且容我准备一下。”宋如是没料到她竟然如此性急。
“准备什么,姐姐今日光彩照人,出去定能艳惊四座,走吧。”绾绾拖着宋如是就向门口走去。
宋如是回头给春花了个眼神,春花会意,跑回屋中取出枚大大的荷包揣在怀中,也疾步向门口走去。
几人商议片刻,便决定去西市的福客来饭庄尝尝新鲜。虽说是这饭庄名字取的俗,但那菜品可是相当的不俗。如此俗的名字配上雅致的菜品,当真是俗中有雅,雅中有俗。用现代的话来说就是形成了一种反差萌。
说到吃食几人便都匆匆忙忙的赶到了这福客来饭庄。这饭庄果然貌如其名,很是相貌平平的模样。
桐木的大门打开半扇,黄杨木的案几上放着黑瓷的茶碗茶杯。看着那大号的茶杯茶碗,宋如是心中默默的生起了大碗吃肉,大口喝酒的欲望。想必这地方也是江湖游侠爱来的地方。
她刚刚这般想着,便有群口中说着之乎者也的书生蜂拥而入。宋如是又默默地重新打量起了这个地方,但得出的结论依旧是,这地方很糙,像是随时准备迎接着一大批江湖人士的进入,那歪歪扭扭的胡凳和高高低低的桌子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激战。
对,这对方竟然还有胡凳,看到胡凳宋如是心中方才生出了一丝亲切之意。
懒洋洋的二勉强打起精神,把几人带去了雅间。对这地方竟然还有雅间,到了雅间后,宋如是不由的倒吸了口冷气,因为这雅间布置的非常高雅,墙上挂着名家的真迹,案台上摆着官窑烧制的青瓷白玉茶盏,盛着糕点的盘子是玛瑙的,连墙角立着的熏炉都像是古物。
宋如是迈脚走了进去,脚下却感觉柔软一片。她低头一看,原来连地上都铺着厚厚的地衣。
而那跪坐的垫子则是上好的锦缎,锦缎上的祥云图案,看绣工应是蜀绣无疑了。
如此装饰如此布置怎一个壕字了得。她这边心中波澜起伏,二那边仍旧是懒洋洋的模样。
“几位且等着,的这便去让厨下准备菜品。”话音刚落便拖着步子离开了。
“阿如姐姐,这地方如何?”绾绾兴奋的对宋如是挑挑眉毛。
“甚是特别。”宋如是收回目光,跪坐在蜀绣的垫子上,因地上本就铺着地衣,所以很是舒适。
“说来也怪,这店原来便是酒楼,但是生意一直不好。不知何时换了主人以后,那主人大刀阔斧的改了店中好多地方,把装潢好的大厅给弄成那般随意模样,又把雅间布置的如此奢华。如此作为倒也引来了食客当中的急先锋来这里吃酒,结果发现这里的菜品居然很不错,所以这店里的生意倒是比之前好了许多。”绾绾本来一脸兴奋表情说道后来,脸上也不由的露出一片迷惑之色。
“看来这店主,也是心思灵巧之人,反其道而为之反而有了意外之喜。”宋如是倒是也挺佩服这人,你说她这穿越人士在这里混了这多久,也就刚刚顾得上温饱。
再瞧瞧人家这店主,有这份心思的人离发家致富还会远吗?宋如是在心中哀嚎一声,为毛这里的每个人都比她更成功,说好的会开金手指的穿越人士呢?不过一向以佛系女孩为最终目标的宋如是,很快的便平静了下来,路漫漫其修远兮,慢慢来吧。
“这店便是那位刘家郎君的,就是那日一直手执折扇的郎君。”绾绾以手当扇,摇了几下。
宋如是含笑看着她这怪模样,老爷子寿辰那日,却是有个执扇的郎君为自己仗义执言,后来似是跟着李诃一起去了。
“刘家郎君可是庆阳府中的一大怪人,平素最喜与市井之人打交道,又常常与三教九流之人在一起厮混。刘长史为了此事,都使了家法,但是过后刘家郎君仍是我行我素,到后来刘长史也就不怎么管他了。”绾绾绘声绘色的说道。
“刘家郎君子倒是颇有魏晋名士之风。”这刘家郎君即是如此性情,那他把这店铺如此布置倒也不奇怪。宋如是正想着门口却听闻一声。
“怪不得是大公子心仪之人,果然见识非凡。”话音刚落,门便被推开,接着便有一人摇着扇子走了进来。
第六十五章 烫金请帖
“你满口胡沁什么?”绾绾被这声音吓了一跳,一看进来的正是刘胤,又怪他公众场合不注意言行,随即便柳眉直竖,怒目看着刘胤。
“那绾妹妹以为大公子是那种随意为人把脉之人?”刘胤挑眉看向绾绾。
“君子讷言敏行的道理,刘家郎君不知晓吗?”绾绾身量虽,但这柳眉直竖的模样倒是颇有几分气势。
“那绾妹妹刚才对在下的点评,不知做何解?”刘胤啪的一声,合上扇子,一脸期待的看着绾绾。
果然被他听到了,绾绾脸一红:“我是女子,又不是君子,何必用君子那一套来约束自身。”
“原来绾妹妹也觉得君子不器呢,如此说来绾妹妹倒是刘胤的知己了。”刘胤说着双手交叠给绾绾行了一礼。
绾绾慌忙一退,差点把宋如是撞翻在地。
宋如是暗笑两声,绾绾竟然还有如此慌乱的时刻。不知这丫头怎么想的,倒是这刘胤之心,已是路人皆知了。
此二人若能修成正果,倒也是良缘一段。只是不知这两人以后若是有了孩子,那孩子会是如此性情?
宋如是不由的笑了起来,眼角不由的扫向窗外,这一看却是瞧到了个熟悉的身影。
“绾绾,我出去一下。”宋如是说着便疾步出了屋子,经过刘胤的时候,刘胤对她感激一笑。
宋如是也无暇回应她,只匆匆的跑下楼梯,后面跟着同样匆忙的春花。
等两人出了福客来饭庄,对面那人影早已消失不见。
“娘子,怕是寻不到了。”春花悄声说道。
“齐如玉怎会来此处?”刚才那身影分明是齐如玉,虽只是匆匆一眼,但瞧她那模样,脸上的疹子已是全然好了,当初她对自己百般设计,因着齐洹,她始终留有余地。
直到后来在悦来客栈的风来阁中,齐如玉舍了那条命,也要毁了她的时候。
宋如是才捏破那封着芸虫的蜡丸,那芸虫遇空便入,人便会起一身疹子,看着虽是唬人,但是在患处抹些香油,很快便会好了。但芸虫之毒与荨麻疹症状很是相似,一般大夫很难区分。
看来齐如玉这么短的时间就寻到了良医,只是她如今怎么来到了这庆阳府中?
夏蝉来的时候,还见过齐如玉的丫头,怎么这么快她便来到了庆阳府,她如此行色匆匆定是有事。
她正思量着,背后却响起了绾绾的声音,“阿如姐姐,咱们走吧。”
宋如是回头瞧见绾绾脸颊绯红,眼神发亮,一副女儿神态。都是从青春懵懂到经历所有的美好,伤痛。待到最后再把这份懵懂拿出来,珍藏在心底,然后称之为爱情。
宋如是不忍笑她,伸手捏捏绾绾的脸蛋,几人便离去了。
她们离去后,从对面首饰店走出一妙龄娘子。
那人正是齐如玉,她望着宋如是离去的方向,嘴角轻翘,“宋如是,我们很快便会再见面了。”
匆匆过了春天里的百花盛开,很快便到了夏天里的绿意茵茵。
宋如是也一路的从春天里的各色糕点吃到夏日里的特色冷陶,这些日子她身量又长高了些,她本就皮肤白皙,一颦一笑中又带着几分妩媚,她这般姿容倒是把春花看呆了好几次。
“娘子如此品貌倒正与大公子相配。”
“你这丫头,如今愈发口无遮拦了。”宋如是倚在美人榻上,眼睛看向窗外的那一丝绿意。
“奴婢说的都是真心话,虽说是家中复杂了些,但大公子那般品貌又如此性情,定会对娘子好的。”春花看着自家娘子,心中很是得意。
自家娘子这样貌,就是个玉面王爷也是配得上的。在想到主仆二人过了那么许久的提心吊胆的生活,春花的眼睛不由的湿润了起来。
宋如是刚要说话,扭头看到春花眼含热泪的模样,当场的唬了一跳。这是闹哪样啊,刚才气氛不是还很愉快吗?
“春花,莫不是思君了。”
“娘子,切莫乱说,奴婢只是为娘子高兴。”春花慌得连连摆手。
“傻春花。”宋如是一声长叹,得此丫头,夫复何求。
“我道阿如为何总不出门呢,原来在这里陪俏丫头呢?只可怜我们这几个长的不是貌美的,怕是入不了阿如的眼了呢。”原来是一身盛装的李樱和如影相随的梁二娘,还有后面一脸歉意的绾绾。
宋如是心下了然,站起身来,邀这几人坐下:“阿如苦夏不愿出门,我倒是觉得陪着俏丫头比陪着俏郎君好。”
她这话一说,李樱生生忍耐下来,只笑着说道:“阿如莫要说笑。如今刺史府中的荷花开的正好,阿如一同来赏花吧。”说完从怀中取出一枚烫金请帖递给宋如是。
“阿樱如此相邀……”宋如是正要回绝,却见李樱身后的绾绾正对着她连连点头,于是她话锋一转“那我便上门叨扰一番了。”
“阿如答应来便是对了,刺史府中的白玉荷花可是这庆阳府中的独一份。慕名的人有许多,但是真正看到的却是极少,阿如明日定要早些来,不然可就只能看到别人的后脑勺了。”李樱神色一松,语气顿时轻松起来。
“阿樱如此盛情,我定会早来。”宋如是心中思量,李樱如此神色,怕是宴无好宴了。
“那我便在刺史府中恭候阿如大驾了。我还要去送帖子,便先走了,阿如记得早来。”李樱又恢复了刺史府嫡女的倨傲神色。
而今日始终不发的梁二娘满含深意地看了一眼宋如是后,便也跟着李樱离去了。
“阿如姐姐,其实这次宴会其实是为了大公子相看娘子呢。”绾绾看着李樱的背影离开,便冲到宋如是面前拉着宋如是的手,焦急地说道。
第六十六章 江南可采莲
“相看娘子?是齐氏的主意?”宋如是听到相看娘子,突然一阵茫然。为何每次以为幸福近在咫尺的时候,到后来发现都只是海市蜃楼。
“是齐夫人,她前几日去别家做客,看到那家儿子刚与别人定下了日子,便有感而发,说是大公子也到了说亲的年纪,自己定要为大公子寻一位才貌双全温柔贤淑的娘子。所以才要举办这次赏荷宴,如今她话已放了出去,各家都在挑选合适的娘子去参加那日的赏荷宴。”绾绾尽量的把自己知道的都讲了出来。
“按大公子的家世和年纪应该早就说亲了啊,为何蹉跎到现在呢?”宋如是话刚出口,便收到了两记白眼。也是,要是大公子早早的说了亲,那也就没自己什么事儿了吧。
“这齐夫人是带着长女李樱入得刺史府,当的继室,只这一点便足以让世人诟病了。”绾绾凑到宋如是耳边轻声说道。
“竟有此事?”宋如是一惊。
“其中细节,无人得知,只知道这齐夫人乍一入府便受尽宠爱,不然就李樱那出身,如何能成为名正言顺的刺史府嫡女。齐氏素喜热闹,最喜开办宴会,时间久了因着她生得美貌人又大气,对待大公子又像是自己亲出的,哪怕后来有了公子,待大公子依旧如初,渐渐的也博了些好名声出来,也就没人再提旧事了。”提到李樱,绾绾的嘴巴便又翘了起来。
“原来如此。”如今所有的事便都能说通了,怪不得李衡会在清河县中舍了舅家而住了客栈,原来那本就不是他的舅家,难怪对魏南之下手如此之重了,那也不是他的表兄。只是他如此行事又将李诃置于何地。看来刺史府中也并不像如今呈现出来的和谐。
“阿如姐姐你快些准备下吧,我那正得了匹好料子,那颜色花型正配姐姐,到时姐姐定能被齐夫人一眼看中。”绾绾说着便拖着宋如是要去自己那里。”
宋如是笑着拉住婠婠,心想舅老爷生辰那日,李诃出面维护自己,齐氏定有耳闻,她如今又大张旗鼓的举办名为赏荷实为相亲的宴会,究竟是下马威亦或是另有深意?不管如何,自己那日都不宜装扮得太过显眼。一个八品县丞之女在刺史府中锦衣华服珠钗满头的可不是先露了怯?
“婠婠莫慌,我若精细装扮,齐夫人便会对我另眼相看了吗?”
婠婠一听,也回过神来,转念一想又高兴地说道:“阿如姐姐,园中正有一株墨紫开得正好,明日里便摘了给姐姐簪头。”
“墨紫号称花中之王,还是婠婠簪最合适。”宋如是难得夸赞,婠婠眼睛一亮,便要笑出声了,但宋如是紧接着一句。
“婠婠不是别称霸王嘛,带花王正合适。”把婠婠的那分笑意又硬生生的挤了回去。
“那是她们不知阿如姐姐性情,不然霸王可轮不到我当。”
“噗嗤”一声,却是春花笑了出来,宋如是无奈一笑,莫不是在霸王的眼中大家都是霸王,她明明这么温柔贤淑秀外慧中好吗?
第二日,温柔贤淑秀外慧中的宋如是便带着春花同绾绾一同去了刺史府。
这一日,蓝天白云,微风和煦,盛开的荷花以及盛装的娘子,像是一幅美丽的画卷一点点的在刺史府缓缓展开。
宋如是深吸了口气,便同绾绾一同融入了这画卷之中。
翠绿的荷叶从中,亭亭玉立的荷花,像一个个披着轻纱在湖上沐浴的仙女,含笑而立,娇羞欲;嫩蕊凝珠,盈盈欲滴,清香阵阵,沁人心脾。
此情此景,让宋如是的心也慢慢妥帖起来,在情况未明的情况下,自己如何如何紧张都无济于事。
看看这般美景,不管朝代更替,四季变迁,都不会改变它们半分。
它们依旧春日含苞,夏日绽放,秋日枯萎,冬日沉睡,静候第二年的春日来临。
不管齐氏是何意,自己都静观其变,若是想让自己知难而退,那就让她看看什么叫做打不死的强。
“阿如姐姐你来了,这位便是清河县县丞之女宋大娘。”梁二娘老远瞧见两人便热情的招呼起来,并把宋如是介绍给她周围的宾客。
她周围的那些娘子见宋如是生得貌美,本还以为她是哪个世家的旁支娘子。如今听梁二娘如此介绍,便都对宋如是颔首示意,不过眼神中终究是多了几分不屑之意。
“二娘好像年长于阿如姐姐,莫不是忙糊涂了吗?不然怎么胡乱招呼起来。”绾绾转到宋如是身前,一副维护苏如是的模样。
梁二娘虽是愤然,但绾绾是世家嫡女,她只得忍耐,她客居李家许久,忍耐早已刻进骨髓之中,须臾她又一拍脑袋笑了起来,:“瞧我这脑子,当真是忙糊涂了,幸得三娘提醒,不然可就闹笑话了。”
”那二娘可要打起精神来了,莫把笑话闹到外面去了。”绾绾不再与她多说,挽着宋如是的手臂就要离去。
宋如是已经习惯了,一到重要场合自己这主角就沦为配角的命运。不过这种处处被人维护的感觉还真不错。
尤其是刚梁二娘称呼自己为姐姐,可不就是要告诉众人,自己这大龄的县丞之女竟然妄图染指一向高洁的大公子,这种行为有多不自量力吗。
不过好在绾绾比较给力,这丫头只要不碰到李樱,便都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范儿。
刚想到此便听到李樱的声音响了起来。
“绾绾怎么才来,我都等你半天了。走,我带你去吃荷叶凉糕。”李樱如一阵风般刮来,又如同一阵风般带着绾绾走了。
只留下神色得意的梁二娘和一大波儿等着看戏的吃瓜群众,还有面色茫然的宋如是主仆二人。
“娘子,我瞧那边景色甚好,我们去那边瞧瞧吧。”春花指着那边一大片荷花对宋如是说道。
“平日里都是娘子们指派丫头,今日倒是开了眼界,竟还有丫头指派娘子的。”身在主场是梁二娘很是嚣张。
“如今客居的倒是比主家规矩都大了,我今日也是开了眼界了,那边景色是不错,春花我们走吧。”宋如是施施然的经过呼吸明显加重的梁二娘,穿过那帮吃瓜群众,带着春花向荷花盛开处走去。
果然人少的地方,风景更好,宋如是瞧着这一片荷叶,心中刚生出接天连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情绪,便听到春花在身后幽幽的说道:“这荷花果然难得一见,若是能采些回去做些点心。”
宋如是那点子诗性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春花这丫头。化诗性为食欲的宋如是便和春花热烈的讨论起了荷花点心的各种做法,正说得热闹,突然斜刺里传出一个声音。
“娘子可是要采莲,奴婢带娘子去。”原来是一个撑船的青衣丫头从荷花从深处划了出来。
第六十七章 莲叶何田田
这荷花本就生得又密又高,冷不丁的出来一人倒是把主仆二人吓了一跳。
宋如是抬眼看向那丫头,却发现那丫头长得很是面善,似是在哪里见过。耳边却又听到春花的低呼声:“娘子,这丫头像是那日在高鹏楼中唱曲的歌姬。”
宋如是再一瞧,果然是那日在高鹏楼中伶人,当日李诃怕绾绾寻不到宋如是闹出动静来,便支了这青衣丫头去唱了天仙配。
如今这丫头贸然在此出现,想是李诃就在附近。想到李诃宋如是脸颊便微微发热起来。
“我正要去采莲。”宋如是说着便跨上船,春花此时也会意过来,便也随着宋如是上了船。
船桨在青衣丫头雪白的素手中上下摆动,绛色的船在一片青色荷叶从中,缓缓驶向荷花盛开的粉色花丛深处。
约莫行了一炷香的功夫,船的速度便慢了下来,接着宋如是便看到了正倚在船上,扶额闭目养神的李诃。
听到动静,李诃睁开眼睛,见到宋如是便站起身来,迎了过来,他站在船舷上,微笑着对宋如是伸出手来。
他的笑容像是暴雨之后的天空,干净而又纯粹。宋如是竟然不能与之对视,只能低下头把注意力转移到他伸出的手上。
这一看更是心里一动,这手也太好看了,手指纤细而又修长,作作为手控的宋如是默默的咽了口水,便把手放在了李诃手上,顺势跨到了李诃的船上。身后青衣丫头掌舵的那艘船便又悄无声息的划向更远处。
那船一消失,宋如是顿时手足无措起来,夏日里的风轻轻的拂过脸颊,温柔而又炽热,像是那夜他的拥抱一般。而空气中的清甜花香也慢慢的被他的气息所取代,那种干净又带着丝檀香的气息,让她平静下来的同时又让她眷恋不已。
“阿如,莫不是害羞了。”低低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宋如是鼓起勇气抬头看向李诃,入眼的却是一双略带笑意的眼睛。
他平日里总是一副淡泊模样,每每笑起来都像是乌云后的那一抹蓝天。
“我确实害羞了,因为我一直不知,你何为会如此待我,为何偏偏是我?”宋如是看着他的笑容突然生出一种不安全感来,他是人人口中的大公子。
而她呢,不过是八品县丞之女,在这个等级决定命运的大时代里,他就像天边的遥不可及的云,她则是地上最渺的尘埃,她们中间隔着的正是这万丈红尘。
李诃听他说完,脸上的笑容便慢慢的褪去,他低头看着宋如是,认真的说道:“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却是万里挑一。阿如可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当时我本是要离去的,但是偶然之下听到了听到了阿如作的诗,那诗作的很好。”
他没说出口的是,他当时无意瞧了她一眼,当时她正嫣然一笑。那笑容很是灿烂。他已许久不曾见过如此明媚而又真实的笑容了,看得他心中一动。再次见面的时候,她正欢快的吃着糯米桂花藕,模样甚是可爱,见到她的次数越多,就越容易被她吸引,就这样她慢慢的入了他的眼,进了他的心。
宋如是的脸颊又热了起来,这次倒不是因为害羞,实在是囧的,没想到他竟然听到了她的那首打趣诗。
“阿如,你可知那夜在城外见到你的时候,你那目光无助而又恐惧,我当时便想,以后定要护你周全。”李诃轻轻捧起宋如是的脸颊,温柔而又专注的看着宋如是。
宋如是想要说些什么,脑中却又空白起来,只感觉到他的气息越来越近,那一丝檀香也渐渐浓郁起来。
她顿时慌乱起来,心中想要推开李诃,手上却使不出力气来,千般思量汇入口中,只化出轻轻的一句“大公子”。耳边听到李诃轻声应了一句,唇上便传来一阵软软的触感,鼻尖萦绕着他的味道。
不知过了多久,李诃才松开她,在她耳边耳语道:“阿如甚是甜美。”
宋如是这时才回过神来,面红耳赤的推开李诃,说道:“你怎能如此?”
话一出口,她又震惊了,这娇滴滴软绵绵的声音怎么会是她发出的呢?说好的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呢?
李诃知她是羞了,便轻笑出声,把宋如是搂入怀中,“阿如,我这番邦的礼仪做的如何?”
宋如是没想到他还记得当日自己胡诌的话,便也笑了起来,在李诃怀中闷声说道:“再抱紧一些就对了。”
李诃顿时大笑起来,手上使力把宋如是抱的更紧了些。宋如是想搂过李诃的脖颈,最后却悲剧的发现,自己压根就够不着,最后只能愤愤的紧楼着李诃的腰。
良久耳边便响起了一声短短的哨声,李诃听声便放开宋如是,正色道:“阿如,你如今已知我心意,便莫要忧心,夫人今日安排,非我心意。宴会之上你定要处处心,若有事情便可寻青衣。”
宋如是这才知道那丫头原来名叫青衣,她心中一暖,嘴巴飞快地在李诃唇上一啄。
“我等你。”她这边刚说完,那边青衣丫头便从荷花丛中划了出来。
宋如是跨向绛色船,回首对李诃灿然一笑。
李诃正专注的瞧着她,望着她的眼睛里似是蕴藏着整个春天,而他耳垂上的一抹殷红,则是春日里绽放的第一朵海棠花。
两两相对之下,船便又隐入花丛中消失不见。
青衣丫头很快便把船摇到了岸边,这次青衣随着宋如是一同上了岸。到了岸上,她从怀中取出一枚精致的哨子递给宋如是口中说道:“本该陪在娘子身旁的,但王三娘子见过奴婢,奴婢只能隐在暗处护着娘子,娘子遇到事情吹响这哨子,奴婢便会马上赶来。”
宋如是接过哨子,青衣几个起跳便消失不见,原来是个会功夫的。
宋如是接过哨子放入怀中,主仆二人便神态悠然的四下看着景致,很快梁二娘便寻了过来。
“阿如,可算是找到你了,大家都在那边玩耍呢,如今就差你了。”说着便拖着宋如是往人声沸腾处走去,还未到地方,便高声说道:“宋大娘来了。”说着把宋如是塞进人群,挨着一个紫衣娘子坐了。
宋如是坐下后见众人正兴致盎然的玩着击鼓传花,中间的鼓手不停击打着腰间鼓,娘子们则是紧张又期待的传递着花球。
宋如是暗叹一声,怎么又是击鼓传花,莫不是因为击鼓传花最容易暗箱操作?
她心下想着,却感受到一束目光一直盯着她,她看向周围,很快便看到了正看着她的人。
那是位妆容精致神态倨傲的妇人,这妇人生得高眉深目似是胡人。
看到宋如是的目光便微笑起来,她这一笑,只让人觉得甚是亲切。
宋如是不作他想便能肯定这妇人定是齐氏,耳边的鼓声变得紧促起来,齐氏的微笑也愈发和煦。
宋如是一个愣神,手中接住一物,鼓声此时也恰巧停下。中间那击鼓的少女把蒙在眼上的布条撤下,宋如是一看正是李樱。
李樱笑道:“这次竟然是阿如中了彩,那我便与你说下这次的规则。咱们这次的击鼓传花与往日不同,今日咱们比的便是才情二字。所以中彩者必须在琴棋书画中任选一样。若是赢了,彩头便是湖中开的正旺的那株白莲。还有家母从不离身的这枚玉镯。”
李樱高高举起那枚玉镯,玉镯通体墨绿,在阳光下通透明亮,玉镯中间的那一抹绿意像是夏日里生的最为盎然的一株绿荷。
这般意味明显的彩头,看得诸位娘子登时跃跃欲试起来,然后众人看向宋如是的眼神中便带着期待与厌恶。
宋如是凝神看着怀中花球,以才情之名作弄琴棋书画,可不样样都是自己这县丞之女的软肋,在这种宴会上些许的不得体便会满盘皆输,莫要说因为不学无术而出尽洋相了。
宋如是看着面有得色的李樱,轻启朱唇说道:“我选琴。”
第六十八章 阳春白雪
李樱神色一敛,便招呼丫头取了琴来。
宋如是轻轻抚过膝上的伏羲式峨眉松木琴,这琴音色温劲松透,纯粹完美,形制极浑厚古朴。
宋如是也来了兴致,想到刚才离合君的那句“我心悦你”。
宋如是抚上琴弦,信手弹奏起了《阳春白雪》,轻松明快的琴音很快便从她手中琴弦环绕到周围各处,她心中愉悦,所奏旋律自是清新流畅。
本来还漫不经心的众人也慢慢地被她的琴音所吸引。都闻听音辨认,她能弹奏此曲,想必心中也是有些沟壑的,众人也不再轻视她,都认真的听曲。
宋如是则是只沉浸在自身的思绪当中,琴音也随着她的思绪承转启合,思绪慢慢沉淀下来琴音也渐渐停了下来,在勾最后一根弦的时候,她手指一痛,指尖瞬间便沁出血来。
宋如是正要查看琴弦,她旁边坐着的紫衣姑娘听着琴音不对,连忙掏出手帕包住宋如是的手指。
宋如是见这紫衣姑娘生的甚是乖巧,口中忙着道谢不止,待要再看琴弦。
却是李樱慌忙过来,把古琴一把拿开,来瞧宋如是指上伤痕。
宋如是瞧着李樱模样,心中顿悟。宋如眉果真没有死。
今日这局便是专为自己而来,先是拿琴棋书画逼着自己选一样,宋如眉是知晓自己擅琴的,所以她们便在这琴上做了手脚,但事情绝不是只刺破自己手指这么简单。
她刚想到此,脑中便一阵眩晕。果然被下了药了,只是不知是何药物,不论如何,自己必须马上离开此地,若是在此大庭广众之下做出不得体的事情,她与李诃便彻底完了。
她强忍着脑中眩晕,对李樱笑道:“不碍事的,清洗一下,也就好了。”说完撑着春花站起身来便要离去。
李樱倒是也没拦她,只吩咐了个丫头帮她带路。
待绕过一道长廊的时候,宋如是捏捏春花手心,春花便匆匆扶着宋如是要往刚才那片荷花丛中走去。
李樱指派的那丫头却拉过宋如是笑道:“前面便是客房,奴婢先带娘子去客房歇息片刻。”说着便挽过宋如是的另一边手臂。
宋如是使劲挣了挣,对方竟是纹丝未动。宋如是暗道不好,面色却不改分毫,她松开春花就要去怀中掏那哨子。
那丫头却先她一步,夺过哨子,随手仍在一旁的草丛中,口中催促道:“娘子快些吧,莫误了伤势。”
宋如是经过这几番动作,脑中更是眩晕阵阵,如今只希望那青衣丫头能快些发现自己,她推开春花高声说道:“我那青色荷包不见了,你快去与我寻来。”
春花会意,她担忧的看了宋如是一眼,转身便要跑,刚跑两步颈上一痛,眼睛一黑,便晕了过去。
那丫头哪里会放春花离去,她松开宋如是,快走两步一掌拍晕了春花。
她算准宋如是被下了药也逃不脱,便把宋如是推倒在地上,又把春花拖向墙角,拨弄了些草,盖在春花身上。
待她回转身来,却不见了宋如是,她冷笑一声,追上前去。
果然在不远处的角落里发现了宋如是,她一把扯过宋如是,箍着宋如是手臂向着外院走去。
宋如是暗暗心惊,她如今浑身无力,唯有死命的掐着掌心,才勉强维持住神思清明,看这丫头像是要一路把自己带向外院,只有外院才会有男人出没,想到这里她便惊起一声冷汗,偏偏一路行来路上连个丫头都没有。
她脑中飞快运转,口中却对那丫头说道:“不知你要带我去何处?”
那丫头轻笑一声:“到了地方你便知道了。”说着便又扯着宋如是疾走起来。
宋如是见这丫头行事竟是滴水不漏的,便也不再多言,只暗暗地掐住自己掌心。
两人又走了一炷香的功夫,便到了外院的一处院子,宋如是已是摇摇欲坠,头脑发热起来。
那丫头扯着宋如是直接穿过院子,径自进了位于东边的屋中。
宋如是使劲全力,掐向掌心。留了许久的指甲顿时齐根而断,鲜血顺着掌心蜿蜒向下滴在地上。巨大的痛楚让她的视线终于不再模糊,她强打起精神看向屋内。
她一眼便看到了铺着玄色锦被的榻上垂下的红色衣角。她顺着那红色衣角向上看去。床榻之上正有位红色澜衫的少年歪躺着熟睡。
他长长的睫毛覆在眼上,在眼尾划出一片阴影来。他像是正做着美梦,嘴角亦轻轻翘起。
宋如是看到那轻翘的嘴角,心中却是一沉,这里看来正是李衡的住处了。自己这的县丞之女,明里是来参加为大公子选娘子的宴会,暗地里却暗度陈仓的来到了郎君的房中投怀送抱。此般设计既成全了自己的浪荡之名,又狠狠的羞辱了大公子。
如此香艳之事,想必很快便会散播开来,或许她们还会找个说书的专门在天桥底下戏说此事呢,待到那时,自己即是不羞辱自缢,也会被流言蜚语缠绕一生。
她低头沉思,一个不防便被那丫头推到床上,然后那丫头便关了门离去了。
宋如是使力撑起身体,便要下床,就在这时李衡却翻身一把搂住宋如是。
宋如是本是全凭着痛楚才能保持清醒,如今被李衡抱住,她使劲全力,对方仍然不动分毫。
宋如是又惊又恐,她仔细瞧着李衡似是未醒只是梦中翻身,便又放下心来。
她费力地扯过头下的高枕,又一点点的移开李衡搭在她腰上的手。
这番动作下来,她已是满头大汗,眼前阵阵发黑,身子一阵阵发冷,又一阵阵发热。
她用力咬了下嘴唇,感觉到口中涌出一阵甜腥后,方才又清醒些。接着使劲全力用力移开李衡的手,又迅速把那高枕放入李衡怀中,这才逃脱出来。
她不敢耽搁片刻,因着没了力气,她便从床上滚落下来,掌心的伤正碰到床边的脚踏之上,她忍着剧痛默不出声,一步一步向门口爬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爬到门口,门却被人从外面一把推开。
宋如是一惊,抬头看向门口。
第六十九章 紫衣姑娘
来人竟是齐如玉。
“阿玉?”宋如是哑着嗓子问道。
齐如玉看着宋如是身后的一行血痕,脸上便带出了分动容之色,她蹲下身来,扶起宋如是,对着宋如是耳边轻声说道:“此地不可就留,你快些走吧。”
宋如是已知她心中所想。虽说她与齐如玉之间已再不能回到从前,但齐如玉终归是齐洹的嫡亲妹子。
她实在不忍心瞧着一个正值花龄的娘子,因为所谓的复仇,而毁了自己一生。她焦急的说道:“阿玉,不可如此。”
齐如玉凄然一笑,把宋如是推出门外:“阿如姐姐,你莫要再劝我了,这便是我的宿命。”
宋如是压低声音在门口说道:“阿玉,事情总有解决的办法,你不可如此意气行事,你先出来,我们与阿紫一起商议,定是会有办法的。”
里面只响起一句,“阿如姐姐,以前的事是我对不住你,你快些去吧。”便再无回音。
宋如是趴在门上,她心中难过,药性便加速发挥起来。她待要撞门而入,身子却是一软,便要倒下。
就在此时她身后却冲出一人,从后面轻轻的托起她。
“娘子,此地不可就留,咱们快些去吧。”听声音正是青衣。
青衣托起宋如是的腰,一纵身便上了墙头,几个起落便落入了东面另一处院子。
青衣从怀中取出一个细颈瓶子,从中取出一丸药,喂入宋如是口中。
“娘子,快些吃了这解毒丸吧。”
“不知我中的是何种毒药?”宋如是吞下药丸,张口问道。
青衣脸色一红,沉吟片刻便说道:“这是坊间常用的春媚。”
她话虽是只说了一半,宋如是便心下了然。
她虽不是以德报怨之人,但也从未对人下过如此狠手。她李樱不是瞧上了王公子嘛,那她宋如是便如她所愿吧。
“青衣,你可有那种药。”
青衣诧异的看着宋如是:“娘子……”
“来而不往非礼也,她既送我了这么一份大礼,我若不回送她一份,岂不是不合礼数呢。”宋如是嘴角虽然仍沁着血迹,眼神却渐渐坚定起来。。
青衣便也笑着从怀中取出一个粉色荷花瓷瓶,递给宋如是,“一次一粒便可。”
“我那丫头呢?”想是解药已经起了效,宋如是头晕的状况已经大为缓解。想到春花,她便又焦急起来。
青衣扶着她走进这院中的正屋内,“春花姑娘在里面。”
宋如是急走两步,果然见到了正焦急不安的春花,主仆两人相见,都有几分劫后余生的感觉。
春花跑来扶着宋如是急声道:“娘子,你这是怎么了?”又慌忙地取出帕子为宋如是擦拭嘴角的鲜血。
宋如是伸手摸向春花颈后,她这一动作春花一眼瞧见了她手心的伤痕。
春花又是一声低呼:“娘子的手怎么成了这般模样。”她手忙脚乱的要拿帕子擦拭,眼中却流泪不止。
“春花,如今已经无事了。”宋如是笑着安慰着春花,青衣此时也上前为宋如是处理伤口。
春花看着宋如是的伤口,仍旧是泪流不止。
“春花姑娘,莫要哭了,快些帮娘子打理衣衫吧,万不能让人瞧出异样来。”青衣温声道。
她这么一说,春花潋起心神,忙着帮宋如是打理起来。
青衣那药很是灵验,掌心的伤痕已不大明显,也不如刚才钻心般的痛楚。
几人这边收拾着,西面便响起了一阵喧闹声,宋如是心知,必是那边事发了,她不忍去看齐如玉的模样,便收拾停当后,出门朝相反的方向去了。
刚走了没多久便遇到了刚才击鼓传花时,坐在自己隔壁的紫衣姑娘,她行色匆匆正要往事发那处走去。
乍一看到宋如是很是惊喜:“宋家娘子怎么在这里?”
宋如是看着青衣笑道:“引路那丫头走得太快,我跟不上后来便迷了路,在这里绕了半天,幸得遇到了这丫头,方才转了出来。”
“那便好,你看我又寻了些药来,我帮你敷上吧。”紫衣姑娘从怀中取出一只精致玉瓶,她打开瓶塞倒出一枚乳色药丸放在手心,那药丸遇热而化,顿时一阵清凉的味道便散播开来。
紫衣姑娘用食指蘸了些膏状的药物,就要涂在宋如是手指上。
宋如是感激不已:“多谢娘子。”
“宋家娘子与我阿姐生得有几分相像,我一见之下便觉亲切。娘子若不介意,我便唤你为阿姐吧。阿姐可唤我为鸢儿。”紫衣姑娘手法娴熟很快敷好了宋如是的手指。
“那边多谢鸢儿了。”宋如是素来对乖巧的女孩子便没有抵抗力,虽然她也是个女孩子。
“阿姐,你不知道,刚才你走之后,虽是又有几位娘子表演,但都无法与阿姐相比。阿姐……”她话未说完便被青衣一掌拍在颈后,颓然倒地。
春花一声惊呼:“青衣?”
青衣回头,用衣袖细细擦掉宋如是指尖上刚涂的那药。
“娘子,你先在此稍后片刻。”说完,捞起鸢儿扛在肩上,纵身上墙,转眼便不见人影。
“娘子,我们快些走吧。”春花被青衣那动作唬了一跳,直想拉着宋如是离开这是非之地。
“春花,我相信青衣。”宋如是摸摸春花脑后,见也没有什么明显外伤便放心下来。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青衣便返了回来,她反复查看了宋如是的手指,确定无事后,方才对宋如是说道:“刚才事态紧急,娘子莫怪,我乍一看到鸢儿便觉面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直到她拿出那药膏涂给娘子,奴婢更觉得怪异,因为那药中隐隐透出一丝川穹的气味,川穹本是良药,但是用受了新伤的人身上,便会使伤口再次渗血。奴婢也是那个时候才想到鸢儿是谁?她便是齐氏的外甥女齐鸢儿。”
青衣看着宋如是神色,深吸一口气又说道:“刚才齐鸢儿从怀中取帕子的时候,奴婢闻到那帕子上有春媚之药的香甜之气。”
原来伏羲琴之计是假,手帕之毒才是真。自己会堤防李樱却不会疑心身旁的齐鸢儿。这李樱实在可恨,此计若成,众人只会以为,自己故意用琴弦割破手指,然后趁着受伤遁去寻李衡。若不是青衣,想到此她感激的看了一眼青衣,“青衣,多谢你。”
青衣闻言,忙摆手道:“娘子,莫要客气,一切都是公子的安排。”
宋如是一怔:“公子的安排?他什么都知道?”
第七十章 一念之差
青衣一时口误,慌忙解释道:“公子知道,齐氏今日必会有所动作,但个中细节公子并不知晓。”
“若不知晓,又怎会提前安排阿玉进来,罢了,春花我们走吧。”宋如是突然心灰意冷起来,她以为的良缘不过如此。
李诃安排齐如玉进来之际,必是已经知晓了齐氏的全盘计划,才会借机使了移花接木之计,可惜了自己也不过是这局中的一颗棋子。
在荷花池的时候她还一心欢喜,李诃叮嘱自己定要心时。她还以为是李诃太过关心自己,如今想来不过是他知道接下来自己必然被人下药,也必然会被拉扯到李衡那里去。
所以自己虽然没有吹响哨子,但青衣依然寻来的缘故。她心中呵呵两声,也不再多言语,直接向院门方向走去。
“娘子,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般,公子其实行事并不能随心所欲,”青衣跟着宋如是,在她身后低声解释着。
“青衣,莫要说了。”宋如是并没有回头,加紧脚步向前行去。
春花回头看了眼青衣,也快步离去了。
宋如是快步走出后院,刚出了后院就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李诃。
见她过来,李诃笑着回应她。李诃又细细打量她上下并无大碍后,便迎了上来。
宋如是只当没看见,越过李诃便向前行去。
李诃见她神色有异,遂开口道:“阿如,我送你出去。”
宋如是屈膝行了一礼:“谢过大公子美意,奴家有事这便去了。”说完站起身来,甩袖而去。
李诃想要追赶,却又停下脚步,唤了一声“清风”,接着身后便多了道身影。
李诃沉吟片刻说道:“去查”,他身后那影子随即消失不见。
而此时最热闹的当属李衡的院子,院中正站着一帮翘首引颈的各色佳丽,屋门口立着的则是蓄势待发的梁二娘。梁二娘回首与李樱对了个眼神,便一把推开了房门,紧接着屋中便传来一声女子的尖叫声。
梁二娘听到声音便高声嚷着:“是哪位胆大包天的丫头,竟敢擅闯郎君寝间。”她这一声如同起义般的呼声,当时便以燎原之势点燃了众位娘子心中的八卦之火。
她这边刚刚进去,那群娘子也就呼呼啦啦的跟着闯了进来。
梁二娘推开门便像塌上看去,这一看,可把她的六魂七魄吓掉了一半。
她僵硬着脖子回头瞧李樱,对方也是一副丢了魂的模样。
而后面跟来的那些娘子虽是羞得满面通红,眼神中却都是微光闪动。
李樱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从李衡的院中出来又一路走到母亲的院中的,直到此刻,她脑中仍旧是嗡嗡作响。
本该躺在衡儿床上的宋如是却换成了齐鸢儿,更糟糕的是,床上还躺着另一位不着寸缕的娘子。
而这一切都入了今日宴请的所有娘子眼中,过不了多久这事便会更精彩的从她们口中说出来。
“啪”地一声,把李樱从思绪中拉扯出来。
原来是母亲一怒之下,掷了茶盏。本该被人捧在手心的上好青瓷,如今只得与尘埃共处。
“愚蠢。”齐氏神态高傲的面上终于有了丝裂隙。
“母亲,儿不曾想到宋如是如此狡诈,是儿低估了她。”李樱满脸懊悔。
“就你那满是马脚的计策,略微长了脑子的都能一眼看穿。你以为你很聪明吗?竟还把王家三丫头灌醉藏了起来,我已使人把那丫头送了回去。王家虽是已呈式微之相,但终究是这庆阳府中最大的世家。如今因为你的愚蠢,还牵扯进了衡儿。你说如今该当如何?”齐氏收起面上的愤怒之色,转而问向李樱。
“虽是出了这事,若是咱们操作得当,便也只是一桩风流之事而已。”李樱收起心神,思索片刻便扬起脸看着母亲说道。
“若是以往倒是可如此这般,但是全庆阳府的贵妇都知道,刺史府今日的赏荷宴是为了给诃儿选出一个可心之人。在此时节,衡儿与双珠置于榻上,其中鸢儿还是击鼓传花中得了彩头之人,你且说该当如何?”齐氏手执粉彩瓷杯,打眼瞧着李樱。
“母亲,都是儿的错,是儿未设想周全。”李樱听到母亲的一番话,心中烦乱又起。
“你这一念之差倒是毁了母亲的全盘计划,你可知,击鼓传花的赢家我为何选了鸢儿,其实明明宋如是的琴声更胜一筹。”齐氏泯了一口往日里她最爱的云雾之茶,看向她这平日里最得意的女儿。李樱长的真如年轻的她一般,可这行事却如此糊涂,她放缓口气,对李樱温言说道。
“母亲选了鸢儿,宋如是便只能退避三舍,即是她不愿放弃,那便只能做妾。”李樱心中暗悔,若是知道母亲如此安排,自己如何还会擅自行事。
“你若这样认为,便是错了。母亲从未想过让鸢儿当诃儿的正妻。一个慈母又怎会不顾及儿子的想法呢,所以宋如是仍旧会是正妻,而作为补偿,诃儿必须纳了鸢儿做妾。但是一个没有强大母族又失了德的正妻,在这后宅之中若要生存下去,便只能依附于我。”齐氏语气轻柔,神色亲切,就像是与李樱讨论着一株好看的花朵,或是一枚好看的簪环。
“失了德?”李樱像是明白了,又仿佛全然不知。
“若不是你在琴弦之上下得毒压制了春媚之毒,宋如是当场便会失态出丑。介时她在这后宅之中,便只能依附于我,而我呢,自是会更宠鸢儿些,毕竟宠着自己嫡亲的外甥女也是无可厚非。诃儿能护得了她一时,如何能护得她一世,毕竟在这世上,最容易变却的就是人心。”齐氏低头抚平裙子上的折痕。
李樱听完母亲的计策,心中忐忑,又看不到母亲神色,心中一慌便跪了下来:“母亲,是儿坏了母亲的事儿,儿愿受母亲责罚。”
“起来吧,事已至此,如何罚你都无用。只是可惜了鸢儿这步好棋,只是鸢儿这丫头倒也是见外,若是喜欢衡儿便早些与我说来,我定会成全她的,何须这般轻贱自己呢?倒是让大家瞧了笑话。”齐氏抚平裙上的皱褶,面上又恢复了平日得高傲可亲的神色。
“鸢儿这丫头,想是一时间的钻了牛角尖,儿这便去劝她。”李樱明白母亲是打算牺牲鸢儿了,她起身给齐氏行了礼,便要退出去。
“衡儿榻上的另一个丫头,你可见过?”齐氏突然问道。
“儿从未见过,想是哪位想要攀龙附凤的蠢丫头,我这便使人去打杀了她。”想到刚才那画面,李樱便又怒从心头起。
“这丫头,定是诃儿的人,不然哪会这般凑巧。”齐氏蹙眉说道。
“他平日里对母亲恭谨有加,对儿与衡儿也是极为照顾,此事只怕是凑巧而已。”李樱一时间觉得母亲行事太过谨慎。
“什么他他的,他可是你的阿兄,也是我的好儿子呢,若是凑巧最好,若真是他做的……”齐氏冷哼两声便不再言语。
李樱揣度着母亲的神色,口中说着“我这便去劝鸢儿。”便掩上门退了出去。
屋内的齐氏复又低下头去,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此时前院,景行院中的李诃,听完清风带回来的消息后,半晌才开口道:“让她进来吧。”
第七十一章 纨绔李衡
他这屋中布置的极为清雅,唯有一案一柜一榻一屏风,如此布置显得这屋中空间极大,倒也把案几之后的李诃显得极为渺。
青衣进来的时候见到的便是如此情景,她心中一痛,蹲下行礼。
“大公子”。
“你今日为何擅作主张。”李诃听到声音方才抬头看向青衣。
“她并不适合公子。她不过是……”青衣似是被李诃的目光灼了一下。
“适不适合,我心中有数。”李诃出言打断了她的话。
“可是公子走到今日实属不易,如今又为了她让齐氏起了疑。公子多年经营,为了她值得吗?她父亲只是区区的八品县丞,经商的祖家又已败落,如今只会拖公子后腿。公子若是寻个母族强大的娘子,便比不会如此辛苦。”青衣捏紧了拳头,索性把心中想法一股脑的说出来了。
“青衣,我并不是借了谁的力才有今日局面。千金易得人心难求,她即使没有母族加持,我也照样能护得了她。”李诃说完便不再多言,挥手让青衣下去。
“公子,是奴婢想茬了,奴婢再不敢了,公子千万莫把奴婢赶走。”青衣伏在地上,泪珠落在面前的青砖上,又迅速洇了下去。
“你去吧。”李诃不愿多言,起身便要出门。
“公子,求公子再给奴婢一次机会。”青衣眼看着公子便要出门,绝望慢慢从心底扩散开来,她仍不死心,只伏在地上苦苦哀求。
“青衣,你的心意我其实一直知晓。未曾点破只是想着时间久了,你自然能明白什么人才是最适合你的。没想到一念之差,竟是害了你。你已不适合待在这里了,这银票足以让你过好后半生了,你拿去吧。”李诃从袖中取出一张银票放在青衣面前的青砖上,再不犹豫转身疾走几步出门去了。
青衣痴痴的看着他的影子一点点的消失不见,她回过头来拿起那张面额千两的银票,紧紧地捂在胸口,只因这银票上还有公子残留的温度。
当真是有人欢喜有人愁,有人悲伤有人怒。
如今的李衡便很是愤怒,也是的,大早上的便被摆了一道,换谁也都会愤怒起来。
其实早在那帮人乌泱泱的进来之前,他便醒了,他昨日与一帮公子哥们一起在醉春楼里玩乐到三更方才归家,加之饮了不少的酒,索性便睡到了此时。
他乍一醒,便感觉到怀中正搂着个香喷喷软绵绵的丫头。
他心中暗道,这丫头倒是识趣,既然美人入怀,他便也不再客气。当即翻身而上,看向怀中女子,这一看倒是把他看得一愣,这并不是他房中的丫头。
眼瞅着这丫头,面容稚嫩,眼睛紧闭,睫毛轻轻颤动。再往下瞧去,身材颇丰,很是合他心意。
即是自己送上门的,他便也不再客气。他刚把碍事的衣衫扯掉,门口便响起了梁二娘的大嗓门。
李衡细细听去,门口声音竟是有数十人之多。他脑中飞快思量,自己虽是自命风流,但是被数十个娘子,堵在床榻之上,岂不是毁了自己一世英名。
他抓起衣衫便要跳窗而逃,这一抓不要紧,竟又抓到了个女人。
他朝右面看去,竟然是齐鸢儿,她不是一直爱慕李诃吗?怎么如今倒衣衫不整的到了自己榻上。
他略一思索,便明白这是被人设计了,如今事态紧急也管不了那么许多,他复又抓起衣衫,打算跳窗而逃。
哪曾想到刚刚起身,门便被心急的梁二娘一把推开。
李衡心中默默地骂了梁二娘几声,身子一横,眼睛一闭,便索性躺在榻上继续装睡。
后来便是一阵喧闹,接着便又是一片死寂,再后来又重新喧闹起来。
他到这时才想到,今日便是母亲为李诃相看娘子的日子,这帮娘子当中必有自己未来的长嫂,想到以后长嫂看自己的目光,李衡心中一颤,但他随即又想到,自己本就日日在外玩乐,即是成了自己长嫂,那又如何,反正日常也见不了几面。想到这里他倒是坦然起来,心思平静下来不久,他便又睡了过去。
他是在长姐的怒吼声中,再次醒来的。
“衡儿,到了这时节,你竟然还在睡。”李樱站在他榻前,怒目而立,像是庙里立着的怒目罗汉。
“那长姐说我该如何?那梁二娘可是你的人,如今一大早的跑到我这里来寻开心,你莫要说是她自己的主意。”李衡一瞅,两美居然还在,他很是惬意的侧身支起手臂反问李樱。
“都是宋如是那贱人溜得快,不然如何会成这般模样。”李樱想到此便愤恨不已。
“长姐,倒是一句话推了个干净,我却要找谁说理去。如今在这庆阳府中我怕是成了头号浪荡子了。”李衡并没有听过宋如是的名字,如今两美在怀他对别人也生不出兴趣来。是以他神色悠闲,语气悠悠的说道。
“你以为你本身不是吗?你快些带着那蠢丫头离开,我有话要与鸢儿讲。”李樱一把拉起李衡,若是鸢儿醒来,瞧见如此情景又怎会心甘情愿跟了李衡呢。
李衡从善如流的坐起身来,在李樱嫌弃的目光当中,捞起齐如玉抱在怀中,径自出门去了。软玉在怀,他也顾不了那么许多,到了书房门口,他踢开房门把齐如玉放在窗边的榻上,便要覆身上去。
第七十二章 似曾相识
这时怀中的人却突然睁开了眼睛。那眼神极为恐惧,待细细看时,眼底却又带着丝一往无前的勇气。
看到这眼神的刹那,李衡不由地一愣,这眼神似曾相识,似是曾经在哪里见过。
他顿了半晌才想起,这眼神很像是那夜马车中给了他一簪子的娘子。后来他一怒之下弃了马车,眼瞧着马车一路奔向城门,只是不知那娘子如今是何结局?
或许是昨夜饮酒过多的缘故,他竟然想起了那不识抬举之人。他晃晃脑袋挥去烦扰,凝神看向身下之人。
眼神虽是相像,但身下这眼神倒是多了几分期许之色。
他轻笑一声,扯掉碍事的衣衫,吻向身下之人,这丫头皮肤细腻白嫩当真是极品。
他不禁呼吸急促起来,他刚要动作起来,肩上却传来一阵剧痛。
他斜眼一瞧,只见一根金簪正插在肩膀之上,他笑了起来,不止眼神,如今连脾性都这般一致。
他上次放任她离开了,这次却定要得到她。
他一把拔下金簪扔在一旁,又倾身吻住这丫头的红唇,耳边传来一声压抑的痛呼声,李衡满意的笑了起来,动作也更加剧烈起来。
而与他隔着两间房的李樱,正一脸泪痕的安慰着同样满是泪痕的齐鸢儿。
“那宋如是定时怕表妹夺取长兄的宠爱,才会做出如此毒辣之事。”李樱一边拿帕子擦着泪,一边恨声道。
“说句不知羞的话,其实我打从入了府,一眼看中的便是衡表兄。只可惜表兄身份并不是我能匹配的,如今事情成了这副模样,我心中其实是有些窃喜的。”齐鸢儿双颊绯红,那一抹春色从脸颊上一路染到了眼睛里。
“如今竟是错打错着,也算全了表妹的一番心意。不过以后便不能再叫表妹了,可要唤你为弟妹了。”李樱面上又惊又喜,心中却是连连冷哼,齐鸢儿这话头倒是转得挺快,只是她也莫要把大家当成傻子了。
她眼珠一转拉过齐鸢儿的手笑道:“表妹也是见外,既然对衡儿有了如此心意,为何不直接与母亲说去,母亲大度定是会成全你的。”
齐鸢儿听到这话,眼神中的那抹春意立刻便化为了盛夏里的雨水。
姑母只把自己当棋子,需要自己挟制李诃的时候便把自己推向李诃,而如今出了这丑事,便又要把自己推给李衡。
李衡素喜出门寻乐,又哪及李诃的温文尔雅。自己不过是想嫁一个如意郎君,如今反而成了弃子,她长叹一声,一切种种不过为了生存罢了。
“本打算与姑母说的,可是女儿家的心思,话到嘴边却实在说不出口。”齐鸢儿妙目半敛,低着脖颈,让人瞧不出神色来。
“母亲对表妹就如同亲生女儿一般,表妹也只管把母亲当亲生的一般看待就行了。再说啊,以后也就真的是母女了。”李樱见齐鸢儿倒也识趣,便也笑着挽着齐鸢儿手臂与她打趣起来。
“表姐说笑了,如今这事情尚没有眉目呢。”齐鸢儿低垂双眼,手中揉着帕子,娇羞地说道。
“表妹你可知,刚才衡儿醒来见到表妹甚是欢喜,又恐表妹醒来瞧见他尴尬,便先躲了出去。想来对你也是用情颇深,他必是同你一般心意,不过是不好宣之于口罢了。”李樱揽过齐鸢儿,颇为豪气的说道:“以后衡儿若是胆敢欺负于你,我必让他好看。”
齐鸢儿柔声说道:“表姐对鸢儿真好。”她口中说着,指尖却紧紧握在掌心。
宋如是这边回了王家之后,便把自己关在屋中。如此行径可把春花吓得不轻,她又恐人听到便轻声的在门口劝慰。
她绞尽脑汁地从清河县的麦芽塌饼讲到庆阳府中的五色香饮;又从佛光寺中的缘觉师父讲到青尼庵里的妙心师太;最后从城外的青山绿水讲到城内的娇俏娘子的时候,宋如是终于打开了门。
第七十三章 步步杀机
宋如是很认真的看着春花说道:“春花,如何才能来钱最快。”
这话要是搁在现代社会里问,绝对就是要干票大的,违法乱纪的节奏。
而春花吸了口气,暗想若是她知道如何来钱最快,她还用做丫头吗?但她当然不能露出鄙视她家娘子的意思。
“娘子,不如还是卖些开光首饰?”春花眉头一皱,有了主意。
“行情不同,庆阳府中娘子们喜欢华贵的首饰,我们哪里有本钱去买那些昂贵的首饰,何况这里离佛光寺终究是远了些。”宋如是沉思道。
春花见宋如是情绪已经不如早上那般消沉,便试探着说:“娘子,奴婢觉得在刺史府中,仅仅因为青衣的一面之词,娘子那般对大公子太过冷淡了。”
宋如是越过春花看向远处:“大公子的好,我当然知晓。只是春花,当时青衣说那话的时候。我脑中想的却是,大公子定是安排好了如何让阿玉接近李衡,但是因为我中了毒,才会临时改了计划,让阿玉提前出现。阿玉出现,齐氏定然会生疑。他为了我,却把自己置于险境,或许刺史府表面的和谐也会因为此事而打破。我知他对我心意,我对他亦是有心,但那又如何呢?”宋如是叹了口气,语气也变得飘渺起来。
“我本就是个一味安于现状的人,能不算计便不算计,能粉饰太平便粉饰太平。这样的我,怎么能与大公子一起经历许多的荆棘困难呢?我明知李樱会对我下手,但是仍旧愚蠢的中了毒。若是我跟他在一起,便只能拖累他。我没有没有强大的母家,也没有身居高位的父亲。而我却不知自省,总是一味的依靠别人,清河县之事是齐洹在帮我善后。”齐洹这名字在她口中转了几转,终是出了口。
“因着祖母咱们来到了庆阳府中,到这里我仍旧是得过且过,总想着即是以后无路可走了,还能带着你出门当个女户,自然还能潇洒快活。但是我有那个能力吗?春花,的李樱我都对付不了,当女户的种种艰辛苦难更不是我能想到的。如今全靠着大公子护着我,但若是有一天他累了呢?”
“娘子,切莫妄自菲薄。”春花看着宋如是那悲凉的目光,感同身受,声音也哽咽起来。
“春花,我当时便在想。我不能这样下去了。明明知道与他之间隔着千山万水,却一直被动的等他靠近,自己却畏首不前。”宋如是一口气说完,心中倒是好受了许多。
“他果然没有看错人。如今倒是我错了。”一个声音兀然响起。
宋如是顺音看向墙头,果然看到了立在墙上的青衣。青衣轻飘飘的下了墙,对着宋如是蹲身行礼。
“我爱慕公子十年,倒还不如娘子看的透彻。公子六岁便失去了母亲,没过多久,齐氏便进了门。外人只道齐氏性子爽朗对大公子甚好,但个中滋味,只有自身才能体会。齐氏娘家势大,公子虽是才华横溢,但却仕途无望。只能寄情山水。公子少时也想出门游学。但是齐氏“不忍”母子分离,此事便只能作罢。”青衣语速越来越慢,说到此处更是哽咽了片刻,方才继续说道。
“公子偶尔会去舅家住些时日。后来李衡使人打死了魏南之,公子便是连舅家也不便再去了。外人只觉得,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但是他心中的苦楚又有谁知呢?刺史府看着花团锦簇,内里却是步步杀机。公子在刺史府中行事处处制肘,如今更因为娘子被齐氏疑心,娘子切莫辜负公子的一片苦心。”青衣哽咽着讲完,对宋如是行了一礼,怆然而去。
宋如是愣了片刻才对春花说道:“把夏蝉叫来吧。”
隔壁厢房里的夏蝉很快便随着春花出来了,她恭谨的给宋如是行礼。
“娘子”。
宋如是低头看着夏蝉的眼睛:“夏蝉,你若帮我办成了此事,我便还你自由如何?”
夏蝉眼睛像是突然点亮了两盏灯笼:“娘子当真?”
“自然是真的,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只要能打探出李樱的踪迹。事成之后,我让你良民的身份离开如何?”宋如是从怀中取出一张户籍递给夏蝉。
夏蝉细细看了后把户籍又递还给宋如是,激动地说着:“奴婢定不负娘子所托。”
宋如是收起户籍,这户籍还是在清河县中,借了便宜阿爹的势才办成的,本想着以后出去当女户时用的。如今她既决定跟李诃共进退,这户籍便用不着了,给了夏蝉也算是物尽其用。
她这边刚安排妥当,门口绾绾却像一阵风一般吹了过来。
“阿如姐姐,今日是我不好,贪吃了酒。姐姐莫要怪我。”绾绾挨坐在宋如是身旁,扭着宋如是的手臂娇声道。
宋如是用食指使劲弹了绾绾一下,看到她那白嫩的额头登时红了一大块,就笑着说道:“好啦,我原谅你了。”
绾绾捂着额头,红着脸,揣度着宋如是的脸色,声说道:“我以为姐姐再不会理我了。”
“绾绾莫要担心,你瞧我这不是好好的嘛。”宋如是笑着安慰她。
“我便知道姐姐最好了,那我就告诉姐姐一个秘密。刘胤约我中元节同他一起放河灯。”绾绾凑在宋如是耳边轻轻说着,她嫩嫩的脸蛋碰到宋如是的耳朵,宋如是最是怕痒,连忙推开她。
“那王公子怎么办?”宋如是说着还做出惋惜的神色。
绾绾的脸颊便又红了:“王公子不日便要回长安了,何况我也是如今才知我心里的人原来是刘胤。”她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等说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便又捂着脸跑了出去。
宋如是暗笑两声,便又盘算开来,如今离中元节还有三日。王公子怕是过完中元节便要回长安去,时间紧迫,想必李樱比她更着急,到时候她定会为李樱助一把力。
第七十四章 福至心灵
她这院子迎来送往了两拨人以后,才重新安静下来。于是主仆两人继续讨论日后的生财大计。
虽是实力上不能与李诃比肩,但是财力上面自己可以当他的助力啊。
就这个问题宋如是从午后一直思索到入夜。
她从各位穿越大神的发家故事中,一点点的搜集适合自己应用的,最后发现,成功果然是不可复制的。
先说制造玻璃,制造火药吧,这两种东西的配方她根本就不知道好不。
再就说创造出花露水,香皂吧,这两样东西,她倒是勉强能弄出来,但是这个时代里的熏香,澡豆子明明更好用好吧。
还有就是做菜,做糕点。一个菜能卖好几十两银子的那种。那就更不可能了,如今的菜式已蒸煮为主,她即是有方子,人家也没各种配料啊,何况她也根本就不会做好吗,她从到大只会做一个菜,宋如是想到这个菜蓦然眼神一亮。
对啊,她怎么把这道菜给忘了。如今正好又有刘胤的福客来饭庄,如此天时地利人和还等什么呢?
第二日宋如是刚过卯时便起床洗嗽完毕,然后直奔春花屋里,把春花摇醒。
而后主仆二人又一路杀到绾绾那里,把正坐美梦的绾绾摇了起来。
绾绾惺忪着眼睛瞅着宋如是:“姐姐,可是出了什么事?”
“我想见刘胤。”宋如是的眼睛如同探照灯一般注视着绾绾。
“刘胤?你见他有何事?”就她这炯炯有神的眼睛,把绾绾吓的一精灵,人也瞬间清醒过来。
“我有事要与他商议。”宋如是从未这么希望见到刘胤,事已也未注意言辞。等觉不对的时候,正看到绾绾戒备的眼神。
宋如是失笑:“你想哪里去了,我这丫头春花有道拿手好菜,刘胤不是有个福客来饭庄吗?我便想着把这菜谱说给他,这也算是为庆阳府中的众人造福嘛。”
绾绾压根就不信这套冠冕堂皇的说辞,她此时睡意渐去,脑中也清明起来:“姐姐莫不是缺钱了?”
被绾绾一眼看穿的宋如是尬笑两声:“绾绾,处事人生哲学第一条,看破不说破。”
绾绾揉了揉眼睛,边打哈欠边说:“梦话而已,姐姐莫要在意。”
春花率先在后面笑了起来,宋如是把绾绾从床上拖起来。
平日里是只嫌百日时光长,暗叹夜间时光短。宋如是还未如此期待过白天,不管期待与否,太阳依旧照常升起,她也终于在福客来饭庄见到了依旧执扇的刘胤。
听到几人说明来意,刘胤先先是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一眼宋如是。接下来却一本正经的在商言商,两人商议片刻后便以一百两的价格成交。
拿着银票的宋如是在心中默念东坡莫怪,她这道菜便是东坡肉,她又默默安慰自己不过是一道菜,应该不会影响后世的文明发展吧,顶多就无肉不欢的苏东坡不用费劲心得琢磨如何做东坡肉了,直接吃现成的就行。
刘胤倒也挺够意思,不但掏了一百两银子买了宋如是的菜谱,还顺势请几人又吃了顿饭。
这可让春花感动不已,直夸刘公子人好。宋如是有种无语问苍天的感觉,她就这么不信任自己的菜谱吗?
这道菜谱可是从看着阿婆做,她学了好多年才学会的,虽是简单但是经典。
到了夜间怀揣着一百两的宋如是已经开始计划下一步的发财大计了,赚钱的几样当然都已经被官家垄断。
剩下的在短时间暴富的项目除了违法乱纪的倒还真没有几个。
娱乐项目在大唐开发的也比较完善,什么洗浴,吃喝一条街都是人家玩剩下的好嘛。
至于各色客栈茶楼戏台更是琳琅满目。脂粉、成衣、首饰店,那都是百年老字号级别的,热门的生意都已经自成体系了,哪有独门又赚钱的生意等她做呢?
宋如是本着女人与孩童的钱最好赚的理念,开始制定了经营范围。
首先钗环首饰,胭脂水粉,成衣布匹这类,顾客都已经有了相熟的店面,除非她以新奇突围,但她并没有这方面的能力。她的能力便是她医学方面的知识,但颇有种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感觉,或许她可以开个养生知识讲堂,但是讳疾忌医的古人会买帐吗?
她暗叹一声,若是当初用心学几道菜就好了,直接卖给刘胤就行,反正他那里有现成的饭庄。
想到那饭庄,宋如是猛地坐了起来,他那饭庄虽是不错,但却少了一样东西。
第七十五章 阴暗之人
第二日又是不到卯时,主仆两个又一起到了绾绾床前。
这次绾绾一瞧见这两人闪闪发亮的眼睛,二话不说,便带着主仆两个来寻刘胤。
刘胤当场便给了宋如是一个感激的眼神。
平时佳人难遇,因着宋如是的缘故才能日日得见。感激之情无以为报在听到宋如是的提议后,刘胤执扇的手便顿了一顿,思索片刻后便欢喜道:“宋家娘子果然聪慧,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他也是个性急,话音刚落便照顾二过来上茶点,自己则匆匆忙忙赶去布置。
第二日里福客来饭庄里人潮鼎沸,布置随意的大堂里人头攒动,仅有的几张桌椅周围簇拥着是数十个正泼墨挥毫的书生。
而没有抢到桌椅的众人正对着大堂东侧的一面墙讨论地激烈。
立在二楼的刘胤执扇正俯瞰着热闹的大厅,他心下得意的同时也不禁感激起宋如是来。
若不是她出了这个主意,自己如何能赚的盆满钵满。
这主意很是简单不过就是在墙上打出横竖二十个格子,然后分别在第一行的第一格,第二行的第二格,第三行的第三格,第四行的第四格分别写上春夏秋冬,若是能以此做诗,填满此格,便可带心仪之人来免费用膳一次。
没想到此法甚是简单,却甚是可行,刘胤回头低声嘱咐了厮几句。
没过多久宋如是便收到了那厮送来的二百两银票。
宋如是的心中好歹有了些谱,但这种投机的买卖只此两次便好,若要天长地久般赚钱,还需做些细水长流的买卖。
宋如是贴身收起银票,转头便于春花商量起中元节的各项事宜。
第二日中元节,绾绾与刘胤本就有约,春花则无老太太身边的刘嬷嬷约好一起去河边放灯,而祖母和舅姥姥也约了去戏台听戏。
到了傍晚偌大的后院只独宋如是一个孤家寡人。其实却正合宋如是的心意。热闹久了便想要独处,灵魂仿佛在独处时才能得到安宁。何况她今夜还有更要紧的事情需要去做。
她躺在塌上,也未点灯,满月之光透过高高的窗棱洒落在塌前。
宋如是把手指放在月光之下,掌心里顿时充满了月光。
宋如是暗叹一声,皎皎月光,灼灼其华,谁会真心愿意舍弃洁白月光,做那阴暗之人。但世事不由人,她猛地把手指缩回到阴暗处,手上月光便消失不见。
她看着屋角的更漏数着时间,刚过了一刻钟,屋门吱扭一响,门口有个影子闪身溜了进来。那影子来到宋如是床前蹲下行礼:“娘子,李樱果然约了王公子,此刻两人正在高朋楼中。”
听到夏蝉的声音,宋如是迅速起身,走至衣柜前从衣柜深处,取出一身胡服换上。趁着夜色遮掩,主仆两人悄悄地出了门,顺着墙角行至一处矮墙处。
“娘子,慢些。”夏蝉轻声说道,一边从草丛中拿出几块青砖摞在地上。
宋如是深知时间紧迫,踩着青砖便跃上墙头,她低头一看,墙外边正是王家后巷,她深吸一口气,旋即跳下墙来。
随即夏蝉也越墙而过,宋如是从怀中取出丝巾系在耳后,两人装扮过后不敢耽搁,便匆匆赶往高朋楼。
这后巷本与高朋楼常不太远,但街上人实在太多,两人一路挤到高朋楼中,已经过去了足足一刻钟。
宋如是率先进入高朋楼中,夏蝉紧随其后,在门口迎客的二见两人装扮,心知这必是哪位豪客召来跳舞的胡姬,如此也不阻拦。
两人畅通无阻的行至二楼雅间处,夏蝉对着走廊深处的雅间略微颔首。宋如是抚好耳后丝巾,两人刚要走向那雅间,斜刺里突然冲出个人影一把揽过宋如是,硕大的脸庞贴着宋如是高声道:“怎地来得如此晚,是不是不把爷放在眼中,如今大爷我就让你长些记性。”说着便把宋如是往他身后的雅间拖去。
宋如是一惊,矮身抬肘向后撞去,那人吃痛,手不由的松开,宋如是见机躲过那人抬腿向走廊深处深处奔去。
她一把推开门,草草扫过屋中正在饮茶的一男一女,而后直接冲入东侧身着玄色澜衫的少年怀中,微微抬起眼睛看着玄衣少年,急急说道:“求公子且救救奴家。”她特意改了口音,绵言细语的声音一出口,她自己便先恶寒一把。
玄衣公子抬手挑起宋如是的下巴,俯视着宋如是的眼睛,轻笑两声道:“安居于室中,尚有美入怀,如此幸事,我岂能不救卿卿。”说着把宋如是搂过置于膝上。
第七十六章 春风化雨
宋如是闻着些微的檀香味道,心中哀嚎一声。离合君怎会在此,说好的王公子和李樱呢?
同样百思不得其解的还有前后脚进来的夏蝉和那紧追不舍的大汉。
两人瞧见屋中如此情景俱都静了片刻。接着夏蝉便率先扑倒在李诃身边,哭诉道:“求公子救救奴家姐妹吧。”
那大汉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夏蝉身边,一把扯着夏蝉的后颈的衣服把人往门口拖去,口中尚自叫骂不休。
宋如是一瞧这两人,自己也不好意思再傻呆着。
这大汉当然是她们寻来的做戏的,演的便是高壮刁奴欺辱娇弱胡姬的戏码。
本来是想借着乱劲儿闯入王公子雅间之中,再寻机下药。没想到出师不利,但戏码还得继续。
宋如是见那两人仍在尬演,自己也不好意思傻呆着,于是她从李诃膝上伏起身来,双手抓住李诃胸前的衣襟娇声道:“求求公子,公子若救了奴家,奴家愿为公子当牛做马。”
她不敢看李诃的神情,说完这话便又伏在李诃胸前,肩膀轻微颤动,似是极为恐惧。
李诃揽过宋如是肩膀,口中柔声道:“姑娘莫怕。”他又唤清风进来,等待许久的清风当即一手一个把那两人清出了雅间,又顺手关上了门。
宋如是见此事了了,便想要出去继续刚才的计划。哪知她刚要挣脱,便又被李诃扯入怀中,她欲张口说话。却听有个女声先人一步。
“表哥,这胡姬既然愿为表哥当牛做马,我正巧缺个丫头,表哥就略尽下地主之谊,把她送与我吧。”
宋如是听这声音很是柔美熟悉,但她被李诃搂在怀中,也不好转头去看。
又听到李诃淡然说道:“人非货物又怎能随手转让呢?”
对面那女子嗤笑一声:“这些胡姬常年游走在风月之地,做的便是你买我卖的勾当,可不就是货物一般?如若当了我的丫头也算是拯救她与水火之中呢。”
“不过是为了生存,奴家本是出身良家,但无奈家道中落,万般无奈之下才做了这供人取乐的歌姬。”宋如是如今已听出那少女正是齐鸢儿,她当然知道此刻跟齐鸢儿争得面红耳赤的没有一点作用,她素来知晓如何气人,所以并不看向齐鸢儿只偎依着李诃仰面凄然说道。
被无视的齐鸢儿果然气恼,她站起身,走到两人身前,伸手就要扯开宋如是蒙在脸上的面纱,“我倒要瞧瞧如此伶牙俐齿的胡姬是何模样?”
李诃伸手拂过宋如是的脸颊,口气依然波澜不惊:“表妹,莫失了大家风度。”
“失了大家风度怕不是表哥吧,为了一个卑贱胡姬便如此失态。”齐鸢儿看着李诃怀中的宋如是,眼睛几乎冒出火来。
“若是我心仪之人,便是胡姬又如何?”李诃并未瞧齐鸢儿,只眼神专注的看着怀中的宋如是。
齐鸢儿见此情景,登时气得跺起脚来,口中怒道:“未曾想到表哥竟是如此之人,当真让人失望。”
李诃嗅着宋如是的发丝,头也未抬,口中懒懒说道:“我本就是如此之人。”
齐鸢儿闻言转身便走,在门口唤了隔壁间的丫头后,便急急地离去了。
“我误闯进来倒是成全了大公子。”宋如是听到齐鸢儿已经离去,便坐起身来。
“我倒是好奇,阿如发间为何会有青衣所制,春风化雨的味道?”李诃顺势挺直身子,随手拿起案前的杯盏,状似无意的问道。
宋如是顿时讷讷说不出话来,本着计划的周密性,她特地把那药丸用水化开,涂抹在颈后。想着万一下药不成,此事还有转机。只未曾想到离合君的鼻子竟然如此灵敏。
李诃见她赧然,便转了话题:“阿如其实不必如此,今夜盼着此事能成的,不止你我二人。”
宋如是听到这话,果然抬起头来,她愣了片刻,方才惊讶的说道:“王公子身份贵重,李樱虽是刺史府嫡女,但两人仍旧是云泥之别,齐氏怎会做如此没有把握之事。”
“做妾的话,她这身份倒也不低。”李诃一口饮尽杯中之水。
“做妾?如此不是误了李樱一世。”宋如是惊道。
“日后数十年的养尊处优,荣华富贵,又岂能说是误了一世。不过是着眼处不同,做出的决定自是不同。”李诃垂目把玩着手中的越窑敛口青瓷杯。
有人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有人想要荣华富贵锦衣玉食。有人看重内在,有人看重外表,人浮与世,不忘初心的又有几人呢?
宋如是一声长叹:“公子接下来我们该当如何?”
“走吧,我带你去看灯。”李诃站起身来,牵起宋如是的手。
“就这么简单?”宋如是很是惊诧。
李诃挑眉一笑:“莫非阿如不愿?”
看着李诃专注的目光,宋如是心中一动,暗道一声“果然美色误人”。而后便顺从的站起身来,随着李诃出门去了。
城外的河畔,点点河灯汇成一片,宛若银河星星点点漂向大海。饶是宋如是自持淡定见此景象,仍旧是被惊艳了。
人们对未来美好的期望,似是古往今来都一般,河灯燃起的青烟笼罩在河面上,带出了几分朦胧的感觉。
岸边皆是成双入对的青年男女,对着一盏盏的河灯,虔诚的许完愿,再放下河灯,看着它们顺流直下。仿佛河灯每每往前行进一些,都是离自身的愿望更近了些。
“阿如可有心愿?”李诃负手立于宋如是身侧,他遥遥的看向漂得最远的那几处河灯,声音也变得飘忽起来。
“我的心愿有许多,想要每日都能吃到好吃的糕点,想要阿紫能过得顺遂,想要祖母能长命百岁,想要变成有钱人。”若是阿紫在就好了,虽说是如今离得远了,但又如何才能不想念呢。
“想要有钱?阿如很是缺钱?”李诃收回目光看向宋如是,他本就瞳仁漆黑,如今专注的看着宋如是,可把宋如是看的心中一颤。
“我只是想要站在你身旁的时候,不用时时刻刻的仰望你,我想要自己变得足够优秀,如此才能与你更为相配。”宋如是索性把心中所想一股脑的说了出来。
“阿如,两人在一起时,最重要的不是身份地位或是相貌权势,最重要的是心灵上的共性与吸引。我既已认定了你,便不会再因为旁的事情而改变。阿如你可知,你很快便会嫁于我了。”李诃专注地看着宋如是,满目柔情。
宋如是感觉自己的心跳顿时的飚到了两百下,漫天的繁星,满地的花灯,都敌不过她脑海中突然盛开的烟花绚烂。
此时心跳二百的还有刺史府齐氏屋中的李樱。
“母亲,王公子已答应带我去长安了。”李樱微微颔首的脸色绯红,眼中溢满了娇羞。
第七十七章 尔虞我诈
“如今你倒是如愿了,只是到了长安后,切莫忘记衡儿的前程。”齐氏平淡无波的脸上终是有了丝情绪。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樱儿明白,待日后得了王公子的心,定然会为衡儿筹谋。”李樱的眼神中闪着璀璨的光芒,她从未如此得意过,整个庆阳府的娘子都觊觎的人,如今被自己拿下,她怎能不得意。
“日后必要记得为人处世,切莫张扬。男人本就是最好糊弄的。你只需耍些的计谋,他们便会对你俯首称臣了。”齐氏看着肖似自己年轻时节的李樱,不禁感慨起来。
“母亲定要教我。”李樱凑到齐氏身前,拉过齐氏的一边手臂央求道。
“好些个事情不过都是在一得一失之间,男女之事同样如此。患得患失才会让他对你放不开手来,若是有一日,他得到了你的心,那你离失去他也不会太久了。”齐氏拉过李樱的手,把一些经验之谈细细说来。
“可是母亲,若是连自己的心都吝于付出,又怎会得到他的真心呢?”李樱缓缓松开母亲的手臂,眼神中透着迷茫。
“到了这时节,你便收起你那副儿女神态吧。男女之情如同博弈,比的便是看谁先动情,谁若先动了情,那便是输了。”齐氏收起面上笑容,声音也变得严厉起来。
“可是不动情的姻缘,不就是只顾面子不顾里子的生活了吗?”李樱脸上的红晕渐渐的被苍白所取代,她不由的握紧了手中的帕子。
“你以为会有人在意你的里子过得如何,他们只会看到你面子上过得如何?你若是想过得如意便抛开你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吧。没有一件事情是不用经营便能成功的。你以为你付出了真心便会得到真心?无论什么事情都切莫要以己度人,你以为宝贵的真心,在别人那里或许一无是处。母亲本不打算与你说这些,但若是你仍旧怀着如此愚蠢得想法,那你便不要去长安了,因为即使你去了长安,过不了多久也会被人吃的连骨头渣子都不剩的。”齐氏说到最后已是声色俱厉。
李樱手中的帕子已被扭成麻花一般,她的脸色似是又苍白了几分。她颓然的闭上眼睛,握紧了双手,片刻后又睁开眼睛,那眼神中除了决绝已无一丝茫然和哀伤。
“母亲,樱儿记下了,我定会得到王公子的心,也定会为衡儿谋一个如意前程。”
“阿樱,母亲也想让你抱着对这世间的一丝美好生活下去。但是,你若是想要长长久久的生存下去,便要抛开这一丝会成为你负累的心软,因为这本就是个尔虞我诈,弱肉强食的世间,只有没有负担,才能行得更远。”齐氏又恢复了和蔼可亲的贵妇人模样。
她从李樱手中抽出被揉成一团的帕子,温声道:“阿樱,以后莫要让别人因为一些物事,从而窥探到你的内心。”
李樱从齐氏手中,取回帕子,仔细的抹平帕子上的每一道褶皱,而后抬头对齐氏嫣然一笑。
她正要说些什么,守门的丫头进来凑着齐氏的耳朵悄声说了几句,齐氏便笑了起来,脸上的神色只让人觉得亲近可亲。
“快些让她进来吧,这丫头就是多礼。”
那丫头悄然退下,掀起门帘,接着便有个少女迈着莲步走了进来。
第七十八章 红袖添香
“姑母”齐鸢儿蹲下身子为齐氏行礼。
“表妹就是礼式多,若真要行礼,待再过些时日行礼倒也不迟。”李樱口中虽是打趣不已,终究是站起身来把齐鸢儿扶起身来。
“鸢儿自是守礼之人,你以为你同你一般不拘节。”齐氏笑着点了下李樱的额头,一副母女情深的模样。
“姑母对鸢儿厚爱,鸢儿无以回报,便只能在这细微末节处下些功夫,让姑母瞧得见鸢儿也是知恩图报之人。”鸢儿软声软语的说着。她又看了看李樱,方才捂嘴笑道:“鸢儿岂能与表姐想比,似是表姐这般福厚之人,鸢儿可是平生仅见呢。”
“你这丫头倒是编排起我来了。”李樱的脸颊又慢慢的泛起红来。
“姑母和表姐日后定是会有天大的富贵等着呢,不过这富贵之中,或许还有我的一份助力呢。”瞧着姑母表姐探究的神色,齐鸢儿嘴角一抿,半是娇羞半是得意的接着说道:“因为啊,我今日可是去城外为姑母和表姐还有衡表哥放了几盏大大的河灯。”说到李衡的时候,她微微低下头来,似是娇羞不已。
齐氏本来瞧见李樱的模样,心中便怒其不争起来。待听到齐鸢儿的话,方才笑了起来:“待到那时,定然帮你记上一功。”
“鸢儿别无所愿,只要能日日的陪着姑母便好。”她低着头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脖颈,脖颈之上的皮肤细腻柔软。
“就只陪着母亲一人吗?”李樱歪过头来凑近齐鸢儿打量着她的神色。
“对了姑母,我为姑母祈福的时候,倒是瞧见了大公子和一个娇艳胡姬在一起,两人行动举止很是亲密呢。”齐鸢儿状做无意的抬起头来对着齐氏说道。
齐氏只当她是怕被李樱打趣才忙转了话音。齐氏笑了一声,方才说道:“大公子这是在与我置气呢?他这是怪我擅自做了他的主。可是我身为他的嫡母便是做了他的主,那又如何?”
“大公子不是与宋家娘子两情相悦吗?但我瞧大公子看那胡姬的眼神可是带着无尽的情意呢?”齐鸢儿似是不解蹙眉说道。
“既然诃儿喜欢,那便与宋氏一同进门也无不可。”齐氏语调温柔,面容可亲。
“阿兄如今年纪渐长,母亲也不好插手阿兄身旁之事。如今倒是巧了,阿兄身边一下添了两位娇俏娘子,如此也算了了母亲一桩心事。”若是宋如是知道要同胡姬一天进门,脸上的表情一定很精彩,想到此李樱重新笑意盎然起来。还是母亲高明,如今既全了母亲的慈母之名,又能让宋如是吃些苦头。后宅不宁,看李诃还怎样做那不染凡尘的翩翩公子。
“姑母最是心善。”齐鸢儿鼓着脸颊努力地说出这句话后便不再言语。片刻后她又笑着取了茶壶为齐氏斟茶。屋中便重新恢复到了其乐融融的气氛。
宋如是完全不知道,自己的终身大事在自己没有参与的情况下,就这么被这三个女人决定了。
她此刻虽是心跳下了两百,但是仍旧处于懵逼的状态。婚姻对于她意味着什么,不管在前世还是今生其实她并不是特别的明白。
都说最幸福的事情就是你醒来的时候,最爱的人就在你的身旁。但是她仍旧是有些忐忑,有些不安。
因为生活并不是单纯的由幸福组成,其中还有无数的痛苦和无尽的眼泪。她有足够的勇气和能力来承担日后所需要担负的责任吗?
宋如是暗叹一声,她知道自己这是犯了婚前恐惧症了。知道为啥有那么多临时逃婚的了吧,都是婚前恐惧症闹的。
但是在这个年代里,她要是跟别人讲她的这婚前恐惧症,估计大家都会当她是神经病好吧。得了如此集才学与相貌与一身的相公,还在此伤感不已,可不就是矫情嘛。
你说好好的穿越人士,如此得天独厚的条件,被她混的如此没有存在感就罢了,如今竟然还得了婚前恐惧症,你说闹心不闹心,她这一心烦,不由自主的捏起一块点心吃起来了。果然美食能治愈一切确丧。
“果然唯有美食与爱情不可辜负。”虽然她跟同辈穿越人士比起来是错了些,但好歹她以后能回答那种老公长的比自己还好看是种什么体验的帖子了啊。
第二日,夏蝉携了包裹来与宋如是辞行。
“娘子,昨日的事咱们虽是未能成功,但是殊途同归,此事竟是成了。望娘子成全奴婢。”夏蝉模样本就极好,如今似是卸下重任,一身轻松,整个人便如同骄阳下生机盎然的花朵。
“我既应了你,定会放你离去。只是你可有地方安身。”从夏蝉能独立找出那个壮汉来她们搭戏,宋如是才发觉夏蝉原来早有后路。
“娘子心善莫要担心奴婢,奴婢的家人已寻了来,奴婢这边要随着离开了。”夏蝉对宋如是深深一辑。
宋如是示意春来拿来户籍,递给夏蝉。夏蝉惊喜的接过户籍,又对宋如是行了一礼。便抱着包裹出门去了。
“娘子,你这便放她离去了?”春花看着夏蝉逐渐消失的背影,轻声问道。
“她若是执意要离开,我即便强留她下来,她心已不在此处,早晚也要出事。不若顺手行个人情,或许外面的天地更为适合她。”宋如是瞧着夏蝉步伐轻松的出了门,淡黄色的衣衫像是月上柳梢头里的那轮明月,而她腰间垂着的浅绿色腰带则是满月下的那株随风而动的垂柳。明月垂柳相辅相成便成就了如此佳人,她步伐轻松连带着她那背影都带着雀跃的意头。
刚过了中元节,王公子便带着李樱往京城去了。闲下心来的齐氏便开始琢磨李诃的婚事了。琢磨了一日,齐氏便去了老爷的书房。
刺史李轶正在案前临帖。听到齐氏的脚步声,他把手上的宣笔在轻轻置于笔洗上,方才抬头望向齐氏。
李诃与李衡的相貌其实并不肖似其父。
李轶衣着极为整洁,一身天青色的澜衫衬托的他很有翩翩风度,修剪整齐的胡须稍稍遮住了微翘的下巴,一双平静无波的眼睛中偶尔闪出一道精光,他看着齐氏时,那抹精光便化为一片柔情。他望着齐氏笑道:“夫人如何来了?”
“来看看夫君是否需要红袖添香?”齐氏此刻方露出一副女人神态,她走近李轶,在案前执起笔来,把那支紫豪宣笔在白玉笔洗中洗涮干净,又心翼翼挂在楠木笔记上。
李轶自齐氏走进屋来,便一直注视着她。待她洗完宣笔,便握住齐氏的手,温言道:“夫人无需如此,这些让下人去做便好了。”
“偶尔做做这些倒也无妨,一则能与夫君说些私房话,二则也让孩子们瞧瞧何为夫妻之间的相处之道。”齐氏反手握住李轶的手,柔声说道。
“有妇如此,当真是我的福气也是衡儿诃儿的福气。”李轶白皙的面孔上露出感慨的模样。
“夫君可知我这人最为实诚,你若如此说,我便要当真了。”齐氏把李轶掌心贴在自己脸上,娇笑道。
“为夫怎会哄骗与你,你瞧诃儿如此敬重与你,便该知道你这母亲做的极好。”李轶瞧着齐氏的模样,心中顿时化成了一汪春水。
“说到诃儿,我常常夜不能寐。诃儿早早便到了成亲的年纪。我早先也为他相看了不少官家娘子,每每与他说起,他总是岔开话去,我想着许是诃儿纵情山水,不想早早成家,便也纵了他去。只是如今如今樱儿都已有了着落,我就想着,诃儿此事万万不能再拖下去了。不然外人可是要戳我的脊梁骨了。”齐氏说到最后已是泫然泣下。
第七十九章 一语双关
“莫要在乎外人说些什么,为夫自是明白你这母亲当得并不容易。你莫要伤心,我晚些时候便把诃儿叫来好生教导。”李轶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抚拍着齐氏的肩背。
“夫君若是能明白我的一片苦心,我便知足了。”齐氏低着头闷声道。
“不知夫人可相中了哪家的娘子?”李轶不忍她伤心,连忙岔开了话题。
“原先,我看着萧太守家的二娘不错,性子温顺人又貌美。只可惜刚与诃儿提起,他就躲去了清河县。”听闻萧家二娘萧婉儿自幼多病,怕是活不过双十年华。
若是与诃儿成了亲,虽说是能助力诃儿一时,但若是萧婉儿一个不甚早早便去了,看李诃还如何借助岳家的势。到时自己再运作一番,把一个克妻的名头安在他的头上。怕是周遭的官家娘子都不会再考虑他,即使他相貌非凡才学渊博那又如何?
“诃儿就是如此,虽是性子温和,却是有些傲骨。有些事情还需顺着他的意思来才行。”李轶倒是颇为欣赏这性子有几分与自己相像的诃儿。
“妾身原也是这般想得,只是未曾想到诃儿原来早有意中人了。”瞧着李轶得意的模样,齐氏心中不屑,面上却未曾带出半分。
“哦?不知是哪家女儿?”李轶好奇,是哪家娘子竟入得了诃儿的眼。
“便是清河县中宋县丞家的大娘。两人原是在清河县中相识的,想是两人情浓,不忍分离。这宋家娘子便一路的从清河县追到了咱们庆阳府中。”齐氏心中暗笑,老爷清高,最是看不得这种才子佳人私奔的戏码。
果然李轶闻得此言,眉毛一拧,心下暗忖,八品县丞虽是芝麻大的官,但毕竟也是领着朝廷俸禄的朝廷官员。作为官家之女,行事竟如此胆大妄为,他拧着眉毛随口问道:“此女如今住在何处?”
齐氏莞尔一笑:“她如今住在城西王家。”
“城西王家?”李轶眉头暗松,王家是庆阳府中世家之首。若是结了此门亲戚倒也能助益诃儿些许。
诃儿如今在府中地位尴尬,他不是不知,但一边是贤妻一边是亲儿,若要平衡两者之间的关系,实属不易。只能一方稍稍吃些亏来,诃儿毕竟年幼,理应孝顺长辈。
不聋不哑,不做家翁,是已他平时并不过多过问府中之事,只想着日后若是诃儿成亲,定为他寻一位背景强大的岳家,如此也算是补偿这些年,他所受的委屈。如今王家虽是势弱,但听闻与京中仍有联系,如此这门婚事倒也可行。
“这宋家娘子,虽说是大胆了些,但性子却是很柔和,心眼儿也好。样貌更是极好的。”齐氏点到为止,钉子已钉在老爷心头,日后宋大娘表现的再好,先入为主的念头终是无法磨灭的。她笑着说起宋如是得好来。
“如此也罢,待诃儿回来便让他来我这里,我亲自与他说。”李轶又恢复到了闲适的神情。
“还是我与他说吧,你最喜在孩子面前扮演严父,几个孩子瞧见你都是怵的。”齐氏笑道。
“也罢”,李轶知她是怕李诃跟自己见面会得了好处去,毕竟成亲所需的礼钱彩礼可不是一笔数目。他为了宽齐氏的心,又笑道:“衡儿在京中的职位,已筹谋的差不多了。”
齐氏登时双眼一亮,握紧李轶的手,一叠声道:“竟如此之快,可说是什么职位没有,衡儿何时能上任?”
“是著作局的正字,品级虽是不高,但最是清贵。说是过了年,衡儿便能走马上任了。”李轶瞧齐氏一副紧张模样,便细细给她解释。
“那不是才九品?”齐氏顿时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官级虽是不高,但如今京中讲究得便是清贵二字,待来年我再为他活动一番。衡儿未来自会青云直上。”李轶没说出口的是,如今李樱跟了王公子。王公子之父,可是当今的丞相。堂堂的一品大员,若是有心扶持衡儿,那衡儿的官运自是一马平川。
“如此也好,衡儿最是性烈,若是当了正字,也能磨练下他的性子。”齐氏想是也想通了此结,人也变得轻松起来。
她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拍脑袋道:“诃儿如今也要成家了,我去整理下姐姐遗留之物。”平日里,她是万万说不出姐姐二字的,如今樱儿有了着落,衡儿之事又如此顺遂,心情一好她倒也不再计较许多,只是李诃之母留下的贵重之物定是要留给衡儿的。
她心中有事,边说边走,转眼便到了门口。
李轶口中那句,“暂且不着急。”还未出口,齐氏已不见了身影。
李轶无奈一笑,又拿起笔来,继续临帖。
自己为衡儿的一片苦心她若是能瞧在眼中,诃儿的婚事定是也能办得风风光光。
齐氏动作倒是也快,一下午的功夫,便把李诃生母的嫁妆,整理完毕。
所有贵重的珠宝古玩都单留出来给衡儿。那些上好的衣料钗环都一一挑出来给樱儿。
至于剩下的一些庞大的家具,以及外表光鲜其实没什么用处的物事都留给李诃,反正宋家那丫头从未见过世面,如此也能糊弄过去。
余下那几间铺子倒也好说,宋氏年纪尚幼,自是要靠自己帮忙打理。
到了晚膳时辰,她截住了要回房的李诃,热情得拉过李诃的手,亲切的说道:“诃儿,今日我已与你父亲说了你与宋家娘子的事情,你父亲已经同意了。”说完露出一副快来感谢我的神情。
“多谢母亲。”李诃一副了然得神情。
“母亲把彩礼都为你准备好了。”齐氏凑到李诃的耳边,调侃道。两人就像一对最亲密的母子一般。
“多谢母亲。”李诃说完向齐氏辑了一辑,便径自离开了。
“大公子太过无礼了。”齐氏身旁的王嬷嬷愤愤地说。
“无妨,我尽到本分便罢了。”齐氏很是无奈。
“夫人就是太过善心。我每每要为夫人鸣不平,夫人总是不许。我也只能去老姐妹那里说道说道,方能宽些心来。”王嬷嬷常年在齐氏身旁伺候,自问了解齐氏颇深。
齐氏既要做慈母模样,她便每每与姐妹说起,齐氏身为继室多为不易。她那几个老姐妹如今都在各大世家夫人身旁伺候。
话从她这边出了口,便也就从那边入了众夫人的耳。若是人人都知夫人辛苦,那夫人自是百般辛苦。
“若是诃儿日后对我,能有我对他的万中之一我便心满意足了。”齐氏见王嬷嬷已会意,幽然一笑。
“都说男儿成亲后才会成长,想必大公子成亲后就会明白夫人苦心的。”王嬷嬷凑向齐氏,轻轻为齐氏捏着肩膀。
听到王嬷嬷这一语双关的话,齐氏一乐,随手褪下腕上所带的铰丝手镯,赏给了王嬷嬷。
第八十章 闺阁时光
王嬷嬷本是身上没有四两肉的干瘦之人,如今得了赏,干瘪得脸上似是突然多出了几两肉。楞生生的笑出了一朵花来。
宋如是第二日刚睡醒还没来得及伸懒腰,就被春花一把从被窝中拉起来。
“娘子快些起来,刚才有官媒上门来了。”春花说出就把宋如是拖下床,推到铜镜前,梳妆打扮起来。
“官媒?”宋如是本来一阵茫然的脸上听到这两字后,突然变得娇羞起来。
“刺史府来提亲了。”春花如同一阵风刮过。
被风刮过的宋如是如今已是一副娟娟侵鬓妆痕浅。双颦相媚弯如翦。一瞬百般宜。无论笑与啼得模样。
“春花,官媒上门,又不需我去出面,何故把我装扮成这样?”宋如是一副啼笑皆非的模样。
“今日是娘子的好日子,当然要装扮一新了。”春花情绪很是盎然,她一路把宋如是拖出屋来,指着天上飘着得大朵白云,感慨道:“咦吁兮,如此良辰美景,若不盛装而行,岂不是辜负了这旷世美景哉。”
宋如是听得当场虎躯一震,你说好好的娇俏丫头你不当,莫名其妙的尬什么诗呢?
她总不能回一句“噫乎哉,天气好,烟滋露结功多少”。想了半天不知该如何回答的宋如是索性抬头望天做高人状。
久久等不到回应的春花,打眼一瞧,娘子正出神望天呢。
春花忙收回想要继续做诗的念头,其实她这突如其来的磅礴诗兴也是来得有原因的。她笑咪咪的从怀中取出一张银票交给宋如是:“娘子,这是刘公子的厮送来的。”
宋如是看着整整得五百两银票,激动得说不出话来,耳边听着春花同样兴奋地说着:“那厮还说,刘公子很是感激娘子。因着娘子的主意,他那福客来饭庄的流水生生得多出一半来。他还说娘子若是有了想法,直接去找他就行。”
宋如是抚摸着这笔巨额财富,心中感慨万千。从一穷二白到身怀巨款,她有种当上了人生赢家的感觉。
主仆二人正说得热闹,却闻一道女声传来:“今日里是阿如姐姐的好日子,我可是特地来给姐姐贺喜的。”
宋如是听声音便知是绾绾到了,打眼一瞧,这丫头正站在院门口对着她挤眉弄眼。
自打这丫头与刘胤两情相悦后,她倒是难得见到她,如今她既自己送上门来,宋如是当然也不会客气。
“怕是要贺喜的人是我吧。”
不知是不是恋爱中人面皮都特别薄的缘故,本还在挤眉弄眼的绾绾,一听这话,登时安静下来,浑身都散发出一种有男万事足的意味。她想要出口否认,又迫不及待的想从旁人口中听到他的名字,像是她心悦的不单单是这人,还有属于他的一切,百转千回之下,他的名字终是从她口中情意绵绵的说了出来:“刘胤最坏了,哪里比得过大公子。”
宋如是了然一笑,口是心非是恋爱中的女人惯常使用的戏码,仿佛这般随意地说出口来,别人便猜不到她的心思一般。
殊不知恋爱中的女人最是好猜,你只瞧她状似无意的频频提起一个人,那便不离十了,那人多半是她搁在心尖尖上之人。
痴痴的情意从心底溢出来,然后从眼睛中一点点流淌出来,哪里瞒得过别人去,恋爱中人便是头发丝里洋溢的都是幸福的味道。
“我倒觉得刘公子为人极好。”刚得了刘公子好的春花,自是要为刘胤鸣不平。
果然绾绾当场便赏给了春花一个大荷包。春花怔了片刻,然后匆匆忙忙地去为绾绾准备糕点去了。
“阿如姐姐,我舍不得你。”绾绾拉过宋如是的手,细细地看着宋如是的手指,像是她的指尖突然开出了一朵花。
“绾绾,等你日后成了亲,其实我们见面的机会还有很多。”宋如是心中也生出一丝不舍来,虽说是日后仍有见面的机会。但如同现在这般无忧无虑的闺中时光,怕是都不会再有了。
第八十一章 一醉方休
不过她这话倒是成功打消了绾绾的一丝愁绪,少女的烦恼就像是盛夏里的雨,来得急去的倒也快。
听到这话绾绾复又笑道:“那以后我可要时常的烦扰姐姐了。”
“若是刘胤舍得,你日日在我那里都无妨。”宋如是捏捏绾绾脸颊。
“他即使不舍得,我也是要找姐姐的。”绾绾脸颊慢慢红了起来了。
宋如是心中颇为感动,本着唯有美食与爱情不能辜负的理念,她决定请绾绾大吃一顿。
两人一拍即合,当即决定去福客来饭庄。刚出了门就与闻讯而来的萧婉儿碰了个正着,三人遂一同赶往饭庄。
几人还未到饭庄门口便听到里面传来阵阵喧闹声。
人人都知福客来饭庄最近多了两样宝,一样是火候恰到好处的东坡肉,一样便是奇巧心思的九宫诗词。
是已大清早的便有自恃才学的书生前来填词,当然也有一大帮为了品尝美食的早来食客。
站在二楼的刘胤瞧见了几人,慌忙下楼迎了出来,又一路摇着扇子带几人进了二楼的雅间。
他又是安排糕点又是让人布置茶水,一通忙活后方才对着绾绾嗔道:“为何来前不使人通知我,我好让厨下早些做上你最爱吃的海棠糕。”
“仓促间来的,也未来得及通知你。”霸王绾绾最近脸红的次数好像特别的多。
萧婉儿看看绾绾,又瞧瞧刘胤,半晌后了然一笑。
趁着刘胤匆匆准备糕点的空档,萧婉儿凑到绾绾耳边用大家都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你何时与刘家郎君看对眼了。”那声刘家郎君她是拉着长腔说的,每一个字都听得绾绾心肝一颤,口中当然是不能服输的:“我是瞧他可怜,才勉强与他多说几句话而已。”
“是,是,是,刘家郎君苦求佳人十数载,如今终于抱得美人归,当真是可喜可贺。”萧婉儿双收一辑,弓身向绾绾道贺。
“那我也要向婉儿姐姐道贺,恭喜你的绾绾表妹寻到了如意郎君。”话已说开,绾绾倒觉轻松许多。
宋如是忍俊不禁笑了出来,萧婉儿更是笑得直不起腰来。
宋如是和绾绾心照不宣,岔开话题,不再提姻缘之事,怕的便是萧婉儿触景生情想到王公子。
两人一直想不通,不论相貌或是性情,婉儿明明更胜一筹,为何那王公子却选了嚣张跋扈的李樱。
感情之事即使是好姐妹,也不好过多涉入,此时安慰或是痛骂王公子都无异于隔靴搔痒,真正要走出来还得看萧婉儿自己。
萧婉儿抬头看到宋如是和绾绾担忧的目光,心下悱恻。她沉吟片刻复又笑道:“两位可愿意陪我一醉方休。”
宋如是和绾绾自是忙不迟迭地点头,米酒很快便伴着点心一同端了上来。
萧婉儿只顾着饮酒,宋如是和绾绾只得陪着。虽说是米酒,后劲倒也不,才饮了五六盅,几人便都有了些醉意。
其中尤以绾绾最为夸张。只见她憨态可掬的举着酒杯,舌头像是被人打了结,“我自便讨厌刘胤,只因他总爱处处黏着我,说话又不利索”。
她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又接着说道:“后来,我才发现,他只与我在一起的时候,说话才不利索。”她神情中有些三分娇羞,三分得意,四分满意。种种情绪汇在一处,她似是突然长大了几分。
“表妹是有福之人,有情人虽多,成眷属者却少。表妹日后定要惜福。”萧婉儿低垂着眼睛倒了一杯酒,同样一饮而尽。
“我倒觉得心中那人迟早会来,不过是早晚的问题而已。来得迟些才更懂得珍惜。”宋如是对着萧婉儿举起酒杯。
萧婉儿一笑,事已至此,再多伤心都是无用,罢了,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她一口气又饮了一杯,心中才觉得略微舒坦些。
“阿如姐姐所言甚是,表姐这容貌就是我看了都觉动心,别说那些公子贵人了。”绾绾手臂放在桌上,头枕着手臂,仍旧不忘饮酒。
宋如是一瞧这丫头已是醉了,便唤了春花去寻刘家郎君过来。她和婉儿则继续把酒言欢。
不知过了多久,宋如是才惊觉春花久久未归。她急忙起身去寻春花,她推开房门,走至楼梯处,向下俯视,视线扫向众人。
第八十二章 筹谋已久
人群中人头攒动,却独独没有春花。
宋如是不敢盲目下楼,决定先回去再做打算。哪知刚转过身去,便迎头撞上了一人,她低头给那人行了礼,而后就匆匆回了雅间。
萧婉儿和绾绾两人均已醉倒,俱都枕着手臂睡得正香。
她把两人的丫头唤来细细交代了一番,那两人赶忙出门去寻春花。只留仍旧清醒的宋如是在屋中,照顾醉倒的二人。
宋如是则打算唤醒王萧二人,门却突然被人推开。她回身一看,门口立着的正是李衡。
她顿时一惊,酒也醒了几分,她脑中念头急转,索性仍旧持了醉态怒道:“你这狂妄之徒,快些出去。”
李衡头戴金冠,身着黑色澜衫。脸上的神色晦暗不明,他也不说话只一步一步走向宋如是。
宋如是只瞧着那片黑色越来越近,心中一通慌乱。看李衡这模样,今日之事,似是筹谋已久。
如今绾绾和萧婉儿无故昏睡过去,定也是他做的手脚。怪不得春花出门许久都寻不回刘胤,刘胤定是被他使计拖住了。
如今那黑色衣衫像一尊大瓮一般袭来,自己则是那瓮中之鳖。
她傻愣愣的神态,倒是看得李衡心中荡漾。这姑娘倒是比他上次见到的时候又美了几分。
他伸手抚上宋如是的脸颊,只见她白皙的脸颊上透出一丝醉酒后的嫣红,那双雾蒙蒙的眼睛竟也添了几分桃粉之色,红唇微张,似是等候自己品尝。他再也忍耐不住,低头就要吻向宋如是。
宋如是抬手便要拔下头上金簪,却听头顶李衡哧笑一声:“姑娘,可是在寻这个。”他从怀中取出一枚金簪,在宋如是眼前晃了晃。
宋如是伸手一摸,果然金簪已经不在,原来刚才在门口撞到的就是李衡。
李衡心下得意,愉悦地笑道:“姑娘若是从了我,我便把这金簪还你如何?”
宋如是冷笑一声,待到那时,得了金簪又有何用。她索性冷声道:“郎君不必做出如此模样,你此举不过是为了羞辱大公子。”
李衡收起金簪,上下打量着宋如是。
这女人身材纤细,皮肤白皙,容貌又是极美,怪不得连一向最是目中无人的李诃都瞧上了她。
想到此他心中更为得意,如今他不但要羞辱李诃,美人他也是要定了。他不相信阿爹会同意,让一个破了身子的女人进门。待到那时,李诃的掌中宝,不过是他的胯下物。
想到此,他不再多言,拖着宋如是来到窗边的案几上,他一把扫落案上的物事,又把宋如是推倒在案几之上。
她今日穿着黄色衣衫,就像是春日里的迎春花一般柔媚娇弱,她的眼神中绝望中又带着恐惧。看得他心中一颤,似是有什么柔软的东西从心中生了出来。
他不由停下了脚步,思忖片刻他便又轻松起来,女人便是这般,时而自持金贵,时而又痴缠不已。不过是些惯常使用的伎俩罢了。他不再犹豫一把扯开宋如是身上的襦衫,倾身而上。
宋如是反抗的愈加激烈起来,奈何她饮了酒使得浑身无力,她认为的激烈反抗看在李衡眼中,更凭空添了几分性致,听到李衡渐渐粗重的呼吸声,宋如是一阵慌乱。
待要说些话来引开他的兴致,只听得房门被人一脚踹开,接着身上一轻。
李诃愤怒的面孔从李衡身后露了出来。
李诃扯着李衡的衣领,随手把他掷于地上。又脱下身上的衣衫轻轻披在宋如是身上,这才转身拎起李衡,掷与门口。
李衡刚被扔在地上的时候,实在是太过措手不及,待他反应过来,便不停的叫嚷起来。
宋如是紧紧裹着李诃的衣衫,闻着那衣衫上淡淡的檀香味。她也慢慢平静了下来,但李衡的声音又着实刺耳,她待要捂住耳朵。李衡的声音却渐渐了些,片刻功夫后又像是被什么东西塞住了嘴巴,之后声音便混沌不清起来,后来则是被人一路拖着走了。
而后又有脚步声向她走来,她知道是李诃。李诃在她身前定定站住,却并不言语。
宋如是拢好衣服抬头看向离合君。只瞧见他眼中溢出满满的痛苦之色,她心中一软,轻声道:“他并没有对我怎么样。”
“阿如,我总以为把你保护的很好,却又总是让你身处险境。”李诃长叹一声。
“无妨,你看我如今不是好好的。”宋如是刚要活动下肩膀给离合君看,却被李诃紧紧搂入怀中。
李诃久久不言,只紧搂着宋如是,像是要把她嵌入自己的身体里去。
宋如是心下颇为感动,但是那边案几上还趴着两个昏睡的人呢好吗。
她推了推李诃,结果被搂得更紧了些。她心生感动,便要回离合君一个大大的拥抱,结果门又被人一脚踢开。
第八十三章 时移世易
如果此门有灵的话,此刻必然满脸黑线。
宋如是窝在李诃怀中,又听到一阵脚步声走进来,她心中一凛,莫不是李衡那斯招来寻仇的?好在她很快便听到了春花的哭声,那声音细细弱弱,却又穿透力极强,接着便是刘胤一叠声的告罪声。
原来刚才在一楼大堂之中,突然有人口吐白沫发了羊癫疯,他忙着把那人送到医馆。
结果到了地方那人却又突然好了,当时他便觉察有异,着急忙慌就往回赶。这才发现就因为他这一点疏忽差点酿成大错。
李衡此计除了得到美人,羞辱李诃,竟还有着离间李诃刘胤这一环。
刘胤想到此便惊出一身的冷汗,他对着李诃怀中的宋如是长辑一礼,“是我思虑不周,娘子莫怪。”
“无妨,你也不是有心的。”宋如是在离合君怀中闷声说道。
“阿胤,莫要再有下次了。”李诃说完,抱起宋如是便离开了。
离合君的怀抱很是温暖,刚被李衡吓跑的醉意,如今在温暖的怀抱中又一点点苏醒过来,她眯着眼睛看向离合君,脑中却突然闪过一个问题,她随口问了出来:“你把那厮怎样了?”
“衡儿喝醉了,我让清风带他醒酒。”李诃温言道。
“他确实喝的太多了些。”宋如是满意的闭上了眼睛。
与此同时,李衡正在城外的河水里醒着酒,虽说夏日里的河水并不冰凉,但被人把头按在河水中醒酒,终究不是一件美妙的事情。
在水里的不止他一人,此刻在水中泡着的还有他阿姐李樱。
李樱满心欢喜的进了京,大把的手段和心机还未使出,就先一步的被王公子的母亲元氏立了规矩。
元氏出身大家,最是看重规矩。对李樱这种投怀送抱的娘子,更是看不过眼。尤其是这李樱竟然还是庆阳府刺史家的嫡女,如此嫡女简直丢尽了世家的脸。
是已李樱到京城的第二日头上,便被拉到元氏那里立规矩。
元氏跪坐在高大的案几之后,遥遥的看着李樱,那眼神中透出浓浓的不屑与厌恶。
李樱本还抱着讨巧的心思,所以对元氏很是奉承,她哪里知道,元氏最厌恶的两种人,便是不自重自爱,还有表里不一。
若是李樱拿出刺史府嫡女的派头,或许元氏还会对她另眼相看。可她既摆出了做低伏的姿态,可见也知自己行事不妥,所以元氏愈加笃定了此女表里不一。
若是真心厌恶一个人,那人便是连呼吸都是错的。元氏对着身旁的嬷嬷使了个眼色。
那嬷嬷神色了然,随即便带着李樱下去了,一路上和蔼的告诉李樱。
既然如今成了公子的姬妾,那便是身负着为丞相府里开枝散叶的重任。即是重任,自是马虎不得。
正巧夫人手上有个百年古方,用来助孕最是有效。那嬷嬷一边事无巨细的告诉李樱,一边把她带入一处偏僻狭的院落之中,一个刚留头的丫头听到声音从院中慌忙迎了出来。
两人把李樱一路引至一处靠着墙的屋中。
那屋中摆着一个巨大的木桶,桶中不知泡着些什么药材,发出阵阵难闻的气味。嬷嬷示意丫头服侍李樱进去。
李樱瞧那桶中的水浑浊而又发污,她心中虽是不肯,但如今时移世易,哪里还由得她做主的。
她哀求的看着嬷嬷,嬷嬷极是可亲的对她笑笑,口中温言道:“娘子莫要忧心,这药极为灵验。但只需注意一点,便是此药浴需要泡够七七四十九天,才能起效。多一天或是少一天都不行,但有一点,若是泡够了日子,定是能一举得男。夫人是看重娘子,才会给了娘子如此绝好机会。娘子定要好好思量。”
“多谢嬷嬷为我解惑,也谢过夫人爱护之意。嬷嬷心善,可否告知公子一声,奴家就在此处。”李樱当然知道夫人是何意,但如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若是以后被她得了势定要这群贱人好看。
“泡这药浴,切莫同房,不然药便不灵验了。如今公子正值血气方刚,若是一个把握不住,便是前功尽弃。”嬷嬷凑到李樱耳旁,轻声说道。说完这话,她一拍手,唬了李樱一跳。
这嬷嬷歉意地笑道:“夫人今早吩咐老婆子的事情,我竟是忘了,如今娘子便先泡上吧,有事只管吩咐这丫头便好。”说完,她盯着丫头服侍李樱进了浴盆,便急急推门离去了。
只是临到院门口的时候,这嬷嬷回头啐了一口,低声道:“即使是刺史府的嫡女,那又如何,长安城中,最不值钱的便是这官之女。真以飞上枝头便是凤凰了。”那嬷嬷冷哼一声,便径自离去了。
第八十四章 一声叹息
浴盆中的李樱,不错眼的瞧着眼前这丫头。
这丫头鼻涕拖的老长,一看便是脑筋不好使的。如今是要断了自己所有的后路吗?来时的雄心壮志,在这一刻都化为乌有。
她想要从浴盆中出来,却又怕元氏以此为机,让她永远也见不到王公子,若是那样,她便彻底完了。
素日里最是张扬跋扈的刺史府嫡女,如今千般的委屈,万般的愤怒,到最后不过化为浴盆中的一声叹息。
官媒上门,最高兴的莫过于宋家老太太。
老太太高兴之余,便打算留宋如是在王家绣嫁妆,自己则亲自回清河县中为宋如是筹备嫁妆。
宋如是自是不愿老太太回去面对虎视眈眈的萧氏,祖孙两人争执不休。
后来还是舅老爷亲自拍了板,祖孙两人都不需回清河县,他自使人去清河县中取嫁妆。宋如是只管安心备嫁便可,老太太也莫慌,除却宋府的嫁妆,王家还会为宋如是另出一份嫁妆。
如此宋如是方才安心备嫁起来,但是话说,谁来告诉她都需要准备什么呢?
最主要的是她貌似什么也不会,莫说让她绣一床锦被,就是绣块帕子,都像要了她的亲命一般,好在她还有万能的春花。
一向比她更像穿越人物的春花,自然是大包大揽了宋如是所有的绣活。闲下来的宋如是偶然发现一株薄荷后,便又开始折腾起了薄荷糖。
这一日,正聚精会神的绣着嫁妆的春花,突然听到厨房传来一阵歇斯底里的笑声。
她忙扔下绣活,直奔厨房,结果在厨房见到了一脸悲喜交加之色的她家娘子。
她顺着娘子的视线一瞧,案几之上正摆放着一碟色泽通透,颜色翠绿的薄荷糖。
这次不用娘子吩咐,春花便主动拈出一块糖,没有片刻迟疑便放入口中。比起上次吃完与娘子执手相看泪眼的霸道薄荷糖,这次的薄荷糖简直太过完美。
绿色的薄荷糖放入口中,先是清凉的味道在口中弥漫开来。接着便是甜甜的味道从清凉的味道后面冲了出来。
“此糖当真好吃,味道极好又能醒神。”
从刚才心跳二百到现在的心如止水,宋如是不过用了几秒钟的时间。眼前这碟薄荷糖,绝对是她穿来之后,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作品。
毕竟这是第一次没有借助旁人的力量,自己独自完成的操作。或许对别人来说,这些事情很是简单。若是别人穿越,或许早就走上了人生巅峰,但她终究不是别人。
自己虽说没有做出多大的成就,也没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本事。但是她毕竟也做成了薄荷糖不是,如此也算造福了若干爱吃糖的吃货不是吗?何况她还找到了个比自己长的还好看的相公,如此人生也算圆满了。
按照惯例,她吩咐春花带着薄荷糖去寻刘胤,然后自己则静候佳音。
春花回来的倒是也快,不过两刻钟的功夫,春花便一脸喜色的进来给宋如是请安。
“娘子,你瞧。”春花乐得脸上的酒窝好像都变大了许多。
“地契”?宋如是一惊,附着银票的还有张地契。
“刘家郎君把这地契交给奴婢的时候,只说了一句物归原主。”春花心情很雀跃。
宋如是瞧着手中这份福客来饭庄的地契。心中想着刘胤的那句,“物归原主”。谁的主,是她的主,还是李诃的主?
可惜备嫁前不能与李诃见面,也不能当面问个清楚了。她收起思绪,随手看向手中的银票,这一看不禁又是一惊。
这竟是一张两千两的银票,她沉吟了一会儿,大概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她心地收好银票和地契,只等着成亲之日好好审问离合君。
官媒又上了几次门,日子也很快的定了下来,据说是刺史大人亲自选得十月十六。虽说时候还有半年,但婚嫁之事,最为繁琐,待走完三媒六聘后,日子也便差不多了。
消息传回清河县后,宋引之便与萧氏商议,把李氏的嫁妆归置归置,待萧氏出了月子后,两人一同去庆阳府送嫁。
还有两个月便要临盆的萧氏,虽说是身体笨重了些,但脸庞依然秀丽。
面对着宋老爷,她自是千百个愿意。而宋引之前脚刚出了屋,萧氏后脚就变了脸色。
第八十五章 梦幻泡影
“哼,我竭尽全力的对他好,如今他心心念念的还是死了亲娘的宋如是。”萧氏低声怒道。
“夫人,莫要想茬了。”厨下的张婆子如今已取代了之前在萧氏身旁伺候的婆子,成了萧氏身旁的第一得意人。
张婆子见萧氏拧着眉毛,喘着粗气,似是怒极。
张婆子心下一晒,夫人虽说也算出身大家,奈何行事却太过家子气。如今大娘便要嫁入刺史府中,漫说是嫁妆本就是人家亲娘留下的。便是额外让夫人添些也是说得过去的。
张婆子度着萧氏的神色,心翼翼说道:“按说嫁出去的闺女便如同泼出去的水。老爷即便是再过疼爱,日后入了旁人家的门,再回到这宋府来,便也都是客了。何况大娘入的可是刺史府,若是经营得当,对夫人也是有好处的。”
“我和她本就撕破了脸面,如今再示好也是于事无补。我如今便是半道截了她的嫁妆,她又能奈我何?”萧氏想到宋如是竟然还有如此运道,心中就呕的半死。若是早知如此,她当时又何必枉做恶人。
“夫人言重了,听闻刺史夫人当初相中的并不是大娘,大娘入了刺史府必定。自顾不暇,又如何能奈何得了夫人呢?”张婆子凑到萧氏耳旁轻声说道。
“竟有此事?”萧氏疑惑的看着张婆子。
“我也是听我那老姐妹说的。我那老姐妹的嫡亲妹子如今正在刺史夫人身旁伺候。听说刺史夫人对大娘的出身本就颇有微词,后来又得知了大娘与齐家郎君之事。”说到此事,张婆子神色暧昧起来。如今大户人家讲的就是个清贵二字。大娘与齐洹,不管是谁负了谁,传在外人耳中都只会觉得大娘朝三暮四。
“既然刺史夫人知道了此事,那刺史府之于宋如是,不过是梦幻泡影罢了。”萧氏神色顿时轻松起来,她斜倚在美人塌上,顺手拿起身旁食案上的燕窝粥喝了起来。
“夫人莫要放心的太早,大娘想必也得了些消息,又岂会全无准备?若是被她得了势,只怕会对夫人不利。”张婆子眼睛一转,又凑到萧氏身旁说道。
“知晓此事的非我一人,她即使有万全准备,又如何能抵得住众人之口。”萧氏心中有了思量,面上也带出笑来。
“夫人是有福之人,待夫人生下了郎君,夫人的福气还在后面呢。”张婆子也笑了起来。
“你这婆子倒是乖觉。”萧氏把剩下的半碗燕窝赏给了张婆子。自己则轻抚着肚子,她心中暗想,这后半生的富贵便在这腹中孩儿身上了。
张婆子激动不已,三口两口的喝下了燕窝粥,待要谢赏,又瞧萧氏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她便悄然退下了。
她轻轻的掩上门,转身朝后院走去。
她顺着东墙,穿过长长的回廊,便到了下人居住之地。因为她颇受萧氏喜爱,如今倒也有了自己的居所。
她瞧了瞧四周,如今正是下人忙碌的时节,所以这院中并不见其他人走动。
她闪身进了屋,掩了门。这才轻手轻脚走到床边,弯着腰费力地从床下拖出个黄杨木箱子来。
她打开箱子,面上自是她平日里惯常穿的衣物。
她索性蹲在地上,低头在箱子里摸索,待触到个硬物时,她才面有喜色的摸了出来。
白花花沉甸甸的银锭子,不过是两句话的功夫,便全都是她的了。
张婆子无声的笑了起来,露出了满口的黄牙。
第八十六章 清风揽月
几家欢喜几家愁,有人得意有人忧。
那日被醒酒后,李衡便一直对李诃耿耿于怀。
一向最为宽和的李诃竟会因为一个女人,把他丢在冰凉的河水当中。
自己与李诃数年的争斗还从未落过下风,如今里子和面子都丢尽了。心情不好的李家郎君李衡当然要先出了胸中这口恶气。
他先是暗中调查了宋如是的来历,这一调查不要紧。他这才惊觉难怪瞧见她的时候会觉得眼熟。
原来在清河县中早已见过。只是他当时的目光被宋如眉吸引去了,若是当时一眼瞧见了她,哪还有她宋如眉什么事情。
想到宋如眉,他一拍脑袋,这女人好像就在他的后院。
若是说欲了解宋如是的为人,谁会比她的庶妹更了解呢。
做好了打算的李衡信步朝后院走去,半道上寻了个丫头问明了宋如眉的住处后,他便直奔宋如眉住的那所矮房处。
挨着墙边的一溜矮房,他推开第一间门走了进去。屋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气息,虽是正午房间里依旧清冷,他勉强能看到宋如眉侧卧在塌上似是在睡觉。
他轻声走过去,还未走到床前,宋如眉便醒了过来,猛地坐起身来看向他。
她原本就生得白皙,如今更是长久的未曾见过太阳,那层白皙中便透出一股郁色来,原本的飘然之气,因为沾染了这分郁色,便堕入了凡尘。
但正是这丝烟火之气,倒让李衡看得眼睛一热。再细看她的眼中似是透出无尽的情意和无穷的思念,挺直和秀丽的鼻子下面是娇妍的红唇,那红唇微启,似是有千言万语待要诉说。
李衡不由的坐在床边握住宋如眉娇嫩的手,素手极是滑嫩。
李衡再也忍耐不住,倾身覆在宋如眉的身上,他以前不是没有过别的女人,以后也不会只有这一个女人,但这女人却最是能挑起他的兴趣,想到她的尼姑装扮,当真清冷又高贵,但脱了衣服后便是浪荡又下贱,不过正合他的心意。
李衡扯掉宋如眉的衣服,翻身把宋如眉送至身上,看着她闭着眼睛面带痛楚,偏偏口中又娇喘不已,李衡满意极了,这便是女人,面上最是矜持,骨子里却都是浪荡的,他脑中想着宋如是,眼前宋如眉的脸便渐渐的幻化为宋如是,他一个翻身把宋如是压在身下,然后猛烈地动作起来。
从宋如眉那里出来后,李衡的身体和心理都得到了安慰。知之甚深的果真是姐妹,他心中得意,急急忙忙的去寻齐氏。
母子密谋了半日,周全了各种细节后,方才定下了计谋,直等着宋氏上门,给她个下马威。
奈何宋氏还有半年才过门,李衡又实在等不及,但是面前有一人若是有个闪失,宋氏心中自是悲痛。而且那人前几日还害得自己在水中泡了大半日,此仇不报,岂不是堕了自己在庆阳府中的第一浪荡子的名号。
他暗中设下了计谋,他也不与齐氏商议,急急的辞了母亲出来,便赶去布置。
这一日,李诃从外归来,他屋中的厮长生便急急地向他禀报,说是郎君今日来寻公子,他阻拦不得,如今郎君还在厅中等着公子。
李诃略一沉吟,对着长生温言道:“无妨”。而后便向正厅走去,他推开高大的房门,一线阳光随着他的动作,争先恐后地涌入大厅,一束阳光正照在端坐在主位上的李衡脸上,他脸上的一丝得意慢慢隐去,他挑起眉毛对着李诃笑道:“阿兄回来了。”
李诃一笑,随意坐在了下首,“衡儿何时来的?”
“我来寻阿兄商议些事情,你久久未归,我便一直等到现在。”李衡心中得意,面上却带出委屈的神色。
“不知衡儿有何事与我商议?”李诃看向李衡,打从齐氏进门后,他先是在父亲的安排下退居一射之地,唯恐惹了齐氏生气,动了胎气。
后来有了李樱后,他又需时时让着李樱。他当时年岁尚,又一向在家里霸道惯了,哪里能时时忍耐,偶尔耐不住性子与李樱有了争执。
齐氏口中还劝慰于他,但见了父亲转眼便红了眼眶,问她发生了什么,她也不说。后来他自是被父亲严厉训诫一番,再到后来又有了李衡,齐氏的掌中宝,自是不容他靠近半分。
到那时他才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处境。那之后十数年的隐忍才有了刺史府表面的和谐,个中滋味岂是旁人能够了解的。
“阿兄年前便要成亲了,待到那时,我便不能日日烦扰阿兄了。我瞧近日天气正好,不若明日阿兄同我一起去西郊马场赛马吧?”李衡很是期待的看着李诃。
“也好。”李诃似是未及思索便答应了下来。
“太好了,那不如就定于明日吧。”李衡一喜,站起身来。
“好”,李诃含笑看着李衡。
“那我便先去准备了。”李衡兴冲冲的去了。
李诃看着他的背影消失不见,方才回头唤清风:“可曾少了什么东西?”
“郎君把公子的一把折扇揣进怀里带走了。”清风低头禀报。
李诃沉吟片刻道:“你把这封信送到揽月阁去”。李诃说着从袖中取出信递给了清风。
清风接过信后,悄然退下。
第八十七章 西郊赛马
第二日里果然是个好天气,一大早的李衡便着一身胡服来寻李诃。李诃自是早早便准备好了,两人一人一骑,慢慢悠悠往西郊而去。
出了城门不久便到了西郊地界,这西郊一马平川,视野广阔很是适合赛马。
李衡笑道:“阿兄,我可是要先行一步了。”说完纵马而去。
李诃勒紧缰绳朝李衡奔去,本来还有几个厮跟着,后来两人的速度越来越快,厮们便渐渐的落了后,李诃始终与李衡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前面的李衡,回头见厮们已渐渐的被甩开,便肆意对李诃说:“阿兄,此次比赛可是有彩头的,若是阿兄能赢了我,我便放了宋如是。如何?”
李诃急道:“她如何会在你手上?”
李衡大笑道:“待你追上我,再说吧。”说着夹紧马腹飞驰而去。
李诃急忙追去,他这胯下之马踏雪,极为神俊。很快便缩短了与李衡之间的距离。
李诃眼看就要追上李衡,李衡却调转马头急转了方向。
李诃却因为惯性继续往前冲去,待他调整了方向要追向李衡时,地面却突然下陷,眼前赫然出现一个大洞。
李诃顿时连人带马落入坑中。这坑挖的有丈来深,坑壁周围极为光滑,想要出去几乎是不可能。
洞口响起李衡得意的笑声:“阿兄,且安心待在这里,我这便去陪宋如是了。”
李衡心中得意,快马加鞭的入了城,到了西坊的一所院子前,他一踢院门走了进去,还未到正厅,原本在屋中伺候着的丫头便慌忙奔了出来,跪倒在李衡面前,颤声说道:“公子不好了,刚才有一个蒙面人冲进来,把娘子虏去了。”
“你说什么?”李衡冲进屋中,只见屋中空空荡荡哪有宋如是的身影,他心中暗恨,走到院中一脚踹倒了那不中用的丫头,而后又骑马急急赶往城外。
他很快便回到了设计李诃落坑的地方,探头向坑中望去。坑中影影重重似是躺着一个人,他待要看仔细下,脚下却突地一滑,接着头朝下落入坑中,好在有那人垫着,他才没有受伤。那垫底之人,却被他这一砸,悠悠转醒过来,待看到李衡后,弱声问道:“你是何人?为何在此?”
这声音入耳甚是娇媚,李衡低头看向身下之下,映入眼帘的先是一双纯净的双眸,再往下便是波涛汹涌的胸部,李衡心下暗笑,未曾想到,不慎落入坑中竟还有这般运气。他眼尾一翘笑道:“多谢娘子救命之恩,若不是娘子,我此番必定受伤。”
那女子宛然一笑:“无妨,若不是我不甚落入这坑中,也不会有如此缘分救了公子。”
“娘子说的是,如此缘分倒也难得。不知娘子可有受伤。”李衡趁机把那女子上下摸了一遍,见那女子似是并不排斥,他索性把手在那女子波涛汹涌之处,那女子咬着下唇道:“公子怎地如此欺辱奴家。”
李衡本就是常在风月场中厮混之人,见这女人欲拒还迎的模样,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手中摸着那女人的波涛汹涌,口中说着甜言蜜语,以天为被,以地为床,直接在此地与那女子成了好事。也不管他为何来此。
待事成之后,李衡搂着这女子:“娘子如此貌美,以后莫要来此偏僻之处了,如今是遇到了我,若是遇到了坏人,娘子又该如何自处?”
“我本与姐妹一同来踏青,结果不甚落入此坑当中,我那姐妹急忙去寻人来救我,没想到在此竟遇到了公子,不过公子也不是什么好人。”想到姐妹很快便会寻人过来,这女子便娇娇弱弱的坐起身来,神态慵懒的梳起妆来。
“娘子可曾见到其他人?”李衡此时方才精虫下线,智商上线。
“未曾见到,若是见到我岂会被困在这里。”那娘子白了李衡一眼,这一眼极是风情。把个李衡看得心肝一颤。
“他倒是好运。”李衡嘟囔一声,便瞧向这女子,这女子神态娇媚,偏偏眼睛纯净无比,瞧她行事作为似是风尘众人,只是这般尤物,自己岂会不知,“不知娘子住在哪里?”
“奴家常住在揽月阁,若是公子哪日想到奴家了,只管来揽月阁中寻奴家便好。”她娇笑一声,凑在李衡耳旁娇声道:“奴家唤作红鸢。”
第八十八章 千娇万宠
李衡本还对这女子为何在此处存着疑心,如今见她自报家门便放心下来,想是被哪家郎君放了鸽子,又正巧遇到了自己,也算是成全了一桩买卖。
此地荒凉,正是有些公子喜欢玩乐之地,想到此,他挑起那女子的下巴,看着那纯净的眼睛专注的望着自己,他不由说道:“我过几日便去揽月阁寻你。”
两人又缠绵了半晌,李衡的护卫才寻找过来把两人救了出来。
李衡一路护送那女子进了揽月阁方才回了刺史府,才悄悄进了李诃的院中。他探着脑袋朝院里望去,正瞧见李诃在院中煮茶,他终究是有些心虚,便高声道:“阿兄,怎么竟还有闲情逸致煮茶,你可知,我见你被困,连忙回来找了护卫回去救你,结果却遍寻不见你,未曾想到你竟是先回来了,阿兄为何不早些说,害我担忧到现在。”他这一大段话说出来,心中才略微平静些。
“正巧有猎户经过,便拿绳子把我拉了上来,不知衡儿竟如此担忧,倒是我的不是了。”李诃手中忙着分茶,并不抬眼看向李衡。
“如此便好,那阿兄且忙,我便去了。”李衡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
过了两日,他见李诃未曾动作,便彻底放松下来。放松下来他便又想起了那日遇见红鸢的滋味,如此便迫不及待起来。他当下带了厮去揽月阁寻那红鸢,两人一见之下自是难解难分。
李衡连着数日都流连在揽月阁。这一日刚入了夜,他便急急赶往揽月阁,到了地方才发现早有先来客。
李衡自是不忿,敢在自己的地盘抢人当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跟着他一起的郎君们也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一帮人乌泱泱的涌到红鸢姑娘的门前破门而入,把红鸢姑娘床上的人拉下床来就要打。
李衡正要上前奚落几句,待看到那人的脸后,当场惊出一身冷汗。
只因这人便是他舅舅齐政,舅甥竟然狎玩同一妓,并且还因此闹将起来,李衡的额头不由的冒出冷汗来,他回身想要清场,却发现屋中早已乌泱泱的挤了一大帮人,门外的人群更是源源不断的想要涌进来。更大的嘈杂声从大厅一路传过来,像是整个庆阳府中的人都来到了此处。
最先反应过来的则是齐政,毕竟在场的一帮人中就他一个人衣衫不整,他慌忙整理好衣服,严厉的呵斥李衡一通,等李衡慌忙带着众人离去的时候,他又掩面跟在后面随着人流去了。
俗话说的好,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李衡这边刚到了刺史府,这边便有齐氏的丫头绿水来请。他带着忐忑的心情,迈着蜗牛的步伐,终于到了齐氏那里,不出意料的看到了齐氏发青的面色。
“你还有脸回来。”伴着齐氏愤怒的声音而来的还有一只呼啸而来的青瓷杯。
李衡躲过杯子,一下跪倒在齐氏身前,低声道:“千错万错都是儿子的错,母亲切莫气坏了自己的身体。”
“堂堂刺史府的颜面都被你丢尽了,什么样的女人你寻不来,竟然会下作到和你舅舅玩弄同一个女人,此事简直让人恶心。”齐氏又摔了只杯子才觉得稍稍解气些。
“我真不晓得那女人竟是舅舅在揽月阁中包下的,若是知道又哪会如此。”李衡可怜巴巴的看着齐氏。
“你若是平日里不去那种地方,又怎会有了今日之事。我平日里是太纵着你了,才会让你惹出今日之事。也罢,从今日起,你便安心在家吧,待你父亲何时消了气,何时再放你出去。”毕竟是平日里千娇万宠的儿子,齐氏也不忍说他太过。
“父亲也知道了此事?”想到父亲不苟言笑的模样,李衡心肝又是一颤,当然此颤非彼颤。
第八十九章 情之所致
“如今此事怕是这庆阳府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齐氏伸手狠狠的在李衡的额上点了一下。
长长的指甲顿时在李衡的额头上留下了一道红痕,齐氏又心疼起来,她恨铁不成钢的对着李衡说道:“你最近且先消停些吧,你父亲已为你谋了京城中的职位,你若是仍旧如此肆意妄为,怕是在京中呆不久的。”
“当真?”李衡眸子一亮,挺直了肩背,一扫之前的颓然之气。
“自是真的,母亲何时骗过你,到时你姐姐也在丞相府站稳了脚跟,你的官运自会亨通。”李衡兴奋的模样,瞧的齐氏也是一乐,最后的一丝怒气也消散开来。
“不知是何官职。”男人似乎对权力有种天生的,李衡倾身急急问道。
“是著作局的正字,虽说是才九品,不过却最是清贵,多少的大家郎君想进都未必进的去。”齐氏循循安慰道。
“才九品?若是被人知道堂堂刺史府中的公子竟然坐着九品的官,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李衡收起眼中的兴奋之色,闷声说道。
“任何事情都不是一蹴而就的,你瞧瞧那些一品大员,哪个不是从最微末的官职做起的。就连你阿爹当初也不过是一个的知县。你再瞧你长兄,他纵有满腹才学,还不是一官半职都不曾有。”齐氏柔声说道。
“恩,我自是知道母亲费劲心思为我打算,我到了京城后自会好好当差,不让母亲再为我日日筹谋了。”果然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本身还嫌弃官职的李衡,在想到一无所有的李诃后,果然心中雀跃了许多。
“你只要不给我惹祸我便安心了。”口中虽是如此说,齐氏心中却仍觉得安慰不已。
“你晚些时候到你父亲那里好好请罪去,他虽是不说,却是最疼你的。”
想到日后的大好前途,李衡心中虽是不愿,但仍是一步一回头的去了父亲书房。
刚推开房门,一杯茶水便呼啸而过,好在先前在齐氏那里有了经验,所以这次李衡躲得很是利落,眼瞅着老爹吹胡子瞪眼睛的模样,李衡当机立断的跪倒在老爹的膝头。
当然不能像在齐氏那边主打示弱了,在老爹这里当然要用另外一种方法了。他伏在老爹膝头久久不言语,再抬头的时候赫然是一副男儿有泪不轻弹的模样。
他老爹李轶一瞧,莫不是这孩子有什么难言之隐,心虽是软了面上依旧是铁青之色。
李衡一瞧有门儿。于是更是眼眶中含着眼泪,又一边仰着颈子,做出强忍着不让眼泪流下来的模样:“父亲,孩儿知道今日之事害得父亲丢了脸面,但是我也是被那妓子骗了。她说她幼时家贫,才被卖入了水深火热之处,她一个弱女子如今既破了身,又没有旁的手艺,只能在这揽月阁中蹉跎人生,我瞧她如此可怜,便软下了心肠,只想着先包下她,也省得她继续被折磨。”
“一派胡言,你当我不知你往日里的做派吗?”李轶眼中精光一闪,都是从年轻时节过来的,他怎会不了解自己儿子的想法。
“父亲,是那妓子刻意诱惑,我便没能忍住。”李衡见那套说辞并没有唬住父亲,便吞吞吐吐继续说道。
“好男儿志在四方,又怎能一直沉迷在温柔乡中,也罢,你最近就安心在家把贞观政要抄写一遍,也好让你清醒一下。”李轶从背后的书架中抽出贞观政要递给李衡。
李衡哭着脸,垂头丧气的拜别了父亲,捧着书径自回住处去了。
与他相隔不远的李诃在听到清风汇报宋如是已经安然无恙到家后,才暗自放下心来。
“公子,可惜红鸢姑娘这步棋了,若是留到以后定有大用。”清风皱着眉头惋惜不已,红鸢这步棋已经埋下了数年,只等到以后有大用处呢,没想到竟然废到了这里。
“无妨,我心中有数。”李诃神色未动。
“公子多年筹谋不容易,先是青衣,如今连红鸾姑娘都暴露出来,若是公子以后遇到危险又当如何?”想到此,清风便觉得胸中发堵。
“她若无忧,我便无求。”李诃柔声说道,眼中隐隐含着笑意。
冷不丁的被撒了一大波儿狗粮的清风,自是不能理解,他心中愤然也不接话,只愤愤地一纵身便消失不见。
李诃这边倒是清静了,宋如是这里却热闹的紧。
“娘子,听说揽月阁今日出了大事了。”春花兴奋的满面通红。
“哦?出了何事?”宋如是手忙脚乱的绣着一方帕子,随口问道。
“听说啊,是郎君与其舅在揽月阁中当众抢一个妓子。如今在庆阳府中都传开了,连厨下的丫头们都知道了。”自那日娘子被李衡虏去后,春花心中就憋着一股邪火,如今李衡竟然做出了如此丑事,春花自然觉得今日比过年都快活。
“竟有此事?”宋如是放下手中的帕子看向春花。
“是啊,听说郎君还在那妓子的门前叫骂了半日,引得众人都聚了过来后,他一脚踹开房门,没想到在床上衣衫不整的竟是他舅舅齐政。”说得兴奋的春花,恨不得马上跑到街上去买挂鞭炮回来庆祝一把。
宋如是略一思索便明白过来,经此一事,怕是李衡会消停一段时间了,或许连府门都出不了了,自然也就没有功夫来寻自己麻烦。
怪不得那日清风会突然出现告诉她,若是有人拿着公子的折扇来,她尽管放心跟那人出去便好。
第二日里果然有婆子偷偷摸摸的拿了折扇过来,说是此扇主人约她到城外相会。
她二话不说便带着春花,随那婆子去了。到了半路的时候果不其然被劫持了。
主仆二人倒也淡定的很,配合劫匪到了那院之中,经常被劫持的二人甚至还满含善意的和那监视她们的丫头聊起了家常,可见习惯是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果然没过了多久清风便出现救走了两人。当时本以为此事已了,未曾想到还要后招,如今看来离合君对自己当真不错,无以回报的宋如是,默默加紧了绣帕子的进度。
过了几日,李诃便收到了宋如是亲手所绣的帕子。
帕子的一角用黑线绣着一个方方正正的花样,这花样甚是特别。
李诃默默注视了半天,也没研究出来是何花样,但他仍旧心翼翼的收入怀中,日后自是有大把的时间来问她。
当他后来得知这乌黑的方块竟然是离合踏板的时候,一向淡定自持的大公子可是出了好一阵的神,当然这也是后话了。
待嫁的日子就像是少年里的青春时光一般飞驰而过,宋如是也就堪堪为离合君绣了两件里衣,时间便来到了十月月里。
第九十章 九牛一毛
刚过十月,宋引之便携着萧氏一起来为宋如是送嫁妆,三十二抬抬的嫁妆从城门口一路的绵延到王家门口。
整套的柚木床榻,水曲柳的高案,新漆的楠木柜子,装着满满的妝枢,一路晃晃悠悠又招摇过市的到了王家。
宋家老太太和舅家老太太都是自称半截身子埋在黄土堆中之人,什么世面未曾见过。
如今只看抬妆的壮汉头上竟是一丝汗珠都不曾有,便料定这嫁妆不过是让外人瞧的。
面子既然有了,哪里会有人顾得上里子,介时宋如是若是过得不好,也必是她自己不善经营罢了,哪会有人想到嫁妆那里去。
这萧氏做事如此下作,惹得舅姥太太很是不快,所以萧氏行礼的时候,老太太并不忙着叫她起来,只忙着向宋引之问话,晾了她盏茶的功夫后方才叫她起身。
萧氏此次生了个女儿,如今又偷换了宋如是的嫁妆,本就心虚,老太太不叫她起身,她也只能暗自受着。好在老太太没过多久便唤她起身,只是对她很是敷衍。
当然这些宋如是并不知晓,待字闺中半年,她竟生出了迫不及待要出嫁的心情来。
比她心情更迫切的是春花丫头,换谁连绣了大半年的嫁妆也都会生出如此情绪吧。
看着码的整整齐齐的绣活儿,春花一般明媚一半忧郁的问着宋如是:“娘子,虽是这些喜被喜服都绣好了,但是夫人留给娘子的嫁妆,如今已落入夫人手中,那齐夫人也不是好相与的,娘子到那时,又当如何?”
“无妨,我这里还有一千多两银票,介时也能拿来充下数,如今她刚出了月子,因为此事若是闹得太过,反而是让别人看了笑话。”宋如是能怎么办,她也很无奈,从穿过来的时候,有许多事情便也成定局了,她一个痴傻多年之人,如何能立马接手自己的嫁妆,即是她自己放心,别人又岂能放心。
“可这些终究是太薄了些。”春花叹了一口气便不再多言。
这种气氛一直持续到晚些时候老太太过来。
宋老太太也是带着一般忧伤一半明媚的情绪来的。一见到宋如是老太太便握住宋如是的手,仿佛下一秒宋如是便会消失不见一般。
“阿如,祖母既希望你能寻得如意郎君,一方面又希望你能长长久久的陪着祖母。”
“祖母,你也不要再回清河县了吧,待我出门后,定会经常回来看你。”
宋如是心中感伤,自穿来后,自己顶着嫡亲孙女的名头,却什么都未曾为老人家做过。而祖母却处处为自己考虑,若不是怕自己担了忤逆的名头,又何须带自己来这庆阳府中来。
“恩,祖母不再回去了,祖母要在这等着阿如回来看我,我还要等着抱曾外孙呢?”自来了王家以后,老太太愈发心宽体胖起来,如今看起来甚是慈祥,哪还有昔日高冷模样。
“那便好。”虽是不能常常回来,但老太太住在这里,宋如是也甚是安心。
“阿如,这是你母亲留给你的东西。”老太太示意刘嬷嬷捧上一只金漆盒子。
盒子入手分量很轻,宋如是打开一看,里面整整齐齐的码着一叠地契。她疑惑的看着老太太。
“你母亲出嫁时,李家正是富贵时节,你母亲的妝枢自是不薄。萧氏未曾见过世面,只以为她手中的便是你母亲的全幅嫁妆了,她哪里知道,跟这些地契比起来,那些物件不过是九牛一毛。”老太太说起李氏声音中便带出一丝飘忽,李氏虽是福厚,但终究命薄了些。
“祖母。”突然暴富的宋如是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些都是积年的老物件了,你也收着吧。”老太太从刘嬷嬷手中接过一个古朴的黑漆盒子递到宋如是手中。
这盒子透出一种历史的厚重感,入手便是一沉,宋如是缓缓打开盒子,身旁的春花立即发出一阵惊呼声来。
宋如是自己也是倒吸了一口气,素知祖母喜欢赏玉,如今这盒子中竟是各式各样的玉饰,这些个玉佩玉镯玉簪表面微微的泛着光,必是贵重之物。宋如是忙把盒子放在祖母手中:“祖母,此物太过贵重,阿如不能收。”
第九十一章 母女情深
“阿如,如今这些物件留在祖母身边也用不着,还是你留着吧。”宋老太太把盒子一把塞入宋如是怀中。
然后老太太站起身来,笑道:“你舅姥姥还等着我打叶子牌呢,我便先去了。过几日再来看你。”说完,等不及宋如是回话,便带着刘嬷嬷一径去了。
沉浸在一夜暴富情绪中的宋如是还未缓过神来。有钱的感觉固然是好,但突然有钱却让人缓不过神来。如今万事具备只差洞房了,想到这里宋如是脸一红。
她也有半年未曾见过离合君了,不知离合君可曾更清俊些。只可惜现在民风开放,路上只要出现个美男子,大街巷的都有妙龄娘子围追堵截。
有些格外热情的还会往美男子所乘的马车上投掷瓜果点心,不知道离合君出门的时候会不会满载而归。好在此地没有榴莲,菠萝蜜等大型水果。
她正想着入神,门口却响起了萧氏的声音,“阿如,母亲来看你了。”
两人见面萧氏自是上演了一出情真意切的母女情深戏码。
萧氏拿帕子擦着眼角,很是感叹:“原想着你还能陪在母亲身边一两年,未曾想到阿如竟是这般快便要出嫁了,母亲当真舍不得你。”说着萧氏眼眶一红落下泪来。
宋如是心中一晒,果然演技是个好东西,可惜她没有。
若是外人瞧见萧氏如此模样,又怎会想到这人的心肠从上到下的都黑透了。如今萧氏既生下了胎儿,那有些账也是时候算一下了。
“听闻夫人为我筹备嫁妆很是尽心,阿如在此先谢过夫人了。”宋如是微微屈膝给萧氏行了一礼。
听到这话,萧氏按着眼角的帕子一顿,片刻后方才继续伤感说道:“你如今便要嫁入刺史府中,我定是要为你精心准备嫁妆。”
如此有恃无恐是料定了自己在刺史府中的日子不会好过吗?萧氏不仅瞧了她,也瞧了离合君。
“夫人这番心意,阿如想方设法也要报答一二。”
“你进门后上要孝敬公婆,下要照顾夫君,如此就算是对我的回报了。”后宅妇人最擅长的便是隐晦曲折,含沙射影。
“说到孝敬公婆,夫人行事倒是别具一格。”宋如是懒得再与萧氏兜圈子。
“你怎能如此忤逆母亲。”未曾料到宋如是如此直白的萧氏着实吃了一惊。她惶然站起身来,指着宋如是颤声道。
“忤逆二字太过厚重,也只有夫人如此品格之人,方能担得起如此名号”。宋如是索性站起身来,缓步走到萧氏身前,饶有兴趣的瞧着萧氏愈发苍白的面孔。
“我好心来看你,你竟如此。也罢,如今娘子是要嫁到高门大户之人,我们这般品格的自是不配与娘子多言,我这便回去,省得在此碍着娘子的眼。”萧氏一甩帕子,转身就要往门口走去。
这算是倒打一耙吧,以一副受害者的神情离开,只怕自己还未嫁过去,这忤逆的名头便要先传出去了。
“夫人,我那刚出生的妹妹前几日可是染上了风寒,夫人日后可要心些了。”宋如是瞧着萧氏的背影轻声说道。
萧氏猛地停下脚步,回头愕然得看着宋如是:“是你做的?”
“若是我做的,又何须提醒夫人呢?”宋如是眉毛一挑,瞧着萧氏。
萧氏闻言,愣了一会,不再理会宋如是,扭身离去。
“娘子?”春花疑惑的看着宋如是,在这院中竟然还有春花大丫头不知道的事情。
第九十二章 行云流水
“傻丫头,我吓唬她的。如今天寒,老人孩子最易生病。再着我瞧她神色不好,想是心中有事的缘故,如今宋府上下还有谁能让她忧心?”宋如是细细为春花解惑。
“娘子胆子也忒大了些!”春花哀怨的看了宋如是一眼。
“疑心最易生暗鬼,即使我没有猜中,她也会疑心我要做些什么,如此在出嫁前,她应该不会在来挑衅与我。”有时候打败一个人的方式,并不一定是把那人打趴下。终日里疑神疑鬼,战战兢兢才最是折磨人。
“可是夫人若缓过劲来,岂不是瞧破了娘子这虚张声势之计。”春花仍旧很担忧。
“她许是日子过得太过顺心,以至于忘了宋如眉了。杀母之仇,不共待天。宋如眉如今既还活着,定不会放过她的。”想必宋如眉如今也缓过神了。
“可是娘子,二娘子若是翻身,恐怕会对娘子不利。”春花急切地说道。
“无妨,即使翻身她也仍旧是姬妾,若想设计我,怕是要多费思量了。”除非宋如眉通过齐氏来设计,若是两人联手,自己倒是得不得不防了。
“娘子,奴婢会一直陪着娘子的。”春花暗叹一声,这便是女子的命运,闺阁里斗完,后院里斗。
宋如是捏了捏春花的脸颊笑道:“如今虽是寒冬,但瞧那梅花,不是开得正旺吗?走吧,咱们吃锅子去。”
她这边锅子刚架起来,那边闻香而来的绾绾便已拿好了碗筷自觉落座了。宋如是一笑,又让春花多切了盘羊肉出啦。这边几人落座就绪刚要动筷,门外却又有了来客。
“还是我有口福,来得正是时候。”萧婉儿身上那厚重的冬衣,愣是被她穿出了几分飘逸之感。她倒也自觉,跟众人打过招呼后便自动挨着宋如是坐了。
“那婉儿可要常来了,好让我等也沾些福气。”宋如是嘴上打趣,却仍旧是用手触了触萧婉儿手背,未感觉到冰凉才放下心来。
“你若日日做些好吃的,我必日日都来。”萧婉儿自顾自得涮了羊肉来吃。
“那阿如姐姐必会被你吃穷了。”绾绾嬉笑道
“那下次咱们一同上福客来饭庄吃去。”萧婉儿又怎会放过调笑绾绾的机会。
绾绾顿时噤声,她这半年早已出落成少女模样,闲闲坐在那里,谁会想到这便是早先的王家霸王。
过几日刘胤便要上门来提亲,虽说是她年纪尚,可以迟些出嫁,但终究是刘家的人了。想起刘家,她的脸又慢慢红了起来。
“福客来的饭菜虽是好吃,但咱们春花的手艺也不差。”宋如是给两人一人挑了一大块羊肉,当场得调侃的也不调侃了,娇羞的也不娇羞了,都埋头吃起肉来。果然在吃货的眼中美食即正义。
三人为食而聚,自然食完即散,萧婉儿临走前告诉宋如是过几日她来添妆,绾绾也拍着胸口说为宋如是准备了喜欢之物。
送走两人,宋如是命春花拿了笔墨过来。她思索良久方才动笔。魏紫在宫中本就不易,所以她与魏紫通信时,向来报喜不报忧。
魏紫回信同样也是如此,虽是还未被官家招幸。但是她却入了贤妃的眼,是已也进了品级,如今已是正六品的宝林了。
贤妃无后众人皆知,此番如此提携魏紫定有所图,但宫中耳目众多,宋如是只能字斟句酌,唯恐被人抓了把柄对魏紫不利。
写完信的宋如是恨不得瘫倒在床塌上,对于自己这种宫斗剧中活不过两集的人来说,写封烧脑的信都能累成这样了,别说在宫中求生存的魏紫了。
她唤来春花取出楠木匣子,从中取出一千两的银票一同放入信中封好。然后轻轻唤了一声“清风”,紧接着清风便悄然进了屋,宋如是把信交给清风让他交予李诃。清风并不言语,接过信便又悄然离开了。
自宋如是两次被劫后,李诃便把清风支过来保护宋如是。
想来清风也是在江湖上叱诧风云的游侠儿,如今被命来保护妇人,空有一身高超武艺的清风自是不乐意,是已若非宋如是出声呼唤,清风此人绝不现身。如今得了令,清风自然归心似箭地回了刺史府。
离合君果然如宋如是想的那般,比以往更清俊了许多。人人冬日都会显得臃肿,咱们的离合君瞧着却如同在盛夏里一般清爽。神清气爽的离合君掂了下手中信件的分量后心中了然。
在清风惊愕的眼神中,离合君挑开信封取出银票又另放了银票进去。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看着清风呆滞的眼神,李诃轻笑一声:“既是我送的,便无往外送出之礼。”猝不及防被撒了一把狗粮的清风正要原地消失,却又被李诃叫住。
第九十三章 月中神树
李诃从怀中掏出一枚荷包,又把那银票放入荷包中。这才吩咐清风继续去王家保护宋如是,并且定要把这荷包交到宋如是手中。
清风怀着悲愤的心情嗖的一声消失不见,接着又嗖的一声出现在宋如是跟前,声音僵硬地转述了李诃的话后便哪凉快哪呆着去了。
宋如是晒笑一声,便掏出荷包之物看了起来,先是一张银票。
看样子正是自己封进信中的那张,这银票陪自己度过了多少日夜,她自是能一眼认出。
接着她又从荷包中掏出一个蛾子,没错,就是飞蛾扑火的那种蛾子。
这蛾子一出,把个春花唬得一跳,大公子这是何意?莫不是要娘子心,有人要出幺蛾子了?
宋如是自己也是一怔,她拿着蛾子走到院内,对着太阳细细观察,在看到蛾子翅膀上的一抹血色后不禁失笑起来。
这蛾子原是味名叫红娘子的中药,只因这红娘子翅膀上带的一株红色,所以也被人称为“新娘出嫁”。
如此隐晦的传情达意,也只有离合君这般钢铁直男能做的出来了。
话说这年月没有个医学常识都不好意思都不好意思跟人谈恋爱了。
既然离合君给自己出了难题,自己也得回报一二才可。她顺手从院中桂树上扯下一截桂枝,信手装入荷包中,她又喊了黑着脸的信使清风出来把信传给李诃。
李诃拿着从荷包中取出的桂枝,沉吟片刻便笑了起来。桂枝别称月中神树,公子如玉。这般明目张胆的调戏自己,她倒是第一人,且看成亲那日,他如何连本带利的讨回来。
他复又把一物放入荷包嘱咐清风速速带给宋如是。
化身为信鸽的清风,把荷包甩给宋如是,便又嗖的消失了。
宋如是捏了捏荷包空空,她不死心的把荷包整个倒过来,这才倒出一物。一颗红豆静静地躺在她的掌心,颜色殷红如血如同掌心里生出的一枚朱砂痣。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连相思都表达的如此委婉,她索性拿来纸笔,即兴赋诗一首,趁着热乎劲让清风送了过去。
清风自问跟随公子数十年,颇为了解公子品性。怎奈从未瞧见公子如此爆笑模样,他给了李诃一个关爱智障儿童的眼神后,便罢工消失了。
待李诃发觉清风不见后,复又看起了手中的信,洁白的宣纸,清秀的字体,写得却是,“行也思君,坐也思君,吃饭睡觉都在思君。”阿如果真有趣,只是不知成婚那日,她会是哪般模样。
悠闲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快,日子很快便到了十月十六这天。不到三更,宋如是便被春花拉起来沐浴更衣。沐浴完毕便来了十全老人为她净面梳妆,又不知从何处涌来一群人,有来添妆的,有来贺喜的,还有来凑热闹的。
这帮人在宋如是耳边絮絮叨叨地说着成亲时的流程,婚后的驭夫之术,甚至还讲了洞房时的各种细节。
宋如是听的满脸黑线,要不要说的那么详细,说好的保守古人呢。不过好在有这帮人在,她内心中的一些忐忑在众人开放的话题中,也渐渐的远去了。
迎亲这一日,男家会依据女家路程远近,在上午或下午过礼。因着王李两家离得并不是太远,所以午后刺史府的管家李福和当日来提亲的官媒便出现在了王家门前,在他们身后则是抬着抬盒过礼的队伍,众多厮举着大锣大鼓,浩浩荡荡,牵著色彩旗帜,抬著花轿,整齐排列在王家门口。
迎门的厮飞快的奔到前院去禀报,待消息传到后院时,这消息就如同在热油中浇下了一漂水。本就说得热闹的众人顿时调侃起来。如今还未到黄昏,接亲的便到了。
新郎竟如此等不及要见到新娘子,看来对新娘果真情深似海。那几个妇人说完便又一窝蜂地冲到外院瞧新郎官去了。这一闹一静一进一出,春花夏云秋雨冬月四个丫头垂首而立皆无反应,如此作为倒让宋如是宽心不少。待入了刺史府,本就步步艰难,若是身旁的人再不得力,那就如同抛上岸的鱼一般,也不用劳烦别人了,自己先把自己炖了得了。
第九十四章 陪嫁丫头
她心中有事,倒也未曾注意萧氏的去而复返。还是祖母冷声道:“你这母亲倒是做得省心。”宋如是这方才发觉萧氏不知何时又进了屋。
“刚才来得匆忙倒把正事给忘了。”如今屋中没有旁人,萧氏自是不需再做出慈母孝媳的模样。
她话音刚落,便有几个丫头鱼贯而入。几人虽是低着头,但行走间若风拂柳柔若无骨,把个老太太看一脸怒色,“你这是何意?”
“阿如今日便要嫁入刺史府中,我担心她身旁无人照应,便精心挑选了这几个丫头随阿如入府。”萧氏这个时机倒是选得不错,凑热闹的那帮人随时会回来,如今几人若是起了冲突,倒白白让人瞧了笑话去。
“此事不劳你操心,我已为阿如挑选了适合的丫头。”老太太冷声道。
“母亲挑选的自然是极好的,我瞧阿如身旁大丫头虽是齐了,二等丫头却有空缺,这几个丫头便跟在阿如身旁当个二等丫头,每日里为阿如端茶送水,也算全了我们母女情分。”萧氏娓娓道来,一副真心为宋如是打算的模样。
“既是端茶倒水,不若这几个丫头便送于我吧,我那里正缺几个粗使丫头。”老太太心中恼怒,萧氏着实可恨。
萧氏心思急转,她见老太太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便也放软了口气道:“母亲既有这话,儿媳本该从命,奈何老爷也知晓此事,若是儿媳就这般回去,只恐老爷会怪罪于我。”
“引之那边,我使人去说。”此时院中已有人声穿来,老太太急声道。
“那外人呢?她们会如何看我?她们只会说我这母亲做得不好。我自身倒是无愧于心,但若是被人传出家宅不宁,只恐误了老爷前程!”萧氏倒是慢条斯理缓缓道来。
如今除了孝敬双亲,家宅和乐也是考教一个官员的潜在标准,若是萧氏刻意的散播宋府后院起火的言论,那宋引之八品县丞的官位坐不坐得住,只在上位者的一念之间。
院中的声音越来越近,老太太略一沉吟,指着其中一个不起眼的丫头说道:”那便让这丫头跟着阿如,剩下的全当我的粗使丫头。”
萧氏一脸沮丧,她颓然的说道:“那便如此吧,儿媳先去前院照看。”说完不等二人回话,便匆匆出了屋门,待到了院中见到众人,她神色仍是恹恹的。
众人只当她是不舍闺女,倒也不甚在意。等到萧氏出了院门,方才一扫刚才的颓然之色。她暗道一声“老虔婆若是知道这丫头的来历,怕是会呕出血吧。”想到婆婆恼怒的模样,她愈发脚步挺快起来。
“娘子果真好福气,这般丰神俊朗又情深似海的新郎官儿。若是我再年轻个十几岁,势必要同娘子争上一番。”这话顿时引得众人大笑起来。
“娘子貌美,郎君如玉,两人天作之合,正是一对壁人。如今有你什么事情,不如好好想想法子,如何难倒大公子才是正经。”这话一出,登时被众人响应,大家聚在一起群策群力的想起办法来。
从萧氏进屋便被当成背景的宋如是打眼瞧了那丫头一眼,那丫头容貌普通,身材平常,浑身上下无一处亮点。但萧氏既选了这丫头,定是有她自己的思量。如今这丫头跟了自己,还是寻个机会试探一下,再做打算。
第九十五章 方兴未艾
听到有人提到离合君,宋如是的思绪便是一滞,等仔细听过众人的话后,她心中又一喜,这欢喜点燃了心中的烟花,绚烂过后,心中每一个角落都是他。
外面蓦然响起了刘胤的声音:“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如今君子既已到来,淑女也快些出来吧。”
“既然君子到来,倒也不急在这一时,若是答出这几个谜语,便放君子进来,如何?”外院有道女声响起,那声音越来越近,话音落下的时候,那人也走至门口。
接着那人推门而入,宋如是一瞧,却是两人,原来是绾绾和萧婉儿。
刚才那声音不是绾绾还能有谁。
见到宋如是瞧过来。绾绾忙讨好般地蹭到宋如是身旁笑道:“阿如姐姐,你瞧我给你添妆来了。”她随手接过后面丫鬟手中的金漆盒子递给宋如是,而后眼光灼灼的看着宋如是。
宋如是无奈伸手打开了盒子,盒子中竟是一整套的珍珠头面。十二支的珍珠发梳,珠钗一对,鎏金石榴纹珍珠步摇一对,还有一枚嵌着红宝石的抹额。众目睽睽之下,她也不好推搡,连忙盖上盒子低声道:“此物太过贵重。”
“如此才配得上姐姐的身份。”绾绾取过盒子递给春花。而后冲着外头喊道:“他乡遇故知打一药名。”
“你可知我们为何来迟了?只因听到大公子亲身前来,这丫头便急急地寻了府里的先生,现学的谜语,就为来为难大公子。”萧婉儿凑到宋如是耳旁笑道,因着众人都围在门口看新郎官解谜,倒也没人注意宋萧二人。
萧婉儿见无人注意两人,便从袖中取出一枚臂钏交给宋如是。
赤金石榴臂钏用黄金打造,外环上用红宝石拼出葡萄形状,臂钏入手极重,且不说这宝石价值几何,光是黄金这分量便已贵重不已。
宋如是刚要推脱,萧婉儿已凑到她耳旁低声说道:“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愿阿如与大公子早生贵子。”
宋如是听到“何以致契阔”,当场惊的虎躯一震,待看到萧婉儿狡黠的眼神后,方才觉得自己这是被人调戏了。素来只有她调戏旁人的份,如今岂能吃了亏去。
她刚要开口,院门口却响起了李诃清越的声音:“既是他乡遇故知,自然便是一见喜了。”
绾绾未曾料到他这么快便答了出来,她眼睛一转便得意说出了下一个谜语:“鸳鸯不独宿。”
果然外面转瞬安静了下来,过了片刻,李诃的声音才响起:“这题倒是阿胤答来正合适。”
过了半晌外面才响起来刘胤期期艾艾的声音:“鸳鸯不独宿,自是合欢了。”
此言一出,绾绾羞红了脸,宋萧二人捂着肚子笑了起来,众人更是大笑不已。
众人又笑闹着让新郎做了诗句后,便也顺势开了门。
宋如是最后回首打量这屋子,在这屋中居住数月,心中竟生出一丝不舍之意来。从清河县到庆阳府,也只在此地活得轻松随意。今日入了刺史府,刺史府中有她爱的李诃,也有对她不满的齐氏,更有那虎视眈眈的李樱和狂妄肆意的李衡。
虽是前路漫漫其修远兮,但也是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无里。她挺直肩背盖上了红盖头,义无反顾的走向门口。
因着宋如是没有兄长,便由绾绾的阿兄王诏背着一路到王家大门。
宋如是从盖头下面的缝隙中,只能看到前面李诃的澜衫一角,虽是一角,但却让人觉得心安。
王家门口早有八抬花轿候着,她从表兄王诏背上下来,接着又被春花扶上了轿。
随着通赞的声音:“起轿,新娘起。”花轿载着她悠悠向前行去。
轿前是俊朗的郎君,轿后是三十六抬的嫁妆。
轿前是满面喜色迎亲的刺史府众人,轿后是依依不舍的王家表亲。
花轿前是美好的未来,花轿后则是斩不断的过去。
此情此景像极了童话故事中的完美结局,但她知道有些事情才刚刚开始。
第九十六章 陪嫁丫鬟
平日里的刺史府最是肃穆,平头百姓偶然经过也都是行色匆匆。
今日一早挂上的大红灯笼倒是给刺史府添了几分平和之气。
管家李福和众管事一早便候在门口接来送往迎接宾客。
如今已到了接亲的时辰,李福命厮门点燃了炮仗。
噼里啪啦的炮仗释放出大量的烟雾,浓浓的青烟后面,李诃的白马若隐若现,接着大红花轿也进入到大家的视线里。
众人分工明确,有摆火盆的,有抬马鞍的,有去通报刺史老爷的,也有拿着几串钱散给周围瞧热闹的童的。
宋如是下了轿,周围便簇拥而来几个婆子。待李诃跨过了马鞍,几人便引着宋如是一路跨过火盆,进了刺史府中。
宋如是低头看着脚下的毡席,一步步的随着婆子进了刺史府西南角的吉地上。
院里似是来了许多人,各样的吉祥话,随着她和李诃二人的到来,大量的从众人口中涌出。
透过红盖头能看到青庐里影影重重的站着许多人,她被人簇拥到青庐中,鼻尖突然涌过一丝檀香味,她心中莫名安定下来。
她和离合君在通赞,引赞的引导下,先是进香,献香,三叩首。
而后便拜了天地,高堂,待要夫妻对拜的时候。
院外突地传来一阵悲痛欲绝的哭声。那声音极是高亢,迅速便压过了众人喧闹的声音。
宋如是暗道一声:“果然还是来了,她料到齐氏必要出招,只是未曾想到。这齐氏为了打压自己,竟会选在此时发难。
“竟是选在了这个时机。”她念头急转,手上突地一暖。原来是李诃悄悄握住了她的手。两人喜服极为宽大,如此两手交叠,倒也看不出来,况且众人的注意力都被外面那高亢女声吸引去了。倒是未曾有人注意到二人。
她与李诃仍旧维持着跪拜的姿势,只听后面那女声渐行渐近,很快便进到青庐中,接着便是扑通一声倒地声。
那女声又开始凄凄惨惨悲悲切切的说道:“娘子怎地如此心狠,你这边如今倒是得意了,但你可曾想过我家少郎君的处境。”这一声,如平地炸雷般的把众人瞬间听惊了。
刺史府未来的儿媳竟与人有这般牵扯,听到这话众人的呼吸声都轻微了许多,唯恐错过那女人的一言一语。
宋如是抬头望向齐氏方向,虽是隔着盖头,她仍旧能觉察到齐氏的势在必得。
这场戏码怕是早在几个月前便开始筹谋了吧,如此煞费苦心的设计,势必会让自己在贵妇圈中抬不起头来,如此以为就只能依靠齐氏提携,待到那时,她是水性杨花的刺史府儿媳,而齐氏呢,仍旧是刺史府中和蔼可亲的夫人。到时丢脸的不止有她,还有李诃。娶妻如此,怕是以后都会是庆阳府中的笑话。
而又选在这个马上礼成的时机,当真是进可攻,退可守。若是自己一个不慎,被这女人颠倒了黑白,怕是未过门便先当了下堂妾。
若是自己侥幸赢了,成亲时节出了此事,李诃即使再过重情,那又如何?此事始终会在李诃心中种下一棵刺,待到感情被时光和现实消磨殆尽的时候,这棵刺早已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待到那时,自己这嫡妻便成了摆设。齐氏此计当真毒辣,宋如是暗暗握紧了拳头。
李诃轻轻捏了捏她掌心,她心中便像被羽毛拂过,也罢,齐氏既出了招,她倒要看看,究竟是谁笑到最后。
她和李诃之间的动作倒也没影响身后那女人的发挥,那女人仍旧悲痛的质问着宋如是:“娘子既要成亲,为何又紧抓着郎君不放。”说着,她悉悉索索的从怀中取出一物,高高举起。
的花笺上用娟秀的字体写着“心乎爱矣。遐不谓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第九十七章 孰真孰假
看到这诗,众人看宋如是的眼神便复杂起来,这宋家大娘倒是手段高超,既有了皎如玉树临风前的大公子,竟还勾搭着宗之潇洒美少年。只是不知那郎君是哪家公子竟被宋大娘如此玩弄于鼓掌之中。
听到这里,宋如是便要站起身来,虽说是于理不合,但是被人如此构陷,她也是够了。
她还未曾动作,李诃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而后便站起身来,朗声道:“阿如的字迹我最是熟悉,这纸笺不妨让我瞧瞧。”
那女子见李诃竟然站起身来,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而后便摆出一副同情的面孔把那纸笺递给了李诃。
李诃的手指极长,他伸手接过纸笺,细细地看了起来。周围安静的吓死人,众人都在等着李诃的结论。李诃看完纸笺随手丢在地上道:“这字迹虽是模仿的有几分相像,但却无阿如字中风骨。”
那女子嗤笑一声:“大公子自是难以接受,但奴家还有一证物。是非曲直大公子一看便知。”
众人急等着女子拿出证物来,却又听到那女子高声说道:‘我这证物,实则是一人。’说着她伸出食指,摇摇的指向众人。最后那手指停在了宋如是的陪嫁丫头身上。
那丫头正是萧氏精心准备的陪嫁丫头,她乍被食指点到,当场吓得面如土色,而后又见众人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身子一软便瘫在了地上。众人见此情景,更相信了那女子的说辞。
“她以前也是郎君的丫鬟,因着善做点心,便被少爷送给了宋大娘。后来宋大娘攀上了大公子,便狠心了断了与郎君之间的情谊,而后不知什么原因,又通过这丫头与郎君互通信件,说是对郎君旧情难忘。郎君受了宋大娘蛊惑,便也一心一意的同宋大娘藕断丝连起来。原本郎君因为情伤已被老爷安排娶了亲,如今有了这宋大娘的插足,郎君整日里同少夫人拌嘴吵闹。奴婢只求大娘放过郎君,你如今已有了大公子,便放郎君一条生路吧。”这女子说完便哭了起来,哭声极是悲戚。
“满口胡言,这丫头不知用了何种手段,竟然混入了夫人为娘子挑选的陪嫁丫头中。必是你与这丫头串通好来诬陷我家娘子。”春花怒道。
宋如是顿觉安慰不已,春花在如此暴怒的情况都未曾把萧氏牵扯进来,也算是全了她的脸面。千防万防,还是未曾料到齐氏和萧氏两人早已勾搭在一起。
“你是宋大娘贴身丫头,自是要百般维护自己主子的利益,就像我抛开脸面也要为少爷求一解脱一般。”这女子口齿极是伶俐,齐氏眼光倒是不错。
“你二人各执一词,若无旁人佐证,怕是也不能服众。”李诃垂目看着地上的纸笺。
本已被那女子说服的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着地上造假的纸笺,便又起了一丝疑惑,若是实情又何须作假。
“刺史府中倒是有一人,或许能够断出孰真孰假。”齐氏终于开口了,戏码演到此处,也到了她上场的时节。
第九十八章 清河来客
“哦?不知是何人?”在场的众人脸色变幻,唯有刺史李轶,始终淡然的看着厅中发生的一切,似是他本人与此事并无关系。如今齐氏既然已经开口,他便也顺势问道。
“这人原是那少爷嫡亲的妹妹,因为思慕衡儿,如今已是衡儿的妾室。”齐氏声音并不是很大,但足够在场的众人把这话一字不漏的听入耳中。
“那便请她出来吧。”寻常姬妾是没有资格出现在这种场合的,事有轻重缓急,刺史李轶便也允了她出来。
齐氏遂低声吩咐身旁的婆子,那婆子去得很急,来的也很快。不到盏茶的功夫,她便领着个妙龄娘子进了青庐。
宋如是听到那娘子低声行礼的声音,心中便凉了半截。
若说齐如玉此生最恨的人选,她必是榜上有名。何况齐如玉入刺史府便是为了复仇来的,若是此节得罪了齐氏,怕是立刻会被打入冷宫,日后别说是复仇了,便是见李衡一面都难了。
但到了此节,她势必不能输,若是顺利,清河县中那人怕是已在路上了,那人若到,此局必解。
齐如玉一来,众人都直等着她开口,间或有幼童哭闹,立刻便被家人捂住了嘴巴,唯恐错过了这关键时刻。
“既是你阿兄的丫头,你必是认得的,你便瞧瞧这二人你可认得?”刺史李轶不待齐氏说话,便先一步对齐如玉说道。
宋如是点头称是,而后便转身,看向身后跪倒在地的两人,众人直觉得心如鼓锤,周遭安静的甚至听不到呼吸声,宋如是心下焦急,不知那人可曾到了,若是太晚,便无力回天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握紧了拳头,就要站起身来,跟那丫头当面对质,这时齐如玉也终于开口说话了。
“我并不曾见过她二人。”此言一出,周围皆是一片哗然。
“娘子,你瞧仔细了,奴婢是结绿啊。”刚才一直瘫软在地上的丫头,此刻却突然蹿到齐如玉身旁,扯着她的裙锯哭泣道。
“我阿兄院中是有个叫结绿的粗使丫头,只是那丫头手脚不干净,早就被发卖了出去。”齐如玉并不看她,只向刺史李轶回话道。
“把这两个狂妄的丫头拖下去。”眼瞅着吉时要过,刺史李轶便想迅速结束这场闹剧。
旁人或许不了解齐氏。他却知道齐氏心结,她这是想要把诃儿媳妇紧紧地握在手中,本来婆媳争斗无可厚非,但选在这个时节闹上这么一出,李轶着实有些恼意。到了如今这个地步,若是再争个孰是孰非已然是毫无意义了。
听到刺史李轶的话,门口伺候的两个矮胖婆子,迅速进了屋,各拖了个丫头出去。
其中那个叫结绿的频频用眼神示意齐氏,见齐氏并不看她,她刚要张口,便被眼快手急的婆子,捂着口鼻拖了出去。
“竟是大师父?”外院突然有人惊呼一声,接着外院的人重新喧闹起来。。
厅中众人听到声音,也都注目看向院外。腊月里的天气虽是寒冷,但正午的阳关倒也温暖。只见阳光之下,有个身影缓缓走来。
第九十九章 皎如玉树
“当真是大师父!”青庐中的人也低呼起来。
缘觉大师父虽是长居在佛光寺中,但在周边极是有名。在这庆阳府中也是尽人皆知。见到大师父,众人便都合掌恭迎大师父。
“前段时节,清河县周围出现了大量的流民。宋檀越听闻消息后,便使人稍了一千两银票过来。虽是银钱不多,倒也救下了数人。因着宋檀越素有佛缘,在清河县中便常常来亡母诵经,又常常周济穷人。似宋檀越这般有福报之人成亲,老衲自是要来为檀越诵经一部。”缘觉大师父缓缓道来,这话如缓缓溪流一般流入众人心中。
众人再瞧向宋如是的目光便带出了肃然起敬的意味,试问如此孝顺,善良的娘子怎会做出哪种玩弄旁人的事儿来,何况又有大师父佐证。
如今魏晋之风依旧风行,被德高望重之人肯定的人定是不错的。
宋如是知成亲之日,齐氏必生事端,事已提前知会了大师父。未曾想到大师父竟来得这般及时。
“大师父请上座。”早有仆役为大师父准备好了食案坐垫。
齐如玉也借机出了青庐,此时各路吃瓜群众各自就坐,青庐中又恢复了喜气洋洋的气氛。
那赞者也是极有眼色之人,立刻调整神色唱起赞来。
李诃重新跪在宋如是身旁,只是这次他握住宋如是的手,再未松开。
两人行了夫妻对拜之礼后,便算是礼成。如今正厅沉浸在一副欢乐祥和的气氛当中。
宋如是也由丫鬟婆子一路送入了洞房。她这边刚坐上床榻,眼前便出现了李诃的革靴。
接着宋如是感觉眼前一亮,李诃的面孔便倒映在她那漆黑的瞳仁中。
离合君今日果然很有皎如玉树临风前的风姿。这时有婆子递到她手中一碗汤圆,李诃执勺舀了一颗喂到宋如是嘴边,宋如是一咬竟是生的。
那婆子又高声问道:“生不生。”沉浸在美色中的宋如是随口答了句“生”。这话一出口,周围顿时响起了一阵响亮的笑声。宋如是一怔,随即便羞红了脸。
李诃爱极了她这娇羞模样,他凑到宋如是耳旁柔声道:“阿如且等我回来,待我回来后咱们便…、”
宋如是听到这话,顿时整个身体都僵硬起来。
众目睽睽之下,他竟然公然调戏于她,是可忍孰不可忍。
她正要回他两句,便又听到李诃的后半句:“待我回来咱们便好好谈谈那银票的事情。”
听到这里,宋如是便默默的把调戏的话吞了下去,然后求饶般的看着李诃。待看到李诃眼中那一闪而过的笑意后,她轻哼一声不再理他。
李诃轻笑起来,他凑近宋如是耳语道:“阿如,等我回来。”说完,他挺直身子转身出了屋。
那几个婆子也迅速收拾了碗筷,退了出去。
此时屋中只余春花,夏云,秋雨,冬雪。如今没有外人在场。
春花从怀中掏出了布包,打开后放在宋如是手中:“娘子,这是奴婢一早做得白糖糕,娘子吃些垫垫肚子吧。”
夏云忙去倒了茶水在宋如是身边候着,秋雨和冬雪也一个捏肩一个捶腿的伺候起了宋如是。
宋如是连吃了两个白糖糕才略微缓过神来。
第一百章 暂歇片刻
宋如是趁着四下无人,索性伸展四肢,仰面躺在床上。
从清晨忙碌到现在,终于能暂且放松下来。
她悠然的伸了个懒腰,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正自惬意间,门口却传来压抑的笑声。
宋如是慌忙坐起身来,向门口看去。门口笑意盈盈的可不正是离合君。
宋如是脸一热,恍然不知所措,只呆呆地看着李诃。
眼瞅着他走上前来,眼瞅着他凑上前来。
宋如是不由得闭上了眼睛,空气中只余两人的呼吸声。
宋如是等了片刻却并无其他动静,她眯着眼睛看向李诃。
李诃正把自己的衣角和宋如是裙裾,绑在一处。
红配绿的衣角颇有一出戏的感觉。不要问宋如是为何要穿的一身绿,她也想知道为什么?
其实早上被换上这件绿意盎然衣服的时候,她起初是拒绝的。
待被春花普及了此时风俗后,她才知道红男绿女这词原来出处竟是在这里。
宋如是虽是勉强接受了,待从镜中看到自己宛如一株绿色海带后,宋如是还是暗自神伤了一把。拭问哪个新娘子愿意自己被捯饬成海带。
“阿如,我从未如此欢喜过。”李诃轻轻握住了宋如是的手。
他手上的温度,顿时让宋如是的散乱的思绪集中在他身上。李诃专注的眼神看得她心肝一颤,她仿佛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如同响鼓一般,她待要往后退却,又不忍离合君失落。所以宋如是内心虽是排山倒海,躯体却僵硬的如同铁板一块。
“阿如,你今日甚美。”离合君又凑近了些。
宋如是听到这话,心中顿时化为一池春水,“离合君,今日也颇为养眼。”
“阿如是在调戏于我?”李诃手指拂过宋如是脸颊。
“来而不往非礼也。”宋如是嫣然一笑。
李诃轻笑一声,蜻蜓点水般的吻了吻宋如是,而后眼含笑意的说道:“来而不往非礼也,该你了,阿如。”
宋如是一怔,这人倒是惯会举一反三,当然她也不是任吻不还手的主儿。所以宋如是当机立断的凑到离合君身旁,双手捧起他的脸庞,眼睛一闭便吻了上去,不出片刻便吻的上气不接下气起来。
耳旁响起离合君无奈的声音:“阿如,莫要逞能。”紧接着一片天旋地转,她便化主动为被动的被压在了离合君的身下。
她刚要开口抗议,离合君便吻了上去。宋如是有口难言,可这感觉却着实不错,像是春日里躺在温暖的阳光下,懒洋洋中又透着点幸福,思绪像天上的白云一般又轻又软,身子也仿佛越来越轻,轻飘飘的似是能飞到空中去,马上便要起飞时。
突然“吧嗒”一声,把宋如是惊醒过来,她定睛一看,地上正躺着早上萧氏送她的那本册子。原来她的襦衫不知何时被离合君解了开来,那册子本在怀中,如今衣衫褪去,册子显出。她慌忙探身去捡,那册子却被离合君先一步拿在手中。
宋如是眼瞅着离合君白净修长的手指揭开了封皮,又眼瞅着他一页一页的看了起来。
好一副烛下公子苦读书的场景,只瞧他时而蹙眉似是在深思,时而默默颔首似是极为认同,时而冥思苦想似是迷惑不解,待到后来,他轻轻合上书,而后目光灼灼的看着宋如是,笑道:“阿如果然是有备而来。”
宋如是一惊,忙扯过被子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她只想着这般离合君便拿她没办法,但她太看离合君了些,尤其是刚补充过精神食粮的离合君。结果当然是三下五除二的被剥了个精光。
宋如是从未与人坦诚相对过,待要躲入被中,被子早就被离合君扔在一旁。不过好在她还有一头长发,她扯下钗环头发瞬时滑落,发梢顺着胸口垂落在腰间,她这才有了些底气。
李诃轻笑一声,把宋如是扯入怀中,气定神闲的说道:“阿如莫怕,不若暂歇片刻。”宋如是心头一暖,离合君便低下头吻了过来,宋如是不由自主的闭上了眼睛。在以后漫长的人生当中,新婚之夜对宋如是始终就像是团模糊的影子,她只记得那时的她是羞涩的,喜悦的,幸福的。
第一百零一章 点点红梅
第二日刚过卯时,门口便响起了轻轻的叩门声伴着春花的声音“娘子,该起了。”
宋如是本就似睡非睡,如今听到这声音便要起身。一个不防,又被李诃扯入怀中:“如今时辰尚早,不若暂歇片刻?”
听到“暂歇片刻”这四个字,宋如是果断的推开李诃,披上衣服便下了床。昨夜她是信了他的邪,才会信了他的“暂歇片刻”,而后才会被他攻城略地,纵马飞驰了大半宿。
“夫君且与被褥暂歇片刻,我这边事儿多便不陪着夫君了。”宋如是跪坐在铜镜前,对着离合君回眸一笑。
她本就生得明媚鲜妍,如今一笑更是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把个李诃瞧得一怔。待看到李诃的目光又灼灼起来后,宋如是慌忙唤了春花进来为自己梳妆。
春花低着头进来,并不往床边瞧去。
她端着热水直接送到宋如是身前,伺候着宋如是净了面,为显着宋如是干练持重。
春花把宋如是头发高高梳起梳了盘桓髻,只在发髻间簪了一支珍珠步摇。如此装扮持重中透着点娇羞,正适合新妇。而后宋如是深吸一口气,穿上了那绿衣,继续sy海带。
春花满意得瞧了一眼自己的劳动成果,便又端着木盆出去了。如此初为人妇的宋如是,便肩负起了伺候离合君梳洗宽衣的重任。好在离合君平日里惯常自己收拾,倒也是个好伺候的。两人很快便收拾妥当,齐齐出现在刺史府正屋门口。
临进门前,李诃轻轻捏了捏宋如是的手,示意她莫要紧张。宋如是淡然一笑,随着李诃进了正厅。这屋中摆设与齐氏风格想象,都是亲切中透着疏离,低调中透着奢华。刺史李轶和齐氏已正坐在案几之后,案几前面则放着两个棕色软垫。
宋如是和李诃二人一同跪在软垫上,此时自有丫鬟递来茶水。宋如是举起茶杯先敬了公公李轶,李轶笑着接过茶盏,顺手递给宋如是一个大红包。待宋如是把茶盏敬给齐氏时,齐氏似是恍惚了一下,而后方才歉意的看着宋如是:“昨日之事,我也是受人蒙蔽,倒是让阿如受了委屈。”说着从身后嬷嬷手中接过一支异常华贵的步摇递给了宋如是。
“既是你母亲送的,你便安心收下吧。”齐氏这种态度,李轶自是求之不得。
宋如是闻言,便谢过齐氏接过了步摇。而后几人其乐融融的用过早膳后,便分做几波各司其职去了。刺史李轶自有公事要忙,齐氏则要管理后院各项琐事。只余新鲜出炉的新郎李诃新妇宋如是,很是清闲。
看到宋如是迟迟不肯往内室进,李诃轻轻捏捏宋如是的手笑道:“阿如,不如我们去书房看书。”
宋如是自是求之不得,连忙陪着李诃去了。离合君这书房就设在内室旁边,屋内陈设依旧简单。高大的案几,淡雅的屏风,半开的窗后是开得正旺的点点红梅。
案几上似有未完成的画作,宋如是待要走近去瞧,却蓦地陷入了温暖的怀抱。“不是说要看书吗?”宋如是在离合君怀中闷声道。头顶上传来离合君的轻笑声,接着宋如是身子一轻,竟是被离合君抱了起来,宋如是慌忙中搂紧离合君脖颈,软声道:“我想看书。”
“好。”李诃把宋如是轻轻的放在窗边的美人塌上,而后从怀中取出一本书,坐在宋如是身旁专注地看了起来。
宋如是伸着脑袋去瞧,待看清楚书上的图案后,当场羞得面红耳赤起来。这算是自己给自己挖坑吗?因这离合君看得正是昨日她从娘家带来的那本。想到此她趁着离合君看书的空档,便想溜,结果她刚有所动作,便被李诃察觉。
第一百零二章 高髻少女
李诃把宋如是搂入怀中,低头柔声道:“阿如,这是要去哪儿?
“看书最是耗神,我去为夫君准备茶点。”宋如是很是乖巧的模样。
“阿如便是我的茶点。”李诃伸手抚过宋如是的脸颊,看那如玉的肌肤一点点的变成粉红,姣好的容颜一点点变得娇羞起来,李诃俯下身子吻了上去。
他此次不同昨夜,吻得很是温柔,似是怀中的正是稀世珍宝。
宋如是待要推他两下,偏偏他又如此柔情,宋如是身体像是冬去春来的河道渐渐的解了冻,逐渐变得柔软起来,逐渐的化为一池春水。
到了要紧关头,李诃突然凑到宋如是耳旁轻声说:“阿如,你可还记得那日在佛光寺,我给你的山楂锅盔其实并不是表妹捎来的?”
宋如是的思绪便从一池春水中飞到了那日的佛光寺。那日李诃作为信使,给她捎了一封魏紫的信,还有半块山楂锅盔。她本来伤感,待见到山楂锅盔后方觉安慰。既不是阿紫给的,那又是谁?她疑惑的看着李诃。
李诃一笑,眼睛里像是被投掷了石子的河水一般,渐渐的散出一圈圈的涟漪。
宋如是登时看呆了去,耳旁听到他说:“其实那是我吃剩的。”
宋如是又是一呆。呆若木鸡的她甚至未感觉到离合君的长驱直入。
最初的惊诧过后,便是无尽的满足,就像是终于找寻到了缺失许久的东西,宋如是的思绪又逐渐涣散开来。室内顿时一片春意盎然起来,窗外的梅花似是也动了春心,离了枝头翩翩飞入室内,又打着漩的落在了塌上。
有一朵正巧落在宋如是额头上,明媚鲜艳的容颜因这朵娇艳红梅,变得更加惑人起来。李诃眼神一暗,愈发情动起来。窗外的梅花不断的随风而入,又不断的随着两人起伏落在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当花瓣复又落在塌上,炭盆中的炭也渐渐失了热度后。宋如是望着近在咫尺的李诃心里百感交集,两情相悦水乳交融的感觉自是很美妙,但那吃剩的山楂锅盔是什么鬼,想到此,她手撑着脑袋望着李诃正色道:“那半块锅盔真是你剩的?”
她这一副神色落入李诃眼中却是另外一副光景。李诃只瞧着她脸颊绯红,眼中似是汪着池春水,看得李诃又目光灼灼起来,他笑道:“我那糕点只是饵,不料当真钓出一条胖头鱼来。”
宋如是一囧,抬手捶了李诃胸口两下:“你才是胖头鱼。”
“对,我是胖头鱼,那你既是我娘子,自然也是胖头鱼了。”李诃笑道。
宋如是待要回他几句,又被他这笑容看呆了去。素日里离合君最是淡然自持,似如今这般轻松肆意的模样倒是别有风味。
看到宋如是这般痴傻的模样,李诃轻笑起来。他捏捏宋如是的脸颊道:“娘子,还要看书吗?”
宋如是听到这话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慌忙起身,扯起衣服,随意的披在身上,而后汲着鞋,踢踏走到高案前,回头笑道:“女子善工琴棋书画,书既看完了,我这便来瞧瞧这画。”
她说着扭过头来专心看画。大公子有才庆阳府中上下皆知,宋如是一直无缘得见,如今乍一看李诃这画,她倒是怔住了。只因这画上的竟然是她。红衣高髻的少女不知瞧见何人正笑得一脸灿烂,此画并未用过多技巧结构也并不繁复,但其中情意却跃然纸上。她不由地回过头看李诃。
李诃不知何时已睡着了,睡着的他神态闲适似是极为满足,宋如是心下一软,罢了,有些疑问待到日后再问吧。
她转身看向窗外,此时日已当空,梅花依旧傲然挺立。身处冬日本就清冷,但身上沐有暖阳,眼中映着梅花,如此美景当真让人心醉。至于明日回门,也需给那萧氏些颜色瞧瞧了。
第一百零三章 二爷萧烁
第二日一大早,宋如是和李诃便收拾妥帖。两人先陪李轶和齐氏用过早膳,便双双出门,直奔王家去了。
不过才过两日,宋如是已生出归乡情切的思绪来。
“娘子,且先吃些糕点吧。”春花从袖中取出一块手帕包着的橘红糕递给宋如是。
宋如是吃过果然觉得好些了,接着春花又递来一块白糖糕,而后又是一块山楂锅盔。
在宋如是好奇的目光中,春花抖了抖袖子,笑道:“这次可是真没有了。”
宋如是一笑,这一打岔,她心中倒也豁然开朗起来。
话说唯有美食与爱情不能辜负,如今她既都得了,如若仍旧忧心忡忡未免就太过矫情了。
想到此她偷偷挑起棉布车帘看向前面纵马的李诃。
而一身青衣风度翩翩的李诃正巧回头看向马车,此时四目相对,李诃微微一笑。
宋如是脸一红,不知是否体恤她今日回门,昨夜他倒是一派君子风度。只他如今这笑容中倒像带着几分狡黠,想到此宋如是不由得把随身的半臂挡在胸口。
李诃翘翘嘴角对着宋如是无声的说了句“晚上等我。”宋如是一怔,手一松,车帘便晃晃悠悠的归了位,也遮挡住了彼此的视线。
宋如是见过温婉的萧氏,得意的萧氏,歹毒的萧氏。但她从未见到过如此痛哭流涕的萧氏。
原来她和李诃到了王家后,李诃便陪着王老爷子和宋引之上老爷子书房谈话去了。
宋如是则由萧氏和王家媳妇们陪着去正屋见祖母和老太太。期间自是其乐融融一团和气。
只这萧氏明显得心不在焉,三番五次的以眼神示意宋如是随她出去。
宋如是本打算晚些时候再与她算帐,她既如此迫不及待,宋如是便笑道:“夫人如此神色,可是有事?”
在场的众人对前日刺史府中发生之事都是心知肚明,是已听到宋如是说这话,俱都一脸深意的瞧着萧氏。
“无事,只是瞧见阿如太过开心罢了。”萧氏握紧手中的帕子,强笑道。
“今人你也瞧见了,便先下去吧。”宋老太太敛起笑容,对着萧氏说道。
出了那日的事后,萧氏当场便被请到了个偏僻的院落去。只是今日阿如回门,为着阿如的面子,老太太便允了她出来。
如今再无外人,刺史府跟来的婆子也被请到了外间,萧氏也无在此地的必要了。想到这里老太太瞧了身旁的刘嬷嬷一眼。
萧氏眼瞅着刘嬷嬷就要走过来,面色愈发苍白起来,她抖着嗓子高声说道:“母亲,我有些事要单独与阿如说。”
王家的众人见此情景俱都识趣扶着老太太离开了。只余宋老太太,萧氏和宋如是。
萧氏眼瞅着众人离开,急急忙忙走到宋如是身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哭诉道:“求阿如救救我那兄弟吧。”
宋如是退后一步低声道:“夫人何须做出如此姿态。”
“阿如,种种事情都是我做下的,与我那兄弟无关,求阿如放过我那兄弟吧。”萧氏跪行至宋如是身前,苦苦哀求道。
“你这是做什么?”宋老太太瞧见萧氏如此模样,当场怒从心头起。
“夫人有话好好说,若是被人瞧见了,怕是要误会了。”刘嬷嬷慌忙拉起萧氏,低声劝道。
萧氏审时度势顺利站了起来,倚在刘嬷嬷身上,拿帕子不停擦着眼睛,口中断断续续的说着来龙去脉。
萧氏本是个庶女,嫡亲的血脉除了新生下的女儿便是自家兄弟萧二郎君萧栎了。
一百零四章 咎由自取
萧家虽是豪富之家,但规矩甚多,娘子郎君们的月例银子都是有章可循的。
萧二郎虽是郎君,但月例银子却很是有限。自成了亲后,到手的银钱便愈发少了些,成了年的郎君出门在外又有哪样是离得了银子的。
何况他本就是纨绔之辈。平日里倒还好说,只是每每与友人聚在一处时,便有些捉襟见肘。
平日里萧二爷与下九流的贩夫走卒打交道,人人都要敬他一声“二爷”。
可若是与那些富家郎君们处在一起,便时常的受些奚落。
昨日里也是赶巧,萧二爷饮酒后又有人拿此事来嘲笑于他。
醉酒后的萧二爷脑子一热便与那人撕打起来。混乱之中那人不知怎地突然口吐白沫,倒地不起。
待众人手忙脚乱的把那人送到医馆后,大夫已是回天乏力。
那家人也不是善茬,得知了此事后,便连夜的赶往庆阳府。只等着城门一开便要一纸诉状告到萧长史那里去。
唯今之计,唯有求到刺史大人那里去,萧二爷方有线生机,否则杀人偿命,自家这兄弟怕是要与人偿命的。萧氏说完身子一软,伏地痛哭起来。
宋如是看着萧氏悲痛欲绝的模样,心中暗想,“世人都言将心比心,可真正做到的又有几人。就说这萧氏给祖母下毒,暗算自己的时候,又何曾有一丁点的恻隐之心。如今萧氏这幅模样,也算咎由自取。”
宋如是略一思索,婉拒道:“对不住,夫人,此事我帮不了你。”
“阿如,你就看在你那刚出生的妹子面上,去刺史大人那里帮我那可怜的兄弟说上两句好话吧。我那兄弟平日里虽然没有个正形,但心眼儿却不坏。那人身死,他定不是有心的。”萧氏歪在地上,泪涕直流,她也顾不上擦拭,任眼泪鼻涕齐齐流入颔下,模样看起来甚是可怜。
“我成婚那日出了那般事情,如今又怎好贸然在大人那里提起此事。”宋如是一脸为难,若不是萧氏那日赶尽杀绝,又何须落得如此境地。
“阿如,那日的事是我猪油蒙了心,是我对不住你,若是你能救出我兄弟,我日后随你发落。”萧氏连连对着宋如是叩首。她不过是要煞煞宋如是的威风。哪里想到事情竟会发展到那个地步。事后她又专门派人去清河县带张婆子过来问话。可宋府上上下下哪里还有张婆子的身影。她这才察觉着了张婆子的道。她也使了丫头去求齐氏,哪曾想连门都未曾进去。她心中大悔,若不是前日做出那般糊涂事,如今又怎会如此作难。
“夫人,杀人偿命。”宋如是看着萧氏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萧氏设计她的时候,可是未曾有一丝怜悯呢?若是那日事成,自己就不是一死那么简单了。
“你怎地如此糊涂,阿如刚嫁入刺史府中,本就艰难,如是因为此事开了口,正好现成的把柄落入旁人手中,你若是当真悔过,便不该拿此事来求阿如。”宋老太太怒极反笑,萧氏当真是急糊涂了,还是另有图谋。这包庇亲眷的把柄一出,齐氏这新任大家的三把火还怕烧不起来吗?
听到这话,萧氏哭得更悲痛了些,她软着身子悲泣道:“母亲错怪我了,实在是出了这事,我便急糊涂了。”
“如今天寒,你又染了风寒,便先下去养病吧。”宋老太太并不再多言。
刘嬷嬷和另两个婆子听到这话,便拖起萧氏向外走去,萧氏刚要叫喊,便被帕子塞住了嘴巴,只得呜呜咽咽的被架着去了。
“阿如,来让阿婆瞧瞧。”宋老太太揽过阿如细细看了起来,待看到她一脸娇羞,但神色恬然,老太太便放了心。
“祖母,阿如是否更美貌了些?”本想今日回来先与萧氏收着利益,未曾想到萧氏已得了苦果,宋如是心情便也好了起来。她把脸颊凑到祖母面前,俏皮的眨了眨眼睛。
“我便知道诃儿那孩子不错。”老太太点了点宋如是的额头,眯着眼睛笑道。
宋如是待想到老太太话中深意后,脸颊便迅速红了起来。
说好保守的古人呢?为何在这里最保守的反而是她呢?
“他对我很好。”宋如是很是娇羞。脸颊上也腾起了两朵红晕。
“那便好,不过还是早些生个孩子才是正经。”宋老太太拉着宋如是的手,苍老浑浊的眼睛看向宋如是时却是带着温情的目光。
“祖母,我还呢?”宋如是心中哀嚎,她才十七岁好吧。在现代这个年纪,早个恋都是要被严防死堵的。怎么在古代就直接被催生了啊。何况她昨日才成的亲,好嘛。
老太太拍了宋如是手背一下,正色道:“你这情况又旁人不同……”
“好啦,祖母,我争取三年抱俩,行吗?”看着祖母打算长篇大论的架势,宋如是赶紧的堵住了这话头。
“阿如姐姐既然话已出口,便要说到做到哦。”听到这声音,宋如是一乐,往门口望去,门口正立着个俏生生的娘子,不是绾绾又是谁。
绾绾瞧见宋如是便一路飞扑过来,她先把头埋在宋如是怀中,覆又抬起头来嘟着嘴巴说道:“我已经两日未曾见到姐姐了。”
宋如是瞧着这丫头,心下一软,笑道:“待过几日,我便邀你来府中玩,如何?”
“好啊,姐姐一定记得。”绾绾眼睛一亮,高兴不已。
几人正自说笑间,又有丫头来请说是已到了用膳的时辰。宋如是瞧着外头天色,日头照在地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让人瞧得睁不开眼睛来。竟是这么快已到了午时。
宋如是此次回门,虽是只离开了两日。府中布置依旧是亭台楼阁,绿瓦朱门。但仍有些东西不一样了,或许是自己的心境,又许是下人殷切的眼神,或许这就是人生。
用膳时宋如是挨着李诃。李诃借着宽大的衣袖,捏了捏宋如是的手,而后又对着众人绽放出一个人畜无害的微笑。
宋如是当场被他这行云流水的表演震住了,这还是那个清风明月般的大公子吗?
而到两人归家时,李诃更是弃马与宋如是同乘。宋如是看着施施然进来的李诃,目光一滞,顿了片刻,方才问道。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arilil}》,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说,聊人生,寻知己~
第一百零五章 岌岌可危
“萧二爷之事可与郎君有关?”宋如是倚在绣着花鸟纹的垫子上,似笑非笑的看着李诃。
“事关娘子之事,自是与我有关。”李诃挨着宋如是坐下,而后一脸真诚的看着宋如是。
宋如是瞧着他的眉眼,登时说不出话来,她暗暗掐了下手心方才说道:“前日里阿玉那番说辞也是你们早就商量好的?”
“我只是让人把消息稍给她,旁得并不曾干涉。”李诃专注的看着宋如是缓缓说道。
宋如是心下暗忖,齐如玉既已入了刺史府,在某种层面来讲,她和自己的利益是一致的。
她那日的行径或许来是对自己的示好,若是两人联手,倒是能事半功倍。
但齐如玉尚未剖白心际,自己也不好贸然去寻她。
但如今棘手的倒是萧二爷,若是不帮,只怕萧氏会求到父亲那里,到时父亲开口自己又当如何?若是不应,岂不是伤了父女情分?若是应了,心中又有不甘。
“岳父若是提起此事,你也不必为难。若是不想应了此事,你便只管推在我身上便罢。你若是另有打算,那萧二爷倒也不只是死路一条。”李诃揽过宋如是柔声道。
宋如是闻得此言,顿时一股暖流涌入心头,有人帮自己出气的感觉真好。萧二爷倒是能放一马,萧氏此次却万万不能再放过。
“萧二爷此事还有转机?”宋如是扭过头疑惑的看着李诃。
“被萧二打死那人,本就患有羊癫疯,此番丧命,或是羊癫疯发作,也未可知。萧二若是拿此作伐,也许还有生机。”李诃看着宋如是平日里雾蒙蒙的眼睛里如今盛满了疑惑,他心中登时一片柔软,手掌一带,把宋如是搂入怀中,而后娓娓道来。
宋如是一惊,从李诃怀中坐起身来:“你是何时布下的此局?”
“在齐氏命人去清河县的时候,我不愿与妇人做后宅之争,若是为了阿如,我倒可以破例。”李诃说起齐氏不由蹙起眉头,待说到宋如是时眉头又缓缓打开。
自两人定亲后,清风便肩负起了监视齐氏的重任。齐氏派人前往清河县,李诃自是很快得知,等到齐氏的人与跟着萧氏的张婆子接上了头。李诃这边也布上了局。
齐氏自以为自己算无遗策,她又哪里知道,自己也是这局中人罢了。所谓的机关算尽,反误了卿卿性命的不也是自认聪敏之人。
齐如玉面上的疹子好了之后,便悄然离家,来了庆阳府。
她怀着一腔的恨意,想要为魏南之报仇雪恨。但堂堂的刺史府,又岂是她一介女子能随意进出的。她退而求其次守在风月场所里耐心等着李衡出现。可是李衡行事最是没有章法,她守了几日,非但连李衡的人影都没有见到。自己还差点被人占了便宜去。万般无奈之中,李诃的人找到了她,她自是千恩万谢,至此终于得偿所愿入了刺史府。
李诃当日让人稍了消息给齐如玉,当然若是她不应的话,自己还有办法令齐氏计败。
“齐氏倒是肯为我下本钱,只是不知她何时与我家那位夫人联了手。”宋如是提起这两人也是一阵心累。所谓的刚出了火坑,又入了狼窝,便是这种感觉吧。她无力地倚在李诃怀中,闻着他身上传来的淡淡檀香味道,心中方才觉得轻快一些。
“不过是利益使然。”李诃似是不想继续这话题,他吻了吻宋如是的额头,又从袖中取出一枚鼓鼓的荷包塞在宋如是手中,覆又笑道:“打开瞧瞧。”。
宋如是好奇地坐起身来打开荷包一瞧,里面竟是一叠银票。她眼睛一亮,掏出银票,展开银票,一张张瞧了起来。越瞧越觉心惊,这银票大大加起来竟有万两之多。
她深吸了两口气,方才故作淡定的看着李诃道:“你莫要告诉我,你那福客来饭庄如此赚钱?”
“自然不只那饭庄……”余下的话李诃却未说完,只对着宋如是神秘一笑。
宋如是心头急转,有什么店铺是不好付诸于口的?莫不是青楼?她狐疑地看着李诃,話到嘴旁,兜兜转转终是问出了口:“可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买卖?”
李诃瞧着她那心翼翼的神色,顿时大笑起来。一向风度翩翩的大公子竟是前仰后合笑了半晌才停了下来,他捏捏宋如是的脸蛋,强忍着笑意说道:“若是我做了那见不得光的买卖,阿如待要如何?”
宋如是听闻这话,知那生意必与青楼无关。她于是放下心来,心翼翼收好银票。而后抬起头来义薄云天的说道:“那咱们便多燃些蜡烛,如此定然有光。”
“扑哧”一声,却是随着车走的春花忍不住笑了出来。
宋如是不由得老脸一红,窝在李诃怀中,不肯出声。
李诃抚着宋如是的柔软的乌发,面上不自觉的带出柔软的笑意来。
人人都道他是衔着金汤匙出生的大公子,从出生便有着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但个中滋味又岂是旁人能够知晓的,他们只瞧到刺史府花团锦簇的外表,哪里瞧得到花团锦簇之下的岌岌可危。
李诃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复又搂紧了宋如是。
之后连着数日宋如是都未曾见到李衡。至于齐氏,除了日常的晨昏定省,也并不与宋如是过多牵扯。如此也正中宋如是下怀,与其虚与委蛇不如各自安好。不过这异常的平静倒是让宋如是生出一丝警惕之心来。
果然,在十月二十三这日,宋如是刷完脸后刚要走,齐氏便出声留下了宋如是。
“阿如,母亲有事要与你商议。”齐氏一身华服,满头珠翠。虽是笑着看向宋如是,神色依旧高高在上。
“不知是何事?”宋如是低眉顺眼,神色恭谨,像极了刚过门的媳妇。
“本来你与诃儿这时节正是蜜里调油,母亲若是让你支使你难免讨人之嫌。但邻近年关,往日里樱儿倒还能帮我一二。如今她远在长安,母亲又实在忙不过来,又想到阿如素来孝顺,这才勉为其难开了口。”齐氏叹了口气后语气温软的说道,她眼中却并无情感。
“阿如本该为母亲分忧,但儿从未打理过家事,贸然应承了母亲,若是行差踏错反倒不美。”
第一百零六章 表妹弋儿
宋如是抬起头来,面露难色,她又努力的对着齐氏挤出一道微笑,似是极为为难。
齐氏拿孝道这顶大帽子压下来,本以为宋如是无论是否心甘情愿,最后必然得应承下来。未曾想到这丫头竟然还有话说,当真是难缠。
她呼出一口气复又笑道:“原也不是什么要紧事,不过是些迎来送往的事儿。昨夜我与你父亲说起此事,你父亲听闻你还未料理家事,还责怪我不早些把家事交予你做。”
“母亲也知我是门户出身,平日里哪里见过什么世面。别说是迎来送往,如今怕是人还认不全呢。我倒也能豁出去脸面为母亲分忧,只恐办错了事,反倒失了母亲脸面。父亲那里,母亲若是为难,不如我去与父亲说个明白。父亲知道了实情后,定然不会再责怪母亲。”宋如是坦然说着自己出身,面上倒是一片坦荡之色,仿佛门户出身是件很值得骄傲的事情。她如此大剌剌的说出户出身,齐氏一时倒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至于老爷更是从不知晓此事,当然更不能放宋如是去寻老爷。她也从未想过让宋如是在老爷面前讨好卖乖得了好处。但齐氏混迹后宅至今,又岂会轻言放弃。
她收敛了笑容,端起了桌上的越窑瓷盏,慢悠悠的呷了一口茶。这才看向宋如是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说道:“也罢,你既不愿,我也不能勉强与你。只是过几日诃儿外祖家有亲戚要来。正巧那日,萧长史府中有宴,长史家的请帖上个月便使人送了过来。我又早早应了长史夫人,委实脱不开身来。你早晚都要料理家事的,不若就从这件事开始做起。诃儿外祖家的来客,你便瞧着安排吧。若是有什么不懂只管来问我,若是缺了什么东西也只管拿着对牌去领。”
象征着刺史府后宅权利的对牌就在齐氏手中,象牙制成的对牌,用的年数久了,面上竟然泛出淡淡的玉色来。那光芒极为诱人,宋如是深吸一口气收回目光。过了片刻她又瞧向齐氏,齐氏面色虽是沉静,眼中却有微光闪烁。
李诃外祖家的亲戚,齐氏从中隔着一层,确实不好出面,但她这眼神又摆明了此事有阴谋。何况为了引自己上钩,她竟下了这么大的本钱拿出对牌相诱。莫不是问题出在这亲戚身上?
宋如是心中思虑,面上故作迟疑,过了半晌,方才点头应承下来。果然瞧见齐氏眼神一亮。
宋如是心中暗笑,齐氏这第一把火来得倒是又快又急。自己若是一味的装傻不接招,齐氏怕是会当自己认了怂,不如暂且先随了她的意接了她的招,见招拆招,只是谁笑到最后还未可知?
宋如是与李诃说起此事的时候,李诃正在煮茶。
月在廊下,新月如钩。虽已是深秋,李诃倒是一派春日里的闲适神态。焕如积雪,烨若春敷的茶水,被李诃不紧不慢的撇去浮沫。他把从锅里舀出的第一碗茶汤“隽永”,蓄在茶盏中,递了一杯给宋如是后,方才施施然说道:“怕是又要多位表妹了。”
宋如是口中的茶水顿时梗在喉中,待那五味杂陈的茶水终于顺着嗓子悠悠的落了地后,她才笑道:“郎君的表妹倒像是八百里祁连山脉一般,绵延不绝。”话音刚落,她又想到魏紫也算是李诃表妹,但话已出口,宋如是只得继续保持微笑,只是眼神中像是聚着两把蓄势待发的飞刀。
“娘子,莫不是在吃醋?”李诃面不改色的喝着他烹调好的茶水,眼睛却隐在茶盏背后瞧着宋如是神色。
“这茶水配上点陈醋,倒是正好下饭。”宋如是心中烦闷,举盏便喝。
“我外祖有一兄长,最喜玩乐。外祖在时便常常替他还些酒债赌债,他尚且生活的潇洒随意,只管过着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日子。而外祖过世不久,他便也变卖了地产不知所踪。”瞧着宋如是的神情,李诃眼中一亮,煮茶的姿态愈加行云流水起来。
“那你这表妹便是叔祖父家的孙女?”宋如是茶也顾不上喝了,挺直身子好奇的问道。
“如今叔祖父最后的家底已败,我这表妹便带着丫鬟千里迢迢的上庆阳府来寻亲了。”李诃左手执着茶盏,眼睛却眨也不眨的望向宋如是。
“那她为何选择来庆阳府中,而不是去往清河县。”若是投亲,便是去清河县更妥当些。而表妹却选择了危机重重的刺史府,表妹心思已是昭然若揭。
“此事中必有齐氏身影。”李诃饮了口茶,神情轻松,似是极为满足。
“那咱们便安心侯着着这位表妹吧。”宋如是看着李诃喝的那么带劲,不禁又为古人的重口味恶寒一把。如此放了八角、桂皮、花椒的茶水煮开了就能直接涮火锅了好嘛?若是涮些鲜嫩羊肉,那更是美味极了。
表妹也确实没让她二人失望,不过又隔了两日便上了门。
十月二十六,宜祭祀、解除、破屋、坏垣、余事勿取。
忌:诸事不宜。
因着齐氏早有交代,宋如是只得早早侯在侧门处。刚过巳时,表妹便带着丫头悠悠的上了门。
表妹虽是长途跋涉而来,但面上却没有一丝疲色。宋如是暗道,表妹果然有备而来。
她打量着眼前这娇可人的表妹。表妹身着月白色的襦衫,杏色的襦裙,腰间系着一枚葡萄花鸟纹银香囊。比银香囊更精致的便是这姑娘的脸蛋。
弯弯柳叶眉,细长睡凤眼,光滑白皙的皮肤,唇如胭脂的嘴。
表妹见到宋如是,先是恭恭敬敬垂首行了一礼,方才起身笑道:“本来还当自己生得不错,如今见了表嫂才知何为人外有人。想来倒是我夜郎自大了。”
“表妹倒是人美嘴更甜,快些随我进去吧。”宋如是笑着领表妹进门。
齐氏只一味当甩手掌柜,把此事交予她,旁的院落她又做不得主,唯有把表妹带回李诃的金无院中。可如此一来,若是没有心思还好些,若是存了心思的表妹岂不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表妹魏弋儿面上带笑,心下却暗苦。本以为宋氏出身如此低微,即使被表哥瞧上,也不过是以貌伺人。以貌伺人者,色衰而爱弛。所以她才会不远千里,来投奔表哥。只愿表哥慧眼识人,看清楚到谁才是最适合做正妻的人选。
只是未曾想到宋如是行事不卑不亢倒也有些世家风范。如此她若心愿达成恐是要另外费一番功夫了。
第一百零七章 龙凤呈祥
两人虽是心下暗忖各自思量,面上依旧笑语晏晏一片和谐。两人边走边说,说话间便进了金无院。
魏弋儿站在黑漆的匾额下面,仰着脸看向匾额。
“这是表哥所书?”魏弋儿问道。
“恩。”宋如是瞧着魏弋儿满脸崇拜之色,待听到自己的肯定后,她的眼睛一亮,嘴角勾起。
宋如是邀着魏弋儿在院中品茶,待两人坐定。魏弋儿先是不动声色四下打量了一番,未曾瞧见李诃后,神色便淡了下来。
这一切自是尽入宋如是眼底,听闻表妹今日便到,李诃便早早出门会友去了。
“我为表嫂绣了枚荷包,表嫂莫要嫌弃。”魏弋儿打起精神从丫头手中接过荷包,双手递给宋如是。
宋如是接过一瞧,果真绣工了得。红底金线的荷包上绣着龙凤呈祥图纹。
所谓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看在不懂绣活的宋如是眼中,只觉得那金龙很威武,凤凰很高洁。
所谓未见其人,先见其物,也不失为一种好办法。名义上送给自己的荷包,不过是借着自己的手让李诃瞧见表妹的绣工罢了。
“表妹绣工如此了得,倒是让我自惭形秽了。”宋如是抚摸着荷包上绣着的金线,柔软又光滑,像是少女饱满有弹性的皮肤。
“嫂嫂如此貌美,弋儿才是望尘莫及呢。”魏弋儿垂首浅笑道。
“表妹喝茶。”这是变相说自己以貌伺人呢,宋如是瞧了瞧院门口探头探脑的丫头,复又笑着对魏弋儿举起茶盏。
魏弋儿捧起茶盏垂首喝茶,脖颈后的一大片雪白皮肤像是夏日里的阳光一般,白的晃眼,照射进宋如是眼中。
齐氏倒是会选人,娇怯的模样下,竟然隐藏着这般身材。还有绣工了得的属性,想必琴棋书画也是极为熟捻的。如此美貌品格就像是古董店中待价而沽的珍宝。
不知齐氏如何说动了魏弋儿前来投亲。或许是从云端落下的日子太过难熬,如今既有了重新回到云端的机会,魏弋儿才会把机会紧紧握在手中。
金无院本就极大,从正房出来穿过长长的回廊,绿树掩映之中有所的院落。院子中间有个水井,井口周边还有高出地面且有三、四十平方样子的空地儿,都铺上大不一的有一定斜度的青石板。围着水井周围建了一圈儿绿瓦朱门的厢房。
厢房虽但是五脏俱全。一水儿的黄杨木床榻,檀木的矮几,红木架的屏风。
本就是待客的地方。家具虽是齐全,终究缺了份女儿家的娇嫩细致。
宋如是唯恐怠慢了表妹,前几日着人又重新布置了一番,屋中各种物事也置办齐全。又额外添了些女儿的物件儿。
宝相花纹鎏金铜镜,画着仕女图的红木落地屏风,还有窗前的长颈越窑花。花中甚至还插着清晨刚采摘下来的芙蓉花。
怎奈早上刚把魏弋儿带进去,午后魏弋儿的丫头便寻了过来。
娇俏的丫头红着脸揉着帕子跪在地上低声说道:“夫人布置的地方极合娘子心意,娘子也甚是高兴。尤其是厢房旁边的那株垂柳风姿绰约很有意境。”
说到这里,丫头顿住不言,只等着宋如是问话。她哪里想到,几息之后,宋如是仍未言语。丫头沉不住气,抬起眼皮悄悄打量宋如是。她正瞧见宋如是慢悠悠的饮着茶。如此上不来下不去的,也没人给搭个话茬子。
这丫头也是个能屈能伸的,既无人搭话,索性咽了口唾沫,自顾自的说了下去:“娘子原不让奴婢来的,怎奈娘子素来碰不得飞絮,一碰之下便会浑身起红点。奴婢自伺候娘子,实在不忍娘子受苦。是已奴婢便厚着脸皮来了,少夫人莫怪。”
李诃这院子大致分做三处,两人正屋自是居中,围绕着正屋东西两处各有几所厢房。西面那处厢房原住的是伺候李诃的厮仆役,自宋如是嫁过来后仆役厮去了外院,那房子便腾出来住了宋如是陪嫁来的丫头婆子。
东面那处厢房前有回廊,后有青竹。挨着墙边几根长的竹竿架上,爬满了花藤,稠密的绿叶衬着紫红色的花朵,又娇嫩,又鲜艳,远远望去,好像一匹美丽的彩缎。此地原是李诃煮茶分茶之所。
而后院厢房最是清幽安静,素来便是客居之地。
如今这魏弋儿想法设法要住这东面厢房,动机不但明显还有几分与自己当面打擂台的意思。
“无妨,我这就使人把娘子东西都挪过来。”宋如是放下茶盏笑道。
“谢过少夫人。”娇俏丫头帕子也不揉了,欢天喜地的回后院去了。
“娘子,这表姑娘的心思,你瞧不出来吗?她若是住了东厢房,日日与公子得见,一个看不住或许就让她钻了空子。”春花拧着眉毛急声道。
“春花,你是信不过你家娘子,还是信不过你家郎君。”宋如是心思急转,这姑娘家败来投亲无可厚非。若是表妹与表哥有了情谊她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贵族公子和落魄表妹,或许还会被传为一段佳话。
至于始作俑者齐氏,人是她宋如是领进门的,住处是她宋如是给安排的,出了事,关齐氏何干?
即是与旁人无关,那就只能是她宋如是自己的问题了。身为正妻,一个不防,让人鸠占鹊巢,只能说明她的无能。
但自己若是连魏弋儿这关都过不了,日后如何在刺史府立足?
这魏弋儿虽说是有着几分才情,但终究急功近利了些。她若是安安稳稳老老实实的呆在客房,或许还会多个一两分胜算。
可她如今这幅模样,当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她既亮出了牌面,宋如是自是乐于接招。
“我自是信得过娘子和郎君,但这表姑娘摆明了就是存着心思来得,不怕贼偷还不怕贼惦记吗?”春花瞧着宋如是一副淡定模样便愈发着急起来。她拧着眉毛,凑近宋如是低声说道。
“春花无妨,我自有打算。”宋如是安抚的捏捏春花圆圆的脸蛋。
春花虽是焦急,但瞧见自家娘子风轻云淡的模样。心知娘子应是有了主意,娘子往日里行事极有章法。她也就放下了心思,忙碌起来。
夕阳西下,琴声悠扬。李诃踏着琴声归来,那琴声萦绕在耳旁,音调婉转缠绵似有道不禁的情意。
而他跨进院门后,琴声又戛然而止,只留下余音袅袅。
他只瞧着东厢房的门帘一动,就着夕阳,有一倩影对着李诃遥遥的行礼。
李诃抬眼瞧过去,那人整个人都处在夕阳中,浅红色的阳光给她周遭镀上一层柔和的光芒。
她样貌似是极美又似瞧不清楚。
第一百零八章 翩翩起舞
李诃待要瞧仔细些时,那女子又柔声道:“几番舟车劳顿下来,形容实在不雅,待明日再向表哥告罪”。她这话说完,只留给李诃一个模糊的背影,而后便掀开门帘进了屋。
玄色的门帘像是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慢慢地溅起了一圈圈涟漪,水中的涟漪一般荡漾开来又归于平静。当涟漪散尽,水面如初。
第二日李诃早了一个时辰归家,表妹恰在院中起舞。朱色的石榴纹襦衫,散花水雾百褶裙,身披薄烟纱半臂,肩若削成腰若约素,肌若凝脂气若幽兰。娇媚无骨入艳三分。
见到李诃,表妹慌忙停下。微乱的头发,摇摆的红裙,鹿般惊慌失措的眼神都在昭示着表妹蜂虿作于怀袖的内心。
李诃不疾不徐走至魏弋儿身前,刚要开口,院门处却有人笑道:“这舞姬舞姿飘逸,鸾回凤翥。不知在何处买的?我瞧着倒是不错,表哥不妨把她赠与我吧。正巧过几日家里要举办花宴,介时让这舞姬舞上一曲,定然能一鸣惊人。”
话音刚落,绾绾便也走至李诃身旁。她对着李诃狡黠一笑,扯着魏弋儿的衣袖就要出门而去。
跟在后面迟了一步的萧婉儿笑道:“关乎内宅之事,你该去求你阿如姐姐。大公子逸群之才和光同尘君子行中道,又岂会无故插手后宅之事。”
绾绾嘴巴一翘,一拍脑袋,一阵风的进了主屋。待她瞧见宋如是竟然在悠悠然地吃白糖糕时。
绾绾迅速抛给宋如是一个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眼神后,顺手也拿起一块白糖糕,大口吃了起来。
萧婉儿晚一步进屋瞧见的便是吃得很欢快的两人,她一挑眉毛:“阿如,倒还坐得住?”
绾绾探头瞅瞅萧婉儿身后,疑惑道:“表哥呢?”
“还在外面呢?”萧婉儿朝外驽驽嘴,又正色对宋如是说道:“你就打算这样下去?”
“阿如姐姐,那表妹着实可恨。你没瞧见她看表哥的眼神,那眼神摆明了就是有阴谋。我与婉儿姐姐进来,她瞧都不瞧我们,眼神一直粘在表哥身上。我这就去代你教训她。”绾绾越说越气,说到最后索性扔下手中白糖糕冲了出去。
“此事已经传得这么广了吗?”宋如是这才放下手中的白糖糕好奇的问道。
“前日里我母亲邀了众夫人前来赏梅,大家都打趣齐夫人为何不曾带上你。齐夫人这才解释道,是有表妹上门,你要陪着表妹,所以无暇出门。”萧婉儿见宋如是神色无碍,想是心中自有打算。她这才略微放松下来,挨着宋如是坐了。她这边刚刚坐下,外面便响起了绾绾的声音。
“原来这位竟是表妹,如此倒是我看走了眼。原想着周围娘子们都是贞静娴雅的,未曾想到表妹行事如此出人意表别具一格。许是外面民风开放也是有的,我听闻有些个地方,娘子们见到心仪郎君便如同恶狼瞧见了羔羊。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礼义廉耻恨不能当场投怀送抱。如此倒是我看茬误会表妹了,我给表妹陪个不是,如今以茶代酒,表妹切莫怪我。”绾绾身后的青萍如同变戏法一般,立刻端了茶盏出来。
魏弋儿骑虎难下,只得求助的看向李诃,怎奈对方并未瞧她。她瞧着绾绾戏谑的眼神,无奈之下,只能伸手接过茶盏,一鼓气闭着眼睛喝了下去。
绾绾看着魏弋儿由白变红的脸颊,满含泪水的双眸,心中快意不已。这女子既然不知天高地厚,那她也不介意让她认清眼前形式。阿如姐姐虽是和善,自己却是不好惹的,若是这魏弋儿仍旧与阿如姐姐作对,自己那些新招数正愁不知使在哪里呢?
“娘子与奴婢初来乍到,少夫人又对娘子甚好。只是娘子善舞,在家时也是每日到了这个时辰都要练功的。若是因此起了不必要的误会,奴婢愿去少夫人那里请罪。不管是打是罚,奴婢一个人领了。”一个清脆的嗓音蓦然响起,接着便是扑通的跪地声,咚咚的磕头声。
说话的想必就是魏弋儿的丫头。未曾想到那丫头人生得娇俏,嘴皮子倒也利索,苦肉计使得也是得心应手。如此三言两语倒把错处都推在宋如是身上。宋如是轻笑一声,继续听外面的动静。
“青萍,给我掌她的嘴。主子说话也敢插嘴,如今我便教她些规矩。不然日后出去丢的可是刺史府的脸面。”绾绾怒道。
紧接着院中便响起了噼里啪啦的耳光声,丫鬟的低泣声,魏弋儿的求情声,却始终不闻李诃的声音。
“求表哥饶了我这丫头吧,她一路随我寻亲已是吃尽了苦头。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弋儿不该不分场合的胡乱跳舞,惹了表嫂不快,弋儿再不敢了。弋儿求求表哥了,放过她吧。”魏弋儿柔和的声音中带着无尽的委屈与无力。
宋如是和萧婉儿站在门后瞧见的便是魏弋儿拉着李诃的衣袖苦苦哀求的场景。那雪白紧致的脖颈微微低垂,在阳光的照射下,那雪白便又添了几分惑人的意味。李诃正低头看着她,神色不明。
“绾绾,莫要胡闹。”李诃终究是发了话,却是对着绾绾。
“究竟是谁在胡闹。”绾绾脖子一梗,高声道。
“一切都是弋儿的错,罢了,弋儿这便去收拾东西。”魏弋儿身子不由颤抖起来,她摇摇晃晃待要站起身来,身子却不由一软,转瞬便跌入李诃怀中。
绾绾大怒,她上前两步伸手就要扯开魏弋儿,李诃却道:“绾绾,够了!”
“表哥,你睁开眼睛瞧瞧这女子是什么货色,如今你为了她竟然呵斥我。”绾绾不可思议的看着李诃,像是第一次瞧见他这个人。她甚至忘了愤怒,只呆呆地看着素日里最温文尔雅的表哥。待看到李诃怀中的魏弋儿得意的眼神后,绾绾默默握紧了拳头,只恨自己今日未带马鞭出门。
“阿如姐姐,我要走了,这里我一刻都呆不下去了。”绾绾对着正屋遥遥吆喝了一声,转身跑出了院子。
“绾绾道行太浅,我这就出去给魏弋儿些颜色瞧瞧,不然她真当咱们软弱可欺呢。”萧婉儿撂下茶盏就要出去。
“婉儿莫急,你瞧那里。”宋如是指了指院墙外正探头探脑的青衣丫头。
萧婉儿略一思索,便明白那青衣丫头定是齐氏的人。宋如是不出手定是有自己的打算,她若贸然出去恐坏了阿如计谋。想到此她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即是这样,我便放心了。你先歇着,我得去劝劝绾绾那丫头。”
第一百零九章 瓜田李下
萧婉儿说完这话,施施然的出门去了。经过魏弋儿的时候,萧婉儿停了下来,似笑非笑的瞧着她。
萧婉儿瞧着魏弋儿脸色从白转红,由红变青,复又变成白色后。
她才悠悠叹了口气:“娘子连日来舟车劳顿,如今可是觉得身子虚乏无力?”
窝在李诃怀中的魏弋儿闻言,眼睛一眨,便有泪水溢了出来,她也不擦,任由晶莹的泪珠挂在脸颊上,做出一副楚楚动人之态。
“以前读“括地志”的时候,还总想着若有机会定要一览大好河山。如今等真出了门,这才知道出门在外种种艰辛。如今见到了表哥,那些个担惊受怕也不算什么了。我如今最亲的人便是表哥表嫂了,表嫂又对我起了误会。表哥定要帮我从中说和,不然弋儿当真无颜呆在这里了。可天下之大,何处才是弋儿的归处呢?”魏弋儿双手抓着李诃的衣襟,睫毛轻颤,一张芙蓉面上满是忧愁。
萧婉儿心中冷笑,这魏弋儿也算有些本事。不过三言两语的功夫便把自己塑造成了个柔弱无辜饱经迫害的主儿。这姑娘行事如此明目张胆,也该让她吃些教训。
萧婉儿嫣然一笑道:“虽是表兄妹,也该瓜田李下避些嫌疑。光天化日之下,姑娘如此大剌剌的躺在表兄怀中,着实不雅。当然我知晓姑娘这是身子虚弱起不了身。也是巧了,我这丫头绿珠最善推拿,让她帮你按上几日,保准姑娘去污除秽身子清爽。”萧婉儿说完便示意身旁的丫头绿珠上前为魏弋儿瞧瞧。
“娘子太过客气了,我这身子歇上几日,便也好了。”魏弋儿瞧着绿珠粗大的手指,心中一凛,慌忙摆手推让。
“姑娘莫要见外,姑娘既然住进了金无院,便是阿如的上宾。若是姑娘有个什么闪失,阿如定要焦心不已。若是传到了外面,旁人只当是阿如慢待了姑娘呢。”萧婉儿笑得如和风细雨般亲切,瞧魏弋儿的目光就像是看着自家嫡亲的姐妹。
魏弋儿急得坐起身来,刚要开口拒绝,绿珠的指头便搭上了她的肘窝,顿时她的肘窝里像是生出了一窝四处乱咬的蚂蚁来,又痒又痛。
她回头看向李诃,打算故计重施,哪想到院门口突然出现了个厮满脸急色的对着李诃招手。
李诃不过出个院门的功夫,魏弋儿便又挨了好几下绿珠的家传推拿。原先不过是肘窝,如今更是连肩膀腰肢都疼痛难忍起来。
好在李诃很快就回来了,脸色苍白额间冒汗的魏弋儿堆着笑对萧婉儿说道:“绿珠姑娘手艺甚好,我现在觉得好多了。娘子有事,我便不耽误娘子了。”
“也好。”萧婉儿唤回绿珠,对着李诃福了一福,便要出门。
她走到院门的时候,对着魏弋儿回首一笑:“姑娘的身子还需推拿几日,我便把绿珠留在此处,待姑娘身子爽利了,你再回去罢。”最后一句却是对着绿珠说的,她不等魏弋儿回话,便匆匆出了院门,径自去了。
只余院外屋内几人。而分隔开院中和屋内的那张门像是突然被人封了印,让里面的人出不来,又让外面的人进不去。是夜李诃并未进屋,而是睡在了隔壁书房。
“听丫头说,宋氏始终不曾露面。王家那娘子借机过来吵嚷了一番,但也无济于事。萧长史家的娘子倒是让那边的表妹吃了些苦头。但却惹出了大公子的怒火来,大公子索性睡在了书房,估摸着也是对那表妹动了心。”年老的婆子凑在齐氏身旁低声的说道。
“女人便如同春日里的花朵,竞相开放各展风姿。男人便是花丛中的赏花之人,你可瞧见有人赏花只赏其中一朵的?”齐氏低声笑了起来。
“宋如是不过仗着颜色生得好,自以为能留得住男人的心,她哪里知道最不易留得便是人心。便是我这老婆子瞧着那些正当年华的娘子都觉得心动,莫要说血气方刚的大公子了。”那婆子眼中闪出兴奋的光芒,说到激动处更是唾沫横飞连连拍着自己大腿。
“她若是识时务些,我还能出言帮她一二。可如今不过是他们一家子的私事,我如此能插得了手。”齐氏面露惋惜连连叹气。
“儿女自有儿女福,夫人若是事事操劳,只怕旁人未必领情。”婆子了然一笑,满脸的皱纹皱在一处,像是深秋里的一朵菊花。
“也罢,那便随他们去吧。宋氏若是知事,便该晓得诃儿并是不她一人的。”那婆子瞧着齐氏伸手按按眉角,慌忙起身为齐氏按头。齐氏方才觉得舒服许多,这时却有丫头上前禀报齐姨娘来了。
“给姑母请安。”齐鸢儿矮着身子给齐氏行礼。
“就你这孩子规矩多。”齐氏换了副笑脸忙让婆子来把齐鸢儿拉起来。
“姑母既是姑母又是大家,我原该行两次礼呢,如今只行一次已是讨了巧呢。”齐鸢儿笑道。
“可惜我这老妇人没这福气,娶不到鸢儿姑娘这般品貌的儿媳。”那婆子说笑间便出了门。
“这几日无事,便给姑母绣了枚荷包。姑母瞧瞧可还喜欢?”齐鸢儿取出荷包,双手递给齐氏。
“姑母甚是喜欢。”深紫色的荷包上用银线绣着花开富贵图样,齐氏自是喜欢。
“我刚来得时候,听见阿兄院落中传出阵阵丝竹之声,可是出了什么喜事?”齐鸢儿瞧着齐氏高兴,便摆弄着帕子装作不在意的模样说道。
“诃儿的表妹前几日过来寻亲,宋氏自是热情款待。你们年龄相仿,不若也去瞧瞧热闹。”宋氏此番势弱,自是瞧见的人越多越好。堂堂一个正妻,倒被一个姨娘瞧了热闹,想着齐氏便觉得快意。
齐氏把齐鸢儿支过去后,便也起身出了门。她要去瞧瞧她的宝贝儿子李衡。
自从上次在丽春院出了那起子事后,衡儿便被圈在家里,想必早就呆不住了。好在用不了多久,他便能出来了。
她且走且想,到了衡儿院门口也未让人通报,便直接推门而入。她刚进院中就听到屋中传来的调笑声,她越走越近,那声音也越来越大。待到后来那声音简直不堪入耳。
齐氏面色铁青,一脚踹开了房门。先是一股浓郁的香味直冲出来,她掏出帕子挥去香味,信步朝里走去。
玄色的床铺上,赤条条的躺着两个人,而她的宝贝儿子如同老黄牛一般,正在其中一具玉体上卖力的耕耘着。
齐氏怒从心头起,寻了半晌也未找到顺手的东西,她索性扯下腰间的荷包扔了过去,绣着喜鹊登枝图案的荷包挟着劲风冲着李衡飞去,正巧砸在李衡头上。
李衡先是被唬了一跳,手忙脚乱的看向来人,一看之下竟是母亲,他只得慢悠悠地从那女子身上下来,又随手扯过衣衫搭在身上,方才悠然道:“母亲怎地现在来了?”
“我若不来,怎会知道你如此荒唐。”齐氏怒目而立,似是庙中供养的怒目金刚。
第一百一十章 色艺双绝
她打眼瞧着床上那两个赤身女人。这两个丫头也就十五六岁的模样,花朵一般的年纪,本该是枝头上开得正好的娇花,谁知脑子竟都是不好使得,如此自寻死路。
那二人见齐氏进来,俱都吓得魂飞魄散,衣服都来不及穿,只胡乱的裹着锦被,跪在床上瑟瑟发抖。
“不过是两个丫头,母亲若是不喜欢,让她们下去便是了。”听到李衡这话,那两个丫头如同得了赦免,手忙脚乱的裹了衣服逃也似的出了屋。
“你日后是要去长安城里做官的,怎能如此荒唐。长安城可不比庆阳府,能让你为所欲为。人若是想要走得更远些,便要先学会克制自己的,掩饰自己内心所思所想。你如今只管放纵着自己,若是入了京城依然如此,那你很快便会失了你的官位,灰头土脸的回到这庆阳府中。待到那时你父亲的脸面早已被你丢尽。到了那一步你觉得他还会继续扶持你吗?你父亲可不止你一个儿子,他可是还有个逸群之才的儿子呢。”齐氏嫌床铺污秽,只站着苦口婆心的劝说李衡。
“不过是些玩意儿罢了,母亲何须认真。若是母亲瞧不过眼,发卖出去也就是了。如今父亲拘我在家中,我又不能出门,即要日日苦读,也需放松片刻。不过听了母亲一席话,我心中也有了轻重,以后定不会再如此了。”李衡听到最后神色也变得庄重起来,他之所以能在府中为所欲为,占得不过是母亲的宠爱和父亲的纵容。若是寒了父亲的心,那他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是已李衡穿好衣服,蹭到齐氏身旁收起往日面上随意之色正色道。
“你若知些道理,这些年也不会这般荒唐,也怪母亲太过纵容你了。”齐氏瞧着李衡的模样,心中怒气也就渐渐散了,她不由嗔怒道。
“母亲最是疼我。母亲的好,衡儿自是记在心中。可我最近不能出门,心中实在烦闷,才一时糊涂做下了这糊涂事。”李衡倚在齐氏身旁把荷包递回齐氏手中。
“你莫要性急,不出几日,你便能出门了。若是实在无事,便去鸢儿那里坐坐。鸢儿性子柔和,又倾慕你许久,你也给她些脸面吧。”齐氏嫌那荷包污秽,也不伸手去接。
“母亲当真?过几日我便能出去了?”李衡听闻过几日就能出去,眼睛登时一亮,顿时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起来。
“当然,母亲怎会哄你?”齐氏神秘一笑。
“那我现在便去鸢儿那里。”未及尽兴的李衡,当场起身下塌便要寻齐鸢儿。
“你稍迟片刻再去,如今鸢儿正在金无院中瞧热闹呢。”想到宋氏那边的一团乱麻,齐氏心中便很是快意。
宋如是这里确实很热闹,自昨日李诃未回房休息后,表妹魏弋儿似是得到了变相的鼓励。今日专门起了个大早来陪宋如是说话。
“表嫂勿怪,昨天是弋儿不好,不该不分场合胡乱起舞。弋儿着实不知道表哥会恰巧归来,又恰巧扶起了弋儿,弋儿当真不是故意跌入表哥怀中的。一场误会倒搅得表哥表嫂起了误会。”魏弋儿的声音饱含歉意,待抬起头来,面上娇羞一片哪有半分愧疚之色。
“表妹莫要多想,我与你表哥之间并无事。”宋如是面色苍白,眼下两坨瘀青,竟是连香粉也盖不住,与魏弋儿说话间也是疲惫中带着敷衍。
“那便太好了。听闻表哥昨夜睡在书房,弋儿也是一夜未曾安眠。唯恐因为自己让表哥和表嫂之间有了嫌疑,若是因为我的缘故让表哥睡在书房。我便要日日愧疚了。”魏弋儿神色愧疚,掏出帕子在脸上细细擦拭那并不存在的泪痕。
“娘子与郎君感情甚好,便不劳你这外人操心了。”早已忍不住的春花肃着脸冷声道。
“春花,你且去准备些糕点来。”宋如是冷脸瞧着春花。
春花恨恨地看了魏弋儿一眼,一甩帕子,一阵风般的出了屋。
“丫头无状,表妹莫怪。”宋如是拿着帕子按按眼角,似是极为疲惫。
“表嫂太过客气,我又怎会与未见过世面的丫头一般见识。”魏弋儿掩着帕子柔声道,帕子后面却是微翘的嘴角。
“这大清早的,长嫂这里便如此热闹。如今我是闻声而来,凑个热闹,长嫂勿怪。”门口正立着面容乖巧的齐鸢儿。
宋如是一瞧,好嘛,三个女人一台戏,如今正凑够了这台戏。她也不嫌人多,笑着招呼齐鸢儿:“表妹快些进来。”
“我给长嫂绣了一条帕子,表嫂瞧瞧可还喜欢。”齐鸢儿挨着宋如是坐了,又笑着取出一条帕子塞在宋如是手中。
宋如是拿在手中仔细瞧了起来,波光粼粼的水波中,生着一枝高洁的白莲。绿色的水纹,洁白的莲花,如同刺史府赏荷宴的那株白莲一般。宋如是抬眼看向齐鸢儿。
依旧一身紫衫,依旧模样乖巧,依旧喜爱白莲。她似乎从开始便是这幅模样,从未变过。
“我虽是绣得不好,也能瞧得出表妹手艺精湛,这帕子我很是喜欢。”宋如是收起帕子笑道。
这位表姑娘既然绣艺精湛,表嫂可否让弋儿瞧瞧这帕子,也好开开眼界。”自那女子进了门,便失了存在感的魏弋儿,在听到宋如是称呼那女子表妹时,更是心下一凛。来得时候并未听说大公子还有旁的表妹,怎地如今又贸然生出个表妹来。她蓦然升起了一丝危机感来。她又细细的打量这女子。
这女子看起来神态悠闲、美目流盼、桃腮带笑、说不尽的温柔可人。生得这般模样又上赶着巴着宋如是,莫不是存了跟自己一般的心思。她如今孤注一掷已是别无选择,又怎会心甘情愿把这大好局面拱手让人。
“弋儿此话可是折煞我了。前几日你来的时候,我随着大家去了长史府中。所以未曾与你打过照面,只听大家说府中来了位色艺双绝的表妹,可惜无缘得见。今日一瞧,不愧是长兄家的表妹,所谓国色天香,不过如此。饶是我是个女子,瞧了表妹都觉得心中一动。”齐鸢儿本是来瞧热闹的,她又怎会牵扯到宋如是和魏弋儿的争斗当中。
同为表妹,她虽然不愿魏弋儿跟了李诃,但她更看不得宋如是顺心遂意。
第一百一十一章 六爻八卦
“表姐绣工如此了得,弋儿如何都要学个一二。若是得了表姐指点,弋儿绣工定能更精进些。”魏弋儿放下心来,神色也轻松起来,面上也带出一分亲近之意来。
“你们二人都是心灵手巧之人,便只有我是个粗人。你们暂且说着,我去瞧瞧春花这丫头在忙什么,怎地糕点还未做好。”宋如是面色苍白扶着高案站起身来,勉强对二人说完话,便晃晃悠悠的出了门。
两位表妹自是相谈甚欢,只有宋如是却迟迟未归。两位表妹似乎并未察觉,仍旧相谈甚欢。
直到后来春花端了点心进来,说是娘子突觉困乏,便先睡了,两位表妹随意即可。
魏弋儿和齐鸢儿方才惊觉宋如是已出去良久。两人心中又升出窃喜之意来,若是再聊上片刻,大公子是否就要归来。
齐鸢儿自从赏荷宴那日后,便再未见过大公子,她自觉脏了身子无颜再见大公子,可内心深处还是想再瞧他一眼,看他过得好不好,是否还如初见时的模样。
而魏弋儿更是迫不及待要见大公子。虽是一夜未见,她心中已然过了三秋。昨日倚在他怀中的情景,更是随着夜幕入了她的梦中。梦中甜美又绚烂,绝望又期待。
表哥若是对她无意,又怎会搂她入怀;又岂会因为她,怒斥了王七娘子;又岂会因为绿珠的推拿,一怒之下睡了书房。如此种种,表哥对自己的心意已是昭然若揭,不过是碍于宋如是的面子,不好表现的太过直接罢了。
存了相同心思的两人,仍是交谈热烈,并不着急离去。两人从刺绣说到锦缎;从珠钗说到环佩;最后又从糕点说道烹茶。
直到听到院外丫头的问安声,两人才又停了下来,俱都盯着门口挂着的棉布帘子。玄色的棉布帘子后面像是突然开出了一朵花。
过了一息,或许是好几息的功夫。帘子蓦然一动,先是一双黑色革靴跨了进来,接着便是青衣一角,魏弋儿只感觉心跳越来越快。
李诃这个名字,在她年幼时便时常被人提起。但那时,这个人,这个名字对她来说不过是个符号而已。
哪怕后来知道他才高八斗,哪怕知道他相貌有如子都。但这些都与她无干。
直到后来家败,直到后来齐氏的人寻来,她才知道,她还有这条路可以选择。
生为女子,所行之路,不过是从这一道门,到那一道门而已。只要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嫁与何人,嫁在何处有甚区别。
于是她带着满腹的决绝来到了刺史府中,但这一切都在见到了表哥后,俱都化为了一腔柔情。
世上怎会有如此之人,淡然清远却又让人高不可攀。他只闲闲站在那里,不过一眼,她便沦落了一颗真心。
从表哥昨日瞧她的目光当中,她便知道表哥对她还是有些情意的。如今宋氏既然不在,正是她表现的最好时机。
眼瞅着表哥进来,魏弋儿悠悠起身,娇娇弱弱的喊了声:“表哥,回来了。”
“阿如不在?”李诃瞧了一圈并未见到宋如是。
“刚才我与表嫂正一同聊些绣艺,表嫂却突觉困乏,便先去睡了。”魏弋儿拿帕子捂着嘴巴笑道。
“本来是想陪着长嫂热闹一番的,如此倒是我的不是了。”齐鸢儿矮身给李诃行了礼。
“表妹莫要见外,且先吃些糕点,我去书房。”李诃并未瞧齐鸢儿,只对着魏弋儿说完,复又掀帘出了屋。
魏弋儿心中暗喜,大公子竟是未瞧齐鸢儿一眼,也并未细问宋如是如何,只对着自己说笑,如此行径还不是对自己有意。
如今宋氏尚在安眠,表哥又去了书房,那书房与自己所居东厢房,紧紧挨着,机会难得,自己一定要把握住这次机会。
她这边打定了主意,再瞧齐鸢儿便觉得齐鸢儿碍事,好在齐鸢儿也算是个识趣的,她又闲话了两句便也告辞回了。
魏弋儿躲在门帘后面,瞅着齐鸢儿出了院门。她急急巴巴出了正屋,匆匆忙忙走进了东厢房。
她急忙让丫头把衣服尽数取出,斟酌了半天才选了件月白色的绣花湖襦裙,上身配一件淡蓝色的蜀绣襦衫,袖口上用白色的丝线绣着祥云图案。腰间系着的天蓝色锦带,愈发显得纤腰不盈一握。
她又让丫头先将头发用黑丝带束缚起来,在头顶部编盘成螺壳形状,并在髻后垂彩色丝带。如此更衬托的她脸似桃花放蕊,身如弱柳迎风,眉似春山带雨,眼如秋水含春。
她对着铜镜瞧了半晌,才觉满意。慌慌忙忙端了茶点向书房而去。
她在书房门口站定,瞧着阳光透过门棱处的花鸟纹缝隙,细细碎碎洒落在里面。书房里面便突然有了鲜花,有了飞鸟,当然也有她心爱的表哥。
她弯起嘴角,深吸了两口气,而后推门而入。
“表哥,看书最是累神,可是要进些茶点。”魏弋儿瞧着案几之后李诃的身影,心中既雀跃又欣喜。
“多谢表妹。”李诃低着头瞧着手中的书,并未抬头看向魏弋儿。
“我在家时,也最喜看书。不知表哥看得什么书?”魏弋儿把茶点放在高案上,并不忙着出去,只没话找话的与李诃搭着话。
“表妹也喜欢看书?不知表妹平日里都喜欢什么书?”听到这里,李诃抬起头看着李弋儿,眼神中透着一丝兴趣。
“我祖父书房中有许多书籍,我少时最是顽皮,所以总被祖父拘在书房看书。先前只觉得枯燥乏味,时间久了竟也喜欢上了看书。祖父书房中书籍甚多,不管是正史或是游记,我都喜欢看。便是书房中的易经也是看过一半,记得当时看完,还总是吵吵嚷嚷的要给祖父算命,他老人家听了乐得不行。逢人便说家中有个女算师。”魏弋儿说着便笑了起来,她五官精致,笑起来后眼睛便成了两个弯弯的月牙,瞧起来颇为可爱。
“那表妹可还给旁人算过命?”李诃索性把书放在案几上,饶有兴致的望着魏弋儿。
“并不曾给旁人算过命,若是表哥有兴趣,我倒是能给表哥算一下。”魏弋儿顺势坐在李诃对面,捧着脸颊眼睛弯弯的瞧着李诃。
第一百一十二章 锦绣荷包
“如此甚好,不知表妹是否需要几个大钱?”李诃取下系在腰间的荷包,对着魏弋儿轻轻摇了一摇。
“无妨,表哥随便给我一物,我便能瞧出卦象。”李弋儿轻松一笑,双手抱臂于胸前,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表妹不如拿这荷包算出卦象,如何?”李诃随手把手中荷包递给魏弋儿。
李弋儿心中一喜,这刺绣花鸟纹荷包配色大方,针脚细密,一针一线,绣工颇深。
显见是出自府中绣娘之手。表哥竟是未随身佩戴宋氏所做的荷包。想是对宋氏情意也颇为有限。
宋氏出身户人家,不过是仗着有几分颜色,才入了表哥的眼。她以为嫁入了刺史府中便可高枕无忧了,简直是愚蠢。嫁入高门不过是刚刚开始,若是自己得了表哥的心,再设计宋氏做出些丑事来。宋氏的正妻之位坐不坐得稳当,还是两说呢。
何况两人既然已经成亲,宋氏那相貌在表哥眼中自是与从前不同。如花美貌,若无内涵,瞧得多了便无多大的吸引了。宋氏为人粗鄙,行事哪有什么大家风度。不论家事国事她必是与表哥谈不到一处去,又哪里比得上自己博览群书。不论是史书或是杂记,自己均有涉猎。若有机会定能与表哥相谈甚欢,待到那时便没有宋氏什么事儿了。
她心中这般想着,面上却是狡黠一笑:“我这卦象一起,便需三日才见真章,表哥且等着。”说完,她捏紧荷包,霍然起身向门口跑去。到了门口后,她又扭头对着李诃娇俏一笑,而后方才扭身出门去了。
哪知还未到第三日头上,刺史府便迎来了一场盛大的宴会。
魏弋儿自那日踌躇满志的从李诃书房出来后,连着两日再未见过李诃。
时不我待,她心中焦急不已,表哥虽是对自己有意,宋氏却随时能寻出理由来把自己安置在旁的地方。时间紧迫她不能再等下去了。
魏弋儿思虑了半宿,渐渐有了主意。她决定一早来到了宋氏这里探探情况。
宋氏神色倒是比前几日更加憔悴,她只穿着家常澜衫,月白色的澜衫松松垮垮的披在身上,腰间使杏色锦带随意扎起。头发随意的梳成高髻,珠钗全无,面上更是粉黛未施,白着嘴唇。
瞧见她进来,宋氏面上努力挤出一丝微笑,奈何满是疲惫的眼神却是唬不了人的。她如今正神色厌厌的跟自己搭着话。
“我瞧着表嫂气色不好,似是未曾休息好,正巧我有一种香料,里面配着天兰花对静神安眠最是有效。”魏弋儿急急从袖中取出一枚朱色香囊,慌忙间竟是将李诃的荷包带了出来,她神色慌张手忙脚乱的把荷包收起拢入袖中。而后才笑着把朱色香囊递给宋如是。
“表姑娘的荷包倒是挺多。不过不是自己的东西,即使一时抓在手中,也保不齐何时便又随风而去了。”春花哪里瞧不出那荷包正是大公子之物,她一时气急,也管不了那么许多,说话间倒有了宋如是的三分感觉。
“春花不得无礼,不过是两枚荷包而已,或许表妹习惯随身携带大量荷包呢?再说表妹既如此聪慧,又岂会不明白如此浅显易懂的道理呢?你若再要胡言乱语,我便唤绿珠进来帮你舒筋活络推拿一番,保证你脑子立时清醒。”宋如是沉着脸呵斥春花道。
“表嫂勿怪,我倒觉得春花这丫头说得不错。即是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便该早早放手,不然当真是累人又伤己了。那些个执着不肯放手的,最后不过成了别人眼中的笑柄。”魏弋儿听到绿珠的名字,肘窝间又奇痒难耐起来。她使劲掐着掌心,面上低眉浅笑,神态极为温婉贤淑,心中是喜是恼只有她自己心中知晓。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表妹既然心中明白,那就最好不过了。”宋如是勉强一笑站起身来,仰头瞧了瞧外面的天色对魏弋儿说道:“郎君最喜饮茶,表妹且坐,我先去为郎君煮茶。”
“表嫂即是精神不佳,便由我来为表哥煮茶吧。我虽是学过两日茶道,自是与表嫂无法相提并论。但我客居于此,不能为表嫂分忧,内心实在愧疚。表嫂且歇歇,便让我来替表哥煮茶,也算偿了表嫂的一片好客之意如何?只是表嫂莫要嫌弃我的手艺。”魏弋儿闻言也站起身来,凑到宋如是身旁半是撒娇半是玩笑的说道。
“如此甚好。”宋如是无奈只能应了,又唤夏云去准备煮茶的各项物事。
若说春日里的风景是一幅阳光灿烂的百花争妍图,那冬日里的景象则更像是一幅回味悠长的水墨画。虽说是失了些颜色,却令添了一番韵味。
十冬腊月天,雪堵着窗户,冰溜子像透亮的水晶柱子,一排排地挂在房檐上。这么大的天地间只余黑白两色。如今却有两美给这水墨画上添上了颜色。
李诃归家时瞧见的便是这副情景,他略微怔了下,迈步向宋如是走去。而他身后立着的苏晋则远远不如他那般淡定。
苏晋自问也是见识过不少佳人的,俏丽的、可人的、娇憨的、伶俐的。他自诩为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甚至心中自鸣得意。哪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如今见了大公子家眷后,他往日里见过的那些佳人便失了灵魂不过是庸脂俗粉罢了。
若论相貌的话自是那位微蹙眉头的娘子更佳,一袭家常的月白澜衫,竟被她穿出了飘飘欲仙的味道来。如此佳人与大公子简直是才子佳人珠联璧合。
若论身姿,倒是那位正在烹茶的娘子更胜一筹。不过是煮茶分茶的简单动作,由她作出便多了赏心悦目之感,与她比起来,茶水的味道已是微不足道。
苏晋心中虽是知道此乃大公子家眷,望之失礼。但他仍是抬眼悄悄打量着那位烹茶娘子。
蓦然听到大公子唤那烹茶少女一声:“表妹”,苏晋心中窃喜,如同听到。
他拱起手给那少女行了个礼道:“娘子茶技过人,当得苏某一拜。”
那娘子抿嘴一笑,端的是娇俏动人美艳不可方物。
“郎君过奖,不过是雕虫技而已。”少女学着他的模样,对他楫首。
“娘子莫要自谦,茶艺要克服九难,既造、别、器、火、水、炙、末、煮、饮。这其中一招一式皆有讲究,岂是那么容易的。”苏晋与宋如是匆匆打过招呼,便又凑到魏弋儿身旁绞尽脑汁逗她说话。
两人虽是第一次见面,倒是相见甚欢。待到申时离开时,苏晋已与李诃约定了下次会面的时间。
第一百一十三章 华灯初上
魏弋儿下午与苏晋一面聊天,一面暗中观察表哥表嫂两人神色。
见到表哥神色间并不热络,宋氏面含怒色,瞧着两人模样必是话不投机。
她与苏晋聊天便愈发妙语连珠起来。院中只闻少女轻笑浅语的声音。
魏弋儿心情好极了,但她这份好心情并未保持太久,只持续到表哥前来。少女七八月天气似的明快心情便迅速跌入了腊月寒冬。
她长途跋涉而来,又处心积虑的住在东厢房,不过是存着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心思。
如今终于等到表哥,她按下心下狂喜,收敛神色,拿出高门娘子惯有的矜持对着李诃徐徐拜倒:“表哥,可是着急知道卦象。”
“是关于你的终身大事。今日你也瞧见了苏家郎君,苏家郎君出身世家,行事也颇有君子之风……”李诃斟酌了一番,口中才缓缓说道。他眼神飘忽眼睛却并不看向魏弋儿。
“苏家郎君不是表哥好友吗?今日表嫂身子不适,所以我才顾及着表嫂的身体多说了几句。一切不过是瞧在表哥面上,弋儿才与他说上了几句客套话。表哥这话何意?”一腔热血尽皆化为失望,一颗心像是突然被人攥在手中,紧紧抓住,魏弋儿强忍着心痛问道。
“表妹如此聪慧,定是知道我是何意。苏晋为人虽是跳脱了些,但仍不失为君子。他家高堂也是极好的,定不会让表妹受委屈,若是……”李诃声音则是毫无波澜。
“那表哥可知我的心意?”魏弋儿忍着怒气,打断了李诃的话。
她不错眼的看着李诃,见他目光微动并不与自己对视。她心中揣度定然是宋氏逼迫表哥来的。
莫不是宋氏瞧着自己与苏晋相谈甚欢,便想了这一箭双雕之法。既能设计自己尽快嫁出去,又能把表哥牢牢握在手中。
宋氏脑子愚蠢看不出,难道表哥也看不出来,自己之所以与苏晋聊在一处,不过是存着奇货可居的念头罢了。也是让表哥好瞧清楚自己的内心。
“时辰不早了,表妹早些安歇吧。”李诃神色一顿,瞧着魏弋儿的目光中便多了些东西,他定了定神不欲再交谈下去,他转身掀起门帘,迈步回了主屋。
魏弋儿看着那上下翻飞的玄色布帘,一颗心也随着那布帘上上下下挨不着地。不知过了多久那布帘才渐渐归了原位,魏弋儿嘴角一翘,冷笑一声。她那纠结几日的心如今也渐渐落定。
第二日府中举行家宴,府里虽是养着舞姬。热闹起间,仍旧是花了银钱请了外面的歌姬。
华灯初上,前院已渐渐热闹起来。胡须修剪的整整齐齐的老爷们在讨论着时事,衣衫华贵争取斗艳的夫人们讨论着时兴的衣衫,还有那眼睛明亮的郎君和娘子们正在欢快的追逐打闹着。
宋如是站在齐氏身后,不由的瞧的痴了去。不过几个月的时光,她便从眼神明亮的娘子变成了眼神犀利的有夫之妇。而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如今正与众人谈笑风生的某人。
她恨恨的看了那人一眼,红色澜衫,丰神如玉,正少年青春。
“阿如,这位便是你大舅母。”齐氏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宋如是收起心神朝大舅母瞧去。大舅母张氏长的很是慈眉善目,见宋如是望过来。她慌忙拉过宋如是的手。
“阿如与诃儿,当真是男才女貌一对璧人。”说完,大舅母从腕上褪下一枚白玉镯子硬塞在宋如是手中。
宋如是待要退却,齐氏含笑说道:“也是大舅母的一番心意,若是推脱,便是外气了。”
宋如是无奈收了,接下来便是流程相同的二舅母、三舅母、舅母。宋如是分别得了金簪、珠钗、荷包。
二舅母王氏面色白皙神色恬静,三舅李氏个子高挑温柔,唯有舅母赵氏肤色发黑不苟言笑。
赵氏眉头当中生着几条竖纹,似是经常蹙眉而生,日久天长的那皱纹如同雕刻,再不消失。
宋如是想到上次李衡与舅舅齐政为了争妓子而闹出的那场风波。心下了然若是她摊上如此郎君,怕是要生得满头皱纹了。
虽说是隔着一层,但这几位舅母,瞧见宋如是倒是颇为热情。大舅母拉着宋如是的手,直夸得宋如是差点分不出东南西北来。
二舅母三舅母,一个夸李诃眼光好,一个笑着说齐氏会选人。
唯有舅母黑着脸,不多言语,不过瞧着宋如是的目光中却带着一丝温情。
宋如是也调整思绪跟她们你来我往的打着太极。几人说笑一阵便也到了开宴的时刻。
因为是家宴,所以并不守着那些男女七岁不同席的规矩。是以男女共处厅中,气氛热烈,情绪高涨。
姗姗来迟的魏弋儿便选在这男男女女最热闹的时刻出现了。
一袭鹅黄色衣衫像是在她周身镀了一层柔光,而那精致面孔则隐藏在那光芒之中。原本七分的相貌,因为这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意味,也增至十分。
她虽是在府中住了一些时日了,因为日日呆在金无院的缘故。
这府中大半人都未曾见过她。她这突然出现,着实吸引了一些人的目光。
其中当已被拘了许久的李衡目光最是灼热。
而一直关注着李衡的齐氏,自是一眼就看到了李衡的目光,她不动声色的瞧了下惯常伺候的婆子。
那婆子暗暗点了下头。齐氏方才放下心来继续与身旁的舅母们说笑。
舅母们知道魏弋儿的出身后,俱都露出了意味深长的微笑。
大家都是在后宅经营数年之人,哪里瞧不出这里的弯弯绕绕。
待魏弋儿笑意盈盈上前见礼的时候,舅母们对她的态度倒是比对之前对宋如是还热切几分。
绞丝的金手镯、玛瑙石的臂钏、红宝石的流苏步摇齐齐放入眉开眼笑的魏弋儿手中。
齐氏看在眼中,高眉深目下的微笑便又深了几分。
魏弋儿只觉得人生从未如此得意过。
怀中放着表哥的随身所带的荷包,表哥对自己的心意透过这个荷包,可见一斑。
如今除了齐氏,舅母们也都如此看重自己,给她的东西也都是贵重之物。她心中一喜,待看到宋如是眼中的失落之意,她心中那喜悦便又多了一分。
而这份喜悦在齐氏让她坐在自己身旁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第一百一十四章 机不可失
青衣绿裙的妙龄丫头捧着菜肴,如流水般穿梭在各个食案之间。
各式的美味菜肴、各样的金樽美酒、各种的精致糕点。
美貌的歌姬,动人的舞姬都在昭示着这场家宴的盛大华丽。
宴会进行的热闹而流俗,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席间觥筹交错,言语欢畅,其乐融融。
再热闹的宴会终会落幕,最热络的人也会各奔东西。月亮升上来了,夜色变得苍白而发黑。前几天的宿雪还没消融,映着月光,白皑皑的照得外面同白昼一般。
宾主自是尽欢,舅母们一一辞别了后,齐氏独留下了魏弋儿。
魏弋儿挺直了身子得意的瞧了宋如是一眼,待发现对方根本就没注意到她时。
魏弋儿心中暗恼,这般无视于她,以后日子还长,日后定会让宋如是好看。
她目光转回又偷眼瞧向表哥。表哥正在饮酒,一副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的模样。连他手中的定窑白瓷杯,看起来都甚是高洁。
魏弋儿心中一热,眼睛便牢牢定在了表哥身上。
还是齐氏笑着推了她两下,她才回过神来跟着齐氏进了正屋当中。
进门处摆着张巨大的红木高脚案几,案台上用八宝琉璃盘装着十几个白皮香瓜,另外一只鎏金双桃福盘里装着各色点心,有几样魏弋儿竟是从未见过。
她又瞧着屋中案几胡凳屏风皆是一水的紫檀木,至于床塌,用整扇的铁栗木落地罩隔开,是以瞧不太清楚,只隐隐瞧着床塌上铺着朱条织锦暗花对龙对凤锦被。
“弋儿,或许是与你有缘分,我这一瞧你便觉得亲切。”齐氏拉过魏弋儿的手挨着自己坐下,亲切说道。
“那便巧了,弋儿瞧见夫人也觉得亲切的很呢。瞧见夫人就像是瞧见了弋儿的亲人,总想着与夫人亲近几分。奈何夫人终日忙碌,弋儿便是有心也只能能远远看着夫人风姿。”若是没有齐氏相助,她又怎么能遥遥千里来到了这庆阳府中。
魏弋儿虽是知道齐氏资助她定是有所图谋,但那又怎样。人浮于世,不过是相互利用而已。齐氏既能利用她,说明她自身是有价值的,何况今日齐氏既然能利用她,日后她便也能利用齐氏。
“你这孩子倒是个会说话的,不像你表嫂宋氏,年纪虽然不大,瞧起来倒是比我这老人家更老气横秋些。若是想听她说句暖心话,怕是比登天还难。”齐氏掩口笑道。
“我倒佩服表嫂处事稳重,不像我这般总是口无遮拦的,心中想到什么便说出什么。何况夫人正当年华,今日宴会之上,唯有夫人最为耀眼。其实我与夫人坐在一处心中也是忐忑不已,一则是怕外人来了,眼中只瞧到夫人,哪里还瞧得见我这株绿叶。二则虽说是当了绿叶,但能与夫人一处,我心中自是欢喜。”魏弋儿依在齐氏身旁,搂着齐氏的胳膊亲昵的说道。
“你这丫头倒是个会说话的,若是你那表嫂有你一半伶俐,我也能少操些心。你这样便很好,就是一家人才该如此,若是对着家人仍旧是藏一半露一半,那便当真不讨人喜欢了。”齐氏被魏弋儿说得心中舒坦,她伸手拂过魏弋儿柔软的头发,心中倒对她多了一分喜欢。
“各人品性不同,行事自然大不相同。有人就像是枝头上盛开的花朵一般高高在上,有的人便是一只叽叽喳喳的云雀,要是夫人不嫌我呱躁我便日日来陪夫人。”齐氏的话听的魏弋儿心花怒放,尤其是齐氏的那句“一家人”,莫非是种暗示?她眼珠子一转,又凑到齐氏身旁开口试探道。
“我最喜欢与你这般正当年华的娘子说话,瞧着你们便觉得心中舒坦。你今天既应了我,若是你一日不来,我可是要怪你的。”齐氏拍拍魏弋儿的手,作出嗔怒的神色来。
“夫人愿意瞧见弋儿,弋儿自是该日日前来。但弋儿只怕陪不了夫人多久了。”说到这里,魏弋儿偷偷打量齐氏神色。齐氏的虚与委蛇她自是感受的真真的,如今她说了这话,齐氏果然神色一凛,瞧她的神色便专注了起来。
“表嫂似是为弋儿相看了人家,昨日表哥的朋友无故登门造访。表嫂身子却突觉不适,她便让弋儿帮着说些场面话。无奈我借居在金无院中,心中虽觉此事不妥。但表嫂既然开了口,我也只能与那位苏家郎君,胡乱的敷衍上几句。本以为此事已了了,哪知那位苏家郎君走的时候,又约好了明日上门的时辰。我无意之中听到此话只觉得心中慌乱,不知该如何是好。有些话也只能与夫人说上一二。或许哪日里表嫂便会为弋儿定下亲事来了,弋儿如同浮萍,若是表嫂执意如此,弋儿当真无可奈何。”魏弋儿低着头,手中帕子拧的如同麻花一般。
“竟有此事?”齐氏一惊,她派去的人明明瞧见诃儿与宋氏因为魏弋儿之事已经分房而睡了。
若是计划顺利的话,宋氏很快便会低头,魏弋儿也会顺利当上姨娘。怎地中间还有如此波折。
“弋儿也未曾想到表嫂竟如此容不得弋儿。表哥倒是对弋儿有几分怜惜,许是看不惯表嫂如此做法,表哥这几日一直睡在书房。表嫂也是个性子烈的,并不服软,瞧表哥的眼神活像瞧着仇家。”魏弋儿把手中帕子又铺在膝上,伸手一点点抚平褶皱。
“宋氏性子太过刚烈。我本想不想干涉诃儿家事,但若是宋氏一直这般不识大体,那迟早会影响到诃儿声誉。即是如此,那便不能再等了。”齐氏暗忖,诃儿毕竟是对宋氏有些感情的,若是宋氏放低姿态些,诃儿一个心软,顺着宋氏也有可能。
既然如此,便只能先下手为强了。齐氏举起茶盏一饮而尽,而后对魏弋儿说道:“弋儿,我不妨实话告诉你,你是我看好的人,但诃儿两夫妻间的事情,我却并不好插手。”
“夫人如此看重弋儿,弋儿定不会让夫人失望。”魏弋儿霍然起身,脸颊虽是一片粉红,眼神却异常坚定,她握紧了拳头,一脸正色。
“那我便在这里静候弋儿佳音。”齐氏又凑在魏弋儿耳旁轻声说道:“诃儿最喜檀香。”
魏弋儿闻言眼睛一亮,她连忙辞了齐氏出门而去。
她匆匆忙忙回到东厢房里,仔仔细细关了房门,又神秘兮兮的取出了一包东西,而后便细细装扮起来。
她这边刚理好妆容,那边便听到正屋房门,“吱扭”一声,像是有人出了门。
那人在门口站了片刻后,脚步声又响了起来,这次却是往书房而去。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魏弋儿又等了一炷香的功夫,直等到主屋的蜡烛熄了后,她悄声关了门,掂起脚尖向书房而去。
她轻轻推开房门,闪身而入,又紧紧关闭了房门,她这才抬头看向书案。
书案后的身影,可不正是她魂牵梦绕的表哥。
魏弋儿嘴角一翘,芙蓉面上绽放出一抹温婉的笑容:“表哥。”
第一百一十五章 时不再来
“表妹还未休息?”李诃听到声音抬起头,瞧见魏弋儿进来,他面上闪过一丝诧异。
“今日我终于算出了表哥的命盘,所以急等着来表哥这里讨赏。”魏弋儿娇笑一声,面上尽是得意之色。
“哦?那表妹不妨一一道来。”李诃慢条斯理的把手中的紫毫,放在青玉笔洗中涮洗干净,慢慢悠悠把紫毫挂了起来,他这才看着魏弋儿笑道。
“表哥这里太寡淡了些,待我燃些香料,慢慢与表哥道来。”魏弋儿扭身走到香炉前,借着身子的遮掩,从袖中取出纸包。她打开纸包把其中香料尽数放入香炉中。用香勺细细地搅匀,然后扭头对李诃笑道:“这香料名唤“婵娟”,原是我在家中所制,不知表哥觉得如何?”
“婵娟?名字取得倒是不错。”李诃深吸了一口气,眉头一松,神色也放松下来。
“表哥喜欢便好。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今日明月皎皎,何不共饮一杯?”魏弋儿盖上香炉盖子,香料燃烧时发出轻微的“滋滋”声,淡蓝色的烟雾争先恐后的从三足白玉香炉的细孔中发散出来,又迅速的消散在空气中。
魏弋儿端着事先准备的酒水深吸了一口气,轻启莲步,缓缓走向李诃,如同枝头上开得最早的那朵春花。
她身上的青色织锦襦衫,领口开得极低,露出胸口的大片雪白。腰间束着的银色革带,像是一弯溪隔开了山峦和丛林。
她终是走到了李诃身旁,顺势坐在李诃身旁,把那大片雪白紧紧贴着李诃身子。
魏弋儿拿起酒壶,倒满了两杯浊酒。她倚在李诃身上,仰头饮了一杯,那酒像是直接从口中入了眼中。她眼底如同池水蓦然起了波澜,身子就像一艘迷了路的舟,紧紧偎着李诃。
“表哥,你附耳过来,我便告诉你卦象。”魏弋儿娇笑一声,那声音带着无尽的魅惑。
李诃神色难辨,仍旧低头瞧着刚临的贴。如今真书、草书的影响最甚。真书的书家大多脱胎于王羲之,但又兼魏晋以来的墨迹与碑帖的双重传统,渐王家书派中脱颖而出,风格转呈严谨雄健、法度森整。行草书家特别是草书家的风格走向飞动飘逸。
他刚才临的正是张伯高的“古时四帖”。这帖子通篇笔画丰满,绝无纤弱浮滑之笔。行文跌宕起伏,动静交错,满纸如云烟缭绕。而屋中不知何时也云雾缭绕,似真似幻起来。
李诃低头看着几乎半躺在自己怀中的魏弋儿。美人在怀,朱唇轻启,魅惑期待的眼神,玲珑有致的玉体。当真是一副女妖且丽,裴回湘水湄。水湄兰杜芳,采之将寄谁。瓠犀发皓齿,双蛾颦翠眉。红脸如开莲,素肤若凝脂。绰约多逸态,轻盈不自持。尝矜绝代色,复恃倾城姿。李诃轻叹了一口气,挑起魏弋儿的下巴,眼神晦暗,似在挣扎又像惋惜。
“表哥莫不是在等吉时?”魏弋儿眼神迷离起来,只觉得浑身燥热,恨不能扑入李诃怀中,与之紧紧相依。
“表妹,当真要如此?”李诃捏着魏弋儿的下巴,正色问道。
魏弋儿躺在李诃怀中,一边把玩着李诃的一缕黑发,一边心不在焉的说道:“表哥才清志高,又岂会瞧不出的弋儿的心思。古话说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弋儿一直不解其意,如今见了表哥才知此话当真不假。弋儿只愿日日守在表哥身旁,即使端茶送水弋儿心中也是快活的。弋儿不要什么名分,只要守着表哥便好。”
“我自便认识苏家郎君,还从未见他对人如此热切……”李诃话未说完,便被魏弋儿一把捂住了嘴巴。
“我眼中只有表哥,旁人与表哥相比不过是顽石之于金玉。表哥可知良宵苦短,莫辜负了这大好春光。”魏弋儿凑到李诃耳旁,对着他的耳朵轻轻吐气,酒气顺着李诃的耳廓萦绕一圈,又被魏弋儿吸入口中,李诃还未有何反应,魏弋儿便醉眼迷离起来。
“那表妹稍候片刻。”李诃轻轻叹了口气,便长身而起。
李诃这一起身,魏弋儿则被带落在地衣上,她支着脑袋娇笑道:“苦短,表哥切莫让弋儿等得太久。”她似是极热不停地扯着身上的襦衫,本就开得极低的胸口,如今已半落在腰间。
他轻笑一声,比了个洗漱的手势,便转身推门出去了。
魏弋儿醉眼迷离瞧着窗边似是有个美人塌,她便起身倚着塌躺了下去。
身子好像愈发热了起来,她扯开襦衫,又扯了扯领口,那动若脱兔的胸口便整个的露了出来。她以手当扇仍不解热,索性一把推开了窗户。夜风裹着花香扑了进来,花香与“婵娟”搅在一处,屋中香味愈加醉人。
房门此时被轻声推开,两相一遇,蜡烛“扑”的一声,便灭了。
魏弋儿醉眼迷离的瞧着门口那身影。如此颀长的身影除了表哥还能有谁。
“表哥。”魏弋儿这一声,娇媚之极。
那人含糊着应了一声,掩了房门,几步便走了过来,他立在塌前,就着窗外微弱的月光瞧着魏弋儿,目光炽热,眼神灼灼。
“表哥不在,弋儿与谁婵娟。”魏弋儿委屈极了,虽是不知表哥洗漱了多久,她却感觉已是经年不曾见到表哥了。
她半倚着身子,一只手臂扯向李诃腰间。两人瞬时便滚做一团,魏弋儿只觉得身子燥热不已,心中又觉得空空如也。两厢争斗之下,只想深深沉溺在表哥怀抱,她紧紧搂着李诃,口中娇喘不断,一双手臂在清冷的月光下如同白玉一般无瑕。
月出西方而没入东方,在东面的天空泛了白时,魏弋儿才懒懒醒了过来。她顺手摸了摸表哥的脸颊,哪知表哥张口便含住了她的指尖。
魏弋儿脸一红,略微挣扎了起来,表哥却又吮起来了她那指尖。温软的舌头紧紧包裹着她的指尖,就像是昨夜的她一般,想到此她身子一软,身子顿时化为了一池春水。
表哥便又翻身而上,魏弋儿佯装恼怒了推了他一把:“表哥,天色已亮。表哥也不怕表嫂寻来。”
经过昨夜,她容貌更为动人,一双溢着春水的眼睛在看向正压着她的表哥时,她神色突然变得惊恐起来。她张口想要呼喊出声,又恐被人听到,那声音梗在喉中发出低沉的“嗬嗬”声。
第一百一十六章 活色生香
“这人是谁?为何不是表哥?”她心慌意乱,又不敢出声,只能手忙脚乱的推着身上那人。
“你既是我的人了,又何须装模作样做出如此烈妇模样。”那人把魏弋儿禁锢在他身下,凑着魏弋儿雪白的脖颈亲了下去。
魏弋儿慌忙扯着脖子躲避,她的心渐渐沉了下来。
眼前这人年过四十,面容消瘦,眼神猥琐,瞧着魏弋儿的模样又炽热。
“你昨夜既然那般淫荡,如今便莫要做出这幅不堪忍受的模样,你若依着我,我自会宠着你,锦衣玉食的供着你。若是惹怒了我,嘿嘿,我便把你卖到勾栏妓馆中去,让你尝尝一双玉臂万人枕的滋味。”那人淫笑一声长驱直入,自顾自的快活起来。
“你是谁?”魏弋儿喉间上下滚了几滚,方才发出了声音咬牙切齿道。
“那你便记好了,我是政老爷,你未来的相公,你日后的祸福喜乐全在我一念之中。我瞧你一脸的聪明相,自是清楚到底该如何取舍。”齐政说完便不再理她,只埋头专心动作起来。
魏弋儿满腔相思意,化为一头恼怒火。不过一夜时间,大厦倾覆。她不明白为何倾慕已久的表哥变成了形容猥琐的政老爷,但此事已成定局,她空有满腹算计又能如何?
她这边呆若木偶,却并不妨碍齐政那边的春意盎然。或许是婵娟之香的功劳,齐政这次足足持续了半个时辰。
这半个时辰在魏弋儿的心中仿佛已过去百年。好容易等到政老爷软了身子。
她哆嗦着身子,颤抖着双手拉过衣衫,慢慢穿了起来。
平日里穿熟了的衣衫,愣是穿了盏茶的功夫。她穿好衣衫光着脚走向房门。纤纤手指抚过厚重门闩,这曾经是她最向往的地方,如今却成了她的炼狱。
细碎的阳光被窗棱分割成大片的方块,有些没入黑暗,有些阳光则投射在地上照在她身上。
魏弋儿脸颊隐在阴影处,大片的阳光并没让她觉得温暖,或许是心堕在了冰窟之中,身体也觉得冰冷。
她使劲抽掉门闩,一把拉开房门。一大片阳光洒落在她身上,她眯起眼睛看向外面。
阳光下她心心念念的表哥正专注地为宋氏烹着茶,良辰美景,神仙眷侣。宋氏妆容精致,神色恬静,娇艳如花,哪有前几日的颓然之色。
这几日的一幕幕瞬间融会贯通,原来这一切都不过是假象而已,专为自己设计的假象。所谓的捻酸吃醋形容憔悴,不过是引自己上钩所设的鱼饵。
她口中冷笑两声,便冲到屋子,奔到李诃身旁,高声质问道:“我对表哥一片真心,表哥为何如此待我?”
“你表哥好心收留你,还费尽心思为你挑选合适的郎君,你又是如何回报你表哥的?”饮着茶的宋如是幽幽说道。
“我与表哥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不过是不曾见过世面的乡下人,不知是撞了什么大运,才遇到表哥。你便真拿自己当个人物了?你以为你设计了我,以后便能高枕无忧了。哈哈,除了我还会有别人,你日后定会整日里的忧心你的位置,我魏弋儿就瞪大眼睛等着那一天。”魏弋儿眼睛发红梗着脖子,连连冷笑。
“若不是阿如怜你孤苦无依,你怕是连金无院的院门都进不来。我给过你数次机会,哪知你一意孤行,非但不知悔改,反而变本加厉起来。还未事成便如此猖狂,你那“婵娟”从何而来,真当别人不知晓吗?”李诃素来持君子风度,不肯与人为恶。如今听到魏弋儿如此羞辱出去,登时气急,说话也不再留有情面。
想到婵娟的来历,魏弋儿身子一僵脸色发白,呐呐说不出话来。
她在闺中原有个情郎郭宪。郭宪最善调香,婵娟本是郭宪专为闺房之乐所制。
两人欢好时,燃得此香,个中滋味自是美妙不已。魏弋儿闺房之中自然是常备此香。
她原以为自己最终会嫁与郭宪,是以早早便交付了身子出去。她哪里又料得到峰回路转,前途虽是漫漫但是尚有转机。
她思虑了一夜,而后便一纸书信与郭宪决裂,又变卖家产带着丫头长途跋涉的来到了这庆阳府中。她从未与人说过此事,本以为此事极为隐秘,哪曾想到表哥竟然知道始末。
魏弋儿突然变得茫然起来,眼神呆呆的瞧着李诃。她自便被人夸聪明伶俐,不管是读书还是游戏都能先人一步摸到诀窍。时间久了,她也就真当自己是个聪明人了。
原以为以自己的聪慧在这刺史府中,定会活得如鱼得水。哪里料得到她的那些计谋,在这些人的眼中不过是上不了台面的儿戏。她费尽心机筹谋一切,到后来不过是给人演了场活色生香的春宫戏码。
魏弋儿茫然地环顾四周,政老爷不知何时已出了屋,如今正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饶有兴趣的瞧着她。
她如今全无退路,全幅心思只能系在政老爷身上了。想到此,她对着齐政粲然一笑。
齐政见她乖觉,心中一宽倒也生出几分怜爱来。他走至魏弋儿身旁,伸出手臂扶她起来。魏弋儿顺势倚靠在齐政身旁。
此时进院的苏晋瞧见的便是这幅情景,不过几日未见,他心中的美娇娥便成了他人的怀中物。他自嘲一笑,甩袖出了院子。
齐政排行老四,原是齐氏的胞弟。政老爷平日里吊儿郎当不求上进,正是勾栏妓院里的常客。
昨日家宴之上,政老爷心不在焉一直盼着宴会结束,好赶去月满楼中去寻银姑娘。银姑娘生得丰乳肥臀,一双眼睛波光潋滟,床上功夫更是非同一般。光是想着银姑娘不胜其力的模样,政老爷便脸红心热坐不住,他正要寻个借口离开。却在这时瞧见了姗姗来迟的魏弋儿。
这女子极为美貌,看得政老爷两眼发直,早把什么金银的抛到脑后。政老爷长年在女人堆中打滚,自是一眼瞧出表面冰清玉洁的魏弋儿已非完壁。如此正方便自己行事,政老爷一边瞟着魏弋儿一边思量如何行事。
好不容易捱到宴会结束,政老爷先是装模作样随着夫人告辞而去,而后又寻了理由折回了刺史府中。
第一百一十七章 巫山云雨
齐政趁着夜色偷偷摸进了金无院中,也是他运道好。
金无院竟然未曾下匙,他趁机摸了进来,隐在暗处。正巧瞧见魏弋儿鬼鬼祟祟的摸进了书房。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李诃就从书房中轻手轻脚的出来往正屋去了。齐政就着月光,瞧见李诃头发散乱未系革带。
齐政暗笑一声,他日日在风月场中厮混,还有什么瞧不出来的。李诃瞧着道貌岸然,一副正经模样。还不是在金无院中与自家表妹厮混。不过这两人偷情倒也正成全了他。
齐政心下暗喜,趁着空档潜入书房。屋中蜡烛随着夜风蓦然熄灭。屋中虽是一片漆黑,窗边美人塌上的玉体却是白的发亮。
此情此景倒是让府中墨水不多的齐政,想到了首不知哪里听来的诗句。用在此处倒是贴切的紧。“朱唇一点桃花殷,宿妆娇羞偏髻鬟。细看只似阳台女,醉著莫许归巫山。”
说到巫山,便想到巫山,想到巫山,脑海中便都是白花花的身子。
他脑子一热,喉头一紧,摸着黑向美人榻上的魏弋儿走去。
这娘子白日里看着端庄自持,没想到黑夜里如此放得开。
他还未到她身前,魏弋儿便扑了上来,娇声软语的喊着表哥,又主动凑到他的耳旁不停地吹气。
齐政哪里还忍得住,他索性一把抱住魏弋儿,美人在怀,娇躯绵软,此时不动,还待何时。
李诃瞧着一副君子模样,哪里想到竟是个不行的,不然这娘子怎会如狼似虎如此急切。
齐政凑到魏弋儿的脖颈之上使劲的吮了起来。他耳旁是娇喘声,鼻端是花香,身下横着玉体。
齐政脑子一空,摸索着把缠在魏弋儿腰间碍事的襦衫襦裙一把扯掉。还未来得及褪去身上的澜衫,魏弋儿便又缠了上来。
一双绵软的手臂紧紧缠住他的脖颈,柔软发热的玉体紧紧贴在他的胸口胯下。
齐政被魏弋儿箍着脖颈,索性吻住魏弋儿红唇,双手胡乱的脱掉衣衫。他紧紧抱住魏弋儿,卖力的在魏弋儿身上耕耘着。如此反复,一夜竟是有了数次。这魏弋儿倒让他有了回到年轻时节的感觉。瞧着魏弋儿对他微笑,齐政知道她这是想通了。他倒也不在乎她是否是处子,只要把他伺候的舒服了,他便喜欢。相对于青涩的少女,他倒更喜欢知事的妇人。
他心下得意,对魏弋儿也生出一丝真心来。瞧着魏弋儿对着他笑颜如花,知道她是下了决心要跟着他了。
如若纳了魏弋儿,如此倒是能狠狠的打了李诃的脸,也能讨了阿姐欢心,或许阿姐一高兴还能赏他个美人。阿姐房中的丫头绿水,蜂腰长腿他已眼热了许久。
齐政携着魏弋儿得意的从李诃院中直奔齐氏正屋,待他绘声绘色的讲完,如何在李诃的书房中睡了李诃的女人。又如何在李诃眼前把魏弋儿带了回来。
阿姐却久久未曾出声,齐政这才觉出不对抬头看向齐氏。
这一看,他才后知后觉的发现,阿姐哪里是不出声,根本就是脸色发青嘴唇颤抖气得发不出声了。
齐政不知其中细节,遂用眼神示意魏弋儿。
魏弋儿事败,哪里肯出声,只低着头装做未曾瞧见。
齐政不知齐氏这是闹哪出,刚要开口问个明白。青瓷茶盏携着劲风呼啸而过,堪堪擦过他的鬓角,险险摔落在脚旁,褐色的茶水溅了一地。
“你干的好事!”齐氏面色铁青,这几个字硬是一个字一个字的从口中蹦出来。
“阿姐何意?”齐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坏了我的大事。”齐氏平日总是一副贵妇模样,如今气急神色也变得狰狞起来。
“阿姐又未曾与我明言,我哪里想得到,只想着如此纳了弋儿也算为阿姐出了一口气。”齐政度着齐氏的脸色试探性的说道。
“我还不了解你?最是智令色昏,你哪里是为我出气,分明是被美色迷住了眼睛。你也不曾想想,若不是李诃有意为之,你又如何能轻易进了他那院门。”齐氏用计不成反被算计,只觉得心中呕出血来,本想着此事若成,衡儿也能早些时日出来,如今竟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她无力的看着齐政。自己这胞弟镇日里遛猫斗狗不务正业,更是一见美色便不知东南西北起来。
魏弋儿的出身,齐政不知道,她可是知根知底。
此女重利轻义,不然也不会狠心舍弃了家中情郎,只身来到了这人生地不熟的庆阳府中。
当初她看中魏弋儿便是因为此女样貌姣好行事果决,如今这份果决成了鸡肋,相貌则成了毒药。
若是魏弋儿跟了齐政,家中必定生乱。
她沉吟片刻道:“弋儿这丫头与我甚是投缘,如今就这般不明不白的跟了你,回头传出去也不好听。不如便先留在府中几日,待你回去准备妥当了。我再置办些嫁妆,那时再风风光光带弋儿回去如何?”
齐政暗恼自己行事不周,心中愧疚。他正要张口答应下来,身旁魏弋儿却不动声色的贴近了他,少女柔软的胸脯轻轻的摩擦着他的手臂。想到昨夜的滋味,齐政改了主意。
“阿姐所言甚是有理,可惜前几日我府中姬妾都被那悍妇遣散了出去。我如今在府中连个说心里话的人都没有,阿姐便可怜可怜兄弟我吧。我日后定会对弋儿好,再不出去胡闹了。”齐政皱着眉头,耷拉着眉眼可怜兮兮的说道。
“你好歹让我为弋儿筹备些待嫁的妆枢。嫁妆便是女儿的脸面,我知道你会对弋儿好,可是你府中的仆役呢?不过两日功夫,我亲自将弋儿送去如何?”魏弋儿既然事败,倒也没留下来的必要了。若是投亲的表妹神不知鬼不觉的死在了表哥的书房中。如此香艳的传闻定会迅速传入大街巷,但那时看李诃宋氏还如何脱身。她满腹打算,面上却不显分毫,只温言劝着自家兄弟。
“弋儿跟着我,各样金玉首饰还不是紧着她用。有了我的宠爱,府中谁敢欺辱与她?阿姐莫要操心了,我心中自有打算。”那高耸柔软的胸脯早把齐政的挑了起来,他恨不得马上带着魏弋儿回到马车上。
“你若是略微有些想法,我又何须为你收拾那些个烂摊子。”看到齐政眼神闪烁,齐氏又恼怒起来。
第一百一十八章 异香婵娟
“阿姐,究竟是为我收拾烂摊子,还是为衡儿善后。阿姐心中清楚明了,我心中也清楚明白。”齐政欲火未灭,自是引了怒火出来。他如今满脑子想的都是魏弋儿白皙紧致的躯体,怎奈齐氏一直喋喋不休,齐政脑中气血涌动也急了起来。
“你这是失了心了,竟说出如此混账话。不过为了一个玩意儿,竟是连阿姐都敢顶撞。”齐氏神行俱震抚着胸口恨声道。
“老爷,你便听听阿姐的话吧,阿姐所思所想自是为了你好。弋儿相信老爷,弋儿就在这里等着老爷回来接我。”魏弋儿慌忙跪在地上,扯着齐政的袖子哀求不已。她神色戚苦满面泪痕,却又口口声声“阿姐”叫个不停。她偷眼看向齐氏,齐氏闻言果然大怒。
“我不过是说了混账话,哪里比得上阿姐做出的那些个混帐事呢?阿姐莫要逼我翻旧账。”齐政鼻端又嗅到了昨夜里的那阵的香气,他头一低看到的便是魏弋儿胸口的大片春光,他突然心猿意马起来,只想立刻离了此地,快些到马车上去。
“你说的什么话?”齐氏拍案而起,面色青中带红,指着齐政怒道。
“我话中意思阿姐心中明白。”一向颇为畏惧齐氏的齐政仿佛突然吃了熊心豹子胆,对着盛怒之下的齐氏竟然未像往日一般畏畏缩缩,他意有言指的回了齐氏,又面带怜惜的把魏弋儿拉起身来,目光挑衅的看着自家阿姐。
“老爷,莫要再顶撞阿姐了。阿姐也是为了老爷好啊?”魏弋儿胸口紧紧抵在齐政的肘弯处,齐政哪里忍得了这个,登时便把魏弋儿拉入怀中,他也不与齐氏辞别,冷哼一声紧搂着魏弋儿匆匆去了。
两人出了院门,匆匆上了马车,齐政一扯衣服,便伏在了魏弋儿身上。
魏弋儿娇笑不已,她紧紧搂着齐政的脖子,凑到齐政耳旁道:“老爷便如此等不及吗?”
“弋儿如此貌美,老爷我哪里忍得住。”齐政手忙脚乱的扯着魏弋儿的衣衫,嘴巴凑在魏弋儿脖颈间胡乱亲着,他流连花丛十数年,还从未如此急切过,弋儿当真是尤物。
“那老爷日后若瞧见了更貌美的,可会将弋儿付诸脑后?”魏弋儿抬起脖颈,轻吻齐政。不待齐政回应,她又缩了回去。
“弋儿这般尤物,全天底下也只有你一人。旁人与弋儿相比,不过是地下的尘土,又怎能与你这月宫仙子相提并论。何况弋儿这身子,美妙至极,当真让人流连忘返。”齐政口中胡乱的说着情话,手忙脚乱的扯着魏弋儿的衣衫。
魏弋儿这才满意,她笑着贴近了齐政,又把嘴巴喂到齐政嘴旁,两人随即水乳交融起来。
马车随着两人的动作剧烈的晃动起来,好在此地都是豪门巨富,高门大户,倒也清净,震荡的马车一路奔跑在寂静的街道上。
“啪嗒”一声,一团物事被扔出车帘。那东西落入地上,便被摔地粉碎,香气顿时弥漫在清晨无人的街道上,偶尔经过的人乍闻此香,都觉好闻,但谁又想到,这便是日后让人谈之色变的婵娟之香。
再说齐氏这边,还未来得及怒斥齐政,齐政便搂着魏弋儿匆匆而去。
齐氏面色发白眼前一黑,胸口愈发喘不上气来。
本来守在门外的婆子,瞧见齐氏模样,也是唬的神色发慌,她慌忙的奔到齐氏身前为她揉着胸口。
齐氏却仿若未觉,只轻声说道:“我若是个和光同尘之人,齐家又如何能有今天,我如此作为还能是为了谁?”从年轻时节的种种筹谋,到如今的步步算计。所求为何?不过是为了整个齐家。
她颓然坐在地上,心如刀绞。往日之事,历历在目。她如此竭尽心力为齐家筹谋,不过成了胞弟口中的心狠手辣之辈。又有谁真正能够体谅她?
身旁那婆子见她颓然,忙为齐氏揉着胸口劝到:“夫人千万想开些,四老爷不过是一时被姓魏的丫头迷住了眼,待日后四老爷玩腻了那丫头,回过头来自会来夫人这里赔罪。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宋氏不过是运气好些罢了。她只要一日处在这府中,你若是想要收拾她都是易如反掌。”
齐氏慢慢挺直了肩背,心中暗忖:“婆子的话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她在府中经营数年,这刺史府后院中便是她的天下,宋氏若是非要与她争锋,也要瞧瞧自己的分量够不够。”
齐氏长长地呼了一口气,眉眼含笑,嘴角一翘,又恢复成了往日里高贵亲切的刺史夫人模样。
中午的阳光炽热而又温暖,空中没有一丝云,头顶上一轮暖日,嵌在的天空中。蓝天上点缀着朵朵白云,叶已落尽只剩下树干和枝条的树木像干柴,透过干柴一样的枝条缝隙观看蓝天更有一种神秘感。
午时三刻,刺史府后院,陆陆续续出现了几波世医。
这波儿世医,匆匆而来,却久久未曾离去。到了申时这帮人才一脸凝重的出了正屋。
不到一刻钟全府上下尽皆知晓,夫人因为太过操劳导致肝气郁结。本来调养一段时间便会好的,奈何近日府上要迎新嫁娘,夫人只能强撑着身子上下打理。导致身子越发操劳,如今已经有了气血两虚之兆,若是再不注意修养,恐会酿成大病。
“夫人病得倒是巧。”宋如是正瞧着厮们清理书房,因为魏弋儿之事,李诃便弃了书房不用,连带着东厢房都要大大修整一番,还未修整妥当宋如是便听到了齐氏生病的消息。
“娘子,夫人此时生病,定是有所图谋。不若娘子也借机称病休息几日。”春花眉眼带笑,酒窝里像是盛满了美酒,颇为醉人。
魏弋儿走后春花心情大好,可这份好心情却未持续太久,魏弋儿前脚刚走,后脚齐氏就病了。此事瞧着总有古怪,春花的心又揪了起来。
“奴婢倒觉得此时正是娘子表现的时机。”宋如是身旁的冬雪突然说道。
宋如是饶有兴趣的瞧着冬雪。自己仿佛八字里面缺丫鬟。
除去十八般厨艺样样皆会的春花,胸怀大志的夏蝉,剩下的都是各色人士的眼线。
与其一门心思的提防,不若弃之不用。自己的陪嫁丫头,除了崔氏硬塞进来的那个丫头。还有祖母特地为自己挑选的夏云,秋雨,冬雪三人。
第一百一十九章 悠悠我思
有了成亲之日的前车之鉴,这几个丫头她虽是要用,但还是要细细考量一番的。
如今冬雪主动贴了上来,倒也省了她一番功夫,正巧借机瞧瞧这丫头的内心。若是合她心意,倒也可以收为麾下。
“如今夫人就如同火上炭烧得正旺,我此时上赶过去,不是正触了霉头。”宋如是瞧着冬雪神色幽幽问道。
“在这后院中夫人虽是最大,但在整个刺史府中却不是夫人一人独大。娘子前去伺候夫人,不过是在刺史大人那里争得一分先机。”冬雪样貌稚嫩,声音清脆,说出口的话却让人惊讶。
宋如是如今再瞧她的相貌倒是生出种奇异的感觉,这般相貌在这府中行事倒是极为方便。谁又能想到貌不起眼的稚龄丫头,胸中自有沟壑。
“夫人与刺史大人日夜相见,再多的动作都敌不过夫人的一句枕边风。我这费尽心机,到头来不过是为她人做了嫁衣。”宋如是盯着冬雪沉吟道。
“夫人既与大人日日同眠,刺史大人自是深为了解夫人。所谓旁观者清,娘子与夫人之间的种种,刺史大人心中自有是非曲直。所以娘子的付出,大人自会瞧在眼里。”冬雪缓缓道来,字字清楚,句句清晰。如此见地,哪里是个丫头能说的出来的。
“那夫人那边,我又该怎么做呢?”宋如是笑着问道。
“娘子也说了夫人如同火上炭,那自是近不得亦远不得了。”冬雪神色坦然,款款道来。
“你可有事情求我?”宋如是瞧着着冬雪的神色问道。
“求娘子救救奴婢的阿兄。”果然冬雪听到此处,随即跪了下来,脸上凄然,早没了之前的淡定神情。
“心隔墙有耳。”春花连忙扶着冬雪起来,并凑到她耳旁轻声说道。
冬雪闻言,果然不再哭泣。只是神色中难掩悲痛:“求求娘子救救奴婢阿兄吧,奴婢唯有这一个兄长。阿兄无辜沾上了祸事,如今只有娘子能救阿兄了。”
“你先把事情说清楚,我再想办法看如何帮你。”宋如是见她神情隐忍,但悲痛仍旧从眼中溢出来,心生不忍。
“奴婢的父亲是个教书的秀才,因为屡试不中,终日里忙着唉声叹气,所有琐事都由母亲一人耽着。后来父亲在奴婢年幼时便郁郁而终了。奴婢的母亲为了养育长兄和奴婢,就帮人缝补衣服,镇日里省吃俭用吃过许多苦。母亲老了以后更是落了一身的毛病。这些毛病攒在一处,终于爆发了出来。母亲那日缝补完衣服刚要起身,却猛然倒在地上。”冬雪的眼泪就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颗一颗滴在地上,碎成一片。
她哽咽着说不出话来,春花又是递帕子,又是温言安慰,冬雪才慢慢缓过神来,断断续续的讲道:“母亲为了省钱让阿兄读书,便苦挨着不肯吃药,没过几日母亲头发就白了一半,瘦的脱了人形。奴婢身为女子别无他法只得卖身到了王家,换钱给母亲买药。后来母亲的病也渐渐好了,阿兄读书之余,在西坊里支了个写字摊儿。平日里也常帮人写几封书信,略微收个几文钱的润笔费。如此日子虽是清苦,倒也渐渐好了起来。哪知天有不测风云好日子才没过多久,阿兄便惹了出这般祸事。”冬雪压着嗓子低声说着,待到后来已是泣不成声,说不出话来。
“你阿兄即是帮人写几封书信,又怎会无故招了祸事来呢?”宋如是不禁疑惑起来,如今读书人颇有地位,冬雪阿兄又怎会沾上这般恶事。
“奴婢阿兄为人极好,又最是谦恭守礼。奴婢母亲也是心善若水之人,哪里想到苍天不公,竟把这等祸事安在奴婢家里。若是长兄有个好歹,母亲怕是也挺不过去了。奴婢心中悲伤,又不能在母亲面前露了痕迹,唯有苦苦思索法子,可此事绝不是奴婢能够解决的。娘子救救奴婢吧,奴婢日后定当当牛做马伺候娘子。”冬雪压低着声音悄悄说道,她心中的悲伤化为呜咽的腔调,一点一点从喉间挤了出来,悠悠荡荡飘在半空。
宋如是和春花抚慰了半晌,冬雪方才继续讲了下去:“阿兄那日清晨刚把摊子支上,便来了个娘子。那娘子甚是大方,原本三文钱的书信,她直接给了阿兄一钱银子。阿兄推脱不要,谁知娘子扔下银子便走了。阿兄只道自己行了好运,竟碰到了如此财大气粗的主顾。此事他也未曾放在心上,没曾想过了几日便有一伙歹人闯入家中,捆了阿兄,口口声声便要阿兄交出书信。可怜阿兄哪里知道什么书信啊?结果那伙歹人便带走了阿兄,还威胁母亲说什么时候见到书信,什么时候再放人。母亲拼着一口气托人给我带话,奴婢心急如焚,实在没了法子,若是阿兄救不出来,母亲怕是也熬不过去了。”冬雪说到最后泪涕齐下,跪在地上连连给宋如是磕头,青石板上斑驳的痕迹像是枫叶落下的那一抹朱红。
宋如是面带不忍,叹了一口气柔声道:“你可知道,那娘子让你阿兄写的书信内容?”
“阿兄那日归家,随口给娘亲说了此事。母亲略微识得几个字,也记不大清楚,模糊间只记得两句:
终风且霾,惠然肯来。
莫往莫来,悠悠我思。”冬雪抽涕着拿帕子抹着泪哽咽道。
这首诗宋如是倒是记得,原是诗经里的“终风”。
终风且暴,顾我则笑。谑浪笑敖,中心是悼。莫往莫来,悠悠我思。终风且曀,不日有曀,寤言不寐,愿言则嚏。曀曀其阴,虺虺其雷,寤言不寐,愿言则怀。
如此看来不过是一句哀怨情话,只是由妙龄娘子来吟此诗,稍显怪异罢了。
“可还有旁的?”宋如是心中暗暗思量,若是只瞧这诗的字面含义,不过是娘子被人始乱终弃,又恐情郎识得自身笔迹,所以借笔抒发内心痴怨。可若真是这样,又怎会出现了歹人劫持了冬雪阿兄,除非此诗另有含义。宋如是唯恐错过其中细节,她又细细问道。
“别的再没有了。”冬雪愣神努力的回想后,仍旧摇摇头。
“那帮歹人可说了在何处寻他们?”妙龄的娘子、哀怨的情诗、多出的银钱、莫名的歹人,这事情倒是透出几分蹊跷来。
“那歹人说,把书信放入城外的城隍庙第三个案台底下,他们自会放人。”冬雪神色一片悲戚。
第一百二十章 念念不忘
宋如是瞧她这模样,知她心中悲痛,若是强留她在此处,她也无心做事。便先允了冬雪归家照顾母亲,旁的事情与李诃商量后再做打算。
“春花,你如何看待此事?”宋如是看着冬雪急匆匆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院门口,随口问道。
“春花是娘子的丫头,所行所想自是听娘子的。娘子如何看待此事,奴婢便如何看待此事。”春花狡黠一笑,嘴角的酒窝若隐若现。
“我说你这几日瞧起来怎地与往常不太一样,原是越来越像那水中锦鲤,滑溜的很。”宋如是笑着捏捏春花的脸蛋。
“娘子既然是胖头鱼,奴婢自然要化身鱼儿,陪伴娘子左右了。”春花边说边跑话未说完,就没了人影。
李诃直到亥时一刻方才归家,他撩开帘子一瞧,宋如是正倚在塌上拿着本书仔细看着。她似是已洗漱过了,一头乌发垂在身旁。一豆烛光,为她周身镀上了一层似梦似幻的薄纱。
李诃悄声走了进去,还未走至宋如是身前,宋如是便放下了书,抬头笑意盈盈的看着李诃。
“阿如莫不是有未卜先知的神通?”李诃坐在宋如是身旁,瞧着她的眉眼,越看越是欢喜。
“不过是听熟了郎君的脚步声。”宋如是索性倚靠在李诃怀中,随手扯过他腰上系的荷包把玩了起来。
这荷包自是她亲手所绣,玄底银线绣着一块儿方方正正的离合踏板。李诃自是不知其意,宋如是便哄他说是“方正做人,表里如一”之意。李诃愣了片刻,倒也信了。
想到当时李诃的神情,宋如是便又笑了起来。
李诃捏了捏她的耳垂,笑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竟让阿如乐成这样?”
宋如是自是不能讲出她心中所想,是以故意岔开话题,细细说了白日里的事情。
李诃听后也是久未言语,过了半晌才沉声道:“此事便交予我吧,你就安心当我的胖头鱼便好。”
宋如是见李诃如此郑重其事,忙端正神色仔细听他细说,没想到最后他竟然能扯到胖头鱼上。她抬手拧了李诃一把,起身便要走。
离合君又哪里是肯吃亏的,他把宋如是扯入怀中,神色专注的看着她。他眼睛狭长,瞳仁漆黑,眼睛像天空一般的清澈,像海一般深沉,黎明和黄昏,光明和阴影,都在这里自由沉浮。
宋如是被他这般瞧着,脸颊发热,周身像是浸泡在热水里,变得懒洋洋软绵绵。
李诃微微一笑,垂首凑到宋如是耳旁低语道:“阿如愈发像胖头鱼了。”
宋如是伸出手臂,揽过李诃脖颈,在他唇上轻轻一吻,娇笑道:“郎君为水,妾为鱼。不若共享鱼水之欢?”
李诃眼神蓦然一暗,似笑非笑的瞧着宋如是,待瞧见对方面颊愈发红了后,他这才吻了上去。
平日里离合君的吻都如和风细雨一般,而这次却如狂风骤雨,堪堪把宋如是吻的喘不过气来。
宋如是挑衅成功,自是被吃干抹净后才得了自由。
得了“好处”的李诃,行动也很是迅速。没过两日便得了确切消息,冬雪的阿兄已被救了出来,只可惜被那歹人逃脱了去。
事后冬雪伺候宋如是也愈发尽心起来,不过那歹人和写信的娘子却始终未曾出现。
宋如是也放下心来,只管一心一意的伺候带病之身的齐氏。
人心有时便是如此难以捉摸,越是心里隔着几道坎儿的越要做出一副亲密的姿态来。
宋如是兢兢业业的伺候着齐氏,齐氏也就舒舒坦坦的享受着,逢人便夸宋如是恪守孝道。婆媳之间的和谐程度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来往看望的众位夫人自是羡慕不已,在众位夫人的夸赞声中,齐氏愈发得意。
可惜这份得意并未持续太久,刺史李轶很快便借机敲打了齐氏,齐氏的“病”便迅速好了。
于是宋如是除了每日里的晨昏定省,又恢复到了往日里的自由身。只是李诃近日总是出门会友,宋如是便空出了大把时间来,她这猛地清闲下来,还有几分颇不适应的感觉。不过也不用等她适应,很快便有人寻上了门。
宋如是望着款款而来的齐鸢儿,心中暗叹,家中有“美”,当真是招蜂引蝶。
前几日那位表妹还好,至少名义上还是娘子。可眼前这位呢?已然是别人的姬妾了,竟然还带着几分念念不忘,必有回响的劲头出现在金无院中。
“长嫂气色这般通透,想必过得很是顺心遂意。”齐鸢儿笑语晏晏的说着语带双关的话。
“鸢儿气色也甚好,想必过得甚是肆意了?”宋如是招呼着齐鸢儿坐下,度着她的神色笑道。
“不过就是占个年轻罢了,哪及得过长嫂事事顺意。”齐鸢儿神色一顿,片刻后也顺势坐了下来。
宋如是心中一凛,自己这是被讽刺老了吗?拜托,自己也不过才十八岁好吧,放在现代,初恋都嫌早的年纪好吗?
“既如此,鸢儿待到明年,定然也会事事顺意的。”不过比自己一岁尔,何必这般有优越感呢。她这边心中感慨,殊不知齐鸢儿心中也是愤恨不已。
这一切还要从昨夜李衡的突然到来说起。
齐鸢儿自从当了李衡的妾室后,她满以为有了姑母这尊大佛在,表哥李衡自是会给她些脸面。
她哪里想到,李衡对她并不热络,反倒是常常去齐如玉屋中呆着。若是齐如玉身子不适,他便去寻宋如眉,若非万不得已,李衡绝不踏进自己屋里半步。自己在李衡后院俨然成了摆设。
如今李衡突然到来,齐鸢儿自是打起精神心伺候着。瞧着李衡的样子对她也是颇为满意,齐鸢儿心中暗喜。哪知事后,李衡竟然提起了宋如是。
李衡与宋如是之前的种种纠缠,齐鸢儿并不知晓。所以李衡乍一提起宋如是,齐鸢儿很是迷惑不解。她收起娇羞神色,侧过身子瞧着李衡的神色。
李衡平日里神色总是带着三分肆意,似是什么都不曾放入心中一般。而提起宋如是时,那三分肆意却消失不见,只留满脸的疑惑。
齐鸢儿一瞧之下,心下一沉,过去的种种却上了心头。
第一百二十一章 必有回响
齐鸢儿不禁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往日之事,历历在目。先是大公子成婚那日,李衡借口醉酒并未参加。甚至第二日头上也未出现。
当时她心中还很是得意,只以为宋如是即使费尽心机嫁进刺史府中,还不是得不到府中众人的认可。
再这之前,自己莫名其妙被人打晕,而后阴错阳差送入李衡床上时。当她醒来的时候,曾经眯着眼睛悄悄打量李衡神色,哪知李衡瞧她的神色,似是失望之极。她当时心神巨震,只以为李衡同她一般受了惊吓,倒也未曾放在心上。
还有齐如玉那贱人,平日里总是一副要死不活蔫蔫的模样。不知上辈子烧了什么高香,撞了什么大运,怎地就莫名其妙入了李衡的眼。
李衡甚至专指了几个丫头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她,若是得了什么稀奇物件,第一个想到的也是齐如玉。即使大公子成婚那日齐如玉坏了姑母的大事,竟也未曾受到一丝波及。想必是李衡从中周旋过了。
想到此,齐鸢儿心中恨极。当日自己被青衣丫头打晕时,宋如是正巧正在身旁。之前也远远的瞧见她二人说话,或许那青衣丫头原本就是宋如是的人。若是事实如此的话,那自己的终身大事便坏在了宋如是手中。
齐鸢儿似是忘记了那日,自己是如何设计宋如是的。她满脑子想的都关乎那场赏荷宴,若是没有宋如是横插一杠子,如今陪在大公子身旁相濡以沫,琴瑟和谐的人便是自己了。
她心中百转千回,暗自思量。面上却只能强颜欢笑,她殷勤地伺候着李衡穿衣起床,又眼瞅他恢复到了往日里的肆意模样。齐鸢儿恨不得把个宋如是活吞下去。
宋如是设计自己错失最爱,如今既有了大公子,又要来招惹李衡。如此水性杨花之人,实在可恨。她定要宋如是吃些教训才罢。
如今她趁着李衡出门的功夫,打定了主意便急匆匆的寻到了宋如是这里。
她倒要好好瞧瞧这狐媚子,究竟是何特别之处,先是勾引了她心头上的大公子,如今又悄无声息的诱惑了自家郎君。
她松开了握的生疼的拳头,发白的指节隐隐作痛,掌心想是破了皮了,更是直棱棱的疼得厉害。
齐鸢儿脸上却绽放出了一抹笑意:“那鸢儿便要日日前来了。都闻近朱者赤,或许沾些长嫂的福分,鸢儿便也能日日欢喜长乐无忧了。”
宋如是不知道她这一怒一喜,究竟是闹哪出。她心中琢磨着,不论是喜是悲,怕是都与自家那位招蜂引蝶的离合君分不开了。想通此节,她也放松下来,接过齐鸢儿的话头,说道:“鸢儿若是日日前来,只恐叔会怨我拐带了鸢儿这如花似玉的美人呢。”
她本是一句顽笑话,哪知齐鸢儿听后,却面色发青,一双眼睛定定的瞧着宋如是。
宋如是被她瞧得发毛,刚要开口缓和此节。齐鸢儿却霍然起身,冷声冷语告辞而去。
宋如是瞧她神色不对,也不留她。只命了丫头夏云送她出去。
齐鸢儿低着头匆匆而去,她满腹思量也不及看路,刚出了门便与一人重重撞在一处。
齐鸢儿心中暗道:“是哪个冒失的丫头,如今正好拿这不长眼的煞煞火气。”
她冷着面抬起头刚要呵斥,待瞧见眼前之人时,她心中突地一凉。
若说刚才那些事情还都只是猜测的话,那如今李衡现身此处,意味就相当明显了。她如今已可确定李衡心中之意了。
她看向李衡的眼睛,却发现对方根本就没瞧她,而是越过她专注地瞧着她的身后,而她身后除了宋如是还能有谁?
“鸢儿不是一向夸赞长嫂这里的茶点最是美味吗?怎地这么快,又要匆匆离去。莫不是茶点还未做好?”齐鸢儿听到耳旁李衡调侃的声音,她不由的望着李衡。却见他神色认真,眼神专注。语中虽是调侃之意,面上却哪有半分调侃之色。
见她望过来,李衡顺势揽过齐鸢儿,带转她调了个头朝宋如是走去。
齐鸢儿垂下眼睑应了是,再抬起头时,面上笑颜如花,哪有半分愤懑不甘。
“长嫂这里的糕点自是极好的,但郎君不在,再美味的糕点鸢儿都食之无味。”齐鸢儿倚着李衡,手搭在李衡肘窝,娇声说道。
宋如是瞪圆了眼睛,也是一惊。瞧这两人的模样,似是感情极好,那齐鸢儿刚才对离合君一往情深的模样又是闹哪样啊?莫不是女人心,海底针?不过她也不甚在意,只招呼着春花上茶点来。
三人分主次落了座,带着热气的糕点也很快的上了食案。白色的白糖糕就像是强颜欢笑的齐鸢儿脸颊上的那一抹苍白,红色的海棠糕则像是宋如是额上那一枚朱色花钿。而色泽金黄的枣泥酥则与李衡头上的金冠共一色。
“当日贪杯,错过了掌中婚宴。我敬长嫂一杯,长嫂莫要怪罪。”李衡竟携了酒过来,他举起酒杯对着宋如是遥遥敬酒。
“是啊,那夜郎君醒了后,还一直责怪鸢儿未何不早早叫醒郎君,害得郎君误了大事。郎君因此自责不已,口口声声觉得对不住长兄长嫂。长嫂若是原谅了郎君,便满饮此杯吧,不然郎君心中仍然介怀此事,就是鸢儿也会心下愧疚呢。”外人或许瞧不出什么,但齐鸢儿心下了然,李衡携酒过来不过是想借机与宋如是多呆片刻罢了。她心下暗恨,面上仍强装出一派欢愉模样,可那笑容里终究是多了分僵硬。
宋如是打眼扫了扫角落里的滴漏,她算了算时辰,离合君不出一个时辰,便会归来。何况还在自己的地盘上。她便也打消了顾虑举起酒盏,一饮而下。
几个回合下来来,宋如是倒是发现李衡带来的这酒喝起来颇为好喝。这酒不同于平时饮的浊酒,清酒。似是多出几分花香来,待要品出是何种花香时,那香味便又悄悄消散开来,只余一丝轻轻浅浅的味道萦绕在空中。她笑意浅浅感叹道:“此酒倒是不错。”
一直关注着李衡的齐鸢儿眼瞅着李衡眼中蓦然闪过一道光,待她细看时,那光又消失不见。
李衡从未用这般目光看过自己,她虽是兀自强忍着,口中终是透出一丝酸意来:“郎君为长嫂带来的酒自是极好的。”
“长嫂若是喜欢,回头便让鸢儿多带些来。鸢儿性子沉闷,若是常来与长兄长嫂闲话一二,或许会变得有趣些。当然我若有空,也会前来。只是长嫂莫要嫌弃。”李衡把玩着手中的白玉酒盏,阳光下的笑容让人难以与之对视,他笑着对齐鸢儿说道。
第一百二十二章 阳春白雪
齐鸢儿抿起嘴唇,笑意却未达眼底,她口中却带出几分不自然的热切来:“鸢儿也是这般想的。鸢儿与长嫂一见如故,自是希望日日见到长嫂,只恐烦扰了长嫂。”
宋如是并不耐烦瞧见这二人,是以敷衍了几句后,便作出一副醉态来。由着春花扶着径自下去歇息去了,那二人见状只得相携着告辞而去。
每每瞧见李衡,宋如是心中总是不由自主想到魏紫。若是没有李衡与宋如眉那档子事,魏紫又何必远走他乡。若是魏紫没有远走他乡,怕是已经订下了亲事了。她那么聪慧美貌,郎君定然也是逸群之人,又哪会过上这般步步惊心的生活。
可惜生活就如同更漏里滴出的水,既是流淌出来了,又哪里还能回头。人浮于事,只能尽力朝前看,努力向前走。若是一直纠结于之前种种,不过是枉然带累了自身。何况哪有那么多如果。
宋如是叹了口气,头脑渐渐发涨起来。她揉了揉额头,愈发昏沉起来,脸颊更是犹如火烧。那酒虽甜,后劲倒是不,如今倒是真有几分醉意来了。
宋如是歪在塌上,阳光透过窗棱正照在她眼睛上,她也懒得起身,索性扯出锦被蒙在头上。她头脑昏昏沉沉,渐渐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锦被突地被人掀开。她头昏脑胀也懒得睁眼,只躺着不动,装出熟睡的模样。
那人拉开锦被,也不曾有何动作,像是正仔细盯着她瞧。
宋如是被瞧得不耐烦,正要睁眼,脸颊却被人轻轻抚上。纤长冰凉的手指在她脸上流连许久,视她若珍宝般的一点点的从额头抚上她的红唇。那手动作极为轻柔,她不由的把脸颊凑在那掌心正中,那手突地一顿,过了片刻覆又伸出拇指,轻轻拂着她的脸颊。
宋如是弯了弯嘴角,刚要开口。脑中又突然想到了齐鸢儿,心中又恼离合君招蜂引蝶。她随即“冷哼”一声,转头翻身扭向里侧,只留给离合君一个后脑勺。
身后传来一声低低的叹气声,宋如是心中虽有不忍,但心中有气仍旧倔着不肯回头。不知过了多久,她便也迷迷糊糊睡着了。
等宋如是再睁开眼睛时,瞧见的却是离合君烛下看书的身影。
温暖的烛光在他周遭投出一片淡黄色的光来,他的睫毛下也被投射出一片阴影。他曲起手指轻轻的翻过书页,微黄的纸张流年似的被他轻轻翻过,一切看起来安静而又美好。
他瞧起来已是洗漱过了,身穿家常的玉色直缀,惯常带的玉冠也取了下来。头发只随意的用锦带束着,一束发丝便挣脱开来,散落在身前,垂落的发丝里面则是李诃衣襟上松松系着的衣带。
宋如是不由自主的咽了下口水,她那响亮的口水声不仅吓了自己一跳,也惊动了一直候在门口的春花。
“娘子,可要用些晚膳。”春花低着头,抖着肩膀,颤声道。
宋如是老脸一红,立在门口的春花尚且能够听到。那就更不用提就在不远处的李诃了。
她悄悄看向李诃,正好与一脸笑意的李诃目光撞在一处。宋如是头脑一热,人也变得讷讷起来,她张口想要解释,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于是就这般直愣愣傻呼呼的瞧着李诃。
李诃瞧着宋如是那呆傻模样,眼中的笑意更深了些。他放下手中的书本,起身走到榻前。在宋如是傻傻的目光中,捏了捏宋如是的脸蛋,“阿如,可是饿了?”
宋如是一囧,回过神来,神色认真点头道:“恩,确实饿了。中午就没吃饱。”
李诃轻笑一声,伸手拿过床头矮几上双鱼玉盘里的海棠糕,递到宋如是嘴边。
宋如是张口吃下了糕点,眼睛却鬼使神差的一直死盯着李诃身侧那松松垮垮的衣带上。这衣带经过李诃方才的动作,已是摇摇欲坠,几欲落下。
宋如是又连吃了几块糕点,那衣带却依旧结在一处。她心中暗暗遗憾,想要扯开那衣带。等她反应过来,手已搭在了李诃腰间,她惶然收回手,也不好意思再瞧着衣带,只装作无辜的模样抬头看向李诃。
而李诃也正瞧着她看,眼底暗流涌动不同于以往的淡然清澈,而是带着不同以往的意味。见她瞧过来,李诃探过身来,凑到宋如是身旁,手指轻轻拂过宋如是的脸颊。
他手上似是带着可以燎原的星火,宋如是的脸颊便如同那被燃烧的草原,逐渐变得炽热起来。
她想要凑近李诃,又恐自己太过热情吓到了他。脑中正自天人交战之际,却眼睁睁的看见,李诃从她嘴角捏起一坨硕大的糕点渣来。
所有的春花秋月如今都化为一阵尴尬,宋如是尬笑两声,刚要说些什么,却被李诃一把搂入怀中,良久头上才传来李诃的一声轻叹:“阿如,日后莫要再饮酒了罢。”
往后的数日里,宋如是都不曾再饮酒。每每冬雪拿酒出来,宋如是都是一副义正言辞拒绝的模样。过后则眼巴巴的看着春花冬雪饮酒聊天。
李诃倒是愈发忙碌起来,总是晨出暮归。宋如是日日燃着蜡烛等候李诃,有时不心睡去,醒来时身旁仍旧无人。若不是清早起床时那一缕若隐若现的檀香,她几乎以为李诃彻夜未归。
而齐鸢儿接连着来了几日,都未曾瞧见李诃后,便也不再来得这般勤快,只是隔三差五的来坐一会儿。
如此宋如是的日子过得极为清闲。齐氏最近忙着活动李衡进京之事,又忙着举办宴会挑选未来儿媳,也无暇找宋如是麻烦。
宋如是只觉得从未如此轻松过,镇日里与春花研究糕点,偶尔有了心情,便焚香素手的弹上一曲。
这一日,宋如是刚刚弹得兴起。久未出面的宋如眉却出现在院门口。宋如是手中阳春白雪的琴音中便乱了两拍。
宋如眉扶着门框,撑着腰站在院门口。似是长久未见过阳光,她皮肤极白,但那白中又泛出几分死气来。如今她正用幽深的目光瞧着宋如是,见宋如是看过来,宋如眉灿然一笑,似是已在地狱沉浮了百年的恶鬼。
“娘子……”春花也是一惊,她未及细想,就起身挡在了宋如是身前,隔开了宋如眉的目光。
第一百二十三章 本性难移
“无妨,她现在比任何人都更希望保全自己腹中胎儿。”宋如是起身把春花拉到自己身后,宋如眉阴测测的目光正入眼帘。
“许久未曾见到阿姐了,阿眉很是想念。不知阿姐近日可好?”宋如眉一搭在腹上,一手撑着腰,缓缓的走进来。她身上穿着淡黄色的襦衫,下身半旧大红襦裙,一条泛黄的杏色锦缎松松系在腰间。
宋如眉不仅衣衫随意,头上更是钗环全无,耳朵上带的鎏金琉璃葡萄纹耳坠子,还是许久之前她在清河县中常带的那副。她如今独自前来,身后甚至连个服侍的丫头都未跟随。
“我很好。”宋如是瞧着宋如眉艰难挪过来的模样,脑中想的却是初见她时皎若明月的模样。不过经年功夫,物是人非的却不止她一人。
“阿姐面色红润,白里透红,想必过得极是顺心遂意。阿眉真为姐姐高兴,阿姐是个有大福气的,哪里像我这般苦命之人,生如浮萍,随波逐流。”宋如眉眼中盛满疲惫,神色凄然说道。
“身为刺史府郎君的姬妾,又怎会是苦命之人呢?阿眉莫要太过妄自菲薄。”宋如是知她甚深,宋如眉绝不是容易被击垮之人,她如今无端示弱心中必有所图。
“不过是见不得光之人罢了。我如今如同蝼蚁一般,困在府中。你我本是同脉而生,若是阿姐都不怜我,还会有谁会再多瞧我一眼呢?”宋如眉神色戚戚,动作切切,微皱的眉头上似是裹着一层烟雾,让人瞧不清楚她的眉眼。她拿着帕子轻轻拭着眼角,再抬眼时,眼中泪光闪动,看起来甚是可怜。
“你若是可怜,那些因你而殒命的人又该找谁说理去?阿眉,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何况你如今有孕在身,已是占了旁人求之不得的福气了。阿眉又何必如此妄自菲薄。”宋如是冷着眸子并不为其所动。
“阿姐,我已知错了。世人皆会犯错,阿姐又何须抓着我的错处紧紧不放呢?我之前年纪尚幼,做了错事,如今已全然悔改了。佛陀曾言,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阿姐慈悲心肠,便再相信我一次吧。若是阿姐仍旧不信,便静心看我之后的表现,如何?”宋如眉说话间已走至宋如是身前,她紧紧抓住宋如是的手,神色凄然哀求道。
宋如眉的手像是浸在寒冰中冻了一宿,入手冰冷僵硬。宋如是不由的打了一个寒颤,她看向宋如眉的眼睛,果然瞧见她苦苦哀求的眼神深处,隐着一簇志得意满的快意。
她和宋如眉走到如今的地步,早已是不能回头了。既然如此宋如眉又何须做出如此模样?
宋如是这一愣神,宋如眉便扯着她的手,顺势拉到了自己身前,把宋如是的掌心按在自己微微隆起的腹上。
宋如是脑中灵光闪动,突觉不对。若是寻常之人自会全心全意护着自己腹中的胎儿,但若是大起大落一无所求之人呢?
宋如眉怀孕之初便中了红硚之毒,当日大夫曾经断言,她腹中胎儿定是不保。后来也不知她用了什么方才保住了腹中胎儿。那么,或许这胎儿原本便保不住呢?
宋如是被脑中冒出来的想法吓了一跳,她仓促间就要撤手向后,哪知宋如眉的手如同铁箍紧紧攥着她的手,她根本无力挣脱。
宋如是额上渐渐起了冷汗,她脑中混乱,又暗自后悔,不该如此大意。慌乱间她侧过头去瞧春花。
春花也是一脸惊恐的模样,她上前一步待要前来相助,又唯恐碰到宋如眉,是以半张着手臂神色纠结的楞在那里。
宋如是的心跳加速,脑中急转,宋如眉若真是要玉石俱焚,又怎会孤身前来?
这时又听到宋如眉轻笑一声:“阿姐如今也瞧见了,我若是真有歹意,此番阿姐可是不容易脱身了呢。”说着她笑着松开了宋如是的手。
“你究竟何意?”宋如是暗道她原本行事歹毒,但还算有些章法。如今宋如眉这般行事,竟是一时让人摸不着头脑来。宋如是不愿与她纠缠,索性直接了当问了出来。
“我能有何歹意?不过是来向阿姐示好的,再过几日阿姐便可瞧见我的诚意。”宋如眉轻轻抚着腹,眉眼温柔,她低声说完这句话,并未再瞧宋如是一眼,便扭身缓慢地出了院门。
“二娘子这是疯魔了。她以前虽说是行事歹毒,但也并未像如今这般阴晴不定。我瞧着她神色诡异,心里渗的慌,娘子以后莫要与二娘子来往了。”春花擦着额上的冷汗,心有余悸的说道。
“春花,明天便下帖给绾绾和萧姐姐吧。”宋如是轻声道。
第二日,萧婉儿倒是来得更早些。
巳时三刻的时候,绾绾才翩然而来。
不过几日未见,绾绾倒是变化诸多。
宋如是瞧着她面若含桃,以往常常嘟起的嘴唇也像是被春风拂过,而变得温婉起来。当初的女霸王,如今早已成了含羞待放的俏佳人。
“阿如姐姐,为何这般瞧着人家?”宋如是那过于热忱的目光倒是唬了绾绾一跳。
“不过是瞧见了荷才露尖尖角,便有了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慨罢了。”宋如是单手撑腮,饶有兴致的瞧着绾绾。
“阿如姐姐,你也来打趣我吗?”绾绾索性凑到宋如是身前,蹲下身子挽着宋如是的手臂娇声道。
“也?莫不是除了我还有人打趣你吗?”宋如是笑意盈盈的瞧向身旁的萧婉儿。
“还不是婉儿姐姐。我把你们俩个当嫡亲的姐姐看待,你们却如此打趣于我。”绾绾说着,又不自觉的嘟起了嘴巴。如今这模样倒是又有了往日里的肆意模样。
“若是旁人我与阿如还懒得搭理呢。”萧婉儿最近神色很好,更是比之前多了几分生机。她身着杏色襦裙,婷婷而立,面上笑颜盈盈,颜色更胜从前。
“婉儿姐姐说的旁人不会就是梁二娘吧?”绾绾眨着眼睛,晃着脑袋,似是若有所悟。
“梁二娘?你们在哪里瞧见的她?”宋如是未曾想到,梁二娘如今竟然还在刺史府中。自从与李诃成婚后,她便再未见过梁二娘。
自李樱进京后,宋如是几乎忘了这府中还有这么一号人。本想着离了李樱,梁二娘或许会改弦更张,哪里料到她仍旧是本性难移。
“就是魏弋儿跳舞那日。我与婉儿姐姐出了院门,就瞧见她鬼鬼祟祟的院门口晃悠。见我们出来,她又装作无事的模样与我们搭讪。”绾绾摇摇头,一副很是不齿的模样。
第一百二十四章 白玉凤冠
“我瞧那梁二娘贼心未死,阿如莫要太过大意。”说道梁二娘,萧婉儿敛起笑意正色道。
“我倒是从进府后,便未曾见过她。原想着她归家去了,没成想她竟还在府中。”宋如是沉声道。
“梁二娘最喜处在人群当中,她本是张扬的性子。如今贸然蛰伏起来,必有所图。”萧婉儿的神色也郑重起来。
“可是她即便再厉害,又怎能与阿如姐姐相比。再说了她不过是李樱的跟屁虫罢了。如今李樱去了长安,她孤身一人又能掀起什么风浪。”绾绾不知想到了什么,一脸仰慕的瞧着宋如是。
“心为上,总是没错的。都说成亲是女子的第二次投胎,其实成亲才是各种斗争的开始。梁二娘自是不足为惧,那么李樱呢?听闻她在长安丞相府中并不受宠,如今便是想要见上王公子一面,都是难上加难。她自身过得不好,自是也瞧不得别人整日里开开心心的模样。”萧婉儿垂着眼睛让人瞧不出她的神色。
“她当日走的时候,可是趾高气扬的很呢,如今怎么落得了这么个下场呢?”绾绾好奇问道。
“王公子的母亲元夫人出身百年世家,自是喜爱世家娘子,李樱性格终归跳脱难驯了些。何况她的出身元夫人又岂会不知?不过是借个由头,冷落着她罢了。”萧婉儿声音无端的带着些沉重。
“那王公子呢?即然带走了李樱,可见对她是有些心思的。李樱即便见不到他,他就不会悄悄去瞧李樱吗?”绾绾之前最不待见李樱,听到她如今的处境,心中却不由得压抑起来。
“她只以为登上了枝头,便能成为凤凰了。她却没低头瞧瞧那枝头生在哪里?王公子之所以要带她走,不过是因在一些旁的事情罢了。”萧婉儿的声音渐渐变,如同耳语。
“王公子因为什么事情才带她走的啊?”绾绾立刻抛下心中心绪,好奇的问道。
“这牛舌饼味道不错,绾绾尝尝?”萧婉儿却并不搭话,反而拿起一块儿牛舌饼,放入口中吃了起来。
“婉儿姐姐?”绾绾疑惑的看向萧婉儿,瞧见对方目光定定瞧着外面,她心下雪亮,也拿起了一块牛舌饼口口吃了起来。这牛舌饼吃起来酥脆鲜香,味道极好。她也是闲不住的,吃完了糕点,又凑到宋如是身旁说道。
“对了阿如姐姐,你可知道?魏弋儿如今在齐四爷府中颇受宠爱呢。知道她爱听戏,四老爷可是花了大价钱专程从长安请了戏班子回来,又在后院搭了戏台子,那戏班子从早到晚咿咿呀呀唱个不停。魏弋儿脾气不好,又喜欢打骂丫头煞性子,四老爷又从人伢子那里买了十几个五六岁的丫头回来,专供她打骂泻火。不过几天的功夫,十几个丫头如今只剩七八个了。”
绾绾听到萧婉儿说得沉重,便岔开话题讲起了魏弋儿。她拿起茶盏饮了口茶,又继续说道:“魏弋儿喜欢吃白玉凤冠,四老爷便让厨房日日给魏弋儿做这道菜。现在庆阳府中谁人不知,四老爷府中每天都要杀鸡无数,只为取雄鸡头上那一点肉冠。”
“四舅母竟如此放任她?”宋如是也是一叹,谁能想到魏弋儿竟这么快得了宠爱,行事又如此嚣张。但四舅母瞧着也不是好相与的,又怎会如此纵容魏弋儿?
“这个倒是无人知晓,只是魏弋儿恃宠而娇的事儿,如今已传得人尽皆知。”绾绾捏起矮几上的糕点放在口中,一个还未咽下,她便又吃了一枚。撑的她两腮鼓鼓,模样甚是可爱。
“行事如此张狂,也不知她到底是聪明还是愚蠢?”宋如是瞧着绾绾土拨鼠的模样,顿时忍俊不禁起来。
“贪慕虚荣目光短浅之人,又怎会承认自己的愚蠢。在她们眼中,自己定是聪明极了。”萧婉儿瞧着绾绾的模样也是一笑。
“有人日挥万金,有人乞讨街头,有人占厦万间,有人居无定所,有人追逐名利,有人悲喜从容。选择不同,方向自是不同。不过是甲之蜜糖,乙之砒霜罢了。”宋如是感慨道。
“嫂子高见。”人未到来而声音先到的刘胤,说话间,便撩开门帘进了屋。
土拨鼠模样的绾绾当即便要吞下口中糕点,奈何越急越咽不下去,待到后来,直憋的满面通红,双眼汪汪的瞧着刘胤。
刘胤自然是心疼不已,手中的折扇来不及收起,便三步变做两步的走到绾绾身前,轻轻地为绾绾抚着背。又是拍背,又是茶水的,好一番忙活后,绾绾才嗔怒道:“你怎么不说一声便来了?”
“这世道如此危险,路上歹人又多,自是需要壮士来充作护花使者。”萧婉儿似是与刘胤极为熟捻,想是已经历过了许多这般情景。
“今有有刘壮士在此,我们便也能放心许多。”宋如是顺着萧婉儿的话头说道。
“你们怎能如此?”绾绾脸一红,一甩帕子,扭过身子不再瞧她二人。
“得,正主还未曾发话,绾绾怎地先急了?”萧婉儿侧过身子去瞧绾绾的脸色。
“此情此景倒让我想到一首诗来。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无嫌猜。这诗作的当真不错。”宋如是一脸笑意的附和道。
“绾绾脸皮嫩,两位姐姐还是说我吧。”刘胤弯腰拱手的给两人求情,面上俨然一副壮士断腕的神色。
“哈哈,若要放过绾绾也不是不行,若是你应了我一件事,我便答应你如何?”萧婉儿语调轻松,转头瞧向刘胤,面上却是尽显郑重之色。
“婉儿姐姐但说无妨。”刘胤被萧婉儿神色感染,语气中也带出郑重的意味,他倾身附耳听着萧婉儿说话,手中的折扇也不自觉的合了起来。
“日后定要对绾绾好些,若是被我发现你有什么对不住绾绾的地方,你可要加倍心些,莫要被我们瞧见,不然我和阿如都饶不了你。莫要同……”说到最后,萧婉儿悠悠然拿起茶盏喝起茶来。
正竖耳听得专注的三人,颇有几分不能尽兴的意味。绾绾率先凑到萧婉儿身旁,娇声道:“婉儿姐姐怎么话说一半呢?莫要同什么啊?”
第一百二十五章 悠悠众口
萧婉儿惬意地喝了两口茶,又轻轻地把那茶盏放在案几上,这才抬头伸手弹了绾绾额头一下说道:“莫要同绾绾一般胡闹。”
“哈哈,两位姐姐只管放心,我必不会同绾绾一般,况且觉得她这模样甚是可爱,我甚是喜欢。”突然反转的话语,倒让一直提着心的刘胤笑了起来,他顺手打开了手中的折扇,神态放松,动作又行云流水起来。
听到前半句,绾绾拳头也紧紧捏起本已蓄势待发,待听到后半句,捏紧的拳头又缓缓松起。
宋如是没想到刘胤求生欲这么强,心中一乐,这二人倒是一对欢喜冤家。只是萧婉儿今日有些异常,似有心事。她瞧萧婉儿眉间似是含着一缕轻愁,她心下暗想要寻个时机开解下萧婉儿。
哪知她刚有了打算,萧婉儿便起身告辞,绾绾一瞧也跟着刘胤,几人一同离去了。
宋如是无奈,只能等到下次会面再问个分明。她又哪里料到,还未寻到机会与萧婉儿谈心,便出了一件让她焦头烂额的事儿。
久未见面的梁二娘,带着同样不讨喜的消息一大早的出现在了宋如是这金无院中。
“早该来长嫂这里的,奈何诸事缠身,长嫂莫怪。实在是府中宴会太多,我又要帮着姨母待客,实在忙的脱不开身来。偶尔有了闲暇,又要陪着姨母出门见客。结果就拖到了现在。”梁二娘近日又胖了些,五官也愈发紧促起来,本来还算秀挺的鼻子,被剩余五官团团包围,如今便只余个鼻尖挣扎着挤了出来。她口中说着歉意,面上却尽是得意。
宋如是身为刺史府中的少夫人,不过是名头好听些罢了,其实并没有什么分量。有些时候,甚至不如自己这个客居的表姑娘自在。何况她不过是仗着李诃的宠爱,姨妈才容着她。若是那位进了门,瞧这整个刺史府哪里还能有她的立锥之地。
她神色闪闪烁烁口中又说着文绉绉的话语,只显得不伦不类可笑之极。偏偏她还不自知,又做出一副高门淑女的模样来,颦颦而来,婉婉而坐。
“二娘繁忙倒是如同先贤大禹一般。大禹三过家门而不入,二娘竟也忙的屡次经过我这院门,而过门不入。前几日听守门的丫头说,二娘在我这金无院门口徘徊,我当时便想着二娘必是极忙,不然又怎会过门不入呢?”宋如是笑着为二娘面前茶盏中蓄了茶水,褐色的茶水缓缓注入白玉杯中,洁白通透的玉杯便成了一半褐色一半洁白。
梁二娘哪里想到宋如是会提起这章,尴尬之余,拿起茶盏便喝,一急之下便被茶水呛了喉咙,她连忙掏出帕子擦拭,先前的锐气在手忙脚乱之下便只余了三分。
“我与长嫂有些误会,原想着与长嫂说开了去,又恐长嫂不肯见我,故才在门外久久徘徊。没成想倒是叫长嫂生了误会。”梁二娘收起那副傲然之色,眼神诚恳的望着宋如是。
“二娘做事也该妥帖些,不然被旁人瞧了还以为二娘有何图谋呢?我知晓二娘为人,自是不会介怀。但若是被外丫头婆子瞧见,她们怎么想又如何说,我却是堵不上众口悠悠的。”宋如是敛起神色,更加诚恳的回望过去。
“多谢长嫂提点,长嫂既然如此通情达理,想必丫头婆子们近朱者赤,也不是那般多嘴多舌之人。何况我如今坦荡前来,说开了误会去,谁还能再多嘴多舌挑拨是非去。其实我却是有事来寻长嫂,只是不知该说不该说。”梁二娘皮肤发黑,脸红起来,那一抹红色便只露在鼻尖。她眼神原本四下飘忽,说到后来眼神便聚焦在宋如是身上,目光炯炯地看着宋如是,似是极为兴奋。
“若是知晓不该说,那便不要说了吧。”宋如是搁下茶盏,就要送客。
梁二娘哪里料到宋如是如此不按套路出牌,一怔下来,又瞧见宋如是要送客,如此时机她又怎能错过。她也不再客套张口就说:“我这是一心一意的为长嫂着急呢?长嫂既然要送客,那我便走了,若是日后长兄带了什么不三不四的人回来,长嫂切莫后悔。”她度着宋如是的脸色,作势要走。她支着耳朵走至门口,宋如是仍未出声留她,她一急之下,转过身来对着宋如是连连冷笑。
“同为女子,我本是想诚心帮你,奈何你心中如此狭窄,借着旧怨,羞辱于我。那我便索性与你说个明白。你日日不出门只以为长兄出门会友,可你又曾知道他在外面会的什么友?他那友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你怕是全然不知吧?如今全庆阳府的人都知道了,长兄就要纳妾了,只有你蒙在鼓中不曾知晓吧?”
“你胡说,郎君与娘子感情好得很,哪里是你这三两句便能挑拨的开的?”春花一怒之下,三步并作两步的奔至梁二娘身前愤然道。
“春花,你既知晓她是挑拨,又何须动怒呢?”宋如是泰然自若,甚至又慢悠悠地抿了口茶润了润嗓子,而后兴致盎然的看着梁二娘。
“你以前就最爱自以为是,如今仍旧如此。既然你不相信,等到日后许秋意进了门,谁对谁错自有分晓。只可惜你那时即便后悔,都找不到地方哭去。”梁二娘瞧着宋如是一副看耍猴的眼神,心中气恼,神色渐渐冷峻下来。且看宋如是还能得意几天,想到许秋意她心中得意,复又快意的瞧着宋如是,可惜并未瞧见预想中惊慌失措的神情。她晒然一笑,不过是装模作样罢了,等那位进了门,这金无院便有的是热闹瞧了。到时她便要看看眼前这位,还如何装模作样。
“许秋意?又是谁?”春花听到这个名字心中蓦然一惊,这名字像是曾经在哪里听过。她蹙着眉头仔细回想,过了半晌仍旧是不得要领。
“许秋意?哈哈,这名字日后会让你铭记一生的。”梁二娘大笑几声,又掏出帕子揩了揩脸上的汗,顺手扔在地上。
“这物件啊还是新的好用,这旧帕子就麻烦长嫂帮我扔了吧。”说完她得意一笑也不再停留,抬步就要出门。
“二娘,且慢。”宋如是开口道。
“长嫂可还有旁的事情?”梁二娘一笑,鼻子又被拘在了面孔正中。她心里十分畅快,宋如是装模作样了这么久,但最后还不是坐不住了。
“二娘既然喜欢用新物件,那便把这白玉杯一同带走吧。这玉杯今日还是第一次用呢,二娘用起来必定好用。”宋如是伸出两指捏着梁二娘刚用过的茶盏,对着梁二娘绽放出了一个明媚至极的微笑。
“你……”梁二娘气急,宋如是这是打发叫花子呢?她把自己当什么人了?如今大难临头了,她还如此嚣张,真是可恶。
“你且等着,日后有你哭的时候。”梁二娘一甩帕子,红着鼻子,匆匆去了。
“娘子,这梁二娘惯会扯谎,如今不知在哪里听到这人,便来这里胡乱造谣。实在欺人太甚,奴婢去与她理论。”春花扭头说完就要去追赶梁二娘。
“春花回来。”宋如是神色如常,眼神平静,手中的白玉茶盏稳稳当当执在手中。只是声音终究是变了模样。
“梁二娘胡说八道,娘子莫要放在心上。她不过是羡慕娘子过得顺心遂以,才会存了这歹毒的心思,故意来这里挑拨离间。若是娘子因此生气,倒真是中了她的圈套了。”春花皱着眉头回到宋如是身旁,口中一连串急道。
第一百二十六章 鹣鹣情深
“春花莫要忧心,我与郎君之间,又岂是三言两语就能挑拨开的。”宋如是强打起精神,挤出一丝微笑安慰春花。
梁二娘那些话,她本来一句都不相信。直到梁二娘说出那姑娘名讳。她心头一凛,若是寻常的捕风捉影,又如何会连姑娘的名讳都传了出来。
“娘子……”春花瞧着娘子模样,心中难受,她想要劝慰娘子,一时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何况许秋意这个名字太过熟悉,她绝对在哪里听过。春花凝神静气使劲想了起来。
宋如是的世界像是被突然打开了新的大门。不仅许秋意这名字让她心烦,还有旁人的隐秘的目光,含笑的话语都让她惊慌失措起来。
她本来的世界轰然倒塌,只剩她一人站在瓦砾之中,被旁人说笑指点。
“许秋意”,这个名字在后来的日子里,宋如是无数次的从各种人的嘴巴里听到。
先是有些个爱说闲话的丫头在宋如是的外墙角处悄悄地说。
后来索性有那胆大的丫头,在院门口高声的议论着许秋意与大公子的鹣鹣情深,从早到晚,昼夜不休。
再到后来齐鸢儿因为许秋意真真切切假假真真的来安慰了宋如是。
“长嫂,莫要听信旁人之语,她们不过是瞧不惯你过得好,所以才会无中生有,扯些有的没的让你忧心。”齐鸢儿拿帕子擦着眼泪,一副感同深受的模样。她瞧着宋如是古波无澜的眸子,又苦着脸说道:“我知道长嫂心中难过,可郎君们自有郎君们的事情。若是长嫂心中疑惑,自是可以待长兄归家,问个明白。”她自是知晓李诃已是许久不曾归家,果然瞧见宋如是脸色一白,魏弋儿的笑意又深了几分。
而后宋如是这院便迎来了齐四爷家风头正劲的妾魏弋儿。
魏弋儿曾经暗地里发誓,再不进这金无院中半步。但又实在太想看到宋氏失魂落魄的模样了。跟宋氏的痛苦比起来,自己的那点子失意倒也显得风轻云淡许多。于是魏弋儿带着衣锦还乡的意头,志得意满的回到了金无院中。
魏弋儿身着淡窄袖上襦,肩搭白色披帛,下着描金花红裙,头上簪着鎏金牡丹步摇。身后跟着四个大丫鬟,乍一看,似是哪户高门贵妇。
“表嫂,莫要太过伤心了。男人都是馋嘴的猫儿,喜欢偷腥。表哥与许秋意与其这般偷偷摸摸,不若表嫂大度些,把许秋意主动迎了回来。表哥必定心生感激,或许还会对表嫂深情如初的。”安慰的话如同流水般从魏弋儿的口中留了出来,只是她的神色中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就差亲口说出她心中快意
宋如是瞧着魏弋儿满额鹅黄只差金缕衣的豪气模样,心中暗道,绾绾果然所言非虚。这魏弋儿比想象中嚣张多矣。
“这位夫人竟是如此温婉贤淑有见地,不知是哪家的老爷有这般福气?”身后传来冬雪疑惑的声音。
“这位便是四老爷家的。”春花一本正经的声音响了起来。
“原来是四夫人啊?未曾想到夫人竟这般年轻貌美,通情达理。奴婢有眼不识泰山,夫人莫怪。”冬雪慌忙的蹲身行礼。
“莫要胡说,心闪了舌头。这位是四老爷家的姨娘,不过是最得宠的。”春花口中着重说了姨娘二字。
“原来是位姨娘啊?”冬雪颇为迷惑不解,那姨娘便拉长了音说了出来。
那音抖到最后,像是一把锯子一般不停地锯着魏弋儿的脑袋,她怒斥道:“家里丫头这般没有规矩,怪不得表哥有家不归。表嫂若是有空,也该管管,毕竟这贴身丫头代表的可是表嫂的脸面。对了,表嫂如今不是很清闲吗?那便先安内再襄外吧,或许哪日表哥回来,瞧见家中置办的井井有条,一个感动又搬回来了,也未可知。”魏弋儿眼波一转,笑了起来。
“魏姨娘最是重规矩,那可知客随主便的道理。我这房中的丫头,就不劳魏姨娘越俎代庖了。你们这两个丫头,今日妄议他人是非。我便罚你们一人吃一碟黏豆包好了,也好黏住你们的嘴巴,省得整日里胡言乱语。”宋如是对着春花,冬雪严肃的说道。
魏弋儿得意洋洋的支着耳朵听宋如是如何罚这两个丫头,哪里知道宋如是竟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她冷哼一声道:“表嫂心中有气,可莫要拿我来撒气。表嫂若有许秋意一半善解人意,也不会落得如此境地。当日我从金无院离开之时,便与表嫂说过,即便不是我,也会是别人。哪想到这么快,表嫂便等到了别人,果真是天道好轮回。”
“你的好意,我已知晓。她们二人对你不敬,我亲自去罚她们。”宋如是不再多言,站起身来便要带着春花冬雪离去。
“表嫂就不好奇,许秋意是何模样吗?表嫂也不好奇,表哥如何会被许秋意迷惑的神魂颠倒?现如今除了表嫂,谁人不知表哥为了博得美人心,一掷千金的事儿。”魏弋儿哪里肯让宋如是离去。
“与我无关之人,是何模样,我又何须在意。”宋如是并不理会,带着春花冬雪急急向门口走去,转眼她三人便走到门口。
“许秋意长得极为貌美,是我生平所见最为貌美之人,便是连你也比不过她。她不但貌美,性子更是温顺聪慧。你这一生,若是有一对手,那人必是许秋意。我虽斗不过你,但我会日日等着你失败的消息,因为你无论如何都不会斗得过她的。宋如是你也如今尽管装模作样,日后有你哭的时候。”魏弋儿面目狰狞的说着畅快淋漓的话,她所有的不幸跟宋如是所经历的不幸比起来,都成了幸运。
几个月的妒恨现如今尽皆化为胸中的快意,她说到后来索性大笑了起来,宋如是匆匆而去,不过是怕失态而已。那她便等着宋如是失态的那一日,反正她有的是耐心。
宋如是并未回头,转身出了门,身后是魏弋儿癫狂的笑声。
魏弋儿这次走了之后,果真如她自己说的那般,一生再未入过金无院。宋如是也再未曾见过魏弋儿,只知道她在四老爷府中愈发得宠,后来甚至有了身孕,这当然也是后话了。
就说现在,自那日梁二娘居心叵测的来了之后。仿佛整个庆阳府的人都知道了许秋意的存在,只有她宋如是蒙在鼓里。
也是从那日起,李诃已数日不曾归家。最先宋如是还日日燃着蜡烛等候李诃,到最后等来的不过是一个又一个他与许秋意如胶似漆的消息。
第一百二十七章 奈何缘浅
许秋意喜欢云雀的叫声,大公子亲自纵马,日夜兼程,去了几百里之外的终南山里,为许秋意捕捉云雀。只因为许秋意好奇终南山上的云雀,叫声中是否有含有禪意。
许秋意不喜蜡烛燃烧的味道,大公子更是豪掷万两在西域胡商那里,买了一斛拳头大的夜明珠送给许秋意。
许秋意喜欢瞧人变戏法,大公子便纡尊降贵寻了天桥艺人,刻苦学了幻术,只为博美人一笑。
宋如是无意间听到院门处嚼舌根的丫头说,大公子花重金在外面给许秋意置了宅子。如今两人整日里的出双入对,郎情妾意,难解难分。甚至大公子出门会友的时候都会带着许秋意。
听到这里宋如是匆匆的进了屋,悄悄的关了门,轻轻地上了塌。她扯过锦被蒙在头上,好像这样就能把所有的烦心事隔绝在外。
当所有人都知道李诃另有新欢之后,她也不能十分肯定李诃对她的心意了。他对她的情意像是一场短暂的美梦,又像是清晨花朵上的晶莹露珠,待梦醒来,待太阳升起,身旁哪里还有他的身影。她甚至不明白他是离开了,还是至始至终都未曾出现过。
不知过了多久,她头上一轻,眼睛蓦然一亮,宋如是这才惊觉自己竟然睡了过去。她臆症了一会儿,方才睡眼惺忪的瞧着揭开锦被之人。
一瞧之下,她霍然清醒过来,竟然是李诃回来了。他同往日一般笑吟吟的看着宋如是。长眉若柳,眼睛细长,身如玉树,恍若谪仙。
宋如是傻傻的看着李诃,似是已然忘记了他的模样,又像是要把他的模样刻在心底。
李诃微笑着捏捏宋如是的脸蛋,柔声道:“你这胖头鱼,竟睡到了现在,快些起来吧,该用晚膳了。”
宋如是心中一喜,坐起身来,就要下床。她无意间瞟见李诃腰间,系着枚交颈鸳鸯荷包。这荷包并不是她所绣,待又想到他近日里的所作所为,心中莫名气恼。她索性转过身子,背对李诃。
宋如是这般侧躺片刻,身后竟是不见半分动静。她又挨了一会儿,李诃仍旧没有任何动作。她不由得心中慌乱起来,她微微翻转过来,眯着眼睛拿余光打量着李诃。
只见李诃正定定的看着她,那眼神唬的她一跳。宋如是干脆坐起身来,怒视李诃。意图在气势上压倒李诃,哪知她刚在瞪人方面有些心得,便被李诃搂过,落入了自己早已熟悉的怀抱。头顶上传来他无奈的声音:“阿如。”
宋如是鼻子一酸,眼泪随之落下。那个许秋意不管如何面容惊人,她都未曾放在心上。只因她相信李诃,这些天她也一直在等,等着李诃的一个解释。
如今真等到他回来了,满腔的委屈却溢出心头。他们二人成亲不过半载,就出了这般事情。若是他有苦衷,只管与她说。她自会体量他的,他怎能把她置于如此尴尬的境地呢?
泪水一旦滑落,便如同决了堤的洪水。不过片刻,李诃的前襟就被洇湿了大片。
宋如是抬起头吸吸鼻子,兀自带着哭腔问道:“你可是有何苦衷?”
“阿如,我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你。”李诃低头专注的看着她,眼神则隐着一丝愧疚。
“那许秋意究竟是何人?”宋如是终究还是问了出来。
宋如是凝神看着他的神情,心中苦涩不已。若是没有瓜葛又怎会难以启齿。她叹了口气,努力挤出一丝微笑望着李诃。
“向来情深,奈何缘浅。不如就此罢了吧。”宋如是不知道是怎样的情绪支配着自己说出这样的话,她的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坚持,如此看来不过是场笑话罢了。她从李诃怀中挣脱出来,
李诃面色瞬间苍白,漆黑的眸子黯然失色,他的眼中,饱蘸的是深不见底的幽邃,闪烁的是让人心碎的悲伤。缓缓抬眼,可以看见他深黑色的瞳仁中,不动声色的隐藏起一段痛彻心扉的过往。
宋如是悲痛欲绝,外面却传来“笃笃”的敲门声。
“娘子,该用膳了。”春花心翼翼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宋如是一惊之下,坐起身来,她瞧着窗外,已是黑漆漆一片。原来竟是已入了夜。她又转头看向身旁,又哪里有李诃的身影。
原来不过是一场梦,她不禁颓然躺下,枕上却是一片冰冷。原来梦中也会流眼泪,泪水不知何时已浸透了枕头。
“娘子,奴婢进来了。”门外久久未曾得到回应的春花,带着略显惊慌的声音同吱呀的开门声一同传了进来。
“进来吧。”宋如是拿起帕子擦了擦眼睛,唯恐春花看出不同来。恍惚间,她竟未察觉屋中未曾点灯,春花又哪里瞧得出她的模样。
春花轻手轻脚的进了屋,她先是把手中托盘放在宋如是身旁的食案上,而后用火石点亮了蜡烛,而后便退了几步待在暗处,等宋如是用膳。
一只的烛光瞬间给这冰冷的屋子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黄色烛光。
春花性格活泼,哪里有如此安静的时候。宋如是心中起疑,转头看向春花。这一瞧才惊觉不同。
春花虽然躬身敛首,低着眉眼。宋如是依旧看到了春花左脸颊上那醒目的指痕。
她暂且放下心中悲凉,装作未瞧见的模样唤春花到身前来。待春花上前,她凑着烛光细细看着春花脸颊。白皙的脸蛋愈发衬托的那指痕的鲜红。宋如是心中大怒:“究竟是怎么回事,谁人敢如此放肆?”
“娘子,奴婢昨夜着了凉,今日头昏脑涨,所以便用了土法刮痧。可惜奴婢手艺不娴熟,是已留下了痕迹。娘子莫要担心。待奴婢手艺练的好了,再来娘子这里讨赏。”春花怕宋如是瞧个分明,只低垂着头,语气却带着轻松欢快之意,说到最后她忍不住抬起头来,对着宋如是灿然一笑。
“春花,那你告诉我手艺如何不娴熟,才能在脸上留下如此清晰相似的掴痕。”宋如是自是知晓春花的心思,无非就是如今正逢多事之秋,恐因为自身的缘故让宋如是伤神。可若是连自己的丫头都护不住,那她宋如是也不用再呆在刺史府中,只管卷铺盖走人好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仗势欺人
“娘子,快些吃饭吧。”春花神色慌乱就要起身去布置膳食。
“冬雪。”宋如是瞧着在春花这里是问不出来了,她随即高声呼叫冬雪。
“娘子莫要生气,奴婢这就告诉娘子。”
春花放下手中膳食,来到宋如是身旁,低声说道:“是夫人身旁的绿水姑娘。奴婢刚才去厨下取膳食的时候,不心冲撞了绿水姑娘,一切都是奴婢的错。”
“绿水?”宋如是并不记得齐氏身旁有这丫头,想来也不是什么一等丫头,许是觉得如今自己势弱,正好借机来踩自己一脚,好去齐氏那里邀功。
不过是个投机倒把的丫头罢了,如今竟也欺在自己头上了,当真以为自己好欺吗?
“娘子,莫要因为奴婢再起波澜了。奴婢的脸,不过是样子瞧着唬人,其实也并不十分疼。何况如此痕迹倒也并不影响奴婢美貌。”春花扬起脸,挤弄着眉眼,故作轻松的说道。
宋如是被春花的话逗得一乐,待又看到春花脸上越发肿胀的掴痕后,又心疼不已。她不屑与人争斗,但若是旁人欺负到春花头上,她倒也不介意给那些不长眼的人些颜色瞧瞧。
她心中有了计较,夜里有细细周全了计策。第二日一大早便带着春花去齐氏那里请安。
齐氏依旧一副高高在上又和蔼可亲的面目。满头的珠翠,华丽的襦衫,高眉深目的眉眼,只是眼神深处倒是透着一丝快意。
宋如是平日里在齐氏这里并不多待,基本上属于请了安就走的人。今日却破例留了下来,支应着齐氏用膳。
“阿如,也坐下用膳吧。”齐氏虽说是胸中快意,但面上却不能表露出来,毕竟她的贤惠无奈是世人皆看在眼中的。
“母亲只管安座,阿如伺候母亲本也是应该的。”宋如是忙着从汤碗中给齐氏盛胡麻粥。她褪下腕上的玉镯子,随手递给身后的春花。
春花这一上前,齐氏自是瞧见了春花红肿的脸颊。她心中自是明白,但面上却露出惊讶之色来:“你这大丫头怎地这般模样?”
“说来也是我的不是,自前几日起阿如便不思饮食,直到昨日才突然想吃些桂花糕。于是便命了春花丫头去厨下去取些来,哪里想到竟然生出些误会来。若是知道会生出此事,我便是少吃几块会桂花糕又如何?哪里会带累着我这丫头白白挨了几耳光。”宋如是神色轻松,捡了几样新鲜的时蔬夹入碟中,又笑着放在齐氏面前。她语调轻松,口气随意,似是闲话家常。
“怎么突地没有胃口?莫不是着了凉,可曾瞧了大夫。”齐氏闻言,手中一顿,越窑的青瓷明彻如冰,制成的碗碟之中自是晶莹中带着温润。齐氏一顿,手中的汤匙与青瓷碗便发出“叮”的一声。
齐氏神色恍惚却并未曾发觉,只在心中暗想宋氏莫不是有了。宋氏与李诃两人成婚已有半年,如今若是有了也不是不可能。如今宋氏本就势弱,若是因为有了身孕,就此翻了身,自己前些时候的布置便也前功尽弃了。
“许是前些时候贪吃,吃坏了肠胃,母亲莫要忧心。”宋如是像是并未瞧见齐氏的失态一般。笑着说道。
“你说昨日因为桂花糕生出了误会,是怎么回事?”回过神来的齐氏,索性放下了汤碗,关切的问道。
“我昨日突然想吃桂花糕,便命了这丫头去厨下取来。结果这丫头在厨下正遇到了母亲身旁的绿水姑娘。我这丫头素来就是个嘴笨的,许是言语不当才让绿水姑娘生了误会。我昨日已狠狠教训了这丫头,今日特地领了她过来给绿水姑娘赔罪。”宋如是回首示意春花上来行礼。
“少夫人,你这丫头确实愚笨了些。不过是几句话的事情,罗嗦半天也说不清楚。我若不教训两句,她若出了门丢的可是咱们刺史府的颜面。少夫人不常出门,自是无碍。可是夫人呢?不知道的还当是夫人不会调教下人呢。奴婢身为二等丫头,本也没资格教训娘子身旁的一等丫头。可奴婢私以为不论是一等丫头还是二等丫头,代表的可都是刺史府的颜面。若是因此惹了娘子不快,还请娘子大局为重。”春花还未上前,自齐氏身后便闪出个丫头。这丫头身着二等丫头的服饰,面容俊俏,身材匀称一身傲骨,大大的眼睛里面盛满了不屑。
“这位想必就是绿水姑娘了。绿水姑娘也知这丫头愚笨,昨日我问了许久,她也讲不明白究竟是为了何事才被教训。那便劳驾绿水姑娘再把昨日之事讲述一遍吧,我也好回去好好调教调教这丫头,省得她日后丢了刺史府的颜面。”宋如是未曾想到绿水竟是这么嚣张,不过是个二等丫头口口声声先为刺史府的颜面着想了,况且还是当着齐氏的面。真不知她这是聪明还是愚蠢。不过绿水越是嚣张倒也正和她意,也省了她一番功夫了。
“昨日……”,绿水眼珠转个不停,昨日之事不过是个由头,目的是为了讨夫人欢心。虽是目的达成却不好付诸于口。
后宅行事向来看破不说破,讲究的便是个闻弦音而知雅意。她哪里想到宋如是竟如此大喇喇地问了出来。但此时若是不言语,便是坐实了自己无中生有,绿水想到此抬眼偷偷打量夫人。
夫人也正笑意盈盈的瞧着她,笑容比往日里更加和煦。绿水自跟在齐氏身旁,自是明白齐氏何意?这隐含警告的目光看的绿水心中惊慌不已。
她心下暗忖,若是此事有了差池,她的事又如何能成?她捏紧拳头,放下思绪大声说道:“昨日下午,我去厨下为夫人取茶点。正巧碰到了这丫头在厨房里对李妈妈出言不逊,李妈妈在厨房操劳多年,素日里也颇得我们这些丫头敬重。瞧着劳苦功高的李妈妈被个初出茅庐的丫头指着鼻子责骂,我心中虽是不快,但又不欲多事。哪知这丫头瞧见无人为李妈妈出头,更加变本加厉起来。口出狂言说什么偌大的刺史府中连个桂花糕都做不出来,看来不过如此。我听不过耳就上前说了她两句。”
“你胡说,我哪里责骂李妈妈了,明明是你出言挑衅在先。”春花急得满脸通红,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她扯着宋如是的衣袖求助的看着宋如是。
“绿水姑娘是母亲身旁的人,又怎会胡言乱语。”宋如是低声斥责道。
“是非曲直自有夫人定断。我不过是说了你两句,你丫头便撺掇了主子过来,如此行径,实为恶奴。”绿水不屑的看着春花,心中更加得意,如今便是摆明了欺负她主仆二人,她们又能如何?
“我何时撺掇主子来的,娘子昨夜未曾用膳,我便打算取些娘子平日里最爱吃的桂花糕来。哪知遇见了姑娘,若是春花哪里做得不好,姑娘直管指出来就好,何必那般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何况本就是奴婢间的事情,又何必扯到主子身上。”春花早已忍耐不住,绿水话音刚落,她就一口气说了许多。
第一百二十九章 倒打一耙
“厨下膳食自有定例,你酉时的时候不来为主子取膳食,偏偏等入了夜,来折腾厨下的妈妈们。正巧昨日未做桂花糕,你便不依不饶的在厨下纠缠妈妈,是何道理?庆阳府可不比清河县那般让你随意妄为,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吗?识时务者为俊杰,此一时彼一时,我劝你还是认清眼前形势的好,要不然吃了苦头都不知道为何呢?”绿水冷笑一声,说话间也含沙射影起来,矛头直指宋如是。
“既然膳食都有定例,咱们府中定是极有规矩的。不知道绿水姑娘作为二等丫头,如此在主子面前叫嚣,可否合乎规矩?”宋如是手上忙着给齐氏夹菜,语气风轻云淡,并未把绿水瞧在眼中。
“你二人各执一词,不若寻出第三人来作证,然后瞧瞧到底是谁在说谎?即是在厨下出的事,那便把李妈妈找来。”宋如是如此殷勤,齐氏也不好在做哑装聋,她三言两语便做出决定。门口的婆子听到,便去厨下召李妈妈来问话。
齐氏此言一出,春花心下一沉。府中上下谁不知晓,李妈妈便是绿水的干娘。夫人如今唤了李妈妈前来,维护绿水的意味已经很明白了。她心中暗悔昨日不该一时冲动。
昨日娘子不思饮食,她焦心不已,便想着去厨下取些糕点来。厨房的差事油水极大,厨下的婆子们哪个不是人精。
往日里正寻不到机会讨好夫人,无奈宋如是颇得大公子宠爱。这些婆子也不好行事太过。如今现有了这个机会,自然是对春花百般刁难。明明后面的炉子上正巧蒸着桂花糕,李嬷嬷偏偏告诉春花,如今封了火,糕点饭菜俱没有。
春花心知糕点是取不了了,转身欲走,但绿水明摆着来找茬,春花又怎能躲过。待到后来挨了一巴掌,又牵扯到了娘子。
春花懊悔不已,她不由自主回头瞧向宋如是。宋如是倒是一如既往,瞧不出喜怒来。
门口的婆子很快便回来了,她立在门口高声道:“夫人,李妈妈昨日吃坏了肚子,躺在榻上,起不得床。于是奴婢便做主把昨夜也在厨下的张妈妈带来了。”
听到李妈妈吃坏肚子的消息,齐氏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听到后来,她又放下心来。张妈妈是刺史府积年的老嬷嬷了,待会应该如何行事,她必是知晓。想到这里齐氏示意大丫鬟如意把张妈妈引进来。
张妈妈个子瘦高,却有个圆脑袋,脸庞如同刚醒发的面团一般,五官便被这面团挤在一处,瞧起来颇为可笑。见到齐氏,张妈妈挤出满脸的笑容,对着齐氏行礼。
“因为昨夜之事,这两个丫头有了争执。一面之词不足信,你既当时在场,便把昨日的情形说个明白。省得冤枉了哪个丫头,又纵容了哪个丫头。”齐氏率先开口,该说的都说了,只瞧张妈妈如何意会。
“夫人,奴婢这就把昨夜发生的事情给大家说个明白。”张妈妈回应了齐氏一个了然的眼神,而后又对着春花嗤笑一声,方才说道:“昨夜酉时三刻,春花姑娘急匆匆来到了厨房,说是要来寻些桂花糕。她来得也是不巧,灶上刚封了火。于是李妈妈便告诉春花姑娘,已封了火,实在没有糕点。春花姑娘面露难色想了会,说是要讨些糯米粉回去现做。恰巧厨房还有些多余的桂花。于是李妈妈就去包了些给春花姑娘,哪里想到这个时候绿水姑娘却来了。绿水姑娘伸手便打翻了春花姑娘手中的糯米粉。”
“休要胡言乱语,我何时打翻了什么糯米粉了。”绿水红着脖颈,高声打断张妈妈的话。
“老婆子如今还未老糊涂,不过昨夜发生的事情我又怎会忘记?绿水姑娘昨夜也是这般模样瞧着春花姑娘的,你打翻了春花姑娘的糯米粉,春花姑娘并没有说些什么,只蹲下身子收拾。谁又能料到这个时候,又是姑娘你,突然开始冷嘲热讽起来。口中喋喋不休。说某些主子活的不如一个奴婢,这主子的奴婢又怎么有脸面在府中行走。这时候春花姑娘不过回了一句,“大家都是奴婢,谁有比谁高等多少?”就是因为这句话,姑娘你便恼羞成怒掴了春花姑娘一个耳光,说是不日便要成为主子,又怎会同下贱的奴婢一般模样。”
张妈妈唯恐被人打断,高声说完,便对着齐氏行礼道:“昨夜便是这般情形,老奴该说的已经说了。”
齐氏像是未曾听见,只是定定的看着宋如是,张妈妈于是又高声说了一遍,齐氏才回神说道:“绿水姑娘要做主子了?此等好事,我这当家主母竟然并不知晓,不知姑娘要去哪里做谁的主子?”齐氏生平最恨的便是爬床丫头,这绿水如此嚣张,定是早与人暗通款曲了。老爷端方守礼,若是瞧上了这丫头直接纳了当个暖床丫头便好,又何须如此偷偷摸摸。
既不是老爷,那定是衡儿了。齐氏心头火起,好好的计策又败在衡儿身上。
“夫人,奴婢并没有说过这话,这婆子定是早被宋氏收买,才会如此诽谤与我,夫人莫要中了这离间之啊。”绿水也顾不得脸面,满面泪痕的扑倒在齐氏脚下,扯着齐氏的裙角哭求道。
“绿水姑娘莫要倒打一耙,姑娘做了何事,姑娘心中自是清楚。夫人若是不信,老奴愿与绿水姑娘赌咒,以证清白。”张妈妈跪在地上,挺直着腰背,神色坦荡的望着齐氏。
齐氏瞧着绿水愣怔的模样,心里哪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即使此事捕风捉影,那绿水也是留不得了。
她如今正为衡儿物色人选,这时节若是传出什么觊觎母亲身旁丫头的荒唐事来,衡儿又该如何?打定了主意的齐氏,扯过自己的衣角,对着绿水冷言道:“我竟差点被你糊弄了过去,你这丫头如此奸猾,府中自是留你不得,既然你想这般想当主子。我便把你赏给庄子里的王掌事吧,王掌事管理一整个庄子,你进了门就是奶奶。也算是达成所愿了,如意去取五两银子,就当是给绿水姑娘添的嫁妆。”
“夫人,奴婢真的没有啊,奴婢愿意一辈子伺候夫人,求夫人莫要把奴婢嫁出去。奴婢从六岁时便伺候夫人,即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求夫人饶了奴婢吧。”绿水听到王掌柜的名字,就恨不得晕过去。府中谁不知晓,王掌柜脾气暴躁,曾打死过两任婆娘,自己若是嫁过去,才真真是入了狼窝。她跪在地上对着齐氏连连磕头,头碰到铺着青石板的地上,发出沉闷的声音,不过片刻,青石板上便鲜血淋淋。
第一百三十章 汗宫秋月
“绿水这个高兴的昏了头了,你且拿着银子,这银子可是夫人给你的脸面。我这就扶你出去,待你重新梳妆后再来给夫人谢恩吧。”如意从里间取了银子出来。乍一瞧见绿水满脸鲜血的模样,她心中不忍。于是上前搀着绿水的肘窝,把银子塞在绿水手中,又趁机捏了捏绿水掌心。
“求求夫人绕过奴婢吧。”绿水依然伏在地上,不停的磕头。
“把绿水姑娘带下去好好梳妆打扮,莫要失了二等丫头的颜面。”齐氏瞧见地上那滩鲜血,心中烦闷,她高声对着外面唤守门的婆子进来。
守门的两个玄衣婆子,躬着身子进来,一人拿出帕子塞在绿水口中,一人扯着绿水的胳膊把她向外拖去。
眼看就要到门口了,绿水却突然挣脱起来,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力气,竟然挣脱了那两个婆子,朝门旁的柱子上撞去。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朱色的柱子上便绽开了一朵血花。
“还不快些抬了出去。”齐氏闻着阵阵的血腥之气,心中发呕。
一时间,抬人的,擦地的,抹柱的,忙个不停。不过片刻,厅里便恢复了往日的模样。但空气中的血腥之气又是哪里容易消散的,齐氏赔了夫人又折兵,也无心应承宋如是,只推说头疼,放了众人离开。
“娘子,究竟是怎么回事啊?”事情竟然有如此转机,春花自是满心欣喜,的酒窝又绽放在脸上,刚回到院中便扯着宋如是迫不及待的问了出来。
“这回出力的可是冬雪丫头,你可要好好谢谢冬雪了。”宋如是笑着指向冬雪。
“娘子莫要如此说,春花姐姐对奴婢甚好,这不过是奴婢该做的。”冬雪慌忙摆着手,又抿着嘴对春花笑。
“娘子快些告诉奴婢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奴婢现在仍旧云里雾里的想不明白。”春花凑到宋如是跟前,圆圆的眼睛里满是疑惑。
“此事成败只在这一个巧字上,所谓谋事在天,成事在人。夫人千算万算,哪里料得到李嬷嬷正是我婶娘。”冬雪嘴巴凑近春花,在春花耳旁轻声说道。
“原来如此,那我该多谢冬雪你了。若不是你,我受着惩罚倒也活该,谁让我忍耐的功夫不到家。若是因此连累了娘子,我便日日不得安睡了。”春花裣衽对着冬雪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
“春花姐姐莫要如此,你我一同服侍娘子也是缘分。若不是因为娘子,咱们也聚不到一处,所以啊,春花姐姐要谢还是谢谢娘子吧。”冬雪红着脸赶忙把春花扶了起来,口中谦逊不已。
“你二人莫要客套了,也莫要扯上我了,若是有话只管下去悄悄说。我便放你们一下午的假,如何?”宋如是笑着说道。
春花瞧见宋如是面露疲惫之色,便也识趣的和冬雪手拉手一同下去了。
此时屋中便留下了宋如是一人,宋如是仰面躺在榻上。心里想着如今此事了了,她心中却并未曾有轻快之感。
清风往日里总是隐在金无院中,近日院中出了此事,李诃必是知晓。
但是他却并没有反应,甚至未曾回来瞧宋如是一眼,到了如今这地步,宋如是心中已是死了心。
若说以前还对李诃有期待的话,如今那分期待已随着一声叹息隐在空气中,又慢慢消散开来,而后不复存在。
她口中念叨着:“一蜂至微,亦能游观乎天地;一鰕至微,亦能放肆乎大海。”心下已想好了退路。
经过此事,齐氏倒也消停了几日,日日在门口说闲话的丫头也不见了踪影了。
宋如是终于得了几日的清净。春花或许是怕她多想,挖空了心思给她找点事做。
这不大清早的,春花先是吭哧吭哧的把食案搬了出来,然后又呼呼歇歇的把煮茶的物件运了出来。待东西准备完毕,春花就在院中布置开来。
香味扑鼻的点心,冒着白气的茶汤,连带着宋如是屋中的古琴也被春花搬了出来,置在院中的圆桌上。
“娘子,今日天气正好,正是个弹琴饮茶吃糕点的好日子。”春花把一枚鎏金花鸟纹宝石步摇插在宋如是发间,左右端详后方才说道。
宋如是不经意间瞧了镜中人一眼,口中刚要拒绝的话便梗在喉间。
不过十数天,她这双原本常常蕴着笑意的眼睛,如今已然失去了生机。
原本饱满的脸颊也迅速消瘦下去,颧骨高高鼓起,更趁的眼睛愈发大了。
虽是经过了春花的巧手装扮,自己的模样仍旧像是个没有生机的提线木偶。宋如是不由叹了口气说道:“也好。”
素手焚香,宋如是坐在月牙凳上,双手置在琴上,随手弹起了《凤求凰》,悠扬的琴声顿时响了起来。
春花和冬雪对视了一眼,俱都松了一口气。哪知琴音蓦然变得惆怅哀怨起来,这曲子正是《汉宫秋月》。
宋如是随意的弹着曲子,心中想得却是与李诃从初见,到如今的青山不见人。她自嘲一笑,她心中最珍视的人,不过如此,也罢,待李诃回来以后,便与他说个明白。她心念急转手中便弹出了《梅花三弄》的调子。
“表嫂兴致倒好,大早上的弹奏琴曲。”梁二娘的声音在琴声中突兀的响了起来。
“表姑娘兴致倒也不错,大早上便来串门。”春花冷声说道,也并不邀梁二娘进来。
“这不是春花姑娘嘛,听闻姑娘前几日因为太过嚣张刚挨了大耳刮子,不过觉得是空穴来风之事,如今瞧见姑娘这般模样,我倒也信了几分。只是不知姑娘用的什么药膏,竟有如此效果,现今可是一点都看不出来了呢?”梁二娘拿着帕子捂着嘴巴笑道。
“是何药膏,我便先卖个关子,奴婢就是好奇,表姑娘问了这药膏名称做什么。莫不是也怕哪日挨了耳刮子?”春花不甘示弱说道。
“表姑娘,莫要跟她一般见识,春花姐姐今日胡椒吃多了,讲话才会如此。若是平日里便是旁人如何挑衅也不会回嘴的。”却是冬雪上前给梁二娘行了一礼,而后拉着春花胳膊向茶水房去了。
“表妹,今日怎地有空前来。”宋如是弹奏完曲子方才对着梁二娘懒洋洋道。
第一百三十一章 浑水摸鱼
“我这不是心里为表嫂鸣不平,所以特地前来为表嫂宽心。哪知表嫂的丫头架子倒是大的很。如此倒是我自作多情了,大早上的打扰表嫂了。”被晾了半晌的梁二娘冷笑一声,说完转身欲走。
梁二娘抬腿停了片刻,却并未等到宋如是的挽留。她稍稍侧过脑袋用余光瞥了宋如是一眼,却正瞧见对方正悠然自得的饮着茶,似是并未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她心中暗恨,但是话未说尽又不好立时便走。她转着眼珠思忖片刻,只得转过身来嗔笑道:“不过是个未曾见过世面的丫头,你说我这是与个丫头置什么气呢。若是同一般丫头置气,岂不是白白失了自己的身份。我瞧你这丫头也是个机灵的,那我便再饶恕她这一次。表嫂我这次来,其实是专程为表嫂出谋划策的。”
“哦?不知我身上有什么事情能劳动二娘亲身为我出谋划策的?”宋如是趁着饮茶的空档抬头瞧了眼梁二娘笑道,梁二娘的鼻尖上一丝红色蔓延开来。
“还不是表哥和许秋意之事。表嫂,我对你可是尽心尽力,虽说表嫂上次那般对我,但我素来心软。听到了旁人说的许秋意之事,便想着来给表嫂说道说道。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表嫂若是知道了许秋意的为人,日后若是与之处在同一屋檐下,也不至于两眼一抹黑,被人算计了去。”梁二娘也顾不上高门淑女形象,她撩起裙摆三步并作两步步的走到宋如是身前,腻在宋如是旁边说道。
“那二娘觉得许家娘子为人如何?若是表妹身处其中表妹,又该如何决断?”宋如是放下手中茶盏,雾蒙蒙的眼睛里满是好奇之色,她饶有兴致的看着梁二娘。
梁二娘见到宋如是终于露出感兴趣的模样,她顿时兴奋起来,眼睛也愈发亮了起来,鼻尖的那抹粉红又转为嫣红。
她志得意满的拿帕子掩着嘴巴对着宋如是低声道:“表嫂我今日便与你说些掏心窝子的话。其实相较于表嫂来说,许秋意对我来说不过是个外人。表嫂或许对我有些误会,但我打心底里是与表嫂一心的。往日之事不说也罢,咱们就说现在。眼前这形式,许秋意进门已是成了定局。表嫂不如先在表哥面前做出一副大度的模样来,等那许秋意进了门。哼哼,自有我来对付她。”
“不知表妹打算怎么对付她?”宋如是瞧着梁二娘眼神中微光闪烁,不由的一笑。梁二娘脸上就差写着隔岸观火,浑水摸鱼了八个大字了。
“这个表嫂只管放心,我心里已有了计策。等许秋意进门后,我先与她假意交好,待博得她的信任之后。我再与表嫂里应外合,使计让她失了表哥的欢心。不论是声东击西之计,还是无中生有之计,我都全力配合表嫂。表嫂仔细想想,一个得不到宠爱的妾室,是搓成圆的,还是捏成扁的,还不就是表嫂的一句话。”梁二娘满脸关切,凑到宋如是耳旁低语道,一副全心全意为宋如是打算的模样。
“二娘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心中已有了打算,若是许秋意进了门,也无需表妹辛苦周旋。我自会让贤,不做那棒打鸳鸯的恶人。”宋如是淡淡说道。
“什么?表嫂何必净说些丧气话。男人三妻四妾实属正常,表嫂何必闹儿女脾气。若是来一个宠妾,表嫂便要让贤,那日后这金无院中还不乱成一锅粥了?我全心全意为表嫂打算,表嫂又何必钻了牛角尖。我与表嫂之间,虽说是有些误会,但时移世易,如今在刺史府中,我也就能与表嫂说上几句知心话。表嫂或许不信,但我确实全心全意在为表嫂打算。”梁二娘双目圆睁,索性站了起来,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宋如是。
“二娘对我之心,我自是瞧得一清二楚。可郎君即是如此宠爱许家娘子,想必那许家娘子必有过人之处。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既然郎君心有所属,我定会成全他。多谢二娘为我着想,无奈我心意已定,表妹便先回吧。”宋如是说完这话倒是畅快淋漓不少,索性又弹起琴来。
《阳春白雪》欢快的曲调悠扬的响了起来,梁二娘恨其不争的瞧了宋如是一眼,冷哼一声,甩帕扭身出了院门。
梁二娘急匆匆的出了金无院,回头瞅了瞅身后并未有人注意她,于是她拐了个弯儿,穿过回廊,绕道了齐氏那里。
“她竟是如此说的?”本在闭目养神的齐氏,听到这话,神色一顿。
“是,我假意劝她的时候,她就是这般说的。当时我以为听茬了,便又问了一遍,她仍旧如此说辞。我瞧她神色黯然,但眼神坚定,或许她真是这般想的也未可知?”梁二娘带着满脸的谄媚对着齐氏讨好说道。
“若是如此……”齐氏沉吟起来,原本她的打算是放任许秋意进门,而后让其与宋如是两人鹬蚌相争,而她这渔翁从中得利。
可若是宋如是自愿做那下堂妻,她这离间之计倒也不好使出。若是逼的急了,宋氏狗急跳墙,反倒伤了自己。如此许秋意进门之事暂且缓些时日。至于宋如是那边,若要劝说,也须想个由头才行。
齐氏打定了主意后,看着梁二娘笑道:“我后日要在府中设宴,二娘好些准备着。我这里还有新到的蜀锦,我瞧着颜色花样正适合你,待会便让针线房的方妈妈过来帮你量下尺寸。”
“多谢姑母。”梁二娘心中雀,跃脸颊发红,鼻尖发紫。她自是知晓宴会不过是个由头。所谓宴会不过是名头好听些的相亲大会罢了,但若是能在宴会上寻个佳婿也不枉她对齐氏的费力讨好。
她如今得了实惠,言语间更是逢迎谄媚,如此两人间的气氛倒也其乐融融。
宴会之前,刺史府中的各路人马也各自忙碌起来了。
先是梁二娘马不停蹄的回了自己那处院落,把压箱底的首饰钗环心翼翼的拿了出来,而后仔细挑选,务必要在宴会上一鸣惊人。
而齐氏则挑选了几个婆子,精心布置宴会之日的各项事务。此次宴会她也有为李衡好好相看未来的娘子。
第一百三十二章 斑驳陆离
齐氏思量许久,衡儿性子不羁放纵。趁他如今性子还未定型,还需好好挑选个世家娘子才好。众多世家经历百年而能巍然不动,自是有自己的过人之处。
而宋如是这几日则很是反常,日日与春花处在一处从暮晓到黑夜,再从黑夜到黎明。主仆二人同吃同住,看得院中的一众丫头瞠目结舌。
“娘子,今日天气不错,不若让奴婢陪着娘子去花园中四处走走?”冬雪肩负着把娘子带出来的重任,她深吸了口气,僵硬的站在门口,轻声说道。
“也好。”门突然从里面打开,宋如是站在门口,上着黄色襦衫,下着红色襦裙,头梳坠马髻,额上一抹梅花花钿。看到冬雪几个丫头,宋如是嫣然一笑,晃的院中的几个丫头眼睛一亮。如此精细装扮的娘子,已是许久不得见了。
夏云,秋雨,冬雪三人笑着上前,伴着宋如是往花园去了。
花园里竟无一丝原本该凋落萧索的样子,花园里草翠花开,佳木葱茏,奇花烂漫,一带清流,从花木深处泻于石隙之行。再行数步,渐向北边,种着一大片的冬梅,梅花绽放出朵朵红梅,鼻端萦绕的满是冬梅的清香冷冽之气。宋如是深吸了一口气,心中烦闷之意,也少了许多。
“娘子,怎地今日一早便未瞧见春花姐姐?”冬雪把手中的暖炉放在宋如是手中,疑惑问道。
“我今早醒来便想吃西坊曾记的海棠糕,便让春花去买些,待会春花回来,自是也有你们的。”宋如是眼中有光,脸上带笑道。
“娘子何时有了大神通。奴婢们恰巧想吃海棠糕,娘子先知先觉的让春花姐姐买了去。”冬雪捉黠一笑。
“我昨日偶得一梦。梦中遇见了个白胡子的老神仙。老神仙手拿拂尘,道法高深,他瞧见我就对着我一直微笑。”宋如是肃着脸说道,她这故作神秘的神情果真引得冬雪几人围了上来。
“娘子然后呢,老神仙可说了什么?”冬雪凑到宋如是身前,好奇的问道。她身后的夏云冬雪也俱都是支着耳朵的模样。
“那老神仙开口便问道,我身旁伺候的可是有个叫冬雪的丫头。我当时也惊讶老神仙的神通,懵懂间也点头应了。那老神仙便冷着脸说道,冬雪这丫头三日内必有一劫,他有一法能化解此事。”宋如是慢慢说完这话,果然闻言的冬雪面色一白,紧张的看着宋如是。
“娘子,老神仙可说了什么破解之法。”却是夏云瞧见冬雪脸色煞白,说不出话来,她便上前问道。
“老神仙当时闭目不语,我不知其意,便也不敢出声,只等着老神仙示意。”宋如是声音中也透着一丝惊恐。
“那后来呢?”冬雪颤着嗓子问道。
“后来,又过了差不多一炷香的功夫,老神仙才正色说道,冬雪姑娘若要破得此劫,必须得在今日吃上满满一碟海棠糕才好。”宋如是忍俊不禁道。
冬雪闻言,面上的惊恐之色还僵在脸上,那笑意却通过嘴角蔓延出来,只瞧她上半张脸惊,下半张脸喜。一喜一忧聚在一处,看起来甚是滑稽。
夏云,秋雨也都是一副看破不说破的模样,宋如是只得装作赏梅的模样,专心看着梅花。这一看竟发现梅林深处的后墙上隐隐绰绰的有一扇朱色的门。
她不由自有朝里面走去,几个丫头只得也跟着她进了梅林。那朱门看着挺近,走起来却是绕来绕去煞是费时。
宋如是还未走到墙边,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一个婆子,上前拦着了宋如是:“娘子莫不是迷了路,快些离去吧。”这婆子身量瘦高,像跟竹竿杵在宋如是面前。
“我想去那边看看。”宋如是指着那扇朱门。
“娘子,莫不是梦魇了,这里哪里有什么朱门。”这婆子一笑,满脸的褶皱干皮挂在脸上,五官显得愈发神秘莫测起来。
宋如是瞧墙边一瞧,果然没有什么朱门。她一惊之下,揉了揉眼睛,莫不是自己眼花了。
她回头看冬雪几个丫头皆是瞠目结舌的模样。若说一人尚能眼花,但总不会众人都一同眼花。
她转头正要与那婆子说个分明,哪料到那婆子也不见了踪影。
宋如是环顾四周,如今几人正处在梅林深处,原本高洁的梅花,婀娜的梅树瞧起来也是光怪陆离,诡异非常。
“娘子,咱们回去吧。”冬雪白着脸,扯着宋如是衣袖央求道。
宋如是从未遇到过如此诡异之事,虽是心中好奇,但此事太过诡异,事从权益,只得带着丫头先离开。
几人行色匆匆出了梅林,宋如是悄悄回头看了一眼,那朱门赫然正在梅林深处,门旁立着的正是那个瘦高婆子,见宋如是瞧过来,那婆子咧着嘴巴笑了起来,口中发黑,竟是没有一颗牙齿。
宋如是汗毛霍然竖了起来,呆立着身子不能动弹。
冬雪瞧着宋如是神色不对,慌忙服侍着宋如是回了自己院落。
宋如是推说疲累,一人回了屋中躺了。哪知不到午时便发起热来,请了府内的大夫瞧了,也未曾说出个所以然来,只说是受了风寒,吃些汤药便会好了。
冬雪着急忙慌取了药,用个泥胚炉子熬煮开来,等到春花买完糕点回来,宋如是更是愈发严重起来。
春花急得在屋中走来走去,眼瞅着汤药喂了下去,高热竟是未退半分。春花险些落下泪来,她思忖片刻,交代了几个丫头一声,便又出了门。
春花急匆匆的回了王家,唯恐老夫人担心,她也不进府门,只推说要寻绾绾的丫头艾。府中下人自是认识春花,知道她素里便同艾交好。便也笑着通报去了。
艾瞧见春花,心中欢喜,正要拉着春花去说些悄悄话,又瞟到春花脸色不对,她也是个机灵的,拉着春花顺着墙角走远了些,才低声问到底出了何事。
春花三言两语把话说了,又嘱咐了艾一番。艾心知此事紧急,又匆忙回去禀报了绾绾。
不出盏茶的功夫,绾绾便手执马鞭急匆匆的带了艾出来,会同春花一处去了福客来饭庄。一番“言行逼供”后,几人顺利的到了西坊内的一所宅院前。
第一百三十三章 玫瑰酥饼
“这便是表哥置的外宅?”绾绾手执马鞭,指着门口黑漆匾额上的“李宅”问道。李宅二字,用的草书笔法,行书行云流水,飘逸奔放。一瞧便是表哥亲自所书。
“恩,这便是大公子如今居住之地。”刘胤低垂着眉眼,手紧紧握住掌中折扇,唯恐被绾绾的怒气波及。
“艾,上前敲门,若是无人应答,便拿着马鞭使劲抽打。”绾绾心生怒火,眼前这个若是李宅,那阿如姐姐日日守着的又算是什么。她恨不能当场拿马鞭把这院门抽个稀烂。
艾接过马鞭,昂首上前,使劲的拍打着门扣。铺首衔环的门扣刚被扣响了两声,门便吱呀一声从内打开。
一个模样伶俐的绿衣丫头,伸出头看了几人,而后笑道:“我家夫人有请。”
夫人二字更加撩起了绾绾的怒火,她越过这丫头,一把扯过艾手中的马鞭,率先进了院。
表哥这宅子虽是院子不大,但却五脏俱全。院中的天井中植一丛竹,竹竿偏要直戳青天,池里养一群鱼,鱼身偏要长过一尺的。
后面似是还有个二进的院子,绾绾透过月亮门隐隐绰绰的瞧见桥流水,洞奇石美,别有洞天。显见是花了心思的,绾绾按捺住心中怒意,转头看向眼前之人。
有一女子正倚靠在池旁的美人塌上,背对着她们喂鱼。
她穿着家常的袪口圆领衫,臂肘处做得十分宽大,愈发显得两袖翩翩,她捻出鱼食撒进池中,微风拂过,恰巧露出一段白嫩的手臂。不过是一段手臂已让人生出“冰机藏玉骨,衫领露酥胸”的遐想来。似是听到了声响,那女子回过头来。
绾绾登时看得一呆,在她心里,心安理得当人外宅的女子,定是目光短浅之人又生得一副狐媚模样,她未想到许秋意竟是这般模样。许秋意生得柳眉积翠黛,杏眼闪银星,月样容俊俏,天然性格清。
瞧见她们几人,许秋意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即便是绾绾瞧了,依然心跳漏了一拍,随行而来的春花和艾也俱都是一副痴傻的模样。
绾绾视线又扫向刘胤,刘胤倒是一如往昔,手执折扇悠然的扇着,绾绾冷哼一声:“我来寻表兄,麻烦这位娘子通报一声。”
“几位稍后片刻,郎君昨夜太过疲累,如今尚未起身。几位若是无事,可先品尝这玫瑰酥饼。”许秋意说完,也不起身,她随意指了指身旁石案上的糕点,又扭过头专心喂起鱼来。一粒鱼食撒下,众鱼蜂拥而上,竞相争食。许秋意凝神静气视线看向池中,并不看她们几人。
绾绾忧心宋如是病情,又瞧见许秋意这般怡然自得的模样,再听到许秋意说的表兄昨夜太过疲累。绾绾心中早生了滔天的怒火来,她挥起手中马鞭抽向水中,水波骤起,惊起池鱼。
许秋意嫣然一笑,随手洒下鱼食,四散而逃的鱼儿重新聚在一处,水面又恢复到了原来的模样。
绾绾心有不甘,复又举起马鞭,正要再次抽入水中,李诃的声音蓦然响了起来:“绾绾,莫要胡闹。”
“表哥可是误会了什么?绾绾瞧着表哥这里的鱼儿颇有几分不同,一时起了玩心,不过是逗弄鱼儿罢了,何来胡闹之说?”绾绾看着李诃头发未束,衣襟松散,哪里还有往日里谦谦君子的模样。
“既是玩闹便罢了,但又何须使了马鞭?这池中鱼儿得来不易,你莫要伤了它们。”李诃立在正屋门口意态适淡的瞧着几人。
“表兄这里既有瘦马,绾绾自是要带马鞭而来。如今既有瘦马,自然也会伤及池鱼,谁让这些蠢货生错了地方。若是有个死伤,也是无可奈何之事。”绾绾低头收拾马鞭,神色轻蔑的瞧着许秋意随口应道。
“绾绾莫要乱开玩笑了,表哥自是知晓你的性子,偶尔开个玩笑也无可厚非。但我们今日前来着实是有事,莫要只顾顽笑误了正事。”刘胤皱着眉头拉过绾绾,而后又满面掬着笑对李诃笑道。
“正事要紧,我也就不耽误诸位的正事了。我去为郎君准备些茶点。”许秋意站起身来,把手中剩的鱼食尽数撒在水中,池中鱼儿顿时翻腾不休,池中的水似是百沸滚汤。
“意儿莫走,事无不可对意儿所言。”李诃揽过许秋意,示意她立在自己身旁。
“若是关乎阿如姐姐之事呢?”绾绾越听越气,脸色铁青憋着气,满腹的怒火当场就要发作出来,转念一想到宋如是,绾绾深深呼了一口气,冷言问道。
“阿如之事,亦然。”李诃顿了顿,眼神之中波澜未起,语气肯定的说道。
绾绾手中的马鞭慢慢松开又霍然握紧。她定定的看着李诃,似是从未见过眼前之人。最后,她甩开马鞭,头也不回的奔出门去了。
刘胤对着李诃拱了下手,也随着绾绾去了。
众人匆匆而来,急急而去。李诃搂着许秋意,眼中神色晦暗不明。
“果真是等闲变却故人心,表哥太让人失望了些。”绾绾气鼓鼓的从府中冲出来,她本打算规劝表兄让其归家瞧瞧阿如姐姐,没想到,表兄早已变了,她虽是怒极,心中仍旧牵挂着宋如是。她支了艾回去请了医娘过来,自己则急匆匆的去了刺史府中瞧宋如是。刘胤自是不便与她同去,只得暂且归去。
绾绾心急火燎的进了金无院中,素日里琴声悠扬的金无院中如今满是苦涩的药味。
她匆匆进了主屋,床榻之上的宋如是脸色苍白,眉头紧蹙,身旁只有个叫冬雪的丫头伺候着。
绾绾立了一会儿,方才缓步上前,她拉过宋如是的手,这才发现触手冰凉。
“究竟是怎么回事?”绾绾厉声道。
“娘子之前,一直郁郁寡欢。今日瞧着娘子心情不错,奴婢们便想着带娘子去花园中随意逛逛,也好让娘子散散心。后来娘子被梅花的冷冽清香吸引,我们便一直逛到了花园西北角的那处梅林里。哪知到了梅林不知是被什么冲撞了,回来之后,娘子便睡下了,不过一个时辰便发起热来。”冬雪苦着脸说道。
“大夫怎么说?”绾绾紧紧握着宋如是的手,那手却不见温热半分。
第一百三十四章 恬不知耻
“郎中给娘子瞧了后,只说是伤风。又给开了方子,说是喝上几天也就好了。”春花在绾绾身后低着头闷声说道。
绾绾叹了气,不再言语。屋中蓦然寂静下来,只余屋角的更漏一点一滴的流逝。
屋中陡然安静下来,好在没过多久艾就带着医娘进了门。
王家的医娘是个年过四旬,高瘦身材的妇人。她先是对着绾绾行了礼,而后便凝神静气的抚上了宋如是的脉搏。她原本神色平和,但宋如是似是脉象极为不稳,医娘的神色逐渐凝重起来。
冬雪面色紧张的看着躺在榻上,面色发白的宋如是,她低声问道:“可曾找到大公子?”
春花神色茫然,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绾绾听到这话,眉头一皱,低声道:“莫要再提他了。”
“娘子可服了汤药?”医娘收回诊脉的手,面色铁青,神色愤然问道。
“大夫说要尽快用药,所以……奴婢……刚才给娘子……服用了一碗褪热药。”冬雪被医娘的神色唬了一跳,结结巴巴的回答道。
“哪里来得庸医,如此看病,当真是胡闹。”医娘眉头一拧,声音也高了起来,语气中愤怒之意愈发明显。
“怎么回事?”绾绾瞧着医娘神色不对,急忙问道。
“娘子这是肝郁气滞,虚不受补。虚损既成,不补将何以复,但若是用药过猛,娘子身子必然受损。所谓医者父母心,如此手段,实在可恨。”医娘一口气说完这些话,胸口仍旧起伏不定,着实气得不轻。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倒是说清楚啊?”绾绾并不懂医理,只听到医娘说着阿如姐姐身子必然受损,她的心便提到了嗓子眼儿中间,医娘的话说一半留一半,她揉着额头焦心不已。
“娘子现今已有了身孕,若是此时用了这些补药,一时怕是也瞧不出什么了,但若是此药连用几日,胎儿必定不保。”医娘心知此间情况复杂,是已瞧了瞧四周,又探头瞧了瞧门外,方才低声说道。
“可是阿如姐姐如今已喝了一次药,可对身体有所损伤?”绾绾急得头上冒汗,手指冰凉,她拉着医娘急急问道。
“无妨,好在娘子用药时间并不算久,我现在立即为娘子施针,催吐此药。”医娘打开药箱,探手拿出个蓝布包。
蓝布包里正是一排排的头发丝粗细的银针。医娘心翼翼取出银针,慢慢扎在宋如是身上的内关、中脘、气海穴位之上。
原本昏睡的宋如是,眉头蹙起,不出片刻便侧身干呕起来。
春花冬雪慌忙把宋如是扶起身来,春花搂着宋如是,冬雪手捧着痰盂。如此折腾了一番,宋如是竟是连眼睛都未睁开,便又躺下睡了。
“娘子竟有了身孕?”春花此时方才一脸惊喜的看着医娘。她心情激动乍一高声又迅速捂住了嘴巴,眼中像是燃起了一支明亮的蜡烛,待又想到今日去外宅的情景,那蜡烛又渐渐的熄灭了。
“竟是这般时节,这样也好。”绾绾沉吟片刻,这孩子倒是来得凑巧。那许秋意再过美貌又怎能比得过阿如姐姐腹中的胎儿更有分量。何况刺史府的嫡孙在府中地位举足轻重,便是表哥如今想让许秋意入刺史府的门,心中也需掂量掂量。
“我现在就把药泼了去。”冬雪满面喜色,她唯恐宋如是闻到药味对身体不利,匆忙赶到外间,熄了炉子,泼药去了。
“我在这里守着,春花你现在就去去寻表哥,把阿如姐姐有了身孕的消息告诉他。若是许秋意在表哥身旁,你就说是阿如姐姐病了,吃了药也不见效,让他给拿个主意。”绾绾不愿再瞧见表哥与许秋意卿卿我我的模样,只连声让春花去。
春花起身匆匆去了,绾绾看着仍在昏迷中的宋如是,心中突然伤感起来。初见阿如姐姐时,她还是明媚娇艳的模样,哪知不过两年,她便这般脸色苍白的孤零零的躺在这里。
她以为的郎才女貌,琴瑟和鸣原来竟是这般有了新人便忘却了故人。
绾绾搓了搓手心,紧紧的握住宋如是的双手,意图用自己的体温来温暖她。
约莫过了两刻钟的光景,春花便跟在大公子身后回了金无院。绾绾瞧见表哥回来,心中欢喜,看来表哥心中仍旧是挂念阿如姐姐的。她刚要起身招呼表哥,却一眼瞧见了隐在表哥身后的许秋意。
“我与王七娘子真是有缘,不过一天的功夫,咱们便又见面了。”许秋意从李诃身后走出,对着绾绾盈盈一笑。
“表哥博爱,也不该什么东西都往家里带,也不管什么腥的臭的。便是表哥口无禁忌,也不该污了阿如姐姐的地界儿。”绾绾霍然起身捏着拳头怒道。
“王七娘子说笑了,这本就是我的地方,何来带回一说呢?何况姐姐生病,我心中不安,若是不来亲眼瞧上一瞧,莫说是郎君,便是我心里也过意不去。”许秋意神色如常,并不见恼怒,声音中甚至带着一丝笑意。
“恬不知耻。”绾绾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一时间的词穷起来,只气得面色发白。
“王七娘子过奖了。”许秋意不再理会绾绾,而是抬步向宋如是走去。
“你若是再走近半步,就莫要怪我不客气了。”绾绾从袖中抽出鞭子,在地上狠狠的一甩,地面上铺的青砖上转瞬便多了一道发白的痕迹。而后绾绾抬头目似喷火般的看着许秋意。
“绾绾,你够了。”从进门后便神色晦暗的李诃,一把扯过绾绾的鞭子,随手掷在门外,而后对绾绾呵斥道。
“我真为阿如姐姐不值。一副真心竟是错付给了你这样的人。今日有我在这里,她许秋意便休要靠近阿如姐姐一步,不然莫要怪我不顾情面,折了谁的面子。”绾绾伸开手臂挡在许秋意面前,神色凛然。
“原是一番好意,怎想到被人误会至此。也罢,郎君我便先回了。”许秋意懒懒一笑,转身出门去了,只在经过李诃的时候,轻笑一声,面上带出一丝委屈来。
李诃目光沉沉看瞧了榻上一眼,开口道:“既是不欢迎你,那我也没有待在这里的必要了。我同一起走罢。”他三两步便撵上了许秋意,他借着宽大的袖子牵起许秋意的手,两人双双去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如梦初醒
“无耻。”绾绾心里那股火气,就像火球一样在胸口里乱滚,然后一下子窜上天灵盖,脸上腾地红起来。她抚着胸口,低声骂道。
“绾绾,莫要为了不值当的人伤了自己。”一道虚弱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原来床上的宋如是早已醒了。
“阿如姐姐。”绾绾一惊,回身扑倒在榻前,看着榻上面色憔悴的宋如是。只瞧她脸上有一种奇怪的笑,很勉强,紧绷绷的,一看就知道是气得很厉害。刚才那些话想来她已是听到了,自己听到尚且愤怒,何况是已有了身孕的阿如姐姐。绾绾眼睛一酸,落下泪来。
“绾绾,哭了就不好看了。”宋如是伸出手,擦掉绾绾的眼泪。她眼睛冒着怒火,两颊惨白,但过一会就通红起来,双手和手指都奇怪地不知不觉地抽动着。
“阿如姐姐,我现在就回家去找祖母,让她老人家来为你主持公道。”绾绾心中有了主意,眼神渐渐坚定起来,她安慰的拍了拍宋如是的手,就要家去。
“绾绾不可,若是祖母和舅祖母知道此事,除了惹得老人家徒增伤感,并不能改变什么。何况大公子的为人,我比你更为了解,他不是无情无义之人。如今只是被许秋意迷了心神,等到日后新鲜劲儿过去了,自然会回来的。”宋如是连忙拉住绾绾,她一口气说完这一大段话,复又面色发白起来。
“好,我知道了,阿如姐姐快快躺好。我先不告诉祖母就是了。你如今有了身孕,定要养好身体,莫要瞧许秋意现在猖狂,笑到最后的才是赢家。”绾绾慌忙扶宋如是躺下,又细心为宋如是盖好锦被。
她不忍心对宋如是说刚才在外院所见,阿如姐姐心中留有一份期待,即使为了这分期待,她也会养好自己的身体的。
绾绾想到此处,便也不再多言,只嘱咐春花好好看护娘子,又回头令医娘理些食疗的方子来。待一切收拾妥当,又约好了下次见面的时间,绾绾这才依依不舍的走了。
“春花,你把今日发生之事,一五一十的说给我听。”宋如是眼瞅着绾绾出了门,这才正色对着春花说道。
春花看着宋如是脸色虽是发白,凝眸远视,像在默默沉思着什么重大问题。她知道娘子外表瞧着柔弱,内里却是极有主意眼中不揉沙子的性子。她便也实话实说了。说完之后,她瞧娘子的眼睛很亮,亮得像没有微尘的海水神色,脸色却是比之前更白了几分。
春花心里一紧,又低声为公子辩白道:“娘子,奴婢当时一心想的便是娘子的病情,其余旁的奴婢并未上心。因着心烦意乱,若是有听茬看错也是有的。”
“春花,你莫要宽我心了。即使外院诸事,我并未亲眼所见。但刚才这屋中之事,我可是听得一清二楚。我知道你恐我难过伤心,但若是全庆阳府中只余我一人蒙在鼓中,我便不会伤心难过了吗?若是事发,我只会更绝望。你莫要为我难过,咱们以前那么苦的日子,不也过来了。如今这情景已是比那时好了太多,你也莫要多想,事情总会过去的。”宋如是紧抿的嘴唇下透出几分刚毅,她又安抚的拍了拍春花的手。
“奴婢长伴娘子左右,并不觉得日子过得苦。奴婢只是心疼娘子太过辛苦。”春花低头看着宋如是的手,本来一双白皙柔软的纤纤玉手,如今皮下的血肉像是突然消失了一般,只余一层薄薄的皮连着皮下的骨头,便是连皮下青色的筋络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春花,我这会儿突然想吃白糖糕了,你去厨下取些吧。”春花眼中的哀伤自是尽入宋如是眼底,她只得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来,对春花说道。
“好,好,我这就去为娘子去取。”春花瞧见娘子神色轻松,早几日笼罩在面上的郁郁之色,如今已是半分不见。她紧紧提起的心才悠悠荡荡的落了地,她收起了面上的哀伤之色,只急匆匆一门心思的去为宋如是取糕点去了。
宋如是躺在榻上,抬头望着床塌顶端的大红色的石榴纹图案。满面的红色曾是她最期待的颜色,她以为得了这成片的大红色,她的人生便也圆满了。这曾经代表着圆满喜庆的图案,如今瞧起来倒是讽刺的很。她又呆呆地瞧了一会,蓦然笑出声来,笑声到后来变得越来越大,直至最後笑出眼泪出来。
有时候,人生就是这般神奇。原本本无望的生活里,因为突然添注了新的生命,人生又重新被赋予了新的意义。就像是深陷泥潭之中,苦苦挣扎反倒越陷越深,若是静止不动,或许还有一片生机。不论身在何处,只要抬头能看到天上挂着的一轮明月,心情就变得不同起来。
金无院门口生着一株柳树,这柳树的枝条前几日还是光秃秃的,不过几天功夫,竟然已经长出了卷曲的叶苞,嫩绿的可爱,远远看去,好像谁在枝条上点染了几点淡墨,让这株柳树看上去象极了一副中国画。
宋如是如今也有了精气神儿,面色复又红润起来,像是天边最美的一道晚霞,眼神如柔美的月光一样欢乐,又略见清烟一般的惆怅。但若是低头瞧见了自己微微隆起的肚子,那一抹惆怅便也化作了欢乐。
碰到日头晴好的天气,她还会坐在院中的美人塌上晒晒太阳。
而春花就守在宋如是身旁,一手针线,一手绣棚的为她心目中未来的郎君绣肚兜。
白绫红里的肚兜,上面扎着童戏莲花的花样,红莲绿叶,白胖婴孩。瞧起来生动形象,活泼可爱。
“春花,日后你若是当了母亲,必定是个贤妻良母。只瞧你这绣工,便透着股温婉贤淑的劲头。”宋如是一边抚着微微隆起的腹,一边对着春花调侃道。
“娘子莫要打趣奴婢了,奴婢是要陪着娘子一辈子的。”春花的脸颊像是五月里熟透了的桃子,一双大眼睛像夏夜晴空中的星星那样晶莹,像秋天溪流水那样清澈。她对上宋如是略带笑意的眼睛,脸颊上的桃红又变成了嫣红。
“咱们的春花不管是成了家,生了子,还是能陪着我啊。待到那时,我便让你做我身边最得力的嬷嬷,让你管着我这院中所有的丫头婆子,如何?”春花越是娇羞不语,宋如是偏偏凑到春花脸前,去看春花神色。
第一百三十六章 萧氏之女
“娘子就爱打趣奴婢,说到成亲生子,娘子倒是早了奴婢一步。奴婢这一生,别无所求。只愿能日日守着娘子便好,等到娘子诞下了郎君,奴婢便全心全意的带着郎君,旁的事情奴婢不曾想过。”春花揣摩着宋如是心情不错,便也眉开眼笑顺着她的话音,说笑起来。
“说什么傻话呢?等到此事了了,我便为你选上一个如意郎君。”宋如是端起茶盏,笑着说道。
“奴婢只想守着娘子,何况娘子如此花容月貌,便是每日瞧上一眼,都觉得心旷神怡。”春花双眼迷离,嘴巴大张的看着宋如是
“你这丫头,竟敢随意打趣主子,看我不罚你。”宋如是伸手弹了春花额角一下,又支着头想了半天,才一脸正色的对春花说道:“就罚你吃下一整盘的白糖糕,如何?”
春花张着嘴巴呆愣了片刻,到后来忍不住笑出声来,她收好正做着的肚兜起身笑道:“奴婢这就领罚去。”
春花喜眯眯的快步去领罚,在院门口正碰到了端着补汤的冬雪。
“春花姐姐,可是发生了什么喜事?姐姐怎地这般高兴?”冬雪好奇的问道。
“无事,不过是领罚去。”春花步子未停,一阵风的往厨下去了。
“娘子?”冬雪把盛着补汤的青瓷碗心翼翼的递到宋如是手中,疑惑的问道。
“她竟然敢胡乱调侃主子,自是该罚。如今她去厨房自是领罚。”宋如是笑着说完后,手执勺,一口口的喝着汤羹。
自那医娘细细交代后,冬雪便打死十二分的精神各种心起来,几乎到了草木皆兵的状态。即使是熬煮平日汤羹,她也是几个时辰都不挪动地方,只端坐在板凳上,手里拿着扇子一直守着汤羹。
“原是这般啊,那确实该罚。”冬雪听宋如是话音,知道不过是玩笑而已,她也放下心来。眼瞅着宋如是喝完汤羹,春花归来后,她才收拾了碗碟自去清洗。
有春花、冬雪几个丫头陪着,宋如是近日倒也开怀不少,期间绾绾不放心又打着想念宋如是的幌子,带着医娘来过几次。
医娘认真把脉后,面色一松,说是宋如是已无大碍,日后只需好生将养着便好,只是饮食定要注意些,莫要吃些寒凉的食物。
而夫人齐氏一味的假装不知此事,也不曾招宋如是过去问话。也不曾刻意安排人照顾宋如是的饮食起居,甚至连宋如是的晨昏定省都免了。她又让人带话给宋如是,既然得了伤寒便好生将养着,郎中开得方子,也得按顿吃起来,莫要觉得轻了就不再吃药,免得落下病根。
宋如是也乐得清闲,每日里不是吃膳用茶,便是在院中晒太阳。温暖的阳光穿梭于微隙的气息。舒坦,漫长。紫檀的香味,弥漫在春日,把天地间的一切空虚盈满。宋如是扬起头,眯着眼睛瞧着指缝中漏下来的一束阳光,日后的事情,她虽有打算,当务之急却是养好身体,一切待产下胎儿再作打算。
而李诃自那日与许秋意一同离去后,便再未回来瞧过宋如是。春花冬雪几个丫头,暗地里虽是为宋如是抱打不平,面上却不曾带出一分不快来。俱都是每日挖空了心思来逗着宋如是多笑几声。
如此将养了月余,宋如是面色红润,白里透红,杏腮桃颊颇有种容光焕发的味道。早先的郁郁之色,如今已不见半分。她轻松随意的躺在美人塌上,不经意间的一笑,便是连整个金无院都变得光彩照人起来。
而春花的肚兜从童戏莲花,绣到稚儿捉蝉,又从麒麟送子绣到鱼跃龙门的图案后。金无院终于迎来了自生了是非后到访的第一位客人。
“许久不见,阿玉如今过得如何?”宋如是望着款款而来的齐如玉,不知她此来何意。
“许久不见,我很好,阿如姐姐可还好?”齐如玉自顾自的坐在宋如是身旁,她一身鹅黄襦裙,头上钗着一只祖母绿赤金蜻蜓流苏,珍珠穿成的流苏轻轻拂过她的面颊,她面容依旧稚嫩,但与初见时的稚嫩相比,又是两样了。
“我很好,多谢妹妹挂心。妹妹若是过得好,我便也能少了一桩心事。”宋如是顺手把眼前的海棠花糕点,轻轻推到齐如玉面前。
“好与不好,又能如何?不过是自己选择的路,好与不好都要走完。”齐如玉捻起一块海棠糕,口吃着。气氛轻松随意,两人又像是回到了从前。
“人生便是这般,不论过得好与坏,都得向前看,也只能向前看。”宋如是也拿了块海棠糕放入口中,甜蜜蜜的味道进了口中,又洇入心底。
“我从前少不知事,年少轻狂,做出了许多错事来。近日回想起来,只觉得对不住阿如姐姐,姐姐莫要怪我。”齐如玉真诚的看着宋如是说道。她一手毁了宋如是的姻缘,虽是畅快了一时,但如今看来,当时自己实在太过任性。
“往事如烟,妹妹莫要提了。”阳光透过淡薄的云层,照耀着白茫茫的大地,发射出银色的光芒,耀的人眼色发花。
宋如是不由的眯起了眼睛,不过几年光景,周遭早已是物是人非了。曾经以为会刻在心底的人,如今淡薄的如同影子一般,或许哪天一阵风吹过,便什么都不剩了。
“嗯,那阿玉便不提了。阿如姐姐,你可知你那不足周岁的妹妹,上个月突然没了?”齐如玉犹豫了片刻,方才心翼翼问出了口。
“萧氏之女?萧氏对此女甚是娇宠,便是喂奶的妈妈,都备下了四个。重重保护之下,竟然还能出事?”宋如是拧着眉毛疑惑的问道。
“问题便出在了奶妈身上。萧氏为人谨慎,四个奶妈原定的轮番喂养娘子。哪知其中有个奶妈突然间生了病,被送了出去。之后便只能由其余三个奶妈来喂养娘子。那原本第四个奶妈,正巧也染了病,因为怕被送回家去,便暗地里背着萧氏悄悄地吃药。恰巧她那药中有味草乌,娘子不过吃了一日的奶,就突然发了病,呕吐不止。郎中来了几波都不得要领,到了夜间娘子早已是气若游丝,没挨过子时,娘子便没了。”齐如玉眼眸低垂,也是一脸惋惜。
“可查出了是谁指使的?”事情自是没有表面上看得那么简单,宋如是思忖片刻后问道。
“那奶娘嘴巴极硬,什么也没问出来,最后被乱棍打死,扔在了乱葬岗里。听闻,娘子临死时的模样与当初庵堂里柳氏的模样一般无二。”齐如玉贴着宋如是的脸颊悄声说道。
“若是当初不作孽,又何来的今日之祸。”宋如是不由叹道。前些时候,宋如眉曾说要送份大礼给她,未曾想到竟是这样血淋淋的消息。
“阿如姐姐,可是有了身孕?”齐如玉一脸艳羡的看着宋如是腰间,她顿了几顿,终是问出了口。
“嗯。”宋如是看着自己渐渐隆起的腹部,目光温柔。
“阿如姐姐,你定要心……”齐如玉凑到宋如是身旁,话才说到一半,门口却又突然响起了一道声音。
第一百三十七章 诸事皆宜
“当真是莫道君行早,更有先行人。我还当自己是个勤快的,哪里想到玉姐姐倒是来得快。”齐鸢儿扶着丫头的手,气度优雅、娴静,双眼回盼流波。如今正俏生生的立在院门口。
“我来得早,也不及你来得巧。我还有事,先行一步了。”齐如玉捏了捏宋如是的掌心,示意她心,她甚至至始至终都未瞧齐鸢儿一眼。
“不请自来,长嫂莫怪。”齐鸢儿口气谦逊,模样乖巧,此时正对着宋如是甜甜软软的笑着。
“就凭你这一声长嫂,我又怎会不欢迎你?”不管齐鸢儿说来为何,宋如是都无所畏惧,以前或许还会顾念李诃的立场,如今倒是清闲极了,只要考虑自己的感受便好了,即使齐鸢儿出招了也无妨,为母则刚,自己也该讨些公道回来了。
“那我便不与长嫂客气了。我虽是贸然前来,但也也不是空手而来的,你瞧这是我为表嫂做得香囊。这里面放的可是我专为长嫂调配的,“浮光掠影”,此香最是安神,长嫂尽可放心使用。”齐鸢儿倒也不见外,挨着宋如是坐了,又从袖中取了一枚精致香囊出来。
朱红色的蜀锦上用金线绣着只憨态可掬的老虎。老虎踩着蛇、蝎子、癞蛤蟆、千爪虫、蜈蚣五毒虫,形象生动,足乱其真,色彩鲜艳,式样繁多。
这香囊一瞧就是用了心思的,宋如是示意春花收起香囊,才转头对齐鸢儿笑道:“鸢儿果然贴心,知我孕中不得安生,便专门为我做了这香囊,我甚是喜欢,这便让春花挂在床头上去。”
“长嫂喜欢便好,我手艺虽是拙劣,但用过的人都说这浮光掠影之香,极为好用。便是夫人前几日用了我这香囊,也是满口称赞,说是夜间睡得极为安稳。长嫂直管用着,若是香味散尽,长嫂知会一声,我再为长嫂做个新的来。横竖也不费功夫,一夜功夫便也得了。”齐鸢儿语调轻松欢快,面上带笑,嘴唇虽是抿着,却有丝笑意从嘴角钻了出来,表情也甚是愉悦,只是笑意却未进入眼中。
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宋如是不知道齐鸢儿这是闹哪出。她明知自己不会用此香囊,却又巴巴的送来,不管真心假意,不管香囊之中有无猫腻,这香囊既然送出,为何还做出这幅勉为其难强颜欢笑的模样?
不过她在孕中也不愿为这种事情费思量,索性这香囊她也不会用的,既然齐鸢儿要演戏,那自己给她搭个戏台子倒也无妨。
“长嫂你我也算相识已久,原本这话不是我该问的,但我也是关心长嫂,若是长嫂听了心中不快,切莫生了鸢儿的气。长兄,近日可曾回来?”齐鸢儿凑到宋如是身前,仔细瞧着宋如是的神色心翼翼问道。
“不曾。我已许久不曾见过他。”宋如是神色泰然自若,对着齐鸢儿坦然一笑。
“长兄竟是再未回来?为了个不相干的女人,长兄此番也太过分了些。”齐鸢儿见宋如是神色不变,她红着脸颊,皱着眉头索性又加了把柴。
“我与他既已成亲,如今也是别无他法。都说嫡亲的兄弟,总是有些一样的地方。衡儿近日还常出门吗?”宋如是冷笑一声,既然齐鸢儿存心挑衅,她也不怕互相伤害。
“郎君近日……并不常常出门。”齐鸢儿眼神一暗,笑容登时僵在脸上,神色闪过一丝不自然,再抬起眉眼时,便少了之前的那分幸灾乐祸。
“鸢儿好福气,我第一眼瞧见你的时候,便知道你是个有福的。如今一瞧,果真如此。便是衡儿往日里性子最是跳脱,如今纳了鸢儿竟像是换了个人似的,鸢儿果然是个旺夫有福的。”宋如是微微一笑,一双眼睛晶莹透彻宛如两潭秋水,嘴角梨涡乍现。
宋如是这一笑,倒是看的齐鸢儿一愣。这宋氏自有身孕后,颜色更胜从前,当真是笑颜如花绽,玉音婉流转,皎皎兮似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回风之流雪。
她心中暗道,不知长兄怎地舍得把如此佳人冷落至此,而迷上了不知什么来路的女人。她叹了口气,转念一想索性她此次来,任务也算完成了,她也不想再留在此地给心中添堵,便借机告辞去了。
“娘子,齐姨娘此次倒是来得太过蹊跷。她对娘子向来若即若离,如今怎么这般殷勤,奴婢总觉得齐姨娘今日很是奇怪。”春花立在宋如是身后,瞧着齐鸢儿的背影,心头只觉得齐鸢儿今日莫名而来,又莫名而去,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
“她心中到底如何想的,谁也不知。当务之急把这香囊寻个匣子收起来吧。”齐鸢儿身为齐氏的马前卒,定是为齐氏来打头阵,至于香囊,她自是不会用的。
许是未瞧见失魂落魄的宋如是,齐氏倒也不好做出一副慈母模样,亲身来宽慰宋如是。
时光倒是也同往日一般缓慢而又决绝的流逝着。宋如是如今已有了五个月的身孕。原先微凸的肚子,如今像是揣了只皮球。
宋如是也变得愈发慵懒了些,每日里不是在院中晒太阳,便是在屋中倚榻看书,日子虽不是全然无忧无虑,倒也优哉游哉颇为清闲。
齐氏中间倒是带着补药来过两回,婴儿手臂粗细的人参,拿红绳缠了一圈,盛在盘中,从齐氏房中一路端到了金无院中。
齐氏乍一瞧见宋如是,亲热的拉过宋如是的手腕,一叠声的心疼宋如是太过瘦弱。她口中虽说是心疼宋如是,却也并不久待,闲话两句,做足了婆贤妻孝的场面后,便寻了借口带着一众丫头婆子匆匆离去了。
如此匆匆而来,匆匆而去。丫头仆妇们只瞧见,耽于家事的齐氏心中挂念惦记宋如是,从而四处为宋如是搜罗贵重补药。这话说得多了,也就渐渐的传了出去,众人自是对刺史夫人交口称赞,又夸宋如是祖上积了福,如今才有这般福气。
不知这话怎地传到了许秋意耳中,她虽是与李诃日日处在一起,如胶似漆。
但得知宋如是在府中竟然如此惬意,心中便生出一丝不快来。
许秋意选了个宜出门诸事皆宜的日子,迎着朝阳,踏着晨光上了刺史府。
第一百三十八章 花开花落
宋如是看着眼前一身红衣,媚眼含羞合,丹唇逐笑开。风卷葡萄带,日照石榴裙的许秋意。她心中冷笑,堂堂刺史府如今竟是什么人都能堂而皇之地进来了吗?许秋意一身红衣款款而来,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姐姐面色红润,神清气爽,想是心有喜事。不妨说出来,让妹妹一同高兴一番。”许秋意倚在门旁,眼波流转,笑意盈盈的瞧着院中的宋如是。
“生活遂意,自是心情愉悦。我这人最是不善分享,许姑娘若是心有喜事,倒是可以说出来,让大家一同乐呵乐呵。”宋如是躺在美人榻上,脸似杏花白,腮如桃花红,一双瞳仁剪秋水,望着许秋意的时候,神态慵懒,动作随意,像是并未把她放入眼中。
“姐姐当真是女中豪杰,失了郎君的宠爱,竟然还能如此宽慰自己。一个失去了自己全部依靠的女人,不知道反思自身的错处,反倒是拿出破罐破摔,自怜自艾的架势来博人同情,姐姐不觉得这种愚蠢的行为很可悲吗?不过我瞧着姐姐面色甚好,但愿姐姐是真心愉悦,而非假装。不然,打落了牙和血吞的滋味,可是不好受。”许秋意娇声一笑,眼中盛满了志得意满,她又施施然取出帕子捂着嘴角笑道。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人生无常,有合就有分,有生就有死,天道好轮回,本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许姑娘莫要整日里瞅着旁人快活与否。毕竟人生还是自己的,对吗?”宋如是并未在意许秋意含沙射影的话,只是满面温柔的瞧着自己的肚子。她的眼睛清若三秋之泉,望可见底,她的眼神清若溪,明若琉璃,仿佛世界都倒映在眸子里了。
“姐姐倒是一门心思的专心经营自己的人生,可结果呢?还不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许秋意看着宋如是隆起的肚子,心中恼意更盛,她话中也不再留有情面。
“轻尘栖弱草,不顺心之事,十之。许姑娘若是事事顺心,也不会大早上便来寻我了。”宋如是淡淡一笑,光华四射。
“阿意,你怎么来了此处,也不与我知会一声。”李诃急急从外走了进来,他身穿玉色澜衫,一头乌发用玉冠高高束起,腰上系着枚黑底银线绣的并蒂莲荷包,行走间荷包上的的并蒂莲银光闪闪,引人注目。他仍旧是色若春晓,清雅出尘。只闲闲站在那里便胜却人间无数。
只是李诃的目光并未瞧过宋如是一眼,只是仔仔细细上上下下的打量了许秋意一番,方才轻轻呼出一口气来。
“我恐姐姐寂寞,特地来陪姐姐。只是姐姐好像不大喜欢我,并不怎么理我,如此倒显得我多事了。”许秋意口气又与刚才大不相同,语气之中多了几分娇意。
“下次切莫乱跑了。”李诃拉过许秋意的手,又伸手抚了抚许秋意鬓边,方才低语道。
“阿意知错了,郎君莫怪。”许秋意靠在李诃身上,趁着宋如是看过来的空档,她凑到李诃耳旁轻轻一吻。余光瞧着宋如是变了神色,她心中从未如此畅快,索性伸手揽过李诃脖颈,凑到李诃耳旁,用宋如是能听到的声音说道:“阿意回去就给郎君赔罪,如何?”
“莫要胡闹。”李诃扯开许秋意的手,又恐她多心,迟疑片刻后又把她揽入怀中,两人相携而去。
许秋意走至门口,对着宋如是回眸一笑:“姐姐也瞧见了,妹妹如今实在无暇,待下次有空了再来陪姐姐说话。”
“实在是欺人太甚,我劝许家娘子得意时莫要如此张狂,心失意时如同过街老鼠被人人喊打。”春花红着脸颊,眼睛之中蕴着的熊熊烈火的,她捏着拳头对许秋意的背影高声嚷道。
“春花莫要冲动……”宋如是想要伸手阻挡春花,手臂堪堪伸出一半,又颓然垂下。
“娘子……”春花一瞧宋如是,登时低呼出声。宋如是的脸色白中透青,哪里还有刚起时的好气色。她也知晓宋如是这次是动了真怒了。她敛起神色,口中说着一连串的安慰话给娘子听,说到最后,她渐渐无言起来,因为连她自己都不信。
“娘子,莫要伤神,更不要为了不值当的人生气。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日后有她受苦的时候。娘子,想开些吧,就当是为了腹中的郎君。”冬雪跪在地上,双目含泪,却又努力的做出笑脸来,表情变得甚为怪异。
“无妨,你家娘子你还不知晓,没有看不开的事情,没有走不完的路。你们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宋如是仰望看着天边的白云,语气也变得缥缈起来。
“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宋如是仰面呆呆地看着天空中的云,千姿百态,变化万千;一个不留神,它就会变成另外一朵云,让人寻不到它。
春花冬雪几个丫头提心吊胆了几日,才察觉出娘子并未与往日有何不同。
娘子仍旧是白日在院中晒晒太阳,乏了便去屋里躺躺。娘子虽是神色如常,但是极少出门,偶尔还会唤春花陪她说会话,瞧着娘子的模样,几个丫头也渐渐的放了心去,却又不约而同的在膳食上极为上心。
宋如是就这般无波无澜过了三月,又平平静静的过了四月,转眼便到了草长莺飞的五月。三月里的天,春寒料峭略带寒意,四月时的雨,缠绵凄婉而不失春意,五月中的风,像极了少女的纤纤玉手,温润柔软。五月的一切都是恰到好处,淋漓而不失柔美,热烈而不失婉约。初夏的阳光从密密层层的枝叶间透射下来,地上印满了铜钱般大的光斑。
“这些若是真的铜钱该有多好。”春花双眼冒光的瞧着满地的铜钱印子。
“咱们后院不知何时,生了株榆树出来。前几日春花姐姐瞧见树上的榆钱时,也是这般说的。”冬雪说着模仿起了春花瞧见榆钱时的模样,她那双眼放光嘴巴大张的模样,倒是颇有春花的神韵。
“这丫头便是瞧见了铜钱草都能高兴半天。”宋如是被这两个丫头的模样逗的忍俊不禁。
“娘子此言差矣,奴婢便是听到金钱草的名字,也能欢喜上半日呢。”春花笑得一脸灿烂,眼神之中星光闪耀,像是瞧见了夜空中的整个银河,又像是瞧见了一麻袋的大钱。
第一百三十九章 云卷云舒
“你这口无遮拦的丫头,这话若是被旁人听到只当是我苛待了你。既然你这么喜欢铜钱,我今日便赏你整整一袋,再放你半日的假。你只管拿钱出去花销,若是花不完,回来可是要挨罚。”宋如是从袖口取出个,粉色蜀绣石榴纹荷包递给春花。
“若不是口无遮拦,又怎能得了娘子的赏,奴婢谢娘子赏。奴婢这就出门去,不把这钱花光,奴婢绝不回来。”春花笑嘻嘻的接过荷包,笑眼弯弯似月牙,她抖了抖手中荷包,清脆的铜钱声顿时响了起来。春花对着宋如是行了个大礼,笑着说完,紧紧捏着荷包径自出门去了。
初夏的午后,阳光热情地洒向大地,院外的细条柳叶软绵绵的垂着,往日里高昂的蝉鸣声也显得那么软弱无力,周遭安静的让人心神不宁起来。
宋如是最是苦夏,冬雪便采了些后院里青槐嫩叶,把槐叶捣汁和入面粉,做成细面条,煮熟后放入打出的井水中浸漂。待从井水中捞出的面条颜色鲜碧,然后冬雪用以熟油浇拌,又加了些许胡椒佐料调味,而后在上面放着嫩绿的菜叶。
冬雪平时这般做冷淘的时候,宋如是都能吃上两碗,今日宋如是却是半碗都未曾吃完。她心神不安,便是梦中也是光怪陆离不得安生。
春花这一去,竟是从清晨到午后,都未曾归来。宋如是急得坐立不安,她心中实在放心不下春花。只得使了夏云、秋雨两个丫头出门去寻。
哪知夏云、秋雨这两个丫头也是有去无回,眼看到了傍晚时分,三人还未归来,宋如是急得在屋中不停的走来走去,后来她索性走到院中,遥遥的看着院门。
虽说是有冬雪一直软言安慰,怎奈宋如是一直心急如焚,到了酉时宋如是再也坐不住了,她命冬雪取了织锦素绒斗篷,披在身上,拢住头面,带着冬雪匆匆去了侧门。
傍晚的天空异常美丽,并且有些诡异。从远处屋顶上透露出的深蓝色,向象牙黑的天空延伸过去。两种颜色混在一起,汇成了整个刺史府的墨黑色。
守门的刘婆子正要下匙,眼瞅着少夫人带着丫头神色匆匆就要出府。她脸上堆起笑容,满脸的皱纹挤在一处,像极了秋日里盛开的菊花。她讨好的看着宋如是说道:“娘子,如今天色已晚,若是无要紧的事,便明日再出门吧。”
“我家娘子实在是有要紧的事情,妈妈便通融下吧,我们很快便会折返回来的。”冬雪凑近那婆子,借着宽大的衣袖把手上的银镯子褪到刘婆子手腕之上。
“娘子,不是奴婢不近人情,实在是府中早有规矩,奴婢也很是为难啊。何况如今时辰不早了,若是夫人知道娘子出门,定要担心。到时娘子与夫人婆媳情深,受罚的可是老婆子。”刘婆子皱着眉头,瘪着嘴巴,无奈的看着宋如是。
宋如是心急如焚,又瞧见这婆子贪得无厌的嘴脸,她心中生厌,刚要开口呵斥。
冬雪慌忙拉过刘婆子,把她扯到一旁,又悄悄褪了只银镯子给她,刘婆子这才重新挂上了笑容。
“奴婢如今也是豁了老命,偷偷放娘子出去。娘子可要快些回来,莫带累的老婆子受了罚。”刘婆子笑起来五官簇在一起,像极了惯会偷腥的老猫。
瞧着宋如是和冬雪匆匆离去的背影,刘婆子匆匆掩上了门,急急忙忙去了齐氏那里。
“她竟然现在出门去了?”齐氏闻言心中又惊又喜。
这宋氏当真是蠢的要命,自己正愁寻不到机会发作与她,如今她倒送了个现成的把柄过来。
齐氏刚要开口,有个念头却突地涌入脑海,想到这种可能,齐氏心头不禁狂跳起来。
如今倒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时机,若不是老爷早有交代,宋氏腹中胎儿又怎会留到现在。
如今宋氏犯蠢出门,外面鱼龙混杂,若是有个闪失也赖不到她的头上,老爷那里她自有说法。
至于诃儿如今更是与宋氏形同陌路,若是宋氏连腹中胎儿都保不住,那诃儿与她的缘分怕也是尽了。何况刺史府的嫡孙本就该由她的衡儿所出。
齐氏顺手端起茶盏一饮而尽,微凉的茶水进了腹中,她才慢慢冷静下来。她支着额角,心中思量了许久,个中细节都细想周全后,方才对着刘婆子说道:“宋氏怎地如此冒失,竟也不顾念着自己的身子,快些命人寻她回来。切记定要悄悄的找,莫要坏了刺史府的名声。”刘婆子和众仆役慌忙下去安排暂且不提。齐氏只留了近身伺候的王婆子在身旁。
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天空中的最后一片深蓝也被无尽的黑暗吞噬。天色旋即暗了下来,屋中也燃起了蜡烛,齐氏的面孔便隐在暗处。
她突然笑了起来:“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她镇日里龟缩在金无院中,我倒真拿她没有办法。如今她脑子犯了浑,自己作死,倒是恰巧成全了我。”
“门户的出身,哪里知道什么大家规矩。你瞧她入府半年,整日里吃吃喝喝浑浑噩噩,全然不知经营。她如今周围便是连个贴心人都没有。如今落到了这个地步,也是活该。”王婆子一边给齐氏捏肩一边快意道。
“当真是天助我也,你拿着这个去寻尤大,他自是知道该如何行事。”齐氏探身从床塌下拿出一个黑漆匣子,又心翼翼的从中取出了枚玄色荷包。
“奴婢这就去。”王婆子手指捏了捏荷包,便辞别了齐氏,匆忙去寻尤大。
齐氏心中从未如此畅快,只感觉腹中有说不完的话。她又命人去请衡儿过来陪她说话。
哪知李衡并未在府中,齐氏心中的快意便悄然失了一分。自从老爷松了口解了衡儿的禁,衡儿就如同回归了山林的鸟儿一般,整日里的在外面花天酒地寻欢作乐。
齐氏扯了扯嘴角,心中无奈,她转念一想,又想到宋如是如今的处境,心情再度好了起来。
一尺来高的大红蜡烛燃了一半时,齐氏渐渐坐不住了,她派出去的几波人竟是无一人归来,甚至连老爷也未曾归来。
她在屋中踱来踱去,好容易听到门口传来动静,她急忙回头朝门口望去。
第一百四十章 不如归去
齐氏一瞧,进来的人,正是刚才出去寻人的刘婆子。只瞧她哭丧着脸走了进来。
“可寻到人了?”齐氏手中捏着帕子,面上故作平静,只在声音中透出一丝迫切来。
“夫人,我们……寻遍了整个庆阳府……都没有找到宋氏,她……就像是……突然间……消失了。”刘婆子簇起眉眼,五官像极了开败的菊花,她耷拉着脑袋,结结巴巴说道。
“那几个丫头呢?可寻到了?”齐氏深深呼出了一口气,问道。
“不曾找到,咱们的人挨个找了客栈、酒楼、茶馆便是城外的戏台子上都找了,但连个人影都未曾找到。她们像是凭空消失了。”刘婆子额头上的汗水顺着眉间落入眼中,蛰的眼睛涩涩的发疼,她恐惹了齐氏的怒火,不敢伸手擦汗,只强忍着回话。
“蠢货!拿着突然消失的借口来掩饰你们的愚蠢。她一个女人又带着几个丫头,行动间哪里做得到船过水无痕,不留一丝痕迹,除非她已筹谋许久……”齐氏脑中灵光一现,她被脑中的想法唬了一跳。莫非宋氏早就做出了离开刺史府的打算?但这事情实在太过离奇。宋氏放着锦衣玉食呼奴唤婢的日子不过,转而带着几个丫头浪迹天涯不知所踪?
此事太过诡异,宋氏虽说是一根筋了些,但又怎会做出如此愚蠢的事情来?
齐氏思忖良久,仍旧不得要领。她抬头望向刘婆子,目光正对上刘婆子舔着干裂的嘴唇巴巴的看着她的模样。
“你带几个高壮婆子去城门处守着,瞧见了宋氏便好言请她回来,若是软的不行便来硬的,只管把人带回来就行。对着旁人就说是家中丢了值钱的物件,要带她们回去细问。”齐氏蓄的长长的指甲,有节奏的扣在身旁高大的案几上,这声响像是从滴漏里流出的时光的声音,又像是杀场之上的阵阵鸣金击鼓声。
刘婆子了然一笑,应了齐氏,躬着身子悄然出门去了。
通往长安的官道上,一辆马车疾驰而过,车轮卷起阵阵烟尘。五月的天气如同娇羞的少女缓缓揭开了她的面纱,阳光渐渐炽热了起来。
马蹄阵阵,蝉鸣声声,空中没有一丝云,头顶上一轮耀眼的烈日嵌在碧蓝色的天空中,官道两旁的梧桐树,都无精打采地懒洋洋地站在那里。
“娘子,咱们如今已出了庆阳府,为何还要如此着急赶路呢?”车厢里蓦然传出个丫头清脆的声音来。
“前面的路还长呢,咱们一日不到长安,便一日不能掉以轻心,我只希望早日到那长安城中。”一声长长叹息,竟是宋如是的声音。
促榆树的车厢里,四面裹着厚厚的玄色稠布,便是车顶都用玄布细细地糊了一层。从外面往里瞧,便是白日里也瞧不出里面的情形来。
车厢底部铺着蜀绣蓝布棉垫,垫子上面又铺了两层素锦棉被。如今宋如是、春花、冬雪、夏云、秋雨几人正围在车厢正中的洋漆描金几四周。
几上放着茶吊、茶碗、漱盂之类。又有两个莲花高足银盘,一个里面盛着十几个黄澄澄的杏子,另一个里面则是码的整整齐齐的白糖糕。
洋漆描金几的下面满满当当的放着十几个紫檀柳木匣子,里面放着各色糕点和零嘴果子。
“娘子,怎么还带着包裹?”春花笑着伸手指了指宋如是的肚子。
“这一路争分夺秒拼命赶路,竟然忘了此事。”宋如是尴尬一笑,低头从裙下扯出个蹴鞠大的包裹来。
“娘子,你……”冬雪圆睁着眼睛,捂着嘴巴,目瞪口呆的看着宋如是手中的蓝布包裹。
“若不是因为这包裹,娘子又怎能这般顺利的出了府?”春花接过包裹,对着冬雪得意一笑,嘴角梨涡若隐若现。
“原来娘子故意假孕,这样夫人便不会贸然对娘子出手。而娘子执意要出府,若是在外出了什么事也扯不到她身上,所以夫人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了娘子出府。”冬雪双手撑着下巴,恍然大悟道。
“你这丫头倒是聪明,抽丝剥茧寻踪觅的也说了个大概。”春花笑着点了点冬雪额头,她那蓄了指甲的指尖,在冬雪头上留了一个月牙形的印记。
“那日后院梅林之人,也是咱们的人?”当日梅林之事,那梅林朱门和高瘦婆子出现的太过诡异,又消失的实在太过突兀。冬雪当日忧心娘子身体,虽是心中觉得奇怪,也未来得及细细思索。如今想来那日之事,定不是偶然。
“她自然是咱们的人,不然王七娘子家的医女如何顺利的入了府,又怎会阴错阳差发现娘子有了身孕。咱们若是光明正大请了郎中进来,夫人心中起疑未必相信,便是如此藏着掖着夫人才会坚信不疑。”春花瞧着冬雪仍旧瞪着双眼迷惑不解的模样,便笑着为她解释。她细细为冬雪解释,冬雪的神色也不似刚才那般茫然。
“娘子竟然是从那时便开始筹谋了?”冬雪虽是了解了事情始末,心神依然震荡不已。她平日自认为有几分聪明,可如今转头一瞧,周围几人哪个不比她聪慧,便是夏云秋雨都未曾露出半分迷惑不解的神情来。
“对,娘子早早便做了打算。夫人胸有城府,又在刺史府中经营多年,她自以为运筹帷幄纵览全局,可惜她太不了解娘子了。娘子又岂是她以为的闺阁娘子。娘子本来就不是一般的人物。”春花说道宋如是的时候,脸仰面挺胸,崇拜的看着宋如是,脸上写满了与有荣焉得神色。
“那郎君呢?”冬雪毕竟年纪些,心中好奇,忍不住凑到春花耳旁,悄声问道。
“郎君……”宋如是茫然的瞧着随着马车飞驰而晃动的车帘,极其普通的蓝布棉布,被风吹的哗哗直响,待外面风稍稍些,那蓝布便静止不动,待到下一阵风来时,蓝布车帘又“嗖”的一声被风携着飞出车外。
明净的蓝天、炽烈的阳光、昂扬的绿意、芬芳的花朵携着初夏的空气冲入车厢,映入宋如是瞳仁之中。这美景就在身旁,伸手可触,可她心里知道庆阳府中的美景她这辈子都再也见不到了。
“以后莫要再提他了。”马车疾驰,那声叹息随风而逝,像是从未有人经过一般。
第一百四十一章 来日可期
长安城一百零八坊,纵横交错如同棋盘。紧靠着东市的宣阳坊,在长安城朱雀门街东第三街之南,皇城东之第一街。南边是亲仁坊,背面是平康坊。东去东市,西以朱雀门东第三大街对着崇义坊。宣阳坊东西宽一百五十四丈,南北长一百四十三丈。
宣阳坊的西北隅上,最近新搬来了一户人家。这户人家家主并不经常出门。
日常出门采购的是个圆圆脸颊,一笑就现出酒窝的丫头。这院中其他的人,便是隔壁的人家都未曾见过。
与此同时,四方珍奇,皆所积集的东市悄无声息的开了家丝绸店。
这丝绸店门面极,并不出售蜡染、夹板印花、木板压印制成的丝绸图案,而是别出心裁售卖一种镂花纸版刮色浆印花布料。
前几日刚开张的时候顾客虽是不少,但大多都处于观望瞧热闹的状态。
直到有一日丝绸店门口停了辆华丽的马车,驾车的四匹马皆是纯种大宛驹。
胡马大宛驹,锋棱瘦骨成。竹批双耳峻,风入四蹄轻的大宛驹自是率先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而后车上下来的美貌娘子更是看得众人眼前一亮,之后发生了什么对众人来说,已然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既有贵人进了店,买了衣物,那这家店必然是不错的。
自那日后这家五福丝绸店生意便好了起来。
“娘子,你究竟是何时与夏蝉联络上的?奴婢竟然并不知晓。再说这夏蝉当日不是独自走了,未曾想到她竟然来到了长安,并且如今竟有这般造化?”春花化身好奇宝宝蹲在宋如是身前双手托腮,满眼疑问的看着宋如是。
“不过是无意间联系上的罢了,这丫头也是个知恩图报的,执意要还我当日恩情,所以咱们才有了如今住的地儿,才有了五福丝绸店。再说当日我也不确定此事是否能成,也不知道从何说起,好在此事成了。”宋如是用刮刀在油纸上细细刻出图案。她神色恬静,面颊白皙中透着一抹红晕,眼睛纯净透亮,就像午后的阳光照射在池水上发出的璀璨耀眼的光芒。她早已不是刺史府中郁郁寡欢的模样。
“即是这般,奴婢也算是托了夏蝉的福了。若是再瞧见她,奴婢定会为夏蝉做上整整一屉的芝麻胡饼来。”春花轻松一笑,嘴角酒窝又悄然显露。
“你当夏蝉同你一般爱吃啊,何况她如今还差这一屉芝麻胡饼吗?”宋如是捏了捏春花软软肉肉的脸颊,笑道。
“那倒不见得,有人即使离家千里,家乡美食亦是珍藏心中,就像是天上的太阳,也是家乡的更温暖些。咱们府上便如同夏蝉的家乡,夏蝉定是也会思念家乡美食,尤其是我做得胡饼。我这胡饼与旁的可是不同,平常的胡饼都是以水和面,而我这胡饼则是用的鲜牛乳和的面。这样烤制出来的胡饼更加酥脆味美。”春花两眼冒光的说着胡饼,说到最后更是不由的咽了一大口口水。
“你这丫头,不论身在何处,只要有糕点的地方,便是你的家乡吧。”宋如是索性放下手中油纸,伸手弹了弹春花的额头,又忍俊不禁道。
“风无定,人无常,人生如浮萍。自然是身在何处,何处便是家乡。又何必拘泥于地方呢?”春花担心再被弹到额头,索性退后几步,瞧着宋如是笑道。
“春花姐姐所言甚是,姐姐亲手所做的胡饼更是夜夜入我梦中。若是春花姐姐肯为我做些胡饼,也算圆了我这一场相思。”一阵笑声蓦然从春花背后响起。
春花听这声音极是耳熟,她扭头疑惑的看向来人,待看清来人之后,更是“噌”的一下,慌忙起身。
因着她蹲的时间久了,又站的急,于是脚下一麻,险些跌在地上,却是身前之人眼疾手快的扶起了她。
“夏蝉?”春花茫然看向来人,夏蝉以前与她同居一处,样貌身段她自是知晓。可现今夏蝉样貌未变但气度却全然不一样,像是换了个人一般。
“怎么,不认识我啦,春花姐姐。”夏蝉笑着伸手在春花呆滞的眼前晃了几晃。
“夏蝉你如今看着就似官家娘子一般,若是在街上遇见,我是万万不敢相认的。”春花如今方才回过神来,但仍旧大张着嘴巴,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
“不过是人靠衣妆罢了,即使春花姐姐不敢相认,我也是要缠着春花姐姐相认的。”夏蝉扶起春花,又对着宋如是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当日若不是得娘子相助,夏蝉又如何能有今天。娘子若是有何需要帮忙的地方只管说来,夏蝉必定竭尽全力,全力以赴。”夏蝉收了笑意,垂首裣衽对着宋如是又行了一礼。
“夏蝉切莫多礼,今时不同往日,你便同绾绾一般唤我一声阿如姐姐就好了。”宋如是匆忙起身,伸手扶起夏蝉。
“夏蝉先坐,我现在就去为你做胡饼去。”春花上前拉起夏蝉另一条手臂,又扶着她落了座,这才一路跑的往厨房去了。
“春花姐姐仍旧这般亲切热诚。”夏蝉望着春花的背影道。
“我倒希望她能一直这样。”宋如是幽幽说道。
“娘子,往日之事不可追,过去的便让它过去吧。不管是不快的,伤心的,还是难忘的,都已然是昨日之事了。娘子莫要为了以前而误了以后,不论娘子日后做出什么决定,我总会站在娘子这一边的。”夏蝉神色坚定的看着宋如是。
“夏蝉,你可后悔当日的决定?”宋如是转过头,盯着夏蝉说道。
“夏蝉并不后悔,人生的路有许多条,有人喜欢一眼就能望到头的平坦大道,我却喜欢前路漫漫的羊肠道。只有走过了陡峭崎岖的路才能登高凭栏,这时瞧见的风景才是最好。”夏蝉顿了顿方才说道。她本就颜色极好,如今眼中带光面上带笑的看着宋如是,眼睛里便生出了漫天的星辰来,直把宋如是看的心中一动。
“夏蝉所言甚是,我也是这般想的,只愿某天登高凭栏的时候能有你一起。”宋如是粲然一笑。
第一百四十二章 顺势而为
“娘子近日可还有旁的打算?”夏蝉扭过头瞧着宋如是问道。
“顺势而为吧,太过长远的打算也并未曾周全。”宋如是低声说道。
“听闻庆阳府那边还在悄悄的找,清河县那边她们已去了几波人了,若是再找寻不到娘子,或许他们很快就会来长安城中寻找。娘子定要心。”夏蝉凑到宋如是耳旁低声说道。
“他们自是不敢大张旗鼓的四处寻找,若是让人知道了堂堂刺史府中的少夫人无故走失,怕是他们的脸面也就丢尽了。长安城中地大物博人口众多,他们又不敢放开手脚来寻找,所以我的时间还有很多。”宋如是一脸轻松的笑道。
“娘子足智多谋,夏蝉并不担心,但咱们行事还是留上几分余地更好。即使他们未找到这里,咱们也该考虑一下下一步该如何行事。娘子对那边的消息可有兴趣?”夏蝉蓦然转了话题,神色颇有几分不自然的味道。
“都到了这个地步了,还有什么消息是我顶不住的?夏蝉你但说无妨。”宋如是淡笑一声,面色不改,便是目光也依旧澄静通透。
“庆阳府那边传回来的信,说是那位许姑娘如今已进了刺史府的门,如今已是刺史府中正牌的姨娘了。”夏蝉垂首低声道。
“竟是这么快便入了府?他竟如此等不及吗?也罢,还有什么,你便一同说出来罢。”宋如是闻言神色一顿,片刻后她又艰难的说道。
“那位许姑娘如今甚是得宠,齐夫人心疼大公子后院之中无人打理,便做主让许姑娘住进了金无院正房之中。许姑娘感念齐夫人的知遇之情,每日里除了就寝的时间,其余时间都在齐夫人那里伺候着,两人关系如今处的极好。”夏蝉声音越发低沉起来。
“许秋意如此投桃报李自然是能得夫人青眼,怕是不久之后,他们便会散播出来我身染重病的消息吧,然后只需再等一段时间,我便重病而亡,介时刺史府依然有情有义,甚至会为我举办一场盛大的丧礼。之后,刺史府中便再也不会有我这号人了。”宋如是指尖用力掐在掌心,如此生理上的痛意占了上风,心底的那些个痛楚倒也淡了许多,她冷笑一声,方才说道。
“娘子宽心,那许姑娘入了刺史府中也不是全然没有一丝烦恼。齐夫人的娘家侄女齐姨娘,是在齐夫人身旁伺候惯了的人。如今多了个人与之争宠,齐姨娘自然要反击一二,许秋意如今风头正盛,又哪里肯吃了亏去。一来二去两人如今正明里暗里斗得厉害呢。”夏蝉宽慰宋如是道。
“夫人最常用的手段便是这种,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戏码。不论许秋意和齐鸢儿如何争斗,得利的永远都是夫人。她不仅平衡了后宅关系,又众心捧月处在焦点当中。”宋如是重重吐了一口气,仰头望着远处屋檐上的璃吻,龙生九子更有不同。螭吻,又名鸱尾、鸱吻龙的第二子,喜欢东张西望,经常被安排在建筑物的屋脊上,做张口吞脊状,并有一剑以固定之。
“所谓东边日出西边雨,夫人虽在府中活得顺心遂意。但齐四老爷府中,最近可是热闹的很,听闻齐夫人很是焦头烂额。”说到此处夏蝉笑了起来。
“四老爷府?莫不是因为魏姨娘,她在四老爷府中不是极为得宠?”宋如是心思果然转到魏弋儿身上。
“魏姨娘便是太过得宠了,才会生出这许多事来。魏姨娘进了四老爷府后,四老爷便日日歇在她房中,也是她运道好,没过多久便怀了身孕。都以为她有了身孕,便是为了腹中胎儿打算,也会蛰伏起来,哪知她行事却出人意表。”夏蝉顿了顿,露出了一副不解的神情,片刻后,她又继续讲道。
“魏姨娘有了身孕后,在府中愈发嚣张跋扈起来。便是四夫人的丫头,她一个不顺心,也是想打便打,想骂便骂。”夏蝉蹙起眉头说道,因着她实在想不通,世间竟有如此全然不留退路之人。魏弋儿如今得宠,有着四老爷的宠爱,她自然是可以在四老爷府中为所欲为,可是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她怎地就不想想身后之事。”
“四夫人就如此纵容着她,莫不是忍着她,只为了使捧杀之计。”宋如是脑海中闪过四夫人肃然的面孔,四夫人后宅经营多年,又怎会被一个姨娘羞辱至此?
“娘子聪慧,后来的事情证实四夫人正是如此想的。四夫人一直按捺不动,原来就是等着寻到魏姨娘的错处,而后一击必中。魏姨娘怀孕后,仗着有孕在身,便是四老爷一个不如她的意,也被她冷嘲热讽过几次。四老爷原本对她有几分真心,便也生生忍了。但是她既有了身孕,自是无法服侍四老爷。四夫人贤良淑德便做主为四老爷纳了一位姬妾。”夏蝉捻起一枚果脯放入口中,这才压下了心中那丝不快。得意时淡然,失意时坦然,这话虽然不错,但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几人。若是魏姨娘能做到这话的三分,又怎会落到那般地步。
“那新来的姬妾,想来比魏姨娘更胜一筹了。”宋如是也捻起一枚果脯放入口中。身处后宅,如同杀场,一个不甚便会被更年轻、更貌美、更有才情的娘子取而代之。
“那姬妾本家姓张,入了四老爷府后人称张姨娘。张姨娘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短短数日便得到了四老爷的宠爱,她为人谦和,行事有礼,自是得到府中上上下下一干人的敬重。魏姨娘素日里得宠惯了,如今哪里受得了这个。她心中不服,找了四老爷吵闹了几次后,四老爷一反常态并未意哄她,反而远着她,不再理她。她被冷了几日后,终于学聪明了,没有再直接去找张姨娘吵闹,而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先与张姨娘假意交好。”夏蝉饮了一口茶继续讲道。
“她倒是终于学聪明了,只怕终究是晚了吧。”宋如是收回目光不再瞧着远方,当你把眼前的一切过得苟且,又如何能到的了美好的远方。
“她本想着设计张姨娘,哪想到她还未来得及使出计策,张姨娘便先下手为强让魏姨娘落了胎。”夏蝉幽幽说道。
第一百四十三章 自做自受
“四夫人辛苦寻来与魏姨娘抗衡之人,又岂会与她打成一片?”宋如是对魏弋儿的突然转变,始终觉得不解。魏弋儿初入刺史府的时候,尚且步步筹谋,怎地到了四老爷府中便成了那般模样?
“张姨娘也是个有心机的,表面上与魏姨娘姐妹情深。时常的送些物件给魏姨娘。魏姨娘即是假意与其交好,自是不会用张姨娘所赠之物,只可惜千防万防还是着了张姨娘的道儿。”夏蝉也是一阵惋惜。
“她在四老爷府中如此张扬,周围定是无一人肯帮她,即使有个别丫头察觉出不对的,怕也不敢对她明言,唯恐惹祸上身罢。”宋如是又捡了枚杏脯放入口中,酸酸甜甜的味道在口腔当中弥漫开来。她眯了眯眼睛,心中暗道,这便是可怜之人必有其可恨之处吧。
“是啊,事发那日魏姨娘应邀去张姨娘屋中说话,哪知才走到半途,就被一个冒失的丫头撞倒在地。她摔倒那地方离张姨娘屋中统共不过十几丈的距离,但竟然没被人发现?直到魏姨娘下身渐渐洇出了血,染了衣裙后,才被人发现。”夏蝉说到这里神色里也透出一丝不忍来。
“竟有此事?此事面上瞧着与张姨娘无关,但不管是不是她,最终都会认定是张姨娘动的手吧?”宋如是略一思忖,便明白过来。
此事是谁的手笔已然不重要了,四老爷府中的姬妾可以如流水般更替,四夫人却只有一个,也只能有一个。
“魏姨娘流了许多的血,后来被众人抬至屋中更是腹痛难忍,如此不过两个时辰,她便产下一个男胎,可那孩子还未足月,自是养不活的。魏姨娘哭得声嘶力竭生生昏过去四五回,齐四老爷自是心疼不已,他使人去请张姨娘过来问话,可是府中哪里还有张姨娘的身影,便是张姨娘屋中值钱的首饰钗环衣物,也俱都不见了踪影。四老爷便怒气冲冲的去质问夫人,夫人一身素衣手执了藤条,说是看错了人办错了事情,让四老爷只管家法处置。”夏蝉心中倒是对素未谋面的四夫人起了钦佩之意。处于下风,尚能扭转乾坤并能全身而退倒也不是常人所及。
“四夫人这般负荆请罪,四老爷自是满腔怒火,也不能真的下手惩罚四夫人。”宋如是了然一笑。身为府中的夫人若是身上有个好歹,莫说是让人瞧见,便是在府中窝着几日不出门,也会被外人揣度。
“正是如此,四老爷虽是气急倒也不能奈四夫人如何。这时四夫人才哭道,既是办错了事情,自然得尽心弥补。于是四夫人屋中便突然出现了两个容貌极好的丫头,四老爷也忘了悲痛,自是瞧的眼睛都直了。不过两日功夫,四老爷府中便又多出了两位姨娘。魏姨娘听闻此事,自是伤心,四老爷去瞧了她几次之后,因为不耐她日日哭泣,便也远了她去。魏姨娘心中不平,便去了四夫人哪里去讨公道,却不慎落入水中伤了身体,如今只得躺在床上将养身体,听闻已是不能生育了。”夏蝉说道最后不由叹了一口气。
“四夫人蛰伏许久,后来自是一击即中,只是可惜了魏姨娘了。”宋如是漠然道。
“不过是可怜之人必有其可恨之处,若是她知晓会落到如此地步,想必当初就不会如此嚣张跋扈,她虽是可怜,可曾经被她羞辱致死的那些丫头们又该找谁说理去。”夏蝉冷声道。
“这些内情自然也是四夫人使人散播出来的吧,四夫人不仅扫清了眼前障碍,也在众人口中得了贤良淑德的名声。只是新得宠的那两位姨娘,不知能在四老爷府中得宠多久”宋如是怅然说道。
“男人之间的争斗俱都在明面之上,而女人之间的争斗往往都在欢声笑语花团锦簇之中,一直微笑的芙蓉后面或许就隐者一张恶魔的面孔。如此说来,娘子如今入了长安,也算了可喜可贺之事,不若今日咱们便借机庆祝一番如何?”夏蝉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壶酒来,笑着对宋如是晃了晃手中玉壶。
“即使如此,咱们今日便不醉不。归。”宋如是笑着接过玉壶,对着夏蝉嫣然一笑。
自六月初六入了伏后,天气一天比一天炎热起来。看不见蝉身,只见蝉鸣的盛夏终于到来。宋如是偶尔隔着窗子望出去,只瞧见地上被太阳照的白花花的一片,晃的人睁不开眼睛。
院中的梧桐树,枝叶密密挤在一起,像是要逃避太阳的照射,所以中间的树叶看起来绿意盎然。犹如春花冬雪身上的轻盈夏装。
宋如是经历了这许多事情,竟然还长高了些,寻常男装打扮出门在外竟也未曾被人发觉是女儿身,宋如是心中得意,更是仗着自己的扮相带着春花大模大样的去了平康坊。平康坊身为唐代最大的红灯区,当真是名不虚传。
红墙绿瓦,雕栏画栋,金碧辉煌,鳞次栉比,车如流水马如龙,川流不息,磨拳擦踵,满街的绫罗绸缎。
宋如是心中感叹,好一副丰衣足食,欣欣向荣,方荣昌盛,国泰民安的盛世情景。
花间酌是平康坊中最大的青楼,环境清幽,满园春色。
古色古香的花鸟纹镂空窗后,朱色的轻纱随着夜风轻轻摇曳,飞舞间阵阵幽香袭面而来。
轻纱撩起一角,厅中美人若有若现,环肥燕瘦,风情万千,行动间似风中娇花弱柳扶风,细看之下,个个柳眉媚眼,双目含春,勾心摄魄。
刚刚过了戌时,就有那风流阵中的急先锋,急急忙忙的来寻欢作乐,他们在这里一掷千金,又在这里醉生梦死。当真是销金窟里望生死,棺材里面好乘凉。
“娘子,咱们还是回去吧。”春花拉着宋如是手臂低声道。
“春花莫要担心,有你家娘子在怕什么?”宋如是对着同样男装打扮的春花微微一笑,双目似一泓清水。
“娘子……”春花还要说些什么。斜刺里突然窜出一个灵活的胖子来。
这胖子一身褐色圆领衫,朱色的革带紧紧箍在腰间,把圆滚滚的肚子勒成了两半。他头戴朱色纱罗璞头,浓密的眉毛下面嵌着一对眼睛,乌黑的眼珠,像算盘珠儿似的滴溜溜乱转。
第一百四十四章 偶遇故人
“这位郎君瞧着面生,可是第一次来花间酌。”这胖子面上簇着笑,眼睛眯成一条缝,漆黑的瞳仁正从那条细缝里,上下左右细细的打量着宋如是。
“这位郎君可是认错了人?”宋如是被这胖郎君的目光,瞧出了一整身的鸡皮疙瘩来。她一边粗着嗓子说道,一边不动声色的看向四周。但这花间酌做的便是迎来送往的生意,莫说是三人在此处略微有些争执,便是她立刻放声大叫,估计也会被人认为是种情趣。
“我瞧郎君生的面善,像是我从前的一位好友。郎君可否觉得朱某瞧着面善?”这胖郎君自然瞧出宋如是一脸的不耐之色,他倒也不气馁,又继续问道。
“之前从未见过郎君,之后估计也不会再见郎君。我还有事便先走了。”宋如是压低嗓子说完,转身就走。
“郎君莫走,既然郎君来到这花间酌,自然也是为了寻乐子而来。如此咱们也算殊途同归了,郎君想必是第一次来花间酌吧,我朱三正是这里的常客,你若是想要玩的尽兴,便跟着我如何?”朱三笑眯眯的凑近宋如是,说笑间,极其自然地牵起宋如是的手,朝花间酌里走去。
“你这郎君好没道理,我们虽是初来乍到,但也无需你来帮我们引路。如今正有朋友在里间等着我家郎君。朱三爷的心意我们心领了,若是有缘日后再见罢。”春花怒目圆睁,眉毛竖起,漫天乌云遮着了她的眼睛,里面的雷鸣电闪像要把朱三爷灼为灰烬。这朱三爷是哪里来的狂徒,竟然堂而皇之的握住了娘子的手。
春花用力拽住朱三的手,双手使力的掰开他握着娘子的手。她满腔的怒意,想要痛痛快快臭骂一番朱三,转念一想,初来乍到,又恐多生是非,话到后来便生生的转了口风。
“你这郎君看着年幼,倒也是情场中的高手,竟然堂而皇之带着娘子来逛青楼。郎君手段非常,朱三佩服。郎君莫要推辞,朱三今日定要交了你这位朋友。”春花一生气,也就忘了掩饰声音,何况她面色通红气鼓鼓的模样,朱三爷自是一眼瞧出她原是个娘子。
“三爷为人豪爽,弟钦佩不已,但实在是身有要事,若是来日有了闲暇,我定然与三爷把酒言欢,不醉不归如何?”宋如是粗着嗓子,对着朱三躬了一躬,转身便走。春花见状,慌忙跟上宋如是,主仆二人匆匆向外走去。
她们走得急,有人来的快,两人将将走到门口,宋如是匆忙间正与一人撞了一个满怀。
她抬头一瞧,那人正也垂首瞧着她。那双眼睛细细的、长长的、眼梢微微向鬓边挑去;眼球虽是不黑,但目光流盼之时,深灰色的瞳仁里不时有一颗颗火星迸发,眼白却自得淡淡地泛出近乎发蓝的闪光;单眼皮,睫毛并不长,但是却又浓又密,使眼睛围着云雾一般,朦朦胧胧的,显得犹如古井深不可测。
宋如是瞧这目光似曾相识,似是在哪里见过。她心中思量开来,耳旁却又听到朱三高着嗓门喊道:“王公子来得倒是准时,美酒佳肴早已备齐,公子快些随我进去吧。”
朱三面带喜色,难为他硕大的身躯倒也颇为灵活,他一路跑奔至王公子身旁。
他眯着眼睛,瞧着王公子似是对宋如是颇有兴趣,便自作主张的伸手牵过宋如是的手,笑着说道:“这位郎君,初来长安城,正巧于我一见如故,若是公子不嫌弃,便让他与我们一同酌一番,如何?”
王公子闻言却并未言语,只定定的瞧着两人交握的手,他的眉毛微微皱着,眼神深沉,似是幽谭一般。
宋如是此时终于回过神来,她垂首瞧着朱三伸手不见指节的胖手,苦笑一声,手略微使劲挣脱开来。
而后她对着王公子裣衽行礼道:“实在是家中有事,有缘下次再见面吧。”她不待王公子回话,便带着春花逃也似的出了花间酌的朱漆大门,两人重新融入人流后,宋如是才感觉背后的目光收了回去。她深深地吐了口气,自王公子出现后,一直悬着的心脏,也悠悠的回了原位。
她乍一瞧见王公子,便觉得他很是眼熟,待后来听到朱三的那声称呼后,她这才恍然明白过来。
怪不得觉得这人熟悉,原来他便是住在庆阳府王家里的贵人。自从王公子到了庆阳府,可是引得府中妙龄娘子春心萌动,王家更是迎来了一波又一波的娘子。自己初到庆阳府王家的时候,还被绾绾错认定为别有心思的娘子,因此还闹出了一个大乌龙。
但这王公子似是与萧婉儿之间有些微妙关系,可不知为何后来他回长安带走的却是李樱。
而等王公子走后,萧婉儿虽是面上不说,但她那黯然伤神的模样,宋如是又岂会不知?
宋如是叹了一口气,当真是日日不出门,出门遇故人。宋如是与春花也失了来之前的兴趣,匆匆忙忙的赶回了宣阳坊,好在这一路再未碰到旁的情况。
如此宋如是蛰伏在家中,便是春花也未再出门,生怕露了行踪被人发现。如此倒也十数日未曾出门,直到酷暑来临,空气中弥漫着热气,便是梧桐树的叶子也耷拉着脑袋,树上的知了宋如是才又带着春花出了宣阳坊,赶往西市自家五福绸缎店中。
也是怕什么来什么,两人刚进了西市,远远瞧见一个灵活的胖子满面笑容的向两人走来,宋如是待要拐道避开,哪里想到朱三已行至两人身前。
朱三手里拿着绣着鸳鸯的帕子揩着额上的汗,对着宋如是气喘吁吁的说道:“郎君那日匆匆而去,朱三阻拦不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郎君渐行渐远。因为不知郎君名号,我便日日守在花间酌之中,只愿有幸再见到郎君一眼,哪里知道等了那么多天都未见到郎君。如今当真是天可怜见,又让我见到郎君。郎君曾说再见便是缘分,如今咱们的缘分来了,我请郎君喝酒,郎君切莫推脱。”朱三笑眯眯地收起帕子,堂而皇之的牵起了宋如是的手,往旁边的熙春楼走去。
第一百四十五章 兼人之量
“我家郎君自有我来照顾,便不劳三爷照顾了。”春花像个护着幼崽的母鸡一般,伸出手臂拉回宋如是的手,而后冷着脸护在宋如是身旁,似是谁若再动宋如是一下,她便会突然暴起伤人。
“你家郎君得了你这丫头,也算是行了好运了。”朱三爷并未被春花的怒意波及,他带着笑意说道。
“春花有幸跟着我家郎君,也是奴婢的福气。”主子们虽多,但如同我家郎君这般的,全天下也就我家郎君一人而已。”春花说道宋如是,那面上的怒意变化为了满面的自豪。
“你家郎君虽好,却不是你一人的郎君。”朱三见春花说话有趣伶牙俐齿,倒也生了逗弄她的心思。
“郎君虽不是我一人的,但郎君却对我极好,便是家中其他的丫头都比不上我。”春花得意一笑,面上酒窝也出来为她呐喊助威。
“这你又如何得知?或许你郎君背地里宠着别的丫头也未可知?”朱三爷一边引着两人伤口,一边笑着说道。
“那更不可能,郎君若是宠信别的丫头,也会先放我出去的。何况我敢肯定,郎君除了我,并没有旁的丫头。”春花冷哼一声,瞪着朱三爷说道。
“你这丫头莫不是祖籍山西?”朱三眯着眼睛好奇的看着春花。
“奴婢并不是山西人,奴婢从便在……长安城中长大。”春花刚要张口说出清河县,又突然生生忍住。
“哦?我只当你是生在山西,自在醋坛子里泡大的呢?”朱三面色认真,唯有眼神当中透出一丝笑意。
“那郎君家里想必是做织染买卖的吧,不然又怎会如此喜欢“颜色”。春花眼珠一转,语带双关的说道。
“哈哈,你这丫头倒是有趣的紧,怪不得你家郎君总带着你出门。”朱三爷原本眼睛就,可偏偏他又极其爱笑,所以他的瞳仁便越发的神龙见首不见尾,让人瞧不出瞳仁的原本模样来。
“我打就服侍我家郎君,与我家郎君情谊非常。郎君心善不忍让人难堪,我却是眼中不揉沙子的,你若是再对我家郎君动手动脚的,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春花想到娘子竟然接连被朱三爷轻薄,心中怒火便不打一处来,她恨恨的看着朱三爷。
“你这丫头,这般厉害,心以后惹了你家郎君嫌弃。”朱三爷只当春花是个争风吃醋的丫头,倒也浑不在意,只笑眯眯的一直盯着宋如是。
“我家郎君若是弃了我,那定然是我做得不好,我便去落了发,去尼姑院为我家郎君念经祈福去。”春花看着宋如是认真说道。
“你这丫头倒是长情。”朱三爷也收起了面上的嬉笑之色,一脸感慨的说道。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长情些又有何不好的?”宋如是听到春花的话,感动不已。这丫头一直对自己忠心耿耿,更是陪着自己走过了太多担惊受怕的日子。她心中感动,面上却不显,只一边拿出帕子擦了擦刚才被朱三紧握的手,一边不经意的说道。
“朱三果然没有瞧错人,郎君果然是性情中人。”朱三熟门熟路的把两人领至熙春楼的二楼一个叫竹林溪水的雅间当中。
这酒楼雕檐映月,画栋飞云。碧阑干低接轩窗,碧帘幕高垂流年。打开雅间的窗户,一从竹林一池溪水跃入眼中,如此也算名副其实的竹林溪水。
窗边的大紫檀雕花案上,设着一尺来高的三足长颈月白色香炉,里面不知燃的什么香料,青烟淼淼,闻起来芳香清幽煞是好闻。
房间正中设着一张黄花梨木高足案几。周遭摆着几个湘绣桃红垫子,垫子上用黄色细线绣着春暖花开的景致。屋外竹声沙沙,屋内春意似海。这番布置倒让人忘了外面的酷暑难耐,只当如今仍是初春时节。
案几上面放着两个荷花水纹银盘,一个里面放着数十枚香气扑鼻鲜嫩多汁的大桃子,另一个银盘中则放满了鲜艳欲滴又大又红好似珍珠玛瑙般的含桃。
“这桃子可是桃乡秦安所出的缃核桃,味道最是甘甜香郁。诗中说的“缃桃红浅柳褪黄。燕初来、宫漏渐长。”便是此类品种的桃子。郎君先尝尝这桃子。”朱三不知用从哪里摸出一条白娟手帕,正细细的擦拭蜜桃上的绒毛。他连着换了两条帕子,才放心的把桃子递给宋如是。
“多谢三爷。”宋如是伸手接过桃子,拿在手中把玩起来,并未放入口中。
“郎君还是把这桃子赏给奴婢吧,奴婢生平最爱吃桃子。何况奴婢刚才说话太多,如今倒是口渴极了。郎君心善,奴婢谢郎君赏。”春花凑到宋如是身前,从她手中取过桃子,拿在手上,口吃了起来。
“那郎君尝尝这含桃,这可是刚摘下来的,吃起来酸甜可口,极为解暑。”朱三爷把身旁的含桃,往宋如是的手边推了推。
朱三爷瞧着宋如是并不为其所动,他心中思量了一番,刚要开口说话,却听到有个清脆的响起。
“我便说我是个有福的,这含桃也是我往日里的最爱,如今倒真便宜了我。”春花三口两口把手中的桃子啃完,口中桃子尚未咽下便又笑着把盛着含桃的银盘子,拖到自己手边。
春花从盘中捻出几个含桃,一气放入口中,口中鼓鼓囊囊含糊不清的说道:“奴婢……从未……吃过如此……好吃的含桃。”
“春花姑娘不仅有趣,饭量也是兼人之量。朱三实在佩服。”朱三爷原本想要讨好宋如是,如今倒被春花的模样逗得一乐。
“不然又怎会是我的丫头呢?”宋如是也被宋如是逗得一乐,哪知她刚说完,朱三爷便把目光转移到她身上,颇有深意的瞧着她。
“咱们不过只见过两次面,郎君对我存有戒心,也是理所当然之事。朱三对郎君一见如故,郎君待熟悉朱三之后,自是知道我的为人。”朱三并不在意,一双眼睛眯成了一道缝,聚精会神的盯着宋如是。
“三爷多心了,不是我家郎君不信任三爷,不过是郎君对桃子过敏,若是食用必定身上起疹子,郎君又不好明言,如此倒是便宜了我这丫头。何况奴婢实在喜欢吃含桃,一见之下,必须吃得满腹胀才得罢休。”春花嘴巴里面正咬着含桃,说话也含混不清,但瞧着她的吃相,这含桃倒是味道极好。
第一百四十六章 和而不同
“如此看来倒真是我多心了,郎君莫怪,实在是与郎君一见如故,若是惹的郎君起了疑,我心中实在不安。”朱三爷神色一松,身体随之放松下来。
“三爷即是与我一见如故,那我也不拿三爷当外人了,弟只有一言,三爷如此纠缠于我,究竟为何?”宋如是盯着朱三爷,突然问道。
“我……郎君可是要听实话?”朱三爷脸一白,的眼珠定在眼睛中间,如同笔尖上垂下的一滴墨。
“自然是要听实话,若是三爷有何难言之隐的话,倒也无妨,我亦能够理解。只愿三爷将心比心,能理解我的难处。”宋如是端起茶盏,悠悠的饮了一口茶。
“郎君……与我的一位故人特别相似,第一次见到郎君的时候,我还当是我那故人,故意装作不认识我的模样与我顽笑。其实到今日我仍旧这般以为。也希望你真的是他。”朱三愣了愣神,收起面上的嬉笑之色对着宋如是认真讲道。
“故人?”宋如是脑中仔细回想,不论是清河县中还是在庆阳府都未曾见过此人,便是当日在王公子身旁也从未见过朱三爷这号人物。
“对,郎君与我那故人简直生得别无二致。”说到这里朱三眼中垂着的那滴墨,如同洇在了宣纸上,在其中晕染开来,变成了一团模糊的黑影。
“对不住了,三爷。若是惹得三爷想到了伤心事。弟在这里先干为敬,就当是为三爷赔罪。”宋如是瞧着朱三眼中的泪珠,当场的惊住了。
美人垂珠她见过很多次,大老爷们当众落泪的她还是第一次瞧见,瞧着朱三爷眼中的泪珠滚滚而落,宋如是掏出帕子想要递给他,却又觉得不妥,只能先饮了茶僵在当场。
“他叫望月,原本是花间酌中的倌,我与他也是一见如故,日日都去花间酌寻他。可惜他过了不久便归家去了,原以为再也瞧不见他了,哪知那日无意中瞧见郎君,我只当是望月回来了,与我顽笑呢,行动间多有得罪,郎君莫怪。”朱三爷倒了一盏茶,豪爽的一饮而尽。
“噗嗤”,却是春花口中的茶水尽数喷了出来,正喷的朱三一头一脸,原本朱三爷不过是眼中含着水意,如今倒是浑身都有了水意,像是一幅刚画成的水墨画一般。
朱三爷被喷了一脸的水渍,倒也不恼,他拿出帕子细细揩了后。这才对着春花说道:“多谢春花姑娘賜茶。”
春花闻言,捂着嘴巴僵在了那里,眉眼之中满是歉意。
朱三爷这才腼腆一笑对着宋如是说道:“郎君莫要嫌弃我就好,我平生没有旁的爱好,唯有此爱好特别了些,旁人虽是不说,但我知道他们心中定是瞧不起我。”朱三爷黯然的垂下头,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这才继续说道。
“但我实在对女子无感,许是我母亲太过严厉的缘故。我父亲自我少时,便日日在家长吁短叹,说是“唯女子与人难养也”,耳濡目染之下,我倒是更喜欢娇娇弱弱通情达理的倌。”朱三爷声的说了自己的遭遇,再抬头望向宋如是的时候,那眼中便多了分祈求,唯恐宋如是听闻此事,甩袖离去。
“人各有志,有人喜欢春日里的春光明媚,有人喜欢秋日里的硕果累累。君子相交,和而不同。我倒是极为欣赏三爷的坦白,不过我并非此道中人。若是三爷有些什么想法,我劝三爷还是把心思收起来比较好。”宋如是没想到朱三爷竟然如此痛快的便承认了自己的性取向,她心中暗暗赞赏朱三爷性子。说话间也多了几分随意。
“郎君只管放心,我对望月也并非你想的那般。望月身为花间酌里的倌人,但实在与寻常之人不大一样,他就像是一株清莲,只可远观,而不能亵渎。”朱三爷仔细揣度着宋如是神情,并未在他面上瞧到一丝鄙夷之意,他心中欢喜,如遇大赦一般。
“那日的贵公子,莫非也是慕名而来的?”宋如是语调一转,转到了王公子身上。朱三爷久居长安城中,倒是可以结交之人,但若是他与王公子熟稔的话,自己日后却是万万不能与之见面了。
“你说王公子啊,他秉承君子之道,行事最是端方,那日是去花间酌见一个友人,若是平日里,这种地方,他自是不会来的。其实我与他并不大熟悉,不过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罢了。”朱三随口解释道。
“哦,竟是如此。传闻王公子家中姬妾众多,个个貌美如花,只可惜无缘得见,倒是可惜。”宋如是故意做出一副垂涎欲滴的神情来。
“哈哈,不过是些摆设罢了。”朱三自得了宋如是的认可后,整个喜笑颜开谈笑风生,颇为自得,他拿着帕子一边拭汗一边笑道。
“听闻有个来自清河县中的美人最是艳丽多姿。”连着吃了三个桃子的春花,终于停下了口,那帕子细细擦拭了手心,这才好奇问道。
“这个并不曾听说,不过年前的时候他曾经带着个美人回了丞相府,不过那美人似是不得元夫人喜欢,现在也不知如何了。”朱三倒是事事皆知,如同万事通一般。竟是连如此私密之事都了然于心。
“果然都是有了新人便忘却了旧人,想必是丞相府中又进了新人吧。”宋如是问道。
“自然不是,丞相府中的情形,并不如大家看到的那般,王公子自有自己的苦衷。”朱三倒是为王公子说起好话来。
“三爷倒是厉害,知晓这么许多事情。听三爷说了这么久,奴婢倒是觉得有趣极了。”号称清河县百事通
春花自是对长安城中的百事通起了惺惺相惜之意。
“长安城说大不大,说不,若是有人想让你知道一些消息,便是你不想知道也会知道,但若是不想让你知道的消息,便会烂在一个角落里无人得知。这些事情有喜有悲,有痛苦有快乐,一件事情对其中一人来说是痛苦,但对另外一人来说或许就是快乐。这便是长安城。郎君初来乍到,莫要随意相信旁人所言,若是有事,只管拿着门状来找我。”朱三神色难得正经起来,一双眼睛像是燃着两只蜡烛,他从袖中取出个的门状递给宋如是。
第一百四十七章 茉莉花油
“多谢三爷提点。”宋如是接过门状,红底蓝面的门装,叶子牌般大。
宋如是打开一瞧,里面上下三行用形体方正的楷书写着朱三爷的名讳。正中一行为:朱敬则;左下上行为:少连又字;下行为:亳州永城人。
“原来是少连兄,我名叫唐承德。少连兄唤我阿德便好。”宋如是自是不能说出自己的名字,只好胡乱扯了个名字应付朱三爷。
虽说是两人互通了姓名,宋如是却不敢掉以轻心,断然拒绝了朱三爷送她回家的要求,更是连着几日都未曾出门,唯恐被人查出了踪迹。
夏蝉隔上几日便上门一次,每次都带来一些庆阳府中的消息,刺史府暗地里寻了几日后,自是没有进展。接着又悄悄派了人往周边查了起来。
“娘子,他们迟早会想到长安的,娘子可有什么打算?”夏蝉蹙着眉头,担心的说道。
“无妨,想必很快便会有事情绊住他们的脚步的,到了那时,他们便无暇再寻找我了。”宋如是眼睛中闪着快意的目光,嘴角却微微向下,面带苦涩。
“娘子心中有了主意便好,只是这宣阳坊中,如今咱们也不能久呆了,也该再寻一个住处了。”夏蝉松了眉头,又思量片刻,方才说道。
“过了这段时间也就好了,时间久了,他们找寻不到,便也不会再找了。待到那时咱们便能在长安城中长长久久的呆下去了。”宋如是眼中空空,轻轻说道。
天气越来越热,便是院中梧桐树上的蝉鸣声也是有一声没一声的叫着,正午的太阳把地上照的发白,让人睁不开眼睛来,平日里在院门外玩耍嬉戏的童,如今也不见了踪影,只偶尔有卖针头线脑,糕点冷淘的贩挑着担子,高声招呼着买卖,从门口经过。
“娘子,你说咱们的计谋能成吗?”春花坐在凳子上拿着篦子为宋如是梳理头发。
“许姑娘堂堂正正入了刺史府,进了金无院,自然是要住在金无院正屋里的,胜利的果实自然是日日瞧着才更加志得意满。”宋如是刚洗了头发,仰面躺在榻上,篦子上的一排齿子从头皮上轻轻刮过,让人又痛又痒。
“她虽是美貌,心肠却是太过歹毒。行事又不留有余地,如此惩罚在奴婢瞧来也是轻了。”春花想到许秋意的模样,心中仍旧愤愤不平,她冷哼一声,怒意一下从心底窜到脸上,她的眼中像是簇着两团熊熊的火苗,恨不得把许秋意化为灰烬。
“她如此猖狂,也是我有意为之。一步一步将其纵到了这个地步,只有这般她才以为我软弱可欺,会中了我的计策。汉书中说道,“恃国家之大,矜人民之众,欲见威于敌者,谓之骄兵,兵骄者灭。”宋如是并不大愿意说起许秋意,这个名字自从与李诃捆绑在一处之后,便成了她的梦魇,日日入她梦中,把她心底的坚持和骄傲杀得片甲不留。如今再提起这人,心中虽是仍旧不快,但也不是往常那般的入骨之痛了。她沉吟片刻又继续说道。
“我不屑与之争斗,只因为我有我自己的骄傲,我不愿为了一个心已不在我这里的人来做无谓的争斗。即使斗败了许秋意又如何?症结始终出在那人的身上。但是许秋意如此目中无人得寸进尺,我自然也得让她吃些教训,莫让……”宋如是极是不愿提起李诃,到最后终是未曾提到他的名字。
“娘子,奴婢瞧着郎君并不是那样的人。或许……郎君是有苦衷的……也不一定。何况那种环境中,有什么事情,或许是郎君说不出口,但又必须得做的。”春花拿着篦子的手一顿,沉默片刻,才故作轻松的说道。
“我以前也当他是有什么苦衷,或是被人拿了把柄,又或是许秋意原本就是一枚棋子。但到最后我才发现,即使许秋意是枚棋子又如何,我在他眼中又何尝不是一枚棋子呢?不然他又怎会什么都未曾知会我一声,便做出了这些事来。如今男人三妻四妾也就罢了,若是连这颗心都已不在自己身上了,那刺史府的少夫人不过是个虚名。人人都想一生一世一双人,可在如今的世道里,实在太难了。我从前便打算带着你们自立门户,如今阴错阳差倒也圆了以前的心愿。你瞧咱们现在,再也不需瞧人脸色,也不需日日殚精竭虑日日筹谋。春花,人活一世,且莫沦为旁人的傀儡,一定要记得为自己而活。或许以后会遇见许多的事情,很多的难题,但至少咱们心里是快活的。”宋如是闭着眼睛,以前的种种化为一个一个的片段,在脑海中一帧一帧的放过。曾经的誓言,曾经的欢好,曾经的柔情蜜意都成了过眼云烟,转眼间枕边人便成了陌生人。罢了,不过是往日不可追,来日尤可待。
“奴婢知道娘子心中难过,奴婢也不知该如何劝慰娘子。奴婢心里想着,左不过,咱们便这般过上一辈子。有吃有喝的倒也快活,听闻西市里有家牛舌饼最是好吃,东市里有家不翻汤做的极好,南城里有家珞饮最是好喝,北城中的羊肉胡饼特别美味。”春花不动声色的舔了舔嘴唇,接着说道。
“娘子若是什么时候想吃,只管给奴婢说来,奴婢立时便为娘子买去。奴婢并未读过什么书,也不会说上那么许多诗词,但奴婢知道,心里难过的时候,若是吃些好吃的,心中便也不那么空唠唠的了。奴婢想着便是为了那些好吃的东西,美丽的风景,咱们也得快快乐乐的活着。”春花拿起一个大肚子玉,倒出了些油出来,她搓了搓手掌,把油细细抹在宋如是的一头乌发上。空气中瞬间便弥漫起了清香四溢的味道。春花深深的吸了口气,又不由的咽了口口水。
“你这丫头,莫要打着宽慰我的幌子,趁机的要吃要喝的。”宋如是被春花的话逗得一乐,心底的那点子伤感,便也随着鲜香酥脆的牛舌饼,酸辣利口、油而不腻如同的香味一般消散在空气当中。
第一百四十八章 振振公子
春花的安慰果然起了作用,傍晚十分,院中的几个丫头便都吃上了西市礼记新鲜出炉的牛舌饼。
“若不是……春花姐姐,咱们……今日倒也没这口福。”冬雪嘴巴里塞着牛舌饼,含糊不清的说道。
“要不然春花姐姐怎么是大丫头呢?”秋雨恭维了春花一把。
“我不过是跟着娘子年数多了罢了,你们若跟着娘子时间久了,自然也能成为大丫头,或许还会成为一等一的老嬷嬷呢。”春花咽下口中的牛舌饼,才眯着眼睛满足的说道。
许是天气热的缘故,夏蝉连着几日都不见踪影。宋如是会趁着清晨,天气尚且凉快的时候,带着春花去绸缎中瞧瞧。
她让人在绸缎庄后面专门辟了间隔间出来,一丈多长的隔间里简单的放着桌椅,用竹帘与外间隔开。
靠墙的案几上,摆着稀稀疏疏几本账本。因着屋中的东西少,隔间里显得空荡荡的。
宋如是去的时候便在隔间中瞧瞧账目。有时候透过竹帘,瞧着外面的来来往往的顾客。
而这些来来往往的顾客,在春花眼中就变成了一个个行走的钱袋子。
宋如是瞧着账本,心中暗喜,这自家这丝绸店虽是新开张没多久,倒是也开始盈利了。
虽然不多,但也足够春花兴奋的满面通红,若不是怕人听到动静,这丫头绝对当场乐的跳起来。
宋如是也由着她,这虽只是一步,但也是决定性的一步,毕竟她从穿过来到现在还从未认真的赚过钱,简直丢了穿越大军的脸。
以前在庆阳府中倒是赚过几百两,不过是羊毛出在羊身上罢了。如今猛然赚到了钱,她心中也是雀跃不已。
宋如是春花,主仆二人确认过眼神后,便默契的出门就近找了家酒楼进去打算大肆吃喝一番。
两人拐到背街,特地寻了家不起眼的酒楼,这酒楼短墙披藤隔闹市,隐于闹市当中瞧起来颇为清幽。
二层的酒楼,一层用作大堂。水曲柳木的窗棱把喧闹与安静断然隔开。阳光透过窗棱穿进屋内,便多了分不真实的感觉。像是已经经历了一番的事情,如今又重温一遍,梦里现实让人分不清楚。
许是出门未瞧黄历的缘故。两人刚入酒楼便瞧见了正端坐在一楼大厅的王公子。
他坐在大厅东侧,靠着窗边的位置,桌上放着一个山水田园图汝窑酒壶,挨着酒壶放着几盘茶点。
王公子穿着蓝色澜衫,头扎璞头,瞧起来温文尔雅,像是进京赶考的书生。
宋如是待要退后一步,正好对上王公子的眼睛。王公子先一步发现了她,如今正用细细长长的眼睛正颇有深意的瞧着她。
宋如是瞧他坐在人声鼎沸的大堂偏隅,周遭皆是嘈杂一片。唯有他四周像是处在一个安静异常的空间里,这份安静让他与四周的热闹非常分隔开来。瞧起来既雍容贤雅,又孤傲不群。
他腰背挺直,气宇不凡,振振公子,于嗟麟兮。
宋如是不是初出茅庐眉眼如初的懵懂少女,王公子自然也不是什么情深似海的王公贵族。
是以他这般瞧着宋如是,倒是让宋如是心中生出一丝警惕之意来。
若说第一次见面,他许是觉得自己眼熟多瞧上两眼,也是无可厚非,但此次见面他目光的深意又是何意?莫不是已看穿了自己的身份?若是如此那自己处境便着实堪忧。
宋如是打定了主意,不管王公子是何意,自己都离得越远越好,她也无需提点春花。
只因春花自从瞧见王公子后,也是目瞪口呆见了鬼的模样,宋如是一个转身,春花便自动的扶起了宋如是的肘窝,主仆二人转身就走。
也是合着她们不该走,两人刚转过身来,便被一声热情洋溢的“承德兄”定在了那里。
瞧着满面掬着笑,眼睛中光芒闪耀,热情洋溢的朱三爷的面孔,宋如是硬生生的挤出了一丝微笑来:“少连兄。”
“我就说我与承德缘分绵长,每每不用相约便都能撞上。相请不如偶遇,我身为兄长原也该请上承德一席水酒的,承德切莫与我见外。”朱三爷笑容满面,那双的眼睛变戏法似的隐藏了起来,让人瞧不出踪迹来。待他瞧见王公子时,那眼睛便又过五关斩六将的显现了出来。
“王公子,我在这里。”朱三爷朝着王公子挥挥手,随手拉起宋如是的手朝王公子那边走去。
宋如是脑海还停留在朱三爷的那声“承德”当中,不过是随口扯的名字,他竟然记住了,最关键是一听到这名字她便响起露露饮料来,也是她嘴欠,不然哪有这些事情。
她脑中思量不断,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与春花、朱三爷已排排站在了王公子的面前。
王公子扫了眼两人紧握的双手后,意味深长的看了宋如是一眼,便笑道:“三爷失了望月,如今多了承德,倒真是可喜可贺,当浮一大白。”
“王公子莫要开玩笑了,承德是承德,望月是望月,两人并不相同,何况承德……正经人家出身,并不是那种地方里的人。”朱三爷唯恐宋如是心生恼意,慌忙松开了宋如是的手,他先是回头瞧了宋如是一眼,见对方神色如常,并未有何异常后,这才冲着王公子解释道。
宋如是脑中想的却是,如今民风竟然开放到了如此的地步了吗。两个男人在人声鼎沸的酒楼里公然牵手,竟然未曾收到旁人的一丝一毫惊诧的目光。
那些个食客即便是瞧见了也是了然一笑,就像是看见了鸟儿翱翔于天空,鱼儿游览于水中,风儿飞驰山间,一般稀松平常的事情一样浑不在意。
她暗笑一声,正要说话,却瞧见朱三不知何时已落了座,他与王公子举着酒杯诧异的瞧着宋如是。
宋如是心知今日是不好脱身了,索性随之落了座。
春花一瞧便也挨着她坐了。宋如是瞧着眼前的白瓷酒杯,从善如流的举了起来,对着此二人遥遥一晃,仰头喝了进去。
这酒不同于她之前喝的米酒、果酒入口绵软。此酒入口辛辣,嗓子中间像是被人用刀子狠狠的喇了一刀,待这股子辣意缓缓的入了胃,回味又甘甜起来。这酒虽是特别,她倒也不敢再喝,只笑吟吟的看着朱三爷。
朱三爷知她意思,也就不再劝酒,手执着筷子捡着几样清淡的蔬菜,吃起菜来。
第一百四十九章 于嗟麟兮
而她身旁的春花在经历了刚才那系列的事情,心中七上八下,如今七魂六魄方才归了位。
春花瞧着几人都吃吃喝喝上了,她也不再客气,右手执著吃了起来。她瞧着桌上有盘圆圆白白鸽子蛋大的面团,瞧起来软软弹弹,甚是好吃。
她心夹了一块,放入口中,轻轻一咬,接着脸色便由白至红,额上如同发了水一般沁出大片的汗液来。
朱三爷一瞧,倒是一乐,他笑着对春花说道:“这菜外表虽是普通,那可是内有玄机,这点心名唤七巧点心,这个巧字便是巧在了馅中,往日里直接饮用的五香饮,却被这酒楼花了心思置于点心里面充当馅料,这馅原有扶芳叶、乌梅浆、楥契根,瞧春花姑娘的模样莫不是吃到了楥契根的馅。”
春花双眼含泪,满面通红的对着怒道:“三爷为何不早些说出来。”
“我还未来得及开口,哪知姑娘的手倒是比我这嘴巴更快。”朱三爷忍俊不禁道。“
“郎君,从何而来?”一直盯着宋如是瞧的王公子终于开口问道,那双细长的眉眼饶有兴致的看着宋如是。
“在我们家乡,有句俚语。我甚是认同,英雄各有见,何必问出处。如今既然能与公子聚在一处吃饭,也算是一种机缘,咱们只管把酒言欢,莫要浪费这大好的时光。”宋如是举起酒盏,对着王公子一笑。
“英雄各有见,何必问出处,这话说的有趣,那咱们今日便不问出处,只求同处,如何?”王公子弯了弯嘴角,果然一副只求同处的模样来。
“对,两位说得俱都有理,咱们虽是相识时间不长,但却让朱三生出相见恨晚之意来,如此幸事,当是浮上一大白。”朱三爷在几人酒盏当中续上了酒,又率先的举起了酒杯。
宋如是和王公子便也举起酒杯,几人共饮了几杯后,朱三爷方才问道:“王公子,听闻著作局里的正字,这些日子便会补齐,王公子可有听到什么风声。”
宋如是在刺史府中的时候曾听齐氏提起此事,齐氏说话间对此事极为得意,如今朱三爷竟然关心此事,莫不是他与著作局也有牵扯,宋如是拿起筷子夹了一块七巧点心,口吃着,耳朵却悄然竖了起来,只听着王公子如何回话。
“三爷消息倒是灵通,新来的正字如今已经启程,想必不久便会到长安城中。”王公子说话间,目光有意无意的扫向宋如是。
他拿起酒杯,饮了一口酒,接着讲道:“这新来的正字,出自庆阳府,旁的我并不知情。三爷也无须好奇,再等上几日,三爷便能见到真人了,只是三爷倒是莫要太过吃惊才好好。”
“莫不是熟人?可惜我在庆阳府中并不识得什么人,只是最近祝文颇多,要是再来一位跟以前一般模样的,那咱们可真吃不消了。”朱三爷提到此事,又饮了一杯酒,才开口叹道。
“像那位的倒也不多,如今著作局掌管修撰碑志、祝文、祭文,分判局事。官家即是如此看重著作局,这次的正字,官家自是会好好思量。三爷莫要忧心。”王公子虽是对着朱三爷说话,眼神却一直瞧着宋如是。
宋如是三心二意的吃着点心,心中暗想,等到那事出了,虽是可以绊住那些人一阵子。
但若是李衡来了长安,自己倒也得细细谋划一番。她瞧着王公子如此轻描淡写的说出正字,心中不解,李衡身为王公子的舅子,虽说是李樱并不得宠,但毕竟有刺史李轶这尊大佛加持,王公子又为何浑不在意?
“三爷您竟然是著作局的?”春花瞠目结舌的瞧着朱三爷,自从听到朱三爷提起著作局那一刻起,春花便像庙里的神像一般,一动不动。
她面上虽是不动,心中却早已排山倒海。这爱与自己斗嘴又喜欢占人便宜的灵活胖子,竟然是著作局里的正字?她吃惊之余,说话间也就带上了敬语。
“春花姑娘无须如此,这著作局正字不过是芝麻大的官吏,春花姑娘尽管拿出平日里的模样对我便好。这长安城中最不缺的便是各色官吏。姑娘便是在人群中随意的扔块转头,都能砸中三两个的御史、大夫。”朱三爷讽刺一笑。
“可这里是长安城啊,在天子脚下为官,难道不是一件值得让人尊敬的事情吗?”春花眼中的点点光芒汇在一处,瞧向朱三爷。
“长安城中商业异常繁华,酒楼、茶馆、商店、药铺等鳞次栉比,常常营业到三更。夜市还没结束,晓市便已开始了。可难就难在天子脚下,罢了,不说这些了。”朱三爷又饮了一杯酒,方才怅然说道。
春花瞧着朱三爷的模样,心中蓦然一动,可惜她自知两人身份差距过大,便也悄然收了这份心思,转而望向窗外。
外面是条幽静的巷,如今正值正午,这巷中并无人经过。愈发显得这巷子幽深起来。她正要转回目光,却瞧见有一人从巷子的尽头,一步一摇的走了过来。
那人身材高大,体格健壮,走路的样子却软绵无力轻飘飘的。
春花好奇的看着那人,那人始终低垂着脑袋,让人看不出眉眼来。
春花眼瞅着那人缓缓走来,又晃晃悠悠走至巷子中间。
春花正要收回目光,那人却“扑通”一声,猛然倒地。唬得春花心中一跳,她面色发白,扯着宋如是的衣袖指望窗外。
宋如是面上正聚精会神地吃着七巧点心,耳朵却支的老高,听王朱两人说起朝堂之上的事情。
后宫之中的风水转换,向来便是朝堂之上党派之争的缩影。
所谓的喜新厌旧不过是为一些鬼蜮伎俩盖上一层遮羞布。
宋如是听到这里,更为忧心魏紫的处境。贤妃如今虽是受宠,但其父最近却惹了麻烦。
魏紫与贤妃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是贤妃带累魏紫地位。
魏紫前段时间已升至正六品的淑人,若是因为此事惹得官家嫌弃,那便当真是前功尽弃了。
宋如是心系魏紫,也未察觉到春花的动作。待到春花又拉了下宋如是的衣袖,宋如是方才回过神来,顺着春花的目光瞧向窗外。
她一瞧之下,骤然站起身来,面色发白的瞧着地上躺着的那人。
第一百五十章 生辰玉牌
宋如是只觉得冷汗顺着鬓发蜿蜒而下,像条蛰伏了一冬的毒蛇游弋在脸上。
“郎君……莫不是上了头了,我扶郎君出去吹吹风罢。”春花自然瞧出宋如是面色不对,她不动声色的站起身来,双手搭在宋如是胳膊上轻轻的按了一下。
“这酒固然美味,但后劲却大,咱们下次再约吧,我便先回了。”宋如是倚在春花身旁,满脸歉意的对两人说完,她也不等两人回话,便扶着春花匆匆离去。
主仆二人慌慌张张出了酒楼,春花回头瞧了瞧,这才对着宋如是耳朵说道:“娘子,出了什么事了?”
“春花,快些寻人把后巷那人救出来,他是夏蝉的人。”宋如是急切的说道。
她刚才一瞧之下,便楞在了那里,不仅因为这壮汉原是她相识的人,更因为他身下洇着的一摊血迹。
怪不得夏蝉连着几日都未曾出现,原以为是天气太热她懒得出门的缘故,没想到竟是出了事。
她与这壮汉曾有一面之缘。当日刺史府中赏荷宴,她被李樱设计,险些落入李衡手中。于是心中恼怒,便与夏蝉商议了一计。
但这计谋当中缺少一环极为重要的豪门恶霸,于是夏蝉便寻来了这壮汉。
虽说是计谋并未成功,但这壮汉的模样她却是记得的。
后来夏蝉得了良藉,离开了庆阳府,这壮汉也不见了踪影。
直到她来到长安,见到了夏蝉,这才知道这壮汉原是同夏蝉一同入了长安。
如今宣阳坊的房子,西市里的绸缎荘,都是这大汉一手布置。宋如是不知这大汉姓名,只知夏蝉称呼他为姬大哥。
如今姬大哥受了伤,落了难,她又怎能见死不救?何况还有夏蝉的处境,她也得快些打探出来才好。
春花也知事态紧急,她环顾四周,蓦然瞧见酒楼西边墙根处,蹲着几个拿着破碗乞讨的乞丐。
她从荷包中取出几个大钱,走上前去对那几个乞丐细细交代了一番。那几个乞丐接了钱,立时便作鸟兽状散开了去。
“娘子,咱们先回家吧,有了消息他们自会想方设法通知咱们。”春花在宋如是耳旁轻声说道。
夕阳西下,天边最后的一抹阳光化为血色,扫过宣阳坊西隅一角。
“娘子,莫要着急,想必很快就有消息传回来了。”春花看着在眼前踱来踱去的宋如是,口中安慰道。
“春花,如今事态紧急,我如何能不着急。”宋如是说话间,并未停下脚步。
穿过窗棱钻进来的一束夕阳,被她凌乱的脚步分割成无数细的细碎光芒,有的化为圆形,有的化为椭圆形,有的光芒则变成了菱形。
那些圆形的光圈随着夕阳渐渐堕入黑暗,渐渐变,朝着门口的方向往后缩去,到最后化为一个个的红点,像是新鲜的血液,艳丽而妖曳。
“娘子,夏蝉福厚心善,定不会有事的。”春花从盘中取出个湿帕子,递给宋如是。
“春花……”宋如是话未说完,门口便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宋如是的下半句话便成了:“春花,快去瞧瞧。”
春花匆匆出了屋门,穿过院子,立在了门后。她顺着门缝往外瞧了瞧,之后才急忙打开门。门口立着的正是许久不见的夏蝉。
“娘子,可在?”夏蝉脸颊发红,鬓角被汗水浸透,正紧紧的贴在脸颊上。
“在,娘子便在屋里。”春花掩门上拴,跟在夏蝉后面快步进了屋。
“多谢娘子相助。”夏蝉蹲身为宋如是行了大礼。
“究竟出了何事?姬大哥如今怎么样了?”宋如是扶起夏蝉,张口问道。
“姬大哥如今已无大碍,今日若不是娘子,后果当真不堪设想。”夏蝉这时才取出帕子擦拭面上汗水,她面色转红为白,面上仍旧带着后怕的神情。
“人无大碍便好。”春花拍着胸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才想到给两人砌了茶水。
“娘子,此事虽是凶险,如今倒也是咱们的机缘。”春花这才拿出帕子,胡乱擦拭着面上的汗。
“机缘?”宋如是疑惑道。
“对,姬大哥今日遭此劫难,只因为他无意中瞧见了一件事情。”夏蝉收好帕子,折入袖中,这才望着宋如是说道。
“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倒是说出来啊,你可急死我了。”春花今日提心吊胆了一整日,如今哪里还能忍得下去,她把刚砌的茶水放到夏蝉手中,急切的看着夏蝉。
“春花,莫要着急,我这便告诉你。”夏蝉饮了茶水,润了润嗓子,这才慢悠悠的说了起来。
“我幼时便被人伢子卖入咱们宋府当中,时间久了,之前的事情便也记不大清楚了。直到姬大哥找到了我,我才知道他原来是我嫡亲的阿兄。”夏蝉目光茫然地看着宋如是,思绪早已不知飞到了哪里。
“姬大哥竟然是你嫡亲的阿兄?”春花像是堕入了五里雾中,事情愈发扑朔迷离起来。
“我先前也不相信,直到姬大哥说出了我脚心的胎记,又拿出了我出生时的玉牌,我这才相信。胎记或是道听途说,但刻在玉牌上的生辰八字却是错不了的。”夏蝉的眼睛最是好看,深深的双眼皮,一对很亮很黑的眼珠,眼珠转到眶中的任何部分都显得灵动俏媚。而如今这双眼睛,黑亮的眼珠上面像是蒙上了一层纱。
“你可曾仔细瞧过那玉牌?”宋如是唯恐夏蝉被人利用,她既然自入府,又哪里能记得清楚自己的生辰八字呢?
“不会错的,那玉牌与我身上的玉牌,正是一对。我这玉牌上背面刻着一枚云雀,姬大哥给我的那枚玉牌上则是我的生辰八字。”夏蝉说着从脖颈上取下串在一条红绳上的玉牌。
宋如是接过尚带着夏蝉体温的玉牌,放在手心细细看了起来。
毋庸置疑,这两枚玉牌定是一对。
岫岩玉的玉牌颜色通透而又温润,一面玉牌上刻着展翅高飞的云雀,一面则刻着甲子年六月初八。两枚玉牌合在一起,严丝合缝恰好是一对。
“也是那个时候,我才知道,我原来便是长安人。”夏蝉收好玉牌,重新挂于脖颈之上,这才幽幽说道。
第一百五十一章 胡姬望月
最后那抹残阳,也随着黑夜的到来,隐入到天边大片的墨绿当中。
长安城中,华灯初上,一盏盏的油灯,燃起了一片片的光明,温暖了一户户的人家。
春花摸出火石,燃起了油灯,的屋子里顿时便是亮起了起来。
夏蝉的脸上也被渡上了一层淡黄色的光芒,她那黑幽幽的瞳仁便泛着金色的光芒。
“我在长安出生,又在长安长大。六岁那年被人伢子拐了去,阴错阳差去了清河县,又被卖入宋府当中。原本的人生轨迹转了个大圈,竟然又回到了起点。”夏蝉苦笑一声,眸子里的光芒也暗淡下来。
宋如是自是能够体会到夏蝉的感觉,一夜之间,过去的一切犹如大厦倾覆,被全然否定。
过去的信念,曾经的坚持,突然如梦似幻起来,让人分不出哪个自己才是真的。
所谓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作假时假亦真。几分真情,几分假意,又有谁能分得清楚?
“我过了好久,才能肯定自己是长安城中的姬玉容,而非清河县中的丫头夏蝉。后来我随着长兄来到了长安,长兄怜我远离家乡多年,便什么也不舍得我做。但我素来便是闲不住的,从细微处开始,也渐渐的能帮兄长打个下手了。可谁知,竟又出了此事。”夏蝉缓缓到来,十数年的故事只汇聚在这短短一句话中。
“夏蝉,清河县中我便觉得你与旁的丫头不同。不是有那么一句成语嘛“鹤立鸡群”,当时你给我的感觉便是这样。”春花瞪着圆圆的眼睛,仰慕的看着夏蝉。
“你这丫头,那夏蝉是仙鹤你又是什么?”宋如是笑着点了点春花额头。
“我当然也是仙鹤了,我与夏蝉是仙鹤,娘子便是天上下凡的仙女。”春花转了转眼珠子笑着说道。
春花这一插科打浑,笼罩在几人身旁的沉闷之色,已然消散。
夏蝉的眉头也略微舒展开了些:“我阿兄名下有一胡姬酒馆,正开在平康坊中。平日里迎来送往,酒水倒也不错。可昨日阿兄归来,却是愁眉不展,满腹愁肠的模样。我连连问了几次,阿兄方才说道,恐怕要生祸端。”夏蝉说道这里,眉头又皱了起来。
“可是酒馆中生了是非?”宋如是心中担忧,夏蝉的长兄混迹长安多时,若是寻常的事情又怎会让他觉得棘手,以至于愁容满面呢?
“我也是这般想的,后来被我磨的狠了,阿兄这才沉声告诉我事情的缘由。平康坊中的酒楼都会买上几个胡姬来充当门面。阿兄那酒馆中的生意也有一半是胡姬的功劳。其中有个叫望月的胡姬笑春风,舞罗衣,生得年轻貌美,天生丽质,明人,而又能歌善舞。长兄一直待之不薄,哪里想到这个名叫望月的胡姬却突然消失了。”夏蝉拧着眉毛露出一副迷惑不解的神情来。
“望月?”宋如是惊诧道。
“对,消失的不止望月,还有一本账本。”夏蝉深呼了一口气说道。
“想必那账本对姬大哥来说,极为重要了。”宋如是思忖道。
“怪就怪在,那账本倒也不是特别重要。平康坊中,达官显贵,如同过江之卿。阿兄便专门为他们另毗出一本账本来。上面不过记录着寻常的流水账,我阿兄想不通此结,又细细地寻遍了酒馆,哪里还有账本的影子。我阿兄心中不安,恐望月利用账本来生事。”夏蝉又喝了一口茶,压下心中那份躁意。
“望月的住处可寻了?”宋如是往夏蝉杯中蓄了些热水,方才闻道。
“望月的住处自然是寻了的,可惜她那屋中早已人去楼空,什么东西也未曾留下。她擅长应酬,又一心一意为店里打算,自她来了之后,店中的流水生生翻了一番。长兄为了安她的心,便为她脱了奴藉,哪里想到后面竟会生出这般事节。”夏蝉又掏出帕子来,却没有用来擦汗,只在手中揉来揉去。
“谁也没有生出一双前后眼来,不过是走一步看一步罢了。谁能想到的胡姬竟然存了这般心思。”宋如是宽慰道。
“我阿兄一片好心,竟然得了这么个苦果。昨晚阿兄长吁短叹唯恐出事,结果好的不灵坏的灵,今日当真出了事。他们先是赶走了客人,后来又砸了酒馆,阿兄知道要出事,便想寻人来说和。结果说和的人还未到,这群人便先动了手。”夏蝉双眼发红,手中的帕子几乎被拧成了麻花。
“就没有留下任何线索吗?”春花圆圆的眼中满是关切的眼神。
“没有留下任何线索,他们打了人便一窝蜂地离去了,便是一句话都未曾留下。”夏蝉又叹了一口气说道。
“夏蝉,莫要忧心。他们既然寻上了门,不论时间早晚总会亮出自己的底牌的。咱们现在首要任务便是寻到那位叫望月的胡姬。她这条线索虽然断了,但我却在别处听过她的名字。一个人若是想要消失的无影无踪,总要事先周全计划。若是突然离开的话,定会留下一些蛛丝马迹来,待我明日去帮你问个清楚。”宋如是脑海中闪现出圆圆胖胖的朱三爷的面孔来。
“娘子竟然听过这个名字?”夏蝉一惊,手上的帕子轻飘飘的落在地上。
“对啊,我刚想起来,我与娘子前几日曾听过这个名字,怪不得会觉得这名字耳熟。”春花拊掌说道。
“我与春花,因缘巧合之下,认识了一个人。望月的名字便是从他口中说出,不过他口中的望月是个男儿身的郎君。但此事又怎会如此凑巧,平康坊中竟会出现一男一女两个望月?”宋如是很是迷惑不解,她眸子中似是起了一层烟雾。
“另一个望月竟然是个郎君?他也在平康坊中?”夏蝉奇道。
“对,不过那人随口一言,我明日便去寻他问个明白。”宋如是安抚的看着夏蝉,她眼中的迷惑之意也渐渐散去。
“朱三爷为人豪爽仗义,自然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却是春花笑着说道,眼中仿佛燃了两支的蜡烛。
第一百五十二章 波谲云诡
朱三爷倒是很快便寻到了。他得知了两人来意后,挠着头皮,面带难色的说道:“望月的住处,我并不大清楚。只知道他来花间酌的时间并不太久。”
“劳烦三爷再想想,还有别的吗?实在是事态紧急,有些事情要寻望月问个明白。”春花闻言,面上便蒙上了一层失望之色,如同失了池水滋润的水中芙蓉,面色依旧红润却少了分生机盎然。
“曾无意间听他提起过,他祖籍清河县。”朱三一拍脑门,想了起来。
“清河县?”宋如是一惊,这个行踪诡异,做事出人意表的胡姬竟然是清河县人?
“对,也是他偶然间提起,旁的我也并不知晓。不知承德急着寻他所谓何事?”朱三爷关切的看着宋如是。
“少连兄,可知昨日平康坊中,有一户胡姬酒肆中出了件奇事?”宋如是斟酌片刻方才说道。
“哦?承德先润润嗓子,再慢慢道来吧。”朱三爷为宋如是斟上了茶水,褐色的茶汤,浸在通透的汝窑茶盏当中,茶味悠长,茶意绵绵。
如今三人正处在一间清幽的茶室当中。这间茶馆位于平康坊北街的拐角处,坐北朝南,东面瞧日出,西面看夕阳。门前是游人如织的街道,院后则是郁郁葱葱的高大乔木。
瞧那树木高大,叶子螺旋卷曲,似是白玉兰树,可惜如今也过了花期,错过了盛开时,满树洁白如雪山瑶岛的绚丽模样。
夏日里的风热烈而又温柔,微微的风携着热气扑在人脸上,温热中透着一股夏日里的特有的霸道。
一阵微风吹过,窗外的玉兰树叶飒飒作响,偶尔会有树叶慢悠悠地飘荡而下,落在地上的青石板上,稍待片刻后又被风推着往前行去。
后院角落里的墙根处已汇聚了数十片树叶,这堆树叶随风而起,如轻歌曼舞,被阳光折射出耀眼的光芒来。像是河面上随风而动的波纹,又像是茶水中泛起的一层柔亮涟漪。
三足莲花香炉当中燃着清新优雅的沉香,沉香与茶香相辅相成,汇成一片,缕缕青烟游离于空气里,消逝于时光中。
春花跪坐在墨绿色的锦垫上,一手拿着一枚硕大粉嫩的桃子,一手攥着个邢窑茶盏喝茶。
她左一口桃子,右一口香片,嘴角梨涡若隐若现,待她三下五除二的吃完了桃子,又取出帕子细细地揩着嘴角。
宋如是被她的模样,逗得一笑,她饮了口茶,继续说道:“这事奇就奇在,一位佳人,两个名字,虽是三朋四友,却无一人知其真身。”
“竟有此事?不知这佳人出自何处?”朱三爷倒也生出了丝好奇来。
“自然是真的,花间酌当中有个名为望月的馆,胡姬酒肆当中也有个名叫望月的胡姬。花间酌的馆突然离开,胡姬酒肆当中的望月胡姬也是一夜之间不见了踪影。若说是巧合,又怎会如此凑巧?便是话本子中都不会如此赶巧。”春花糕点吃着,茶喝着,说话间自是侃侃而谈,底气十足。
“平康坊当中的胡姬酒肆倒是也有几家,但是我从未听过这个名叫望月的胡姬。”朱三爷手轻轻扣在楠木案几上,脑中却细细地回想起,往兮望月的一言一行起来。不过片刻功夫,他眼睛一亮,急声说道:“我又想起来了一件事。”
“少连兄可是想到了什么?”宋如是微微顷起身子,聚精会神听朱三爷的下文。
这倒不是宋如是心急,实在是事情太过紧急。如今一日寻不到望月,夏蝉便一日不能安心。偌大的酒肆若是因为这种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耽误了酒水,那便当真是池鱼之殃了。
“我曾经在望月屋中见到过一件非常匪夷所思的事情。这事情绝对是我生平所见,最为诡异的事情。我与他认识之初,恨不能日日都见到他。于是我便每日都来花间酌寻他。有一日正午,我心血来潮去花间酌寻他。”朱三爷视线模糊,双眼放空,似是想到了极为不可思议之事。
朱三爷定了定神,方才继续讲道:“那日午后,花间酌里静悄悄的,便是树上的知了都像是被人捂上了嘴巴,叫不出声来。我一人穿过长长的回廊,恍惚间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盯着我看。可回廊两旁皆是一个又一个紧闭的房门,我环顾四周并未发现异常。可那目光瞧得我浑身不舒服,我只得快步朝望月屋中走去。但那诡秘的目光如影随形,直到我站在了望月门口,那目光才蓦然消失。”
“然后呢?”春花屏气敛息听到此处,朱三爷却突然停了下来,春花只觉得一颗心被吊在半空中,七上八下。
“然后我立在望月门口,心中犹豫。想要见到他,又恐扰了他的清净。我正暗自纠结,却听到屋中传来了一阵奇怪的声响。”朱三爷眉头紧蹙,瞳孔紧缩,本来就不大的眼睛中,眼白占了多半,瞳仁便被远远挤在了后面。
“什么声音?”春花那颗吊在半空中的心,晃晃悠悠的落地不得,她白着面颊,急声问道。
“那是一种很古怪的声音,沙哑、粗砾、含糊不清。像是被人捂住了口鼻发出的求救声,又像是长剑拖在地上发出的刺耳声。我心中不安,一把推开了房门。”那份不安像是一直藏在朱三爷心中。如今重提此事,那份不安便从他心中呼啸而出,转瞬间便笼罩了全身,弥漫了整个房间。
朱三爷掂起紫砂茶壶,往自己杯中蓄水,一注茶水愣是分了三次,才倒满了手中茶盏。
“三爷,若是不堪回首,便不要为难自己回想了罢,咱们寻人的办法也不是只有眼前这一种。”宋如是瞧着朱三爷不安的模样,心生愧疚。她瞧着朱三爷把杯中茶水如同饮酒般的一饮而尽,只得又为他蓄了一杯茶水,方才安慰他道。
“无妨,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若是此事说出来能帮助承德快些找到望月,那心中这点子不安,又算得了什么。”朱三爷又饮了一杯茶,又呼出了一口长气,这才接着说道。
“我一把推开了望月的房门,向屋中看去。结果屋中并不是我想象中的模样。”朱三爷艰难的说完,随手又饮下了一杯茶水。
第一百五十三章 凤凰涅磐
“我推门进去,什么都没有看见。”朱三爷面色发白,额上隐见冷汗。
“怎么会什么都不曾瞧见呢?”春花那颗心终于落了地,下一秒钟又突然提了起来。她手中不自觉的从银盘中取了个桃子出来,紧紧握在手中,仿佛只有这样,这颗心便有了着落。
“真的什么都没有,我只瞧见望月屋中窗户大开,空无一人。当时外面突然起了风,木兰花开的正盛,一阵风把木兰花的花瓣带了几片进来。我心中惊奇,又走进屋去,仔细瞧了一番。望月屋中布置极为简单,屋子中间用四季花卉落地屏风隔出里外两间来。外间除了一张矮几,一个高案,并无别的东西。矮几上放着几盘瓜果点心,高案上则随意摆放着几本书籍。如此一目了然,并无藏人的地方。我又绕过屏风瞧了里间,里面除了一张床塌并与旁物。床塌之上被褥整齐,不曾有人睡过的痕迹。”朱三爷支着头细细回想当时的情景,不禁露出困惑的神情,迷惑不解的说道。
“屋中既然没人又怎会发出那般古怪的声音呢?三爷可又细细瞧了一遍。”春花紧握着桃子问道。
“我自然仔细瞧了,便是床塌后面我都仔细瞧了,但那屋中空空荡荡,没有一人。我后来从里间出来的时候,才注意到外间的矮几旁边,散落着两个的酒樽。”朱三爷揉着眉间仔细回想,唯恐错过了重要的细节。
“那你进去的时候,可曾注意到那酒樽?”宋如是神色倒是不变,声音却是多了分急切。
“当时我心神震荡,并未在意矮几,是以我也不能确定那酒樽是否在我进屋的时候便在案几旁边,还是后来有人故意放置进去的。”朱三爷神思恍惚,似是又回到了那日午后。
“那你后来可曾向望月提起过此事?”宋如是头脑如同一团乱麻,拧在一处,让人摸不着头绪来。
本来不过是一件胡姬突然消失的事情,如今却演化成了一件更为复杂诡异的事情来。
摸不着头绪的自然也不止她一人,还有同样迷惑的春花,春花桃子也顾不得吃了,只聚精会神地听着三爷讲话。如今三爷话已说完,她脑中如同浆糊,更加混沌起来。
“后来我无意间与望月提起此事,他只推说是我摸错了房间,他从未中午时分出过门。”朱三爷同样拧着眉头,茫然不已。
“那三爷究竟有没有走错房间呢?”春花脑中灵光一闪,或许一切不过是朱三爷的摸错了门而已。两行数十间一模一样的房间,若是走错房间也是能说的过去的。
“当然不会,望月房中我虽然去过的次数并不多,但他那门框上的纹理很像是株的玉兰花瓣。我进门前还专门瞧了瞧,又怎会记错。每人心中都有难以启齿的事情,我又何必强人所难,所以他含糊而过,我也就没有再提起过此事。”朱三爷君子雅量,又行君子之道,自是不会为难别人提起不愿回忆之事。
“三爷这么一说,望月突然失踪竟已不是一次两次了,那么此事便又回到了起点。”春花放下手中被捏的软塌塌的桃子,开口叹道。
“望月那般一说,我心中也不确定起来,感觉那日的午后更像是一场梦,一场求而不得的噩梦。佛云,人生七大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离别苦、求不得。我虽是倾慕望月,但后来他突然离去,我才得知,他所有的温柔意不过是虚情假意罢了,但我却仍然无法将他忘怀。”朱三爷杯中的茶,俨然成了举杯忘怀的美酒,他又连着喝了几口,仿佛酒入腹中,愁绪便出一般。
“这世上又哪有一帆风顺的人生呢?只有见到了生老病死,体会到了怨憎会、离别苦、求不得如此种种,方才能够放下一切,云淡风轻的看待世间万物。自古便有凤凰涅磐一说,传闻凤凰在大限到来之时集梧桐枝于,在烈火中新生,其羽更丰,其音更清,其神更髓。人也一样,只有抛下了过去,才能真正的迎来新生。何况就眼前的形式来说,三爷便是同望月双宿双飞,怕是也不会走的长远的。”宋如是不忍朱三爷伤心,只得思绪放在一旁,暂且安慰他道。
“多谢承德的肺腑良言,我一定尽力帮助承德尽快寻到望月,不仅是因为他带来的麻烦,还为了我心中这份情谊。”朱三爷故作轻松的一笑,但眼睛当中的怅然失意又怎能瞒了人去。
“恩,那咱们就此别过吧,若是有了望月消息,我定然会先来告诉三爷。”宋如是瞧着外头日已当空,心中想着下午只能再去望月的住处寻找一番了,看能否找到旁的有用线索。
春花瞧着宋如是长身而起,自然也跟着宋如是起身离去。哪知两人还未走到门口,朱三爷突然开口唤住了宋如是。
朱三爷神色极不自然,他并不与宋如是对视,只声说道:“其实那日我在花间酌,还见到了一个人。”
“三爷还瞧见了何人?”宋如是回首问道。
“虽是只瞧见了一个背影,但我仍旧认出了他是谁?”朱三爷语调越来越轻,说到最后声音几不可闻。
“那人是谁?”宋如是瞧着朱三爷的神情,极为纠结为难,心中不由生出一分好奇来,究竟是何人竟能让朱三爷如此说不出口来。
“我那日从望月房中出来,无意间瞧见楼梯拐角处人影一闪,我忧心望月,便紧走几步撵了上去。但那人走的极快,我好容易走到拐角处,那人已快步下了楼梯。我只瞧见了他的背影,但我能肯定那人便是王公子的父亲。”朱三爷握紧拳头,鼓足了勇气终于把这人名字说了就来。
“竟然是他?”春花捂着嘴巴,唯恐自己惊呼出声。
宋如是心中那团乱麻缠绕的越发紧了,之前来得时候,尚有一些头绪,如今听了朱三爷的话,望月之事更加云里雾里让人瞧不出真相来。
美貌胡姬,欢场馆,如今又多了个权势滔天的丞相大人。
此事扑朔迷离,真相越来越远。三人定定站在屋中。
屋外又是一阵风起,卷曲的玉兰花树叶又乘着风飘然而下。碧绿色的树叶落在青灰色的石板上,与之紧紧贴在一处。又是一阵风起,玉兰花叶翩然而起,向更远处飞去。
第一百五十四章 开元通宝
唐代实行三省六部,九寺五监官级制度。
三省掌天下大事,是为百官之首。而三省又分为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其中又以中书省为先。
中书省负责草拟和颁发皇帝的诏令。长官为内史令,副长官为内史侍郎,主要职官有中书舍人。
王公子之父,王柏毅身为内史令,位高权重,朝廷当中的肱骨之臣。又岂是几人能够随意窥见的。
朱三爷说出了这个名字后,接着便是一阵长长的沉默。许久过后宋如是才醒过神来,她坚定了眼神,谢过朱三爷后,便带着春花飘然而去了。
辛苦半日,花间酌这条线索自然是断了。宋如是与夏蝉商议后,两人决定在酒肆中再寻找一遍,瞧瞧有没有被遗漏的线索。
正午的平康坊中迎来了难得的清净,夜间游人如织的街道上,如今只有三三俩俩的行人经过。
道路两旁的店铺大多掩了一半的门板,顺着门板的缝隙瞧过去,正好能看到正趴在柜台上打盹的掌柜,以及无精打采耷拉着脑袋做活的伙计。
偶尔有店门大开的铺子,店中也并没有什么客人,有趁着东家不在偷偷砌了茶喝的伙计,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伸头一瞧,并不是东家,便又低着头安心喝起茶来。
知了的声音有一声,没一声的拼命嘶喊着,像是要把积攒了一冬的委屈尽数倾诉出来。
三人穿过了穿过了长长地街道,快要到街道尽头的时候,夏蝉停了下来,示意宋如是到了。
姬大哥这家胡姬酒肆与旁的店铺别无二致,一样的青砖黛瓦,一样的十二扇水曲柳木门板。
宋如是抬头看向酒馆门头,黑漆匾额歪歪斜斜的挂在门框上,匾额上面龙飞凤舞用草书写着漱玉楼三字。
酒楼里面摆着数十张高大的胡桌胡椅。每张桌上都倒扣着几只汝窑白瓷茶碗。店内桌椅虽多,但并没有来喝酒的人。
正低着头打盹的酒博士,抬头瞧见几人,怔了一息的功夫,这才揉着眼睛上前招呼。
“娘子,那拨人昨日又来了一次。他们也不再打人,只是驱赶前来饮酒的客人。连着赶了几次之后,咱们这店便没有客人敢来上门了。”这酒博士也就十二三岁的年纪,穿着一身灰色短打。他虽然已是少年模样,但那嗓音仍旧是尖尖细细的孩童声音。
“他们还做了什么?”夏蝉皱着眉头,面上带出一份忧色。
“他们又在柜台那里翻了几遍,旁的并没有做什么。”酒博士垂着脑袋呐呐道。
宋如是顺着夏蝉的视线,瞧向右手边的柜台。黄花梨木做成的高大柜台,面上放着一个算珠油光锃亮的算盘。瞧这算盘便知这酒肆之前的来客有多少。
算盘旁边摆着一个裂成两半的青石镇纸,还有一个摔的四分五裂的石墨砚台。砚台中的残墨喷溅出来,花了一大片的台面。
宋如是又转到柜台后面,原来这柜台里面做成了三排格子。柜台面上放置的自然是算盘,笔墨纸砚等物。
柜台的第一层格子里面散乱的放着几本已经揉的不成模样的账本。
宋如是蹲下身子取出一本,仔细瞧了起来。可惜这账本极为普通,不过是某月某日里做了几笔生意,得了几钱银子。旁的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她连着翻了半本都只写着收取的银钱和支出的银钱。
宋如是勉强看完,并未发现异样,她连着翻了几本,除去时间内容几乎一样。她只得放弃了账本,转而看向柜子下面两层。
中间那层空无一物,只在最下层放着几个青瓷花鸟纹圆肚罐子。宋如是随意取出一个,罐子虽是不大,入手却很沉重。
宋如是打开罐子一瞧,里面盛着半罐子的铜钱。她用力的摇晃了下罐子,果然发出了清脆的铜钱声。看来这罐中并没有混杂其他的东西。她又连着摇了几个罐子,情况俱是如此。
她捻起一枚仔细看了起来。五大帝钱之一的开元通宝,制作的极为精美。开元通宝四字,由书法家欧阳询题写,形制仍沿用先秦方孔圆钱,规定每十文重一两,每一文的重量称为一钱,而一千文则重六斤四两。
“这里的大钱,不过是平日里找零用的大钱,想是事情出现的突然,姬大哥还未使人把这银票收起来。”夏蝉瞧见宋如是困惑的目光开口解释道。她这边说完,便喊了刚才那个酒博士过来把这些罐子收拾起来。
“我来帮你吧。”夏蝉自从刚才宋如是晃动罐子开始,瞳仁里面便倒映出无数个大钱来。
她眼中瞧着数不尽的大钱,耳中听到的清脆声音更是有如仙乐。所以那酒博士刚走上前来,她便抢先一步,摸到了心心念念的钱罐子。
几个罐子一个一个的从她手中经过,又一个一个的被酒博士收了起来。春花不禁心中生出一阵失落之意来。仿佛这里的钱原本都是她的,只是被人突然拿走了一般。
所以最后一个钱罐子在春花手中待的时间就长了几息的功夫,她好容易才下定决心把关系递给酒博士。
那酒博士本就是个少年,瞧着春花半天不动作,也就没了耐心。一时之间并未瞧见春花的意图,待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上好的刑窑罐子已被摔了个粉碎,里面的大钱滚落了一地,撒的到处都是。
春花红着脸颊,心中愧疚,连忙伏在地上捡散落的大钱。
宋如是刚要开口,嘱咐春花心地上的碎瓷片。却猛然听到春花声的惊呼声。
宋如是唯恐她伤了手,连忙凑过去瞧她,却见春花手上正捏着个鲜红的大钱。
这大钱外圆内方,与旁的大钱一般模样,可它的颜色却是极为特别。鲜艳欲滴的红色像是刚刚绽放的一朵彼岸花。
“这是什么?”夏蝉自是也一眼瞧出不同来,她接过春花手中的大钱,专心的瞧了起来。
这红色大钱,颜色极为鲜亮,看起来又诡异至极。这抹红色就像是本来就生在大钱上一样。
宋如是几人又心照不宣的看了另外几个罐子,果然每个罐子中或多或少总有几枚红色的大钱。
这柜有七个青瓷罐子,其中五个罐子当中各有一枚红色铜钱,另外两个罐子当中则各有两枚红色铜钱。加起来统共有九枚红色铜钱。
第一百五十五章 衣香鬓影
长安城中,城门十二处。总共有十一条南北大街和十四条东西大街。
夜幕降临,平康坊俯视长安一百零八坊,最灯火辉煌人声鼎沸的,就是此坊了。
每天傍晚,街鼓敲八百下后,坊门关闭。此时平康坊的店铺许多才刚刚开张。
平康坊内一条十字大街,连接坊内东南西北四个坊门。其中数条十字巷又把平康坊细化为十六个区域。
被分割开来的十六个区域又在夜间的游人如织当中合成一整个的平康坊。
无数的故事在这里发生,又在这里结束。无数的痴男怨女在这里相遇,又在这里别离。
数不尽的故事,话不尽的凄凉,都隐在这灯火阑珊的平康坊中。
红楼画阁,卷上珠帘,二作婵娟,倚栏而望,衣香鬓影,掩映霏微。
富家公子,鲜衣怒马,三五成群,穿街而过,花天酒地,恣意妄为。
在离长安数百里之外的庆阳府中,同样灯火辉煌,衣香鬓影,人声鼎沸。
刺史家的郎君要到长安城做官的消息,如今已传遍了庆阳府街头巷尾。不论是耄耋老人还是稚儿,尽皆知晓。
刺史家的郎君一跃成为了整个庆阳府中最受欢迎的好儿郎。
妙龄娘子无意间遗落的手帕,不心摔倒在郎君怀中的懵懂少女,还有些活泼的娘子甚至会在李衡的马车中投掷瓜果。
如此戏码每日都在上演,李衡内心的满意度,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他内心一直隐秘不为人知的羡慕着李诃,如今他终于得偿所愿,得到了李诃曾经拥有的一切。
李衡扔掉了手中的帕子,笑了起来,眼神当中满是志得意满。那绣着鸳鸯的云锦帕子,顺着车窗落在地上,又被滚滚的车轮碾过,早已没有之前洁白柔软的模样,只可惜了送帕娘子的一片少女情深。
齐夫人水涨船高,每日里不是在各家夫人的后院当中参加宴会,便是在去各色夫人后院参加宴会的路上。
长史家的娘子、太守家的女儿、富豪家的千金、还有无数个娘家侄女一息之间全冒了出来,出现在庆阳府,又顺理成章住进了刺史府中。
齐夫人虽是不胜其扰,但心中仍旧抑制不住的得意万分。往日里李诃出过的风头,仍旧正同样发生在李衡身上。
而如今李衡正当风光,谁还记得庆阳府中曾经的才子,如今的浪荡子李诃。
不知李诃是否少了哪根筋,放着如花似玉的娘子不理会,偏偏出去纳了个来路不正的外室。不过如此倒也正合她的心意。老话说得好,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如今衡儿这西风把李诃这东风压的死死的,看这次他还如何能够出头?
想到这里,齐氏再也忍不住,弯了弯嘴角,笑了起来。自从宋如是走后,一直郁郁的心,如今终于开怀起来。
倒也不是她有多舍不得宋如是,而是她走了之后。李诃院中,她苦心经营的平衡便被骤然打破,她虽是又用了鸢儿这枚棋子与之平衡,但终究是不合她的心意。
何况因为宋如是突然消失的事情,老爷狠狠的训斥了她。刺史家的儿媳能在自己的地盘庆阳府中莫名其妙的消失,刺史李轶又怎能不怒。
后院当中的明争暗斗,他自然心知肚明。偶尔的打闹倒也无伤大雅,但最后竟闹成这般,实在出乎他的意料。
他虽是恼怒宋如是太过耿直,行事偏激,眼中不揉沙子。但他更怨齐氏失了往日里的大家分寸。
但恼怒归恼怒,人还得慢慢的寻。他亲自派人前往清河县以及长安寻找,但都没有任何收获。
他只得暗暗思量,待衡儿风风光光的去了长安之后,再过些时节,便可把宋如是病重的消息散播出去了。
至于王家的人上门,只管说宋氏得了容易传染的病便罢了。想必王家审时度势也不会不识抬举的执意上门。至于宋氏嫡亲的祖母,如今年老衰弱,唬上一唬便也罢了。
至于许秋意,行事太过招摇,甚至不如宋氏。刺史心中暗暗思量,再等上一年半载,还是为李诃说上一户世家娘子比较好。
当然这事得推到衡儿成亲之后,家境定然也要比衡儿的正妻差些才好。诃儿虽好,终归比不上衡儿在他心中的位置。
刺史李轶用了一个时辰的时间,周全了脑中想法。但齐氏那里还需好好敲打一番。所以才有了前面李轶恼怒训斥齐氏之事。
当然齐氏并不知情,暗暗恼了几日宋如是后,便迎来她人生当中的春天。身处众星捧月,花团锦簇之中,日日居于宴席之上,夜夜坐于上宾之中。
齐氏参加了许久的各色宴会,又瞧见了无数个花容月貌的娘子之后。她终于下定了决心,衡儿的正妻还得在长安城中细细寻找。
衡儿背靠着中书令这棵大树,又做着如此清贵的京官。所谓高娶低嫁,世家能够经历百年而依然不倒,定然与卓越的目光有关。生于此等人家的女儿,自然非同一般。
齐氏心中打定了主意,面上仍旧参加这各式宴会,就这般一直持续到李衡临行的前几天。
为了给李衡饯行,刺史府接连办了三日的宴会。
门口的大红灯笼高高挂起,院中的梧桐树干上也裹上了一圈红纸,丫头仆妇甚至连府中未留头的丫头都得了一身绸布新衣,外加每人的二两赏银。
如此厚重的赏赐,也只有每年新年的时候,才得一次,如今蓦然得了如此厚重的赏赐。
丫头婆子们自是伺候的愈发尽心,新酿的美酒,精致的糕点,美味的膳食就由这么一双双的素手,流水般的入了刺史府的后院当中。
梧桐树的枝桠上挂着一盏盏的气死风灯,微弱的烛光连成一条直线,向前延伸。最终在齐氏的正房内变成了一大片的火树银花。
钗头满翠,衣香鬓影,颦颦婷婷,像是戏台上咿咿呀呀唱戏的伶人,诉说着无尽的哀转惆怅,唱不尽的痴男怨女,道不尽的荣华富贵。都在这方寸之地上,如同水墨画一般缓缓打开,里面的人物模糊又真实,像是天上的仙人,又似是地狱中的饿鬼。
第一百五十六章 宫女小银
“大明”一词早见于《诗经·大雅》中的《大明》篇,按《毛诗序》释意为:“文王有明德,故天复命武王也。文王,武王相承,其明德日以广大,故曰大明。”
大明宫的来历有一个奇异的传说。据说初建之时,从工地上曾挖掘出过一面古铜宝镜,魏征认得是秦始皇曾经用来清除异己的镇国之宝,叫“秦镜”。
传说它能照见人体内的五脏六腑,纤毫可见。更重要的是它还能照出群臣的忠奸、国运的兴衰。
大明宫峻工后,秦镜就被悬挂在朝堂上震慑妖邪,以后也就有了“明镜高悬”的说法。有宝镜镇守,自是一派的正大光明,所以称为大明宫。
而位于大明宫西面的太掖池周围殿宇厅堂、楼台亭阁罗布,多为后妃所居,也为帝王后妃起居游憩的场所。
太掖东面的钟乾殿,平日里莺歌燕舞,鸟语花香,向来便是太掖池中的第一热闹之地。
但近半个月来,钟乾殿中不知为何突然安静了起来。
六月十九,正是头伏的第九天,钟乾宫里一大早便由宫女摆上了盛着冰块的琉璃玉盘。
通体透明的冰块,被凿成麻将大,又有能工巧匠在上面雕上了吉祥如意图案。
宫女银,轻手轻脚的把另一盘冰块也端了进来,举着琉璃盘子心翼翼放在高高地案几上。
她悄声出了宫殿,搓了搓冻得通红的双手,又把手凑在嘴上轻轻的哈着气。
盛夏的天气,她一日出入冰库四五回。一双手始终寒津津的,她面目苍白,眼神空洞,带着三分的鬼气。
她堪堪出了殿门,从右边的抄手游廊里突然走出个粉衣高髻的宫女来,银吓了一跳,低呼出声。
粉衣宫女连忙伸手捂住银的嘴巴,哪知仍旧是晚了一步。
从内殿里传出一声悠悠的叹息声:“外面出了何事?”
这声音柔美娇软,余音袅袅,清澈动听如空谷幽兰。让人不禁的想到春日里的草长莺飞,万物复苏。
粉衣宫女自这声音出现后,便吓得面如土色,抖似筛糠。
她扯着银跪在大殿门口,也不敢出声辩解,只伏在地上磕头求饶。
沉重的“咚咚”声,从地面的金砖里溢出,又悄无声息的游走在整个大殿当中。
地上铺的自然也不是真正的金砖,只因这砖表面刷了油后金光灿灿,而且敲之有金石之声。
少女光洁白皙的额头,在金砖上留下了斑斑血迹,那声音就又多了分战场之上金戈铁马之间的杀伐之气。
“越发没有规矩了,大清早的扰人清梦。”娓娓动听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粉衣宫女闻言,顿时瘫软在地,头上的冷汗混着额头上的鲜血,顺着脸颊一路流到了她尖尖的下巴上。鲜红妖艳的血液略微停留,最后终是飞蛾扑火般的落在了地上,在金砖上摔出一朵大大的血花出来。
银呆呆傻傻,不能言语,直到此时,她仍旧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知道即将要发生什么事情。
她认出与她撞在一处的粉衣宫女,正是近身伺候娘娘的二等宫女金钗。
她想要开口劝慰金钗,却不知道自己这一辈子都再也开不了口了。
钟乾殿正殿有东西配殿各间。后院正殿5间,东西有耳房,殿前东西亦有配殿各间。院落东南有井亭1座,院落西北有假山一座。
钟乾殿后院的正殿前有个的广场。
这广场长六丈,宽五丈,平日里瞧起来极为空旷。
今日广场中,早早的便聚了数十个宫女和公公。
广场中央摆着两条灰蒙蒙的粗腿细长胡凳,银与金钗被捆在胡凳上,裤子扯到双腿间,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来。
围观的公公,瞧得眼睛都直了。宫女金钗生得花容月貌,身姿犹如弱柳扶风。银虽说是干瘪瘦弱了些,倒是也有些看头。
一丈长的乌木板子,“啪”的一声,拍打在银身上。
银高声尖叫起来,第二声呼喊声还未从喉间发出,她口中便被塞进了一大块难闻的抹布。
银此刻才知道自己的结局,她睁大眼睛看向四周。
众人的面孔在她眼中逐渐模糊起来,都是一样苍白不带血色的面孔,有面带不忍的,有神色茫然的,但更多的是麻木的眼神。
身上的板子,周围的眼神,都让她觉得恐惧,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竟然落得了如此地步。
她年幼进宫,好多事情都在记忆中慢慢消散,变成了一个又一个的碎片,
所有高兴的事情,难过的事情都混在一起,变得不真切起来。
像是藏在水底,透过重重的河水,看向天空。天空虽然依旧湛蓝,云朵仍然洁白,阳光热烈让人睁不开眼睛来,可她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来,周围的一切如同往日模样,但终究与她无关了。
家乡里有条河,每到夏日的时候,她都会在那里玩耍嬉戏。捉了鱼虾便欢天喜地的拿回去给父母,好让她们拿去换钱。
逢年过节的时候若是得上两块饴糖,她能高兴半宿。心的含在口中,不舍得用舌头舔,只等那糖慢慢的融化,化为甜甜的糖汁,这才觉得满足。
那饴糖可真甜啊,她苦思冥想了好久才回想起糖入口中的感觉,甜丝丝的就像是现在的感觉一般。
她垂着头吐了一口,地上果真猩红一片。原来血也是甜的呢,银翘了翘嘴角,昏了过去。
二十板子过后,广场上寂静一片,闷热的风裹着浓烈的血腥之气,在广场上横冲直撞。
再鲜艳的血迹,一盆水下去也会消失的无影无踪。再浓烈的血腥味,一阵风过去,也会让人觅不出踪迹来。
船过无痕,人去无踪,钟乾宫之后再无银与金钗。
人命如草芥,两条鲜活的生命,不过是为了拿来杀鸡给猴看。
自此之后,钟乾宫的宫人们,人人自危,服侍起贤妃娘娘愈发的心谨慎起来。
“娘娘,今日那边又抬了人出来。”粉衣宫女,立在床塌前,对着惟幔里影影憧憧的人影,轻声说道。
第一百五十七章 跳梁小丑
“那咱们便去瞧瞧姐姐吧。”娇弱的女声,慵懒的响起。接着便是悉悉索索起身的声音。
寝殿内云顶檀木作梁,琉璃玉璧为灯,珍珠为帘幕,范金为柱础。
六尺宽的檀木阔床边悬着鲛绡宝罗帐,帐上遍绣洒珠银线海棠花,风起绡动,如坠云端花海一般。榻上设着白玉抱香枕,铺着软纨蚕冰簟,叠着玉带叠罗衾。
殿中宝顶上悬着一颗巨大的明月珠,似明月一般。地铺白玉,内嵌金珠,凿地为莲,朵朵成五茎莲花的模样,花瓣鲜活玲珑,连花蕊也细腻可辨,赤足踏上也只觉温润,竟是以蓝田暖玉凿成,直如步步生玉莲一般。
玉书把湖水蓝的鲛绡宝罗账撩起,挂在床架上垂下的鱼头银环上。
鱼头银环大张着嘴巴,罗账放入,鱼头一合,原来这不打眼的鱼头银环中间竟然暗中蕴含着精巧的机关。
玉书挂好惟幔,又蹲身从床边的楠木脚踏上,拿起银线蝙蝠纹云头锦履为淑人穿上。
魏淑人起身,一双漆黑清澈的杏仁眼,柔软饱满的红唇,娇俏玲珑的瑶鼻秀秀气气地生在她那美丽鲜妍的脸颊上。
一身云锦家常的蛋青色圆领锦袍,松松垮垮披在身上。一头乌发并未束起,只随意的披散开来,露出一张的芙蓉面来。她姿态随意,神色闲闲,仍旧难掩其风华。
玉书为淑人取出一件浅绯色的缎衫,杏色云烟裙,腰间配了只青色梅花荷包,里面放着新配的香料,行走间香气扑鼻,沁人心脾。
魏淑人在镜中瞧着玉书的一双巧手上下翻飞,先是把头发全部束起,梳成髻,而后把发髻绾在脑后做成拖垂式样。
相传秦汉时代妇女最为流行的发式便是垂髻,由于这种发式低低地下垂至肩部,看上去如云彩一般娴雅飘逸,故而被称为“垂云髻”。
玉书从楠木首饰盒中取了几枚五瓣梅花银钿,仔细簪在魏淑人的发髻之上。她对着铜镜仔细瞧了以后,又从楠木盒子下层取出了一对珍珠流苏耳坠子给淑人带上。
魏淑人揽镜一笑,回首对着玉书说道:“还是你这丫头,最是手巧。咱们这便走吧。”
玉书笑着应了,主仆二人出了殿门,穿过长长地抄手游廊。
如今正值盛夏,抄手走廊两旁的玉桂树虽是未曾开花,但枝叶郁郁葱葱,透着股生机盎然的劲头。
主仆两人又跨了道朱红色的宫门,便转到了钟乾宫正殿。
守门的宫女如云笑着为魏淑人打了帘子,“淑人可来了,娘娘今早醒来,便念叨着想与淑人一同饮茶。淑人与娘娘心有灵犀,娘娘刚念叨完,淑人便来了。便是嫡亲的姐妹也不过如此吧。”
“阿云姐姐莫不是大早上的喝了蜜水了,怎么嘴巴这么甜。晚些时候我来寻姐姐说话。”玉书捂着嘴巴笑道。
“我那屋中,正有一盒娘娘赏的糕点,专意给妹妹留着呢。上好的白玉海棠糕,我可是一块都没舍得吃呢。”如云对着玉书狡黠一笑,轻轻掩上了朱色石榴纹蜀锦帘子。
“我就说这掖庭虽大,唯有阿紫知我心意。”贤妃倚靠在软塌上,晾着手上新染的丹蔻,她腿旁跪着个拿着美人捶的粉衣宫女,正垂头专心为她捶腿。
“姐姐心意,阿紫自然知晓,不跑也不会大早上的来寻姐姐。”魏紫顺手接过宫女手中的美人捶,蹲下身子为贤妃轻轻捶腿。
“妹妹可有办法,破解此局?”魏紫捶腿的力道极妙,贤妃惬意的眯上了眼睛。
“娘娘聪慧绝伦又何须向阿紫讨主意?”魏紫甜甜一笑,娇俏道。
“那你又说知我心意,合着只是随便说说,讨我欢心吗?”贤妃睁开眼睛看向魏紫,眼中暗含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娘娘生着一颗七窍玲珑心,所行所想,皆让阿紫望尘莫及。但唯有一样,娘娘却比不上我。”魏紫唇角微扬,笑道。
“哦?不知是哪一样?”贤妃神色从容,若无其事,仿佛无意一般,指尖不由得一动。
“我有贤妃娘娘这般好的姐姐,娘娘可有?”魏紫微微含笑,柔声道。
“你这丫头,如今竟是连姐姐都敢打趣了吗?”贤妃待要弹她额头,不经意间瞧见了自己刚染的指甲后,只能作罢,她改弹为点,点了点魏紫的额头笑道。
“姐姐与我不拿我当外人,我自是也不与姐姐见外。何况我与姐姐一见如故,这便是旁人几世都修不来的缘分。我原想着来为姐姐排忧解难,如今倒是我多此一举了。我瞧姐姐神色从容,想是要有了计谋?”魏紫垂首专心为贤妃捶腿,又特地推了承山穴、曲眼穴几个穴位。
“我父亲惹了麻烦,那些骑在墙头上的无根草,便开始落井下石了。虽说有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句老话,但是她们可忘记了还有卷土重来这句话。当真是愚蠢至极,她们心里还当自己是天底下顶顶的聪明人呢,真是可笑。”贤妃愉快的笑了起来,笑的得意而放肆。
“无根之草,随波逐流,自然漂在哪处算哪处。这些都是不相干的,姐姐何必为此白白生了烦恼。”魏紫嫣然一笑,面似花开。
“还是你知我心意,如今她们瞧着我势弱,便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我便冷眼瞧着,她们能生出多大的波澜来。只怕最后她们这般无根之人,当真失了根基去。”贤妃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恍若罂粟绽放。
“失了根基也怪不得旁人去,不过是咎由自取罢了。不知姐姐想的什么对策。”魏紫揉好了穴位,又起身为贤妃揉捏肩膀。
“我的主意,过上几日便能见分晓了。就让这群跳梁丑再蹦达几天好了。”贤妃拍了拍魏紫的手,示意她停下。
“那咱们便拭目以待吧。”魏紫停下手中动作笑道。
“此事了了,妹妹有望再升品及。我以茶代酒,恭贺妹妹再迎喜事。”贤妃拿起茶盏,对着魏紫一笑,指尖丹蔻流光一闪,美丽异常。
第一百五十八章 桃红衣料
天气越来越热,往日里负责采购的春花,如今也是隔上两日方才出门一次。
西市里的铺子,宋如是也连着几日未曾去过。前些时候,尚且凉丝丝的清晨,早已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旱云飞火燎长空,白日浑如坐甑中。不到广寒冰雪窑,扇头能有几多风的闷热天气。
院子里有棵桃树,当时住进这院子的时候,已是初夏,早过了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景象。
正所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几人虽说是错过了春花烂漫的时节,倒也等到了桃子丰收的日子。
宋如是立在窗前,面前的高案上,一字排开,放着九枚红色铜钱。
正面开元通宝,其字文字庄重、隽秀、挺拔。
她把铜钱反过来,背面一道弯弯的仰月纹。相传“开元通宝”钱背面的仰月纹是进蜡样时,由文德皇后用指甲在蜡样上所掐下的痕迹。
宋如是伸手拂过仰月纹,微微凸起的纹路,当真有几分掐痕的模样。
这大钱与往常的大钱,除了颜色不同,别的当真一模一样。她用指甲使劲刮了刮,指缝中并无红色碎屑。
这红色不知用的什么材料制成,颜色倒是牢固的很。她摩挲着手中几枚大钱,脑中急转,仍旧百思不得其解。
“娘子,你都整整瞧了两日了,这大钱都快被你瞧出花来了。还是歇歇眼睛吧,待会再瞧也不迟。”春花端着冷淘进来,她擦了擦额上的汗水,把冷淘端到宋如是面前说道。
“春花,我总觉得自己离真相很近,一时却理不出头绪来。”宋如是深深的呼了一口气,放下大钱,揉了揉额头,皱着眉头说道。
“娘子,奴婢也没什么主意,帮不了娘子分忧。但有个道理奴婢还是知晓的。有些眼前解决不了的事情,不如先放上几日,待过几天回头再看,这事情原来也没有想象的那般难以解决。娘子,老话说的好,头伏饺子二伏面,快些尝尝奴婢特地为娘子做的冷淘。这些可是奴婢清晨采的新鲜的槐树叶做成的,知道娘子苦夏,奴婢特地在井水中冰了一会儿,才取出来的。”春花变戏法般,取出一碗酪饮挨着冷淘放了,她摆好碗筷,笑意盈盈的看着宋如是。
碧色的冷淘,乳白色的酪饮,配在一起,一冷一热,正是夏日里的绿树和骄阳。
宋如是一瞧,顿时食指大动,捡起筷子夹起冷淘吃了起来。用井水浸泡过的面条,清凉弹牙。春花手艺极好,是以这冷淘的味道极其美味。一碗冷淘,一碗酪饮下肚,宋如是复又拿起铜钱看了起来。
“春花,你觉得这红色铜钱有何以隐秘的含义。”宋如是吃饱喝足,又细细研究起铜钱来。
“红鸡蛋,满脸串,今年吃你的喜馍馍,明年吃你的红鸡蛋。奴婢只听说过红鸡蛋,这红色的铜钱所蕴含的意义,奴婢实在想不通。莫不是为了看起来喜庆些?你瞧不论成亲,生子都离不了这红色。或许这人只是单纯的喜欢红色呢?”春花面颊红红的,说起红鸡蛋来,她又忍不住的吞了下口水。
“你这丫头,脑袋瓜里面怕是全都是鸡蛋、桃子、瓜果点心吧。等再过上几日,这院外的桃子熟了,第一个从树上摘下的桃子就赏与你吧。”宋如是妩媚一笑,梨涡轻陷。她今日穿的一身绿色襦裙,一头乌发简单的梳成高髻,只在上面簪着一枚的蝴蝶流苏银步摇,极简的妆容,都掩盖不了她这一笑当中的风华。一身绿衣,浅浅微笑的她,像是一池河水当中,亭亭玉立的一株白莲。又像是清晨枝头绿叶上的一滴露珠,她比盛夏里的美景更为明媚。
“那奴婢可要在树下日日等着,省的哪个馋嘴的丫头,偷摘了桃子去。”春花一边拿帕子擦汗,一边笑道。
“在这院中,咱们春花既然想吃桃子,还有谁能争了先去?”宋如是笑道。
“民以食为天,只有吃饱了,喝足了,才能够好好生活啊。娘子,你瞧咱们这棵桃树上结的桃子又大又红,味道想必也是极好的。”春花指着窗外树梢上那个最大的桃子笑道。
“既然你这么爱吃桃子,我哪里恰巧有块儿桃红色的料子,过几日一并赏了你,如何?”宋如是蓦然想起,前几日夏蝉使人送来两匹料子。一匹桃红,一匹蛋清,说是这料子轻薄凉快,若是夏日里裁成衣服,穿起来最是凉快。
“奴婢谢过娘子,等过几日,奴婢就穿着这桃红衣服,坐在树下,吃着桃子,也是美事一桩。”春花对着宋如是福了一福,妍妍笑道。
“你肤色白皙,身着桃红衣衫定然好看……”宋如是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桃红二字,一桃一红,紧密相连。
桃逃同音,那染成红色的铜钱,莫不是暗含“逃”的隐意?
望月的同伙,故意拿了红色的铜钱,用来提醒望月危险,快些脱离。
可为何一连用了九枚铜钱,望月才连夜出逃。莫不是还有旁的事情,让他一时间脱不开身来?难道除了账本还有别的事情被遗漏了?
“春花,咱们现在再去一趟漱玉楼。”宋如是收好铜钱,转身出了屋。
“娘子,咱们还要去那漱玉楼啊?”春花面带惊恐,想到那日漱玉楼中,让人浑身不自在的目光,她就惊出一身鸡皮疙瘩来。
当日回来之后,她细细回想了一遍。漱玉楼中,除去娘子,夏蝉,还有那没精打采的伙计,并无他人。但那如影相随的目光却一直都萦绕在她身上。
“春花,我想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去确定一番。”宋如是披上披帛,穿过院子就要出门。
春花无奈,咬了咬牙,鼓足了勇气,也跟着宋如是匆匆去了。
如同那日一般,依旧是午后。平康坊十字大街上,依旧绿树如荫。大多数店铺中依旧掩上了六扇门板,店掌柜的依旧在打哈欠,二们依旧无精打采的干着手中的活计。
两人顺着街道急步向前走去,很快便到了拐角处的漱玉楼。
漱玉楼的酒博士正伏在桌子上睡觉,酒馆中比前几日显得更加萧索,胡凳依旧是之前的胡凳,胡桌依旧是之前的胡桌,连桌上的盖碗依旧是之前的模样。但明明有什么细微的东西,变得与之前不一样了。
春花环顾四周,并未觉得有何异常,她轻轻的呼出了一口气,顺着宋如是的目光看向酒博士。
第一百五十九章 如是我闻
十二三岁的酒博士,依旧穿着那日的灰色短打,头发用布条随意扎起。他如今趴在桌上睡的正香,宋如是只能瞧见他的后脑勺。
宋如是无奈一笑,也不管他,只四处打量瞧向四周。她一打量才发现,原来这漱玉楼竟还有二楼。这楼梯便隐在柜台后面,狭长黑暗的楼梯像是怪兽的巨口,黑压压的大张着嘴巴,像要随时随地择物而食。
她们上次只专注在一楼中寻找,并未上楼去瞧瞧。宋如是生了好奇心,不由自主的走到了楼梯底下,看向空洞洞的楼梯口。按说如今正当正午,店内光线正好,唯有这楼梯像是被人诅咒永远见不到阳光一般,黑漆漆孤零零的处在暗处。
“娘子,这大白天的,这楼梯却如此阴暗,上面的情况咱们又不熟悉,不然咱们去寻夏蝉,让她陪咱们一起来吧。何况,这种事情也不是一时半会就查得清楚的。”春花扯了扯宋如是的衣袖,惶恐不安的说道。
“无妨,咱们就上去看看,若是没有什么发现,很快就下来了。”宋如是暗想,望月走的匆忙,又怎会不留一丝线索。若是不上二楼查探一番,她实在不能安心。
“娘子,有什么事情只管指派我去便好,娘子何必亲身前去?”斜刺里,一道声音突然响起,却是酒博士不知何时已醒了,如今正站在春花身后,似笑非笑的瞧着宋如是。
“你……什么时候醒的?”春花猛然回头,待瞧见酒博士后面色煞白,手捂着胸口,一副见了鬼的模样。明明前一刻这酒博士还趴在桌上睡觉,怎么转瞬便无声无息立在自己身后。
“我醒了好半天了,只因两位娘子瞧得专注,并未注意到我罢了。咱们这漱玉楼二楼上有一十六个雅间,每个雅间布置全都一样。望月突然失踪之后,郎君曾在整个酒楼当中清查了一番,但都没有什么发现。若是娘子好奇,我便带娘子上去看看。”酒博士敛起神色,一本正经的看着宋如是。
“姬大哥既然已经查过一遍,我自然放心的很。不过我有些疑问需要去楼上证实一下。你若是无事便陪我一同上去吧。春花,你留下看店。”宋如是说到最后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春花,春花会意,便也不再继续跟着,只守在楼梯下面。
“我名叫和风,娘子唤我阿风便好。”和风先行一步上了楼梯,为宋如是引路。
“和风容与,明日映天。这名字当真不错。”宋如是紧跟着和风上了二楼。
久未踩踏的楼梯像是一夜之间老化了,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酒馆二楼两面对称,各有八间雅间。这八间雅间两两相对,各处一面。
宋如是大眼瞧着,这楼上虽说光线不好,但也不算太过幽深。何况本就是夜里做的生意,白日里的光线如何又有谁会在意。她信步左转走到最里面的一间雅间,推门而入。
“娘子,这雅间名为“青山细雨”,风景与旁的雅间想比倒是更胜一筹。”和风一面与宋如是介绍,一面走至窗前,一把推开了窗户。外面的阳光瞬间便涌入进来,原本昏暗的房间顿时明亮起来。空气中的尘埃在阳光中轻歌曼舞,像是欢迎阳光的到来。
宋如是也随着和风走到窗前,顺着层层叠叠的琉璃屋顶,能瞧见郊外连绵的青山。
如今青山颜色正好,郁郁葱葱的树木给青山穿上了一层碧绿碧绿的衣衫,洁白的云朵就是它柔软的脸颊,而如今让人不能与之正视的太阳,便是青山发间,最为耀眼的白玉牡丹。
“这名字取得倒也应景。”宋如是点头笑道。
“我们这里一十六间雅间,每间景致不同,名字自然不同。咱们这间青山细雨,自是能瞧见远处的青山,近处迷蒙的细雨。但隔壁那间雅间,不论名字或是景致都更胜一筹。”和风眼睛一眯,面露得色。
“那咱们便去瞧瞧吧。”宋如是眉心微动,默然片刻后方才说道。
“恩,我这便带娘子去,娘子且慢行。”和风掩上窗台,而后笑着为宋如是引路。
两人出了“青山细雨”,又走了两步,便到了隔壁的雅间。
借着微弱的光线,宋如是瞧着雅间门口的木牌上用柔中有劲,风格飘逸的隶书写着“如是我闻”四字。
“这名字……当真别致。”宋如是盯着门上蕴含着自己名字的木牌,心如湖水般平静,又如波涛般汹涌。如是我闻为佛临涅槃前,弟子阿难所问四事之最后一问。她刚穿来的时候,就听春花得意的说起过她名字的来历。
“里面的景致更是别致。”和风笑着推开了房门,屋内的布置果然如同刚才那间“青山细雨”一般。
“如是我闻”雅间,进门处东侧放着张高脚楠木案几,上面摆放着秘色瓷,里插着几枝已经枯萎的白荷。
西侧靠墙放着架红木古董架子。架子上放着各样佛陀。有眉开眼笑的弥勒佛,也有手托莲花的阿弥陀佛,还有那手拿净的三十三观音。
而靠窗的案几上则放着一个硕大的唐三彩香炉。这香炉露胎为粉红色,黄绿褐彩绘组合,釉自然往下流淌,五爪老虎足,显得沉稳雄健。香炉旁边还放着一把未点燃的檀香。
“娘子,你瞧。”和风不知何时已推开了窗台,如今指着不远处庙宇殿堂屋角的惊鸟铃对宋如是说道。
“这雅间设计的妙,名字倒也极妙。不入寺庙,倒有身临寺庙之感。铎声阵阵,倒是能让人在寻欢作乐醉生梦死之时,尚且能够留上一丝清明。警示来人虽是未遁入佛门,仍要切记静心养性。”宋如是瞧着远方屋脊上的惊鸟铃,心想人浮于世,哪里会有什么真正的净土。不过是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罢了,只是不知缘觉大师父如今身在何处?又过得如何?
“娘子聪慧,和风并不懂其中的道理,只觉得偶尔之间听到这铃声阵阵,倒也觉得悦耳的很。有时莫名生出些烦恼来,听过这惊鸟铃声,心中便也清净不少。”和风瞧着远处的惊鸟铃,轻轻的说道。
“便是这惊鸟铃声,也是有缘之人才能够听到的。不然身处如此嘈杂繁华之地,又怎能听到这么遥远的铃声呢?”宋如是笑着收回目光,不经意间目光扫向窗下。只这一眼,她便愣在了此处,耳中便是连惊鸟铃声都听不到了。
第一百六十章 麒麟玉冠
“如是我闻”房中,宋如是站在窗前不经意间的一瞟,竟然瞧见了一楼的高大柜台。
原来二楼这间“如是我闻”,正巧与一楼大厅形成了一个夹角。若是站在窗前,透过这夹角,正巧能瞧见一楼的柜台,便是连第一层里面的账本都清晰可见。
“如是我闻雅间妙趣横生,意义悠远,又能听到禅音阵阵,清净内心,平日里想必常常客满吧。”宋如是视线又转回到远处的屋脊上,她数着远处屋脊阳光下流光四溢的琉璃瓦,不经意的问道。
“如是我闻这雅间平日里倒也并不十分抢手,不过望月却甚是喜欢这间房。平日里无事的时候,总会来这里坐上一坐。我好奇问她,她总说是来这里听听禅意。还说是人如浮萍,若是不知内心归处,那便当真如同河水浮萍一般了。我瞧她情绪不好不愿多说,便也不好再问她。若是她有空闲,仍然会寻机会上来坐坐。”和风揉着脑袋,仔细回想道。
“原来如此,想必望月内心极为出尘脱俗了,不然又哪里能听到这其中的禅意。”宋如是收回目光,心中有了打算,整个人轻松起来。也对望月生出一份好奇来。
“望月这人,确实不同于旁人。”和风提起望月来,神色总带着三分惆怅,他揣度着宋如是的神色,又笑着说道:“说来娘子外貌倒是与望月有几分相像,不知娘子可是望月的家人?此番特地来寻望月的?我与望月也算是熟识,若是有了望月的消息,定然想法设法通知娘子。”和风好奇的看着宋如是。
“我与她……并不相识。”宋如是心头一跳。和风是长安城中第二个说起自己与望月相似的人了。
原本朱三爷提起望月的时候,她只当朱三爷是为了借机接近与她,所以随口一说而已。没想到今日和风竟然也是这般说辞,莫不是自己当真与望月有几分相似?
“那倒是巧了,不过细看的话,娘子与望月也并不十分相似。娘子玉貌花容,气质娴雅,自是望月比不得的。”和风一时失言,竟然拿眼前的娘子与望月相比。这些大家里的娘子最重规矩绳墨,又有谁会希望自己生得像卖笑的歌姬呢?他心中暗悔,耷拉着脑袋,也不再开口。
和风默默上前关上了窗户,把所有的禅意和阳光都隔绝在外,屋中又变得阴暗起来。
宋如是立了片刻,方才轻声说道:“咱们走吧。”说完率先出了屋。
和风紧跟其后也出了屋,楼道里依然昏暗不似白日,“娘子,可还要去旁的房间里瞧瞧。”
“瞧见了青山细雨,又听到了禅音阵阵,今日也算是收获颇丰了。别的房间,若是日后有缘,再来瞧吧。”宋如是已经看到了想看到的,倒也没有了瞧景致的意头。
“娘子且慢,我在前面为娘子带路。”和风连忙走到宋如是身前为她带路。
宋如是跟在和风后面,很快的下了楼,两人快要到楼下大堂的时候,一阵穿堂风吹过,把和风头上扎着的布带轻轻撩起。
宋如是走在和风身后,正瞧见和风头上扎着的灰色布带里面,竟然还藏着一条朱色锦带。
许是感受了宋如是的目光,和风回头一笑:“娘子当心。”说着用手捋了下发带,那朱色布带便又隐在灰色带子下面。
“前面陡峭,你也当心。”说话间,两人已下了楼梯,春花瞧见两人下来,白着脸颊上前对宋如是悄声说道:“娘子,王公子来了。”
“他怎么来了?”宋如是如今也顾不上思量,和风为何扎着双层发带之事。只顺着春花的目光看向大堂。
她曾在沸沸扬扬热闹至极的大堂中见到过他,当时他一人一桌一椅一菜一酒喝的自在随意。
而如今空无一人的大堂中,他依然一桌一椅安然坐在那里,仿佛无论身在何处,他都能泰然自处,根本不会受外界的影响,他始终是他,从不会受任何人的影响。
君子尚玉,他安安稳稳坐在大堂中央,头上的麒麟玉冠,在这略显破败的大厅中显得格格不入。
像是听到了几人的动静,他扭头看向宋如是,目光清冽,让人看就如堕入冰窟,浑身冰冷。
“王公子,所来为何?”宋如是嫣然一笑,并未受到他目光的影响。
“那承德又是为何而来呢?”王公子挑了挑眉毛,似笑非笑的看着宋如是,他身上那阵肃杀之意已收了起来,仍旧是往日里翩翩君子的模样。一身淡蓝色的澜衫如同雨后天边的那一抹最纯粹的蓝色。
“为解心中疑惑而来,那么王公子呢?”宋如是走至王公子身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意图在气势上压倒他。
“我同样为解心中疑惑而来,不知承德可曾得偿所愿,解了心中疑惑。”王公子漆黑的眸子当中,微光闪动,他长身而立,微微低头瞧着宋如是。
“虽说是现在还未想通其中关节,但理清此事,倒也指日可待。”宋如是不但未曾在气势上压倒王公子,反倒还得仰头看着对方,她索性垂下眸子看向王公子腰间垂下的荷包。
荷包又称鱼带,上元年中,令九品以上配刀砺等袋,彩为鱼形,结帛作之,取鱼之象,强之兆也。荷包又称“蹀躞七事”。“七事”即佩刀、刀子、砺石、契真、哕厥、针筒、火石袋等物。
宋如是自是瞧不出这荷包中放的什么,只是这荷包配色极妙,用五彩的丝线绣成的龙头鹿角,狮眼虎背的麒麟脚踩祥云驰骋在玄色的背景上,那玄色的底色像极了夜晚的天空。
“希望一切都能如你所愿。”王公子低着头专注的看着宋如是,眼神带着一丝探究。
“多谢,若是能早日查出真相,承德定然请王公子浮上一大白如何?”宋如是不为所动,嫣然笑道。
“承德模样倒是生得漂亮。”王公子突然说道。
宋如是那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儿中。她一时间竟是忘记了,掩盖了女形。她按下心中慌意偷眼看向王公子,对方依旧一副似笑非笑的神色,像是早已看穿了她。
第一百六十一章 谋事在人
庆阳府中,刺史府的宴席,连着摆了三日后,终于落下了帷幕。
齐氏也终于有了歇息的机会,如今全府上下都在等着内史大人的推荐信,待拿到咯推荐信,衡儿便能立时出发。不过听那边的消息,信件已使专人送来,不过两三日的功夫,那人便能到庆阳府中。
原本衡儿年后就能去长安当官的时间,愣是因为朝中的时局动荡,连着往后推了两个月,齐氏也因此揪心了两个月,直到长安城后来传来书信,齐氏那颗七上八下的心方才霍然落地。
是以得到了确切的消息后,齐氏才会使人迅速将消息散播了出去。如今庆阳府上下,谁人不知刺史府中间出了三件奇怪的事情。
第一件,也是最让人的诧异的,便是一向耽于玩乐的刺史府郎君,突然洗心革面要去长安城中做官了,还是最是为清贵的著作局,听说还能时不时的目睹天颜。
第二件事,就是一向卓尔不群的刺史府大公子,竟是新婚不过三月,便在外面金屋藏娇养起了外室。甚至连着几个月都未曾回府。
直到前些时候,刺史府中的少夫人得了重病,大公子才勉为其难回到了刺史府中,但是回去的可不止他一人,还有那新纳的姨娘。
大公子所作所为让人不禁感叹,当真是时了了,大未必佳。
第三件事,就是刺史府中的长媳宋氏,已是许久不曾露过面了,相传是得了重病。若不是得了重病,只怕大公子现在仍未归家。但宋氏病重的消息,仍然泛滥了不少娘子的春心。
大公子虽说早已不如从前,但仍有不少娘子有意嫁入刺史府中,取宋氏而代之。
当然还有人说,宋氏是出门的时候被歹人掠走了,听说连带着几个丫头一同被歹人掠走,如今生死不明。不过众人心中已有了定论,无论这宋氏是生是死,既然被歹人掠走了,怕是此生都不能再入刺史府中了。
不过这些奇事,也就是茶馆闲话,或是街头巷尾无所事事的妇人,相互之间碰上了,而后隐秘又声的议论上几句,毕竟宋氏的生死对她们并没有什么干系。
何况她们与高门巨贵中间像是隔着千山万水,如今通过此事,管中窥豹瞧见了豪门当中的一隅,也算满足了她们的好奇心。是以她们关心的并不是这些消息的真假,而是是否有人过得比她们更加悲惨。若是知晓了有人比她们过得更加悲惨,她们心中便也平衡了,觉得只有这般别人倒了霉了,老天才是公平的。
“夫人,老爷的人,也还未寻到宋氏。”刘婆子蹲在地上,把齐氏的双腿放在自己身上,轻轻的揉捏,她说这话的时候,目光闪亮,嘴角含笑,脸上的皱纹又掬在了一处。
“已经快两个月了,竟是还未寻到吗?想来她一个娇弱娘子,又带着几个长相标致的丫头,若是遇到心肠歹毒的人也是有的。她性格倔强,又从未见识过外面的天地,又哪里知道这世道的本来模样,只以为外面的人都同咱们家里人一般,会纵容着她呢?”齐氏轻轻的叹了口气,面带同情,口中遗憾的说道。
“宋氏门户出身,所行所想,又哪里是咱们能够想象的到的。若是她有些见识,也不会一直拒绝夫人的好意了,更不会落的如此下场了。听说前段时间槐树洼那里,来了伙山贼,专做些杀人越货的勾当。隔壁的六安县城中的娘子已被祸害了三五个了。听说被人发现的时候,俱都是衣衫不整的模样。如花的年纪便遭了这事,以后的日子便也能望得到头了。”刘婆子面带惊恐,拍着胸口说道。
“哦?竟然还有这事?但愿咱们的少夫人莫要如此不幸。”齐氏双手合掌,对着西面,一脸虔诚的说道。
“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宋氏做人不留退路,若是有个好歹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听说大公子昨夜又是一夜未归。”刘婆子对着金无院的方向,努了努嘴巴,面上带着隐秘的笑容。
“诃儿如今闹的也太不像话了,原想着他与许姨娘两情相悦,我便做主让许姨娘进了门,没想到他竟是心在外面再也收不回来了。老爷也不管管他,我少不得要与老爷说上一番,不然日后出了什么事情,我这做母亲也夹在其中为难。”齐氏口中感叹,心中却暗恨李诃行事出人意表。
她原想着用了许秋意这步棋,定能逼的他们夫妻反目,哪里想到宋如是竟然直接消失不见了。
后来她又用了鸢儿这步棋,用来与许秋意争宠,稳定后宅之间的平衡。哪里想到局刚布下,诃儿竟然又开始夜不归宿起来,一个两个的当真让人气闷。
齐氏不由真情实意的叹了口气,待想到衡儿不日便要去长安做官后,她的心情才稍稍好了些。
她心下转而开始细细思量,衡儿入长安后需要带的东西物件。
首先大面额的银票定然是需要带的,随身用的荷包也需多备几个,平日里打赏下人也方便些。
至于内史大人的孝敬,她斟酌了许久,如今才有些眉目,还需两日方才能成。
再有就是樱儿已是许久不曾来信了,不知在她在长安丞相府过得可好。
想到李樱,齐氏心中暗暗后悔,之前对李樱太过宠爱,才养成了她这目中无人又嚣张至极的性子。
原本想着就在庆阳府中为她寻上一个如意郎君,即便是樱儿性子率直,但既然在庆阳府中,不看僧面看佛面,便是看在老爷的面上,亲家便是看不惯她的性子,也得忍让樱儿三分。
怎奈樱儿竟然对来庆阳府住的王公子生了心思,恨不得一日三趟的去那王家。
她其实心中并不看好这场姻缘,长安城中的高门大户又岂会那么容易糊弄的。
若不是为了衡儿的前程,她又怎会狠心让樱儿随着王公子去了长安。
王公子风度翩翩器宇不凡,确实是未来夫婿的最佳人选,但他瞧樱儿的神色与旁人并无不同。
齐氏心中自是明白,这般高门的郎君们自便瞧见了旁人一世都未能见到的富贵,寻常的人物又哪里能入得了他的眼。
若说他对樱儿无意,又怎会明知被设计,仍旧带走了樱儿。但若说他对樱儿有意,她可还记得王公子临行前的眼神,幽邃的眼中带着了然的神情,她当时便被那目光看的心中一凛。
第一百六十二章 成事在天
“夫人,宋氏若是早有打算,又寻了安身之地,怕是不出月余也该临产了吧。”刘婆子凑到齐氏耳旁,不无担心的说道。
“无妨,即使她日后生了悔意想要回来,也是不可能的事情。即使我愿意那孩子进门,老爷也会好生斟酌一番的。有时一夕之间尚能发生无数事情,若是数月的时间足以让人偷梁换柱以假乱真了。”齐氏舒展着眉头,并不在意,无论这孩子是不是诃儿的,都已然不重要了。混淆了血统的孩子,又岂会被老爷认可,便是老爷一个心软,容了这孩子入府。但后宅之中的事情可仍旧是她说了算的。古往今来高门巨贵,谁家里没有三五个早早便夭折的幼童呢?
“那大公子呢?”刘婆子听了齐氏的话,心中似是有了些眉目,但仍是摸不着头脑来,她大着胆子问道。
“他是何想法并不重要,并且你瞧他现在眼里,只瞧见新人笑,哪里还会记得宋氏这旧人。”齐氏冷哼一声,哧笑道。
“但大公子对宋氏也不似全无感情。宋氏嘴馋,大公子每日归家总会带些糕点回来,有时候是城西的豌豆黄,有时候又是李记得卤味,还有爱竟然带回了整个席面回来。”刘婆子轻轻揉捏着齐氏腿上的穴位,一边舔着嘴唇,吞着口水问道。
“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再好的感情又能怎样,时间长了不都变成了面子情。在人前自然是举案齐眉的贤夫妇,在人后呢?这便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了。何况诃儿如今又有了许姨娘,如今那新鲜劲还没过呢,便又夜夜出门流连忘返起来。”齐氏微眯着眼睛,惬意的说道。
“还是夫人见识多,老婆子也算是活了大半辈子了,却只知道吃饱了就睡,睡醒了就吃。”刘婆子吃吃笑了起来,像极了刚偷了腥的长须大老鼠。
“我倒觉得活得混混沌沌的挺好,因为不看眼前事,不瞧身后事,如此倒也活得轻松自在。”齐氏闭着眼睛,悠悠叹道。
“是啊,我也这么觉得,每日里有吃有喝的。高兴的时候做点菜喝点酒,生气的时候回去把我家那死老头子骂上一顿,心里也就爽快多了。”刘婆子笑着说道,她瞧着齐氏正自闭目养神也不说话,便也不再言语,只专心的为齐氏推拿腿部。
刘婆子扭头瞧了瞧外面的天色,外面已是漆黑一片,有阵微风顺着窗棱吹了进来,在身上撒下一片凉意。
刘婆子心中暗想,可算是天黑了,如今这二伏天里。白日里根本不敢出门,也就入了夜,能搬着马扎坐在树荫下凉快会儿。
夫人的世界,她不能体会。她生活中的乐趣,夫人自然也体会不得。
她不过是个老百姓,这一生也就这样平平庸庸的这么凑合过了,平平安安无病无灾的便是福气了,哪会痴心妄想的过什么大富大贵的生活,大富大贵的生活谁都想拥有,可其中的大风大浪,又有几人能够承受得了的。
刘婆子探头向外瞧了瞧,外面天色更黑了些。外面地上的青石板上隐隐有白光闪动,想是月亮出来了。今日正是满月,这一天天,一月月又一年年的,时光过得飞快。转眼她便从娘子变成了半百老妪。
刘婆子暗暗叹了口气,晃了晃脑袋,瞧着自己手腕上的绞丝镯子,复又高兴了起来。
自从得了夫人的欢心,自己手中的银钱,陡然宽裕了起来。待到明年春上,倒是能再买上一块地,正好赶上播种种庄稼,待到明年过年,家中日子便会更好一些了。
她不由得笑出声来,想到还在夫人屋里,她又梗着脖子把胸中的笑意挤了下去,专心致志地为齐氏推拿。
而离庆阳府百里之外的长安城中,月亮已悄然上了枝头,柔和的月光洒落在长安城中。
宋如是仰头望着枝头上的月亮。今日的满月并不似铜钱般大,也不像是三十年前遥远模糊的月亮。
今日满月,月亮又圆又大。像是腌制正好的鸭蛋黄,又像是摊的正好的煎饼。
“娘子,你瞧今晚的月亮好似西市年记里的五仁月饼。”春花不知何时,蓦然出现在宋如是的身后,她正一脸兴奋的指着树梢上的月亮高声说道。
宋如是心中暗道,春花不愧是自己的丫头,不论行事作风亦或是品味鉴赏都得到了自己的真传。她眨了下眼睛,对春花说道:“那你倒是说说,这月亮月饼当中都有哪五仁?”
“这月亮当中的五仁,当然是吴刚、桂树、蟾蜍、玉兔、仙子了。”春花好心的为宋如是指着月亮上影影绰绰的黑影说道。
“你这丫头口味倒是忒重,不如等到哪一日里,下过雨后,我让朱三爷去捉上一只,专门来入咱们春花的月饼当中,如何?”宋如是出招,定然是一击必中。
果然春花闻言,面皮一红,遥遥指着月亮的手也上不来,下不去的僵硬起来。
她呆愣片刻,方才讪讪放下了手,难免娇羞的说道:“娘子惯会打趣奴婢,朱三爷是堂堂的朝中官员,奴婢……不过是个的丫头,与三爷之间隔着千山万水。奴婢……并没有什么痴心妄想的心思。”春花顿了几次方才把心中的话讲了出来。
“春花不要妄自菲薄,你若对他有意,我定然想方设法也会成全你这一份真心的。”宋如是瞧着春花神色,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春花这丫头瞧着豁朗通透,其实内心里最是一根筋。不然当初也不会在清河县中一直的维护自己,她如今既然对朱三爷有意,自己少不得要为她谋划一番。
不过朱三爷似乎只对郎君有意,想到此宋如是不禁扶额长叹,此事难就难在此处。
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但把西瓜秧子搭在葡萄架上,这种操作当真可行吗?宋如是不由得又叹了口气。
而离宣阳坊中间隔着数道宫门的钟乾宫中也有人正遥遥的对着月亮叹气。
“娘娘,官家今夜又来了咱们宫中。加上今夜,已是整整三日了。前些日子耀武扬威的那几位,听闻这两日里可是战战兢兢的很呢。”玉书斟酌着言辞,眼带笑意,带着快意说道。
第一百六十三章 往事如梦
能在宫中生存下来的,哪个不是人精。修炼的时间久了,行动间便愈发趋利避害起来。
宫中之人最善见低就踩,见高就拜。贤妃娘娘得意时,她们一个个的为利而来聚了上来想要分一杯羹。
而等到贤妃娘娘失了势后,她们转瞬便躲的远远的,不见了踪影。更有甚至还要落井下石,踩上一脚才觉得通体舒泰。
明月轩中的王美人和李才人,因为得了官家的一夜恩宠,便不知东南西北,竟敢来钟乾宫中耀武扬威。
如今贤妃娘娘重新侍寝,风头更甚从前。听闻那两位已是两日不曾露面了,也是活该,玉书暗暗啐了一口。
“起风了,回去吧。”魏紫幽幽叹了口气,转身进了寝殿。
夜风乍起,撩起了她长长的琵琶袖,露出一段洁白如玉的皓腕,夜色中,她的背影竟是带着几分落寞。
最是苦夏的宋如是,这一日竟然奇迹般的起了一个大早。
西市的鼓声一起,坊门一开,宋如是便带着春花直奔自家的绸缎店中。
自从那日被王公子夸了一句“承德模样倒是生得漂亮”之后,宋如是在装扮上便愈发讲究起来。
简而言之就是怎么爷们怎么来,她甚至摸索着用细炭化出了细细地胡须出来。
乍一瞧倒也很是像模像样,但这幅装扮唯恐刮风下雨天。因为劲风会把炭痕变淡,细雨会把炭痕悉数带走。那么众目睽睽之下,胡须突然消失不见,那就很尴尬了。
是以宋如是唯有在身形,嗓音上下功夫。她用了白帛细细地勒住胸部,务必把那胸部勒的比男人更男人。好在她身量高挑,如此勒平了胸膛,看起来也是个风度翩翩的俏郎君。
至于声音,她能不说话就不说话,非说不可的时候,也是长话短说,压低了嗓子说话。
“娘子,你说咱们这笔买卖若是做成了,岂不是能赚许多许多的银钱。”春花喜不自胜的对着宋如是说道,好像那大笔的银钱如今便在她的眼前。
“若是做成这笔买卖,咱们自然能赚得盆满簸满,但是你不觉得这笔生意来的很是蹊跷。咱们那铺子虽说是生意比之前好了许多,但是这般豪气的主顾,咱们倒也是第一次遇见。”宋如是并未似春花那般高兴,若是生意能做的这么容易,那天底下不知又会涌出多少生意人来。
“咱们这镂花纸版刮色浆印花布料,本就既好看又经用,只能说明这位买主慧眼识珠。何况长安城之大,其中当然卧虎藏龙,咱们觉得这么大的买卖,放在他们眼中不过是桩生意罢了。”春花眼前似有成堆的银子闪闪发光,耀的她的双眸也光华四射起来。
“待会到了便知道了。若是做成了这笔买卖,我便带你去大相国寺中瞧瞧如何?听闻大相国寺中的素斋最是好吃。”眼看就到了店门口,宋如是放下心思,对着春花笑道。
“那便说好了。到时候奴婢定然放开了肚皮去吃。”春花笑着说完,便也不再说话。
主仆二人先后进了店铺当中。续着胡须的郝掌柜上前来,朝着隔间驽驽嘴道:“这客人也是奇怪,昨日一进门便要了五十匹的料子,价钱也比市价多给了一成,但唯有一个要求,便是要见见东家。我不敢擅作主张,只得劳烦东家前来跑上一趟。”
“无妨,他如今在里间?”宋如是朝着里间望去,她当时专门给里间挂上了布料,如今望过去,自然是什么都瞧不到。
“对,那人就在里面。他话中意思像是家里的寿星过寿,所以要为下人添置一批新衣。但那寿星素来挑剔,所以有些事项要与东家说个明白。我也劝他若是有些事项,只管说与我便好。但他执意要见你,说是有些话自然要与东家交代清楚,省得传错了话,误了事情,他可吃罪不起。这不,坊门刚开,他便来了。”掌柜悄声说道,眼中不无担忧的看着宋如是。
“你先去忙吧,若是有事,我再唤你。”宋如是松开了握得紧紧的拳头,故作轻松的对郝掌柜说道。
“春花,你也在外面等着吧。”宋如是示意春花留在外面。
春花终于从天降横财的美梦当中清醒过来,她担忧的看着宋如是,便是嘴角旁的酒窝里也透露出两份担忧来。
宋如是对着春花安抚一笑,转头一把撩开了竹帘,进了里间。
里间的人正背对着宋如是,低头看着前些时候宋如是无聊时临的帖子。
她当时实在无事,便寻了本《灵飞经》来临帖。她平日里用的是卫夫人的簪花楷。心血来潮之间,便临了笔势圆劲,字体精妙的《灵飞经》,几日下来便也有了些心得。
那日的临帖的时候,她心中有事,是以并未写完,只写了其中的一半。
将将写出琼宫五帝内思上常以正月二月甲乙之日,平旦,沐浴斋戒,入室东向,叩齿九通,平坐,思东方东极玉真青帝君,讳云拘,字上伯,衣服如法,乘青云飞舆,从青要玉女十二人,下降斋室之内。后来心中烦躁,临帖也不能静心,后面的因为心不在焉,便也未在继续写下去。她瞧着那人看得专心,似是并未察觉到她进来的动静。
这人穿着一身玄色澜衫,身形极瘦,似是竹竿。头发却是乌黑发亮,梳的极为整齐,顶上戴着一枚的白玉玉冠。
他终于看完了帖子,回过头来,对着宋如是笑道:“阿如,你来了。”
宋如是恍然间,灵魂像是出了窍,悠悠荡荡的又回到了佛光寺外的那棵青松下。
他仍旧是笑着朝她走来的狼狈少年,而她还是那个刚动了春心的懵懂少女。
她与他之间曾经最是亲密无间。而如今两人中间却是隔着万丈深渊。
宋如是怔怔的看向齐洹,他如今瘦了许多,愈发显得身量颀长,之前的少年模样也蜕变成了一副稳重模样。但看她的目光却是一如往昔,专注而又情深。
他腰间系着枚葡萄纹银熏球,朝她走来的时候,银熏球当中的香料发出沙沙的声响,一如宋如是动荡的内心。
齐洹走到宋如是身前,低头仔细看着她,就像要把之前已逝去的都在这一眼中弥补过来。
第一百六十四章 人流如潮
齐洹伸手想要抚平宋如是微微皱起的眉头,想要摸摸她鬓边的长发是否与之前一般柔软,想要捏捏她的脸颊是否仍旧细嫩光滑。他手举至半空,顿了片刻,又黯然收了回去。
他蓦然收回的右手,腰间垂着的银熏球,似是重锤一下一下的敲打着宋如是的内心。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又能说些什么。她脑中纷纷扰扰,一片混沌,只瞧着他黯然收回的手,便知他们早已回不到当初了。时光流逝,带走的不只是岁月,还有那回不去的青春。
“长安城中人山人海,你是如何找到我的?”宋如是胸口起伏不定,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体内的血液重新流动起来,她僵起了笑容对齐洹说道。
“若是执意寻找一个人,方法其实有许多。”齐洹微微笑道,看着宋如是的眼睛,如果细看的话,还泛着一层浅浅的水光。
“你过得好吗?”宋如是脸上的神情很复杂,眼中带着渴望见到他的光儿,嘴可是张着点,露出点儿怅然若失。
“我过得好坏与否,都已不重要。阿如,其实之前我也想过,要来寻你,但人这一生便是这般无奈又身不由己。”齐洹苦笑一声,眸子当中的欣喜也转为了苦涩。
“你的苦处,我自然明白。身不由己的又何止你一人。我如今过得很好,你莫要担心。其实兜兜转转了这么久,如今的日子才最是合我的心意。”宋如是翘了翘嘴角,故作轻松笑着说道。
齐洹看着宋如是不再说话,那目光中似是蕴着千山万水,又似藏着百转千回;那目光痛彻骨髓,又含着如释重负;千言万语,万语千言,最终汇成一片汪洋大海,蕴藏在一双深情的眼睛当中。
齐洹走了,他来得突然,走得也颇为迅速。
宋如是瞧着他颀长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说不出话来。少年时的懵懂与成年后的无奈,欢乐又总是与痛苦交织在一起。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人瞧清楚生活的本来面目一般。偶尔的欢乐像是一颗糖,好让人在之后漫长苦涩的岁月当中,舔上一口,知道这世上原来不只是苦涩的。
上次的时候他也是这般离开,她还记得当时微风钻入他的袖中,像是上天突然赋予了一双能够翱翔天际的翅膀。
如今他又这么匆匆而去,宋如是心神大乱,急走两步,撩开帘子出了屋,正瞧见齐洹跨出了店门,玄色的衣角蓦然消失。她快步走到店门处向外望去,想要再瞧他一眼。
西市的十字大街上,熙熙攘攘,人流如潮。哪里还有齐洹的身影,宋如是暗暗叹了一口气,原来真正的离别便是连一句再会都不曾有。
天边蓦然响起一阵惊雷声,连日来的燥热天气,终于等来了这一阵凉意。
宋如是仰头望天,天边连接着地平线的地方涌出了大片的乌云,这乌云携着雷霆万钧之势,向中间碧蓝的天空袭来。
原本像碧玉一般澄澈的天空,逐渐没入到成片的乌云当中。不知从哪里刮来一阵凉风,宋如是被风迷了眼睛。
“娘子,怕是要下大雨了,咱们回去吧。”春花拿了帕子递给宋如是,圆圆的眼睛外加两个的酒窝,面上便透出双倍的担忧来。
“东家,这是刚才那位郎君留下的。”郝掌柜从袖中掏出了一枚荷包递给宋如是。
宋如是捏起荷包,攥在手上,带着春花急急往宣阳坊走去。
两人刚走进院中,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紧接着便下起了瓢泼大雨。落在地上的雨点,溅起来老高,无数的雨点在地面上形成一片白茫茫的水雾来。房檐上流下的水,与地上的水雾渐成一片,让人瞧不出这世界的本来模样。
宋如是换上了一件杏色的宽大家常澜衫,一头乌发随意的披在身后,如同一条黑色的瀑布。
她开了半扇窗户,惬意的躺在塌上,听着外面哗哗的雨声,犹豫半晌她终于打开了手中一直捏着的荷包。
墨色的荷包,面上未带一丝装饰,便是连绣线都不曾用。
她打开荷包,里面赫然是几张银票。打开一瞧,竟然有五千两之多。这算是他对自己的亏欠之意吗?
她起身从柜子深处掏出那只楠木匣子,匣子中间那两枚葡萄纹银熏球正幽然的发着淡光。
想到齐洹今日身上佩戴的那枚银熏球,虽然样貌与这两颗一样,但终究是不一样了。
宋如是把银票悉数放入楠木匣子当中,毅然决然盖上了盖子,仍旧把那匣子放在柜子深处。
她重新躺下,听着外面的雨声,思绪逐渐飘散开来,她正恍恍惚惚要会周公之时,房门却被一把推开。宋如是一个激灵,陡然坐起身来看向门口。
却是春花如同落汤鸡一般,立在门口,她头上的雨水顺着脸颊,滴滴答答落在地上,汇同裙子上的雨水蜿蜒成了一滩的水洼。
“可是出了什么事了?”宋如是瞧春花的脸色不对,沉声问道。
“娘子,冬雪不见了。”春花面颊上的满是水痕,让人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怎么回事?”宋如是慌忙起身,急声问道。
“还是你来说与娘子吧。”春花扭头对门外的夏云说道。
夏云垂首走了进来,惶恐地说道:“刚才天边积了一大片乌云,冬雪惦记娘子,便拿了雨伞,去店里给娘子送伞。哪知她这一去便再未回来。”
“她何时去的?”宋如是汲了鞋出来,她瞧着外面水幕一片的天地,不由担忧起来。
“天阴了之后,冬雪就出了门,如今算下来差不多有两刻钟了。”夏云仔细回想道。
“店铺中可寻了?”宋如是问道。
“刚才春花姐姐又去了一趟,郝掌柜说是并未瞧见冬雪。”夏云低声说完,便声抽泣起来。
“刚才奴婢去店中寻了一趟,一路上也未瞧见冬雪身影,回来的时候奴婢又专意从路回来的,仍是未见到冬雪的身影。奴婢实在无法,这才惊扰了娘子。”春花也顾不上拿帕子擦拭,头发上的水,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宋如是恐她着凉,只得先让她下去换身干净衣服再来,她又命夏云再去趟店里,让郝掌柜带上几个伙计一同去寻。
第一百六十五章 大雨倾盆
“娘子,你瞧雨下得这么大,冬雪定然是找地方躲雨去了。待会雨些后,她便会回来了,对吧?”春花搬了个板凳,坐在屋檐下,一双眼睛紧盯着大门。
“夏云去了这么久了,应该与冬雪碰到了,应该很快便会回来了。冬雪年纪不大,做事却最是老道,想是雨下得太大,她躲在哪个旮旯里的屋檐下躲雨去了,害得夏云到处寻不到她。”宋如是口中宽慰春花,其实自己心中也没有底气。
“对,冬雪这丫头平日里瞧着老成,其实内心最是幼稚。前几日还故意躲起来,害得我担心半天。”春花虽是笑着说话,眼睛却是眨也不眨的看向院门。
“你这丫头还好意思说冬雪幼稚,到底是谁前几日还吵吵嚷嚷的非要吃白糖糕来着。”宋如是调侃的看着春花。
“此幼稚非彼幼稚,奴婢不过爱吃而已。试问人活于世,非要勉强自己的口腹之欲吗?美好的食物不但能饱腹还能让人觉得幸福。这么美好的食物吃下去便会让人觉得整个世界都是美好的。娘子觉得这叫幼稚吗?我虽是表面在吃东西,其中心里却在体会世界的美好。”春花双眼放光,不知心里想到了什么好吃的东西,她说着说着不由得舔了下嘴唇,又重重的咽了口口水。
“当真是士别三日须刮目相看,咱们春花竟然悟出了人生的真谛。不如待会等冬雪夏云回来后,我赏你们一人一盘荷花饼,如何?”宋如是瞧着春花的模样,忍俊不禁笑了起来。
“可是娘子,她们怎么还没回来呢?”一想到冬雪,春花便再也笑不出来了。
“莫慌,她们很快便会回来了。”宋如是望着漫天的雨幕,轻声说道。
冬雪既然是专程为她送伞的,又怎会因着雨大,而去躲雨的。何况冬雪在长安城中也并无相识的人,也不会因为碰到熟识的人而误了回来的时辰。除非是出了她未曾预料到的事情而耽误了行程。
大雨倾盆,院中的青石板上明晃晃的积着一层水。如今过了半个时辰,仍然没有变的趋势,春花再也坐不住了,她站起身来,脚下不停地挪换着脚步,又等了片刻,她才握紧了拳头对宋如是说道:“娘子,奴婢实在放心不下,奴婢还是出去找找冬雪吧。”
春花话音刚落,门口便隐隐约约的传来了一阵敲门声。因着雨声太大,那敲门声便显得断断续续,似有似无。
春花猛然支起耳朵,屏住呼吸听了片刻,这才欣喜地说道:“定然是夏云回来了,奴婢这就去开门。”
她也没功夫拿伞,双手搭成凉棚,支在头顶,一路跑着去开门,青石板上被她溅出一大片的水花来。
大门打开,进来的并不是夏云,而是面色苍白,惊魂未定浑身湿嗒嗒的冬雪。
冬雪手上的油纸伞并未打开,她就这样抱着油纸伞,一路淋着雨回来了。她额前的流海紧紧贴在额头上,她还未开口说话,便先张口吐出一大口雨水来。
冬雪一步一步挪到宋如是面前,惊慌失措的说道:“娘子,奴婢刚才……遇到……刺史府里……赶车的李大了。”她艰难的说完这话,抬头看向宋如是,一双眼睛失去了往日里的灵动,木木的看着宋如是。
“什么?你竟然看到李大了?你在哪里瞧见李大的?他可瞧见你了?”春花一急,嗓门陡然高了起来。
“就在咱们西市牌坊那里。奴婢早些时候瞧见天边积了大片乌云,心里担忧,唯恐娘子与春花姐姐淋了雨,于是奴婢便带上雨伞,想要去西市里为娘子送伞。结果……奴婢刚走到西市,迎面一辆马车横冲直撞差点撞到奴婢身上。奴婢连忙躲到路边,打算等那马车过去后,再去铺子里。结果那马车却突然停了下来。”冬雪呆滞的眼神终于有了神采,不再呆呆地望着宋如是,可声音中又漏出一丝惊恐来。
“然后呢?马车为何会停下?”春花放低了嗓门,扯着冬雪的袖子急急问道。
“然后奴婢心中不安,便想走开。哪知那马车正堵在奴婢面前,奴婢无论朝哪个方向走去,驾车的人都能立时调转马头,堵住奴婢的路。奴婢只得抬头看向驾车之人。一瞧之下,正是之前府中为郎君驾车的车夫李大。奴婢慌乱不已,但又恐被他看穿,只得作出恼怒的模样问他究竟想要做什么。”她咬紧了牙齿,张大的瞳仁里满是惊慌。
“冬雪莫慌,你瞧你这一脸的雨水,先拿帕子擦擦脸再说吧。便是再紧急的事情,也不差这一会儿两会儿的。”宋如是取出帕子递给冬雪,她当然知道李衡迟早会入长安,只是没想到他来得这般快,来得这般巧。
“结果李大张口便说,看着奴婢眼熟,想问问奴婢的名字,看奴婢是否是他相识之人。奴婢自然不能说出真名,只胡乱扯了个名字,说是叫玉雪,但奴婢瞧着李大的神情并不相信奴婢。”冬雪接过帕子胡乱的在脸上擦了擦,便继续讲道。
“奴婢瞧着李大一副不依不饶的模样,像是奴婢不说出名字便不放奴婢走一般。奴婢六神无主之间,又听到马车中有茶盏轻轻放在案几上的声音,想是郎君当时就在马车当中。奴婢不敢乱说话,唯恐多说多错,只得作出怒气冲冲的模样看着李大。那李大倒也极有耐心,奴婢不说话,他也不再言语,只是怀抱双臂神态悠闲的看着奴婢。”
“恰逢此时里正领着一群人过来,奴婢便大着胆子直接走了。李大初入京城,行事间自然不能同在庆阳府中一般,是以他也未再纠缠跟奴婢。奴婢不敢贸然回来,只得在街上游荡了许久,后来又绕了几个巷从平康坊中穿了回来。奴婢临进家门前,还特地回头瞧了瞧,身后并无人跟随。”冬雪一口气说完,情绪也渐渐平稳下来,面上的煞白之色也逐渐有了丝红晕。
“恩,冬雪莫要慌张,他们一时半刻还寻不到这里,你先下去换身干净衣服,免的着了凉气。”宋如是点点头,示意春花带着冬雪下去。
雨这会儿渐渐了些,一滴滴的雨水,落在地上蕴出了一朵朵的水花来。空气也不似前几日那般燥热,宋如是深深吸了一口清新甜润的空气。
如今种种,当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呢。九枚铜钱的事情,尚未理清头绪,如今又多了个难缠的李衡。
李衡既然心中起了疑,又怎会如此轻轻放过冬雪。除非他还有旁的途径知道自己的住处,或许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住处了。
这念头突如其来钻入宋如是脑海当中,想到此,她脊背一阵发凉,身上蓦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正在此时,院门外又响起了一阵敲门声。宋如是望着朱色的院门,一门之隔,门里面是她,门外面又是谁?
第一百六十六章 指间棋子
“娘子,你怎么了?”春花在东屋里听到了敲门声,却未听到宋如是的动静。她疑惑地出了屋,却见宋如是面色苍白,眼神晦暗,呆呆立在屋檐下,仿佛未曾听到那重重的敲门声。
“无妨,好久未曾见过这么大的雨了。一时看雨竟然失了神。你去开门吧。”宋如是轻轻的呼出了一口气,指尖掐在掌心,些微的疼痛才让她的头脑稍微清醒些。
春花摇了摇头,不明所以的转身开门去了,门闩落地,朱红色的大门外面是一脸焦急的夏云。
“娘子,奴婢并未找到冬雪。”夏云虽说是打着伞,身上也是几乎没有一块干的地方。
“你这傻丫头,你竟没遇到冬雪吗?冬雪已经回来了。”春花笑着指了指东屋。
“真的吗?太好了。”夏云面上的沮丧之情,顿时化为乌有,她匆匆给宋如是行了礼了后,便急步入东屋看冬雪去了。
夏天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刚才乌云压顶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天空,又重新高远起来,变成了一片明净通透的蓝色,其间偶尔飘荡着几朵绵绵软软的白云。
宋如是这院中又恢复到了往日里的欢声笑语,几个丫头围坐在一起叽叽喳喳的有着说不完的话。冬雪和夏云也托春花的福吃上了荷花饼。
宋如是瞧着她们笑着闹成一片,心下终于轻快片刻,好在大家都无事,她暗叹了一声,转身进了屋,掩上了门。
她坐在窗前的书案前,提起笔来,想要临帖以静其心,笔垂在手中,迟迟未曾下笔。直到紫豪上聚的墨汁落在了洁白的宣纸上,宋如是这才醒过神来。
她索性放下了笔,又从怀中取出那九枚铜钱,轻轻放在手中摩挲。若说红色铜钱代表的是“逃”的话?那望月为何要逃呢?
不过是酒楼里的胡姬,她究竟惹了什么事,才会如此匆匆而去?还有她为何又扮了男装去花间酌当中当馆呢?
若非要说漱玉楼与花间酌两者之间有什么共同点的话,那便是这两个地方都处在平康坊中。
平康坊素来便是锦衣夜行之地,日常光顾的不是达官显贵便是豪门巨富。望月如此作为,只有两个可能,其一便是来寻人。
若说寻人,她要寻找的那位一定是位贵人了,所以她才会在漱玉楼当胡姬的时候,化身为郎君望月在花间酌见客,只为快些找到心中之人。
若说事情真是这般的话,望月的突然离去倒也能说得过去了。她定然是已经寻到了一直寻寻觅觅的人,才会抛下一切跟着那人离开。
当然还有第二种可能,那便是望月定然不是只身一人行事。或许她不过是旁人手中的一枚棋子。
所谓朝堂之上派系纷杂,明争暗斗。有些个不好付诸于口的事情,杯筹交错之间,酒酣耳热之时,总会泄漏出一两分来。
她原本推测,望月应该是通过某些特殊手段把这些消息,一一记录了下来。待时机成熟,她定然会带着收集来的消息一同离去。
但漱玉楼中丢失的却是一本本平平无奇的账本。据姬大哥说,那本丢失的账本与旁的账本并无不同。不过记录着漱玉楼当中的支出收入。
除非那账本中记录着一些旁人看不懂的暗语,旁人看来只是简单的账本,但了解暗语的人,自然知晓其中内情。这样推测的话,那掌柜的与望月也是一伙的。
她两次去望月楼,都未曾见到掌柜的,莫不是事成之后也趁乱走掉了。所说是掌柜与望月一同消失,定会让人起疑。望月与掌柜若是同伙,应该也是相互牵制的关系。
不然望月也不会借口听禅音,时时的去“如是我闻”雅间当中窥视掌柜的。唯有如此说辞,她才能明目张胆的监视掌柜的。想必掌柜的对“如是我闻”当中的玄妙之处并不知情。
那望月的主人,如此看来,心机倒是极为深沉。他一方面既要用人,一方面又如此防人。
望月既然离开,想必已得到了自己想知道的,她匆匆离去,定然是知道了对某些人很不利的事情。
她离开前的几日里,漱玉楼定然发生了不寻常的事情,望月才会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捏住了主人对手的把柄。
所以那人才会支了些地痞流氓之流的过来砸了漱玉楼的场子,又使人日日在漱玉楼中守着。
如今瞧来,姬大哥倒真是遭了池鱼之殃了。所谓神仙打架,百姓遭殃。上面派系之间的斗争倾轧,流血的却是下面的黎民百姓。
还有漱玉楼中那的酒博士,也甚是奇怪。为何要在头上扎上两条发带,莫不是要传递些不为人知的讯息。旁人唯恐惹祸上身,都前后离去了。唯有他一直守在店中,便是那些地痞流氓日日滋扰,他都未曾离去。
莫不是店中还有些东西,需要他来守护,竟然除了账本还有其他的东西?宋如是支起额头,慢慢梳理头脑当中的讯息。
事情虽是前后她已知晓了大概,但与真相仍旧像隔了一层。像是水中看花,花虽是花,花却非花。她目光不由又转回手中正摩挲的红色开元通宝来。
宋如是注视着铜板背面的仰月纹,突然像是一道闪电,劈开了她脑中的混沌。一切都变得豁然开朗起来。那店中除了账本,缺少的便是这九枚红色的开元通宝。若说是酒博士一直守在那里,便是为了寻找机会给主人透漏这铜钱的下落,也是说得通的。
若是当真如此的话,她这宣阳坊的院子,如今已是极为危险了,怕是也住不得了。
不论是哪一方的势力,先一步的找到这里,她和这院中的几个丫头处境便极为凶险了。
还有如今已入了长安城中的李衡,今日他未必找到这里,但明日,后日呢?他总会找上门来的,到时她又该如何自处。
若说是李衡对她有情的话,她更相信那不过是一种裸的,一种想要把长兄狠狠踩在脚下的
他与李诃之间的争斗,自便处于下风,直到后来遇到了她。还有什么方法能比得到了长兄心悦的女人,更加让李诃觉得羞辱不堪的。
第一百六十七章 烈日丹心
李衡望着她时的炽热眼神,她到现在想起来还会觉得浑身一激灵。那种势在必得戏耍玩弄的眼神,像是猛兽看着自己猎物。
那眼神让她相信,李衡定然不会如此轻易的放手。若是能在李诃之前找到她,又得到她,当然是件值得炫耀又能给李诃重重一击的事情。虽说李诃如今有了新人,但她仍旧是他的正牌娘子。
宋如是想到李诃,心中便一阵烦闷。她索性推开了窗户,深深的嗅了一口外面清新自然的空气,这才觉得胸中轻快乐些。
这院中的桃子已成熟了,如今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桃子的清甜之气。粉嘟嘟的桃子坠地枝条弯了腰。一场大雨过后,有些熟透了的桃子,落在地上,如此正便宜了春花。春花自然如愿以偿地吃到了最大最红的那个。
还有后院的那棵槐树,高大挺直,之前郁郁葱葱的树叶,大多被摘了下来,清洗干净,挤出了汁液,和入面中,做成了冷淘,葬了自己的五脏庙中。
还有前些日子,蔫了吧唧叫声时有时无的知了,今日里喝饱了水,也缓过神来,如今正欢快又歇斯底里的叫嚷着,它的生命似是只能在永不停歇的叫声中来实现价值。
宣阳坊这处二进的院落,前后加起来不过两三间的正房,五六间的厢房,一个回廊伴一圈院墙。
的后院中有槐树、有水井、有欢声、有笑语。她虽是没住多久,但此地却是自穿来之后,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属于她的家。
现今的处境,怕是要再做打算了,几个丫头的笑声从院中溢了出来,缓缓上升到半空当中。声音起于空中,又消散与无形当中。再往上便是一片碧空如洗的天空和无边无际的天际。
如今这院落里的一切都显得平和欢乐,但她知道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片刻宁静罢了。如今既然已牵扯到了如此波谲云诡的事情当中,又哪里是那么容易便能脱身的。上位者的一念之间,便能让她们这院转瞬间灰飞烟灭不复存在。她们几人在命运面前,就像是的蚂蚁一般,无法与之抗衡。
宋如是复又深深的吸了一口外面的空气,感觉那股子凉意,顺着喉咙入了心中后,她这才轻轻的关上了窗。
自那日大雨过后,宋如是便不再出门,便是丝绸店里也不再去了,唯恐露了行踪,被人瞧见,惹了是非。她整日里在屋中呆着,又不准春花几人瞧见,是以春花冬雪虽是焦急,但也不知自家娘子究竟在做些什么。
往常负责出门采购的春花也被宋如是拘在了院中不准出门。这可把春花急得不行,后来无奈之下,她转而入了厨房,去鼓捣各种点心去了。如此几日过后,春花倒也做出了一样全新的点心出来。
白色的奶皮子面皮,红色的海棠花内馅,微微透明的白色当中隐隐透出一副春色满园的意味来。
春花还给它取了个名字唤作“烈日丹心”,倒也符合她这点心的形象。一个个的“烈日丹心”在盘中一层层的码好,恰似一整个的春深似海。
春花得了如此佳作,自然心中得意。这一道点心,像是打通了她的任督二脉,她脑中灵光一闪,又有了新的想法。
这一日,她端了一盆桃子,坐在前院中清洗,心里计划着甩开袖子大干一场的时候,这多日未曾响起的院门突然响了起来。
彼时,春花袖子撸的高高的,手中拿着个拳头大的桃子洗的正起劲。她乍然听到敲门声,也不敢出声,只悄悄回头看向正房。
果然宋如是不知何时,已立在廊下。她上身穿着杏色的襦衫,下面穿着绯红色的留仙裙。面上无妆,头上无饰,一双眼睛中云雾缭绕,让人瞧不出本来模样,一张红唇微微抿着,让人不由生出一丝怜爱来,她便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都能让人看呆了去。
春花已是许久不曾见过宋如是女装扮相了,猛然瞧见便大张着嘴巴呆呆地望着宋如是。她心中暗道,娘子如此相貌,奈何却未遇见识珠之人。不过瞧着娘子神色,倒是极为享受此时的状态。她想不透娘子的想法,只在心中默默告诉自己,无论娘子处在各种处境,她都会永远陪着娘子的。
宋如是瞧见春花微张着嘴巴,一副傻呼呼的模样,她眼光闪动,嘴角一翘,对着春花嫣然一笑。
这时候春花才活泛过来,娘子这一笑,倒是比她那盘中糕点春意更加浓厚。
春花依依不舍把手中的桃子放回木盆当中后,便站起身来,走至门后。
她随意的把手在腰间蹭了蹭,又回头看了一眼宋如是,这才慢慢的打开了门。门口立着的竟然是朱三爷。
“三爷?”宋如是眼睛睁的大大的,若是她眼睛再大些的话,那黑漆漆的眼珠定然会直接蹦出来。
“你们这地方太偏了些,害得我一番好找。”朱三爷拿着帕子抹着额角上的汗珠,一边喘着粗气说道。
“你如何找到这里的?”春花瞠目结舌问道。
“我几次遇见承德都是在平康坊附近,而每次遇见你们的时候,你们都不曾骑马或者乘车,当时我便推测你们必然住在平康坊附近,而宣阳坊又是离平康坊最近的街坊。所以很容易便能推算出你们住在宣阳坊中。”朱擦干净了脸上的汗,得意的瞧着春花说道。
“宣阳坊中百户人家,你又怎会找到这里?”春花万万想不到,朱三爷竟然寻到了这里。她虽然心里想要见到他,但如此场景,她心中实在惊疑。
“不若春花姑娘放我进去,我便细细为姑娘讲解此事,如何?”朱三爷立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在院子当中找寻宋如是的身影。他仔细看过四周,终于在廊下瞧见了宋如是,他张了张口,一声“承德”喊了一半,便大张着嘴巴,呆滞着眼睛定在了那里。
“少连兄。”宋如是笑吟吟的看着朱三爷,并不过多言语。
”承德……你……竟然……竟然……”朱三爷结结巴巴说了半天,也未曾说出一句利索话来。
第一百六十九章 环环相扣
“三爷,还是先进来吧。”春花瞧着朱三爷的模样,忍俊不禁道。
“承德你……”朱三爷一路飘着进了院子,眼睛眨都不眨的盯着宋如是,其实他那眼睛即使眨了,旁人一时半刻也发现不了。
“少连兄,莫要见怪,实在是这身装扮在外面行事多有不便,才会让少连兄误会了去。”宋如是眨了眨眼睛,眼睛瞧着朱三爷笑道。
“原来如此,之前朱某实在太唐突了些……”朱三爷突然想起,前几日自己还在平康坊中明目张胆的牵着承德的手,如今承德竟然是女儿身,那自己岂不是成了登徒子了,想到此,他面呈猪肝色,额上的汗珠又冒了出来。
“少连兄,莫要拘泥于节,我如今一人带着几个丫头,拖家带口的,也与男人差不了多少了。”宋如是走至院中的石凳上坐下,自顾自的倒了两杯茶水,她举起一杯对着朱三爷付之一笑。
朱三爷见宋如是行动间,如往常一般,并未有何不一样的地方。他那挤成一团的心,方才略微的轻松了些。
他顺势坐在宋如是对面,端起茶杯,也笑了起来:“朱某最喜交友,又自诩阅人无数,但却在承德这里闹了乌龙出来,也是我先入为主,只想着望月是男儿身,承德定然也是男儿身,只是没想到望月其实是个女儿身,承德也同样如此。”
“若是性别能够选择的话,我倒更想当个仗剑走江湖的游侠儿。远离这些琐事的纷扰,去感受自然的美好,大口喝酒,大口吃肉,行侠仗义,快意江湖。”宋如是轻轻浅浅饮了杯中的茶,语嫣款款的说道。
“承德这话,之前倒是有人也曾说过。不过我却更喜欢长安城中万丈红尘,醉生梦死的繁华景象。”朱三爷对着茶盏一饮而下,似是饮酒一般豪爽。
“萝卜白菜,各有所爱。少连兄喜欢油光锃亮的红烧肉,我却喜欢清淡素雅的清粥菜。只可惜此生是没有机会了,若是下一世托生成男儿,定然要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去瞧瞧外面的世界。不像现在被拘在四四方方的院子里。”宋如是也学着朱三爷的模样,就着茶盏一饮而尽。
“哈哈,承德性子倒是甚和我意。得此友人,当得再饮一杯。”朱三爷拿着茶壶为两人茶盏蓄满了水,他径自拿起一杯,快意的看着宋如是。
宋如是也不与他客套,爽快的仰头饮尽了茶水,这才悠然问道:“少连兄,既是上门来寻我,可是有事?”
“你瞧我这记性。”朱三爷一拍脑袋,懊恼不已,片刻间他又神神秘秘的从袖中取出一枚的银线流苏荷包递给宋如是。
“这是什么?”宋如是疑惑的看着朱三爷。
“你打开瞧瞧便知道了。”朱三爷启动一笑,却并不打算直接告诉宋如是荷包里面的东西。
宋如是认真看过荷包外面。这粉色荷包用银线绣着祥云图案,从外表来看,这不过是个极为普通的荷包。
她又捏了捏荷包的里面,一捏之下,她面上的惬意之色,便随着茶水一般进了腹中,不见了踪影。
“娘子,里面究竟是什么?”春花立在宋如是身后,探过脑袋,圆睁着眼睛看着宋如是的动作,宋如是这一停顿,春花心如猫抓,不由悄声的提醒宋如是。
宋如是回过神来,慢慢的把荷包打开,从中倒出了一枚铜板出来。朱红色的铜板在宋如是白皙的掌心,显得尤为诡异。
“同之前的一样,三爷在何处得的这铜板。”春花一瞧见那耀眼的红色,脑仁一热,前面那九个红色铜板还未理出头绪来,如今竟然又多了一枚。
“自前些时候,从承德这里知晓了红色铜板之事,我便暗自里上了心,昨日也是来了机缘,凑巧得了这枚铜板,所以今日一大早我便专程来宣阳坊中寻承德了。”朱三爷眼睛一眯,卖了个关子,而后略带三分得意的看着宋如是。
“少连兄的好意,承德记在心上了。”宋如是瞧着朱三爷一脸求表扬的神情,心中好笑。
“说来也是巧,这铜钱的主人,还是咱们的熟人王公子。”朱三爷笑着揭开了谜底。
“王公子?怎么会是他?他又从何处得来的这铜钱?”宋如是极为震惊,如果说这红色铜钱代表的是一种信号的话,那手持铜钱的人,定然与望月有关联,或许是她的同伙,或许是她的主人。
“我昨日与王公子一同喝酒,无意中说起了此事,王公子便从袖中取出了这枚荷包,又拿出了红色铜钱给我看。”朱三爷支着头细细回想后,方才认真望着宋如是说道。
“王公子可否提起了在何处得来的这荷包?”宋如是脑中好容易理清的线索,因为王公子的贸然介入如今又乱成一团。
“他只说是无意间得来的,他还说……你若是有何疑问,只管去直接问他便好。”朱三爷面含歉意的看着宋如是,自己虽说是找到了这枚铜钱,但是也帮不了宋如是许多。
“我身处宣阳坊中也是王公子告诉你的?”宋如是终于知晓朱三爷怎么找到这里来了,定然是昨日与王公子喝酒后,王公子告诉他的。王公子此举不过是为了让宋如是主动去寻他。
“对,我当时正苦恼着不知该去何处找你,王公子却开口说道,曾瞧见你在宣阳坊西隅出没过。所以我才会今日一早便寻了过来,你知道吗,承德?我可是从巷子东边一家家的找过来的。好在皇天不负苦心人,终于找到你了。王公子虽说是行事太过谨慎了些,但他的为人我还是知晓的。承德有何疑问直管去问他便好,想来他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朱三爷眼睛一亮,面颊一松,似是卸下了重任一般放松下来。
“我与王公子并不相熟,实在不好因为此事去烦扰他。”宋如是心中发凉,这王公子先是“无意间”向朱三爷透漏出拥有红色开元通宝的事情,而后在朱三爷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的时候,又好心告诉朱三爷,“无意间”的瞧见自己曾在宣阳坊中出没这一节来,再然后便摆出君子端方的模样,等着自己上门好为自己解惑。
这一环中又套着另外一环,自己若是上门,等待自己的又是什么呢?
第一百六十九章 良言逆耳
宋如是同朱三爷一同去寻了王公子。
她没有别的方法,如今所有的线索都断了,唯有王公子这里发现了新的线索,那么她便只能来找王公子。
虽然她并不知道在这里等待她的是什么。像是狸猫捉老鼠,总会玩腻了折磨死了,才会把老鼠一口吃掉。
她别无选择,姬大哥的伤如今还未痊愈。漱玉楼迟迟不能开张,夏蝉四下活动仍是不得要领。
若是没有夏蝉,自己又怎能立足长安。如今夏蝉有难,她不得不帮,也不能不帮。
而如今所有的线索都指向王公子父子两人。堂堂的内史大人,自然不是她这种区区草民能一睹天颜的。
那便只有一条路了,也只有这一条路了。不管在前面等着她的是龙潭虎穴还是万丈深渊,她都得来,也必须来。
王公子这里既不是龙潭虎穴,也没有万丈深渊。有的只是一桌丰盛的席面和两个面无表情的下人。
这两个下人,宋如是认识,朱三爷认识,春花认识。若是夏蝉在这里,定然也认得。
这两人一男一女,俱都恭恭敬敬的立在王公子身后。
男的十二三岁的模样,一双眼睛便是大白天里也是一副睡眼惺忪睁不开眼睛的模样。一身玄色的短打提示着他仆人的身份,他头戴灰色发带,行动间那发带歪在一旁,露出里面朱红色的发带一角。
女的一六七岁模样,高眉深目一副胡人的模样,但那双眼睛偏偏藏着云,藏着雾,藏着无尽的心思和情意。那眼睛望着你的时候,让人心神荡漾,待那眼睛望向别处的时候,却又让人魂不守舍。
而神奇的是,那眼睛朝着这边望过来的时候,每个人都以为她在望着自己,其实那双眼睛并未望向任何人。她只是透过众人,望向未知的更远处。
不止是眼睛,她身上的每一处都深深的吸引着旁人。无论是她身上红得似火的石榴裙,还是她那不涂而朱的娇软红唇,都让人欲罢不能,便是她的一根头发丝瞧起来都比旁人的更黑亮些。
瞧着望月的模样,宋如是终于知晓,漱玉楼的生意为何如此之好了。当然也知道为何朱三爷会对望月一见钟情了。
如此样貌,便是身为女儿身的她都觉得心中一动。那便更不用提那些朝思美人暮思尤物的男人了。
当然她还知晓了,为何朱三爷和酒博士都觉得望月与自己有几分相似了。
她与望月若是说相似的话,那便是这一双眼睛了。她从来不知,眼睛也是能说话的,并且能说出这么多话来。她自然也不会知道,一双训练有素的眼睛,有时也是一件无往不利的利器,甚至比刀剑更好用些。
“承德还是女儿装扮更美貌些。”王公子正坐在高案前,朱红的胭脂木高案上面摆着一个画着“雨后江南”的汝窑偏提酒壶,酒壶旁边放着三只单耳酒杯。王公子挑起眉毛对着宋如是遥遥的晃了下手中的酒杯。
他头戴麒麟金冠,穿着朱红色的圆领澜衫,对着宋如是举起酒杯的手白皙修长。
这一金、一朱、一白,晃的宋如是心神剧荡。原来他早已看穿了自己的身份,或许是计谋未曾周全,所以一直忍耐着并未宣诸于口。如今一切皆在他的掌握当中,所以他才这般拨开了两人之间原本隔着的那层纱。
“我倒觉得这位望月姑娘更胜一筹。”宋如是转而看向望月,可惜望月并未看她一眼。
望月只是痴痴的看着朱三爷,眼睛中云开雾散,露出本来漆黑发亮的瞳仁来。
反观朱三爷,一双努力睁大的眼睛中,只能看到一半的黑色瞳仁。
瞳仁对瞳仁,若是以大为胜,自然是望月胜的毫无压力。
但若是以深情论输赢,两人也是不分伯仲,当然若是细看的话,定然是朱三爷更深一筹。或许是因为眼睛比较聚光的原因。
当然若是以眼睛当中的情绪之丰富,波动之剧烈来作为标准的话,那咱们的春花敢认第二便没人敢认第一。
首先,在瞧见望月的第一眼,春花便不由自主的睁大了眼睛,又不知不觉的张大了嘴巴。
而后在瞧见一身红彤彤的王公子后,那眼中的惊奇便转化为了吃惊。
再到最后瞧见了一脸深情像是被定在那里的朱三爷后,那双圆眼睛当中的吃惊又嗖的变成了愤怒、伤心、失望、忍耐、了然,最后则变成了老尼一般包罗万象的眼神。
宋如是在心中默默地为春花点了个赞后,方才抬头挑衅的对上王公子的视线。
“承德莫要妄自菲薄,望月虽好,但与你相比仍旧差上三分。”王公子面上浮上一层暖色,眼中却是平静无波。
宋如是回头瞧了瞧仍旧一脸痴色的朱三爷,心中暗道,朱三爷不是自诩阅人无数吗?
眼前这出言肆意之人当真是他口中那个君子端方的王公子吗?
“公子使计让我前来,便是为了讨论这幅皮相的吗?”宋如是给了朱三爷一个怒其不争的眼神后,索性也直言直语道。
“计谋可用于家国,可用于军事。我还不屑对一个女子用计,之所以邀你到此处来,不过是有一良言要说与你听。”王公子细长的眼睛微微眯起,让人瞧不出其中的神色来。
“良药苦口利于病,良言逆耳利于行。想来王公子口中的良言,并不是什么好话了。”既然王公子已是掌握全局,宋如是失了先机,倒也无惧无畏起来。她施施然的坐下,又神态悠闲的拿起面前矮几上的酒杯,放在手中把玩起来。
“承德定然知晓良言逆耳利于行,那便也该知晓,我这良言原本就是为了你好的心思。”王公子微微低头,慢条斯理的给自己的酒杯中蓄了酒,而后抬头望着宋如是笑道。
宋如是也算见过他几回,每次他都肃着一张脸,从未见他开怀笑过。若说李诃的微笑像是春日里的和风,让人从里暖到外。
那王公子的笑容则像是寒冬腊月里的劲风,携着凌厉在荒野上呼啸而过,让人不能与之对视,因为一不心便会伤了自己。
第一百七十章 要闹坊曲
平康坊位于长安城中东区第三街第五坊,东邻东市,北与崇仁坊隔春明大道相邻,南邻宣阳坊,都是“要闹坊曲”。
长安有平康坊者,妓女所居之地,京都侠少,萃集于此。……时人谓此坊为风流薮泽。
平康坊入了夜后,便是长安城中最为热闹的地方,所谓的“中庭生桂树,华灯何煌煌”,在这里被表现的淋漓尽致。
白日里的平康坊却是比一般的街坊安静许多,一条大道,两排店铺,三五行人,七弯八拐,九曲十八弯,终是到了一条深巷里的酒馆。
这酒馆外表极为破败,便是连个酒幡都没有,更不用提什么大红灯笼,黑漆招牌了。
偏僻的巷,不知名的酒馆,满脸横肉的掌柜,种种因素聚在一起,都使这家店铺像极了杀人越货的黑店。
一楼的大厅更加使人确定这就是家杀人越货的黑店,油腻的桌子,缺了腿的凳子,便是桌上的茶碗也都是磕出豁来的酱黑釉大海碗。黑着脸的伙计斜睨着眼睛看着人,像是下一秒钟就会从后腰处拔出两把剔骨尖刀来。
通往二楼的楼梯口,黑暗幽深,黑暗给二楼镀上了一层保护色站在下面望上面,黑色的影子影影憧憧,楼梯的扶手像是一个个持剑而立的盗匪,只等着有人上来,手起刀落,为这这店中再添一抹新魂。
有细微的风声响起,呜呜咽咽的哭声隐在其中,若是屏起呼吸,仔细去听,那声音又倏忽消失不见。一个不留神,那哭声又一点点的钻入耳中,细细啃噬着人的神经,仿佛是诉说着自己的怨念。风声示警,二楼上像是被囚禁着无数的亡魂。
等到真正到了二楼,才知道何为别有洞天。原来一楼的破败只为衬托二楼的奢华。
走廊上铺着厚厚的地衣,人踩在上面既柔软舒适,又毫无声响。走廊两旁燃着数盏华丽的宫灯。
通体鎏金的长信宫灯,塑成了美貌的仕女模样。那仕女作跪地侍奉状,左手托灯,右手提灯罩。
婴儿手臂粗细的蜡烛,燃在其中,竟无一丝烟雾。仔细看去,原来机关正在那仕女的衣袖当中。这宫灯设计的极为巧妙以仕女手袖为虹管,点燃后烟尘通过衣袖而集中于人体之内,所以空气当中并未有蜡烛燃烧时的木炭之味。
走廊两旁的雅间里透着微光,有微弱的琴音响起,伴着歌姬柔柔细细的唱腔,透过门缝悠悠传了出来,回荡在走廊当中,百转千回,如哭似泣。
这酒馆二楼有雅间十数间,每一间布置的都毫无相差。一样的胭脂木案几、一样的云锦软垫、一样“雨后江南”偏提汝窑酒壶、一样的杯盏。
宋如是低头瞧着手中汝窑杯盏,这杯盏造型古朴大方以名贵玛瑙为釉,色泽独特,随光变幻,观其釉色,犹如“雨过天晴云”,“千峰碧波翠色来”之美妙。难怪汝窑被称为五大名窟之首,而汝瓷又被世人称为“似玉、非玉、而胜玉”。
所谓的富贵极乐之地,倒是与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美人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千呼万唤始出来的美人,犹抱琵琶半遮面的风情。转轴拨弦三两声的技巧,未成曲调先有情的韵味。才更加让人惊心动魄。同理不显山不露水,细微之处见真章的富贵,才当真让人折服。
“王公子的良言,可是要承德尽快从此事当中抽身而出?”宋如是莞尔一笑,她轻轻抿了一口杯中的酒。这酒清澈透明,无一丝浑浊。味道与之前喝的也不相同,入口绵软,回味有甘。
“你既然已经明白我的意思,那应当也清楚,什么样的决定对你是最有利的。”王公子眼中微光闪动,诧异的望着宋如是淡然随意的神色。
“我若执意不肯抽身呢?”宋如是她面上那弯弯的、淡淡的、细细的眉毛下,一对黑黑的、亮亮的、柔柔的眼睛,不管你有多大火气,它只要轻轻一笑,便会冰消。
“承德何必如此固执,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何必为了旁人伤了自身。”王公子被那笑容晃了眼睛,他暗叹一声,面上神色微动。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我介入此事原本也不是为了我自己。何况我不过是长安城中六十万人当中,极为渺的一个,即使介入此事又能改变什么?承德所求不过是友人无碍罢了。”宋如是揣度着王公子的神色,虽然从面无表情的王公子面上并不能看出什么了。
宋如是有种直觉,王公子此次摆出这场宴席,不过是为了警告她。不然以他的权势,让几个无依无靠的娘子从长安城中消失,也是极为容易的事情。所以她也不再绕弯子,而是直接抛出了自己的筹码。只要夏蝉与姬大哥无碍,她自会抽身而去,不再涉足这趟浑水当中。
“若是承德应我一件事,我自然可保承德友人无臾。”王公子细长的眼睛专注的看着眼前酒壶上的图案,但有束微弱的光却从眼睛后面透出来,细细地看着宋如是的神色。
“那王公子可否现在告知,究竟是什么重要的事,需得承德去做?”宋如是悄悄地呼出一口气,放下了手中紧紧握住的杯盏,整个人顿时放松下来。王公子既然承诺会保下姬大哥。那漱玉楼定然也能重整开业了,如此烦扰了几人多日的麻烦,终于能够烟消云散了。
宋如是不动声色的摸了摸一直藏在袖中的那九枚开元通宝。九枚铜板整整齐齐的码在的荷包当中,摸着鼓鼓的荷包,她心中安定下来。
铜板虽,背后隐着的波澜却大,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天地之间,其犹橐籥乎?虚而不屈,动而俞出。多言数穷,不如守中。
“我想让承德做的事情,是件极为简单的事情,对于承德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只是……如今还未到机缘,罢了,待需要承德出面的时候,我再命人去寻你。”王公子手指不自觉的摩挲着掌心的酒盏,面上呈现出一阵茫然之色。
他细细长长的眼睛当中,隐着一副漆黑的瞳仁,漆黑的瞳仁当中又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第一百七十一章 有女怀春
宋如是头一次见到王公子露出如此茫然的神色。她悄然打量着身旁其他几人的神色,朱三爷、春花与望月三人,三人六足而立,目光依旧胶着在一起。
而立在王公子后面的酒博士和风,悠闲的目光正与宋如是的目光撞在一处,他对着宋如是咧嘴一笑,露出了一口的白牙。
宋如是突然生出了虽然身处闹市,但身旁空无一人的感慨来。她掐了掐指尖,索性调转目光,又看向王公子。
王公子之前面上的茫然之色,早已散去。如今他手执酒杯,斜倚在面前案几上,正好整以暇的望着宋如是,大有轻裘缓带的气象。
“只要不是违法乱纪的事情,我自然会应了公子。”宋如是低头想了想,丑话自然是要说到前面的,宋如是的表情和光同尘,也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违法乱纪?”王公子突然笑了起来,细细长长的眼睛斜飞入鬓,他曲起手指,左手支头,饶有兴致的望着宋如是。
而他身后立着的和风,更是笑得不能自已,他捂着肚子笑道:“娘子太过幼稚,何为法纪,不过是一种约束庶民的手段而已。娘子何时见过被法纪约束的权贵?”
“无论法纪约束的是庶民亦或是权贵,也无论法纪是否能约束的了权贵,人心总该有归处,不然即使有权有势又能如何?何况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纵有权势又如何,总会有比之更有权势之人。”宋如是神色不动,在这个等级分明的世道里,拥有权势当真让能为所欲为。
“娘子说的有理,但如今的世道便是这样,若是无权无势又如何能救娘子的友人呢?”和风慢条斯理的给宋如是解释着,眼中却透出不认同来。
“权势自然是把双刃剑,若是运用得当,自然能够平步青云为所欲为,若是运用不当恐遭反噬。”宋如是同样慢慢悠悠的与和风说道。
“承德倒是心有见地。”王公子依旧维持着方才的姿势,左手支头,面带笑意地瞧着宋如是。
“公子身为权贵,却与旁人并不大相同。”宋如是也不与和风过多理论,所谓和而不同,她无法改变旁人的处事法则,只能尽量的保留初心,尽量不被周遭所改变。
“哦?那承德觉得我与旁人有何不同呢?”王公子果然因宋如是这话起了兴致,他略微直起身子,朝着宋如是望过来。
“因为公子尚且有心。”宋如是含笑说完,便也不再言语,她的抿了一口杯中清澈透明的美酒。
“承德倒是聪慧。”王公子弯了弯嘴角,也拿起酒杯喝了起来。
深蓝色的苍穹尽头那最后一抹残阳,缓缓地消逝,而后渐渐融入了大地。点点星晨,犹如顽皮的孩童,争先恐后的登场,跳跃在整片深邃的夜空。
春花早早的便拿着板凳坐在院中,她双手撑着脸颊,眼睛望着星空,口中疑惑的问道:“娘子,你今日与王公子打的什么哑谜,我怎么听不明白呢?”
“你的那颗心,七上八下的,全然不在此处,又怎会听的明白呢。”宋如是坐在院中的石凳上,也抬头仰望着天空。若说点点星辰是顽皮的孩童的话,月亮便是夏日里最为清澈的一池碧水,引得孩童们自下而来围着池水嬉戏玩耍。
“娘子,我……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三爷说话生动有趣,我不过是平日里爱听他说说话。还有就是他从来没有因为春花是一介奴婢,而不屑与我说话。三爷……他……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人。”春花终于收回了目光,圆圆的眼睛里盛满了困惑,困惑盛的太满,便从眼中溢了出来,最后变成了伤感。
“有女怀春,吉士诱之。”宋如是简单明了的撂下了一句话后,便目光悠长的瞧着春花。
“有女怀春,吉士诱之?”春花把这话细细地品了几遍,才恼怒的回望宋如是,“娘子,奴婢不过是看不惯望月如此行事罢了。娘子你想啊,三爷如此思慕望月,望月即是就在长安城中,为何不能与三爷相见呢。即便是见不了的话,捎个口信,总可以吧。”
“望月定然不能自由行事,或许她心中知道与三爷在一起机会渺茫,所以才会忍痛割爱,不与三爷相见。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或许望月心中自有打算。”宋如是自然知道春花心中所想,无奈三爷心有所属,若是春花执意要跟随三爷,最后恐怕伤情的仍旧是春花。
“但是三爷喜欢的不是男儿身的望月吗?”春花突然想到这个目前非常严峻的问题,三爷曾说过对女子并无兴趣,所以才会对男装打扮的望月,一见倾心。
但如今望月既然已恢复了女儿身,三爷心中定然也会重新思量。她想到此顿时眉开眼笑起来,待到后来转念一想,自己不也是身为女儿身,她叹了口气,又变得沮丧起来。
“春花此间事情涉及太广,又错综复杂。如今咱们好不容易才从其中抽身出来。不若先观望再行事,如何?若是郎有情,妾有意,我便给你拿出一大笔银子来置办嫁妆,如何?”宋如是揉了揉春花圆圆的脑袋,开口安慰她道。但她心中何尝不知,即便郎情妾意,此事也是难上加难。
“娘子,奴婢没事的,不是说好的要陪娘子一辈子的。”春花再仰起头的时候,圆圆的脸颊上再也瞧不出一丝沮丧来。
“傻丫头,你总有一天会去过自己的生活的。在这世上谁都不是为了旁人而活的,你记住,你就是为了自己而活的。三爷如今是何状况,我不好推论,但若是咱们尚有一丝机会,便不该轻言放弃。”宋如是肃着脸,郑重其事的对春花说道。这些话,在此时听起来或许太过危言耸听。那她与春花情分非比寻常,实在不忍春花为了她,从而蹉跎了自己一生。
“娘子……”春花双眼朦胧的看着宋如是,眼中蓦然多了一层水雾,她张了张口,想说些感激的话来,无奈嗓子却哽咽起来,发不出一丝声音来。
第一百七十二章 吉士诱之
七月初六,碧空如洗,万里无云。平康坊十字大街上的漱玉楼重新开张。
大红色的炮仗,噼里啪啦,映得瞧热闹的人脸上也是红彤彤的一片喜色。宋如是化身承德,一身男装处在人群当中,她手捂着耳朵打量周围人的神情。
喜气洋洋的姬大哥正忙着迎来送往,他身上的伤已好了大半,行动自如,也瞧不出之前受过重伤的模样。
夏蝉一扫之前的郁郁之色,如今正左手算盘,右手毛笔,趴在柜台上记账。她手中的算盘声,噼里啪啦的声音与外面的鞭炮声汇成一处。而之前的那位掌柜想必是不会再回来了。
之前的酒博士却还在,和风一身灰色短打,忙的脚不沾地。偶尔的闲暇时节,他抽空对上了宋如是的一双眼睛。和风眉毛一扬,嘴巴一冽,露出了一口的白牙。
“娘子,那不是和风吗?他怎么还在此处?”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春花,一眼便看到了正笑得诡异的和风。她睁大眼睛,不可思议的凑到宋如是耳旁说道。
“或许是他们之间达成了共识。”宋如是随口一答,便不再言语,只扭过头去继续看向众人。
春花自然知晓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便也合上了嘴巴,不再求根问底,只留心打量周围人的神色。
她这一打量不要紧,正瞧见人群当中有一双掌心满是老茧的手长长的探出人群。
当真是未见其人,先见其手。春花不由得生了好奇心出来,她不错眼的盯着那双一直挣扎着想要挤过人群的双手。
那双一阵忙乱之后,使力扯着前面之人的衣摆,终于露出了头颅,接着又露出一身玄色的短打。那人费了半天的劲,终于整个人挤了进来。他抖了抖衣服,转身看向漱玉楼当中。
他背着手,仰头看向漱玉楼的招牌。新做的黑底金漆招牌上面用草书龙飞凤舞的题着“漱玉楼”三个大字。那匾额后面还有一个的朱色印章落款,离得太远,春花也无暇细看,只好奇的瞧着那人的一举一动。
她如今的位置正好斜斜的对着那人,那人一个仰脸的功夫,春花正好瞧见了那人的侧脸。
春花登时吓得面色苍白,嘴唇哆嗦起来。她偷偷地拉了拉宋如是的袖口,口中微不可闻的吐出了“快走”两个字。
宋如是不明就里,却也从善如流听了春花的话,拉过春花,两人拼命向外挤去。奈何瞧热闹的人多,宋如是春花二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挤了出去。
宋如是深深的吸了口外面的清新口气,这才奇怪的看向春花。
春花却并没有回应宋如是,她拉着宋如是穿过巷越过大街,又越过大街,穿过巷,急急的走了一刻钟,才气喘吁吁的说道:“娘子,奴婢……刚才……瞧见李大了。”
“李大?李衡的车夫?”宋如是乍一听,也觉得李大的名字耳熟,似是在哪里听过。她细细回想了片刻,方才恍然大悟说道。
“对,就是他,我刚才瞧见……他挤进人群当中,也不知……他有没有瞧见咱们。不过……咱们走的时候,我瞧见他正仰着头……看着漱玉楼的匾额呢,想来……他还未发现咱们。”春花手抚着胸口,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
“你可瞧见他身后,可还有其他人?”宋如是眼前顿时浮现出李衡志在必得的模样来。这几天忙着与王公子斗智斗勇,竟然险些忘了李衡这一章来。无奈那边的房子还未准备好,不然直接搬了过去,倒也省了这些烦恼。
“奴婢……只瞧见李大,心中一慌,也没有注意……他身后可还有旁人。”春花从袖中拽出帕子胡乱的扇着风,这才觉得心中松快了些。
“此地不可久留,咱们先回家去。”宋如是突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来,像是被猎人紧盯着的猎物。她拉过春花,便想离开这条幽深狭长的巷。但为时已晚,她缓缓松开了春花的手,越过春花,瞧着春花身后远远走来的身影。
“娘子?”春花瞧见宋如是眼神恍惚,连忙扭头看向身后,果然瞧见了那玄色短打的身影。
春花缓缓的呼出一口气,慢条斯理的把帕子放回袖中,而后默默的与自家娘子确认了眼神。之后她在心中默默数了三个数,便拉起宋如是的手,朝着巷子口的方向狂奔而去。
两人无暇顾及左右,只一心一意的向前奔跑。耳旁的风呼啸而过,宋如是仿佛又回到了八百米的考试现场。她顾不上身后的李大是否追了上来,只拼命的握紧拳头奔跑,耳旁的风声和春花风箱般的喘气声,都让宋如是觉得安心。
当然正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春花,自然不能理解宋如是莫名其妙的心安来自何处,当然她也不会知道。眼前的一切模模糊糊像是都成了一片虚无。她额上的汗流入眼中,眼睛被蜇的生疼,她不敢停歇,只能尽力奔跑,她抬头看向前面,只能看到发着白光的巷子出口。
巷子口越来越近,身后的脚步声也越来越近,春花一刻也不敢停留,只拼命的攥紧宋如是的手,另一只手把裙摆高高提起。她心中暗想,若是此次,自己与娘子能够无碍的话,以后定然不再穿裙子出门了,实在太过碍事。舍了她倒是事,若是因此误了娘子,她便当真是罪人了。
幽长的巷子,狭窄的巷道,因为两人丰富的心理活动,倒也变得短了许多。好不容易能听到巷子外面大街上的嘈杂声,宋如是从未觉得人声喧闹竟是这般悦耳动听,两人也终于能够松一口气的时候。
突然从巷子口窜出一道黑影来,那黑影速度极快,如同离了弦的箭一般急速射向两人,转眼便到了两人身前。这黑影势头极猛,宋如是与春花哪里来得及停下脚步,做出反应来。
结果便是,转眼间三人便撞在一处,滚成一团。春花一个轱辘爬起来,看向身后。幽长的巷子,青色的砖墙,呼啸的风声,身后哪里还有李大的身影。
第一百七十三章 山雨欲来
春花扶起宋如是,怒气冲冲的对那黑影说道:“出门不带钱袋子的,我倒是见过,但像阁下这种出门不带眼睛的,我倒是第一次瞧见。得亏你撞的是我家郎君,不然要是撞了谁家的娘子,怕是你都得立时娶了人家去。若是碰到个脾气泼辣的娘子,怕是你的后半生只能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了。”春花双手叉腰,对着地上那人狠狠喝骂。
宋如是被春花这突如其来的暴脾气吓了一跳,莫不是精神高度紧张又猛然放松下来的应激综合症?
地上躺着的那人,被春花一头喝骂之后,倒也不恼,仿佛被春花喝骂之人并不是他。
他从容不迫啊的站起身来,甚至面上还带出了三分笑意来:“性格泼辣的娘子,眼前不正有一个吗?”
春花冷着面颊,正要发作,待瞧见了那人的面容后。她架在腰间的手,便不由自主的垂落在身体两侧,面上的铿然之色,嗖的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赧然之色,口齿也不如之前那般伶俐,她结结巴巴的说道:“三爷,奴婢……实在……未曾想到……三爷竟会出现在这里?”
“关键你们主仆又怎会突然出现在这深巷之中呢?还跑的如此快,可是遇见了什么事情?”朱三爷一边拍打着澜衫下摆上的灰尘,一边好奇问道。
“不知从哪里来的醉汉,一路追赶我们。所以我们才会出现在此处,那三爷又是为何出现的?”宋如是瞧着春花拘谨懊悔的神色,心中好笑,便接过话头问向朱三爷。
“对,我与郎君闲来无事,便想出门逛逛,哪想到,正碰到这不知从哪里出现的醉汉。原想着快要逃离此地了,没想到却撞见了三爷。奴婢气急才会出言不逊,三爷莫怪。”春花听了宋如是的话,也缓过神来,面上满含着歉意说道。
“承德你与春花身为女儿身,日后要是想去平康坊中闲逛,只管叫我来陪着你们。天气愈发热了,醉汉便也多了起来,好歹是这次碰到了我。若是一下次不巧,没遇到我呢?”朱三爷拍打完衣角的灰尘,方才直起身来,一脸关切的望着宋如是。
“什么叫没事便来平康坊中闲逛,今日漱玉楼重新开业,我家郎君是来特地捧场的。”春花鼓着腮帮子,气鼓鼓的说道。这三爷话中的意思像是自家娘子没事便来平康坊中闲逛一般,如此名声传出去,那还了得?
“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朱三爷拍了下脑门,懊悔极了。
“三爷还有日常的事务要做,若说是忘个无关紧要的事情,倒也无妨。”春花看着三爷头上那清晰的红色掌印,心中一紧,那一巴掌比挨在自己身上,更让她疼些。
“春花姑娘还是如此模样更好些。”朱三爷收起懊恼之色,眯着眼睛,瞳仁带笑,看着春花。
春花顿时面皮一红,眼神飘忽,讷讷说不出话来。
“那三爷究竟为何出现在此处呢?”宋如是自然瞧不得春花吃亏,她貌似不经意的问朱三爷道。
“我……那个……主要是……”朱三爷这个那个说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回头瞧了瞧身后,这才接着说道:“咱们这便找个地方,我慢慢与承德说来。”
宋如是从来不知道自己家附近竟然还隐藏着这么一个特殊的茶馆来。
的门面,门口挂着半张竹帘。屋里统共也就五六张桌椅,再加上一个水曲柳木的破旧柜台。屋中便显得满满当当,拥挤不堪。
宋如是、春花、朱三爷围坐在一个的方桌前,桌上放着一套粗瓷茶具。外加几个盛着瓜子,糕点的青瓷碟子。
朱三爷抓了一把瓜子,慢慢嗑着。期间又腾出手来慢悠悠的喝了一口茶,这才慢条斯理的说道:“承德应该记得,前些日子我曾说过,著作局中要来一位新的正字。”
“是有此事,当时三爷还担心新来的正字人品如何?可是那正字入了长安?”宋如是手中的茶盏一顿,她自然知道新来的正字是谁?不止她知道,如今怕是整个庆阳府中都知道了。
“是啊,原先我与王公子还担心再来一位混日子的主儿。没想到这位爷,人还未到,那谱却先摆了起来,整整三日过来点过卯,立时便走。旁的时间都未曾出现。恰似神龙见首不见尾,便是我们著作局中的人都从未见过他的模样。也不知他是老的、少的、高的、矮的、胖的、瘦的。”朱三爷又嗑了一把瓜子,方才愤愤然的说道。
“这人未免太过嚣张了些。身处长安城中,天子脚下,尚且如此嚣张,可知平日里定是张扬跋扈惯了的。”春花借机抓了一把瓜子,面带不屑的说道。
春花当然也知道那人是谁,虽说刺史府不是她的主场,但也并不影响她体内燃烧的八卦之魂,平均水平的发挥。何况有齐氏推波助澜,府中上下自然早已知晓了郎君的大好前程。
平日里肆意妄为也就罢了,没想到入了长安城,竟然还不改脾性。既然没有时间呆在著作局中,那又怎么能青天白日的便出现在平康坊中。李大既然身在平康坊中,一向风流快活的郎君还会离的远吗?
“可不就是吗?几个正字原些还对这位新来的正字,颇有微词。但经过了昨夜,几个正字竟然对他交口称赞起来。”朱三爷拧着眉毛,瞳仁中藏着两大片的乌云,带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势。
“竟有这般怪事?”春花紧紧捏着瓜子,竟是瓜子也忘了嗑。
“这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事情,钱能通神,而世人又皆有弱点。”朱三爷把手中瓜子,皆数仍回盘中,讽刺的笑道。
“即是如此,三爷与那位新来的,便各有各的路罢了。俗话说的好,鱼找鱼,虾找虾,乌龟对王八。他们既然臭味相投,便由着他们去好了。咱们尽管做好咱们自己便好。”春花从盘中抓起一把瓜子,紧紧攥在手心,面上露出同仇敌忾之色,口中宽慰朱三爷道。
“春花姑娘这话,倒是与我想到一处罢了。我原想着与他道不同不相为谋,日后私下里不来往,也就罢了。”朱三爷抛给春花一个欣赏的眼神,而后提起那人后,他的神色便显得怪异起来。他嘴角下垂,显得不以为然,然而眼睛中却带着钦佩之意。
第一百七十四章 夜色朦胧
“没想到,今日一早,我便瞧见了他。”朱三爷面上闪过奇异的神色,努力睁大的眼睛当中,既含着不可思议,又带着意料之中。
“然后呢?又发生了何事,让三爷如此神色匆匆,恨不能立时逃离此地。”宋如是揣度着朱三爷面上的神色,心中起了困惑。李衡所作所为自然能让人出乎意料,但三爷又为何露出这幅神色来。
“然后的事情,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朱三爷不自觉的喝着茶,眼神当中显现出了迷茫之色。
“究竟出了何事?三爷倒是说出来啊。”春花手中的瓜子,已经被手心的汗,浸的带出了湿意。她倒也没尝出差别来,口中木木的嚼着瓜子。
这茶馆虽,但也有窗。方方正正的窗棱,隔开了屋里与屋外,也贯通了黑暗与明亮。一个的窗子上挂着瞧不出本来面目的绸布。朱三爷正定定的透过绸布上的破洞瞧向外面。
盛夏已过去了一半,太阳虽然依旧炽热,但与酷暑时节相比,已露出疲态。
而喧闹了一整个夏天的知了,正在声嘶力竭的进行着最后的狂欢。
偶尔有一从绿意自房檐后透了出来,虽说是颜色依旧翠绿,但也从中透出了灰白之色。
朱三爷暗暗的叹了口气,夏天已过大半,秋冬还会远吗?
他转回视线,许是望着外面的时间久了些,再看向店中布置,便显得更加黑暗破败了些。
“因为他实在与我想象之中,不大一样。但是我不愿与之为伍,所以瞧见他向我走来,我就匆匆的出了著作局,急急的上了街。所以才会有了偶遇承德与春花姑娘这一章。”朱三爷已平静了下来,眼中清明一片,所有的疑惑茫然都随着刚才的视线消失不见。
“就是这样?”春花手中的瓜子,不知不觉吃了个干净,这感觉就像是只看了个开头,没想到就已结束的皮影戏。她圆睁着眼睛意犹未尽的问道。
“就是这般,旁的再没有了。”朱三爷回过神来,既然身在茶馆,自然要细细品茶。所以他慢条斯理的给茶盏之中续上了茶水,又一脸虔诚的端起茶盏,细细的品着茶。他的动作行云流水,他的姿态风华高洁,他整个人都让人挑不出一丝毛病来。
“以后咱们上街除了心醉汉,还需心新来的正字大人才好,想必新来的正字大人定然是个狠角色了。不然咱们平日里威风凛凛的三爷,又怎会被一个新来之人,唬的满街乱跑,甚至慌不择路的钻入到巷当中呢?”宋如是随着朱三爷的目光看向窗外,又随着朱三爷的目光看了回来。她心中自然知晓朱三爷这是不愿再提此事了,她也不是不识趣之人,便也不好再提,不过这不并不妨碍她打趣朱三爷。
“扑哧。”却是旁边的春花一个没忍住,大笑了起来。想到胖胖的朱三爷被人撵的抱头鼠窜的模样,她顿时忍俊不禁,嘴角的酒窝也笑得不能自已。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我既然与他道不同不相为谋,自然要与他保持距离。”朱三爷脸一红,声音却高了几个分贝。
“是是是,咱们三爷英明神武,又岂是那么容易被腐蚀的。”春花强忍着笑意,为朱三爷摇旗呐喊。
宋如是瞧着这一对欢喜冤家,笑意从眼中溢了出来,嘴角也被感染的翘了起来。
她悠悠的看了眼外面,天气虽好,风雨已在途中。
风雨比预想当中来得更快更早,宋如是与春花回到宣阳坊中,便开始收拾起了要紧的东西。那边的房子虽说是还未收拾妥当,但如今时间紧迫,李衡随时会找到这里。
贵重的首饰钗环放在的包裹当中,随身携带。大些的物件和衣物俱都收拾在箱笼当中,一些无关紧要的便都弃之不用。
春花原本收拾了一个巨大的包裹,里面放满了这两天采摘下来的大桃子。如今因为她这包裹太过巨大,只能落得了个被舍弃的命运。春花无奈,唯有取出十几个,清洗干净,权当几人晚上的膳食。
几人收拾停当后,天已擦黑,远处的天边还泛着白光,头顶的天空却已变得深蓝。
一整个夜晚能发生的变故委实太多,几人商议后,决定兵分两路,趁夜而行。
夏云与秋雨一同去接拐角的马车行里找马车,宋如是与春花,冬雪在屋中收拾剩余的行李。
夜色很快吞噬了天边的最后一抹亮光,春花立在院中,眼巴巴的看着院门。
夏云和秋雨两人已经出去了半个时辰,竟然还未归来。算算脚程,来回不过是一刻钟的路程,即便路上耽误个一炷香两炷香的功夫,如今两人也该回来了。
宋如是一身玄色澜衫,头发高高扎起,用一玉簪固定于头顶。她腰间系着一枚杏色荷包,站在夜色当中,只能看到她长身而立,却瞧不清楚她的神情。
“娘子,要不奴婢出去找找她们吧。”春花心中焦急,她望向宋如是试探的问道。
“再等等吧。”宋如是望着漫是墨色的天空,声音飘渺,似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一样。
“娘子……”春花咬了咬嘴唇,喉头动了几动,终究没继续说下去。
本来在里间收拾物件的冬雪,如今也悄无声息的出了屋,立在院中。她心中忧心夏云秋雨二人的处境,到此时此刻,她自然不能将心中感觉付诸于口。
三人静默不语,恐慌逐渐弥漫开来。主仆三人就这般渐渐融入到夜色当中,半个时辰又半个时辰过后,夏云与秋雨依旧没有回来,朱色的院门像是被封印了一般,纹丝不动。
墨色的夜幕当中,星星悄然探出了脑袋,一弯月牙挂在树梢。叫喊了一日的知了,如今也蛰伏起来。只有不知哪里来的虫儿,有一声没一声的叫着,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
春花也不再开口要出去寻夏云,秋雨二人,她悄然站在宋如是身前,心中渐渐发沉,夏云与秋雨迟迟不归,必然是出了事了。
三人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突地有一物借着月色落入院中,发出“啪嗒”一声。
第一百七十五章 纤纤玉指
“娘子,这是什么?”春花眼皮直跳,总感觉要出事。她借着月光,远远的瞧着那团物事。
“春花,心些。”宋如是开口叮嘱道。
“我晓得了。”春花蹑手蹑脚的走过去,心翼翼的把那东西扯到身前。朦胧的月光下,那东西原来是个普通的蓝布包裹。枕头大的包裹里面不知放的什么,鼓鼓囊囊的。
“娘子,是个包裹,里面不知放的什么东西?”春花随手拔下了头上的银簪,对着包裹刺了几下,见其并无异样。她便大着胆子把包裹拿在手中。入手一股浓重的血腥之气,扑鼻而来。
春花心中生出了不好的预感来,她举着手中的银簪,就着月光看了起来,果然月光下的银簪面上覆着一层血色。她顿时吓得面如土色,一把扔掉手中的簪子,尖叫起来。
冬雪瞧着情况不对,连忙上前捂着春花的嘴巴,在春花耳旁轻声说道:“姐姐噤声,心隔墙有耳。”
春花脸上唬得改了样子,两颊的肌肉都松松地下垂,一张嘴差不多都看着好像是一个圆孔的样子。她听了冬雪的话,虽说是眼睛仍旧呆呆的,但也不再尖叫,只木木的点了点头。
宋如是在听到春花尖叫后,便疾步走到了春花身旁,自然也就闻到了空气中越来越浓烈的血腥味。她心头一跳,接过春花手中的包裹,三下五除二的解了开来。
包裹中安安静静地躺着一双手。这双手齐腕而断,在月光下发出惨白的光芒,断口处的血液与白皙的手指,在朦胧的月光当中瞧着既诡异又恐怖。
春花紧紧的捂着嘴巴,把口中的那声抑制不住的尖叫声,硬生生的挤入到了腹中。她已瞧出了这双手的主人正是夏云。
手背上黄豆大的朱砂痣,是她平日里瞧惯了的,她还曾调侃过夏云,“朱砂痣不是该长在掌心吗?你的怎么长在手背,莫不是这痣投胎的时候迷了方向,错把手背当了掌心?”谁能想到,一向勤快的夏云竟然落得了这么一个下场。
宋如是自是一眼便瞧出了这双断手的主人究竟是谁?她头脑一热,感觉气血一阵阵的涌入脑海,她胃中翻腾,想要呕吐,却只吐出一口苦水来。
她望着紧闭的院门,感觉院门外的那人还在。那人处心积虑的扔了夏云的手进来,自然是要瞧着她们崩溃痛苦的样子才觉得爽快。
如今春花的尖叫声,定然取悦了他,若是自己再叫嚷个几声,那人必定更加快活。宋如是捏紧了拳头,冲到门后,一把打开了大门,朝外望去。黑暗狭长的巷子里除了呼呼的穿堂风吹过,哪里有半个人的影子。
“娘子,快些进来吧。”却是冬雪跟在宋如是身后,瞧着宋如是神色不对,连忙连扯带拽的把宋如是带回院中。
“娘子……如今……该……怎么……办?”春花哆哆嗦嗦的说着话,她似是极冷,便是脖子上都起着大片的鸡皮疙瘩。
“唯今之计,只能等了,等到白日里,巷子里的人多起来之后,才有咱们活命的机会。”冬雪又拿着根长长的棍子支在门后,她眼神坚定,面上带着不符合年纪的冷静。
一眉新月挂在当中,幽幽的发出清辉的光芒,像是匕首上的那一抹幽光。夜风乍起,树枝摆动的影子像极了鬼鬼祟祟持刀而行的人影。
宋如是、春花、冬雪不敢呆在屋中,恐被人下了迷药。无奈三人只能披着被子坐在院中。
“娘子,奴婢上次这般熬夜,还是新春守夜的时候。”冬雪打着哈欠,强打起精神说道。
“奴婢也是,那次守夜后,娘子还赏给了奴婢一个大荷包。”春花裹紧了被子,说话间左顾右盼,唯恐院子里突然从天而降几个歹人一般。
“若是你能守到天明,我便再赏你个大荷包,如何?”宋如是心中把今夜之事,仔细细细的缕了一遍,此事八成是李衡做的,但他之前虽然嚣张跋扈了写,那如今简直变得暴虐起来。
今夜是夏云,明日又是谁?他此番不过是为了击垮自己的内心,而后才能一举击溃自己。只是可惜了夏云了,想到夏云,她心中如同针扎,自己如今竟是连贴身丫鬟保不了了。
“娘子,可否也赏给奴婢一个大荷包呢?”冬雪突然开口说道。
“若是咱们能平安度过今夜,我定然赏你们一人一个大荷包。”宋如是听到冬雪的话,忙敛起心神,今夜尚且不知能否平安度过呢?又何必先扰了自己心神。
宋如是从未觉得夜晚如此漫长过,也从未觉得婆娑的树影这般吓人过,便是月光也透着冷冽不似往常那般高洁。几人先前还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到了后来便都相对无言起来。
春花耷拉着脑袋几欲睡着,但想到自家娘子的安危,她又强撑着与冬雪说着话提神,待到后来实在困得受不了,春花便去厨房端了一大盘桃子出来。
“冬雪,你说咱们能熬过这一劫吗?”春花手里拿着个硕大的桃子,边吃边声的问冬雪。
“我倒觉得咱们必定无事。”冬雪压低了嗓门说道。
“你怎能如此确定?”一旁的美人塌上的宋如是也起了兴致,好奇的问道。因着春花担心宋如是休眠不好,便做主把屋中的美人塌抬了出来,又给宋如是盖上了棉被。
宋如是躺在塌上看星星,心情倒也放松许多,她虽说对李衡了解不多,但也慢慢的品出了李衡真正的用意。
“很简单啊,那人若是真想杀害咱们,直接把咱们抓走了便好。何必如此神神叨叨的来吓唬咱们呢?所以他今夜所作所为不过是为了扰乱咱们的心神,打乱咱们的计划,不然咱们若是无声无息的走了,他又找谁来吓唬呢?”冬雪瞧见春花吃得香甜,便也拿了一个桃子啃了起来,便是今夜真会出事,也要先吃得痛快了,再做理论。
“我怎么没想到呢?”春花一拍脑袋,手中的桃汁染了一头,她又慌忙掏出帕子来擦,一时间手忙脚乱,倒也忘了心中恐惧。
本以为很漫长的黑夜却比想象中的快了许多,没过多久,天空便泛起了鱼肚白。
第一百七十六章 自家山水
“天终于亮了。”春花站起身来,她手臂举过头顶,伸了一个长长地懒腰,望着天边的那抹白色,她那提了一宿的心,也渐渐的落了地。
“终于熬过了这一宿,我去厨房收拾下,给娘子熬些热粥来。”冬雪打了一个哈欠,揉了揉眼睛,转身去了厨房。
此时的天际,已微露出蛋白,云彩赶集似的聚集在天边,像是浸了血,显出淡淡的红色。
整个长安城慢慢苏醒过来,城门口四百下的开门鼓,一声声的捶了起来,锤醒了百姓,捶亮了天光。不远处的巷子里传来苍老的叫卖声。
宋如是、春花、冬雪三人,顾不上用膳,只胡乱的喝了几口稀粥,便带着包裹出了门。
几人唯恐露了踪迹,不敢再去马车行中,只得步行,她们出了巷口便拐进了一条巷。
差不多一炷香的功夫,巷当中大摇大摆出来了三个瘦瘦的乞丐。他们身着破烂,穿着瞧不出本色的衣衫,一头乱发有如鸡窝,一脸黑灰如同锅底,面上俱都带着惨兮兮的神色。
这三个乞丐,且行且乞讨。遇到个心善的夫人给个两三个铜板,乞丐乐得喜笑颜开,口中不停地说着吉祥话。
偶尔遇到个心情不好的大爷,狠狠的呵斥他们几句,他们倒也不恼。即使被踢上几脚,也毫无怨言。转而去寻找下一个目标。
一个上午的功夫,他们倒也讨到了十几个铜板。瘦高个子的乞丐提议吃馒头,另外两个想吃包子,如此三言两语的几人便理论开来。继而转化为争吵,几个回合下来,话头上吃了亏的一急之下,便动了手。
于是乎,永兴坊前头,对着景风门的大街上,三个乞丐你来我往,你一拳,我一脚的打个不停。这种事情在繁华的长安城中自然是屡见不鲜,所以并未有人留意这三个乞丐缘何斗殴,又为何四散而去,自然也也就没人在乎这三人结果如何。
人来人往的街道上,人流穿梭不息,没人知道他们来自何方,也没人知道他们去往哪里。
太阳早已跃出了地平线,顺着轨迹一点点的移入当空,赤日当头,路上的行人渐渐少了起来。
有一个邋遢乞丐独自行走在冗长的巷中。他眯着眼睛瞧着头顶上的大太阳,轻轻叹了口气,继续向前走去。
永兴坊横贯东西的十字大街,连接坊的东西南北四个坊门。而十字巷又把永兴坊的四个区域划分为十六个区域。
而这乞丐如今便在永兴坊东南的巷中穿行,他擦了擦额上的汗珠,强打起精神,敲响了一所青瓦朱门的人家。
“求求大婶,赏口水喝吧。”乞丐瞧见门口,立时满脸堆起了笑容,讨好的对门后的妇人说道。
“乞丐上门,真是晦气,快走快走。”门后的矮胖妇人啐了一口,“咣当”一声关上了房门。
乞丐被啐了一脸的唾沫,他抬袖擦了擦,苦笑一声,又去敲下一户的院门。一炷香的功夫后,这乞丐非但一口水没有讨到,反倒是被啐了一脸的唾沫。
他踟蹰而行,衣服早被汗水溻湿,紧紧贴在身上,他仰头望了望太阳,眼前一片漆黑,只瞧到满眼的星星。他瞧着一户人家房前屋后炊烟袅袅,间或有饭香飘来。那味道像是刚炒了肉,又似刚炖了鸡,乞丐喉头滚动不由得咽下了一大口唾沫。
他足足在门口立了一炷香的功夫,才鼓足勇气敲响了院门。院门很快便被打开,一个梳着双环髻的圆脸丫头,正从门后探出脑袋好奇的看着他。
“我一天都未曾讨到一个大钱,也没有吃上一粒米,求求姐姐赏口水喝吧。”乞丐舔了舔嘴唇,额上的汗珠顺着鬓角,流过脸颊,落入口中,咸咸涩涩的味道瞬间溢满了胸口。
“那你先进来吧,我这就为你打碗水来。”圆脸丫头嫣然一笑,让这乞丐进了门。而后朱门一关,便是自家山水。
这可怜兮兮的乞丐自然是因为急等着吃包子而被暴揍了一顿的冬雪。她进了院子便直冲到后院井口,眼疾手快的打了一桶水上来,掬起一捧水,拍在脸上,她才觉得略微舒服了些。
“冬雪莫着急洗脸,先喝些茶水再说。这茶水早早便给你凉好了,如今正好入口。”春花跟在冬雪身后,双手紧紧护住手上的瓷碗。也是她的能耐,她一路奔跑如此颠簸,那茶水竟然未曾洒出一分一毫来。
“春花姐姐这会儿倒是心疼我,那刚才又为何下手如此之重,你瞧我头上的大包,这么长时间了还未曾消下去。”冬雪一口气喝了一大碗茶水,这才一手拿碗,一手撩起刘海,给春花瞧她额上的大包。
春花凑上前去,一瞧之下,冬雪花里胡哨的额头上果然有个红枣大的大包,她面皮一红,眼神飘忽,而后尬笑一声道:“求真而已,妹妹莫要怪我,其实我也很为难的。你瞧我这胳膊上不是也被娘子拧了一大块瘀青出来。”
春花捋起袖口露出一截白皙的胳膊来,冬雪刚要凑过头去看,春花又嗖的把衣袖掩了下来,凑到冬雪耳旁悄声说道:“娘子正在屋中歇息呢,咱们声些。”而后春花以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夺过冬雪手中的瓷碗消失不见,只留给冬雪一个风一般女子的背影。
冬雪无奈一笑,泼了桶中的水后,便好奇的四下打量这所院。这院格局与之前在宣阳坊那间一样。
同样是前后两进的院子,前院三间正房,东西两侧各有一间侧厢房,西面的厢房前专门毗出了一块地来,搭了一个的葡萄架子。葡萄叶子顺着架子一路的爬在墙边的回廊上,在回廊上生出了个天然的凉棚来,凉棚下则是一串串青色的葡萄。
前后院当中隔着一个的天井,穿过天井便到了后院。后院格局与前院一般,不过是东西两侧各多出了两间侧厢房来。挨着西厢房的空地上种着一株高大梨树,树上已结了拳头大的青梨。满树的青梨普通翠玉一般点辍在树叶当中。
宋如是进入后院瞧见的正是冬雪一脸痴痴的望着梨树的情景。她不由莞尔一笑:“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再等上月余便能吃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 或有转机
“娘子当我是春花姐姐呢?我不过是瞧这梨树生得好,梨子结的好,不知梨子成熟后便宜了谁的嘴巴。”冬雪一早便在外面奔波,甚至还挨了一顿揍,如今终于进了家门,整个人才觉得彻底放松下来。她面上带着笑意,口气轻松笑着说道。
“还能有谁?咱们这屋中的馋猫,可是与别家不同。”宋如是显然被冬雪的模样逗乐了,忍俊不禁道。
冬雪自然不知自己面上的柴火灰,早被汗水冲的七零八落,如今面上一道白一道黑,外加额角上的大包瞧起来甚是可笑。
等她发现的时候,已是晚上入睡前。她就着木盆中的水洗脸,无意当中瞧见了水中的倒影,不由唬了一跳。想到白日里的遭遇,她苦笑一声,无论如何总算是有惊无险的离了宣阳坊中。
昨夜她们三人趁着月色,装作恐惧的模样,裹着棉被,掩人耳目,细细地定下了这个计划。三人一同出现,定会招人耳目。如此便只能化整为零,各自行动,待最后确认安全后,再来这院中化零为整。
但娘子担心三人早早分开,恐遭人暗算。所以便有了这么一出,三乞丐因为吃馒头还是包子的问题,于闹市当中争吵不休而后发展为聚众斗殴的事情来。
好在一切都按照娘子的计策顺利发展,她进巷子前特地的回头瞧了瞧,发现并与一人跟随。她仍旧放心不下,便继续装成乞丐的模样,挨家挨户的乞讨,最后才趁着没人的功夫进了院子。
今日从早到晚都无片刻停歇,如今真的躺在塌上了才觉得浑身上下酸痛一片。她透过窗棱瞧了瞧外面的夜色,同样是星斗漫天,月色朦胧,今夜却让人觉得安心极了。
永兴坊位于太极宫东南,与之前的宣阳坊相比,算是真正的天子脚下。宋如是这院,虽然在永兴坊一角,但比之前的宣阳坊算是热闹多了。
刚过了寅时一刻,预示着坊门大开的鼓声便响了起来。宋如是在床上翻了个身,心中暗道:“长安城中的人都不睡懒觉的吗?日日都是这个时辰敲响开门鼓,即便有些个睡得迷迷糊糊的,等着一千下开门鼓敲完了,人也变得清醒起来了。”
好在宋如是也不是一般人,鼓响鼓的,她睡她的。在有节奏的鼓声当中,她又沉沉的睡了过去。等她再一睁眼的时候,屋里已是明亮一片,有阳光透过窗棱,洒在地上,她呆呆地望了会儿地上的阳光,这才渐渐清醒过来。
窗外传来两个丫头叽叽喳喳的声音:“我瞧这葡萄颜色虽然发青,但有几颗已经变成了紫色,我刚才摘了一颗尝了尝,虽说是有些酸,但也能下口了。照这情况发展下去,不到月底便能吃了吧。”这声音赫然是圆脸春花的声音,也只有她能做到,无论身处何地,无论是何处境,都能发自内心的尊重美食。
“即便长的再快,也得等到下个月了。姐姐还是少吃些吧,省得倒是酸倒了牙齿,吃不成旁的东西。”这声音冷静悠然自然是生着稚嫩面孔,行事却极为老道的冬雪了。
“旁的东西?你说的是后院梨树上结的梨子吗?我早些时候倒是摘了几个,味道有些酸涩,但汁水倒是挺多。想必成熟之后也是味美甘甜。”春花说着口中发出了响亮的口水声,不知是饿的,还是酸的。
“早些时候?是昨天吗?咱们昨夜收拾完屋子都已到了亥时,我怎么不知道姐姐何时摘的梨子?”冬雪声音当中带着疑问。
“当然是今天早上啊,我起床后去后院给娘子打水净面,结果一瞧那梨子一夜之间似是又长大了些。我便摘了几个下来,先尝尝味道。本想着若是味道好,便多摘几个给娘子尝鲜呢。”春花话音当中带着满满的意犹未尽。
“那剩下的几个呢?”冬雪好奇的问道。
“这还用问,既然不好吃,自然是我帮着你们把它吃光了啊。”春花理所当然的说道。
“扑哧”一声,却是冬雪忍不住笑出声来,她带着笑意调侃春花道:“那我还得多谢春花姐姐了。”
“自然,我这么辛苦为你们试吃,便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旁的不敢说,你这一声谢,我倒是还能受的住的。”春花嬉笑着说道。
“春花,我正想吃院中的梨子,你帮我尝尝鲜吧。”宋如是笑道。
“娘子,火上正坐着水呢,我去瞧瞧去。”春花慌张的声音,随即响起,紧接着就响起了踢踢踏踏径自跑开的声音。
“娘子,醒了。”冬雪推开房门,带进来了大片的阳光。
宋如是看着大片的阳光趁虚而入,驱走黑暗,迎来光明。她起身笑道:“早起的鸟儿有虫吃,现如今既有梨子又有葡萄,自然是要醒的早一些的。”
“春花姐姐性子极好,不论天大的事情都能看得开去,奴婢若是有春花姐姐一半的豁达便也好了。”冬雪紧走几步,蹲在地上服侍宋如是穿鞋。
“她这样的脾性,一个便好,若是你也是这般脾性,只怕是后院里那颗梨树上的梨子都不够分的。”宋如是起身,走到屋子当中,阳光顺着脚尖爬上了裙摆,为朱色的裙摆镀上了一层白边,阳光穿透裙子,照在腿上暖洋洋的。
“娘子如此说,倒是有心偏帮着春花姐姐了,春花姐姐吃的多了,那奴婢不是吃的就少了。”冬雪拧着眉毛看向宋如是,眼睛深处却带着一丝狡黠。
“你这丫头,等梨子成熟了,摘了梨子下来。我把那梨子一分为二,你与春花一人一半可好?”宋如是低头看着春花额角若隐若现的大包,心中好笑。这丫头原先还稳重些,如今竟是愈发像春花了。
“还是赏给春花姐姐吧,奴婢实在没有那么好的牙口。”冬雪冽着嘴巴,吸着冷气,好像早上吃了酸梨的人是她一般。
“春花这丫头可是长着一副铁口钢牙,在吃上面,素来便是百无禁忌的。”宋如是想到后院中的青梨,牙口一酸。也不知道那丫头如何做到的。
“奴婢昨日里在东市边上找到了那几个乞丐,娘子吩咐奴婢的事情,奴婢已全然告诉他们了。他们一口答应下来了,想来不出明日,便会有消息传来了。”冬雪立在宋如是身后悄声说道。
“但愿此事还有转机。”宋如是叹了口气,裙角倏忽没入黑暗当中。
第一百七十八章 绣娘银娘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自古蜀道多难行。而位于巴蜀以西的益州又名锦官城。自古便有“益州险塞,沃野千里,天府之土”一说。
如今在这“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的益州城里却发生了一件奇事。
益州城内有一贯穿全城的河流,名叫锦河。因为在锦江之中浣洗过的绣件,色彩纷呈颜色更为鲜亮,所以从早至晚总有绣娘在此浣洗蜀锦。
城西有一家“巧手绣坊”,坊内有绣娘十几个。怪事便出在这的绣坊当中。
绣坊内有个绣娘名唤银娘。银娘年方十五,因为家里有个瞎了眼睛的老娘,所以银娘自便入了绣坊。
暑往寒来,银娘已在绣坊学艺八年。因为她聪敏好学又肯吃苦。除了套针为主外,还擅长拧针、晕针、纱针、盖针、旋流针、编织针等多种蜀绣独特的绣法。
她的绣品在用针特点上是短针细腻,针脚工整,粗细丝线兼用,线片齐平光亮,分色丝缕清楚,针迹紧密柔和,花纹边缘处针脚齐整。
是以银娘逐渐成了绣坊里技艺最好赚钱最多的绣娘。她那瞎了眼的老娘生活也有了着落,眼瞅着没有了后顾之忧,这银娘便思起春来。
绣坊隔壁有家酒馆,酒馆当中有个十六七岁的伙计,生得面皮白净又最是聪明伶俐。一来二去的银娘便同这伙计暗通了款曲。
两人总是乘着月色在锦江旁幽会,
伙计倒也心疼银娘,每次来都会偷偷给银娘带些吃食,或是几块糕点,或是一把果子。
银娘心中欢喜,便也投桃报李的给伙计做些件的绣活儿。或是一枚荷包,或是一双大正合适的鞋子。
一来一往之间,两人倒也订下了终身,谈婚论嫁起来。
这一夜,伙计按照约定好的时辰来到了锦江旁。许久之后,银娘却还未出现,伙计心下着急,正打定了主意去绣坊当中瞧瞧的时候。
顺着江边,缓缓来了一位红衣女子。夜幕当中,她身上的红衣带着几分墨色。伙计心里发毛,潮汐拍岸发出“哗—哗—哗”的声音,掩盖了女子行走间的脚步声。
眼瞅着那女子越来越近,伙计像是被钉在了此处,动弹不得。他瞪圆了眼睛却瞧不出这女子的模样,他大张着嘴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眼瞅着那女子越走越近,伙计漆黑的瞳仁里逐渐倒映出一个女子眉眼来。
今夜无月更无星,漆黑的江面上亮着几朵的烛光。那是江上渔夫船舍当中的气死风灯发出的亮光。灯光随着暗涌起起伏伏,江边柳树婆娑,发出“沙沙”的声响,有不知名的飞鸟从江上急速飞过。
银娘来的时候,瞧见的便是这幅情景。她捏了捏手中的荷包,声的呼唤了几声,回应她的只有夜风的呼啸声。
酒馆当中丢了伙计自是要找的,沿着江岸找了几天,却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伙计家里人来闹了几次,之后得了十两银子之后,便绝迹不来了。
一夕之间,失去了未来夫婿的银娘,自然博得了大家的同情。而后过了数月,银娘才渐渐缓过神来。因为她颜色甚好,又颇为能干,所以很快的便又谈婚论嫁起来。
这次的未婚夫婿是药铺里的账房,这账房少时跟着老账房读过几年书。他为人斯文和气,微笑时既腼腆又温暖。
账房同样对银娘极好,银娘不认字,厢房便日日教银娘写字,说话间更是极有耐心。银娘要吃宝丰楼的糕点,账房便省吃俭用的买来送给银娘。
在绣坊的众人都以为银娘这次终于遇到了自己的良人时,账房也失踪了。
账房失踪的地点当然不是在江边,而是在绣坊。因为银娘近日忙碌,他便去绣坊当中寻银娘。结果人没找到,倒先把自己给弄丢了。
账房失踪的消息像是长了翅膀一般,迅速的传遍了城西各道街坊。于是银娘又成了失了良人的可怜人,但因为这次人是在绣坊当中凭空不见的。
绣坊的东家自然脱不了干系,在赔了账房兄嫂一大笔银子之后。东家狠心遣回了银娘。毕竟绣工再好的绣娘,若是沾上这等官司,都让人觉得头疼。何况益州城中最不缺少的便是绣工出众的绣娘。
银娘归家之后,只得与瞎子老娘相依为命。许是独处的时间久了,瞎子老娘脾气古怪。前几日倒也还好,到了后来眼见银娘赚不了银钱了。
瞎子老娘便借机找了几回茬,眼见着银娘生生受了气,并不言语。瞎子老娘的脾气便愈发坏了,镇日对银娘非打即骂。两人所居的院当中,日日都传来摔锅砸盆,喝骂威吓声。
隔壁家的屠夫看不下去,也来说过银娘老子娘几回。每每都是他前脚刚进家门,后脚便听到隔壁传来熟悉的喝骂声。
屠夫同情银娘遭遇,又瞧银娘生得瘦弱,时不时的就会把卖不出去的猪下水赠与银娘。几次三番下来,两人之间倒也生了情愫出来。
银娘因为前两次的遭遇,心中落下了后遗症。是以她虽是对屠夫有意,但面上始终不冷不热的。
但隔壁屠夫却甚是执着,几乎每日收了摊都会来银娘家坐一会儿。当然他也不是空手来的,或是一副猪肺,或是一颗猪心,有时还会提两斤上好的五花肉来。
银娘老子娘吃人嘴短,倒也不再对银娘非打即骂。就这般日日的拿肉养着,老子娘倒也添了几分富态。她合计了一宿,打定了主意,要把屠夫与银娘凑成一对,虽然她并不知道屠夫的模样。
屠夫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因为日日做着刀尖上舔猪血的买卖,所以虽是过了年纪,但仍未成家。虽然他长得还不错,不算白皙的面颊上长着一双虽然不大但却炯炯有神的眼睛,悬胆般的鼻子下面是一张薄薄的嘴唇。他五官平淡无奇,但凑到一起,却给他增加了一种独特的魅力。
银娘在老子娘的打骂之下,何况她内心本就对屠夫有意,所以两人很快的就又谈婚论嫁起来。
银娘唯恐夜长梦多,所以很快便与屠夫定下了成婚的日子。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屠夫还是失踪了,在两人成婚之前,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
第一百七十九章 春华秋实
屠夫失踪的消息终于压断了银娘心中一直紧绷的那根铉。银娘彻底垮了下来,整日里以泪洗面,再不与人谈婚论嫁。当然也再无人敢与她谈婚论嫁,银娘成了益州城中出名的克夫之人。
一向得惯了好处的银娘老子娘乍然失去了每日里的猪心、猪肝、猪脾,猪腰子,心情自然不会太好。
所以老子娘对银娘的虐待更加变本加厉起来。一个不如意便会拿竹鞭抽打银娘,银娘也是个老实的,明知老子娘看不见,她也不躲闪,只生生的受着。
结果没出几日,银娘便被抽的浑身上下没一块好肉了。又因着天热,她又无钱去瞧郎中,只得每日拿清水擦拭。伤口遇水化为脓水,银娘的身上总发出淡淡的臭味来,她碍于脸面便是连门也不再出了。
所以银娘失踪的时候,隔壁的街坊并不知情。还是银娘家里的老子娘连着饿了几顿后,在院中激烈的喝骂时,街坊们才知道银娘不见了踪影。
如此克夫之人,上辈子定然是作孽太多,才会报应在此生当中。所以街坊们在得知了银娘失踪之事后,口中虽是惋惜,心中俱都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所以并没有人报官,一个人物的出生与失踪,不过是旁人口中的一言一语,便是一朵水花都不曾惊起。
之后老子娘病死之事,更是顺理成章的被人一卷席子扔在了乱葬岗上。这一户成了绝户,与邻里一模一样的房子便也成了不详之地。一所的院落隔开了一方天地。
再过惊天动地的传闻,传上几日便也会失去了热度,而后渐渐被人遗忘。关于银娘之事,虽然古怪诡异,又涉及五条人命,但时间久了,终于还是渐渐的淡了下来。
就在众人都在热火朝天讨论城西的王员外家突然添了一对龙凤胎的时候,此事又从平静的湖面下面带着汹涌奔腾之势,重新的回到了众人的视线当中。
失踪了整整三个月的屠夫回来了。三个月的时间足以让春华变成秋实,让秋雨变成冬雪,也足以让一个正常的屠夫变成了已经疯槑的屠夫。
同样的五官,之前显得英气勃勃,如今却显得呆呆傻傻。已经认不得人的屠夫被人在锦江岸边发现。他当时穿着一身上好的云锦稠衫,趴在岸边人事不省。有经验的渔翁把屠夫翻转过来,对着人中狠狠的掐了几下。
果然屠夫很快便醒了过来,他先是垂着脑袋吐了半天的水,直到吐无可吐时,他才慢悠悠的抬起头来,给了众人一个大大的微笑。不待众人反应过来,他又拧着眉毛,化笑脸为哭脸的痛哭起来。
离他最近的一个渔夫,最是倒霉,被他搂着大腿哭了半日。后来渔夫忍无可忍之下,连同围观的众人一道,打晕了屠夫,把他送到了最近的医馆当中。
蓄着山羊胡的郎中,闭着眼睛把了半天的脉,之后又清了清喉咙,方才正色说道:“这屠夫浑身上下一丝毛病都没有,甚至比在场的诸位身体还要好些。”
众人一片哗然,七嘴八舌的说起这屠夫所遇之奇事。郎中仔仔细细听了,又闭着眼睛摇头晃脑想了半天,这才悠悠说道:“身体既然没有一丝外伤,想必是伤到了脑袋。”说完,他又把屠夫的头发打散,仔细的瞧了瞧头皮。屠夫虽是日日摆摊,风吹日晒,奈何头皮却是一片雪白。
郎中把屠夫的头皮从上到下,从左到右。又从下到上,从右到左,仔仔细细,完完整整的检查了一遍,方才得出了结论:“屠夫头皮无明显外伤,便是连个磕碰都没有,这一点想必在坐的也无人能及。”
众人又是一片哗然,但这次的哗然当中却带着三分的恼意。身为一个大夫,不以查出病人的病因为己任,反倒是一直对热心的围观群众冷嘲热讽,换谁能受得了?
好在山羊胡大夫也是个察言观色的能手,在众人的怒火险些积聚到顶点时,他又得出了自己的结论:“这屠夫既然身上无伤,头皮更无伤,而又偏偏突然痴傻起来,那便只有一种可能了。这屠夫可能是受了惊吓,并且是很大的惊吓,才会导致他心神俱散,失了魂魄,行为异常,呆呆傻傻。”
这结论来得及时,不但及时熄灭了众人心中的怒火,又不由得让众人燃起了敬仰之情来。所以众人看着郎中的目光便友善中带着钦佩起来。
可惜这郎中平日里笑傲风云惯了,如今刚得了几个好脸色,便又情不自禁的得瑟起来,他面有得色的望着众人道:“这屠夫若不是底子好,早已活不到今日,便是在场的诸位若是遇到此事,怕是吓也吓死了,哪里还有命来到这里。”
这话成功的熄灭了众人目光当中的敬仰之意,也成功的让他处在挨打的边缘。好在这郎中也是有些急智的,他眼珠子一转,急忙张口说道:“可惜这屠夫遭遇了此等祸事,实在太过可怜。不如就把他放在我这里,我来慢慢医治,想来时间久了,调理好了,他自然也就无碍了。”
“可是这屠夫虽说是身体比我们更好些,便是连头皮都比我们更白些,但他现在却是身无分文,只怕是无钱给你。”一个忍了郎中很久的中年渔夫,终于逮到了说话的机会,他眼中自带两把双刀,愤然的看着郎中说道。
“所谓医者父母心,他既然身无分文,我又不能放着病人不管,那我便只有一条路好走了,那便是免费为他医治了。”郎中拧着眉毛,面上强装出一副正气凛然的神情,眼珠子又可怜兮兮的望着众人道。
“郎中面憎而心善,想来定会好好医治屠夫,咱们平时便在江边跑船,若是郎中有需要差遣的地方,只管说来,咱们定会尽力而为。”郎中那番话,又重新让他获得了众人的尊敬,还是那位中年方脸的渔夫站了出来对着郎中躬了躬手,率先出了医馆,众人瞧他走了便也鱼贯而出。
这家医馆便又恢复到了往日里的安静。郎中缕着颔下的一撮山羊胡,定定的看着正自顾自玩耍的屠夫,他嘴角一翘,发出了“桀桀”的笑声。
第一百八十章 郎中张钺
山羊胡的郎中名叫张钺,是个医痴。他这人除了嘴巴毒些,心倒也不坏。所以说他对屠夫的病,倒是尽心尽力。每日里陪着玩耍,试图从心理上唤醒屠夫的神识。又隔上五天为屠夫把一次脉,来调剂汤药。
如此过了月余,屠夫倒是真的好了些,虽说是大多数时候仍旧神识不清,但极少数的时候已清醒过来了。
比如说有一日,张钺正为他把脉,屠夫却突然清醒了过来,他平静的看着张钺说道:“多谢大夫细心为我医治,但我却不得不疯,也不能不疯。”
张钺心中一喜,正要仔细问明情况,屠夫却突然跪了下来,紧紧的抱着他的大腿根哭诉道:“我要吃麦芽蜜糖,若是不给我买来,我就一直哭闹。”
张钺看着在地上滚来滚去,撒泼卖痴的屠夫,无语问苍天的同时,默默的抽出了自己的大腿根。当然麦芽蜜糖最终还是买了回来,屠夫舔着麦芽蜜糖,露出了孩童般得意的笑容。
又有一次,张钺躺在塌上,正要睡觉。屠夫又突然冲了过来,他阴测测的看着张钺,先是“嘎嘎”笑了几声。
笑得张钺心中发毛,惊坐而起,屠夫却又换了副人畜无害,童叟无欺的表情来。他瞪着一双无辜的眼睛,对着张钺说道:“我所经历的事情太过匪夷所思,便是在话本子中都不会发生。”
张钺有了上次的经验,所以很是淡定的看着屠夫。屠夫却没有同上次一般立时打滚撒泼,而是又盯了张钺一息的功夫,这才滚在地上哭闹。
他这次却不是要麦芽蜜糖,而是要吃东城刘记的绿豆糕。张钺默默放下了床头上满满一罐子的麦芽蜜糖,心中叫苦。
果然孩童的世界与成人不同,你以为你他要吃糕点的时候,他偏偏要吃蜜糖;你为他准备了一罐子蜜糖的时候,他又偏偏的要吃糕点。难为他还记得“刘记”的绿豆糕。
无奈之下,张钺只得起身去买。他穿过灯火阑珊,又穿过喧闹纷纷,从他这“百草堂”走到东城的“刘记”,又从东城的“刘记”走了回来。
待张钺回来的时候已到了万籁俱寂的时辰,而等他洗漱完毕躺在床上的时候,他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床头的一罐子麦芽蜜糖早就不见了踪影。张钺苦笑一声,带着疲惫的身躯入梦会周公去了。
之前送屠夫过来的几个渔夫,中间也带着鱼虾来瞧过屠夫几回,但是因为张钺的嘴巴,他们从不在“百草堂”中久呆。每次都是面带喜色匆匆而来,而后带着愠色急急而去。
甚至有几次,那个中年方脸的领头渔夫,都默默捏紧了拳头,直等着张钺再多说一句,便用砂锅般的拳头把他暴揍一顿。
可惜每每事态发展到被揍的紧急时刻时,张钺都能化险为夷的熄了众位渔夫的怒火。所以,张钺面上虽然没被揍过一次,但在众渔夫的心中早已被打了个半死。
渔夫们瞧着屠夫虽然依旧呆傻,但却被收拾的干干净净,每次他们来的时候,屠夫不是在舔麦芽糖,便是在吃关中糖。他们便也渐渐的放了心,来瞧屠夫的日子便间隔的久了些。等到他们又带着新鲜鱼虾来瞧屠夫的时候,百草堂却是早已人去楼空。
前后两进的院子,十几间的厢房,便是连后院的井,前院的树,渔夫们都没有放过。但屋中空空,回声阵阵,哪里还有羊角胡大夫和壮硕屠夫的身影。
他们带来的鱼虾霍然落地,落了地的鲤鱼不停地在打挺,得了自由的青虾却是一路疾走像是要远离这是非之地。大部分的青虾都落入了后院里的水井当中。从河水到井水,它们成功地完成了生命中的大逃亡和大迁徙。
郎中和屠夫蓦然失踪的事情,最后自然是报了官的。此事由从九品下的司法参军一路经过从七品的录事、从五品上的司马、从四品下的长史,最终传到了从三品的益州刺史耳中。
益州刺史眉头一皱,发现此事并不简单。他不由得联想到前些日子失踪的那些伙计、账房、绣娘、屠夫等人。
听闻屠夫竟然是二次失踪,刺史大人的眉毛先是拧成了一个“川”字,后来又变成了一个“八”字,直到最后一声长叹之后,便成了个“三”字。
人有生老病死,死人的事情他倒是见得多了,但这般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大型失踪案件,他倒是头一次见到。他思忖了半晌,安抚好眉毛,拿起墨笔,刷刷刷,三下五除二的便做下了批示。
这批示由从四品下的长史手中又一级级的传回了从九品下的司法参军手中。
司法参军带着便秘的神情,从上到下,又从上到下,仔仔细细,细细仔仔的瞧了一遍。
他甚至拿着榜文在烛光上烤了一会儿,想看看刺史大人是否有密令夹杂在其中,若不是怕墨迹遇水而溶,他都有想把榜文扔在水中的冲动。
到后来他终于遏制住了自己的这股子冲动,又变成了平日里冷酷无情的司法参军。他又仔细瞧了刺史大人的批示,而后才正色凛然的对拿着水火棍的衙役下达了最后的命令。
衙役瞧了榜文内容,嘴角一抽,而后便带着棍子与榜文,恭恭敬敬的退了下去。
寻找线索的榜文很快便张贴在益州城的大街巷当中。榜文上白纸黑字的写着,“若是能够提供郎中与屠夫无故失踪有用线索之人,赏银十两。若是目睹郎中与屠夫去向何方之人,赏银五十两。若是能够将郎中与屠夫送回的,赏银白两。”
榜文堪堪张贴一日,衙门里便涌入了大批的人流。一向最是庄严肃穆的衙门,赫然成了菜市场,大家七嘴八舌的诉说着自己与郎中和屠夫之间的前世今生。
郎中张钺与屠夫无名氏一跃成为了益州城中的热门人物。他们的亲戚也一夕之间多了起来,无数个号称屠夫表兄与张钺姨妈的人拥进了衙门。
在这帮亲戚当中,屠夫家的亲戚占了大多数,而郎中张钺的“亲戚”却是寥寥无几。
刨去那个号称郎中姨妈的人,有个自称张钺表妹的娘子,引起了衙役赵四的注意。
第一百八十一章 春宵一刻
这娘子肤白貌美,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与蓄着羊角胡的张钺并无半分相似之处。但衙役赵四打心底里相信她就是张钺货真价实的表妹。
因为这位表妹拿出了一个的蓝布包裹,说道:“这是表兄临行前交给我的,他还吩咐我,不到紧急情况,万万不能打开包裹。”
这包裹奇丑无比,封口的布带子高高翘起,神似张钺颔下的羊角胡须。赵四定定瞅着那包裹了半晌,而后一把扯开了包裹皮。
瞧着鼓鼓囊囊的包裹,里面的东西的确不少。一大包的各色中药把赵四和表妹看得一愣。
药草虽多,但只有两味,稍稍懂些医理的表妹,先是瞧出了一味生地,后来又瞧出了一味熟地。
生地与熟地配在一起,也有一个说法叫“天涯思故乡。”如此张钺的意思已经很明了了。
表妹瞧得出,赵四瞧得出,围观的热心群众在听到表妹口中的生熟地的典故后,眼神闪烁,心中便也有了定论。
没过多久,益州城内便隐约有一股流言传出,这消息一出便以星火燎原之势,迅速的燃到了益州城的大街巷。不论男人女人或是老人与稚儿都知道了,“百草堂”当中的郎中与痴傻屠夫两人轰轰烈烈的去浪迹天涯了。
屠夫的二次失踪却被众人选择性的遗忘了。而本来一件五人离奇失踪的案件逐渐成了人人口中的桃色新闻。
表妹虽说是未曾提供有用的线索,但她那生地熟地一说也给此事指明了大致方向。是以表妹也得了十两银子。
而一直为了此事劳心劳力的衙役赵四,自然也得了赏银,不过当然不能放在明面里赏。至于刺史大人因为此事得到了什么,并无人知晓。
一个有着常驻人口五六万人的地界儿里,发生的事情自然很多,有让人吃惊的,有让人觉得惊恐的,有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也有让人听了之后会心一笑的。
不论消息传出来的时候有多么的惊天动地,过上一月的光阴,你再瞧它?早已被湮没在更新鲜更离奇的事情当中。
“百草堂”的金字招牌,先是结了蜘蛛,之后又掉了金漆,到最后终于被一个崭新的匾额所取代。
原本医馆当中的草药都被堆在院子后面烧了个一干二净,滚滚青烟带走了郎中张钺在这里留下的所有痕迹。
“百草堂”前面的街道依旧人潮涌动,后院的桂树依旧郁郁葱葱,但这里终究不是“百草堂”了,如今它的名字叫“逸春楼”。
顾名思义“逸春楼”做得也是“治病救人”的买卖。它治的是“相思病”,救的是春心躁动的男人。
男人这种生物好像时时都需旁人的拯救,而远离此地千里之外的长安城中,如今就有一位胖郎君急等着别人的拯救。
这胖郎君自然便是朱三爷,而他需要被拯救的理由则很是让人匪夷所思,一向自命风流的朱三爷竟然被人死死缠住了。
这人从早到晚,从日出到月明,从街头到巷尾,从酒坊到茶馆,无时无刻,如影相随。
朱三爷被逼得急了,便也想到了个极损的主意。他先是大摇大摆的去了“花间酌”,而后又光明正大的进了花魁飞云屋中,之后他又蹑手蹑脚的躲在屏风后面。
朱三爷心中暗想,大爷我便光明正大的来逛青楼,他总不至于跟着一同进来吧。他心中得意,嘿嘿笑了两声,一声刚起,另一声便被卡在喉咙之间,接着朱三爷双目圆睁似杏仁,口中发出了一阵“嗬嗬”声。
被当作诱饵的飞云听着声音不对,转身举起了青瓷枕头,上前一把拉开了屏风。令人吃惊的是,屏风后面竟然藏着两个人。
一个自然是目瞪口呆口中发出“嗬嗬”声的朱三爷,另一个则是位少年郎君。
这少年郎君立在朱三爷身后,左手正轻轻搭在朱三爷肩上。大红色的澜衫,金色的头冠都让他显得卓尔不群。何况他身旁立着的是最佳参照物朱三爷。
立在朱三爷身旁的少年郎君,让花魁飞云看得心中一动。她放下了枕头,计上了心头。转瞬之间她便做出了决定,化心动为行动的对那少年郎君媚眼如丝,含情脉脉,使出了浑身的解数来,务必要一举拿下这位如意郎君。
但这翩翩郎君虽是看着她笑,眼神当中却无光。飞云知男甚深,所以也瞧得出这郎君对她无意。但若是直接就此放弃的话,她也就配不上“花间酌”花魁的称号,何况这般直接放弃也不是她的风格。
她直接忽略掉了朱三爷求救的目光,转而对着那少年郎君,展示出了自己最美的姿态。
盈盈双目,波光潋滟,纤纤细腰,不盈一握。有美在前,谁人能不动心?
但真的有人并没有动心,眼前便有两位对她这套用熟了的技巧没有回应。朱三爷放弃了求救的目光,耷拉着眉毛,一脸生无可恋的神情。
而那红衣少年,目光倒是一直盯着飞云,眼眸中当中带着似笑非笑的意味。
飞云并不气馁,她眸光一转,对着红衣公子盈盈拜倒:“郎君既然来了花间酌,又何必躲躲藏藏,若是郎君对飞云有意,直管光明正大说出来便好。何必如此行事,莫不是郎君有何见不得人的特殊癖好,所以才会暗地里潜进了我这房中?”飞云说完,捂着嘴巴笑了起来,若是这姿态让旁人来做,定然不够雅观,不够大家闺秀名门淑女范儿,但由飞云做出来,这姿势便行云流水自带三分魅惑,剩下的那七分便在飞云含情脉脉的眼眸当中。
“这位郎君其实倾慕飞云许久,只是困于内心,不能付诸于口。所以才会拿我当伐子来见飞云姑娘。你瞧今晚月色朦胧,正是痴男怨女成就好事的好时机。一刻值千金,如此,我便不打扰两位了。”朱三爷眼睛一亮,一副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模样衷心的祝福二人后,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儿响叮当之势移动到门口,突然打开了房门冲了出去,转眼便不见了人影。
第一百八十二章 绿云压顶
朱三爷肥胖的身躯携着光影般的速度,一路跑出了飞云的香闺。他慌不择路顺着楼梯,飞奔而下。他也不管眼前身后是什么地方,只管横冲直撞而去,他奔下楼梯,之后穿过大堂,像一颗炮弹一般冲进了后院。
花间酌的后院当中有棵百年桃树,相传是有灵雀衔核从西而来,桃核落地生根,才有了这株百年古树。每到春分时节,这株桃树就像集结了全天下的桃花一般,桃红漫天,有风吹过,点点粉红溢满了整个天空。如今虽说已至夏末,早过了逃之夭夭的时节,但百年古树的风韵又怎是旁的树木所能匹敌的。
朱三爷把握了时机,瞅准了位置,三下五除二蹭蹭的爬上了树。创造了他有史以来爬树史上的新高。可惜正应了那句古话,“莫道君行早,更有早来人”。
朱三爷辛辛苦苦爬到了这株桃树最粗最大的枝桠上,他紧紧抱着树干,还未来得及喘口气,一抬头便瞧见了一位迎风而立的壮士。
这位蓝衫壮士,剑眉星目,蜻蜓点水般的立在最细的那从树枝上,望向朱三爷的目光中含着三分的鄙夷,四分的烦扰,五分的倔犟,六分的不以为然。
朱三爷自然不知道,这壮士的诸多情绪来自哪里,当然也不知道这位壮士为什么会有站在树枝上的特殊癖好。
但是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却让他生出了,在此地看到这位壮士却不觉得突兀的感觉。他甚至还有点想笑,因为他终于利用了自己的聪明智慧摆脱了那块牛皮膏药。
朱三爷是知礼之人,又是知恩图报之人,所以他当机立断怀着仰慕的心情对着蓝衫壮士拱了拱手。
可悲的是朱三爷忘了自己是在树上,而且是在最粗最长的树杈上。他双手一旦离开树干,身体便瞬间没有了着落,悬空起来。
朱三爷面色惨白,双眼惊恐,嘴巴大张,在空中一路挣扎着落了地,他仰面躺在地上时,除了蓝天白云,果不其然瞧见了一角红衣。
在这一瞬间之后,朱三爷便认了命,纠缠就纠缠吧。虽说不知那人为何这般纠缠自己,但其中定然有自己的个人魅力所在。何况时间久了,他估计也就习惯了。
“娘子,咱们隔壁院子终于卖了出去了。”春花一大早便兴冲冲的闯进宋如是房中高声说道。
也不怪春花大惊怪,实在是隔壁院落太过神奇。永兴坊一条十字大道,贯穿了整个街坊。坊内九曲十八弯,每所院落格局皆是一模一样。
同样二进的院落,同样的三五间正房,七八间厢房。不同的是后院当中的绿树,有人喜欢桃之夭夭,有人喜欢桂之芬芳,有人喜欢四季常青,有人喜欢落叶归根。
所以永兴坊各处院落的后院都泛着一抹绿意。整个永兴坊中唯有宋如是隔壁的院落当中无一棵绿树。
但怪就会怪在这里,永兴坊后院唯一一所没有栽种绿树的,却是整个永兴坊里最绿的一所院落。
这所院落可以说是集整个永兴坊中的绿意之所在,若是云彩有色彩的话,那么这处院落当中应当常年飘着绿云。
最先这院中住的是一对卖豆腐的夫妇,男主负责磨豆腐,女主负责卖豆腐。时间久了,女主便把自己当豆腐一般卖了出去。
男主绿云压顶,自然也没有选择原谅女主的胸怀。他先是一纸休书休弃了女主。而后便低价贱卖了这所院落。
这院落堪堪空了三个月,便被一位丝绸商人买了下来。常年在外经商之人,哪个没有养着外室。所以这间院落便成了丝绸商人金屋藏娇之所。
商人一年大半时间都在外面跑生意,偶有闲暇,便来住上几日。商人家有娇妻,外有美妾,日子过得悠哉游哉。可惜好景不长,商人最终还是发现了,他金屋藏娇中的娇也在外面藏了娇,换句话说就是这位外室也养了外室。
商人外室花容月貌,足不出户,唯有一个爱好便是爱好听戏,不管是城外搭的戏台子,还是城内出了名的戏班子,只要被她知道了,不管刮风下雨都要去看。时间久了,这位女主便与一个伶人你来我往的谈起了情,说起了爱。
好好的丝绸商人变成了绿帽商人,商人黯然伤神离开了此地。
待到后来这房子足足有半年都未曾卖出去。直到来年春上,有个进京赶考的书生入住了这所绿宅。
这书生独自一人,进京赶考,就在众人心中都默默的松了一口气的时候,书生竟然被绿了。
还是被绿在千里之外。原来这书生有一未婚娘子。两人郎情妾意,感情甚好。但此事奇就奇在,书生前脚刚走,后脚未婚妻便与人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去了。不知道有没有策马奔腾,共享人世繁华,但她还是毅然决然的走了。
书生伤心之下,日日在院中饮酒赋诗,每日里不间断的重复那首,“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因为他日日悲情诵读此诗,所以他被绿了的事才闹到人尽皆知的地步。书生因为被绿,发挥失常,后来带着满腹的寂寞与怅然回了家乡。
之后这所院落彻底成了无人问津之地,空置了许久。如今乍然卖了出去,宋如是也不由生了丝兴趣来。
“何时卖出去的?”宋如是原本伏在高案上临帖。听了春花这话,她搁下笔好奇的望着春花。
“这个并不知晓,奴婢还是起床的时候瞧见隔壁厨房生了柴火,这才知道隔壁住了人。后来又听了隔壁王大娘说,这院子新来主人甚是奇怪。”春花眼光闪动,嘴角带着一抹神秘的微笑,面上的神情变幻莫测,似是难以启齿,又似极为兴奋。
“奇怪?怎么个奇怪法?不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两只胳膊两条腿?”端了吃食进来的冬雪,恰巧听了一耳朵,她把手中糕点放在宋如是手旁,这才好奇的望着春花说道。
“这就说来话长了。”春花拉过马扎坐在宋如是身旁,像是要讲一个特别特别长的故事。
第一百八十三章 偶遇怪人
“这事啊还要从前几日说起。”春花坐在马扎上,嗓音悠扬,津津有味地讲着这几日的见闻。
宋如是心中暗笑,若是给春花配上个醒木,她便同天桥底下的说书人如出一辙了。话说,说书之人在场子下面都会配上一个“话托儿”。
如今冬雪便充当了这“话托儿”的角色。她慌忙取过一个马扎挨着春花坐了,而后又变戏法一般拿出了一盘瓜子,一盘绿豆糕。
把个春花瞧得眼睛一亮,她趁宋如是与冬雪不备,摸了一块点心放在口中,这才含糊不清的说道:“王大娘前几日得了风寒,头痛难忍。前天的时候,她实在忍受不了了,就起了个大早去瞧郎中。结果你猜她碰到了什么?”
“春花姐姐,你怎么竟吊人胃口,那王大娘到底碰到了什么啊?”冬雪又从盘中取出一枚绿豆糕,递到春花手中。
“王大娘头天晚上,头疼了一宿,于是王大娘辰时一刻便出了门。她头痛难忍倒也没注意到旁人,只一径往城西药堂而去,哪想到她刚拐出了巷子便遇到一位怪人。”春花一口气吞下了冬雪取来的糕点,奈何她太有说书的天赋,总会在关键处停下来,吊人胃口。
冬雪急得抓耳挠腮,心中恨不得把春花暴揍一顿,奈何此事唯有春花知情,她少不得还要巴结春花一会。于是乎,冬雪又掬起了笑脸对着春花奉承不停。
“春花姐姐最是心善,定然不忍妹妹如此焦急,姐姐快些讲讲接下来的事情吧。”冬雪这次直接拿了两块糕点放入春花手中。
春花得了好处,得意一笑,就要开口。无意之中却瞧见宋如是似笑非笑的神情。春花不由得脸一红,目光迅速瞥向别处,不能与宋如是对视。
“春花,你若再这般说一半,藏一半。我可是要罚你了。”宋如是笑道。她心中自然清楚春花心中的那些九九,不过这倒也无伤大雅,她也不点破,不过春花这丫头跟了她这么久,她一个眼神过去,春花自然知道意思。
“娘子不会又罚奴婢吃白糖糕吧,如若是那样,奴婢可当真受不住。”春花口中委屈,面上却带着笑意,眼中闪着微光。
“那便罚你吃上两盘,怎么样?”宋如是含笑说道。
“娘子这般说,倒是让我为难。若是不把这事情讲清楚,恐春花妹妹怪我,但若是说了个一清二楚,岂不是又错失了白糖糕?还是两盘。”春花瘪着嘴巴,眼神流转,面色纠结。
“春花姐姐,若是把此事从头到尾说个明白,我便亲自下厨为春花姐姐做上两盘白糖糕如何?”冬雪一狠心,许诺了春花。果然春花闻言,眼睛一亮,便继续讲道。
“刚才说到王大娘只顾着走路,没有注意旁边行人。哪知她刚拐到了巷尾,便瞧见了一个坏人。那坏人直愣愣的看着王大娘,把王大娘看得心中发毛。但委实不认识此人,便也只能装作未瞧见那人的模样,与那人擦肩而过。哪里想到,那人与她擦肩而过时,突然开口说出了一句话,让王大娘定在了那里。”春花一挑眉毛,面有得色的看向周围。自然理所当然的收获到了两道夹杂着威胁与恐吓的目光。
春花一拍脑袋,尬笑一声,继续讲道:“那人与王大娘擦肩而过时,只冷冷地说了一句“你这大姐不要命了吗?”
“王大姐一听这话,事关生死,自然楞在那里。结果那怪人反而变本加厉起来,又望着王大娘冷冷说道:“似你这般不爱惜生命之人,我见得多了。不过他们大多数都静静躺在城郊的义庄里。”
“这怪人说话委实太过难听了些。”冬雪口中含着绿豆糕,说话间口齿不清,她拧着眉毛,心中愤然。
“我听到此处时,也是这般说的,但是王大娘轻笑一声,说在那怪人口中,这话还是好听的。后面的话更是难听的让人闻所未闻。”春花轻笑一声,犹如王大娘的神情。
“竟然还有更难听的?”冬雪嗓子当中的绿豆糕都来不及咽,便嗔怒结舌的看着春花。
“王大娘呆愣的表情似是正中那人的下怀,那怪人又接着对楞在当地的王大娘说道:“不过你与那些躺在城郊义庄的人相比,倒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你若是执意选在此刻出门,那我也不拦你,咱们日后便在义庄中见吧。只不过当时咱们已是阴阳两隔,我自然是活得好好的,你却早已死的透透的了。”
“太过分了,无怨无仇的便如此恶毒诅咒旁人,当真是让人生可忍,孰不可忍。”冬雪拍案而起,口中的绿豆糕如同冬日里的初雪,下了宋如是与春花一身绿雪。
“王大娘当时也是这般想的,王大娘平日也不是好惹的,如此被人劈头盖脸一通诅咒。王大娘正要发作,那怪人却“桀桀”一笑,说王大娘的病虽是危险,但他却是能救。”春花拧着眉毛,冽着嘴巴,表情很是怪异,像是从未遇见如此不按套路出牌之人。
“这人行事也太过出人意表了些。”冬雪陪着笑脸,拿帕子把宋如是与春花身上的绿豆糕碎屑都扫落在地上。
“是啊,王大娘一听这话,顿时又楞在那里。而那怪人见王大娘神色放缓,便又摸着胡子,傲然说道:“你家祖上定然是冒了青烟,不然又如何能遇到我。”春花学着怪人的模样,阴阳怪气的说道。她的这幅神情惹得冬雪都想想揍她的冲动。
“然后呢?”冬雪如今的脑回路实在想象不到王大姐会接着说些什么,那怪人又会如何呕的人吐血的话。
“然后王大娘气急攻心,就要伸手暴揍那怪人。没想到那怪人却又换了副笑脸,说他就住在这条巷中,他家中便有现成的草药,若是王大娘跟他回去,他定然能让她药到病除。”春花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她伸手倒了杯开水,这才继续讲道:“王大娘不管信与不信,心中都已生出了怯意。她只能跟着那人去了那人家中。没想到那人却一路走到了隔壁那空了许久的院落当中。”
第一百八十四章 剑眉星目
有一种女人她们天生便携着一身的钢盔铁甲来武装自己,还有一种女人把这幅钢盔铁甲全武装在了嘴巴之上。
有人管这种能力叫“泼”。没错就是“泼妇”的“泼”。有人对这种女人敬而远之,生怕一个不心便会被此类女人神情鄙夷的冷嘲热讽一顿,冷言冷语一番。
而又有一种人最喜反其道而行之,这种人对待稀松平常之事嬉笑怒骂,对待非常之事讽刺挖苦更是常态。旁人气时,他不气。旁人无谓的时候,他又着急跳脚,气愤不堪。
所以当平日里嬉笑怒骂,出口皆是文章之人,遇见自带武器属性又武装到嘴巴的女人又会擦出怎么样的火花呢?大大的永兴坊中,的院落当中此时此刻正在发生着这种可能。
王大娘随着那怪人进了常年绿云压顶的院落当中后,王大娘积攒了一肚子的怒火,在进入院子的一瞬间里化为了乌有。
试问谁会与一个随时有着被绿风险的人一般见识。所以王大娘果断放下了心中对那人的一切偏见,转而对那怪人和煦有礼起来。
那怪人倒也是个人物,王大娘对他横眉冷对的时候,他尚且惧她三分,而等到王大娘发自内心的同情他的时候,他倒不适应起来。
所以对待春风和煦的王大娘时,言辞之间反而更加犀利刻薄起来。如此倒也激起了王大娘的愤怒之意,两人便又你一言,我一语,唇带枪,舌持剑的争论起来。
这场激烈的唇舌之战,一直持续到院落当中的另外一人出现为止。原来这院落中不止怪人一人,还有一人,这人麦肤色,剑眉星目,一头乌发随意批在肩上,他此刻正立在廊下冷冷的看着王大娘。
王大娘未曾料到这普普通通又平平无奇院落当中,竟然还藏着如此风采之人。
她本来已蓄势待发的后半句嘲讽之言,便梗在喉咙当中,上不来,下不去的说不出来。
王大娘心潮澎湃之间,目光不由自主的对上了身旁怪人的目光。怪人目光冷冽,深处却带着一丝幸灾乐祸之意。王大娘心中生出了不好的预感,女人的第六感一说,果然不是空穴来风。
王大娘上一秒钟刚生出了不好的感觉来,下一秒钟便蓦然觉得大腿一紧。她低头一瞧,刚才那剑眉星目很是是俊朗的壮士,如今正跪坐在她脚旁,一双臂膀紧紧抱着她的大腿,正一脸孺慕之情的看着王大娘。
王大娘揉了揉眼睛,确认过眼神之后,虽说不能置信,但仍旧在心中接受了,对方确实对着自己一脸的孺慕之情。
“你这是在做什么?”王大娘终于清醒了过来,惊呼道。
“我要吃糖,你若是不给我买,我便不让你走。”那人仰着脸定定的看着王大娘,像是王大娘若不满足他的请求,他就会天荒地老的紧抱着王大娘的双腿一般。
王大娘家里本就有三个稚儿,所以论起哄孩子来说,王大娘自是很有一套,她眯起眼睛笑眯眯的低头看着紧搂她大腿之人。若是寻常有人敢这般对她,她定然会让对方好看。但眼前之人,却让她联想不到登徒子来。
所以王大娘少有耐心的对这人说道:“你要吃糖,倒也可以,但你先告诉我你要吃什么糖?”
这问题一时之间,果然难倒了这抱大腿之人,只见这人暂且收回了自己的胳膊,而后口中咬着手指,摇头晃脑的想了起来,过了良久他才张开嘴巴还了手指自由,口中含着口水说道:“我要吃关东糖。”
“好的,你先放开我,我此间有事,等待会事了了,我就立刻回去给你买行吗?”王大娘得意一笑,心中暗笑,这人怕是病得不轻,心里年纪怕是不足五岁。如此儿科,哪里能难得了自己。
“不行,你定然是在诓骗于我,等你走了就不会再回来了。他定不会给我买的,所以我现在就要吃。”那人之前明明一副被说动的神情,如今不知想到了什么,坚定了神色,只一心一意的要吃糖?
“我如今有病在身,若是现在就去给你买,怕是糖未回来,我便先进了义庄当中。”刚刚还自鸣得意的王大娘收起了轻视之心,这人的心里年纪至少有七八岁。如此一来,自己倒是轻敌了。
“谁说的?我瞧你能走能站,能说能笑,所以你定然是在诓骗我。”这人神色坚定,一心一意的就是要吃糖。
“是他说的,他说我若是不赶紧来这里,不出几日便会躺在义庄当中。”王大娘伸手指向一直在旁边看热闹的那怪人。
之前那怪人,原本一直在一心一意幸灾乐祸的瞧热闹,如今见王大娘疏忽间便把火力转移在自己身上,他也就收起了瞧热闹的神色,正色说道:“这位大嫂偶感风寒,如今虽说是只出现了一些轻微的症状,但是若不能及时医治,后果当真不堪设想。你们或许不知,好多个急病重病最初都只是一些会让人忽略的病症,不知大嫂可否觉得头痛?”
“对,我从昨夜起便觉得头痛难忍,所以才会今日一大早便出门看病。”王大娘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经这怪人一闹,自己这头痛倒是好了许多。
“这就对了,你这病表面瞧起来是凉气入体,引起了头痛症状,其实大嫂这病却是另有玄机。”这怪人侃侃而谈,口若悬河。
王大娘不由的发自内心的对这人生出尊敬之意,她也顾不上自己大腿上还挂着一个人,她蹲下身子恭恭敬敬的对这怪人福了一福,一脸钦佩的对怪人说道:“先生高见,不知我这病究竟因何而起,又该如何医治。”
“你这病起因在内里,一切源于一个“气”字,这个“气”字,你可以理解为是生气的“气”,也可以理解为气血的“气”,人在母胎当中,最先孕育出的便是“气”,你有气而康健,人无气则不活。如今大嫂的病症便出在这个“气”上,这病虽说比较复杂,我倒也能治。至于如何治,怎样治,这不然不能于外人道也。”
第一百八十五章 匪夷所思
“先生只要能医治好我病便好,旁的先生即使说与我听,我也是听不懂的。我这人最是笨拙,脑子平日里也懒得动弹。”王大娘不知不觉中改了称呼,如此爱屋及乌,倒也觉得大腿根处那人童真难得了。
“那你先在此处等着,我这便去为你配药。”怪人叮嘱了王大娘后,便穿过院子,直接去了后院,王大娘既然已经答应了怪人,便也只待在前院里等怪人配药。
王大娘心中无聊,只得抬头望天。她平素日日为家里的出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诸事操劳。如今乍然之间有了闲暇时光,她竟然不知该做些什么。望着碧空如洗的天空,此起彼伏的高高屋脊,她竟然不知该说些什么。她暗暗的叹了口气道:“今日天气倒也还好。”
“这种天气怎么能说是好天气呢?暖洋洋的太阳放在冬日里才能叫做好天气。如今这么热的天气,一大早的就又出了这么个大太阳,又怎么能叫好天气呢?若是此时天上升出个没有热度但却明亮的太阳,这才叫真正的好天气呢?”有声音悠悠的从王大娘大腿处传来。
王大娘听他说的有趣,便又低头瞧着他说道:“你不过是个孩子,又懂得什么?这样的天气对你来说,不是个好天气,但对于在田间耕种的农夫来说,却是个好天气。前些日子里接连的阴雨天气,可是让不少农夫愁白了头发呢?”
“谁说我是个孩子了,你见过身材如此高大的孩子吗?”抱腿之人撅着嘴巴愤愤说道。
“你既然不是孩子,又怎会如此爱好吃糖?你瞧除了孩子,还有谁爱吃糖的?”王大娘心中好笑,这人也是怪,既然知道自己不是孩童,那为何还做出抱着自己大腿耍赖要糖的事情来。
“心中觉得戚苦,自然要用蜜糖来中和,不然这人岂不是从里苦到外了?”这人紧抱着王大娘大腿认真说道,他口气欢快,话中之意却发人深省。
“你无需操劳家事,又无需在外赚钱养家。日子过得轻巧潇洒,又怎会觉得戚苦?”王大娘还未察觉不对,只感觉这话从一个身材高大,满脸幼稚的人口中认真说出来,太过违和,但哪里不对,她也说不清楚。
“我的苦处,你又如何得知?我有没有养家糊口,你又怎会知晓?身处红尘当中,又有谁能逃开此结的?所以莫要一概而论,或许我的苦处便是要日日装成孩童呢?”这人仰着纯真无邪的面孔,眼眸纯净,其中蕴藏着这世上最干净的水源,但他嘴角却是微微勾起。
王大娘看得心中一跳,如此话语,如此神情,又哪里是一个痴傻之人能说的出?能做得出的?她看着这人面上怪异的笑容,鸡皮疙瘩愣是从大腿根起一路到了脖颈之中。
王大娘原本以为刚才那说话不留任何余地之人已是平生所见最为怪异之人,哪想到面前这位模样俊朗,行事幼稚,说话却成熟的吓人的人才更让人心中生出诡异之感来。
何况这人抱着她大腿的手臂疏忽间收的更紧了些,她脑中飞快转动,面上仍摆着“知心大姐”的模样来。
“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呢?你定然是在说书先生那里听了一耳朵,时间久了,日子长了,竟然真的以为此事发生在自己身上。以后切莫听人说书了,话本子里的故事也都是骗人的。不过是为了夺人眼球而已。不然哪里会有人去听他们的故事呢呢?”
“其实大多数人的生活不都是出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哪里有那么多鬼怪神话,哪里有那么多英雄豪杰。还有那些自称在苦水中泡大之人,生活必定也还可以,因为真正在苦水中泡大之人,又哪里有功夫怨天尤人。”王大娘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嗓子冒烟,头又隐隐痛了起来。
她伸长了脖子往向院子左侧的长廊中间,唯恐自己错过了抓药怪人的身影来。可惜那里清清静静,空无一人,便是连衣衫一角都没有。
“我自然知道生活艰辛,当然也知道生活琐事最是让人烦扰,但是无论有多少件烦心事,都不如我的经历一般跌宕起伏,又让人难以置信。”被王大娘一口否定了的壮士,并没有因为王大娘的言辞影响了自己的心境。他的口气愈发苍凉起来。他像是行在黄土高坡之上的流浪之人,太阳从东方升起前,有一身影像是一个黑点一般走来,待走近了朝阳,他这才对着太阳开了口,声音悲凉极了。
“你的经历?你莫不是也在此处瞧病?我瞧这郎中嘴巴虽说毒了些,但人心不错。不然他也不会大清早的在街上把我拦了下来。所以你若是有些难言之隐,只管说与听,想必以他的医术,定然会让你药到病除。”王大娘面部肌肉不由颤抖起来,心中想道,她早知出门看个病会生出这一系列的事情来,她便晚些时候再出来了。
这位壮士生得高壮,若不是突然遇到了不可思议之事,又怎会突然变成了这般模样。想到这里她心中又是一凛,原来不知不觉中,她已站在了这位壮士的立场上考虑问题了。
“我自然是有病,但我这病却不是因他而起。也不会因为他的医治而痊愈,我这病症只要时机对了随时便会好,但若是时机不对,我这一生怕是都不会好了。”壮士悠悠的叹了一口气,面上带着一分凄然,两分后怕,三分恐惧。
王大娘听他说得头头是道,心中已经把这壮士所经历的事情圆了一个大概。
这壮士想来之前极为正常,不过是因为碰到了一件极为诡异之事,才会让他变成了这般模样。壮士虽说感怀怪人呢心意,但或许此事太过匪夷所思,所以他才会把此事深深的埋藏在脑海当中。至于自己无意之间得知了此事,也不知是福是祸。
她心中暗暗后悔,若是刚才那怪人去抓药之时,自己死皮赖脸的跟随上去,想必他也拿自己无可奈何。若是那样,又哪里还会听到这些匪夷所思之事。
王大娘也悠悠的叹了一口气,正要开口说话。却又猛然听到长廊尽头处有声音传来。
第一百八十六章 夜凉如水
那怪人从长廊处缓缓走来,他手上提着一大串的药,对上王大娘的目光,他嘴角弯弯,对着王大娘一笑。
这一笑看得王大娘生出了想要马上回家的感觉来。她也不是未曾见过世面之人,但今日之事太过诡异,已超出了她的承受能力,她眼瞅着那怪人走过来,心想接过药便寻个机会离去。她哪里想到那怪人更是比她先了一步。
怪人把药放在她的手上,尬笑一声对王大娘说道:“大嫂只管把药拿去煎来吃,这里是三天的药量,想必大娘药用完了,病也就好了。我这兄弟脑子不太好使,有时把自己当个孩童,有时又喜装作大人,说话故作深沉引人注意。大嫂切莫放在心上。”
夏末的阳光总带着用力过猛的劲头,中午的炽热一旦遇到了晚霞,便化为了秋凉。后院的桃树叶子更是灰中泛白,摇摇欲坠起来,急等着秋风一起便随风而去。
之前春花总是夜幕一落,就搬个马扎坐在院中纳凉。如今夜色一凉,她就只坐在廊下与冬雪说上几句闲话,如今春花正一边磕着瓜子,一边眉飞色舞的给冬雪讲着王大娘那一日里的所见所闻。冬雪听到聚精会神,等春花讲到要紧处,她便目瞪口呆,急等着知道下文,而等到春花停下喝水吃瓜子的时候,她又着急催促。
而等到春花讲完了王大娘的所见所闻,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说道:“这怪人说话虽是不中听,但他仍旧有一颗医者仁爱之心。而王大娘遇见的第二个怪人,实在是可惜。不然以他的身型样貌,不论是仗剑江湖还是寻个差事都是极容易的事情。”冬雪说完,又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这般也好,至少隔壁再也不会绿云压顶了,这两人也算是还了隔壁天空一个洁白无瑕。”冬雪抓了一把瓜子,一颗一颗在口中慢慢磕着。
“那倒也不一定,听王大娘说,两人瞧着关系也不一般。”春花神色暧昧的一笑,对着冬雪挤眉弄眼的。
冬雪只顾着吃瓜子,倒也未曾注意到她的神情,所以她一边磕着瓜子,一边悠然说道:“两人既然住在一起,关系自是不一般。话说这怪人肯收留病人在自己住处,就说这份善心,这世上又有几人能够做到?”
“这般心善确实没有几人能够做到,若是他一心一意只为病人着想,我倒是当真钦佩他的为人。”原来宋如是不知何时走了出来,如今正立在两人身后。其实她已来了半天了,但这两人说得专心,所以并未留心送如是的到来。猛然间听到宋如是的声音,两人慌忙立起身来,对着宋如是行礼。
宋如是心中好笑,这两个丫头平日也瞧不出是多礼之人,如今被自己听了这么一大串的话,便如此多礼起来。太过好笑,她心中起了逗弄之心,故意冷着面色问两人道。
“这人名唤张钺,他原本在家便是个郎中,如今来到长安城中,是为了与他同行之人。”春花吊了半天冬雪的胃口,如今宋如是前来,她定然要一五一十全盘说出。
“这人虽好,但咱们如今的处境实在不能再惹是非。”宋如是想到秋雨与夏云,心中起了波澜。
她托了姬大哥寻找这两人的处境。但是事情远远比她想象之中严重很多。姬大哥派人接连寻找了几日,便是连平康坊当中做着皮肉买卖的地方都找了一遍,但并未找到秋雨与夏云两人的踪迹。
她想要求助朱三爷,但又怕被王公子知晓了此事,再生波澜。她心中总觉得朱三爷与王公子之间的关系并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尤其是那九枚红色铜钱之后,她更是怀疑朱三爷自始至终都了解事情的始末。只所以装作懵懂的模样,不过是为了套出自己调查事情的进度,或许是她们歪打正着,不经意间触及到了此事多大边缘,所以公子才会亲自现身敲打几人。
而朱三爷仍旧是热情好客的君子,仍旧能以王公子的触角一般,接触到几人。可惜春花一片仰慕之心,却未曾瞧见平静的湖面下满是潮涌。
姬大哥找寻不到秋雨夏云两人之事,只有两个可能。其一便是两人早已不在人世间。第二种可能是那李衡之所以未曾进行下一步的动作,不过是因为还未找到几人的踪迹,若是他查到了她们的踪迹,那么下一个失踪的人又会是谁?无论是春花与冬雪,她都要像护着眼珠子一般护着,她们三人谁都不能再有事了。她望着春花与冬雪的目光当中便带着悲凉之意。
这目光把冬雪与春花瞧得一头雾水,不是在说隔壁怪人吗?怎么娘子是这么一副苍凉的面色。
春花试探的对宋如是笑道:“娘子,莫不是在忧心隔壁?娘子只管放心,他们两个大男人家,又怎会出现之前的那些情况呢?何况那郎中的性格也不讨喜,养病的那位又不经常外出,所以娘子若要担心此事,还不如担心明日的天气呢?”
“如今天气白日虽热,晚上却凉,秋天来了,咱们也该置办些秋日里的衣衫了。我前些日子瞧见好多娘子都穿着蝴蝶裙,娘子不如也做上一条。娘子貌美,穿起来自然好看。”
“春花姐姐绕了这么大的一圈,原来是想要新衣裳啦,咱们最近又不出门,置办那么多新衣,又有何用?不如等到再过些时日了,咱们连着冬衣一起置办。”冬雪刻意站的与春花远远的,这才调侃道。
“你这丫头愈发泼皮了,我这就来教训你。”春花举着架起胳膊伸出手指,直冲冬雪而去,两个丫头便又嬉戏成一团。笑闹着远去了。
宋如是瞧着天色又暗了些,便也转身进了屋,夜风撩起她的一头乌发,她的发梢被风携着向后飞去,与天边的墨色融为一体。
宋如是刚进了屋,便听到院门猛然间响了起来,那敲门声沉重而又执着,虽说是无人开门,那声音却并没有间断,而是持续的发出“咚……咚……”的声音来。
第一百六十七章 深明大义
夜幕降临,万籁俱寂之时,所有的声音无形中都会被放大数倍。白日里听不到的虫鸣声,夜幕降临之后,便充斥在人的耳中。而白日里听不清楚的车辙声,一到晚上,那车辙便如同在耳边撵过一般。而如今的突然响起的敲门声在黑暗当中便显得尤为响亮。
这敲门声不急不缓,又带着不慌不忙。当你以为它不会再响起的时候,它却消失不见。当你以为它又要响起时,它却让人久久听不到动静来。
宋如是在门后立着听了片刻,那声音并未停止,敲门声反而越来越重,春花与冬雪或许追逐到了后院,并未听到敲门声音,也没有人前来开门。宋如是又听了片刻,这才敛妊出了房门,一步一步穿过院子,打开了院门。
院门外一片漆黑,借着刚刚微弱的月光,宋如是瞧向来人。这人瘦高个子,生得模样她并未瞧得清除,但他颔下高高翘起的羊角胡,却先一步的闯进了宋如是的视线当中,而后便是这人一双闪闪发亮的眸子,他眼中的光比天上的月色更加明亮。
宋如是立在门后并不言语。那羊角胡也不吭声,一双眼睛闪闪发光的瞧着宋如是。两人又僵持了片刻,这羊角胡才“吭吭”两声,先清了清喉咙,这才硬挤出了一张笑脸,笑着说道:“备夜而来实在是有要紧的事情,不然也不会前来打扰。”这人说完便对着宋如是拱了拱手。
宋如是瞧见这人说话斯文有礼,心中还在纳闷,不是传说这人说话极为难听吗?怎么如今听着倒也是知书达理之人。
刚才开门的一瞬间,宋如是一瞧见这人的模样,尤其是他下巴上蓄着的那一缕胡须,她自是立刻就猜到了这人的身份,这人想必就是隔壁新搬来的邻居张姓郎君。
她还暗自奇怪,这人并不如王大娘口中说得那般乖张,但这人下一句话,便怄的她想要伸手打人。
“娘子也太过轻信人言了。若我是坏人的话,娘子这般草率的行为,想必早就引出了无数的事情来。娘子既然一人独处,便该多生出副心肝来,不然当真是危险之极。”张家郎君面色冷肃,语气正经,像是说些极为重要之事。
“若是按照郎君这般说法,那我此刻便要把门关上,省得无意间纵容了坏人。”宋如是一边说着,一边作势要关门。
“我既然如此说了,当然就不是坏人了。坏人又怎会明明白白的把自己是坏人的事情说出来呢?何况我之所以直言不讳不过是为了告诉娘子,这世上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是好人。好人或许如同你想象的那般,但是坏人却比你想象当中的坏个无数倍来。我这人心直口快,娘子莫怪。”张钺说完又对宋如是拱了拱手。
他既然如此说了,宋如是也不好拿他怎么样,只得有事说事,对这人说道:“郎君无需多礼,我并不怪郎君你。”
“那便好,其实我冒昧而来,是想同娘子借些针线,我那兄弟平日里极为顽皮。玩耍间不是扯破了衣袖,就是撕破了裤腿。我们家中又无女眷,所以只得来麻烦娘子。”张钺说道最后声音极,眼中的光芒也暗淡了些,像是极不好意思。
“这个无妨,郎君稍等,我这便去为你取些针线来。”宋如是转身就要回去为他取针线。她哪里想到这边刚转了个身,那人就在身后阴测测的说道:“娘子就这般粗心大意吗?”
“若是我是坏人的话,娘子现在危矣。不过娘子应该好好感谢一下菩萨,因为娘子今日若不是遇见了我,怕是已发生了许多不可预知之事。”张钺话音刚落,便被朱门关在院外。
门口传来一个娇俏少女的声音:“郎君既然这般说了,我若是不听从郎君话中之意,便是不把郎君放在眼里。如今我听从郎君之言,莫要胡乱把人放在院中。郎君莫怪,不过郎君如此深明大义,想来是不会怪我这个的丫头了。”
门后的声音自然便是春花,她刚才与冬雪一路打闹到后院。后来毕当然是她赢了,毕竟冬雪那么怕痒。她制服了冬雪,心中得意又摸回了前院,也是赶巧,正巧听到了张钺的后面几句话。
娘子性子好,不与那人一般见识,她身为娘子身旁的大丫头,却不是好惹的。所以张钺最后一句话音刚落,春花便一下子关上了房门。
“你这丫头若是真要听我之言,那便不要让你家娘子独自来开院门。你这丫头天色这般晚了,不想着伺候你家娘子用膳,又跑到何处去了?若是你是我的丫头的话,哼哼,定然比现在有礼数倍。”张钺的声音从院外响起,听声音他倒也不恼。只是不厌其烦的与春花讲着他认为很是重要的道理。
“好在我不是你的丫头,想必郎君之前和之后都不会再有丫头,毕竟主人挑选丫头的同时,丫头也在选择着自己的主人。你以为那些偷奸耍滑的奴婢们一直都是那般吗?”春花倒也有耐心,她也不进屋,就立在院门后与张钺一言一语的争论开来。
“姑娘这想法倒是不错,可惜如今这世道,便是遇见个好说话的主子都已然是交了大运了。哪里还能挑选什么……”张钺话未说完,却突然停了下来。门外便是连呼吸声都消失不见。春花耳朵紧紧贴在门板上,但她只听到了外面的风声,哪里有什么人声。她心中突然害怕起来,一怕张钺出了什么变故,又不敢开门去看。
她试探性的喊了几句“张家郎君”,但她的声音很快便消散在夜幕当中,最主要的是门口丝毫没有任何回应。
春花呆愣片刻,一把打开了房门。张家郎君竟然好好的立在门口,不过他的表情却是一言难尽。
春花顺着他的目光瞧过去,正看见张钺腿上挂着一个人。
那人双手紧紧搂住张钺的腰肢,一双长腿盘在张钺腿间。
他瞧见春花后,嘴巴一冽,露出了一口的白牙,“我要吃糖,你若不给我买,我便不放开他。”
第一百八十八章 来龙去脉
后来的后来张钺借到了针线,便拖着腿带着他的病人一瘸一拐的走了。只留给众人一个毅然决然的背影。
都说远亲不如近邻,想必张钺也是这般想的。他隔三岔五的便会来宋如是这里走一遭,有时他来借锅碗,有时他来借瓢盆,但更多的时间,他都是带着一路撒泼打滚的壮士一同来的。
冬雪严重怀疑,这张钺不过是想借着来借东西的机会来,让她们来帮着带壮士。
好在这壮士生得俊朗,冬雪与春花便也帮着带了。何况他也是极好带的,只要每天供应足量的糖果,他便好带极了。
许是张钺总不给他吃糖,所以他每次都极其乐意跟着张钺过来,有过两次,他甚至独自一人便摸了过来。
“咣咣”两下,敲开房门。门一打开,他便笑闹着要吃糖,或许是张钺私下里说过他,所以他闹着吃糖时,并不会抱着宋如是几人的大腿。只是露出一口的白牙,眯着眼睛,定定的看着人。
春花最近出门的机会,直线增多。因为家里总是缺少饴糖,关东糖和蜜饯。
便是连有蜜酥、蚫螺酥、糖蜜酥皮烧饼,都吃得特别的快。吃到最后,冬雪又疑心张钺是供应不了壮士的吃食了,这才想办法把壮士带到了这里。
疑心归疑心,日子还得继续过下去,直到被严重涉及到了自己利益的春花,提出了自己的抗议。
“娘子,这临家的郎中也太过份了,总把人放在这里也不是长久之计啊。何况咱们的银钱有限,他的饭量又大,怕是咱们的饭量加起来也没有他一人的多。咱们虽说是有个铺子,但是也搁不住这么一个吃法啊。”春花熟捻的挽起宋如是的一缕头发,把这头发在手中一翻,扭成了环,固定在宋如是头顶上。她手法娴熟,一边梳头,一边吐槽。
“他想必是有自己的难处吧,又不好直言说明,那壮士以后若来了,只管供应着吃食。想必他们也不会在这里久呆,待到那壮士的病有了好转,他们就会回家乡去了。”宋如是透过镜中看春花的神色,她可谓是极其了解春花,自然也知道春花心中的真实想法,但看破不说破,省得春花面上挂不住。
“娘子……”春花又挑起宋如是一缕头发高高挽起,她自然知道宋如是何意,所以她只能耷拉着嘴角,为被自己错过的那些美食哀悼。
“你瞧这个。”宋如是从袖中取出一枚的荷包,递到春花手中。
“娘子这是什么?”春花眼疾手快的给宋如是扎好了头发,接过荷包,轻轻一捏,荷包里面鼓鼓囊囊像是装着大钱。春花打开一瞧,里面竟然装着几十枚大钱,她当场高兴的喜上眉梢。
“这也不是白赏你的,你可要答应我一件事情才行。”宋如是神秘一笑。
“娘子?”春花看着宋如是的笑容,心中生出了不详的预感。果然她把耳朵凑过去,听完宋如是的话后,脸上的表情很是复杂。她想了半晌,为了手中的大钱,一狠心,答应了下来。
春花带着大钱神色匆匆的出了院子,过了两个时辰才带着满脸的倦色,拖着腿走了回来。
“娘子,事情办好了。”春花汇给宋如是细细讲了自己今日的所见所谓后,便又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屋歇息着去了。
消息在几日之后便传了回来。春花在给宋如是绣荷包的时候顺嘴说了出来。
这一日,天气晴好,春花坐在廊下为宋如是绣帕子。上好的锦缎,裁成方块,仔细锁了边。只在右下角绣上宋如是最喜欢的一株白荷。
春花原以为从刺史府中出来后,娘子便不会再喜欢荷花了。哪里知道几人入了长安后,娘子依然喜欢荷花。日常用的帕子上都要绣上一株白荷。
她拣了根茶绿的丝线出来,穿针引线,低头慢慢绣了起来。她绣的专心,却也并不妨碍她听到娘子的脚步声。
她转头看向身后,果然娘子正笑殷殷的立在她的身后看着她。
自从几人搬进了永兴坊后,娘子便再未出过门。她也不再装扮,每日里不过穿着家常的杏色宽襟襦裙,一头乌发也拿锦带松松扎在脑后。
娘子若是装扮起来,便如同十五的月光,皎洁明亮,让人自惭形秽。
而不施粉黛的娘子,却多了几丝烟火之气,像是曲径通幽处的一株兰花,淡淡的发散出属于自己的香气。
看着春花呆傻的模样,宋如是心中好笑。自己这一生的样貌,她倒是也挺满意。但是却从未因为这样貌而吸引过旁人,当然除了春花。
也不这丫头整日里都想些什么,总是无意间用这种目光瞧着自己。若不是知道她心有所属,她都怀疑这丫头是不是看上自己了。
“春花,你如此目光灼灼的瞧着我,可是对我有何想法?”宋如是笑着说道。
“娘子,就爱拿奴婢开玩笑。”春花脸一红,目光连忙扭向别处。她等了一会儿不见宋如是说话,便又把头扭过来,转着眼珠对宋如是说道:“娘子,那事有结果了。”
“恩,可查出了什么?”宋如是眼中终于有了带着丝兴趣。
“恩,今早那几个乞儿派了个头领过来,说是找了几日,终于探得了他们的行踪。”春花眼睛望着大门,声说道。这也不怪她,实在是因为隔壁间的人要么就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要么就是神出鬼没,实在是“不得不防”。
“恩,他们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呢?”宋如是索性坐在春花身旁听她讲此事的来龙去脉。
“那乞儿在每个城门口都仔细打听了。他们确实是从南边的启夏门进来的。他们进来以后并未与其他人有过接触。只是通过牙行,找了现在这所房子。”春花仔细回想着乞儿的话。确认过没错过任何细节后,这才讲给宋如是听。
“还有别的消息吗?”宋如是继续问道。
“别的消息?”春花皱着眉头想了一番,对着宋如是摇了摇头。
“那就罢了。”宋如是起身往屋里走去。身后却传来春花蓦然间的惊呼声。
第一百八十九章 如花似玉
“娘子我想起来了。”春花在宋如是身后惊呼道。
宋如是转身瞧向春花,裙摆起了一抹涟漪,荡漾在身旁。
“娘子,我听那乞儿无意间说了一句,说是他们进城后曾在一辆马车前逗留了片刻。
“马车?是什么样的马车?”宋如是问道。
“听他们说那不过是一辆平平常常的马车。水曲柳木的车辕,裹着油布的车厢。他们不能凑的太近,所以只瞧见他们立在马车前与车厢里的人说了几句话后,便分开了。后来除了王大娘他们倒也没见过他们与谁有过接触。”春花一拍脑袋,赶忙把差点遗忘的此事说了出来。
“有些要紧话,便是三言两语也能说个清楚的。”宋如是对应了心中揣测,这世间哪有无缘无故的事情,若是单单为了吃糖,又何必日日上别人这里讨来。张钺和壮士二人,表面上是贸然上门,实际上或许是早已深思熟虑。壮士是不是真的呆傻,尚未可知。那那郎中张钺必定知情。
“娘子当真怀疑他们二人吗?我瞧那壮士虽然能吃了些,但眼神却是清澈无比,想来并不是那种人。”春花虽然与壮士有着夺食之恨,但并不妨碍她认为壮士是个好人。
“防人之心不可无,不是我多疑,实在是他们来得蹊跷。咱们刚住进这永兴坊没多久,他便也搬进了永兴坊。每日里更是上门无数次,不是与你抢吃食,便是与冬雪搭讪。”宋如是说道最后,脑中突地起了一个念头。
“是啊,冬雪对壮士可是好的很呢?上次家里统共就剩两块关东糖了,结果她把两块糖都偷摸给了壮士,一块都没给我留。还有就是每次壮士来的时候,她都嘘寒问暖,过分的热情。”春花经宋如是这么一说,也察觉出了近日冬雪的反常来。
“冬雪这丫头如今也长大了,当真是吾家有女初长成。”宋如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自己在姻缘方面拧成了一团乱麻,当真是剪不断,理还乱。但自己这两个丫头却是很有无师自通的天份。
“娘子,那壮士人虽然是不错,那毕竟这里不清楚。”春花伸出食指点了点脑门,一脸纠结。壮士虽说是生得不错,面皮虽说不是现今最流行的病怏怏的白皙,也不是现今流行的病入膏肓般的纤瘦体态,更不是走上两步就要敷粉歇息的病弱君子。但他自有他自身的魅力在。
“春花,他并不是先天便是这般,不过是受了刺激,才会一时之间迷住心神而已。假以时日他定然能够恢复正常。”那壮士体格健壮,瞧着也不似承受不起事情的人,若不是突遭变故又怎么会变成那副模样。而郎中张钺不辞辛苦,千里迢迢的把壮士从家乡带进长安城中。若是没有一丝旁的心思,估计也无人能够相信。
“也对啊,张钺郎中专程来带壮士看病,长安城中医着众多,想来定会把壮士的病瞧好的。”春花一时之间也忘了多食之恨,只想着若是壮士病好了,这世间便又多了一位奇男子。有多少的风流韵事,又有多少的千古奇谈都是由这些人创造,又有多少的规矩绳墨是由这帮人来打破的呢。或许少了一位壮士,这世间便少了一位顶天立地的好男人。
“恩,想必不久之后,他便会好了。长安城中虽好,但又哪里及得上自己的家乡。”宋如是望着清河县的方向怅然道,在这个时代里若是有个地方能称之为家乡的话,那便是清河县了。那里有自己的便宜爹,还有对自己最好的祖母。
自己从未离开祖母这般久过,虽说当时自己决定离开庆阳府时,给祖母捎过一封书信。但她老人家又怎会不担心自己。她幽幽的叹了一口气,等到了结了这件事情,还是要把祖母接到自己身边来才好。
还有魏紫最近因为贤妃之事,过得也极为惊心动魄。贤妃得宠时,她不一定能得到官家宠爱。
但贤妃失意时,落井下石的人最先对付的便是魏紫。而这世间最不缺的便是落井下石之人。
这拨人就瞧不得别人过得好,又瞧不起别人过得差。若是过得同她一般,她便又要找着你比她不如的一些地方,这样他们才会心中平衡下来。
这世间也唯有她们自己过得好才行。所以贤妃前先日子重新得到了官家的宠爱,官家接连在钟乾宫中歇息了三个晚上。
那些个眼皮子活得人便都坐不住了,有事无事的都要往钟乾宫当中坐坐。
若是遇见了魏紫,俱都嘘寒问暖,拉着魏紫的手,问个不停。不过是些客套话,但从她们口中说了出来。句句都体现出姐妹情深来。
若是不了解情况的人瞧见了,怕是以为她们是最亲密无间的姐妹呢。而背地里,她们则是提起名字恨不得咬牙切齿的仇敌。
明月轩中的王美人和李才人不知是脑子抽了筋还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在侍寝时讲了几句贤妃娘娘的不是。结果官家当时便砸了手中的茶碗,这两人便是连天明都未曾挨到。便被关进了暗室当中。
幽暗潮湿的房间当中,“滴滴答答”的发出流水声来,不知这水从何而来,又流向何处。只不过这水流近身旁时,会发出刺鼻的血腥之气。不远处被流水声掩盖的声音赫然便是哀凄的求饶声。微弱而又绝望的声音,从你听到的那一刻起,便住进了耳朵当中。不论你是在睡觉吃饭或者是在想事情,这声音都会化成一缕细细地如同流水般的细线钻入耳中。
王美人不过坚持了两日,便彻底疯了,她把自己如花似玉的脸颊用指甲挠了一个稀烂。
她面上一道道的寸来深的血痕,让她免除了继续呆在暗室当中的命运。但她这一生都已完了,便是她的母家也因为她的事情受到了牵连,被官家寻了个理由于远远的离开了长安。
而李才人的内心倒是比王美人坚定许多,她在暗室当中整整呆了十日,这才开始说起胡话来。而她之所以会这般,只是因为无意间知晓了,她的母家一夜之间被烧了个照一干二净。
李府全府上下二百八十二口人,一夕之间没了性命。
第一百九十章 目中无人
最后的最后李才人并没有疯,但却落了个家破人亡的下场。一个处在深宫当中的女人,若是没有母家的庇护,那当真如同案板上的鱼一般任人宰割,生不如死便是李才人的下场。
深宫当中贤妃依旧是最为得宠的宫妃,而李才人与王美人彻底消失在了太极宫中,便是连一丝痕迹都不曾留下来。
她们之前居住的明月轩中也搬进了新进宫的低等嫔妃。宫中最不缺的便是新鲜的娘子和得宠的宫妃。
“得宠亦会失宠,失宠亦能复宠。做人若是没有长远一点的目光,那便只能落得这个下场,我倒是想要同情她们。但是她们两个这般愚蠢,实在是不值得旁人同情。”贤妃半躺在美人榻上,平日伺候她的贴身宫女如画正坐在她身后拿着篦子给贤妃梳头发。
如画听到贤妃娘娘的话后,嘴角一抿,细声细气的说道:“她们不过是尘间的土,又怎能与娘娘这般天上的云相比。娘娘原先已给过了她们机会。奈何她们实在太过愚钝,这般蠢人便是落得这个下场,仍旧是祖上积了德了。”
“平日里伺候她们的公公和宫女呢?”贤妃仰面闭目,声音婉转娇媚,让人闻之如同春风。
“哦,李才人与王美人因为自己的愚蠢,祸及仆役,那些个宫女和公公,悉数都在暴室。也是合该着她们倒霉,昨夜暴室突然走了水,这些个人的魂魄如今怕是已上了黄泉路。”如画细细的篦过贤妃娘娘的每一缕头发,贤妃娘娘发质极好,头发乌黑发亮,便是不抹也是顺滑极了。
奈何官家喜欢桂花香味,娘娘便经常的在发间抹上些桂花发油。娘娘用的桂花发油是家里特别送过来的。
初闻之,并没有什么味道,但是衣带蹁跹之际,桂花的味道一层层的蔓延开来,沁人心脾。
谁说春花秋月就该和光同尘的,这世上的每一种物种,无论是春日里最为娇艳的花朵还是秋日里硕果累累的果实,没有一样是偶然发生的,谁不想做枝头上迎风飘扬的那一朵花中之王。
果然贤妃娘娘听完她的话后,便再未言语只惬意的享受着这一刻的清净与平和。如画心中暗道:“斩草除根,方能不留后患。”
偌大的钟乾宫中,除了屋角的滴漏和寒冰融化的声音,竟是一丝声音都没有。守门的宫女如云听到里面的话语声逐渐弱不可闻,这才撩开门口的帘子,轻手轻脚的进了内殿。
“娘娘,魏充媛感念娘娘的提拔之恩,所以特地为娘娘做了这个荷包。这荷包当中据说是放着自己家乡出产的一味香料。最是平和气血,这样娘娘就不用日日在殿中放置这么冰块了,冰块虽好,但是用多了总是对身体太好。”如云把一枚精致荷包递到了如画手中。
天青色的荷包,一池池水,几尾锦鲤,几棵水草,一株睡莲。绣工虽不是顶顶好的,但就凭着这份意趣,也能让人爱不释手。贤妃笑着接过荷包,拿在手中不停把玩,她似是极为喜欢这枚荷包,“这丫头也是个心细的,就她与我之间的情谊,便是什么也不送,我也是知晓她心意的。”
”娘娘与魏充媛姐妹情深,掖庭当中哪个宫里的不是眼巴巴的瞧着的。”如画抹好了桂花发油,又拿着热水烫过的帕子包裹住娘娘的发梢。
“与她同住一宫,既是我的运道,也是她的福气。想必她在这钟乾宫中,也呆不了多久了。”贤妃又捏了捏手中的荷包,转头递给了如云。如云会意,把荷包放入袖中,转身出了宫门。
宫门外一抹绯色的夕阳撒在宫门口的四根朱色圆柱上,并与之汇在一处,融为一体,过了片刻这两种颜色又蓦然分开,一个飞回了天际,一个仍旧矗立在门口。待到黑夜奖励时,所有的一切便又重新的融在一处,只等着月光一出,清辉洒满大地。
无论是初月还是满月,看月亮的人不同,看到的心境自然不同。
有人对酒当歌,有人借酒消愁,有人醉生梦死,有人饥寒交迫。
所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到了夜间最是纸醉灯谜的平康坊中,有着无数锦衣夜行的富家公子,也有着无数衣衫褴褛的邋遢乞丐。
他们或是躺在街角或是坐于巷尾,但大多数的乞丐都立在酒馆,或是茶楼,或是青馆七八米的大门口处。
有钱人家随手一赏,便够他们吃上数月了。其实若是有钱,谁又愿意当这人嫌狗厌的乞丐。
但有一人偏偏就有这么奇特的爱好。他明明生得面白无须,精神抖擞,行动间像是一把随时都能出鞘的宝剑,但他偏偏的来到了平康坊中当了一个的乞丐。
因为他自视甚高,又挤不出笑脸,说不出好话,所以每日里就属他讨来的银钱最少。但他似乎并不在意,反而更加高傲起来,不是等闲之人,他都不屑过去乞讨。
但即使他放下身段去乞讨,也不是每个贵人都会给他银钱的。毕竟一个臭着脸来乞讨的乞讨,任谁看见了都会心情不好,若是有些个成了事的倒也不甚在意。
而那些本身砸了大把银钱又没碰到人的贵人,自然心情都不会太好。而这些心情不好的贵人,若是一出门就碰到了个下巴恨不得翘到天上的乞丐,其结果已是非常的简单明了了。
有些个心情不好,平日又嚣张惯了的富少,瞧见了这目中无人的乞丐,甚至会生出把他暴揍一顿的心思。事实上他们也确实这么做了。
但此事奇怪就奇怪在这盛气凌人的乞丐,运道倒是极好。每次有人来揍他,不是突然冲出来一波人流把他们隔开,便是满门心思要揍人的富家少爷,突然碰到了熟人,如此一打岔倒也忘记了这乞丐这一茬。
所以这乞丐虽是极为不同,瞧起来又极为欠揍,但是因为他上天无敌的好运道,如此算来他倒也一顿揍没挨过。
但是周围与他一同乞讨的乞丐,却都发自内心的保持着离他十几步的距离,毕竟与一个随时会挨揍的人一同乞讨,实在是风险太大,再说既然都已经身为乞丐了,那便更要好好惜命了。
不是还有那么一句话吗,“好死不如赖活着”,虽然已经身处泥泞之中,但毕竟还活着。
第一百九十一章 心灵手巧
俗话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乞丐既然是人,自然也有自己的江湖。
这个桀骜的乞丐因为自成一格的乞讨方式,而闻名于众位乞丐当中。也因此被众位乞丐孤立起来,但他并不以为意,反倒是自得其乐起来。
他每日都如青松般的立在新开张的漱玉楼墙角处。漱玉楼自从重新开张之后,虽说是生意与酒水相当不错,但是也没办法与之前的生意同日而语了。
这乞丐不去人流不息的青馆门前,只每日的在漱玉楼静静乞讨。有人给个三五个大钱,他便花上几天,若是无人打赏,他也不吃不喝,仍旧保持着自己那一套的乞讨姿势。
而如此特立独行的乞丐,终于引起了一个人的注意。这人暗地里观察了乞丐好几天,他终于在一个午后下定了决心来寻乞丐说话,俗称搭讪。
他之所以选在中午也是有原因的,因为平康坊中天黑之后才是旺市,而午时正是人流最为稀少的时刻。如此也省得耽误了乞丐的生意。
所以这一日午后,他在炎炎夏日当中,慢吞吞的向平康坊漱玉楼而来。他定定的看着墙角处的乞丐一会儿,又慢吞吞的擦了擦额角的汗珠,这才眯着眼睛走向立在墙角处的乞丐。
“我已注意了你好几日,你可是有什么难处,若是有何难处的话,我倒是可以帮你。”他眯着眼睛,用一双充满善意的目光看着乞丐。
“你这人莫不是脑子有病,若是你钱多的没有地方花销了,这街上可不止我一个乞丐,你只管把钱散给他们,保证你能听到一连串吉祥如意话。”乞丐冷冷的看着眼前之人,面上表情冷峻,如同宝剑出鞘,散发出一道冷冽的剑气来。
“我朱三爷看人最是不准,曾经错把男人当女人,又错把女人当男人。但我却觉得你是好人。我一直觉得人与人之间,所有的开始都是因为眼缘,这街上乞丐便是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但我眼中却只注意到你。”这大中午的来寻人搭讪的自然便是朱三爷,也只有朱三爷能出人意表做出此事,朱三爷面含善的看着乞丐,试图用眼中的善意融化冰冷的乞丐。但他实在高估了自己眼睛的大。
乞丐非但没有被感动,反而“嗖”的一下从靴子中抽出一把匕首来,他举着匕首在朱三爷面上上下左右的晃动,正午的阳光投射在匕首上发出刺目的光芒,那光芒又透过匕首射进了朱三爷的眼睛当中。
“若是被你插上两刀能让你相信我的话,你只管拿匕首插在我身上便好。反正我皮糙肉厚,也伤不到筋骨,养上几日便也好了。我并非善心泛滥,不过是瞧见你似乎懂些招式,想到你这般的人才被困在此地,心中便觉得可惜,若是有机会能够帮你的话,我倍感荣幸。当然也也并没有一心求什么回报。”朱三爷非但没有被乞丐的冷面孔和匕首吓到,反而还翘起嘴角给了乞丐一个笑容。
“你这人当真是有病。”乞丐手腕蓦然僵硬起来,他口中虽然冷冽,但眼神当中却无初见时的冷酷。
“你若是与我接触的时间久了,自然知道我是何人。我朱三爷虽非和光同尘的圣人,但实在不忍你这般人才堕落在此处,我这里有些银票,若是你愿意,只管拿去,不论是置家还是浪迹天涯,都不必再还给我。”朱三爷擦了擦鼻尖的汗珠,这才掏出一枚荷包递给乞丐。
荷包最后乞丐自然没有拿,乞丐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盯了朱三爷一会儿,便突然转身跑开了,空余下举着荷包的朱三爷。
朱三爷出师不利,非但没有气馁,反而接着两天都去寻那乞丐,但那乞丐像是突然消失了一般,再也在漱玉楼当中出现过,朱三爷带着满腹的遗憾接连等了两日都未在见过乞丐,他只得不甘心的放弃了乞丐。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说宋如是这边,几人从刚开始的不习惯到后来的慢慢习惯。
尤其是冬雪,更加习惯了每日到点儿便来的壮士。若是那一日壮士未曾按着饭点而来,冬雪甚至会顺着柴火堆趴着墙头偷窥隔壁的院落,看壮士为何不来。
而壮士在冬雪的调教之下,甚至会帮几人做些简单的活计了。这壮士虽说是旁的事物做的不好,但唯有一样做的极为出色。
那便是那便是在做饭是切肉。无论是切丝还是片肉,他都神态轻松,姿态娴熟。便是一直自诩为厨房第一人的春花都对壮士刮目相看。
之后冬雪又发现壮士柴火劈的极好,本来为了过冬备下的柴火,乱七八糟堆了满满一个厢房,但在心灵手巧的壮士的巧手之下,那柴火被劈的方方正正又整整齐齐的码在厢房里。
至此壮士在他们这院中的地位更是水涨船高。而张钺却越来越少出现在她们这院落当中,有时他甚至一整日的都不在家中,不知到底在忙活些什么,但壮士的病情在他的调养之下,倒是越来越好了。最主要就体现在吃糖的分量上,比之前少了许多。
壮士之前两日都要吃上七八两的糖果,如今七八两的糖果能坚持着吃上七八天来。如今进步已让几人欣慰不已。尤其是与壮士有着夺食之恨的春花,近日对待壮士的态度便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以前吃食被壮士所夺,她总恨恨的望着壮士。
而如今她瞧着壮士的目光和煦了很多,偶尔还会分给壮士一块刚出锅的白糖糕,或者是新买的海棠糕。
但很明显壮士并不吃她这一套,虽说也不耽误吃春花给的东西,但对春花总带着几分若离的劲儿。
壮士反倒是与冬雪很会亲近。每次进门后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寻冬雪。待见到了冬雪他也不说话,只笑嘻嘻的看着冬雪,露出一口的白牙来。
壮士总会日出而来,日落而回,有时张钺回来的早了些,他便回去的早些,若是张钺回来的晚些,他便在这院中吃完晚膳方回。如此几人过得倒也自得其乐,很快初秋便已来临。
初升的太阳也不如之前的那般炽热,如今的太阳则带着几分温柔,鸭蛋黄大的太阳从东方升起,暖暖的照在永兴坊当中的这所院落当中。
温暖的阳光洒在院中的青石板上,又洒在东厢房前的葡萄架子上,葡萄叶子依旧翠绿,那葡萄却只剩几串。
第一百九十二章 秋风乍起
若要问这院中剩下的葡萄去了哪里?自然是在某人的腹中。
葡萄从到大,从青到紫,每一个变化的背后都少不了春花的身影。春花姑娘见证了成串的葡萄从无到有,有从有到无的过程。
而冬雪则见证了春花吃葡萄的整个过程,所谓的你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大抵如此。
平静无波的生活总是如同流水一般细细淌过,等到葡萄架子上的最后一串葡萄被春花摘了下来的时候,宋如是也到了不得不出门的时候。
她那家位于西市里的绸缎庄,她已经是数月不曾去了。郝掌柜极为能干,但是有些花样与账目仍旧需要宋如是过目。
如今盛夏已过,秋风乍起,无论是清晨亦或是傍晚,都已有了秋日里的凉意。便是后院中那株桃树如今也是蜷缩着叶子显出了萎靡的状态来。
宋如是带着春花与冬雪一同出了门,几人趁着晨光赶路,又身披夕阳归来。夕阳从西向东把她们的影子拉的长长的拖在身后。
虽说几月未曾去绸缎庄中,但绸缎庄的生意确实不错。其中盈利的数目,足够春花喜上眉梢,五官与眉毛在她圆圆的脸上跳起舞来,尤其以她那副眉毛跳的最为热烈。
她这幅模样,把宋如是与冬雪乐得不行,便是连郝掌柜都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几人带着愉悦的心情归家,还未到巷子口,几人的好心情便随着最后一抹夕阳的隐去而消失的无影无踪。
冬雪面色苍白的看着巷子口立着的李大,她甚至能感觉自己额头上汗珠流淌的声音,这一次比初见李大时,更然她觉得恐怖,因为初见是偶然,而这一次见面则是李大的有备而来。
李大立在巷子口阴测测的看向呆立不动的三人,几人惊慌失措的表情成功地取悦了他。
李大并不着急向几人走来,似乎料定了几人插翅难逃。可惜他的得意也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在他身后,又有一人缓缓走来。
李大察觉不对扭过头去,恰巧看见了一个高大的身影缓缓走来,因为背着光的缘故,所以他并不能瞧清楚那人的神色,但是他心中疏忽间生出了怯意。他捏紧了拳头,瞧着那人越走越近。
但是最后的最后,那人并没有抬眼瞧他,而过直接越过他,走到了宋氏几人的身前。
“你们怎么才回来,我已经等了你们整整一日了。”壮士哀恸着眼睛,委屈的看向几人。
“我们出去有些事情,咱们这便回去吧。”冬雪瞧得眼睛一酸,对壮士的委屈感同身受。
壮士嗯了一声,也并不言语,只扭转过身子,带着几人往巷子里走去。在经过李大的时候,他冷冷的瞧了李大一眼,把个李大瞧得神色一凛,壮士这才满意的越过他,重新进了巷子当中。
宋如是与春花冬雪三人紧跟在壮士的身后,也进了巷子。等到几人都进了院子,关了院门,壮士这才委屈的说道:“你们究竟去了哪里,我已经一日都不曾吃饭了。”说着他的肚子还配合的叫喊了两声。
“你怎么不早说,我这便去为你做去。”冬雪闻言,转身去了厨房,片刻后厨房的屋顶上便冒起了炊烟。
“刚才那人瞧着不是好人,我不想当着他的面说我饿了。何况我还要带你们回来,不想那人发现我一日都未曾吃饭了,不然他一怒一下与我争斗起来,我怕没有力气打赢他。”壮士瞧着冬雪的背影消失不见,这才神色认真的对这两人说道。
“你倒是学聪明了,还知道在气势上吓唬人,那我现在便去帮冬雪做饭,这样不管再来什么人,你都能一鼓作气打败他了。”春花带着两个的酒窝,感激的看着壮士,若不是壮士出现,如今还不知是个什么状况。
“我一向都是很聪明的,是你一直瞧了我。”壮士双手抱在胸前,斜睨着眼珠看向春花。
“是我错了,一直瞧了壮士,我这便去为壮士做饭。”春花对着壮士拱了拱拳头,而后一路跑的去了西侧厨房。
“今日多谢你了。”宋如是对着壮士嫣然一笑。
“你不必谢我。”壮士眼睛一晃,目光慌忙转向了别处,他认真凝望了一会儿葡萄架子,这才收回目光对着宋如是认真说道:“如今风起云涌,浪潮将起,也该找地方避雨了。”
“浪潮将起?”宋如是听壮士这话说得极有深意,不由疑惑的看着壮士。这来历不明的张钺,病情时好时坏的壮士,还有这意味深长的话语,都不得不让人多出一份心思来品出其中的深意来。
“你瞧天边那一片黑云,黑云压顶便是要下雨了。既然下雨海边便会涨潮,你瞧见天要下雨,还不赶紧的找个屋檐来躲雨?”壮士不可思议的看着宋如是,像是不能理解有人竟然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
“嗯,如此是要躲雨了,壮士稍坐,待会儿饭菜便好。”宋如是也抬头望向天边,乌云越聚越多,怕是很快今年的第一场秋雨便要来临了。
无论壮士是有意还是无意,她都要准备起来了,如今李大突然出现,想必是李衡早已寻到了几人的住处,如今让李大前来,不过是为了在心理上给几人制造压力,而后便乘虚而入。
她已失去了夏云和秋雨,如今再也不能失去春花与冬雪乐。这次好在有壮士突然出现,那么下次呢,若是壮士医好了疾病,回了家乡她们几人又该如何自处。
想到壮士的病,一个念头突如其来闯进了宋如是的脑海当中,若是真的如她想象的这般的话,事情倒是越来越复杂了。无论是过去的还是未来的,无论是旧人还是新人,她都不想再与之见面了。
“那我便在此处等着。”壮士的声音从宋如是的身后传了过来。宋如是弯了弯嘴角,径自进了屋中。
第一场秋雨来的比想象当中的更早了些,这一日张钺罕见的跟着壮士一同上了门。壮士敲响了朱门。
冬雪跑来开了门,张钺的面孔从壮士的身后显了出来,他面色灰中蕴白,瞧着冬雪的眼睛伸出藏着惶恐不安。
第一百九十三章 分庭抗礼
秋雨不像春日里细雨蒙蒙贵如油的春雨,也不似夏日里如同娃娃脸说来就来的夏雨,更不似冷若冰霜携着无尽寒意而来的冬雨。
秋雨飘飘洒洒带着些许的寒意,像一片幕布,无边无际,朦朦胧胧。此时若是扬起脸来,秋雨温柔的落在脸上,带来一丝的凉意。
“张郎中?”冬雪的声音极为惊奇,就像突然见到了天降神仙一般。
“你家娘子可在?”张钺显得极为疲惫,声音当中带着沙哑。他身上穿着一件半旧的土黄色澜衫,腰间系着一枚玄色荷包。头发草草的束在脑后,许是来得匆忙,有几缕头发早已挣脱开来,垂在鬓边。鬓边的头发与下巴上高高翘起的山羊胡,隔着高高地颧骨,遥遥呼应。
而立在他身前的比他高上半头的壮士,则是一身的新衣,新鞋,新璞头。壮士本就身材匀称,如今新袍加身,当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
张钺与壮士两人,一高一矮,一新一旧的杵在门边,看起来甚是好笑。若不是张钺的神色太过惶恐,冬雪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
“娘子正在屋中临帖,若是郎中有事,我这便去喊娘子出来?”冬雪回首望了望正房。
“无妨,你给你家娘子带句话,就说就要下雨了,让她近日不要出门。我今日可能会回来的更晚一些,壮士便麻烦你们了。”张钺沉吟片刻后说道,他堪堪说完,朝着冬雪拱了拱手,便匆匆去了。
“这人怎么就这般匆匆而去了。”冬雪把壮士让了进来,一边口中嘟囔着,一边拿着门栓上门。
“他最近总是这般行色匆匆,便是我也许久都未曾与他好好说说话了。他今日是有急事,不然他定然在这里吃过早膳再走。”壮士隔着院门望着张钺离开的方向,似是目送他离去。
“那你们平日里都说些什么话啊?”壮士的前半句话说的正经,冬雪刚刚支起耳朵,哪想到他这后半句便让人啼笑皆非起来。
“我们平日里也并没有说过很多话,每次不过是我想吃糖,而他并不给我买,反而还给我煮些苦的要命的汤药来喝,所以我并不乐意与他说话。又因着我总是要糖吃,所以他也不乐意与我说话。但是其实我知道,他这一切都是为了我好。”壮士苦着脸说道,他口中像是含着一大泡的汤药。
“郎中这人虽说言辞犀利了些,但心到底是不错的。”冬雪瞧着壮士的模样,随口附和道。
“莫要再提他了,提到他就感觉口中发苦,家里的糖都被他藏起来了。以前他都藏在极容易找到的地方,而如今他把东西都隐藏的特别深,便是我苦苦找上一日,也找不到。”壮士眼中眸光闪动,看得冬雪的心化成了一片雪水。
“嗯,那咱们就不提他了,你瞧这是什么?”冬雪从袖中取出一个手帕包裹,递到壮士手中。
“多谢冬雪姑娘。”壮士打开手帕包一瞧,里面静静的躺着几块红绫馅饼。壮士眼睛一亮,拿起一块迫不及待的吃了起来,片刻后他面上便露出了孩般满足的神色。
“你声些,莫要被那人听到了,不然你可别想再吃上一块了。”冬雪朝着厨房的方向指了指,顿时壮士的后半句声音就随着口中的红绫饼一同进了腹中。
可怜的春花自然不知道,她偷藏起来的红绫饼如今已进入到了某人的五脏庙中,若是知道的话,怕是会立时气得跳起来。
可惜她并不知道此事,反而还哼着曲儿,很欢快在厨房里揉着糯米面团,打算待会蒸些糕点出来。
等她夜深人静的时候,偷摸进入厨房准备大快朵颐的时候,才发现她藏在矮厨当中的盘子早已空空如也。
东西丢了,她也无力回天,只有在第二日里见到壮士的时候给了他一记眼刀。
不过壮士也非寻常之人,他给了春花一个灿烂的笑容之后,春花只得气鼓鼓的去了。
这一日张钺并没有回来,壮士直等到夜色漆黑之后,才离去。第二日张钺依旧未归,壮士在宋如是这院落当中呆得时间便更久了些,直等到启明星发出亮光后,他才忧心忡忡的离去。
而到了第三日晚上,张钺依旧未曾归来。壮士忧心不已,他在屋中走来走去,口中不停的嘟囔着:“他这是去哪里了,他虽说是嘴巴不饶人了些,但那颗心却是不错。”
“郎中许是碰到了得了急病之人,只顾着给人看病,这才忘记了归家的时辰。”冬雪的眼珠子随着壮士移动的身躯来回转动,手中的活计都忘了去做。
“如今已经三天了,若是他再不回来,我便要出去寻他。”壮士停下了脚步,目光坚定的看着冬雪。
“这不是还未天黑,咱们再等等吧。或许郎中待会就回来了。”冬雪索性放下手中的活计,看着壮士安慰道。
壮士听后,也知道冬雪的话有理,便也只能无奈的继续等待。好在他也是个好哄的,冬雪后来蒸了一锅白糖糕出来,壮士一时之间被分了神,倒也忘记了寻找郎中之事。
自从夏至之后,白日便一日短似一日。虽说是一日短上一线天,但是也敌不过无数个朝朝暮暮。
如今更是过了酉时三刻,天空便已擦黑,只余天边处的那一条白线。白线与黑夜分庭抗礼,它自漆黑一片,我自白云红光。
但很快天边那一抹亮色便被黑暗吞噬,白色渐渐隐退,黑色成了整个天空的主导。
壮士吃完了白糖糕,又见到外面漆黑一片,如此便又开始琢磨着去寻郎中。
他一个病未曾好利索的,冬雪又怎会放下他独自一人出去。所以只能温婉安慰之,威严空格之,好歹是把壮士安抚住了。
冬雪探头瞧了瞧院外越来越漆黑的天,心中不禁也着急起来。郎中如今已失踪了整整三日了。她身边也不是没人失踪过,但那些人都再也没回来了。
而如今已过了戌时,若是郎中再不回来,宵禁便要开始了。冬雪不由得叹了口气,门外却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第一百九十四章 特立独行
壮士听音移步,慌忙冲出去开了门,门外站的果然是消失了整整三天的郎中。
“你怎么才回来?”壮士一时之间也忘记了把郎中让进院中,只把郎中堵在门口急急问道。
“先与主家告别吧,咱们回去再说。”郎中面色白中带灰,往常翘得高高地山羊胡,如今软塌塌的耷拉在颔下。他面容憔悴,眼带血丝,像是几日几夜都未曾合眼的模样。他眼神疲惫,有气无力的说道。
“郎中回来了。”冬雪的身影从壮士身后探了出来,她自然也瞧出郎中脸色不好,所以声音便带出了几丝困惑。
“恩,麻烦冬雪姑娘与你家娘子知会一声,我这便带壮士回去了。等明日再与娘子细说我这几日遇到的情况。”郎中对着冬雪点了点头,便拖着疲惫的步伐,带着一步三回头的壮士回去了。
壮士走到自家院门处,又回头看了一眼冬雪探出的圆圆的脑袋,这才跟着郎中一同进了院子。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冬雪扭身进了屋,她打开荷包,取出火石,燃起了蜡烛。
烛光穿透窗棱上糊着的窗纸,院子中央隐隐绰绰的也有了一丝亮光。无数的亮光燃出了永兴坊的轮廓,无数个泛着光亮的街坊最终又汇成了整个的长安城。
华灯初上,万家灯火,几家欢乐几家愁。欢乐的家庭当中的欢乐都极为相似,发愁的家庭当中的愁怨却是各式各样。
离此地不远的永兴坊东边第三条巷子旁有户人家便很是忧愁。万家的灯火偏偏在这院落当中熄了一盏。若是仔细瞧的话,这院中隐隐绰绰的蹲着一个人影。这人影一动不动,像是从远古时代便一直蹲在这里一般。
这人维持着下蹲的姿势一直持续到月上树梢时,他才轻轻的呼出一口气,悄悄地站起身来,轻声捶打着已经发麻的大腿。
哪知他这边刚站起身来,院外便响起了“嗖”的一声,他仓皇间又蹲了下来。院外树枝一颤,有惊鸟展翅飞过。
他才又放松下来,轻手轻脚的摸进了屋,仔细地燃起了一只蜡烛,又心翼翼的拿了灯罩给罩上。
昏暗的灯光撒满了整个房间,他走到床边躺在塌上,舒适的呼出了一口气,心中暗想这一日终究是过去了。
可惜他高兴的太早了些,他刚闭上了眼睛,门外便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那门像是直接安在他的脑门上,声音又像是直接敲在他的脑海中。他扯过棉被捂住耳朵,敲门声非但没有停止的意思,反而越发响亮起来。
他低声咒骂了一声,一把扔开被子,猛地跳下床,冲到院门,扔掉门闩,拉开了房门。
玄色的门檐下站的正是笑容可掬的朱三爷。其实外面幽暗,并不能瞧出朱三爷的神色,怎奈他的笑容太过灿烂,那一口的白牙在幽暗当中竟有与月光争辉的意思。
开门自然也是平康坊漱玉楼门前乞讨的那个桀骜不驯的乞丐。朱三爷许是在被人围追堵截当中生出了经验,是以他寻乞丐的过程,与前些日子被人穷追不舍的模样如出一辙。
黄天不负苦心人,他苦苦寻觅了乞丐十几日后,终于探到了乞丐的住处。
他不敢打草惊蛇,便先在门口蹲守了几日,直到乞丐出门,他才乐颠颠的迎了上去。哪知对方大惊失色,话都未曾与他说上一句,便急急的回身进了院子。
此后的几日内,院中再无一人出来,也无一人进入。好在朱三爷也是个耐心好的,等了三日后,这才悠悠然的提着东西上了门。
面对着朱三爷的笑脸,乞丐冷着脸转身进了院子。而他身后的朱三爷笑容不改,仍旧面带微笑的随着乞丐进了屋,并且不把自己当外人的坐在了床塌之上。
其实这也不怪他,毕竟屋中就有一个床塌勉强能坐人,朱三爷坐在床榻上笑着对乞丐说道:“我瞧这被褥触手升温,想来刚才你正在睡觉,如此倒真是打扰你了。”
“既然知道打扰了别人,那便赶紧走吧。我还有事,你若实在无事,只管去后面巷子里的平康坊中吃喝玩乐,又何必把大好的时光浪费在我这院中。”乞丐站在灯下,横眉冷对的看着朱三爷。如果人的目光有温度的话,想必朱三爷此刻已被冻成了一大坨寒冰。
“我瞧你这屋中连个碗筷都没有,你看我给你带的什么?”朱三爷对着烛光晃了晃手中的油纸包。哪知乞丐瞧都未瞧一眼,只死盯着玄色灯罩,像是灯罩上突然开出了美丽的花朵。
朱三爷无奈一笑,又自顾自的打开了油纸包,把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的取了出来,摆在床头的桐木矮几上。
“你瞧这是东市里马记的酱牛肉,这是西市李记的烧鹅,这里是宣阳坊里的盐津梅子,最后这个可是我专门去永昌坊里为你买的红棱饼,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够买的出来的。”朱三爷把东西一一摆好,而后眼中带笑的看着冷若冰霜的乞丐。
“你买的这些东西我都不爱吃,你还是带走吧。”乞丐仍旧盯着灯罩,也不回头去瞧朱三爷。
“有时吃东西是用来解饿的,而不是因为喜欢吃这样东西。我这些东西虽说是不合你的心意,但你还是吃些吧。马是人的翅膀,饭是人的力量。只有吃饱了饭才能去做想做的事情。”朱三爷不以为意,对着乞丐淳淳诱导之。
“你什么意思?什么叫去做想做的事情?”乞丐眸中微光闪动,当然远远坐在他身后的朱三爷自然没有瞧见。
“去做想做的事情,自然是去平康坊中乞讨。你如今已经好些日子不曾去平康坊中乞讨了。你虽然特立独行了些,但每日里总能讨上个三五个大钱,勉强能顾上自己的吃喝。而如今你又闷在家里不出门,想必也没有吃饭,若是饿坏了身子该怎么办?”朱三爷自动忽略了这乞丐为何会自己住着一栋两进的院子的事情,他只是真情实意,情真意切的望着乞丐挺直的脊背。
“我的身体我自然了解,我何时想去乞讨也是我的事情,如此便不劳您费心了。你的心意我领了,但东西你还是原样拿走吧。”乞丐回转过身子,冷冷地看着朱三爷。
第一百九十五章 碧空如洗
朱三爷自然没有走,他非但没有离开的意头,反而坚定了在这里的架势。他装模作样的瞧了瞧外面的月色这才可怜兮兮的说道:“如今已过了宵禁,你又让我往哪里走?若是碰到了值夜的金吾卫,岂不是立刻便会被暴揍一顿。“
“你既然知道马上便到了宵禁的时辰,又为何选在这个时辰上门。想必你来之前便已图谋好了,如今再做出这幅可怜巴巴的模样,也不知是给谁看的。”乞丐冷哼一声,嘲讽的看着朱三爷。
“若是你肯开门,我又何必等到这个时辰。何况你滴米未沾,我实在放心不下。”朱三爷好歹从乞丐的脸上看到了另外一种表情,虽说满是嘲讽,但乞丐对他好歹换了一副神情,如此两人之间的关系也算是有了新的进展。所以朱三爷依旧笑眯眯的说道。
“你若是因为这个才耗在这里,那我现在便把这东西都给吃光。你现在便走吧,你从第三条巷子里面穿过,走到巷子的尽头再向西穿过两条巷子便会到达平康坊中。如今那坊里正是最热闹的时节,你莫要误了我的事情,我也不耽误你去寻欢作乐。”乞丐三两步便走到朱三爷身侧,他拿起桐木矮几上的油纸包便往口中塞去,他根本就不管自己吃得什么东西,只管三下五除二的吃光了纸包里面的东西,又把空空如也的油纸摊开放在朱三爷身侧。
“不知你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若是需要我帮忙的话,只管说出来。我朱三爷虽说是看人的目光不准,但答应别人的承诺却是必然作数的。”朱三爷自动忽略了乞丐话语当中的送客之意,反而是紧紧抓住了乞丐话中的话柄。
“我现在最要紧的事情就是睡觉,莫不是你还能帮助我睡觉不成。”乞丐一把拉起坐在床榻上的朱三爷。也不知他使的什么巧劲儿,坐在床上如同一座钟的朱三爷被他轻松拉起,又被他一路拉着后领扯向门外。
“我虽不能帮你睡觉,但我却能帮你看着是否有坏人潜入你这院中做坏事。如今人心不古,世态炎凉,若是有个两三个盗匪闯入你这院中,你这双拳难敌四脚的,我若在这里,好歹能帮衬一下”,朱三爷话未说完,耳中一声“再见”,眼前一道朱门,巷子当中凉风阵阵,他已被关在门外。
朱三爷又笑了,只可惜这次是苦笑。他苦笑一声,转身出了巷子,月光在他身后拖出一道更胖的影子出来,一个胖子拖着更胖的身影黯然神伤的消失在了巷子当中。
乞丐立在墙头上瞧见那矮胖的身影拐了几道弯,最后转道去了平康坊中,他才如同一片树叶一般从墙头上飘下来,隐入一片夜色当中。
第二日里,竟是个极好的天气。一大清早空气当中便弥漫着一丝清甜之气。
头顶上的天儿碧空如洗,整个的天空当中没有一丝云彩,初升的太阳在天边悄然露出了脸颊。一道白色的炊烟冉冉升起,炊烟下面是冬雪在厨房当中忙碌的身影。
她先是活好了面,煮上胡麻粥,又剁了些羊肉末,摘了菠菜出来。她这才擦了擦额上的汗,坐在马扎上瞧着熬粥。
“今日太阳莫不是从西边出来了,你这丫头怎么这般勤快?”春花揉着眼睛打着哈欠进了厨房,眼瞅着厨房当中布置的井井有条,她瞪圆了眼睛,吃惊的问道。
“我这是心疼姐姐,所以才特地起了早,帮姐姐做饭。你瞧羊肉我已剁好了,等到待会醒了面,我便为娘子和姐姐做古楼子吃。”冬雪慌忙从马扎上站起,她双手在腰间系着的围裙上胡乱的擦拭着,口中大声回答道。
“那就多谢妹妹了。”春花自然一眼瞧出了冬雪的故作镇定,她也不说破,只挤眉弄眼的瞧着冬雪。
“春花姐姐,你先回去洗漱,待会饭好了,我便去叫姐姐。”冬雪挽着春花手臂,把春花拉到门外,笑着说道。
“原来已到了秋天了,我还当刚到初春时节呢”。春花抬头望了望天,清晨的天气还有股子凉意,她平时最是怕冷,所以早早的便换上了带着夹层的襦衫。可这襦衫在秋日的清晨里显得如此不堪一击。
“姐姐莫要打趣我,不然我可是也有话要说的。”冬雪对着春花诡秘一笑。
春花登时收了之前的调笑之色,一脸正色的说道:“我这便去洗漱,你快些做饭吧,娘子想是已经醒了。”她说完便顺着墙根,匆匆的进了正屋。
正屋当中窗帘低垂,床幔紧闭,娘子似乎还未醒来。春花转到屏风后面端了洗漱的木盆出来,她轻手轻脚刚要出门,却听到娘子的声音从绣着荷花的杏色床幔后面响了起来。
“春花?”宋如是的声音在穿过厚厚的床幔透了出来。
“娘子,你醒啦。”春花轻轻放下手中木盆,轻声走到宋如是窗前,她撩开床幔一角把床幔挂在一边的银环上,又挂好了另一边的床幔。
春花这才凝神看向躺在塌上的娘子。娘子一头乌发枕在花鸟纹的荞麦枕上。被乌发包裹的脸颊则显得极白,一双睡眼惺忪的眼睛正迷离的看着自己。
“娘子今日怎么醒的这么早?”春花坐在脚踏上为宋如是穿鞋,蜀锦绣着的牡丹盈盈开放在鞋面上,是她费了心思为娘子做的。娘子平日里虽说是喜欢素面的鞋子,但对她这双下了功夫的鞋子娘子倒也时常穿着。
“我仿佛听到有人在厨房高声说话,似是羊肉剁好了之类的,莫不是今早要吃古楼子吗?”宋如是穿好了鞋子,立起身来,对着春花慵懒一笑。
“恩,冬雪这丫头今日倒是勤快,如此你倒也能歇歇了。如今天气凉了,吃些古楼子倒也正好。最好配些胡麻粥来喝,才是最好。”宋如是走到窗边打开了窗户,屋外清新的空气浸入屋中,宋如是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惬意的说道。
“胡麻粥我瞧着已经熬上了,如今咱们只管等着隔壁那壮士上门,便能开饭了。”春花捂着嘴巴笑道。
“听闻昨夜郎中回来了?”宋如是看着窗外景色随口问道。
“对,昨夜他上门时,娘子正在临帖,他说好了今日带着壮士上门,想必待会就该来了。”春花话音刚落,门口便响起了不急不缓的敲门声。
第一百九十六章 惊心动魄
春花给了一个宋如是了然的眼神,刚要起身去开门。
院中便踢踢踏踏一阵脚步声奔到了院门处,紧接着门闩一响,冬雪欢快的声音便响了起来,“壮士怎么这么早便来了”?
“我与郎君来寻你们家娘子。”壮士讷讷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家娘子想是已经醒了,你们先做,饭马上便好了。”冬雪说完,便蹬蹬蹬一路跑到了宋如是的正房当中。
冬雪撩开帘子进了正房,正对上两张意味深长的笑脸。她脸色一红,结结巴巴说道:“娘子……饭已好了……郎中也到了……也该开饭了。”
“那咱们这就去吃饭。”宋如是笑着站起身来,率先出了屋。
春花紧跟着宋如是出了屋,临走到门口时,她回头对冬雪眨了眨眼睛,指了指冬雪的裙子,这才笑着出了屋。
冬雪脸颊一热,她今日特地换上了新做的花间裙。这花间裙穿在身上衬托的她身形极为修长。
这裙子她很久之前便开始偷偷做了,她把之前娘子赏的烟红色北纱绫与鹅黄色的一匹锦缎,裁破成一条条细长的帛条,然后把这些这红黄两色的长帛条彼此相间地排列起来,密密地缝连在一起。
用这种拼缝而成的裙料做成裙子,就会呈现出一道道竖向的多彩条纹,因此又叫“裥色衣”。
冬雪原本是打算过年的时候穿的,如今却食了言早早的穿上了身。她轻轻的抚平了裙摆上的皱纹,扭身出了屋,彩色的裙摆摇摆间划出了一道彩色光芒。
冬雪也是个能干的,一会儿的功夫,饭也好了,菜也熟了,焦黄飘香的古楼子也端上了桌。
几人围着石桌坐了一圈,郎中手中那个古楼子食不知味的吃着,边吃边欲言又止的看向宋如是。
宋如是自然也瞧出心中有事的郎中纠结的神情,还有含情脉脉望着壮士的冬雪,以及吃得旁若无人地壮士和对着冬雪打着眉眼官司的春花。
郎中虽然着急也只能等着众人吃完了饭,这才神神秘秘的说道:“我这几日的经历可谓是惊心动魄跌宕起伏又峰回路转。”
“郎中究竟是遇见了何事?”春花瞧着郎中的神色郑重,她三口两口的咽下去了口中的古楼子,急急问道。
“在我出门的头一天晚上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郎中拿起了手边的茶水喝了一口这才继续讲道。
“那天晚上亥时刚过,我和壮士都已躺下准备睡觉。没想到院中的门却响了起来,当时已过了宵禁的时辰,何况我在本地并不认识旁人。所以院门虽响我却没有准备开门的打算。”郎中中途喝了两三次茶水才艰难的讲完了这句话。
“我当时也在屋中,怎么不知此事,也未曾听到门响?”壮士终于抬起了头,暂时放下了手中的海棠糕,眼中满是疑问,好奇的问道。
“你这人一旦睡着了,便是打雷下雨都不知道,又岂会听到敲门声。我一直以为你上辈子该是一种特别有福气的动物。”郎君鄙视的看着壮士,颔下的山羊胡经过一晚上的修养又重新的翘了起来,与他傲然的神色交相辉映。
“然后呢?郎中最后去开门了吗?”冬雪不忍看见壮士被奚落,所以她专注一转,迅速的转移了话题。
“我自然去开了门。若是知道后面发生的一系列事情,我倒真心希望当时没有起身去开门。”郎中颓然的叹了一口气这才继续讲道。
“我听了一会儿,见那敲门声并没有停止的意思,我只得起身去开门。我来到院中才发现不知何时竟落了雨,好在雨势并不大。我也懒得回屋打伞,只得紧走两步去开门。”郎中讲到此处又停了下来,喝起了茶水。暖暖地茶水入了腹中,他的神色才好了些。
“然后呢?究竟是何人在敲门?”春花手捧着茶盏也来不及喝,只慌忙问道。
“然后我打开了院门后,门外的人打着油纸伞遮住了脸面,我也瞧不清楚他的面容。只隐隐约约瞧他穿着灰色的阔领胡服,脚下踩着一双深色革靴。他见我开了门,便直接问我是不是郎中?他声音极为沙哑,像是刻意压低了嗓子说话。”
“我点了点头,那人虽说拿伞遮住了脸面。但又像是能看到我的动作。瞧见我点头后他又接着说,他家中主人生了急病,问我可否愿意去为他主家瞧病。”郎中顿了一顿,不由自主的吞咽了下口水。
“郎中你刚搬来没多久,何况你又从未在此地行过医。他又如何知道你是郎中的?”宋如是度着郎中的神色好奇问道。
“我当时心中疑虑的便是此事,我在长安城中初来乍到,除了给巷子里的王大娘瞧过病,并未曾给他人看过病。那人从何得知我当真不知晓。”郎中皱着眉头,耷拉着眼睛,也是一副极为困扰的模样。
“莫不是王大娘?许是因为你医术高超,王大娘才会逢人便提起你。便是我们也是听到了王大娘的话,才知道您是郎中。”冬雪试探性的说道。
“虽说有这种可能,但可能性却不大。因为王大娘不过是一介妇人顶多在巷子当中传播,又怎会这么迅速的传到外面去呢?我听那人虽是压低着嗓子,但并不是本地口音。所以那人来得突兀,我心中实在不安,但紧接那人口中的一句话,却让我不得不去。”郎中垂下头,面色隐入暗色当中,让人瞧不出他的神色来。
“既然是陌生人,又怎会轻易的打动你?除非他提到了什么诱人的条件,正中你的下怀,才会让你决定抛去心中疑虑,前去为他主家瞧病。”宋如是望着手中的茶盏,青瓷的茶盏当中轻舞着碧绿的茶叶,若说人生的舞台在每一个场景经历当中,那茶叶的舞台便在各色的茶盏当中。宋如是看着绿色的茶叶最后都沉在杯底,这才轻声说道。
“那人其实只说了三个字,他从袖中取出了一锭金子来,把手伸到我面前说道,够不够?”郎中仍旧低垂着脑袋,这话像是极难出口。
第一百九十七章 跌宕起伏
“我其实很缺银钱。我与壮士初来乍到,样样都要花钱。何况壮士的病,如今刚有了起色。我实在做不到半途而废,我从家乡当中带来的积蓄早就剩不了多少了。他突然拿出这么大一笔银钱来,无论前面等着我的是什么,我都要去,也不得不去。”郎中猛然间抬起头来,眼神笃定,神色坦然。他坦然的接受了自己为利行医的事情。其实世间冠冕堂皇之事最是繁多,但内里看来,哪样不是为了银钱。
“你为何不与我说呢?我这里虽说是没有大笔的银钱,但给你些应急的银钱还是有的。”宋如是想到了自己刚到长安城中的处境,她不由得叹道。
“壮士日日在你这里,我实在不好意思麻烦你们。何况我当时想着不就是瞧个病,又能怎样。我只管瞧我的病,旁的既看不见又听不着,不闻不问也就好了。哪知到后来,我才知道我这想法有多么愚蠢。”郎中眼中神采散尽,也跟着叹了一口气说道。
“我并没有白吃白喝,我在这里也干了好多活计。若是没钱的话,我少吃一点便好了,你又何必如此冒险。”壮士口中低声嘟囔着,他听到此处才知道,郎中所作的一切竟然都是为了自己。他心中愧疚,不由得红了眼眶,但他自认为在男儿有泪不轻弹,何况还是在几位娘子面前。所以拼命的忍住了眼泪,只让泪珠在眼眶当中滚来滚去。
“是啊,壮士极为能干,我们厢房里的柴火,还有厨房里的熏肉,都是壮士一人所做。”冬雪点头附和道。
“对,壮士的柴火劈的极好,肉也切的极好,便是东市里的屠夫都比不上他。”春花显然被壮士眼中的泪水打动了,她也附和着说道。
“屠夫?”壮士神色一定,口中不自觉的重复着这两个字。他总觉得这两个字极是熟悉,像是之前就有人这样叫过他。
他用力的摇晃着脑袋,那人的面容始终模糊,她生得四十多岁的模样,喊叫自己的声音极为柔和慈爱,她莫不是自己的老娘?壮士不由得陷入到了沉思当中。
“我自然知道壮士是极好的人,不然也不会千里迢迢的带他来瞧病。我当时只想着尽快筹些银子,但长安城中的名声又岂是那么容易就闯出来的。没有名声的郎中在任何地方都是寸步难行的。我当时为王大娘瞧病,存的也是让其帮我打响名声的主意。如今既然有人给了我大笔的银子去瞧病,我思虑再三便也同意了。”
“那人听到我同意,便约定好了第二日卯时三刻来接我。而后他便留下了银子,举着伞消失在了巷子里。我心中觉得不可思议恍若一梦,但手中的金子却是十足十的真正的黄金。我把黄金藏在了床塌底下的缝隙当中,第二日把壮士送了过来之后。之后我便按着约定的地点到了一条幽静的巷子当中。”郎中直愣愣的看着前面,仿佛那条巷子突然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当时天已经大亮了,那你可瞧清楚了他的模样?”春花好奇问道
“我并没有瞧见他,我到了巷子当中。只瞧见了一辆马车停在巷子深处,车辕上坐着一位带着斗笠的车夫。车夫瞧见我后,便远远的朝着我挥了挥手。我就一路走到了巷子深处,车夫撩开车帘。
马车当中空无一人,也空无一物,便是连一个矮几或是软垫都没有。我坐上了马车,车辙便转动起来。马车在巷中七转八柺拐,我很快便迷了方向。后来马车像是出了城门一路狂奔起来,跑了堪堪有一个时辰的功夫,这才缓缓的停了下来。”郎中讲道最后声音已是几不可闻。
“这事情从开始便透着古怪来。这人既然是得了急病,缘何不去请长安城中知名的郎中,反而是舍近求远的请了刚入京城的郎中。若说是无钱瞧病,为何又出手阔绰,又是黄金,又是马车的。何况郎中不同,所擅长的病症也不相同,他什么都不问,就下了定金,不知是钱多人傻,还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春花把这事情从前往后的捋了一遍,竟然一丝头绪都没有,反而从头到尾处处透着古怪。
“我当时也是这般想的,但人在马车上,便是反悔也是来不及了。只能随着马车一路奔到了一户人家当中。这户人家府中极是阔绰宽大,马车竟然一直奔驰到了后院当中才停下。我下了马车,一瞧院中景致,心里猜测或许是给女眷瞧病。如今高门大户当中哪个在外面没有三五个外宅。既然是外宅自然不能找寻相熟的郎中来瞧病。所以我虽然身处草木池水,花鸟鱼虫的后院当中,但一直提起的心却是轰然落了地。因为至少不会再有性命之忧了。”郎中神色轻松的叹了一口气,仿佛那日之事就在眼前。
“既然如此神秘的给妇人瞧病,想来那妇人不是有了身孕,便是落了胎。”春花快人快语,也没意识到自己还是个未曾及笄的丫头。
“春花姑娘的思路很对,但事情却远非你我想象的那般。这个身处花红柳绿,假山池水后院当中的病人非但不是女人,反而是个实打实的男人。”郎中又灌了一盏茶,这才说道。
“男人?竟然是个身处后院的男人?”冬雪也差点惊掉了下巴。
“这男人倒是古怪的很,堂堂一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不主于外,反而居于内,当真是可笑极了。”春花不屑的说道。
“想必他是得了稀奇古怪的病,这才不得不住在后院当中的。”壮士好容易插上一嘴。
“他并没有得稀奇古怪的病,反而面带微笑的坐在塌上瞧着我。”郎中一锤定了音。
“他莫不是认识你?“宋如是同样百思不得其解。
“他认不认识我,我并不知道。但我却并不认识他,只觉得他有些面熟而已。不管认识不认识,我都要为他来瞧病。别的事情我管不得也管不了。这时有仆人把他膝上盖着的红色丝帛揭开了,我心中不禁吸倒了一口凉气,也是从那时开始我才知道,他为何偏偏舍近求远的寻了我来。”郎中晃了晃手中空荡荡的茶壶,无奈说道。
第一百九十八章 峰回路转
“那红色丝帛下面究竟是什么呢?”春花最是耐不住性子,郎中话音刚落,她便急急问了出来。
“丝帛下面……是一双满是鲜血的双腿……”郎中喉结不自觉的上下滚动了几下,艰难的说道。
“满是鲜血?他那双腿是怎么回事?怎么满是鲜血?”冬雪睁大了眼睛,也好奇不已。
“我吃惊不是因为他的双腿上的蜿蜒流下的鲜血,而是因为我突然想到他是谁了?”郎中眼神中仍然带着不能置信。
“他是谁?”壮士捏着茶盏,好奇问道。
“我不能说出他的名字,但他实在不应该出现在长安城中。因为我当时神情太过震惊,他自然也看出我已认出了他,所以才会有了后面几日的事情。我当时忘了收敛神色,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他正笑吟吟的看着我。”郎中神色惶恐缓缓说道。
“那之后他可曾为难于你?”宋如是心想郎中认出的那人定然不是长安人,那便只有是他家乡中人。她从乞丐口中得知郎中来自益州,那他认出的那人定然是益州人。既然郎中不能说出他的名字,那这人的身份范围便了许多。
“当时那种情况,我只能装作不知情的模样,专心为他瞧病。他腿上瞧着鲜血淋漓,极是严重。但等我为他擦拭了腿上的血迹之后,发现他腿上不过是些皮外伤。而他真正的伤势……则是在另外的……地方。”郎君说话间又开始吞吞吐吐起来。
“他那真正受伤的地方,可是难以启齿?”冬雪听得入神,郎中既然言辞之间吞吞吐吐,想必那人的伤势实在不好付诸于口。
“对,他的伤在极为古怪的地方,就像他出现的极为古怪一般。”郎中面颊上起了一层可疑的红晕。
“那他可是伤在了屁股。那倒也并无大碍,屁股虽然会红肿青紫一片,但休息个几天也就好了。”壮士迷蒙着双眼,极为不解,他问完这话后心中一惊,他忽然想起了时候的事情。
他年少时淘气拿着火石点燃了邻居的柴火堆,结果被母亲拿着棍棒狠狠揍了一顿。之后他愣是在床上躺了数日才能下地。他母亲生得高壮,面容瘦长,瞧着他的神色虽然严厉,但眼神里蕴藏着疼爱。
他母亲与他之前记忆里的中年妇人并不是同一人。那之前出现的妇人又是谁?壮士再一次的陷入了沉思当中,当然他也没瞧见郎中不自然的神色和之后迟疑的话语。
“他并不是伤在……屁……股……,先不说这个,只说我细细瞧了他的伤势后,揣度着他的病情为他开了内服外用药方。当时我已打算离开,但之前已露出了破绽,他便找了诸多的理由并不让我走。”郎君当着几位娘子的面,实在说不出屁股两个字,但面对着三双好奇的眼睛。郎君狠了狠心,重重的呼出了两口气,终于艰难的吐出了这两个字。
“那你之后几天又是怎么度过的?他可是把你关了起来?”春花本来坐在宋如是身旁,因为听得入神,不知不觉竟凑到了郎中身旁。郎中略一停顿,她便急着接话道。
“他并没有关起我,反而一直客客气气的招待我。他命人在那院中给我安排了一间的厢房。房间里面屏风,案几,被褥,甚至还有笔墨纸砚。每日里的三餐也是按时送来。膳食极为丰盛,鱼脍、烤羊、古楼子更是顿顿都有。”郎中说到这里语气又急又快,与刚才截然不同。
“那不是神仙过得日子吗?既不用做活,又能吃到好吃的。”春花响亮的口水声,把沉浸在自己思绪当中的壮士,都惊醒了过来,壮士抬起头,环顾四周,迷茫的看着神色兴奋的春花。
“春花姑娘若是这般想就想茬了,这种吃喝不愁,衣食无忧的日子并没有想象当中的惬意,反而会让人逐渐迷失了自己。第一日的时候,有吃有喝我还觉得非常舒服;到了第二日我便着急起来;等到第三日,我偷偷的趴在窗户上,悄悄看向窗外,可是外面一片雪白,什么也瞧不清楚。”郎中双眼耷拉在眉间,山羊胡抵在胸口,模样瞧起来十分的可怜。
“外面怎会一片雪白呢?如今天气虽是凉了些,但离下雪的日子却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呢。”这次迷惑不解的却是冬雪。
“外面的一片雪白并不是雪花,而是窗棱上糊着的窗纸。原来我这厢房的窗棱上竟然一层挨着一层竟然糊满了窗纸。我用手指按了按,窗纸纹丝不动。我这时才害怕起来,我慌忙之间打开了所有的窗户,但是所有的窗户外面都是一片雪白。我惊慌失措间又去推门,房门自然也被紧紧的锁上了,便是连一丝门缝都没有。”
“我彻底慌了手脚,门窗皆被锁死,我这屋中便彻底的与外间脱了节。他虽是按时供给我一日三餐,但无人与我说话,也无人回答我的疑问,我被困在厢房里,除了每日的膳食,我已与死人一般无二。”郎中的头颅垂的更低了些,众人只能瞧见他扁扁的后脑勺。但他语气当中的苍凉与恐惧让几人不由生出感同身受的感触来。
“这般说来,有吃有喝,不用做活计的生活也并没有想象当中的那般好。我本来还觉得日日要与人打交道,太过烦扰,如今才知道没人搭理才最是可怕。”春花捂着胸口心有余悸的说道,仿佛经历了一系列古怪事情的人是她一般。
“是啊,便是白天黑夜我也只能通过光线来判断,刚开始时我还能想些事情来分散注意力。但到了晚上,我脑袋乱糟糟的成了一团乱麻,太阳穴像是有人拿着棒槌使劲在瞧,耳旁全是锣鼓轰鸣之声。我头痛欲裂,无力的躺在塌上,仰头望着床幔,心中悲凉,觉得人生无望,竟然生出了想要了结自己的念头。”
“正巧晚膳时节,他们给我送来了两个香瓜。我记得盛着香瓜的鎏金盘里有把的银刀。我起身朝食案上看去,果然不远处食案上的鎏金盘中有微光闪动。”
第一百九十九章 转危为安
“我瞧着盘中的银刀,头脑当中突然打开了一道门来。我慢慢起身,一步一步的走到食案前,弯腰拿起了那把银质刀。入手冰凉的刀让我身体里的血液瞬间沸腾了起来。我把刀凑在眼前仔细的看,这银刀虽,但却是开了刃的,想必极为锋利。我把刀刃放在手指上轻轻一划,温热的血液顿时流了出来。”郎中抬起头,又默默的喝了一口茶水,身体里的血液中的随着茶水的温度冷却了下来。
“后来呢?”春花正听到要紧处,她皱着眉头,双手攥成拳头,放于胸口处。
“后来定然无事,不然郎中又怎能安然无恙的坐在此处,同咱们一处饮茶。”宋如是瞧着春花神色紧张,那一双拳头,像是马上就要使了招数出去,她笑着递给春花一块糕点,春花接过糕点,会过意来,神色也回复了正常。
“娘子说的对,春花姑娘莫要紧张,我若是有事的话也不会有今日这番话了。但我当时心中却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赶紧的了结自己。我看着手上洇洇流出的鲜血,心中很是兴奋。我举起匕首就像脖颈当中刺去,我身为郎中自然清楚怎么才能迅速的毙命。哪知匕首刚起,门口却是一亮,月光照了进来。原来我那房门被人从外面打了开来。”郎中一口气说完一段话,面上的神色方才松快了些。
“这人也够歹毒的,你虽说是认出了他是谁。但也毕竟救了他的性命,他又怎能恩将仇报,如此设计与你。他先是扰乱了你的心神,接着故意让人往你房中送了凶器过来,当真是其心可诛。”冬雪想到此人的手段,不由得惊出了一身冷汗出来。
“是啊,他定然是瞧见郎中窥破了他的身份时,便定下了这条毒计。先是好吃好喝的供着郎中,但却不让郎中与外界有任何接触。等到郎君精神处于崩溃的边缘时,他又故意让人送了匕首过来。他并没有直接动手,却杀人于无形当中,此人所行所想,实在太过可怕。”春花也是白了脸颊,她一直以为后宅之中阴谋诡计层出不穷,哪里知道与此等计谋比起来,后宅当中的那些便是连阴谋诡计都称不上,不过是些见不得人的伎俩罢了。
“此人的身份想必并不寻常?”宋如是心中也惊起了一片波澜,不过是无意之中被窥破了身份便如此心狠手辣置人与死地。人命在他眼中如同草芥,可以任意蹂躏和伤害。人若有心,尚有弱点。若是无心,刀枪不入。
“是的,此人身份极高,但我却无法说出他的名字。我当时一心求死,只等着匕首割断了脖颈,立时便能解脱。
哪知门却突然被人打开,我瞧着月华灼灼,清辉泠泠,胸中蓦然升起了一股子生机来。我扔下匕首,看向来人。
这人竟也是我相熟之人,他立在门口静静地看着我。我瞧见是他,便立时跟在他身后出了屋子。”
“待我跨过了门槛,抬头望着月光,我这一生从未有一刻觉得月亮这般好看过,便是连月光穿透树荫,洒在地上斑驳的影子都让我觉得亲切。”郎中说着抬头望天,天上的太阳白的耀眼,他却贪婪的看着阳光。之前总嫌弃月光幽暗,阳光炽热,如今却觉得世间万物都这般可爱。
郎中又深情的望了壮士一眼,瞧着壮士呆愣的样子,他翘起胡子笑了起来。
郎中平日里不是对人冷嘲热讽便是对人极尽讽刺挖苦之能。如今这般满含善意的微笑,把壮士看得浑身不自在起来。
壮士情愿郎中仰着下巴,翘着胡子,一脸欠揍的模样。也不愿瞧见郎中眼含温情面带笑意的神情。他张了张嘴巴,想要说些什么,但又说不出口来。他总不能说,“郎中你还是继续嘲讽我吧。”所以壮士决定继续沉默不语。
“那后来呢?”春花听到这里才真正的放心了下来,平日里的郎中不讨人喜欢,劫后逢生的郎中却让人心中生出欢喜与同情来。
“后来我随着那人一路的穿过花园,从后门出了那所宅院。后门处又有一辆马车停在那里,马车将我送回到我离开时的巷子后,便径自离去了。我始终不知道我呆了三日的地方究竟是哪里?如今我只想赶快瞧好壮士的病,带他回家乡去。长安城中各种势力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实在不是我等适合久居之地。”郎中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他神色平静,之前的恐惧无助绝望都随着刚才那段话消失不见了。
“那救你之人呢?”宋如是仔细回想此事当中的各项细节,救了郎中之人,像是从头到尾都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所以他才会及时的找到了郎中。
此事就像是一盘巨大的棋局,下棋之人或许是救了郎中之人,又或许另有其人。此事虽说表面上与红色铜板之事并无关联,宋如是总有预感,或许这两件事情至始至终都只是一件事情而已。
“他并未与我一同回来,他瞧着我上了马车,便又转身进了那所院落当中。我只瞧见他玄色的衣角消失在门后。之后马车飞驰我再也瞧不见他了。”郎中一笔带过,似是不想再提及那人。
“郎中无事便好,咱们中午就为郎中做顿好的,如今郎中经历了此事,以后定然后福无穷。”春花僵硬着双腿站起身来,她听得太过入神,竟然忘记坐在石凳上,如今站起身来才觉得腿酸痛。
“郎中最喜欢吃红烧肉,尤其切成大块,肥瘦相间,肥而不腻,又红又亮的那种。”壮士抢先说道。
“既然如此咱们中午就做那种肥瘦相间,肥而不腻,又红又亮的红烧肉,如何?”春花看着壮士,如同看到了镜中的自己。她也不说破,只顺着壮士的话说了下去,果然瞧见壮士舔了舔嘴角,一脸的得意与期待。
郎中心情舒畅,也不介意壮士借着自己的名头要吃要喝,他又微笑着看向天空。
初秋的正午,阳光灼热,蝉鸣声声,热浪滚滚。热风扑在面上让人昏昏欲睡,郎中反而觉得清醒而又庆幸。
他不自觉地的笑了起来:“我如今正想吃红烧肉呢。”
第二百章 从天而降
永兴坊中独门独户数百间。太阳西落而月亮东升,流光回转间便是一日。月凉如水,十里之城,万户之郭,幽深的巷与层层叠叠的屋舍之上泛着一层寒意。
秋风引来秋风至,何处秋风至萧萧送雁群。朝来入庭树,孤客最先闻。长安城中孤客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从年少时的意气风发到年老时的万念俱灰,旁人眼中三年五年便是一生,但落在了自身上则变成了日长似岁,地老天荒。
“不然这世间又怎会有那么多的酒鬼色鬼滥赌鬼?”朱三爷坐在永兴坊其中一所院落的后院当中,他也不嫌冷,席地而坐,对月饮酒。而他对面坐着的赫然是那位冷面乞丐。
乞丐穿着上好的锦衣,深色的料子在月光下泛着白光。他脸庞洗得干干净净,头发梳的整整齐齐,与往常时的样子恍若两人。
“郁郁不得志和自暴自弃是两码事,区别在于一个身子伤,一个心已伤。我倒觉得看尽世间万物,知自己所能,又知自己所不能,所有的无能为力不过是换种方式看自己而已。”乞丐冷言冷语,眼中的防备早已消散。
“你这番话当真妙极了。”朱三爷把酒杯掷在地上,拊掌笑道。
“这番话原是我主子感怀之时,说过的话。我无意中听到后生出豁然开朗的感触来,所以就把这话牢记在心中,如今正好应了这场景,说出来倒也不违和。”乞丐举起酒杯,仰起脖颈,满饮杯中酒。
“你家主子……倒也是位奇人。”朱三爷眯起眼睛,笑得极为诡秘。
“何止是位奇人,他这人简直是岂有此理。若不是他,我又怎么会日日装成乞丐模样,被人呼来喝去。”乞丐皱着眉头愤愤然的说道。
“哈哈,他倒是也能做出此事来。他非但让你去做乞丐,他还向我提出了一个无理要求。这要求你便是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来。”朱三爷默默捡起酒杯,闷闷的喝了一杯酒,对月长叹,极为苦恼。
“他对你提的什么要求?”乞丐从认识朱三爷那一天起,就从未见过他露出如此苦闷的神色来,他好奇心顿起,问朱三爷道。
“这个要求不过是六个字。”朱三爷伸出拇指和食指比了个六,对着乞丐左右摇晃道。
“哪六个字?”乞丐彻底被朱三爷的话吸引了注意力,他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朱三爷。
“不可说,不可说。”朱三爷变幻了手势,给自己又倒上了一杯酒,仰头对着月光美滋滋的品着酒。
乞丐冷笑一声,甩袖进屋,把房门“咣当”一声关了起来。只余朱三爷一人在外。
朱三爷早已摸透了乞丐的性格,心知他待会想通了就没事了。所以他也不恼只悠然自得的喝着酒,赏着月,望着天光,度着年华。
他这里过得悠闲自得,离此地不远的另一处院落当中,气氛却是紧张极了。
春花望着刚落入到院中的蓝布包裹,双腿钉在那里动弹不得。夏云的手就是在同这一模一样的包裹当中发现的。她回头看了看立在不远处的娘子和冬雪。
娘子迎风而立面无表情立在房檐下,夜风渐起,她挽着的红色半臂轻舞在身后,与垂在身后的头发嬉戏在一处。
站在娘子身旁的冬雪,面色苍白,她杏色的裙摆微动,像是要抬腿过来,片刻后她面色更白了些,人却并未移动半步。
春花探着腰,颤抖着双手,慢慢的拖着腿走到蓝布包裹前。她闭上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而后睁开眼睛,一鼓作气捡起包裹,迅速退至宋如是和冬雪身前。
“娘子?”春花的声音不由得颤抖起来,她轻轻的捏了捏包裹里的东西,蓝色的粗布包着块温热软软的东西,春花屏住了呼吸才勉强控制住呼之欲出的尖叫声。
“还是我来吧。”冬雪伸手接过包裹,她虽害怕,但又不忍瞧见春花惊吓的模样。包裹入手升温,她差点失手扔掉包裹。
“娘子,里面软软的热热的,不知是……什么……东西?”春花乍一出声,才发现自己话都说不利索了。
“春花你去立在墙边,若有异常,你便直接呼唤壮士。”宋如是心中自然紧张,但当着两个丫头的面,又不能露出怯色来,只能强装镇定。
“娘子……”春花迟疑片刻,只得一步一步挪到了墙边,她双手比作喇叭状,已然做好了随时呼救的准备。
“娘子,我这便要打开包裹了。”冬雪退后两步,把包裹放在地上,蓝色的包裹皮与地上的青石板化为一色。冬雪吸了吸鼻子,她解了两遍方才解开了包裹上的结。包裹一开,三人面色各异。
先说宋如是,她站在离包裹两步远的地方,低头专心瞧着包裹里的物事。若是仔细瞧得话,她除了眉毛动了一下,浑身上下,纹丝不动。
再说春花,站在墙根下,朝着这里眺望。她依旧维持着刚才的模样,不过是比作喇叭状的双手换了个方向。原先的喇叭嘴儿对着墙根,如今的喇叭嘴儿则对着冬雪。
最后再说冬雪,她躲在地上,垂着脑袋,不可思议的看着包裹里的东西。她双眼呆滞,僵着嘴角,双手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要说这包裹里放的什么,还要从刚才说起。
原本宋如是已然睡下,春花与冬雪闲来无事,便蹲在宋如是正屋门口的屋檐下说悄悄话。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说得热闹,因怕吵醒了宋如是,两人又一路转战到了墙根处说话。
两人先从月色谈起,接着仰望星空各自感慨了一番。话头不知为何又从月光扯到了吃食上。
春花素来便是个爱吃的,她又擅长烹饪,所以各色糕点与吃食说起来是一套一套的。
冬雪因为近日天凉,倒也生出了莫名的食欲来,两人越说越饿,越饿越说。直到后来春花不可自抑的打了一个响亮的饿嗝儿,两人才停止了这个话题。
但春花的食欲被引了出来,一时半会的只觉得腹中轰鸣,若是再不吃些东西,腹中各个内脏都要转来转去,回不到原位去了。于是春花果断站起身来,就要往厨房走去。
谁知就在此时,此物从天而降,落在春花脚旁,才有了后来的宋如是被惊醒,几人如临大敌的瞅着这包裹之事。
第二百零一章 宣花板斧
蓝色的包裹静静地躺在宋如是,春花与冬雪中间。几人的面部表情虽然各不相同,但包裹当中的东西却都不悲不喜的躺在那里。要说这包裹里装的何物,还要从面色苍白的冬雪讲起。
不过是春花与冬雪刚才聊得热闹时,冬雪突然说了一句,“古今天气凉了,正是蘸着辣酱吃卷饼的好时机。”
就是因为这句话,才有了眼前之物。话说如今静静的躺在地上,被三人三双眼睛瞧着的蓝布包裹里,放着的正是三只卷的整整齐齐的卷饼。既然是因为冬雪的一句话,那么送卷饼之人的身份,如今已是呼之欲出了。
白色的面皮里面裹着酱色的肉丝,包裹揭开一角,里面的香味顿时发散开来。
一缕香味悠悠荡荡的升到半空中,遇缝而入,顺着春花的鼻端一路的闯进了她的腹中。这股子香气在她腹中荡来荡去,扰的她的五脏六腑离了原处,飘飘荡荡归不得位。
春花果断的取出一个卷饼,细细看了起来,像是看着最世间最美好的东西。
这卷饼面皮和得恰到好处,里面的每一根肉丝上都包裹着鲜咸油亮的酱汁。诱人的肉丝见偶尔透出一丝绿色来,想来酱肉当中还裹着些利口的青菜。
春花默默的把卷饼放在了口边,浓郁的肉香萦绕在鼻端,春花腹中空空,脑中茫茫。
“春花?”宋如是的声音在春花耳旁响起。
“嗯?”春花这才回过神来,正瞧见两双含着笑意的眼睛。她讷讷的垂下了双手,嘴巴微动,眼神却仍旧执着的看着自己手中的卷饼。
“冬雪,我瞧这卷饼很有壮士的风范。你瞧这肉丝的颜色像不像壮士的脸庞?”宋如是施施然拿起一个卷饼,指着里面的酱肉笑道。
“娘子,这卷饼……关他什么事?”冬雪仍旧保持着微蹲的姿势,垂着脑袋,只留给宋如是一个黑压压的后脑勺。
“这卷饼关不关他的事,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唯有这卷饼说了算。你瞧这卷的圆圆的面皮像不像壮士圆圆的眼睛。”冬雪虽然低垂着脑袋待并不妨碍宋如是接下来的话。
“对,这卷饼的味道极好,像极了壮士的为人。”春花趁着两人说话的功夫,早把卷饼填在了口中,她大口的吃着卷饼,说话的功夫两颊鼓鼓囊囊塞满了卷饼。
“春花姐姐就爱拿奴婢开玩笑,娘子竟然也调侃奴婢。不理你们了。”冬雪一把捞起地上的包裹,朝着后院,飞奔而去。
“娘子,你尝尝,酱汁入味,卷饼筋道。我从未吃过这般好吃的卷饼。”春花津津有味吃着卷饼,口中含糊不清的说道。
“咱们冬雪倒是有福了……”宋如是话说到一半,后半句话梗在了喉间。
“娘子……”春花吃得正香,听到宋如是猛然止住了话头,她茫然的抬头看向宋如是,却瞧见自家娘子目光直直的看向东侧墙头。
高大昏暗的墙头上赫然露出一个人头来,春花当场惊得噎住了嗓门,等她惊天动地一通咳嗽,而后一声尖叫响彻云间,惊起了树上的飞鸟,惊散了成片的云彩。
墙上趴着的那人听到她的尖叫声,诡异一笑,口中幽光一闪,不知是唾沫还是凶器。
春花扔下剩下的卷饼,伸开双手挡在娘子身前。她已借着月光认出趴在墙头上的人正是李衡的车夫李大。
“你究竟要做什么?”春花立在宋如是身前高声说道,壮士不久前方才隔墙扔下了卷饼,如今怕是还未入睡。现在只希望壮士能够尽快听到自己的声音。
李大并不吱声,仍旧趴在墙头上,笑嘻嘻的看着宋如是和春花二人。
“如今金吾卫正在外面的巷子里巡夜,若是被他们发现了你,那可不是几个板子就能解决的事情了。我劝你快些离去吧,不然有你后悔的时候。”春花竭尽所能的使出高声来,她全神贯注与李大说话,眼角余光一直扫向西侧墙角,希望壮士能够迅速出现。
功夫不负有心人,她余光一扫正瞧见英姿飒爽的壮士提着斧头立在墙头上。
“这位壮士的厉害你也是瞧见过的,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若是惹怒了壮士,你心吃不了兜着走。”自壮士出现之后,春花瞬间有了精气神,她双手叉腰,中气十足的对着墙头上的李大高声说道。
壮士猛然一跳,跃下墙头,他二话不说,滴溜着斧头朝着李大的方向飞奔而来。眼看就要到门边时,他右脚轻轻一点,竟是轻身飞上了墙头。
本来面带笑意的李大,瞧着壮士来势汹汹的身影。他收敛神色,滑下了墙头,消失了身影。
壮士如今士气正旺,哪里会饶过他。两人一个逃,一个追,脚步声很快便消失在了巷子里。
宋如是想到刚才壮士手提着板斧的模样,心中好笑,话说黑旋风李逵趁手的兵器不就是一对宣花板斧。她刚要与春花说笑几句,脑中蓦然闪过一个念头。
她登时被这念头惊得冷汗直流,她不假思索扔掉手中的卷饼,朝着后院拼命跑去。她一边奔跑,一边暗暗祈祷,希望冬雪能够安然无恙。
她刚才看到墙头上的李大,心中只想着李大必然是冲着自己而来的,竟然忽略了只身处在后院当中的冬雪。自己与春花,壮士俱被李大吸引在了前院,若是此时有人乘虚而入去了后院,那么冬雪的处境便危险极了。
她想晃动脑袋赶走这可怕的念头,但是这念头如同一粒种子,遇水生根发芽,很快便长成了参天大树。
她一路奔跑到了前后院中间的天井处,待瞧见后院冬雪屋中房门大开的情景时,宋如是心口一凉,立在天井处。
她脑中念头繁多,纷纷扰扰,耳旁听到春花的脚步声飞快的奔进了冬雪屋中,而后春花恐慌的声音接踵而来。
“冬雪……冬雪……你在哪里?快些出来吧。我与娘子……再也不与你说笑了。”春花嘶哑的声音一遍遍的回荡在院中。但回应她的除了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便是死一般的寂静。
“娘子,冬雪………不见了。”不知过了多久,春花重新的立在了宋如是身后,她哑着嗓子悲戚的说道。
原先夏云与秋雨失踪的时候,她吓得整夜里都不敢睡觉,直到后来遇见了壮士与郎中,她才渐渐的忘却了此事带给她的恐惧与可怕。
如今连冬雪都失踪了,等明日扔进院中的包裹又会是什么?或许是冬雪柔嫩的手,亦或是冬雪软软的脚掌,一阵风吹过,春花惊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从未有一刻觉得自己如此接近死亡。
第二百零二章 杀机浮动
壮士的不知何时来到了春花身后,他的嘴巴像是频死的鱼儿一张一合,夜风吹起的头发像是鱼儿鼓动的鳃。壮士终于还是开了口:“冬雪……她……莫不是……偷吃煎饼去了?”
“冬雪不见了。”春花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冬雪的失踪,死亡的逼近都让她感到绝望。所有的绝望直冲入脑,最后成为了撕心裂肺的哭声。
“不可能,她那么聪明伶俐,定是故意藏了起来,引得咱们着急寻她。有好几次都是,她故意藏起来吓唬我,等我真正害怕时,她又笑着跳了出来。”壮士边说边点头,他环顾四周,相信冬雪必然能够听到他的这番话。或许听到了这话,她就出来了也不一定,她那么善良,定然不忍大家难过伤心。
“壮士,那人既然掳走了冬雪,定然会提出要求的,你尽管放心,我定然会救出冬雪的。”宋如是回头坚定的看着壮士。
“我不信,她定然是在与我们捉迷藏,我这就去把她找出来。她既然不在后院,那么必然是在前院,或许在巷子当中。”壮士梗着脖子高声说道,他心中极为愧疚,若不是自己只顾着追那车夫,冬雪又怎会被人掳走。如今冬雪失踪都是他的原因,他朝着自己脑袋抽了重重的一巴掌,转身奔出了内院。
壮士一夜未归,宋如是与春花也是一夜未睡。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耽误,太阳照常升起。当第一缕晨光撒在长安城中。
春花正站在厨房门口,伸着懒腰,打着哈欠。而立在她身后不远处的宋如是,像是清晨绿草上的第一滴露珠,依旧晶莹剔透,并不能瞧出来一夜未睡。
主仆二人一时相对无言起来,但她们心里清楚,今日注定是不同寻常的一日。无论有多大的难题摆在二人面前,她们心中早已坚定了救出冬雪的念头,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趁着两人分神的功夫,一颗拳头大的石头系着一方帕子,被人扔入院中。
春花哈欠打了一半,懒腰伸了一半都不能耽误她迅速的跑到石子前面。
她在离石子还有三五步的地方停了下来,回头颤抖着嗓子对宋如是说道:“娘子,是冬雪的帕子。”
揉成一团的帕子随风展开,一支红梅绽放在帕子右下角。冬雪是冬日里出生的,所以最是喜欢红梅。她总说东风才有又西风,群木山中叶叶空。只有梅花吹不尽,依然新白抱新红。所以在每方帕子上都绣着一抹红梅。如今帕子还在,但人却不见了踪影。春花叹了一口气,捡起帕子递给宋如是。
“若要救人,出城往西。弥陀之南,十里梅林。”漆黑的墨迹印在洁白的帕子上,宋如是收好了帕子,对着春花说道:“我如今要出门去,你便留在家中等着冬雪回来。”
“娘子去哪,我便去哪,若是娘子执意一人前去,那我便会一直跟着娘子。”宋如是的帕子收得急,又哪里有春花的眼睛快。她自然是一眼便瞧出了帕子上的字,娘子的心思她自然知晓,但她怎能放心娘子一人前去。
“咱们若是一同出城,等到冬雪回来瞧见家中无人,她定会担忧。”宋如是温言劝道。如今对方已抛出了筹码,她势必要出去会会对方。只要能够救出冬雪,无论前方的路是布满荆棘亦或是羊肠道,她都要勇往无前的走下去。
“我与娘子同去。我这便去寻隔壁郎中,让他帮咱们看着院子,何况不是还有壮士,有郎中与壮士守着,冬雪定然无事。”春花唯恐宋如是会反悔,她扭身去开院门,正与一夜未归的壮士撞在一处。
不过是一夜未见,壮士似乎变了个人一般。下巴上的胡须如同雨后春笋一夜之间冒了出来,再往上看是皱着的鼻子和布满血丝的双眼。
“冬雪可曾回来?”壮士带着一脸的疲惫说道。
“她并没有回来,我们这便出去寻她。”壮士一开口,倒把春花吓了一跳。他的嗓子就像被人从喉咙当中取出,又拿到沙地里整整磨了一宿似的。
“我同你们一起去。”壮士胡乱的在面上揉搓了一把,便要同两人一起出门。
“若是冬雪突然回来,又该怎么办?到时她瞧见家中无人,心中定然恐惧。所以你还是在这里等着她吧,何况她最爱吃你做的卷饼,若是她回来瞧见了你,又能吃上你做的卷饼,心中必然很是安慰。”宋如是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她坚定的对着壮士说道。
“我这就回去给她做卷饼。”壮士转身出了院子。过了一夜他心中的悔恨更是翻了倍,若不是自己一时大意,又怎会丢了冬雪。之前他对冬雪不过是瞧着顺眼罢了,如今方才察觉到自己竟是恨不得日日都能瞧见她。
“咱们也去准备一下。”宋如是转身进了屋。无论怎样,今日她一定要带回冬雪。对方不是想要瞧她惊慌失措的模样,那她偏偏要神清气爽的去见那人。宋如是选了一身红裙换上,敷好的面上,一石青黛画出了眉目如画,一方胭脂抹出了皓齿朱唇,一支珠钗簪出了婉风流转,一身红衣穿出了娥娜翩跹。
十里梅林位于大相国寺以南,一个游人如织,一个人迹罕至。若非冬日,梅花绽放,平日里的梅林很少会有人来。
宋如是与春花立在梅林前,秋日的梅林带着几分萧条。
“娘子,咱们现在怎么办?”秋日里的梅树叶子,早已化为了一抹暗黄。看着立在这一抹秋色当中的娘子,春花眼睛一酸。
“咱们继续往里面走吧,他们定然就在里面。”宋如是并没有回头,她只是一步一步朝前走去,步伐虽是缓慢,但却极为坚定。
春花闻言,便也跟着宋如是一同进了梅林。梅林还未曾到暗香浮动的时节,如今有的只有杀机浮动,步步惊心。
两人约莫走了一刻钟的功夫,便隐隐约约瞧见前面不远处躺着一名女子。
那女子躺在一株最为粗壮的梅树下面,身上寸缕不着。雪白的身子下面是触目惊心的红,像是冬日里最先绽放的一朵梅花。
第二百零三章 玩世不恭
“娘子……”春花的声音脆弱的如同破败的树叶,一碰就碎,只留下一缕缕的脉络来。
宋如是无知无觉得朝着那株梅树走去,她眼睛直直的看着躺在地上的冬雪,心中悲痛欲绝。
她设想过无数种的可能,但唯独没有想到再见时,冬雪已变了这幅模样。李衡虽说身上带着纨绔之气,没想到行事竟这般狠辣。
她自诩为现代人,又自认为聪慧机敏,还常常以佛系女孩自居,总想着兵不血刃的解决问题。哪知真正的斗争从来就是血腥的,暴力的,无情的。她的那些个想法,不过是幼稚极了的儿科想法。
“冬雪……”春花终于哭了出来,她跌跌撞撞的扑倒在冬雪身前,胡乱脱掉外面的绿色襦衫,搭在冬雪身上,高声痛哭起来。
“你终于来了,我已等你许久了。”有熟悉声音从身后响起。
宋如是转身,看向身后。一身杏色澜衫的李衡从树后转了出来。
他依旧风流肆意,只是神色当中多了几分阴郁。狭长的眼睛,漆黑的瞳仁,如今瞧着宋如是的一双眼睛当中,充满了畅快与兴奋。
“果然是你,你究竟想要做什么?”宋如是紧咬着牙齿,才勉强能克制住自己身上发出的阵阵冷意。
“你一直都知道我想要做什么?”李衡笑了起来,宋如是越是愤怒,他心中便越是高兴,他饶有兴致的看着宋如是。
原想着经历了这么多,她必然神色憔悴,颜色不复从前。没想到她模样丝毫未变,反而较之前更添神采。不过是静静立在那里,冷着面孔,都让人心旷神怡起来。
一身耀眼的红衣,立于斑驳的枝桠下,有落叶从树上落下,唯恐玷污了她的颜色,便打着漩儿的飘远了。她是他所见过穿红衣最好看的女子。
“你这个禽兽,我今天便与你拼了。”春花哭着冲李衡扑了过来。哪知她还未到李衡身前,一个影子便冲了就来,用力把她拖到一旁。
“不过是个丫头,我又怎会放在眼里。你也莫要着急,待会你便会落个同她一般的下场。”李衡轻蔑的说道,他自始至终都在盯着宋如是。
“那个丫头太柴了些,不如你这般珠圆玉润,恰到好处。”旁边冲出的人,自然便是李大,他抹着嘴角,不怀好意的看着春花。
“你这个畜生,做下如此歹毒的事情,也不怕天打雷劈遭了天缱。”春花凭借着一股子的怒气,直接冲到李大面前对其拳打脚踢起来,但她哪里是李大的对手,不过两个回合,便被李大搂入怀中,紧紧箍了起来。
“那也等我先要了你再说。你瞧你这皮肤柔软细嫩,想来滋味定是比刚才那丫头美妙许多。你可能还不知道,那丫头为何昏迷不醒躺在地上,我现在便告诉你,这就不是不听话的下场。”李大说着,伸手捏着春花的下巴,便要把她往梅林深处拖去。
“你若是敢让李大动春花一下,我定然让你后悔终生。”宋如是神色未变,甚至这句话也说的轻飘飘的,她只是闲闲的看着李衡,口中轻飘飘的说出这话。
“那我便更要瞧瞧,你是如何让我后悔的了?”李衡并不为所动,如今梅林幽深,自己的人又守在外面,她一介弱女子又能对自己如何?
“那你便瞧好了”。宋如是猛地伸出右手对着自己颈中刺去。她右手中拿着早已准备好的金簪,原想着趁着李衡不备给他来上一簪子,但如今事发突然,只能用在自己身上了。她下手极重,那金簪刺入颈中,立刻便有鲜血顺着脖颈流了出来。
李衡对宋如是这套做法,早有准备。奈何他未曾想到,宋如是竟然用在了自己身上。眼见着鲜血顺着她的衣襟落在了地上,又没入到地上。
他的那颗心突然飘飘荡荡的升到了半空,他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感觉,之前的快意早已消失不见,心中某个地方突然生出了莫名的苦涩出来。
他垂下了脑袋,试图赶走心中的想法。片刻后,他又抬起头来,头上的金冠与身上的澜衫都在衬托着他那玩世不恭的脸庞。
李衡冷笑一声,对着宋如是说道:“你这女人之前便最是愚蠢,不然也不会放着大好的日子不过,只身跑到这人生地不熟的长安来。原想着你来了长安以后,能变得聪明些。哪里想到你今日还是这么愚蠢。你当我把你找来,是为了怜惜你的?你简直是在做梦,我今日便要让你瞧瞧我的手段。”
说话间,李衡又走至宋如是身前,他一把拔出宋如是脖子上的金簪,任鲜红色的血液洇洇流出,看着宋如是略带苍白的面颊,悲伤无望的眼睛,李衡极为快意。
他掐着宋如是的安静,笑道:“事情有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你还真当你这破法子能用一辈子了?我如今便要给你些教训,让你长些记性。”
李衡凑近宋如是对着早已垂涎已久的红唇轻轻一吻,“滋味果然不错,怪不得勾的李诃娶了你。其实你若是放下身段,好好的求我那位惯会假清高的兄长。那么你便仍旧是刺史府当中的大公子正妻,哪里会想现在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我劝你……快些……放了……春花。”宋如是喉间剧痛,每说一句话,身上便冷上一分,她甚至能感觉到流出的鲜血带走了身体里的热量。
“你看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变得聪明些呢?你如今有什么筹码能与我谈判呢?”李衡松开宋如是的脖颈,转掐为抚,轻轻的摩挲着宋如是的脸颊,他垂下脸颊,凑到宋如是脖颈处嗅了起来。清甜的味道带着一股子血腥之气,这女人无论是高兴,生气,或是绝望,虚弱,都这般惑人。
“我的筹码便是我自己,若是你放了春花,我便……随你……怎么样。”宋如是哑着嗓子说道。
她这声音听到李衡耳中,更是一种双重的诱惑,李衡凑到宋如是耳旁柔声说道:“你说的是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你若放了春花,我自然马上跟你走。”宋如是血液迅速流失,几乎倚靠在李衡怀中,她仰头对李衡认真说道。
“李大。”李衡原本还想再逗弄宋如是一番,但瞧见宋如是愈发苍白的面孔,他突然失去了兴致,他托起宋如是,对着李大说道。
第二百零四章 丫鬟环儿
太阳初升,梅林深处。阳光在暗黄色的梅叶上泛出细碎的光,有光穿透枝叶落在地上投射出参差不齐的光芒来。
周围极其安静,偶尔有不知名的鸟儿扑棱着翅膀冲天而起,间或有低低的哭泣声响起。
哭声极为悲戚,呜咽的声音刚从细细的嗓子当中飘出,转瞬间又戛然而止。
天空晴好,有云无风,正是秋高气爽,出门游玩的好日子。与此地不远的大相国寺上空笼罩着一层袅袅青烟,那是汇聚了无数善男信女的心愿的檀香所化。愿望从无形到有形,从有形到无形,不过是一炷香的功夫。
悲天悯人,神色庄严的佛像被供奉在莲花宝座上,脚下燃着无数盏莲花灯,莲花灯下跪着善男子与善女子虔诚的对着佛像许愿。
大相国寺人潮涌动,气氛祥和。而大相国寺以南的十里梅林,噤若寒蝉,氛围紧张。
原本躺在地上的冬雪,不知何时已醒了过来,她被春花紧紧的搂在怀中,一双眼睛透过春花肘窝处的缝隙,茫然的看向周围。
当她看到不远处,脖颈上淌满了鲜血的娘子后,瞳仁这才有了一丝悲戚。她鼻子一酸,刚呜咽出声,嘴巴便被春花捂了一个结实。
“莫要出声。”春花颤抖着声音凑到冬雪耳旁说道,说话间她面上的泪珠子一滴滴的落在冬雪脸颊上,与冬雪的泪化作一处。
冬雪无声的点了点头,她目光又转到娘子脸上,娘子粉面朱唇,若不是她面容太过苍白,朱唇上又度着一层鲜血,娘子当真是生得极美。
她正看得入神,突然感觉到有人正盯着她不放,她顺着目光看向那人,一瞧见那人的脸庞,冬雪猛地伸手掩面,那人赫然正是李大。
李大原本对春花垂涎欲滴,哪知因为郎君的一句话,到手的鸭子就这般飞了。他心有不甘,无奈只能饱饱眼福,旋即盯着春花与冬雪二人看个不停。
“你现在就放我这两个丫头回去。”宋如是依偎在李衡怀中,有气无力的说道。
“你这个蠢女人,自己马上就要死了,却还关心着旁人的死活。简直是不知所谓。”李衡反手抚着宋如是的脸颊,拇指在宋如是唇上流连忘返,他状作无意把宋如是唇上的鲜血抹了去,露出了红唇掩盖下的苍白。
宋如是脑中阵阵发晕,眼睛酸涩,她瞧着李衡口中虽是明言,但瞧着他的神色,想来春花与冬雪两个丫头无碍了。她暗暗松了一口气,彻底晕了过去。
她醒来的时候,天已擦黑。屋中昏暗,外间的案几上亮着一只的蜡烛。烛光在仕女扑蝶图的屏风上印出一个圆圆的光圈来,剩余的烛光则顺着屏风的缝隙钻了进来,微弱的光芒影影绰绰的照出屋内的布置来。
雨过天晴色的床幔撩开了一半,透过另一半的空隙能看到楠木的案几,莲花形状的三足香炉,窗前的长颈汝窑瓷里面簪着几支开得正好的芙蓉花。
这屋子当中的一切都让她觉得妥帖极了,她恍惚间觉得这屋子的一切都特别熟悉,头昏脑胀之间又想不真切来。她想要开口唤人过来,嗓子一时之间发不出声音来,只发出一声短促的“嘶嘶”声。
好在很快就有个丫头端着茶水走了进来,乍一瞧见宋如是醒来。这丫头喜得满脸带笑,“娘子可算是醒了,快些喝点水吧。郎中已经来过了,说娘子的脖子并无大碍,只需将养几日也就好了。不过却是要多喝些热水。”
这丫头生得白白净净,一双眼睛灵光闪动,瞧起来极为伶俐。她性格也很是开朗,见到宋如是醒来,她也不把自己当外人的扶起宋如是,而后拿起调羹一勺勺的给宋如是喂起水来。
温水入喉,极为舒适,宋如是也就从善如流的一口一口喝起水来。耳旁听着自来熟的丫头说个不停。
“娘子莫要担心,只管安心养病便好。我瞧着娘子就像画中走出来的美人一般,娘子样样都好,只有一点不好。那便是面貌憔悴了些,想是操心的事情太多的缘故。如今正好借这个机会好好休养一番。等到病好了,娘子还是那沉鱼之貌,落雁之容的绝世美人儿。以后啊奴婢也能跟旁人吹牛说,奴婢可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呢。”
这丫头话说得又快又急,手中的动作却是不急不缓。她眼瞧着宋如是喝了半碗的水,便收了碗碟,笑道:“娘子刚刚醒来,不宜喝太多茶水,奴婢炉子上正炖着胡麻粥呢,想来已经炖好了,娘子稍待片刻,奴婢这就去为娘子盛些粥来。”这丫头说话间便转出了里间,只留给宋如是一角先是的粉色衣角。
宋如是好容易耳旁得了清净,她也无事,目光又四处打量起来。这屋中布置虽说是简单,却又透漏出清幽安静来。
她刚才倒也没注意,莲花三足香炉中正燃着香料。这香料极是清新典雅,紧着闻上几口便是嗓子当中的灼烧之意也少了许多。脖子上像是缠着一层锦帛,想来是包扎伤口所用。若是春花冬雪得了自由,她这脖子倒是伤得值得。她这边暂且无事,只是不知冬雪,春花现在是何状况。
“娘子,这粥熬的刚刚好,我扶着娘子起来喝粥。”粉衣丫头又端着托盘走了进来。
她放好托盘,扶起宋如是,又在她腰下垫了两个软枕,这才笑意盈盈的说道:“娘子,你瞧这是我自己做的菜,虽然卖相不是太好,味道倒是顶顶好的。”她说着,拿了筷子捡起菜喂给宋如是。
宋如是还从未享受过这般待遇,她想要拒绝,又苦于伤了喉咙说不出话来。无奈间也只能这么着被伺候着了。这丫头的菜还真是做的极好。尤其是对她这种卧病在床的病人来说,如此爽口的菜瞬间打通了她的任督六脉,强行让人精神了起来。
“娘子若是喜欢,我便日日为娘子做这菜,如何?”粉衣丫头自然能瞧出宋如是喜欢她这菜,她心中得意非凡,这才后知后觉的对宋如是笑道:“娘子,奴婢名叫环儿。”
第二百零五章 恼羞成怒
丫头环儿,聪明伶俐,心灵手巧,样样都好。唯有一样,一口三舌。
每日里从清晨到黄昏,从醒来到入睡,都能听到环儿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宋如是总有种感觉她会从天光乍破说到暮雪白头。
好在她的伤势没几天便轻了许多,平日里也能说上几句话了。这倒也打破了环儿一人独大叽叽喳喳的局面。
休养的光阴总是过得极快,一个白天的光景便在两人的对话当中很快的结束。
宋如是这几日就见过李衡一次,还是在一个安静的午后。她午睡醒来,鼻端萦绕着淡淡的芙蓉花香味,心中惬意,她懒懒的伸了个懒腰,正要下床。余光一扫,李衡竟然立在床位盯着她瞧。
他一身红色澜衫,腰上系着枚玄色荷包,头发梳的整整齐齐,依旧戴着一枚金冠。
他狭长的眼睛仔细的盯着她,瞳仁深处像是有团火苗在燃烧。看到宋如是醒了,他笑道:“你这人倒也心大,在我的地盘上还能睡得这般熟,倒也不怕我突然凶态必露,一举把你拿下。”
“你并不会对我怎样,毕竟留着我对你还有些用处。”宋如是苦笑一声。
“你倒是看得通透,可惜你还是太不了解我了。”李衡说着,已侵入宋如是身前,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宋如是,语气充满了不以为然。
“我就是太过了解你,才会这么肯定,你并不会对我怎样。你先前的种种手段,不过是为了先击溃我的信心而,而后让我听从与你而已。”宋如是并不为其所动,她仰起脸,不甘示弱的看着李衡。
“然后呢?”李衡垂首看着宋如是,眼中微光闪动,嘴角带着笑意。
“然后你自然会让他看到毫发无伤的我之后……再让他瞧见支离破碎的我,唯有这样才能另他更痛心些,然后你心中也能更快活些。”宋如是没想到再提到李诃竟然是在这样的场景下。
“让他见到你被凌辱后的模样,自然对他的刺激更大些。虽然他早已有了新欢,但你总是他的正妻,若是正妻被辱,他的脸面可真是丢尽了。往日里高高在上的大公子若是正妻被辱,细心呵护的妾又是个见不得光的,这般诸事加身,看他是否还能装出那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吗?”李衡挑起宋如是的下巴细细地看着宋如是面上的表情变化,只可惜这张脸上有怅然,有失落,唯独没有痛苦。他心生愤怒,但心底深处却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窃喜。
“我如今……早已……不是他的正妻了。他的事情与我无关,我的事情自然也与他无关。”宋如是兀自倔强着不肯露出悲色。
“可名义上你依旧是他的正妻,而许氏不过是他的妾,虽然他如此宠爱许氏。你可知道?你原先住的正房如今早已改成了许氏喜欢的模样。许氏不喜欢雨过天晴色的床幔,如今那床幔已换成了她喜欢的朱红色。许氏不喜书房那座美人塌,我那兄长可是二话没说便让人烧了那美人塌呢。”李衡一字一顿的说道,他嘴角轻翘,眼神当中闪出一道残忍的光芒来。
“不论美人塌在不在,不论床幔是什么颜色,如今都已不关我的事了。他们……如此……恩爱,倒也正成全了我。”宋如是脑海当中不由闪过初见李诃时的情景,所有的郎情妾意,琴瑟和谐都被突然出现的许秋意击了个粉碎。或许并不只是许秋意的缘故,而是他们之间早就出现了问题。宋如是面上终于闪过一丝痛苦之色。
“我还听说,许秋意如今已怀上了长兄的孩子。十月怀胎,想必不久刺史府便要再添人丁了。不过你也不必难过,即使那许秋意生出个儿子出来,也是要恭恭敬敬的叫你一声“嫡母”的。”李衡瞧着宋如是面上的痛苦之色,心中得意,他索性又添了一把柴,瞧着宋如是越来越痛苦的面孔,他心中甚是欢畅,仿佛这份痛苦压在李诃身上一般。
“竟是这么快吗?”宋如是眼睛酸涨,紧咬着嘴唇不肯落下泪来。
“你既然主动腾了位置出来,就莫要做出这幅可怜兮兮的模样出来。若是你心中实在不好受,我倒可以为你出个主意帮你解气。”李衡满意的看着已经动摇的宋如是,他凑到宋如是耳旁充满蛊惑的说道:“这主意便是,与我做妾。”
宋如是神色一凛,很久之前,李衡便对她说过这句话。而当时的自己果断的给了他一簪子,如今他又旧事重提,不过却是拿着自己做伐子来刺激李诃。
“多谢郎君好意,我不愿意。若是复仇的办法只有献出自己这一种,我情愿不再复仇。”宋如是面上的种种神色尽皆收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双坚定的双眼。
如今她大病初愈,神色尚且带着几分虚弱,大大的眼睛嵌在一副远山黛下。若是眉是青山,那她的眼睛便是清澈美丽的湖水。风吹水动生涟漪,涟漪深处层层叠叠似是捕鱼用的渔,能把人的心都捕了进去。
“你若是跟了我,既能报了许秋意的夺夫之仇,扫了李诃的颜面,又能在我这里卖个人情,何乐而不为呢?何况…我也会对你好的。”李衡松开宋如是的下巴,不自觉的捏了捏晚上系着的荷包。
“我若是想要报仇就不会只身来往长安城中了,恕我不能答应你的要求。”宋如是唯恐惹怒了李衡吃了亏,所以只能尽量温和的说出心中想法。
“既然如此,便随你的便吧。”李衡说完,转身而出,只留给宋如是一个气鼓鼓的背影。宋如是只当他计谋未曾得逞,所以恼羞成怒而去。她也不放在心上,只凝聚了心神,想着如何从此地逃出。
环儿虽说是话多,但要紧处的话却是只字不提,无论宋如是如何的旁敲侧击,她愣是没说出一个有用的线索来。
宋如是只能退而求其次,声称在屋中憋得难受,要出门走走。环儿隔了一日,方才答应了宋如是的要求。
还未等宋如是熟悉完整个院子,李衡再次出现了。
宋如是白日里在院中转了一天,心中也略微有些心得了,晚上躺在了塌上,方才觉得身上酸痛。
她躺在塌上刚要入睡,门却被人粗暴的一脚踢开。
第二百零六章 一念之间
李衡气咻咻地站在门口,他头上冒着热气,鼻子尖上戳入缀着几颗亮晶晶的汗珠,眉毛怒气冲冲地向上挑着,嘴却向下咧着。他身上的玄色澜衫,自领口处便被解开,露出里面雪白的锦帛里衣,腰间的荷包松松垮垮的胡乱系在革带上。他倚靠在门框上神色晦暗不明,定定的看着宋如是。
宋如是被他这模样唬了一跳,李衡平日里最是潇洒肆意,便是神色当中都带着几分的不以为然。平日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如今蓄满了怒意与不甘。他微微垂着脑袋,眼睛向上跳着斜睨着她。
宋如是被不同寻常的李衡吓了一跳,她连忙扯过锦被盖在身上。哪里知道她这个防卫性的举动,更是惹恼了李衡。
李衡原本倚着门框,待瞧见了宋如是的动作。他冷笑了两声,颤颤巍巍的关上了房门,又晃晃悠悠的朝宋如是走来。他一把扯开宋如是身上的锦被,挑着眉毛笑道:“你竟如此怕我?”
“你喝酒了?”一股浓烈的酒味直冲鼻端,再瞧李衡眼睛发红,脸颊之上也有两团红晕。宋如是心知他这是借着酒意,来这里挑衅。她倒也不敢贸贸然的惹怒他,只能先捡着旁的话先打发着时间,或许待会酒醒了,他就会走了。
“对,我是喝酒了,但又与你何干?”李衡俯下身子,敞开的澜衫一角,正垂到宋如是脖颈处。李衡似是并未察觉,只面带挑衅看向宋如是。
“你醉不醉酒,自是与我无关,但你似乎进错了房间,我如今要睡了,你也早些歇息吧。”滑滑软软的料子在宋如是脖颈处随着李衡的动作,一直在荡漾。宋如是覆又躺下,裹起了锦被,只留给李衡一个黑漆漆的后脑勺。
“你这女人到底有没有心。”默了片刻的李衡突然暴怒起来,他粗鲁的拉起宋如是,把她的脸怼到自己面前,歇斯底里的喊道。
“你杀了我两个丫头,又毁了我一个丫头,我倒是要问问你有没有心?”宋如是看着李衡咄咄逼人的面孔,气不打一处来。明明是他步步紧逼,如今自己反倒成了无心之人,她拧着眉毛对李衡怒吼道。
“不过是两个丫头,你若是喜欢我再给你买回来几个不是一样。不过是伺候人的丫头,东市里面,即使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宋如是的声音一大,李衡的火气反倒了些,他眼中闪过一丝迷惑,似是不能理解宋如是的怒火从何而来。
“自然不一样,我若是杀了你最得力的厮,然后再还赔给你两个,你可愿意?”宋如是怒道。
“若是你杀光了我的厮,我也不会介意的。”李衡的口气较之前已柔和了许多,他不明白宋如是为什么会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许久,就像宋如是也不明白,他为何会如此轻描淡写之间就决定了一个人的生死。
“这不是问题的关键,关键是你从未把任何人放在眼中,你一念之间便能决定下人们的生死。但你有没有想过,她们也是爹生娘养的,谁的性命都不该被如此剥夺。咱们现在就说冬雪,她被毁了清白,怕是一生都不能再嫁人了。她没招谁,没惹谁,却落得了如此下场,你说她该找谁说理去?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你,若是没有你,哪有这么多的悲剧。”宋如是原本打算温言软语的把李衡给劝走,奈何说到几个丫头身上,她气便不打一处来。
“你当没有我,她们便会平安喜乐一辈子了吗?她们不过是一纸卖身契卖了自己之人,身体发肤早就不属于她们自己了。生死存亡皆系在主家身上,莫说尽心伺候主家原本就是本分,便是主家让她们去死,她们也不得不死。你这蠢女人,话本子看多了吧,你睁开眼睛去瞧瞧外面的世道去。”李衡怒火又起,他从未听人说过如此愚蠢的话,这个女人的脑子里面怕是装满了浆糊吧。放着好好的正妻嫡氏不当,偏在这里充什么江湖游侠。
宋如是自从离开了庆阳府后,便添了一个毛病,那便是每日里必须得燃着蜡烛方能入睡。
所以她屋中亮着一盏的蜡烛,角落里的楠木柜子和窗台前高大的胭脂木高案,在微弱的烛光下显得光怪陆离,失去了白日里的模样。而高颈里的芙蓉花也失去了往日里的清香味道。
这屋中的一切突然间的让她陌生了起来。她刚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这屋子极为熟悉似是在哪里见过,细想之下却从未来过。
现在她终于明白过来,这屋中的每一处布置都极为合她的心意,所以她一时之间才会觉得眼熟。这里从来都不是她的家,而且囚禁她的地方。她突然意兴阑珊起来,她不屑的看着李衡,嘴角甚至带出了一丝笑意来。
“我不管外面的世道是如何,她们都是我的亲人,如今因为你,我四个丫头已失了其三,你竟然还在这里给我讲什么世道?”
“我如今便要你瞧清楚如今的世道。”李衡用力把宋如是扯入怀中,神态肆意的看着她。
她这般安静躺在自己怀中,光滑高洁的额头,让人沉醉其中的双眼,挺翘的鼻子,还有柔软的红唇。她面上的每一处,他都细细看过。她笑得时候,嘴角会露出两个的梨涡来,旁人瞧着也觉得心旷神怡。
她生气的时候,眉头轻轻拧着,原本的远山眉上便聚上了一层雨云,而如同湖泊纯净的眼睛里则会泛起一圈圈的涟漪来。那涟漪一圈圈的散开,一道道波纹一路漾到了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去。
如今她那双盛满了湖水的眼睛,极为平静,没有欢喜,没有悲伤,就这么定定的看着他,没有一丝的情感在里面。李衡心中一痛,胸中的怒火霍然而起,他箍起宋如是的肩膀,双目猩红怒道:“你这个没心肝的女人,我如此……如此……对你,你竟然这般无动于衷的模样。”
“你如何对我是你的事情,而我如何对你是我的事情。”宋如是瞧着暴怒当中的李衡,心头也是一片火起。不过是为了报复自家兄长,如今竟然还整出一副情深意重的模样来,莫不是入戏太深了。
第二百零七章 月上柳梢
“阿如说的有理。既然如此,你也莫要怪我如何对你了。”李衡一个用力把宋如是推倒在床塌之上。他顺势压倒在宋如是身上,凑到宋如是的脖颈处疯狂的吻了起来。
他从知事后便从未缺过女人,美貌的,多情的,伤感的,主动的,被动的什么样的女人他都见过。但从未有一人让他如此急切过,他恨不得立时便拥有他。
女人与他,不过是一杯好喝的酒,或是一场好玩的马球。玩的时候固然欢乐。
但过后还有更多好喝的美酒,好玩的技艺在等着他,所以他从未有过留恋,也从不知留恋为何物?
他生而为人,不过是漫无目的的在人世间行走,有好玩的便停留一下,有好吃的也会驻足片刻,但这一切与他不过是过眼云烟,因为后面的路上定然会有更好吃的更好玩的在等着他。
而宋如是则是他途中遇到的一座高山,翻不过又绕不过,在他心坎当中深深的扎下根来。他突然间不想再往前走下去了,只想就这般依山而住,长伴青山左右。闲看庭前花开花落,漫随天外云卷云舒。
李衡深深的嗅着宋如是脖颈处的幽香,心中从未有一刻如此的志得意满过。他一点点的往上吻住宋如是的软软的嘴唇,柔软清香的味道让他飘飘然,好想就这样一直的沉醉下去。
他迷蒙间仿佛感受到了一股子的湿意,他伸手一摸,原来是她的眼泪。他顺着宋如是的脸颊摸到眼睛,一路的湿意聚到眼睛处化为了两团濡湿。
李衡不管不顾的继续吻下去,她身上满是清香的味道,与之前那些满身脂粉气的女子截然不同。他吻过了嘴唇,便想要得更多些。
他支起身子,醉眼迷离的看向宋如是。入眼的却是一双麻木的眼睛,那眼中蓄满了泪水,却并无悲伤,便是一丝丝痛苦,一丝情感都没有。他被那双眼睛一瞧,酒意疏忽间醒了一半。
李衡用衣袖擦拭了宋如是眼角的泪水,她眼中像是藏着一口古井。他这边刚擦完,不过片刻她的眼角又有新的泪珠滚落。他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不自觉的柔声说道:“我并没有把你怎么样,你又何必如此伤心。”
可惜宋如是并没有理他,仍旧自顾自的掉着眼泪,李衡心中生出一阵酸酸的滋味来,不知是难过还是伤心,他细细地用袖口擦拭着宋如是的眼角。
李衡开口想要说些什么安慰宋如是,一时之间脑中混混沌沌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他想讲些俏皮话逗对方开心,但他自出生起便从未讲过一句俏皮话来逗弄女人。他揉了揉额头,刚要讲话,突然脑后一痛,眼前一黑,他彻底失去了知觉。
宋如是被突然重重倒在自己身上的李衡吓了一跳。她拼劲全力推开李衡,入眼看到的却是一张圆圆胖胖的笑脸。
“少连兄,你为何会在此处?”宋如是抹干了眼泪,一骨碌爬起来惊喜的说道。
“自然是来救承德的,闲话少絮,咱们还是先离开此地吧。”朱三爷帮着宋如是把李衡推到床里面,又拿了锦被给他盖在身上。
朱三爷这才搀扶着宋如是出了门,临出房门的时候,朱三爷又变戏法般的掏出了一条玄色披风,把宋如是从头到脚都裹严实了以后,两人便匆匆顺着石子路,从后门出了这所院落。
今日正是满月,月上树梢,照的地上一片清辉。这条后巷当中除了少数的几家亮着灯外,其余的人家尽皆歇息。有些讲究的甚至在后门房檐处,挂着两盏大红的灯笼。白色的蜡烛透过红色的灯笼便也发出了红色的光芒来。此情此景俨然就是月上柳梢红灯笼,光照巷中一双人。
朱三爷斜过头,仔细瞧了宋如是的神色,这才放心的说道:“我原先还担心你,怕你受不住这般囚禁的日子,如今瞧你面色红润,我倒也放心了。”
“多谢少连兄,不知少连兄如何寻到我的。”宋如是心道,面色红润明明是哭的脸皴了好吗?这人还当自己在这里活得有多么肆意呢。
“我听春花姑娘说你失踪了,然后我便开始四处寻你,虽然有些曲折……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找到你了。”朱三爷看着宋如是,眼中微光闪动。
“我回去定让春花置办上一桌好酒好菜宴请少连兄。”宋如是感激的说道。
“我虽然爱吃,那这顿好酒好菜还是紧着你吃,只当是为你接风了。咱们走吧。”朱三爷走到马车前,撩开车帘,示意宋如是上车。
原来朱三爷是有备而来,早早的安排了一辆马车守在这里。墨色的窗帘隔绝了外面的一切,随着车夫一声忽哨,马蹄嗒嗒带着宋如是离开了这条巷。
“如今已到了宵禁的时辰,咱们这是要去哪里呢?”宋如是坐在软软的棉垫上,这才彻底的放松下来。她身体一放松,脑子便又活跃起来。
“哈哈,承德莫非忘了为兄可是堂堂的朝廷官员,若是没个两把刷子,如何只身前来救你。”朱三爷笑眯眯的饮着茶,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透露着自己内心的得意。
“少连兄大恩倒让我无以回报,不如便拿春花丫头当作回报如何?”宋如是舒舒服服的喝了一盏茶水,而后对着三爷笑道。
“一码事归一码事,春花姑娘的事情暂且先放一放,承德且说你准备如何回报我的舍命相救?”朱三爷放下茶盏,眯着眼睛笑道。
“少连兄又想让我如何还呢?”宋如是不慌不忙把皮球重新踢给了朱三爷。
“我倒确实有事要麻烦你。”朱三爷脸颊上的肉慢慢下垂,鼻子微微蹙起,神色极为纠结。
“少连兄但说无妨,只要我能做得到的,必然竭尽全力回报三爷。”宋如是瞧他神情,想来是遇到了极为难办之事。她感念朱三爷,所以宽慰朱三爷道。
“承德也知,之前有人一直纠缠于我,我想让承德……”朱三爷话未说完,车顶上突然“啪嗒”一声,像是有石子扔在车顶上。他面色一百,也不再言语。
第二百零八章 众生百态
“不过是夜鸟惊起,少连兄莫怕。”宋如是瞧见朱三爷神色紧张,只不动声色劝慰朱三爷。
“罢了,如今草木皆兵的反倒是我了,你的那个回报日后再说吧。当下咱们最重要的事情便是回去大吃一顿。”朱三爷略一愣神,蓦地抖着肩膀夸张的大笑起来。
宋如是也不戳穿他,马车便在滴答作响的马蹄声与朱三爷爽朗欢快的笑声当中,一路的驶过黑暗与光明到了永兴坊中。熟悉的街坊,熟悉的巷,便是空气当中的味道都是独一无二的专属于永兴坊的味道。
“虽说是才离开了几日,我却有已别了经年的想法。巷子还是这条巷子,但我却觉得熟悉又陌生。”宋如是撩起一角车帘,朝外望去。
“是承德这几日经历的太多了,等今夜回去好好休息一夜,明日秋高气爽又是新的一天。”朱三爷的声音充满了关切之意。
“三爷说的是。”宋如是揉了揉眉角,轻声说道。
夜晚的永兴坊除了黑白二色,还有琉璃瓦幽暗的绿,灯笼里朦朦胧胧的红。
黑色的屋檐,白色的月光,还有红色的灯笼,以及灯笼下绽放着笑意的脸庞。
“娘子,你终于回来了。”春花从屋檐下奔了出来,待马车缓缓停下又一步跨上了马车,她撩起车帘,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宋如是一遍,而后才放下心来。
“你这丫头还是这般冒失。”宋如是捏捏春花软软的手掌笑道。
“自奴婢开始伺候娘子那天起,奴婢就从未与娘子分开过一日。如今已整整五日不曾见到娘子了。娘子奴婢日日都在想你,生怕娘子过得不好。你瞧奴婢这几日生生的瘦了一圈。”春花圆圆的脸颊上带着笑意,眼中波光盈盈,一个不注意,那泪珠便溢了出来。
“你家娘子平安归来是喜事,你这边怎么还哭上了。眼泪虽然晶莹剔透美不胜收,但终究填不饱肚子。”朱三爷的声音从角落里悠悠荡荡的飘了出来。
“三爷……你怎么还在?”春花被朱三爷的声音唬了一跳,她四下打量车厢,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朱三爷默默的在马车的角落里占着半壁江山。
春花原以为马车当中只有娘子一人,如今这种状况倒是尴尬了,平日里最是伶牙俐齿的春花此事面对着朱三爷突然之间讷讷的说不出话来。
“我自然还在,因为我还等着吃春花姑娘置办的宴席呢。”朱三爷笑着拍了拍自己瘪瘪的肚子。
“宴席早已置办好了,奴婢这就去布置。”春花扭身撩车帘,“咚”的一声跳下马车,这串动作一气呵成。
而等到朱三爷和宋如是下了马车之后,早已看不到春花的身影了。只余屋檐下立着的笑意殷殷冬雪,懵懵懂懂的壮士与笑得极为欠揍的郎中。
“娘子,快些进来吧。”冬雪笑着迎了上来。
“好,咱们这就进去。”宋如是看着立在冬雪身后的壮士,心中的那一抹阴霾随着壮士的笑脸,转瞬消失不见。
这院子似乎发生了悄无声息的变化,若是非要说出细节的话,便是这院子里像是一夜之间住进了春天。
春天来了,万物复苏,寒冰融化,透出一个天地的春意出来。而改变这一切的便是冬雪与壮士。
“你倒是一如从前的不爱惜身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若是一味如此的任性,那不如趁早的还回去。好在你面色倒是不错,想必已然诊治过了。等你明日有空我再帮你诊脉,之后再好好的调养一番,便也好了。”郎中冷着脸,羊角胡气的一颤一颤的,待后来瞧见众人的脸色,他又悄无声息的转了画风。
刚才还沉浸在一片祥和氛围当中的宋如是心中暗道,冬雪与壮士已不是昨日的模样,但郎中还是之前的郎中没错了。
众人簇着宋如是进了院落当中,宴席便设在后院的正屋内。长长地食案上摆满了芳香四溢各色菜肴,光是闻着味道就已让宋如是食指大动起来。好在在场的几位都不是外人,也不讲究那些个虚礼,几人各就各位落了座,又默契十足的举箸用起膳来。
宴席之上,众生百态。有专注吃饭的,有相互之间打着眉眼官司的,还有那些个凑热闹的。
冬雪与壮士之间话不多说,但一颦一笑,眉尾眼角皆是浓浓的情意。天地万物,众人之间的嬉笑吵闹都与她们无关。
“娘子……”春花在宋如是身旁朝着冬雪与壮士悄悄地使了个眼色。
宋如是笑而不语,冬雪如今倒是因祸得福,与壮士之间过了明路。没想到经历了这一系列事情反倒是成就了冬雪与壮士,这般对两人来说也都是好事。
朱三爷自然也瞧出了几人的眉眼官司,但因着桌上的饭菜太过好吃,他也无暇顾及,只忙着吃饭。虽说没有紫驼之峰出翠釜,水晶之盘行素鳞的八碗八碟,但也是有鱼有肉有汤有酒。
有香甜美味的蕨菜,红亮诱人的鹿脯,肉质鲜美的松江鲈鱼,皮酥肉嫩炙羊肉,各样美食码于精美的盘中,看起来甚是美味。
“三爷,尝尝这酒。”春花为朱三爷斟满了一杯酒,笑意盈盈的敬给朱三爷。
“入口花香,回味绵长,不错,不错。”朱三爷连着说了两个不错,喜得春花面上腾的飞出两朵红晕来。
“这酒是奴婢春日里酿上的,是桃花开放时,奴婢现采了些新鲜的花瓣,而后浸入酒中,这酒喝来最是美容养颜。”春花捂着嘴巴说出最后一句,周围顿时响起一阵爆笑声。
“只要是春花姑娘酿的,无论是否能美容养颜,三爷我都喜欢喝。”朱三爷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一句话说得春花垂着脑袋握起调羹一点点的喝起汤来。
这桌上有一味汤,是春花用自家酿的米酒煮开了,又搓了十几枚桂花汤圆放在锅中一同煮开。这汤甚是开胃可口,春花一喝之下便也无暇顾及其他。
反倒是郎中饶有兴致的看看朱三爷又看看春花,而后笑道:“我瞧着三爷心宽体胖面色极好,这些个桃花酿对娘子们来说是锦上添花,对三爷怕是雪上加霜。”
第二百零九章 活血化瘀
月上中天,院落当中依然喧闹一片。除了角落里的虫鸣声和偶尔鸟儿煽动的翅膀,便只余几人的私语声。
一碗米酒下去的春花醉眼迷离的看着郎中:“郎中此话怎讲?”
“这话就说来话长了。”郎中抚摸着羊角胡意味深长的看着朱三爷。
“郎中但说无妨,若是有个什么不好的,朱某还能受得住。”朱三爷手中紧紧攥着酒杯,眼中却透漏出不在意来。
“桃花利水通便,活血化瘀,用在一般人身上自然是极好的。但三爷身上应是新添了伤口,若是再多饮几杯桃花酿来,怕是对伤口不利。”郎中侃侃而谈,山羊胡在月光下一颤一颤的。
“伤口?什么伤口?三爷莫不是受了伤?”春花迷蒙着双眼奔到朱三爷身旁,拉着他的手臂上下看个不停,看完手臂又摸大腿,把个三爷摸的浑身不自在起来。
“郎中想来是喝醉了,怎么讲起醉话来了。我这浑身上下没一处都好好的,哪里来得伤口?”朱三爷眼睛一眯,一口饮了杯中酒,这才幽幽说道。
“月色撩人,美酒醉人,看来我是醉了酒,看花了眼,闻错了味道了。”郎中讽刺一笑,也不再言语,只捡着面前的菜吃了起来。
“相聚在一起也是缘分,咱们今夜便不醉不归,如何?”朱三爷举起酒杯,对着几人晃动杯中酒。
“对,咱们今日便不醉不归。”壮士终于从面中的盘子里抬起头来,满嘴是油的高声附和起朱三爷的话来。
“你们几人且随着你们的便,我家娘子可是要早早歇息的。”春花瞧着朱三爷上下并无一丝异常,她的脑袋更蒙了起来,她拉着宋如是的衣袖,红着脸颊高声说道。
“无妨,这机会也不是日日都有的。今日便先用这杯中酒来谢三爷救命之恩,日后若是三爷有何差遣只管说来。”宋如是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三爷对娘子大恩,春花自然也要敬三爷一杯。春花之前对三爷言语上多有得罪之处,三爷莫怪。”春花摸着酒杯,支着胳膊,对着三爷傻呵呵的笑道。
“承德的回报……待到时机成熟了,我自然会告诉承德。其实是件极为简单之事。”朱三爷不着痕迹的瞧了瞧四周,又仰头看了看屋顶,甚至还探身看了看窗外,见周围并无动静后,他这才笑着饮了杯中酒。
“究竟是什么事情?三爷不妨说来,何必藏藏掖掖如此神秘。”春花听着三爷说话说一半藏一半,她心中生了好奇之意,也顾不上喝杯中的酒,只一味的缠着三爷。
“春花你这是喝醉了,我这就扶你下去醒酒去。”冬雪起身扯过软成一团的春花,想要把她送回厢房当中。
“我并没有醉,醉的是我的酒窝。你瞧我神色,哪里是酒醉之人的模样。其实我从未有一刻,这般清醒过。”春花只赖着不肯起来,兀自扯着朱三爷的衣袖。
“好,我这就告诉你,我想让你家娘子做的事情。”朱三爷放下手中的酒盏,神神秘秘低声说道。
“其实这事还要从前些日子说起……”朱三爷再次探头瞧了瞧屋外,又竖着耳朵听了听房梁之上的声音,确定一切并无异常后,他这才轻声说道。
“前些日子?可是我们搬来永兴坊之后,究竟出了何事?”宋如是脑中细细回想,除去那次在巷子当中偶遇三爷,三爷当时行色匆匆,似是被人追赶,当时因着被李大追赶,她倒也并未细问三爷当日之事。而后面的事情自从她们搬到永兴坊中,一时之间也不便联系三爷,是以她并不知晓。
“前些日子我遇见了一个极为有趣之人,那人虽然是个乞丐,但却极为不同。于是我对他生了好奇之心,所以我特地选了一个时机想要结识与他。也是无巧不成书,没想到我与那乞丐之间竟也有些千丝万缕的联系。”朱三爷像是怕被突然打断一样,他这话说得又快又急。
“乞丐?原来三爷这段时间就在忙这些?乞丐不是都是一般模样,再特别的乞丐终归也是乞丐啊。”春花一只手被冬雪扯着,一只手紧紧拉着朱三爷,如此倒也不耽误她与朱三爷对话。
“那人虽是个乞丐,但是极为不同。我当时一门心思只想着结识他,而等到我与他搭上了话,没想到我与他之间竟然还有旁的牵扯。这就要从再之前的事情说起了。再之前的时候,我们著作局里不是新来了一位正字。当时也与承德提起过此事。”朱三爷咧着嘴巴,颧骨上聚了两团高高的肉来,那乞丐似是极得他的心意。
“这乞丐瞧着倒是深得三爷之心。”春花嘴角一撇,竟是不知不觉中仗着醉酒酸起一个乞丐来了。
“春花,莫要乱讲。三爷为人仗义,自然是因为那乞丐身上有不同寻常之处,才会激起了三爷的一片爱才之心。”冬雪在春花耳旁用不大不的声音说道。
“冬雪姑娘说的是。那乞丐极为特别。旁的乞丐瞧人的目光总带着三分讨好的意味,他却是不同。他瞧人的目光不卑不亢当中又带着几分的傲气。其实后来我与他熟识之后,才发现他其实并不是简简单单乞丐,他其实是……”朱三爷压低了声音,刚说道要紧处,只听到房梁上“啪嗒”一声,朱三爷面色一百,闭着嘴巴再不说话。
“自从前些日子下过雨后,这房梁便常常发出这种声响来,不知是不是被虫蛀了,还是进了水了。”冬雪仰着脑袋看向房梁,口中兀自说个不停,她话未说完,房梁又是“啪嗒”一声。
“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些事情,你们先吃着喝着,我先走了。”朱三爷“嗖”的站起身来,慌慌张张的出门去了。
“他这是怎么了?”春花被朱三爷的动作带的一松,她连忙扶着案几,迷惑不解朝着朱三爷离去的方向看去。
“他受了伤,自然要回去敷药,不然时间长了,血流的太多,血腥之气就瞒不住了。”郎中轻抿了一口酒,面上依旧带着意味深长的神色。
第二百一十章 血腥之气
“你说什么?三爷真的受伤了?”昏昏欲睡的春花听到这话,猛然清醒过来。她摇摇晃晃的走到郎中面前急声问道。
“他自然是受伤了,不然又怎会急匆匆的去了。”郎中一边饮酒一边悠悠说道。
“那郎中刚才为何不为他把脉瞧病?”春花气急,恨不能一把夺过郎中手中的酒杯,掷在地上摔个粉碎。
“春花姑娘莫要着急,刚才的情形,你也瞧见了。不是我不愿为他把脉瞧病,而是他不愿让咱们瞧见他身上的伤口。三爷只一味的喝酒,不过是为了掩盖身上越来越浓的血腥之气。春花姑娘若是不信,只管仔细闻闻,看空气中是否有股淡淡的血腥味。”郎中伸手指了指三爷刚才的位置。
春花果然不再争辩,但是仰起脑袋认真嗅了起来,片刻后她高声的叫道:“为什么我并没有闻到血腥之气,反而有股淡淡的檀香味道。”
“檀香?”宋如是面色一变,她靠近春花使劲闻了闻,空气当中除了一阵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并没有其他的味道。
宋如是神情稍缓,这才笑道“你这丫头果然是醉了,哪里有什么檀香味。也并没有血腥味,我瞧着你与郎中都喝醉了,快些让冬雪扶你下去歇息吧。”宋如是示意冬雪扶着春花下去。
春花一阵嘟囔,又拉扯着郎中不肯离去,非要郎中把三爷的伤势说个明白。壮士无奈,心不甘情不愿的放下了手中的吃食,和冬雪一人架一条胳膊的,把春花一路架了出去。如此宴席上便只余宋如是与郎中二人。
“郎中如今可以说说少连兄的情况了吗?”宋如是酒足饭饱,脑中极为清醒,她认真的看着郎中问道。
“三爷自然是受了伤,只是并不大严重。三爷努力的表现的与平日里并与不同,但若是细心留意,三爷的左腿略微有些僵硬。”郎中眼神清亮,对着宋如是的疑问,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郎中与三爷很熟?”宋如是脑中想的却是,郎中之前来得时候在长安城中并无相熟之人。而如今提起三爷竟是非常熟捻的模样。
“不过是……这几天才认识的,你失踪之后,春花姑娘急得直哭。我与壮士初来乍到,也帮不上什么忙。之后春花姑娘便想到了朱三爷,她在平康坊中等了整整一夜,才在天明时分,见到了朱三爷。之后那几天朱三爷索性住到了此院当中。”郎中神色一顿,转瞬间又恢复正常,他摸起酒杯,边喝边说。
“原来如此,那少连兄又怎会受伤?并且受伤之后反而百般隐藏。郎中如何看待此事?”宋如是拿着汤匙,舀起一个汤圆放在碗中。圆滚滚,滑溜溜的汤圆安然躺在碗底,她拿着勺子使力戳破了汤圆,而后甜甜香香的桂花香味弥散开来,空气之中再无旁的味道。
“三爷之前并未受伤,所以我才会说三爷身上所受的是新伤。原本想着他是因为救你的过程当中不甚受了伤。因为不忍大家扫兴,所以才不肯付诸于口,是以我才会借着酒醉把话说开了。哪知三爷似是并不打算公布自己受伤的事情。”所谓的医者父母心,郎中虽然口中不留情面,但对三爷的伤势还是极为忧心。可惜病人并不领情,他也不好仗着瞧病的名义硬捆了人去。
“我瞧见少连兄的时候并未留意到他是否受伤。当时我在屋中已准备入睡,但是还未睡着,也并未听到外面有何异常的声音。少连兄救了我之后,我们出了后门,便一路坐着马车回来了,路上并没有其他的状况出现。”宋如是把与朱三爷见面之后的一系列事情,细细地回想了一遍。确实未曾发现三爷与之前有何异常。她正自专心想着,头上房梁又是一声“噼啪”声,她脸色一白,口中轻声道:“若说有什么不一样的,那便是我与少连兄上了马车之后,少连兄曾经向我提起过一个请求。”
“什么请求?”郎中眼瞅着宋如是面色变得严肃,他也不自觉的放下了酒盏,轻声问道。
“他并没有来得及说出那个请求,我们乘坐的马车顶上便发出了一声异响。当时我并未在意,只当是夜鸟冲天的声音,哪知道少连兄听到声音后,却面色大变。”如今想来,三爷自那声音响起之后,便再未过多言语。这一切与他之前的模样极为不同。
“原来你们在马车之上,便听到了异响?”郎中抚摸着颔下胡须,眼中亮光一闪。
“对,我们在马车上的情形与刚才的状况极为相同,都是少连兄说到那个请求的时候,便有异响发出,如今看来那声音发出并不是偶然,而是有人一直在跟着我们。”宋如是不自觉的抬头看了看房梁,粗大的橼木贯穿正屋东西,蜡烛的光亮被巨大的横梁遮挡了大半,房梁之下烛光明亮,房梁之上则是一片漆黑。若是此时房梁背后藏着人,也不是不可能。
“即便有人,那人如今也已离开了。他不过是为朱三爷而来,又为朱三爷而去。至于三爷的请求,想来如今还未到说出来的时机,所以那人才会三番四次的阻挠三爷说出实情。瞧着三爷刚才的神情,似是极为畏惧那人。”郎中如今脑中的谜团也已解开,原定的计划是三爷与壮士一同去营救宋如是,自己则在家守着春花与冬雪。
哪知事到临头,三爷却改了主意,只说是联系了几位江湖高手,一同去救宋如是。还说壮士在家里更妥当些,不然若是来上一两个会武功的,那便要全军覆没了。
郎中当时心中便起了疑,江湖高手又岂是一时半刻便能联络的上的,何况还是这般临时的改了计划。朱三爷行径实在太过可疑。如今看来三爷早已清楚那人会一直跟随,所以才会安排壮士守在屋中,免得牵涉太多。而三爷的伤,想必是从永兴坊出去之后,见到宋如是之前所受。只是不知,伤三爷之人,是否就是警告三爷之人?
第二百一十一章 祸福难料
一场夜宴,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之间,繁华与冷清,喧闹与别离。最后只余两人高坐于食案之上。一轮明月,圆圆的挂在碧蓝碧蓝的天上,银辉万里。那月光清得如水,泼在大地上,泼在院子里,积了厚厚的一层。
“直如郎中所言,如此事情倒是愈发扑朔迷离了。”宋如是轻声叹道。她仍旧穿着那日的石榴裙,衣襟上的血迹早已被清洗干净。头发高高地束起,随意的拿布带扎起,若是细看的话,那扎头发的带着正是一方手帕。她如此装扮,仍旧难掩丽色。端坐与月光之下,面色同月色争辉。
“掺和的人越多,事情自然就越复杂,如今还只是开始,等所有的事情展开之后你甚至会怀念现如今的宁静。时辰不早了,我这便走了。”郎中施施然站起身来,甩甩衣袖径自离开了。他堪堪走到天井处,又转身对着宋如是说道:“壮士便让他呆在这里吧。”话音落后,他再不停留,径自离开。
“终于要开始了……”宋如是长叹一声,也起身出了屋,去了前院。一袭红衣在黑色的夜里,格外的醒目,如同一朵红云,翩然进了前院正屋。
风起云涌的不止永兴坊,也不止太极宫,还有远在千里之外庆阳府当中的刺史府。
先是有得道的道人经过刺史府门口时说了一句:“德不配位,必有灾殃。”之后刺史府中更是接连出了几件怪事。
先是刺史府中最得宠的许姨娘偶然之间日子落了胎,齐夫人心疼之余,竟也身子不适起来。流水的大夫,成碗的汤药下去,齐夫人仍旧丝毫不见起色。刺史府的上空便笼罩了一丝阴郁之气。
但灾殃却没有因为这丝阴郁之气而停止,许姨娘落了胎后又突然得怪病。那怪病怪就怪在除了许姨娘谁也不知她究竟得了什么病。
因为许姨娘自从得了这病之后,再未出过门。每日在连在屋中也是带着面纱,便是近身伺候的丫头呢不知许姨娘这是得了什么病。
刺史府的角落当中,丫鬟仆妇聚集之地,隐隐有些声音传了出来。不出几日许姨娘遭天谴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刺史府中。
这话传到齐氏耳中,齐氏的病立时更严重了些。之后便是清晨的坊间都能闻到刺史府当中的药味。
而长安城永兴坊当中一处最为普通的院落当中,清晨当中也充满了药味。
“娘子,你说你在府中的布置如今不知是否已见成效?”春花把药在嘴边吹凉了,而后一勺一勺喂给了宋如是。
“想来如今已到了发作的时候了,我不愿争,不代表我争不过。她们太瞧了我,但我也未曾将她们放入眼中。”宋如是哭着脸吞了药,满面苦涩的说道。
“娘子,就奴婢来说,这些教训还是轻的了。”春花冷哼一声,仿佛许姨娘就站在眼前,她翻着眼珠子说道。
“春花,你当刺史府是那么容易进的吗?她虽是顺利进了金无院中,但日子绝对不会如同她想象的那般。”宋如是又皱着眉头喝了一口药,叹声道。
“娘子,你猜我今日发现了什么事?”春花瞧着宋如是神色不对,慌忙转了话题。
“莫不是又瞧见了哪家有好吃的糕点?”宋如是眉毛一挑,谓然笑道。
“娘子想到哪里去了,我刚才发现壮士换了一身的新衣,一大早的便来寻冬雪。”春花手中拿着调羹,对着宋如是挤眉弄眼。
“然后呢?”宋如是抛给了春花一个这还用说的眼神,伸手端过药碗,一仰头把剩下的汤药一饮而尽,之后嘴巴苦的差点抓耳挠腮起来。
“然后他们两人便出门去了,娘子这几日冬雪与壮士总是大清早的便出门。也不知俩人再做些什么?”春花捏起一片杏脯放入自家娘子口中,这才愤愤然的说道。
“出门?他们经常出门吗?”宋如是含着口里的杏脯,口中的苦味这才被掩盖了一些。
郎中果然还是一片医者仁心,昨夜回去之后,连夜回去为宋如是配置了药草。今日一早便让壮士给帮着带来了,冬雪也是个性急的。瞧见了药草便立马的给熬了起来,如此趁着宋如是还未醒的功夫便熬好了药草。
这不宋如是乍一醒来,迎接她的便是一碗黑漆漆的汤药和春华不怀好意的笑脸。
宋如是一度怀疑郎中有自己有仇,不然世界上又怎么会有这么苦的汤药。她严重怀疑郎中包了一整包的黄连过来。好容易喝完了汤药,口中含着杏脯,这才分神关心起冬雪与壮士之事。
“是啊,这话还要从前几日说起。我与冬雪得救那日,我们顺着巷一路的回了咱们院子。哪晓得正在院门口瞧见了一直守着的壮士和郎中。冬雪之前还无异样,但瞧见了壮士之后,她的眼泪便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流个不停。”春花嘴中不由得溢出一片苦涩来,她也捻起一片杏脯放入口中。
“壮士当时的模样也极是狼狈,满脸的胡茬子,眼睛里面布满了血丝,穿的还是咱们出门那日的衣服,早已瞧不出衣服本来的颜色来。他瞧见冬雪的眼泪顿时手足无措起来。眼看着冬雪越哭越凶,壮士一急,便也伸出袖子抹起眼泪来。”春花又捻起一片杏脯扔进嘴巴,她眼神复杂似是羡慕,又似是同情。
“如此说来壮士倒也是有情之人。”宋如是嘴巴里面甜丝丝的,听到壮士与冬雪之事,心中便也甜了起来。
“壮士何止是有情,简直是太有情了。他这一哭,便有了暴雨来袭之势,他的每一滴眼泪都有花生那么大。花生大的泪珠砸在地上,突地变成了无数个水花来。”春花说着用拇指与食指比出了花生那么大的圆圈来。
“然后他面前的地上硬是被他哭湿了一片,冬雪一瞧壮士的动静,只能忍着心中伤心来安慰壮士。谁知两人安慰来安慰去,不知哪日里便好上了。”春花圆圆的眼中只剩下羡慕之意。
“没想到两人的姻缘竟然成就在这里。”宋如是边吃边感叹。世事难料,果真是祸兮福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原以为冬雪此事是遭了祸事,如今反倒是因祸得福,与壮士过了明路。
第二百一十二章 与众不同
清风徐来,桂花飘香。后院当中的桂花悄然绽放。桂花的花朵虽然很,而且不够艳丽,娇嫩的黄色花朵一簇一簇的结在绿叶间,但它的气味却清香纯净、馥郁宜人。
香气袭来,春花的第一反应是饿了。她流着口水对宋如是说道:“娘子,壮士虽说还未痊愈,但对冬雪极好。不说别的只说这几日,日日的酱肉卷饼。他还换着花样的做,今日做牛肉的,明日便改成羊肉的。”
“如此甚好,你与冬雪有了归宿,我便也能放下心来了。”满脑筋官司的宋如是身旁,如今总算有件喜事,她一时心情倒也不错。
“可是壮士如同浮萍,冬雪若是跟了他,生活不得安定又该如何?”春花想到冬雪的前程,一时之间倒也忘了腹中饥饿。
“冬雪瞧着懵懵懂懂,其实她心中极为明白。想来对于以后的生活,她早已有了打算。”宋如是从起身走到窗前一把关上了窗户,隔绝了春花瞧着外面的视线。
“娘子?”春花被阻碍了视线,眼前的桂花不见了,脑海当中的各色吃食也不见了踪影。
“如今冬雪的事情有了着落,我便不再费心思为她谋未来,但你与少连兄之事是否想明白了?”宋如是回首正色道。
“娘子……其实奴婢也说不清楚……奴婢原想着陪伴娘子一生的,可是……可是……遇见了三爷之后,奴婢只盼着日日都能瞧见他,但是无论如何奴婢是不会离开娘子身旁的。若是让我选,无论何时我都会选娘子的。”春花低垂着眼睛,弯弯的眉毛无精打采的耷拉在双眼之上,但话音极为坚定。
“春花你这一世不该为别人而活。其实你若是真心喜欢少连兄,倒也不是没有办法。”宋如是笑道。
“娘子可有办法?”春花蓦然抬起头来,眼睛中像是盛满了一整个的银河,亮闪闪的发着细碎的光芒。
“你可知少连兄喜欢什么样的人?”宋如是故作神秘的说道。
“三爷喜欢望月那样的人?”春花复又垂头丧气道。
“这你就瞧错了,其实少连兄喜欢的是与众不同之人。之前的望月和之后的乞丐不都是因为与众不同才被他一眼看重的吗?”宋如是伸手点了点春花的额头。
“娘子说得有道理,但是奴婢总不能装扮成乞丐的模样去吸引他吧,何况他心中已有了望月。”春花又垂下脑袋闷闷不乐道。
“少连兄与望月早已不可能了,何况望月的身份过不了明路的话,那她与三爷注定有缘无分。所以我才会问你心中所想,其实每个人的命运都把握在自己手中。有时候不过是一念之差,结果便是错失了终生。”宋如是既然知道了春花的真实想法,她总要为春花运作一番。何况春花若是有了归宿,日后总不会被自己所连累。
“娘子,奴婢愿意为了三爷努力一把。”春花一口吃掉了手中揉得不成杏脯,鼓起胸脯,高声说道。
“春花姐姐这是在立什么军令状呢?”冬雪俏生生的站在春花身后笑道。
“你这丫头倒编排起我来了,我还没问你今日去哪里了?”春花扭身回了冬雪一个笑嘻嘻的笑脸。
“我这不是出去给娘子买东西去了。”冬雪摇晃着手中的纸包,面上带着一副神秘莫测的高人模样。
“你这丫头还敢编排娘子,你看我不收拾你。”春花扑到冬雪身上,呵起痒来。
“春花姐姐误会我了,我当真是给娘子买东西去了。娘子你倒是为奴婢说句话啊。”冬雪高高举起手中的纸包,她最是怕痒,因为手上拿着东西,如此只得落了下风。
“冬雪确实是去帮我买了一件东西。”瞧了半天热闹的宋如是终于开了口。
两只手正放在冬雪腰间的春花,听到这话,不情不愿的停了下来,苦着脸说道:“奴婢好容易占了一次上风,娘子也不帮我。”
“我这东西便是为你买的,你这个没良心的丫头。”宋如是趁机接过冬雪手中的纸包,先是放在手中捏了捏,而后会心一笑。
“为我买的?”春花指着自己的鼻尖,一脸的不可置信。
“自然特地为你买的,若不是为了你,娘子又怎会一大早的吩咐让我出门。”笑累了的冬雪终于能喘着粗气说出话来了。
“究竟是什么东西啊?既然是奴婢要用的物件,娘子怎么不让奴婢去买呢?”春花凑到宋如是身前,目光灼灼的看着宋如是手中的纸包。
“这东西啊,咱们这院子当中还只有冬雪这丫头能买来。”宋如是退后一步,把手背后,挡住了春花灼灼的视线。
“那如此便多谢娘子了。”春花带着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闪身到宋如是身后,誓要瞧清楚纸包内是什么物事。
“虽是买给你的,但是到了夜间才能给你。”宋如是索性把纸包放入袖中彻底打破了春花的九九。
“既然如此,那奴婢便再等等吧。”春花瘪着嘴巴,心不甘情不愿的说道。
“春花姐姐莫要着急,壮士如今正在厨房里做卷饼,壮士今日做得可是酱牛肉丝,你闻到香味没啊。”冬雪对着春花指了指厨房方向。
“果然是酱牛肉,咱们这便过去。”春花鼻子转西,对着厨房的方向狠狠的嗅了几口,而后一脸兴奋的对着冬雪说完,便急冲冲的出门去了。
“娘子,你确定要把那个……给春花姐姐吗?”冬雪慢慢的说道,面颊上露出了一抹可疑的红色。
“对,我不但要把这个东西给她,还要她交给少连兄呢。”宋如是意味深长的笑道。
“但愿春花姐姐不会被吓到。”冬雪面带同情之色。
每日里总嫌时光过的快的春花,如今终于尝试到了度日如年的滋味。她一百次的跑到屋中低头瞧着滴漏,又无数次的跑到院子当中,手搭凉棚的瞧着太阳的方向。
春花甚至无数次欲言又止的看着宋如是,奈何宋如是定力太强,直接无视掉了春花殷切的目光。所以终于等到了太阳下山的春花,趁着天空当中最后的一抹亮光,贼兮兮的摸到了宋如是房中。而这一次她也终于如愿以偿地拿到了期盼了一天的物事,她揣好了东西,悄眯眯的进了自己所住的厢房当中。
第一百一十三章 福来酒馆
温馨的烛光下,一张圆圆的眼睛,死盯着手中的东西。那眼珠子转来转去翻来覆去的看了手中的物事好几遍。
最终这眼睛的主人放下了手中的东西,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气沉丹田,一声尖叫蓦然响起。
与此同时与这厢房相连的厢房里面,一个面容稚嫩的丫头,紧紧捂着自己的嘴巴,在被窝里抖个不停。
几个屋脊之后的正房当中,宋如是也低低的笑了几声,蒙上被子,安然睡去。
第二日春花盯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怀中藏藏掖掖的揣了个东西,鬼鬼祟祟的摸到了宋如是房门口。
她推开房门,闪身进了宋如是这屋子。她径自走到宋如是床塌之前,用满含着悲戚的声音对着雨过天晴色的床幔说道:“这便是娘子说的与众不同?”
“可是春花?”宋如是慵懒的声音从床幔里面响了起来。
“自然是奴婢,除了奴婢还会有谁?”春花撇着嘴巴,撩起床幔,把床幔挂在垂着的银角勾上,这才哀怨的看着床上元气十足,红光满面的宋如是。
“你可瞧见了我让冬雪给你买的东西?”宋如是坐起身来,饶有兴致的看着春花,似是不想错过春花面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瞧……见……了。”春花的脸腾的红了起来,言语间也不利索起来。
“恩,那东西可是我想了好久才想得到的,你今天便拿着他去瞧少连兄吧。”宋如是认真的说道。
“娘子,奴婢带着那东西实在不好出门。”春花的脸如今比耳朵上带着的碎米红宝石镀银耳坠子更加红润。
“春花,你还不相信你家娘子吗?少连兄若是瞧见了那东西,定然会觉得你与众不同的。”宋如是瞧着春花呆愣愣的模样,自己汲了鞋,对着春花侃侃而谈。
“娘子……我拿不出去。”春花从怀中取出那东西一把掷在宋如是的床榻上,面颊又红了起来,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气的。
“春花你只管听我的,快些拿去吧。”宋如是把床榻上的东西捡了起来,又团了一团递回到春花手中。
“娘子也实在不好意思把这个……亵衣给朱三爷送去。”春花好容易吐出那两个字,面上已呈猪肝色。
原本她以为娘子会买着糕点或是补药让她稍给朱三爷。只是她万万没想到,冬雪神神秘秘带回来的竟然是一件男人的亵衣,怪不得娘子会说这东西只能冬雪去买。确切的说是只有与冬雪形影不离的壮士才能去买。
这件亵衣倒也不是让人难以忍受,让人难以忍受的是这件亵衣在腰间用醒目的红丝线绣着一对儿交颈鸳鸯。
旁人的鸳鸯都绣在荷包上,她这鸳鸯倒好,竟然绣在亵衣上。并且还是绣在腰间,如此确实与众不同。但是并不是她想要的好伐。
奈何双拳难敌四手,在宋如是与冬雪的一唱一和之下,春花只得满含着委屈,怀揣着亵衣,迈着沉重的脚步朝着平康坊而去。
话说几人虽无朱三爷相识许久,但并不知道朱三爷住在何处。只知道朱三爷日日都会出现在平康坊中。
或是西面的酒楼,或是东面的茶馆,或是南面的妓馆,或是北面的馆。无论如何,只要早早守在平康坊入门的牌楼处,自然便能见到朱三爷。
这不春花刚刚走到平康坊牌楼处,便瞧见打东面来了一个人,那人慢慢悠悠,胖胖乎乎,迈着悠闲的步伐,款款而来。便是一时之间瞧不出面貌来,春花便能肯定这位爷定然便是整日里笑眯眯的朱三爷了。
朱三爷自然也瞧见了春花,他踱着步子走到了春花面前。人未到声音先到,声音未达,笑脸先露。
“春花姑娘,这么一大早的立于牌楼之下,可是有事?”朱三爷笑眯眯的问道。
“我找三爷确实有事。”春花垂着脑袋吞吞吐吐的说道。
“此地不宜久谈,前面正好有家酒馆,他家的珞饮极是好喝,咱们便去那里说话吧。”朱三爷瞧着春花的神色,想是这丫头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请求。他倒也善解人意,寻了个清净的地方,慢慢听春花一一道来。
福来酒馆位于平康坊坊门处的正东,离着坊门牌楼处也就两三家店铺的距离。
两人说话间便到了福来酒馆。这酒馆名为福来,实际的掌柜的也叫福来。掌柜姓东,名福来。
东福来长得一副很有福气的模样,他老远的看见了朱三爷,便笑着迎了上来。
“三爷今日倒是来得早,只是那些个牛肉羊肉还未买回来,若是三爷要吃,只恐还得等上一等。”东福来满含着歉意,虽然他并不知道朱三爷为何大清早的便来自家酒馆当中。
“无妨,今日不过是来你这里喝上两杯珞饮。”朱三爷对着东福来依旧一副笑眯眯的模样。
“珞饮倒是有的,三爷稍待。”东福来把三爷引到了雅间当中,这才笑着下去准备珞饮点心。
“三爷莫要破费,我不过说上几句话便走。”春花站在三爷面前,低声说道。
“不过是一杯珞饮而已,春花姑娘莫要客气。咱们相识已久,何须如此见外。”朱三爷顺势坐了下来,他推开窗户,一阵凉风顺势而入。
春花浮躁的心情便也平静下来,她捡着三爷对面坐了。又顺着三爷的目光瞧向窗外。
白日里的平康坊极为清净,它既不是东市里的人头攒动,又不似西市里的车水马龙,尽管如此,它依旧是长安城中豪门商贾竞相游览之地。
“春花姑娘,有什么话,只管说来。若是需要我朱三爷帮忙的事情,你也不必不好意思。”朱三爷收回目光,认真瞧着吞吞吐吐的春花。
“其实……我是来……送东西……给……三爷的。”春花结结巴巴说完这话,左手紧紧攥着绣着大红鸳鸯的亵衣。
娘子只管把这东西给她,但又没教她,究竟选个什么时机送给三爷。她若是这般直喇喇的递给三爷,会不会让三爷起了误会。好在她并没有纠结太久,因为珞饮很快便送了上来。
一白一绿两杯珞饮,放在她与三爷面前。珞饮与珞饮之间搁着几个的碟子,碟子里面放着几样精致糕点。
春花定定瞧着碟子中的海棠酥,心中暗想,等这块海棠酥吃完,她便果断抛出手中之物。
第一百一十四章 奇怪主顾
见识多广的朱三爷,这一生收到过许多的礼物,也送出去许多的礼物。但从未有一样礼物能让他心中如此激荡。
他抓着手中的礼物,整整一盏茶的功夫,朱三爷都未说出一句话来。谁能告诉他遇到状况究竟该说些什么。
好在朱三爷毕竟见多识广,他慢悠悠的把绣着大红鸳鸯的亵衣放入袖中,而后抬头尬出一副不自然的神色对春花说道:“春花姑娘的礼物,我甚是喜欢。”
怀疑自己突然幻听的春花瞪着圆圆的眼睛,不可思议的对朱三爷说道:“三爷,这礼物,你……甚是喜欢?”
“对,我甚是喜欢。尤其是那对鸳鸯。你瞧这鸳鸯的配色极好,我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鸳鸯。”朱三爷咽了口口水,重重说道。
“三爷竟然喜欢这个?”一时之间不能接受的春花狐疑的看着朱三爷,似是瞧着一个怪人。
“你回去之后,告诉你家娘子,我过几日便会登门致谢。”朱三爷探手摸了摸袖中的亵衣,不由的苦笑一声。
若是单单只有这件亵衣,他倒也能够接受,但绣在亵衣腰间的鸳鸯一时之间倒让他游移不定起来。
莫非承德已全然知道了那日发生的事情?若是如此,他倒不如亲自上门,全盘托出,也省得冷了承德之心。
不过那人日日夜夜派人盯着自己,若是真要与承德说起那日之事,还需好好筹谋一番才行。
朱三爷静默片刻,又笑着说道:“这礼物甚得我心,我已许久不曾收到这般称心如意的礼物了。感激之情,无以言表,只能亲自登门致谢。春花姑娘回去之后,定要与承德说清楚。”
“三爷?”春花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恨不能里里外外的把个朱三爷看个通透,眼前的三爷还是自己之前认识的那个三爷吗?
“春花姑娘,且先尝尝珞饮,这家珞饮极是好喝。我眼前这杯绿色的是扶桑汁的,而春花姑娘的这杯更是特别,你先尝尝看。”朱三爷正了八经的拿起珞饮,惬意至极的喝了一口,面上的再也瞧不出其他的神色来。
如此下来,春花自然不好再继续刚才的话题。她只得拿起眼前乳白色的珞饮,放至唇边,的喝了一口。
这珞饮入口,极为清香。她不禁又喝了一口,这珞饮当中的清香之气像是夏日里盛开的白荷。清甜幽香,回味悠长。春花接连喝了几口,自然也就顾不上刚才的话题。
说了该说之事,又喝完了美味的珞饮,春花也没有与朱三爷待在一起的理由了,何况她还有别的事情,需要去做。
所以春花辞别了朱三爷。出了福来酒馆的门,一路朝东而去。她顺着平康坊东西大街,一路从西往东,穿过十字大街,从平康坊的东门里出了坊。她又穿过了几条窄窄的巷,来到了与平康坊比邻而居的西市当中。
丝绸店的郝掌柜突然使人传来了消息,说是丝绸店中出了些奇怪的事情,他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需要东家定夺。
宋如是如今已是很少出门,如此便只得由春花代行东家职责来到了五福丝绸店当中。
郝掌柜正在店铺门口匾额下面,翘首以盼,远远瞧见了春花的身影,他便着急出了店门,迎了春来。
“究竟出了何事?”春花瞧着郝掌柜神色焦急,便低声问道。
“春花姑娘,咱们进去再说。”郝掌柜环顾四周,而后率先进了店铺当中。
春花跟着郝掌柜进了店铺,如今尚早,是已店铺当中,并无旁的客人。
郝掌柜带着春花进了里间,而后不安的说道:“春花姑娘,咱们丝绸店最近突然出现了一位奇怪的客人。”
“既是进了咱们这店门,自然便是为了买卖而来。你买我卖,两厢情愿的,又有何奇怪之处?”春花提了一早上的心,在听到这话时,霍然落了地。
春花原想着是出了极为棘手之事,郝掌柜才会如此焦急的通知娘子前来。没想到竟是这么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不过是个奇怪的客人,这又有何让人费解之处。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奇怪的人又如何能少了去?
“春花姑娘,我瞧着事情,并不是表面瞧着那么简单。这位客人从半个月前,便日日的都来咱们店铺当中。他第一日来的时候,我便深深的记住了他。”郝掌柜神色极为不安,若说只是简单的你买我卖的客人,他何须如此焦急。
“连续半个月,每日都来?可是每日都来买东西?”春花揣度着郝掌柜的神情,心中也思量起来。郝掌柜又不是第一日才做掌柜的,若是寻常的事情,他又何须如此。
“这件事情,怪就怪在这里。这位客人第一日来的时候,说是家里的老太爷做寿,为了图个喜庆,所以要在咱们店里,订上一百件的绸布新衣服。”郝掌柜默了片刻又继续说道。
“我当时极为高兴,毕竟这可是位大主顾,我为他算好了银钱。他甚是大方的付下了一半的定金来。咱们这西市里的行情原本就是定下了料子后,只需付上三成定金便好。哪知这主顾如此豪爽,我想着他可能是大户人家的下人,初次出来采购,不懂行情也是有的。”
“于是我好心与他说了这西市里的规矩,他听到后,反而坚定了要付下一半定钱的决心。无奈之下,我只得收下了定钱,与他约定了三日之后来取货。等他走了之后,我便开始让咱们店里的工捉紧时间裁布制衣。”郝掌柜皱着眉头说道。
“这原本也是好事,莫不是他后来借着各种理由不要这些新衣了?”这种客人原也是有的,若是遇到这种客人,那便只能自认倒霉。毕竟长安城中卧虎藏龙之人太过繁多,一个衣着简单,长相普通的人都有可能是朝廷官员。
“并不是这样的。这人第二日来到店里瞧见了制作的样本之后,十分满意。他一高兴之下,又定下了一百个荷包的买卖来。结果第三日,他瞧见了荷包样之后,更是满意,便又要咱们店给他做上一百双的蜀绣软鞋。”郝掌柜从最先的面露喜色到如今的面露惶恐。
是的,如此买卖只让他觉得惶恐。他从二十几岁开始做上掌柜的,如今已是二十余年,但他从未见过如此豪爽的主顾来,甚至一次都没有。
第一百一十五章 事出反常
事出反常即为妖,如今铺子里的几个绣工从早到晚没有一刻得闲,更是没有功夫做旁的活计,之前有客人在店中定下的活计,郝掌柜如今也悄悄的把这些活计转到别家的丝绸店里来做了。
可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若是被之前的老主顾知道了,岂不是咋了自家的招牌。
“定金呢?仍旧是给一半吗?”春花也品出一丝不对来,要说豪爽的主顾倒是也有,但这般拿着钱不当钱使的主顾,之前当真是闻所未闻,难怪见识多广的郝掌柜会如此焦急的通知自家娘子。
但这事情已不是她一个人能做的了主的事情,所以她只能尽力的问清楚此事的来龙去脉,好回去一字不差的说给娘子听,让娘子来拿这个主意。
“定金仍旧是给上了一半,如今咱们店里光是他的定金都已收了二百两的银子了。”郝掌柜皱着眉头忐忑不安的说道。
“什么?二百两银子,不过是些绸衣,荷包和鞋子,如何能要的了如此多的定金。”竟有二百两银子之多,春花不禁惊呼出声。
“还不止是绸衣、荷包、鞋子,他还定下了一百件的亵衣,一百件的革带,一百件的帕子,一百件的澜衫,一百件的襦裙。”郝掌柜掰着指头,一样一样的说给春花。
“竟是这么多。若说是家中的老爷子做寿,给下人们发件新衣,原也是极为平常之事。但像这般从里到外,从上到下,尽皆焕然一新,倒是极少。”春花沉吟着说道。
“不然说这事情怪就怪在这里。何况他初来的时候,说是家中的老爷子,还有半个月便要做寿。那他若知道些行情,便该把这活计分派给不同的绸缎铺子来做。”
“这样或许还能赶得及,但他把这些活计统统的交给咱们店铺来做。咱们这铺子原来不过有八个绣工,如今猛然多了这么多生意,我便做主又买了五个绣工进来,但是大家从早到晚忙个不停,人手依然紧凑。怕是到时不能按时完工。”接了大生意的郝掌柜丝毫没有半分的雀跃之意,反倒是愁容满面,一句话说下来,更是连连叹气。
“你可与他说了店铺当中的情形?如此多的活计,半个月的时间,自然是做不完的。”春花固然爱钱,但是有些钱却是被扔在火堆里烧过的,烫的拿不到手上的。
“我当然说了,从他又定下了一百双蜀绣软鞋的时候。我便推说咱们店中一时之间接不了这么大的生意,但他并不以为意,反倒宽慰我说,只要先赶出前面一百件的新衣便好,旁的物件,便是晚上个十天半月也是可以的。”郝掌柜无力的说道。
“那他生得什么模样,你之前可曾见过他?”春花如今心中已得出了结论,这人若不是人傻钱多,那便是来寻仇的。
先是好言好语的定下这几宗大买卖来,之后再寻出各种理由来推脱,务必要把这买卖给搅黄了。
如此一来,店铺当中积压了这么多的货物,一时时间哪里卖得出去。等过着时日换了季,这些货物便只能堆在后院当中积灰了。
虽说是他付了一半的定钱出来,但如此长的时间,如此多的货物,这五福绸缎庄岂不是成了成衣铺子。
“那人生得极为清隽,说话间又斯文有礼。他像是个通情达理的读书人,又像是寒门里的西席。可他的手段又不是一般的读书人能够比拟的。”郝掌柜细细回想着第一次见到那人的情形。
当日那人穿着一袭青衫,一丝不乱的发间簪着一枚玉色的祥云纹发簪。他和颜悦色,如春风拂面。
与郝掌柜说话之时总是面带着笑意,神态谦和又认真的听着自己说话。当时他心中庆幸,竟然遇见了如此品相的主顾。
可到后来他心中越恐惧,无论自己如何的推脱,这人总是轻笑间就谈成了下一笔的买卖。不费一兵一卒,轻言细语间便谈成了这无数个买卖,这人又如何能不让人觉得恐惧。
“这人行事如此诡异,当真让人闻所未闻。你与这人可手写了各项契约?”无论如何这白纸黑字的契约,他总不能抵赖了去。
“契约自然是签了的,姑娘你瞧。”郝掌柜从怀中取出了厚厚的一叠契约,像是拿着一叠子的炮仗心翼翼的递到春花手上。
“李佑生?这字倒也写得极好。”春花看着契约上的笔迹,不由夸赞道。不过这契约上的名字,她倒是从未听过。
“这人我之前也从未见过,今日便到了交付一百件绸衣的时候,春花姑娘不如先躲在里间,暗地里瞧瞧可曾见过这人?”郝掌柜复又收起契约,转头对着门口神秘的说道。
“如此也好,你便先去忙吧。”春花点头道。
接着郝掌柜匆匆而出,春花紧紧贴着隔帘,眼睛一眨不眨的望向店门口。不知过了多久,她的眼睛瞪的发酸,腿也隐隐作痛时,终于从店门口进来了一个人。
此人身着蓝色短打,头颅高高抬起,一双眼睛恨不得从眼底看人。他清了清嗓子,这才傲然说道:“我家定下的一百件绸衣今日可是做好了?”
“昨日便已做好了,郎君可要同我去后院验验货?”郝掌柜仰头看着这人圆溜溜的鼻孔,笑着说道。
“如此也好,不过我可是要把丑话说在前头,若是衣服做到不合心意,莫说是剩下的银钱,便是之前的定钱,你也是要一同赔给我的。”这人身量极高,与人说话又仰着面孔,让人瞧不出他的神色来。
“那是自然,郎君这边请。”郝掌柜伸手擦了擦额上的汗,又不动声色朝着隔间望了一眼,这才引着那人往后院而去。
春花躲在帘后,只瞧见那人高高扬起的面孔和尖尖的下巴,旁的她并未瞧见。
但这人明显不是郝掌柜之前说的那人。莫不是这两个人合伙下了一个套,一个唱白脸,一个人唱黑脸。
先是白脸的来到店铺当中先谈上几笔大买卖,而后由唱黑脸的出来,对着货物指手画脚,反正是百般的不满意。而后借着这个由头,退了货物,拿走定钱。
若是真是这般的话,那自家这绸缎庄可是危险至极,想到此,春花冷汗顿起。
第一百一十六章 钟鸣鼎食
五福绸缎庄的后院,分为六间厢房和一个的天井。其中一间厢房腾出来,充当库房。而其余的五间厢房当中便是十三位绣工做活的地方。
郝掌柜引着那人来到位于东面的库房,他打开了库房门,指着里面叠的整整齐齐的一百件新衣说道:“郎君你瞧,这便是那一百件新衣。”
那人仰着脸径自穿过郝掌柜,走到高高码起的一摞子新衣前,随手提起一件,面带不屑的说道:“这便是你们铺子做的活计?虽说是下人穿的,但是我们府上也是钟鸣鼎食之家,你瞧你这衣服做得是个什么样子?若是仆妇们穿上你家的衣服出门迎客,只怕会被人笑死。”
郝掌柜暗道一声“果然来了”,但他面上神色不变,带着笑意侃侃而谈道:“郎君仔细瞧,我们用的可是店中上好的料子。还有你瞧这衣服的滚边可是我们店中独有的如意纹。同样的价钱,你在别家是万万没有此等手艺的。”
“简直是笑话,我们家主有的是大把的银钱。若是因为这衣服不合心意,只怕你这的店铺承受不起我家家主的雷霆之怒。”那人终于垂下头来,不屑的看着郝掌柜,冷笑道。
“郎君这话便说茬了,咱们打开大门做生意的,自然是主顾怎么说,咱们就怎么做。咱们这店铺虽,但是往来主顾皆是达官贵人。如今这花样布料也都是前几日里的那位郎君细细挑选的,样品出来了之后,也是那位郎君点过头同意之后,铺子里才开始日夜加工赶这一百件的衣服。”郝掌柜满上带笑,口气温和,言语之间却是不让分毫。
“你说这么多废话也是无用,你待我一件件的瞧过来,若是有一件不合要求,这些衣物,你便自己留着吧。”蓝衣人圆圆的鼻孔当中重重的哼了一声后,他便上前对着大堆的衣料,一件一件细细看去。
他看完一件,便随意的扔在地上,第二件看完便仍在第一件上面,一会儿的功夫,地上便飘飘洒洒的扔下了一堆的衣服,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郎君慢慢看,我去叫人为郎君上些茶水点心。”郝掌柜卷起衣袖擦了擦额上的汗珠,对着那人笑道。他也不敢出屋,唯恐那人做些手脚,毁了这单生意。
郝掌柜打开门在房门口,高声喊了一声,很快的便从隔壁间走出一个瓜子脸的丫头。郝掌柜对这丫头高声说道:“玉,你且去倒些茶水过来,前面隔间里有上好的点心,你且去取上几块过来。”丫头听了之后,低头应是,匆匆转身去了前面。
郝掌柜吩咐好了玉,便又掬着笑脸,陪着那人验货。
那人倒是极好的耐心,每一件衣服都要抖落来从上到下的看上一遍,确认无误后方才一把扔在地上。
他不言,郝掌柜倒也不语,满面含笑的看着他检查。
好在点心很快就到了,圆脸圆眼睛的丫头端着茶水点心进来,先是甜甜的唤了一声:“掌柜的,请喝茶”,之后又端着糕点走到蓝衣人面前,神态恭敬的说道:“郎君辛苦,且先吃块点心吧。”
这圆脸丫头自然便是春花,她让掌柜的喝茶,又让蓝衣人吃糕点,这其中也是有缘故的。
话说她刚才守在隔间里,腿都站忙了,眼睛都望直了,硬是没等到郝掌柜和这蓝衣人的身影。
她心中知道那蓝衣人极为难缠,但未成想到,那人看个衣服竟会看了那么许久。如此看来那人摆明了就是来找茬退货的。
春花正暗自嗟叹间,竟有丫头来请让她去后院端茶送水。如此时间,春花又怎会不牢牢的把握住。
她端了茶点过来,看着被扔了一地的衣衫,她便知今日这人是来者不善。他既是来找茬,郝掌柜自然会口干舌燥,所以郝掌柜自然需要喝上一盏热热的茶水。
而轮到这人这里,自然是不能敬茶了,若是这人接过茶水,一个不留心的撒在衣物之上,那这单生意便彻底的黄了去。
所以春花笑意盈盈的望着那人,手中托盘高高举起,褐色的托盘之上放着一碟点心。越窑的盘子当中放着正宗的长安糕点。
蓝衣人盯着越窑瓷盘看了半晌,蓦地笑了起来,他原本神态倨傲,如今猛然一笑,一时之间倒把春花和郝掌柜看呆了去。
蓝衣人瞧见这两人如此呆傻的神情,他神色一敛,复又倨傲起来。
“这糕点瞧着不错,但我却要等验完货物再吃。”蓝衣人不再看糕点,也不再看盛着糕点的瓷盘,只专心的看向眼前的衣物。
他手长脚长,看得快,扔得更快。但整个儿的过程也是持续到了午时,站在一堆杂乱衣物当中的蓝衣人,仰着脑袋傲然说道:“你家这做工实在不堪,简直浪费了如此的衣料。可惜我那哥哥瞧不出好歹来,又最容易受人诓骗。”他说道这里,便闭口不言,一双眸子专心的看着春花。
果然春花眼睛一瞪,面带不善的说道:“郎君自然是见过大世面的,但凡在我们店中做了衣物的贵客,从来没有一个不满意的。”
“若是当时过来订货的人也是郎君的话,那还好说些,但这衣物是按照之前那位郎君的喜好所作,而如今来验货的却是郎君你。”
“人与人之间,眼光不同,看待绣工的水平自然不同。郎君如此看待我家绣娘的水平,只怕是有失公允。”
“你做的便是这样的买卖,自然便该做好遇见各种各样主顾的准备。这世上有哥哥那般好说话的主顾,自然也会有我这般挑剔的主顾。你们这活计虽说是做得马马虎虎,但看在你们这半日又是茶水又是糕点的份上,我便也不再说什么了,不过,之前的茶水可否能呈上来了。”蓝衣人依旧倨傲,但语气已不如刚才那般咄咄逼人。
“那是自然,只是这屋中太过杂乱,不如咱们去前面饮茶去,前面地方既宽敞又明亮。”郝掌柜接过话头,笑着迎那蓝衣人出去。
第一百一十七章 脍不厌细
如今太阳已上当空,耀眼的挂在碧蓝的天空正中。炽热的阳光透过天井上搭的凉棚落在青石板围起来的水井里。深井当中便也有了温度。
“如此也好。”蓝衣人了然的看了郝掌柜一眼,便也随着郝掌柜出了厢房,两人径自往前院去了。
春花这才腾出手来,拍了拍胸脯,低声说道:“总算是成了。”
不过她又转念一想,这才不过是刚刚开始,后面还有一百条革带,一百个荷包,一百条的襦裙呢,想到此,她的眉头又拧成了一股麻花。
乘着中午的大太阳,春花带着这一团麻花,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了家,神色郁郁的给自家娘子讲了今日的遭遇。
“你之前可曾见过那人,那人口音是可听得出来出自何处?”宋如是正坐在食案前,津津有味的吃着冬雪做的鱼脍,
所谓鱼脍,脍切而成,故谓之脍。鱼不拘大,以鲜活为上,去头尾,肚皮,薄切摊白纸上晾片时,细切为丝,以萝卜细剁姜丝拌鱼入碟,杂以生菜,芥辣,醋浇。
脍不厌细,说的就是生肉切得越细越好吃,所以宋如是眼前这盘鱼脍便脍的极薄极细。
“奴婢之前从未见过此人,听他的口音,像是长安城本地人。”春花破天荒第一次,竟然看到吃的竟然没有留下口水,她的思绪依然沉浸在刚才发生的事情当中。
“或许只是豪门大族里面的采办,既然有好说话的采办,自然也有不好说话的采办。或许他只是为了压低些价格,方便从中取些回扣出来。”宋如是不以为意,只顾着吃着鱼脍。
薄薄的鱼脍在青绿色的芥辣当中蘸上一蘸,银白色的鱼脍裹上一层薄薄的青绿,简直就是活生生的一整个寒冬与盛夏。
“娘子,可是那人后来很爽快的结了余下的银子,还约定了下次来看货的时间。而且之前那人,听郝掌柜说生得极为清隽,与人说话时,又非常和气,不知那人是不是……”春花咽了口唾沫,吞吞吐吐说道。
“不管是不是他,我都不会……再见他。”宋如是手中的筷子一顿,鱼脍“啪嗒”一声,落入盛着芥辣的碟子当中,有两三滴青绿从盘中飞溅而出,落在食案上。褐色的食案上像是长出了一朵新芽。
“娘子……”春花张口想要安慰宋如是,然而她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又能说些什么。
所谓的劝和不劝离,但娘子的心性实在不是能够妻妾共处一堂之人。便是她自己对大公子,心中也是颇有怨言的。
大公子即便在外面有了相好之人,又何必在娘子面前藏着掖着,从而导致整个庆阳府的人都知道了,唯有自己娘子蒙在鼓中。
“你尝尝这鱼脍,当真是美味极了。冬雪的手艺倒是又精进了许多。”宋如是若无其事的夹起碟子当中的鱼脍放入口中。
在芥辣当中浸的久了些的鱼脍,入口辛辣,那股子辣意直冲鼻腔,又顺着鼻子进入眼眶,宋如是垂首,慢慢的吃完了口中的鱼脍,这才抬起头来对着春花笑道。
“这丫头自从和壮士好了之后,莫说是厨艺突飞猛进,便是模样也生得越来越好看了,娘子可瞧见了她今日穿着的蝴蝶裙,那可是她早就做好了,准备年下的时候穿的。如今离过年还有几个月的时日,她便着急忙慌的上了身。”
“还有那壮士,原先总是蓬头垢面的便来到咱们院子当中,而如今你再去瞧他,一水儿的新衣,梳的整整齐齐的头发。奴婢怀疑,他那头发上甚至抹了什么,不然又怎会梳的如此整齐。”春花口中絮絮叨叨的坐在了宋如是身旁,她说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一大块鱼脍便也入了口。也是难为她了,能在如此众多的鱼脍当中,精确无比的找到了最大的那一块。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如今一个未嫁,一个未娶,正是郎情妾意的好时机。”宋如是专心吃着鱼脍,口中不经意的说道。
“娘子说的是,说来郎中对壮士倒也真的不错,自己省吃俭用的,拿出全幅的身家千里迢迢的来为壮士瞧病。如今壮士病情好转,也有了冬雪。对郎中来说,也算是功德一件。”春花吃得倒是比宋如是更专心些,如此倒也不耽误她说话,她早已练出了口中吃着东西,说话依然清晰的技巧。
“你这两日可瞧见了郎中?”宋如是突然问道。
“奴婢这两日并未瞧见郎中,如今壮士来得时候,都是独自一人。若说奴婢最后一次见到郎中的时候,还是三爷送娘子归来的那个晚上。也不知道郎中去了哪里,或许又去为人瞧病去了吧。”春花趁着自家娘子说话的功夫,又接连的吃上了两大块的鱼脍。
郎中向来神出鬼没,是已她并不担心郎中,如今壮士的病有了好转,自然需要大笔的银钱。何况郎中如在永兴坊当中已是渐渐的有了名气,几日不见,或许只是出门为人瞧病去了。
“若是出门为人瞧病,他又怎会不来咱们这里知会一声,让咱们帮着照看壮士?”郎中的出身,却是郎中无疑。郎中在家乡开药馆的事情,也是有过的。
但郎中进城之时,那个突然出现的马车,还有郎中口中那位熟识的病人,以及突然出现救了郎中的故人。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把郎中进京的目的倒是模糊掉了。郎中真的只是单单的为了壮士进京求医的吗?宋如是不置可否的笑了一笑,继续吃着碟中的鱼脍。
“或许是出们走得急也未可知,何况如今壮士思维清晰,便是在讨好娘子上也是颇有一套。娘子可知,自从冬雪吃腻了酱肉卷饼之后,壮士又开始为冬雪做卤味了。关键壮士做得卤味也特别的好吃,颜色又好,吃了还不腻,尤其是卤的那些个鸡爪子又筋道又入味,嗦起来,简直让人回味无穷。”春花终于留下了货真价实的口水出来。
“为何我不知道这件事情?”宋如是把筷子一放,严肃的看着春花。
“不过是些下水,难登大雅之堂,所以奴婢们并未来禀报娘子。”春花口中谦卑,面上却无半分愧色。
“我说你这丫头怎地这两日圆润了许多,原来是这般缘故。看来壮士的手艺着实不错。”宋如是拿起食案上的奶珞悠悠然的喝了一口。
“什么?”春花哀嚎一声,撂下了筷子,冲了出去。
第二百一十八章 纵览全局
有许多事情就是这般,发生之前千般设想,万般思量。而真正等到事情发生的那一瞬间,才会发现,事情并未按照自己的意向来发展。
无论是四季更替还是月有阴晴圆缺,所有的发展都按照它原本的轨迹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不论是天潢贵胄亦或是贫民百姓,都逃不过这个轮回。他们有人把这种轨迹称之为天意。
遇到人力不可扭转之事时,他们总会抬头望天,沉默良久后,悠悠一声长叹,带着对人生的无奈以及对命运的妥协,轻声的说上一句:“或许这就是天意。”
如今在永兴坊一处极为普通的院落当中,有一人正负手而立,他仰头望天,久久不动,像是化为了一颗“望天石”,直到身后传来一声嗤笑声,这人才悠悠的叹了一口气,轻声的说上了一句:“或许这就是天意。”
“我说丐兄,你就莫要做出这幅深沉模样了。你若是心中不快,直管来大口喝酒,大口吃肉。把你心中的怨气都给喝出来,也把你心中的怒气也给吃出来。话说有什么事情是一顿酒肉解决不了的?若是真的有,那就两顿,如何?”朱三爷在院中席地而坐,他面前摆着一个案几,上面一盘一碟一酒壶。
盘中有肉,碟中有菜,壶中有酒。肉是好肉,菜是好菜,酒自然也是好酒。
朱三爷拿起酒壶对着壶嘴咕咕咚咚的喝了一大口,这才语重心长的劝慰道。
“丐兄?”正自嗟叹之人,闻言扭头,拧着眉毛,冷冷的看着朱三爷。
“你又不说你的姓名,我又不好胡乱给你取名字,我初见你的时候,你一身乞丐装扮,那么我便只能称呼你为丐兄了。你若不愿当丐兄,丐弟也是可以的?”朱三爷又仰头对着酒壶一顿猛灌。
“丐弟?”若说乞丐刚才还是拧着眉毛的话,那现在他的眉毛已分别的朝着四个方向拧着。他那瞳仁里正聚着两把飞刀气势汹汹的朝朱三爷射了过来。
“我知道你心中有气,但你也莫要发在我身上呐。我这前脚出了太极宫,后脚便来到你这里。由此我对你的心意,可见一斑。你莫要不识好人心呐。若是那个郎中来了,只怕他说出的话,更是比我难听百倍。”朱三爷果断的不与乞丐对视。
他先是喝了酒,后来又吃了口肉,再然后又喝了一口酒,但那双聚光的眼睛,始终未曾对上乞丐的双眸。
“我倒也不是生气,只是无奈。我家主子样样皆好,唯有一样,太过死心眼了。不过这倒也不关我的事情,你今日总算有一句话说的不错。”乞丐叹了一口气,颓然坐在朱三爷的身旁,无奈的说道。
“什么话,没想到你会有认可我的这一日。”朱三爷终于放下了手中的酒壶,目光灼灼的看向乞丐。
“大口喝酒,大口吃肉。”乞丐说道喝酒,就喝了一大口,说到吃肉,就吃了一大口的肉。
“哈哈,丐弟倒是有趣的紧。”朱三爷大笑两声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他们这院中在纠结何为天意,而离此地两条巷子之隔天降横财的宋如是则很是不安。
宋如是倒是没有抬头望天,而是低头看着面前的银票。心中暗想:“如今的生意竟然这般好做了吗?”
窗外无风,无雨,亦无日。往日里蓝的通透的天空变得灰白,偶尔有一丝光亮从整片的灰白当中透了出来,须臾之间,复又被紧紧包裹在灰白之色当中。
空气当中弥漫着一丝水气,明明已到了秋日,盛夏却又转了个头,重新来袭。宋如是苦夏又畏寒,舍弃了轻薄的夏装,早早的便换上了秋衫。
淡绿色的云锦襦衫,模样瞧起来带着一丝清爽,但料子却是加厚的。宋如是如今穿着秋装,便是在屋中坐着不动,也会生出身在三伏天里的感受来。更何况,如今瞧见了银票,她额上的汗珠如同雨后春笋一般冒了出来。
如今五福丝绸店的情况是,荷包,革带,襦衫,俱都做好了,之前挑剔的蓝衣人,每次仍旧会恶言恶语一番,但到最后,银钱一分都没少给。
而之前那个据说生得极为清隽之人,又来定下了一大批的秋装。
大笔的买卖经手过,郝掌柜从未见过如此主顾。他连着传了几次消息,每次等到春花赶到时,那清隽模样之人要么是刚出了门,要么是未按照约定前来。所以春花虽是去了几次,但都未曾见过那人。
郝掌柜又疑心,那人使的是放长线,钓大鱼的计谋,所以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的心思来应对这几宗大笔的买卖。如此这个月盘算下来,盈利的银钱硬是比之前几个月加起来的都多。
一直为了店铺的未来而求生存,谋发展的郝掌柜,乍然接下了这几笔大买卖了,心中也着实发虚。
无奈之下,只能把所见所闻暗自记下来,统统的回馈给了宋如是。如此也算卸下了心头上的一把重担。毕竟东家不就是要纵览全局,统筹帷幄。
而如今被寄予厚望的宋如是就定定的看着眼前的银票,很有几分一心只看眼前银,耳旁不闻窗外事的境界。
而立在她窗外,窃窃私语的春花与冬雪正说得热火朝天。
“你说这件事情要不要告诉娘子。”冬雪迟疑不定的说道。
“这件事情如此重大,自然是要告诉娘子的。”春花的声音倒是肯定极了。
“但是娘子若是知道了此事,定然又要忧心,凭空又多了许多的烦恼。我觉得此事还是不要告诉娘子好了。”冬雪犹豫的说道。
“但是娘子迟早知道此事,既然早晚都得说,不如早早告诉娘子的好,也好让娘子有个心理准备。”春花坚持己见。
“既然如此,那咱们又该如何给娘子说呢?”冬雪像是被春花说动了,已经开始思考待会该如何措辞。
“自然是该怎么说便怎么说。如实说来,娘子聪慧,定然会有应对的办法。”春花最后一锤定音。
这两个丫头一唱一喝之间,宋如是自然听得一清二楚。她终于抬起头来,无力的说道:“究竟出了何事?”
第二百一十九章 青山细雨
“娘子,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许秋意……昨日……刚入了长安城。”冬雪期期艾艾的说道。
“许秋意?她不在庆阳府中好好呆着,为何千里迢迢的来到了长安城中?她的脸如今无碍了?”宋如是果然从刚才天降横财的思绪当中跳脱出来。
“这个倒是不知,只知道她入城的时候仍旧带着面纱,好与不好,谁也不知。”春花接口说道。
“或许她也是来长安城中求医的,也未可知?”冬雪立在窗外望着屋里的自家娘子,心中不由生出一丝心疼来。
原以为跳出了刺史府这个火坑,几人便能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了。但哪里知道,不过是从一个旋涡跳进了另外一个旋涡当中。
“她一向养尊处优,若非事态紧急又哪里肯长途跋涉而来,除非发生了一些让她不得不来的事情。”想到许秋意不得不来的理由,宋如是手中的银票隐隐发烫起来。
“还有旁的消息吗?”宋如是紧紧攥住手中的银票。
“夏蝉姑娘前些日子来过一趟,说是一月之前刺史府发生了许多奇怪的事情。道人预言在前,刺史府灾祸在后,如今听闻夫人卧病在床,已是月余不曾露面了。”春花圆圆的眼睛当中的快意从眼睛当中溢了出来,一路蔓延至嘴角处。
“夫人身子不是一向康健,怎么竟发展到卧床不起的地步了?”宋如是听到齐氏得病的消息,心中诧异。
如今许秋意入了长安城,齐氏又突然卧病在床,若是说这两件事情之间没有联系,她是如何都不肯相信的。
“这个夏蝉姑娘倒是未曾说起,她还说让娘子有空的话,不妨去漱玉楼当中寻她。”冬雪眼神飘忽,并不与宋如是对视,神色也颇为奇怪。
不过沉浸在自己思绪当中的宋如是并未瞧见,而立在冬雪身前的春花自然也未曾瞧见。
“确实许久未曾经见过夏蝉了,择日不如撞日,咱们今日便去瞧瞧夏蝉。”宋如是顿了一顿,笑道。
“奴婢这就去准备。”春花生怕宋如是会反悔一般,一路飞奔而去。
片刻功夫,她又气喘吁吁的从屋门处闯了进来,径自走到黑漆楠木衣柜前为宋如是挑选出门的衣服。
她吭哧吭哧选了半晌,终于选出了一件合心意的来。
绯红色的右衽襦衫,雨过天青色的襦裙,外罩绣着祥云图案的单丝罗花笼裙。
春花又把宋如是头发简简单单绾成百合髻,其中一侧簪上一枚流苏珠钗,细米珍珠串成的流苏贴着面颊垂落,流光闪动间似是眼角的一颗痣。
青黛扫眉,胭脂朱唇,不过简单的妆容,敷在宋如是面上便有了熠熠生辉的感觉。待春花的一双巧手装扮完毕,宋如是便成了“平头鞋履窄衣裳,青黛点眉眉细长”的妙人儿。
“娘子还是这般更好看些。”春花素来看不惯宋如是把自己包裹的跟粽子一般的模样,平日里娘子更是衣衫随意,简直是暴殄了自己的颜色。
“奴婢也是这般觉得的,娘子这般装扮,莫说是旁人,便是自己看起来也是更赏心悦目。”冬雪也终于走到了门口。
她俏生生的立在门口笑道。她今日穿着鹅黄色的襦衫襦裙,头发虽是简单的梳成双髻,发尾处簪着一枚的梅花发簪。
五瓣银色的花瓣当中是一簇的黄色花蕊。若是细看的话,就会发现,那黄色的花蕊遇风而动,像是真正柔软娇弱的花蕊一般。
“冬雪这枚簪子,倒是别致的紧。”宋如是瞧了半天,竟然没有瞧出,那发簪当中的花蕊是如何制成的。
“不过是枚再普通不过的簪子了。”冬雪面皮一红,垂着眼眸,轻声说道。
“壮士对你倒是大方的很,我瞧这簪子的式样,怕是彩蝶轩的吧。他家的簪子一支都要好几两银子呢。”春花后知后觉的发现了冬雪的发簪之后,一脸的艳羡。
你瞧别人这里,卷饼吃着,簪子带着。再到她那里,什么都没得到不说,还白饶出去了一身亵衣,想到亵衣,春花的面皮子不由的也红了起来。
“如此说来,冬雪倒是个有福的。”宋如是虽然疑惑春花的娇羞从何而来,但她对冬雪与壮士倒是极为看好。
“娘子莫要打趣奴婢了。奴婢其实想给娘子告个假,之前已与……他约好了,要去街上买些东西。”冬雪红着面颊道。
“那你便忙活你的去吧。我与春花一同前去便好。”宋如是了然一笑,率先出屋而去。
“切记一定要告诉壮士,还有我那一份呢。”春花笑着说完,便跟着宋如是急匆匆的出门去了。
宋如是自从那夜之后,便再未出过门。如今走在街上倒有几分不自在起来。
白日的平康坊依旧没有多少行人,街坊店铺里的活计们俱都是一副懒洋洋的模样,偶尔有行人路过,他们抬起眼皮子瞧上一眼,便又慢悠悠的做着手上的活计。
偶尔有绿意从碧绿的屋檐下探出头来,只不过秋日的绿意,终究透着一丝大势已去。
主仆二人还未走进漱玉楼,一眼便瞧见了趴在柜台上写写划划的夏蝉。漱玉楼早已不是当日里的模样了,簇新的桌椅板凳,除了老伙计和风,其余的物件全部焕然一新。
和风显然瞧见了宋如是与春花,他耷拉着眼皮,有气无力的冲宋如是招呼道:“娘子来了,可要喝一杯珞饮。正巧有刚做好的扶桑汁珞饮。”
宋如是还未回话,夏蝉便丢下了手中纸笔,迎了出来:“娘子来了,快些进来。”她挽着宋如是的手臂,把宋如是直接从店门口,迎到了二楼雅间。
宋如是第二次来到“青山细雨”,与之前轻尘漫舞的景象不同,如今的“青山细雨”,空气当中弥漫的唯有清新淡雅的香味。
香味从三足鎏金浮雕花鸟纹香炉当中盈盈而出,又飘飘荡荡的穿过窗户一路飞到了更远处。远处的青山依旧,细雨却不知蕴在何处。
“娘子稍待,我去为娘子取些茶点。我便说春花姐姐是个有口福的,今天厨下正好做了红棱饼。”夏蝉笑着掩上门,出去准备茶点,暂且不提。且说宋如是与春花正要安座,房门却猛然被人推开。
第二百二十章 同仇敌忾
“原想着,这一生都不会再瞧见长嫂了,未曾想到,竟还能在这里见到长嫂。长嫂过得可好?”一道女声蓦然响起。
宋如是凝神向门口看去,怪不得这声音听起来如此耳熟,原来门口立着的盛装女子原是位老熟人。
“如此咱们倒是想到一起去了,阿樱若是无事,不若一同饮茶?”宋如是看着盛装凌人的李樱,温婉说道。
“茶自然是要饮的,我原本就是为了长嫂而来的。”李樱莲步轻移,折纤腰以微步,行动间环佩叮咚,极为悦耳。
她携着一阵香风坐在宋如是对面,却并不饮茶,一双妙目兴致勃勃的看着宋如是。
“许久不见,却不知我身上有什么,能让阿樱专程出门一趟的?”宋如是并不看向李樱,只专注的看向眼前的茶盏。
她见过许多的茶盏,但眼前的茶盏与以往的颇为不同。
这雅间的名字叫做“青山绿水”,配套的茶盏上便是雨后云雾缭绕中的青山,如此倒也应景。
“长嫂依如从前一般淡然自若,但我却独独不喜欢长嫂这一点。”被忽视的李樱,顿时一股子怒气直冲心头,想到今日来得目的,她又强忍着把这股子怒气压了下去。
“在我看来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我行事作风皆不相同,怕是我身上没有一丝你能看得上的地方吧。”宋如是目光从茶盏上移开,定睛看向李樱。
李樱梳着长安城中最时兴的百花髻,在发髻正中簪着一朵硕大的,水灵灵的白牡丹。
白牡丹下面是一张芙蓉面,面上自然也是长安城中最时兴的红妆。
这红妆需得敷铅粉、涂胭脂、画黛眉、贴花钿、点面魇、描斜红、涂唇脂这一整套的流程下来,而后在手心涂满胭脂,抹在两侧面颊之上。
李樱穿着苏绣月华裙,上身一件撒花烟罗襦衫。襦衫虽红,但不及她面上的红妆红。
“算你还有些自知之明,说实话,我从未见过像长嫂这般不识抬举之人。”李樱冷哼一声,红色的眼睑,红色的脸颊,红色耳朵,一齐怒气冲冲的对着宋如是。
“你费尽心思找到我,若只是单单的为了说这些毫无意义的话,我还有事,便不奉陪了。”宋如是搁下手中的茶盏,起身就要离开。
“长嫂……回来,我还有旁的事情找长嫂。”李樱神色一变,眼珠子转了几转,这才僵着面皮,勉强的挤出了一丝微笑说道。
“究竟是什么事?你若不说,我便走了。”宋如是仍旧立在原处,不急不缓的说道。
“还不是因为我那兄长……”李樱度着宋如是的神色,试探性的说道。
李樱瞧见宋如是神色不变,听到这话也并无异常,她又接着说道:“家里最近出了些事情,母亲卧病在床,父亲忙于公事,家中实在无人打理,长嫂何不借着这个机会回去主持大局。如此也来,也好压一压许秋意的气势,让她瞧瞧谁才是刺史府中名正言顺的主子。”
“许秋意?我早已离开府中,她自然也不再是与我相关之人。她过得好与坏都已经与我无关。”宋如是疑惑的看着李樱。
“对啊,就是许秋意,长嫂莫要尽说些气话,她既然与长兄相关,自然也就与长嫂有关。这许秋意在家中甚是嚣张,仗着长兄的宠爱净做些为所欲为之事。母亲原本不想干涉长兄家事,这才勉为其难的让许秋意进了门。但如今刺史府上上下下,除了长兄,竟是无一人对许秋意能瞧得过眼。听闻下人们私底下说起来长嫂甚是怀念的很。如今长嫂回归刺史府中,简直就是众望所归。”李樱面上露出同仇敌忾的神色,仿佛立时便要把许秋意撕成两半。
“我既然已从刺史府中出来,便没有再回去的道理。何况许秋意如今正在上风头上,我若是回去了,岂不是自取其辱。”宋如是听到这里,反倒放下心来。
若是李樱打的是把她诓骗回去的主意,那她倒不妨听听,李樱接下来怎么说。
是已宋如是又重新坐到了李樱面前,她与李樱说话时,面带苦涩,眼眸当中蕴着一丝湿意。
“长嫂莫要忘了,刺史府是咱们姓李的,可不是她姓许的。她再猖狂,只要有母亲护着,长嫂只管放心。何况,长兄似乎并未放下长嫂。长兄为人冷淡,平日里虽是未曾表现出来。但是在母亲面前终是透漏出了几分悔意的。奈何许秋意为人极为嚣张,整日里在家中不是打骂仆役,就是涂脂抹粉,终日里没个正形。”李樱愤愤然说道,她脸上的那一大片红色,反倒成了她的保护色,细看之下竟然瞧不出她底妆之下的神色来。
“可惜我并不姓李,她如今住了我的正房,你让我回去之后,又住到哪里去。我若是住了厢房,自然会被她压上一头,如此一来,还如何能够压制的住她。”宋如是垂首叹了一口气,失落的拿起面前的茶盏,黯然的喝了一口茶。
“长嫂莫要想茬了,世人谁不知道嫡庶有别,长嫂是刺史府明媒正娶的嫡妻,可不是她一个出身不明的阿猫阿狗能够比拟的。如此在身份上长嫂便压着她一头呢,你当她为何非要住进正房,不还是因为心中清楚自己的身份。越是没有的越要表现出一副拥有的模样来。何况,她在府中孤立一人,长嫂可是有有母亲这尊大佛加持的人,她如何能与长嫂相提并论。”李樱一长串话说下来,颇有几分口干舌燥,她拿起面前的茶盏,一饮而尽。温热的茶水,顺着喉间滑落,舒服极了。
“阿樱,我与夫人之前有诸多误会。如今就这般贸贸然然的回去,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夫人。”宋如是犹犹豫豫的说道。
“这有何难,你不是还有我呢吗?不管有什么误会,都只管由我来给母亲说。母亲往日里虽是严厉了些,但她心中还是疼你的。何况咱们既然是一家人,又哪里有解不开的疙瘩,说不出的误会呢。长嫂也知道,我这人最是心直口快,好的就是好的,若是要我说假话,我可是一句都说不出来。何况长嫂怕是还不知道吧,那许秋意如今已有了身孕。”李樱探着身子,贴近了宋如是,神神秘秘的说道。
第二百二十一章 胸有沟壑
“身孕?”宋如是一字一顿重复着李樱的话。
如今瞧着李樱的话音极力的撺掇自己回刺史府中。若是她无所图谋,宋如是自然不相信。但突然出现的李樱,究竟在图谋某些什么呢?
“也是她运道好,才来刺史府没多久,便有了身孕。如今的形式,若是长嫂仍旧放手不管,怕是刺史府中很快就会变了风向,待到那时,便是母亲存心相助长嫂,也只怕也是回天乏力了。”李樱茶水也顾不上喝,神色焦急的说道。
“阿樱说得道理我都懂,但是此事的关键不在夫人,不在你我,更不在许秋意身上。”宋如是无意识的摇晃着杯子,面上透着举棋不定。
“长嫂说的莫不是长兄?长兄确实是问题的关键。但是这件事情,如今已不止他一人之事了,而是直接牵涉到了整个儿的刺史府。我也不妨给长嫂实话实说了。”李樱饮了一口茶,平复了心情,这才犹犹豫豫的接着说道。
“其实母亲的病……便是因为……许秋意而起。我如此迫切的希望长嫂归家,其中自然也有我的打算。母亲何尝受过这种气,若不是为了顾及长兄的颜面,母亲又何必如此委曲求全。”李樱叹了口气,对着宋如是推心置腹道。
“母亲手段高超,尚且吃了亏,何况是我呢?阿樱不知道我是如何狼狈不堪的入了京城。夫人对我不薄,我本该回去为夫人分忧解难,无奈心有余而力不足。”除非是脑门上长了坑,才会相信李樱的话。
宋如是脑袋上并没有长坑,所以她并不相信李樱的话。李樱如此殷切的希望自己回刺史府中,要么是在自己身上有利可图,要么是在别人身上有利可图,想到那夜若隐若现的檀香味道,宋如是暗自皱了下眉头。
“长嫂若是这般想,可就大错特错了。我并不是要让长嫂回去与许秋意争个头破血流,也并没有让长嫂替母亲出头的意思。不过是因为许秋意有了身孕,我虽与长嫂不睦,但与许秋意相比。我更希望堂堂正正的住在金无院中的人,是长嫂你。想必母亲也是这般想的。”
“长嫂你好好想想,女人如同花草,男人如同大树,若是没有大树的庇护,娇弱的花草如何敌得过寒风酷暑的摧残。长嫂如今在长安城中也有数月的时间了,个中滋味想必长嫂心中有数。”
“我知道长嫂是个有胸怀的,但是如今的世道,能容得下有胸怀的郎君,但偏偏容不下胸有沟壑的女人。”李樱长叹一声,联想到自己初进京时的踌躇满志,再延伸到如今的状况,她心中终于多了几分货真价实的不是滋味。
“之前几个月的日子却是不大好过……不过现在已好了许多。阿樱的好意我自是知道,如此重大之事,一时之间倒也无法立刻回应你。倒是阿樱你,如今瞧你的模样,想必过得极好。衡儿如今也是官身了,若是有事,阿樱倒是能去寻衡儿。阿樱与衡儿的姐弟之情,当真是羡煞旁人。”宋如是垂头缓缓的说出了前半句话,接着她话头一转,突然提起了李衡。果然李樱的神色一僵,眼神也不如刚才那般清亮。
“衡儿这孩子,如今还是少年性情,他只要顾好自身,我便心满意足了。”李樱默了片刻,这才强打起笑容说道。
李樱有备而来,原以为言语之间能把宋如是一举拿下,没想到,宋氏如今倒是滑头的很。白费了半天的口舌不说,对方态度暧昧一直模棱两可,连句痛快话都不曾有。
想到下次不知还能不能够再出门,李樱暗暗捏紧了拳头,眼珠子定定的瞧向屋顶,片刻后,她眼眶当中便蕴起了两大泡的眼泪来。
李樱泪眼朦胧的看着宋如是说道:“我知道长嫂对我误会甚深,我这次来也是抱着想与长嫂和解的念头来的。其实我这次来,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告诉长嫂。”
“不知是何事?”宋如是示意春花给李樱递过帕子,而后茶也不喝了,点心也不吃了,只专心的看向李樱。
“我也是因为知道了这件事情,这才决定劝长嫂回去。人人都道长兄与许秋意琴瑟和谐,举案齐眉,但是,许秋意腹中的孩儿却来得极为蹊跷。”李樱拿着帕子细细的揩过了眼角的泪水,这才细声细气的说道。
“蹊跷,既然是已经有了身孕,又有何蹊跷之处?”宋如是神色一凛,这件事情她倒是毫不知情。
“许秋意初入府时,突然得了怪病,时常来瞧病的大夫也瞧不出病因来。长兄急得不行,私下里四处寻找良医,结果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被长兄寻到了一位神医来。”李樱眼角被帕子擦过的地方微微发红,与她眼睑上的红妆逐渐的融为了一体。
“这神医本领极大,不过是两日的功夫,许秋意便好了起来。母亲素有头痛的顽疾,便也趁着机会,招了神医过去,为自己把脉。当时神医开药时,母亲无意间问了一句许秋意的状况,结果那神医说许秋意体寒,恐怕不容易有孕。”李樱神神秘秘的凑在宋如是耳旁轻声说道,她身上的香囊里的浓郁香味掩盖住了香炉里的味道。
“既然是体寒,想必调养好了也未可知,何况她又有神医相助。”宋如是眼中微光闪动,面上神色不动。
“若是如此那便好了。母亲听到神医的话,也是同长嫂想得一般,但那神医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母亲陷入了沉思当中。”李樱轻笑一声,声音当中充满了快意。
“究竟是什么话,竟然能让母亲陷入沉思当中。”宋如是不动声色的向后移动了一寸的距离,而后才轻声问道。
“神医说,原本许秋意的身体若是精心养护的话,倒是也有养好的那一日。不过她如今中了毒,自然与之前的身体不可同日而语,她若是想要自己的孩儿,或许就要看天意了。谁知峰回路转,过了不久许秋意便有了身孕。”李樱又悄悄的凑到宋如是身旁,她身上的香味在空气当中一丝一丝发散开来,又一点一点的凝聚在宋如是周围。
“或许真是天意,也未可知。”宋如是笑着站起身来,几步行至窗前,窗外清新的空气顿时萦绕在鼻端。
“许秋意突然有孕,这倒真有可能是天意,但她有孕的时机却是这件事情最为诡异的所在。”李樱跟着宋如是站起身来,她立在宋如是身旁,发出一丝短促又诡异的笑声,转过身子定定的看着宋如是。
第二百二十二章 衣冠楚楚
“许秋意腹中的孩子,或许并不是长兄的,而是另有其人。”李樱眼角眉梢微微挑起,朱唇轻启,语气平淡说道。
“这怎么可能?大公子聪明绝顶,又岂会被她欺瞒了去?何况她若是脑子没有毛病,又怎会做出如此愚蠢之事。”春花睁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这件事情匪夷所思的程度,简直是闻所未闻。
“你这丫头怎地如此一惊一乍的。”李樱抛给春花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眼神之后,又转头对宋如是说道:“若是没有证据,我又怎会说出这种话来。所以这件事情早已不是长兄一人之事了。在我看来,长兄长嫂伉俪情深,莫要为了个肮脏人物坏了你们之间的情意。”
“这件事情委实太过震撼,一时之间,我实在没有……”这消息倒比许秋意怀孕,许秋意入城,带给宋如是的震动都要大。
“阿樱,怎么在这里,快些随我回去吧。”又是一道熟悉声音,又是一个熟人。
他身材极为颀长,穿着一件蓝色云锦澜衫,腰间系着月白祥云纹的革带,其上只挂了一块蝙蝠纹玉佩,玉冠上的白玉晶莹润泽更加衬托出他的头发的黑亮顺滑,如同绸缎。
这人自然便是李樱的正牌郎君王公子。
王公子面上含笑,唯独一双眼睛显得格格不入。那是一双毫无期待的眼睛,冷漠而枯涩。
“瞧见熟人,自然要寒暄一番的,何况我与阿如情分非常。”李樱面上那分肆意,早已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温婉的神情。
“阿如?”王公子目不转睛的看着宋如是,口中意味深长的重复着宋如是的名字。
“见过公子。”宋如是心中生出一分不自在来。她与王公子统共见过三次,前两次自己都是假借承德之名,与之见面。
如今乍然一身女装,宋如是蓦然生出如坐针毡之感。虽说是朱三爷早已知情,王公子必然有所耳闻。但此刻见面,终究带着尴尬。
宋如是暗自后悔,若是今日画了李樱的同款妆容,如同带着一顶天然的面具,怕是再尴尬的事情都无碍了。
“阿如这名字倒是比承德好听些。”王公子的冷漠早已隐去,瞧向宋如是的眼睛里像是蕴着一轮明月,洁白明亮的月光正撒在宋如是的周身。
“承德?谁是承德?”李樱暗地里努力了许久才能获得与王公子一同出门的机会,她极为得意,但瞧见王公子看着宋如是的眼神,她本能的对宋如是更多出了一丝反感来。
“咱们走吧。”王公子并未回应,反而施施然的出了屋子,只留给众人一个背影。
李樱恼怒的看着宋如是,脸颊上的红妆比之前更加红了几分。她虽然心中愤恨,但也只能无奈去了。
“娘子……”春花还未从刚才的消息当中醒过神来。
“夏蝉怎么去了这么久?”宋如是面无异色,又坐了下来。
“刚才店里出了些状况,耽搁了片刻。娘子快些尝尝这红绫饼。”
说曹操,曹操到。宋如是话音刚落,气喘吁吁的夏蝉便端着糕点,急匆匆的进了屋。
她麻利的摆好糕点,这才对着宋如是不好意思的说道。
“无妨,打理这么大一个店铺又怎是容易的事情。最近姬大哥身体如何,可是好利索了。”宋如是最喜甜食,这红绫饼甜甜软软正对她的胃口。
“大哥前些日子便无碍了,如今店里的活计也都是大哥在做。其实刚才之事,也是因他而起。”夏蝉无奈叹道。
“刚才出了何事?”宋如是放下了手中的红绫饼,问道。
“自从店铺重新开张之后,隔三岔五的就会来上一个怪人。”夏蝉神色晦暗不明,眼神当中也满是愁苦。
“怪人?不管是如何奇怪之人,他既然是来了漱玉酒楼,自然便是来饮酒的。他自喝他的酒,你自收他的钱。便是奇怪些又能如何?”春花听到这里,悄然收回了,自己正放在盘中的手。而后正色说道。
“若是河水不犯井水便也好了。这几个怪人,怪就怪在,身体不同于正常人上。咱们做的是酒水买卖,上门的主顾,自然也是为了美酒而来。可这怪人一旦饮酒,必定发病。出现第一个怪人的时候,我还当是偶然,可是如此频繁的出事,自然也就不是偶然了。”夏蝉脸颊下垂,苦着脸说道。
“发病?发什么病?”春花好奇的看着夏蝉。
“左不过是口吐白沫,可是每一位怪人都是如此。时间长了,旁人都以为是店中的酒水有问题。”夏蝉眉眼当中既有愁苦,又有无奈。
“口吐白沫,莫不是犯了羊癫疯?”宋如是心下怀疑,若是单纯的羊癫疯的话,又怎会如此凑巧都在店中犯病。所说此事是偶然,莫说是夏蝉不信,便是她也不相信会有如此凑巧之事。
“第一个怪人出现的时候,也请了郎中过来。郎中也说是犯了羊癫疯,而后给那人推背喂药后,那怪人很快便醒过神来。”
“当时我与大哥并未深想,反而又拿出了几两银子来安抚那人。没成想,很快店里便出现了第二个怪人,依旧是普通平凡的外表,依旧是喝了酒便犯病。我与大哥有了前次的经验,很快那人便醒转过来,拿了银子离去。”夏蝉重重的叹了口气,像是要把胸中的郁郁之气,通通的都给吐出来。
“莫非还有怪人?”春花如今的全副精力都被夏蝉吸引过去了,便是眼前的红绫病,她也顾不上瞧了。
“是的,隔了一天,便又有怪人上门。那人圆领澜衫,白玉头冠,瞧起来衣冠楚楚。和风引着他去二楼雅间,他却说喜欢一楼大堂内人多热闹。所以最终他坐在了一口大堂的正中央。他要了一壶酒,一碟菜,他先是夹了口菜,而后又饮了一口酒。果然不过片刻的功夫,他便倒在了地上。他拉扯着桌子一同倒地,桌子巨大的落地声,自然引起了其他主顾的注意。”夏蝉刚才呼出去的郁郁之气,俱都重新回到了她的体内,她的面色重新的灰败下来。
第二百二十三章 轻声细语
“他既然衣着富贵,身边又怎会没有跟随的厮。何况他家人又怎会放心他出门饮酒。”春花未曾问出口的是,这人舍静而取闹,不去幽静的雅间,偏偏要坐在喧闹的大堂,倒下时又恰巧碰倒了桌子,怎么瞧着都是有备而来。
“当时事态紧急,姬大哥倒也没顾上那么许多。仍旧请了相熟的郎中过来,那郎中见惯了这种场面。挽起袖子便为那人瞧病,不过盏茶的功夫,那人便缓缓醒了过来。他醒来之后,倒也没说什么,拿了银子便走了。”夏蝉摸起一块儿红绫饼放入口中,口中的甜意总算是掩盖了心中的苦意。之前处于人下的时候,觉得日子清苦。如今总算是有了营生,哪想到生意这般难做。
“那今日这位呢?”宋如是拿起茶壶,给夏蝉面前的空杯蓄满了水。
“自从那位怪人之后,我便与姬大哥商议,店中不妨先只接待着老主顾,等此事风头过了,再做打算。谁能想到今日犯病的竟是位老主顾。据我所知,此人之前从未犯过羊癫疯。”夏蝉三口两口咽下了口中的红绫饼,又举起茶杯一饮而尽,这才接着说道。
“竟是位老主顾?他可还吃了些什么?”宋如是原以为,漱玉楼惹到的不过是些擅长讹诈的恶人。如今看来,倒是自己把事情想得过于简单了。
“他要了一壶酒,又要了一碟子的菜,他还要了一样……点心……”夏蝉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蓦然结巴起来。
“什么……点心……”春花腹中的红绫饼像是一团火一般,突然地发起热来。
“红……绫……饼。”夏蝉结结巴巴的说完,也觉得口中发苦。之前怎未想到红绫饼上呢?
“什么?”春花像只炸了毛的母鸡一般,从座垫上,一弹而起。她抓起茶壶,对着壶嘴一顿猛灌,这才觉得腹中那股子热意,褪去了些。
“春花莫要惊慌,自然不单单是因为这红绫饼,许是酒水与红绫饼之间有什么相克之物,也不一定。你又未曾喝酒,所以无需惊慌。”宋如是脑中转个不停,若说是红绫饼与酒水相克,那必然是漱玉楼的失误。而其中的责任,定然与做红绫饼之人有关。或许他是不知情?但或许他是有意而为之呢?
“我现在就去寻他。”夏蝉慌忙起身,匆匆出门,下楼去了。
“娘子,你说那厨子究竟图个什么呢?”春花自从听到“相克”二字后,肚子呢布局的热了,头也不觉得昏了,喉间的一口上不来下不去的涩意,如今也消失不见了。
“这个只有问了厨子,才能知晓。此事若真是他所做的话,只怕如今已寻不到他了。”宋如是话音刚落,面色铁青的夏蝉便又返了回来。
“娘子,那厨子不见了。明明刚才我去厨房取这碟子红绫饼的时候,他还在厨房满头大汗的揉着面团。而如今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我再下去的时候,厨房已是人去楼空。我听和风说,厨子家人突然上门来寻他,说是家中出了急事。那厨子便与其家人一道匆匆走了。”夏蝉懊恼不已,若是早日发现这红绫饼当中的猫腻,又怎会又后面这一系列的事情。
原想着店铺重新开张,生意也终于步上了正规。怎奈才过了几天的好光景,便又接二连三出了这般奇事。
自己与姬大哥商议多次,两人总以为问题出在怪人身上。哪曾想到,始作俑者竟然是身旁之人。
如今她仔细回想,从第一位犯病的主顾开始,到刚才送走的那位。几人外表相貌地位各不相同,唯有一样相同。那便是几人都不约而同的点了红绫饼。
但若是这样的话,厨子所图为何?莫不是只单单的想要搅黄了店中的生意?不过接连有人在店中犯病,店中的生意确实不如从前。
“那厨子家,你可知道在何处?”宋如是默了片刻后,问道。
“这个并不知晓,只知道他家就在西市周围。”夏蝉沮丧的说道。
“那这厨子姓甚名谁你总该知晓吧?”宋如是无奈问道。
“他说他姓王,在家排行老大,所以人称王老大。如今想来,这名字自然也是假的了。”夏蝉苦笑道。
“王老大?这名字一听就是个假名吧。那他从何而来呢?又怎会来到漱玉楼当中当厨子呢?”春花记性很好,不说长安城中,便是清河县中,她们之前住的街坊上便有十个八个叫王老大的。若是在长安城中,王老大这名字不说有一千,至少也有八百个。人海茫茫,何处才能找到王老大?
“店铺重新开张时,原先的厨艺去了别家。姬大哥只好贴了告示,重新召个厨子。告示便贴在西市口上,这王老大便是听人念了告示的内容,这才上门来自荐。因着他做饭确实好吃,还会做些糕点,姬大哥便留下了他。”夏蝉此时细细回想,只觉得王老大浑身上下都透着古怪。
王老大厨艺如此之好,又怎会没有营生,平白无故来到了新开张的漱玉楼中。
还有王老大最喜欢的糕点便是红绫饼,每日里都要做上一些。
既然问题在这红绫饼上,那又为何有的主顾吃了无事,偏偏有的主顾吃了便会立刻犯病?莫非他是因人而异,有所选择?
“那王老大生得什么模样?”宋如是问道。
“王老大生得白白胖胖,面白无须,说话间轻声细语,性子不急不缓。”夏蝉细细回想道。
“那他年纪约莫有多大,实在不行,咱们便在西市里一家一家的寻他。”宋如是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他约莫三十七八岁,收拾的极为干净。当时姬大哥便是相中了他这干净模样,再加上他又会做些糕点,所以才会留下了他。哪知竟然留出了祸患出来,今日这事一出,当时便有客人结了帐走人。想必不久之后,店中又要恢复之前的冷清模样了。”夏蝉胸中梗着一团气,这团气上不来,下不去的梗在胸中。她想要发泄出来,但头脑一片乱麻,实在没了主意。
第二百二十四章 等待时机
平康坊中店铺众多,胭脂铺子、成衣铺子、杂货铺子、还有糕点铺子。这众多的店铺当中又以酒楼居多。
平康坊的十字大街上,十个商铺当中至少有六七家都是酒楼。这些酒楼当中,要么在酒楼的外面下功夫,要么在酒楼的内里下功夫。
在外面下了功夫的酒楼,金碧辉煌,雕栏玉砌,衣香鬓影,倚栏而望。媚眼如丝,顾盼流转间生生的把路人的魂魄勾了去。
而在内里下功夫的酒楼,则是以酒为尊。毕竟酒楼酒楼,自然是先有酒而后有楼。不论是一壶米酒,一尊浊酒,亦或是波斯美酒,酒不同,配套的器皿自然不同。就像是各色美人,有浓妆淡抹总相宜的美人,自然也有天然去雕饰,清水出芙蓉的美人。
美酒亦然,既有精致的汝窑瓷器配着的绿蚁浊酒,自然也有碧光粼粼夜光杯盛着的波斯美酒。
有人为美人踏夜而来,有人为美酒锦衣夜行,选择不同,进入的酒楼自是不同。
无论是哪种酒楼,只要处在平康坊中,只要有美人或是美酒,那么他的生意都不会太坏。
如今便有这么一家酒楼在平康坊中突然地声名鹊起,因为这家酒楼不止有美人,竟还有美酒。
千娇百媚,风姿冶丽,粉腻酥融娇欲滴,有美在怀,有酒在手,夫复何求。
“无论待会是否会欲饮琵琶马上催,但至少咱们现在是波斯美酒夜光杯俱全。”朱三爷对着月光瞧着手中的夜光杯。
他手中的夜光杯造型别致,风格独特,质地光洁,一触欲滴,色泽斑斓,宛如翡翠,倒入美酒,酒色晶莹澄碧。尤其皓月映射,清澈的玉液透过薄如蛋壳的杯壁熠熠发光。
“少连倒是活得洒脱。”与朱三爷对饮之人生得极为清隽。
他身穿月白色圆领澜衫,杏色的革带上系着一枚蜀锦荷包。那荷包上中间空空如也,只在右下角绣着一朵的白荷。
荷花初绽,花朵半开,中间微露着一从的玉色花蕊。玉色的花蕊与他头上的玉冠极为相似,玉冠下自然是一张可与明月争辉,可与美玉比洁的面孔。
所谓眉眼似星辰大海,望着朱三爷的目光亲切又疏远,温柔又疏离。
“认识的人多了,见识的事情多了,自然便知所有的虚无缥缈,都不如眼前的美酒一杯。过往的人会离开,曾经的事情会遗忘,唯有美酒,不会负人。只要我想,便能日日的见到它。”朱三爷闭着眼睛慢悠悠的品了一口酒,而后惬意的舒展了眉头,睁开了眼睛。
“不阅世界百态,怎懂沧桑世故四字,不观千娇百媚亿万花开,岂知繁华与浮华,还是三爷瞧得通透。”那人也学着之前三爷的模样,透过月光凝视酒杯,他的目光蓦然变得疑惑起来。皎洁的月光透过酒盏就变了颜色,正如人生一般。
“得此佳句,当真要浮上一大白。”朱三爷举着杯中酒,笑眯眯又不失豪爽的一饮而尽。
对面那清隽郎君却并不言语,只笑着饮了杯中的酒,杯中的酒喝完了,他又摸出酒壶,慢慢的倒了一杯。
夜风起,离人醉。朱三爷红着眼睛,大着舌头,看向对面那人。那人依旧神清气爽,春风拂面,不然尘埃,瞧不出一丝一毫的醉意来。
同样的圆领澜衫,他穿起来,偏偏就比别人更好看些。同样的头冠,他带起来就多了分翩然之气。甚至连他腰上系着的荷包都比旁人多了几分意境。
乌发玉面翩翩郎君,便是朱三爷看着都觉得眼热,他大着舌头笑道:“那件……事情,你还有何……打算?”
“事到如今,不过是看天意而已……”清隽郎君的面色一暗,像是碧色的天空当中蓦然出现了一团乌云,掩盖了原本的通透坦然。
“要我说呢,天意占上一半,更多的却要人为。一件事情……能不能成,只有努力了才知道。我倒觉得……你有这望月嗟叹的功夫,不若直接……行动起来。你若行动了,至少……还有机会,你若是听之任之……那便只能听天由命了。”朱三爷醉眼迷离,对面的郎君周身像是笼罩了一层淡淡的月光,他想要瞧得仔细些,但凑得越近,反倒愈发的瞧不清楚。
“此事并非那么简单……我现在能够做到的唯有一样,那便是等待。”清隽郎君一双清冽的眼睛突然变得茫然起来。
“等待?等待……什么?”看不清楚对面之人,朱三爷索性转头看向月亮,奇怪的是月亮比对面之人更加朦胧。朱三爷晃了晃脑袋,心中暗想,自己当真是醉了。
“等待时机。”清隽郎君轻轻吐出这四个字,便闭口不言,只专注着喝着杯中美酒。
“你这人最是没劲。”朱三爷摇摇晃晃站起身来,晃晃悠悠的径自出门去了。
清隽郎君也不留他,只顾着垂首瞧着眼前的美酒。夜光杯中剩余的葡萄酒,洇在杯中,晃动间波光粼粼,像是眼中的一汪秋水,朦胧清澈又醉人。
平康坊中有生意好的酒楼,便有那生意不算太好的酒楼。
之前的漱玉楼当中有胡姬望月,美艳动人的望月,便是一句话不说,只盈盈的站在那里,便能让人魂不守舍的自动入了漱玉楼的大门。
之后望月离去,漱玉楼的生意一落千丈。直到后来重新开张的漱玉楼当中突然多出了一位同样美貌的掌柜的,这漱玉楼的生意才又好了些。虽说掌柜的不同于胡姬,但是有美在前,总归让人赏心悦目。
可惜好久不长,漱玉楼当中虽然有美貌养眼的掌柜的,但是也有能让人发病的邪气。
所以无论新老主顾纷纷的转移了阵地,毕竟在平康坊中寻上一家有美酒或是美女的酒楼,还是一件极为容易的事情。
如此可愁坏了漱玉楼当中的掌柜的。这不夏蝉送走了宋如是与春花,这才觉得心中松快了些。
她立在柜台后面,上身趴在柜台上,歪着头,呆呆的看着面前的账本。店中的流水生生的比之前少了一半。她暗暗叹了口气,拿起毛笔就要记账,抬头见却见柜台前不知何时站了一人。
第二百二十五章 秋日漫长
“是你?”夏蝉丢下手中的狼豪,难以置信的望向来人。
“自然是我,不然还能是谁?”来人肃着脸,冷冰冰的说道。
“那你为何而来?”夏蝉揉了揉眼睛,确信自己并未看错人,这才迟疑着问道。
“谋事。”这两个平平无奇的字,经过这人口中说出来,就像是在冰窖当中浸了浸,又拿了出来一般。
“谋事?”夏蝉突然间觉得不止是自己的眼睛,便是自己的耳朵也出了毛病了。她不确定的又重复了一遍,这人说的话。
“对,听闻你这店中缺少一个厨子,我正好擅长烹饪,所以特来谋事。”这人冷声冷气的说道,似是不能理解眼前这人怎地如此愚钝。明明他话中已经说得如此明白,怎么眼前这女人还露出如此愚蠢的模样来。
“你善烹饪?”夏蝉不自觉的又把这话重复了一遍。
这话果然成功的惹到了面前之人,这人冷哼一声:“是谁规定的,乞丐就不能擅长烹饪了?”
夏蝉的舌头像是被突然打了结,确实没人规定乞丐不能做饭。但若是被人知晓了自己吃的菜,喝的酒,都是被前些时候在店门口乞讨的桀骜不驯的乞丐所做,不知这些主顾的心中会作何感想。
好嘛,先是有人在店中吃了饭,喝了酒,发了病,而如今漱玉楼直接的请了个乞丐来做饭。无论怎样都带着一股子,破罐破摔的劲儿。
夏蝉游移不定的表情,惹得乞丐心中的怒火,蹭蹭的往上涨。他以迅雷不急掩耳盗铃之势,直接冲到后院厨房当中。在厨房里叽哩咣当一番操作后,在紧跟其后的夏蝉以为他要拆了厨房的时候。
乞丐端着一盘子香气扑鼻,香气四溢,香气浓郁的精致菜肴缓缓走了过来。
他一脸嫌弃的把盘子递到夏蝉手中,而后横抱双臂,斜睨着目光看着夏蝉。
夏蝉因为忧心店中生意,已是许久不曾好好的吃过一顿饭了。而恰巧眼前有着这么一盘瞧起来非常不错的菜肴,她迟疑片刻后,果断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家常的豆腐在这乞丐的手中,竟然化腐朽为神奇的有了灵魂。她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豆腐。夏蝉接连吃了几口后,果断的做出了决定,“你这菜肴做得还行,如此便先在店中观察几日。若是客人们也觉得好,我便留下你来,如何?”
“随你的便。”乞丐掷地有声的扔下了这句话后,便转身进了厨房,也不知道他在里面忙活着什么,一缕炊烟顺着房顶上的烟囱钻了出来,升到半空当中,又随着微风四散开来,消弥在空气当中。
秋日里的天气,树叶由绿转黄,果实由青涩转为香甜。碧空白云也变得更高远了些,若是凑起鼻尖细细闻去,空气当中除了那股子的香甜之气外,还隐隐夹杂着一股浓郁的饭香。
漱玉楼的生意,经过数次的起起落落,如今竟然又好了起来。还未入夜,便有大批的客人涌了进来。他们一不为美人,二不为美酒,而是单单的为了美食而来。
漱玉楼成了整个平康坊中唯一一家,因为膳食而名声鹊起的店铺。先来的客人还未离去,后来的客人便又接踵而来。
漱玉楼一楼的大堂内,乌乌泱泱坐满了食客。伙计和风更是忙的脚不沾地,漱玉楼重新的充满了生机。
充满了生机的不止枯木又逢春的漱玉楼,还是窝了整整一夏的春花。春花自从鼓起勇气送了朱三爷那件亵衣之后,便再未去寻过朱三爷。
不是她不想去,而是不知再见面时,该说些什么。毕竟经历了亵衣之后,她与朱三爷之间算是多了一种奇妙的关系。这种关系既微妙又让人尴尬,就是这种微妙会让她半夜里蓦然醒来,而这份尴尬又会让她在夜色当中羞红了面孔。
她原想着借机去瞧瞧朱三爷的伤势,但是心中的那抹娇羞始终占据了上风。这抹娇羞让她无数次的在夜晚当中醒来,又无数次的对着月光嗟叹。若是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呢?
夏夜苦短,秋日漫长,春花暗自嗟叹了数日后,终于下定了决心,要去见见朱三爷。
可是怎么去见,如何见,拿着什么理由去见,这些都是极为迫切的问题。
好在春花很快便想到了办法。秋日里的清晨,有花香,有露水。
花香是暗香浮动的桂花之香,露水是晶莹剔透的晨露之水。
这一日,借着晨光的春花正打算采些桂花来做糕点。
她提着篮子到了后院当中,早起的鸟儿欢快的叫着,露出了半边脸的太阳,正努力的把整个身子从地平线上拉扯出来。温暖的阳光与微凉的清晨,碰撞出了一整个儿的秋日晨光。
春花看着一簇簇的娇嫩花朵,绽放在枝桠树叶间,她突然的做出了一个决定。
花期苦短,转瞬即逝,她要去见朱三爷。她要与朱三爷说个明白,无论结果如何,至少她在绽放的时刻努力的朝向了太阳。
春花带着满脸的决然与宋如是告了假,而后在后者迷惑不解的目光当中,毅然决然的出了门。
不过一刻钟的功夫,春花便在西市东门牌楼下见到了朱三爷。
所有的信誓旦旦,在见到了朱三爷之后都化为了乌有。
她垂着脑袋,讷讷的对朱三爷说道:“三爷,我有话要与你说。”
“正巧,我也有话同你说。”朱三爷甚少有如此严肃的神情。
“三爷有事,只管说来。”春花心中顿时生出了一百种的可能来,她又顺着这一百种的可能,迅速的想着一系列的解决办法。
“我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这件事情,我必须马上的告诉你,一刻都不能耽误。”朱三爷的眼睛罕见的睁大了,虽然瞧着与平时并无任何不同。
“什么事情?”春花捏紧了手中的帕子,一颗柔软的心脏,顿时提到了嗓子眼中。
“我现在便带你去,等你去了之后,自然知晓。”朱三爷转身带着春花出了西市一路向西而去。
春花揉着帕子,一路跟着朱三爷出了西市,穿过大街,走过巷,到了一家店铺门口。
瞧见了店铺的名字,春花嗔怒结舌似是见了鬼一般,她呆呆地立在店铺门口,结结巴巴的问朱三爷道:“三爷带我来的地方,便是这里?”
第二百二十六章 大红鸳鸯
“三爷带我来的地方,便是这里?”春花嗔怒结舌的站在漱玉楼高高挂起的黑漆匾额下面。
“漱玉楼当中新来了一个厨子,手艺甚佳。春花姑娘还是先品尝一下,看合不合承德的口味。”朱三爷熟捻的与夏蝉打了招呼,又熟门熟路的上了二楼雅间。
他与春花,二人所在的雅间,名叫“花间笑”。但这屋中既没有花朵,也没有微笑。
若非要找寻与笑容有关之物,那便是墙角古董架子上的那一尊笑佛。
佛像善跏趺坐姿,左手举于身体左侧,右手置右膝上。头饰磨光高肉髻,面相安详,神态庄肃。上身内着僧祗支,外披袈裟。
佛像俯瞰众人,面上带笑,身披袈裟,一笑世间无烦恼,肚大忧愁转眼消。
可惜世人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又哪里能做到这般境界。便是大笑起来,笑容当中也总透着一分的虚情假意。
而如今朱三爷便眯着眼睛,满脸带笑的看着春花。
春花瞧着三爷僵硬的笑容,心中不忍,口中柔声道:“三爷可是有事?”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原本前些日子便要上门去寻承德的,奈何诸事缠身。如今方才得了空,不知承德可否怪我?”朱三爷吭哧吭哧老半天,这才勉强说完了想说之言,而后坐等春花反应。
“三爷救了娘子,娘子心中感激三爷还来不及,又怎会怪三爷。”春花听到这话,心中着实惊诧,三爷这模样,摆明了就是心中有事。
“本来有些话,早早就该与承德说个明白的,但是总是寻不到合适的机会,如今说与你听也是一样的。”朱三爷坚定了神情,率先坐了下来。
春花也随着三爷坐下,正坐在三爷对面。她如今垂首才发现这“花间笑”名字从何而起。
大朵的荷花绘在墨绿色的锦垫上,银线勾勒出荷花的模样,一朵荷花正开满了锦垫中央。
花在低处,笑在高处。花见笑,笑看花。如此隐晦的意境倒是非一般人能够参透的。
“其实我今天来寻三爷,也是有些缘故的。”春花跪坐在墨绿色的荷花锦垫上,鹅黄色的裙摆覆盖在锦垫上。一片墨色之上便开出了黄色的花,花蕊自然便是春花洁白光滑的脸颊。
她的脸颊已不似之前那般的圆润,下颌处更是有了少女秀气的轮廓,眼睛却一如既往的清澈明亮。一身鹅黄色的襦衫襦裙,衬托的她极为灵动可爱。
如今她低垂着眉眼,脸上带着两抹可疑的红晕,娇娇怯怯的说完了话,便静坐不动,等着朱三爷的回应。
“春花姑娘有事,只管说来,莫要见外。”朱三爷之前从未发现,这个贪嘴活泼的丫头不知何时,已经初具了少女的雏形。
朱三爷瞧她期期艾艾的模样,似有难言之隐,他心中一软,说话间也温柔了许多。
“还……是……之……前……的……事……情……”春花红着面颊,把心中想说的话,一个字,一个字的蹦了出来。
“之前的事?”朱三爷实在摸不着头脑,他细细度着春花神色,脑中转个不停。最后功夫不负有心人,朱三爷终于想到了这其中的缘故。
前些日子春花曾送他了一件亵衣,他当时极为尴尬。等到他看到亵衣上绣着的大红鸳鸯后,那份尴尬又转为了心惊。
因为亵衣上绣着鸳鸯的地方,恰巧便是当日他受伤的地方。联想到之前承德了然的神情,朱三爷心中惊诧不已。
他那伤原本便来得蹊跷,承德又从何处得知?是以他表面上收下了亵衣,心里想得却是,何时上门与承德说个明白。
但因为那人看的紧,他也一直未寻到机会,只能作罢,如此便一直拖到了现在。
而如今看着春花的意思,那亵衣莫不是春花私自给他的?与承德并无关系?
“那东西是你送与我的?”朱三爷彻底迷糊了,他这一迷糊不要紧,眼睛便显得愈发了些。
“恩,是我所赠。”春花的头颅几乎垂到了胸口出,只留给朱三爷一个扎着双螺髻的脑袋。
“那上面的……花样……也是你绣的?”朱三爷瞧着春花的模样,心里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那个并不是我绣的,娘子给我的时候,上面便有一对鸳鸯。”春花闷闷的声音从胸口处传了出来。
“那亵衣是承德给你的?她把衣服给你时,可曾说了什么?”朱三爷揉了揉额头,一副头痛不已的模样。
“娘子并没有说什么,只让我把衣服带给三爷,说是三爷瞧了自然明白何意。”春花听着朱三爷不对,一时之间好奇心战胜了娇羞意,她缓缓抬起头,偷偷打量起朱三爷的模样来。
“我确实不该将那件事情瞒着承德,我今日说得每一句话好,你都要记好。务必要回去一字一句的说给承德听。想必她知道了事情的始末之后,定然会体谅我的。”朱三爷从腰间扯下一枚荷包,放在两人面前的矮几上。
靛蓝色的荷包,用金线绣着刘海戏金蟾的花样,荷包的顶端有一碧色珠子。
“三爷?”春花圆睁着眼睛,迷惑不解的看着朱三爷。
“这事儿还要从这个荷包说起。这荷包原不是我的,但春花姑娘可知,我为何要日日将这荷包带在身上?”朱三爷眼睛盯着荷包,声音飘忽,他的思绪像是一下子飘散开来。
“我瞧着这荷包针脚细密,袋口的针法还是少见的锁针技艺,并且这荷包料子极为少见,想来是一位对三爷来说极为重要之人所赠。所以三爷才会日日带在身上。”春花声音渐渐低了下来,心中的涩意在最后一句话中一丝丝的透了出来。
“确实是对我极为重要之人所赠,但这并不是问题的关键。关键在于这荷包并不单单是一个简简单单的荷包,它其实是旁的意义的。”朱三爷不止声音,便是表情也飘忽了起来。
这些话,他老早便打算与承德说个明白,但每每说道关键处,总会被刻意打断。如今这秘密藏在他心中许久,他实在不堪重负,既然不能直接说与承德听,那么由承德的丫头转告给承德,这总没事了吧。
朱三爷打定了主意正要开口,房门“吱呀”一声。曾经的乞丐,如今的大厨正笑殷殷的立在门口。
第二百二十七章 大厨清风
“春花姑娘,这便是漱玉楼当中新来的大厨,你莫要瞧着他年纪轻,但手艺却是极好的。”朱三爷见到乞丐进来,心知今日只能到此为止了,那件事情,只能寻机再说了。
“大……大……大……厨?”春花睁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一副见了活鬼的模样。
“对,不过他之前也曾当过乞丐。我第一眼瞧见他的时候,他还是个立在墙角处的乞丐。”朱三爷被春花的模样逗得一笑,索性开起了乞丐的玩笑。
“乞……丐?他还当过……乞……丐?”春花的嘴巴好像突然的不属于自己了,她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要使出极大的力气,才勉强的说出来。
“是啊,他之前就在这漱玉楼门前乞讨,他是我见过最不会乞讨的乞丐。别的乞丐见人都是笑脸相迎,唯有他整日里冷着一副面孔,像是别人都欠了他一百个大钱一般。”朱三爷好容易逮着机会,直舒了胸中不满,登时觉得痛快极了。
“他还在漱玉楼乞讨过?”春花仿佛突然丧失了思考的能力,唯有一句一句的重复着朱三爷说过的话。
“何止是乞讨过,他还因为桀骜不驯,差点被其他的乞丐暴揍一顿。”朱三爷感觉从未如此痛快过,他眼中含笑,右手不自觉的敲打着矮几,发出有节奏的“咚咚”声。
“被打?他会被人打?”春花好容易恢复了说话的能力,她简直不能相信一向清冷傲然的清风,竟然还有差点被人暴揍的一日。
“哈哈,他之前还曾被人……”朱三爷心中的那点子不痛快,转眼间都转化为了快意,他甚至未曾留意到清风暴怒的神情。
“你若再多说一句,那么被暴打的人就是你了。”清风把手中的托盘重重的撂在案上,恶狠狠的对着朱三爷说道。
“清风你怎么会在这里?竟然还当过乞丐,如今怎么还成了大厨?”春花终于恢复了正常的思维,她实在想不明白清风怎会突然来到了长安,又怎么阴错阳差的当了漱玉楼的大厨。
她探出脑袋,瞧了瞧清风身后,当然清风身后除了紧闭的房门,什么都没有。
“你莫要瞧了,他并不在这里。”清风愤恨的看着春花,也不知他哪里来得那么多的火气。
“你何时来的?”春花失望的收回了目光,心中暗叹。若是他来了长安,清风又何至于沦落到如此地步。
“这个你不用管,也不需要你管。你如今是店里的主顾,所以我才会与你说上两句。若是出了这个店门,我只当不认识你,你也莫要再与我说话。”清风从托盘当中,一样样的把碗碟取了出来,重重的放在矮几上,他并不看春花,只冷冰冰的说道。
“你何必如此呢?人生四大喜事,他乡遇故知算是一件,你又何必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呢?”人是朱三爷招惹来的,他自然肩负着缓和气氛的重任。不过好歹他也与清风相处过一些日子,知道他面上冷言冷语,其中心中未必如此。
“三爷可曾听过一句话,叫做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我与她之间又岂是三言两语能够说得清楚的,你既然不了解我们的过去,又有什么资格来指点我们的将来。”清风放好了碗碟,直起身来,便要离去。
“你们的过去?”朱三爷敏锐的捕捉到了清风话外之意,他不由自主的量起春花与清风二人的神色来。没想到这么一瞧,倒还真瞧出一丝异样来。
“这就不劳三爷操心了。”清风罕见的嘴角翘了一翘,而后面带微笑飘然而去。
“想必以春花姑娘的性子,应该能与那清风说在一处?”朱三爷目送着清风出了屋子,又眼瞧着清风轻掩上了房门。
他从未发现一个人的名字与自己的个性如此贴合的。所谓清风徐来,到了清风这里便成了冬日里最冷冽的一股清风扑面而来。
当然他现在在意的倒不是清风的名字,若是换到从前,他定然会浮上一大白。但如今他心中很是不自在。脑海中闪过无数的可能,又否定了无数的可能,可是仍有无数个可能从脑海当中破壳而出,转瞬间便溢满了整个儿脑海。
“我与他之间,并不熟悉,若是有机会,我情愿与他再不见面。”春花从一开始的震惊,之后的百转千回,又到如今的麻木,不过是一炷香的功夫。
厮既然已经出现了,主子还会远吗?虽然不知道一向目中无人的清风为何突然间落魄至此。若是拿着他之前的性子,怕是宁愿被一刀砍了,也不愿做如此丢脸面的事情。
除非是不得已而为之,当然也有可能是有意为之。若说是有意为之,能让清风纡尊降贵放下身段来做个乞儿,那么只有一人有这般本事。
春花颓然的长出了一口气,心中暗道但愿不是那人。
“清风这人性子确实不大讨喜,但也是外冷内热之人。有时候他面上虽然冷言冷语,但是内心里并不是如此。我虽不知他与春花姑娘的过往,但若是春花姑娘有何遗憾的话,我倒也能帮着姑娘给传一传话。”朱三爷心底里突然生出一棵的刺来,的刺扎在肉中,心里一阵阵的发疼。
“我与他的过往?三爷切莫说笑了,我与他之间,不过是隔着两个主子而已,何况他的性子哪里是不大讨喜,简直就是非常的不讨喜,特别的不讨喜。”春花一瞧见清风,刺史府里的过往纷至沓来,把脑海当中挤得满满当当,她恨不能立刻把头脑给摘下来,然后把里面不好的记忆统统的给倒出来,而后再装上忘却了所有记忆的脑袋。
“春花姑娘尝尝这个。清风做饭极有一套,这道菜原是这店中的招牌,经他的手做了出来,更是多了几分风味。”朱三爷心中生出的那颗刺,转瞬间便消失不见,他举箸指着盘中的菜肴笑道。
“我竟不知他还会做饭?如此倒也正好尝尝他的手艺。不然日后恐怕再不会有机会吃到他做的饭菜。”春花瞧着面前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心情也重新的好了起来。
第二百二十八章 流苏银簪
清风的手艺是好是坏,春花最终也没能尝出来。她如同嚼蜡一般的吃着碟中的菜肴。她甚至一度忘了自己出门的目的。她如今只想匆匆的吃完饭,快些的回去与自家娘子禀报自己的所见所闻。
事实上她也很快的用了膳,又匆匆的与朱三爷道了别,慌慌张张的回了永兴坊中,甚至来不及提一句所为何来。
“娘子,你猜我今天见到谁了?这人你绝对想象不到,因为他简直不应该出现在长安城中。”春花进了院子,便瞧见了正悠然坐在院中看书的自家娘子。她急匆匆地冲到自家娘子身旁,急切的说道。
如今刚到了天凉好个秋的时节,自家娘子的衣服已经有了过冬的雏形。厚厚的织锦襦衫,下面配着条宽大无比的杏色襦裙。
她头发松松挽在脑后,用一支镶宝石蝶戏双花流苏银簪固定在她如云的乌发间。她面色白皙,眉眼如画,一抹朱唇,不点而朱。不过懒洋洋的躺在美人塌上,院子里面就多了几分明媚。
“莫不是瞧见朱三爷了?”春花出门时的娇羞默默同谁诉,宋如是自然看在眼中。而等到春花匆匆忙忙如同被狼撵了一般归来后,她颇为不解。不过这并不妨碍宋如是开春花的玩笑。
“娘子都什么时候,你竟然还在开奴婢的玩笑。”春花眼睛一瞪,嘴巴一撇,口中急道。
“我听冬雪说你急匆匆的去见朱三爷了,难道不是吗?”宋如是不急不缓的说道。
“奴婢原本却是去见三爷了,但是见到三爷之后。三爷带着奴婢去了漱玉楼,奴婢在漱玉楼当中竟然见到了清风。娘子可知清风如今在做什么?”春花也顾不上脸红,只急急地说道。
“清风?他既然出现在漱玉楼当中,那么……自然是去饮酒的罢。”宋如是终于放下了手上的《地理志》,
“就是清风。他非但不是去饮酒的,反而是去做饭的。”春花着急忙慌的说完了这话,心中才觉得略微松快些。
“做饭?”宋如是面上的淡然突然变得僵硬起来。
“清风如今是漱玉楼当中的大厨,并且他之前还当过乞丐。不知道他到底经历了些什么?”春花的眉眼簇在一处,嘴巴又不自觉的往下耷拉着。
“他之前还当过乞丐?也是在漱玉楼附近吗?”宋如是眼神当中微光闪动,不知想到了什么。
“我听三爷说,清风曾在漱玉楼门前当过一阵子的乞丐,但他与旁的乞丐颇为不同。别的乞丐见贵人而涌上,他偏偏反其道而行之。越是遇见贵人他越是桀骜不驯,相反遇到一些貌不惊人的时候,才会上前乞讨。关键在于还真的让他讨来了钱。”春花五官仿佛突然分了家,当中的四官在高处,一官在下面,瞧起来极为可笑。
“那他又缘何当了漱玉楼当中的后厨?”宋如是漫步在意的问道。
“这个三爷倒是提了一句,清风好像是毛遂自荐,之后才做得大厨。”春花说完了前后因果,心中的担子卸给了宋如是,鼻子眼睛嘴巴也就慢慢的回归了原位。
“他之前在漱玉楼门前乞讨,如今又在漱玉楼当中做厨。但漱玉楼的生意在平康坊中并不算最好,甚至算不上第一流的酒楼,那么他如此死磕在漱玉楼当中又是为了什么?”宋如是覆又躺下,轻声说道,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等着春花回答。
“如此说的话,他定然是有他自己的理由在。若说是寻人,那么去“花间酌”,更容易些。除非他知晓自己所寻之人,定然会出现在漱玉楼当中,但若是这样的话,他便该一直留在漱玉楼门口当他的乞丐啊?厨子日日呆在后院,哪里还能见到什么人?或许清风只是单纯的热爱做饭?”春花说到最后,自己也不确定起来。
“热爱当厨子,或许还有几分可能。那么你可见过,有人热衷于当乞丐的?”宋如是摇摇头,并不认同春花的观点。
“这个奴婢真的不知道了,莫不是他就是奉命来寻找娘子的?如今既然见到了咱们,自然也不需要抛头露面,然后他为了知晓咱们的行踪,所以才毅然决然的在漱玉楼当中做了厨子。”春花眼睛一亮,如此推论倒也能解释清风的所作所为了。
“当了厨子又如何能知晓咱们的行踪,何况要是想知道咱们的行踪,他只管问少连兄便好了,又何必这么麻烦。”宋如是无情的推翻了春花的推论。
果然春花面色一顿,刚才还觉得清醒无比的脑子当中,突然的又混沌了起来。若是真如娘子所说,那么清风所等之人,并不是自家娘子。
春花左右摇晃了一下脑袋,又抬头望天,片刻后,她一拍手掌,喜道:“娘子,奴婢想到了。清风自然是打探到了夏蝉的踪迹,所以才会日日守在漱玉楼门前。他此番做了厨子,虽说是不能知晓咱们的动作,但却能日日知晓夏蝉的行踪。如此即使一时半刻见不着咱们,他也能从夏蝉行动中窥出一二来。何况他与三爷之间的交情,奴婢瞧着并不算太好。”
“清风与少连兄之间的交情远远比你我瞧见的亲密的多。你可还记得少连兄之前曾经提过一个特别的乞丐,但话未说完便被打断了。想必那个时候两人之间已有了交情。”宋如是回想起朱三爷曾经数次提起过乞丐,只可惜总是话到嘴边便莫名被打断,而当时她又哪里能想到乞丐便是清风。
“那娘子被困那日,朱三爷曾经只身相救,如今看来,想必有清风相助。不然凭着朱三爷一人,又怎能闯到旁人的宅院里,孤身救人?”春花说到兴起,蹲在宋如是身旁仔细分析。
若是事情真如同她想象的一样,那么清风的所作所为都是幕后大公子的指示。那么这一系列的事情,都说明大公子对娘子并未忘情。不然大公子又怎会派了清风前来相助娘子?
“隔壁郎中还未归来吗?”宋如是蓦然转开了话题。
“隔壁郎中?奴婢确实好几日没有见到郎中了。也未曾听到壮士提起过。”春花一拍脑袋,这才想起,的确有几日不曾见过郎中了。
第二百二十九章 客随主便
“几日不见,正巧有些疑问,需要郎中解惑。咱们这会儿便去瞧瞧郎中罢。”宋如是纤长白皙的手指,细细拉展了裙角,霍然站起身来。
“有些疑问?去瞧郎中?”春花茫然的跟着宋如是站起身来,不是在说清风吗?如今怎么又突然扯到郎中身上了?
“对,咱们马上就去瞧郎中,想必他已经回来了。”宋如是说话间已快步走到了院门口。
春花虽然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模样,但无奈仆随主变,只得随着宋如是去了隔壁院落。
主仆二人站在郎中张钺的院门前。曾经绿云压顶的院落,如今瞧起来非但清明一片,反而多了一丝高洁之意来。但这院落瞧起来,仍有一份与众不同。宋如是又仔细瞧了片刻,这才发现不同之处来自何处。
这一溜儿的街坊当中,俱都是一样的高门矮墙,朱门绿瓦。在两扇街门中央门缝两侧、在一人来高的地方都装有一个类似门把手的物件,可以是门环,也可以是菱形的门坠,而衔着门环或吊着门坠,固定镶扣在大门上的底座称为铺首,又叫门铺。
铺首大多是一对直径大的十几厘米的六角形铜镲模样,倒扣在门上。铺首上的形状也多为狮、虎、螭、龟、蛇等猛兽、毒虫头像的獠牙、舌头叼住门环。
而郎中张钺这门上的铺首却是一枚铜钱的模样。巴掌大的铜钱下面又一圆孔,圆孔里面挂着一枚树叶形状的门环。若是细看铜钱的话,还能隐隐约约瞧出弯弯的“仰月纹”的图案来。
“春花,上前扣门吧。”宋如是收回停留在铺首上的目光,示意春花上前敲门。
“是。”春花虽然不知宋如是想些什么,但娘子的吩咐,定然是没错的。所以春花上前两步,拉起铺首下的门环,在门上重重地拍了几下。
过了盏茶的功夫,才有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传了出来,大门被打开,郎中的面孔露了出来。
“娘子今日怎么有空来了?”郎中披着头发,敞着衣襟,耷拉着胡须。猛然间瞧见宋如是与春花,他匆忙掩起衣襟,狼狈的说道。
“听闻郎君前几日出门诊病,今日特来瞧瞧郎中。”宋如是不以为意,挑起眉毛笑道。
“我前几日出门,确实是为了给人瞧病。那人家人催促的紧,我也无暇与娘子知会一声。哪里想到一去就是三日,,原本该登门致谢,多谢娘子照顾我家壮士的。奈何回来之后又忙着配药熬药煎药,一时之间也忘记了这茬,娘子莫怪。”郎中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他掩上了衣襟,缕了缕胡须,仍旧立在门口。并没有邀请宋如是主仆进屋的意思。
“若说照顾也是壮士照顾我们,壮士聪明能干,既会劈柴挑水,又善修理杂物,甚至还把我那贴身丫鬟冬雪给拐走了,如此又怎能称得上“照顾”二字呢?”宋如是丝毫不以为意,说起壮士来也是春风拂面,轻柔不已。
“哈哈……壮士与冬雪佳偶天成,既成全了壮士,也成全了冬雪。初入长安城时,我与壮士还是一般孑然一身,如今壮士倒先一步的成就了姻缘,这子倒是有福的紧。”郎中听到这里眉眼登时活泛起来,眉飞色舞的说道。
“郎君出门几日,倒像是突然变了一个人。”宋如是疏忽间把话题转至郎中身上。
“我吗?我哪里变了,我还是我啊?如假包换的郎中张钺。”郎中似乎刚刚想起来,几人还立在门口说话,他笑着把宋如是与春花迎了进去。他虽然神色正常,但那笑声未免太大声了些。
他这院落当中原本种着一株高大的杨树,树上原本栖息着几只麻雀。他这边笑声一起,那几只栖息在树上的麻雀,一惊之下,扑棱着翅膀,统统的展翅而飞。
“我那屋中实在邋遢,娘子若不介意,咱们便在这院中说话吧。”郎中不知从何处扯了一条抹布出来,他拿着抹布擦干净了杨树下面的石桌石凳,示意宋如是主仆坐下,而后耷拉着眉眼,歉意的说道。
宋如是自然客随主便,没有任何意见。她环顾四周,发现郎中院子里的布置与她那院中并不太大差别。
不过是前院多了一株杨树,杨树下多了一张石桌,三五个石凳。位于中间的正屋门口,房门紧闭,并没有挂布帘子。
而正屋西侧的厢房门口则挂着一张厚重的棉布帘子,那帘子许是用的时间久了,玄色的棉布上泛着一层淡薄的灰白之色。
“那是我存药的地方,有些药材最是娇贵。见不得光,碰不得风的,所以才在门前挂着帘子,遮挡阳光,从而保持药性。”郎中顺着宋如是的目光看着西厢房的布帘子,眼似古井,只在古井深处泛出一丝丝的亮光来。
“医者父母心,郎君为了壮士也算是竭尽所能。好在如今壮士的病有了起色,想来不久之后便会大好了。介时不知郎君该何去何从?”宋如是收回目光,素手随意的搁在石桌上面。
入了秋的石桌上面竟然没有一丝凉意,反而带着一点温热。宋如是心中诧异,她不动声色把手往前挪动了分毫,果然旁的地方冰凉一片。
“以后的事情,谁又能说的准呢?或许我们会回家乡,或许会留在长安城中也不一定。”郎中叹了口气,不确定的说道。
“郎君曾说长安城中就要起风了,怎地如今郎君反倒是不舍得这风云际会之地了?”宋如是指尖轻轻扫过掌心下的一片温热。
想必她与春花来之前,这石桌上原本放着两盏热茶,既然是两盏热茶,定然是有客上门。而如今她环顾四周,除了正屋紧闭的房门,她并未瞧见旁人。
“天下之大,何处没有风云。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既然已经起风,那么秋雨还会远吗?一场秋雨过后,定能冲洗掉许多的恶浊污秽。”郎中抬头望天,声音飘渺不定。
“但愿如此。其实我一直想问郎君一个问题。但是这问题有些唐突,若是惹了郎君不快,郎君莫怪。”宋如是放下心中的猜想,直言问道。
第二百三十章 无的放矢
无事不登三宝殿的道理,郎中张钺自然知晓。
宋如是突然上门,他心中也有些许预感。他以为她会旁敲侧击,甚至会含沙射影,逼迫自己讲出事情的始末来。但他从未想到,宋如是这般直白利索的讲明了来意,他略微愣神,一时半刻也不知该如何作答。
张钺眼神一黯,苦笑一声:“娘子有备而来,我自然知无不言。不知娘子有何疑问?”
“郎君这次去瞧的病人,我是否认识?”宋如是曲起手指,盯着郎中的眼睛问道。
“这人既然认识娘子,想必娘子也认识此人。”张钺默了片刻后,笑道。
“前些日子把郎君囚禁了几日的病人,我可否认识?”不到万不得已,宋如是实在不想提起那段对于郎中并不算美好的记忆。但事到如今,有些话已到了必须得问清楚的时候。
“娘子可曾到过益州?”郎中并没有直接回答宋如是的问题,反而神态闲适的扯起了家常。
“我从未去过益州城。”宋如是并不觉得郎中会无的放矢,所以神色认真的回答了郎中的问题。
“那娘子定然不会认识那人。”郎中面色一缓,斩钉截铁道。
“多谢郎君。”宋如是站起身来,对着郎中福了一福,转身而去。
厚厚的织锦襦衫和杏色的宽大襦裙衬托的她纤腰不盈一握,愈发带出了三分单薄来。
宋如是单薄瘦削的背影看得春花一阵心酸,她匆匆的对郎中行了一礼,便也随着宋如是去了。
春花一路跑,终于在自家门口追上了自家娘子,她插着腰气喘吁吁的对宋如是说道:“娘子……你走的……也太快了些……”
“春花走的这么慢,莫不是肌理丰盈的缘故?”宋如是回首一笑,如碧波般清澈的眼神,波光粼粼当中闪耀着璀璨的光华,轻轻浅浅的梨涡当中似乎也盈满了光华。
春花呆呆傻傻的看着宋如是,直到对方穿过院落,进了正屋,春花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被嘲讽了。她一甩帕子,低声道:“娘子怎么说话跟郎中似的?莫不是那院落当中邪气未除?”
春花探出了半边身子,伸长了脖子看向隔壁,隔壁房门紧闭,辅首上的仰月纹蓦然间一阵流光闪动。隔壁院落当中也传出了一丝极为轻微的私语声。
春花轻轻掩了门进来,悄悄地把耳朵贴在东边挨着隔壁的墙面上,用心的听了起来。
郎中刻意压低了的声音和一道模糊不清的声音正传入耳中。春花凝心静气,专心致志地听着隔壁的动静。
刚才她并未留意到郎中院中有何异常,除了郎中开门的时间稍久了些,别的如同往常一般。
但刚才郎中院中并没有旁人出现,怎地自己与娘子这边刚出了门,那边就有人与郎中搭上了话。这么短的时间内,那人根本不可能完成敲门、进门、说话的任务。何况自己并未听到隔壁门响的声音,那么除非那人一直就呆在郎君院落当中。
刚才自己与娘子进门时,那人事先躲了起来,联想到紧闭的正屋房门,还有郎中瞧见娘子时的愕然神情。春花顿时心跳加速起来,她放缓了呼吸,把耳朵更贴近了些。
郎中的声音她自然认得,但那个模模糊糊的声音,她既觉得熟悉,又分辨不出来,究竟在哪里听过。
“春花姑娘,可是在寻我吗?”壮士清亮的声音从院门口传了过来。
“对,对,对,冬雪刚才还念叨你呢,所以我便来帮她瞧瞧动静。”春花偷听墙角,乍然被发现,登时面红耳赤,手足无措起来。
“春花姐姐莫要胡说,我哪里念叨他了?”冬雪笑眯眯的从壮士身后走了出来,目光狡黠的看着春花。
“不知是谁半夜里不睡觉在那念叨壮士,一会儿怕壮士冷了,一会儿又恐壮士饿了。”春花暗道这二人来得不巧,隔壁如今安静的如同一潭死水,再无任何动静。无奈之下,她只得与冬雪高声说笑起来。
“春花姐姐太坏了些,瞧我今天不给你些颜色瞧瞧。”冬雪笑着扑了过来,对着春花的肘窝便呵起痒来。
“若是你没有半夜里念叨壮士,又何须这般恼羞成怒。”春花后退两步躲过冬雪的魔掌,而后一路跑的奔至后院去了。她穿过后院的宝门时,终是回首瞧了壮士一眼。
壮士一身崭新的灰色窄袖袍衫,头戴同色璞头,脚下踏着一双新做的鹿皮革靴。
他立在院门处,像是一棵挺拔的白杨树,迎风而立。而他的眼睛则像是隐在白杨树叶里的一束光芒,隐隐绰绰,让人瞧不清楚。
春花心里一沉,壮士的模样与之前天差地别,像是突然间换了一个人。她心里蓦然冒出了一个想法,“莫非壮士的病早就好了,但若真是这样的话,他为何不告诉郎中,反而装出一副时好时坏的模样来,事出反常必有妖。”
想到此春花停下脚步,转身朝前院跑去,她堪堪跑到宝门处,正见到一脸笑意的冬雪堵在门口。
“春花姐姐,这是要去哪里?”冬雪嘴角翘起,眼睛却不带半分笑意。
“娘子刚才口渴,让我给冲盏茶水,你这一打岔,我倒忘记了此事。想必娘子早等急了。”春花面上的笑容逐渐僵硬起来,她僵着笑脸,急急说完,便要穿过冬雪去前院。
“春花姐姐,忙活了这么久,不若先歇歇吧。”冬雪伸出手臂,拦住了春花,一字一顿的说道。
“你……究竟……想要……做什么?”春花即使再迟钝,如今也察觉出了冬雪的不对劲来。
“春花姐姐觉得我能做什么呢?”冬雪面上带笑,眼神冰冷的说道。
“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春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个面容稚嫩的丫头。
冬雪柔顺的眼睛,无害的表情,的身躯,稚嫩的面孔。她从未疑心过冬雪,甚至打心底里的同情她。同情她失去了对于女子来说最为宝贵的东西。之后冬雪与壮士成就了姻缘,自己也是发自肺腑的为冬雪高兴。
春花哪里想得到,她从未了解过冬雪,也从未见过她真实的模样。
第二百三十一章 梅花珠钗
一向身体不错的春花突然病了。她这一场病生得奇怪,又来势汹汹。不过三天的功夫,已到了滴水不进的地步。
春花躺在塌上形容槁枯,圆圆的脸颊整个儿的塌陷进去,显得颧骨如高山般耸立。她的嘴唇裂出了一道道的纵纹,有血液从里面渗出,衬托的嘴唇鲜血淋漓,愈发显得鬼气森森。
春花眼睛无神,平日里清亮的眼神如同将熄的蜡烛,变得暗淡无光。她的知觉、嗅觉、听觉好像严重的退化了,有人进了屋来,她动也不动,仍旧看着屋顶,不知是听不见还是瞧不见。
宋如是来过一次,可惜春花并未认出她来。宋如是心痛不已,央求了隔壁的郎中来瞧。
郎中张钺背着药箱,急火火的进了春花所住的厢房当中。
一整套的望闻问切下来,郎中皱着眉头,抿着嘴巴,似有难言之隐。宋如是问得急了,郎中才犹犹豫豫的说道:“春花姑娘的模样,并不像是得了病……”
“没有得病,她又怎么成了这幅模样。”宋如是心中对郎中的技术水平产生了严重的怀疑。春花这模样,不是得了急病又能是怎么回事?
“姑娘切莫焦心,我已为春花姑娘把过脉,无奈她脉象平和,并不是得了急症的脉象。”郎中张钺勉强说完,再度看向春花,其实以春花如今的模样来说。任谁也不会相信他的说辞,但是他真的没有瞧出春花的毛病来。
“既然不是急症,那也总有原因的,不然又怎会突然成了这般模样。我带着春花去你那里的时候,你当时也瞧见了,春花并无异样。不过是一个下午的功夫,她便成了如此模样,若说是没有原因的病症,我是如何都不肯相信的。”宋如是簇着眉头急急说道。
“春花姑娘早晨的时候,确实很正常,但是不知之后又发生了什么,才会让春花姑娘变成了如此模样?所谓的心病还需心药医,若是找出了原因,春花姑娘或许还有救。”郎中瞧着春花油尽灯枯的模样,心中极为不忍。
所谓医者父母心,他既然是郎中,做的自然也是治病救人之事。他虽是希望春花能够快些好起来,但面对着春花,他心中油然生出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感觉来。
“今天我与春花是在门口分开的,我取笑了她两句,便先一步的进了正屋当中。我临出门的时候正在临帖,所以进屋之后,我又接着之前的帖子开始临摹。开始的时候还能听到春花与冬雪笑闹的声音,但是之后我写得专注,也就听不到外面的声音了。待我临完了贴,再见到春花的时候,她已变成了如此模样。”宋如是心中暗悔,早知如此,她无论如何也不会丢下春花一人在院外。
“春花姑娘曾有冬雪姑娘说过话?”郎中眼睛一亮,抓住了宋如是话中的重点。
若是春花曾与冬雪说过话,那么或许冬雪会知道什么,他正要开口唤冬雪进来,耳旁却听到冬雪柔柔的声音响起。
“我确实与春花姐姐在院子当中说过话。今早壮士邀我去西市买饴糖,我便……去了。当时在西市里,壮士还买了些春花姐姐最爱吃的桂花糖。”
“之后我与壮士便赶了回来,当时春花姐姐正在东边墙根处做活,所以我当时便于春花姐姐打了招呼。”冬雪声音娇柔,说出的话却是条理分明,头头是道。她望着郎中的目光平静而又坦荡,若是细看的话,还能看到一抹深深的同情。
冬雪一身浅绿色的秋衫,一张细白的面皮上敷着一层薄粉。嘴唇上轻轻的擦了一层朱红色的胭脂。头上挽着一对丫髻,右侧的发髻上簪着一支的珠钗。
那珠钗用碎米珍珠穿成五瓣梅花的形状,珍珠梅花的中间嵌着一枚的红宝石。她矮身行礼时,珠钗当中的红宝石,闪过一道暗光。
“这枚红宝石珠钗款式新颖,构思巧妙,想必是壮士赠与你的吧?”宋如是望着珠钗的眼睛转回到春花身上,她似是不在意的轻声说道。
“这珠钗是……壮士前几日赠与我的。”冬雪眼中的平静蓦然闪过一道裂痕,片刻后又恢复原样。
“冬雪好福气,壮士倒是对你一片真心。”宋如是悠悠的说道。
“娘子莫要开奴婢的玩笑了,如今还是春花姐姐的事情更为重要。我当时与春花在院中打过招呼之后,春花姐姐竟然……开了奴婢的玩笑。于是奴婢便追着春花姐姐一路到了后院当中。”冬雪眼神与表情再无一丝裂隙,她细细回想着当日的情形,努力的把当日里的情形一一讲了出来。
“你们当时开得什么玩笑,她又为何去了后院?”郎中狐疑的看着冬雪,冬雪回答的未免太详细了些。若是旁人哪能记得其中的各种细节。
“当时春花姐姐瞧见了我与壮士在一起……所以……她便开起了我的玩笑……我知道她的肘窝最是怕痒,所以就故意的去呵了她的肘窝。然后春花姐姐受不住痒,便笑着朝后院跑去,我也一路追着春花姐姐到了穿过后院的宝门处。”冬雪之前话中还有几分羞怯,待讲到后来,她面上的那股子羞意便如同云雾一般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平静的脸庞和一双无波的眸子。
“那你到达了后院当中的宝门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呢?”郎中目光紧紧盯着冬雪,目光犀利,似乎要穿透她这个人,看到她的内心里去。
“我到了……宝门的时候,却发现了一件……极为奇怪的事情。”冬雪喉间滚动,结结巴巴的讲道。
“当时春花姐姐站在宝门的西侧,她侧着身子看着宝门的另外一侧,我瞧着她嘴唇翻动,似乎在与人说话。当时我心中起疑,因为这院落当中当时只有四人。一为娘子,二为春花,三为壮士,四为奴婢。当时娘子在正屋当中临帖,壮士在前院里,而我在宝门外,那么与春花在宝门里对话的第五个人又是谁?”冬雪面上闪过一丝惊恐之意,她的嘴唇微微煽动,瞳仁蓦的缩回到漆黑的眸子后面。
第五个人
春花这厢房里面布置的极是简单,她如今无知无觉得躺在塌上,杏色的薄被愈发衬托的她面无血色。
宋如是握着春花的手,贴着春花坐了。而郎中坐在不远处的案几旁边,冬雪则立在宋如是身前,神态谦卑的回着话。
“第五个人?”宋如是轻声问道。
“娘子,我确实瞧见了春花姐姐在与人争论。当时我心中突然生出了不好的预感来,所以我并不曾走近春花姐姐,反而停在了离宝门一丈远的地方。”冬雪掏出帕子擦了擦鼻尖上的汗珠,之后又使劲甩了甩手中的帕子,仿佛这样就能驱赶走心中的恐惧。
“那你可瞧清楚那人的模样?”郎中皱着眉头问道。
“我怕被那人发现,所以只能隔的远远的瞧着她二人。但我虽是没瞧见他人生得如何模样,但我却瞧见了他的衣服。”冬雪垂首说道。
“他穿的什么样的衣服?”郎中紧接着问道。
“春花姐姐与他争吵时,他似乎也极为激动,行动间便露出了衣服一角,又正巧被我瞧见,他穿着红色的澜衫,衣服下摆那里绣着一道窄窄的水纹滚边。”冬雪声音轻柔,语速却比之前慢了许多。
“与春花姑娘争吵之人,竟然是个男人?”郎中眼皮子一跳,冬雪此言可大可。当时与春花争吵的若是个男人的话,无论春花结局如何,其中都有咎由自取的意味在。
“奴婢并没有看到那人的模样,但那人确实身着一身红色澜衫。”冬雪抬起头来,肯定的说道。
“那之后呢?又发生了什么?”宋如是握起春花略显冰凉的手指,声音带着几分冷意。
“后来奴婢瞧着她们争吵的越来越激烈,春花姐姐面红耳赤,声嘶力竭,十分生气的模样。奴婢瞧着情况不对,便想上前去劝慰春花姐姐,哪知此时却又突然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冬雪眼神当中带着惊恐,手无意识的紧紧捏着帕子。
“竟然还有奇怪的事情,究竟是何事?”郎中摸着颔下的羊角胡问道。
“奴婢刚要上前,那个着红色澜衫的人衣摆猛然后缩,像是要离开。春花姐姐盛怒之下,又怎会放那人离开,所以春花姐姐上前一把抓住了那人的衣袖。就在这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那人不知说了什么或是做了什么,春花姐姐的神情突然变得惊恐起来,我当时只能瞧见春花姐姐的半边侧脸上,布满了惊恐。”冬雪的嘴唇剧烈的颤抖起来,她瞳仁当中突然失去了焦点,整个人像是失去了灵魂。
“那人究竟做了什么,怎么会让春花短时间内受到如此惊吓,你可瞧见那人手上可是拿着什么东西,是否有什么利刃之类的?”郎中颔下的羊角胡几乎被他缕成了一条直线。
“奴婢什么都没瞧见,只瞧见春花姐姐害怕慌张的模样。结果我刚上前两步,那人便一把扯过自己的衣袖,而后便消失不见。然后我慌忙上前,走到春花姐姐身旁。这个时候春花姐姐已经瘫软在地,眼睛直直的看着前面,她的嘴唇无意识的煽动着,我附耳过去,然而她并没有发出声音来。”冬雪缓缓松开了手中的帕子,手指这时才觉得僵硬不已。
“之后春花姑娘就成了这般模样?”郎中缕着直直的羊角胡问道。
“是的,之后春花姐姐就成了这般模样,似是听不到我说话的声音一般。再然后壮士便也来到了后院,同我一起把春花姐姐扶进了厢房里,之后的事情你们也都知道了。”冬雪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收好了帕子。
“郎中如何看?”宋如是转头看向郎中。
“春花姑娘这场病来得蹊跷,按说是无论得了什么病,总能从脉象上窥出一二来,但春花姑娘这脉象中并不能瞧出什么?冬雪姑娘之前可曾瞧见过那人?那人既然能与春花姑娘争吵,那便不会是头次与那人见面,两人之间必然早已相熟。无论何事,既然已然发生,必然是有迹可寻的。冬雪姑娘再好好想想罢,之前可曾瞧见过什么异常的情况。”郎中沉吟道。
“我这段时间时常与壮士呆在一处,所以并未瞧见春花姐姐有何异常的。”冬雪复又揉着帕子说道。
“既然如此你便先下去为郎中准备些茶点吧。”宋如是轻声道。
“是”,冬雪蹲身行礼后便匆匆的出门去了。
“郎中有话尽管直说罢。”宋如是看着郎中说道。
“春花姑娘这病瞧着似乎是受了惊吓。”郎中瞧着冬雪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后,这才转回了目光,轻声说道。
“受了惊吓?春花的为人我最是清楚,她在这长安城中并不认识旁的人。”宋如是只觉得心痛不已,若不是一时大意,春花又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就目前的情况来说,春花姑娘确实受了惊吓,情绪激荡之间,一时迷了五窍也是有的。如今只是不知与春花姑娘对话之人,究竟是谁?他又对春花姑娘说了什么,才会让春花姑娘受到了如此的刺激。若是他迟迟不肯出现,只怕春花姑娘就这般放弃了自己也是有的。”郎中面上带着不落忍,既同情春花又同情宋如是。
“当真有那人吗?”宋如是讽刺一笑,眼中波浪骤起。
“娘子这是何意?”郎中平日里最是毒舌,如今瞧着宋如是这院落当中气氛低沉,他说话间倒也注意了起来,不再如之前那般肆意妄为。
“春花为人我最是清楚,她不是那般随意之人,也不会与旁人过多牵扯,只除了一人,但那人绝对不会如今诡秘的出现在这院落当中。”宋如是暗自摇了摇头,那人绝对不会是朱三爷。
“罢了,我先为春花开些安神的药,先吃上两日罢。”郎中叹气道。
“就没有旁的办法了?”宋如是不甘心的问道。
“春花姑娘这病瞧起来更像是人为……”郎中沉吟片刻,低声说道。
“人为?郎中此话何意?”宋如是一惊,定定的看着郎中。
“娘子自然知道我是何意,我现在回去就去为春花姑娘开些药去。”郎中起身说道。
郎中走的极快,片刻的功夫便走到了院门口,他也不回头,直接出了门去了。
第二百三十三章 海棠扶桑
不过是半个时辰的功夫,郎中的草药便开好了。
壮士提溜着草药,行色匆匆的进了春花厢房当中。
宋如是垂首坐在春花身旁,她紧紧的攥住春花的手,仿佛籍此就能将体内的热量传到春花身上一般。
“娘子,这是我家郎中未春花姑娘配置的草药。郎中说先给春花姑娘抓了三天的量,若是春花姑娘服了药后,有了起色的话,自然皆大欢喜。但若是此药无用,那么郎中也别无他法了。”壮士立在宋如是身前闷闷的说道。
“多谢了,我这就让冬雪把这幅药给熬上。”宋如是起身接过壮士手中的药,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对壮士说道。
“恩,娘子莫要忧心,春花姑娘……虽说是……吃嘴了些,到人还是不错的。想必……她很快就会好起来了。”壮士结结巴巴的说完,转身冲出了屋子。
宋如是看着壮士的身影消失不见,她把手中的草药放在鼻端轻轻的闻了起来。
隔着草纸的药味直接冲入鼻腔,苦涩的带着陈旧味道的草药,让宋如是的脑袋略微清醒了些。
她垂首想了一会儿,便吩咐冬雪去熬药。
冬雪红着眼睛进了屋子,想来刚才已在暗地里哭了一场。她垂着眼睛,唯恐被自家娘子瞧见。
“这是郎中为春花配制的草药,你赶紧把这药给熬上吧。”宋如是把手中用草绳穿着的药包递给冬雪。
“是,娘子,奴婢这就去为春花姐姐熬药。”冬雪伸手接过草药,又急匆匆的出了屋子,且去熬药去了。
宋如是复又坐在春花身旁,她凑在春花耳旁,轻轻的呼唤了一声:“春花。”
春花恍若未闻,眼睛依旧定定的瞧着头顶上的床幔,仿佛那是顶顶有趣的物件。
“春花……”宋如是的声音再度响起,不过这次她的声音当中带着一丝哽咽。
春花像是突然回了魂,她蓦然挣扎起来,像是被人掐住了脖颈,她双手无意识的挣扎着,与一片虚无拼命对抗着。
宋如是心痛不已,她抱起春花,凑在春花耳旁,柔声说道:“春花莫怕,我就在你身旁,无论你变成什么模样,我都会想办法的医治好你的,即使付出什么代价,我都愿意。”
春花在宋如是的怀中渐渐的安静了下来,她停止了手中的动作,茫然无神的眼睛慢慢的聚了焦,她歪头朝着宋如是的方向看过来。
在看清楚了宋如是的模样后,春花手忙脚乱的拉扯住宋如是的衣袖,唯恐宋如是会离开,她的力气大极了,手背上的青筋蓦然暴起。
她梗着喉咙,努力的想与宋如是说话,但话到口中却变成了刺耳的“嗬嗬”声。
宋如是瞧着春花焦急的模样,她心中一动,凑到春花耳旁说道:“究竟出了什么事?”说着,宋如是把掌心凑到春花身旁,示意春花把想要说的话,写下来。
春花果然平静下来,她也不再声嘶力竭的呼喊,也不再充满了惊恐不安,她想了想在宋如是手心慢慢的写下了一个字。
“娘子,可要用些糕点。春花姐姐的身体重要,但娘子也莫要放任了自己的身子不管。这是奴婢早晨做的海棠糕,娘子且先垫垫肚子吧。等奴婢把药熬上了以后,奴婢就去为娘子准备膳食。”冬雪不知何时立在了门口,她手上端着个柳木托盘,盘中放着两个汝窑瓷盘。其中一个盘子里放着热气腾腾的海棠糕,热气上涌,让她的面目模糊起来,自然也就让人瞧不出她的神色来。
“嗬嗬……嗬嗬……”宋如是怀中的春花,突然拼命的挣扎起来,她紧紧的缩在宋如是怀中,双手与双脚不自觉的颤动起来,她喉间滚动,发出一阵嘶哑的声音来。
“春花姐姐莫不是也想尝尝这海棠糕啊,姐姐莫要着急,等姐姐病好了,我定然再为姐姐做些海棠糕来。待到那时,春花姐姐想要吃多少,我便做多少,如何?”冬雪缓缓走来,托盘中的热气逐渐向后散去,她的面颊也一点点的显露出来。
她面上极为哀凄,眼睛比之前更红肿了些,她语调温柔,声音当中隐着悲意。
冬雪弯腰把托盘放在食案上,上前两步,便要来春花的手。
若说春花刚才还是惊恐万分的话,那么如今便彻底的失去了理智,她在宋如是的怀中不停地踢打起来。
宋如是试图安抚春花,但春花又恢复到了之前的模样,甚至比之前更严重了些。春花长长地指甲使劲的掐在宋如是手腕上。
宋如是疼的几乎喊出声来,但她心中更多的仍旧是愧疚,她强忍着不叫出声来。反而对着冬雪柔声说道:“春花一向与你姐妹情深,乍一见你,自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激动不已。这海棠糕放在这里便好了,待会我自会食用,你快些下去看着药炉吧。”
“春花姐姐如今成了这幅模样,我心中实在不安。药炉刚才就支了起来,因为我实在放心不下春花姐姐,所以便央求壮士帮我看着药炉,我来帮着娘子守着春花姐姐。”冬雪说话间已走到了床前,她面含着悲伤,掏出了袖中的帕子,擦了擦眼角,帕子上顿时濡湿一片。
不知是不是她这话起了作用,春花突然安静了下来。感受到春花的突然安静,宋如是低头看向春花。
刚才的春花虽是惊恐万分,情绪不稳,但好歹带着几分生气。而如今安静下来的春花,呆呆愣愣,不知看向何处,竟然已带上了三分的死气。
“冬雪你这海棠糕做的颇为不错,不过这海棠糕虽是不错,但我却觉得缺点什么。”宋如是揽着春花突然岔开了话题。
“缺些什么?”冬雪面上的悲戚之色顿了一顿,目光转向宋如是。
“海棠糕自然是要配扶桑汁的,你且去做些扶桑汁来。或许春花瞧见了好吃的,身体也会好起来了。”宋如是目光看向食案上的海棠糕。
巧巧的海棠糕在盘中摆出了一朵海棠花的形状来,粉色的海棠糕竟然在洁白的汝瓷当中重新绽放开来。
宋如是看了良久,耳边却并未响起冬雪的回应声,她不由抬头看向冬雪。
冬雪目光幽远又深邃,正定定的看着宋如是。
第二百三十四章 一片狼藉
“娘子,奴婢惦念春花姐姐,实在无心去做别的活计。娘子还是去歇息片刻,让奴婢守着春花姐姐吧。”冬雪默了片刻,对着宋如是福了一福,口中软言道。
“莫不是我如今也支使不动你了?”宋如是横眉竖目突然高声说道。
宋如是甚少发火,平日里能忍便忍。不能忍时也总是把不忍化为忍耐,一笑而过了。
如今蓦然发火,眉眼间竟然带着一抹厉色,周身笼罩着一层“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场,让人不能与之对视。
“是,我这就去为娘子做扶桑汁去。”冬雪手臂垂在身体两侧,愣了片刻,而后低眉顺眼的对着宋如是行了礼便下去了。
宋如是怀抱着春花,目光不由自主的看向手边食案上的海棠糕。枣子大的海棠糕又精心的拼成海棠花的形状,想必费了不少的功夫。
宋如是冷笑一声,随手推翻了食案。以玛瑙为釉,色泽独特,随光变幻的汝窑瓷盘落地的瞬间便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脂粉色的海棠糕纷纷从破碎的盘中滚了出来,有的与破碎的瓷片相伴,有的与食案相亲,滚落在食案下面,被撵了个细碎。
“春花,我会护着你的。”宋如是收回目光,宽慰春花道。
奈何怀中的春花并无动静,宋如是心头狂跳,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来,她僵硬着手臂把春花平放在塌上。
她盯着毫无动静的春花,头上气血反涌,喉间一片腥甜,她强忍着胸中的呕意,颤抖着手把食指轻轻的放在春花的鼻下。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宋如是眼中的泪水就要夺眶而出时,她手指上终于感受到了一丝热意。
宋如是收回了手指,瘫坐在春花身旁,大口的喘着气。她喘了片刻后,又掏出帕子垂首轻轻擦拭着手心里的湿意。
她擦的专心,无暇顾及其他,而等到她擦干了手中的细汗,待要收回帕子时,无意间目光一扫,瞧见食案下似乎压着什么东西,食案的凳子腿下露出一抹白色。
宋如是蹲身凑近食案,仔细打量着这抹白色。虽是只露出一角,仍然能看出这就是条帕子。
宋如是用力把帕子从食案底下拽了出来,拿在手上。这帕子是条极为普通的丝质帕子,但帕子上的花样却是极为特别。
手帕,还有一种称呼,名为鲛绡,这是一尺见方的素绢制成的帕子。古人诗词中常以鲛绡,即美人鱼织出来的纱来表示拭泪的手帕。
手帕上的花样更是种类繁多,让人眼花缭乱。有喜欢春花秋月的便在帕子上绣着花晨月夕;有喜欢花鸟鱼虫的便在帕子上绣着鸟蹄花落。
手帕既能传情又能达意,传情的帕子或是绣上一对并蒂花,或是绣上一对交颈鸳鸯,都能让对方心领神会。
而如今宋如是眼前手上的这帕子上,既没有花鸟鱼虫,也没有春花秋月。
宋如是怔怔的看着帕子上绣着的“开元通宝”,的红色铜钱,仔仔细细,端端正正的绣在帕子的右下角。
之前宋如是进屋时,地上并没有这方帕子,之后郎中来过,冬雪来过,壮士来过。
但这几人当中,唯有一人曾经掏出过帕子,联想到之前春花在自己手心写下的“冬”字,宋如是捏紧了手中的帕子。
冬雪去的麻利,回来得也极为迅速。宋如是刚收好帕子,冬雪便端着珞饮进了厢房。
看到地上的一片狼藉,冬雪稚嫩的脸上满是惊讶之色,她诧异的问道:“娘子,这是怎么了?”
“刚才你走之后,春花又闹了一阵子,我一时间抱她不住,她便不慎踢翻了食案,好在她如今已平复下来已然睡下了。”宋如是淡淡的说道。
“那春花姐姐可曾说了什么?”冬雪盯着地上的一片杂乱,皱着眉头的说道。
“春花并没有说什么,我恐她伤了自己,只顾箍着她,她即便说了什么,怕是以当时的混乱程度来说,我也是听不到的。”宋如是伸展了一下手臂,无奈的说道。
“旁的倒是无碍,只是可惜了这盘子海棠糕了。”冬雪惋惜不已,她寻了个矮几放下手中的端着的珞饮,而后便蹲下身子,开始收拾起地上的碎瓷与海棠糕来。待收拾到食案下面时,她突然“咦”了一声。
“怎么了,冬雪?”从冬雪进屋起,宋如是的眼睛便一直追随着她。眼瞅着她不慌不忙放下托盘,又神色不变的收拾起地上的一片狼藉,她与平时并无异常。唯有这一声,让宋如是起了疑。
“无事,刚才奴婢错把这枚棋子当作介虫了。”冬雪高高举起手中的一枚棋子。
“棋子?”宋如是接过冬雪手中的棋子。
这棋子表面光滑,像是被经常的拿在手中把玩一般,光滑当中透出丝温润。
“娘子,没想到春花姐姐倒是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才女,等到春花姐姐病好了,定然她教教奴婢,如何下棋。”冬雪低着头,仔细的清理着地面上的碎瓷片。大的瓷片她捡起来放在地上的托盘上,一点的瓷片,她从袖中取出帕子一点点的放在帕子当中。
冬雪在冬日里出生,最喜欢的花样,便是傲然风雪的寒冬腊梅。所以她这帕子上绣着一朵殷红的五瓣梅花。她绣工极好,帕子上的梅花颜色鲜亮,犹如真的一般模样。
“春花并不会下棋,以她的性子也下不了棋。”宋如是慢慢的说道。她端坐在春花窗前,眼神清亮,但面上难掩疲惫之色。
“那便奇怪了,春花姐姐既然不会下棋,又怎会在屋中放了一枚棋子。瞧这棋子的模样,像是经常放在掌心摩挲,春花姐姐既然不爱下棋,又何必日日把玩一枚棋子?”冬雪迷惑不解的说道。
“或许是旁人遗落在这里的也未可知?”宋如是用拇指揉搓着棋子表面,面上并无旁的神情。
“那便更不可能了。首先奴婢不会下棋,壮士……也并不会下棋,娘子虽会下棋,但娘子的棋子是玉石的,并不是这种材质的,那么剩下的便只有春花姐姐一人了。”冬雪把地上的细碎瓷片放在手帕当中包好,又把帕子放在托盘当中,她手脚麻利,说话间也不耽误做活。
宋如是摩挲着手中的棋子,脑海当中蓦然冲撞进来一个可怕的念头。
那方绣着红色铜钱的帕子,有可能是冬雪的,但也有可能,那方帕子本身就在这屋子当中,是属于春花的。
第二百三十五章 邢瓷类银
白露已过,秋日渐浓。雨后的秋色在阳光明媚下艳丽着,远山含黛逶迤于南。
宋如是守了春花整整三日,不知是郎中的草药起了效果还是王大娘请的神婆召回了春花的魂魄。总之春花渐渐的好了起来。
厢房里还残存着黄帛纸燃烧后的气味,淡淡的焦糊味道,丝丝缕缕的弥漫在厢房当中。
春花昏昏沉沉的躺在塌上,前几天凹陷的脸颊如今已有了几分血色,她时而昏睡,时而傻笑,但更多的时间都是处在昏睡当中。
宋如是摩挲着袖中的帕子,心乱如麻,郎中门上铜钱模样的辅首,春花屋里绣着红色铜钱的帕子,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搅得她心中烦忧。若说这几日唯一的慰藉那便是春花终于好了起来。
“娘子,春花姐姐的药熬好了。”冬雪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自家娘子忧愁的模样,她自然看在眼中。她想了想,又说道:“娘子,奴婢瞧着春花姐姐一日好似一日,想必再过几日,姐姐便会彻底好起来的。”
“若是好了,又怎会仍旧说不出话来?”宋如是叹道。
“奴婢刚才问过郎中了,他又给春花姐姐调配了药方,说是这个方子用了之后,春花姐姐必定能说出话来。”冬雪端着药碗上前就要给春花喂药。
“还是我来吧。如今我又不能为她做些什么,药方子是郎中开的,汤药又是你熬的,如今我也只能给春花喂水喂药了。”宋如是接过冬雪手中的药碗,面带忧愁的说道。
“娘子,等到春花姐姐醒了之后定然感念娘子恩德,但若是春花姐姐知道,我竟然一口汤药都未曾伺候过她,我怕姐姐会怪我呢。”冬雪口气柔和,手中的汤药倒是拿的极为稳妥。
“你这丫头,想的也忒多了些。你尽管放心,等着丫头醒来,我第一个告诉她你这几日的辛苦之处,如何?”宋如是一笑,顺手拿过冬雪手中的汤药,低头在唇边吹了吹,许是换了方子的缘故,今日这药中似乎带着点甜甜的味道。
“那……娘子记得一定要为奴婢说些好话。”冬雪双手还保持着端着药碗的姿势。
“你直管放心。”宋如是拿起调羹,舀了一勺这黑漆漆的药汁。以前郎中给她开得药方苦的不得了,但春花这药汁闻起来却是甜的,宋如是不由自主把调羹放在唇边,打算喝上一口。
“娘子……不可……”冬雪蓦然出声,她伸出手想要阻拦宋如是,手臂还未到宋如是身前,便僵在了那里。
冬雪脸上的神情很复杂,眼中带着点微微闪动光儿,嘴巴无意识的张着,露出点手足无措的神情来。
“怎么了,冬雪?”宋如是轻轻吹着口中的调羹当中的药汁,头也不抬的问道。
“娘子,这汤药又不是珞饮,有什么好喝的,娘子若是爱喝,我这就去为娘子做些珞饮来。”冬雪这话说得又快又急,说话间,她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宋如是手中的调羹。
“无妨,不过是一口药而已,喝了也无碍的。”宋如是又吹了一下,悠悠的说道。
“还是我来尝尝吧,因为我最爱吃甜食。”壮士立在门口沉声说道,他额间微微冒汗,像是来得匆忙。
“那便让你尝尝罢。”宋如是笑着把药碗递向壮士。
“多谢娘子体恤”,壮士提步,一步两步走上前来,伸手接过药碗,便要一饮而尽。
“统共就煎了这一碗药来,你还想全喝光啊?”冬雪笑着夺过壮士手中的药碗。
邢瓷类银,釉色洁白如雪,造型规范如月,器壁轻薄如云,扣之音脆而妙如方。
邢窑制出来的瓷碗盛着黑漆漆的药汁,药碗在三人手中几个来回之后,又回到冬雪手中。
“知道你们二人感情好,有什么话,只管在在外面说去。我可是要喂春花喝药了。”宋如是一个抬手,药碗便又回到了她的手中。原本冒着热气的药碗,只余残存的温度。
“那待会奴婢再来收拾药碗。”冬雪红着面颊,低着头从壮士身旁匆匆而过。
冬雪既然走了,壮士自然也就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了,他对着宋如是闷声说道:“娘子莫要忧心,春花姑娘定然会没事的。至于冬雪,就交给我吧。”
“多谢壮士。”宋如是并未抬头老张壮士,她说完这话,便听到壮士离去的声音。
宋如是又听了一会儿,屋中再无旁的动静时,她这才抬起头。她回首看了眼塌上的春花,春花闭着眼睛睡得正香。她心中暗道,“这丫头倒是睡得香甜。”
宋如是站起身来,悄声走到窗前,她推开窗户,把碗中的药缓缓倒入窗下。
窗下生着几株新种的薄荷,原是前些时间春花种下的。薄荷疏散风热,清利头目,利咽透疹,疏肝行气。
宋如是前些日子家中无事,她便日日的临帖,看书。时间久了,眼睛总觉得酸涩。
春花这丫头知晓了后,便在隔壁郎中那里寻了几株薄荷,种在窗外。哪知这薄荷还未长成,春花便成了如此模样。
神婆来时,与郎中说的一般无二,也是说春花病的蹊跷,似是失了魂魄。
宋如是思量了几日,心中才有些眉目,但最关键的一环,则在春花身上。唯有等春花醒来,她才能确定心中设想。
可是这丫头明明瞧着症状轻了些,但却总是昏昏沉沉的,宋如是无奈只能暗自等待。
黑色的药汁迅速的融入到薄荷根部,泥土吸满了药汁,只在外面留下了一圈褐色的痕迹来。
“如今天凉,莫要开窗,以防春花姑娘吸入凉气。”郎中张钺皱着眉头,翘着胡须,松松散散的立在门外。
“我这一时精神恍惚竟然忘了此节。”宋如是歉意一笑,借着宽大的衣袖掩住了手中的药碗,一手“咣当”一声,掩上了窗棱。
“我今日特地为春花姑娘调配了药方,原本想着让冬雪给火熬上,但我在院中转了一圈,并没有瞧见她。等她回来,你把这药给她,让她赶紧的给火熬上。”郎中从背后滴溜出一串纸包的草药来。
“这是郎君刚配置的草药?”宋如是转身看向郎中。
第三百三十六章 反间之计
郎中的药刚送了过来,冬雪那边的药汁已端了上来。
宋如是眉头轻蹙,高声唤了一声冬雪。
闻声进屋的却是壮士,“冬雪出门去了。”壮士闷声说道。
“出门?这个时节,她出门做什么?”郎中的声音突地尖锐起来,话语当中像是藏着一双利刃。
“冬雪心疼娘子,说是要出门为娘子买些好吃的,补补身子。”壮士低垂着脑袋,又恢复到了往日里呆呆愣愣的模样。
“买好吃的?这理由和时机倒是选的极好,便是一时半刻回不来,也是为了自家娘子在外辛苦奔波。”郎中怒气不打一处来,这冬雪实在可恶,竟然打着自己的名义,做些蝇营狗苟之事。素来只有他算计别人,他何事被人如此算计过?郎中心中有气,说话间便极不客气。
“冬雪并不是那样的人。”壮士抬头怒视郎中,语气当中极其不认同郎中的话。
“那你倒是告诉我,她是哪样的人。你才认识她几日,不过是被情之一字迷住了眼睛,就看不出对方是人是妖。”郎中哧笑道。
“冬雪并不是妖,她也并不坏,她定然是有苦衷的。”壮士捏紧了拳头,高声说道。
“她有什么苦衷,才能做出此等事来。你闻闻这厢房当中满是定风草的味道。定风草甘平,润而不燥,主入肝经,长于平肝息风,凡肝风内动、头目眩晕之症,不论虚实,均为要药。定风草不可与御风草根同用,一定风,一御风,两者功效相反,若是同时服用必定腹中绞痛,生不如死。而我之前的药方当中恰有御风草根这味药。”郎中羊角胡一翘一翘的愤然说道
“或许是抓药的人一时给抓错了,也未可知?”郎中口中兀自与郎中争辩,那话音到底没有之前的高声。
“春花姑娘的药一直都是我配制的,她又去哪里抓什么药呢?何况,没有药方又如何抓药去?”郎中愤愤说道。
“那可能是冬雪恰巧抓了这位药,而后为春花姑娘熬药时,不甚将自己的药落入春花姑娘的药炉当中。”壮士边说边点头道,反正不管能不能说服别人,首先先把自己说服了再说。
果然郎中听完壮士的话后,毅然决然的给了壮士一个鄙视的眼神,而后便不再搭理壮士。郎中只以同情的目光望着宋如是,像是要知道对方心中作何感想。
“此事还未有定论,等她回来,我自是要与她问个明白的。”宋如是讽刺一笑,若此事当真是冬雪一手作为,那这丫头未免太深藏不露了些。
“是不是她所为,娘子心中早已有了定论,不过这丫头如此心思叵测,怕是不能再留在身旁了。何况她既然已经脱身出去,又怎么会再愚蠢的回来?”郎中心胸暗叹,自己竟然也看走了眼,若是早些知晓冬雪的为人,又何至于搭了壮士进去。瞧着壮士的神色,想来对冬雪用情极深,因着壮士,处理冬雪便显得极为棘手。
“那倒也不是不可能,或许她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未完成的事情呢?”宋如是意味深长的看着壮士。
“无论你们怎么说,我自然……是不相信的。我这就去寻冬雪回来。”壮士转身就要出去寻找冬雪。
“你去哪里找她?这长安城中一百零八坊,你又准备去哪里寻去?你连这永兴坊都没从头到尾的转过一遍,如今又要到哪里去寻冬雪?”郎中嘲讽的说道。
“我自然知道该去何处寻她。”壮士回首肯定的说道。
“你去哪里?”郎中高声说道。
“冬雪前些日子总去西市里的一家首饰店中闲逛,西市那家糕点店正好在首饰店的隔壁。冬雪买完糕点,必然会去首饰店中逛上一逛,我去首饰店里守株待兔,自然会等到冬雪。”壮士边说边走,转眼便不见了身影。
“壮士最为实诚,见到冬雪必然大剌剌的问了出来。介时,冬雪即使还保留着一丝幻想,也会义无反顾的离开的。壮士如此莽撞,定会坏了娘子的事,我现在就去拦住他。”郎中慌忙起身,撩起袍子,就要去追赶郎中。
“郎君无妨,壮士此时赶去,倒也不是坏事,反而说不定还是一件好事。”宋如是出声阻拦郎中。
“这还不算坏事?反而还是好事?”郎中极力的压抑着想要给宋如是把脉的念头。这厢房里除了床上躺着的那位,那只余自己与娘子。一时之间他又不确定起来,究竟自己与娘子,谁才是不正常的那位。
“若是咱们这院中风平浪静,冬雪或许还会思量一番,但壮士如此气冲冲的前去质问,冬雪心中有了设计,定然还会准备一套说辞来打发你我。所以她必定还会回来。”宋如是肯定的说道。
“你确定?”郎中挑起眉毛,一脸的不置可否。
“总有七八分把握,因为冬雪定然还有未完成的事情,不然她吓唬了春花以后,便可离开了,为何还要留在这院落当中。除非还有些事情需要她做。”宋如是如今已想透了这其中的关节。
春花病倒之时,只有冬雪一人在身旁。春花犯病之是,唯独怕冬雪一人。每每冬雪前来,春花总归癫狂起来。尤其是那日春花清醒时节,在宋如是手心上写的那个“冬”字。
如此条条线索都指向了冬雪,但宋如是仍旧想见见冬雪,听听这丫头如何为自己辩白。
因为此事还有一个可能,若是有了使出了这反间之计,那么她便会再次折损一个丫头。
冬雪是祖母为她精挑细选的陪嫁丫头,这丫头陪着自己呆在刺史府中,又陪着自己一路长途跋涉的入了长安。不论自己是得意亦或是失意,冬雪始终不离不弃。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宋如是并不愿意这一切都是冬雪所为。虽然如今条条的线索,种种的事情,都指向冬雪。
但是宋如是仍旧愿意给冬雪一个机会,一个自我辩白的机会,一个能让自己相信的机会。
并且今天郎中的情绪,委实激烈了些。往日里的郎中最善冷嘲热讽,但都处在气得别人直跳脚,他自巍然不动的地步。似今日这般情绪外露的情况,她实在是从未见过。还有一点她至今仍旧迷惑不解,那便是郎中屋中也有铜钱的标记。
第二百三十七章 自以为是
郎中张钺从医十数年,最先学会不是神农白草,而是察言观色。所谓的望闻问切固然重要,但是察言观色也是必不可少。
身为郎中自然会遇到形形色色的病人。这些病人当中自然也有许多奇奇怪怪之人。若是不懂得察言观色之道,便是医术精湛又能如何。不过是个坊间的高手,永远成不了绝世名医。
郎君虽然在坊间行医,但自认为察言观色的本领并不算太差。不然他也不会一眼就相中了王大娘。
这永兴坊中得了病而不自知的自然不止王大娘一人。但他为何独独选择了王大娘。原因自然是相中了王大娘身上的一样东西。
这样东西平日里并无甚用处,但若是运用得当却能助人成事。所以郎中早早的便把目光锁定在王大娘身上。
他特地选了一个雾蒙蒙的清晨,神神秘秘的出现,又连连的说了一套云里雾里的说辞。务必要把王大娘一举震慑住,果然王大娘当场被他震住,那日的效果他自然也很是满意。
王大娘身上的特别之处,便是那张利索的嘴皮子和胸中汹涌燃烧的八卦之焰。
郎中张钺不过略施计,便得到了王大娘的鼎力相助。不过十几日的功夫,他的名声便在永兴坊中有了名号。
正是因为有了名号,才会有后面的两次出诊,也才会有后来的那么许多事情。
所以郎中自认为看事情看得通透,宋如是不过一个简简单单的眼神,郎中便迅速的品出了其中的意味。
那便是眼前这人并不全然相信自己,甚至心中对自己还生出了抵触之意来。郎中虽然不知为何,但这毕竟是人家的私事,他也不好究根问底。
郎中心中有了思量,面上放缓了神色,也暂时放过了自己颔下的羊角胡,他站起身来,对着宋如是说道:“此事事关娘子家事,我在这里着实不太方便,如此我便先归家去了。若是娘子有事,只管在院中唤上一声便可。”
“多谢郎君。”宋如是言语客气,但并未留下郎中。
郎中知其意,便也只得告辞离去了。他临走到门口时,不禁回头看了宋如是一眼。
她穿着一身大红色的石榴裙,头发精心的梳成惊鸿髻,髻上簪着一枝琉璃流苏鎏金钗。琉璃的暗光映在她白皙的面颊之上,她的面颊之上流光闪动。比之她的眼睛当仁不让。
她的眼睛平日里像是平静无波的湖水,如今那湖水下面却聚满了暗涌。湖水之下,暗流涌动,似是随时会以雷霆之势,喷射而出。
郎中从未瞧见宋如是如此模样,他呆愣了片刻,只得摇了摇头,无奈离去。
壮士还未回来,冬雪便提着糕点,款款而来。
她身穿浅绿色襦衫,杏色襦裙。头梳双螺髻,耳旁垂着一对碎米红宝石的耳坠子。
冬雪对着宋如是盈盈拜倒,声音柔软婉转:“娘子,这是奴婢为娘子买的糕点,娘子且先垫下肚子吧。”
“你刚才可瞧见了壮士?”宋如是目不转睛的看着冬雪,似是从未见过此人。
她知晓冬雪比实际的年纪更成熟些,行事也更稳妥些。但如今她方才知道,自己一直都瞧了冬雪,不说旁的,便是这份胆气,便不是春花能够比拟的。
“奴婢便是瞧见了壮士,这才匆匆忙忙的提前赶回来了。”冬雪笑的和光同尘。
“想必壮士已与你说清楚了?”宋如是遂也笑道。
“壮士一紧张便会说不清楚话来,所以还是娘子来说吧。娘子说着,奴婢听着,若是娘子有什么疑惑的地方,奴婢定会与娘子说个分明。”冬雪起身把手中的糕点放在宋如是身旁,而后又退后两步,依旧垂首神态谦卑的听着宋如是的问话。
“那咱们便从头开始讲起吧,春花的病是如何来的?”宋如是也懒得与冬雪兜圈子,索性直接问道。
“春花姐姐哪里有什么病,郎中不是也说了春花姐姐的脉象平稳。春花姐姐想来是太过疲累了些,所以才会形此出人意表之事。所以春花姐姐歇上个几日,便会无碍了。”冬雪垂着头,有条不紊的说道。
“听闻你近日经常去西市里的首饰店?”宋如是面色未变,神态反而更为可亲了些。
“奴婢与壮士的婚事,不过是迟早的事情。既然是成亲,自然要添置着金银首饰充当嫁妆。我前些日子头上戴着的梅花珠钗便是壮士所赠。我跟着娘子的时间并不如春花姐姐长,手中的体己银子自然没有多少,所以只能多挑挑,多选选。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娘子你瞧,如今我的嫁妆已经置办好了。”冬雪红着面颊从怀中取出了一枚荷包。
朱色的荷包上绣着一对交颈鸳鸯,鸳鸯脖颈上的彩色羽毛绣的栩栩如生。若是细看的话,还能看到右侧的那只鸳鸯头上绣着一朵梅花。
冬雪打开荷包,倒出里面的物件。不过是一对碧玺耳坠子,一对绞丝银手镯,一枝蜻蜓点水流苏银簪子。
不过是几件稍微精致点的嫁妆,便是冬雪的全副嫁妆。她抚摸着手中的首饰,眼中光芒闪耀。
“不论你跟着我的时间长短与否,我总不会亏待你的。何况春花又做错了什么,竟然得了如此下场。”宋如是轻声叹道。
“娘子你还不明白吗?有些人并不需要做什么,只俏生生的站在那里便已是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了。春花姐姐样样都好,只可惜她不该跟着娘子。”冬雪平静的神色如同被打破的镜子一般裂了开来,露出了里面的本来狰狞的面目。
“我自认为待你不薄,你若是有什么不满,尽管说来,又何须做下如此卑劣之事。”宋如是看着眼前陌生的冬雪,她原以为自己很了解冬雪,如今看来自己竟是从未了解过她。
“哈哈……”冬雪突然大笑起来,她捂着肚子,红着眼睛,笑得直不起腰来。
她笑得足足有一盏茶的功夫,这才直起腰来,手指着宋如是说道:“宋如是,你仍旧这般自以为是,你以为我是为了与春花争宠才如此行事吗?你简直是愚蠢透顶,我的意思是,春花不过是倒霉透跟错了你这么个主子,才会接二连三的受到伤害。春花没错,错的是你这个蠢妇。”
第二百三十八章 糊涂之事
“你我主仆一场,相处经年也是缘分。你是否有难言之隐。若是有的话,只管说来,我或许还能帮你。”宋如是看着冬雪头上的梅花珠钗,这珠钗如此精致,又岂是寻常店铺里能买的到的?即使有些店铺当中有个一件两件的,也不是冬雪这个的丫头能够买得起的。
“你快些收起这幅伪善的面孔吧,简直让人瞧着恶心。你以为这样我就会被你感动,把一切都说出来了吗?你简直是异想天开。如今事情既然已经败露,你要打要杀,我绝无二话。”冬雪眼角撇着宋如是,冷声说道。
“我从未想过要如何对付你,不过是念在你伺候我一场的情分上,想要给你留条活路罢了。”宋如是对于冬雪的挑衅无动于衷,她神态平和,双目注视着冬雪说道。
“给我留条活路?哈哈……”冬雪像是被突然戳中了笑点,她前仰后合的笑了起来。像是听到了这辈子最为搞笑的笑话。
冬雪笑了半晌,这才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给我留条活路?娘子未免太托大了些。娘子怕是活在话本子中呢吧,还认不清楚现在的形式呢?”
“你真当我拿你无可奈何了吗?不过是事情没到那个份上,我并不愿意做得太过无情。”宋如是声音平淡,面容可亲,就像与冬雪商议着晚上要吃什么膳食一般稀松平常。
“你瞧着有情却最是无情。”冬雪说完这句话,便闭口不言,拿出一副你能拿我怎么办的神情来瞧着宋如是。
宋如是轻轻一笑,转而看向春花,柔声说道:“你这丫头还不快快醒来”。
本在床塌之上昏睡的春花果然一骨碌爬了起来,她起来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冲到冬雪面前,恨声说道:“我掏心掏肺的对你,没想到你竟然是这般坏了心肠之人。若不是娘子发现的早,恐怕我现在已被你毒杀了。”
“不过是各为其主罢了,你要怪就怪你命不好,跟错了主子,所以才惹了这般的是非来。”冬雪的目光当中终于透出一丝愧疚来,但那似愧疚不过是昙花一现。她很快的又冷下脸,冷声冷气的说道。
“我瞧你这人的心肝定是被狗吃了,不然怎能做出这般叛主的事情来。你说我跟错了主子,我却觉得娘子是这世间最好的主子。”春花一听到冬雪说起自家娘子的不好,当时的火冒三丈,她也顾不上与冬雪争辩自己的事,转而为自家娘子鸣起不平来。
“你不过是一叶障目瞧不出事情的本来面目。她若真是位称职的主子,夏云和冬雨又怎会落的那般下场。也就你是个脑子不好使的,才会被她骗得团团转。”冬雪哧笑一声说道。
“夏云和冬雨的事,又不是娘子的错。娘子为了救她二人,也是殚精竭虑想尽了法子。你这人不分青红皂白,简直是岂有此理。”春花恨不能上前打上冬雪两拳来,以泄自己心头之恨。
“她心头只有她自己,不然又怎会放着刺史府的日子不过,跑来长安城来受这种折磨,她即便不为自己想,也要为下人们想想。若不是她的任性,夏云与秋雨又怎会香消玉殒,客死他乡。”冬雪红着眼睛,厉声说道。
“你当刺史府的日子便是好的吗?你简直是猪油蒙了心了,娘子若不是当机立断的来到了长安,若是在刺史府中,此时哪里还有命在。”春花捏紧了拳头,鼻翼煽动,嘴唇上下翻飞,恨不能用鼻子把冬雪煽飞,又恨不能一口咬死冬雪。
“笑话,她若安分守己的呆在那里,刺史府总有她的容身之处,哪至于如此颠沛流离,不知归处。”冬雪的声音赫然盖过了春花的声音。她说话一向柔和,如此高亢的声音倒把春花听得一愣。
“你的主子究竟是谁?”宋如是的声音响了起来。
春花与冬雪素日里关系极好,所以宋如是才会唤醒春花,让她与冬雪对上一对。
她哪里想到春花这丫头刚上来便被冬雪带走了节奏,不但一句有用的话都没问出来,反而像只炸了毛的母鸡一般与冬雪吵了起来。
当然宋如是心中也知晓,只要涉及到自己,春花便会乱了分寸。所以她只能开口,直接问向冬雪。
“我的主子出身高贵,处事大方,哪里是你这乡野之人能够比拟的。”冬雪高高抬起下巴,语带不屑的说道。
“你果然是有了外心?娘子对你如此之好,甚至为了你,去做了心中不愿之事,你这个没心肝的。”春花一把拉起冬雪的胳膊就要与其理论。
“春花,放开她。”宋如是出生制止春花,而后对着冬雪悠悠说道:“如今的外室都比正房更高贵了吗?如此说法我倒是第一次听说,莫不是有其主必有其仆?”
“你休要侮辱我家娘子,你与她比起来,简直是为她提鞋都不配。”冬雪之前的怒气大部分是为了刺激春花,如今听到宋如是如此说法,她便真的愤怒起来。
“我原还想着你这丫头瞧着聪明伶俐,为何行此糊涂之事。如今我总算是明白了,你这人从根上便已烂了,同你家主子一般。”宋如是斜着倚靠在床塌上,瞧着冬雪的目光明亮通透,仿佛早已看穿了一切。
“你以为你如此激怒与我,我便会上了你的当了吗?我今日之所以回来,便是要与你说清楚一切。所以你无需言语之间挑衅于我,我要告诉你的,你不问,我也会告诉你。我不愿说的,你便是用了私刑我也不会张口说上一句的。”冬雪本来握紧了拳头就要发作,她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整个人又放松下来,她对着宋如是嘲讽一笑,揶揄的说道。
“你家主子是何出身?”冬雪既然如此说,宋如是也不再客气,她默了片刻,抬头问道。
“我家主子出身大家,原是正儿八经的官家娘子,与那些不过有个虚名的官家娘子自然不同。”冬雪轻蔑的看了一眼宋如是,语调温柔,又恢复到了往日里的模样。
“你家主子可是出身益州?”宋如是脑中急转,郎中与壮士皆是来自益州,若是许秋意也出身益州的话?那么一切便耐人寻味起来了。
第二百三十九章 一枚棋子
冬雪面上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她张了张口,愕然说道:“你莫非早已知晓?”
“不过是猜想罢了。即是她许秋意出身大家又如何?还不是做了众人口中所不齿的外室。你说我无情,那她许秋意若是有情的话,又怎会把你送到我的身旁,做如此危险之事。我虽是好说话,但是你若惹了我,我定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宋如是蓦然坐起身来,目光凌厉的盯着冬雪。
“外室又如何?不过是个虚名罢了,我家娘子虽然是外室,但是住的却是正儿八经的正房,得到的宠爱也是实打实的。你怕是还不知晓吧,大公子为了娘子的名声,甚至有了休弃你的念头。”冬雪冷笑一声,抛出了一个讯号。
“你胡说,大公子不过是一时之间被许秋意迷住了眼睛,等到腻了之后,大公子定然会记起娘子的好的,倒是你家主子不过是从哪里的还会哪去罢。”春花似是不能接受,高声的反驳道。
“自从你出了刺史府的大门,你与大公子的缘分便已尽了。原以为你是个有想法的,如此看来不过是行事随心所欲的蠢人罢了。”冬雪并不畏惧春花的高声,也不畏惧宋如是的凌厉目光,她带着一副高高在上的神情,看着眼前这一对愚蠢的主仆。
“你家主子便是太聪明了,所以才掌控不了刺史府当中的局面,不然又怎会也千里迢迢的来到长安城中。所谓的聪明反被聪明误便是如此吧。”宋如是复又躺下,慢慢悠悠的说道。
“我家主子来长安城,自然有她自己的目的,你怕是还不知晓吧,大公子如今也来到了长安城中,我家主子便是随着大公子前来的。他们二人情深义重,如胶似漆,大公子不忍分离之苦,所以才会带着我家主子来了长安。”冬雪面上荡漾着得意的笑容,她宋如是不过是嘴巴硬了一些罢了,如今的情形,早已不是她决绝的离开刺史府了,她早就成了被弃之人了。
“既然如此,你家主子又为何处心积虑的把你安插在我身旁。我现在便放你与你家主子团聚如何?以后我自过我的独木桥,你与你家主子完全可以大摇大摆的走着你们的康庄大道如何?”宋如是灿然一笑。
“我自然是要走的,把话说完我便走。你这里,我简直一刻钟都不愿意再呆下去了。”冬雪的嚣张气焰顿时矮了三分。
冬雪之所以不停激怒春花,挑衅宋如是。图的便是她二人恼羞成怒,重重的惩治自己一番。这样的话,自己带着满身的伤痕回去,自家主子虽是无奈事败,但却不会起疑。
但若是自己毫发无损的出现在主子面前,主子定然起疑。自己那一整套的说辞便不好用了。
“你还有什么话,尽管说来。说完我便放你离开,如何?”宋如是自然知晓冬雪如今的处境。
冬雪回去,定然会受到许秋意的盘问,若是一个不甚,许秋意起了疑心,那么冬雪的下场便会很精彩了。
“说完也不能放她离开,她既然做下了,如此恶毒之事,自然是要受些惩罚的。娘子心善肻放过她,我却不能放过她。”春花瞧着冬雪嚣张的模样,心中的怒气便不打一处来,她紧紧的拉着冬雪的衣袖,唯恐她会突然离开。
“我既然做下了这些事情,早就料到了如此的后果。惩罚又算得了什么,你有什么怒火直管冲我来,我若是皱一下眉头,便不是我家主子的丫鬟了。”冬雪心头一喜,态度愈发嚣张起来。
“你既是祖母选中的人,想必出身清河县或是庆阳王家。许秋意是我婚后半年才入的刺史府,如此看来,你这忠心倒是来得突兀。”宋如是轻轻浅浅的笑道,嘴角的梨涡若隐若现。
“你怕是还不知晓吧,主子与大公子早就认识,甚至更早与你与大公子之前。之后的外室不过是大公子刻意放出来的风声,为的便是把主子的身份挑明了去。”
“待到那时即便你不同意主子进门,夫人也会做主让主子进门的。”冬雪眼中带着讽刺至极的笑容看着宋如是。
“原来他二人早就相识……”宋如是自持的平静表情,终于被冬雪这一句话给撕裂了开去。若是如此的话,或许自己才是那个多余的人。
“胡说,若是你家主子与大公子早就相识。若是大公子真对你家主子有意的话,直接娶进门不就好了,又哪里会如此大费周章的行此匪夷所思之事。”春花勉强克制住自己暴打冬雪的内心,但是内心的怒火终究是化成了两把飞刀从眼睛当中射了出来。
“若不是因为主子的出身,这刺史府根本就没有你宋如是什么事。大公子为了我家主子殚精竭虑,最终想到了迎主子进门的办法,不过委屈主子担着外室的名头,不过一年半载的便会扶正主子。”
“过些时候,也该到了你病死的时节了。你不过是大公子手中,为了主子扶正的一枚棋子罢了。其实你离开刺史府在某种意义上也是正确的选择,你离开了刺史府还能多活上几日。若是你现在仍旧身处刺史府当中……你可知你为何一直不能受孕?”冬雪眼神不屑,脸上却带着些许的同情看着宋如是,她永远懂得该如此的刺激一个人,才能让这人痛不欲生。
“这么说来,我即便应赖在金无院中,怕是最后的结局也是暴病而亡。如此看来你家主子与其郎君倒真是伉俪情深。可毁灭了别人而得来的情深,当真就没有一股子血腥味吗?”冬雪的话似是重锤,一锤一锤的锤打在宋如是心头。
宋如是突然迷茫起来,原来自己始终是个配角,还是那种被别人欲杀之而后快的配角。她翘了翘嘴角,几乎笑出声来,但翘起的嘴角终是化为了一抹苦笑。
“好在你知道的还不算晚,你应该多谢我,让你早些时候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不然你到死都是个糊涂鬼,还有你这个比你更糊涂的愚蠢丫头。”
“你之所以不会受孕,不过是因为大公子不想你怀孕罢了。你若怀孕势必影响到主子进府,所以主子入府之前你定然不会怀孕,也不能有孕。你或许会好奇,那药究竟下才何处,可惜我偏偏不告诉你,让这疑问在你心中生出鬼来,日日啃噬你的内心。”冬雪轻蔑的看着宋如是肆意的说道。
第二百四十章 天造地设
天色不知何时已暗了下来。秋意正浓,暮色凄凉。
院中的葡萄藤完成了这一季的使命之后,彻底的枯萎起来。巴掌大的叶子,缩成了掌心大。颜色也由之前的翠绿变成了干枯的褐色。但它们终究是完成了自己周而复始的使命,孕育出了可口美味的葡萄出来。
宋如是从未想到自己早已被剥夺了孕育生命的权利,恍惚间她似是瞧见了两人之前的绚丽时光。
人人仰慕的大公子,独具慧眼,单单选中了她。她只以为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哪里又能料到,自己经历的这一切不过是一场笑话。
她强打起精神来,想要否认冬雪的话,但话到嘴边却成了一声长长地叹息,她突然无力起来。
“你简直是胡言乱语,大公子定是心疼娘子的身体,所以一时半刻才不打算让娘子有孕。”春花气鼓鼓的高声说道。
“你若是执意要自欺欺人,我也没有办法。我不妨再告诉你们一件事,娘子可还记得我家主子是如何顺理成章入的刺史府?”冬雪的那声“娘子”充满了嘲讽,她眼中带笑,意味不明的看着宋如是。
“许秋意进府?莫不是因为那封书信。”宋如是脑中突然清醒过来。万事起于那封书信。
先是冬雪哭着求自己救她家长兄,也是从那次之后,冬雪彻底的成了自己的心腹。
“能想到这里,说明你还不算太糊涂。其实大公子在那时节已经开始筹谋了。若是没有那封书信,你又怎会求到大公子那里去。大公子又如何能顺理成章的去见我家主子。”冬雪得意极了,她讥讽一笑,平日里娇俏的面孔上满是尖刻嘲讽。
“原来你长兄当时并未被歹人带走,你母亲自然也没有病的起不得身。”宋如是苦笑一声,自己身处棋局当中,不曾想到执棋之人早已开始布局。
“我打被卖入王家,哪里有什么母亲长兄。我拿着归家的借口回的也是主子那里。那几日主子与大公子,如胶似漆,日日呆在一处,若不是主子让大公子归家,只怕大公子还不舍得走呢。”冬雪娇笑起来,她这笑声与平日里的温婉笑声完全不同,这声娇笑声当中既然带着几丝抚媚。
“若不是这样,他也不能借着寻线索的借口,日日晚归。可是,你家主子既然出身大家,他又是高门贵公子,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桩如意姻缘。他又何必如此大费周折的迎她进府呢?莫不是问题出在许秋意的出身上?”宋如是豁然开朗,眼前的所有迷雾都拨云见日见到了真章。
“主子的身份又怎是你能胡乱揣测的。”冬雪收起面上的笑容,怒目看向宋如是。
“许秋意堂而皇之的做了外室,身旁又无一娘家之人,莫不是因为她本就是外室之女,所以她做下了这般让人不齿之事。竟然也未有人前来阻拦,要知道,愈是钟鸣鼎食之家,愈是注重家规。何况便是你主子见到我,也是要福上一福的,你这丫头好大的胆子。”宋如是前半句柔声细雨,后半句横眉怒目带着摄人之势。
“我家主子很快就不用向你行礼了,到时候你是一介草民,她是堂堂的官家娘子,你们之间隔着一整个天地呢。”冬雪冷哼一声说道。
“俗话说笑到最后才笑的最好,你当真以为我拿你没有办法了吗?”宋如是面上浮起一丝古怪的笑容,而后以眼神示意春花。
冬雪察觉不对,待要转头去看春花,哪知头还未转过去,脑后便传来一阵剧痛,接着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彻底的坠入到一片漆黑当中。
宋如是给了春花一个赞赏的眼神之后,笑着说道:“你这使棍打人的模样,倒是与某人如出一辙。”
春花看着地上瘫软成一团的冬雪,解气的问道:“竟还有人同我一般有魄力?”
“那人自然便是少连兄。”宋如是含笑道。
“什么?三爷?他……竟然……会拿着棍子……打人?”春花手中的桐木棒子瞬间滚落在地上,发出“咣当”一声,她恍若未闻,仍旧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向宋如是。
“这个还需你当面问他?”宋如是话说半句,故意藏着后半句,看着春花想问又不敢问的模样。
“娘子,如此情景之下,你竟然还有功夫打趣奴婢。如今该如何惩处这丫头?”春花很快醒过神来,指着地上躺着的冬雪的问道。
“把她拖到柴房里去。”宋如是讽刺的看着躺在地上的冬雪。
春花不愧是宋如是眼前的第一得意人。当真是上得了厅堂,入得了厨房,下得了黑手,拖得了流氓。
春花“吭哧吭哧”一路把冬雪拖到后院墙角处的柴房当中,也顾不上冬雪有没有磕到碰到。
等到她把冬雪拖到了柴房当中,又从怀中掏出了一条绳索,把冬雪从头到脚的捆了起来。她生怕捆的不结实,让冬雪脱逃了去。所以春花又从袖中取出了一条细绳出来,她用细绳把冬雪的十根手指牢牢的捆了起来。务必使冬雪即使醒来,仍旧动弹不得。
春花捆好了人,确保万无一失后。这才掏出火石燃起蜡烛,看着鼻青脸肿的冬雪,春花心中极是舒畅,她恨恨的道了一句“活该”,这才转身出了柴房,又仔细的在柴房门口上了门锁。而后就着外面的最后一抹亮光,悄声的上前院去了。
宋如是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她并未点灯,整个人处在一片黑暗当中。
春花虽然看不清楚宋如是的神情,但空气当中弥漫的悲伤,她却发自内心的感触到了。
春花借着微弱的亮光,走近了烛台。她取出火石,点亮了烛台上的蜡烛。虽然只是一朵的烛光,但这屋中终究是有了一丝光亮。
“娘子,我把冬雪锁进了柴房里,娘子如今可想好了如何处置这背主之人?”冬雪压低了嗓子问道。
“冬雪虽然可恨,却是还有些用处。就先让她在柴房里呆上几日,再做打算吧。”宋如是幽幽说完这句话后,便不再言语,只呆呆地望向窗外。
第二百四十一章 万般是命
虽然夜已深了,但一轮皓月当空,使得黑夜不再是黑夜。整个的长安城都笼罩在皎洁的月光里。层层叠叠的屋檐上泛着波光粼粼的光芒。几家欢乐几家愁,有人欢乐有人忧。
冬雪终于醒了过来,她哆哆嗦嗦的想要站起身来,哪知人未站起,“噗通”一声,她又重重的跌在地上。
借着窗棱外的月光,她瞧着被捆的结结实实的自己,心中暗叹,自己倒是瞧了这主仆二人。
她原本的打算是,以言语挑衅之,以行动刺激之,务必要惹恼这主仆二人。而后趁着乱劲儿,让自己身上挂些彩,最好在脸上或者是手臂上弄出点伤痕来,再然后佯装大怒趁机夺门而出。
这样一来在主子面前也能交代得过去,二来,也能趁机与这边做个彻底的了解。
如今娘子势头正盛,宋如是这边早已呈衰败之势,趋利避害本就是人之天性。世事不分对错,只对利弊,自己不过是做出了对自己最为有利的选择罢了。
她了解宋如是甚深,知道她宁愿少一事,不愿多一事,平生最爱便是图一清净。若不是太过生气,她定然是高高抬起,轻轻放下。不然宋如是也不会做了这么多让人匪夷所思之事。
所以冬雪笃定了宋如是并不会拿她怎么样,她甚至想好了,从这屋中冲出去的各项细节。
哪知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宋如是错看了她,她也低估了宋如是。
冬雪对着窗外的明月,悠悠的叹了一口气。一口气下去,她才发展自己浑身酸痛的厉害,似是被人打了一顿。
冬雪突然高兴起来,眼前的月光也比平日里看到的更光华璀璨些。若不是怕被人发现,她几乎要笑出声来。如此她总算能回去与主子交代了。
她并不担心出去的问题,春花素来便是个脑子不好使的,等春花来送饭时,她接着机会与春花诉上一曲姐妹情深。春花那傻丫头定然入套,乖乖地放自己出去。
冬雪对着月光,笑了起来,她这一笑浑身便抽痛一下,但她笑得反而更开心了些。
有句话叫做“你高兴得太早了”。冬雪如今终于体会到了这句话当中的深意。她设想了种种情景,又设计了种种计谋。哪知她这一开始就是错的。
因为并没有来为她送饭。她以为的蠢丫头春花,更是从昨夜起一次都未曾出现过。
她从窗外的月光,看到明媚的阳光;从耳旁的鸡鸣之声听到后街货郎的叫卖声;她从腹中饥饿等到腹中饥饿的要命,她都未等到春花的身影。
眼看日暮西垂,冬雪终于着急了起来。所有的阴谋阳谋都是要使在人身上才算是计谋。若是一个人都看不到,她便是有一肚子的计谋也是白搭。
英雄无用武之地的冬雪不禁又叹了一口气,她不知道今天自己已经叹了多少口气了。她只知道自己差不多把这辈子的气都叹够了。
就在冬雪第无数次的叹气声后,窗外终于有了动静。冬雪连忙敛起心神,轻声唤道:“春花姐姐?”
哪知外面并没有人应答,但冬雪又岂是轻言放弃之人,她又柔柔的唤了一声:“可是春花姐姐?姐姐可怜可怜我吧,我已经一日一夜滴水未进了。我也不为难姐姐,只求姐姐给我一口水喝吧。你我好歹姐妹一场,姐姐可怜可怜我吧。”冬雪话中隐隐带着哭腔,说道最后她自己都差点当真。
许是她神情并茂的表演感动了窗外之人,窗外突然被人扔进了两个包子来。
冬雪口中道着谢,身子一点一点朝包子挪去,她手脚被捆的时间太久了,以至于胳膊和腿已经麻木不堪了。
冬雪用了一刻钟的时间终于挪到了包子前。薄皮大馅的包子发出着阵阵的香味。那香味悠悠的钻入冬雪口鼻当中,像是化为了无数枚银针扎在冬雪的五脏六腑当中。
她饿的头脑阵阵发昏,虽说是心中仍有顾虑,但实在顾不得那么许多了。冬雪趴在地上,嘴巴凑到包子前,大口的吃了起来。
槐花馅的素包子,她平日里并不爱吃,但此时此刻,她却觉得槐花馅的包子,简直是世间美味。拳头大的包子三口两口便被她吃入了腹中,她又扭头看向不远处的另外一个包子。
都是人在绝境当中的潜能是无限的,有时候确实如此。就比方说现在的冬雪,在浑身被五花大绑之后,硬是凭借着自己强大的潜能,如愿的吃上了包子,还是两个。
冬雪吃完了包子,腹中有了食物,脑子便又活络开来。她对着窗外又悄声的说起了话:“姐姐一向最是疼我,平日里遇见好吃的也总会为我留上一份。如今姐姐虽然并不说话,但我知道外面的人定然是春花姐姐。”
冬雪自顾自的说完了话,外面并没有回应,当然冬雪也不会如此便气馁了去。她悄然动了动腿,一阵酸麻直通入脑,她的声音当中便带上了一丝痛苦之色:“春花姐姐,你我同为仆役,我的苦衷你自然能够理解。一仆不事二主的道理,我自然知晓。但是主子的话我又不能不听,这便是身为奴婢的无奈。只怨自己身为奴婢,没有选择的余地。姐姐最是心软,便好人做到底,放我离去吧。我之后再也不会回来了。”
冬雪一番声泪俱下的说辞下来,外面仍旧没有半分动静。除了不知名的虫儿间或的叫上几声,外面显得安静极了。
冬雪竖着耳朵听了片刻,外面仍旧一丝动静也没有,但她直觉外面定然有人。
冬雪艰难的咽下了一口唾沫接着说道:“我知道春花姐姐还在怪我,但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万般都是命,半分不由人。若是有来生,我只希望不再当被人踩在脚底之人了。”
她这一番话说下来,外面总算有了动静,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响了起来。那脚步声很快的便走到了柴房门口,接着门口响起了开锁的声音。
冬雪从未听过如此美妙的声音,她眼睛一眨不眨的看向门口,眼中闪过期待的光芒。
第二百四十二章 远走高飞
冬雪的望眼欲穿等到的是壮士高大的身影。壮士一身玄色短打,黑色革靴,威风凛凛的立在门口不言不语。
“壮士……”冬雪哽咽起来,她伏在地上,四肢保持着一个极为扭曲的姿势,她用力的仰起头望着壮士,眼中含着泪水,可怜兮兮的看着壮士。
“郎中给春花姑娘抓的草药,是你换的吗?那御风草根也是你偷梁换柱放进去的?”壮士冷声道。
“壮士,你误会我了。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所作的这一切都是有苦衷的。”冬雪的泪珠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纷纷滚落,砸在地上,落入土中。她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如今又落下泪来,一张芙蓉面上瞧着五颜六色,光怪陆离瞧起来极为可怜。
“春花姑娘对你那般好,究竟是什么苦衷,能让你做下这般狼心狗肺之事。”壮士既不进来,也不出去,他站在门口,遮挡住了门外的月光。他面上处在一片漆黑当中,让人瞧不出神情来。
“壮士可知何为身不由己,我若是不帮主子的话,她便会要了我的命。我原本并不想下手,因为我本就是孑然一身,丢了性命也就罢了,但我实在舍不得你。”冬雪悲声泣道。
“舍不得我?”壮士一愣,周身的冷漠蓦然瓦解,他声音里带着丝惘然。
“是的,我舍不得你,宁愿日日处在黑暗当中,我也不愿失去你。”冬雪声音悲戚,语气却是极为肯定。她虽然瞧不清楚壮士的神情,但却极力的抬起头来,好让壮士看到她的痛苦,她的悲伤与她的无可奈何。
“你……竟然用情如此之深?”壮士满腔的怒火,突然烟消云散开来。她虽然坏,但毕竟是因为自己。
“我从记事起便身为仆役,原以为自己这一生就这般无知无觉得消逝了,但命运使然,让我遇见了你。我想活,只有这样才能每日都看到你。我想与你成亲,与你生孩子,与你白头到老。”冬雪的手臂与腿俱已失去失去了知觉,她面上含着让人动容的悲切,不知是疼的还是当真有感而发。
“可是你完全不用如此的,你有何难处只管与我说来。我自然会带你远走高飞,远离这些是是非非,也省得你如此为难。”壮士原本肃着的面孔陡然一松,他意味不明的看着冬雪问道。
“我若跟着你逃走,反而是害了你。”冬雪长叹一声,又黯然说道:“我的卖身契始终在主子手上,即便我逃到天涯海角,操纵着我的线,始终在主子手上。”
“那咱们便找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去生活,她定然找不到的地方去。”壮士早已忘记了之前的兴师问罪,他现在瞧着冬雪的目光,带着深深的痛惜。温柔的冬雪,无助的冬雪,以及现在敞开心扉的冬雪,既让他喜悦又让他痛苦。
“你当真愿意带我走?你若是肯带我走,我现在便跟你走。”冬雪一直仰着的脖颈隐隐酸痛起来,但这点子痛在如此关键的时刻,简直就是浮云一般的存在。她如今一门心思的只想离开这里。
“咱们现在便走。”壮士突然下定了决心,他大步走了进来,从靴中掏出一枚闪着寒光的短刃,对着冬雪身上的绳索轻轻一划,冬雪浑身一轻,重获了自由。
“娘子和春花呢?若是被她们发现,咱们只怕就走不了了。”冬雪乍一起身,脚下像是突然扎进了成千上万根的银针,她强忍着脚上的痛楚,对着壮士说道。
“她们早已睡了,我怕她们听到动静,还特意的在她们屋中燃了些助眠的香料。想来等她们醒来已是明日午后了。”壮士扶起冬雪,冬雪倚靠在壮士身上,两人慢慢的向门口走去。
“你从哪里弄到的那种香料?若是用的时间长了可否会损伤娘子与春花的身体?”冬雪口中随意的问着,脑中却是念头急转。
“我从郎中那里拿的。郎中夜里常常睡不着觉,所以他便用十几种草药配制了这种安神的香料。这香料效果极好,但是对人的身体并无大碍。”壮士不由得脸一红,好在冬雪正垂首想着事情,一时之间倒也没有瞧出异样来。
“壮士对我的好,我时时刻刻记在心中。若能咱们能够平安逃出去,我定然会全心全意回报你的。”冬雪的声音柔和中带着一丝抚媚,外面虽已是夜凉如水的秋夜,壮士的心中却是突然开出了春日里的花朵。
壮士扶着冬雪出了柴房,他口中道了一声:“得罪了”,手上一个用力,把冬雪揽入怀中,脚下一踩,两人转瞬间便上了墙头。
冬雪朝着正房的方向遥遥的瞧了一眼,门口的青石板上被月光耀的发白,朱色的绸布帘子,在夜色当中红的发黑,海棠花纹的窗棱上面漆黑一片。屋中的人想来睡得极香,冬雪突然无声的冷笑起来。
待她转向壮士时,语气与眼神便又变了模样。她仍旧是那个温柔怯懦的丫头冬雪。她紧紧拉着壮士胸口的衣襟悲声说道:“娘子对我情深意重,春花姐姐也是掏心掏肺的对我。我如今实在后悔万分,若是不为她二人做些什么,怕是不管到了哪里,我都会夜夜不得安心。”
“你的身不由己,她们看在眼中,想必她们也会体量你的,等到咱们过了这阵子风头,再回来看她们吧。”壮士抬头看了看夜色,月上中天,已是不早了,他忍不住催促冬雪道。
“我素来不爱亏欠别人,如今正有个法子能还了她二人对我的恩情。”冬雪拉着壮士并不愿意就此离去。
“你且说什么法子,若是再耽搁一会儿,天便要亮了。”壮士低头看向怀中的冬雪,她面上青紫一片,脸颊上淌着未干的泪痕,月光下她头上的珠钗闪闪发亮。壮士心下一软,若是冬雪留有遗憾,怕是以后两人都不得安声。
“我平时与主子传递消息的时候,总是在城外十里的城隍庙中,咱们只需赶往城隍庙中,给我家主子留上一封书信。到时娘子与春花定然安然无恙,只是信中的内容还需要在斟酌一番。”冬雪轻声细语的说完,便簇起眉头来,似是认真思索待会该如何下笔。
第二百四十三章 一城之主
阳光炽热,月光柔和。月光下的美人蹙起眉头来,如烟雾缭绕,似雾里看花,若隐若现之间更是添了三分颜色。
虽说这美人,一张芙蓉面上如同开了杂货铺一般五颜六色,美人身上呢衣衫也是褴褛破烂不堪,但瑕不掩瑜,美人在骨不在皮,美人终究是美人。即使挨了揍,穿的差,都不能掩盖其风华。
如今这鼻青脸肿的美人正蹙眉在月下沉思,怀抱着她的大傻个正一脸痴迷的望着她。
若单单是月下也就罢了,她二人偏偏立在墙头上,迎风而立。待到四更的梆子响起时,一脸痴迷的壮士终于醒过神来,“冬雪,你究竟想好了没?”
“壮士,我已有了主意,咱们这就走吧。”冬雪眸子一亮,伏在壮士怀中乖巧的说道。
一慢三快的梆子声,回荡在曲折悠长的巷子当中,待一切归于平静的时候,墙头上的一双人也不见了踪影。
城外十里的城隍庙矗立在一片荒凉当中。虽有月光,城隍庙依然处在一片漆黑当中。
城隍是神鬼世界中的一城之主,他的职权范围相当于人世间的县官。道教把城隍当做“剪恶除凶,护国保邦”之神,说他能应人所请,旱时降雨,涝时放晴,保谷丰民足。
此处的城隍庙或许之前也曾游人如织,也曾香火鼎盛,后来不知出了什么变故,这城隍庙突然就荒废起来。
大殿门口的香炉被人推翻倒在地上,挨着地面的铜鼎里盛满了雨水。雨水本是无根之水,落在了铜鼎当中不再流动,而后便成了浮萍飞虫的栖息之所。
曾经庄严肃穆的大殿变成了斑驳陆离的模样,大殿顶上能工巧匠绘制的精美壁画,大片的剥离开来,露出精美之下的破败面目来。
而之前高高供起的一城之主已跌入到尘埃当中,用那一双无波无惊的眼睛看着属于他的一切分离崩析化为尘土。
铺着青石板的大殿当中一脚踏上去,地上的浮尘骤起,冬雪顿时惊天动地的咳嗽起来。
灰尘黏在喉咙当中,上不来下不去的梗在喉中,她弯着腰咳嗽了半天,后来终于缓过神来。
冬雪脸颊通红,眼中含泪,上气不接下气,狼狈不堪的对着壮士说道:“壮士……你且在……这里……等着……我,我这就……进……去……写信。”
“我陪你一同去。”壮士的手在冬雪的背上缓缓的为她顺气,眼瞅着冬雪的面色没有刚才那般通红了,他这才目光坚定,肯定的说道。
“那个地方只有我与我家主子知道,你与我同去,若是被主子知道了,反倒不美。不如你先在这里等着,我这便去给我家主子写信。”冬雪终于缓过神来,对上壮士关切的目光,她耐心的说道。
“那你快去快回,我在这里等你,并且待会儿你写完信之后,定要让我瞧上一瞧,可不要为了我,委屈了你自己。”壮士不舍得看着冬雪,口气当中带着浓浓的不满。
“放心,我很快便会回来。”冬雪伸手捏了捏壮士的掌心,而后一转身,轻盈的去了大殿后面。
冬雪的身影很快便隐没在一片黑暗当中,壮士兀自抚摸着自己的掌心。她的手指冰凉,他的掌心温热,就在这一冷一热之间,成就了他与她的姻缘。
壮士眼神温柔,专注的看着自己的掌心,他看得专心,也未察觉到时间的流逝。
等壮士意识到冬雪去了很久之后,天空当中最亮的一颗星星已没入到泛着鱼肚白的天地交接处。
壮士心中陡然生出一阵不好的预感来,她朝着大殿深处走了两步,轻轻的唤了一声:“冬雪?”
大殿深处没有任何回应,壮士想要进去寻冬雪,又恐冬雪恼他。他抬着左脚犹犹豫豫的立在那里,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壮士这才下定了决心,他挺直肩背迈脚向大殿深处走去。
壮士转到神像,才发现后面竟然别有洞天,在这殿的后面竟然开着一道门,有亮光从门后传了出来。
壮士心下好奇,他上前几步,这才惊奇的发现,他看到的亮光竟然是外面的天光。
原来这扇门竟然直接通往大殿外面,他走至门前,向外望去。一门之隔,两番天地。
大殿内是破败的神像,大殿外则是一片生机盎然。丈来高的杂草生满了整个空地,影影绰绰的能瞧见杂草之后,有几间破败的厢房。
壮士眺目远望,远处七八间的厢房中间,有一间厢房里似有烛光闪动。壮士伸手拨开杂草,艰难的向那间厢房走去。
这杂草像是那间厢房天然的屏障,杂草上的硬刺则是现成的匕首。壮士刚走了两步,便被杂草上的硬刺划破了脸颊。
他不以为意,仍旧向前走去,杂草划破了他的面颊,又划破了他的衣衫。失去了衣衫的保护,他的手臂很快便被划的鲜血淋漓,淌出血来。
壮士不为所动,只一门心思的要去寻冬雪,不畏艰辛,不畏痛苦。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一身是血的壮士终于走到了厢房门口。天边的鱼肚白已由一线逐渐的扩散开来。
黑夜将去,黎明到来,空气当中弥漫着草上露珠的清新味道。壮士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一把推开了房门。
厢房外极为破败,厢房里面也并没有好到哪里。一豆烛光照亮了的厢房。
这所厢房当中,东面靠墙的地方摆着一张摇摇欲坠的柳木床塌,西面靠墙的地方摆着一张缺了腿的高案。
悠悠的烛光便安放在高案上,一个少女正伏在案上奋笔疾书。烛光给她整个人的身上都渡上了一层暖色。白皙的面颊在烛光下更是显得朦胧又神秘。
一往情深的壮士自然一看便看出这少女正是他等了半宿的冬雪。他想要轻声的唤上一声“冬雪”,又恐扰了她的思绪,万般心思待到最后只化为门口呆愣的身影。
好在冬雪很快便写完了书信,她挥动着手中墨迹尚未干涸的书信,衣袖翻飞之间露出了一截细细白白的手腕。
壮士心中一动,待要上前互诉衷肠,脑中猛地一激灵,突然察觉出一丝不对来。
第二百四十四章 计谋已成
壮士面色陡然一变,便要离开,哪知他还未来得及转身,一阵天旋地转,脑后便挨了一闷棍。
壮士恍恍惚惚,晃晃悠悠昏倒之前,耳边传来冬雪柔和的声音:“壮士不是好奇我这信中写的什么吗?那么我现在便告诉你,这信中写的是“计谋已成,静观其变。”
壮士含着满心的悲愤与满脸的茫然,重重的摔倒在地上,荡起了一摊尘土,彻底的昏了过去。
“你这丫头倒是足够心狠。他对你这般的关心,你竟然还能如此对他。”壮士倒下之后,他身后举着木棍之人,便显现了出来。
这人竟是个丹凤眼,薄嘴唇,塌鼻子梳着双环丫髻的丫头。这丫头一身绿衣,持棍而立,看起来威风凛凛,英姿勃勃。她一棍子放倒了壮士,而后对着冬雪哧笑道。
“我只是想活命而已。”冬雪冷冷地说道。
“你的命值钱,旁人的命便不值钱了吗?”绿衣丫头哼了一声,极不认同。
“人是你放倒的,与我何干?”冬雪一边把手中的书信折好,心翼翼放入袖中,一边不屑的说道。
“若不是你把他引到这里,他又怎会落得如此下场,若没有你这始作俑者,他的命还能更长些。”绿衣丫头丢下手中手臂粗细的木棍,愤愤说道。
“人的命天注定,或许他的命本身就到了尽头。既然是命运使然,又与我何干?”冬雪抚平衣袖上的褶皱,转身出了这间破烂的厢房。
绿衣丫头低头看了看兀自昏迷的壮士,心中虽是不忍,无奈之下只得跺了跺脚,也跟着冬雪出了厢房。两人出了这间厢房,又进了隔壁间的厢房。
东侧这间厢房比之刚才那间更为破败些,塌了半边的床塌和缺了腿的高案倚墙而靠,破烂的窗棱里透着阵阵的秋意。
便是吹进屋里的秋风都带萧瑟的味道,但这却有一样东西在这间厢房当中显得格格不入。
这间厢房西面的墙上,墙皮剥落,露出了里面原有的青砖,在露出的第三块青砖上侧的墙面上,挂着一盏鎏金雁足灯。
这盏鎏金雁足灯灯瞧之光滑明亮,灯碗边缘垂着一段漆黑的烛心。三足的雁足底座上,望之尤为光滑。这灯与这屋中灰白破败的一切显得极为的格格不入。
冬雪径自走到这盏灯前,她伸长了手臂拨开了雁足灯中间的那一指,片刻之后,高案下面便显出一个尺来宽的大洞。
冬雪收回手臂,矮身钻入高案下面,她对着绿衣丫头冷声说道:“待会进来的时候记得合上机关”,她话音刚落,便不见了踪影。
绿衣少女冷哼一声,扭过雁足,趁着机关还未发动,一个闪身也进入洞中。
地洞幽深,机关合上之后,洞里的唯一一丝光明也蓦然隐灭。冬雪矮着身子在洞中穿行,阴暗的洞中散发着潮湿的味道。
有微弱的风声在洞中穿过,风中携着一股子更难闻的味道。冬雪头脑阵阵发昏,她加快了速度,这次很快便到了地洞门口。
冬雪透过一丝光亮,摸索着推开头顶的石板,而后直起身来,手臂撑着身体,跳出洞来。她环顾四周并未瞧见异常,唯有一抹光亮从西侧传来。
冬雪轻声走到那抹光亮前,外面的天色如今已然大亮了,眼前的草杂草也不如夜晚那般鬼气森森,甚至还带着几分生机盎然。她翘了翘嘴角掩上了房门,掩去了外面的一片绿意。
这门便是刚才壮士瞧见的那扇门,也是冬雪进入地洞前特意打开的那扇门。
她故弄玄虚进了大殿后面,又刻意的迟迟不归,所做一切,只为引诱壮士穿过杂草找到厢房。
冬雪自然不会与壮士浪迹天涯,那么她便只能甩掉壮士。壮士虽傻但却会些拳脚,一时之间她极不容易脱身。匆忙间她只能想到了这个办法,让壮士与石娘相见。
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石娘又是个脑子不好使的,所以壮士必败。
她之前所做一切不过是为了把壮士引过来,她原本想好了一整套的说辞。
谁知壮士竟然那么快的就发现了异常。又高又密的杂草从中,壮士经过尚且要烂了衣衫,花了脸颊。自己不过是手无寸铁的弱质女流,又怎会毫发无伤?
既然他发现了,那就不要怪自己心狠手辣了。石娘又是个下手不知轻重的,壮士是好是歹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冬雪又等了片刻仍旧不见石娘出来,她对着洞口又轻唤了几声,里面仍旧毫无动静。
冬雪面色一变,她也顾不上石娘,转而匆匆的绕过神像,从前门出了大殿。
她一刻也不敢逗留,飞快的穿过前院,急匆匆的出了城隍庙。她不敢回头只一径的向前行去。
深秋的天气,空气当中带着凉意,初升的太阳照在人身上总像是隔了一层。
冬雪行色匆匆的入了城门,此时她才敢回头望去。源源不断的人涌进城门,高兴的、喜悦的、愁苦的、悲伤的各色面孔汇成了一道人流涌入城中。
冬雪瞧了半天也没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她这才放下心来,掏出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而后又急急忙忙的朝着西市的方向而去。
西市有家樊记首饰店,这家店铺在西市里经商十数年,已然算是一家老牌的首饰店。
平日里店铺里的生意极好,有那些个官家姐,富家娘子时常的来店铺当中置办些首饰。
机灵的伙计拿着盖着红布的各色首饰,让主顾们挑选。若有看不中的,伙计便会带着主顾来到首饰店的二楼。
二楼隔出了许多的隔间出来。丈来宽丈来长的隔间当中,放着一张的案几和一张高凳。
伙计会拿出一些店面中没有的款式来供主顾们挑选。这些款式通常更为新颖精巧,并不是一般的首饰能够比拟的。
所以樊记首饰店的二楼里,尽是些有钱的娘子们。
但今日与往常不同,樊记二楼的首饰店里竟然上来了一位衣着普通,鼻青脸肿的丫头。
有些个娘子无意当中瞧见这有碍观瞻的丫头,尽皆露出嫌弃的神情,而后纷纷捂鼻掩面的离去了。
话说这丫头大剌剌的进了楼梯东侧最里面的那间隔间,她撩开帘子进了屋。
第二百四十五章 静观其变
樊记首饰店位于西市主街上。隔壁有一家脂粉店和一家蜡染店。
买了脂粉,自然会来买上两件首饰,置办了新衣自然也会来配上一水新鲜样式的钗环。
所以樊记首饰店的生意极好,不止一口的大堂,便是二楼的隔间当中也是掎裳连袂。
樊记首饰店二楼东侧这间隔间当中,早有美人落座。这美人生得柳眉积翠黛,杏眼闪银星,月样容俊俏,天然性格清。
她身穿杏色襦衫,八彩晕间提花棱裙。头梳朝云近香裙,耳上垂着一对烟雨江南琉璃耳坠子。
听到身后的动静,她转过头来,耳边垂着的琉璃耳坠便带出一道绮丽的流光来。
鼻青脸肿衣着普通的丫头自然便是冬雪,带着琉璃耳坠子的自然便是冬雪的主子许秋意。
许秋意瞧见冬雪鼻青脸肿的模样,心下了然,她朱唇轻启,柔声说道:“你怎么成了这幅模样?”
“娘子,奴婢无能,被人瞧出了底细……”冬雪垂首低声说道。
“她终于看穿了你的身份吗?”许秋意轻呼一口气,说道。
“是的,奴婢已经按照娘子的吩咐,把一切都告诉她了。”冬雪抬起头来,眉眼含笑的说道。
“她听了之后,做何反应?”许秋意一双妙目柔情似水的望着冬雪。
“她听了之后强忍心中痛楚,面上只做出一副无知无觉得模样来。”冬雪畅快的说道。
“她面上既然不显,你又从何处得知?”许秋意眼神亲切,语气温柔,说话间如同清风拂面,让人心旷神怡。
“她面上虽然不显,但奴婢瞧着她起身后,腰间垂着的荷包上满是褶皱。只可惜了那枚云锦的绣花荷包了。”冬雪蹲在地上,许秋意不唤她起身,她自然不敢擅自起身。
“她向来如此,不然也不会毅然决然的背井离乡来到长安,便是一直最为孝敬的祖母,也狠心抛下了。”许秋意蹙眉叹道。
“可惜她还不知道她最嫡亲的祖母如今早已病卧在床,不然还不知伤心成什么模样呢?都怪奴婢不慎暴露,不然她定然能知晓此事。”冬雪摇头叹道。
“也不怪你,她早晚会发觉你的异常。这消息虽然不能从你口中说出,那悠悠众口,总会传到她的耳中。待到那时,看她该当如何?人总要为自己的武断付出代价的。”许秋意把玩着手中的一枚珠钗,这珠钗梅花形状,花蕊当中柔软灵动似是真花。
她手中这枚梅花珠钗恰与冬雪头上簪着的珠钗一模一样。冬雪抬眼看到许秋意手中的梅花珠钗,她心头一跳,心翼翼的问道:“娘子……她……可……还好?”
“你既办成了事情,她自然很好,这枚珠钗与你头上的那枚正是一对,如今我便把它还与她你吧。”许秋意笑着把手中的梅花珠钗递给冬雪。
冬雪又悄悄看了一眼许秋意的神色,见她面露微笑,并无异常之后,冬雪这才千恩万谢的收下了珠钗。
“她既然已经知晓你背叛了她,你又如何能全身而退?”许秋意话音一转,语气当中便带了一丝疑惑。
“她这人最是容易糊弄,三言两语之间她便信了我,打算放我离开,但她身旁那个丫头,恼我下毒,便与我争执起来,我脸上的伤便是出自那丫头之手。”冬雪目光清亮,侃侃而谈。
冬雪自知有些话自然不能全盘说与娘子,不然娘子若是知道了那些个“身不由己”的话,必然恼她,所以她真真假假的说完了话,便一脸坦然的看着许秋意。
“这些时日你辛苦了,如今事成你也该好好的歇歇了。”许秋意听了冬雪的话,点头道。
“为娘子做事,哪有辛苦不辛苦的,奴婢打心眼儿里的愿意为娘子做事。奴婢还愿意长长久久的为娘子做事。”冬雪放下心来,笑着说道。
“既然如此,如今还有一件事情需要你去做。你若做的好了,我自会重重的赏你。”许秋意示意冬雪起身。
冬雪自半夜吃过两个包子之后,大半天来已是滴水未尽,如今猛然起身,头脑一阵发晕,她使劲的掐着手心,这才白着脸对许秋意说道:“娘子有何吩咐,只管说来,奴婢这就去为娘子做事。”
“我的吩咐便是,你现在立刻去后院里为我准备一盘点心。”许秋意笑着说道。
“奴婢这就去。”冬雪心里哪有什么不明白的,她笑着行了礼,便要出门。
“石娘可好?”许秋意的声音在冬雪身后响起。
冬雪的脊背一僵,她转过身来,笑着对许秋意说道:“石娘她……很好。”
“如此便好,你快些去吧。”许秋意不再看冬雪,只垂首看向地面,不知再想些什么?
冬雪随意的转过身来,出门去了。到了门外,她才掏出帕子擦了擦鬓角的汗,而后轻声下了楼梯,穿过大堂后面的门,直往后院而去。
樊记首饰店前面的二层楼,下面一层放着普通的首饰,二楼的隔间当中放着珍奇的首饰。
有那些个看得久了些的主顾,一时之间忘了时辰的也是有的。所以樊记后院里腾出了一间厢房出来,专做厨房。又高价请来了做糕点的师傅,每日里做上几种精致糕点便好,毕竟不是开酒馆的,无需置办各种的菜肴珞饮。
冬雪想着厨房里的糕点便口水直流,专从广陵请来的糕点师傅,旁的不说,做糕点的手艺当真是极好。
冬雪不自觉的又咽了一口口水,快步朝厨房走去,她掀开厨房门口的蓝色棉布帘子,对着里面笑道:“李师傅,今日做的莫不是白糖糕,我老远便闻见味儿了。”
里面并没有任何动静,只有灶台上冒着热气的蒸笼。冬雪瞧了一圈并未瞧见李师傅的身影,她也顾不上等李师傅,直接走到灶台前,寻了一块抹布垫在手上,揭开了笼盖。
香韧、柔软、洁白的白糖糕正在笼布里挤成一团。冬雪瞧见灶台上有一双筷子,她随手拿起来,一边吹着蒸笼上的热气,一边夹了一块白白胖胖的白糖糕出来。
她把筷子放在口边,垂着白糖糕的热气,张嘴就咬了下去,可惜这口白糖糕还未入口,她便脑后一痛。
第二百四十六章 宁为草木
冬雪接连两日被偷袭。第一次下黑手的是春花,春花虽然恼怒,下手终归是留有余地。
第二次下手的是糕点师傅,他一闷棍下去,冬雪便霍然倒地。
手中夹着的那块白糖糕在地上滚了几滚,后来滚入到灶台下面,遁入黑暗当中。
冬雪到临死前都未曾吃上一口白糖糕。她头上的梅花银钗被李师傅从头上拔下,便是她怀中的那枚银钗也没能幸免。
梅花银簪本是一对儿,一枚簪在冬雪头上,一枚在其妹雨儿手中。
冬雪原本是王家的丫头,因面容稚嫩,心思缜密而被宋家祖母看中,从而被选中当了宋如是的陪嫁丫头。
冬雪自从跟了宋如是便一门心思的为宋如是打算,奈何宋如是只信任大丫鬟春花。
冬雪自问无论是为人处事还是丫头本分,都比春花更胜一筹,但是如何都入不了宋如是的法眼。
宋如是在刺史府的处境尴尬,连带着几个贴身丫头在府中的位置都变得好尴尬起来了。
平日里受些委屈,总是瞒着宋如是,唯恐她生气伤身。宋如是又总是叮嘱她们莫要惹是生非。
天长日久的不受重用又矮人一头,冬雪的心里悄然发生了变化。当然这还不足以让她生出背叛宋如是的心来。直到她收到了一句口信,这才坚定了她背叛宋如是的决心。
冬雪的妹子名叫雨儿,与冬雪一同在王家做婢女。冬雪跟着宋如是去了刺史府后,雨儿只得继续呆在王家。姐妹俩人极少见面,偶尔会让人传个口音,互报平安。
冬雪在刺史府过得闹心,雨儿在王家也过得不舒坦。雨儿不善言谈,平日里有话也只有冬雪一人说道。所以冬雪离开刺史府之后,雨儿更是郁郁寡欢每日里心神恍惚,很快她便犯了错,被发卖出了王家。
事有凑巧,许秋意初入庆阳府身旁自然需要添置丫头。她买的丫头当中恰有冬雪的胞妹雨儿。
许秋意素有心计,很快便探得了雨儿的身份。她也不说透,只使人稍了口音给冬雪。
冬雪原本心中浮动,听了许秋意带来的话,犹犹豫豫间只推诿着不肯答应。
很快的雨儿便病倒了,倒也不是大病,不过是畏寒咳嗽。等这病症好了,又得了肠症,反反复复沥沥拉拉的过了月余才好。如此三番,一月当中倒有一半的时间,雨儿都卧病在床。
冬雪焦急不已,终是寻了借口出了门。她一路慌慌张张的来到了许秋意的住处。又匆匆忙忙的瞧了躺在床塌上的雨儿,若说一次两次还有可能是偶然,如此三番四次,那便只能是刻意为之了。
她这边瞧过了雨儿,那边便去许秋意那里投了诚。之后金无院当中的消息便源源不断的传到了许秋意这里。
宋如是在明,许秋意在暗,如今又有了冬雪的助力,很快的关于许秋意得了大公子宠爱的消息便源源不断的传到了宋如是耳中。
许秋意打的便是宋如是知晓了自己的存在,而后恼羞成怒,自乱了阵脚的主意。所以她与大公子之事才会传得如此之快,如此之广。
奈何宋如是不为所动,许秋意这边着了急,只得加快了进入刺史府的步伐。
她苦思冥想了几日,终于给冬雪传了口音。所以才有了冬雪的兄长突然“失踪”之事,如此才能借着宋如是的口,与大公子知会此事。大公子心领神会便日日的与许秋意私会起来。
而后冬雪又怂恿着春花去与王家娘子诉苦。绾绾与宋如是最是亲近,很快的便上门去寻许秋意的晦气。
绾绾连着寻了许秋意两次,且每次都被大公子撞个正着。许秋意并不诉苦,只默默忍受着这一切,大公子自然起了爱怜之意,心中也对宋如是生出不满来。
而等到宋如是有孕,又是冬雪将宋如是假孕的消息透漏给了许秋意。
许秋意刻意上门查看,又呼吸在大公子面前揭破此事。大公子一气之下,便带着许秋意入了刺史府。
如此冬雪也算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可以功成身退了。奈何宋如是突然生出了离去之意,冬雪权衡一番,只得与宋如是一同去了长安。她愿意为如此便能保自己胞妹一世平安。
但她还是太过天真,她跟着宋如是搬入永兴坊不久之后,便在樊记首饰店中瞧见了这枚梅花珠钗。
也是那时,她才知道,樊记首饰店原是许秋意名下的店铺。之后的消息只需传到樊记首饰店便可,所以宋如是的一举一动都被她一一传了出去。
她愿意为之后便会这般的活下去,哪知,许秋意突然让樊记首饰店的伙计给了她一个纸包,让她毒杀春花。
她不忍心又拖了几日,后来跟着许秋意来到长安的雨儿突然水土不服起来,眼看着是不行了。
冬雪只得偷梁换柱了郎中之药,意图毒杀春花。谁知,她终是被宋如是看穿,而后关了起来。
她利用壮士,利用石娘,逃了出去,见了许秋意。她心中惶恐,唯恐许秋意知道自己事败,不会放过雨儿。
没想到许秋意竟然重新把珠钗还给了她,并且还赏了她糕点。她本以为此事尘埃落定,自己以后也能重新的活在阳光下,但是她不知道的是,自己再也见不到阳光了。
被打晕的冬雪被人装在麻袋里,连夜的拉倒了城外的乱葬岗上。她被放出来的时候,已是月上中天,点点星空照亮了大地。
乱葬岗上鸦雀乱飞,她刚一睁眼,便看到身旁已经凉透了的雨儿。雨儿大睁着眼睛,嘴角沁着一道黑血,显见是被毒死的。
她心中绝望,凄厉一声,待要呼喊,便被木棍打落了牙齿,她和着血水吐出两枚牙齿来。
明亮的月光下,脱落的牙齿洁白当中带着血腥之气,她仰头看了看天上的明月,低低的说了一句:“下一辈子,宁为草木,不愿为人。”
这句话之后,手臂粗的木棍不停地打在她的后背,她也不再呼唤,只死死的咬紧了嘴唇,好在她也并没有再痛多久,她很快便死了。
乱葬岗上最不缺的便是孤魂野鬼,所以新添的两缕新魂,在乱葬岗中着实的不起眼。
第二百四十七章 无礼之人
九月十五,是为霜降。
霜降分为三候,“一候豺乃祭兽;二候草木黄落;三候蜇虫咸俯。”
豺狼开始捕获猎物,祭兽,以兽而祭天报本也,方铺而祭秋金之义;大地上的树叶枯黄掉落;蜇虫也全在洞中不动不食,垂下头来进入冬眠状态中。
霜降伊始,天气晴朗。永兴坊中自五更起,便隐隐有人穿行与巷中。待到天色大亮时,已有各色的摊贩,挑着担子开始叫卖。
冬雪端着闹着热气的胡麻粥,清新碧绿的几样菜,神采奕奕的出现在宋如是正房门口。
“娘子,奴婢今日做的都是你最爱吃的,娘子快些起来吧。”春花说完便斜着身子,用胳膊肘顶开了宋如是的房门,而后斜着身子进了门。
“我正瞧饿了。”宋如是坐在窗前的高案前笑着说道。
“娘子竟然醒了,奴婢只当娘子还未起身呢?”春花挑了挑眉毛,又在食案上摆好了胡麻粥和几样菜。
“我昨夜睡得早,今日自然起得早。”宋如是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之后起身走到食案前,她低头看着几样菜,又笑道:“如今你的手艺倒是愈发的好了。”
“只要娘子喜欢吃,我便日日做给娘子吃。”春花转头看见高案上的纸笔,心知娘子肯定是在临帖,她走至高案前,轻轻拿起案上的紫毫笔放在青玉笔洗当中涮了涮。
“你也一同来吃吧。”宋如是执筷夹起一口菜,放进口中,果然清脆可口。
“娘子先吃,奴婢这便好了。”春花把紫毫笔放在紫檀笔架上,她不经意在案上一扫,竟然看到了之前那方绣着红色铜钱的帕子。
“娘子……你怎么还留着这帕子?”春花拿起帕子惊奇的问道。
“这帕子我还有用,所以便留了下来。”宋如是吃着菜,随口说道。
“这帕子既然是冬雪那丫头的,娘子便丢了吧,省得瞧着心烦。”春花皱着眉头说道。
春花一心一意的对冬雪,结果最后竟然落得了如此下场,她心中烦厌便是连冬雪的名字都不愿提起。
“这帕子出现的诡异,其中的含义还需要慢慢领会。”宋如是忙着吃菜喝粥,吃喝之间不亦乐乎。
“娘子,如今她既然已经离开,此事已了,咱们便不要在执着此间事情了。”冬雪放好帕子,走到宋如是身旁,语重心长的说道。
“不过是防患于未然而已。壮士可曾回来?”宋如是突然转换了话题。
“壮士……他……昨日一早……便回来了。”冬雪早已知情,但并未与宋如是提起。但既然自家娘子提起,她只得一五一十的回答道。
“壮士竟然回来了?他不与冬雪一同远走高飞,怎地回来了?莫不是路上出了什么变故?”宋如是原本随口一问,哪里想得到壮士竟然真的回来了,她惊奇之下,便是饭菜也顾不上吃了,只拿着筷子连声问道。
“这个还不是最奇怪的,奇怪的是他竟然带了一位娘子回来。”春花皱着眉头,巧的鼻子上带着几道竖纹,她声音当中也带着分不可思议。
“壮士不但回来了?竟然还带回来了一位娘子?你莫要说那位娘子就是冬雪?”宋如是把手中的筷子轻轻搁在青瓷莲花碗上,筷子与碗碟相击发出一声“叮”的一声。
“壮士带回来的娘子自然不是冬雪,但这位娘子生得面貌异常,瞧着并不是个好惹的性子。不知壮士何时认识她的,又为何带她回来?”春花想到那娘子的模样便浑身的一激灵。
“郎中怎么说?”宋如是突然好奇郎中的反应来。郎中本就是个不好惹的,如今这院中又添了一个不好惹的,不知两强相遇会是怎样的结果。
“郎中瞧见那娘子倒是一愣,旁的并没有说什么。想来壮士一夜未归,他忧心太过,一时之间也不知该作何反应。”春花又相当郎中一脸呆滞,连着颔下的羊角胡都呆立不动的模样,她面上便又含了一丝笑意。
“想来那夜之中定然出现了变故,所以郎中才会重新回来,只是带回来的娘子,咱们倒是要回头去瞧上一瞧。”宋如是认真的看着面前的胡麻粥,仿佛这是天底下最为好看的东西。
春花还未应答,外面便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主仆二人相视一笑,春花转身出门,进了院子,打开了大门。
门口立着的果然是郎中,不过却是与平日里不太一样的郎中。
平日里的郎中总是翘着下巴,目光当中带着一丝不奈,而眼前的郎中,下巴低垂,眼神当中透露着一丝无奈。
“郎君怎么啦这是?”春花好奇的问道。
“进来再说吧。”郎中瞧了瞧身后,而后急匆匆的进了院子,转身关了院门。
“究竟怎么了?”春花随着郎中进了院子,边走边问道。
郎中长叹一声,他这一口气从院子当中一直叹道宋如是的食案前,这一口百转千回的气才终于结束。
他自顾自的坐在宋如是对面,慢条斯理的拿起了筷子,叹一口气,吃了一口菜,叹一口气,喝了一口粥,又叹了一口气。
“郎君,你身为郎中,自然该知如此吃法,定然伤身。”宋如是忍不住劝道。
“我也不想叹气,但是你若碰见了如此无礼之人,也会同我一般的。”郎中先是悠悠的叹了一口气这才说道。
“无礼之人?”春花心中猜测定是与那看起来极不好惹的娘子有关,但她又不能在郎中面前暴露出,自己偷听墙角之事。所以她只能面上带着一丝迷惑,明知故问道。
“还不是壮士带回来的那个女人。我从未见过如此粗鲁无礼之人。你们知道吗?她一见到我就说我下巴上的胡须生得丑陋。”郎中撂下筷子愤愤地说道。
“她……竟然如此说了?”宋如是从未见过如此有胆色之人,虽然郎中蓄着的胡须确实丑陋,但是她们几人本着看透不说透的宗旨,所以并未与郎中直言。如今竟然有人如此直言不讳的说了出来,宋如是倒觉得这人颇为与众不同。
第二百四十八章 物伤其类
“莫非你们也这般认为?”郎中揣度着宋如是与春花二人的神色说道。
“我们自然不会这般认为。”春花眼瞧着宋如是没有出声,只得出头安慰郎中道。
“无妨,你们便是如此认为,我也不介意,但谁人像她这般大剌剌的说了出来。”郎中手不自觉的抚在胡须上,眼神当中仍旧带着愤愤不平。
“或许是她性子本就如此,郎君莫要挂怀。”宋如是浅笑着安慰道。
“这还不是最让人气闷的,今天早上她竟然把我最珍视的东西丢掉了。”郎中声音陡然高了起来。
“这位姑娘或许并不知道自己所丢掉的东西,是郎君所珍视的?”宋如是从未见过郎中如此模样,她倒是极为好奇那姑娘究竟是什么模样,何种性格,竟然能把郎中惹成这种模样。
“她竟然扔掉了我珍藏的一味草药,那位草药极为难得,我也是寻了许久才寻到的。结果今日一早,那味草药便不见了,我不过问她是否看见了我那草药,没想到她竟然脸不红心不跳的告诉我,草药被她扔了。世间怎会有这样的女子,简直是不可理喻。”郎中说得又急又快,高高地颧骨上隐隐发红,想来是气急了。
“究竟是什么草药?”春花凑近郎中好奇的问道。
“春花姑娘,你到底有没有听到我在说什么?”郎中鄙视的瞧了一眼春花,不屑的说道。
“我自然听到郎君再说什么,所以才会好奇那位娘子丢掉的是何种草药?若是寻常店铺里能买到的草药,我劝郎中放宽心来,莫要介怀。”春花揉着手中的帕子,讪笑道。
“那是我专门寻来的虎骨,对于杀犬咬毒最是有效。如今就被她这般随意的扔了,若是以后有了这种病人,怕是不能将其医治了。”郎中拧着眉毛,愤愤地说道。
“若是这般,那位姑娘也太过份了些。”春花自然知晓,郎中虽然为人倨傲欠揍,但也确实是位医者父母心的好郎中。
“她不止扔了我的苦心寻来的虎骨,她还……”郎中越说越激动,他正要拍桌而起,外面陡然又想起了一阵响亮的敲门声。
“定然是她……”郎中指着院门说道。
春花收到宋如是的示意,转身去开院门。她这边堪堪的取下门闩,门口便直冲进来一个力大无穷的娘子来。
那娘子携着雷霆万钧之势而来,连带着站在门口的春花不自觉的转了一圈,那娘子却大踏步的进了正房。
等春花重新关上了房门,回到正房的时候,那娘子正指着郎中的鼻子说的起劲。
春花不动声色的转到那娘子的正面,朝她看去,一看之下,她也是一呆。
这娘子丹凤眼,薄嘴唇,塌鼻子,头上梳着单螺髻,身上穿着绿衣衫。她如今瞪着眼睛,高声说道:“我不过是无心丢掉了一条破烂骨头,你竟然就跑到邻里来诉苦。如此行为与整日里说三道四的妇人有何不同?”
“这位姑娘的话,怕是有失偏颇吧,你既然未在此处,又怎能笃定郎中再私下里说你呢?”春花无端端被带上了说三道四的帽子,她自然心有不甘,不等郎中回话,她便呛声说道。
其实郎中也不曾打算回话,他不过是呆呆地望着面前的那根手指,仿佛突然之间,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他在这里说我的声音,我在隔壁听得清清楚楚,不然我又怎会来与他理论。我本不欲与他一般见识,奈何他还没完没了了,那我便只能上门给他些颜色瞧瞧。”绿衣娘子怒气冲冲的说道。
“你扔了我的药材在先,我说你在后,若是真要理论,你便说说看,为何要扔掉我的药材。”郎中醒过神来,同样怒气冲冲的说道。
“我本是无心,事后也跟你认错了,你又何必如此的得理不饶人,又跑到这里说我的是非。”绿衣姑娘的手指尖恨不能戳到郎中的鼻尖上头。
“我如今才知道你为何要扔掉那虎骨,莫不是因为物伤其类?”郎中翘起胡子,不屑的说道。
“物伤其类?怪不得你那厨房里没有羊肉了?”绿衣娘子口中默念了两遍郎中的话,而后瞪圆了眼睛,对着郎中高声喝道。
“扑哧”却是一旁围观的春花忍不住笑了起来,她刚笑出声来,身上便觉得一阵子冷意,她抬头看向周围,果然成功的收获了郎中与绿衣娘子,投过来的四道冰冷的目光。
“想必这位姑娘也是不食猪肉的。”绿衣娘子淡淡的说道。
“扑哧”,这一声却是郎中忍俊不禁笑了出来,他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春花,眼神当中带着满满地笑意。
“两位若是无事,暂且先离开吧,莫耽误了我家娘子用膳。”莫名其妙被称作猪的春花,铁青着面色对着郎中与绿衣娘子二人说道。
郎中闻言,对着宋如是歉然一笑,一甩袖子,率先的出了屋子。
“娘子莫怪,若不是郎中以言语侮辱之,我也不会如此冲动。”绿衣娘子瞧见郎中出了院门,这才对着宋如是福了一福,轻声说道。
“无妨,郎中虽说嘴巴毒了些,但却是个好人。”宋如是笑着说道。
“多谢娘子。我叫石娘,待日后有了空闲,便来寻娘子说话。”石娘对着宋如是福了一福,便也随着郎中离去了。
“娘子,石娘实在太过无礼了。”春花兀自气愤道。
“她倒也是个直肠子的人,与这种人来往总好过与满脑子算计的人打交道。”宋如是瞧着眼前的胡麻粥,一丝热气也无,她叹了一口气说道。
“娘子,但是她骂奴婢是……猪。”春花捏着帕子,愤然说道。
“她不也骂郎中是羊了,再说也是郎中先含沙射影说她是母老虎的。你啊,便是池鱼之殃里的池鱼,以后遇见他二人说话,你便躲的远远的便好。”宋如是看着气鼓鼓的春花,脑海当中又想到刚才郎中与石娘斗嘴的情形来,她不禁莞尔一笑。
原以为郎中说话间不留余地。哪曾想到?天外有天,人在有人,如今竟然来了个石娘。想必以后隔壁院子里就会热闹起来了。
第二百四十九章 唇枪舌战
不出宋如是所料,郎中的院子在后来的每一日都显得极其热闹。
每日清晨里,宋如是还未起床,便能隔着院墙,听到石娘高声的喝骂声,郎中恼羞成怒的奚落声,还有壮士声的劝架声。
有时郎中也会躲到宋如是这院落当中,可惜天不遂人愿,每每都是郎中前脚刚到,后脚石娘便赶了过来。
二人转移了战场,在宋如是这里唇枪舌战一番之后,便又偃旗息鼓一前一后的回去了。
如此三番四次的下来,便是春花也能做到波澜不惊,该做活做活,该做饭做饭。
宋如是更是从未因为二人的争吵,耽误过任何一顿早膳,午膳,或者晚膳。并且凭空增加了一份定力,便是郎中与石娘两人就在耳边吵闹,她也能全身心投入的临帖。
好在这二人总是突然而来,又匆匆而去,倒也并未太过影响宋如是的生活。
不过壮士这段时间并未出现过,从那夜冬雪离开,宋如是只见过壮士一次。
壮士依旧身着新衣,挺拔如松,面色木讷,但神色当中终究多了一分郁郁之色。
宋如是不好宽慰他,只派了春花去与他劝上一劝。壮士自从春花被下了毒之后,对于春花是心中有些百分的愧疚,所以每每总是春花说着,他只垂首听着,他面色依旧郁郁,奈何无人能够让他开怀。
壮士那颗已然破碎的少男之心,或许只能在时间流逝的长河当中被慢慢的忘却了。
宋如是偶尔偷个空闲,躺在院中的美人塌上,看着天光,看着飞鸟。一边吃着糕点,一边喝着茶点,日子过得极为惬意。
这一日里,宋如是刚躺在美人塌上,隔壁便又响起了熟悉的争吵声。宋如是捻起一块翡翠白玉糕放在口中。
这翡翠白云糕是春花近日里极为得意的糕点。翡翠白玉糕当中的翡翠自然是掺入了扶桑汁的麦面,而其中的白玉,又是牛乳以和入麦面中。而后绿色为叶,白色为花,便成了这翡翠白玉糕。
翡翠白云糕瞧着清凉,放入口中也极为清凉,等这股子凉意进入腹中,宋如是耳朵旁才略微清净了些。
“娘子,郝掌柜刚才捎信来说,咱们铺子里的那些活计终于做完了,剩下的银子那家人也补上了。”春花眯着眼睛,活像是一只刚刚偷了腥的猫。
“之前那位挑剔之人可曾说了什么?”宋如是倒是好奇,这单生意怎会如此顺利。
“听郝掌柜说,他并未说什么,不过与之前一般,仔细验货,验完货之后,便也大方的付了另一半的钱。郝掌柜还说银票之事不能捎带,等过几日,娘子得了空闲便去店中,介时他就把银票亲手递到娘子手上。”春花眼神发亮,仿佛看到了大笔的银钱。
“你回头亲自去店里一趟,见到了郝掌柜就说是那位客人若是还来订货,只管放心订给他。不过绣工倒是无需再请了,若是客人催的急,便让他把订单一分为二,旁的交给相熟的店铺来做。”宋如是心中虽然有了猜想,但时机未到,她并不想戳破此事。
“奴婢明日就去。对了娘子,夏蝉昨日派人来给娘子送了一罐子蜜饯来,说是她新招的厨子做的。说是做得不错,让娘子尝尝鲜。”春花说着不由自主的舔了舔嘴唇。
“那蜜饯是什么口味的?”宋如是瞧着春花嘴馋的模样,她突然起了逗弄之心,她装做无意的问道。
“夏蝉送来的是杏脯,这杏脯做的极好,又黄又酸又甜,吃着极为开胃……”春花说得口水直流,等她惊觉不对,慌忙捂住嘴巴,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宋如是。
“你这馋嘴的丫头,竟然连主子的零嘴都敢偷吃,可不是反了天了。夏蝉还说了些什么?”宋如是瞧着春花的面颊从白到红,她也不再调侃春花,只捡了要紧的话,问春花道。
“夏蝉还说自从招了这个厨子之后,店中的生意便又好了起来,她最近实在忙碌,等到过几日清闲了,就来与娘子说话。”春花把手从嘴巴上放下来,无处安放的双手不由得掌心对掌心的搓了起来。
“漱玉楼也是命运多舛,好在如今步入了正规。如此这般,夏蝉也不用整天里的愁容满面了。只是我从来不知,清风竟是个如此能干的。”宋如是淡淡说道,她又拿起一块翡翠白玉糕,隔壁的吵闹声突然远去了。她看着春花,眼睛当中并无波澜。
“是啊,没想到清风还是个能当得了乞丐,又能当得了厨子之人,以前倒是瞧了他。原以为他的嘴巴就够厉害的了,谁知如今又遇见了郎中与石娘,若是他们三个人碰在一起,定然比戏台子上的戏码更加精彩。”春花与清风虽说是接触不多,但是清风眼中的嫌弃,春花想到就觉得来气。想到此三人撞见的情景,春花暗搓搓的笑了起来。
“那必然是出大戏了。”宋如是把翡翠白玉糕放入口中,扶桑汁与牛乳的味道在口中融化开来,甜蜜当中微微带着点苦涩,但宋如是爱极了这个味道。
“娘子还有一事……”春花圆圆的眼睛望着宋如是,犹犹豫豫的说道。
“何事?”宋如是不慌不忙的品了一口茶,这才悠悠的问道。
“朱三爷曾说要上门来与娘子说些事情,但他这几日并未上门……”春花这会儿倒是不搓手,改搓帕子了。平展展的帕子一会儿的功夫便被她搓成了一团。
“然后呢?”宋如是重新躺在塌上,闭上眼睛。阳光穿透眼皮在瞳仁里变成了一整条的银河。
“奴婢想说的是,三爷既然没来,奴婢想去寻他……”春花垂着头,手中把好生生的一条帕子搓的如同麻绳一般。
“好”,宋如是睁眼看着春花鬓边的一丝绒发,这缕头发又软又细。春花终究是因为冬雪的药伤了身子。
春花当日在后院宝门处遇见冬雪之事,如今冬雪既已走了,此事便也成了谜。
等到宋如是见到春花的时候,她便已经陷入了昏迷。宋如是原本不愿疑心冬雪,但是有件事情,终是让冬雪露出了马脚。
第二百五十章 心有灵犀
冬雪原来隐藏的很好,宋如是也从未疑心过她。她之所以失败,失在急切二字。
冬雪太急于把那枚梅花银簪簪在发间。原本簪上一枚精细的发簪,也是能说得过去的。毕竟她已与壮士定亲,发簪也有可能是壮士所因为宋如是曾经见过另一枚银簪簪在许秋意身后的丫头发间。
宋如是乍一瞧见,面上不显,心中疑窦顿生。这发簪锻造的极为精细,若出两枚同出,定然事有蹊跷。
冬雪一路跟随她来到长安,她打心眼儿里并不愿意相信冬雪背叛了她。但之后的一桩桩,一件件事情都指向冬雪,由不得她不信。
首先是冬雪的失踪实在太过奇怪。当时车夫李大突然出现,按说壮士就在院中,李大又怎会突然间的挑衅不休?再说冬雪,在明知李大就在前院的时候,偏偏的耍性子奔入后院,而后一过一时片刻便突然失踪。
若不是冬雪的突然失踪,宋如是也不会落入李衡手中,也就不会有之后几天里被李衡囚禁的生活。倘若没有朱三爷忽地出现,自己的后果不外乎有两样,一样是为了自保刺伤李衡,一样是被李衡强要。无论哪种后果,之前的一切努力都将付诸东流。
那时她还不忍对冬雪下手,但是很快便有了春花受惊一事。
春花受惊同样是在后院当中,同样身旁只有冬雪一人。宋如是蓦然警醒过来,冬雪怕是不能留了。
宋如是与郎中眼神交汇当中,很快之间便有了默契。她特意给冬雪安排了为春花熬药的活计,其实暗地里让春花服用了郎中特意熬制的汤药,春花其实很快就醒了过来,整日里躺在床上佯装昏睡,不过是瞒着冬雪一人而已。如此万事俱备,只等冬雪露出破绽来。
冬雪也不负宋如是的期望,很快的便假借郎中换药的名义,为春花的药中添上了致命的御风草根。
宋如是趁机把冬雪囚与柴房当中,只等着冬雪的同伙出现。谁知壮士阴差阳错之下救走了冬雪。
一夜之后,壮士一人归来,面色憔悴失落,之后更是对冬雪之事绝口不提。
冬雪既然能撇下壮士独自离去,想必是又回到许秋意的身边了。不过以许秋意的性格,冬雪怕是也讨不了好去。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不是宋如是能够掌控的了的,现今唯一能做的便是守护好自身,守护好春花。
郎中自从冬雪之事后,时不时的便会上门,宋如是面上不说,心里清楚郎中这是担忧她与春花二人。
宋如是心下感激,对于郎中的好意,她只能在石娘之事上宽慰其一二。宋如是心中有事,一双碧波潋滟的眼睛便定定的看着春花。
宋如是的目光看的春花心中发毛,她暗中思忖,“娘子这目光当中既含着一往情深,又带着股子情深意重”,春花想到这目光当中的含义。她不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春花紧了紧自己的衣襟,试探的对自家娘子说道:“娘子若是不愿,我便不去了。”
“无妨,正巧今日天色不错,你便去吧。”宋如是回过神来,含笑道。“多谢娘子。”春花对着宋如是福了一福,笑着出了院子。
宋如是瞧着一阵青色的风,忽旋而过,转眼间就刮出了院子。
她暗笑一声,优哉游哉的捻起一块翡翠白玉糕,入口即化的糕点,停留在口间的那一抹凉意,让她惬意的眯起了眼睛。
宋如是的惬意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院门便响了起来,这声音急如鼓点,重如鼓锤。想是隔壁间的郎中说话间又输给石娘,所以特地上门来抒发苦闷抑郁的胸怀。
宋如是无奈起身,她抚平裙摆,穿过院子,走到门后,打开门闩。她已做好了郎中一张孤傲当中带着决绝的面孔的准备。
说起嘴下不留情面,宋如是平生所见,唯有二人能够做到。
一人为郎中,一人为石娘。也是凑巧,偏偏让此二人相遇,像是狂风碰见暴雨,热油遇见爆炭,只是不知能否峰回路转间天雷勾动地火。
宋如是调整好面部表情,面带微笑,目带同情的神色笑着打开了院门。可惜了她那副恰到好处的表情了,因为门口立着的却是笑眯眯的朱三爷。
“承德莫不是知道我来了,所以才面露喜色。我便说承德与我心有灵犀,如今一瞧,当真如此。”朱三爷的眼睛眯成细细的一条,他走上前来,伸出手臂就要牵起宋如是的手。他的左手堪堪碰到了宋如是的衣袖,转瞬间便又缩了回去。朱三爷尬笑一声,率先进了院子。
“少连兄可曾瞧见春花?”宋如是只当未曾瞧见朱三爷的失礼之处。她探头瞧了瞧院外并无旁人,只得关了院门,向朱三爷问道。
“春花姑娘,她刚才出门了?但是我并未瞧见她。”朱三爷疏忽间回身疑惑道。
“她前脚刚出门,后脚少连兄便来了,我只当你们在巷子里遇见了。”宋如是暗暗为春花叹了一口气,这丫头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去见朱三爷,奈何两人竟然在巷子当中错过了。不知春花知道了会作何反应?
“我是从清风那里来的,想是与春花姑娘走茬了也是有的。”朱三爷笑道。
“无妨,春花想是一会儿便会回来了。”宋如是心知春花寻不到朱三爷,想必很快就会回来了。她也不着急,只把三爷请到院中的石凳子上坐下。
“承德近日可是不曾出门?”朱三爷撩起袍子随意坐下,而后面带笑意的看着宋如是,的眼睛当中聚着一抹光亮。
“我已有月余不曾出门了,可是坊间有了什么新鲜事?”宋如是为朱三爷端来茶点,揣度着问道。
“竟被承德猜中了,所以我才会特地上门知会承德。若论这件事情的精彩程度在长安城中也算是一件奇事。”朱三爷也不把自己当外人,他坐在石凳上,拿起一块糕点放入口中,接着又慢悠悠的喝了一盏茶,这才悠然的说道。
“竟有此事?那承德便洗耳恭听了。”宋如是顺势坐在朱三爷对面,笑着说道。
“承德可喜欢听故事?”朱三爷笑眯眯的看着宋如是,便是瞳仁后面也带着漫天的笑意。
“我自便喜欢听故事,三爷若是有故事的话,只管说来。”宋如是同样悠悠的喝了一口茶,而后慢悠悠的讲道。
“那我便开始讲了,承德可曾去过益州?”朱三爷突然问道。
第二百五十一章 失踪少年
“我从不曾去过益州,便是益州这名字,也只是在地理志上偶然看到过,至于旁的更是知之甚少。”宋如是心头蓦然一跳。
隔壁间的郎中与壮士便是出自益州,郎中出诊的时候,无意间瞧见的那位大人物,也是出自益州,莫不是这一桩桩,一件件所有的事情其中都有关联?
“咱们今天讲的故事便是出自益州。在数月之前益州曾经出了一件奇事。这事奇就奇在,益州城上至耄耋下至稚童全然知晓,但在益州城之外竟然一丝风声都没有。承德可知为何?”朱三爷蓦然停了下来,意味深长的看着宋如是。
“想必是蜀道崎岖,消息一时之间传不出来,也是有的。”宋如是轻轻蹙起眉头,揣测道。
“上位者若是想让人知晓,便是隔上千山万水,也能传入长安城中。若是上位者刻意隐瞒呢?那么消息自然便传不出来。”朱三爷给茶盏当中蓄满了茶水,仰着脖子一饮而尽,如同饮酒。
“身为上位者,自然位高权重,若是刻意为之,自然能做到船过水无痕。只是不知是何奇事,竟然能被隐瞒如此之久?”宋如是看着朱三爷饮茶的模样叹道。不知是叹息她的云雾茶,还是叹息时政。
“还是承德看得通透。”朱三爷赞赏的看了宋如是一眼,继续讲道。
“要说发生在益州城的这件怪事,还真是奇怪的紧。自一年前,益州城中便偶尔会有少年失踪。他们或是无家可归的乞儿,或是市井人家里的子弟。先前并未引起众人的注意,因为城外有山贼,城内有恶人,何况之前也有过突然失踪的人口。”
“可是直到半年前,失踪的人突然多了起来,便是一个坊间都会失踪三五人。既然如此坊间里正自然重视了起来,他们想方设法的登记了每一个失踪人口的讯息。这才发现,失踪的竟然都是十六七岁的少年。”朱三爷撂下茶盏,面色沉重的说道。
“失踪的都是十六七岁的少年?那些少年最后可曾找到了?”宋如是瞪大了眼睛,惊呼道。
“并没有,那些少年失踪了之后,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再不曾露了踪迹。”朱三爷支着脑袋,无奈的说道。
“便是一个人都没有吗?按说失踪一人两人,尚且能够隐藏了踪迹。如此大规模的失踪,怎会一丝踪迹皆无?”宋如是脑海当中隐隐有念头显现出来,她待要仔细追寻,这念头又蓦然隐去,让她莫不着头脑来。
“自一年前至今,前前后后,益州城中一共失踪了一百六十七位少年。这些少年凭空消失,再未出现在益州城中。但是却有一位侥幸回来了,但也是嬉笑怒骂,胡言乱语状似疯魔。”朱三爷面上笑容早已收起,声音当中带着沉重的惋惜。
“那这少年如今身在何处?”宋如是的心顿时狂跳起来,她不自觉的看了一下隔壁院落。
郎中与壮士数月前从益州城跋山涉水而来,壮士初来时,说话举止犹如稚童。便是时至今日,壮士每日里还是要吃些饴糖的。想到壮士初来时,滚地撒泼要饴糖时的模样,宋如是心下有了定论。
“这个无人得知。原是几个打鱼的在江边发现了这昏迷的少年。后来他们几人便把这少年送到了城中的一家医馆内。这家医馆名叫“百草堂”,其中的郎中名叫张钺,素来便是个医痴。”朱三爷眯着眼睛,瞳仁后面微光闪动。
“张钺?那郎中名叫张钺?他便是给那个侥幸归来的少年,瞧病的郎中?”宋如是终于知道为何怎么都探不到郎中的底细了,若是有人刻意隐瞒,她自然探寻不到那人的踪迹。
“对,那郎中名叫张钺。可惜他后来失踪了,便是那少年也不见了踪影。”朱三爷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惋惜的说道。
“后来郎中与那少年也失踪了吗?那益州城如今可还有少年失踪?”宋如是时至今日终于明白郎中与壮士的来历,也终于知道为何郎中千方百计一定要治好壮士的病了,但是郎中张钺的动机,又是什么?
这世间哪里有无缘无故的好,他虽是医者父母心,倘若没有缘由,又怎会为了壮士的病四处奔波?
“说来也是奇怪,自从郎中与少年失踪之后,益州城中再未有少年失踪,但是之前失踪的少年已是无迹可寻了。”朱三爷手在石桌上重重的一拍,发出一道沉闷的声响。
“如此重大之事,事先又怎会未曾透漏出一丝风声来?何况这件事情既然捂的密不透风,又怎会突然被散播开来?”宋如是也顾不上喝茶吃糕点,满头满脑想的都是这件奇怪的少年失踪事件。
“这事情如此大范围的传播开来,也是凑巧。不过这件事情最为奇怪的地方还在于,这个归来的少年其实是一位屠夫。”朱三爷手中握着茶盏,拇指不自觉的在茶盏底座上划着圆圈。
“屠夫?”宋如是现如今终于知道了,壮士为何劈柴劈的如此之好了,也终于知晓壮士为何如擅长切肉了?
“对,这位失踪之后,神奇归来的少年,竟然是个屠夫。或许他与此事并无关联,只不过是偶然之间落入江中,又恰巧被人救了起来。至于后来他又与郎中张钺一同失踪,或许也只是郎中带着他出门寻医去了而已。”朱三爷放下了茶盏,复又叹了一口气说道。
“郎中与壮士又去寻医了?壮士如今不是已经大好了,怎地郎中还要带着壮士出门寻医?”春花的声音从院门口响了起来。
“春花姑娘,你回来了?”朱三爷收起之前的神色,笑着对春花说道。
“我刚出门为我家娘子买了些糕点,如今看来还是三爷有口福。”春花摇晃着手中手中提着的糕点。
“渝北斋的糕点,原本就是你最爱吃的,你莫要胡乱攀扯在我的身上。”宋如是笑着说道。
之前春花的话,少连兄定然已经听入耳中,如今郎中与壮士的身份已然暴露开来,不知他们二人以后还能否过上如今这般平静的生活,宋如是心中一叹,面上倒是分毫不显。
“三爷稍坐,我这就去为三爷蓄些茶水来。”春花腾出手,拿起石桌上的青瓷双耳茶壶,而后笑着往厨房去了。
第二百五十二章 喜鹊登枝
“春花姑娘似是又长高了些?”朱三爷目送着春花进了厨房的门,之后才扭过头来对宋如是说道。
“这丫头前些日子虽然受了些苦楚,但如今吃得饱,睡得香,身心舒泰,自然会长些个子。”宋如是仔细瞧着朱三爷的神情笑道。
“前些时候?受了苦楚?春花姑娘前些日子怎么了?”朱三爷连声问道。
“这个事情,我先卖个关子,等到春花来了之后,你再问她。”宋如是说完便悠悠的喝起茶来,并不再看朱三爷。
朱三爷听完这话,顿时的心不焉起来。他时不时的回头看向厨房,奈何厨房当中并未有任何动静。便是厨房的朱色木门,都像是被钉死了一般一动不动。
朱三爷回过头来想要喝茶,他端起茶盏之后,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手中的茶盏竟是空的。
他只得故作镇定,拿起一块儿糕点放在口中无知无觉的吃着,耳中凝神听着身后的动静。
好在他并没有等多久,不过是一块儿翡翠白玉糕刚刚入了腹中的功夫,他身后便响起了轻盈的脚步声。
这脚步声他听过数次,唯有这次最为让他期待。
朱三不自觉的回头望去,一身青衣的春花,手中端着个托盘,正分花拂柳的朝这里走来。
春花面上带笑,脸颊上露出一对儿的酒窝来。看到朱三爷的目光,她脸颊上的酒窝便愈发的深邃起来。
“三爷您瞧,这可是渝北斋中最为有名的胡麻糕,吃起来最是软糯可口。”春花把托盘放在石桌上,从盘中取出码的整整齐齐的胡麻糕,放在石桌当中。
春花特地选了个周围绘着一圈海棠花的汝窑磁盘来放胡麻糕。灰色的胡麻糕放在绘着海棠花的盘子当中,便多了分意趣。
朱三爷平日里并不爱吃糕点,何况他刚才已经吃了好几块翡翠白玉糕。奈何在春花一双妙目之下,朱三爷不由自主的拿起一块胡麻糕放入口中。
与之前的翡翠白玉糕不同的是,这胡麻糕入口之后,除了绵软并无旁的味道,直到口中的糕点融化之后,才有一丝回甘从喉间散发开来。
朱三爷吃完一块儿,又拿起一块,眼看着春花殷切的笑意,朱三爷只得又吃了一块儿。
如今朱三爷话未说完,肚子却已填满。他心知今日之事也只能说到此处了,于是站起身来对着宋如是笑道:“今日里我是饱了口福了,我还有事,待空闲时候再上门与承德说话。”
“春花,你便代我去送送少连兄吧。”宋如是随着朱三爷站起身来,她一本正经的看着春花,嘴角却是微微翘起。
“奴婢把三爷送出巷子,便马上回来。”春花伸手扯了扯裙摆,随着三爷出门去了。
春花今日穿的青色襦裙,腰间掐的极细,她又在腰间系了枚靛青色的荷包。
荷包上用朱色的丝线,绣着只登枝喜鹊。行走间那只喜鹊像是活了一般萦绕在她青色的裙摆当中。
“三爷何时来的?”春花出了院门,这才追上朱三爷。
“来了有一会儿了,我不过是吃了三块翡翠白玉糕的功夫,春花姑娘便回来了。”朱三爷停下脚步,对着春花笑道。
“三爷来寻娘子,可是有事?”春花立在朱三爷一步之外,垂首把把玩着腰间系着的荷包。
“不过是给你家娘子讲了一个故事。”朱三爷话说一半,便眯着眼睛看着春花。
“三爷博学多才,说起故事来定然有趣动听。”春花抬头笑道,她手中兀自捏着荷包。
“这故事我已说与你家娘子,待会儿你家娘子定然会说与你听的。不过我倒是还有件事情要问姑娘?”朱三爷的视线落在春花手中捏着的荷包当中。
喜鹊登枝的典故,出自一个叫黎景逸之人。说是有个叫黎景逸爱鸟的人常常喂食家门前树上的喜鹊,时间长了有了感情。
有次黎景逸莫名其妙吃上了官司,在坐牢期间喜鹊到监狱看望黎景逸,就在这时,有喜讯传来说朝廷马上就要颁布大赦令了,黎景逸认为是喜鹊来给他报喜的故事。
之后喜鹊登枝便作为一种好的意头,被绣在各式各样的绣件当中。眼前春花腰上系着的荷包,不论样式或是配色都是郎君所用。
春花一个姑娘家,怎么会佩戴着一枚这样的荷包。朱三爷望着春花手中的荷包,不由得陷入了沉思当中。
“三爷可是喜欢这枚荷包?这是我随手做的,三爷若是喜欢,便拿去吧。”春花顺着三爷的目光看向手中的荷包。这枚荷包原本就是她专门做给三爷的,如今瞧着三爷的模样,似是对这枚荷包极有兴趣。
春花心中一喜,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把荷包送出去。所以春花垂首取下腰间的荷包,双手捧着递在朱三爷面前。
“多谢春花姑娘。”朱三爷笑了起来,眼睛又眯成了一条细缝。他接过荷包,当即系在腰间。靛青色的荷包正好配他身上这件酱色的圆领澜衫。
“三爷莫要客气。”春花眼看着留有自己体温的荷包系在了朱三爷腰间,她心头一热,面皮一红,匆匆与朱三爷行过礼,便转身奔回了院子。
宋如是不知何时又躺在了美人塌上,与之前不同的是,身旁几上的翡翠白玉糕换成了胡麻糕。
看到春花匆匆的进了院子,脸上还带着两坨可疑的红晕,宋如是笑道:“春花莫不是怕我把你的胡麻糕都吃完了吗?所以才如此匆匆而归?”
“娘子想到哪里去了,便是娘子吃完了这碟胡麻糕,奴婢也是不怕的。”春花一步一挪的走到宋如是身旁,她看着盘中瓷瓷实实的胡麻糕,不由想到了矮矮胖胖的朱三爷。一想到朱三爷,她嘴角的酒窝便显露了出来。
“有句话叫做有情饮水饱,我瞧你如今怕是不用喝水也能饱了。”宋如是目光灼灼的看着春花,口中调侃道。
“娘子莫要开奴婢玩笑了,奴婢不过急于听到三爷的故事,所以一时之间才顾不得吃这胡麻糕。”春花愣了片刻,终于想到了这个瞧起来最是正当的理由。
“三爷的故事精彩绝伦又跌宕起伏,我也从未听过如此离奇的故事。”宋如是默默把手中的胡麻糕放回盘中。
第二百五十三章 一斤散墨
春花与宋如是一般,对益州城的了解止于那是郎中与壮士的家乡,旁的并不知晓许多。
如今乍一听到如此匪夷所思之事,她的眼睛睁的大大的,嘴巴张的大大的,惊奇的说道:“往日里失踪一般都是妙龄的娘子,如今怎么反了过来,竟然都是些少年?他们哄骗了这么多少年做什么?”
“左不过是做些出力的活计吧。”宋如是叹道。她没有告诉春花的是,这些少年都是与人定亲之后才神秘失踪的。
“这益州城真怪,无故失踪了这么多的郎君。他们不急着查找,反而全力压下此事,当真是奇怪。”春花的嘴巴终于合了起来,她摇着头道。
“此事内情咱们自然无缘得知,既然此事已散播开来,想必不久之后,朝廷便会给益州城里的百姓一个交代。”宋如是叹道。
“怪事还真是天天有,壮士带回了石娘,益州城中丢失的少年,还有清风竟然做了厨子,这些事情如今倒都聚在了一起,当真是奇怪。”春花掰开手指头一件件的数了起来。
“或许这么许多事情不过是一件事情而已。”宋如是说完,闭上眼睛,不再言语。
“一件事情?”春花惊道,但是宋如是并无应答。春花见宋如是不愿多说,便也闭口不言,默默的吃起点心来。
不过春花一个人的寂寞并没有持续太久,隔壁的争吵声乍然响亮了起来,那吵闹声愈来愈大,愈来愈近,很快的便来到了她们门口。
春花听到敲门声便去开门,门堪堪打开了一条缝,一条红色的影子便冲了进来,接着又是一道青白色的影子呼啸而过。
“娘子,你倒是来评评理,郎中实在太无理取闹了些。”身着红衣的自然便是石娘,她一路冲到宋如是面前,而后高声说道。
“你这女人莫要胡闹,你没瞧见娘子正在休息,你莫要扰了娘子清净,还是快些随我去吧。”一身青白澜衫的郎中紧随其后,他站在石娘身后几步远的地方低声劝道。
“今日之事,我必是要与娘子说个明白的,让娘子来为咱们评评理,看究竟是谁对谁错?”石娘的嗓门并没有因为郎中的劝慰而变,她回头藐视的看着郎中一眼,胸口一起一伏,似是极为气愤。
“此事算是我错了,行吗?你快些与我回去吧。”一向不肯认输的郎中,听到石娘的话,他的眼神顿时弱了下来,他面带哀求的对石娘说道。
“你莫要多说,我是一定要与娘子说的。娘子,你来帮我们评评理。”石娘说完前半句,便转过头来殷切的看着美人塌上的宋如是。
“究竟是怎么回事?”宋如是原本佯装假寐,只想着这两人瞧见自己正在休息,大概就会放过自己了吧。
但是她还是太年轻了些,眼看着石娘带着一往无前的架势来的,她若是再不回应,怕是也说不过去。于是宋如是缓缓的睁开了双眼,面带疑惑的问道。
“不过是石娘在耍性子罢了,娘子莫要介意,我现在便把她带回去。”郎中上前两步,拉过石娘的衣袖,便要把她带走。
“你简直是胡言乱语,我又岂是那般胡乱耍性子之人?我现在便把事情告诉娘子,让娘子来瞧瞧究竟是谁是谁非?”石娘不为所动,一把扯过自己的衣袖对着宋如是高声说道。
“我已经说了是我错了,你又何必得理不饶人,你若是再不随我回去,以后也莫要进我那院子当中。”郎中一甩衣袖,状似离开。
“不回便不回吧,左不过壮士去哪里,我便跟到哪里。”石娘哧笑一声,看也不看郎中一眼。
“但愿你莫要后悔!”郎中撂下一句狠话,再未回头看上一眼,转身便出了院门,院门处衣角一闪,他便不见了踪影。
“石娘怎么又与郎中争吵起来了,郎君面冷内热,说话虽是不中听,但是为人却是极好。”春花艰难的咽下了口中的海棠糕,而后伸了伸脖子说道。
“若不是他太过分了,我又怎会与他争吵。姑娘不知,这次的起因实在是他冤枉了我。”石娘自郎中离开,她的声音便了许多。
石娘瞧见宋如是躺着的美人塌旁还有个马扎,她便自顾自的坐了下来,然后拿起一块儿海棠糕放入口中,之后又慢悠悠的饮了一盏茶水,这才接着说道。
“今日一早,壮士突然想吃白糖糕,我便去厨房打算为他做些,哪知我到了厨房才发现,厨房里的糯米粉早已用完了。无奈之下,我只得出门去买,又因着前些日子我不心扔掉了郎中的名贵药材,所以我出门前特地去寻了郎中,问他是否需要带些东西回来?”石娘一口气说完了一大段话,而后又提起茶壶灌了一碗茶水,而后仰着脖子一饮而尽。
“你好心帮郎中,他又怎会莫名其妙的生起气来?”春花坐在另外一张马扎上,双手撑着下巴,张口问道。
“这也是我不明白的地方。我找到了郎中问他是否需要什么东西?他随手从怀中取出了十几个大钱给我,说他要一斤散墨,我便应承了下来,收下大钱出门去了。”石娘说完,又拿起一块海棠糕扔入口中,大口的嚼了起来,仿佛海棠糕便是郎中本人一般。
“那你莫非忘记给郎中买散墨了?”春花听到这里,也困惑起来。就目前来看,石娘所做并无错处,也不知郎中生得哪门子的气。
“并没有,我到了西市之后,先是去买了糯米粉,之后又去“玉墨坊”专门为郎中买了一斤散墨。我回去之后因为着急为壮士做白糖糕,便先把散墨放在了厨房里。谁曾想,白糖糕还未出锅,郎中便吹胡子瞪眼的冲进了厨房。”石娘用力的吃完了口中的糕点,眼神当中兀自带着愤怒。
“莫不是郎中急等着用墨汁,所以气闷?”春花也顾不上吃海棠糕,她伸手把海棠糕往石娘的方向推了推,而后重新托起腮来听石娘讲事情的来龙去脉。
“若是如此便也好了,他冲进厨房便问我散墨是否买了。我指了指灶台上的散墨,说早已买好了,只等着蒸好白糖糕,便把散墨送到他屋中。”
“哪想到他听到这话,脸色变得十分难堪,他又问我他给我的大钱,我是否都用了。我当时便觉得诧异,我身上又无银钱,既然是买散墨,自然便用了他给的大钱。哪知他听了这话,脸色便更难看了些。”石娘胸口起伏不定,她又灌了一盏茶水,这才愤然说道。
第二百五十四章 红色大钱
天气已值深秋,但太阳升至正当空的时候,空气中也渐渐的有了热意,宋如是头顶上的树荫里透出无数道的阳光来,耀眼的阳光顺过树荫投射在她的眼睛上,晃的她睁不开眼睛来。
她身上穿着的祥云暗纹杏色襦衫,便也镀上了一层天然的银色。因着在自家里,她素面朝天粉黛未施,头发松松挽起,在脑后挽成高髻,斜斜的插着一只鎏金蝴蝶纹银簪。
宋如是发间的银簪与身上的杏色襦裙,隐见光华,她便似笼罩在一层幽光当中,让人不能直视。
宋如是睁开眼睛,眼中流光闪动,阳光在瞳仁当中漫出水光潋滟的光,她若有所思的问石娘道:“问题可是出在那十几枚大钱之上?”
“娘子所料正是,郎中之所以生气正是因为他给我买散墨的十几个大钱。”石娘未曾料到宋如是一下子便猜了出来,她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望着宋如是说道。
“郎中既然把钱给了你,让你去买散墨。散墨既然已经买回来了,那钱自然便已花销出去了,他又有何好生气的?”春花云里雾里实在想不到郎中为何那般气急败坏,她拿出帕子一边给自己扇风给自己降温,一边好奇问道。
“当时我也不知晓,但后来郎中气愤当中嘟囔了一句说是“一枚重要的大钱不见了”,我听了之后心中愤怒。郎中这是何意,莫不是觉得我贪了他的钱?如今一斤散墨就要十五个大钱,他统共给我了十四个大钱。我还白白搭上了一个大钱,没想到他竟然倒打一耙冤枉于我,简直气死我了。”石娘气的双眼冒火,鼻翼更是急速的煽动了起来,偏偏她本就是个塌鼻子,如此动作下来,只让人觉得极为可笑。
“那石娘你去买散墨的时候,可瞧清楚了手中的大钱?或许是你一时之间记错了,也未可知?”春花用力的掐着自己的掌心,这才勉强克制住了,心中汹涌澎湃的笑意。
“我身上统共也就十五枚大钱,自然看得清清楚楚的,当时在玉墨坊中,我前前后后的数了三遍,之后因为差了一个大钱,还被店里的伙计嘲笑了一番,之后我只得为郎中垫出了一个大钱。”石娘越说越气,她学着春花的模样,抽出袖中的手帕用力的煽起风来。
“早知如此,我也不买什么劳什子的散墨了。我只管原封不动的带着他给我的十四枚大钱回来,也省得白白受了这一场气。”石娘讲到这里,鼻翼煽动的便更快了些,想到玉墨坊中斜眼看人的伙计,她心中的火气便更旺盛了些,若是她心中的火气能够宣泄出来的话,怕是立时便能点燃一座房子。
“石娘可还记得,你付钱之后,可还发生了什么不同寻常之事?”宋如是突然问道。
“旁的并没有了,不过是我给钱的时候,掌柜的非说有一枚大钱染了颜色不能用,非让我换上一枚。”石娘气闷的说道。
“染了颜色?染了何种颜色?”宋如是霍然起身,急声问道。
“许是郎中不心,把那枚大钱掉入红色的染缸当中,所以那枚大钱面上有一层抹不去的红色染料。那颜色染的极是牢固,我扣了半天都未曾扣掉半分颜色,之后我又与掌柜的理论了半天,掌柜的才勉为其难的收下了那枚大钱。”石娘喝了一口茶水,又接着说道。
“娘子,你评评理,我为了郎中一早上的又是遭人白眼,又是费劲了口舌,这才为他买回了散墨,未曾想到他竟如此对我。可不是应了那句话了吗,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石娘终于讲完了事情的始末,她话说完了,胸中的火气便也消了些,只是不能想起郎中的嘴脸来,不然又是一阵怒从心头起。
“你可瞧清楚了,确实是红色的大钱吗?”春花额上不知何时竟然布上了一层的细密汗珠,目光当众满是恐惧,她看着石娘颤声问道。
“是啊,那枚大钱我瞧的真真的,当真是红的不能再红了,不然掌柜的又怎会死活不收呢。这杀千刀的郎中实在可恨,我这就去再于他理论一番。”石娘话音刚落,便又一阵风的冲出了院子,一张一合的门板后面是她消失的红色衣角。
“娘子……”春花慌慌张张的掩上了院门,慢慢的走到宋如是身旁,战战兢兢的说道。
“该来的总会来的,只是郎中的银钱又出自何处?郎中怕是从未去过漱玉楼吧?他怕是也不认得望月,和风,那就更不用说王公子了?”宋如是蹙眉自言自语道,她的右手不自觉的敲打着美人榻旁边的食案。
“但是他在长安城中,定然有相熟的人,娘子可还记得郎中初入长安城的时候,曾经在离城门不远处的巷子里停留过一阵子,据说郎中停留的那段时间是在一辆马车上的人说话。那马车中间的人定然非富即贵,不然寻常人家又哪里能买得起马车?”春花压低了声音,几乎凑到宋如是耳旁轻声说道。
“郎中既然敢千里迢迢的带着壮士来长安城中寻医问药,想必在长安城中是有些人脉的,不然普天之下名医如此之多,又为何独独选择来到长安城中?”宋如是想到壮士与郎中便觉得心中隐隐有些事情要云开雾散显露出来,但是她始终找不到最关键的那一环,脑中纷乱,她的眉头几乎锁在了一处。
“对了娘子,你可还记得咱们一起去郎中院子里的那次?”春花一拍脑袋,声音突然大了起来,想到隔壁里的郎中,她又连忙捂住了嘴巴。
“我自然记得,那次郎中可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帮我解开了诸多疑惑。只是咱们回来没多久,你便被冬雪下了毒。这些日子,我日日都在后悔,若是没有那日去郎中那里,或许就没有后面这许多事情了。春花你跟随我了这么久,我却总是让你受苦。”宋如是长叹一声,看着春花的目光里带着深深的愧疚。阳光洒在她的身上,耀眼的光线却掩盖不了她身上的那一份懊悔与颓然。
第二百五十五章 白玉酒楼
“娘子……”春花原本已到了嗓子眼儿里的话,却梗在了喉咙中间。
她自打病好了之后,每每见到娘子,她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哪里知道娘子心中竟然还是放不下。
她吞了一口口水,拉起宋如是的手,正色说道:“春花跟着娘子从未觉得苦过,你瞧我不论穿的还是吃的,哪样不比旁的丫头好上百倍千倍。娘子若是还要心疼奴婢,不若给奴婢涨些月钱吧。”
“噗嗤”一声,宋如是忍不住笑出声来,心中的那些个伤感,顿时也消失的无影无踪起来,她握了握春花的手笑道:“你这丫头倒是机灵的很,我不过是提了个由头,你这丫头便打蛇棍随上,说吧,还想涨多少月钱?”
“娘子,月钱的事情咱们随后再说。咱们且说上次咱们从郎中院中回来,奴婢无意之间听到了些奇怪的事情,当时本打算与娘子说的,哪知后来发生了这么许多事情,奴婢竟然也给忘记了。”春花瞧着自家娘子神色又恢复了往日里的模样,她便又继续的说起了刚才的话题。
“当日咱们一同进的院子,郎中屋里的动静你又如何得知?”宋如是眉头的哀愁尽消,取而代之的是一副疑惑的神情,她迷蒙着双眼看着春花,自己也不知自己的眼睛有多么的动人心魄。
果然春花呆愣了片刻,这才回神说道:“娘子你当时进门之后,便去正房临帖去了,我当时无意之中,听到郎中院落当中似是有旁的人说话的声音,但是咱们去郎中院落当中的时候,他院落当中明明还只有他一人,怎地咱么前脚刚出了门,他那院落当中后脚便又人进了门?”春花自然不好对宋如是说出自己曾趴在墙上偷听隔壁间动静的事情,所以她含糊着说了偷听的经过,而把重点放在偷听的内容上面。
“恩,此事我已知晓。”宋如是自然不知春花事缘何知晓此事的,但是当时郎中院子当中的石桌上明明有两处茶盏放置过后的余温,但是她与春花进入院落的时候,石桌上什么都没有。
再联想到郎中拖拖拉拉的开门声,之前郎中院落当中有客人的答案已然呼之欲出了。
人皆有不愿让旁人知晓之事,既然此事并未关乎自身,所以她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未曾深究此事。但是瞧春花的模样,莫非此事另有内情?
“娘子竟然早已知晓?但娘子可知此人可能是咱们熟识之人?”春花脑海当中仔细的回想当日之事,那人的声音明明极为熟悉,但是她又偏偏想不起曾经在哪里听到那个声音。
“竟是咱们熟识之人,那么他究竟是谁?”宋如是回想到那日进入郎中院落当中,那隐隐的檀香味道,她不愿相信,也不想认为那人是他。
“这个声音极为熟悉,但是奴婢一时之间实在想不起那人是谁?”春花揉着圆圆的脸颊懊恼的说道。
“那人的声音,你竟一时间未曾听出来?”宋如是心中说不出是失落还是踏实,她的手不由自主的又在食案上轻叩起来。
“奴婢实在想不起来那个声音了。”春花眼中的懊悔之意,便更深了些。
“无妨,想不起来便罢了,日后总会想起来的。等想起来之后再说罢。”宋如是心中有了隐隐约约的念头。
她站起身来,对着春花笑道:“如今最终要的便是,又到了午膳的时辰了,我今日便带你出门吃些好吃的如何?”
“好。奴婢这就去收拾一下。”春花一跃而起,朝后院奔去。
等到春花再次出现的时候,宋如是仰头看了看天上的日头,又揉了揉眼睛,这才确信眼前之人确实是春花。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这丫头已然全身上下都换了一副行头。之前的青色衣衫,如今换成了鹅黄色的锦缎蜀绣襦衫和绯色的灯笼裙,绣着迎春花的绣鞋露出的尖儿来,恰似荷才露尖尖角。
她头发梳成了一对丫头髻,两个髻上各缠绕了一条朱色的带子,奔跑间灵动可爱,耳垂上的珍珠耳坠子轻轻拍打着她的面颊。她的面颊白皙当中透出一抹粉红,嘴唇上的朱色与发髻上的朱色带子共一色。
宋如是不禁生出了“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感来,她笑着调侃道:“你这丫头,如今出门讲究倒是多了许多,这永兴坊中如此之大,若是碰不到你想碰到之人,你又当如何?”
“奴婢荷包当中正好有一枚铜镜,若是瞧不见三爷,那我便拿出铜镜来,对镜自照,如何?”春花立在宋如是身前,举了举手中的那枚朱色荷包笑道。
“如此甚好。”宋如是一笑,转身出了院门。
主仆二人已是许久不曾一同上街,如今又选在午时,无论是永兴坊中亦或是西市中,行人都已少了许多。
主仆两人一路间,倒也轻松随意,春花关注的点无外乎哪条巷子里又开了一家酒楼,亦或是哪道街上又开了一家茶馆,总是凡是与吃相关的,春花都极为关注。
反观宋如是,目不斜视,行动间如同行云流水,偶尔有过路的行人目不转睛的瞧着她,她也并不在意,间或与春花说上几句,如此两人很快便到了西市里的这家“白玉酒楼”。
白玉酒楼算是西市里极为出名的一家酒楼,它之所以出名便在于这酒楼当中的老板娘。
在如今这开放的盛世大唐里,女子能与男子一般出门,骑马,郊外嬉戏,但是却很鲜少有女子开店。
除非身为女户,但是成为女户的条件又极为苛刻,所以街旁的店铺里无论是绸缎店或是成衣店,都为男子经营,极少有女子经营。
也有如同宋如是这般手上有个一两个店铺的,也都是自己隐在幕后,另请了掌柜的来打理店铺,但白玉酒楼的少东家与掌柜的却是一人。
白玉酒楼之所以称之为白玉酒楼,是因为白玉酒楼的掌柜的名叫白玉。没有人知道白玉出自何方,年纪如何,但她的貌美如花,举止风流却是早早的便名扬了整个的长安城中。是以白玉酒楼的生意极好,打从清晨开张到夜晚打烊,人如潮水一般川流不息。
白玉酒楼同一般的酒楼一般,一楼大堂,二楼隔成十数个雅间出来。白玉酒楼四个烫金的黑漆匾额上面便是镶着吉祥花纹的朱色窗棱。觥筹交错,胡姬欢笑声便从那一道道的窗棱当中传了出来。
宋如是一笑,抬步进了白玉酒楼。
第二百五十六章 白玉无暇
白玉酒楼的老板娘白玉,正立在水曲柳木的柜台后面,右手执笔垂着头算账。
慕名而来得到宋如是与春花只看到白玉一头乌发挽成的坠马髻,以及坠马髻上簪着的一枚白玉发簪,当真是人如其名。
门口立着的酒博士瞧见宋如是主仆二人,连忙笑着引着两人往二楼去了。
通往二楼的雅间当中铺着厚厚的朱色地衣,走在上面如同行在云端。
二楼上面同样铺着地衣,不过颜色换成了银色,如此使得幽长的走道显得明快许多。
“娘子这边请。”酒博士把宋如是带进楼梯口朝西的第二间雅间里。
他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面色白净,眼中带笑,一身天蓝色的短打衬托的他愈发干净利落。
他把主仆二人带进雅间之后,便垂手立在门口听候宋如是的吩咐。
宋如是抬眼看向眼前的房屋。这间雅间正朝向街边,开了半扇的窗户下面透过正午的阳光和市井中的一丝烟火之气。
除了这丝烟火之气,这雅间当中剩下的便全是金玉之气。白玉的香炉,青玉的烛台,鎏金的青玉食案上面摆放着两个银鎏金嵌玉盘,白玉盘中放着两串玉色的马葡萄。
马葡萄旁边又放着两只碧玉鸳鸯连瓣酒盏,酒盏里不知乘的什么酒,空气当中飘着一丝若隐若现的香甜之气。
“娘子可想要吃些什么,咱们店中的最出名的两道菜便是白玉无瑕和浑金白玉,娘子可要尝尝?”酒博士笑着说道。
“那便按你说的快些上菜吧。”已过午时,春花的肚子早已提起了意见,她眼中盯着玉盘当中的葡萄,口中不由自主的吞咽着口水,她此时只想酒博士快些离开,而后便把两串葡萄套统统下肚。
“的这就去让厨房准备。”酒博士了然一笑,应声而下,掩了房门,轻声下去了。
“娘子,这白玉酒楼的掌柜的好生厉害,你瞧瞧这屋中的摆设,哪一件是寻常的店铺里面能摆的起的?”春花一等酒博士下去,便从眼前的盘中揪了一个葡萄,扔进了口中。
“单单是女子开店这一条,已算是平常人当中的翘楚了。”宋如是毫不掩盖心中的赞赏之意。
“这葡萄瞧着样子怪了些,但是酸甜可口,娘子尝尝?”春花接连扯了几个葡萄扔入口中,这才一脸满足的对宋如是说道。
宋如是笑着摘了一个葡萄下来,自己还真是许久不曾吃过马奶葡萄了。葡萄入口甜多汁,质较脆,味爽口。
“当真好吃,”宋如是吃了一颗,便走至窗前,看向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春花知道自家娘子在想事情,便也不打扰宋如是,只专心的吃着盘中的葡萄。
她索性坐在锦垫上一心一意的吃起葡萄来,很快的一盘葡萄便被她吃完了一半去,她正自纠结要不要继续吃下去时,酒博士轻声轻脚的走了进来。
宋如是不知在想些什么,并未回身,酒博士自觉的把手中的托盘放在食案上,便又悄声出门去了。
春花探头看向盘中的菜。一黑一白两个盘子竟然也是玉做的。
黑玉盘子当中盛着的菜肴白白的一团,当真是白玉无瑕。
而白色的盘子当中盛着的的自然便是浑金白玉。这浑金白玉外表果然天然去雕饰,造型古朴,不过是一块黄金,一块白玉。
“娘子,菜来了。”春花一时之间,竟然被眼前的菜肴给镇住了,她迫切的想要这黄金白玉当中究竟藏着什么样的玄机。
宋如是终于收回了目光,她目光当中满是茫然,待视线聚焦在食案上的两个盘子上面的时候,瞳仁这才聚了焦,面上带了丝笑意出来,口中说道:“这位白玉掌柜的,倒是极巧的心思。”
春花自认为得到了宋如是的吩咐,她拿起筷子,把筷子对着那盘白玉无瑕,轻轻的一戳,果然外面的这层白色便徐徐开裂露出了里面的美食来,伴着美食显现的是扑鼻的香味。
春花定睛望去,里面这道美食像是刚刚出炉的烤肉,她举著夹了一块,放入口中。
烤肉香酥的味道顿时在口中弥漫开来,之后才是食物本身的咸鲜,待烤肉入福,才有回甘,春花“啧啧”两声,又吃了两块,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主子还没有动筷。
春花的脸登时便从脸颊红到了耳垂,她讷讷的说道:“娘子,这道白玉无瑕极是不错。”
宋如是只得配合着春花吃了一块烤肉,烤肉入口,便有了人生五味的感觉,酸甜苦辣咸,虽不是样样都有,但足以让人回味无穷。
宋如是这边吃着这道“白玉无暇”,春花那边已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先后破开了浑金、白玉的外壳。
浑金里面是刚脍好的鱼片,白玉里面则是一盏冒着热气的汤羹。
春花这次倒是强忍住了,硬是等到宋如是吃了一口,她才随之吃了一口。所说刚才的白玉无暇让她惊艳的话,那么这道浑金白玉则让她生出一丝喜悦来,让她生出原来食物竟然能够做得如此完美的感慨来。
先前春花还暗搓搓的决定白玉酒楼的火爆程度与掌柜的白玉的美貌有些千丝万缕的建议,但如今她已心服口服。
她满意的叹了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家娘子手握筷子,眉头微蹙,眼神哀愁,不知在想些什么?
“娘子?”春花放下手中的筷子,心翼翼的唤了宋如是一声。
“这道浑金白玉做的极好,外表古朴倒是正和了浑金白玉这意头。”宋如是回过神来,勉强笑了起来,她举起筷子,连着夹了两块鱼脍。
“娘子可是还在想刚才之事?也怪奴婢多嘴,无论郎君是何身份,他都并没有害过咱们。相反若不是郎君的话,奴婢早就被冬雪那无心之人毒死了。”春花乍一想到郎中,心中极为矛盾。一方面她希望自己误会了郎中,一方面又确实亲眼瞧见了郎中的种种异常之处。
郎中虽好,但终究比不得娘子,春花想通了此结,表情之中的纠结之意,顿时尽数散去。
“我总觉得咱们似乎无意当中进入了一盘棋局当中。”宋如是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瞧着春花,瞳仁当中溢着满满地茫然之色。
第二百五十七章 浑金白玉
“棋局?娘子此言何意?”春花听到自家娘子说得郑重,顿时也失去了食欲,她忧心忡忡的看着宋如是说道。
“或许是我自己想多了吧。”宋如是默了片刻,轻声说道,话音刚起便随着秋风淹入到街上渐起的喧闹声当中。
“你这杀千刀的贼。”一声高亢嘹亮的声音从一片喧闹声中杀出重围,重重的捶打着所有人的耳膜。
宋如是放下心中思绪走至窗前,透过开着半扇的窗棱看向楼下的街道。
楼下有一老妪立在白玉酒楼的匾额下面,她身旁还立着一个十二三岁模样的少年,若是细看的话,老妪的双手正紧紧的抓着少年的衣袖。
瞧热闹的人立在老妪身前以扇形的姿势围观着这突然发作的老妪与一声不吭的少年。
“大家快来瞧瞧这个杀千刀的贼啊,我辛辛苦苦存下的三十枚大钱,不过是一会儿的功夫便被这厮偷了去。当真是苍天无眼,竟然这般残忍的对待我这可怜人。”老妪声调极高,她腾出手来擦了一把眼泪,又狠狠的在少年胳膊上拧了一把。
那少年不只是理亏还是吓呆了去,只一动不动的任那老妪搓磨,便是胳膊上被老妪长长地指甲抠了进去,他也并无半分痛色。
“我六岁时死了母亲,八岁时父亲也病死了。十六岁上嫁了人,偏偏相公又是个酒鬼,每每喝了酒都会朝死里打我,之后又因为我不会生养而纳了妾。”
“妾李氏进了门之后,更是两人一同打我。大雪天的时候只让我穿一件单衣,三伏天的时候反而让我穿上厚重的棉袄……”老妪哽咽不已,她举袖擦着流不停的眼泪,另一只手死命的掐着少年的手臂。
“你这老妇人实在可怜,但你与这少年又是怎么回事?若是这少年的不是,我们大家定然为你主持公道。”一个瞧着忠厚老实的中年男人说道,虽然他已刻意的压低了声音,但声音仍旧粗旷有力。
“各位好心人若是听完了我的经历,自然也能了解我如今的遭遇,所为何来?”老妇人一只手掏出帕子,重重的揩了一下鼻涕,于是那早已瞧不出颜色的帕子上便又多了两管黄澄澄黏糊糊的鼻涕。
“老妇人莫怕,我们定然会为你主持公道的。”又是那位忠厚老实的中年人说道。
“多谢壮士。这事还要从那妾李氏怀了孕说起,李氏怀孕以后,更是百般的折磨我。她非拣着天寒地冻的时候,闹着吃鱼脍,我只得去河边为她凿冰捉鱼,不然又是一顿好打。”老妪手中的帕子上下翻飞,擦完了鼻涕又忙着擦眼泪。
“我好不容易捉了鱼回去,她又想吃山上的茅草根,可是数九寒天里哪有什么茅草根,我在山上挖了整整一日,便是一棵茅草根都未曾挖到。众位且看看老婆子的手,便知老婆子所言不虚。”老妪高高举起自己的左手,她的左手指节异常粗大。大拇指的关节处又红又肿,其实四指的指甲早已剥落,露出里面粗砾黝黑的肉来。
“那妾也太过分了些,竟然不知嫡庶尊卑,还敢欺负到正室头上,简直是岂有此理。”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一甩袖子,愤愤地说道。
他这一声,顿时引起了周围人的共鸣,有几个年轻的妇人早已掏出了帕子暗暗的擦拭着眼泪。
“坏事做多了自然会遭报应,也是那妾坏事做多了,她怀胎十月,生下腹中胎儿,还未出了月子便一病不起,很快便去了阎王爷那里。她是春日里走的,我家那个没心肝的男人在秋天的时候,也随着她去了。如此家中便只余我和那李氏刚满半岁的孩子。”老妪声音凄厉,面上被泪水划过的地方露出一道漆黑的泪痕来。
“老妇人实在太过可怜……”众人心中极为同情老妇人,满腹的同情到了嘴边便化为了一声长叹。
“我与那孩子相依为命,待他长大后又为他娶妻生子,他夫妻二人感情极好,转年便又生下一子取名英哥儿。我日日为他们洗衣做饭,照看英哥儿。虽说累些,但心里舒坦。”老妇人说道此节的时候,面上的苦意终于浅了一些,一双悲伤的眼睛当中也终于有了一丝神采。
“我原以为苦尽甘来,哪里想到英哥儿的父亲不知在哪里听了些个浑话,总以为是我害死了他的娘亲。所以他恨我入骨,把我赶出了家门。我无家可归,无处可去,只得哀求他给了我一床破旧棉被,我就睡在家门口的巷子里。”老妇人的眼泪始终没有断过,她的声音当中带着无尽的苍凉和无穷的无奈。她的眼睛浑浊而又悲伤,那悲凉的目光瞧得人心里极不好受。
“我今日出门的急,身上统共还剩下这一吊钱,老人家且收下吧。”又是那位中年人上前说道,他的眼神里满是同情,他从搭琏里掏出一串大钱,递到老妇人手中。
中年人生得天庭饱满,地格方圆,让人一瞧之下便觉得诚实稳重。他这一起头,周围瞧热闹的人便都你三钱,我五钱的塞到老妇人手中怀中。
老妇人一手拿着帕子,一手掐着沉默不语的少年,银子当前,她便先松开了那少年,接过眼前的银子,又拱手一一谢过这些个好心人。
她垂着脑袋,向众人福了一福这才接着讲道:“于是我便住在了家门口的巷子里,我原想着英哥儿的父亲是我一手带大,总算是母子一场。或许他气消以后便会接我回家了。谁曾想到我在巷子口一住便是三年。这三年里我无数次的看见过我亲手养大的那个孩子,但是他却再未看我一眼。”老妇人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她旁边的少年被她松开之后,非但没有离开,反而抱起了双臂斜睨着眼睛瞧她。
但老妇人如今正陷入在自己的回忆当中,并未瞧见少年的目光,她默了片刻,才有继续说道:“平日里倒也还好,只是最怕下雨下雪天。好在巷子口有棵大榕树,呆在下面的话,棉被总不会全湿透了去。”
第二百五十八章 不孝之人
白玉酒楼一楼的大堂内人声鼎沸,二楼雅间当中隐隐透着丝竹之声,而白玉酒楼当中最为热闹之处,便数大门口的匾额下。
哭泣声,怒骂声,劝慰声,声声入耳。流泪的眼睛,愤怒的脸庞,同情的面颊比比皆是。
一位伤心欲绝的老妇人,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引得围观的妇人们也都掏出了帕子,擦拭着眼泪。
瞧热闹的人像是越来越多,原本不过是里外三层,如今老妇人周围人头攒动,不少在大堂内用膳的客人都跑了出来瞧热闹。
“我在巷子口住了住了整整三年,这三年里我风餐露宿,缺衣少食。最先的时候还有老街坊可怜我,给我送些吃食。后来我那亲手养大的孩儿知道了后,气势汹汹的上了街坊的门大闹了一场,以后便再无一人理我。”
“我原以为我会在巷子口度过的我的后半生,无奈天意弄人。”老妇人重重的叹了一口气,面色比之刚才的悲痛又多了一丝破败。
“后来怎么了?莫不是你那养子连巷子口也不让你住了?若是如此他也太没心肝了。”一个三十出头的妇人,擦着眼泪,哑着嗓子说道。
“天意弄人啊,我在巷子口住的第三个年头里。英哥儿的爹爹与娘亲突然之间染了急病,不过月余便丢下年幼的英哥儿相继撒手西去了。”老妇人手中的帕子早已被眼泪和鼻涕浸了个透湿,她捏着帕子揩了揩眼角,眼睛便更混浊了些。
“娘子,你说这妇人说的是真是假?”春花早已从食案旁起身,挪到了宋如是身旁,她探出头去盯了老妇人半晌,疑惑的问道。
“如今下结论,还为时过早,咱们便再瞧上一会儿,若是她当真可怜,咱们便也舍她些钱罢。”宋如是的眼睛却是看向老妇人身旁那个少年。
那少年虽然衣衫褴褛,面皮却还白净,他先是手抱双臂冷眼看着老妇人,待老妇人拿起帕子响亮的擤着鼻涕的时候,那少年蓦然垂下脑袋,不知再想些什么。
宋如是与春花说话的功夫,老妇人便又说下了长长的一段话,“老婆子可怜家中的孩子,于是便又回到了家中照看英哥儿。这一照看便是十年,我唯恐英哥儿会变成他父亲那般,也曾数次想扔下英哥儿不管。可是这孩子却极为可爱,我实在狠不下心去,只得东家借米,西家借粮的把这孩子拉扯大了,我也到了该养老的时候,谁曾想到老天并不打算放过我这苦命之人。”
“我把英哥送入了西市的杂货铺里当学徒,也算给了他一个营生,如此即使我死了之后,他也能够继续生活下去。结果英哥儿在杂货铺中只做了两个月,只说是太过辛苦,说什么也不愿意再去。”
“我只得拉下脸来又去求老街坊,这次又给英哥儿送到了米铺里去给账房先生当学徒,如此也算是个正经营生。结果英哥儿也只做了一个月便又吵闹着太过辛苦,从此再不去了。也怪我心疼这孩子没爹没娘,什么都不曾让他做过,结果反而是害了他了。”老妇人悲从中来,她索性坐在地上手拍着大腿,高声哭泣了起来。
她身旁的那少年仍是半分反应也没有,甚至没有劝慰老妇人一声。
如今周围的人也都大致猜出了老妇人身旁的少年便是英哥儿,瞧着英哥儿毫无反应的样子,众人俱是一叹。
“娘子,奴婢这里还有一两银子,待会便赠与这老人家吧。她辛苦一世,年轻时受相公与妾的欺辱,中年时又被赶出家门,如今到了该颐养天年的时节,竟还落得如此下场……”春花如今已全然相信了老妇人的说辞,她哽咽着掏出了一枚的蓝底红花荷包,抽泣着要把荷包送与老妇人。
“她若当真可怜,便由我来出银子。”宋如是被春花突如其来的哭声吓了一跳,她从袖中掏出一条帕子递给春花,她看着春花的眼神极为复杂。
“娘子,我现在便去荷包给这老人家去。”春花握起荷包就要下楼去寻老妇人。
“春花,暂且等等吧。”宋如是伸手拉过春花,示意她继续看下去。
白玉酒楼的匾额高高在上,匾额下面的人却极为渺,她颓然倒在地上,身上沾满了灰尘,手无力的拍打着膝盖,像是已无力与命运抗争。
她身旁那少年依旧耷拉着脑袋,右手用力的揉搓着靛蓝色的衣角,右手指节根根分明。
“我豁出了脸面,又为他寻了几个活计,他竟没有一个活计能做完一月的。我心疼他年少,虽也发愁,但也只得认命,总想着他再大些便会好了。”老妇人伸出手指无力的指向身旁的少年,一双混浊的眼睛当中满是痛心失望。
众人虽是隐隐知道老妇人身旁的少年怕就是老妇人含辛茹苦养大的英哥儿,但如今老妇人心痛之下终于点了出来,众人仍是为少年的无动于衷所震惊。
便是他们围观的人,一听之下,对老妇人也会心生同情。而这位被老妇人从养大的少年,竟然全无反应。
“你这子,太过分了些,瞧你的模样已不了,你不赡养你家祖母便罢了,竟然还日日使老人家担心忧愁,简直是不孝之人。”方脸的中年男人高声说道,他走近那麻木的少年两步,恨恨的看着那少年。
少年始终未抬起头来,偶尔会看上祖母两眼,但目光极为冰冷。瞧起来哪像是相依为命的两人,他的目光简直像是在瞧着自己的仇人。
众人被这少年的目光唬了一跳,于是纷纷的劝说着这少年。少年索性盯着眼前的地面,像是突然之间入了定。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他哪里是不想去了……他其实是……被人撵了回来。可怜我还蒙在鼓里,日日为他发愁。”老妇人哭嚎了半天,嗓子已然沙哑不已,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重重的捶打了少年几下,之后趴在地上痛哭起来。
沙哑的声音像是一记重锤,捶打着在场的每一个人的良知,他们并非没有见过可怜之人,但如老妇人这般可怜的实在少见。
第二百五十九章 棺材铺子
老妇人说到此处,其实大多数人已心中明白,英哥儿是如何被各家店铺撵了出来。
不过是顾及着老妇人的脸面,没有人把那个“偷”字,付诸于口。但是瞧向少年的目光已是悄然变了。
若说是怕苦怕累尚且能够被原谅。但是沾上了偷盗二字,怕是这一辈子都甩不脱了。
原本在场的恰有几位店铺里的掌柜,他们也一直打量着少年,只待老妇人说完,便为少年再寻上一个活计。
不过是举手之劳,又能帮人脱困,也算是功德一件。
谁曾想到少年竟是如此品节不堪之人,几位掌柜的暗自摇了摇头,再无一人提起此事。
少年听到了此处,右手的拳头便握的更紧了些,他向着老妇人走近了两步,挥起拳头就要招呼在老妇人身上。
他这一系列动作极快,围观的众人尚未反应过来,他便举起了拳头。有些个胆的妇人更是吓得捂住了眼睛。
离他二人最近的便是那位中年方脸男人,他早就想把这英哥儿暴揍一顿,如今正好有了由头。他刚要动手,英哥儿却突然收回了拳头,又转身回到刚才站立的地方,之后再无任何动作。
“老天这是不让我活了啊,我老婆子辛苦一辈子却落得如此下场。一个两个的都拿我当仇人看,我当真是生不如死,偏偏苍天不收我这条贱命,如今便让我自己了断了自己吧,也省得受这般锥心之痛。”老妇人原先伏在地上痛哭,一个抬眼的功夫正瞧见英哥儿举起拳头的动作。
老妇人顿时万念俱灰,她呆呆地跪坐在地上,面容哀伤,眼神麻木。她呆愣了片刻之后,突然一个使劲头用力的朝地上撞去,沉闷的声音荡起了一地的浮尘,她笼罩在乍然惊起的浮尘当中,面带死气。
“老人家不可!”春花说话间已冲出了房间,奔下了楼梯,冲进了人流当中。等她好不容易挤到老妇人身旁的时候,老妇人早已被人扶了起来。
她想是存了必死的心,用力极猛,碰到了青石板上的棱角。额头上破了枣子大的一块儿皮,那皮一半连接在额角,一半耷拉在眉上,有一道鲜血顺着眉间流了下来,瞧起来甚是可怜。
“老人家,好死不如赖活着,英哥儿如今年纪还,等再过几年,他明白是非了,就不会如此了。”仍旧是那方脸的中年男人劝道。
刚才他离老妇人与英哥儿的距离最近,刚才英哥儿举起拳头的时候,这方脸男人便往前疾走几步。
所以老妇人这一寻死,中年男人率先的冲到老妇人身旁,一把扶起了老妇人。
围观的众人也都聚了上来,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劝慰着老妇人。
其中有家棺材铺的掌柜的上前说道:“老人家莫要忧心,若是老人家不嫌晦气,便让英哥儿去我那店铺当中干些零碎的活计吧。虽说月钱不多,但是足够养活你二人了。”
棺材店的掌柜的生得五短身材,瘦长脸,山羊胡。他思虑了半晌,确定只要收好银钱,自家的棺材铺当中实在没有什么能偷得走的东西后,这才上前说道。
“这位老爷,此话当真。”老妇人的眼神当中蓦然迸发出一道光彩来,她也不再提寻死觅活的话,整个人又充满了生机。
“我既然答应了你,自然不会反悔。只不过我开的是家棺材铺子……”棺材店的掌柜的低声说道。
“无妨,只要英哥儿有了着落,旁的老婆子并不忌讳。英哥儿若是有做的不好的地方,老爷只管狠狠的管教,老婆子绝无二话。”老妇人胡乱的擦着自己脸上的泪痕,心中极为轻快。所有的痛苦毕竟早已过去,只要活着总归是有希望的。
“那英哥儿随时便能来我这店铺当中。我那店铺便在这条街的后面,从东往西第三家店铺。”棺材铺掌柜指着白玉酒楼后面的说道。
“多谢老爷,老爷心善,日后定然有天大的富贵等着呢。”老妇人心喜之下,重新伏在地上,“咚咚”的为棺材铺掌柜的磕起头来。
众人又是一阵忙乱才把老妇人扶起身来,春花此时也终于挤到了老妇人身前。她把装着一两银子的荷包塞入老妇人手中,柔声说道:“老人家,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一定要收下。”
“这个使不得,如今我家英哥儿已找到了活计,我身子骨还算硬朗,平日里也能为街坊邻居浆洗衣物,一月下来也能得上几枚大钱。如今英哥儿又有了活计,我们的日子便能好过许多。”老妇人早就没了刚才的颓然之色,她粗糙的双手连连的把春花手中的荷包推回去。
“老人家还是收下吧,也算是我的一点心意。”春花把手中的荷包扔到老人怀中,转而挤出了人群。
春花好不容易挤出了人群进了白玉酒楼一楼大堂当中,她正要顺着楼梯去二楼寻自家娘子,却突然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这道身影,既矮且胖,如今正环抱着双臂立在柜台旁边瞧热闹。
“三爷怎会在这里?”春花既然瞧见了朱三爷,自然要与三爷招呼一声。她走到朱三爷面前诧异的说道。
“春花姑娘竟然也在?”朱三爷瞧见春花也是一惊,他放开双臂,探头瞧向春花身后。
朱三爷自然未曾瞧见宋如是,他疑惑的问道:“承德竟然没有来?那么春花姑娘与谁一同来的?”
“我家娘子就在楼上,因着门口的老人家太过可怜,所以娘子让我下来为她施舍些银钱。”春花脸颊蓦然一红,三爷话中的意思她也能品出个一二来。三爷既然如此问了,想必心中也是有她的,想到此节,春花的脸颊便更红了些。
“你刚才为门口那妇人施舍了银钱?”朱三爷挑着眉毛,的瞳仁当中带着丝不明意味的光亮。
“是啊,我给了她一个荷包,荷包当中有一两银子。”春花红着脸颊,随口答道。
“姑娘家的娘子倒是貌美心善,如今像她这般心善的人早已不多了。”刚才还趴在柜台上奋笔疾书的掌柜白玉突然抬起头笑盈盈的说道。
第二百六十章 分花拂柳
白玉酒楼的老板娘白玉这一出声,春花的视线从朱三爷身上恋恋不舍得收了回去,转而投射到白玉身上。
春花这随意一看不要紧,目光似是突地粘在了白玉身上,怎么也逃脱不开。
春花目光痴迷的看着白玉,心中暗想,若说自家娘子身上有股子风轻云淡的气质,那么白玉身上则充满了成熟女人的韵味。无论是她略带沙哑的声音,还是她目光迷离的双眼都能瞧的人心头一跳。
白玉仿佛很清楚自己的优势在哪里,所以她穿着一身大红色的石榴裙,偏偏只在发间簪着一枚简简单单的白玉发簪,让人不由自主的看向她的一张芙蓉面上。
臻首娥眉之下是挺直精巧的琼瑶鼻,巧的下巴上面是一汪欲语还休的红唇。她皮肤光滑细腻,身形玲珑有致,右手执笔,左手支在柜台上,如今正笑容可掬的看着春花。
“我家娘子自然是极为难得,她是我见过最好的主子。”春花终于回过神来,挺直了胸膛,与有荣焉的的说道。
“可惜你家娘子的善心这次却用错了地方。”白玉悠悠的叹了一口气,瞧向春花的目光当中带着一抹浓浓的同情。
“用错了地方?什么叫用错了地方?您说的可是外面那位可怜至极的老妇人?”春花听到这话,脑中突然混沌起来。
她脑海当中突然想到,娘子看着老妇人时不以为意的目光。以及刚才娘子阻止自己下来的动作,莫非娘子早已瞧出了实情?春花彻底糊涂了。
“如今在场的人当中,自然只有这老妇人瞧起来最是可怜。只是明面上的可怜,是否就是真的可怜?”白玉嗤笑一声,头上的白玉簪子流光一闪。
“您是说她的可怜是假的?不可能罢,你瞧她身上的衣裳破烂不堪,还有她的手指也是做久了苦力的手指。旁的都能是假的,但她头上的伤口可是实打实的。”春花摇晃着脑袋,面上满是不可置信。
“她若不把额头刻意弄伤,你家娘子又如何肯信?你家娘子虽是心善,但终究是少了一分历练。”白玉放下了手中的笔,从柜台后面走了出来。她越过春花与朱三爷向着人头攒动之处径自而去。
春花满头满脑的疑问折磨着她,她迫切的想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一时之间也无暇顾及自家娘子,只随着白玉的身影向人群处走去。
众人瞧见老板娘出来,便也识趣的为老板娘白玉让出了一条窄窄的道来。白玉如同在自己后花园里闲逛一般,一路分花拂柳的走到了满面欣喜的老妇人身前。
老妇人原本正弯着腰对棺材铺的掌柜作揖,猛然瞧见身前立着的一抹红色身影,她的身行顿时僵了一僵。
片刻之后,老妇人才缓缓起身,再次弯腰作揖。不过这次是对着白玉,她满含着歉意的对着白玉说道:“都知白玉酒楼掌柜的最是心善,我在此地许久,也耽搁了酒楼里的生意,实在是无心之失,掌柜的莫要怪罪。”
老妇人头上的伤口如今已止了血了,只一张死皮仍旧耷拉在眉角,拉扯着她的眉间微微向上挑起。
她面上的血迹早已干涸,干巴巴的糊在脸颊上,她一半脸上挂着数道黑漆漆的泪痕,一半脸上又淌着几道子鲜红的血痕,偏偏她的眼神发亮,眼角高高挑起,瞧起来又是可怜又是可怖。
“老人家既然如此说了,我自然不会怪罪于你。我来寻你不过是来取一样东西。”白玉并没有因为老妇人的模样,而露出一丝嫌弃她的目光来。
相反她与老妇人说话期间,一直面上带笑,语调轻柔,像是在对着酒楼当中最为尊贵的主顾说话一般
自白玉出现,人群当中一大半的目光便都定定的长在了白玉身上,而另外的一部分目光则是含着满满的警告瞧着自家男人。
而白玉一开口,人群当中的那一大半的目光便愈发痴迷了些,而另外一部分的目光当中则带出了阴嗖嗖的几把飞刀。
“不知……掌柜的……是要老婆子身上……的什么东西?”老妇人作揖作到一半,听到白玉如是说。
她的身子僵硬,说出的话也像是在冰窖里冻上了一年半载的冰块一般硬邦邦的毫无温度。
“老人家猜猜看?”白玉突然笑了起来,她的笑容恣意张扬,眼神清澈明净,身姿妖娆撩人。
白玉出现之后,一举成为众人眼中的焦点,而她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让众人竖着耳朵,唯恐漏听一个字,错失了最为精彩的言辞。
待这番对话一字不漏的听下来,众人也都如春花一般迷惑不解,这老妇人明明如此可怜,白玉又为何如此说辞,莫非此事另有隐情?
立在老妇人身旁的英哥儿瞧见白玉之后,麻木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表情。这表情极为奇怪,他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白玉,一直捏的紧紧的双手终于缓缓松开,他张了张嘴,却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白玉身上,所以并未有人注意到英哥儿的动作,只除了一双眼睛之外。
这双眼睛由上至下的看着英哥细微的动作。登高远眺,视野自然更为开阔,宋如是深以为然,她仍旧立在二楼雅间的窗户前俯视着匾额下面的千姿百态。
宋如是从头到尾都知道白玉酒楼掌柜的白玉定然会出现。
白玉出现的时机选得极好,一方面此事已接近尾声,围观众人的好奇心已得到满足,白玉出现,定然能够一下子把众人的目光吸引到自己身上。
而另外一方面,老妇人一番伤心欲绝之后,已是面露疲色,所谓疲兵对盛兵,结局已是一目了然。
“老婆子破衣烂衫,身无寸金,不知道身上还有什么东西能让掌柜的瞧得上眼的,若是掌柜的执意相要,老婆子人在屋檐下,自然会把东西赠与掌柜的。”老妇人直起腰来高声说道,但她的身子却是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一步。
白玉出现之后,众人虽说是未曾觉察出不对来,但心中已都对老妇人产生了怀疑。
但老妇人这一嗓子下来,众人瞧着她浑身上下破衣烂衫,头破血流,确实没有一样能够拿得出手的东西。
第二百六十一章 共饮一杯
“老人家莫要惊慌,我又不会骗人,自然也不会讹人。我所要的东西不过是一枚荷包而已。”老妇人突然的高声,白玉并不为其所动,她的声音与刚才相比甚至更为轻柔了些,如此愈发衬托的老妇人的无礼。
“荷包?”围观的众人实在不明白,老妇人与白玉可谓是八杆子打不着的人,怎么会因为一个荷包而有所牵扯?
“老婆子不知道掌柜的说是什么东西?”老妇人面上也是一片茫然,她看着白玉心下狐疑。
老妇人自知扰了白玉酒楼的生意,但是她不得不来,毕竟白玉酒楼的客流在这条街上是最多的。客人多了才方便她行事,至于白玉找她理论,她也是不怕的。
所谓的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她本就是一无所有之人,并不怕失去什么,也没有什么都够失去的东西了。何况她如今便是连脸面都抛开了去,行事间更是无所畏惧,左不过在白玉酒楼门前大闹一场,反正坏的也不是她的生意。
至于什么荷包,不过是个由头,她咬死了从未见过什么荷包,众目睽睽之下,白玉又能奈她如何?
“刚才有位姑娘遗失了一枚荷包在这里,不知老人家可否瞧见?”老妇人面上变幻莫测,白玉自然瞧在眼中,老妇人心中的想法,她自然也能猜出一二来。
这些人真当酒楼是好开的?竟然敢在她门口惹事?她原本不愿插手,只当是看戏打发时间了。没想到这老妇人竟然是惹上了她不该惹的人,于是乎,白玉这才上场点破这位老妇人的戏码。
“你瞧老婆子的记性实在太差了些,刚才确实有位姑娘遗失了一枚荷包在这里,不知可是这一枚?”老妇人听到这话面色变了几变,之后更是手忙脚乱的从怀中掏出一枚荷包,放在掌心,凑到白玉身前,让她细看。
白玉抬手接过老妇人手中的荷包,细细的观察,蓝底的荷包上面用朱色的丝线绣着几朵的海棠花。
片刻之后,白玉收起荷包,笑道:“正是这枚荷包。”
“如今物归原主,老婆子这便去了。”老妇人遂又退后两步,仓促间一把拉过旁边的少年,力道之大,扯的英哥儿一个趔趄。
老妇人又对着棺材铺的掌柜点了点头,这才拉着英哥逃也似的离去了。
老妇人前后转变如此之大,先前还是一副被命运暴击,心如死灰的模样,之后英哥儿得了差事,她又欣喜异常变了一副面孔。
众人只当她是因为英哥儿得了差事,一时之间太过兴奋。而等到白玉出现之后,老妇人的表现却太耐人寻味了些。
她先是低声道歉,而后举止行为又极其不自然,如今更是面色匆匆急于离去。众人看向老妇人的目光便意味深长了些。
老妇人扯着英哥儿还未穿出人群,背后便又响起了白玉柔和的声音:“英哥儿是个好孩子,你若真想日后有靠,我劝你以后出来,还是莫要再带他了罢。”
老妇人的身形顿时一僵,被她拉扯的英哥儿面上终于有了表情,他回过头来,感激的看着白玉,片刻之后,他带着少年特有的沙哑嗓音,轻轻说道:“多谢。”
围观的众人此时哪里还品不出味儿来?他们看着老妇人的目光当中便带着明显的嫌恶。
自己的一片好心被人无端利用,换作是谁心里怕是都不会太过开心,尤其是刚才还陪着老妇人落泪的几位年轻妇人,看着老妇人的目光更是厌恶至极。
老妇人带着英哥儿,顶着众人嫌恶的目光,一挪二撞三打滚的终于冲出了人群,像是身后有狼撵着一般,老妇人拐过街角,很快的便不见了人影。
如今事了,白玉手握荷包,穿过人群就要回自家酒楼。
她在经过那位方脸的中年男人身旁时,身形顿了一顿,她转头对那男人说道:“王大,你如今还在做这种见不得人的营生吗?”她说完这话,便不再看王大一眼,转而进了酒楼。
围观的众人无故被人利用了一腔的善心,本就气氛难耐。刚才的善心有多大,现在的恨意便有多深。
他们自持身份不愿与老妇人动手,瞧着那英哥儿的模样也是被迫的,他们自然无法动手。
但心中的怒火总要有个宣泄的地方才是,如今现有个身强体壮的中年人站在此处,他们又怎会轻易放过。
王大自打白玉出现之后,心中就暗道不好,他也想同老妇人一般不动声色的退出人群,但是怪只怪,他站的太过靠前了些。
他刚想往后退几步,反而被后面急等着瞧白玉模样的人们又生生的往前挤了两步。
王大暗自后悔,刚才为了戏码演的逼真,站在太过靠前。他又试探的向后退去,反而被挤到更前面了些,几乎贴着白玉站着。这么近的距离,白玉便是刚才没瞧见他,如今也定然能够看见他。
无奈之下,他只得耷拉着脑袋装死,心中暗暗祈祷千万莫让白玉瞧见他。可惜天不遂人愿,白玉不仅瞧见了他,甚至还一语揭穿了他。
王大看着眼前黑压压一片,面上满是怒火的人们,他叹了一口气,默默的抱紧了脑袋,矮身蹲了下去。
眼瞅着王大被人围了起来,暴揍一顿。宋如是关上了窗户,转身回到了食案前,她这边堪堪坐下,门外面便响起来敲门声。
“进来罢。”宋如是话音刚落,房门便被推开,门口四人鱼贯而入,打头一人自然便是一身红衣,头戴白玉钗的白玉。
紧跟在白玉身后的是正眯着眼睛笑得一脸欢快的朱三爷。朱三爷身穿天蓝色的圆领澜衫,脚下踏着一双玄色的鹿皮革靴,跟在白玉后面踱步而来。
春花紧随其后,她垂首揉搓着手中的荷包,发间缠绕的彩带耷拉着垂在胸前。她想是心中懊恼,几乎把那荷包揉脱了线去。
而立在春花身后的则是两人进门时接待二人的酒博士,他手中端着一个托盘,盘中放着几样菜肴与两壶酒水。
“娘子莅临让店蓬荜生辉,娘子若是不介意,可否与我共饮一杯?”白玉立在食案前,望着宋如是,笑着说道。
第二百六十二章 砒霜之毒
“能与美共饮,荣幸之至。”宋如是拿起食案上的酒盏对着白玉笑道。
“如此甚好。”白玉深深的看了一眼宋如是,便笑着在宋如是对面坐了下来。
朱三爷眯着眼睛笑着,拣白玉隔壁的位置坐了,唯有春花低着头跟自己的荷包暗暗较劲。
“春花。”宋如是笑着指了指自己身旁的位置,春花心中懊恼,她心中明白,自己的一腔好意被人无端利用了去,换谁想必都不会太舒服的。何况此事还被三爷从头瞧到尾,春花怎能不懊悔非常?
“春花姑娘莫要再懊恼了,你初来乍到,自是不识这人。何况你也是一片好意。”朱三爷瞧着春花的神色,出言安慰道。
“三爷认识此人?”春花终于从自己心中的情绪走了出来,她好奇的问朱三爷道。
“我虽不认识这老妇人,但她却很是有名。”朱三爷自顾自的倒满了一杯酒,的眼睛当中光芒闪动。
“很有名?莫不是她经常出来行骗?”春花终于承认自己是被骗了,春花平日里自认为集聪明美貌与一身,行事也算是老道,不曾想竟然在老妇人这的阴沟里翻了船。
她暗暗后悔未曾听自家娘子的话,不然又怎会在三爷面前丢了脸。她又想到三爷刚才定然也瞧见自己急匆匆的冲下楼梯,而后急吼吼的把荷包塞入那老妇人手中,想到此,春花愈发觉得此地不可久留。
“这倒并不是,她甚少出来,但是她每每出来一次,都能够满载而归。”朱三爷瞧着春花神色依旧带着一丝懊恼之意,他索性把知道的事情都说了出来,也省得这姑娘一时间想不开了去。
“这还不是骗吗?”春花叹了一口气,又揉起了手中的荷包。
“她说的事情都是真的,怎么能说是骗呢?”白玉突然说道。
“既然如此,这老妇人当真是可怜之人啊?”春花终于放过了自己手中的荷包,那荷包被她揉的缩成的一团。如今乍然松开,蓝色的荷包蓦然绽开像是开出了一朵花来。
“她说的事情都是真的,但是并不是事情的全部,她不过说了她经历的事情当中的一部分罢了。”白玉口中对春花说道,眼睛却看向宋如是。
“莫非还有旁的事情?”春花心中的那一抹懊恼早已被旺盛的好奇心所取代,她现在只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到底是什么,她不由的又握紧了手中的荷包,朝着白玉探身问道。
“她之前的相公打她是真的,伙同妾一同打她也是真的,冬天穿单衣,夏日里穿棉袄也是真的。之后妾有孕生下了个男胎,便是英哥儿的父亲。那妾还未出月子便染上了急病,也是真的,但为何得病老妇人却隐去不谈。”白玉看着宋如是意味深长的说道。
“莫非此事另有隐情?”宋如是对上白玉的目光,幽幽说道。
“确实如娘子所言,此事非但另有隐情,简直就是跌宕起伏而又峰回路转。”白玉目光转向手中的杯盏,嘴角露出一抹讽刺。
“那些老妇人到底是不是很可怜?”春花纠结的焦点始终在老妇人的出身上,若是老妇人当真可怜,她的善心也不算错付了去。
“这老妇人确实很可怜,但她的如今的处境很大一部分原因也在于她自身之上。她被相公与妾虐待完全可以离他们而去,但她却做出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她家相公与妾其实并不是病死的,而是死于砒霜之毒。她既然痛下了杀手,也就为之后的不幸埋下了祸根。”白玉举起酒盏一饮而尽,明明是在说那位老妇人。白玉眉间却是带着一抹怅然若失。
“什么?老妇人的相公与妾竟然是被她自己毒死的?”春花高声嚷道,像是不高声说话就不足以表达她心中的震惊之意。
“她把自家相公葬入祖坟当中,反把那个妾随意的扔在城西的乱葬岗上,结果一夜之间乱葬岗上的野狗全都死了。”白玉谓然一叹,轻轻放下手中的酒盏。
“竟是这样……”春花喃喃自语道,乱葬岗上的野狗平日里以尸体为食,野狗啃食了尸体竟然被毒死,那么妾的尸体当中定然有毒。
“可是这世间哪有不透风的墙?英哥儿的父亲原本极为孝顺老妇人,后来机缘巧合之下知道了当年的真相,他没有直接砍了老妇人,已经算是手下留情了。”朱三爷接着讲道。
“怪不得英哥儿的父亲狠心将老妇人赶了出来……”春花麻木的说道,她之前从来不能理解,可怜之人必有其可恨之处究竟何意?如今她终于明白了,可怜之人之所以可怜,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她们不过是吞食了自酿的苦果而已。
春花叹了一口,脑海当中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她瞪圆了眼睛紧盯着白玉,结结巴巴的说道:“那英哥儿的父亲……莫不是……也是因为……砒霜……才不在的?”
“英哥儿的父亲倒不是死于老妇人之手,他是死于自己的心魔。他被老妇人一手带大,只以为老妇人便是自己的亲娘,老妇人确实也对他极好。两人生活虽然清贫,但日子过得极为平和。”
“他原是一家杂货铺里的账房,后来成了亲,生了子。祖孙三代其乐融融齐聚一堂,原本也能和和美美的过完这一生,但是终于有一天,他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朱三爷仰起脖子喝下了杯盏中的美酒,原本美酒美人俱在,他又有故事可以讲,但是这故事终究太苦涩了些,或许这一切真的是一场故事也就罢了。
“那他该有多难受啊……自己以为的母亲非但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反而还是自己的杀父杀母仇人,心中所有的信念一夜之间,全然崩塌。”春花刨去刚开始的震惊,如今心中早已麻木,但仍然觉得可惜。
事情原本可以不用发展到如此地步的。但是白玉接下来的一句话,又让已经麻木的春花重新的震惊起来,她圆睁着眼睛,大张着嘴巴嗔怒结舌的看着白玉。
第二百六十三章 捧杀之法
“英哥儿的父亲虽然不是死于老妇人之手,但英哥儿的母亲却是因老妇人而死。”白玉眉间的一抹轻愁,像是春日湖水当中的一片细长柳叶。春日里的湖水波光粼粼带着抹温柔,在和风的爱抚下,漾起层层縠纹,有一片绿叶随着湖水一圈圈往湖心荡漾而去。
“什么?”春花终于发出了声音,她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照目前的情况看来,老妇人口中说得都是实情。可是她说出的实情就像是地上的树苗,而真实的情况就是土地下面盘根错节的树根。
“英哥儿的父亲知道了真相之后,整日里郁郁寡欢,他自问对老妇人下不了手,但又觉得愧对亲生的母亲,这件事情后来便成了他的心魔,日日折磨着他,没过多久他便病倒在床。英哥儿的母亲又要照顾缠绵病榻的相公,又要喂养年幼无知的英哥儿,忙乱当中总会出些岔子,何况还有深知斩草要除根的老妇人在一旁虎视眈眈,所以很快的英哥儿的母亲便死了。”白玉眉头一皱,像是不愿多谈,草草略过英哥儿母亲的死因。
“那她究竟出了什么岔子,才得了如此悲惨的结果?”春花的一颗心简直提到了嗓子眼儿当中,她从未听过如此离奇的事情,也从未见过如此双面之人,所以她迫切的想要知道之后的事情。
“英哥儿的母亲因为太过疲累,不心染上了伤寒,她唯恐把伤寒过给英哥儿,所以她做出了一个决定,也就是这个决定最终害死了她。”白玉皱着眉头说完便专心饮酒,不再言语。
“她……做出了……什么……决定?”春花心中隐隐有了一个念头,但是她并不愿意相信人心会有如此歹毒。白玉不再言语,她只得把求助的目光转向朱三爷,茫然又期待的看着朱三爷。
“英哥儿母亲的决定便是把住在巷子口的老妇人接回来,她分身乏术,顾得了大的,顾不了的。无奈之下只得接回了老妇人,毕竟老妇人当初对英哥儿的父亲确实不错。”朱三爷本来不愿多谈此事,但白玉只顾着饮酒,春花又如此目光看着他,他只能接着讲了下去。
“她把老妇人接回来之后,并不敢让英哥儿的父亲瞧见。所以只让老妇人带着英哥儿住在后院当中。她在前院里专心照顾英哥儿的父亲。她之前在郎中那里取了几副药回来,许是太过劳累的缘故,吃了并不见好,老妇人便自告奋勇的带着方子去为她抓药。”
“英哥儿的母亲一时之间腾不出空档来,便也由着老妇人去了,哪知她喝了老妇人带回来的药之后,就口鼻流血很快便一命呜呼了。因为她是暴病而亡,所以当夜便入了棺,下了葬,待她娘家人过来的时候,一切早已尘埃落定。如今差不多已十年,她的墓前依然寸草不生。”朱三爷讲完这段话只觉得口中发苦,他咽了口口水,那阵子苦味便转入到腹中。
周围的气氛也变得极为压抑,白玉皱着眉头专心饮酒,宋如是垂首望着手中的酒盏,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唯有春花一脸的哀伤,目光中兀自燃烧着好奇的火苗。朱三爷默默的继续吞了一口口水,接着讲道。
“英哥儿的父亲缠绵病榻,总也见不到妻儿。这一日,他突然能起身下床,他走到后院,一眼便瞧见了蹲在梧桐树下玩耍的英哥儿。他刚要上前,却又瞧见了他这一生都不愿再瞧见之人。”朱三爷随手摸起酒盏,就要往口中灌酒。
哪知春花扯着他的衣袖,伸手指了指桌上的菜。朱三爷拿起筷子,在盘中晃了几晃,复又放下了筷子,他左手拿着酒盏,看向杯中。
如玉的汝瓷,如水的清酒,若是平常,他定然能够一口气喝上几杯,但今日这事委实让人气闷。
“他可是瞧见了老妇人?”春花瞧见朱三爷放下了酒盏,这才张口问道。
“对,英哥儿的父亲瞧见了一脸慈祥的老妇人,她看向英哥儿的眼神就像是看向儿时的自己,他想要上前,又突然想到自己的生母。所以他掉了个头又去了前院,他到了院门口这才看到朱门屋檐下挂着的白幡。他略一思索便明白了,这白幡是为谁而挂,他想明白的瞬间便倒了下去,之后再未醒过来。而老妇人失了儿子儿媳之后,又开始独自一人抚养孙子。”朱三爷一口气讲完,趁着春花一个不注意,慌忙灌下了一杯酒,这才觉得心中松快了些。
“如此看来这老妇人像是又陷入到了之前的轮回当中,但是她杀了英哥的祖母祖父,又杀了英哥儿的母亲,她就不怕报应吗?”春花咬着牙齿,死命的克制着心中的怒火。这老妇人太过可恨,杀了三人,犹不悔改,反而还带着英哥利用人们的同情心来骗钱,一介老妇,心肠竟然如此歹毒,当真是世间少有。
“报应?春花姑娘还是太过天真了些。姑娘莫不是没有听过那句话,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她非但没有任何报应,反而还利用英哥儿得了不少钱财。”白玉放下酒盏哧笑道。
“另一方面她对英哥儿极好,只要是英哥儿喜欢的,她便是乞讨也会为英哥儿买来。”朱三爷接着说道。
“她这是何意?”春花听到此处彻底摸不着头脑了。
“春花姑娘可听说过捧杀?富人有富人的捧杀之术,穷人有穷人的捧杀之法。”朱三爷晒笑道。阳谋用于军事,阴谋用于朝堂,这见不得人的招数便存活于各府宅院的后院当中。
“捧杀?”春花明明听懂了朱三爷说的每一个字,但这些字汇在一处变成了句子,她便彻底不懂了。
“既然有了得到时的满足,自然也就有失意时的痛苦。她一直对英哥儿有求必应,无论英哥儿的要求是否合理?英哥儿的一旦释放出来,那么总有老妇人满足不了他的时候,这个时候,你猜英哥儿会如何做?”朱三爷的语气比之刚才更加沉重了些,把这种伎俩用在一个孩童身上,实在可恨。
第二百六十四章 可恨之处
雅间当中蓦然安静下来,几人默默饮酒,并不再言语,便是好奇心极为旺盛的春花也不再问东问西。
因为她已经彻底明白了老妇人的手段。捧杀了英哥儿之后,她还是最为可怜的老人家,而英哥儿一家已然全毁了。老妇人的恨意竟是这般的深,想到此春花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
有风吹过,秋风探头把窗棱吹开了一半,大股的风吹了进来,把室内的郁郁之气吹散了开来。
“好在英哥儿并没有长成她想要的模样。”宋如是目光转向窗外,外面的天空明净高远,一片湛蓝当中没有一丝杂质,像是烧制的上好瓷器,但这种天然的釉色又哪里是人工能够烧制出来的?
“或许是父母双亡的时候,英哥儿已然记事,所以英哥儿并没有按照老妇人设计的那般长歪了去。反而比之同龄的孩童更加懂事些,许是急于摆脱老妇人的桎梏。英哥儿早早的就出来做活,因着年纪,他的选择并不多。”
“但是他每每找到活计之后,这老妇人便会上门演上这么一出儿,要么诬陷英哥儿偷了她的银钱,要么说英哥儿抛弃了她,英哥儿不胜其扰,只得频频更换做活的地方。但是既有老妇人在,他自然是做不长任何一份活计的。”白玉的目光也随着宋如是飘向窗外,她口中的话也随着目光变得飘渺起来。
“那老妇人如此做法,又是为何?英哥儿丢了活计,她又能落得什么好处去?”春花的目光却是盯着眼前的鎏金嵌玉盘,金银玉盘居于高案之上,尘埃便只能地上蹉跎,也许这就是命运。
“有一种人她们天生可怜,她们周遭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成全她们的可怜,至于这些人的痛苦挣扎又与她们何干?”白玉收回目光转而拿起了面前的酒盏,她摇晃着手中的酒杯,并未把杯盏放入口中,眼神当中带着探究看向手中的杯盏。白玉的酒杯,她的手指被白玉更加白皙细腻,但她似乎恍若未觉,眼神不知不觉飘然开来。
“所以她才故意要把英哥儿培养的玩劣不堪,这般更能衬托出她的可怜来?英哥儿不从,所以才会频频换地方,但他毕竟年少,始终摆脱不了老妇人?”春花抬眼麻木的说出心中揣测。
“老妇人把自己当成了话本子里的人物,她是天然的主角,天生的可怜人。至于英哥儿这孩子不过是她戏台子上的配角罢了。”白玉一声长叹,她面上闪过既同情又厌恶的神情,她晃了晃手中的酒盏而后一饮而尽。
“这世间怎会又如此不堪之人……为了成全自己的可怜,而置旁人的姓名与不顾。”春花简直不知该如何形容这位老妇人,想到手中的这枚荷包被老妇人揣进怀里过,她便觉得一阵恶心,若不是荷包当中还有一两银子,她早就扔掉这枚荷包了。
“这世间还有许多你没瞧见过的人,为了银子就能抛妻弃子,杀人放火,比例事情简直不胜枚举。除了太阳最不能让人直视的便是人心。”宋如是倒觉得春花经历这事也算是好事一桩,毕竟两人日后的路并不好走,若是春花依旧这般单纯下去,恐怕以后还有苦头要吃。
“真是如此吗?”春花喃喃的重复着宋如是的话,她心中既恶心又难过,眼神当中也无往日里的神采,她默默的揪下来了一个马奶葡萄放入口中,无知无觉的吃着。
“春花姑娘心地善良,所以遇见的多数人人自然也都是良善之人,就像我这般一样。”朱三爷手悄然伸到玉盘当中,也揪了一个马奶葡萄下来,扔入口中,眯着眼睛吃了起来。
“三爷……”春花望着三爷满含善意的目光,心头的那股子郁郁之气顿时烟消云散,心头也霍然开朗起来。
“还有咱们白玉掌柜的为人,更是好得不得了,她生的好看,脑袋也最是灵活。话说三人行必有我师,不如我们三人就当你的师父罢,想必春花姑娘很快便会聪明起来了。”朱三爷伸出指头,指了指白玉,又指了指宋如是,最后弯曲着食指指向自己。
春花嗔怒的望了朱三爷一眼,扭过身体拉扯着宋如是的衣袖说道:“娘子,你瞧瞧三爷……”
“春花姑娘莫不是瞧不上我们三人?”白玉放下酒盏一本正经的问道。春花与朱三爷之间的你来我往,她早已看破,只是口中未曾言明。如今三爷不惜捎带着她二人来劝慰春花姑娘,她自然乐于成全。
“白玉掌柜的,我并不是这意思。”春花被白玉冷着脸的模样唬了一跳,她连忙摆着双手否认道。
“你这傻丫头,掌柜的在与你说笑呢。”宋如是瞧着春花的模样忍俊不禁道。
春花转头看向白玉神情,又瞧了瞧三爷神情,最后对上了宋如是的一双笑眼,春花嘴角一翘也笑了起来。
“多谢掌柜的与我点醒此事,不然我怕是还以为自己做了一件好事而沾沾自喜呢。”春花为白玉面前的酒盏当中蓄满了酒,而后举起手中的酒盏对着白玉笑道。
“你还是多谢谢你家娘子吧,若不是她,我便不会插手此事。毕竟这天底下的可怜人太多了,我若是一个个的都可怜起来,怕是三天三夜都可怜不完。”白玉口中虽是这般说着,终究也饮了春花倒下的这杯酒。
“为了娘子?”春花茫然地看着白玉,她日日与娘子呆在一起,之前从未见过白玉,那么娘子又怎会认识白玉?
“我从未到过白玉酒楼,不知掌柜的在何处见过我?”宋如是从白玉进屋便知晓白玉有话要说,没想到她绕了那么大一个圈子,又讲了一个那么长的故事,这才把来意引申到自己身上。
“我曾听人提起过你的模样,所以一眼便认出了你。”白玉话说一半,一双妙目带着笑意看向宋如是。
笑容分为许多种,有的天真、有的明媚、有的清丽、有的魅惑。而白玉显然属于后者,她嘴角翘起的角度完美的像是对镜自揽过千百遍。
第二百六十五章 壮士失踪
“既然是听人提起,那人自然便是故人了,如今咱们只谈新人,不谈故人如何?”宋如是略怔了怔,面色便恢复了自然,她笑起了起来,一双眼睛波光浮动。
“那咱们便只谈新人不谈故人,我自便在长安城中长大,家道中落之后,便倚靠着眼前这酒楼过活。”白玉果然不再提与故人相关之事。那人既然是故人,她自然便是新人了,所以她很痛快的自报了家门。
“长安城与我更像是一个梦,我想来看看长安城当中的繁华景象,是否同我梦中的一般模样。”宋如是半真半假的说道。
“那娘子如今感受如何?这偌大的长安城是否与娘子的梦境一般无二?”宋如是半真半假,白玉的神态却是极为认真,她轻启朱唇,盯着宋如是问道。
“长安城中一百零八坊,如今我不过是瞧见了其中的两个街坊,待我瞧遍了这一百零八坊,再来与掌柜的共饮,如何?”宋如是端起酒盏,率先饮下了杯中酒。
两人云里雾里说了半天,春花急得抓耳挠腮,一番探寻无果后,她索性又拿起筷子,吃起了白玉带来的菜肴。
同样是玉盘,不过菜式与之前大不相同。刚才那两道“浑金白玉”和“白玉无瑕”若是比作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绝世美女的话,那么眼前这几道菜便是让人眼前一亮的家碧玉。
当然这其中自然少不了冰清玉骨的鱼脍,娇俏可人的葫芦鸡,以及明人的热洛河。
春花每样都尝了一口,暗叹一声,今日当真没有白来。她也顾不上仍旧在打着哑谜的自家娘子与白玉掌柜,只专心的吃起眼前的菜肴来。
朱三爷则是一副有酒万事足的模样,他偶尔夹上一筷子的菜,但更多的时候,他都是默默的饮酒。
四人虽然同坐,心思皆不相同,白玉因为惦记着柜台上的账目,所以又饮了几杯之后,便匆匆的去了一楼大堂,只余宋如是、朱三爷、春花三人。
这三人,有人只顾着吃,有人吃顾着喝,唯有宋如是目光沉沉,看向窗外。美酒有喝完的时候,菜肴也有吃完的时候,很快的三人便都眉有所思的望着窗外。
宋如是不经意的回过头来,瞧见这二人的目光,她忍不住笑出声来,朱三爷的心思她不清楚,但是春花这丫头茫然的目光绝对是吃饱了正犯困呢。
她笑着起身对着朱三爷说道:“少连兄海量,待到下次再与少连兄一同饮酒罢。”
“娘子,咱们这便要走了吗?”春花揉着迷蒙的双眼,跟着宋如是站起身来。
“走罢。”宋如是说话间,已飘然出了房间,春花对着朱三爷行了一礼,便匆匆的跟着宋如是去了。
“娘子,咱们把三爷独自一人留在那里,怕是不太妥当吧?”春花快步下了楼梯,终于在楼梯口撵上了宋如是,她凑到宋如是耳旁轻声说道。
“你瞧不出来,少连兄是在等人吗?咱们若是一直呆在那里反倒不美。”宋如是侧过面颊,在春花耳旁轻声说道。
两人说话间已走到了一楼的柜台处,白玉左手算盘右手执笔,正忙得不亦乐乎,瞧见二人上前,她自然不肯收钱,临到最后,她索性凑到宋如是耳旁笑着说道:“娘子的账目早被人清了,娘子若是执意给钱,不若直接给与那人,如何?”
宋如是闻言,只得作罢,她不知白玉说的是真是假,白玉虽然说出了自己的出身,但是话语间极为含糊,要紧处只一笔轻轻带过。所以她并不明白,白玉对自己的亲近所为何来,她带着满腹的心思回到了永兴坊中。
宋如是两人还未到家,院门口已立着一青一红两个人影。其中青色的人影是郎中,那么红色的人影自然便是石娘了。
“娘子,莫不是这二人又闹了别扭,所以上赶着让娘子来评理?”春花一路上都在思索三爷要等的人究竟是谁?
这一思索她才发现,她对三爷并不了解,三爷认识之人,除了自己娘子与清风,旁的她也并不知晓。
她一路低头想事,直到看见了郎中与石娘的身影,她才放下心事,面带不满,嘟囔着说道。
“若是要我来评理,总该是一先一后,又怎会一同上门,你再瞧瞧他二人神色?”宋如是老远就感觉出了郎中的不对劲。
平日里郎中只要同石娘一同出现,神色间必然是带着三分蔑视,三分傲然,三分不屑外加一分无奈。
但是如今郎中面色焦急,时不时的往巷子口看过来,想是发生了什么事情。郎中身旁立着的石娘,仰着脖颈正与郎中说话,所以并不能瞧出她的神情来。
“娘子,你终于回来了。”石娘终于瞧见了宋如是与春花二人,她急走两步,行至二人身前,对着宋如是急声说道。
“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情?”宋如是瞧着二人神色不对,心中登时冒出了无数个年头来。
“壮士不见了。”立在石娘身后的郎中沉声说道,他面上陈静,语气当中终究带出了一分急色来。
“可是出门玩耍去了?”春花听到这消息,心下一急,转念间想到壮士身手不凡,即使遇见事情,定然也不会吃亏的。
“他今日卯时便出了门,如今已过去了三个时辰,壮士从未出门这么久过,我实在担忧,便想来娘子这里讨个主意。”郎中沉声说道。
“壮士出门的时候,可曾说了什么?”宋如是问道。
“他问我要了三个大钱,说是要去西市里买饴糖。”郎中心中安暗暗后悔,当时自己正在配药,所以就随意的给了壮士几个大钱,让他独自出门去了。也是自己太过太意,壮士如今虽是好转不少,但是终究与一般人不大一样。
“郎君可曾去西市里找了?”春花摸出钥匙,打开院门,几人鱼贯进了院子,她这才急声问道。
“刚过巳时我便去西市寻了一圈,可惜并未瞧见壮士的身影。”郎中在西市来来回回转了几圈都未曾见到壮士身影,壮士并不会随意的跟着陌生人走,除非他遇到了熟识之人,想到这种可能,郎中的心逐渐的沉了下去。
第二百六十六章 装神弄鬼
郎中立于石桌旁边,面沉如水,若是壮士瞧见的人是冬雪,那么壮士的处境着实堪忧。
自打冬雪离开之后,壮士面上不显,冬雪为他做的衣服,他却从未离身。有几日郎中起夜,正能瞧见站在院落当中的壮士。
他呆呆地站在院中,双眸瞧着隔壁院落,可惜他等的人永远不会回来了。
郎中想的入神,他的神色晦暗不明,便是周遭的空气当中都带着郁郁之气。
“或许壮士是哪里瞧景致去了,再晚些时候就会回来了?”春花从茶水间端了茶水出来,瞧见郎中神色不虞,她放下茶水,出言安慰道。
“但愿如此吧。”郎中颓然坐下,他随手端起石桌上的茶水,一仰脖颈,灌了下去,刚沏好的茶水,他竟然全无知觉,并不觉得烫口。
“壮士出门时,可还说了什么?”宋如是沉吟片刻,方才说道。
“壮士出门时只说了去西市里买饴糖,旁的并不曾说什么。”郎中垂首说道。
“对了,壮士临出门的时候还说了一句话……”石娘眼睛一亮,重重的拍了一下大腿,高声说道。
“他还说了什么话?”郎中猛然抬起头来,目光灼灼的看着石娘。若不是顾念着男女授受不亲,郎中甚至想拉起石娘的衣襟问个清楚明白。
“壮士出门的时候,我正在院门口拾掇我新种下的几株秋海棠,正好瞧见壮士出门。。你就随口说了一句“壮士要出门啊?”结果你猜怎么着?”石娘话说一半,蓦然顿住,她得得一笑,环顾四周,特地卖了一个关子。
“接下来又发生什么事情了?”春花立在石娘身后问道。她并未留意到身旁坐着的郎中听闻这话面色一松。
“接下来,壮士罕见的对我笑了一笑。春花姑娘你是不知道,自从我打了壮士一棍子之后,便再未见他笑过,所以他这一笑,倒把我弄糊涂了去。”石娘话一出口,连忙捂着嘴巴。她跟着壮士回来,两人也默契的从未提起之前之事,如今一激动,倒是把之前的事情都撂了出来。
“然后呢?”郎中咬牙切齿的一字一字从口中崩出这几个字,壮士失踪,他心急如焚,哪想到石娘说话又这般磨磨唧唧。
他刚才深呼吸了数次,也数次握紧了拳头,只恨不得把石娘暴揍一顿,若不是春花刚才打了岔,他怕是会控制不住对磨磨唧唧的石娘口吐恶言。
“然后,他笑着对我说他要出门去见一个人。”石娘此时终于感受到了郎中的怒气,她嘴角一撇终是痛痛快快的把后面的事情说了出来。
“他说他要去见一个人?壮士来此地不久,又不时常出门,他哪里认识什么人去?”春花皱着眉头说道。
“壮士虽然并不时常出门,也不认识什么人,更不会随意跟着旁人离开,但是有一人若是寻他,他定然会毅然决然的跟随那人去的。”郎中沉着嗓子说道。
“冬雪想必已经离开了,又怎会去而复返来寻壮士?”宋如是沉吟片刻,方才说道。
“冬雪?”春花不可置信的看着宋如是,实在想不通,冬雪竟然还敢来寻壮士?
“冬雪这丫头最是唯利是图,她本就是利用壮士的,如今壮士早已失去了利用的价值,她又怎会再来见壮士。何况若不是我心下一软,下手轻了些,壮士怕是早就魂归了西天。”石娘提起冬雪,眸带不屑,鼻子略微抽动,神情极是不屑。
“什么?你竟然和冬雪是一伙的?你还曾打过壮士一棍子,那你为何不和冬雪一同离开,反而又要跟着壮士回来,你可是有什么阴谋?”春花一惊,看向石娘的目光当中便带着冷意,她指着石娘一叠声的问道。
“我们虽然是同一个主子,但我素来瞧不惯她的为人。她自己惜命,却把别人的命看做草芥一般,如此为人,石娘我还真是瞧不上眼呢。”石娘一不心说漏了嘴,她也是个爽快的,索性把知道的都说了出来,如此图个心中痛快。
“那你为何又要跟着壮士回来呢?你那主子怎能放过你?”春花今日经历了太多太过离奇的事情,如今听到石娘竟然与冬雪一般是许秋意的人,若是往日里她定然能够惊掉下巴,这时听来,心中虽然也有波动,但是显得比往日里平静许多。
“我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人物,因为我长相丑陋,主子便把派到城外十里的城隍庙中装神弄鬼。”石娘眼神一黯,轻声说道。
“装神弄鬼?你家主子怎么这般奇怪?”春花揉破了脑袋也想不通许秋意究竟怎么想的,远道而来入了长安城,竟是为了让丫头装神弄鬼?
“我刚到长安城,我家主子便把我指派到城隍庙中,让我穿上白衣,扮成女鬼模样来吓唬过往的行人。我本不愿,奈何所有的丫头中就树我长的最丑,这活计便被安排到了我的身上。”石娘一边摆弄自己的手指,一边低声说道。
“我虽然不知你家主子身为何人,但是只此以貌取人一条,她便不是个合格的主子。你瞧瞧过去那个帝王将相,哪个富商巨贵,是以貌取人之人。以貌取人之人定然是对自己心中不满,这才对让人横加指摘。何况,我并不觉得你生的丑。”郎中突然说道。
“你当真这般认为?”石娘面上的黯然之色,尽皆收起,她抬起眼睛,惊喜的看着郎中,似是第一次瞧见这人一般。
“我身为郎中,见过的人纵然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你绝不是我见过最丑的一个。”郎中抖了抖青色衣角,一本正经的说道。
春花宽慰的话就在嘴边,乍听到郎中的话,那些安慰石娘受伤的心灵的话瞬间忘了个一干二净。她憋着笑,抖着肩膀偷眼看向郎中。
郎中神色正经,便是下巴上的羊角胡翘起的角度都正经的一塌糊涂。他的眼神极为正派便是一双瞳仁当中的同情都显得恰到好处。
而石娘闻言,眼中的亮光迅速坠落,而后一束凶光冉冉升起。
第二百六十七章 无奇不有
郎中并不自觉,他清了清喉咙接着劝慰石娘道:“你们不知,我曾经见过一个病人,那人的面貌才叫真正的丑陋。我从未见过如此丑陋之人,一对儿绿豆眼,一个朝天鼻,一条香肠嘴全然聚在一张满是麻子的脸上,此人简直丑的惊天地,泣鬼神。”郎中津津有味对着众人讲述着自己的见闻,恍若未觉近在眼前的危险。
“那人也太过可怜了,既然生得如此丑陋,还不幸得了病,不知他得的是什么病?”春花不合时宜的好奇心,彻底惹恼了石娘。
石娘霍然起身对着郎中吼道:“张钺你究竟是何意,嫌我长的丑陋,你就直说好了。为何这般拐弯抹角的羞辱于我”
“我并没有羞辱你,不过是想同你举个例子,丑陋的人还有很多,何况你生的并不丑,你瞧你的眼睛就像是天上最亮的那颗星星。”郎中简直摸不着头脑,不知石娘的怒意从何而来。
“你莫要唬我,如今天上哪有什么星星?”石娘抬头望天,太阳西坠,哪里有星星的影子,她怒气顿生,走到郎中身旁就要与他理论。
“那人也是可怜,他听闻东郊山上有一种草药,能够去除面上的麻子,他不听家人劝阻执意去往东郊山上采药,结果药没采到,反而从山上滚落下来。”郎中知道今天这一顿数落是逃脱不了了,他怕来不及,索性直接回答了春花的疑问。
“那人摔的严重吗?”春花眼瞧着眼前这一触即发的争斗,问题既然是她提出来的,无奈之下,她只能继续的问了下去。
“那人当场便摔晕了去,回家之后便开始迷迷瞪瞪说起胡话来,等我赶过去的时候,那人竟是连自己的老娘也不认得了。”郎中背上挨着石娘的拳头,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口中还回答着春花的疑问。
“那后来呢?”春花唯恐郎中下不来台,只得又继续问道。
“我既然亲自出马,那人定然药到病除,不过他这个病倒是有些古怪,他既然从山上滚落下来,身上却是无一丝外伤,唯有神色恍惚,胡言乱语这一条。”郎中背上“咚咚”两下又挨了两拳,那两拳像是并没有打在郎中身上一般,他依然风轻云淡的说道。
“如此却是太过古怪了些,从山上滚落,身上又怎会全无伤痕?莫不是他还瞒了些什么事情不曾说出口来?”春花心疼了郎中两秒钟,之后又继续问道。
“我当时也是这般想的,但是他醒过来之后,说自己确实是从山上滚落下来的,但是并不是自己不心摔下来,而是被人恶意推下来的。”郎中在如雨的拳头中坚持不懈的说道。
“竟然是被人推下来的?那人是谁?竟然这般可恶?”春花的好奇心已然占据了头脑中的制高点,她自动忽略了郎中背上如同鼓点的拳头。
“他之前从未见过那人,也记不大清楚那人的模样,只记得那人生得极为俊朗,面上总带着一股子的傲气。”郎中面带痛苦的说道。
“竟然还有人比你更为可恶,当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石娘锤了郎中一顿,心中终于松快了些,她收起拳头,重新落座,对着郎中嗤笑道。
“石娘,我有一个疑问,不知石娘能否为我解惑?”宋如是突然出声。
“娘子直管问,我若是知道,自然会全盘告诉娘子。”石娘端坐在石凳上,眼睛看着宋如是,面目极为坦荡。
“你家主子何时来的长安?”宋如是轻声问道。
“我家来长安城中不过两月有余,刚入长安城中,她便指派我到城隍庙中,表面上装神弄鬼吓退游人,其实我一直在等一个人。”石娘爽快的说道。
“等一个人?”宋如是脑中念头急转,仍旧是不得要领。
“其实我也不知那人是谁,只有一日,我清晨起床收拾厢房的时候,发现最东边的厢房里面有蜡烛燃烧后的味道,但是我并未瞧见是什么人,之后我又发现过几次有人来过的踪迹,但是主子曾经吩咐我不要多问,是已我也只能假装没有瞧见,”石娘支着脑袋仔细的会想道。
“那么冬雪对壮士可否有一些真情?”春花没忍住,她一边替壮士不值,一边又希望冬雪离开壮士实属无奈,虽然她明明知道这种可能性及其微。
“冬雪曾经说过,她无论……嫁给谁,都不会嫁给……一个傻子。”石娘面带不忍的说道。
“这个没良心的,壮士待她如此之好,她竟然如此对待壮士,可见是个没心肝的。也是我一心一意的对她,她不也一丝情面都不留的想把我活活毒死。”春花愤怒的说道。
“如此甚好……”壮士的声音突然响起。
春花猛然抬头,看见壮士就站在不远处,不知他已来了多久。春花想要安慰壮士两句,话到嘴旁,只讷讷的说道:“壮士,莫要往心里去,早些看清楚她的为人也是好的。”
“自从她让石娘打晕我了之后,我便看透她了。”壮士垂眸慢慢的说道。他穿着玄色的圆领澜衫,下摆处绣着一条细细的梅花纹滚边。他平日里极为爱惜这件衣服,每次脱下来的时候,都要心的挂在衣橱当中,唯恐衣服多出一条褶皱来,如今瞧来一切当真太过讽刺。
“壮士你今日去哪里了,可把我们急坏了,郎中还专门去西市当中去寻你了一圈,我们来到娘子这里也是来让娘子想办法,看去哪里寻你。”石娘面带关心的说道。
“我去买饴糖了。”壮士右手从背后伸出来,抖了抖手中提着的纸包。
“我专门去了那家店,但是并未看见你。”郎中瞧着壮士手中的饴糖说道。
“我买完饴糖之后,凑巧看见了一个故人。于是我便与那故人去酒楼当中喝了些酒。”壮士垂首打开手中的纸包,从里面取出一块饴糖放入口中,而后把剩下的饴糖放在石桌上,便转身去了。
壮士的背影当中带着明显的落寞,毕竟壮士归来,郎中与石娘也不好在此地久待,只得先后辞别了宋如是回到了自家的院落当中,至于两人如何劝慰壮士暂且不提。
只说宋如是这边,天色已不早了,春花自去厨房忙活,宋如是则回到了正房当中临帖。
第二百六十八章 蜻蜓步摇
春日苦短,秋日也不长,长安城中的秋天像是指缝里的沙,飞快流逝。
远山上的树叶还未落尽,初冬已携着寒气,匆匆而来。
天空不复往日里的湛蓝高远,而呈现出了一片灰蒙蒙的颜色。
太阳像是洇在水池当中的夜明珠,挂在灰蒙蒙的天上照射出冰冷的白光。
自从立冬之后,宋如是日日猫在屋里,只捡着太阳好的时候去院中坐坐。平日里所需物品都由春花出门去买。
夏蝉来过一次,不过坐了半个时辰,便又匆匆而去。
自从清风毛遂自荐当了漱玉楼的厨子之后,漱玉楼另辟蹊径,竟然成了平康坊中做饭最为好吃的一家酒楼。
如此还当真吸引了一批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食客前去品尝。
姬大哥的伤势如今早已好了,镇日里在漱玉楼当中忙的不亦乐乎。夏蝉欲言又止的看着宋如是,最终她什么也没说,只约定了下次再来的时间。
隔壁间的壮士自那日出门之后,便再未出过门,偶尔宋如是这里坐坐,但是并不久呆。
宋如是倒也能理解壮士,因为隔壁间的另外两人,郎中与石娘每日里都要争吵数次,唤作是她,也要另寻个地方图个清净。
壮士那日出门去见的人,他不说,众人也不再问,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愿启齿之事。在不影响大局的情况下,也无人刻意挑破此事。宋如是这里生活如同一谭古井,平静无波。
而位于大明宫深处的太掖池,平静的表面下面则是一片暗涌浮动,贤妃娘娘复宠之后,风头更胜从前。
流水般的赏赐涌入钟乾宫中,只要是贤妃娘娘瞧得上眼的物件儿,官家很快便会赏赐下来。
魏淑人更是水涨船高,不过半年的功夫,又升了品及。如今已是从五品的魏仪了。贤妃娘娘风头正盛,所到之处皆是笑脸相迎。
御花园的东南角有几株白梅,红梅愈冷愈绽放,香味也更加冷冽。但是御花园中这几株白梅却是刚入了冬,便已绽放。
贤妃娘娘使人在梅树下搭了戏台子,专门从宫外请来的伶人,身在戏台之上,首在梅花之下,咿咿呀呀的哼唱着古往今来。
“娘娘美貌胜似虞姬,官家对娘娘的情意也比霸王对虞姬更甚呢。再过上若干年,这话本子当中的人物,怕是要换成官家和娘娘了呢”一身紫衣的王才人,笑着说道。
王才人生得娇玲珑,粉团似的面颊上生着一副精致的五官。她的眼角微微下垂,笑起来的时候下垂的眼角向上挑去,略显稚嫩的五官便因为这一笑,而多了分明媚。
“虞姬自刎在乌江边的时候不过二十五岁,王才人此话何意?”一个青衣的妃嫔笑着说道。这妃嫔生得极为艳丽,一双眼睛生得极为出挑,如今这双眼睛正带着笑意斜睨着王才人。
“张美人,你莫要曲解我的意思,我并不是这个意思。”王才人怒道。
“你若不是这个意思,为何如此急切,何况我不过是随口之言,才人若是并无此意,那便无需放在心上。”张美人笑道。
“我何时急切了,不过是你曲解了我的意思,我才急于说明罢了。”王才人恨不能立时伸手挠在张美人脸上。这张美人太过可恨,自己不过是前几日伺候了官家一回,她就开始对自己冷嘲热讽,言语之间又极尽挑拨之能。
想到此王才人拿起面前的酒盏起身走至贤妃娘娘面前对着贤妃娘娘恭敬的说道:“娘娘,奴婢年幼无知,说话间不过脑子,娘娘莫要放在心上。”
贤妃娘娘让人在戏台下面,一字排开支了数张食案。王才人离贤妃娘娘中间尚且隔着几个品级高一些的嫔妃,她端着酒盏绕过几位嫔妃走至贤妃娘娘面前,眼角微微下垂,神态恭谨。
“阿紫,我瞧这虞姬唱的着实不错,唱腔婉转悲戚,倒真唱出了虞姬甘愿赴死的决绝。”贤妃似是未曾瞧见面前执酒盏而立的王才人,转过头与魏紫讨论起台上的伶人来。
“便是虞姬的这份决绝成就了她的千古美名。若是没有这份决绝,她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美人而已。”魏仪笑着说道。
王才人听到这话,像是兜头泼下了一盆冰水一般,忍不住轻轻颤栗起来,她勉强克制住心中的惧意,挤出一道微笑,颤声说道:“妾身倒觉得虞姬未必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她也可以陪着霸王最后一战,无论是胜是败都会多条路出来。”
“王才人这话倒是新鲜,可惜虞姬知霸王甚深,自四面楚歌之时,她定然已瞧出霸王丧失了斗志,她唯有身死才能彻底了却楚霸王心中最后一丝软弱,待到那时,或许楚霸王还有一线生机。霸王或许还有两条路可以选择,但是摆在虞姬前面的路始终只有一条。”贤妃声音悦耳动听,看向王才人的目光亲切柔和。
贤妃娘娘穿着水红窄袖上襦,肩搭白色披帛,下着描金花红裙,堕马髻上簪着一枚金镶玉蜻蜓步摇,白皙滑嫩的手腕上带着一只鎏金嵌玉双鱼金镯,她垂首摆鱼嘴内的机关,周身散发出柔和的气息来,就是这份温柔随意,却让周围的嫔妃们转瞬间安静下来。便是一直出言挑衅的张美人也低下头,生怕遭了池鱼之殃。
“娘娘高见,妾身受教了。”王才人白着面颊说道,跪在在贤妃身旁,她冷汗直流,已做好了必死的准备。
“你既然知晓自己年幼,便该快些知事了,不然在这深宫当中,没人会慢慢等着你长大。”贤妃手腕上的鎏金嵌玉双鱼金镯一闪,她已接过王才人手中的酒盏,凑近唇边泯了一口。
“贤妃娘娘……”王才人漆黑的瞳仁茫然的看着贤妃,她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看着贤妃,又扫向众嫔妃,大家面上也都俱是一副吃惊的神情。王才人心头一松,这才彻底相信了自己并没有听错贤妃娘娘的话。
“霸王别姬本是一出好戏,可惜有些人自作聪明扰了本宫的兴致,倒是可惜了这出好戏。”贤妃话锋一转,目光凌厉的看着张美人。
第二百六十九章 稀客上门
张美人悄然回首看向四周,这才肯定贤妃娘娘的目光确实在她身上。她双膝一软就要跪下。
“张美人,你可知你错在哪里?”贤妃冷声说道,之前面上的柔和早换成了一抹厉色。
“妾身不知……”张美人未曾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最后反倒引火烧身。
“聪明反被聪明误,张美人太过聪明了些,借刀杀人这计谋虽是不错,但若是这把刀用错了地方,恐怕最先伤到的反而是美人自己呢。”魏仪掩口笑道。
“贤妃娘娘饶命啊,妾身并没有啊,娘娘饶命啊……”张美人瘫软在地上,高声哀求道。
“你既然不知错在哪里,那便去暴室里好好想想吧。”贤妃娘娘话音刚落,便有两个高壮的宫女拖着瘫软如泥的张美人往御花园后面行去。
张美人的求饶声越来越弱,但最后再无一丝生息,像是被人捂住了嘴巴。
戏台上的虞姬自刎在霸王怀中,霸王悲痛欲绝,搂着虞姬声声泣血。
贤妃起身柔声说道:“戏是好戏,可惜被人扰了兴致,妹妹们只管看戏便可,我便先回去了。”
“妹妹去陪贤妃姐姐说话。”魏仪随之起身笑着说道。
两人拖俪而去,贤妃红色身影后面是魏仪淡绿色的身影。余下的众位妃子都暗暗的松了口气,转而专注的看台上的霸王别姬。
劫后余生的王才人,全力扶着面前的食案方才勉强站起身来,她摇摇晃晃走到自己的位置上,跪坐在软塌上的一瞬间,冷汗骤起,几乎湿了衣背。
戏台子的戏子的唱腔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显得既遥远又飘渺。王才人恍恍惚惚的看向戏台子,楚霸王已拔出宝剑,就要自刎,霸王唱腔悲凉,看向她的目光当中却带着几分同情。
王才人苦笑一声,戏文里的英雄豪杰美貌佳人,唱不尽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她在台下看戏的同时,台上的人又何尝不是在冷眼看着台下的一切。人在看戏,人在戏中,千般思量,万般设计不过是后人口中百转千回的悲凉唱腔。
张美人不过在暴室当中呆了两日便彻底明白了自己错在哪里,因为她死了。
太掖池内的莺莺燕燕,突然之间安静了下来,钟乾宫门前与往日里相较则显得热闹许多。
而永兴坊当中宋如是这院门,最近也显得尤为热闹。
先是郎中与石娘二人每日准时会来到宋如是这里寻宋如是评理,而壮士最近与春花的关系缓和了许多,两人经常在厨房当中窃窃私语,不知在琢磨些什么。
而朱三爷也上门过几次,每次都是顾左右而言他的说些莫名其妙的话,而后便又匆匆离开。宋如是虽是不解其意思,但都会善解人意让春花送朱三爷离开。如此一来,朱三爷上门的便更频繁了一些。宋如是心中好笑,但也由着此二人明里暗里的来往着。
等到初冬里的第一场雪飘落的时候,院当中迎来了一位倨傲的客人。
漱玉楼的当家掌厨清风竟然上了门。他如同一柄锋利无比的宝剑一般隐在刀鞘当中。他的刀鞘就是他身上的玄色交衽滚边棉袍。
上好的锦缎制成的棉袍看起来却是不伦不类,只因这袍子太过宽大,怕是能同时装进两个清风来。
清风身为漱玉楼当之无愧的第一大勺,乍一穿上这大了好几个号的袍子,那股子气势瞬间便降低许多。
“这裁缝的眼神怕是不大好,不然量好的尺寸怎么会差这么许多?”一早便上门让宋如是评理的石娘看着清风身上的袍子肯定的说道。
“或许这裁缝是个对眼儿,上次我去西市后面的巷子里为人瞧病,那人便是个对眼儿。他瞧见我进来,还极为纳闷,说是从哪里找来的双生郎中。或许这袍子便是我那位病人做的。”郎中立在石娘身后,点头说道,似是极为认同石娘的话。
“想来这位郎君也是个好说话的,不然袍子给做成了这样,他竟也买了回来,关键是还穿了出来,莫非他的眼神也不太好?”石娘看着清风惋惜的说道。
“这个也是有可能的,上次我去东市为人瞧病,我明明站在东面,那人偏偏对着西面说话,我原以为那人是在同我玩笑,后来我才我误会了那人。他五官之上瞧不出一丝异样来,但却是个实打实的斜眼。”郎中极为认同石娘的话,石娘边说他边点头附和。
“唉,当真可惜,这般英俊的郎君,眼神竟然如此不好。郎中你瞧他只管站在这里并不说话,想来是因为眼神不好的缘故摸错了院门罢。”石娘的眼眸当中满是同情。
“极有可能,我之前的一位病人也是这般,面上瞧着比正常人还正常,但是心理与正常人极为不同,我如今也正在研究这些人的想法,以便日后对症下药。”郎中从上到下细细打量着清风,目光当中带着定要在清风身上瞧出病来的勇往直前。
“你这话还算是句人话,你瞧咱们在这里说了这么久,这郎君竟是一丝反应也没有,他莫不是听不见声音吧,还是他根本就瞧不见东西?”石娘上前两步,仔细的看着清风的眼睛。
“极有可能,我上次有个病人……”郎中的话突然被一道清冷的声音打断了去。
发出声音的自然便是清风,他狠狠的瞪了石娘与郎中一眼,尤其是瞧着郎中的那一眼,冰冷无比。若不是郎中阅人无数,怕是当场就要羞愧而走。
“够了,你们二人是谁?我瞧着你们二人的眼神才有问题,在别人面前对别人指手画脚,如此行为实在可恨。”清风又飞了几记眼刀在郎中身上。
“我们还要问你是谁?就这般大剌剌的闯入民宅当中,你若不说,我可是要把壮士喊出来了。”石娘挺着胸脯高声说道。
“我来寻这家娘子,我有急事要与她说。”清风一甩衣袖朝着正房而去。
“你这郎君的太过无礼了些,莫非还打算私闯民宅不行?”石娘上前两步,紧紧抓住清风的衣袖。
第二百七十章 淡墨疾书
“我有急事去寻宋家娘子,若是你这妇人耽搁了我的事,我定不与你罢休。”清风一把扯过衣袖,上前紧走几步走至宋如是房门前,撩起棉帘就要进屋。
“你说谁是妇人呢?”石娘面上由白泛红,紧走两步撵上清风,拉过他的衣袖怒道。
“你不是妇人莫不是郎君不成?”清风冷哼一声,一脸嫌弃的拽回自己的衣袖。
“你……”石娘手中一空,清风已进了屋。
宋如是正立在高案前临帖,她右手执笔,悬腕写字。
“娘子近日可曾瞧见三爷了?”清风径自走到宋如是身前,急声问道。
“自三日前我便再未瞧见过他。”宋如是终于抬起头来,对着清风说道。
“三爷可曾与你说了什么事,若是娘子知道的话,还望娘子能够告知我,此事事关重大,娘子切莫藏私。”清风看向面前高案上的和田青白玉芭蕉美人镇纸。
美人侧卧与芭蕉叶上,如此精巧的镇纸,宋氏竟然就这般随随便便的掷于高案之上,清风的眼神逐渐深邃起来。
“少连兄并未说什么,你若是真有急事还是到别处再问问吧。”宋如是在笔洗当中清涮了一下手中的紫毫,复又临起贴来。
她今日临的是《楞严经要旨》,其字行字率多,淡墨疾书,美而不妖娆,秀而不枯瘁。
宋如是临了几日,极有心得,恰巧她又不愿与清风多言,是已又重新临起贴来。
“我便知道你这人最是没有心肝,如今遇事才能确定,你当真没有心肝。三爷对你如此之好,如今他突然失踪,你竟然可以如此冷漠,简直让人心寒。”清风冷哼一声,说道。
“我原就是这样的人,既论起没有心肝,想必你家主子更胜一筹,我不欲与你多言,你且从哪来还回哪里去吧。”宋如是一边临帖,一边漫不经心的说道。
“大公子待你仁至义尽,你又是如何对待他的,一声不吭说走就走,你可知道你走了之后,他每日过的什么样的日子。”清风一把夺过宋如是手中的毛笔,沾满了墨汁的紫毫从宋如是掌心抽离开来,随后留下了一道漆黑的墨痕。
“他过得什么日子也与我并不相干,你请回吧。”宋如是掏出帕子细细擦拭着手心的墨迹,她擦的极为专心,便是头都未抬,更是未曾看清风一眼。
“大公子怎地瞧上你了凉薄之人,你当真是让人失望。”清风顺手把手中的毛笔掷于案几上。
毛笔正落在宋如是临了一半的帖子上,整洁的纸面上顿时染上了一大半的墨迹,宋如是擦手的动作登时停了一下,她终究未抬起头。
“清风你这混蛋,怎地如此对待娘子,你凭什么能这么对待娘子,你又算是什么人。”春花像是一阵旋风一般冲进来,她对着清风猛的锤了一拳,高声怒道。
“宋氏为人凉薄,我如此对她,已经是手下留情了,她若是个男人,我怕是早就暴揍她一顿了。”清风挑着眉毛嗤笑道。
“你莫要在此混淆视听,我家娘子怎么对待大公子了。你怎么不说你家主子是如何对待我家娘子的?有了新欢,便弃了旧爱,我家娘子大度,这才成全了你家主子和那个许秋意,你这混蛋非但不知感激娘子,竟然还对娘子口出恶言,当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春花一连串的话说下来,犹自不解恨,她又抡起拳头锤了清风两锤,心中这才松快了些。
“她倒是图个清静一走了之,可她把大公子又置于何种境地了。如今竟然还假惺惺的在抄佛经,若是真有一颗佛心,又怎会行此不义之事。”清风居高临下的看着才及自己胸口的春花,他若不是看在大公子的面上,怕是会忍不住立时便把这主仆二人暴揍一顿。
“把你家主子置于何地?若不是我家娘子成全,你家主子又怎能与娇妾双宿双飞,伉俪情深呢。你真当我们不知吗?我家娘子前脚才出了刺史府,大公子便把许秋意接了回去,还让她住了我家娘子的正房,我家娘子尚且不与你们计较,你们反倒是颠倒起黑白了,可惜苍天有眼,不然你也不会落了报应去,又是当乞丐又是当厨子的,我现在是不是要尊称一声“清风大厨”?”春花狠狠的捏了清风胳膊一把,恨声说道。
“公子如此行事,自然是有原因的……我今日不与你多说,如今三爷失踪,你们竟然如此若无其事,当真是让我瞧清楚了你们主仆的为人,既然你们不愿说,我还找不到旁人去问吗?”清风一把推开春花,脚下生风的向门口奔去。
“什么?你说什么?三爷失踪了?什么时候的事情?我为何不知道?”春花猛然听到三爷失踪的消息,脑子一空,她一路跑,终于在院门口撵上了清风,她死死地拉住清风的衣袖急声问道。
“三爷如今失踪已有三日了,你可曾瞧见过他?”清风听到春花的声音极为担忧,他不由的回过头来,不耐烦的冷声说道。
“三爷几日前曾经来过,但是并没有说什么,只说是著作局当中事情繁多,可能近几日不能上门了,旁的并没有什么。你确定三爷当真失踪了,不是在著作局当中忙事务吗?”春花怀着侥幸的心理说道。
“他三日前便与我约好要来漱玉楼当中与我一同喝酒,但是我等了他一个晚上都未曾瞧见他。原以为他是一时之间忘记了此事,我也未曾放在心里。谁知我今日上门去寻他,他门下的仆人竟说他已经三日未曾归家了。”清风声音冷淡,眼神当中却是透着浓浓的担忧。
“或许是三爷一直在著作局当中忙碌,也未可知?”春花一双手紧紧的抓着清风的衣袖,仿佛这般她的心便能落到了实处一般。
“看门的老仆说三爷当时已从宫中回来,酉时三刻的时候,他换了一身衣服,又要出门。当时仆人还曾问他,要不要用了晚膳再出门,三爷笑着说是与人有约,让仆人不用管他。”
第二百七十一章 两番天地
“而后他便出门去了,但是当晚三爷已与我约好在漱玉楼当中饮酒,所以三爷应该是出门往漱玉楼而去,但是我在漱玉楼当中并未见过三爷,不知三爷在这段路途之中,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清风仔细回想着那仆人说的一切,若是真如那看门的仆人所言,那么三爷应该是在去漱玉楼的路上出了什么事情。
“或许三爷另与他人有约,所以先去赴了那人之约,或许是那人太过好客,又留三爷在他那里吃住几日,也未可知?”春花拼命的眨着眼睛,这样眼睛当中的泪水才不会立刻的流出来。
“三爷向来重诺,既然已说好了在漱玉楼当中饮酒,那么他就绝对不会再与旁人做出任何约定来。春花你莫要焦心,我再顺着三爷家到漱玉楼那条路走上一遍,看能不能找到别的线索来。”清风回首看向满脸泪痕的春花,他心中愤然,当主子的竟然还不如一个奴婢,他对春花的态度与之前的不耐烦已大为不同。
“我与你同去。”春花用手背胡乱抹了一把面上的泪水,看向清风的眼睛当中满时坚定。
“走罢。”清风心中已隐隐知道了春花怎会如此焦急悲伤,他回首扫了主屋一眼,便带着春花出了院子。
两人刚到院门里,便又看到了等在门口的那一青一红的身影。一身红衣的石娘上前对着清风说道:“三爷失踪,娘子心中的焦急绝对不会比春花姑娘的少,你莫要误会了娘子,你若是还需要人手,我算一个。”
“还有我。”郎中立在石娘身后,声音坚定的说道。
“暂且还用不了这么许多人,你们二人便还守在此处吧,我与春花一起去就行了。”清风难得对着郎中与石娘拱了拱手,这才带着春花匆匆的穿过巷子口,径自往永兴坊以西而去。
石娘与郎中面面相觑,过了片刻郎中摸着胡子叹道:“如今最为难过的怕就是娘子了,你且进去劝下娘子吧,我得回去看着壮士去,省得他拆了我那药房。”
郎中与石娘并分两路,一西一东,进了两处院落。两处院落,两番天地,宋如是这院落宋如是这院落当中,东边放着石桌,石桌旁边放着几个石凳,西面墙上的葡萄架子在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之后,迅速的枯萎衰败蛰伏起来。
宋如是与春花便把美人榻移在此处,又围绕这美人搭了四四方方一个架子,用绸布把顺着架子围了起来,美人榻中央便形成了一个独立的空间来,宋如是会捡着太阳出来的时候在布幔当中素手焚香的奏上一曲,而春花更是发现了此处的妙用。
她平日里偷吃点心,或是饴糖,总是躲在此处,一来外人瞧不见她,她却能顺着布幔的空隙处看向外面,二来此处临近院门与正房,便是有个什么动静,也不耽误做旁的事情。
而常年绿云压顶的郎中院落当中,早已瞧不出一丝之前的痕迹,他把挨着正房的东厢房与西厢房都改做了药房,东面的厢房放着的是寻常的草药,西面的厢房因为背光所以放着他费尽心思收集的特殊药材,上次石娘不慎扔掉的药材便是出自这里。
挨着西厢房有个窄窄的回廊,顺着回廊走到头便是后院,后院原是壮士一人居住,石娘来了之后,因着男女有别,壮士只得委委屈屈的与郎中挤在前院。
后院当中的石碾子和两把宣花板斧也被壮士带到了前院就扔在西厢房前头,还有旁的杂七杂八的东西也统统的堆在西厢房的门口,唯有挨着东面墙根中的几株秋海棠才让这院落当中有了一丝寻常人家的烟火之气。
郎中进了院中,一眼便瞧见正在西厢房前头挽着袖子劈柴的壮士,壮士劈柴劈的专心,待到郎中的脚步声走到身后,他才握着斧头对着郎中笑道:“郎中,你回来了?”
郎中“嗯”了一声,转身进了东厢房,也不知道在里面鼓捣些什么,片刻之后便有一股子浓烈的草药味道传了出来,壮士不以为意,继续专心劈柴。
且说石娘这边,她心翼翼的进了宋如是的正屋当中,宋如是手拿帕子仔仔细细的抹着宣纸上的墨迹。
“娘子,这样擦拭擦不掉的……”石娘走近,瞧见那张临帖临了一半的宣纸上,墨迹早已渗透,哪里还能擦拭的掉。
“我知道。”宋如是垂首说道,手上的帕子早已黑成一团。
“那娘子为何还要如此?”石娘皱着眉头不解的问道。
“不过闲来无事罢了,春花与清风一同去了?”宋如是丢开手中的帕子,她白皙的手心当中赫然全是漆黑的墨迹。
“嗯,春花姑娘与清风一同去寻朱三爷了。”石娘轻声说道。
“清风瞧见你,可曾说了些什么?”宋如是抬起头看向石娘,眼神明亮,漆黑的瞳仁深处透出一道更亮的光彩来。
“清风瞧见我,并没有说什么。”石娘垂首应道。
“你之前可曾见过清风?”宋如是沉吟片刻,问道。
“在刺史府的时候曾经见过他两次,但是他见到奴婢之后,什么都不曾说,像是从未见过奴婢,又像是早已料到奴婢会在这里出现。”石娘从未瞧见过宋如是如此神色,她神态比之之前更加恭谨了些,甚至不由自主的又自称为奴婢。
“少连兄最后一次在这里的时候你可瞧见他了?”宋如是眼神平和又恢复到了往日里的模样,她一边把玩着案几上的白玉镇纸,一边漫不经心的说道。
“三天前三爷倒是来过一次,当时娘子正在临帖,所以三爷便未曾进屋与娘子说话,只站在院落当中与春花姑娘说了几句话。当时我与郎中正在院中斗嘴,一时之间也未曾听清楚三爷究竟说的什么。只隐隐约约听见一句娘子近日最好莫要出门。”石娘仰着脑袋仔细的回想那日的情景。
当时她与郎中就挨着围着美人榻的布幔站着争吵,而三爷与春花则坐在东面石桌那里说话。
郎中那日言语之间又说她生得丑陋,她一怒之下便与郎中激烈的争吵起来,偶尔空歇时候勉强能够听到朱三爷与春花之间的对话,但是她也未曾留意,若是早知道三爷会失踪,她定然不会与郎中争吵。
第二百七十二章 与君长诀
“少连兄曾说让我近日不要出门?”宋如是问道。
“我无意间听到三爷这般说的,他像是还说了一句。”石娘揉着脑袋说道。
“想是他已知道了什么,才会这般提醒我。”宋如是长叹一声,双眸当中担忧尽显。
“娘子明明这般担心,刚才为何又做出那副无谓的模样来?”石娘疑惑的看着宋如是。
“石娘,你若是想要与人长诀,该当如何?”宋如是专注的看着石娘。
“我若是要与人长诀,自然不会再见他,便是连与他相熟之人都不会再见。若是万般无奈非要见面的话,那么我便见他一次打一次。”石娘握紧了双拳,神态决绝的说道。
“那便是了。”宋如是一笑,站起身来,飘然而去。
石娘疑惑的看着宋如是的背影,心中不解宋如是这没头没脑的话究竟是何意,好在她也是个遇事想得开的,既然想不通此结,她便也不再为难自己。
石娘随之起身,撩开棉帘,正瞧见宋如是施施然向门口走去。
“娘子,你去哪里?”石娘高声嚷道。
“我去寻三爷。”宋如是并未回头,说完她便出门而去。
石娘想到朱三爷那日说过让娘子心的话,她也来不及回去知会郎中,只得提着裙子,撵着宋如是而去了。
九月三十,入冬之后,宋如是早早便换上了冬衣。她身穿杏黄色织锦暗纹袄子,下身裥色衣,行走间如同在行走在彩云上一般。乌发如云,盘做灵蛇髻,发间无一丝装饰,只在额角贴了一枚海棠花钿,眉间像是开出一朵花开。但若是再看她那一双眼睛,眉间的花便如同春日湖水当中漂浮的花瓣,而她的双眸则是湖心当中逐渐泛起的涟漪。
“娘子咱们现在去哪里啊?”石娘气喘吁吁的追上了宋如是问道。
“咱们先去西市一趟。”宋如是柔声说道,步子未停,又往前行去。
石娘原地叉腰,喘了一会儿,这才又跟着宋如是往西市而去。
市井街坊,百态皆生。往来行人当中既有达官显贵,也有平民百姓。他们或是相识,或是不相识。不相识的擦肩而过,或许此生都不会再见面,而相识的则会立在巷子口的避风处攀谈上几句,而后再各奔东西。
宋如是如今便站在一条北风的巷子口处与人攀谈,她也未成想到在这熙熙攘攘的西市里竟能碰见熟人。
这人她认得,石娘却并不认得。十二幅的裥色衣极其华丽,便是站立着不动,便有光华从裙中倾泻而出。
入了冬的天,竟然还有牡丹,想是花匠在温室当中精心培育而生的。
“乌龙捧盛虽是名贵,但也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长嫂何必这般盯着不放?”李樱娇笑道。
“既然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娘子还顶在头上四处游走,也真是奇怪的紧?”石娘面带不解的看着李樱。
“哪里来得不懂规矩的野丫头?”李樱面色一变,厉声说道。
“这位娘子好大的口气,主子我也见得多了,还从未见过如同娘子这般的主子,竟然没个正经主子的模样。”石娘素来讲话不留情面,李樱语气极为严厉,石娘心中不忿,说话间便夹枪带棒不留情面起来。
“你说谁不是正经主子?”李樱心中怒极,石娘无心之言,正中她心中最为介怀之事,她上前一步就要掌掴石娘。
“石娘脾性如同璞玉,阿樱莫要介怀。”宋如是上前拉过李樱的手腕,笑着说道。
“长嫂,既是璞玉便该雕琢,若不然日后定为长嫂惹出祸乱来,到时旁人可就没有我这般好说话了。”李樱愤然收回手臂,兀自怒道。
李樱不得元氏看中,原本就出门不易,上次好容易求了公子才得出门,哪知事情并未办成。她无奈之下只得随着王公子归家。
如今她好不容易又逮到机会出门,定然要得偿所愿才好。想到此,李樱勉强压住心中怒意,只以厌恶的目光看着石娘。
“阿樱说的有理,我回去之后,定然好好调教这丫头一番。”宋如是语气认真,面上神情却极是敷衍。
李樱这一年来,日日瞧人脸色,宋如是面上的敷衍之色,她又哪里瞧不出来的,她心中暗骂一声,面上冷淡的说道:“长嫂,你可知道,为了你的事情我费尽了心思,奈何长嫂总是对我有所防备,如今在这偌大的长安城也只有你我二人相识,长嫂为何就不能相信我呢?”
“阿樱一门心思为我好,我自然知晓,但是我已来到长安城中,又哪里还有回去的道理。何况我离家许久哪里还能回得去呢?”宋如是敛起眉目叹道,她若是听信了李樱的言辞,贸贸然的回去,又把刺史府的颜面置于何处。或许自己还未进门,就被戴上一顶冒充刺史府少夫人的名头,而后被乱棍打死在刺史府门前。
“那件事情确实是我思虑不周,所以我今日才会急匆匆的来寻长嫂,哪知长嫂与我心有灵犀,竟是在此处遇见了。如此倒也省了找寻长嫂的一番功夫。”李樱拉着宋如是的手笑着说道。
李樱最是倨傲,如今竟然能够这次放低身段与宋如是说话,简直摆明了是有所图。
宋如是心中暗忖,面上却是不显,她不着痕迹的抽回了自己的手,抚着鬓边的一缕碎发笑着说道:“阿樱今日来寻我,可是有要紧的事情?”
“长嫂莫非还不知情?”李樱惊奇的看着宋如是,猛然抬头间,头顶上的乌龙捧盛颤颤悠悠的晃动了一番。
“不知阿樱说得何事?”宋如是默默收紧了自己的袖口,如今几人虽是在巷子口,但仍有寒冷一阵阵的刮过来,宋如是又默默的把自己的重心从左脚换到右脚,脚上的麻木这才缓解了些。
“如今长安城中世人皆知,没想到长嫂竟然不知情?长嫂可曾听说过益州?”李樱瞪大了眼睛,夸张的看着宋如是,仿佛不能相信宋如是竟然毫不知情一般。
“益州?我倒是听说过,听说是个地势险要之处。”宋如是听到“益州”二字,心中便是一个激灵,她第一次听说益州,是从郎中口中说出,而最近一次与她提前益州城的人正是朱三爷。
第二百七十三章 意欲何为
“益州城内如今可是出了一件奇事。堂堂的正四品刺史,不是因为政绩,反倒是因为旁的稀奇古怪的事情入了圣人的眼。这般看来,这可不就是一件奇事吗?。”李樱掩口轻声说道。
“事有两面,奇事也分好坏,若是好事的话,如今入了圣人的眼,也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了。”宋如是脑海当中闪过无数可能。朱三爷曾经说过,益州境内一年内失踪数名年少郎君,莫不是此事有了定论?
“若是好事的话,益州刺史也就不会丢了他头上那顶子乌纱帽了,也不会因此名扬天下了。”李樱凑近宋如是神神秘秘的说道。
“那益州刺史也是奇怪,放着好好的朝廷官员不当,究竟做了何事,竟然被罢免了官职?”立在宋如是一旁的石娘,心下极为好奇,她忍不住出声问道。
“长嫂,你这丫头当真该好好调教一番了,如此不懂礼数,若是这丫头长此以往的继续这般下去,只怕祸事将近。”李樱瞥了一眼石娘,而后放缓了口气,语重心长的对着宋如是说道。
石娘冷哼一声,以示抗议,但是她终究没有再打断李樱的话,而是支起了耳朵,凝神静气的听了起来。
“这丫头天真烂漫,阿樱莫要介意。那益州刺史究竟犯了何事,才落得了如此下场?”宋如是轻声问道。
“此事还要从去年春日里说起。”李樱环顾四周,发现并未有人注意到她们几人,她这才接着说道。
“自打一年前,益州城内便时常有年少的郎君失踪,但并未引起益州长史与益州刺史的注意。直到失踪的人数越来越多,这才引起了长史的注意,长史与刺史商议过数次,但是益州刺史非但不以为意,反倒认为长史太过题大做。”
“长史无奈之下,只得私下留了心,密切关注着此事,这一关注不要紧,长史门下的捕头竟然查出了些旁的东西来。”李樱眼神发亮,像是窥破了天大的秘密一般。
宋如是双脚早已动弹不得,她暗暗后悔,若是早知会碰见李樱,她就换双鞋子出来了。
刚才她出门走得急,穿得是一双家常的蜀锦凤头鞋,这鞋家常穿最是舒服,出门的话,便显得有些单薄了。
她暗暗活动了一下脚趾,冻得没有知觉的脚指头,这才发出一阵阵的轻微的痛来。
宋如是原本早就想要离开,但是听到李樱说道益州刺史之事,她心中突然有种预感,或许三爷的失踪与此事有关,所以她才会站在此处听着李樱的长篇大论,此事或许与她有些关联,但是与李樱有何关系,为何李樱会专程出门寻她说起此事?
宋如是心中思索不停,面上仍是一副全神贯注听李樱讲话的模样,她略一思索,张口问道:“莫非还牵连出旁的事情来了?”
“可不是吗,那捕头不仅查出来失踪的都是些少年郎君,最后还查出来了一位失踪数月之后,又莫名其妙出现在益州城的少年郎君。可惜那少年许是受了惊吓,虽是侥幸归来,但却浑浑噩噩的整日里胡言乱语。”
“后来被给他瞧病的郎中带走了,之后杳无音讯,再也查不出此人去了哪里。线索查到这里便是断了,长史虽然疑心,但也无可奈何,唯有下令让下属的捕快日夜才各坊间巡查,若有可疑之人,一律带回衙门。”李樱回首看了看身后的巷子,空无一人的巷子里除了穿堂的寒风,旁的什么都没有。
“长史虽然未曾找到那位知情的少年,但是之后数月益州城内再无少年失踪,长史才觉得心中安慰了些。益州城的众人都以为此事成了无头案之后,谁知事情竟然有了转机,那位失踪的少年,竟然被找到了。”李樱搓了搓手心,在嘴边哈了一口气,这才觉得暖和了些。她何时受过这样的冷风,若不是为了那件事情,她又何须站在这里,冷风吹着,受此苦楚。
“那少年竟然被找到了?想是找到少年之人,也是手眼通天之人,不然此事又怎会这般快便传到圣人耳中?”宋如是蓦然想起,壮士前几日时曾失踪过一次。
壮士出门前还曾对石娘说过,要去见一个人。莫不是那人就是要带他去见圣人之人?那么朱三爷此次的失踪又是为何?宋如是脑袋当中各种念头千丝万缕但是总也汇不到一处去。
“原来那少年竟然被给他瞧病的郎中带到了长安城中,他见到圣人之后,把自己失踪期间的事情一件件的讲了一个清楚。圣人听了之后是勃然大怒,当场便命人速速去益州城中捉拿益州刺史。益州刺史归案之后,把一切都交代了清楚,圣人大怒之下,已把益州刺史关进了大牢当中。”李樱讲到此处,面上神情极为快意,她鼻尖泛红,眼睛如同倒映着繁星极为明亮。
“莫非益州刺史从始至终都知晓这些少年郎君如何失踪的?”宋如是揣度着李樱的神色道。
“此事非与益州刺史有关,简直是他一手策划,他也全程参与在这件事情当中。”李樱的眼中泛出诡秘而兴奋的光芒来,她又凑近了些,嘴巴几乎凑到宋如是耳旁轻声说道。
“益州刺史究竟出了何事?”石娘不知何时凑到两人中间,好奇的问道。
“这就是你说的璞玉?”李樱怒目看向宋如是,若不是她极力克制,早就一个大耳刮子甩到石娘身上。
“石娘自然是璞玉。”宋如是并没有同李樱解释什么,她不过是肯定的重复了一句李樱的话。
李樱扭过头又看了一眼石娘,这丫头生得实在太丑了些,丹凤眼,薄嘴唇,塌鼻子,便是头上梳着的两个丫髻瞧起来都甚丑。
李樱别过脸去,不再看石娘,转而对着宋如是轻声说道:“原来这些失踪的少年郎君全被人暗地里运到了刺史府的后院密室当中。”
“益州刺史府后院当中竟然有密室?这位堂堂的刺史大人究竟意欲何为?”宋如是惊道。这么多的少年郎君,若是聚在一处,能做的事情却是很多,莫不是益州刺史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宋如是心中正在思量,耳旁李樱的一句话却让她愕然不已。
第二百七十四章 有勇有谋
“益州刺史竟是个好男风的,这些失踪的少年郎君,就被关在刺史府后院的密室当中。”李樱说到这里特意停下来看宋如是主仆二人的神色。
宋如是不可置信的看着李樱,她设想过许多可能但是没想到真相竟然是如此?
几人身处的巷子口正是背阴之处,日出东方,阳光却照不进巷子当中。间或有一阵寒风吹过,石娘都要缩回脖子,避过风头。但是李樱说完这话之后,石娘竟然一动不动。
李樱瞧着这主仆二人呆呆愣愣的模样,她心下暗笑。乡野之人眼界也太窄了些,益州刺史不过是好男风而已,这俩人竟如此一副震惊的模样,当真可笑。
“阿樱,此事太过匪夷所思了些。”宋如是心神剧荡,若说好男风也不是什么奇事,但是如此大规模的拐骗少年供自己取乐,着实让人惊诧。
“是啊,不然也不会惹了圣人大怒,捉拿了益州刺史。他也是个奇人。他把这些少年安排在密室当中。”李樱面上闪过一丝奇怪的笑容,她似笑非笑的看着宋如是。
“益州刺史的密室也太大了些,所谓密室自然越是隐蔽越不容易被发现,那么多名少年又怎会在密室当中呆了如此之久,竟然没有被发现的道理?不说旁的便是每日里这些人的吃用都是一个难题。”宋如是蓦然品出一丝不对来。
这些失踪的少年有百数人之多,隐藏一两人还容易些,但是若此众多之人又哪里能瞒的过人去,不说旁的,若要隐藏这么许多人,怕是把整个刺史府下面挖空了都未必够用。还有这些人日常的衣食住行尽皆是个问题。
“长嫂还是太过天真了些,失踪的少年虽然有这么许多,但是在刺史府的密室中的少年不过几人而已。”李樱嘲讽一笑。
“那些少年莫非……”宋如是背上突地生出了一层冷汗来。
“不然你以为益州刺史为何被抓了起来,每个失踪的少年不过三五日的功夫被玩腻了之后,便会被装在麻袋中沉到江中去。以防被人发现,那麻袋里面还装满了石头。所以才一直没有被人发现,圣人得知之后,命人去江中打捞,据说光是麻袋就寻到了几十个。”李樱啧啧说道。
“那位侥幸生还的少年,想必沉江时还未曾晕厥吧?”宋如是想到第一次瞧见壮士的时候,他行为疯傻,一双眼睛极为清明。
始作俑者既然是益州刺史,那么壮士却是不能不疯,只是不知他被关在刺史府密室的时候究竟经历了什么?
“那位侥幸生还的少年也是个胆大心细的,他佯装昏迷,被扔入江中之后,又用匕首挑断了绳索,割破了麻袋,这才借机逃出了生天。
无奈江水泱泱,他侥幸游到岸边之后,便彻底昏了过去,之后被人救醒之后,他为了活命唯有装疯卖傻,之后又被郎中带入长安城中,不然哪里还有命在。”李樱取出帕子掩口说道。
“这少年倒是有勇有谋,不然益州刺史不知还会逍遥多久。”宋如是叹道,郎中与壮士出现的突兀,入长安城之后,郎中又曾与人密会过。
宋如是一直不得其解,如今看来,马车当中的那人应当早已知晓此事,或许是时机还未到,他便安排壮士与郎中先住在永兴坊中,只等着时机一到,就揭破此事。
“就因为他这份有勇有谋,才得了下半生的衣食无忧,圣人已赏下了他大笔的银钱,足够他下半生的吃穿用度了。”李樱甩着帕子说道。
“只是那益州刺史实在令人匪夷所思,他放着好好的刺史不当,竟然做下如此瞒天过海之事,胆子确实太大了些。只是这些少年又是如何被他诱入刺史府当中的?若是一个两个还能解释,但是失踪的少年竟有百人之多,这益州刺史究竟是如何做到的呢?”宋如是叹道。
“这益州刺史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他让手下用大笔银钱收买了几位妙龄的娘子。这些娘子利用各种名义把这些少年郎君约在偏僻之处,而后早早守在此处的刺史府家丁便直接把少年郎君绑了去。事后娘子们悲痛欲绝,谁又会疑心在她们身上?”李樱面带嘲讽,这些娘子以情惑人,也不怕遭了报应去。情之一字,能让她背井离乡入了长安,在旁人那里便成了无往不利的利器了。
“想必这些娘子如今也都不见了踪影罢?”宋如是谓然一笑,所图不同,做法亦然不同。情之一字最是伤人,伤的不过是心中有情之人。
“这些娘子大多数都是家中孤苦无依的或是被拿住了把柄的,圣上的人这边锁了益州刺史入长安,那边娘子们便逃了一半。等到第二路人马来到益州城,在锦江当中打捞尸体的时候,那些剩余的娘子也都逃的不见踪影。”李樱哧笑一声说道。
“那益州刺史会被圣人砍了脑袋吗?”石娘终于缓过神来,凑到李樱身旁问道。
“他犯下如此重案,你说结局会是如何?”李樱抛给了石娘一个不屑的眼神,不耐烦的说道。
“那益州刺史的家人呢?事情既然是他一人做下的,总不会祸及家人罢?”石娘权当瞧不见李樱不耐烦的神色,心翼翼的问道。
“他的家人是家人,旁人的家人就不是家人了吗?那些沉江少年的家人又找谁说理去?”李樱冷然说道。
“那若是外室所出呢?”石娘不甘心的问道。
“若没有上了祖籍自然不算是刺史府中人。石娘你此话何意?莫非那益州刺史还养有外室?”李樱凑近了石娘,眼中光芒闪动。
“我不过是好奇罢了,我从未去过益州,又怎会知晓益州刺史的家事呢?何况我不过是个什么也不知道的丫头而已。”石娘慌忙摆手,下意识的退后一步,与李樱之间的距离拉的远了些。
“你究竟知不知晓,你心里清楚。”李樱对着石娘诡秘一笑。转而对着宋如是神神秘秘的说道:“其实我来找长嫂,是另有其事。我瞧着长嫂之前行色匆匆,可是有要紧的事情?”
第二百七十五章 朝中重臣
“我们是去寻人的。”石娘张口说了出来,之后又觉得不妥当,她看看宋如是又看看李樱,随后又往后退了两步,直接退到了巷子里,捂着嘴巴,再不说话。
“我们确实是来寻人的,我有一友人已经三日未曾归家,所以打算出门寻他。”宋如是只得含糊其辞,她说完这话,便想离去。
哪知李樱又凑过来笑嘻嘻的说道:“长嫂的友人,可是朱三爷?”
“阿樱如何得知?”宋如是目光转向李樱,她目光平日里总是古波无澜,如今瞧着李樱的目光当中却透着急切。
“我家郎君与三爷的关系,长嫂莫不是忘了?”李樱娇笑一声,头顶上戴着的乌龙鹏盛却是巍然不动。
“那王公子可曾知晓此事?”宋如是凑近了李樱问道,若不是挨着李樱头上这朵硕大的牡丹,宋如是几乎想凑到她的脸前去。
在懂花人的眼中,乌龙鹏盛自然是名贵的花中仙子。但若是在不懂花的譬如宋如是之流的人眼中,这乌龙鹏盛不过是一朵碗口大的红花而已。
当然在石娘眼中亦如是,若是李樱知道,必定要吐血三升,奈何她并不知情,面上依旧一副倨傲的神态,当然偶尔也施舍给石娘一两个白眼。
“我家郎君自然知晓此事,所以才会让我来寻你,告知此事。”李樱笑着说道。
“那三爷究竟去了哪里?”石娘一个没忍住又凑了过来,当场被收获了李樱的另一枚白眼,当然石娘胸怀宽广,也未曾放在心上,她如今只一门心思的关心着朱三爷的下落。
“我之所以与长嫂说起益州刺史之事,便是因为朱三爷的失踪正与此事有关。长嫂可知,益州刺史被锁入大牢当中其实并不完全是因为锦江沉尸这一件事,还有一件更为重要的事情,便是益州刺史竟然曾经偷入长安。”李樱的声音如同梦呓,若是不仔细听着,那声音便随着穿堂的冷风顺着巷子一去不复返了。
“什么?他竟然如此大胆,没有圣人的召见,竟然敢偷偷潜入长安城中?”宋如是原以为益州刺史好男风这件事情已经够震撼的了,没想到这益州刺史不知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还是土皇帝当久了真当自己是天下第一了,竟然做出如此胆大包天之事。
“他不但偷偷潜入长安城中,甚至还明目张胆的向朝中大臣行贿,据说数目极是巨大。长嫂可曾去过城外十里的城隍庙。那城隍庙原本香火极盛,但不知为何竟突然的闹起鬼来,一次两次之后,那城隍庙便彻底的衰败下来。”
“谁曾想城隍庙衰败之后,闹鬼闹的更厉害了,许多夜行之人都曾经见过一白衣女鬼,据说那女鬼生得极为丑陋,瞧上一眼便让人毛骨悚然,若是被她瞧上两眼,便要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了。”
“之后那城隍庙附近便再无行人经过了,也不知那女鬼生得如何丑陋,我平生所见最为丑陋之人,便是跟着你这丫头了。”李樱环顾四周,正对上石娘呆愣的表情,李樱心中便又添了几分嫌恶。
李樱生硬的转过头来,看向宋如是,这才觉得心情好了些。宋氏这人虽是无趣了些,但样貌还是相当不错的,不过就是穿衣打扮太丑了些。
瞧她身上穿着的六幅的裥色衣,如今早就不时兴了,还有她头发上竟是珠钗皆无,如此随随便便的出门,简直丢了自家的脸。
“莫非那闹鬼的城隍庙便是益州刺史来长安时歇脚的地方?”宋如是感觉头脑当中的数根线条,已渐渐的连在一处,萦绕在脑中数日的迷雾也渐渐的散去。
“长嫂说的不错,城隍庙闹鬼一事,也是益州刺史一手策划。他先使人在城隍庙中装神弄鬼,而后方便自己偷偷潜入长安城。长嫂可知,益州刺史处心积虑巴结的朝中重臣是谁?”李樱笑得极为欢畅,从头到尾,只有她的这个笑脸显得最为真诚。
“是谁?”宋如是心中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益州刺史苦心积虑追随的朝中重臣,竟然是贤妃娘娘的父亲,堂堂的一品大员,竟然纵容属下行此伤天害理之事,不知贤妃娘娘这一次会不会受到牵连呢?”
“后宫美眷如花,但也有前朝息息相关,若是贤妃娘娘的父亲此次因益州刺史之事受到了牵连,只怕贤妃娘娘也会受到波及呢?”李樱望着宋如是的眼睛当中满是笑意,不过笑意背后却透着裸的恶意。
宋如是听到此处突然有些透不过气来,起初发现那九枚红色的开元通宝之后,她便隐隐觉着自己被卷入了一场阴谋当中。
所以她才会在漱玉楼重新开张之后,想方设法的想要逃出局中,无论她怎样拼命逃脱,最后还总是被卷入局中。
如今看来这棋局竟是比她相像当中的更为宏大,牵扯之人也更为繁多,如今竟是连贤妃娘娘之父也被扯入局中,宋如是的心不由沉了下去。
尤其此局当中还有阿紫。阿紫靠着贤妃娘娘又进了品级,如今已是正四品的魏仪了,若是此次被贤妃娘娘这场风及,怕是一切都会前功尽弃了。
宋如是突然觉得头痛,她伸手揉了揉额角,冰冷的手指贴着温热的额头,这才缓缓有了知觉。她暗叹一声轻声问道:“三爷与此事又有什么关联?”
“益州刺史送给门下省侍中的可是上万两的白银和上千倾的良田,还有各种珍奇珠宝,如此数量之大的贿赂,圣人自然大怒,命人务必要严查此事。”
“三爷所在的著作局虽然与此事并未直接的关系,但圣人的怒火,自然是波及了整个朝廷当中。我家郎君与朱三爷曾经一同谈论过此事,三爷似是对此事有了些旁的看法,所以他才会独自去城隍庙中查探线索。所以长嫂若是到处都寻不到三爷的话,可以去城外的城隍庙当中找上一找。”李樱讲完这段长长的话后,又长长的吁了一口气,这才关切的看着宋如是。
第二百七十六章 悲天悯人
“娘子,那咱们现在便去城外寻三爷吧。”石娘隐隐听到三爷的下落,她面带喜色的说完,抬步便要赶去城外。
“多谢阿樱。”宋如是谢过李樱,便也转身离开。
“长嫂莫要客气,若是寻到了三爷,长嫂定然要记下此事,若是阿樱有事相求,长嫂切莫推辞。”李樱弯腰曲腿对宋如是福了一福。
宋如是回首瞧向李樱。李樱平日里最是倨傲,便是那一声“长嫂”每每喊叫起来,也都是不情不愿的。如今竟然口口声声的“长嫂”叫个不停,若是没有图谋,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的。
她原些还疑心,李樱今日为何这般好心要告诉三爷的消息,原来她竟是存了如此念头。
宋如是轻轻一笑:“阿樱如今身份高贵,又哪会有事求到我身上来,我不过是个什么都没有的平头百姓罢了。”
“时移世易,以后的事情谁又能说得准呢,长嫂就说答不答应吧。”李樱并未起身,反倒是做出了一副,宋如是若是不答应,她便不起身的姿态来。
“若是此事不违法犯纪,又不涉及她人,我自然会帮你。”宋如是略微思索了片刻,便应了下来。
“长嫂说话算话。”李樱面带喜色,直起身来,面上的雀跃之意便是藏也藏不住。
宋如是不以为意,转身带着石娘,匆匆的向西而去。她若是回头的话就能看到李樱面上得偿所愿的一抹灿烂笑容,可惜宋如是并未回头。
朱三爷帮她甚多,如今既然知晓了朱三爷的下落,她再无暇顾及其他,带着石娘匆匆的穿过西市,穿过城门,随着人流出了城。
宋如是从未来过城隍庙,虽是心中有了预想,但城隍庙的衰败仍旧让她吃了一惊。破败的庙门,剥落的墙皮,院中的杂草,卧倒的城隍,都让她觉得心中悲凉。
一门相隔竟然是两番天地,门外十里便是繁华的长安城,朱门之内则是一片荒芜与衰败。
不过是为了一己之私,曾经香火鼎盛的城隍庙一夕之间迅速衰败。宋如是暗叹一声,抬腿跨进了城隍庙中。
“娘子,这城隍庙中我最是熟悉,若是三爷前来查看,定然会去一个地方。”石娘急急跨过了大殿高高地门槛,她越过宋如是走在前面,指着供奉神像的高台说道。
宋如是“嗯”了一声,便随着石娘往大殿深处走去。这殿中似是被下了诅咒一般,外面和煦的阳光竟然一丝一毫都未曾照耀进来。
卧到的神像背后是黑暗清冷的后殿,神像面上细眉长眼,悲天悯人。可如今落入尘埃当中,面上的悲天悯人便带上了几分嘲讽。
大殿深处虽是黑暗但却另有玄机,供奉神像的高台之后,有着一间的秘道。
石娘揭开地道上面的石板,指着里面幽深的地道说道:“委屈娘子便从这里穿过去吧。”
“可还有别的路径。”宋如是走上前去,看着黑幽幽的地洞,轻身问道。
“旁的路径倒是也有,不过得带些利器才能过去,今日出门走得急,一时之间也忘记带了。”石娘弯腰盖好地洞上面的石板。她走到墙边摸索了一会儿,“咔哒”一声,扭开了后墙上面开着的暗门。
一束阳光顷刻间涌了进来,习惯了黑暗之后,见到阳光自然会觉得刺目。宋如是不由得闭上了眼睛,片刻之后又悄然睁开眼睛向外望去。
这道暗门外面除了一大片焦黑的土地,竟然什么都没有。宋如是转头看向石娘。
只瞧对方大张着嘴巴,也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石娘哆哆嗦嗦指着外面,结结巴巴的说道:“这里曾经是一大片荒草地。荒草生得极为茂盛,放眼望去,所到之处尽皆是一片荒草。若是掂起脚尖凝神细看才能看到后面那几间厢房。”
“想来不久之前这里还是一片荒草。”宋如是轻嗅着空气当中若隐若现的焦糊味道。
益州刺史的动作倒也挺快,一把火下去便是什么也查不出来了。执棋之人若是想要一举扳倒黄门侍中怕是还要再烧上一把火才行。
宋如是正暗自思索,突地背后传来一道幽幽的女声:“你终于来了。”
这声音飘渺当中带着死气,宋如是一惊,回转过身,正瞧见一位红衫女子站在大殿门口。
红衫女子生得极为美貌,如雪的肌肤一半在明,一半在暗。阳光下的肌肤如雪似玉,隐隐能瞧见肌肤之下缓缓流动的青筋。阴暗处的那份白皙像是蒙上了一层灰尘的玉石一般暗淡无光。
宋如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许秋意的声音她一下子便听了出来。
许秋意的眼睛极美,一双眼睛蕴含着一整年的春夏秋冬,同样的眼睛,既能从中看到春日里的百花绚烂,又能看到夏日里的明媚炽热,还能看到秋日里的万物萧索,她如今看向宋如是的目光当中便带着冬日里的阴寒刺骨。
宋如是不以为意,轻笑一声,“许姨娘不在庆阳府最为尊贵的刺史府当中,竟然出现在了千里之外如此衰败的城隍庙当中,该是我问许姨娘一声,你怎么来了?”
“若是无事,我又何必来到此处?姐姐就不好奇我为何会出现在此处吗”许秋意眉眼含笑,眉眼下面是极为秀挺的鼻子,鼻子居中,红唇在下,说话间红唇张合极为惑人。
“许姨娘自然早就与阿樱有了默契。”宋如是话说一半,只含笑着看着许秋意。
两人一个处在殿内,一个立于殿外,中间隔着个自身难保的神像。宋如是看向许秋意的时候,尚且能够看出她面上的神色变幻。
但许秋意看宋如是时,则要模糊许多,偶尔能看到她身上的裥衣裙流光一闪,旁的便再也瞧不清楚了。
“你倒是比我想象当中的聪明一些,我一直好奇你究竟是个什么样子的女人。今日一瞧,你与我想象当中的差不多,不过是空有一副好相貌的愚蠢之人罢了。”许秋意说完这话,便抬腿跨过门槛,进入到大殿当中。原先她身上的一半明亮便彻底的没入到黑暗当中,让人再也瞧不出她的神情来。
第二百七十七章 如人饮水
“许姨娘瞧我是个蠢人,我倒觉得许姨娘是难得的聪明之人。”宋如是的声音悠悠的从神像后面响了起来。
“不知姐姐从何处瞧出来的?”许秋意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惊诧。
“自认为聪明之人瞧这世间万物都是愚蠢的,所以许姨娘如此说辞,我倒也并不觉得意外。”宋如是的声音飘渺如同天上的白云,若是细听还能听到她声音当中隐含的一丝笑意。
“姐姐这说法倒是新颖,自己的愚蠢竟然还能怪到旁人身上去,你若是个聪明人人,又怎会落入到我的手心当中呢?”许秋意得意的说道。
“你当真以为你的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伎俩,旁人看不穿吗?我心甘情愿前来,不过是想来瞧瞧你究竟要做些什么?”宋如是轻笑一声,她一直处在一片幽暗当中,所以勉强能够瞧清楚许秋意面上的神色。
许秋意说到自己落入她手上时的面有得色,以及听到自己竟然知情后的满面诧异。
“你还不肯承认自己的愚蠢吗?你是来听我说话的,我却不是单单来听你说话的。”许秋意突然上前几步,站在离宋如是一丈远的,眼神晦暗不明的看着宋如是。
“你处心积虑又通过李樱把我诱到此处,定然有所图谋。但是鹿死谁手还未可知,我劝许姨娘还是莫要太过嚣张才好。毕竟你在我面前永远都是个姨娘罢了。”宋如是素日里说话平和,极少如此直接的戳人痛处。
果然许秋意听闻这话,面上的神情登时狰狞起来。她的眉毛拧成一团,嘴角带着一丝冷笑,一双美目死死的盯着宋如是,她胸口起伏不定,似是极为气愤。
空气当中的若隐若现的焦糊味隐隐散去,太阳终于照射进了大殿,一束阳光悄无声息的从门槛处蔓延进来,照亮了门槛后面的一方青砖。
一尺长半尺宽的青砖,边缘处严丝合缝,青砖中央微微有处凹陷,这处凹陷在阳光下泛着悠悠的白光。
“姐姐你瞧这青砖之上竟然留下了城隍庙往日里香火鼎盛的印记,有人许愿,有人还愿,才造就了香客如流,庙貌巍巍的城隍庙。可是大厦倾覆,不过是一夜的功夫。姐姐虽然如今还挂着正室的名头,但是姐姐心中自然也清楚,这名头姐姐怕是也挂不了多久了。”许秋意冷冷地看着宋如是,哧笑道。
“刺史府少夫人的名头不要也罢,不过许姨娘如今的靠山倒了,姨娘又该何去何从呢?我好歹还有安身之处,只是不知堂堂的刺史府会不会容下罪臣之女?”宋如是神态悠闲,话语轻柔,似是在于许秋意在讨论春日里的天气,夏日里的珞饮,秋日里的明月,冬日里的雪花。
“你……还知道什么?”许秋意眼睛蓦然睁大,不可置信的看着宋如是,她嘴巴下意识的张开,无数的话堵在喉间,一时之间竟不知该从何说起。
“我知晓的事情还有很多,不然你以为我为何会来到这城隍庙中,三爷不过是个引子,你有话要与我说,我恰巧也有话要同你讲。茶馆酒楼虽好,但却不及这荒庙。旁人或许畏惧鬼神,我却觉得神鬼永远不及人心可怕。”宋如是的声音伴着那抹阳光在大殿悠悠的散播开来。
“你究竟要与我……说些……什么?”许秋意自持聪明,没想到自己设下的计谋,早已被宋如是看穿了。她心中一慌,便失去了先机。
“你曾经设计我被李衡囚禁,我也使计让你不能出门,如今两下扯平,我此生都不愿再见到你。”宋如是说完这话,心中陡然一松。
“姐姐以为自己如今还能全身而退吗?同为棋子,生死存亡,不过是在执棋之人的一念之间。你以为斩断了你我之间的干系,便能逃出此局吗?姐姐若是如此想的,未免太过天真了一些。”许秋意收起面上的惊异之色,如今看向宋如是的眼睛当中带着十分的鄙夷。
“许姨娘未免想得太多了些,我不过是不想再瞧见你罢了,你自去做好你的妾便罢了,你的心思莫要用错了地方。”宋如是专注的看着门槛处的那一束阳光,太阳升起,光芒万丈,便是这衰败阴暗的大殿当中也能得其一束光芒,但是冬日里的阳光终是透着些寒意,少了丝温度。
“我……若是……”许秋意口中喃喃说道,她的声音极轻,除了她便是离她几步之遥的宋如是也听不出她究竟在说些什么。
许秋意顺着宋如是的目光看向青石板上的那束阳光,她冷眼看了片刻,随即冷笑道:“你若不是挡了我的路,我又何须使计把你诳来,何况我想要做的从始至终都不是一个的妾室。我虽是外室所生,但也是堂堂的刺史之女。而你不过是的八品县丞以后,也敢腆着脸占着大公子正室的名头,你扪心自问,以你的母族,以你的能力如何能帮他!”
“这你便要回去问问那人了,为何会名门正娶我这户之女,你或许比我身份更高,或许能够帮他良多,或许能与他谈天论地,相见恨晚,但是你终究是晚了一步。所以便只能委委屈屈的当了刺史府金无院当中的妾。你得到的这一切都是你自身的选择,你不该怪在我的身上。”宋如是蓦然高声说道。
“我为何不能怪在你的身上,若不是你,我便是堂堂正正的刺史府中的少夫人,又何须这般处处的矮上你一头。”许秋意恨声说道。
“那便只能怪你时运不济,不该怪到旁人的身上。”宋如是冷声说道。
“何为时运,只要能够成功,便是不择手段,又当如何,若是成功了自然便是时运,若是失败了,那么便如同你一般。一个堂堂的正室偷偷摸摸的来到长安城中,过着平头百姓的生活,你瞧瞧你如今穿的模样,哪里还有刺史府少夫人的派头。”许秋意冷眼打量着宋如是,嘴角满是不屑。
“所谓生活,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宋如是轻浅一笑。
第二百七十八章 深陷泥潭
“你不过是个失败者而已,只有失败者才会在失意之时,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以此来掩盖自己的失败。”许秋意看着宋如是,眼中带着颇不认同的意味。
“随你怎么想,该说的都已说了,咱们便就此别过,再不见面了罢。”宋如是一声长叹,不欲再无许秋意多说。
“你名为朱三爷而来,如今便不管他的死活了吗?”许秋意瞧着宋如是想要离开,她冷哼一声道。
“三爷想必早已不在此处,我又何须再次浪费时间?”宋如是从神像缓缓走出,越过许秋意,走到大殿门口。阳光覆于脚面之上,冰凉的脚趾才有了些许的感觉。她仰头望向太阳,冬日里的阳光并不全然是耀眼的白,还带着一丝温暖的淡黄色。
“三爷的确已经不在此处了,但你觉得你如今还能走得了吗?”许秋意望着宋如是衣摆处的五彩斑斓,这份色彩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既柔和又美丽,但那又如何,还不是自己的手下败将。
“三爷既然不在此处,我自然是要走的。何况你我话已说尽,我自然没有呆在此处的必要。”宋如是不为所动,抬腿跨出了门槛。
“我如今身在地狱,你便也一同来陪我吧。”许秋意猛然变幻了声调,之前平和柔美的声调当中便浸入了一丝诡异。
“事出有因,报应不爽,坏事做多了自然会有报应。你便在地狱当中好好呆着吧。”宋如是跨出门槛,浑身沐浴在阳光之下,之前身上的冷意,也在阳光的照耀下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石娘自从许秋意出现之后,便再未说过一句话。如今宋如是出了大殿,她便也快走几步,撩起裙摆出了大殿。
“石娘!”许秋意的声音突然在两人身后响起。
宋如是回身正瞧见石娘满是纠结的脸庞,而石娘身后则站着一脸诡秘的许秋意。
“石娘,你就不好奇冬雪的下场吗?”许秋意立在石娘身后,一双笑意盈盈的眼睛专注又邪恶的看着宋如是。
“冬雪为人狠辣,便是落得了什么下场,我都不会吃惊。如今娘子势弱,我劝娘子还是找个地方蛰伏起来,省得被人发现了踪迹,惹来杀身之祸。”石娘并未回身,她冷声冷气的说完这话,便用眼神示意宋如是离开。
但立于她对面的宋如是眼神却是极为奇怪,石娘顺着宋如是的眼神看向身后,登时心下一沉。
不知何时从大殿里竟然走出了几位壮汉,这几人如今正虎视眈眈的看着宋如是与石娘二人。
石娘又转头看向身后,院门口也有几道壮硕的身影。石娘心知怕是凶多吉少,她伸开双臂挡在宋如是身前,决然的看着许秋意。
“一仆不侍二主,你如今这幅忠仆模样,又是做给谁看的?”许秋意面上满是讽刺之意,说话间冷冷地看着石娘。
“主子在选择下人的时候,其实下人也在暗暗选择主子。若是主子仁善,下人们行事间自然尽心尽力,但若是主子极为苛刻,那么自然也就有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下人。”冬雪目光坦然的看向许秋意。
“你如今倒是伶牙俐齿多了。你样貌丑陋,若是换成了旁人,怕是一辈子都是个烧火丫头,我好心的升你做了三等丫头,你竟然这般不识抬举。如今竟然还敢与我高声讲话了,你莫要以为我父亲被朝廷收押,我便对你无可奈何了。”许秋意声音绵软,手上却极是雷厉风行,她话音刚落,便狠狠的抽了石娘一个嘴巴子。
宋如是立在石娘身后,并未瞧见许秋意的动作,如今听到声响,她连忙上前,厉声说道:“你如今哪里还有主子的模样?”
“我从来就不是什么主子……”许秋意蓦然高声喊道。她双目微红,胸口起伏不定,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颤动,她恶狠狠的看向宋如是。
“我因为是外室之女,自便处处让人瞧不起。遇见大公子之后,原以为得了平生所爱,我从未如此全心全意的对待一个人。哪里想到满腹的真情竟然落得了如此下场。”许秋意提到李诃声音当中带出了悲怆。
因为许秋意低垂着头的缘故,所以宋如是并不能看到她的神情,宋如是思忖片刻,缓缓说道:“你父亲的事情圣人既然已经知晓,他又能如何?”
“他是不能如何?若不是他,我父亲又怎会落得如此下场,原以为是美好的邂逅,如今瞧来不过是一场笑话。”许秋意抬起头来,眼睛当中满是恨色。
宋如是听到这话,心头一震,益州刺史的事情竟然与李诃相关。听着许秋意话中的意思,李诃不仅身在其中,甚至还主动参与了此事,那么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不过是自己的选择罢了。”宋如是悠然长叹。
“你如今倒是能够风轻云淡的说出这话,倒是之前你独自一人离开庆阳府的时候,又是何种心境?”许秋意哧笑道。
“那也不过是我自己的选择罢了,我离开时心情极为轻松。因为刺史府当中的生活并不是我想象当中的生活。”宋如是似乎忘了周围渐行渐近的壮汉,而一门心思的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
“你这愚蠢的女人,你想要的生活莫非就是这般远离家乡,远离至亲的生活?你可知道宋家那位最为疼爱你的祖母,如今已经病入膏肓,不知还能活多久。你为了自己想要的生活,又把她老人家置于何地?”许秋意神色又发生了变化,她眼神当中的悲伤被隐隐的兴奋所取代。
人在低谷处的时候,恨不能所有的人都在低谷之处。唯有这般心中才会平衡许多,所以才会有那么多的人想要把旁人也扯入到他们身处的泥潭之中。
“祖母……”宋如是口中喃喃自语,心中极为悲伤,原本她打算自己在长安城中站稳了脚跟之后,便把祖母接到自己身旁。
怎奈自打入了长安城便有各式各样的事情发生,她尚且生死不保,又怎能把祖母接到身旁陪着自己担惊受怕。没想到祖母竟然病了,宋如是的眼睛瞬间模糊起来,周围的景致仿佛都镀上了一层水光。
第二百七十九章 一场阴谋
“你若是答应我一件事情,我自然会想办法让你那病入膏肓的祖母药到病除。”许秋意神采飞扬,快意的说道。
许秋意见过宋如是数次,她或是卧病在床,或是云淡风轻,还从未见过她如此悲伤的模样。宋如是表现得越是悲伤她便觉得心中更加快意。
“你凭什么能让我相信你。”宋如是勉强克制住眼眶当中的湿意,冷声说道。
“你如今还有别的选择吗?”许秋意轻笑道。
“城隍庙你经营了这么久,我既然决定前来,又怎会毫无准备。”宋如是看了一眼石娘面上的掌掴痕迹,许秋意瞧着柔弱,劲道倒是不。
“你莫要同我说些有的没的,你来到城隍庙中不过是为了探得朱三爷的消息。你被动而来自然落了下风,你这般巧言令色只会让人觉得可笑。”许秋意哧笑道。
“你当真以为我落了下风吗?”宋如是嫣然一笑。一阵寒风,吹起了她的裙摆,她立于荒凉的院中,如玉面容比之裙摆上的颜色更好。
“你还真会痴人说梦,如今我便让你瞧瞧眼前的形势。”许秋意肆意笑道。
许秋意身旁的几个壮汉得到了示意之后,便狞笑着朝宋如是站立之处慢慢聚拢而来。
“娘子……”石娘护在宋如是身前,紧张的看着面前的几位壮汉。
随着宋如是的一声“无妨”,一把斧头携着劲风飞了过来,正落在最为靠前的大汉脚旁。
壮硕大汉一惊看向四周,这一看,他们的神情顿时呆滞起来。
城隍庙的大门口立着一个颀长的身影。那人一袭玄色圆领衫,下摆高高撩起,掖在腰间。他左肩上扛着一把宣花板斧,右手垂在身侧,正冷冷地看着几人。
“壮士?”石娘转身看见壮士,面上便带出了全然的喜色出来。
“娘子你出来的太久了,咱们这便回去吧。”壮士扛着板斧走入院中,他步伐瞧着缓慢,速度却又极快,转眼间便走到了几人身前,他并不看向许秋意壮汉几人,只关切的看着宋如是。
“你是何人?好大的口气?今日莫说是宋如是,便是你,入了这城隍庙中,便也休想离开。”许秋意冷笑一声,示意身旁的大汉迅速把这几人拿下。
打头的大汉呆呆地瞧着脚旁没入地上半截的宣花板斧。开了刃的斧头雪亮锋利,露出地面的半截斧头在阳光下闪着幽幽的冷光。
大汉不禁打了一个寒颤,但是主子的命令他也不能不听,所以他暗暗的咽了口唾沫,而后握紧了拳头朝壮士冲了过去。
话说双拳难敌四手,但是一把斧头足以在这城隍庙中傲视群雄。所以壮士打倒几位壮汉不过用了几个回合的功夫。
他提着斧头在几位壮汉当中肆意游走,瞧见漏洞便毫不留情的举着斧头砍了过去,或劈或砍,总叫人近不得身来。
而那几位壮汉原想着对付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娘子,所以并未带上趁手的家伙。
所以壮士赢的极为轻松,他打倒了几人之后,便不耐烦的看着许秋意。
许秋意未曾想到宋如是竟然还留了这一手,她看看宋如是,又看看壮士,朱唇轻启,带着一副了然的神情说道:“怪不得姐姐这般千里迢迢的来到长安城中,原来竟是为了此人。”
“你莫要以为你是个女人我就不敢打你。”壮士提着斧头走近许秋意,待看到对方瞳仁当中满是惊恐之后,他才堪堪停下了脚步。
“你又何尝不是千里迢迢来了长安城中呢?你又是所图为何呢?”宋如是度着许秋意的神色问道。
“姐姐莫要混淆视听,我与你处境不同,选择自是不同,你孤身前来,我却不是独自而来。只可惜再也回不到过去了。你可你不在庆阳府的时候,刺史府中可是极为热闹。”许秋意突然笑道。
“夫人手段高超,许姨娘计谋过人,刺史府当中自然热闹非常。”宋如是了然一笑,“德不配位”的典故她自然知情,只没想到许秋意会自己亲口说了出来。
“那姐姐可知,夫人如今可是卧病在床呢?姐姐身为刺史府当中的少夫人,原应该在大家身旁好生伺候的呢。”许秋意面上带着一抹奇怪的笑意。
“我既然不在,便该许姨娘出面侍奉的。先前听闻许姨娘有了身孕,如今瞧着姨娘身量纤纤,想是侍奉大家太过辛苦的缘故。”宋如是的目光有意无意的扫向许秋意的腹。
数月之前,许秋意有孕的消息便从冬雪口中传了出来。如今又过了这么许久,许秋意的腹竟然仍未隆起,看来刺史府当中发生了什么她并不知晓的事情。只是不知齐氏病重是否与许秋意有关。
许秋意陡然间笑了起来,像是听到了极为好笑的事情,她几乎笑弯了腰去。过了良久她才直起腰来,面带嘲讽的说道:“我也希望能有身孕,可惜此事自始至终都不过是一场阴谋罢了,一场针对齐氏的阴谋。”
“你并不曾有孕?”宋如是惊道,便是她身旁的石娘也是大张着嘴巴,一副吃惊的模样。
“我若真有身孕又怎会作出如此得不偿失之事?”许秋意冷笑一声,看向宋如是的目光极为古怪,似是极怨极怒又极其羡慕。
“想必夫人的这场病也是因此而起的了?”宋如是突然发现,许多事情好像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般。
“我三岁那年便有看相的夸我命好,说我长大之后定然能够遇到良人,而后伉俪情深,平安喜乐的度过这一生。我娘亲身为外室听到这话自然十分高兴。她甚至重重的赏了那个算命的瞎子。”
“直到后来我遇到了大公子,认为他就是我命中的良人,他对我极好,只要是我瞧得上眼的,他想方设法也会为我寻来。”
“那些日子当真是我这一生当中最为快乐的时光,只是后来我才发现,这所有的一切不过都是假象,专为蒙蔽我的假象。”许秋意的语气突然沉重了起来,她艰难而又缓慢的说着,眼神当中迸发出一种异样的神采来,待到最后那抹神采如同坠落的繁星转瞬变得暗淡起来。
“后来我才知道,这一切不过源于一场……阴谋,一场关于我父亲的……阴谋。”许秋意无力的说道,她并未看向任何人,但是语气当中沉重的失意却是藏也藏不住的。
第二百八十章 状如疯魔
“一场阴谋?”宋如是不由自主的重复着许秋意的话,脑海中想着的却是许秋意话中的深意。
如今看来许秋意之父,定然便是益州刺史。只是不知李诃是否早已知晓此事?
“这件自始至终都是一场阴谋,哪里有什么风花雪月,两情相悦,真正有的不过是裸的利用。大公子对我甚好,便是进了刺史府中,我想住进正房,他也笑着允了我。我不耐与夫人周旋,他便日日带我出门会友。我以为这便是我的一世良缘了,如今看来当真是讽刺极了。”许秋意的声音越来越低,她掏出手帕捏在手中,手帕上绣着一株出水芙蓉。
“许姨娘莫要想的太过偏颇了,或许事情并不如你想象的那般。”宋如是出口安慰道。
宋如是从未想过自己竟然会有出言安慰正牌相公所纳妾这一日,她自嘲一笑,看向许秋意手中的帕子。
上好的锦缎,精巧的绣工,一株莲花犹如活物一般绽放于帕子之上。李诃素爱赏荷,许秋意便把莲花绣于手帕之上,也算是用心良苦了。
“我之前也以为自己得遇良人,可是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让我不得不清醒过来。他……从未爱上过我……他的心中始终只有你一人……”许秋意艰难的说完,眼眶当中的泪水终是滚落了下来。她把帕子凑到眼角轻轻擦拭,帕子很快便被眼泪洇湿了一大片。
宋如是暗叹一声,伸手从袖中掏出帕子,递给许秋意。许秋意抽抽嗒嗒的接过宋如是手中的帕子,低声说着“多谢”,手指却紧紧的抓住了宋如是未来得及缩回的手。
宋如是使劲想要抽出自己的手,哪知许秋意却抓的更紧了些,她蓄的长长地指甲使劲的掐在宋如是手腕之上,她抬起头对着宋如是笑道:“我不过略施计,你便送上门来,你还觉得自己不是个蠢人吗?”
许秋意这一抬头,双眼极为灵动,哪有半分泪痕?她双眸闪着诡秘的光芒,望着宋如是的眼神当中带着全然的势在必得。
“娘子……”石娘大叫着冲到两人身旁,她使劲的扯着许秋意的手,想要把两人拉开。
哪知许秋意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枚金簪来,她把金簪戳在宋如是的脖颈之上,而后邪恶的笑道:“石娘你若再碰我一下,我这把金簪便往下戳一下。我虽知轻重,但是手中的金簪却是不长眼的。”
石娘闻言,唯恐伤了宋如是,一双丹凤眼狠狠的瞪着许秋意,无奈身体只僵立着不动。
之前在一旁稳操胜券的壮士一个不妨,面前的形势竟然急转直下。无奈宋如是如今在许秋意手中,唯恐为了老鼠伤了玉,壮士纵有两把宣花板斧也是无可奈何。
“你快把手中的斧头扔到一旁去,不然我现在就划花了她的脸。”许秋意举着金簪对着壮士厉声说道。
壮士眼瞅着许秋意略一使力,宋如是脖颈之上便多了一道血痕,血珠顺着血痕争先恐后的蹦了出来,之后又汇成一道血迹,流了下来。
壮士使劲攥了攥手中的宣花板斧,而后赌气般的把斧头远远的掷了出去。其中一把斧头携着壮士的怒气狠狠的撞在其中一位壮士的双腿上,那壮汉顿时鬼哭狼嚎的喊叫起来。而另一把斧头则远远的落在了院门口,激起了一片尘土飞扬。
许秋意示意剩余的几位壮汉把壮士与石娘紧紧的捆了起来。之后她神色一松,手中的金簪便在宋如是的脸上游走起来。
“我不过胡乱的说上几句,你便对我深信不疑,甚至还贴心的掏出帕子让我擦泪。你这女人实在愚蠢,今日若是不让你吃些苦头,你便不知人心险恶。”许秋意手中的金簪在宋如是雪白的脖颈上狠狠的一划,一大股的鲜血从绽开的皮肤当中流了出来。
许秋意犹自不解心中恨意,她在宋如是膝窝上重重的踢了一脚,宋如是站立不稳不由得跪倒倒在。
许秋意顺势蹲在宋如是身旁狞笑道:“我今日让你长些记性,也算是行了好事一桩,俗话说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我如今便给你一个了断,也省得你再受这世间之苦。”许秋意話到最后,声音蓦然高了起来,她高高举起手中的金簪,对着宋如是的脖颈狠狠的刺了下去。
鱼尾暗纹金簪在阳光下,金光一闪,便要刺入宋如是的脖颈之中。就在此时门口突然响起一声暴喝,这声音极为愤怒,众人一个愣神的功夫,这声音的主人便从院门口冲进了许秋意身旁。
他身着红色圆领澜衫,头戴金冠,平日里总带着三分笑意的眼睛如今盛满了愤怒。
他一把握住许秋意手中的金簪,对着许秋意怒道:“你这疯女人,快些住手。”
许秋意瞧见李衡,便是一愣,她口中喃喃说道:“为何不是他……”,一个恍惚间手中的金簪便被李衡夺了过去。
李衡一脚把许秋意踹倒在地,而后蹲身把宋如是搂入怀中,细细地看着宋如是脖颈上洇洇流血的伤口。
“阿如,我这就带你去看郎中。”李衡抱起宋如是,起身就要离开这荒凉的城隍庙中。
李衡刚走了两步,突地背心一痛,他扭头对上的正是一脸疯狂的许秋意。
许秋意拔出刺在李衡肩头上的短刃,而后突然大笑起来,“如今她都成了这幅模样了,你还不出来吗?你若再不出来,我今日便当着你的面杀了她……”
许秋意如今已是状如疯魔,她紧紧握着带血的匕首,越过李衡便要往宋如是胸口刺去。
李衡一个侧身,那染血的匕首便刺入到他的手臂之上,他手臂一软,差点把宋如是掷于地上。
李衡咬紧了牙关,额头的汗水随着手臂上的血液洇洇而下,汗水迷蒙了眼睛,瞳仁被咸咸的汗水刺的生疼,但他仍旧不愿放下怀中的宋如是。
他紧紧抱着宋如是艰难的往庙门口走去,一步两步似是再也走不到尽头,汗水蜇的他睁不开眼睛,后背之上不知又挨了几刀。他暗笑一声,原来心爱之人在怀的时候,当真是感觉不到痛的。
第二百八十一章 青石玉簪
“宋如是你就是个水性杨花之人,你瞧你如今躺在男人怀里那副得意的模样。我先前还同情你背井离乡,如今看来你不过是咎由自取。”许秋意的声音比城隍庙的破败显得更为凄凉。
城隍庙破败之后,殿中的活物,除了殿中的女鬼,便只有栖息在大梁之上的乌鸦了。
许秋意这一悲怆的高呼,顿时惊起了横梁上的乌鸦。它们扑棱着翅膀,成群结队的飞了出来,低低的盘旋在大殿上空。
李衡听闻这话,脚步便顿了一顿,低头看向怀中之人。宋如是眼睛紧闭,似是已昏睡了过去。再瞧她脖颈上的伤势似乎更加严重了些。
宋如是原本微凝的伤口如今开裂开来,成股的鲜血湿了她的衣襟。被血液浸透的衣襟像是承受不住这份温热,血液便又透过衣襟落在了地面的青石板上,发出“啪嗒”的细声音。她的睫毛微颤,牙关紧闭,仿佛梦中都不得安宁。
她上次伤了脖颈的时候是因为自己,这次却是因为许秋意。自己当时实属无意,并未想到宋如是会如此决绝。而此次许秋意却是刻意为之,她对宋如是的恨意滔天,恨不能宋如是立时便香消玉殒了去。
李衡想到此,深深的呼出了一口气,继续向前走去,奈何身后又响起许秋意疯狂的声音。
“宋如是你莫要再装模作样了,李衡为何会来救你?为何会为了你白白挨了几刀?你虽然离开了大公子,但李衡仍旧是你名字上的叔呢。”许秋意的话音当中充满了意味深长。
李衡顿住了身形,肩背处的伤口如今已然隐隐作痛起来,当他瞧向宋如是的脖颈之时,身上的伤痛变得麻木起来。
他艰难的回身看向许秋意。许秋意神色疯狂,哪里还有之前颜色正好的模样。她胡乱的挥舞着手中的短刃,面上似笑非笑,眼神当中蕴着疯狂与绝望。
许秋意身后不远处立着目瞪口呆的几位壮汉。壮汉脚下则是捆得结结实实的壮士与石娘。壮士神色不明,石娘却是满脸的担忧。几人身后则是衰败的大殿,大殿上琉璃瓦许久不曾修缮,而失去了应有的光泽。
灰蒙蒙的琉璃瓦下面是缺了棱的窗棱,少了门的殿门,还有失了神像的供奉高台。
寺庙当中一向是导人向善的良善之地,如今反倒变成了杀戮之处。李衡冷笑一声,把怀中的宋如是轻轻放在地上。
李衡垂首看了一眼宋如是苍白的面孔,而后霍然起身,一把抽出了腰间的宝剑,一步一步走向神色疯狂的许秋意。
冬日苦短,前一刻钟太阳还在天边,后一刻钟,弯弯的月牙便上了树梢。清冷的月光照耀在黑漆漆的树木枝桠上发出冷淡而又冰冷的白光。
石娘端着一碗热气腾腾刚出锅的汤药进了隔壁院落当中。地上的青石板在月光下泛着白光,石娘一边看着脚下的路,一边心的端着汤药。
她紧走几步便到了正房门口。如今已过亥时,若是平常正房里早就熄了灯了。如今却是有微弱的烛光透过窗棱透了出来,石娘轻跺了几下脚,这才隔着门口的棉帘轻轻唤了几声:“春花”。
石娘就着月光看着门口挂着的棉布帘子,平日里她来这里总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所以从未注意过门口棉布帘子的花样。
如今趁着等候的功夫,她仔仔细细地打量了起来棉布帘子上的花样。蓝布暗纹的底上用银色的丝线绣着一朵朵的白玉兰花。
平日里尚不觉得有何特别之处,如今处在月光之下,那些个银线绣着的白玉兰熠熠生辉,极为美丽。
石娘一个愣神的功夫,便听到春花在耳旁轻声说道:“可是药好了?”
“郎中亲手配制的药方,又亲自守着炉子熬煮了两个时辰,才得了这一碗汤药。”石娘把手中的托盘递给春花。
“郎中费心了,等娘子好了之后,定然会登门拜谢。今日之事还是多谢石娘你了,若不是你,事情还不知会发展成如何模样……”春花急急接过石娘手中的托盘,口中说着一长串感激的话。
“到了如今这时节了,就莫要说这些客套话了,娘子的身体比什么事情都更为要紧。郎中特地交代了,服了此药之后,还有一样外敷的药,不过一定要等娘子把汤药喝下了之后,再把此药拿温酒化开了敷于娘子脖颈之上。”石娘说着从怀中取出一枚荷包置于春花手中的托盘之上。
“多谢,外面天寒,石娘你还是快些回去吧。娘子这里有我照应便好了。”春花探头看了看外面的月色,又连忙缩回了脖颈,端着汤药匆匆的进了屋内。
一豆烛光勉强照亮了屋内的轮廓,里间的天青色床幔半开半掩,隐隐约约能够瞧见床塌之上的纤细身影。
靠着窗户的高案上放着临了一半的帖子,紫檀木的笔架上排列着一整排的狼豪紫豪,白玉笔洗在烛光当中发出幽幽的光芒。
靠着东墙边上放着一张圆桌,桌上放着个三足的白玉荷花香炉。香炉当中不知燃着什么香料,青烟飘渺间,闻起来煞是好闻。
圆桌周围放着几个月亮凳,其中一张凳子上面竟然坐着一人。
那人身穿青色圆领澜衫,头发高高束起,顶端簪着一枚古朴青石玉簪。他手中拿着一本厚厚的书籍,如今正就着昏暗的烛光看书。
烛光把他的影子刻在东墙之上,那东墙便蓦然变得温暖起来,仿佛有了生命。
许是春花的动作惊动了他,他转头看向春花,口中轻声说道:“你把汤药放在矮几上便好,余下的便交予我做罢。”
春花闻言,轻手轻脚的把托盘放在挨着床塌的矮几之上,之后对着那人福了一福,便悄然退了出去。她走到门边的时候,那人仍旧坐在圆凳之上,并未有旁的动作。春花暗暗叹了一口气,轻声掩上了房门。
那人坐在圆凳之上良久,这才悠然起身,走到宋如是塌前,专注的看着床上昏睡之人。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轻叹骤然响起,之后又迅速的消失在这昏暗的房间当中。
第二百八十二章 波罗蜜多
宋如是像是做了很长的一个梦。梦中绚丽多彩,天空当中有软绵绵的白云,地上有潺潺流淌的溪,溪水所到之处,尽皆开出了美丽的花朵。
宋如是躺在岸边姹紫嫣红的花丛当中,如同漂浮在云端之上,整个人极为轻松,是她从未体会过的平静与安宁。
她在梦中流连忘返不愿醒来,直到后来饥饿难忍,她才恋恋不舍的从梦中醒来。
宋如是一睁眼,首先瞧见的便是天青色的床幔,知道是在自己的地盘上,宋如是提起的心方才悠悠落了地。
而后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不知何时竟已入了夜。冬日里的夜晚又长又冷,腹中饥饿又怎能熬过这漫漫长夜。
宋如是清了清喉咙,想要唤春花过来。哪想到喉咙清了一半,喉间便是一阵剧痛。
她这才想到自己之前受伤的喉咙,宋如是叹了一口气,摸索着起身,想要倒些茶水来。
谁想着一起身不要紧,她撩开另一半床幔时,正瞧见一个颀长的身影立于塌前。接着空中便想起了一道粗砾惊恐而又短促的呼声。
声音之所以短促是因为宋如是已瞧出了眼前之人是谁。
青色的衣衫,青石的玉簪,穿在此人身上,戴在此人头上,便莫名多出了一份飘飘欲仙的姿态来。
便是立于暗处偷窥于人的行为,都能让人迅速的原谅他。
当然宋如是并不会原谅他,甚至不愿再瞧见他。
宋如是迅速的转移开了视线,口中喃喃自语几声,而后复又躺在塌上闭上了眼睛,恍做梦游。
“阿如……”李诃清远的声音幽幽想起,这份清远因为宋如是的名字而带出了一丝不一样的情愫。
宋如是不为所动,恍若未闻,继续装睡,甚至连呼吸也刻意的放缓了去,力图让李诃相信自己刚才不过是一瞬间的梦呓。
宋如是等了许久,床塌旁的身影仍旧未曾离去,他的目光似是粘在她身上一般,让宋如是浑身极其不自在。
她僵硬的躺在床上,浑身上下的每一根毛孔都沐浴在李诃的目光之下。宋如是心中默默的念起了“波罗蜜多心经”,果然经文有真义,宋如是很快便在李诃得到目光当中坦然放松了下来。
因为她重新进入了梦乡当中,这次的梦境当中有云朵,有溪水,有草地,还有一道灼热的目光。
宋如是恍恍惚惚间身体变得极热,她口干舌燥的想要寻找一个凉爽的地方,正巧身旁突然贴了一个冰块上来,她手脚并用紧紧的抱住了身旁的冰块,又沉沉的睡了过去。
冬夜漫长但终究抵不过天边的一抹鱼肚白,天刚拂晓,宋如是便醒了过来。
她眯着眼睛扫视了一圈,并未发现异常后,她才悄然起了身,蹑手蹑脚的走到了门口。悄无声息的把房门打开了一条缝,撩起棉帘,向门外看去。
天光尚早,万物皆在沉睡,唯有厨房当中燃起了炊烟,一股子香气若有若无的萦绕在院当中。
宋如是不由自主的咽了一口口水,响亮的口水声惊起了正在树上栖息的飞鸟。飞鸟入空的声音携着清越的低笑声,钻入了宋如是耳中。
宋如是一惊,探头看向四周,正对上一双含笑的眼眸。眼眸的主人身材颀长,面目白皙,一双狭长的眼睛当中蕴着一双漆黑的瞳仁。此刻这双同人当中便反映着一对儿的宋如是。
“你……竟然还未走……”宋如是红着面颊,结结巴巴的说道。
“阿如,就这般想让我走吗?”李诃故作冷淡,声音当中却透出一丝消息来。
“你不去陪许姨娘吗?”宋如是从棉帘后面探出身来,轻身问道。
“阿如……你当真不知情吗?”李诃一声轻叹,回身看向宋如是。
“我什么也不知道。”宋如是被李诃的目光瞧得浑身不自在,她紧走两步,立在院中。
晨光之下,她的面容比天边的那抹亮光更为白皙,红唇比天边的朝霞更加红润,一双眼睛像是秋日清晨里的第一滴露珠晶莹剔透。
“阿如,我知道你还在怪我,但是此事说来话长,若是你知道了事情的始末,你定然能够理解我的。”李诃踱步走到宋如是身前,定定的看着她。
“我并没有怪你……”宋如是红着眼睛说道,她对上李诃的眼睛,眼神又迅速的躲闪开来,似是极为害羞。
“阿如……”李诃瞧着宋如是娇羞的模样,心中登时一片柔软,他不自觉的走向宋如是,伸手想要拂过宋如是的脸颊,奈何宋如是别过脸颊躲闪开来,他心里发酸,但也知道欲速则不达,唯有慢慢与宋如是解释清楚。
李诃向前走上一步,宋如是便会连连退上两步,两人你来我往的很快便退到了院门口。
宋如是手扶着朱门,看着李诃的目光娇羞当中带着几分欲言又止。
李诃不由凑近宋如是耳旁,轻声说道:“阿如,你娇羞的样子甚美。”
李诃话音堪堪落下,一个不防突然背后传来一股巨大的力量,力量之大让他不由自主的向前冲去,李诃好容易稳住身形,“咣当”一声,背后的朱门已然落了拴。
宋如是一系列行云流水的动作之后,神清气爽的对着院门口高声说道:“从我离开刺史府的那一瞬间,咱们便再无任何关系了。大公子姿态高绝,原不是我这等门户的人能够配得上的,大公子请回吧。”
“娘子……”春花端着托盘,立在厨房门口,目瞪口呆的看着宋如是。
“无事,咱们快些用膳吧。”宋如是甩甩衣袖,率先进了正屋。
“娘子……”春花犹犹豫豫的随着宋如是进了正屋,她把托盘放在外间的食案上,期期艾艾的看着宋如是。
“有什么想说的便说罢。”宋如是心情正好,春花的疑惑她自然看在眼中,既然心情不错,她倒也乐意为春花答疑解惑。
“娘子为何把大公子关在门外,娘子可知,大公子昨夜守了你整整一宿,娘子半夜发起热来,也是大公子为娘子擦拭身体,才那么快便退了热……”春花嘟着嘴巴说道。
第二百八十三章 闯荡江湖
“擦拭身体?”宋如是的声音陡然高了起来,她脑海中浮现出一副不可描述的画面来。联想到昨夜迷迷糊糊间那个巨大的冰块后,宋如是的脸颊又红了起来。
“恩,大公子拿帕子替娘子擦拭身体,不然娘子怎么那么容易便退了热去。还有娘子脖颈上的伤口,也是涂了大公子带来的灵药,不然娘子的伤势怎么会好的这么快。”春花面带惋惜,眼中放光,仿佛当时自己便处在正屋之中。
“那药,是谁帮我涂的?”宋如是这才发觉自己的嗓子确实舒许多,原以为是郎中技艺高超,原来竟是这般。她透过春花的眼神几乎可以肯定春花的回答,但是她兀自不死心的问道。
“大公子帮娘子涂的,原本奴婢想帮娘子涂来着,结果大公子执意要帮娘子涂药,奴婢只得退了出去。”春花面上无奈,口中却带着笑意。
宋如是突然有种无语问苍天的感觉,自己这丫头到底算是哪头的?
“春花,以后莫要提他了……”宋如是旋即冷着脸对着春花说道。既然软的不行,宋如是只得来硬的了。
“娘子,大公子并非娘子以为的那般,不过是身不由己罢了。”春花凑到宋如是身前,恳切的说道。
若说之前,春花也是极为恼恨大公子,但经历了昨日之事后,春花突然对大公子有了改观。
“人浮于事,谁不是身不由己的活着。他有他的苦衷,我有我的追求,如此想忘于江湖便好。”宋如是叹道。
“可是娘子,前几日郝掌柜使人送来了这个。”春花垂首从怀中取出一枚荷包,一脸神秘的放在宋如是面前的食案上。
宋如是伸手拿起荷包,挑指捏了捏荷包当中的物件,以她丰富的经验来看,荷包当中放着的应该是几张银票。
她心头一震,抖开荷包,红底的荷包当中露出几张银票。宋如是打开一瞧,赫然是几张价值千两的银票。
“郝掌柜说这些银票便是前些日子那位豪爽主顾给结下的银子。”春花望着宋如是手中的银票不由的双眼冒光。
“三千两银子,这也太多了些。”宋如是虽然没有春花那般行于外,内心终究是沸腾的。
“剩下的是那位公子的打赏,郝掌柜推脱不得,不敢做主,便使人把荷包送了过来。”春花紧紧盯着宋如是手中上下翻飞的银票。
宋如是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瞧了银票一番,这才心翼翼的把银票放入怀中。
有钱在怀,宋如是泯灭的食欲,如同原上野草一般,熊熊的燃烧了起来。她拿起筷子,随手把眼前碍事的荷包掷于一旁。
红底银花的荷包落在食案上发出一声闷响。宋如是心中好奇,她放下手中的筷子,重新拿起荷包,轻轻一捏。荷包当中竟然还有一物。
在春花期许的目光当中,宋如是倒出荷包当中的东西。一块枯枝落在掌心,白皙的掌心当中躺着没有生命的枯枝。一白一黑之间,蕴含着奇怪的意味。
“娘子,这是什么?”春花原本期许的目光便转为了嫌弃,她鄙视的看着宋如是手中的枯枝接着说道:“郝掌柜这是高兴糊涂了吗?竟然连带着枯枝一同给娘子送了过来。”
宋如是并未搭话,她只是全神贯注的看着手心当中躺着的早已枯萎的桂枝。
黄褐色中带着漆黑的干枯枝桠,曾经也是树上的一抹生机盎然的绿枝。没曾想那抹绿色竟已变成了如此模样,宋如是更没想到的是,李诃竟然还留着这枚桂枝。
“这是我曾经赠与他的桂枝……”宋如是一声长叹。之前她也疑心如此照顾自己店中生意的定然是位熟人。她也曾怀疑过此人表示李诃,但是心中带着那股子怨气的她,理所当然的认为,李诃既然愿意给予,她便也厚颜收了。
毕竟谁会与钱过不去呢,何况此人伤自己极深,便是送上门的银票,宋如是也权当是自己的青春损失费了。所以一直以为宋如是都活得极为坦然,因为对于无心之人,又何必有心?
没想到李诃竟然还保留着自己当初送他的这枚桂枝,并且此人还被自己刚刚使计,赶了出去。
宋如是怔怔的看着手心当中的桂枝,思绪不知飘到了何处。脑中不自觉的闪过两人相处的画面,一会儿是初见他时,满眼的海棠花,一会儿是他与许秋意相携而去的身影。宋如是脑中混乱不休,许久之后,她才回过神来,重新拿起筷子用起膳来。
刚出锅的胡麻粥,烤的焦焦糊糊恰到好处的古楼子,还有春花秘制的几样开胃菜。若是平时,宋如是定然能够风卷残云,一扫而光。
今日却是不同往日,宋如是用膳的样子极为优雅。巴掌大的古楼子,一刻钟的功夫过去,宋如是才堪堪吃了一半。汝窑瓷碗当中的胡麻粥还剩下大半碗,当然食欲不济也与宋如是的大病初愈息息相关。
宋如是叹一口气,咬一口古楼子,再喝上一口胡麻粥。她这边刚刚吃出一些食欲的时候,耳旁突然响起一道讽刺的声音。
“大病初愈,便有勇气大口吃肉,还是属于大发之物的羊肉。娘子胆量不,在下佩服。娘子若是有幸活命,不如随着壮士一同去闯荡江湖吧,以娘子的胆量定然能够在江湖当中闯出一个名号出来。”郎中立在宋如是食案前冷冷地说道。
“郎君?”宋如是左手举着羊肉馅的古楼子,右手滴溜着调羹,疑惑的看着突然出现的郎中。
郎中的身旁空空如也,并未站着素来与郎中公不离婆,称不离坨的石娘。宋如是又探头看了看郎中身后,自然也未瞧见石娘身影。她这一探头的功夫,自然又收获了郎中的白眼一枚。
“娘子也太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了。我之前有位病患也是如此,病症刚轻微了些便大鱼大肉,好酒好菜的吃了起来,结果没几日的功夫,便去孟婆那里喝汤去了。”郎中的声音清冷嘲讽,下巴上的胡须上面也满是愤怒,恨不能怼到天上去。
第二百八十四章 岂有此理
“郎君莫要冤枉我家娘子,一切都是奴婢的错。街坊里的王大娘家里昨天宰杀了一只刚满月的羔羊,早些时候送了些来。奴婢瞧着这肉极是新鲜,便自作主张做了古楼子,奴婢实在不知道羊肉是发物,郎君若是要怪就怪奴婢吧。”春花垂手立在正房门口,脸颊涨的通红,眼中含泪,仿佛被呵斥的人是她一般。
“春花姑娘伺候主子的方式倒是新奇,你家主子要是再让你伺候一段时间,恐怕很快便被你伺候到床上去了。”郎中瞥了春花一眼,冷声说道。
“奴婢这就把古楼子带出去。”春花低着头走了进来,弯腰收起食案上的古楼子,放入托盘当中。
“羊肉既然是发物,正巧可以用在一人身上。”郎中先前还是一副嘲讽的口气,说到此处的时候面上神情又变了模样,嘲讽当中带着丝意味深长。
“原来羊肉还有如此妙用。”宋如是突然说道。之前郎中一叠声的呵斥她并未放在心中,毕竟郎中也是为她好,但郎中这话说得突然,让宋如是起了一探究竟之心。
“便是毒药砒霜若是用对了,也能救人姓名。”郎中冷着脸说道,眼睛却看向春花手中的古楼子。
“发物竟然还能够用在病人身上,不知那人得了什么病?”春花听到这里,心中那股子伤怀转瞬间便跑到了爪哇国,她手端着托盘定在那里,好奇的问道。
“发物自然要用在脾气火爆之人的身上才能起效,这叫以毒攻毒。”郎中一本正经煞有介事的说道。
“奴婢晓得了。”春花抿着嘴巴出了正屋。她撩开棉帘,立在门廊下,这才抖落着肩膀笑了起来。
自从石娘来了之后,郎中与石娘两人偶有争论,郎中自是屡战屡败,在数次屡败屡战之后,郎中终于偃旗息鼓在石娘处缴了白旗。
而后长年绿云压顶的隔壁院落当中,竟然萦绕着一片祥和宁静的氛围。每日埋头抓药的郎中,低头劈柴的壮士,以及时而抬头望天看天色,时而低头瞧地看尘土的石娘。
石娘原本生活的乐趣便是与郎中斗嘴,如今郎中失了斗志,壮士又是个据了嘴的葫芦。
所以石娘隔三岔五的便来到宋如是这院落当中闲话家常,省得日日面对郎中。
春花先前也以为这二人势同水火,不能共处,如今看来事情并非如此。石娘那里暂且不论,单是郎中这一句,“发物自然要用在脾气火爆之人的身上,这叫以毒攻毒。”其中的深意也能品出一二来。
春花早膳也没顾上用,便一路憋笑带着古楼子去了隔壁院落。她在门扣上轻轻扣了两下,门便从里打开了一条缝隙。
石娘探头出来瞧见春花,这才敞开了大门让春花进去,之后又插上了门闩。
“春花姑娘你可来了,我这心中一肚子的心事,正愁没人诉说呢。”石娘热络的拉起春花的手臂,一路的把春花拉到东墙根儿上。
石娘变戏法般的找出两个马扎,递给春花一个之后,她便自顾自的坐了下来,微微挑起的丹凤眼热切的瞅着春花。
春花一手举着古楼子,一手撩起裙摆坐了下来。她近日上身的是刚做成的五彩裥衣裙,杏色的裙摆当中蕴含着赤、橙、青、绿、鹅黄五种颜色,每一道颜色,每一处暗纹都是她亲手所绣。
裥衣裙做成之后,春花心中极为得意,她又特地做了一件夹棉的水红色绸缎袄子来搭配这条裙子。她原本打算过年的时候再上身穿的,谁知今天竟然鬼使神差啊的上了身。
“莫不是郎中又惹你了?”春花一手托着古楼子,一手扯着裙摆,唯恐新做的衣裙染了地上的尘埃。
“除了他还能有谁?”石娘气鼓鼓的说道。
“郎中说话虽是不中听,但是心地却是很好。我原先的时候也不喜欢与郎中讲话,如今反倒觉得像他这种性情的极为可贵。何况他本就是口无遮拦之人,就在刚才他还把大病初愈的娘子狠狠的说了一顿。”春花瞧着手中的古楼子,心里的那股子笑意又漫了出来。
“他这人简直是不可理喻,枉费了娘子对他的一片好意。”石娘眼睛一瞪,愤然说道。
“郎中的好意不在一言一语之中,而在一行一动之间,你瞧这古楼子便是郎中让我送过来的。”春花对着石娘晃了晃手中的古楼子。
“这真是他送的?他可曾说了什么?”石娘眼神一亮,话音中带着不确定。
“郎中说石娘太过辛苦,特地让我送了古楼子来,说是里面的羊肉吃了大补,给石娘补补身体。”春花话中略去了郎中的犀利之言,只简要的说出了郎中的中心思想。
“他当真这般说的吗?”石娘的声音迟疑不定,面颊之上慢慢的升起了一抹红晕。
“恩,郎中就是这般说的。郎中还说让我立刻把古楼子送来,所以我才早膳都没吃便来了。”春花把手中的突然放在石娘双膝上,而后仔细的抚平了裙摆上的褶皱。
石娘眉开眼笑的看着膝上的古楼子,巴掌大的古楼子怎么瞧着都极为顺眼。
“哼,郎中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他了吗?”石娘硬生生的把眼神从膝盖上的古楼子上离开。
“郎中究竟做了何事?竟然惹得石娘如此愤然?”春花拍了拍石娘的手背,安抚的说道。
“春花姑娘你来评评理,今日一早,郎中便呵斥我了一番。我心中有气但是顾念着娘子的身体,所以并未去隔壁院落里面打扰娘子。没成想郎中倒是恶人先告状的去了娘子那里。”石娘气咻咻的说道。
石娘心中愤然,她抓起一个古楼子放入口中,咬牙切齿的吃了起来。像是在咀嚼着郎中身上一块块的肉。
“郎中其实也并没有说什么……”春花想到郎中之前的模样便觉得好笑,但在石娘面前她只能暗自忍耐。
“郎中简直是岂有此理,春花姑娘你听了事情的始末之后,自然会知道谁对谁错。我今日不过说了大门口的门辅太过难看,想让郎中换上一个,没想到他便突然地生起气来。”石娘愤然说道。
第二百八十五章 古怪腔调
“娘子你说,郎中是不是太岂有此理了。我也是为了大家着想,没想到最后被他劈头盖脸一顿乱骂,还恶人先告状的去寻了你家娘子。”石娘两三口就吃进了一个古楼子,她兀自愤愤不平,又拿起一个古楼子放入口中,使劲咬了一口。
“郎中或许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才会执意留下这枚铜钱样式的辅首。”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所以春花只能笑着说道。
“但谁会把门上的辅首做成铜钱的模样,尤其还是红色的铜钱。也不知郎中是脑子当中进了水了,还是脑袋被驴踢了,才会行此愚蠢之事。若是不知情的人瞧见了,只当是这家人想钱想疯了呢。”石娘口中吃着古楼子,但这并不妨碍她毫无障碍的说出这一长串的话来。
“我瞧石娘似乎对郎中极为在意呢?”春花听闻这话心中一动,面上仍旧一副笑嘻嘻的模样。
“春花姑娘胡说什么呢?我什么时候对他在意了,我甚至都不愿意看到他的模样。你瞧他那副高高翘起的羊角胡须,真是奇丑无比,偏偏他还整日里一副自得的模样。那模样让人一眼瞧去,便让人想狠狠的揍他一顿。”石娘口中的郎中简直是不堪入目,令人发指,偏偏她的神情并没有她的声音来得那般愤怒,她的嘴角甚至沁着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
“不管石娘对郎中如何,郎中对石娘你还是不错的。不然你哪能大早上的便吃上这热气腾腾的古楼子。这古楼子可是我用极为新鲜的羊羔肉细细的剁成了肉馅,和在面中,放在炉子当中反反复复的烤制了一刻钟才得了这么几个古楼子。”春花眼睁睁地看着最后一个古楼子入了石娘腹中,她不由得暗暗后悔,早知如此便在厨房当中偷偷留下几个以备不时之需了。
“可是辅首之事并不只关乎我一人之事。有一日清晨,我打算出门去买些东西。结果我打开门的一瞬间,门外已站了一人。当时天色刚蒙蒙发亮,那人带着周身的寒气,立在门口。”石娘努力的回想着当日里的情景,眼神登时变得飘渺起来。
“然后呢?”春花暂且把古楼子的事情放在一旁,开始专心的听着石娘口中的下文。
“然后那人对着我一笑,呼出了一口的白气。我当时唬了一跳,我瞧这人头上落了一层白霜,已不知在门口站了多久。我刚想开口呵斥与他,没想到他竟然又对我笑了一下,然后用一种古怪的声音说道:“你家门上的辅首不错。”说完这句不着头尾的话后,他便转身离开了。我当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等到我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人早就出了巷子不知所踪了。”石娘说话间,眼神飘渺,嘴巴微张,面上不由得又浮出那日茫然的神情来。
“那人出现的也太过诡异了些,石娘你之前可曾见过此人,或许他是上门来寻郎中的也不一定。郎中如今在永兴坊中也算是有了些名头,平日里总有些病人慕名而来。或许那人瞧见开门的是位娘子,疑心摸错了门,所以借口离开,也不是没有可能。”春花把石娘话中的线索,在脑海当中重新的连贯了起来,之后仍是不得要领。
第二百八十六章 一如往昔
冬日里的阳光弥足珍贵,偶尔从云层当中透出一束阳光来,沐浴在阳光当中的万物瞧起来便要生动许多。
生动的不只是无知无觉的物件,还有有知有觉的人物。
春花与石娘各自坐在自己的马扎上,额头对额头,膝盖对膝盖,若不是两人中间还有着一个托盘,不然两人早已贴在了一处。
石娘神色迷茫,思绪飘渺。春花神色好奇,思绪好奇,她圆圆的眼睛恨不能从眼眶当中跳出来,一路奔到石娘的脑海当中,看清楚整件事情的始末。
“又有怪人上门?那人莫非仍旧是嗓音奇怪之人?”春花好奇的问道。
“这次这人嗓音极为正常,她的声音柔和美妙,像是百灵鸟的歌声一般悦耳动听。”石娘的声音也变得轻柔起来,像是天边远远传来的一道惊雷。
“那他的模样呢?可有甚怪异之处?”春花的心一直高高揪起,一双耳朵恨不能贴到石娘的嘴边。
“她的模样生得极美,但是她的眼睛并不大,鼻子并不挺,嘴唇也并不红润,但是我第一眼瞧见她,简直像是看见了下凡的仙女,恨不能匍匐在她的脚下。”石娘双眼冒光,嘴巴无意识的张开,恨不能流出一长串的口水来。
“什么?这次的怪人竟然是个娘子?”春花猛然直起身子,高声问道。
“是啊,不过她是不是娘子我尚且不知道。因为她不说话的时候,姿态高贵娴雅,像是哪家高门大户的夫人。而等到开口说话之后,神色天真烂漫又像是个刚及笄之年的丫头。”石娘轻声说道。
“竟然还有如此相貌古怪之人,那她开口对你说了什么?”春花问道。
“今天跟那天的情况一样,辰时一刻的时候,我穿过院子,拔掉门闩打开了院门,我便瞧见了门口立着的那位高贵娴雅的娘子。我打开房门的瞬间她的手还在轻轻的抚摸着门口的辅首,直到我彻底打开了房门,她还在定定的看着朱门上的辅首,眼光极为缠绵,像是看着最为亲密的情郎。当时我便被她那含情脉脉的目光惊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石娘说着撩开了宽大的衣袖。
石娘上身穿着暗红色的夹棉短襦,腰上系着一条玄色的织锦暗纹襦裙,头上钗着一枝蜻蜓戏蝉扁银簪,面上脂粉不施,只在唇上抹了一抹胭脂,嘴唇显得比之平常稍厚了些。
为了做活方便,她的衣袖极为宽大,如今为了展示身上的鸡皮疙瘩,她随手扯开了衣袖,一大片白皙细嫩的皮肤便露了出来。原来这石娘相貌不是生得甚美,但却生着一身的细白肌肤。如今露出来的一截子的臂上面,汗毛根根直立,果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春花的眼睛被石娘的皮肤一晃,接着才慢半拍的看到石娘臂上的鸡皮疙瘩。她一时更为好奇那位瞧不出年纪的娘子究竟对石娘说了什么?又好奇那位石娘口中的高贵娴雅的娘子生得如何模样?
“竟然还有如此人物,那这位娘子说话行事间也太过奇怪了些……”春花紧盯着石娘问道,仿佛下一秒钟就会听到石娘口中的答案。
“那位娘子说话更是怪异,她瞧见我的时候,目光才依依不舍得离开了辅首。既然离开了辅首,她目光当中的柔情才全然褪去,而后她对着我笑了一下。面上笑容极为灿烂,像极了少不更事的娘子。我当时被这一连串的怪异惊在了门口,一时之间竟然不知该说些什么。后来还是这位娘子笑着说道:“圣人曾云,三日不见,需刮目相看,他的性子倒是一如往昔。”石娘眼神迷离,嘴角带笑,不自觉的模仿那位娘子说话的神情。
“这位娘子说话也太奇怪了些,这话说得没头没尾的,不知她口中的“他”又是谁?”春花原以为知晓了那位娘子说的话之后,头脑便会理出一丝线索来。如今一听这话更加的迷惑起来。
若单单只是摸错了院门,又怎会说些这般没头没尾的话,何况郎中这院落在巷子深处,并不是在巷子口,又怎会频繁的被人摸错了院落?
在这院落当中除了石娘是刚开不久,那便只剩下郎中与壮士了。那人口中的“他”,究竟是郎中还是壮士,春花陷入了沉思当中。
“那娘子一开口,我当时也极为迷惑不知她口中的人是谁?我呆愣了许久,才鼓足勇气向那娘子问话。谁知我刚张开了嘴巴,一个字还未说出来,那美的像是仙女的娘子便转身飘然而去了。我就这般眼睁睁的看着她消失在了巷子口,如同之前那位怪人一般。”石娘好不容易讲完了这段神奇的经历。她大口的喘着气,眼神逐渐恢复了平日里三分怒气,三分不屑,三分嘲讽,一分傲然的眼神。
“那郎中可知晓整件事情的始末?若是一次摸错了门路,还能解释的通。如此接二连三的摸错了院门,甚至都表现出对这铜钱模样的辅首极为感兴趣的模样。那么定然不是简简单单摸错了院落这么简单的事情。”春花也从刚才的思绪当中脱离了出来,若是事情真如石娘所说,那么郎中的表现也太过奇怪了些。
“那娘子走了之后,我便找到了郎中。当时他正在东厢房里面收拾药材,也不知他倒腾的什么药材,反正刺鼻难闻的紧。我强忍着呛人的味道进了东厢房,我还未把事情讲完,他便一脸不耐烦的把我赶了出来。”
“我自然气不过,便立在东厢房门口与郎中理论。结果他硬说是我肝火太旺,睡眠不好,所以才会这般胡思乱想。”石娘说话间,胸中的火气重新涌了上来,因为之前吃了一整盘古楼子的缘故,她的火气比之刚才又旺盛了许多。她一边气咻咻的说着,一边拿手指使劲的捣着膝盖上的柳木托盘。
“肝火旺盛,睡眠不好的怕是郎中吧?不然他为何不听你说完事情的始末,就胡乱发火呢?”春花听到这里,心中也觉得郎中行事太过火了些,此事涉及到院落当中的每一个人,又不单单之事关乎石娘一人之事。郎中如此简单粗暴的打断石娘的话,肝火也忒旺盛了些。
石娘张口欲言,门口突然响起郎中悠然的声音,“我近日确实睡眠不好,肝火旺盛,不知两位娘子可还有别的疑问?”
第二百八十七章 欢喜冤家
郎中声音一起,石娘与春花登时呆若木鸡。她二人面面相觑,像是突然失了声,发不出声音来。
石娘与春花坐在墙角,最先存的便是进可攻退可守的念头。
郎中这院落与宋如是所在的院落,仅仅是一墙之隔。若是立在东面墙边附耳倾听,甚至能够听到宋如是院落当中的动静。
所以石娘才特地拉着春花坐在东墙根儿处,一则能够晒晒太阳,二则能够随时注意隔壁间的动作。尤其是郎中的动作,郎中只要一有动静,石娘便能第一时间得知郎中的行踪。
谁曾想两人一个说,一个听,兴致越来越高,一时之间竟然忘了郎中这茬。
是以郎中从宋如是院落当中出来,又打开了院门,而后立在门口听了半晌,甚至还伸手摸了摸朱门之上的辅首,如此一系列的动作。说得兴高采烈的二人竟是一无所知。
如今郎中出声,两人陡然一惊,面面相觑之后便是长久的沉默,春花甚至能够听到石娘缓慢而没有节奏的呼吸声。自然石娘也能听到春花忽长忽短充满了尴尬的呼吸声。
过了良久,春花才笑着说道:“郎君既然如此说,莫不是也想吃我做的古楼子?”
“个人体质不同,应对之法自然不同。此法只适用于石娘,却并不适用在我身上。”郎中身量颇高,倨傲的立于院门口,瞧起来极有气势。
“什么叫适应于我身上?郎中你把话说清楚!”石娘猛然站起身来,膝上的托盘“咣当”一声落在地面的青石板上。
“石娘你的肝火未免太旺盛了些,我这就去为你开张方子去。”郎中关上院门,迈着步子向东厢房走去。
“郎中你这话说得未免太难听了些,家里来了奇怪之人,原就不是我一人之事,我好心告诉你。你却一直对我冷嘲热讽,如今更是嘲讽我有病,哪有这样做人的道理。”石娘疾走两步,一把扯过郎中的衣袖,把郎中扯了一个趔趄。
石娘瞧着郎中差点扑倒在地上,顿时心生歉意,待抬头又瞧见郎中面上的不屑之色,她顿时气不打一头来,她紧紧的拉着郎中的衣袖,摆出一副郎中不把话讲明白,她便不放郎中离开的架势。
“你眼下发黑,一瞧便是未曾休息好的模样。肝藏魂,胆藏魄,肝气不足,胆气不足,魂魄自然不稳。我身为郎中又怎能眼睁睁的看着你魂魄不稳?你应该感谢我是一位郎中,不然你的身体总有一天会被你拖垮了去。”郎中回转过身,眼神平和,目光坦荡,面容不悲不喜的看着石娘。
“郎中你莫要转移话题,我明明与你在说今晨之事,你偏偏与我说什么病因病理的,我的身体我还不知晓吗?咱们如今便当着春花姑娘的面,把话说个清楚。自入了冬后,加上今天这位娘子,已经有两人寻上门来了。这个事情若是任由其发展下去的,这院中不是你一人,也不是我一人,而是加上壮士,咱们三人一同的院落,你如此急切的否认我的想法,究竟是因为什么?”石娘被郎中坦荡的目光看的心中漏跳了一拍,但此事事关重大,她不能不向郎中问个明白。
“你也知咱们这院落并不是只住了你一人,我一人,还有壮士。所以你莫要太过急切,无论如何还有我与壮士。便是天塌了,也有我与壮士顶着,所以石娘你便好好的吃药行吗?”郎中极为难得的耐心对石娘说道。
石娘手中一空,郎中玄色衣角已消失在她手心。她一个愣神,郎中已撩开棉帘进了东厢房。
待石娘意识到郎中最后一句话仍旧是说自己有病时,郎中早已掩上了房门,插上了门闩,石娘隔着棉帘狠狠的揣了一下房门,气咻咻的瞪着屋内。
“石娘……”春花手拿着托盘呆滞的看着石娘。
春花一个蹲身捡托盘的功夫,这两人便一个屋内一个屋外的吵完了架,说完了话,关上了房门,踢上了门帘。
“春花姑娘你瞧郎中便是如此模样,他总是借故岔开话题,或许在他心中早已有了打算,但是我却是心中空空,落不到地上去。”石娘反脚又踹了一下门口挂着的蓝布棉帘,这才不甘心的来到了春花身旁。
“郎中想必是有自己的苦衷,你若是实在不放心的话,不如等我回了娘子之后,便来我们院中住上几天吧。想来以壮士的身手,郎中也吃不了什么亏的。”春花安慰石娘道。
“算了,我若是去了娘子那里,这二人怕是连一顿囫囵饭也吃不到口中了。”石娘连忙摆手,面上却是一副感激之情。
“有时候我倒觉得你跟郎中挺像的,都是嘴硬心软之人。石娘你口中虽然生着郎中的闷气,但心里又唯恐饿到他,说来也算是一对欢喜冤家。”春花笑着说道,眼神当中满是狡黠。
“你这丫头忒坏了些,我与他怎会是什么欢喜冤家……”石娘作势要捶打春花几下,但高高举起的拳头落在春花身上便是全无力道,如同挠痒。
“我为了陪你说话,可是耽误了不少活计,我这便回去了,石娘若是有事只管来隔壁间寻我便好。”春花瞧着石娘的模样,已然无碍,她边拿着托盘放心离去。
春花走至门口,石娘撵了上来,嘴巴趴到春花的耳朵旁,轻声说道:“你回去只管把此事告诉娘子,看娘子有没有好的办法,不然这件事情就像是一根刺卡在我的喉咙当中,上不来又下不去的。”
春花点点头,眼瞅着石娘关上了院门,这才晃晃悠悠的向自家院落走去。
之前她从未注意过自家门口这条巷子,听了石娘的话,如今再瞧这条巷子,心中便生出了一丝异样的感触来。
门口这条巷子也就一丈多宽,平日里除了这条巷子里的街坊之外,并不会有旁的人来来往往。
除去自家与郎中家,这巷子里还住着几户别的人家,虽然大家都是两进的院子,但平时并不怎么走动,所以巷子当中愈发显得清幽。
望着眼前幽深的巷子,春花突然感到一阵寒意,她摇了摇头赶走了头脑当中的思绪,而后上前两步,推开了自家院门。
第二百八十八章 晓霞红妆
春花推开了院门,一眼瞧见院中石桌旁边坐着的朱三爷。
朱三爷羽扇纶巾坐于石凳之上,若不是如今尚在初冬,三爷的打扮可谓是潇洒风流。
他一身朱红色的交领澜衫,玄色的牛皮革靴,头上扎着一条朱红色的锦带,看起来像是年下时节打包整齐的礼盒。
“三爷……”春花一手举着托盘,一手揉着掌心的帕子,轻声唤道。
“原来是春花姑娘回来了,我刚正与你家娘子说起你呢。”朱三爷听声回头笑着说道。
“三爷莫不是在说奴婢的坏话,不然怎么奴婢一进院子,三爷便停住不说了?”春花心中暗喜,好在今日穿上最好看的衣裙,她又疑心自己鬓边的头发是不是散落了出来,恐有搔首弄姿之嫌,一时之间又不好伸手去抚弄,只能期期艾艾的走了过去,神态间又故作轻松。
“你若是有何需要改进之处,我与承德自会当面告诉你,又何须背地里说你。”朱三爷神色坦荡的说道。
“三爷……”春花的脚步登时一顿。
“少连兄,春花脸皮薄,你就莫要打趣春花了。”宋如是出声笑道。
宋如是今日穿着朱红色的交领襦衫,杏色蜀锦襦裙,外罩粉荷色的织锦披帛,头上簪着一枚琉璃蜻蜓发簪,转头说话的时候,发簪在乌黑的发间倏忽一亮。
“春花姑娘如此聪明伶俐,我又怎会忍心在背后对你说长道短呢?我刚才与你家娘子在说旁的事情。”朱三爷张口笑道。
“如此便好,不然奴婢总要忧心自己是哪里做得不好。”春花走近二人,之后把手中的托盘轻轻搁在面前的石桌上。
“春花姑娘切莫如此想,你事情做的极好,那日之事若不是你,承德也不会那么快就获救。”朱三爷笑道。
“那日之事?”宋如是听得迷糊,不知朱三爷此话何意。
当日,宋如是在城隍庙中意外碰到许秋意,之后许秋意状似疯魔狠狠的在宋如是脖颈之上划了几刀。宋如是恍惚间瞧见暴怒的李衡出现救了她,但之后的事情她却并不知晓。
等到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然入了夜,在她身旁的守着的竟然是李诃。她刻意的不再提起那日之事,也是不想与过去再有半分瓜葛,不然她又何必离开庆阳府。
“当日之事,清风与春花兵分两路前去寻你,若不是春花及时找到承德,事情还不知会发展到什么地步。”朱三爷叹道。
“许秋意后来怎么样了?”宋如是刻意不再提起李衡与李诃二人。
“她后来很惨。”朱三爷笑得意味深长。
“娘子受过的伤,她自然也要受上一受,不然她也不知道自己的手段有多么见不得光。”春花哧笑一声,目光当中带着不屑。
“是啊,她总觉得自己所受的苦楚都是别人害得,但是究其原因,所有的苦果还不是自己所酿。旁人又怎么能干涉到自身的命运呢?”朱三爷眯着眼睛笑道。
“如此甚好,她若是不受些苦楚,便也不知道旁人也不是好欺的。”宋如是瞧着眼前这两人眯着眼睛微笑的模样,心中好笑,如今这两人是越来越像了。
“还有王公子的妾李姨娘,怕是最近的日子也不好过。她打着冠冕堂皇的理由出了门,藏的却是陷害承德的心思,王公子知晓了此事之后,李姨娘若是想要翻身,怕是也难。”朱三爷摇着扇子笑道。
“王公子如何知晓此事?”宋如是刻意的与朱三爷错开了距离。也不知三爷如何想的,竟然在大冬天里随身带着一把扇子。
“自然是我告诉他的。他的姨娘做下了如此龌龊之事,难道不该受着惩罚吗?不然丢的可是丞相府的颜面。”朱三爷眯着眼睛,鼓着面颊,像是一只阴谋得逞的老狐狸。
“多谢三爷。”宋如是端起面前的茶盏对着三爷遥遥一晃。
自从冬日之后,宋如是院中的茶盏便换成了厚瓷的粉蝶恋花越窑瓷碗,不图别的,就图这个颜色瞧着暖和。
宋如是自从入冬之后,屋内的床幔屋外的棉帘,便是西厢房门口的惟幔都换成了暖色调的黄色。因为总是手足冰冷的原因,她早早的便让春花灌上了汤婆子。无论出门或是在家,汤婆子总不会离了深表。
如今她左手抱着汤婆子,右手举着茶盏,头上有暖阳,身旁有凉风。许是感受到了宋如是幽怨的目光,朱三爷把手中的扇子放在面前的石桌上,歉意的笑道:“如今郎君出门若是不随手拿上一把扇子,与人打个招呼也会被人嫌弃,所以我也不能免俗。”
“如今长安城中的风尚倒是奇怪的紧,娘子们满脸抹的通红,郎君们不管刮风下雨总要拿着一把扇子,瞧起来真是好笑。”春花第一次瞧见“晓霞妆”的时候被吓了一跳,你说在脸蛋上涂满了胭脂也就罢了,怎地还有在额角旁边抹上腮红的?单单大白天还好些,若是夜晚瞧见如此妆容之人怕是要做上异常噩梦的。
等到春花从自家娘子那里知道了“晓霞妆”的来历之后,她沉默了许久。
相传三国时,魏文帝曹丕宫中新添了一名宫女,叫薛夜来,文帝对她十分宠爱。
一天夜里,文帝在灯下读书,四周围以水晶制成的屏风。薛夜来走近文帝,不觉一头撞上屏风,顿时鲜血直流,伤处如朝霞将散,愈后仍留下两道疤痕,但文帝对她宠爱如昔。
其他宫女有见及此,也模仿起薛夜来的样子,用胭脂在脸部画上这种血痕,名“晓霞妆”。
如今看来也只有“晓霞妆”才能与“冬日摇扇”想匹配。想到这里春花不自觉的笑了起来,等到她笑容告一段落的时候,才发觉自己娘子与三爷,两个人,四双眼睛正定定的看着她。
“怎么了?”春花迟疑的问道,实在面前这二人的目光太过古怪了些。
“春花姑娘如何看待此事?”朱三爷摇着扇子,笑着问道。
“什么事?”春花突然意识到自己仿佛错过了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
“开店的事情啊?”朱三爷不解的看着春花。
第二百八十九章 云起雪飞
“开店?开什么店?”春花一个愣神的功夫已经跟不上自家娘子与三爷的节奏了。她看看三爷,又瞅瞅自家娘子,试图从这两人面上看出一丝端倪来,许是这两人情绪不外露的缘故,她竟然什么也没瞧出来。
“我与承德要在西市当中再开上一个铺子,春花姑娘觉得如何?”朱三爷摇着扇子说道。
“再开一个店铺?莫非三爷与娘子刚才便是在说此事?”春花惊道。
“原本刚才便想与你说此事的,结果听到你与石娘说得热闹,于是我与少连兄便先谈了些细节。”宋如是示意春花坐在自己身旁。
春花收到宋如是的示意这才发现自己竟然一直站在三爷身旁,难怪她总觉得身子阵阵发冷,因为身旁的三爷又不由自主的扇起了凉风。
“娘子竟然能够听到我与石娘说话的声音?”春花坐在宋如是身旁问道。
“春花姑娘与石娘的声音抑扬顿挫怕是这院落当中没人听不到吧。刚才郎中还立在墙根儿底下听了半天呢。”朱三爷默默的说道。
“什么?郎中竟然也听到了,他听了之后有什么反应?”春花与石娘自认为是在窃窃私语,哪里想到,竟然全院的人都知道了。关键是被石娘吐槽的郎中竟然完整的听到了两人的对话,春花突然不敢继续想下去了。
“郎中只笑了一下,便踱步回去了。”朱三爷实话实说道。
春花单手抚额,若是背后议论人反被人听了墙角,这她倒是也能心平气和的接受。
但是如此行径,竟然被自己欢喜之人从头听到尾,尤其是刚才自己的行为也颇为不稳重,春花的那颗少女之心,像是棒槌底下的衣物一般如受重击。
“那咱们究竟要卖些什么呢?”春花强行转换了话题,好奇的问道。
“医馆。”宋如是笑道。
“医馆?”春花脑海当中闪过郎中倨傲的面孔。
“医馆当中行医的自然是郎中,壮士就管着抓药,石娘帮着郎中打下手。承德与我只管出银子找店面,也就是幕后的东家。”朱三爷面上带着股子运筹帷幄的劲头。
“那么咱们岂不是又多了一份营生了?”春花听完之后,眼珠子顿时活泛起来,银子的重要性,她知道,她家娘子自然也知晓。唯有手中有了银钱,才能在长安城中站稳脚跟而不是一味的倚靠他人。
“那是自然,春花姑娘若有兴趣的话,便去医馆当掌柜的如何?正巧医馆当中还缺一个掌柜。”宋如是瞧着春花财迷的模样便觉得好笑,当然她心中也高兴不已。
“真的能去当掌柜的吗?若是要去掌柜的,我需要再置办一身有威严的衣衫。衣衫颜色就做成葡萄紫好了,至于头饰的话,那便簪一枚老银扁钗好了。”春花的眼珠子转个不停,如今店铺尚且没有眉目,她已想好了掌柜的一身行头。
“不若把郎中的胡须剪掉一半,粘在你的下巴上好了,再配上葡萄紫的衣衫,定然能够威严无比。”宋如是摸着下巴笑道。
“娘子也太坏了些。”春花脑袋当中的幻想被郎中的一把羊角胡彻底打破,她嗔怒的看着宋如是。
“不仅要粘上羊角胡,还要称呼你一声戈掌柜的才是。”春花不为春花的目光所动,继续笑着说道。
“刨去羊角胡的话,戈掌柜这名字听起来倒是不错。”春花自动忽略了宋如是前半句,转而享受的听着下半句的“戈掌柜”。
“春花姑娘原来姓戈?”朱三爷停下手中煽动不止的扇子,好奇的问道。
“春花这名字原是夫人赐下的,之前的名字我早已忘记了,只记得家里有个兄长,人们都唤他戈大哥。”春花忆及往昔,面上的笑意便淡了些。
“戈为兵器,这姓氏倒是不错。不过春花姑娘若是一样兵器的话,那定然是一把剑柄上面缠满了彩带的宝剑,瞧起来既灵动又精巧。”朱三爷自然看出了春花的黯然,所以开口安慰道。
宋如是未曾想到朱三爷竟然当着她的面说起了情话,撒起了狗粮,好在她也是见过了大场面的,勉强能够做到面不改色。
“三爷……”春花的脸颊上蓦然起了两坨红晕,她低垂着眼皮,双眸躲在眼角悄悄看向朱三爷。
宋如是此事若是不走,便显得太没眼力件儿些,所以她果断起身,说了一声,“我正还有一篇帖子要写,春花待会记得送少连兄出去。”说完宋如是逃也似的冲回了正屋当中。
过了几日,长安城中突然的变了天,之前还是暖阳高照的初冬模样,不过一两天的功夫,便有大片的乌云聚了过来。
乌云之下的长安城便显得尤为的清冷萧索。寒风携带着雪粒子拍打人身上,裸露出来的皮肤被雪粒子打得生疼。
春花紧紧了衣领,又拿出帕子捂住半边脸颊,匆匆的穿行在巷当中。她穿过一条巷之后,又拐入到另外一条巷当中。
她立在巷子口,数了数巷子当中的人家,数到第三户人家的时候,她抬步走了过去。
朱色的大门两边,各放着只石狮子,西边的石狮子脚下踩着一枚绣球,东面的石狮子脚下则藏着一只憨态可掬的狮子。
春花把手中的帕子折好放入袖中,这才上前,轻轻的叩响了门环。她连叩了三下,便停了下来,很快院子当中便响起了极为轻微的脚步声。
“你怎么才来?”朱门一开,清风的面孔从门后露了出来,他不耐烦的看着春花,冷声说道。
“外面的风雪太紧了些,何况店中实在忙碌,所以才来得略晚了些。”春花搓着冻得通红的双手,又把双手凑到嘴旁,口中的白气呵在手上,这才感觉到一点点的暖意。
“快些进来吧。”清风听到春花的话后,面色稍霁,待又看到春花通红的双手之后,他面上的冷意尽收,不过话语间仍旧冷冰冰的比之外面的天气更为冷些。
春花点点头,跟着清风进了院子当中。她瞧着正房门口低垂的玄色棉帘,扭过头对清风轻声说道:“大公子已经到了?”
第二百九十章 竹影婆娑
“大公子已来了一会儿了,你快些进去吧。”清风引着春花来到正房门口,示意春花快些进去。
春花口中说着“多谢”,又在门口立了几息的功夫,等到身上的寒气略散了些,这才撩开帘子进了正屋。
正屋布置的极为清简,东厢用落地屏风隔开,分出了里外两间。里间放着床塌,床塌之上又挂着墨色床幔,旁的物件儿影影绰绰的也瞧不清楚。
外间的布置,在春花眼中则显得极为眼熟。同样的窗下有高案,案上有笔架,檀木笔架旁放着一只号檀香盘香炉。
冬日里的香料不同于夏日里的冷冽清新,而是带着一股柔和清甜,春花皱起鼻子,狠狠的吸了几下空气当中萦绕的香甜之气。
与此同时皱起鼻子还有远在城西修德坊中的丞相府中的李姨娘。
李姨娘自从去了丞相府之后便一直过着偏居一隅的生活。丞相府后院当中的翠竹院和翠竹院中未留头的丫头竹儿便是李樱在丞相府的全部。
翠竹院名义上是李樱的住处,实际上则是囚禁她的牢笼。竹儿名义上是李樱的贴身丫头,实际上身负着看管李樱的重任。
李樱也曾在竹儿身上下过功夫,也曾赏赐过不时兴的首饰,还给过几件竹儿几件自己不穿的衣衫。无奈竹儿这丫头笑着收下了东西,转头又把自己的一言一行,事无巨细的转述给了夫人元氏身旁的高嬷嬷。
李樱气恼不已,奈何竹儿这丫头软硬不吃,油盐不进,似是铁板一块。就在李樱终于接受了命运的安排的时候,她心心念念的王公子竟然出现了。
李樱身穿家常淡青色常服,头上簪着枚鎏金嵌玉珠钗,脚上穿着一双半旧的杏色软底蜀锦鞋。
而面前的王公子依旧丰神如玉,风度翩翩,头上戴着的麒麟玉冠俯视着心如乱麻的李樱。
李樱双眼含泪,嘴角带笑,庆阳府中高傲跋扈的模样早已瞧不出半分来。她原以为自己会在这偏僻狭的院落当中住上一世,没想到她竟然还有再见王公子这一日。
她曾无数次的对天起誓,只要能让她再见到王公子,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没想到誓言竟然成真了,当然她也付出了一些代价。
因为王公子的出现不过是让她去见一个人,一个她恨之入骨的人。宋氏出身卑微,不过仗着生得美貌,竟然嫁入了刺史府当中,与她平起平坐起来,这让她如何不恨。
何况宋氏又与萧婉儿,绾绾之流交好,这两人原本就是她的死敌,所以她与宋氏越大的不对付。
她设计过宋氏,宋氏也设计过她,两人各有胜负。她被困在丞相府当中,日子长了,脑海当中与宋氏之间的种种是非,便逐渐的模糊起来,像是躺在水底的细碎石子,隔着水面看过去波光粼粼似有似无。
如今重新听到这个名字,所有的是非瓜葛顿时涌上了心头,她暗自恼恨,宋氏何时竟然与王公子有了瓜葛?
但如今时移世易,她亦没有别的选择,所以只能陪同王公子出门。
李樱与王公子,一明一暗在酒楼当中偶遇了宋如是。按照王公子的吩咐,李樱扮演了一位为了家庭美满费尽了心思的大姑子。
奈何她这边说得热闹,宋如是却并未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兴趣。不论是说话还是唱戏都要讲究个你来我往,若是一人唱个不停,那便是独角戏了。
李樱的独角戏唱了半天,正到了无话可说无计可施的地步时,隔壁间的王公子突然出现,从而拯救了尴尬的局面。但是王公子看向宋氏的目光里,却让李樱连着失眠了几夜。
翠竹院极为偏僻,算是丞相府当中的第一清净之所。原是位柳絮才高的姨娘所居,之后那位姨娘病逝,这院子便再无一人居住。
直到李樱前来,这院子才算是有了一丝人气。李樱与竹儿各怀心思的在翠竹院当中常住了下来。
正房自然是李樱居住,因为东厢房里是元氏赐予李樱的药浴之处,竹儿便住在了西厢房当中。
自打那之后,李樱便过上了两点一线偶尔三点一线的生活。每日里辰时一刻起床,酉时一刻入睡,其余的时间便是在东厢房中那个肮脏的浴盆当中泡澡,或是在院中的一丛翠竹之下发呆。
翠竹院之所以成为翠竹院便是因为院中的这一丛翠竹。翠竹因为姿态高洁,自来便被文人所喜。但李樱不是文人,所以看见这些个无人打理,反而生机盎然的翠竹便怒从心头起。
夜晚竹影婆娑,有风吹过,竹叶随风摆动,发出沙沙的声响。还有好些个不知名的虫鸣声,种种声响,汇成一条线,一点一点的钻入李樱耳朵,又顺着耳朵进入到李樱的脑壳当中,搅得她头痛不已。
宋氏就像是个阴魂不散的鬼魂,时不时的出现在李樱的生活当中,李樱失眠的症状刚刚稍微减轻些。
王公子玉树临风的身影便又出现在了翠竹院当中,李樱心头一跳,唯恐听到不愿意听到的话语。但是事实表明,她的直觉真的很准,王公子又提起了宋如是。
李樱垂首立于王公子身前,她甚至能感受到王公子头上的麒麟玉冠也在满眼鄙夷的看着她。但是她能有什么办法,唯一能够出府的由头便在宋如是身上。
李樱表面上一脸欢喜的答应了王公子,心底里却已然开始筹谋。她借着添置衣物的机会光明正大的去了樊记首饰铺,借机与许秋意接上了头,暗地里给宋如是量身打造了一个阳谋。
王公子的原意是借着李樱的口说出朱三爷在丞相府“做客”的实情,没想到李樱话中带着七分真,掺着三分假的把宋如是诓骗到了城外十里的城隍庙中。
许秋意对宋氏的恨意更盛,何况她如今既然已落到了那般下场,自然不会再对宋如是手下留情。
李樱的算盘打的虽然妙,但是事与愿违。许秋意这个蠢货竟然浪费如此绝妙的机会,甚至把自己也暴露了出来。
李樱躺在浴盆当中,看着浴盆当中浑浊发乌的药浴,挺翘的鼻子不由得皱了起来。
第二百九十一章 难言之隐
“姨娘,今天这药浴与往日不同,姨娘可觉察出不同来?”竹儿拖着两管鼻涕,出现在了李樱身旁。
李樱回首一瞧,眉头顿时皱了更深了一些,这丫头也不知怎么回事。鼻子底下常年拖着两管青中带黄,黄中有青的鼻涕。
李樱之前身材颇丰,自打遇见了这丫头,身量逐渐的纤细起来,如今更有几分弱柳扶风之势。
对竹儿产生了生理性厌恶的李樱,乍一看到竹儿,最先注意到的便是她耷拉在鼻端的浓涕。待这种生理性的厌恶稍稍过去一些的时候,李樱这才后知后觉的察觉到竹儿的话中之意。
“今日这药浴与往日不同?有何不同?”李樱突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来。
“夫人说姨娘的身体太过纤细了,所以在使人在这药中添上了一味大补的药材。”竹儿皱着鼻子吸了两下鼻子,那两管鼻涕转瞬间便被吸入到了鼻孔当中。
“补药?什么……补药?”李樱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竹儿,甚至未曾留意到竹儿突然消失的鼻涕。
“夫人说有一味中药最是门票强身健体、补肾壮阳、舒筋活络、镇静安神、止咳平喘,姨娘用了定然对身体大有裨益。奴婢也不知道这位中药叫什么名字,不过奴婢留了一条,姨娘你瞧。”竹儿说着从袖中掏出一条身体蜷曲在一处的海马。这海马头两侧有个鼻孔,头部弯曲与体近直角,此刻竹儿的手正捏在海马身体弯曲的位置。海马头两侧的鼻孔正对在李樱面前。
李樱与海马的距离不过一寸,猛然看到眼前的海马,李樱登时尖叫起来,她挣扎着想从水中出来,但又被身后的竹儿用力压回了水中。
竹儿笑着凑近李樱耳旁,轻声说道:“姨娘还是莫要挣扎了,不然浴盆底下的海马就会浮上来了。”
翠竹院东厢房蓦然响起一阵歇斯底里的尖叫声,可惜翠竹院实在太过偏僻,所以那一声尖叫声便如同落入湖水当中的一滴雨水一般,迅速的消弥不见。
十一月二十,雪初晴。
春花一大早的便拿了扫把在院中扫雪。她好不容易把院中打扫干净,双手早已冻得通红。
她放下扫把,一路跑的跑进厨房当中。灶上的火苗映衬出她红通通的脸颊,她搓了搓双手,揭开了锅盖。顿时一股香味直冲鼻端,春花随手拿起灶旁的勺子舀了一勺汤羹,吹了两下便放入口中。
这肉汤原是拿羊蝎子熬煮而成,锅中的肉汤,色泽光亮,呈乳白色;汤质优美,味道鲜美。如此天寒地冻之时,正是补汤入腹时节。
春花又暗搓搓的尝了几口,这才找了只通透如玉的汝窑瓷碗把汤盛了进去,又在汤面上放上了几枚嫩绿的葱花,这碗肉汤便像是飞身成仙的上神一般完美无缺了。
春花心翼翼的把瓷碗放在托盘上,出了厨房,紧走几步,便到了宋如是正房门口。
她侧身撩开棉帘,以肘推开房门,轻声的进了正房。原以为自己娘子还在沉睡,没想到娘子竟然已起身坐在了屋中的圆桌旁。
娘子想是已洗漱过了,穿着家常的杏色襦裙,头发简简单单挽在脑后,手中正摩挲着圆桌上的三彩釉茶杯,不知在想些什么。
“娘子?”春花端着托盘轻手轻脚的走到圆桌旁边,把手中的托盘轻轻的放在宋如是面前。
“春花你的手艺倒是越发好了,我原本还不饿,闻到汤中香味,便也觉得饿了。”宋如是放下茶杯,拿起调羹,慢悠悠的喝起碗中的汤来。
“这原本也是奴婢的本分,娘子若是还瞧得上奴婢,不若赏奴婢些银钱吧。”春花立在宋如是身旁,笑着说道,嘴旁的酒窝若隐若现。
“你倒还真没白白的担上戈掌柜这名号,我如今手上的银钱还没有你手上的银钱多,你说我该怎么赏你?”宋如是望着春花似笑非笑的说道。
“我手中的银钱不过是如同流水在我手上过上一遍,到最后还不是流入到了娘子与三爷的荷包当中。”春花面带委屈,瘪着嘴巴说道。
“那便让三爷赏你啊,毕竟大头在三爷那里。”宋如是继续喝起了羊肉汤,这汤鲜味美,缓缓流入腹中,浑身便暖和了起来,宋如是心下极为满足,悄然的眯起了眼睛。
“连日下雪,奴婢也有几日未曾见过三爷了。何况本就是奴婢的玩笑之语,娘子又何必当真。”春花话说到一般便收起了面上的怅然若失之色,试图正色的与宋如是说道。
“三爷只怕也是如此想的,你莫要着急,等雪化路开,三爷自然便会上门。”宋如是垂首喝汤,倒也没耽误说话。
“娘子,莫要再打趣奴婢了。”春花面颊一红,羞赧的说道。
“这汤味道极好,你呆会儿给隔壁送上几碗,省得郎中这两日无事在家着急。”宋如是笑着说道。
“娘子莫要担心,只要有石娘在,郎中便不会着急的。原本奴婢还怕在医馆当中,石娘与郎中杠起来,后来才发现倒是奴婢把人看轻了。郎中说话虽是不中听,但是号脉看病毫不含糊。石娘性子直率,平日里与郎中之间时有争吵,但是在医馆当中,石娘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郎中说什么便是什么,从不与郎中争吵。”
“还有壮士,原来他除了柴劈的好之外,记性竟然极好,不过几天的功夫,他便把常用的药材记了下来,与人抓药时从未出过差错。”提到医馆,春花便滔滔不绝起来。原本石娘与郎中之间暗流涌动,壮士又是个神出鬼没不按套路出牌的。没想到医馆一开,这几人当中竟然有了新的默契。
“如此甚好,若是你瞧着郎中与石娘当中有什么不对付的,记得劝着些石娘。”宋如是喝完了碗中的牛肉汤,面上带着恬静满足的神色。
“娘子……”门口突然响起石娘的声音。
“石娘你怎么来了?”春花回身看到石娘,惊讶的问道。
“春花姑娘……”石娘期期艾艾的走了过来,立在宋如是身旁,她看看宋如是,又扭头瞧瞧春花,嘴巴张张合合,似有难言之隐。
第二百九十二章 三足鼎立
石娘平日里总带着剑拔弩张的劲头,似是一言不合,随时能够暴起伤人,然而石娘今日的状态瞧起来,尤为不对。
她耷拉着肩膀,皱着眉头,垂着眼角,用力的搓着自己的双手,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石娘?”春花走到石娘身旁,挽着她的手臂,疑惑的看着石娘。
“春花……姑娘,那怪人……今日……又来了……”石娘拖着步子,口中如同梦呓,面色较之刚才又白了些。
“怪人?”宋如是瞧着石娘面色不对,疑惑的问道。
“娘子竟然不知这件事情?春花姑娘,你未曾与娘子提起此事吗?”石娘扭头看向春花。
“那日我从你那里回来之后,正巧碰见三爷。娘子与三爷正在一起讨论在西市里开家店铺的事情,我听得入神,一时之间倒也忘了此事,是以还未曾向娘子提起此事。”春花神色一僵,瞧了之后才若无其事的说道。
“娘子,此事还要从我们院门上的辅首说起,我接连两次看到有人立在院门口,盯着院门上的辅首,我总觉得此事极为奇怪,便率先告诉了郎中。”
“谁知他非但不以为意,反而骂我胡思乱想,但是有谁会大清早的立于别人家的院门口处?一次也就罢了,偏偏还是两次,若说是摸错了院门,又怎会如此巧合?我不想与郎中吵闹,加上后来医馆开张,一时之间倒也无暇顾及此事。”石娘说到这里回身看了看身后,她身后除了静止不动的棉帘,并没有旁的东西。
石娘这才放下心来,轻声说道:“今日那人又来了。我一打开门,他就立在门外,用古怪的声音说道:“张钺的胆子愈发大了。”
“他竟然说了这话?看来他与郎中本就相识。”春花口中喃喃说道。
“那怪人当时这么一说,我后背上便起了一层冷汗,原先郎中还诓骗我,说是这人摸错了院门。如今看来这人自始至终都是有备而来,他是来寻郎中的。”石娘的声音当中充满了恐慌。
“他可还说了什么?”宋如是问道。
“旁的并没有说什么了,因为他说完这句话后,我就使劲关上了院门。”石娘的额角竟然在冬日里冒出了汗珠,她抚着胸口,仿佛这样就能感觉安全些。
“郎中可知晓此事?”宋如是示意石娘坐在自己身旁。
“郎中并不知道此事,因为我把那人关在门外之后,又偷偷地从门缝里看着那人,直到那人默了片刻,离去之后,我才重新打开院门,来寻娘子。”石娘摇头,并不肯坐下,她脚尖朝着门外,随时准备拔腿就走。
“如此看来,这说话古怪之人,与之前那位美貌的娘子,都是郎中的故交。不知出于什么原因,郎中迟迟不肯与他们相认,所以他们才会寻上门来。故意露出行踪,还借着你的口说与郎中听。但是郎中不为所动,所以才会有了这怪人的二次登门。”宋如是思忖片刻道。
“若是如此的话,他们想必还会再次登门。但是郎中若是不想与他们相认,只恐家中不得安宁。”石娘点头说道。
“郎中既然不愿与他们相认,自然有郎中的苦衷在,或许是他们想让郎中做一些他并不愿意的事情,又或是之前因为别的事情决裂之后,这两人又登门相与郎中和好如初?”春花也学着宋如是的样子,低头敛眉,故作深思。
“可是不论是哪种可能都对郎中不利,既然是故人,必然是之前就相识之人。郎中来长安城中才多久,并且大半的时候都是在为壮士的疾病奔波,哪有什么机会与人结交。所以这二人极有可能来自益州城。”宋如是面色未改,眼中蓦然升起一片云雾来。
“益州城?前些日子益州刺史可是在长安城的大街巷当中狠狠的火了一把。莫非此二人与益州刺史那件事情有关?”春花担忧的说道。
“益州刺史的事情不是已经盖棺定论了。听说明年春上便要在宣武门前问斩了。这两人若是为了此事而来,纵然手段迭出,怕也是无力回天了。”石娘接着说道。
“我前几日听三爷说,益州刺史原有一名私生女。此女原是外室所生,本也祸及不到她的身上,但是她却突然在最热闹的西市大街上,高声为益州刺史喊冤。”春花凑近两人轻声说道。
“什么?竟有此事?”宋如是惊道。许秋意欲在城隍庙中置她与死地的时候,她便看出了许秋意已了无生趣,之所以把她诓骗过来,存的也是鱼死破的念头。
既然如此,许秋意又怎会突然出现在西市大街上为父喊冤?因为此事实在是有百害而无一利,除了把自己牵扯其中之外,似乎并没有旁的用处。除非她是为了拉人下水,这才做出如此玉石俱焚之事。
“在场瞧热闹的人当中自然有看得通透的聪明人,那人甚至还劝慰许秋意莫要胡言乱语快些回去。谁知许秋意非但不领情,反倒对那人冷嘲热讽,让人下不了台去。”
“随着瞧热闹的人越来越多,那人无奈便只能任由许秋意任性妄为。正巧那日京兆少尹也在西市当中,所以此事很快的便传了上去。之后许秋意被秘密带入大明宫中,之后的事情便也无人知晓了。”春花重温此事,亦觉得许秋意行为实在怪异,她原本能够逃过一劫的,又何必主动贴上前去?
“城外的城隍庙中历来被许姨娘打理,想来她手中总要有些线索的。”石娘讲道许秋意时,面上的神情极为复杂,她右手下意识的使劲揉搓着左手手指,话音也极为缓慢沉重。
“朝中形式向来三足鼎立,如此才能达到暂时的平衡与稳固。许秋意莫不是以为手中握着的那些东西便能把堂堂的黄门侍郎拉下马来,何况那人还是他父亲唯一的救命符。”宋如是皱起眉头,实在想不通许秋意究竟如何作想,这一步明明是步死棋,她又为何偏偏走了这一步?
“或许她要拉下马的人并不是黄门侍郎呢?”春花突然开口道。
“那又会是谁呢?”宋如是想到那种可能,心下一沉。
第二百九十三章 难以启齿
说到此处,三人突然沉默了起来。有风刮过窗棂,“吱扭”一声,石娘像是受惊的兔子一般,两步跨入宋如是身后。
石娘身前有人,身后有墙,左有屏风,右有高案,她这才缓缓放松下来,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外间的窗棱。
入冬之后,宋如是这正屋当中,窗纸便厚厚的糊上了两层,偶有阳光照进屋里,也被分割成仙桃葫芦的形状。地上的青石板上便也有了模模糊糊的仙桃葫芦。
“郎中呢?”宋如是瞧着地上的仙桃葫芦,声音飘渺,如同地上的影子。
“我从院中出来的时候,郎中屋中尚且没有动静,想是还未醒来。”石娘面色已恢复平日里的模样。
“石娘莫要担忧,我这就去寻他问个明白。”宋如是站起身来,对着石娘温言说道。
“多谢娘子。”石娘急忙矮起身子对着宋如是行礼。
宋如是笑着拉起了石娘,转身向外行去。春花匆忙转过屏风进了里间,从衣柜当中拿出一条玄色茧袄,撵着宋如是而去。
宋如是立在郎中院门口,眼睛不由自主的看向朱门上的辅首。传说辅首是龙的第九个儿子,性好静,警觉性极高,善于严把门户。辅首所衔之环为门环,如同门簪是用来固定大门。
街坊人家的辅首大都相同,唯有到了郎中这里偏偏变了模样。铜钱形状的辅首,树叶模样的门环,实在引人注意。郎中既然决心挥刀斩断过往,那又为何换上了如何意义深远的辅首与门环?
初雪之后,天空明净,空气清新,宋如是深深的吸了两口空气,带着春花与石娘推开了院门。
郎中院落当中的积雪被扫在一处,堆在西边墙根处,太阳初升,一抹红晕照在雪堆顶上,远远望过去,像是一个大大的寿桃。
郎中正房紧闭,门口的棉帘巍然不动,东厢房里面则传出一阵阵的捣药声。
“郎中,有客来了。”石娘对着郎中的窗棂高声呼唤。
“就说我还未起身。”厢房里传来郎中不耐烦的声音。
“是隔壁娘子,还有春花姑娘,如今我们三人便在屋外。”石娘双手做喇叭模样,对着屋内嚷道。
“咣当”一声,却是捣药捶落在地上的声音。过了片刻,郎中的屋门终于打开。他撩开棉帘探出头来,对着宋如是,歉意说道:“娘子莫怪,实在是我正在配药,一时之间分不得神去。”
“无妨,我便在这里等着看郎君也是一样的。”宋如是身上披着厚厚的玄色锦袄,一张芙蓉面大半隐在茧袄当中,只余一双黑漆漆的眼睛与尖尖的下巴露在外面。
“娘子稍待,我这便好了。”郎中嗖的一下缩回了头,等他再撩开玄色棉帘的时候,面上已然一片风轻云淡。
“化雪虽是天晴,天气却是寒冷,娘子不如随我到正房当中吧。”郎中引着宋如是三人走至正房门口,撩开棉帘,率先进了屋。
宋如是来过郎中院中数次,但却从未到过眼前这间正房。眼前这间正房与自己想象当中全然不同。
门口的棉帘乌黑发亮,瞧不出本来的颜色。但这正屋当中布置的极为干净,甚至带着几分清雅。
青瓷的香炉当中燃着熏香,香气飘渺当中,屋中的布置便天然的带出了清雅的感觉来。
郎中这间正房前有回廊,后有抱厦,东西厢房南边的青石墙上有一座垂花门,门内是四扇柳木屏风,东西厢房都有抄手游廊,与垂花门相通。正房与厢房之间有月亮门可以穿行。
宋如是放眼望去,落地屏风把屋中隔出里外两间,屏风当中挖出了一个圆月亮门,供人出入。
屏风内外两番天地,内室极为简单,不过一桌一椅一案几,一床一塌一矮几。
外间的东墙上挂着一副“华佗采药图”,图下摆着一张黄花梨木高案,高案上面摆着一只香炉,香炉当中燃着香料,便是宋如是进门时瞧见的那只香炉。
挨着窗边放着一张书案,案上杂七杂八的放着一堆揉皱了的宣纸,另有几只横七竖八的毛笔。
书案旁边又放着黑漆楠木架子,架子上面摆放着郎中搜罗来的各种名贵药材。最显眼的地方摆着一只无柄赤芝。
屋子正中间则放着一条水曲柳木矮几,周围随意的放着几只玄色织锦坐垫。
郎中示意宋如是几人坐下之后,这才捡着宋如是对面的位置坐了下去。他神色坦然的望着宋如是,眼睛当中甚至还带着一丝笑意,“不知娘子前来,所为何事?”
“我上次来你这里是为了解开心中疑惑,这次登门,仍旧如此。”宋如是目视郎中,启口说道。
“上次娘子来寻我,我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那么这次,我定然会有一说一毫无保留,娘子有何疑问只管问来。”郎中话意云淡风轻,一双眼睛确实不着痕迹的看了石娘一眼。
一直严密的观察着郎中动静的石娘,自然立刻便感受到了郎中的目光,她冷笑一声,并未放在心中,反而淡定回了郎中一个挑衅的眼神。
“郎中曾被所瞧病人囚于府中三日,那人可是益州刺史?”宋如是端坐于坐垫之上,看着郎中的目光清澈明亮。
“那人确实是益州刺史。”郎中苦笑一声,黯然说道。
“益州刺史当时得的什么病?”宋如是紧接着抛出了另外一个问题。
“他当时膝盖上披着一条红色锦帛,那条锦帛被揭开的瞬间,我瞧见了他不着寸缕的下身与双腿之上蜿蜒流下的鲜血。当时我的神色实在太过震惊,反被他瞧破了我的身份,之后又被他威胁了一顿。无奈之下,我只能尽心尽力为他瞧病。但是等我为他仔细检查了身体之后,才发现他这病生得极为古怪……”郎中说到此处突然停了下来,面上也露出一抹古怪的神色来,他垂下眼睛并不与宋如是对视,嘴角微微下垂透着一股子的欲言又止。
“这有什么不好说出来的,你身为郎中还有什么好忌讳的?”石娘正听到要紧处,如今郎中乍然停下,她心中急躁,连声催促郎中道。
“只因益州刺史这病,实在是让人难以启齿。”郎中终于抬起头来,眼神却未看向在场的任何一个人,反而定定的看向门外。
第二百九十四章 扭转乾坤
“莫不是得了见不得人的脏病?”石娘一扫之前的颓然之色,双眼冒光悄声说道。
“石娘的样子瞧起来很是兴奋?”郎中停住话头,目光饶有兴致的看着石娘。
“堂堂的朝廷官员竟然得了这种难以启齿的病,难道不是一件让人津津乐道的事情?”石娘克制不住内心的兴奋之意,面上一扫之前的颓然之气,神情极为雀跃。
“益州刺史的病并不像你以为的那般。他的病是被人用了私刑……”郎中摇摇头,斟酌了半晌,这才犹犹豫豫的说道。
“私刑?什么人如此大胆竟然敢对益州刺史用私刑?此事太过匪夷所思了些?何况益州刺史怎会如此心甘情愿的被他用了私刑,事后竟然没有报复?”宋如是瞧着郎中的神色,似乎益州刺史的病情极难启齿。是什么私刑能让益州刺史双腿满是鲜血?郎中的神情看起来,此事并不简单。
“益州刺史被圣人关进天牢的原因,便是郎中所受的私刑种类。”郎中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终于启齿说出了益州刺史的病。
“益州刺史之所以被关入天牢,是因为好男色。莫非他也被人……了……”石娘嗔怒结舌道。
“对,益州刺史双腿上的鲜血是因为……那个地方被人狠狠的插了一刀。”郎中纠结半天,终是说出了缘由。
“原来如此,怪不得益州刺史不肯请知名的郎中给瞧病了。反而舍近求远的来到永兴坊中寻了郎中。”石娘恍然大悟道。
“石娘,莫不是觉得我的医术不如那些知名的郎中。”郎中冷哼一声道。
宋如是与春花确认了眼神,郎中竟然在这个时候介意起自己在石娘眼中的医术水平来。如此看来郎中的心,也就隔了一层轻薄透明的轻纱,也就石娘这个迟钝才会瞧不清楚。
“你的医术自然是那帮只顾着名头的郎中比不上的。益州刺史千挑万选,最后竟然选中了一个家乡里的郎中,也算是他罪有应得。”石娘丝毫没有觉察出郎中的不对来,她内心仍旧为了益州刺史的病因而震荡不休。
“所以益州刺史才会囚禁了我,他囚禁我的时候便未曾想过让我活着离开,若不是那人,此刻这世上哪里还有我这个郎中。”郎中叹道。
“无论郎中是否能够认出他来,怕是放在眼前的都是一条死路而已。所以益州刺史才会反其道而行之,特地寻了个居住偏僻的郎中,如此一来,即便郎中失踪,恐怕也让人寻不到他的身上去。”宋如是冷声说道。
“娘子说的有理,不过这也是我事后才意识想通的道理。不过他也算是罪有应得,先是被人坏了身体,如今又入了天牢当中,怕是到死都不能够再翻身了。到了明年春上,他的亡灵也能够安慰那些少年郎君的英灵了。”郎中叹道,不知是为了那些无辜枉死的少年郎君,还是为了明年春上便会被砍头的益州刺史。
“他或许还有一张底牌。”宋如是忽然说道。
“他如今已被圣人关入了天牢当中,哪里还能力挽狂澜,除非他这张底牌有扭转乾坤之能。”郎中的神色瞧起来一副并不认同的模样。
“他都已经成了这般模样,便是那张底牌能够通天,他怕是也不能翻身了吧。”石娘哧笑一声,仿佛已瞧见了益州刺史被砍下的人头。
“他的那张底牌便是许秋意。”宋如是沉声说道。
“许姨娘?她如今怕是自身都难保罢,如何还能救她父亲?”春花疑惑不已,许姨娘若不是走投无路,又怎会前些时候在城隍庙中设计娘子,欲与娘子同归于尽。
“娘子的意思莫不是……,那种事情绝对不会发生,天家规矩又怎会让一个这样的女子入了后宫去。”郎中的山羊胡陡然一翘,简直不能够相信许秋意在西市当中当中救父,竟然存的是这般疯狂可怕的念头。
许秋意若是就这般入了圣人的眼,又把祖宗理法置于何处?何况满朝的国之栋梁又怎会同意圣人如此胡闹。
“但愿不会如此罢,若是如此,只怕许秋意这颗棋子便已乱了这盘棋局,想必执棋之人也不会任由这种事情发生的。”宋如是也觉得刚才一闪而过的念头太过疯狂。许姨娘早已破了身去,何况其父益州刺史犯的事情,也不是这般随意的三言两语便能抹去的。
“娘子,定然不会发展到如此地步的。从前朝到今朝从未有人从天牢当中活着出来的,若是他犯了如此事情尚且能够反转的话,此风一开,日后定然会乱了朝政。”郎中接着说道,他似乎并未因为宋如是的言论而表露出一丝一毫的吃惊来,甚至连下巴上的羊角胡都没有一丝一毫的颤动。
“郎中被囚之时,救了郎中之人,我是否相识?”宋如是突然间问道。
“那人……你定然识得。”郎中垂首轻声说道。
“原来如此。”宋如是点了点头,心中了然。
“娘子什么意思?”春花迷惑不解的看着宋如是。郎中与自家娘子的对话,她句句听在耳中,愈听愈是茫然。救了郎中之人,又怎会与娘子相识?许秋意又怎会胆大包天的存了那般疯狂的念头,她摇了摇脑袋,就是想不明白这些事情,这些事情如同线团,让人理不清楚,越是想要找到线头,越是乱了线团。
“那郎君呢?之前可识得此人?”宋如是望着郎中,神色认真的说道。
“我与他相识已久……”郎中低着头,默了片刻,这才抬起头来缓缓说道。
“郎中,你怎么了?”石娘瞧着郎中神色不对,她拉着郎中的衣袖好奇的问道。
“无事,娘子上门来的缘由,我也能够猜出一二来。但是有些事情还不到该说的时候,到了能说的时候,我自然会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你们。”郎中神色认真,眼睛坦然的看着宋如是,又看看石娘。
“那你说说什么时候才能到你能说的时节?今日那怪人又上门了,你还不放在心里吗?”石娘使劲扯着郎中的衣袖,高声问道。
第二百九十五章 贪嗔痴怨
“我现在不告诉你是为了你好。”郎中看着石娘,眼神当中微光闪动,他自动忽略了石娘捏着自己衣袖的手,耐心地说道。
“你若是当真为了我好,便该早早的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于我,不然我始终不能安心。郎中你可知道,我有多久没有睡过一个安生觉了。我日日清晨起来,第一件事情想的便是,今日门口是否还有怪人。”
“每次开门的时候,我都极为恐惧,我怕门一打开,外面站着个我不认识的人,带着古怪的笑容。旁的事情你不告诉我便罢了,但咱们门上的辅首你总还告诉我含义吧。不然你怎么会换上如此古怪的辅首,那些人又怎会通过门上的辅首找上门来?”石娘一连串的说出了心中所想之后,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郎中,目光当中带着股子不肯罢休的劲头。
“这些事情本是男人间的事情,你们即便知道了这些事情,除了徒增烦恼之外,旁的是一点用处都没有。所以我一直不愿把此事告诉你们,也是不想你们跟着忧心。”郎中沉声说道。
“我宁愿徒增烦恼,也不愿再每日这般担惊受怕了。你若是今日什么都不告诉我的话,我就不放开你。”石娘说着又使劲的扯了扯郎中的衣袖,薄薄地嘴角带着一丝倔强。
“那好,我今日便告诉你。咱们门上的辅首是个记号,是我与他们联系的暗号。他们若是有事,自然会通过门上这标记找到我。若是无人登门,这辅首不过就是个样式独特点的单纯辅首罢了。”郎中默了片刻,这才艰难的说道。
“他们既然如今寻上门来,想必是有事来寻你。你可知他们来寻你是何事?”石娘先前神色一缓,待听到后半句,那颗刚刚落地的心脏又突然的吊到半空中,晃晃悠悠,颤颤巍巍的落不到实地上去。
“这个我并不知晓,这时节刚刚发生了益州刺史之事,想必他们上门与益州刺史有关。”郎中目光当中带着丝安抚看向石娘。
“那他们又是什么人呢?”半天没有开口的宋如是突然说道。
“娘子之前是否见过九枚颜色鲜红的大钱?”郎中看着宋如是问道。
“确切的说是十枚。”宋如是曾听朱三爷说过,王公子身上也有一枚红色铜钱。如此算来至少存在十枚红色铜钱,这还不包括那条绣着红色铜钱的帕子,还有郎中辅首上的铜钱。
“这些铜钱便是我们互相联系的表记,至于总共有多少枚这样的铜钱,我并不知晓。也许统共就这十枚红色铜钱,也许还有许多这样的红色铜钱。”郎中说这话的时候,不由自主的看向门口,隔着棉帘的门口并不能瞧见什么,他却瞧得极为专心,仿佛那里蕴含着极为有趣的事情。
“那郎中你这般三番四次的不见他们,会不会发生不好的后果?”石娘担忧的说道。
“不会的,如今事已了了,即便他们寻上门来,也不会什么了不得的大事。”郎中收回目光,摇摇头。
“若是无事,他们又怎会频频上门,定然还有旁的事情,你并未说出口。”石娘察觉不对,她索性靠的郎中更近了些,手中把郎中的衣袖扯的更紧了些。
“若是有事,他们又怎会几次上门,而不直接来见我。”郎中反驳道。
他趁着石娘发愣的功夫,笑着对石娘说道:“娘子与春花姑娘来了半天了,你竟然未曾倒上一杯热茶来,如此可不算是咱们的待客之道。”
“你瞧我这脑子,娘子稍待,我这便去坐些开水。”石娘一拍脑袋,松开郎中的衣袖之后,便起身撩开门帘,出了屋子,去为几人置办茶点。
“娘子莫要担忧,许秋意翻不起什么波浪来的。她的出现不过是为了成事,如今事已成,她便也没有了存在的价值。所以娘子的担心纯属杞人忧天。”郎中瞧着石娘出了屋子,这才回转过头对着宋如是认真说道。
“既然大家身处棋盘当中,我的作用又是什么呢?若是没有了用处,会不会也落得如此下场?”宋如是挑起眉毛,笑道。
宋如是虽是面带微笑,笑意便未曾jiru到眼睛当中。她的一双眼睛如云似雾,若是微笑时,便会云开雾散露出一片晴空来,但此时,她眼中非但没有一丝晴空,反而透漏出一丝苦意来。
宋如是一直自诩情绪不外露,但贪嗔痴怨怒又岂是一双眼睛便能瞒得过去的。便是强忍着不从眼中透出来,也会从旁的地方露出一丝破绽来。
“娘子多虑,从未有人把你看作是一枚棋子。这棋局当中有官员,有酷吏,有宫妃,有丫鬟,但却独独没有娘子您。”郎中出言否认道。
“那他这般究竟是为了什么……”宋如是一声长叹,余下的半截子话便沉入腹中,不再言语。
“人各有志,他从不曾害过旁人,所做一切不过是为了图个公道罢了。”郎中叹道。
郎中话说得云里雾里,听得春花迷三倒四,她看看自家娘子,又看看郎中,想从这二人脸上看出些线索来。
她看宋如是的时候,并没有发现什么,她瞧郎中的时候,反而被郎中颔一颤一颤的羊角胡吸引了注意力去。
因为春花突然发现,郎中的羊角胡似乎与平常的颇为不同。春花从初见郎中时,郎中的羊角胡便一直保持在三寸有余的长度。
虽然初看时不大习惯,但是瞧得久了竟然也不难看。春花今日闲来无事,竟然发现郎中的羊角胡短了一寸,原本指来长的胡子,如今竟然生生少了三分。
春花刚要开口询问,门帘一闪,端着茶水的石娘已然走了进来。
“娘子,匆忙间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点心,不过有几块白糖糕,不过茶水倒是极好的。”石娘弯着身子,把手中的托盘置于矮几上,把茶水与点心一一摆在众人面前。
“白糖糕正是春花这丫头最喜爱的糕点,如此倒也正合了她的意。”宋如是收回思绪,对着石娘笑道。
第二百九十六章 大祸临头
“春花姑娘厨艺高超,我又是做惯了粗活的,姑娘切莫嫌弃。”石娘把其中一碟子白糖糕轻轻推至春花面前。
“石娘莫要自谦虚,这白糖糕极是好吃。”春花捏起一块白糖糕,放入口中,软糯甜香的味道充盈在嘴巴里,春花又吃了一口,这才不紧不慢的说道。
宋如是看着春花吃得极为幸福的模样,她也伸手拿起一块儿白糖糕,冒着热气的白糖糕顿时温热了她的指尖。这白糖糕被石娘装在一只青瓷海棠花纹瓷盘当中,倒也生出了几分意境,像是春日里的青天白云。
宋如是主仆二人吃得热闹,石娘这边却并未闲着,她敛眉颔首的把一碟子白糖糕放在郎中面前,又把郎中面前的海棠花青瓷茶盏往郎中面前推了一推。
郎中从未见过如此矫揉造作的石娘,所以他果断的给了石娘一个“你是不是有话要问”的眼神。
果然前一秒钟还故作娇羞状的石娘登时恢复了往日里的模样。她清了清嗓子,对着郎中问道。
“郎中,我刚才又想了下,你并未与我们说实话,你说那十枚红色铜钱代表十个人,并且不知道究竟有多少红色铜钱。那么已然出现的十枚铜钱究竟代表何人呢?”石娘顺势坐在郎中身旁,目光炯炯的看着郎中。
郎中垂首看向自己的衣袖上的折痕,横七竖八的纹路在衣角上扭做一团。郎中暗叹一声,张口说道:“我十人我并不是全然认识,但是倒也认识其中几人。”
“那可有频频上门的这两个怪人?”石娘想到这二人,就如同扎在心头上的刺一般,不自在。
郎中点点头,却未开口,似乎不愿多言。但是石娘又怎会轻易的放过他,既然他不回答,所以石娘又接着抛出了第二个问题:“既然十枚铜钱分别代表十个人,又是众人相见时的表记,那便更应该好好的收起来才是,这些铜钱又怎会聚在一处呢?”
“不过是因为一个失误。十枚铜钱,相聚长安,本来是快事一桩,怎奈乐极生悲,掌钱之人竟然错把印有表记的铜钱当作普通铜钱花用了出去。”郎中无奈说道。
“怎么还有如此马虎之人,如此之人也不知怎么当上的掌钱之人,莫不是这人有别的门路?”春花这话说的隐晦,翻译过来的意思就是,就掌钱之人这脑子,莫不是走了后门才进来的?
“情况并非如此,当时他身上挂着两枚荷包,一枚蓝底银线绣五福的荷包当中放着普通的铜钱,一枚红底金线绣百花的荷包当中则放着红色的铜钱。酒足饭饱之际,他错把红底金线绣百花的荷包赏了人。”郎中说话间也是一叹,若不是节外生枝生出了此事,又怎会惹出后面的那一连串的事情来。
“他把荷包赏给了谁?”宋如是趁着郎中说话的功夫,又吃了一块白糖糕,这才瞅了个没人说话的空档,问出了心中疑问。
“他一时兴起便把这枚荷包赏给了漱玉楼的矮胖掌柜的。待他回来之后,尚且没有发觉错给了荷包,只等到宴席结束,他要掏出印有表记得铜钱分发给大家的时候,才发觉竟是赏赐错了荷包。”郎中眼睛当中带着嘲讽,当时的情况若不是有人拦着,怕是掌钱之人早就被揍成了猪头。
“这人心也也够大的,如此重要之事都能搞成这般,我若是在当场的话,怕是要立时揍他一顿才能除了我心中这股子郁郁之气。”石娘默默的握紧了拳头,骨头相撞发出清脆的“噼里啪啦”声。
“若不是被人拦着,他自然会落得如此下场。”郎中赞同的说道。
“何人所拦?”宋如是直觉这人或许是自己相识之人,于是出声问道。
“那人娘子倒也认识,便是漱玉楼当中的胡姬望月。望月自然也是我们的人,她拦着我们之后,只说了一句话,我们便放开了正跪在地上的掌钱之人。”郎中嘴角带着莫名的遗憾,不知是因为没有痛痛快快把那人暴揍一顿,还是因为旁的事情。
“望月?就是那个漱玉楼当中最有风情的胡姬?也是花间酌当中最为清傲的馆?她怎么在此处?莫不是如此重要场合你们也要请望月来助兴?”春花撇着嘴角,用了一种自认为有平时别无二般,但是在旁人耳中极为嘲讽愤然的声音说道。
“望月自然会在此处,因为她也是十枚红色铜钱当中的一枚。”郎中好心地位春花解释道。
“望月竟然也是十人当中的一人?莫不是她的身份并不是真正的胡姬?”春花硬着嗓子说道。
“望月自然不是真正的胡姬,她如此品貌,让她装作胡姬与馆,当真是委屈她了。望月虽是个女人身,但是行事说话间却是极为大气,不然也不会一跃成为花间酌所有的清馆儿当中的头第一得意人。”郎中似是并未察觉到春花话中的酸意,反倒一叠声的夸奖起望月来。
“瞧着郎中的模样,似乎很是了解望月呢?”春花气的恨不能吐出火来,她手捂着胸口,瞧见石娘的瞬间,她便想到了如何将祸水东引的计策。是以春花故作好奇的模样,问郎中道。
“我自然很了解望月,她确实是一位不可多得之人。”郎中不知是计,脑子当中只想着刚才之事,他细细地回忆那日里的情景,确定并无疏漏之后,这才肯定的说道。郎中点头,郎中下颌上的羊角胡顿时也颤动了一下,似乎是在附和郎中的话语。
“那么望月姑娘想必生得极为美貌了?”石娘的声音逐渐低沉了起来,若是细看的话,除了石娘上下起伏不定的胸脯,甚至还能看到石娘一张一合的鼻孔。
“望月的相貌自是不必说的,我这前半生当中,见过的美人当中,也就娘子能够与之相较。”郎中面色柔和,眼睛冒光,似是沉浸在过往当中不可自拔,甚至不知自己便要大祸临头。
“然后呢?”石娘的声音像是从刀尖之上穿过,带着一股子冷冽的肃杀之气。
第二百九十七章 失了先机
“然后望月双臂伸展,挡住了身后那人,她又接着说到,“如今着时节可不是争吵理论之时,还是想办法拦住掌柜的才是正经事情。因为据我所知,他可是黄门侍郎的人……”郎中讲到这里的时候顿了一顿。
当时众人本就抓袖子的抓袖子,捋袖口的捋袖口,听闻望月之后后,场面上便如同此时一般安静,众人的脸色便也同眼前宋如是春花石娘几人的模样一般震惊。
“漱玉楼之前逃脱的掌柜的,竟然是黄门侍郎的人?”春花的脑筋当中更混乱了些。
的漱玉楼竟然如此卧虎藏龙,卖笑的胡姬与跑堂的俱都是王公子的人,没想到掌柜的竟然是黄门侍郎的人。也不知姬大哥从哪里找来的这帮人,又或是漱玉楼当中究竟有什么不同,才会吸引这两派的人马分别而来?
“怪不得掌柜的要逃走了,只是他为何事发时不趁机逃走,反而又迟了一日的功夫才匆匆忙忙的逃走?”宋如是问道。
本来生意红火的漱玉楼因为此事,生意陡然一落万丈,甚至因此差点要了姬大哥的命去。
当时夏蝉与宋如是俱都以为姬大哥是因为听到了不该知晓的事情才招惹了杀身之祸。如今看来漱玉楼的生意,姬大哥身上的刀伤,不过是因为受了池鱼之殃。
“当日的情况是,众人知晓了此事之后,商议了片刻便决定事不宜迟,在场人员分为三路人马,一路人马在明,借着醉意光明正大的去讨之前那枚装着红色铜钱的荷包。”
“另两路人马则化明为暗,暗地里守住漱玉酒楼的前门与后院,只等着掌柜的一出现便立时拿下。”郎中当日守在漱玉楼的后门处,他甚至记得那日的月光异常明亮。
漱玉楼前院丝竹弹唱,歌姬笑语,杯觥交错极是热闹,后院却是绿树遮挡了月光,花墙阻隔了欢声笑语,只余一片清幽与虫鸣声,在斑驳的月光下共存。
当时郎中与另外两人一同守在漱玉楼后院的一颗枝桠茂密的梧桐树上。三双眼睛,六只眸子,隐在树叶之中,看向掩在一片阴影当中的暗色后门。
郎中与那人不知等了多久,的后门处莫说是矮胖掌柜,便是一只矮胖老鼠都不曾经过。
就在郎中与那人险些睡着的时候,前院里终于发来了信号。
郎中与那人慌忙赶回前院,眼前的事情却并不如他们想象的那般简单。
先是漱玉楼的矮胖掌柜拒不承认自己曾经收过一枚打赏的荷包,并且一口咬定,是醉酒的客人记错了人,冤枉了他。
矮胖掌柜的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偏偏拉了望月与和风来评理。没来由的把酒楼当中惹出了一片混乱来。瞧热闹的人愈发多了起来。直把掌柜的与望月和风团团围住。
如此一来,郎中他们的人自然无法趁乱摸鱼,想要对掌柜的搜身的计划也付诸东流了。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便是二楼雅间当中的客人也涌了出来,事已至此,便也只能暂且先放过掌柜的。
怎奈他们虽然这般想的,掌柜的却并不这么认为,他扯着和风的衣袖,高声的诉说着自己的委屈与伤心,说到动情处,掌柜的胖胖的脸颊上甚至蜿蜒流下了两行清泪。
郎中他们两个人无奈,只能退而求其次,只等着客人散去再无掌柜的理论。
望月与和风自然不能出面,他们又派了两人,暗地里注意着掌柜的动作与行踪。
亥时三刻,漱玉楼的客人已走了多半,剩余的客人也俱是醉眼朦胧,歪七倒八的醉客。
此时不动,更待何时?刨去望月与和风,剩余的八人守住了前门后院就要与掌柜的过了明路,谁知他们这边刚有动作,便有暗箭从外直内。
郎中旋即出门,只瞧见远处的屋脊之上立着数个黑衣劲装之人。原本夜色漆黑,郎中还瞧不清楚,可是这些人俱都手执弓箭,箭头前面银光闪闪,隔着老远也能瞧见。
郎中回到大堂,掌柜的早已收起了之前伤心欲绝的模样,转而换上了一副势在必得的嘴脸。
两方人马僵持不休,三更的梆子敲响之时,对方的人开始蠢蠢欲动起来,眼看就要有一场恶战。
“那掌柜的手上的荷包,你们后来讨回来没?”石娘的声音蓦然响起。
石娘瞧着郎中皱着眉头,瞳仁却是盯着案几上的白糖糕一动不动,片刻之后,他面上便浮上了一层恨色。石娘不知所以,只得出声问道。
“没有,那枚荷包之后我们再未见过。掌柜的也被他们的人救走了,同掌柜的一同失踪的还有后厨里的厨子。想来,掌柜的早有打算,他先使计拖住我们,再有没人在意的厨子出门报信。掌柜的定然早就打开了荷包,也早就察觉了我们的身份。荷包送出的那一刻起,我们便已然失了先机。”郎中说到此处时,面上兀自带着强烈的不甘心。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想来那人也不是故意的。至于后来之事,谁又能想到掌柜的竟然还有同伙,何况有谁会去注意一个厨子?”宋如是出言安慰道。
“若不是出了此事,益州刺史之事早就被公布于众了。或许还能少失踪几位少年。”郎中叹道,他心中烦闷,拿起面前案几上的白糖糕,恨恨的放入口中,无知无觉的嚼着。
“瞧着益州刺史的模样他也不是全无准备,不然也不会悄然来到长安城中为自己筹谋,只可惜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到头来还不是到了天牢当中。”宋如是畅快的说道。
“可是那些沉尸湖底的少年又找谁说理去,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竟然如此枉顾旁人的性命。”郎中恨声说道。
“他为了一时欢愉,不是也受了不少折磨,如今他入了天牢,想必也不会太好过了。等到他该砍头的时候,被锁在囚车当中游街的时候,才有他好看的呢?待到那时,便是老百姓的口水都能掩死他。郎中若是不解气的话,倒是我带着一篮子石头过去,定然打的他头破血流。”石娘出声安慰道。
第二百九十八章 神采飞扬
“之后的事情,你们也都知道了。”郎中一叹,结束了这个话题。
“郎中若是早把事情讲清楚,我也不会那么担惊受怕那么久了。”石娘呼出一口气,神色轻松的说道。
“郎中的顾虑便是在此,此事牵扯众多,深陷其中反而不是一件好事。”宋如是连日来的疑惑终于解开。只是这件事这件更像一个开始,而不是结尾。波涛汹涌之下,他们几人便是风雨飘摇当中一叶扁舟。没有方向,没有尽头,只能随波逐流。
“可是郎中既然牵扯在其中,我又怎能脱开身去?”石娘的声音蓦然低了下来,她耷拉着眼皮,双眸不知看向何处,语气柔和,话中的坚决却是毋庸置疑。
“石娘……”郎中猛然回转过头,不可置信的看着石娘。
石娘垂着头揉着裙摆上的团花图案,并未回应郎中的话。
被当众撒了狗粮的宋如是与春花,只得起身告辞,把余下的时间交给这两人。
宋如是撩开帘子出了房门,壮士正蹲在西面墙根处的雪堆上,拿着一条枯枝戳着面前的积雪。
“壮士,你大清早的在做什么?”春花在宋如是身后高声问道。
壮士闻言手中的动作一顿,待反应过来的时候,他慌忙扔掉了手中的枯枝,这才缓缓起身,装作无意的笑道:“娘子与春花姑娘何时来的?”
“我与娘子来了半天了,倒是壮士刚才去哪里了?我与娘子来得时候怎么没有看到你?”春花瞧着壮士僵硬的笑容,身上登时起了一身白毛汗。
“我刚才在后院练功,虽说是天寒时节,但也不能放松。”壮士得意的拍了拍自己的胸膛。
“壮士……”春花果断给了壮士一枚我早已看穿了你的目光。
“春花姑娘,我只是最近无事,心中发急,所以才会日日都在练功。”壮士颓然说道。
“今日天已晴了,明日咱们就能开店做生意了,壮士何须烦恼?”春花不解的问道。
“大丈夫志在四方,本该仗剑江湖,游走四方,如今居于此地,日日与伤残病弱打交道,当真不是我所求。”壮士神色黯然,握紧了双手,手背上的青筋乍现。
“可是医馆生意这么好,入账的银子也不少,只有有了银钱才能去实现自己的梦想啊。”春花不解的望着壮士。
“百草堂”医馆开在西市第二条街道当中。开张当天,街坊里的王大娘便带着几位街坊来为郎中捧场。
郎中在长安城中明不见经转,来瞧病的人自然不多。偶尔有些个来瞧病的还是贩夫走卒之类的贫苦人家。
后来郎中索性支了一张案几,在西市大街的入口处,用了曾经使在王大娘身上的那招,瞅了一个荷包鼓鼓的富伤,直口断言了他的病。
而后连着几日,郎中都会出现在西市口上,如此一来。倒也真唬住了几个人。
没曾想到其中有一人名唤周墨的,这人原是个富家子弟。因为平日里总是出没在平康坊中,所以眼下发青,走路发飘。
这个周墨一眼便被郎中瞧中了,郎中三言两语便把周墨的病说了个一清二楚,明明白白。
把个周墨唬得一跳,他一向认为身体极好,所以才会在平康坊中龙马精神,日日不休。如今被郎中一语中的,他带着三分的愤怒与七分的诧异。成功的被郎中唬到了“百草堂”当中。
周墨自然也就见识到了英姿飒爽的壮士,巾帼不让须眉的石娘,与娇俏可人的春花。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周墨下了在郎中处瞧病的决定。他原本抱着试试的态度,没想到后来吃了郎中开得药之后,身体竟然比之之前精神了许多。
周墨深以为奇,他朋友众多,一传十,十传百的郎中的名头便传开了去。“百草堂”生意便愈发好了。
只是周墨不知为何,每日里都要在“百草堂”中厮混一会儿,才会离开。
如今说回壮士,他望着面带疑惑的春花,沉重的说道:“百草堂是郎中所求,并不是我之所求。”
“但是壮士你之前不是也在益州城中耽搁许久?”春花自然不能说出壮士为何在益州城中当了那么久的屠夫。所以她眼珠子一转,尽量委婉,婉约的表达了自己的困惑。
“我在益州城中当屠夫的时候,并未觉得如此束缚。人这一生,本该随心所欲而活,而不是被什么东西绑住了手脚。如今事已了了,我在长安城中实在觉得憋闷,莫不是以后我都在百草堂当中当个抓药的伙计?”郎中似是并不认为自己屠夫的身份有什么不堪的,他甚至甚为怀念之前的日子。
“但是谁这一生都不可能随心所欲而活的,之前你能那般活得洒脱,只是因为你身上没有负担。”宋如是出言说道。
宋如是望着积雪上被壮士戳出的一个个的洞,洞虽,却是极深,也不壮士身上的怨气有多重,才会使出了多大的力气。
“我如今身上也没什么负担,如今郎中与石娘看对了眼,春花姑娘也有了自己的归宿,娘子的良人也出现了。我便也能随着自己的梦想仗剑天涯去了。”壮士笑着说道。
壮士如今的笑容又与之前大为不同,刚才的尬笑虽然也是微笑,但是嘴角发僵,双眸当中不含笑意。
而现在壮士面上的笑意,则带着几分洒脱与神采飞扬。
宋如是与春花认识壮士许久还从未见过他面上露出如此神情。她们见过耍赖的壮士、幼稚的壮士、情动的壮士、感怀的壮士,但还从未见过如此肆意洒脱的壮士。
春花一时不由得看呆了去,原来她从未了解过壮士,“但是壮士你的良缘或许就在路上,莫要因噎废食。你便忘了她吧。”
“春花姑娘多虑了,我并不是因为她才要离开的。何况……她……已经……死了……”壮士喉间滚动,一句话断断续续说了半天这才艰难的说完。
他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直看到眼睛发酸,这才垂下头来,黯然说道:“我在乱葬岗里瞧见了她的尸体……”
第二百九十九章 两厢情愿
“什么?冬雪竟然死了?”春花原以为冬雪早就为自己想到了后路。未曾想到,她竟然落得了如此下场。
“她回去的当天便已死了……”壮士叹道。
“她……是……怎么……死的?”春花结结巴巴的问道。
“一刀毙命,被一把剔骨尖刀插入心脉而死。”郎中眼神蓦然变得飘忽起来,他虽然面朝着宋如是与春花,但是眸子当中的光芒却隐在瞳仁后面,让人瞧不清楚。
“她虽……可恨,但是如此死法终究惨了些。”春花喃喃说道。
“我后来把她的遗体移到了别处,想来的她的灵魂也能有归处。”壮士那日瞧见冬雪的尸体的情景,仿佛就在眼前。如今重提此事,倒是比那日的感觉更清晰了许多。
“如此也好,省得一世为婢,灵魂尚且不能安歇。”春花叹了一口气,眼神当中蕴着一抹同情。
“其实我与她,她与我,都是在做戏。”郎中突然说道。
“做戏?”春花张大嘴巴吃惊极了。
“我与冬雪在一处不过是为了在她身后窥出她身后之人的动静。”壮士讽刺的笑道。
“什么?”春花感觉自己的内心受到了重击,壮士在她心中一直是受害者的模样出现的,如今壮士一出此言,春花感觉自己有点跟不上众人的节奏了。
“也接近冬雪,与冬雪接近我都是有目的的,并不如你们想象的那般情之所至。其实这世间的许多事情都是如此,你看到的有时候并不是事情的真相。所以我与冬雪自始至终都是在这般互相试探当中进行的。”壮士声音低沉,神色当中看不出悲伤或是伤感,你从他面上甚至看不到任何旁的情绪来。
“那你与冬雪之前的种种情深模样都是假的?你日日为她做酱肉卷饼,为她学新菜,日日陪她在街上闲逛,这些都是假的吗?”春花不可置信的看着壮士。
直到此刻春花都没有接受这般赤裸裸的现实,她以为的一见钟情,再见倾心,两厢情愿,情深意重,原来都是假的?
“这些自然都是假的,樊记首饰店是许姨娘的铺子。冬雪得了消息之后,自然要想方设法的把消息传递给许姨娘。她若是频频出门,自然会惹娘子怀疑,但若是拉着我出门,与我一同闲逛,娘子自然会极为支持。所以她才会装作一副情窦初开的模样,与我出门。其实呢,不过是为了把这里的消息传递给许姨娘。不然刺史府的公子又怎会如此快的寻了过来?”壮士冷声说道。
“原来都是冬雪做的?娘子对她如此之好,她竟然如此忘恩负义。若不是为了她,娘子又怎会被公子囚禁了起来,甚至,甚至……”春花气的手脚发颤,当日里因为冬雪之事,她还极为内疚,总觉得是因为自己冬雪才会出了那样的事情。当日里若不是因为自己那个玩笑,冬雪又怎会害羞奔到后院当中,又怎会被李大掠走。更不会有后面的一系列事情了。
而后春花又在梅林里瞧见了冬雪失了身的模样,她心中悲痛,暗自决定日后定要加倍的对冬雪好。
之前她便把冬雪当妹子一般的疼爱,此事之后,春花直接把冬雪当成了自己的亲妹子,甚至比亲妹子更亲的那种。
第三百章 想方设法
壮士的雄心壮志与春花的目眩神摇在雪化地开之后,“百草堂”开张之后,如同墙角里堆的高高的积雪,在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在一片阴影当中逐渐的消失不见,只余空气当中的一丝凉意。
天晴之后,西市当中又恢复了往日里的热闹,街道上有鲜衣怒马的大家公子,也有抄着手在街上匆匆而过的平头百姓;有坐着马车的大家闺秀,也有簪花敷粉的家碧玉;有人穷,有人富;有人愁容满面,有人喜笑颜开;有人来把热闹瞧,有人把人当热闹,所有的芸芸众生,所有的众生悲苦,如同画卷一般缓缓打开。画卷原是死物,一经打开,便有了生命,所有的悲欢喜乐便也有了由头。
百草堂并不在西市的主街上,而是开在西市靠着南边的背街上。
与百草堂相近的两家店铺,东面的那家开着一家蜡染店,西面的那家开着一家脂粉店。
因与主街一街之隔,客流量自是无法与之相比。但好在郎中的“百草堂”做的也不是靠着人流量来赚钱的买卖。
郎中自打成功的医治好了周墨之后,铺子里的生意便逐渐的好了起来。
这周墨为人也是奇怪的紧,你说平常的普通老百姓哪里有日日往医馆当中跑的?偏偏周墨就有这个习惯,他每日里无论寻个什么样的由头,总要来医馆当中走上一遭,仿佛不来上一趟就浑身不舒服一般。
周墨也是个有眼色的,他进了医馆之后,自然不会去打扰帮人看病的郎中,也不会打扰看着就一副暴脾气模样的石娘,更不会打扰整日里拿着算盘眼冒金光的春花。
那么,医馆当中的最后一个人便是周墨想要打扰的目标人选。壮士抓药的时候,周墨在打下手;壮士分药的时候,周墨在打下手;壮士拿纸包药的时候,周墨还在打下手。
被无端架空了打下手权利的石娘,自然是喜闻乐见。她索性把自己名下的活计全权的交接给了周墨。至于石娘自己,则堂而皇之的立在郎中身后陪着郎中给人瞧病。十天半月下来,石娘的医术也实现了从无到有,质的飞跃。偶尔也能故作深沉的为人请脉了。
“百草堂”中加上周墨,统共有五人。其余四人各得其所,自得其乐,唯有壮士一人,心中很是不痛快。壮士心中既然不大痛快,面上自然也就带出了几分不快出来。
春花从天气初晴的那日,偶然之间发现了壮士的一颗“浪子之心”后,便先入为主的以为壮士的不痛快来源于那颗想要“自由飞翔”的心灵。
于是春花收敛神色,努力的做出了一副知心大姐的模样,试图从人文、环境、历史等各个方面打消壮士这颗“放荡不羁”的心灵。
换句话说就是春花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给壮士讲了几个被自己润色过的故事。类似于谁家的郎君就是因为有着一颗想要“自由飞翔”的心灵,所以怀揣着梦想,仗剑走江湖去了。结果呢,自然是千般的凄惨,万般的悲凉。
那些个郎君开头自然是不一而足,结果却是一个赛一个的悲惨。春花的意思也是极为简单明确,就是要把壮士这不切实际的梦想扼杀在摇篮当中。
怎奈壮士心中忧愁却并不是因为此事,两人鸡同鸭讲声情并茂了半天,完全不是在一个频道上面。
等到春花讲到第五个故事的时候,壮士果断的装出了一副受教的模样,而后才暂时逃脱了春花的“虎口”。
之后的状况便非常简单明了了,壮士自忧愁他的,余下几人有的忙忙碌碌、有的暗送秋波、有的眉开眼笑、有的满面殷勤。
话说这满面殷勤之人,自然便是“百草堂”中新鲜出炉的由病患转为免费伙计的第一人周墨。
周墨生得仪表堂堂,身材匀称。每日里穿着一身重紫色的圆领澜衫,手执折扇,端的风流自在。
旁人的扇面上或是山水画面,或是名人字迹,若是风流些的再弄个美人仕女图之类的。
但周墨偏偏反其道而行之,他的扇面上画着一个仗剑行天涯的侠士。
春花第一眼瞧见周墨的扇面时,心中登时一惊。脑海中当时就鸡生蛋,还是蛋生鸡的问题展开了激烈的思考。
春花思考了一日,也暗搓搓的观察了周墨一日,结果仍旧是不得要领。也不知是先有了壮士的“自由飞翔”之心,还是先有了周墨的“仗剑天涯”的扇面。
若是先有了壮士的“自由飞翔”之心,而后才有了周墨的扇面。那么周墨的这幅扇面便显得极其的“不单纯”。
但若是先有了周墨的扇面,后有了壮士的“自由飞翔”之心,那么只能说是周墨的扇面激发了壮士想要“自由飞翔”的心,那么事情自然变得简单通透了。
就这个先后的问题折磨了春花一日,之后回到家,洗漱完毕,躺在塌上的时候,春花重重的吐出了一口浊气,勉强的得出了周墨这人心里有病的结论。
你说好好的富家子弟不当,非要日日厮混在医馆当中,厮混在医馆也就罢了,偏偏要捡着伙计的活计来做,不让做还着急,你说这是不是有病。
春花这人有一个最大的优点便是想不通的问题,一定要“想方设法”的给想通了。一旦想通之后,她便当场把这问题付诸脑后,再也不为此事烦扰。
既然想通了“扇面之事”,她也就心无烦扰一身轻松,开开心心快快乐乐的与周公相会去了。
春花想通过许多问题,也“想方设法”想通过许多问题。但那日的问题,她却始终没有想通。
冬雪与壮士之间的感情是假的,娘子对冬雪的好意当中也带着旁的意味。那么郎中与石娘之间呢?会不会也有利益牵扯其中?又或者是三爷对自己的好是否则带着某种不足与外人道也的“意图”?
春花虽说是在梦中会着周公,但心头上总是萦绕在朱三爷身上。她梦中恍恍惚惚,晃晃悠悠的总离不开朱三爷去。
第三百零一章 鲤李同音
永兴坊宋如是如今居住的这所两进的院落,自己与春花,带上隔壁的三口人,统共也就五口人。
“百草堂”的生意,决定了剩余的四人,出门的愈来愈早,归来的愈来愈晚。原本坐等着收钱的宋如是本该过得极为轻松随意,但若是所有的胜利的果实都由自己独自一人品尝的话,倒也显得有几分高处不胜寒的落寞。
许是察觉到了宋如是的这种“上位者”的情绪。这一日,春花特地的晚出门了一个时辰,旨在与宋如是谈谈天,说说地,聊聊人文,侃侃历史什么的。务必要把自家娘子这股子的“莫须有”的忧伤,强势的赶跑。
若要说春花的这份自信从哪儿来的?自然是从前几日还愁眉苦脸,近几日却眉开眼笑的壮士身上得来的。
春花姑娘自认为是自己的“谆谆教诲”之下,壮士才会如此迅速的抛开过去,展望未来。
想到此春花犹为自信,她端着早膳,施施然的到了宋如是正房当中。瞧着正在埋首临帖的自家娘子,春花宠溺的笑了。
她挂着这幅笑容,唤了宋如是一声,把个专心临帖的宋如是吓了一跳,差点扔掉了手中的毛笔。
“春花……”宋如是故作镇定的把手中的毛笔,轻轻的放在了笔洗当中,而后做出一副附耳聆听状,等着听春花的后话。
“娘子,你瞧我做的什么?”春花调整好面部表情,笑着把手中的托盘放在食案上。
宋如是尽量避免接触到春花炽热的眼神,转而望向食案。
楠木的食案上面放着一只乌木托盘,乌木托盘当中放着两只青瓷碗碟。碗碟当中不知盛着些什么,散发着阵阵的香气。宋如是站起身来,在食物的召唤下,缓缓走向食案。
春花趁着这个空档,凑到宋如是身旁,面上带笑,神情委婉的说道:“娘子,我瞧你最近似有心事,不若说给奴婢权当解闷了。便是奴婢帮不上忙,娘子既然说出来,心中定然会轻快些的。”
宋如是眼前看着春花端来的美食,耳中听着春花诱导的声音,宋如是暗自好笑。
春花这丫头似是把守护自己当成了责任一般,务必要在饮食方面伺候的周周到到,衣衫鞋履方面更是要精精细细,日常出门也要舒舒服服。这还不算,如今这丫头竟然开始关心起了自己的内心世界。
“我猜你做的是羊肉汤?莫不是街坊的王大娘家里又新宰了羊羔?”宋如是望着青瓷碗碟当中熬制的颜色乳白,气味香醇的汤羹,笑着问道。
“娘子猜错了,王大娘家里并没有宰杀羔羊,这也并不是羊肉,而是鱼肉。”春花说道最后两个字凑到宋如是耳旁说道。
宋如是瞧着春花故作神秘的模样,外加对方含笑的双眸,收敛的嘴角,她心中突然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来,她悄声的说道:“这莫不是鲤鱼汤?”
宋如是的声音似是贴耳之语,春花一笑,放低了声音说道:“奴婢还从未尝过鲤鱼的味道,这还是壮士一早趁着天还未大亮的功夫送来的。也就是信得过壮士他们,若是旁人给的,我还不敢收呢。”说完之后,春花给了宋如是一个安慰的眼神。
宋如是当场便被这帮人的熊熊燃烧的吃货之心,惊呆了去。因着“鲤”与“李”同音,所以朝廷明文规定不允许寻常百姓吃鲤鱼。
原先自己刚穿过来的时候,还纳闷为何此地没有鲤鱼,之后还是听春花说起此事,她才知晓各种原因。
两人从清河县至庆阳府,从未吃过鲤鱼。如今到了天子脚下,春花这胆大包天的丫头倒是煲起了鲤鱼汤。
“你这丫头胆子也忒大了些。若是被人瞧见了,徒惹出一场是非来。”宋如是口中说着,身体却是极为诚实的坐在了食案旁边。
仿佛人都会有那种心理,原本是一件普通的东西,但愈是得不到,那么这件物件瞬间便成了奇珍异宝。若是真正得到了这样的东西,那么这样东西便会从珍珠化为鱼眼珠,很快便让人失去了兴致。
天地万物,亦复如是,便是此种心理也能运用到食物当中去。便是再好的饭菜一日三餐的吃着,很快也会腻味。而那些成年累月仅此一次的菜肴,往往能让人刻骨铭心,总认为这道菜便是世间最好的菜肴。
所以朝廷明面上禁食鲤鱼,但是屡禁不止。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明面上自然没人敢吃鲤鱼,背地里却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如今嘴上说着不可以,身体却很诚实的宋如是果断的拿起勺子,迅速的喝了一口,鱼汤鲜而不腻,鱼肉入口即化,宋如是心中的确丧都随着这口鱼汤,随风而去了。
“娘子,我这几日瞧着石娘性格虽是大大咧咧的,但学东西却是极快,不若让石娘管账,我来陪着娘子。”春花知宋如是甚深,何况两人一直相依为命,早已习惯了彼此。如今乍然分离,莫说是宋如是便是春花也颇为不习惯,当然管账的滋味确实不错。
“无妨。”宋如是悠悠然说道,一边美滋滋的喝着鱼汤。
“娘子,不如咱们再买一个丫头吧。我若不在家的时候,娘子身边有人照应着,我在外面也能安心些。”春花突然说道。
“咱们身边这些丫头兜兜转转,也就你一人还留在我的身旁。若是再买来一个有二心的,没事恐怕也要惹出些事情来的。”宋如是暗叹,自己这主子当得确实委屈。
旁人都是左奴右婢,前呼后拥的,唯有她,刚穿来的时候,身旁丫头五六人,一路跌跌撞撞的走到现在,身旁的丫头唯有春花一人。
“娘子……”春花眼睛当中满是感怀,衣袖中的手指却是悄然的捏了起来。
“春花,你若再不喝这难得的鱼汤,怕是鱼汤就被我喝完了。”宋如是对着春花亮了亮自己的碗底。原本盛了大半碗的鱼塘如今只剩下了碗底的一点点汤汁。
“娘子,你就不好奇这鲤鱼是壮士从何处得来的吗?”春花缓缓松开握紧的右手,笑着说道。
第三百零二章 漏夜前来
在这个吃个鲤鱼也要偷偷吃的大时代里,讨论怎样弄来鲤鱼自然也是一件非常重大的事情。既然事情重大,自然也要拿出对待大事的态度来说。
春花把嘴巴放在宋如是耳旁,悄声说道:“是周墨给壮士送来的?”
“周墨?”宋如是从未听过如此人物。颇有中屋中才一日,世上已千年的感慨。
“这周墨原是郎中的病人,他原也不是什么大病,不过是有些“体虚”罢了。他的病之于郎中自然是菜一碟,这周墨病好之后,日日都要店中搓磨一会儿才会离开。他昨日神神秘秘的来店中寻壮士,两人交首接耳的说了半天,今天一早壮士便送来了这条鲤鱼。”春花神神秘秘的说道,重点说出了“体虚”二字。
“这周墨与壮士……”宋如是彻底疑惑了。虽说如今民风开放,男风风尚,但壮士那般的钢铁直男,又岂是“好男风”之人,又或是“被男风”之人?
“奴婢瞧着周墨像是看上壮士了……”春花面色天真,口中的话音带着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意味。
“莫要胡言乱语!”宋如是虽然心中也是这般想的,面上却又要拿出一副正经主子的款儿来。
“娘子,你说那周墨来到药馆当中,谁也不瞧,谁也不看,直奔到壮士身旁,若不是对壮士有图谋的话有何必如此殷勤?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春花脸上的兴奋之意,与之前提到鲤鱼时,又大为不同,她聚精会神地看着宋如是,耳朵微微偏向宋如是这边,似是对宋如是的回答充满了期待。
“你这丫头脑袋瓜里一天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此事莫要与人提起,无论事情的真相如何,都是壮士自己的私事,咱们便莫要掺和其中了。”宋如是神态坚定,一锤定音。
“奴婢知晓了,其实奴婢还有一件事情要告诉娘子……”春花迟疑的说道。
“何事?”宋如是淡然问道。
“大公子昨夜来过一趟。”春花揣度着宋如是的神色,犹豫的说道。
“他来做什么?”宋如是冷声说道。
“大公子并没有登门,我昨夜有些事情去寻石娘。我从石娘那里回来的时候,正瞧见大公子立在巷子口远远的看向咱们院落。我本来打算去与大公子打个招呼,结果大公子对着我轻轻的摇了摇头,便转身走了。”春花叹道。
昨夜春花从石娘那里回来,天上挂着一弯月牙,她隐隐约约瞧着巷子口似乎有一道暗影。
待她走到了自家门前,这才看清楚巷子口的那道黑影竟然是气蕴高绝的大公子。
大公子似是穿着一件浅色澜衫,头上的玉冠在月光下蕴着一团淡淡的光辉。
因为离得太远,所以春花并不能看出大公子的神色,不过大公子的一双眼睛却是更胜月光的清辉。
许秋意之事亦能看出大公子对自家娘子的心意。但自家娘子似乎并未放在心上,也不为其所动。春花无奈,只得借着这个机会,务必要知晓自家娘子是如何想的。
“春花……”宋如是长叹一声,并不看向春花,声音轻飘飘的响了起来,“他有他的抱负,我亦有我的追求。我与他早就回不到过去了。”
“娘子,你也说过,许多事情,许多人都是做不了主的。你也知晓,大公子被夫人打压多年,行事间多有不便。此事牵扯众多,也不是三万两语能够解释的清楚的。娘子你始终一人也不是长久之计,你瞧便是桀骜如郎中,如今不是也有了石娘相伴。”春花不自觉的又带出了知心大姐的模样出来,她双目平视,苦口婆心,讲实情,摆道理,宛如历经事事的慈悲长者。
“他的苦处我自然明白,我也希望他能够早日摆脱掣肘,但也是仅此而已。”宋如是站起身来,她走到门口,拉开房门,一股子凉意穿帘而入,宋如是转身给了春花一个微笑,施施然的出门去了。
“娘子,你们之间情深意重,原不该如此的,既然是心中互相还有对方,如今有何必这般互相折磨。”春花撵了出来,在门前的游廊,望着宋如是的背影,高声说道。
“你又从何处知晓我们心中还有着对方?”宋如是回头问道。
宋如是今日难得穿的正式,桃红撒花温襦,淡青色织锦裙子,外披夹棉联珠文锦披帛,头上簪着一枚蜻蜓琉璃簪子。面上略施薄粉,唇上点着朱色胭脂,乍然回头,春花只觉得心中一跳,她迟疑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大公子若是对娘子无意,又怎会漏夜前来,又怕打扰到你,只远远的站在巷子口,就为能瞧上正屋里的屋檐一角。”
“或许他是来瞧郎中的也不一定。”宋如是说完这句,从游廊拐进东厢房后面的抄手走廊,径自去了后院。
春花眼睁睁的看着宋如是的背影消失不见,她抬脚就要撵过去,不知想到了什么,她追了两步便又停下了脚步,转而穿过院子,出门去了。
春花缩着脖子,敲开了隔壁郎中的院落。门环响了三声,朱门从内打开,郎中的脸从门后显了出来。
“如何?”郎中急急问道。
春花摇了摇头,压着嗓子说道:“进去再说罢。”
郎中点头,放春花进来,而后关门,上门闩,带着春花进了正房当中。
“如何?”石娘的声音与壮士的声音一同响了起来。
石娘与壮士坐在进门处的长条案旁,门口的帘子一动,两个人,两双眸子,四双眼睛,齐齐看向春花。
“娘子还是不愿吗?”跟着进来的郎中问道。
“不止是不愿,娘子从头到尾的态度都很坚决,她早已抛下了过去。”春花唉声叹气的说道。
她垂头丧气的挨着石娘坐了,随手拿起长条案上的青瓷盘中的白糖糕吃了起来。
“你没有把昨夜之事告诉娘子吗?娘子若是知晓了昨夜之事,心中定会有所触动。”石娘急声问道。
“我一开始便说了此事,奈何娘子听了之后并无旁的反应。”春花连连吃了几口白糖糕,心中的郁气才略微散了些。
“不如咱们把那件事情也告诉娘子罢。”壮士突然开口道。
“万万不可。”郎中面色一变,出言阻止道。
第三百零三章 一念之仁
“此事万万不能再提了,不然徒生是非。”郎中急声说道。
“但是娘子若是知晓了此事,心中想必会对大公子有所改观。如此也省得大公子日日守在门外。”石娘出言劝道。
“那日之事以后切莫要再提起了,不但不能提起,便是娘子问了,也不能说,知道吗?”郎中看着春花说道。
“那日虽是公子先出现救了娘子,但若不是最后大公子赶来,娘子又怎会得救。许秋意存的便是让娘子身死的心思,自然会部署周全。她先是用那几个莽夫打头阵,来迷惑咱们,而她重金收买的一众高手,则暗藏在大殿当中,只等着套完了娘子的话,便将咱们一举拿下。”石娘想到那日的事情,仍旧心有余悸。
“等到我与大公子,清风赶到的时候,公子身上被许秋意刺了十数刀,大公子承了公子的情,这才会放了许秋意,又把公子送到医馆当中。”春花那日原是与清风一同去寻三爷,她与清风出了巷子口,这才知晓,寻三爷不过是个由头。不过是清风为了把她引出来所使出的声东击西之计,明面上把她引出来,暗地来成全大公子与娘子。
结果,清风设计了许久的计谋,因为李樱的突然出现,被全然打乱。等到清风重新返回永兴坊的时候,院子里哪里还有宋如是的身影。两人急得如同无头的苍蝇一般,万般无奈之下,清风只得回禀了大公子,把自己的这套计谋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结果大公子的愤怒可想而知,原本许秋意便一直蠢蠢欲动,奈何宋如是隔壁院落当中男友壮士,女有石娘,所以才迟迟不肯动手。如今清风这计谋一出,恰巧成全了许秋意的计谋。
“大公子也是一念之仁,不然哪里还会有许姨娘当街救父的这一出。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命运又如此多舛,可不就引出了男人的怜香惜玉之心。男人都认为自己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若是瞧见了娇娇俏俏的娘子,定然是要“英雄救美”的,不然你以为那些话本子当中的香艳故事从哪里来的?”石娘哧笑说道。
“石娘这话虽然不错,但却有失偏颇。是有那么一帮人总以为自己是个盖世英雄,一边不务正业又时时都想拯救陷入火坑当中的美貌娘子。但是大多数的郎君们都是好的,不说旁的,便是咱们这院落当中的壮士与郎中,不都是踏踏实实经营自己生活之人?”春花瞧着石娘的话音不对,不知她这股子火气从何而来,于是开口劝道。
“哼,便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有些人面上看着道貌岸然,其实藏着一肚子的坏心眼儿。”石娘愤然说道。
春花不明所以只能转头看向郎中,壮士恰巧也在目不转睛的看着郎中,当然看着郎中的目光当中还有一道极为愤然的目光。
“石娘你莫要无理取闹。”郎中不明白为何焦点突然转移到了自己身上,明明之前不是在说大公子与娘子之事。
“我无理取闹,你做了什么事情,你心中清楚,你若是当真坦坦荡荡,如今又何必顾左右而言他。”石娘怒道。
被“顾左右而言他”的郎中惊呆了,他不明白石娘的火气从何而起,也不知道该如何打破眼前这个局面,好在郎中也是见惯了大世面的。他眉头一皱,冷声说道:“事无不可对人之言,你若是要说便说个明白。”
“你真当我不知道吗?昨夜来得可不止大公子一人,还有前些日子上门的那位美貌娘子。大公子自然是来瞧娘子的,那位美貌娘子又是来做什么的?”石娘重重的哼了一声,方才能够表达自己的愤怒之意。
“她来与我说些事情。”郎中面色一缓,直言说道。
“若只是单纯的说些事情,又何必偷偷摸摸的,直管光明正大的便好。”石娘眼睛当中燃烧着两团随时准备发射出去的火苗。
“她与我说的事情只能晚上来说。”郎中抚着胡子,意味深长的说道。
“你若不出说来,那么此事定然有猫腻。”石娘抚着胸口说道。
石娘与郎中四目对峙,旁边的两个吃瓜群众,一会儿瞧瞧这个,一会儿瞧瞧那个,最后又不约而同的看向郎中,只等着从郎中口中说出个一二三来。
“她名唤银娘,益州城的事情若不是她也不会进展的如此顺利。原本此事了了,她也无需再来长安城中,但是她此次来却是为了壮士……”郎中说到这里,突然停下,看向一脸迷蒙的壮士。
本来当着吃瓜群众的壮士,突然成了众人当中的焦点人物,他伸手挠了挠头皮,又扯了扯袖口的褶皱,这才不安的问道:“她来竟是为了我?”
壮士与银娘之间的缘份还要从益州城中说起。当时银娘化身绣娘隐在“巧手绣房”当中,而壮士化身屠夫就住在银娘隔壁。
期间两人甚至一度“谈婚论嫁”过,之后壮士被银娘“献”给了益州刺史。两人之间的合作也就到此为止,之后壮士随着郎中张钺入了长安,之后他便再未见过银娘。
壮士原以为此生都不会再见到银娘,没想到这么快银娘便来到了长安城中。并且来的原因还是因为自己,壮士头脑顿时混沌开来。
“我刚与石娘说上话,这位便在院子当中摔摔打打的,那动静只差去弄上一面铜锣敲打起来了,银娘唯恐被人瞧见,露了行踪,所以很快便告辞离去了。”郎中一扫之前见到石娘时节的颓然之色,冷着眼,翘着胡,瞧着石娘。
“你为何不早说?若是我知道银娘为何而来,定然马上把她请到屋中,然后把奉上家中最好的糕点茶水来招待她,此事原是我莽撞了。”石娘面皮子一红,话说到最后,歉意的看着壮士。
“或许是因为旁的事情。”壮士扯扯衣袖,拽拽下摆,最后索性拿起腰上系着的荷包摆弄了起来。
“若是壮士的姻缘被你破坏了,我瞧你拿什么赔。”郎中冷冷说道。
“不若拿我自己?”石娘突然说道。
第三百零四章 男有周墨
“莫要以为世上人的眼光都同我一般独特。旁人爱娇花,我独爱草木,娇花闻之让人心旷神怡,草木有时却能辟邪。就拿桃木来说,不管是做成桃木剑或是桃符,都能辟邪。”郎中慢悠悠的说道。
石娘品了半天郎中的话,等到她最终反应过来,要与郎中算账的时候,郎中早已换成了一副正经的模样,认真的说道:“此事容后再议。”
为了宋如是的终身大事而举行的第一次会议以失败而告终。当然这四巨头也不是这么便容易气馁的人,类似的会议之后又暗地里举办了几次,无一不是以失败而告终。直到后来出现了转机,当然这也是后话了。
且说医馆的生意慢慢的好了起来,抓药的壮士手法也愈发娴熟,打下手的周墨竟然也锻炼成了一个合格的药房伙计。
偶尔有熟人在医馆瞧见周墨,俱是一副见了鬼的模样。周墨倒是波澜不惊,以一副专业的药房活计模样给人拿药,分药,包药,服务的极为周到。
他既如此专业的模样,这些个病患自然也不好与之套近乎,但是终究有一股流言在平康坊当中悄无声息的传了出来。
平康坊里的急先锋周墨,自从病好之后,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走路也有劲了,非但绝迹不来平康坊了,而且还热火朝天,欢天喜地的当上了医馆里的伙计。
当然这些道消息,周墨并不知情。当然他若是知晓了此事,也未必会放在心上。世上最不缺的便是这帮子背地里嚼舌根的人。
他们像是隐在阴暗处的怪虫,已蚕食人的秘密为生,他们的人生没有别的追求,唯一支撑着他们活下去的便是拿别人生活当中的不幸,为自己取乐。
周墨抛开一切,全心全意,快快乐乐的当着他的药房活计。
以郎中为首的四巨头,并不知道周墨从何处来,自然也不知他之后会往何处去。他们几人的心思也极为一致,既然有不要钱的伙计主动上门做活,并且拦都拦不住,他们自然乐见其成。
至于壮士,他的心情其实很复杂,因为周墨这人出现的有些突兀。周墨若是内心藏着一个想要成为伙计梦想的话,那么他又何必等到现在?平康坊当中那么多的酒楼,这周墨分分钟都可以实现自己的梦想,又何必等到现在?
或许周墨只是想当药方的伙计?那么他从西市东头开始出发,不用一刻钟的功夫,也能圆梦。
那么问题来了,周墨究竟图什么?壮士陷入到了沉思当中。
其实这个问题周墨自己也不知道。不过是郎中一个号脉的功夫,周墨便决定留了不来,不为郎中,只为壮士。
周墨挖空了心思,想出了各种主意,使用了各样手段,无奈壮士依然如同磐石,不为所动。
这倒也激发了周墨的挑战欲,在他屡试屡败,屡败屡试之后,终于吸引了壮士的注意力。
因为周墨送给了壮士两条鲤鱼,壮士当场便对周墨的印象改了观。之前只觉得周墨有些特立独行,如今一瞧这货何止是特立独行,简直就是丧心病狂。
经历了大风大浪的壮士本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原则,偶尔间也与周墨说上几句话,即便如此周墨也会乐的合不上嘴巴。
壮士一夜之间突然成了香饽饽,男有周墨,女有银娘,纷纷对壮士生了兴致。
旁人尚且不觉有异,唯有郎中时不时对着壮士诡异一笑。笑得壮士一阵阵的起鸡皮疙瘩。
百草堂这边过得热闹,宋如是在家中也没有闲着。她把屋中重新的布置了一番,床幔换成了让人瞧着便觉得暖和的水红色,外间书案上的镇纸也换成了和田暖玉,便是笔洗、笔搁、笔帘也都换成了入手升温的和田暖玉。
便是院子当中的石桌石凳上,宋如是也都为其包裹上了厚厚的一层织锦软垫。赶上出日头的天气,宋如是便会过了等到太阳高升之后,在院中坐上一个时辰。或是临帖,或是奏琴,或是单纯的晒太阳,不过是打发时光而已。
李诃来过几次,毫无例外的每次都被拒之门外,他也不恼,每每被关在门外之后,总会默上片刻才会离开。
李诃上门几次正巧被街坊里的王大娘目睹了身姿,王大娘生于市井,长于市井,还从未见过如此神仙人物。
王大娘默默的瞅了几日,捡了一个太阳天儿,拾掇利落,便上了宋如是这院落。
王大娘名为大娘,其实不过是个干瘦妇人。干瘪的脸颊,干瘪的身材,一双眼睛闪过一丝精明。王大娘穿着褐袄,脚踩棉靴,扁平髻上簪着一枚老银梅花簪子。
“娘子,今日家里刚宰了只羔羊,特地选了羊腿上的肉给娘子送来。”王大娘提溜着手中的羊腿笑道。
“多谢王大娘。”宋如是笑着引王大娘进了院子。
“娘子这里布置的就是好看,你瞧这石凳石桌上的垫子瞧起来都比寻常人家的衣服金贵。”王大娘四下瞅了瞅,瞧见院落当中除了宋如是并无旁人,于是安心的在石凳上坐了下来。
“王大娘能把家事打理得有条有理,只这一点,便已胜过许多人了。”宋如是不知王大娘为何而来,但既然有客上门,自然要做到宾主尽欢才是。
“娘子说话就是好听,听的我心中极为欢喜。我平日里与春花姑娘接触的比较多,娘子是大家闺秀,自然不是我这平头老百姓能够攀的上的。若是早知娘子性子如此随和,我早就来寻娘子说话了。我这人也是个直肠子,心里也藏不住话。其实我今日前来,是有话对娘子说。”王大娘说到这里,瘦削的身子靠近了宋如是,一双眼睛不离宋如是的面颊。
“大娘有事,直管说来。”宋如是虽然不知王大娘如此热切是为哪般。从郎中之事便能看出王大娘为人热心,王大娘无故上门,定然有因。
“咱们这条巷子里住的几个街坊都是寻常百姓,唯有娘子瞧着与旁人不同。我瞧着娘子品貌自然不是一般人能够配得上的,直到我见到了这几日登门的那位神仙似的郎君,不知娘子与那位郎君是何关系?”王大娘眼中冒光,眼珠子紧紧的盯着宋如是。
第三百零五章 女有银娘
“我与他并无关系。”宋如是笑着说道。
“娘子切莫说笑,若是并无关系,那位郎君又怎会日日都来?”王大娘含笑说道。
“他其实……是来找春花的。”宋如是正色道。
“什么?这位郎君竟然是来寻春花姑娘的?”王大娘失声道。
“春花虽是我的丫头,但事关终身,我也不好干涉其中。”宋如是叹道。
“娘子说的是,春花姑娘也不知怎么想的,被这般品相的人物瞧上了,竟然还不快些把亲事定下来,怎么还日日把人撵出去呢?莫不是在使女儿的手段?便是欲擒故纵也该瞅准时机,哪能这般胡乱的撵人?”王大娘一拍大腿,急声说道。
“王大娘莫要着急,此事当中还有隐情。其实春花原本对这位郎君是有些中意的,但这位郎君有个怪癖,春花知晓之后,便渐渐的疏远了他。”宋如是望天长叹。
“这位郎君究竟有什么怪癖啊?”王大娘听到此处,大腿也不拍了,眼中闪过熊熊的八卦之魂。
“这位郎君,其实是个好男风的。”宋如是轻声说道。
“什么?”王大娘不由自主的狠狠拍了一下大腿,瘦削的脸上满是惋惜之色。
王大娘又狠狠的拍了一下大腿,这才存着最后的侥幸心理,接着说道:“他既然是个好男风的?那又何必来此纠缠春花姑娘?”
“这种事情其实很多,她如今日日来寻春花,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罢了。”宋如是一锤定音。
“若是如此的话,这位郎君也太不地道了些,既然有了好男风的口味,怎么就没有敢于承认的勇气呢?他如此行事倒是可惜了他那一副好相貌了。”王大娘神色惋惜,大腿拍个不停,发出“啪啪”的声响。
“古语有云,人不可貌相,说得就是这个道理。”宋如是很快结束了对话。
王大娘只得站起身来,留下了羊腿,面上流露出不可置信当中带着极度惋惜的复杂情绪默默的离开了。
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李诃出现在永兴坊中的时候,都会收获两道同情惋惜的目光。李诃不明所以,直到后来他知道了“真相”,当然这也是后话了。
且说宋如是送走王大娘之后,便看着石桌上的羊腿发呆,这羊腿瞧着新鲜紧致,肉质定然绵软嫩滑,若是脍成片,用来涮锅子,想来是极好的。
日落之后,屋外天寒地冻,屋内涮着锅子,若是再添上一壶好酒,那便是顶顶好了。
宋如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盯嫩羊腿,心中默默的想着羊肉的各种吃法。宋如是刚刚想到表面涂满了蜂蜜的羊腿支在柴火上烤出“滋滋”声响的时候,院门又响了起来。
宋如是只得暂别羊腿,前去开门。门外站着一个身着紫衣的姑娘。这姑娘眼睛不是特别大,鼻子不是特别挺,嘴唇也不红润,但是不可否认她确实是一位美人。
宋如是虽然没有像石娘那般生出伏地叩拜的心来,但打心眼儿里欣赏这位美人。
话说秀色可餐说的就是眼前这位美人,宋如是早把烤羊腿,涮锅子什么的抛在了脑后,只专注地看着眼前的美人。
“壮士如今应该在“百草堂”,他并不在这里。”宋如是主动说道。
“我知道,我今日来便是来找娘子你的。”银娘一笑,如同晨光拨开了云雾,光芒从云隙当中穿了出来,让人见之则不会忘怀。
“找我?”宋如是心中虽是疑惑,但也禀着一颗好客之心把银娘请了进来。
两人坐于院中的石凳上,分做两端,石桌上的羊腿便是一条楚河隔开了汉界。
银娘一身紫衣,头上簪着一枚白玉梅花簪子,通体上下再无装饰,不过她也无需许多装饰,那些金银首饰,珠钗臂钏,戴在她身上断不会抢了她的风头去,因为人们的注意力始终都在她身上。
而对面的宋如是依旧家常的鹅黄色袄子,头上簪着平日里带的那枚琉璃簪子,她神色淡然,面容亲切,眼中带着似笑非笑的韵味。
“其实我早就知道娘子,只是一直无缘得见,如今一瞧,娘子果然貌美。”银娘口中恭维道,眼睛却不由看向石桌上那条肥瘦相间的新鲜羊腿。
“那你为何只瞧着羊腿,却不看我?”宋如是蓦然说道。
银娘闻言一惊,默了片刻这才说道:“娘子说话倒是风趣。”
“不过玩笑尔,那么咱们便言归正传,银娘你来找我所为何事?”宋如是终于把银娘的注意力从羊腿上成功的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我来寻娘子是为了冬雪……娘子可否告知,冬雪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银娘瞧着宋如是如此爽快,她心下一松,原先心里准备的一番你来我往的客套话,索性抛开不用,转而直接说出了自己心中所想。
“冬雪……是个聪明的丫头。”宋如是没想到银娘竟然会直接问起冬雪,若是之前的一切还只是郎中的猜测的话,那么如今一切已然很明了了。
“她生得如何?是否极为美貌?”银娘默了片刻,抬头轻声问道。
“她的模样差你许多。银娘若是只为冬雪而来的话,那么银娘只管放心,冬雪与壮士之间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情。”宋如是宽慰道。
“既然如此,他为何一直不肯出来见我?”银娘蹙眉叹道。
“许是太过忙碌的缘故……”宋如是点到为止。
话说壮士最近确实很忙,原本无人问津的壮士,一夜之间成了香饽饽,男有周墨,女有银娘,一个在店中,一个在家里,不为旁的,只为壮士。
宋如是正暗想着,不知壮士会不会因此而膨胀的时候,耳边又响起了银娘柔和的声音:“不知娘子是否识得周墨?”
“周墨?”宋如是这几日无数次的从各种人的口中听到周墨这个名字。
最先她以为周墨是个游手好闲的公子哥儿。之后基于周墨在“百草堂”中的良好表现,宋如是又不禁揣测周墨是个拥有伙计身子,少爷命的主儿。
现如今宋如是又严重怀疑周墨是个“伙计身子,少爷命的,好男风的,游手好闲的公子哥儿。”
第三百零六章 各怀心思
宋如是对周墨的疑惑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她很快便见到了周墨。
周墨身材高大,若是不开口的话,也是个仪表堂堂的大家公子。但是他一开口,简直是个活生生的药房伙计,还是兢兢业业的那种。
周墨跟在壮士身后,不停的问着抓药时的各种讲究,便是连捆药的麻绳,打几次结,在周墨口中都成了顶顶要紧的事情。
壮士面无表情的与周墨交流着自己的抓药心得。怕是壮士也不曾料到自己会有这么指教人抓药的一天。
两人身后的郎中则是一脸便秘的神情。郎中张钺好歹也是见过大人物,瞧过古怪病的“知名郎中”,如今非但没有被人崇拜,反而眼睁睁的看着给自己打下手的壮士,被人如此崇拜。如今的人都这么的不求上进了吗?这让郎中如何保持心平气和。
郎中果断的冷哼一声,而后成功的收获了身后石娘重重的一拳。
“壮士与周墨两人之事,你吃的什么飞醋?”石娘在郎中耳旁咬牙切齿的说道。
郎中有口难言,他总不能说“此醋”非“彼醋”,无奈只得生生受了石娘一拳。
郎中借着“一拳之力”成功的挤入了壮士与周墨中间,如此也算因“祸”得“福”。
唯有春花一人显得与众人格格不入,她走在石娘身后五步开外的地方,对于前面的“暗流涌动”,她一无所知,只一脸笑意的沉浸在自己的心境当中。
宋如是坐在石桌旁。铺着锦垫的石桌旁边是宋如是,石桌上面是大早上王大娘送来的那只“风姿绰约”的羊腿。
王大娘早上送来的时候,这只羊腿尚且带着温度。这条羊腿陪着宋如是迎来送往,如今早已被冻得硬邦邦的,成了一件趁手的兵器。
众人瞧见这条羊腿的眼神也大不相同,石娘率先瞧见这条羊腿,她眼睛登时一亮,默默的在心中掂量着,若是拿着这条羊腿抡在郎中身上,胜算有多大。
而她身后的春花在瞧见羊腿的刹那,心中便也开始思考羊腿的一百种做法,所以她又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当中。
而前面簇拥着并排走的三人,因为各怀心思的缘故,所以发现羊腿的时机便晚了些。
西边儿的壮士先于另外两人发现了羊腿,于是他的脑海当中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切羊肉的多种方法。
一直隔着郎中默默关注着壮士的周墨,自然也发现了石桌上的羊腿。周墨的心情很复杂,一方面突然很想吃羊肉锅子,一方面又觉得自己在壮士的眼中甚至不如一条冻得硬邦邦的羊腿。
而主动的夹在两人身旁的郎中,一只眼睛看着壮士,一只眼睛看着周墨。活生生的把一双瞳仁分到两边,不知会不会落下什么后遗症来。
好在郎中瞧见了羊腿,这一双瞳仁才缓缓的从两边的太阳穴处回归到了眼睛中央。
“羊肉,性温。它既能御风寒,又可补身体,对一般虚寒哮喘、肾亏阳痿、腹部冷痛、体虚怕冷、腰膝酸软、面黄肌瘦、气血两亏、病后或产后身体虚亏等一切虚状均有治疗和补益效果,最适宜于冬季食用,故被称为冬令补品。”
郎中想到“御风寒,补身体”的时候,眼睛看向包裹的跟粽子一般的宋如是;脑海中默念到“肾亏阳痿,腰膝酸软”的时候不由眼睛瞥向周墨;而“面黄肌瘦,腹部冷痛”的自然是身后的石娘。
郎中回头,看石娘,装作无事,迅速回头,动作一气呵成,甚至还偷眼看了石娘的肚子一眼。
他这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自认为没有人瞧见,但是他显然忽略了石娘对他的关注力。
石娘原本便预备着拿羊腿偷袭郎中,没成想,郎中突然回头看她,甚至还暗搓搓的瞧了她的肚子一眼。
石娘的怒气突然暴涨开来,她恨不能立刻拿起羊腿抡向郎中。无奈郎中立在壮士与周墨中间,石娘一时之间也拿他没有办法,唯有怒目而视。
被冻羊腿抢了风头的宋如是,在经历了一场羊腿风波后才被众人瞧见。周墨之前从未见过宋如是,猛然瞧见宋如是之后,登时吃了一惊。
美人如花,自有婉约大气的牡丹,自然也有娇俏可人的芍药,淡然自若的菊花,玉洁冰清的荷花,暗香自来的桂花。
而眼前之人,身上既有婉约大气,也有娇俏可人,当然也带着点淡然自若。周墨从未见过如此人才,不由得目不转睛的看向宋如是。
“娘子,这条羊腿瞧着鲜嫩,不如咱们今天就拿它来做锅子,如何?”春花走上前,笑道。
“如此甚好。”看了一场大戏的宋如是笑着点头。
“娘子,我去帮春花。”石娘收起想要打死郎中的心思,决定吃饱了之后,再继续生郎中的气。
春花捧着羊腿,石娘紧随其后,两人先后进了厨房。
而余下的几人,周墨把注意力转移到宋如是身上之后,郎中倒也放松了警戒,转而与宋如是说起话来。
“娘子,今日这条羊腿,可是街坊里的王大娘送来的?”郎中笑着说道。
“王大娘今日一早便送了这条羊腿过来,说是家里现宰的羔羊。”宋如是点头道。
“这王大娘倒是一位热心人,她家相公原是西市里卖羊肉的,想是今天家里又杀羊了,所以送了羊肉过来。”郎中带着了然的神色说道。
“王大娘确实热心……”宋如是笑得意味深长。
“今日可曾还有人上门?”郎中蓦然转了话题。
“除了王大娘,还有一位娘子上门,这位娘子生得极是美貌,并且是为了某人才上门的。”宋如是说着站起身来,面朝着这三人,重点把目光放在壮士身上。
本来神游天外的壮士,突然间成了人群当中的焦点,他被几人灼热的目光瞧得浑身不自在,口中期期艾艾的说道:“都在看着我……做什么?”
“今日有人上门来寻你。”郎中转头看向壮士,正色道。
“是谁?”壮士猛地退后一步,张口问道。
“是位美貌娘子,她说她叫银娘。”宋如是眼中带着一抹笑意。
第三百零七章 故人来见
“银娘?她是谁?来找壮士何事?”周墨连声问道。
他一会儿看看郎中,一会儿又看向宋如是,最后带着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紧咬着下唇,委屈的问道。
“银娘已来过好几次了。”郎中默默的添了一把柴。
“什么,她已来过好几次了?”周墨惊声道。
“银娘还曾经趁着夜色来过一次。”添过了柴的郎中,自然要再添上一把火。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周墨高声说道,活生生的受了委屈的媳妇模样。奈何他身高七尺,做出如此模样,不仅不让人觉得同情,反而让人瞧着可笑的紧。
“我怎么知道。”壮士冷眼说道,而后径自去了厨房。去实施自己的羊肉多种切法去了。
“郎中你快与我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周墨扯着郎中的衣袖,带着誓不罢休的劲头,欲与郎中纠缠不休。
“此间事情,自然还是壮士最为清楚,你问旁人,莫若问他。”郎中施施然道。
“若是我直接问壮士,他定然不肯与我说,郎中你就好心与我说说罢。”周墨哀求道。
“壮士的事情还是由他说出来最好。”郎中甩开衣袖,施施然出门去了。
“周墨?”宋如是问道。
“娘子认识我?”周墨问道。
“我之前并不认识你,只听说过你的名字,你可是有话与我说?”宋如是笑着问道。
“娘子怎知我有话要与你说?”周墨奇道。
“若不是有话对我说,又怎会借故支走郎中呢?你究竟是谁?”宋如是问道。
“娘子的故人。”周墨笑道。
“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谈何故人?你若是再要胡说八道,我便要送客了。”宋如是撂下桌上的茶盏。
“娘子虽然没有见过我,但我却对娘子熟悉的紧。”周墨瞧见宋如是冷笑,并不为其所动,语气反而更加亲昵了些。
宋如是心道,这周墨说话太过轻浮了些,她不欲搭理周墨,转身就要离开,谁知身后又响起了周墨调笑的声音:“娘子,你可还记得悟空?”
“悟空?”宋如是顿时停下了脚步。
悟空原是齐洹为了让她解闷儿送给她的宠物,她养了一段时间之后,发现悟空最爱听经,于是春花便时常带悟空去“佛光寺”听经。
也是悟空的有佛缘,竟然入了缘觉大师父的眼,从那之后,悟空便时常在佛光寺中给缘觉大师父作伴。
之后宋如是离开清河县入了刺史府,成亲当日,齐氏有意为难,也是缘觉大师父车马兼程赶到了刺史府,为宋如是解了围,宋如是才得以顺利的嫁入刺史府中。
自宋如是离开刺史府来到了长安城中之后,她便再未见过缘觉大师父与悟空。
不知悟空现在是何模样?定然长大了许多,时候的悟空毛发柔软,眼睛透彻,极为可爱。
悟空最善听经,若是长大,怕是身上也会带着一股子禪意。宋如是转身回头看向周墨。
周墨生得浓眉大眼,一脸正气,若是细看的话,他瞧着宋如是的眼神当中,甚至带着一点点的孺慕之情。
宋如是心中一动,朱唇轻启,眼中带光,对着周墨轻轻的说了一句:“你……可就是……我家那猴儿?”
周墨闻言一惊,他喉结上下滚动,默了片刻,才低声说道:“娘子莫不是觉得我长的像只猴儿?”
“你莫非不是?”宋如是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周墨,恨不能透过他人类的表面看透他猴子的本质。
“我自然不是。”周墨啼笑皆非道。
“既然如此,倒是我看茬了。”宋如是说完不再停留,抬腿就要回正屋。
“娘子……”周墨的声音再次响起,他见宋如是并未停下脚步,又接着说道:“娘子,我虽然不是你家的猴儿,但是我却见过悟空。”
“你见过悟空?在哪里?”宋如是终于停下脚步,回首问道。
“悟空聪慧,又善听佛经,一见之下,自然令人难忘。我与悟空的邂逅也算是一场缘份,这话还要从我在庆阳府的时候说起。”周墨眼瞅着宋如是转身回首,他心中暗暗得意,唯恐宋如是再次离开,他索性不再卖关子直接说道。
“庆阳府?悟空又怎会出现在庆阳府中?莫非缘觉大师父竟然到了庆阳府?”宋如是疑惑道。
“悟空确实是被缘觉大师父带入庆阳府的。当时我在王家做客,无意之间瞧见了悟空,这才知道原来缘觉大师父竟然也在王家,听丫头说大师父是来为王家的老太太瞧病的。”周墨细细回想道。
“王家老太太?老太太生了什么病,竟然劳动缘觉大师父来瞧?”宋如是心中蓦然一跳,不由自主的问道。
“那老太太也算是客居王家,听闻得了重病,刺史府当中的大夫束手无策,只得由王家老爷出面去请了缘觉大师父来。”周墨不解的问道。
话说周墨本是拿悟空当个引子,好与宋如是搭上话,如今瞧着宋如是神色不对,周墨心中甚是奇怪,不知宋如是为何面色突变。
“客居的老太太,你可瞧见了那位老太太?”宋如是急声问道。
“那老太太的病极为严重,早已下不了塌了,口中又爱说胡话,所以我并未瞧见那位老太太,是以也不知道她的模样。”周墨摇头叹道。
“老太太如今如何了?”宋如是颤声问道。
“这个我并不知晓,我启程来长安的时候,王家老爷子犹自为老太太的病烦扰不堪。”周墨迟疑的说道。
“祖母……”宋如是轻叹,面上带着一抹痛苦之色,她忽而转身急急忙忙朝正屋走去。
“娘子莫要忧心,缘觉大师父医术精湛,想来那位老太太的病早已好了也说不定。”周墨在宋如是身后劝慰道。
后间的厨房里早已响起了壮士花式剁肉的声音,隐隐约约传来的还有春花与石娘说笑的声音。但周墨这句话却仍然一字不漏的传入宋如是耳中。
宋如是疾步走到正房门口,她立在门口的游廊处,默了片刻,突然转身望着周墨,厉声说道:“究竟是谁指使你来的?”
第三百零八章 周墨传书
“娘子怎知是旁人指使我的?”周墨面上神色变幻莫测,语气一如之前带着轻松随意。
“你太过心急了些,说话间又太过刻意,表面虽是有模有样,话语当中却是经不起推敲。你既然客居王家,自然住在前院当中,若不是刻意打听,又怎会对后院之事如此清楚?你与我说话间又处处都把话题往我祖母身上扯去,怎能不让人生疑。”宋如是站在廊下,衣袖翩跹,身姿窈窕,面若芙蓉。说话间如同利刃出鞘,带着耀眼的锋芒。
“娘子心思倒是细腻,那套说辞,我自认为没有明显的破绽,没想到竟然被娘子一语道破。其实我对娘子并没有恶意,之所以那般说辞,不过是事出有因。其实我确实是受人之托。”周墨说着,抬眼瞧了瞧厨房的方向。
厨房当中的剁肉声早已停歇,春花与石娘的说笑声也渐有渐无。透过门帘,透过窗棂,一股子肉香逐渐在空气当中散播开来。
“你这话还有一个非常要命的破绽,那便是你是如何得知我在永兴坊的?”宋如是挑眉问道。
“娘子虽然不说,但若是真正关心之人自然能够查出你在哪里,长安城虽大,但若是细心查探,总能查到些线索出来的。”
周墨心知,时间紧迫,他不等宋如是答话,便接着说道:“我受婉儿所托,婉儿犹豫许久,仍旧决定把此事告诉娘子。她说这些话由她来说,应该更稳妥些。”
“婉儿?你竟然认识婉儿?”宋如是狐疑地看着周墨。
“娘子莫要想茬了,我与婉儿并没有什么关系?她之所以与我说起此事,不过是因为此事若从旁人口中说出,恐怕就会变了其中的意味,所以婉儿思虑良久,才下定决心要告诉你此事。另外老夫人的身体比之从前已康健许多,我来得时候,老夫人已能下床走上片刻了。”周墨耳中听着厨房的当中的动静,口中急急的说道。
“多谢周家郎君。婉儿最近可好?”宋如是想到婉儿心中一动,此人既然知晓婉儿,想来话语当中尚有几分真实。
“无妨,我回京已有月余,其实早该把此事说与娘子听的,只是我虽然来过永兴坊,但是娘子的院门却并不好进。”周墨说到这里,眼神突然变得意味深长起来,他扯着嘴角含笑说道。
“此话何意?”宋如是不解其意,疑惑的问道。
“我为防人议论,所以特地选了天擦黑的时机上门,结果我刚准备叩门环,肩膀上便被人拍了一下,我回头一瞧,身后竟然不知何时立了一人。因为天色已黑,所以瞧不出他的神色,只能感觉到他目光当中的冷意。”
“他伸手提过我的肩膀,我竟然不由自主跌跌撞撞的跟着他一路走了出去,直到后来到了巷子口,他才松开我的肩膀。”周墨说到最后语调渐轻。
“然后呢?”宋如是心中激荡,面上却是不显分毫。
“然后他对我说,若是下次再敢来,便打断我的腿……”周墨黯然说道。
“所以你才退而求其次的找到了壮士?”宋如是面上并没有露出一丝丝瞧不起周墨的样子,反而面色极为正经地问道。
“那日我在西市上闲逛,经过西市口的时候正瞧见百无聊赖的郎中。我无意间与他对视了一眼,只这一眼,他便开口说出了我的病症。我当场便被他的医术折服,加上实在无聊,所以随着他进了百草堂。”
“我又在无意当中得知他竟然与娘子是街坊,所以我便安心的在百草堂中待了下去。平日里总以为店铺当中的伙计是下九流的人物,如今做了这行,才发现,这里面的学问大了去了。”周墨说到药房,眼睛登时一亮,他满腹的心得急等着与人交流,但今日时间不多,所以只能强忍着自己那颗躁动的心脏。
“你想法设法留在百草堂后,发现这几人当中唯有壮士最是容易糊弄,所以你才刻意接近壮士?”宋如是接着说道。
“娘子所料不差,郎中事忙,壮士清闲,春花姑娘每日守着算盘,石娘瞧起来又是个不好惹的,所以我只能厚着脸皮日日烦扰壮士。如今我也算是功成名就,也可以全身而退了。不过药房伙计我还是要继续当下去的,娘子不知,从客人进门该说什么话,以及送客的时候该如何说辞,这里面的门道多了去了。”周墨说着说着,他的职业病便又犯了。
周墨上面有个兄长,家里的事情自有兄长来操心经营。所以周墨自被家人宠着,每日里醒来只管想着爱喝玩乐便可,每日里虽是活得肆意,内心深处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如今机缘巧合之下,当了百草堂当中的伙计,他像是突然找到了自己人生的归处,又像是窥破了自己灵魂深处的真实想法。
“你完全可以让春花稍话给我,又何必这般舍近求远?婉儿可曾有别的话给我?”宋如是挑眉问道。
厨房当中的锅子想是已经炖了起来,空气当中的香味愈发浓郁,那股子香味携带着利器,从鼻子进入,在胃中扩散开来,利器一点点的在胃中翻腾,搅得五脏六腑不得安宁,只想快些入口这美味的汤羹。
“因为我也想来瞧瞧娘子,这样才能知道娘子现在过得如何?如此才好给婉儿回话,婉儿她……很担心你。”周墨说着从怀中取出一枚荷包,遥遥的对着宋如是说道:“这枚荷包是我临走时,婉儿托我给你带来的。”
宋如是不由走向周墨,她接过周墨手中的荷包,垂首看向掌心。
淡青色的锦帛上面拿妃色丝线绣着一枚的海棠花。海棠花当中隐着一从的淡黄色花蕊。
掌心的荷包极轻,毫无重量,宋如是捏了捏掌心的荷包,里面像是放着一封折叠的书信。
她此时已然相信了周墨所言,但保险起见,宋如是还是再决定试探周墨一下,她突然笑着说道:“你既然认识婉儿,又怎会客居王家?莫不是为了避嫌?”
“因为……”周墨突然犹豫起来,他思忖片刻,刚要说出实情,突然一道尖厉的女声在厨房当中蓦然响起。
第三百零九章 不善饮酒
宋如是脸色一变,急匆匆的朝厨房走去,因为那道声音虽然尖厉,但她还是一下子便听出是春花的声音。
宋如是前脚刚进了厨房,周墨便也紧随其后,进了厨房当中。
厨房当中统共有五人,其中一人处在中央,另外四人以扇形分布在中央那人四周。
中央那人自然便是春花,她眼眶发红,双手的食指与拇指紧紧捏着左右两个耳垂,见到宋如是进来,她委屈的说道:“娘子,你怎么来了……”
剩余呈扇形排列的四人,自然便是之前就在屋中的壮士、石娘,与后来进来的宋如是和周墨。
“娘子,春花姑娘这是烫了手了,不过这也不怪春花姑娘,她也是为了帮咱们尝尝肉汤的咸淡,所以才不慎被烫了一下。”石娘好心的为春花解释道。
宋如是登时无语起来,她缓了片刻,才缓缓说道:“那么刚才那声尖叫也是因为被烫了手?”
被围观的春花陡然红了面颊,她缓缓放下双手,指着面前的锅子,结结巴巴的说道:“娘子……肉汤滋味甚美……如今天色已晚,可以用晚膳了。”
天色擦黑之后,空气当中陡然冷了起来,屋内屋外两番天地。长条食案旁围坐着众人。
宋如是居中,她身旁坐着春花与石娘,对面也是郎中居中,一左一右各是周墨与壮士。
周墨与宋如是把话说开了之后,对壮士便也未再表现出之前那副痴缠的模样,不过时不时的还是会朝着壮士投之以崇拜的目光,而后居中的郎中便会冷哼一声以示抗议。
而宋如是这边便简单的多了,三人分做两拨,一拨以宋如是与春花为代表,主要负责吃吃喝喝,而另外一拨,说是一拨,其实也就石娘一人。
每每郎中冷哼时节,石娘都会从锅中捞起一片羊肉递到郎中碗中,所以一顿饭下来,锅中的羊肉倒是被郎中吃了大半。
羊肉吃多了火气自然便蹭蹭的往上涨,加之郎中又的饮了几杯,所以郎中的怒火便更盛了一些。
终于在发现碗碟当中又多了一块儿羊肉时,郎中怒了,他斜着眼睛看向石娘娘道:“石娘怕是还多吃些羊肉才好?”
“你莫要胡言乱语,我让你多吃些羊肉是为了你好。俗话说以形补形,吃啥补啥,你多吃些羊肉总是没错的。”石娘一脸关切。
石娘说的隐晦,但是在场的众人都会心一笑,唯有周墨茫然片刻,瞧瞧这个,看看那个,最后目光锁定在了郎中下巴上的羊角胡上,周墨这才缓缓绽放了笑容。
“萝卜洁白如玉,那石娘可要多吃些萝卜了。”郎中怒极反笑,不甘示弱的夹了一块萝卜放入石娘碗中。
“郎中何意?”石娘一拍食案,面前的碗碟登时一跳。
“萝卜下气、消食、润肺祛痰、解毒生津,最是适用冬天食用。”郎中说着夹起一块萝卜放在壮士碗中。
原本正在神游四海的壮士陡然回过神来,茫然地看着碗中多出的萝卜。
宋如是没想到郎中的求生欲这么强,不过她身为主人,如今倒是也不能不开口说上两句,缓和气氛。
“春花,尝尝萝卜?”宋如是转向春花。
春花原本等着看郎中与石娘的热闹,如今乍然被点名,只得捡了一块萝卜放在口中,慢慢吃了起来,过后还要一脸惊喜的说道:“这萝卜倒是比羊肉更好吃些。”
宋如是春花这一打岔,气氛倒也真缓和了些,周墨也是个机灵的,他拿起筷子同样夹起一块儿萝卜放入口中,故作惊奇的说道:“春花姑娘说的对。”
石娘如今倒也不好生气,她犹犹豫豫的想要吃下碗中的萝卜,一时之间又觉得忒没有面子,她正暗自纠结,若隐若现的敲门声突然响了起来。石娘如蒙大赦一般,丢下碗筷,起身说道:“我去开门。”
她话音刚落,脚步声已在门外,众人会心一笑,便也继续吃喝起来。几人又吃喝一阵,才听到棉帘一动,石娘一步一步挪了进来。
她望着宋如是,嘴唇张了又张,这才狠了狠心,一口气说道:“娘子,前些日子那位郎君又来了……”
“哪个郎君?”春花放下筷子,快声快语的问道。
“就是那位生得极为俊朗的郎君……”石娘说着不由得咽了下口水。
“石娘,是大公子……”春花凑到宋如是耳旁轻声说道。
“石娘,你就说我睡了,让他改日再来罢。”宋如是捡了一块萝卜放入口中无知无觉的吃着。
“娘子……怕是……已经晚了……”石娘吞吞吐吐的说道。
石娘话音刚落,门上挂着的棉帘子便是一动,接着身材颀长面色淡然的李诃便出现在众人面前。
“阿如不是已然睡了?”李诃诧异道。
“这个时辰本该睡了,但实在不忍辜负美食与美酒,所以便破了个例。”宋如是神色未变,姿态轻松道。
“既然美食与美酒不宜辜负,那我便不与阿如客气了。”李诃说着径自走到周墨身旁,挨着周墨坐了下来。
“我去为公子添上碗筷。”春花慌忙起身,撩开帘子,自去厨房,暂且不提。
且说余下几人,石娘与郎中之间仍旧暗流涌动,壮士只顾着垂头吃萝卜,宋如是的眼睛则无处安放起来,她不管是看向何处,李诃淡青色的衣衫都会千方百计进入到她的眼睛当中,最后宋如是只得学着壮士的模样专心垂头吃萝卜。
唯有周墨一人抬头好奇的看着李诃,对上对方的目光,周墨灿然一笑,拿起酒杯对着李诃笑道:“公子飘逸宁人,实非我平时所见众人所能比的,能与公子同席,实在是幸事一桩。”
李诃探身拿起宋如是面前的酒盏,对着周墨一笑,一口饮尽了杯中酒。
“你……”宋如是面皮一红,自己那酒盏当中只余了半杯的酒,如今这厮竟然当中做出如此行径,当真可恨。
“阿如不善饮酒,便由我来替代阿如,如何?”李诃的声音极为清越,像是春日里的细雨,又似是山涧中缓缓流过的溪流。
第三百一十章 无处安放
宋如是恨不能把头埋在眼前的青瓷碗中。这套青瓷碗碟是她特意挑选,平日里喝汤羹,涮锅子,专用的瓷碗。
瓷碗做工古朴,讲究的便是个纯天然的韵味。宋如是的脸自然是不能埋在碗里的,所以她极有兴趣地看着面前的青瓷碗,似是没有听到李诃的话一般。
“适当饮酒,能够消食,健脾胃。”郎中开口,顺手拿走了李诃手中的酒盏,还给了宋如是。
宋如是看着“失而复得”的酒盏,心中起伏不定,不知这酒是该喝,还是不该喝。若是不喝岂不是拂了郎中的面子,若是喝了?那么自己与李诃便是共用了一只酒盏,如此举止实在太过暧昧了些。
“多谢郎君。”宋如是暂且决定先谢过郎中再说。
“郎君?”李诃清越的声音重复着宋如是的话语。
“这般称呼,莫不是公子觉得不对?”郎中探着半截身子,越过周墨,对着李诃挑衅道。
“这称呼原也没有问题,可是既然我在,阿如便只能称呼我一人为郎君。”李诃面对郎中的挑衅,面不改色,语调清和。
“我倒觉得此事决定权在娘子手中。”周墨插口说道。
周墨原也不想出声,但是郎中半截身体都趴在周墨怀中,这也就罢了,关键郎中还处处呛声新来的这位公子。
周墨从不曾与人为恶,也不愿有人当着他的面,撕破了脸皮,所以他只得出言,把注意力引到正主儿身上。
周墨瞧了半天,腹中也有了思量。新来的这位公子定然是对宋家娘子有意,所以才会说话行事当中透了口风出来。
但郎中如此步步紧逼又是何意?莫不是也对宋家娘子有意?但是郎中每日里与石娘公不离婆,称不离坨的,莫非那些不过是表面,郎中的内心其实是拴在宋家娘子的身上?
“适量饮酒既然对身体有益,那么我今天喝下的美酒想必已经够了,今日这羊肉极为新鲜,咱们便先吃羊肉吧。”宋如是抬眼扫向众人,眼光刻意不与李诃与郎中对视。
“说起这样肉来,倒是有个典故。娘子你可知道为何王大娘家中如此爱宰杀羔羊?”春花不紧不慢吃了一口羊肉,而后笑着说到。
“此事还有缘故?许是这位王大娘爱吃羊肉的缘故?”不等众人出声,周墨接口说道。
“自然不是,若是王大娘爱吃羔羊的话,那此事也不能称之为典故了。”春花刻意的卖了一个关子,得意洋洋的看向周围几人。
“那究竟是什么缘故呢?”周墨恪尽职守的扮演着捧哏的脸色。
虽然周墨第一次来到永兴坊宋家娘子这所院当中,但是他却突然生出了不能冷场的责任感来。
如今郎中慢吞吞的收回了倚靠在周墨胸前的半截身子,而壮士则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不知再想些什么?
石娘一只耳朵对着春花,一只耳朵斜斜对着郎中,眼中神色不明。
而春花则是一副欢快雀跃的模样,两只圆圆的酒窝也冒出来为她呐喊助威。
听到周墨问话,春花果断的抛给了周墨一个“识时务者为俊杰”的眼神儿,而后便绘声绘色的讲了起来。
“这话还要从王大娘家里的一门亲戚说起,这门亲戚原也出了五服,但因为同在长安城的缘故,所以那家始终有王大娘家里保持着联系。”
“王大娘的相公原是位屠夫,但他原本并不是杀羊的,而是杀猪的,大家可知,原本杀猪的屠夫怎地突然该成了杀羊?”春花抛出了问题,而后默默观察众人的反应。
首先她对面坐着的周墨像是对她的话终于产生了兴趣,而不是被动的当好自己的捧哏。
周墨旁边的大公子则双眼平视看向宋如是,面上神色未动,像是并没有听到春花的话。
挨着周墨的郎中与壮士之间暗流涌动,石娘倒是一脸专心的听着自己话中的“典故。”
春花悄然看了自家娘子,只见自家娘子面上带笑,并未看向任何人。
“许是杀腻了的缘故,整日里杀猪总有腻烦的时候,所以王大娘的相公才会选择杀羊?”石娘试探的说道。
“杀猪原本就是他的营生,何况当中的各项技巧定然是做熟了的。如今突然改了到刀法,定然是出了别的变故。”壮士神游归来,揣度着说道。毕竟在场众人当中,唯有他一人在宰杀牲畜间略有心得,也最有发言权。
“技多不压身,既会杀猪,又会杀牛,自然比只会杀猪要厉害些。”郎中瞧见周围两人或以言语,或以行动,总而言之都表达了自己的看法,那么他既然居中,自然也不能装作没听到没看见的样子。
“那郎中的意思是,会瞧病的自然比会抓药的更厉害些了?”石娘想到郎中之前莫名其妙的“醋意”,心中冷笑,索性借着这个机会,狠狠地奚落了郎中两句。
“所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我瞧病自认为瞧得不差,但是壮士聪敏好学,上手极快也不是一般人能够及得上的。”石娘的话又一次的刷新了郎中对女人记仇时间的认识。
不过这时节,也不是石娘扯开话题的时候,所以郎中接着又说道:“又许是猪肉贱而羊肉贵的缘故?”
“大家想法虽多,但事情的真相并非如此。王大娘家中那门亲戚,久居长安,原也与宫中有些千丝万缕的联系。之后又托了关系与后宫当中的采办搭上了关系。”
“之后王大娘家里的这门亲戚便顺理成章的做起了为宫中供货的肥差。旁的他也不管,只往宫中送些羊肉。”春花神神秘秘的说道。
“莫不是王大娘家里的羊肉便出自这里?”石娘似是发现了一个极大的秘密。
“并非如此,原是宫中后妃当中有位娘娘极爱吃羊肉,所以采办的羊肉大多都送到了这位娘娘宫中。奇怪的是,突然有一天那位娘娘再也不吃一口羊肉了。这多出的羊肉骤然间无处安放,王大娘的亲戚这才想到了王大娘的相公身上。”
第三百一十一章 耿耿于怀
“原来如此,所以王大娘家里才有宰杀不完的羔羊?”周墨恍然大悟道。
“却是如此,因为宫里那位娘娘最喜吃羊羔肉,所以王大娘家里的那位亲戚便四处搜罗了许多的刚满月的羔羊,平日里这般做法倒也没错。宫中隔上几日便会出来采办一次,那些收来的羊羔便也有了归处。但是宫中的娘娘突然改了口味,王大娘家里的亲戚一个措手不及,大批的羊羔便砸在了自己手上。”
“虽说是羊羔,但也极为能吃,所以这些羊羔多在手中耽搁一日,便要耗费更多银钱。所以这位亲戚才会把主意打在王大娘相公身上。”春花一口气讲完了事情当中的“典故”,她重重的呼出一口气,坐等其余几人发表感想,她甚至忘记了自己的初衷,不过是为自家娘子与大公子解围。
“宫中贵人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本就吃得金贵,便是再好吃的东西,吃得多了,也是味同嚼蜡。”周墨一脸感同身受。
“何况这位娘娘,便是再喜爱羊肉怕是也经不起这般日日吃着。”石娘说着不由得舔了舔嘴唇。
“奴婢当时也觉得奇怪,按说再喜欢吃一样东西,隔上三两日吃上一次便也罢了,怎能日日吃呢?何况一只羔羊纵使没有数十斤,怕是也有十数斤,便是一日三顿的吃,怕是没有几日的功夫也吃不完。但是这位娘娘怎会这么频繁的需要采办羊羔呢?所以奴婢便又问了王大娘。”
“王大娘这才神神神秘秘的说道,“这位娘娘最喜欢吃羊眼珠子,所以宫中管着采办的公公才会费尽心思的为这位娘娘,四处搜罗羊羔。其实不过是打着采办羊肉的名义,他们真正想要的不过是羊眼珠子。”春花说到此处突然一下子没有了食欲,她看着锅子当中不停四下翻滚的羊肉,蓦然一阵恶心,这位娘娘的口味也太过怪异了些。
“这位娘娘倒是颇为与众不同……”郎中意味深长的说道。
原本郎中说话便带着三分的嘲讽,如今刻意拉长了声调,话中的讽刺意味便更浓郁了些。
“还不止如此呢,这位娘娘最喜欢吃的便是刚出生未满月的羊眼珠子,说是这样的羊眼珠子带着股子未黯世事的清澈,吃起来也是爽口筋道,不带一丝浊气。”春花这时完全没有了一丝食欲。
“这位娘娘的口味也太过古怪了些,世人爱羊肉,皆爱羊肉细嫩,羊腿筋道,羊骨大补,唯有她的口味与旁人截然不同。”石娘瞪着眼睛不可置信的说道。
“女儿家家的或是爱吃糕点,或是喜爱珞饮,这宫中娘娘岂止是口味奇特,简直就是与旁人相差甚远。或许便是因为这般,才会入了圣人的法眼?”周墨摇着头,也是一副不能相信的模样。
“许是这位娘娘的眼神不好?”郎中大胆的提出了不同的想法。
“那若是脑子不好使得,便可直接去杀人取脑了,这样全天下便再也没有蠢人了。”石娘冷声说道。
“你莫要再胡言乱语了,这种话也是随便能付诸于口的?心被人听去,徒惹事非。”郎中拧眉说道。
“我这话不是顺着你的意思说的吗?你既然说以形补形,那么如此也算是合着你的话中之意了。”石娘不甘示弱道。
“你不过是学了个皮毛而已,如今竟然如此大言不惭,切莫在胡说八道,省得被人瞧了笑话去。”郎中说着,抬着下巴不动声色的指向周墨。
“我倒觉得两位说得都有道理。”无故躺枪的周墨,既然头次登门,倒也不好当众驳了谁的面子去。何况如今呛声着两位,在百草堂中也算是自己的直接领导人。所以周墨毅然决然的选择了狗腿一些。
“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怎么宫中这位娘娘,怎地突然变了口味?”宋如是放下汤匙,开口说道。
“个中原因,自然无人得知,不过王大娘最后倒是突然说了一句,“若是人变了,口味自然便会变了。”奴婢当时不知其意,如今想来,那位娘娘定然是境遇生了变故,所以才会突然变了口味。”春花听到话题被带回来,心头登时一松。
那种话讲到一半,被人生生的截断,剩下的一半话横在胸中,上不得,下不去,实在让人恼火。
当然郎中与石娘两人的“恩怨”也不是一日两日便能解开的。想到此春花蹙眉而叹。
“变了人?”一直未曾出声的李诃突然开口,他默默的重复了一遍王大娘的话,细细地品味着当中的含义。
“对,当时王大娘便是这般说的,当时我也觉得疑惑,想要她讲个清楚,她却说道自己不过是胡言乱语而已,要我莫言要放在心中。”春花讲完了心中所想,心中登时一阵松快。
锅子当中的羊肉早已煮化了,肉汤的香味变得更加浓郁,春花刚要拿起筷子,不经意间瞧见一只漆黑的眼珠子在锅子当中随着汤汁起起伏伏。
春花心中一惊,手中的筷子登时落在食案上,几滴汤汁正巧溅在她的手背上。
春花呲牙咧嘴的去瞧锅子当中的眼睛,锅子当中白汤翻滚,哪里有什么眼珠子。春花暗中安慰,许是自己看花了眼的缘故。
“宫中人有宫中人的活法,咱们这些平头百姓,自有平头百姓的活法。她们天生富贵,能够日日吃得起未满月羊羔的眼珠子,咱们却是连看到想吃的糕点都要思虑半天。与其为她人忧心,不若先把自己的日子过好了去。”石娘也瞧着眼前的锅子,她说这话,并未瞧向在场任何一个人,似是在自言自语,但是话中的意思又像是特地的指向某人。
“石娘说的对。”被特地的指向的“某人”郎中,倒是百般认同石娘的这些话。
人活一世,各有各的活法,各有各的苦楚,不能因为这一点点苦楚,而忽略了其余的美好。
郎中与石娘像是这时突然得到了灵魂上的契合,两人四目相对,突然有人在旁边说道,“石娘你前些日子不是刚在账上预支了五两银子吗?又怎会在面对自己心爱的糕点时耿耿于怀?”
第三百一十二章 但愿如此
说话的自然是春花,她这一出声,彻底的打破了郎中与石娘之间少有的默契。
郎中率先开口问道:“石娘你可是有事?若是缺钱直管开口,何必预支工钱呢?”
“我那个……那个……其实……是要买些东西……”石娘支支吾吾的说道。
“买什么东西需要五两银子?”郎中不依不饶道。
“娘子们的东西种类繁琐,说出来咱们也不懂。窗外有月,窗内有锅,与其自寻烦恼,不若喝到天荒地老。”周墨拿起酒杯,对着郎中笑道。
郎中只得举起酒盏,暂且放下此事。所谓天下无不散之宴席,锅子有吃完的时候,美酒也有饮尽的时候,觥筹交错之间也到了散场的时候。众人自然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利利索索,痛痛快快的走了个干净。
唯有一风姿卓越之人,神态悠闲,举着酒杯慢慢饮酒。他身上淡青色的衣衫在烛光下变得更加柔和,头上的玉冠衬托的他愈发面如冠玉。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捏着酒盏,时不时的仰头喝上一口。
一杯酒,若是喝的急,也就是一口的功夫,但他手中酒盏里面的美酒似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只瞧着他饮酒,却并不瞧见他续杯。
宋如是冷笑一声,猛然从李诃手中夺过酒盏,意图在众人面前揭穿“假喝”的李诃。
谁知她夺过酒盏,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正屋当中只余她和李诃二人。旁的人竟然不知何时,已走了个干净。这还不算完,更让她奇怪的是,李诃的酒盏当中竟然真的有酒。
此情此景就让人尴尬了,宋如是讷讷的把酒盏放回李诃手中,尬笑一声说道:“原来竟已这般晚了……大公子不回去安歇吗?”
说完这句话,宋如是就想抽自己一个嘴巴子,这话音若是听在有心人耳中,不是成了变相邀请他留下的言辞?
果然李诃闻言,轻笑一声:“原来竟是这般晚了?确实也该安歇了,只是如今怕是已经过了宵禁的时辰了,不知阿如可否收留我一晚?”
宋如是一怔,怪不得这人喝酒如此之慢,原来事关此节。她深深的呼出了两口气,调整表情,尽量的给了李诃一个微笑:“离这里不远,有所院子,那所院子里住着一个厨子,名为清风。大公子若是实在无处可去,不妨去那里对付一宿?”
“那所院落当中不止清风,还有三爷,我若去了便嫌拥挤了。”李诃为难的说道。
“不若你去隔壁将就将就?”宋如是毅然决然的切断了大公子的最后一丝念想。
“也好……”一阵长长地沉默过后,李诃无奈站起身来,他扶着食案,艰难的起身。
“大公子?”春花撩开帘子,瞧见李诃晃晃悠悠起身的模样,她连忙上前搀着李诃,而后扭头对宋如是哀求道:“娘子,大公子想是已经醉了,外面天寒地冻的,大公子独自一人离开着实不能让人放心,不若就让大公子在这里歇上一宿吧。”
宋如是看看站不稳脚跟的大公子,又瞧瞧一脸哀求的春花,心中思量片刻,这才面色沉重的点了点头。
春花一喜,正要说话,却又听到宋如是轻声说道:“大公子竟然醉得这般厉害,后院清幽最是安静,定然能够让大公子一夜安眠,那你便把大公子安置在后院当中吧。”
春花神色一黯,只能应声,扶着大公子走向门口。两人出了门口,有过游廊啊,穿过抄手走廊,这才到了后院。
“你回去伺候阿如吧。”李诃立在月下,神色清明,哪里有半分酒醉的神态。
“大公子莫要嫌弃,那间厢房里的棉被与褥子都是新晒好的,屋里也有现成的净水。”春花指着东面那间厢房细细说道。
李诃并未言语只是转身看向这院落当中的正屋,宋如是所在的正屋,一豆烛光照亮了正房,不知窗纸上是否有她窈窕的身姿。
她似是瘦了,尖尖的下巴,大大的眼睛,便是脸颊上的梨涡也深了不少,唯一不变的只有她的眼神,漆黑的瞳仁当中蕴藏着一池的湖水,高兴时,波光潋滟,伤心时,平静无波。但愈是平静无波,反而更加让人心疼。
春花双手拢在袖筒当中,缩着脖子,快步走上抄手走廊的时候,背后响起大公子的一声轻叹,那声叹息,极为轻微,转瞬间便已消散在风中。
春花匆匆进了正房的时候,宋如是依旧坐在长条案几旁,甚至连姿势也未曾变过。
她眼睛望向案几上的黄铜锅子上,锅子的斜后方便是大公子刚才所在的位置。刚才被大公子执于掌心的酒盏,如今早已失了温度,安静的立在案几上。
“奴婢去为娘子烧些热水,娘子洗漱一番便能躺下歇歇了。”春花一边麻利的收拾着长条案几上的碗碟,一边笑着说道。
“大公子……可曾安置好了?”宋如是回神问道。
“已然安置好了,后院东厢房里的被褥也是前几日新晒的,厢房里的物件也都是一应俱全的,不过是凑合一宿罢了,也能应付的过去了。”春花手脚麻利,说话间,已摞起碗碟,放于托盘之上。
“最近你可曾瞧见夏蝉?”宋如是突地转了话题。
“奴婢也是许久都不曾见过夏蝉了,自从清风那厮当了漱玉楼的大厨以后,我不耐烦瞧见他,便再未去过。娘子突然问起夏蝉,可是有事?”春花皱眉说道。
“不过是有些想祖母了,想让她帮着给祖母带些东西。算起来已是快一年未曾见过祖母了,也不知她老人家身体如何?父母在,不远游,如今我离了她老人家这么许久,如今想来当真是太过任性了些。”宋如蹙眉是轻声说道。
“老夫人身体一向很好,想来也是无碍的,娘子不是一直说等安定下来便把老夫人接过来吗?如今百草堂的生意已步上了正轨,想来娘子与老夫人团聚的时日就在眼前了。”春花一怔,转而放下托盘,低声安慰道。
“但愿如此吧……”宋如是叹道。
第三百一十三章 风姿绰约
宋如是此人既苦夏,又畏寒。所以一年之中,唯有春秋两季能够出门。剩余夏冬两季偶尔出门,大多数的时间便在屋中,或是晒暖或是临帖。
晒暖在院中,临帖在屋中。但是最近宋如是却突然间转了脾性。
每每晒暖的时候都舍弃了三百六十度全方位无死角的整体沐浴在阳光当中的院,而是退而求其次的选择了只有一道阳光的窗下美人塌。
这倒不是如今流行惨白脸色怕晒黑的缘故,而是因为突然有人抢了她的地盘,晒暖的地盘。
李诃自那夜酒醉,又被宋如是勉强收留之后,便成了院当中的常客。他每每前来,都会坐在院中的石桌旁,或是拿着一本书,或是一本账簿,也不说旁的闲话,只一门心思的专心看书。
他偶尔会丢过去一两个目光给不远处晒暖的宋如是。而宋如是或是闭目沉思,或是昏昏欲睡,反正避免目光与李诃直接接触。如此两两各在一处,倒也相安无事,伴随着李诃的目光越来越炽热,越来越频繁。
收到阳光与目光双重夹击的宋如是,无奈之下,只能暂且认了输,转而进了正房。
正房坐北朝南,每日里倒也有一两个时辰能够照进阳光,当然与院外的阳光相比,却是会让人心理上产生极大的反差。每每太阳拖着脚步从正房当中消失的时候,宋如是总会怨念极深的望着窗外晒暖之人。
刨去宋如是之外,李诃的到来,竟然受到了众人的一致好评。
这其中尤其以丫头春花的反应最为热烈。她原就担心宋如是整日里一个人呆在屋中,便是连说话的人都没有,奈何算账这项工作的吸引力又太大。所以李诃出现,竟然歪打正着了却了春花的一桩心事。所以每每李诃登门,春花看向李诃的目光当中都带着欣喜外加欣慰。
至于石娘自然也是极为欢迎,毕竟,每日里归来的时候能瞧见这般养眼的一对儿,也是一件让人心悦之事。尤其是在与郎中斗完嘴之后,瞧见这么一对儿佳偶,便会感叹造物之神奇,世间之美好,心头的那一点不快也就烟消云散了。
郎中的表现倒是极为微妙,他平日里见到李诃总是端出一副“不欢迎,不讨厌,听之任之”的模样。但说话间却每每都要与李诃呛声,好在他平日里也是说话极为不中听之人,在场众人都曾被他冷嘲热讽,指桑骂槐过,所以旁人并未觉察到其中差别。只以为这或许就是郎中独特的欢迎方式。
至于壮士仍然保持着每日里神游四海的状态,唯有用膳,或是有人与之说话的时候,才会恢复常态。所以他对李诃的到来总带着几分不置可否,唯有李诃被郎中冷嘲热讽的时候,壮士才会对李诃投之以同情的目光。
反而是百草堂中的新晋“活计”周墨,虽是几人当中最后与李诃相识,但却是与之打得最为火热之人。原本周墨崇拜之人是药房伙计壮士,自打与李诃交谈过几次以后,李诃一跃成为周墨心中最为崇拜之人。每每门响,周墨总是第一个冲出去,为李诃开门。
而街坊里的王大娘瞧见李诃的目光便显得极为微妙了。她有时趴在门后,有时探出墙头,瞧见李诃时,偶尔会双眼发光,偶尔会蹙眉长叹,偶尔会一脸嗟叹,偶尔会满脸嫌弃,面部表情之丰富,已然超过了院中诸人。
好在宋如是并不用面对这一切,除了不能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晒太阳之外,旁的她只当瞧不见。
只可惜她虽是这般想的,旁人却并不这般想得开。这不,连连嗟叹了几日的王大娘瞅着春花与郎中壮士石娘去百草堂的功夫,换上了身干净的衣服,提着一条羊腿便上了门。
宋如是开门以后,王大娘先是探头看了看院子,这才悄声说道:“那位郎君……今日不在?”
“恩,他今日有些事情,所以并没有来。”宋如是暗自好笑,王大娘既然上门,定是有因,只瞧王大娘如何说辞。
“那便好了,若是只有娘子一人,说话间也方便些,娘子你瞧,新鲜的羊腿,用来煲汤,做锅子都是极好的。”王大娘直起身子,笑着摇晃着手中滴溜的羊腿。
“多谢,王大娘。”宋如是笑着引了王大娘进来。
今日太阳正好,院中又无“旁人”,宋如是终于可以肆意的偶遇在阳光之下了,她引着王大娘在石桌旁坐定。
王大娘手中的羊腿,依然搁在石桌当中,把个石桌分出了楚河汉界出来。
王大娘坐在宋如是对面,她清了清嗓子,压低了嗓音,神神秘秘地说道:“我瞧着这位郎君近日总在这里,可是因为春花姑娘?”
“对,他却是为了春花而来。”春花点头,坚定的说道。
“这位郎君也太过分了些,既然不是一条道上的,他又何必来撩拨春花。我瞧着春花这丫头聪明伶俐,怎地在这方面就理不清楚呢?”王大娘一脸惋惜的说道。
“这丫头的心思,我也猜不着,不过这位郎君既然日日上门,春花又是个脸皮薄的,怕是心中不愿,也不好日日将那人赶出门外。”宋如是感同身受道。
“若是如此,我倒有个主意。”王大娘向眼前的“楚河汉界”探了探身子,悄悄声的说道:“他既然是个好男风的,不如咱们就买来一个清秀些的厮,先给这位郎君一些甜头尝尝,等他欲罢不能时,再把这厮送到别处,那么这位郎君自然便无心呆在此处了。”
“大娘高见。”宋如是心里不由的暗叹,如今果然“民风开放”。
“若是嫌外人靠不住的话,隔壁院落里不是还有几位?”王大娘仰起下巴,指了一指郎中院落。
“那几位怕是不行吧?”宋如是脑海当中不由得闪现出周墨与李诃腻在一处的情景,再想到一脸正气的壮士与李诃相依的场景,当想到郎中时,宋如是突然笑了起来。
“娘子若是没有合适的人选,我这里倒是有一位……”王大娘瘦削的脸颊堆满了笑意,笑意从眼睛当中溢出来,紧紧的盯着宋如是。
“是谁?”宋如是的目光定定看向石桌上“风姿绰约”的羊腿。
第三百一十四章 特殊癖好
“是谁?”宋如是饶有兴趣的问道。
“这孩子原也是个可怜人,打便父母双亡,如今只有跟着年迈的祖母四处讨生活,其实也不需要这孩子做旁的,就在院里做些零碎的活计便好。”王大娘面带惋惜叹道。
“若是他看不上这位郎君呢?”宋如是好心的问道。
“这孩子模样生得不错,身量也高,想来会是那位郎君喜欢的款儿,如此以来,既可以解了春花姑娘的困境,又能为这孩子讨上一条活路,如此也算是一举两得。”王大娘讲道这孩子的时候,眼睛不由的看向西面墙根处,阳光照耀不到的地方。
“讨上一条活路,这位郎君可是遭遇了什么事情?”宋如是奇道。
“说起来这位郎君,也是命运多舛之人,虽说是与祖母相依为命,但是这位祖母却是与旁的祖母不同。好在这位郎君并没有长成他祖母希望的样子……”王大娘摇头长叹。
“竟还有这般的祖母?”宋如是想到自家祖母,又听到这位郎君的祖母,心中不由的感慨开来,同为“祖母”,怎么差距就这么大呢?
“这孩子的祖母说来是“祖母”,又非是“祖母”。
王大娘话说的云里雾里。宋如是一阵迷惑,心中又觉得这位“祖母”似曾相识。不知在哪里听过。她暗自想了半天,也没有理出头绪,索性问道:“这位祖母倒是奇怪?”
“此事就说来话长了,这位祖母自身的命运也是极为奇异之人,行事间自有自己的那一套,咱们身为外人自是无法置掾,我不过是瞧着英哥儿这孩子太过可怜,不然我也不想插手他们家里的事情。”王大娘怜悯道。
“英哥儿?”宋如是脑海登时清明一片,怪不得会觉得此事似曾相识,原来王大娘口中的“这孩子”竟是英哥儿。
宋如是曾经在白玉酒楼当中瞧见过英哥儿,自然也就瞧见了那位不足为外人道也的祖母。
那可怜至极的老人家为了博得众人的同情,不惜诬陷英哥儿偷窃。事发之后,那位“祖母”恼羞成怒之下,径自带着英哥儿离开了。
当时曾有位矮胖的棺材铺掌柜,答应让英哥儿在自己店铺里当个伙计,也不知后来英哥儿是否去了?若是去了,只怕也不会有王大娘上门这一说了。
“这个英哥儿,我倒是也听说过一次,不过传闻他去了棺材铺里当伙计了吗?怎么如今可是又有了变故?”宋如是既然要用英哥儿,自然要将前因后果问个明白。
“娘子也知道英哥儿?”王大娘惊奇道,片刻后,她一拍大腿,神色黯然道:“也是,这长安城中怕是许多人都曾见过英哥儿。原先却是说好要去棺材铺里的,英哥儿也却是去了几日,只是他刚刚入了些门,他祖母便又故技重施,日日在棺材铺门口卖弄可怜。”
“棺材铺生意并不似寻常的店铺里的人来人往,棺材铺中偶尔有人上门,也是家中死了人的,这些人原本心情便不会太好,结果又在棺材铺门口瞧上这么一出,自然觉得更加闹心,所以英哥儿自然做不长的,之后便再未听过英哥儿出来做活。”
“其实这个孩子心地善良,又是有些志向的,不过是自家祖母拖累了去。这种事情,本也理不出头绪来,但我家相公与这英哥儿还沾着点亲戚,我也实在不忍这么一个孩子就这般被蹉跎下去。”王大娘娓娓道来,不过几句话的功夫便道尽了英哥儿的辛酸。
“若是那位老妇人知晓了英哥儿又出来做活,又怎会善罢甘休,何况还是这般的“活计”?”宋如是思忖道。
“这个倒是无妨的,他们住在西城南边的兴化坊中,她一个老妇人一时半刻也是寻不到的,何况这个活计也不是长做的,不过是把那位郎君引走也就罢了,英哥儿也能趁着这个机会,在此地寻上一个活计,不管好赖,总能顾上他一个人的吃喝。如此也好过在兴化坊中日日受其祖母的磋磨。”王大娘说到这里,看向宋如是的目光当中,隐隐带着一丝哀求。
王大娘原本就是个热心肠之人,奈何英哥儿的事情又与旁人不同,若是一个不慎,反而害了英哥儿。
而隔壁院落这户人家,且不说娘子如何,便是丫头瞧起来也不像是寻常百姓家里的丫头。
还有那位郎君不管是穿着,还是一举一动,更是非寻常所能比的,虽说是有些“特殊癖好”,但王大娘直觉,英哥儿若是能跟这些人待在一处,先莫说银钱,便是气度也会不同罢。
“只是英哥儿可否愿意?”宋如是问道。
“这个我倒是敢拍着胸脯打包票,只要能离了他家祖母,他自是百般愿意。”王大娘拍着胸脯肯定的说道。
“如此也好,大娘若是有空,瞅个时间把英哥儿带过来,我先瞧瞧。”宋如是一锤定音道。
王大娘也是个爽快人,得到了宋如是的首肯后,不过两日的功夫,王大娘便带着收拾的干干净净的英哥儿上了门。
也是凑巧,王大娘上门那日,李诃正巧也在。所以此情此景,便有些诡异了,当着李诃的面,宋如是自然不能堂而皇之的把英哥儿来的原因付诸于口。王大娘自然也不会大大咧咧的把一切抖落出来,所以两人只能一脸正经的打着哑谜。
唯有英哥儿目光总是偷偷打量着李诃,拿着书坐在石桌旁专心看书的李诃,似是恍若未闻这边的动静,但是,他一页书看了差不多有一炷香的功夫,还未翻页,想来也一直关注着这边刻意坐在西边墙角处几人的一言一行。
“听闻娘子有意买个厮,恰巧我这里有个合适的人选,不知娘子觉得如何?”王大娘特地提高了声量,意图在李诃面前证明她们这帮人的坦荡。
宋如是打量着眼前的英哥儿,上次瞧见他的时候,他始终低垂着脑袋,并不能瞧清楚他的模样。
如今看来,这英哥儿竟是长得极为俊秀,更为难得的是,这孩子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坦坦荡荡,并未有一丝的阴郁与怨怼。
第三百一十五章 心血来潮
宋如是在打量英哥儿的时候,英哥儿却在悄悄地打量李诃,拿着书籍不翻页的李诃,双眸隐在书后,自然让人无法瞧清楚他的目光所在。
英哥儿的目光让王大娘安慰不已,这孩子才刚来,便这么快的进入到了角色当中,王大娘不由得生出了与有荣焉的自豪感来。
宋如是其实特别想笑,她使劲的用指甲掐着大腿,呼之欲出的笑声才勉强的被压制了下去。
当着某人的面,来算计某人,这种感觉实在太好了些。想到李诃日后的“结果”,她心中便极为痛快。
拿着书籍“专心”看书的李诃,自然嗅到了空气当中弥漫着的“阴谋”的味道,若是之前他还不能肯定的话,那么膨胀在宋如是周身的欢天喜地的氛围,也足以让李诃警惕起来。
宋如是起先还担心,英哥儿这孩子不愿,谁曾想英哥儿竟是极为痛快的就答应了下来。从此宋如是这院落当中,便又多了一位在岗员工。
英哥儿刚来的前几日里,并不大爱说话,但眼皮子极为灵活,有些个琐碎的活计,或是繁重的活计,他看过一次,下一次便会抢着做了。所以英哥儿很快便得到了春花的肯定。
春花便能放下愁绪,一门心思的在戈掌柜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了。偶尔春花会捡着英哥儿爱吃的点心做上一盘,以资鼓励。
英哥儿这孩子,做活做的极为卖力,不论是洒扫,劈柴,修补房屋,亦或是打理花草,都是一把好手。
当然英哥儿自然也没有忘记自己的本职工作,每每见到李诃,他都会蹭到李诃周围,也不多说话,只以崇拜至极的目光看着李诃。这样的眼神儿像极了百草堂新晋伙计周墨。
所以李诃每每前来,都会收获一道热切的目光,若是到了入夜时分周墨归来,那便成了两道热切的目光。
许是一直被崇拜,从未被超越的缘故,李诃倒是显得极为平静,既没有表现出被崇拜的得意,也没有显露出被冷待的落寞。
能够冷待李诃的在这所院落当中,唯有宋如是一人。不知是不是宋如是的错觉,自打英哥儿来了之后,李诃出现的愈加频繁了些。
处在一冷一热待遇当中的李诃,很有一副甘之如饴的姿态。他总是坐在院中的石桌旁,偶尔宋如是从正房当中出来,李诃的目光便从手中的书,转到宋如是身上。
原本淡定自如的宋如是,似是被人点了穴,浑身僵硬动弹不得,最后只得艰难的抛给英哥儿一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眼神儿。
得了宋如是“暗示”的英哥儿便会主动的去“骚扰”李诃,如此这院落当中便形成了三足鼎立的模式。
所谓合就必分,分久必合,大势所趋也。偶尔宋如是也会与李诃说上一两句话,不外乎是“今儿的天气不错啊”,“今晚的夜色也很好啊”之类的极为普通的寒暄话。如此以来,在李诃看来已是实现了质的飞跃。
原想着更进一步的李诃,不知出了变故,突然有一天绝迹不来了。
李诃如此转变,便是街坊里的王大娘都颇为的不习惯,更别提院中早已习惯李诃到来的众人了。
这其中又以李诃的两个崇拜者反应最为激烈,激烈到各种那种程度呢?宋如是这院落门口,便是连镇宅的石狮子都可以省掉了。周墨与英哥儿一左一右各蹲一边,望眼欲穿的瞅着巷子口,生怕错过了李诃到来的身姿。
郎中与壮士的反应则要平淡的多,不过是在前几日头上问了两句,再来时,不过四下瞅瞅,未见到人也并未多言。
石娘的反应则在两者之间,虽也是问过几回,但目光却时不时的瞧向门外。若不是门口的有利地形,被周墨,英哥儿两人占据,石娘怕是也会一日三次的到门口去当“石狮子”。
春花的反应则要复杂的多,她总是叹气,又时不时的瞄上宋如是一眼,眼神当中极为复杂。便是脸颊上的酒窝,都像是盛满了心事。
就在春花终于下定决心与自家娘子谈谈的时候,又有客上门了。
这位客人一上门,春花便把一腔心事暂且放下,专心待客。能劳动春花如此热情的,除去朱三爷还能有谁。
许是长安城中不流行的缘故,又或是最近实在太冷的原因,朱三爷此次上门并没有手执折扇。
当然他的手也没有闲着,核桃大的玉石蛋子,被他搓磨的沙沙直响。
春花陡然一瞧,唬了一跳,实在不知朱三爷手拿玉石蛋子,是闹哪样?
“三爷?”春花终于开了口。
“春花姑娘,最近可好?”朱三爷笑眯眯的进了院子,手中的玉石蛋子并没有因为说话走路而停止转动。
“奴婢很好,瞧着三爷的模样,似乎过得也不错。”春花虽是不解,那既然三爷做了,那么此事必然是有些道理的。
“原该早些上门的,总是被事情拌住了脚步,如今好不容易寻到时机上门,也算是难得。”朱三爷说话的功夫已经撩开帘子,进了正房。
宋如是心血来潮正拿着针线做荷包,如今三爷来得急,竟然被瞧了个一清二楚。宋如是一愣,接着手忙脚乱的便要收拾荷包。
“娘子,莫不是在绣荷包?”春花双眼一亮,也顾不上应承朱三爷,直接越过朱三爷,走到宋如是身旁,意图看清楚宋如是手中之物。
“不过是为了打发时间而已,没有什么好稀奇的。”宋如是把手中的荷包连带着针线揉成一团,胡乱的塞入袖子当中。
“娘子心银针扎了手腕。”春花一脸慌张。
“无妨,少连兄如今倒是成了稀客,让人难得一见。”宋如是迅速转换了话题。
“刚才还与春花姑娘说起此事,实在是诸事缠身,总脱不开身去。每每想要来承德这里,总会有各种繁琐的事情出现,如此三番四次的,便等到这个时候。”朱三爷叹道,他手中的一对玉石也配合着发出沙沙的声响。
“莫不是著作局里面出了什么事情?”春花疑惑道。
“是也不是,著作局中还是平日里那些事情。要说事情倒也真出在一位正字身上。”朱三爷眯着眼睛,懊恼的说道。
第三百一十六章 围追堵截
“说到这位正字,那便是说来话长了。不知承德与春花姑娘是否还记得之前一直“骚扰”我的那位正字?”朱三爷的话音与手中的玉球摩挲的声音一道响起。
宋如是自然记得当初朱三爷被“骚扰”时的状况。那些日子朱三爷总是悄无声息的出门,做贼似的归家,即便如此,也未逃脱那人的“围追堵截”。
朱三爷无奈之下,只得日日在偏僻巷子当中穿行。若不是宋如是与春花在巷子当中遇见过朱三爷一次,她铁定不会相信,平日里最为潇洒的朱三爷竟已沦落到如此地步?
如今三爷重提此事,宋如是点头道:“少连兄之事,我自是记得。”
“三爷当时究竟是因为何事,才被那人如此纠缠?”春花自然也想起了此事,她皱着眉头问道。
“那件事情其实与近日这件事情,同为一桩事情。并且那位新来的正字,想必你们也认识,因为他也来自庆阳府中。”朱三爷意味深长的说道。
“我们自是认得。”春花接口说道。
公子要来长安城当九品正字的消息,一早便被齐氏使人在庆阳府当中传了开来。
后来公子来到长安,自家娘子为了躲避,甚至还更换了住的地方,从宣化坊搬入永兴坊当中。她原本也极为恼怒公子,恼恨他为何对自家娘子穷追不舍,又恼他坏了冬雪的名节。
哪知所有的事情并非她表面看到的那般,冬雪并没有被坏了名节,公子又在关键时刻救下了娘子。甚至为了救下娘子而身负重伤。从此之后,春花才恍然大悟,有时候事情并不是自己以为的那般。
如今朱三爷乍然提起公子,春花的心中起伏不定,不知三爷提起此事,究竟是为了哪般。
“这位新来的正字,不知为了哪般,恨不能与我同进同出,一日两日便也罢了,谁知他存的竟是三年五载的念头。如此,我又怎能受得了。何况平日里只有我纠缠与人的时候,哪里有被人如此纠缠过。所以我只能尽量的避开他,让他瞧不见我也就罢了,谁知他也是个有手段的,无论我出现在哪里他都能找到我。”朱三爷叹道。
“然后呢?”春花眉毛舒展开来,好奇的问道。
“然后无论我是身处酒楼,亦或是出门踏青游玩,都能瞧见他的身影。便是我深夜睡不着,对月长叹,也会在月下瞧见他的影子。”朱三爷手中的石球的声音也变得暗淡了下来。
“不会吧,他竟是半夜三夜也隐在你的府上?”春花瞠目结舌道。
“他并没有隐藏在我府上,而是在自己府上,原来不知何时,他竟然搬到了我家隔壁。如此以来,不止在著作局当中,便是在家里也能瞧见他。终有一日,我实在受不了了,便上门去寻他,问他究竟是何意?”朱三爷面上的神情微妙起来。
“对啊,他竟然做得出这种事情,三爷自该向他问个明白,不然他还以为三爷好欺负呢?”春花义愤填膺的说道。
春花这态度,倒是让朱三爷心中一阵松快,他勉强挤出了一道笑容,接着说道:“他倒也是极为爽快之人。我一问之下,他便全然告诉我了。没想到他的经历也是如此跌宕起伏让人心生同情。他说他是为了一位娘子而来,那位娘子因为一些事情对他生出了一些误会出来,他此次前来便是为了解开心中的误会而来。我听了他的经历之后,极为同情,便决定要帮他。”
“此人既然能够对三爷穷追不舍,恐怕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三爷就如此轻信与他?”春花疑问道。
“我自认为也见过许多人,我能判断出他对我说的每一句都是真话,所以我才会决定帮他。而他确实也拿出了一片诚心出来,他对那位娘子极为关心,不论是衣食住行,亦或是开心难过,他都一一放在心上。”
“后来圣人让著作局更撰《晋书》,著作郎催的又急,所以那段时间著作局上下皆为此事忙碌。好歹忙完了这件事情,他心悦的娘子却突然出了事。”朱三爷说道此处,突然停下不说,只盯着宋如是看去。
宋如是越听越觉得这些事情极为熟悉,她心中隐隐已经明白了那位新来的正字是谁了,以前想不通的事情,朱三爷这么一说,已然是豁然开朗了。
之前她一直不明白李衡对自己的恨意出在哪里,原先他或许是对自己有些,但也是建立在想要得到李诃女人的基础上。
但是自从李衡入了长安城之后,宋如是便感觉到了他身上这些微妙的变化。还有突然来到长安的许秋意,蓦然转换了态度的李樱,以及当了漱玉楼厨子的清风。
这些人又怎会突然无缘无故的齐聚长安城中?而能把这些人牵扯在一起的唯有一人,那便是李诃。
“他心急如焚,又不好亲自出面,只好让旁人出面去救了这位娘子出来,这个“旁人”便是少连兄你?”宋如是接着说道。
“承德聪慧,竟是这么快便猜了出来。我瞧他对心悦的娘子极为上心,当日里我在明,他在暗,为了救出那位娘子,他付出甚多,我不知那位娘子如何想的,但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来看,他确实是个值得信任之人。”朱三爷玉球也不转了,专心的看着宋如是。
“娘子,你与三爷在打什么哑谜啊,我怎呢一句都听不懂呢?”春花看看这个,望望那个,来回数次之后,仍是不解其意。
“他是个值得信任之人,又与我何干?若是少连兄为此而来,我劝少连兄便为此而回吧。”宋如是站起身来,似是不愿多言。
“承德又何必与自己过不去呢,你是否窥探到了自己真实的内心呢?”朱三爷随之起身,手中的玉球“叮当”一声,撞在一处。
“那少连兄呢?”宋如是回转身子,面含着笑意,看向朱三爷。
“怎么扯到我身上了,承德就不好奇,他这两日去了哪里吗?”朱三爷急急说道。
第三百一十七章 风花雪月
“不好奇。”宋如是说道。
朱三爷神色一委,片刻后又振作起来,笑着说道:“你即便不好奇,我也是要说的。他这两日回庆阳府了,据说也是为了那位娘子。”
“那是他的事情,不是我的事情。”宋如是转身进了内室,帘子一闪,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春花心知娘子不愿多言,于是便悄悄地扯着朱三爷出了屋子,两人在院中站定,春花特意站在与朱三爷两三步的距离,这才放心的与朱三爷说话。
“三爷?你与娘子究竟在说些什么啊?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春花问道。
“罢了,这事关乎那人与承德之事。咱们现在便说咱们两人之间的事情吧。”朱三爷收起面上怅然之色,转而笑望着春花说道。
“咱们……咱们之间有什么……事情?”春花面如滴血,声如蚊蝇。
“我听清风说,你前些日子因我失踪之事极为着急?”朱三爷逼近一步,站在春花面前,语调温柔的说道。
“三爷失踪……我自然着急……大家也同样着急。”平日里伶牙俐齿的春花,突然间说话不利索起来。
“但是我听说春花姑娘,特别着急。”朱三爷不依不饶道。
“三爷……”春花脑子一片空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春花姑娘的心意,我一直知晓,但是我却一直没有回应此事,春花姑娘可知为何?”朱三爷轻柔的说道。
“那是为何?”春花陡然抬起头来,好奇的问道。
“春花姑娘不妨猜猜看?”朱三爷站在离春花一步之遥的地方,微微垂着头,专注的看着春花。
“三爷的心思我哪里猜得着?”春花心道,我若是早就知晓此事,不是早把你拿下了吗?又何须把自己陷入如此尴尬的境地。
“春花姑娘聪明伶俐,定然能猜得到。”朱三爷鼓励道。
被朱三爷成功鼓励的春花,迟疑的答道:“三爷莫不是没瞧上我?”
“……”朱三爷顿时语塞,能够如此坦然说出这话的也唯有眼前这个丫头了。
朱三爷定定看着春花,她穿着青色的袄子,同色的裙子,裙摆下若隐若现的杏色鞋子,都让他觉得一阵莫名心安。
她梳着双丫髻,髻上缠着一圈儿彩带,彩带颜色欢快,但不及她明媚的脸颊。
朱三爷轻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春花姑娘可还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春花自然记得,当时朱三爷宛如登徒子一般,一脸猥琐的与自家娘子搭话,甚至借故摸了自家娘子的手。
当时三爷口口唤娘子“望月”,而望月则是“花间酌”当中最红的馆儿。春花想到这里,看三爷的目光便复杂了许多,“我当然记得,三爷当时还认错了人。”
“所以我才会迟迟没有回应春花姑娘。”朱三爷接着说道。
“什么?”春花的脑子好像又不好使了,“认错人”与“没有回应”有关系吗?
“春花姑娘人很好,但我却并不好。我总后悔春花姑娘会一直记得初见的模样。”朱三爷懊悔的说道。
“我自然会一直记得初见三爷时的模样。”春花不解的说道。
朱三爷如同挨了一闷棍一般,黯然的说道:“旁人初见时,都是风花雪月,春花秋月,而咱们见面却是在“花间酌”并且还是在那般的情况下。”
“花间酌当中也有春花秋月啊。你瞧我便是春花,当时天上的一轮明月,便是秋月。若是为此三爷大可以放心,还有望月之事,我其实并不介意。我所担心的是我与三爷地位太过悬殊,你是堂堂的朝廷命官,我是卑微的丫头,咱们之间只怕是隔着千山万水。所以三爷不回应我,也是应当的。我并没有奢望太多,不过是偶尔见到三爷我便心满意足了。”春花察觉到了朱三爷的情绪,她望着三爷坚定的说道。
“春花姑娘……”朱三爷感激的望着春花。
“咱们是不是瞧见了不该看的。”周墨的声音响了起来。
春花抬头一看,门口立着的可不就是周墨,而周墨的身后则站着风轻云淡的壮士,故作高深的郎中,一脸八卦的石娘。春花的脸颊又红了起来。
“这有什么不该瞧的,这也是喜事一桩。”石娘一把推开站在前面碍事的郎中与周墨,直接走到春花面前,满脸喜色的看着春花。
“石娘……你莫要乱说……”春花刚才的勇气登时消失的无影无踪,她如今只觉得脸颊发烫,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哪里乱说了,咱们四个人,八只眼睛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哪里有假?”石娘笑着说道。
“对,我刚才可是听得清清楚楚的。尤其是三爷的每一句话咱们都听得极为清楚,如今正说道要紧关头,三爷你倒是表个态啊,咱们大家也能为你做个见证。”周墨翘着嘴角说道。
“既然如此,我若不说些什么,你们也不会善罢甘休的。”朱三爷不由自主的又摩挲起了手中的玉树。
“三爷若是不说出些什么,咱们便不会放你走。”壮士开口说道。
“在我说之前,你们几人能否回答我一个问题。现在的时辰可不是打烊的时辰,你们这个时辰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朱三爷气势非凡的摩挲着手中的玉球。
朱三爷也算是“百草堂”里的名誉东家,所以他猛然提起此事,郎中石娘四人面面相觑。
原本与春花站在一起的石娘,悄无声息的挪回了郎中与壮士身后。
郎中与壮士也刻意的不与朱三爷对视,反倒是周墨一脸无谓的看着朱三爷。
“周墨你来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朱三爷举着玉球遥遥指向周墨。
被点名的周墨,神色登时躲闪开来,他吭哧吭哧说了半天,才挤出了几个字:“我……初来乍到……人也不聪明……不若由他们来讲吧。”周墨说完,趁着众人愣神的功夫,连忙闪入郎中身后。
郎中心有不甘,待要躲闪,这才发现众人都躲在了自己身后。他嘲讽一笑,对上朱三爷的目光,慢悠悠的说道:“这件事情,还要从他说起。”说完,郎中回身,指向身后。
第三百一十八章 玉石蛋子
被郎中指出来的人,神色一凛,嘴唇颤抖,过了片刻才结结巴巴的说道:“此事非我所愿,又怎能怪在我的头上?”
他如此一说,春花也不尴尬了,一双圆圆的眼睛好奇地盯在壮士身上。
本来聚在壮士身旁的几人,都默不作声的退后一步,如此一来,壮士周围便形成了一大块空地出来,颇有些孤零零的意味在。
“但此事终究因你而起,还是由你来说吧。”郎中向前走了几步,彻底把空间留给了壮士。
“我不说,你们想说自己说。”壮士说完便甩袖出门。
余下的几人面面相觑,片刻之后,“众望所归”的石娘,清了清嗓子,这才细细的说道:“我们几人如同平时一般,到了百草堂当中,还未布置齐全,便有病人上门。这病人一上门,我便唬了一跳,因为我曾经见过此人。”
“原来竟是位熟人?”春花满含兴趣的问道。
“这位病人,并不是我的熟人,但应该是壮士的熟人。我之所以认识她,是因为我曾经在院门口瞧见过她。”石娘望着朱三爷手中不停回转的玉石蛋子说道。
“莫不是之前上门那位怪人?”春花猛然想到,石娘之前跟她提起的那两位怪人。
“对,今日的病人正是那两个怪人其中之一,她名唤银娘,明来看病,实为找人。她找的人自然便是壮士,既然她来寻壮士,我们自然也不好说什么,周墨甚至把壮士的活儿揽在自己身为只为成全他二人。结果你猜怎么了?”石娘愤然说道。
“莫不是壮士不肯出去?”春花猜测道。
“他倒是跟着银娘一道出去了,若是不出去也不会有后面这一系列的事情了。”石娘面上神情极为复杂,既带着愤怒,又带着懊悔,也不知心中是何想法。
“后来莫不是壮士惹出了什么事情来?”朱三爷手中摩挲着自己以为的“玉球”,别人眼中的“玉石蛋子”慢慢问道。
“后来壮士随着银娘出门去了。我们剩余几人,便也继续忙活百草堂中的诸多繁琐事情,之后又有病人上门,我们便为未再关注壮士那边的动态。但是随着门口的吵闹声愈来愈大,我们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百草堂门口不知何时竟聚集了一帮子人。”
“这帮人有数十人之多,围的里三层外三层,因为正有人瞧病的缘故,所以郎中一时脱不开身去,于是他便让周墨先去瞧瞧。谁知周墨不去不复返,郎中只得让我再去瞧瞧,结果等到我去瞧的时候周墨正在与壮士拉扯不休。我好不容易挤到人群当中,这才发现银娘早已不知所踪,唯有壮士与周墨并一个老妇人在圈子当中。”石娘一口气说完这么些话,似是累了,她走到石桌旁,坐了下来,满意的看着周围人好奇的目光,她这才接着讲道。
“那老妇人捂着脸痛哭不止,瞧起来极是可怜,壮士与周墨两个却在拉扯不休,所以我只能先走到壮士与周墨身旁,想法设法的分开这二人,当时周墨面色涨红,瞧起来极为愤怒,而壮士胸脯上下起伏,想是气得不轻。”石娘说着看向周墨。
原本作壁上观的周墨只得接口说道:“郎中不得空,让我瞧瞧门口出了什么事情,所以我暂且放下手头上的草药,出门查看。我瞧见的情景与石娘瞧见的差不多,门口围着一大帮的人,如此以来,自然耽误店中的生意,所以我决定挤进去瞧瞧里面究竟是什么状况。”
“结果等我进去了以后,才发现中间围着的竟是壮士还有一位老妇人。我一时之间摸不着头脑,只得先问了周围瞧热闹的人,这才得知事情的始末。原来是这位老妇人先来到店门口哭泣,说是丢了孙儿。”
“老妇人衣衫褴褛,面容干瘦,瞧起来甚是可怜,所以老妇人周围逐渐的围了一圈瞧热闹的人,老妇人悲伤哭泣,周围的人七嘴八舌的给老妇人出着主意,原本这也没什么,但这时壮士突然出现了。”周墨讲道此处突然停了下来,看向众人。
“然后呢?壮士最是心善,又怎会与这位老妇人拉扯起来?”春花急忙问道。
“便是因为壮士的心善,才会有了后面的这些事情。原本众人对老妇人的同情只停留在言语之间,但是壮士却是个行动派。他拉着老妇人便要去帮老妇人寻孙儿。”
“那老妇人也是奇怪,她一面表现的异常悲痛,待壮士真拉她去寻孙儿的时候,她却又推三阻四起来。我听到这里心中有了分晓,于是我便上前拉住壮士试图阻止他。谁知壮士不知在犯什么拧,非要拉那老妇人去寻孙儿。”
“老妇人不肯,两人拉扯不休,我唯恐他一个不慎,伤了老妇人,如此只能死死拉住壮士。剩下的事情,便由石娘来说罢。”周墨讲完这些,终于松了一口气,而后示意石娘接着讲下去。
“我挤进去的时候,瞧见的便是这幅场景。壮士与周墨兀自在拉扯不休,而老妇人在坐在地上痛哭。我一时也摸不着头脑,但铺子门口出了这种事情,便应当迅速的解决。所以我便扶起老妇人,想劝她离开。”
“我刚把老妇人扶起身来,壮士却猛然推开了周墨,又要来与老妇人拉扯。我与周墨,自然不愿事态扩大,只得上前紧紧拉住壮士。于是周墨与壮士两人的拉扯,变成了我与周墨,壮士,三人间的拉扯。唯一不变的就是坐在地上哭泣的老妇人。原来这老妇人趁着我们几人拉扯的功夫,又重新坐在地上哭泣起来,直到后来郎中出现,状况才被扭转过来。”石娘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她咽了一口口水,看向郎中。
郎中与石娘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两人之间也算是有了一种奇异的默契,所以郎中便接着说道:“我听着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大,只好先安抚好病患,而后出来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待我挤进人群之后,发现纠缠在一起的竟然是咱们店中的这几人,我当时便为这几人的头脑捏了一把汗,而那位老妇人却是哭哭歇歇,看起来轻松肆意的很。我心头火气,一声暴喝,好歹止住了这几人之间的纠缠。之后,我突然发觉有些不对劲。”
第三百一十九章 原来是他
“你发现了什么?”朱三爷不知何时也坐在了石凳上,手中摩挲着玉球,慢悠悠的问道。
朱三爷所到之处,自然便有春花,春花正挨着朱三爷坐下。加上原本就坐在石凳上的石娘,石桌旁边的四个石凳已占其三。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周墨果断的坐在了最后一个石凳上。
所以郎中一段话讲完,便发现了自己面临着没有地方坐的境地,他面色一黑,正要斥责,朱三爷恰巧此时问话。
郎中只得黑着脸继续讲了下去,“因为我发现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都透漏出一丝不对来。首先这老妇人既然丢失了自己最疼爱的孙儿,她为何不去报官,即便是寻人,也该去热闹的街上,而不是咱们这条背街。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是,壮士一门心思的要带她去寻孙儿,她非但不去,反而借故坐地哭泣,就是不起身。所以我便仔细瞧了瞧她,这才发现,她虽是放声大哭,但是手中的帕子却是干的。所以我便直接走到老妇人身旁,问她意欲何为。”
“这老妇人长得什么模样?”春花隐隐觉得这件事情有些熟悉,她开口问道。
“这老妇人身量矮,头花花白,衣衫褴褛,瞧起来甚是可怜。”周墨接口说道。
“那她可曾说了她的孙子是如何丢的?”春花急于印证心中猜想。急声问道。
“我听瞧热闹的人说,这老妇人独自一人把孙儿带大,之后两人一直与孙儿相依为命,结果祸不单行,她的孙儿却突然失踪了。”周墨回想道。
“既是要寻人总该说明她孙儿多大的年纪才好。”春花冷声说道。
“她家孙儿仿佛是十二三岁的模样。”周墨说道。
“定然是她!”春花冷哼一声,心中已然确定这位老妇人定然是那日在白玉酒楼门口瞧见的那位惯会坑蒙拐骗的老妇人。
“春花姑娘莫不是认识她?”石娘插口说道。
“我自然认识她,她素来难缠,不过今日的事情究竟如何收场了?”春花暂时按下心中愤怒,先听完眼前之事再做出定论。
“老妇人哭着说她并不想做什么,只是来找到自己孙儿,还说若是找寻不到,她定然不会罢休,必然会日日来这里寻找。我当时便说要去报官,她便匆忙走了。还不知明日会如何?”郎中翘起胡子说道。
“英哥儿呢?”石娘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英哥儿竟然不在院中。
“英哥儿今日无事,娘子放了他一天的假,想是回家去了。”春花沉思道。
“那此事与壮士并无干系?你们又何须如此对他?”朱三爷抛出了心中疑问。
“怎么与他没有干系,那老妇人原就是他带去的。原本壮士与隐娘站在离店门口不远处的巷子口说话,结果这位老妇人突然出现,一路哭着往咱们店里这边行来,壮士不知怎么想的,竟然抛开银娘,去与老妇人说话,在了解到老妇人的经历之后。”
“壮士同情不已,便想把老妇人带到店中来寻郎中拿个主意,结果刚到店门口,老妇人便倒在地上高声痛哭起来,之后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如此说来又怎能不怪壮士,他许是不知该与银娘说些什么。便惹上了这位老妇人,这老妇人若是日日都来,咱们店中的生意还怎么做得下去。”石娘愤愤说道,不知是恼恨壮士,还是老妇人。
“三爷?”春花满含希冀的目光看着朱三爷。
“春花姑娘可还记得白玉酒楼掌柜的白玉?她当时又是怎么处理这件事情的?”朱三爷故作高深的说道。
“白玉掌柜的,是等到事情闹起来之后,这才出面揭穿了老妇人的真面目,之后那老妇人便再未出现在白玉酒楼门前。”春花不知朱三爷何意,她用力的回想了当日里的情景。
掌柜的白玉是在围观的众人情绪到了一个顶峰的时候,才偏偏出现,她并不没有直接戳穿老妇人,相反她的口气甚至非常柔和,但是却一下子便镇住了老妇人。
“原先用上这招便好,但是这次的情况似是与上次不同。春花姑娘你可曾想到,这位老妇人为何不去别处,偏偏来到了百草堂门口?”朱三爷提点道。
“莫非她知道了什么?”春花一惊。
“或许有这种可能,因为这位老妇人今日所作的一切都是有备而来,不然她也不会放话,说每日里都要来。”朱三爷眯着眼睛不知在瞧向何处。
“你们认识这位老妇人?”石娘听得云里雾里,睁大了眼睛问道。
“我们自然认得,你们虽然不认得这位老妇人,但是却认识她的孙儿。”朱三爷玉球也不转了,眯着眼睛看向郎中。
“莫不是壮士便是她的孙儿?”石娘脑中突闪一道灵光,高声说道。
“愚蠢,若是壮士是她的孙儿,两人又怎会纠缠那么许久,何况咱们认识壮士多久了?”郎中翘着羊角胡嗤笑道。
石娘闻言,面色一垮,不过片刻,她又抖擞精神,看向周墨。原本正在沉思的周墨猛然感受到一束炽热的目光照在身上,他一抬头,正与石娘明亮的目光对在一处,周墨慌忙摆手说道:“自然也不是我,若是我的话,我早就跟着老妇人回去了,又怎会跟着你们坐在这里。”
周墨言者无心,郎中听者有意,便是周墨的这个“坐”字,突然刺激到了郎中,他这才想起,眼前的这帮人都安逸的坐着,或是听人说,或是给人说,唯有他一人全程站着又是说,又是听的,想到这里郎中重重的哼了一声,不满的看着周墨。
周墨突然感受到一道凌厉的目光射在自己身上,他突然有些不知所措,心中暗道郎中与石娘究竟是闹哪样,但是这个问题又不好当众问出口,所以只能顾左右而言他的说道:“既然我们都认识,那人究竟是谁?”
“那人便是我。”英哥儿的声音突然出现。
众人这才回首的回首,目瞪口呆的目瞪口呆,原来这几人说得热闹,竟是未察觉出英哥儿早已立在门口听完了整件事情的始末。
第三百二十章 金色招牌
英哥儿一开口,院中便是一静。尤其是最后说话的周墨更觉得尴尬无比,他打着哈哈,说道:“瞧瞧人家英哥儿这觉悟,主子给放了一天假,仅仅回家半天就回来了,再瞧瞧咱们,需得向英哥儿学习才好。”
“周墨说得对。”石娘点头道。
“娘子呢?”英哥儿并不搭话,他进了院子,扫视了一圈,这才张口问道。
“娘子在屋里。”春花伸手指向正房。
英哥儿不再言语,抬步向正房走去,他在门口立了片刻,而后便一甩帘子,毅然决然走了进去。
宋如是原本正支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这倒也不怪她,实在是外面那帮人说话的声音实在太大了些,尤其是春花与石娘的声音。
宋如是原本打算继续绣荷包,结果春花与石娘的声音简直无孔不入,宋如是捂着耳朵,这二人的声音仍旧顺着宋如是手中的缝隙,一点点的挤进宋如是的耳朵当中。
无奈之下,宋如是只得坐在长条案旁,正大光明的偷听起来。如今英哥儿一阵风的刮了进来,宋如是抬起眸子。柔声问道:“英哥儿你怎么回来了?”
“娘子,我有话要和你说。”英哥儿僵硬的说道。
“可是出了什么事情?”宋如是示意英哥儿坐下。
英哥儿摇摇头,像是有人在后面追赶一般,急急的说了起来:“娘子应该知我家事,若是娘子不愿再雇佣于我,直管挑明了说出来,我自然会马上走人,必然不会耽误娘子的店中的生意。”
“我并无此意。你的家事与你相关,但我却更看重你这个人。”宋如是看着英哥儿慢慢的说道。
“娘子,我家那位“祖母”不知从何处知道了我如今在永兴坊当中,她甚至已经知晓了“百草堂”,想必她很快就会找来的,若是娘子还愿意让我留在此处,只怕最后会坏了娘子的生意。”英哥儿说话间,紧紧握着拳头,他看着宋如是的目光当中有坚持,有惋惜,却独独没有绝望,放弃。
“既然是开店做生意的,自然会碰到许多事情,我若是担心你影响店中的生意,那么我当初便不会让你来我这里做活。你莫要担心,此事我心中有数,你直管做好自己的活计便好。”宋如是声音轻柔,面上带笑,耐心的安慰着英哥儿。
英哥儿这半年似是又长高了些,也似乎更瘦了些,但面上的倔强与坚持却始终未变。
他身上穿着的玄色短打,不知是何时做的,露出长长一截子手臂,少年特有的瘦弱的手臂看得宋如是心中一叹。
“娘子?你不赶我走吗?”英哥儿眼眸当中蓦然照射出一道光,不可置信的说道。
“我自然不会赶你走的,你且放心在这里住下去吧。”宋如是一笑,整个的面颊上便度上了一副温婉之色。
“可是我家“祖母”怕是什么事情都会做出来的,我之前也做过许多活计,但都因为“祖母”的缘故,所以并没有一份活计能够做的长的,我原以为,自己的这一辈子都浑浑噩噩的过下去了……”英哥儿的脸上重新带出了一副颓然之色,他沮丧的说道。
“人这一辈子,会遇见许多许多的事情,若是出了事情就放弃自己的话,那么这一辈子也太没挑战性了些。就像是爬山,若是不经历磨砺,不懂得坚持,又怎会见到“会当凌绝顶”的风景?”宋如是认真的说道。
“多谢娘子,我定然会好好的在这里做下去的,至于“祖母”那边,娘子若是不好出面的话,我便亲自与她说,好歹是“养育”我一场,想必她也不会做的太过绝情的。”英哥儿收起之前的那副颓然之色,眼神清亮的说道。
“无妨,旁的事情你都不用管,你可识字?”宋如是瞧着英哥儿的面色知道他暂且放下了心中的忧虑,于是换了话题问道。
“我之前在杂货铺做伙计的时候,掌柜的瞧我干活勤快,便教我识了几个字,但也并不多。”英哥儿的眼神蓦然亮了起来,他期待的看着宋如是。
“我记得郎中那里有几本认字的书,你每日里忙完这里的活儿之后,可以去郎中那里学上几个字,到时候我会亲自与郎中说此事的。”宋如是见英哥儿似是对识字极为有兴趣,心中也颇觉得惋惜,希望自己做的这些,能真正的帮到英哥儿。
英哥儿两手抱掌前推,身子弯下,向宋如是作了个揖,而后便匆匆的出门去了。
宋如是看着英哥儿的背影,暗笑一声,这孩子当真是个好孩子,至于那位可怜的老妇人,既然已经如此可怜了,那么再可怜些又有何妨?
寒冬腊月,天寒地冻,辰时将过,天色蒙蒙亮,路上自有早来人。而长安城中最是热闹繁华的西市门口的石牌坊下面已是聚了一群缩着脖子抄着手的人。这些人或时商家或是买家,都在等着西市开门鼓响起。
约莫有过了两刻种,鼓声响起,坊门打开,众人鱼贯而入,各自往自家店铺中走去,或是买或是卖,总归是有个目标。而这群人当中有个探头探脑的老妇人,她看看这个,瞧瞧那个,并不像是买东西模样。
这老妇人身上穿着一件褐色的袄子,花白的头发梳成一个扁扁的髻,垂在脑后。
若是有人看过来,老妇人便熟练的挤出一道微笑,不知是否经常被人呵斥的缘故,那微笑当中带着明显的讨好之意。
她姿态如此之低,旁人倒也不好说她什么,过了片刻,老妇人趁着众人不注意,悄无声息的拐进了一间绸缎庄旁边的巷当中,顺着巷径自去了背街当中。
此时这位老妇人面上的神色与之前又大不相同了,之前面上簇笑,带着讨好,如今一人的时候,面上的笑容带着一丝冷意,她拢了拢头发,复又把手抄进袖筒当中。
老妇人到了背街之后,她寻了一个向阳的地方,缩起身子蹲在地上。她并不识字,但是“百草堂”的招牌与别处自是不同,所以她一眼便认了出来。
寻常的店铺都是黑底的招牌,金色的字,而“百草堂”门额上的招牌则是金色的招牌,黑色的字,老妇人看着金色的招牌,咧嘴笑了起来。
第三百二十一章 粉墨登场
巳时刚过,街口便有几人结伴而来,这几人有男有女,有说有笑,说话间便走到了“百草堂”医馆门口。他们停在门口,拿出钥匙,打开门锁,“百草堂”便开始了新一天的营生。
这几人自然便是郎中、壮士、周墨、石娘,隐在暗处的老妇人瞧见了这几人进了“百草堂”之后,得意的一笑,她直起身来,抄着手,鬼鬼祟祟的走到“百草堂”门口,她倒也不进去,只在门口匾额下面坐了下来,她刚坐定,便高声的哭泣了起来。
郎中几人刚在店中布置,便听到了门口高声的哭泣声,郎中眉头一皱便要发作,他立起身来,就要出门与老妇人理论。
立在郎中身后的石娘,慌忙扯住了郎中,她在郎中身旁轻声说道:“郎中,你可是忘了娘子的交代?”
“我自然没有忘记,但这老妇人太过可恨了些,如今已是第五日了,她每日辰时便来,酉时方走,搅的店里一笔生意都没做成,她对着外人做出一副可怜的模样,但是你瞧她现在的模样。”郎中恨声说道。
不知是否听见了郎中的话,那老妇人回转过头,悄然一笑,笑容当中满是恶意,哪里还有之前卑微讨好的模样,她笑过之后,复又转过头去,捂着脸颊,高声嚎哭起来。
“郎中且忍忍吧,她也得意不了几日了。”郎中使劲拽着郎中的衣袖,又伸手把郎中的耳朵扯到嘴旁,凑到她耳旁悄声说道。
“那便再忍她几日。”郎中的声音似是从一个字一个字的从牙缝当中挤出来的一般。
“郎中你可喜欢看戏?搭好的戏台子上,个个名角粉墨登场,唱着古往今来,唱着世间奇事,你不妨就当是看戏了,且再等上几日,必有好戏开场。”周墨不知何时,挤到了郎中身后,语调轻快的说道。
郎中阴沉的脸,终于缓和了一些,他冷哼一声道:“好戏在后面,那我便耐心等着了,看她究竟落得个什么下场。”
百草堂的众人又恢复了往日里的模样,郎中坐诊,周墨与壮士在柳木药柜前整理各项杂事,石娘依然立在郎中身后,看着郎中瘦削的肩膀,不知在想些什么。
门口坐着的老妇人,哭声高亢嘹亮,很快的便吸引了一拨人过来,便是隔壁东面的蜡染店与西面那家脂粉店的客人也都闻声而来。尤其是脂粉店的客人皆是妙龄的娘子,或是爱美的妇人,所以老妇人的悲惨遭遇,很快的便引起了共鸣。
既然有娘子的地方,自然会有少年郎君“慕名而来”。天气虽是寒冷,但“百草堂”的门口,很快的便聚集了一大帮的人。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鱼虾,有鱼虾的地方自然就有浑水摸鱼之人。这人生着一张老实面孔,方正的脸颊,忠厚的模样。
方脸的汉子看着老妇人可怜的模样,便上前细细问去,“你这老妇人既然丢了孙儿便该去衙门里找衙役捕快,为何在这里哭泣,可是有何难言之隐?”
老妇人闻声更加悲痛了些,她沙哑着嗓子说道:“老婆子发现孙儿不见时,便匆匆的去了衙门,也说了此事,官老爷也指派了几位捕快去查找,几日的功夫竟是丝毫的线索都没有。老婆子日日哭泣,哭到睁不开眼睛,有个捕快许是瞧我可怜,便悄悄的告诉我,说是西市背街里有家医馆。”
“我心想许是这人或许知晓一些线索,但不知出于什么缘故,不能说明此事,所以老婆子便来到西市当中来寻找那家医馆,但是老婆子并不识字,所以寻了几日仍旧没有找到孙儿。”老妇人说道孙儿,悲从中来,复又痛哭起来。
老妇人这波眼泪,引的周围瞧热闹的娘子们眼圈俱都发红起来,周围瞧热闹的郎君此刻便都义愤填膺,摩拳擦掌起来,鼓足了劲头要帮老妇人把孙儿寻回来。
“这条背街上医馆并不多,老人家为何寻不到呢?”中年方脸汉子意有所指的说道。
“老婆子一家铺子挨着一家铺子的找寻过来,想着即便不认字便也能找到医馆的,但是许是老婆子邋遢的缘故,有些个店铺不仅不让我进去,反而还要打人。”老妇人说话间不经意的回头看了下“百草堂”门口的匾额。
老妇人原本就处在众人中间的位置,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牢牢的吸引着众人的目光,如今她话中说的含糊,扭头的动作却似是意有所指。
果然那位相貌忠厚的中年方脸汉子听了这话之后,便也直起身来,看向“百草堂”的匾额,他注视了片刻,又沉吟了片刻,这才迟疑的说道:“老人家你莫要害怕,不论你遭遇了什么委屈,都可以说出来,咱们大家自然会为你做主的。”
方脸汉子口中的“咱们”二字,成功的把大家划做一处,而另一处自然便是金色招牌的“百草堂”,以及百草堂当中的诸人。
“是啊,老人家你有什么冤屈,直管说出来,咱们为你做主。”
“老人家莫怕,有什么都说什么,咱们大伙儿给你出个主意。”
“青天白日之下的,便是有些个黑心商家,想要仗势欺人,也要看看咱们答应不答应。”
“老人家且说说看,究竟是哪家店铺如此欺人,咱们这就去未你讨个公道回来。”
围观的郎君们,顿时七嘴八舌的嚷了起来。
“英雄救美”原是话本子当中最常用的桥段,而后才子佳人共话一段良缘。而年少的郎君与妙龄的娘子之间想要发生些什么事情,自然便需要一些惊天动地的开始才好。
“英雄救美”自然是再好不过了,所以才会在话本子当中一代代的流传了下来。
如今没有“美”,只有个可怜兮兮的“老妇人”,但也勉强能够表现出众位郎君的“英雄气概”出来,所以老妇人一言既出,颇有“一呼百应”的气势。
“老婆子在这里谢过众位好心人了,众位的好意我心领了,此事你们管不了了,还是听老婆子的话,快些散了吧。”老妇人掏出一条脏兮兮的帕子,在面上胡乱的擦拭着,她眼神慌乱,不时的回头看向“百草堂”,目光带着深深的恐惧。
第三百二十二章 群情激愤
“老人家,你莫不是被这家店铺里的人赶出来的?”中年方脸男人伸出手指,指向老妇人身后的“百草堂”,试探的问道。
“并没有……莫乱胡说……我是被撵了出来……但也并不是因为……这家店铺……”老妇人突然慌乱起来,她努力的克制自己不要回头看“百草堂”的招牌,那言语当中的怯意与恐惧,又岂是藏的住的?
“老人家……你莫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中年方脸男人蹲下身来,安抚的拍了拍老妇人的脊背。
老妇人虽是穿着厚厚的袄子,许是太过瘦弱的原因,袄子当中空空荡荡,像是挂在身上一般。她垂着脑袋,一缕花白的头发落在鬓边,随着寒风起起伏伏。
“并没有……”老妇人蓦然尖叫起来,她拿起帕子,捂在脸上,双手颤抖不停。
老妇人的哭泣与中年人的一番对话为围观的众人指明了方向。大家突然愤怒起来,尤其以那些少年郎君为甚,他们挥舞着手臂,声势浩大的就要往“百草堂”当中冲过去。
“郎中,现在该怎么办?”石娘惊慌的问道。
“再等等罢。”之前极为愤怒的郎中迅速的冷静了下来,他死死的盯着外面那些随时会冲到店铺当中的人,眼神当中满是愤怒。
“但他们随时会冲进来,这些年轻人有着最容易被挑起的愤怒与使不完的力气和不到最后不罢休的劲头。”周墨望着外面与黑压压的人头,轻声叹道。
在老妇人拿起帕子前,周墨与壮士便已放下手中的活计,聚到了郎中与石娘身旁。
如今外面的少年郎君有数十人之多,而百草堂内也就他们四人,除去壮士能够一个打三个,剩下的三人便唯有挨揍的份儿。
周墨与郎中的神色勉强能保持面不改色,但作为“百草堂”当中唯一的女性石娘,就显得不那么淡定了。
她白着脸颊,嘴唇微微颤动,双手紧紧的攥住郎中的衣袖,声音微微颤抖的问道:“若是他们冲进来,咱们便完了。”
“不如咱们打个赌?”郎中突然回头,看向石娘。
“打赌?”壮士神游归来,正听到郎中说要打赌的声音,他狐疑的看着郎中,实在想不通,就现在的局势来看,有什么赌好打的?
“你莫不是病了,这时节打什么赌呢?”石娘说话也不颤抖了,甚至还带着点中气十足的劲头,不过她却是说出了壮士与周墨的心声,此言一出,周墨与壮士都不由得暗自点头。
“若是他们冲进来的话就算你赢,若是他们冲不进来就算我赢,如何?”郎中风轻云淡的说出了自己内心所想。
“那么彩头是什么?”石娘觉得自己像是突然疯了,如此关头,竟然还有与人打赌的兴致。
“彩头便是你,若是我赢了你便嫁于我,如何?”郎中侧身看向石娘,目光当中除却眼前之人,再无旁人。
“若是你输了呢?”石娘不由自主的问道。
“若是我输了,那便下辈子再娶你一次。”郎中斩钉截铁道。
石娘缓缓松开了手,郎中的衣袖被她攥成了紧紧的一团,一如她现在的心绪,她微微仰头看向郎中,千言万语皆在这一个眼神当中。
突然被撒了一大把狗粮的周墨与壮士,颇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感觉。如今正是“抵御外敌”的时候,眼前这两人怎么突然唱起了话本子当中的“痴男怨女”来。
周墨轻咳两声,就要提醒两人,奈何这两人并没有给他任何回应,不知是他的声音太,还是外面的声音太高。
“这家百草堂也太过分了些,老人家我们这就去为你讨个公道!”一个身着墨色澜衫的少年郎君愤怒的说道。
“我瞧着这家医馆里的郎中便是个不好相与的,没想到竟是这般的不近人情,既然便不要手下留情了!”另一个身材矮的郎君接着说道。
“医者父母心,身为郎中原本便该心怀慈悲,医术精湛才可,这家百草堂的郎中竟然如此狗眼看人低,想必也是个滥竽充数之辈!”一脸正气的少年郎君高声说道。
被诋毁至此的郎中并不为其所动,他甚至没有瞧见外面的群情激愤,也没有听见外面的声声“讨伐声”,他与石娘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当中暂且不提。
郎中身旁的周墨与壮士面上的神情便不那么淡定了,所谓法不责众,这么些个少年郎君即便冲进来把他们几人暴揍一顿,他们也无处说理去。
何况瞧着现今的形式,幕后之人想要的不止是暴揍他们一顿那么简单,他的目标或许是整个儿百草堂。
人情当中最容易传播的便是情绪,无论是悲伤的情绪,快乐的情绪,还是愤怒的情绪,只要有人刻意引导,这些愤怒便如同荒原上的野草一般,乘着星火燎原之势,迅速的散播开来。
周墨自是不会武功的,郎中与石娘又沉浸在“打赌”的世界当中,无法自拔。壮士目视一圈,这才发现保护“百草堂”的重任,便落在了自己身上。
他转身冲进药柜后面,蹲下身来,拉开药柜最下面从左到右第三个抽屉,探手拿出一把锃亮的斧头出来。
壮士拿着斧头冲到“百草堂”门口,举起斧头,冲着外面的众人,高声喊道:“若想进来,便先过了我这一关再说!”
所谓的群情激愤当中总会带着三分的有恃无恐,三分的头脑发热,剩余的四分便是说不得的“各怀心思”。
如今壮士手中的斧头一亮出来,群情激愤当中的“头脑发热”便迅速的冷静了下来。
壮士不言,众人也无人开口,老妇人与那中年方脸汉子也杵在那里,空气当中竟然莫名产生了一种诡异的安静。
就在此间,一道高亢嘹亮,悲伤欲绝的哭嚎声乍然响起。那道声音之悲伤,音调之高亢,比之老妇人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正骑虎难下的众人,听到这声音都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转而朝声音的发源地看去。
不远处的巷子口,缓缓走来一道人影。这人影身量不高,音调却很高,相貌不起眼,声音却很出众。
这人晃晃悠悠的一路走来,似是并未察觉自己早已成了众人眼中的焦点。
第三百二十三章 高下立判
这人不紧不慢的走至人群正中的位置,约莫着离老妇人还有十几步的距离时,这人停了下来,席地而坐,而后拍着大腿高声哭嚎起来:“我那可怜的孙儿呐……”
“你究竟是谁,莫要在此捣乱,快些回去罢。”中年方脸男人慌忙走至这人身旁,弯下腰来,低声说道。
“我那可怜的孙儿不见了,你又要让我往哪里去呢?”这人眼睛一瞪,高声嚷道。
这人自然也是一位老妇人,刚才那位老妇人尚且穿着袄子,这位新来的老妇人却只穿着一件玄色单衣。
她露出的双手青中带紫,手背上面绽开了一道道的口子,有的伤口极深,像是儿鲜红的嘴巴。
她的头发几乎全白,梳在脑后挽成一个的髻,髻上晃晃悠悠别着一只草标。
她抬头说话的功夫,一张皱巴巴的脸上满是绝望之色,浑浊的眼睛当中沁着一点点的湿意,原来她的眼泪早已流尽了。
“你既然丢了孙儿为何不去寻捕快,反而要在此哭泣。”人群当中突然有人问道。
“老婆子发现孙儿不见时,便匆匆的去了衙门,也说了此事,官老爷也指派了几位捕快去查找,几日的功夫竟是丝毫的线索都没有。老婆子日日哭泣,哭到睁不开眼睛,有个捕快许是瞧我可怜,便悄悄的告诉我,说是西市背街里有家医馆。”
我心想许是这人或许知晓一些线索,但不知出于什么缘故,不能说明此事,所以老婆子便来到西市当中来寻找那家医馆,但是老婆子并不识字,所以寻了几日仍旧没有找到孙儿。”老妇人拍着大腿,因为太过用力的缘故,手上的伤口猛然裂开,鲜红的血液登时流了出来,与老妇人手背上的青筋,一红一青缠绵在一处。
之前的老妇人却是面色一变。她心中暗自揣测,这后来的老妇人究竟是什么来头,说话行事居然同自己别无二致。
自己之所以来这“百草堂”门口苦寻孙儿,自然是“事出有因”,那么另一位老妇人来到这里又是为何?
“这条背街上医馆并不多,老人家为何寻不到呢?”人群当中又有声音响起。
“老婆子一家铺子挨着一家铺子的找寻过来,想着即便不认字便也能找到医馆的,但是许是老婆子邋遢的缘故,有些个店铺不仅不让我……”后来的老妇人一脸悲哭正说到兴起,话音却被人突然打断。
“你这老妇意欲何为,为何学我说话?”老妇人心知不能再让后来出现的这位老妇再说下去了,若是再让她说下去,之前的努力便白费了,所以她高声打断了后来老妇的话头。
“什么叫学你说话?长安城这么大,只允许你一人丢了孙儿,便不允许旁人的孙儿也丢了吗?只允许你被恶人赶出来,便不允许旁人也被恶人赶出来吗?”后来的老妇人连珠炮似的问道。
“你……莫要胡搅蛮缠……世间哪有如此凑巧之事?”老妇人气势一弱,声音便也低了下来。
所谓此消彼长,老妇人的气势既然弱了,后来的老妇人气势自然便高了起来。她伸出满是鲜血的右手,颤颤巍巍的指向老妇人,悲戚的说道:“我正要问你意欲何为?为何要拿着我家的事情在此招摇撞骗?”
“你这老妇莫要颠倒黑白,明明是我先来的!”老妇人怒道。
“莫不是丢了孙儿的事情也要分个先来后到不成。你当这里是做买卖的不成?可怜我那聪明伶俐的孙儿呐……”后来的老妇人悲声说道。
寒风骤起,后来的老妇人不由得打了一个哆嗦,露出的一截子手臂上,登时生出了一片鸡皮疙瘩来,她的嘴唇哆嗦起来,牙齿碰撞,嗑磕作响。她鬓边的白发不知是沾上了汗珠还是泪水,紧紧的粘在脸颊上。
自从后来的老妇人出现之后,原本群情激怒的众人像是被兜头泼了一盆凉水一般,出奇的冷静,安静下来。
原本冲到“百草堂”门口的几位少年郎君,也悄然的停下了脚步,转而狐疑地看向老妇人。
原本拿着帕子擦拭眼泪的娘子们也默不作声的收起了帕子,她们虽是良善,但却并不愚蠢。
“我的英哥儿呐,你究竟被拐到了哪里啊?这些个没心肝的竟是连一个孩子都不放过啊……”一时语塞的老妇人,突然伏在地上痛哭起来。
她一边哭一边拍打着地上的青石板。冬日里的青石板又冷又硬,老妇人恍若未觉,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她手掌就红肿起来。
可惜她的手并没有流血,如此看来后来的老妇人貌似更可怜些。老妇人伏地拍石板的时候,后来的老妇人也没闲着。她一边低泣,一边从袖筒当中扯出了一条非常破烂但却异常干净的帕子出来,当着众人的面,心仔细又略显笨拙的把右手草草包扎了起来。
一边是荡起一阵灰尘,兀自哭闹不休的老妇人,一边是安安静静,独自“舔舐”伤口的后来者。众目睽睽之下,一目了然,高下立判。
“你要怎样才肯离开?若是别人给了你银钱的话,我双倍给你。”中年方脸汉子不甘心大好的局面被一朝打破,他趁着后来者居上的老妇人包扎伤口的时候,凑到她耳旁,悄声问道。
“等我找到我那苦命的孙儿之后,自然就会离开。什么银钱?你为何要给我银钱?”后来的老妇人原本垂着头包扎伤口,听到这话,她抬起头来,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人。似是被侮辱的老妇人,随即高声嚷道。
这话出口,周围瞧热闹的人顿时生出了看了一场大戏的感觉来。原本不过是老妇人丢了嫡亲孙儿的戏码,如今竟然演化成了“李逵捉李鬼”的戏码来。
“我什么时候说过……银钱之事了,你莫要……诬陷于我。”方脸汉子高声说道,看向众人的目光飘忽不定,并不敢与人对视。
“你不仅说了银钱之事,还说了要我离开,你究竟要让我这无依无靠的老婆子去哪里呢?”后来的老妇人字字句句,清清楚楚,声音虽是不高,却足以让在场众人听得明明白白。
第三百二十四章 对天起誓
“你这老妇人……怎地胡说八道?”中年方脸汉子愣了半晌,这才指着后来的老妇人假意怒道。
“究竟胡说八道的是谁?你知我知天知地知,你若不承认我也拿你没办法,若是你不怕遭报应的话,就尽管这般说下去吧。”后来的老妇人不慌不忙的说道。
“你……你……”中年方脸汉子手指着老妇人,气的说不出话来。
方脸汉子这边受挫,老妇人自然看在眼里,她眼珠子一转,嘴巴一张,就要干嚎,谁知她的声音还未发出便有人先她一步,哭出声来。
那声音比之刚才的老妇人更加的高亢嘹亮,此声一起,别的声音便都成了浮云。
围观众人的情绪从同情到激愤,从激愤到疑惑,又从疑惑转为不屑,如今哭声又起,众人早已在哭声当中麻木,他们勉强抬起眼皮看向来人。
巷子口拖拖拉拉的又来了一位老妇人,这老妇人白发苍苍,拄着拐杖,一步三摇晃的走了过来。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她才哭着走到了“百草堂”门口,她抬起头,眯缝着浑浊的眼睛看向“百草堂”的招牌匾额。
老妇人与招牌确认过了眼神之后,便“嗖”的一下扔掉拐杖,“扑通”一声扑倒在地上痛哭起来。
老妇人这一系列动作极快,未待众人反应过来,她便已扔掉拐杖,趴在地上,撕心裂肺的哭嚎起来。
不知是老年人的身体好了,还是少年人的肺活量不高,这三个老妇人一个比一个哭声悲伤,一个比一个吐气绵长。
自第三个老妇人出现之后,中年方脸汉子兀自伸着指头,石化在第二个老妇人身旁。
“百草堂”里面的几人,也是惊喜当中透着不可思议。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莫不是拍花子的都来到了长安城?”石娘嗔怒结舌道。
“天子脚下,这些人除非是不要命了,不然哪里会成群结队的来长安城中作案。”郎中立刻否定了石娘的话。
“怎么不可能,有种说法不是灯下黑吗?或许这帮人专门捡着天子脚下来犯事呢?”壮士倒是十分同意石娘的说法。
“我倒觉得后来的这两位老妇人像是故意来与之前的老妇人打擂台。”周墨沉吟道。
“你们忘了咱们来时娘子是如何交代咱们的?我倒觉得这是娘子的筹谋。”春花此时放下心来,神态轻松的说道。
“娘子叮嘱咱们遇事一定要忍耐……”石娘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临出门时娘子的交代。
“莫不是这两人是娘子找来的?”周墨惊喜的说道。
“这个倒是不知,如今咱们直管看戏便好,且看看眼前这出戏要怎么才能唱下去。”郎中冷笑道。
此时冷笑的不止郎中一人,还有最先来的那位一号老妇人。
一号老妇人冷笑着看向二号,三号老妇人,她胸中燃烧着熊熊的怒火,她想要起身把二三号老妇人狠狠的打上一顿,以泄心中怒火。
这二三号老妇人不知什么来路,竟然如此坏自己的事情。老妇人冷哼一声,今日这戏自然是唱不下去了,她也不想再唱下去了,只是看如今的形式,又该如何收场才好?
一号老妇人骑虎难下,二号三号老妇人却是精神抖擞,情绪最是高亢。两人你方唱罢我登场,你唱累了我来唱,两人的哭声此起彼伏,当真是见者伤心,闻者落泪。
三号老妇人痛哭了一会儿,便也断断续续与众人说了自己的经历。原来也是丢了孙儿,苦寻孙儿未果,反被恶商赶出来的苦命人。
这三人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让人不知该相信谁,不论如何,一号老妇人已然成了众人眼中的笑话。只因她身上穿着棉袄,并且也不够老,还不够惨。
在二三号老妇人此起彼伏的哭声当中,中年方脸汉子回过神来,但如今的局面早已翻转,无奈之下他只能僵立着不动,还维持着怒指二号老妇人的模样。
辰时已过,巳时一刻,太阳升起,照在地上的青石板上。青石板浸了一夜的寒气缓缓上升,无声无息的消散在阳光当中。
一号老妇人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她摇摇晃晃的起身,指着后来那两位老妇人一脸痛心的说道:“你们不知在何处知晓了我的遭遇,而后又居心叵测的冒充我,你们敢对天起誓你们当真丢了孙儿吗?”
二号三号老妇人不动声色的对了一个眼神,而后三号老妇人顶着满头的白发悲悲切切的说道:“我自然敢对天起誓。”
二号老妇人闻言也高声说道:“老婆子也敢对天起誓,不过既然是起誓,不若咱们三人一同起誓,若有半分欺瞒上苍,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如何?”
二号老妇人话题一转,倒把一号老妇人听的暗自心惊,她有些迷糊,眼前这两人义正言辞,竟像是真丢了孙儿的模样,莫不是她们的孙儿当真丢了?此时出现不过是凑巧而已?
一号老妇人迷糊间竟未发现二号老妇人话中的漏洞,她说的是“若有半分欺瞒上苍,就天打雷劈不得老死。”这话听着极为唬人,但却是似是而非,没有内容。
此言一出,一号老妇人更是骑虎难下。她耷拉着眼皮子偷偷看向方脸汉子,但对方像是被人点了穴,依旧维持着伸手指人的动作。
一号老妇人暗骂一声,“也是个靠不住的”,既然靠不住别人,那么只能靠自己了,好在她还有一招能够化解眼前局面。
一号老妇人双手撑地,艰难的伏起起身来。她缓慢起身,大腿早被冻得发麻,她哆哆嗦嗦的走到二号老妇人身旁,挨着早已石化的中年方脸汉子微微站定。
“人恶人怕天不怕,人善人欺天不欺。那咱们便一同对天起誓,让老天瞧瞧到底是谁说了假话。”一号老妇人以手指天,一身正气,一脸决绝。
“老人家且莫如此……”中年方脸男人终于回过神来,他扶起老妇人,苦心劝慰道。
“老婆子实在是没办法了啊,我那可怜的英哥儿不知被人拐去了哪里?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老婆子不仅一点办法都没有,反而还要在此陪着旁人一同起誓,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呢……”一号老妇人说到此处悲从中来,不禁大哭起来,许是太过悲伤的缘故,老妇人身子一软,眼皮一翻,彻底晕了过去。
第三百二十五章 青衣捕快
英哥儿的祖母杨氏,这一辈子,也苦,也不苦。
苦日子早就过去了,但她的一颗心依旧浸泡在过去的苦难当中。
所有的羞辱,痛苦,绝望都鲜活的存于眼前。
她一人拉扯英哥儿长大是为苦,每日里为生计发愁是为难,苦难早已长在她的身体里,顺着骨头间的缝隙,扎起了深深的根。
骨头里的根长大之后,变成了心底里的恨。杨氏恨自己的相公薄情寡义,恨妾李氏嚣张跋扈,恨英哥儿的父亲偏听偏信,又恨英哥儿顽固不化,但她最恨的其实是她自己。
若没有之前的一念之差,哪里会有今日的满腹苦果。杨氏不明白为何上天要如此对她,她心有不甘,这份不甘最终便化为对英哥儿的束缚。
英哥儿不见之后,杨氏慌了神。所谓的苦难自是要让人知晓才算是苦难,若是没人知晓,岂不是所有的苦难都没有了意义。
杨氏苦苦寻了几日,但长安城一百零八坊,又怎是她一个年迈老妇人能够寻的过来的?
她在附近的几个街坊,挨家挨户寻了几日之后,非但连英哥儿的影子都没见着,反而还遭到了不少白眼。
沮丧的杨氏,枯坐在自家院当中,心想着若是再寻不到英哥儿的话,自己便也活不成了。
不曾想天无绝人之路,陷入困境当中的杨氏竟然意外受到了高人指点,那人突然出现在她的院落当中,不仅好心告诉她如何脱困,还告诉她该去何处寻找英哥儿。
杨氏感激涕零,对那人千恩万谢,一时之间也未来得及深想,那人是如何知晓此事,又如何进入自家院子当中的。
若是命运早已被安排好了的话,那么杨氏的命运便按照事先安排好的模样,被缓缓打开。
杨氏费了一日的功夫终于找到了西市背街里的这家“百草堂”。
杨氏躲在“百草堂”斜对面的巷子口,又观察了一日,这才按照高人的指点,在“百草堂”门口找起孙儿来。
于众人当中诉说自己的悲苦,本就是杨氏做熟了的事情,她不仅不会觉得不自在,甚至还很享受众目睽睽之下成为焦点的感觉。
杨氏接连来“百草堂”门口闹了两日,搅的“百草堂”里一笔生意都没做成。“百草堂”里的一女三男,并没有因为被她搅了生意而有半分愤满,于是杨氏更加坚定了“百草堂”中有鬼的念头。
按照杨氏先前的计划,她也不去“百草堂”中寻人,只把阵仗搞在“百草堂”门口,只等着里面那一女三男实在受不住了,自己把英哥儿的下落说出来才算完。
杨氏的计划很顺利,她为了计划进行的更顺利些,甚至游说了本打算金盆洗手的李大出来助阵。
谁知天意弄人,眼瞅着“百草堂”里的几人已然受不住,就要出来于自己理论。如此便是正中下怀,若不是“心怀鬼胎”,又何须与自己这老婆子一般见识?
杨氏心中猜想,“百草堂”会有所反击,她甚至在高人的指点下,想到了应对之法。
原打算今日一举将“百草堂”拿下,无奈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自己竟然落得了个一败涂地的下场。杨氏无奈之下,只得装作晕倒,来避过眼前这尴尬局面。
杨氏堪堪“晕倒”,便有扛着水火棍的青衣捕快,从街口懒洋洋的走了过来。
这青衣捕快二十出头的年纪,他扛着水火棍,满脸的不耐烦,待走近之后,他粗声粗气的呵退围观的众人。
在了解到事情的前因后果之后,青衣捕快的神色变得微妙起来。
他把水火棍支在地上,用手支着水火棍的另一头,也不说话,目光徘徊在一到三号老妇人的身上。
青衣捕快不说话,在场的众人便也没人吭声。最先哭泣的娘子早已收起了帕子,磨拳擦掌的郎君们也暂且收了“英雄救美”之心。
片刻的安静之后,便是青衣捕快撵人的声音,他不耐烦的说道:“瞧热闹的都散了吧,这三人要带回衙门好好的审一审才是。”
“这三人可是犯了什么事儿?”有人大着胆子问道。
“这个关乎朝廷机密,原不是我该说的,但最近这般的老妇人在各个街坊突然多了起来,诸位以后若是再瞧见这般的老妇人,定要速速报于衙门,若是耽误了大人的正事,后果可不是你我能够承担的了的。”青衣捕快说完这话,便挥动着手中的水火棍,示意围观的众人离开。
围观的众人逐渐散去,他们或是三五一群,或是二三成行,或是孑然一身,如退潮般四散离去。
在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长安城中的可怜老妇人突然销声匿迹起来,这倒也不怪她们,因为每每她们出现都会被大家哧笑一番。只因流言的传播速度在某种程度上更甚于瘟疫,所以那些老妇人并不知晓,她们的失败源于某一个看起来极为普通的寒冷清晨。
当然也这是后话了,且说当下,青衣捕快喝退了围观众人,他也不站在别处,就立在一号老妇人的身旁,不停地游走。
一号老妇人紧闭着双眼,装作昏厥,但她的耳朵却并未失去知觉,捕快不慌不忙的脚步声,像是从她耳旁一路走到了她的心里。
老妇人一颗心七上八下总也落不到实处去,原以为装晕便能化解眼前局面,谁知昏倒之后更是尴尬。
老妇人勉强维持着呼吸的平稳,暗地里却拿着手肘轻轻的撞了一下不知道在干什么的方脸李大。
李大自从三号老妇人出现之后,一魂二魄便都离了七窍八脉,他茫然的看着三号老妇人。直到老妇人“昏倒”,李大才勉强收回心神,手忙脚乱的托起了老妇人。
而后青衣捕快现身,李大的魂魄便又晃晃悠悠的离他而去,直到老妇人拿手肘撞了他一下,他才彻底清醒过来,无奈的接受了眼前的局面。
李大轻咳两声,讨好的对青衣捕快说道:“捕快老爷,你瞧如今天寒地冻,这位老人家身体不支,已然晕了过去,不如我先带她去瞧病吧,省得老人家再有个什么好歹的。”
青衣捕快闻言并不答话,只是意味深长的看着倚靠在李大身上的老妇人。片刻之后,他抬起头来,看向“百草堂”门楣上的金色匾额。
第三百二十六章 无气难支
李大顺着青衣捕快的目光看向“百草堂”的金色匾额。
金色的匾额在阳光下泛着耀眼的光芒,李大却是心中一沉。
既然担心老妇人的身体,又为何放着眼前的医馆不进?自己的借口未免太蹩足了些。
好在李大也是经历了大风大浪之人,他收敛神色,歉意的笑道:“你瞧我这脑子却是急糊涂了,竟然没有瞧见眼前这药馆。”
李大瞧着青衣捕快并没有说话的意思,便又试探的说道:“我与这老人家非亲非故,不过是瞧她可怜,这才生出了一份怜悯之心来。所谓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捕快老爷就让我先把老人家送到医馆当中吧。”
青衣捕快看向李大的目光当中微光闪烁,他又盯着老妇人看了一息的功夫,这才粗着嗓子,不耐烦的说道:“她都已经晕倒了,你还在这里罗哩叭嗦什么,若是诚心救她便快些进去,若是想玩嘴皮子的话,那便陪我到衙门里走上一趟,看是爷的水火棍硬,还是你的嘴皮子硬。”
李大身子一僵,他点头哈腰的谢过青衣捕快之后,便半拖半架着老妇人往“百草堂”里走去。
李大拖着老妇人,步履艰难的进了“百草堂”中,他让老妇人倚靠在自己身上。李大接连吞了几口口水,这才壮着胆子看向百草堂中的一女三男。
李大自然收获到了几束调侃的目光,若不是后背上火辣辣的目光提醒着他,青衣捕快尚未离开。李大恨不能立刻丢下老妇人逃之夭夭。
可惜没有如果,所以李大只能厚着脸皮,问道:“这医馆当中谁是郎中?”
“我是郎中,你有何事?”郎中冷哼一声说道。
李大被郎中公事公办的态度吓了一跳,他暗自安慰自己,或许这家“百草堂”里的郎中是真正的存着医者父母心的仁者郎中呢?
“这位老人家不知何故突然晕倒在医馆门口,我瞧着她可怜,便好心把她送了进来。郎中你瞧瞧老人家究竟是个什么状况?”李大略微送了一口气,满面堆笑的问道。
“还是让老人家先躺下吧。”石娘突然出声道,她帮着李大把老妇人抬到药柜后面的一张柳木床塌上。
郎中这才一脸严肃的转到药柜后面,他身后一左一右是拿着药箱与包裹的壮士与周墨。
郎中从壮士手中的药箱当中取出了一个青瓷脉枕,心翼翼的放在老妇人手腕之下,而后便闭目为老妇人诊起了脉象。
李大被郎中认真把脉的模样唬了一跳,他原以为进了百草堂的门,自然是少不了一场恶战的。他亦做好了“舌战群儒”,“双拳勇捶四脚”的心理准备。
但是他想错了,百草堂里不论是郎中,伙计,亦或是伙计的伙计,瞧见他与老妇人进来,并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愤怒出来。甚至李大还察觉到了这帮人的一丝善意,李大暗想,无论此事如何结局,自己都该金盆洗手了,不然也对不住这群境界如此之高的仁者。
郎中专心把脉,旁边几人也不说话,空气当中只有老妇人绵长平缓的呼吸声最是响亮。
李大暗暗脸红,他抬眼瞧向几人,发现几人并无反应之后,李大才略微放下心来,一门心思的等着郎中的“一锤定音”。
约莫盏茶的功夫过后,郎中才皱着眉头移开了手,他抚着下巴上的羊角胡,重重一叹,并不言语。
“郎中?这老人家的身体……莫不是……不大好?”李大惊道。
“这位老人家实在太过命苦了些……”郎中一声长叹,似是并未留意到床塌上的人绵长的呼吸声突然顿了一下。
“此话怎讲?”李大急急问道。
“这老人家的脉象虚来三候按如绵,无气难支气偶然,弱在沉中阴已竭,濡居浮分气之愆,痨成脉隐微难见,病剧精干涩遂转,冷气蛛丝成细象,短为形缩郁堪怜。”郎中无奈摇头,一声长叹。
“这老人家……莫不是……莫不是……不行了?”李大吓得六神无主,若是如此的话,只怕自己也脱不了干系去,他想回头看看青衣捕快是否走了,又怕回头时被青衣捕快看到自己心虚的面孔。
郎中不语,面含同情之色,李大瞧在眼中,不由看向床塌之上的老妇人。先前老妇人装晕,他自然是知晓的,但如今老妇人的面色竟然呈现出一分死气来,李大心中发慌,他连忙扯住郎中的手臂,口口声声哀求道:“郎中心慈,求求你救救这位老人家吧。我虽是与她萍水相逢,但实在不忍她就这般……就这般……”
李大哽咽的说不出话来,他满含希冀的看着郎中,双手紧紧攥住郎中的手臂。
“这位郎君你莫要着急,你即便这般抓住郎中,这位“可怜”的老人家也不会因此就好起来了。”石娘上前安慰李大道,当然她特意加重了“可怜”二字,果然床塌之上躺着的老妇人呼吸声又是为之一顿。
“郎中求求你了……”李大额头上沁满了汗珠,想到外面的青衣捕快,李大的汗珠便更多了些。
“所谓医者父母心,只要有一丝希望,我定然也不会放弃,只是……”郎中为难的说道。
“只是什么?只要郎中能够救醒这位老妇人,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李大一听有门儿,他眼睛一亮,口中胡乱应承着,拉扯着郎君的双手更用力了些。
“我倒是可以一试,只是这老人家怕是要受些苦楚……”郎中犹豫的说道。
“这老人家如今已昏厥过去,怕是受了什么苦楚,她也不会知晓。只要能够救醒她,郎中做什么都可以。”李大沉吟道。反正苦楚也不是受在自己身上,只要老妇人醒了,自己便也能摘干净,趁早脱身了。
“既然如此,事不宜迟,我现在就为老人家诊治。”郎中正色道。
“石娘你去准备一条绳子,咱们要先把老人家捆起来,以防她待会疼痛时,不心伤了自己。壮士你去取些热水,周墨把你手中包裹打开。”郎中一叠声的吩咐道。
第三百二十七章 双管齐下
“那老妇人究竟什么状况,若是醒了的话,便早些带出来,我还要尽快带她们三人回衙门呢?”青衣捕快粗声粗气的声音在医馆外面骤然响起。
青衣捕快声音响起,“百草堂”中几人,面面相觑,过了片刻,李大才大着声音回答:“捕快老爷,老人家的身体似是不大好,如今郎中正要诊治,怕是一时三刻也去不了衙门。”
“究竟怎么回事?”青衣捕快的声音由远到近,说到最后一个字时,他已走进“百草堂”,从前厅,转入药馆后面。
“天寒地冻的,这位老人家许是冻到了,一直昏迷不醒。郎中瞧过之后,说是现在就要为老人家诊治。”李大抢先说道。
“既然如此,我也无事,便在此瞧等她醒来。”青衣捕快口中虽是这般说,眼神当中却透露出不信任来。
青衣捕快与李大说话的功夫,郎中已端来了热水,石娘已拿来了绳索,周墨也打开了手中的蓝布包裹,的包裹乍一打开,银光闪动,里面原是一排排列整齐的银针。
李大看得心头一紧,他同情的看了一眼床榻上“昏厥”的老妇人。老妇人面上蕴着一股子青气,也不见她有何反应。李大心中不禁疑惑起来,莫不是老妇人真的晕了过去?
李大并未注意到的是老妇人紧握的双手,她的双手握与身侧,手上青筋微微暴起。她的胸口上下起伏不定,似是“梦中”也不得安宁。
“你们何时瞧见郎中给人瞧病的时候,一大帮人围观的?”郎中拿起银针,对着青衣捕快与李大冷声说道。
“我若不在旁边瞧着,又如何向上面交代。”青衣捕快粗声道。
“你若瞧着我便不治了。”郎中收起银针冷笑道。
“捕快老爷,咱们还是在外间等着吧。给人瞧病确实没什么好看的,他只要能把老人家的病给瞧好了,咱们在哪里都是一样的。”李大瞧着青衣捕快要发怒,他连忙把青衣捕快拉扯到一旁,悄声的说道。
青衣捕快也不吭声,只冷冷地看着郎中,过了片刻,他才冷哼一声,甩开李大,转身去了外间。
“拜托郎中定要让老人家醒过来才好。”李大急急说完便匆忙去了外间安抚青衣捕快。
李大转到外间才发现,二号三号老妇人竟然也在,他转念一想,待会既然要去衙门,她二人自然无法脱身。
如此看来老妇人装晕也算是歪打正着过,不然此时几人怕是已在衙门里了。想到这里,李大既希望老妇人快些醒来,好让自己脱了身去,转念一想,又希望老妇人暂且不要醒来,或许青衣捕快等的着急,先行离开也是有可能的事情。
李大脑中天人交战,面上却是一副讨好青衣捕快的模样。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顺便侧耳倾听内室里的动静。内室里极为安静,便是连半句说话声都没有。
也不怪他们觉得内室安静,实在是身处内室的几人太过默契了些。
石娘、壮士、周墨三人,掏帕子的掏帕子,捆人的捆人,取银针的取银针,几人话不多说,活儿却是做的极为利索,不过盏茶的功夫,老妇人已被捆得结结实实,半分动弹不得。
老妇人先前还存着在要紧关头,缓缓睁开眼睛,突然苏醒过来的念头。但闻听青衣捕快进来之后,老妇人便彻底的打消了这个念头。
在这里不过是被诊治而已,在衙门里不挨上几板子,怕是都回不了家。如此看来,还是老老实实呆在这里更合算些。
老妇人打定了主意之后,竟是要将昏倒进行到底。被捆得不能动弹时,老妇人没有吱声,被帕子捂了嘴巴之后,老妇人仍然没有吱声,等到银针刺入身体之后,老妇人倒是想要出声。但是嘴巴早已被堵了个严实,外面又有青衣捕快虎视眈眈,老妇人只得咬紧口中帕子强忍着不发出声响。
但不久之后,老妇人便深深的后悔起来,早知如此,还不如去衙门里挨上几板子。
话说钝刀子杀人最是痛苦,如今老妇人便经受着这般的痛苦。扎在脚心里的银针让她忍不住想笑,扎在手心的银针又让她忍不住想哭,而最是痛苦的便是脖颈之后的几枚银针,让她的脖子又酸又痛又无可奈何。
老妇人情愿自己当真晕了过去,但虎口内扎着的那枚银针却让她极为精神,便是想要分神也毫无可能。平日里总嫌时光匆匆,如今老妇人终于体会到了何为度日如年。
“郎中,可还需要银针?”石娘瞧着空空如也的银针布带,问道。
“暂且先观察片刻,若是老人家还不醒来的话,咱们便再用些银针。”郎中沉吟道。
周墨看着跟个刺猬一般的老妇人,他心中好笑,开口说道:“药理不是讲究双管齐下吗?仅是针灸怕是不行?我瞧着这老人家身体太过虚弱了些,郎中不如再为老人家开些草药吧?如此也算是双管齐下,老人家必然很快就会醒来了。”
郎中与周墨确认了眼神之后,抚摸着自己颔下的羊角胡,片刻之后,他才沉声说道:“周墨说的有理,我现在便去为老人家开方子。”
石娘暗笑一声,连忙服侍着郎中写方子。石娘磨了墨,铺了纸,静候着郎中的方子。
石娘认字不多,却是恰巧认识郎中方子当中的字。郎中的方子言简意赅,简单明了的,通篇下来,唯有“黄连”二字。
石娘看着“黄连”二字,差点忍不住笑出生来,她伸手狠狠的在自己大腿上拧了一把,这才勉强正色说道:“事不宜迟,我这就去后面为老人家熬药。”
郎中点头,而后起身,依旧去了床塌旁边,仔细观察老妇人的“病情”。
黄杨柳木的床塌上面躺过许多的病人,有人痛苦,有人忧伤,但好在郎中的医术不错,不论痛苦亦或是忧伤,到了最后都化成了“无病一身轻。”
而如今床塌上躺着的老妇人,她面上既没有痛苦,亦没有忧伤,她面色平静躺于塌上,若不是身体僵硬的如同铁板一块,她倒也勉强称得上“安详”二字。
第三百二十八章 金盆洗手
“郎中为何老人家过了这么许久,仍未醒来?”壮士忽然问道。
“壮士莫慌,所谓治病瞧病,自然不是立时便能见效的。咱们还需观察片刻,才能下得了定论,无论何事,都急不得的。”郎中语重心长的说道。
“我瞧着这老人家面色似乎比之前好了一些?”周墨迟疑的说道。
“如今天寒地冻,老人家又在青石板上坐了半天,后来突然昏倒,想来也是寒气入体的缘故。寒气入体犹如油入面中,最是难以拔出。咱们如今既然要为老人家医治,自然要把她瞧好了才算,不然恐会落下了病根。”郎中一本正色的说道,他语带同情。
便是床上正自“昏厥”的老妇人也疑惑起来,莫不是这郎中竟是个实打实的好人?他不仅不怪自己扰了“百草堂”里的生意,竟然还如此尽心尽力的为自己瞧病,老妇人心中突然五味杂陈起来。
老妇人躺在塌上不觉时间匆匆而过,外间的青衣捕快与李大却是焦急不已。尤其是青衣捕快,他站起身来,在厅中不停地走来走去,似是极为烦躁。
“捕快老爷莫要着急,这瞧病自然不会立时三刻便能瞧好的,想是老人家病的实在太过严重了些,所以才会瞧了这么半天。捕快老爷若是等不及的话,不如先回衙门,等到老人家醒了之后,我去衙门里告知捕快老爷,也是一样的。”李大倒是暗暗庆幸,他倒是郎中诊治的时间再长些。
“如此也好……”青衣捕快蹙眉说道,他说到最后突然拿起身旁的水火棍,指着李大高声说道:“待会老妇人醒来之后,你便把她带到衙门里来。若是我在衙门里瞧不见你们二人,那么你们最好祈祷上苍,让自己的运气好一些,不然我见你们一次就抓你们一次。”
青衣捕快说完,举着水火棍在地上狠狠一磕,发出“叮”的一声脆响,原来这水火棍底端竟然包裹着一层扁铁。
李大浑身一激灵,他拘起满面的笑容,连连说道:“我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欺瞒捕快老爷。捕快老爷直管放心离开,我待会自然会把老人家带到衙门里去。”
“你最好记得你说过的话。”青衣捕快冷声说完,提着水火棍,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青衣捕快跨出门槛,原本战战兢兢的二号三号老妇人,也只得颤颤巍巍的随他离去了。
李大目送着青衣捕快离开,眼瞧着青衣捕快拐了个弯,出了街口。他这才放心下来,他一屁股坐在凳子上,连连拍着自己的胸口,早知今日这情景,无论老妇人出价多少,自己都不会出门来搅这趟浑水的。
李大坐了片刻的功夫,突然意识到如今正是趁机溜走的好时机,他探头瞧了瞧药柜后面,发现并没有人出来,也没有人注意到他。
衙门他自然是不会去的,反正此事从头到尾都与他无关,他不过是个好心的路人罢了。
他把老妇人送到医馆当中已算是仁至义尽了,如今不走更待何时,至于青衣捕快,自己大不了近日先不出门便罢了,何况他本已打算金盆洗手了。
李大也是个行动派,他瞧着里间没有动静,便轻手轻脚的站起身来,而后蹑手蹑脚的跨过了门槛,出了“百草堂”的大门。
李大出了“百草堂”,便一路狂奔起来,他捡着最近的巷子拐了进去,这才拍着狂跳不止的胸脯,缓缓的松了一口气。
李大逃跑的功夫,石娘也熬好了郎中“精心”开的方子。石娘把褐色的药汁倒进了青瓷碗中,又寻了一只黑漆托盘,端着药碗,施施然的来到了前院。
“药熬好了?”石娘人未到,郎中便先闻到了苦涩的药味。
“恩,熬好了。”石娘心的端着托盘,来到几人面前。
“我瞧着老人家面色比之前好了许多,如今再喝下这碗汤药,想是就能醒过来了。”周墨安慰的说道。
“这老人家也太过可怜了些,倒是叫我想到了我的祖母。我瞧着她身上的袄子也是半旧的,想是家里也没有什么银钱,不若她的药钱,便由我来出吧。”壮士面上带着悲悯之色,他一脸同情的看着老妇人,坚定的说道。
“我倒也没打算要她银子,只要她能醒过来便好了。”郎中叹道。
老妇人生平从未如此感动过,若不是还在“昏厥”当中,她几乎忍不住要起身好好谢过郎中。
“我来喂老人家喝药吧。”石娘取出药碗,就要给老人家喂药。
但是老妇人身上所见之处,全是银针,石娘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该从何而起。
“石娘,你瞧这个。”周墨变戏法似的从袖中取出一物。
这东西上宽下窄,底端开着一个的洞,这东西赫然是个漏斗。
石娘抛给了周墨一个钦佩的眼神,而后周墨熟练的把漏斗放入老妇人口中,而后示意石娘“喂药。”
石娘拿起调羹,一勺一勺的把碗中的药汁,倒入到漏斗当中,药汁顺着漏斗殷殷的流入到老妇人口中。
老妇人喉间滚动,不自觉的咽下了药汁,几口药汁下去。老妇人心中深深的后悔起来,早知如此,当真不如去衙门里利利索索的挨上几板子。
她身上酸痛,不知是被捆的,还是因为被扎满了银针的缘故,她口中发苦,这她倒是能够确定是因为喝了药汁的缘故。她想要闭口不喝,但药汁源源不断的从漏斗当中流了下来,无奈之下,她只得强忍着口中的苦涩,一口一口的喝完了药汁。
就在老妇人终于松了一口气的时候,耳边突然听到石娘说道:“我原是熬了两碗,如今瞧这情形,一碗怕是不够,我这就去把另一碗端过来。”
“也好。”过了片刻,郎中冷静的声音响了起来。
所谓时不我待,老妇人深知错过眼前这机会,怕是要再喝上一整碗的苦药。所以老妇人当机立断的醒了过来,她想要说话,无奈嘴巴里面杵着一个漏斗,她想要动起来,无奈浑身上下扎满了银针。
老妇人思虑片刻,唯有轻咳一声,这才把几人的注意力吸引到了自己身上。
第三百二十九章 鬼头大刀
老妇人轻咳一声,便迅速的收到了几道关切的目光。
石娘率先说道:“老人家你醒了?”
“老人家醒来就再好不过了。”周墨惊喜的说道。
“郎中的医术果然高超。”壮士看着郎中钦佩的说道。
“一般一般。”郎中假意谦虚道。
老妇人听着前面两句话还像个样子,但是最后那两人的话又是什么鬼。老妇人心中暗叹,就没有人发现自己嘴巴里面杵着的漏斗吗?
“老人家,你可是有什么话要说?”石娘探着身子柔和的说道。
老妇人沉重的点了点头,而后收获了几道关切的声音。
“这老人家莫不是不会说话了?”壮士犹豫的说道。
“按说不会啊,不过了冻了片刻,又怎会突然之间失了声?”周墨皱眉分析道。
“或许是病灶转移了也不一定呢,你们忘了之前有位病人,明明伤了头部,但到最后,病灶却在脚上?”石娘煞有介事的说道。
“也对啊,许是这老人家在地上坐的时间太久了些,她又不停地说话,所以病灶便转移到了最为活跃的嘴巴上。”壮士恍然大悟道。
“这老人家未免太过可怜了些,如今她既然不能说话,咱们药馆便收留下她吧。一来治好了老人家的病,也算是功德一件,而来以后这老人家也能当咱们药馆的活招牌。”周墨默了片刻,而后煞有介事的说道。
“周墨此言有理。老人家今日里的情况最为凶险,之后每日无需针灸,直管用药便好。”郎中抚着羊角胡郑重其事的说道。
“这敢情好,老人家这药方也是现成的,等到晚些时候,我再去为老人家熬上两碗玩去。”石娘接口说道。
躺在塌上的老妇人,只感觉到冷汗顺着银针“嗖嗖”的往外冒,这种苦涩的药汁,自己这辈子都不打算再喝了。
老妇人凝神静气,拼了全身的力气,对着漏斗使劲的一吹,一阵响亮的哨声响彻药馆。
原本窃窃私语的几人,登时回转过身,看向老妇人,一见之下,石娘拍着额头,懊恼的说道:“你瞧我这记性,竟然忘了此节。”说着石娘探手从老妇人口中取出了周墨友情提供的漏斗。
石娘随手把漏斗递给周墨,周墨甩了甩漏斗上的口水,而后若无其事的把漏斗放入袖中。
老妇人活动了下略微僵硬的嘴巴,而后一脸感激的对着郎中说道:“多谢郎中不计前嫌,善心救我。”老妇人说着说着,一道晶莹剔透的泪珠顺着她消瘦的面颊流入到耳后,又顺着耳朵流入到了脖颈当中。
“所谓医者父母心,我怜你失了嫡亲孙儿,一时手足无措也是有的,所以我并不怪你。”郎中大气的说道。
老妇人如鲠在喉,郎中一脸同情,两人面面相觑,围观的石娘、壮士与周墨却是各怀心思。
壮士在几人当中与郎中接触的时间最长,他见过愤怒的郎中,暴怒的郎中,以及愤怒外暴怒的郎中,但他却唯独没有见过如此“正常”的郎中,壮士不由得想呆了去。
而作为“情人眼里出西施”的石娘,瞧见郎中时的心情,与壮士又是不同。石娘看着郎中瘦削的侧脸,高高翘起几乎与脸平行的山羊胡,她不由得心生欢喜,虽然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欢喜什么。
周墨但笑不语,他看看郎中,看看石娘,最后他低头看向床塌之上一脸感激的老妇人。
“老婆子实在糊涂,竟然做了如此糊涂之事,实在是愧对诸位。”老妇人羞愧的说道。
“谁还没有个糊涂的时候,老人家若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直管说来,若是我们能帮的,自然会尽力帮你。”郎中安抚道。
“其实我也并不想如此,只是旁人对我说,说你们知道我孙儿的下落,还告诉我百草堂的名字,所以我才会日日守在百草堂门口。”老妇人迟疑片刻,一脸羞愧的说道。
郎中与几人不动声色的对了一个眼神,这才压低了声音说道:“老人家可识得那人?”
“我并不认识他,之前也从未见过他,他是一位……”老妇人犹豫的说道。
老妇人话未说完,却被一阵吵闹声蓦然打断。
郎中抬眼瞧了瞧壮士,壮士轻轻的点了点头,撩起袍子,便出了内室。
壮士出了内室,来到外间,门口正有一群叫花子在高声吵闹。壮士跨出门槛,冷声说道:“出了什么事情了,为何在此吵闹?”
这一帮叫花子约莫有十几个人的样子,其中有个年龄稍长的叫花子,走出来,高声说道:“你们还不知道吗?今日菜市场门口要斩人,如今大家都要去瞧热闹了。”
“斩人?”壮士闻言,脑中一乱,素来便是开春秋末才会把穷凶极恶之人押赴到菜市场门口,当着平头百姓的面儿来行刑,为得便是一个威力震慑的作用。
如今正是冬日,行的什么邢呢?便是益州刺史的案子,也说是明年开春了再行邢。
壮士疑惑间,只听那年长的叫花子又开口说道:“刚才我们还瞧见穿着大红衣服的刽子手,就站在菜市场上面的高台上。刽子手手上拿着的那把鬼头大刀,想是刚磨过的缘故,看起来极为锋利,在阳光下晃的人睁不开眼睛经来。”
“你可知今日要斩的犯人,犯的什么事情?”壮士不由自主的问道。
“这个咱们并不知晓,你若是想要知道,直接去菜市场门口瞧着不就好了。想是如今犯人已被到菜市场了,我们要去瞧热闹了,你若想来,便赶紧些,不然等到刽子手手起刀落,砍了人,流了一地的鲜血,那便不好看了。”年长的乞丐说话间以手为刀,对着壮士比了个抹脖子的模样。
而后他重新回到叫花子当中,一帮人簇拥着他,热热闹闹的往菜市口的方向径自去了。
壮士浑身冷一阵,热一阵的,他茫然的看着叫花子离开的方向,所有的念头突然间离他远去,他如今脑海当中只有一个念头,便是要去菜市场瞧瞧,今日里斩杀的犯人究竟是谁?
壮士茫然间,抬步就要向菜市场的方向走去,他刚抬起步子,肩上却被人重重的一拍,壮士蓦然一惊,回头看向来人。
第三百三十章 妙手回春
“壮士你这是要去哪里?”周墨瞧着壮士迟迟不归,便转出了内室,来外间瞧动静。谁知他刚到了前厅,正瞧见壮士茫茫然欲往前行的背影。
周墨紧走几步赶上壮士,待他走近了壮士之后,才瞧见壮士面上的神色不对。他状作无意的对着壮士肩上轻轻一拍。
“我去菜市口……”壮士回过神来,茫然的说道。
“好端端的去菜市口做什么?”周墨奇道。
“菜市口今日要对重犯行刑,听刚才那帮叫花子说,穿着红衣扛着鬼头刀的刽子手已经去了,想是就要到行刑的时辰了。”说到这里,壮士倒是对答如流。
“杀人有什么好看的,何况那人咱们又不认识。”周墨探头朝着菜市口的方向瞧了瞧,而后便一脸讳莫如深的拉着壮士回到了“百草堂”中。
“店里那位老妇人可曾说了谁是指点她的幕后之人?”壮士摇晃着脑袋,也觉得自己刚才的行为太过匪夷所思。菜市口前行刑杀人,又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自己刚才的好奇心也太过旺盛了些。
“原本她都要说出来了,但是经刚才门口那帮叫花子一闹,她便再不提起此事,只是不停地感激郎中大恩。”周墨惋惜的说道。
“既然她不愿意说,咱们倒还真拿她没有办法。好在她经历此事之后,也不会日日在门口闹了。那青衣捕快倒是来得极巧,若不是被他震慑,这老妇人指不定会闹出什么乱子来呢?”壮士心有余悸的说道。
“莫非壮士当真以为那青衣捕快是无意之间凑巧来到此处的?”周墨含笑说道。
“难不成他不是偶然来到此处的?”壮士惊道。
“这便不好说了,咱们快些进去吧。”周墨突然转了话题,率先进了内室当中。
壮士一叹,不由自主的又回望了一眼,“百草堂”斜对面的那条巷,巷幽深但不及壮士的眼神幽深。
随着那帮叫花子的离去,百草堂外面终于安静下来,而百草堂的内室却又突然热闹起来。
郎中敷衍的谦虚声,老妇人由衷的感谢声,夹杂着石娘爽朗的宽慰声,内室当中可算是热闹成一团。
壮士瞧见如此状况,心中开始明白,刚才为何是周墨出来寻自己了。壮士抛给了周墨一个了然的眼神,正对上周墨尬笑的笑脸。
“化干戈为玉帛”的戏码,当真不是壮士与周墨所擅长的。好在他们的尴尬并没有持续多久,床榻上的老妇人便要挣扎着起身。
“如今我也醒了,你们既是开医馆的,我便也不耽误你们开门做生意了。郎中妙手回春,我先前还觉得头痛难忍,如今看来竟是半分也不痛了。”老妇人一脸惊喜的就要下床。
“老人家还是略微再躺一下的好,针灸也得讲究个时辰限制,若是不到时辰,怕是不能发挥到最大的效果。还有后院的厨房当中还有一碗药,不如待会儿拔了针,喝了药,老人家再离开吧。”郎中誓要将医者父母心的形象进行到底。
老妇人心中自有担忧,她唯恐青衣捕快会杀个回马枪,若是那捕快瞧见她苏醒过来,怕是要立时的带她回衙门去。二来,身上被扎的如同刺猬一般的滋味,当真的不好受。
如此两点,让老妇人坚定了要走的决心,等到郎中提到后院厨房当中的那碗药汁之后,老妇人更坚定了要走的决心。
她不顾身上的银针,勉强起身对着郎中急急说道:“一家人有一家人的难处,我瞧见郎中也是明事理之人,如今我孙儿不见踪影,便是病我也是不敢生的,如今我倒觉得好多了。我还要去找我那可怜的孙儿呢,我那孙儿最是良善,定是错信了旁人之言,这才被人哄骗走了。哪个天杀的竟然做下如此恶事,上苍眼明心亮,定然让他不得好死。”
老妇人说得痛快,郎中几人听得却是极为的不痛快。周墨眼珠子一转,走到妇人身旁,扶起老妇人,同仇敌忾道:“我虽愿意相信上苍惩恶扬善,但我更相信善恶有报,不是不报,时辰未到。举头三尺有神明,无论所作恶事,是否为旁人所知,到了最后都应该付出应有的代价。”
老妇人面色一僵,不知周墨是刻意为之还是无心之言。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吗,姜还是老的辣。老妇人自持为一块儿老姜,所以她的面色重新活泛起来,她对着周墨一脸欣慰的说道:“这位郎君瞧着便是个机灵人。只是我如今真得走了,不然只怕归家的时辰太晚了。”
“无妨,我去巷子口叫辆马车,便是再远的距离,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也就到了。”周墨宽慰道。
老妇人五十有三,自诩为半截身子埋在黄土堆里的人。老妇人生平见过无数人,但还从未见过如此热心的药馆。不仅免费针灸,免费开方子熬药,甚至还免费雇马车送人归家。事出反常必有妖,老妇人不禁狐疑地看向百草堂中的这一女三男。
石娘冷哼一声,率先说道:“老人家门缝里看人未免把人看扁了去。”石娘说完甩袖离开。
“老人家莫要同她一般,这丫头脾气最是火爆。平日里若是有一丝不顺心的时候,便是要立时发作。不过等这阵脾气过了,也就没事了。”周墨离老妇人最近,安抚老妇人的重任自然便落到了他的身上。
周墨话音刚落,石娘就端着一碗药,一阵风的卷了进来。她赌气把药汁放在老妇人床塌旁边的矮几上,而后抱着胳膊,也不说话。
老妇人一瞧眼前这阵仗,怕是不喝完这一碗药,自己也走不了了。她心中也知道恐怕自己是误会了这帮人的好意了,如今骑虎难下,少不得要喝了这碗黑漆漆的药汁。这药汁也不知是用什么草药熬制而成,竟然是她一辈子当中喝过的最为苦涩的药汁。
“娘子莫要多心,老婆子不会说话,误会了诸位的好意,我如今便喝了这碗药,娘子便莫要同我一般见识了吧。”老妇人口中说着敬酒词,手中却端着漆黑的药汁。
第三百三十一章 悠哉游哉
老妇人干了那碗汤药之后,便于百草堂中的一干人相忘于江湖当中。
“后来呢?”春花忍俊不禁道。春花听得兴起,无奈老妇人认得她的模样,所以那日,她刻意的没有出现。若是早知道如此热闹,她便是不在药馆当中,只当个围观的群众也行啊。
“后来她只得喝了汤药,拔了银针之后,千恩万谢的走了。”石娘一脸痛快的说道。
石娘与春花如今正处在郎中这院落当中靠西的墙角处。一来能够晒暖,二来能够瞧见门口的动静。
两人坐在马扎上,这次倒是没有头对头,膝盖碰膝盖的。两人吸取了上次的教训,这次无论说的多么热闹,都要留着一双眼睛看向门口。
两人正说得热闹间,春花突然凑近石娘,神神秘秘的说道:“石娘,你可要老实交代,上次你预支的五两银子究竟是干什么使得?”
“这个……”石娘顿时语塞。
“石娘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莫不是你在准备嫁妆?”春花说话之前,特意回过头来,瞧见并没有郎中的身影,她这才放心说道。
“你胡说些什么?哪里有什么嫁妆!我不过是……不过是……”石娘说话间又犹豫起来。
春花原本只是随口一问,而石娘的表现则把春花的好奇心彻底的勾了起来,她心中登时冒出了无数种可能。
春花上上下下打量了石娘一番,最后眼神不由自主的看向石娘的腹,她看着石娘的腹,出言安慰道:“石娘无妨,即便如此,也不需要你来出这银子,再说咱们家里不是有现成的郎中吗?”
“你若是在这般说话,我便不理你了。”石娘瞧见春花意味深长的目光,面颊一红,霍然起身道。
“石娘莫要生气,我这也不是关心你嘛,你说你预支了这么多钱,又不说干嘛,我能不担心吗?”春花慌忙起身,拉扯着石娘重新坐下。
“我预支工钱不过是……不过是为了壮士……”石娘吞吞吐吐的说道。
“什么?为了壮士?他自己没有月钱吗?”春花睁大了眼睛问道。
“我也不知为何?想是为了银娘吧,他不好意思跟郎中开口,只悄悄地跟我借钱,我不忍拂了他的面子,加上我身上也没有银钱,所以只得预支了工钱给他。”石娘悄声说道。
“便是给女人家买个首饰钗环的也不需要如此大笔的银钱了,壮士借钱的时候可曾说了什么?”春花不解的问道。
“他只说是急等着用钱,旁的并没有多说什么……”石娘垂着脑袋说道。
“那他可说什么时候还钱?”春花恨铁不成钢的看向石娘。
石娘为人豪爽,像这般预支工钱借给别人的事情,石娘倒也真做得出来。先前她还怀疑石娘预支工钱是为了给自己筹备嫁妆,如今看来,事情并非如此。需要钱的竟然是这院子当中看起来,最不需要银钱的一位。
“那你可曾瞧见壮士添置了什么东西?”春花无奈的问道。
“并不曾,壮士除了那两把宣花板斧确实也没有旁的值钱的物件了。”石娘不由叹道,只不知是叹壮士身无长物,还是叹自己那不知去了哪里的五两银子。
“不若咱们一起去问问壮士?我这里好歹还有几两银子,若是壮士真有急事,便先拿去也是无妨的。”春花捏着袖中的荷包说道。
“壮士的为人你又不是不知晓,若是他想说的,咱们不问,他也会直接说出来。若是他不想说的,咱们便是逼问他,只怕他也不会说出来一个字的。当日里他来找我借钱,面露难色,我还没问上两句,他便要转身离开。我心知他是遇见了难事了。所以我第二日便预支了工钱,并且再未问过他,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情。”石娘叹道。
“壮士的性子就如同最硬的石头。想是他遇见了什么难事了,若是他处理不好的话,想必就会说出来了,咱们到那时再帮着出主意也不算晚。”春花只得打消了从壮士口中套话的念头。
“对了,春花姑娘今日怎么有功夫过来了?”石娘瞧着春花,疑惑的问道。
“原本我是过不来的,只不过今天有客上门,所以我便来了。”春花对着自家院落挤眉弄眼道。
“有客上门?莫不是那位又来了?”石娘脸上挂起暧昧的笑容问道。
“可不是嘛,大公子一早便来了,娘子今日竟然没有把大公子赶出去,我瞧着有戏,便寻了一个借口出来寻你。”春花满面春风笑道,像是遇见了天大的喜事一般。
“那英哥儿么?”石娘好奇的问道。
“我把他支出去买东西了。”春花得意的说道。
“你不怕他遇见他家那位“可怜”的祖母?”石娘想到那位老妇人,便如同吃了一只苍蝇一般。
虽说是老妇人也受到了惩罚,但是她为了可怜而可怜,只这一条就太过可恨了些。
“无妨,既然出了这种事情,那老妇人近日定然不会轻易出门。何况,英哥儿本是性子跳脱的年纪,虽说是被老妇人束缚了性子,但总把他拘在家里也不是不妥。”春花叹道。
“春花你便在这里吃饭吧,也省得在院落当中无处下脚,待会你在这里用完早膳,咱们便直接去医馆当中。”石娘起身就要去厨房做饭。
“我陪你一起。”春花随之站起身来,跟着石娘前后脚的进了厨房当中。不过片刻功夫,郎中院落里便飘出了一股饭菜香气。
隔壁院落当中的宋如是,杵在院子当中,闻着隔壁院落里的烟火之气,直觉得心头起火。
原本雇了英哥儿过来,存的便是混淆李诃视听的念头,谁知英哥儿也不知到底是哪头的。院门一响,这孩子跑的飞快,欢天喜地的就把李诃放了进来。
等到宋如是起床的时候,李诃正优哉游哉的在她正房里喝茶。头发凌乱,睡眼惺忪的宋如是差点喷出一口老血来。她不由得生出了这究竟是谁的家的感慨来,而等到宋如是厚着脸皮起床之后,这种感慨终于到达了顶峰。因为她发现自家这院落当中,除了她就剩李诃了。
第三百三十二章 洪荒之力
宋如是立在院中,心中生出无语问苍天的感觉来,原想着到了用早膳的时辰,春花定然会归来。
眼瞅着隔壁院落当中燃起了炊烟,飘起了香味,自己院落当中朱红色的院门竟是问起纹丝未动。
宋如是叹了一口气,该面对的总要面对,再说理亏的原该是李诃才对。想通了此节的宋如是霍然转身,就要转道去厨房。
她刚一转身,就瞧见了立在廊下的风姿绰约的李诃。李诃手中摩挲着腰上系着的玉佩,眼神却是悠悠然的看向宋如是。
宋如是被李诃的目光看得心头一跳,她下意识迈起左脚的同时,右脚鬼使神差的微微扭转,登时她的左脚踩在右脚上,与此同时右脚又拌住了左脚。
外面瞧起来宋如是盈盈而立,瞧不出任何不同来,而宋如是裙摆之内却是两番天地。
宋如是努力了许久,还是敌不过现实,也敌不过左脚与右脚的洪荒之力。宋如是无奈之下只得闭着眼,捂着脸,“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上的青石板上。
宋如是感觉这一瞬间极为漫长,看在李诃眼中不过是弹指一挥间的片刻。在李诃眼中宋如是的动作总共分三步,第一步目光哀怨望向门口,第二步姿态决绝的霍然转身,第三步猝不及防的摔了什么吃屎。目睹了这三步的李诃突然间愣住了。
就在李诃发楞的瞬间,宋如是整个人五体朝地的趴在地上,也在暗自纠结,究竟是直接装作摔晕了的模样倒地不起,还是迅速起身直奔厨房,尽量做到不与李诃对视,究竟哪样更体面些。
宋如是正暗自纠结,发间却被人轻轻拂过。拂过自己发间的手,既温柔,又温暖。不用说自然是李诃的手,宋如是鼻头一酸,他当初如此对她,如今又为何做出这幅模样来?莫不是自己在他眼中还有什么旁的价值不成?
想到此宋如是利落起身,退后一步,指着李诃的鼻子,高声说道:“你究竟意欲何为?”
“我意欲何为?阿如又岂会不知?”李诃轻叹道。
宋如是直感觉那声叹息,悠悠荡荡的钻入自己耳中,在耳中不停地循环播放,仿佛永生都停不下来一般,她使劲摇晃了下脑袋,大着嗓门说道:“你意欲何为我又怎会知晓?我从不曾知晓你的想法,你也从未与我说过。之前的事情已然过去,为何你就不能放过我?”
“成败未定,你若纵揽全局,对你并没有什么好处……”李诃的眼神内敛,眸光当中平淡悠远,唯有眸光深处闪过一丝失意。
“所以你便用你自己的方式来保护我吗?你又何曾知晓我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从我与你成婚的那一日起,我便决定与你一同分担日后的风风雨雨。我下定了这般决心不是因为我喜欢做这些虚与委蛇的事情,而是因为我不想你一人承受这一切……”宋如是说到最后,突然觉得委屈极了,她鼻子一酸,几乎抑制不住眼中的泪意。
“阿如,我知晓你的委屈。你所有的委屈与痛苦,我全然知晓,但是这件事情涉及众多,我实在不忍让你参与其中。你可知道,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脸上明媚灿烂的笑容,一下子便入了我的心中。自那之后,我便暗中决定,不论如何,以后的日子都要让你平安喜乐的度过。”李诃微微低下头,双眼紧盯着手中的玉佩。
他垂首半晌,这才叹了口气,接着说道:“若是从新来过的话,我怕是还会如此选择。”
宋如是指着李诃的手指登时无力起来,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对于李诃,她怨过,恨过,但是从未放下过。
如今之事,此时此刻,事情早已超出了她的承受范围,她不知是该与李诃一笑泯恩仇,还是装作无事的模样,转身走开。
思虑了良久的宋如是,悠悠一叹,沉声的说道:“可惜没有如果,事情已然到了如今的地步,咱们便就此罢了吧。”
宋如是唯恐听到李诃的声音会让她所有的心神土崩瓦解,所以她话音刚落,便急匆匆的借道奔入了厨房当中。
到了厨房宋如是便后悔极了,首先她不会做饭,其次她的衣服脏了。宋如是借着厨房水缸里的倒影,瞧见自己脸上也沾着一层浮灰。她想要哀嚎,又顾忌着院中的李诃,待到最后,唯有一声轻叹,倒尽了宋如是心中的哀怨。
宋如是先是在院中杵了许久,之后又躲在厨房的门后面杵了许久,等到宋如是站的腿酸胀,终于决定走出厨房的时候。她才发现院中早已空无一人,原来李诃不知何时竟已走了。
宋如是重新立于院落当中,心境已与刚才大为不同。她抬头望天,天空一片灰白,像是又要变天了,宋如是紧了紧领口的衣服,转身进了屋。
天阴沉了四五日之后,终于在这天的傍晚时分,下起雪粒子来。糖霜大雪粒子下了一阵之后,天空当中突然飘起雪花来。与此同时,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宋如是在屋中燃起了一豆的蜡烛。
她向来喜欢蜡烛燃烧时的烛光,总觉得这种略带黄晕的光芒,让人瞧起来极为的暖心。
宋如是半卧在美人塌上,手中揣着刚换的汤婆子,随手拿起案几上的书看了起来。
她看得书既多且杂,无论是正史,亦或是杂记,她都看得津津有味。如今她手头上的拿着的正是一本“怪志异录”。
这书页面泛黄,拿在手上极为轻便,宋如是倚塌而卧,一手执书,一手取暖,如此也算是洒脱随意。
宋如是正看得专注,突然门口棉帘一掀,一阵冷风灌了进来,宋如是不由抬头看向来人。
这一看不要紧,竟然是一脸傻笑的春花。春花爱笑,也爱傻笑。但如此眼珠子瞪圆,嘴巴微张,跌跌撞撞进来的模样,宋如是还是第一次见到。
宋如是只得暂且放下手中的书,转而对着春花笑道:“你这丫头可是碰见什么喜事了,怎地如此模样?”
“娘子……娘子……”春花嘴巴张了几张,愣是说不出一句囫囵话来。
“怎么了?”宋如是坐起身来,心中暗想,莫不是朱三爷跟春花求亲了?所以这丫头才乐成这般模样?
“娘子你瞧谁来了?”春花复又跌跌撞撞的走到门口,扯开棉帘,寒风携着雪花卷了进来。
第三百三十三 平安喜乐
宋如是顺着春花的目光看向门口,雪花与寒风之后,是一道蹒跚而来的身影。
宋如是一惊,急忙下榻,胡乱的汲上鞋子,扔下手中的汤婆子,奔向来人。
“祖母……”宋如是登时泣不成声道。
“阿如,你瘦了……”宋家老太太轻柔的拍着宋如是的肩背。
宋如是紧紧的抱着祖母怀中,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来。宋如是连日来的委屈与无奈,统统在祖母的怀中发泄了出来。
过了良久宋如是才抬起头来,犹自带着哭腔,问道:“祖母,庆阳府离长安城几百里的脚程,你又是如何来的?”
“你这孩子定是欢喜糊涂了,是你派人接我来的,你竟都忘了?”老妇人抚平了宋如是鬓边的碎发,慈祥的说道。
“是我派人接祖母来的?”宋如是惊诧道。
“自然是娘子派的人,娘子莫不是欢喜的忘了。”春花上前一手挽起宋家老太太,一手在宋如是臂弯处轻轻一捏。
宋如是醒过神来,此事定然是李诃做的,怪不得前些日子他突然绝迹不来了,原来是为了此事。
“祖母快些来坐。”宋如是拉着祖母在美人塌上坐下,她顺势挽着祖母的手臂,头轻轻靠在祖母的肩膀上,竟是半分钟都不愿意与祖母分开。
宋家老太太,自打见到宋如是之后,眼睛便没有从宋如是身上离开过,她伸手捏了捏宋如是的手,笑着说到:“阿如怎么还跟个孩子一般。”
“在祖母身边,我永远是个孩子。”宋如是倚在祖母身旁,娇憨的说道。
“老太太,我家娘子平日里最是独立能干,如今在老太太面前方才显出了原形。”春花掩了房门,回身笑着说道。
“祖母,你身体如何了?”宋如是这才后知后觉的想到祖母的身体。
宋家老太太站起身来,对着宋如是笑道:“若是身体不好,我又怎能受得住这一路的舟车劳顿。”
“这般我就放心了。”宋如是慌忙扶着祖母重新落坐,她依旧倚靠在祖母身旁。
之前许秋意与李樱曾先后告诉过她此事,宋如是因此对祖母心存内疚,日日焦心。此事时时刻刻压在她的心头,因着顾忌老人家的身体,她原本等着开了春,寻个机会,偷偷潜入庆阳府中把祖母接过来。如今所有的困扰都化作了眼前的惊喜。
宋如是只愿一直与祖母偎在一处,所以这夜宋如是自然便同祖母睡在一处。
第二日一早,宋如是便指派了春花出去为祖母添置新衣与趁手的物件儿。英哥儿来了之后,宋如是又一叠声的让他出去买着上好的银碳,说是老人家闻不得平日里炭火气。
便是隔壁间的刚起床的郎中也被宋如是唤了过来,为祖母请平安脉。有着一身力气的壮士,自然也不能闲着,被宋如是分派了劈柴的活计,且干着。而那边的石娘则负责一大帮人的早饭。
一时间宋如是这院落当中竟然是从未有过的热闹。一时之间,劈柴声,烧水做饭声,欢声笑语声竟然是连绵不绝。
之后春花买了成衣回来,英哥儿背了银炭回来,郎中正巧也为宋家老太太把了脉,一时之间,宋如是正房里面,大家齐聚一堂。
“老人家身体虽是还有些虚弱,精心调养一段时日便会好了。”郎中收了脉枕,一锤定音道。
“那便太好了。”宋如是挽着祖母的胳膊高兴的说道。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原先咱们这院落当中虽是热闹,但奴婢总觉得缺点什么,如今老夫人来了,奴婢这才觉察出来,咱们这院落当中是缺着一个宝呢。如今家里有老夫人坐镇,日后定然事事顺心,万事如意了。”春花凑到宋家老太太身旁,欢喜的说道。
“你这丫头,嘴巴倒是愈发的巧了。”宋家老太太随手掏出一枚荷包,塞入春花手中。
“奴婢谢过老妇人赏。”春花欢天喜地的把荷包塞入袖中,而后一路跑的去为老夫人准备早膳去了。
宋如是心中一叹,自己赏这丫头的时候,这丫头倒是从未如此欢喜过。也不知到底是谁的丫头?
春花、石娘几人用过早膳后,便同郎中、壮士一同去了百草堂。偌大的院落当中便只余了宋如是与祖母二人。
宋如是痴痴的看着祖母,唯恐祖母会突然间消失不见。祖母之前身材瘦削,之后在自己食欲的感染下,祖母的脸颊便圆润了起来。
许是大病初愈的缘故,祖母脸颊上的肉早已消失不见,只余着松松的面皮挂在脸上。宋如是心中酸涩,口中却并未言语。唯在心中发愿,定然要让祖母快些把身体养好。
宋如是的心思,宋家老太太又怎会看不出来,借着院中只有两人的功夫,老夫人拉着宋如是的手,慈祥的笑道:“阿如你的心思我是知晓的,祖母没有旁的念想,唯有一愿,便是希望我的阿如能够平安喜乐的过完这一生。”
“祖母……阿如不孝,不该任性妄为,抛下祖母,只身来到长安城中。”宋如是面露羞愧之色。
“当时的情景,我虽然不是全然知晓,但是心中也隐隐知道,你定然是过得不好,不然也不会做出了如此决定。阿如,不论你做出什么决定,祖母都会全然的支持你。我原想着自己这身子是熬不到再见你的时候了,没想到咱们祖孙竟然还有重聚的一日,祖母心中着实欢喜。”老夫人说了这么长长的一段话后,微微的喘了口气,又继续说道:“阿如,莫要为我忧心。”
“祖母……”宋如是无语凝噎道。
“你这丫头最是心细,若不是你让人捎来的灵药,我的病也不可能好的这般快,你对祖母的心意,祖母全然知晓。”老夫人笑意盈盈的看着宋如是。
“我?”宋如是恍惚间感觉自己进入到了平行空间当中,莫不是这世上还有另一个她,帮着她把心中想做,而又无能无力的事情,全然做了。
但是细想之下,这些事情倒是很像某人的手笔,想到某人,宋如是脑海当中又浮现出当日里在他面前摔的灰头土脸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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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四章 置办首饰
宋如是兀自发呆,老夫人却是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她拍着宋如是脊背,自家孙女背上的肋骨竟是根根分明,老夫人心中不由的一阵酸涩。
自家这孙女命运也太过坎坷了些,幼年丧母,失了神志,又在柳氏手下讨生活了那么许久,好容易鱼跃龙门到了刺史府中,未曾想到不过是从火坑到了狼窝里。
王家的人刻意瞒着阿如在刺史府中种种遭遇,奈何自己身体愈发的不好了,行事间不过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到了后来,她缠绵病榻,便也断了今生再见到阿如的心思,谁曾想峰回路转,自己竟然能够与阿如在长安城中团聚,老夫人颇有种此生无憾的感觉。
“祖母,你还不知晓吧,我在西市里有两家铺子,每月入账的银钱很是可观。祖母想吃什么,想要什么,直管说来,我如今可是货真价实的有钱人了。”宋如是一扫之前的颓然之色,挽着老夫人的手臂,自豪的说道。
“祖母年纪大了,哪里还有那么多的讲究。”老夫人慈祥的笑道,待对上宋如是满含期待的眼睛之后,老夫人又笑着说道:“你若有心,不若给我绣一枚荷包吧,这样我瞧见荷包便如同瞧见了你。”
“祖母便是瞧不见荷包,也能瞧见我。”宋如是笑了起来,她神色轻松,眼睛当中充满了喜悦,她已然许久没有这般轻松过了。
宋如是依旧穿着家常的袄子,因着下雪的缘故,她身上穿着的绛紫色袄子,便比之前的更厚了一些。
厚厚的袄子之下是宋如是精心为自己准备的“棉裤”,双层的棉绸,双倍的棉花造就了她身上这条独一无二的“棉裤”。
她一头乌发随意的梳成灵蛇髻,发间未饰钗环,只在耳间带着一枚碎玉耳坠子。
老夫人心中暗叹,这丫头穿的倒是比自己更素净些,老夫人伸手点了点宋如是的额头,叹道:“我跟你这般年纪的时候,恨不得把所有时兴的首饰,时兴的衣衫,都穿在身上。你瞧瞧你身上这件袄子,便是我穿上都嫌老气。”
“这袄子极为暖和,我已吩咐春花为祖母也做上一件了,想必过几天便会做成了,待到那时,祖母便知我这袄子都多暖和了。”宋如是抚着自己身上的这件袄子,目光当中极是温柔,想是极为满意自己身上这件绛紫色的袄子。
“对了阿如,这两日怎么没有瞧见冬雪这丫头呢?”老夫人突然问道。
“她母亲病重,我便允了她归家,她娘家兄长把她接回去了。”宋如是默了默,才装作无事的模样说道。
“无妨,我这次也带了几个丫头过来,其中有个叫腊梅的,我瞧着不错,不若就让她来伺候你吧。”老夫人说着朝外面唤了一声,接着帘子一掀,便有个垂着头的青衣丫头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
“你瞧这丫头如何?”老夫人示意腊梅抬起头来,好让宋如是瞧得清楚。
宋如是抬眼看向腊梅,十六七岁的模样,眼睛不大,鼻子不高,嘴巴倒是不大不,她垂首恭敬的立在那里,神情与仪态竟是让人挑不出半分毛病来。
宋如是也不是没有再要个丫头的念头,但是她自打穿过来之后,似是自带没有丫鬟绝缘体的体质。
无论是贴身的还是不贴身的,无论是先来的还是后到的,无论是自己挑的还是祖母给的,最后这帮人都毫无例外的成了别人家的丫头。
兜兜转转这么久,留在自己身旁,不过春花一人而已。时间长了,宋如是想要再找丫头的心便也淡了下来。
如今祖母重提此事,又现场给自己弄了个丫头出来。宋如是颇有种心潮澎湃的感觉,这丫头自己到底收是不收?
宋如是沉默这片刻,老夫人自是看在眼中,她笑着说道:“腊梅性格稳重,春花性子活泼跳脱,如此两人有进有退也算能互补互助。”
宋如是知晓老夫人是全心全意为她打算,便也笑着收下了腊梅。春花入夜回来,知晓了此事,心下高兴,只是对待腊梅终究没有当初对待冬雪那分热切。
宋如是接连忙活了数日,这才把祖母的一应东西配置齐全,许是祖母在的缘故,李诃这些日子并未前来,只是着人送了些上好的补药和银丝炭过来。李诃既然没来,英哥儿便也顺道做起了厮的活计。
英哥儿这孩子极为聪明,又极有眼色,所以很快便受到了大家的一致好评。便是初来乍到的老夫人提起英哥儿来也是赞不绝口。
“百草堂”的生意步入了正轨,宋如是便放下了一半心来。这一日天气晴朗,暖阳当空,宋如是起了兴致,带了祖母出门闲逛。
宋如是穿着一件杏色的短袄,腰上系着条水红色暗纹襦裙。她头上梳着坠马髻,髻上簪着一枚掐丝鎏金镶宝石簪子,耳上坠着一枚金莲包玉耳坠子,行走间顾盼生辉,端的让人看得眼前一亮。
“阿如还是这般装扮更好看些。”老夫人欣慰道。
“奴婢若是生成娘子这般模样,定然要每日里穿上最华美的裙子,簪上最美丽的簪子,然后日日都要上街去招摇。”春花特地跟郎中告了假,专门的来陪着老夫人上街,她与腊梅一左一右搀扶着老夫人,口中不停的说着讨巧的吉祥话。
如此一来,一行人倒也热闹的很,几人到了西市当中,因着顾忌着老夫人的身体,几人行走间便都缓慢起来,陪着老人家一家一家店铺的看过来。
几人正说这话,老夫人正瞧见前面有家首饰铺子,便想着为宋如是装扮的仍旧太过素净,还得置办些首饰钗环才行。老夫人打定了主意之后,便笑道:“初来长安,竟有两眼一抹黑的感觉,也不知如今时兴什么样式,正巧这里有家首饰铺子,咱们便进去看看吧。”
春花登时迟疑起来,她发愣的片刻,腊梅已扶着老夫人走出了两步的距离。春花无奈之下,回首匆匆的看了一眼宋如是,而后只得随着两人的脚步进了铺子。
跟在几人身后的宋如是抬头望了望门口的金漆招牌,讽刺一笑。没想到这家“樊记首饰店”竟然还开着张,瞧着里面的动静,似是生意还极为不错。宋如是收回眼神,抬腿进了“樊记首饰店”。
第三百三十五章 先来后到
“樊记首饰店”一楼的柜台处围着一群的妙龄娘子。有带着丫头的,有带着婆子的,一帮人乌乌泱泱挤在柜台前面,瞧得热闹。
“这店里的生意也太好了吧。”春花瞠目结舌道。
“已近年关,娘子们自是要来采购些时兴的首饰钗环。”老夫人笑着说道。
宋如是这才发觉竟已又到了年关时节,如今已是她到这里的第三个年头。她原是不在意穿着的,想到这里竟然也生出了几分看首饰的兴致来。
宋如是不喜热闹,瞧准了一个没有那么多人的柜台移步走了过去。她走上前去,才发现这柜台里一层层摆放的竟是郎君们的身上佩戴的玉佩。
宋如是暗道一声马虎,就要去隔壁的柜台瞧瞧,哪知刚行一步,便被人扯了衣袖。
宋如是回首一瞧,扯着自己的正是圆脸圆眼睛的春花丫头。宋如是以目光询问春花。
“娘子,你帮奴婢挑一块儿玉佩吧。奴婢想要送人……”春花压低了声音说道。
“送人?”宋如是调侃道。
“对……就是送人……”春花的面颊上蓦然升起了两坨红晕。
宋如是瞧春花满脸的羞涩的模样,便也不再调侃她。转而看向柜台里面,琳琅满目的玉佩当中,有一个当场便入了宋如是的眼。
寻常的玉佩或是圆形,或是菱形,或是长条形;其间图案或是飞鸟走兽,或是花鸟鱼虫,或是吉祥如意团纹。
而眼前这枚玉佩,却是以祥云图案汇成一朵海棠花的形状,如此正合了春花的名字。
宋如是心中一动,这玉佩若是由春花送出,想来朱三爷睹物思人也算有个由头。
宋如是当机立断为春花掏银子买下了这枚玉佩。春花欢天喜地的收入怀中,眉开眼笑的又去哄老夫人开心去了。
宋如是暗笑一声,自顾自的看了下去,隔壁的柜台里面竟是各式的金玉步摇。
宋如是瞧准了一支蝴蝶戏海棠花缠丝步摇,还未出声,便有擅长察言观色的伙计取出了步摇,让宋如是细看。
宋如是越瞧越喜欢,正要掏银子让伙计把步摇包起来,斜刺里突然一道声音传来:“我瞧着这步摇勉强入眼,你这没眼力见儿的伙计,还不快与我包起来。”
宋如是原本也不是非要这步摇不可,既然有人如此挑衅,宋如是倒是非要不可了。
她抬头看向来人,这人姿态高傲,满头的珠翠玉饰,看着宋如是的眼神当中带着三分的傲气,三分的快意,剩余四分则化为了一枚大大的白眼。
宋如是一笑,竟是再遇故人。宋如是尚且还能笑出来,她身旁的春花张大了嘴巴,定定的看向来人。
“表嫂怎地如此落魄?莫不是遇见了什么难处?”来人娇笑道。
宋如是看着原不该出现在此处的魏弋儿但笑不语。不知是长安城太,还是诸事太过凑巧。
久未出门的她,倒是逢出门必遇到故人。眼前的魏弋儿与之前大不相同,倒不是她的模样有什么改变,不然宋如是也不能一眼便认出她来来。
而是魏弋儿的装扮与之前大相径庭,她如今这装扮实在让人不能将之前的她联系在一处。
春花自诩在长安城中见过不少人,但是魏弋儿这种装扮她只在一处见过。还是与娘子初来长安时在“花间酌”所见。
如今正值寒冬腊月,魏弋儿却穿着一身轻薄的春日襦裙。淡黄色的轻薄纱裙下的如雪肌肤若隐若现,尤其是她胸口的那一大片雪白,不知晃了多少人的眼睛。
魏弋儿不知是冷是热,明明脖颈上面起着点点鸡皮疙瘩,手中却拿帕子兀自扇着凉风。
魏弋儿与宋如是说话间端的是神采照人,顾盼生辉,她不过是软绵绵的立在那里,便已收获了无数的目光。
可惜这是家首饰铺子,店铺里大多是妙龄的娘子与各色的婆子丫鬟,所以魏弋儿收获的一大部分目光都带着厌恶与鄙夷。
但也有少数几位陪着娘子来店中置办首饰的郎君们,虽不敢光明正大的偷看,只会时不时的抬眼偷看,但已满足了魏弋儿极大的虚荣心。
宋如是最后一次知道魏弋儿的消息还是从夏蝉口中得知,魏弋儿怀孕之后愈发嚣张,之后突然落了胎又伤了身子。
之后宋如是便再也不曾知晓魏弋儿的近况,谁曾想她如今竟是已落得了如此地步。
宋如是暗叹一声,宽慰道:“不过是马马虎虎的混日子罢了,我瞧着弋儿神清气爽,想是过得极为舒心,如此我便也放心了……”
宋如是”话未说完,魏弋儿便打断她的话,张口说道:“表嫂若是遇见了难处倒也不打紧。“花间酌”当中正巧缺人,不若我去打个招呼,想必以表嫂的姿色,定然能够在“花间酌”当中闯出一番天地来的,表嫂意下如何?”魏弋儿刻意提高音量,引着店中的娘子们纷纷看了过来。
宋如是身上当即多了几道鄙夷的目光,她倒也不恼,清了清嗓子悠悠然说道:“甲之蜜糖,乙之砒霜。弋儿这般喜好,我却实在不能苟同。弋儿喜欢珠翠满头,我却喜欢轻妆淡抹;弋儿喜欢热闹,我却喜爱独处;弋儿喜欢夜夜笙歌,我却最喜早早安眠。”宋如是说完,便示意伙计把步摇包起来。
“这步摇是我瞧上的凭什么要给你?”魏弋儿被宋如是的话堵的心头一口气上不来又下不去,正瞅着怒火无处发泄,眼瞧着伙计端着步摇就要走。她一把拉起就要去包裹步摇的伙计,高声说道。
“这位娘子……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这枚蝴蝶戏海棠花缠丝步摇……原就是那位娘子先瞧上的,理应为……那位娘子所得。娘子若是喜欢,楼上还有店新到的款式,不如娘子随着的去二楼细细挑拣?”那伙计被魏弋儿猛然抓住了手腕,登时耳后一红,片刻之后他这才回过神来,对着魏弋儿结结巴巴的说道。
“先来后到?”魏弋儿听到这几个字便觉得心头火起,什么劳什子的先来后到。
眼前这宋氏不过是占着一个先来后到,便轻轻巧巧的嫁给了表哥。而自己呢,费尽心思到了最后不过落得了个如此的下场。如今便是连一枚想要的步摇都要因为个“先来后到”转而落到宋如是手中。
第三百三十六章 花落谁家
“银钱未出,步摇花落谁家,还未可知?说什么先来后到,谁先拿到便是谁的。”魏弋儿一手捏着伙计的手腕,一手直接从伙计手中的托盘上拿起那蝴蝶戏海棠花缠丝步摇,对着宋如是得意一笑。
“弋儿姑娘若当真喜欢,我便送于你也是无碍的,但是伙计方才也说了凡是讲究一个先来后到。只怕这步摇你今日是拿不走了。”宋如是并不上前去魏弋儿拉扯,不过是带着一股子誓不罢休的劲头说道。
“步摇在我手中,我若想要,随时都能拿走。但我现在突然之间不想要了,你瞧这步摇上的蝴蝶雕琢的不精细,海棠花又太过粗糙了些,这等次品也就是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才能瞧在眼里。”魏弋儿两指捏着蝴蝶戏海棠花缠丝步摇,嫌弃的看了一看,手指一松,步摇坠于地上,登时摔成两半。
蝴蝶海棠兵分两路,海棠落于魏弋儿脚下,蝴蝶则一路滚落到了宋如是脚下。
魏弋儿轻笑一声,一脚踩扁了脚下的海棠花。五瓣海棠皱成一团,不复之前的娇艳模样。
“表嫂你瞧,这就清净了。”魏弋儿笑的肆意而又张扬。
“魏弋儿你莫要太过分了,这步摇原就是我家娘子先看中,你后来而先得,又如此糟蹋东西,简直可恶。”在春花眼中,魏弋儿踩的不仅仅步摇,而是白花花的银子。
“我有的是银子,便是再买上十枚八枚钗环步摇,统统扔在地上,全踩烂了,只要我高兴,便是值得的。”魏弋儿轻蔑的看着宋如是,对怒气冲冲的春花更是不屑一顾。
“伙计,我瞧着这枚兰草梅花如意簪也不错,你把这枚给我包起来吧。”宋如是似是没有听到魏弋儿话音当中的挑衅之意。
原本处于石化状态的伙计,正愁的要抓耳挠腮,这摔碎的步摇究竟算是谁的?
眼瞧着后来的娘子不是好惹的,此事又不关先来娘子的事情,但此事与自己就更无关联了,自己不过是个很无辜的伙计好伐。
伙计正茫然间听到这话,浑身顿时松动开来。他慌忙挤出一道微笑来,引着宋如是便要去二楼雅间。
兰草梅花如意簪自然是要拿的,但不是现在,只要分开了眼前这两位娘子,便是再拿多少钗环出来都无事了。
伙计引着宋如是一拨人急匆匆要走,初战告捷的魏弋儿又怎会轻易放人。
她紧紧拉着伙计的手腕,丝毫不顾伙计心中的哀嚎与眼睛当中的求饶,她另一只手指着宋如是,厉声说道:“我也是店中的主顾,为何不招待我,只招待她?莫不是同样的主顾也要分出个三六九等来。”魏弋儿这话中的挑拨之意极为明显,原先觉得自己没有受到重视的娘子们都极为认同的点着头。
“既然踏入了“樊记首饰店”那便是咱们店中的主顾。娘子们生得美貌,进来照拂咱们的生意,也能让店蓬荜生辉。不过是店中主顾众多,伙计们又少,一时之间没有照顾到的情况也是有的。我是店中新来的,不若找个做熟的师傅来吧。”伙计心中不明白,为何两人斗气,倒霉的偏偏是他这个无依无靠的伙计。他一边安慰着店中众人的情绪,一边对着魏弋儿笑道。
紧紧抓着他手的这位娘子,虽然美貌,但也太过厉害张狂了些。伙计先前的一丝窃喜如今早已转为了一腔去意。他指望这番话之后,这位娘子能放他离去。
伙计正要顺势随宋如是而去,却又被蓦然拉紧了手臂,无奈之下,只得好言好语的说出来,先把店中这座瘟神请出去,旁的再作打算,
“我今日便瞧上你了,非要你伺候不可。”魏弋儿冷声说道。
宋如是抬头看向围观的众人,原本忙着挑选首饰的各位娘子们,如今早已被她们这边的动静吸引了注意力。
宋如是心中暗叹,怎么回回出来都能够成为众人眼中的焦点,关键还没有一次是遇见了好事,当真是闹心。
若是再与魏弋儿争吵下去反而不美,若是就此离开心中倒也憋屈的紧,宋如是略一沉吟,又开口说道:“弋儿姑娘若是不愿做熟了的伙计,那我正巧需要一个做熟了的伙计,帮我看一样首饰。”宋如是从袖中取出一枚梅花银簪,对着正努力的想要从魏弋儿手中拔出手腕的伙计说道:“我这枚银簪,梅花中央原是有一颗红宝石的,因着我这丫头毛躁失手摔了簪子,红宝石花蕊便掉落出来,也不知滚落到了哪里?如今梅花只余花瓣。不知这没银簪是否还能修复?”
莫名背了摔坏银簪的马虎丫头锅盖的春花,越看越觉得自家娘子手中的银簪极为熟悉,过了片刻,她蓦然想到了什么,紧接着面色一白,这枚银簪分明是冬雪之物。
冬雪与壮士好了不久,头上便日日簪着这枚银簪,后来壮士救了冬雪,冬雪反倒撇下壮士不见了踪影。从那之后春花便再未见过这没梅花银簪,没想到这枚银簪最终竟然出现在自家娘子手上,春花茫然的看着宋如是,脑袋当中混乱一片,有些片段似乎能够连成一片汇成线索,一时之间却总是摸不着头绪出来。
伙计单手接过宋如是手中的梅花银簪,他把银簪举到面前仔细打量了片刻后,便笑着说道:“这银簪虽是精致,但咱们“樊记首饰店”在长安城中经营良久,我们的首饰匠人技艺高超。不过是在是花瓣当中嵌一枚红宝石花蕊,想来还难不倒他们。只是这般大的红宝石需要做上几日,娘子只怕要等几日再过来取才行。”
“无妨,我便是等上几日也是可以的。”宋如是笑着说完,便带着春花径自出门去了。
两人出了“樊记首饰店”的大门,便拐入了隔壁酒楼的大门。刚才冲突刚起,宋如是便给腊梅使了一个不着痕迹的眼风。
谁知腊梅的机灵倒是超出了宋如是的想象,腊梅原本与老夫人在旁的柜台看年轻娘子们适合的收拾钗环。
接受到宋如是眼风的腊梅,当机立断哄着老夫人去了隔壁的酒楼当中,也不知这丫头用的什么理由,顺利的哄走了祖母
。之后腊梅安顿好了老夫人又寻了借口出来,悄声告诉了春花她二人的行踪。虽是这边“战火正酣”,腊梅倒也没有停留,说了该说的话之后,便匆匆的又回了隔壁酒楼当中。
第三百三十七章 其修远兮
宋如是潇洒利落的走了之后,店中瞧热闹的人便也该干嘛干嘛去了,唯有魏弋儿始终抓着伙计的手腕不放。
伙计不动声色活动了一番自己已然发麻的手指,挂上一副讨好的笑脸,对魏弋儿说道:“这位娘子,咱们这就去选首饰去?”
“这些首饰既不雅致且不贵重,什么货色都能簪在头上,戴在身上。有什么好瞧的?”魏弋儿轻蔑一笑,重重的放下了伙计的手腕。
伙计手腕猛然一松,被魏弋儿箍住的手腕隐隐作痛,他也无暇去瞧,心中唯有二愿。一愿魏弋儿快些离开,二愿魏弋儿最好爽快的赔了她打碎首饰的银钱。
许是伙计已足够衰的缘故,上苍竟然很快的便满足了他默默许下的愿望。先是魏弋儿一脸嫌弃的给伙计扔下了一块银子,接着魏弋儿手帕扇风肆意而又张扬的款款出了“樊记首饰店”的店门。
伙计一脸惊喜的看着手中这一块足有一两的银子,心中的欢喜不亚于面上的惊奇。片刻之后,伙计心翼翼的收好了得来不易的银子之后,便带着饱满的热情重新的投入到了自己的工作当中。
与此同时隔壁酒楼的伙计同样饱含着热情的投入在自己的工作当中。伙计年约十七八岁的年纪,原是酒楼当中做熟了的伙计。自认为见多识广,乍一瞧见了宋如是,伙计眼睛一亮。
眼前这位娘子实在太过美貌了些。他未曾念过书,也说不出这娘子究竟生得如何美貌。心中只觉得这娘子的眼睛极为漂亮,她的眼神又极为柔和,不过是被瞧了一眼,伙计便觉得心中一片暖洋洋的。
所以伙计很是殷勤的把宋如是与春花引至了二楼的雅间,又帮着宋如是寻到了老夫人,待几人胜利会师之后,伙计又忙着介绍店中的特色菜肴与拿手点心。
宋如是笑着点了几样适宜老人家吃的菜肴之后,便专心陪着老夫人说话。春花也终于捡到了机会,把意图搭话的伙计撵了出去。
“祖母,可是累了?”宋如是挽着老夫人的手臂柔声说道。
“并不累,这才转了多久,只是没有挑中何意的首饰。”老夫人并不过问宋如是为何姗姗来迟,只遗憾的说道。
“祖母说的就像我明日里便要出嫁了一番,此番与祖母重聚,我便打算一直陪着祖母,咱们祖孙二人日日在一处不是也挺好的?”宋如是笑道。
“莫要胡说。你愿意日日陪着我,我反而不愿日日与你在一处,你若是当真孝敬我,便该早些与诃儿生下一男半女也算了了我一桩心事。”老夫人作势拧了一下宋如是的手臂,佯装怒道。
“祖母,我与他之间的事情,且再说罢。”宋如是并不愿意提起李诃。
“你这丫头气性也太大了些,不过是因为孩子的事情便恼上了诃儿,我瞧着诃儿对你极为上心,如今既然有了台阶,你便也顺势下来吧。”老夫人徐徐说道。
“什么孩子?”宋如是惊道。
“自然是你与诃儿的孩子,诃儿唯恐此事让你伤心,并不愿让我提起此事。但是祖母瞧着你的身体已是养好了,便莫要再生诃儿的气了。人这一生既然有愉快的事情,自然便有让人悲伤的事情,无论如何,此事终究已经过去了,你便看开些吧。”老夫人眼中带着深深的关切。
“我何时与他有了孩子?”宋如是一脸呆滞。
“娘子,你忘了?”春花一脸惊奇道。
宋如是面上的呆滞之意更深刻了些,自己究竟错过了什么这是?她待要说并无此事,但一脸坚定的春花,让她不管说什么都显得苍白无力。
无奈之下宋如是只得含糊其辞的说道:“我与他的事情,心中自有打算,祖母莫要为我忧心。我瞧着这家酒楼布置的清幽,想来膳食定然不错。”
“这家酒楼在西市里极为有名,他家的珞饮极是好喝。”春花含着一大口口水说道。
“你这丫头何时来的,我怎么不知晓?”宋如是正愁该如何转化话题,如今春花既然提到此事,她自然要把祖母的注意力从自身转移到春花身上去才好。宋如是暗搓搓的想着,看向春花的目光当中便带着一抹同情。
春花“咕咚”一声咽了口水,这才对上宋如是诡异的目光。春花顿时打起了全幅精神说道:“是石娘带我来的,前些日子壮士不是借了石娘五两银子嘛。壮士的状况娘子也知,所以石娘倒也没打算让壮士还钱。谁知前几日,壮士突然把那五两银子尽数还给了石娘。这五两银子对于石娘来说,便如同意外之财一般,石娘一高兴,便瞅着中午店里人少的功夫,带我来了一次。”
“原来如此,那壮士可说了为何要借钱的缘故?”宋如是自是知晓此事,壮士借钱实在太过稀奇了些,所以她也不由的好奇问道。
“壮士在石娘的好奇追问之下,倒是也说出了借钱的缘故,只是这缘故有些特别……”春花说话间突然迟疑起来。
“借钱不外乎是遇见了急事,难事,这位壮士究竟是遇见了何事,才张口跟人借钱?”老夫人的注意力到真被春花吸引了过去,于是等到春花话音刚落,便开口问道。
“这还要从银娘说起。之前银娘到百草堂中寻壮士。壮士一时之间不知该与银娘说些什么。便故意与在店门口闹事的英哥儿祖母搭上了话,谁知此事一起,连着数日那老妇人日日都要在店门口闹上一番。而银娘却再未上过门了,壮士心中暗悔,总觉得是那日里的疏忽才导致银娘离开。他心中懊悔,便想着买些娘子们喜欢的首饰,等到银娘下次上门的时候送于她。”春花语调轻柔的娓娓道来。
“如今壮士突然还了钱,不过有两种可能。一种是首饰送出,银娘虽是收了,但又折现了银钱给了壮士。另一种可能便是壮士再未见过银娘,所以才会退了首饰还了石娘的五两银子。无论是哪种可能,壮士都前途漫漫其修远兮。”宋如是悠悠叹道。
第三百三十八章 无处可归
“奴婢倒认为迟来的才是最好的。”蜡梅突然开口说道。
“蜡梅这话说得极好,壮士因为冬雪心中始终有个结。让奴婢来看,银娘样样都比冬雪强,但壮士当局者迷,等到他想明白的时候,就会发现银娘的好了。”春花深有体会的说道。
“春花丫头,怎会生出这般感慨来?”老夫人笑着说道。
“祖母还不知道呢?春花这丫头真的如同春日里枝头上的春花一般,动了春心了。”宋如是调侃道。
“娘子……”春花不明白为何话题会转到她的身上,她心头狂跳,既欢喜又害羞,不自觉间又期盼娘子再多说一会儿。
“春花这丫头打便聪明伶俐,想来她能瞧上的人,定然也是极为能干之人。”老夫人含笑说道。
“那人为人极好,且还是个官身。”宋如是不动声色的冲着春花眨眨眼睛。
“官身?”老夫人望向春花的目光便与刚才又有不同。
“等到春花出嫁了之后,便是地地道道的官家夫人了。我还为这丫头准备了一套丰厚的嫁妆。”宋如是趴在老夫人耳旁,用着众人都能听到的声音,“悄声”说道。
“奴婢去瞧瞧饭菜怎地还未送来。”春花臊的面红耳赤,起身开门逃也似的出了雅间。
春花走得急,出门便一头撞到了一人身上。春花慌忙退后一步,口中说着抱歉,矮身向那人行了。
这一瞧不要紧,来人正是朱三爷。朱三爷穿着一件宝蓝色的薄袄,腰上系着一枚花鸟纹玄色荷包,手中拿着一把折扇。认出了春花之后,朱三爷把折扇从左手放入右手手心,折扇入手,发出“啪嗒”一声轻响。
“三爷的玉石蛋子呢?”春花好奇的问道。
“……”朱三爷面色一暗,瞳仁骤然一缩,上好的玉料做成的他最为得意的玉球,在这丫头口中,竟然成了“玉石蛋子”。
朱三爷清了清嗓子,方才慢悠悠的说道:“天气冷了,我嫌它冰手。”
春花心中嘀咕,既然嫌弃玉石蛋子冰手,那么拿把扇子就不冷了?
“如今天寒地冻,便是扇子也该少用些才好。”春花关切的说道。
“如今长安城中时兴的东西是越来越古怪了,前些日子郎君们还都人手一对玉球,过了一段时间,又流行起腰悬宝剑来,如今折扇风起,若是出门不带上一把,恐被人说道。”朱三爷耐心的解释道。
“拿便拿了,切莫为着潇洒风流把自己扇的得了风寒,那便得不偿失了。”春花不放心的说道。
朱三爷最不喜人唠叨,如今听到春花口中絮絮叨叨的嘱咐自己,他心中不仅不觉得厌烦,甚至还觉得妥帖的很。
朱三爷来到酒楼,原是有事,自打瞧见了春花之后,便把事情略微放在一边。只为着能与春花多说两句话。
春花一时片刻也没有要紧的事情,自然也乐意与朱三爷多说几句。两人立于走廊当中,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的热闹。好在还不到用膳的时辰,所以走廊当中的客人并不算许多。
“承德的祖母可是到了?”朱三爷突然问道。
“三爷如何得知?”春花好奇的说道。
“前些日子,那位突然告了假,连夜出了城,为的便是去接承德的祖母,我又怎会不知。”朱三爷眯着眼睛笑的意味深长。
“大公子亲自去接的老夫人?”春花眼中腾的升出一道光来。
“他此次去庆阳府,一来是为接老夫人,二来是为送人。”朱三爷一脸神秘的说道。
“送人?送谁?”春花问道。
朱三爷拉着春花走到走廊尽头,随手推开最里面那间雅间,而后悄然关门,目光灼灼的看着春花。
春花不动声色的退至门边,伸手紧了紧衣襟,实在不知朱三爷这是在闹哪出。
“被那位送到庆阳府中的便是许秋意。”朱三爷貌似并未发觉春花满脸的戒备之色。
“许姨娘?她不是当街救父,之后被带到太极宫去了吗?”春花惊道。
“确实有当街救父这一节,不过许秋意并未如愿进入太极宫中,反倒是半道里的朱雀大街上便被人劫了去。”朱三爷神神秘秘又镇定自若的说道。
“竟有此事?不是说当时被京吾卫马不停蹄的送入到了太极宫中?谁人竟如此大胆,竟然敢在朱雀大街上劫人?”春花话刚出口,便觉得不对。许秋意既是是大公子送回庆阳府的,想必劫人事件多少与大公子有些干系。
好在朱三爷并未注意此节,他深呼一口气又继续讲道,“许秋意不过是枚棋子,下一步该如何走向,取决于执琪之人,而不是在她枚棋子身上。她既然擅自行动,自然便该受些处罚。”
“那么执琪之人,究竟是谁?他为何要在背后操纵这一切?”春花提着一颗心脏,心的问道。
“这个牵扯众多,如今还不能告诉你,不过许秋意的下落我倒是能告诉你。”朱三爷神秘的说道。
朱三爷既然如此说,春花的注意力便从“执琪之人”转到了“许秋意的下落之上。”她瞪圆了眼睛,仔细的盯着朱三爷,似是想要从朱三爷的眼睛当中找出答案来。
但她终究看了三爷,三爷的眼睛隐在眼皮之下,便是露出的一缝黑白当中也让人瞧不出个所以然来。
“那许姨娘可是回了之前那所宅院当中?”春花问的含糊,当初许秋意被大公子安置于外宅当中。
之后她随着娘子来到了长安城中,许秋意趁机入了刺史府占了金无院正房的位置。
如今许秋意再回庆阳府,刺史府她定然是回不去了,如此看来便只有原些那所外宅能够容纳她了。如此许秋意也算是有始有终,从哪里来又回到哪里去。
“许秋意重回刺史府去了。”朱三爷轻声说道。
“重回刺史府?许姨娘竟然重新回了刺史府?”春花不自觉的重复着朱三爷的话。
“对,她重新回到了刺史府的金无院中。”朱三爷肯定的说道。
“她所图为何?”春花轻声问道。
“除去刺史府,她已无处可归。”朱三爷叹道。
第三百三十九章 郑重其事
“他父亲前几日在菜市口被斩首示众,她便只能回刺史府去。何况这也不是她愿不愿的事情,不论她是否心甘情愿,她都必须得回到刺史府中。”朱三爷话中有话。
“什么?益州刺史竟然被斩首了,不是说好的立了春之后才斩首的吗?原来前几日里菜市口斩首的便是益州刺史,许姨娘的父亲?”壮士那日在百草堂门口的所见所闻,经过了周墨这个大嘴巴的宣传,春花自是知晓,只是谁会想到当日斩首的竟然是益州刺史。
“原先说的确实是开春之后问斩,可惜许秋意这么一闹,虽说没有影响大局,但终究是碍了旁人的眼,所以益州刺史不但非死不可,还必须得加快死亡的脚步才行,所以才会有了菜市口被斩首那一章。”朱三爷仔细说道。
“那么为何要把许姨娘送入刺史府中?大公子如今在长安城中,若是废棋,又何必如此安排?”春花疑惑道。
“这其中的深意我便不知道了,我与你说这话的意思不过是,大公子为了承德可谓是劳心劳力,你若无事便也劝劝你家娘子。”朱三爷最后说道。
“三爷说的云里雾里,我脑袋当中如同一团浆糊一般。大公子做了此事,又有我家娘子有何关联?”春花再一次质疑起自己的智商来,朱三爷讲了这么半天,她不但没有看透此事,便是连之前的事情也觉得混乱起来。
大公子与许姨娘之间,她是知情的。大公子之所以选中了许姨娘不过是因为许姨娘之父益州刺史。
那么既然如此的话,益州刺史既然已经被斩首示众了,此事便也与许姨娘无关了,大公子又何必把许姨娘送回到刺史府中?
还有许姨娘于闹市之中当众救父之事,到底是碍了谁的眼,才会让许姨娘弄巧成拙,反倒送了父亲益州刺史的命?
娘子曾经说过许姨娘意在后宫,许是想要借着益州刺史的事情,剑走偏锋想要在圣人面前谋得一个至纯至孝的印象,之后再步步为谋,毕竟此时离春上还有几个月的时间。几个月的时间能够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那么娘子既然能够看出许秋意的念头,旁人定然也能看出一二。许姨娘若是进宫,自然会打破后宫当中现有的平衡,那么觉得许秋意碍眼之人便也呼之欲出了。春花被这个念头惊出了一身冷汗出来,她试探的问道:“此事事关后宫?”
朱三爷并不答话,只微微的点了下头,话说到这里,余下的话便不能在这热闹之处继续说了。朱三爷不语,春花不言。
两人静静立在雅间当中,雅间位于走廊的尽头,屋中并没有开窗,虽是太阳高升,但屋中并不显得明亮。反而带着股幽暗的气息出来。
先前说话的时候尚且不觉得有何不同,如今两人不说话,只面对面静静立在当处,空气当中便蓦然的生出一股子异样的感觉来。
春花不自觉的双颊发热起来,她垂着脑袋,她脚下穿着一双厚底的青布鞋子,这鞋子原是去年的时候做的,上脚极为舒服,但是青色的布料已然变成了青白色。春花默默的把脚缩回到裙摆当中。
春花不由自主的看向自己的青色裙摆。若是早知道能够瞧见三爷的话,她便该换上前几日刚做好的那条杏色花笼裙了。原本那条裙子是打算过年的时候穿的,但与三爷见面,便是比过年更能让她欢喜。
鞋子尚且能够缩回裙摆当中,那么裙摆又该何去何从?春花一时又疑心,自己的鬓角上是不是有散乱的碎发,她待要伸手去撩,又生怕朱三爷会多想,无奈之下,春花只得死死盯住自己的裙摆。
“春花姑娘,你可还有什么话要与我说?”朱三爷隐藏在眼睛之后的瞳仁一直盯着春花,春花的不自在,他自然瞧在眼中。
朱三爷不由的暗自后悔,若是早知道今日会遇见春花姑娘,甚至能与春花姑娘独处一室,他便该带上他那对精心打造的玉球过来。
好歹气氛尴尬的时候,还能拿出那两枚玉球出来,装作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即便装不出云淡风轻的模样出来,好歹那两枚玉球摩挲之间能够发出些声音出来,也不至于让空气变得如此安静。
朱三爷甚至能够听到隔壁雅间当中的欢场女子低声的唱着曲儿。外面虽是天寒地冻,但那一曲曲儿当中却是蕴着满满的春意。朱三爷心中一动,整个人仿佛一下子便浸入到了春日当中。
朱三爷伸手拉起春花的手,放在手掌当中如同摩挲玉球一般,摩挲了一息的功夫,这才低声说道:“春花姑娘的心意,我自是知晓。自从春花姑娘送了我那件亵衣之后,我便全然懂了姑娘的心思。其实我一直有话要与春花姑娘说,只是一直未寻到合适的机会出来。”
朱三爷的郑重其事让春花的一颗心脏扑扑通通跳个不停,许是心跳的太过厉害的缘故,春花耳旁只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声。三爷的声音更像与自己隔着一个山头发出的声音。
“三爷……”平日里最是能言善辩的春花似是突然之间变得笨拙起来,她面颊发烫,低垂着眼睛并不敢看向朱三爷,被朱三爷握住的那只手变得滚烫,而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则骤然变得冰凉。
“其实我想对春花姑娘说,春花姑娘的手艺精湛又高超,那件亵衣我穿着极为舒适妥帖,那是我穿过的最为舒服的一件亵衣。”朱三爷把春花的手握于胸口之上,郑重其事的说道。
原本等着朱三爷求亲的春花,被这一句话唬了一跳,因为她实在想不到朱三爷憋了许久,说出来的竟然是这件事。
春花一时懊恼,一时失落,她张了张口,无奈的说道:“三爷要与我说的便是此事?”
出了一手心汗的朱三爷,并不舍得放下春花的手,那两手之间热热涩涩的感觉,又让他觉得心中似乎也变得热热涩涩起来。
朱三爷清了清喉咙,又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拉过春花另一只冰凉的手,暖在手心,正色说道:“春花姑娘,你可愿意为我做一百件亵衣?”
第三百四十章 三日之后
宋如是等来了菜肴与珞饮,却并未等来春花。
宋如是刚要吩咐蜡梅去寻,一脸便秘表情的春花,恍恍惚惚的推门走了进来。
“春花?”宋如是出声问道。
“娘子……”春花张了张口,一脸的欲言又止。
宋如是遂不再问,只笑着让春花过来喝珞饮。
几人用了午膳之后,宋如是瞧着祖母面带倦色,便也起身,使春花与蜡梅扶着老夫人且行且逛的归家去了。
安置好了祖母,宋如是便把春花喊道正房里去说话。
“春花,你今日瞧见谁了?”宋如是倚在塌上,手中拿着刚绣成的荷包,神态悠闲的瞧着。
“娘子怎知?”春花好奇问道。
“你回来的时候面上的表情,实在太过奇怪。你眉头舒展,嘴角却耷拉着,面上的神情,似是娇羞,又似是恼怒,所以我猜你是遇见了少连兄?”宋如是笑道。
“娘子,奴婢今日从雅间出去的时候,确实遇见三爷了。”春花垂着脑袋,声说道。
“他可曾与你说了什么?”宋如是暗想,瞧着春花的模样,许是与少连兄之事有了新的进展。
“三爷与我说……让我为他做上一百件……亵衣……”春花似喜似悲,不由得又耷拉着嘴角,舒展着眉头。
“什么?”宋如是差点笑出声来,她握紧了荷包,心中暗忖,这“做一百条亵裤”算不算新的进展呢?
“娘子……你说……三爷究竟是……何意?”春花揉着手中的帕子,一脸纠结的问道。
“我觉得这是少连兄对你的一种承诺……”宋如是试图分析道。
“承诺?娘子你说这是三爷对我的承诺?可是你瞧这世上还有第二个人会如此承诺吗?”春花回过神来,义愤填膺的说道。
“这便是少连兄的独到之处,这样的承诺一出,谁还会轻易忘记。”宋如是宽慰道。
“娘子若是如此说的话,这份承诺奴婢确实这辈子都忘不掉了。但是旁人之间都是花前月下,两情相悦,到了我这里便成了一百件……亵衣……”春花兀自不甘心的说道。
“所有的花前月下,两情相悦最终都会化为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其实少连兄的话虽说直白了些,但意思已然非常明确了。”宋如是耐心的说道。
“娘子的意思是,这一百件亵衣,就如同柴米油盐酱醋茶一般?”春花的思绪始终纠结在朱三爷那石破天惊的一句话上。
宋如是张口欲与春花把这个话题说明白说透彻,谁知外间的门“吱扭”一声,像是有人走了进来。
宋如是探头朝外间看去,结果正与李诃对上了眼神,宋如是一阵脸红心跳,不知李诃有没有听到她与春花之间关于“一百件亵裤衣”的一系列讨论。
“大公子何时来的?”春花一扫面上的纠结之色,眉开眼笑的对着李诃说道。
“刚到。”李诃十分的言简意赅。
“奴婢这就去为大公子备些茶点。”春花无视宋如是面上的挽留之色,自顾自的朝着李诃行了一礼之后,便匆匆的出门为李诃准备茶点去了,她临出门的时候,还特意关闭了房门。
“阿如的女红倒是愈发精巧了。”李诃的目光定在宋如是手中的荷包上。
这枚荷包原是宋如是的得意之作,银色丝线绣在淡蓝色的荷包之上,如同天空当中漂浮的几只云朵,蓝天白云之下则是耸立入云的山峰。
这几座山峰不同于江南绿水青山的秀丽,看起来更像是北方陡峭凌厉的险峰。
李诃的话倒让宋如是暗暗松了一口气,她神色轻松的说道:“闲来无事,游戏之作,若是大公子喜欢的话,西市里有家如意绣房,里面的绣娘手艺娴熟,想来自然能够合大公子的心意。”
“我刚才好像听到阿如在说“亵衣”的事情?”李诃突然说道。
宋如是心头一紧,先前的轻松肆意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她不自觉的挺直腰背,讷讷说道:“并与此事,大公子许是听错了。”
“那么我便去问春花吧。”李诃作势要走。
眼看李诃走出了里间,宋如是暗忖片刻,春花在李诃面前素来是藏不住话的。此事若是由春花来说,还不如由自己来说。
“好吧,确有此事……”宋如是垂首说道。
李诃转身回头,目光轻轻掠在宋如是的身上,过了良久他才说道:“那阿如究竟要为何人做亵衣?”
“并不是我,是春花,她答应帮人做的。”宋如是一脸无辜,毅然决然的抛出了春花。
“原来如此,那阿如手中的这枚荷包又是为何人所绣?”李诃神色未变,眼神较之刚才又有不同。
既然那一百件亵衣与宋如是无关,李诃倒也不好奇春花为何要突然的做上一百件亵衣,毕竟那丫头也是个闲不住的。
“这枚荷包原是为了解闷,胡乱绣的。”宋如是随口应道。
“那便赠与我吧。”李诃趁着宋如是心不在焉的功夫,轻轻巧巧的从宋如是手中取过荷包,放在手中细细把玩。
宋如是一时大意被李诃取走了荷包,心中不愿,面上却未表露半分,反倒笑着说道:“那便拿这枚荷包当作对大公子的谢礼罢,多谢大公子把我祖母从庆阳府中接过来。”
“阿如的算盘打的不错,若是阿如不愿意承我的情,不若就答应我一件事情,如此一来,接送祖母之事,便一笔勾销如何?”李诃看着手中的荷包,轻声说道。
“大公子尽管说,若是我能做到,定然会答应大公子。”宋如是爽快的说道。
“阿如你可知晓,你离开刺史府之后刺史府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为何会来到长安城中?李衡为何也来到了长安城中?”李诃突然转换了话题,一双眼睛也从手中的荷包移到了宋如是身上。
李诃提起李衡,宋如是蓦然想到在城隍庙之时,许秋意欲拿簪子划破她的脸颊,好在李衡及时出现,出手救了她。如今李诃突然提起李衡,宋如是暗自揣测其中之意,口中却不由得问道:“为何?”
“此事原也简单,三日过后,亥时三刻,你来城外十里梅林,我在那里等你。”李诃说完,再不停留,转身离去。
第三百四十一章 亥时三刻
宋如是思虑了两日,终是决定出城一趟。第三日头上,亥时刚过,宋如是便带着春花出了门。
她虽是未向祖母说出要出门的缘故,但祖母却是满含着笑意送她出了门。
宋如是暗自打量春花的神情,果然瞧见这丫头一脸心虚的模样。宋如是一晒,这丫头最近的动作也忒多了点。
宋如是决定要好好的敲打一下这丫头,所以她开口说道:“春花,那一百件亵衣,你可曾动手做了?”
春花登时面色一暗,懊恼的说道:“不曾。”
宋如是心情顿时好多了,她点到为止也不再继续说下去。只心中想着待会儿见到李诃之后,该如何说辞。
宋如是上次来城外十里梅林的时候,梅花还未盛开,如今人还未到,便已闻到了阵阵梅香。
主仆二人踏香而来,原以为很快便能瞧见李诃。谁知到了梅林之后,才知道于人山人海之中,寻觅一人究竟有多难。
十里梅林,梅花开放,幽香扑鼻,游人如织。宋如是目光所到之处,尽皆是黑压压的人群。
她不由暗叹一声,终究是中了李诃的计。拭问在如此热闹的环境当中,如何敞开了胸怀说事情?便是三步开外的一声轻咳声,宋如是都听得清清楚楚。
更不用说她与李诃在此地大剌剌的说事情了,只怕这边话音刚落,那边便有众多精彩纷呈的版本传了出去。
好在她也是随遇而安之人,既然寻不到李诃,顺带着赏赏梅花也不错。想到此宋如是当即认真的赏起梅来。
宋如是不知道的是,她刚进了梅林,李诃便一眼瞧见了她。朵朵红梅,阵阵幽香,都及不上她的一个眼神。
李诃等了许久,非但没有等到宋如是的眼神,对方甚至还认真的赏起梅花来。
李诃手中的折扇登时一顿,如今梅林里头,十个郎君里自有七八个手中都拿着折扇,剩余的两三人当然也没闲着,俱都手握着玉石蛋子正摩挲的起劲。
这十之两三人自然受到十之七八人代表的大多数人的鄙视。他们的内心活动不外乎是,玉球既然过时了,那么自然就变成了让人哧笑的玉石蛋子。
而在这一帮手拿玉石蛋子的人当中,又有一人摩挲的最为起劲儿。
这人身穿大红色澜衫,腰上系着一枚精美荷包,手上的玉石蛋子的玉料也是众人当中最为好的。
他摩挲着玉石蛋子,眯着眼睛瞧着宋如是的方向。他的目光越过宋如是,看向宋如是身后之人。
宋如是身后跟着的自然是一身新衣的春花。自打上次匆忙间遇见了朱三爷之后,春花便日日穿着新衣,以备不时之需。
她头上特地簪了一枚新制的银簪,银簪上面雕着一只展翅欲飞的飞鸟,飞鸟口中衔着一颗亮晶晶的珍珠。
朱三爷便目不转睛的看着春花头上簪着的那枚银簪。飞鸟口中的珍珠似是比十里的梅林更吸引他。
李诃与朱三爷,一高一矮,一瘦一胖,一个手执折扇,一个手中揣着两枚硕大的玉石蛋子。
旁人或是赏梅,或是观人,唯有他二人各怀心思,神色不明,呆呆杵在一株梅树下。
李诃身穿月白色交领澜衫,头上戴着一枚卷云状玉冠,手拿执扇,立于梅树之下,风度翩翩,极为撩人。
有些个春心萌动的娘子,便在李诃周围状作赏梅,一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意图吸引李诃的注意力。
瞧热闹的娘子多了,便有更多的娘子涌了过来。与此同时,宋如是的目光也终于被这边的动静吸引了过来。
她跃过无数个人头,终是瞧见了李诃头上的玉冠。她瞧着玉冠极为眼熟,又根据玉冠周围娘子们的动静,成功判断出头顶玉冠的自然是李诃本人了。
宋如是腹诽道,“这人也不知是来说正经事情的,还是来招蜂引蝶的。”她不喜热闹,便带着春花穿过众人,想要去梅林深处寻一处幽静之地。
主仆二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勉强挪动了几步的距离,宋如是暗叹一声,捏紧拳头艰难向前走去,哪知这次走了几步以后,前行之路蓦然变得极为轻松。
宋如是也终于可以抬起头,挺起胸,昂首阔步的向前大步走了。她刚走了几步便察觉出不对来,因为两步之后,她便看见了一如清风明月般令人心驰神往的李诃君。
此路不通,那便换条路,继续前行。宋如是猛地调转身形,快步朝后挤去。又是挤了两步之后,他听到了李诃清越的声音,在温柔的唤她“阿如”。
接着宋如是便一步也走不了了,这倒也不是她不想走,而是因为春花紧紧的拽住了她的衣袖。情急之下宋如是使劲扯了扯衣袖,没想到水红色的衣袖竟是纹丝不动,像是突然被巨石压住了衣袖。
宋如是无奈之下,只得回转过身,对着李诃笑道:“大公子,何事?”
“邀你一同赏梅,不知阿如意下如何?”李诃说话间已走至宋如是身前,他伸出右手,对着宋如是亮出了掌心。
宋如是垂首看向李诃的掌心,两人曾无数次的十指相扣,他手心上面纵横交错的命运之线,宋如是更是无数次抚摸过。
如今众目睽睽之下,他的掌心让人既熟悉又陌生,宋如是突然说不出话来。因为她不知自己究竟是该当即甩袖走人,还是满脸欣喜的拉起李诃的手,哪种方式更为妥帖些。
但是命运就是这般,人总会有处在人生的交叉路口上的时候,若有贵人相助,自然知晓该何去何从。若是无人指点,往往会陷入两难的境地。但若是此时有人默默的推上一把,无论最终走向了哪条路便也只得捏着鼻子走下去了。
宋如是正茫然间,便有人替她做出了决定,这人在宋如是背后使劲推了一把,宋如是一个不防,不由自主的便向前冲去。
宋如是去势甚猛,直接越过李诃的手掌,扑入李诃怀中,把个李诃撞得退后一步才勉强站稳。
于众目睽睽之中,“热情”地扑入李诃怀中的宋如是,又陷入到了两难的境地当中。
第三百四十二章 九品正字
这次陷入两难境地的宋如是,再无人替能她做出决定来。毕竟谁也不能把她从李诃的怀中薅出来,而她自己当然也不能。
因为就在宋如是试图悄无声息地从李诃怀中蹭出来的时候,她背上突然多了一双温柔的手。紧接着围观的人群发出了一阵热烈的欢呼声。
是的,此次出门的宋如是又一次的被围观了。她整个人僵立在李诃的怀中,李诃的手正有意无意温柔的抚着她的后背。
在旁人眼中是才子佳人的画面,在当事人宋如是的眼中便是被人下了“黑手”又惨遭“熊抱”的悲惨故事。
无论是喜剧亦或是悲剧,既然开演,总会有落幕的时候。宋如是的悲剧故事在她的面色变幻与周遭人的“喜大普奔”中,终是落下了帷幕。
宋如是又试图从李诃的怀中钻出来,这次她很顺利的便脱离了眼前这个温暖的怀抱,宋如是揉着鼻子,心中暗想究竟该如何说词,才会显得更随意一些。
“那个……”宋如是刚起了个头,垂在身侧的右手便被李诃轻柔牵起。
“如此良辰美景,不若一同赏梅?”李诃的声音像是羽毛一般,轻柔的撩拨在宋如是的心间。
宋如是茫茫然然,迷迷糊糊之间被李诃牵着手,在梅林当中穿行。红色的花,黑色的树,如潮的人流,扑鼻的梅香恍若浮光掠影从宋如是身旁匆匆而过。
“阿如,我只愿眼前这条路,能够一直的走下去。”李诃愉悦的说道。
“既然是路,总有尽头,若是尽头处是条岔路,你又该何去何从?”宋如是轻声问道。
“前途漫漫,我再不会放开你的手。”李诃坚定的说道。
“那若是我执意挣脱呢?”宋如是认真道。
“那我便紧紧抓住你的手。”李诃手上不由得握紧了宋如是的手。
宋如是轻笑一声,抬头望树,赏起梅来。满树的红梅,如同熠熠生辉的红宝石一般点辍在黑色的枝桠间。
宋如是直瞧得脖子发酸,这才缓缓低头,偷偷拿着眼角打量身旁的李诃,结果正对上李诃专注的目光。
宋如是心头一紧,慌忙岔开了话题,“春花呢?”
“你瞧那里……”李诃抬手指向不远处的一株梅树下。
宋如是顺着李诃的手指看向前方,果然在一株开得正旺的梅树下,自家的丫头春花正与朱三爷交头接耳说的热闹,不知是不是在讨论关于“一百件”亵衣的事情。
宋如是不由得轻笑一声,而后成功收获了李诃询问的目光一枚,宋如是但笑不语,故作高深。过了片刻,她才柔声说道:“你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李诃深深的看了宋如是一眼,而后微微弯下身子,与宋如是四目相对,待对方面呈慌乱之色后,他这才转到宋如是耳旁轻声说道:“若是刺史府来人,无论那人说了什么,你都不要相信。”
宋如是本以为李诃是要当中亲她,她心中已然做出了各种回应,如今听到这话,她神色一凛,开口问道:“为何?”
“因为刺史府再也不是曾经的刺史府了。”李诃叹道。
“为何?”宋如是心中的那一点子旋旎随着这话彻底的烟消云散了。
“因为我把许秋意送回了刺史府中。”李诃突然直起身子,目光也从宋如是身上,转到了远处的一株高大梅树上。
“为何?”宋如是这话出口,感觉自己宛如一个智障一般。
“阿如,你就不好奇,我为何会出现在长安城中吗?”李诃收回目光,看向宋如是。
“因为你取代了李衡,当上了著作局的九品正字?”宋如是则望着不远处,聊得正是畅快的那二人。
“那你可知为何李衡也会来到长安城中?”李诃并没有回答宋如是的问题,反而又抛出了一个问题。
“因为恼你夺了他的职位?”宋如是拧着眉毛,认真分析道。
“著作局九品正字的位置始终都是我的,齐氏与李衡会错了意,所以才会空欢喜一场。”李诃突然笑了起来。
宋如是不自觉的扭头看向李诃,李诃为人内敛,从未有过开怀大笑的时候,平日里即便是笑总也带着文雅含蓄,似是这般率性放纵竟是从未有过
宋如是心生同情,她在刺史府大半年的时光里,步步艰难,举步维艰,不知李诃在刺史府中这十数年又是如何度过的,她开口说道:“王公子既然肯带着李樱回到长安城中,齐氏自然会觉得胜券在握。你与王公子怕是早就相识吧?”
宋如是似是突然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之前所有的细枝末节,如今汇做一处,串成了一条完整的线索。
李诃入长安,进著作局,怕是早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所有指向李衡事成的事情都不过是烟雾弹罢了。
李衡之事,定然有刺史李轶在背后筹谋,只是不知李轶究竟是在为李衡筹谋还是在为李诃筹谋?
“我外祖家也算是长安城中的世家,我母亲与王公子之母元夫人,原是闺阁里的手帕交。”李诃点到为止,未出口的话便由宋如是自己意会。
“想必李樱在长安城的日子怕是也不好过吧?”宋如是垂着眼眸说道。
“她自诩聪明,设计王三郎,如今落得如此结局已算是王三郎手下留情了。”李诃拉起宋如是的手,继续往前走去。
宋如是跟着李诃,口中兀自不停的问道,“那么齐氏呢?”
“你说呢?李樱在长安城中的光景自然有人告诉她,寄予厚望的李衡又错失了原本唾手可得的官职,你觉得她如今会如何?”李诃反问道。
“我前几日出门的时候,瞧见魏弋儿了,她像是进了花间酌……”宋如是闷声问道,
“我那“母亲”心气儿不顺,自然得找人煞煞火气,偏巧撞见了魏弋儿。”李诃说道。
李诃且走且说,他话说的含糊,宋如是却听得明了又惊心。李诃得了原属于李衡的职位,齐氏定然要在府中大闹一场。
只可惜自己并未在刺史府中,李诃与许秋意也先后来到长安城中,那么她自然要把目光调转到府外,也不知魏弋儿走了什么霉运才会撞到齐氏的枪口上。
想到这里,宋如是突然又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她阴差阳错之下曾发现九枚红色铜钱,而第十枚红色铜钱则是在王公子身上,那么李诃又在此事当中扮演着什么角色?
第三百四十三章 绿雪含芳
宋如是这个问题还未来得及问出口,李诃便带着她来到了梅林深处。初入梅林,暗香浮动,待到时间久了,鼻子也就麻木起来,如今到了梅林深处,那股子缥缈清冷的幽香便又萦绕在鼻端。
李诃走得闲适悠然,到了地方的宋如是却是上气不接下气的喘个不停。
她单手撑腰,气喘吁吁的说道:“赏梅讲究……的便是……轻松……愉悦,似是大公子……这般……马不停蹄的赏梅……倒是别具……一格……”
李诃似是并未听出宋如是话中的调侃之意,只瞧他一本正色的说道:“我现在的心情便很是轻松愉悦。”
宋如是一怔,呼吸放慢一拍,而后提起音量,高声说道:“我现在的心情很是不愉悦,很是不轻松。”
李诃轻笑一声,指着前面说道:“阿如,你瞧那是什么?”
宋如是没好气的说道:“所谓十里梅林,除了梅花,还能有什么?”她口中说着,眼睛却不自觉的随着李诃的手指望了过去。
原来十里梅林里面不止有望不到尽头的梅花,竟然还有人。若说有人倒也并不稀奇,但是黑着脸来赏梅的倒还真是不多。
而眼见就有一位,只瞧这人手持宝剑,一身短打,身材挺拔,面色冷然,整个人瞧起来极是别扭。瞧见宋如是望过来之后,这人拿着宝剑,别别扭扭的对着宋如是行了一礼。
“清风?你怎么会在这里?”这人自然便是清风,宋如是乍瞧见清风,直唬了一跳。清风如今不是在漱玉楼当厨子吗?如今正是饭点儿的时候,又怎么突兀的出现在这里。
“奉命而来。”清风的颇有自己主子的风范,言语当中极是精炼,至于奉谁的命,不言而喻。
清风话不多说,举起宝剑对着一株梅树一通乱砍,还未等宋如是反应过来,清风便收回宝剑,黑着面孔,翩然而去。
宋如是心中嘀咕,李诃费尽了心思,带自己到这梅林深处,就是为了让自己瞧这么一出不着头尾的戏码?宋如是疑惑的看向李诃。
宋如是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此时身旁哪里还有李诃的身影。她正摸不着头脑间,突闻头顶有人唤她。她连忙仰头看向上面,刚才还不知所踪的李诃,如今正翩翩立于不远处的一株梅树上。
瞧见宋如是看过来,李诃从树上一跃而下,带着满面的笑容走到宋如是面前,对着宋如是缓缓伸开了手掌。
宋如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到李诃这是在闹哪出?那个清风出现的意义究竟在哪里?还有自己的丫头春花究竟在哪里?
带着一连串的疑问,宋如是漫不经心的看向李诃的掌心。按说宋如是今日也算是经历颇多,但是望向李诃掌心的刹那,她依旧抑制不住内心的触动。
李诃的掌心中正放着一枚簪子,这枚簪子通体绿色,簪尾处绽放着两朵梅花,层层叠叠的花瓣当中又以花心处绿的最为通透。
“这枚簪子是送我的?”宋如是大胆的揣测道。
李诃点点头,开口说道:“这枚绿雪含芳簪,我寻觅了许久,之后又在身旁放了许久,只为寻个机会送于你。”
宋如是虽然觉得李诃送东西的方式太过诡异了一些,但这枚绿雪含芳簪,她倒也喜欢的紧。她把簪子拿在手中细细把玩,颇有些爱不释手的意味。
“这枚簪子倒是极好,既然送人东西,总该有个由头,不知大公子送我这枚绿雪含芳簪的由头是什么?”宋如是不经意的问道。
“由头便是……阿如你是否愿意与我并肩前行。之前我总不愿让你牵扯进这些事情当中,又总以为这便是对你好了。谁知事与愿违,你险些因为此事丧命。”说到此处李诃默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阿如,你可知晓,你离开刺史府之后的半年里,我又是如何度过的?”
宋如是突然之间,说不出话来。她定定的看着李诃,心中似是欢喜,似是忧愁,似有心痛,她看着李诃眼眸深处的一丝痛楚,心底便也生出一丝痛楚来。她与李诃也曾恩爱缠绵,所有的美好似是在许秋意出现之后,一夕之间戛然而止。
之后她假装有孕,借机出了刺史府,带着挥刀斩马的气魄,带着春花、冬雪几个丫头路远迢迢的来到长安城中。兜兜转转了一圈,到头来陪在自己身旁的唯有春花一人。
宋如是紧紧握着手中的绿雪含芳簪,冰凉的簪子攥在温热的手心当中,一会儿发冷,一会儿发热,不知是手心太热,还是簪子太冷。她怨过他,恼过他,如今都化为了一场空。
一句话深藏在心中,徘徊在口中,终是问出了口,“既然要送我绿雪含芳簪,为何又要上树?”
李诃闻言一惊,目瞪口呆的看着宋如是,过了一息的功夫,李诃才大笑出声,又过了一息的功夫,他才笑着说道:“因为这枚绿雪含芳簪就在树上。”
“那清风对着梅树一顿乱砍又是什么缘故?”宋如是接着问道。
“因为我忽然忘记了簪子究竟在哪棵树上,所以唤他出来,问个明白。”李诃笑着解释道。
“但是,他从头到尾都没有说一句话,你又是从何处知晓答案的呢?”宋如是继续问道。
“阿如没有发现,清风砍树之前,先拔出了剑鞘,正是那只剑鞘为我指明了位置。”李诃说着抬手指向他刚才取簪的那株梅树上。
宋如是定睛一瞧,果然在最下面的枝桠上,杵着一只玄色的剑鞘,若是细看还能瞧见剑鞘上的祥云纹路。
“那清风完全可以换种方式来暗示你,他为何偏偏选择如此令人匪夷所思的方式来告诉你呢?”宋如是好奇的问道。
“因为他先是做了乞丐,后又做了厨子,自然心中有怨气。”李诃耐心解释道。
“那你为何要他去做厨子呢?”宋如是带着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继续深入的问道。
“因为……我想你了……阿如……”李诃突然揽过宋如是,在她耳旁轻柔的说道。
第三百四十四章 一腔热血
宋如是眼光越过李诃的肩膀,看向之前放着绿雪含芳簪的梅树上。这株树上花极多,每个枝条上都是花,无一空枝,而且长的很密,一朵挨着一朵挤成了一串儿。满树繁华,吐向冬日的晴空,那样地热热闹闹,又那样地安安静静,实在是一个不寻常的境界。
宋如是在这不寻常的境界里也变得不寻常起来。耳旁李诃的轻呼声,眼前的满树繁华,恍若一梦。
隆冬风厉,草木皆衰,衰的不止草木还有人。如今衰字当头正是壮士。自打上次壮士借了石娘五两银子,又还了石娘五两银子之后。壮士与石娘的关系便多了一层,那便是借钱与还钱的关系。
壮士三不五时的总找石娘借钱,石娘每每抱着“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头”的念头悲壮的把钱借给壮士。
但壮士每每出人意表的按时还钱,有时还会给石娘稍上一袋糕点,或是一包饴糖,权当利息。
石娘性子舒朗不拘节,并未觉察出其中的蹊跷来,还是一直在旁虎视眈眈的郎中率先察觉出不对来。
这一日几人从百草堂回来之后,趁着夜色将暗未暗,郎中借故把石娘拉到墙根处,以一副恨铁不成钢的面部表情对着石娘苦口婆心的说道:“听闻今日壮士总是找你借钱?”
“这还用听闻吗?你不也瞧见了吗?壮士借钱定然是遇到了难处,我手中恰有几个闲钱便借给他了。”石娘抛给了郎中张钺一个大大的白眼。
郎中似是突然转了性子,并没有因为石娘这枚白眼,而借机对石娘冷嘲热讽,反而尽力的端出了一副和颜悦色的面孔,继续说道:“你就没有问问,壮士为何借钱?”
“他是借钱,又不是偷钱,我如何问个明白?”石娘撇嘴道。
郎中鼓起胸脯,又缓缓收起胸脯,做了一个长长的深呼吸这才继续问道:“那他为何要给你买饴糖与糕点?”
“这个问题你该问的人壮士,而不是我。他既然买了又送到我的手上,我只管吃,旁的一概不管。”石娘不屑的说道。
“你便只顾着嘴巴快活,也不动动脑子好好想想,壮士如此频繁的借钱,定然是有事情发生。他又是个锯了嘴的葫芦,你若不问个清楚明白,日后若是出了什么事情,只怕你悔之晚矣。”郎中正色道。
“不过是三五两银子的事情,不会那么严重吧?”石娘终于收起了鄙视郎中的眼神,也学着郎中的神情正色说道。
“石娘,你瞧平日里壮士可曾用过银子,刨去之前为银娘买首饰的钱,他可曾有用银子的时候?”郎中提醒道。
“照你这般说法,壮士最近用钱的时候确实多了些。十日前他找我借了一两银子,不过三日的功夫便还给我了。五日前他又找我借了三两银子,仍旧是过了三日归还了那三两银子。但是昨日他又找我借了五两银子……”石娘说到这里,似是也察觉出了问题的严重性,她看着郎中的神情,揣测的说道:“莫不是壮士去了赌坊?”
石娘未曾说出口的还有“青楼”,若是男人们花钱的地方刨去吃喝,那便只在玩乐上了。在这个赌怡情的氛围里,壮士去赌坊里面玩上几把也是极有可能的事情。
至于为何要找自己借钱,定然是输了钱急等着拿钱翻本,至于还钱,那就更好理解了,定然是壮士手气好,赢了银钱,所以才会这般及时还了自己的银子。许是赢得还不少,不然也不会有闲钱给自己买糕点与贻糖。
石娘想到这里,几乎可以肯定壮士定是去了赌坊,因为若是去青楼当中,除了花钱的地方,哪里有赚钱的营生?想到这种可能性,石娘连忙打住思绪,不敢再继续想下去了。
“所以我才说让你寻壮士问个明白。壮士为人纯净,又没有旁的喜好,若是被人引着进了赌坊,再染上这恶习,那他与银娘便彻底完了。”郎中叹道。
“银娘?你后来又见到了银娘?自从英哥儿祖玛在咱们百草堂门口大闹了一场,银娘不是突然消失了,再未出现过吗?”石娘的注意力蓦然转到了石娘身上。
“前几日银娘曾经上门来寻壮士,当时壮士并不在家,所以我便与银娘说了几句话。其实银娘并未消失,也没有出长安城,一切不过是因为壮士。”郎中重新端起了恨铁不成钢的神情说道。
“因为壮士?但是银娘离开之后,壮士的模样瞧起来极是懊悔,之后更是接连几天都不大说话,整个人瞧起来也显得郁郁寡欢。我瞧着壮士的模样是对银娘有些情意的,许是因为冬雪的事情伤了他的心,所以一时之间,他没有办法马上接受银娘?”石娘细细分析道。
“他能不懊恼吗?你可知他与银娘说了什么?他与银娘说,他日后是要出门闯荡江湖的,日后定然风餐露宿,居无定所。若是带着银娘出门,反倒是拖累了银娘。”郎中音调不自觉的高了起来。若是此刻壮士在眼前的话,郎中恨不能扯着他的衣领问他一声,脑子是不是被驴踢了。
石娘闻言曲膝,狠狠的拍了一下大腿,高声说道:“壮士的脑子是不是被驴踢了,银娘生得好看,又会刺绣,更是为了壮士来到长安,一腔柔情就只换回了这么几句混账话,若是我的话,当场便会气得跳起来。”
“许是为了向银娘展示自己闯荡江湖,锄强扶弱的决心,所以壮士才会在英哥儿的祖母出现之后,率先挺身而出。”郎中气得也想猛拍大腿。
“结果呢?还不是中了人家的计谋,许是经历这一场事情,壮士也能在心中思虑一番,这江湖并不是有着一腔热血便能够闯荡的。”石娘揣测道。
“若是如此,他为何要如此频繁的借钱?甚至还一次多过一次?”郎中疑道。
问题一下子又回到了之前的问题上,石娘垂眸敛目想了盏茶的功夫,这才抬起头来,犹犹豫豫的说道:“壮士该不是去了不该去的地方了吧?”
第三百四十五章 魂兮归来
郎中颔下的羊角胡一颤,看向石娘的眼光便带着几分意味深长,好在如今天色已黑,石娘也瞧不出他的神色来,就在石娘以为郎中不会再说话的时候,郎中才慢悠悠地说道:“壮士并不那样的人。”
“那他最近怎么总是缺银子呢?”石娘与郎中俨然互换了角色。
“原是我想得不周到,此事还是由我来问壮士更为妥当些。”郎中被石娘一句点醒过来,许是壮士真有些不为人知的事情。
郎中说到做到,借着夜幕的遮挡,与石娘分开之后,便急匆匆的去了壮士所住的厢房。厢房内黑灯瞎火的,郎中试探性的敲了几下房门之后,便一把推开了房门。
房间里漆黑一片,郎中又是偷着进来的,所以也不好点灯,只摸黑在屋中穿行,穿行了约莫五步的距离,郎中便“咚”的一声,重重的撞在了长条案上。
郎中口中吸着冷气,却不敢出声,唯恐别人发现。郎中正呲牙咧嘴的揉着腿,屋内蓦然一亮,有烛光亮了起来。
郎中抱着腿,杵在原地,目光不由看向光亮处。
朦胧的烛光旁,正是壮士挺拔的身影。过了一息的功夫,郎中这才清了清嗓子说道:“既然人在屋中,为何不点灯?”
“今日有些疲倦,本打算躺一下便起来点灯的,不知郎中来所为何事?”壮士问道。
“来寻你说话,有些话适宜白日里说,有些话更为适合夜深人静的时候说。”既然壮士没有给台阶,郎中便自己寻了个台阶下来。
“正巧我现在也无事,郎中有话就尽管说罢。”壮士端起烛台,从榻上起身,慢慢走到了郎中身旁,他把烛台放在柳木长条案上,率先坐在长条案旁边的棉垫上,而后仰头看向郎中。
壮士的面颊上便凭空多了一丝温暖之色,他瞧着郎中的一双眼睛,一如往日里的纯净。
郎中叹了一口气,也不知是叹自己被人抓包,还是叹壮士的平静。总之郎中随着壮士坐了下来,就坐在壮士的对面。
烛光的亮光笼罩着两人,若说壮士的神情是平静的,郎中的神情就如排山倒海般的波动,尤其以他颔下的胡须颤动的最为厉害。
郎中连连的掩口咳嗽了几声,这才下定了决心说道:“壮士,你可是遇见了什么难处?”
“我并未遇见什么难处。”壮士不假思索的说道。
“那你最近为何要……频繁借钱?”郎中接着说道。
“因为有事。”壮士接口道。
“若是你有什么自身处理不了的事情,尽管给我们说,若是能够帮你,我与石娘定会尽全力来帮你。”郎中真诚的说道。
“郎中对我好,我心中明白,但是这件事情实在不好付诸于口。”壮士为难的说道。
壮士既然如此说,郎中心中越发好奇,他与石娘原以为壮士是沾染上了什么不好的习惯,如今看来,此事还当真是极有可能。
想到此郎中不由的端正了神色,认真的说道:“此地就你我二人,壮士有话不妨直说。”
一段长长的沉默之后,壮士这才开口说道:“冬雪她……回来找我了……”
“什么?冬雪不是早就死了,她的墓穴是你找的,人是你埋的。如今你竟然告诉我,冬雪她没有死?”郎中一惊,腿上的痛意也因为这一惊吓而消失的无影无踪。
“当日我在乱葬岗寻到她的时候,她的尸身已坏,我是凭着她临走时的那身衣服以及怀中的梅花银簪认出她来的。我虽恼她骗我,又差点置我于死地,若不是石娘手下留情,只怕我早已是化为了白骨。但是我瞧见她死状凄惨,所有的恩恩怨怨,便也随着她的死化为了乌有。我特地寻了个瞧风水的,给她寻了一个风水好的山头,把她的尸体埋了进去。我以为若是相见,只能等到来生了。但是……”壮士定定的看着燃的正旺的蜡烛,红烛燃烧之后便是连泪珠都是朱红。
壮士的目光瞧向蜡烛,眼眸当中便也燃气了一簇的烛光,又过了片刻壮士才接着说道:“但是……前些日子,我又瞧见了冬雪日日带在头上的那枚梅花银簪……”
“你安葬冬雪的时候,是否把这枚梅花银簪一同安葬到了墓穴当中?”郎中被壮士的话吓了一跳,烛光下,壮士的神色又极为诡秘,唬的郎中的一颗心狂跳不止。
“这枚银簪原就是她最喜爱之物,自然是要同她葬在一处的。我记得盖棺的时候,我特意的把这枚银簪,簪在了她的发间。”壮士肯定的说道。
“许是你悲伤过度,一时记错了也是有的。之前有位病患便是如此,她曾在黑夜之中瞧见了一坨白光,在她身旁呼啸而过。此后她便开始疑神疑鬼起来,总觉得自家宅院当中有鬼,她既然有了这个念头,瞧见的,听见的,便都是家中有鬼的证明,不过月余的功夫,她便被吓得起不得榻来。驱魔的道士,念经的僧人,轮番来了几波之后,她的身体仍旧没有半分起色。之后她便更加深了家中有鬼的念头,她家人无奈之下,便寻了我去。你猜结果如何?”郎中试图打破眼前的诡秘,所以便讲起了自身经历的一件事情。
果然壮士恍惚恐惧的神色当中终是透出了一丝好奇,他目光从红烛上面离开,转到了郎中的面上,口中问道:“结果如何?”
“后来经过我的医治,她很快便好了起来。所谓心病还须心药医,她之所以病的如此严重,不过是因为之前那道呼啸而过的白光,于是我特地选了同样的地方,同样的时辰,守在那里。”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第二日夜里,我如愿以偿的见到了那道白光,并且抓住了它,把它带到了我那病人的床榻前,我那病人打眼一瞧,没过多久便好了起来。你可知晓那道白光究竟是什么?”郎中讲的兴起,故人吊人胃口的毛病便又犯了,他话说一半,而后目光灼灼的看向壮士。
壮士之前的恐惧与悲伤倒是被郎中的故事缓解了一些,他忍着想要暴揍郎中的冲动,开口问道:“那道白光究竟是什么?”
第三百四十六章 是生是死
郎中满意一笑,这才继续讲道:“说来也是凑巧,那道白光原就是家里看门的婆子养的一只白猫。白日里不敢放出来,唯有在夜间的时候那婆子才敢把白猫放出来一会儿。正巧被我那病人瞧见,她又是个眼睛不好使的,惊吓之后,便落下了心病。”
“但冬雪的那枚梅花银簪我却是实打实的瞧见的,并且我敢肯定那枚银簪已随着冬雪下葬了。”壮士颓然说道。
“那你可去冬雪的坟头瞧了?”郎中瞧着壮士的神色,心中的那股子怯意便又晃晃悠悠的冒了出来。
“我收到这枚银簪的时候,便趁着夜色去了冬雪的坟头,但是她坟头上长着一层寸来高的青草,根本就没有被人挖开的痕迹。”壮士说着从袖中掏出一枚银簪递给郎中。
银簪在烛光下银光一闪,唬的郎中张钺心中一跳,他默了片刻才伸手接过银簪,拿在手中细细打量。
这枚银簪,簪尾为银,簪头却是用碎米珍珠串成的五瓣梅花,梅花当中嵌着一颗的红宝石,在烛光下闪着幽暗的光芒。
许是先入为主的缘故,这枚银簪似是也带着丝丝缕缕的鬼气。郎中沉吟片刻,开口问道:“这枚银簪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樊记首饰店。”壮士沉声说道。
“樊记首饰店?可是西市那家卖首饰的铺子?”郎中问道。
“正是那家。那一日我经过樊记首饰铺的时候,突然想进去逛逛,于是便走了进去。因为当时天色已晚,店中人并不是太多。我一个柜台一个柜台的逛过去,突然瞧见这枚银簪就在一众首饰的中央。当时我便吓了一跳,还当是自己眼花的缘故。我揉了揉眼睛,又仔细看去,这才确定这枚银簪正是冬雪先前带在头上,后来又葬在一处的梅花银簪。”壮士垂眼看向眼前的红烛,并不瞧向郎中手中的银簪。
“你确定这枚梅花银簪就是陪着冬雪下葬的那支?这种银簪既是匠人做出来的,有了第一支,自然便有第二支,或许冬雪的那枚银簪本就是在樊记首饰铺里买的,所以你才会在他家店中瞧见一模一样的。”郎中仔细分析道。
“郎中你且瞧这里。”壮士指了指郎中手中的梅花银簪簪尾。
郎中就着烛光仔细看向手中的簪尾,这一看不要紧,他差点一把丢掉手中的银簪。只因烛光之下。簪尾处正刻着一个的“雪”字。
“我当时也想到了这种可能性,所以才会命伙计把这枚银簪从柜台里取了出来。我当时瞧见这个“雪”字的时候,同你一般险些丢掉了手中的银簪。我正自恍惚间,突然听到身旁立着的伙计悄声说道:“郎君可是想到了故人?”
“那伙计竟是如此说的?你之前可曾瞧见过他?”郎中惊道。
“我之前从未见过此人,当时他凑到我的耳旁说完这句话之后,便用一种十分诡秘的目光看着我,我心中惶恐,一时之间竟然不知该说些什么,紧接着他又说了第二句话。”壮士的眼中充满了惶恐,他身体微微直起,像是有人凑在他耳旁正在低语。
“他……又说了什么?”郎中紧张的问道。
“他说“郎君既然喜欢,为何不买下这枚银簪?”我听了这话之后,便更加确定他应该是知道些什么了,我迟疑了片刻便买下了这枚银簪。”壮士一脸沉重的说道。
“你买下梅花银簪之后呢?那伙计可曾说了什么?”郎中缕着下巴上的羊角胡,问道。
“他什么也没说,我掏了银子,他便把这枚银簪给了我。之后我再问什么,他都闭口不言。我心有不甘,便连着去樊记首饰店了几次,之后终于有了眉目,那便是我只要给他些银子,他便会告诉我一些事情。他告诉我这枚梅花银簪,其实是一对儿,一个簪尾上面刻着“雪”字,一个在簪尾刻着“雨”字,他还说他知道另外一枚刻着“雨”字的银簪在哪里。”壮士的声音随着烛光的闪烁,而变得飘忽起来。
“竟有此事?这一枚原是冬雪所有,那么那一枚刻着“雨”字的梅花银簪的主人,定然与冬雪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说不定她还知晓冬雪的死因。”郎中肯定地说道。
“冬雪没有死,伙计说曾经见过冬雪。”壮士的声音愈发的飘忽起来。
“他在何处所见?”郎中蓦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有风吹过,刮的窗棂“咣当”一声,屋内的烛光也随着风声摇曳起来,屋中似是蓦然多了一股子的凉意,郎中缩了缩脖颈,似有人在他身后轻轻的吐着凉气。
壮士倒是神色未变,摇曳的烛光倒映在他的眼睛当中,他的双眸便也变得飘忽摇曳起来。
壮士扭头看了看晃动的窗棂,而后轻叹一声,这才幽幽的说道:“他说他在城外十里坡曾瞧见过冬雪。冬雪的尸体就埋葬在十里坡上。所以我才会说是冬雪回来找我了,她在利用那伙计在向我透漏一些讯息,或许她本是枉死的,所以魂魄才会不得安宁。”
“既然身为鬼魂,那便该去找杀死她的人去复仇,为何要来找你?”郎中坚信身为一个郎中不该相信鬼魂之说,虽然刚才起一身鸡皮疙瘩的是他,被风声吓到不能动弹的仍旧是他。
“我若死了,定然会先去找牵挂之人,再做旁的打算,许是她心中有愧,所以才会先来寻我。郎中是没有瞧见冬雪死时的模样,实在太惨了些,她胸口被人一把贯穿,透过她的身体甚至能看到她身下的另一具尸体。又或许她根本就没有死,不过是因为什么不为人知的难处,所以才会在暗处操纵着这一切。”壮士肯定的说道。
“所以冬雪到底是生是死?”郎中彻底被壮士搞迷糊了。
“或是生,或是死。我曾经也问过伙计这个问题,他也是这般回答我的。无论冬雪是生是死,总该弄清楚她的死因才行。我原以为冬雪死了之后,我便能放下一切重新开始,但是在面对银娘的时候,我始终做不到全心全意。之前我并不知原因,如今既然知晓了问题出在哪里,我定然要查清楚此事,还冬雪一个公道,也还我自己一个心安。”烛光下壮士的神色愈发坚定起来。
第三百四十七章 力拔山兮
冬天里的夜晚极是漫长,有时一觉醒来,外面仍旧漆黑一片,除了呼啸的风声,竟是安静的没有一丝旁的声音。
郎中很少起夜,今夜却蓦然醒了过来。他睁着眼睛看向头顶的窗幔上的宝相花纹。
许是有月,屋中显得愈发清冷起来,郎中缩在棉被里面,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宝相花纹。脑海中却是不由的回想起,壮士的话。
壮士为人纯净,但却并不是全无心肝之人。若说此事全是壮士胡思乱想联想出来的,倒是也不大可能。如今的问题便出现在樊记首饰店里的那伙计身上。这伙计明显是讹上了壮士,只是如今还不知他存的什么样的心思。
按说壮士之前从未瞧见过他,他又是如何认准了壮士,又如何在壮士出现的时候,使计把那枚梅花银簪混与首饰当中,又确保壮士一眼便能瞧见的?
他似是知道些什么,但是每每只告诉壮士一些细枝末节,然后哄壮士拿出一些钱来,无论是一两,三两还是五两,他是见钱便收,不过从他口中说出的线索实在不多。
他翻来覆去的就是那么几句话,“冬雪还活着”,“他曾在城外十里坡瞧见了冬雪”,“梅花银簪并不是一支而是一对儿。”
这伙计自然可疑,当然最可疑的是,这一系列的事情都发生在“樊记首饰店”里。
这家店面是谁的?东家是谁?郎中一清二楚,但是那位如今已被送回了庆阳府里的刺史府中,那么如今这一切又是操控在谁的手上?
若说是单单为了唬壮士几两银子,那还用不着扯着已死的冬雪出来做筏子,那么这伙计真正的目的又是什么?
黑暗之中,郎中睁着眼睛,脑袋当中异常清醒。但他思索来,思索去,非但没有头绪,反而更加混乱起来。
天蒙蒙亮的时候,郎中终于打定了主意。如今最为重要的事情,便是证明冬雪有没有死,若是没死,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若冬雪当真死了,那么又是什么人在利用她的死,操纵着这一切?
郎中打定了主意之后,在天色朦胧之间,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等到郎中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头顶上的宝相花纹清晰异常,他掀开了窗幔一角,屋中已然是一片明亮。郎中静默片刻便穿衣,起身,他出了房门,便瞧见在院中劈柴的壮士。
壮士精神不错,劈柴的动作简单有力,不远处的厨房里炊烟袅袅,想是石娘正在煮饭。郎中挺直身子,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这才对壮士说道:“壮士醒的倒是早。”
“心中有事,自然睡得不会太久。”壮士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头对郎中说道。
郎中瞧着壮士眼下黑青一片,一瞧便是没睡好的模样,郎中心中一叹,宽慰壮士道:“我昨日仔细想了此事,心中已然有了一点想法,等我先去验证一下,而后再做定论。”
“有了想法?不知郎中有了什么想法?此事困扰我许久,若是郎中能够想到解决之法,我定会好好感激郎中。”壮士闻言眼睛一亮,他丢下手中的斧头,走至郎中身前,一脸期待的看向郎中。
“为今之计,只有先证明了冬雪究竟是生是死,之后才能进行下一步的动作。我打算今日先去城外十里坡一趟。”郎中凑在壮士身旁轻声说道。
“去城外十里坡,你莫不是要开棺验尸?”壮士的声音陡然高了起来,他不可置信的看着郎中。
“城外十里坡?你们也要出城去看梅花吗?”石娘提着食盒,从厨房当中走了出来,壮士后面的话她并未听见,只听到壮士头一句的“城外十里坡”。
前几日,她曾听春花说城外十里梅林里的梅花如今开得正旺,虽说石娘对花花草草并不是太感兴趣,但若是能与郎中一同去城外赏梅倒也不错。
“我与壮士有旁的事情,并不是看什么梅花。”郎中嗤声说道。
“那你且说说你与壮士有什么事情偏偏要背着我去?”石娘狐疑的看向眼前这二人。郎中下巴高高扬起,一副欠揍的模样。壮士却是垂着脑袋,瞧不出神色来。
“我们能有什么事情背着你,不过是天寒地冻,你在家守着便好,若是实在无聊便出去去寻春花姑娘,或是娘子都行。”郎中说完这话,似是不愿与石娘多说,转身就要回正房。
“你倒是把话说清楚啊,你们总不至于是背着我,去城外十里梅林瞧梅花吧,或是真有什么事情要做,我也能助你们一二。不说旁的,至少我能够帮壮士拿着这把斧头。”石娘把食盒轻轻搁在地上,快步走到壮士劈柴的地方,一个探身,一个用力,便把劈柴的斧头提了起来。
郎中眼睛一瞪,被“力拔千斤气盖世”的石娘唬了一跳,要知道壮士常用的那把斧头,便是郎中也要用尽全力才能让斧头离地两三寸,看着手拿斧头面不改色,一派轻松之色的石娘,郎中突然为自己的未来担忧起来。
郎中脑中排山倒海想个不停,他不言语,壮士只得抬头起来应付石娘,待看到石娘手拿斧头,一派轻松的模样。
壮士心中一动,若是石娘跟着去倒也不是不可,毕竟似石娘这般,入得厨房做饭,提得斧头出门的女人也并不多见。
壮士正要开口答应下来,却听到身旁的郎中一叠声的说道:“你胡乱凑个什么热闹,你若是在无聊便是绣花,或是做饭,或是出门逛街都可以,唯有此事莫要胡乱掺和。”
“什么叫掺和,我是想帮你们。你们如此神秘,此事看起来并不简单。若说只有你们二人出城,我实在放心不下。再说咱们三人,若是论身手的话,壮士第一,我排第二,你只能坐上第三把交椅。”石娘朗声说道,说话间还对着郎中晃了晃手中明晃晃的斧头。
郎中不知是被斧头上的亮光闪了眼睛,还是当真被石娘说服了,他望着石娘手中的斧头,沉思起来。
壮士却对石娘油然的生出了敬佩之情,何况石娘与冬雪本就认识,若是石娘一同前去,倒也可行。
“你跟着去也行,不过你得先答应我一件事情。”终于沉思完了的郎中,沉声说道。
第三百四十八章 辰时三刻
“只要让我跟你们一起去,有什么要求郎中你直管说来。”石娘丢下斧头,拍着胸脯,豪气冲天的说道。
“你随着我们一起去十里坡,无论瞧见什么,听见什么,都莫要求根究底,如何?”郎中正色说道。
“这有何难?不管我待会瞧见了什么,听见了什么,都不出声,就当是什么也没有瞧见,什么也没有听见,怎么样?”石娘面带轻松,肯定的说道。
“如此甚好,只是咱们出门前,需得准备一下。”郎中定下了出门的人选之后,便转身进了屋。
石娘提起食盒,转过头对着壮士笑道:“无论待会去做什么,都得吃饱饭才行。壮士你瞧,我今日做得防风粥,胡麻饼,这胡麻饼里我特意放了沙饴,你先尝尝。”石娘单手揭开怀中的食盒盖子,从最上面一层取出一个胡麻饼,递给壮士。
壮士接过石娘手中的胡麻饼,瞧着石娘抱着食盒进了正房当中,他抬手咬了一口胡麻饼,无知无觉的嚼着。
几人心中有事,吃饭的速度也比往常更快一些,不过辰时三刻,几人便已收拾完毕,准备出发。
几人刚出了门便碰到了隔壁间的春花。春花姑娘头上梳着双丫髻,身上穿着新做的袄子,脚下踩着一双杏色的绣花鞋。
春花自然也瞧见了背着包裹,穿着一身短打的这三人,她掩上了院门,好奇的问道:“石娘,你们这是要做什么去?”
“今日无事,我们几人打算出城转转。”石娘笑着说道。
“出城?可是要去十里梅林?”春花目光在郎中与石娘之间来来回回数次之后,这才转到她认为非常“碍事”的壮士身上。
“我们要去的地方跟十里梅林差不多,同样在城外,同样有十里,除了没有梅花,旁的都一样。”石娘说话间已走到春花面前,她这才看到春花手中捏着一枚荷包,宝蓝色的荷包只有一角露在外面。
“竟还有这种地方吗?”春花不禁好奇起来。
“当然有,这地方便是城外的十里坡。今日怕是不行,春花姑娘若是想去,等到下次的时候我带你逛上一逛。”石娘拍着胸脯的说道。
“那也只得如此了,正巧我今日还有旁的事情。前些日子娘子有一支簪子掉了花蕊,于是便拿到樊记首饰店里去修补,想来如今已经修补好了,我今日正要去首饰店里取银簪。”春花对着几人摇了摇下手中的荷包。
“银簪?春花姑娘可知晓那银簪的模样?”郎中面色一变,开口问道。
“那枚银簪的簪头是五瓣梅花的形状,花蕊原是一颗红宝石……”春花说话间,瞧着壮士与郎中的神色,随着她的口中之言,先是变得发白,之后又渐渐透出一丝青色来,她察觉不对,便停了下来,疑惑的看着几人。
“那枚梅花银簪的簪尾可是有个“雨”字?”壮士盯着春花慢慢的问道。
“这我倒并不知晓,不过我瞧着那枚银簪极像冬雪之前时常戴在头上的那枚。”春花迟疑的说道。
“春花姑娘瞧瞧,可是这枚银簪?”壮士从袖中掏出一枚银簪递到春花面前。
春花拿过簪子,仔细打量,过了片刻,她才肯定的说道:“冬雪之前戴在头上的梅花银簪,正是这枚。”
“春花姑娘,你确实瞧仔细了?”郎中瞪着眼睛,不可置信的说道。
“我自然瞧清楚了,郎中你瞧,这五瓣梅花的最下面一片花瓣上有一道划痕。本是我与冬雪打闹时,不心挂到了床幔上的银钩上面,被划了一下。当时冬雪极为心疼,整整一日都不愿意理我。所以我才会对这道划痕印象如此深刻。”春花指着梅花银簪上的花瓣,细细讲道。
壮士取过春花手中的银簪,仔细瞧着簪头梅花最下面的一朵梅花。这五瓣梅花雕琢的极为精细,每一朵花瓣的姿态都不相同,有的略微伸展些,有的则像是被风吹过,带着一缕褶皱。
最下面这朵花瓣原是带着一道褶皱,而春花口中的划痕,则紧挨着褶皱,若不细看,只当是匠人所为。
壮士拿着银簪,久久不语。樊记首饰店里的伙计,一直拿着梅花银簪的来历当由头,日日的吊着壮士。
虽说是伙计的胃口越来越大,银子要的越来越多,但是壮士心中总有盼头。
伙计既然贪财,那么他便给他银子,伙计既收了钱总该给自己一个交代。哪怕伙计一次只说一点,只要银子给够了,总会有说完的时候。反正他有的是耐心。
但是如今经春花姑娘这么一说,事情仿佛并没有那么简单。伙计不过是拿着隔壁娘子的东西,再给自己下套讹银子,这是把自己当成猴子耍呢。
想通此节之后,壮士心中怒极,他一把扯过石娘背上的包裹,抬步就要出巷。
“壮士,你去哪儿?”郎中肃声说道。
“我去打人。”壮士冷哼一声,恨声说道。
“你于闹市之中,又在人家的地盘上打人,你觉得你的胜算有几分?”郎中冷静的说道。
“我不管,我如今什么都不愿意想,我只想立刻马上把那伙计狠狠的揍上一顿,然后拽着他的衣襟,高声质问他为何要如此骗我?”壮士胸口上下起伏,显见气得不轻。
“你觉得在那种场合之下,他会说出什么来吗?若是他坦白说出了原因,那么他在樊记首饰店里的活计也不用干了,甚至还会因为勒索你,而被请到衙门中去,所以你觉得他会承认吗?”郎中口中带着冷意,言语之间更像是一盆冰水一般兜头泼在壮士发热的脑袋上面。
“那你说究竟该如何?便如此轻轻巧巧的放过他,然后再让他继续害人?他如此卑劣,便是狠狠揍上一顿,也是轻的。”壮士逐渐冷静了下来,但这并不妨碍他想要揍伙计的决心。
“如今之计,唯有先去探探那伙计的口风,切莫因为愤怒乱了分寸。”郎中望着壮士说道。
“探探口风?可是他会说吗?”壮士迟疑的说道。
“那得看去探口风的人是谁。”郎中胸有成竹的说道。
第三百四十九章 一劳永逸
春花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果然郎中的视线落在她身上接着说道:“春花姑娘正巧要去取梅花银簪,不如就借着这个机会,看那伙计如何说辞?”
“我陪着春花姑娘一同前去。”石娘再次拍着胸脯说道。
春花一瞧眼前这架势,不去也不行了。原本她怀着一颗雀跃的心情出门,如今知晓了此事,心情便复杂了许多。
她默了片刻,说道:“我还是一人去吧,若是石娘陪着恐那伙计起了疑心。如今他手中没有银簪,我瞧着他该如何应付我。”春花说完便抛给了众人一个悲壮的眼神,握紧了手中的荷包,拖着沉重的步伐,朝着巷子口走去。
在短打三人组殷勤的目光当中,春花的渐行渐远,身影逐渐消失在巷子口。
春花既然去了西市“樊记首饰店”,背着包裹的这三人倒也没有马上去十里坡的必要了。三人面面相觑,一息之后,不约而同的回了自家院落当中,静候春花姑娘佳音。
一墙之隔的宋如是并不知道,自家院落门口发生的这一连串事情,她如今正优哉游哉的绣着荷包。
她最近突然迷上了绣荷包,一样的荷包,不一样的花色,不一样的针脚,搭配在一起便是另外一种感觉。宋如是这里正绣的入神,突然听到门外面腊梅“咦”的一声,似是极为惊奇。
宋如是撂下荷包,起身撩开帘子出了屋,正瞧见回廊下立着的腊梅与英哥儿。腊梅穿着绿色袄子头上挽着丫髻,正背对着自己与英哥儿悄声说话。英哥儿穿着黑色的袄子,袖子口露出一截冻得发紫的手腕来。
“英哥儿来了,可曾用过饭了?”宋如是笑着说道。
英哥儿前天来寻她,说是放心不下家中的祖母。宋如是瞧着英哥儿是个重情义的便准了英哥儿的三日的假,没想到英哥儿竟是提前回来了,宋如是倒是颇为惊奇。
“我在家里吃过饭了,娘子。”英哥儿垂着脑袋说道。
宋如是听着英哥儿的声音不对,心想定是在家里受了气了,她也不好多说,只得装作没有察觉的样子,柔声说道:“今日你春花姐姐蒸了一屉的白糖糕,如今正在厨房灶上热着呢,你且去尝尝看。”
“娘子……”英哥儿说话间抬起头来。
宋如是正瞧见英哥儿的面颊肿了半边,未肿的半边面颊上印着一道泪痕,他看向宋如是的眼睛当中满是悲伤绝望。
宋如是心中一惊,开口问道:“这是怎么了?莫不是你家祖母为难你了?”
英哥儿点了点头,过了半晌,这才低声说道:“她好歹养我一场,我又恰巧领了月钱,便想着回去瞧瞧她,谁知,她还是那般模样。她恨我不告而别,把她一人丢在家里。又恼我没有心肝……”
英哥儿余下的话,并不能讲出来,但是宋如是已然脑补出那老妇人的一整套言论出来,那老妇人吃定的便是英哥儿心中的那一丝恻隐之心,明明是因为她的缘故才逼得英哥儿不得不出来,如今从她口中说出来,反倒是英哥儿的不是。如此颠倒黑白的做法倒也符合老妇人的为人。
“英哥儿,你要知道,你祖母落到如今这个地步,其实最大的原因出在她自己的身上,你该有你自己的生活才是。”宋如是开口说道。
“娘子,我怕是不能在你这里做下去了。其实我今日来,便是要与娘子告别。”英哥儿突然说道。
“为何?你还要回到你那祖母身边吗?”蜡梅惊道。
“我把所有的银子都留给她了,长安城我怕是不能再呆下去了,我有种预感,我若在这里继续呆下去的话,她总有一日回找上门来的,待到那时就更不好收场了。”英哥儿垂头丧气的说道。
“你祖母虽说是难缠了些,但也并不是没有软肋,你莫要多想,她定然寻不到这里的。”宋如是肯定的说道。
“娘子,你不知道,她此番与之前又不相同。之前不过是为了可怜而可怜,不过是为了博取众人的同情,以此来拿捏我。但是我如今瞧着,她这次带着不找到这里绝不罢休的尽头。”英哥儿担忧的说道。
“她来到这里又能如何?咱们这里可没有大把的闲人来围观,介时你就躲到隔壁里去,她寻不到人又能如何?”蜡梅气鼓鼓的说道。
“我前日回去的突然,我打开院门的一瞬间正瞧见有个人影闪入东厢房里,我想要去瞧个究竟,谁知祖母借故来与我吵闹不休,等我好容易安抚下她,东厢房里空空荡荡,哪里还有什么人影。并且我还在祖母的枕头下面发现了五两银子。这银子来的实在突然,我怕此事对娘子不利。”英哥儿努力的回想着那一日再家中的所见所闻。
“那银子许是她积攒的?她日日出门卖惨,总该有些积蓄的。”蜡梅开解道。
“即便有银子也不该是成锭的银子,有谁打赏会直接打赏五两银子的?并且我瞧着祖母的样子极为可疑,平日里为了博得众人同情,她总是捡着破衣烂衫穿,我那日回去的时候,她身上穿着的却是一件新作的姜黄色袄子。”英哥儿摇头道。
“那你家祖母可还说了什么?”蜡梅也意识到事情似乎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
“然后她便说了总会找到……哄骗了我的人,我瞧着她说这话时,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当时我便急了,与她争吵起来,她又说即便她寻不到地方,总有人会寻到咱们这地方,并且会第一时间告诉她。”英哥儿望着宋如是的眼神当中满是担忧与恐慌。
宋如是瞧着英哥儿的眼神,心里一软,这孩子是个有良心的,可惜那老妇人太过可恨了些。原以为经历了上次的事情,她能老实几日,没想到她越发嚣张起来。看来还是吃的教训不够,宋如是安抚英哥儿道:“英哥儿,你莫要担忧,你祖母身旁有人出谋划策,咱们身旁的人也不少,等到郎中他们回来,咱们便好好的想上一个一劳永逸的办法,如何?”
第三百五十章 魑魅魍魉
宋如是一劳永逸的办法还没想出来,春花便一脸沮丧的走了进来。宋如是并不知晓春花这是闹哪出?她细问之下才明白今晨竟是发生了这么一系列的事情。
“娘子,奴婢那日没来得及问你,你那枚银簪究竟从何处得来的啊?”春花沮丧的问道。
“那枚银簪的来历,我暂时不能说,但是我得到那枚银簪时,一眼便瞧出是冬雪日常戴在头上的那枚。之后咱们去樊记首饰店里,正碰到魏弋儿寻衅,当时我便想到了这枚银簪。樊记首饰店幕后的东家是许秋意,她如今既然回了刺史府中,那么殿中自有主事之人。”
“我拿出银簪,一来为了迅速结束魏弋儿的纠缠,二来为了试探。无论我知晓多少真相,但只要拿出了这枚银簪,在主事人的眼中,我定然是知道了什么,不然怎会特意拿着银簪在她店铺当中修补?何况当时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与魏弋儿身上,此时拿出银簪,主事人想不注意都难。”宋如是把当时的想法与春花娓娓道来。
“可是娘子,你知道吗?奴婢今日去樊记首饰店的时候,并没有找到当日里那个伙计。”春花的面色一垮,皱着眉头说道。
“你可问了店里旁的人?”宋如是问道。
“奴婢自然问了,可是他们都说……都说店中从来没有如此模样的伙计。”春花捏紧了手中的荷包说道。
“从来都没有这样的伙计?”宋如是不可置信的说道。
“奴婢当时也吃惊极了,当时那位伙计负责应承咱们,店中的诸人都是瞧见的。可是今日奴婢去了之后,他们非但不承认店中有此人,甚至连那枚梅花银簪他们也都说从未见过。奴婢不甘心,便闯入了后院去匠人那里理论,谁知,那些匠人也说店中从没有修补过这样的银簪。”春花颓然说道。
“他们若是众口一词,你便再与他们理论也是徒劳。只是他们店中若没有这般模样的伙计,那么壮士手中的银簪又是在谁手中买的?”宋如是分析道。
“奴婢倒是忘了这章了,奴婢现在就去隔壁找壮士。”春华一拍脑门,起身就要出门。
“春花莫急,我还有事要与你说。刚才英哥儿回来了,他似是被打了。”宋如是扯过春花的衣袖,示意她莫要着急。
“什么?谁打了英哥儿?这孩子这般乖巧,谁人这么可恶竟然能下得了手去。”春花登时也不茫然了,转而义愤填膺的说道。
“应该是他家祖母,英哥儿还说他家祖母并不准备善罢甘休。”宋如是平静的说道。
“什么?她莫不是还没喝够黄连汤?这老妇人实在可恶,明明错的是她自己,反倒把一切都推到旁人身上。如今还不与咱们善罢甘休,她若敢来,我便煮上一锅的黄连汤给她,让她痛痛快快的喝个够。”春花愤怒的说道。
“这种人骨子里面只有自己,在她们看来,这世间的一切事情只要不顺着她们的心意,那便都是与她们作对。她把英哥儿当作自己的傀儡,来向世人诉说自己的可怜,如今英哥儿突然离开,她一时三刻自然受不住。”宋如是叹道。
“那过得不好,全是自己的缘故,如今又怪这个,又怪那个的,反倒怪到了咱们身上,当真是不可理喻。”春花双手叉腰,口中喘着粗气,恨不能立刻把老妇人抓起来暴打一顿。
“春花,你不觉得此事有些蹊跷?”宋如是提点春花道。
“蹊跷?”春花茫然的看着宋如是,她这一日经历的事情委实多了些,一时之间,头脑混沌一片。她一时想到英哥儿,一时又想到樊记首饰店里的伙计。想到英哥儿时,她想要暴揍英哥儿的祖母,想到伙计时她又恨不能把伙计从头顶暴打到脚丫。
“英哥儿的祖母之前怎会知晓英哥儿在百草堂附近的?”宋如是继续说道。
“娘子的意思是,有人提点她?那人给她出了主意,又指使她寻过来的?”春花突然醒悟过来。
“对,英哥儿也说突然归家时在家里瞧见了陌生人,之后又在自家祖母的床铺下发现了五两银子。”宋如是细细讲道。
“五两银子?老妇人是被人收买了?所以才会刻意与娘子做对?”春花心头一阵战栗,究竟是谁在筹谋这一切?
“左不过是那几位罢了,许是如今风头紧,所以才会由明处转到暗处。既然不敢明目张胆的与咱们对局,竟使用这些魑魅魍魉见不得人的伎俩。我原想着英哥儿的祖母也是个可怜人,不愿她下场太过凄凉,如今她竟然执意与咱们作对,那之后不管落得个什么下场,都算是咎由自取了。”宋如是突然一笑,眉目舒展,把个春花看得一愣。
“娘子,咱们不能由着她胡作非为了,不然英哥儿迟早被她毁了,不若咱们还把她收到百草堂中,给她好好的治治病。”春花脑海当中已然想到了十数种适宜“病情”的老妇人的药。
“英哥儿唯恐拖累咱们,刚才还说要离开长安城,去别处谋生。英哥儿是个好的,可惜生错了地方,不然或是读书或是习武,总会有一条出路。”宋如是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娘子没有答应他吧?他自便生活在长安城中,去了旁的地方人生地不熟的,又该如何生活下去,何况他今年还不到十四。”春花紧张的说道。
“我自然不会放他离开,只不过咱们得想个一劳永逸的办法,让英哥儿彻底与那边彻底了断开来,只有这样英哥儿才能不受外力所限,从而去追求属于自己的生活。”宋如是缓缓说道。
“不如咱们把老妇人也送到刺史府中?”春花登时冒出了一个主意。既然这老妇人背后有人指点,那么此人极有可能便是许秋意,如今她们便明打明的把老妇人送回刺史府中,看那许秋意的脸往哪放。
“那若是她不肯走呢?”宋如是笑道。
“那咱们便把她迷晕了,快马加鞭的送回刺史府中。要知道咱们旁的没有,迷药倒是有的是。”春花笑颜如花如同黑店里的老板娘。
第三百五十一章 掩人耳目
“春花这主意倒是不错。”宋如是笑道。
“娘子也觉得奴婢这主意不错吗?其实奴婢还有好多个主意呢。咱们还可以趁着夜色把老妇人从城南转移到城东,等她醒来,定是吓一跳,还只当是遇见了鬼神,哈哈,她若是从此敬畏鬼神,怕是就没有功夫跟着幕后那人瞎胡闹了。又或者咱们等老妇人安睡之后,连着铺盖把她从床塌之上,抬到十里坡去,等她醒来之后,瞧见满目的荒凉萧索,定然把她气得一佛出世二佛涅槃。”春花惊喜的说道。
“春花你莫不是忘了还有宵禁这件事了?”宋如是彻底被春花的脑洞蛰伏,不过细想之下,她这主意倒是也能操纵一番。
“娘子,与黑暗当中穿行的活计自然要交给壮士。”春花胸有成竹的说道。
“春花你有句话倒是说的不错,心有畏惧,行事间才会有所顾忌。咱们得先查清楚那老妇人畏惧什么才是。”宋如是思索道。
“奴婢瞧着她定是怕怨魂索命。毕竟在她手上可是沾着几条人命的。午夜梦回之间,她就不怕那几人来找她吗?”春花冷言说道。
“她若是真怕这些,恐怕就不会对英哥儿这样了。不过人老了之后,总会多思,若是咱们运作一番,倒也可行。只愿她经历此事之后,能够翻然悔悟,放过英哥儿也放过她自己。”宋如是轻叹道。
“奴婢倒觉得,她这辈子都不会醒悟的。我瞧着那老妇人三角眼,塌鼻梁,薄嘴唇,即便年轻的时候怕也不是好相与的。如今年纪大了更是倚老卖老惹人生厌。”春花
“好了,你去隔壁间寻郎中与壮士罢,我去陪陪祖母。”宋如是起身出门。
春花跟着宋如是一同出来,在门口的回廊处与宋如是分别开来,她径自出门去了隔壁郎中家里。而宋如是则拐进了抄手游廊,去了后院。
祖母刚来的时候,宋如是与祖母形影不离,两人自是住在正房当中。过了几日之后,老太太喜清净,便搬入了后院当中。
宋如是拗不过老人家,只得随她去了,不过又把后院重新整理了一番,把正房里值钱的物件儿全运到了后院当中。又每日里一日三餐总要陪着祖母一同吃的,并且逮到空闲便去后院陪老人家。
如此祖孙合乐自是不提,且说宋如是神色悠闲的逛到了后院,她撩开门帘进了后罩房,祖母正对着一盘白糖糕大快朵颐,宋如是不由得笑了起来。
“祖母莫不是忘了,郎中可是说过让祖母少吃些甜食的。”宋如是挨着自家祖母坐了,探手从盘中捏了一块白糖糕出来。
“怪只怪春花这丫头的手艺太好了些,不过是极普通的白糖糕,由她做出来之后,就是比旁人做的好吃些。”老太太站着说道。
“春花何止是手艺不错,在我看来这丫头心灵手巧又聪明伶俐,跟着三爷也是三爷的福气。”宋如是咬了一口白糖糕,登时甜甜蜜蜜的味道在口中蔓延开来。
“你这口无遮拦的丫头,若是让旁人听到恐生是非。”老太太横了宋如是一眼。
“在祖母身旁无需那般心翼翼。”宋如是又咬了一口白糖糕,憨憨的说道。
老太太被宋如是的模样逗得一乐,而后俩人便都心照不宣的吃起白糖糕来。待吃完了手中的白糖糕,老太太拍掉手中的碎屑,在宋如是胳膊上重重的拧了一下,正色说道:“你这丫头倒也是心大的,此事原就是你这主子该操心的事情。你总不能让春花自己去操持这件事情吧。”
宋如是闻言,倒是一怔的,自己原也想操心来着,但是春花与三爷已定下了绣一百件亵衣的誓言,这还哪有自己这主子什么事情。
这话她也不好与老太太明说,只得插诨打科道:“祖母如今的任务便是吃好喝好,休息好。所谓儿孙自有儿孙福,你直管把身体养好,不过两年,春花定然能给您抱回来一个大胖外孙。”
老太太闻言一笑,一转眼想到宋如是身上,她又笑不出来了。老太太拉过宋如是的手臂,谆谆告诫道:“你与诃儿如今的年纪,正是两情相悦,水乳交融,三年抱俩的时候,为何不抓紧做些正经事去。”
宋如是被老太太口中的“三年抱俩”惊的差点掉落了手中的白糖糕。她懊悔自己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每每话题绕到这里的时候,她总会东拉西扯,意图把祖母她老人家的注意力转移到别处去哦。如今自己既是自己挖的坑,便只得自己闷头填了。
宋如是想毕,笑着说道:“阿如也是这般想的,只是大公子他……”
“诃儿他怎么了?”老太太握着宋如是的手骤然一紧。
“先前是我脸皮薄,始终说不出口,便是对着祖母也只觉得羞愧不已,因为这事不好付诸于口,又说来话长。”宋如是犹犹豫豫的说道。
“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倒是说出来啊?若是他欺负了你,我定然要去为你讨个公道。”老夫人拍了拍宋如是的手背,放缓了声音说道。
老夫人说话间极为含蓄,但是却让宋如是心中一暖。她面苦心甜的说道:“祖母,其实我至少并没有怀孕。我之所以做出怀孕的模样,都是因为大公子指使的。”
“诃儿指使的?他这又是为了什么?”老夫人心中已然有了猜测,但她并不愿意接受心底的那个念头。
“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罢了。我与大公子成亲之后,感情自然不错,只是我却并未有孕。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我总觉得自己年纪还,所以并未把此事放在心上,直到有一日深夜十分,大公子与我出了这个主意。我当时深以为然,因为齐夫人抱孙心切,总想让我快些有孕,为此她还搜罗了好些个民间秘方。”
“那些个秘方熬出来的汤药难以入口,我又是个喝不惯草药的,所以每每为此事烦恼。直到大公子与我说了此事,我心下极为感激,无论如何且先躲过了这些汤药才好,或许心情放松之后,很快便会有孕的。如今看来大公子的这个主意或许不仅仅是对我有利。”宋如是说得意味深长,老夫人听得极为用心。
第三百五十二章 一叶知秋
“阿如的意思是诃儿的身体……”老夫人正色说道。
“这不过是我之后想到的,此事除去大公子外,旁的人再不会知道真相了。”宋如是一声叹息,结束了这个话题。
老夫人再未言语,不过面色沉静了许多,她握着宋如是的手,一会儿握得紧些,一会儿握得松些。就在宋如是的手指渐渐麻木的时候,老夫人一声长叹,看向宋如是的目光当中带着心痛与怜悯。
这种目光看得宋如是背上无端生出一层白毛汗来。好在祖母的目光很快便恢复了正常,祖孙二人又恢复了往日里的和乐模样。
宋如是原以为在生孩子的问题上,好歹一时应付了祖母,她没想到的是她虽是勉强应付了祖母,但很快便迎来了一场更为声势更为浩大的盘问。
若要说起这场盘问,还要从另外一件事情上说起。这件关乎男人直觉的事情。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只要步入永兴坊中,李诃便能准确的感觉到有道目光在注视着自己。
这道目光如影相随,随着自己身体的移动而移动。被人注视在李诃的生活当中,原也不算什么稀罕事儿。奇怪的是,这道目光极为复杂,一时之间倒让李诃迷惑不解起来。
经过不懈的努力之后,李诃终于发现了这道目光的来源,那便是自家娘子的街坊邻里王大娘。得以和王大娘正面相对的机会后,李诃终于探得了王大娘复杂目光当中的内容。
王大娘的目光当中夹杂着仰慕,同情,恼怒,还有一丝丝的嫌恶。这让李诃颇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感觉,他敢确定之前从未见过王大娘,也从未与王大娘有过任何交集。但王大娘的目光当中分明透露着什么。
还没弄清楚王大娘的真实想法,李诃便又成功的收获到了第二枚奇怪的目光。不过这次他倒是很快便知道这道目光的主人是谁?
这道目光的主人人正是自家娘子院落当中新进的厮英哥儿。这英哥儿看向自己的眼神,与之前王大娘的目光有异曲同工之妙。
不过是英哥儿的目光当中并没有鄙夷之色,反倒是仰慕更多些。当然这也不奇怪,以李诃的魅力,吸引几个崇拜自己之人倒也不是太难。奇怪的是英哥儿瞧向自己的目光当中竟然还隐着一丢丢的娇怯。
李诃自诩“羽扇纶巾,泰山崩于顶而面不改色”,但日日被人这般瞧着。李诃就是不想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中也不成。
李诃原本打算忙完了手头上的事情,再就“目光”这个问题,与那二人开诚布公的谈上一谈。
谁知还没等李诃寻到机会与这二人开诚布公,紧接着第三道奇怪的目光出现了。这道目光的主人便是自家娘子的嫡亲祖母。
这一日李诃好不容易寻到了机会登门,谁知刚进院子,便被丫鬟蜡梅请到了后院。
登门拜访先拜家中老人,原也是应当的,李诃未做他想,便随着蜡梅,沐浴在那两道,他极是熟悉,又极为陌生的目光当中,进了后罩房。
李诃进了后罩房,暗暗的舒了一口气,门口的棉帘终于隔断了那两道如影相随的目光。
李诃放松下来之后,便四下打量了起来。老夫人住的后罩房,他之前也住过,但是之前并不是这个样子。
至少他住的时候,推门见案,高案,矮案,长条案各一张;抬头望天,晴天,阴天,下雨天,各一色;低头瞧地,蛐蛐,蚂蚱,花姑娘,各一只。
推门见案顾名思义就是外间只有案几三张;抬头望天更是简单,房顶的瓦片缺了一块,话说一叶而知秋,他这是一块儿洞天而知天上;低头瞧地那就更简单了,地上铺着的青石板,有一块儿上面有着一道裂痕,那道裂痕之下总能蹦出各式各样的虫子来。
这其中又以蛐蛐,蚂蚱,花姑娘为前三甲。先不说后两样,只那只蛐蛐便是当之无愧的状元。
话说这只蛐蛐入夜而鸣,天亮而止,又以李诃躺在塌上之后,叫声最为嘹亮。
而那只蚂蚱便更妙了,夜夜都会蹦到李诃枕边,而后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
身为榜眼的花姑娘也不承多让,每每在蛐蛐喘气的间隙,扑棱着翅膀满屋子的转圈。
李诃在这种环境之下,先前夜夜难眠,即便是睡着,也只能勉强入睡,稍有动静便会再次醒来。之后他便也渐渐的习惯了,甚至一度发展到没有蛐蛐鸣叫的声音,便不能安睡的状态。
当然这只是之前,如今的后罩房与之前想比,简直像是另外一番天地。三张案几自然还在,不过是高案上摆上了香炉,供上了白玉佛像。低案上放着个高颈白瓷,中插着几束含苞待放的梅花。长条案上摆着几只嵌金玉盘,盘中放着几只带皮的雪莲,另外几只玉盘则碼着糕点红绫饼与冬瓜条。地上的青石板更是严丝合缝,哪里有半点缝隙?
李诃心中暗叹,当真是时移世易,此一时,彼一时,便是长条案上的茶具也不是之前自己用的那套青瓷茶碗,而是换成了宝相花纹汝瓷茶盏。
宋如是躬身行礼,抬起头来的瞬间正瞧见老夫人眼中还未来得及收回的半是恼怒半是惋惜的纠结之色。
李诃登时打起全副的心神来应对老夫人。哪知老夫人对他极是亲切,言辞话语与往常并无差别,这让李诃一度以为是刚才的一切不过是自己的错觉。
直到李诃告辞时,老夫人眼中的那一丝恼怒与惋惜又不自觉的带了出来。李诃便是在这种半是恼怒,半是惋惜的目光当中,踏出了后罩房。
李诃穿过抄手走廊的时候,脑袋当中灵光乍现,若说要从拥有奇异目光的这三人当中,找寻出来一个共同点的话,那么结果就是,她们三人都不同程度的与自家娘子相熟。
李诃慢悠悠的穿过抄手走廊,转到前院,他立在宋如是的正房门口,盯着门框上挂着的绣着海棠花的绸布帘子看个不停。
就在经过前院的英哥儿以为他会看到天荒地老时,李诃终于抬起胳膊,掀开帘子,跨步进了正房。
第三百五十三章 意犹未尽
英哥儿目送着大公子进了正房当中,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大公子并未出来。他这才放心下来,缩着脖子,一溜烟的出了院门,疾步朝西市走去。
英哥儿出了自家门口的巷子,又拐进了一条长长的巷,出了巷子口,斜对面便是“百草堂”的金字招牌。
英哥儿四下瞧了一番,见并未有人注意到他。安全起见,他又过了盏茶的功夫,这才神色匆匆的跨进了百草堂的门槛。
西市里人潮涌动,百草堂里人也不少。有抱着孩子的年轻妇人,还有拄着拐杖的老人家,偶尔有几个年少的郎君们,或是打折了胳膊,或是碰断了腿,俱都龇牙咧嘴等着被医治的模样。
英哥儿仔细瞧了那几位老人家,确定几人当中并没有祖母的时候,心略微放下了些。
病人不少,郎中自是十分忙碌,身为郎中的下手石娘也不清闲,抓药的壮士自然也不能闲下来,忙着算账的春花更是抬头的功夫都没有。
偌大的百草堂,若是非要找出一个闲人来的话,那便是勉强清闲的周墨。周墨前几日家里突然有事,而后便匆匆的回了家。
众人原以为他要迟些天才能回来,谁知周末竟是只过了五日便回到了百草堂中。
众人并不知周墨的出身,打眼瞧着这位竟是认真的把药房伙计当成了主业,众人也都默许了周墨,毕竟这年月不要工钱的伙计实在太多。
周墨正立在壮士身旁,帮着壮士抓药。壮士取药、抓药、分药,手法极是娴熟。而身为壮士下手的周墨,活计便轻松多了。他只需把壮士分好的药,一一包起来,而后毫不吝啬的对主顾给出一个笑脸便可以了。
所以英哥儿进了百草堂中,眼睛巡视一圈之后,当场奔着周墨来了。
周墨一个抬头瞧见英哥儿来了,他折好了手中的纸包,又捻起一根草绳,把几副药捆在一处,笑着把药递给了抓药之人。他这才从柜台里面转了出来,扯着英哥儿笑道:“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我瞧着大公子进了正房,这才慌忙出来给你们报信。”英哥儿低声说道。
“如此甚好,也不枉费咱们几人忙活这一场。”周墨面色一松,高兴的说道。
“我劝你莫要高兴的太早了些,那两位且有得磨呢。”郎中搭话的功夫,探身从药柜里面取出个白瓷脉枕,他拿过脉枕,又匆匆去了他惯常使用的一桌一椅处。
今日的病人似是比往日里更多了些,尤其以骨折的年轻郎君们居多。屋中病患,十之四五皆是手脚骨折的年轻郎君们。
石娘一时好奇,捡着一位落了单,瞧着好相与的少年郎君问道:“这几日天气不错,你们这些人莫不是出城到马球去了?”
“天色确实不错,但我们却并未出城。”少年郎君猛然间被石娘问话,登时一愣,虽说石娘问的突兀,但少年郎君也好心回答了她。
“既然并为出城打马球,又怎会突然间断了胳膊折了腿?”石娘好奇道。
少年郎君了然一笑,他四下瞧了瞧,见大家俱是疼痛难忍的模样,一时之间倒也并未有人注意他二人,他尬笑一声,神神秘秘的说道:“说来可笑,这伤一不为玩乐,二不是打闹……”
“那究竟是因为什么?平日里也有胳膊腿折的,但哪有今日里这般阵仗,像是全长安城摔了胳膊磕了腿的都聚集到了此处。”石娘对着那拨折了胳膊,折了腿的郎君努努嘴。
“娘子有所不知,你可知近日里花间酌来了一位妙人儿……”少年郎君身穿红色澜衫,说话间面颊之上带着两抹可疑的红晕。
红晕与红衫交相辉映,最后倒映在石娘一双好奇的眼眸当中。石娘与少年郎君身处于闹市当中,思绪却先后飘到了“花间酌”当中。
“我日日守在这里,外面的动静自然不知,可是花间酌那新来的妙人儿究竟妙在何处?”石娘并不觉得当众与少年郎君讨论青楼花坊有何不妥。
关键是少年郎君的也未觉得有何不妥,打从石娘与他搭上话,他便觉得事无不可对石娘言之。当然一方面是“花间酌”那妙人太妙,他急于跟人分享,另外一方面便是石娘长得实在很让人放心。
石娘身穿褐色的袄子,头上戴着一根檀木簪子,一瞧之下便让人放心极了。
“这妙人儿来到花间酌不过月余的功夫,便已能与花间酌的头牌抚琴姑娘相提并论,你可知这是为何?”少年郎君面上突然生出了意犹未尽之色。
石娘不知少年郎君意犹未尽什么,她强忍着暴打少年郎君的冲动,克制的说道:“可是这位新来的姑娘生得极为美貌,又或是极有才艺?”
“新来的这位生得倒也不错,但是与抚琴姑娘还差些火候,她无论琴棋书画皆是不如抚琴姑娘,但有一样,她倒是胜抚琴姑娘良多。”少年郎君的一脸向往的说道。
“哪样?”石娘几乎咬牙切齿道,这少年郎君也忒啰嗦了些,并且说一半留一半的模样很有郎中的风范。
“这位新来的姑娘极擅调香,她擅长制作的一味香料,闻起来简直能让人忘乎所以。香料一起,所有的烦扰与无力都会随之而去,整个人如同躺在云端上一般,轻松随意,那滋味简直让人流连忘返。”少年郎君眼睛发亮,面色轻松,手指不由轻轻蜷了起来。
石娘原本想要提醒少年郎君注意受伤的地方,打眼瞧见他一副向往至极的模样,她心头一片火气。刚才这少年郎君还说不是为了玩乐,那么去花间酌当中不是为了玩乐又是什么?虽说她与这少年郎君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但是眼瞧着对方这般神往一位青楼女子,她心中便觉得愤怒又失望,仿佛眼前这一脸神往之人正是郎中本人。
“那位姑娘所制的熏香既然如此神奇,你可知那味熏香的名字,也好让咱们开开眼界。日后若是跟人说起熏香种类,也能拿出这味熏香的名号出来,让旁人开开眼界。”石娘端正神色问道。
“这味熏香名字极是好听,我也是偶然得知,这味熏香名叫婵娟。”少年郎君似是又闻到婵娟之香,他的神色变得轻松肆意,声音也变得沙哑飘忽起来。
第三百五十四章 天外飞仙
“婵娟?这名字倒是取的应景儿,一听就不是什么正经名字。”石娘冷笑道。
“这名字意境深远,就如同飞飞一般让人神往。”少年郎君辩解道。
“非非?想入非非的非非?”石娘问道。
“错,是天外飞仙的飞飞。”少年郎君纠正道。
“只可惜我不是男儿身,不然定去会会这位天外飞仙的飞飞。”石娘怅然若失道。
“哈哈,姑娘倒也是性情中人。”少年郎君认同的笑道。
“可是这位飞飞又与你们身上这些伤有什么关系呢?”石娘蓦然想起了与少年郎君聊天的初衷。
“说到这伤,还得从飞飞说起。飞飞自从来到了花间酌之后,可谓是风头一时无两,人人都以识得飞飞为荣。所以每每入夜之后花间酌便热闹非常,飞飞姑娘分身乏术,所以大多数人都失望而归。也有少部分的人想要大白天的去花间酌当中碰碰运气。所以便有了今日这场事故。”少年郎君用未受伤的手,挠着脑袋说道。
“莫不是为了争抢飞飞之故?”石娘脑中登时脑补了一连串的跌宕起伏来。
“也是,也不是。”少年郎君卖了一个关子。
“那么到底是,还是不是?”石娘对着少年郎君握紧了拳头。
“这事起因自然是因为飞飞姑娘,但是事情发生的经过又实在与飞飞姑娘无关。今日我一大早便到了花间酌当中,其实是想要碰碰运气,看看是否能见到飞飞姑娘。谁知我到了花间酌之后,才发现与我一般想法的人竟然还不少。一大早就有不少人聚集在花间酌当中,想要一睹飞飞姑娘芳容。当时咱们都立在飞飞姑娘的的二层楼下面。”少年郎君事无巨细把晨间发生的一系列事情都讲的一清二楚。
“那飞飞姑娘最后下来了吗?”石娘倒也对飞飞姑娘起了一丝好奇之意。
“飞飞姑娘并没有下来,最后下来的是个男人,那男人竟然在飞飞的屋子里面呆了整整一夜。”少年郎君沮丧的说道。
石娘暗自好笑,飞飞做的本就是迎来送往的买卖,从她房子当中出来个把男人,实在是再普通不过的事情了。若是从她屋中出来的是位妙龄的娘子,那才是件奇怪的事情呢。
“从飞飞屋中出来的男人,是否生得极为俊朗,亦或是一副有钱人的模样?”石娘了然道。
“若是如此,咱们也能心服口服,但是那人模样既不俊朗,瞧起来也是一副寒酸模样。飞飞姑娘舍弃了众人,独独选了他,如此一来怎能让人心服口服。有个李姓的郎君接连来了花间酌五日都未能一亲芳泽,瞧见那人出现自然心中有气。”
“所以李家郎君便冷言说了那人几句,谁知那人竟也是个火爆脾气,听不得逆耳之言的。他当场便与李家郎君打了起来。其中有几个郎君见他如此傲气,便也激起了心中的怒意,原本是李家郎君与那人之间的争斗,到了后来便发展成了聚众斗殴。”少年郎君摇头叹道。
“聚众斗殴?他一人斗你们一群?”石娘不屑的瞥了少年郎君一眼。
少年郎君挠了挠头皮,尴尬的笑道:“实在是他先动的手,后来混乱之下大家也就控制不了局面了。”
石娘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她狐疑地看着少年郎君,低声问道:“他一人对付你们十数人,你们这边且还伤了不少,那么他呢?岂不是伤的很严重?”
“他的伤势……我们并不知晓……”少年郎君吞吞吐吐说道。
“你们与人打了一架,竟然不知对方的伤势?”石娘不可置信道。
“因为我们打到最后,才发现那人竟然不见了。”少年郎君懊恼的说道。
“不见了?那么……之前与你们对峙之人又是谁?”石娘简直不能理解这帮人,合着热热闹闹打了半天,正主却早已不见了踪影。
“之前与李家郎君动手的时候他还在,之后冷言冷语嘲讽我们的时候他还在,但是等到结束的时候,我们才后知后觉的发现,那人早就不见了踪影。”少年郎君自己的脸上也是带着一副不可置信之色,他简直不能想象到那人究竟是何时离开的。
“那你们这帮人的伤势,莫不是……”石娘对着少年郎君比划了个自己打自己的模样。
少年郎君悲壮的点了点头,而后便垂着脑袋陷入了沉默当中。
石娘恨不能当场爆笑出声,这帮“慕名而来”的人,大清早的便匆匆忙忙的赶到花间酌当中,结果非但一点便宜没占到,反而落了个自相残杀的结局。
如此看来当真是又可笑又可怜,石娘悲悯的看了少年郎君的后脑勺一眼,转身离开,去了郎中身旁。
百忙之中的郎中抽空抛给了石娘一个白眼,如今正是忙的脚不沾地的时节,眼前这人竟然抛下这么些病患,反而去跟人聊天聊的火热,如此怎能不让人恼火。
“治病救人讲究的便是望闻问切,我先侧面了解一下他们的病情,对于郎中来说也利于之后的诊脉。”石娘接收到郎中的白眼之后,觉得有必要要同郎中解释一下,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
郎中闻言,果然面色稍微好看了些,他还未开口,便有急等着瞧病的病人附和着石娘的话。
郎中再瞧石娘,果然对方面上换上了一副得意模样。郎中冷哼一声,再不言语。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说周墨与英哥儿这边热火朝天的说了半天,英哥儿便笑着与周墨告辞出来,他途径郎中与石娘的时候,瞧见郎中一脑门子的官司,而石娘双眼发亮,面上带着得意之色。
英哥儿一叹,迅速的远离了是非之地。日头虽已升空,呼吸之间依然让人猛然打个激灵。英哥儿缩了缩脖子,抄着手拐进了巷当中。
有几缕阳光撒在巷两旁的青砖上,似是为巷当中带来了一丝暖意,英哥儿目不斜视,匆匆的穿出了巷,拐进了自家娘子门口那道巷子口。
英哥儿垂着脑袋走的匆忙,没曾想一头撞到了一人身上。英哥儿用不着抬头,便已猜到那人是谁?
第三百五十五章 有待商榷
空气当中萦绕着一缕淡淡的檀香味道,此香撞到外面的寒气,便带出了一丝冷冽之气。
永兴坊中,紧挨着的两户人家里,每人除了样貌性格不同,便是连身上的气味也尽不相同。
郎中身为郎中,身上便总带着一股子若有若无的药味。壮士许是日日劈柴的缘故,身上则带着一丝柴火之气。而石娘身上则是满满的烟火之气,所为烟火之气,自然有饭香,茶香,糕点香味。
而自家娘子的院落当中,春花姑娘的身上也带着烟火之气,但她这烟火之气比之石娘的少了一份彪悍,又多了一份清甜。
至于自家娘子,英哥儿其实一直不大敢于娘子对视,一为娘子生得好看,二为娘子眼中的那股子看破一切的翩然之气。
每每与娘子对视,英哥儿的心总要提到半空中,娘子似是能够懂他,理解他,并且能设身处地为他着想。
他所有的委屈与无助在娘子的看来,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因为生而为人,总会经历许许多多的事情。这些事情或是顺心遂意,或是让人痛苦不堪,但这就是人生,谁也不能逃脱这欢乐与忧愁并存的人生。
若说娘子能让自己平静下来的话,那么大公子便有种让人不由自主暗生仰慕的魅力。
英哥儿之所以能够来到永兴坊中,还是因为自家的远房亲戚王大娘。在英哥儿来之前,王大娘曾经把他拉到一旁,隐晦的提了自己来之后的主要任务与次要任务。
英哥儿为了离开祖母,自然什么事情都愿意做。所以他才会毫不犹豫的答应了王大娘的要求,而后带着饱满的工作热情,投入到了新的任务当中。
英哥儿原本心中还带着为生活所迫的勉强之意,待见到大公子之后,压在心头的勉强之意便去了一半。之后与大公子接触的愈久,英哥儿心中便愈是欢喜。
他甚至觉得自己这份工作简直是世上最为幸福的工作。他与祖母相依为命多年,对于祖母的种种行径心中不喜,但又说不出来究竟哪里不对。
但是与大公子接触之后,英哥儿才发现自己的眼界实在太窄了些,他日日呆在家中,抬起头来望见的便是四四方方的一片天空,与大公子相遇之后,他始知人这一生不该囿于这一片巴掌大的天空当中,因为外面的天空大的让人望不到边界去。
闻着大公子身上的檀香味道,英哥儿极是放松,他抬起头来,笑着说道:“大公子不用了午膳再走吗?”
李诃面上的神情极为古怪,乍一看他与往常并无不同,依然风度翩翩,依然宁静高远。
细看之下,他又与之前不大一样,他虽是眉目含笑,但眼睛当中分明蕴着一丝懊恼。他姿态闲适,但执扇之手上却隐见青筋。
“我还有事,待有空了再来罢。”李诃一笑,与英哥儿错开了身子,径自朝巷子口去了。
英哥儿登时摸不着头脑起来,从他出了院子去了百草堂中,到他匆匆而归,左右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
大公子缘何这般匆匆离开,瞧着他的心情似是并不太好,英哥儿心中咯噔一声,紧走几步进了院子。
英哥儿不好直接去寻娘子,所以打算先寻了蜡梅旁敲侧击的问上几句。也是巧了,他刚进了院子便瞧见蜡梅急匆匆的进了厨房。英哥儿插上了门闩,快步穿过院子,轻手轻脚的进了厨房。
蜡梅穿着淡绿色的袄子,腰上系着条杏色绸布裙子,头上梳着单螺髻,如今正背对着英哥儿在灶上忙活。
英哥儿一瞧之下,便起了童心出来。他蹑手蹑脚的走到蜡梅身后,嘴巴悄悄凑到蜡梅耳旁,猛地在她耳旁高声呼喊了一声“蜡梅”。
蜡梅惊吓之余,险些丢掉手中的红绫饼。她拍着胸脯回头瞧见英哥儿憨笑的模样,蜡梅又是气恼,又是好笑。她指着英哥儿说道:“你这子,倒是要吓死我。”
“我与姐姐开个玩笑,姐姐莫怪。”英哥儿垂首懊恼的说道。
蜡梅瞧着英哥儿沮丧愧疚的模样,心头一软,她从笼屉里拿出一块红绫饼递向英哥儿,口中兀自说道:“人吓人,吓死人,你这子,下次莫要再开这种玩笑了。”
英哥儿笑着接过了红绫饼,而后放在口中大吃特吃起来。蜡梅瞧着他现在的模样,哪有半分沮丧懊恼的模样,蜡梅心中好笑,她咬了一口红绫饼,对着英哥儿低声说道:“刚才你去哪了,我到处都找不到你?”
“我见大公子来了,便避了出去。”英哥儿一口红绫饼下肚,这才笑着说道。
“你为何要避出去,你若不避出去的话,就能瞧见娘子与大公子之间有多情投意合了。”蜡梅说到这里,心头似是开出了一朵花。
“情投意合?”英哥儿张着嘴巴,吃惊的说道。
“自然是情投意合了,你没瞧见大公子与咱们娘子相谈甚欢,我在院子里都听到正房里的笑声了。”蜡梅高兴地说道。
“相谈甚欢?你是说娘子与大公子之间的误会解除了,如今两人和好了。”英哥儿心中暗暗盘算,这两位大佬若是和好了,那么自己便能日日见到大公子了,想到此英哥儿愈发高兴起来。
“她二人和没和好,我并不知道,但是正房当中的欢声笑语却是实打实的,想必不久之后咱们这院落当中便会热闹起来了。”蜡梅眼眸中腾的生出了两簇兴奋的光芒来。
蜡梅若是知道那一日自己能够一语成真的话,那么她定然要多说几句祝福自己的话,务必要让自己活得长命,活得精彩。
但是生活当中永远没有如果,蜡梅说那句“想必不久以后,咱们这院落当中便会热闹起来”的话的时候,并不知晓,她们这院落当中第二日里便开始热闹起来了。
所谓热闹便是在人比较多的时候,大家又处在一个相对平和喜乐的环境当中,那便是热闹。
但永兴坊中的这一所院当中的热闹,却又与旁的热闹不大相同,只占了正常热闹的一半。
何为一半?那便是占了热闹的前半截,人多,至于后半截的平和喜乐那还有待商榷。
第三百五十六章 正正经经
最先上门的是街坊里的王大娘,辰时刚过她便提着一条羊腿,笑眯眯的上了门。
彼时春花还未出门,她打开门先瞧见了“风姿绰约”的羊腿,第二眼才看到穿着褐色袄子的王大娘。
“好些时日不曾瞧见王大娘了,大娘快些进来。”春花笑着开了门。
王大娘滴溜着羊腿,先是四下打量了一番,这才神神秘秘的说道:“那位今日不在?”
“您说大公子啊,他今日还没来呢。”春花慌忙接过了王大娘手中的羊腿。羊腿在手,她这一颗心脏方才晃晃悠悠的落在了实处。
王大娘被春花坦然雀跃的神色看得一惊,她心中暗想,春花到底年纪还,竟然又被人哄骗住了,想到这种可能性,王大娘面上的笑意便略微收了一分。
“我瞧你这丫头春风满面,莫不是有喜当头?”王大娘调侃道。
“大娘莫要胡说,我一个伺候人的丫头能有什么喜事?”春花垂首看向手中的羊腿。
王大娘一瞧春花的模样,便知此间有事,她拉着春花的手,笑着问道:“所谓终身大事有了着落,这还不算喜事一桩?”
“大娘莫要胡说,此事八字还没有一撇呢……”春花娇羞道。
王大娘心中咯噔一声,春花一副春心萌动的模样,显见是被那人哄住了。为了春花之后的幸福生活,王大娘沉吟片刻,又清了清嗓子,这才沉声说道:“快与大娘说说,你是如何想的?”
“我也不知,他对我挺好的,我也愿意……日日都瞧见他……”春花想到她与三爷的约定,面颊不由发烫,声音也愈发声起来。
“那你可知晓他的家事?”王大娘不由的皱了一下眉头。
“他的家事,我知晓的并不多,但是他的为人,我倒是能够肯定。”春花抬头看着王大娘的眼睛肯定的说道。
“你连人家的家事都不知道,竟然还敢付出一片真心?”王大娘恨铁不成钢道。
“与家事想比,我更看重他这个人。无论家事如何繁琐,只要同他一起,我便不怕。”春花并不认同王大娘的观点。
“你这个傻姑娘,人品固然重要,但是家事也不能疏忽。比方说,你可知对方家中喜好,家中是否娶亲?”王大娘刻意加重了“喜好”二字。
“他的喜好?”提到朱三爷的喜好,春花脑海当中率先想到的便是三爷不离身的玉石蛋子以及有关那一百件亵衣的承诺。
“你既然打算与对方共度一生,自然得知晓对方的喜好,比如究竟是喜欢喝粥啊,还是喜欢吃菜;是喜欢穿红啊,还是喜欢穿黑;是喜欢男人啊,还是喜欢女人?”王大娘终于在一堆话中夹杂了一句目前最为关心的话。
“他喜欢吃菜,吃菜的时候还要配上二两酒喝着;他喜欢红色澜衫,又常穿玄色澜衫,但是他最喜欢的还是红色澜衫;他喜欢女人,但也喜欢男人……”春花想到初见三爷时,他似是对望月极为迷恋,之后发现望月是女儿身之后,那股子痴迷的劲头倒是消失不见了。
春花原本也曾疑心三爷对自己的情意,但经过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下来,三爷对自己的情意自是不假,至于三爷之后是否痴迷过旁的男人,她倒当真不确定。
“什么?他竟然喜欢男人?”王大娘蓦然高声起来。
王大娘今日前来,首要的便是印证心中所想,如今确定了此事,她倒是突然茫然起来。春花姑娘这是明知此事不可为,却偏偏而为之。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如今他早已改好了。”春花不确定的说道。
“男人的话你也相信,两情相悦时自是各样的甜言蜜语从口中不停地说出来,等到真正过日子的时候,他们便显出了原形,待到那时,只怕你哭都找不到地方去。”王大娘一副过来人的模样,面色沉重的说道。
“大娘莫要吓唬我。事情总不至于会如此罢。”春花原本带着满腔的甜蜜,如今被王大娘兜头泼了一盆冷水,脑袋当中瞬间清醒不少。
“怎么不至于,有些道理还是早些知道的好,不然总有后悔的时候。大娘是过来人,又怎会哄骗与你。男人甜言蜜语起来,嘴巴上就像是抹了蜜糖,他们这个时候说的话是不能全信的,好歹自己要心中有数,这样才能把男人牢牢握在手中。”王大娘说话间,不由自主握紧了手中的拳头,像是手心当中攥着的是她家相公。
“那我如今究竟该怎么办呢?”春花茫然问道。
“这个简单,咱们只需试探一下便可。”王大娘胸有成竹道。
“试探?怎么试探?”春花急声问道。
“唯今之计,唯有试他一试。”王大娘给迷途中的羊羔出了一个主意。
“大娘的意思是去寻个少年来?”春花瞪圆了眼睛,吃惊的说道。
“自是如此。若是他对咱们寻来的人没有别的想法,那么此人许是还有救。若是他脑袋当中还有旁的乱七八糟的想法,那么春花姑娘你便要好好掂量掂量了。”王大娘细细说道。
“大娘,我倒觉得不该如此试探他,若是他知道了此事,岂不是要怪我不信任他。”春花一脸纠结的说道。
“究竟是你的终身大事重要,还是他的脸面重要,你可要考虑清楚。”王大娘恨不能夺过春花手中的羊腿,在她头上狠狠的捶打一番,把她捶打醒了才最好。
“即便我答应了此事,咱们又该去何处去寻适合的少年来?”春花犹豫的说道。
“若是说适合的少年,眼前不就有一位吗?”王大娘笑道。
“大娘莫不是在说英哥儿?可是他实在太了些,若是让他做此事,只怕不妥。”春花惊道。
“有何不妥,便是年纪些,行此事才最是方便。若是那位并未做出什么不好的举动来,那便是皆大欢喜了,介时春花姑娘随便赏英哥儿几个大钱便可。”王大娘心想这春花姑娘怕是还不知晓英哥儿在这院中本就是有任务在身的,此事无论成败,对春花,对英哥儿都算是好事一桩。
春花可以籍此看清楚眼前之人,英哥儿也能趁机摆脱此事,当上正正经经的厮。
第三百五十七章 见不得光
王大娘口中不正经的厮英哥儿正再后院忙活。
他手中搅着水井上的石磨轱辘,石磨轱辘上的麻绳一圈圈的多了起来,井中的木桶也渐渐离了井底。
英哥儿使劲搅动着石磨轱辘上的手臂粗的柳木棍子,他深深的呼了一口气,一个使力,木桶终于从井沿儿处露了出来。
英哥儿探身提出木桶,把木桶提到院南角的大缸处,他揭开褐色缸上的木头盖子,使力把桶中的水尽数倒进了大缸里。
英哥儿来回几趟,终于灌满了大缸里的水,他这才松了一口气,立在院中,活动活动筋骨。
英哥儿刚甩了两下胳膊便瞧见春花正立在宝门处朝自己诡秘的笑着。英哥儿一惊,眼瞧着对方不怀好意的走了过来。
“春花姐姐?可是有事?”英哥儿退后两步问道。
“也没有什么大事,不过是有事求你?”春花说着,面上绽放出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有什么事情春花姐姐直管说,只要我能做到的,定然全力帮姐姐。”英哥儿拍着胸脯,末了又加了一句:“我年纪虽,但却是不做见不得光的事情”
“见不得光?”春花仔细盯着英哥儿,心中暗道,这子莫不是知道了什么。
“见不得光,便是放不到明面上讲的事情。”英哥儿好心解释道。
“这件事情其实是件好事,无论成功与否,你都是帮了我的大忙了。何况,咱们同奉一主,我又怎会让你为难。”春花斩钉截铁地说道。
“既然事关姐姐,那么我定然会尽力帮忙。”英哥儿心头一松,但春花面上变幻莫测的神情,又让他悄悄提起了心。
“这件事情,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春花犹豫的说道。
“春花姐姐但说无妨。”英哥儿揣度着春花的神色,一时之间竟是摸不着一点头绪。
“那我便与你直说了吧,咱们院中之前来过一位和善的郎君。”春花鼓起勇气说道。
“便是手中拿着玉球的那位郎君?”英哥儿心中一动。
“对,就是他,你既然对他有印象,那便太好了。我想让你帮我的事情便是全力的去接近他。”春花一口气说完之后,心虚的看着英哥儿。
“接近他?”英哥儿一愣,这任务实在太过熟悉了些,自己初来永兴坊时,王大娘便是这般说的,如今春花姐姐竟然也如是说,合着自己的任务便是尽力的去接近来到这院落里的所有男人?
“对,也不需要你去做什么,直管正常说话做事便好,旁的事情便交予我便好。”春花尬笑道。
“春花姐姐放心,此事交给我,你便放心好了。”英哥儿放下心来,好歹不是杀人越货,违法犯纪的事情,不过是与人接触而已,他倒是还能胜任。
春花瞧见英哥儿答应了,心中一喜,她从怀中摸出一个的布包,递到英哥儿手中,便笑着离去了。
英哥儿摸着手中尚带余温的布包,他打开一瞧,里面放着一块儿白糖糕。英哥儿一笑,拿起糕点,吃了起来。
春花安排妥当此事,便带着愉悦的心情去了百草堂中,而处在永兴坊中吃了白糖糕的英哥儿心情便不那么轻松了。
因为他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他答应了娘子去接近大公子,如今又答应了春花姐姐去接近朱三爷。
这两人若是单独前来倒也没有什么事情,但若是这两人一同上门,他又该何去何从。想到这里,英哥儿不由得陷入了沉思当中。
事有凑巧,英哥儿正自迷茫间,突然听到院门响了起来。老夫人夜间少眠,如今正在补眠。英哥儿恐敲门声吵醒了老夫人,于是便一路跑到了前院,他拉开门闩,打开朱门,门外立着的正是大公子与朱三爷。
英哥儿当场楞在门后,过了片刻,他才艰难的咽了口唾沫,强颜欢笑的把两人请了进来。
李诃瞧着英哥儿神色不对,他不由朝着正房看了过去。正房窗棱未动,棉帘不动,一如之前的冷漠与淡然。
“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朱三爷率先问了出来。
英哥儿慌忙调整了面部表情笑着说道:“并没有什么事情,不过是两位一同前来,我一时之间慌了手脚。”
“当真无事?”朱三爷看着英哥儿不自然的神色,狐疑地说道。
“自然无事,娘子如今正在当中临帖,老夫人在后院憩,腊梅姐姐在后院厢房里做针线活儿,春花姐姐刚刚出门,去了百草堂中。”英哥儿把院中几人的行踪细细道来。
果然李诃闻之,面色不动,眼眸深处的一丝担忧,却是消失不见。而朱三爷除了面上的惋惜之色,旁的倒与平时并无不同。若是非要说有何不同的话,那便是朱三爷手中的玉球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把折扇。
特立独行的朱三爷终于向现实妥了协,舍弃了心中最爱的一对玉球,转而心不甘情不愿的拿起了折扇。
他这把折扇正面绘着山水,背面题着首七言,折起来之后,玉色的扇骨显露出来。英哥儿心中一叹,朱三爷果然是爱玉之人,无论是玉球与折扇,总要有玉在手才行。
英哥儿看看李诃,又瞧瞧三爷,两个任务汇在一处,他实在不知该如何取舍。他脑中天人交战,面上却是不显。他把这二人请到东厢房里,又为二人沏了茶水,之后英哥儿终于做出了决定。
他决定先紧着娘子指使的任务来,毕竟这是他在这院落当中的第一个任务,最主要的是春花姐姐并未在场,而隔壁间娘子却在场。英哥儿做出了决定,心中一阵轻松,他陪着两人说了几句,便借口出来拿点心,借机去了正房当中。
英哥儿堪堪撩开帘子,背后冷风一吹,英哥儿的头脑突然冷静了下来,脑海当中蹦出了另外一个可能。
娘子给他的任务是盯紧了大公子,春花姐姐给他的任务是看牢朱三爷。春花姐姐虽未明说,但英哥儿却深知其中之意,如今娘子疑心大公子,春花姐姐疑心朱三爷。
而这两人竟然一同前来,说话间极是熟捻随意,那么这二人之间莫不是有什么事情?
想到这种可能英哥儿背心突然冒出一阵冷汗来,若是如此……若是如此,自己危矣。
第三百五十八章 反咬一口
李诃与朱三爷联袂而来,倒也是有原因的。朱三爷自从那日与春花有了约定之后,暗地里便开始筹办各项成亲的各项事宜。
这些事节原本该有朱三爷的母亲来筹办,但是朱三爷的母亲一心修佛,并不耐烦理会这些琐事。
朱三爷的父亲又早早驾鹤西去,所以此事只得由朱三爷自己多费些心思。他在家中琢磨了几日,终是下定了决心。
朱三爷心想,春花虽说出身不高,甚至只是个丫头。但他既然瞧上了她,那么无论如何,都该给春花些脸面,所以朱三爷与李诃商议了此事,最后决定由李诃出面,来与宋如是商议此事。
朱三爷查了黄历,特地选了腊月初八这个万事皆宜的日子,拉着李诃上门求亲。
刚过了卯时三刻,朱三爷便拉着李诃急匆匆的出了门。朱三爷家住在永兴坊东南的胜业坊中。
胜业坊与永兴坊不近也不远,一个在崇仁坊北边,一个在崇仁坊东面。朱三爷又恰巧住在胜业坊循墙一曲最西头那家。
朱三爷曾经起了兴致邀请清风上门做客,酒醉之后的清风先是吟诗,后来舞剑,之后更是一时兴起,“蹭”的一声上了树。
站在树下的朱三爷听到树上的清风稀里糊涂的说着,站的高望的远,他甚至能看到西北里坊里正在拿着扫把打架的夫妇,还能看到西市里花枝招展的姑娘们。
朱三爷也带着几分醉意,但还勉强能够想到胜业坊的西北处可不就是永兴坊。想到永兴坊里的春花,朱三爷的醉意便更深了些。
且说头一夜,朱三爷好说歹说把李诃请到了自己家中,卯时刚过,朱三爷便出现在了李诃的床头。
李诃在宋如是那里经过了一系列的历练之后,乍一瞧见一团黑影当中的朱三爷,倒也能做到面色如常。
朱三爷与李诃收拾妥当便急匆匆的出了门,原想着辰时一刻定然能到永兴坊中。趁着春花没出门的功夫,还能给她一个惊喜。
所谓计划赶不上变化,朱三爷醒的很早,起的很早,出门很早,但到达永兴坊的时间却并不早,这便是所谓的变化。
朱三爷极为看重此事,所以出门前特地换上了一件红色的澜衫,头上戴着一只银光闪闪的银冠,如此看起来确实精神。
但处于人群当中却是极为扎眼,许是这个缘故,所以朱三爷刚刚踏进了永兴坊,斜刺里突然有道人影冲了出来,他在徘徊在街坊门口的几人当中,迅速的锁定了朱三爷。
朱三爷还未反应过来,一条腿便被人抱到了大腿根,与此同时,耳中响起了求人救命时的专用台词,“郎君求你救救我,有人要杀我。”
朱三爷心中有事想走,但大腿被抱的紧紧的,无奈之下,他只得低头问道:“你是谁?又是何人想要杀你?”
“郎君我现在还不能说,你快些带我走吧。”那人垂着脑袋,头顶上扎着一条褐色的布条。
“你想让我把你带到哪里去?”朱三爷突然问道。
“随便哪里都行,郎君若是不把我带走,恐怕我这条命今日就交代到这里了。”那人说到这里,声音发颤,扯着三爷裤子的手不自觉的抖了起来。
朱三爷一惊,这人的手不知何时已扯住了他的裤子,他原是个热心肠的,若是平日里救人一命也是无妨,只当是日行一善了。
但今日是他的大日子,他实在不能在此耽搁太久。何况街上人来人往,这人为何偏偏选了自己。
朱三爷性情豪爽,但又不傻,如此疑点重重又突兀的求救,自然要在心中揣度一分。
朱三爷正自思索间,那人扯着朱三爷裤子的手,略微往下,朱三爷只感觉腰间一片冰凉,原来他那人竟把朱三爷的裤子从腰间扯下了三寸。
“你可以去找捕快,可以去衙门,恕我帮不了你,我还有事,你快放手罢。”朱三爷无奈地说道。
“我瞧着郎君也是面善之人,郎君就大发慈悲的救救我吧。我原是个伙计,不知怎地碍了东家的眼了,东家整日里挑三拣四嫌弃我,旁的伙计瞧见了,自然也要欺我一头来取悦东家。我气愤之余,便决意不做了。没想到这时东家反倒诬赖我偷了店中的东西,求求郎君救救我罢。”那人听到朱三爷似是并不愿意管这闲事,只得说出了原因。
“那你更该去报官了,你若不方便,我便找人去帮你报官,如何?”朱三爷口中说着,一双眼睛却看向身旁的李诃。朱三爷暗想,李诃既然答应帮助求亲,那估摸着也会答应帮这人去报官吧。
朱三爷想的不错,哪知他目光瞧向李诃时,对方正对着不远处的屋檐发呆。
“报官总该有个由头。”李诃收回目光,好心的提醒朱三爷道。
“对啊,你说东家诬陷你偷了东西,但你可有证据证明,你并没有碰那样东西?”朱三爷忍着腰间的凉意,问道。
“也是活该我倒霉,前些时日,店中来了位客人想要修补一样东西,之后我便把那样东西送到了后院匠人那里。谁知到了约定的日子,我去匠人那里取那样东西,后院的匠人却说,他从未见过那样东西。当时我便急了,若是那东西丢了,客人那里我又如何解释?何况东西丢了自然要从我自己的工钱里拿钱出来补偿。”伙计声音低沉无力,话尾处更是透出深深的无奈。
“那样东西莫不是极为贵重?”朱三爷心生同情,说话间也不再如之前那般不耐烦。
“那东西原是一枚银簪,银簪不值钱,值钱的却是银簪上的红宝石。当日我把银簪送到后院匠人处的时候,匠人手上正有一块拇指大的红宝石,当时他拿起来比了一比,还说大正合适,只需在打磨一番便可。谁知他后来竟然不承认见过这枚银簪,还反咬一口说我偷拿了他一块红宝石,所以才编出了银簪之事。他说的振振有词,还有旁的伙计为他作证,如此一来,我当真是百口莫辩,说不清楚了。”伙计说到最后,话语间蓦然带出了一丝哭腔。
第三百五十九章 骑虎难下
“他们既然这般空口白牙的诬陷你,总该有证据才行。”朱三爷问道。
“他们如此诬陷我,我自然不认,但是他们竟然从我身上的荷包里,找到了那枚红宝石。可是我身上那枚荷包日夜不离身的,我也不知道那枚红宝石是从怎么出现在我的荷包里的。既然在我身上找到了那枚红宝石,那么他们自然便有了证据。”伙计沮丧的说道。
“此事涉及数人,并不是我能管得了的,你若实在害怕,不若我陪你一同去报官?”朱三爷提议道。
“我也想去报官,但是郎君你瞧。”伙计抬起头来,指了指对着主街的一条巷说道。
朱三爷顺着伙计的手指瞧过去,正瞧见巷子口有几人正鬼鬼祟祟的瞧向这边。
“我若是去报官的话,只怕还未走到衙门门口,便会被这几人捉了去。”伙计接着说道。
“光天化日之下,他们还能当众抓人?”朱三爷哧笑道。
“郎君有所不知,他们行事极为丧心病狂,他们手上可是沾染着几条人命呢……”伙计悄声说道。
“这帮人也太过无法无天了些,我现在就送你去衙门,看他们能奈我何?”朱三爷伸手拉扯伙计,想要把伙计拉起来。
谁知伙计牢牢抱着朱三爷的大腿就是不肯起身,他哆哆嗦嗦的说道:“郎君若是……带我去衙门,只怕我的命……会丢的更快些。”
“此话怎讲?”朱三爷惊讶道。
“我若是去衙门告状,他们自然会怕我把他们的事情都抖落出来,定会心存鱼死破的念头,哪怕处于闹市当中,定然也会杀死我。”伙计抱着朱三爷大腿的胳膊更用力了一些,他整个人紧紧贴在朱三爷的大腿上,两条胳膊紧紧的箍着朱三爷的大腿根。
朱三爷觉得自己被箍住的大腿先是热后是冷,之后更是渐渐的麻木了起来,但大腿旁的伙计实在可怜了些。与这伙计的境遇比起来,自己腰间的这一阵阵的凉意又算得了什么。
“那我便一直陪着你,杀一人容易,但若是于闹市当中连杀三人,只怕他们还没有那么大的胆子。”朱三爷自觉的把李诃也算了进去。
“少连兄,莫不是忘了今日之事?”李诃站在与朱三爷五步之外的地方,开口问道。
朱三爷循声望人,瞧见李诃不知何时已经与自己拉开了一些距离,他暗自疑惑,待瞧见街上的行人之后,心中便知李诃为何如此了。
原来朱三爷与伙计说话的功夫,街上的行人逐渐多了起来,天气虽然寒冷,但是众人瞧热闹的心却是火热的。
不知何时,这些个行人早已停下了脚步,他们也不往朱三爷与伙计身旁凑,只远远的瞧向这二人。
朱三爷与伙计的话,众人因为站的远的缘故,所以并不能够听得清楚。
但是伙计紧紧抱着朱三爷大腿的模样,可是尽数被人瞧了一个清楚。尤其是伙计的双手是伸到了朱三爷的澜衫里面,这就更让人浮想联翩了。
伙计双腿跪地,双手抱腿,仰着脸对朱三爷苦苦哀求的模样,让一众围观的人们心中暗自脑补出了一台好戏出来。
而朱三爷时而蹙眉,时而长叹,时而满含怜惜的看着腿下之人,如此互动,更是瞧得众人心潮澎湃起来。
朱三爷抬头看向李诃的功夫,才后知后觉的发展自己无意之中,竟然成了人群当中的焦点。
他终于在李诃的开口提醒下,叹声说道:“你这遭遇实在可怜,但是你瞧如今已有不少人发现了咱们,这是咱们便大摇大摆的到衙门里去,我看那帮人还敢不敢再动手了。”
“他们即便此时不动手,也会等到人少的时候动手的。我总不能一直呆在接上,我总要回家,这个时候,他们若是动了手,我又该如何是好。”伙计担忧的说道。
“那你就先在此处等我,等我忙完了事情,再来接你如何?”朱三爷眼瞧着时辰不早,若是在脱不开身去,春花恐怕就要出门去了。
他与李诃一同到永兴坊中,但也无妨。但是如此重要的场合,他自然希望春花能够到场,毕竟事关两人。
“你若走了,他们再把我抓走,怎么办。我瞧着郎君是位好人,不若郎君就把我带走吧,无论郎君去了哪里,我都当看不见,听不着如何。等到彻底甩开了这几人,我便拿枪出城离开此地,如何?”伙计苦苦哀求道。
“你做事的那家店铺叫什么名字?”李诃突然问道。
伙计闻言,登时一愣,似是想不到李诃为何会突然问起这个,他抱紧了朱三爷的大腿,垂首说道:“樊记首饰店”。
“樊记首饰店?”朱三爷蓦然清醒过来,樊记首饰店正是许秋意在长安城中的铺子。
许秋意如今已离开长安城,那么究竟又是谁在操纵着樊记首饰店中的一切呢?听着伙计的意思是东家处处瞧他不顺眼,所以才会使计陷害他。但如今许秋意不在长安城中,那么伙计口中的东家又是何人呢?
“郎君,你便救救我罢,我若是今日得以顺利脱身,定会日日感念郎君,便是下辈子当牛做马也要报答郎君。”伙计不由得流出了眼泪,一滴眼泪落在了朱三爷的红色澜衫上,迅速的洇进了澜衫当中,在朱三爷衣角处流下了一个暗红色的圆圆的印子。
朱三爷仰头望天,他暗暗后悔,若是早知如此,便该换条路走,也省得遇见这一摊麻烦事。
如今朱三爷骑虎难下,伙计口中的话,有些自然经不起推敲,但若是他说的是真的,那么自己贸然离去,恐怕自己前脚刚走,伙计后脚便会立时被人绑了去。
朱三爷头脑转个不停,是以并未注意到周围瞧热闹的人们眼神愈发变得深邃起来。在他们眼中,此事俨然有了定论,定是这穿红衫的郎君不知出于什么想法抛弃了那位跪地挽留的伙计,裙子那位伙计才会紧紧抱住红衫郎君,不让他离开。
朱三爷正自茫然间,李诃突然开口,原本紧抱着朱三爷大腿的伙计脸色发白,突然收回了双手。
第三百六十章 不清不楚
伙计哆哆嗦嗦收回了手,面色苍白,嘴唇颤抖,他松开了紧抱着朱三爷的双手,但似是突然之间失了力气,站不起身来。
朱三爷不解的看着李诃,不知李诃简简单单的一句,“我已认出了你”,那伙计怎地如此大的反应。
“走罢。”李诃话音响起的时候,他已走三丈开外。
朱三爷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他趁着伙计茫然间,抽身而去。
朱三爷拐进了巷子后,才撵上了李诃,他气喘吁吁的说道:“这伙计究竟是何人?”
“我并不认得他。”李诃淡然说道。
“那你还说认出了他?”朱三爷吃惊的立在当地,喘气声都为之一顿。
“我是在帮你。”李诃且行且说,并未回头。
朱三爷连喘了两口粗气,这才醒悟道:“你是在诳他?”
“天色不早了,咱们快些去吧。”李诃忽地转移了话题。
朱三爷兀自不死心,他直起身子,抬步撵了上去,直到与李诃并排时,才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你是不是早就瞧出不对了,这人莫不是来寻仇的?”
“你不觉得他出现的实在太过巧合了些?当时街上并不是你我二人,为何他偏偏选中了你呢?”李诃沉声说道。
“当时他正被那些人追赶,正巧咱们走到街口,他一眼瞧见的正是咱们,所以才会找咱们求救。”朱三爷拧着眉头,分析道。
“不论抓人或是杀人,趁着夜色总会方便些,这些人为何反其道而行之,偏偏于青天白日之下于闹市中抓人?”李诃问道。
“许是昨夜他们并未找到那位伙计?我瞧那伙计脑门高,眼睛大,一瞧就是个脑子好使得,所以那几人才会到处寻不到他。”朱三爷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揣测道。
“那今天既然找到了他,为何不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行事,若真要杀人,总该有些耐性才好。这般贸贸然于闹市中抓人,实非上策。”李诃轻声说道。
“听你这么一说,那伙计确实可疑,我曾问他为何被人追杀至此。他只说是被东家找茬,所以被人栽赃陷害说他偷了店中一块红宝石。但若是如此的话,那些人又何必这般赶尽杀绝。”朱三爷细细回想那伙计的一言一行,有些地方确实值得推敲。
“最近事多,咱们行事还需谨慎些才可。”李诃迅速结束了话题。
因为两人已进了宋如是所在的这条巷子当中,朱三爷便也不再提起此事。他扯了扯衣襟,又拽了拽衣摆,务必要在春花开门的瞬间,让她瞧见自己风度翩翩的一面。
仍旧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开门的并不是春花,竟然是英哥儿。是英哥儿也就罢了,关键英哥儿的眼神瞧得人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起鸡皮疙瘩也就算了,英哥儿一会儿瞧瞧自己,一会儿又意味深长的看着李诃,这让人不得不往深处想了。
朱三爷与李诃坐在东厢房里,英哥儿说是出去取糕点,朱三爷连喝了两盏热茶,这英哥儿竟还未回来。
朱三爷原是个随遇而安的,偏偏今日是他的好日子,英哥儿又久久不归,朱三爷又灌了一盏茶后,便站起身来,在屋中走来走去,不时的探头朝门望去。
朱三爷边踱步边在心中默默的数数,待他数到五百的时候,吱扭一声,英哥儿推门进来,他手中端着两盘点心,看着屋中两人笑道:“刚出锅的白糖糕,两位尝尝腊梅姐姐的手艺。”
朱三爷哪有心思吃什么点心,他敷衍的拿起一块白糖糕,胡乱放入口中,看着英哥儿问道:“这白糖糕当真不错,你去瞧瞧你家娘子可是临完帖了。”
英哥儿愈发觉得这两人来得奇怪,他刚才灵光乍现,如今更是不愿与这二人同处一室,如今朱三爷既然让他去找娘子,那自是正中他下怀,他应了一声,放好了糕点,便又出门去了。
英哥儿出了厢房,直接拐去了抄手游廊当中,他在抄手走廊当中反复走了两圈,这才重新回到了东厢房里。
朱三爷慌忙迎着英哥儿而去,他期待的看着英哥儿,嘴巴张了几张,这才说出话来:“你家娘子可是临完帖了?”
英哥儿暗自好笑,朱三爷今日果然如往常不大一般,他口中说着:“娘子如今已临完了贴,如今正在房中等着两位。”
朱三爷心头一紧,额头冒汗,平日里瞧见承德只觉得亲切,今时不同往日,他想到承德的时候,心中竟然生出了一番敬意出来,就像是新姑爷第一次瞧见丈母娘一般,想到此朱三爷又默默的拘了一把冷汗。
朱三爷如此模样瞧在英哥儿眼中便是另外一番景象了。他如今已认定了朱三爷与李诃之间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那么朱三爷既然上门,又偏偏怕瞧见娘子,那么定然是对娘子心中有愧。英哥儿了然的点了点头,引着两人往正房去了。他把二人送到正房门口,便悄然退了下去。
朱三爷又重新整理了衣衫,这才昂首挺胸的走了进去。李诃轻笑一声,也跟了进去。
宋如是收好了字帖,正等着两人上门,如今瞧见打头走过来的朱三爷,昂首挺胸雄赳赳气昂昂的冲着自己而来。
宋如是被唬了一跳,不知朱三爷这是闹哪出?她抬眼看向李诃想从对方眼中探索出点讯息出来,但李诃面色如常,瞧见宋如是望过来,翘了翘嘴角给宋如是一个微笑。
宋如是面色一怔,这厮的笑得这般好看又是为什么?想到刚才英哥儿进来时面上的神情也是极为古怪,宋如是忙打起了全副的精神,正色看向两人。
“承德,你瞧我今日与往日里有何不同?”朱三爷说话间已走至长条案前,他瞧着案几上面摆着一盘炒的焦黄的南瓜子,口中顿时觉得没滋没味起来,他坐下来,抓起一把南瓜子磕了起来。
宋如是瞧见朱三爷的这幅模样,刚刚提起的心才缓缓放了下去,毕竟这才是朱三爷的正常模样。
宋如是这边堪堪放下了心,端起手边的茶盏,慢悠悠的喝起了茶。她哪里料到,朱三爷的下一句话让她口中的一口热茶,差点尽数喷了出来。
第三百六十一章 一波未平
朱三爷慢悠悠的磕开了南瓜子,咽下了口中的南瓜仁,忽地说道:“承德,英哥儿这孩子是不是对我有什么非分之想?我瞧着他今日很是古怪。”
宋如是一口热茶刚刚入口,听闻这话,登时一惊,莫不是朱三爷瞧出了什么出来,但是她明明让英哥儿多关注李诃的,莫不是这孩子听茬了。
“今天打从我进门起,英哥儿的神色便不太对劲,他并不与我对视,但待我又与往常不大一样,瞧着热切,却又带着点不自然。”朱三爷肯定的说道。
“少连兄说笑了,英哥儿这孩子许是心中有事,一时之间有些奇怪也是有的,不知少连兄今日上门所谓何事?”宋如是恐朱三爷深问,急忙扯开了话题。
“我今日是来求亲?我想娶春花进门。”朱三爷撂下手中的南瓜子,正色说道。
宋如是此时才会意过来,朱三爷刚才的雄赳赳气昂昂又是为了哪般。她放下手中茶盏,笑着说道:“如此倒是好事,不知少连兄可瞧准了日子?”
“我自然希望此事越快越好,但是家中各项事宜尚未准备妥当,我想着不如等开春了之后就把此事给办了。”朱三爷不自觉的又摸了一把南瓜子放在手中摩挲,不知道是不是用惯了玉石蛋子的缘故。
“如今已是腊月,离开春不过两三个月的时间,你打算如何操办?”宋如是问道。
“自然是按正妻的礼数来走。”朱三爷笑道。
“如此甚好,春花这丫头倒是个有福的。这丫头之前与我吃过不少苦,你定要善待与她。若是被我知晓了你欺负她,那我定然不会与你善罢甘休。”宋如是心中登时生出一份不舍来,眼前的朱三爷似是也没有往日里那般顺眼。她肃着一张脸,冷声说道。
“承德你还不知晓,只有这丫头欺负我的份,哪里有我欺负这丫头的时候。”朱三爷故作苦脸说道。
宋如是这才笑道:“我只愿你们能长长久久和和美美的呆在一处。”
“那是自然。”朱三爷一激动,又磕了几个南瓜子。
“你既然上门求亲,为何不捡着春花在的时候来,也好让这丫头高兴高兴。”宋如是问道。
“我卯时便起了,谁知路上遇到个求人救命的伙计,耽误了些功夫,所以来迟了。”朱三爷懊恼的说道。
“求人救命的伙计?竟有此事?”宋如是道。
“那伙计瞧着是个可怜的,说是丢了主顾的簪子,一时之间没办法交差,所以才会逃了出来。”朱三爷随口说道。
“簪子?他丢失的是枚什么样的簪子?”宋如是心中一动,出声问道。
“这个他倒是没说,只说是那簪子上面,原该有个红宝石的,后来他店中的首饰匠人不但说从未见过那枚簪子,还反咬他一口说是他偷走了店中的红宝石,所以他才会四处躲藏。”朱三爷心情甚好,便细细的为宋如是讲了此事。
宋如是神色逐渐凝重起来,“樊记首饰店”里的这个伙计,实在太过奇怪了。
她当日里把梅花银簪放入店中修补,之后那枚银簪竟然鬼使神差出现在壮士手上。壮士曾经说过,梅花银簪正是“樊记首饰店”当中的一个伙计卖给他的。之后春花去取银簪的时候,“樊记首饰店”里的伙计也说从未见过这枚银簪。
那么如今朱三爷与李诃又碰到了“樊记首饰店”里的伙计,只是不知此伙计是否就是彼伙计。
朱三爷与李诃听了宋如是的话,也俱是一惊,若是如此的话,那么此事怎么看都更像是一个阴谋。
只是如今还不知晓,这个阴谋因何而起,又会怎样的结束。
三人有坐有站,坐着的正是宋如是与朱三爷二人,站着的自然便是李诃了。
李诃看着眼前两人愁眉不展的模样,出口说道:“你当日把梅花银簪放入樊记首饰店的时候,可还有旁的人瞧见?”
正在沉思的宋如是被李诃打断了思路,她抬起头来,回想片刻,才低声说道:“倒是有一人看见了,但那人无论如何都不会与我一同去店家对峙的。”
“那人是谁?”李诃问道。
“那人原也是一位故人,我原本打算过几日再把梅花银簪送入樊记首饰店的,但那人出现之后,我为了脱身,便借着修补银簪的空档,甩开了那人。”宋如是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如今看来是魏弋儿的出现,才让自己提前拿出了银簪。她原以为魏弋儿是无意瞧见了自己,才会接机让自己难堪。如今仔细想来,魏弋儿当日里的突然发难,似乎是完全为了发难而发难。
魏弋儿并不是全无心思之人,不然也不会一步步的到了长安城中。当时她只以为魏弋儿乍见自己,心中愤怒,所以才会突然发难,如今看来此事并没有那么简单。
“故人?既是故人,李兄定然认得?”朱三爷看看李诃。
“他自然认得,那人便是他的表妹。”宋如是重重的说出了表妹二字。
“阿如你可曾注意到是她先进入樊记首饰店的还是你先进的店中?”李诃刻意模糊了表妹这个称呼,只含糊的称之为“她”。
“这个我倒并未注意,因为那日樊记首饰店里的人极多,我进去的时候,每个柜台前面都挤着满满地人,之后我看中了一枚蝴蝶戏海棠花缠丝步摇,伙计刚把步摇从柜台当中取了出来,魏弋儿便出现了。若是我并不知道究竟是我先来还是她先到。”当日里樊记首饰店的人实在太多,所以宋如是并不知道魏弋儿何时出现的。
“那枚蝴蝶戏海棠花缠丝步摇还在吗?”李诃的注意力突然转到了步摇身上。
“我并没有买到那枚步摇,因为它被当场摔成了两半。之后我把梅花银簪给了那伙计之后,便率先出了樊记首饰店,所以之后又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知道。”宋如是回忆完了那天的事情,又联想到今日李诃与朱三爷碰到的那个伙计,她心中暗叹,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第三百六十二章 一波又起
“阿如可知晓在何处能够找到她?”李诃问道。
“她说她在花间酌。”宋如是说道。
“花间酌?”朱三爷惊道。
宋如是点点头,重新端起了茶盏。刚刚送走了许秋意,便又来了一个魏弋儿,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冬日里白日短,黑夜长,天擦黑之后,百草堂送走了最后一个病患。
百草堂中忙碌了一天的几人面上俱都挂着一丝疲惫之色,唯有正在算账的春花喜笑颜开。
郎中拾掇好了惯常用的物件儿,一个抬头,瞧见有两人从外面走了进来。两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一个生得很美,一个生得抱歉。
偏偏那个生得抱歉的郎中还认得,郎中打量这二人的时候,走在前头生得抱歉的那位,也瞧见了郎中,她笑着说道:“前些日子郎中为老妇人瞧好了病,老妇人感激不已,回去了之后逢人便说百草堂里的郎中瞧病瞧得好。这不正巧这位姑娘身子有些不爽快,老妇人便带着这位姑娘来了。”
老妇人穿着一件土黄色的袄子,下穿靛青色的粗布裤子,面色带笑,眼神闪烁。
“姑娘来的不巧,本店已经打烊了。”立在郎中身后的石娘粗声粗气说道。
“哪有医馆放着病人不管,还往外赶人的道理。”老妇人高声说道。
“实在是家中有事,不如姑娘且去别家瞧瞧吧。”郎中直觉不对,他转而对着跟在老妇人后面的那位姑娘说道。
那位姑娘一双弯弯柳叶眉,细长睡凤眼,生在一张白净的面皮上。她身穿红色石榴裙,肩上披着一件杏色织锦披帛,头上簪着一枚蝴蝶戏海棠花缠丝步摇。
她听到郎中的话后,突然笑了起来,细长的睡凤眼斜睨着郎中说道:“郎中既然这般说,那么我就……偏偏要在百草堂瞧病了。”
“你这人怎地如此无理取闹,我们店就要关门了,你们快些出去吧。”石娘怒道。
“我远道而来,郎中莫要如此不知变通才是,你说家中有事,那便更要早些帮我瞧病才是,这样你才能快些回去。”那位姑娘说道。
原本在柜台里算账的春花听到动静,抬头一看,正瞧见笑得畅快的魏弋儿,她心头一惊,连忙放下了手中的算盘,从柜台后面转了出来,绕到魏弋儿前面说道:“我瞧你笑得如此欢畅,身体自然不错,我劝你还是快些走吧。”
“春花姑娘莫不是不知道,有些病,外人瞧不见,那些痛楚只有自己知晓。”魏弋儿说着指了指胸口。
“心病还须心药医,这里治不了你的病。”春花冷声说道。
“春花姑娘也知心病还须心药医,我这病从从何而来,春花姑娘心中明白,所以我只能来这里瞧病了。”魏弋儿一语双关的说道。
“既然是心病,也不是一时半就能治的好的,不若魏姨娘明日再来?”春花不甘示弱道。
“春花姑娘莫要浑说,什么魏姨娘不魏姨娘的,这位可是如今花间酌当中的第一人飞飞姑娘。”老妇人对着魏弋儿掬起了满面的笑容,待看向春花的时候,面上的笑容便“嗖”的一下消失了。
“飞飞姑娘,就是那个天外飞仙的飞的飞飞姑娘?”石娘惊道。
“什么天外飞仙的飞的飞飞姑娘?”周墨收拾完所有的药柜,赶过来的时候正听到石娘这句不着头尾的话。
“花间酌前些日子突然来了一位妙人,这妙人引得一众年轻郎君神魂颠倒,那帮人更是为了她,被人打的筋断骨折,就是前些日子来咱们百草堂中瞧病的那拨人。我听其中一个郎君说道,这位妙人名叫飞飞。我原以为是想入非非的非,无事生非的非,结果那年轻郎君说这位妙人是天外飞仙的飞。”石娘甩出一连串的话后,抱着双臂,冷脸看着花间酌当中的“飞飞”,春花眼中的“魏弋儿”。
春花听完石娘的话,心中震荡,魏弋儿进了“花间酌”的事情,她也知晓一些,但没想到魏弋儿竟然成了花间酌的头牌,如此一来,娘子定会有麻烦了,想到此春花的目光便多了一份谨慎。
“飞飞姑娘?”周墨上下打量着魏弋儿,面上带着相逢恨晚的神情。石娘一个回头瞧见周墨猥琐的眼神,心中的怒火登时有了归处。
周墨的闷哼声与老妇人的声音同时响起:“飞飞姑娘的时间可并不是太多,郎中还是快些瞧病吧。”
“飞飞姑娘自己都说了自己是心病了,您就莫要白白操心了,身为老人家还是少管一些闲事才好,不然一次来瞧病的便是您了。”石娘没好气的说道。
老妇人一直忍着未曾发作,听到这句,哪里还能忍耐的住,她张口接道:“姑娘口无遮拦就不怕折了家里人的寿数?”
“我家人都是好人,你若是想见他们,也简单的很,你出门左拐,一直走莫要回头,自便能瞧见他们了。”春花好心道。
“出门左拐?”周墨揉着胳膊上的软肉,好奇的问道。
“我来陪着飞飞姑娘瞧病,我瞧你家人做什么……”老妇人话说到一半,突然想到百草堂出门左拐,不远处正有一堵石墙,这是变着法儿的咒自己呢。
老妇人大怒,前些日子她在“百草堂”门口大闹,因为动静太大,还引来了捕快。
情急之下,她只得装晕,之后被王大顺势送进了“百草堂”中,被郎中从里到外诊治了一番。
老妇人感激不已,直到她后来瞧见了黄连,她这才知道自己竟是被人从头到尾耍了一番。她立时便要寻来,还是身旁之人拦住了她,又好心的给她出了主意。也是那人带着她去见了飞飞姑娘,所以今日她才会陪着飞飞姑娘前来,虽然不知那人究竟如何想的,但终究不会让“百草堂”中的这拨人好过的。
老妇人冷哼一声,她咬着牙齿,口中的话一个字一个字的从牙缝里蹦了出来:“姑娘莫要与我打嘴官司,咱们今日便是来瞧病的,你们倒是瞧也不瞧?若是不瞧,我明日里便去衙门口击鼓告状去。”
第三百六十三章 杀人灭口
“正巧我也要去衙门击鼓告状。”石娘眼睛一瞥不屑的说道。
“你……告……什么状?”老妇人嚷道。
“告人杀人灭口。”石娘说道。
“你把话说清楚,什么杀人,究竟谁被灭口了?”老妇人上前两步,走到石娘面前厉声说道。
“到了衙门之后,我自然会与大人说个清楚明白。”石娘不甘示弱道。
“你……莫要胡说,凡事都要讲究证据的,你没有证据就是诬告。你们百草堂不给人看病还有理了,我倒要看看大人如何断案。”老妇人说到最后,复又理直气壮起来。
“你怎知我手上没有证据?”石娘反问道。
“你莫要……唬人……”老妇人登时结巴起来。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石娘道。
老妇人待要申辩两句,又恐被人瞧出破绽来,遂强忍着不吭声,口中“呼哧呼哧”出着粗气。
“不过是个嘴巴厉害的丫头,你又何必与她一般见识。既然家中有事,那你们便回去吧,即是“心病”便也不急在这一时,咱们总会再见面的。”魏弋儿出口安慰老妇人,后半句话音一转,对着几人说完,便转身离开。
老妇人楞了片刻,临走前狠狠瞪了石娘一眼,这才匆匆的去了。
郎中没想到这二人就这般容易的离开了,他略微放下了一直提起的心,对着几人说道:“咱们也快些回去罢。”
回去的路上几人各怀心思,周墨率先与几人分开归家,之后几人相对无言,只得匆匆回了永兴坊中。
郎中心中有事,到了自家门口,招呼也没打,就进门去了,一直神游在外的壮士对着春花略一颔首,也随着郎中进去了。
唯有石娘扯着春花的手,悄声说道:“今日的事情还是告诉娘子吧,我瞧着那个妖里妖气的飞飞定然不会善罢甘休的,娘子知道了此事也能早作打算。”
“我回去之后便跟娘子说清楚此事,这个魏弋儿在庆阳府中便是存着歹意,没想到她如今竟然到了长安城中,日后的日子怕是不能清静了。”春花叹道。
“清清静静那是老人过得日子,咱们倒也不怕事情来,管她是飞飞还是魏弋儿。只要她现了身,咱们接招便是,后宅阴私,你我最是清楚,左不过是下药,陷害那一套。”石娘冷哼一声,似是魏弋儿还站在面前。
“恩,我也是这般想的。对了石娘,你有没有觉得壮士今日有些不对劲?”春花说道。
“他不是今日,他是最近一段时间都不太对劲。白日里在“百草堂”中尚且不明显,等到晚上回了家,他把房门一关,也不知道在里面做些什么。”石娘叹道。
“日日簪在冬雪头上的梅花银簪突然出现,只怕他要过段时间才能消化了。你们最近可去了城外的十里坡?”春花问道。
“自那日之后竟是再未腾出空来,等咱们先找到那个伙计再说,不然咱们若是贸贸然的起了棺,虽说是要为冬雪讨回公道,但总归是扰了她的清净。”石娘低声说道。
春花听闻石娘的话,只觉得空气比之刚才更冷了些,她哆嗦了一下,不由回首看向巷子口,远处的巷子口黑漆漆的一片,像是巨兽张着血盆大口,口鼻之间呼出来的阵阵冷风,穿过弄堂发出尖锐的呼啸声。
“你若有空还是先劝劝壮士,他不愿多言,总把事情放在心里,时间长了莫要出什么茬子才好。”春花叮嘱道。
“这个自然,我寻了机会便会劝他。”石娘满口应承道。
两人很快分了手,春花走了几步,进了自家院。院外院里似是两个世界,春花瞧着正房窗棂上淡黄色的烛光,浑身蓦地多了一丝暖意。
她立在正房门口跺了跺脚,驱了驱身上的寒意,便撩开帘子进了屋。进了屋中又与院里大不相同,屋中扑面的热气,让她几乎忘了如今尚是隆冬的季节。
自家娘子正在烛光下拿着一枚的蓝底暗花的荷包仔细瞧着,春花笑道:“娘子莫不是想要把这荷包看出花来?”
“若是看出花来正好,这样就能赏赐给你一朵带花的荷包了。若是瞧出一朵春花来,那便更好了。所谓春花还得“春花”配。”宋如是笑着摇了摇手中的荷包。
“赏赐给奴婢?”春花惊诧道。
“自然是赏赐给你的,这枚荷包我已准备好了一日,只等着你一回来,我便把她赏给你。”宋如是把手中的荷包递向春花。
“娘子?”春花恍惚片刻,才接过宋如是手中的荷包。
这枚荷包用得是上好的锦缎,上面暗花的绣法细看之下竟是蜀绣,春花心中极是雀跃,她捏了捏手中的荷包,上好的锦缎入手柔软,但这枚荷包轻飘飘的,更像是一个空荷包。
春花又不好当着自家娘子的面打开荷包,所以只得手捏着荷包,面色茫然的杵在当地。
“你这傻丫头,你打开瞧瞧看里面是什么东西?”宋如是笑着提醒道。
春花这才后知后觉,手忙脚乱的打开了荷包。荷包当中并不是什么也没有,而是有着一张纸。
这张纸似是放了许多年,颜色也变得暗黄,春花突然紧张起来,她心跳加速,手指不由颤抖起来,她连试了四五下,这才成功的展开了手中薄薄的纸。
春花上上下下看了四五遍,这才惊诧万分的说道:“娘子?”
“这便是我送给你的礼物,你伺候我一场,我也没有什么好赠与你的,想着你可能需要这个,所以便送了这个。”宋如是笑道。
春花一面笑,一面又想流泪,她立在当处,僵了片刻,这才一步一步走到宋如是面前跪了下来,哽咽的说道:“伺候娘子原本就是奴婢的本分,此生能够服侍娘子也是奴婢的福气,娘子对奴婢这样好,奴婢实在无以回报。”
“你日后若是过得好了,便是对我最大的回报。你之前跟着我的时候,受过许多的苦楚,之前的事情已然无法逆转,但以后,我定然会尽我自己的努力护着你,不让你再受到任何的委屈与痛楚。”宋如是双眸透着喜悦,喜悦当中又透着满满地不舍。
第三百六十四章 心如鼓捶
春花从未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来到长安城中,更是从做梦都不敢想象到自己会成为梦想当中的“戈掌柜”,但是最令她想不到的还是她竟然脱了奴籍,此生再不为奴为婢。
错过了朱三爷的求亲,春花心中自然遗憾,但是所有的遗憾在眼前这张微微泛黄的纸上,都化为了乌有。
“娘子……”春花泪眼朦胧的看着宋如是。
“你这丫头竟是欢喜哭了,日后这里便是你的娘家,若是有事直管回来。当然若是无事,也能回来,你瞧这道门永远为你敞开。”宋如是虽是笑着,眼睛当中却是带着不舍,似是春花明日就要出嫁一般。
“娘子,我若嫁人了,那你以后可怎么办呢?”春花担忧道。
“你这丫头便少操一点心吧,我有祖母,还有铺子,你还有什么好担忧的?”宋如是笑道。
“娘子,今天魏姨娘来百草堂了。”春花蓦然想到这茬,急忙提了起来。
“她竟是这么快就找到了百草堂中。”宋如是幽幽叹道。
“娘子,你早知她会来?”春花脸上挂着一道泪痕,吃惊说道。
“她既然来到了长安城,那么寻到百草堂也是迟早的事情,她到了之后可曾说了什么?”宋如是问道。
“她说来瞧病,对了,娘子你可知道,陪着她一起来的人是谁?”春花捏着拳头说道。
“莫不是熟人?”宋如是猜测道。
“陪着魏姨娘来的人正是英哥儿的祖母,这两人不知何时竟然搅在了一处。娘子你是没有瞧见那老妇人张狂的模样。”春花愤愤说道。
“看在英哥儿的面上,原本打算对她惩大诫一番,没想到她竟然还敢上门挑衅。”宋如是皱着眉头说道。
“奴婢瞧她是屡教不改,这辈子都不会悔改的,她既然没有喝够黄连汤,那么奴婢再给她熬上一锅便是了,只是奴婢瞧着魏姨娘来者不善,咱们不可掉以轻心。”春花正色说道。
“无妨,她在刺史府不是我的对手,在长安城中我还会怕她不成。”宋如是淡然说道。
“可是娘子,魏姨娘如今自是花间酌当中的头牌,引得一众少年郎君对她趋之若鹜。她若是想要做些什么,恐怕只要动动嘴皮子,就会有人上赶着来为她做了。”春花忧虑的说道。
“春花,你觉得魏弋儿生得好看吗?”宋如是突然问道。
“魏姨娘虽是好看,但长安城中这么大,美人更是多如牛毛,也不知那些少年郎君是不是眼睛都不好使了,怎么一个个的对她如此着迷?”春花迷惑不解的说道。
“你可记得魏弋儿有一味熏香。”宋如是提点道。
“婵娟?魏弋儿成名,莫不是因为这婵娟?”春花惊道。
“这个如今还不知晓,只是她的名声鹊起绝对离不开婵娟之香。”宋如是肯定的说道。
“那她的胆子也太大了些……”春花瞪圆了眼睛说道。
“这原本就是勾栏妓院里惯常使用的伎俩,只是没想到她就这般堂而皇之的用在了台面上。”宋如是的面颊一半沐浴在烛光下,一半隐在背光处,她说这话时,面上似笑非笑,烛光下的那半边面颊上带着笑意,背光处则带着一丝悲悯。
“娘子,可是这与咱们有什么关系呢?”春花茫然说道。
“善泳者溺。”宋如是蓦然一笑。
宋如是不解其意,但瞧着自家的模样,似是早已胸有成竹。春花的一颗心便踏踏实实的放下了胸膛当中。
春花放下了此事,垂眼瞧着自己手中的卖身文契,只觉得从未这般高兴快活过。
寒夜再过漫长,终会过去,刮了一夜的寒风,在天色拂晓之时,终于暂时停歇。
春花经过了昨夜的心潮澎湃,一大早的便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在厨房里忙活。
宋如是倒是一如往昔的先去了后院给祖母请安,她面色如常,与祖母说笑了一番,才提出了想要出门的想法。
老夫人原本就发愁宋如是整日里呆在屋里没个年轻人的样子,如今宋如是既然自发自愿的想要出门。老夫人自是求之不得,笑着允了宋如是出门。
宋如是用过早膳,便带着春花,施施然的出了门。她身上穿着杏色袄子,下身银红色襦裙,肩上披着一条鹅黄色的披帛,头上簪着一枚琉璃簪子。两人刚出了院门,便碰到了隔壁间要出门的以郎中为首的那拨人。
“娘子,你这是要出门?”郎中不可置信的看着宋如是。
也不怪郎中吃惊,谁让宋如是自从入了冬便再未出过门呢。当然吃惊的不止郎中一人还有郎中身后立着的壮士与石娘。
“今日无事,出门逛逛。”宋如是笑道。
“娘子出门倒是稀奇,若不是今日有事,我定要陪着娘子一同逛逛。”石娘惋惜道。
“有事?你们不是要去百草堂吗?”春花惊诧道。
“今日时辰尚早,我们打算先去西市里逛逛。”石娘笑道。
“咱们日日呆在西市中,你们竟然还要去逛?”春花吃惊道。
“西市里新开了一家糕点铺子,我们正要去尝尝鲜。”石娘搓着手笑道。
“若是好吃,记得给我带些回来,我今日陪着娘子出门,便不去店里了。”春花笑着说道。
陪着“百草堂”的东家出门去逛,郎中几人自然无异议,几人一同走到巷子口,便兵分两路。
郎中几人一路向着西市去了,宋如是与春花则转入了南边的巷子,一路朝南走去。
春花越走越觉得熟悉,终于在转进了一条巷的时候,春花吃惊的说道:“娘子,咱们这是要去平康坊?”
“正是。”宋如是道。
“咱们莫不是要去花间酌?”春花心如鼓捶。
“正是。”宋如是道。
“娘子,咱们莫不是去找魏姨娘?”春花心如两面鼓捶。
“正是。”宋如是道。
“娘子,咱们莫不是去与魏姨娘正面交锋?”春花心如三面鼓捶。
“不过是拜会故人尔。”宋如是道。
“原来是这般。”春花的心脏被一二三面鼓捶的半天缓不过来神。如今听到宋如是这般说,她这才终于缓过神来。
第三百六十五章 八宝如意
春花暂且放下心来,跟在宋如是身后,穿过巷,转到了平康坊的主街当中。
平康坊经过了一整夜的灯火阑珊,显得安静极了。夜晚的平康坊丝竹弹唱,莺歌燕舞,欢声笑语有多热闹,白日里的平康坊便有多寂静。偶尔有人在街上穿行,也俱都是一水儿的男人。
宋如是与春花款款而来,倒是引得路人频频回头,春花堪堪放下的心,在这些意味深长的目光当中又重新的提了起来。
“娘子且在此处等着,奴婢这就去请魏姨娘过来,如何?”春花瞧见路边正有个开着门的茶馆,她心中迅速有了主意。
娘子若是想见魏弋儿,她一个丫鬟百无禁忌,进了花间酌也就算了,但若是两人一同前去,实在对娘子声名有碍。正巧现有个茶馆在眼前,春花心中有了主意,便试着对宋如是说道。
“你这丫头胆子怎么愈发了,你忘了之前咱们如何来的花间酌?”宋如是并未停留,且走且说,转眼便穿过了茶馆的门口。
“可是,那次咱们穿的可是男装,何况当日正是深夜,平康坊人物众多,一时之间倒也没人主意咱们。”春花说话间又对上了一位少年郎君的好奇目光。
“白日里平康坊人少,咱们才能顺利见到魏弋儿,若是入了夜,咱们若是想要见到魏弋儿只怕是难上加难了。”宋如是说道。
“娘子……”春花知道自家娘子主意已定,她虽是担忧,但也知道自家娘子说得有理,她虽是不愿,也只得随着娘子朝着花间酌而去。
花间酌处在平康坊主街的中央,左右两旁各是酒楼茶馆,但唯有花间酌梦让人眼前一亮,蓦然生出富贵繁华,醉生梦死,酒不醉人人自醉的感觉来,或是花间酌的匾额更金贵些,或是花间酌的里随风而来的袅袅香气。
宋如是与春花闻香而来,春花皱了皱鼻子,低声说到:“这香气也太浓郁了些,一闻之下便让人头晕眼花。”
“美人携香而来,自有一番风情,你这是不解风情。”宋如是一本正经的说道。
“奴婢倒是想解风情,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春花正色说道。
宋如是一惊,自己这丫头莫不是在一本正经的开黄腔?她正要细问,花间酌看门的厮已笑着迎了过来:“两位一早前来,可是来寻人?”
“我们来找飞飞姑娘。”春花上前说道。
“两位来得不巧,飞飞姑娘刚刚歇下了。”厮笑着说道。
“我们与飞飞姑娘是同乡,实在有急事找她。”春花说道。
“若是平时我定然会帮你们通报一声,但是飞飞姑娘今日身子不适,特地嘱咐了的,若是有人来找,直管挡回去。”厮抱歉的说道。
“我原也不想把此事弄得人尽皆知,但是如今既然通融不得,我便与你说了罢。飞飞姑娘在家乡有位老娘,如今她前脚入了长安,后脚她老娘便得了急病,特地托了我家娘子来与飞飞姑娘报信。如今我们好不容易寻过来了,烦请你给通报一下吧。”春花面色焦急的说道。
厮听了春花的话,又对着春花的眼睛瞧了半天,待看到春花面色坦然,眼白分明之后,他迟疑的说道:“也罢,我瞧着你们也不是什么坏人,我便进去为你们通报一下。只是飞飞姑娘脾气不大好,我若贸贸然进去,恐怕会惹了飞飞姑娘不痛快。”厮口中说着答应,脚下却没移动半分。
春花会意,她从袖中摸出一个荷包,趁着四下无人,塞到了厮手中,口中感激道:“多谢哥帮忙。”
厮捏了捏手中的荷包,心中估莫着荷包当中的银子,笑着说道:“两位远道而来,我便是为两位跑跑腿也是应当的。”
“多谢。”春花又谢了一声,那厮才笑着转进了花间酌当中。
等待的时光总是漫长的,就在春花等待的几乎不耐烦的时候,终于有道人影从门内走了出来。
那道人影自然便是刚才那厮,他急匆匆的走到宋如是,春花两人身前,笑着说道:“劳驾两位久等了,飞飞姑娘听闻家乡来人,心中欢喜,如今正在房中梳妆。两位稍待,飞飞姑娘很快便好了。”
春花这才放下心来,陪着宋如是聊天说话耐心等待。守门的厮倒也机灵,一路跑到门房里为宋如是主仆二人端了两杯茶水出来,也不为喝,权当暖手。
青瓷广口杯里的水从热转凉,又从凉转冷,门口竟是毫无动静。春花跺了跺麻木的脚,皱着鼻子,说道:“娘子,这魏姨娘摆明了让咱们在此处受冻,其心太过可恨,咱们还是走吧。”
“她既然想梳妆打扮,咱们便等着她好了,合着咱们也没有旁的事情,何况,既然要在戏台子上唱戏,自然需要摆谱,只是不知她要唱的是什么角儿。无论她是丑角还是旦角,咱们直管给她搭戏便是了。”宋如是握着手中热水耗尽,转而冰凉的青瓷杯,云淡风轻的说道。
“可是娘子,她若是一直不出来呢?”春花双手捧杯,口中不停地往手上呵着哈气,这才感觉略微暖和了些。
“那咱们便一直等下去,不过我想她很快便会请咱们进去的。”宋如是肯定的说道。
春花将信将疑,她抬眼看了看花间酌的大门,除了在门房里探头探脑的厮,春花并未瞧见一个人。
“不若娘子去前面的茶馆里叫壶茶暖和一下吧,奴婢在这里等着便好了,等到这里有了动静,我再去寻娘子过来。”春花心疼自家娘子,瞧着娘子捧着水杯的指节处渐渐泛了白色,春花心疼自家娘子一分,便更加恼怒魏姨娘三分。
“不用了,咱们这就进去。”宋如是手握青瓷杯,抬步朝花间酌里面迈去。
“娘子?”春花不解其意,她既不明白娘子为何甘愿在门口等待良久,也不明白娘子为何现在进去?
春花刚开了口,便瞧见门里走出一人来。这人十六七岁的模样,穿着一身胭脂色的襦裙,头上簪着一枚八宝如意簪,轻轻巧巧的朝这里走了过来。
第三百六十六章 长久之计
“两位娘子快些进来吧,我家娘子昨夜起便不舒服,一夜未眠,五更方才睡下。听闻家乡来人,娘子心中欢喜,又是净面,又是梳妆,这才耽误了许久,实在抱歉。瞧着两位的模样生得这般好看,果然是一方水土养育一方美人,可见娘子家乡盛产美人。”丫鬟极是伶牙俐齿,说话间把魏弋儿的拿乔找出了由头,又连带着夸了宋如是春花。
春花突然生出了棋逢对手的感觉,她拉着那丫头的手,笑着说道:“这位妹妹才是生得聪明伶俐,说话又悦耳动听,我若是有你一半伶俐,我家娘子定然不会站在冷风里吹上这么半天了。”
“盛装出迎原本就是待客之道,时间虽是久了些,但足以证明娘子对两位的重视。这位姐姐,我带你去尝尝我做的点心,我这点心有个名唤“乐陶饼”,姐姐若是吃了,定然能够开怀。”胭脂衫的少女似是并未听到春花言语当中的讥讽之意,笑着说道。
顺着花间酌的大门进去,左手旁是守门厮所在的门房,右手旁围墙内种着一大片的翠竹。
翠竹瘦长含有风骨,向来为文人墨客所喜,素来出现在文人雅客的房前后舍,如今风味既淡泊,颜色不斌媚。孤生崖谷间,有此凌云气的翠竹乍然出现在花间酌当中,瞧起来既突兀又和谐。
有风吹过翠竹沙沙作响,冷风携着竹叶傍地而飞,有位老妪正拿着竹枝绑成的扫把,佝偻着腰扫地。
老妪身后便是一栋二层楼,楼白墙黑瓦,颇有江南风韵。雕花的窗棱,水红的轻纱,愈发浓郁的香气,让人处于楼之下不由得心旷神怡,心向往之。
穿着胭脂衫的丫头笑着与正扫地的老妪招呼了一声,便带着宋如是与春花绕过楼,继续向前行去。
白墙黑瓦的楼之后,另外矗立着两三栋略微些的楼阁,这些楼阁与之前那栋楼也像也不像。
像的地方自然是一样的白墙黑瓦,不相似的地方却是后面的几栋楼阁更加精致些。
屋顶的琉璃瓦与屋檐挂着的铜铃都为这些楼阁带来了不一样的韵味。胭脂衫的丫头带着宋如是与春花一路走到了最后面那栋楼。
丫头对着雕花的门轻轻扣了扣,过了一息的功夫,便有人轻手轻脚的出来开了门。
开门的丫头,生着桃心脸,杏仁眼,樱桃口,高挺鼻梁,她身上穿着的也是一件胭脂红的衣衫。瞧见门口立着的这几人,她面上绽放了一朵大大的笑容,笑着说道:“客人上门,乃是大喜,诸位快些进来吧。”
“娘子可是在二楼?”先前的丫头问道。
“娘子正在二楼,等着贵客上门。”开门的丫头说着,引了几人上楼。
宋如是主仆二人,随着开门的丫头上了二楼。二楼左右各有两间房子,对着楼梯则是个宽敞的会客之处。
雕花窗棂虚掩着,偶有寒风钻了进来,却并没有让人觉得寒风刺骨。只因挨着墙角各放着两个炭盆,银丝炭无声无息燃着,屋外寒冬腊月,屋内却是温暖如春。
魏弋儿坐在对着窗棂的长条案几旁,瞧见宋如是进来,她扭头一笑,笑容张扬肆意,充满了挑衅。
“听我这丫头说有故人来访,既然是故人来访,自然要仔细打扮,累的表嫂于寒风中等了许久,表嫂勿怪。”魏弋儿笑道。
魏弋儿口中一个接着一个“表嫂”砸下来,宋如是恍若未闻,反而轻笑一声,惹得魏弋儿面色一沉。
“弋儿今时不同往日,便是再等的久些,我也不会怪你。”宋如是云淡风轻的说道。
“今时不同往日的又不是我一人,时移世易,我的一切还不是拜表嫂所赐。”魏弋儿冷声说道。
“你若不是心怀不轨,又怎会落得如此地步。”宋如是和风如煦道。
“明明是你陷害与我,若不是你,我又何至于此。不过你也莫要得意,你虽是坏了我的事情,你自己又落得了什么?”魏弋儿说到最后复又得意起来,她接着说道:“你甚至过得不如我,你瞧你现在的模样活像是一条丧家之犬。”
“那么弋儿你现在可曾有家?”宋如是反问道。
“你……”魏弋儿登时语塞。
“两位快些坐下吧,我家娘子心直口快,其实打心底是高兴瞧见娘子的。”开门的丫头笑着请宋如是坐下来,而后拉着春花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宋如是坐下的间隙抛给了春花一个安抚的眼神,春花便顺从的跟着开门引路的丫头顺着楼梯去了一楼。
如此二楼内便只余宋如是与魏弋儿两人。魏弋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面上的微笑取代了之前的扭曲之色。
“那个地方不呆也罢,你瞧我现在过得不是很好,还不需要整日里瞧见那张令人呕吐的面孔,更不用伺候他那个整日里冷着脸的夫人。你瞧我如今盛装华服,想要什么皆会得到,便是男人,我只要愿意,马上就会有人争着抢着恨不得打破头了来陪我。”魏弋儿得意的说道。
“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若有比你更年轻,漂亮,有手段的娘子出现,你还能继续过眼前这种生活吗?”宋如是说道。
“如今花间酌当中比我更年轻,漂亮,有手段的娘子们还少吗?可是我依然是花间酌中的头牌,而她们呢?”魏弋儿笑得畅快极了。
“花间酌的头牌在你看来虽是风光无比,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宋如是好心提醒道。
“那又怎样,我喜欢的便是这种众人围绕着我的生活。这些个生得道貌岸然鲜衣怒马的郎君们,为了与我共度,什么都愿意去做,便是我让他们学狗叫,他们也会心甘情愿学给我听。我现在也看开了,所有的名声清誉都是狗屁,只有眼前的快乐才是真实的。”魏弋儿突然笑了起来,笑得前仰后合,之后她索性趴在案几上大笑起来。
宋如是看着魏弋儿上下抖落的肩膀,心中暗道,“眼前这人怕是疯了。”
第三百六十七章 杀人放火
魏弋儿趴在案上几乎笑得喘不过气来,她胳膊撑着案几,好不容易抬起头,正瞧见宋如是眼中的悲悯之色。
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宋如是如今落得了这个地步,竟然还面带同情的看着自己,当真是愚蠢至极。
魏弋儿冷笑一声:“快些收起你那伪善的面孔吧,我现在过得比你快活多了。你如今除了那个药铺,还有什么?一个月几十两银子的收成,还真当自己是什么腰缠万贯的大掌柜了?”
“店铺不在多少,银钱也不在多少,只要能顾得了生活便好,你瞧许秋意在长安城中不是也只有一个首饰铺子,我瞧她如今过得便很好。”宋如是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说道。
“许秋意?哼,她现在只怕过得生不如死,她之前为了跟齐夫人打擂台,竟然暗地里给齐夫人下药,害得齐夫人在床上整整躺了月余,如今她又回到了刺史府中,你觉得她会过上什么日子?”魏弋儿哧笑道。
“许秋意竟然给给齐夫人下药?”宋如是不可置信的说道。
“许秋意仗着表哥的宠爱在刺史府中为所欲为,不仅霸占了金无院的正房,甚至把你留在那里的东西全部扔了出去。不过她却唯独留下了一样东西,表嫂猜是什么?”魏弋儿眼神当中微光闪烁,嘴角不由翘起,面上带着三分快意,三分诡秘。
“莫不是一本书?”宋如是端正神色猜到。
“是一副画,一副不完整的画。”魏弋儿卖了个关子。
“我房中的画有很多幅,不知许姨娘瞧中的是哪幅?”宋如是淡然说道。
“许秋意留下的那幅画正是表哥的手笔,表哥不但画了画,甚至还提了字。许秋意偏偏舍弃了画,留下了字,所以我说那是一张不完整的画。它被一分为二,表哥提字的地方留了下来,上面的画像却是被人刻意裁了去。”魏弋儿盯着宋如是说道。
“想必那上面是我的画像了。”宋如是叹道。
“那上面自然是你的画像,那张画像上你笑得极为明媚,许秋意自然不愿瞧见。所以她特意裁去了画像,只留下了表哥的字,待我瞧见那幅画的时候,它又变得完整起来了,因为上面的人物变成了许秋意。她的笑容似是比之前画像上你的笑容更加灿烂,她不仅在画像当中取代了你,在整个刺史府,整个庆阳府中她都取代了你。”魏弋儿说话间,一直仔细观察着宋如是的神色,可惜让她失望的是,宋如是的面色平静,并没有她所期待的痛苦之色。
“她确实取代了我。”宋如是认同道。
“我猜那幅画中设有机关。”魏弋儿揣测道。
宋如是并未点头,也未摇头,只做出一副专心听魏弋儿讲话的模样来。
“许秋意把那幅画挂在内室当中,以此来眧显自己的地位。奇怪的是,许秋意给齐夫人下药不久之后,她便也缠绵病榻病了一场,所有的人都以为是齐夫人所为,但我却觉得此事当中有些蹊跷。”魏弋儿探询的看着宋如是。
“蹊跷在何处?”宋如是问道。
“此事奇就奇在,太过巧合了些。”魏弋儿挑眉看向宋如是。
“所谓无巧不成书,有些事情原本就很巧。”宋如是感叹道。
魏弋儿哧笑一声道:“我知晓你不愿意说,个人有个人的手段,你在许秋意手下吃过亏,临走前摆她一道也是情有可原。可怜那许秋意嚣张一时,最后竟然落得了那般下场。你恐怕还不知晓吧,许秋意在回刺史府的路上得了一场急病,结果人刚到刺史府中,便躺在塌上不能起身,当然她住的还是金无院,还是金无院中的正房。”
“那么许秋意也算是求仁得仁了,她一心想要取代我,如今她在刺史府中确实已取代了我。”宋如是附和道。
“她忙活一场,反而为她人做了嫁衣,如今日日躺在塌上,不知是否能想通自己究竟事败在何处,可惜她再也没有机会重来了。”魏弋儿冷笑道。
“若是人人都能够重来,那么如今这世道早就乱套了。你若重来,会如何选择?”宋如是问道。
“我若是能够重来……便该一入府就早早毒死那位镇日里吊着脸的毒妇才是。”魏弋儿咬牙切齿道。
宋如是一愣,魏弋儿瞧着宋如是呆傻的模样,轻蔑的说道:“若不是那毒妇,我又怎会落了胎,伤了身,被发卖在此处。她趁着老爷出远门不在家的时候,找了人伢子上门,直接把我捆了卖给了人伢子。她倒也狠,直接把我卖到了下等妓院里,你知道我用了多少时间,才从贩夫走卒光顾的下等妓院当中来到了长安城中。当然她如今也不好过,哈哈,她不是喜欢吊着脸吗?日后她日日都可以吊着脸了。”
“你杀了她?”宋如是想不到魏弋儿成为花间酌的头牌,竟然是走了这么一条艰辛的路。
“哈哈,杀了她岂不是便宜了她。我不过是让人杀了她最宝贝的儿子,又让人奸杀了她的女儿而已。”魏弋儿说到此处,神色极是畅快。
“你,如何做到的?”宋如是吃惊的说道。
“有钱能使鬼推磨,我不是说了嘛,只要我愿意,这拨看起来道貌岸然之徒,自是什么愿意为我做。莫说是杀个把人,便是屠人满门,他们都会上赶着为我去做。”魏弋儿翘着嘴角,得意的看着宋如是。
“为你杀人放火,为你灭人满门?你蛊惑了他们?”宋如是问道。
“我原以为你不会问出口呢?你来了这么久,又陪我说了这么久的话,不就是为了问出这句话吗?可惜我偏偏不告诉你,我恨四夫人,但也更恨你,若不是你,我也不会走到这一步。我之所以耐着性子与你说这么多,不过是为了告诉你,我就是个瑕疵必报的性子,我既然已经报复了四夫人,那么剩下的便是你了。我劝你心一些,总有一日我要让你尝尝何为锥心之痛。”魏弋儿的语气突然凌厉起来,看向宋如是的眼神满是恨意。
第三百六十八章 乐乐陶陶
“你自己肖想了不该肖想之人,如今落到这般田地,也算是求仁得仁,毕竟现在有大把的人为你生,为你死,为你杀人放火。”宋如是笑道。
“宋如是你莫要得意,你以为你还能过上几日安稳日子?”魏弋儿冷声道。
“日子都是自己过得,只要我愿意,日子自然能每天过得安稳。”宋如是笑道。
“那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你的好日子就快要到头了。你可知何为树欲静而风不止,所谓的生活根本就不会如你一个人所愿。你以为的安稳生活不过是瞧着平静的湖面罢了,湖水平静,湖面之下却是一片波涛汹涌。”魏弋儿透过雕花窗棂上的一条缝隙看向外面。腊月里的天色显得灰白淡漠,这又何尝不似人心。
“那你的好日子又能过到几时呢?你如今得到的一切全是婵娟之功,若是有一日,你失去了婵娟呢?”宋如是垂眸道。
“婵娟不在我手上,而在我心中,若有一日我失去了婵娟,除非整个长安城里的药铺都关门倒闭了。”魏弋儿肆意笑道。
“听闻你昨日去瞧病?”宋如是含糊问道。
“我昨日是去了百草堂中瞧病,可惜那个蓄着羊角胡的郎中一副害怕的模样,不论我怎么说他都不肯为我瞧病。不过倒也无妨,他一日不为我瞧病,我便等上一日好了,反正我如今可是有大把的时间。”魏弋儿意味深长道。
“你若是瞧病还是去找些妇科圣手才好,毕竟郎中并不擅长此道。”宋如是好心道。
“你……”魏弋儿登时气结,片刻后,她又笑了起来,“那咱们便等着瞧”。
宋如是既然已问出来心中疑惑,倒也没有呆在此处的必要了,她轻笑一声,“那我便等着弋儿的招数了。”
宋如是起身,转身,下楼梯,动作一气呵成,她顺着楼梯走到一楼拐角处的时候,听到楼上魏弋儿气急败坏的声音响起,“宋如是,你当只有我一人瞧你不顺眼吗?你当只有我一人想让你痛彻心扉吗?”
宋如是并未回话,带着守在一楼的春花,施施然的出门去了。
主仆二人跨出了花间酌的大门,春花这才松了一口气,悄声说道:“娘子怎么去了那么久呢?”
“既然是故人既然要叙叙旧才是。”宋如是笑道。
“娘子?”春花惊异道。
“有时候与人聊天的时候能够知道很多自己想要的东西。譬如,魏弋儿原来是被四夫人背着政老爷卖到了妓馆当中。”宋如是解释道。
“四夫人蛰伏许久,一击必中,也算是颇有手段之人。”春花赞叹道。
“可惜四夫人的儿子已死,女儿也被魏弋儿派人凌辱了。”宋如是说话间拐进了花间酌对面的巷当中。
“什么?魏弋儿竟然如此毒辣?”春花惊道。
“她本就是瑕疵必报之人,刚才她还威胁我,让我心点,说是下一个要对付的便是我了。”宋如是在巷子口停下,对着花间酌的方向说道。
“什么?”春花再一次的震惊了。她简直不能够相信魏弋儿竟然会变成这样的毒妇,偏偏受了威胁的自家娘子,瞧起来和之前并无不同。
“她恨我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如今说出此话出来,不过是说出了心中所想罢了。”宋如是目不转睛的看着花间酌的大门。
“那咱们可得心防范才是,我瞧着魏弋儿是个心思歹毒的,四夫人设计她落了胎,她就怀恨在心,直接毁了四夫人全家,如今被她盯上就像是被毒蛇盯上了一般。娘子,你瞧。”春花撩起衣袖,让宋如是瞧她手腕上的鸡皮疙瘩。
宋如是正不错眼的注视着花间酌,一时也顾不上瞧春花的手腕,她用余光瞧着春花惧怕的模样,口中安慰道:“春花莫怕,你不是还有你家娘子呢嘛。明面上的恶毒,总好过背地里捅黑刀,我刚才故意言语上激怒于她,她气愤之余倒也说出了些有用的东西。如今咱们便在此处耐心等着。”
“等什么啊?”春花从怀中摸出一个手帕包,里面正放着几块热腾腾的“乐陶饼。”
“娘子,你且尝尝?”春花打开手帕包递到宋如是眼前。
宋如是随手接过一个,凑到嘴边正要吃,却陡然停了下来,狐疑道:“这是什么饼?”
“娘子,你忘了,这是迎咱们进门的那个丫头送我的,她说这饼叫做“乐陶饼”原就是她最拿手的点心。”春花不解道。
“春花,你有没有察觉这乐陶饼太香了些?”宋如是问道。
“我听那丫头说这饼中特意加了胡麻粉与杏仁屑,所以才会如此香甜。”春花解释道。
“这香味并不是胡麻与核桃之香,你再仔细闻闻?”宋如是把手中的乐陶饼递还给春花道。
春花接过乐陶饼,皱着眉头,仔细的闻了起来,过了片刻,她突然“哎呀”一声,张口欲言,却又瞧见宋如是急忙扭头过来,食指放在唇边,示意她噤声。
春花不解其意,但是娘子既然如此,定然是有缘由的,于是春花捂着嘴巴不再吭声,随着自家娘子看向花间酌的大门。
只瞧见花间酌当中走出一个丫头来,这丫头胭脂衫,心形脸,丹凤眼,正是之前出来迎她们主仆二人的丫头。
这丫头一只手正往袖中掏着什么,待走到门房处的时候,她已从袖中取出一枚荷包来。
丫头闪身进了门房,不过盏茶的功夫,她就从门房当中走了出来,此时她手中空空,之前捏在手中的荷包早已不见了踪影。
之后这丫头神态悠闲的出了门,拐入主街当中,顺着主街一路往东去了。
“娘子,用不用奴婢跟着她?”春花跃跃欲试道。
“无妨,你瞧那儿。”宋如是指了指倚靠在花间酌外墙角的一个乞丐道。
春花的眼睛随着宋如是的手指看过去,那乞丐缩着脖子,垂着脑袋睡得正香,估摸是做了噩梦的缘故,乞丐突然一个激灵转醒过来。他揉了揉了眼睛,一骨碌爬了起来,拖拖拉拉的向东去了。
第三百六十九章 熏香乐陶
宋如是主仆二人瞧着乞丐拖拖拉拉松松垮垮的背影一路向东,直等到瞧不见乞丐的人影之后。宋如是这才活动了下略微僵硬的脖子,望着脸颊冻得通红的春花,开口问道:“春花你闻见这乐陶饼有何异样?”
“娘子,奴婢闻到这乐陶饼当中除去芝麻与核桃,似乎还带着一丝别的香气,这种香气极是好闻,闻之让人陶醉不已,但奴婢实在闻不出这究竟是什么香气。”春花老老实实的说道。
“乐陶之香,就是婵娟,原来她把这道香料和入面中,融进了乐陶饼中。她屋中自备糕点也是极为寻常之事,如此一来倒是比直接燃香隐蔽许多。”宋如是眼眸当中如云似雾,说起婵娟,眼眸当中的云雾便更浓郁了些。
“可是那些不知不觉吃了乐陶饼之人,事后就不会察觉有异吗?如此一来,时间久了总会露馅的,她就不怕被人发现吗?”春花担忧道。
“这些助兴的熏香在欢乐场中原本就不是什么奇怪的物事,只不过没有人把此事放在台面上讲罢了。即使魏弋儿这般手段被人发现了,不过是扯掉了她身上那层光环罢了,对她构不成什么实际性的伤害,除非?”宋如是犹豫说道。
“除非什么?”春花好奇问道。
“除非魏弋儿的这道香料威力极大……”宋如是含蓄的说道。
“威力极大?婵娟香料越是威力极大,魏弋儿岂不是更加风光?”春花因为宋如是的话,彻底迷惑了起来,不知自家娘子这是何意?
“凡是有利即有弊,春花你若是想要一个人摔的惨些,那么只要一步一步把她送往高处便是,剩下的便是一个字“等”,因为那人很快便会从高处跌下。”宋如是解释道。
“娘子的意思是走的越高摔的越惨?可是咱们怎样才能让她越走越高呢?”春花瞧着自家娘子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而自己脑袋里面像是灌了半斤浆糊,怎样都想不明白。
“你猜刚刚出门的丫头做什么去了?”宋如是转变了话题。
“奴婢瞧她出门前曾经给了门房一个荷包,想来要出门很久,所以才打点门房,想让门房帮着遮掩一番。她一个的丫头,花间酌上上下下关心她行踪的唯有魏姨娘了,所以奴婢猜测她是背着她家娘子出门的。”春花猜测道。
“那她一路朝东又是去了哪里?”宋如是继续问道。
“石娘不是说西市东头新开了一家糕点铺子,所以奴婢猜这丫头是背着主子出门买点心去了。”春花肯定的说道。
“想来你这丫头没少背着我做这种事情。”宋如是笑道。
“奴婢哪有?”春花脸红眼热一副被抓包的模样。
宋如是一边搓了搓冻得麻木的双手,一边说道:“咱们走罢。”
所以她到底猜的对不对啊?一头雾水的春花跟在宋如是身后,她待要问个清楚明白,但自家娘子竟是脚程极快。春花光跟着宋如是的脚步便已用完了全部力气了,所以她倒也顾不上与自家娘子说话。
两人穿过幽长的巷,穿堂风堵的两人说不出话来,春花捂着口鼻,好容易在巷子口追上了自家娘子,她这才开口说道:“娘子,奴婢猜的到底对不对啊。”
宋如是知道自家丫头便是这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今日里若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恐怕这丫头不会善罢甘休。她指着前面一家黑漆招牌说道:“这家的牛肉做的最好,我今日就请你在这家吃上一顿如何?”。
春花心中一喜,抬头看向招牌,这招牌是极为普通的桐木匾额,黑漆金字,写着“抬头见”三个字。
春花自诩为西市万事通,竟然不知这里何时开了一家的酒楼,她吃惊的说道:“娘子,这家店的名字倒是古怪的紧。”
“这家店可不止名字古怪。”宋如是说着跨进了“抬头见”的门槛。
“抬头见”的格局与平日里的酒楼并无不同,进门左侧是为大堂,进门右侧摆放着一张黄杨木柜台,柜台后面立着的正是笑着迎客的掌柜。
有客上门,掌柜的忙招呼在大堂内擦桌抹凳的伙计出来迎客。伙计十五六岁的模样,眼神透亮,额头饱满,一副聪明伶俐的模样。
他探头瞧了瞧两人身后,发现并无让人,便笑着引二人上了二楼。
“抬头见”的二楼,幽暗的走廊两旁皆是风格各异的雅间。伙计引着两人走到走廊东侧靠北的第二间雅间。
伙计推开房门,一股清幽的香味扑鼻而来,春花吸了吸鼻子,笑道:“这熏香倒是不错。”
“我家东家平日里就喜欢琢磨些香料草药,咱们店中的熏香都是东家自己配置。这间房里的熏香名字也是东家亲自取的“乐陶”。伙计指着屋内高案上四足莲花香炉笑着说道。
春花原本正闭着眼睛猛吸香炉当中钻出的缕缕香气,听到“乐陶”二字,她猛然睁开眼睛,不确定的问道:“乐陶?”
“正是乐陶,东家说这名字取自乐乐陶陶,意为开心快活之意。”伙计解释道。
“那你们酒楼东家是男是女?”春花紧张的问道。
“这个暂时还不能告诉你们,待东家现身之后亲自告诉你们。”伙计笑着卖了个关子。
“你东家若是一直不现身呢?我们又到何处去寻你东家?”春花垮着脸问道。
“这倒不大可能,我们东家最是喜欢与客人攀谈,东家过上一两日总会来上店里一次,若是有缘,说不定今日两位便能瞧见东家。”伙计耐心极好,简直是有问必答。他说完这话,瞧着眼前的主仆二人似是没有疑问,他才笑着出去为两人置办酒水。
伙计前脚刚走,春花便急急的问道:“娘子,这家铺子莫不是也是魏姨娘的?这魏姨娘初来乍到竟然在西市当中开了两家铺子?”
宋如是目光定定的看着水曲柳木高案上的四足莲花香炉,过了良久,她才眨了眨已然酸涩的眼睛说道:“我并不知道,因为上次带这里的人是大公子……”
第三百七十章 砂锅鹿筋
春花面色陡然一变,口中喃喃自语道:“竟然是大公子带娘子来的……”
十里梅林赏梅之后,李诃便把宋如是带到了此处,当时宋如是满心欢喜,也未曾听到乐陶之香,自然也不知乐陶之饼。
如今刚知晓了乐陶之饼,转眼便又瞧见乐陶之香。若说两者之间没有一丝关系,宋如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的。
“乐乐陶陶,欢喜快活,这名字倒是取得应景。”宋如是低语道。
“娘子,大公子定然不会知晓此事,娘子莫要错怪了大公子。”春花安慰道。
“春花……”宋如是终于抬起双眸,看向春花。就在春花被宋如是瞧得手脚都不知该放在何处的时候,宋如是才启口接着说道:“你那一百件亵衣,可是做好了?”
春花面皮子一红,眼神呆滞道:“奴婢最近实在太忙碌了些,所以那一百件亵衣,不过才得了五件……”
“五件倒是也不少了,过几日你就莫要再去百草堂了,安心待嫁吧。”宋如是满意的说道。
“娘子……”春花心中一半欢喜,一半忧伤。能嫁于朱三爷自是是她梦寐所求,但是“戈掌柜”的身份也随之离她越来越远了。
春花也学着自家娘子的模样,不错眼的盯着四足莲花香炉,与怀中的乐陶饼不同的是,乐陶香中自有一份翩然之气。
想来“抬头见”的东家也是个颇有品位之人,听刚才那二说,这东家最喜交朋识友,若是今日得见,也许能窥得乐陶之香其中一二,如此也算是不虚此行。
春花打定了主意,便暂且放下了心事,全身心的等着“抬头见”东家上门,谁知她并没有等来东家,反而等来了之前的那位伙计。
伙计推门进来,笑着说道:“本店的招牌原有五道菜,砂锅煨鹿筋、鸡丝银耳、桂花鱼条、八宝兔丁、玉笋蕨菜,的瞧着娘子身量纤纤,便让厨下把每道菜的分量都减了一半,如此一来娘子便可多尝几样菜品。”伙计说着把手中托盘中的菜肴一盘盘的摆在了长条案上。
春花瞧着一道道香气扑鼻的菜肴摆在面前,她此刻哪里还有别的心思,她笑着对伙计说道:“这几道菜瞧起来很是不错,只是不知你家东家可在店中?”
“今日倒是不巧,的刚才去厨房的时候,才知道东家一早便出门去了。”伙计抱歉的说道。
“无妨,有缘总会再见。”春花笑着说完,便盯着眼前砂锅煨鹿筋,动也不动,像是入了定。伙计本是通透之人,便也说笑着出了门。
春花眼睛虽是紧盯着砂锅煨鹿筋,耳朵却并没有停歇,她听到伙计关门的声音,便拿起了筷子,对着自家娘子笑着说道:“娘子,我瞧着这家酒楼倒是不错。虽说门头比旁的酒楼一些,但也是麻雀虽,五脏俱全。再看这招牌菜,简直是色香俱全,至于味道,还需娘子品鉴。”
宋如是回过神来,倒是被自家丫头这垂涎三尺的模样逗得一乐。明明就是急等着吃,偏偏还要做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来。
宋如是登时生出了逗弄这丫头的心思,她垂首沉吟片刻,抬头正色说道:“春花,你可知道做菜最重要的是什么?”
春花被宋如是严肃的模样唬了一跳,待听到自家娘子的问题后,整个人又放松下来,胸有成竹的说道:“奴婢认为做菜最重要的便是食材与火候。”
“那么怎样的火候才是最好呢?”宋如是接着问道。
“这个奴婢说不出来,做菜时的火候全凭个人把握。菜做的多了,自然就知晓什么时候该用什么样的火候。”春花努力解释道。
“那么做糕点时,可用掌握火候?”宋如是又抛出了第三个问题。
“做糕点时的火候反而没有醒面重要,面和的好了,这道糕点便成功了大半了。而面的软硬,醒面时间的长短,配料的比例都是有学问的。”春花说话间口中的口水汹涌而出,是以她说完这些话后,口中便蓄满了一大口口水。
宋如是似乎并没有听到春花响亮的口水声,继续问道:“那么乐陶饼呢?你觉得好做吗?”
“这个乐陶饼,倒也不难,奴婢瞧着这饼面皮酥脆,想来面中含有鸡蛋,至于饼皮上面的麻与杏仁屑更是容易,除了没有其中的香料,旁的奴婢自认为能做出一模一样的。”春花肯定的说道。
宋如是微微一笑,拿起了筷子。完成了突击测验的春花一瞧,此时不吃更待何时?
春花果断的拿起了筷子,愉快的吃了起来。淡黄色的鹿筋入口,松软可口,满口生香。春花食指大动,接连吃了几口,这才满足的说道:“这道砂锅煨鹿筋不愧为店中的招牌菜,当真好吃。”
宋如是倒是显得心不在焉,她随手夹起一块鱼肉,放入口中,待咽下了口中的鱼肉,她才笑着说道:“你若喜欢,咱们下次出门的时候,我还带你来吃。”
春花口中欢快的应着,心中却是知晓,自己日后出门的机会怕是要少多了。
主仆二人吃饱喝足之后,仍旧未瞧见东家上门,想来今日怕是瞧不到心思奇巧的这位东家了。两人只得带着稍许遗憾,失望而归。有人遗憾就有人满足,如今便有三人极是满足。
满足的三人自然便是郎中、壮士与石娘。三人一路马不停蹄早早的便到了西市里新开的这家糕点铺里。他三人虽然来得早,但是糕点铺里更有早来人。
寻常的糕点铺,进门两面皆是柜台,与门口相对的则是掌柜面前的三尺柜台。
这家糕点铺却是反其道而行之,乍一进门,打眼瞧见的便是一溜的柜台,柜台分为上下两层,上下各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糕点。
壮士最喜甜食,进了门后,便自顾自的在各个柜台前面瞧了起来。石娘自是不承多让,紧跟着壮士的脚步进了门,在各个柜台之前穿行流连。
原本立在两人前头的郎中眨眼间便被人抛到了脑后,郎中冷哼一声,瞧着一左一右的壮士与石娘,而后默默的跟在了石娘身后。
第三百七十一章 庸医误人
郎中跟在石娘身后,东瞧西看,正不耐烦间,突然瞧见眼前立着一位熟人。
那人穿着一件青色的袄子,头上扎着一条同色的锦带,正低着头瞧眼前柜台里的糕点。
郎中对那人的肩膀狠狠一拍,那人“诶呦”一声,揉着肩膀,扭了过来。
“周墨?”对面的壮士听到熟悉的声音,扭头一看,正是周墨。
“你们几人怎会在此处?”周墨惊讶道。
“听闻这家店铺里的糕点极是好吃,所以我们便来了。”郎中说话间瞅瞅壮士,又瞧瞧石娘,意图在周墨面前证明,来买糕点并不是自己的主意。
“周墨,又怎会在此处?”石娘奇道。
周墨昨日便说家中突然有了急事,所以着急归家,没成想几人又在此处碰面。
果然周墨闻言,揉了揉鼻子,尴尬的说道:“原本家中是有些急事,谁知我回去之后才发现,事情也不是那么着急,所以我便决定出门逛逛,谁知竟在此处碰到了你们。”
郎中本着看破不说破的态度,笑着说道:“原来如此,既然能在此处碰见,也是缘分,不若咱们便一同逛逛。”
郎中易过,壮士却是难缠,他直接走到周墨面前,一脸关切的问道:“家中当真无事?”
周墨又摸了摸鼻子,无奈的说道:“不过是些许事,实在不足挂齿。”
周墨既然如此说了,壮士虽是心中疑虑,但也并未继续再问。
西市里新开的这家糕点铺名为“留香”,想来取自“唇齿留香”之意。当中各色的糕点有孩童喜欢的白糖糕、红绫饼;也有老人喜欢的豌豆糕、杏仁饼;自然也有娘子们喜欢的花容糕、玉容糕。
几人很快便买了糕点,从“留香糕点铺”鱼贯而出。几人今日无事,索性在西市里漫无目的闲逛起来。
不知是不是习惯使然,几人闲逛间竟然又逛到了自家铺子“百草堂”门口,远远瞧见百草堂的招牌,石娘便笑着说道:“天天守在铺子里时总想着,若是能得上一日空闲,定然要在西市里好好的逛上一天,谁曾想真正有了空闲时,竟然还是不知不觉走到了百草堂中。”
“那咱们回头定要同娘子说说,给咱们加些工钱。”周墨笑着说道。
“咱们还是得先与春花姑娘说说才是,毕竟朱三爷还出了一半的银子。”郎中意有所指的说道。
“我倒觉得还是娘子更好说话些……”壮士闷声道。
石娘闻言大笑出声,她指着壮士说道:“莫不是因为……”
“快看那里……”周墨突然焦急的说道。
石娘茫然的顺着周墨的手指看过去,这一看不要紧,石娘的后半句话登时落了腹中,一颗心却是提了起来。
原来“百草堂”的匾额下面不知何时聚了一帮人,期间更有哀嚎声,吵闹声传来出来。
郎中几人面面相觑,过了片刻,郎中才哑着嗓子说道:“周墨你去瞧瞧。”
周墨点点头,径自往前去了,郎中石娘三人则寻了个背风的墙角躲了进去。
几人不敢走进,唯恐被人认了出来,徒增是非,且说这几人虽是立在墙角,心却是早已随着周墨飘到了那群人的当中。
再说周墨这边,他不安的朝人群走去,还未走到人群当中,便听到人群中央悲切的哭声。
周墨心中的不安更盛,他挤进人群当中,探头便人群中央望去,很快他便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这人穿着黑色粗布袄子,正举着袖子擦泪,一双浑浊的眼睛掩在脏兮兮的衣袖后面。
周墨直觉不好,果然瞧见老妇人身上卷着一张草席,草席下面隐隐露出一双脚掌。
那对脚掌瘦长干瘪,颜色发紫,显见不是活人的脚掌。
周墨暗道不好,老妇人这阵仗,显见是要来讹诈“百草堂。”
老妇人擦拭完眼泪,便又哭了起来,“庸医误人,我那可怜的孙儿呐,你便是被这庸医害了性命啊……”
有老妇人的身旁怎会没有围观之人,其中就有人问了:“你怎知你孙儿是被庸医害了性命?”
老妇人眼中聚出一片湿意,悲戚的说道:“我孙儿昨天下午突然上吐下泻,我只当是吃坏了肚子,所以便给他煮了一锅疙瘩汤,让他喝了下去。原想着他喝过便会好了,谁知他反倒拉的起不了床。老婆子无奈之下,只得背着孙儿出门寻郎中,正巧走到这家药馆门口,我孙儿实在坚持不住了,所以我便背着孙儿进了百草堂中。”
“当时百草堂看病的郎中是个蓄着胡须的郎中,给他打下手的则是个年轻的娘子。当时我便觉得这郎中有些太不靠谱了,无奈孙儿病得急,并且当时店里瞧病的人并不少,我便放下心来,让郎中为我孙儿诊治……”老妇人说到此处泣不成声,她一边擦泪,一边哀嚎。
有人又问:“那郎中可曾瞧出了什么?”
老妇人哽咽半天,才悲伤的说道:“那郎中说我孙儿是寒气入体,入腹进肠,他还说也孙儿的病要快些医治,不然恐耽误了病情。老婆子心中着急,一时糊涂,便让郎中给我孙儿开了药房。他们这医馆后院,正有间的厨房,郎中开了方子之后,他身旁那个年轻娘子便拿着方子抓了药,然后便去后院熬药去了。”
“老婆子虽然不知如何瞧病,如何抓药,但是熬药总是要熬上一两个时辰才好。哪知那位娘子不到半个时辰便端了一碗黑漆漆的汤药走了出来。老婆子还没问上两句,她便呵斥我莫要多问。”
“当时我那孙儿神志已然不清,我便扶着孙儿给他喂了药。谁知不过一个时辰,我那孙儿便口吐白沫,抽搐起来……”老妇人悲从中来,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老妇人的悲伤,草席之下干瘦紫色的脚掌,都在震撼着围观众人的神经。这次老妇人说完话后,众人竟是一反常态的安静了下来,空气当中弥漫着老妇人的悲伤与周围人的愤怒。
一阵寒风,卷起了老妇人鬓边的白发,撩起了席子一角,一只瘦弱干瘪的脚踝露了出来。
第三百七十二章 法不责众
“庸医误人呐……”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却是一位老者摇头叹道。
“若是早知如此,老婆子便是再多走几里的路去前面的“杏林堂”,我的孙儿也不会白白丢了性命。老婆子受苦受累一辈子,不过是图个老有所依,如今全毁了,什么都没有了……”老妇人声泪俱下,面色憔悴,眼神浑浊而又绝望。
“我之前便在这家“百草堂”里瞧过病,我明明得的是伤寒,这里的郎中偏偏说我是得了肠痨,我按照他的药方,喝了三天的苦药,谁知身子非但没好,反而愈加严重起来。之后我只得寻了别的郎中,开了别的药方,吃了几日也就好了。后来我问了给我瞧病的郎中说我究竟得了什么病,他说我得的正是伤寒。”一个中年妇人提着嗓门说道。
“这是什么地方来的野郎中,连寻常的伤感与肠痨都分不清楚,简直是枉为郎中。”有人愤怒的说道。
“若是任由这庸医在此地给人瞧病,只怕还会误人病情……”有人迟疑的说道。
“咱们现在就在这里等着,等到郎中来了便与他问个明白。”有年轻气盛的声音说道。
“如今已是巳时三刻,百草堂竟然还未开门,想来郎中自知理亏,所以不敢开张,咱们若是在此地等着,只怕也是白等一场。”中年妇人提醒众人道。
周墨听到此处,心下焦急,这老妇人摆明了是要毁了百草堂,他又怎能眼睁睁的看着老妇人阴谋得逞,但是不明真相的众人明显被老妇人挑拨的义愤填膺起来,他若此时出头,非但一言难敌众口,还很有可能会被众人迁怒。
周墨左思右想,非但没有半分主意,整个脑袋都是乱糟糟的,他正自焦急间,突然听到有人说道:“既然咱们寻不到郎中,便先把百草堂给砸了,这样的话,野郎中即便回来,也没有地方给人瞧病了。”
周墨听闻此言,知晓若是再不阻拦,只怕事态会严重,他清了清嗓子,高声说道:“诸位听我一言,老人家虽是可怜,但此事尚未定论,若是这般糊里糊涂的打砸一番,恐怕捕快来了咱们不好交代。”
周墨声音乍起,果然周围摩拳擦掌的郎君们的动作为之一顿,他们四下张望,并未瞧见周墨身影,但周墨的话却是听进了心里。
“我这命苦的老婆子失了唯一的孙儿,如今竟然还有人质疑,当真是苍天要逼死人。老婆子这就去阎罗殿中寻我那可怜的孙儿去,阎罗王他老人家目光如炬,定然知道老妇人的话是真是假。老婆子只愿这世间再也没有人被庸医所误,只愿所有的人都莫似老妇人这般命苦。”老妇人晃晃悠悠站起身来,哆哆嗦嗦的走了两步,接着猛地朝“百草堂”的门框冲去。
老妇人闷头朝前撞去,她自然没有撞到门框上,而是撞到了一个人的怀里,这人正是刚才那位仗义执言的中年妇人。
中年妇人满脸的悲悯之色,她搀着一心寻死的老妇人高声说道:“诸位都是血气男儿,难道就任凭这位可怜的老人家死在诸位眼前?所谓法不责众,便是捕快来了我也不怕,我今日便要为这位老人家讨个公道。”
中年妇人面皮微黑,身量极为浑实,说话间,她腾出一条腿来,狠狠的在“百草堂”门框上狠狠一踹。
一句“法不责众”登时化解了众人心中最后一点迟疑,少年郎君本就有使不完的力气,发不完的火气,如今听完中年妇人这话,哪里还有半点犹豫,大家纷纷向前挤挤攘攘的要为老妇人主持公道。
老妇人眼中闪过一道得意的光芒,可惜热血沸腾的众人并未瞧见。中年妇人瞧着群情激奋,连忙搀扶着老夫人避到一旁,既然有人已经踹了第一脚了,那么第二脚很快便会有人接着踹去,一时间“百草堂”的窗棂被人踹的“格叽格叽”响个不停。
周墨随着人流向前涌去,他周遭皆是誓要主持正义的声音,少年郎君容易被人挑起的怒火映的众人面上都带着一片不自然的红色。与一片一腔火热的胸膛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心中一片冰凉的周墨。
周墨知道他此时无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恐怕都不会有人在意,众人拥着他又绕过他向前涌去。如水的郎君们过后,便是孤零零的周墨。
周墨捏紧了拳头,心中转过数个念头,但是在如今群情激奋的时刻,似是都不大管用。
周墨用力的捶打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脑袋一偏,正瞧见席子下面的那双紫色干瘪的双脚。
周墨突然有了主意。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鼓起了胸膛,大声的喊叫了起来:“你们快瞧席子里的人活了……”
“百草堂”被踹的吱扭乱向的窗棂,顿时安静了下来。周墨趁热打铁道:“我刚才瞧见席子动了一下。”
刚才还在怀疑是否听错了的众人,这才回过神来,瞧着风中随风而动的席子,空气当中登时安静了下来,刚才的一腔热血随着寒风消逝而去,有人不确定的说道:“许是看错了,不过是风吹席子而动。”
“我刚才好像也瞧见席子动了一下……”又有人迟疑的说道。
恐慌如同愤怒一般散播开来,头上的热血下去之后,众人都突然的平静了下来,原本在“百草堂”匾额下面挤作一团的人,如今呈扇形远远围在席子旁边。
偏偏此时,一丝风都没有了,最后的一丝风似是被众人的突然安静吓跑了一般。
众人不约而同刻意的放缓了呼吸,都不错眼的瞧着卷着尸体的褐色席子。这条席子似是用了许久了,四周的包着的黑色粗布,偶有开线的地方,露出了里面参差不齐的竹篾。
竹篾之下的那双脚,刚才并未有人在意,如今看来这双脚极瘦,几乎看不到青筋,简直就是脚骨上面长着一张干巴巴的皮。
有人结结巴巴的说道:“许是看茬了……这不过是一具尸体……又怎会突然而动……”这人话音刚落,那双干瘪的双脚突地一动。
第三百七十三章 逝者已矣
“那尸体动了……”人潮猛然向后涌去,本来站在中间的周墨又被人群带着向后涌去。
原本立在一旁的老妇人与中年妇人,两人悄无声息的对了一个眼神,而后中年妇人开嗓说道:“想来是郎君魂兮归来,要来百草堂中讨个公道,?郎君你今生走的不安稳,愿你来生能投胎到好人家里,平安喜乐的过一生,莫要再遇见这般无良无德的郎中了……”
老妇人悲戚哭道:“我的孙儿最是聪明伶俐,对我又极是孝顺,他不忍我每日辛苦,年纪便出去做活,每每发了工钱之后都会给老婆子买些东西,老婆子身上的这件袄子便是我孙儿买来送给我的,如今衣服尚在,人却早夭。杀千刀的郎中,你快还我孙儿命来。”
周墨暗恼老妇人心思歹毒,他趁着隐于众人当中空隙,捏着嗓子不阴不阳的说道:“若是当真心疼孙儿,又怎会让他连死后都不得安宁呢?你们瞧这孩子的一双脚丫露在外面,竟是连一双像样的鞋子都没有。”
众人心思原本都在老妇人身上,如今听周墨提到孩子,众人这才后知后觉的想到,这孩子一双赤脚露在外面,哪有什么鞋子。
老妇人一怔,倒是忘了这茬,她也算是大风大浪里过来的人,趁着众人还未反应过来的时节,她擦了一把眼泪,哀声说道:“我孙儿昨日病重,我一时焦急之下,竟是忘记了给他穿鞋,便直接背着孙儿出了门。从家里到百草堂老婆子楞是走了半个时辰,待到了百草堂的时候,老婆子背上的袄子早已湿透,但这些都无妨,只要我孙儿的病能够好起来,老婆子便是再辛苦些也是无妨。老婆子什么都不想要,只想要我孙儿该活着,日后的日子那般漫长,我一人又该如何过呐……”
若不是老妇人是来打擂台的,周墨都忍不住要为老妇人的表演喝起彩来,如此精湛高明的应变能力便是周墨也自叹不如。
他好不容易才略微扭转了一些局面,又怎肯让老妇人重新得到大家的同情。
是已周墨暗搓搓的清了清嗓子,又不阴不阳的说道:“逝者已矣,必定一心求安,你如今不论青红皂白的就把孙儿的尸体一条破席子一卷,放在冰凉的地上,便是连鞋子也不肯为他置办一双,让他的魂魄不能安宁。午夜梦回之间你就不怕你那孙儿来寻你吗?”
周墨的话像是一拳重锤击打在了老妇人的胸口,她的面色一白,嘴唇颤抖,眼神蓦然变得恐惧起来,她颤抖着声音说道:“什么人在胡言乱语,我孙儿……我孙儿……最是孝顺我,又怎会夜半时分……吓唬我,我孙儿与我最是亲近……所以我才要……为他讨上一个公道……”
刚才乍停的风突然又凭空而起,老妇人的后半句话便被寒风携着飞往更高处,声音传到众人耳中便陡然多了高亢的风声。
腊月里的风,平地而起,忽而高亢,忽而低沉。风声高亢时,像是有人尖着嗓子喊叫,风声低沉时,又像是有人在呜咽着哭泣。
众人被这风声听得心中发麻,数十人聚在一处,竟是除了风声,并无一丝旁的声音。
就在这时,厉风撕扯着卷起了半边草席,少年纤细瘦弱的脚踝显露出来,更为触目惊心的是脚踝上的伤痕。
少年细细的脚踝上布满了鞭痕,其中最为严重的一道鞭痕竟是把踝骨之上抽得皮开肉绽,惨不忍睹。
老妇人尚且悲戚,尚且不知道已经悄然逆转的形式,她甩开嗓子,待要干嚎一声,却听到一声嗤笑声。这声音似是会传染一般,所有看向老妇人的眼神当中都突然失去了刚才的温度。
隐在人群当中的周墨,心下一松,再接再厉的说道:“举头三尺有神明,谎话说多了心遭天谴。我劝你还是早些带孩子的尸首回去,寻上一道墓穴,让这苦命的孩子魂魄得安罢。”
“是谁?究竟是谁在胡言乱语?如今凶手安然无恙,这孩子的魂魄又怎会安心归位?”老妇人高声嚷道。
老妇人身旁的中年妇人,安抚的拍了拍老妇人的脊背,低头安慰了老妇人几句,这才抬起头来,正色说道:“凶手不除,这孩子的魂魄如何安心。这孩子在百草堂瞧病结果赔上了性命,难道如今还要让这百草堂为祸相邻?”
“这孩子的死因成迷,你确定这孩子当真是百草堂中的郎中用药失误,这才导致这孩子失了性命?”周墨接口说道。
“这孩子来的时候还好好的,回去之后抽搐不止,不到一个时辰便咽了气,如此怎能与百草堂脱得了干系。这位壮士若是有心为百草堂打抱不平,还请壮士正大光明的出来与老婆子理论,莫要猫在人后,阴阳怪气的说话,不似大丈夫所为。”老妇人瞧着中年妇人不济事,只得自己出马,高声说道。
老妇人如此一说,周墨倒是更不能出去了,不然被人揭穿了百草堂抓药伙计的身份,那么之前所有的努力便都前功尽弃了。
周墨自然不会出去,但也并不耽误他捏着嗓子说话,“凡事都要讲究个证据,便是去衙门里,老爷们升堂审案也是需要证据的,可不是你信口雌黄便能栽赃陷害的。你若是说自家孙儿是被郎中误诊而死,那也须拿出证据来。”
“老婆子自然有足够的证据,证明我孙儿之死却是与郎中有关。”老妇人口中说个不停,眼睛却是不动声色的扫向人群,意图逮到一直与自己打擂台之人。
她轻轻捏了搀扶着她的中年妇人,中年妇人会意,不着痕迹的松开了老妇人,转而全神贯注的看向人群。
“那你最好也有证据证明你孙儿脚踝上的伤势从何而来。”周墨矮着身子说道。
“伤势?什么伤势?你哪知眼睛瞧见我孙儿身上有伤?”老妇人面色一变,兀自高声呵斥起来,她声音虽高,眼神虽凌厉,但一双眼睛仍是不自觉的看向破烂席子下面的一双赤脚。
第三百七十四章 魂魄得安
老妇人色厉内荏,瞧见被风卷起的草席之后,登时变得面如土色。她目光扫向众人,果然大家眼神冰冷,瞧着她的目光当中带着明显的厌恶。
老妇人面皮发烫,手脚冰凉,她已到了现在这种境地,哪里还有回头路能走?
老妇人浑浊的眼睛当中泪珠滚落,划过干瘦的面颊,留下了一道冰冷的痕迹。她飞扑到自己孙儿的尸体旁,双手颤抖着盖好了被风卷起的草席,苍老的声音绝望的哀嚎着,“老婆子这是造了什么孽啊,老无所依也就罢了,若是再不能为横死的孙儿讨回公道,老婆子便是到了阎罗殿也无颜面对我那苦命的孙儿呐。”
周墨瞧着老妇人竟是全然不知悔改,他冷笑一声,捏着嗓子,刚要说话,衣袖一紧,却是被人拉住了衣袖。周墨扭头一瞧,来人正是石娘。
“究竟出了什么状况?怎么英哥儿的祖母又来作夭?”石娘愤然道。
“此事说来话长,石娘你瞧那里……”周墨仰起下巴示意石娘看向草席。
石娘与郎中,壮士三人在墙角处苦等许久,非但没有等到周墨。百草堂门口的动静反而更加大了。先有中年妇人踹门,后有人群涌过要砸了百草堂的匾额,还有悲戚哭嚎的声音穿插其中。
壮士几欲冲上来阻拦这帮人,次次都被郎中与石娘死命的拉住。眼见这边的形式愈演愈烈,石娘便自告奋勇的来观察形势。
石娘好不容易才挤入到人群当中,一抬眼瞧见的便是老妇人哭倒在地的画面。她不知老妇人又是在闹哪出,心头火气,正巧瞧见周墨,便拉着周墨问个明白。
石娘的目光跟随着周墨的下巴,看向老妇人身前的草席。等到石娘瞧见了草席下面的双脚时,登时的脑子一热,头脑发懵,她结结巴巴的说道:“那……是……何人?”
“老妇人说那是她的孙儿。”周墨解释道。
“什么?”石娘的声音霍然高了起来。一时之间,便是连老妇人的哭嚎声也被她的声音掩盖了下去。
石娘想到已经不见了两天的英哥儿,又仔细瞧了草席下面露出的赤脚,同样是少年人纤细稚嫩的脚踝。
石娘眼睛一酸,便是虎毒尚且不食子,这老妇人怎地如此心狠。英哥儿那般聪明懂事的孩子,便因为老妇人的一己私欲配赔上了性命。老妇人的行为简直是生可忍,孰不可忍。
石娘捏紧了拳头,趁着众人打量她的功夫,拼命的挤到了人群中央,老妇人的身前,目光怔怔的看着脚下的草席。
老妇人正是黔驴技穷之时,猛然瞧见石娘出现,顿时眼前一亮。她此番也不着急,也不慌乱了,她慢条斯理的擦了擦眼泪,开口说道:“这位姑娘可是心虚了?若不是你们,我这孙儿又怎会无缘无故葬送了性命去……”
“你闭嘴!”石娘高声打断了老妇人的话。
老妇人饱满的情绪被石娘的呵斥声唬得登时瘪了气。她抬眼恨恨的看着石娘,嘴唇张张合合,终究未再出声。
“你这老婆子简直是岂有此理,你就不怕亏心事做多了,睡梦间被黑白无常索了命去?”石娘双手叉腰对着老妇人狠狠骂道。
“你这姑娘生得凶神恶煞,又在这里胡沁什么?”中年妇人见老妇人被堵的说不出话来,遂冷声说道。
“那你在这里胡沁什么?你算是哪根葱?你莫要以为我瞧不出你与老婆子是一路货色,她究竟给了你多少银子,才让你在此地昧着良心做如此伤天害理的事情?你们就不怕被天打雷劈吗?”石娘一连串的骂道。
“什么银子?哪有银子?我不过是瞧老人家可怜,便仗义给老人家说句公道话罢了。中年妇人兀自说道。
“仗义?仗谁的义?你莫要侮辱了仗义这两个字。锄强扶弱,是为仗义;劫富济贫,是为仗义;舍生忘死,是为仗义。这三样你若能做出一样,我便跪在此处任由你打骂,如何?”石娘站的笔直,冷言道。
“我帮助老人家讨回公道,怎么就……不是……仗义了?”中年妇人辩解道。
“老人家?这里哪有什么老人家,我只瞧见了一个活该千刀万剐的老混蛋。讨公道?你说得好听,若是真要讨公道,为何不去报官,为何不去衙门?只在这里怂恿着不了解真相的热心百姓,哄的大家帮你砸了百草堂,这便是讨回了公道?”石娘指着老妇人恨声说道。
石娘的一句“热心百姓”,成功的洗白了众人。围观的众人看了许久,听了许久,心中早已有了定论。如今听到石娘如是说,登时都变得热心起来。
“对啊,你若是真有冤屈,为何不去衙门里报官?”一号热心群众说道。
“你若心中坦荡,为何偏偏选了人家百草堂没有开门的时候,一人在这里唱独角戏,而不是等百草堂开张的时候,与郎中当面理论?”二号热心群众说道。
“我记得之前就是你,在百草堂门口打滚撒泼,只为讹诈银子,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被人识破。当时你被大家识破之后,灰溜溜逃走的模样,我到现在还记得。”伪装成三号热心群众的周墨趁乱说道。
“我说这老妇人怎地如此面熟,原来此番是故地重游啊,你就这么认准了一家店铺来讹诈,就不怕被人认出是熟脸吗?”四号热心群众不甘示弱的说道。
老妇人一个不留神竟然成了众矢之的,她的面色彻底灰败起来,想到出门前那人的交代,她又不能任由事情就这般发展下去。
老妇人一狠心,咬破了舌尖,“噗”的一声,喷出一口血来。
“世风日下,黑白颠倒,苍天无眼,这是要活活逼死这位老人家啊……”中年妇人掏出一条雪白的帕子,擦过老妇人的嘴角。
鲜血染红的帕子,白的白,红的红,清冷的冬日里瞧起来触目惊心。
眼见老妇人使出苦肉计,石娘一个暴怒,探身撩开草席,高声说道:“我今日便要为你孙儿讨回公道,让他魂魄得安。”
第三百七十五章 孰是孰非
众生百态,光怪陆离,引人哭,引人笑,引人茫然,引人哗然。
石娘揭开草席的一瞬,有人尖叫,有人惊吓,更有胆的妇人,连忙捂住了眼睛。
剩余没有捂住眼睛的那帮人倒也不是胆子有多大,而是事发突然,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而已。
石娘的动作只在一瞬,众人还未反应过来,草席便已揭开,席下之人的样貌骤然显露出来。
十三四岁的少年模样,紧闭的双眼,泛紫的皮肤,破烂的衣衫都让人心生怜悯。
“你这杀千刀的,你当我认不出你就是百草堂里的人吗?你们害了我的孙儿,如今还这般摧残他的尸体,天可怜见,快来帮帮我这可怜的老婆子吧。”老妇人哀嚎道。
“苍天有眼,自会惩恶扬善,我劝你还是给大家解释一下,你孙儿脸颊上的伤痕从何而来吧。”石娘冷声说道。
“什么伤痕……”老妇人面上闪过一丝慌乱之色。
隐在人群当中的周墨,探头前去,果然间英哥儿泛紫发青的面颊上有道清晰的掌印。
“瞧病总不会在脸上瞧出巴掌印来,还有你孙儿脚踝处的伤痕究竟从何而来?”周墨仍旧捏着嗓子问道。
老妇人眼珠子一转,很快想好了托词,“这孩子前几日不听话,我一时怒极,这才打了他一巴掌。他脚踝上的伤原是……我背他回去的路上不心磕碰的。”
“那么这位妇人又是你从何处寻来的?”石娘突然问道。
“她是我从……”老妇人话说一半,蓦然醒悟过来,她提高音调,高声说道:“我并不认识她,她不过是瞧我可怜,才替我说了几句话罢了。”
“你这丫头莫要乱说,我不过是瞧天寒地冻之下,老人家孤苦无依,所以才出头为老人家说了几句公道话而已,若是如此也会被人诬陷的话,那么日后谁还敢出头为人说一句公道话。”中年妇人逮到机会,义正言辞的说道。
“若是当真如此也就罢了,但是我怎么之前瞧见过你们在一处。”石娘哧声道。
“你……莫要胡说……我并不认得……这位老人家。”中年妇人接口说道。
“前几天我曾见你们鬼鬼祟祟的在一处说话,怎地如今反倒不认识了。你们一唱一和,不就是为了砸了百草堂的招牌?你这老妇人上次来唱的是苦命祖母寻孙儿的戏码,与你配戏的是街坊里游手好闲的王大。前些日子王大金盆洗手,你便又选了这个瞧起来贼眉鼠眼的中年妇人与你搭戏。可惜这次是你最后一次演戏了,因为待会我便要去衙门里告你。”石娘双手叉腰,威风凛凛的说道。
“告我?你告我什么?”老妇人一跃而起,扯着石娘的衣袖厉声说道。
“我去衙门里告你讹诈。”石娘不为所动,继续说道。
周围的众人被老妇人突然之间的灵活,俱都唬得一愣。这其中又以周墨的心情最是复杂,他与这老妇人也算是打过两次交道。
头一次她是唱着苦情戏的可怜老妇人,第二次是陪着青楼名妓的嚣张仆妇,这第三次她竟然成了进可攻退可守,既能哭得悲痛又能灵活的要命的双面老妇。
周墨暗叹一声,与这般身怀绝技的老妇人相比,自己简直像个刚会下地玩耍的稚龄幼童。
周墨陷入到自己的思维当中,想个不停。但现实却不会随着他的思维而运转。
老妇人听到石娘的话,登时心乱如麻,她抓紧了宋如是的衣袖,厉声说道:“姑娘若是去衙门的话,老婆子与你同去。”
“那便太好不过了,正好带着你的孙儿,让明镜高悬匾额下头坐着的老爷们看看,孰是孰非。”春花拂开老妇人抓着自己衣袖的手,反倒扯着老妇人的衣袖高声说道。
“我自然是要去衙门的,你容我回去准备准备,咱们衙门里见。”老妇人面色慌乱,想要拉开石娘的手,奈何对方的手抓的极紧。老妇人竟是走不得又留不得。
“既然要去衙门便趁着大家都在的时候去,你不是口口声声要为你的孙儿讨回公道吗?那便更该去衙门里好好的说道说道了。想必你有理的话,衙门里的老爷们自然会为你主持公道。”石娘扯着老妇人作势要去衙门里。
老妇人瞧着石娘不罢休的劲头,心头有如一团乱麻。如今事情已经偏离了自己当初的设计,若是再留在此地,恐怕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被人送到衙门里去。
上次自己在百草堂门口借故生事,原是有捕快瞧见的。那次自己借着昏倒的机会,才躲了过去。若是此次再入衙门,恐怕就不会那么容易的被放出来了。
老妇人拼尽全力都未拉扯出自己的衣袖出来,抬头看石娘又是一副不肯罢休的模样。
老妇人心头又生毒计,她使劲咬了下舌头,之前的伤口崩裂开来,复又流出越来,她用力的吐出一口血来,悲怆的嚷道:“打死人了……”话音刚落,老妇人眼皮子一翻,昏了过去。
石娘未成料到老妇人竟然会使这招,老妇人身子一软,眼看就要滑落到地上。石娘慌忙托起老妇人,腾出一只手,架在老妇人腋下,另一只手,死死的抓住老妇人身上的袄子,省得她往下滑落。
周墨眼瞧着处在上风头上的石娘蓦然落了下风,不远处的中年妇人又是一副跃跃欲试急等着挑事的模样。
周墨不等中年妇人开口,便抢先说道:“这老妇人倒也奇怪,早不昏倒,晚不昏倒,偏偏在这位姑娘说要去衙门的时候,突然昏倒。如此一来,还怎么去衙门。”
“一哭二闹三上吊,原本就是这些人惯用的伎俩。如今她既然昏倒,少不得我出手救她一救。烦请各位做个见证,若是能够唤醒她,我便同她一道去衙门,若是一时半刻她不愿醒来,那么我便是背着她也要把她背到衙门里去。”石娘冷静下来,老妇人显见是装晕,想要避过此结,那么她偏偏要“救”醒她。
石娘把老妇人轻轻放在地上,举起拇指就要掐在老妇人的人中之上,突然人群当中迸发出一阵倒吸冷气的声音。
第三百七十六章 放手一搏
“快看那是什么……”有人尖叫起来。
“诈……诈……诈尸了……”有人恐惧的说道。
石娘伸出一半的手登时一顿,她扭头看向身后,果然瞧见地上躺着的英哥儿胸口缓慢的上下起伏起来。
石娘突然有了主意,她伸出拇指,竖着指甲狠狠的按向老妇人鼻端下面的人中。
老妇人原本就是装晕,无论石娘如何使力,老妇人俱都是一副沉睡不醒的模样。
石娘眼看周围的人已然情绪波动起来,她狠了狠心,在老妇人人中上面死命的掐了一把,同时低下头来在老妇人耳旁轻声说道:“你可还记得上次那个青衣捕快吗?他如今就在附近,你若再不醒来,我就把你背到他那里去,想必他会很乐意看到你。”
老妇人身子一僵,过了一息的功夫,老妇人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终于醒转过来,她瞧见面前的石娘,面上闪过一丝惊讶,“是姑娘救了我吗?”
石娘一笑,抬手指向老妇人身旁,“你瞧那里。”
老妇人本来与中年妇人站在一旁,后来为了掩饰心虚,刻意的扑倒在英哥儿身上。之后石娘发难,老妇人又起身与石娘理论,再然后老妇人装晕,正巧被石娘扶着放倒在英哥儿身旁。如今老妇人睁眼,顺着石娘的手指看向身旁。
英哥儿静静地躺在她的身旁,一双眼睛紧紧闭着。这孩子自牙牙学语之时,便跟在自己身旁。相依为命十数载,若说没有一丝感情也是假的。
可是如今这孩子挡了自己的道,一时之间她也难以抉择,但是那人给出的诱惑实在太大了。何况英哥儿虽说是她的孙儿,但两人之间并无一丝血脉关系,如此也就莫要怪她无情了。
如今乍然近距离的看见这孩子毫无生息躺在自己身旁,老妇人心中终是生出了一丝愧疚。
老妇人贪恋的看着英哥儿,她知道今日之后,自己再不会看见这孩子了。这孩子生得俊秀,既像他爹,又似他娘。他还极为聪明,英哥儿的爹去了之后,她把家中所有的藏书俱都发卖了出去。没想到这孩子最后还是凭着一本千字文学会了认字。
果然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这孩子越来越像自己的父亲,老妇人心中的担忧也愈来愈重。若有一日,英哥儿知晓了一切,那么她又该如何自处。莫不是要在白发之年,重新的被赶出家门?
老妇人心有不甘,明明错的是英哥儿的祖父和妾李氏,为何到头来所有的后果都要自己承受。
所以老妇人对英哥儿总是不冷不热,虽不会饿到他,冷到他,但也不会对他嘘寒问暖,真情实意。
十数年的光阴就像是织布梭子上下抖动的一瞬间,转眼间英哥儿便长成了少年郎,而她也老了。
英哥儿一如从前的孝顺,但终究是有些东西不一样了。老妇人又是惶恐,又是不安,可惜她什么也改变不了。
只能费尽心思的阻止英哥儿成长的脚步,或许这样真相就会来的晚一些。
直到她遇到了那人,那人给她银子给她新衣,更是给了她别的选择。有些事情一旦起头就无法收手,她虽是不忍,但也不能不继续走下去。
所以她毒死了英哥儿,拿英哥儿的命来放手一搏。若是赌赢了,她后半生便能衣食无忧,安享晚年,若是赌输了,不过是丢掉这条命罢了,反正她也活得太久了些。
她丢掉了良心,毒杀了英哥儿没想到还是功亏一篑,想到后果,老妇人不由得一阵浑身发冷。
老妇人眼神慢慢变得绝望起来,她最后看了一眼英哥儿,这才惊觉不对,英哥儿瘦削的胸膛下面竟然隐隐微动,老妇人一惊,不错眼的又看了一眼,不过是这一眼,把老妇人骇的差点叫出声来。
老妇人满眼不可置信,嘴巴张的老大,正在这时,英哥儿突然睁开了眼睛,扭头看向老妇人,一双眼睛当中全是死气。
老妇人登时吓得魂飞魄散,她一骨碌爬起来,连连向后退去,口中高声说道:“英哥儿,你莫要来找我……我也是……没有办法……”
可惜英哥儿并未答话,只是定定的瞧着她,满眼的死气当中带着痛入骨髓的失望。
老妇人心头一紧,口中胡乱的说着:“英哥儿你看在我养育你十数年的功夫,便安心走罢,我给你下毒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若不给你下毒,那么现在死的人就是我了。英哥儿,你莫要恨我,我好歹养育你了一场,你莫要来找我……”
老妇人一路退到人群当中,可惜众人如今对她唯恐避之不及,老妇人所到之处,人群尽皆散开。老妇人退无可退,她站的远远的,口中兀自高声说道:“你若是想要报仇,便该去百草堂中,若不是百草堂的东家,你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祖母……”英哥儿坐起身来,死死的盯着老妇人,干裂的嘴唇微微张开,轻轻的唤着老妇人。
老妇人突然尖叫起来,她伸出手指,颤抖的指着英哥儿,结结巴巴的说道:“你……你莫来找我……我从来就不是你的祖母……你的祖母早就死了……你若是想见她……你便放心的去吧。”
“你养育我十数年,又怎会不是我的祖母?”英哥儿的声音嘶哑低沉,像是从地狱里面发出的声音。
老妇人脑中混乱,她捂着耳朵不愿意听到英哥儿的声音,但英哥儿的声音偏偏一点点的钻入她的耳中。她死死的捂着耳朵,那嘶哑低沉的声音依然顺着她的指缝钻入耳中,英哥儿的每句话她都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老妇人捂着耳朵高声嚷道:“我自然不是你的祖母,你嫡亲的祖母李氏早就死了,但是她该死。李氏生得妖娆,又惯会哄男人,心眼歹毒,她当真该死,你可知道她死时的模样?她中了毒,喘不过气,捂着胸口哀哀凄凄的求我救她。哈哈哈……哈哈……她简直是愚蠢,毒便是我亲手掺入药中的,我又怎会救她,哈哈……哈哈。”老妇人突然大笑起来,状似疯魔。
第三百七十七章 为何而来
英哥儿的声音无孔不入,老妇人的耳朵里,脑海里都是英哥儿一声声的“祖母”。
老妇人使劲捶打着脑袋,但那声音像是从她脑海当中发出来的一般。老妇人头痛欲裂,她一路奔至墙角,瞧见眼前一堵厚厚的墙,她眼睛一亮,用力朝墙上撞去。
老妇人接连撞了几下,感觉头痛好了些,她便撞的更用力了些,有温温热热的东西顺着头皮流了下来。
她伸手一揩,竟是满手的鲜血,老妇人眼皮子一翻,身子一软,货真价实的晕了过去。
中年妇人瞧着事情不对,便趁着没人注意的空档,缩着脖子就想溜,她刚抬腿走了两步,突然脖子一凉,她扭身朝后看去,眼角瞟见青衣一角。
中年妇人一阵慌乱,口中求饶道:“捕快老爷,我不过是经过这里,我家里还有八十岁的老母在等着我回去伺候呢。”
“你今年贵庚?”青衣捕快冷冷地说道。
“妇人三十有六……”中年妇人不明所以道。
“你今年三十六,你母亲八十?”青衣捕快哧笑道。
“我……原本就是家里最的女儿……”中年妇人强辩道。
“你还是去衙门里与老爷说罢。”青衣捕快扯着中年妇人的衣领,朝着人群相反的方向而去。
“那为何只抓我,不抓她?”中年妇人指着昏倒在墙角的老妇人不服的说道。
“她也跑不了,等包扎了伤口,她也要被抬到衙门里来,与你一同受审。”青衣捕快不耐烦的说道。
“捕快老爷,她才是主谋,我不过是来打下手的。”中年妇人哀求着从怀中掏出一个的荷包,趁着衣袖的遮掩,塞入青衣捕快的手中。
青衣捕快果然放开了中年妇人的衣领,目光转而看向手中的荷包,眸光闪烁,一副颇有兴趣的样子。
中年妇人一瞧有门儿,连忙说道:“捕快老爷,她们给我的银子都在这里了,旁的事情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她们说是让我在这里捧个人场,来百草堂门口大闹一场,说是要来给这里的东家一个教训。别的事情我真的不知道啊,捕快老爷,我知道的都说了,你就把我放了吧。”老妇人说着又从袖中掏出一个的荷包,挤眉弄眼的放在青衣捕快的手中。
“还有吗?”青衣捕快握着手中的荷包说道。
中年妇人面色为难,过了一息的功夫,她才恋恋不舍得从怀中掏出一个钱袋,放入青衣捕快的手中。
青衣捕快摸着尚且带着体温的荷包,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就这些了?”
“捕快老爷,再没有了,我除了这身衣服,旁的什么都没有了。”中年妇人哭丧着脸说道。
“这些个银钱,也够你去衙门里走上一圈了。”青衣捕快一股脑的把三个荷包全部放入袖中,阴测测的笑道。
中年妇人面皮一僵,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瞧着青衣捕快嘲讽的眼神,中年妇人耷拉着脑袋,无奈的叹了口气,垂头丧气的随着青衣捕快去了。
再说这边,老妇人晕倒了之后,在场的人虽多,但众人仿佛并没有去扶起老妇人的打算。
老妇人面上的鲜血被寒风一刮,一半盔在面上,一半洇洇的流着血,瞧起来可怖又可怜。
可怜可怖的不止她一人,还有缓慢立起身来的英哥儿。英哥儿揉了揉脸颊,面上的青紫之色,登时脱落下去,露出里面白皙的皮肤。
众人一惊,吸气声此起彼伏,他们听到此处,头脑如同地上的青石板一样冰冷僵硬转不过弯来。
“英哥儿你?”石娘惊喜说道。
“石娘姐姐……”英哥儿闷闷的说道。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石娘扯着英哥儿的衣袖,兴奋的说道。
“石娘……”周墨从人群当中挤了出来,他脱了自己的鞋子递给英哥儿,一边示意石娘莫要多言。
石娘瞧着围观的人,心下了然,她瞧见英哥儿面颊的上的指痕,心中的欢喜便掺杂了一丝心痛。
周墨与石娘簇拥着英哥儿穿过人群,朝着巷子口走去,众人自觉的给三人让出一条路来。
三人经过昏倒的老妇人时候,英哥儿突然停了下来,他走到老妇人面前,垂头看她。
“英哥儿?”石娘厌恶的看着老妇人,扯着英哥儿的衣袖。
“她好歹养育我一场……”英哥儿蹲下身子,看向老妇人。
“英哥儿,咱们走罢。”石娘出声说道。
“她养育我一场,但是我们萧家也是因她而败……”英哥儿一叹,脱下了身上的袄子,盖在老妇人身上,而后站起身来,快步走了,再未回头。
周墨慌忙脱下了身上的袄子,披在英哥儿身上,几人渐行渐远,终于消失在巷子口。
有声音从巷子口传了出来,“英哥儿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回应她的除了风声,再无旁的声音。
当事人既然已走了,周围的人便也四散而去,只余寒风当中,昏倒于地的老妇人。
不知过了多久,老妇人终于醒转过来,她茫然的坐起身来,看着身上的袄子,浑浊的眼睛的当中,满是疑惑,过了良久,她才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把身上这件突如其来的袄子披在身上。
她茫茫然然走在街上,脑袋当中一片混沌。她不明白为何瞧见她的路人为何会一脸惊恐的躲开,就像她不明白自己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此处?
老妇人混混沌沌的顺着主街一路向前走去,无数的人躲了开去,又有无数的人尖叫着躲开,唯有一个十二三岁模样的少年立在不远处清清冷冷的看着她。
老妇人心中一动,这人为何会如此面善,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到此人究竟是谁?但她莫名的觉得这人熟悉,他定然认识她,不然又怎会如此目光看着她?
老妇人迫切的想要知道自己是谁?她穿过人群,快步走到少年面前,拉着他问道:“我是谁?”
少年目光清冷,看着她并不说话,耳旁却有尖叫声此起彼伏响了起来,老妇人不甘心,她攥紧了少年的手,厉声说道:“我究竟是谁?”
第三百七十八章 岁月静好
冬日里的阳光,像是春日里的细雨一般稀少,搬个马扎,猫在墙根旮旯里,闭着眼睛,温暖的阳光蓦然变成了颜色,泛着红光,仿佛陷入了另一个斑驳陆离的世界。
宋如是与春花,各自坐在马扎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不说话的时候春花便拿起放在膝盖上的亵衣绣上一两针,宋如是左手执书,像是在看书,又似在发呆。
“娘子,你不知道那老妇人最后的模样有多狼狈。”春花放下手中的针线,眼睛亮晶晶的说道。
“她觉得如此结局也算是罪有应得。”宋如是叹道。
“娘子,你说她好歹养育英哥儿一场,怎么忍心下此毒手。我听石娘说当时英哥儿的脖子与脚踝上都是鞭子抽打的痕迹,她也下得了手去?”春花半是恼怒半是嫌恶的说道。
“她若是还有一丝良心,便不会有英哥儿父亲母亲仙去之事,有了英哥儿父亲的前车之鉴,她又怎会真心实意对英哥儿。”宋如是伸开手掌,纤细白皙的手指在阳光下恍若透明。
“但凡她给英哥儿一丝真心,英哥儿都会为她养老送终的。可惜她偏偏以为所有的人都如同她自己一般没有心肝。放着好好的孙儿不瞧,非得去自谋生路,如今变得不人不鬼的,让人嫌恶。”春花解气的说道。
“不人不鬼?”宋如是问道。
“老妇人疯了之后,瞧见十二三岁的少年郎君,便死拽着人家不放,非要让人家说出“她是谁?”若是人家不说,她便扯着人家衣服,满地撒泼打滚。十二三岁的少年郎君正是耐不住性子的时候,被她这般拉扯着纠缠不休,所以老妇人很是受了些苦。她头上撞破的伤口,也没有去医治,如今结了疤,许是发痒的缘故,好好的伤疤又被她挠破了一半,鲜血和着头发揉做一团,她也不知道梳洗,只每日里穿着英哥儿留给她的那件袄子,满街的找人问“我究竟是谁?”春花对着太阳穿针引线,眯着眼睛盯着针鼻。
“是否有人借机接近她?”宋如是问道。
“这个倒是未曾听说,想来她已疯了,便也没有什么价值了。”春花猜测道。
“没有价值才要更心些。”宋如是意味深长的说道。
“娘子的意思是……”春花放下针线,捂着嘴巴说道。
“也许是,也许不是,只在那人一念之间。”宋如是笑得耐人寻味。
“娘子,那天魏姨娘的丫头去了留香糕点铺。乞丐不敢跟进去,只在门口守着,最后瞧见那丫头提着两匣子糕点走了出来,她出了糕点铺,便直接回了花间酌当中,其后再未出门。”春花凑到宋如是面前悄悄说道。
“留香糕点铺?就是西市里新开的那家糕点铺?”宋如是把手中的书放于膝上,正色问道。
“就是那家,听石娘说,这家的糕点除了更酥软,香甜些,旁的与别家并无不同。”春花说道。
“那丫头竟然去了留香糕点铺?”宋如是思忖道。
“世人最爱新鲜,无论新开的什么铺子,都要进去逛逛才会罢休,想必她去留香糕点铺也是图个新鲜。”春花点头道。
“若是如此,她又为何要贿赂门房里的厮,她只管把买来的点心送给厮一些就可以了,为何还要用银子贿赂?”宋如是否定道。
“娘子,不如奴婢去留香糕点铺里探探?”春花自告奋勇道。
宋如是看着春花跃跃欲试的模样,嘴角绽放出一朵微笑,温柔的说道:“还是再等些时日好了,毕竟你还有那么多件的亵衣要绣。”
春花闻言,鼻子一皱,嘴角耷拉着,苦着脸说道:“可是这一百件亵衣要绣到什么时候?等我绣好了,他又要穿到什么时候?”
“或许要穿到天荒地老也不一定。”宋如是笑道。
“娘子莫要打趣奴婢。”春花幽幽的叹了一口气,惆怅的说道:“三爷不知在做什么?”
“三爷定然在想着一百件亵衣何时能够上身。”宋如是含笑说道。
“娘子……”春花羞得满面通红,只得垂首拿起膝上的亵衣重新绣了起来。
宋如是看着眼前这丫头,红扑扑的脸蛋上净是幸福平和的神色,她心下安慰,看着春花身上这件新做的水红色袄子,面上的笑意便更深了些。
“春花,过几日咱们一同去绸缎庄里瞧瞧,看看有没有合适你的料子。”宋如是说道。
“多谢娘子。”春花抬起头来看看宋如是,又慌忙的垂下头去做绣活,不过是一瞬,已足以让宋如是瞧见她面上欢喜的神色。
岁月静好,安然若素,阳光和煦,谱出了一副美好的画卷。
李诃进院的时候,瞧见的便是这幅画面。他已经许久不曾见过宋如是露出如此轻松惬意的神情了。她身上穿着一件杏黄色的袄子,头发高高挽起,发间簪着一枚玉钗。
她的面颊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白皙,执书之手,垂在身侧,书页微黄,手指素净,她周身似是围绕着一圈素净平和之气。
李诃不由得看怔了去,还是一脸娇羞兴奋的春花一个不经意的看见了立在门口的李诃,这才慌忙起身,迎了过来,“大公子何时来的,快些进来吧。”
李诃回过神,对着春花微微一笑,“你家娘子既然打算为你置办出嫁的料子,那么我便为你准备些旁的如何?”
春花兴奋之余,倒也顾不上娇羞,笑着问道:“多谢大公子。”
“你就不好奇我准备的什么东西吗?”李诃问道。
“大公子准备的东西自然是好的。”春花恭维道。
“我把东西给三爷了,等你们成亲之日,你便能瞧见了。”李诃说着进了院子,径自走到在墙角猫着的宋如是身前。李诃站在宋如是身前,颀长的身材遮挡了宋如是身上的一半阳光。
宋如是原本要装作没有瞧见他的模样,但是这厮既已立在身前,宋如是倒也不好装着硬瞧不见他的模样,所以宋如是站起身来,对着李诃一笑,“大公子,此次前来是专程来为春花送嫁妆的吗?”
第三百七十九章 兵不厌诈
“我来瞧瞧你。”李诃专注的看着宋如是。
“我有什么好瞧得,不过还是之前的模样罢了,又不会突然多了一只鼻子,或是一双眼睛,也不会多了条胳膊,少了一条腿。”宋如是蹙着鼻子说道。
“阿如有一处与之前不同了。”李诃怅然道。
“什么地方?”宋如是瞧了瞧身上,又揉了揉脸蛋。
“之前瞧着阿如身姿轻盈,如今嘛……”李诃为难的说道。
“如今怎么了?”宋如是掂起脚,扯着李诃的衣襟,挑着眉毛问道。
“如今略显笨拙……”李诃犹豫道。
“笨拙?”宋如是一边揪着李诃的衣领,一边低头打量自己的穿着。
宋如是左看右看,并未觉得自己与之前有何不同,她蹙着眉头心中暗想莫不是穿的太厚了?
宋如是身上这件袄子,瞧着与普通的袄子别无二致,但其实里面的锦缎特意选的店中最厚的。她一直极为得意身上的这件袄子,如今听李诃一说,宋如是心中也不确定起来,她狐疑地看着李诃,揪着李诃衣襟的手更用力了些。
“是有些笨拙……不过我很喜欢。”李诃顿了一顿,低声说道。
宋如是没想到李诃的求生欲这么强,她微微一怔,暗恼李诃为何如此直白,若是被春花这丫头听见,那还了得。
宋如是暗自扭头瞧向身后,可的院落当中哪里还有春花的身影,耳旁却又听到李诃的轻笑声:“那丫头早躲出去了。”
“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宋如是思忖道。
“就在你揪住我衣领的时候。”李诃好心提醒道。
“什么?”宋如是高声说道。
李诃把食指轻放在宋如是嘴唇上,示意她噤声。
“阿如,你莫要出声。”李诃凑到宋如是耳旁轻声说道。
宋如是不明所以,一双眼睛好奇的盯着李诃。
李诃在宋如是耳旁声说道:“外面有人……”
宋如是一惊,揪着李诃衣襟的双手更紧了些,宋如是手上使力,李诃一个不防,整个人被宋如是扯到脸前。
于是一瞬间两人脸对脸,鼻子对鼻子,若不是中间隔着一根李诃的手指,两人的嘴唇几乎贴在了一处。
宋如是只感觉头脑一热,血液似是一下子从四肢窜到头顶,她面颊发烫,手指冰凉,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何况有李诃的手指压在唇上她也说不出话来。
她不说话,李诃也不言语,只专注的看着她,他的眼神温柔而又深情,看得宋如是心中乱糟糟又甜蜜蜜,头脑一阵阵的发昏,又似是从来没有如此清醒过。
宋如是耳旁除了李诃的呼吸声,几乎听不到别的声音,眼睛里除了李诃再无旁人。
如今虽是隆冬时节,宋如是的一颗心仿佛飘荡在一池春水当中,软绵绵而又懒洋洋。之前揪着李诃衣襟的手也改抓为扯。
李诃自是感觉出了宋如是的变化,他按在宋如是嘴唇上的食指亦改按为揉,他的指尖顺着宋如是柔软的嘴唇一路向上,先是面颊,最后他的手指停留在了宋如是的眼角。
这一双眼睛曾经柔情似水,也曾寒冷如冰,李诃的手指恋恋不舍得游走在宋如是的面颊上。
过了良久,回过神来的宋如是,启口说道:“外面的人可走了?”
“可能走了,也可能没走。”李诃说的模棱两可。
“来人究竟是谁的人?”宋如是悄声问道。
“我带你去瞧瞧。”李诃突然伸手搂过宋如是的纤腰,带着宋如是一跃而上,立于院墙上。
宋如是惊吓之余,扯着李诃的衣襟不肯松手,她眯着眼睛看向门前的巷子。
巷子幽长,冷风阵阵,除去呼啸而过的穿堂风,哪里有半个人影。
“人呢?”宋如是横眉冷对李诃道。
“走了……”李诃无辜道。
宋如是此刻才惊觉上当,若不是立于高墙之上,她恨不能马上出甩袖离开,想到此,宋如是狐疑地看着李诃。
“阿如,我已经许久未曾抱过你了。”李诃突然说道。
“所以外面根本就没有人?”宋如是捏着拳头说道。
“对。”李诃答道。
“你明知外面没人,还把我抱到了墙头上?”宋如是的双手恨不能在李诃的衣襟上挖出几个窟窿出来。
“对。”李诃诚实的说道。
“所以,你把我诳到了墙头上,只因为许久不曾抱我了?”宋如是咬牙切齿道。
“对。”李诃风轻云淡道。
“所以,你打算什么时候放我下去?”宋如是挤出了一丝微笑道。
“等我抱够的时候。”李诃认真回答道。
“那你什么时候能抱够?”宋如是僵着笑脸问道。
“我这一世都抱不够。”李诃答道。
“所以,你一辈子都不打算放我下来了?”宋如是心中一跳。
“阿如既然要求,我自是如你所愿。”李诃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
“我要求的?”若不是一时之间腾不出手来,宋如是恨不能立刻暴揍李诃一顿。
“阿如莫不是忘了?”李诃不可思议道。
“你的意思是不论我提出什么要求,你都会如我所愿?”宋如是脑中灵光一闪,随即转换了思路。
“这个自然,只要阿如愿意,我便竭尽全力也要如你所愿。”李诃肯定的说道。
“那我要你,现在,立刻,马上,放我下去。”宋如是狡黠一笑。
“除了这条,旁的我都可以答应你。”李诃手一使力,宋如是几乎贴在他的怀中。
“你使诈……”被拘在李诃怀中的宋如是抗议道。
“兵不厌诈。”李诃突然笑了起来,笑声清越,传入宋如是耳中,宋如是突然也笑了起来,她被李诃搂入怀中,耳中听着对方温暖有力的心跳声,便是一年当中最冷的腊月天里,她也觉得温暖起来。
“你最好给我心点。”宋如是威胁道。
“多谢阿如关心。”李诃接口道。
宋如是抬起拳头,想要给李诃两圈,胳膊伸至半空中,却是搂住了李诃的脖颈,与李诃依偎在一处。
寒冬腊月,幽深巷,院墙之上,立着两人,院墙之下,站着一人。
这人目瞪口呆的看着院墙之上相依相偎的两人,似是从未受过如此惊吓,惊吓之余,这人突然高声尖叫起来。
第三百八十章 情何以堪
王大娘目瞪口呆的看着墙头上相拥的两人,她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到这两人为何如此亲密,若是亲密也就罢了,为何还如此嚣张的亲密,生怕别人瞧不见吗?
王大娘一声尖叫,打破了墙头上两人之间短暂的和谐,宋如是一低头的温柔,正瞧见王大娘抬头的惊慌,两人四目,面面相觑。
宋如是突如其来的一阵脸红,当初说李诃对春花有意思的是她,而后说李诃性取向不明的还是她,最后又说李诃对春花穷追猛打的还是她。
如今仍旧是她,大张旗鼓的与李诃相拥于冬日里的墙头上。这一切还都被“洞悉”一切的王大娘瞧了个正着,如此就尴尬了。
宋如是与王大娘相对无言,最怕空气突然安静,宋如是咽了口口水,看向李诃,轻声说道:“怎么办?”
李诃一笑,对着王大娘,朗声说道:“大娘,起得早。”
李诃如此和光同尘,王大娘也不好畏畏缩缩,所以她略微收敛了惊讶的神情,清了清嗓子说道:“两位早啊……”
宋如是面呈猪肝色,这就是李诃的“办法”?她暗搓搓的拧了李诃一把,闷声说道:“你这是何意?”
“我是在保护你。”李诃淡然说道。
“保护?”宋如是窝在李诃怀中,冷哼道。
“对。”李诃点了点头。
宋如是只感觉李诃的下巴在自己头顶上轻轻蹭了一蹭,她的一腔恼意,登时化为乌有。
宋如是在李诃的“保护”下顺利的下了墙头,上了正房。她脸上的滚烫的热意,哄的她头脑一阵阵的发热,她索性打开了窗户,有风吹了进来,凉风贴着发烫的面颊吹过,她这才觉得舒服了些。
“阿如,你很紧张?”李诃立在宋如是身后问道。
“没有……我并没有觉得紧张……”宋如是坚决的说道,并不回头。
“那你为何不敢看我?”李诃的声音贴着宋如是的耳朵传了进去。
宋如是头上的热气,便更旺盛了一些,她不自觉的僵起了身子,便是声音当中也透出几分僵硬来,“谁说我不敢看你的,不过是外面的风景更好些罢。你瞧那株杨树,之前被满树的郁郁葱葱掩盖了风韵,如今叶落枯枝显现,风韵这才显露一二。”
“阿如不如回头看看我,冬日既来,我身上的一些风韵只怕也显露出来了。”李诃认真道。
“你身上的风韵?”宋如是心中好笑,也忘记了尴尬,回首看向李诃。
他的眉眼如初,一如之前的明净高远,他的身形似乎瘦削了些,他的手指骨节分明,白皙的皮肤下面是暗自流淌的血脉。
李诃拂过宋如是脸颊,让她的眼睛对着自己的眼睛,“阿如,你可瞧出了什么不同?”
“你……你与之前想比,更瘦了些,至于风韵,恕我眼拙,并没有瞧出来。”宋如是讷讷道。
“阿如,你再瞧瞧?”李诃凑到宋如是面前,嘴角绽放了一道温柔至极的微笑。
“我……”宋如是的一下子撞到李诃深情的目光当中,像是迷途的羔羊瞧见了草原,又像是落了单的孤雁瞧见了雁群里的头雁,更像是沦落在外的游子瞧见了家乡村口的那株歪脖子树。
宋如是脑袋当中乱糟糟的,正自天人交战之际,突然嘴唇一软,原来李诃这厮竟然趁机偷袭。
宋如是脑袋一懵,本着来而不往非礼也和的处事原则,狠狠的吻了上去。
两人正吻的头昏脑热,死去活来之际,又是一道尖叫声传来。听着这么熟悉的尖叫声,宋如是默默离开了李诃的嘴唇,而后一鼓作气的扑到李诃怀中,充当鸵鸟。
李诃伸手揉了揉宋如是头顶柔软顺滑的头发,而后施施然说道:“王大娘,所来为何?”
“我……我……”王大娘面红耳赤,口不能言,仿佛被抓包的人是她。
“王大娘是专程过来送羊腿的……”王大娘身旁的春花笑着晃了晃手中硕大的羊腿。
“对……对……对……我是来送羊腿的。”王大娘终于恢复了说话的能力。
“多谢,王大娘。”李诃揽着宋如是,面如清风拂面。
“没事……没事……”王大娘原本气势汹汹想来当众揭发李诃的丑恶面孔,但她身为“外人”,来兴师问罪,总该有个由头。
于是王大娘果断的宰杀了一头刚刚满月的羊羔,滴溜着热气腾腾的羊腿便上了门。
也是巧合,她刚到门口,便瞧见了从隔壁郎中家出来的春花。王大娘抛给了春花一个极其复杂的目光,而后一路欲言又止的跟着春花进了院子。
王大娘目光有意无意的扫向墙头,墙头上有风但无人,瞧着正房门口的微微晃动棉布帘子,王大娘陷入了沉思当中。
春花瞧着前院无人,心中有数,大公子来了。她自是满心欢喜,但王大娘欲言又止的神情和纠结复杂的目光,都在有意无意的提醒着春花,此间事情并不简单。
春花不知提着羊腿的王大娘这般纠结是为哪般,她刚试探性的问了几句,便成功的收获了王大娘同情的目光。
春花缕了缕头发,又掸了掸裙摆,自问浑身上下没有一丝能让人生出同情的地方来,而后抬头看向王大娘,但是,王大娘的目光依旧很意味深长。
春花一时摸不着头脑,又瞧着王大娘提着羊腿跃跃欲试,要来正房的模样。她心中估摸着王大娘是要亲自到娘子面前去邀功,所以便含笑着引了王大娘进了正房。
正房当中并无声响,春花撩开帘子便带着王大娘走了进去。她只顾着回头与王大娘说话,也未曾注意屋内的情形。直到王大娘一声尖叫,她连忙回身,这才发现自家娘子与大公子之间的感情竟然回春到了如此地步,春花恨不能立时的大笑三声。
春花还未笑出声来,便瞧见自家娘子羞怯的模样,春花心中会意,扯着王大娘便要离开,谁知王大娘突地甩开了春花的手,面红耳赤的走到李诃身前,结结巴巴的说道:“大公子你如此作为,又让春花情何以堪?”
第三百八十一章 讨回公道
“我?关我什么事情?”春花一手提着羊腿,一手指着自己鼻尖。
“春花姑娘,你莫要伤心,看我如何为你讨回公道。”王大娘一把拉过春花,立在春花身前,誓要为春花讨回公道。
春花不知王大娘哪只眼睛瞧见自己伤心的,她也不知道王大娘究竟要讨回什么公道?春花提着羊腿,茫然的立在王大娘的身后。
王大娘身体瘦削,肩背却还宽阔,站在春花面上竟然让春花生出了一种安心的感觉,但是她又忧心不已,毕竟突然有个人要为自己出头,她又不知为什么,这总会让人无所适从起来。
“不知王大娘要回讨什么公道?”李诃问道。
“你心有所属,为何又要来骚扰春花姑娘,既然已经来骚扰春花姑娘了,为何又要非礼人家娘子。”王大娘双手叉腰,气势十足道。
春花头脑发懵,什么叫“既然已经来骚扰春花姑娘”,王大娘此话何意?
春花疑问还未问出口,便听到自家娘子弱弱的说道:“王大娘,这其中有些许误会,我回头与大娘细细解释。”
但是王大娘急等着打抱不平,哪里听的进去,她大着胆子对李诃说道:“你这郎君表面生得斯文秀气,谁知内里却是这般的不堪。你骗了丫头骗姐,你当这院落当中就没有人能看穿你的伎俩了吗?你今日若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定然不会放过你,我虽是无权无势,但是我有扫把,我拿着扫把日日守在街口,我看你还敢上门?”
“骗了丫头骗姐……”李诃重复着王大娘的话。
宋如是感觉到头顶有两道炙热的目光射来,她不用想,也知道目光的来源正是怀抱着她的李诃。
宋如是恨不能天塌地陷,这样她便能找个地缝钻进去了。可惜外面阳光普照,地面纹丝不动,宋如是叹了一口气,抬起头对李诃说道:“大公子,这其中有些许误会,我回头与大公子细细解释。”
李诃闻言,饶有兴趣的看着宋如是,就在宋如是以为他不会开口的时候,李诃才神态闲适的开口道:“我现在更想知道,什么叫骗了丫头,又骗姐?”
王大娘正发愁插不上话,听到这话,王大娘鼓着胸脯,中气十足的说道:“你明明爱慕男人,偏偏要拿着丫头当幌子,如今不知存的什么心思,转而纠缠姐,如此行径,定是心怀鬼胎。”
“我,爱慕男人?”李诃的声音平淡无波。
李诃的声音听在宋如是耳中则像是铜锣一般捶打着她的鼓膜,宋如是现在已经不奢望天崩地裂找地缝了,她只希望自己能够原地爆炸,或是突然昏厥。
想到“昏厥”二字,宋如是眼睛一亮,她闭上眼睛,刚要放软身体,便听到李诃在她耳旁悄声说道:“你若胆敢装晕,我便当众吻你。”
宋如是登时打消了装晕的念头,缓缓的睁开了眼睛,对着头顶之人,嫣然一笑:“大公子,能否借一步说话?”
李诃对着宋如是无声的说了个,“不能。”
宋如是额角的冷汗,“嗖”的一声便冒了出来,如此尴尬的场面绝对是她平生仅见,她搜肠刮肚想出来的几个主意皆不适用,万般无奈之下,宋如是只得软言柔情道:“我有极其重要的事情要与大公子说。”
“很重要吗?”李诃低头问道。
“非常重要。”宋如是点头答道。
“必须现在说吗?”李诃确认道。
“必须现在说,我一刻也等不及了。”宋如是肯定道。
“大公子,你莫以为能糊弄的了娘子,便能糊弄得了我这个老人家,你若不把话说个清楚明白,我是不会放你走的。”王大娘夺过春花手中的羊腿,硕大的羊腿横在胸前很有几分威风凛凛的味道。
李诃看着怀中紧抓着自己衣襟摇摇欲坠的宋如是,他眉目含情,语调温柔,“敢问大娘听谁说的?”
“这个……这个……你打死我,我也不会说的……”王大娘手握羊腿,眼睛不时的瞥向宋如是。
“原来是这样啊。”李诃的声音愈发温柔。
温柔的声音听在宋如是耳中却是另外一番情景,宋如是手心冒汗,抓着李诃衣襟的手心又湿又涩,她想抬头看看李诃的表情,又恐被他瞧见了自己心虚的模样。
宋如是左思右想,右想左思,终于被她想到了一个办法。宋如是从李诃怀中掏出脑袋,对着春花,正色说道:“大公子来了这么久,你这丫头怎么还不去置办茶水。正好有王大娘送来的羊腿,咱们中午便吃锅子吧,剩下的羊肉,你剁成肉糜,留着晚上做古楼子吃。”
春花会意,趁着王大娘不注意,一个巧劲,夺过了王大娘横在胸前的羊腿,笑着说道:“新鲜羊肉,涮出来的锅子,味道自然是极好的。奴婢这就下去准备。”
春花经过王大娘的时候,一手提羊腿,一手挽着王大娘的胳膊说道:“大娘教我如何做锅子去。”
王大娘拖拖拉拉的并不肯走,最后还是宋如是又添了一句,“大公子喜欢吃肋排羊肉,记得切的薄些。”
春花脆声应道:“奴婢知晓了”,一边拉扯着兀自不肯走的王大娘出了房门。
宋如是眼瞧着王大娘出了门,悬了许久的一颗心,终于晃晃悠悠的落了地,她轻轻的呼出一口气,目光流连在门口棉帘处。
“阿如,还想说些什么?”李诃在宋如是头顶问道。
“我还想让春花把羊腰子留下来,给大公子好好补补身体。”宋如是随口说道。
宋如是的原意是借物传情,也就是借着羊腰子,传递自己对大公子的一片愧疚之情。
所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话听到大公子李诃的耳中便是另外一种意味了。
李诃轻笑一声,搂紧了宋如是柔软纤细的腰肢,他低下头,把下巴搁在宋如是的肩膀上,凑到宋如是耳旁说道:“阿如觉得我需要补补身体?”
“秋日补,冬日大补……”宋如是侧过面颊对着李诃认真说道。
李诃瞧着宋如是柔软的脸颊,红润的嘴唇,心中一动,以口封唇,直接吻了过去。
第三百八十二章 危急关头
人们多把办食事的厨房设在正堂之东,因此也叫“东厨”。
麻雀虽,肝胆俱全,宋如是这所宅院里的东厨,有炉有灶有案台,有鸡有鱼有羊腿。
春花掌厨正拿着斧头剁羊腿,王大娘在她身后絮絮叨叨的说道:“春花,我瞧你的脾气也太好了些,那个大公子一直纠缠于与你,你为何不抡着大耳瓜把他打出去。结果现在你瞧,他又纠缠上了你家娘子。你们年轻不知事,我却是知道这些男人惯常使的手段。不过是日日甜言蜜语的说着,东西的送着,时间久了,便是再有主意的娘子,也会被哄的五迷三道的。”
“我知晓大娘好意,但是事情并不是大娘想的那般。”春花剁肉的间隙,回头解释道。
“不是这般又是哪般?这些事情一桩桩,一件件的,我都瞧在眼里,那位瞧着人模人样的大公子,明显就是另有图谋。”王大娘一锤定音道。
“大娘,你都瞧见了什么?”春花一边剁肉,一边支着耳朵听王大娘说话。
“我刚才还瞧见那位大公子搂着你家娘子上了墙头,你说要是正经人家的郎君,能做出这样张狂的事情吗?”王大娘神神秘秘的说道。
“竟有此事?”春花一激动肉也不剁了,手提斧头,一脸兴奋的看着王大娘。
“可不是吗?刚才我正在院子里给我家掌柜的缝补衣服,他那件袄子极是厚重,我缝了一会儿的功夫,手中发涩,我便把针拔出来在头发上抿了抿,结果一个抬头的功夫,正瞧见大公子抱着你家娘子上了墙头。你家娘子似是不愿,但是大公子硬搂着你家娘子不肯松手,我瞧他面上带笑,想是奸计得逞,心中得意。”王大娘愤愤的说道。
“大公子抱着我家娘子上了墙头?”春花兴奋的声音都颤抖起来。
王大娘不明所以,不知眼前这丫头是气傻了,还是欢喜疯了,为何是这幅神情?
王大娘安抚的拍了拍春花的脊背,这才出口安慰道:“经历此事,想必你也能瞧出大公子的本来面目了。我瞧着你家娘子如今被他迷的五迷三道的,你可要多多留心啊,莫要让他把你家娘子哄了去。成亲不单单是两个人的事情,也不仅仅是一朝一夕的事情。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莫要因为一时糊涂,反而误了终身。”
“王大娘,你是否对大公子有些误会?”春花问道。
“我对他能有什么误会?关于大公子的事情,你家娘子都告诉我了,所有的事情,我全然知晓,我之所以不愿说不出,不过是为他留着颜面罢了。”王大娘冷哼道。
“我家娘子告诉你的?”春花彻底茫然了。
“对啊,关于大公子所有的事情都是你家娘子告诉我的。当时你家娘子看事情看得倒还透彻,怎地如今也陷了进去。想是被大公子的皮相,迷惑了心神。”王大娘惋惜道。
“大公子的事情都是娘子告诉你的?什么时候的事?”春花疑惑道。
“就大公子初来的时候,他当时日日上门纠缠于你,你家娘子极为担心,便与我说出了心中困扰,当时我还安慰了你家娘子半天,心里还暗暗替你高兴,毕竟如此体贴下人的主子并不多见。”王大娘摇头叹息。
“大公子纠缠于我?娘子还极为担忧?想来王大娘是听茬了,娘子必然不会如此说辞。”春花将信将疑道。
“我虽是上了年纪,但是眼不花,耳不聋,又怎会平白无故的听错了话音儿去?你以为英哥儿怎么来的?还不是你家娘子为了帮你摆脱大公子的纠缠,特意请来转移大公子视线的。”王大娘瞧着春花狐疑的模样,索性把这事儿也说了出来。
果然,春花闻言,面色一滞,呆若木鸡,过了好大一会儿,她才张口结舌道:“英哥儿……是来……帮我……转移……大公子……视线的?”
“你以为你家娘子为何突然间招了厮上门?这些事情,我原不想说的,但是我实在不能眼睁睁的瞧着事情就这样发展下去。”王大娘坚决的说道。
“那么大娘可有什么主意?”春花问道。
“我能有什么主意,实在是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了些,我这一时半会的也想不到什么办法,不过我家掌柜的倒是个有主意的,我这就回去问他。”王大娘匆匆忙忙的就厨房门口走。
还是春花在她身后嘟囔了一句,“如今这个时辰,你家掌柜的又怎会归家?”
“那我便在家中等着,定然不能让大公子阴谋得逞。”王大娘甩开帘子匆匆出门去了。
春花提着斧头默了半晌,一时喜,一时忧,后来索性甩了甩脑袋,专心的剁起肉来。
厨房有节奏的剁肉声,随即响彻了院落,振飞了枯枝上的飞鸟,鸟儿扑棱着翅膀朝天空飞去。
晨起晴好的天气,不知不觉中竟然阴沉了下来,大片的乌云从天边而来,乌云驱赶着最后一片蓝天,很快整个天空变得灰蒙蒙起来。
天空阴沉,但有人的脸色比天空显得更为阴沉,这人负手立在院中,仰望天空,沉吟未决。
他身后立着的伙计伸着脖子欲言又止,终是定下了决心,上前一步,与之商量道:“掌柜的,你心中可有了决断?”
被称为掌柜的这人,一声长叹,并未回头,他背在身后的手掌轻握,一息之后,复又张开,叹声说道:“我若是有了决断又怎会此时此刻,立在此处?”
“但此事进行到如此地步,已不是咱们的能力能解决的了的,掌柜的还是尽快下决断才好,不然后果不堪设想。”伙计低声劝道。
“若是早知如此,说什么咱们也不该接了这笔生意。”掌柜的复又叹道。
“可是这笔买卖的利润,能抵得过两三笔买卖的利润,何况谁人也没有生着一双前后眼,不然早已如此,又何必当初。无论如何,如此危急关头,咱们都该知会东家一声。”伙计搓着双手,低声说道。
“也罢,你现在就去永兴坊一趟。”掌柜的终于下定了决心。
第三百八十三章 故计重施
到了下晌,天气阴沉的厉害,在第一朵雪花飘落的时候,永兴坊中一户独家院的院门突然响起。
急促的敲门声,听得春花眼皮子直跳,她揉着眼睛,急匆匆的出来开门。瞧见来人,春花暗自松了一口气。
“娘子在哪里?”伙计气喘吁吁的说道。
“娘子在正房当中……”春花奇怪道。
“我找娘子有急事……”伙计说话间已越过春花,径自朝正房走去。
“喂……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啊?”春花紧走几步,拉扯着伙计的衣袖问道。
“春花姐姐,实在是有要紧的事情告知娘子。”伙计一脸焦急。
“既然如此,你先在门口的等着,待我先进去通报一声。”春花拦住伙计,率先到了正房门口。
春花一天的时间,都在担心王大娘会不会杀个回马枪,乍然瞧见绸缎铺的伙计进来,她不明所以,还想着,只要不是王大娘上门便好。
如今想来,若是无事,郝掌柜又怎会派人上门?春花揉了揉脸颊,掀开了门口的棉帘。
春花进门第一眼瞧见的便是立在窗前看书的娘子,第二眼看见的自然是坐在案几旁喝茶的大公子。
春花心下暗喜,对着大公子福了一福,这才走到自家娘子身旁说道:“娘子,郝掌柜派人来了。”
“郝掌柜?”宋如是执书的手登时一顿。
“人就在门外,可是要现在唤他进来?”春花问道。
“让他进来吧。”宋如是放下了手中的书,沉声说道。
春花闻言,匆匆的出了屋,对着急的在门口转圈的伙计,微微点了点头。
伙计一把扯开棉帘,进了正房当中。屋外的冷风贴着他的背后刮了进来,伙计背后冰凉,一双手却是一阵发热,一阵发凉。
伙计抬眼打量屋中布置,落地式的屏风,楠木的高案,窗前的娘子,都让他觉得一阵心安。
伙计的目光无意扫向身前的案几,这一看倒是把他看怔了去。案几旁正在饮茶的这人,穿着群青澜衫,气宇不凡,正拿着汝瓷茶盏,慢慢饮茶。
伙计从未见过如此气度之人,一时半刻竟然忘了自己来的目的。直到耳旁听到娘子的声音,他才回过神来。
“郝掌柜让你前来,可是店里出了什么事情?”宋如是问道。
“娘子,店里出事了。”伙计急声说道。
“出了何事?”宋如是看着伙计问道。
“娘子,自腊月里来,咱们绸缎庄的生意便愈发好了,店里的几个绣娘也俱都昼夜不停的忙活着。郝掌柜还说等到年关的时候,娘子定然会给咱们发个大大的红包。谁知,前几日突然有人上门定做衣服……”伙计神色仓皇的说道。
“有生意上门,自然是好事一桩,瞧你神色为何如此恐慌?”李诃放下茶盏问道。
伙计的目光对上李诃平静无波的目光,他心中倒也渐渐平静下来,他咽了口唾沫,继续说道:“生意上门,确实是好事一桩。可问题就出现在这桩生意上。来人是位蓄着胡须的中年人,开口就要一百匹的云锦。临近年关,店里并没有那么多的云锦,于是郝掌柜便回绝了他,谁知他丢下银子,便匆匆离去了。”
“然后呢?”宋如是开口问道。
“郝掌柜觉得蹊跷,恰巧店中还余三十匹的云锦,郝掌柜又去相熟的店铺里借了七十匹云锦,好歹解了燃眉之急,即便那人推脱不要,咱们也没有旁的损失。”伙计搓着手心说道。
“郝掌柜此法倒也可行。”宋如是点头道。
“郝掌柜本以为此法万无一失,可是天不遂人愿。郝掌柜借了云锦没几日,那人便上了门。他先是对着郝掌柜好一番的道歉,说是听错了话,办错了事。原来他家主人要的是一百匹的蜀锦,结果他一时疏忽,竟然听成了云锦。他留下定钱归家之后,自然受到了家主的斥责,他口口声声的说着抱歉,还说之前的定钱便当给咱们店铺赔不是了。于是他又拿出了十两银子,说是要定一百匹的蜀锦。”伙计的手心突地冒出了冷汗,他随手在衣摆上一擦,看向宋如是的目光仍旧带着之前未消失的惊恐。
“咱们店中怕是也没有那么多的蜀锦吧?”宋如是神色倒还正常,并没有露出旁的神色来。
“娘子说的是,咱们店中的蜀锦倒是比云锦多些,仓库里的蜀锦足足有五十匹,但仍旧差些五十匹,于是郝掌柜故技重施,又去相熟的店铺里借了五十匹的蜀锦。”伙计神色惶恐,口中不安的说道。
“那之前借的七十匹云锦可归还给了相熟的店铺?”宋如是索性坐在李诃对面,提着茶壶,给自己的茶盏蓄满了茶水,口气一如之前的淡然。
“郝掌柜去借另外五十匹的蜀锦时,便带着之前的七十匹云锦,一并归还给了那家店铺。郝掌柜借来了蜀锦,又过了两日后,那人才再次登门。”伙计垂首说道。
“那这次可还有什么差错?”宋如是问道。
“那人仔细看了店中的蜀锦,面上极是满意,他还给店中的每一个伙计都派发了红包,当时大家都一阵轻松,好歹做成了这笔买卖。那人倒也爽快,说是让咱们的人把这一百匹的蜀锦送到他的府上,这桩买卖便成了。这原也是应当的,所以郝掌柜便派了我与另外一个伙计,去帮这人送货。我们两人帮着装好了一百匹蜀锦,又帮着那人一路把车拉到了那人府上。”伙计挠着头皮,似乎并不愿意回忆这段过往。
“那么你们到那人府上之后,可是出了什么事情?”李诃瞧着宋如是只顾着喝茶,便代替宋如是问道。
“事情便出在那人府上,我们二人与那人一同到了那人府前,谁知他家门口早已等着两三辆的牛车。我瞧着守在牛车旁边的人俱是一身短打,像是店铺里的伙计。我突然心生不安,待走近了一瞧,他们的牛车上果然是满满的绸缎。”伙计的双手不由得颤抖起来,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那牛车之上装的可是蜀锦?”宋如是终于抬起头来问道。
“那几辆马车上满满当当装的全部是云锦。”伙计擦拭着额头的冷汗说道。
第三百八十四章 突然发难
“云锦?”宋如是皱眉道。
“对,我当时便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来,我便连忙问那人究竟是什么回事,他还安慰我说,府中人口众多,许是别的主子定的,他这就进去帮我问问,然后我眼瞧着他进了府门,之后便再未出来。”伙计垂头丧气的说道。
“再未出来?那你有没有问过门房?”宋如是饮了一口茶,方才说道。
“我们等了半个时辰的功夫,眼瞧着之前的牛车都从侧门赶了进去,唯有咱们一家的牛车始终没人招呼,我心下发慌,就上前与门房套近乎。哪知门房说府中根本就没有定什么蜀锦,我欲进府寻那人,反被门房狠狠的羞辱了一顿。他说府中自始至终要的都是云锦,还说他们主人身份贵重,府门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去的。”伙计懊恼的说道。
“你可还记得去他府门的路?”宋如是攥着茶杯问道。
“我自然记得,当时我们两人便赶着牛车回了西市。刚到了铺子里,瞧见掌柜的,话都没说上一句,借给咱们蜀锦的那家掌柜的便上门来讨要银子。可是蜀锦并没有卖出去,郝掌柜便与那家掌柜的商量着,既然蜀锦没有卖出去,便把那五十匹的蜀锦还给他们。那掌柜的虽是不愿,但也勉强同意了。谁知,到了验货的时候,竟然又出了岔子,出门前数的好好的一百匹蜀锦,竟然莫名其妙少了十匹。”伙计不由的搓起了手掌。
“少了十匹?点货的时候,你可在?”却是李诃出声问道。
“点货验货的时候,我都在,装车的时候,也是我与另外一名伙计一起装的车,装完车我们便随着那人一同去了他的府上,期间并未离开牛车半步,这十匹蜀锦就这般莫名其妙的不见了踪影。”
“当时大家都疑惑起来,无奈那家掌柜的催的急,郝掌柜情急之下,便决定自认倒霉,丢失的那十匹蜀锦只能算到咱们绸缎庄的头上,好歹把人家店铺里的蜀锦归还了才是。可惜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那家掌柜的随手抖开了一匹蜀锦,布料当中竟然被漆黑的墨汁染了大片的黑色。见此情景,他又抖开了几匹蜀锦,结果每匹蜀锦上面都染了黑色的墨汁,那墨汁又黑又浓,浸的整匹缎子中央都是黑色。”伙计面上惊慌失措,似是浸透了墨汁的蜀锦就在眼前。
“什么?”宋如是手中的茶盏猛然放在案几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后来我们发现剩下的蜀锦……竟然都被墨汁染了……”伙计几乎哭出声来。
“然后呢?”宋如是面色平静,心中似在淌血道。
“然后那家掌柜的突然发难,说是好心借给咱们蜀锦,结果咱们竟然把人家的蜀锦故意弄成了这般模样,他在店中不依不饶非要讨要一个说法,说是要么咱们还给他们蜀锦,要么赔他银子。当时铺子里的客人应是被他吓跑了大半,最后郝掌柜只得自认倒霉赔了他二百两银子了事。”伙计的心也在默默的淌着血。
“此事这般凑巧,怎地所有的凑巧够赶到了一处?那家掌柜的平时为人如何?”宋如是抬眼问道。
“那家掌柜的原是郝掌柜的同乡,出事之前,咱们两家素有往来,有时人手不够,也会去他们铺子里借个人手,或是他们倒腾不开,也会来咱们店里先取些锦缎应急,所以这家掌柜的突然发难,倒让咱们措手不及。”伙计皱着眉头说道。
“你肯定你从未离开过牛车?”李诃突地问道。
“自打牛车上装满了蜀锦,我便一直守在车旁,从未离开,除了……”伙计一拍脑袋继续说道:“除了我去与门房理论的时候,旁的时候再未离开牛车半步,可是当时牛车立于那家门口,想来不会有人如此明目张胆的行事。”
“也罢,还有旁的事情吗?”宋如是瞧着伙计欲言又止的神色,开口问道。
“还有就是,郝掌柜好不容易打发了那家掌柜的。谁知之前定一百匹蜀锦的人竟然又上了门,说是他在府中拿了银钱出来,为何咱们的人却突然不见了踪影。”
“如今他府上急等着这一百匹的蜀锦急用,他一边埋怨,一边让咱们速速把蜀锦送到他府上。我当时便与他理论,说在他府上等了一个时辰,门房又说府上从来没有定过什么蜀锦,所以咱们才拉着牛车回了店铺。”
“那人一听,满口抱歉,说是新来的门房是管家的亲戚平日里最是傲慢,想是不知此事,所以才会口出恶言。无论他是好话歹话,咱们店中哪里还有蜀锦给他。所以咱们只得退了他的定钱,可是他并不要定钱,只口口声声让咱们快些把蜀锦送去。”伙计一双手掌被搓的通红,他似是并没有感觉。
宋如是定定的看着手中的茶盏,心中闪过无数个念头,过了片刻,她才低声说道:“这人显见是故意的,不然为何早不来晚不来,偏偏等那家绸缎铺的掌柜的来讨了银子之后,他便上了门。”
“是啊,他一进门,面上便带着一副势在必得的神色,郝掌柜好说歹说,他就是不同意退银子,反而态度坚决的就是要蜀锦,说是没有蜀锦,他也无法向家主交代,他在店中也不急,也不闹,只摆出一副不给他蜀锦,他便不会走的姿态来。”
“当日他便在店里呆了两个时辰,之后几日他更是日日都来,瞧见有客上门,他便与郝掌柜理论,若是无人上门,他便静静坐着也不出声,接连几日,咱们店里被他搅的一笔买卖都没做成。”伙计吁出一口气,终于讲完了事情的始末。
宋如是良久不言,盯着手中的茶盏出了神,还是李诃轻咳一声,说道:“那人来店中了几日了?”
“差不多有五日了,他每日辰时三刻便来,酉时一刻离开,这几日咱们也想了一切的办法,可是在他面前就是不行,事到如今,他仍旧说没有一百匹的蜀锦,他无论如何都不会走的。”伙计沮丧的说道。
“可曾告诉了捕快?”宋如是回神问道。
第三百八十五章 始作俑者
“郝掌柜悄悄去了市亭那里寻了市令,市令倒也来了一次。可惜那人极其固执就是不走,反倒倒打一耙说咱们店里出尔反尔,明明收了定钱,却不卖给他锦缎。”
“他趁机给市令告了一状,说若是拿不到蜀锦的话,他回府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的,而这一切全都是因为咱们店铺的原因,所以,他一定要讨回蜀锦。”
“市令大人调解一番,他才勉强同意收下银子走人,我们大家也终于松了一口气,谁知第二日一早,他便又来了,说是因为办事不利,不仅挨了板子,还被扣了工钱,郝掌柜知他意思,便又拿了五两银子出来,谁知他一开口就要一百两银子,不然就赖着不走。”伙计恨声说道。
“一百两银子?他倒是也真敢开口?”宋如是冷笑道。
“他这次前来,气势汹汹,他既开口要一百两银子,店里自然不会给他,结果他不知从何处寻来了一群泼皮,这群泼皮日日在店门口喝骂,过往行人皆被他们赶走,郝掌柜无奈之下,只得再去寻市令,谁知市令却闭门不见。”
“那群地痞流氓却是越闹越凶,不知他们去哪里寻了几只鸡,剁了头之后,把鸡血撒了一地。隔壁店铺的生意受了影响,也借机来店里吵闹,说是让咱们绸缎庄赔偿他们的损失,一时之间,店中皆是讨债之人。”
“郝掌柜想尽了办法,这些人反而变本加厉,后来有位妇人带着孩子从店门口经过,那孩子瞧见了鸡血,吓得哭闹不休,那妇人口口声声说是孩子是丢了魂魄才会哭闹不休,所以她也进了咱们店中,抱着兀自哭闹的还子讨说法……”伙计麻木的说道。
“若是如此的话,那她家孩子定然不能吃鹿血肠了,不然瞧见血红之色,魂魄又该丢了。”却是在门口守了半晌的春花,一焦急走了进来,正听到伙计口中的这句话,春花冷哼一声说道。
“店中一时哭闹声,要账声,比比皆是,店中实在做不了生意了,郝掌柜便决定先关门几天,待风头过去再说。可是关了店门之后,那帮泼皮借机砸烂了店门,哄抢了店里的绸缎之后,便不见了踪影。”伙计捏着拳头说道。
“竟有此事,究竟还有王法没了,就这般青天白日的正经店铺里抢东西,那么就没有人去告诉市令吗?”春花拍着身旁的案几,高声说道。
“后来我们又去寻了市令一次,但依旧吃了一个闭门羹。无奈之下,只得继续守在店中,那帮无赖倒是走了。之前那人与那位妇人却是日日守在店中的。”
“那妇人不知从何处寻了一些黄箔纸,叠成了元宝之后,当场焚烧起来,说是要给自己的孩子招魂。黄箔纸燃烧之后,冒出了大量的黑烟,熏得旁边几家店铺皆做不成买卖,所以我来的时候,他们二人连带着隔壁店铺里的掌柜与活计都在咱们店里坐着呢。”伙计垂着脑袋,无力的说道。
“他们现在还在店里坐着呢?不就是招魂吗?我也会,我这就去为她家孩子招魂去。”春花挽起袖子就要出门。
“春花……”宋如是轻唤一声。
春花不情愿的扭过身来,气呼呼的说道:“娘子,如今人家都已经欺负到咱们头上了,您能忍,但奴婢不能忍。若是咱们一直不不吭声,他们还只当咱们是好欺负的呢。那人不是说被府上扣了工钱吗?奴婢这拉着他府上,上门找个说法去。等奴婢收拾了那人,再去给烧纸的妇人招魂去。”
“杀只鸡都能让她孩子吓得丢了魂魄,若是你去给人招魂把人吓出了好歹,你如何收场?还有错把蜀锦当云锦那人,你觉得你能进了他家的门?怕是还未进门,便被那门房哄了出来,倒是你强闯民宅,若是人家告到了衙门,没理的反倒是你。”宋如是叹道。
“那娘子你说,究竟该怎么办,就放任他们这般欺辱?”春花咬牙切齿道。
“一时半刻哪里能想到什么办法去,但是店中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再不能经历一丝风雨了。市令不管此事,这群人才会如此猖狂。他如今不是说因为咱们的失误让他挨了板子,扣了工钱吗?那么咱们就去好好的查一查,看看此事究竟是谁的失误?”宋如是冷然说道。
“之前与你一同上门送货的伙计,可还在店里?”李诃开口问道。
“那个伙计为了阻止烧纸的妇人,被那帮无赖打得浑身是伤,如今回家养伤去了。”伙计面露难色道。
“养伤?你可知道他家住在何处?”宋如是蹙眉问道。
“这个我并不知晓,只知道他家似乎住在崇德坊中,旁的我也不知晓。”伙计垂着头说道。
“也罢,你先回去吧,如今也到了闭市的时辰,待我明日便去店里瞧瞧,我倒要看看这帮牛鬼蛇神究竟要做些什么。”宋如是冷笑道。
伙计提了几天的心,终于缓缓放下,他朝着宋如是拱了拱手,又对着李诃点了点头,便掀开门帘匆匆去了。
有风顺隙而入,宋如是不由的打了一个激灵,手指不自觉的轻扣案几,面上神色变幻不休。
“娘子……”春花欲言又止道。
“我原以为她的目标是百草堂,没想到她竟然使了声东击西之计,去找了咱们绸缎庄的麻烦。”宋如是面色阴沉道。
“娘子,魏姨娘也太过狠毒了些,把她卖了的人又不是咱们,她怎么就这般不肯放过咱们,若是再容着她这般下去,恐怕咱们的绸缎庄很快便支应不下去了。”春花面色焦虑道。
“魏姨娘?那是何人?”李诃茫然道。
“你的表妹。”宋如是哼了一声,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始作俑者就在身旁。
原本因为王大娘之事势弱的宋如是,登时恢复了往日里的气势。她挺直了身子,打算居高临下的鄙视李诃一番。
但是等她挺直了身子之后,才悲哀的发现,自己仍旧矮着李诃一截,但这并不妨碍宋如是势如破竹的气势,她扬起下巴,怀抱双臂,气势凌人的等待着李诃的解释。
第三百八十六章 符灰化水
“此事就不烦扰阿如操心了,我这就前去处理此事。”李诃起身道。
“你还没问清楚,究竟是哪位表妹呢?”宋如是怀抱双拳,提醒道。
“我的表妹,唯有两位而已。”李诃顺着,径自远去了,他伸手掀开棉帘,回过头对宋如是安抚一笑,之后便出了屋子。
宋如是被他面上的微笑一恍,不由自主的竟然放下了抱着的双臂,她若有所思的盯着兀自煽动的门帘,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娘子,不若咱们与大公子分开行事,他自去找他的表妹,奴婢便去寻那位孩子失了魂魄的妇人。”春花跃跃欲试道。
“什么叫他自去找他的表妹?”宋如是意味深长的看着春花。
春花陡然反应过来,她捂着嘴巴,这双圆圆的眼睛求饶似的看着自家娘子。
“你这丫头,你便安心待嫁吧,旁的事情暂且不用你操心了。”宋如是一锤定音道。
“可是娘子,那妇人实在太嚣张了,奴婢若是不前去教训教训她,怕是心里呕的嫁衣都绣不好。”春花鼓着胸脯说道。
“春花,那你说说打算如何教训她?”宋如是支着下巴问道。
“她不是喜欢烧纸招魂吗?奴婢便也到她身前烧纸招魂去,无论她招的谁的魂,奴婢反正是要招这世上没有心肝之人的魂魄。”春花痛快的说道。
“这法子倒也可行,只是春花,她这样的人还不值得咱们亲自出手。”宋如是笑道。
“那就这般放任她?”春花不解的说道。
“我已有了主意,这两日便会有结果了。”宋如是安抚春花道。
“娘子,那你倒是给奴婢说说,有什么主意呗?”春花感兴趣的说道。
“所谓天机不可泄漏也,到时你就知道了。”宋如是卖了一个关子。
“娘子……”春花撇着嘴巴,不满的说道。
“春花,你便安心的绣你的嫁妆去,旁的事情都不是你个新嫁娘需要担心的。所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那些个做了坏事做多了的人,自然会有恶果等着他们。”宋如是冷笑道。
“娘子,奴婢今天听王大娘说,是娘子告诉的她,关于大公子其实喜欢男人的事情?”春花冷不丁的问道。
“呃……”原本装着深沉的宋如是登时面色一僵,她尬笑一声,不自然的说道:“不过是误会耳……”
“那娘子可与大公子解释清楚了?”春花好奇的问道。
“这个……自然……我已与他解释清楚了。”宋如是敛眸说道。
“那便好,不过娘子,奴婢还是想知道,大公子究竟喜欢男人还是女人?”春花揉着手指头问道。
“这个嘛,你说呢?”宋如是面颊可疑的一红。
“这个嘛,瞧着大公子对娘子的贴心纵容,定然是喜欢女人,尤其是娘子。”春花不动声色,的拍了一记马屁。
宋如是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脑海当中想的却是李诃与她求证此事的场景,过了良久,她面颊一热,抛开了脑袋当中乱七八糟的想法。
天黑时,地面上已积了薄薄的一层白雪。雪下了整整一夜,第二日一早,太阳高升,天空竟然神奇的放晴了。
虽说是地上有雪,但也并不妨碍,众人出门逛逛的心情。辰时一刻,街上的行人尚自稀少,三三两两的穿行与街道上。
待到了辰时三刻,街道上的人突然增多起来,在积雪的映衬下,每个人的神色瞧起来都是极好。唯有一妇人,显得格格不入。
这妇人二十七八的模样,生得面皮白净,眼角微微翘起,挺直鼻子,樱桃口。若不是她眼下蕴着的一片黑青,让她的相貌大打折扣,她原是一个生得极为俊秀的妇人。
这妇人怀抱着一个的包裹,神色匆匆的走在街道上。她垂着头,快步走着,一个不防,突地撞到了别人的身上。
妇人口中说着抱歉,慌忙抬头看向眼前之人。这一看,倒把她看得一怔,眼前这人,穿着道袍,风仙道骨,赫然竟是一位道士。妇人一时讷讷不能言语,只瞧着道士发呆。
“我瞧着你面色不佳,可是冲撞了什么东西?”道士率先说道。
“道长慧眼炬,妇人确实遇见了一些麻烦。”妇人神色恹恹的说道。
“若是方便说出来,贫道或许能帮你。”道士沉吟道。
“此事说来话长,我那孩儿前几日里偶见鲜血,之后便哭闹不休。妇人家中用了各种办法,都不见好,所以妇人忧心不已,白日晚上的都不得安睡,所以面容才会如此憔悴。”妇人忧心的说道。
“我有一法,能够化解。”道士沉吟道。
“还望道长告知,妇人代全家谢过道长。”妇人慌忙给道士行礼。
“我这有一符,你把孩子带到受到惊吓之地,把这枚黄符,当场烧了,符灰化水,让孩子喝下去便可无碍。”道士说着从怀中取出一枚黄符,递给妇人。
妇人满怀感激的接过黄符,用朱砂写就的符文,龙飞凤舞的现于黄色的符纸上。她心的收好了黄符,对着道士又是一番千恩万谢。
道士却并不再言语,只在准备离开之际,回头对妇人正色说道:“但愿你说的都是真的,不然符咒定会反噬。”
妇人神色一顿,过了片刻,才又笑着说道:“妇人怎敢欺瞒道长。”
道士度着妇人的神色,他只看着妇人并不说话,过了片刻,他才飘然而去。
妇人瞧着道人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街角,她这才回过头来。她从袖中掏出那枚黄符,看了一会儿,突地一把扔掉了黄符。
妇人冷笑一声,抬脚使劲踩踏着脚下黄符,眼瞧着黄色的符纸变成了一团废纸,她才满意的停了下来。朝着道士离去的方向,冷哼一声,而后抱紧了怀中的包裹匆匆而去。
妇人熟门熟路的走到西市的一家店铺门前,她悄悄地打量周围,瞧见没有异常,这才放心的打开了怀中的包裹。
妇人把包裹放在地上,蹲在包裹前面,打开了蓝底白花的包裹皮。包裹里面一叠叠,放的竟然全是黄泊纸。
第三百八十七章 招魂之法
妇人不紧不慢的拿出符纸,慢条斯理的折起了元宝。不大一会儿功夫,妇人面前便摞了一叠高高的元宝。
她看着面前堆了一堆的元宝,突地一笑,笑容既温柔又诡异。片刻后,她收回了笑脸,垂下眼角,嘴角带着一丝苦笑,戚戚哀哀的说道:“魂兮归来,魂兮归来……”
她一面哀伤,一面掏出火石,点燃了面前纸折的元宝。火苗遇纸登时燃烧起来,黄泊纸被蓝色的火苗舔舐着,很快便化为了灰烬,火光之后,则是妇人悲伤的面孔。
妇人瞧着眼前的元宝全部化为了灰烬之后,眼眶一红,突然落下泪来。她揉着眼睛,悲切的哭道:“我那苦命的孩儿,你还没有看尽世间繁华,便失了魂魄,你让为娘如何是好啊……”
绸缎庄里的伙计探头探脑的瞧了一会儿,悄声的到了后院,对着在后院立着的郝掌柜说道:“掌柜的,那妇人又来了。”
“又来了,可是还在烧纸?”郝掌柜皱着眉头问道。
“正是,她刚烧完了纸元宝,如今正在门口伤心的哭呢。”伙计垂手道。
“你再去瞧瞧,若是她还不走,便让那人来吧。”郝掌柜叹道。
“那咱们再等多久?”伙计问道。
“一刻钟,再等一刻钟,若是她还不走,就把那人唤来。记住千万别让她瞧见你出门。”郝掌柜交代道。
“这个自然,一刻钟之后,我便从后门出去。”伙计答道。
伙计翩然退下之后,郝掌柜又在原地立刻片刻,才从后院转回到店铺里面。
各式各样的绸缎放在擦拭的干干净净的柜台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灰烬燃烧的味道。郝掌柜侧头看向门口,那妇人正在门口不远处悲伤的哭泣,郝掌柜一阵气闷,目光移到了别处。
一刻钟的时间可以喝上几盏茶,能吃上一顿饱饭,还能买上几样心仪的玩意。
一刻钟的时间到了妇人这里,便突然变得漫长起来,好不容易叠完了元宝,烧完了黄泊纸,也哭的差不多了。妇人揉着蹲的麻木的双腿,缓缓的站了起来。
妇人还未离去,便有人匆匆而来。这人行色匆匆行至妇人身前,瞧着妇人痛心的说道:“你这妇人好不知事,黄泊纸叠成的元宝是烧给死人的,你这青天白日里的给尚且活着的人烧纸,只怕是会折寿。”
“大娘,此话何意?”妇人面色不虞道。
“你说我此话何意?按我说,你就该把给你出主意这人千刀万剐,好好的孩子招什么魂呢?若是一时之间招了恶鬼出来附在孩子身上,只怕你家里很快就会鸡犬不宁。”老妇人急声说道。
说话的正是一位年老的妇人,这老妇人高身材,四方脸,说话间中气十足,瞧着妇人的目光当中带着三分的同情,七分的恼意。
“大娘,儿哭闹不休,妇人一时之间失了主意,这招魂之法还是听街坊里的神婆说的,所以妇人才会日日到这里为儿招魂。”妇人面色发白道。
“儿哭闹不休,夜啼不止,定是身体不舒适,所以才会一直哭闹。若是大家都同你一般,怕是大街巷全都是烧着黄泊招魂之人。”老妇人肃声说道。
“大娘有所不知,我家儿原本无事。那日我瞧着天气晴好,便抱着儿出来逛逛,没想到恰巧走到此处时,有人正在杀鸡拔毛,鸡血撒了一地。儿瞧见了之后,登时便哭闹起来,无论怎样都哄不好。结果入了夜,儿便发起热来,我一时无奈便去寻了邻里的神婆,她这才告诉了我招魂之法。”妇人皱着眉头忧心忡忡的说道。
“那我问你,这招魂之法,可是有用?”老妇人高声问道。
妇人不自觉的瞧了瞧周围,见到周围并未有人注意到她们二人,她才略微放松下来,苦着脸说道:“儿的情况并不是很好,但是神婆说了,再烧上几日黄泊元宝,儿定然就会好了。”
“若是神婆当真管用,还要那么些个郎中做什么?你这妇人耳根子太软,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自己的孩子还是要自己心里有谱才好。”老妇人神色放缓道。
“大娘说的是,我不过是情急之下,失了主意。”妇人点头道。
“你若信得过我,便带我到你家去瞧瞧情况如何?老妇人旁的虽不精通,但对于儿啼哭不止,倒也还有些心得。”老妇人关切的看着妇人。
妇人掏出帕子,擦拭了下手中并不存在的灰尘,而后迟疑道:“我自然是信得过大娘的,但是我那家中却着实有些不便。”
“这个无妨,我随你一同过去,也不进你家门,你只需把孩子抱出来让我瞧上一眼便可,如何?”老妇人商议道。
“这个……实在是家中不方便……我这就要归家去了……”妇人急匆匆的收拾了地上的包裹,便想走人。
“那也无妨,不若我就在此处等着你,你把你家孩子抱过来,我定然能够治好他,如何?”老妇人又给了妇人另外一个选择。
“我家儿……昨夜啼哭了一夜……如今想来已经睡了……一时之间……怕是抱不过来……”妇人把包裹皮胡乱的塞入袖中,转身就要离开。
“那也无妨,我今日无事,便在此处等着,等你家孩子何时醒了,你再把他抱过来,如何?”老妇人一把拉住妇人的衣袖,她口中虽是商议的口气,面上的神色却是带着几分坚决。
“我突然想起……我家儿昨日里似是好了许多,想来是此法可行,说不准我回去之后,儿还好了也说不定。”妇人垂头拉扯着自己的衣袖,口中胡乱的说道。
“那便让我瞧上一眼,又能如何?还是说压根就没有什么孩子,也从来没有失了魂魄一说?”老妇人面色陡然一变,厉声说道。
“大娘,你胡乱说些什么?我怎会没有孩子,我那孩子在此处受了惊吓,瞧见的也不是一人两人,何况我也并没有做什么,不过是来为儿招魂罢了,大娘这般说辞实在太难听了些。”妇人闻言,袖子也不拽了,神色委屈的说道。
“那么究竟是何人派你来的?”老妇人不为所动,仍旧厉声说道。
第三百八十八章 三只瓷碗
“大娘的意思是,我家儿在此地失了魂魄,我便不能来此地招魂了吗?我不在儿丢失了魂魄的地方去招魂,又该去何处招魂?莫不是要去大娘家中招魂才行?我瞧着大娘年迈,所以才会处处忍让,大娘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呢?”妇人生气的说道。
“处处忍让?我好心为你家儿瞧病,你却推三阻四总是不愿,如今反倒倒打一耙,说我咄咄逼人,你这妇人不知好歹,被人引得误入歧途,尚且不知,我好心提点你,反倒被你怀疑。也罢,你就继续这般招魂吧,日后若是出了什么事情也莫要怨天尤人,怪只怪你自己偏听偏信,害了你家儿的性命。”老妇人厉声说道。
妇人一听这话,吓得脸色发白,口中讷讷说道:“大娘的好意,我自然是知晓的,只是我儿病了,心中实在焦急,所以言语之间有些失礼之处,大娘切莫放在心上。大娘说的因此会误了儿性命的话,不知是何意?”
“我方才已经说了,黄泊纸是烧给死人用的,你家儿万万不能再用此法招魂。至于你家儿究竟是何原因导致的哭啼不止,还需看过你家儿才能确定,你若是不放心我的话,还是尽快找个大夫瞧瞧吧,不然恐耽误了你家儿性命。”老妇人瞧着妇人惊慌失措的模样,一颗心便也软了下来,口气比之之前也温和了不少。
“不是妇人信不过大娘,实在是有些难言之隐,不能付诸于口,希望大娘能够体谅。”妇人为难的说道。
“也罢,我告诉你一法,你回家试一试,若是见效也就罢了,就当老妇人行了一件善事,若是你家儿仍旧哭闹不休,我劝你还是快些去找个郎中瞧一瞧才是正经事。”老妇人好心劝道。
“多谢大娘。”妇人躬身行礼,连连道谢。
“你家院落当中,种的可有树?”老妇人问道。
“我家后院种着一棵枣树。”妇人疑惑的看着老妇人。
“那便好,枣树属阴火,今夜子时的时候,你拿三只瓷碗倒扣在树下,在树下跪上一个时辰,明日一早,若是儿不再哭闹,便是好了。”老妇人细细说道。
“跪一个时辰?”妇人惊道。
“对,一个时辰,一刻钟不能多一刻钟也不能少。”老妇人坚决地说道。
“大娘,除了这些,可还有旁的需要注意的事情?”妇人紧张地问道。
“还有,你把碗倒扣在树下之后,切记要在碗底放上一双筷子,这双筷子一定要是旁人没有用过的。”老妇人交代道。
“筷子?还必须是新的?”妇人疑惑道。
“对,每个碗底各放一双,不过中间那双筷子,最好放上你家儿曾经用过的。”老妇人神神秘秘的说道。
“可是儿并不会用筷子,平日里用的都是调羹。”妇人担心的说道。
“这个无妨,只把筷子放在你儿口中蘸上一下便好。”老妇人指点道。
“多谢大娘。”妇人口中说着,手忙脚乱的把包裹收入怀中,对着老妇人行了一礼,便径自去了。
老妇人别有深意的瞧着妇人离去的背影,待妇人匆匆的背影消失不见,老妇人这才不动声色的对着绸缎铺里探头探脑的伙计点了点头,而后便朝着妇人相反的方向去了。
伙计收到示意,转身奔入后院当中,对着立在后院的郝掌柜说道:“掌柜的,那妇人已经离去了。”
“她们两人都已经离开了?”郝掌柜问道。
“是的。我眼瞧着她们一东一西,各自去了。”伙计点头道。
“事情成败,就看今夜了……”郝掌柜一声长叹。
“掌柜的,尽管放心好了,东家既然决定出手,哪里还有那妇人的好果子吃?”伙计宽慰道。
“东家出手,自然是万般皆好。只是……我总感觉事情并不没有这么简单?”郝掌柜犹豫道。
“掌柜的多虑了,此事不过就是几个地痞流氓合了伙,想要来敲诈咱们。如今咱们也给他们些颜色瞧瞧,让他们知道咱们也不是好惹的,他们下次定然就不敢了。”伙计解气的说道。
“若是当真如此,不过是几个泼皮来寻衅滋事,市令大人又怎会坐视不管?”郝掌柜担忧道。
“这个……或许是市令大人碍于身份,不愿自降身份与几个泼皮照面说理?”伙计不确定的说道。
“市令大人若是肯插手此事,又何须他亲自出面。若是泼皮只是单纯前来滋事,咱们也赔了银子,店中的布匹已被一抢而空,他们为何还不罢手?反倒是不知从何处寻来了一个妇人日日在这里烧纸,这分明是要断了咱们绸缎铺的活路呢。”郝掌柜忧虑的说道。
“这可如何是好?”伙计想通此结,登时起了一身的冷汗。
“我既然能够想到,东家自然也能想到。如今我只希望东家都能猜到幕后之人是谁?这样好歹算是棋逢对手,也总好过敌在暗,咱们在明,这般被动。”郝掌柜忧愁道。
“掌柜的莫要忧心,东家心中定然自有打算,我昨日见到娘子的时候,娘子的样子瞧起来心中有数,想必已经知晓,究竟谁是幕后黑手了。”伙计自然便是昨日去永兴坊中寻找宋如是的那位伙计。
“但愿咱们绸缎庄能够平安度过此劫……”掌柜的话音惆怅,但面色较之刚才,已然舒展许多。
“掌柜的放心吧,明日一早定会有好消息穿来。”伙计肯定的说道。
天虽已放晴,但入了夜之后,气温骤降,滴水成冰,若非有要紧的事情,实在不会有人选择在在这种天气出门。
但永兴坊中便有一人与众不同,亥时刚过,这人着一身黑衣,背上背着一对儿宣花板斧,斧头磨的锃亮发光,在月光下泛出一道流光。
这人悄无声息的跃上墙头,几个起落便消失在永兴坊中的皑皑城墙之上。
与此同时,位于永兴坊东面的安化坊中,紧靠着东南的一户人家里,东厢房的门“吱扭”一声响了起来,有道轻盈的身影,悄悄闪了出来,月光之下,这人手中的白瓷碗耀目如白玉。
第三百八十九章 树仙老爷
这人自然便是白日里的年轻妇人。她轻手轻脚地端着手中的瓷碗,趁着月色悄悄地朝着后院而去。
妇人推开虚掩着门的月亮门,而后顺利的到达了后院当中。她抬头看向不远处的那棵枣树,眼中闪过一丝期待。于是加快了脚步,很快便走到了枣树跟前。
她悄然打量了四周一番,瞧见周围并无异常,这才放心的把手中的瓷碗,心翼翼的放在枣树下面。
她把三只瓷碗,挨个儿放好。又心的从袖中掏出三幅崭新的筷子,依次放在三只瓷碗上。
做好这一切后,妇人霍然跪在地上,神色虔诚的看着眼前的三只瓷碗,口中念念有词道:“九天之上的神仙,属阴火的树仙,快快显灵,救救我那可怜的儿吧……”
妇人神色虔诚,口中不停,也不知是祈求上苍,还是乞求面前的瓷碗,可无论是上苍还是瓷碗都无法给她半分回应。
妇人渐渐觉得冷了起来,她口中的话,随着呼出的白气,迅速的消逝在夜空当中。
为了显示自己的虔诚,她强忍着双腿的麻木与刺痛,语速不由得加快起来,“求树仙保佑快让我那可怜的孩儿好起来吧,若是我那儿能够好起来的话,我定然不会助纣为虐,再做一桩恶事。”
一阵寒风吹过,妇人猛地打了一个寒颤,她环顾四周,除了寂静的院落与若有若无的风声之外,再无旁的东西。妇人拍了拍胸口,继续说道:“妇人这一生从未做过坏事,不过是一时之间被银钱迷住了眼睛,这才做下有违心意之事。树仙若是真要惩罚,那便惩罚我吧,妇人心甘情愿受此处罚,唯望树仙老爷开恩,饶恕妇人的无知与贪心吧。”
妇人口中说完这话,又悄然的望向四周,果然再无无声,周围也是一片安静,她这才彻彻底底的放下心来,专心而又虔诚的盯着面前的三只瓷碗。
只这一眼,妇人的一颗心几乎骇出了胸口,不过是一个扭头的功夫,搁在中间那只瓷碗上的筷子竟然蓦然转了方向,正对着自己。
妇人惶然站起身来,转身欲走,耳旁又突然想起老妇人的话。她只能战战兢兢的继续跪在三只瓷碗前。
妇人搓着双手口中讨饶道:“妇人已经知道错了,之后定然众善奉行,再不做一件恶事,不然定叫我不得好死。树仙若是肯原谅我的话,便给我一些启示吧。”
妇人为显虔诚,跪在地上,对着瓷碗,重重的磕起头来,约莫磕了十几个头以后,妇人才胆战心惊的抬起头来,这一瞧,又是唬了一跳。
不知何时,中间碗碟上的筷子竟然又转了方向,回到了之前的方向。心中一喜,对着瓷碗又是几个响头,边磕还边说:“多谢树仙原谅我,妇人日后定然在此处设一香炉,日日为您老人家烧香祈福,每逢初一十五,便在此为您老人家供奉食物。求您老人家保佑我家儿快些好吧。”妇人说完,熟门熟路的磕起头来。
妇人抬起头来,却发起愣来,只因这次的碗筷依旧是刚才的模样,没有改变分毫。莫不是树仙老爷依旧不肯原谅自己?妇人眼睛一转,对着瓷碗接着求道:“妇人一时太过激动竟然忘记说出最重要的事情了。妇人得来的十两银子,分毫未动,只要树仙老爷肯原谅我,我明日便把这十两银子埋在树下,孝敬树仙老爷。”妇人说完,又“咚咚”的磕起头来。
妇人本就冻的浑身打颤,如今又急匆匆的磕了一会儿头,这次抬头挺身竟是一阵的头晕眼花,她摇晃着看向面前的瓷碗。
这次瓷碗上的筷子竟然又转换了方向,三对筷子竟然全部转了过来,对着自己。妇人心中不喜,对着瓷碗又是一阵磕头,“多谢树仙老爷肯原谅我,妇人以后定然会日日来供奉树仙老爷,为树仙老爷燃香祈福。”妇人感激的说道。
妇人正暗自欢喜间,突然有道冰冷的声音传了过来,“你当真诚心要救你那孩儿?”
妇人一惊之下,差点跳起来,她环顾四周,除了树影,人影,哪里还有旁的人影。
她心中一动,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瓷碗,她对着瓷碗凑了过去,轻声问道:“可是你在与我说话?”
“不是我,又会是谁?”冰冷的声音几乎贴着耳朵穿了进来。
妇人慌忙捂住了耳朵回首看去,身后除了一片月色并无一物。她只得转头重新看向眼前的瓷碗,她左瞧又看,始终不得要领。
一阵沉思过后,妇人颤抖着伸出右手,摸向中间的那个瓷碗,手一使劲,就要掀开瓷碗。
就在此刻,那道声音复又响起,“你若是敢移开瓷碗,我便让你瞧不见明早的太阳。”
妇人一惊,“咣当”一声,瓷碗打个旋儿,又重新的贴在地上。她回神过来,对着地面又是一阵叩首,口中兀自不停地说道:“望树仙老爷原谅,不是妇人想偷窥天颜,不过是此事太过匪夷所思,妇人好奇之下,才会起了想要偷窥的念头,树仙老爷莫怪。”
“怪不怪你,只看你的心诚不诚?”清冷的声音说道。
“妇人自然是一片诚心诚意,不然也不会深更半夜呆在此处,只可惜我这颗心不能挖出来让您瞧瞧,不然您老人家定然能够瞧出我的一片诚心。”妇人慌忙起身,虔敬的说道。
“那我问你一事,你若全然告诉我了,我便赐下灵药,救你儿一命,如何?”清冷的声音在夜色当中变得更为清冷。
“树仙老爷只管问,只要妇人知晓的,定然一五一十的全盘告诉树仙老爷,必然不会有半分掺假。”妇人急声说道。
“你可知你家儿为何会受了惊吓?”清冷的声音抛出了第一个问题。
“因为我带他去了西市里的百草堂门口,我家儿其实并不是被吓跑了魂魄,而是事先喂了旁人给我的药。”妇人一五一十的说道。
第三百九十章 待嫁之人
妇人说着抬眼偷偷看向三只瓷碗,但是让她失望的是,树根底下摆放的三只瓷碗并没有任何动静,碗底上的筷子也纹丝未动。妇人暗自揣测,莫不是自己的心意不够诚恳?
妇人揣度着神仙之意,又继续说道:“前几日我出门的时候,碰巧遇见了一位同乡姐妹,她问我是否愿意发上一笔横财。妇人一时鬼迷心窍的答应了她,于是她便神神秘秘的给我了一个纸包,说是让我家儿服用之后,便会昼夜哭闹。介时我便带着儿去绸缎铺门口,作出儿被吓掉了魂魄的模样,旁的什么都不用做。至于儿哭闹也就两日的功夫,待药效过去了也就无碍了。”
“谁知我从绸缎庄回来之后,儿竟是昼夜啼哭,哭泣间面红耳赤,几欲喘不过起来。无奈之下,我便偷偷的带着儿去瞧了郎中,可是郎中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从医馆出来的时候,正巧又遇见了那个同乡姐妹,她给了我十两银子,还有一个的包裹,说是让我去绸缎庄门口给儿烧上几日的黄泊元宝,儿定然会安然无恙了。”
“然后你便日日在绸缎庄门口烧纸元宝?你可知黄泊纸折成的元宝是给死人用的?”冰冷的声音复又响了起来。
妇人心中咯噔一声,先是道士,后是老妇人,如今竟是连树仙老爷也如此说,莫非自己真被同乡姐妹骗了?
妇人紧咬着牙齿,不知是冻的,还是气的,她哆哆嗦嗦的说道:“我与她本是同乡,我于闺阁之中时,便与她关系极好,妇人实在想不通她为何会骗我……”
“你可知晓洋金花?”冰冷的声音忽然问道。
“洋金花,妇人从未听说过?”妇人茫然道。
“洋金花又称曼陀罗,若是不心误食了它的花朵、根茎、或是种子,便会中毒,轻者上吐下泻,呼吸困难,重者自是药石罔故,一命呜呼。”冰冷的声音说道。
“曼陀罗?她竟如此狠心……”妇人咬牙切齿道。
“你可要为自己讨回公道?”那声音又说道。
“人给我一拳,我还人一掌,此事天经地义,她既然伤害了我家儿,我自然是要为自己讨回一些公道的。”妇人冷然说道。
“我这里有两种药,黄色纸包的是治疗你儿的药,红色纸包的是曼陀罗的种子。如何取用,全看你如何抉择?”那声音愈来愈,最后似乎消失在冰冷的夜空当中。
过了良久,妇人再也听不到那冰冷的声音后,她才恍恍惚惚的抬起头来,面前的地上赫然放着两包药,一红一黄,红的森然,黄的耀眼。妇人冷笑一声,把黄色的纸包放入袖中,把红色的纸包收入怀中。
她抬头瞧了瞧天色,月上中天,想是已过了子时,她揉了揉麻木的双腿,艰难的站了起来,对着面前的枣树深深的行了一礼,便一瘸一拐的悄声回了前院。
刚才骤然消失的风,似是被一个大布袋装了起来,在妇人走了之后,陡然的被放了出来,凌厉的风声呼啸着擦着地上的瓷碗而过,发出尖厉的呼啸声。
风声将息,天边已亮,有些早起的人家已经燃起了炊烟,永兴坊中,宋如是所在的院,的厨房里也燃起了一柱炊烟,此时此刻在厨房里忙活的自然便是丫头春花。
而正房当中的宋如是竟然也早已起身,正对着镜子梳妆。宋如是平日里最不愿费心打扮,今日竟是对镜梳妆,细细打扮起来。
待春花端着早饭进来,宋如是刨去头发已经梳妆完毕。春花放下食盒,惊的眼珠子差点从眼眶当中掉出来,她目瞪口呆的看着宋如是,半晌才结结巴巴的说道:“娘子莫不是与大公子有约?”
“无约。”宋如是拿着一枚珍珠蝴蝶步摇对着镜子比划着,口中随意的说道。
“那娘子如此盛装打扮,又是为了哪般?”春花放下食盒,自动自觉的走到了宋如是身后,拿起妆枢里的桃木梳子,为宋如是细细的梳起头发来。
“我瞧着今日天气不错,心情甚好,所以打算出门逛上一逛。”宋如是放下手中的步摇,瞧着镜中春花的一双巧手,上下翻飞。
“要出门?娘子这是要去哪里?”春花眼睛一亮。
“你猜?”宋如是笑道。
“娘子莫不是要去尝尝西市新开的那家留香糕点?”春花含着一口口水说道。
“不是。”宋如是否定道。
“娘子莫不是要去抬头见酒楼里面,大吃一顿?”春花继续猜道。
“也不是。”宋如是继续否定道。
“那么娘子可是要去试试白玉酒楼里面的新菜?”春花不死心的说道。
“听闻白玉酒楼的老板娘白玉回家乡探亲去了,所以白玉酒楼暂停营业十五日。”宋如是好心提醒道。
“那么娘子莫不是要去漱玉楼瞧夏蝉去?”春花面上带着不猜对就誓不罢休的坚决神色。
“夏蝉前几日刚让人捎了口信过来,说是临近年关,漱玉楼的生意愈发红火,她最近可能无暇过来。”宋如是含笑看着镜中的春花。
“娘子,那咱们到底要去哪里?”春花终于放弃了,瘪着嘴巴说道。
“咱们今日便去百草堂中走上一遭。”宋如是笑道。
“百草堂?”春花半是惊喜半是忧伤的问道。
“你不愿意去?”宋如是假意正色问道。
“我奴婢自是愿意去的,只是至少奴婢进百草堂的门时,可是堂堂正正的戈掌柜,如今奴婢的身份却是待嫁之人,奴婢一时欣喜,一时又觉得失落。”春花神色复杂的说道。
“即是如此,你成亲之后,若是无事,还可回百草堂中,继续当你的戈掌柜,如何?”宋如是又是好笑,又是心疼春花。
“娘子此话当真?”春花惊喜道。
“自然当真,你瞧我何时说话不算数过?”宋如是安抚道。
“多谢娘子,那么咱们快些吃完早膳,便出门去罢。”春花三下五除二的帮宋如是梳了坠马髻,又把宋如是瞧中的蝴蝶步摇,斜斜的插在宋如是如云的发间。
第三百九十一章 药铺等人
宋如是与春花出门时节已到了辰时三刻,主仆两人晃晃悠悠到了西市。一路且行且逛,奔着百草堂而去。
虽是清晨,百草堂却是一副繁忙景象,郎中在前为人诊病,石娘在后收拾各项物事,壮士与周墨在抓药的柜台,有进有退,配合的相得益彰。
宋如是与春花乍一进来,便被周墨瞧了个正着。周墨笑嘻嘻的迎了出来,口中说道:“娘子,何时来的?”
“周墨你倒是机灵的紧,我们不过刚到。”春花笑道。
“我再机灵也比不过咱们戈掌柜。两位快些里面请吧。”周墨自然不忘恭维春花一番,接着便引着两人往药柜后面而去。
周墨且走且说:“经过了上次的事情之后,咱们药铺的生意倒是愈发好了些。不过是一大早的功夫,便已来了三五位的病人。并且花间酌那位再未来过。”周墨眼瞅着进了内堂,仍旧放低了声音对着宋如是说道。
“魏姨娘再未来过?”春花显见是送了一口气。
“对,原本我们担心了几日,谁知她竟是再未来过,便是那些个受伤的少年郎君伤好之后,也绝迹不来了,想来花间酌当中又恢复了往日里的平和。”周墨一本正经的说道。
“平和?你倒是会用新鲜词儿。”春花笑着打趣道。
“白日里的花间酌可不是很平和吗?”周墨反问道。
“可见周墨对花间酌的白日与黑夜颇有心得。”宋如是悠悠然道。
“娘子说的是。”春花响亮的说道。
周墨五官皱在一起,蹙着鼻子说道:“娘子莫要打趣我了,我不过是个老实人罢了。”
“你是老实人?那么壮士呢?”春花出声呛道。
“春花姑娘这话可就说错了,我这人表面上瞧起来是外向开朗了些,但是实际上最是内敛。而壮士恰恰相反,壮士瞧着老实,其实最是蔫坏。平日里你瞧着我们在一处,总以为我在欺负壮士,其实壮士欺负我的倒更多些,不过他做的极为隐蔽,不容易被人察觉罢了”周墨委屈的说道。
“可是壮士可从未与我们诉过苦,这还不能够说明问题吗?”春花挑着眉毛说道。
“戈掌柜,既然如此说,那么自然是,是也是,不是也是了。”周墨无奈道。
“你这滑头,莫不是要我把你的底细都说出来吗?”春花嗔道。
“春花姑娘,莫要说出口,我这就给娘子倒些茶水来。”周墨趁机躲过了春花的话头,自去准备茶点去了。
宋如是瞧着内室布置的极为整洁,东西也都摆放的很是整齐,她暗自点了点头,眉目舒展,一副极为满意的模样。
“娘子,你为何昨日不来,明日不来,偏偏选了今日来百草堂中瞧瞧?”春花没顾上坐下便抛出了心中疑问。
“等人……”宋如是语带玄机。
“等什么人?”春花疑惑道。
“等来瞧病的人。”宋如是笑道。
“既然来到百草堂中,自然都是瞧病之人,娘子等的人混迹于人群当中,怕是不太好找。”春花揣测道。
“这人倒是极为好找,只因这人是一位中毒之人。”宋如是胸有定数道。
“中毒之人?”春花惊道。
“除了这个我并不知晓,这人是何模样?”宋如是幽幽的说道。
“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娘子皆不知晓吗?”春花再次惊道。
“这个实在不知,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对于我来说用处并不大,我只要瞧见这人便好了。”宋如是解释道。
“那么娘子怎知,那人会来到此处么?莫说是长安城,便是西市里的药铺便有好几家,娘子如何肯定,那人定然会来到咱们百草堂中?”春花好奇问道。
“因为她只有一条路,便是来到百草堂中……”宋如是似是意有所指。
“娘子此话何意?”春花茫然道。
“因为来到百草堂中,她的生死已与百草堂绑在了一处。无论是咱们医治好了她,亦或是她时运不济,突然背过气去,咱们都脱不开关系去。”宋如是蓦地笑了一下。
春花一惊,不知是因为宋如是突如其来的笑容,还是因为又有麻烦上门,春花绞着手指,无奈道:“那为何咱们还要等她,咱们索性直接关了百草堂的大门,这样的话,便是她上门来医治,也寻不到人。若是此时她有个三长两短的也怪不到旁人身上去,怪只怪,她时运不济。”
“如此倒也可行,但是我心中有数,今日无论她抱着什么样的心思来,既然来到了咱们百草堂中,那么我定然不会让她如愿的。”宋如是神色淡然道。
瞧着自家娘子与大公子愈来愈相像的神韵,春花一时倒是忘了眼前这堆让人焦头烂额的事情。她这般一想,今日若是大公子上门,只怕是家中无人,这又该如何是好?
春花自想她的,宋如是也陷入了自己的思绪当中。待周墨置办了茶点出来,瞧见的便是主仆二人相对无言的画面。
周墨左看右瞧,仍旧是不得要领,他端着心的说道:“娘子快些尝尝咱们店中的糕点,这糕点味道可是相当不错。”
宋如是回过神看向盘中的海棠糕,顺手掂起一块儿,放入口中。这海棠糕的味道并不是一味的甜腻,反而在糕点入口之后,略微的漾出一丝清凉的回味。
宋如是吃完了口中的糕点,这才满意的点头赞叹道:“这海棠糕做的当真不错,没想到几日不见,石娘的手艺竟然如此突飞猛进。”
“让我尝尝……”春花急吼吼的拿起一块儿糕点,匆匆放入口中,瞧着她吃糕点的模样极为享受,果然春花三下五除二吃完了口中的糕点,这才意犹未尽的说道:“我如今倒是要与石娘偷师了,石娘这糕点做的实在太好了些。不过这味道倒像是得了留香糕点铺里的真传。”
“这海棠糕并不是石娘做的,正是在新开的那家留香铺里买来的。这家糕点铺的生意极是火热,若是打算买些糕点,还需早早的在留香糕点铺的门口侯着,这样才能买到最为新鲜的各色糕点。”周墨含糊的说道,口中似是蕴着一汪口水。
第三百九十二章 各得其所
“留香糕点铺?”宋如是问道。
“娘子,这留香糕点铺生意极好,只要你吃过一次他们店里的糕点,无论过上多久总会念念不忘,找到机会总要再去吃上一次才好。”春花回味无穷道。
“如此说来,这留香糕点铺倒是不错。”宋如是赞叹道。
“何止是不错,简直是非常不错。娘子可知,便是我买谢谢糕点也是等了一刻钟,着才买到。”周墨夸张的说道。
“一刻钟?竟是这么久吗?”宋如是问道。
“平日里倒也不需要这么久,不过今日听闻飞飞姑娘会来,所以才会突然多了这么多人。”周墨面上的笑容陡然淡了下来。
“飞飞姑娘?她去留香糕点铺做什么?她若是想要吃什么东西,只管招呼一声,怕是满大街的男人都会上赶着去买给她吃,她又何必如此招摇过市?”春花想到魏姨娘那一副夭夭娆娆的模样,一副嫌弃的神情。
“春花,女人总是喜欢出门的。魏弋儿身为女人,自然是要出门逛逛的。”宋如是面色无波道。
“她倒是心情惬意,四处乱逛,也不怕坏事做多了,在路上摔了跟头,或是闪了腰。”春花兀自不解气的说道。
“飞飞姑娘所到一处,人潮涌动,即便是不心摔了跟头,闪了腰,自然也会有大把的怜香惜玉之人。”周墨复又笑道。
“红粉骷髅,不过是皮相耳,可惜众人却是看不穿,一味的追逐美貌,百年之后,所有的倾城倾国不都是枯骨一具。何况魏姨娘心思歹毒,简直就是一条活生生的美人蛇。”春花又是失望又是愤怒的说道。
“春花姑娘高见。”周墨拱手称赞道。
“什么高见不低见的,不过是提到她我就生气,你之前并不知晓她,所以不知她的所作所为……”春花说的正畅快淋漓之时,突然听到外间一阵热闹。间或有郎君们带着兴奋的声音说道:“快看,竟是飞飞姑娘。”
“可见背后不可说人。”宋如是一锤定音,转而专心听着外间的动静。
门外郎君们热情而又热闹的轻声,渐渐拥挤起来,接着便响起了石娘清冷的声音:“诸位若是来瞧病的,尽管来这里排号,若是来瞧热闹的,尽量出门往东,那边杨树下面,刚搭了个戏台子,才子佳人,文成武略,只有您想不到的,没有您听不到的。”
人群当中登时爆发出一阵响亮的笑声,有人大笑着说道:“无论文戏、武戏、生角、旦角,又哪一样能抵得过飞飞姑娘的回眸一顾。”
“就是就是,咱们随着飞飞姑娘而来,你为何要把我们撵出去?”有人接着说道。
“因为这是治病救人的地方,你若执意要进来,那便出门往南,找个墙头,狠狠的撞上一下,那便可以堂堂正正的进来了。”石娘冷冷的说道。
“你这丫头是说我,不撞南墙不回头吗?”之后那人气愤的说道。
“你若实在非要这么理解,我也没有什么办法。”石娘冷哼道。
“石娘的脾气还是这般直接,我这次来瞧病的,不知石娘可是要撵我出去?”魏弋儿笑容如同春风拂面。
“若是来瞧病的,郎君们在外间,娘子们在里间,飞飞姑娘这边请吧。”石娘的声音并无起伏,似是并未把魏姨娘的挑衅放在心上。
魏姨娘并未说话,外间的郎君们显见并不认同石娘的说法,他们纷纷说道:“咱们便是跟着飞飞姑娘来的,一路上都无事,为何到了你这里,偏偏我们与飞飞姑娘分开呢?”
“那得看飞飞姑娘究竟得了什么病,若是得了不方便的病,那你们若是执意要看,我也无所畏惧,只瞧着飞飞姑娘是否愿意。”石娘语气当中特意加重了“飞飞姑娘”四个字。
众位郎君果然不再言语,都一脸恳切的看着以前的魏姨娘,现在的飞飞姑娘。
飞飞姑娘樱唇微启,目光似是蕴着一池子的春水,她扫视一周,方才委委屈屈的说道:“咱们既然是在别人的地头上,自然是要听别人的,实在抱歉。”
众位郎中虽是心中暗道遗憾,但也只得恋恋不舍,而又拖拖拉拉的出去了。他们也不走远,只站在百草堂对面巷子口的一株老槐下,远远的朝这里观望着。
这帮人乍一出去,百草堂中陡然安静了下来,飞飞姑娘环顾一周,这才笑着说道:“若不是这些个好心的郎君,只怕我早已被赶了出去,如今众位郎君便在门外,只怕石娘这次赶我走之前,可是要思量片刻呢?”
“我若是想要赶你走,莫说是外面这些个郎君,便是外面有无数的猛虎,我也是要赶你出去的。我就不相信光天化日之下,这帮人敢来我百草堂中大闹?”石娘冷笑道。
“石娘不妨试试?”飞飞姑娘挑衅道。
本就一肚子火气的石娘,哪里能忍耐的住,她上前一步,捏着飞飞姑娘的肘窝,便要把她扯到外面,口中兀自说着:“你瞧我敢不敢。”
原本冷眼作壁上观的郎中,看到这里,终于慢慢悠悠的发了话,“石娘,花间酌的头牌肯舍下身段来咱们百草堂中瞧病,该是咱们百草堂的荣幸才是。”
“你胡说什么?咱们百草堂清清白白的,可不需要这号人物来给咱们荣幸。”石娘怒道。
“我瞧着石娘似是不快,莫不是因为貌似无盐,所以才会对略微平头整脸的娘子们心怀恨意?”飞飞姑娘语带同情的看着石娘。
石娘大怒,“你说什么?你说谁貌似无盐?”
“石娘家中莫不是没有铜镜?不如我送你一枚,这样你自然知晓我说的是谁?”飞飞姑娘从袖中掏出一枚铜镜,伸手递给石娘。
石娘盯着飞飞姑娘手中的铜镜,双眼几乎喷出火来,铜镜背面雕刻的翩翩起舞的凤凰图案,仿佛也在嘲讽石娘。
石娘一把夺过飞飞姑娘手中的铜镜,用尽力气扔了出去。石娘眼瞧着铜镜落在地上,滚了几滚,又很快的被众人哄抢了去,她这才深深的吐了一口气,转头笑道:“飞飞姑娘与铜镜如今也算是各得其所。”
第三百九十三章 长命百岁
石娘与飞飞姑娘说的“热闹”,宋如是与春花、周墨三人在后面听得热闹。
周墨听到石娘言辞犀利的话语,恨不能立时的鼓起掌来,他满脸兴奋的看向身旁的春花,果然对方面上也是一副感同身受的模样。
三人唯有宋如是的面色略微平静些,但眼中终是蕴着一丝笑意。
“娘子莫不是知晓飞飞姑娘今日会来?”周墨回过神,说道。
“我只知晓今日会有特殊的病人上门,但是并不知来的人会是她?”宋如是眼神当中也透露着一丝不解。
春花刚要问话,却又听到外间的飞飞姑娘说道:“刚才与石娘说笑,未曾想石娘竟然当真了,其实我来这里并不是为了我自己瞧病,而是我的一个丫头病了,想请郎中过去瞧瞧。”
“那丫头自然病了,那就自己来,莫不是瞧个病还得搞出许多的阵仗出来?”石娘没好气的说道。
“石娘有所不知,实在是我这丫头出不得门,所以我才会亲自上门。”飞飞姑娘解释道。
“花间酌后面的背街上便有一家药馆,为何飞飞姑娘会舍近求远来到此处呢?”石娘接口问道。
“因为我信得过郎中的医术。”飞飞姑娘肯定的说道。
“你莫要说这些有的没的,你又没来瞧过病,谈何信得过,信不过的。”石娘哧笑道。
“石娘,我不知你对我的敌意缘自何处,但是治病救人原就是郎中该做的,如今我已上门,郎中若是不去,因此耽误了我那丫头的病情,那你们倒也不用怪我不顾念情分。”温柔的飞飞姑娘终于撂下了狠话。
“你那丫头状况如何?”郎中伸手阻止了欲与飞飞姑娘继续理论的石娘。
“那丫头许是早上吃坏了肚子,不停的闹肚子,还吐了两次,我原以为不是什么大毛病,于是便让人给她熬了些止泻的草药,没想到药喝了之后,那丫头倒是吐的更厉害了,闹肚子更是闹的直不起腰来。”飞飞姑娘转而对郎中说道。
“那她早上究竟吃了什么?”郎中问道。
“今早上这丫头熬煮的胡麻粥,还有昨日在留香糕点铺买的红绫饼。她喝了一碗胡麻粥,吃了一块红绫饼,旁的东西再没有吃了。”飞飞姑娘详细的说道。
“红绫饼与胡麻粥?”郎中皱眉问道。
“正是,那丫头吃了饼,喝了粥,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便开始浑身难受起来,起先是呕吐,之后便是闹肚子。”飞飞姑娘回答道。
“只她一人吃的红绫饼,喝的胡麻粥?”郎中摸着颔下的羊角胡,问道。
“关键不止她一人,我另外一个丫头同样是吃的红绫饼,喝的胡麻粥,但是却是没有一丁点的事情。”飞飞姑娘点头道。
“那丫头如今可是起不得身?”郎中问道。
“她肚子痛的直不起腰来,我瞧着她的模样实在太过难受,所以便让她在屋中安歇,这才出门来寻郎中。不是我舍近求远,非要来到西市当中来寻郎中,而是因为我总觉得这丫头病的太过古怪了些。”飞飞姑娘的声音低了下去。
“古怪?”郎中奇道。
“同样的吃食,旁人都没有事情,唯有她情况严重的起不得身来,如此还不叫古怪吗?”飞飞姑娘特意加重了“古怪”二字。
“个人体质不同,对食物的耐受同样不同,有些人吃了生龙活虎,有些人吃了却要大病一场。这便是我说的体质,身体强壮的人得病自然少些,身体虚弱的人便是喝上一盏凉茶,也要病上一场。”郎中细细说道。
“可是我那丫头平日里身体最是健康,怎么今日突然变得虚弱了?”飞飞姑娘并没有被郎中的话说服,她眉锁轻烟,忧忧愁愁的看着郎中,眼眸中的春水缓缓汇成了夏日里的细雨。
“所以,有些情况还需要见到病人之后,才能下定论。”郎中定定的看着飞飞姑娘说道。
“所以我才会上门请郎中为我那丫头瞧病。”飞飞姑娘紧接着说道,她凑近了郎中,一双眼睛似有似无的凝在郎中身上。郎中身上仿佛被夏日里的细雨,迷迷蒙蒙,清清爽爽的打湿了面颊,也打湿了久旱逢甘霖的心灵。
“性命攸关,我这便收拾下药箱与你同去。”郎中说着,回身收拾药箱。
石娘心中不解,她拉着郎中说道:“你若出门,咱们百草堂中的病人又该如何?”
郎中头也不回的说道:“方子我都已经开好了,待会让壮士抓齐了药,便好了。我不会出门太久,最多两个时辰我便会回来。”
“两个时辰?若是这两个时辰内有更严重的病人上门又该如何?”石娘捏着拳头问道。
“那也没准,或许这两个时辰都不会有病人上门呢?何况眼前的病人要紧。”郎中利落的收拾好了药箱,走到飞飞姑娘身旁便要同飞飞姑娘一同离去。
“郎中若要出门也该带上脉枕才行。”却是周墨从内室转了出来,他手上拿着一只汝瓷脉枕,走至郎中身前时,他一矮身,一抬手,便把汝瓷脉枕放入了郎中身上的药箱里。
“多谢周墨,我一时之间竟是忘了脉枕。”郎中面上闪过一丝尴尬。但也仅仅是片刻的尴尬罢了,因为很快他便恢复了平日里傲然古怪的模样。
郎中率先出了百草堂的大门,他立在门槛外,目光殷勤的期待着飞飞姑娘。
飞飞姑娘仿佛并不着急走的模样,她上前一步,凑到石娘耳旁,轻笑道:石娘莫不是以为扔掉了铜镜,便没有人能瞧出你的无盐模样了吗?若是生得丑陋便是扔掉了全天下的镜子,你依然能从有水的地方,有眼睛的人身上,瞧出自己的模样。”
石娘的手指指节握的发白,她几乎咬牙切齿道:“这世间最为丑陋的便是肮脏的灵魂,我不屑与你说话,不过是上门瞧病而已,我只希望你那丫头能与你一般福大命大。”
飞飞姑娘突地笑了一下,眼眸当中的夏雨又转为了无拘无束的秋风,让人瞧不出她的内心所想,她退后一步,嘴角一翘,带着莫名的邪恶说道:“我也希望我那丫头能够长命百岁。”
第三百九十四章 知晓一切
郎中走了,亦步亦趋的跟在飞飞姑娘身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石娘的目光当中燃烧着熊熊烈火,若是这烈火能够化无形为有形,那么郎中此刻早已化为了灰烬。而飞飞姑娘怕是连骨头渣都不剩了。
周墨离得远远的劝道:“石娘,你千万要想开些,毕竟郎中只是去给人瞧病而已。”
“你过来。”石娘朝着周墨勾了勾手指。
周墨恨不能立时甩自己一个大嘴巴子,但事已至此,不论周墨是否心甘情愿,他也只有一个选择。
所以周墨面上带着三分恐慌,三分讨好,艰难的挪动着双腿,墨墨迹迹的走到了石娘的身前,鼓起勇气说道:“石娘,你说。”
“我想求你一件事情。”石娘突然放软了口气。
“什么……事?”周墨问道。
“你可曾瞧见跟在飞飞姑娘身后的那一群少年郎君?”石娘和颜悦色道。
周墨身子一紧,这样的石娘比之愤怒的石娘,更令人觉得恐惧。他虽是不知石娘为何突然问起此事,但是直觉告诉他,石娘要他做的事情绝对不是一件好事,但他无路可选,所以周墨面色僵硬的回答道:“我自然瞧见了。”
“你现在马上跟上那群少年,隐藏到他们中间去,然后一路跟着郎中,看看他究竟做什么去了?”石娘软声道。
“我一路跟着郎中……若是被他发现……我该怎么办?”周墨期期艾艾的说道。
“若是被他发现,你就说是我让你去保护他的。”石娘接口说道。
“保护……”周墨耷拉着嘴角,不情愿的说道。
石娘冷哼一声,周墨仿佛离弦的箭一般,迅速的射了出去,很快的涌入到了那一帮少年郎君当中。石娘这才满意的收回目光,穿过前厅,转入到药柜后面。
宋如是目光透过雕花窗棂看向后院,春花却是支棱着耳朵,从开始听到结束。瞧见石娘进来,春花笑着迎了上去,出口安慰道:“石娘,你莫要胡思乱想,郎中做事素有主见,他既然决定要去花间酌当中,定是有原因的。”
石娘眼眶一红,面上便带出了几分失望的神色,她语气伤感的说道:“他又不是不知道飞飞姑娘是个什么样的人,结果飞飞姑娘一开口,他还是跟着去了,果然男人都是靠不住的。”
“石娘,郎中并不是这样的人。他身为郎中,什么样儿的人没有见过?又怎会轻易动摇心神。”春花肯定的说道。
“我原也是这样想的,可是如今你瞧?春花,你是没有瞧见郎中的眼神,他从未那样看过我。”石娘情绪低落道。
“石娘,郎中之所以去花间酌,实在是因为我的请求。”宋如是突然说道。
“娘子?”石娘情绪为之一振,期待的看着宋如是。
“我猜测飞飞姑娘今日要来,所以提前与郎中商议,他原不想来,但我一再请求,所以他只得答应了我。”宋如是解释道。
“原来如此,现在看来竟是我误会他了。不知娘子让他去花间酌当中,是何原因?”石娘一扫之前的颓然之色,好奇的问道。
“去看看飞飞姑娘的丫头究竟是什么病。”宋如是敛眉说道。
“我看她说的都是假的,根本就没有什么有病的丫头,不过是借着这个幌子来咱们百草堂中找晦气。”石娘提到飞飞姑娘便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石娘,到了今夜,所有的事情尘埃落定,你自然会知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你现在去安化坊一趟,在安化坊东南隅,顺着墙根,从东往西数第三户人家,她家后院当中种着一棵枣树。你敲开门之后,若是开门的是位年轻妇人,你就告诉她,飞飞姑娘已知晓一切了。”宋如是耐心的交代道。
“飞飞姑娘已知晓一切了?只这一句吗?”石娘问道。
“你说完这句便离开,旁的莫要多说,便是她开口问你,你也莫要回话,尽快离开。”宋如是嘱咐道。
“我知道了。”石娘也是个利索的,她口中默念着自己待会要说的话,转过身子,匆匆出门去了。
春花瞠目结舌的望着自家娘子,不满的说道:“娘子,为何不让奴婢去?”
“你这丫头怎地突然这般勤快了?我之所以让石娘去是因为还有旁的事情需要你去做?”宋如是笑道。
“娘子要让奴婢做什么事情?”春花兴奋的说道。
“我让你做的事情其实特别简单。你现在出门去留香糕点铺,买上两斤的红绫饼回来。”宋如是正色说道。
“就这个?就出门去买个糕点?”春花丧气地说道。
“自然还有旁的,你去买糕点的时候,费心打听一下,看看飞飞姑娘刚才去留香糕点铺的时候,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宋如是好笑的说道。
“这不正是奴婢最擅长的事情吗?”春花登时一乐,急吼吼的就要出去。她绕过药柜之后,又从药柜后面探出头来,皱着眉头说道:“娘子,我若走了,就只留娘子一人了。”
“无妨,你忘了还有壮士在呢。”宋如是含笑道。
春花一拍脑袋,尬笑一声,带着饱满的热情,匆匆的出门去了。
百草堂的内室陡然安静了下来,宋如是站起身来,顺着门进了后院。
百草堂的后院颇为巧,后院原有几间厢房,原是供店中的活计居住。如今郎中专门劈出几间放置各种草药,另外余出两间厢房简单布置了下,用来中午休憩。
宋如是径自走进其中一间厢房,推开房门有了进去。外面虽然出着太阳,但是厢房内却带着几分阴暗。
虽是简单布置,但厢房内的物件倒也齐全。挨着西面的墙边放着一张矮塌,塌上的铺着红底碎花粗布被子。矮塌脚边放着一个柳木衣柜,贴着柳木衣柜放着一张的妆台。妆台上面支着一面铜镜,铜镜前放着个的首饰匣子。
相对于厢房西面的满满当当,厢房东面倒是显得很宽敞。靠窗摆着一只长条案,案上放着一只茶壶,几只茶杯,有一人正端坐在长条案前,拿着茶杯喝茶。瞧见宋如是进来,那人放下茶杯,抬头笑道:“你来了。”
第三百九十五章 岁月静好
宋如是不答,她慢悠悠的坐下身来,拿起茶壶,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慢慢的饮了一口,这才开口说道:“大公子,支开了所有人,独独留下我在此处,是为何意?”
坐在宋如是对面的大公子,也学着宋如是的模样,为自己的倒了一杯茶水,这才启口说道:“因为我想与阿如共饮一杯。”
“在这里?”宋如是努力的克制着想要暴打李诃的冲动。
“对,我还从未与阿如在此处共饮过。”李诃郑重其事的说道。
“……”宋如是一时语塞,竟不知该如何反驳。
“阿如,且先安坐。”李诃一双眼睛含着笑意看向宋如是。
宋如是斜着眼睛瞧了李诃一眼,随手拿起茶杯,突然笑着说道:“也好。”
李诃未曾料到宋如是这么快就随遇而安起来,倒是面上一怔,片刻后才接着说道:“不愧是我的阿如。”
宋如是执着茶杯的手一顿,一个白眼抛过去,口中嗔怒道:“若不是你,我又怎会在此处。”
李诃拿起酒杯,对着宋如是举杯道:“阿如心胸开阔犹如男儿,所以定然不会因为此事而烦扰,何况飞飞姑娘之所以如此行事,也不仅仅是因为我。”
“莫不是还有旁的事情?”宋如是反问道。
“自然是还有别的缘由,不然她又怎会如此迅速的在花间酌当中红了起来。”李诃抿了一口茶,慢慢的说道。
“飞飞姑娘的名头出现的确实有些突兀……”宋如是沉吟道。
“飞飞姑娘的名声鹊起,实际上也悄无声息的改变了一些格局。”李诃意有所指。
“格局?哪里的格局?”宋如是开口问道。
“一些原本细微的事情,往往是一些巨变的诱因。就像是咱们的初见,若不是我心血来潮去清河县中住,又怎会碰到心胸如此开阔的你。”李诃认真的说道。
宋如是一口茶水梗在喉间,不上不下,实在难受,过了半晌,她好容易咽下了茶水,这才清了清嗓子说道:“若不是我爹的一念之仁,又怎会碰到如此招蜂引蝶的大公子。”
李诃一口茶水顿在口中,耳后不由自主的红了起来,他默了几默,这才低声说道:“看开阿如误会我甚深,其实飞飞姑娘此次之所以这般咄咄逼人,一来自然是为了发泄心中怒火,二来则是她在为自己寻一条后路。”李诃话说一半,突地转变了话题。
宋如是的注意力果然被李诃成功的转移到了飞飞姑娘身上。按说飞飞姑娘如今在长安城中的名头一时无两,正是春风得意之时,为何要在此时为自己寻一条退路?莫不是她打算急流勇退?
宋如是脑中思路纷至沓来,她理了理思路,试探的说道:“飞飞姑娘之所以要为自己寻一条后路,莫不是有什么把柄在人手上?”
“飞飞姑娘既然自己豁出去做了这行,又怎会在乎什么把柄。”李诃否定道。
“莫不是婵娟之香?但是这些香料在特殊场所并不算是什么秘密?”宋如是怀疑的说道。
“特殊场所?”李诃的注意力倒在这几个字上。
“那个……特殊场所……就是一些需要做特殊事情的……场合……”宋如是结结巴巴解释道。
“原来如此。”李诃恍然大悟道。
“……”宋如是有种浑身长了嘴都说不清楚的感觉。
两人对坐而饮,但也显出几分岁月静好的意味来。
壮士进屋的时候,瞧见的便是这幅场景,壮士轻咳一声,待两人注意到自己之后,壮士才开口说道:“我昨夜把药给了那位妇人之后,便跃上了她家屋顶。辰时刚过,那妇人便急匆匆的出了门。我一路跟着她到了西市当中,她先是去留香糕点铺里买了两斤白糖糕,然后寻了个僻静的巷,把我给她的那包曼陀罗种子尽皆撒入点心当中。而后她便匆匆的去找那位同乡姐妹。”
“她可是去了花间酌?”宋如是问道。
“她并没有去花间酌。”壮士面上闪过一抹异色,之后又说道:“她没有去花间酌,而是在西市绕了一圈后,拐进了一条背街当中,那条背街上有家名叫抬头见的酒楼,我瞧着她提着白糖糕走了进去。之后我便守在门口等她,待她出来的时候我瞧见她手中的糕点不见了。”壮士茫然的说道。
“不见了?莫非她要见的人便在抬头见酒楼?”宋如是惊讶道。
“我原想跟着她进去,谁知还没进门,便被店中的二缠着问这问那,待我好不容易甩脱二,再去找那妇人的时候,她早已不见了身影,所以我只能守在门外。”壮士懊恼的说道。
“我原想着她要去的地方是花间酌,怎么她会去抬头见酒楼?何况她若是没有去花间酌,那么飞飞姑娘的丫头又怎会突然患病?”宋如是不解道。
“当时那妇人进了抬头见酒楼的时候,我还有些惊讶,实在想不通抬头见酒楼与花间酌当中又有什么联系。”壮士同样不解道。
“抬头见酒楼与花间酌倒有一个地方一样。”宋如是看向李诃。
“娘子当真?那么它们究竟有什么地方一样呢?”壮士好奇的问道。
“抬头见酒楼二楼的雅间当中,每间房间燃烧的香料俱不相同。我上次去抬头见酒楼的时候,所在的雅间当中燃得香料名为乐陶。而之前我在花间酌飞飞姑娘的房间当中,曾经瞧见过一样糕点,那糕点的名字同为乐陶。”宋如是眼睛似是钉在了李诃身上。
“乐陶?抬头见酒楼的香料,竟然与飞飞姑娘房中的点心名字一样?莫不是巧合?”壮士并不认为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乐乐陶陶原是开心快活之意,用在香料与点心上面,但也不显得突兀。”李诃在宋如是灼热的目光下面,淡然的说道。
“同为乐陶确实不突兀,我好奇的是大公子与这两者之间的联系。飞飞姑娘之前是大公子的表妹,而抬头见酒楼也是大公子带着我去的。我想请问一句,大公子之前是否知晓乐陶之香?”宋如是冷言问道。
第三百九十六章 薄皮棺材
“阿如,莫不是不相信我?”李诃泰然自若的问道。
“这么多个偶然,你让我如何相信你?”宋如是侃然正色道。
“事出偶然,实在不是我能左右的,阿如。”李诃从容不迫的说道。
“若不是你,那么最好。”宋如是郑重其事道。
壮士一个不留神,之前的岁月静好,竟然变成了剑拔弩张。壮士抓了抓头皮,闷声说道:“娘子,大公子既然说没有,那么定然是没有了,你就莫要再胡思乱想了,你们女人便是喜欢胡思乱想。”
“我?胡思乱想……”宋如是恨不能立时暴起,打爆壮士的头。
“娘子觉得不是吗?”壮士毫不示弱道。
宋如是心中默念一遍心经,这才平静下来,对着壮士微微一笑,“壮士最近为何有了如此心得?”
壮士面色登时不自然起来,他沉默了许久,才僵硬的说道:“银娘回来了……”
“银娘回来是好事一桩,为何从未听你提起过?”宋如是面色一喜,好歹壮士的终身终于有了着落,那么她心中便也原谅了壮士之前的话。
“那次她来百草堂中寻我,我却丢下她,之后我便再未见过她。原以为这辈子已是错过她了,没想到前些日子,她却突然出现了。”壮士庆幸的说道。
“银娘是个好姑娘,你们之间也有些缘分,如此一来倒也是一对良缘。你在何处遇见的银娘?”宋如是一个好奇,张口问道。
“城外的十里坡。前些日子我出城去了十里坡,想要看看冬雪的死因,谁知我刚出了城门便遇见了银娘。我一见她,很是欢喜,她也告诉我,她心中也……放不下我。”壮士面上带着可疑的红晕,回想道。
“银娘可曾解释过,这些时日,她究竟去了哪里?”李诃插口说道。
“原来她回了益州城,她在益州城中原有个相好的姐妹,她这次便是去探望那个姐妹,谁知她的那个姐妹早已离开了益州城,无奈之下她又回到了长安城。没想到刚要进城门的时候,便瞧见了打算出城的我。”壮士平日里最喜神游天外,所以眼神当中总是毫无神采,如今乍然提起银娘,他眼中的情意像是夜晚的星光一般,熠熠生辉。
“这便是天降良缘了,银娘再次出现,也省得你日日愧疚与懊悔。”宋如是发自内心的为壮士高兴,早已忘记了之前壮士说自己无理取闹的事情。
“我之前因为冬雪的事情,心中总是跨不过那道坎儿,如今失而复得银娘,我不能再放手让她离开。至于冬雪之事,我……总是要为她讨回一个公道的。”壮士先前的犹豫,到最后全化为一片决绝。
“冬雪之事,原就是许秋意所为,她如今已回了庆阳府中,你又该如何为冬雪讨回公道?”宋如是直言说道。
“杀人偿命,若是冬雪是她所杀,那么我只好起程去庆阳府一趟了,一为冬雪能够魂魄得安,二为图一心安。”壮士坚决的说道。
“冬雪之死,原本就与你毫无关系,你莫要自己钻了牛角尖。我瞧着那个给你银簪的伙计不过是个犯了糊涂的伙计,所以才会借机讹诈你的银子。”宋如是宽慰道。
“娘子……其实……我一直想知道……那枚梅花银簪……你从何处得来的?”壮士鼓起勇气问道。
“那枚银簪是英哥儿给我的。”宋如是沉吟道。
“英哥儿?”壮士惊讶的说道。
“英哥儿从她祖母那里得来的,可惜英哥儿的祖母如今已然疯魔了,怕是从她口中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宋如是点头道。
“莫不是这就是天意?”壮士满面的期待尽失,取而代之的是满面的失意。
“如今银娘既然已经归来,你便莫要把心思用在别处了,冬雪的事情,自有我来打算。”宋如是安慰壮士道。
壮士垂头丧气又如释重负的离去了,屋中便又只剩宋如是与李诃二人。
宋如是此刻也不再卖关子,直接对李诃说道:“飞飞姑娘显见对我的恨意不浅,我原以为她会从百草堂中下手,谁知她却是从绸缎庄里下了手。她步步紧逼,我总是要反击一二,不然她还以为我怕了她。但是在我对付她的时候,大公子是否能够做壁上观,莫要插手此事?”
“也好。”李诃的回答极为精炼。
宋如是原本打了一肚子的腹稿,谁知李诃竟然如此好说话,宋如是张了张,一脸严肃的说道:“哼,如今便让她瞧瞧我的厉害。”
事实上飞飞姑娘并没有尝到宋如是的厉害,相反她现在的心情甚好,因为她今日瞧见了一位熟人,她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出现在长安城中的人。
可惜飞飞姑娘的好心情并没有持续很久,因为郎中的一句话,飞飞姑娘的好心情,瞬间跌落了谷底。
为丫头诊完了脉的郎中一脸正色的说道:“飞飞姑娘还是尽快准备一口薄皮棺材才是。”
“郎中的意思是?”飞飞姑娘一脸的不可置信。
“我的意思便是让飞飞姑娘去准备一口薄皮棺材,尽快为这位姑娘准备后事。”郎中冷冷的说道。
“你身为郎中如此断言,不觉得是自己医术不济?”飞飞姑娘满面讽刺道。
“身为郎中自然要实话实说,若是明明知晓是将死之人,偏偏瞒着病人家属,借机讹诈银两,实在是我不屑所为。”郎中把脉枕放入药箱当中,背起药箱便要走。
一句“病人家属”把飞飞姑娘呕的不行,她强忍着怒意,出口挽留道:“哪有郎中给人瞧病把完脉便走的,好歹也得多看几下。”
“这位姑娘的病便是多看一百下也是药石罔然,与其在这里耽误时间,不若回百草堂中多看几个病人,一为赚钱,二位治病救人。”郎中不为所动,执意要走。
飞飞姑娘登时气结,她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重重的搁在郎中的药箱上,狠狠的说道:“郎中既然是为了赚钱,那么这锭银子现在就给你。”
郎中摩挲着药箱上的银子足足有五两之多,他堂而皇之的收下了银子,面色不改,冷然说道:“那么我便告诉你为何我会说这位姑娘没救了。
“为何?”飞飞姑娘急忙问道。
“因为这位姑娘中了邪。”郎中凛然说道。
第三百九十七章 布衣道长
“中邪?你确定你说的是中邪?你确定你真的是一位郎中,而不是跳大神的?”飞飞姑娘冷笑道。
“我言尽于此,姑娘好自为之。”郎中的冷笑声蓦然盖过了飞飞姑娘的冷笑声。
飞飞姑娘瞧见郎中一副受辱至深,义愤填膺的模样,心中不由暗自揣度,莫不是自己误会了郎中,这丫头当真中了邪?
但想到前因后果,一时之间,飞飞姑娘又觉得此事太过匪夷所思,她狐疑地看着郎中,不确定的问道:“我这丫头一直好端端的在我身旁,又怎会突如其来的撞了邪?”
“万物有灵,这丫头做了不该做的事情,惹了不该惹的人,如今神明降罪,谁人敢救?”郎中的语气随着飞飞姑娘的低声,也些微了起来。
飞飞姑娘越发觉得不可思议,若是做上一两件坏事,便会被神明降罪,那么世间恐怕没有一个活人了。想到此,她的口气又变得嘲讽起来:“郎中倒是知晓的甚多,只是我日日同这丫头在一处,神明又是怎么做到悄无声息的降了她的罪呢?”
“敢问飞飞姑娘可会与这丫头一同如厕?”郎中大剌剌的问道。
飞飞姑娘眼睛一瞪,眼前这郎中怎会如此粗俗,不愧是宋如是瞧中的郎中,与她一般,都是些粗鄙庸俗之人。
她冷哼一声说道:“郎中的意思是,天上的神明专门捡着我这丫头如厕的功夫,着急忙慌的降了罪?”
“飞飞姑娘说什么自然就是什么。”郎中淡淡的说道。
飞飞姑娘登时语塞,什么叫“她说什么就是什么?”明明说中邪的是郎中,说如厕时被降罪的也是郎中好吗?
“什么如厕不如厕的?你这郎中忒不知礼,便是有些个达官贵人瞧见飞飞姑娘也要尊称一声姑娘。你这乡野之地来的郎中,在此地胡说八道什么?”飞飞身旁的另外一个丫头紫檀气愤的说道。
“在主子说话的时候大呼叫便是大家所为了?达官贵人是达官贵人,我是我,若是我心情不好,便是瞧见达官贵人也是爱搭不理。既然飞飞姑娘想找个达官贵人来帮这丫头瞧病,那么我便不打扰了。”郎中正发愁没有脱身的机会,如今紫檀插话,郎中立即借势走人。
飞飞姑娘狠狠瞪了紫檀一眼,勉强笑道:“郎中莫要着急,我只问下我这丫头可还有救?”
飞飞姑娘说着又掏出了一锭五两的银子,轻轻放在郎中的药箱上。郎中拿起银子,塞入袖中,为难的说道:“那么我便说上一法,解铃还须系铃人,只要打通此结,这位姑娘或许还有救。”郎中说完,再不停留,背着药箱,匆匆的出门去了。
紫檀对着郎中的背影啐了一口,恨声说道:“这可恨的庸医,莫名其妙的说了半天的废话,紫棋姐姐生得什么病?怎么会突然的病?有用的话倒是一句没说,实在可恨。”
“他说的倒也有理。”飞飞姑娘沉吟道。
“姑娘,你莫要被他骗了,我瞧他长得尖嘴猴腮,一看就是个骗子。他统共说了几句话,就骗走了咱们十两银子。”紫檀愤愤然说道。
“紫檀,他有一句话说的倒是挺对,解铃还须系铃人。”飞飞姑娘若有所思道。
“娘子,这种玄而又玄,实际上空洞无力的话,奴婢也会说。他明明是个郎中,偏偏长得像个神棍,说话间又是神神叨叨的模样,这样的人说的话,娘子又怎能一味的相信。我知晓娘子是担忧紫棋的病,但是切莫病急乱投医。”紫檀不甘心的说道。
“不过咱们也不能全然相信他,他不是说紫棋中了邪吗?咱们这便找人来看看,紫檀你现在便去城外的青衣观中,请上一位道法高深的道长过来。”飞飞姑娘决定道。
紫檀听到飞飞姑娘这般说,她才略微放下心来,她又看了一眼躺在塌上毫无生气的紫棋,便匆匆出门去了。
紫棋脚程倒也快,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她便折返了回来,同她一同进门的是个仙风道骨的老道。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说春花从留香糕点铺出来之后,提溜着两斤点心急冲冲的回了百草堂中。
她在百草堂中窜了一圈为未曾瞧见自家娘子,之后还是在壮士的指点下,她才摸到了后院厢房里。
春花冲进厢房,兴冲冲的说道:“娘子,飞飞姑娘之所以去留香糕点铺,不单单是为了买糕点,她其实是为了留香糕点铺的东家而来。”
“留香糕点铺的东家?”宋如是挑眉问道。
“正是,她虽是状作无意,但是口口声声都在留香糕点铺的东家身上,瞧那模样似乎对留香糕点铺的东家极有兴趣。”春花一口气说完,这才挨着宋如是坐下,为自己倒了一杯茶,大口的喝着。
“先是她的丫头去留香糕点铺里,而后主子亲自出马,想来与留香糕点铺的东家有些渊源。”宋如是神态轻松道。
“留香糕点铺?是西市里新开的那家糕点铺?”被无视了半天的李诃,突然问道。
春花闻言,登时呛住了嗓子,她捂着嘴巴咳嗽了半天,这才满面通红的说道:“奴婢不知大公子也在此处,实在失礼。”
李诃含笑不语,还是宋如是为春花解围道:“怎么最近都未瞧见朱三爷?”
被解了围的春花,脸颊红得似是天边的朝霞,她羞涩的垂下头,一只耳朵却是悄无声息的朝着大公子的方向凑近了些。
且说花间酌,后院当中的一处二层楼上面,有美人,有丫鬟,有病人,有道人。
道人颔下垂着几缕花白的胡须,一双眼睛当中透着看破红尘,超凡洒脱的智慧光芒。
飞飞姑娘满意的看着眼前的道人,口中娇娇怯怯的说道:“我这丫头今日出门前还好好的,谁知回来之后,便突然卧床不起,我一介妇人,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万望道长能够救这丫头一命,妾身定然不胜感激。”
布衣道长微微颔首,他挥动了一下手中的拂尘,眯着眼睛看向床塌之上的紫棋。
第三百九十八章 主仆之谊
道士定定的瞧了紫棋一息的功夫,这才张开眼睛,清声问道:“家中可有红绳?”
紫檀急忙从袖中的针线包中取出一条红绳,期待的问道:“道长,我这里恰巧有一条红绳,不知是否能用?”
布衣道士微微颔首,又继续说道:“取上一只瓷碗,在碗口外围系上这条红绳,而后把瓷碗放在这位姑娘床下。”
飞飞姑娘听着道长的话音,紫棋像是当真中了邪,她紧张的问道:“道长,我这丫头可是中了邪?”
“万物有灵,这位姑娘不敬神明,自然要受些苦楚。”道长一脸高深莫测的神情。
飞飞姑娘心跳顿时漏跳一拍,若是只是郎中一人如此说辞,也就罢了,缘何专程请回的道长也是这般说辞,想来紫棋这丫头当真中了邪。
飞飞姑娘不由得朝床塌望去,明明是晴天白日里,床塌之上却是带着几分鬼气森森。呼吸微弱的紫棋躺在塌上,眉眼之中像是发乌,如同厉鬼附体,飞飞姑娘目光慌忙移向别处。
“只要平安过了今夜子时,这位姑娘便会无恙了,只有一样,这屋中必须得有人一直守着。”道士严色说道。
飞飞姑娘口中连连称谢,心中慢慢有了主意,她示意紫檀取了五两银子出来,打发了道士之后,飞飞姑娘端坐在案几旁,瞅着雕花的窗棂暗自发呆。
紫檀送了道长回来,入眼的便是自家姑娘阴郁的面色,紫檀赶忙打起了全副的心神,心翼翼的说道:“姑娘切莫忧心,道长如今已经给咱们指明了方法,今夜便由奴婢在此处守着吧,想来子时一过,紫棋定会安然无恙了。”
“听说紫棋与门房里的厮关系甚好?紫檀你可知晓此事?”飞飞姑娘忽然问道。
紫檀心中一凛,谨慎微的说道:“紫棋与门房里的厮正是同乡,所以闲暇之余,也会说上几句话。应当只是同乡之谊,旁的再无干系。”
“我还听闻,紫棋最近频频进出留香糕点铺?”飞飞姑娘莞尔一笑,无奈笑意仅停留在嘴角,一双妙目当中竟无半分笑意。
紫檀冷汗顿生,她诚惶诚恐的说道:“这个奴婢并不知晓,许是紫棋最近爱吃糕点的缘故。”
“单单是爱吃糕点,又怎会惹怒神明,中了邪气?”飞飞姑娘慢悠悠的说道。
紫檀抬眸不可置信的看着飞飞姑娘,紫棋所作所为,皆是飞飞姑娘授意,如今飞飞姑娘竟然撇清一切,是何缘故?她心中揣度着飞飞姑娘之意,面上茫然的答道:“想是紫棋最近体虚,所以一时之间冲撞了什么,也是有的。”
“既然紫棋体质虚弱,那便回家慢慢调养吧。”飞飞姑娘声音轻柔,面带怜悯,俨然一副惯会体谅下人的主子模样。
“可是……”紫檀的一句,“可是紫棋父母早逝,早已没有了家”,在飞飞姑娘姑娘漫不经心的目光当中,缓缓的吞入腹中。
“既然门房是紫棋的同乡,那便由他来护送紫棋回家罢。”飞飞姑娘体恤道。
紫檀满腹的话在肚子当中翻腾不休,她用指甲狠狠的掐着掌心,突然的痛觉让她的头脑逐渐清晰起来,她挤出一副笑脸,高兴地说道:“姑娘如此体恤紫棋也是她的福气,奴婢这就去收拾紫棋的衣物。”
“记得在她的包裹里放上十两银子,也算是全了主仆间的情谊。”飞飞姑娘柔声叹道。
“奴婢替紫棋谢过姑娘。”紫檀曲膝行了礼,欢天喜地的下去为紫棋收拾行装。
紫檀出了屋子,面上的笑意顿时消失的一干二净,她在门口立了片刻,面上不知是悲是喜,眼眸当中却是带着兔死狐悲的悲怆。
紫檀立了片刻,便匆匆的下了楼,她先是回到自己屋中,原来她背心处早已被冷汗塌湿了去。她换了里衣,便又匆匆忙忙的去紫檀屋中帮她收拾衣物钗环。
且说紫檀出了屋子,屋中便只余飞飞姑娘一人。她的姿势依旧维持着紫檀离开时的模样,她的眼睛微微低垂着,像是看着自己的一双纤长玉手,又像是瞧着身下的锦垫。
玄色的锦垫上绣着海棠花的图案,鲜红的花瓣绽放在一片暗色当中,像是枝头摇曳的花朵,落入了凡尘当中。
飞飞姑娘悠悠的叹了一口气,身上蓦地感受到一丝凉意。她回首看向床塌之上的紫棋,紫棋闭目微动,飞飞姑娘吓得站起身来。她不由自主的再次偷眼看向紫棋,对方正毫无生息的躺在塌上,哪有半分动静?
飞飞姑娘不敢在屋中停留,神态慌乱的出了屋子,她转下楼梯,听到紫檀收拾衣物的动静,这才略微缓过神来。
她穿过一楼的厅,推门走了出去。目力所及之处,皆是同她所住的楼,一般模样的二层楼。
白日里干净至极的楼,到了夜晚便会变得灯火辉煌,热闹起来,数不尽的少年郎君,达官显贵,尽皆慕名而来。
他们瞧着她的目光既仰慕又,他们不过是想要得到她的身体而已。飞飞姑娘一叹,欢乐场中又哪里会有什么真情实意。
她抬头望天,思绪不由自主的又回到了很久之前的那个傍晚。细碎朦胧的阳光洒在她的身上,她盈盈而立,对着心悦之人缓缓行了一礼,而后说道:“几番舟车劳顿下来,形容实在不雅,待明日再向表哥告罪。”
那天的傍晚,她瞧见了这一生最美的夕阳,可惜短暂的美好之后,却是长久的痛苦。
她乍然从云端跌入到地狱当中,无数的羞辱与痛楚,都让她心生绝望。日日要面对的那人,更让她心生厌恶。每一次的抚摸与触碰都让她觉得恶心,若不是……若不是……婵娟之香,她又怎能忍耐那么许久。
她一朝被卖入青楼当中,日日被逼着接客,她无奈之下,只得从了,待第一位客人离开时,她突然生出了一分松快的心思来。
既然都是伺候自己不喜欢之人,那么跟谁在一起,又有什么区别呢?飞飞姑娘突然变得左右逢源起来,很快便成了妓馆当中的头牌。
因为埋在心底的一股怨气,飞飞姑娘又来到了长安城中。一路以来磕磕碰碰,跌跌撞撞,好歹重新见到了他。
想到造就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飞飞姑娘冷哼一声,悄然握紧了拳头。
第三百九十九章 伺机而动
花间酌的门房悄然无息的换了人。十四五岁模样的少年,穿着青衣短打,一脸的机灵模样。
没有人知道之前的门房去了哪里?也没人在意之前的门房去了哪里?一个人物的消失与更替是没有人会在意的。他们就像是沙漠里的沙子,随风而来又随风而去,逐渐的消失在芸芸众生当中。
飞飞姑娘的贴身丫头,突然换了人的事情倒是被许多人发觉。不过新来的这丫头生得一副聪明模样,说话间又极为讨巧,很快之前的紫棋便再未有人提起过。
飞飞姑娘依旧是花间酌当中最受欢迎的姑娘。大把的男人拿着大把的银钱,日日守在花间酌,只为能一亲飞飞姑娘芳泽。
飞飞姑娘风头更胜从前,只是关于飞飞姑娘的传言,在坊间也渐渐的传播开来。
有说飞飞姑娘来自苗疆,身怀异术,所以能够蛊惑人心。
还有人说飞飞姑娘身有异香,那香味闻之让人忘怀,所以才会如此让人流连忘返。
还有人说飞飞姑娘最善制香,由她手中做出来的熏香最是让人欲罢不能,所以才会迷倒这一众风流场中的急先锋。
更有人说飞飞姑娘出身草堂世家,家中更是有秘制的,能让人动情的药丸。所以才会让长安城中的少年郎君们趋之若鹜。
流言真真假假,假假真真,非但没有影响到飞飞姑娘的名头,反而还吸引了不少长安周边的人慕名而来。
飞飞姑娘一时之间,应接不暇,自然也就无暇顾及其他。
这一日,天气晴好,宋如是主仆二人猫在墙根晒暖。春花心不在焉的做些亵衣,不时的偷眼看向宋如是。
在无数次的偷窥之后,春花蹙着眉头不解的问道:“娘子,这便是您对付飞飞姑娘的办法?”
宋如是早已发觉自己这丫头不对劲,没想到这丫头憋了半天,竟然问了这件事情。她悠悠然一笑,慢条斯理的说道:“这办法不好吗?”
“好什么呢?飞飞姑娘如今成了长安城中一等一的红人,更是有人远道而来专为瞧上她一眼。她如今的生意愈发好了,便是伺候她的丫头,出手也是阔绰的很。”春花愤然说道。
“飞飞姑娘的丫头出手阔绰,此事你也知道?”宋如是起了逗弄春花的心思,于是笑着问道。
“可不是吗?奴婢前几日去留香糕点铺里买糕点,正瞧见飞飞姑娘新来的那个丫头在买糕点,那丫头买完糕点,随手打赏给伙计的银钱便有一两。”春花双眼冒光,嘴角不屑的说道。
宋如是看着羡慕嫉妒恨的春花,心中好笑,她一本正经的说道:“原来是这样,我现在便给你二两银子,下次你去买糕点的时候,直接出手打赏给伙计二两银子,如何?”
“那多亏啊,有这二两银子,奴婢还不如自己留着当嫁妆呢。”春花不舍得说道。
“果然是待嫁之女,那这二两银子,我便直接给你添到嫁妆里了。”宋如是笑道。
“娘子……奴婢并不是这个意思。奴婢只是觉得飞飞姑娘这般歹毒的人,为何会受到如此追捧?”春花不解的说道。
“世人向来喜新厌旧,新鲜的面孔总会吸引众人一时的目光,待新鲜劲儿过去之后,又会出现更为新鲜的面孔,那么飞飞姑娘的好日子便也到头了。”宋如是正色道。
“可是若是一直不出现新鲜的面孔呢?”春花问道。
“你可瞧见谁能独占花魁三五载的?何况飞飞姑娘的风头怕是也维持不了多久了。”宋如是神秘的说道。
“娘子此话当真?若是如此那便最好了。她害了咱们几次,除了失去紫棋那个丫头,竟是毫无损失,瞧见她如此得意的模样,奴婢心中实在平衡。”春花撅着嘴巴说道。
“春花,你若是要做一件事情必须得伺机而动,一击必中,若是没有把握去做一件的事情的时候,那么此事还不如不去做,因为失败的几率很大。”宋如是慢慢的说道。
“可是娘子,若是筹谋太久,反而错过了行事的最佳机会。如今飞飞姑娘技压群芳,若是任由她发展下去,再想对付她,只怕是难上加难。”春花担忧的说道。
“春花,那一天不会太久了。你可知登高必定跌重,只有等她风头一时无两的时候,咱们才有可乘之机。何况,她此次失去的可不止紫棋一个丫头而已。”宋如是宽慰春花道,说到最后,她特地卖了一个关子。
“娘子的意思是?”春花一脸兴奋的问道。
“再等些日子,不出正月,飞飞姑娘的结局定然自有分晓。”宋如是面带玄机的说道。
“太好了,那不是十天半月的功夫,飞飞姑娘便要倒霉了?”春花特地加重了倒霉二字,仿佛现在飞飞姑娘便已落魄不堪。
“她风光了这么许久,也该静下心来,静思己过了。”宋如是淡然说道。
“哼,活该。”春花狠狠的啐了一口。
“春花倒是关心自己的嫁妆尤胜嫁妆……”宋如是蓦然转了话题。
春花一愣,面颊迅速泛红,随手拿起了亵衣重新的绣了起来,绣了三五针的功夫过后,她才羞羞答答的说道:“奴婢自然是关心自己的嫁妆的,但是与飞飞姑娘的结局想比,奴婢自然更关心她的结局。因为奴婢知晓嫁妆之事,娘子定然不会亏待我的。”
宋如是笑意盈盈的看着眼前这丫头。这丫头一身绯红袄子,头上虽是梳着丫髻,发间却是簪着一枚银簪,耳上带着串珍珠耳坠子,说笑间,珍珠坠子轻轻划过面颊,她面颊上的红色便带出了一道柔光。
宋如是心中柔软一片,她笑着说道:“你是我的贴心丫头,我自然不会亏待于你。莫说是我,便是大公子也为你准备了妆枢。这样你嫁过去之后,腰杆也能硬些,何况我瞧着少连兄的模样,定然会厚待与你。你这丫头嘴巴虽是不饶人,但心底善良,如此姻缘,也算是善有善报。”
宋如是的一番话,说的春花心中怅然起来,她久久凝视着宋如是,张了张口,伤感的说道:“娘子我若嫁了,你便也原谅大公子吧,他为了你,舍弃诸多……”
第四百章 楚楚可怜
“你这丫头操心倒是不少,你可知银娘回来了?”宋如是不欲提起李诃,于是蓦然转换了话题。
春花果然抬头好奇道:“银娘回来了?”
“你可曾瞧见过银娘?”宋如是问道。
“奴婢并未见过银娘,也未曾听壮士提起过。我说前些日子瞧见壮士神神秘秘的出门,当时我还不明所以,如今想来原来是去私会银娘了。”春花恍然大悟道。
“壮士曾经神神秘秘的出过门?”宋如是问道。
“前几日我去隔壁间找石娘说话,一时兴起说的时间便久了一些,待我离开的时候,正巧瞧见了刚要进门的壮士。他神神秘秘的进了门,也没顾得上与我和师娘说话,待我回了屋子之后,瞧见屋里的更漏已是戌时三刻了。”春花仔细的回想道。
“春花你可瞧见壮士当时的神情?”宋如是继续问道。
“当时天气已晚,所有的光亮都来自于石娘手中的油灯,所以奴婢并没有瞧见壮士的神情。只是他瞧见我们似是极为吃惊的样子。”春花说道。
“壮士的事情倒也不能不留心,我瞧着银娘似是对壮士极为有心,莫要因为壮士的耿直再把人家姑娘吓跑了去。”宋如是含笑说道。
“壮士唯一的心结便在冬雪身上,冬雪的仇一日不报,他便一日不能安生,按我说啊,咱们不如把冬雪的底细都告诉壮士好了,不然他心中总是放心不下冬雪。”春花放下亵衣,认真的说道。
“你当壮士不知晓冬雪的底细吗?只是那枚银簪之事,咱们还需斟酌一番。”宋如是犹豫道。
“那枚银簪原有一对,一支原是簪在冬雪头上的,之后随着冬雪下了葬。而另外一支与冬雪那支一模一样,想是与冬雪关系极为亲近之人所有。”春花猜测道。
“冬雪出身庆阳府王家,她原有个嫡亲的胞妹,后来这枚银簪本是冬雪胞妹所有,只是不知后来怎会落入了英哥儿祖母手中。如今英哥儿祖母已然疯了,冬雪又香消玉殒,线索便已从这里断开了,没人知道冬雪的胞妹如今在哪里,也没人知晓她是生是死。”宋如是低声说道。
“可是壮士那性子最是执拗,若是不查出个所以然来,他定然不会罢休,冬雪虽是死了,但若是能找到冬雪的胞妹,也算是全了壮士的一番心思。”春花怅然说道。
“壮士重情,他若是不能了解此事,怕是永远不能安心。若是壮士查到了真相,怕是许秋意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宋如是心平气和道,似是许秋意的种种皆与她无关一般。
“奴婢倒是觉得许姨娘这是罪有应得,她存了不该有的念头,碍了贵人的眼,若不是被突然送回刺史府中,怕是现在坟头上早已生出了荒草。”春花恨恨的说道。
宋如是不言,她闭上眼睛,感觉着阳光洒在身上的一丝暖意,享受着少有的安宁。
数百里之外的刺史府中,许秋意正无精打采的躺在床塌之上。阴冷的屋子,厚重的锦被,都让许秋意生出喘不过气的感觉来。
她无声的咒骂着刺史府中的一切,可惜她早已不能起身,若不然又怎会被齐氏羞辱至此。
许秋意暗骂一声,抬眼看向窗外,有阳光从破烂的窗纸当中洒了进来。许秋意定定的看着那缕阳光,眸子当中闪过一点亮光,她伸出手想要触碰温暖的阳光。
可惜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都不能触碰阳光分毫,许秋意苍白无力的手指缓缓收了回去,重新隐在了冰冷的锦被下面。
“少夫人,可要用些饭菜?”十五六岁的丫头提着食盒进了屋子。
许秋意索性闭上了眼睛,放缓了呼吸,当作没有听见的样子。
丫头径自走到宋如是面前,把手中的食盒重重的搁在床头的案几上,口气轻蔑的说道:“我尊称你一句少夫人,你还真拿自己是主子了?俗话说落毛的凤凰不如鸡,我劝你还是识相点的好。今日你若不吃了这些饭菜,我在夫人那边也交不了差,我若因此受了罚,你觉得我会如何对你?”
许秋意紧紧闭着眼睛,仍旧不出声,可是搁在锦被之下的手心几乎被指甲掐出血来。
丫头面色一冷,伸出手掌,对着躺在塌上的许秋意便是一个耳光,她口中厉声说道:“我瞧少夫人似是皮痒了,咱们身为奴婢的,自然要为主子分忧。这便让我来好好的伺候伺候少夫人吧。”
许秋意恨的几乎咬碎了满口的银牙,无奈虎落平阳被犬欺,如今这形势,唯有忍耐而已。
许秋意打了一个哈欠,缓缓睁开了眼睛,恍若被人扰了清梦的样子。她抬眼看向眼前的丫头,勉强挤出了一道讨好的微笑,心翼翼的说道:“绿珠姑娘何时来的?”
“少夫人倒是好性,外面太阳正好,夫人却只闷在床上安眠,当真是浪费了大好的时光。”绿珠于是也换了一副面孔,笑着说道。
许秋意心中暗恨,她若是能够起身,又怎会被困在这里?她心中恼怒,面上依旧笑着说道:“冬夜漫长,昨夜睡得晚了些,今晨突感困乏,迷迷糊糊间又睡了过去,谁知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少夫人昨夜睡不着吗?莫不是思念大公子的缘故?前几日夫人刚使人给大公子捎了书信过去,想来过上十几日便会有信儿回来了。大公子最是疼爱你,想来定会偷闲回来瞧你的,若是大公子瞧见少夫人这般楚楚可怜的模样,定然会好好疼爱你的。只是不知那位会不会放人?”绿珠意有所指道。
“那位?她又是什么身份?不过是什么也没有的破落户罢了。”许秋意无力的说道。
“与现在的少夫人相比,我倒觉得当个破落户的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听闻她在长安城中有两个铺子,光是每月入账的银子便有数百两之多。她一个破落户在长安城中初来乍到,哪里能有大把银子开店铺,只是不知她这本钱从何而来?”绿珠皱着眉头,嘴角带着笑意,好奇的问道。
第四百零一章 落毛凤凰
“她的事情我又怎会知晓?”许秋意冷声说道。
“我恰巧听闻过此事,说是宋氏初到长安城中,身无长物,她最先在住在宣化坊中。大公子找到了宋氏之后,假借旁人之手,在永兴坊中为宋如是置办了一处院子。那处院子极为幽静,便是周围的街坊也是大公子精挑细选特意安排的。之后大公子又借着旁人的名头与宋氏合开了一家药铺。据说那家药铺生意极好,大公子为了照顾宋氏另一家铺子的生意,甚至亲自上门在宋氏所开的那家绸缎庄里订购了大批的衣物。”绿珠事无巨细的说道。
“既然是听说,那么与真相定是相差甚远。”许秋意白着脸颊说道。
“夫人是否想过,若是单单的谣传,又怎会有这么多的细节,尤其是夫人可知大公子订购的那些衣物都去了哪里?”绿珠双眼冒光,带着满满地恶意说道。
“我并不想知道这些……”许秋意使劲全力,猛地蒙上了被子,沉重的锦被压在她的身上,为她营造了一个独有的空间,她这才觉得轻松了些。
可惜事不遂人愿,沉浸在自己思绪当中的许秋意,被猛然的光亮唬了一跳,她睁开眼睛正对上绿珠嘲讽的面孔。
绿珠一把扯开许秋意头上的锦被,撇了撇嘴角,不屑的说道:“府中上下谁人不知你住着金无院的正房?大公子在外面的任何动静,少夫人都该了如指掌才好,不然以后被人欺辱到头上了,少夫人恐怕还不知为何呢?”
“你究竟想要干什么?”许秋意盯着绿珠面无表情的说道。
“什么叫我想要干什么?我还想问少夫人究竟想要做什么?少夫人出身名门,怎会如此不知礼?下人们给少夫人回话的时候,少夫人无论想不想听,都要拿出一些大家风范出来才好。若是就这般随心所欲的说装睡就装睡,说蒙头就蒙头,那么又与破落户出身的宋氏有什么区别?”绿珠一副全心全意为许秋意打算的模样。
“出身名门”几个字,似是铁锤一般击中了许秋意的心脏。她父亲益州刺史的事情天下皆知,绿珠又怎会不知晓,她口口声声这般说辞,不过是为了提醒自己是外室所生的私生女的身份罢了。
许秋意缓缓吐出了一口幽长的气之后,才慢慢的说道:“绿珠姑娘的模样倒是颇有名门之风,只可惜不过是姐的身子,丫头的命。”
绿珠闻言,顿时变了脸色,她抡起胳膊狠狠的抽了许秋意一个耳光,眼瞧着对方的面颊已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起来之后,绿珠面上这才有了丝笑意,她哧笑道:“少夫人说话如此不讨喜,若我是大公子的话,恐怕也不愿再见到你。你不是不愿意听大公子在长安城的事情吗?那么我偏偏要告诉你。大公子在宋氏的绸缎庄里买下了大批的衣物,后来他把这些衣物都以宋氏的名义送到了太掖池里。”
“太掖池?”许秋意艰难的说道。
“少夫人竟也知晓太掖池?”绿珠惊讶的说道,过了片刻,她又恍然大悟道:“我竟然忘了少夫人的雄心壮志,可惜少夫人才是真正的姐身子丫头命。你百般筹谋到最后还不是一朝被打回了原形?外室生的就是外室生的,果真上不得台面的贱人。”
“你说什么?”许秋意握紧了拳头,想要坐起身来,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额上隐见汗珠,甚至仍旧不动分毫,许秋意颓然躺在塌上,口中喃喃自语道:“你说谁是贱人,她才是贱人,彻头彻尾的贱人,若不是她,我又怎会落到如此地步……”
“少夫人若是这般想就想错了,宋氏虽是破落户出身,但大公子又不是被人绑着与宋氏成亲的。大公子一边照顾宋氏的铺子,一边又安排人日夜守着宋氏,便是宋氏偶然出门,大公子仍旧不放心,不然你以为大公子身旁的清风是如何成了乞丐,又做了大厨的?若是没有极其深厚的情意,大公子又何须如此行事?”绿珠假意劝慰许秋意,口中的言辞却像刀子一般,一刀一刀的戳在许秋意的心头。
“他如何行事……都已与我无关……”许秋意口中一甜,却是一时怒极咬破了舌尖。
“大公子如何行事,又怎会与少夫人无关呢?你既然住在金无院中,那么关于大公子的事情,少夫人都该了如指掌才是。这才是身为正室的本分,莫非少夫人并不知晓?其实此事倒也不怪少夫人,因为少夫人自生于外宅,对于大户人家的诸多事情,想来并不知晓。”
“所以我才好心的提醒少夫人一句,如今是在自己家里,少夫人偶然一个言语失当,也无人会放在心上。但若是少夫人出门见客的时候,仍旧这般不会说话,不善交际,那么丢的可是刺史府的脸面。”绿珠说到最后,语气渐渐严厉起来。
“多谢……绿珠姑娘。”许秋意忍痛吞下了口中的鲜血,但身体上的痛楚又哪里及得上心中的绝望。
“这原是我该做的,少夫人若是实在感激,那便把这只镯子赏与我罢。”绿珠抓起许秋意的手腕,使力撸下了她手上带着的缠丝牡丹花金镶玉镯子。
绿珠摇晃着手中的镯子,嘴角绽放出一抹笑意来,“这镯子式样虽是老了些,但分量却足,若是拿到首饰铺里融了再打个新式的倒也勉强能带。”
“你快些还我,除了这只镯子,旁的东西你都可以拿走。”许秋意面上的麻木终于被打破,她哆嗦着嘴唇急声说道。
“可惜我偏偏瞧中了这只镯子。我陪着夫人说了这么许久的话,少夫人如此厚赏,我实在过意不去。那么便由我来喂少夫人用膳吧。”绿珠收起了镯子,笑着打开了食盒,一股子酸臭味道登时弥漫开来。
许秋意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来,食盒里的饭菜,她闭着眼睛也知道究竟是些什么东西。
放馊了的饭菜,放了药的汤汁,便是她每日里的膳食,许秋意心底咒骂着齐氏,用最肮脏的话语。可是她心中正骂的起劲,口中猛地被灌了一口腥臭扑鼻的汤汁,许秋意正欲干呕,嘴巴突然被人捂了起来。
第四百零二章 一叶一花
“这药方乃是夫人重金所求,少夫人还是莫要浪费才好。”绿珠凑到许秋意的耳旁柔声说道。
许秋意直感觉浑身的毛孔都竖了起来,她连惊带吓的,口中的药汁,“咕嘟”一下,入了腹中。
绿珠显见是做熟了这活计的,满满一碗的药汁很快便见了底。绿珠把瓷碗倒扣在许秋意嘴巴上,眼瞧着最后一滴药汁流入许秋意口中,绿珠这才满意的收回瓷碗,笑着说道:“少夫人若是日日如此明白事理,又何至于白白受了那么些个苦楚。”
许秋意艰难的咽下了最后一口药汁,有气无力的说道:“多谢绿珠姑娘提点,我柜子里面有个楠木盒子,里面有枚如意金钗……”
许秋意话未说完,绿珠便搁下药碗,径自走到立在墙角的衣柜前,她打开衣柜,探头在里面摸索了一阵儿,从里面取出了一只黑漆楠木盒子。
楠木盒子入手极沉,绿珠心中一喜,霍然打开了盒子。黑漆的盒子里面衬着红色的锦缎,红色的锦缎上面搁着个一只金光闪闪的如意金簪。
绿珠抬手取出金簪,对着光亮细细打量。这枚如意金簪分量十足,做工甚是精湛,一叶一花,皆栩栩如生。
绿珠收起金簪,眯着眼睛看向躺在塌上的许秋意,她眼珠子一转,面上灿然一笑,口中说道:“绿珠谢过少夫人,少夫人既然把明日的赏赐都给了绿珠,那么绿珠明日定会用心侍奉少夫人。”
“绿珠,我这楠木盒子底层还有几两散碎银子,你全部拿去罢。只求你……求你把那只镯子还与我罢……”许秋意躺在塌上,眼前阵阵发晕,她强忍着席卷而来的睡意,哀求道。
绿珠闻言,复又打开了楠木盒子,她扯开那层红色锦缎,盒子下面赫然有一层暗格,暗格里面放着三五两散碎银子。
绿珠收好银子,高兴地说道:“少夫人这般慷慨,那么绿珠这几日定会用心侍奉少夫人。”
许秋意眼睛本已阖上,听闻这话,她勉强睁开眼睛,哀伤的看着绿珠,干裂的嘴唇张张合合,无力的说着:“绿珠姑娘,你便行行好罢……”
“我瞧着少夫人似是困倦,我来服侍您休息吧。”绿珠把盒中的银子尽数掏出来,放在怀中,她随手放下手中的楠木盒子,走至许秋意床塌前。
绿珠使劲拉扯着许秋意身上的锦被,把锦被盖在许秋意脖颈之下,又“贴心”地把许秋意的双手放入锦被当中。
厚重的锦被压在许秋意身上,让她几乎喘不过气,上下眼皮仿佛粘在了一起,如何使力也睁不开,就像是身上的锦被,如何挣扎也挣脱不开。
缠丝牡丹花金镶玉镯子,本是她母亲所赠,如今她竟是连这枚镯子也保不住了。许秋意想笑,想放声大笑,自己这一生怎会就走到了这般境地,可惜她并未笑出声来,她脖子一歪,彻底昏睡了过去。
绿珠瞧着许秋意药劲儿上来,人已昏睡了过去,她这才放下心来。绿珠匆匆的收拾了食盒药碗,冷笑一声,跨出了门槛。
绿珠出了金无院,顺着金无院的东墙根,拐进了抄手游廊,她缩着脖子匆匆穿过抄手游廊,瞧见眼前的月亮门。她弯腰把食盒放在月亮门的边上,然后穿过月亮门,进了正房。
门口守着的老嬷嬷,瞧见绿珠,紧走两步迎了过来,悄声说道:“绿珠姑娘,那边怎么样了?”老嬷嬷说着朝着金无院的方向弩了弩嘴巴。
“那边已经安歇了,我眼瞧着她睡下了,这才收拾了东西过来。夫人这边如何?”绿珠说着从怀中掏出刚得来的散碎银子,塞到老嬷嬷手中。
老嬷嬷满面笑容的收下了银子,口中推脱道:“绿珠姑娘实在太客气了些,这些银子原该是姑娘的。”
“嬷嬷何必外气,合着是那位拿出来的,咱们直管分了便好。”绿珠诡秘的笑着。
“绿珠姑娘生得美貌,日后定然是有大福气的。夫人刚才用了药,如今已经歇下了,待会等夫人醒了之后,我便把绿珠姑娘的功劳告诉夫人。”老嬷嬷掬着满面的笑容说道。
“多谢嬷嬷,若是夫人醒来,嬷嬷使个丫头来知会我一声,我再来见过夫人。”夫人既然还未起身,绿珠便打算离开。
老嬷嬷心知绿珠是想要在夫人面前立上头一份的功劳,也不戳破她,而是笑着应承了下来。
老嬷嬷目送着绿珠的背影离开之后,这才转回正房门口。她侧耳听了听,正房里面竟是半分动静都无,老嬷嬷暗自叹了口气。
不过大半年的功夫,刺史府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最先有道人路过刺史府门口,直言刺史府中“德不配位,必有灾祸。”
当时府中上下,都拿此事来当笑话听。结果谁会料到,那位道士一语成真,不过几个月的功夫,刺史府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皆起波澜。
郎君的官身原是十拿九稳的,结果到了竟然被一声不吭的大公子抢了去。夫人怒极攻心,竟是突然的发起病来,谁知许姨娘趁虚而入,在夫人的方子当中做了手脚,搅的夫人一病不起。
那时刺史府上下鸡飞狗跳,简直像是一团乱麻。郎君蓦然出走之后,刺史府的下人们,更是每日里如履薄冰,唯恐触了眉头。
若不是远嫁长安的大娘子使人捎来了书信,夫人想必不会那么快便好了起来。
夫人身子略微好些,刚要腾出手来收拾许姨娘。没想到许姨娘竟是不告而别,一路追随大公子去了长安。
夫人鞭长莫及,心中自然恼恨,谁知峰回路转,许姨娘转了一圈竟然又回到了刺史府中。
夫人积蓄了许久的怒意,这下子终于有了发泄的地方。所以许姨娘才会在回来的第二日便病倒了,虽说是每日里汤药伺候着,但总也不见好。
夫人为此焦心不已,毕竟许姨娘可是大公子心头上的人,所以许姨娘的药方改了又改,她的病却总也不见好,每天有一半的时间都在昏睡。
老嬷嬷叹了口气,听到正房里面似是有了轻微的动静。她朝着守门的丫头招了招手。
第四百零三章 用情至深
未留头的丫头慌忙跑了过来,老嬷嬷对她附耳轻言几句,丫头点了点头,飞跑着离去了。
老嬷嬷探着身子,隔着门口的棉帘,轻轻唤了一声:“夫人”。
里面并无动静,似是并没有人。又过了良久,才有声音如梦方醒道:“进来罢。”
老嬷嬷吐了一口气,挺直了腰杆,掀帘而入。
长条案上的鎏金荷花香炉吐着缕缕的青烟,香味极是好闻,老嬷嬷使劲的吸了几口,觉得这香味顺着鼻子进了肚子里面,片刻后,整个身体都变得说不出的舒坦。
“嬷嬷觉得,这香味如何?”夫人的声音响了起来。
老嬷嬷猛地一个激灵,她缩起脖子,勉强笑道:“奴婢从未闻过这么好闻的熏香。”
“既然你也觉得好闻,那就给金无院送些去罢。”齐氏倚在塌上,腰下垫着一只金丝软枕,说话间神情极是柔和。
“绿珠刚才从金无院中出来,因着刚才夫人正在休憩,所以她便先下去了。听她说少夫人似是睡下了,等到少夫人醒了之后,瞧见夫人的赏赐,心中定会十分欢喜。”老嬷嬷一边揣测着齐氏的心意,一边带着三分笑意说道。
齐氏闻言,面上便带出如释重负的神情来,“我也不是为了她的一句感谢,如今诃儿在长安城中为天家办事,那么咱们自然要对少夫人好些,这样诃儿才能没有后顾之忧,全心全意的为朝廷做事。毕竟诃儿若是得了官家的赏识,咱们刺史府中也跟着沾光。”话到最后,齐氏的声音蓦然低沉了起来。
“大公子如今又与宋氏牵扯再一处……”老嬷嬷犹豫的说道。
齐氏闻言,久未出声,过了许久,她才悠悠的说道:“大公子向来情深意重,他在长安城中找到了宋氏,此事倒也不稀奇。”
“大公子虽是情深意重,但是为人实在太过谨慎了些。但凡他透漏出一星半点的消息出来,又何至于找寻了这么久才找到宋氏?”老嬷嬷摇头说道。
“诃儿自便是这般的性子,有什么事情总要藏在心里,我有时也想与这孩子交交心,可惜这孩子对我,始终不远不近。”齐氏叹道,面上一副痛心的表情。
“奴婢瞧着大公子便是太有主意了些,一大家子出了事情本就该有商有量的,他若是放心不下宋氏,直管来禀了夫人,夫人定然会尽力为他找人。可是他却偏偏独自去找,奴婢约莫着大公子恐怕是为了宋氏的名声着想?”老嬷嬷一脸正色的揣测道。
“宋氏?她还有何名声可言?”齐氏平静的声音当中终于有了一丝裂隙。
“可是大公子并不这般认为,他或许以为凭着一个弱女子就能够平平安安的到达长安城呢。如今东面正闹山贼,宋氏带着几个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丫头,翻山越岭长途跋涉的去了长安,若是其中没有发生什么,奴婢是无论如何都不肯相信的。”老嬷嬷肯定的说道。
“此事只要诃儿肯相信,咱们便也不能说什么,毕竟与他一起过日子的又不是咱们。”齐氏黯然说道。
“夫人还是少操些心罢,有人的心能够暖热,而有些人的心却是石头一块,便是揣在怀中都暖不热的。夫人对大公子的好,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如今大公子如此行事,当真是失了良心。”老嬷嬷打抱不平道。
“这世间的事情原本就没有绝对的公平,不是说咱们对他好,他便必须对咱们好的,咱们只要做到问心无愧就好。”齐氏倒是一副看透一切的模样。
“所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听闻宋氏的铺子如今很不太平呢……”老嬷嬷惋惜的说道。
“临街的铺子又哪里是那么容易便开得了的?”齐氏谓然道。
“可不是吗?就宋氏那个出身,也敢在长安城中开铺子。在长安城中行走的,又有哪个是好惹的了,宋氏脾气耿直,惹出了麻烦,是迟早的事情。听说她那两家铺子,如今都是麻烦缠身,如今还不知能不能继续开下去呢?”老嬷嬷眼角带笑,嘴角带着一抹装模作样的惋惜说道。
“诃儿对宋氏用情至深,定会想法设法的帮着宋氏度过如此难关的。”齐氏神色安慰的说道。
“可怜少夫人卧病在床,不能为大公子分忧,不然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三人好歹商量着,总会想出办法的。不然店铺没了,宋氏又该如何在长安城中立足?”老嬷嬷忧虑的说道。
“此事按说也算金无院的家事,如何定夺还是先知会少夫人一声才是。她如今住在金无院的正房当中,金无院事无巨细,她都该了然于心才是。”齐氏揉着眉头说道。
“夫人便是太过操劳了,所以才会身体不适,少夫人正值青春年少,理应为夫人分忧才是。她长途跋涉回来,虽说是身子不适,但年轻人本就康复的快,奴婢待会就让绿珠把消息带给少夫人。”老嬷嬷半坐在床侧的脚踏上,轻柔的为齐氏揉起腿来。
“我瞧着这次的方子倒也对症,不如就按这个方子先吃着,只是少夫人素来任性,用药之事,还需专人提醒才是。”齐氏思忖道。
“奴婢瞧着绿珠的差事做的便不错,自她去了金无院之后,那一位的汤药可是一顿不拉的喝着呢。”老嬷嬷凑近了齐氏说道。
“绿珠这丫头是个机灵的,你刚才说她刚才来过?索性如今无事,便把绿珠叫过来吧,挣钱我有话要问她。”齐氏柔声道。
“奴婢刚才已使人唤了绿珠过来,想来这丫头如今就在门口,奴婢这就去让她进来。”老嬷嬷慢慢的起了身,自去门口召唤绿珠。
一掀门帘,绿珠正把手放在嘴巴上呵暖,瞧见老嬷嬷,绿珠连忙放下双手,轻声说道:“可是夫人醒了?”
“夫人正要找你问话,绿珠姑娘快些进去吧。”老嬷嬷掀了帘子出来,绿珠擦着老嬷嬷的身子,猫着腰进了正房。
绿珠在外面等了半天,如今乍然进屋,一冷一热之间,若有若无的香气直冲面门而来。
第四百零四章 拿你是问
绿珠心神一恍,十分沉醉,待瞧见夫人似笑非笑的眼神,她猛然清醒过来,垂首问安:“夫人。”
“少夫人今日身体可曾好了些?”齐氏柔声问道。
“奴婢刚才伺候少夫人用了药,如今少夫人已经歇下了。”绿珠如释重负道。
“这次的方子倒也可以,你得仔细着少夫人用药,她出身大家,难免有些娇矫二气,若有任性妄为的时候,你身为奴婢的自然要劝着主子点。”齐氏叮嘱道。
“奴婢省的,每次都是哄着少夫人用药,好在少夫人如今也算是知事不少,与吃药上面也还算配合。”绿珠恭谨道。
“身为长辈总有操不完的事情,用不完的心神。等到少夫人养好了身体,能为我分担一二了,我也能轻省些了。”齐氏叹道。
“少夫人感念夫人关怀,特地献上了这只鎏金牡丹花金镶玉镯子。”绿珠从袖中取出镯子,恭敬的献到齐氏面前。
齐氏面上阴晴不定,她拿起金簪,眯着眼睛看了起来。就在绿珠以为她不会开口的时候,齐氏突然开口说道:“少夫人倒也是个有孝心的,我若是不收,恐怕她不能心安,我便先收下了这枚镯子。前几日她病在榻上,饮食上需要清淡为主,如今她既然已经好了些,那么饮食上便按照之前的分例来吧。”
绿珠一怔,慢了半拍的说道:“奴婢知晓了。”她说完这话久久等不到回应
过了盏茶的功夫,绿珠抬眼看向齐氏,对方仍旧望着手中的镯子出神,绿珠垂下眼眸,轻手轻脚的出了屋子。
老嬷嬷仍旧守在门外,瞧见绿珠出来,凑到绿珠耳朵旁,轻声说道:“怎们样绿珠姑娘,夫人没有为难你吧?”
“夫人只是关心少夫人的身体,旁的倒也没有说什么。少夫人感念夫人关怀,特地的给了我一只金镯子,让我交给夫人。夫人如今正瞧着那只金镯子,想来心中也觉得安慰。”绿珠悄声说道。
“这少夫人如今终于知礼了。”老嬷嬷嗤声道。
“夫人让我吩咐厨房改了少夫人的膳食,说是少夫人既然已经好些了,也该吃些入味的膳食。”绿珠挑着眉毛说道。
老嬷嬷面上的不屑,登时变成了轻笑,她捂着嘴巴笑着说道:“少夫人也算是求仁得仁,绿珠姑娘快些去给厨房交代少夫人的膳食吧,莫要耽误了少夫人中午的膳食。”老嬷嬷催促道。
绿珠正巴不得赶紧到厨房里去,听了这话,她匆匆别了老嬷嬷,先回到了宝门处,取回了之前搁在这里的食盒,之后便绕过抄手游廊,一路向东去了厨房。
厨房里管事的张嬷嬷正在教训烧火丫头,瞧见绿珠来了,张嬷嬷便换了一副笑脸,迎了出来,口中热切的说道;“绿珠姑娘怎么来了,若是有什么事情,只管知会了丫头过来说上一声便好,何必劳动姑娘亲自出马。”张嬷嬷说着接过了绿珠手中的食盒。
“还不是为了少夫人的事情……”绿珠嘟囔道。
“少夫人?莫不是少夫人醒了?”张嬷嬷的眼中燃烧着熊熊的八卦之魂。
“少夫人今日醒了一次,如今用了药,已然又睡下了。我刚才去见了夫人禀明了此事,夫人说是既然少夫人已经苏醒过来,那么膳食便也不要如同之前的那般清淡,不然恐怕吃了没有力气。”绿珠交代道。
“清淡的饮食虽是对肠胃较好,但是少油少盐,确实会让人生出无力之感。既然是夫人交代,那么咱们厨房,定会马上改了少夫人的膳食,也好让咱们的少夫人迅速的好起来,为夫人分忧。”张嬷嬷眼珠子转了几转,心中打定了主意,口中利落的说道。
“既然张嬷嬷已经知晓了夫人的意思,那么我便先回金无院去了,少夫人大病初愈,如今身旁还离不得人。若是膳食做好了,还得麻烦嬷嬷找个丫头送到金无院中才是。”绿珠交代完了事情,便转身离开了,毕竟烟熏火燎的厨房里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绿珠前脚刚离开,张嬷嬷便唤了烧火丫头过来,她把手中的食盒递给烧火丫头,冷哼一声,说道:“少夫人食欲不济,这食盒当中未曾用完的饭菜,你拿到鸡舍去吧。”
烧火丫头之前挨了张嬷嬷的一顿训斥,如今正巴不得的离开张嬷嬷的势力范围内,所以她利落的接过张嬷嬷手中的食盒,一路跑的去了厨房后院东边的鸡舍。
丫头提着食盒,气喘吁吁的到了靠着墙角的鸡舍。她在鸡舍前面站定,掀开了食盒,扑鼻的酸臭味扑面而来,丫头手忙脚轮的捂着鼻子,另一只提溜着食盒的手,直直的伸到鸡舍当中。这时她松开了捂着口鼻的手,探手伸到食盒当中,把碗碟之中的饭菜尽数倒在了鸡舍前面的食槽当中。
丫头做完了这一系列动作,几乎干呕出来,她快速的盖上食盒盖子,退后几步,远远的看向食槽。鸡舍当中喂着的几只芦花鸡,扑棱着翅膀,一窝蜂的凑到食槽前,领头的公鸡在食槽前面挑挑拣拣竟是不肯入口。
丫头远远瞧着,只觉得寒心,名义上的刺史府少夫人的伙食竟是连家禽都不肯吃,当真是可悲又可怜。丫头叹了一声,收起食盒,转而匆匆的回了厨房当中。
厨房当中人头攒动,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厨房当中摆着一只长条高案,案几上面摆放着各色的时蔬,和几只厚重的切菜墩子,几个厨娘正挽着袖子切菜。
靠北的墙角处生着几只炉子,黄培土的炉子上面正炖着各色的汤羹,散发着让人垂涎欲滴的香味。丫头腹中空空,她使劲的吸了吸鼻子,这才感觉腹中略微好受了些,丫头正鼓着胸脯吸的欢唱,身后突地被人高声吼了一声。
“你这丫头最会躲懒,没瞧见大家都在忙碌,只有你一人傻站着,你快去守着最东面那只炉子去,那里面可是少夫人今日的午膳,若是有了什么闪失,我可是要拿你是问。”
第四百零五章 踩低捧高
丫头不用回身也知晓,这熟悉的喝骂声,正是张嬷嬷的声音。
她匆匆的扭过头,口中讷讷的应了之后,便快步走到墙角最东边的炉子旁。
乍一靠近炉子,丫头几欲干呕出声,她瞧见黑漆的瓷锅上面搭着一块儿瞧不出颜色的抹布。
说不出的腥臭味道,扑鼻而来,她手衬着抹布揭开了锅盖。
黑漆瓷锅当中炖着半锅子黑漆漆的东西,她凑近瓷锅瞧了瞧,热哈哈的热气扑到脸上,丫头也并没有觉得脸颊发烫,因为她的全幅心神都集中在了眼前的瓷锅里面。
丫头的眼睛凝望着漆黑的瓷锅,漆黑的瓷锅也深深的回望着丫头,丫头紧紧的捂住了嘴巴,因为她怕会呕吐出来。因为眼前的黑漆瓷锅当中竟是熬煮着满满一锅的鱼眼睛,大大,泛着死气的鱼眼珠,争先恐后的看着丫头。
丫头霍然盖上了锅盖,抚着胸口,喘不过气来,这便是大病初愈的少夫人的午膳?丫头又是惊恐又是悲凉,但此事哪里是她一个丫头能够做的了主的。丫头从墙角处搬来一个马扎,坐在炉子前面,对着眼前的黑漆瓷锅,发起呆来。她想破了脑袋,也想不通,夫人口中的善意在厨房里怎么突然变了味道,就像她想不通张嬷嬷为何会如此磋磨少夫人一般。
守在炉子旁边的不止丫头一人,还有另外一个丫头。丫头拖着长长的鼻涕,拿着把蒲扇正对着面前的炉子扇的起劲,瞧见炉子当中燃起微弱的火星,丫头面上一喜,使劲的扇起了手中的蒲扇,谁知她这一用力,炉子当中的一点火星子竟是突地一声,灭了。
丫头暗自叹了一口气,她垂头丧气的起身从东面墙根处又抱来了一摞柴火,扔在炉子旁边,复又蹲下身去。她在炉子当中扔了两块柴火,又从怀中掏出火石,火石相撞,燃起了一豆的火光,丫头心翼翼的把那一豆火光引入炉子当中。
她这次轻轻拿起蒲扇,对着炉子心翼翼的扇了起来,一豆火光逐渐便成了一片火光。丫头心中雀跃,她这次倒也不敢再用力扇火,只摇着扇子,轻轻的对着炉子扇火。眼瞧着火光越来越亮,也是她时运不济,一阵风吹来,“噗”的扑灭了炉子当中的火苗。
丫头把手中的蒲扇重重的扔在地上,对着炉子狠狠的踢了一脚,她双手叉腰,正自恼怒间,耳朵猛然一痛,丫头痛极回首,正对上李姨娘愤怒的面孔。
“你这丫头诚心想要躲懒是吧,我不过是想要喝口茶水,你便这般推三阻四期期艾艾的不做,我现在就要好好的教训你一番。”李姨娘口中骂道,眼瞧着丫头一脸麻木,李姨娘气往上涌,她拔下头上的银簪,狠狠的扎在丫头的胳膊上,眼见对方露出了痛苦的表情,李姨娘心中才略微好受了些。
“实在是姨娘误会我了,我一直在这里生炉子,不知是不是柴火潮湿的问题,这炉子当中的火始终燃烧不起来。”丫头疼的呲牙咧嘴道。
“还不是自己没用,莫要找什么借口。”李姨娘握着银簪在丫头手臂上胡乱的戳着,口中恶狠狠的说道。
“求求姨娘饶了我吧,姨娘您自己瞧瞧这柴火,这柴火又湿又软,实在燃不起火苗。”丫头也不敢躲,只得面带痛楚,连声讨饶道。
“还在胡说,你莫不是把我当傻的吗?昨日里还好好的,今日怎会突然生不出火来。”李姨娘收起银簪,狠狠的在丫头面颊上面拧了一把,眼瞧着指缝当中软绵绵的肉,从白色变成了红色,她这才愤愤然的松了手,恼怒的说道。
“姨娘莫不是忘了,昨日咱们院中的柴火便用完了,这些柴火还是奴婢今日刚刚领回来的。”丫头辩解道。
“你亲自领回来的柴火点不着火来,不是你的缘故,难道我是我的缘故不成。你这丫头生着一副蠢样子,没想到竟是表里如一,心里倒是比表面更蠢一些。你领柴火的时候便不会瞧一瞧吗?眼瞅着是些湿柴,还非得巴巴的领回来,你脖子上的脑袋莫不是摆设不成?”李姨娘长长的指甲狠狠的戳在丫头的眉间,眼瞧着丫头眉间泛起了一片红色的指甲痕迹,李姨娘这才觉得气顺了些,心头也不如刚才那般发堵。
“姨娘当真冤枉我了,我去的时候,库房里的柴火便只有这些了,守着库房的嬷嬷们说,新进的柴火要过几日才能回来……”丫头声的解释道。
“你这个愚蠢至极的丫头,库房里面的人最是踩低捧高,她们瞧着咱们势弱,定然会弄些破烂东西来糊弄咱们。她们说没有新柴,你就不会瞪着你的狗眼瞧一瞧,究竟有没有新柴吗?因为你这愚蠢的丫头,今日竟是连一口热茶也不能喝到,你看我今日不打死你。”李姨娘便说便骂,恨不能立时把这碍眼的丫头打死。
“姨娘便可怜可怜我罢,守着库房的婆子哪个不是有背景的人物,我若是当真她们的面,质疑她们的话,她们一生气,便是连这些湿柴也不给了,咱们又该如何?”丫头身上被银簪戳的隐隐作痛,面颊上别拧过的地方隐隐发烫,额头上的指甲印儿更是一阵儿一阵儿的发痛,她瞧着李姨娘歇斯底里的模样,惊恐的讨饶道。
“你还犟嘴?合着你领不出柴火出来也是我的缘故了?是我得不到少爷的宠爱,所以才会连累了你领不到新柴吗?你心里定是在怪我无能是吗?怪我不能让你领到新柴是吗?我今日便要好好的教训教训你这丫头,让你好生长长记性,也让你知道顶撞主子的下场。”李姨娘弯腰从地上捡起了一条又粗又长的柴火,狠狠的打在丫头的身上。
丫头边哭边躲,口中兀自讨饶不停:“姨娘便饶了我吧,奴婢实在是无心的,奴婢以后再不敢与姨娘犟嘴了。”
第四百零六章 只愿来生
“你以为我就这般好糊弄?今日里你若是领不来新柴的话,我就打死你,反正这日子也没办法过了。”李姨娘不为所动,拿着柴火抽打丫头抽打的极为起劲。
丫头欲哭无泪,她心知若是哭出眼泪来,只有被打的更狠,但身上的痛楚又让她不由的噙着眼泪,口中连连讨饶:“奴婢这就去讨要新柴,若是拿不回新柴,奴婢任由姨娘处置。”
“我瞧着你是想溜是吗?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是吗?看我不好好的教训你。”李姨娘冷笑一声,柴火打在丫头的身上发出阵阵沉闷而又沉重的声音。
李姨娘听到这声音痛快极了,于是打骂的愈发使劲,一个不留神,打在丫头身上的柴火棍子竟是“啪”的一声,折了。
丫头一瞧,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于是她口中说着:“奴婢这就是讨要新柴。”说着一溜烟的出了院子,转眼不见了人影。
李姨娘心中的怒火也煞了大半,所以便也放任丫头逃也似的离开。她悻悻的扔下了剩下的一半柴火,转身进了正房当中。
李姨娘自然便是李樱,自那次她与许秋意联合起来,诳了宋如是去了城外的城隍庙之后,她便再未见过王公子。之前服侍她的丫头也被借故抽走,之后她身旁的丫头便换成这个唯唯诺诺的丫头。
丫头自打服侍李姨娘之后,倒也唯李姨娘的命令是从。李姨娘让她往东,她不敢往西,李姨娘让她打狗,她便不敢撵鸡。
最初的时候,李姨娘倒也挺满意,毕竟与之前的那个丫头想比,这丫头实在听话的很。
但是很快的李姨娘便发现了不对,因为她发现,这个丫头简直是一滩烂泥,还是扶不上墙的那种。
李姨娘每每交代她的事情,她便没有一件能够做的合李姨娘心意的,不合心意也就罢了,偏偏她还有把每件事情都搞砸的天分。
李姨娘先是让她收拾屋子,结果她失手打破了李姨娘最喜欢的一只茶盏。无奈之下,李姨娘又让伺候梳妆,结果丫头再次打碎了李姨娘最珍贵的一枚琉璃步摇。
既然精细的活计做不了,那么李姨娘便试着让丫头做些粗活,结果丫头先是摔烂了厨房里的炖汤的锅子,之后又引燃了灶膛里的柴火,结果就是原本能够用一个月的柴火,一个下午的功夫便全没有了。
李姨娘忍着怒气,吃了碗冷陶便睡过了。大冬日里吃冷陶,让李姨娘的心情很是郁郁。
但时移世易,既然已经到了这份上,她也实在无奈。直到今天早上,丫头领了一堆的湿柴回来,并且迟迟生不出火来。
李姨娘所有的委屈与气闷都化为了柴火棍下的熊熊怒火。她打骂完丫头进了屋子。所是正房,屋中的布置甚至不如以前她家奴仆们所住的厢房。
粗瓷的茶杯茶盏,柳木的长条案几,没有任何花纹装饰的粗布垫子,以及地面上斑驳龟裂的青石板,都让李姨娘心生怒气。
她气闷的走到窗前,一把推开了吱扭乱向的窗棂,一株扭曲的歪脖子柳树正凛然的立在那里。
世人皆知“屋前不栽桑,屋后不插柳”。偏偏她这破烂的院子,院前有棵大桑树,屋后栽着棵歪脖子柳树。
李姨娘越想越气,她回身拿起案几上面的粗瓷茶杯就要往地上摔去。她高高的举起胳膊,几欲摔下手中的瓷杯。一想到自己所住的院落当中统共也就只有三只瓷杯了,若是再摔烂了这只瓷杯,那么全院上下就只有两只瓷杯了。李姨娘又是心疼又是委屈,她紧紧的握着瓷杯,终是把瓷杯轻轻的放在了案几之上。
且说李姨娘举着的瓷杯终于尘埃落定,再说丫头这边。丫头眼中噙着的泪水,一出了院子,便不受控制,统统的滚落在脸颊上。温热的泪水到了脸颊上,短短的一段路径,就变成了凉的发冷的泪珠。
丫头举着袖子胡乱的擦拭着脸颊上的泪珠,心中委屈极了。她且行且哭,慢慢的朝着库房走去。她心中也知,自己便是再来一百趟的库房,也是于事无补。但是想到李姨娘歇斯底里打骂自己的模样,丫头又不得不来。想到看守库房的嬷嬷门的嘴脸,丫头心中胆怯,想着横竖也是受辱,不若彻底了结了自己罢了。
丫头打定了主意之后,瞅了个人少的地方,合着李姨娘的院子在府中极为偏僻,丫头一路行来,竟是一个人都没有瞧见。她瞧准了地形,正巧前面有棵落了叶的榕树。
榕树花儿像扇子,想到榕树粉粉嫩嫩的花儿,丫头觉得死在这里倒也不错。她远远寻了几块石头摞在一起,垫在脚下,而后解开了腰带,使劲的扔在了榕树横着的枝丫上,眼瞧着青灰色的腰带绕着枝丫缠了一圈儿,垂落下来。丫头站在石头上,心翼翼的把榕树上垂下来的腰带打了一个死结。
做好了这一切之后,丫头又环顾自周,打算再看看世间的一切。她身处榕树下,东面的路像是蜘蛛一般连接着后院的各所院落,西面则生着几株一模一样的榕树,只是不知那几棵榕树下面是否也吊死过亡魂。前面不远处是影影绰绰的各处院落,若是留心看的话,还能看到孤零零矗立在一旁的李姨娘所在的院落。
一想到李姨娘,丫头身上便又隐隐作痛起来,脸颊上的掌掴痕迹愈发火辣辣起来。
她心中一酸,这一世生而为奴,实在太苦了些,自从摊上了这位主子之后,更是非打即骂,身上再未有过一块好肉。在自己院落当中被打被骂,出了门还要受到众人的冷嘲热讽。
想到此,丫头简直一刻都不愿再活下去,她叹了一口气,心中暗想,“只愿来生能够投胎到好人家,不再为奴为婢罢。”
丫头把头伸进捆好了的裤带里面,眼睛一闭,脚下一踢,霍然悬在半空当中当中,喉间被绳子紧紧的勒着,她张开嘴巴,拼命的想要呼吸,可是空气进了嘴巴,却是到不了喉咙,丫头一阵阵的发昏。
恍惚间似是有人说话,她挣扎间也听不到那人究竟说的什么,只感觉身上阵阵发冷,周遭的一切都离她越来越远,很快她便昏死了过去。
第四百零七章 不再为婢
丫头昏昏沉沉间,似是腾空而起,身子轻飘飘的飘在半空当中。她浑身舒泰,似是飘在云端。似是美梦一场,又恍若到了仙境。她不愿睁开眼睛,唯恐惊醒了美梦,又恐当真到了仙界,反而错过了仙境美景。
丫头纠结的睁开了眼睛,一瞧之下,心中一惊。实在是眼前的一切都太过熟悉了些。
头顶上洗的发白的蓝色床幔,身上盖着的蓝底碎花粗布被子,以及头下枕着的菊花枕头,都在静静提醒着她,这就是她的屋子。
丫头惶恐的坐起身来,她环顾四周,再次确认了这就是她的屋子。莫不是人死了之后,还会回到自己生前所住的地方?丫头正懵懂间,突然听到院子当中有声音传来,她战战兢兢的起身,心翼翼的汲着鞋,轻手轻脚的走到门边,透过门上的雕花,悄悄的朝外看去。
院子当中面对面的立着两人,其中一人穿着一件红色澜衫,对面那人则穿着一件泛着白色银红色袄子,头上戴着只老银簪子。
这人自然便是李姨娘,而李姨娘对面那人,丫头又瞧了一眼,这才惶恐的发现,这人竟然是自家公子。
丫头这边瞧得胆战心惊,院中的李姨娘心中也是波澜起伏。不过是打骂丫头这种事,如何会惹到了王公子
李姨娘当真百思不得其解。她皱着眉头,努力的做出了一副温婉的神情,语调轻轻柔柔的说道:“不过是个丫头而已,郎君何必如此动怒?”
王公子不言,目光深沉的看着李姨娘。李姨娘突然生出了一种不好的预感来,她捂着心口,口中悲悲切切的说道:“郎君为何如此看着我,妾身当真是无辜的。雪雁这丫头最是蠢笨懒惰,昨日李她烧完了厨房里的柴火,我便让她去领些新柴来。谁知她领回来的新柴无论如何都燃烧不起来。妾身实在口渴难耐,这才出了屋子查看,这才发现雪雁这丫头竟是糊里糊涂的领回了许多的湿柴。所以臣妾一怒之下,才会打了她两下出气。为了郎君,妾身的脾气早已改了,我如今已经许久不曾任性吵闹了。”
“打了一两下?”王公子终于开了口,唯有寥寥几字。
但这却让李姨娘大大的松了一口气,毕竟谁也不想对着一堵墙说话。所以李姨娘又转换了神情,她掏出帕子,轻轻的拭着眼泪,低声说道:“郎君莫不是不相信妾身?妾身既然已经悔过了,那么自然不会任性了。郎君若是不相信,直管唤雪雁那丫头出来,让她来还妾身一个清白。”
李姨娘的泪珠像是夏日清晨里的第一滴露珠一般晶莹剔透,待泪珠缓缓滚过面颊,李姨娘这才轻抬手腕,神态哀伤的拿帕子揩去了眼泪。她打定了主意,便是雪雁出来与她对质那又如何?她就不相信,那诺诺弱弱的丫头敢当面与她对质,除非雪雁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李姨娘算盘打的好,但是无人捧场,便显出了几分尴尬,王公子的目光深沉悠远,像是从她面上一路瞧到了她的心里,李姨娘不免心虚,但是面上依旧做出大义凛然的面孔出来。
很快王公子便开了口,他朝着雪雁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沉声说道:“那么便让雪雁出来罢。”
李姨娘一愣,实在想不通,王公子竟然会真的让雪雁出来与她对质,她默了一默,一个抬眼,一个垂眸,一脸的委屈,“郎君竟然不相信妾身,也罢,妾身现在就去让雪雁出来,以此证明妾身的清白。”
雪雁眼瞧着李姨娘如同弱风扶柳般的朝自己这里而来,她赶忙猫着腰,迅速的扑回床上,她堪堪躺在床上,盖上了粗布被子,李姨娘的脚步声已到了门口。
“吱扭”一声,门被推开,李姨娘走了进来,雪雁慌忙合上了眼睛,放平了呼吸,装作未曾苏醒过来的模样。
再说心中忐忑的李姨娘进了屋子,她一路走到雪雁的床前,瞧着面色苍白的丫头呼吸绵长,睡得正香。
李姨娘恨不能立时回到院子当中告诉王公子,雪雁这丫头还未苏醒,但是她心中也明白,这般说辞之前用着还行,若是现在用这种理由来搪塞王公子。他定然不信,李姨娘心中迅速有了决断。
打定了主意的李姨娘伸出冻的冰凉的手,狠狠的卡在了雪雁的脖颈之上。
雪雁本就是装睡,如今脖子一阵剧痛,她乍然睁开了眼睛,惶恐的看着李姨娘,口中想要说话,嗓子间却是剧痛不已,她哀求的看着李姨娘,口中“荷荷”声不断。
李姨娘狞笑着看向雪雁,口中的话语,比她掐在雪雁脖颈之上的双手更为冰凉,“我且问你,你可还想活?”
雪雁的一张脸,憋的通红,之前上吊时那种绝望痛苦的感觉再次袭来,她慌乱的点着头,口中努力的发出:“活……活……活……”的嘶哑声。
李姨娘闻言,并未放开狠狠掐在雪雁脖颈上的双手,她死命的掐着雪雁的脖子,张口说道:“我若是现在掐死了你,就对郎君说你不治而亡,你觉得郎君是否会怪我?”
雪雁几欲昏厥过去,恍惚间冒出了一身的冷汗,她紧紧的抓着李姨娘的手,想要拉开她的手,但是脖子上剧痛,让她越无力。她目光哀求的看着李姨娘,似是在求对方放自己一条生路,
“你这丫头虽说是愚蠢至极,但好歹也算是服侍我了一场。我如今便为你指上一条明路。”李姨娘居高临下,目光轻蔑的看着雪雁。
雪雁眼皮子直翻,几欲昏厥过去,她胡乱的点着头,口中含糊的说着:“好……好……好……”
李姨娘冷声说道:“但愿你能记清楚你说过的话。”
李姨娘说话间,突地松开了雪雁的脖颈。雪雁猛然得了自由,新鲜的空气争相恐后的涌入口中,她蜷起身子,大口的喘着气,气喘吁吁的说道:“奴婢……自然……记得……”
“那便好。”李姨娘冷哼一声,转身出了屋子,床榻之上的雪雁好不容易喘匀了气,这才挣扎起身,弯腰穿了鞋子,慢慢的走了出去。
第四百零八章 歇斯底里
雪雁扶着门框看向院子当中,王公子神色不明,李姨娘看向她的目光当时却是含着满满的警告之意。雪雁脸色一白,松开了门框,缓缓走了过去。
“雪雁你快与郎君讲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李姨娘急声说道。
雪雁弯下身子对着王公子深深的行了一礼,之后猛地抬头大着嗓门说道:“因为生不出火的缘故,李姨娘狠狠的打了奴婢一顿,奴婢这才生出了不想活的念头。大公子若是不相信,直管看我身上的伤痕。”雪雁对着王公子撩起了衣袖,胳膊上一道道的青紫痕迹,新伤摞着旧伤,触目惊心。
李姨娘未曾料到雪雁竟是存了鱼死破的心思,她未免慌乱起来,强笑着辩解道:“雪雁,你这丫头莫不是睡糊涂了。你身上这些伤痕明明是劈柴的时候,不心伤到了自己。你怎么能够讹诈在我身上呢?”李姨娘瘪着嘴巴,眼眸当中尽是委屈。
“奴婢若是说了一句假话,便让我天打雷劈,死无葬身之地。”雪雁不甘示弱的说道。
“雪雁你这丫头伺候我一场,我就当你是刚睡醒,头脑混乱一时的胡言乱语,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当着郎君的面,把此事从头到尾,清清楚楚的说个明白。我是主,你是仆,咱们这院落虽,但也算是主仆相依为命,我便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好好想清楚,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李姨娘口气和缓,但是瞧着雪雁的目光当中却是满含威胁。
雪雁咽了一口唾沫,抬眼看向李姨娘身后的王公子,正巧对方也在看她。王公子的目光让雪雁鼓起了勇气,她坚定的说道:“自打奴婢来了之后,姨娘便日日对奴婢非打即骂。奴婢每天都活的胆战心惊,唯恐一个不慎,就碍了姨娘的眼。”
“你满嘴胡沁什么?我何时日日打骂过你,你这丫头瞧着老实,竟是满腹的肮脏心思,你瞧我今日不让你吃些教训。”李姨娘大怒之下,瞧见刚才自己丢在地上的半截柴火棍子,她弯腰捡起柴火棍子,就朝雪雁的身上招呼了去,也不顾王公子就在身旁。
王公子瞧见李姨娘的泼妇模样,心生嫌恶,他一把拽住李姨娘的手腕,怒道:“李樱,你够了。”
李姨娘万万料不到,雪雁竟会胆大包天的在王公子面前突然揭发了她,她更不曾料到的是王公子竟是宁愿相信一个丫头,也不愿相信她。
李樱性格的打便是倔强不堪,吃软不吃硬。何况她自觉得为了王公子委曲求全了多日,如今满腹的委屈化为了满腔的委屈,之后又变成了一肚子的怒火,她用力甩开王公子的手,高声嚷道:“你如今是宁愿相信一个满口胡话的丫头,都不愿相信我了,是吗?”
相比于李樱的异常愤怒,王公子倒是显得波澜不惊,他沉声说道:“我只相信,我自己看到的。”
“那你倒是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你是看到了我打骂这丫头,还是看到了我逼她上吊自尽?”李樱高声嚷道。
“我看她这丫头差点吊死在榕树下面,这些还不够吗?你瞧瞧你如今的样子,哪里还有半分大家闺秀的模样?”王公子不耐烦瞧见李樱癫狂的模样,话音刚落,便转身欲走。
李樱心中怒极,又怎肯王公子离开,她紧紧的拉扯着王公子衣袖,狠狠的骂道:“你这没有心肝之人,我为了你离开刺史府,千里迢迢的到了长安城中,你便是如此对待我的?在这偌大的王府里面,我竟是连一处像样的院落都没有。”
“我被困在这片四方的天地之中,虽是活着,但与死了又有什么区别。你再瞧瞧我这丫头,之前的那个丫头是脑筋不好使的,这次给我的丫头又是个做事蠢笨的,她便是连个炉子都点不着的废物,我打骂她两下又有什么干系?你有为这丫头出头的功夫,为何不去为我讨个公道?”
王公子任由李樱拉扯着自己的衣袖,他目光复杂的看着李樱,到了最后,终是说出一句:“你莫不是再怪夫人?”
“我从来都未曾怪过夫人,我真正怪的人其实是你。我的一腔真心实意全然给了你,而你又回报给我了些什么?你可曾见过,我如今过得什么日子?天寒地冻之下,我便是想要喝上一口热茶,还需要看库房那些人的眼色,你再瞧瞧我这屋中都有什么?”
“便是喝水的茶盏也只有两只,我在家中何时有过如此低人一等的日子?你当我是天生犯贱,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得来到长安城中受苦吗?这一切还不都是因为你,我爱慕你多时,结果竟落得了如此下场……”李樱说到激动处,不由的悲从中来,她从袖中扯出一条帕子,胡乱的擦拭着汹涌而出的眼泪。
王公子久久不言,看向李樱的目光比之刚才更为复杂了些。他看了看李樱,又瞧了瞧李樱身后正垂首哭泣的雪雁,过了半晌,王公子这才皱着眉头说道:“既然如此你还是归家去吧……”
李樱猛然抬起头错愕的看着王公子,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的双手不由的颤抖起来,捏在手中的帕子,也随之落在地上。李樱心中痛极,她捂着胸口,颤声问道:“郎君……你莫不是……要休了我?”
“你当时随我来到长安城中,一无媒人,二无聘书,何来休弃一说?”王公子面无表情的看着李樱说道。
“你说什么?你这是把咱们过去的一切都给否定了是吗?我所有的舍弃,所有的付出,在你眼中竟然如此的不屑一顾,王予安,你这个没有心肝之人,我如此对你,你却这般对我。你就不怕遭报应吗?”李樱歇斯底里道。
“我这就派人为你收拾行装。”王公子打定了主意要把李樱送走,李樱一连串的话,更是坚定他要把李樱送走的决定。
李樱眼瞧着王公子主意已定,她心中又是难过又是慌乱,她用尽全力拽着王公子衣袖,口中冷声说道:“我莫要忘了我父亲可是堂堂的庆阳府刺史?”
第四百零九章 你可知错
“多谢李家娘子提醒,归家之后记得问刺史大人安。”王公子的声音平静无波,便是他面上也并没有带出一丝多余的情绪出来。
“李家娘子?”李樱不可置信的看着王公子,他竟是这般快的就与自己划清了界限吗?李樱想要冷笑,笑声到了嘴角却化为了呜咽声。
“庆阳府刺史,莫非不是李轶?”王公子反问道。
李樱此时已然品出了些许不对,但这并不影响她胸口翻腾着的滔天的怒火。她死命的拉扯着王公子的衣袖,口中大骂道:“你这道貌岸然的卑鄙人,你骗了我,又毁了我一生,你现在赶我走,又让我如何有脸回到庆阳府中,又让我父亲母亲的脸面往哪里搁?你为了一个丫头竟是连多年的情分都不顾了吗?”
“你我之间,何来的情分?你以为那杯酒中放了什么,我不知晓吗?”王公子不耐烦与李樱周旋,他一个巧劲扯回了自己的衣袖,转身便朝门口走去。
李樱心有不甘,她挥舞起手中的柴火棍子对着王公子的背影,歇斯底里的叫嚷道:“你不是为了这丫头便要赶我走吗?我现在就打死这个丫头。”李樱挥着手中的柴火棍子对着雪雁没头没脑的狠狠抽去。
雪雁一边讨饶一边闪躲,雪雁嘶哑的讨饶声,伴着李樱绝望的哭喊声,搅得院当中热闹非凡。
王公子本不愿回头吗,但是身后悲戚的讨饶声,让他不得不停下了脚步。他回神看向李樱,口中轻轻说道:“李樱你若是不知晓你这刺史府嫡女的名头如何来的,我劝你还是回去问问你的母亲?莫要因为一时的任性妄为,而做下了之后让你追悔莫及的事情。”
暴怒当中的李樱突然停下了手中挥舞的柴火棍子,显然是已经将王公子的话听进了耳中,她出乎意料的看着王公子,面上一阵阵的发白,满腹的怨气怒气,突然变成了惊慌恐惧,她慌乱的解释道:“郎君在哪里听到的这般谣言,庆阳府中谁人不知我李樱便是刺史府中嫡出的大娘子?是什么人在郎君身旁乱嚼舌根子,若是被我知道是谁?我定然让她好看。”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念着你辛苦一场,陪我来到了长安,你便好生的去罢。”王公子蓦地放软了语气。
感觉到王公子语气变化的李樱,立刻扔掉了手中柴火棍,一路朝着王公子奔来,口中哀求道:“郎君我知道我错了,我脾气不好,一时任性,这才忍不住教训了雪雁,其实我很快便后悔了,你瞧这个,这便是我为了安抚雪雁特地准备的。”李樱说着从袖中取出了一只银簪,对着王公子高高举起。
“李家娘子,你莫要如此。咱们缘分已尽,不如便好聚好散罢。”王公子的目光既没有看向李樱,也没有看向李樱手中的银簪,他的目光悠远深长,看向了更远处。
李樱抬头巴巴的看着王公子,待瞧见对方根本就没有看向自己之后,李樱心中更加慌乱,她不明白,不就是打骂了一个丫头,为何王公子就要如此绝情的撵自己走?无论她是哭闹,还是挽留,对方皆是一副无动于衷的神情。
李樱从未经历过如此惊险的时刻,她脑中急速运转,很快便有了主意。她悲恸的看着王公子,眼泪在眼眶当中来回滚动,口中哀泣道:“我早已是你的人了,你一时愤怒把我撵走,可是有想过我之后的处境,我离了长安城中又该何去何从?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回到庆阳府的,我风风光光跟着你来到了长安城中,又怎能如此落魄的回去?”
“既然郎君心意已决,那么妾身活着倒也没有任何意义了,能够死在郎君的面前,也算是圆了妾身从一而终的心愿。”李樱反手举着银簪就朝自己的心口刺去。
在王公子的面前,李樱手中的银簪自然刺不到心头上,她手中的银簪很快便被王公子夺了过去,王公子紧握着手中的银簪,看向李樱的目光当中终于有了波动,他隐含着怒气,沉声说道:“你究竟意欲何为?”
“妾身只求郎君一件事情,若是郎君一心要把我送回刺史府中,那么便等到过完年出了正月吧,不然刺史府中的新年怕是过不成了。”李樱的脸上满是绝望,望着王公子的目光当中除了悲伤便是祈求。
王公子的目光终于转向了李樱,看着对方哀求的模样。初见李樱时,她是多么的骄傲与张扬,谁能想到她如今竟会做出这幅神情来,王公子叹道:“也罢,待出了正月之后,我再送你回庆阳府。”
李樱喜极而泣,对着王公子连连行礼,高兴的说道:“多谢郎君,我再不会由着性子打骂丫头了。”
李樱对着王公子一通道谢,又回身对着雪雁深深福了一福,她口中诚恳的说道:“雪雁,你莫要怪我,我实在是一时气急了,这才会不管不顾的动起手来,其实柴火棍子打在你身上的时候,我心中也不好受,毕竟在这院落当中也只有咱们二人相依为命。你瞧这是我特地为你选的簪子。这簪子原是我在闺阁当中最喜欢之物,如今便送于你罢,若是不推辞不收,那么定然是不肯原谅我了。”李樱热情的把手中的银簪塞给雪雁。
雪雁垂着脑袋看向手中的宝相花包金银簪,她待要推脱,一抬头瞧见的便是李姨娘真诚而又暗含愧疚的眼神,雪雁登时不知所措起来,她心中虽是不愿,但又实在开不了口拒绝如此真诚的李姨娘。
雪雁犹犹豫豫的收下了银簪,口中讷讷的说道:“姨娘的不易,奴婢自是瞧在眼中,奴婢……奴婢愿意原谅姨娘。”
李樱高兴不已,她拉着雪雁的手,对着王公子灿然笑道:“郎君你瞧,雪雁这丫头已经原谅我了。”
王公子看着李樱身上洗的发白的银红色袄子,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径自转身去了,这次他再未停留,很快便消失在了门口。
李姨娘眼瞧着王公子背影消失不见,这才转头对雪雁厉声说道:“雪雁,你可知错?”
第四百一十章 手起刀落
雪雁不可置信的看着李姨娘,面颊微红,眼神惶恐,她突然指着李姨娘身后,瞪圆了眼睛,惊奇的说道:“郎君怎么又回来了?”
趁着李姨娘回头的功夫,雪雁抓住机会,撩起裙摆,拼命朝外面跑去。
哪知李姨娘早有预料,雪雁刚奔出了两步,便被李姨娘扯着头发,硬拽了回来。
雪雁头皮吃痛,不由得停下了脚步。她心知此次怕是在劫难逃,若是不快些想到办法,今日怕是就要交代在这里了。奈何她头皮被揪的发麻,脑中空白一片,竟是什么办法也想不到。
李姨娘眼瞧着雪雁的眼珠子乱转,心知这丫头仍未放弃,她冷笑一声:“你就如此想逃吗?”
雪雁不敢应声,唯恐惹怒了李姨娘,反而更加遭罪。但她实在看了李姨娘,她的不言语,看在李姨娘的眼中,更是加倍的挑衅。
李姨娘一手死命的拽着雪雁的头发,腾出另一只手来拔下头上的银簪,她握着银簪,狠狠的朝雪雁的腰间戳去,口中兀自不解恨的说道:“你不是惯会告状吗?下次瞧见了郎君直管脱了衣服告状去,看看究竟是你的楚楚可怜厉害,还是我手上的银簪厉害?”
雪雁头发被李姨娘紧紧握住,她仰着脖颈,躲无可躲,面上的泪水与汗水混在一处,顺着面颊流入口中,苦涩的味道如同她的一颗心。她不再挣扎,闭上眼睛,生无可恋的说道:“只要姨娘今日能够出气,便是打死了奴婢,也是奴婢的命。”
“你还有脸说命运?是命运让你在背后告我黑状的?还是命运让你拿着裤腰带子上吊的?”李姨娘说话间又朝着雪雁的腰间戳了十数下。
雪雁疼的直抽冷气,但却不再求饶,也不再说话,仿佛一尊石像一般。
李姨娘不解气的骂道:“你这会倒是装出一副烈女的模样出来,只可惜郎君不在此处,错过了你表演的这出好戏。你不是惯会装模作样吗?我如今便让你看看我的手段。”李姨娘拽着雪雁的发髻,愤愤然的朝厨房而去。
雪雁有口难言,心知已错过了逃离此地的机会,她脑门子直跳,心中生出了不详的预感来。
雪雁突然挣扎起来,她拼命的拉扯着自己的头发,不愿随着李姨娘进到厨房当中。
但李姨娘正攒了一肚子的火气,对待雪雁不再留任何情面,她拿着银簪,专捡着雪雁腰上的软肉狠狠扎着。银簪戳破雪雁衣服,又戳在雪雁柔软肌肤上的触感都让李姨娘兴奋起来。
她索性举着银簪对着雪雁面上一阵乱戳,待瞧见手中银簪的簪尾处带出了一片鲜红后。李姨娘这才又拉又拽的把雪雁拉进了厨房。
因着炉子熄灭的缘故,厨房当中倒是比院中更加阴冷。冰冷的炉灶与冷锅冷碗都在提醒着李姨娘,今日诸事不顺。
泥胚的炉灶旁边靠着个三条腿的柳木高案,案上摆着个半旧的榆木墩子。柳木墩子上横着放了一把豁了口的菜刀。
李姨娘瞅准时机,丢下了银簪,握起了菜刀。她手拿菜刀,在雪雁的面颊上来回的比划着,口中冷笑道:“你既然装出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那我现在就成全了你这份无所畏惧。”
雪雁浑身不由得颤抖起来,冰冷的菜刀划过面颊的滋味,实在太可怕了,她张了张口,求饶的话始终说不出口。其实她心中也知晓李姨娘睚眦必报。自己即便开口求饶,她也不会放过自己的,或许还会让自己再受着苦楚。但菜刀划过面颊的感觉实在太过恐怖,她虽是不言,但止不住跳起来的眼皮与颤抖的嘴唇都在昭示着她的恐惧。
李姨娘心中愈发得意,她握着刀柄,使劲用刀面拍打着雪雁的面颊。眼瞧着刀背之上染上了鲜血,她手中的菜刀这才一路向上,游移到了雪雁的发间。
雪雁头皮一凉,忍不住开口求饶道:“姨娘……饶了奴婢吧……”
李姨娘连连冷笑:“你不是很坚强吗?如今为何还要如此求我?你既然要做个硬骨头的人,那么我劝你还是从一而终的好。因为我这辈子最讨厌的便是两面三刀,背弃了主子的奴才,你不是一直想出去求救吗?我现在就让你瞧瞧我的手段。”
李姨娘手起刀落,雪雁的一头乌发随之掉落,李姨娘扔掉了手中的碎发,大笑出声道:“你不是千方百计想要出门吗?我现在便给你个出门的机会。”
李姨娘说着把雪雁推搡到角落里的大水缸前,她指着剩余的半缸水,嘲讽的说道:“你不是信命吗?那快些瞧瞧你现在的模样,看看命运赋予你的模样。”
雪雁头皮一松,接着一麻,终于摆脱了李姨娘的魔掌。她垂着头立在水缸前,眼神仿佛看向水缸,又仿佛透过水看向深褐色的缸底。不知是血水还是泪水从她的面颊上滚落在水缸当中,平静的水面登时泛起了涟漪。
水波摇曳,映在水面上的人也随之变得支离破碎。披头散发满脸伤痕的雪雁,怔怔的看着自己的倒影。
参差不齐的头发乱糟糟的披在肩上,干涸的,流淌着的血液,早已瞧不出她的眉眼,雪雁突然定定的笑了起来。
绝望而又疯狂的笑声,笑得李姨娘心中一阵发麻,她竖起刀背,狠狠的磕在雪雁的后背上面,恶狠狠的说道:“你以为装疯卖傻便能躲过去了吗?我不妨实话告诉你,合着我也在长安城中也呆不了多久了,便是我现在杀了你,也不过是被郎君提前送走而已。”
“姨娘是一心想要毁了我?”雪雁沙哑的声音,在安静的厨房当中带着蛊惑的味道。
“究竟是你毁了我,还是我毁了你?若不是你,我又怎会被送回庆阳府中?若不是你,郎君又怎会对我如此绝情?你如今所遭受的一切,都是你自己造成的,你不是相信命运吗?这样的结局便是你的命运。”李姨娘愤然说道。
“我虽是相信命运,但也相信人定胜天……”雪雁声音飘忽,听得李姨娘一阵头皮发麻。
第四百一十一章 弑主之罪
李姨娘突觉不对,她不由得退后两步,狐疑地看着雪雁。
雪雁垂首看着水缸,她的背影一如之前,但明明有什么东西不知不觉中早已改变了。
李姨娘握着菜刀,色厉内荏道:“你当你这般胡说八道,我便会放过你了吗?你倒是想得美,我今日定要你吃些教训……”
雪雁猛然抬头,她回身冲了过来,双手夺向李姨娘手中的菜刀。
李姨娘一惊之下,慌忙握紧了手中的菜刀,但她自养尊处优,又哪里敌得过打做惯了粗活的雪雁。
厨房里的形式在雪雁化被动为主动之后,很快发生了翻转,雪雁很快夺过了菜刀。
她举起菜刀对着李姨娘的肩膀上狠狠的砍了过去。李姨娘倒下去之前,蓦然变大的眼眸当中满是雪雁狞笑的神情。
雪雁一把砍倒了李姨娘,眼看对方银红色的袄子上染上了大片的鲜血,雪雁心中畅快不已,她蹲在地上,与面带痛苦的李姨娘对视道:“姨娘觉得被菜刀砍了的滋味如何?”
“雪雁……雪雁……你莫要过来……你可知……你这样做的……后果?”李姨娘被吓得肝胆俱裂,她结结巴巴的痛斥道。
雪雁哪里会放过她,她举着菜刀对着李姨娘的大腿又是一刀,口中兀自冷笑不停:“后果?我如今还会怕什么后果?合着我也是活不成了,那么不如拉着姨娘来垫背。”
“雪雁,我瞧你敢?你可知弑主是何等的大罪?”李姨娘厉声说道。
“左右不过一死,我一个奴婢,临死之前还能拉着刺史府的嫡女做垫背,也算是赚到了。”雪雁一笑,状似厉鬼。
李姨娘心中一惊,她一边懊悔之前不该逼雪雁太紧,不然也不会有现在这般危急的时刻。雪雁面上的鲜血淋漓,说话间犹如恶鬼,李姨娘又是害怕,又是心惊,但想要活下去的念头又悄然支撑着她。
李姨娘暗自咽了口唾沫,尽量放平了音调,柔和的说道:“雪雁,你可曾想过你的家人?你是拉着我……陪葬了,那么你的家人……怕是也活不了了。”
“我的家人?我早就没有家人了……我若是还有家人又怎会沦落到来伺候姨娘的境地?姨娘只以为自己还是刺史府的嫡女呢,可惜这里是长安城,嫡女的身份在这里并不好使。不然姨娘为何要屈居在最偏远的院落当中?”雪雁连连冷笑,她似是十分烦躁,挥着菜刀对着李姨娘的脸颊狠狠一划。
李姨娘雪白的脸颊上,登时皮开肉绽,她脸颊上的皮肉张着口子,一道血痕顺着伤口蜿蜒而下。
李姨娘几乎痛晕了过去,她又是惊恐又是愤怒,但如今她哪里还敢激怒雪雁?所以只得放缓了口气,吸着冷气说道:“雪雁我知晓你的委屈,只是我也是身不由己,你当我不想博得宠爱吗?”
“那是你的事情,你既然如此逼迫与我,那么咱们便一同下地狱去罢。”雪雁举起菜刀,上下打量着李姨娘,似是在寻找合适下手的位置。
“雪雁,你莫要这般想,你还年轻,日后还有大把的好日子等着你呢,你莫要为了一时的冲动,反倒误了自己终生。”李姨娘情急之下,倒又口齿伶俐起来。
雪雁冷笑一声:“大把的好日子?我为人蠢笨,姨娘还是仔细的告诉我才可。”
“你瞧你年纪尚幼,还未曾嫁人生子,你若是肯放了我,我便带你回庆阳府中。你也知道,我父亲便是庆阳府刺史,待咱们回了庆阳府中,大把的少年郎君,任你挑选。”李姨娘蛊惑道。
雪雁握着菜刀,似是在思索李姨娘话中真假,她的犹豫瞧在李姨娘的眼中,顿时觉得尚有生机。李姨娘再接再厉道:“雪雁,你仔细想想,你便是杀了我,又能得到什么?若是没人发现是你杀了我,你定然难逃一起,即使你侥幸逃脱,也不过是个没有身份的逃奴,永远见不得光之人。还不如陪着我一同回庆阳府去罢,那里没有人知道你的过往,你若是想做什么营生,我便给你两间铺子,你每日里只需坐在屋中等着收钱便好。待到那时,我再给你买上两个丫头,让你尝尝当官家娘子的滋味。”
雪雁的眼眸当中,突然闪过一道光芒,她犹犹豫豫的说道:“姨娘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我是庆阳府刺史府的嫡女,我若是想要什么,自然有人上赶着为我送来。你若随我回了庆阳府中,自然有大把的荣华富贵等着你。”李姨娘自然瞧出了雪雁的犹豫,她脑袋飞快转动,只为能够尽快打动雪雁,因为她的身体似是越来越冷了,她甚至能感觉到大腿上洇洇流出的血液,滑过了皮肤,又浸透了裤子。
“我把你砍成这样,你还肯带我回庆阳府?”雪雁怀疑的看着李姨娘。
李姨娘强忍着想要昏厥过去的念头,强撑着说道:“原是我不好,若不是我对你步步紧逼,你也不会这般对我。咱们在这偌大的王府当中相依为命,原该是最亲密的人才是,为何要这般自相残杀?”
雪雁闻之,面色动容,她略带伤感的说道:“我知姨娘不易,但是姨娘哪里知道做下人的苦楚,你逼着我去库房当中领新柴,但是库房当中的嬷嬷们眼皮子最是活泛,瞧见咱们失势,她们又怎会痛快的给咱们新柴?”
“我此番已经知道是我误会了你,你刚才也听到郎君说要把我送回庆阳府中,我一时之间接受不了,这才会拿你出气。雪雁,我如今方知你是个聪慧的丫头,你仔细想想,除了今日我可曾有亏待过你的地方?”李姨娘面容柔和,神情温婉,说话间又是无奈又是懊悔。
“姨娘……”雪雁似是大为感动,她的神色也不如之前那般癫狂,望着李姨娘的目光当中充满了希冀。
李姨娘慌忙把握时机道:“雪雁,你现在就扶我出去,然后出门去找郎君,他既然打算送我回庆阳府中,便不会让我死在长安城中。”
雪雁丢下菜刀,扶起李姨娘,快步朝外走去。两人出了厨房,进了院子,瞧见地上的柴火棍子,雪雁突然一把推翻了李姨娘,愤怒的说道:“李姨娘,你又骗了我。”
第四百一十二章 很是欢喜
腊月十六正是一年来最后一次祭拜土地公。又因临近年关,所以备受重视,这其中又以西市当中的各户商家尤甚。
百草堂与绸缎庄自然要入乡随俗的置办了瓜果点心来拜祭土地公,以期来年能够生意顺遂,财源广进。
郝掌柜做事宋如是自然放心,至于百草堂这边的郎中与石娘,她倒也勉强放心,毕竟石娘素来就是个能干的。
春花的嫁妆工作也进行到了白热化的阶段,她白日里绣完,夜晚里接着绣,年还未到,她便已接连熬了几夜。
宋如是瞧着心疼,便让蜡梅闲暇时节,陪着春花一起绣。如此春花嫁妆的进度便得到了大幅度的提升。
祖母自从入了腊月之后,愈加喜欢猫在屋里,之外偶尔的大太阳天里在院中坐坐。
宋如是一有闲暇,便陪着祖母说话晒暖,祖母两人在前院里其乐融融,春花与蜡梅在后院忙忙碌碌,一切倒也极为和谐。
腊月十六这日正是难得的好天气,宋如是陪着祖母在院中晒暖。祖母躺在躺椅上,宋如是搬了马扎,端坐在祖母身旁。
两人身旁放着一张矮几,上面放着盘橙黄色的菊花糕,菊花糕旁边放着一壶花茶。原是秋日里春花采摘的新鲜桂花所制。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祖母多日不曾见到英哥儿,心中倒也惦记,口中担忧的说道:“英哥儿这孩子,怕是有一个月不曾回来了?”
“祖母莫要忧心,英哥儿如今在朱三爷那里甚好,前几日朱三爷还使人捎信过来说,英哥儿这孩子聪明极了,不过月余的功夫,千字文已背的滚瓜烂熟了。”宋如是欣慰道。
“竟是这么短的时间内?这孩子当真聪慧,我原先还担心你独自一人定然照顾不好自己,没想到竟是我瞧你了。我更是没想到阿如竟然在长安城中开了店铺,又招了这么些个伙计。我瞧着这些人,竟是一个赛一个的顺眼。”老夫人抿了一口茶,感叹道。
“之前有祖母在身旁陪着,我自然万事不用操心。之后离开了祖母,事无巨细,自己总要费些心神。不过这倒也让我发现,我不仅生得美貌,头脑倒也好使。”宋如是得意的看着祖母。
老夫人知晓宋如是这是故意逗自己发笑,她倒也真笑了出来,一边拍着宋如是的脊背,一边笑道:“咱们阿如既然如此美貌,又如此聪明,想必生出来的孩子定然也是人中龙凤。”
老夫人的意有所指,宋如是自然听在耳中,她暗悔自己挖坑自己跳,无奈之下,只得苦笑道:“祖母,这生孩子毕竟不是一个人的事情……”宋如是微微颔首,抛给祖母一个娇羞的后脑勺,合着李诃也不在此处,便是当上一时半会的背锅侠倒也无妨。
老妇人认同的点点头,口中宽慰道:“如今正是年关,咱们这独家院尚且有如此多的事情,何况他如今在朝中为官,大事事琐碎事情,自是更多。”
“祖母,我都知晓的,我倒也不怪他……”宋如是通情达理道。
“阿如在怪我什么?”清越的声音骤然响起。
宋如是如同炸了毛的公鸡一般,霍然抬头,眼眸当中又是惊恐又是惊吓,她简直不能想到此人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此处?尤其是在自己刚刚把黑锅甩给此人的情况下。
宋如是张口结舌道:“我……我又怎会……怪大公子……”
“阿如定然是在怪我,近日不曾登门?”李诃猜测道。
被突然抓包的宋如是,讷讷道:“并不曾……”
“那么阿如,可是在怪我没有早些来?”李诃继续猜测道。
“并不曾……”宋如是继续装死。
“那么阿如,可是想早些瞧见我?”李诃继续问道。
“并不曾……”宋如是话说到一般,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似乎被调戏了。她头一抬,心一横,张口说道:“我自然想要早些瞧见大公子。”
李诃瞧着宋如是害羞的模样,正自得趣味间,对方突然变了一副正经模样,李诃眼眸当中的笑意便顿了一顿。
李诃不言,宋如是再接再厉道:“大公子莫不是有什么异议?”
李诃察觉出宋如是的意图,于是轻声一笑,深深的看着宋如是说道:“我能对阿如有何异议,无论阿如说的是对是错,我总不会有异议的。”
宋如是登时冒出一身白毛汗来,这还是之前那个“姿容既好,神情亦佳”的大公子吗?
“我躺了这么许久,突然有些困乏了,你们二人且在此处说话吧。”老夫人突然起身,为宋如是解了围。
宋如是刚要起身,借着护送祖母的名头离开,却被祖母一个眼神,钉在了当处。宋如是生无可恋的看着祖母离开,眼瞧着老人家的背影消失不见,宋如是这才一叹,转头看向了李诃:“大公子,今日所来为何?”
“想念阿如之故。”李诃看向宋如是目光当中的深情,始终没有变过。
宋如是神色一凛,狐疑地看着李诃道:“青天白日之下,大公子为何如此说辞?”
“阿如的意思莫不是,入了夜之后,我便能与阿如诉说情愫?”李诃疑惑道。
宋如是败下阵来,垮着脸说道:“我不该在背后说大公子的不是……”
李诃并未因为宋如是良好的认错态度而选择放过她,他走到宋如是面前,垂首看向她,语气当中带着无尽的情意说道:“我自然想日日与阿如呆在一处,可是最近实在事务繁多,待过去了这一阵子,我带阿如去城外骑马。”
“骑马?”宋如是并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因为她根本就不会骑马好吗?
“对,我把踏雪也带来了,等过几天我得了空,便带着你去城外骑马。如今虽是不比夏日里的枝茂繁盛,但也别有一番趣味在。”李诃笑着说道。
“如此……甚好……”宋如是突然间不想驳了大公子之意,毕竟对方刚才还替自己背了一口大黑锅。
李诃眼眸当中蓦然绽放了一道光,他欣喜的说道:“阿如……我很是欢喜。”
第四百一十三章 变了模样
“我也是……”宋如是随口附和道。
李诃闻言,更是欢喜,他拉起宋如是的手,笑着说道:“阿如与我心有灵犀,此事当浮一大白。”李诃随手拿起案几上的茶盏,一饮而尽。之后又重新倒了一盏茶水递给宋如是。
宋如是面颊一红,这厮竟是当面用了她的茶盏,然后还明目张胆的又把茶盏还给了她。喝与不喝,这是个问题,宋如是犹豫了一息的功夫,终是对着茶盏,一饮而尽。
“阿如,你可知,李樱死了。”李诃突然转变了话锋。
“什么?”宋如是前一秒钟还陷入在自己粉红色的情绪当中,如今听到这个消息。那些个粉红色的情绪顿时化为了泡沫,全部炸裂开来。
“李樱死了,被她的贴身丫头,拿着菜刀砍死了。”李诃言简意赅道。
“竟有此事?她性子骄傲又张扬,又怎会死在一个的丫头手上?”宋如是不可置信道。
“她居住在王家一隅,一个极为幽静的院当中,那所院落当中只有她和那个丫头而已。”李诃耐心的讲道。
“竟是如此吗?”宋如是说不清心中究竟是轻松还是怅然。
“事情就是这般,虽说是事出突然,但也有迹可寻。”李诃平静无波道。
“那刺史府呢?他们又该如何给刺史府中回话呢?”宋如是疑问道。
“左不过是个姨娘,一句暴病而亡,便也能打发了。”李诃说道。
“夫人刚刚大病初愈,只怕夫人一时之间受不住。”宋如是拿起茶盏,抿了起来。
“夫人坐镇后宅许久,又经历过无数的大风大浪,何况她还有衡儿。”李诃出言道。
“李衡”这个名字似是许久不曾听到有人提起过,宋如是不知李诃是有意还是无意,她默了片刻,思忖道:“夫人也算是求仁得仁,只是可惜了李樱。”
“是谁求仁得仁?”春花笑道。
原来这丫头做了半天绣活,突觉腹中饥饿,于是转到前院厨房去拿糕点,谁知刚到了抄手走廊,便听到了娘子口中的“求仁得仁。”
宋如是瞧着自己这丫头,满脸的兴奋之情,心中知晓,若是不给这丫头一个交代,怕是这丫头会纠缠不休,于是她草草与春花说了此事。
果然听完了前后因果的春花也不觉得腹中饥饿了,她甚至早已忘记了自己为何要从后院中出来的原因,她满面震惊又暗含喜意的说道:“报应里面来得如此快吗?”
宋如是知道,若不是李诃在场,自己这丫头怕是会立刻大笑出声,于是她当机立断在对方的情绪还未高涨的时候,开口问道:“那么杀人的丫头呢?可有什么说法?”
“那丫头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竟然从王府当中消失了,没有人知道她究竟去了哪里?”李诃轻皱眉头,似是也在疑惑。
“消失了?这个丫头果真是巾帼不让须眉,不仅无声无息的杀了李姨娘,竟然还能从王家全身而退,如此看来这丫头倒也是个人才。”春花恨不能鼓起掌来。
“这丫头好本事。偌大的王府,无数道的朱门红墙,她竟然能够一路畅通无阻的出了王府,甚至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如此的心机手段,倒也不能觑。”宋如是也赞叹道。
“这丫头听闻之前极是木讷,伺候李姨娘时,也因为手脚粗笨,而挨了不少打。谁会想到她竟然会胆大包天杀了李姨娘,又悄悄地离开了王府。”李诃说道。
“看来这丫头也是个扮猪吃老虎的,这样她出门的时候才不会引人注意。毕竟众人皆知,她是个蠢笨的,她便是偶尔做出些出格的事情,众人也会一笑而过,并不放在心上。”春花的目光当中充满了赞赏。
“一个两个的不注意,但王府当中众多的下人又怎会无一人注意过这丫头呢?那么王府当中谁又是最后见到这丫头的人呢?”宋如是思索道。
“事发之后,王府当中,倒还真有人见过这丫头。那人是个守二道门的婆子,她当时打牌输了不少银子。于是瞧见私自出门的丫头,便起了不该有的心思。”李诃慢慢的说道。
“她莫不是想要讹诈那丫头?这些个婆子们便是大户人家的蛀虫。每日里不是赌钱就是喝酒,喝醉了之后便借故找人索要银子,若是不给,她们就会借机撒泼吵闹。所以大多数人为了图个清净,便会自认倒霉,掏了银子出来,毕竟谁也不知站在婆子背后的人是谁?若是一不留神,得罪了这些人,稀里糊涂被撵了出去的,也是有的。”春花提起这些人便是满脸的怒气。
这些人的行径,她在清河县中的时候便感触颇深。虽说之后随着娘子到了庆阳府中,平日里与人往来之间,再未瞧过任何人的脸色。但是清河县中的记忆早已刻画到了骨髓当中。所以如今提起这些人来,春花依旧是满肚子的怒火。
“那婆子估摸着也是这般想的,所以她才会记得那丫头的模样。她说那丫头穿着一件秋日里的单薄襦裙,脸上捂着一个帕子,婆子当时好奇,所以便多问了两句。结果那丫头拿出了一枝宝相花包金银簪,塞入了那婆子袖中。那婆子便再未多问,直接把丫头放了出去。”李诃说完这一长串的话,便又端起了茶盏。
春花闻言,不由叹道:“这丫头倒也是个有勇有谋的,可惜她虽是保住了性命,但终究是个逃奴。若是不被瞧见还好,若是一旦被人抓到,恐怕也是活不成了。”春花担忧道,反而把被菜刀砍死的李姨娘抛在了脑后。
“这丫头既然能够平安出了王府,想来对之后的事情,是有些打算的。”宋如是宽慰道,也不知是在宽慰春花,还是宽慰她自己。
“只怕不容易,若是王府执意要寻人,莫说是个丫头,便是十个丫头,也是能够找回来的。”李诃无情打破了宋如是与春花二人的期望。
“那么这丫头便没有一丝机会吗?”春花不甘心的说道。
“除非,她变了模样。”李诃沉声说道。
第四百一十四章 喜大普奔
“变了模样?好好的人怎么会变了模样?”春花奇道。
“妆容,服饰,都能改变一个人。”宋如是猜测道。
“可是只是改变了衣服与妆容,仍旧能够被人一眼认出吧?她总不能日日把帕子捂在脸上吧?”春花皱着眉头说道。
“人的相貌自然不会改变,但若是她刻意改变呢?”宋如是意味深长道。
“这丫头若是被捉了回去,定是要一命抵一命的,希望那丫头能够顺利逃脱此劫。”春花双手合十道。
“想必刺史府很快就会知晓此事了,届时不知齐氏是否会来长安城中。”宋如是清咳一声,转变了话题,好歹是当着李诃的面,有些话还是说的不要太过露骨的好。
“夫人行事自有打算,她若是想来,只怕很快便会启程。”李诃轻轻说道。
春花会意,便也转变了话题,她笑着说道:“大公子来得真是时候,今日这桂花茶正好,还有这菊花糕,可是奴婢近日刚学会的,大公子快些尝尝。”春花端起糕点,双手递到李诃面前。
“确实不错。”李诃捡了一块糕点放入口中,赞赏的点了点头。
春花一高兴,得意的说道:“这菊花糕的方子还是留香糕点铺的伙计悄悄告诉我的。”
“留香糕点铺?”宋如是问道。
“是啊,奴婢前些日子去留香糕点铺的时候,才发现那里面的伙计竟然也是清河县人。”春花兴奋的说道。
“清河县人?竟是这么巧?”宋如是吃惊道。
“是啊,奴婢当时也觉得实在巧合。所谓老乡见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所以奴婢很快便与那伙计熟络了起来。奴婢每每去买糕点的时候,他总会多拣几样,送与奴婢,或是悄悄告诉奴婢一些做糕点的技巧,从那之后,奴婢做糕点的水平便突飞猛进起来。”春花满脸兴奋的说道。
“那伙计既然出身清河县,又怎会来到了长安城?”宋如是抛出了自己的疑问。
“说起此事,那就更巧了。这伙计自幼家贫,之后父母双亡,他走投无路之下,便把自己卖给了一户人家做仆人。因为聪明伶俐,所以便一直跟在那家郎君身旁,跑跑腿,带带话,生活的倒也轻松休闲。之后这户人家搬到了幽州,他便一路跟着去了幽州。”
“可惜好景不长,有一年那家郎君突然生了一场大病,总也不见好。府上俱都因为此事焦头烂额,大把的银子请来了流水的郎中,总是不好。如此拖拖拉拉,直到过了一年,机缘巧合之下,才有个过路的郎中,治好了他家郎君。”
“他家郎君身体好了之后,精神更是大不如从前,府中为此更是花上了大笔的银钱,又过了半年的功夫,他家郎君才彻底好了起来。之后没过多久,他家郎君便带着他来到了长安城中。”春花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只觉得口干舌燥不已,她到了一杯的桂花茶,咕咕嘟嘟灌入口中,这才觉得嘴巴略微湿润了些。
“他家郎君的命运倒也坎坷,只是此事却经不起推敲。他家郎君既然病好了,为何不在幽州好好的养着,而是选择孤身来到了长安城?”宋如是疑惑道。
“伙计倒是没说这个?他只说主子到了哪里,他自然便跟到哪里。好在他主子平日里便擅长调制香料,所以才会留香糕点铺的生意才会如此红火。”春花叹道。
“飞飞姑娘据说也极为擅长制香。”宋如是突然说道。
果然李诃看向宋如是的目光便顿了一顿,他顺手拿起一块菊花糕放在口中吃了,这才悠悠然的说道:“飞飞姑娘最近病了……”
“病了?飞飞姑娘竟然病了?奴婢竟然从未听说此事?”春花瞪圆了眼睛问道。
宋如是虽然也有些好奇,但既然自己这丫头,先人一步问了出口,她便也闭口不言,只等着李诃开口解释。
李诃并不言语,而是端起了茶盏喝起了茶。边喝还边点头,似是在无声的赞叹茶水的问道。
宋如是会过意来,在心中默默画了几个圈圈诅咒李诃,之后才开口问道:“飞飞姑娘莫不是偶感风寒?”
李诃瞧见宋如是开口,这才放下了茶盏,轻声说道:“飞飞姑娘最近突然被人打了……”
“什么?飞飞姑娘被打了?竟有如此喜大普奔的事情,也不知是哪一路的高手为民除了害。”春花恨不能立刻鼓起掌来。
“听闻有位妇人突然出现在花间酌当中,她直奔飞飞姑娘的阁楼之上,飞飞姑娘当时正在陪着一位客人,那位妇人便当着那位客人的面,把飞飞姑娘的脸给挠花了。”李诃耐心的解释道。
春花几乎大笑出声,事实上,他也笑了出来,她拊掌说道:“不知是哪家的妇人,竟然如此彪悍,想来她这一出手,倒也能让许多人安心下来。”
飞飞姑娘的名头在男人当中有多受欢迎,在女人当中便有多受唾弃。男人的喜好,女人自然无法改变,但女人的愤怒若是堆积的久了,那便也会变得极为可怕。
“郎中最近可曾出诊?”宋如是面上并没有明显的雀跃之意,而是转而提到了郎中。
“并没有听石娘提起过,郎中似是并未出诊,何况她既然在花间酌当中出的事情,想来花间酌自然有相熟的郎中,此事也不是她能够做的了主的。”春花口中猜测着,又一脸兴奋的望着李诃问道:“不知飞飞姑娘伤势如何?”
“这个如今还无人知晓,这个问题想必花间酌的东家比咱们更为着急,因为如今已近年关……”李诃意有所指道。
“想来花间酌的东家定然十分焦急,毕竟飞飞姑娘是花间酌当中的头牌。”宋如是知晓郎中并未出诊之后,倒也放下心来,神态轻松的说道。
“花间酌当中的姑娘众多,想要出头的也有不少,若是飞飞姑娘的伤势迟迟不好,想必很快便会被人取代。”春花满脸正经的感叹道。
宋如是瞧见春花了然的模样,正要开口取笑她,门口却又有声音传来:“你们都知道了?”
第四百一十五章 被人取代
“知道什么?”好奇心最强的春花,率先扭过头看向门口,待看见一脸笑意的周墨之后,春花一时倒也顾不上问,他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因为飞飞姑娘被打的好消息,倒是让她一时无暇顾及其他。
“知道花间酌的头牌易主的消息啊?”周墨被春花兴奋的目光看得头皮发麻。他实在想不通,花间酌的头牌换了人的事情,有什么值得身为女人春花兴奋成如此模样的。
“竟是如此快吗?那么花间酌的头牌如今是谁?”春花满脸兴奋的问道。
花间酌头牌易主的事情,周墨曾经从许多人的眼中瞧见过这种目光。但是从一个丫头的双眸当中瞧见如此兴奋的目光,周墨着实想不通个所以然来。毕竟大多数人兴奋的原因是在一个“新”字上,而春花不明所以的兴奋,又是闹哪样?
望着春花兴奋的目光,周墨吞了口口水,肃声说道:“取代飞飞姑娘不是别人,正是她的贴身丫头紫檀……”
春花面上的兴奋瞬间化为惊讶,她惊奇的说道:“竟然是紫檀,而不是花间酌其余的姑娘?”
“紫檀这丫头之前倒也并不出众,但是飞飞姑娘病倒之后,她却像变了个人一般,突然变得吸引人了。”周墨同样不解道。
“这丫头之间我也见过,她虽是生得娇俏可人,但与飞飞姑娘比起来,仍旧差些味道。”春花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为何到了最后,取代飞飞姑娘的竟然是她的贴身丫头紫檀。突然有个念头突兀的闯入春花脑海当中,她不可置信的看向自家娘子,果然在自家娘子脸上见到了同样的神情,她心知自己这是猜对了,问题果然出现在“乐陶饼”上。
“说来也怪,花间酌旁的没有,好看的姑娘却是一抓一大把。飞飞姑娘名声鹊起之时,便有一众的色艺双绝的姑娘不服,如今飞飞姑娘的丫头突然红了起来。想必花间酌当中又要再生是非了。”不明所以的周墨叹道。
“那么伤了飞飞姑娘可是查出来了?”春花按下心中的惊讶,好奇的问道。
“花间酌素来便是寻欢作乐之处,去那里饮酒作乐的不是豪门就是巨富,此事到了最后自然不了了之。只是可怜了飞飞姑娘不但伤了面孔,还被人抢了头牌。”周墨假意怜惜道。
“飞飞姑娘好歹在花间酌当中红了一场,也算是得偿所愿了。”春花的叹息当中更是带着些许解气的意味。
“飞飞姑娘的面颊上被人拿簪子划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显见是好不了了。风传花间酌愿意拿出一千两的雪花银出来,只要谁能治好飞飞姑娘脸颊上的伤痕,这一千两便能立时拿走。可惜那道伤痕实在太深了些,银钱虽然不少,但未免太过烫手了些。”周墨眼中带光,不知是因为那一千两银子,还是因为飞飞姑娘治不好的伤势。
“我现在就去做锅子去,正巧王大娘送来了一只羊腿。”春花兴奋的搓了搓手,也不打算回去绣嫁妆,只等着去厨房当中为大家做上一顿热气腾腾的锅子。
“王大娘家里的羊羔还没宰杀完?”却是周墨吃惊的问道,单单他一人便在这里吃过四五次的锅子,每次炖锅子用的羊腿都是出自王大娘那身为屠夫的相公手上。
可是便是再多的羊羔也经不起这般宰杀,再说羊羔这玩意也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也不知王大娘家里从哪里来得这么多羊羔,但是平日里他倒也未曾留意到王大娘家中有羊羔叫唤的声音。
“王大娘过来送羊腿的时候曾经说过,她家的羊羔正月过后便也能宰杀完了,所以周墨你还是好好珍惜,如今如今能够吃锅子的机会罢。”春花笑道。
“无妨,等出了正月,我请你们去抬头见吃酒去。话说抬头见这家酒楼当真不错,我前几日被壮士引着去了一次,回来之后当真念念不忘。”周墨响亮的吞了一口口水。
“抬头见,还是壮士带你去的?壮士莫不是突然发了家了?平日里他不是总找石娘借钱吗?”原本打算去厨房大展拳脚的春花,也不着急去了,立在当处,问道。
“壮士老早便还清了石娘的银子,何况他如今经常与银娘呆在一处,又怎会短了银子去。”周墨挤眉弄眼道。
“听你的意思,莫不是银娘还是个有钱人不成?”春花更为好奇了。
“银娘有没有钱我不知道,反正她比壮士有钱,倒是真的。我昨日里见壮士身上竟然带了一枚龙凤玉佩,一问之下,我这才知道那玉佩竟然是银娘送的。我猜那枚玉佩定然是两人的定情信物。”周墨神色笃定道。
“竟有此事?这两人进展竟是如此神速?”春花差点惊掉了下巴,如今的壮士还是之前那个纠结来纠结去的壮士吗?
春花与周墨面对面说的热闹,宋如是与李诃身处其中却是陷入了各自的情绪当中。
宋如是心中仍然惊讶飞飞姑娘竟然这么快的就出了事情。她的局虽已布好,但还未到发动的时刻,究竟是谁?竟然提前的推动了这一切。
宋如是想着不由得抬头,狐疑地看着李诃。对方则是一副人畜无害的神情,深情款款的看着宋如是。
李诃自然瞧出了宋如是的疑惑,但是紫檀突然上位,倒也出乎了他的意料。他暗想着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紫檀竟然会先与那人而上位。
宋如是与李诃两人各自思索间,春花与周墨已经从壮士讲到银娘,又从银娘说到了隔壁王大娘家里的羊羔还有几只,之后两人的话题更是重新回到了飞飞姑娘身上。
“若是飞飞姑娘的病总也不见好,怕是花间酌也不会留她太久。毕竟花间酌敞开了门便是做生意的,而不是助人为乐之所。”春花半是惋惜半是兴奋的说道。
“紫檀姑娘上位之后,花间酌便把飞飞姑娘转移到了另外一处幽静的阁楼当中。而飞飞姑娘之前所住的楼,自然便成了紫檀姑娘的地盘。”周墨摇头叹道。
第四百一十六章 草木一秋
飞飞姑娘受伤的消息,像是长了翅膀的飞鸟一般,迅速的在长安城中扩散开来。而紫檀姑娘的上位更是成了街头巷尾热议的话题。人们一般感叹飞飞姑娘的不幸,一边又迫切的想要见到紫檀姑娘。
传闻只有能与紫檀姑娘一度,那缠绵悱恻的滋味简直让你难以忘怀。每到入了夜之后,自有能够有幸与紫檀姑娘缱绻缠情的恩客,更有那些思缠绵以瞀乱兮;心摧伤以怆恻未能拔中头筹的“失意人”。
失意人多的地方,是非自然也就多些。有人借酒消愁,有人借机投入到了别人的怀抱当中,当然还有一部分人既不愿喝酒,也不愿去寻找其他的姑娘,所以这些人便自发性的守在紫檀姑娘的阁楼之下,只希望在紫檀姑娘开窗的时候,能够瞧上佳人一眼。
可惜如今正值隆冬时节,紫檀姑娘自然不会开窗,自然也不存在支窗的木棱,当然也就不会有了被掉落的木棱砸中的幸运儿,也就谱写不了后世的一段畸恋。
眼瞧着飞飞姑娘的房间熄灭了烛火,这些楼下观望之人,这才彻底的死了心。这些人正待离开,突然瞧见不远处缓缓行来一道婀娜多姿的身影。
这人头梳半翻高髻,身穿圆领口锦缘半袖与窄袖短衣,下身围间色条文长裙,远远行来,如烟似雾。
原本惆怅的众人,登时把心头上的那一丝欲求不得抛诸脑后,个个眼睛瞪的如同铜铃一般瞧向来人。来人身形千娇百媚,仪态万方,瞧得众人一阵心旷神怡。
夜晚虽冷,但是胜在有星有月,所谓马上看壮士,月下观美人。美人如画,月光朦胧,如此美景美人,可谓是可遇而不求,众人便是眨眼的功夫都没有,生怕一张一合之间,美人便会突然的消失不见。
美人越走越近,众人的目光也愈发恍惚,他们眼睛当中除了眼前的美人,再无旁人,他们甚至忘记了楼上的紫檀姑娘。
或许过了很长时间,或许只是一息的功夫,美人便已走到眼前。这美人面上蒙着一层轻纱,眼睛似是秋水天长,身姿似是春风化雨。
众人瞧得如痴如醉,眨眼间月下美人便走至众人身前,她轻启朱唇,声音更是清丽动听:“许久不见,诸位竟是忘记我了?”
月下美人声音一起,便有人惊呼道:“竟是飞飞姑娘?”
这声音像是在滚烫的油锅当中泼下了一瓢水,在场的众人顿时炸开了锅,他们惊呼起来:“竟然是许久不曾出现的飞飞姑娘?”
有人之前从未目睹过飞飞姑娘的芳容,如今乍然瞧见的,登时被飞飞姑娘迷的五迷三道,有人大着胆子说道:“飞飞姑娘莫不是病愈了?”
飞飞姑娘声音当中带着淡淡的愁绪道:“不过是偶感风寒而已,如今已经大好了。我瞧着今夜月明如水,便想出来走走,谁知正巧碰见诸位,不知诸位立在此处又是为何?”
众人面上闪过一丝尴尬之色,毕竟前些日子要死要活要等着飞飞姑娘的也是他们这波人,有人清了清嗓子说道:“咱们也是忧心飞飞姑娘的身体,所以才会守在飞飞姑娘的香闺之下,如今飞飞姑娘虽说是身子已经好了,但入了夜之后,外面实在寒冷,飞飞姑娘还是快些进屋暖和一下吧。”
飞飞姑娘苦笑一声,低声说道:“如今这处楼早已不属于我了,诸位若是当真忧心我的身体,不如还是随着我一同去后面罢。”飞飞姑娘伸出纤纤玉指,指向后院最深处。
月光清辉,飞飞姑娘手指纤长如玉,众人目眩神迷之下,哪里会开口说不。飞飞姑娘一笑,扭转腰身,引着众人朝着后院深处而去。
紫檀姑娘屋中温暖如春,床边的宝相花缠枝香炉正燃着青烟缕缕,石榴花红绸锦被一半垂在床边,一半轻掩在紫檀姑娘腰间。紫檀姑娘眉目舒展,嘴角带笑,正依偎在身旁之人的怀中似是做着什么美梦。
她身旁之人,并未睡着,而是伸手轻轻拂过紫檀姑娘的白嫩柔滑的肩头,紫檀姑娘嘴角的笑意于是更深了些。那人情动之下,翻身而上,温柔的吻住了紫檀姑娘的红唇,于是乎红波翻浪,满室皆春。
屋内春风化雨,而屋外的众人也终于随着飞飞姑娘一路到了飞飞姑娘的“新居”。
说是新居又实在简陋了些,众人也都是花间酌的常客,风流阵中的急先锋,但是还从未发现花间酌当中竟然矗立着这么一所楼。
斑驳的墙皮与缺失的瓦片都在悄然的提醒着众人这所楼的年代久远与年久失修。
从这里望过去,远处楼当中的灯火与歌声更像是飘在半空中的海市蜃楼。
众人正自恍惚间,突然听到飞飞姑娘笑着说道:“人活一世,草木一秋,我其实并不在意这些。”
若是飞飞姑娘此时自怜自艾,众人或许会同情,或许是心疼,但是飞飞姑娘这般说辞之后,众人倒是对飞飞姑娘生出了一丝敬意。
对于一个花间酌当中的“姑娘”生出敬意,这在之前是绝对不会有的,在之后估计也不会有,但是花间酌曾经的头牌飞飞姑娘便轻而易举的做到了。
众人怀揣着对飞飞姑娘的敬意,跟随者飞飞姑娘进了这所楼。楼外面破败不堪,内里更是简陋极了。
屋角燃着的一豆烛光,让这所楼的内部看起来略显凄凉,众人简直不能相信天仙般的飞飞姑娘竟然会身处如此简陋之所。
“飞飞姑娘不是是偶感风寒,便被迁移到如此僻静破败之所,花间酌实在太过分了些,待我明日瞧见了主事之人,定然要为飞飞姑娘讨还一个公道。”有人义愤填膺的说道。
这声音一起,便被众人附和起来,若是花间酌的主事此时在场的话,定然会被众人口出讨伐一番。
可惜主事并不在场,飞飞姑娘淡然一笑,声音也不如之前的清丽柔和的的说道:“多谢诸位肯为我这女子仗义执言,我这里也没有什么好招待诸位的,唯有糕点一盘,我这就去为诸位取来。”
众人闻言,顿时欣喜不已,因为谁都知晓,若是想要当上飞飞姑娘的入幕之宾,必须得先吃到飞飞姑娘亲手所做的“乐陶饼”才行。
第四百一十七章 不许离开
坊间流传着一个传闻,传说若是想要成为飞飞姑娘的入幕之宾,那么得先见到乐陶饼。传闻飞飞姑娘每次挑选恩客之前,都会先做上一盘乐陶饼。在这盘乐陶饼中,其中一个当中会包裹着一朵海棠花瓣,若是谁正巧吃到了这枚乐陶饼。那么,便可以恭喜他能够在飞飞姑娘的楼当中一度。
衣衫翩翩的飞飞姑娘端着一盘乐陶饼,缓缓而来。她手中的瓷盘当中的乐陶饼,则承载着众人的期望与期待。
飞飞姑娘轻笑道:“诸位,请尝尝我做的乐陶饼吧。”
众人一拥而上,生怕抢不到盘中的乐陶饼,结果一阵疯抢过后,盘中的乐陶饼,竟然正巧每人一个。
平日里的众人从未如此心谨慎的吃过乐陶饼,只见这些人一个个细嚼慢咽的吃着手中的乐陶饼。
可惜大多数的人注定是要失望的,因为包裹着海棠花瓣的乐陶饼也只有一个而已。
眼瞧着众人都几乎吃完了手中的乐陶饼,吃到海棠花瓣的幸运儿竟然还未出现。大家便都左顾右盼起来,想要先人一步瞧见今夜的幸运儿。
果真很快便有人惊呼道:“我吃到了海棠花瓣……”这人高高举起手中的乐陶饼。
这人瘦高个子,面白无须,瞧着三十出头的模样,他高高举起手中吃剩了一半的乐陶饼,兴奋的环顾一周,最后一双发亮的眼睛,则定格在了飞飞姑娘身上。
飞飞姑娘带着面纱,所以众人并不能清楚的瞧见她的表情。但是飞飞姑娘面上若有若无的笑容,终是透过面纱,传递了出来。
众人面带嫉妒的看着今夜的幸运儿,口中说着言不由衷的恭维话。拔得头筹的那人,喜不自胜,他举着手中的乐陶饼,对着飞飞姑娘重复道:“飞飞姑娘,我吃到了这枚带着海棠花瓣的乐陶饼。”
飞飞姑娘隔着面纱说道:“郎君既然能够吃到我亲手放入花瓣的乐陶饼,那么今夜……”飞飞姑娘欲言又止,但是在场的众人,早已品出了飞飞姑娘的话中之意,所以其他人只得带着艳羡与不甘心,先后离开了。
屋中便只余飞飞姑娘与那位幸运的郎君。那位郎君满心欢喜,简直不能相信这一切是真实的,他暗自拧了一把自己的大腿,一阵痛意传来,他的心才落入腹中。
飞飞姑娘引着这位郎君上了二楼,吱呀作响的楼梯,与飞飞姑娘身上若有若无的香味,都让这位郎君生出了恍惚的感觉。
他闪着飞飞姑娘略显冰凉的双手,心头滚烫的热意,这才略微冷静下来。一截短短的楼梯,似是走过了他一生最为美好的时光。
美好的时候总是过得很快,所以他们两人很快便到了二楼。二楼当中的香气比之飞飞姑娘身上的香气,愈发的浓郁。
跟着飞飞姑娘身后的这人不禁的愈发神情迷乱起来,他握紧了飞飞姑娘柔软细嫩的手,语无伦次的说道:“能与飞飞姑娘,共度,便是让我立时死了……我也愿意。飞飞姑娘你可知晓,我日日都盼望能够见你一面,可惜天不遂人愿,飞飞姑娘的一面极是难求,谁能想到我如今竟然这般幸运……我……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
飞飞姑娘的声音在迷人的香味当中也带着一股子的甜意,她似是带着笑意说道:“此话当真?你当真如此喜欢我吗?”
“我怎么忍心欺骗飞飞姑娘,实在是一颗心在胸口,不然我定要把心掏出来给飞飞姑娘瞧一瞧。”那人几乎把持不住,他拉起飞飞姑娘的手,在她手背轻轻一吻,言语当中的真诚,让飞飞姑娘不禁动容。
“你既然不忍心欺骗我,我又怎会人心挖出你的心来?我只是不确定,你是否真的喜欢我?”飞飞姑娘犹豫的说道。
这人恨不能跪在地上,他郑重其事地看着飞飞姑娘,手上却是抓着飞飞姑娘的手不放。
“飞飞姑娘,无论钱财还是房舍,只要你能够瞧得上眼的,我都能立刻的送给你,即使你若是想要天上的星星,我便也会立刻爬到房顶上,为你摘下来。”这人指天誓日的说道。
飞飞姑娘点了点这人的鼻尖,一阵香风顺着这人的鼻端而入,他伸出舌头,舔了舔飞飞姑娘的手指,目光愈发迷离。
“我不要钱财,也不要房舍,更不要什么星星,我只要你的这一颗真心。”飞飞姑娘凑近了那人,口中幽幽的吐着香气。
这人一把抱起了飞飞姑娘,急切的说道:“飞飞姑娘,你就可怜可怜我吧。”他抱起飞飞姑娘就朝床边走去。
飞飞姑娘倚靠在那人怀中,搂着这人脖颈,娇笑道:“郎君就这般等不及吗?”
“飞飞姑娘天姿国色……仙姿玉色……仪态万方……只要是男人……又怎会忍耐得了……”这人口中胡乱说着恭维的话,一边急切的凑到飞飞姑娘脖颈之上亲了起来。
飞飞姑娘抚摸着这人的脖颈,声音愈发迷离娇媚,“郎君……说的都是真的吗?”
那人终于找到了床,他把飞飞姑娘抛在床上,之后一个飞扑压倒在飞飞姑娘身上,一边扯着飞飞姑娘的襦衫,一边急声说道:“我说的自然是真的,飞飞姑娘天仙一般的人物,能够得到飞飞姑娘的垂青,当真是我祖上积了大德。”
飞飞姑娘搂着那人脖颈,红唇凑到那人嘴角,轻轻一点,笑着说道:“你若是答应我一件事情,我便相信你的这一片真心,如何?”
隔着一层面纱的一吻,让这人心痒难耐,他伸手想要撩开面纱,却被飞飞姑娘伸手阻止,这人不明所以,急切的问道:“莫说是一件事,便是一百件事情我都答应你如何?”
“我这个要求其实很简单,今夜你既然来到了我这楼,那么不论碰到了什么事情都不许离开,如何?”飞飞姑娘娇声说道。
这人提心吊胆了半天,没想到等来的却是飞飞姑娘这般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他大笑出声,肯定的说道:“只要飞飞姑娘愿意,我便是日日住在这里,又有何妨?”
第四百一十八章 再无遗憾
飞飞姑娘娇笑一声:“我这人自来记性便是最好,郎君最好记得自己曾经说过的话。”
那郎君急等着成事,哪里还能听进去飞飞姑娘的话,他口中胡乱的应着,一把扯开了飞飞姑娘身上碍眼的襦衫。
飞飞姑娘也是个中好手,两人你来我往,水乳交融,此起彼伏,很快的便成了事。
那郎君志得意满,他搂着飞飞姑娘,口中满足的说道:“过了今夜,此生再无遗憾。”
飞飞姑娘依偎在这人怀中,神态慵懒,声音沙哑的说道:“郎君对我的一片情意,我心中实在感动,只可惜,我除了这一副身子,旁的也没有什么能够回报给郎君的。”
“飞飞姑娘莫要如此妄自菲薄,同样是女人,有人能够让旁人望之而不能忘怀,而有些人便像是沧海一粟,泯灭于芸芸众生当中。飞飞姑娘的身子便像是天边的云,柔软而又遥远,让人回味无穷。”这人竟也是个能说会道的,成了事之后,心下满足,口中恭维的话如同流水一般淌了出来。
果然飞飞姑娘的双眸当中便蕴上了一层娇羞,她手指在那人腰间轻轻的画圈,口中娇娇柔柔的说道:“那么郎君,是否能为我赎身?”
那人身子登时一僵,一息过后,他才打着哈哈说道:“多谢飞飞姑娘抬爱,我自然……是想要为飞飞姑娘赎身,只怕花间酌的管事不答应。”
“郎君只管说肯不肯为我赎身?若是郎君愿意,旁的事情,直管交予我做便可。”飞飞姑娘伸手在那人腰间轻轻一拧,语气倒是比之刚才更加娇柔。
那人腰间又痒又麻,心中不禁活动起来,他侧身看向飞飞姑娘,对方头发柔软顺滑,皮肤白皙柔软,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经过他的润泽之后,带着无尽的春意与情意。
这人心中一动,飞飞姑娘自然样样都好,可是自家的母老虎手段又着实厉害,两厢比较之下,还是先看眼前再说。
这人翻身而上,捏着飞飞姑娘的肩膀,笑着说道:“飞飞姑娘直管放心,我定然不会让飞飞姑娘失望。”这人也是个狡猾的,口中的话似是而非,似是应承下了飞飞姑娘,但其实一句准话都没有。
飞飞姑娘自然听出这人的话中之意,她端正神色,肃声说道:“郎君莫不是瞧不上奴家?”
那人手中的动作登时停了下来,他深情的看着飞飞姑娘,口中坚定的说道:“我对飞飞姑娘的心意苍天可鉴,飞飞姑娘若是不信,我现在就去找主事之人去。”
这人摸索着床边的衣服,一通手忙脚乱之后,从衣袖当中掏出了一枚荷包,他把这枚荷包放入枕边,继续说道:“我这里正有一张千两的银票,若是飞飞姑娘愿意,我现在就去为你赎身。”
飞飞姑娘眼角扫向荷包,降紫色的荷包被塞的鼓鼓囊囊的,想来当中放着不少的东西,她这才转怒为笑道:“郎君对我的心意,我自然知晓,只是我无奈身处欢乐场中,实在不敢轻易相信任何人。”
“飞飞姑娘的苦楚,我自然知晓。”这人安抚下了飞飞姑娘,身下有美,他不禁心猿意马起来。
“郎君能够知晓我的苦楚,我便此生无憾了。”飞飞姑娘复又搂起那人脖颈,红唇轻启迎了上去。
箭在弦上,那人又如何能够忍耐的住,他一把扯开飞飞姑娘蒙在脸上的面纱,闭着眼睛,吻了上去。
飞飞姑娘一个不防,面上一凉,敷于面上的面纱竟是被一把扯开,撂在一旁。她心中一惊,伸长了胳膊就要拿回面纱。
感受到飞飞姑娘的不专心,那人在飞飞姑娘的一张红唇上,缠缠绵绵而又辗转反侧,之后才恋恋不舍得离开了飞飞姑娘娇艳欲滴的红唇。
他带着一丝茫然问道:“飞飞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飞飞姑娘尖叫一声,慌忙捂着了脸颊。那人满头雾水的问道:“飞飞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飞飞姑娘不答,只紧紧的捂住了脸颊,口中仓皇的说道:“我身子突觉不适,郎君还是先离开吧,等我病好了之后,郎君再来罢。”
“我先去找郎中。”那人听着飞飞姑娘声音当中带着痛楚,心中猜测飞飞姑娘定然病得不轻,所以他也收起了心头的那一丝热意,转而捞起衣服,穿了起来。
“不……不……不……你千万莫要去找郎中,我的病我心中最是清楚,待会吃些药丸,也就无事了,郎君还是先行离开吧。”飞飞姑娘急声说道。
飞飞姑娘说话间这人已穿好了衣衫,他低头束好了腰带,不慌不忙的说道:“飞飞姑娘莫要害怕,我等你好些了再走,你的药丸放在何处?”
这人刚刚尝了甜头,如今又正在兴头上,自然愿意在飞飞姑娘面前好好表现一番,所以才迟迟不肯离开。
飞飞姑娘心急如焚,恨不能这人马上离开,眼瞧着这人墨墨迹迹不肯离开,她心中又是惶恐又是急躁,口中急声说道:“我的药丸便在那边的梳妆匣子里,郎君莫要忧心,我待会吃过了药便会无事了。”
那人急等着表现,听见这话,哪里还肯离开,口口声声说道:“我还是等飞飞姑娘服下了药丸再走吧。”
这人走到放着梳妆匣子的柳木案几旁,弯下腰来,打开梳妆匣子,慢慢的找了起来。
他很快便在梳妆匣子的最下面一层找到了两个放着药丸的瓷。他也不知究竟哪个里面放着药丸,索性一手抓起两个瓷,转身回到了飞飞姑娘的床前。
飞飞姑娘依旧捂着面颊,声音当中透着无力,轻声的说道:“我实在觉得困乏,郎君还是先回吧,等我明日无事了郎君再来。”
那人手握药,目光不由自主的看向飞飞姑娘白皙的肩膀与纤长的手指,他放软了声音说道:“飞飞姑娘还是先吃药吧,待你吃完了药丸,我便会离开。”
飞飞姑娘似是极痛,紧紧捂着面颊,默不出声。这人只当她是疼痛难忍,于是自作主张的从矮几上面取了茶盏,正巧旁边放着一盏油灯,他举起油灯,靠近飞飞姑娘,这才察觉出一丝不对来。
第四百一十九章 浓情蜜意
那人举着油灯凑到飞飞姑娘脸前,飞飞姑娘虽是捂着面颊,但是那人仍旧觉察出了一丝不对,因为他瞧见飞飞姑娘的面颊上有一道紫色疤痕,透过她的手指缝隙,在油灯下显得摇曳而诡异。
那人心神恍惚之间,差点丢掉了手中的油灯,他敛起心神,把油灯又往飞飞姑娘面前递了一下。
这人瞧得专心,未曾料到飞飞姑娘竟然突然放开了手,他只瞧见飞飞姑娘从面上有一道极深的伤口。那道伤口从嘴角一路蜿蜒向上至颧骨,翻开的皮肉在幽暗的油灯下,泛出一种幽深的紫色。
这人手中的油灯“啪”的一声,落入地上,屋中顿时变得漆黑一片。飞飞姑娘幽怨的声音,在黑暗当中响了起来:“郎君不是说不会离开我吗?”
灯灭之后,那人眼前一片黑暗,猛然听到飞飞姑娘的声音,背上登时冒出了一层白毛汗,飞飞姑娘的声音越来越近,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她的呼吸似乎就在眼前。
那人惊吓之余,回身便走,黑暗之中,不知撞到了什么,那人“扑通”一声,扑倒在地上。
这人惊恐异常,他手忙脚乱就要起身,背心处突然被什么东西重重的砸了一下,这人胸腹当中登时涌过一阵甜腥之意,他勉强压下这股子痛意,拼命朝前爬去。
他堪堪爬出一丈远,背后又被狠狠打了一下,这人再也忍耐不住,“噗”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来。
他脖子后面一凉,飞飞姑娘冰冷的声音在他颈后响了起来,“郎君不是口口声声要为我赎身吗?如今为何要逃呢?”
这人骇的几乎魂飞魄散,他颤声说道:“飞飞姑娘……是我配不上你……你便放了我吧……只要你肯放了我……无论什么……我都愿意给你……只求你能够放了我……”
飞飞姑娘轻笑道:“郎君刚才也是这般求我的,怎么不过一会儿的功夫,郎君就换了说法?”
那人趁着飞飞姑娘说话的功夫,悄无声息的向前爬去,可以无论他爬到哪里,飞飞姑娘的声音都近在耳旁,飞飞姑娘的呼吸就在他的颈后,这人拼了命的想要离开,可是近在眼前的楼梯,他却无法靠近分毫。
这人心生绝望,心中懊悔,若是早知如此,便该早早离去,又何至于生出如此枝节。原本只叹苦短,如今却嫌黑夜漫长。这人绝望之余,心下一横,横竖一死,他索性铁了心回头道:“飞飞姑娘,你说这是为何?”
屋外明月昭昭,屋内自有月光倾泻而入,那人眼睛适应了黑暗之后,于朦胧的月光下,恍惚间瞧见飞飞姑娘正立在自己身旁,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
月光之下,她似是嘴角带笑,笑容从一侧嘴角一路蔓延至颧骨,说话间一半脸颊溢满悲伤,带着伤口的那半边面颊则带着笑意。
飞飞姑娘定定的看着眼前之人,带着惆怅与悲伤的说道:“郎君的心意变化之快,我又如何知晓?”
这人惊恐之余,未及细想,张口就道:“你瞧你如今的模样如同厉鬼,又有哪个正常人肯与你呆在一处?”
“哈哈哈……”飞飞姑娘突然笑了起来,她伸手指向那人,口中轻蔑的说道:“这便是你对我的情意?如今看来果然不堪一击……”
影影绰绰之间,她的笑声凄凉,面带悲怆,她扶着腰笑了许久,最后才勉强直起身子,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你……曾说过……要一直……陪我的……那么……你今日便……休想出了……这间屋子……”
“你……你……你这个疯子……”那人闻言惊的说不出话来,他想要立刻离开此处,但是浑身酸软,哪里还能挪动半分?
飞飞姑娘好容易止住了笑,居高临下的说道:“我便是疯了也是因为你,若不是你执意要离开,那么咱们依旧郎情妾意,浓情蜜意。”
那人看着飞飞姑娘说话间,嘴角伤痕上下翻飞,偶尔露出了一道白光,只不知识飞飞姑娘的口水还是她的牙齿。那人几乎呕出声来,他忍耐着心头的这股子恶心,张口求道:“我与飞飞姑娘的缘分已尽,飞飞姑娘还是放我离开吧。我家里还有老母亲与妻儿,只求飞飞姑娘饶我一命,好歹让我给老母亲养老送终,之后我便来陪着飞飞姑娘一生一世都可以。”
“你这话若是早些说出来,或许我还会放你离开,只可惜,你说的太迟了。”飞飞姑娘一声长叹,缓缓抬起了手。
那人一瞧飞飞姑娘手中正握着个四足香炉,他这才知晓自己刚才所受的重击来自何处,眼瞧着对方的香炉就要落在自己身上,这人急声说道:“飞飞姑娘若是肯放我离开,我明日一早便把飞飞姑娘赎身,无论飞飞姑娘想要回家乡,或是继续留在长安城中,我自会鼎力相助。我在城郊有所宅子,以后便是飞飞姑娘的住处了,我那荷包当中的银票,飞飞姑娘去钱庄兑了银子,直管随意花销,若是不够,飞飞姑娘尽管随时来找我。”
飞飞姑娘手中的香炉一顿,像是在思索那人的话中之意,那人眼瞧着还有希望,于是再接再厉的说道:“我正巧认识一位杏林高手,咱们出去了之后,我便去寻他过来,让他好好的帮飞飞姑娘瞧病,以他的医术,飞飞姑娘的容貌,定然会恢复如初。”
这人不错眼的看着飞飞姑娘,唯恐错过了飞飞姑娘的一个表情或是一个眼神。
飞飞姑娘良久不语,之后更是一声长叹,惋惜的说道:“可惜一切都太迟了……”
飞飞姑娘话音刚落,抬手砸了下去,她下手又狠又重,那人眼睁睁的看着香炉呼啸而下,紧接着额上一痛,彻底的晕了过去。
这人晕了之后,浑浑噩噩之间魂魄似是离开了躯体,缓缓向上升去,之前的痛苦与恐惧全然消失,他只觉得从未诱惑如此舒坦的时刻。
他舒展身子,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整个人似是浮在云端上,说不出的舒坦与轻快,他正自舒服间,突然耳旁一声轻笑,这人霍然睁开了双眼。
第四百二十章 如梦似幻
这人睁眼一瞧,眼前之人,不是飞飞姑娘又是谁?这人仓皇间一把推开了飞飞姑娘,而后整个人都向后缩去,口中厉声说道:“你这疯妇,快些走开。”
飞飞姑娘一脸茫然的说道:“郎君这是怎么了?”
“你莫要装模作样,你以为我醒来之后就是忘记之前的事情吗?你这毒妇,如此害我,又强留我在此,你即便留住了我的身体,也留不住我的心。”这人高声说道,看向飞飞姑娘的双眸当中带着深深的恐惧。
“郎君你在胡说什么啊,你莫不是做梦了?你瞧奴家是飞飞啊?”飞飞姑娘一脸焦急的看着这人。
“我自然知道你是飞飞姑娘。再没人人比我更清楚你的模样了。哼,我知晓你为何不肯放我离开了,你定然是怕我把你的事情泄漏出去,所以才会千方百计的留我在此。可是你知不知晓,物极必反的道理,你若是不能立时杀了我,我找到机会总会逃出去的,待我出去的那日,便是飞飞姑娘身败名裂之时。”这人强忍着心中的恐惧,厉声说道。
“郎君,你在说什么啊,你好好瞧瞧奴家。郎君怎么醒了之后,变了一副模样。莫不是为了摆脱奴家,若是郎君执意要走,奴家又怎会强留。奴家在花间酌当中见惯了薄情寡义的郎君,没想到郎君竟然也是这种人。”飞飞姑娘泫然若泣道。
“你……你肯放我离开?”这人简直不能相信自己能够这般轻易的离开,他不可置信的说道。
“奴家自然肯放郎君离开,反正郎君的心早已不在奴家身上了,奴家又何必苦苦强留。咱们之间的一切,便只当是一场露水姻缘罢。”飞飞姑娘无奈地说道,眼角有泪划过。
这人唯恐又有什么陷阱,他狐疑地看着飞飞姑娘,眼瞧着她眼角的泪水顺着光滑的脸颊划过。
飞飞姑娘一头乌发轻挽,有一缕发丝挣脱了发髻,垂在胸前,衬托的她整个人极是温柔。飞飞姑娘瞧着他的眼神满含情意与悲伤,他恍惚间不知此番是在梦中还是现实。
“我并不没有这个意思,实在是今夜的一切事情实在太过诡异了些,我要回去好好的想一下。明明之前你还是那么一副模样,怎么如今又……”这人茫然间,脑中一片混乱,就想离开。
飞飞姑娘苦笑道:“奴家不知道究竟郎中梦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才让郎君说出如此绝情的话来。郎君若是执意要离开,那便再瞧上我这屋子一眼罢,因为郎君出了这座楼,恐怕以后便再也不会回来了。”飞飞姑娘掏出帕子,轻轻擦拭着脸颊,她神态悲伤,口中却不提挽留之词。
这人心生歉意,便也随意打量起屋子当中的布置来。他这随意一看,才惊觉眼前的布置可不就是刚才与飞飞姑娘颠龙倒凤之处,飞飞姑娘言语凿凿,他又突然不确定起来。他茫然地看着飞飞姑娘。
眼前的飞飞姑娘面容白皙,嘴唇娇艳,哪里有之前那般可怖的模样,这人疑惑的伸出手,摸向飞飞姑娘的脸颊。飞飞姑娘的面颊光滑细嫩,莫说是深可见骨的伤口,便是连一道浅显的疤痕都没有。
“奴家虽是不知郎君究竟做了什么样的梦,才会对奴家冷言冷语。但是郎君想走,我便也不会强求。郎君喝了这盏茶,便离开罢。”飞飞姑娘从床头的案几上面拿起茶盏,温柔的递到这人嘴旁。
这人顺从的喝下了茶水,口中略带苦涩,鼻端却有香味若隐若现。两人身处的床塌之上,衣物散乱,锦被凌乱,飞飞姑娘的脖颈之上甚至还留有两人之前欢爱过后的痕迹。
“梦?原来之前的种种竟然全都是梦?”这人声音如同梦呓道。
“自然是梦,郎中刚才似是极为困乏,很快便入了梦乡。奴家瞧着郎君睡得香甜,便不忍心唤醒郎君。奴家唯恐郎君睡醒之后腹中饥饿,所以趁着郎君睡着的功夫,偷空做了这盘乐陶饼。”飞飞姑娘笑着指向床边的矮几。
这人探头一瞧,矮几上面的香炉中正燃着青烟,香炉旁边搁着个邢窑莲花盘,盘中放着十数个乐陶饼。
乐陶饼旁边则是一盏散发着一圈淡淡光晕的油灯。这里的一切与之前无半分不同,便是连飞飞姑娘眼中似有似无的春意也如之前一般。
这人似是想到了什么,手忙脚乱的探手抓向床头,他的衣衫依旧垂在床塌旁,他扯过衣衫,从袖中掏了半天,终于掏出了一枚鼓鼓囊囊的荷包出来。
他对着手中降紫色的荷包,默默发呆,心中暗想莫不是刚才的一切全都是梦,但梦中的一切委实太过真实了些。
他突然拿起衣袖擦拭自己的嘴角,擦拭过后姜黄色的澜衫上面干净如新,莫说是血迹便是连一丝旁的痕迹都没有。
这人瞪圆了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他又低头看向自己胸口。胸口上并无伤痕,口中的甜腥与胸口的剧痛都随着梦醒,而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人心头一松,长叹一声说道:“原来是梦,好在是梦,我刚才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中的飞飞姑娘与现在的模样极为不同。原来之前的一切都是梦,飞飞姑娘莫要怪我,实在是那场梦境实在太过真实了些。”这人轻轻揽过了飞飞姑娘,单手拂过飞飞姑娘的面颊,像是有意,又似是无意。
飞飞姑娘抱着这人的腰,在这人怀中闷声说道:“在郎君的梦中,奴家莫不是变得很丑?”
那人心有余悸的说道:“在我梦中,飞飞姑娘的模样,的确与现在极为不同……”
“那我究竟是何等模样,才让郎君如此惊恐?”飞飞姑娘好奇的问道。
“梦中的飞飞姑娘似是受了伤,面颊之上有一道极深的伤痕,好在一切都是梦。”这人又是庆幸,又是安慰,他紧紧拥抱着飞飞姑娘,恨不能把飞飞姑娘嵌在自己怀中。
“好在是梦,若是如此,我又怎能活下去……”飞飞姑娘一声长叹,嘴角轻翘,连带着她脸颊上的伤痕一同翻动起来起来。
第四百二十一章 如法炮制
“娘子,出大事了……”一大早春花便冲到正房当中,眼瞧着自家主子睡得正香,春花一时之间倒也顾不得那么许多,她撩开床幔,又高声重复了一遍:“娘子,出大事了……”
宋如是梦中正在吃火锅,涮了红油的毛肚,刚刚放入口中,耳中便听到了春花这石破天惊的一嗓子,一惊一吓之余,毛肚登时呛在了嗓子当中。
春花眼瞧着自家娘子人还未醒,便先惊天动地的咳嗽了一番,她心生内疚,转身欲走。
身后床塌之上的宋如是却是幽幽的说道:“春花,你若是不说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那么便不要吃早饭了罢。”
天大地大,不如吃饭的事情大。春花果断回头,谄媚的说道:“娘子醒了?奴婢实在有要事禀报,所以扰了娘子清梦,娘子莫怪。”
“那么究竟发生了何事?”宋如是的意识从梦中的毛肚上剥离开来,正色问道。
春花瞧着自家娘子严肃的神色,她倒也不怯,依旧嬉笑道:“娘子,壮士刚才过来了……”
“然后呢?”宋如是绝对不会告诉春花,自己严肃的原因是因为该死的起床气。
“壮士与银娘定亲了……”春花了解宋如是甚深,所以神色很是轻松的说道。
“竟是这么快?壮士呢?”宋如是霍然起身,吃惊的说道。
“娘子还不知道壮士这人?他来说了此事之后,便匆匆走了,也不知道着急忙慌的去做什么?”春花笑着说道。
“原以为郎中与石娘会先成亲,没想到壮士竟是后来者居上。”宋如是感叹道。
“可不是吗?壮士这人瞧着木讷,没想到也是个急性子。其实两人先订下来对壮士也是一件好事,不然他总是放心不下冬雪,前些日子他还在四处寻找那个樊记首饰店中失踪的伙计。”春花皱着眉头说道。
“那伙计明显就是个骗钱的,他竟然还没放弃?”宋如是其惊讶道。
“何止如此啊,壮士甚至还偷摸去了几次三爷那里,为的就是当面向英哥儿问个清楚明白。可惜他去的不巧,每次三爷都不在家。”春花不自然的说道。
“三爷不在家你又如何得知?”宋如是笑着问道。
“因为他前些日子给我写过一封书信,说是要回祖宅一趟。想是临近年关,有些事情,要回去处理一番。”春花垂着脑袋,娇羞道。
“你这丫头知道的倒是清楚,看来英哥儿是随着三爷去了,想来这孩子聪明伶俐,已入了三爷的眼。”想到英哥儿,宋如是心中便觉得安慰。
英哥儿的祖母现在失了神志,原些还在西市里日日游荡,之后便突然绝迹不见了。之后英哥儿还曾回家瞧过,但是家中炉灶冰冷,床塌之上的棉被更是从未动过。也不知他祖母究竟去了何处,之后英哥儿便一心一意的跟着朱三爷,再未回去过。
“三爷素来便喜欢聪明伶俐的。”春花与有荣焉的说道。
“春花你这丫头倒是会夸人,连带着自己也夸了。壮士可曾说了何时成亲?”宋如是问道。
“说是过了年之后,春暖花开的时候,挑个好日子便成亲。”春花兴奋的说道。
“那倒是先与你和三爷了,壮士也算是苦尽甘来,咱们倒是要好好琢磨琢磨,该送他些什么?”宋如是沉声说道。
“这个还不好办,咱们家里正好现成的绸缎庄,衣料锦被都是现成的,至于首饰钗环,把奴婢的匀出一半给银娘,如此算来,倒也差不多了。”春花说的头头是道。
“你这丫头倒是会打算,只是这样也太委屈你了,我既不愿委屈你,也不愿薄待了郎中。这种事情,便不用你操心了,你直管专心绣你的嫁妆,旁的事情就交给我罢。”宋如是笑着说道。
“多谢娘子,为了回报娘子,我决定告诉娘子一个消息。”春花狡黠笑道。
“若是这消息我不感兴趣呢?”宋如是挑眉道。
“娘子定然会有兴趣,因为这件事情是关于飞飞姑娘的。”春花神秘的说道。
“飞飞姑娘的伤是否好了?”宋如是问道。
“虽说花间酌的头牌已换成了紫檀姑娘,但是飞飞姑娘的似乎仍旧很受欢迎。”春花犹豫的说道。
“很受欢迎,你这丫头又从何处得知?”宋如是好笑的看着眼前这丫头。
许是快要成婚的缘故,这丫头最近的穿着很是讲究。虽是日日不得出门,但是春花这丫头身上的杏粉色锦缎袄子还有头上簪着的包金梅花簪都是认真搭配过的。
“我自然是听旁人说的,听说飞飞姑娘前几日突然出现在紫檀姑娘的楼下,当时正逢月圆之夜,许多人都瞧见了飞飞姑娘的模样,传闻飞飞姑娘颜色更胜从前。”春花皱着眉头说道。
“竟会如此?”宋如是惊讶道。
“不仅如此,飞飞姑娘总是与夜晚之间立于紫檀姑娘楼下,有些本来仰慕紫檀姑娘之人,瞧见飞飞姑娘的模样,也俱都随着她回到了她那所楼当中,是以紫檀姑娘很不高兴。”春花悄声说道。
“这就有趣了,曾经的主仆,现在的对手,不知是飞飞姑娘手段高超还是紫檀姑娘技高一筹?”宋如是设的局还未发动,飞飞姑娘便有了这般变故,是以宋如是只得改变了策略,但是如今竟然又牵扯进来一个紫檀姑娘,一时之间当真让人困扰。
“奴婢看来定然是紫檀姑娘技高一筹,不然怎么会飞飞姑娘前脚得了病,紫檀姑娘后面便成了花间酌当中的头牌?要知道花间酌的姑娘个顶个的美貌出众,为何不是旁人,偏偏是那个紫檀?”春花揣测道。
“紫檀姑娘如今既然成为了花间酌的头牌,自然也会有她自身的过人之处,只是不知这过人之处,究竟是天生所带,还是后天所有?”宋如是说的含含糊糊。
春花听得茫茫然然,她低着头思索了片刻,脑袋当中灵光一闪,掩口惊呼道:“莫不是她知晓了飞飞姑娘的秘密,所以才会如法炮制,顺利的成了花间酌当中最红的姑娘?”
第四百二十二章 有大造化
宋如是与春花说的热闹,殊不知门口悄然立着一人,这人侧着耳朵听完了主仆二人的对话,之后又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这人悄悄出了院子,又顺着墙根飞一般的出了巷子,不知往何处去了。
春花与宋如是说了飞飞姑娘之事后,转而谈起了郎中与石娘,“娘子,奴婢瞧着郎中与石娘近日里关系极好,想来也是好事将近。”
“这样倒也好,一年之内,把你们几人的事情都给打发了,倒也好,省得我日日担忧。”宋如是一脸欣慰的表情犹如一个长者。
“娘子莫不是不知,咱们几人还操着您的心呢,昨日里老夫人还把奴婢叫过去问话呢。”春花挤眉弄眼道。
宋如是一叹:“祖母莫不是又问了我与大公子之事?”
“娘子猜得正是,老夫人总是忧心您与大公子之间的关系,还说你们两人若是无事,为何不住在一处,而是非要在一个街坊里置上两间宅子?”春花学着老妇人的模样,语重心长道。
“若是之前就把实话告诉祖母,如今又何须如此为难……”宋如是叹道。
春花想到自家娘子在老夫人面前的说词,“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掩口说道:“大公子为了证明自己的“爱好”,甚至专门求着三爷带走了英哥儿,如今看来也算是用心良苦。”
春花口中特意加重的“爱好”二字,宋如是自然听在耳中,但是谁又能想到自己在王大娘面前的那一套说词,有朝一日竟然会曝光于大庭广众之下。
“王大娘近日倒是不曾上门了?”宋如是转了话音儿道。
“如今正值年关,她家相公忙的如同陀螺一般,王大娘自然清闲不得,所以她近日上门倒也少了。她只说等过了年关,家里的羊羔倒也能宰杀多半,等过了年就能轻快许多了。”春花说到羊羔,脑海当中便想到了硕大新鲜的羊腿。
“王大娘为人热情,等明日你多做些糕点给王大娘家里送些过去。”宋如是叮嘱道。
“奴婢省的,眼看就要腊月二十三了,奴婢再多做些古楼子,明日里一并给王大娘送去。”春花干脆的答应道。
“如此甚好,还有郎中那里,你也莫要忘记了,至于绸缎庄里,你直接去店铺里买点好些的糕点给送过去。”宋如是交待道。
“奴婢知晓了,明日一早我便去留香糕点铺里买些点心糕点给咱们绸缎庄里送过去。”春花拍着胸脯应道。
春花这丫头做事自来爽利,宋如是倒也不再操心,主仆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第二日一早,天刚蒙蒙亮,春花便洗漱完毕出了后院,她先是在厨房一通忙活,直到焦香四溢的味道充斥在厨房当中,她才暂时停了下来。
眼瞧着外间天色将亮,春花的古楼子也都恰到火候。她捡了一盘子的古楼子,装在食盒当中,提着食盒便出了门。
春花到了王大娘家,开门的正是王大娘家的幺女桂儿,春花笑着从怀中摸出一个纸包递给桂儿,神秘的说道:“快拿去吃吧,莫让你娘瞧见。”
桂儿笑着应了,她把春花引进院来,便一溜烟的不见了人影。约莫着找地方吃纸包当中的贻糖去了。
春花瞧那丫头的模样甚是可爱,便也笑着进了厨房。正在厨房当中忙活的王大娘瞧见春花进来,慌忙迎了上来:“你这丫头来便来吧,怎么还拿着东西。”王大娘嗔道。
春花笑道:“我这不过是有样学样,大娘上门哪次又空着手了?”
王大娘笑着收了食盒,指着案板上的冒着热气的包子说道:“你这丫头也是有口福的,刚出锅的羊肉包子,快些吃个,驱驱寒气。”
春花也不客气,在案板上拿了一个包子,放入口中便吃了起来,包子入口,咸香味浓。
春花接连吃了两个,这才满足的说道:“就凭大娘的手艺,若是开家店铺,生意定然不错。”
王大娘笑道:“你这丫头倒是会说话,原想着一会儿给你家娘子送些包子过去,又恐娘子瞧不过眼。”
王大娘自从那次当面质问了大公子闹了乌龙之后,便鲜少往隔壁去了,若是有事便让自家桂儿上门送去。
其实她这样也是有些私心的,因为自家桂儿过了年就八岁了,若是能跟着隔壁娘子几年,对桂儿自然大有好处。只是这话又不知该如何说起,若是桂儿能在隔壁娘子那里混个脸熟,日后提起此事也不显得突兀。
“王大娘这话可就错怪我家娘子了,我家娘子自来便念着大娘的好,不然也不会让我大清早的来给大娘送古楼子。”春花笑着指了指案板上的食盒。
王大娘如释重负道:“若是如此,待我再蒸上两锅,待会让桂儿一并送去。”
春花脸颊上的酒窝乍现,她又摸起一个包子,说道:“桂儿这丫头虽是年纪还,但却是个伶俐的。”
春花这话正中王大娘的下怀,她接口说道:“都说三岁看老,这丫头自便是个有主意的,虽说年纪还,倒是我交代她的事情,没有一样不做的好的。”
春花吃着包子符合道:“我瞧着桂儿这丫头倒像是个有大造化的。”
王大娘闻言一喜,又捡了个包子,硬要塞给春花,可惜春花实在吃不下了,她三口两口吃完了手中的包子,便推辞着离开了。
腹中有食,春花的精神头便更好了,她拐出了王大娘家,入了门口的巷。
王大娘的心思她自然能够一眼看穿,自己转年就要与朱三爷成亲。到时娘子身旁无人伺候,即便是有个蜡梅,但老夫人那边也是离不得人的。
有了之前的教训,新进门的丫头便要格外的用心挑选才行。桂儿虽说是年纪些,但年纪倒也有年纪的好处,毕竟好调教些。
如今最重要的便是,如何探知当初王大娘家掌柜的费尽心机,接上头的宫中采办,究竟是谁?
那采办若是贤妃一系,尚且还好,若是后宫旁的派系,那么桂儿这丫头便是再聪明伶俐,她们也是万万不敢要的,毕竟谁也不知,桂儿之后会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第四百二十三章 休想离开
春花脚下不停,腊月里的天气便是抄着手,也有一阵一阵的寒风,隔着袄子里的缝隙窜了进来。
她抄紧了双手,急匆匆的朝西市而去,她堪堪穿过了西市的牌楼,便瞧见不远处挤挤攘攘聚着数十人。
春花倒也没有要紧的事情,所以她随即的冲着人群而去,她利用身体上的优势,很快的便挤到了人群中央。
处在人群当中的春花瞧着眼前的阵容,实在有些摸不着头脑。按说平日里的争执,总要有些利益冲突,才会起了争执。
所以说在市集当中,最容易起争执的便是摊贩与主顾,店家与主顾,主顾与主顾。
但眼前的争执对象倒是让春花觉得十分惊讶,因为双方的分别是一个年轻妇人与一个貌美的娘子。
春花环顾四周,果然瞧见周围的人目光中俱到带着意味深长的神色。春花了然一笑,专心看了下去。
貌美的娘子使劲扯着年轻妇人的衣袖,口口声声说道:“你究竟说是不说?”
年轻妇人仓皇道:“我不认识你,也不知道你是谁,你为何要抓着我不放?”
貌美的娘子冷声说道:“你敢对天起誓,从未见过我?”
“我有什么……不敢的……我从来就没见过你,之前没有,之后也不会再瞧见你,你为何苦苦抓着我不放。我家中还有孩儿在等着回去,你快些放我离开。”年轻妇人试图拽回自己的衣袖,但是貌美的娘子紧紧抓着她的衣袖,她拽了半天,竟是徒劳无功。
“你今日若不与我说清楚,我便不放你离开。”貌美的娘子不为所动,冷声说道。
“郎君,你快些来帮帮我……”年轻的妇人回首说道。
春花这才注意到在场的竟还有位青年郎君,这人生得天圆地方,瞧起来极为正派,他如今就立在年轻妇人身后不远处,想来就是年轻妇人口中的“郎君”。
青年郎君听到年轻妇人的呼唤,不好上前与女子纠缠,仍旧立在原处,口中期期艾艾的说道:“男女授受不亲……我实在帮不了你。”
众人哄堂大笑,有人高声说道:“你这书呆子,若是你家娘子因此被困,你又该如何?”
青年郎君猛然成了众人眼睛当中的焦点,面皮登时一红,他结结巴巴的说道:“若是如此……那么……我便一直陪着她……”
众人又是一阵哄堂大笑,再说他家娘子这里,听到此言,年轻妇人跺着脚说道:“你……你……怎么这般……古板……我实在不认识她,也不知她为何会这般?”这妇人说道最后,面颊红的似是能滴出血来,她双目含泪,像是要马上哭出来了。
“你莫要装模作样,你说不认得我,就是不认得我了?虽然你已是记不得我了,但是我却永远不会忘记了你的模样。如今当着众人的面,我尚且给你留着脸面,你若是不识抬举,那么……我只好把你的那些破事都给说出来了……”
貌美的娘子生得杏眼红唇高鼻梁,她身上穿着一件淡绿色的薄袄,头上梳着灵蛇髻,髻上簪着一枚碎米珍珠步摇,她看向年轻夫人的目光极为冰冷。
年轻妇人似是被貌美姑娘的目光瞧得浑身发冷,她突地打了一个冷颤,面上闪过一起悲伤,她委屈的说道:“我不认得你,也不知你说得究竟是何意?我不知道你为何会在大街上拦住了我,不肯放我归家,可是我家孩儿如今卧病在床,正等着我带药回去。我实在不知姑娘是何意?”
这年轻妇人的悲伤的神情,成功的博得了在场众人的同情。本来因为貌美娘子生得貌美,所以众人便不自觉的站在了貌美娘子那边。如今听到年轻妇人的话,终于有人提出了异议:“你这娘子不问青红皂白的便拉着人不放,究竟是何道理?”
有了第一个人,自然便会有第二个人,所以很快就有人接着说道:“人家都说家中孩儿卧病在床,你怎么还不依不饶?”
年轻妇人听到众人纷纷为自己说话,心中极为感动,她对着众人福了一福,感激的说道:“多谢大家,我家孩儿自打入了冬之后,便总是生病。每每不是染了风寒,便是晾了肚子,如此三番四次实在让人心力交瘁。昨夜我家儿又是哭闹一夜,所以晨起,我才会与郎君匆匆的赶往西市,来找寻郎中开方子抓药……”这妇人说话间,悲从中来,她从怀中掏出帕子,单手擦着眼泪。
她哽咽了一会儿,这才继续说道:“我与郎君好不容易找到郎中,郎中也开了方子,抓了草药。我与郎君拿着草药,急匆匆就往家回。谁知妇人刚到这里,便被这位娘子抓住了衣袖。这位娘子口口声声说我不识抬举,但是我实在不认得这位娘子。”年轻妇人说到最后,眼眶当中的泪水再也忍不住,争先恐后的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温热的泪水见了寒风,变成了冰冷的水珠。脸颊上满是泪痕的年轻妇人在灰蒙蒙的冬日里瞧起来愈发的可怜。
若说刚才还是只有三五个围观群众对年轻妇人心生同情,那么如今同情年轻妇人的围观群众骤然多了起来。
有人冷声说道:“我如今才知何为人不可貌相。你这娘子生得貌美,怎么做事却是这般的任性妄为?人家都说家中的孩儿正等着治病的药方回去,你却依旧在此处这般不依不饶。”
“对啊,人家明明都说了,并不认得你。你却死缠着人家不放,也不知究竟起的什么心思?”又有人高声质问道。
年轻妇人擦干了眼泪,悲伤的说道:“娘子若是执意不放我离开也行,那么能否通融一下,让我郎君把药先送回去?”
“哼,你惯会卖惨装可怜,我看你能装模作样到何时?今日有你若是不把话说个明白,你们两人都休想离开。”貌美娘子愈发握紧了中年妇人的衣袖,她似是并不在乎周围人的看法,对众人的话更是不屑一顾,她甚至对着众人冷笑连连。
也就是这一笑,让春花心中一动,因为这位貌美娘子,她曾经见过。
第四百二十四章 一己之私
“你让我说什么?”年轻妇人死命扯着衣袖,她皱着眉头,语气也显得不耐烦起来。
“那我问你,你可还记得紫棋?”美貌娘子突然说道。
果然年轻妇人手上的动作一顿,她停了下来,不可置信的看着美貌妇人,口中讷讷说道:“谁是紫棋?我并不认得紫棋。”
美貌娘子冷哼一声说道:“你这不见棺材不落泪,非要我把证据拿出来吗?”
“你有什么证据只管拿出来,我实在不知你说的紫棋是谁?娘子若是执意不肯让我离开,那么便先让我家郎君回去,把我孩儿的药先行送回去,如何?”年轻妇人无奈地说道。
“你若是非要我拿出证据来,只怕到最后难堪的是你。在事情说清楚之前,你们两个谁都不能离开。”貌美娘子打定了主意,无论那年轻妇人如何说辞,她就是不肯放两人离开。
“你这娘子也太过蛮横不讲理了,先前还只当你是有苦衷的,所以不好付诸于口,如今瞧你硬扯着人家,不让人家离开,自己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究竟是何道理?”围观的人当中,有人实在看不下去了,出生说道。
貌美娘子,面色一沉,她默了片刻,高声说道:“你既然咄咄逼人,便不要怪我不留情面了。你以为紫棋死了,便没有人能够拆穿你的本来面目了吗?可惜天道昭昭,一切都被我瞧见了。”貌美娘子言语犀利,但终究是给年轻妇人留了情面。
“你瞧见……瞧见了……什么?我从来就不认识紫棋,也不知道紫棋究竟是谁?你若是为了这个紫棋来找我的话,那么我现在就告诉你,我不认识什么紫棋、绿棋、红棋什么的。”年轻妇人随即说道。
“你瞧这是什么……”貌美娘子猛地从怀中掏出一个帕子,重重的掷在年轻妇人的脸上。
年轻妇人一只手被貌美娘子紧紧抓着,她只得用另一只手拿起帕子,放在脸前看了起来。
春花自打挤进了人群当中之后,两只眼睛便没有离开过这两人。如今她的目光随着那条帕子转移到了年轻妇人身上。
只见年轻妇人先是不经意的看向帕子,待之后瞧见帕子上面的图案后,眼神顿时呆滞起来。
她捏着帕子的手不由的颤抖起来,她的眼睛死死盯着帕子,一息的功夫过后,她把手中的帕子狠狠的甩开,高声说道:“我并不认识这是谁的帕子,你快些放我离开……”
年轻妇人说着扭头看向自家郎君,眼神当中又是期待又是绝望。可是恨不能涌入人群当中的他家郎君,支支吾吾的说着:“男女授受不清……”转而又融入到了人群当中。
貌美娘子这时冷声说道:“你怎会不认得这个帕子呢?这原本就是你的帕子啊,你与紫棋交好,于是便私下里换了帕子。她用的是你的帕子,你闺名当中有个“云”字,所以这帕子上便绣着一朵白云。”
冷风吹着帕子贴地而飞,众人自然也瞧出那帕子的一角绣着一朵白云,看到此处,众人已不知该相信谁,又能相信谁?只能继续看下去。
年轻的妇人尖叫道:“你在何处捡了我的帕子,又编造出这么一大串莫名其妙的事情来。你快些放我离开,不然……便是兔子急了也会咬人的。”
“事到如今你还嘴硬?紫棋喜欢弯月,所以总是在帕子上绣着一弯明月,咱们不妨现在就来搜搜你的身,看你身上是否有这样一方帕子。若是没有,我当场给你赔礼道歉,若是有的话,那么还是劳烦你把事情说清楚才是。”貌美娘子扯着年轻妇人的衣袖就向她袖中掏去。
年轻妇人连连后退,她一边试图甩开貌美娘子,一边高声说道:“你莫要碰我……”
“你若是身上没有这么一方帕子,又为何会如此畏惧于我?”貌美娘子并不打算放过她。
“光天化日之下,你就要这般搜身吗?”年轻妇人怒道。
“你自己既然不愿掏出帕子,我便只能亲自出手帮你。何况这方帕子本就不属于你。”貌美娘子使劲拉扯着年轻妇人的衣袖,奈何对方虽是瘦弱,力气倒是不,一时之间两人竟然僵持了起来。
“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劳什子的帕子,你这疯妇,快些放开我,可怜我家中的孩儿还等着我回去。”年轻妇人悲从中来,她一面淌着泪,一边与貌美娘子纠缠在一处。
而她家郎君正隐在人群当中,木讷的脸上带着懦弱的神情,看得春花气不打一处来。这妇人也是够倒霉的,竟然碰到了这么个窝囊的人,春花恨不能先上去爆打一顿那个充当缩头乌龟的男人。周围的人也俱都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鄙夷模样。
场下看得热闹,场上的两人之间的精彩程度也是不承多让。
年轻妇人与貌美娘子的纠缠,表面上是落了下风,但是实际上得到了在场大多数人的同情。
而貌美娘子,虽然口口声声的说要拿出证据出来,但事实上并没有拿出什么有利的证据,所以她虽是在场上占着上风,但并未得到场下之人的认同。
貌美娘子似是发觉形式对自己不利,她转而放开了年轻妇人,用大家都能听到的音量说道:“你若是执意不肯承认认识紫棋,我倒也没有办法。但是举头三尺有神明,你孩儿为何生的病,你总该知晓……”
年轻妇人突然之间恢复了自由,尚且有些不知所措,听到貌美娘子的话,她突然激动起来,“原来是你?你快些告诉我,你究竟给我孩儿下的什么药,我那孩儿才会日日昏睡不止。”年轻妇人飞扑到貌美娘子前面厉声质问道。
“你孩儿为何得病,你心知肚明,你为了一己之私,毁了你孩儿一生。你之后又狠心毒杀了紫棋,你的良心就不会痛吗?你这妇人瞧着柔弱,却是个没有心肝之人。你既然已经存了歹意,那么现在的一切都是报应。”貌美娘子哧笑道。
“报应……报应……”年轻妇人神色麻木,呆呆立在那里,喃喃的说道。
第四百二十五章 贵客上门
春花眼瞧着面前的形势急转直下,她瞧瞧这个,又看看那个,突地脑中灵光一闪,她终于想到了貌美娘子是谁?
怪不得她会一直觉得貌美娘子眼熟,原来之前曾在花间酌当中见过她。
她与自家娘子上次去花间酌寻飞飞姑娘的时候,曾有个样貌俏丽的丫头带着她们主仆二人进了花间酌。
之后在飞飞姑娘的楼当中,她们又见到了另外一个伺候飞飞姑娘的丫头。如今她才想起,眼前的貌美娘子不就是自己在飞飞姑娘楼当中见到的另外一个丫头?
想必两人口中的紫棋便是之前迎着主仆二人进入花间酌的俏丽丫头。那眼前这貌美娘子定然就是紫檀了。
想到紫檀如今的名头,春花瞧向紫檀的目光当中便带着复杂的意味。原以为紫檀是个有手段的,不然又怎会趁着飞飞姑娘生病的空档,抢了飞飞姑娘的名头,占了飞飞姑娘的楼?
但是如今看来这紫檀倒是不似那般不择手段之人,不然又怎会于闹市当中为一个曾经共过事的丫头讨公道?
春花之前看得云里雾里,如今认出了紫檀,头脑依旧一片混乱。好在她胡思乱想之间,年轻的妇人似是心神剧荡,所以也并未言语。
春花回神看向紫檀与年轻妇人二人。年轻妇人面带仓皇之色,她指着紫檀,颤声说道:“你这娘子生得貌美,说话委实毒辣了些,什么叫报应?你这般诅咒一个未满周岁的孩儿,当真不觉得可耻吗?”
“你家孩儿若是知晓他是被亲生母亲害了的时候,你觉得他会作何反应?真正害了你家孩儿的人是你,自始至终都是你。”紫檀一把拨开年轻妇人的手指,厉声说道。
“你说什么?究竟是谁害了我家孩儿?”年轻妇人的相公不知何时从人群当中挤了出来,他拉着紫檀的衣袖哀声问道。
“郎君切记男女授受不亲。”紫檀用力拉扯出自己的衣袖,冷声说道。
“求求姑娘告诉我,究竟是谁害了我家孩儿?”那郎君兀自纠缠不清,他重新拉住紫檀的衣袖,目光当中满是哀求。不知是哀求紫檀告诉他真相,还是哀求紫檀切莫告诉他真相。
紫檀重新拽回了衣袖冷冷的说道:“究竟是谁害了你家孩儿,你该去问你家娘子才对,没有人比她更清楚,究竟是谁,害了你家孩儿。”
“云娘……你说……究竟……是谁……害了咱们的丰儿?”云娘的相公转过头来,满是哀伤的紧紧拉着云娘的手腕,祈求的说道。
“郎君……我也不知晓……”云娘双手止不住的颤抖,她垂下眼眸,并不敢与自家郎君对视。
“你快告诉我,究竟是谁?”那郎君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
“我……我实在不知晓……”云娘垂着脑袋带着哭腔说道。
风声携着云娘的低呜声,与那郎君愤怒的咆哮声,在众人的头上来回盘旋。
春花早已忘记了自己来此地的目的,她脑海当中终于缕出了一条线出来。
原来云娘便是前些日子来百草堂门口招魂的年轻妇人。而紫檀口中的紫棋正是云娘的好友,两人之间不知为何起了罅隙,又不知出于何种原因,云娘竟然对紫棋下了手。
如今这一切都被紫檀当众抖落了出来,春花不由的看向正被自家相公质问的云娘。
云娘抖如筛糠,身体似是秋日里的落叶。她低垂着脑袋,无论自家相公如何责问,她就是不肯抬起头来。
“你倒是说话啊,你告诉我,究竟是谁害了咱们家的孩儿?”云娘的相公歇斯底里说道。
“我本不愿当众拆穿你,但是你一味的装傻充愣,那么我也只得实话实说了。你眼中除了银子可还有旁人?便是自己的亲生骨肉都能够加以利用,还有什么事情是你做不到的?你以为你不说话便无事了?杀人偿命,你既然杀了紫棋,那么也该为紫棋偿命才是,我虽是不会杀你,但你的余生注定会生活在一片苦海当中。”紫檀说完这话,再不停留,她穿过人群,逐渐消失在众人眼前。
众人自发性的为紫檀让出了一条路来,眼瞧着紫檀姑娘拐进了巷当中,众人这才回头继续看戏。
云娘只垂着脑袋不说话,他家相公终于恼了,他松开云娘的手腕,高声怒道:“你今日若是不把此事说清楚,那么,你便不要再回去了。”
云娘猛然被松开,她一时脱力,跪坐在地上。即便在地上她依旧未曾抬头,也没有再说一句话。
她家相公在她面前立了半晌,瞧见云娘垂头无声的模样,最终一甩袖子,扭头走了。
当事的三人如今已走了两人,瞧热闹的众人眼瞧着没有热闹瞧了,也都四散离开了。
众人一散,跪倒在地的云娘瞧起来更加可怜,她手撑在地上,头上的如意银簪看起来也像是失了光泽。
春花并没有随着众人离开,她站在云娘不远处,看着云娘孤零零的身影。等到春花冻麻了双脚,云娘仍旧没有动作。春花一叹,心中暗道:“或许这就是可怜之人必有其可恨之处罢。”
春花又看了云娘一眼,便也离开了。她顺着主街一路向前,因着年关的缘故,街道两旁的店铺,人挨人,人挤人,俱都是人。
眼瞧着快到了留香糕点铺门口,春花的心情这才重新的好了起来。她抬头看了看留香糕点铺的招牌,抬腿进了店铺当中。
香喷喷软糯糯的味道让春花一时之间收了别的心思,开始专心致志地看起了店铺当中的各色糕点。
与春花相熟的伙计瞧见她来了,很快打发了手上的客人,之后便摸到了春花这里,他在春花肩上轻轻一拍,唬的春花吓了一跳。
春花回头看见伙计,这才换了笑脸说道:“你这子几日不见,倒是越发调皮了。”
“最近店铺当中生意太忙,我每日里都忙的如同陀螺一般,如今瞧见春花姐姐,我这精神头才略微好些。实话与姐姐说吧,刚才姐姐来之前我这头还是蒙的,见了姐姐之后,我这脑袋才彻底的清醒过来。”伙计揉着脑袋说道。
“你这子又来贫嘴,你说这大清早的,你头蒙什么?”春花笑道。
“春花姐姐不知,今日店铺里来了一位贵客……”伙计凑到春花耳旁悄悄的说道。
第四百二十六章 紫檀姑娘
“贵客?”春花眼睛一亮,圆睁着眼睛好奇的看向伙计。
伙计了然一笑,他凑到春花身旁,对着她的耳朵说道:“来的贵客正是如今花间酌当中的红人儿紫檀姑娘。”
春花几乎惊呼出声,来的人竟然是紫檀?她捂着嘴巴,悄声说道:“怎么会是紫檀姑娘,她为何会来到此处?”
“紫檀姑娘来了之后,直接去了后院当中,说是要寻东家。”伙计神神秘秘的说道。
“寻你们东家?”春花惊道。
“嗯,这紫檀姑娘倒也是个奇人,她虽是出名,但是见过她的人并不是许多,所以她来到店中,并无人认出她来。她原本可以直接开口寻东家的,谁知她却是先自报了姓名,之后才说要寻咱们留香糕点铺的东家。”伙计凑到春花耳旁,说出了一连串的话来。
“紫檀姑娘行事倒是出人意表,我之前还在街口的牌坊下面瞧见了她,没想到她竟然来到了此处。”春花茫然的说道。
“这些个妙人儿所思所想原本就非普通人所能看透的。就像之前的飞飞姑娘,放着好好的头牌不当,非要日日守在紫檀姑娘的楼下,与紫檀姑娘争抢客人,只要是紫檀姑娘看得上眼的,她统统都要抢走。”
“说来也是奇怪,这些客人只要一见到飞飞姑娘,便会随着她回到楼当中,并且只要到了她那所楼当中,这些客人便会流连忘返不愿离去,听闻有位客人已在飞飞姑娘那里盘桓了数天,便是他家人上门来找,他也不肯离去。”伙计提到飞飞姑娘面上不由的带出了一分向往的神色来。
春花当场一个爆栗打下去,口中揶揄道:“你这孩子才多大,便生出了这般龌龊的心思,你若当真想去,我这里正巧有五两银子,你便拿着去花间酌长长见识如何?虽说是不能与飞飞姑娘一度,但好歹能见到飞飞姑娘,也算是圆了你的这场相思梦,你道如何?”
伙计揉着额头,讪笑道:“春花姐姐莫要打趣我了,姐姐还不知晓我吗?我不过是嘴上说说而已,其实内里还是一个实打实的老实人。”
春花嘲讽笑道:“你若是老实人的话,那么全天底下尽皆是老实人了。”
伙计最善察言观色,他眼瞧着春花生气,于是垂下脑袋,口中一叹,无精打采的说道:“原本还为春花姐姐留了店中最好的糕点,如今瞧着姐姐生气,我这糕点怕是也送不出去了。”
伙计眼瞧着春花的目光朝自己扫来,他眼睛一亮,口中又转变了画风:“姐姐虽是生气,但是糕点毕竟是无辜的,姐姐好歹尝了糕点,之后再决定是不是要原谅我,如何?”
春花这才转怒为笑道:“你这孩子若是以后再生出这般龌龊的念头,我可就再也不会理你了。”
“姐姐放心,再不会了。”伙计神色登时一松,他示意春花跟着自己,两人穿过前厅,进了后院当中。
留香糕点铺的后院与百草堂的后院并无不同。后院正中有着两间后罩房,东西两旁各有两间厢房。西厢房的前头栽着一棵梧桐树,东厢房的前头空地上放着一张桐木案几,周遭一圈儿又放了几只马扎。
东西厢房的门上俱都挂着靛青色的棉布帘子,两间东厢房门口的帘子,颜色似是比西厢房门口挂着的棉布帘子,颜色更深一些,想来是经常有人出入的缘故。
伙计引着春花悄悄的来到了里面这间西厢房里头。两人撩开帘子,进了西厢房当中,阴冷的屋中,随意摆放着一张床榻,一只高案,靠着墙角的地方堆着几只大箱子。
伙计走到摞着的几只箱子前面,他打开最上面的箱子盖,探手在里面摸了起来,他很快的从箱子当中取出了一个的蓝布包裹。
他提着包裹走到春花身前,神神秘秘的把包裹递给春花,一脸得意的看着春花道:“姐姐快些打开瞧瞧。”
春花被伙计神秘的行为,撩拨的心中痒痒的。她一边估摸着手中包裹的分量,一边单手解开了包裹皮,里面竟然还有一层油纸包裹着。
春花好奇极了,她打开油纸包,一阵清香扑面而来,春花不由叹道:“这点心好香。”
“这点心可是我家主子亲手所做,香味自然非同寻常。主子统共就做了两盘,也是春花姐姐的运气,主子原本装好了两盘糕点,谁知临出门时,又改了主意,把这盘糕点赏给了我。我自然不舍得一人独享,所以便想等着春花姐姐过来时,与姐姐一同品尝。”伙计面带得色的说道。
春花心中一暖,她拿起一块糕点,递到伙计手中,柔声说道:“多谢,咱们现在便一同吃了吧。”
春花看着手中的贵妃饼,形如圆月,色泽洁白,饼上面点着几个红点,如同美人额头上的花饰,平添一抹娇艳。她拿起一块,放入口中。
这贵妃饼,面皮酥软,淡淡奶香,入口即化。春花叹道:“你家东家的手艺当真是一绝,这贵妃饼味道极好,为何不在店中售卖?”
“主子说这贵妃饼做起来极为复杂,倒不是说这饼皮复杂,而是其中的馅料,有一味极是难得。我瞧着主子做这贵妃饼时,神态极是惆怅,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伙计三口两口便吃完了手中的贵妃饼,他说话间,眼睛始终没有离开春花的手。
春花一笑,又递给伙计一块贵妃饼,自己也拿起一块,边吃便说道:“只是可惜了这道能够生财的贵妃饼了,你可瞧见你家东家提着这盒贵妃饼,去了何处?”
“这个我并不知晓,因着最近店中的客人实在太过,我总要留在店中看顾,所以主子去了哪里,我并不知晓。不过主子素来大方,等到过年的时候,主子定然会给我包个大红包,倒是我去多买些饴糖,一半留给姐姐,一半我自己吃。”伙计说这话的时候,面上才露出一点单纯的的模样。
春花笑道:“我可不吃你的饴糖,你得了红包,也该存些铜板,若是日后有事,也不至于一文钱都拿不出来。”
伙计正要反驳,突然听到隔壁“咕咚”一声,似是什么落地的声音,他连忙屏住呼吸,听了下去。
第四百二十七章 奉命而来
隔壁厢房“咕咚”一声,接着像是有人在哭,那哭声压的极低,间或有人说话,但是声音极低。春花也默默放下了手中的贵妃饼,倾耳听去。
两人放缓了呼吸,唯恐错过了隔壁间的一丝动静。隔壁间的哭声逐渐消失,后院当中又恢复到了往日的宁静当中。
差不多一炷香的功夫,春花这才大喘气说道:“究竟是谁在隔壁?”
伙计压低了声音说道:“紫檀姑娘刚才说要来寻主子,刚才的哭声不知是不是紫檀姑娘的哭声。”
两人凑近了低声说话,唯恐被人发觉。春花低声说道:“紫檀姑娘之前是否来寻过你家主子?”
“我之前从未见过紫檀姑娘。”伙计摇头道。
于是两人相对无言,春花又默默吃起了贵妃饼,伙计不由自主的也摸了一块贵妃饼放在口中吃了起来。
许是气氛沉闷的缘故,两人竟然不知不觉中吃完了油纸包当中的贵妃饼。春花只觉得手中一空,心中突然生出了一丝愧疚来。
毕竟之前她还想着要为自家娘子留上两块贵妃饼呢,如今东西全入了她们二人腹中。
春花一叹,从袖中摸出了一个荷包,说道:“你称呼我一声春花姐姐,我也不能薄待了你。过了年之后,我恐怕就不能出门了,这荷包你先收着,就全当是我提前给你的过年的红包。”
伙计慌忙推辞,但春花执意要给,伙计无奈收了,他拍着胸脯说道:“我定然帮姐姐留意着主子,若是主子再做贵妃饼,我定然再为姐姐留上几个。”
春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伙计虽说是聪明伶俐,但是年纪委实还是了些,一门心思只在“吃喝”二字之上。
两人又说笑了几句便先后出了厢房,眼见伙计走了半天,春花这才出了厢房。
她一出门便瞧见伙计立在门口,春花一笑,在伙计的肩上重重的拍了一笑,笑道:“你刚才不是还说急等着去招呼客人吗?怎么如今又有闲情逸致立在门口吹风了?”
伙计并不答话,只呆呆的站着,春花惊觉不对,她透过伙计的肩膀看见有一人正立在院中的梧桐树下。
这人穿着一件淡青色的茧袄,头上簪着一支檀木簪子,如今正仰头看着梧桐树上的枝丫。
“郎君……”伙计怯懦的喊道。
春花这才知晓这人竟然就是紫檀姑娘上门来寻的留香糕点铺的东家。春花探着脑袋仔细看向那人,因着那人侧对着她的缘故,所以她只能看到那人的半张脸。
这人生得极是儒雅,仰头看着梧桐树的半张脸,虽不能让人看清楚眉目,但是春花依旧坚定的认为留香糕点铺的东家,相貌生得极为英俊。
“你此时不该在前厅?怎地到了后院?”这人的声音如同他的样貌一般儒雅。
“主子……”伙计的聪明伶俐在自家主子面前突地不见了踪影。
“是我让他带我来的。”春花仗义执言道。
“那么,你又为何非要来我们店铺的后院?”这人突地扭头看向春花。
春花一个不妨,与这人打了一个照面,她心中赞叹,没想到这人竟然生得比她相像的更加英俊。
这人的面色极白,与之相反的是一双漆黑的瞳仁。这样一双眼睛目不转睛的看着春花,春花艰难的咽了一口唾沫,声的说道:“因为……因为我想要在你们店中购买一些糕点,前厅人多嘈杂,所以我才央求他带我寻个僻静的地方,所以……我们便来到了后院当中……”
“原来如此……”这人蓦然一笑,笑若朗月入怀。
春花与伙计一前一后,双双垂着脑袋,口中讷讷不得言,这人转身便走,走至前厅后门的时候,轻声唤了一声:“庆儿……”
伙计应了一声,匆匆走到那人身后,他给春花抛了一个容后再叙的眼色,便随着那人去了。
只留春花不明所以的立在当初,她学着那人的模样,仰起头来看向一片落叶都不剩的梧桐树。
冬天里树木的枝丫大多数都是发黑而又古怪的,春花看了半晌,实在想不通,这般普通的梧桐树,他为何会看得那般专注。
她想了半天,也没想通这个问题,她索性甩头抛开这些念头,紧走几步,跨过了门槛,进了留香糕点铺的前厅,她绕过柜台到了前厅,并未瞧见刚才那人与伙计。
于是她随便找了个伙计,点名要了几样糕点,看着伙计装好了之后,这才提着糕点晃晃悠悠的出了留香糕这才提着糕点晃晃悠悠的出了留香糕点铺。
留香糕点铺在西市的主街当中,而自家的绸缎庄则在背街上中。春花提着糕点,走了约莫两刻种的时候,终于瞧见了自己绸缎庄门口不远处的大柳树。
她加快了脚步,很快便走到了绸缎庄的门口,她先在门口探头瞧了瞧,见店铺当中又是顾客,又是伙计的,她这才放心走了进去。
本来在迎客的伙计瞧见春花,便笑着指了指后院。春花了然一笑,转过柜台,绕进了后厅,之后穿过门,进了自家绸缎庄的后院当中。
郝掌柜正立在后院的厢房门口跟屋里的绣娘交代活计,见到春花来了,他笑着说道:“春花姑娘久未出门,如今怎么有了闲暇?”
春花羞涩笑道:“郝掌柜莫要打趣我,我今日可是奉命而来。”说着她晃了晃手中的糕点。
郝掌柜瞧见春花羞涩,便也转换了话题,笑着说道:“多谢娘子还惦记着咱们,本来想着这几日寻个功夫,去与娘子对账。但是春花姑娘应该也瞧见了,如今店中实在离不得人。劳烦姑娘回去告诉娘子一声,等到再过两日,我便去永兴坊中与娘子对账。”
“娘子总说店铺里有郝掌柜坐镇,她甚是放心。现今老夫人在家,娘子无暇出门,便指了我来,给掌柜的送些糕点,说是辛苦掌柜的再忙活几日,等到年三十,她定然会亲自酬谢掌柜的。”春花把糕点递到掌柜的手上,笑着说道。
郝掌柜接过糕点,面呈感激之色,惭愧的说道:“娘子大量不与我计较之前的过失,但我却是不能忘记的。如今虽说忙些,但好歹补过了前些日子的亏空,都是我监管不力,才会出现了那种事情。”
“若是有人存心找茬,咱们如何能防的过去。只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掌柜的莫要自责,娘子从未把此事放在心中。何况,始作俑者,如今也算是得了教训,想来一时半时也不会再生事端了。”春花快意的说道。
第四百二十八章 三爷有难
“只是那人如今并未失势,想来之后还会无端生事……”郝掌柜担忧的说道。闪舞说
“郝掌柜,不如咱们打个赌好吗?若是她再不能生事,掌柜的便答应我一个请求。若是她过了年之后还能继续生事,我便答应掌柜的一件事情如何?”春花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这个赌注我倒也不亏,我便应了姑娘这个赌约。”郝掌柜瞧着春花笃定的模样,心下一松。合着这赌约当中,自己也不会吃亏。
“那此事就这么定了。”春花笑道。她从袖中又取出一枚荷包,口中说道:“这里的银票是娘子赏给大家吃酒的。”
郝掌柜连连推脱,他摆着手说道:“这可使不得,咱们店中的工钱原就比其他店铺当中多些,如今怎劳娘子再破费。”
“郝掌柜快些收下吧,我今日若是不把这枚荷包送出去,回去之后,娘子那里也不好交代。”春花执意把荷包塞给郝掌柜。
郝掌柜这才收了荷包,一脸惭愧的说道:“那便多谢娘子破费,咱们定然会好好的经营店铺,让娘子再无后顾之忧。”
“我今日来的路上,瞧见了个年轻的妇人,她似是之前在咱们店铺门口给自家儿招过魂……”春花犹豫道。
“那个黑心的妇人,为了一己之私,在咱们店铺门口愣是折腾了几天的功夫。她在店门口整日的烧纸泊,害得客人们都不敢上门。”郝掌柜愤愤然的说道。
“这妇人如今瞧起来甚是可怜……”春花叹道。
“可怜之人必有其可恨之处,这妇人如今便是得了什么下场都是活该。”郝掌柜痛快的说道。
春花瞧着郝掌柜的面色较之前好些了,她这才放心下来。今日她的事情俱已办妥,所以她便也不在绸缎庄中久呆,又安抚了郝掌柜几声,便借口还有事宜,从绸缎庄中走了出来。
她回去的时候,特意从西市的牌楼下面经过,那妇人竟然还垂头跪坐在那里。
有过往的行人三三两两的经过,俱都一脸好奇的瞧着妇人。有知晓事情缘由的人捂着嘴巴告诉了行人真相,于是他们瞧向妇人的目光便带上了鄙夷。
妇人无知无觉的跪倒在地,或许她面上是麻木的神色,或许她只是在发呆。春花看了片刻,便悄声离开了。
春花眼瞧着日上中天,便加紧了回去的步伐,她无事一身轻,脚步也比平日里更为轻盈。闪舞说
眼瞅着就要拐入自家门口的巷,突地从旁边冲出一人。这人急声说道:“三爷有难,快随我来。”
春花脑袋“嗡”的一声,仿佛失了魂魄,她抓紧那人的衣袖,急急的说道:“你快告诉我,三爷究竟怎么了?”
“事情紧急,姑娘还是先随我来吧。”那人抽出了衣袖,转身便走。
春花脑袋当中一片混沌,她呆呆地看着那人身上穿着的灰色袄子,而后跺了跺脚,跑着跟那人去了。
宋如是陪着祖母用了午膳,又看着祖母入睡,这才转入前院当中。
她抬头望了望天色,眼瞧着院门纹丝不动,春花竟是还未归来,许是郝掌柜留她用饭。
宋如是未及多想,便进了正房当中。已近年关,这怕是春花陪自己过得最后一个年了。宋如是从楠木柜子当中取出那只黑漆匣子。这里面放着她自穿越来之后,积攒的各样宝贝。
她从中取出一叠银票来,这银票有她自己赚的,更有从李诃那里得来的。她从中取出了两张五百两的银票,又摸出一只荷包将银票重新叠好,放了进去。
春花这这丫头最大的爱好便是当掌柜的赚钱,日后她嫁了人之后,掌柜的自然是无法当了,但好歹有银钱傍身,总是好的。
宋如是把荷包放入匣子当中,收好了匣子,便听到院门被人拍的山响。她唯恐惊醒了祖母,所以急匆匆的便去开门。
门外立着的竟然不是春花,而是隔壁的王大娘。
王大娘提着一个食盒站在门口笑道:“现做的羊肉包子,娘子尝尝?”
宋如是闻着空气当中若有若无的香味,笑着说道:“大娘太过多礼。”
王大娘近来并不曾上门,她揣度着宋如是的神色,瞧见对方与往日并无不同,于是便放了心,她满脸微笑道:“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吗?来而不往非礼也,娘子既然送我古楼子,我自然要回送娘子些肉包子,才算是不失礼呢。只要娘子不嫌弃我这肉包子拿不出手,我心中便十分欢喜了。”
“大娘的手艺甚好,前些日子桂儿送来的白糖糕,我祖母尝了之后,更是连声夸赞,说是许久未曾吃过味道这么好的白糖糕了。”宋如是请了王大娘进来,两人也未进屋,就立在院中说话。
王大娘看着宋如是穿着家常的淡玉色袄子,头梳高髻,髻上簪着枚鎏金蝴蝶流苏步摇,她此时立在阳光下,竟是晃的让人睁不开眼睛。
她偷眼看着宋如是如玉般温润闪着光泽的面颊,口中讪讪的说道:“桂儿这丫头最喜欢来的地方便是娘子这里,所以每次都要自告奋勇前来。”
“桂儿这丫头年纪虽,口齿却是伶俐,想来以后是个有福的。”宋如是夸赞道。
王大娘听着宋如是的话音,似是对桂儿的印象颇好,她心中喜极,灿笑着说道:“借娘子吉言,我也不求这丫头能富贵双全,只要她长大之后能够衣食无忧,我便心满意足了。”
“以桂儿这丫头的聪明伶俐,衣食无忧怕是手到擒来。”却是蜡梅来前院拿丝线,正瞧见立在院中说话的两人。她接过王大娘手中的食盒,笑着说道。
王大娘笑的露出满嘴的牙花,她对着蜡梅一语双关的说道:“桂儿这丫头若是有蜡梅姑娘一半聪明伶俐,我便是做梦也能笑醒过来。也是娘子会调教人,春花姑娘与蜡梅姑娘的模样水灵,自然不必多说,可贵的是行事说话更是自有章法,让咱们大眼一瞧便是大户人家出身。”
“多谢大娘夸赞。”蜡梅对着王大娘福了一福。
唬的王大娘连连摆手,她朝着厨房看了看,笑着问道:“春花姑娘莫不是还在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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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九章 鬼鬼祟祟
“春花姐姐还未回来吗?”蜡梅问道。
宋如是点了点头,并未言语。
蜡梅遂又笑着说道:“定然是郝掌柜留春花姐姐用饭,约莫等吃完饭,春花姐姐就该回来了。”
“春花姑娘早晨在我那里说了一会儿的话,想必待会儿就该回来了。”王大娘也笑着说道。
宋如是这才稍稍放下心来。王大娘家中事忙,她既然已送来了东西,又听到了想要听到的话,于是便借口家中事忙,匆匆的离去了。
宋如是与蜡梅等到太阳落山,也没等回春花。宋如是心中焦急,她让蜡梅守着老太太,披上了披帛,匆匆出了门。
蜡梅原本要代宋如是出门,可是她初来乍到,对长安城诸事不了解,怕是出了门,一时手忙脚乱的,也不知该从何处去找。
宋如是裹紧了袄子,她先是去另一条巷子里李诃的住处。朱红色的院门被宋如是敲了半天,竟然动静全无。
宋如是不再犹豫,转身出了巷子,她几乎一路飞奔至绸缎庄里。
郝掌柜瞧见宋如是极为惊奇,他慌忙迎了出来,瞧着宋如是面色不对,郝掌柜心翼翼的说道:“娘子怎么亲自来了?”
“春花是否来过?”宋如是急声姑娘。闪舞说
“春花姑娘快到晌午的时候来过一趟,可是她只呆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便走了。”郝掌柜心中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宋如是面色一白,她故作镇定的问道:“郝掌柜,你可瞧见春花离开的时候走的哪条路?”
“当时已近午时,春花姑娘走的急,我见春花姑娘进了斜对面的那条巷,原以为她是抄路回去了……”郝掌柜心中不禁替春花担忧起来。
“麻烦郝掌柜,寻个伙计顺着那条路,去寻春花。”宋如是急声道。
郝掌柜挥手示意伙计过来,他对着伙计交代了几句,伙计便一溜烟的出了门。
郝掌柜交代完事情,欲引着宋如是去后院歇息片刻,但宋如是心中有事,实在无法安坐。
她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担忧的说道:“此时此刻,我又岂能坐在屋中等她……”
郝掌柜眼瞧着最后一抹夕阳隐没在天边,心中不禁也焦虑起来,若是天黑之后,春花姑娘还没有消息传来,恐怕就……郝掌柜突然不敢继续想下去了。
宋如是心中焦急,她心知若是想要在天黑之前,找到春花,怕是要再想办法了。
她对着郝掌柜,沉声说道:“郝掌柜,若是那伙计有了消息,你设法把消息传递到永兴坊中。我现在要去平康坊一趟。”
“平康坊?”郝掌柜一惊,他皱着眉头,实在不敢相信,也不能相信,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自家娘子竟然会去平康坊中。
“对,我要去平康坊中一趟。”宋如是坚定的说道。
“娘子若是实在有事,还是由我去吧,平康坊那种地方实在不是娘子能够去的地方。”郝掌柜好心劝道。
“我去寻个人,掌柜的莫要担心。”宋如是说完这话再不停留,她不顾郝掌柜的挽留,执意出了绸缎庄。
郝掌柜无奈之下,急忙唤来一个伙计,暗地里跟着宋如是。
伙计疾步出了店铺,临到巷子口撵上的宋如是的时候,他又逐渐放缓了脚步,装作闲逛的模样在宋如是身后不远不近的跟着。
郝掌柜这才放心,他抬头望天,眼瞧着天边已泛出一道近乎于金色的淡黄来,天很快就要黑了。
宋如是心急如焚,她一路快步走到平康坊中,夜色当中的平康坊,一盏一盏的亮起了烛光,在低吟浅唱当中渐渐复苏的平康坊逐渐热闹起来。
宋如是按照记忆朝着花间酌的方向走去,一炷香模功夫过后,她便瞧见了花间酌门口的大红灯笼。
宋如是管不得那么许多,她急匆匆直奔花间酌而去,她堪堪跨过门槛,便被门房里的伙计拦了下来。
“娘子可是来寻人?”烛光透过灯笼照进来,就变成了红色的烛光,烛光下的伙计面色晦暗不明。
花间酌当中本是有个“青竹馆”,里面皆是各色的清馆儿。宋如是沉吟片刻,沉声说道:“我要去青竹馆”。
伙计神色登时放松下来,他暧昧的一笑,朝里指了指,暧昧的说道:“娘子进了门之后一直往前走,待瞧见第一座楼之后,朝着东边再走上盏茶的功夫,也就到了。”
宋如是口中说着“多谢”,脚下早已跨过了花间酌的门槛。
她身后的伙计口中嘟囔着:“倒是还从未见过独自一人前来寻乐子的娘子。”
早已走开的宋如是并不知晓那伙计说了什么,她心中只想快些找到飞飞姑娘。
她听说飞飞姑娘如今就住在花间酌当中一处非常僻静的院落当中。但是她并不知道该如何找到那处楼,身在青楼当中又实在不好光明正大的与人问路。
她思索间已走至飞飞姑娘之前居住的楼下面,她仰头看向窗棂,二楼当中灯火通明,隐隐有丝竹之声传来。
宋如是叹道,“看来紫檀姑娘今夜定然无暇赏月了。”
眼见天边的最后一抹亮色也消失殆尽,宋如是再不停留,她转过楼,朝着花间酌最为偏僻的后院而去。
再说郝掌柜派来跟着宋如是的伙计,他万万没有想到,东家一介女流,竟然出乎意料的来到了花间酌。
当然更让他惊诧的是,东家似是对花间酌极为熟捻,若不是一路跟着东家,他只怕早已在花间酌当中迷了路。
伙计一边感叹,一边悄然的跟着宋如是,但是他很快的就发现了不对,因为他在东家身后发现了另外一道人影。那道人影不远不近的跟着东家,看起来鬼鬼祟祟,绝不简单。
伙计摸了摸周身上下竟是未带一样防身的东西,他借着四周楼当中透出的光亮,在路旁捡了一块拳头大的石头,紧紧的握在了手中。
不过一个弯腰的功夫,前面两人已拐过楼,伙计握着石头匆匆忙忙的赶了上去。
再说宋如是这边,她举目望去,瞧见不远处正矗立着一所孤零零的楼,她深吸一口气,匆匆的朝楼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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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章 飞飞姑娘
孤独的楼瞧着近在咫尺,真正走起来,却颇为费了宋如是一些功夫。
她心中焦虑,实在无暇顾及其他,只一刻不敢停歇的朝着楼而去。
不同于旁边的楼的灯火通明,这幢孤零零的楼只在二楼之上燃着一只忽明忽暗的烛光。
宋如是便是借着这一丝光亮,深一脚,浅一脚的向着楼而去,她专注的朝着楼而去,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不知何时突然多出来的人影。
宋如是很快便走到了楼底下,她盯着不知雕着什么花的门框默了半晌,之后再不犹豫,轻轻叩响了朱门。
里面的人仿佛早知道她回来,门堪堪响了两声,朱门便从内应声而开。
许久不见的飞飞姑娘面上蒙着一层轻纱,只露出一双欲语还休的眼睛。见到门外的宋如是,飞飞姑娘笑着开口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不知表嫂所来为何?”
“春花在哪里?”宋如是懒得与飞飞姑娘废话,索性直接开口问道。
“表嫂倒是可笑,你的贴身丫头你都不知晓去了哪里,却又莫名其妙来问我,我又哪里知晓?”飞飞姑娘眼中带笑道。
“我劝你还是快些告诉我的好。”宋如是眉目当中蕴着一丝厉色,口气冰冷的说道。
“表嫂怕是昏了头了吧,我称你一声表嫂,全是看在表哥的面上。不然你对我而言,不过是个陌生而已。”飞飞姑娘冷笑一声,接着说道:“你甚至连陌生人都不算,你只是一个我极度讨厌的女人,我瞧见你便像是吃了一只苍蝇一般让人恶心。”
“如此你我倒是心有灵犀,所以你快些把我那丫头放出来,我立时便走,也省得互相碍了对方的眼。”宋如是不甘示弱道。
“我的话你听不明白吗?你自己的丫头自己找去,来我这里找什么人?当然你若是来找男人的话,我倒是能看在表哥的面上,帮上一帮。”飞飞姑娘哧笑道。
飞飞姑娘摆明了是在故意拖延时间,宋如是知晓飞飞姑娘是在故意引着自己动怒,所以她轻轻呼了一口气,云淡风轻的说道:“我自然知晓飞飞姑娘阅男无数,自然也不会质疑飞飞姑娘找男人的能力,但是我此刻只想知道我的丫头究竟在哪里?”
“你……”飞飞姑娘气的几乎说不出话来,她入了青楼又是为何,始作俑者不还是宋如是。闪舞说想到这一切,飞飞姑娘的气便不打一处来,她恨恨的说道:“你不是来寻春花的吗?那么我劝你最好换个口吻。”
“我若是好声好气,你便会告诉我春花的下落?”宋如是反驳道。
“你虽毁我一生,但我却是心软的,你若是好好求我的话,或许我会考虑放过春花……”飞飞姑娘得意的说道。
“兵法有云,先礼后兵,对不住了,飞飞姑娘。”宋如是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剪刀,她突地把剪刀戳在飞飞姑娘的脖颈下面,冷冷的说道。
前一秒钟还甚是得意的飞飞姑娘,脖子一凉,后一秒钟脖子上便多了一把剪刀。飞飞姑娘登时面如土色,她结结巴巴的问道:“我看你敢?你若是……你若是杀了我……那么春花丫头的下落,这辈子都无人知晓了……”
“你根本就不知道春花在哪里不是吗?”宋如是不为所动,她手握剪刀在飞飞姑娘脖颈上面重重一扎。
飞飞姑娘脖子一痛,她几乎感觉到剪刀戳破皮肤,黏黏热热的血液流出来的感觉,她从未觉得离死亡如此近过。她眼前阵阵发晕,口中兀自说道:“你若杀了我,春花这丫头自然难逃一死。”
“春花的命我说了算,我若要保她,谁也休想动她分毫,不论你知不知晓她的下落,我总要你先吃些苦头才好。”宋如是握着剪刀在飞飞姑娘脖颈之上,换了一个位置,又狠狠的扎了一下,这才止住了手,冷冷的说道。
“你快放手,不然我可就喊人了,……”飞飞姑娘惊恐道。
“随便你。”宋如是不为所动。
“既然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了。”飞飞姑娘吐出这几个字后,便鼓起胸脯,准备喊人。
飞飞姑娘这边刚张大嘴巴,那边便被人突然捂住了嘴巴。她几乎吓得魂飞魄散,她用眼角的余光看向身后之人,除了瞧见这人捂着她嘴巴的半截手臂,旁的什么也未瞧见。
飞飞姑娘愤怒的看向宋如是,“这个宋氏,实在可恨,她不仅拿剪刀刺自己的脖子,还另外带了帮手过来。”
可惜飞飞姑娘被捂住了嘴巴,所以并不能说出话来,唯有把一腔的怒火蕴在眼睛当中,气愤的看向宋如是。
宋如是表面淡然,心里却似鼓锤,换谁突然看到对面说话之人的后面,突地冒出一个蒙面人,而这蒙面人一出场,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捂着了那人的嘴巴。
虽说是有那么一个定律,说是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但是如今天色已黑,这人又是突然冒出来的,谁知道他会不会撂倒了飞飞姑娘之后,再来捂住自己的嘴巴。
宋如是呆呆的看着那人,那人也冷冷的看着宋如是,而两人中间隔着的飞飞姑娘依旧愤怒的看着宋如是。
最后飞飞姑娘终于从宋如是眼中看到了一点点的疑惑和一点点的仓皇,便是只这一点点的疑惑与一点点的仓皇,让飞飞姑娘的心彻底的沉了下去。
“原来宋如是并不认识身后之人。”飞飞姑娘刚刚认清了现实,突地后脖颈一阵剧痛,接着眼前一黑,愤怒而又懵懂的飞飞姑娘终于昏倒了。
那人以手作刀,在飞飞姑娘的后脖颈处狠狠的劈了一下。眼瞧着飞飞姑娘昏了过去,这人也不管,捂着飞飞姑娘的手突然撤了回来。
一代红颜飞飞姑娘就这样,“噗通”一声,脸先着地,狼狈的倒在了地上。
宋如是眼瞧着飞飞姑娘趴在自己面前,也不知有没有伤到飞飞姑娘的脸颊,但是此时此刻并不想这个问题的时候,因为黑衣人一把劈倒了飞飞姑娘,之后便目不转睛的看向宋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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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一章 日日行善
宋如是随即也目不转睛看向那人,两人对视了片刻之后,那人冷冷的说道:“你莫不是还等着,让我把她拖走?”
宋如是一怔,因为她实在想不到,黑衣人竟然是许久不曾见过的王公子。虽然她不知晓,自来以君子自居的王公子为何会一身黑衣的出现在花间酌当中。之后又为何一掌劈晕了意图拖延时间的飞飞姑娘,当然她此时也无暇顾及此事。她只是顺从的迅速弯腰,伸手,拼命把飞飞姑娘朝着屋里面拖去。
宋如是“吭哧吭哧”拖了一炷香的功夫,终于把飞飞姑娘从门口拖到了离门口一丈远的地方。
宋如是深吸一口气,正要再接再厉,耳旁却听然听到一声无奈叹息,接着从旁边伸出一只手来,轻轻松松的把飞飞姑娘拖到了屋中的案几底旁。
王公子冷声说道:“娘子这般的体力也敢贸贸然出门,寻衅滋事,当真是让人佩服。”
王公子一边说一边把飞飞姑娘半靠在案几之上,他不知在何处摸出一个大肚子长颈酒壶,在宋如是目瞪口呆的表情当中把酒壶放在飞飞姑娘手旁。
宋如是目瞪口呆的原因除了王公子的“天生神力”,还有他口中的“寻衅滋事”。闪舞说
她明明是前来寻人的,怎么到了王公子口中就成了“寻衅滋事”?当然此时也不是争论此事的时候,所以宋如是很识时务的闭上了嘴巴。
眼瞧着王公子布置好了眼前的一切,宋如是才开口说道:“春花失踪了。”
“我知道。”王公子言简意赅。
宋如是瞧见如此坦诚的态度,一时之间竟然不知该说些什么,但是想要找到春花的强烈心情,迫使她张口问道:“那公子可知我那丫头如今在何处?”
“不知。”王公子依旧头也不回的说道。
宋如是心中腹诽,面上倒是如常,眼见王公子出了屋子,径自而去,宋如是连忙关上房门,跟在王公子身后匆匆去了。
王公子虽是不说话,但是背影却透漏出一股子淡定,所以宋如是很放心的跟着王公子一路出了花间酌。
或许是一盏茶的功夫,或许是一炷香的时间,总之两人很快便到了花间酌门口。
正巧门房出来迎客,瞧见宋如是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便找到了清馆儿。两人甚至就这般光明正大又堂而皇之的走了出来,门房伙计茶点惊掉了下巴,他瞠目结舌道:“两位好走。闪舞说”
话音刚落,伙计顿觉周身一冷,他不由自主的看向立在那位客人前面的黑衣人,果然对方正拿着冰冷的眼神看向他。
伙计不知错在何处,更是忘记了花间酌中清馆姑娘们是不能随意的跟着客人出门的规矩,他甚至不记得花间酌当中何时来了这么一位有性格的淸倌儿,等他好容易反应过来的时候,只瞧见两人远去的背影。
宋如是坚定的跟在王公子身后,虽然她也不知晓对方会带她到何处去,但是她已无计可施。
王家在长安城中经营许久,若是王公子想要寻找一个人,定然会比她容易许多。她边走便想,一个不留意竟然撞到了王公子后背上面。
王公子一叹:“我并不知晓你那丫头身在何处。”
“那你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花间酌当中?”宋如是反问道。
“我之所以出现在花间酌当中是因为受人所托,你只顾着寻人,只怕没有注意到身后之人。如今那人已被我命人拿下,你还是快些去寻你那丫头罢。”王公子正色说道。
宋如是仰头看着王公子古井无波的眼睛,轻叹道:“所谓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你既然应承了旁人,便该有始有终。”
王公子古井无波的眼神终于有了变化,他没想到眼前之人竟然突然的耍起了无赖,明明之前见她的时候,她还是一副万事隐忍的官家娘子的模样。
瞧着王公子似是无话可说的模样,宋如是再接再厉的说道:“俗话说日行一善,必有后福。王公子便是动动嘴,跑跑腿,就能救人一命,日后自然也能够后福无穷,公子何乐而不为呢?”
王公子面带惊诧的看着宋如是,一时之间竟然难以分辨,究竟哪一面才是眼前之人最真实的面孔。
宋如是眼见着王公子盯着自己,久久不语,她又继续努力道:“我那丫头做的糕点最是好吃,若是公子能够救她一命,公子日后不论想吃什么糕点点心,只要招呼一声,我们主仆二人立刻双手为公子奉上。”
王公子终于开了口,他神色复杂的看着宋如是,沉声说道:“你之前答应我的事情,似是还未做到。”
宋如是这才霍然想起,曾经承诺过王公子,答应对方的一个请求,当时王公子曾说等日后想起来,就会告诉自己。
谁曾想之间一长,自己竟然把此事忘了个一干二静,如今乍然想起,宋如是面色微红,好在天色已黑,对方也瞧不见自己的脸色。
所以宋如是大着胆子说道:“若是王公子这次能够救出春花,我便再答应王公子一件事情如何?规矩依旧照之前的定,就是不做官府不让做之事。”
王公子没料到宋如是竟然会反客为主与自己谈起了条件,明明占主导地位的是他好吗?
当然王公子也不是随意被人算计之人,所以他开口说道:“宋姑娘倒是会反客为主,可惜我并不相信日行一善那一套,若是日日行善,只怕在这长安城中早就被人吃的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宋如是并不气馁,她给了王公子一个赞赏的眼神,感动的说道:“多谢公子。”
王公子实在不知宋如是口中的道谢从何而来,他挑着眉头问道:“姑娘想来没有听仔细我的话,我并未应承此事。”
“公子既然说日日行善在长安城中活不长久,话中之意,自然便是偶尔行善,定然能够在长安城中长长久久的待下去了。何况公子若是不肯相帮,又怎会有耐心在此处听我长篇大论?”宋如是笃定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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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二章 一般无二
“也许只是因为此时无事罢了。你要知道世人皆有无聊的时候,通常这个时候人的耐性总是格外的好些。”王公子轻笑一声,转身离去。
原本胸有定见的宋如是眼看着王公子离开,遇见如此不按套路出牌之人,她心中一慌,随即撵了上去。
王公子身量颀长,瞧他模样走的轻松随意,跟在他身后的宋如是却是累的气喘吁吁。
她眼看着王公子似是往春胜门方向而去,她急忙追了上去,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春花……竟是……被带出了……城门?”
“我去城外赏月,你莫不是也要跟去?”王公子并未回头,反倒加快了脚步。
宋如是复又追了上去,提高音量说道:“今晚月色朦胧……确实是……赏月的……好时机……”
王公子闻言,终于停下了脚步,他抬头看向天空,天空如墨,除了天边若隐若现的一颗星光,其中再无任何光亮。
“你不去找你那丫头了?”王公子突然问道。
“只要……跟着你,我那丫头自然无事。”宋如是趁机喘匀了气,笃定的说道。
“你该去找朱少连,他若是知晓了这个消息,怕是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找出来。闪舞说”王公子建议道。
“春花失踪的时候天还未黑,他们自然不能当街掳走春花,所以我猜他们定然是寻了个理由把春花骗走了。春花最在乎的人,除了我便是三爷,当时我在家中,春花是知情的,所以骗她的人,定然是拿着三爷当作借口。也只有如此,春花才会心甘情愿的跟着那人走。”宋如是猜测道。
“那此事与通知三爷又有什么关系?”王公子看着宋如是问道。
“我本以为此事是飞飞姑娘所为,所以便想直接上门讨人,没想到此事似是另有玄机……”宋如是思量道。
“所以?”王公子问道。
“所以我决定跟着您,一来您是受人所托,二来由您来通知少连兄,想来速度会更快些。”宋如是好整以暇道。
“若是我不同意呢?”王公子冷声道。
“您会同意的。”宋如是蓦地笑了起来。
王公子眸光一闪,看向宋如是手心。
宋如是抖落开手中的玉佩,在王公子面前晃了几晃,这才得意的说道:“以玉佩换人命,公子赚了。”
“以我的玉佩换一个丫头的性命?”王公子盯着宋如是手中的玉佩,说话间似是从口中一个一个的蹦出字来,每个字落在地上都仿佛在地上砸出一个深坑来。
瞧着掷地有声的王公子,宋如是面不改色,她摇晃着手中的玉佩,声音飘渺道:“以死物换活物,公子仍旧是赚了。”
“以死物换活物……”王公子口中低声重复着宋如是的话,片刻后,他眸光闪动又恢复了往日里的神色,声音也恢复了往日的清冷,“你随我来。”
王公子话音刚落,人已走出去了一丈远。宋如是心中哀嚎,急匆匆的跟了上去。
两人一个轻松随意的走,一个狼狈不堪的跑,一男一女,一前一后,在去往春胜门的大街上匆匆而过。
过路的行人们俱都会心一笑,毕竟在这个开放的大时代里,街头巷尾偶然之间也会上演女追男的戏码,所以这二人显得倒也不太突兀。
王公子走的轻松,宋如是追的极为辛苦,就在她几乎累的喘不过气的时候,王公子突然停了下来,而后拐进了一条巷当中。
宋如是单手扶腰,目光复杂的看着黑漆漆的巷,很快她就做出了决定,跟着王公子进了巷子当中。
夜晚的巷子比之白日里显得更为幽深,斑驳的树影照在东边的墙上,青石铺就的石墙似是突然有了生命,墙上光怪陆离的影子像是神仙又似是鬼怪。
宋如是尽量做到目不斜视,只一路奔着王公子的背影而去。好在巷看着幽深,其实并没有很长,就在宋如是以为这条巷几乎没有尽头的时候,她突然看到了巷子口的光亮。
宋如是这才放心下来,她轻轻的呼出一口气,用尽力气朝王公子撵了上去。
王公子似是对这里极为熟捻,出了巷之后,他径自朝东而去。他身后的宋如是自然也向东而来。
两人如今行走的路上更像是一条街坊,路两旁似是住着人家。宋如是从未来过这里,但是街坊的布置倒是与永兴坊极为相似。
一溜的院墙朱门,有的门口挂着两盏红红的灯笼,有的人家门楣上垂着一根红绳。黑夜之中的红绳变成了暗红,看得宋如是一阵胆战心惊。
王公子熟门熟路的来到了一处院落前面,他凝神上前拍门,门后似是一直有人,他刚拍了两下,门就应声而开。
一个苍老的面孔从门后闪了出来,待瞧清面前立着的正是王公子之后,老人低声说道:“郎君回来了。”
王公子点了点头,进了院子,宋如是随之进了院落当中。
这所院子从外面看,与街坊里的任何一家院落一般无二,并无半分不同,而这院落里面更是普普通通简简单单。
院中正房两三间,厢房四五间,后院当中矗立着一棵孤独的大树,因着天黑的缘故,也瞧不清楚,究竟是什么树。
而前院因为没有什么东西的缘故显得极为开阔,除了东面墙根处码着三尺高的柴火之外,旁的再无一物。
宋如是四下打量的功夫,开门的老人已颤颤巍巍的插上了门闩,引着两人进屋。
宋如是进了正房之后,才知道为何这所院落的前院会如此的空旷,因为这院中所有的东西似乎都被搬到了正房当中。
她从未见过如此拥挤的正房,高案矮几,圆桌方架,上面尽皆摆放着东西。无论吃的喝的穿的用的,只要是平日里能用的着的东西,全部都放在明面上。
宋如是原本猜想这所院落是王公子私人的宅子,如今看来,此事还有待定论。
“今天那边可有动静?”王公子突然问道。
宋如是正专心地盯着楠木多宝架子上的玉瓶,听到王公子的问话,她急忙敛起心神,竖耳听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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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三章 听错墙根
“那边今天一整日并无动静,只是临近酉时的时候,有哭声传来,不过很快声音便消失了。闪舞说”老人不紧不慢的说道。
老人说的没头没尾,宋如是听得如坠五里云雾,她心中暗想,“莫不是那哭声是春花的?”
可是细想之下,又觉得不太可能。今日之事,事出突然,王公子又怎会未卜先知,提前在此处置办了宅子?若说是凑巧的话,那就更不可能了。
她“凑巧”碰到王公子,春花又“凑巧”被带入了王公子家的隔壁,太多的“凑巧”撞在一处,那就不能简单称之为“巧合”了。
“他们可曾出去过?”王公子沉声问道。
“这倒是不曾,我只听到院门响了一次,我装作出门的模样推开院门,并没有瞧见隔壁间有人出来。等我上了门闩,便听到了哭声。”老人的声调带着岁月的洗礼与沧桑,又带着让人信服的冷静与淡定。
“多谢。”王公子放缓了音调说道。
宋如是终于从玉瓶上收回了目光,因为她实在想看看王公子与人道谢时的模样。
但是她注定是要失望的,因为王公子的神情与之前并无不同。他面上冷静自持,眼眸当中古井无波。宋如是转开了目光,看向立在王公子面前的老人。
老人老得几乎看不出年纪来,他微驼着脊背,下巴上留着一把稀疏的花白胡子,说话的时候,像是有口痰卡在喉间一般含糊不清。
老人的感觉极为敏锐,宋如是刚上下打量完老人,老人便看了过来。
宋如是一惊,老人的一双眼睛极为清明,在他的目光之下,所有的谎言与虚伪都将无处遁形。
老人看了宋如是一眼,这才转回目光,此时他的目光又变得恭谨而又谨慎。他看着王公子问道:“这位姑娘是?”
“这位姑娘是来寻人的。”王公子并没有直接回答老人的问题,反而说出了宋如是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老人又看了一眼宋如是,这才点了点头,低声说道:“我去为两位准备些茶水。”
老人慢悠悠的晃了出去,宋如是眼看着看人出了屋子,这才张口问道:“公子可知隔壁住的是谁?”
“我知道。”王公子痛快的承认道。
“那么……所住之人究竟是谁?”宋如是迟疑的问道。
“现在还不是告诉你的时候,再过一会儿你便是不问我,心中自然也会知晓那人是谁。”王公子面带玄机道。
宋如是仔细揣度着王公子的神色,暗中思索着各种可能性。就在她毫无头绪之时,突然想到了之前李诃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想到这种可能性,宋如是的一颗心如同跌入到了冬日里冰冷刺骨的井底。若是那人来了,事情就当真不好办了。
王公子似是并未注意到宋如是突然变幻的神色,他只是仪态神闲的看着身旁圆桌上的一只木匣子。
这只木匣子表面刷着一层红漆,面上雕刻着朵朵镂空的牡丹花,嫩黄的花蕊生于花瓣当中,木匣子上面似是开出了花。
一个眉目舒展神态悠闲,一个低眉敛目似有心事,老人端着茶盏进来的时候,瞧见的便是这幅情景。
老人把手中放置着茶壶茶盏的柳木托盘放在了王公子手旁,托盘正巧搁在之前的红木匣子上面。栩栩如生的牡丹花便突地消失在黑漆的柳木托盘之下。
老人先是为王公子倒了一盏热茶,之后才颤颤巍巍的端着茶盏走向宋如是。
听着老人手中叮当作响的茶盏,宋如是紧走两步,连忙接过茶盏。茶盏入手生温,她身上这才有了丝暖意,
宋如是揭开盖子,撇过沫子,端起茶盏喝了起来,茶水入口,茶香扑鼻。宋如是从未喝过如此纯正的茶水,她困惑的看着老人,口中夸赞道:“老人家煮茶的功夫炉火纯青,这是我喝过最好的茶。”
老人一笑,眼角与面颊上的皱纹,似是面上突然绽放了一朵菊花,“姑娘过奖了,不过是时间长了,手熟罢了。”
“老人家莫要自谦,烹茶煮茶最是讲究,哪里是一般人就能够轻易参透的。”宋如是徐徐说道。
老人看向宋如是的目光又与之前不大相同,他对着宋如是点头道:“想来姑娘也是懂茶之人,只是如今天色已晚,不然定要瞧瞧姑娘的手法。”
老人言不尽意,王公子却是知道他话中之意,他接口说道:“天色不早了,咱们也该走了。”
“现在?”宋如是惊诧道。
“对。”王公子放下手中的茶盏,转眼间便出了屋子。
宋如是不知王公子这是要去哪儿,但如今她有求于人,自然也不好问那么许多,所以她慌忙放下手中茶盏,对着老人歉意的笑了笑,之后跟着王公子的脚步出了屋子。
清冷的月光映得地上发白,宋如是这才惊觉月亮竟已初升。她侧着耳朵仔细听着隔壁间的声音,耳旁却传来王公子略带调侃的声音:“你可以把耳朵贴在墙上试试……”
宋如是不知这人的心情怎么突然好起来了,但她更为好奇的是自己的丫头春花究竟有没有在隔壁,所以她当机立断的把耳朵贴在了东边墙壁上。
她闭目仔细倾听,隔壁院落似是一所空屋,并无人声,她皱着眉头听了半天,竟是什么也没有听到。宋如是正打算再接再厉之时,突然有声音响起。
却是王公子清清冷冷的说道:“可是听不到任何声响?”
宋如是惊道:“你如何得知?”
“因为你听错了墙角……”王公子伸手指了指正房西面的墙角。
“什么?”宋如是看着靠着东墙的一摞干柴,心中疑惑不已,这垛干柴摆放的如此有玄机,一看之下就是为了听墙角方便而摆放的。怎么如今又说在西边墙根处,莫不是连这垛干柴也是为了掩人耳目?
“我说你听错了墙角……”王公子好心提醒道。
宋如是借着月色悄无声息的挪到了院落西边的墙根处,好在有着月色的遮掩,自己尴尬的神情倒还不至于被王公子瞧见。
想到这里,宋如是心中安慰,她凝神静气的把耳朵贴在了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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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四章 宣之于口
西墙根果然更有玄机,宋如是刚才耳朵贴上去,便听到墙的另外一边,隐隐绰绰似有声音传来。闪舞说
她眼睛一亮,全神贯注的听了起来。似有人悄声在说话,又像有人在低声哭泣,宋如是听了盏茶的功夫,仍旧不能确认那哭声究竟是不是春花的。
她揉了揉在墙上贴的冰凉的耳朵,心中念头急转,若是真是那人来了的话,王公子定然无法现身,那么只能自己一人周旋。
她拧着眉头立于月下,她身上穿着的仍旧是淡玉色袄子,肩上披着杏红色织锦披帛,头梳高髻,髻上簪着枚鎏金蝴蝶流苏步摇。
若说月下看美人,朦朦胧胧,粉面含羞。那么月下看拧着眉毛听墙角的美人,就别有一番趣味了。
王公子沉吟不语,宋如是皱眉不言,天空有星有月,天气虽是清冷,却又极为明净。
宋如是伸手摸着袖袋当中的尖刀,心下一横,抬步就要出门。身后的王公子清冷的声音传来:“姑娘打算带着一把剪刀去救人?”
宋如是头也不回的说道:“正是。”
宋如是拨开门闩,走了出去。她一鼓作气走到隔壁门前,默了片刻之后,拍响了朱门上的铜环。闪舞说
静谧的夜里,门环磕碰在朱门上的声音,沉重当中带着忧心忡忡。
宋如是等了片刻,并没有人来开门,她又敲了几下,却是始终都没有人来开门。
她不禁疑惑起来,也许这院落当中并没有人,刚才的自己所听到的一切都是错觉而已。
宋如是抬起手臂,又敲了起来,这次还未敲响三下,她便停了下来。这倒也不是她非要停下来,而是因为突然被人拉住了手臂。
宋如是不用回头也知道来人定然是王公子,所以她回头,正色说道:“一把剪刀虽然不一定能救人,但好歹要试试。”
“愚蠢。”王公子拉起宋如是,往巷子里走去。
宋如是顺从地跟在王公子身后,王公子不说话,她也不说话,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巷当中。
还是王公子率先打破了沉默,开口说道:“你现在似乎并不着急,救你那贴身丫头?”
“便是着急也无用,何况我知晓你定然能够救出她。”宋如是神色轻松的说道。
“你如此肯定?”王公子讶异道。
“自然。”宋如是肯定道。
于是两人再无言语,王公子引着宋如是出了巷,又转至一条更为狭长的巷当中。
狭长的巷拖着两人长长的影子,宋如是很快便察觉到了一丝异样,这条巷似是之前那道街坊里的后巷。
想到这里宋如是精神一抖,快步跟着王公子向前走去。约莫走了一刻钟的功夫,王公子突然停了下来。
他示意宋如是到了之后,便站着不动。宋如是会意,她上前敲响了这所院落的后门。
门应声而开,开门的是个长相普通的丫头,穿着灰蒙蒙的袄子,头上梳着丫髻,如今正面无表情的看着宋如是。
宋如是清咳两声,肯定的说道:“我来找人。”
“找谁?”灰衣丫头问道。
宋如是道:“其实是我家公子前来寻人。”
“你家公子?在何处?”灰衣丫头探头看了看门外,哪里有半个人影。
宋如是回头一瞧,身后哪里还有王公子的影子,她退后一步又看了看巷子两旁,狭长的巷子一眼望过去,空空荡荡,哪里有人的影子?
宋如是深呼一口气,扭过头来,对着灰衣丫头坚定的说道:“我家公子身份尊贵,又怎会来到此处。”
灰衣丫头倒是没料到她会如此说词,所以她愣了一息的功夫,这才冷声说道:“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
“若是没有我怎会来此处,若是今日找不到人,恐怕我家公子就会动怒,公子的雷霆之怒,可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的住的。”宋如是愠怒道。
灰衣丫头不禁迟疑起来,她想了想,这才说道:“我先回去禀报一声。”然后“嘭”的一声,关上了后门。
宋如是这才松口气,她正屏息静气地想着待会该如何应对,肩膀却被人轻轻拍了一下,宋如是一惊,连忙回头,身后立着的正是一身黑衣的王公子。
宋如是扭身没好气的说道:“公子倒是神出鬼没,只是苦了我这个丫鬟了。”
王公子默不作声的递给宋如是一样东西,宋如是就着月光一瞧,竟是一只玉镯。
玉镯通体触手升温,在月光下泛出淡淡的光泽,宋如是暗想,或许这枚玉镯就是能够进入眼前这道门的关键。
“这只玉镯……”宋如是开口问道,回应她的却是一片寂静,刚刚还在的王公子又不见了人影。
有了上次的前车之鉴,宋如是这次倒也并不吃惊,她淡然的收好玉镯,静静地等在门口。
好在她并没有等太久,门就悄然的打开了,灰衣丫头冷着脸问道:“既然是公子派你来的,你可知公子名讳?”
“公子名讳岂是你我能够宣之于口的?”宋如是反问道。
灰衣丫头盯着宋如是看了半天,就在宋如是做好了被关在门外的心里准备之后,灰衣丫头突然张口说道:“随我进来吧。”
宋如是跟在灰衣丫头进了后院,后院竟是一片漆黑,两人借着灰衣丫头手中的灯笼,一前一后的向前院而去。
这院中竟是一丝声响都没有,看着灰衣丫头飘忽的背影,宋如是慌忙提起了全副心神。
好在两人很快就到了前院。隔开前后院的墙上掏出了一个月亮门,两人刚穿过月亮门,宋如是便听到一阵短促的哭声。
哭声乍起就戛然而止,像是突然被人捂住了嘴巴,宋如是不由加快了脚步,她实在等不及了,无论能不能全身而退,总要先见到春花才是。
宋如是越过灰衣丫头朝前走去,她虽然并未来过这所院子,但一般人家的院落大都大同异,她穿过抄手走廊,很快便瞧见了亮着光的正房。
她快步走到正房门口,先是屏息静气听着门里的动静,暗花的紫檀门帘,似乎也静静地看着宋如是。宋如是摸了摸袖中的剪刀,之后一把撩开了门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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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五章 受困于人
宋如是掀开门帘,便有暖意扑面而来,她抬眼看向屋中,有一人正背对她坐在圆桌旁。闪舞说那人头梳高髻,身上穿着降紫色的织锦绣花袄子。
宋如是放下棉帘进了屋子,她径自走到这人身后,笑着说道:“夫人既来长安城,为何不提早知会一声?”
“我又何时能够支使动你?”那人蓦然回首,赫然正是齐氏。
“夫人说笑了,你若让我去接你,我又怎能不去?”宋如是恭谨道。
“你若有此孝心,为何又要等到现在才来拜会?”齐氏神色如常,口中似有埋怨之意。
“没有受邀就前来打扰,唯恐夫人会不高兴。”宋如是接口道。
“那你今夜上门,又是为何?”齐氏反问道。
“前来寻人。”宋如是正色道。
“寻人?你倒是有意思,寻人竟然寻到我这里来了?”齐氏轻笑道。
“人既然在你这里,我自然要在你这里寻。”宋如是面色不变道。
“若是你要找寻之人,并不在我这里呢?”齐氏继续问道。
“若是她不在这里,我也不会寻到这里。”宋如是不甘示弱道。
“那我倒要问你一个问题,若是你今夜在此处没有找到,想找的那个人,又当如何?”齐氏转过身子,目光落在宋如是的身上,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的目光渐渐复杂起来。
“夫人身为长者定然不会对辈太过苛责,所以我若是不巧没有找到那人,那我便为夫人烹茶认错,如何?”宋如是目光清澈,神色坦荡。
“你还记得我这个长辈?深夜上门打扰长辈,只为寻人?”齐氏收起面上的复杂神色,冷声说道。
“事有轻重缓急,若非情势紧急,我也不会上门打扰,还望夫人存着一丝长者的怜悯之心,放了我那丫头吧。”宋如是沉声说道。
“你这话何意?我初来乍到,又怎能拐了你的丫头来?你若是真想找那丫头,我劝你还是尽快去别处看看,不然天色渐晚,你那丫头怕是会凶多吉少了。”齐氏神色如常,只是眼眸当中带着些许的嘲讽。
“夫人如何得知我那丫头是被拐走的?”宋如是问道。
齐氏一怔,笑着说道:“你怕是一时情急,糊涂了罢,青天白日之下,她不是被拐走的,还能是被五花大绑捆走的?你莫要扣我话中的字眼,有这功夫还不如好好想想,你那丫头可是结了仇家?”
“我也是这般想的,所以才会漏液上门……”宋如是意味深长道。
“你的意思是,在你心中,我便是你的仇家?”齐氏站起身来,一步一步朝宋如是这里走来。
宋如是不为所动,等到齐氏走到身前,宋如是才张口说道:“我今日定要带走春花。”
“你是耳朵不中用,还是脑袋不中用?我已说过了,我并没有见到你那丫头,你何必在此搓磨时间?你若是识时务些便该早些离去,莫要把时间浪费在此处。”齐氏提高音量说道。
“我刚才进门时,曾经听到一声低泣,听声音极像我那丫头,还望夫人告知缘由。”宋如是仔细打量着面前的齐氏。
齐氏与宋如是离开刺史府之后的这段时间里,变化并不是很大。依旧高高在上,依旧浅笑辄止,像是端坐在佛龛当中的神像。若是非要说有何不同,那便是齐氏的目光与之前相比,有些微不同。她如今的目光当中赫然多了一丝阴沉,若是长久与之对视,便会让人生出如坠冰窟之感。
宋如是强忍着心中阵阵冷意,不甘示弱的看着齐氏。
齐氏像是听到极为可笑之事,她轻笑两声,不屑的说道:“你若是如此想的话,那么这里的每一户人家或许都藏着你那丫头。人食五谷杂粮,谁还没有个伤心的时候?若是听到哭声,便怀疑旁人拐骗了你那丫头,那么不仅你会焦头烂额,便是旁人也会被你扰的焦头烂额。”
“旁人家的哭声自然与我毫无干系,但是夫人这里的哭声分明就是春花的声音,夫人若是不快些交出春花,那么便休怪我做事不留情面了。”宋如是握紧了手中的剪刀,冷声说道。
“哈哈……”齐氏突然笑了起来,她不可置信的看着宋如是,似乎是在看一个笑话,她几乎笑出了眼泪,她指着宋如是的额头说道:“我从未听过如此好笑的话,旁人都说你出身不高,说话行事没有章法,我还不信,每每为你争辩,如今看来,你何止是说话行事没有章法,你简直是可笑之极。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任由你在此处撂狠话?”
“人活在世上,若是被章法二字,困住了手脚,那么这人这一世便只能如同提线木偶一般受困于人。”宋如是说话间突地拿起剪刀戳在齐氏脖颈之上。
齐氏大惊失色,她颤声说道:“你这是干什么?”
“夫人知道我想要干什么?”宋如是手中的剪刀在齐氏脖颈上晃来晃去,眼看着齐氏的目光越来越恐惧,宋如是这才继续说道:“为了我那丫头我已奔波了许久,这会儿实在没有力气了,若是一时没有控制好力度,不心戳破了夫人的脖子,夫人切莫怪罪。”
齐氏头脑发晕,她千算万算,怎么也想不到宋如是竟然选了一个这么直接的方法。她满腹的嘲讽和满腔的怒意还未表达出来,如此便困于宋如是的剪刀之下,齐氏极不甘心,但又无可奈何。她尽量放平音调,柔声说道:“我实在不知你那丫头去了哪里?我也从未见过你那丫头,即便你现在就杀了我,我也不知你那丫头去了哪里?”
宋如是不言,她捏着齐氏肘弯,剪刀的利刃几乎贴着齐氏的脖子游走,眼看着齐氏脖颈之上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宋如是这才悠悠的说道:“你当真不知?”
“我实在不知道,我都不知……你住在哪里,又怎能拐骗你那丫头来?”齐氏脸色苍白颤声说道。
“既然如此……”宋如是手中的剪刀突地转到了齐氏的面颊上,她手执剪刀顺着齐氏的下巴一路划到耳后,口中惋惜的说道:“那便莫要怪我了……”宋如是话音刚落,突然脑后一痛,她眼睛一黑,登时瘫软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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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六章 只身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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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如是脑后一痛,眼前一黑,颓然倒在地上。她仰面躺在地上,袖中突地滚落一物。
齐氏瞧见宋如是躺在地上,哧笑一声,心中暗道,“这宋氏还是同之前一般愚蠢,独自一人来到她的地盘上挑衅她,可不是愚蠢至极。”
齐氏低着头看着地上躺着的宋如是,正巧看见宋如是袖中滚落的玉镯,眼见那玉镯滚到脸庞,齐氏面色一变,蹲身捡起了玉镯。
玉镯蒙尘,齐氏掏出帕子心翼翼的擦拭着玉镯上的灰尘。她仔仔细细擦干净了玉镯,举着玉镯对着烛光细细观看。
玉镯通透,当中似是蕴着水雾一般,若是细看,那水雾似是在缓缓流动。齐氏的双手不由颤抖起来,瞧着玉镯的双眼不由得朦胧起来,这玉镯是樱儿所有
齐氏抬起脚狠狠踩踏在宋如是的手上,眼瞧着昏过去的对方面上带出了一丝痛苦之色,齐氏这才收回了脚。
“把她给我拖下去。”齐氏冷声说道。
“可是把她们两人关在一处”灰衣丫头丢下手中的门闩,低声问道。
“一个为了主子三缄其口,一个为了丫头只身上门,如此感天动地可歌可泣之人,自然要把她们关在一处才是。”齐氏嘲讽道。
“是。”灰衣丫头低声应了,她弯腰拉起宋如是,向门口拖去。
齐氏眼瞧着宋氏如同烂泥一般被拖了出去,心中这才痛快了些,她紧紧握着手中的玉镯,心中暗道,“樱儿失去的,我总要为她讨回来才是”
灰衣丫头拖着宋如是出了正房,月上中天,院落中便蒙上了一层银光,灰衣丫头仰头望月,面颊之上便也被镀上了一层银光,她突然讥讽一笑,复又垂下头来,拖着宋如是去了后院。
天空有月,后院也比之前明亮许多,虽说是明亮,但总透出一分森然来。
丫头直起腰来略歇了片刻,这才继续拖着宋如是进了后院当中的那间后罩房当中。
她先是侧耳听了听房间里的动静,之后才摸出了钥匙,就着月光打开了房门。
月光先于两人进了屋中,黑暗的屋中终于迎来了一丝光亮,东面墙角似是摞着一大推的杂物,模糊间仿佛有人靠在杂物上睡得正香。
灰衣丫头这才放心的拖着宋如是进了屋子,她只管拖人,也不管宋如是双脚磕在门槛上的声音。
她把宋如是拖进来,重重的撂在春花身旁,这才直起身来,看着终于又团聚在一处的主仆,灰衣丫头冷笑一声,转身出了屋子,“嘭”的一声锁上了院门。
都道时光如梭,有人却嫌时间太难,郝掌柜派出的伙计此时正抬头望月,这倒也不是他附庸风雅,而是因为他不得不为之,因为他此时正被人牢牢的捆在树上。
说到这伙计为何会被人捆在树上,还要从他跟着宋如是进了花间酌后院深处说起。
这伙计眼瞧着宋如是身后跟着另外一道黑影,他心中懊悔出门没有带着趁手的家伙。他从地上捡出了一块石头,捏在手中,跟着那人往前行去。不过一个拐弯的功夫他就找寻不到那两人的踪影了。
若是空手而归,自然无法跟郝掌柜交代,所以他只能如同无头苍蝇一般继续找寻下去。之后他好不容易瞧见了娘子的身影,眼见着形势不对。他正要前去帮忙,谁知背心处被人猛地一退,他刚要挣扎着起身,脑后不知被什么东西重重打了一下,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他醒来的时候,一睁眼瞧见的便是一片月光与星光,第二眼瞧见的便是捆在身上的绳子。
伙计用力挣脱,不知过了多久,捆在身上的绳子才略微松散了些,他仰头望天,不由感叹时光漫长。
伙计自在感叹时光漫长,宋如是这边却是无知无觉,还是饿的昏昏沉沉的春花,就着月光醒来,猛地发现自己身旁多了一个人。
春花一惊,连连向后退去,直至退无可退之时,缩在墙角之后,春花才探头打量突然出现之人。
春花看着这人身上袄子,很快就发现了,这人便是自家娘子。春花又是惊诧又是欢喜,她连滚带爬的凑到娘子身前,口中欢喜的喊道“娘子娘子”
春花喊了几声,并未收到回应,她也不气馁,又轻声唤了几声,眼瞧着自家娘子眉头微皱,奈何就是未曾清醒。春花心下焦急,但是她双手被捆在身后,着实动弹不得,她只得凑到宋如是耳旁又是一通呼唤,好在这次宋如是很快便清醒了过来。
宋如是醒来之后,一时头脑发懵,只觉得浑身酸痛,似是被人痛打一顿。直到看到春花惊喜交集的面孔时,宋如是才逐渐的清醒过来,她欣喜的喊道“春花真的是你吗我终于找到你了”
“娘子”春花不觉留下泪来,她红着眼眶再说不出话来。
“春花你无事吧。”宋如是仔细打量春花上下。
“娘子我无事”春花哽咽道。
宋如是这才放心下来,好歹主仆两人如今在一处,那么她今夜的一番功夫也算没白费。
想到这里宋如是一笑,安抚春花道“你这丫头哭什么呢莫不是瞧见我不高兴吗”
春花吸溜着鼻子,闷闷的说道“我瞧见娘子自然高兴,可是这地方却不对”
宋如是挣扎着坐起身来,她拍了拍春花的肩膀安慰道“咱们今夜定然能够出去。”
春花眼睛一亮,欢喜的说道“娘子当真”
“自然当真,我现在就帮你解开绳子。”宋如是让春花转过身去,就着屋中的一束月光,仔细的为春花解起了手腕上捆着的绳子。
齐氏倒也费了心思,捆在春花手上的绳子,捆的极为牢固,宋如是解了半天,那绳子竟然愈发紧了。
“娘子,也不忙着这一会儿解开绳子,咱们还是先逃吧。”春花焦急的说道。
“无妨,我先帮你解开了绳子,咱们再走。”宋如是边说边解开了腰间的荷包。
第四百三十七章 身为鱼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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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又怎会来到此处的”春花背对着宋如是,所以并不能瞧见她的动作,只听到背后宋如是悉悉索索的声音,似乎在取些什么东西。
“我是被齐氏的人打晕了之后拖进来的”宋如是在春花身后说道。
“什么娘子被人打了”春花惊道。
“我若不是被人打晕了,又怎能这么快就见到你。”宋如是淡然说道。
“娘子你怎么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奴婢不过是个皮糙肉厚的丫头,如何劳动娘子这般这般”春花内疚的几乎说不出话来,话到最后,她又落下了眼泪。
“春花我曾说过,无论如何我总要护着你恩。”宋如是沉声说道。
“可是娘子救人的办法有很多种,你为何要选择这一种”春花抽泣的说道。
“可是这种方法能够早些见到你,只有知晓了你的处境,我才能定下心来,策划如何救你。”宋如是的声音轻飘飘的,像是与春花讨论晚上要吃些什么一般悠然自得。
“娘子”春花紧着哭了几声,这才抽着鼻子说道“娘子,如今娘子都被关进来了,咱们又该如何脱身”
若不是两人仍未脱离险境,宋如是几乎笑出声来,她清了清喉咙说道“无妨,咱们只要能够出了这道门,便能顺利的逃出去了。”
春花迷蒙着泪眼,哽咽的说道“娘子当真”
“自然,我之前故意在齐氏面前极尽挑衅之事,她才会克制不住一怒之下使人打晕了我,其实她本该再忍耐片刻的。”宋如是叹道。
“那又是为何”春花一时之间竟然忘记了哭泣,好奇的问道。
“因为齐氏的目标并不在你我二人”宋如是说的意味深长。
“娘子的意思莫不是咱们不过是鱼饵”春花惊道,她一直以为齐氏是为了李樱才会对自家娘子怀恨在心,所以才会使计骗了自己过来,又拿自己做饵勾了娘子过来。没想到在娘子口中,事情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
“她的目标自始至终都不是你我二人,你最近可曾瞧见过大公子”宋如是突然问道。
春花一怔,咬着嘴唇说道“奴婢已有好几日不曾见过大公子了。”
“他必然早已知晓此事,所以才会迟迟不肯现身,反而托了旁人来出头”宋如是幽幽说道。
“旁人大公子派人来了”春花惊喜道。
“恩,那人把我送到门口便径自离去了。”宋如是意味深长道。
“离开了那咱们怎么办”春花的笑容尚且僵在脸上,口中担忧的说道。
“咱们如今最重要的事情便是先解开你手上的绳子。”宋如是严肃的说道。
春花没想到宋如是突然转变了话题,她也知道此时不是说话的时候,所以她也严肃的说道“可是娘子,这绳子不知是用什么东西所制,我刚才挣脱了半天,不但没有松快,反而愈发紧了。”
“无妨,我有一样东西,自然能够解开你手中绳索。”宋如是肯定的说道。
“娘子莫不是带了剪刀过来”春花似是极为了解宋如是,开口就猜到了宋如是会带着剪刀过来。
宋如是一晒,不自然的说道“那把剪刀刚才被个灰衣丫头摸去了。”
春花一会儿的功夫,一会儿惊,一会儿喜,一会儿心提到半空中,一会儿心又落在了实处。听到宋如是这话,她那颗落在了实处的心,便一路跌倒了谷底,她颤抖的问道“既然剪刀没有了那么奴婢即便这样出去也是无妨的”
“齐氏当我只有那把剪刀呢”宋如是轻笑一声,从荷包当中掏出了一只的匕首。
巴掌大的匕首上面套着精致的牛皮刀鞘,宋如是取下刀鞘,捏着匕首在春花手腕上的绳子轻轻一划,那绳子登时断裂脱落开来。
春花的双手重新得了自由,她活动着略显僵硬的双手,好奇的问道“娘子,你刚才见到齐夫人了”
“我自然见到她了,不然又怎会被她打晕了关在此处”宋如是把玩着手中的匕首,随意的说道。
“娘子,齐夫人这次来势汹汹,定然做好了千般的布置,万般的设计,既是如此咱们又怎能顺利逃出去”春花担忧的说道。
“可是春花这里是长安城,而不是能够让她为所欲为的刺史府,如今她既然来到了长安城中,那么行事自然不会似刺史府那般便利。”宋如是劝慰道。
“可是娘子,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她既然要生事,就不会全无准备。娘子你可知她如何骗我来的她的人骗我说三爷出了事情,我即便不信,也总要随着那人来一趟的,毕竟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娘子她便是连奴婢的事情都查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那就更不用说娘子周遭的事情。娘子,她如今恨毒了咱们,定不会让咱们好过的。”春花担忧的说道。
“咱们统共就两间铺子,如今也到了年根儿,咱们把铺子一关,等出了正月再开张,她又能奈咱们如何毕竟她在长安城中并不会待太久的”宋如是套好刀鞘,把匕首重新放在荷包当中。
她忍着身上的疼痛,细细打量起了这屋子的布置。这后罩房中原本有个后窗,可惜被杂物堵的严严实实的。那么如今她们两人若是想要离开,只得从门口离开。
宋如是走到门后,使劲拽了拽门,门外果然上着一把锁,她用力把门拽出了一条缝隙,复又拿出匕首,对着挂锁的铁链划了下去。
匕首遇铁发出金石之声,宋如是连忙停了下来,她透过门缝看向门外,瞧见门外并无异常之后,这才心翼翼的拉起铁环,用手中的匕首轻轻磨了下去。
春花瞧见宋如是忙个不停,便也挣扎着起身,她走至宋如是身后,开口说道“娘子,还是奴婢来吧。”
宋如是并未回头,轻声说道“春花你稍带片刻,我很快就好。”
夜深人静之际,春花唯恐惊动旁人,便也不再说话,只站在宋如是身旁,看着宋如是刀斩铁环。
主仆二人一个忙,一个看,正自专心致志之时,突然听到门外一声冷笑。
第四百三十八章 心有余悸
“如今的愚蠢之人倒是越来越多了……”那人叹道。
正在低头撬锁的宋如是惶然抬头,她顺着门缝瞧见之前引她进门的灰衣丫头,正立在院中,一脸嘲讽的看着这边。
看到宋如是瞧过来,灰衣丫头又哧笑道:“既然想逃,就该心些,似姑娘这般惊天动地的逃跑之法,只怕是出身未捷身先死呢……”
“你满口胡说什么?既然没你发现了,我们也没有二话,你又何必如此冷嘲热讽。”春花最不能容忍之事便是有人对娘子不敬。虽说是如今形势特殊,但是娘子能忍,她也不能忍,所以挤到前面,对着门缝高声说道。
“你若是想要把人都引过来,直管再高声些。”灰衣丫头接口说道。
“你……”春花气结,默了一默才怒道:“反正你这般说我家娘子就是不行……”但声音终究比之前了些。
“我倒是能救你们出来,只是你们得答应我一件事情。”灰衣丫头向前走了两步,对着主仆二人说道。
“你会有这般好心?”春花狐疑的看着灰衣丫头,并不相信对方所言。
“你若是不信,就一直呆在这里好了。”灰衣丫头作势要走。
春花又是气愤又是不甘,要看灰衣丫头当真要走,春花这才急急忙忙的出声挽留道:“你莫要走……”
灰衣丫头又走了两步,这才停下了脚步,她慢悠悠的回身,面上的嘲讽之意更浓,她轻飘飘的说道:“即是有求于人便该把姿态放低些。”
她声音虽,寂静的夜中,仍旧一字不差的落入了主仆二人耳中。宋如是尚且没有什么反应,春花倒是气红了面颊,她忍了又忍,这才面部表情的闻到:“你究竟要我们答应你什么事情。”
灰衣丫头突地一顿,并未接话。之后她便轻声走了过来,从怀中摸出了钥匙,就着月光打开了铁环上的锁头,口中不停的说道:“这件事情对于你们主仆二人来说,简直不费吹灰之力。但是现在我还不能说,等到过些时候,我定然会去找你们,待到那时,希望你还记得曾经说过的话。”
灰衣丫头说这话的时候,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宋如是。
宋如是这才发现这丫头虽是相貌普通,但是一双眼睛生得极好。她无暇顾及其他,只口中应道:“我自然记得。”
“那便好。”灰衣丫头引着宋如是主仆二人到了后门处,她蹑手蹑脚的抽掉门闩,看着主仆二人出了门,她这悄声说道:“希望娘子能够记得自己的承诺。”
宋如是还未应声,门便突地关上了。身旁的春花埋怨道:“娘子,你怎么就这般答应了她,若是她借机提出无礼的要求,咱们又该如何?”
“春花你有没有发现,这丫头长得很像一个人?”宋如是突然问道。
春花一怔,这丫头生得相貌普通,说话又是凶神恶煞,她实在没有看出这丫头长得像谁。想到这丫头刚才说自家娘子的话,她这怒气便不打一处来,口中嘟囔道:“奴婢生平从未见过如此无礼之人,自然也瞧不出她长得像谁?”
“你很快就会知道了……”宋如是话说一半,便不再言语。
只因她瞧见了一道人影缓缓从巷子深处走来。她大老远就认出了此人,因为今夜她与此人颇有渊源。
宋如是积攒了一夜的怒火都在此时喷薄而出,眼见此人越走越近,宋如是刚才被灰衣丫头拖拽过的身体也越来越疼,她看着那人不冷不热的说道:“都说神龙见首不见尾,我原是不信的,但今夜瞧见公子如此作为,倒是不由得我不信。”
来人自然就是王公子,他隐在暗处,面上更是神色不明,听到宋如是这话,他倒也不恼,只悠闲的问道:“姑娘莫不是挨了打?”
宋如是神色一僵,否认道:“自然没有。”
“那便好。”王公子越过主仆二人,径自往巷子口而去。
只余一脸茫然的春花,与一脸愤怒的宋如是。一脸茫然的春花拉着愤怒的自家娘子,疑惑的问道:“娘子?王公子怎么会在此处?”
“他受人之托,所以带我来救你。”宋如是咬牙切齿道。
春花不明所以,更是不解娘子的一头怒火从何而来,“受人之托?受谁的托?”春花好奇问道。
“大公子之托。”宋如是磨着后槽牙说道。
“原来如此,奴婢就知道大公子一直惦记着娘子,虽说大公子这几日去了……”春花突然闭上了嘴巴,而后强行转换了话题,“娘子,王公子既然救了咱们,咱们自然要好好谢谢王公子才是。”
宋如是盯着王公子的背影,仿佛并未留意到春花突然转变的话题,她突地笑了一声,轻声说道:“我确实该好好谢谢他。”
前面的王公子,似是听到了宋如是的“感激之意”,他远远的说道:“娘子莫要太过客气,只是如今天色已晚,咱们还是快些走罢。”
宋如是腹诽归腹诽,终究是跟着王公子去了。
巷子的尽头停着一辆马车,有一人带着斗笠坐在车辕上,瞧见几人过来,那人并无动作,依旧安安稳稳的坐在车辕上。
王公子示意宋如是与春花上马车。宋如是主仆二人倒也并不客气,顺从的上了马车。
车夫一声轻啸,马蹄嗒嗒作响,带着主仆二人朝着永兴坊的方向而去。
春花劫后重生,心中欢喜,拉着宋如是的手心有余悸的说道:“娘子,奴婢实在没有想到还能与娘子一同归家,我以为我再也出不了那所院子了。”
“春花莫怕,事情都已过去了。”宋如是安慰道。
“可是娘子,齐夫人说不会放过咱们的,她还说要让咱们全部的人都为她的樱儿偿命。”春花面色发白道。
“她不会得逞的。”宋如是口中安慰春花,但是心中也没有底气。因为此行,实在太过顺利,又太过莫名其妙了些。
突然发动的齐氏,莫名其妙的玉镯,亦正亦邪的灰衣丫头,这些都让她心生不安。
宋如是心中正自思量间,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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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九章 轻薄与人
突然停下的马车,让春花刚刚放在肚子里的心,“嗖”的一下又提了起来。闪舞说她紧紧抓住自家娘子的手,仓皇的说道:“娘子莫不是又出了什么事情?”
宋如是拍了拍春花的手背,悄声说道:“莫要自己吓自己,还是先瞧瞧情况再做定论。”
宋如是悄然撩开车帘一角,向外望去。如今夜已深,月光更为皎洁明亮。车辕处有轻微的说话声,听声音像是王公子与车夫。
宋如是原以为王公子并未上马车,如今看来他是为了避嫌,这才与车夫同坐车辕。
她心头的郁郁之气,这才稍减,紧接着马车重新启动起来。这次马车很快便载着宋如是主仆二人到了永兴坊中。
春花从未觉得永兴坊的这一条巷子,这一所院落,如此亲切过。等到马车缓缓停下,春花兴奋的跳下马车,哪里还有之前的仓皇模样。
宋如是之前被灰衣丫头磕碰的伤痕,如今经过马车的震荡,愈发疼痛。她忍着疼痛下了马车。
春花这丫头早已不见了身影,宋如是一叹,转过马车,一眼瞧见坐在车辕上的李诃。
宋如是吃惊不已,她惊诧的看着李诃,口中不可置信的说道:“大公子,怎么会在此处?”
“我为阿如驾车掌辕,阿如竟然不知是我?”李诃抖了抖手中的马鞭,之前戴在头上的斗笠搁在身旁。
宋如是赧然道:“实在想不到大公子竟然还有如此爱好。”
李诃轻笑两声,他跳下车辕走到宋如是身前,低声说道:“我并不是乐意驾车,不过是想早些见到阿如罢了。”
李诃伸手轻轻拂过宋如是白皙的面颊,在触到宋如是之前磕碰到的地方之时,他面上便带出了一丝阴霾。
宋如是身上的伤痛,似乎都随着李诃的这话,随着夜风远去了,但仅有的一丝清明,迫使她开口问道:“那之前大公子又在何处?”
“阿如你瞧这是什么?”李诃笑着从从怀中取出一只荷包,放在宋如是手中。
栗色的荷包尚且带着李诃的体温,宋如是在李诃期待的目光当中打开了荷包。
荷包当中赫然是一块拇指大的玉石。若说单单是玉石的话,宋如是也不会如此吃惊,因为这块拇指大的玉石竟然雕成了女子的模样。
拇指大的玉石像,头梳灵蛇髻,手拿玉如意,一双眼睛似笑非笑,这女子可不就是自己。
她摸着玉石背后似乎有些异样,于是转过玉石,这才发现玉石背后竟然篆刻了些字。
她凑近一瞧,玉石背面刻着的正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宋如是一脸不可置信的问道:“你之所以这些天不见踪影,就是在忙着做这个?”
“阿如,今日是你的生辰,这是我送你的生辰礼。希望阿如手握如意,日后能够日日如意。”李诃笑道。
宋如是呆呆地看着李诃的笑脸,他的笑容让她身上的疼痛消失得一干二净,相反她觉得浑身上下从未如此轻松舒泰过。
她似是突然丧失了说话的能力,结结巴巴的问道:“你……你……这玉石是你……雕刻的?”
“初学乍练,阿如莫要嫌弃,若是阿如喜欢,过些日子我再去寻上一块上好的玉石,为阿如重做一个。”李诃神色淡然,目光深处却是透出一丝紧张。
“这块玉石我很是喜欢……”宋如是爱不释手的说道。
李诃如释重负道:“阿如若是喜欢,那便再好不过了。”
宋如是垂首把玩着手中的玉石像,头也不抬的说道:“我倒觉得这玉石像雕琢的比我本人还好看。”
李诃冷不丁听到这话,登时笑出声来,他双手捧起宋如是的面颊,在她唇上轻轻一琢,柔声说道:“这玉石像不及阿如万分之一。”
宋如是面红耳赤,一双手脚也不知该放在何处,她羞赧的说道:“光天化日之下,你竟然……竟然……”
“阿如,你瞧……”李诃抬手指向天上明月。
宋如是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她脑中混混沌沌,苦思冥想了片刻,这才张口说道:“即便不是白日……就能如此……轻薄与人吗?”
她的这声质问,在李诃听起来软绵绵的更像是娇嗔。李诃重新捧起宋如是的脸,趁她不注意,又在她唇上亲了一下,这才正色说道:“阿如是我的妻,又怎能算是轻薄呢?”
宋如是从未觉得月亮如此明亮,星光如此璀璨过,这一夜的风似是打春之后的第一场春风。拂过江水,江面便解了冻拂过桃树柳枝,桃枝便多了一抹嫣红,柳枝便多了一丝绿意拂过宋如是的心头,她便似是雪做的人儿一般,化作了一汪春水。
过了许久,宋如是才启口问道:“那是不是无论我提出什么要求,你都会答应我?”
“这个自然。”李诃不假思索的说道。
“那么,我想亲你一下。”宋如是抬起红红的面颊,坚定的说道。
李诃先是惊诧,之后他的眸光比之星光更为耀眼,他温柔的吻上了宋如是的红唇,含糊的说道:“此事还是由相公来罢。”
春花原以为昨夜会是个不眠之夜,没想到她沾上枕头便去会了周公。辰时刚过,她便醒了过来。
春花暗叹一声,“到点儿就醒,自己果然是个劳碌命。”
春花又在床上撑了一刻钟的功夫,这才慢悠悠的起床洗漱,等她出了屋子,正瞧见天边的一抹亮光。
她伸了一个懒腰,打着哈欠,懒洋洋的进了厨房。若说之前她的天地是百草堂里的三尺柜台,那么如今她的天地便在这一丈宽的厨房里。
春花煮上了胡麻粥,烤好了古楼子,这才提着热水往正房而去。到了正房门口,她也不敲门,掀了帘子就往里走。
春花先是沏好了热茶,然后才走到里间去唤娘子,她正要撩开床幔,一个低头正瞧见床塌前的踏板上除了娘子家常的软底鞋之外,另放着一双男式的革靴。
春花登时喜不自胜,她捂着嘴巴,悄然的退了出去,她轻掩了房门,直奔后院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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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章 似鸟非鸟
春花奔至后院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冲入蜡梅的屋中。闪舞说
蜡梅早已洗漱完毕,正对着妆匣擦粉,瞧见大呼叫的春花进来。
蜡梅笑着说道:“姐姐也是该成亲的人了,怎么还如此毛燥。”
春花平日里总觉得蜡梅太过老气横秋了些,此番听到她这般说,春花撇了撇嘴巴说道:“你这丫头年纪,偏偏又喜欢做出这番老成持重的模样来,心日后嫁不出去。”
蜡梅擦完了粉,又在唇上点了胭脂,这才慢悠悠的说道:“我嫁不嫁出去倒是无所谓,只要姐姐能够嫁出去便好。”
春花面皮一红,拉着蜡梅的手不依的说道:“蜡梅你把话说清楚……”
“我的意思很清楚,就是姐姐的好日子快要到了,姐姐好歹该有些待嫁娘子的模样……”蜡梅正色说道。
“你这丫头倒是持重,年纪就像个老人家,你说你这少年老成的模样该会找个什么样的郎君呢?”春花捏着蜡梅的脸蛋笑着说道。
“我只愿一直陪在老夫人身边。”蜡梅敛眉道。
春花不可思议道:“你这傻丫头怎会有如此想法?”
“姐姐莫要问了,我瞧着姐姐心情不错,可是遇到了什么喜事?”蜡梅蓦然问道。
春花一拍大腿,兴奋的说道:“我怎么把此事给忘了,蜡梅你知道吗,咱们院中今日可是有件天大的喜事。”
“莫不是三爷来了?”蜡梅认真的猜测道。
“你这丫头莫要胡乱打趣我。”春花笑着揉了揉蜡梅的肩膀,凑近了蜡梅说道:“大公子昨夜歇在娘子屋里了。”
“当真?”蜡梅惊喜道。
“自然当真,我亲眼瞧见的还能有假,大公子的鞋就放在娘子的床边……”春花捂着嘴巴意图遮掩嘴角扩散开来的笑意。
“太好了,若是老夫人知晓此事定然欢喜。”蜡梅喜的站起身来,高兴地说道。
“咱们现在就去告诉老夫人去。”春花拉起蜡梅,直奔老夫人那里去了。
宋如是悠悠醒转之后,率先听到的便是窗外窃窃私语的声音。兴奋又压抑的声音在院中时高时低,时远时近。
宋如是心头一凛,一把拉起被子蒙住了头脸,耳旁却听到李诃的轻笑声。
“阿如又何必掩耳盗铃……”李诃的声音极是愉悦。
宋如是闷在被子中,不肯出声,权当没有听到李诃的话。但是她很快便后悔了,因为下一秒钟,蒙在脸上的被子便被揭开。
她一睁眼正对上李诃笑意盈盈的面孔,宋如是愈发面如火烧。她以手挡眼,闷闷的说道:“你倒是痛快了,我又该如何面对我那丫头?”
“阿如莫不是不痛快?”李诃反问道。
“……”宋如是登时语塞,她从指缝当中恨恨的瞪了李诃一眼,也不管对方能不能看见。
李诃瞧着宋如是娇羞的模样,心头愈发喜欢,他把宋如是揽入怀中,宠溺的说道:“你本就是我的妻,如今重新接纳了我,丫头们只会高兴才是。”
“接纳……”宋如是口中重复着李诃之前的话语,不知是她自己想多了还是对方意有所指,于是宋如是的脸颊更红了些。
“娘子?”门口突然传来春花的声音。
宋如是还未应声,又听到这丫头在门口恭敬的问道:“娘子可是醒了,要不要奴婢进来伺候娘子?”
“这丫头分明就是故意的。”宋如是心中暗道,她盯着李诃示意对方为自己解围。
李诃会意,冲着门口点头道:“那就进来吧。”
宋如是哪里想到李诃会如此反应,她迅速的挣脱李诃的怀抱,之后手忙脚乱的钻入锦被当中,堪堪躺下,耳边已听到春花进门的声音。
春花垂首进入屋中,目不斜视的走到里屋的屏风后头,她在盆中倒好了热水,又备好了洗漱的青盐,这才对着床塌恭谨的问了一句:“娘子,可是要现在洗漱?”
宋如是恨不能立刻捂上这丫头的嘴巴,可惜嘴巴长在春花身上,可惜春花与她的距离隔着一个被窝,外加一个屏风。
宋如是腹诽归腹诽,表面上她仍旧以鸵鸟之姿示人。宋如是既然不言,李诃自然不能不语,好歹这神态极是恭谨的丫头也是他唤进来的。
所以一阵沉默过后,李诃开腔说道:“你家娘子只怕过一会儿才能洗漱……”
春花会意,笑着说道:“那么奴婢先去准备早膳。”
宋如是听到春花关门的声音,这才从锦被当中探出头来,低声怒道:“你这是何意?”
她认为的怒气冲冲的声音在李诃听来不过是娇嗔而已,所以李诃果断的低头亲了亲宋如是的额头,笑着说道:“若是不唤这这丫头进来,阿如又该如何洗漱?”
宋如是一怔,这话倒是让人一时无法反驳,毕竟她也真的还没有洗漱,想到这里,宋如是慌忙起身。
她刚起身,便惊觉不对,因为李诃的目光实在太过炙热了些,宋如是面似红霞,她垂首穿好了衣服,飞也似的下了床,逃也似的转入屏风后面。
屏风遮挡了宋如是娇羞的面颊,也阻拦了李诃炙热的目光。宋如是轻轻的呼了一口气,她立了片刻,这才转身洗漱。她低头洗脸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脸颊竟是比盆中的热水还热上三分。
而一屏风之隔的李诃却是极为惬意,他的目光在宋如是床塌之上扫视了一圈,瞧见枕头下面露出一角白帕。
他抽出帕子放在手上细细看去,这帕子与平常所见并无不同,不过是所绣花样不同。
寻常的帕子不外乎绣些花鸟鱼虫,自家娘子这帕子的花样却极是奇怪。若说有翼却不是鸟,若说不是鸟,却又穿行于云端。
李诃疑惑的看着宋如是帕子上面似鸟非鸟的东西,他看的专心竟未察觉到洗漱完毕从屏风后面转出来的宋如是。等李诃觉察不对的时候,宋如是已走至塌前。
反观宋如是这边,她受到的惊吓并没有比李诃多少,她盯着李诃手中的帕子,面上不由浮现出了一丝尬笑。
尬笑过后的宋如是,僵笑着说道:“我这绣工实在见不得人。”说着便要去抢李诃手中的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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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一章 眉毛打架
李诃握紧了手中的帕子,口中不言,双眸深深的看向宋如是。
宋如是心中忐忑,她随即尬笑两声借以掩饰自己的心虚。
两人四目相对,一个坦然,一个心虚,一个主动,一个被动。
最后还是占着主动的李诃,率先出声道:“阿如的绣工虽是不错,但是不及阿如的奇思妙想。”
“大公子过奖了,我不过是偶然为之……”宋如是打着哈哈说道。
李诃一个眼神抛过去,宋如是连忙改了口风,垂着脑袋,低声说道:“郎君过奖了。”
“那么阿如若是现在有空,不妨告诉我,这帕子上所绣为何物?”李诃慢悠悠的说道。
宋如是瞪着李诃还未束起的发丝发呆。她自诩头发乌黑顺滑,但是李诃垂落的头发,却让她看得目不转睛。
宋如是全神贯注的注视着李诃的头发,意图忘掉之前的一切。
奈何李诃早已看穿了她,他轻轻的“嗯”了一声。
宋如是通体上下便似过了电流,眼看着今日之事是难以糊弄过去了。宋如是抬起头来,悲壮的说道:“这帕子上绣的不过是我家乡的一种鸟……”
“可是阿如出身清河,我也时常去清河县中住,但是却从未见过这种鸟类?”李诃接口问道。闪舞说
宋如是脑后如同挨了一闷棍,情急之下,竟然忘记了这茬。宋如是干咳一声,一本正经的说道:“我先前在清河县的时候,左右无事,便在家中搜罗各项书籍。其中有本县志上提起过,家乡曾经出现过此种鸟类。”
“可是这怪鸟,并没有眼睛。”李诃看着手中的帕子,出言问道。
“这种怪鸟在县志上面也只出现过一次,上面记载道,这种怪鸟无眼无耳,飞翔时犹如响雷。”宋如是指着怪鸟的顶端,细细解释道。
李诃垂首盯着手中帕子,这帕子的右下角绣着白云两朵,怪鸟一只。
这怪鸟头大身,无眼无口,双翼位于身体两侧,瞧起来颇为古怪,尤其是这鸟通体雪白,简直是闻所未闻。
他狐疑的看着宋如是,犹豫的问道:“这怪鸟可有名字?”
宋如是垂下眼眸,心中暗道,这怪鸟本是她闲暇之时,为了练手绣的飞机。如今被李诃撞破,她自然不能实话实说,毕竟此事太过匪夷所思。
再说也不知该如何说起,所以宋如是抬起眼眸,轻声说道:“它名为飞鸟。”
“飞鸟?”李诃挑眉道。
“县志记载,五十年内,飞鸟只出现过一次。瞧见飞鸟之人本是个秀才,他为了参加秋闱,露夜赶路,所以才会有幸见识到了这种怪鸟。这鸟怪就怪在,秀才瞧见了这怪鸟之后,竟是拔得头筹,中了举人。所以又有传说,说是能见此飞鸟之人,定然会逆流而上,一飞冲天。”宋如是呼了一口气,结束了这个传闻。
反观李诃的神情并未有任何波动,他看向宋如是的目光当中又是钦佩又是怀疑,不知是钦佩宋如是的记性,还是钦佩宋如是的口才。
宋如是索性把李诃的目光全然当作了钦佩,她不欲与李诃对视,于是走至妆匣前,打开盒子,对着铜镜梳妆起来。
“阿如,莫不是想要一飞冲天?”李诃的声音悠悠响起。
宋如是手中的黛石一抖差点落在地上,她回首笑道:“这帕子原就是我为郎君所绣。意头也并不是想让郎君一飞冲天,而是飞鸟难得,正如人生苦短,阿如希望郎君能够早日勘破烦扰,如同飞鸟一般自在。”
宋如是说完这话,屋中顿时一惊,一息的功夫之后,李诃清越的声音才悠然响起:“阿如有心了。”
宋如是那颗狂跳不止的心脏这才缓缓慢了下来,她这才专心对镜梳妆。这一看不要紧,铜镜当中的自己,一边眉毛高高挑起,一边眉毛低低垂落,瞧起来颇有喜感。
宋如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接着身后便传来了李诃压抑的笑声。原来他不知何时已立在了宋如是的身后,如今正巧从镜中瞧见宋如是好笑的模样。
“阿如的一对眉毛,莫不是在吵架?”李诃忍笑说道。
“吵架?”宋如是茫然道。
“一高一低,一上一下,不是再吵架又是在做什么?”李诃说着坐在了宋如是身旁。
他这一坐下,正与宋如是面对面,之前居高临下瞧起来自然无法与现在面对面来的角度可比。
李诃强忍着笑意,接过宋如是手中的黛石,压低了嗓子说道:“淡扫峨眉这种风雅之事还是由我来吧。”
“郎君的意思莫不是我不懂风雅?”宋如是反问道。
宋如是的眉毛原本一上一下,如今皱起眉来,上的愈发靠上,下的也被迫朝上,瞧起来更为好笑。
李诃最重君子风度,奈何时移世易,所以李诃果断大笑出声,他拿过宋如是手中的帕子,笑着说道:“阿如最懂风雅。”
宋如是听见这话,感觉比说自己不懂风雅,更让人气愤些,她不自觉的拧着眉毛说道:“郎君此话何意,我劝郎君最好把话说明白。”
李诃笑着拂过宋如是眉间,柔声说道:“我的阿如无论何种模样,在我心中始终最美。”
宋如是这才些微平静下来,她不经意间对着镜子瞧了一眼,无意间瞧见自己拧着眉毛的纠结模样,不由得也笑出声来。
她笑起来的模样又引着李诃笑了一阵,两人相视而笑。
一墙之隔的三人也相视一笑,接着三人便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老夫人,奴婢待会儿还用不用进去送饭?”春花搀扶着老夫人低声说道。
“我瞧着不用了,有情饮水饱,这二人怕是一日不吃,也不会饿喽。”老夫人的声音当中透出满满地愉悦来。
“老夫人说的是,只是可惜了春花姐姐烤的焦黄的古楼子了。”蜡梅惋惜的说道。
“娘子眼中如今哪里还瞧得见古楼子呢?莫说是古楼子,怕是新楼子娘子也瞧不上喽。”春花眨着眼睛说道。
“无妨,这不是还有咱们三人呢?咱们这就去吃古楼子去。”老夫人笑道。
“去哪儿吃?”蜡梅问道。
“自然是去后院。”春花接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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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二章 杀猪割肉
民间谚语称:“腊月二十六,杀猪割年肉”,说的是这一天主要筹备过年的肉食。所谓杀猪,当然是杀自己家养的猪所谓割肉,是指没养猪的贫困人家到集市上去买过年吃的肉。
宋如是家里既不用杀猪,亦不用割肉。因为自有人提肉上门,来人毫无疑问正是朱三爷。
朱三爷久未上门,如今带着猪肉上门,心中不由生出了“丑媳妇终要见公婆”的感慨。
虽然他是男的,并且也不愿见公婆,但是他就是不由自主的心怀忐忑。
朱三爷提着十斤猪肉立在门口,鼓起了一波又一波的勇气,又泄了一波又一波的锐气。
就在朱三爷又一次的鼓起勇气之时,院门突地开了。门后立着的正是一脸惊喜的春花。
春花又是疑心面色不佳,又是担忧头发散乱,电光火石之际,所有的担忧与顾虑都抛诸了脑后,化为了眼睛当中灿若流星的光芒。
“三爷……”春花难以置信道。
“春花姑娘……”朱三爷看着春花微红的面颊,心中荡漾。
他细细看着春花白皙的面颊,嘴角若隐若现的酒窝,他越看越是欢喜。
眼看着面前的面如芙蓉的春花,再看看自己手中提着的十斤猪肉。
朱三爷恨不能立时扔掉自己手中煞风景的猪肉。有美当前,手提猪肉,当真是一件煞风景的事情,奈何丢下猪肉,显得更加没有风度。
所以朱三爷再三纠结之下,只得提着猪肉与春花立在院门口,你看我,我看你,仿佛光阴一直停留在此刻。
王大娘上门来送羊肉的时候,瞧见的便是这么一幕,她瞧见朱三爷提着猪肉立在门口,只当是院门还未开,所以她便提着羊肉好心的上前为朱三爷叫门。结果她走到朱三爷身后,才瞧见被朱三爷身影遮挡的严严实实的春花。
王大娘登时提着羊肉进不得,退不得。结果就是春花立于院中,朱三爷与王大娘各提着十斤的猪肉和十斤羊肉,一前一后两两立于门口。
尴尬不知持续了多久,身为东道主的春花才不自然的笑道:“两位一同上门也算是双喜临门了。三爷想吃什么,我这就去为三爷做去。”
春花看着两人手上的猪肉和羊肉,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终还是接过了王大娘手上的羊肉,笑着引两人进了院子。
朱三爷见到春花接过王大娘手中的羊肉,心里非但没有半分不自在,反倒觉得自己与春花达到了某种形式上的共鸣,所以朱三爷手提着猪头与提着羊肉的春花,前后脚进了院子。
王大娘也是个眼皮子活的,所以她并不往这二人身旁凑,只不远不近的跟在两人身后。扶着老夫人在院中遛弯的腊梅,瞧见两人,慌忙去接过朱三爷手上的猪肉。
朱三爷这才后知后觉看见院中的老夫人。他慌忙上前拜见,却瞧见老夫人眼中戏谑的目光。朱三爷僵硬的上前与老夫人行礼。
老夫人笑着说道:“平日里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如今乍见三爷,倒是与我相像中的不大相同。”
三爷心中一慌,张口问道:“老夫人唤我少连便好,不知我哪里做的不妥当,老夫人直管说出来,我定然立时改了。”
老夫人瞧见朱三爷虽是官身,说话却是随和,神态也异常的谦卑,于是心中便先有了三分喜欢,她作势正色道“三爷当真让我说出来?”
朱三爷听到老夫人还唤他三爷,心头狂跳,脑中转过了千般的念头,奈何到了口中就成了简简单单的几个字,“老夫人但说无妨,我还受得住……”
老夫人瞧见朱三爷这副好说话的模样,忍俊不禁道:“少连比我想象当中的更好,春花这丫头是个有福气的。”
朱三爷茫然抬头看向老夫人,似是不能相信对方所言,在瞧见老夫人眼中几乎溢出来的笑意之后,朱三爷这才挠着头皮说道:“我这人最是实诚,老夫人既然此番说了,那么我就当真了。”
老夫人指着朱三爷大笑道:“哈哈……春花丫头素来是个牙尖嘴利的,如今遇见少连,你们二人也算是旗鼓相当,只是不知日后所生孩儿会是个什么机灵模样。”
朱三爷暗喜,偷眼看向春花,只见对方面上似是蒙着一层红布,朱三爷心中的喜悦便像是突然炸开的烟花,喜悦从心底炸开,从眼睛当中迸发出来。
春花自然能够感受到朱三爷满是神情的目光,按照规矩,她是不能与三爷见面的,但是她实在太长时间没有见过三爷了。
心底里的思念从见到三爷的那一刻起,便像是涨潮时的海水一般,一旦涌现便一发不可收拾。但是礼数不可费,所以春花回了三爷一个含情脉脉的目光之后,便提溜着手中的羊肉与手上提溜着猪头的腊梅一同进了厨房。
王大娘往常无事的时候总陪着老夫人说话,所以与老夫人甚是熟稔。如今瞧见这阵仗,王大娘也笑着打趣朱三爷道:“要我说啊,春花跟了朱三爷是春花的福气,但是三爷能够娶了春花也是三爷的福气。”
这话正说到老夫人的心坎里,三爷虽好,但到底春花才是自己人,是以老夫人眉开眼笑道:“这话原是咱们私底下说说便好,如今少连听到只当咱们是欺生呢?”
“能够与老夫人一同说话是我的福气,能够娶春花姑娘也是我的福气。之前我娘便说我是个有福气的,我一直不解其意。自打遇见了春花姑娘,我才发觉我娘的话,竟然是字字真金。”朱三爷神色恭敬,眼底笑意盎然的说道。
老夫人听到这话更是高兴,她亲昵的对朱三爷说道:“虽是有阳光,但是院中仍有凉意,少连若是有空不如陪我去后院说会子话?”
朱三爷能在此地多呆一会儿,自然求之不得,他点头道:“莫说是陪老夫人说上一会儿子的话,便是说上一天的话也成,只是老夫人莫要嫌我烦扰。”
王大娘瞧着眼下并无自己的事情,便也说笑着去了厨房,而老夫人与朱三爷径自去了后院暂且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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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三章 官家娘子
如今且说王大娘晃晃悠悠的进了厨房当中,眼见春花与腊梅说笑间,一人和面,一人剁馅,显见是包饺子。
王大娘去蹲在炉灶旁的木盆当中洗了手,接过春花手中的菜刀,连声说道:“如今春花姑娘是娇贵人儿了,怎么还做这般粗活。像是这种卖力的粗活原是我这老婆子该做的,怎能劳动姑娘这细嫩的双手。”
王大娘出马,自然非同凡响,春花眼瞧着案板上面的碎肉蹦的老高,就笑着说道:“大娘家里的活计都忙完了吗?怎地今天有空过来说话?“还不是桂儿那丫头瞧着我日日辛苦,所以今日一早便我把赶了过来,说是家中的事情今天都交于她做,让我放心出来。”提到桂儿,王大娘手中的菜刀便愈发的孔武有力起来。
春花会意,于是也笑着说道:“桂儿丫头年纪虽,却是个孝顺的,都说时看老,大娘就等着以后享桂儿的福吧。”
王大娘听到这话,眼睛笑成了一条缝,她放下手中的菜刀,谦虚道:“桂儿现在不过是黄毛丫头,哪里能看到那么长远。不过这丫头倒是当真贴心的紧。”
“大娘莫要谦虚了,桂儿那丫头我也见过,一瞧便是个聪明伶俐的,尤其是那双眼睛,像是个琉璃珠子似的。”正和面的腊梅插口说道。
王大娘的眼睛便是连一条缝也看不见了,她不自觉的又拿起手中的菜刀,故作随意的模样说道:“这丫头只要不出去给我惹祸,我便心满意足了。姑娘可知,这丫头昨夜与我说的什么?”
“桂儿这丫头人鬼大,莫不是又说出了惊人之语?”春花捧场的问道。在一旁和面也停下手中的活计,好奇的看着王大娘。
王大娘复又放下菜刀,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的说道:“我前几日让这丫头绣几个荷包留着过年的时候用,这丫头倒是也乖乖绣了,昨夜她给我送荷包的时候,说是让我好好珍惜这几枚荷包,因为她以后可不是绣荷包的命。我当时就好奇的问她,那她以后是什么命?结果这丫头肯定的说道,她以后是做官家娘子命。”
春花一愣,稍后笑道:“桂儿这丫头倒是个有志气的。”
腊梅也跟着说道:“看来王大娘家里要飞出个金凤凰了。”
为人父母,自然乐意听到别人夸奖自己的孩子,所以王大娘听了这话之后,身心妥帖,她又摸起了菜刀,装作无意的说道:“桂儿有这心胸也该拥有能够像匹配的命运才是,若是她日后走了正途还好,若是一时跟人学坏了,只怕是后果不堪设想。”
话题绕了一圈,又重新的绕了回来,春花沉吟道:“桂儿这丫头倒是与我有眼缘,只是此事还需娘子首肯,等过了年,我便会与娘子提此事,但是若是不成,大娘可不许怪我。”
王大娘听到春花的回话,极是高兴,哪里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她拿着菜刀在案板上奋力的剁了两下,笃定的说道:“春花姑娘只要肯帮我在娘子面前提起此事,我便心满意足了,至于成不成的,只看桂儿这丫头的命了,也看这丫头与娘子的缘分。不过话说回来,以娘子的品行本不该呆在这么一处的院落当中的。”王大娘大着胆子说道。
春花面色不变,倒是腊梅脸上神色变幻。春花不言,腊梅便接口说道:“娘子素来喜静,所以选了此处。娘子平日里总是喜欢说,房屋百栋,不过还是睡一方天地,娘子并不在意这个。”
春花听到腊梅这样说,眼神当中隐隐带出一分与有荣焉的自豪来,她顿了一顿刚才说道:“我家娘子与旁人不同,旁人在意的我家娘子未必在意。”
王大娘这会心情正好,于是顺着春花的话头说道:“我第一眼瞧见你家娘子的时候,便觉得她相貌不凡,如今接触的久了,性子竟然也是极好的,也只有公子那般的人品才能配得上你家娘子。”
春花一听更是得意,她笑着说道:“要说大公子与娘子故事便是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不过大公子对娘子倒是极好的。为了庆祝娘子生辰,大公子许久之前就已开始准备了,光是送给娘子的那块玉都是大公子寻了好久才寻到的上好的和田玉。”
“大公子何时送给了娘子一块玉?”腊梅并不知晓此事,所以好奇问道。
“大公子送给娘子的东西自然都是极好的,之前咱们绸缎庄刚刚开张的时候,生意总也不见好,大公子又更是托人去店中购买了大笔的成衣。”春花捂着嘴巴悄声说道。
“竟然如此,大公子对娘子果然一片真心。”腊梅暗暗记下了春花的话,直等着待会去学给老夫人听,好让老夫人高兴高兴。腊梅不知道的是,如今身处后院的老夫人心情已是极好。
且说老夫人把朱三爷请到后院之后,便热情的拿出了一盘古楼子,笑意盈盈的看着朱三爷。朱三爷会意,拿起一块,放入口中,吃了起来。
说来也是凑巧,朱三爷晨起并未用膳,如今古楼子入口,腹中的馋虫登时被诱了出来。所以朱三爷在老夫人这里不把自己当外人的吃了半盘子的古楼子。
老夫人瞧见朱三爷的模样,便想到在清河县中宋如是的模样,由此她更是对朱三爷生出了一丝亲切之意来。
若说老夫人把朱三爷叫到后院,也不单单是为了看朱三爷吃古楼子。而是因为另外一件事情。
老夫人因为这件事情已经茶不思饭不想了数日。她满面慈祥的看着狼吞虎咽吃的正香的朱三爷。
朱三爷一心二用,一边卖力的吃着古楼子,一边留意着老夫人这边的动静。他很快便察觉到了老夫人的心不在焉。所以朱三爷把手上的古楼子吃完了之后,这才退后一步,恭敬的对老妇人说道:“老夫人若是有事,直说便好,若是我能够做到的,定然会拼尽全力,也要如老夫人所愿。”
老夫人面上的笑容便淡了一些,她迟疑了一会儿,方才开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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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四章 起了歪心
老夫人思忖片刻这才开了口,她迟疑道:“听闻你与诃儿相熟已久?”
朱三爷看着面前剩余的半盘古楼子,笑着说道:“我与李兄相识已久。闪舞说”
“相熟”与“相识”,虽只是一字之差,但意义却大不相同。
老夫人似乎并不满意朱三爷的回答,她继续问道:“那少连你是何时与诃儿相识?”
朱三爷眼见老夫人眼明心亮,心知此番若是不说真话,只怕是糊弄不过去了。
所以朱三爷很识时务的选择了说真话,他目光从古楼子上移开,对上老夫人的眼睛,诚恳的说道:“我自幼与王公子相识,所以很早便从他口中听过李兄的名字。但是素未蒙面,直到他来到了长安城中,我才第一次见到李兄。”
老夫人并为接话,相反一直注视着朱三爷,仿佛在等他说下去。
朱三爷硬着头皮问道:“老夫人,我与李兄,不过相识。不知老夫人为何这般问话?”
老夫人目光又恢复了之前的慈祥,她笑着说道:“不过是为了阿如罢了……”
朱三爷叫惯了“承德”,猛然听到“阿如”,他愣了一下,方才说道:“旁的我并不敢说,但是李兄对……阿如……的心意,我倒是敢打包票。”
老夫人神色更加慈祥,她顿了一顿,这才慢慢说道:“我其实问的并不是此事,我想知道的是,关于王公子之事……”
朱三爷愕然道:“王公子?”
“王公子与阿如是如何相识的?”老夫人眯着眼睛问道。
朱三爷这才惊觉,自己与李诃的关系不过是个引子,老夫人真正关心的原来是王公子。
听着老夫人的话中之意,似是疑心王公子,朱三爷斟酌了一下,笑着说道:“李兄初入长安时,诸事缠身,于是便托付王公子照顾阿如一二。”
老夫人沉吟不语,目光逐渐飘忽起来,就在朱三爷以为她不会再说话的时候,老夫人的声音响了起来,“原来如此……”
朱三爷连连点头道:“阿如初来长安时,也曾受了不少苦,若不是王公子有意无意的照拂,恐怕西市里那家绸缎庄早就被抵了出去……”
老夫人回神道:“竟还有此事?”
“西市里的店铺寸土寸金,无论在这里做什么买卖,只要用心经营,虽说不是稳赚不赔,但总也差不到哪儿去。绸缎庄刚开张的时候,生意并不算太好,自然入不了别人的法眼。”朱三爷看了看老夫人的神色,见对方面上平静如水,便继续讲了下去。
“但是阿如也是个有心思的,所以绸缎庄的生意很快便好了起来。这生意一好,挡了别人的财路,自然也就碍了别人的眼。当时离咱们绸缎庄隔着一条街有家客来绸缎铺,绸缎铺的东家原是与宫里的贵人有些亲戚。咱们绸缎庄的生意一好,那家的东家便起了歪心。”
“别人的生意比自家的好,不反思自身,反而起了歪心对旁人下手,这究竟是何道理?”老夫人面色不虞道。
“老夫人,这世间本就没有那么多道理可言的。那家东家起了歪心,于是不知如何寻了几件麻风病人穿过的衣服,意图用来讹诈绸缎庄。”朱三爷沉声说道。
“还有没有王法了?这又岂是讹诈绸缎庄那么简单,这简直是要堵死了绸缎庄的生意。”老夫人一拍案几,冷声说道。
“这人原本打算瞅个月黑风高的晚上把那几件衣服混在咱们绸缎庄的库房当中,也是合着他不能成事。他手下的人竟然在醉酒之后,与旁人吐露了此事。话一出口,王公子很快便知晓了此事。”朱三爷眯起眼睛,突然笑了一下,接着说道:“所以,那家客来绸缎铺很快便关门大吉了。”
“如此也算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老夫人感叹道。
“此事之后,再无一人敢对咱们的绸缎庄对手了。”朱三爷如释重负道。
“如此看来,还是蒙了王公子的照拂……”老夫人意味深长道。
朱三爷刚刚放入腹中的一颗心,又“嗖”的一下,提了起来,他揣摩道:“王公子此人最重情义,所以李兄才会托他照拂阿如。”
老夫人神色比之前已和善许多,她又恢复了慈祥老人家的模样,她指着盘中的古楼子笑着说道:“这古楼子是春花这丫头一大早做的,如今入了少连腹中,也算是如了那丫头的愿了。”
朱三爷这才真正放松下来,打趣道:“只怕春花会嫌弃我能吃。”
老夫人被朱三爷的话逗的大笑起来,她点着朱三爷笑道:“她若是知晓只会高兴……”
“这是为何?”朱三爷奇道。
“因为那个丫头也是能吃的。”老夫人压低了声音,而后揭开了谜底。
朱三爷愣了一下,而后便大笑出声,他随手又摸了一个古楼子放在口中吃了起来,不过这次他的吃相已斯文许多。
老夫人瞧着朱三爷心胸疏朗,心中更是喜欢。朱三爷有意投其所好,所以两人在这边聊得很是热闹。
而厨房那边三人的对话也到了尾声,虽说是家中有桂儿操持,王大娘仍是丢不开手去。
而得了春花姑娘的准话,王大娘更是恨不得立时三刻便归家去。所以她很快寻了个理由告辞归家去了。
如今厨房只余春花,蜡梅二人。蜡梅犹豫的说道:“春花姐姐虽是好心,但此事还需娘子定夺才可……”
蜡梅说的含蓄,春花却听懂了蜡梅未曾出口的话,她收起了之前的笑脸,正色说道:“我在家里也呆不了多久了,我若走了,娘子身旁无人服侍,我实在放心不下。虽然你也是个能干的,但是还有老夫人那里得看顾。所以我想着临出门之前给娘子物色一个伶俐些的丫头,这样我也能放心出门。”
“可是姐姐,桂儿那丫头实在了些……”蜡梅提醒道。
“这个我自然知晓,不过也有的好处,之前冬雪的事情,你也知晓。太过木讷的便是咱们也看不上,聪明伶俐的又怕不好管教……”春花心中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所以面上的神色,便带出了纠结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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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五章 经久不见
“可是桂儿才八岁,何况,我觉得王大娘为人太过热切了些……”腊梅实话实说道。闪舞说
春花叹了一口气,“八岁却是太了些,日后只怕还得你多看顾些……”
“姐姐怎知,娘子一定会留下桂儿?”腊梅看着春花的眼睛问道。
“不若咱们打个赌,若是娘子留下桂儿便算我赢,若是娘子没有留下桂儿便算你赢如何?至于彩头嘛,就由你来定。”春花眼珠子转了一圈,之后笑着说道。
腊梅未曾料到春花竟然蓦然说到此处,她垂下眼眸,语气坚定的说道:“赌便赌,既然姐姐说由我来定,那么彩头就赌姐姐头上这枚琉璃簪子如何?”
春花登时一阵肉痛,她默了片刻,才不情愿的说道:“那好吧,但若是你输了,又当如何?”
“我若输了嘛……”腊梅故意死死盯着春花头上的琉璃簪子,待瞧见对方眼中的不舍几乎溢出眼眶之后,腊梅才笑着说道:“我若是输了,那便不要姐姐的琉璃簪子了,如何?”
春花心中先是一喜,待反应过来,又懊恼的看着腊梅不甘心的说道:“那腊梅无论输赢岂不都吃不了亏?”
“彩头是姐姐让我定的,我只能勉为其难的说了彩头。姐姐如今莫不是要反悔了吗?”腊梅反客为主道。
春花被腊梅堵的说不出话来,她长长的呼了一口气,才低声说道:“但是好歹赌约要公平些才是,不然拿我的东西当彩头,我便是赢了又能得到什么?”
腊梅偷空在春花脸上捏了一把,春花的面颊上登时留下了一个面粉印儿。腊梅这才想起,自己刚和了面,还未净手,她待要提醒春花。背后突地一阵冷风扑背而来。
蜡梅扭头一看,原是厨房的门帘被人掀开,接着那人便走了进来。腊梅一瞧,来人除了朱三爷还能是谁,她也是有眼色,回首对满面惊喜的春花低声说道:“我去瞧瞧娘子。”
腊梅蹑手蹑脚的从厨房钻了出来,其实她的动静即便放大点也无妨,因为厨房当中的两人,眼中除了彼此已无旁人。
朱三爷快步走到春花面前,关心的问道:“听闻你前几日被人捉去了?”
他自然知晓春花是被谁捉去的,但是齐氏身为长辈,他虽是恼恨,但也无妨直呼其名。所以只得含含糊糊的说道。
春花本是粉面娇羞,乍然听到朱三爷提起此事,那日脑海里的记忆便排山倒海般的重现,春花面色一变,惊恐的说道:“夫人来了,她来到长安城了……”
朱三爷瞧见春花惊吓的模样,心中一软,他拉起春花的手安慰道:“春花莫怕,她即使来到长安城中,又能如何?这里不是庆阳府,可由不得她为所欲为,她可曾伤到你了?”
“这个并没有,夫人使人把我骗过去之后,便让我想法设法联系上大公子,不然她便永远不会放我离开,让我这一生都见不到你。闪舞说”春花抖着肩膀说道。
朱三爷瞧见春花这般模样,一时之间倒也顾不得那些个礼数,他轻柔的把春花揽入怀中,轻声说道:“她若是有那般通天的本事,你又怎能还在此处。”
“可若不是她身旁伺候的丫头,偷着把我们放出来,我和娘子又怎能这般顺利的回到此处……”
说到这里,春花突觉不对,她迟疑的说道:“那个丫头如今也不知怎么样了,她把我们放出来,到夫人那里又该如何交代,夫人定然不会放过她的。那丫头虽是说话难听,但是人却是好的。”春花拧着眉头,不由为那丫头担忧起来。
朱三爷低笑一声,舒了一口气,笃定道:“我猜那丫头定然无事。”
春花从朱三爷怀中抬起头来,看着朱三爷肯定的眼神,好奇的问道:“三爷如何得知?”
朱三爷也不再卖关子,直接说道:“因为那丫头是王公子的人。”
“什么?”春花惊道。
“她以为她算计了王公子,其实自己早已身在局中,却全然不知晓。”朱三爷说的含含糊糊。
春花虽是好奇,但心中也知晓,有些事情,不是自己能够多问的,她缩了缩脑袋说道:“夫人的手段非同寻常,不然许姨娘也不会落到那般的下场。”
“不过是咎由自取罢了。”朱三爷寥寥数语便道出了许秋意的下场。
“三爷来了,英哥儿怎么没跟着来?”春花放下齐氏之事,又想到了英哥儿。
“英哥儿前些时候被李兄带着出了一趟远门,回来之后,便一直呆在李兄那里,说是迷上了雕刻玉石。”朱三爷提到英哥儿面上也带出一份迷惑不解。明明英哥儿这孩子之前还说很喜欢自己的住处,怎么出个门的功夫,就再不回来了?想到这里朱三爷也很是怅然。
“雕刻玉石,英哥儿之前不是跟着三爷在读书?”春花面上的神色与朱三爷面上的不同。
朱三爷面上的是怅然之色,春花则是带着茫然,但她心中也隐隐知晓,英哥儿这孩子素来都是个有主意的,若是他打定了主意去做一件事情的时候,旁人还真的不好随意过多干涉。
“英哥儿这孩子极是聪明,千字文不过月余的功夫便已都会写了,四书五经也看了一半了,如今虽说是跟着李兄那里学着雕刻玉石,但读书之事,想来也不会随便撂下的。”朱三爷肯定的说道。
春花这才放下心来,须臾之后,她仿佛又想到了什么,从朱三爷怀中探出头来,刚要开口,朱三爷的手指已轻轻的搁在她的唇上。
在春花茫然的眼神当中,朱三爷哀怨的说道:“经久不见,春花姑娘便没有私房话与我说吗?”
春花在朱三爷怀中探了一半的头,登时缩了回去,她在朱三爷怀中,讷讷的说道:“自然有好多事情与三爷说起,不过是不知该从何说起而已。”
“那就捡着最想说的事情说。”朱三爷鼓励道。
这话给了春花莫大的勇气,她探出头来,面上带着三分娇意,三分羞涩,剩余的四分情绪,便隐在了她的双眸当中。
朱三爷支着耳朵听了良久,才听到春花清脆的声音响起:“三爷的亵衣,我还未绣好,三爷可会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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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六章 昼夜不休
朱三爷听到这话,几乎岔开了气去。闪舞说这就是春花姑娘最想与自己说的话?
朱三爷虽是不愿相信,但是他的耳朵告诉他,他一个字也没有听错,春花姑娘就是这般说的。
所以朱三爷面上的惆怅之色便更惆怅了些,他叹了一口气,含糊的说道:“我并不在意那个……”
听到这话,春花倒是不愿意了,她从朱三爷怀中挣脱出来,看着朱三爷,一本正经的说道:“此事如此重要,三爷为何不在意?所谓衣食住行,穿衣可是排在第一位,可见其重要性,三爷怎能不在意?”
朱三爷被春花一本正经的模样唬了一跳,听着春花的意思,自己在看待“亵衣”的问题上,有些马虎?
于是朱三爷会意说道:“我自然在乎亵衣之事,只是又怕……只怕……娘子太过操劳……”
春花听到后半句,面上的红霞直红到了耳根子,她讷讷的说道:“你胡说什么呢?谁是你的……娘子了……”
“三爷的娘子自然是春花姑娘了。”门外突地响起一阵笑声。
春花恨不能原地消失,但是想归想,末了还得面对,所以她果断的一把推开了三爷,冲着门口迎了过去,因为她已听出来人是谁了?
春花撩开门帘,门口立着的正是笑吟吟的夏蝉。她穿着一件杏红色的交领束胸襦裙,肩披银狐皮子,看得春花眼前一亮。
春花笑道:“夏蝉莫不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不然怎地这般美貌?”
夏蝉掏出帕子,掩口笑道:“春花姐姐倒是把我想问的问题率先问出了,如此让我又该如何是好?”
春花拉着夏蝉的手笑道:“年关酒楼当中最是忙碌,你今日怎么脱开身来了?”
夏蝉笑着说道:“原是脱不开身来,但是想到姐姐年后就要出门,所以想方设法的也要脱开空来瞧瞧姐姐。”
春花心中又是感动,又是羞涩,她面上的热意始终未曾下去过,她笑着说道:“夏蝉你这般倒是让我无地自容了。”
朱三爷本就与夏蝉相识,于是上前打趣道:“我当时谁呢,原来是漱玉楼当中的老板娘。”
“我还说最近怎么不见三爷过来呢,如今瞧见三爷,这才明白过来。”夏蝉打趣道。
春花瞧见话题如何绕,总也绕不开自己去,索性打着去看娘子的功夫,堂而皇之的引着夏蝉出了厨房。
宋如是正猫在屋里临帖,听到动静,抬头一瞧,正是春花与夏蝉相携而来。
宋如是看到春花突然笑了起来,她放下手中的狼豪,开口问道:“中午莫不是要吃饺子?”
“娘子如何得知?”春花好奇的问道。
宋如是笑而不语,春花身旁的夏蝉也看着她笑而不语。春花心生狐疑,她低头看了看裙摆,发现浑身上下并无异常。当她抬头时,这两人依旧是笑殷殷的模样。
春花正自茫然间,不经意的扫了一下妆台上的镜子,这才看见自己脸颊上竟然沾着红枣大的一坨白面。
春花自打朱三爷进来,面上便红了数次,但是这次的红与先前不大相同
先前的红像是春日枝头上绽放的花朵,红的娇柔,红的柔软而现今的红则像是青苹果上面洇着的一抹红晕,青的青,红的红,像是手画上去的略显僵硬的红。
春花捂着脸,匆匆的出了正房。屋中剩下的两人,以夏蝉为先说道:“娘子,咱们的人在那所宅院附近,接连守了几日,并未见到郎君……”
“那夫人可曾出去过?”宋如是轻皱眉头道。
“未曾,不仅夫人未曾出去,便是她身边的人也都未曾出去过。院中的菜肉果类,也都是商贩送上门的。”夏蝉低声说道。
“商贩?”宋如是心头一动。
“商贩是货真价实的商贩,并不是旁人乔装打扮的……”夏蝉泄气的说道。
宋如是心头一阵失望,齐氏远道而来,就是为了日日闭门不出?这定然不可能,那么齐氏来到长安城中又是为何?若说是为了李樱讨公道,那无异于以卵击石。所以宋如是笃定,齐氏来到长安城的目的是为了李衡,可是她又并未与李衡有所接触。莫不是李衡早已悄无声息的离开了长安城?宋如是不由陷入到了自己的思绪当中。
“如此一来,让那几个乞儿还继续守在那里吧。飞飞姑娘那边如何了?”宋如是蓦然转了话题。
听到这里夏蝉嘲讽道:“飞飞姑娘醉酒之后,神志便不大清楚了,她突然多了一个怪癖……”
“怪癖?”宋如是最后一次瞧见飞飞姑娘的时候,她正巧被王公子一拳打倒,如今想来也有几日的功夫,飞飞姑娘怎会突然变了一副模样?
“飞飞姑娘变了……每每瞧见郎君们……总要想方设法的把人带到自己那楼当中……偏偏她又分文不取……所以……所以……”夏蝉说的犹豫,说到最后简直不知该如何启口。
宋如是看着夏蝉说的艰难,原也不愿为难夏蝉,没想到夏蝉深吸了一口气,又继续说道:“所以飞飞姑娘的楼里面日夜都有许多人……”
夏蝉说的隐晦,但是并不妨碍宋如是了解其意。宋如是听到这话,惊诧不已,她不可置信的说道:“她怎么变成了如此模样……”
“人总会变得,或许这才是飞飞姑娘的本性而已。虽说她平日里混混沌沌,但是乐陶饼却一直记得怎么做。每每力不从心的时候,她便会做上一盘乐陶饼与众人分食,所以她那所楼里……欢声笑语……昼夜不休……”夏蝉犹豫道。
“她这般不知节制,岂不是也伤了自己的身体?”宋如是低声说道。
“不过各取所需罢了,她需要男人,而那些男人恰巧需要貌美的女人……”夏蝉说到此处,面上的嘲讽之色更浓。
“花间酌的主事呢?她这般堕落就没人管吗?”宋如是问道。
“花间酌本就是让人开心之地,或许主事的正愁没办法安置飞飞姑娘呢?结果她自己选择了这条死路,主事的自然乐见其成。”夏蝉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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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七章 又生变故
真话大多时候都不如假话动听悦耳,甚至好多时候,真话听起来都极为残酷,或许不止是真话残酷,而只是因为现实残酷。
飞飞姑娘分文不取乐善好施的行为很快的吸引了大批的囊中羞涩又心思摇摆之人。
原先飞飞姑娘的客人非富即贵还都是场面上的人,到了后来飞飞姑娘的客人便鱼龙混杂什么模样的都有。好在花间酌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进来的,所以才避免飞飞姑娘陷入了更加难堪的境地,当然现在的飞飞姑娘若是不介怀此事,旁人便是再急也没用。
夏蝉说了飞飞姑娘之事,心中也是一阵嗟叹,好在她很快的缓过神来,笑着说道:“娘子,大公子送给您的生辰礼,可还合您的心意?”
宋如是一晒:“夏蝉你怎么也知晓此事了?”
“娘子莫不是忘了漱玉楼的大厨清风?”夏蝉狡黠道。
宋如是这才恍然大悟道:“我倒是忘了这茬,清风在你那里如何?”
夏蝉掩口笑道:“原些清风还带着几分不情愿,如今在后厨可算是游刃有余,他近日又琢磨了几样新菜,一经推出便受到客人们的一致好评。他今日还托我带来一缸他专门做的腌菜,说是年底事多,没办法来拜见娘子,所以先把礼数做足了,如此一来也好在大公子面前交代。”
“他倒是实诚。”宋如是笑道。
宋如是又是不可思议,又是心中安慰。清风素来桀骜不驯,便是李诃的话,也是时听时不听的。没想到如今竟然能够安下心来,专心致志的当一名厨子,宋如是不禁感叹,世事无常,只有想不到的事情,没有现实中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娘子莫要看这缸子咸菜,这可是清风用心所制,旁的人想要他倒还不一定会给呢。”夏蝉便也笑着说道。
宋如是仔细看着夏蝉,口中幽幽说道:“夏蝉倒是颇为了解清风。”
夏蝉面色不变,声音不变,“清风身为漱玉楼的大厨,我自然要了解其根性。”
虽然夏蝉故作镇定,宋如是依然从她目光中察觉出一丝不同。宋如是含笑不语,有些事情,当事人若是出口否认,她又何必求根究底,尤其是姻缘之事。
虽说是有齐氏像是晴天里的一抹阴霾,但是临近年关,众人的心情也都是前所未有的轻松。便是素日里两两生厌之人,在年关时节也都会暂时放下过去的仇怨。
二十三,糖瓜沾
二十四,扫房子
二十五,磨豆腐
二十六,去割肉
二十七,宰公鸡
二十八,把面发
二十九,蒸馒头
三十晚上熬一宿,
大年初一扭一扭。
腊月是岁终之月,也是迎春之月,许多民俗活动都在腊月盛行,虽然各地风俗不尽相同,但大都与迎春有关。
“二十八把面发。”大年三十之前,要蒸出好多吃食,有馒头,枣糕,丝糕,包子,黏糕,还要蒸些猪鼠之类的面食。与面食之上,春花本就是极其擅长的,尤其今年是她在家中过的最后一个新年。所以春花更是卯足了功夫,使出了各样的绝活。
无论是猪,老鼠,兔子,刺猬,她都做的栩栩如生。她这门手艺看得身旁的腊梅恨不能立时鼓起掌来,她艳羡的看着春花,她崇拜的看着春花道:“春花姐姐果真是个心灵手巧的,姐姐若是有空,好歹把这门手艺教与我罢。”
春花拿着剪刀在面团上面一刀一刀剪出了诸多的刺,听到这话,她自然欢喜,于是也笑着说道:“这有何妨,若是腊梅你想学,我今日便能够教你。”
腊梅欣喜道:“姐姐当真?”
“自然当真,些许事,我又何须诓骗你。不过有件事情,我要先说明白。”春花恨不能拍着胸脯说道。
“只要姐姐肯教我,便是让我说什么都行。”蜡梅一瞧此事有门,便打着包票说道。
“那就从前日说起,你为何要在我脸蛋上抹了面粉?”春花放下手中的刺猬,正色说道。
“那个……”蜡梅揣度着春花面上的神情说道:“我并不是故意的……”
“那你就是有心的,你又不是不知三爷在场,为何要如此对我……”春花懊恼的说道。
“春花姐姐定要相信我,是我先不心在你面上沾了面粉,之后三爷才来的。”蜡梅真诚的说道。
“这又有什么区别,如此糗的模样,竟然被三爷瞧见了,实在让人难堪……”春花说到这里,当时的场景便像是突然发生,脑后又像是挨了一闷棍,简直懊恼极了。
“春花姐姐,我当真不是有意的。不如等我定了亲之后,姐姐也在我脸蛋上抹上白面,如何?”蜡梅嘟着嘴巴说道。
“你这捉狭的丫头。”春花在蜡梅身上拧了一下,心中懊恼稍减。
这两人一个愿意教,一个愿意学,于是当场的便操持起来。春花把手中的剪刀递给腊梅,手把手的教了起来。
两人之间正说话的热闹,身后却响起了石娘焦急的声音:“都到什么时候了?你们竟然还有功夫在这里做这个?”
春花不明所以,扭过头去,打趣道:“石娘在这上面不太擅长,咱们也能理解,只是今日若是不做,何时做去,眼看就要到年关了,莫不是要等到三十的时候做吗?你若是因为不会做这些而着急,那么只管把心放到肚子里,因为我会帮你的。”
腊梅手拿剪刀正用的得趣间,于是头也不回的说道:“石娘姐姐不擅长这一挂,也莫要恼嘛,等我学会了之后,你们那里的糕点,我全包了,如何?”
“你们莫要说笑了,我并不是与你们说笑呢,店里出事了……”石娘焦急的说道。
春花听着石娘的声音不对,这才注意到,石娘身上只穿着一件墨绿色的袄子,脚上竟然穿着一双软底粗布鞋子,显见是出来的急,竟然忘记换出门的鞋子了。春花抬头正色说道:“石娘,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石娘搓了搓了手,竟不知该从何说起,她把手心放在嘴旁,呵出了几口白气,僵硬冰冷的手指,这才有了些微的知觉,她耷拉着眼角说道:“百草堂里出事了,郎中他……给人治病的时候……把人给治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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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八章 有人横死
“什么?”春花霍然转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春花身旁的腊梅,听到这话,手中面团上的兔子耳朵,被一剪刀剪了下来,她把手中的面团胡乱的撂在案板上,回身紧张的问道:“石娘姐姐莫要焦急,究竟出了什么事情,你慢慢说来。”
石娘胡乱的搓着手心,神色仓皇道:“那人进门之时,尚且无事,可是吃了咱们的药之后,却突然的发作起来,她先是痛的在地上打滚,之后又嚎哭不休,过了不久她便死了……”
春花心底一沉,事情竟然比想象的严重许多,难怪石娘会这么一副仓皇的面孔,她试图安慰石娘,但是自己的声音也控制不住的发起抖来,“或许是那人本就有隐疾……只是凑巧在咱们百草堂中发作了而已……或许那人是吃了不该吃的东西……正巧在咱们店中发作起来……或许是有人故意讹诈……其实她并没有死……只是为了让咱们赔她些银子……定然是如此,如今已到了年关,这些宵之辈,便都出来想方设法的用旁门左道来赚黑心钱……”
“春花姐姐说的有道理,有些人从表面上并不能看出什么出来,但是身体里面早就有比较严重的病根在。平日里看不出什么来,但是过度的劳累与疲乏都可能诱发病根出来。此事咱们需得当面问清楚,不然恐事后说不清楚。”腊梅倒是比春花石娘两人显得镇定许多,她皱着眉头分析道,虽然她心中也知晓,这种可能性极。
可是石娘像是并未听到两人的话,她始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当中。她自己那个惶恐不安的世界里,她的双目无神,眼眸虽是看向春花与腊梅二人,但是眼神却又不自觉的涣散开来,她的眼神空洞而又绝望。又过了一会儿,她才无力的说道:“她……并没有隐疾,她走进咱们百草堂的时候……情况也并不是很严重……她甚至……还笑着同我打了招呼……”
“石娘姐姐,你糊涂了,你怎么就确定她没有隐疾呢?既然是隐疾,从表面上自然瞧不出来,何况有些隐疾实在让人难以启齿,所以病人刻意隐瞒也是有的。”腊梅焦急的说道,若是确定那病人没有隐疾的话,那么百草堂便危矣。
春花也想到了此处,所以开口道:“石娘有些事情没有下定论之前,还是莫要说得那般肯定才是……毕竟人心隔肚皮,谁也不知对方心里究竟想的什么……”
石娘绝望的声音响了起来,“我敢肯定她没有隐疾……我绝对可以肯定……她并没有隐疾……”
春花与腊梅面面相觑,实在想不通石娘怎会如此肯定,三人相对无言,两人疑惑,一人茫然。闪舞说
突然从隔壁响起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声。春花与腊梅听到这声音俱是一惊,因为这悲怆的声音正是隔壁间王大娘声音。
春花脑中突然冒出了一个可怕的念头,想到这种可能,她不由白了面颊,目不转睛的看着石娘,颤声问道:“石娘……死去那人……究竟是谁……”
石娘听到王大娘的哭声,整个人像是突然矮了一截,她神色颓然嘴唇颤抖的说道:“是桂儿……桂儿死了……她就死在咱们百草堂里……她就死在我的面前……明明之前……她还笑着叫我石娘姐姐……”
腊梅也是一惊,她不由的拉住了石娘的衣袖,像是寻求安慰一般,轻声问道:“石娘姐姐,你是骗我们的对吗?如今年关虽说是百无禁忌,这些玩笑还是莫要胡乱开的好,何况这个玩笑并不好笑。”
“我没有骗你们,我真的没有骗你们,真的是桂儿……桂儿死了……就死我的面前……她死前还在不停地嚎哭,说是好痛……之后她就死了……她的脸色先是变红……后来又渐渐发白……后来……后来她就死了……的身体就那么安安静静的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她真的……死了……”石娘捂着脑袋痛苦的说道,她捂着脑袋,王大娘悲怆的哭声,依旧尽入耳中。
春花与腊梅听到这话,两人俱是手脚冰凉。她们实在想不通,怎么会这样?怎么偏偏是年关?怎么偏偏是桂儿?但是没有人回答她们的这些疑问,回应她们的只有王大娘的歇斯底里的哭声。
“娘子如今可知晓此事?还有郎中他们几个呢?”勉强回神的腊梅问道。
石娘面上的痛苦之色,暂停下来,她松开捂着耳朵的双手,白着一张脸说道:“郎中与壮士,周墨还在百草堂中,桂儿死在咱们店中,不知从哪里来了一帮人,如今都挤在店里瞧热闹。我甚至没人注意的功夫,跑了出来,我先去的正房,但是并未瞧见娘子,所以我才来的厨房……”
春花一拍闹到,焦急的说道:“我怎么把这件事情给忘了,娘子巳时刚过就出门了。”
“出门?娘子可说了何时回来?”石娘急声道。
春花摇了摇头,面色灰败道:“娘子出门的时候没说,所以我也不知道。”
“娘子出门前可曾说去了哪里?我现在便出门去找娘子回来。”腊梅随手拿起一块抹布,在手上胡乱的擦了几下,便急等着出门去找娘子。
“娘子出门时并没有说,她什么也没有说。今天早上大公子来接娘子出的门,所以我并不知道,大公子会把娘子带到何处去……”春花心中悔恨,若是早知晓会有此事,她便是拼着讨人嫌,也要问清楚娘子究竟去了哪里,可是这世间哪里有后悔药卖去。
石娘本就是耐不住性子之人,她此刻急得在厨房里四下乱走,看见案板上一个个活灵活现的刺猬兔子,她伸手拿起一个兔子,紧紧捏在手中,感受到栩栩如生的兔子在自己的手中重新的变成了一团面团之后。
石娘焦躁的心才略微平静些。她又转了两圈,突然不耐烦说道:“那现在究竟该如何是好?难道咱们就这样什么也不做的干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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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九章 光天化日
“石娘姐姐莫要着急,咱们现在首要的是要先想想,既然找不到娘子,咱们又该找何人来。闪舞说”腊梅此时已平静下来,她压低了声音说道。
果然石娘的声音也低了下来,她焦躁的说道:“咱们除了娘子只能去找大公子,但是大公子如今又与娘子待在一处,这可怎么办呢?”
“除却娘子与大公子,不是还有一人……”腊梅目光转向春花。
腊梅的想法正与春花不谋而合,她急声说道:“那么我就负责去找三爷,腊梅你不妨先去隔壁院落当中安抚一下王大娘,至于石娘,你还是快些回到百草堂中,不然以郎中的性子,只怕又会说出不好听的话来,如此一来,反倒让事情变得更难以收拾。”
春花与腊梅、石娘兵分三路,出来厨房,便要各自分开,可惜她们并没有出了院子。因为王大娘绝望的哭声愈来愈近,很快便到了门口。院门被拍的山响,伴随着王大娘高亢的哭嚎声,为整个院蒙上了一层阴影。
春花抬头望天,原本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时,已变成了大片的阴霾,阴霾自天而下,笼罩在众人面上。闪舞说
“快些开门……你们为何要这样对待我的桂儿呐……”王大娘便哭便用力的拍门。
春花三人面面相觑,王大娘的心情她们倒是也能理解三分,只是王大娘此番动静如此之大,只怕一会儿的功夫便能引来街坊们的围观,介时便是有理也说不清楚了,尤其是此事还未下定论。
“竟然不是王大娘陪着桂儿去瞧病?”腊梅实在想不通,王大娘怎会才此处,按说桂儿死在了百草堂里,王大娘怎么会放下幺女,这么快便赶了回来,来这里讨公道?
“陪着桂儿的人正是王大娘,当时出了事情,我便先赶回来报信,所以并不知晓王大娘怎会在这里?”石娘白着面颊,惊恐的说道。
“你们快些开门,莫不是因为做了恶事,所以才心虚不敢开门?我那可怜的桂儿呐,我那聪明伶俐的桂儿呐,你就这般不明不白的死了,又让母亲如何活的下去啊……”王大娘又是哭嚎,又是气愤,在门口的动静越来越大。
“春花姐姐,如今该怎么办?”腊梅脑袋当中各个念头纠缠成一团,不论如何,这事总是透着蹊跷,但是眼下之际,又该如何?
“如今年关,便是远行的人如今也归家了,若是任由王大娘再哭嚎一阵,只怕是整条巷子里的人都会出来瞧热闹了。闪舞说”春花心中焦急,但是为今之计,只得先打开院门再做打算。春花上前一步,一把抽开门闩,打开了院门。
王大娘原本伏地拍门,瞧见院门大开,她一下子便爬了起来,冲进了院落当中。春花心头一阵冰凉,她颤抖着装上了门闩,回身看向王大娘。
王大娘一路哭嚎着就往后院奔去,春花暗道不好,对着石娘与腊梅高声喊道:“心惊动了老夫人。”
石娘与腊梅会意,两人提着裙摆慌忙朝王大娘撵了过去,好歹在前院与后院一墙之隔的宝瓶门处撵上了王大娘。
石娘与腊梅一边一个挽着王大娘,意图把王大娘带离后院,但是王大娘是惯常做惯粗活的,又岂是她们两人一时能够制得住的?
王大娘激烈的挣脱着,面上带着疯狂之色,她高声嚷道:“你们莫要拉着我,我要去找老夫人,让老夫人为我讨个公道,我家桂儿还不到八岁,你们竟也能下得了手……”
春花瞧着腊梅那边马上就要支撑不住,于是也上前帮忙,王大娘两条胳膊被牢牢抱住,一张嘴巴却是自由的,她重重的咳了一声,朝着春花面上唾出了一口浓痰,口中厉声说道:“你这没有心肝的丫头,我平日里待你如何?你竟然如此对我?你即便不想让桂儿跟着娘子,也不该使了这么阴毒的伎法子,你莫不是怕桂儿来了之后抢了你的风头?你这个杀千刀的丫头……”
“大娘我知道你心里难过,但是事情的真想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桂儿那丫头,我是当真喜欢,所以才会想把她举荐给娘子,何况桂儿才八岁,我又何必与她争个长短?”春花被王大娘唾了一口,竟然缓缓的平静了下来,她握着王大娘的手,试图安抚王大娘道。
王大娘看着春花脸颊上挂着的那口浓痰,心中兀自不解气,她又啐了一口,恨恨的说道:“如今桂儿已死,你便是如何说都可以了。”提到桂儿,王大娘复又愤怒起来,她又高声说道:“你们为何拦着我,不让我见老太太,莫不是怕老太太发落了你们吗?”
春花为了能让王大娘快些消气,强忍着不去擦拭面上的浓痰,她甚至能感觉到,原本温热的浓痰,逐渐变得冰冷起来,慢慢的盔在了面上,像是脸颊上原本就生着的一块胎记。眼瞧着王大娘的情绪非但没有平缓下来,反而越来越激动了,春花示意腊梅与石娘两人把王大娘请进屋里,唯恐她的动静,惊动了旁人。
腊梅与石娘会意,便挽着王大娘朝着厢房方向而去。她们三人的这种做法,更加刺激了王大娘,她更为激烈的挣脱着几人,口中惊恐的说道:“你们这是要把我带到哪里,莫不是要杀人灭口吗?救命啊,光天化日之下有人杀人啦……”王大娘拼尽全力喊了一嗓子,这一嗓子在原本静谧的院落当中显得极为突兀。原本在各自院落中忙碌的街坊,登时竖起耳朵听了起来,她们面上则带着隐秘而又兴奋的光芒。
春花眼瞧着不成,一时情急之下,便伸手想要捂住王大娘的嘴巴。王大娘疯狂之下,哪里还能以常度之,她偏头一口咬住了春花的手掌。
春花吃痛却又不敢出声,只眼睁睁的看着王大娘狰狞的面孔。石娘本是个力气大的,见此情景,便放开了王大娘的胳膊,伸手就要掰开王大娘的嘴巴。王大娘的一条胳膊得到了自由,于是拼命的挣脱另外一条胳膊,松开春花的手,又朝着后院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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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章 桂儿之死
十指连心,春花剧痛之下,额上冒出了一层的冷汗来,她紧咬着下唇,止住了就要逸出口的痛呼。闪舞说
王大娘突地松了口,春花手上的剧痛反而更痛了些,手掌外缘赫然有两道深深的牙齿印儿,靠近指根的地方,甚至渗出血来。春花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额上的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沁的额头一片冰凉。
春花垂头看受伤手掌的功夫,一个不防王大娘便挣脱了开来。她眼看着王大娘的身影快速地穿过了宝瓶门,奔着后院而去。
瞧着王大娘的背影消失在后院当中,同样带着惊恐之色的还有石娘与腊梅,这其中又以腊梅的神色最为惊恐,她心中又是惊恐又是自责。
须臾之间,她便做出了反应,她也顾不上撩起裙摆,抬腿就朝着后院奔去。同时奔跑开来的还有刚刚反应过来的石娘。春花忍着痛,捂着手,也朝着后院奔去。
腊梅率先赶到后院,她眼睁睁的看着王大娘撩开门口棉帘,一个箭步冲进了老夫人屋中。
腊梅面色一白,若是之前的一切还只是猜测的话,那么如今她几乎能够肯定。
今日之事,从头到尾都是个阴谋。桂儿的死不过是个引子,为的不是引出自家娘子,而是意在老夫人。
老夫人在自家娘子心中的地位毋庸置疑。老夫人上次发病,伤了元气,身体便一直不大好,若是老夫人有个三长两短,那么娘子那边……腊梅不敢继续想下去了,她白着面颊,也冲进了老夫人屋里。
老夫人自年初病了一场之后,夜间总是睡不安稳,所以素来便有早膳之后略微歇息一会儿的习惯。
今日也同往常一样,老夫人用了早膳不久,便歪在塌上,闭目养神。老夫人刚刚入睡,便听到外面又是哭声又是喊声,嘈杂声一片,她迷迷糊糊间只当是梦,所以也并未在意。直到王大娘冲进屋里,老夫人这才惊觉,此番并不是梦。
自老夫人来了永兴坊之后,王大娘瞅着空档便上门来陪着老夫人说话,于是与老夫人之间甚是熟稔。
老夫人睡眼朦胧间瞧见王大娘满脸泪痕的冲了进来。心里只当王大娘是与家中掌柜的有了争执,于是便坐起身来,一脸关切的问道:“这是怎么了,怎么哭起来了,眼前便是年下了,可不兴哭的,你若是难处,不妨与我说上一说。闪舞说”
王大娘闻言更是悲戚,她冲到老夫人床榻前,突地跪在床边的脚踏上,哭声说道:“求老夫人为我主持公道。”
“可是因为家事?你这人就是性子太过执拗了些。夫妻本是一体,不论遇见了什么事情,都该有商有量,而不是一味的哭闹。何况让孩子们看见了,只怕会笑话你呢。”老夫人劝慰道。
“老夫人并不是因为此事啊,老夫人……桂儿……死了……我倒是希望她还能起来笑话我……但是……她死了……”王大娘的一双眼睛早已哭得肿了起来,眼神当中净是哀戚。
“什么?你说的可是桂儿?”老夫人惊道。
“老夫人,桂儿死了……”王大娘突觉身后一阵凉风,她回首一看,正是腊梅那丫头,她回身指着腊梅,愤怒的说道:“老夫人定要为我主持公道,桂儿这丫头昨夜踢了被子,着了凉气。今晨起床便咳嗽起来,眼看就要年关,我便带着她去百草堂瞧病,谁知道郎中一副药下去,不过一刻钟的功夫……我的桂儿便没有了……我那桂儿平日里身体最是皮实,寻常间哪里喝过什么汤药?不过念着同为街坊,所以我才带着桂儿去了百草堂,谁知一念之差啊……这竟然成了桂儿的催命符……”王大娘说到痛处,拿头使劲的撞向床沿,把个老夫人唬了一跳。
老夫人抬头瞧见腊梅进来,白着嘴唇问道:“她说的可是真的?”
腊梅唯恐老夫人受到惊吓,于是匆忙上前挽着王大娘的臂膀,向老夫人解释道:“老夫人,事情并不是这样的,王大娘一时伤心,所以才会胡言乱语,您切莫相信。”
王大娘狠狠的甩开腊梅的手,厉声说道:“究竟是我糊涂了,还是你们颠倒黑白。我可怜的桂儿不是在百草堂里瞧的病?不是喝了郎中给开的方子,不是死在百草堂中?苍天无眼,我可怜的桂儿还不到八岁啊……”王大娘说到此处,悲从中来,不由的又嚎哭起来。她额头上在床沿儿上撞得一片嫣红,加上她悲伤的神情,绝望的眼神,整个人瞧起来甚是可怜。
老夫人颤手指向腊梅,开口说道:“腊梅,你快些跟我说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腊梅正要开口,门帘又被掀起,却是石娘与春花先后脚走了进来。王大娘嚎哭的功夫瞧见两人进来,她指着石娘,凄厉的说道:“就是她,是她亲手为我家桂儿煎了药,是她亲手把我的桂儿送到了阴曹地府,是她,老夫人您一定要给我主持公道啊……”
石娘本就是个暴脾气,如今被王大娘一路占了先机,心里更像是吃了个苍蝇一般,膈应极了。
她握紧了拳头,不及细想,冷声说道:“大娘放着桂儿的尸体不管,反倒着急忙慌,一路从西市赶回来说是让老夫人为你讨公道,但实际上只一味的让老夫人着急上火,不知大娘究竟安的什么心,王大娘的心思当真让人费解。”
石娘说完:“春花暂且忍耐片刻,一切等到娘子回来。”
石娘说完这话,瞧见春花呆呆的看着王大娘,并无反应,她轻声叹了一口气,若是这院落当中,唯有春花与王大娘最是熟稔,谁又能想到相熟的两人,如今怎会到了如此地步?
“王大娘,如今最重要的是,先把桂儿接回来,之后再做打算。合着咱们还是街坊,我们就在家中等着你,等到娘子回来,总会给你一个交代的,大娘觉得如何?”腊梅目光清明,看向王大娘的目光与平时并无不同,不过是语气当中带着公事公办的疏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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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一章 满嘴喷粪
“你这丫头好毒的心思……”王大娘恨恨的看着腊梅,冷声说道:“你想诓骗着我,先把桂儿接回来,这样你们就能抹干净一切了,是吗?可惜我才不会吃你这一套,这事情你们一日不给我解释,桂儿便一日留在百草堂中。反正我是过不好这个年了,那么你们便也陪着我一起下地狱罢。”
“王大娘,我知晓你心中难过,可是你仔细的想一想,我们平日里对你如何?春花姐姐与石娘姐姐为人如何?今日之事,是大家都不愿意看到的,我们同情你痛失爱女,所以才会对你诸多忍让,但你也不该为了一时痛快,说这些伤人感情的话,毕竟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腊梅尽量使自己的语气更加平和,试图让在悲痛中暴怒的王大娘冷静下来。
王大娘最是听不得这话,她突地站起身来,冲着腊梅的肚子撞了过去,口中兀自不停的说道:“你们药死我的桂儿,如今反倒指责起我来了。我看在老夫人的面上,不欲让你们难堪。没想到竟是助长了你们的气焰,你们只当我是软弱可欺呢,我现在就让你瞧瞧我的厉害。”王大娘说着,动作并未停歇,她躬着身子,不停的拿头撞向腊梅的肚子。耳旁腊梅强忍着的痛楚声,更是让她愈加兴奋起来。闪舞说
石娘上前欲拉过王大娘,没想到王大娘早有防范,她张牙舞爪高声嚷道:“我看如今谁敢碰我,你若再碰我一下,我便立时撞死在这里,看是我的头硬,还是腊梅姑娘的肚子硬。”
王大娘听到这话更是如同炸了毛的公鸡一般,她霍然起身,指着石娘厉声说道:“你这丑陋的丫头在这里满嘴的喷什么粪?你害死我的桂儿,如今这是要编排我了吗?如今这世道真是变了天了,杀了人的倒成有理的了?”
“我是满嘴喷粪,大娘倒是舌灿莲花,大娘若是想要什么,只管直说,只要咱们能够做到。我劝大娘莫要在此扰了老夫人的清梦。”话一说开,石娘却也冷静下来,
“我什么也不要,就要桂儿的命,你快把我的桂儿还给我……”王大娘说着一下子扑到了石娘的身上,她扯着石娘的衣襟,面上带着誓不罢休式的决绝。
“我劝你莫要在此胡搅蛮缠,你若是当真在乎桂儿,如今便不会在此处。若是你还有三分人性,便该速速离了此地,回到百草堂中,想办法让桂儿早些安歇。”石娘任由王大娘抓着自己的衣襟,虽说是没有动手,但是嘴上却没有半分留情。闪舞说
王大娘怒极,她抬手在石娘面上狠狠的掴了一下,兀自不解气的说道:“我打死你这个没心肝的死丫头……”王大娘接连在石娘面上掴了五六下,眼看对方的面颊又红又肿高高鼓起,这才一时罢了手。
春花简直不能相信,眼前这癫狂之人,便是日常来上门说话的王大娘。她面上的浓痰早就干在了脸颊上,牵扯着周围的皮肤也变得紧绷起来。春花上前拉扯着王大娘的手,压低了声音劝道:“我劝大娘还是暂且先罢手吧,不然老夫人若是有个好歹,大娘也该掂量掂量自己的下场……”
王大娘闻言怔了一下,狐疑的看着春花,片刻之后,突然笑了起来,“你们当我真的拿你们没有办法了吗?我虽是见识短的,但也知晓,杀人偿命,谁狠心杀了我的桂儿,便等着为我的桂儿偿命罢。不然我就去衙门里击鼓鸣冤去,我就不相信,天子脚下,竟然就任由你们这般欺辱我一个老人家。”王大娘说完之后,又重重的在春花面上唾了一口,眼看着这丫头心中发狠,又毫无办法的模样,王大娘心中更是痛快。
“合着也是死路一条,我今天便舍了这条命与你这泼妇拼了……”忍的极为辛苦的石娘,突然爆发,她高高举起手掌就要掴向王大娘。
王大娘却像是一条鱼儿一般,滑了出去,她又重新奔至老夫人的床前,高着嗓子嚷嚷道:“老太太你也瞧见了,她们是如何对待我的,老太太你一定要救我啊,不然她们一定不会放过我的。”
老夫人脑子一阵发晕,她强打起精神,安抚王大娘道:“咱们都先冷静下来,我知晓你痛失爱女,一时难以接受。但咱们还需先调查一番,先了解了事实的真想之后,再做打算,切莫做出让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来。”
王大娘垂下眼眸,想了一会儿,方才抬眼说道:“老夫人你没瞧见,刚才在院落当中她们三人是如何打骂我的。我如今只相信老夫人,旁的人都不能也不敢相信。老夫人既然说要为我主持公道,那么我便一直跟着老夫人。等到老夫人什么时候为我主持了公道,我自然就会离开,不然老夫人也莫要怪我不讲道理了。”
“你若当真想要讨回公道,便该速速的同我回到百草堂中才是,你一味的纠缠着老夫人,究竟是何居心。”石娘上前,居高临下的看着王大娘说道。
“我才不会同你一起,你刚才还威胁我说,要与我同归于尽。”王大娘紧紧拉着老夫人的手,仿佛极为害怕。
“没想到王大娘你竟然是这样的人。”立在一旁的春花,冷声说道。
“我也没想到春花姑娘有一日竟然会如此威胁我。”王大娘掩面说道。
“春花,莫要多言。”老夫人开口说道。
春花本要出口的话,便只能咽回了腹中,她像是从未见过王大娘一般怔怔的看着她,连身旁石娘的话都未曾听见。
春花回神过来,趁着王大娘大闹,没人注意她的功夫,她悄然出了屋子。刚刚出了屋子,春花便撩开裙子,狂奔起来,为今之计,只能先去寻朱三爷了。
再说老夫人屋里,王大娘发了狠的撞着腊梅的肚子。石娘唯恐王大娘借机讹诈,也不敢使力拽她,不过一会儿的功夫,腊梅额上便沁出了汗珠,她捂着肚子,白着脸安慰石娘道:“石娘姐姐,莫要管我,看好老夫人才是正经。”
石娘慌乱中看了老夫人一眼,只这一眼,把她唬了一跳。老夫人面上带着不自然的红晕,身子几乎摇摇欲坠,她便喊便朝老夫人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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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二章 秘密组织
冬日里晴空难得,大多数的时候,天空都是灰蒙蒙的,阴冷的。闪舞说而这一日的天空,湛蓝高远,既有春日里阳光的和煦,又有秋日里天高云淡的透彻。
宋如是与大公子恰好相约此日,宋如是并不知晓此行的目的地,但是李诃面上始终带着一副神秘莫测的神情,这倒让宋如是对此行产生了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
宋如是坐在马车上,透过车帘的空隙看向外面,她目光所到之处尽皆是人,间或人孩童们嬉戏的声音,又不知哪家有了喜事,噼里啪啦的燃放着炮仗。
人与环境的关系大概是相互影响又和谐共存的。宋如是身处在这么一片喜洋洋的环境当中,心情不由也生出几分雀跃来。
她扭头看向身旁的李诃,莞尔一笑道:“大公子,是要带我去何处?”
李诃以一副高深莫测的神情说道:“等到了地方,阿如自然就知晓了。”
宋如是横了李诃一眼,殊不知这一眼看在对方眼中,又是怎样一番笑颜浅浅,目光潋滟的魅惑。
“大公子既然如此神秘,那我不妨大胆猜测一番,大公子莫不是要带我去下馆子?”宋如是瞧着李诃的目光不对,于是率先开了口。
李诃先是一怔,之后便一抹微笑便于唇角绽放,他带着笑意,开口问道:“阿如莫不是还没有用早膳?”
“我自然是用过早膳的……”宋如是话一出口,便觉不对。之前明明是自己在质问他,怎么自己突然之间竟落了下风?
“我少时曾经养过一只松鼠,名为逍遥。逍遥每到秋日便会食量大增,每日里便是喂上十次八次,它也不会嫌多。如此不过数日的功夫,逍遥便会吃的油光锃亮,双目明亮,我先前一直不知为何?如今看到阿如的模样,倒是与我那逍遥有些相似?阿如是否能为夫君解惑一二?”李诃疑惑道。
宋如是不由握紧了双拳,她盯了李诃半晌,突地一拳打在对方臂膀上。
谁知对方早有防范,李诃略微侧了下肩膀,宋如是便一拳打空,失力歪在他的怀中。
宋如是还未来得及起身,便被李诃的胳膊揽过,依偎在他的怀中。宋如是又是娇羞又是气愤,她浑身僵硬的杵在李诃怀中,不甘心的说道:“大公子这是乘人之危……”
“明明是阿如投怀送抱在先。”李诃点到为止。
“我投怀送抱?”宋如是此番身子也不僵硬了,她掐了李诃几下,咬牙切齿道。
“阿如,我错了。”李诃被宋如是偷袭,面上非但没有痛楚之色,反倒还带着几分偃意。
“错在何处?”宋如是疑惑的看着李诃,不知对方怎么突地转变了态度。
“所谓看破不说破,即便阿如投怀送抱,我也不该这般直白的付诸于口……”李诃认真的说道。
宋如是困惑的神情登时僵在了脸上,她胸脯上下起伏,其中怒火几乎喷涌而出,她刚要开口。
李诃突然在她耳旁,柔声说道:“阿如,你瞧外面……”
宋如是抛给了李诃一个再也不相信你的眼神之后,还是敌不过李诃平静目光里的一束惊喜,不由得转头看向外面。
车窗外的景致,仿佛也在好奇着车厢里面的动静,所以便趁着风吹动车帘的片刻,偷偷打量起车内的两人来。
宋如是看着车窗外,一闪而过的树木与房舍,惊异道:“咱们这是要出城?”
“虽说隆冬时节,百花凋残,树木枯萎,再我看来,倒是别有一番滋味。”李诃愉悦的说道。
宋如是不可置信的看着李诃,口中不冷不热的说道:“那么如今咱们是要来踩冬了?”
“采冬?”李诃不明所以道。
“春日里出城是为踏青,那么冬日里出城自然便是踩冬了……”宋如是好脾气的解释道。
“踏对踩,倒也工整。”李诃忍着笑意,接着说道:“那若是春游二字,又该如何应对?”
“春游自然对冬泳,春对冬,游对泳,再没有比冬泳更合适的字眼了。”放弃了治疗的宋如是,也一本正经的说道。
李诃胸腹间的笑意再也忍耐不住,他先是轻笑,之后似乎不过瘾,于是大笑起来,他捏了捏宋如是的脸颊,笑着说道:“那咱们此番也算是出城冬泳了?”
这次轮到宋如是发怔了,她默了片刻,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按照常理来说,这么说也没有什么毛病……”
宋如是刚说完这话,脸颊之上便又被拧了一下,她捂着面颊,愤愤然的看向李诃。
李诃低头在宋如是面颊之上,亲了一下,愉悦的说道:“能与阿如一同冬泳,也是为夫的荣幸。”
宋如是实在绷不住了,嘴角的两个梨涡灌满了笑意,“岁岁年年花相似,年年岁岁人不同,能与大公子一同“冬泳”,也是阿如的福气。”
车内载懽载笑,车外自有景致人声。两人到了城外,宋如是这才发现,同他们抱着“冬泳”心思的人,竟然不在少数。
如今两人下马车的地方,竟然还停靠着十数辆马车,远远望去,尘嚣间竟还有马车缓缓驶来。
春日里百花争艳马车繁多,宋如是能够理解,秋日里天高云淡马车众多,宋如是也能够理解,但如今城外一片萧索,宋如是实在不能理解,这些人出城来的缘由。莫不是城内熙熙攘攘,人多嘈杂,所以想寻一清净之地?但是此地并不清净好吗?
宋如是疑惑间,李诃已牵起她的手,向前行去。两人前面是一方数十丈的平缓之地,向东则是一片树林,远远望去,似乎是桑树林,而西边也是两人下马车的地方,正靠着官道。一会儿的功夫,便又有几辆马车奔驰而来。
宋如是四下打量的功夫,李诃已带她走到了平缓之地。宋如是不由问道:“大公子,是要带我去何处?”
李诃停下了脚步,指着面前说道:“我要带阿如来的地方,便是此处……”
宋如是难以置信道:“就是此处?”
李诃点点头,如同变戏法一般,递给了宋如是一个厚厚的锦垫。
宋如是茫然的拿着锦垫,看着周围的人也都先后的朝这平缓之地聚了过来。此情此景,实在太像秘密组织的秘密聚会了,她心中突然生出了不好的预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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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三章 秘密聚会
宋如是眼看着一波面无表情之人人,毫无规律,但又井然有序地冲着空地而来,她的心猛然的抽动了一下,爱情此景,平静当中带着诡异。
趁着众人还未上前的功夫,宋如是掂起脚尖凑到李诃耳旁,轻声说道:“大公子,这里待会儿莫不是有什么活动?”
宋如是特地模糊了视听,把秘密聚会美化成了活动二字。她说完这话,眼睛眨也不眨的看向李诃,静候着对方的反应。
“阿如果然聪慧……”李诃手中也拿出一个锦垫,他把锦垫放在地上,撩起澜衫,施施然的坐了下来。
宋如是手拿锦垫,立于当地,神色极为尴尬,眼见越来越多的人聚了过来。宋如是一狠心,扔下锦垫,挨着李诃坐了下来。
来到空地的众人似乎早有准备,他们都自发性的拿着锦垫,自顾自的寻了空地,坐了下来。眼见周围的人越来越多,官道上面的马车仍旧络绎不绝,不断有人朝这里涌来。
宋如是环顾四周,脑海当中念头急转,心中暗想,瞧眼前这阵仗,莫不是要举行什么宗教仪式?
宋如是瞧着周围的众人,俱都是一副模样,那便是一脸肃穆,于是她更坚定了心中的想法。
传闻有一种宗教仪式,必须得以人祭天,或是妙龄娘子或是稚龄幼童,只要入了眼的,便拿绳子一捆,红布一盖,便完成了祭祀的第一步。
接下来的第二步,便是寻找一个合适的场所。这场地一定是幽静的,开阔的,最主要是能够见到日月的。毕竟日月为上天之眼,它们若是能够瞧见,那么上天自然也会知晓。
如此一番繁文缛节下来,便到了仪式最重要的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于众目睽睽之下祭天,一来能够威慑众人,二来能够让众人生出一份共情来,以便日后更加虔诚。
如今看来,天时地利人和竟是全占了,宋如是想不相信都不行,她碰了碰李诃的胳膊,轻声问道:“这活动什么时候开始?”
李诃依旧维持着之前神秘莫测的模样,让宋如是不由生出了,李诃便是这场仪式的组织者一般。
宋如是两只眼睛忙个不停,一只余光看向李诃,一只余光扫向众人。一会儿的功夫,她的眼睛便酸胀起来,好在这份酸胀并没有持续多久,众人便已缓缓就位。
宋如是的前后左右尽皆坐了人,而这前后左右,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但这些男女老少面上的神情却大抵相似。
那是一种类似崇拜崇敬尊重尊崇的神情,他们的目光灼热而又专注,统统的看着前面的空地。
宋如是又确认了一遍,空地上并无一人,也不知这些人究竟看到了什么?宋如是右手边坐着一位年迈的老妇人。
这老妇人约莫六十耳顺的年纪,身上穿着织锦袄子,手上抱着个宝相花黄铜汤婆子,神态慈祥,眼神柔和。
老妇人看着宋如是左顾右盼,坐不安稳,于是好心劝慰道:“如今天气虽说冷些,但是能来到此处,也算是福分。”
这话不招头不招尾,说的宋如是心中更是茫然,她凑到老妇人身旁,低吟道:“虽说是修来的福分,但这人也太多了些。”
老夫人闻言,大笑起来,她环顾四周,看向宋如是的目光当中蓦然带了一丝狂热,她与有荣焉的说道:“若不是到了年关,只怕来的人会更多一些。我上次来的时候,便是那边官道上都站满了人。”老夫人说着伸手指向西面的官道。
“还有上次?”宋如是惊道。
“瞧着娘子的模样,似乎从未来过,好在娘子这次来了,倒也不算遗憾了。有缘来到此处之人,皆是种福惜福之人,日后定然诸事顺遂。”老夫人抱着手中的汤婆子,眼中闪过灼热的光芒。
宋如是听到这话,更是脑中一片混乱,能让在场的人,日后都能百事可乐,万事如意,那么此人得有多大的神通啊?
宋如是不置可否的转过头去,一直侧耳倾听着宋如是这边动静的李诃,歪了歪头,轻声说道:“阿如,此番可知我的用心良苦了?”
“不知。”对于李诃的故弄玄虚,宋如是的反应是,把这两个字硬邦邦的从口中说出,恨不能在地上砸出坑来。
于是李诃便不再多言,只专注的看向前面,宋如是也顺着李诃的目光看向前面,但是她仍旧什么也没看到。
身旁之人统统在做同一件事情的时候,卓尔不同便成了异类,宋如是此时便成了不折不扣的异类。
她甚至怀疑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她揉了揉眼睛,结果依旧。就在宋如是更深层次的怀疑自己之时,空地上终于有了不同。
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低语,紧接着人群开始骚动起来。先是少数的人交头接耳,接着动静越来越大,待到最后人群像是沸腾的水一般响个不停。
宋如是在周围人的情绪带动之下,竟然也生出了三分期待。她身旁的老妇人情绪激动之下,更是显些丢掉了手中的汤婆子。
许是许久,许是须臾,随着一道人影的出现,像是往空地上撒了一瓢冷水,沸腾的人群顿时冷静了下来。
原先左顾右盼,东张西望之人,尽皆安静了下来。突然的安静让人群当中呼吸可闻,宋如是不由得屏住了呼吸,看着中央空地上越来越近的那道人影。
宋如是视线不禁模糊起来,她眼睛眨也不眨的看向那人,唯恐一个眨眼的功夫,那人就会消失不见。
那人缓缓走至空地中央,用柔和的声音说道:“有劳诸位檀越久候,老衲来迟了。”
听着耳边熟悉的声音,宋如是眼眶一热,积蓄了许久的眼泪,登时喷涌而出。
宋如是身旁的老妇人原先还觉得宋如是的神色太过冷淡了些,现今瞧见宋如是激动不已热泪盈眶的模样。老妇人暗自点了点头,从袖中摸出一方帕子,递到宋如是手中。
宋如是随手接过帕子,眼睛始终盯在空地中央之人的身上,心中暗道:“缘觉大师父,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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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四章 人有三急
宋如是热泪盈眶之际,耳旁听到李诃温暖的声音道:“阿如,你可还满意?”
宋如是重重点了点头,视线始终未曾离开缘觉大师父。
大师父似乎更老了些,但眼睛一如之前的明亮睿智,他身上穿着深灰色僧袍,消瘦的身体衬托的僧袍极为宽大,如此反倒更为他凭添了得道高僧的意味。
似乎宋如是的目光格外的灼热,所以缘觉大师父有意无意的朝这里看了一眼。宋如是眼眶当中的泪珠便纷纷滚落,划过面颊的眼泪为脸颊上留下了一道温热,之后这温热又逐渐的冷却下来,但宋如是的一颗心确实如何也冷静不下来。
她耳旁听着缘觉大师父讲起了往生咒。大师父由浅入深,以一个故事开头,引经文注解,以经义结束,在场众人无不听得如痴如醉。
缘觉大师父柔和的声音萦绕在场地中央。缘觉大师父的声音进入宋如是耳中,在她脑海当中引出了无数的前尘往事。
宋如是并不能听到缘觉大师父具体讲的什么事情,而是不由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当中。
前尘往事已成过往,今人唯有忘却过往,才能重新来过。宋如是摇摇头,甩掉了脑海当中纷乱的思绪。
她这一回神不要紧,正瞧见有一俗家弟子恭敬的立于缘觉大师父身后。俗家弟子虽是垂首而立,但宋如是仍旧认出那人正是周墨。
她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最近百草堂中不见了周墨,原来他始终同缘觉大师父呆在一处。
宋如是之前对周墨的来历尚自心有疑惑,如今看来,周墨所言不假,他果然与缘觉大师父相熟。
“昔日龙树菩萨发愿往生极乐世界,梦感阿弥陀佛传授往生咒,这便是神咒产生的缘由……”缘觉大师父的声音柔和当中引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引得众人唯有专心致志地听下去。
宋如是心潮澎湃之际,耳中纷纷扰扰,是以比众人少了专心致志之意。她一个低头瞧见,旁边的老妇人手中的汤婆子不知何时滚落在了自己脚下。
她便伸手捡起了不知何时滚落的汤婆子,她摸着汤婆子入手温热,便又递还给了老妇人。可惜老妇人听经听的极为专心,随手接过了汤婆子,竟是连看都没有看宋如是一眼。
宋如是尬笑一声,转头看向李诃。李诃倒是显得颇为放松,他施施然坐在那里,像是赏花于树下,又像是饮酒于月下。
许是感受到了宋如是的目光,李诃侧头对着宋如是轻笑一下。他今日穿着茶绿色交领澜衫,头上簪着枚如意玉簪,不过一个侧影,便能让人浮想联翩。
宋如是自然不肯承认自己的浮想联翩,她掏出帕子擦干了眼泪,空地中央缘觉大师父的身影便更加的清晰了起来。
若说之前的缘觉大师父像是隔壁间日日自带马扎出门的老大爷一般亲和亲切,那么现在的缘觉大师父更像是带着一帮老大爷自带马扎出门的那种具有领袖气质的老大爷。
宋如是看得专心,缘觉大师父讲的专心。宋如是正看得目不转睛之时,突然衣袖被人轻轻扯了一下。她低头一瞧,刚才还自得其乐的李诃,如今正扯着她的衣袖,面上还透着欲言又止之色。
宋如是暗道:“瞧着大公子的模样,莫不是想去如厕?”她自然不会这般大剌剌的问出口,她先是靠近李诃,然后尽量压低了声音问道:“大公子,可是有事?”
“咱们走罢。”李诃正色说道。
瞧着李诃的神情,宋如是愈发肯定了心中所想,于是她善解人意的起了身,在尽量不惊动旁人的前提下,蹑手蹑脚的在人群当中穿行。
两人好不容易挤出了人群,宋如是瞧着如释重负的大公子,笑着说道:“我在此处等着大公子,等到大公子好了之后,再来唤我。”
“等我?”李诃因着宋如是突如其来的一句等我,立在了当处。
宋如是只当他是要面子,于是凑近了李诃,在他身旁,一派安抚的说道:“所谓人有三急,大公子不必介怀?”
“人有三急?”李诃沉声问道。
宋如是压根没有没听到李诃话中的咬牙切齿之意,相反她还认真的安慰道:“人食五谷杂粮,自然生出三急,这并没有什么羞于启齿的地方,所以大公子莫要不好意思。”
“阿如的意思是,我现在就有三急?”李诃专注的看着宋如是。
宋如是今日穿着杏红色的襦裙,梨花白的襦衫,外面罩着水青色的织锦披帛,头梳灵蛇髻,髻上簪着一枚的珠钗。
她这身装扮极为简单,便是钗环也不过是头上的那枚串成宝相花形状的珠钗。但就是如此简单的装扮,也无法让人的目光从她身上移开。
听到李诃欲盖弥彰的模样,宋如是莞尔一笑,她低着嗓子说道:“大公子若是不想承认也无妨,我正好要在此处赏景。一边欣赏美景,一边静候大公子,也算是美事一桩……”
李诃不等宋如是说完,突然拉着她的手,朝着众多马车的方向,快步而去。
宋如是虽是不知,究竟哪句热闹了对方,但是她当真是一片好意啊。也不知李诃怎么做到的,他很快就在一众马车当中找到了自家的那辆。李诃打横抱起宋如是,抬脚跨上车辕。
宋如是眼见李诃神色不对,只当对方是被自己说破了心事,所以恼羞成怒,于是便讨好的撩开了车帘。
眼见玄色的车帘晃晃悠悠的归了原位,宋如是突然生出了一丝不好的预感来。很快她的预感便得到了证实,她听到李诃在耳旁压抑的说道:“我如今便让阿如瞧瞧,何为三急?”
宋如是张口欲分辨,满腹的话却被李诃的吻封在了口中,又吞回了腹中。她恍惚间身子似乎被轻柔的放在了地上铺着的厚厚的锦垫上。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一副眉眼,心中暗叹,“怎会有生得这般好看之人,便是看一辈子也不会让人生厌……”
突地眼前一黑,却是李诃伸手挡住了她的眼睛,耳旁是李诃让人沉醉的声音在低语:“阿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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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五章 宋家檀越
在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宋如是都未曾再说过“人有三急”这四个字。当然这也算是后话了,且说现在,宋如是被吃干抹净了之后,面如桃花,目若含春。
“大公子急急忙忙出来,就是因为此事?”宋如是娇嗔道。
李诃摇摇头,也不管依偎在他怀中的宋如是有没有看到。
偏偏宋如是还真知道了李诃在摇头,她娇羞的说道:“那么大公子是为了何事?”
“我之前与缘觉大师父有约,等他讲完了经文,便相约在此处……”李诃犹豫的说道。
“什么?你是说大师父一会儿就要来了?”宋如是一骨碌从李诃怀中滚了起来,睁着眼睛不可置信道。
“不是一会儿,是马上。”李诃好心提醒道。
宋如是耳边听到周遭愈来愈多的人声,她又是娇怯又是着急。她瞅空在李诃胳膊上狠狠拧了一把,而后迅速的拿起甩在一旁的披帛披在身上。
有了披帛在身,宋如是心里才略微放心下来。她又低头从系在腰上的荷包当中,掏出一枚的铜镜,整理妆容。待一切准备就绪,宋如是终于可以专心致志地瞪李诃了。
她这一瞪不要紧,正看到李诃依旧衣衫不整的模样,他斜靠在案几上,正盯着自己全神贯注的看。最关键是对方的目光当中满是欣赏与惊艳,这又是怎么回事?
宋如是腾的红了面颊,一番话在嘴巴里翻来覆去,出口便成了:“你为何……为何……还不穿好衣衫?”
话一出口,宋如是的面颊便更红了些,她简直不能相信,如此娇柔,宛若嘤咛的话语,竟然出自她的口中,于是她清咳了一声,一本正经的说道:“你还不快些……”
宋如是的欲盖弥彰并没有逃过李诃的眼睛,他轻笑道:“无妨,清风就在外面,若是缘觉大师父来了,他自然会出声提醒。”
“什么?”宋如是的声调猛然高了几度,她的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她捏紧了铜镜,忐忑的问道:“清风一直在外面?”
李诃终于坐起身来,他系好了身上的纽袢,这才不紧不慢的说道:“清风近来最喜听经,所以会等到大师父讲完经义之后,先行一步,来提醒咱们。”
宋如是提在嗓子眼儿里的一颗心脏,这才缓缓归了位,她抚着胸口,好奇的问道:“清风怎么转了性子,竟然喜欢上了听经?”
“士别三日,需刮目相看,清风喜欢上经文,实在太正常不过了。”李诃看似认真回答了宋如是的问题,但实际上又什么都没有说。
宋如是晒道:“可是他是清风啊,即便听闻石娘日日参佛,我都不会如此吃惊。但是清风听经,我实在不能也不敢相信,因为他可是一言不合就动刀子的清风啊……”
宋如是的一番感慨,并没有收到李诃的回应,相反车厢外面突然响起了一道冰冷的声音:“一言不合就动刀子?多谢娘子赞誉。”
宋如是一边有着背后议论旁人而后被人当场抓包的尴尬与羞愧,一边生出了,“看吧,这才是清风”的感慨。她狠狠的掐了李诃一把,心中暗道:“这厮定然早已听到动静,所以才会把话说得那么漂亮。”
宋如是掐了李诃一把,仍旧不解气,她放缓了声调,对着车厢外柔声说道:“之前听闻大公子说清风思慕夏蝉,我还不相信,如今听到清风这话,我倒是全然信了大公子之言,毕竟夏蝉也爱听经。”
嘈杂的声音仿佛一下子变得很远,车厢周遭的温度似乎突然降了下来,过了良久,外面才想起清风的声音,他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冰冷,他沉声说道:“士别三日,我倒是要对大公子刮目相看了。”
宋如是闻言,登时忍不住笑,她抖落着肩膀,捂着嘴巴看向李诃。果然对方平静的面孔上面透出一丝惊愕来,待对上宋如是捉狭的目光后,那份愕然便转为了宠溺与包容,之后大公子清越的声音响了起来:“过了年便是中元节了,不知今年的河灯又是什么模样?”
宋如是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搅得摸不着头脑,外面清风的声音却又突然变得轻快了些,他的声音当中甚至隐藏着期待与憧憬。
“今年的河灯定然很美。”清风说道。
宋如是茫然地看着李诃,对方抛给了她一抹微笑之后,又接着说道:“赏月赏灯,倒是美事一桩。”
“多谢大公子。”清风雀跃道,接着他又压低了声音说道:“大公子,缘觉大师父朝这边来了。”
之后外面再无清风的动静,宋如是一时也顾不上李诃与清风之间的“明言暗语”了。她坐的端端正正的撩起了车帘一角,拥挤的人群,喧嚣的人声,仿佛突然静止了一般。
缘觉大师父缓缓从人群当中穿过,人们自发性的为大师父让出了一条道来。大师父所到之处,尽皆是崇拜的面孔,虔诚的目光。
宋如是甚至瞧见了之前坐在她身旁的那位老妇人。老妇人一脸虔诚的注视着缓缓而来的缘觉大师父,她手中空空,想来用来取暖的汤婆子早就不知遗失在何处。
缘觉大师父面上的神情却是不悲不喜,庄重肃穆,宋如是的眼眶一湿,泪珠险些滚落。
宋如是放下了手中的车帘,像是久未归家的游子一般近乡情怯似的等到着缘觉大师父的到来。
很快外面的恭敬声,变成了此起彼伏的惊呼声,有人声的说道:“瞧缘觉大师父的模样,这是要来寻人?”
“能劳动缘觉大师父亲身前往,那么此人的面子该有多大?”有人艳羡道。
“或许是王公贵族?”有人猜测道。
“不可能,缘觉大师父,向来不为名声利禄所扰,所以定然不会因此来寻人?”立刻有人接口道。
“那这人必定有些过人之处,不然又怎会得到缘觉大师父的青睐。”有人一锤定音道。
这些声音穿耳而过,迅速的消散在空气当中,宋如是看着车帘一动,有光撒了进来。
背光而立的缘觉大师父身后便蕴上了万丈的光芒,他柔和的声音响了起来,“宋家檀越,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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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六章 东家失踪
春花出了院门,就撩起裙子飞奔起来,她脑中被各种各样纷杂的念头搅的一团乱。闪舞说齐夫人来到长安城中,她便日日忐忑,昼夜不能安眠,本以为好歹能平平安安的过完这个年,没想到临近年关竟又发生了这种事情。
她一路飞奔,一路感怀。街上俱是喜气洋洋之人,唯有她显得不同寻常。她也顾不上看周围的景致,只一心一意的朝前奔去。
眼瞧着到了街坊口,春花面色一喜,刚重重的呼出一口气,提气上前,却突地被人一把拉住了胳膊。
春花险些茬了气,她瞪着眼睛,回头斥道:“是哪个不长眼的,莫不是出门忘了带眼睛出门?”
“春花姐姐,是我……”那人声说道。
春花定睛一瞧,拦住自己之人,竟然是留香糕点铺里的庆儿。春花这才停下脚步,皱着眉头问道:“庆儿,你怎会在此处?如今不是店里最忙的时节吗?”
庆儿愁眉苦脸道:“春花姐姐,糕点铺……关门歇业了……”
“什么?”春花高声道。
眼看着过往行人的目光都被春花吸引了过来,庆儿瞧着对面不远处有棵背阴的大柳树,于是便拉着春花来到了柳树下。
“春花姐姐,留香糕点铺,关门歇业了。”庆儿又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
“为什么?”春花也算是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
“因为主人不见了……”庆儿哭丧着脸说道。
“竟有此事?你家主人平日里不是最为看重你。如今便是你也不知他去了何处吗?”春花吃惊道,她实在想不通,竟然会有人抛下这么赚钱的铺子,选择一走了之。
“三天前,午时刚过,主人便提着一盒糕点出了门,之后便再未回来。”庆儿素来不知忧愁为何物,如今他的脸上却满是忧愁与担忧。
“你家主子或许是出门会友,又或许是遇见了熟人?”春花猜测道。
“可是春花姐姐,若是如此,主人也不会一去就是三天啊?何况据我所知,我家主子在长安城中并不认识什么人。春花姐姐,你说这可如何是好啊?”庆儿几乎哭出声来。
“庆儿,你仔细回想一下,你家主子出门前可曾说了什么,面上可曾有什么不对?”春花拍着庆儿的肩膀说道。
“我家主人出门前与往日并无不同,他出门的时候还笑着说,特意在后院给我留了一盘糕点,让我莫要忘了。闪舞说”庆儿回想道。
“那么那盘糕点,如今还在吗?或许你家主人把什么重要的讯息留在了糕点中,所以才会特意提醒你,记得去吃糕点。”春花细细分析道。
“那盘糕点早就入了我的五脏庙了……”庆儿双目噙泪懊悔的说道。
“那你吃糕点时可曾吃到了什么东西?”春花继续问道。
“那盘糕点并无不同,我并未吃到什么东西……”庆儿带着哭腔说道。
“这倒是奇怪了?既然糕点中什么都没有,你家主子又何必单单提起那盘糕点?”春花失望的说道。
“对了,春花姐姐,我想起来了,我家主子出门时看着后院新栽的柳树,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开门复动竹,疑是故人来,想必今日能够瞧见故人。”我听着这话不着头尾,所以并未放在心上。”庆儿一拍脑袋,急急说道。
“留香糕点铺的后院什么时候栽了竹子?我上次来的时候还没有,何况隆冬腊月并不是移植栽树的好时机?”春花疑惑的说道。
“这个也是主子的突发奇想,有一日主子辰时便出了门,到了酉时方才归来。他那日回来的时候,便带了几株矮竹,主子趁着月色种下了竹子,之后便就着月光对这几株竹子长吁短叹,待我回房睡觉的时候,主子仍旧立于矮竹之前。”庆儿此番回想起来,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主子失踪原也不是无迹可循的,怪只怪,自己当时并未在意。说到此处,庆儿狠狠的在头上拍了一下,面上净是悔之莫及的神情。
“你家主人之前可曾喜欢青竹?”春花揉着眉心问道。
“我跟随主子数年,主子最喜制香,对旁的东西并没有多少兴趣,所以,我从未见他种过竹子。”庆儿肯定的说道。
“那么你们可曾去报官?”春花突然问道。
“这个还没有,本来我早就要去报官,只是店中有个叫王禾的伙计说,若是报官只怕会影响店中的生意,何况主子若是突然归来,如此着急报官反倒不美。”庆儿沮丧的说道。
“庆儿你简直是糊涂。是店中的生意重要,还是你家主子的性命重要?”春花点了庆儿的额头,恨铁不成钢的说道。
“我原也是这般想的,可是那王禾说的也有道理,所以我就一时糊涂了……”庆儿突然哭了起来,眼眶中的泪水像是充满了水汽的气泡,气泡越来越大,到最后“嘭”的一下炸开,泪珠便滚落了下来。
“也不怪你,毕竟你年纪还,一时顾虑不周也是有的。可是这个王禾倒是有些奇怪?”春花皱眉道。
“王禾为人聪明机灵,平日里点子最多,所以大家才会向他讨主意。若是早知如此,我就该早早报官,或许我家主人早就回来了……”庆儿哭着说道。
“哪有那么多如果……你莫要自责内疚了,你家主子执意要走,又岂是你一个伙计便能拦得下来的?”春花掏出帕子,递给庆儿。
庆儿摆摆手,随手举起衣袖擦干了眼泪,颓然说道:“若是主子走了,我又该何去何从呢?我跟随主子已久,他突然抛下我一个人,我该怎么办呢?”庆儿说着,面上又淌下泪来。
春花叹道:“你莫要哭了,现今最重要的事情是到衙门了报官。”春花看着抹泪的庆儿,开口问道:“庆儿,你又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我本下定了决心,打算去报官,结果看见姐姐迎面跑着过来,便想跟姐姐讨个主意。”庆儿擦干了眼泪,闷闷的说道。
“哎呀”,春花一拍脑袋,焦急的说道:“你瞧我这记性,险些误了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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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七章 郎中被抓
“春花姐姐,可是出了什么事情?”庆儿关切的问道,一时之间也顾不上抹眼泪了。
“今日发生了一件极为棘手的事情,我现在必须马上赶到胜业坊中。庆儿你还是先去报官吧,之后你便呆在店里,哪里都不要去。那个叫王禾的活计,若是问你什么话,你切莫多言。等我忙完了家事,便去找你。”春花一边走一边回首叮嘱道。
“春花姐姐,我陪你一起去吧。”庆儿跟在春花身后担忧的说道。
“无妨,庆儿你还是快些去报官吧,此事要紧。”春花说着,已奔出了数十米。
春花一边狂奔,一边暗暗祈祷,希望朱三爷此刻就在家中。但是她的祈祷很快就落了空,胜业坊中的三爷并未在家。
“三爷当真没有在家?”春花不死心的问道。
“不瞒姑娘,三爷一早便出了门,也不知何时会归来。”开门的青衣仆人恭敬的说道。
“那你可知三爷去了何处?”春花继续问道。
“不知。”青衣仆人抱歉的说道。
春花探头朝门内望去,只瞧见屋檐上的绿瓦在阳光下耀出浅绿色的光芒。她叹了一口气,方才说道:“若是三爷回来,劳烦你告诉他,永兴坊中有事找他,让他尽快过去一趟。”
“没有什么劳烦不劳烦的,既然姑娘吩咐,待三爷归来,我定然会第一时间告诉他。”青衣仆人稳重的说道。
“如此……多谢了……”春花转过身子,慢慢的朝巷子口走去,来时的着急忙慌,变成了离开时的步履艰难。
她一路垂头丧气,竟然不知不觉走到了西市当中,待春花回过神的时候,已瞧见了不远处的金字招牌。
金色招牌之下,并未出现想象中的热闹,春花心中一喜,莫不是事情又有了转机?
她状作无事闲逛的模样走到百草堂门口,有意无意的朝里面扫了一眼,里面一切如常,她一眼便瞧见了立在柜台后面的壮士。
春花心中一松,抬步跨进了百草堂中。她蹑手蹑脚走到壮士面前,又鬼鬼祟祟的绕到壮士身后,而后猛地在壮士肩膀上拍了一下。
原本垂首而立的壮士,登时回转过身子,一把掐住了春花的脖子。
“壮士……你……快……放开……我……”春花被壮士掐的说不出话来,她满面通红,梗着脖子,费力的把一个字一个字从喉间挤了出来。
“怎么是你?”壮士突然回神,惊讶的说道。闪舞说
“壮士你这是怎么了?我刚才差点被你掐死……”春花又在壮士身上狠狠拍了一下,心有余悸的说道。
“对不住了,春花姑娘,实在是我刚才在想事情,所以并未留意到你进来……”壮士抱歉道。
春花心知壮士为人,所以也并不一味的纠缠此事,她环顾了一圈,发现偌大的店铺当中只有她们二人,于是心怀忐忑的问道:“郎中呢?”
壮士茫然的扫视了一圈,仿佛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过了一息的功夫,他才讷讷的说道:“郎中被捕快抓走了……”
春花的一颗心猛地提了起来,她颤着嗓子说道:“什么!郎中竟然被抓走了?究竟为何?”
春花满心期待的希望从壮士口中听到不一样的结果,可惜她很快便听到了壮士麻木的声音,“因为桂儿死了,他们都说是郎中杀了桂儿……”
“事情还未查个明白,他们又怎能胡乱抓人,何况,咱们的人呢?”春花隐晦的说道。
“这次来的是另外两个捕快,他们说要先把人带回去。待查明了案情,若是不关郎中的事,他们自然会把郎中放回来。”壮士面无表情的说道。
春花感觉周身的温度突然低了下来,她不由自主的抱紧了胳膊,慢慢的说道:“那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等,那两个捕快把郎中绑走之前,说是让咱们“等着。”壮士说法此处,面上的麻木仿佛春日里河面上缓缓解冻的冰块一样,透出了里面的绝望与惶恐。
“可曾有人进了后院?”春花突然问道。因为她突然想到,若是趁着混乱之际,有人偷摸到了后院,只需在熬药的砂锅当中放上一些东西,那么郎中的罪名便是板上钉钉,再无半分回转的余地了。
“事发之后,郎中便想到了此处,所以我一直守在后院,并未有人进入到后院当中。”壮士说道。
春花拍着胸口,口念阿弥陀佛道:“幸好郎中有先见之明,不然事情还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
壮士的神色却并未像春花这般轻松,他沉声说道:“衙门的门,自古以来都是谁有权势朝谁开,如今郎中进了衙门,只怕是……只怕是……”壮士突然说不下去了。
“那咱们还不快些去搬救兵来?”春花心中发急,恨不能立刻拉着壮士关门出去搬救兵。
“我不能走……”壮士说道。
“为何?”春花疑惑道。
“因为百草堂中若是关了门,只怕有些人做起事来会更加的方便。”壮士冷声说道。
“你的意思是?”春花会意,心中蓦然一片冰冷。此番对方出手,定然已周全了计谋,如今郎中被抓进了衙门,那么之后他们定然会想方设法的钉死了郎中的罪名。百草堂中没有了郎中,自然也就不能称之为百草堂了,此计着实狠毒,想出此毒计的人实在太过可恨。
“我要守在这里,这里的一切都与郎中走时一模一样,即便他们也拿郎中开刀,也休想在咱们店中找到把柄。”壮士坚决的说道。
“壮士……”春花心中一阵难过,原本早上的时候,所有的一切还都是好好的,怎么一个早上的功夫,一切就变了模样。如今娘子不知去了哪里?三爷没有在家,郎中又被抓了,还有王大娘在家中撒泼闹事,这一桩桩,一件件,串在一起,这个年怕是不好过了……
“春花姑娘,你莫要惊慌,郎中虽然被抓走了,但咱们几人还都好好的,俗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咱们在一处好好想想,总会想到办法的。”壮士像是一下子之间稳重了起来,他眉目间带着坚定之色,安慰春花道。
“那么壮士,你先告诉我,今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春花被壮士的情绪所染,暂且放下了心中忧愁,沉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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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八章 有人失踪
壮士身子一萎,神色仓皇道:“咱们百草堂今日开张之后,原本一切都很正常。来抓药的了,来瞧病的人倒也不少。郎中还说等到下午关门了之后,请我们去下馆子。正巧王大娘带着桂儿进来,听到这话,王大娘还搭话说,不如带上桂儿同去。郎中笑了应了,这才说起桂儿的病。桂儿倒也没有大碍,不过是着了凉气,于是郎中便开了一样方子,也不曾收王大娘的银子。王大娘心中过意不去,正巧周墨不在,店中实在有些忙不过来,于是王大娘便帮着干些零碎的活计。”
“那王大娘在帮忙的时候,桂儿在做什么?”春花问道。
“因为实在忙碌,所以我并未注意到桂儿,仿佛记得她在店中玩耍。”壮士会想道。
“那么会不会有那么一种可能,当时大家都在忙碌的时候,有人就趁着这个时候,接近了桂儿。八岁的孩子正是贪嘴的时候,若是这人给了桂儿一块儿饴糖,又或是一块儿糕点。”春花说到“糕点”,脑中突地灵光一闪。
若是当时真的有人给了桂儿一块儿糕点,那么这块糕点是否与留香糕点铺失踪的东家有关?或许留香糕点铺东家的突然失踪,就与此事有关?想到这里,春花突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又张口问道:“你今日可瞧见留香糕点铺的东家了?”
壮士茫然的说道:“留香糕点铺的东家?我并不认识此人……”
春花泄气的说道:“是我想茬了,你又怎会认识留香糕点铺的东家。”春花说完,又不死心的问道:“那么今日可曾有人提着糕点上门,他手中约莫会提着一个的食盒,也可能是一个油纸包?”
“春花你在说什么啊?什么糕点,纸包?今日一早便有人来抓药,所以我并不曾注意到有人提着食盒进来,或是手中拿着什么油纸包。”壮士拧着眉头说道。
“好吧,或许是我想错了。”春花垂头丧气的说道。
“当然我虽然没有看见,石娘或许能够瞧见,毕竟来往的主顾,她心中应该会有些印象。”壮士看见春花垂头丧气的模样,一个不忍,出口安慰道。
“可是石娘现在也自顾不暇,恐怕没有时间回答我的问题。”看着壮士疑惑的目光,春花又开口解释道:“王大娘从咱们百草堂出去之后,便直奔永兴坊咱们的院落当中,娘子正巧不在家,她便卯足了力气,闯入到了后院老夫人那里去了。”
壮士这才看到春花手上的深深的咬痕,他生气的说道:“你手上的伤,是王大娘咬的?”
春花点了点头,低声说道:“她不仅咬伤了我,还打了石娘耳光,撞了腊梅的肚子……”
“王大娘怎么如此胡乱伤人,她莫不是疯了?”壮士低声怒道。
“我瞧着她的脑筋清楚的很,说话有理有据,一会儿说咱们药死了她的桂儿,一会儿又说要去报官……”说到报官,春花突然有了一个疑问,她抬头看着壮士,问道:“王大娘既然威胁咱们说要报官,那么想必她当时并未报官。既然王大娘没有报官,那么捕快又是从何而来?”
壮士听了也觉得不对,但是又想不出个所以然,于是猜测道:“或许王大娘出了百草堂之后,便找人去报了官,然后一边又做出没有报官的模样,来威胁咱们。”
“这个倒是不大可能,如今面上是她占着理儿呢,若是她报官之后,又来咱们家中撒泼耍赖,若是以后查清了郎中的清白,那么王大娘便是有理也变成了没理,说句严重的话,她这叫私闯民宅。”春花否定了壮士的话。
“看来并非王大娘所为……”壮士闷闷的说道。
“此事自然不会是王大娘一人所为,她又不傻,舍弃了最为聪明的女儿,便是为了讹诈咱们?想必此事幕后还有旁人。”春花说着,眼前不禁浮现出了齐夫人端庄高贵的面孔。
她心中暗想,或许之前齐夫人所作的一切,包括那个放了她们的灰衣丫头都不过是掩人耳目,齐夫人真正的目的,便是为了彻底搞垮百草堂中的一切,她先是拿郎中开刀,那么接下来又该轮到谁了?
壮士或许与春花想到了一处,他的面色也变得严肃起来,他沉吟道:“王大娘如今在家中不依不饶,不若春花你先守在此处,等我回去先“安抚”了王大娘,再做打算……”
若不是事态紧急,春花几乎因为壮士口中的“安抚”二字笑出声来,实在是因为这两个字用得极妙,但想到若是有人存心要来栽赃陷害,那么壮士的离开,岂不是正中这帮人的下怀?
于是她开口说道:“王大娘那里,自有石娘和腊梅守着,何况石娘也不是好相与的,不过是碍着情面,但若是王大娘存心想要颠倒黑白,那恐怕她也占不到什么便宜去。如今最重要的是,尽快寻到娘子与大公子,看着如今的天色,娘子想必就快要回来了,我这就回巷子口守着去。”春花歪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说道。
壮士虽是不太认同春花的话,但是他也没有更好的主意,所以只得应道:“如此也好,春花你见到娘子之后,定要劝娘子万事心,百草堂这里,有我守着,你们莫要担心。”壮士说完,探手才柜台下面一把取出了惯常使用的宣花板斧,对着春花决绝的说道。
春花放心点点头,她走到门口之后,又霍然回头对壮士说道:“壮士放心,咱们定然能够顺利逃出此劫。”
壮士握紧了手中的宣花板斧,重重的点了点头。
春花带着悲壮又决绝的心情出了百草堂的大门,她迎着风朝着西市走去,春花平日里最是怕冷,如今却并未感到半分寒意,她抬头快步向前走去,但很快,她就又停了下来,因为她看到了庆儿。
庆儿自然也看到了春花,见到春花,庆儿便一路飞奔了过来,他跑到春花的面前,气还没喘匀,便急急的的说道:“春花姐姐,抬头见的东家也失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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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九章 野果苦食
“抬头见的东家也失踪了?此事你又从何知晓?”春花惊道。
“我刚才去衙门报官的时候,听捕快们嘟囔着,说是抬头见的东家还未找到,怎么留香糕点铺的掌柜的也失踪了?”庆儿说道。
春花原本疑心留香糕点铺的东家与桂儿之死有关,如今乍然得知抬头见的东家失踪,愈发让事情的真相扑朔迷离起来。
“莫不是到了年关,那些下九流之人心思便活套起来了?我听说有个帮派就是专门干这种勾当的,先是绑走了东家,然后趁机讹诈店里的银钱。若是一时半刻凑不到银钱,他们便会把人杀了灭口……”庆儿肯定的说道,他越想越觉得事情就是如此,说道最后,他几乎哭出声来。
“那也是家人就在此处的,你家东家远道而来,亲眷并不在此处,他们绑了人去,又朝谁索要银两去?何况若是单单索要银两,为何不下了书信过来?”春花质疑道。
“那我家主子究竟去了哪里啊?”庆儿揉着眼睛,忧心忡忡道。
春花突然有了一个想法,她凑到庆儿耳旁,悄声说道:“庆儿你不妨先去抬头见酒楼打听一番,或许你家主人与抬头见的东家,一见如故,所以找了僻静的地儿,喝酒去了。”
“真的吗?”庆儿双目当中蓦然有了神采。
“我之前去抬头见酒楼吃饭的时候,听他家伙计说自家东家最喜结交朋友,若是碰到投缘的食客,便是免了酒钱也是有的。所以啊,我猜测有可能你家主人是碰到了抬头见酒楼的东家,两人一见投缘之下,便一起喝酒去了。”春花猜想道。
庆儿眼中的神采乍现,他欢喜的说道:“若是如此,我家主人不过是喝酒去了,想来很快就会回来了,我现在就回去看看,或许我家主人现在已经回去了。”庆儿也是个急性子,说完这话,便如同离了弦的箭一般飞奔了出去。
春花暗道好笑,待想到自家招惹上的一堆烂事,春花又焦头烂额起来。她匆匆回到了巷子口,伸长了脖子朝里面望去,除了幼童嬉戏的声音,偶尔的爆竹声,旁的并没有什么异常的声音。
她悬了许久的心,这才暂且放了回去。她又转身背对着巷子,双手拢在袖口当中,缩着脖子,睁大了眼睛看向前面。
春花看得专心,冷不防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她吓得几乎跳了起来,“是谁?”
“春花姑娘,是我。”来人轻声说道。
春花回身一看,面前之人穿着一件杏色的袄子,下着水红色的花裥裙,头上簪着一枚普普通通的宝相花银簪。
她五官生得极为普通,但长在一处,又让人觉得她美貌非常。眼前之人正是许久不曾见过的银娘。
春花回神说道:“银娘,你是来找壮士的吗?他还没有回来,如今还呆在百草堂中。正巧铺子里出了些事情,银娘你也能陪着壮士说说话,壮士他如今的状态并不是太好。”
“我……并不是来找壮士的,我是来找你的。”银娘犹豫道。
“来找我?”春花指着自己问道。
“对,我今日是特地来找你的。”银娘的声音虽,言语之间却甚是肯定。
“银娘找我何事?”春花这才确定,自己的耳朵并没有出问题,自己也没有听错。
“我曾经打算去庆阳府,谁知还未入城,便在城外迷了路。我从白日转到月升,始终未曾找到出路,就在我决定放弃的时候,突然瞧见了一条道。我顺着道一路向前行去,路虽,却甚是狭长,不知不觉中我竟然走到了天亮。那时我实在饥饿难忍,于是便想寻着吃的东西。那里四周全是树木花草,并没没有一户人家,所以我只能在树林当中寻找吃的东西。”银娘望着春花问道。
“然后呢?银娘你找到了吃的了吗?”春花虽然不知道银娘为何突然讲起了往事,但银娘这故事又着实吸引人,所以春花听得渐渐入了神。待听到银娘停下不讲,她便开口问道。
“我在树林当中转了半天,终于瞧见了一株生着果子的野草。这草约莫与牡丹花枝一般高低,叶子也就指来长,那红色的果子便一簇簇的生在叶子当中。我实在饿极了,便摘下了一把果子。”银娘说着又停了下来,她就认真地看着春花也不说话。
春花不知银娘这是为何,她揣度着问道:“银娘你也是个运气好的,想来便是这些果子救了你的命。”
银娘突然冷笑了一声,看向春花的目光当中便带上了嘲讽,过了一息的功夫,她才冷声说道:“若是我吃了那些果子,只怕此刻便不能站在此处与春花姑娘说话了。”
“莫不是那果子有毒?”春花吃惊道。
“那果子生得珍珠大,颜色有红有黄。黄色的还未成熟,红色的自然便是熟透的。这果子虽说了些,但也是我在树林当中唯一所得。所以我拿起一颗,刚要放入口中。突然有人在我手上重重的一拍,我一个不妨,手中的果子尽皆落在地上。我虽然恼怒,那人拍掉了我手中的果子,但是我心中却隐隐的生出一丝恐惧来。因为之前我在树林当中,并未见过有人的踪迹。”银娘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神色也变得飘忽起来,她仿佛又回到了那条幽径,那片树林当中。
“那人……那人莫不是鬼怪?”春花缩着脖子问道。
“那人不过是个极为普通的妇人。她抬脚把地上的果子皆数踩破,一个不留。等她踩完了所有的果子,这才抬头对我说,“这果子有毒。”银娘突然变了声调,像是在尽量的模仿妇人的声调。
“这妇人虽说是出现的突然了一些,但她好歹救了你的命。”春花抚着胸口说道。
银娘却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继续说起了那有毒的果子,“我当时想着不管她是人是鬼,但她始终救了我的命。所以我便对她行了大礼,等我起身抬头的时候,眼前哪里还有妇人的身影,只在耳旁听到她遥远的声音说道,“姑娘日后出门还是心些的好,不然再错吃了马钱子,那么便是大罗神仙下凡,也救不了你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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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章 一进一退
“马钱子?这野果的毒性也太吓人了。幸亏银娘你遇见了那位善良的妇人,说不定那妇人便是下凡的神仙,特地来点化你的。”春花说了一大串话之后才后知后觉的发现,银娘早已远去,就像是她口中的那位来无影去无踪的妇人一般。
春花眼看着石娘的背影消失,她实在捉摸不透银娘此行何意。按说银娘是专门来找自己的,但见到了自己,为何又要讲了这么一个没头没尾的故事,也不知她到底要干嘛?
春花搓了搓手,又把双手凑到嘴边呵气取暖。巷子里的穿堂风仿佛剔骨尖刀一般刮在身上,她怀抱双臂,脖子尽量缩在袄子当中,口中不停的念叨着:“娘子,你怎么还不回来。娘子,快些回来吧……”
她正念叨的起劲,又因为半个脑袋都缩在袄子当中,所以并未留意到身后的动静。等她听到脚步声,回首去看的时候,身后那人与自己不过三五步的距离了。
这人约莫年过五旬,穿着一件黑色的过膝袄子,花白的头发用一根枣木簪子固定在头顶。他身上同样背着一只枣木药箱,瞧他的模样,显见是个郎中。
这人自然早就瞧见了春花,见到春花回头,老人苍老的声音为深冬的巷子平添了一抹苍凉与诡异,他开口说道:“我瞧姑娘印堂发黑,不日内必有大祸临头。”
春花冷不防被这老人诅咒了一番,她抑制不住怒火,冷声说道:“我说最近街上怎么不见算命的瞎子了,原来如今郎中竟也身兼着算命瞎子的买卖了。只是可怜那些没有了营生的瞎子了,如此寒冬腊月,便是连吃饭的营生都被人夺了去。”
“俗话说的好,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老夫不过实话实说耳,姑娘若是不爱听,那便当老夫从未出言忠告罢。”老人微微不笑,并不恼怒,反倒停下脚步,悠闲的说道。
“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你是胡言乱语说得痛快了,又何曾顾忌过旁人的感受?唤作是你,被人如此诅咒又该作何想法?”春花兀自气愤的说道。
“唤作是我,只怕会立刻跪谢此人,毕竟脸面与性命比起来,性命还是更重要些。”老人不紧不慢的说道。
春花哧笑一声,“倘若那人只是危言耸听呢?”
“那老夫也会多谢那人,因为倘若是真的呢?所谓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若是此言当真,那人便能救我一命。但若是顽笑之言,我也并没有损失什么。”老人缓缓说道。
“你这话倒是说的轻巧。那么我是否也能在街上如此危言耸听了?若是那人信了我便胡言乱语自圆其说一番,若是那人不信,我也并不会损失什么,对吗?”春花接口,反唇相讥道。
老人轻笑一声,慢条斯理的说道:“姑娘若是执意如此,老夫也无可奈何。那么,只愿姑娘日后还能如此伶牙俐齿。”
“老人家还是先管好自身吧,所谓五十而知天命,老人家也该顺势而行,莫要无事生非。”春花冷声说道。
老人深深的看了春花一眼,抬步向前走去,他走了约莫十步的时候,突然又停了下来,回头笑着说道:“只望姑娘切莫后悔。”
春花仰起脖颈,高声说道:“我劝老人家还是给瞎眼算命的留上一条活路吧。是老人家实在想要给人算命,那么老人家还是尽快改行吧,毕竟谁也不知明天会怎样?”
老人不语,回身而去,这次他再未停留,很快便出了巷子,消失在春花的视野当中。
春花被人如此诅咒,心头登时生出一股子无明火,她使劲跺了两脚,仍不解气,春花清了清嗓子,正要低声骂上几句,突然听到马蹄声作响。
春花精神立马为之一震,心中暗道定然是娘子回来了。她伸长了脖子向前望去,很快便有一辆四轮马车拐进了巷子当中。
车辕上坐着的人,瞧着眼熟,仿佛跟大公子来过一次。春花确定了马车上的人,之后便朝着马车狂奔而去,口中高声喊着:“娘子,你回来啦……”
马车很快停下了,车帘一掀,露出了宋如是含笑的脸。她笑着说道:“你这丫头莫不是未卜先知,知道我为你们带了东西回来,所以便老远迎了出来?”
“娘子,出事了……”春花焦急的说道。
宋如是看着春花的脸色不对,于是也收起了面上的笑意,正色说道:“究竟出了什么事情,你莫要着急,慢慢说。”
“娘子,桂儿死了,王大娘如今正在咱们院中讨要说法……”春花瞧见自家娘子,突然之间便有了主心骨,陡然生出了满腔满腹的委屈与无助。
宋如是的面色登时凝重起来,她沉吟道:“此事可是与百草堂有关?”
春花点了点头,低头说道:“王大娘说桂儿的死,是郎中的失误……”
宋如是沉吟片刻,这才说道:“回去再说罢。”说完,突地放下了车帘。晃荡的车帘就像是春花的心一般左摇右摆,总也不能归位。
院落当中静悄悄的,恰与隔壁间的喧闹,形成了强烈的对比。春花打头走在前面,有浓重的药味从后院飘了出来,春花不由回头去看娘子。
果然娘子的面色变得郑重起来,春花轻声说道:“娘子还是先回正房吧,等奴婢先去瞧瞧后院的情形?”
“无妨,合着她已找上门来,咱们便去听听她的那一套说辞……”宋如是平静的说道。
春花点了点头,抬脚朝后院而去。她刚到后院便瞧见了,蹲在树下熬药的蜡梅。
蜡梅拿着扇火的扇子,正侧头专注的扇着炉火。黄坯泥做成的炉子,下面掏出了碗口大的洞,蜡梅一面扇着扇子,一面拿着帕子擦眼泪。
“蜡梅?”春花立在蜡梅不远处,开口唤道。
蜡梅听到声音,猛地抬起头来,待看到春花身后的娘子时,眼泪便再也止不住了。她待要上前,又恐药炉,火候不对。一进一退之间,她手上的帕子便又湿润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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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一章 倒打一耙
“娘子……”蜡梅蹲在地上看着宋如是,一张口,满腹的委屈便喷涌而出。
“蜡梅,这药炉是怎么回事?你倒是说话啊?”春花看蜡梅的模样,就知道有事,但蜡梅又哽咽着说不出话,春花一时心急,张口问道。
“春花姐姐刚出去不久,老夫人就晕倒了……”蜡梅噙着泪说道。
“老夫人现在在何处?”春花焦急的问道。
蜡梅指了指后罩房,低声说道:“刚才已请了大夫过来,说是老夫人一时怒极攻心,痰迷了心窍,这才昏了过去。”
“大夫?可是刚才出去那位老人家?”春花警觉道。
“对啊,春花姐姐刚才瞧见他了?那位大夫的医术甚好,说话又和气,等着药熬好了,想必老夫人很快就会醒过来了。”蜡梅面上终于有了一丝安慰之色。
“这药不能喝。”春花高声道。
春花这一嗓子把宋如是与蜡梅唬了一跳,蜡梅先开口问道:“春花姐姐?你这是怎么了?开好的方子,为何不让老夫人服用?”
“因为这个大夫不对劲。”春花说道。
蜡梅与宋如是不解其意,一前一后俱都看着春花。春花重重的呼出了一口气,愤怒的说道:“我刚才在巷子口碰见他,他说我印堂发黑,最近必有血光之灾。你说这话像是一个大夫该说的话吗?我看着他倒是像个走街串巷的老骗子。蜡梅,你是从何处请来的这个老骗子?”
蜡梅不可置信的看着春花,口中讷讷道:“不可能罢,刚才那位大夫,可是石娘姐姐专门从外面请回来的……”
“你就说那老骗子是否穿着一件黑色的袄子,肩上背着一个枣木药箱?”春花余怒未消道。
“是啊,刚才那位大夫穿的就是件黑色的袄子,背着枣木药箱。”蜡梅不由握紧了手中的扇子说道。
“那就对了,我刚才瞧见的老骗子就是他。他走之前还威胁我说,让我日后莫要后悔。”春花愤愤不平道。
“或许他们二人并不是一个人罢……”蜡梅仿佛并不相信之前的大夫,能够出口说出这样的话。
“咱们这巷子平日里并不多见生人,往来的也都是住在巷子里面的这几家人,又哪里会出现同时出现两个年纪差不多的老者,又都穿着黑衣,背着药箱的事情来?”春花否定道。
“我先去看看祖母。”宋如是听到此处,便撩开棉帘,进了后罩房。
“蜡梅,王大娘呢?”春花暂且放下了极为厌烦的大夫,凑到蜡梅身旁问道。
蜡梅又拿着扇子扇起了药炉,口中说道:“王大娘见到老夫人晕过去之后,便也晕了过去。”
“她这是何意?明明是她气晕了老夫人,反而倒打一耙,实在可恨……”春花此番看清楚了王大娘的面目,便是一声称呼也不愿出口。
“王大娘晕倒了之后,正巧她家相公上门寻人,便把她带了回去。刚才石娘姐姐寻回了大夫之后,原打算去隔壁院落里也帮着王大娘看看,结果他家并没有开门,想来还在生气。”蜡梅心有余悸的说道。
之前所有的混乱,繁杂重新聚上心头。王大娘的相公,个子矮,并不似寻常身材高大,满脸横肉的屠夫。他满含歉意的带了王大娘回去,当时她还当真此人是个明理之人。待之后石娘姐姐前去敲门,院中明明有动静,但并未有人开门。她这才知道,此事恐怕还会另生枝节出来。
春花冷哼一声,愤然说道:“没有遇到事情之前,永远不知一个人的真实嘴脸。王大娘平日里为人热忱。遇到街坊邻里遇到难处了,总是能帮就帮,端地是一个热心肠之人。没想到此番,竟然露出了真实的嘴脸出来。”
“原本桂儿不过是着了凉气,她趁着夜间,领着桂儿来咱们院中看看便好。可王大娘偏偏舍近求远带着桂儿去了西市。去了西市也就罢了,她又偏偏要帮店里的忙,把桂儿一人丢在店中?”
“若是寻常还能理解,可如今眼看就到了年关,王大娘倒是清闲的很,能够把大把的时间放在外面。如今只是不知她究竟收了旁人多少银两,这才会狠心要了自己幺女的命,只是可怜了桂儿这丫头了。”
腊梅虽然心中隐隐也有这般的猜测,但是听到春花清清楚楚的说出来了,又是另外一番感觉,她放下了手中的扇子,搓了搓僵硬的双手,低声说道:“王大娘不会如此吧?毕竟平日里她最是疼爱桂儿。”
“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我之前只当王大娘是为了让桂儿跟着咱们娘子,所以才总是口口声声的夸桂儿,如今看来,她怕是早有图谋了。”
“之所以不断的夸奖桂儿,不过是为了今日这场戏做准备罢了,桂儿在她心中越是重要,此事便越是棘手。定下此计谋的人,倒真是运筹帷幄,竟然有耐心花费了这么久的时间定下了这个计谋。”春花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她抬头看天,天空灰蒙蒙的一片,低沉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春花姐姐是否知道,王大娘家的,之前是做什么的?”腊梅掩口问道。
“这个我并不知晓,只听王大娘说她家掌柜的,一直都在西市里面做生肉买卖。之后因为与宫中的采办相熟,所以便去别的地方收了大批的羔羊,没想到宫中贵人的口味突然变了,之后这批羊羔便砸在了她家掌柜手中。”春花虽然不知道腊梅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个,但也竭尽所能把自己所知道的都告诉了腊梅。
“宫中的贵人?”腊梅捂着嘴巴惊道。
“只听王大娘含糊着说是宫中的贵人,旁的我也不知晓了,毕竟太极宫里的事情可不是咱们这等子人能够打听的。”春花伸出指头朝北指了指。
腊梅突然站起身,眺望向北方。口中喃喃说道:“这太极宫跟咱们之间就像是天上与地下,听说好些个时兴的裙子样式和妆容发饰都是从后宫当中传出来的,不知道后宫的娘娘们得漂亮成什么模样?”
春花点了点腊梅的额头,不屑的说道:“后宫的娘娘们当然生得美貌非常,自然也不是咱们能够与之相比的。要我说与其肖想一些虚无缥缈的,还不如好好的活在当下。”
“春花姐姐说的对,我也不是想干什么,不过是想着有生之年能够瞧见宫中贵人的模样,以后我若是跟人吹牛也好歹有话好说。”腊梅眼睛定定的看着背面,惆怅的说道。
“那我现在就能告诉你宫中贵人生得什么模样。”春花神秘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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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二章 一脸怨念
“春花姐姐,你快告诉我宫中贵人生得是何模样?她当时穿着什么样的衣服,梳着什么样的发髻?”腊梅一脸崇拜的看着春花,口中一连串的问道。
“这宫中的贵人我也只见过一位,那还是许久之前,她还未曾进宫的时候所见。”春花的思绪像是又回到了遥远的清河县中。她虽然自便在清河县中长大,但是所有有关清河县的记忆竟是也变得越来越久远了。像是年少时候的梦,又像是恍恍惚惚之间自己的胡思乱想。
“春花姐姐,你倒是说啊,那贵人究竟生得是何模样?”腊梅拉着春花的手臂,急声问道。
春花认真的看着腊梅,郑重其事的说道:“那贵人生得一双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巴,一双手,一双腿。”
腊梅支着耳朵把春花的话,尽数听入耳中,她反应了一息的功夫,这才哀嚎道:“春花姐姐,你哄我……”
春花把手从腊梅手中扯了出来,看着后罩房门口挂着的朱红色面帘,轻声说道:“腊梅,如今最重要的是如何度过眼前的难关……”
腊梅的心情复又沉重下来,两人一个皱着眉头,一个耷拉着嘴角,一动不动的看着后罩房朱红色上面的宝相花纹路,像是上面突然开出了花朵。
这二人在门外苦苦等候,屋内的宋如是也在苦苦等待,等着祖母醒来,她坐在祖母身旁,看着祖母白的不正常的脸庞,心中极为难过。原本她急等着回来跟祖母诉说,今日发生的一切。但时谁又能想到,她不过是离开了几个时辰,家里竟然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想到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宋如是猛然起身,她快步走到门口,一把撩开了门帘,对着外面的腊梅轻声说道:“腊梅,你且进来,我有话要问你。”
腊梅瞧了瞧快要熬好的汤药,一时陷入了两难境地,她低声对春花说道:“春花姐姐,你先帮我看着药炉。”腊梅说着跑至宋如是身前,也压低了生意说道:“娘子,可是有话要问奴婢?”
宋如是点点头,她走到外面的圆桌旁,挨着桌下,示意道:“腊梅,你把今天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我,便是一些细枝末节也一并告诉我。”
腊梅便从石娘进门口开始说起,说到最后,腊梅犹豫道:“娘子,奴婢与春花姐姐都觉得此事实非偶然。专捡着娘子出门的时候出了这事,只怕是冲着老夫人来的……”
“这件事情自然不是偶然,她失去了女儿,便也想让我尝尝失去至亲的滋味,可惜她此计必败。”宋如是慢慢说道。
腊梅闻言喜道:“娘子当真?”
宋如是点头细细交代道:“之前送我回来的马车,如今应当还停在巷子口。你待会出了巷子,见到马车之后,直接坐上马车,去西市。西市里面有两家药馆,一家名为“杏林堂”,一家名为“千金方”,你先到“杏林堂”中,旁的不要多说,只说是家中老夫人突然昏厥,让药柜里先拣几样草药回来。若是“杏林堂”的伙计不肯抓药,你便再赶到“千金方”,仍旧用之前的那套说辞,无论抓没抓到药,问完就走,之后你便重新坐着马车回来。”
腊梅听到一头雾水,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到娘子让自己去“杏林堂”和“千金方”,究竟是为了什么?她心里也知道,此时并不是问话的时候,于是点头应道:“奴婢先去西市,之后再去“杏林堂”和“百草堂”,就说是老夫人突然昏厥,无论能不能抓到药,问过了话,便赶紧回来。”腊梅重复道。
宋如是听着她话中并无错处,便点头说道:“你快些去罢。”
腊梅走了两步,方才回头问道:“娘子,还有旁的需要交代的吗?”
宋如是垂首沉吟了片刻。这才抬头说道:“你从西市之前拐到咱们店铺当中,把这些银子打赏给绸缎庄里的伙计们,眼看就要到年下了,也让大家伙乐上一乐。”宋如是从袖中取出一个酱紫色的荷包,摇摇递给腊梅。
腊梅又回身走了两步,结果了荷包,她掂量着荷包,便知晓其中的银钱定然不少,于是把荷包贴身放入怀中,谨慎的说道:“娘子,就这些事情吗?奴婢记下了。”
“然后,你记得向郝掌柜,要一匹上好的素锦。”宋如是交代道。
“素锦,什么颜色的?”腊梅紧张道。
“这个无妨,什么颜色的都可以,不过最好是深色的。”宋如是沉声道。
腊梅明显松了一口气,吐气说道:“奴婢知晓了。”
腊梅刚抬脚走了两步,又被宋如是出声唤住了。腊梅仔细看着宋如是的面色,心中突然有了一种预感,也许娘子接下来交代的事情,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她果然听到自家娘子说道:“马车上有位高人,你切莫失礼与人。”腊梅郑重的点了点头,撩起裙摆奔出了后院。
宋如是交代完了事情,这才看到树底下立着的一脸怨念的春花。春花一手拿着扇子,一只提着药锅子,双目满是哀怨的看着宋如是。
主仆二人对视片刻,春花率先开口说道:“娘子为何不让奴婢去?”
“因为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办。”宋如是说道。
“真的吗?”春花蹲下放好了药锅子和扇子,飞奔着朝宋如是而来,口中急切的说道:“娘子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奴婢定然能够办的妥妥当当的。”
待春花跑到宋如是面前,宋如是示意春花靠近些,。于是春花一脸乖巧的把耳朵放到了宋如是嘴旁,待听清楚了自家口中的话之后,春花目瞪口呆的看着宋如是,不可置信的说道:“娘子当真让我去花间酌一趟?”
春花满心希望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但是很快便证明了,自己的耳朵好好的,一点毛病都没有,因为她又听到自家娘子轻柔的重复了之前的话。
“春花,你现在去平康坊中的花间酌一趟。”宋如是悄声说道。苏陶陶穿唐记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苏陶陶穿唐记》,微信关注“热度文或者rd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四百六十三章 前因后果
“然后呢?”春花瘪着嘴巴问道。
“去找飞飞姑娘。”宋如是说道。
“飞飞姑娘?奴婢若是见了飞飞姑娘,又该说些什么呢?”春花问道。
“你什么都不用说,只要能够见到飞飞姑娘就行,无论你是用哪种方式。”宋如是肯定的说道。
“娘子的意思是,奴婢只要确定飞飞姑娘在花间酌当中便可,对吗?”春花揣测道。
“对,无论你用什么办法,只要能够见到飞飞姑娘就行。”宋如是说道。
“奴婢晓得了。”春花点头道。她虽然不知道自家娘子为什么让她去花间酌找飞飞姑娘,但是娘子既然做出了如此决定,自然有其中的道理,所以春花确定了讯息之后,便出了后院,径自去了平康坊暂且不提。
宋如是安排了各项事宜,便又转回了后罩房。祖母依旧在昏睡,宋如是握紧了祖母的手。岁月除了会把岁月的痕迹刻画在面上之外,还把时光的流逝篆刻与手掌之间。
宋如是摸着祖母皱巴松软的手背,心中止不住的难过。她突然有些明白,临别之际,李诃的话中之意了。
她们二人与缘觉大师父在车厢当中一番言谈过后,又一同进了城。堪堪过了城门,李诃便示意马车停下,临下马车时。
他深深的看着宋如是,轻笑一声,轻声说道:“阿如,你回去之后,便莫要出门了,等我明日有空了便来看你。”
宋如是莞尔一笑,柔声道了一句,“好”。
李诃随即停下动作,又加了一句:“年关事务繁多,若是有些事情,阿如不愿意打理的,便等我明日过去打理。”
宋如是因着缘觉大师父就在车厢内,心中虽是欢喜,面上依旧要做出平静平淡的模样来,她点头颔首道:“多谢,大公子。”
如此,李诃再不停留,下了马车,不知去了哪里。之后马车重新启动,伴随着嗒嗒作响的马蹄声,缘觉大师父的声音当中便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老衲虽是方外之人,但也从未见过如此相敬如宾的夫妻。”
宋如是笑道:“相敬如宾才能走得更长久些。”
“许是老衲落伍了,竟然不知夫妻之间的称谓竟然发生了变化。”缘觉大师父正色道。
被缘觉大师父的一本正经的模样唬了一跳的宋如是,听完缘觉大师父的话之后,面色腾的一红,口中讷讷道:“大师父当真该来俗世当中来感受一下烟火之气,不然就真的落伍了。”
缘觉大师父,大笑两声,口中说道:“你这丫头,我之前只当你是个老实的,没想到你竟是这般捉黠。”
宋如是嘴角酒窝乍现,轻笑道:“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与大师父待在一处,自然会变得聪明些。”
缘觉大师父,大笑不止,过了许久,他才停了下来,突地说道:“原先我还担心你,如今看来是我多虑了。”
宋如是心中升起一阵暖意,虽然没有开口问缘觉大师父,担心自己做什么,但其实内心哪里不清楚,缘觉大师父定是清楚自己在庆阳府的遭遇,所以才会心生担忧。
宋如是陷入在自己的思绪当中,正不可自拔间,突闻祖母低咳一声,于是一惊,收回心神,看向祖母。
果然见到床榻上的祖母醒了过来,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正担忧的看着自己,宋如是百感交集,汇入口中,说道:“祖母,你醒啦?”
“阿如,你快些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何王大娘会找上门来?为何她要说是咱们杀了她的桂儿?”老夫人反手拉起宋如是光滑细嫩的手,一叠声问道。
“祖母安心,这一切不过是个误会,等说开了,也就好了。”宋如是安慰道。
“可是今番已经出了人命了,怎是一句两句能够说的开的?”老夫人依旧担忧道。
宋如是原本恐老夫人担忧,所以不欲多言,待看见祖母如此担忧,便叹了一口气,慢慢说道:“祖母,这件事情表面上看来是王大娘失去了幺女桂儿,一时激愤之下前来讨要说法。但其实事情并不似表面瞧得那么简单,祖母可还记得魏弋儿?”
老夫人想了片刻,才不确定的说道:“可是之前在刺史府时,突然登门的诃儿表妹?”
宋如是点头道:“对,就是她。她进府不久,便跟了齐四老爷,后来好像与四夫人之间斗的厉害,再然后不知为何突然落败,被发卖了出来,之后便沦落到了烟花之地。她如今就在长安城中的花间酌当中。”宋如是缓缓说道。
“竟有此事?”老夫人惊道。自老夫人病了之后,这些个事情便从未传入过老夫人耳中,所以如今猛地听说魏姨娘落得了如此结局,心中一惊。
“魏姨娘到了长安城中不知怎地知晓了我也在长安城中,于是每每与我作对。祖母可还记得之前在樊记首饰店里碰见的那个故意找茬的娘子?”宋如是提醒老夫人道。
老夫人恍然大悟道:“原来是她?怪道瞧着有些眼熟,没想到她如今竟然落得了如此境地,实在可悲可叹。”
“之后她不知从何处知晓我在西市里有家名为“百草堂”的医馆,从那之后,她几次三番登门滋事。我总想着她境遇可怜,便不欲出手反击,没想到她如今更变本加厉了,想必此事与她脱不开干系。”宋如是娓娓道来。
老夫人心中的忧虑也稍稍减轻了些,毕竟好歹知道了始作俑者,总好歹强过不知何人下手。老夫人叹了口气,面色却是比之前缓和了些,她慢慢地说道:“一步错,步步错,她自己走错了路,反倒一味的怪在旁人的身上,究竟是何道理?”
“祖母,有些人的想法,原本无法以常理度之。她倒也不怕她如此出招,只是此番再不会心软了。”宋如是坚定的说道。
老夫人张了张口,最后说道:“阿如莫怕,有祖母陪着你呢。”
“祖母,阿如早非从前那般好欺了。”宋如是垂下眼眸,语气坚定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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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四章 冤魂上门
老夫人眼角的皱纹,这才缓缓舒展开,她似是困倦般的闭上了眼睛,口中喃喃说道:“可王大娘那边,咱们究竟是有些亏欠,毕竟人死不能复生……”
宋如是特意语调的轻快的说道:“祖母,春花与王大娘向来熟稔,待她回来之后,我便让春花带着银子过去,好好给王大娘道歉。若是实在不行,王大娘日后的生活所需,我也一并管了。”
老夫人疲惫的点了点头,口中不再言语,她的呼吸很快变得平顺悠长起来,仿佛又睡着了。
宋如是不知道自己的话,祖母究竟听进去了多少,但她只能这般说法,不然若是祖母知晓齐氏也来到了长安城中,恐怕又会忧心。
想到隔壁间的王大娘,宋如是心中一叹。似是不经念叨一般,宋如是刚想得入神,门口便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拍门声,宋如是唯恐惊醒了老夫人,于是起身快步去了前院。
宋如是甫一开门,王大娘便冲了进来。王大娘头发散乱,穿着一件黑色袄子,袄子上面俱是灰土与褶皱,想来是于悲痛当中在地上打滚所致。
宋如是还未言语,王大娘便哑着嗓子说道:“娘子,你可算回来了。你可知晓,我的桂儿死了。如今正是年关的时候,她居然死了,还是死在郎中的手上。娘子,你若是不愿意让桂儿伺候你,也不该这般对待她,她才不过……八岁啊……”老大娘眼泪似乎一夕之间流干了,她再也流不出眼泪,无泪的眼睛中赫然盛满了绝望与失望。
“王大娘,待事情查清楚之后,我总会给你一个说法的。”宋如是沉声说道。
“说法?哈哈,娘子以为这么一句话就能打发我这伤心之人了吗?娘子是不是以为我是个目不识丁的村妇,所以便想如此打发于我?你的丫头是这般说的,娘子也是这般说的,但是说法呢?我的桂儿死了一天了,你的说法在哪里呢?我老实告诉你,你今日若是不给我一个说法,我便在你院落当中搅个天翻地覆。”王大娘面上带着同归于尽的疯狂与畅快。
宋如是不为所动,面色不改道:“此事今日才发生,便是衙门里断案也需要几天的功夫,我又怎能一天之内就能把说法给你?何况郎中如今已被关入了衙门当中,是非曲直,自有衙门里公断。”
王大娘闻言,神色突地一僵,她片刻之后,又高声嚷道:“衙门里秉公办案,即便立刻打杀了郎中也是他罪有应得,但是我可怜的桂儿呢?谁把我的桂儿还给我啊?”
“若是衙门里认定郎中有罪,那么我自然要给大娘一个说法。但若是郎中无罪,我当真爱莫能助。”宋如是音量虽然不大,但是每一个字都清晰的入了王大娘耳中。
王大娘闻言怒道:“即便不是郎中所为,那么就能抹去了我家桂儿死在百草堂里的事实了吗?你这一句爱莫能助,倒是说的轻轻巧巧。可是一条命就这般没有了。
“桂儿她昨夜还窝在我的怀中,说是长大之后要好好孝敬与我,可是今日她就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你让我如何能够接受。我的桂儿呐,黄泉路上,你该怎么过啊……”王大娘说到最后,眼睛当中终于洇出了一点湿意,说到悲痛处,她索性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高声的干嚎起来,悲痛之声惊走了树上栖息的一群麻雀。麻雀展翅,扑棱棱的飞走了,之后天空便落下了片片雪花。
“大娘地上凉,你还是先起来罢。”宋如是伸手接过了一片雪花,六菱形的晶莹雪花,入了手,又化成了一滴晶莹的水珠,宋如是弹落了水珠,轻声说道。
这场雪下得突然,王大娘的暴起也来得极为突然,她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冲到宋如是身前,紧紧的捏着宋如是的手,高声怒道:“你这是要撇清你们的干系了吗?”
“大娘,我并无此意。”宋如是瞧着暴怒的王大娘,语调依旧柔和道。
她此番不过为了平和王大娘心中的怒意,可惜看在王大娘的眼中,她柔和的声音成了另外一种刺激。
王大娘握紧了宋如是的手腕,冷笑道:“娘子莫不是以为认识几个官身老爷,就能为所欲为了?我不妨现在就告诉你,我什么都不要,就要郎中为桂儿偿命,还有你们所有的人都要一同偿命……”
宋如是眼看着王大娘的目光当中满是癫狂之色,伴随着雪花飘下,王大娘眼眸当中便多了一片片的晶莹的雪花。初落的雪花冰冷,王大娘的面上却尽是狂热。
宋如是轻叹一声,说道:“王大娘,你当真不愿意留一丝转圜的余地吗?”
“桂儿都死了,我还要什么转圜的余地,姑娘既然说道转圜的余地了,那劳烦姑娘告诉我,姑娘可给我留下什么转圜的余地了?”王大娘双目几乎喷出火来。
“既然如此,大娘就直管这般闹下去吧。大娘下午的时候似是昏厥了过去,如今瞧着大娘的精神似是好了许多,只是我祖母的公道我又该向谁讨去?”宋如是突地甩脱了王大娘的手,冷声说道。
王大娘一怔,兀自强词夺理道:“若不是你们先杀了我家桂儿,我又怎会上门来讨公道。”
“若是单单是讨公道还好,可是大娘扪心自问,您当真是来讨公道的吗?”宋如是慢慢的说道。
王大娘拧着眉毛,使劲拍打着身上的灰尘,似是极为嫌恶般的说道:“娘子这话真是好笑,我若不是来讨公道,又怎会数次上门?”
“可是同样是讨回公道,大娘的手法却是全然不一样。我不在家的时候,听闻大娘很是英明神武,先是打骂了我那两个丫头,之后又把我家祖母吓得昏厥了过去。”
“如今我归来之后,本应该昏厥的大娘,竟然再次上门,只是这次倒是危言耸听之。大娘真以为我会怕了你这话吗?所谓公道自在人心,也有那么一句话,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宋如是目光凌厉地瞪着王大娘,蓦然起高了音调说道:“那么大娘就不怕吗?不怕夜深人静之际,有冤魂上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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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五章 毕生所求
王大娘面色一白,不由的后退了两步,口中喃喃说道:“我有什么好怕的,我巴不得我的桂儿,夜夜来我梦中。”
“但愿如此。”宋如是不欲多言,转身回了正房。
王大娘正要撵上去与之理论,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道戏谑的声音说道:“你这老妇怎么如此没有眼力见,没瞧见人家娘子不愿理你,你为何还要步步紧逼,自讨没趣?”
王大娘满腹的怨气与怒火,登时便有了发泄的地方,她急转回身,高声说道:“哪里来的疯狗,在这里胡沁?”
王大娘与那人甫一对视,俱是一愣。来人便是周墨,他来到此处时,曾经碰到过一次王大娘,所以对她有些印象。
而王大娘自然也认出了周墨,她嗤笑道:“可惜郎君来晚了,错过了英雄救美的好时机。”
“我劝大娘把嘴巴放干净些。”周墨好心提醒道。
王大娘瞧见周墨似是带着愠怒,心中更是得意,索性张口嘲讽道:“不然郎君为何登门?这世上不止这一处需要郎君来打抱不平,而郎君为何偏偏来了此处?我原先还以为这家娘子是个有大家风范的,如今看来……啧啧……原是我看走了眼……”
王大娘的话,欲犹未尽当中,带着对宋如是深深的鄙夷。周墨心头火气,声调了冷了下来:“兵法有云,先礼后兵。大娘既然软的不吃,那么我便只能来些硬的了。”
王大娘“呸”了一声,不屑的说道:“一个毛都没长全的毛头子,如今也敢来跟我叫板了。有种你便来使硬的,我看你敢碰我一下?”
周墨嘴角一翘:“如此,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周墨说话间,不知怎地就转到了王大娘身后,他提着王大娘的衣领,也不知他用了什么巧劲儿,王大娘便不由自主的原地转了一个圈,之后更是被周墨提着送出了门外。
接着朱门咣当一声,想是从门里面插上了门闩,最后王大娘听到周墨带着笑意的声音说道:“王大娘,好走不送。”
周墨说完这话,也不管门外的王大娘气得如何高声喝骂,他轻轻巧巧的拍了拍双手,拍掉了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之后便施施然的撩开帘子,进了正房。
宋如是正捏着手中的荷包出神,瞧见周墨进来,她倒也不吃惊,便是连眉毛也没有动一下,她把荷包收入袖中,这才抬头说道:“听闻前些日子,你有事要出远门?”
周墨今日在城外自然也瞧见了宋如是,他护送着缘觉大师父上了大公子的马车之后,便放心的独自离去了。
因为在他看来,缘觉大师父跟着大公子与宋如是,那便是再令人放心不过的事情了。
如今宋如是既然问起,看来已想到了此处,于是周墨也不隐瞒,真诚的说道:“我前些日子没有办法在百草堂中做事,自然是因为我要出趟远门。至于为何出门,娘子想必已经猜到了。”
宋如是见到周墨又把问题抛给了自己,于是接口说道:“我素来愚钝,所以并没有猜到什么……”
周墨轻笑一声,耐心的说道:“我这趟出门便是为了接缘觉大师父来长安城,至于大师父为何来长安城,娘子可知其意?”
宋如是摇头道:“我并不知晓。”
周墨复又笑道,“娘子莫不是在怪我?其实这趟出门也是事出突然,我之前并未作出如此打算,所以一时之间没有跟娘子捎个口信,娘子莫怪,但是我以为娘子应该早已知晓此事的?”
宋如是看着周墨意味不明的笑容,口气依旧冷冷的说道:“我不过是一介妇人,又无未卜先知的本领,如何知晓此事。何况,如今天寒地冻,实在不是来长安城的好时机。”
周墨知晓宋如是这是在担心缘觉大师父的身体,于是出言劝慰道:“大师父的身体状况,娘子今日也瞧见了。何况,缘觉大师父之所以来到长安城中,实在是因为大师父自己的想法。娘子也知,大师父既然决定去做一件事情,那么便是谁也无法改变大师父的想法。我就是因为担心大师父的身体,所以才亲自去接了大师父回来。”
周墨这一通话下来,宋如是的面色便好了些,她叹了一口气,方才说道:“如今诸事繁多,无一处是平静之所,大师父本来闲云野鹤,本不用卷入这些是是非非当中。红尘当中,是是非非,非非是是,本就是又扰人又惑人,大师父何必来趟这趟浑水。”
“娘子若是如此想的话,那便是娘子想茬了。人吃五谷杂粮,又怎能当真脱离开俗世当中的一切。古语有云,树欲静而风不止,说的就是这个道理。何况,咱们毕竟不是大师父,又怎能知晓大师父心中的真实想法呢?”
“或许大师父本就极愿意来到长安城的,毕竟大师父所动之处,人群皆是夹道欢迎。若是换做是我,定然也时时处在人群当中,好好的享受这番荣耀才是。”周墨瞧着宋如是面色比之之前好了些,于是笑着打趣道。
宋如是闻言,果然莞尔一笑,她笑着说道:“好在你不是大师父,不然长安城中的百姓,只怕要日日出城,夹道欢迎了。”
“各有各的好处,我虽然这辈子都成为不了大师父那般境界的人。但是我现在的生活倒也不错,想喝酒就喝酒,想吃肉就吃肉,想来当伙计,还能当伙计,如此生活,夫复何求?”周墨神色满足的说道。
“你如此说,我倒是有些好奇。都说好男儿志在四方,有些人想要仗剑江湖,快意恩仇;有些人想要读取功名,齐家治国平天下;而有些只想平平淡淡安安稳稳的过完这一生。而你的志向却是在医馆当中,当一个的伙计,这又是为何?”
周墨闻言一笑,片刻后才慢慢的说道:“娘子也说了人各有志,我这人素来是个没有大志向的。百草堂却是不大,而其中的抓药活计,更是到不行,但是我却偏偏喜欢这份烟火气,能让我每日里瞧见各式各样的人,这便是我毕生所求了。”苏陶陶穿唐记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苏陶陶穿唐记》,微信关注“热度文或者rd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四百六十六章 冲锋陷阵
“你的毕生索求就是这般?”宋如是凝神问道。
周墨点头道:“我家人原本就希望我成为胸无大志之人,想来如今他们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宋如是瞧着周墨嘴角的一丝苦涩,沉吟着说道:“至少你作为百草堂中的抓药伙计,非常合格,甚至可以称之为优秀。”
周墨又笑了起来,“我就说嘛,抓药伙计本就是我之所求。”
宋如是瞧着周墨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于是转换了话题说道:“你今日倒是来得巧,不然那王大娘哪里是那么容易便打发走的。”
周墨复又笑道:“其实我是特意来的……”周墨特意卖了一个关子。
“你莫不是入城之后先去了百草堂?”宋如是揣测道。
周墨点头,面上的神情逐渐变得郑重起来,他正色说道:“此事摆明了就是有人使绊子,不过因此而毒杀了八岁稚儿,实在太过毒辣了些。”
宋如是面色依旧道:“在她眼中人如草芥,无论八岁或是八十岁,又或者是十八岁,其实在她眼中并无多大的差别。”
“娘子是否早已有了主意?”周墨瞧着宋如是面色如常,想来心中定然有了对抗之策。
“事发突然,不过是走一步看一步罢了,不过她既然出了招,那我便总要应战才是,不然只怕她还以为这里还是能让她为所欲为的刺史府呢。”宋如是柔声说道,面上带着几分毅然决然。
周墨这才放了心,宽慰道:“何况娘子也不是一个人应战,这不是还有咱们大家呢。只要娘子一声令下,咱们马上便能为娘子冲锋陷阵去。”
宋如是闻言一笑:“你当这是战场呢?”
周墨一本正经道:“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巾帼不让须眉。那么女子之间的争斗自然便如同男儿们的沙场一般。她虽然先出了招,但咱们也能后来者居上,稳稳当当的赢了她。”
宋如是笑道:“你这劝人的话倒是一套一套的。我知道你这是担忧咱们百草堂,但是还有一个地方咱们也得注意些。”
周墨问道:“还有哪里?莫不是绸缎庄?”
宋如是点头道:“自然还有绸缎庄,只怕她会使声东击西一石二鸟之计。待把咱们的注意力转到百草堂之后,她再出手对付绸缎庄。”
“绸缎庄做的是绸缎买卖,她还能出什么妖蛾子不成?”周墨皱眉问道。
宋如是低声说到:“她筹谋许久,定然已定下了万全之策。”
腊月里的雪,为年关添上更为浓郁的年味儿。绸缎庄的郝掌柜,一早醒来,眼皮子直跳。
郝掌柜于是心生不安,一整日里都守在绸缎庄里,生怕横生枝节。就这么一天守下来,虽说眼皮子一直跳,但好歹没有生出什么事来,郝掌柜按着眼角,口中默念了几声,“阿弥陀佛”。
郝掌柜刚刚松了一口气,便有伙计冲了过来,对着郝掌柜,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郝掌柜……郝掌柜……郝掌柜……”
郝掌柜听得焦心,重重的拍了伙计肩膀一下,肃声说道:“你若是这么喜欢叫掌柜的,那么我便罚你在此地接连叫上一百声掌柜的,如何?”
伙计慌忙摆手道:“郝掌柜……郝掌柜……的并不是这个……这个……意思……”
“那么,你的意思是嫌一百声太少,是吗?”郝掌柜按着眼皮说道。
“不……不……不……”伙计站直了身体,手抚胸口,很努力的喘匀了气,慢慢的说道:“郝掌柜,有人来了……”
郝掌柜揉着眼皮,没好气的说道:“你这话实在可笑,咱们打开门做生意,有人上门不是很正常,若是无人上门才不正常。”
伙计急等着说话,脸憋的通红,此时喘匀了气,他便一口气的说道:“郝掌柜,有人来咱们店里寻人,如今他人就在店门口。”
“寻人?寻什么人?若是找人便该去衙门里找人,咱们这里又不是衙门,他来这里找什么人?”郝掌柜烦躁的说道。
伙计战战兢兢道:“他说……他来找他们家娘子……”
“咱们店面统共就这么大,若是他家娘子在店里,他一眼便能瞧见,若是他家娘子不在此处,他就是说破了大天去,也没用。”郝掌柜冷声说道。
“可是他说……他说……他亲眼瞧见他家娘子进了咱们绸缎庄当中,但却并未瞧见自家娘子出来……”伙计唯恐触怒了郝掌柜,犹豫的说道。
郝掌柜听到这事,登时怒从心头起。但想到一大早便跳个不停地眼皮。他又把这股子火气强压了下去,低声说道:“这人显见是来找事的,你待会从后门出去,去前面街上找捕快去。他若是来滋事的,捕快来了他自然便会走了。若是他家娘子当真不见了,那捕快还能帮他去别处找一找。合着这街上也不是只有咱们一家店铺,或许他家娘子正在别处闲逛,他恰巧没见到罢了。”
伙计听到掌柜的给出了主意,于是整个人也活泛了起来,他松了一口气,也压低了声音说道:“的这就去,还是找上次来的那位捕快老爷吗?”
郝掌柜点了点头,又从怀中摸出了二两银子,递到了伙计手中,低眉交待道:“辛苦捕快老爷一趟,这二两银子便请他喝酒罢。”
伙计点头道:“的知道了。”
伙计收好了银子,便悄无声息的从后门出了绸缎庄,去街上找捕快老爷暂且不提。
且说郝掌柜看着伙计出了门,一颗心暂且缓了下来,他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额角突然一凉,他仰头望天,这才发现竟然下起雪了。
漫天飘舞的雪花,在天空飘飘荡荡缓缓而下,有的落在了树上房顶上;有的落在了地上的青石板上;还有的仿佛并不愿落下,只在天空盘旋着,飞舞着,飘荡着,总也不肯落下来。直到被后面的雪花撵着赶着,这才不情愿的满含着委屈的落了下来。它落在了郝掌柜的额角上,便化作了泪珠,来诉说着自己的委屈。
雪花迎面而来,郝掌柜缓缓松开了按着眼角的手,但是很快他的眼角更为剧烈的跳动了起来。苏陶陶穿唐记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苏陶陶穿唐记》,微信关注“热度文或者rd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四百六十七章 闲杂人等
郝掌柜低声咒骂了一声,门外突地一阵喧闹。
郝掌柜搓着眼角就要跨过门槛去前面厅堂,仿佛想到了什么,他又把抬起的脚又撤了回来。
郝掌柜撤回了脚,重新退到后院当中,仰头赏起雪来。
像是应了郝掌柜跳个不停地眼角,前面传来的动静越来越大。仰头望天的郝掌柜甚至隐隐约约听到了有男人的声音高声喊道:“你这家黑店,快放我娘子出来……”
伴着伙计低声的劝慰声,男人的声音更高亢了起来,他的声音当中带着焦急与迫切,“光天化日之下,当真没有王法了吗?你们究竟意欲何为?”
许是被伙计拉扯住了,这男人的声音带着怒气道:“你们快放开我,莫不是心虚了,才不肯放我入内?”
有伙计的传了过来,“对不住了郎君,实在因为后院是绣娘们所在的地方,郎君若是执意前往,恐怕惊扰了绣娘们。”
“我是来找娘子的,又不是来找绣娘的,便是一时扰了她们,也是无心之失,我自然会向她们赔罪。你们此番拦着我不放,又是作何道理?”那人说话间倒也像个斯文人的模样。
郝掌柜叹了一口气,听着耳旁越来越清晰的争吵声,抬步朝前厅而去。郝掌柜堪堪跨过了门槛,便有几人绕过了屏风迎面而来。
几人与门槛内外狭路相逢,急等着找娘子那人,瞧见郝掌柜,立刻挣红了面皮说道:“你们不是说后院皆是绣娘吗?为何此人会出现在此处?”
郝掌柜见这人穿着宝蓝色的交领澜衫,里头似乎并未穿袄子,显得衣服宽宽大大四下里不沾身。他额角微微冒汗,不知是心中着急还是用力挣脱所致,但脖颈处却又密密麻麻起着一层鸡皮疙瘩,也不知他究竟是冷是热。
郝掌柜收回了目光,和气的说道:“我是掌柜的,不知郎君此番吵闹又是何故?”
郝掌柜在打量此人的时候,此人也在不着痕迹的打量着郝掌柜,听到郝掌柜问话,这人用力的挣脱了起来,口中急声说道:“我来找我娘子。”
郝掌柜示意伙计松开这人。于是这人身旁一左一右,紧紧箍着这人臂膀的伙计,这才松开了手。
这人乍然得了自由,似是颇不习惯,他略微活动了下麻木的双手,又接着说道:“我亲眼瞧见我娘子进了你家店铺,之后我在门外等了许久,也不曾瞧见我娘子出来。若是掌柜的瞧见我家娘子,还望掌柜的指点一二,让我快些找到我娘子回家去罢。”
郝掌柜目光却并未看向那人,反而越过那人看向屏风。六扇的屏风上面绣着各式的花鸟鱼虫,本是用来遮挡前后院的屏风,如今成了瞧热闹之人的躲避之处。
窃窃私语的声音当中带着莫名的兴奋与窃喜,郝掌柜望着后面影影绰绰的众人,更有几个胆大的正探出了半边脑袋朝这边看过来。
郝掌柜和声悦色的对伙计说道:“年关时节,客人众多,你们还是去前面招待客人才是正经。至于这位口口声声丢了夫人的郎君,便由我先陪着说会话。或许这位郎君,不过是记性不大好,一会儿就会想起自家夫人的行踪了。”
伙计会意,颔首垂眸,轻轻掩上了门,双双去了前厅。
这着蓝衣的郎君听到关门的声音,仓皇回首,待看见雕着宝相花的清漆木门缓缓而关,把屏风后面众人与自己分隔开来。他不由开口说道:“掌柜的……这是何意?”
“人多嘴杂,与郎君寻人无半分益处。既然郎君想要寻人,还是安静些的好。”郝掌柜一语双关的说道。
那人突地打了一个冷战,不知是被郝掌柜吓的,还是当真冷了。他挺起胸脯,高声说道:“如今此地就你我二人,我劝掌柜的也莫要卖什么关子了,我娘子究竟在何处?”
“贵夫人之前可是做过绣娘?”郝掌柜问道。
“我家虽说不是家财万贯,但好歹能身穿绫罗,呼奴唤婢。如此又怎需我家娘子做这种下九流的事情?”这人一脸不屑的嘲讽道。
“那么郎君请回吧,这里除了绣娘并没有其他闲杂人等。”郝掌柜伸手做送客状。
“你……你……这是何意?什么叫闲杂人等?你莫要胡乱的侮辱人……”这人登时气得面皮紫涨道。
“闲人嘛,自然是闲来无事之人。至于杂人就更好解释了,显见是目的不纯的复杂之人。”郝掌柜好心的解释道。
这人会意过来,指着郝掌柜气得说不出话来。郝掌柜不为所动,继续说道:“劳烦郎君好好想一想,你家夫人究竟在何处?”
这人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指着郝掌柜怒道:“掌柜的此话何意?”
“我的意思是郎君既然是来寻夫人的,自然还是想清楚的好,不然白白吵闹一番,最后反倒成了笑柄。”郝掌柜不紧不慢的说道。
“你……你……你定然知道我夫人在何处?你快些还我夫人来……”这人似是怒极,又像是词穷。他面色通红,脖颈处仍旧起着一层鸡皮疙瘩,他指向郝掌柜的手,微微发抖,想必是冷的。
“郎君可能刚才并未听清楚我的话。我这后院当中除了绣娘,并无闲杂人等。郎君若是执意寻人,只怕是寻错了地方,只能落得个竹篮打水一场空的结局。”郝掌柜耐心的重复了之前的话,眼见那人面色越来越红,郝掌柜的神色与之前相较,并与半点变化。
“那我娘子为何迟迟没有出来,我在门口等了整整半个时辰,都未曾瞧见我娘子出来。那么请问掌柜的,我娘子究竟去了何处?”这人怒极,说话倒是突然顺畅了起来。
“我若是知晓你夫人在何处,定然会早些告诉你。可惜我并未瞧见过你夫人,也不知你夫人去了何处。我劝郎君若是真想寻人,还是尽快去衙门里才是。年关时节,总是分外乱些,听闻拍花子的专拣这个时候下手。”郝掌柜波澜不惊道。
“你莫要混淆视听,什么拍花子不拍花子的,我娘子既然是在这里不见的,我自然要在此处寻人。”这人怒道。苏陶陶穿唐记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苏陶陶穿唐记》,微信关注“热度文或者rd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四百六十八章 游疑不定
“那么你娘子生得什么模样?”郝掌柜问道。
“我家娘子生得娇玲珑,今日穿着水红色的袄子和杏色的裙子。”这人高声说道。
“那么你请回吧,店中今日并无如此装扮之人。”郝掌柜不欲多言,上前两步打开了通往前厅的门。
这人听闻这话突然癫狂起来,他一边跺着脚,一边歇斯底里的喊道:“你这是要做什么?是想撵我走吗?可惜我在找到我家娘子之前,我是不会走的。”
“郎君若是真心想要寻人,自然知晓该去何处寻人。我劝郎君莫要在此浪费时间了,不然你的夫人可能真的就再也找不回来了。”郝掌柜软中带硬的说道。
“你这掌柜的简直可恶,我娘子在你店中走失,你不但不帮着忙寻找,反而还出言讥讽。即便我拿你没有办法,但是天理昭昭,我还不相信就没人能治得了你了。”这人撩起袍子,跨过门槛,抬腿在屏风上狠狠踹了一脚。
屏风应声而倒,本就支着耳朵听着热闹的众人,这次便有了正当的理由。他们像是潮水一般冲着屏风涌了过来。
忙着待客的伙计们本打算来拉扯住众人,但是一两个人尚且好办,人多了他们也只能干急没办法。无奈之下,人越聚越多,屏风扶不起来,人自然也赶不走。
这人瞧见众人涌来,更是越发的委屈起来,他对着众人声嘶力竭的喊道:“众位帮我评评理,我娘子进了绸缎庄就再未出来,我心焦之中,前来寻人。谁知这家的掌柜不肯放人也就罢了,甚至还出言威胁于我。天子脚下,究竟还有没有王法了?”
“你怎能肯定你家娘子是在这家绸缎庄里失踪的?”有人问道。
“我亲眼看见我娘子进来的,怎会不能确定?”这人冷声反问道。
“那么,你为何不随着你娘子一同进来?”有人质疑道。
“临近年关,我娘子原本打算来买些柔软的布料来做几件……亵衣,我本是要陪着她一同进来,但我娘子又是个脸皮薄的,所以才会独身前来。若是早知如此,我便跟着娘子一同进来,也就不会出事了……”这人低声给出了解释。
他说到这里又转向郝掌柜,恨声说道:“我眼看着我家娘子进了你们绸缎庄的后院,如今你竟然说从未见过我家娘子?刚才你还说什么拍花子不拍花子的,我瞧你们店铺就是个专门拐骗妇人的黑店,你快些放我家娘子出来。”这人如今有了依仗,说话也比之前顺畅许多,他一口气说完这话,便带着誓不罢休的意头看着郝掌柜。
郝掌柜自屏风被推倒之后,便像是突然跑了神,他定定的看着空中飘舞的雪花,周围的一切似乎与他并无干系,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不如翩翩而下的雪花好看一般。
这人早就做好了与郝掌柜竭力辩驳的准备,如今郝掌柜万事不关乎自己的态度,彻底的惹恼了他。他怒气冲冲的走到郝掌柜身前,使劲推了郝掌柜一把,而后竖着眉毛说道:“你以为你不说话就没事了吗?如今大家伙都听着呢,你若是不说个一二三出来,我可是就要报官了。看看究竟是衙门里的水火棍硬,还是你的嘴巴硬。”
郝掌柜终于回神过来,他看着这人叹声说道:“我已使人去找捕快了……”
“什么?”这人不自觉的高声嚷道,待瞧见众人狐疑的目光后,这人又清了清嗓子说道:“你这是恶人先告状……你既然已找了捕快过来……那也省得我再去报官……我倒要看看捕快老爷来了之后,如何公断……”
郝掌柜面色如常,嘴角甚至带着一丝笑意,“咱们绸缎庄自开张以来,东家一直交代要诚信经营,所以咱们绸缎庄里价格公道,童叟无欺。无论花样亦或是样式,都是东家细细挑选,不求能够做到人人喜爱,但好歹进了咱们店铺的主顾们,出门的时候都能够道上一声“好”。
“如今绸缎庄里竟然遭受到如此诋毁,虽然做生意的要以和为贵,但若是任由旁人如此践踏店铺的名声,我自然不能坐视不理,所以我刚才已派人去请了捕快老爷。待会儿等捕快老爷来了之后,也请大家伙给咱们绸缎庄做个见证,好歹还绸缎庄一个清白。”郝掌柜不卑不亢的说道。
那人面上一闪而过的惊诧很快便被羞辱愤怒所取代,他指着郝掌柜说道:“不愧是做生意的,如此巧舌如簧,便是黑的,也被你硬生生的说成白的,亏了良心的没理事,也被你说成了有理的事情。你既然如此说,那咱们便一处等着捕快老爷。我就不相信捕快老爷也能被你一套说词蒙蔽了去。即便捕快老爷一时被你蒙蔽,他上面可还有着京少尹,我就不相信没有人能够戳破你的谎言。”
原本已经被郝掌柜说动的众人,听闻这人的话后,又变得游疑不定起来。
郝掌柜不为所动,微微一笑道:“公道自在人心。我虽然不知郎君为何要无中生有,但是黑的就是黑的,白的就是白的。不是郎君三言两语之下便能遮盖掉的真相。”
“哼,我倒要看看你能嘴硬到何时?”这人怀抱双臂,冷冷的看着郝掌柜。
雪花盘旋而下,不知是要洗刷冤情,还是要掩盖真相。郝掌柜立于院中,飘飘洒洒的雪花纷纷扬扬落于他身上,但是他却不显半分狼狈。反观对面那人,面上竭力保持着平静,眼眸当中却是能窥到一丝游疑不定。瞧热闹的众人也无一人出声,大家仿佛都在等待着什么。
众人并没有等候多久,便有一伙计急匆匆的从人群当中挤了出来。他径自走到郝掌柜身旁,低声对着郝掌柜说着什么。
郝掌柜原本平静的面颊因为他的话,从未产生了一丝裂缝,若是细看,裂缝当中净是失落过后的支离破碎。
寻妻之人本就站的离郝掌柜最近,他瞧见郝掌柜的神情,哪里还有什么不清楚明白的?
他指着郝掌柜,义正言辞的说道:“你不是使人去找了捕快老爷吗?如今人回来了,你倒是快告诉我们大家,捕快老爷在哪呢?”苏陶陶穿唐记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苏陶陶穿唐记》,微信关注“热度文或者rd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四百六十九章 杏色裙摆
郝掌柜默了片刻,方才沉声道:“捕快老爷今日来不了了……”
寻妻之人突然大笑起来,他几乎笑出了眼泪,过了许久,他才停下了笑声说道:“也不知你是聪明还是糊涂,若是当真聪明,想来也不会说这般容易被人揭穿的谎言。如此看来,你倒是个货真价实的糊涂人了。”
“郎君若是不信我所言,不若我现在就陪着郎君去衙门一趟,如何?”郝掌柜平静的说道。
“我这边陪着你去了,你那边就会让你的人把我娘子转移到别处去。等到捕快老爷来了,便是什么证据也没有了。你倒是想得美,可惜我早已看穿了你。你便是说破了大天都没用,我今日哪里都不会去的。”这人冷声说道,末了又加了一句,“除非你把我娘子放了”。
“你这人怎么不讲理呢?我刚才去找捕快老爷的时候,他正巧去别处巡街去了,我等了半天他也没回来。所以我才先一步回来给掌柜的报信,待会儿我还是要去找捕快老爷的。”伙计看不下去,出声说道。
“我又不是你,我怎么知道你是真去找了捕快老爷,还是在这里胡说八道呢?”那人不甘示弱道。
伙计不料这人竟然如此不讲道理,又开口说道:“你可以去前面茶楼里面打听打听,看我是不是在那里等了半天。”
“我说了,我哪里都不会去的,我就要守在这里等你们放我娘子出来。你们若是不放我娘子出来,你便是说得天花乱坠,我也不会走的。”那人梗着脖子说道。
“你……”伙计欲要上前理论,却被郝掌柜一声低声呵住。
“还不快去前面帮忙。”郝掌柜低声说到。
“是”,伙计盯着那人看了半天,跺了跺脚,这才愤愤不平的去了。
“你这戏演的倒是挺真。若是你当真请来了捕快老爷,我倒还信上几分,可惜啊,你这谎缺了捕快老爷便圆不上喽。”这人兀自在一旁说着风凉话。
“郎君一直以言语相讥,我若反唇相讥,实在不该是掌柜所为。但若是一味的置之不理,郎君只怕还以为我们绸缎庄好欺。我们绸缎庄的后院,只那间厢房里面有几位正在做活的绣娘,旁的再没有人了。”
“郎君若是相信也就罢了,郎君若是不信,反倒执意在此浪费时间,那么我们倒是也不能奈郎君如何。只是我们绸缎庄是打开门做生意的,若是郎君一味的在此胡闹,让我们做不成生意,那我总要去西市署里走一趟的。”郝掌柜像是没有听到那人的风凉话,他的语气自始至终都极为平稳,丝毫不受那人的影响。
果然那人听到这话,又暴怒起来,“你这又是在混淆视听是吗?我现在就向大家揭穿你的真面目。”这人话音刚落,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到门口挂着红色帘子的厢房门口,直接冲了进去。
紧接着厢房内便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尖叫声,想来是正在做活的绣娘惊慌之下发出的声音。
众人还未醒过神来,这人便满面通红的冲了出来,口中喃喃说道:“不可能……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围观的众人当中有人嬉笑着说道:“这位郎君若是想窥见人家绣娘便请直说好吗?也莫要拿自家娘子当借口好吗?若是被你家娘子知晓此事,只怕你今天晚上要在院中跪到天亮了。”
此言一出,人群当中登时响起了一阵响亮的笑声。郝掌柜放眼望过去,原来不知何时,又有许多人涌了进来。门内门外挤挤挨挨竟然站的都是瞧热闹之人。
那人脸上的红色几乎一路红到了脖子根,他恼怒的说道:“你们在胡说八道什么?”
“郎君在做什么,咱们便在说什么。”有人高声说道。
“好,好,好。”那人连着道了三声好,恼羞成怒道:“我这就让你们看看我究竟在做什么……”他话未说完,便又冲到隔壁厢房里面。
这次厢房里面倒是并未传出任何动静,过了好一会儿,门帘一动,这人面如红布,驼着背,弓着腰的挪了出来。
人群当中登时爆发出一阵更为响亮的笑声。
有人笑着说道:“你若是登台唱戏,咱们定然会去捧你的场,毕竟像你这样活灵活现逗趣的丑角不多了。”
人群当中如同潮水一般一浪接着一浪的笑声,让这人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他想高声呵骂,又想冲上前去与人撕打一番,可如今的形势,他还能说些什么?
他憋了半天,带着誓不罢休的劲头,恨声说道:“我娘子明明就在此处,我便是一间厢房一间厢房的找下去,也总要找出我家娘子的。”
“那咱们就在此处等着,待你家娘子出来了以后,咱们也好告诉你家娘子,你的这一片可昭天地的真心。这样待你日后惹了你家娘子生气,你家娘子想到今日之事,总是要给你留上一番颜面的。”这人话说的诙谐,引的众人又哄笑起来。
寻妻之人刚才自说自话,给了自己一个台阶。如今被人哄笑一番,又将他重新的打回原形。他驼背弓腰的钻进来另外一间厢房里,其实在外人看来,他的一番动作更像是“逃”。
绸缎庄的后院统共也就五间厢房,刨去一间放着货物的房间,只余四间厢房。他如今进的这间厢房已是第三间,若是最后两间厢房里面,他仍旧未找到自家娘子的话。那么恐怕不用郝掌柜出声,看热闹的众人便会好好的把此人教训一番。
这人心中自然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他在第三间厢房里面呆的时间格外的长。到了最后,在众人的起哄声中,这人才灰溜溜的出了厢房。
许是怕众人奚落,这人刚走出了第三间厢房,便又一溜烟的转进了第四间厢房当中。
“郎君也无需觉得难堪,咱们只当郎君是个记性不好的丑角罢了。”有人见那人迟迟不肯出来,便出声调侃道。可惜厢房内并无人回应他。
又有人开口说道:“即便找不到你家娘子,你也莫要耽误人家店铺里的生意。”
这一次,终于有了回应,先是第四间厢房门口的帘子,悄然的撩开了一道细缝,接着露出了里面的一角杏色裙摆。苏陶陶穿唐记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苏陶陶穿唐记》,微信关注“热度文或者rd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四百七十章 水红袄子
人群当中一片哗然,待那女子走出厢房之后,众人更是惊诧不已。
这女人身穿水红色袄子,下穿杏色裙子,垂着头慢吞吞的走了出来。
她身后的相公却是一副趾高气扬扬眉吐气的模样。
这人虽说面上依旧泛红,但如今背也不坨了,腰也不弯了,挺胸抬头跟在后面就走了出来。
他出了厢房也不说话,先是扫视了众人一圈,看着众人面上愕然的神色,他这才得意的看向郝掌柜。
郝掌柜像是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一般,狼狈的站在原地,不可置信的看着莫名其妙出现的女子。
“你这会儿子装的倒还挺像,之前指天誓日的说我家娘子并没有在这里,你如今可还有话说?”这人面上满是兴奋之意。
郝掌柜似是突然苍老不少,他口中喃喃说道:“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哈哈,都到了这番田地了,你仍旧不肯承认吗?可惜即便你不肯承认,如今认人证物证俱在,你总要给我,给大家一个交代。”这人口气咄咄道。
“郝掌柜,亏了咱们还一直这么相信你,没想到你竟然做下了这般龌龊的事情。”人群当中有人嘲讽道。
“是啊,你口口声声说你这厢房当中除了绣娘再没有别的人了。那你告诉我们这位娘子是从哪里来的?”有人接口说道。
郝掌柜呆呆立在当地,周遭的一切,似乎都与他无关了。周遭的声音,旁人的讥讽,他似是听入耳中,却未放在心上,又像是根本就没听到任何声响。
寻妻之人刚才有多难堪,如今就有多得意,他怎肯这么轻易的放过郝掌柜。他特地走到郝掌柜身前,提高了音调说道:“你以为装傻充愣就能混过去了?我的娘子在你家绸缎庄里离奇失踪,你总要给我一个说法的。你若是给不了我说法,我就带着娘子去衙门口击鼓鸣冤去。”
郝掌柜不语,依旧维持着原有的姿态。这人哧笑一声,高声说道:“掌柜的刚才不是还很能说吗?怎么如今反倒不吭声了,我倒是想要问问掌柜的,你们店铺表面上是做绸缎买卖的,没想到内里竟是做着这般不堪入目的勾当,天子脚下,你们的胆子太大了些。”
此言一出,周围人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有人迟疑的说道:“怪不得长安城中最近总是有妙龄女子莫名其妙的失踪,原来源头竟是在这里。”
接着有人恍然大悟道:“我远房亲戚的表妹最近便突然失踪了,家人遍寻不见,报官之后也未曾找到人。大家都以为是被拍花子的拐了去了,如今看来,我那远房亲戚的表妹失踪的原因还有待商榷。”
突然有人惊呼道:“他们那间厢房里面刚才可是传出了女子的尖叫声……莫不是……莫不是……”
“这倒也有可能,拿着绣娘的名头阻止旁人进去。谁知道里面的人究竟是绣娘还是你们拐骗的娘子们?”有人会意揣测道。
这番揣测实在令人心惊,但又着实合情合理,人群登时为之一静。除了雪花簌簌而下的声音,旁的声音竟是再没有了。
不知是谁,率先跨过门槛,进了院中,指着第一间账房,义愤填膺道:“咱们这就去救娘子们出来。”
有了第一个人,很快便会有第二个人,接着便会有第三个人,众人蜂拥而入,摩拳擦掌而又蓄势待发眼看就要冲入厢房当中。
郝掌柜此时突然醒过神来,他高声嚷道:“诸位请听我一言,我如今有一个疑问。若是这位郎君能够为我解答,我便陪着他去衙门里,任由官老爷发落,如何?”
郝掌柜这话说的又快又急,生怕被人打断了。果然原本沸腾的人群,逐渐安静下来。
有人率先问道:“事到如今,你这掌柜的还有什么话说?”
“我瞧着他是在拖延时间,咱们大家不要理他。”有人高声道。
“你们如今就站在厢房门口,随时就能跨进去。既然如此,何妨听我一言?”郝掌柜的声调比之前那人更高。
“他……说的也对,不如咱们就稍候片刻,看他怎么说?”有人迟疑道。
“也罢,那就再听你一言,若是掌柜的你只想拖延时间,那么咱们也都不是好惹的。”有个稍微年长的声音说道。
郝掌柜面色一缓,目光转到寻妻之人身上,厉声说道:“你这郎君,既然是来寻妻的,为何你家娘子出来,你竟是问都不问一声,反而只顾着与我理论,妄图争回面子。那么请问,在你心中是你的面子重要,还是你家娘子重要?”
这人被郝掌柜一通呵斥,突地一怔,似是被郝掌柜说的羞愧起来,他垂下眼眸,目光却转向她家娘子。
杏色的裙摆绣着宝相花暗纹,她静立不动,宝相花就失了灵气,干巴巴的浮在表面。
“我家娘子就安安稳稳的站在这里,即便有话,我也要等到了结了你这恶商之后,再做打算。”寻妻之人移开视线,不甘示弱的对着郝掌柜说道。
“既然如此……那么……我能否问你家娘子一句话?”郝掌柜问道。
寻妻之人眼光一闪,身子微微遮挡了自家娘子的身形,这才开口说道:“我看你这是不到黄河不死心了,你若有话只管问我,何必执意要同妇人说话?”
“我要问的问题,只有你家娘子能够回答。”郝掌柜执意说道。
“你莫不是还要吓唬我家娘子不成?如今大家伙儿都在这里,我瞧你敢?”寻妻之人冷笑道。
“不过是一个问题而已,你若是不放心,我便站在这里问,如何?”郝掌柜后退两步,索性与这二人拉开了距离。
寻妻之人虽然不知郝掌柜为何要如此执着的与自家娘子说话,但是众目睽睽之下,他虽是心中生出一丝不安,仍旧硬着头皮应了下来,“那劳烦掌柜的快些问吧,莫要耽误我去衙门里击鼓鸣冤。”
郝掌柜清了清嗓子,目光转向一直呆立不动的女子。她始终垂着头,不声不响,不言不语。郝掌柜轻叹一声,开口问道:“娘子怎会突然出现在我们绸缎庄后院当中?”苏陶陶穿唐记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苏陶陶穿唐记》,微信关注“热度文或者rd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四百七十一章 我亦不知
那女子从厢房出来之后,一直颔首低眉,默不作声。如今郝掌柜乍然问话,女子突然一惊,她瑟缩的躲在自家相公身后。
寻妻之人护住娘子,转而对郝掌柜怒道:“你这是何意?你把我家娘子关在这里半晌,如今还要她说什么?”
“我并没有做什么?不过问她为何出现在这里而已……”郝掌柜平静的说道。
“你说她是为什么出现在了这里?你以为她自己愿意出现在这里吗?还不是你这天杀的黑店把我家娘子囚禁在此处的。我还没开始找你算帐,你倒开始问东问西的了。”寻妻之人显见已是怒极,脖子上面的青筋随之爆起,他狠狠的瞪着郝掌柜,与之前斯文的模样早已判若两人。
“若当真是我把你夫人囚禁在这里的,我又怎会有此疑问?说良心话,我也不知你家娘子为何会出现在此处,所以才想着问个清楚明白。省得衙门里老爷问话的时候,我说不出个一二三来。”郝掌柜用在场众人都能够听到的音调问道。
“不是你,还能是谁?我娘子进了你的铺子,接着便离奇失踪了许久,你口口声声的说你后院当中除了绣娘并无旁人,但是在场的大家伙儿都看见了我家娘子是从哪里出来的。你口口声声说是报了官,但是捕快在哪呢?”这人高声怒道。
“所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诸位请好好的想一想,若是我当真是做着那些见不得人勾当,我只怕恨不能日日躲在几角旮旯的阴暗处,又怎会堂而皇之的开了一个店面来做这样迟早会被人看穿的事情?”那人越是愤怒,郝掌柜倒愈发显得平静。
“你……你这是狡辩……或许你这个店铺本来就是为了掩人耳目……”那人气得面红耳赤,恨不能狠狠的打上郝掌柜两拳。
“我这店铺虽,但却也是赚钱的营生。如此一来,我又何必放着能赚钱的正当生意不做,偏偏去干些歪门旁道?”郝掌柜继续说道。
那人恼羞成怒,正欲开口时,一直聚在厢房门口的急等着救人的众人,有些等不及了。
“与其在这里听他二人理论,不如咱们直接冲进去看看里面究竟是个什么情况,才是正经。若是厢房里面净是些做活的绣娘,那么定然是掌柜的占理。但若是里面全是些被拐来的娘子,那么咱们少不得要为娘子们讨个公道,把掌柜的扭送到衙门里去。”涌在厢房门口最前面的那人如今早已没有了耐心,所以率先嚷道。
“对,人家娘子明明就是从你这店铺后院的厢房出来的,你还非要问人家为何出现在此处,这可不是脑子有病吗?”有人哧笑道。
“可惜咱们大家的脑筋可都清楚的很,可不是你三言两语便能糊弄住的。你以为你在此一味的拖延时间,咱们就会忘了这茬吗?”有人冷笑道。
“对,咱们这就去解救娘子们去。”有人起哄道。
有人挑头,自然便有人响应。就像是把燃烧的火把放在木柴堆里,说不上哪根木柴率先被点燃,只能瞧见“嘭”的一下,满眼皆是火光。
群情激愤之下,厢房的门帘不知被谁一把扯了下来,接着被一连串的靴子踩在脚下。清漆的雕花木门半开半掩,人群蜂拥而至,的厢房哪里能盛的下去这么多人,是以还有一半的人被挤在门外。
刚才寻妻之人突然出现,厢房当中曾经响起了一阵尖叫声。如今这么多人蜂拥而至挤了进去,厢房当中却是安静异常,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
那间安着清漆木雕花房门的厢房,像是一个奇异的空间,不断吸取着外界的声音,待那拨人进去了之后,挤满了人的厢房依然毫无声响。所有的声音在这间厢房里都突然的消失不见,像是被吸入了另外一个地方。
反观仍旧立在院中的郝掌柜三人。郝掌柜像是丢了魂一般呆呆立着。寻妻之人则是满脸的痛快,至于他的娘子则依旧垂头看着地面,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不如地面上铺着的薄薄的一层白雪好看。
仿佛有神仙从屋顶经过,带走了时间,所有的人都木立在当地。
郝掌柜立于雪中,寻妻之人与他娘子一前一后立在郝掌柜不远处,最尴尬的莫过于没有挤进厢房,而又拼命想要挤进厢房,但最后反而立在门槛上的人。
这些人前面是乌压压的人头,后面是携风而下的雪花。所谓前面瞧不见热闹,后面冷风贴背而吹,说的就是这拨人。
天空愈发阴沉,雪花簌簌而下,郝掌柜的头上肩膀上都撒上了一层雪花。贴着头皮的雪花渐渐融化,先是冰冷,逐渐又变得温热,从郝掌柜的额间流淌了下来之后,则又重新变得冰凉。
郝掌柜一动不动,任由雪花化水,缓缓流淌。一滴融化了的雪水蜿蜒到了郝掌柜嘴角。
郝掌柜抿了抿嘴巴,这一点子凉意又哪及心头的凉意,但正是这一点凉意点醒了郝掌柜。
郝掌柜像是突然解了冻儿似的,抬头挺身。他先是拍打掉了身上的雪花,而后走到厢房门口,对着里面的众人起声说道:“诸位若是瞧够了,还是烦请诸位到院中说话。一来院中敞亮,说话方便。二来马上就要过年了,绣娘们做完这批活儿,也要回家过年去了。”
郝掌柜的声音并不高,但是在如此安静的环境当中,这般的声音更像是雷霆之声一般发人深省。
人群先是漠然,许久以后,慢慢的有人往后退去,接着更多的人退了出来,很快厢房里面的人便像是潮水一般退了个一干二净。更有细心之人,最后还轻轻的掩上了清漆木雕花门。一门之隔,两番天地。
这拨人就这么乌泱泱的退到院中也无人说话,其实即便让他们说话,他们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寻妻之人想要打破沉默,他偷眼看向众人神色,心中七上八下突然生出一丝不安来。
他张了张口,响起的却是一道怯生生的女声:“我也不知道,我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苏陶陶穿唐记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苏陶陶穿唐记》,微信关注“热度文或者rd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四百七十二章 违害就利
女声响起,空气当中更加安静。郝掌柜先是一愣,而后接口问道:“那娘子可还记得之前的事情?”
“我……”清丽的女声刚刚响起,便被人突然打断。打断她的人自然便是立在她身前的相公。
“你这掌柜的实在太过无礼……”这人挡在自家娘子面前,愠怒道。
“郎君你一味的阻止你家娘子说话又是何意?你家娘子突如其来的出现在外面绸缎庄的后院当中,我总要问个缘由吧?不然什么人都能悄无声息的躲到我们绸缎庄里,然后再倒打一耙就说是我们绑了人来?”郝掌柜从众人的神色当中看出了一份愧疚,于是他便抓着这份愧疚,顺势与寻妻之人理论道。
这人本就理短,不过是趁机虚张声势而已,如今被郝掌柜说到痛处,登时叽叽歪歪口不能言。还是在他身后的夫人,开口说道:“我并不记得之前的事情了……”
“怎么会突然不记得之前的事情了?”周围的人窃窃私语道。
“按说寻常人又怎会突然忘记了之前的事情,莫不是这件事情另有内情?”有人猜测道。怀疑像是春风吹过,所有的人都狐疑的看向寻妻之人。
寻妻之人刚才的气焰有多嚣张,如今的气势便有多萎靡,他心中极是懊恼,刚才若是不赶尽杀绝,如今也不会落入如此尴尬的境地当中。
他刚才匆匆进了厢房,瞧见里面仿佛坐着几位年轻的娘子们,她们或是手中拿着绣棚,或是坐在绣架前,瞧见自己进来,几位娘子俱都是惊慌失措的喊叫起来,所以刚才未曾来得及细看。
说来也是奇怪,自己一个人进去的时候,娘们俱都喊叫了起来,为何一帮人通通涌进了厢房之后,娘子们反而没有半分动静呢?
这人百思不得其解,索性耍赖道:“厢房内的娘子,你说是绣娘,难道她们就真的是绣娘?或许只是你威胁了她们,或是拿她们自己的性命,或是拿她们家人的性命,总之你威胁了她们,所以她们才会一身绣娘装扮被你囚禁在这里,一来等人待价而沽,二来也好掩人耳目,”这人振振有词道。
“那不可能。”还未等郝掌柜开口,便有人否定道。
“那些娘子们,绝对是绣娘。”有人接着那人的话头说道。
“你又未曾与她们对话,又如何确定,她们就是绣娘呢?”寻人的郎君撇嘴说道。
“因为她们如今正在绣的东西,若不是手艺精湛的绣娘,根本就绣不出来,所以我敢肯定,她们绝对是货真价实的绣娘。”之前开口之人,高声说道。
“在如今尚在闺中的娘们当中挑选十个八个手艺精湛的,怕也不是什么难事。”寻妻之人嘲讽道。
“可是这些绣娘们绣的却是穷工极巧的蜀绣,若非手艺精湛的绣娘,又怎会有此手法?何况她们如今正在绣的是一件孔雀纹的云缎裙。”有之前站在前头的人说道。
“什么?竟然是云缎裙,那可是正三品的娘娘们才有资格穿的孔雀纹云缎裙。”有人惊呼道。
之前立在后面看了半天黑压压脑袋的人,如今才算明白之前那些立在前头的人,为何会默不出声了。
若是出声因此干扰了绣娘们做活,活着绣娘惊吓之余,坏了手中的绣活,那么他们这帮人便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于是有人拍着胸脯庆幸不已。
寻妻之人也是心惊不已,但口中兀自强撑着说道:“既然是后宫娘娘们的云缎裙又怎会轮的到她们这些的绣娘来做?”
“郎君这话问的蹊跷,宫中的娘娘既然指派了我们绸缎庄里来做云缎裙。那么我们绸缎庄定然便有娘娘瞧上眼的地方。”郝掌柜点到为止,却是给众人留下了诸多遐想的空间。
想到郝掌柜话中的深意,寻妻之人冷不丁的打了一个冷颤,若说之前他还单单只是懊悔不该乘胜追击,那么现在他简直恨不得抽自己一个耳光。有了后宫娘娘的加持,如今自己只要能够全身而退已是幸事。
虽说是心中已生退意,但与人前却不能输了阵仗,于是这人沉吟道:“如今我就姑且相信这些绣娘当真是你店铺中的,但是掌柜的为何把我娘子关在此处。你可莫要抵赖,我娘子从那间厢房里出来的时候,大家伙儿可都是亲眼所见的,这可不是你三言两语或是拿件衣服就能抵赖的了的?”
原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众人,如今更是死一般的寂静。趋利避害违害就利本就是人的天性。如今寻妻之人虽是如此说,但却未曾有一人应声。到了最后应声的依旧是郝掌柜。
郝掌柜气定神闲的说道:“郎君一直在纠缠这个问题,莫不是借机想走?”
那人被说中了心事,说话登时便结巴起来,“是我问你,还是你问我?”
“郎君若是想早些带着娘子回去,倒也无妨。只要您夫人回答了我的问题,你们便能立时走人。”郝掌柜慢慢的说道。
情势反转,原本立于上风的寻妻之人,如今骤然落到了下风,他想要与郝掌柜继续纠缠一番,但是围观的众人看向自己的眼神当中已经盛满了不耐。
自己若是非要扯着郝掌柜去衙门,只怕自己也讨不到去。何况这家绸缎庄既然能够堂而皇之的绣着后宫娘娘的云缎裙,那么自然是与宫中的娘娘有些牵扯的,若是寻常的官宦之家也就罢了,一旦与宫中扯上关系,其中的利害关系便不是他这样的人能够胡乱揣测的了。
寻妻之人左思右想之下,点头道:“如今年关时节,我也不欲多事,如今既然已寻到了我家娘子,我也不想多生是非。如今你既然执意要问我家娘子问题。我便给你这个机会,只是若是我家娘子当真是被你拐带进来的,那么掌柜的也别怪我不客气。”
这人说完,便回头对自家娘子低语道:“娘子莫怕,咱们马上就能回家了。”
“娘子可还记得之前的事情?”郝掌柜问道。
“我什么都记得,我是自己走进来的。”女子突然抬起头来,大声说道。苏陶陶穿唐记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苏陶陶穿唐记》,微信关注“热度文或者rd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四百七十三章 阿臜东西
这女子相貌寻常,一双眼睛却是极为漂亮。漆黑的眼珠与皎洁的眼白仿佛盛满了世间的春山澹冶而如笑,夏山苍翠而如滴,秋山明净而如妆,冬山惨淡而如睡。
郝掌柜一眼瞧过去,心中暗叹,“这女子的一双眼睛实在生得漂亮了些。”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寻妻之人霍然回首,不可置信的说道。
“我说我是自己走进来的。”这女子神色平静,又重复了一遍之前说过的话。
“你……你怎么胡说八道,你明明是被这黑心的掌柜拐骗进来的……”这人凑近了自家娘子,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家娘子。
“掌柜的并没有拐骗我,我是自己走进来的。”这女子肯定的说道。
“你最好想清楚了,然后再说话。”寻妻之人几乎咬牙切齿道。
“我的头脑清楚的很,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是自己走进来的,并且还是你要求我这么做的。”这女子声音不高不低,但是语调极为清晰。
周遭的人本来被这女子的一双眼睛恍了眼神,如今更被这女子的话恍了心神。他们如今已不知何为真相,何为假象。或许真相一直蕴藏在假象当中,假象当中始终隐藏着真相。
寻妻之人的耳中嗡嗡作响,满脑子都是周遭人惊诧之下的窃窃私语声。他突然暴怒起来,冲着面前之人,梗着脖子嚷道:“你究竟在说什么傻话?你明明是被拐骗进来的,你刚刚还被他们关在那间厢房当中,是我把你救出来的,这一切你都忘了吗?”
“我并没有忘。是你让我进来的,你说家中实在缺少过年使的银子,所以你昨夜便想到了这个办法。今日就带着我来到了这家绸缎庄里,你让我趁着人多的时候,混入后院当中。之后你在装作寻找我的模样,冲入后院当中,待把我救出来之后,便狠狠的讹诈掌柜的一番。”
“我本来不愿意做这种下三滥的事情。可是你威胁我说,若是我不愿意的话,你便休了我,正好还能省下一个人的口粮。”女子毫不怯懦的高声说道。
“你说什么?你究竟在说什么?”寻妻之人恼羞成怒,他一把抓住女子的双臂,使劲摇晃道。
“我说的都是真话,你既然敢做为何不敢说呢?你还说了,这家绸缎庄的东家是一介女流。即便知晓了咱们是有意讹诈,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此事。何况如今已近年关,谁也不想去衙门里走一遭……”女子被自家相公狠狠的抓着肩膀,神色不显半分畏惧,依旧高声说道。
眼见女子话说的越来越急,越来越多,寻妻之人心急之下,腾出一只手,猛然捂住了她的嘴巴。
“我看你是吓糊涂了,怎地这般胡言乱语起来了,我这就带你去看郎中。”寻妻之人一手捂着女子的嘴巴,一手紧紧搂着女子的肩膀,转过身来,朝着门口而去。
可是围观的众人又哪里会这般轻易放他离开,所有的人都不约而同的堵住了通往前院去的雕花木门。
“你们没看见我娘子病了吗?我现在就要带她去看郎中,若是哪个不长眼的堵了门,因此耽误了我娘子的病情,就莫要怪我不客气了。”这人面上蓦然闪过一丝戾气,厉声说道。
“可是你家娘子似乎并不愿意跟你一同离去。”院中的郝掌柜悠悠说道。
“对啊,你看你家娘子挣扎的多厉害,你快些放开她,不然咱们可是要去报官了。”有人高声说道。
“我带我家娘子回家,你报的哪门子的官?我劝你莫要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寻妻之人怒道。
“我如今还偏要管定这闲事了。”人群当中有一人站了出来。这人个子高大,生得极为浑实,似是铁塔一般堵住了寻妻之人的去路。
“你……你……你快些让开。”寻妻之人目光当中闪过一丝胆怯。
壮汉冷哼一声,突然出手,一把推开了寻妻之人,也不知他用的什么巧劲儿。寻妻之人往后退了七八步,终于支撑不住,“扑通”一下,仰面倒在地上。而他娘子却安然无恙的站在壮士身旁。
寻妻之人直挺挺倒在地上,脊背摔的生疼,他瓷牙咧嘴的指着壮汉,有气无力的说道:“你这人是何道理?我带着我家娘子离开,关你何事?”
“他不是我家相公。”女子面无表情的说着石破天惊的话。
仿佛有谁往人群当中泼了一瓢热油,人群当中登时炸开了锅。
“可你之前还说,他威胁你来,你若不来,他就要休了你?”有人质疑道。
“我的意思是,他如今已不是我的相公了。他人品拙劣,我实在不能与之同床共枕。所以,如今不是他休了我,而是我休了他。”女子决绝的说道。
围观的人群登时发出了一阵喝彩声,便是戏台子上的戏码都不如眼前的情节精彩。尤其是这巾帼不让须眉,性格刚烈的女子,让人不由得生出一番敬意来。
郝掌柜面上神色剧动,仿佛被这女子的一番话语所感,郝掌柜活动了下双脚,然后朗声说道:“我瞧娘子性子爽利,实在心生佩服。娘子若是暂时无处可去,不妨就在咱们绸缎庄暂住几日。东家素来是个心善的,待我禀明了东家之后,娘子再决定是去是留,如何?”
这女子抬头看了看愈下愈大的雪花,爽快地说道:“如此便麻烦掌柜的了。我不过暂住几日,等雪化天晴之后,我自会离开。”
众人瞧到这里又是钦佩女子刚毅果断,又是赞赏郝掌柜以德报怨,如今的结局简直是皆大欢喜。
当然有一人除外,这人赔了夫人又折兵,仰面躺在雪地上,面色发白,眼睛无神,仿佛突然失去了灵魂。
郝掌柜高声唤了两声,便有伙计穿过人群,挤了进来。郝掌柜指着地上那人,不屑的说道:“把这阿臜的东西拖出去。”
两个伙计得了令,一人拽了那人一只胳膊磕,磕碰碰的把那人往门口拖去。
那人木木的也不反抗,任由伙计把自己拖出了门口。苏陶陶穿唐记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苏陶陶穿唐记》,微信关注“热度文或者rd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四百七十四章 转了性子
春花抄着手走在平康坊中,若说平康坊她倒也不是第一次来,但今时不同以往。
往日里都是她陪着娘子来的,如今独自一人行走在平康坊的大街上,春花总觉得浑身不自在。
所以她加快了脚步,只想赶快的见到飞飞姑娘,然后迅速的回家去。
腊月二十八旁人都在家中做吃食,剪窗花,而她一个普普通通的丫头,却行走在豪门贵胄寻欢作乐的康庄大道上。
春花暗自掬了一把冷汗,她若是个男人也就罢了,好歹饱饱眼福。可惜啊可惜,不过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春花行色匆匆的走在平康坊中。路两旁是各式各样的酒楼与茶馆,当然这其中又以酒楼居多。
咿咿呀呀的弹唱,低沉魅惑的靡靡之音,男子的调笑,女子的娇嗔,交织在一处,就是平康坊中特有的愉悦而又虚无的声音。
春花正低着头走的专心,突然有人从旁边一路滚到她的脚下,她连着往旁边跳了两步,才堪堪躲开了那人。
那人衣衫褴褛,头发蓬乱,一双手像是胡萝卜一般红肿发涨。春花暗暗叹了一口气,绕过那人朝前走去。
春花刚走了两步,双腿却突然被人紧紧抱住,若不是反应迅速,春花几乎吃了一个狗吃屎。
她虽是愠怒,道语气却是极为柔和,“我实在有要紧的事情去做,姑娘还是快些放开我吧。”
抱着她双腿的那人,费力的抬起头来,艰难的吐出了两个字,“救我”。
春花仰头望天,平康坊中的这些个酒楼里面,哪个里面没有十个八个急等着救命的姑娘?
春花叹了一口气,低下头对那位抱着她腿的姑娘,轻声说道:“抱歉,我实在爱莫能助。我家人如今也急等着人来救命,所以对不住了……”春花弯下腰,把那女子的手指一根一根的掰开。
她每掰开一根手指,那姑娘的眼中便多了一丝绝望,待春花掰到第七根手指的时候,那姑娘已是满眼的绝望。
那姑娘不知多久没有喝过水了,嘴唇上尽是皴裂的干皮。她抖着嘴唇,无力的说道:“求求你……就看在……同为女人的……份上罢……”
春花目露怜悯,不由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那姑娘的目光当中满是希冀,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讨好的说道:“姑娘若是救了我……我日后……当牛做马……也会报答姑娘的……恩情。我什么都会做……洗衣……做饭……求求姑娘……救救我……”
这一大串话说下来,这姑娘已是累的气喘吁吁,她满脸的哀求的看着春花。
春花突然站起身来,她略微使力,便挣脱掉了那姑娘的手。眼看着那姑娘眼中的希冀骤然泯灭,春花心中再无半分怜悯。因为她已认出了这位姑娘是谁。
眼前这位其实也不能称之为姑娘,因为上次春花见到她的时候,是在西市的牌楼那里。紫檀姑娘当众揭穿了她,她相公恼羞成怒之余便率先离去,把她一人丢在了那里。
不知道她是归家之后又被撵了出来,还是自那之后再未回过家。春花谓然一叹,没想到这妇人如今竟然变成了这般模样。
人各有命,春花认清了眼前之人,觉得倒也没有呆在此处的必要了。她拍了拍裙摆,而后转身离去。
妇人一念之差,不但毁了自己,也误了自家孩儿一生。春花一边感叹,一边加紧了脚下的步伐。毕竟旁人有旁人的命,自己还有自己的事。
远远看见花间酌门口挂着的大红灯笼,以及越过墙头的一抹绿竹,春花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伸手搓了搓脸颊,缓缓呼出一口白气,打算趁迎客的伙计不注意的功夫,悄悄潜入花间酌当中。
春花猫着腰,惦着脚,堪堪跨过门槛,便听到一声暴怒声:“你快些出去!”
春花登时僵立当场,就在她疑惑间,第二道暴怒声响起:“你找的人并不在这里,你快些出去。”
春花从头到脚连带着手心都冒出了一层冷汗,她僵硬的抬起头来,眼前之人赫然是庆儿。
春花整个人随即活泛了起来,她刚要与庆儿搭话,不远处突然跑过来一个伙计,他到了庆儿身旁,使劲推搡着庆儿,把庆儿朝门口推去。
“我说了你找的人并不在这里,若是你还来这里捣乱,我便叫捕快把你捉到衙门里去。”伙计恶狠狠的说道。
庆儿哭丧着脸,哀求道:“我家主人如今已失踪好几日了,我听人说起,曾经在这里见过我家主人。您行行好,就让我进去看看吧,若是找不到我家主人,我马上就走,再不会上门了。”
“我们这是什么地方?由的你在这里来来去去,若是一个不心,惊吓到了来往的客人们,你便是有十条命都不够赔的。”伙计哼着鼻子说道。
“求求你了,我实在担忧我家主人,你就行行好吧……”庆儿一味哀求道。
伙计早就没有了耐性,他一边推搡庆儿,口中厉声说道:“我们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你若是还不走,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我们花间酌打开门就是做生意,而不是帮你找什么人的,你若是当真找不到你家主人,便该去报官去,一味的在此纠缠又是何意?”
庆儿哭丧着脸,耷拉着肩膀,几乎哭出声来,“我不过是想……找到我家主人而已……”
伙计再不听他言,一手把庆儿推了出来,不耐烦的说道:“你来我们这里寻人,我们又该去何处寻人去?”
“怎么花间酌当中也有人不见了吗?”春花心中一动,她挤到伙计身旁,手中捏着一枚的荷包,借着手帕的遮掩,她把荷包放入伙计手中。
伙计捏了捏手中的荷包,伙计嘟囔着说道:“还不是飞飞姑娘……”
春花会意,直接摸出了五两银子,悄无声息的递到伙计手中。
伙计这才喜笑颜开,收了银子,和气的说道:“说来也是奇怪,你说飞飞姑娘自打大病一场之后,便突然转了性子……”苏陶陶穿唐记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苏陶陶穿唐记》,微信关注“热度文或者rd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四百七十五章 早就相识
“飞飞姑娘转了性子?”春花对飞飞姑娘的突然转变,也有所耳闻,但从花间酌的伙计口中说出,就带出了神秘的味道。
“飞飞姑娘分文不取,只要是个男人就行。”伙计挤眉弄眼道。
“那么……那么……她又该如何生活?”春花问道。
“飞飞姑娘不要,不代表那些男人不给,虽说不用给上金银珠宝,好歹给个几两银子还是有的。便是几两银子都没有,那么身上总会有几个大钱吧。”伙计似乎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于是压低了声音说道:“自那之后,管事的也就不大管她了。谁知飞飞姑娘竟然突然不见了,她那楼里面空荡荡的,仿佛从未住过人。”
伙计的声音凭空为飞飞姑娘的失踪添上了一抹鬼气,春花只感觉脖颈后面一凉,她低声问道:“那么,飞飞姑娘离开了花间酌,又能去哪里呢?”
“定然是跟人跑了呗,既然从这里出去,又哪里离得了男人去?这飞飞姑娘也是蠢,她若是想要从良,只管给管事的往明处说了,好歹把一切都走到明处。如今她偷偷摸摸的走了,又算哪门子的事儿呢?”伙计了然的笑道。
“或许是那人对她情深意重,她一时头脑发热,所以跟着那人走了。”春花猜测道。
伙计哧笑一声:“姑娘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又不是戏台子,哪里会有这般情深意重的戏码。那男人既然私底下诱拐了飞飞姑娘,定然也不是什么好鸟。或是手上没有银子,或是什么见不得光之人。只是可惜了飞飞姑娘,身为一代花魁竟然落得了这么一个悲惨的下场。”伙计三言两语便结束了飞飞姑娘的一生。
“或许她们两个之前本就相识呢?”春花并不愿意相信这就是事情的本来面目,她又带着一丝侥幸心理问道。
伙计面上的嘲讽之色更浓,他撇着嘴巴说道:“若是她们二人本就相识,那么这人就更不堪了。我猜这人定然是个穷秀才,仗着有几分才气,所以诱拐了飞飞姑娘。不然飞飞姑娘什么样的男人没有见过?这些个有钱有权的老爷们,除了一份真心,只怕旁的东西都能给她。”
“若真是如此,清贫秀才与青楼花魁,也算是能写到话本子里的苦命鸳鸯了。”春花叹道。
“没有金钱支撑的真心就像是用沙子堆出来的房子,怕是经受不住一丝风吹雨打。如今这时节,便是想要吃个肉包子,也得有两个大钱呢。”伙计嘲讽道。
春花得到了自己想要得到的消息,便笑着说道:“我瞧着你年纪不大,没想到倒是活得通透。”
“不过是见得多了。所有的东西都不如握在手中的银子保险。”伙计自嘲一笑,径自走了。
春花这才转身去看庆儿,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身后的庆儿竟是满脸淌着泪,正满眼哀凄的看着自己。
“庆儿……你这是怎么了?”春花看着满脸泪痕的庆儿,不解的问道。
“春花姐姐,这飞飞姑娘……飞飞姑娘……”庆儿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春花又是一叹,心中暗道,庆儿这子还是太过年轻,就这么一个烂大街的戏码,他竟然听得如此感伤。
“庆儿,你别难受了,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活法儿。这飞飞姑娘在花间酌当中经营许久,手上又怎会没有银子珠宝?有了这些东西,她无论到了哪里,都能够衣食无忧的过完这辈子的。”春花说到最后,几乎咬牙切齿起来。如今的世道,恶人非但没有报应,反而都活得衣食无忧,当真是没有天理了。
“春花姐姐,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我在想,飞飞姑娘并不是被诱拐走的……”庆儿扯着春花的衣袖,满脸纠结的说道。
“莫不是她自己决定走的?”春花瞪圆了眼睛,开口问道。
“我想着,飞飞姑娘是不是把我家主人诱拐走了啊?我家主人从来不好女色,也没有跟女子接触过,定然是飞飞姑娘花言巧语之下,把我家主人诱拐走了。”庆儿说着说着眼泪又淌了出来。
春花拿出帕子递给庆儿,口中耐心劝慰道:“你家主人是生意人,又怎会如此轻易的被人哄骗了去?”
“做生意和被女人骗,又不是一件事情,谁说会做生意就不会被女人骗了?”庆儿笃定自家主人是被飞飞姑娘拐骗了去,于是飞飞姑娘便突然失去了名讳,变成了他口中的无名女人。
“庆儿我看你是太过担忧你家主子了,所以才会这般胡思乱想。你家主子是突然失踪,而飞飞姑娘的离去很有可能是蓄谋已久,不然她楼当中怎会空空如也,想来定然已准备了良久。”春花肯定的说道。
庆儿不为所动,急急说道:“春花姐姐,有件事情,我也是这今日刚想起来的,所以我才会肯定飞飞姑娘的离去与我主人的失踪有关。”
春花瞧着庆儿说得郑重其事,于是神色也变得严肃起来,低声说道:“你究竟想到了什么事情?”
“其实我家主人之前便与飞飞姑娘有过接触……”庆儿压低了声音说道。
春花惊道:“竟有此事?”
“我前几日急糊涂了,所以并未想到此处。直到有人告诉我,曾经在花间酌见过我家主人,我才一下子想起了那件事情。飞飞姑娘,曾经来找过我家主人。”
若说刚才春花还带着敷衍之意的话,那么现在她已打起了全副的精神来专注的听着庆儿的话。庆儿这一停顿,春花便急急说道:“飞飞姑娘莫不是与你家主人早就相识?”
“但我之前从未听说过飞飞姑娘,并且那次她来见我家主人,我家主人却并不曾出面见她,所以我很快便忘记了这件事情。”庆儿努力回想道。
春花暗暗心惊,直觉得庆儿的话有几分道理,并且因此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情。紫檀姑娘似乎也曾亲自到过留香糕点铺,当时她与庆儿躲在厢房里偷吃点心,隔壁间便是紫檀姑娘与庆儿的主子。
庆儿说从未见过他家主子与女子有过接触,那么飞飞姑娘与紫檀姑娘又怎会接连上门来寻他?春花想到这里,面前不禁浮现出了狐疑之色。苏陶陶穿唐记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苏陶陶穿唐记》,微信关注“热度文或者rd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四百七十六章 冷面丫头
庆儿又压低了声音说道:“我家主人虽然没有见飞飞姑娘,但是却又专门做了糕点出门,当时我并不知道主人去了哪里?直到我看到了那片竹林。”庆儿指向花间酌探出墙角的一抹绿意说道。
春花这才想到留香糕点铺后院突然多出的一丛竹子。如今所有的线索都串联在了一处,她瞪圆了眼睛,不可置信的说道:“莫不是因为飞飞姑娘,你家主人才会离开家乡来到了长安城中?”
庆儿垂着脑袋不情愿的说道:“我曾听说过主子有个未进门的娘子,不知是不是飞飞姑娘。听说那家姓魏的娘子,与我家主人定亲以后,又攀了高枝,于是便退了亲奔着高枝去了……”
“姓魏的娘子?”春花惊道,飞飞姑娘本家可不就是姓魏?
“我没记错的话,那娘子确实姓魏。她原本与我家主人感情极好,之后寻了高枝之后,便又换了一副嘴脸。不过这也是我听人说的,也不知当不当得真。”庆儿肯定的说道。
春花融会贯通了此事,吃惊的说道:“若是如此的话,一切也都说得通了。紫檀姑娘之所以上门,或许是因为早已察觉了你家主人与飞飞姑娘的关系,所以才会上门求证。你家主人虽说之前不曾与飞飞姑娘见面,但是却十分关注飞飞姑娘。不然也不会亲手做了糕点送上门去,更不会在院中栽种绿竹。”说到最后春花似乎被感动了,语气当中带着一抹怅然。
“若是主子当真跟着飞飞姑娘远走高飞了,我倒宁愿他凭空失踪,这样也好过被飞飞姑娘祸害……”庆儿又哭了起来。
春花没想到庆儿的主子竟然与飞飞姑娘有着这么一段缘份,但庆儿主子既然如此选择,自然也有他自己的道理。于是叹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如今好歹知晓了你家主人失踪的原因,也算是有所收获。这段缘份虽然你并不看好,但或许是你家主子毕生所求也不一定。”
庆儿听到这话,哭的更加厉害,他咧着嘴巴哭道:“飞飞姑娘那是什么人啊,说难听点就是一条玉臂万人枕的人,她这样的人,又哪里能配得上我家主人呐。我家主人素来洁身自好,又会做生意,又会做糕点,还擅长调制各样的香料,如今这般天仙的人就被飞飞姑娘糟蹋了啊……”
春花听庆儿说得不伦不类,又是同情又是好笑,她擦了擦庆儿的眼泪,这才开口劝道:“那庆儿你告诉我,是你聪明,还是你家主子聪明?”
庆儿毫不犹豫的说道:“那自然是我家主子聪明。”
“那就是了,你家主子既然比你聪明,那么行事间自然比你老练周全。他如此做法,自然有他的一番道理在。何况,咱们在这里再过担忧,也都是徒劳无功的,我劝你还是好好看好留香糕点铺,这样也算是给你家主人留上一条后路。无论他以后是过得舒心如意,还是忧愁烦扰,好歹有留香糕点铺这颗定心丸在,也算是给他的一些安慰吧。”春花宽慰庆儿道。
庆儿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他吸了吸鼻子,囔声说道:“我定然会好好看着留香糕点铺的,等我家主人哪一日被飞飞姑娘甩了之后,好歹还有个容身之处。”
春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捂着嘴巴说道:“你就这么笃定你家主人会被飞飞姑娘甩了?而不是飞飞姑娘黏着你家主子不放?”
“飞飞姑娘是什么人?那可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我家主子的一片真情在她眼中或许是最不值钱的东西。若是她日后又瞧见了什么大富贵的人,那还不是马上就把我家主子抛到了脑后?”庆儿笃定的说道。
“飞飞姑娘不过是个毁了容貌的丑陋之人,若不是因为迷香,她早就被赶出花间酌了。如今还有人肯要她,只怕飞飞姑娘梦中也会咧嘴笑呢。”有人哧笑着说道。
春花庆儿回头一看,原来两人说得热闹,并未注意到身后不知何时竟然站了一个娇俏丫头。这娇俏丫头怀抱双臂,一脸冷笑。
春花瞧这丫头有些面熟,心中略一思索,便也回过味来了。这丫头提起飞飞姑娘竟然这般嘲讽,那么定然是与飞飞姑娘有些渊源。如今花间酌当中与飞飞姑娘渊源最深的怕就是如今花间酌的头牌紫檀姑娘了。
春花试探的问道:“姐姐可是要出门为紫檀姑娘买东西去?”
冷面丫头点头道:“紫檀姑娘想吃留香糕点铺的红绫饼,所以我便出门为姑娘买些回来。”
庆儿哭丧着脸说道:“红绫饼虽然在,但我家主子却不再了……”
庆儿说罢又要哭,春花眼疾手快的捂着了庆儿的嘴巴,对着冷面丫头,抱歉一笑,接着便把庆儿拖到了街上。
春花压低了声音说道:“你这孩子怎么不长心呢?你这满大街的吆喝你家主人不在了,若是让有心思的人听到了,留香糕点铺只怕很快就开不成了。”
庆儿面色一白,脸上挂着泪珠,惊恐的说道:“总不会如此严重吧?”
春花点了点庆儿的额头,恨铁不成钢的说道:“一个店铺里面,若是主人不在,这店铺里就像缺了一根主心骨。若是有人起了坏心,你们留香糕点铺很快就会变成一盘散沙。到时候你家主人若是回来,瞧见糕点铺早就换了主人,物是人非,你觉得你家主人会作何想法?”
庆儿想明白了此节,脸色煞白,眼眶中的泪珠也定在了眼睛当中,他张了张口,无力的说道:“若是如此……若是如此……我的罪过就大了……春花姐姐……自打主人走了之后,我便像失去了主心骨一般,不论白天黑夜,头脑皆是一片空白。我就像是无头苍蝇一般四处乱撞,总想着把主人找回来,旁的事情都与我无关,如今看来,我当真错的离谱。”
春花见庆儿逐渐醒悟,倒也微微放下心来,她把庆儿扯到路边,细细宽慰。
再说冷面丫头这边,她瞧着春花扯了庆儿离去,翘了翘嘴角,也抬起腿,但却不是出门,而是重新回到了花间酌当中。
她急匆匆走进一处楼,轻手轻脚的走到了二楼。二楼窗棂开着半扇,窗边坐这个着红衣的女子。
冷面丫头见到红衣女子,毕恭毕敬的说道:“姑娘,留香糕点铺的主人,真的失踪了。”苏陶陶穿唐记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苏陶陶穿唐记》,微信关注“热度文或者rd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四百七十七章 誓不两立
紫檀姑娘一身红衣,坐在窗边,对镜揽妆,听到丫头的回话,她暂且放下了手中的珠钗,嘲讽的说道:“飞飞姑娘本就是个有福气的。”
冷面丫头早已换成了不屑的表情,愤然说道:“奴婢之前不明白什么叫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如今可算是明白了,飞飞姑娘害死了紫烟姐姐,非但没有得到什么报应,反而活得愈发滋润了起来。”
“绿竹,既然老天爷不开眼,咱们便自己动手罢。”紫檀姑娘对着镜子缓缓插上了珠钗,镜中人嘴角轻翘,妆容精致,美则美矣,却终归不是之前的紫檀了。
绿竹一喜,惊喜的说道:“姑娘你终于肯出手了?”
紫檀姑娘轻轻抚着头上华美的珠钗,柔声说道:“杀人偿命,但我却不想她死的这么痛快。”
“姑娘的意思是?”绿竹眼睛一亮,出声问道。
“她之所以成为花间酌的头牌不过是依靠婵娟之香罢了,我如今便要让她尝尝被婵娟毁灭的滋味。”紫檀姑娘语气柔和婉转,一张檀口往日里说不尽的柔情蜜语,道不完柔情似水,谁又能想象到这般狠辣决绝的话会出自紫檀姑娘的口中。
“可是姑娘如今婵娟之香,对咱们还有些用处……”绿竹紧张的说道。
“我曾经在抬头见酒楼闻见过与婵娟之香极为相似的味道,但是香料名称并不是“婵娟”而是“乐陶”。而留香糕点铺当中有一味糕点名称同为“乐陶。”紫檀姑娘意味深长的说道。
绿竹听得一头雾水,不知道为何明明在说飞飞姑娘,怎么又突然扯到了抬头见酒楼。她疑惑的问道:“莫不是飞飞姑娘除了跟留香糕点铺的东家关系暧昧,还跟抬头见酒楼的东家有一腿?”
“抬头见的东家与留香糕点铺的东家,其实是一个人。”紫檀姑娘点明道。
“什么?”绿竹惊道。
紫檀蓦地笑了,缓缓的说道:“我原也没想到,不过因为与抬头见东家有过几面之缘,阴差阳错之下,发现了此事。此人倒也是个痴情的,不然又怎会一路撵到长安城中。又为了她接连开了两家店铺……”
“他那两家店铺也是为飞飞姑娘开的?”绿竹还未从之前的一系列消息当中回过神来,如今听闻这话,神情更是茫然。
“流言蜚语,家长里短,在什么地方传播的最广?”紫檀姑娘反问道。
“那自然是在酒楼茶馆,碎嘴大娘的嘴巴里面传播的最快最广。”绿竹随口接到。
紫檀姑娘点点头,方才开口说道:“所以他为何会开抬头见酒楼的动机,不过是想快些打听到飞飞姑娘的消息。而那家留香糕点铺更是摆明了为飞飞姑娘所开。不然紫烟姐姐为何隔上几日都要去上留香糕点铺一趟?咱们的乐陶饼又从何处而来?”
绿竹满面皆是震惊之色,她从未想过事情的真相竟然是这样,也从未想到会有人痴情至此,更没想到紫檀姑娘既然已知晓了这一切,为何还要放任飞飞姑娘离开。
绿珠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心翼翼的问道:“姑娘既然早已知晓一切,那么,姑娘为何还要任由她们离开呢?”
“这花间酌当中谁人不知我与飞飞姑娘之间誓不两立?若是她在花间酌当中出了什么事情,大家虽是嘴上不说,但心中总会捕风捉影的把一切都套在我身上。当然捕风捉影之事,自然也不会动我分毫,但我却不愿与她扯上关系。”紫檀低头从妆枢当中挑拣花钿,她的神色极为认真,仿佛在做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
“飞飞姑娘既然打算从了良,重新做人。那么,她肯定会离开长安城的,所以姑娘的意思是等她离开了长安城之后,咱们再动手?”绿竹精神为之一振,头脑也一下子清醒过来,她期待的看着紫檀姑娘说道。
“飞飞姑娘既然私底下与人私奔,那么自然是打算重新做人。只可惜,我并不打算给她这个机会。”紫檀姑娘对镜贴花黄,眼神柔和,眉目静好。
“飞飞姑娘只以为自己悄然出走,便能重新开始新生活了,但也得看因她而死的冤魂,愿不愿意?”绿竹冷笑道。
“人这一生的福禄寿都是有数的,如今也到了该跟她算总帐的时候了。”紫檀姑娘贴好了花钿,嫣然一笑。镜中人容貌绝色,一笑百媚,莫说是男人,便是绿竹一瞧,也是心肝儿一颤。
长安城外,十里坡,原是西去之人的必经之处。
一辆不起眼的灰蓬马车,沿着官道,在尘土飞扬的土路上,一路向西行去。
驾车的是位腰上挂着酒葫芦的中年人,这人身穿短打,外面套着一件皮袄子。他右手扬着马鞭,左手时不时的摸出酒葫芦抿上一口。他看起来并不像车夫,倒更像个行走江湖的江湖人。
灰蓬车厢内倒是布置的极为舒适。车厢底上铺着两层柔软的锦被,当中摆着个一张的矮几,矮几下面整齐的码着十数个匣子。匣子里面放着各色的精致点心,糖果蜜饯。
玄色的车间遮挡了大部分的光亮,虽是晴天白日,车厢里面却是已近黄昏。
飞飞姑娘一身绛紫色的襦衫襦裙,头上簪着一枚梅花玉簪,面上蒙着一层轻纱,只露出一双柔情似水的眼睛。
她倚靠在一个温暖的怀抱当中,愉悦的说道:“宪郎,咱们这是要去哪里?”
“弋儿妹妹,想要去哪里?”这个被称作宪郎的人,语气宠溺的说道。
“身为女儿,如同浮萍,自然是宪郎去哪里,我便跟着去哪里。”飞飞姑娘神色慵懒道。
宪郎抱紧了飞飞姑娘,在她耳旁柔声说道:“弋儿妹妹,我再不会让你受苦了。”
“宪郎不会骗我?”飞飞姑娘趴在宪郎怀中,闷闷的说道。
宪郎一叹,伸手摸过飞飞姑娘面颊,果然飞飞姑娘蒙面的帕子上已是一片湿意。
宪郎在飞飞姑娘额上轻轻一吻,语气极是缠绵悱恻,“我怎么舍得骗最心爱之人。”
“宪郎就这般随着我走了,你那两间铺子就白白扔了?”飞飞姑娘紧搂着宪郎说道。苏陶陶穿唐记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苏陶陶穿唐记》,微信关注“热度文或者rd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四百七十八章 何以解忧
宪郎犹豫的说道:“那两家铺子原是因你而开,那么自然便是你的。”
飞飞姑娘转悲为喜道:“宪郎此话当真?”
“我何时骗过你?”宪郎宠溺的说道。
飞飞姑娘依偎在宪郎怀中,眉目如画,双目含春,放软了声音,娇滴滴的说道:“奴家自然知晓宪郎的好,只是经久不见,奴家实在有些担忧……”
“我对弋儿妹妹的心意始终如一。”宪郎抱紧了飞飞姑娘,用力的说道。
“宪郎……”飞飞姑娘的语气缠绵缱绻,整个人恨不能化成了水,融入到宪郎的怀中。
坐在车辕上的中年车夫面上似是带着嘲讽,他摸出酒葫芦,仰头灌了一大口酒,挥起马鞭,驾车的马飞速向前,扬起了一道长长的尘土。
有人出城,自然就有人进城。一个身穿黑色短打的伙计随着人流,悄无声息的进了城。
进城之后,举目望去,他瞧见不远处的一间酒馆,于是信步走去。
不大的酒馆,门口挂着酒幡,里面摆着三五张桌子,这个时辰倒也没人上门喝酒。
唯有靠墙的桌子旁坐着一位客人。这客人背对着门,正拿着大海碗喝酒。
伙计慢悠悠的走到那人身后,突地高声说道:“你倒是有闲情逸致,在此喝酒?”
喝酒那人,惊吓之余,登时一通咳嗽。他咳嗽的惊天动地,恨不能把肺都咳了出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过头来,憋红了的脸庞上,净是恼怒之色,“人吓人,吓死人,哪有你这样吓唬人的?”
“我怎么知道你这么不经吓?”伙计自顾自的坐在了那人身旁,随手倒了一碗酒,慢慢的品了起来。
那人冷哼一声,冷声说道:“那么等到下次,我也找个你不注意的功夫,吓你一吓,反正吓出了毛病,也是因为你的缘故罢了。”
伙计慢慢喝完了碗中的酒,这才回声说道:“随便你。”
那人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你狐疑地说道:“几日不见,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说话了?”
“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吗?三日不见需刮目相看。”伙计悠闲的说道。
“咱们都是土里滚的虫,见不得光的,你再变化多端也逃不开这泥巴里面打滚的命运。”那人嘲讽道。
“不试试又怎么知道呢?”伙计又慢慢的倒了一碗酒,搁在嘴边缓缓喝了起来。
“莫要因此丢了性命才好……”那人也倒了一碗酒,不过他喝的又快又急,很快一碗酒便见了碗底。
“若是因此丢了性命,那也只能怪我命不好。”伙计喝完了酒,重重的把瓷碗搁在桌上。
“我瞧你神色不对,可是出了什么事情?”那人仔仔细细地盯着伙计说道。
“他们走了……”伙计沉重的说道。
“他们走了不是正利于咱们行事?”那人诧异的说道。
“可是东西还在我这里……”伙计从怀中取出了一只包裹,轻手轻脚的放在桌子上面。
蓝色的包裹皮上面,用拙劣的针脚绣着白色的花。因为绣工粗糙,并不能看出绣的什么花,仿佛是五瓣桃花,又似是六瓣杏花。
那人压低了声音,涨红了脸愤怒的说道:“你简直是糊涂……”
伙计看着那人竖起来的眉头,倒也生出了一丝愧疚,他懊悔的说道:“我也不想的,但是……但是……我实在下不了手……”
那人的眉毛拧成了“川”字形,他带着怒气说道:“又不是让你去杀人,不过是让你把这包裹想法设法,放入那辆马车当中便可。你……你简直是发了癫了,如此一来,咱们如何跟那人交代?”
伙计突然生出一头的怒火来,他生气的说道:“这还不是杀人?我只差那把刀子直接割了那人的脖子了。我也可以自己安慰自己,就说那人原本就该死,可是若没有这个包裹,他又怎么会死?”
“咱们做的就是这样的买卖,你这又是发什么癫呢?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原本就是这行的规矩。如今你亲手打破了这个规矩,只因为你那莫名其妙的善心?你简直是可笑,你知不知道因为你那一点不合时宜的善心,咱们所有的一切都前功尽弃了。”那人涨红了脸,恨声说道。
“那咱们正好趁着这个机会改行好了。他留下的糕点铺,就像是一盘散沙,那个叫庆儿的伙计,这两天跟热锅上的蚂蚱一般,急得团团转。咱们就趁着这个机会,回到留香糕点铺里,谋取庆儿的信任。只要哄住了庆儿,留香糕点铺的一切还不是手到擒来?”伙计见那人当真生气了,便也放缓了声音,淳淳说道。
那人原本就为愤怒,听到这话,面上怒气稍减,他迟疑的说道:“他既然决定走了,又怎会不留后手?只怕咱们还没讨到好处,便被人一锅端了。”
“他对飞飞姑娘用情至深,飞飞姑娘既然愿意跟他走,他只恨不得立时带着飞飞姑娘远走高飞去,哪里还能顾上这么许多?”伙计笃定的分析道。
那人的神情,明显是被伙计说动了。他不由自主的又倒了一碗酒,这次他喝得很慢很慢,慢的伙计以为他不会再开口的时候,他轻轻的搁下了瓷碗,不自觉的皱着眉头说道:“他们二人出门在外,衣食住行,哪样不需要花银子的?他虽是不在意这些个身外之物,那么飞飞姑娘呢?若是有一天,他们花光了手上的银子,回过头来又想到了这两间铺子呢?”
伙计使劲在这人肩膀上面拍了一拍,笑着说道:“说你傻,你就是不聪明。咱们得了店铺之后,便把店铺转卖了,然后拿着钱去旁的什么地方,再开家铺子不就好了。你若是不放心,那么咱们就回家乡去。如此天高皇帝远的,谁还能找到咱们?”
那人眉头舒展,咧开了嘴巴笑道:“还是你聪明,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平日里我就说让你少喝点酒,你非但不听,反而变本加厉起来,你瞧瞧你,都快被喝傻了。”伙子语重心长的说道。
这人又倒了一碗酒,他摇晃着碗中的酒,半是醉态半是清醒的说道:“何以解忧?唯有杯中之物……”苏陶陶穿唐记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苏陶陶穿唐记》,微信关注“热度文或者rd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四百七十九章 三只火盆
春花好说歹说,总算止住了庆儿的哭声。她松了一口气,耐心的说道:“庆儿,唯今之计,最重要的六十看管好留香糕点铺,旁的你先不要多想,等我家中的事情了了,我便过去寻你。”
春花把庆儿送到了西市门口,便穿街走巷的顺着路回了家。她闷头一路跑,快到院门口时,一个不甚,险些摔了个狗吃屎。
春花手忙脚乱的立直身子,抬眼看向身后始作俑者,一道长长的车辙压实了松软的雪花,又被下个不停的雪花,缓缓掩盖了起来。自己刚才走的匆忙,并未瞧见车辙,所以才会险些摔倒。眼见车辙停在了自家门口,春花心翼翼的走到了自家门口。
她轻轻推开了院门,院门应声而开,春花探过头去,悄悄地打量着院中的一切。
院中并无异常,既没有撒泼打滚的王大娘,也没有威严无比的青衣捕快,春花松了口气,侧身进了门,而后轻轻掩上了院门,又细心的插好了门闩,这才一步一步的朝着正房而去。
“春花?”春花正聚精会神而又心翼翼的走着,突然听到蜡梅的惊奇的声音。
“蜡梅,你回来了?你快些告诉我,王大娘可曾又来了?还有老夫人如今怎么样了?”春花扯着蜡梅,口中一连串的问道。
“春花姐姐,老夫人如今正在休息,王大娘刚才来过一次,不过被周墨请了出去,她便也没有再来了。”蜡梅一一回答道。
春花拍了拍胸脯,松了一口气,说道:“那便好,若是她再来大闹一番,咱们这院子可就真的受不住了。”
蜡梅安慰春花道:“春花姐姐,这次定然无事了。”
春花疑惑道:“你如何得知?”
“春花姐姐,你且随我来。”蜡梅拉着春花的衣袖,把春花拉到正房门口,把耳朵轻轻放在门口的棉帘上面。
春花有样学样,也把耳朵贴紧了棉帘。片刻之后,她便听到了正房里面传来的声音。
先是有清越的声音传来,春花更是松了一口气。若是大公子上门,那么此事必定安然无恙。
想到此结,春花更是放松的听了下去,这才听到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这声音柔和的像是天边的白云,又像是初夏的河水,春花瞪圆了眼睛,惊喜的说道:“是缘觉大师父?”
蜡梅此时也挺直了身子,耳朵离开了门口的朱红棉帘,对着春花笑着点头道:“对,是缘觉大师父来了。”
春花心中欢喜,若是缘觉大师父来了,那么老夫人的病情定然无恙。如此一来,那歹毒之人的计谋,定然不能如愿。
蜡梅想是也想到了此处,她对着春花悄声说道:“刚才缘觉大师父已经为老夫人把了脉,开了药。老夫人喝了药之后,便又歇下了,想来养上两日也就好了。”
春花双双合十,直呼“阿弥陀佛”。拜完了神佛,春花这才悄声问道:“王大娘可提起了桂儿的尸体如今在何处?”
蜡梅摇了摇头,低声说到:“王大娘只一味的吵闹,并不曾说桂儿……在何处?”
“只怕王大娘会拿着桂儿的尸体来要挟咱们。”春花担忧道。
“春花姐姐,我瞧你就是想的太多了。这些事情原也不是说咱们该操心之事。如今咱们只要伺候好了老夫人,便是咱们两人的功劳了。”蜡梅拍了拍神色紧张的春花,口中安慰道。
“出了此事,我又哪能放得下心去。对了,我还有事要跟娘子禀报。”春花也是个急脾气,想到这里,她便放开了蜡梅的手,撩开帘子进了屋。
娘子素来怕冷,自打立了冬以后,屋中便烧起了火盆。而自冬至过后,屋中的火盆便又添了两个。
三足鼎立的火盆,一个在里屋床脚,一个在外屋墙角,还有一个在雕花窗棂下。
如今身穿僧袍的缘觉大师父便端坐在窗下的案几旁。他身旁坐着周墨,对面则坐着宋如是与李诃。
李诃一身月白色祥云暗纹澜衫,头上簪着枚瞧不出图案的玉簪,他神色专注听着缘觉大师父说话,目光却又时不时的转向身旁的宋如是。
当他的目光转向宋如是的时候,面对着缘觉大师父的尊敬与敬重,便悄无声息的转为了柔情与缠绵。
春花被这目光惊的一激灵。也就是她这一哆嗦,才惊醒了正说话的几人。
宋如是瞧见春花,便笑着说道:“你这丫头什么时候回来的?快过来暖和暖和。”
春花缩了缩脖子,一步一步挪到宋如是身旁,垂首说道:“娘子,飞飞姑娘如今并不在花间酌,她走了……”
宋如是像是早已知晓此事,她点了点头问道:“她可是与留香糕点铺的东家一同走的?”
春花猛然抬起头,惊奇的说道:“娘子怎知此事?我听花间酌的门房说,飞飞姑娘前几日突然失踪了,连带着她房间的金银珠宝也都失踪了。正巧留香糕点铺的伙计庆儿,去花间酌寻人,我这才知道留香糕点铺的东家竟然也失踪了。”
“我当时虽是有了猜想,但并不十分确定此事,如今看来,郭宪倒还真是个痴情人。”宋如是低声叹道。
“郭宪?庆儿的东家原来叫郭宪?”春花茫然道。
“此事我慢慢说与你听,如今最重要的是郎中之事。”宋如是提起郎中,眉间便升起了阴霾。
“桂儿的事情定然是早有图谋,不然怎么会这么巧?所有的巧合都赶到了一处,那就不是巧合了。”周墨怀疑道。
“可惜见不到桂儿的尸体,不然总梦从她身上窥出一二。”宋如是叹道。
“娘子,我今天见到银娘了。”春花突然想到此结,她总感觉银娘的出现太过突然了,并且她为何要讲这么一个奇怪的故事,或是她是想要告诉自己什么,既然自己参不透,不若讲出来,大家一同猜猜看。
于是春花接着讲道:“我今天见到银娘了。她给我讲了一个故事,说是去清河县时,曾经误入歧途,险些中了马钱草之毒。”
“马钱草?”宋如是口中重复道。苏陶陶穿唐记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苏陶陶穿唐记》,微信关注“热度文或者rd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四百八十章 阿如等我
“若是中了马钱草之毒,浑身抽搐,死状如虾,所以又名牵机。”李诃慢慢的说道。
“可是咱们并不曾见到桂儿的模样。”宋如是轻叹道。
“石娘定然知道,石娘曾说过桂儿吃了药不久之后,便浑身抽搐,结果没过多久,桂儿便没了气息。”春花突然说道。
“石娘如今去了哪里?”宋如是这才发现已有好一会儿不见石娘了。
春花思忖道:“奴婢之前去寻三爷的时候,石娘还在。之后奴婢在巷子口等了娘子一同回来,之后便再未见过石娘了。”
宋如是又唤了蜡梅进来,蜡梅只说是,“老夫人昏倒之后,石娘姐姐便出门去请了郎中回来,之后郎中把了脉,开了方,石娘姐姐便又送着郎中出去了。之后奴婢便再未见过石娘姐姐。”
“可是奴婢在巷子口瞧见那个老骗子的时候,他孤身一人,石娘并没有陪在身旁。”春花提起那郎中,又想到了之前郎中的诅咒,于是没好气的说道。
“老骗子?”宋如是不明所以的看着春花。
春花愤愤说道:“那个郎中长得倒像个杏林高手,不过说出的话,却实在不中听,他说奴婢近日定然有血光之灾。不是骗子能说出这么荒唐的话吗?奴婢瞧石娘是脑子一时糊涂,病急乱投医了,不然怎会找来这么不着调的老骗子?”
宋如是不置可否道:“那么,你当时在巷子口只看见了那郎中,并没有瞧见石娘?”
春花心中又骂了几句“老骗子”,这才正色说道:“奴婢当时背对着巷子,直到听到了脚步声,这才回头。当时那老骗子就站在离奴婢一丈远的地方,他独自一人背着枣木药箱,身旁并没有石娘的身影。”
宋如是略一思索,仿佛想到了什么,她略显焦急的说道:“春花你快去隔壁看看……”
李诃突然打断了她的话,而后沉声说道:“石娘只怕早已去了衙门。”
春花闻言,登时心惊肉跳起来,她强忍着一肚子的问题,目不转睛的看着大公子。
“石娘定然已全然知晓郎中被抓,她又素来是个急脾气的,所以,她定然是去救郎中了……”宋如是思忖道。
“石娘怎么这么傻,她这般冲动的去了,不是白白落入到他们手中?”春花喃喃说道。
“石娘姐姐定然是打算为郎中顶罪……”蜡梅轻声说道。
宋如是轻叹一声,她起身对缘觉大师父施了一礼,抱歉的说道:“大师父远道而来,本该盛情款待,结果反累得大师父忧心,实在是阿如的不是。我刚才让丫头布置了一间厢房出来,又拿素锦布置了佛堂。大师父或是念经礼佛,或是暂休片刻,俱都无妨。我要出去一趟,很快就会回来。”
缘觉大师父双手合掌道:“宋家檀越,面带福相,虽说能够逢凶化吉,但还是要万事心。”
看着缘觉大师父目中流露出来的关怀之意,宋如是鼻子一酸,开口说道:“多谢大师父。”
“出门的事情还是由我来吧。”李诃站起身来,走到宋如是身上,
“这些事情自然该我们这些热血男儿来做,你们这些娘子们便留在家里,给我们做锅子罢。下雪天吃锅子,喝浊酒,简直是人生的一大享受。”周墨故作轻松的说道。
春花仿佛第一次见到周墨一般,她重重的点了点头,脆声说道:“别的不敢说,牛肉羊肉绝对管够。”
周墨舔了舔嘴角,朗声说道:“郎中最喜欢吃牛肉,春花姑娘还是多备些牛肉的好。”
“昨日刚买的二十斤牛肉,我这就给做了去。”春花挽起袖子,拉着蜡梅,出了正房,直奔厨房而去。
周墨喉中梗着的一句,我最喜欢吃羊腿,最好一并卤上两只羊腿的话,只得伸长了脖子咽了下去。不过好在,牛肉锅子倒也不错,周墨咽了口口水,暗自想道。
李诃深深的看了宋如是一眼,轻轻的道了一句,“阿如,等我。”之后便扯着满脑子牛肉锅子的周墨出了门。
空中沸沸扬扬飘洒着大片的雪花,朱门绿瓦,远山重重,尽皆笼罩了一层白色。
一片雪花打着旋,慢慢的飘到了周墨的额间,很快又化成了一滴冰凉的雪水。满脑子牛肉锅子和卤羊腿的周墨这才醒过神来。他看着前面行走间胜似闲庭信步的大公子,开口说道:“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李诃并未回头,清越的声音穿过雪幔传了过来,“你之前不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吗?”
周墨“嘿嘿”笑了两声,快走两步,撵上了李诃,与之并排走着,而后口中说道:“能与大公子在一处,定然会胸有成竹。因为谁都知道大公子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如今这番上不得台面的后宅伎俩,大公子若是出手,自然能够分分钟解决了此事。”
李诃扭头,认真地看着周墨说道:“此话当真?”
“比真金还真。”周墨认真的点头道。
“你若是如此想的,那便好了。你暂且先留在此处。”李诃认真的交待道。
周墨一愣,张了张嘴巴,好奇的问道:“大公子让我留在此处做什么?”
“做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李诃认真的看着周墨,认真的说道。
周墨浑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都紧张了起来,他从未见过李诃如此认真严肃的模样,于是挺直了身子,肃声说道:“大公子只管吩咐,只要我能够做到,定当会全力以赴。”
李诃肯定的说道:“你定然能够做到,这件事情对你来说简直是轻而易举。”
周墨缓缓松了一口气,之后又急促的吸了一口气,期待的看着李诃,豪气的说道:“那么,大公子只管吩咐。”
李诃示意周墨附耳过来,在周墨耳旁耳语了一番,之后周墨的脸色由白转青突然变得古怪了起来。
“大公子,你可想好了,真要把这件事情交给我做?”周墨僵着嗓子问道。
李诃点了点头,郑重其事的说道:“此事非你不可。”
周墨像是突然矮了一截,他不死的问道:“大公子当真让我去偷尸?”苏陶陶穿唐记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苏陶陶穿唐记》,微信关注“热度文或者rd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四百八十一章 后巷野狗
李诃点了点头,肯定的说道:“周墨你没有听错,这件事情事关重大,只有这样才能洗脱郎中的罪名。”
周墨颓然说道:“可是我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情。”
“万事开头难,只要肯攀登。”李诃安慰周墨道。
周墨翻了一个白眼,语带嫌弃的说道:“得了吧,这种事情,这一辈子做上一次也就够了。”
当然周墨不知道的是,这种事情,在之后的人生当中,他又做了很多次,当然这也是后话了。
且说现在,李诃闻言,点了点头,赞赏的说道:“我就知道墨郎会答应的。”
周墨干呕一声,再次嫌弃的说道:“我若不是看在师父的面子上,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你这荒诞的请求的。”
“我也是看在缘觉大师父的面子上,才选择让你来做这件事情。”李诃风轻云淡的说道。
周墨几乎呕出血来,合着让自己去偷尸体还是给自己面子了?他情愿不要这个面子好吗?
周墨正要开口奚落,抬头一看李诃已飘然远去,隔着漫天飞舞的雪花,他月白色的澜衫几乎与周遭的一切融为一体,仿佛他本就是衣带翩跹的云端之人。
周墨暗自腹诽,同为搭档,分工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那人依旧芝兰玉树朗月入怀,偏偏自己就要潜入人家偷东西去。偷东西倒也罢了,偏偏还让自己去偷一具尸体,他倒也不怕年关自己惹了霉运上身。
腹诽归腹诽,工作还得继续,周墨不甘心的叹了一口气。他先是前后左右看了一圈,之后便悄然绕到了后巷。
后巷幽长狭窄,散乱的放着许多杂物。周墨心翼翼的在杂物当中穿行,他顺着暗香浮动的羊肉味道很快便认准了王大娘家的后门。
斑驳掉漆的木门孤零零的矗立在一堆羊骨头旁,周墨不由自主的又咽下了一口口水。
他立在门口,附耳倾听,屋内并无任何声响。周墨暗自点了点头,此时不动,更待何时?
他横跨两步,踩着地上的羊骨头,探头朝内望去。王大娘这后院当中颇为冷清,地面的青石板上铺着一层厚厚的雪。
周墨看得心中一喜,瞧着地上的一层白雪,显见自雪落之后便再没人来过后院,如此正方便自己行事。
周墨胳膊使力刚要跃上墙头,突地“诶呦”一声,手上力道一松,顿时从墙头上滑了下来,脚下正踩在那一堆羊骨上,羊骨登时散乱一地,发出一阵刺耳的声响。
“是谁在哪里?”院中有人远远走来,一边走,一边高声问道。
周墨屏住呼吸,不敢言语,生怕被人发现,露了踪迹。
那人一边喊,一边向后门走来,待听到那人“咣当”一声,拉动门闩,周墨的一颗心几乎跳出了嗓子眼,他突然捂住胸口,“汪汪汪汪”叫了两声。
“原来是只野狗。”门内之人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周墨唯恐那人出门,于是愈发卖力的叫了起来,先前还只是单一而又尖厉的叫声,像是多少不见骨头的野狗,乍然瞧见了大堆骨头的那种兴奋的无以言表的叫声。
之后周墨更是在原有基础的上面延伸出了多种叫法,有兴奋的,有稳重的,有不顾一切的想要吃到骨头急切的叫声,也有先看看形势再做打算比较克制的叫声。
周墨这一连串的和声下来,成功的阻止了门后之人开门的动作,毕竟谁也不愿意大过年的与一群野狗对峙,而且与狗对峙胜负难分,若是被咬上两口便得不偿失了。
周墨依靠自己精湛的“演技”,成功的吓退了门后之人。耳中听着那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了,周墨会心一笑,心翼翼的攀到了墙头上。
不同于之前的犹豫不决,周墨这次迅速的跃上了墙头,又利落的下了地。顺着那人脚印儿的周墨完全没有了后顾之忧。
他沿着那人的脚印儿绕到了后罩房。三间后罩房,当中一间,门口走出了一溜脚印儿。
周墨蹑手蹑脚的顺着脚印儿走到中间后罩房前,按照惯例,周墨又默默的把耳朵贴在了房间门口。
温暖的耳朵贴在冰凉的门框上,周墨无声的龇了牙,咧了嘴,与他预料的一般,房间里并无半点动静。
周墨又按照惯例环顾四周,而后轻推房门,侧身挤了进去。周墨刚一进屋,顾不上观察地形,便结结实实的打了一个冷颤。
这屋子实在阴冷了些,与之相比,外面的冰天雪地,简直就是温暖至极呢春天。
周墨不由自主的抄起了手,冰冷的双手拢在袖子当中这才缓缓活了起来。他缩着脖子,僵硬的打量起了屋中的布置。
这屋中的布置极为简单,让人一目了然。西面墙根处放着一张桐木床塌,塌上铺着靛青色的褥子,上面放着两床叠的整整齐齐的枣红色粗布被子,被子上面搁着个杏色的荞麦枕头。
床尾处的空地上摞着几只红漆枣木大箱子,最上面的那只箱子半开半掩,露出了一团大红色的布料出来,许是王大娘家里过年准备的新衣。
东面靠墙的地方则摆着一张的书桌,前面散乱的放着几本书,瞧着封面的样子,像是“千字文”,“百家姓”之类的幼儿启蒙书。
临窗的案几上面,放着一只青瓷大肚子花瓶,里面插着几枝开败了的梅花。
花瓶旁边摆着两只碟子,一只放着一把贻糖,另一只里面放着几块白糖糕。
南边墙角处立着个木头架子,上面搭着条隐隐发白的红色绸布,周墨抬脚朝架子走去。
他堪堪走了两步,脚下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害的他差点摔了个跟头。
周墨垂首看向脚下,只这一眼,他又结结实实打了一个冷颤。他浑身的毛孔,仿佛同时张开,冷风顺着毛孔进入,刺激的他身上一阵阵的发冷。
这一切不过是因为他脚下仿佛突然出现的桐木棺材。
的棺材在外面雪天的映衬下,发出幽暗而又清冷的光。
屋里仿佛突然起了风,周墨不禁哆嗦了一下。他重重的呼出一口气,突然蹲下身来。苏陶陶穿唐记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苏陶陶穿唐记》,微信关注“热度文或者rd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四百八十二章 纳妾进门
棺材,亦称寿棺、枋、寿枋、老房、四块半、十大块,是承载人类遗体的柜子,通常在葬礼中中使用。
眼前的柳木棺材约莫四尺来长,周墨蹲在地上看着面前的黑漆柳木棺材。通体黝黑的棺材板上,题着大大的“奠”字。
周墨伸手轻抚“奠”字,这字应该是刚写上去不久,他手指微微发涩发粘,周墨收回手指,指尖上赫然染上了金色的粉末。
周墨搓了搓手指,金粉依旧顽固的萦绕在指尖,周墨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抬手就要掀开沉重的棺材盖子。
院中突然有说话声传来,周墨一惊,慌忙起身,躲入墙角的木头架子后面,他悄然蹲下身去,因着红布的遮掩,倒也勉强能够掩盖他的身形。
周墨这边刚刚蹲下,那边房门便被人一把推开。有妇人悲戚的声音说道:“我什么都不要,只要我可怜的桂儿活过来……”
有男人低沉的声音说道:“我劝你最好清醒一点,不然咱们一家几口都得被你害死。”
周墨自然听出之前悲伤的女声就是王大娘,而那说话的男人想必就是她家相公。
王大娘的相公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周墨心中好奇,正急得抓耳挠腮,不经意间瞧见红布上面有个花生大的破洞,于是心中一喜,趴下身子,透过破洞朝外看去。
王大娘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屋。王大娘身上裹着件黑色的过膝袄子,她相公则穿着板板正正的褚色澜衫。
周墨心中起疑,身穿澜衫的屠夫,他倒是第一次见到。于是周墨愈发上心,屏住了呼吸全神贯注的看着外面的动静。
外面的王大娘似乎极为恼怒,她提起嗓门高声说道:“若不是你起了贪心,桂儿又怎会……又怎会……”
“我还不是为了这个家,桂儿死了,你当我心里不难受吗?你若是放心不下桂儿,不如喊叫的再高声些,最好把捕快老爷引过来,这样咱们便能在阴曹地府里面一家团聚了。”屠夫不耐烦的说道。
王大娘的哭声顿时梗在了喉间,她用力的在自家相公身上捶了两下,终是压低了嗓门,怒声说道:“你说什么混话呢?桂儿聪明伶俐,我原打算让她跟着隔壁间的娘子,这样好歹日后有靠,我瞧着隔壁娘子也是心善的,以后定然不会亏待桂儿。春花那丫头最是好吃懒做,相貌又不出众,隔壁娘子尚且为她寻了一个官老爷。咱们桂儿最是聪明伶俐,又生得白白净净,日后定然也能寻个当官的相公。到时候咱们就再也不用受气了,都是你,如今把一切都毁了。”王大娘说着说着,怒从心头起,又紧着屠夫捶了几下,目光当中满是不甘心。
“你做什么春秋大梦呢?以后的光景谁能说的准,眼前得了银子才是正经。”屠夫闷声说道,想是王大娘捶的狠了,他面上神色更加不耐烦。
“你个杀千刀的,为了一点银子就毒杀了亲生女儿,简直是丧尽天良啊……”王大娘悲从中来突然哭了起来。
屠夫早已不耐烦许久,听到王大娘聒噪的哭声,抬起手来,狠狠的给了王大娘一个耳光,口中兀自骂道:“你这臭婆娘,若是再哭丧,我一并把你休了,再纳了年轻的进门,若是一个不够,我就纳上两个,反正我手上有的是银子。”
王大娘平日里霸道惯了的,如今被打了一个耳光,登时有些发懵。待醒过神来,她飞扑而上,与自家相公撕打起来,口中哭泣不止,“你这个没良心的,老娘自嫁过来之后,便日日为这家操劳。如今你害死了桂儿,又要休了我,你也不怕天打雷劈,劈死了你,你也不怕水涨船高,淹死了你,我劝你日后出门心些,莫要出门见野狗,被野狗咬死了你。”
说到野狗,周墨像是被突然点到了姓名,想到刚才自己的一番野狗狂吠和声,周墨暗自点了点头,像是突然生出了什么主意。
屠夫平日做的就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买卖,论起狠辣,王大娘又如何敌得过他。
屠夫被捶的狠了,抡起胳膊对着王大娘狠狠抽了几个大耳瓜子。眼看着王大娘被打的脸色发白,连连后退,屠夫这才恨声说道:“我忍你很久了,你在我头上拉屎拉尿这么多年,如今老子终于不用再忍你了。我实话告诉你,等到年三十晚上,我便要纳上一门妾,你若是胆敢阻挠,我便一刀子捅了你。等你娘家人上门,我就说桂儿死了,你太过悲伤,所以一个没看住也上吊死了。到时候你娘家人又能拿我如何?”
王大娘耳中一阵轰鸣,不知是被打得,还是被吓得,她震惊的看着屠夫,仿佛第一次见到此人。看到这人言之凿凿的模样,王大娘的一颗心缓缓坠入了谷底,她不由得想到,或许桂儿的死不过是为了成全他纳妾的名头。想到这里,王大娘的一颗心又似浸在冰水里,浑身上下不由得冒出了一层冷汗,寒津津又热乎乎的黏在背上。
王大娘颤抖着说道:“我看你敢?若没有我娘家人,你哪里能有今天……”
屠夫冷哼一声,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你看我敢不敢。”
王大娘整个人像是矮了一截,她抖着嘴唇,失望的说道:“你这个没良心的,我掏心掏肺的对你,你又是如何对我的……”
“你若是听着我的,那么一切还是同之前一样,媚儿即便进了门,也要尊称你一声夫人。你若是非要撒泼吵闹,那就休要怪我无情了。”屠夫冷冷地说道。
王大娘此刻已全然相信了屠夫的话,当然也由不得她不信,毕竟“媚儿”这名字,已经这般堂而皇之的说出来了,那么这样的龌龊事也不是一天两天才有的。
王大娘握紧了拳头,恨不能立刻找到媚儿那个狐狸精,然后一把划花了她的脸。
她压制着胸口翻腾的怒火,喘着粗气,低声问道:“媚儿是谁?”
“你也不用着急,等她进了门,你自然能认识她。”屠夫不冷不热的说道。苏陶陶穿唐记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苏陶陶穿唐记》,微信关注“热度文或者rd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你四百八十三章 苏绣帛枕
王大娘愤怒之下几乎忘记了两人进屋的目的,她冷着脸,满脸不情愿的说道:“年三十进门也太仓促了些,即是纳妾,也不能太过对付,好歹等过了十五再说。”
屠夫突地一笑:“即便媚儿等得,只怕她腹中的孩子也等不及了。”
王大娘头脑阵阵发晕,眼前屠夫的笑脸,一晃变成了两个,她的声音也变得飘忽起来,“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早些告诉我?”
“我若早些告诉你,只怕你早就打上门去了,媚儿腹中的孩儿又如何能保得住?你自己肚子不争气,又一味的阻挠我纳妾,我瞧你这妇人存心想让我们王家绝后。好在老天有眼,让我得了这么一棵独苗,媚儿上门之后,我劝你老实点,不然莫要怪我无情。”屠夫冷冷地盯着王大娘,神色严厉的说道。
王大娘一天之内痛失爱女,正房地位又岌岌可危,她心神俱裂,恨不能一头撞死在桂儿的棺材板上。她定定的看着柳木棺材上大大的“奠”字,口中无力的说道:“咱们不是还有……柳儿呢?”
“柳儿不过是个丫头片子,出了门之后就是旁人家的人了。你若好好对待媚儿,等你百年之后,好歹有人为你养老送终,为你披麻戴孝。”屠夫提到媚儿,冰冷的神情当中便夹杂了一分欢喜。
王大娘登时心死,她耷拉着肩膀说道:“你若早些言语一声,我也不用与隔壁闹的那么僵,好歹为柳儿谋上一分出路才是正经。”
“柳儿的事情我自有打算,媚儿有个兄长,最是能干,柳儿若是嫁过去,直接就是正房夫人。”屠夫说到这里,语气便软了下来。
“这个可不行……若是如此……岂不是乱了辈分……”王大娘慌忙摆手道。
“我说行就行,等到媚儿进了门之后,便让她来操办此事。”屠夫一锤定音道。
“万万不可……我自己的女儿,自然该有我来操持此事。媚儿刚进门,不熟悉家里的事务,再加上还怀有身孕,岂可操劳太过?”王大娘急声说道。
“你这妇人见识太短,柳儿交给你还不若交给媚儿,你勿要多言,此事就这么定了。”屠夫挥了挥手,不耐烦的说道。
王大娘待要继续理论,一时又想到屠夫决绝的模样,如此只得忍气吞声闭口不言。
这两人都不出声,屋子里顿时安静了下来。蹲在墙角的周墨,先是打了一个无声的哈欠,接着伸手轻轻揉着早已麻木的脚踝。
他这一日又是装野狗,又是翻墙头,最重要的事情还没做,就先听了半天的白戏。周墨无聊的揉着脚踝,只等着这两人一出去,他就取尸走人。
奈何王大娘心有不甘,虽不能明面上嫌恶媚儿,但又暗戳戳的说道:“如今天寒地冻,媚儿妹妹又是怀着身孕进门,不若烦劳媚儿妹妹再等上几日,等我布置好了房间,再抬她上门?”王大娘说到媚儿日后的住处,故意含糊其辞,且看屠夫如何安排。
怎料屠夫随意的说道:“这倒无妨,这间房子不是现成的吗?等她上门直接住这间就行。”
王大娘看着屠夫随意的模样,心中惬意,她故作为难的说道:“这间房子毕竟是桂儿之前的住处,若是让媚儿妹妹知晓了,只怕心中害怕。”
“我整日里杀牛灾羊,杀气最重,她若害怕,我便来陪她好了。你到时把我的铺盖一并收拾过来。待媚儿平安的生下了孩子之后,我再回前面住。”屠夫接口说道。
王大娘一阵气愤,看屠夫这模样,显见是早已打算好了,她咬牙切齿道:“相公这是盼着桂儿魂魄不得安宁吗?”
“她若是识趣,便该好好守护着姨娘,等她兄弟日后有了本事,我便给她好好的寻上一块风水宝地,好让她下辈子也投胎到有钱人家去当个千金大姐,也省得跟上你我受罪。”屠夫说道。
王大娘手足冰凉,屠夫显见是早已打算好了,如今的形势,自己多说无益。但心中着实不甘心,于是又试探的说道:“我瞧着前面东厢房就不错,一来屋子有屋子暖和,二来离咱们正房近,也能相互照应着。”
“前面临街太过吵闹,还是让媚儿住在后院僻静些,也好睡得舒坦些。家里不是有个苏绣帛枕吗?你这两天若是得了闲,便找出来与那套绣宝相花的锦被一块儿送过来。”屠夫思忖着说道。
“可是那苏绣帛枕是我的嫁妆,以后是要留给桂儿当嫁妆的……”王大娘不可置信的说道。
“桂儿如今都已经不在了,你还留着帛枕做什么?莫不是还想带着嫁妆再嫁一次?”屠夫嘲讽道。
王大娘浑身冰冷,恨不能一掌拍死眼前这人,但瞧着屠夫似笑非笑的眼神,王大娘又疑心屠夫这是故意挑衅。自己若是一气之下,上了勾,只怕屠夫会借机休了自己,待到那时,媚儿只怕一上门就是正正经经的正房夫人了。
想到此,王大娘忍气吞声道:“我那枕头正愁没有地方用呢,正巧媚儿妹妹上门,能够用上这苏绣帛枕既是她的福气,也是我的福气。”
屠夫点头道:“你快些找找,万万不要委屈了媚儿。我去前院看看,你把桂儿的衣服换上,莫要让人瞧出不对来。”屠夫说完,便甩袖离去。
王大娘瞧着屠夫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了,于是对着门口,狠狠的“呸”了一声,口中嘟囔着:“这个挨千刀的,有了银子便翻脸不认人,这还没进门呢,便支使起我来了,贱人倒是想得美。且等着贱人进门以后,让我好好的收拾你。”
王大娘走到摞着的箱子旁,骂骂咧咧,摔摔打打的开始找东西,她边找边骂,边骂边找。
原本昏昏欲睡的周墨被王大娘的叫骂声骂的浑身一激灵,他悄悄活动了一下身子,手指不经意的碰到了一个冰凉之物。
与此同时,王大娘从箱子里面翻出了桂儿的衣服,骂骂咧咧的走到棺材前,抬手打开了棺材,一阵震破天际的惨叫声,突然响起。苏陶陶穿唐记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苏陶陶穿唐记》,微信关注“热度文或者rd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四百八十四章 牵机之毒
周墨慌忙收回了手,战战兢兢的看向刚才手握的纤细脚踝。
冰冷发紫的脚踝,让周墨心跳加速,诡异蜷缩着的尸体,更让周墨几欲呼喊出声。
桂儿面色青紫,双目圆睁,嘴巴微张,一双黑漆漆阴森森的眼珠子几乎定在了周墨身上。
周墨被那双眼睛盯的透不过气来,急忙撤身向后,慌乱间脊背碰到了身后的架子。
木头架子“呼呼啦啦”,应声而倒,周墨只感觉眼前一亮,身后王大娘惊恐的叫声,更加凄厉。
周墨脑中飞快转动,心知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他飞快地扯过被木头架子压住半截的红布,胡乱裹在桂儿身上,随即把桂儿夹在腋下,举袖掩面冲了出去。
周墨奔出屋子,正与屠夫打了一个照面,他无意与对方纠缠,于是错开两步,斜着往后门奔去。
屠夫见状也顾不得高声呼喊的王大娘,撩起袍子追了过来。
周墨腋下夹着冷冰冰的桂儿,脚下不停,一路奔至后门,听着身后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周墨额间冷汗直流,他凭着直觉扯掉门闩,出门朝东,狂奔而去。
耳旁的风声与身后急促而又杂乱的脚步声,几乎撕裂了他的胸腔。眼看着巷子口就在眼前,周墨热泪盈眶,险些哭出声来。
凭借着最后的一股子蛮力,周墨终于奔出了巷子,身后的脚步声似乎渐渐远了,他不敢回头,又不敢回家,只得携着桂儿的尸体在大街上狂奔。
就在周墨几乎力竭的时候,他的面前突然出现了一辆马车。
这辆马车不紧不慢,晃晃悠悠,溜溜达达的在前面不远处。
无论周墨的速度是快是慢,这辆马车离他的距离始终不远不近。周墨此时也回过味儿来了,于是他刻意放慢了脚步,马车的速度随即也慢了下来。
周墨的步伐于是更加缓慢,马车的速度始终与他持平,待到最后,周墨行走的速度简直可以用龟速来形容,而马车的速度也以肉眼看不见的速度,缓慢的移动着。
一人一尸一马车,就这样诡异而又平静的行走在腊月二十八的大街上。街上的众人纷纷给周墨投来了同情的目光。毕竟只见过“人溜马”,还从未有人见过“马溜人”。
被马溜了一会儿的周墨,终于忍受不住众人“世俗”的目光,他果断的紧走两步,撵上了马车,之后转携为扛,扛着桂儿的尸体,一跳一躬身,进了车厢。
果不其然,正端坐在车厢内悠闲喝茶的除去李诃还能有谁?
周墨冷哼一声,轻轻放下了肩上扛着的桂儿,目露嘲讽的说道:“大公子,好是悠闲。”
“墨郎辛苦了。”李诃贴心的为周墨斟了一盏茶。
可惜周墨并没有被李诃的“贴心”所感动,他一屁股坐在墨色暗纹锦垫上,愤愤不平道:“你知道刚才的情况有多惊险吗?我被人像野狗一般撵过来撵过去,若不是我见机行事反应的快,只怕就真的像野狗一般被人捉去了。”
“墨郎为何要说自己像野狗?”李诃挑眉问道。
周墨似是被戳中了心事,他狐疑地看着李诃,冷飕飕的说道:“刚才你也在?”
李诃摇了摇头,不慌不忙的说道:“墨郎居然把自己形容成野狗,我心中不解,所以有此一问,墨郎莫要介怀。”
周墨暗地里松了一口气,若是被人瞧见自己学狗叫学得那么欢快,自己颜面何存,于是周墨强行挽尊道:“若是大公子碰到那种情况,只怕还不如我呢。你是不知道,刚才的情况有多惊险,若是晚上一步,只怕我便带不回桂儿了。”
“墨郎为何不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再行事?”李诃不为所动,甚至反问道。
周墨登时气结,他冷哼一声,反唇相讥道:“我之所以做这一切,还不都是为了你?”说完这话,周墨非但没有痛快一丝一毫,反而觉得自己说话的口气实在太过幽怨,像是春闺里的怨妇,于是周墨又重新说了一遍,“大公子没有听过夜长梦多这句话吗?”
周墨觉得这句话说得好极了,既带着三分气势,又带着三分藐视,剩余的四分皆是隐隐的怒气与幽幽的怨气。
李诃闻言,默了片刻,这才慢慢的说道:“墨郎说的对。”
周墨此时的感觉,就像是他抛给对方一个榔头,而对方回了他一杯酒。这杯酒喝是不喝,实在是个问题,若是一饮而尽,对方会不会趁机一榔头砸过来?若是不喝,未免显得气度不够,思忖再三,周墨果断喝了这杯酒,“大公子知道就好。”
“墨郎说的对,坐在马车上喝茶确实很悠闲。”李诃浅笑道。
被一榔头击中的周墨,懵了片刻,“腾”的一下,怒从心头起,铁定了心,也要回对方一榔头。他刚刚张开了嘴皮子,李诃轻轻巧巧的一句话,又让他心头上的怒火“嗖”的一下,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墨郎想要的东西,刚刚有了消息。”李诃淡然说道。
周墨眼睛一亮,急切的说道:“此话当真?”
李诃点了点头,轻声说道:“等过了年,墨郎便能得偿所愿。”
周墨双眼一亮,几乎不可置信,如今他的脑海当中野狗,尸体,什么的统统消失不见,唯有“得偿所愿”四个大字,占据了他整个儿脑海。
周墨单方面的与大公子尽释前嫌,他欢喜的说道:“大公子,可还有什么吩咐,若是有的话,尽管说来。”
李诃淡笑一声,“待我看完了桂儿,你便把她送回去罢。”
“野狗”,“尸体”,登时回归了周墨的脑海,他嗔怒结舌道:“你……你……让我……把……她……送回去?”
李诃点点头,轻轻撩开了包裹着桂儿的红布。
桂儿双目圆睁,瞳仁当中保留着临死前的痛苦与绝望,她浑身僵硬,头膝相触,一双眼睛阴测测的从膝间望了过来。
周墨虽说已见过桂儿的模样,但再次见到,身子依旧僵了片刻,他砸巴着嘴唇说道:“频死不得安生,这丫头实在太过可怜了。”
“果然是牵机之毒。”李诃轻叹道。苏陶陶穿唐记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苏陶陶穿唐记》,微信关注“热度文或者rd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四百八十五章 先人一步
“当真是牵机?这人的心肠得有多歹毒,才会对如此稚儿下此毒手。”周墨倒吸了一口凉气说道。
“中了牵机之毒,先从脖颈处开始僵硬,然后扩展到四肢,最后死者身体蜷缩成弓形,她每抽搐一下,便会撕心裂肺的疼一下,待到最后便会受尽苦楚而亡。”李诃慢慢的说道。
“这个可恨的屠夫,为了点银子便这般作弄自己的亲生女儿,他简直是条野狗。”周墨捏紧了拳头说道。
“有钱能使鬼推磨,亘古至今,从未改变。”李诃揭过红布,轻轻盖在桂儿身上。
“可虎毒尚且不食子,他怎么能下得了手,他这样的人便该被天打雷劈,而后下到十八层地狱里面,再狠狠的给他灌上一整碗的马钱草,让他好好尝尝身体僵硬浑身痛楚的滋味……”周墨恨不能立刻手刃了屠夫,他一脸惋惜的看着红布下面的尸体。
突然红布煽动,似是桂儿的尸体活了过来。电光火石之下,周墨直接跳到了李诃身后,他牙齿打战,颤声说道:“她……她……她……活了……”
相比于周墨的身手矫健,李诃倒是显得波澜不惊,他平静的说道:“牵机之毒的厉害之处便在于人死之后,依然会抽搐不休。”
“真……真……的……吗?”周墨的牙齿打战不止道。
“你刚才没有感觉到吗?”李诃惊奇的问道。
周墨头上突然冒出一层冷汗,也就是说,刚才自己夹着桂儿的尸体,一路狂奔的时候,桂儿的尸体已经无意间抽动了数次。
周墨身子一阵阵的发冷道:“我……并……没有……感觉……到……”
“如此也好,若是你早些感觉到,只怕就不能支撑到此刻了。”李诃转过身子,无视周墨的胆战心惊,神色淡然的倒了一盏茶,慢慢的喝了起来。
周墨的牙齿有一瞬间像是突然不属于自己了,他用力的张大了嘴巴,来回几次之后,他才略微平静了些,勉强说道:“中了牵机,身体僵硬之后,可会行走?”
李诃饮下了杯中茶,摇头否定道:“不过抽搐耳。”
“可是……可是……我发现桂儿的时候……她并不在……棺材里?”周墨不自觉的颤声说道。
李诃轻轻搁下了茶盏,抬眸问道:“你在何处见到的桂儿尸体?”
“我进门之后,刚要打开棺材,王大娘和屠夫便先后走了进来,于是我便躲了起来。当时屋里只有墙角挂着红布的木头架子后面能够藏人,于是我便躲在了架子后面。”
“他们二人说了许久的话,不知过了多久,屠夫终于出去了,我蹲的太久,浑身僵硬,于是悄悄活动了下腿脚,也就是那时,我才发现了一直在我身后的尸体。”周墨脑海当中似是情景在现,他的双手突然冰冷起来,仿佛桂儿的扭曲冰冷的脚踝,还在他的掌心。
周墨一脸惊恐的说道:“既然只是抽搐不能行走,那么桂儿的尸体又怎会到了墙角?”
“或许有人先到一步,先你之前进了屋子。”李诃揣测道。
周墨闻言,浑身更是冰冷,身体里的那股子寒意,一直浸到了骨头缝里,他忍不住牙齿打战道:“你的意思是……有人比我早一步的进了屋子当中……然后又把桂儿的尸体放在了墙角?”
李诃点头道:“桂儿的尸体自然不会走到墙角处,那么自然是有人把她的尸体放在了那里。”
“把尸体从棺材里面拖出来,然后放在墙角,我瞧他不是有病,就是脑子不好使。”周墨一脸嫌弃的说道。
“他可能正打算把尸体运出去,结果这个时候,你进了屋子,所以情急之下,他只得把尸体暂时放在了墙角。”李诃沉吟道。
“也就是说,他其实一直呆在那间屋子里,从未离开过?”周墨白着脸说道。
“你进去之后,可曾注意过门窗?”李诃沉声问道。
“我翻墙进了后院,瞧见中间那间厢房门口有一溜脚印,于是我便顺着脚印推门进了厢房。所以当时门并未上锁,而后我先打量了一番,那间屋子只有北边墙上开了一扇窗户。当时那扇窗户紧紧关着,并不像曾经被打开过的样子。”周墨细细回想道。
“那么,那间房子,是否还有别的藏身之处?”李诃问道。
周墨细细回想,床塌上床铺整齐,断然藏不人,床尾摞着的几只箱子,里面的衣物几乎溢出来了,约莫着也藏不得人。
至于东面墙根的案几,一目了然,除了自己藏身的木架后头,这间房子里面,实在没有其他的藏身之所了。
周墨百思不得其解,思绪突然陷入了瓶颈当中,突然,一个极不可能的想法闯入了脑海当中。
因为他突然想到了那间屋子还有一个藏身之地,但是那个地方三尺有余,实在藏不得人。
周墨张口欲言,又觉得这种想法实在太过耸人听闻,他正暗自心惊间,突然听到李诃的声音轻飘飘的说道:“那之前可曾打开过棺材?”
“并不曾,我还没有来得及打开棺材,王大娘屠夫两人便已到了后院。”周墨皱眉摇头道。
“那你可曾注意过棺材里面是否有响动?”李诃继续问道。
周墨再次摇头道:“当时王大娘与屠夫两人吵闹的声音太大,所以我并未听到棺材里面有任何声音。何况,我当时只顾着听王大娘屠夫二人说话,所以并未注意过不起眼的棺材。”
李诃闻言,沉默不语,周墨却不肯放过一丝一毫的线索,他把当时的情景又仔细的回想了一遍。蓦然想到了一丝不对劲的地方,当时他这边突然发现了桂儿的尸体,一时慌乱,撞倒了屏风,而王大娘那边,打开棺材之后,似乎发出了一声极为凄厉的惨叫声。
他原以为是王大娘发现棺材当中并没有桂儿的尸体,所以才会悲痛欲绝,惨叫出声。
如今想来,或许王大娘凄厉的叫喊声,并不是因为悲痛欲绝,而是因为棺材当中躺着另外一个人,一个她绝对想不到的人。苏陶陶穿唐记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苏陶陶穿唐记》,微信关注“热度文或者rd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四百八十六章 拂尘符咒
“我现在就回去看看。”周墨起身道。
“只怕已经晚了。”李诃说道。
周墨懊恼的坐了下来,拍着脑袋说道:“我当时怎么就没有想到呢?我若是想到了,定要好好看看棺材当中的人究竟是谁?”
“如今的一切不过是咱们的猜测,不过桂儿的尸体要换种方式送回去了。”李诃沉吟道。
“怎么换?”周墨问道。
“得用些计谋才行。”李诃一脸神秘的说道。
“什么计谋?”周墨抛去懊恼,好奇问道。
“现在还不能说。”李诃平静的说道。
周墨心中仿佛猫抓一般,他缠着李诃问道:“大公子又不说什么计谋,我又该如何帮你?”
李诃笃定道:“墨郎自有墨郎的去处。”
是夜,雪花漫天,永兴坊南隅的一条后巷当中,无论是地面的青石板上,还是角落堆放的杂物上面,俱都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雪。
因为临近年关,家家户户皆有杂物,零零散散的堆在后巷当中,其中有一家门口堆放的杂物,显得颇为古怪。
旁人的杂物或是不用的衣物,或是不用的箱笼,或是其他杂七杂八的无用之物。
而这家门口则扔着一堆羊骨头,长长短短的骨头,随意而又零零散散的放在门口。
这其中又有一坨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黑影隐在其中,这黑影似人非人,似物非物,似是一团破布,又似有人伏在其中。
而这所院落也甚是奇怪,夜深人静,本是安眠之时,却从这家院落当中传来隐隐的催动符咒的声音。
低声念咒的声音仿佛带着神奇的魔力,桃木剑凌空而起,符纸燃烧,朱砂的味道细细密密的萦绕在安静的雪夜当中。
有哭声隐隐响起,声音乍起,便戛然而止,似是被人捂住了嘴巴。
与此同时,院落后门处的那块破布,悄无声息的动了起来。“它”先是伏地而动,之后“它”的动静越来越大,最后“它”突然坐了起来。
原本悠悠闲闲,飘飘洒洒的雪花,仿佛也好奇这后院之事,于是紧赶慢赶的从天空飘落,有一片六菱形的雪花,飘到了一顶黄色的道士帽上,转眼间又消失不见,只在一片黄色当中留下了一片晕痕。
一手拂尘,一手符咒,面前三尺案上摆着桃木剑,铜鼎香炉当中燃着三只长短不一的檀香。
身穿道袍的道人口中念念有词,拂尘一扫,手中符咒蓦然起了青烟,须臾之间,亮起火光,符咒燃起,不过片刻,便化为了灰烬。
道士随手一扬,灰烬如雪花般飘落,白色雪花,灰烬之末,尽皆落入三尺案几上的白瓷酒樽里。
道士长舒一口气,端起酒盏,对面前的王大娘说道:“居士喝完这杯酒,自然能够得偿所愿。”
王大娘蓦然抬头,似乎一夕之间老了十岁,她僵着身子,走到道士面前,神色麻木的端起酒盏,仰起脖颈,一饮而尽。
王大娘满饮了混着灰烬与雪花的杯中酒,麻木的眼睛当中,蓦然起了一道神采,她开口,声音嘶哑的问道:“敢问道长,还要等多久?”
“时间长短,全靠居士的一颗诚心。”道士平静的说道。
“多谢,道长。”王大娘双眸当中的神采,“噗”的一下,如灯而灭,亮光过后,留下了满眼的悲戚。她退后一步,似是失了灵魂,只余一个躯壳,呆呆立在原地。
“道长,借一步说话。”原本立在王大娘身旁的屠夫,上前几步,恭谨的说道。
道长看了屠夫一眼,点了点头,随着屠夫走到后门处。
屠夫压低了声音说道:“道长,我家娘子可是中了邪?”
道长沉吟道:“这位女居士的模样,仿佛是受了什么刺激?”
屠夫心中有鬼,随即半遮半掩的说道:“我家女今日横死,娘子一时间受不住,然后就变成了这般模样。”
道士一甩拂尘,低声念了句,“无量寿佛”。这才端正神色说道:“可有生辰八字?”
屠夫想了片刻,才说道:“自然是有的,女是乙丑年,辛酉,甲子生人,她出生的时辰正是子时。”
道长掐指一算,神色旋即复杂起来。屠夫在一旁瞧得心惊胆战,他提着一颗心,问道:“道长,可是女生辰有何不妥?以前也有走街串巷的给女算过命,都说女是天生的富贵命,来到世上便是享福的。”
道长眉头微皱,疑惑的说道:“生辰八字倒是不错,可是这幅生辰八字却不该如此早夭……”
屠夫心底一沉,神色悲伤的说道:“谁又能想到呢?眼看该过年了,这丫头的新衣新帽早就做好了,谁能想到苍天无眼,收了她去。我家娘子太过悲伤,然后便成了这幅样子,我又何尝不伤心欲绝,但身为一家之主,也只能眼泪和血吞,在心里忍着,不然这家就散了。”屠夫说着,举袖擦起了眼泪。
道长虽是方外之人,但被屠夫情绪所染,随也叹息一声,“这孩子八字极好,此番身死,实不应该,待我拘个鬼问上一问。”
屠夫擦泪的动作登时一僵,他缓缓擦了眼泪,满眼皆是悲伤的说道:“我不过是个平头百姓,腰杆子还不如他人的大腿粗,如今我只想让女快些入土为安,可是那些人竟是连女的尸体也不放过……”
屠夫说得隐晦,但是该表达的意思分毫不少,道长抬眼看着屠夫,直到他面色变得不自然之后,道长才叹气道:“我虽是方外之人,但我素来瞧不得这种事情。若是没有碰到也就罢了,如今既然见到了,我总要为你讨个公道。”
屠夫心急之下,慌忙摆手道:“多谢道长,只是,我如今并不打算再追究事了,我只想治好我家娘子,然后远离此处,去寻个民风淳朴之地,安安稳稳的过完后半生。”
道长一扫拂尘,正色说道:“红尘当中,是非善恶,恩怨情仇,纠缠交织,实在让人心神疲乏。居士既然不愿深究此事,也就罢了,不过现在我却要帮你做一件事情。”
“道长要帮我做什么事情?”屠夫眉心一跳,心中暗想,这老道会不会直接到衙门里击鼓鸣冤去?苏陶陶穿唐记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苏陶陶穿唐记》,微信关注“热度文或者rd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四百八十七章 从善如流
屠夫生怕节外生枝,于是又开口阻拦道:“道长慈悲心肠,我却不愿道长牵扯其中。道长的心意我心领了,只愿我家女日后能投胎到个好人家里,一生平安喜乐,旁的我再无所求。”
屠夫说的言辞恳切,道长听得仔细认真,他的目光在屠夫悲伤的脸上停留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道长这才收回目光,又是一声长叹说道:“居士既然不愿,我自然不能强求。但有一件事情,我一定要帮你,你切莫推辞。”
屠夫忐忑道:“不知道长要帮我做什么事情?”
道长抬头看了看天色,雪花飞舞,道长闭上了眼睛,待雪花落在面上,留下了一片凉意,道长陡然睁开了眼睛。
此时他的眼睛当中再无一丝悲悯哀怜,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坚毅与决然,他一甩袖子,快步走到三尺案几前。右手抄起案几上的桃木剑,对着空中挥舞起来,口中兀自念念有词。
屠夫看在眼里,凉在心里。他心中暗想,道长莫不是要引了天雷下来,劈死害了桂儿之人?那遭殃的不还是自己吗?他带着心虚胆怯与急切,墨迹而又焦急的复杂心情走到神案前。
道长一拂尘,一木剑,舞着的木剑带着浩然正气,垂着的拂尘带着飘渺仙气,雪地当中,他持剑而立,端的一副雷霆铮铮仙风道骨的模样。
屠夫心中愈发胆怯,他想要出声阻止,但眼前的场景,已经不是他能够掌控的,他迟迟疑疑,期期艾艾的立在案几前。
道长似乎知他心中所想,趁着挥剑的间隙,朗声说道:“你家女儿实在可怜,我这便引了她的尸体过来,好与你们一家团聚。”
屠夫登时面如土色,惊吓之余,他结结巴巴的说道:“道长神通广大,可是我家女已经死了,她……她……她……又如何能够……过来?”
道长放下左手拂尘,从怀中掏出一张指来长的符咒,黄色的符咒上面用朱砂画着不知名的诡异图案。
屠夫愈发心惊胆战,心中悔之晚矣,他倒不后悔杀了桂儿,而是后悔不该请了这位有神通的道长。
屠夫待要劝说,道长突地燃起符咒,口中默念起咒语来,屠夫一时没了主意,只听到道长口中,“天地玄黄……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眼见符纸燃烧殆尽,只余道长指尖的一抹火光,道长突地一声大喝:“还不快去开门。”
屠夫懵懂间,匆匆忙忙的便去开门,他拉开门闩,打开后门,冷不防看到门口立着一人,这人不足两尺,以一种极为诡异的姿势立在门口。
屠夫鬼使神差的蹲了下来,这人头触膝盖,一双鬼气森森的大眼睛,正透过双膝之间的缝隙,阴测测的看着他。
屠夫身子一仰,向后倒去,桂儿嘴角突地抽动一下,阴测测的眼神当中隐约含着笑意。屠夫这一生从未有一刻一般心惊胆战过,他仰面躺在地上,头脑阵阵发晕,几欲昏厥过去。
当他再次看到面皮发紫的桂儿,诡异的目光之后,屠夫眼睛一闭,彻底的昏了过去。
有人昏厥有人兴奋,不知是酒樽中的灰烬起了作用,还是道士的咒语起了作用。
王大娘突然的活泛了起来,她一路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一把搂过已经僵硬的桂儿,喜极而泣道:“桂儿,你终于回来肯回来了。”
桂儿不言,王大娘只当她还在生气,于是放软了口气,低着嗓子说道:“桂儿,你莫要再生气了,也不要再怪娘亲了。娘亲也是没有办法了,你爹为了个狐媚女人,彻底的钻到了钱眼里面,我若是不听着他的,只怕他会立时休了我,长嫂又是不容人的,那我便唯有死路一条了啊,为娘实在没有办法了。”
王大娘哭得一把鼻子,一把泪的,转眼间便涕泗滂沱,满面泪痕,桂儿不吭声,她心中就更为自责内疚,她用尽全部的力气把桂儿搂在怀中,语气间尽是无力与绝望,“桂儿,你莫要再怪我了,就当是我求你了,你若是执意不肯原谅我,那我就给你磕几个头吧……”
王大娘把桂儿轻柔的把桂儿放在地上,之后跪在桂儿面前,正经的磕起头来。
桂儿一直不说话,她便一直跪着磕头,不一会儿的功夫,王大娘便头晕目眩起来。
她一日不曾吃饭,一番大喜大悲下来,体力早就消耗殆尽,而今磕头又磕得极,头晕目眩之间,身子便摇摇欲坠起来。
她兀自强撑着哀求桂儿道:“桂儿,我知道你有怨气,你有什么怨气怒气,只管使出来,千万不要吓为娘啊,桂儿,我那可怜的桂儿啊,为娘对不起你啊……”
王大娘久久没有等到桂儿的回应,怒极伤身之余,眼皮子一番,彻底昏了过去。
一地雪白,一男一女一娘子,一家三口与一片雪白中央,终于团聚在了一处。
神案前面威严正色的道士背后仿佛长了眼睛一般,他把手中的拂尘与桃木剑轻轻的搁在三尺案几上。
而后转过身子,迈步而来,他走到三人昏倒的地方,居高临下的看着雪地当中的三人。
过了良久,一声叹息之后,道长终于开了口,他张口说道:“你打算何事出来?”
回应他的唯有雪花落在地上的声音,都说雪落无声,但若是细听,雪花落在地面上会发出“簌簌”的声音。
道长在一片轻轻的“簌簌”声当中,提起胸膛,中气十足的说道:“还不快出来。”
须臾之后,便有一道人影从门外闪了进来,他轻轻掩上房门,插上门闩,而后回身,搓着双手,一脸埋怨的说道:“你这里倒是有人有火,哪像我在外面冻得要命。”
“不如咱们换换?”道长轻飘飘的说道。
“换?事情都结束了,你告诉我要怎么换?”周墨生气的说道。
“现在换也不晚?”道长诡异一笑。
周墨登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一脸嫌弃的说道:“你莫要这样笑,看着渗人的很。你说接下来该怎么办?”
道长从善如流的收起了笑容,正色说道:“自然是先进屋,再打开棺材,最后看看棺材里面究竟是什么?”苏陶陶穿唐记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苏陶陶穿唐记》,微信关注“热度文或者rd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四百八十八章 人各有志
道长话音刚落,周墨已经窜出去了一丈多远,他头也不回的喊道:“我这就去看看,就不劳烦道长大驾了。”
周墨熟门熟路的窜到屋内,屋内的布置与她离开的时候,一般无二。
床塌上的床铺,窗边的梅花,案几上的“千字文”,都与之前一模一样,这屋里的东西一样都没有少,反而凭空多了一件东西。
周墨的目光就一直盯在多出来的柳木棺材上。黑漆白奠的薄皮棺材,并排摆在屋中。
一大一,一长一短,在屋中泛着清冷的光芒,周墨默了片刻,蹲下身下,率先打开了三尺长的棺材。
棺材里面空空如也,周墨又掀开了另外一个棺材,这次棺材里面并不是空空如也。
周墨倒吸了一口冷气,看向棺中之人。周墨倒吸了一口冷气,看向棺材。棺中之人,面色铁青,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紧闭双眼,鼻下之唇红似鲜血。红唇在一身红衣的映衬下,几如鲜血。
周墨颈后一凉,他慌忙回头,身后空空如也,并没有人。他忐忑的回转过身,棺中之人样貌如初,并未有任何变化。
周墨轻轻的松了一口气,仔细看向棺中之人身上的一袭红衣。红衣似火,布料极为华贵,烛光下隐隐泛着水光,盈盈红衣,如水似雾,周墨想要伸手抚摸,又恐惊扰了死者,他正自犹豫间,突闻背后一声暴喝:“接招。”
周墨回头,转身,接招,一系列动作如同行云流水一般顺畅。对方暗器入手极沉,周墨接连后退了两步,才低头看向怀中之物。他这一看,又是面色一白,兜兜转转,桂儿的尸体竟然又回到了他的怀中。
周墨一叹,抬头对投掷“暗器”之人,无奈的说道:“道长,未免太过幼稚了些……”
高帽黄袍的道长,临门而立,悠悠的说道:“你若不幼稚,为何放着好好的郡王不当,非要当一个的抓药伙计?”
周墨面上的无奈化为了无谓,他挑着眉毛说道:“人各有志,你若回答了我的问题,我便回答你的问题。”
道长冷声说道:“我若是不回答你的问题呢?”
周墨接口说道:“那么,我自然也不会回答你的问题了。”
道长犹疑片刻,启口说道:“你的问题是什么?”
周墨不言,他心的把桂儿的尸体,放在了棺之后,才直起身子,慢慢的说道:“我的问题就是,道长,你为何放着富家公子不当,偏偏要看破红尘,当什么茅山道士。你若当真舍弃了俗世间的一切也就罢了,可你偏偏放不下,既然如此,又何必自己为难自己呢?”
道长这次沉默的时间更久,几乎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他才盯着案几上跳动的烛火,悠悠的说道:“人各有志。”
周墨先是一惊,之后怒火顿生,他不满的说道:“你这人怎么耍赖,我问你的问题,你为何要说我的答案?”
道长神色如常道:“人各有志,这四个字,只有你一人能够付诸于口吗?”
周墨一愣,之后更愤怒的说道:“人各有志,这四个字,并非我一人能说。但是我刚刚说完,你便又说,如此不大妥当吧?”
道长平静的说道:“人各有志,这四个字,莫非有人刚刚说完,短时间内旁人便不允许说了吗?”
周墨捏紧了拳头,恨不能照着道长的脑袋狠狠地捶上一圈,但是残存的理智告诉他,不能这么做,因为他其实并不是道长的对手。
周墨一叹,胸中的怒火在绝对的武力面前烟消云散,他沮丧的说道:“一来我无需为家族效力,二来,我真心喜欢当个抓药活计。活计虽,但是能够看尽世间百态,人情冷暖。我的人生虽然乏味,但是能够看到这么多人的人生,我这一辈子便也无憾了。”
周墨态度极为真诚,奈何道长根本就不相信,为了表达此意,道长先是嗤笑一声,而后轻蔑的说道:“若是不熟悉你的人,你拿这话蒙混过关也就罢了,在我面前,你这番言词简直可笑。”
周墨真诚的神色,登时裂开一道缝来,他惊讶的说道:“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你又不是我,如何知道我心中所想?”
道长不屑一顾道:“有时候,外人比你自己更了解你自己。”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比我更了解我?既然如此,你还问我做什么?你应该更了解我为何要放着堂堂的郡王不当,而非要来一个的医馆里面当区区的抓药伙计?”周墨眉毛一扬,接口说道。
道长心知中计,无奈话已至此,之前的话题已经无法继续下去,于是道长低头垂眸,再抬头间,又是一声暴喝:“接招。”
周墨心道,“又来”,无奈动作比头脑反应更快,他下意识的抬手接住了道长发过来的“暗器。”
若说之前的暗器,让周墨惊恐的话,那么这次的暗器,倒是让周墨惊讶,原来他徒手接过来的是一枚荷包。
墨紫色的荷包下缘垂着一只的如意坠子,玉坠虽,做工倒是极为精巧。头部呈庆云状,尾端的手柄上面雕着如意纹。
通透晶莹,色泽温润的如意,让周墨面上泛起了一丝怅然之色,他并没有打开荷包,反而把荷包放入怀中,之后学着道长的模样看向燃烧跳动着的烛光,口中轻轻的说道:“这荷包你从何处得来的?”
“你从何处失去的,我便是从何处得来的。”道长看着烛光,意味深长的说道。
“我还以为……它早就不在了……”周墨惆怅的说道。
“既然心中放不下,当初又为何丢掉它?”道长问出了今夜的第二个问题。
周墨抬了抬眼皮子,依旧惆怅的说道:“你若回答了我的问题,我便回答你这个问题。”
道长的目光终于从蜡烛上面转移到了周墨身上,他翘了翘嘴角,懒得与周墨废话,痛快的说道:“什么问题?”
周墨把目光转向道士,认真的说道:“你一向最喜欢热闹与繁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你才狠心舍弃了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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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九章 抓药伙计
道长吐了口气,认真的说道:“此地实在不宜讨论这种话题,咱们还是快些让死者安歇吧。”
听到道长这正经的不能再正经的理由,周墨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他看向棺中之人,开口问道:“你可知道这位娘子是谁?”
道长点头道:“听闻这家有一长女,名唤柳儿……”
周墨霍然抬头道:“这娘子……莫不是……莫不是……就是……王大娘家的……长女?”
道长点了点头,沉重的说道:“此人正是这家的长女柳儿。”
“她是怎么死的?”周墨暗暗心惊,怪不得再见王大娘的时候,她成了那副模样,一日之内,痛失爱女,还是两个,也不怪她一时想不开。乱了心神。
“柳儿被人灌了水银,所以死了。”道长言简意赅道。
周墨从未听过如此奇事,也从未想到事情会发展到如此地步。桂儿的死,是因为屠夫的贪财,那么柳儿的死因实在突兀了些,及笄之年的少女竟然被人如此残忍的杀死,杀人凶手简直毫无人性。周墨突然愤怒起来,他压低了声音,恨恨的说道:“我一定要转到此人,把他绳之以法。”
“绳之以法,是衙门的事情,咱们如今能够做的,便是尽快找到那人。”道长沉声说道。
周墨点头道:“那么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道长转身出了屋子,声音从屋外传来:“如今最重要的自然是做完这场法事。”接着外面便又响起了含糊的低沉的念咒声。
周墨按了按怀中的荷包,又怜悯的看着大两具棺材,而后轻轻盖上了棺枢,然后轻声出了屋子,仿佛怕惊扰了屋中的亡灵。
院中一片雪白,三尺深案上面均匀的铺着一层雪,院门口躺着的王大娘屠夫二人身上也铺着一层细密的雪花。昏倒之后的王大娘面上少了之前的癫狂之色,却又多了一份凄苦之色,许是昏睡当中依旧痛心。
周墨心中不忍,他弯下腰,把王大娘拖至屋檐下,之后又进了厢房,拿出一床被子,轻轻的盖在王大娘的身上。
做完了这一系列事情的周墨,这才专心的看向正在做法的道长。道长动作娴熟,舞起桃木剑来,嫣然一副浩然正气,得到高人的模样。
雪花并没有因为做法的的道长而停止,甚至下得更密集了些,道长头上戴的帽子上面很快积了一层薄薄的雪。
有开始,便会有结束,道长这次很快便做完了法,他收好桃木剑,把剩余的符咒装入怀中,而后施施然的开了后门,走了出去。
被迫留下的周墨一脸茫然,道长果然是道长,即便无人观看,也要做完自己的法。之后,再不拖泥带水,转身就走,但是,自己又该怎们办?
周墨犹豫再三,他捏起拳头,走到屠夫身前,朝着屠夫的腿,狠狠的踹了几下,之后,关门,上门闩,翻墙出院,一气呵成。
周墨出了院子,左右环顾,哪里还有道长的身影。周墨望着墙头,暗叹一声,他今日翻越的墙头,比他一辈子翻越的墙头加起来还要多,想归想,做归做,周墨横着走了几步,瞅准墙头,胳膊一长,攀住墙头,略一使力,身子顺势而上,他又换了一条胳膊支撑身体,潇洒利落的下了墙头。
周墨刚刚下了墙头,脑后便挨了一个闷棍。他拼尽全部力气,回身,抬眸,在春花惊恐,惊吓,抱歉,愧疚的复杂眼神中,周墨霍然倒下,陷入了一片黑暗当中。
周墨倒下的瞬间,春花手中的木棍,也随之落在地上,隐没在一片白雪当中。春花胆战心惊的弯下腰来,心翼翼的把手指放在仰面躺着的周墨的鼻端,待感觉到一片温热的气息之后,春花收回手指,面上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周墨是在一片杂乱声中,清醒过来的,他听了半天也没听出个所以然来,于是他缓缓的睁开了眼睛,眼前的情景让他顿时清醒了过来,因为不知何时,他竟然又回到了王大娘所在的院当中。
熟悉的三尺神案,熟悉的倒地屠夫,熟悉的悲戚哭声,唯一不同的便是这些繁杂的声音当中出现的清脆悦耳的声音。
这声音带着浓浓的悲伤,并急促的诉说着自己的这些悲伤,“百草堂中出了事之后,抓药的伙计,便到处都找寻不到了,原本打算报官,没想到郎中被抓,于是我便慌了心神,一时之间也忘记了抓药伙计的事情,没想到他竟然被人绑到了这里?如今天寒地冻,又下了这么长时间的雪,若是给冻出了什么毛病该如何是好?”
周墨听到春花口中的“捆”字之后,心中便不由的生出了一种不祥的感觉,他微微活动了下胳膊,胳膊果然纹丝不动,他又悄悄的活动了下双腿,结果不但不能动之分毫,甚至还带着隐隐作痛的感觉,他眼睛眯起了一条缝,对着身下一瞅,果不其然,浑身上下被人用拇指粗细的绳索捆绑的结结实实,肩膀上面更是多捆一道,捆了两道。
周墨略微思索之后,便无力的闭上了眼睛,突地一道男声在他身旁响起,“你说的抓药伙计就是他?”
春花悲戚的说道:“捕快老爷,他就是我们百草堂的伙计。他平日里做活最是稳妥,遇见客人又总是笑脸相迎,平日里不论老的少的都喜欢跟他聊上几句,有的主顾为了见他,更是从城东跑到城西来抓药,只为能够见他一面。这么一个尽职尽责的伙计,竟然被人狠心绑到了此处,那人简直是丧尽天良,丧心病狂,日后定然跟丧家之犬一般,人人喊打。”
如同真相会迟到,但从不会缺席一般,表扬与夸奖虽说也会迟到,但不论时间长短,时光流逝,总不会缺席。
听到姗姗来迟的夸奖,被捆得跟个粽子一般的周墨,心中蓦然一喜,若不是被捆得结结实实,他几乎想要大笑几声。“他不仅是个抓药的伙计,竟然还做得很好?”男声惊诧道。
心中美滋滋的周墨,心中蓦然生出一丝不安来,因为他感觉这个声音似乎在哪里听过?苏陶陶穿唐记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苏陶陶穿唐记》,微信关注“热度文或者rd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四百九十章 我是桂儿
周墨听那人的声音有些熟悉,奈何那人立在他身后,他又正在装晕,无奈之下只得一边装晕,一边偷听。
“他做的很好。”春花肯定的说道。
那人口吻当中便带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揶揄,“如此甚好。”
周墨全神贯注听这人说话,自然听出了那人口中的揶揄之意。
他越听越觉得这人的声音熟悉,但是他极少与捕快打交道,一时半刻也想不到此人究竟是谁?
他心中如同猫抓一般,那人又偏偏不再开口,周墨只能作罢。
再说春花这边,满脸的悲戚,对着捕快絮絮叨叨的说道:“百草堂里出了麻烦,郎中被抓,伙计失踪,眼看就要年关,谁能想到又出了这么一档子的事情?”
被称为捕快老爷之人,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一身皂衣,高额短髯公字脸,他目光从周墨身上转开,出声说道:“衙门里的事情不是我们一个捕快就能置掾的,何况还出了命案,你们直管耐心等候,大人明察秋毫,定然能够为你们主持公道。”
虽是官话,春花依然感激,她抄起袖子,强笑着说道:“多谢捕快老爷知会,不知我家郎中在衙门里,是何状况?”春花双手伸出袖子,其中一只手心当中紧紧捏着一个银锭,不动声色的把银子塞入捕快手中。
皂衣捕快收了银子,看向春花的目光又有不同。他袖子一扬,手一抖,银子便落入袖袋当中。之后,他才慢条斯理的说道:“大人秉公办案,所以郎中很好。”
春花会意,话题重新转回到了周墨身上。皂衣捕快望着兀自“昏睡”的周墨,说道:“既然已经找到人了,那便把他带回去吧。”
春花面色一喜,又是一番千恩万谢,皂衣捕快这次不再多言,他扛着水火棍走到早已苏醒的屠夫面前。冷冷的说道:“走罢。”
“去哪?”屠夫惊道。
“自然是去衙门。”皂衣捕快居高临下的说道。
屠夫自清醒之后,便一直躺在雪地里,面上残余着昏倒之前惊魂失魄的神情,听到“衙门”二字,屠夫的瞳孔骤然一缩,他突地一下,坐起身来,语无伦次的说道:“我哪儿也不会去……我不去衙门……我这辈子都不会去衙门……”
皂衣捕快,冷笑一声,一个反手,水火棍落地,“咚”的一声,堪堪杵在屠夫双腿之间。
屠夫惊吓之余,连连后退,一边退还一边嘟囔着:“我又没有犯事,为什么让我去衙门?”
“这房子可是你的?”皂衣捕快蓦然转换了话题。
屠夫茫然道:“这所院落自然是我的。”
“那就是了,有人失踪了一天,结果最后出现在你的院落里,你敢说,你跟这事儿没有关系?”皂衣捕快冷冷说道。
“捕快老爷,我当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院落当中啊,我根本就不认识他,为什么要绑他啊。”屠夫满脸委屈的说道。
“你为什么要绑人,你自己心里面清楚,你这样的人我见得多了,等到了衙门,过了堂,我看你招是不招。”皂衣捕快冷面说道。
“捕快老爷,你一定要相信我啊,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定然是有人栽赃陷害,故意绑了这人,扔在院落当中,然后借机诬陷我啊,捕快老爷明察啊……”屠夫连连喊冤。
皂衣捕快不为所动,他提起水火棍,面无表情的说道:“衙门里便是伸冤除恶的地方,你若是当真冤枉,咱们自然会放你回来,但你若是绑架在先,又刻意欺瞒,那么便让你尝尝杀威棒的厉害。”
屠夫身子一软,几乎直不起身来,他瘫软在地上,低垂着脑袋,哀声说道:“我真的并不认识他,也从未见过他,我为何要绑了他?何况我不过是个杀牛宰羊的屠夫,好端端的,我为何要去绑人呢?捕快老爷,你一定要相信我……”
屠夫说着说着,突然抬起头来,他四下看了一圈,看见不远处屋檐下坐着的王大娘,精神为之一振,高声说道:“捕快老爷,我家娘子这一整天都跟我在一处,她可以为我作证,我并没有绑了这人……”
皂衣捕快轻蔑的看了屠夫一眼,嗤声说道:“若是你家娘子能够为你作证,我现在便放了你。”
屠夫精神为之一振,他连滚带爬的蹿到王大娘身前,扯着王大娘的衣裙,满怀希望的说道:“娘子,你快些把情况给捕快老爷说说啊,咱们今天一天都在一处,我又怎么可能出门绑了人去啊……”
王大娘原本垂着头,似乎认真的想事情,听到屠夫的话,她抬起头来,认认真真的看着屠夫,过了半晌,她才尖着嗓子说道:“你莫不是认错人了……”
屠夫满眼的希冀,骤然消失,他不可置信的看着王大娘,紧张的说道:“娘子,你莫要吓我,我是你相公啊,桂儿的爹啊……”
王大娘终于有了反应,她突然捂着嘴巴笑了起来,过了良久,她才一脸天真的说道:“爹爹莫要开玩笑了。”
“爹爹?”屠夫面色一僵。
“爹爹,你怎么了,我是桂儿啊。”王大娘瞪大了眼睛,面上一派天真之色,偏偏她额头眼角皆有皱纹,如此以来,面上的天真之色,便显得极为怪异。
屠夫突地松开了扯着王大娘衣角的双手,他难以置信的看着王大娘,喃喃说道:“娘子,你莫要吓唬我。我知道之前的事情是我对不住你,你要相信我,即便媚儿进门,我还是会对你好的,你依旧是这院子里面的正房奶奶,媚儿不过是个妾,即便生下了儿子,她也越不过你去,你就莫要再吓我了,行吗?”
“爹爹你在说什么啊,谁是媚儿啊?”王大娘挤着嗓子,一脸好奇的问道。
“娘子,你若是仍旧不相信我,我便把所有的银子都交给你保管如何?等到媚儿生下了孩子,也一并养在你身边,你若是看她不顺眼,我便让她一直住在后院,不让她去前院惹你讨厌,如何?”屠夫抱着一线希望,诚恳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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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一章 皂衣捕快
“爹爹,你究竟在说什么啊,你看清楚啊,我是桂儿。”王大娘瘪着嘴巴委屈的说道。
屠夫身上的汗毛根根竖起,声音也不由的发颤起来,“娘子……我知道你还在怪我……但我也是没法子了啊……媚儿有了身孕……她家兄长又坐地起价……说是拿不出五十两银子出来……”
“他就让媚儿了落了胎嫁给旁人……我实在没有办法了啊……桂儿虽然聪明伶俐……一切都好……唯有一样……她并非郎君……”屠夫悲从中来,不由落下泪来。
“爹爹莫不是嫌弃桂儿是个女子,所以才会背着娘亲偷偷纳妾?若是桂儿是个郎君的话,爹爹就不会偷偷的在外纳妾了,千错万错,都是桂儿的错,桂儿本就不该来着世上走一遭。”王大娘眼睛当着含着泪水,悲伤的看着屠夫。
屠夫被王大娘的眼神,看得心中发慌,他结结巴巴的说道:“桂儿……你莫要这样想……是爹爹做了错事……所以才会有今日的种种……一切都是爹爹的错……”
王大娘捂着耳朵尖叫起来,她高声喊道:“都是我的错,一切都是我的错,爹爹莫要再说了……”
屠夫如今已经全然相信了眼前之人就是自己的闺女桂儿,他心中又是害怕又是愧疚,一时之间竟然不知该如何面对桂儿。
屠夫正不知所措间,皂衣捕快冷冷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我劝你莫要在磨磨蹭蹭的了,还是快些随我走罢,若你是无辜的话,还能早去早回,不耽误你在家过年。”
屠夫登时回神,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希冀的看着桂儿,轻声说道:“桂儿,你是知道的,爹爹今天一天都没有出去,对吗?”
王大娘缓缓松下了捂着耳朵的手,黑漆漆的双眸,定定的看着屠夫,就在屠夫以为她不会再开口的时候,王大娘突然疑惑的说道:“爹爹,你是因为有了弟弟,嫌弃桂儿多余,所以才会让桂儿吃下了有毒的糕点,是吗?”
屠夫瞳仁骤然收缩,漆黑的瞳孔当中是带着诡异笑容的王大娘,可她的声音偏偏又是桂儿的。
屠夫心中虽是慌乱,面上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肯认的,他兀自分辨道:“桂儿你在说什么,爹爹听不懂。”
王大娘瘪着嘴巴哭了起来,抽抽噎噎的说道:“爹爹……我和娘亲……在百草堂中瞧病……没想到爹爹突然来了……还带来了桂儿最爱吃的红绫饼……爹爹还告诉桂儿……吃了红绫饼……再喝汤药……就不会觉得药苦了……”
“可是桂儿吃完红绫饼后……肚子真的好痛啊……桂儿痛的直不起腰来……桂儿的手和脚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它们拼命的想缩在一起……”王大娘说着说着,双手抱膝,拱起腰来,一双黑漆漆的眼睛从双膝之间阴恻恻的看向屠夫。
屠夫浑身汗毛乍起,他连滚带爬的朝后面逃去,桂儿的声音始终如影相随。
“爹爹,桂儿真的好痛啊……”
“爹爹,桂儿的手脚都动不了了……”
“爹爹,你为何要这样对桂儿啊……”
“爹爹有了阿弟,就不要桂儿了,可是桂儿只有爹爹啊……”
“爹爹,你为何要如此待我……”
屠夫趴在雪地里,捂着耳朵,桂儿的声音依旧清晰的萦绕在脑海当中。
屠夫突然暴躁起来,他霍然起身,跌跌撞撞的奔到厨房当中,片刻后,他又从厨房当中跑了出来。这次他手中拿着一把锋利的砍刀。
他举着刀柄对着四周高声嚷道:“桂儿你的命是我给的,我让你活,你便活,我让你死,你就只能死。你即便一直缠着我,我也是不怕的。我这辈子杀过的牛羊,早就数不清了,你若是执意纠缠着我,我便让你看看这把刀的厉害。”屠夫发疯的挥舞着手中的砍刀,目光当中尽是疯狂。
周墨听着这边的动静极为热闹,苦于不能睁开眼睛,心中早已排山倒海如挠似抓,他想要悄无声息的换个方向,奈何身上绑着的绳子,让他不能移动分毫,周墨暗自叹了口气,放弃了挣扎。
“你醒了?”有人问道。
周墨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身子一僵,他不能应,也应不得,只得放缓了呼吸,做出一副晕倒的很彻底的模样。
那人轻笑一声,揶揄道:“坊间传闻流传最广,若是被人知道,堂堂的郡王爷,竟然被人绑到了这么个破败的院当中。啧啧,外面还不知道会传成什么样子呢?”
周墨不为所动,甚至还有点想笑,他这个郡王爷,便是连的抓药伙计都当了,还会怕这些看不见摸不着,无声无息的传闻?而皂衣捕快的下一句话,就让周墨笑不出来了。
“堂堂的郡王爷,被人打晕了也就罢了,偏偏那人辣手无情,还把郡王爷给绑了起来,;若是单单被人绑起来也就算了,竟然还凄惨到被人扔在偏僻的院里;被扔在偏僻的院里也就罢了,偏偏又被熟识的人瞧见了。”
“被一个熟识的人看见也就罢了,偏偏被好多人瞧见郡王爷如此狼狈的模样,被好多人瞧见也就罢了;偏偏这么多人当中有郡王爷倾慕之人,在自己爱慕之人的面前如此狼狈不堪,这天底下还有什么事情,比这件事情更凄惨的吗?”皂衣捕快,这一长串话,说得既缓慢,又清晰,似是唯恐周墨听不到一般。
周墨不仅听见了,甚至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的,他根本就不相信这人所言,甚至一个字都不相信。但是世上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吗?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若是那人真的在此处的话,自己就更不能睁眼了,不然又该如何面对?
一个躺着,一个站着,一个被捆着,一个看着被捆的?
打定了主意的周墨,紧紧闭着眼睛,貌似睡得很沉,直到皂衣捕快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他不过简简单单说了几个字,便像是两记重锤捶打在周墨身上一般。
“阿予快来,珪儿醒了。”皂衣捕快轻唤一声。
周墨霍然睁开了眼睛,不仅是因为他听到了由远而来的脚步声,而是因为他终于想起皂衣捕快是何人了?苏陶陶穿唐记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苏陶陶穿唐记》,微信关注“热度文或者rd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四百九十二章 郡王李珪
郡王李珪,算是长安城中的一朵奇葩。
因为此人身为天皇贵胄,不喜朝堂之事,不喜琴棋书画,不喜诗词歌赋,平生所爱,唯有一样,于青山绿水中寄情,于街头巷尾中穿行,于尘世喧嚣间追寻。
至于追寻什么,除了李珪自己,没人知晓。
如今李珪在追寻的过程中,被人五花大绑捆了起来。不幸的是,他如此狼狈的模样,竟然被数人瞧见。
而这些人其中又有阿予。若说郡王李珪是珍夫人的劫的话,阿予便是李珪的劫。
阿予是李珪的表妹,嫡亲的表妹,因着“嫡亲”二字,阿予在李珪面前颇有几分为所欲为的阵仗。
李珪平生最怕两人,一是亲王老爹,二便是阿予县主。
如今这种狼狈的场合,阿予县主竟然在场,若是被她瞧见,岂不是落了把柄在她手上?
周墨左思右想,脑子转的飞快,也就是因此他才想到了这一直揶揄自己的捕快是谁?
其实这人哪里是什么捕快,而是亲勋翊卫羽林郎将,简单说就是太子的护卫。
这太子护卫与李珪有过几面之缘,不过李珪对他并没有深刻的印象,只隐隐约约记得旁人都唤他,“王五郎”。
王五郎第一次出现的时候,李珪正在城外十里梅林赏梅,夭夭梅花,簌簌而下,才子佳人,穿行其中,端的是寒风十里梅花开,见有佳人踏香来。人比花娇花无色,花在人前亦黯然。
李珪仰面赏花,一朵花瓣,贴面而来,恰巧停在李珪的鼻端。就在此时,李珪听到了表妹阿予的声音。
“表哥?”阿予的声音,如同珠落玉盘,清脆动听。
李珪手忙脚乱间,听到有人揶揄道:“不愧是郡王爷,旁人赏花都用眼睛,唯有郡王爷是用鼻子赏花……”
李珪拂去了梅瓣,待要分辩,这二人已翩然离去。
王五郎第二次出现的时候,李珪正在抬头见酒楼里面喝酒,绣衣朱履,传杯弄盏,觥筹交错,大快朵颐之间,李珪刚刚拿起一只羊腿,王五郎的声音已在耳旁响起,“不愧是郡王爷,手执羊腿之姿,也是风姿卓然,让人佩服。”
李珪堪堪回头,王五郎又已远去。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李珪都再未吃过羊腿。
而第三次见面就是这次,王五郎皂衣革靴,立于身前,他仰面倒地,躺在脚下,王五郎英姿飒爽,神清气爽,他满身狼狈,满脸尴尬。
李珪暗叹一声,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王五郎似笑非笑的眼睛,李珪心知中计,但为时已晚。
“不愧是郡王爷,每次出场的方式都这般出人意表。”王五郎挑眉道。
李珪又叹了一口气,趁着这人还未离开,叹声说道:“或许这就是咱们之间的缘份。”
“缘分?”王五郎轻笑一声,轻飘飘的说道:“咱们之间还是不要有缘分了罢。”
李珪点头道:“你倒是与我想到一处了,但世事难料,或许咱们的缘分还长着呢?”
王五郎,不置可否,他挺直身子,对春花说道:“既然你家伙计醒了,便把他带回去罢。如今天寒地冻,若是冻出了什么毛病,反倒不妥。”
李珪咬牙切齿道:“多谢捕快老爷挂怀。”
不知不觉瞧上了热闹的春花,听到皂衣捕快的话,慌里慌张的赶过来,匆匆忙忙蹲下身子,就开始解李珪身上的绳子。
李珪此时才后知后觉的发现,竟然还有这种操作,若是早知如此,他完全可以让春花先帮自己解了绳索。而后就能站着直面皂衣捕快,哪像如今,一站一躺,马上就分出了高下。
李珪不想与王五郎再费口舌,他得了自由之后,便直接起身,身上沾着的雪花他也不管,头也不回的出门去了。
春花抛给了王五郎一个歉意的笑容之后,便也撵着李珪去了。
她在自家院落后门撵上了李珪,拍了李珪的肩膀,抱歉的说道:“周墨,你可是还在怪我?”
“怪你什么?”周墨问道。
“怪我把你打晕了……”春花垂着脑袋说道。
周墨早已忘了这茬,如今春花旧事重提,他才想起这章,他陡然回头问道:“春花,你为何要打我?”
“这个……这个……那个……那个……”春花这这那那说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一个所以然来。
周墨怀抱双臂,神色悠闲的看着春花,誓有一副,不问出个所以然就不罢休的派头。
春花眼看此事故弄不过去了,只得低声说道:“我不过是个奴婢,哪里有胆子这么做?实在是主子的吩咐,我不得不做……”
周墨心中隐隐知道春花口中的“主子”是谁?但心有不甘,仍旧想要确认一下,所以他沉吟道:“你口中说的主子究竟是谁?”
春花抬眼,低头垂眸,期期艾艾的说道:“是……大公子……吩咐的……”
周墨一听之下,几乎气歪了鼻子,他重重的哼了一声,冷冷地说道:“当真是他?”
春花点了点头,声音如同蚊咛,“是他……”
周墨面色一变,他为他于风雪中偷尸,又为他于雪夜中送尸,更为了他于道士合演了一场戏,结果,就落得如此下场?
周墨心有不甘,他后退两步,一个助跑,双手攀上院墙,身子一提,跃上院墙,转眼间便消失不见。
春花仰着脸,眼看着周墨跃上了墙头,她暗暗叹了口气,踏走上前,推开后门,走了进去。
周墨跃下了墙头,直奔前院,他穿过宝瓶门,拐入抄手游廊,很快到了前院。
周墨出了抄手游廊,就看到站在廊下赏雪的李诃。
李诃仿佛一直在等他,他还未走到李诃身后,李诃便头也不回的说道:“你回来了?”
周墨哼了一声,走至李诃身旁,随着他的目光看向漫天飘舞的雪花,过了良久,他才点头说道:“我回来了。”
李诃专心的看着雪花,仿佛忘了身旁的周墨。下了一日的雪花,把屋檐,院墙,枝桠装饰的如同雕栏玉砌。
周墨实在忍不住,终于出声问道:“是你让春花把我打晕的?”苏陶陶穿唐记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苏陶陶穿唐记》,微信关注“热度文或者rd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四百九十三章 阿予县主
李诃清越的声音在一片雪白当中,莫名的带出了些许飘飘欲仙的味道,“对,是我吩咐春花这么做的。”
周墨心头火气,语气带着生疏,转头质问道:“大公子这么做?究竟为何?”
“因为旁人所托。”李诃望着片片雪花,沉吟道。
周墨不知道打人这件事情也能托付给别人,更不知道又是谁,把这件事情托付给了李诃,他愠怒道:“大公子究竟受谁所托?”
李诃双眸转向周墨,认真的看着他,认真的说道:“墨郎当真想知道,那人是谁?我劝墨郎还是别问了。”
周墨想也没想的说道:“这是自然,大公子若莫名其妙被人打了,难道就不想知道始作俑者是谁吗?”
李诃几不可闻的点了点,神色认真,偏偏嘴角带着一丝笑意说道:“是阿予县主……”
“什么?”周墨如同炸了毛的公鸡扑棱着翅膀一般,使劲的挥着双臂,不可置信的说道:“不可能,阿予绝对不可能这么做,定然是你在骗我。”
李诃无奈道:“我既然认下了此事,为何又要骗你?”
周墨摇头道:“那也不可能,阿予为何要这么做?她并没这么做的理由?”
李诃犹豫道道:“据我所知,阿予县主,似乎在花间酌当中瞧见了你……”
仿佛有人兜头朝周墨泼了一盆冷水,他神色狼狈的说道:“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仿佛是腊八那日……”李诃好心提醒道。
周墨在心中默默想了半天,终于回想到腊月初八那天晚上,他确实去了花间酌。但是他之所以去那里,并不是为了寻欢作乐,而是因为与人有约。但这事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周墨委屈的说道:“我去那里实在是有别的事情……”
李诃同情道:“可惜阿予县主并不知晓。”
周墨耷拉着肩膀,无力的说道:“阿予实在是误会我了,我那日之所以去花间酌,是因为我收到了一封书信,所以才会去了那里。”
李诃目光转回院中,看着雪花,他的声音也带着飘渺,“那封信上究竟写了什么?墨郎才会独自去了花间酌?”
“那封信没有署名,所以我也不知道那,那信究竟是谁写的?但信上的内容却让我不得不去。所以,我才会去了花间酌,谁知这么巧,竟然被阿予瞧见了。”周墨懊恼的说道。
李诃并不打算追问那封书信上的内容,他突然说起了别的事情,“墨郎可知道长去了哪里?”
说起道长,周墨便恨不得揍他一顿,他闷声闷气的说道:“他做了法之后,便带着他的家当走了,我也不知他去了哪里?”
李诃明显松了一口气,“听说他也得罪了阿予县主。”
周墨闻言,精神为之一振,他几乎贴到李诃脸前问道:“哈哈,他怎么也得罪了阿予表妹?莫不是他也去了花间酌,哈哈?”
李诃不置可否,开口说道:“这个我倒是不知。计划中原本是由道长引出了桂儿的魂魄做引子,之后诱着屠夫说了真话,再借着道长之口,为郎中洗刷冤情。结果阿予县主凑巧知道了这个计划之后,便提出了拿你做引子的想法。”
周墨复又面呈灰败之色,摇头叹道:“女人心,海底针,我之所以要去花间酌,还不是为了她,没想到她竟然如此对我。”
李诃瞧见周墨颓然的神色,一时之间,又想到周墨今日的遭遇。他心中不忍,于是开口劝道:“墨郎莫要忧心,春花那一棒子估计也把县主的心头火打消了。等你下次见到县主的时候,再好好道明事情真相,县主必然不会再生气了。”
周墨惊喜道:“阿予真的不会再生我的气了吗?”
李诃点头道:“自然,墨郎的一片心意,我都瞧得见,县主又怎会看不见?”
周墨的声音突然扭捏了起来,“你胡说什么呢?什么心意不心意的,她若是真对我有心意,怎么会让春花打了我一闷棍。你是不知道,那一棍子有多疼,我现在头上还肿着一个大包呢,你来摸摸看?”
李诃不动,周墨便使力把李诃的手,举起来,放在自己脑后,他正忙活的起劲,突然听到有人揶揄道:“我就说每次见到郡王爷的时候,郡王爷总会给人惊喜。”
周墨不用抬头也知道,又是这个与自己过不去的王五郎。他缓缓直起身子,冷冷的说道:“是不是你向阿予表妹告的状?”
王五郎还未说话,本就战战兢兢的屠夫,更是吓得几乎昏厥过去,他心中不停地盘算着,究竟是毒杀亲女的罪名大,还是绑架郡王爷的罪名更大,想必他心中很快有了决断,因为他很快便昏厥了过去。
王五郎来得目的已达到,面上不由带出一份轻松之色,“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郡王爷既然有胆量做下此事,又何必藏藏掖掖的怕人知晓呢?”
周墨一噎,愤愤然的看着王五郎说道:“你不问个清楚,便胡言乱语,从中作梗,你简直是……简直是……岂有此理……”
王五郎面色不改,神色当中甚至带着一丝恭谨,“郡王爷腊月初八那日,是否进了花间酌?”
周墨愤愤地点头,道了声,“是,但我之所以去花间酌,是有原因的……”
“郡王爷既然进了花间酌,阿予县主听说的消息也是郡王爷进了花间酌,如此传话,怎能说是胡言乱语呢?”王五郎间接的承认是自己告了密,但他的神色间并没有一丝愧疚,反倒隐隐带着得意。
周墨气不打一处来,他冲着王五郎,大声说道:“你莫要得意,我劝你心点,莫要被我抓了你的把柄。哼哼,到时候,你若是挨了什么闷棍,可莫要来找我。”
王五郎一副悉听尊便的表情,他朝着李诃拱了拱手,随手提着屠夫,径自从前院走了。
周墨对着王五郎的背影,重重的哼了一声。而后目光转向李诃,眼中闪过一道犹豫之色,片刻之后,周墨终于下定了决心,他凑到李诃面前,悄声问道:“大公子?你可识得紫檀姑娘?”苏陶陶穿唐记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苏陶陶穿唐记》,微信关注“热度文或者rd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四百九十四章 钟鸣鼎食
“紫檀姑娘的名头,如今在长安城中怕是无人不知。”李诃点头道。
周墨神神秘秘的说道:“我收到的那封书信就是关于紫檀姑娘的。信上说了紫檀姑娘一件奇事。”
李诃挑眉看向周墨:“既然是紫檀姑娘的事情,与墨郎何干?”
周墨犹犹豫豫道:“此事原本与我无关,但是与阿予有关,所以我才会收到了书信之后,就去了花间酌。阿予前些日子出门的时候,捡了一个丫头回来。而紫檀姑娘心中提到,她知晓那丫头的来历并不简单。我忧心阿予,所以才会去了花间酌。没想到竟然被王五郎看见,告了密。”周墨突然一拍脑袋高声说道:“我知道啦……”
李诃当然不知道周墨究竟知道了什么,他不明所以的看着周墨。
周墨仍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维当中,片刻后,他沮丧的说道:“我是中了王五郎的计谋了,他先是给了一封假书信给我,他知道我若看了书信,定然会去花间酌,然后等我去了花间酌,他转头又把此事告诉了阿予表妹。”
“我倒觉得王五郎不会这么肤浅。”李诃肯定的说道。
“什么?他没有这么肤浅?那是你不了解他,其实他王五郎就是个肤浅到顶的人,我这辈子都没见过像他那么肤浅的人。”周墨暴跳如雷道,每每说到王五郎,总是能够成功的挑起周墨的怒火。
“此事若真的是他做的?他又能得到什么?”李诃反问道。
“他能得到什么?他既然使了反间计,之后自会浑水摸鱼,而后水到渠成,抱得美人归。”周墨越说越气,恨不能立刻拉了王五郎过来,暴打一顿。
“墨郎我瞧你不仅看轻了你自己,还看轻了县主。”李诃声音虽轻,于周墨听来,不亚于如雷贯耳。
周墨口中不由重复着李诃的话,他重复了两三遍,这才抬起头来,眼眸当中的沮丧,早已转化为了惊喜,他凑近了李诃问道:“大公子,你说阿予当真不会怪我吗?”
“县主自然不会怪你,她若当真怪你,便不会再理你了。”李诃以过来人的身份,劝慰道。
“这么说,阿予表妹并不怪我?”周墨搓着手,兴奋的说道。
“县主即便怪你,经历了这一番事情,只怕也早已消了气了。”李诃笃定道。
周墨高兴的几乎蹦了起来,“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阿予表妹之所以要这么对我,只是因为她还是愿意相信我的,不过是一时气急,所以才会对我惩大诫。如今我被捆了这么久,她定然早就消气了,说不准心中还会挂念我呢?”周墨此时已经完全相信,这一切不过是阿予表妹的一时情急,他心中轻松,说话间,便也随意了起来。
“阿予素来好心,不然也不会在街上平白无故捡了一个丫头回来。你是不知道,那丫头的模样有多可怜……”周墨啧啧叹道。
李诃配合的说道:“想必那丫头的处境定然极为困难。”
周墨用力的点头道:“对,那丫头甚是可怜,便是我瞧见了,也是心生同情。她被歹人用银簪划花了脸,身子又极是瘦弱,我们瞧见她的时候,她正在被一群要饭的乞儿按在地上暴打。因为她抢了他们一个黑面窝头。”
李诃望着雪花,接口说道:“然后呢?”
“然后我们便把她救了下来。她跪着磕头的时候,我才瞧见她的指甲全部剥落,露出的新肉,黑中发黑,也不知道她究竟经历了些什么……”
“阿予瞧她可怜,便做主带她回了家。也是回了府上之后,我们才发现,她脸上纵横交错结了痂的血道子。阿予找了郎中给她瞧了,说是时间太久了,已经无法恢复之前的容貌了。”周墨惋惜的说道。
“如此倒是可惜了,容貌对女子而言,简直是顶顶重要的事情。”李诃的声音当中也带着一丝不易让人察觉的惋惜。
“说的就是啊,无论是手,是脚,对她的影响都不会这么大。我瞧她虽是妙龄,但这辈子恐怕是不能嫁人了。不过好在郎中又说,虽是无法将容貌恢复成原样,但好歹能让她脸上的疤痕变得淡些,如此一来,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周墨目带同情,神色惋惜道。
李诃轻叹一声:“这女子性子倒是坚毅。”
“可不是吗?若是寻常女子只怕早就一根绳索了解了自己。这也就是阿予为何要把她带回来的原因。阿予说这女子既然受尽了人间苦楚,日后定会后福无穷。”周墨心知,阿予所言,不过是对这命苦女子,变相的承诺罢了。不过,他看重的也是阿予的这份善心。
生于钟鸣鼎食之家,见惯了后宅各色手段,听到过各种奇闻异事,整个人早就变得麻木不堪起来,仿佛所有的事情都不会再触及内心。
少时柔软的内心,早就在一桩桩,一件件当中变成了刀枪不入,水泼不进的坚实壁垒。
所见所闻,逼得他们收起了真实的面孔,带上了虚伪的面具,他原本以为所有的人都是这样。
直到遇到了阿予表妹,他才知道并非所有的人都会变,也并非所有的人都会变得冷漠无情。正因为如此阿予表妹,才成了他的劫,他心甘情愿的劫。
“既然被县主带回,这女子的命运,冥冥之中早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如此,也算是幸事一桩。”李诃神色当中带着一缕轻松之意说道。
周墨点头道:“这女子虽然不幸,但遇见了阿予表妹便是她这辈子最大的幸事。阿予表妹刚把她带回去的时候,她便是连话也不会说了,看人的目光中满是戒备,手脚俱都肿成了胡萝卜般粗细,身子僵硬,行动也不大稳妥。而我前几日看见她的时候,她已经没有大碍了,唯有脸上的伤痕,估摸着还要涂抹一段时间的药。”
李诃问道:“她就从来没有提起过自己的身世吗?”
周墨摇头道:“她从未提起之前之事,若是有人问她,她就摇头不语。”苏陶陶穿唐记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苏陶陶穿唐记》,微信关注“热度文或者rd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四百九十五章 费心筹谋
“紫檀姑娘给你的书信怎么说?”李诃问道。
“紫檀姑娘信中说,这女子来历不明,若是留在身旁,恐生祸患。她还说,她知道这女子的来历。所以我才会去了花间酌,因为我实在担心,那女子会对阿予表妹不利。”周墨担忧的说道。
“那么紫檀姑娘又从何处得知,那女子如今在县主身旁?”李诃继续问道。
“我曾听阿予表妹提起过,她带着那丫头出门的时候,曾经凑巧碰到过紫檀姑娘。”周墨仔细回想道。
“你可知县主在何处碰到的紫檀姑娘?”李诃沉声问道。
“听阿予说是在城外十里坡,阿予的手帕交阿涒要去舅家,所以阿予便出城送她,也是凑巧,出城之后,更好碰到同样出城的紫檀姑娘。原本就不是一路人,所以并未有过交集,不过紫檀姑娘当时便对那丫头极为注意。”周墨细细说道。
“原来如此,所以紫檀姑娘给你了一封书信,你便急急忙忙去了花间酌?”李诃心中似是有了猜想。
“对啊,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我不会把阿予置于任何一个可能发生危险的环境当中。有些事情,原本就该有男人来出面应付的。我只是没有想到,我去了花间酌之后,并未见到紫檀姑娘,便是连她所住的那间楼当中也是一片漆黑,没有一丝有人居住的气息,可我并没有听说紫檀姑娘挂牌的消息。”周墨皱着眉头,疑惑道。
“你并没有见到紫檀姑娘?”李诃奇道。
周墨点头道:“所以我才会怀疑这一切都是王五郎的阴谋。不然紫檀姑娘既然约好了见面时间,又怎会到了时间并不现身。之后我又去问了门口迎客的伙计,他说紫檀姑娘就在那所楼当中,可是直到我离开,那所楼,都未曾亮出一点烛光。”周墨说完之后,又是奇怪又是茫然的看着李诃。
“那之后呢?紫檀姑娘可曾出现过?”李诃轻声问道。
周墨抛给了李诃一个都怪你的眼神之后,兀自带着三分突然而起的怨气说道:“我本来打算今日再去花间酌当中瞧瞧的。谁知遇见了你,为你忙活了一天不说,还莫名其妙的被你的人打了一闷棍,又在雪地里面躺了半宿,你倒是告诉我,该如何去花间酌当中查看?”
李诃轻笑道:“我不过是受人所托,我还专门叮嘱春花换上了木质稀松柔软的桐木。不然……”李诃点到为止,再不多说。
周墨摸着脑后青枣大的肿包,愤然说道:“莫不是我还要感谢你不成?感谢你一棍子给我打了这么大一个包?”周墨边说边比划脑后的肿包。
“你自然要感激大公子,不然很有可能你现在还在雪地当中。”石娘的声音突然响起。
周墨顺着声音,惊喜的看向门外,待瞧见门口立着的石娘与郎中,周墨高兴的迎了出来。
“你们回来了?”周墨高兴道。
石娘点了点头,继续刚才的话题,笑着说道:“若是大公子把这件事情交给我做,只怕你头上的包不止一个青枣大了。”
周墨笑着说道:“若是照你这么说,我还要好好的感激春花了?”
“这个自然,你不但要感激她,最好请她吃上一顿好吃的。若是石娘下手,只怕你现在性命不保。”郎中声音沙哑道。
“不如我现在就请好了,也算给郎中接风。”周墨笑道。
“你倒是会算账,一顿膳食办妥了两件事情。”石娘调侃道。
周墨“嘿嘿”一笑,张口说道:“郎中若是喜欢,我便日日请你们如何?”
“那倒不必了,我与郎中两人在一起就够了,三个人便有些多余了。”石娘直接说道。
被突然嫌弃了的周墨,尴尬的笑道:“那不如我和郎中一起用膳?”
“你想都不要想,我日后再不会离开他半步,无论他去何处,我总要跟在他身边。”石娘坚决的说道。
周墨一时竟然不知该如何回话,经此一事,郎中与石娘之间,似乎有了新的默契,在周墨看来,又是感动又是惆怅。感动郎中与石娘,惆怅他自己与阿予。
“郎中,你觉得怎么样?”李诃问道。
郎中抬头,面上隐隐带着幸福之色,声音虽然沙哑,语气却带着轻松,“我很好,他们并没有对我怎么样,多谢大公子。”郎中对着李诃拱手一辑。
李诃侧身,扶起了郎中,关切的说道:“你身子要紧,赶紧回去歇着吧,想必石娘会把你照顾的很好的。”
郎中扶着李诃的手臂,感激的说道:“若是没有大公子从中周旋,我又如何能这么快就被放了出来?我虽然被关在衙门当中,但其中关窍我还是能看得出的。若是没有大公子费心筹谋,只怕我这个年都要在衙门当中度过了。”
“郎中莫要如此,其实我并没有做什么。”李诃谦逊道。
郎中也是个爽快性子,听了李诃的话,他收回手,清晰的说道:“大公子若是有何差遣,只管说来,无论刀山火海,我总要去走一遭的。”
李诃突然笑道:“我若是当真让你那么做,只怕石娘第一个就不会放过我。”
石娘面色微红,“若是旁人,我自然不肯的,若是大公子,莫说是郎中,便是我,大公子也可随意差遣。”石娘郑重其事的说道。
周墨在一旁瞧得感动不已,他扶起郎中,朗声说道:“今日不提明日事,咱们今日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好好的吃上一顿。”
“我现在就去做饭,厨房现成的羊肉,我现在就去做去。周墨,你不是爱吃卤羊腿吗?正巧厨房还有两只羊腿,我这就去给你卤煮了去。”春花从后院转出来,听到的第一句话便是周墨口中的“好好吃上一顿”。
春花看着周墨脑后,肉眼可见,青枣大的肿包,心中终是有些愧疚,于是格外关照了周墨两只羊腿。
周墨心中一喜,所有的悲伤与失望,快乐与忧伤,都化为了两只风姿绰约,身姿曼妙,味道可口的羊腿。苏陶陶穿唐记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苏陶陶穿唐记》,微信关注“热度文或者rd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四百九十六章 郎中归来
郎中归来,众人欢腾。春花自去厨房熬煮汤羹菜肴,周墨,石娘,簇着郎中,围坐在正房当中。
郎中声音嘶哑,神色兴奋,哑着嗓子说道:“我当时为桂儿把脉的时候,还觉得奇怪,因为桂儿的脉象太正常了。按说一个人受了风寒,身体总会有些异样,脉象自然与身体康健时大不相同。可是桂儿的脉象,极为正常,简直比正常脉象更加正常。”
“这又是何故?我曾问了桂儿,她也说是半夜踢了被子,天亮之后,便觉得有些头晕,但是并不严重,并不妨碍吃饭,玩耍。”石娘惊奇道。
“当时我虽然觉得奇怪,但毕竟与王大娘相熟,所以便也为桂儿细心开了方子。那张方子配伍禁忌,极为用心。所以我敢肯定绝对不是方子的问题,等到桂儿用了药不久,便哭着说肚子疼,当时我便觉察出了异常。”郎中认真回想道。
“桂儿肚子疼的极为突然,当时有位老妇,腿疼的站不起身来,于是唤我帮她。还有位老翁头痛欲裂,急等着郎中把脉看病。如今看来,那老翁老妇都是他们的人。”石娘恍然大悟道。
“当时百草堂里不止那老翁老妇是他们的人。如今想来,当时咱们百草堂中还有两三个他们的人。不然他们行事也不会如此便利。”郎中叹道。
“正因为如此,屠夫才能顺利的进入了百草堂,而并没有引人注意。他悄无声息的进了百草堂,又趁机接近了桂儿,把早已准备好的糕点给了桂儿之后,便又悄悄地走了。”石娘接着说道。
郎中点头道:“桂儿早慧,从不吃陌生人给的东西,只是,桂儿定然想不到,有毒的糕点竟然是经过亲爹之手,入了她的口中。”
石娘感叹道:“虎毒尚且不食子,屠夫为了竟然如此狠心,当真是人心不可测。”
“还不是为了银子,只可惜他有命收,没命花。只是可怜桂儿那丫头了。”周墨插口说道。
石娘惋惜道:“可惜没有确凿的证据,不然屠夫必死无疑。他这样的人便是千刀万剐都是活该。”
周墨嘿嘿一笑,肯定的说道:“让我说,屠夫这次翻身无望了,不过是时间早晚而已。”
“周墨你怎么肯定?”石娘奇道。
“因为屠夫犯了事了,还是一件很大很大的事情。”周墨笑着说道。
石娘虽是不相信,但周墨笃定的神情,又让石娘不得不信。她迟疑的说道:“屠夫处在明处,幕后之人隐在暗处,如今屠夫被抓,那人又怎会坐以待毙?”
“屠夫一开始就是弃子,那人根本就没打算救他,所以幕后之人,定然不会因此浮出水面。既然是幕后之人,享受的便是暗地里布局的感觉,若非紧急情况,这些人是不会从幕后转到台前的。”周墨旁观者清,在一旁说得头头是道。
郎中点头道:“周墨分析的有理,如今屠夫被抓,他便会再找下一个屠夫,他若存心生事,只怕此事还不到底。”郎中说到最后,神色中变得越来越凝重。
“那怎么办?咱们在明,他在暗,只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咱们总是这么被动的等事情发生,也不是什么办法。”石娘担忧道。
“很快这一切便会结束了。”李诃突然开口道。
“大公子怎么知晓?”石娘紧着问道。
“因为马上就要过年了。”周墨揭开了谜底。
石娘一晒,嘲讽道:“周墨的意思是,过年的时候,歹人就不会出来做坏事了?”
“无论是善是恶,她总是要过年的。”周墨说出了一个不像答案的答案。
石娘打心底里并不相信周墨所言,但好歹聊胜于无,她也暂时性的选择相信屠夫,舒展了眉头,开口说道:“如此甚好,好歹等过了年。”
郎中似乎也明白了周墨所言,他点头说道:“今天腊月二十八,虽然是有生之年最特别的腊月二十八,但是咱们大家都好好的,能呆在一处,也是幸事一桩。为了大家能守在一处,咱们今夜不醉不归。”郎中说到最后,神色颇是豪气。
石娘拧了郎中胳膊一把,引得郎中闷哼一声。石娘又是心疼又是懊悔,面色纠结的说道:“你今日不宜饮酒。”
郎中豪爽一笑,“我本就是郎中,你还担忧什么?人生苦短,有些事情错过了一次,便少了一次。身体虽重要,但心情更为重要,只要咱们大家开心,你便破一次例吧。”
石娘默了片刻,嗔笑着点了点头,慢慢的说道:“下不为例。”
郎中得意一笑,对着石娘说道:“我如今已无大碍了,你且去厨下看看,帮帮春花。她虽然厨艺精湛,但独木难舟,你们二人一起,好歹能说说话,我腹中空空,实在是饿了。”
石娘知道郎中这是有话要说,所以刻意支开自己,但郎中话说得好听,她也笑着说道:“也罢,我去厨房看看。”
眼看着石娘拧腰出了房门,郎中这才回头,望着周墨,认真的说道:“周墨,你究竟是谁?”
“你既然唤我周墨,我自然便是周墨。”周墨无辜道。
“你们唤我郎中,那么我就姓郎名中了?”郎中反问道。
周墨也学着郎中的模样,认真说道:“你既然已经知晓我是谁了?又何必再问?”
“我想听你亲口说出来。”郎中沉声道。
周墨耸了耸肩膀,低头垂眸,过了片刻,再抬头间,周墨还是周墨,但目光已完全不同于平日里的周墨。
平日里的周墨虽是相貌俊朗,但神色间总带着三分满不在乎,也就是这三分的随意让人总会无意间忽略到他的容貌。
如今乍然抬头,瞳仁间仿佛蕴藏着无数的腥风血雨,让人望而生畏。
郎中暗觉心惊,只听耳旁李诃悠悠说道:“若是揭开了周墨的身份,恐怕咱们日后见他便要行大礼了。”
郎中略一思索,也明白了其间的道理,他又看向周墨。
周墨此时又恢复了之前吊儿郎当的模样,于是郎中笑着说道:“你刚才被春花打了一闷棍?”苏陶陶穿唐记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苏陶陶穿唐记》,微信关注“热度文或者rd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四百九十七章 以包补包
周墨隔着案几锤了郎中一下,郎中立刻夸张的喊叫了几声,周墨这才收回拳头,悻悻说道:“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呢?”
郎中会心一笑,指着周墨的头顶,调侃道:“周墨,我有一法,能让你脑后的包消肿散瘀,你可要试上一试?”
周墨眼睛一亮,“当真?郎中你莫要卖什么关子了,倒是快些说出来啊?”
郎中含笑道:“待酒后我便告诉你。”
周墨满面的期待转为了懊恼,他正要回话,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于是又转向李诃问道:“怎么没有见到娘子?”
“阿如出门去了。”李诃神色淡淡的说道。
“你竟然没有陪着娘子一同出去?”周墨惊奇道。
“无妨,这件事情只有阿如自己去做,方能成功。”李诃悠悠说道。
周墨瞧见李诃云淡风轻的模样,便想揍他两拳,今日之事,他所遭受的一切,换言之都是因为李诃而起,如今自己头上有包,心中有气。
反观这人,一身澜衫,神清气爽,便是头上戴着的玉冠都比自己头上的飘然三分。
周墨一气之下,就要起身暴揍李诃,哪知他刚刚起身,便左脚绊在右脚上,跌了个五体投地。
正在此时,门帘一撩,宋如是与缘觉大师父先后走了进来。有缘觉大师父在的地方,宋如是自然要退后半步,所以是缘觉大师父率先瞧见了正摔的五体投地的周墨,之后宋如是才晚了半拍发现。
且说,宋如是进屋之后,呵着双手,正自取暖间,突然一个眼风瞧见周墨正五体投地趴在地上,仔细看去,他后脑勺上竟然还鼓着一个大包。
宋如是虽然不知道迎面倒地,为何伤在脑后,还起了这么大一个包?
但好歹她是一屋之主,自然要尽些地主之谊,所以宋如是急走几步,走到周墨身前,垂着脖子,看着周墨,柔声说道:“周墨?你这是怎么了?”
周墨趴在地上,闷声闷气的说道:“我在面地思过?”
“面对思过?”宋如是疑惑道。
周墨僵着脖子,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语,“我在面地思过。古人云,做了错事,面壁思过,可悔改也。既然能够面对墙壁静心思考自己的过错,那么自然也能够面对地面精心思考自己的过错。”
宋如是听了这话,更是好奇,她又含笑问道:“那么周墨,你究竟犯了什么错误呢?”
周墨无力的说道:“我今日犯的最大错误,就是错听了那个头戴玉冠的家伙的话。”
宋如是环顾四周,缘觉大师父,暂且不说,待看到正在憋笑的郎中,宋如是心中一松,之后目光才转向施施然的李诃身上。
李诃正襟危坐,神色甚是轻松,瞧见宋如是的目光,便是眼睛当中也带出了笑意出来。
宋如是别开了双眸,片刻之后,又转回李诃身上。他依旧在看着她,全心贯注专心致志的看着她,仿佛此时此刻,天上地下,唯有她一人而已。
宋如是心中妥帖,她这才笑着对周墨说道:“周墨说的人,莫不是大公子?”
周墨面朝对面点了点头,委屈的说道:“就是因为他,我才会摔倒在地。”
“竟有此事?”宋如是奇道。
“周墨,你可莫要讹人,我亲眼看到是你自己摔倒在地的,你怎么能讹到大公子身上?”在一旁看热闹的郎中,果断的说了一句公道话。
“怎么不是他,就是因为他,我这一整日才会如此的不顺遂。先是偷尸,之后还尸时,又在雪地里面蹲了大半宿,好容易等到事情结束了,回了院中,结果又被春花当头一个闷棍,捶倒在地,等我醒过来的时候,竟被扔在了雪地上,并且身上捆得结结实实如同粽子一般。”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因为大公子,春花也说,她那一闷棍是大公子吩咐的,阿如,你帮我们评评理,看看究竟谁对谁错?”周墨愤愤然的说完之后,仍旧不解气,所以他单手支起头来,继续瞪向李诃。
“不如让老衲来评评理?我倒觉得此事实为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若是当真不想做,谁也逼迫你不得。既然决定做了,就莫要作出如此一副无赖的模样。”缘觉大师父出声,慢慢的说道。
周墨支着耳朵,确定自己并没有听错之后,便一骨碌的爬了起来,对着缘觉大师父声音的方向,声的说道:“师父,你也知道徒儿平日里最是忠厚老实,敦厚安分,若不是事出有因,徒儿又怎会做出这幅模样?”
缘觉大师父目光转向周墨,慢悠悠的说道:“我自然是知道你的。”
周墨在缘觉大师父的目光之下,顿时觉得无处遁形,他摸着脑后的包,委屈的说道:“师父,你今日不知徒儿受了多大的苦楚,你瞧瞧我脑后的包?”
“周墨,为了你头上的包,我特地蒸了一笼包子,你快来尝尝?”春花掀开帘子,进屋之后,正巧听到周墨说话,于是开口说道。
春花笑吟吟的把食盒放在案几上面,然后抽掉盖子,热气与香气扑面而来,片刻之后,屋中各个角落里面都充满了包子的香气。
周墨到了嘴边的拒绝之言,在包子的香气当中,登时溃不成军,他不由自主的捏起一个包子,放入口中,张口慢慢吃了起来,他三口两口的就吃完了一个包子,过后,两眼冒光的说道:“竟然是牛肉白菜馅的,春花你的手艺可真好。”
春花腼腆的笑道:“周墨你若是喜欢,我便日日做给你吃,也算补了我对你的歉意。”
周墨摆摆手道:“春花你莫要如此想,你也是被逼无奈。”说完,周墨斜着眼睛看向李诃。
李诃不为所动,出声说道:“墨郎,莫不是没有听说过以形补形?”
周墨摸向包子的手登时一顿,他待要反驳,想到“以形补形,以包补包”的典故,不由的也笑了起来。
他待要调侃李诃几句,门帘从外掀开,冷风钻帘而入,接着腊梅匆匆忙忙的走了进来。苏陶陶穿唐记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苏陶陶穿唐记》,微信关注“热度文或者rd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四百九十八章 海棠珠钗
蜡梅行色匆匆,看得众人心头一沉。她身穿家常青色袄子,头簪银簪,面色凝重,眉眼之上如同压着一座大山。
“娘子……”蜡梅走至宋如是身旁,期期艾艾的说道。
宋如是瞧着蜡梅的神色,一颗心登时提了起来,她担忧的问道:“祖母可是醒了?”
蜡梅点了点头,沉重的说道:“老夫人醒了……”
宋如是面色一变,心的问道:“祖母身体可好?”
蜡梅又点了点头,神色极为纠结,心翼翼的说道:“老夫人醒了之后,突然想吃蟠桃……”
众人闻言,神色登时一松,周墨率先说道:“不过是蟠桃嘛,我这就去找人送来。”
蜡梅被周墨的豪气万丈吓了一跳,而后不可思议的问道:“如今这时节哪里会有蟠桃?”
周墨挥挥手,神色轻松的说道:“我母亲最爱吃蟠桃,专劈了房舍出来,种了几棵蟠桃,一到冬日,屋里便烧起了炭盆。所以那蟠桃树,便是冬日里,也能结出果来。”
蜡梅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但是既然是树木,不见阳光,又怎能结果?”蜡梅又提出了新的疑问。
周墨解释道:“那几间房舍的屋顶,并不是普通的砖瓦,而是一种特殊的油布。天气晴好时,便可卷起油布,阳光洒落,若是连绵阴雨天,便包裹好油布。”
蜡梅心悦诚服道:“你家匠人好巧的心思。”
周墨挠着头皮说道:“心思巧不巧,我也不知晓,不过他们的花倒是种的极好。”
蜡梅点头称是,既然有了周墨的准话,蜡梅便又去了后院,禀报老夫人去了。
周墨这才回过神来,对着宋如是问出了压抑许久的问题:“娘子你刚才去了何处?”
宋如是默了片刻,开口说道:“我出门去见了一位熟人。”
“熟人?我是否认识?”周墨接着问道。
“你或许认识,或许不认识。”宋如是模棱两可道。
周墨好奇心顿起,虽然此事与他关系不大,但他却抑制不住好奇之心,他假意嗔怒道:“娘子如此说,我又怎知我究竟认不认得那人?”
宋如是见周墨拿出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劲头来,于是坦然开口道:“我刚才出了一趟城,去城外是十里坡,给一个人送行。她既然给我送了一份大礼,我自然要礼尚往来,给她回上一份大礼才是。”
“这种天气还有人出门,并且是踏雪夜行?想来这人一定是身有急事,不然又又怎会这般着急出门?”周墨认真的说道。
“她确实很着急,因为她家中出了急事,一件很着急的事情。”宋如是慢慢的说道。
“什么事情?莫不是后院失火?”周墨好奇道。
宋如是点头道:“你猜得不错,却是后院起火,所以她才急等着回去善后。”
周墨心中思量片刻,又接着问道:“我猜那团火一定烧的很旺,不然她也不会这么着急回去。”
宋如是似笑非笑道:“那团火烧得她不得不回去,今日我去送她的时候,她并不甘心,可惜不回去又不行。所以,她的模样,很是纠结。”
“她心中不安,咱们便能安安稳稳的过年了,等到过完年,咱们再做打算。”周墨认真说道。
“只怕过了年,她一时也脱不开身去。”宋如是低眉浅笑,笑意浮在面上,并不达眼底。
周墨松了一口气道:“如此也好,有些人无聊的时候,总喜欢给别人找些事情。对付这种人最好的办法就是,也给她找些事情,不能让她的日子太悠闲了。”
“对,有句话不是说的树欲静而风不止吗?咱们想安安静静的过自己的生活,有人偏偏要生出些事情来,那么咱们就一同热闹起来吧,她也休想得到片刻的安宁。”春花在一旁义愤填膺的说道。
春花一怒,周墨反倒笑了,他随手拿起一个包子,放在春花手中,笑着宽慰道:“春花莫恼,恶有恶报,坏事做多了,自然会受到应有的惩罚。”
春花接过包子,狠狠的咬了一口,愤愤说道:“与其等待老天,不如自己动手。我如今算是看明白了,有些争斗,一味的退让,不仅不会让作恶之人悔改,还会增加她们的嚣张气焰。让她们以为咱们是好欺负的,哼,想到这里,我便觉得生气。”
周墨还未说话,宋如是便开口说道:“春花,你胡说什么呢?”
“娘子,奴婢实在气不过,她实在太过分了。”春花即便再生气,也无法直呼其名。
“春花,她如何行事与咱们何干?”宋如是正色道。
“可是……可是……娘子……若不是她……桂儿又怎会……”春花红着脸颊,不甘的说道。
“桂儿是死在屠夫手中,是屠夫的贪心杀死了她。而那人不过是利用了屠夫的贪心而已,若是当真追究起来,那人并没有或失。”周墨开口说道。
“若不是她给了屠夫大笔的银子,诱惑了屠夫,屠夫又怎会做出如此天理不容的事情来?”春花红着脸颊一口气的说道。
“贪嗔痴本就是生来就有的执念,而她恰巧利用了这一点,她虽可恨,但终究是屠夫自己害死了自己。”周墨叹道。
春花虽然义愤填膺,但心底也承认周墨说的有道理,她愤愤然的又咬了一口包子,慢慢的说道:“这世上总有些事情是没有道理可言的。”
车内温暖如春,车外寒风刺骨,雪花携着寒风敲打着窗棂,车厢当中放着四个炭笼。
炭笼下面又铺着三层厚厚的棉被,车厢里头靠近车头的地方,码着两条褚色锦被,既能倚靠,又能铺盖。
锦被旁边的角落里面,放着几只三寸来高的匣子,有的里面放着精致的糕点,有的里面放着惯常用的物件儿。
最上头的匣子里面放着一只海棠花鎏金珠钗,如今,楠木匣子被突然打开,一双保养的极好的细嫩光滑的素手,轻轻拿起了珠钗。
手的主人仿佛极为看重这枚海棠花鎏金珠钗,不停地把玩着手上的珠钗,过了许久,一声轻叹,幽幽响起:“樱儿……”苏陶陶穿唐记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苏陶陶穿唐记》,微信关注“热度文或者rd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四百九十九章 姨娘茹云
“夫人……”穿灰衣的丫头怯怯的换道。
齐氏一声长叹,垂首把海棠花鎏金主材心翼翼的放进了楠木匣子之后,又是一声长叹,“阿樱,也太不中用了些。”
“夫人,大姐是重情之人,所以才会一个不妨吃了亏去,如今夫人也为大姐讨回了公道,想必大姐在天之灵,定然魂魄得安。”灰衣丫头度着齐氏的脸色,轻轻的说道。
齐氏冷哼一声,不甘心的说道:“可惜还是功亏一篑,宋氏的运气实在太好了些。”
“人的运道是一时的,没有人会一辈子都好运的,她如今正是运气好的时候,夫人便先放她一马,等到她运气背的时候,咱们再出手,到时候,她定然再无翻身之力。”灰衣丫头慢慢开解道。
齐氏面色稍缓,不甘心的说道:“只差一点,她便会跌落谷底,谁能想到,她竟然会认得安南郡王,如此一来,咱们的部署被全然打乱,只能再做筹谋。”
“等到她用完了好运气的那一天,便是跌入谷底之时,奴婢如今已经想到了一个更好的办法,等到过了年,宋氏的好日子也就到了头。”灰衣丫头冷笑道。
齐氏嘴角含笑,看着灰衣丫头,口中柔声说道:“你这丫头倒是个聪慧的,若是扳倒了宋氏也算是了却了我一桩心事。如今樱儿既然已经去了,她也莫想过得舒坦。”
“夫人人在做,天在看。宋氏做了如此伤天害理的事情,便是咱们一时忍了,老天爷也会看不下去的。奴婢村里之前有个人,一味的坑蒙拐骗,惹了众怒,到最后下雨天的时候,被天雷劈死了,奴婢当时还去瞧了,那人浑身漆黑,似是干柴,那种结局可是真真的死无全尸呢。”灰衣丫头声音平静,眼中却蕴含解恨的光芒。
齐氏蹙眉道:“那人的死法竟是如此惨烈吗?”
灰衣丫头点点头,双眸当中闪过残忍的光芒,“奴婢当时不过八岁,年纪还,见了那人之后,当天晚上便做起噩梦来了。后来还是娘亲去请了神婆过来,又让奴婢香灰,奴婢这才慢慢好了。”
“宋氏如花似玉,若是如此死法,委实太过可惜了。”齐氏惋惜道。
“叫奴婢看来,这人作恶多端,这种死法,还是便宜了他呢。奴婢就知道有一种死法,是先取一个布袋子,而后在布袋中放上几条毒蛇,之后把布袋子套在人的腰间,用木棍使劲捶打毒蛇。毒蛇一急,便会胡乱的咬人,而这人身下受尽苦楚,腰部以上却是安然无恙。”灰衣丫头细细说道。
齐氏蹙眉说道:“想到这种刑罚之人,倒也是位奇人。”
灰衣丫头翘了翘嘴角,面带残忍说道:“让奴婢看来,每一种刑罚都是因为恶人而诞生,既然是恶人,那么受此刑罚,也算是自作自受。”
“你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这世间的恶人便像是过江之卿,杀不完的,有时候你刚刚料理了一个,下一个便会接憧而来。”齐氏叹道。
片刻之后,她蓦然转了话题,轻声说道:“如今天寒,府中又新进了姨娘。我正巧这几日没有在家,不知下人们是否苛待了姨娘。”
“恭桶还会香上三天呢?何况是新进门的姨娘。”灰衣丫头不以为然的说道。
这句话,成功的取悦了齐氏,她微微翘了嘴角,双眸当中满含着快意说道:“府中已经许久不曾添过新人了。如今老爷破例纳妾。想必新来的姨娘,自然有过人之处,不然也不会入了老爷的眼,进了府中的门。”
“老爷夫人夫妻情深,姨娘不过是个玩意一般的东西。便是孩子见到新鲜的玩意儿也会新鲜几天呢。奴婢的时候,一直想要一只银镯子,奴婢想,夜夜想,甚至愿意为了那只银镯子,拿我所有的东西去换。”
“终于,奴婢的母亲为奴婢买回了那只银镯子。没想到我戴了几天之后,便不想再戴了,没过多久,那只银镯子,便再也找不到了,也不知被我丢去了哪里。”灰衣丫头无谓的笑道。
“可惜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东西不会说话,但是人会。人不仅会说话,还会软言温语,羞涩娇妾,便是我瞧见这般的可人儿都是心下一软,那就更莫要提那些怜香惜玉的老爷们了。”齐氏坐直了身子,似乎在宣誓着什么主权一般
她的面色似笑非笑,眼神当中却是带着深深的鄙夷。只是不知她鄙夷的是那些素喜怜香惜玉的老爷们,还是那些动不动就伤春悲秋的娇花们。
“春日里的娇花最是娇羞美貌,让人一见为之欢喜,可惜,这些个娇艳的花朵们,见不得风,见不得雨,便是被毒日头狠狠的晒上一天,也会迅速的枯萎凋零。所以奴婢更喜欢那些自成为林的树木,因为笑到最后的往往是它们。”灰衣丫头慢慢的说道。
齐氏赞许的看着灰衣丫头,柔声说道:“你这丫头年纪不大,懂得却是不少。”
“见的多了,懂得自然就多了。何况有些复杂的事情,略微想想也就懂了。”灰衣丫头谦卑道。
齐氏拢着怀中的汤婆子,一脸惋惜的说道:“可惜还有两日,才能见到那位新来的姨娘。明知有美当前,却是见不到,摸不着,当真是遗憾至极。”
“想必新来的姨娘也急等着拜见夫人呢?老爷虽是掌管着刺史府,但是刺史府的后院却是夫人的天下。新来的姨娘若是想要安安生生的过完下半辈子,还是该好好的孝敬夫人才是。”灰衣丫头意味深长的说道。
“可惜这世上的聪明人总是太少了些,不然哪有这么多让人烦扰的事情呢?”齐氏叹道。
刺史府后院的茹云阁中,头簪琉璃钗,身穿石榴裙,额上贴花钿,口上蘸胭脂的姨娘茹云突然打了一个寒颤。
她身旁的丫头杏儿,慌忙放下了手中的绣棚,关切的问道:“姨娘,可是冷了?”
茹云没来由的一阵心慌,她手抚着胸口,强笑道:“我没事,不过是有些想家了。”苏陶陶穿唐记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苏陶陶穿唐记》,微信关注“热度文或者rd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五百章 丫鬟杏儿
茹云阁在刺史府后院的东南角上,虽不是后院的主轴线上,但却是前后院之间的必经之处。
茹云阁进门处种着一株丈来高的榕树,榕树花美,形似绒球,清香怡人,日落而合,日出而开。花期一到,便是满树的柔软粉红,远远望去可不就是如云似雾。
茹云阁里住着茹云姨娘。茹云姨娘年方十六,秀丽白皙的脸上生着一双怯生生的大眼睛,娇娇弱弱的身段更让茹云姨娘平添了一股子我见犹怜的气质。
此时茹云姨娘手抚胸口,面含忧伤,神色不安。
丫头杏儿看得一阵忧心,她自顾自的倒了一盏热茶,奉给了茹云姨娘。
茹云姨娘双手捧茶,轻声说道:“最近也不知怎么了,总是一阵阵的心慌,不知道是不是有事情要发生?”
杏儿转到茹云姨娘身后,伸手轻揉茹云姨娘的太阳穴处,口中轻声劝慰道:“姨娘就是心思太重,如今姨娘是老爷心肝肝上的人。府中上下谁人不羡慕,偏偏姨娘整日里忧心忡忡,顾虑重重,引得自己心神烦忧。”
茹云姨娘轻叹道:“我也不想如此,只是一日不见夫人,我就一日不得心安,总觉得整颗心空空落落落不到实处去。”
“姨娘,我这几日听府中的下人们说,夫人平日里最是慈悲大度。老爷既然喜欢姨娘,又纳了姨娘为妾,便是看在老爷的面子上,夫人也会善待姨娘的。”杏儿在茹云姨娘耳旁悄声说道。
茹云姨娘捧着茶盏,面色一松,惊喜的说道:“当真如此?”
“奴婢又怎会在姨娘面前扯谎,我这几日去厨下为姨娘提热水的时候,总会借机与其他仆妇攀谈几句,她们提起夫人的时候,俱都是满面笑意,说是夫人为人最是宽和,从来不忍过分苛责她们。夫人对待下人尚且如此,那就更不用说姨娘了。”杏儿笑着宽慰道。
茹云姨娘兀自担忧道:‘可是,我这心里最近几日总是不得安生,总感觉有事情要发生”
“姨娘性子太过谨慎些了,咱们平日里与人为善,姨娘性子柔弱,待夫人归来,咱们晨昏定省,端茶倒水,天长日久下来,夫人定然会喜欢姨娘的。”杏儿且揉且说。
“晨昏定省,端茶倒水,本就是我的本分。我说起来是个姨娘,其实不过是名头略微好听些,地位比个铺床丫头也高不到哪里去,伺候夫人原就是我应该做的。”
“若得夫人垂怜,日后得上一子半女的,后半辈子也算是有个依靠了。女人的命运便如水中浮萍,生儿育女之后,也就有了牵绊,如此一生也就圆满了。”茹云姨娘放下了早已变凉的茶盏,她的眼神变得飘忽起来,似是水中浮萍。
“姨娘若是这样想的话,就太过消极了,趁着老爷宠爱,姨娘便该早些准备起来。姨娘一朝有孕,才能更快稳固自己的地位,若是正巧又怀了个郎君,那么日后可是有天大的富贵等着姨娘呢。”杏儿双眼冒光,眼前仿佛当真出现了靡衣偷食,珠环翠绕,钟鼓馔玉的生活。
茹云姨娘面带羞涩道:“这种事情,又哪里能够说得准呢?何况,老爷爷并不是每日都……”
茹云姨娘面颊一红,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接下来的话,于是杏儿接口说道:“事关终身,娘子莫要不好意思,奴婢听人说过一个方法,娘子不妨一试……”说到最后,杏儿声音几不可闻。
茹云姨娘的面颊越来越红,到最后几乎红成了一抹红霞。
“姨娘还是快下决定才好,不然错过了这个时机,若是等夫人回来,只怕有些事情就不好办了。”杏儿催促道。
茹云姨娘面色变了又变,到了最后,她点了点头,犹豫的说道:“此法,只怕不妥……”
杏儿松手,转向茹云姨娘身前,苦口婆心的说道:“姨娘,有些事情,咱们若是不争取一下的话,那么咱们便会一直处于如此尴尬的境地。”
“姨娘有没有想过,若是夫人回来之后,因为此事心生不满,老爷会不会念在多年夫妻的份上冷落姨娘。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好看的容貌比比皆是,若是姨娘错过了这个机会,只怕日后处境会更为被动。”
杏儿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一双眼睛似是青杏一般又圆又大,杏核般的嘴巴,带着少女特有的狡黠,可她偏偏做出了一副语重心长的表情,为她整个人平添了一丝奇异的感觉。
茹云姨娘面色登时一变,口中喃喃说道:“不会如此吧,老爷说过,我是他平生最爱之人……”茹云姨娘面上腾的生起一片红晕。
杏儿一叹,垂着眼眸,细声说道:“姨娘也太过纯良了些,有时候男人们说得话,不能不信,也不能全信。”
茹云姨娘红着脸颊说道:“杏儿你才多大,又哪里懂得这其中的事情。”想到老爷平日里的温柔意,茹云姨娘心中柔似春水。即便老爷的话可能是为了哄她开心,但眼神却是瞒不了人的。
老爷看她的眼神,就像是她父亲看母亲时的眼神,所以她很相信老爷对她的感情,只是一想到未曾归来的夫人,她心中便又生出了一丝莫名的忐忑来。
“奴婢虽然没有切身感受过,但是奴婢见过不少这样的事情啊,奴婢的时候,邻家便是趁着夫人不在家的时候纳了一房姨娘。那家姨娘为人极是善良软弱,自进门之后,便一心一意的对郎君好。结果等到夫人从娘子归来,那姨娘的日子便发生了翻天覆地变化。”
“那家夫人也是个有心机的,说是做活时扭伤了脚踝,每日只能躺在床上,什么都做不了。所有的家事便都压在了姨娘身上。姨娘任劳任怨,每日打理家事,还得日日在床榻前伺候,那家夫人病了之后,脾气见长,都是挑东捡西,没有一样合乎她心意的事情。那家姨娘每日陪着心,卯时就能起床,亥时方能入睡。如此过了一段时间,茹云姨娘,你可知道她落得了一个什么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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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百零一章 绯衣银鱼
茹云姨娘听得专心,不由的为杏儿口中的姨娘捏了一把冷汗。
乍然听到杏儿停住,她思索了片刻,方才犹豫的说道:“这家姨娘既然如此懂事,想必夫人也会被她感动,而后给她几分脸面吧。”
杏儿叹气道:“那家姨娘没过多久便落了胎,是个已成形的男胎。那姨娘哭得死去活来的,她家夫人也陪着她哭了几场。”
“可惜夫人身体欠安,依旧料理不了家事。姨娘虽是悲痛,但家事总要料理,所以姨娘只能忍着悲痛继续处理家事。过了许久夫人的并终于好了起来,自那之后,夫人对姨娘极好,但是姨娘之后再未有过身孕。”
茹云姨娘面色一白道:“那位姨娘当真是善良极了,但是她家夫人怎会如此狠心,这般对她?
“因为夫人和姨娘本就不是一路人,她们都在争夺相公的宠爱,赢的那一方,不但不仅能够得到相公的宠爱,还能得到家里所有的一切,而失败的那一方,就什么也没有了,那姨娘的下场在我看来还是好的,因为还有好多姨娘最后被发卖了出去。”杏儿冷冰冰的说道
茹云姨娘仿佛被杏儿当头泼了一盆冷水,她口中喃喃说道:“怎么会是这样?难道不是我对旁人好,旁人也会对我好吗?我无意与夫人争夺老爷的宠爱,只想安安分分的待在茹云阁里,若是老天垂怜,赐下一儿半女的,也能让我后半生有个依靠。若是苍天不怜,那我便守在这院中过上一生,也是无妨。合着在哪里过,都是过。”
杏儿听到这话,不禁又泼冷水道:“姨娘,你可曾想过,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是按照自己相像中的来,这就是所谓的变数。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吗,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姨娘若是一味的委曲求全,只怕,偌大的刺史府中便是连一处的容身之地都没有了。”
茹云姨娘不可置信道:“我不去惹人,她们又怎会来找我的麻烦?”
“有些人就是这样,你以为你安安稳稳的待在一个地方,她们便不会来找你麻烦了。但是这些却并不这么想,你越是想要寻求安稳,这些人偏偏要让你卷入到后院的风波中来。”
“她们身处泥潭当中,便想把所有的人都扯入泥潭,她们或许有意,或许无意,但她们确实会这么做,她们也不会停止这么做。只要她们活着,便会不断的把人扯到她们身旁的泥潭里去。”杏儿的声音冷飕飕的,比外面的寒风更加阴冷。
茹云姨娘从未日此发人深省的话,她蹙眉思索,半天之后,仍是不得要领,到最后她依然面色纠结道:“若是当真如此,我又该如何应对?”
“姨娘首先要有一个自己的孩子才行,只有有了孩子,姨娘的腰杆子才能彻底硬起来,不然就像姨娘说的,你在这府中不过是占着姨娘的名头而已。”杏儿瞧着茹云姨娘神色波动,于是继续说道。
果然茹云姨娘听了这话之后,眼神逐渐坚定起来,她神色镇定,开口说道:“若不是杏儿提醒,我险些误了大事。”
茹云姨娘说着从手腕上褪下了一只绞丝银镯子,一脸诚恳的塞到了杏儿手中。
杏儿推脱几次,便也坦然收下了银镯子,而后开口说道:“我是姨娘的丫头,我与姨娘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若是姨娘失势,我这做丫头的也没有好日子过。只有姨娘过得好了,我们这些做丫头的,才能水涨船高,跟着姨娘一同风光。”
“夫人虽说是宽和亲善,但是咱们也不能不防。趁着夫人,还未归来,咱们也要早些打算才是。既然夫人和善,那么若是姨娘怀有身孕,夫人也不能奈咱们如何?”
茹云姨娘深以为然,之后对杏儿愈发信任。她这屋中原有四个丫头,一个杏儿,一个桃儿,是跟着她进的府。还有另两个丫头,玉竹,玉梅,是进府之后,老爷怜她在府中无人,专意挑了两个丫头给她。
因着杏儿,桃儿,跟她许久的缘故,她还是更亲近这两个丫头。而玉竹和玉梅,不过是不冷不热的看着。
自杏儿得宠之后,玉梅和玉竹在茹云阁中更是恍若透明人一般的存在。
当然这也是后话了,且说现在,茹云姨娘打定了主意之后,便唤了桃儿打了热水进来,为自己重新梳妆。
净面敷粉,对镜梳妆,如云的鬓发绾成的坠马髻,为茹云姨娘平添了一份慵懒的姿容,而红似火的梅花花钿,轻点胭脂的朱唇,娇怯中隐含的双眸,更为茹云姨娘带来了不一样的韵味。
守着老爷回府的时辰,茹云姨娘早早的等在后院的宝门处。她手中抱着一个汤婆子,身上披着一件银狐毛领宝相花朱色长披风,愈发衬托的茹云姨娘面色如玉。
杏儿穿着一件青色的及膝袄子,下面穿着桃红色的襦裙,她手中提着一个食盒,当中放着姨娘刚刚做好的红绫饼。
两人望眼欲穿的看着宝门,好在她们并没有等得太久,便瞧见了刺史李轶远远走来的身影。李轶头戴璞头,身穿绯色官府,腰间垂着银鱼袋,迈着官步,亦步亦趋的朝这里走来。
茹云姨娘瞧见刺史李轶,先是一喜,后是一怯,实在是老爷穿着官府的样子,让她生出了望而生畏的感触来。待老爷走至身前,茹云姨娘再不敢抬头看她,只垂着脖子,口中低声唤道:“老爷,今日倒是回来的早。”
刺史李轶本是一脑门的官司,待看到茹云姨娘娇娇怯怯的模样,烦心事,登时抛诸了脑后。他揽过茹云姨娘的肩头,放软了声音问道:“冰天雪地的,你出来做什么?”
茹云姨娘垂首敛眉,嘤咛道:“我怕老爷腹中饥饿,所以特地为老爷做了红绫饼。红绫饼凉了之后,便不好吃了。所以我特地守在此处,便是想让老爷一回来就能吃到热乎乎的红绫饼。”
茹云姨娘说到最后,突然抬起头来,笑容纯净,看向李轶的目光当中满是柔情蜜意。
第五百零二章 无以为报
刺史李轶看着茹云姨娘光滑细嫩的脸颊,温柔娇怯的神情,他的语气不由得软了下来,“你这傻丫头,红绫饼放在屋中拿暖炉煨着,不也是热的?”
“可若是那样的话,老爷就不能一进门就吃到红绫饼了。”茹云姨娘红着脸颊,认真的说道。
李轶几乎没有听到茹云姨娘究竟在说什么,他的目光贪婪的流连在那,似是天边晚霞的粉面桃腮上。
茹云姨娘在李轶灼热的目光之下,满面羞涩的垂下了脖颈。白皙似雪的脖颈,红衣似火的襦裙,白的白,红的红,恍了李轶的眼睛,动了李轶的心。
茹云姨娘垂头半晌,仍旧不见李轶开口,于是鼓足了勇气,娇娇柔柔,声音似是莺声流转,“老爷?”
李轶心若羽毛拂过,他回神笑道:“我正觉得腹中有些饥饿,阿云便送来了红绫饼,阿云果然知我心意。”
茹云姨娘对上李轶含笑的双眸,心跳不止,复又垂下头去,低声说道:“我……并没有……老爷……说得……这般好……”
李轶笑着拍了拍茹云姨娘的肩头,语气更加柔软道:“我既然说你好了,那么你自然便是好的,阿云莫要太过妄自菲薄。”
茹云姨娘猛然抬起头,眸中闪光道:“老爷当真觉得……阿云很好?”
李轶点了点头,肯定道:“阿云是我见过最好的姑娘。”
茹云姨娘抿嘴笑道:“老爷的话我自然是信的,老爷只要在心中留一点点的位置给阿云。阿云便此生无憾了。”
李轶听到最后,茹云姨娘的声音似是嘤咛,于是揽着她朝茹云阁走去,口中低声说道:“我这就让阿云看看我的心意。”
茹云姨娘懵懵懂懂的随着李轶到了茹云阁里,又茫茫然然随着李轶进了内室。直到杏儿悄然退了出去,并轻声掩了房门。
茹云姨娘才惊觉不对,她停下脚步,抬头望向李轶,口中疑惑道:“老爷不是说腹中饥饿吗?怎么不先吃两块红绫饼垫垫肚子?”
“还是阿云的事情要紧,阿云不是想要知我心意吗?我这就让你瞧瞧我的心意。”李轶揽着茹云姨娘行至床塌前,他抬手扯开茹云姨娘胸口系着的衣带,埋头在那一片柔软嫩滑当中吮了起来。
茹云姨娘又羞又臊,她手忙脚乱想要推开李轶,无奈李轶单手圈起她的纤腰,更加用力吸允起来。
茹云姨娘羞得满面通红,口中低声哀求道:“老爷……不可如此……不可……白日……”
“白日不可宣淫”这句话,茹云姨娘顿了几顿,终究说不出口,她面红耳赤红着眼眶几乎哭了出来。
“彼此赤诚相见,才能一窥对方心意。”李轶抬头认真说道。
茹云姨娘红着眼眶,手足无措,愣在当地,眼眸当中又是羞涩,又是委屈,呆愣愣的看着李轶。
李轶轻笑一声,复又垂下头去,口中含糊不清的说道:“阿云,你这般惹人怜爱,我实在把持不住……”
茹云姨娘的泪珠似是云雾散落开来,在眼眶当中萦绕一圈,便化为了漫漫情意,让人忍不住沉浸其中,再也不愿醒来。
茹云姨娘双臂轻轻环上李轶脖颈,想要开口说些什么,话到嘴旁,化为了一声声略带沙哑的嘤咛声。
待内室归于平静之后,茹云姨娘窝在李轶怀中,神色慵懒,声音中带着浓浓的满足之意,娇声说道:“老爷又欺负我,明明说好让我看看老爷的心意,结果……结果……又这样对我……”
李轶搂着茹云姨娘,手指在她光滑如缎的肩头划过,慢慢的说道:“每每见到阿云,我便忍耐不住。阿云难道就看不出我的心意吗?”
“可是……可是……”茹云姨娘想要反驳,张开嘴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阿云,我一见你便十分欢喜。正是因为想要每天都能见到你,所以才会把你安置在茹云阁。我知你心中忧虑,但一切有我。”李轶手指触着茹云姨娘软滑的肩膀,不禁心猿意马起来。
这话正触动了茹云姨娘的心事,她双目一红,又要落下泪来,口中委屈道:“老爷,我这几日心中不安,唯恐夫人怪罪于我……”
李轶手指一顿,默了片刻,方才开口道:“夫人宽怀,你又讨喜,夫人定然不会怪罪你的。何况纳你进门,本就是我的主意。”
“可是老爷,阿云从未见过夫人,阿云心里还是有些害怕。”茹云姨娘仓皇道。
李轶紧紧揽着茹云姨娘念头,神色轻松道:“阿云无须担忧,夫人那里由我去说。前面几日还得委屈阿云去夫人院中晨昏定省。等过上几日,我寻个由头,免了你的晨昏定省,到时阿云便可高枕无忧了。”
“老爷此话当真?”茹云姨娘惊喜道。
李轶轻笑一声,肯定的说道:“自然当真。”
茹云姨娘窝在李轶怀中,在李诃的肩膀上蹭了蹭脸颊,感激的说道:“老爷如此为阿云着想,如此让阿云如何回报……”
“哈哈……你这傻丫头,你不仅是刺史府正正经经的姨娘,还是我心上之人。我自然要全心全意为你打算,阿云你性子绵软柔和,若是嫁入寻常人家,定夫妻和美,举案齐眉。但是我心中实在放不下你,所以执意纳你进门,让你惊恐为难,是我的不是……”
茹云姨娘听到这话,伸手捂住李轶的嘴唇,口中焦急的说道:“老爷莫要如此说,阿云此生最为幸运的事情,就是遇见了老爷。能够入府与老爷朝夕相对,实在是阿云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夫人贤名在外,阿云敬爱夫人,定会恪尽本分,只愿老爷莫因阿云之事烦扰。”
李轶一叹,摸了摸茹云姨娘的脸颊,怜惜道:“阿云你越是如此懂事,越是惹人怜惜。只要有我在,我定然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茹云姨娘坐起身来,泪眼朦胧的看着李轶,哽咽道:“老爷如此待我……我实在无以为报……”
李轶望着茹云姨娘洁白如玉的躯体,目光蓦然深沉起来,他伸手拂过茹云姨娘的脖颈,口中低吟道:“阿云若是执意回报,那就为我再生下一位郎君吧。”苏陶陶穿唐记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苏陶陶穿唐记》,微信关注“热度文或者rd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五百零三章 添枝散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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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氏紧赶慢赶,马车驶入庆阳府时,已近傍晚酉时。
“夫人,你瞧老爷亲自来迎夫人回府了。”灰衣丫头指着车帘外面,兴奋的说道。
“你这丫头瞧着稳重,怎么如此大惊怪。”齐氏笑道。
“夫人,老爷亲自来迎,说明老爷看重夫人。夫人你瞧,老爷朝着这里看过来了。”灰衣丫头笑道。
“你这丫头尽胡说,快些把帘子放下来。”齐氏嗔怒道。
灰衣丫头乖乖放下了车帘,笑着说道“老爷出来接夫人,便是大家伙儿瞧见了,也只能说明老爷夫人情深意重,夫人何必如此谨慎”
“你这丫头大街上撩开车帘,对着外面探头探脑,哪里还有一点大家风范”齐氏肃着脸说道。
“夫人出身名门,自是大家风范。奴婢不过是个丫头,要什么大家风范呢”灰衣丫头嬉皮笑脸道。
“你若是这么想,就大错特错了。你如今既然是我的丫头,出门在外代表的就是我的脸面。若是有失礼之处,丢的可是咱们刺史府的脸面。”齐氏语气严厉道。
灰衣丫头吐了吐舌头,不情愿的说道“奴婢记下了。”
齐氏看到灰衣丫头闷闷不乐的模样,于是缓了语气,语重心长道“我之所以这么说你,实在是为了你好。有些事情外面瞧着花团锦簇,内里却是危机重重。若是一着不慎,很有可能满盘皆输,所以咱们不得不谨慎起来。”
灰衣丫头抬头,震惊道“当真如此”
齐氏点了点头,复又笑道“后宅之中,若是被人一眼看穿,那么离死路也就不远了。”
灰衣丫头收起了面上的震惊之色,不可置信道“可您是堂堂的刺史夫人啊,后院当中还不是您说了算吗”
“自然不是,刺史府中的一切都是老爷说了算。玉儿你记住,谨言慎行才能活得长久。”齐氏弯起嘴角,面上笑容如春风拂动花朵一般柔和。
灰衣丫头恭谨道“奴婢受教了。”
齐氏见她听到了心里,便也不再多言,马车晃晃悠悠,又行了数十步,便慢慢的停了下来。
灰衣丫头撩开车帘,跳下马车,对着李轶蹲身行礼。
齐氏听到灰衣丫头行礼的声音,嘴角笑意更深,这丫头虽是聪明,但是胆子颇大,若不好好敲打一番,恐怕日后会惹出事来。
“夫人”熟悉的声音从车厢外面传来。
齐氏吐出一口气,悠悠起身,撩开车帘,对着李轶笑道“劳烦老爷亲自来迎。”
李轶身穿降紫色澜衫,脚踩革靴,头戴璞头,看向齐氏的目光极是柔和,“夫人,一路可还辛苦”
齐氏摇头道“并不十分辛苦。”
李轶上前两步,对着齐氏遥遥伸出手来。
齐氏抿嘴一笑,站起身来,扶着李轶的手,踩着马凳,下了马车。
李轶瞧着齐氏身穿朱红襦衫,下穿姜黄色襦裙,头戴金凤衔珠步摇,身披披帛。虽是舟车劳顿,但面上并无疲惫之色,李轶放下心来,笑着说道“家中已为夫人备下了宴席,只等着夫人归来,为夫人接风洗尘。”
齐氏垂眸浅笑,“多谢老爷挂心,路上耽误了行程,不怕也不会今日才到。家中诸事,烦扰老爷处理了。”
李轶眸光一闪,笑着说道“茹云也帮了我不少。”
齐氏捏着帕子,揉着眉心,不确定的说道“茹云我并不记得家中有这号人物”
李轶笑容一顿,须臾之后,复又笑道“茹云之事,我信中曾经提起此事”
齐氏恍然大悟道“瞧我这记性,茹云原是老爷新纳的妾。”
李轶放低了声音说道“茹云性子柔顺,夫人平日里家事烦扰,日后有了茹云相助一二,夫人也能轻松自在些。”
齐氏心中所想无人知晓,但面上却是笑意更深,她收起帕子,对着刺史李轶嗔怒道“老爷既然瞧中的人,那么我定然也会喜欢。家中冷清许久,确实也该进些新人了,此为一喜,若是有肚子争气的,能为老爷添上一男半女的,那就更是双喜临门了。”
李轶心头一松,笑着说道“我为夫人准备了一样东西,夫人若是瞧见定然喜欢。”
齐氏松开了手,笑着说道“东西在哪”
李轶神秘的说道“东西就在家中,夫人回去便知。”
齐氏也不再追问,转身上了马车,车帘一掀,遮挡了车里车外。片刻车帘又被掀起,却是李轶上了马车。
齐氏笑道“老爷今日倒是不同往日。”
“所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自然想与夫人多呆一会儿。”李轶笑着坐在了齐氏对面。
齐氏心中愤怒,面上不显,只紧紧捏着帕子,放缓了声音道“老爷惯会哄人。”
李轶收起了笑容,认真说道“我与夫人十数年的夫妻情分,夫人还不知道为夫的心意吗”
齐氏捏着帕子叹道“我自然是知道老爷心意的。”
李轶继续说道“夫人长途跋涉个中辛苦,我自然知晓。可是阿云夫人并未见过阿云,若是夫人见到阿云之后并不喜欢,那么,我立时便送她回去。”
李轶的一番真情实意,看在齐氏眼中却是假仁假义的惺惺作态,她捏起帕子,擦了擦眼角,声音中带着若有若无的委屈,“老爷怎能如此看我,老爷喜欢的人,我自会好好看护。老爷若是疑心我会从中作梗,那么老爷便看错我了。”
李轶瞧见齐氏拭泪,转而坐到齐氏身旁,轻拍齐氏脊背,口中宽慰道“我看重夫人,所以才会如此介意夫人的想法。夫人的辛苦,我心中知晓,但是阿云实在乖巧。我把她安置在偏远的茹云阁中,夫人若是不想见她,我便命她日日呆在茹云阁中,莫要出来扰了夫人的心境,如何
齐氏丢下帕子,破涕为笑道“老爷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我身为主母,如何让府中添枝散叶,本就是我的本分。如今府中新来了姨娘,我打心底里为老爷高兴。其实我也为新来的妹妹准备了一份礼物,不知道她会不会喜欢”
第五百零四章 混沌虚无
李轶神色一松,笑着说道:“阿云若是知道定然欢喜。”
齐氏眸光一闪,嗔道:“子非鱼焉知鱼之乐,老爷怎知茹云姨娘心中所想。”
“夫人未曾见过阿云,所以才会有此疑虑,等到夫人见到阿云就会会知晓了。云儿本就是个极为单纯之人。”李轶笑着说道。
齐氏于是也笑着说道:“老爷即是这般说,想必茹云妹妹定然是个妥帖之人。”
李轶听齐氏转了口风,笑着揽过齐氏的肩头,感叹道:“府中许久不曾进新人了,阿云来了,也能陪你说说话。”
齐氏点头道:“咱们府中是冷清了些,茹云妹妹来了也是喜事一桩,又正逢年下,倒是该好好庆祝一番。待我回去之后,定要为茹云妹妹好好操持一番。”
李轶沉思道:“阿云一个姨娘的身份,也经不起大操大办。不如就随着往年的分例来。”
“那可不行,茹云妹妹可是肩负着为家里开枝散叶的任务在身。若是不给妹妹些脸面,恐怕日后妹妹料理起家事来,不好服众。后院当中人多嘴杂,那些个婆子们又惯是踩高就低,若是不好好操持一番,恐怕茹云妹妹日后打理家事时,一时被下人哄骗了去。”齐氏思忖道。
李轶听着不觉点头道:“夫人说得倒也有理,只是阿云性格柔弱,并不能做到独当一面,所以夫人只需安排阿云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便可。若是有些事情,夫人不方便自己出面的,便让阿云去做便好。”
齐氏听见这话几乎咬碎了满口银牙,她语音略带僵硬的说道:“老爷的意思是?”
“有些应酬夫人若是不屑出面,便让阿云前去便可。此事一来,可为夫人省些烦扰,二来也能借机让云儿历练一番。待到阿云能够独当一面了,咱们便能日日呆在一处了。我还想着夫人再添个郎君,或是娘子,如此家中就会热闹起来了。”李轶揽着齐氏肩头,贴心的说道。
齐氏心中哧笑,面上不显,她顺势捶了捶肩膀,疲声说道:“如此甚好。樱儿去了之后,我这精神便一日不如一日,如今茹云妹妹来了,我倒也能松快松快。至于子女之事,我倒也看得很淡,不过随缘罢了。”
李轶虽然也知齐氏这话说的言不由衷,但听到这话,他心中仍旧觉得妥帖。他顺手在齐氏肩膀了捏了几下,叹声说道:“夫人莫要感怀,樱儿去了,我心中着实难受,但人总要向前看……”
齐氏掏出帕子在眼角沾了沾,感怀的说道:“老爷说得有理,可是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没有了,我心中一时半会,着实痛快不起来。心头总像是堵着一块儿石头,喘不过气来。”
周遭的空气陡然压抑起来,李轶心中不耐,但茹云之事因他而起,他少不得再宽慰齐氏几下。于是李轶敛了神色,安慰道:“樱儿之事,他们王家总是要给咱们一个说法的,等我年后亲自上门,为樱儿讨厌一个说法。”
齐氏收起悲伤之色,挺直身子,正色说道:“我这次上门,根本就没有见到元氏。看门的仆人说是夫人去城外的寺院当中祈福去了。等我赶到寺院的时候,僧人们又说元氏刚刚归家。显见是有意的,我唯恐事情闹僵,日后不好上门。所以留了封书信给了门房,结果等我出城之后,才有厮匆匆忙忙赶来,说是,门房竟然忘记了此事,如今府中已把那门房撵了出去。”
李轶轻哼一声,“偌大的王家,竟会用这么糊涂的门房,此事当真的匪夷所思。”
齐氏接口道:“若是不愿见我就罢了,偏偏等我出了城,又让厮来请。我唯恐误了回家的时辰,所以便让那厮稍待,又重新写了一封书信,让他稍回去了。”
“夫人信中如何说的?”李轶侧头问道。
齐氏嘲讽一笑:“我又能怎么说,不过是与亲家定下了下次见面的日子。”
齐氏口中的“亲家”,嘲讽意味浓郁,李轶哪有听不出的。他默了默,方才说道:“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待到年后再做打算。咱们如今最重要的事情,便是让夫人瞧瞧我送夫人之物。”
齐氏自在富贵荣华中打滚,什么东西没有瞧过?不过李轶如此笃定的神色,倒是让齐氏生出了一丝好奇之心来。她暂且放下了茹云姨娘之事,合着日子还长,她有的是时间料理这个乘虚而入的茹云姨娘。
于是齐氏笑道:“老爷,不如先告诉我,究竟要送我什么东西?”
李轶故作神秘道:“若是说了就不灵了,反正我敢肯定,夫人瞧见之后,定会心生欢喜。”
齐氏被抛开了心中烦扰,心中登时松快起来,她眼中带笑道:“老爷怎就如此肯定?若是我当真不喜欢呢?”
李轶拍了拍齐氏的肩膀,笃定的说道:“多说无益,夫人一瞧便知。”
齐氏翘了翘嘴角,窝在李轶怀中再不言语。
冬日的傍晚似乎只是一瞬,刚才还亮堂堂的车厢当中,很快就陷入了一片朦胧当中。
车厢内的案几,木匣似乎都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轻纱,让人瞧不清楚其中轮廓。周遭所有的一片仿佛都陷入了混沌虚无当中。
齐氏突然恍惚起来,仿佛还是多年前,初次与李轶见面时,也是这般坐在马车上。他也是这般趁机揽过了自己的肩膀。谁又能想到一瞬便是经年,转眼她眼角已有了细碎的皱纹,而他身上也有了岁月的痕迹,早已不是初见时温文尔雅的吏。
车厢内光线越来越暗,一片虚无终究归入了黑暗当中。齐氏轻轻握住了李轶的手,对方也紧紧抓牢了她的手。
齐氏轻叹一声,安宁难得,转瞬即逝,能把握一刻便是一刻罢。
果真如齐氏所想,片刻的安宁在见到茹云姨娘之后,破碎成了一片片的泛着琉璃光芒的碎片,像是夜晚惨淡的星光。
茹云姨娘立在垂花门前,头簪琉璃步摇,一身杏色襦裙,神色恭谨,见到齐氏。茹云姨娘蹲身行了礼,口中谦卑道:“夫人回来了……”苏陶陶穿唐记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苏陶陶穿唐记》,微信关注“热度文或者rd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五百零五章 白玉珊瑚
齐氏目光在茹云姨娘身上一顿,茹云姨娘与她想象中的似乎不大一样。
杏色的襦衫给她凭空增添了一抹温柔,一双剪水秋瞳生在一张芙蓉面上,尖尖的下巴带着一抹娇柔。灯下观美人,果然别有一番韵味。
齐氏心中冷笑,生得这般娇娇弱弱的模样,难怪老爷不顾脸面也要把她纳进门。
过了一息的功夫,齐氏方才笑道“生得这般模样,莫说是老爷了,便是我瞧见了,也心生欢喜。”
茹云姨娘松了一口气,夫人未曾让她起身,她也不敢起身,只蹲在原处,神色恭谨道“茹云不过蒲柳之姿,夫人莫要夸赞茹云了,不然茹云当真无地自容了。”
齐氏也松了一口气道“茹云妹妹莫要自谦,错过了妹妹进门的好日子,我心中实在过意不去。所以特意为妹妹准备了微薄之礼,妹妹切莫嫌弃。”
茹云姨娘手足无措道“夫人宽怀莫要怪罪茹云就好”
齐氏上前两步,轻轻拉起茹云姨娘,笑着说道“傻妹妹,我为何要怪罪与你”
“我我我进门时并未拜见夫人”茹云姨娘讷讷道。
“你进门时,我并未回来,没有拜见又怎会是你的缘故茹云妹妹莫要多想,我一瞧你的模样,便心生欢喜。”齐氏拉着茹云的手,宽和道。
“夫人对茹云太好了茹云实在无以为报”茹云姨娘心下感激,反反复复说道。
“茹云妹妹说什么傻话呢老爷平日里最是忙碌,你若当真想要报答我,那便多陪我说说话吧。”齐氏笑道。
茹云姨娘感激涕零道“多谢夫人多谢夫人若是夫人肯听茹云说话,那么那么茹云定然会日日来陪夫人说话”
齐氏笑容更加宽和,她拉着茹云姨娘的手,满意的说道“茹云妹妹,刺史府冷清许久,如今妹妹恰逢年关进门,我定然要为妹妹好好办上一场宴席。”
茹云姨娘惊慌失措道“夫人高看茹云一眼,是茹云的福气,但是但是,茹云当真担不起夫人这般抬举。”
“我说你担得起,你就担得起。你的手,怎么如此冰凉,咱们还是快些进屋去罢。”齐氏挽着茹云姨娘的手,穿过垂花门,进了刺史府后院。
茹云姨娘悄然回头看了身后的李轶一眼,对方冲她点了点头,茹云姨娘这才彻底放下心来,随着齐氏朝着正房而去。
茹云姨娘忐忑不安的随着齐氏进了正房。一进门便瞧见了一株三尺来高的白玉珊瑚。
茹云姨娘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珊瑚,她从未见过如此硕大的珊瑚,也从未见过这般颜色的珊瑚。
光泽艳丽,温润可人的珊瑚,几乎恍了茹云姨娘的眼,茹云阁原本已是美轮美奂,巧精致。如今瞧见正房,才知茹云阁之于正房,不过是巫见大巫。
茹云姨娘的一举一动自是逃不过齐氏的眼睛,齐氏看着白玉珊瑚,笑着说道“老爷倒是有心。”
“这白玉珊瑚是老爷送给夫人的”茹云姨娘问道。
“老爷方才说要给我一个惊喜,没想到竟然是此物,我原本并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茹云妹妹若是喜欢,我便把此物赠与妹妹如何”齐氏指着白玉珊瑚,笑道。
茹云姨娘诚惶诚恐摆手道“这如何使得”
齐氏面上笑容更加和煦道“宝剑赠英雄,珊瑚送佳人。此物全当是我对妹妹见面的见面之礼,如何”
茹云摆手道“这可使不得。一来此物太过名贵,二来这白玉珊瑚本就是老爷特地送给夫人的,又岂是我收下的道理夫人对茹云的心意,茹云已全然知晓,夫人实在无须如此如此”
齐氏抓着茹云姨娘的手,轻放在白玉珊瑚上,轻声说道“茹云妹妹,你摸摸看,这般光洁如玉的珊瑚,世间难得。若是此物放在我这里,只怕会暴殄天物。后院当中冷冷清清,冰冰冷冷,如今有妹妹陪我,我心中实在欢喜,若是妹妹不肯收下,那么我就只当妹妹不愿与我交心。”
茹云姨娘手指在白玉珊瑚上面轻轻拂过,白玉珊瑚在烛光中散发着阵阵幽光。她心中突然生出一丝异样来,她的眼睛逐渐放起光来,口中喃喃说道“夫人当真愿意把此物送给我”
“我既然开口,自然会把此物相赠。”齐氏直起身来,对着外面轻唤一声“玉儿。”
灰衣丫头悄然进了屋,垂首道“夫人有何吩咐”
“你去罩房后面找上几个孔武有力的婆子,让她们现在就把这白玉珊瑚抬到茹云阁中去。”齐氏吩咐道。
灰衣丫头领命而去,屋中便又只剩下齐氏与茹云姨娘二人。
直到灰衣丫头出去之后,茹云姨娘才回过神来,急声说道“夫人不可如此,茹云地位低下,原本就配不上此物,若是斗胆收下了此物,恐怕日日都不得安生”
齐氏抬手制止了茹云姨娘接下来的话,一锤定音道“茹云妹妹,我若不是与你投缘,也不会舍得送出此物。合着这白玉珊瑚也没有出咱们刺史府,我若是哪天想看,便直接去茹云阁便可。如此也不耽误赏玩,还给我这屋中腾了位置。如此看来,倒是茹云妹妹帮了我。”
茹云姨娘思来想去,齐氏的话倒也是正理,于是她无奈点头道“这件白玉珊瑚不过是我为夫人代为保管,夫人何时想要赏玩,我便立时把它送回。”
“我就喜欢茹云妹妹这般爽快的性子,想到日后能与茹云妹妹同在后院,我心中实在是欣慰。”齐氏面上带笑,感叹道。
茹云姨娘不由抓住了齐氏的手,双眸中俱是惊喜感激之意,她看着齐氏,真诚的说道“夫人倒是说出了我的心里话,我日后定然会好好伺候夫人与老爷。”
“茹云妹妹,你只要把老爷伺候的舒舒服服也就罢了。”齐氏捏了捏茹云姨娘的手,眨了眨眼睛。
茹云姨娘心窝当中一股热意,直扑心头,她垂着眼眸,结结巴巴道“夫人”
第五百零六章 雕花底座
齐氏见状笑道“茹云妹妹,我把你当亲妹妹看,你也就莫要见外。”
茹云姨娘感激涕零道“茹云无以回报,只能端茶斟水来回报夫人厚爱。”
齐氏嗔道“端茶斟水那是丫头的活计,若是你做了,还要那帮丫头做什么你就安安心心当你的姨娘,旁的事情交予丫头们去做,你就平日里陪我说说好便好。”
茹云姨娘自然心甘情愿,她又陪齐氏说了会儿话,瞧见齐氏面露疲乏之色,便知趣的退了出来。
茹云姨娘前脚回了茹云阁,后脚齐氏便命人把白玉珊瑚给送了过来。
茹云姨娘抚摸着白玉珊瑚,双眸闪烁着喜爱的光芒。
丫鬟杏儿张大了嘴巴,感叹道“我还从未见过如此大的珊瑚”
茹云姨娘抿嘴笑道“寻常珊瑚赤色居多,似白玉一般,又如此硕大的,只怕这世间,也没有几株。”
杏儿笑道“夫人如此看重姨娘,姨娘的日子就能好过了。这府中谁人不是看人下菜碟,夫人若是抬举姨娘,下人们自然也会高看咱们一眼。”
茹云姨娘笑道“夫人很好,能够遇见夫人是我的福气。”
杏儿喜道“夫人这礼物倒也真是用心,咱们定要把这白玉珊瑚好好收起来。”
茹云姨娘思索道“若是收起来,只怕会暴殄天物,不如寻个地方好好放起来,如此一来,也是敬重夫人之意。”
杏儿附和道“还是姨娘想得周到。这白玉珊瑚颜色如玉,不如配上一只雕花檀木架子,这样搭起来古朴典雅,姨娘觉得如何”
茹云姨娘笑着说道“如此甚好。”
主仆二人又折腾了半天,才在厢房里面找到了一只方方正正的鸡翅木雕花底座。两人这般刚刚搬出底座,刺史李轶,一撩帘子便进了屋。
茹云姨娘面颊一红,娇娇柔柔的说道“老爷怎么来了”
李轶笑道“我来看看你。”
茹云姨娘垂下眼眸,再抬眼时,杏儿早就不见了身影,唯有李轶笑意盈盈的看着她。
“老爷此时该陪着夫人才对。”茹云姨娘声说道。
“我放下不下阿云。何况我若是一直陪着夫人,阿云是否舍得”李轶笑着说道。
茹云姨娘垂首想了半晌,突然抬头说道“我自然想日日见到老爷,但是方才归家,老爷便来到了我这里,云儿只怕不合礼数。”
李轶听到这话,眼中笑意更浓,他捏了捏茹云姨娘的脸蛋,口中无奈的说道“阿云既然如此说了,那我便识趣走罢。”
茹云姨娘瞧见李轶转身要走,她心中一慌,伸手抓住了李轶的衣袖,低声说道“阿云,并不想让老爷走”
李轶站着不动,也不离开,也不说话,唬的茹云姨娘心中直跳,她绕到李轶前面,正对上李轶不苟言笑的面孔,茹云姨娘更加惶恐,她瘪着嘴委屈的说道“老爷莫不是生阿云的气了”
李轶不动声色,依旧冷着脸,茹云姨娘心中慌乱,她丢下李轶的袖子,拽着李轶的手,眼中带泪道“看来老爷当真生气了,我虽然不想老爷离开,但是夫人那里定然还在等着老爷,若是让夫人知晓了老爷在我这里,恐怕夫人会对云儿心生不满。”
茹云姨娘眼中噙着的泪水带着委屈与不舍冲出了眼眶,滚落在她光滑洁白的脸颊上。李轶见到如此情景,登时心软,他叹了口气,伸手拂过茹云姨娘的脸颊,疼惜道“傻云儿,我怎么忍心生你得气,我不过是在心疼你。你处处为人着想,可曾想过自己”
“老爷,府外不比府中,阿云虽然不舍得老爷离开,但是也不得不放手让老爷离开”茹云姨娘无奈道。
李轶擦干茹云姨娘脸颊上的泪水,柔声安慰道“我之所以现在前来,便是想告诉你,你在我心中的位置,其实也是在告诉夫人,你在我心目当中的位置。只有这样,夫人才会更加把握分寸,如此以来,你才能活得轻松自在些。”
茹云姨娘不由又滚下泪来,但是这次却是感动的泪水,她哽咽道“老爷对阿云如此用心,阿云实在是上辈子积来的福气。老爷莫要担忧,夫人对阿云甚好,老爷你瞧,这株珊瑚便是夫人刚刚使人送来的。”
李轶这才发现屋子正中间隔着的珊瑚,他瞧见珊瑚,神色震惊道“这珊瑚是夫人送给你的”
茹云姨娘点了点头,放软了声音说道“夫人执意要给,阿云不得不收。阿云也知此物太过贵重了些,但是当时的情景老爷并没有瞧见,实在是夫人事情难却。”
李轶端正神色说道“可是可是此物过于贵重了些。”
茹云姨娘眼睛一酸,此物是李轶赠给夫人的,如今夫人又转送给了自己,老爷心中自然不快。茹云姨娘心中难过,面上便也带出了三分,她强笑道“我待会便让杏儿把这白玉珊瑚送回去。我这院落门户,原也盛不下这富贵之物。”
李轶轻叹一声,捏了捏茹云姨娘的手,沉吟道“不论如何宝物,在阿云面前皆会暗淡无光,我只是没有想到夫人会把此物送给阿云。”
茹云姨娘心中这才好受了些,她收起面上委屈,认真的说道“阿云也知此物太过贵重,盛情难却之下收了此物。不过夫人对阿云的善意,阿云倒是瞧得清清楚楚,所以阿云日后定然会与夫人好好相处,这样老爷便可无忧家事,专心处理政事。”
李轶望着茹云姨娘明亮的眼睛,所有的烦扰登时消散开来。李轶深深的看着茹云姨娘,柔情的说道“无妨,既然是夫人赠与阿云的,阿云便收下好了。”
茹云姨娘惊喜道“老爷同意了”
李轶点头道“阿云可想好了把此物放在何处”
茹云姨娘指着内室说道“我原些便觉得妆台旁边空了些,如今正好把白玉珊瑚放在那里。”
茹云姨娘既然说出口了,李轶哪有不肯的。
茹云阁内归于了平静,正房里却有窃窃私语声传来。
第五百零七章 天干物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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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衣丫头不解的问道“夫人为何把那白玉珊瑚转送给了茹云姨娘”
“茹云姨娘如今正得宠,水涨船高,我自然要送能与她身份匹配之物。”齐氏笑吟吟道。
“在奴婢看来,在这府中唯有夫人的身份能与白玉珊瑚相匹配。茹云姨娘虽说受宠,那也不过是个姨娘而已。即便日后生下了孩子,也要抱过来养在正房的,所以夫人何必如此抬举她”灰衣丫头提起茹云姨娘,面上便涌起了浓浓的不屑之色。
“若是她一直这般受宠,她所生的孩子,还说不准会养在何处呢老爷既然如此喜欢她,我即便看在老爷的面上,也要对她忍让一二。”齐氏惆怅道。
“不过是恭桶也有三天香罢了。我瞧着那姨娘畏畏缩缩,绝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定然是门户里面的庶女,即便她是个嫡女,也绝对不是受宠的那一个。从她神情当中便能看出一二来,其一,她说话间从来不敢抬头看人;其二,说话间间犹犹豫豫,吞吞吐吐,实在让人着急。”灰衣丫头嘲讽道。
“只要老爷不着急便好。她是老爷选的人,定然会有过人之处,不过是咱们没有瞧见罢了。”齐氏幽幽道。
“什么过人之处,不过是到处装可怜罢了。咱们还没怎么着她,她便先摆出了一副被欺负的模样出来,这般娇娇滴滴的模样,实在让人心烦。”灰衣丫头面上嘲讽之意,愈发浓郁,她越说越气,很不能立时嘲讽茹云姨娘几句。
“无论她是什么模样,她都是老爷看重的人。她既然入了刺史府,我便该好好照看她才行。”齐氏沉吟道。
“她又不是孩子,说什么照看不照看的。夫人莫不是忘了,夫人离开的时候,可是这位茹云姨娘一直在料理家事的。”灰衣丫头提醒齐氏道。
“或许她不过是勉为其难罢了。”齐氏突然为茹云姨娘说起话来。
“什么勉为其难不勉为其难的,若是她执意不肯,旁人还能拿刀逼她不成夫人可知,权利一旦握在手上,再想放开,那便难了。”灰衣丫头意有所指道。
“不过是家事罢了,说什么权利不权利的”齐氏思忖道。
“权利无关大,一旦拿起,再难放下。刚才她在正房当中,可曾提起过一句,要把管家之权归还给夫人的话”灰衣丫头愤愤不平道。
“在垂花门那里,老爷已经说得很清楚了”齐氏轻声说道。
灰衣丫头自然无法明目张胆的议论刺史大人,所以她又把话题转回了茹云姨娘身上,“夫人,茹云姨娘刚刚进门便如此张狂,日后若是生下一男半女,即便抱来了正房,她若哭哭啼啼来见孩子,咱们又该如何”
齐氏叹道“她既然是孩子的生母,理性过来看看孩子。”
灰衣丫头几乎气歪了鼻子,她愤怒的说道“夫人缘何在家中如此忍气吞声”
“红颜易老恩先断,我不过是个容颜衰老的女人,茹云姨娘花容月貌,在这上面,我早就输得体无完肤了。”齐氏一点一点抚平了裙摆上褶皱,平静的说道。
齐氏的这番坦然外加认命之色,更加刺激了灰衣丫头,她霍然起身大声说道“夫人怎能说出这般丧气的话,成败于否,还未可知,齐氏切莫自暴自弃。既然她如今受宠,那么总有不受宠的时候,咱们如今要做的就是加速茹云姨娘不受宠的过程。”
“话虽简单,但操作起来,颇有难度。”齐氏不紧不慢的说道。
“那么老爷可有极其厌烦之事”灰衣丫头听到这话,态度才略微好转些。
齐氏半靠在美人塌上,一头乌发垂落在塌前,灰衣丫头重新坐在马扎上,拿起篦子为齐氏慢慢篦起头发来。
灰衣丫头一手拿着篦子,一手挑起一缕头发,慢慢的说道“茹云姨娘初来乍到,若是一个不巧,正撞到了老爷厌烦之处,那也只能怪她自己倒霉。”
齐氏似是极为困乏,他闭上眼睛,慢慢的说道“官场之上,若是有了弱点,那么就离倒台不远了。”
“官场之上自然要做到喜怒不形于色,可是夫人与老爷同床共枕十数载,又怎会不知老爷喜恶”
“转瞬之间,竟已过了十数载”齐氏一声长叹之后,才接口说道“老爷最不喜欢杏花,所以府中从来不载杏树”
“这是为何”灰衣丫头疑惑道。
“这个只有老爷自己知晓”齐氏缓缓睁开了眼睛。
漆黑的夜晚,天空仿佛被一块黑布遮挡的严严实实,点点星光便化为了盏盏灯笼陨落人间。
一盏两盏无数盏的大红灯笼,为年三十的长安城夜晚凭添了一抹喜庆,而稀稀拉拉的炮竹声更是在这份喜庆当中增加了一份欢快。炮竹浓郁的硝火味与酸甜苦辣咸人间五味共同汇成了过年的味道。
无论是否几家欢乐几家愁,年三十的夜晚总是轻松的,愉悦的,但是在永兴坊当中有一所院却显得极为与众不同。
街坊里一溜的大红灯笼当中突地掺杂着两个煞白的灯笼。白色的纸扎灯笼上面用漆黑的墨写着大大的奠字。
这两个白色灯笼似是一双大大的眼睛,而那两个奠字,便是眼睛当中的瞳仁。就这一双惨兮兮阴测测的眼睛,夹在在一众红灯笼当中。
有寒风吹过,灯笼晃来晃去,漆黑的瞳仁在眼眶中一会儿转到后面,一会儿又轻飘飘的转回前面。
若是细听的话,还能听到这院落当中发出的一些奇怪的声音。
这声音似悲似泣,似喜似狂,悲戚中带着疯狂,喜悦当中带着癫狂,伴着风声,这声音断断续续在巷子当中萦绕开来。
打更的是个大汉,仿佛姓吴,所以大家都唤他,“吴打更。”
戌时一更,天干物燥,心火烛;
亥时二更,关门关窗,防偷防盗;
子时三更,平安无事;
丑时四更,天寒地冻;
寅时五更,早睡早起,保重身体。
吴打更的提着梆子慢慢进了这条森然的巷,他一边打着梆子,一边高声喊道“戌时一更,天干物燥,心火烛。”
第五百零八章 小心火烛
吴打更苍凉的声音回荡在森然的巷当中。
“天干物燥,心火烛。”吴打更的一边敲着梆子,一边进了巷。他眯着眼睛看向巷当中唯一挂着的白色灯笼。
有冷风贴着面刮过来,吴打更的缩了缩脖子,加快了脚步。走到挂着白灯笼的院时,吴打更的鬼使神差的朝着院看了一眼。
只这一眼,唬的吴打更几乎魂飞魄散。吴打更的目瞪口呆看着缓缓打开的院门,院门不过打开了一尺有余,便戛然而止。
有一蓬头妇人从门后探出头来,瞧见吴打更,蓬头妇人咧嘴笑了,露出一口森森的牙齿。
吴打更背心冷汗直冒,他哆哆嗦嗦的说道“你是何人”
蓬头妇人瞧见巷当中唯有吴打更的一人,这才神神秘秘掩口道“我是桂儿”
“什么”吴打更的高声问道。
“我是桂儿”蓬头妇人轻声重复了一遍。
吴打更的全身汗毛陡然立了起来,这妇人的神色显见不是正常之人。他收起梆子转身想走。
谁知妇人又悄声说道“你莫走,我有事要告诉你”
吴打更的鬼使神差停了下来,望向蓬头妇人。
蓬头妇人转头看了看四周,瞧见周围无人,她才放下心来,悄声说道“打更的,我告诉你个秘密啊,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其实我已经死了”
一听这话,吴打更的立时便要逃跑,奈何双腿仿佛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他结结巴巴的说道“你说你已经死了”
“对啊我已经死了”蓬头妇人又重复了一遍。
吴打更的牙齿发颤,上下牙齿不由自主磕碰在一起,几乎说不出话来,“你你你究竟是人是鬼”
蓬头妇人突然笑道“打更的,你就不好奇,我是如何死的吗”
吴打更的瞧见蓬头妇人面上阴森森的笑容,身下一热,一泡热尿不受控制已撒在了裤裆里面。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惶恐道“你是如何死的”
“我是被我爹爹亲手杀死的我爹爹自疼爱我,无论我提出什么要求,爹爹都会答应我在这家中,我最喜欢的人便是爹爹。”蓬头妇人面上笑着,眼中却显出了一抹痛苦之色。
吴打更的不由自主问道“那你爹爹究竟为何要杀你”
蓬头妇人嘿嘿一笑,面色诡秘道“古话有云,有钱能使鬼推磨。爹爹自然是为了银子,原来我在他心中还敌不过三百两银子”
吴打更的裤子被一泡尿浸得沉甸甸的,再有寒风吹着,双腿不由自主打起寒颤来,但他仿佛并未察觉到,反而接口问道“为了三百两银子竟然毒杀亲女,你爹爹简直不配为人。”
“我时候有次生病,我爹爹连夜背着我去医馆看病。路上我疼的哭了起来,我爹爹为了哄我,竟然为我唱起了曲。那曲调我现在还记得。”
“邺城中,暮尘起。将黑丸,斫文吏。棘为鞭,虎为马。
团团走,邺城下。切玉剑,射日弓。献何人,奉相公。
扶毂来,关右儿。香扫途,相公归。”蓬头妇人声音逐渐飘忽起来,须臾之间,时光彷佛又回到了时候。
吴打更的如今早已忘了害怕,他一脸同情的看着蓬头妇人,叹声说道“你爹爹或许有他的苦衷不然他又怎会如此对你”
“他急等着娶怀了孕的妾进门,所以下毒毒杀了我”蓬头妇人艰难的说道。
吴打更的早就忘记了害怕,他的思绪早已被蓬头妇人吸引了去,整个人都沉浸在一种莫名愤怒的情绪当中。听到蓬头妇人这般说辞,他愤怒的说道“如此行为简直是畜生不如,你爹爹当真枉为人父。你遇见这样的父亲当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了,希望你下辈子能够遇见一个好爹爹。”
“我实在不甘心啊他为何要如此对我是他亲手把有毒的红绫饼给了我,又眼看着我吃了下去他怎么如此狠心为什么为什么”蓬头妇人突然尖叫起来。
她的声音在静谧的夜晚显得阴森恐怖又悲伤绝望。突然一阵风起,吹动着门楣上挂着的白纸灯笼。
吴打更立在寒风中,结结实实的打了一个冷颤。他抖着嗓子,看着蓬头妇人,低声劝慰道“就像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一般。你爹纳妾也是一样的道理,老妇再好,毕竟不如新人,所以你爹才会为了三百两银子对你痛下杀手。”
“我知道他是在嫌弃我,他一直想要一个郎君,可是母亲生下我之后,便伤了身子,再难有孕。所以,爹爹一直心存遗憾,所以,他才会想要纳妾。可他若是执意纳妾,母亲最后定然会依着他的,他又何至于如此行事”蓬头妇人神情茫然,喃喃说道。
“若不是铺张浪费的话,三百两银子足够一生花销了。”吴打更的叹道。
“他是够用一生了,那么我呢我的命就值区区的三百两银子吗”蓬头妇人突然怒道。
“或许在你爹爹眼中,三百两银子更加重要些。”吴打更的实话实说道。
蓬头妇人突然高声哭了起来,她一边哭,一边擦着眼泪,口中呜咽道“爹爹爹爹爹爹你为何要如此对我爹爹你就不能再等等吗等到桂儿长大了之后,定然会为你赚很多很多三百两银子回来你又何必如此着急”
吴打更的正要开口劝慰,心中突觉不对,他一脸怀疑的问道“你今年多大岁数”
蓬头妇人抽抽泣泣擦干了眼泪,这才哀哀怨怨的说道“我是乙丑年生人,过完年就该过八岁生辰了。”
“八岁”吴打更的嗔怒结舌道。
蓬头妇人认真点头道“乙丑年生人,今年可不就是八岁吗何况我是二月生人,出生的月份本来就大。等过了年关,我就该过九岁生辰了。”
第五百零九章 姐姐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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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打更唬得眼皮子直跳,他心知眼前这妇人怕是中了邪了。如今年关,正是鬼门放开,百鬼夜行的时候。他悄无声息的朝后动了两步,口中胡乱说道“我瞧你的模样,仿佛并不是八岁”
这句话更是刺激了蓬头妇人,她使劲拍着自己的脸颊高声说道“你这打更的整日里昼伏夜出,眼神竟然如此不中用。我不过才八岁,你就把我看成了妇人,当真好笑至极。我这就让你瞧清楚我的样子。”
蓬头妇人不知从何处摸出一只灯笼来,她把灯笼举至面前,而后从灯笼后面探出头来,对着吴打更狡黠一笑,慢慢说道“打更的,如今你可瞧清楚了”
吴打更不由自主看向蓬头妇人,白灿灿的灯笼后面是蓬头妇人似笑非笑的面孔。有风吹过,白纸灯笼滴溜溜打了一个转,灯笼上的“奠”字,正映衬在蓬头妇人的脸颊上。
吴打更吓得魂飞魄散,他再也忍受不住,随手丢下梆子,转身逃离了此处。
安静的巷当中唯有吴打更慌乱的脚步声,与沉重的呼吸声。他一口气跑到了巷子口,脊背后的衣服已全然塌湿了。
约莫着身后无人,吴打更这才停下进步,双手插腰,上气不接下气的喘了起来。好不容易等他喘匀了气,又情不自禁的回头看去,这一看,正对上蓬头妇人阴测测的双眸。
吴打更的尖叫一声,高声嚷道“你究竟是人是鬼”
蓬头妇人笑嘻嘻的说道“你这打更的好生糊涂,我刚才已经告诉你,我早已死了。既然死了,那么自然就是魂魄了。”
“可是你明明生着一副中年妇人的模样,非要装模作样的说自己才八岁,有八岁的孩子长成这般模样的吗”吴打更的退无可退,逃无可逃,索性一梗脖子,高声质问起来。
蓬头妇人茫然的摸着自己的脸颊,迟疑的说道“你莫要胡说,我明明才八岁,又怎会是中年妇人的模样呢我瞧是你眼神不好罢,不然那么活计你不去做,偏偏选了不人不鬼的打更人。”
吴打更的无父无母,自打记事起,便过着居无定所,四处漂泊的生活。直到后来,他被一个老人收养了之后,才算是有了个家。
虽然家徒四壁,家无长物,但好歹有口热饭吃,有张床塌睡,吴打更的便已心满意足了。
吴打更的与老人相依为命十数载,老人去世之后,吴打更的便继承了老人的衣钵。
老人自然是个打更人,所以吴打更的继承了衣钵之后,也成为了一位打更人。
打更人昼伏夜出,每每戌时出门,寅时归家。天蒙蒙亮的时候,众生带着一日的期望起塌,吴打更则带着一夜的困倦入眠。
所以吴打更的很少说话,当然也没有机会说话。许是太孤独的缘故,吴打更的开口说道“眼神不好的怕是“娘子”你吧”
蓬头妇人听得明显带着嘲讽之意的“娘子”,她心中不愿,嘟嘴说道“我的眼睛可是好的很呢我姐姐被人勒死的时候我可瞧得一清二楚。”
蓬头妇人说完,便斜眼看向吴打更,面上则带着,“你即便问我,我也不会开口”的神情冷冷看着吴打更。
吴打更惊道“你姐姐也死了”
蓬头妇人点头道“我亲眼看见我姐姐柳儿,被人用一条红色的布条给勒死了。”
吴打更的喉间滚动,好不容易把一口唾沫咽了下去,这才开口说道“那人为何要勒死你的姐姐,你可瞧清楚那人的模样了”
“我自然认出了那人,他便是烧了骨头化了灰,我都能认出他的模样来。”蓬头妇人咬牙切齿道。
“那你为何不去报官”吴打更的接着问道。
“他本来就是官身,我又该去何处报官我虽是年纪,但也知道有官官相护这么一说。我若是茫茫然的前去报官,不仅无法为姐姐讨回公道,估摸着还会把自己的命给搭进去。”蓬头妇人无奈道。
“那人竟是官身他又怎能狠心做出这种事情来”吴打更从未经历过如此奇异的夜晚,也从未见过如此诡秘的妇人,他一时竟忘了害怕,满头满脑想的都是那个被人活活勒死的娘子。
“他与我姐姐相识不过数月,我姐姐仿佛很喜欢他”蓬头妇人犹豫道。
“你不过才八岁而已,又哪里知道什么喜欢不喜欢的许是你姐姐欠了那人的银两,那人来讨银子,你姐姐无钱还账,于是那人恼羞成怒之下,便残忍杀害了你的姐姐”吴打更仔细分析道。
“我虽然不过八岁,但也能看出我姐姐的心思。因为她看向那人的目光与众不同。我姐姐望着我的目光虽然也是喜欢,但是与那人的喜欢又有不同。”
“因为我姐姐看着那人的目光当中闪着亮光,就像看到了最喜欢的钗环,或是最喜欢的裙子,甚至比这种目光更加喜欢。”蓬头妇人说话间,双眸当中也闪出光来,那这光既不是喜欢也不是厌恶,而是带着一种悲天悯人的通透与诡秘莫测的无望。
吴打更此时已全然相信了蓬头妇人的话,他一脸同情的叹道“你姐姐不识好人歹人,也太傻了。”
“打更的你可知,杀死我姐姐的那人究竟是谁”蓬头妇人神神秘秘的说道。
吴打更的摇头道“我既不认识你姐姐,也从未见过那人,我如何知晓他的究竟是谁”
“那人的身份若是说出来,你定然会吓一大跳。”蓬头妇人翘起嘴角,神秘的说道。
“那人究竟是谁”吴打更的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儿里,他不自觉的抖着声音问道。
蓬头妇人神秘一笑,对着吴打更的招了招手,待吴打更的侧头过来,她对着吴打更的耳朵,声说道“打更的,你当真想知道那人是谁”
吴打更的点了点头,毫不犹豫的说道“我自是想知道那人究竟是谁”
蓬头妇人默不作声,点了点头,又过了片刻,方才把嘴巴凑到吴打更的耳朵眼里。
第五百一十章 红色火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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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偏偏不告诉你。”蓬头妇人在吴打更耳旁轻声说道。
吴打更的一愣,张口说道“我瞧你根本就不知道。”
“哼,谁说我不知道的”蓬头妇人怒道。
“你既然知道,为何不说出来”吴打更的反问道。
蓬头妇人突然桀桀笑了起来,漆黑的瞳仁紧紧盯在吴打更的身上,声音如同鬼魅,“我不说出来,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吴打更的不解道。
“自然是为了你好,若是你知晓了我姐姐的死因,只怕你也活不长了。那人既然能够杀死我姐姐,自然也能轻而易举的杀死你。”蓬头妇人冷笑道。
吴打更打了一个冷战,正要说话,却又突然发现了蓬头妇人话中的破绽,于是嘲讽道“既然如此,你为何还活着”
蓬头妇人听闻这话,突然笑了起来,她捂着嘴巴笑了几乎一炷香的功夫,这才伸手指着吴打更,笑着说道“你这打更的不仅眼睛不好使,我瞧你的脑袋也不大好使,不然你的记性怎么会这么差。我刚才就已经告诉你,我已经死了,你莫不是忘记了”
吴打更登时无言以对,以蓬头妇人的如今的模样,估摸着是什么也问不出来了。
他抬步欲走,一个眼风突然瞧见蓬头妇人背后有道长长的影子,他心中一喜,指着影子说道“你若是鬼,又怎会有影子”
蓬头妇人举着灯笼朝后望去,影子便又转至身前,来回几次之后,蓬头妇人终于瞧见了脚下的影子。
她疑惑的看着脚下的影子,奇怪的说道“可是我明明已经死了,为何会有影子”
“其实你根本就没死。”吴打更的肯定道。
“什么你说什么我怎么会没死我明明吃下了爹爹给的红绫饼之后,便疼痛而死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蓬头妇人高声尖叫道。
“因为你根本就不是桂儿,你看看你的影子,哪里是个八岁女童的模样,你分明就是个妇人。”吴打更冷声道。
蓬头妇人提着白纸灯笼前前后后照着自己的影子,她不停地转着圈子,口中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你女儿桂儿被你相公毒杀了之后,你忍受不了悲痛,精神错乱之下,才会以为自己是桂儿。或许只有这样,你才不会如此悲伤”吴打更的狠心说出了心中猜测。
果然蓬头妇人的面色在白纸灯笼的映衬下越来越白,甚至犹甚于白纸灯笼的白。
她双眸惊恐,不停地摆手说道“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我娘亲眼瞧见柳儿姐姐被杀,她都没有疯癫,如此一来,又怎会因为我的死而疯癫呢”蓬头妇人声音又高又细,在黑夜中显得凄凉绝望。
吴打更瞧见蓬头妇人癫狂的模样,如今已经不想知道关于这妇人一切的前因后果了。他仓皇道“无论如何你肯不肯罢休,你都已经死了,你如今的模样只是中年妇人的模样。”
蓬头妇人挥舞着手中的白纸灯笼,蜡烛点燃了白纸,白纸灯笼刹时燃烧起来,红色的火苗舔着白麻纸,转瞬的火光之后是燃烧殆尽的黑色纸屑。
蓬头妇人恍若未闻,依旧固执的提着白纸灯笼,口中喃喃自语道“我是桂儿我是桂儿我是桂儿啊爹爹娘亲你们快来看看桂儿呐桂儿疼啊桂儿浑身上下的每一根骨头都好疼啊爹爹你为何如此狠心娘亲你为何要任由那人杀了柳儿姐姐爹爹娘亲咱们虽然没有钱但也能平平安安过活你们为何要如此狠心绝情”
眼看火苗就要舔上蓬头妇人的衣袖,她依旧无知无觉,悲戚道“爹爹娘亲桂儿好疼”
吴打更于心不忍,他急忙蹲身,抄起一捧白雪,洒在蓬头妇人衣袖上。吴打更接连几次,蓬头妇人衣袖的火舌渐渐熄了,她满头满脸的雪渣子,一身狼狈,满面悲伤,双眼猩红,兀自提着只剩骨架的灯笼。
“你莫要伤心了,如今已是这番模样了,你便是再伤心也没有办法让时光倒流世事艰难,没有一个人能够轻松随意的过完这一生。有些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那么只能打落了牙齿和血吞”吴打更的并不太会劝人,他搜肠刮肚好不容易想起了几句不知从哪里听来的话,东拼西凑的讲给了蓬头妇人。
蓬头妇人恍若未闻,口中不停的说道“爹爹你为何要如此对我娘亲为何你要如此狠心眼睁睁的看着那人掐死了柳儿姐姐你就不怕柳儿姐姐的魂魄不得安宁吗我知道你心里害怕那人但是究竟是柳儿姐姐的命重要还是那人的清誉重要娘亲你怎么如此糊涂”
蓬头妇人喃喃自语,不知是在埋怨她的娘亲还是在埋怨内心一直不愿意面对的自己。
吴打更的长叹一声,伸手拿掉了蓬头妇人手上的灯笼骨架,口中安慰道“你还是想开些罢无论你究竟是谁都已经无力回天了该死的都死了不该死的也都死了你便也放心罢安安心心的过完这后半生罢无论如何总会有云开雾散的那一天的”
蓬头妇人突然双手挥舞,尖叫道“娘亲娘亲你莫要来抓我娘亲求求你放开我”
“你怎么了”吴打更的上前一步,拉起蓬头妇人的手腕,急声问道。
“娘亲娘亲我给你跪下了求求你莫要带我走娘亲你莫不是怪我把你的秘密说出来了娘亲我现在就闭上嘴巴再也不说了无论谁问我打我我都再不说了”蓬头妇人强烈挣扎着,哀求着,她突地挣脱开了并没有被束缚着的身体,跪在地上,对着南面,“砰砰”地磕起头来。她头磕的又急又重,一会儿的功夫,周遭的白雪上就溅上了红色的血点。
第五百一十一章 白纸灯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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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打更这辈子遇见的奇怪事情加起来都没有今夜这番遭遇来得诡异非常。
红色的血花,飞溅雪地之前,尚且带着余温,待飞落在雪地之上,便迅速的融入其中,化为了斑斑红色血点。黑夜之中,这血点便成了诡异的暗黑色。
吴打更怔怔的看着脚旁的血点,这双鹿皮革靴是他在西市足下坊,用三钱银子买的。
这三钱银子几乎是他一年积蓄的一半。他在足下坊犹豫再三,三钱银子在手中紧紧攥着,到了最后,在伙计讥讽的目光当中,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艰难的给了银子,沉重的接过鞋子。革靴在床头放了整整一个月的功夫,他都舍不得上脚。
直到这两日突降大雪,他才下定了决心穿上了鹿皮革靴。这鞋子是他一生当中穿过的最舒服的鞋子。若不是冻疮复发,疼痒难耐,只怕他仍旧不舍得上脚。
今日大年三十,又适逢大雪,他在家中就着猪下水,喝了一壶的浊酒。高兴之余,便兴冲冲的穿上了新鞋,拿着梆子出了门。
一路上他都走得心翼翼,生怕污了靴子。结果现在鞋子染了鲜血,梆子也丢了。
想到此,吴打更的眺目看去,雪地虽白,但巷幽深,他并没有瞧见什么。吴打更估摸着梆子应该是掉落在了蓬头妇人家附近,如今这蓬头妇人已全然疯了,但若是梆子丢了,他就得重新再做一个。
大雪封山,便是木头也不大好找,虽说是可以在进城的樵夫那里买,但终究还是要花些银钱,何况这梆子还是老爷子留给他的。
吴打更的打定了主意便趁着蓬头妇人疯狂磕头的功夫,悄然转身,重新入了巷当中。
吴打更的心里沉重,身上亦沉甸甸的。厚重的棉裤结了一层厚厚的冰,他走动之间,靠着大腿的冰坨子,逐渐化成了水,顺着大腿一路流到脚踝。
吴打更温热的大腿一阵战栗,恰巧也是这份冰凉,让他的头脑慢慢清晰起来。
他不由自主的回想着今夜的遭遇,这蓬头妇人显见是悲痛之下失了魂魄。这倒是也能理解,换成任何一个人,一日之间,痛失爱女,其中一个还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被残忍杀死的。这事无论摊在谁的身上,只怕一时之间都会转不过弯来。
吴打更的虽然同情妇人,但也仅仅是同情而已。他既没有权,也没有钱,唯一能够施舍出来的东西便是同情。
吴打更的叹了一口气,口中低声说道“这世间的可怜人多了去了,我不过是个平头百姓,除了一声叹息,旁的也帮不上忙。怨只怨,这些人的命太苦了。”
“可是我的命就不苦了吗从无父无母,若不是老爷子给了我一口饭吃,我又怎能苟活到今日我过惯了苦日子,如今得了双新鞋,便能高兴许久,我就不可怜吗”
“都是在人世间挣扎着混日子的可怜人,我救不了你,谁也救不了你。你若是个有福气的,那便下辈子投胎到好人家里去罢。到那时日日都能吃上肉包子,夜夜都能喝上一口酒,这样的日子哪里是人过得,简直是神仙般的日子。”
吴打更的边走边说,仿佛无聊,又似是跟自己壮胆,他越走越急,待远远瞧见了蓬头妇人院门口高高挂起的白纸灯笼后,他便放缓了脚步,仔细朝地面看去。
功夫不负有心人,蓬头妇人门口的不远处的地上扔着的可不就是自己的梆子。
吴打更的松了一口气,慢慢朝着梆子走去。这梆子是老爷子临终的时候托付给他的。
老爷子说这一辈子活得太苦太累,近死之前,除了那所破房子,能够留下的吴打更的也只有这只梆子罢了。
老爷子其实并不希望吴打更的走他的老路,但是他除了打更,旁的也教不了吴打更的。
他临死之前,定定的看着吴打更,久久不愿闭眼。吴打更的不解其意,之后又过了许久,他才悟出来老爷子目光当中所蕴含的眷恋不舍与遗憾。
吴打更又叹了一口气,弯下腰捡起了梆子,口中叹道“老爷子,我这一生也只能如此了”
吴打更直起腰来,慢慢的收好梆子,刚一转身,便瞧见了满脸是血,目光冰冷的蓬头妇人。
吴打更连连后退,口中低声喝道“你要做什么”
“我来告诉你一个秘密。”蓬头妇人的声音低沉嘶哑,像是突然换了一个人。
“我什么都不想听,什么也不想知道,你快些从哪来回哪儿去罢。”吴打更的色厉内荏道。
蓬头妇人不为所动,她逼近了吴打更的,执着看着吴打更道“你即便不想听,我也是要说的。你即使把耳朵捂上了,我也要趴在你耳朵上说。无论如何,我今天一定要告诉你这这件事。”
吴打更的紧握着梆子,厉声说道“你快些回去,不然就莫怪我对你不客气了。我做惯了粗活,力气可是大的很呢你若是惹恼了我,可千万莫要后悔。”
蓬头妇人突然笑了起来,她嘶哑着说道“你会想听的。”
“我绝对不会听的,你这疯妇,快些离开。”吴打更的挥舞着手中的梆子,高声嚷道。
“你就不好奇吗”蓬头妇人突然问道。
“好奇什么”吴打更狂挥乱舞之间,蓬头妇人的声音仍旧一丝不拉的传入他的耳中,他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一为好奇,二为稳住蓬头妇人。
“咱们在这里争执许久,竟然没有一个人出来看热闹。打更的你就一点也不好奇吗”蓬头妇人桀桀笑道。
吴打更一瞬间手脚冰凉,结结巴巴的说道“今夜今夜正是大年三十,家家户户都在守岁自然自然没有人会会注意到咱们”
蓬头妇人抬手指向门口挂着的白纸灯笼,阴测测的说道“大年三十,家家户户门口都挂着大红灯笼,唯有我家挂着白纸灯笼,打更的你可知这是为何”
吴打更颤抖道“为为何”
“为了招魂”蓬头妇人面上鲜血淋漓,嘴角带笑,于雪夜当中,恐怖而又阴森。
第五百一十二章 灯笼招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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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打更后心一凉,厉声喊道“你胡说,我从来没有听说过门口挂着白纸灯笼就能招魂。”
“你没见过的事情太多了,你可曾见过父亲毒杀亲女的你可曾见过母亲眼看着女儿被杀,还见死不救的你可曾见过当官的亲手杀人的你可曾见过孤魂野鬼游游荡荡魂魄不得安息的”
“就是因为如此,所以我母亲才要为我招魂,我才八岁,我还不想死,我想要好好活。我想要日日看到太阳,夜夜看到月亮,春天能有花朵,秋天能有果实。就像这地上的白雪一般,我日后怕是永远也瞧不到了。”蓬头夫人声音越来越低,她面上哀戚,声音愈发嘶哑,她从地上掬起一捧白雪,无限留恋而又贪婪的看着手上的白雪。
吴打更的心知此地不可久留,但眼前这“女鬼”又着实可怜,他握紧了手上的梆子,低声劝道“即便你当真回魂,你又能如何你根本就改变不了这一切,当官的还是当官的,咱们平头百姓即便死了,也依旧是平头野鬼,你还是放下一切,快些回去吧。这辈子委委屈屈的过了一生,但愿你下辈子能够痛痛快快的过上一辈子。”
蓬头夫人留恋的看了一眼手上的白雪,而后一扬手臂,雪花漫天,洋洋洒洒,复又落于地上。遗留在指缝间的雪花最终化为了水,冰冷的水。
她抬脚在地上狠狠踩了几脚,不甘心的说道“我就不相信我改变不了这一切。他虽然是当官的,但我却知道他是谁。我虽然奈何不了他,但是有人却是能够轻而易举的收拾他。”蓬头妇人说完,便走到她隔壁院落的院门口,使劲的锤起们来。
在吴打更目瞪口呆的模样中,院门悄然开启,从门后探出个人来。这人圆圆的脸颊,圆圆的眼睛,整张脸上写满了不耐烦,这人自然便是春花。
春花探出头来,一看看到,满脸是血的蓬头妇人。她吓了一大跳,扶紧了门框,厉声问道“什么人大年三十来这里闹事,莫不是不要命了吗”
“她本来就不是人,而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鬼魂。”吴打更的一晚上的功夫,终于瞧见了一个活人,他心中一喜,开口解释道。
春花连着冷笑了几声,一脸嘲讽的看着蓬头妇人,口中不屑道“我还没见过放着好好的人不当,非要当个不知名的孤魂野鬼的人呢尤其是满脸是血的孤魂野鬼”
“她也是个可怜人,一天之内,家中的人,死的死,散的散,如今只余她一人,还被她闺女的魂魄上了身。”吴打更的解释道。
奈何春花根本就不信,她直接揭穿了王大娘,“有一种人做多了亏心事,之后遭了报应,这便受不了了,一转眼,竟然换了个身份,以受害者的身份自居起来。她若是受害者的话,那么真正的受害者又该到哪里讨公道去”
“春花姐姐,你怎么不相信我啊,我真的是桂儿啊。春花姐姐腊月二十六那一日,你还给了我整整一包饴糖,春花姐姐莫不是忘记了吗”蓬头妇人一脸焦急道。
“你记错了,我并不曾给你什么饴糖。”春花否认道。
“春花姐姐,当时你提着食盒来我家的时候,是我为你开的门,进门后,你摸出了一包饴糖给我。那包饴糖整整有二十三颗,我给了柳儿姐姐五颗,剩下的十八颗,我一直不舍得吃,只每日起床之后含上一颗。”蓬头妇人满脸通红,急声说道。
春花自然看不到蓬头妇人满脸的通红,她只能看到蓬头妇人满脸的鲜血,听到这话,她不为所动,神情甚至更为嘲讽起来,她冷着脸说道“王大娘,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春花姐姐,我只是想让你救救我,桂儿真的好痛啊。”王大娘眼中含泪,苦苦哀求道。
“我救不了你,谁也救不了你,除了阎罗王,谁也救不了你。你若是当真有什么冤屈的话,就到阎罗王那里去讨回公道吧。”
“春花姐姐”王大娘失望的看着春花,口中慢慢的说道“春花姐姐,你怎么如此无情我此番上门,并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了我姐姐柳儿,她死的太冤了。”
“这世间枉死的人实在太过了,我既不是为民伸冤的青天大老爷,也不是普度众生的善心菩萨。你若是当真有什么冤情,便该去官府衙门里找大老爷们为你伸冤,而不是在我这里浪费时间。”春花急等着回去打叶子牌,她刚刚赢了几钱银子,趁着如今手气正壮,定要回去好好的赢上一把。
王大娘瞧见春花不耐,慌忙上前,低声说道“春花姐姐,我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你就救救柳儿姐姐吧,因为杀死柳儿姐姐那人,你也认识。你若肯帮我,我便告诉你那人是谁不然那人只怕还会再伤及无辜。到时只怕姐姐这院落当中,也不得安宁了。”
春花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狐疑的看着王大娘,口中兀自嘲讽道“你为了让我“帮”你,倒也算费尽了心机。可惜我偏偏不吃你这一套,你即便不告诉我那人是谁,也无妨。因为我根本就不好奇那人究竟是谁”
“或许根本就没有那个所谓的当官老爷,一切不过都是你自己杜撰出来的,你相公收了人家的银子,这件事情,你当真一点也不知情吗你骗得了别人,你骗不了自己。”
“你亲眼看着你相公进了百草堂,又亲眼看着他拿出了有毒的红绫饼,又亲眼的看着桂儿吃了下去,你都无动于衷。直到你相公被捕快抓了去,你既没有见到银子,也失去了亲人,你无依无靠之下,这才做出这幅母女连心的恶心模样出来,意图洗刷自己的罪恶感。”
“但是你真的能忘记桂儿临死时候的模样吗你的良心真的能够安心吗”
王大娘听到这话,深思恍惚起来,她掀动嘴唇,无意识的说道“桂儿死了我的桂儿死了柳儿也死了”
第五百一十三章 大年三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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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大娘,你醒醒吧,桂儿如今已经死了,你若是想要真心忏悔,便好好的活下去吧,就当是为了桂儿而活。”春花冷冷说完,“嘭”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王大娘失魂落魄的立于院前,她垂着脑袋也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么。
吴打更的转身欲走,突然听到王大娘低声说道“桂儿我的桂儿”
吴打更的叹了口气,提着梆子慢慢走了。
吴打更敲着梆子,口中高呼,“子时三更,平安无事。”
梆子声渐渐远去,巷子当中突然传出一阵闷响。血花飞溅,撒于白雪之上,一条人命的消失,就像是一片雪花消失的一般,无知无觉而又悄无声息。
普天之下,消失的雪花不是一朵两朵,消逝的人命也不是一个两个。
子时三更的庆阳府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家家户户都在屋中守岁。
过年时节,最高兴的莫过于稚儿幼童,因为可以穿新衣,戴新帽,运气好的还能得上一枚大红包。
刺史府后院的狗子瞪着眼睛紧紧攥着手中的荷包,一动不动。
三等丫鬟绫花吃多了酒出来吹风,一眼便瞧见蹲在墙角的狗子。绫花上前两步,在狗子肩膀上狠狠一拍,高声喊道“狗子,你在这里做什么”
狗子不言,绫花只当他是在闹别扭。于是转至狗子身前,笑着说道“狗子我说怎么哪里都找不到你,你躲在这里做什么”
狗子双目直愣愣的看着前面,圆圆的脸颊冻得通红。绫花心觉不对,她伸手在狗子面前使劲晃了几下,低声唤道“狗子,你这是怎么了你莫要怪桃儿了,她心直口快,其实并没有什么心眼儿。她说完那话之后,立时便后悔了,所以才会托我出来给你赔礼道歉。”
绫花从袖袋中掏出了一枚的荷包,她把荷包递到狗子面前,软声说道“狗子你就别生桃儿的气了,咱们都是做下人的,谁又能比谁好过到哪儿去”
狗子兀自不言语,只定定的看着前面,也不接伸手接绫花递过来的荷包。
绫花一叹,柔声说道“狗子,桃儿虽是说话不中听,但她也有她的苦处。从来都是做主子的挑选下人,从来没有做下人的能够挑选主子的,她今日受了气,所以说话不过脑子,你就大人有大量,莫要怪她了。”
绫花捏了捏狗子的脸颊,继续说道“你可知这荷包中放的是什么这荷包当中可都是你最爱吃的松子糖,桃儿为你准备的过年礼物。她原打算早早给你的,谁知道又出了那么一档子事情,她脸皮薄,一时拉不下身段来道歉。但是咱们狗子可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咱们大人不计人过,便原谅了桃儿如何”
绫花一长串话说下来,直说得口干舌燥,奈何狗子却是不为所动。绫花又捏了一下狗子的脸蛋儿,提高了音量说道“狗子,你今日究竟是怎么”
话未说完,绫花突然跳了起来,之前的醉意也消失的一干二净,狗子的脸蛋儿僵硬冰凉,哪里有半分活人的模样
绫花心头一紧,手上一松,荷包当中的松子糖纷纷坠落。
松子糖落在雪地上几乎是没有声音的,但这轻微的声音到了绫花的耳中便如同重锤响鼓。
她按捺着呼之欲出的一颗心,蹑手蹑脚走了过去,心翼翼的在狗子的身上拍了一下。狗子应声而倒,一双睁大到极限的眼睛正对上绫花的双眸。
一声尖叫响彻云霄,惊动了住在刺史府后院最南端后罩房里的丫鬟与仆妇们。
守门的王婆子掀开帘子,清了清嗓子,对着外面喝骂道“大过年的,是哪个不长眼的在这里嚎丧呢”
绫花满脸震惊,捂着嘴巴,说不出话来。
王婆子看着绫花身上半旧的杏色袄子,高声讥讽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今日刚受了气的绫花姑娘啊莫不是姑娘受了气,就得累的大伙儿同你一样不高兴吗我劝绫花姑娘还是积点德吧,不然惹了众怒,只怕这府中你也呆不了多久了”
绫花战战兢兢的伸出手指,指向狗子倒地的方向。
王婆子撇了撇嘴角,不屑的说道“原来狗子也在这里啊我就说什么招什么人,倒霉的跟倒霉的还聚到一处了,我劝你们还是赶快回去吧,不然一起倒霉被发卖了出去,可就没有地方让你放声尖叫了,只怕到时候,绫花你想哭都找不到地方去。”
绫花浑身颤抖,她用尽了全身的力量,费力的说道“狗子他他他他”
王婆子不耐烦的打断了绫花的话,高声呵斥道“我好声好气的跟你说话,绫花你还没完了是吧,既然如此,你就莫要怪我不客气了。”
“狗子他他他”绫花指着狗子,焦急道。
王婆子回身抄起门后的扫帚疙瘩,气冲冲的出了厢房,恶狠狠的嚷道“你这活该倒霉的丫头,看我怎么收拾你”
王婆子掂着扫帚疙瘩,冲着绫花身上狠狠打了几下,兀自不解气的骂道“今天若不是大年三十,我定然让你好看,你这丫头,若是识趣的话,就快些带着那个没爹没娘的狗子回到厢房里去。你若是非要呆在这里,那就别怪我今日不给你脸面了。”
绫花深深呼了几口气,中午恢复了说话的能力,颤抖的说道“狗子他死了”
王婆子刚刚举起扫帚,听到绫花后半句话,她手中的动作便停了下来,她认真的看着春花,挥着扫帚使劲抽打绫花的腿,口中高声辱骂道“你这倒霉丫头非要今日找麻烦,是吗你说狗子死了,我瞧你才是活够了。你既然如此不服管教,那么我今日便打死你”
王婆子用力挥舞着手中的扫帚,绫花一面躲,一面苦苦哀求道“我没有说半句假话,狗子当真死了,嬷嬷若是不信,只管亲自去看”
第五百一十四章 命运离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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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婆子拿起扫帚又狠狠抽打了菱花几下,这才提着扫把走到狗子身前,恶声恶气的说道“狗子,大过年的你躺在这里装死,是给谁找不痛快呢你若是识趣些,就快些起来。”
已经死了的狗子,自然没有办法起来,王婆子心下恼怒,她弯下腰,提起狗子后领口的衣服,厉声骂道“你这兔崽子,我好心给你脸面,你偏偏不要,那么就休怪我不客气了。”王婆子略一使劲便把狗子提了起来。
菱花见状,回过神来,慌忙上前,抱住了狗子尸体,悲泣道“嬷嬷,狗子他真的死了,你就给他些脸面吧”
王婆子自然不信,她把扫帚扔在地上,对着狗子的脸蛋上狠狠的抽了一耳光,狗子滴溜溜转了一圈,一双空洞的眼睛定定的看向王婆子。
王婆子双手冰凉,她这才觉察到不对,刚才打狗子耳光时,手就像抽打在冰块上一样,便是狗子在外面冻了许久,也不可能把脸蛋儿冻得如此僵硬。
王婆子头脑发蒙,她颤颤巍巍的把手指放在狗子的鼻子下面,几息的功夫之后,王婆子提着袄子就朝厢房里面奔去,她便跑便使出了全部的力气,高声嚷道“死人了死人了死人了”
与此同时,刺史府后院的茹云阁安静异常。茹云姨娘坐在床榻上,呆呆的看着屋中燃着的烛火,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杏儿端着茶水撩开帘子进了正屋,瞧见茹云姨娘的模样,杏儿心中暗叹,面上却是不显。
杏儿把刚烧热的茶水轻轻的放在进门处的案几上,这才进了内室,看着茹云姨娘的模样,心翼翼的说道“姨娘,今日正是大娘三十,姨娘就开心些吧,若是老爷一会儿看到姨娘这幅模样,只怕又要心疼了。”
茹云姨娘悠悠一叹,口中哀怨道“老爷整整一日都不曾来茹云阁了,他定是不喜欢我了,以后怕是也不会来茹云阁了”
杏儿听到茹云姨娘这话,心中又是心疼又是好笑,于是开口劝慰道“姨娘真真想多了,今天年三十,府中上下许多事情都要老爷来打理。上到官吏,下到百姓,哪样不需要老爷挂心何况还有咱们府中的诸多事情,如此以来,老爷哪里脱得开身来。就老爷对姨娘的情意,只怕老爷忙完了,就会马上来看姨娘。”
茹云姨娘这才打起精神,问道“此话当真”
杏儿笑道“自然如此,奴婢今天早上还瞧见老爷匆匆忙忙的出门去了,也不知何时回来的”
茹云姨娘又叹了口气,幽幽说道“可是老爷出门的时候,也没使人来告诉我一声。平日里老爷出门的时候,都会使人来说,但是他今日并没有派人来,他定然是不喜欢我了。”
杏儿看着茹云姨娘身上水红色的交衽襦裙上面的宝相花暗纹,轻声说道“姨娘,老爷若是不喜欢你,又为何会特意送来了这件衣服过来奴婢瞧着老爷是在全心全意的为姨娘打算呢”
“夫人归来之后,我心中实在矛盾。老爷若是来了茹云阁,我心中觉得亏欠夫人,若是老爷不来,我又觉得心中难过。身为女人,就像是菟丝草依附于大树,你会因为一个人的欢喜而欢喜,一个人的忧愁而忧愁。整整一日未曾见过老爷,我总担心他冷了,饿了,吃不好,休息不好。”茹云姨娘一双妙目盛满了哀愁,她不自觉的垂着嘴角,神色哀愁。
杏儿转至外间倒了提了茶壶进来,她给茹云姨娘倒了茶水,又把茶盏放在茹云姨娘的掌心,这才笑着说道“自古男儿出门在外,闯荡四方。女人家便只能守在这一片四四方方的天地当中。咱们虽然不能与男儿那般四处闯荡,但是同样也能在后院当中活出一片精彩来。”
在茹云姨娘哀怨的目光当中,杏儿又继续说道“姨娘既像老爷那般处理政务,也不用同夫人那般操持后院诸事,要我看,姨娘是这刺史府当中最最自在之人了。”
茹云姨娘黯然道“杏儿,你当真这般想的吗”
杏儿点头道“奴婢自然是这般想的,姨娘想要逛花园,奴婢便陪着姨娘逛花园;姨娘若是想要绣花,奴婢便陪着姨娘绣花,姨娘若是什么都不想做,奴婢就陪着姨娘在外面晒太阳。”
茹云姨娘叹道“可是我既不想逛花园,又不想绣花,也不想晒太阳,我只想见到老爷。”
杏儿眨着眼睛,一脸狡黠道“姨娘都嫁人了,怎么还闹孩子脾气呢既然姨娘什么都不想做,不如奴婢讲个故事给姨娘解闷”
茹云姨娘不置可否,她想了半晌,实在无事可做,于是叹声说道“杏儿,你若是讲得好的话,我就赏你一钱银子。”
杏儿眯着眼睛笑道“奴婢这故事定然能担得起一钱银子。”
茹云姨娘抿了一口茶水,而后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她从袖中摸出了一枚荷包,随手放在了身旁矮几上,柔声说道“银子就在这里,若是你的故事不错,随时都能取走银子。”
杏儿双眸带笑,开口说道“我这故事啊,还要从很久以前说起。从前有户人家,夫妻合乐,家境富庶。后来这家的夫人诞下了一位娘子,虽说不是一位郎君,但这家的男主人依旧视若珍宝。时光匆匆,娘子在千恩万宠当中长大了。娘子模样生得极好,性子又爽朗大方,所以自打及笄之后,上门求亲的人便络绎不绝。”
茹云姨娘听得有趣,听到杏儿突然停了下来,便张口问道“这娘子品貌皆是上乘,定然能够寻觅一佳婿。”
杏儿面上笑容稍减,她叹了一口气,沉声说道“这娘子原本该平安喜乐的过完这一生,就像是她父母那样。但是命运好像突然同她开了一个玩笑,她的命运最后变得很是离奇。”
茹云姨娘已经完全投入到了故事当中,她紧张的问道“这娘子的命运最终变得如何了”
第五百一十四章 万般是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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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这娘子的命运还得从一件事情说起。”杏儿提起了另外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茹云姨娘接口问道。
“提起那件事情还得从一个雪夜说起。在娘子十六岁那年的冬天,同现在的天气一样。年前接连下了三天三夜的大雪,大雪登门,娘子在家呆了几日总也出不了门,焦心之下,便背着母亲,带着丫头瞧瞧出了门。娘子的命运也因为这次出门,而全然改变。”杏儿语调沉重的说道。
“这娘子出门可是遇见了什么事情”茹云姨娘心中的那点子哀愁,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她的心神全然被娘子的命运吸引了去。
“娘子如同往常一般出了门,外面一片白雪茫茫,银装素裹。雪后的风景总是美的,娘子一路玩的很是开心。在回来的路上,娘子遇见了一个人,便是这个人改变了她的一生。”杏儿慢慢说道。
茹云姨娘的一颗心早就提到了嗓子眼儿,她揪着一颗心问道“那人是谁又是如何改变了娘子的命运”
“那人是一位模样俊秀的郎君,娘子回家的途中遇见了他。当时他面朝下趴在雪地上,也不知道遭遇了什么事情。娘子一时心善救了他,谁能想到竟然牵扯出了一段孽缘出来。”杏儿讲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案几上的绣花荷包。
茹云姨娘正听到兴头上,瞧见杏儿的目光,自然知晓其意,于是开口说道“这荷包如今是你的了。”
杏儿笑眯眯的收了荷包,这才继续讲道“之后的事情便顺理成章了,先是娘子发现被救之人竟然是故交之子,而且那郎君模样实在俊秀,娘子正处为情窦初开的年纪,于是娘子便一头栽进去。两人爱的轰轰烈烈,家人只得成全,其实以娘子的品貌,她原本能寻到一个更为的夫君。”
“但是二人两厢情愿,水到渠成之下家人便成全了她们。两人成亲之后,也过了一段和和美美的日子,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娘子婚后不久便生下了以为郎君。这郎君生得跟母亲一般模样,瞧起来极是喜人。故事若是到这里结束,便也是一段值得宣扬的良缘。可惜,人生不是故事,有些故事的结束,正是人生的开端。”杏儿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只留给茹云姨娘一个落寞的背影。
茹云姨娘只当她要离开,连忙挽留道“故事还未讲完,杏儿你这是要去哪里”
杏儿这才转身笑道“奴婢说了这么久,实在有些口干舌燥。等奴婢出去倒口水喝,便继续给姨娘讲故事。”
茹云姨娘此时此刻,哪里肯放她离开,于是开口挽留道“茶壶茶盏就在这里,你就在这里喝罢。”
杏儿摇头道“这云雾茶是今年新得的,老爷统共也就得了五两,如今都送到了咱们茹云阁。这等好茶,原本就是娘子这般金贵人儿,方能享用的。奴婢可没走这般口福。姨娘放心,奴婢既然收下了银子,定然会把故事讲完的。”杏儿晃了晃手中的荷包,笑着出了屋子。
茹云姨娘一人坐在屋中,一时想到自己,一时又想到了故事中的娘子。原以为自己的处境已经够凄惨的了,没想到故事中娘子的命运更是坎坷非常。
茹云姨娘正胡思乱想间,帘子一掀,杏儿提着个青瓷茶壶走了进来。
杏儿提着茶壶走了进来,青瓷的茶壶上面盖着个同色的茶碗。杏儿顺势坐在茹云姨娘脚旁的脚踏上,而后拿起茶碗,倒了满满一杯,仰起脖子一饮而尽。之后,她舔了舔嘴唇,收起茶盏,笑着说道“故事有悲有喜,悲欢离合,不过是奴婢随意编的,姨娘听了莫要放在心里。”
茹云姨娘实在好奇娘子的结局,于是接口说道“这是自然,我不过是担忧娘子的结局。”
“那娘子成婚以后,夫妻琴瑟和谐,举案齐眉,好日子倒也过了几年,之后更是一举得了男胎。许是生产时伤了身子的缘故,她之后再未有孕。”
“这娘子的运道倒是不错,她生下了男胎之后,想必相公会更为敬重她。”茹云姨娘感怀道。
“故事讲到这里也算是讲了一半,也算讲完了娘子幸福的前半生。之后郎君日益长大,娘子却是逐渐力不从心起来,整个人也日渐憔悴起来,她婆母怜她辛苦,便从娘子寻来了位娘子与她说话解闷。”杏儿摸着青瓷茶壶外缘轻声说道。
“莫不是问题出在那家新来的娘子身上”茹云姨娘揪心道。
杏儿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怅然说道“新来的娘子性格爽朗,很快就博得了府中上下的欢心,尤其是府中男主人的心。”
茹云姨娘不由自主端起了茶盏,茶水入口,她才惊觉茶盏早已冷了。于是她放下茶盏,开口问道“然后呢”
“然后娘子很快就察觉出了异常,但是她也知命不久矣,何况新来的娘子对她所生下的郎君极好,所以她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她的身体已经垮了,对于府中的一切,她都无力应对了。”杏儿叹道。
“那么,她也太可怜了。身子毁了,相公的心也离开了,若是我是她的话,只怕早已活不下去了。”茹云姨娘喃喃说道。
杏儿突然轻笑一声,“她为了她的孩子也要好好的活下去,但是命运这次并没有青睐于她,她很快便病入了膏肓。新来的娘子在府中俨然是女主人的身份。她什么都知道,但她什么都做不了了。”
茹云姨娘不知道杏儿为什么还能笑出来,她皱着眉头,揉着帕子,带着三分怒气说道“她家相公趁着她生病的时候与旁的女人暗渡陈仓,这般行为也太过绝情了些”
“这世间本就有很多事情没有办法解释的。在娘子这边看来她家相公自然是太过绝情,但若是从新来的娘子那边看,她家相公变成了温文儒雅,情深似海的痴情种子了。”杏儿面露嘲讽道。
第五百一十五章 生而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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茹云姨娘垂下眸子默了片刻,突然抬头,目光看向杏儿,口中不确定的问道“这新来的娘子,莫不是有备而来”
“娘子的婆母与新来的娘子之间有没有不可为外人道也的默契当事人只要不说,旁人又如何知晓真相早已被掩盖,如今所有的一切不过是揣测而已。”杏儿轻声说道。
“娘子聪慧贤淑,如何会看不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暗通款曲的两人她就没有做点什么吗毕竟她还有嫡亲的孩子”茹云姨娘关切的问道。
杏儿抿嘴笑了起来,“或许她什么都没做,或许她做了什么,可惜如今斯人已逝,真相已无从知晓。”
“什么那娘子最后竟然死了她是怎么死的莫不是后来进门的娘子下的手”茹云姨娘不可置信道。
“是谁下的手,奴婢并不知晓,或许她只是病死的也未可知。是人都会死,只不过她死的太早了些,所以她的孩子,之后受了颇多苦楚。”杏儿叹道。
“不是说后来的娘子对郎君极好吗何况府中还有那孩子嫡亲的父亲与祖母那孩子好歹是府中的嫡子嫡孙,就没人管了吗”茹云姨娘不死心的问道。
“那不过是娘子在世的时候,专门做给她看的,之后佳人薄命,新来的娘子便露出了真面目来。那娘子也是个有手段的,没过多久便收服了府中上下,她既然摆明了不喜欢那孩子,旁人谁还敢对那孩子好还有她行事爽利,赏罚分明,所以颇受婆母看重。姨娘莫不是没有听过那句话,有后娘就有后爹吗”杏儿说道。
“婆母她到最后竟然明媒正娶嫁入了府中”茹云姨娘疑问道。
“之前的娘子死了之后,新来的自然上了位,成了府中新一任的女主人,而是她与婆母之间关系甚好。之后没多久,她更是又生下了自己的孩子。”杏儿意味深长道。
“她们婆媳二人定然是有了某种默契,不然又怎会如此和谐”茹云姨娘不屑道。
“她们婆媳之间有没有默契,咱们也无从知晓。不过有一点毋庸置疑的是,这娘子其实并非头婚。”杏儿又倒了一盏茶水,慢慢喝了之后,才低声说道。
“什么她竟然不是头婚,那么府中如何会同意她进门”茹云姨娘惊道。
“她非但不是头婚,甚至早已有了一个女儿。”杏儿喃喃说道。
茹云姨娘满脸震惊之色,她简直不能相信,竟然有如此滑天下之大稽的事情,她难以置信道“竟有此事这府上想必也是钟鸣鼎食之家,如此一来,又怎能容忍这样有伤颜面的事情发生莫不是两人成婚的时候,府中并无人知晓此事”
“虽然不可能,但这件事情当真发生了,甚至真真切切的发生了。之后府中上下一片和谐美满,就像普通的人家一般,其乐融融,夫唱妇随,笙磬同音。”杏儿短短一段话,便了结了故事。
茹云姨娘听得意犹未尽,就像端坐与戏台之下,原本看得兴起,唱戏的伶人先后登台,唱至正酣。突然一个走神的功夫,戏台子上的伶人便都消失不见,只剩下空空荡荡的戏台子在眼前一般。
茹云姨娘叹了一口气,遗憾道“这故事与其说是娘子的故事,不如说是旁人的故事。娘子就像是个引子,她用自己的性命引出了之后的夫唱妇随,父慈子孝。只可惜,善良的娘子没有好报,夺人夫婿之人,却过上了锦衣玉食,金堂玉马的生活。”
“有些事故便是因为不圆满才得以流传下来,若是娘子一生幸福美满,只怕这故事也就流传不下来了。或许这就是她的命,若是下雪那日,她不出门,也就没有之后的事情了。但她偏偏出了门。从那一刻起,所有的一切便已注定了。”杏儿口抿着早已冷了的茶水,肃声说道。
“命运是命运使然吗若是当真如此的话,那么她的命运也太苦了些”茹云姨娘怅然若失道。
“每个人生来的刹那,命运便已注定。就像奴婢生来就是做丫头的,而姨娘生来就是做主子的。姨娘你的命运与大多数人相比,已是好了许多。奴婢之所以讲这个故事,不过是希望姨娘能够珍惜眼前之事,珍惜眼前之人。”杏儿放下茶碗,又心的把茶碗盖在了青瓷茶壶上,口中意味深长道。
茹云姨娘不料故事的最后竟然扯到了自己身上,她幽幽叹道“生而为人,各人有各人的苦楚,我不过是个姨娘。说好听点是半个主子,若说的不好听的话,不过是个暖床丫头。在这府中外有老爷,内有夫人,我便是连个有脸面的奴才都不如。”
杏儿口干舌燥讲了半天的故事,没想到茹云姨娘听了故事之后,非但心情没有半分好转,反而更加忧伤,杏儿心中一叹,打起精神,细声说到“姨娘遇见事情总喜欢朝坏的地方想,其实有些事情在奴婢看来,并没有那般姨娘想的那般严重。”
“老爷整整一日都不曾出现了,我心中实在难受的紧我想日日都能瞧见老爷”茹云姨娘忧伤道。
杏儿压低声音说道“姨娘若是想要日日见到老爷,奴婢倒是有个办法。”
茹云姨娘精神一阵,连声问道“杏儿你当真有办法你快些说说你的办法若是管用的话,我定然重重赏你。”
杏儿掩口低声道“姨娘若是怀上了郎君,自然能够日日见到老爷。”
茹云姨娘一怔,面上的哀伤终于有了裂缝,她苦笑道“杏儿你这丫头最是捉狭,竟然打趣到我身上来了。”
“奴婢不过是希望姨娘开心些罢了,毕竟大过年的,若是姨娘一个不开心,忘记了给奴婢们派发红包,那对奴婢来说,可就是天大的事情了。”杏儿认真说道。
茹云姨娘面上终于带上了笑,她笑着说道“杏儿你这丫头也太过贪心了,我刚才不是刚赏了你二钱银子”
“奴婢这人最是好打发,这次不过是为了桃儿讨要红包。”杏儿笑道。
第五百一十六章 桃儿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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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我错怪桃儿了,她心中定然委屈。”茹云姨娘轻声道。
“做奴婢的哪有委屈不委屈的,桃儿心直口快,禁不起旁人挑唆,所以才会中了计,也连累了姨娘。”杏儿垂首敛眉道。
“桃儿只怕一时转不过弯来,你晚些时候把这枚荷包给她,把其中的道理细说给她听。”茹云姨娘又取出了一枚荷包递给了杏儿。
杏儿接过荷包,感激道“多谢姨娘体恤桃儿,其实以桃儿之事,姨娘便是撵她出去,也是说得过去的。姨娘宽厚,是丫头们的福气,想必经此一事,她也能长着记性。”
茹云姨娘弯了弯嘴角,无奈道“但愿如此吧,先前在家中桃儿这性子倒还不显,如今在刺史府中,她这性子便太容易被人利用了去。夫人既已归家,咱们行事更要心些才是,桃儿的性子实在太过耿直了,若是日后惹了祸事出来,只怕不好收场。”
“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桃儿这性子也不是一时半刻就得改得了的,奴婢日后时常提点着她,慢慢也就好了。”杏儿劝道。
事已至此,茹云姨娘也只得点头道“绿云那丫头呢”
杏儿蹙眉道“绿云被发卖出去了,听说她哭天抹泪的,不愿离开,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夫人发卖绿云,也算是给足了姨娘面子,我看日后这些丫鬟仆妇们还有谁敢看不起咱们。”
“丫鬟仆妇们即便不敢与咱们发生冲突,也是因为她们怕的不过是夫人而已”茹云姨娘放下了心中愁绪,肃声说道。
“无论她们怕的是谁日后她们若是再想寻事找茬,也要先在心里掂量掂量。”杏儿说道。
“我这半日不曾见到桃儿,你可知她去了哪里”茹云姨娘这才想到,自打午膳之后,便未再见过桃儿。
“桃儿应该是去,丫鬟仆妇们住的厢房那里找绫花去了。”杏儿声说道。
“绫花是谁”茹云姨娘问道。
“绫花是书房里的洒扫丫头。”杏儿回答道。
茹云姨娘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其中的关窍。桃儿定然是为了打探老爷行踪,所以才特意与绫花交好。这丫头定然是伤心之下,无处可去,所以才去寻了绫花。
想到此,茹云姨娘面色一软道“杏儿,你现在就去把桃儿叫回来罢。老爷今夜想必不会来了,你们二人置办上一桌酒席,今年的年三十还是咱们主仆三人一起过。”
杏儿喜道“奴婢这就去叫桃儿回来。”
茹云姨娘笑着点头应了,眼看着杏儿出了屋子,茹云姨娘才收起笑容,一脸哀愁的望着跳跃着的红色蜡烛。
茹云姨娘平日里娇娇怯怯的一双眼睛,在烛光下,凭添了一抹哀怨与愁绪。红衣红烛,美人哀怨,唯有雕花底座上搁着的白玉珊瑚,与往常无异,在烛光之下闪着若隐若现的光芒。
茹云姨娘思绪万千,一双眼睛定定看着燃烧着的烛火,她今日不知为何,心中空空落落,一时见不到老爷,这一颗心便不能踏踏实实归在原处。
但偏偏老爷事情繁多,她今日非但未曾见过老爷,更是连老爷的去向也毫不知情。
正因为如此,桃儿同绿云在厨房里面因为一碗燕窝,互不相让,争执许久,最后更是发展到互相辱骂,推搡的地步。
她闻得此事,大动肝火,严厉呵斥了桃儿几句。她素来对桃儿,杏儿,极为宽和,从未有如此声色俱厉的时候,桃儿一时受不住,便梗着不服气的出了院子。
桃儿,杏儿跟随自己许久,两个丫头的心思,她也全然知晓。桃儿是个直肠子,杏儿是个聪明的,两个丫头配合默契,相得益彰,所以她才把二人带进府中。原以为日后自己在府中有了地位,也能给这两个丫头谋上一份出路。如今看来,把桃儿带进府中,也不知是错还是对。
茹云姨娘一声轻叹,目光转向案几上面搁着的青瓷茶壶上,杏儿这丫头倒是聪明,有些话不好说出口,便借了说故事的由头劝慰自己。说到故事,茹云姨娘心中突然生出一丝不对来。
杏儿这丫头自跟着自己,吃住都在府中,虽说是故事,但内容也太真实了了,看杏儿的神情和口气,今日这故事定然是必有其事,被她用讲故事的方式说了出来。那么这些故事她又是从何处听来的
茹云姨娘正自怀疑间,瞧见门帘一掀,杏儿低着头走了进来。
茹云姨娘面上挂笑“你这丫头可是没找到人那咱们就等那丫头回来以后,再开席吧。桃儿最喜欢吃碧玉绣球,正巧大厨房送来的席面上有这道菜。这丫头今日可算是有口福了。”
杏儿不语,只垂着脑袋立在案几旁,仿佛在想些什么。
茹云姨娘心中好笑,又开口问道“莫不是桃儿那丫头闹脾气不肯回来”
杏儿终于抬起头来,面上净是仓皇之色,圆圆的眼睛当中满是惊慌,她舔了舔嘴唇,开口说道“桃儿只怕暂时回不来了”
茹云姨娘思忖道“莫不是喝醉了酒,不好意思回来”
“姨娘,桃儿杀了人了”杏儿语带哭腔道。
“什么”茹云姨娘起身惊呼道。
“姨娘,桃儿杀了狗子”杏儿红着眼眶,哭了出来。
“杏儿,你快把事情给我说清楚,桃儿虽然心直口快,但也知道轻重,如何会做下这种事情还有狗子又是谁”茹云姨娘一叠声的问道。
“狗子是府里的家生奴才,他娘生了他不久后便死了,他爹又是个烂赌鬼,于是他便在后罩房院里,蹉跎着长大了。桃儿去寻绫花的时候,听说了狗子的遭遇,于是对狗子很是关照。”
“旁的奴婢也不知情,奴婢去后罩房找桃儿,谁知刚进了院子,便瞧见两个高壮婆子把桃儿拖了出来。奴婢吓了一跳,急忙问那婆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结果她们告诉我,桃儿杀人了。”杏儿面色苍白,手中紧紧捏着帕子,这双眼睛满含期待的望着茹云姨娘。
第五百一十七章 嚣张绿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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茹云姨娘惊道“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杏儿哭道“这件事情,定然不是桃儿所为。她素来同情狗子又怎会杀了狗子呢何况桃儿并没有杀狗子的理由啊她平日里对狗子极好,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都想着狗子,此事定然不是桃儿所为啊”
茹云姨娘捂着胸口,紧缩眉头,低声说道“这丫头怎会如此糊涂”
“姨娘,桃儿虽是脾气不好,但是她绝对不会做出这般杀人放火的事情来的,她即便不为自己着想,也不能不为姨娘着想才是。”杏儿急声解释道。
茹云姨娘叹了一口气,沉声说道“我自然也不相信桃儿会杀人,此事定然另有蹊跷。布局已成,又怎会没有一丝预兆”
杏儿松了一口气,随手揩了面上的泪水,凑近了茹云姨娘,悄声说道“姨娘,莫不是夫人”
“莫要乱说,此事还未分明之前,切莫胡乱揣测。这件事情或许是误会,我这就去正房瞧瞧去。”茹云姨娘低声打断了杏儿的话。
杏儿拉住了茹云姨娘的衣袖,声说道“姨娘还是先不要去的好。”
茹云姨娘回身拧眉道“为何”
“依奴婢来看,咱们还是等夫人来请之后,再去为好。”杏儿低声说道。
茹云姨娘急等着去救桃儿,听到杏儿这话,便停下了脚步。她捏着手中的帕子,拧眉想了半天,之后才慢慢说道“既然如此,咱们便先在此等着吧。”
杏儿扶着茹云姨娘重新坐在床塌前,又自顾自的搬了一个马扎,坐在茹云姨娘脚旁。
“桃儿跟绿云争吵之后,可曾跟你提起了什么”茹云姨娘突然问道。
杏儿凝神想了片刻,摇了摇头道“桃儿回来以后并没有说什么,只是一直嚷着绿云眼高于顶,仗势欺人。”
“你把今日之事,再细细的跟我说上一遍。”茹云姨娘沉声说道。
杏儿点了点头,仔细回想道“桃儿昨夜值夜的时候听到姨娘咳嗽了两声,所以今日一早,便给奴婢说了一声,要去厨房里要碗燕窝粥给姨娘润肺。”
“结果桃儿只去了一会儿的功夫便回来了,当时奴婢还问她为何回来得这么快,她还笑着说,厨房里的燕窝粥火候不够,她过上一刻钟再去取来。”
“桃儿前些日子剪了鞋面,打算为姨娘做上一双软底绣花鞋,她从厨房回来便拿起鞋面绣起了花样。她做活做的专心,等到她想起燕窝粥的时候,时间已过去了两刻钟。她匆匆放下了鞋面,便去了厨房。”杏儿一口气说了一长串话,说到这里,她停了下来,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上了一杯茶水,她也不管茶水是冷是热,一口气喝了杯中水。
茹云姨娘瞧见杏儿的模样,便也端起了茶盏,口喝了起来。
杏儿随手放下了手中的杯子,接着说道“桃儿与绿云在厨房里擦肩而过,绿云手中提着的正是熬好的燕窝粥。绿云毕竟是夫人的人,桃儿便央求绿云匀出一碗燕窝粥来,即便没有一碗,半碗也行。谁知那绿云便开始冷嘲热讽起来,桃儿忍了再忍,最后实在忍耐不住,便与绿云有了争执。”
“所以才会有了后来的事情”茹云姨娘问道。
杏儿点头道“桃儿好声好气的跟绿云商量,绿云却是百般的刁难。桃儿眼看燕窝粥是要不来了,于是便打算离开厨房。谁知绿云并不肯放任桃儿离开,她当着厨房上上下下十几双眼睛,把桃儿骂的狗血淋头。桃儿一时气愤,便与绿云有了争执。”
“想必绿云一味的诋毁我,所以桃儿才会一怒之下,与她推搡起来。”茹云姨娘面上一片平静,仿佛在说旁人的事情一般。
杏儿瞪圆了眼睛,气鼓鼓的说道“这绿云实在太过嚣张了,同为丫头,她又何必如此呢”
“虽然同为丫头,但是主子却是不同,而且这件事情总像透着一份古怪。”茹云姨娘蹙眉道。
“至少咱们也不是没有见过绿云,她虽然性子直接,但并没有似今日这般不依不饶。”杏儿疑惑道。
“原本打算咱们主仆三人一同过大年三十,如今这一切倒是成了奢望。”茹云姨娘缓缓起身,她走了几步,又回身笑道“与其枯坐,不若一同去院中赏雪去。”
杏儿呆呆地看着茹云姨娘出了屋子,一阵冷意顺着掀动的门帘钻了进来,杏儿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冷战,她这才回身,拿了件杏色的家常袄子撵了出去。
茹云姨娘身材纤细,一袭红衣,立于院中,似是杏花似雨,梨花如云,她面带惆怅之色,秋水明眸,传神动人,恍若画中佳人,又似是云端仙子。
杏儿把杏色袄子轻轻披在茹云姨娘肩头,她退后两步,立在茹云姨娘身侧,看着远处的一片雪白,轻声问道“姨娘,心中可是有了打算”
茹云姨娘摇头道“并无”
杏儿焦急道“那咱们待会儿该如何应对”
茹云姨娘不慌不忙道“桃儿没有杀人,说什么应对不应对的,一切事情,都由夫人定夺。”
杏儿不放心的说道“姨娘有没有想过,她们既然敢如此肯定桃儿杀了人,那么她们手上定然有了能够证明桃儿杀人的证据。”
茹云姨娘目光悠远,似是在专心赏雪,她望着一片白雪茫茫,悠悠的说道“那么咱们只需证明桃儿没有杀人。”
“可是这个如何证明,桃儿在后罩房当中,并没有在咱们院落当中。”杏儿问道。
茹云姨娘轻笑一声,“夫人自会秉公处理,何况绿云本就是她院里的丫头,夫人爱惜羽毛,定然不会徇私。”
杏儿担忧道“姨娘,此事”
“姨娘,夫人有请。”一个高壮的婆子,悄无声息的进了院子,看着茹云姨娘阴阳怪气的说道。
茹云姨娘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远处的雪,这才回首对杏儿柔声说道“走吧。”
高壮婆子打头提着个大红灯笼走在前面,烛光透过红纸撒在雪地上,雪地里便多一抹胭脂色。
第五百一十八章 当面对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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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儿远远望着正房燃着的烛火,她突然心中不安起来,她偷偷看向茹云姨娘,茹云姨娘面色如常,嘴角轻翘,神色轻松。
杏儿这才略微放下心来,提着灯笼的高壮婆子身上穿着黑色袄子,背影看起来像是一堵结实的墙。
几人脚步匆匆,很快就来到了正房门口。正房里面虽是燃着烛火,但却极为安静。
高壮婆子走到门口,扬起下巴对着两人说道“奴婢只能送姨娘到这里了,剩下的路,姨娘还是自己走吧。”
茹云姨娘轻声道了谢,抬手掀开了门帘,烛光倾泻而出,她面上便带出了奇异的柔和之色。
杏儿跟在茹云姨娘身后进了屋,她刚一进屋,便感觉到一道目光紧紧盯在她的身上。
杏儿并不抬头,待行了礼,她才装作无意的模样,抬眼朝目光来源看去。这一看,杏儿的一颗心又重新的提了起来。
只见桃儿跪倒在地上,正偷偷抬眼看她,桃儿的目光当中满是仓皇惊恐。杏儿不动声色的转回目光,重新低下头去。
再说茹云姨娘这边,她对着齐氏盈盈拜倒,口中轻声唤道“夫人”
齐氏高坐,看向茹云姨娘的目光便带着居高临下,她轻笑一声,“原不想让你来的,但此事颇有些奇怪,所以便劳烦姨娘过来一趟。”
茹云姨娘笑道“哪有什么劳烦不劳烦的,夫人若是想要看到茹云,茹云日日来夫人这里,也是可以的。”
齐氏复又笑道“便是我舍得你这般来回,只怕老爷也会心疼。”
茹云姨娘垂眸谦卑道“夫人莫要说笑了,老爷看重夫人,夫人惦念老爷,老爷夫人实在是让人艳羡的一对情深伉俪。”
这话说道了齐氏的心坎里,她看向茹云姨娘的目光中便带上一了丝柔和,“今日之所以请你过来,是因为你的丫鬟桃儿。”
茹云姨娘未曾想到齐氏如此直接,于是开口说道“今日我们主仆三人闲来无事,便在屋中打叶子牌,这丫头赢了我二钱银子,所以心中欢喜,估摸着是去后罩房里显摆去了。”
齐氏听到茹云姨娘这话,心中冷笑一声,这茹云姨娘刻意模糊了桃儿去后罩房的原因,茹云姨娘既然想一笔带过此事,那她就偏偏重提此事。
齐氏未语先笑,和气道“桃儿今日受了委屈之事,我原也知晓,也因此责罚了绿云,撵了她出去。这事情无论换在哪个丫头身上没有不会生气的,所以桃儿生气倒也是情有可原。”
茹云姨娘神色恭谨,柔声说道“桃儿这丫头自就跟着我,她的脾性,我最是了解。她素来就是个直肠子,前脚还气得要命,后脚马上就没事了。这丫头瞧见绿云受了罚,知道是夫人为她主持了公道,欢喜的跟什么似的。因此才有了我们主仆三人打叶子牌这一章。”
“可是老奴明明瞧见桃儿气呼呼的进了后院,口中还嘟囔着什么“欺人太甚”之类的话。”王婆子突然插口道。
杏儿这才注意到桃儿身旁跪着的王婆子,同是跪倒在地,王婆子的身姿显得比桃儿悠闲许多,她此时正目不转睛的看着茹云姨娘,双眸当中明显的轻视与不屑。
杏儿登时心中恼怒,她待要开口,却又听到自家姨娘的柔和的声音响了起来,“王嬷嬷贵庚”
王婆子惊诧的看着茹云姨娘,不明白在这紧急关头上,这位姨娘竟然还有心思问这般无用的问题王婆子傲然的看着茹云姨娘,粗声粗气的说道“老奴过了年便四十五岁了。”
“王嬷嬷年岁虽然不大,却为何这般老眼昏花,我这丫头桃儿从茹云阁中出来的时候,尚且喜笑颜开,满面笑意,怎么到了嬷嬷口中就成了气呼呼的模样呢”
王婆子一怔,梗着脖子粗着嗓子说道“这我又如何得知许是她路上遇见了什么人,又或是她突然有了什么烦心事,我又不是天上的神仙,怎会知晓她的心事反正我见到她的时候,她便是那副要死不活的模样,口中还不断的发着牢骚,似是对府中极不满意。”
“既然嬷嬷也不确定桃儿是为了什么事情生气,那么嬷嬷又如何能肯定桃儿是因为绿云之事生气的呢也许她只是因为没有吃到自己想吃的东西,或是走着走着突然摔了一跤,若是如此的话,桃儿即便在生气也是在生自己的气。”茹云姨娘目光柔和的看着王婆子,她语音亲切,像是正在与王嬷嬷讨论春雨冬雪一般亲切自然。
王嬷嬷听到这话,却是恼了,她提高了声音,语带不服道“那么姨娘也不知晓,你这丫头为何在生气了或许她是在路上又想起了绿云之事,心中越发恼怒,所以才会气冲冲的进了后院。”
齐氏暗叹,这王婆子也是个没有脑子的,竟然被茹云姨娘牵着鼻子走。齐氏伸手拿起茶盏,慢慢喝了起来。
却是齐氏身旁的灰衣丫头,突然开口说道“无论桃儿这丫头是因为什么事情,或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王婆子你瞧见桃儿的时候,她是什么模样”
王婆子这才回过神来,她狠狠的瞪了茹云姨娘一眼,对着茹云姨娘高声说道“老奴瞧见桃儿的时候,她甩着手中的帕子,口中嘟嘟囔囔的,一瞧便是怒极的模样。”
齐氏点头道“桃儿这丫头进了后院之后,你可瞧见她去了哪里”
“绫花住在后院的东厢房当中,我瞧见桃儿直接往东厢房去了,想来是去找绫花了。之后丫头们便在后罩房里置办了几桌酒席,等入了夜之后大家都聚在一处吃喝起来。”
“当时老奴正与菱花,桃儿,狗子坐在一个席面上,所以才目睹了之后发生的所有事情。”王婆子目光转到跪倒在地的桃儿身上,她的目光中闪过一道残忍,而后冷声说道。
“那之后可曾又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会让桃儿,菱花,狗子先后离开了席面呢”齐氏身后立着的灰衣丫头,声音不到不低的问道。
第五百一十九章 各执一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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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件事情之前,大家原本一团和气的坐在一起。因为桃儿,绫花,狗子三人的关系最好,所以她们三人便一直聚在一处说说笑笑,她们的声音,并不大,所以我并没有听到她们究竟说了些什么。”
“何况我当时正与厨房的张婆子在说笑饮酒,所以也并没有注意到她们三人的动静。直到后来狗子高声嚷了起来,我才知道三人之间原来不知何时有了争执。”王婆子仔细回想道。
“你是说后来绫花,桃儿,狗子她们三人有了争执”灰衣丫头开口问道。
“丫头间的打闹争吵,是再普通不过的事情了,奴婢平日里同桃儿也会拌嘴生气,但是隔上一会儿也就好了。”杏儿眼看着王婆子的话对桃儿越来越不利,她心中焦急,急忙开口解释道。
原本与灰衣丫头一问一答的王婆子听到杏儿说话,陡然大怒道“夫人屋里,哪里有你这贱婢说话的地方莫说是你,便你家主子,也得在脑子中好好想想再来回话。”王婆子先前积攒的对茹云姨娘的怒气,借着呵斥杏儿的机会一并发作了出来。
杏儿心中委屈,她偷偷抬眼看向夫人。夫人就像是庙里端坐的神佛一般,神色端庄,目光柔和,她既没有阻止王婆子的话,也没有开口呵斥王婆子。
最后还是灰衣丫头开口喝道“王嬷嬷说话心些吧,茹云姨娘宽和不愿与你计较,你也莫要蹬鼻子上脸的,你的任务便是把这件事情交代清楚就罢了,旁的事情你若是在指手画脚的,心夫人不给你脸面。”
王婆子脖子一缩,悻悻的说道“老奴本来讲的好好的,这丫头非要插嘴,老奴一时生气,这才说话不过脑子,夫人莫怪。”
齐氏这才点头道“王婆子,你便把之后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给大家说上一说罢。”
杏儿听到这话,心下一沉,夫人摆明了是不给自己说话的机会了,非但自己,便是姨娘此时也无法开口了,如此只怕桃儿的处境更堪忧。
她耳旁只听到王婆子得意的说道“后来才注意到她们三人的动静,我听狗子话里话外的意思,好像是桃儿言语之间诋毁了自己的母亲。狗子自然不肯自己母亲被人诋毁,之后桃儿与狗子各不相让,对呛了几句之后,狗子便气得跑了出去。桃儿依旧端坐在席面上。”
“狗子跑出去以后,后罩房的气氛已经不如之前那般欢快了,大家伙儿也不再高声喝酒聊天。有了前面之事,老奴便有意无意的注意着桃儿,正是因为如此,老奴才注意到桃儿趁着大家不注意的功夫偷偷的离开了后罩房。”
“桃儿是什么时候离开的”灰衣丫头开口问道。
“约莫狗子离开一刻钟之后,桃儿也悄然离开了,离开时她的脸色极是奇怪,像是蕴藏着怒火,又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之后等到快要散席的时候,绫花才离开后罩房去了院中,之后过了没多久,老奴就听到了绫花凄惨的喊叫声,之后的事情大家伙儿都知道了,狗子早已死了。”王婆子回答道。
“你胡说,我是因为吃坏了肚子,所以急匆匆的去了茅房,我并没有见到狗子”一直默不作声的桃儿听到此处,猛然抬起头来,急声辩解道。
“桃儿姑娘莫要着急,待夫人问清楚了前因后果,自然有桃儿姑娘说话的时候。”灰衣丫头开口打断了桃儿的话。
而后灰衣丫头看着王婆子,冷声问道“王嬷嬷,夫人眼中可是不揉沙子的,你若是胆敢拿假话欺瞒夫人,那么绿云的下场就是你的下场。”
王婆子急忙拍着胸脯高声说道“老奴便是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欺瞒夫人。老奴见到的每一件事情,听到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老奴敢用自己的性命在此立誓,若是老奴说了一句假话,便让老奴死无葬身之地。”
灰衣丫头这才点头道“那我就先暂且信了你的话,桃儿姑娘,你且把今夜的事情说上一说罢,你若是有什么冤屈,直管当着夫人的面说出来。夫人自会为你洗刷冤屈。但桃儿姑娘若是想要假话连篇借机把事情推到旁人身上,那么也请桃儿姑娘好好的想想,若是这么做的后果。”
桃儿终于得了说话的机会,她先是偷偷看了茹云姨娘,见到对方神色如常,并没有半分恼怒的模样,她这才放下心来,开口说道“奴婢今天打叶子牌赢了姨娘二两银子,心中欢喜,所以便想去绫花那里瞧瞧,所以我才到了后院。我去得急,临进门的时候不心撞到了王嬷嬷身上,王嬷嬷当时便喝骂了起来。”
“你这死丫头满嘴胡沁,你何时撞在我身上我又何时骂过你你这胡说八道的死丫头,我”王婆子听到这话,立刻瞪着眼睛,狠狠的看向桃儿。
“王嬷嬷,你若是有什么不同的说法,也请等到桃儿姑娘说完之后,再说出来。”灰衣姑娘出口打断了王婆子的话,口中冷冷的说道。
王婆子嚣张的气焰登时隐没,她点了点头,低声称是,闭上嘴巴,再不言语。
桃儿这才松了一口气,继续讲了起来,“此事原就是奴婢的不对,所以王嬷嬷喝骂的时候,奴婢并未还口。之后奴婢便去了东厢房里找绫花。正巧狗子也在,于是我们便说笑了一阵,也就到了用晚膳的时候。”
“因为今年三十的缘故,所以丫头仆妇们便在后罩房里摆了几桌席面,奴婢与绫花,狗子,便也去了后罩房。我们几人去的晚了,于是便坐在了最靠近门口的桌子旁。也正因为如此才会恰巧与王嬷嬷坐在一起。”
“这么说桃儿姑娘也能肯定,当时你们三人与王嬷嬷坐在同一桌席面上”灰衣丫头开口问道。她面上并没有多余的神情,并没有不相信桃儿的模样,也没有全然相信她的神情。
第五百二十章 各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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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儿点头道“因为之前的事情,王嬷嬷一直对我冷嘲热讽,之后绫花看不过去了,便开口劝了王嬷嬷几句,谁知王嬷嬷反倒变本加厉,借机对绫花冷嘲热讽了一番。”
“狗子年纪又是的,说话间也没有分寸,因此彻底惹怒了王嬷嬷。奴婢瞧见王嬷嬷神色不对,便抢先呵斥了狗子几句,或许是语气严厉了些,狗子脑筋一时转不过弯来,便气的跑了出去了。”
“那么当时的情况桃儿姑娘也能肯定,确实是狗子先跑了出去”灰衣姑娘再次插口问道。
桃儿心中有些疑惑,她不明白为何灰衣丫头要一遍遍的跟她确认这些事情,她虽然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但这些事情又确实真真切切的发生了。
所以,她只得点了点头,放缓了声音说道“奴婢自然知晓狗子为何生气,他全心全意为我打抱不平。奴婢却反而呵斥了他,狗子心中自然委屈极了,所以才会伤心的跑了出去。”
“于是奴婢便央求绫花去劝劝狗子,还把之前为狗子准备的松子糖给了绫花,让她帮奴婢说情。正说话间,奴婢许是吃坏了肚子,突然腹痛起来,之后奴婢便起身急匆匆去了茅房。奴婢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奴婢腹痛的脸色到了王嬷嬷那里便成了意图不轨,毕竟无论是谁肚子疼的厉害时,只怕脸色都不会太好看。但奴婢实在腹痛难忍,也无暇关心其他,只得慌忙起身离席。”
“桃儿姑娘你出去的时候,绫花姑娘可还在席面上”灰衣丫头开口问道。
“奴婢原本正与绫花在说狗子的事情,结果肚子突然疼了起来,奴婢便赶紧起身出门。所以,当时绫花尚在席面上。”桃儿肯定道。
灰衣丫头看向桃儿的目光又有了微妙的变化,她的目光仿佛在看着一个将死之人。
桃儿自然察觉到了灰衣丫头目光当中的变化,她手心湿滑,皆是冷汗。她又仔细回想了一遍刚才的说辞,发现并没有不对的地方,这才缕清了思绪继续开口讲道“奴婢出了后罩房的时候,还在院中看了一眼,但奴婢并没有瞧见狗子的身影,因为肚子实在疼痛难忍,所以奴婢便先去了茅房。之后等奴婢从茅房出来的时候,这才发现院子当中竟然都是人,狗子竟然死了。”桃儿心中不安,面上神情自然与之前有异,说话也不如之前那般流畅清晰。
一旁的王婆子听到这话,哧笑一声,开口嘲讽道“桃儿姑娘莫不是心中有鬼不然说话为何这般结结巴巴你瞧瞧你现在的模样,脸色苍白,嘴巴颤抖,可不就是心虚说了谎的模样你就不怕夜半时分,狗子的魂魄过来敲门”
桃儿悄悄在裙摆上面擦干了手心的冷汗,冷冷地看着王婆子,清声说道“王嬷嬷瞧见奴婢的模样,便是奴婢瞧见王嬷嬷的模样。王嬷嬷觉得奴婢说了谎,奴婢倒觉得是王嬷嬷自己在说谎。王嬷嬷,奴婢与你无怨无仇,你为何要这般冤枉奴婢究竟是谁给了你什么好处,才让你这么冤枉奴婢的”
王婆子眼珠子陡然一颤,她伸手就要掴在桃儿脸上,被旁边的婆子拦下之后,王婆子余怒难消,指着桃儿开口骂道“你这满嘴喷粪的死丫头,明明是自己杀了人,却又要把错处安在旁人身上。你以为这样跟个疯狗一般胡乱攀咬,大家就会忘了你杀害了狗子这件事情吗你既然能够狠心杀了为你出头的狗子,那么你还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出来的在夫人面前你还敢如此猖狂,简直是胆大包天。你家主子还没有说什么呢,你这狗仗人势的东西便张狂的不知东南西北了。”
“夫人面前如此喝骂,究竟成何体统。”灰衣丫头厉声道。
王婆子委屈道“姑娘,不是老奴不知规矩,实在是桃儿这死丫头欺人太甚”
“那也轮不到你在这里喝骂。”灰衣丫头冷声道。
王婆子这才收敛了神色,无精打采的应了之后,垂首立在一旁。
齐氏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像是刚听完了一场无趣的戏码,她端起茶盏,润了润嗓子,目光转向茹云姨娘,慢慢的问道“茹云姨娘,如何看待此事”
茹云姨娘悄然活动了一下站的发麻的双脚,笑着开口道“夫人目光如炬,茹云在夫人面前讨论此事,便有了班门弄斧之嫌,何况桃儿本是我的丫头,我若是向着她的话,便显得我在偏袒她,但若是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丫头被冤枉,而不发一言,茹云也实在做不到。就说眼前这件事情,茹云倒觉得她们二人各有道理。”
齐氏没料到茹云姨娘说话间竟是一丝破绽也没有,但事已至此,茹云姨娘说话即便再心谨慎,也已逃离不开此事了。于是齐氏目光柔和看着茹云姨娘,口中鼓励道“茹云姨娘若是有什么想法直接说出来就是,便是府衙审案也要三堂会审。姨娘若是有什么疑问,直管说出来就是,我之所以让姨娘前来,便是想着大家一起仔细瞧瞧这件事情当中,究竟是谁在说谎”
茹云姨娘的的一双眼睛在王婆子与桃儿身上转来转去,末了又把目光转回到齐氏身上,柔声说道“茹云想着若是再问下去,她们二人立场不同,自然各执一词,所以咱们还得从第三个人身上下功夫。狗子既然已经死了,那么他是怎么死的,什么时辰死的,这些东西狗子虽然说不出来,但是家里的郎中却是能够说出来的。”
齐氏闻言点头道“茹云姨娘说的有理。”
齐氏说完把目光转向身旁的灰衣丫头,灰衣丫头收起了齐氏手中的茶盏,心的放在了长条案上,这才会转过身,对着茹云姨娘清声说道“不止郎中,还有一个人目睹了整个事情的始末。”
从进了正房之后,一直提着心的杏儿,此刻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儿里。她顺着灰衣丫头的目光,看向正房当中的另外一人身上。
这人穿着姜黄色袄子,天青色裙子,腰上垂着枚淡青色荷包。
第五百二十一章 实话实说
绫花梳着两个丫髻,头上簪着两朵梅花,听到齐氏的声音,绫花低声说道:“奴婢一直与桃儿,狗子坐在衣橱,所以目睹了一切。”
“那么你就当着大家的面,把事情的整个过程再说一遍罢。”齐氏说道。
绫花点了点头,她抬眼扫视了一圈,夫人面色平和目光当中带着鼓励;茹云姨娘嘴角带笑目光飘忽;丫鬟杏儿垂着脑袋,瞧不清楚神色;王婆子一脸不屑,目光隐含威胁;而身旁的桃儿则满脸期待的看着自己,目光当中满是期望。
绫花垂下眼眸,开口说道:“前面的事情大家都已经知晓了,那么奴婢就从狗子离席之后的事情说起。狗子为了桃儿仗义执言,反而被桃儿呵斥了几句。狗子一心为了桃儿着想,反而被当众呵斥,他本是孩子心性,一气之下就当场跑了出去。”
“之后,大家虽然装作无事的模样,但是气氛到底不如从前,许是面子上挂不住,桃儿也就不再多说,只捡着眼前的菜吃了几样,奴婢悄声劝了桃儿几句,但桃儿并不怎么搭话,所以奴婢便也不再多说。”绫花口齿伶俐,说话声音又极是清亮,在场众人无不听得清楚明白。
站在齐氏身旁的灰衣丫头听到这里,对着桃儿开口道:“绫花说的可是事实?”
桃儿点头道:“却是如此。”
灰衣丫头又转向王婆子,同样问了一句,“绫花说的可是实情?”
王婆子同样点头道:“当时老奴瞧见的情况,确实如此。”
灰衣丫头不再多问,只对着绫花点了点头,绫花便又开口说道:“之后桃儿给了我一枚荷包,让奴婢去帮着劝劝狗子,奴婢自然不愿她们二人之人生了隔阂,所以便接过了荷包。”
“桃儿见奴婢收了荷包,便告诉奴婢,她先出去劝劝狗子,若是一炷香的功夫,她还没有回来,便让奴婢出门,帮着她一同劝劝狗子。”
“绫花你莫不是记错了?你再好好想想……我什么时候……”桃儿话未说完,脸上便结结实实挨了一个大耳光。
桃儿被打得头脑发懵,她仰起头怔怔的看着居高临下的王婆子,口中委屈的说道:“绫花……你再仔细想想……当时我明明是……”
王婆子看到桃儿犹自不肯闭嘴,抬起胳膊对着桃儿的脸颊狠狠扇了两巴掌,口中高声嚷道:“夫人面前,你三番两次的插言抢话,看我不好好的教训教训你。”
“夫人面前,嬷嬷就能随意打人了吗?”杏儿怒极,也顾不得那么许多,张口说道。
“姨娘的丫头好教养啊,这一个两个的都反了天了。姨娘既然不会调教,那么我就帮着姨娘好好调教调教,不然外人都以为咱们刺史府的下人们都是如此无法无天呢?”王婆子话里话外直接把茹云姨娘也归类到了下人当中。
茹云姨娘没想象到事情竟然会发展到如此地步,她一双清亮的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绫花。一时之间,倒也没有听见王婆子口中究竟说的什么?
王婆子看见茹云姨娘并不搭理自己,心中愈发愤怒,她待要开口嘲讽几句,耳旁突然传来灰衣丫头冷冷的声音:“嬷嬷好大的胆子,夫人还未发话,嬷嬷便要代夫人管教下人,我倒是想知道谁给嬷嬷这么大的胆子?”
王婆子突然暴怒,不过是讨齐氏欢心,如今马屁拍到了马腿上,王婆子尴尬的笑道:“实在是因为姨娘的丫头太过疏于管教,老奴为了府上的名声着想,这才……这才……”
“好了,嬷嬷。姨娘的丫头自有姨娘来管教,哪里用得着你来指手画脚?如今你打了姨娘的丫头,若是不给姨娘一个说法,便是姨娘心善饶恕了你,我也要好好的教教你做下人的本分。”灰衣丫头一口打断了王婆子的话,冷然道。
王婆子看看茹云姨娘,又悄悄地打量了齐氏,过后只得无奈上前,对着茹云姨娘行了一礼,口中敷衍道:“姨娘的丫头在夫人面前大呼叫,老奴实在看不下去,忍不住出手代姨娘教训了丫头。姨娘若是实在生气的话,尽管来打我几下出气好了。”
茹云姨娘自然不能出手打王婆子,她甚至不能责怪王婆子,毕竟在夫人面前,哪里有她这个姨娘抖威风的地方?
茹云姨娘叹了口气,对着杏儿叹道:“王嬷嬷也是一番好心,不过是下手略微重了些,既然如此,你待会儿下手的时候便轻些吧,毕竟王嬷嬷年事已高……”
杏儿等的便是这句话,听了茹云姨娘的话,杏儿登时抬步走到王婆子身前,对着王婆子干瘦的脸颊,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的抽了一个耳光。
王婆子楞在到处,她不可置信的看着杏儿,她实在想不到茹云姨娘竟然会支使杏儿来打自己?
这可是在夫人面前,茹云姨娘莫不是不要命了吗?王大娘何时受过这种气,她动不得茹云姨娘,莫不是还动不得一个丫头?
王婆子挽起袖子对着杏儿的胳膊狠狠掐了一把,杏儿心中愤怒早就忍耐不得,两人登时撕打在了一处。
王婆子做惯了粗活,杏儿哪里是她的对手,没几下功夫,杏儿便被王婆子抓散了头发,扯破了衣袖,当然王婆子自己脸上也被杏儿挠了好几道子。
两人这边撕打着,桃儿这边也没歇着,她不可置信的看着绫花,低声说道:“绫花,你可是吓糊涂了?我当时明明是腹痛不已,所以把那枚荷包给你了之后,我便匆匆去了茅房,我并没有说我要先去劝慰狗子这种话,绫花你可是听错了……”
绫花目光转回到桃儿身上,双眸的焦点却并没有在桃儿身上,她“看了”桃儿片刻,方才开口说道:“桃儿,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你便是如何辱骂我威胁我,都无济于事了。姐妹一场,你便听我一声劝,还是实话实说吧。夫人宽厚,桃儿你若是实话实说,夫人还能给你留着颜面。”苏陶陶穿唐记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苏陶陶穿唐记》,微信关注“热度文或者rd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五百二十二章 自投罗网
桃儿瞪大了眼睛,面颊肉眼可见速度的僵硬了起来,她哽咽的说道:“绫花……绫花……你究竟在说什么啊?我什么时候威胁你了?又是什么时候辱骂你了?”
绫花突然提高声音道:“桃儿,我这次无论如何都不会再帮你了,毕竟不止你的命是命,狗子的命也是命。你若是想要为了你的命而毁了狗子的命,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你的。”
桃儿面上惊慌失措,眼中含泪,泪珠后面是绝望的双眸,她心神俱乱,脑袋当中一片混乱,口中讷讷说不出话来。
绫花不再看她,接着说到:“奴婢按照与桃儿约定的时间出了后罩房,却并没有发现桃儿,狗子二人。但是因为之前的约定,所以奴婢便在院子里面找寻两人,不一会儿,奴婢便在东边墙角那里瞧见了两人。”
桃儿口兄喃喃道:“你胡说……绫花……你胡说……”
杏儿心急如焚,想要开口,又恐姨娘为难,她也顾不上整理头发,只蓬着头发呆在原处。
茹云姨娘待要开口,被齐氏一瞧,便也不再开口。
最后还是灰衣丫头开口问道:“绫花也就是说,你按照约定的时间出来了之后,并没有在院子当中发现二人,而是在东面墙角里发现的二人?当时她二人是背对着你,还是面对你呢?”
绫花点头道:“当时她二人是背对着奴婢,奴婢只瞧见桃儿仿佛在推狗子,奴婢只当是狗子还在生气,于是便欲上前去劝慰狗子,谁知奴婢越走近,就越觉得不对劲。”
齐氏收起了手中的帕子,终于开了口,声音依旧柔和平缓:“绫花,当时天色已晚,你又如何能瞧清楚她二人的模样动作?”
绫花恭敬道:“一来院中点着灯笼,二来又是在雪地里面,所以并不妨碍奴婢的视线。”
齐氏点头,宽和道:“绫花,你尽管实话实说。若是此事当中有冤屈,我自然会为你主持公道,但若是你胡言乱语泼了脏水在茹云姨娘身上,那么,就莫要怪我家法处置了。”齐氏话说到最后,神色极为严厉。
齐氏这话说得模棱两可,绫花会意,接着说道:“待奴婢走近两人身后,这才发现桃儿的一双手,正死死的卡在狗子的脖颈之上,奴婢顿时惊慌失措起来。奴婢刚要开口呼救,桃儿却开了口。原来她早已察觉到了奴婢,她还对奴婢说,若是奴婢胆敢出声,她便也杀了奴婢。”
桃儿此时哪里还能忍耐得住,她猛然爬起身来,用力扯着绫花的衣襟,声嘶力竭的喊道:“绫花你胡说……绫花我对你那么好……你为何要如此对我……绫花你的心莫不是被狗吃了……你如此害我……你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王婆子早已跃跃欲试,她使力攥住桃儿的手腕,把她朝后拖去。关乎性命之事,桃儿哪里肯让退让半分,她拼尽了全力,使劲攥着绫花的衣襟,手指几乎扣出血来。
杏儿心急如焚地,身旁的茹云姨娘却是并无动作,只安然立在原处。杏儿无奈,只得冲到前面,凑近了桃儿,低声央求道:“桃儿,你冷静些吧,你若当真冤屈,自有夫人姨娘为你做主。”
桃儿脑子当中一团乱哄哄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绫花为何要如此对她。”
杏儿这话像是在她发热的头顶上兜头泼了一盆凉水,她回过神来,慢慢的松开了酸痛的手指,心有不甘的看着眼前极为熟悉又极是陌生的绫花。
绫花不为所动,继续说道:“奴婢当时被桃儿吓得发不出声,说不出话来。奴婢实在没有想到,她竟然会杀了狗子,平日里她面上对狗子极好,奴婢实在想不通,她为何要杀了狗子……”
“我没有杀狗子,我从茅房里面出来的时候,狗子已经死了……”桃儿声嘶力竭道。
但是大家好像并没有听到她的声音,灰衣丫头又开口问道:“你当时可曾听到了什么话?”
“奴婢当时听到桃儿说了一句什么,“狗子你莫要怪我……你若是实在要怪……那就只能怪你自己……因为你知道的实在太多了些”,旁的奴婢并没有听到什么。”绫花仔细回想道。
“知道的太多了些……”齐氏口中重复着绫花的话,目光不禁转到茹云姨娘身上。
茹云姨娘始终没有开口,仿佛在场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她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当中。
齐氏收回目光,双眸在绫花身上打量了几番,而后慢慢说道:“绫花,你若是胆敢欺瞒与我,绿云的下场便是你的下场。”
绫花谦卑道:“便是再给奴婢一百个胆子,奴婢也不敢欺瞒夫人。奴婢与桃儿的交情一直不错,但她既然做下了这种事情,奴婢若不实话实说的话,实在是良心难安。”
齐氏点了点头,目光重新转回到了茹云姨娘身上,良久之后,齐氏开口道:“茹云姨娘,你如何看待此事?”
许久未曾开口的茹云姨娘回神敛眉道:“茹云并没有什么想法,一切任凭夫人处置。”
桃儿的一颗心如坠冰窟,如今人证物证俱在,姨娘若是再不为自己说话的话,那么自己这次无论如何也逃脱不了生天去。
桃儿万念俱灰,她透过朦胧的泪眼看向周围之人,她的头脑从未如此清醒过。她惹了大祸出来,此时只怕已是无用之人了,她并不怪姨娘不救她,也不怪杏儿不相信她,她只恨看错了绫花,原以为透过绫花可以了解老爷的行踪,如今看来,计谋早已布下,等的便是自投罗的自己。
姨娘想必已想到了此处,所以才会不发一言。桃儿心中悲痛,不是为了她自己着想,而是为了后院当中的人心险恶,步步惊心。自己怕是就快要死了,那么姨娘呢,日后的路又该如何走?
桃儿想通了此结,心中倒也豁然开朗起来,只不过眼泪止不住的往下落,她伤心的看着杏儿,口中无声的说道:“杏儿,照顾好姨娘……”苏陶陶穿唐记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苏陶陶穿唐记》,微信关注“热度文或者rd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五百二十三章 桃儿认罪
杏儿与桃儿相识已久,眼看桃儿似有轻生之意,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齐氏苦苦哀求道:“夫人明察,桃儿虽是性子急躁,但决计不会做出这般杀人放火的事情来的,奴婢愿意拿自己的性命为桃儿做保。”
齐氏一双眼睛古井无波,仿佛眼前的一切不过是花开花落,春来冬去,她叹了一口气,怜悯的看着杏儿,口中无奈道:“如今认证物证俱在,你若是能够找出旁的证据来,此事或许还有转机。”
杏儿满脸惊喜,对着齐氏连连磕头,口中不停地说道:“多谢夫人,多谢夫人,多谢夫人,奴婢这就去找证据去。”
杏儿匆匆忙忙的起身,抬腿要走,裙摆却被人扯了一下,她垂首一看,扯着自己裙摆的不是旁人,正是一脸绝望的桃儿。
桃儿对着杏儿轻轻一笑,面上的绝望随着这一笑,消失的无影无踪。她双目带笑看着杏儿,口中平静的说道:“杏儿,你莫要去了,我从罩房里面出来,一路走到茅房,并没有碰到一个人。没有人瞧见我,也没有人能为我证明。”
杏儿急得眼泪直落,口中哽咽道:“我再去找找,你走的匆忙,没有注意到旁人,但并不代表没人看到你?我现在就去,哪怕一个人一个人的问下去,也要为你谋一条生路出来……”
桃儿制止了杏儿接下来的话,她压低了声音说道:“杏儿,是我鲁莽中了计,你照顾好姨娘。”
桃儿早打定了主意,只要她死了,此事便死无对证,便是有认证物证,这脏水也泼不到姨娘身上去。
桃儿挣扎着站起身来,回首留恋的看了茹云姨娘一眼,用尽了力气,高声喊道:“姨娘,奴婢没有杀狗子,若是奴婢杀了狗子,便让奴婢落到十八层地狱里去,日日被鬼取了心肝拿磨碾,拿针扎,拿油锅炸。”
茹云姨娘神色动容,怔怔的看向桃儿,只瞧着桃儿对她一笑,提起裙摆撞向柱子。
茹云姨娘花容失色,捂着嘴巴呆呆地看着桃儿。杏儿更是哭着朝桃儿奔去,泪水模糊了双眼,眼看着桃儿已奔至柱子前,却被一人拦了下来。
杏儿举起袖子擦了擦眼泪,感激的看向那人,却发现救了桃儿之人,竟然是齐氏身旁的灰衣丫头。
灰衣丫头拉过桃儿的衣袖,在桃儿耳旁口中冷冷说道:“你以为你一死,就能把你家姨娘择干净了吗?你实在太过天真了些,莫说是你,便是你家姨娘此番也逃脱不得。”
桃儿头脑一阵阵的发晕,嗔怒结舌道:“你说什么?”
“人为刀俎,我为人肉,你现在便是这般处境,我之所以要救你,便是要你眼睁睁的看着你家姨娘的悲惨下场,而又无可奈何束手无策。”灰衣丫头面无表情,冷语说道。
桃儿头上冷汗直冒,头脑发懵,她使劲的咬了舌尖一下,剧烈的疼痛让她蓦然清醒过来,她压低了声音,看着灰衣丫头问道:“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你若是利利索索认了罪,你家姨娘或许还有一条生路。”灰衣丫头低声道。
“认罪?我认什么罪,狗子根本就不是我杀的。”桃儿断然拒绝道。
“如此也罢,那么你就在这里好好瞧着,看看你家姨娘是如何从天上人间坠入人间炼狱的。”灰衣丫头不欲多言,起身就要离开。
桃儿哪里肯放灰衣丫头离开,她扯住灰衣丫头的衣袖,悄声问道:“姨娘行的堂堂正正,哪里能被你们抓到把柄去?”
灰衣丫头冷笑一声,凑近了桃儿,在她耳旁轻声道:“你家姨娘前些日子可曾求了药?”
这话说的不着头尾,却是几乎把桃儿吓了个魂飞魄散。姨娘为了稳固地位,秘密寻药之事,除了她们主仆三人,并无旁人知晓。
摊儿狐疑地看着杏儿,耳旁灰衣丫头的声音带着蛊惑道:“你若是认下此事,我便瞒着你家姨娘求药之事,你若是非要斗个鱼死破,那么我便将此事告诉夫人,你觉得夫人若是知晓了此事,会如何处置你家姨娘?”
桃儿面上神情变幻莫测,最后她的目光不再游疑,她坚定了双眸,对着齐氏盈盈拜倒,口中低声道:“是奴婢杀了狗子,奴婢任由夫人处置。”
杏儿不料桃儿竟然认了罪,她冲着桃儿高声喊道:“桃儿,明明不是你做的,你为何要认罪啊,你明明没有杀狗子的理由,你为何要认罪?”
桃儿看向杏儿的目光带着冷意,她张口慢慢的说道:“奴婢拿了松子糖去向狗子赔罪,谁知他不仅不原谅uh,反倒对奴婢冷言冷语,奴婢一时受不住便杀了她。”
王婆子听到这里,高声雀跃道:“我说什么……我说什么……我就说是桃儿杀了狗子……当时在席面上的时候,桃儿的样子便不大对劲,一直阴沉个脸,估摸着那个时候她就已经起了杀心了。夫人,你一定要为奴婢们做主啊,若是放任这丫头留在刺史府,只怕哪日兴起,她又要杀人啊……”王婆子跪倒在齐氏面前,“咚咚”磕起头来。
茹云姨娘口中的那句,“大过年的,不宜见血,不如等到过了年之后,再做发落”,便哽在了喉间。
茹云姨娘默了几默,这才慢慢开口道:“夫人,桃儿并不是那样的人……此事实在太过蹊跷……”
“蹊跷……她自己都认了罪了,姨娘告诉老奴,还能有什么蹊跷?莫不是姨娘以为桃儿不是那样的人,她便不是那样的人了吗?绫花亲眼看见桃儿杀人,桃儿自己也认罪了,就凭着姨娘的一张句,她不是那样的人,便能把此事轻轻带过去吗?”王婆子高声嚷道,若不是夫人当前,王婆子几乎要唾到茹云姨娘面上去。
“桃儿你告诉我,你是如何杀死狗子的。”茹云姨娘并没有看王婆子一眼,她仿佛并没有听到王婆子的话,而是转头看向桃儿,神色认真的问道。
“狗子一直不肯原谅奴婢,奴婢……奴婢……奴婢一怒之下,就掐死了狗子……”桃儿结结巴巴道。苏陶陶穿唐记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苏陶陶穿唐记》,微信关注“热度文或者rd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五百二十四章 心肝之人
茹云姨娘怔怔的看着突然认了罪的桃儿,她动了动嘴巴,却并未说出半个字来。
最后还是杏儿流泪道:“桃儿,你怎么那么傻,你怎么就这般认了罪……”
杏儿未说完的后半句话是,“你又把姨娘置于何种局面……”
可惜杏儿没有机会说这句话了,因为这件事情很快就盖棺定论了。
齐氏端坐,看向桃儿的神色当中又是怜悯,又是可惜,末了,她开口道:“桃儿,你既已认了罪,我便对你从轻处罚,如何?”
桃儿垂着脑袋,并不敢看齐氏,耷拉着肩膀,口中声音似是蚊咛,“奴婢任由夫人发落。”
齐氏转向茹云姨娘,柔和道:“茹云姨娘,这本是你的丫头,有你这正主当前,你便看着处置罢。”
茹云姨娘终于开了口,“桃儿虽是我的丫头,但此事关乎人命,所以此事全凭夫人处置。”
桃儿心下一沉,自己便是为了茹云姨娘才会揽下了此事,可是茹云姨娘却放弃了救自己的机会,她苦笑一声,垂下头去,再不言语。
齐氏似笑非笑接口道:“既然如此,姨娘可莫要埋怨我,惩治了你的丫头。”
茹云姨娘口称不敢,齐氏这才端正神色,开口说道:“自古有云,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桃儿既然杀死了狗子,自然要为狗子偿命。但是咱们这里又不是府衙,论不得那么认真。所以,桃儿自去领二十板子,之后再为狗子诵一千遍往生咒,超度狗子早登极乐,茹云姨娘,你看如何?”
此言一出,桃儿猛然抬起头来,不可置信的看着齐氏,双眼当中尽是欣喜,她回过神来,对着齐氏连连磕头,口中感激不尽道:“多谢夫人……多谢夫人……多谢夫人……”
灰衣丫头却上前一步,对着齐氏朗声说道:“夫人,此风不可长……若是人人如此……跟着有样学样……”
“无妨,我心中有数,不过是年关,不宜见血,何况,我瞧着桃儿性子爽朗,是个心中有数的,她之所以做下了此事,想必有难言的苦衷,如今正赶上过年,她若是经受的住这二十板子,也算是老天要留她。”齐氏正色和缓道。
灰衣丫头虽有不甘,但正主既然发话,她也无可奈何。她恨恨的看了桃儿一眼,而后唤了门口守着的高壮婆子进来,几人无声无息的把桃儿拖了出去。
杏儿又是高兴,又是担忧,无论如何,桃儿好歹留了一条命在,只要活着,便已是莫大的荣幸。
反观茹云姨娘这边则是一片安静,对于桃儿的死里逃生,她不置可否,甚至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她像是吓呆了,又似是全然不在乎。
齐氏瞧见茹云姨娘的神色,体贴道:“茹云姨娘怕是还没有吃饭吧,我这里有道鱼跃龙门,便赏给茹云姨娘罢。”
茹云姨娘道了谢,浑浑噩噩的领着丫头杏儿出了屋子,齐氏究竟是无意还是故意?
“鱼跃龙门”究竟是在嘲讽自己不自量力,还是另有意图?茹云姨娘脑子如同一团乱麻,主仆二人出了正房,外面空气骤然一凉,茹云姨娘这才回过神来,她看着一步之遥的杏儿,开口问道:“桃儿呢?”
杏儿手中提着的大红灯笼一顿,在雪地上洒出大片摇曳的胭脂色光芒来。杏儿的声音也像是飘忽不定的那抹胭脂色一般飘忽起来,“桃儿……她此刻只怕在挨板子……”
茹云姨娘恍惚道:“二十板子打在身上,定然极痛,可惜我有心无力……”
杏儿轻叹一声,劝慰道:“姨娘你莫要多想,桃儿此番死里逃生,已是咱们的大造化了。如今不过是挨上二十大板,只要精细着养着,过些日子只怕也就好了。”
茹云姨娘叹道:“杏儿,你相信桃儿会杀人吗?”
杏儿摇头道:“奴婢自然不相信,桃儿绝对不会杀人,她对狗子那么好,又怎么忍心杀了狗子?”
“桃儿虽然没有杀害狗子的理由,却有杀害狗子的人证和物证。桃儿与狗子闹别扭是种众所周知的,狗子身旁落下的荷包又是桃儿的,便只有这两点,桃儿便难以说的清楚,再加上绫花亲眼所见,那么桃儿杀害狗子的事情就成了板上钉钉的事情。杏儿,你觉得绫花此人如何?”茹云姨娘瞧见四下无人,于是低声道。
杏儿提着灯笼,慢慢说道:“奴婢与绫花接触不多,但绫花与桃儿性子正好相反,桃儿性子直接,绫花性子稳重。我原想着桃儿与绫花在一处时间久了,也能学的稳重些,没想到绫花却是早有图谋。”
“在这后院当中,主子不过这么几位,绫花既然不是老爷的人,那么……”后面的话,茹云姨娘没有利于说下去,她也没有必要说下去了。
有些话说到一半,该懂的人自然会懂,就像是此刻的齐氏与灰衣丫头。
灰衣丫头看着茹云姨娘出了门,转头便疑惑的看着齐氏问道:“夫人,为何要放了桃儿?她明明必死无疑,若是桃儿死了,茹云姨娘身旁用着趁手的人唯有杏儿一人。”
“桃儿这枚棋子还有大用,若是杀了她,反而成了废棋,那就太过可惜……”齐氏余下的话并没有说出口。
几息的功夫之后,灰衣丫头惊喜道:“夫人的意思莫不是……”
齐氏点头道:“我正是此意。”
“可是桃儿很随茹云姨娘许久,又怎会因为这一件事情背叛自家主子?”灰衣丫头虽然明白了前因后果,但仍旧想不通此结。
“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只有到了频死关头,才能看清楚平日里瞧不清楚的事情。桃儿经此一事,心中只怕也会想明白一些道理。”齐氏轻笑道。
灰衣丫头会意,钦佩的看着齐氏道:“夫人高见,如此一来,茹云姨娘可不就成了瓮中之鳖?”
齐氏笑道:“你这丫头说话素来口无遮拦,若是让老爷知晓了他心肝之人被你称作瓮中之鳖,只怕老爷不会轻饶了你。”
灰衣丫头笑嘻嘻道:“老爷心肝之人除了夫人,还能有谁?”苏陶陶穿唐记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苏陶陶穿唐记》,微信关注“热度文或者rd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五百二十五章 网开一面
齐氏嗔道:“容颜老去的女人,就像是枯萎的花朵。如今咱们府上有了茹云姨娘这朵娇滴滴的鲜花,老爷的眼睛又哪里从她身上移开呢?”
灰衣丫头哧笑道:“也不知道老爷喜欢她哪一点,瞧起来木木的。”
“你这丫头莫要乱说,茹云姨娘自有过人之处,不然老爷爷瞧不上她。”齐氏佯怒道。
灰衣丫头提起茹云姨娘便一脸嘲讽道:“过人之处,奴婢倒是没有瞧出来,不过脑筋不好使,奴婢倒是看得透透的。夫人是没瞧见她刚才的模样,自打进了门便是一副失了魂的模样,也不知道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茹云姨娘今天的心情自然不会太好……”齐氏笑道。
“这是为何?”灰衣丫头问道。
“茹云姨娘已经一日不曾见过老爷了……”齐氏惆怅道。
灰衣丫头冷笑道:“那么等过了年关,茹云姨娘只怕还会盖了相思病。”
齐氏轻笑一声,悠然说道:“茹云姨娘与老爷感情深厚也是好事,若是再能为府上添上子嗣,那么她的功劳便大了,莫说是老爷,便是我对她也得礼让三分。”
灰衣丫头眸中闪过不屑,冷冷地说道:“我瞧着她瘦瘦弱弱,弱不经风的模样,只怕也不会有那么好的福气。”
灰衣丫头口中瘦瘦弱弱,弱不经风的茹云姨娘正对着案几抹眼泪,案几上面摆着的各色珍奇,各样珍饈,丝毫吸引不了她的半分目光。
茹云姨娘拿着帕子拭泪,身旁的杏儿拿着帕子擦汗,过了半晌杏儿收起了帕子,放低了声音说道:“姨娘莫要伤心了,老爷刚才也使人来说了,实在事务繁多,待得了空,老爷便会来瞧姨娘了。”
茹云姨娘抽泣道:“老爷之前不管再忙,也会抽空来瞧瞧我,如今……如今……竟然一整日都没出现。老爷……定然是对我生厌,不想再瞧见我了……”
茹云姨娘哭得伤心,手中绣着交颈鸳鸯的帕子,被泪水打湿之后,湿湿冷冷,攥在手中,让一颗心便也变得沉甸甸起来。
杏儿瞧见茹云姨娘伤心欲绝的模样,出口安慰道:“姨娘多虑了,老爷心中若是没有姨娘,何必专门指派了厮过来给姨娘宽心?奴婢瞧着看老爷是太过在意姨娘,又实在了解姨娘,所以才会百忙之中还惦记着姨娘。”
茹云姨娘抬起头,泪眼朦胧的看着杏儿,不确定的问道:“杏儿,你当真这般想的?”
杏儿点头道:“这个自然,老爷对姨娘的心意,姨娘当局者迷,奴婢却是瞧得真真的。”
茹云姨娘这才舒展眉头,双目之中依旧带着愁云,攥着手中的帕子说道:“今日正是年三十,老爷即便再忙,如今既然已经入了夜,他为何还未归来?”
杏儿笑道:“姨娘,你忘记了,今日是年三十……”
茹云姨娘惆怅道:“若是日后守着这一方天地,日日瞧不见老爷,这样的日子又有什么意思呢?”
“姨娘,奴婢说一句你不爱听的。这世间人人辛苦,若只是因为见不到老爷便觉得日子辛苦,那么姨娘日后又该如何过活呢?”杏儿苦口婆心道。
茹云姨娘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不快的说道:“若是日日都不能见到老爷,那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杏儿慌忙捂住了茹云姨娘的口,紧张的说道:“姨娘在胡说什么呢?大过年的虽是诸事皆宜,但也不能这么说。”
茹云姨娘这才住了口,收起了满腹的惆怅,她随手把帕子扔在一旁,转而问起了桃儿之事,“桃儿那边如何?”
杏儿低声道道:“奴婢把桃儿安置在了厢房里,刚才奴婢也瞧了她的伤处。咱们给的银子想是起了作用,桃儿的伤看着唬人,其实并不严重,不过是些皮外伤,养上几日也就好了。”
茹云姨娘这才放心道:“如此甚好,桃儿的膳食,也须精细些,若是她想吃什么,只管做来,银子若是不够,只管来我这里取。”
杏儿笑道:“桃儿若是知晓,定然高兴,我这就告诉她去。”
茹云阁中布置精巧,便是东厢房里也不差,雨过天晴色的床幔,银鱼钩子勾住了一半床幔,另一半垂着的床幔里面是杏色的被褥,菊花枕头,杏色锦被上面趴着一脸闷闷不乐的桃儿。
桃儿皱着眉头,眼神阴郁,正胡思乱想间,突然“吱扭”一声,门声一响,一道人影闪了进来。
桃儿吓了一跳,她摸起枕头下面的银簪,紧紧握在手中,凝神静气看向来人。
来人竟是个刚留了头的丫头,她头梳丫髻,身上穿着件大红色的过膝袄子。她从床幔外面探出个头来,伸手递过来一个瓶子,悄声说道:“桃儿姐姐,你收着这个。”
桃儿冷声说道:“你是谁?”
丫头声说道:“桃儿姐姐,你莫要问我是谁,我是来帮你的。”
桃儿经历了今日之事,哪里还能那么容易相信人,她冷声冷气道:“你若是不说的话,我就喊人了。”
“桃儿姐姐不会喊人的。”丫头笃定道。
“那我就让你看看,我会不会喊人。”桃儿张口欲喊。
丫头却突然说道:“桃儿姐姐挨了二十板子,却还能高声呼喊,桃儿姐姐就不好奇是为了什么吗?”
桃儿的声音登时了起来,她狐疑地看着丫头,低声说道:“你这是何意?”
“若不是夫人交代,桃儿姐姐只怕早已说不出话来了。”丫头笑道。
桃儿略一思索,也明白过来,她迟疑道:“夫人……为何要帮我?”
丫头伶牙俐齿道:“夫人说桃儿姐姐的性子与她年轻时有几分相似,所以才会对桃儿姐姐开一面。”
桃儿又惊又喜,不免左右不定起来,她慢慢的说道:“能得夫人青眼,自然是桃儿的福气,不过……”
丫头会意道:“桃儿姐姐不必为难,夫人只说让桃儿姐姐养好身体,日后好好服侍姨娘,旁的夫人再无所求。”
桃儿惊喜道:“夫人……当真如此说的?”苏陶陶穿唐记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苏陶陶穿唐记》,微信关注“热度文或者rd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五百二十六章 二十板子
丫头点头道:“自然如此,夫人还盼着姨娘早日怀胎,为刺史府再添上一位郎君呢。”
桃儿听到这话,眼皮子直跳,她虽然知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但是能得夫人青眼,又让她心生暗生欢喜。
桃儿正自游疑不定时,又听到丫头悄声道:“桃儿姐姐,你先收好这个。”
桃儿茫然接过丫头手中的青瓷瓶子,疑惑道:“这是什么?”
“这可是灵药,治疗外伤最是灵验。桃儿姐姐每日在伤处擦上三五次,保准几日的功夫,就能下床了。”丫头仔仔细细说道。
桃儿攥着瓶子,惊喜道:“这如何使得?”
“这有什么,夫人还另外支了二十两银子给桃儿姐姐。”丫头神神秘秘的从怀中掏出一枚鼓鼓囊囊的荷包,递到桃儿手中。
桃儿捏着沉甸甸的荷包,语无伦次道:“桃儿何德何能,如何能收下银子……”
“桃儿姐姐,莫要推辞。夫人看重桃儿姐姐,桃儿姐姐便当的起这银子与灵药。”丫头笑道。
桃儿感激涕零道:“夫人……夫人……夫人对桃儿实在太好了些……桃儿实在无以为报……”
丫头狡黠一笑,“桃儿姐姐,莫要感怀,还是养伤要紧,只有身体好了,便是对夫人最大的回报。”
丫头侧耳听了听外面的动静,又对着满面感激的桃儿说道:“桃儿姐姐,你好好养着,我先走了。”
桃儿歪着身子点头道:“你回去之后,记得告诉夫人,桃儿感念夫人关怀。”
丫头眨了眨眼睛,轻声道:“桃儿姐姐的话,我定然会带给夫人。若是日后有空,我便来陪桃儿姐姐说话。”
丫头说完便扭身出门去了,“吱扭”一声,丫头闪身出了屋子,不见了身影。
桃儿眼瞧着丫头不见了踪影,这才看向手中鼓鼓囊囊的荷包。
姜黄色的锦缎上绣着红色的宝相花,桃儿心翼翼的打开荷包,取出了银锭。二两一枚的银锭子,整整十个,桃儿的手轻柔的拂过银锭,双眸中倒映出银锭璀璨的光芒。
桃儿一个月的月钱是二钱银子,二十两的银子,她不吃不喝也要攒上整整十六年。
桃儿心中不由欢喜起来,她忍着痛,把银子一锭锭的放了回去,之后收紧荷包。
她先是把荷包放在被褥下面,左右端详了一下,又觉得太过明显。左思右想之下,桃儿探头从床下拉出放着杂物的柳木箱子,心翼翼的把荷包塞进了柳木箱子下面,然后又用力把箱子推了回去。
桃儿刚放好了银子,木门“吱扭”一声,又响了起来,桃儿心虚的看向门口,这次进来的却是端着碗的杏儿。
杏儿把药放在床头上,看着桃儿精神不错,便坐在桃儿身旁笑着说道:“桃儿,有件好事,你愿不愿听?”
桃儿刚得了银子,心情正好,于是也笑道:“什么好事,杏儿且说来听听?”
杏儿从怀中掏出一枚荷包,递到桃儿手中,笑着说道:“你瞧,这是什么。”
桃儿捏了捏荷包当中的散碎银子,心不在焉道:“这荷包哪里来的?”
杏儿笑道:“自然是姨娘赏的。”
若是没有先前的二十两银子,桃儿见到这二钱银子定然心生欢喜,可惜他刚刚得了二十两银子,手中的这二钱银子便显得轻飘飘的没有分量。
桃儿勉强挤出一道微笑,故作欣喜道:“我这倒也是因祸得福,多得了一个月的月钱。”
杏儿自与桃儿相熟,哪里看不出桃儿面上微笑并非发自内心。她收起面上的笑容,柔声说道:“桃儿,姨娘她并非不愿救你,实在是她也有自己的苦楚。”
桃儿轻松道:“姨娘的苦楚,我自然知晓。只有姨娘自己的地位稳固了,咱们才能水涨船高,跟着姨娘享福。”
“你能明白姨娘的苦楚自然最好。桃儿,你可知姨娘为了让你少受些痛楚,特意给打板子的婆子送了银子,不然二十板子下来,可够你受的。”杏儿悄声道。
“什么?姨娘送了银子给打板子的婆子?”桃儿抬眸看着杏儿,狐疑道。
“这个自然,你被拖出去不久,姨娘就借故带着我出了正房,又给了我几两散碎银子,让我给打板子的婆子送去。”杏儿神神秘秘道。
桃儿信中疑惑更甚,她迟疑道:“那你可曾见到那高壮婆子?”
杏儿摇头道:“我好不容易摸到了地方,守门的婆子不认识我,无论如何也不让我进去。后来我说了半天好话,她才勉强同意帮我带话。”
桃儿接口道:“然后呢?”
“然后我等了半天,守门的婆子才从里面出来,她告诉我,打板子的婆子不能出来,我若是有话直接给她说便好。于是我又给了守门的婆子一钱银子,让她把装着荷包的银子带了进去。我原先还怕守门的婆子昧下银子,如今看你这伤势,想来打板子的婆子定然收下了银子,不然又怎会手下留情?”杏儿欣慰道。
桃儿眼睛一转,便明白了里面的弯弯绕绕,守门的婆子定然是暗地里截下了银子,打板子的婆子估摸着连荷包的边儿也没摸到,她之所以会手下留情,不过是因为夫人预先的交代。
想通了此结的桃儿面上便带上了敷衍之色,她神色恹恹道:“今日之事也怪我耐不住性子,若不是如此,也不会被人抓了把柄去。姨娘为我做的一切,我自然记在心里,待我身体养好了之后,定然全力回报姨娘。”
杏儿看着桃儿的神色,揣测道:“桃儿,你若是有什么想不通的地方,直管说出来,莫要藏在心里。”
桃儿脑海中想着柳木箱子里面装着的二十两银子,还有藏在枕头下面的灵药,她看着一脸真诚的杏儿,待要把实情告诉杏儿,話到嘴边却变成了,“杏儿,你我相识许久,我若是有事,又怎会瞒着你,不过是因为今日事情太多,脑筋一时转不过弯来。原以为今夜能与姨娘一起守岁,谁又能想到,我竟然还有这番际遇?”苏陶陶穿唐记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苏陶陶穿唐记》,微信关注“热度文或者rd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五百二十七章 竭尽所能
大年三十的永兴坊中,最高兴的除了稚儿幼童,剩下的的便是丫头春花了。一来这是她在永兴坊中过得最后一个年,二来年三十这天她的手气格外的好。
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春花便赢了整整二十两雪花纹银,她紧紧攥着装满了钱的荷包,一张圆脸上几乎笑开了花。
宋如是心中好笑,于是调侃道:“春花,你既然是今日最大的赢家,便该请客。”
春花面上的笑容一手,不动声色的把荷包放入袖袋当中,故作茫然道:“赢家要请客?竟然还有如此规矩?”
被“赌场得意”的春花盖过风头的石娘,正寻不到机会“报仇”,听到这话,旋即起哄道:“春花,你竟然不知道赢家要请客的道理?我前些日子在首饰店里看重了一枚银簪,春花你可要为我买回来。”
春花料想不到石娘竟然狮子大开口,她张大了嘴巴,惊讶道:“我怎么不知道还有这种规矩?我从来就没有听说过这种规矩?石娘看重的银簪是什么花样的?”
石娘一见有门,高兴的说道:“我看重的是一枚翡翠银簪。”
春花皱着眉头,惊声道:“翡翠银簪?”
石娘点头道:“嗯,是翡翠银簪。我问了价钱,这翡翠银簪倒也不贵,不过二两银子。”
春花听到这话,圆圆的眼珠子几乎从眼眶当中瞪了出来,她张大了嘴巴,吃惊道:“一枚簪子就要二两银子?那你还不如要了我的命。”
“我不要你的命,我就要翡翠银簪。”石娘拿出了誓不罢休的派头。
春花眼珠子一转,慢条斯理道:“石娘,你当真想要那枚翡翠银簪?”
石娘瞧见春花态度转变如此之快,狐疑道:“是,我当真想要那枚翡翠银簪。”
春花一笑,圆圆的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缝,“那我现在便去告诉郎中,他若是知晓,定然双手为你奉上翡翠银簪。”
石娘伸手阻拦道:“如今在说咱们的事情,春花你扯到郎中身上做什么?”
春花耍赖道:“石娘你与郎中之间还分什么彼此,石娘你的事情自然便是郎中的事情。”
石娘脸皮子一红,收回手臂道:“春花,你胡沁什么呢?郎中是郎中,我是我,什么叫做他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我的事情就是他的事情?”
春花笑道:“石娘莫要不好意思,等我出了门,便轮到你了。眼看等到春暖花开时,便是石娘出嫁时。”
石娘平日里虽然剽悍,但是终究是个女儿家,乍然提到此事,心中又是慌乱,又是羞涩,只垂着脑袋不肯说话。
输了二十五两银子的宋如是,此刻只得出场打圆场道:“赢家请客的规矩,春花你之前不知晓,如今应该已经知晓了。所以,你打算如何请客?”
春花费尽心思,好不容易把话题扯到了石娘身上。如今话题被自家娘子一句话又重新带回到自己身上,春花懊恼道:“这三十两银子可是奴婢辛辛苦苦得来的银子……”
石娘不可置信道:“什么叫辛辛苦苦得来的?明明是你轻轻松松赢来的。一个时辰能得来二十两银子的营生,可不是单凭辛苦二字就能得来的。”
春花一晒,转念一想,盯着石娘,意味深长道:“石娘,你莫要说我,你不也是赢家?要请也该咱们两人一同请娘子才是?”
石娘得意之下,竟然忘记了这茬,于是清了清嗓子,正色说道:“那咱们便看看娘子想要什么?”
宋如是在两对炽热的目光当中,略微思索片刻,笑着说道:“我正巧也瞧中了一枚簪子……”
春花心里突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来,她不由自主看向石娘,对方也是一脸震惊的模样。春花咽了口唾沫,心的问道:“娘子瞧中的簪子是何种模样?”
宋如是轻松道:“我看重的那支簪子是镂空宝相花鎏金银簪。”
春花这才松了一口气道:“娘子在何处瞧见的,我和石娘明日就去为娘子买来。”
宋如是微微一笑:“云锦斋”。
春花倒吸了一口冷气,耷拉着嘴角问道:“娘子,奴婢只怕把赢的钱都拿出来,也不够买银簪的钱。”
石娘并没有听到“云锦斋”,如今听到春花如此沉重的说出这三个字来,她才惊讶道:“云锦斋一支钗环就要二十两银子?这钗环究竟是什么东西做的,怎么如此值钱?”
春花肉疼的说道:“云锦斋的钗环最是精致时兴,平常人家的娘子便是得上一枚,就算是一桩值得炫耀的事了。”
石娘惊恐道:“在我看来,有这么多银子,不如去买地,买粮,买这些劳什子的东西做什么?又不能当吃,又不能当喝的。”
春花倒是被石娘惊恐的模样逗笑了,一时也顾不上肉疼,笑着说道:“石娘你若是这般想就大错特错了,所谓人靠衣装马靠鞍,这些钗环首饰你瞧着无用,在旁人眼中可是能够化腐朽为神奇的好东西。”
石娘一副不能理解的模样,声说到:“若是有这闲钱,我便拿来买地,到时候再雇人种上粮食,到了秋收的时候,我再卖了粮食便能收获一笔意外之财了。”
“石娘如此会操持家业,怪不得郎中一刻也离不开你。”春花打趣道。
石娘红着脸沉默不语,最后还是输了二十五两银子的宋如是站出来说道:“春花,你答应我的银簪呢?”
春花屡次转换话题,最后都被自家娘子无情拆穿,最后只得深吸一口气,苦笑道:“娘子既然喜欢,奴婢买来就是。”
宋如是瞧见春花言不由衷的模样,笑着说道:“那枚镂空宝相花鎏金银簪,我实在喜欢……”
春花一跺脚,一狠心,爽快的说道:“奴婢明日一早便出门为娘子买回银簪。”
宋如是这才满意道:“春花,其实还有一件更为重要的事情需要你去做。若是你做的好了,镂空宝相花鎏金银簪便不用你买了,你看如何?”
春花眼睛迸发出一道耀眼的光芒,满脸惊喜道:“娘子吩咐奴婢的事情,奴婢自然竭尽所能。”苏陶陶穿唐记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苏陶陶穿唐记》,微信关注“热度文或者rd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五百二十八章 造谣生事
宋如是笑道:“春花,你明日去花间酌一趟。”
春花惊得目瞪口呆,旁人过年都是逛庙会,她倒好,大过年的去逛青楼。
她揉了揉耳朵,不确定的问了一遍,“娘子,你是让我去花间酌?”
宋如是点头道:“春花,你明日去花间酌一趟。”宋如是又重复了一遍。
春花一脸沉重道:“娘子,为何?”
宋如是神秘道:“春花你明日到了就知道了。”
春花哪里忍耐得住,缠着宋如是问道:“娘子,你就告诉奴婢吧,不然奴婢怕办不好娘子吩咐的差事。”
宋如是挑眉道:“那春花你明日还是去云锦斋一趟。”
春花慌忙摆手道:“娘子,奴婢明日还是去花间酌罢。”
宋如是这才笑道:“石娘呢?你打算如何请客?”
石娘冷不妨被点名,结结巴巴道:“娘子……莫不是……还看中了什么…东西……”
宋如是莞尔一笑:“石娘,你莫要多想,我不过是想让你帮我一个忙。”
石娘战战兢兢道:“娘子不会也让我去花间酌吧……”
宋如是笑容更加和煦,开口说道:“花间酌那里只春花一人去便好,石娘你明日去东市一趟。”
“娘子让我去东市里面做什么?”石娘捂紧了手中的荷包。
宋如是笑道:“石娘你去东市去找一个人。”
石娘问道:“那人是谁?”
“你到了东市就知道了。”宋如是神秘道。
春花与石娘面面相觑,实在摸不透宋如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两人待要问个清楚明白,待瞧见宋如是不欲多言,两人便也不再多问。
三人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春花率先打破了沉默,转头问石娘,“石娘,郎中身体如何?”
石娘面色一缓,轻松道:“虽说医者不自医,但郎中的身体他自己知晓,我瞧着他并没有什么大碍。”
春花这才放心道:“如此甚好,只有郎中身体好了,百草堂才能继续安稳的开下去。”
石娘皱眉道:“经此一事,百草堂元气大伤……”
宋如是安抚道:“这个无妨,每一日都有新鲜的事情发生,过去的事情很快便会被大家遗忘,不久之后,百草堂的事情就会被大家彻底遗忘了。”
“可是总得有新鲜的事情发生才行。”春花担忧道。
宋如是轻笑道:“很快就会有新鲜事情发生了。”
春花忧心忡忡的想着明日的青楼之行,石娘茫茫然然的想着明日的东市之行,唯有宋如是一脸笃定,颇有运筹帷幄之风范。
门口帘子一掀,却是李诃归来,他虽然不明白正在玩叶子牌的三人,为何面色各异。
但好歹自家娘子面色如常,眼中带笑,他便放下心来,抖落了身上的雪花,笑着说道:“我猜今夜阿如定然是赢家。”
春花猛然站起,对着李诃行了一礼,笑着说道:“不如大公子与奴婢赌上一赌。”
李诃轻笑道:“赌注是什么?”
“赌注是一枚镂空宝相花鎏金银簪。”春花狡黠道。
李诃瞧见主仆三人神色各不相同,他思忖道:“那么赌约又是什么?”
春花得意道:“赌约就是娘子今日有没有赢钱,刚才大公子既然猜测娘子赢钱,那么我便只能猜娘子输钱了。”
“春花你耍赖,你刚才一直在这里,娘子不论输钱,赢钱,你都再清楚不过了,如此赌约有失公允。”石娘当场拆穿了春花的伎俩。
“所谓赌约,只要对方愿意,便没有什么公平不公平可言,只要大公子愿意赌,那么它就是公平的。”春花得意道。
大公子目光转到宋如是身上,待瞧见对方施施然的神色后,李诃笑道:“春花说的有理,这个赌约公平的很。”
春花担忧了一晚上的心,终于踏踏实实落了地,她捏了捏袖袋当中的荷包,圆圆的脸上绽放出了圆圆的酒窝,圆圆的酒窝当中盛着满满的笑意。
“娘子与石娘是见证,大公子可要愿赌服输哦。”春花抑制不住笑意道。
李诃点头道:“这个自然。”
春花大笑三声,正要揭开谜底,宋如是突然慢慢开了口,“大公子赢了。”
春花险些惊掉了眼珠子,看着明目张胆的自家娘子,春花几乎无语凝噎,末了,她强撑着说道:“娘子,你为何……为何……”
这回轮到石娘得意了,她一脸得意的说道:“不公平的赌约定然会得到不公平的结局。”
春花乍然听到石娘说出如此带有哲理的话之后,惊诧不已,一时也忘记了自己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悲惨结局”。
最后还是李诃开口道:“愿赌服输,春花记得那枚镂空宝相花鎏金银簪。”
春花沮丧道:“你们夫妇二人联手欺负我这个丫头,你们……你们情何以堪?”
石娘跳出来说了一句公道话,“若不是你执意要与大公子立什么赌约,何至于落到如此境地?”
春花垂头一想,确实没人把刀架到她的脖子上,逼她立赌约。春花摸了摸被自己体温,暖的温热的二十两银子,面色决绝道:“娘子,等我明天从花间酌回来之后,便去云锦斋买回那枚宝相花银簪。”
“花间酌?”李诃挑眉道。
春花目的达成,捂着钱袋子,一溜烟的出了屋子。石娘自然也寻了借口出去。
宋如是面上悠然的神色,终于有了松动,她先是尬笑两声,之后故作轻松道:“什么花间酌?大公子在说什么呢?”
李诃对于宋如是的顾左右而言他,丝毫没有顺势放过宋如是的意思,他挨着宋如是坐了下来,伸手揽过宋如是的纤腰,在宋如是耳旁轻声道:“听闻阿如来到长安城之后,第一个去的地方便是花间酌……”
宋如是身子一僵,她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告密者定然是王公子无疑,但眼前李诃这关,又该如何过去?
宋如是一息之内,便想到了好几条计谋。这几条计谋当中,唯有一条,勉强能用,那便是“美人计。”
宋如是打定了主意之后,先是抛给了李诃一个腻死人不偿命的眼色,而后放软身子,瘫软在李诃怀中,娇娇柔柔道:“奴家怎么不知此事?究竟是何人在造谣生事?”苏陶陶穿唐记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苏陶陶穿唐记》,微信关注“热度文或者rd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五百二十九章 各色美人
李诃不为所动,揽过宋如是的肩头道:“那么阿如究竟有没有去呢?”
宋如是目光飘忽,望向雕花窗棱,口中轻声问道:“郎君不妨猜猜看?”
这一声“郎君”,让李诃心中妥帖至极,他揽着宋如是懒懒的说道:“我猜,阿如定然去了。”
宋如是一怔,这话让她怎么接,她总不能大大咧咧的说自己去逛了“花间酌”,也不能一味的否认此事,宋如是转念一想,开口说道:“郎君,就不好奇,我为何要让春花去花间酌吗?”
李诃专注道:“我只好奇阿如为何要去花间酌?”
宋如是正色道:“郎君,近日可曾听到一些风声?”
李诃撩起宋如是的一缕头发,放在手中细细把玩,心不在焉的说道:“什么风声?”
“听闻花间酌当中的飞飞姑娘回来了……”宋如是意味深长道。
李诃不为所动,仿佛所有的一切都不如眼前的一缕青丝重要,他神情闲适,悠然说道:“阿如倒是对花间酌当中的一切都极为关注……”
宋如是瞧见今日无论如何是绕不开这个话题了,于是怅然道:“郎君当真好奇,我为何会去花间酌吗?”
李诃松开了手中青丝,侧身,转头,抬眼,动作一气呵成,他专注的看着宋如是,状似无意道:“我不过是关心阿如。”
宋如是叹道:“我之所以去了那里,不过是为了瞧瞧其中的各色美人。”
李诃神情登时一僵,过了片刻,他方才放松下来,望着宋如是眼中带笑道:“阿如,此话当真?”
宋如是一脸真诚肯定道:“自然当真,我在刺史府的时候,总也不能出门,好不容易到了长安城,自然要四处逛逛,我无意间听说花间酌当中有众多美人,一时好奇之下,便动了去花间酌的心思。”
李诃轻松道:“阿如,为何不等着我带你去?”
宋如是在心底默默翻了一个白眼,有哪家相公会带着自家娘子逛青楼的?她心里翻着白眼,面上却笑容愈发温软,她偎着李诃,柔声说道:“那郎君打算何时带我去花间酌?”
李诃不料宋如是这般顺着杆子往上爬,于是笑道:“阿如打算何时去?”
宋如是面皮子一僵,李诃这话中之意,仿佛自己急不可待的要去青楼一般?宋如是一叹,声音愈发温软如水,“郎君,何时打算带我去,阿如一切都听郎君的。”
李诃四两拨千斤道:“阿如何时想去,我便何时带阿如去。”
宋如是李诃二人你来我往,说的热闹,门帘一掀,却是春花提着食盒走了进来。
“刚做好的红绫饼,娘子快来尝尝。”春花把食盒放在外间的案几上,从食盒里面取出热气腾腾的红绫饼,轻手轻脚的放在案几上面,满面笑容的招呼道。
如花的红绫饼放在杏色的瓷盘当中,散发出甜丝丝的气味,丝丝缕缕的弥散在屋中。
宋如是巴不得春花不要走开,于是站起身来,走到外间,探手拿起一块儿红绫饼放入口中,满意道:“春花,你的手艺倒是愈发好了。”
春花笑道:“奴婢的手艺虽然不错,但这次的红绫饼,可并不是奴婢做的。”
宋如是口吃着红绫饼,挑眉道:“石娘的手艺最近倒是长进不少……”
春花摇头道:“这红绫饼也不是石娘做的……”
“总不至于是郎中做的吧?”宋如是猜测道。
春花摇了摇头,卖了一个关子道:“这红绫饼既不是郎中,也不是壮士做的……”
宋如是放下了手中的红绫饼,目光意味深长的看着李诃,心中想着,“总不至于是李诃做的吧?”
宋如是垂首看向手中吃了半个的红绫饼,她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实在看不出,这红绫饼出自李诃之手。
在宋如是专注目光之下的李诃,神态悠闲,甚至还对着宋如是笑了一下。
宋如是不动声色躲开了视线,重新看向春花,开口说道:“你这丫头,莫要卖什么关子了,这红绫饼究竟是谁做的?”
春花摊开手掌,对着宋如是狡黠道:“大过年的娘子就不赏奴婢些什么东西吗?”
宋如是把红绫饼放在春花手中,笑着说道:“赏你这块红绫饼如何?”
春花一愣,嘟着嘴巴说道:“娘子……”
宋如是笑道:“你这不知足的丫头刚刚赢了我二十两银子,转眼便来讨要什么赏钱?”
春花理直气壮道:“那二十两银子可是奴婢辛辛苦苦赚来的,一码归一码,奴婢最是知足常乐,娘子若是没有十两八两的趁手银子,便是三两五两的散碎银子也行。”
宋如是随手拿起一块红绫饼放在春花手中,笑着说道:“如今我最趁手的便是这红绫饼了,你想要多少便有多少,若是你想吃,便是连盘子一块儿端走,也是无妨。”
春花慌忙收回双手,摇头道:“奴婢谢娘子赏赐。”
宋如是被春花的模样逗得一乐,接口说道:“那么你现在可以告诉我,这红绫饼是谁做的吗?”
没有得偿所愿的春花这才嘟着嘴巴,不甘心的说道:“这红绫饼是银娘做的。”
宋如是随手拿起一个红绫饼放在手中,仔细端详起来,想是红绫饼上突然开出了鲜花,她口中慢慢的说道:“银娘何时回来的?”
春花这才重新笑了起来,“银娘并没有来这里,而是去了隔壁间,如今正在与壮士说悄悄话呢。”
宋如是笑道:“想来她们二人好事将近。”
春花眨着眼睛道:“可不是如此吗?刚才银娘来送红绫饼的时候,壮士也陪在身后。不过是几步远的距离,两人便离不开彼此了,恨不能时时黏在一处,估摸着等到石娘出嫁,壮士银娘也该大办喜事了。”
提着茶壶进来的石娘,刚刚跨进屋子,听到的便是这话。她登时退也不是,进也不是,面色尴尬的提着茶壶立在门口。
春花一扭头瞧见石娘,便笑着打趣道:“石娘,莫要害羞,郎中又不在这里……”苏陶陶穿唐记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苏陶陶穿唐记》,微信关注“热度文或者rd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五百三十章 十万火急
石娘深吸一口气,收起面上尴尬之色,做出一副轻松模样道“郎中不在,朱三爷也不在。”
春花被戳中了心事,一时又是娇羞又是窃喜,她垂下眼眸,翘起嘴角,笑着说道“郎中不在这里,三爷不在这里,大公子却是在这里,咱们还是快些走罢,莫要误了如此才子佳人,良辰美景。”
宋如是不料春花这丫头竟然打趣到了自己身上,但心底里又实在不愿春花石娘二人离开,于是故作轻松道“今天大年三十,自然是大吉大利的好日子。石娘,你快些尝尝这红绫饼。”
“银娘的手艺极好,她曾经为壮士做过一次海棠糕,我正巧吃了一块儿。那海棠糕看起来就像是真正的海棠糕一般柔软,便是花瓣也像是真正的海棠花一般,吃到嘴巴里面更是好吃极了。壮士虽然木讷,倒也是个有福的。”石娘舔着嘴角感叹道。
春花睁大了眼睛,“银娘竟然还做过海棠糕我怎么不知道此事”
“就是上次你与娘子去花间酌那一次”石娘话说到一半,突然意识到李诃还在这里,于是后半句话便被她生生的咽了下去,可惜为时已晚,在场众人为之一静。
石娘先是高声笑了两声,她摸了摸手中的茶壶,高声说道“原本以为雪已经停了,不会再下了,谁知竟然又飘起了雪,这天气一冷,茶水凉的便格外的快。你们瞧,刚才还热的烫手的茶壶,一会儿的功夫,竟然一点儿也不热了,我现在就去重新沏一壶茶去。”石娘话音刚落,提着茶壶便走,走的干脆利落,走的虎虎生风。
春花一瞧石娘走了,哪里还肯呆在这里于是也笑着说道“石娘性子爽利,最是做不得如此精细的活儿,我去帮帮石娘去。”
宋如是刚刚张开嘴巴,话还未曾出口,石娘春花二人便不见了踪影。
宋如是脑子转的飞快,好不容易,想到一个理由,刚要开口,身子一歪,已被李诃带入怀中。
“阿如,莫不是也要去帮忙不过是泡个茶而已,何至于三人一同前去”
宋如是心虚之下,也不敢挣脱,于是尬笑一声,面上带着一副不明所以的神情道“郎君的口味,她们定然没有我熟悉,泡茶之事虽,但是事关乎郎君无事,我自然要去查看一番。”
宋如是说着就要从李诃的怀抱当中挣脱开来,谁知她刚要挣脱,便被李诃拦腰抱起。
宋如是又是惶恐又是期待,平日里淡然的眼睛里面满是惊慌失措,她颤声哀求道“我想先去为郎君泡茶。”
李诃凑近宋如是低语道“泡茶之事,还是暂且往后放放,我有要紧事与阿如说”
宋如是一瞧李诃神色正经,眼眸当中蕴着一抹隐晦之色,她心头一跳,莫不是当真有事于是也学着李诃的模样,正色说道“可是出了什么要紧的事情”
李诃点头道“十分要紧,简直十万火急。”
宋如是好奇心顿起,她先是在心中思虑一番,不知究竟是出了何事,竟然会让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李诃如此慎重。
宋如是努力回想近日发生的事情,思来想去,并没有一件事情值得李诃如此郑重其事。突然宋如是脑中灵光一闪,莫不是因为齐氏
齐氏是自己亲自送走的,想必此时齐氏也已经到了刺史府中,她即便留下什么后手,也不能立时发动起来吧,莫不是还有旁的什么事情
莫不是因为事情太过重大,所以李诃一时不好开口,所以特地捡了石娘春花出去的功夫,与自己细说此事
宋如是脑中念头急转,闪过了无数种念头,又排除了无数种想法,最后宋如是一脸沉重的问道“无论事情如何紧急,郎君都莫要担忧,直管说出来,咱们一同想想办法。”
李诃皱着眉头沉重道“此事事关重大,唯恐阿如烦扰,实在不好付诸于口。”
宋如是一颗心登时提了起来,她不自觉的搂着李诃的脖颈,口气月不自觉的严肃了起来,“郎君究竟发生了何事”
李诃低头垂眸看向宋如是,一双漆黑的瞳仁当中,有担忧,有怜惜,有喜悦,有专注,但更多的是参不透化不开的情深,“阿如,你得答应我一件事情,我方能把此事说出来。”
宋如是郑重其事的点头道“什么事情郎君只管说出来,我定然会答应你。”
李诃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正色说道“待会儿无论你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莫要惊讶,也莫要生气”
宋如是细细打量着李诃的模样,心中暗道,“瞧李诃这神神秘秘又带着悔恨的模样,莫不是在外面有了人了”
想到此,宋如是面色一沉,冷声说道“大公子有什么事情直管说出来,阿如无论如何也会成全大公子的”宋如是沉重的说道。
李诃神色不同以往的严肃道“那么阿如你当真不会怪我”
宋如是沉重的点了点道“大公子有什么话还是直说吧阿如受得住”
两人说话间已走至床塌前,李诃轻柔的把阿如放在床榻上,他顺势坐在床边,伸手拂过宋如是的脸颊。
宋如是的脸颊一阵热,一阵凉,李诃的手指所到之处,热如骄阳;李诃手指划过之处,冷如寒冰。
宋如是定定的看着李诃,眼前之人穿着淡青色的澜衫,头上簪着竹纹玉冠,一双眼睛仿佛蕴着一整个的星辰大海,又似是藏着无数个波涛汹涌。
宋如是又是心软,又是心软,她望着李诃的目光愈发出神,口中轻声道“究竟是什么事情”
李诃目光黏在宋如是的脸上,这双极为熟悉的眼睛当中蓦然迸发出一道漠然之色,李诃心头一紧,他的手指不由划向宋如是的眼睛,轻柔的捂住了宋如是的眼睛。他凑到宋如是耳旁,轻声说道“阿如我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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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一章 有了身孕
新年新气象,如玉阁中的茹云姨娘因为始终没有等到刺史大人李轶的缘故,整个大年初一里面都显得无精打采。
丫鬟杏儿既要开解茹云姨娘又要腾开功夫去照顾桃儿,桃儿的伤势比杏儿想象中好的更快一些,不过三五天的功夫,桃儿便能略微下地活动片刻了。
杏儿心中着实安慰,于是开解茹云姨娘道:“姨娘,桃儿的伤势想来等到上元节的时候也就好了,不如姨娘带着奴婢们出去看看花灯。听闻庆阳府的花灯极是有名。”
茹云姨娘对花灯什么的并没有兴趣,她的一门心思都扑在刺史李轶身上,如今已是好几日不曾瞧见李轶。茹云姨娘的一颗心空空落落的总也落不到实处去。
无奈瞧见杏儿一脸期待的神色,茹云姨娘叹了口气,扯着手中的帕子,声说道:“既然你和桃儿想去,那么咱们便瞧瞧也是未尝不可。”
杏儿喜道:“奴婢若是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桃儿,她定然高兴万分。姨娘每日里总窝在如玉阁当中,无非就是绣绣花,赏赏花,瞧瞧珊瑚,做做针线,虽说也能打发时间,但是日日这样,便有些枯燥,还不如出门逛逛,瞧瞧外面的景致。说起来,咱们来的匆忙,也从未在庆阳府中好好逛逛。”
茹云姨娘听着杏儿的话,心中也知道是这个理,于是点头道:“如此也好,等过几日了,我就去夫人那里,若是夫人应允,上元节那日,我自然会带你和桃儿一同出门。”
杏儿心中欢喜,急等着去告诉桃儿这个天大的好消息,于是便寻了托词去厢房当中去瞧桃儿。
桃儿如今正侧躺在榻上,瞧见杏儿进来,桃儿笑道:“姨娘那里如何?”
杏儿搓了搓冻的冰冷的双手,叹气道:“姨娘还是老样子,心中总是过不去那道坎。”
桃儿随之叹了口气,忧愁道:“我如今正在养伤,也没法子跟姨娘说话。姨娘心思细腻,杏儿你平时多劝劝姨娘。”
杏儿点头道:“这个我自然知晓,只是姨娘心思如此细腻,所以的心思都爱攒在心里,又不愿说出来,在这府里,哪个是好相与的,姨娘这性子,怕是以后要吃亏。”
杏儿重重的叹了口气,无奈的说道:“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姨娘的性子自便是这般模样,又最是多愁善感,若是咱们不时常开解着,只怕姨娘会多思伤神。”
桃儿赞同道:“今时不同往日,姨娘却还是一副儿女的心思,咱们做丫头的,还是要多替姨娘打算打算。”
杏儿一直忧心桃儿会因为前事生了外心,如今瞧见桃儿一心为姨娘打算,倒也放下了一半的心,对着桃儿悄声说道:“我瞧着姨娘似乎有了身孕……”
桃儿一骨碌的从床榻上爬了起来,爬到一般,想到屁股有伤,于是又吸着冷气,重新趴了下去,仰着脸,高兴的说道:“此事当真?”
杏儿迟疑道:“年三十本是姨娘的日子,不知是不是心情的缘故,姨娘的日子并没有如期来,待到今日,姨娘的日子已经整整过了三日。”
桃儿恨不能立时从床上爬起来,冲到茹云姨娘面前问个清楚明白,但是她如今身上有伤,便是在心急,无奈身体条件不允许,无奈只得一脸激动的问道:“这么说姨娘定然是有了身孕了,若是姨娘当真有孕,咱们也不需要活的如此憋屈了。若是姨娘能够一举得男,那么咱们以后在刺史府中不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杏儿兜头泼了一盆冷水道:“便是姨娘当真怀孕,并且怀的是位郎君,咱们不仅不能为所欲为,更要低调为人,甚至夹着尾巴做人。”
桃儿一腔的热情被杏儿口中的冷水泼的一丝不剩,她沮丧道:“现在咱们就够憋屈的了,原想着姨娘有了身孕之后,咱们便能活得轻松肆意些,谁能想到不过是空欢喜一场。”
杏儿劝道:“这一切不过是暂时的,如今咱们在府中根基未稳,若是太过招摇,只怕会惹出祸事来。所以只能心为人,等到日后姨娘根基稳了之后,咱们就能过得松快些了。”
桃儿嘟着嘴巴说道:“那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呢?姨娘又是个不爱争抢的,或许咱们等一辈子都等不到那一日。”
杏儿听到这话,收起了之前的温和模样,厉声说道:“桃儿你若是这样想,就当真大错特错了。姨娘身为主子尚且需要心谨慎,凭什么咱们做丫头就能平白无故的张狂起来。桃儿你要清楚,咱们不过是最下等的奴婢,无论跟在谁的身旁,都改变不了,咱们身为奴婢的现实。”
“莫说是姨娘性子谨慎,便是姨娘是个爱出风头喜欢拔尖的,咱们也得时常规劝着,自己行事更要谨慎微,省得没人寻到了错事。主子犯错定多会被冷上几日,咱们呢?以前在府中的时候被发卖出去的丫头婆子们还少吗?”
桃儿撇嘴道:“那也得看究竟跟的是个什么样的主子,你瞧夫人身旁的丫头,何时被发卖出去过?”
杏儿听到桃儿这话,心底突然不安起来,她虽然不知道桃儿为何会生出这样的念头,又是何时生出这样的念头出来,但是若是不能及时扭转桃儿的念头,只怕桃儿日后会犯下大错。
于是杏儿端正神色,厉声说道:“绿云的下场你没有看到吗?若是本分的丫头跟在谁的身旁都不会有事,若是心思活泛又没有头脑,那么被发卖出去也是迟早的事情。”
桃儿瞧见杏儿当真恼了,便又笑着说道:“杏儿你莫要当真,我这人不过是想到哪里说到哪里,不过是随口一说,也没有旁的想法。”
“我最近都在养伤,也没有办法出去,脑子里面乱糟糟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杏儿你就当我是在胡言乱语罢,我实在是有些憋屈,也是为姨娘抱打不平,姨娘为人善良,心机又不深,在这刺史府中,姨娘实在活得太辛苦了。”苏陶陶穿唐记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苏陶陶穿唐记》,微信关注“热度文或者rd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五百三十二章 是善是恶
杏儿这才放缓了神色,耐心劝道:“一个人有一个人的难处,你只瞧见姨娘的难处,却没有瞧见旁人的难处。没有谁会艰难一生,也没有谁会幸福一生。若是遇到一点事情就归结于命运,而后自怜自爱,要死要活,在我看来不过是无病呻吟,没事找事。”
桃儿像是被杏儿的话震住了,她一脸惊诧的看着杏儿,过了一会儿,桃儿才张口说道;“杏儿,你怎么突然懂的这么多了?”
杏儿一怔,笑着说道:“还不是被你这丫头气的,你以后切莫再说胡话了,不然以后我可就不管你了。”
桃儿连连点头道:“杏儿,你说得对,我日后再也说胡话,也不胡思乱想了。可是杏儿,你是不知道,这种什么也做不了的痛苦。”
“以前若是能躺在床上歇上一整日,这种好事,我便是想都不敢想。没想到如今日日都能躺在床上,我却觉得乏味的紧,我想去看看外面的天,外面的树,外面的人,外面的事。”
杏儿笑道:“如今树叶早已落下,只有光秃秃的树干,有什么好看的?”
桃儿嘟着嘴巴说道:“那我也想看,杏儿你想想,漫天的雪花飘飘洒洒落在树上,黑色的树干,白色的雪花,看起来就像是一幅画。”
杏儿打趣道:“你这傻丫头,之前不是最讨厌下雪吗?说是下雪会脏了你新做的绣鞋。”
桃儿哂笑道:“如今莫说是打湿绣鞋,便是脏了袄子也无碍,我只想去外面瞧瞧。”
杏儿这才凑到桃儿面前笑着说道:“姨娘说等到上元节那天,带咱们去们赏灯。”
桃儿再次一骨碌爬起来,又再次慢慢的躺了回去,因为牵扯到了伤口,桃儿吸着口气说道:“杏儿你没有骗过我?上元节那日,姨娘当真要带咱们出门?”
杏儿探身把被褥盖在桃儿身上,这才笑嘻嘻道:“自然是真的,我来这里便是为了告诉你这件事情,所以桃儿你也莫要着急,再等个几天的功夫,咱们便能出门了。倒是无论是白雪大树,还是灯笼人影,都随你看个够,等你瞧够了咱们再回来,如何?”
桃儿先是一喜,而后又泄气道:“咱们也别高兴的太早,到时候咱们能不能出门还是两说呢?”
杏儿不解其意,接口问道:“姨娘既然答应了咱们,自然会带咱们出去,你这又是在说什么丧气话呢?”
桃儿半忧半喜道:“姨娘如今有了身孕,夫人定然不放心姨娘出门。”
杏儿想了片刻道:“怀孕之事,不过是我自己胡乱猜测的,还不知究竟是不是,你也莫要多说,等到过几日寻个理由找个郎中过来瞧瞧。”
桃儿眼珠子一转,悄声说道:“那就说是为我请的郎中。”
杏儿皱着眉头道:“如此只怕不妥,这件事情本来已经过去了,咱们如今大张旗鼓的找了郎中进来,只怕夫人会认为姨娘对她不满,如此反倒把姨娘放在一个左右两难的局面上。”
桃儿冷着脸说道:“那么杏儿你的意思是,我就活该挨着二十板子吗?”
杏儿不知桃儿为何突然生气,但桃儿的性子她也知晓几分,所以便细细解释道:“杏儿你在说什么胡话呢?若不是心疼你,姨娘何必日日拿了银子出来为你补身子,又何必偷偷去外面为你抓药,更不会时时提点我,让我过来陪你说话。”
桃儿面色这才略微和缓道:“我如今身上有伤,姨娘那边还是要你多多照看些,姨娘本就心思重,如今有了身孕只怕更会胡思乱想,老爷最近忙碌,又不能日日陪着她,只怕新娘心中也不好受。”
桃儿说道这里,想了一会儿,方才说道:“杏儿,你可知老爷最近几日去了哪里?”
杏儿定定看着桃儿,口中说道:“你也知老爷这几日并未来过茹云阁,我又哪里知道老爷究竟去了哪里。姨娘只怕比咱们更关心老爷去了哪里?”
桃儿叹声说道:“你可知绫花如今在何处?”
杏儿摇头道:“自那日之事,我便再也没有听说过绫花这个人,也不知她是否还在府上。”
桃儿愤愤道:“绫花这个没心肝的丫头,我对她那么好,她竟然自始至终都是在算计我,实在是可恨至极。”
杏儿附和道:“不然姨娘总是告诫咱们要心行事,人心隔肚皮,不到最后关头,你永远不知道,平日里亲近之人究竟是善是恶。”
杏儿说着无心,桃儿却是听着有意,她垂下眼眸并不与杏儿对视,口中讪讪道:“若不是因为绫花,也不会出了后面这档子事情。只是可怜了狗子了,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么没了。也不知道绫花会不会心存内疚,不过她这般没有心肝之人,定然不会内疚的。不然她也做不出这种没有良心的事情来。”
杏儿心知春花一时识人不清酿下了这种祸事,心中对绫花定然生有怨气,所以开口安慰道:“桃儿你这次可得吃一堑长一智,以后莫要胡乱相信旁人,毕竟大家都是各为其主。”
桃儿听到这话,心头一跳,她抬眸看向杏儿,口中试探道:“杏儿,你说姨娘会不会因为这件事情,以后再不放心把事情交给我做?”
杏儿一笑,拍了拍桃儿的脊梁,笑着说道:“你这丫头怎么也开始胡思乱想起来,咱们与姨娘自一同长大,我了解桃儿你的秉性,姨娘更是了解你的性子。这件事情,不过是因为你识人不清,姨娘怎会因为此事怪你。”
桃儿这才放心道:“如此我就放心了,不过姨娘那里,你还是要帮我说几句好话。”
杏儿正色道:“这件事情我可不能帮你。”
桃儿心头狂跳,她不自然的说道:“杏儿,这是为何?”
杏儿绷的紧紧的嘴角,这才放松开来,笑着说道:“这件事情还是等你病好之后,亲自去姨娘那里解释才好。”
桃儿虚惊一场,捂着胸口,笑着说道:“杏儿,你就要吓唬我。我原本还打算告诉你极为重要的事情,你既然如此吓唬于我,那么我就偏偏不告诉你了。苏陶陶穿唐记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苏陶陶穿唐记》,微信关注“热度文或者rd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五百三十三章 转换性别
杏儿不知道桃儿再卖什么关子,她弯下腰,凑近桃儿,一张脸几乎凑到了桃儿脸颊上,笑着说道:“你日日待在屋里能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我的,莫不是桃儿有看重的人了?你快说说你看重谁了,我去姨娘那里帮你说说?”
桃儿面皮子一红,横了杏儿一眼,气呼呼的说道:“杏儿,你在说什么呢?人家在与你说正事呢?”
杏儿瞧见桃儿恼了,便笑着说道:“我这不是关心你吗?你若是看重了什么人,定然不好意思去姨娘那里说,由我来说,总有几分胜算的。既然你想要说的不是此事,那又是什么事情呢?”
桃儿这才正色说道:“姨娘有了身孕,可是那药物的缘故?”
杏儿收起了面上的笑容,她直起身来,眼神转向窗外。口中幽幽说道:“这个谁又能知晓呢?或许是,或许不是?”
桃儿没听到想要的结果,抬起头轻声问道;“若是姨娘能够一举得男就好了,我听人说怀孕头三个月的时候,若是用些法子就能让女婴转为男婴。”
杏儿双目一亮,急声问道:“什么法子?”
桃儿压低了声音说道:“听说城西有个神婆,据说是身上有些神通的……”
杏儿皱眉道:“这些婆子好多都是徒有虚名,不过骗些银子而已,即便谁家真生了娘子,又能拿着婆子如何?”
桃儿瞧着杏儿不信,于是更加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的说道:“这神婆与那些骗钱的婆子不同,经她手上转了男胎的妇人不再少数,听说还有人远道而来,可见这婆子是有些神通的。”
杏儿思忖道:“这婆子既然如此出名,我怎会从来没有听过此人?”
桃儿笑道:“杏儿,你想啊,这些事情本就是各府各院当中极为隐秘之事,有谁会如此大喇喇的给说出来,不过是私下里悄悄的说。”
“杏儿,你可知,这神婆原就是送子观音座下童子转世,所以才极为擅长此事。旁的事情,她一概不管。所以大多数人并未听说过她,我也是前几日不经意间听人提起此事的。”
杏儿突然严肃道:“桃儿,有关这婆子的事情,是谁告诉你的?”
桃儿嘟着嘴巴道:“杏儿,你莫不是不相信我?”
杏儿正色道:“桃儿,有些事,有些人,并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或许说这话的人是故意为之,不然为何旁人没有听到,偏偏让你听到了。”
桃儿费了半天口舌,没想到杏儿不仅没有听进去,反而一直在质疑她,于是桃儿也恼了,她甩下脸,冷声说道:“杏儿,我在心里就如此蠢吗?我上过一次绫花的当,就活该一辈子上别人的当吗?我之所以关注此事,并不单单是为了姨娘,也是为了咱们以后的日子能够好过一些。”
杏儿叹了口气,苦口婆心道:“桃儿我并不是觉得你蠢,而是因为咱们如今每一步都不再走错了。姨娘若是当真有孕,无论是男是女,只要能够平安剩下孩儿,姨娘的后半生便都靠了。”
“这婆子若是可靠的话,自然是好上加好,但若是这婆子不可靠呢?桃儿你可想过此事的后果?不止是你我,便是姨娘也承受不住。”
桃儿放缓了神色,不情愿的说道:“杏儿,我就说你的性子太过谨慎了,总是前怕狼,后怕虎的,你又想姨娘能够稳固地位,又不愿冒一丝风险,姨娘有孕之后,定然不能够再伺候老爷了。”
“到那时候,老爷身旁定然会再添新人,若是姨娘辛辛苦苦十月怀胎,到了最后只生下一位娘子,能够进入刺史府的,又有哪个身上没有点手段,姨娘又是个不屑争抢的,等到了那时,一切就都晚了。”
这话如同重锤,捶打在杏儿的心中,她面色一白,口中犹疑道:“老爷对姨娘的情意,咱们也是瞧在眼中的,等到姨娘生下孩子,无论男女,老爷心中定然会念着姨娘的功劳的。
桃儿冷笑一声,“情意?男人看得上你的时候,自然是捧在手上怕摔了,含在口中怕化了;但是男人的心意便是这世间变化最快的东西,等到他瞧不上你的时候,你便是呼口气都是错的。姨娘刚刚进府,老爷自然是情意绵绵,那么以后呢?谁又能保证以后老爷能够待姨娘如初?”
杏儿面色一会儿白,一会儿红,最后则变得白中发青,她厉声说道:“桃儿,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这话若是让任何人听到,咱们两人都跑不了。私下里议论主子是非,在府中可是要被严惩的。”
桃儿不屑道:“杏儿,你既然如此胆怕事,等我身体好些了,我自己到姨娘那里说去。如此也省的牵扯到了你。何况今日之事,你不说,我不说,又有何人知道?再说,此事事关姨娘,用不用那神婆,全在姨娘一念之间。”
杏儿游移不定道:“此事我仍旧觉得不妥当,你若实在要说,我也不拦你,若真有一日能够用上那婆子的话,那婆子由我来找。”
桃儿这才笑道:“如此甚好,等到姨娘成功生下男胎,咱们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杏儿面上浅笑,心头却是隐隐不安,她心中隐隐觉得此事不妥,但是又说不出来究竟什么地方不妥,索性也不是现在去找,所以就暂且的放下了心。
杏儿瞧着桃儿笑道:“姨娘若是能够一举得男,你这丫头还不飘到天上去,不过你这丫头也是个运道好的,那伤瞧着唬人,没想到几日的功夫便好了大半,想来再过上两日你便能够下地,四处去转转了。”
桃儿眉眼带笑,口中却笑道:“杏儿,你平日你总说我吃得多。如今你瞧,吃得多的人就是身体好,这样的伤势要是搁在你身上,你定然好不了这么快。”
杏儿打趣道:“明明是个吃嘴丫头,偏偏被你说的这般委婉。知道你爱吃,你今日专门做了肉汤,想来如今已经炖好了,我这就去为你端来。”杏儿说着,便出了屋子。
桃儿躺在榻上,眼瞧着杏儿出了屋子,她这才轻声说道:“杏儿走了,你快出来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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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四章 丫头拾儿
桃儿话音刚落,便有个丫头从床榻下面钻了出来。她立在床榻前,一边拍打着身上的淡青色袄子,一边口中嘟囔着:“早知如此,我今日便不穿着这件新袄子过来了。”
桃儿半是讨好,半是歉意的伸手帮着那丫头掸了几下丫头身上的袄子,口中说道:“拾儿,我有件鹅黄色的袄子,想来你能穿,你待会儿走的时候,一并把那件袄子一起带走吧。”
拾儿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开口推辞道:“我奉夫人之命来瞧桃儿姐姐,哪有从桃儿姐姐这里拿走东西的道理。”
桃儿笑道:“又不是值钱东西,那袄子就在那个柳木箱子里面,拾儿,我不便起身,你自己开箱去取罢。”
拾儿听到不是值钱的东西,面上便带着懒懒的神色,在桃儿热情的指引下,拾儿这才抬眸看向放在墙角的柳木箱子。
这柳木箱子涂着一层清漆,看起来倒也干净,拾儿这才抬步走了过去,她打开柳木箱子,没费多大功夫便瞧见了桃儿口中的鹅黄色袄子。
拾儿眼前一亮,这鹅黄色袄子竟是用素软锦所制。拾儿又惊又喜,她忙看向桃儿,口中惊奇道:“桃儿姐姐,你这袄子,太过贵重了,我实在不能收。”
桃儿支着胳膊看过来,眼看着拾儿面上的轻视之色消失殆尽,她才笑着说道:“这件袄子原是去年做的,我一直舍不得穿,不过穿过一次,便再未上身。如今我穿也了,在我这箱子里搁着也是搁着,还不如送与你。拾儿你年纪虽,模样却好,若是穿上这件袄子定然好看。”
拾儿扭捏道:“桃儿姐姐说什么呢?”
桃儿笑道:“你这丫头害什么羞呢?你如今年纪,尚且不能体会相貌的好处,等到你再长大些就知道了。咱们生来为婢,有些个相貌好的,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的也不在少数。”
这话说到了拾儿的心坎儿里,她摸着手中光滑似水的素软锦,低声说道:“桃儿姐姐,以后还是少说些这种话罢。”
桃儿见状,便转开了话题,“杏儿为人谨慎,此计实施起来,只怕颇有难度。”
拾儿突然笑道:“杏儿虽是谨慎,但又能如何?最后做主的还是你家姨娘。若是此事能够做得好,功劳自然全在你身上。桃儿姐姐生的好看,日后自然有个好前程。”
桃儿捂着嘴巴笑道:“你这丫头懂什么,你可知什么叫好前程?”
拾儿眨着眼睛说道:“对于咱们来说,好前程自然是能够脱了奴籍,然后寻上一门好亲事,这样就不用在为人奴婢了。”
桃儿赞同道:“你这丫头年纪虽,懂的却是不少。但是没有主家庇护,门户更容易生是非。”
拾儿不解道:“桃儿姐姐这话是何意?”
桃儿隐晦道:“拾儿,你如今还……”
雪后初晴,阳光白的耀眼,撒在雪地上,恍的人睁不开眼睛。
拾儿抱着个包袱,悄悄从茹云阁后院摸了出来。她只捡着人少的地方走,好在雪化之时,最是寒冷,所以,拾儿一路上并没有瞧见什么人。
拾儿走了约莫一刻钟的功夫,这才从茹云阁走到了正房当中。守门的婆子见到拾儿,抬了抬眼皮把拾儿放了进来。
拾儿刚刚进了院子,便瞧见正房门口帘子一掀,出来的丫头正是日日守在夫人身旁的灰衣丫头。
拾儿对上灰衣丫头的眼睛,一颗心不由“彭彭”跳了起来,灰衣丫头的目光柔和,可是被她的目光盯上,就仿佛是被猎人盯上的猎物。
拾儿虽然不知道这丫头为何会整日里穿着一件灰衣服,也不知为何这丫头名字叫做离愁,但这些问题只能埋在心底,并不能问出口。
离愁瞧见拾儿回来,开口说道:“拾儿,何时来的?”
拾儿把包裹紧紧捂在胸口,心翼翼的回话道:“奴婢刚刚到,便瞧见了离愁姐姐从正房里出来。”
离愁目光扫了拾儿怀中的包裹,却并未开口问任何问题,只对着拾儿说道:“我先去禀报夫人。”
拾儿点头应了,便抱着个包裹走到回廊下面,乖乖等着。老话说得好,下雪不冷化雪冷,拾儿在回廊下面站了一会儿的功夫,便开始手脚冰冷,忍不住打起冷颤来。
拾儿抱紧了怀中的包裹,这才感觉到一丝暖意。但是立在地上的双脚,却是渐渐僵硬起来,就在拾儿双脚冻的几乎麻木时,棉帘子一掀,却是离愁探头对拾儿说道:“拾儿,进来回话吧。”
拾儿轻轻抬起麻木当中带着刺痛的双脚,轻手轻脚的跟着离愁进了正房。不同于外面的寒冷,正房当中极为温暖,拾儿悄悄舒了一口气,抬眸看向周围。
刺史府后院的正房,正是刺史府当中每一个丫头仆妇们最为向往的地方,能有机会来到正房,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得到夫人看重,一种是得到了被夫人看重的机会。
拾儿虽是来过两次,但是每次来到正房的时候,还是紧张不已,她跟着离愁来到里间。夫人正半靠在榻上,垂首低眸,看着手中的东西。
拾儿离得远,也瞧不见放在夫人手中的究竟是个什么稀奇物件,想是听到二人的声音,齐氏随手把东西放在织金锦软枕下面,抬眸看向拾儿,柔声说道:“拾儿,你回来了。”
拾儿屈膝行礼后,才声说道:“回禀夫人,奴婢刚才茹云阁出来。”
“桃儿可好?”齐氏关切道。
“奴婢瞧着桃儿姐姐的伤势比前几日好了许多,桃儿姐姐心情似乎也很不错,刚才还跟奴婢开玩笑,说什么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什么的,想来过上几日也就无碍了。”拾儿脆声答道。
“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桃儿这话说得倒是耐人寻味。”齐氏轻轻摸着肘下的织金锦软枕,似笑非笑道。
“只是不知这话是在说她自己,还是她家姨娘。无论桃儿说的究竟是谁,这话都不该是她一个丫头能够付诸于口的。”离愁意味深长道。苏陶陶穿唐记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苏陶陶穿唐记》,微信关注“热度文或者rd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五百三十五章 酸儿辣女
“奴婢听的真真的,这话确实出自桃儿口中。夫人您瞧,这件袄子就是桃儿送给奴婢的。”拾儿说着,打开了一直抱在怀中的包袱。
齐氏饶有兴致的瞧着拾儿一点点的抖落包袱,从中掏出一件鹅黄色袄子。这袄子样式普通,布料却是少见的素软锦。
“桃儿不过是个的丫头,她从何处得来的这件袄子?瞧这腰身也不像是茹云姨娘之物。”离愁盯着袄子,一脸怀疑道。
拾儿脆声说道:“这素软锦袄子从何处得来的,奴婢也不知晓,只听桃儿说,这袄子是她去年做的,想必今年穿着不合身了,所以才会转赠于我,也算是卖了一个人情给我。”
“桃儿倒是会做人,只是她此番所作所为,应该是想通过拾儿向夫人示好。”离愁皱着眉头说道。
“无论她是何意,在偌大的刺史府当中,她总是要寻一座靠山的。”齐氏轻笑道。
“也算是她识时务,认准了夫人这棵大树,不然就凭那个整日里哭哭啼啼的茹云姨娘,只怕桃儿早就一命呜呼了。”拾儿大着胆子,接口说道。
“你这丫头懂什么……”齐氏轻斥道。
拾儿偷眼看向齐氏神色,瞧见对方面上笑意不减,这才放心下来,接着说道:“那个茹云姨娘生得娇娇弱弱,一阵风就能吹走的模样,整日里又最是爱哭哭啼啼,也不知老爷看重她哪一点了。”
齐氏还未言语,离愁便接口说道:“拾儿,你莫要轻视茹云姨娘了,她若是没有两下子,又怎会趁着夫人没有在家的功夫,着急忙慌的上了门?”
拾儿面露不屑道:“茹云姨娘不过是运气好罢了,不然老爷哪里看得上她?”
“无论是运道还是手段,总之茹云姨娘如今是咱们刺史府的人了,既然她能进入刺史府中,咱们便不能掉以轻心。或许她只是扮猪吃老虎呢,若有一日茹云姨娘有了身孕,那么府中的格局或许就会改变了。”离愁意味深长道。
说到“怀孕”,拾儿倒是突然想到了刚才躲在床塌下面偷听到的话,于是压低了声音说道:“夫人,刚才奴婢在桃儿屋里的时候,曾听她与杏儿说起茹云姨娘来,听她们话中的意思,茹云姨娘仿佛已经有了身孕。”
拾儿说完这话,便偷偷打量齐氏的神色,齐氏端坐浅笑,神色与往常无异。于是她又偷偷看向站在齐氏身旁的离愁,哪知离愁也是一脸淡然,便是连头发丝也没有动一下。
就在拾儿心生忐忑时,齐氏终于开口道:“茹云姨娘若是有孕,那可是咱们府中的大喜事。离愁,你去书房一趟,把此事告诉老爷。”
离愁应了是,轻手轻脚出门去了。如此正房当中便只余齐氏与拾儿。
齐氏轻阖双目,拾儿立在屋中颇有几分不知所措的意味。她悄悄着活动着双脚,时不时的打量着齐氏的神色。
又过了一会儿,齐氏突然说道:“拾儿,你是否心中疑惑,我为何要将此事告诉老爷?”
拾儿被说中了心事,先是一惊,之后又壮着胆子问道:“奴婢确实不明白夫人为何要将此事告诉老爷,毕竟茹云姨娘有没有身孕,还没有确定。”
齐氏自然听出了拾儿的言下之意,茹云姨娘的身孕能不能保的住,全在自己的一念之间。
齐氏笑道:“如今府中冷清,若是茹云姨娘能够为老爷再添上个一男半女的,那么这冷清清的刺史府,或许会热闹起来。”
拾儿一脸困惑的看着齐氏,谁知齐氏却再不言语,盏茶的功夫之后,齐氏才张口道:“拾儿你下去吧,桃儿那里,你隔三差五的去上一趟便好。”
拾儿带着满腹的疑惑出了正房,她堪堪出了院子,便瞧见行色匆匆的离愁迎面而来,离愁似是并未瞧见拾儿,匆匆进了院落。
拾儿收起了满腹的心事,想到自己好歹得了一件袄子,拾儿的心情便又好了起来,她抱着包裹,顺着一尘不染的青石板,缓缓朝南行去。
不过三五日的功夫,刺史府的积雪便已随着日日挂在天上的日头,消失的无影无踪。
但刺史府的下人们却并不关心积雪有没有融化这种无趣的事情,因为有一道对许多人是坏消息,又对许多人是好消息的道消息在刺史府当中迅速的扩散开来。
无论是守门的婆子还是后院烧火的丫头,全部知道了刺史府新进门的茹云姨娘怀孕的事情。
原本刺史府后院夫人齐氏一人独大,如今茹云姨娘怀有身孕,那么刺史府后院的格局定然会有所改变。有些善于钻营之人,早早便做好了打算。
所以茹云阁当中破天荒的热闹了起来,先前还只是一两个偷偷摸摸的来,发展到最后,已是三五个成群结队,光明正大的出入茹云阁。
茹云姨娘端坐在外间的案几旁,面前摆着一盘酸枣糕,一盘山楂糕,她时不时的捡起一块儿放入口中,看得身旁的丫头婆子们嘴里直冒酸水。
“姨娘,今日这酸枣糕便是连一点麦芽糖也没有放,姨娘觉得如何?”杏儿抑制不住的流着口水,含糊的问道。
茹云姨娘又拿起一块儿山楂糕放入口中,过后才点头道:“今日这糕点甚是合我心意。”
原本围在茹云姨娘身旁的外套婆子们,不动声色的交换了神色过后。有个方脸婆子,率先讨好道:“都说酸儿辣女,姨娘此次定然能够一举得男。”
茹云姨娘在一连串各色的附和声当中,浅笑嫣然,她身上穿这间银红色的襦裙,肩上披着杏色云锦披帛,腰间系着的荷包,杏色雨丝锦缎面上绣满了圆嘟嘟,红溜溜的石榴子,便是连她头上簪着的琉璃簪子上面也点缀着红色的石榴花。
茹云姨娘听到这话,犹犹豫豫的放下了手中的山楂糕,娇娇怯怯的说道:“大伙儿莫要说笑,有些古话也是当不得真的。”
方脸婆子掬着满面的笑容,高声说道:“既然是古话,自然是有几分道理的,不然又怎会代代相传,流传了下来?”苏陶陶穿唐记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苏陶陶穿唐记》,微信关注“热度文或者rd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五百三十六章 一颦一笑
大年初一本就是合家团圆,大吉大利的日子,这一日无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是仇家是冤家,在这一日里即便头对头的碰见,也要笑脸相迎。
可惜凡是总有例外,一夜无梦的李诃一睁眼,便瞧见了一对暗含着怨念与愤怒的双眼。
这双眼睛的主人自然是昨夜被“欺负”的宋如是。宋如是瞧见李诃悠悠转醒,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先是冷哼一声,而后觉得气势不够,于是又重重的哼了一声,冷冷说道:“你醒了?”
李诃睡眼朦胧,点头道:“阿如,何时醒的?”
瞧着答非所问,仪态神闲的李诃,宋如是怀抱双臂,气鼓鼓的说道:“如今是我在问你问题。”
李诃轻叹一声,妥协道:“如阿如所见,我已经醒了。”
宋如是端正神色,务必要在气势上把李诃一举压倒,她冷冷地说道:“大公子既然已经醒了,那么你可要竖着耳朵听好了,因为我要告诉你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
李诃不知宋如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瞧见对方神色严肃,于是单手支头,情意绵绵的看着宋如是,低声说道:“不知阿如要告诉我什么事情?莫不是阿如怀有身孕了?”
宋如是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因为李诃轻飘飘的一句话,登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重重的咳嗽了一声,冷声冷气道:“并不是因为此事。”
李诃轻皱眉头,担忧道:“那么阿如,可是发生了旁的事情?”
宋如是拼命忍耐住想要帮李诃抚平眉头的冲动,她索性把目光转向一旁。这一转不要紧,宋如是正瞧见自己绣着荷花的大红色亵衣,一半耷拉在床下,一半挣扎在床塌。
宋如是慌忙收回目光,仍旧把目光放在人畜无害面露无辜的李诃身上,她清咳一声,严肃道:“大公子,你可知错。”
李诃目光晦暗道:“我自然知错。”
谁能想到李诃会如此不按套路出牌?宋如是满肚子的话堵在嗓子眼儿里,她这重重的一拳,似乎打在了棉花上。
宋如是深吸一口气,冷声道:“你可知,你错在何处?”
李诃面色不改,态度诚恳道:“我虽然不知错在何处,但是阿如既然觉得我是错的,那么我自然便是错的了。”
宋如是被堵的说不出话来,一时情急之下,她也懒得与李诃你来我往的打太极,索性直接问了出来:“你昨夜……为何……要那般……对我?”
李诃支着脑袋想了一会儿,方才恍然大悟道:“阿如说的可是那件事情?”
宋如是在李诃炙热的目光下,半是恼怒半是羞涩道:“你胡说什么呢?”
“阿如既然不是因为这件事情生气,那莫不是因为那件?”李诃定定的看着宋如是,思忖道。
宋如是被李诃的目光瞧着,身子又冷又热,她刻意转开视线,不经意间目光又落在了一大红色亵衣上面,她这才后知后觉的发觉自己竟是不着寸缕。
宋如是慌乱的扯过亵衣,在李诃炙热的目光当中,胡乱的朝身上套去,越是慌乱,越是扯不开亵衣上的带子。
最后还是在“好心”李诃的帮助下,宋如是才勉强穿上了亵衣。但是如此一来,宋如是的气势已是强弩之末,若说是两兵交战,宋如是已是输了。
宋如是本着输人不输阵的念头,虽是脸颊发红,声音倒还清冽,“你……明明说好有重要的事情告诉我……为何……为何……”
余下宋如是说不出口的话,再次由“好心人”李诃,说了出来,“阿如,我想你,这件事情对我来说,已是极为重要之事,没有一件事情比我想你这件事情更为重要。”
宋如是一怔,脸颊上的红晕,悄悄延伸到了耳后,她讷讷说道:“可是我瞧你的模样,明明是有事瞒我……”
李诃换了个更为舒服的姿势,悠然说道:“我曾说过不会再瞒阿如一件事情……”
宋如是半信半疑,一双眼睛亮的吓死人,“大公子,你当真没有事情瞒我?”
李诃坚定道:“自然无事,唯一要告诉阿如的事情便是,我想你了。你可知无论我身在何处,一颗心始终在你这里。无论是高山大川,桥流水,春华秋实,夏雨冬雪,在我眼中都敌不过阿如的一颦一笑。”
宋如是的一颗心像被浸泡在一团春水当中,她慢慢的说道:“郎君,你不曾骗我?”
“为了阿如,我曾经做过许多,我并不愿意做的事情。阿如,我只愿你这一生都能快乐无忧。”李诃神情道。
宋如是听到这话,心底像是泛起了涟漪,她声说道:“你莫要以为这么说……我就不会怪你了……”
李诃轻笑一声,一个探手,把宋如是揽入怀中。他捏了捏宋如是细嫩的脸颊,轻声说道:“阿如心底怪我,说明阿如心里有我。无论是哪种方式,只要阿如心中有我,我这一生也就无憾了。”
宋如是突然被李诃一扯,一个重心不稳,便落入了李诃的怀抱当中,耳旁听着李诃情意绵绵的话语,宋如是心中却突然不安起来。
她转过脸看向李诃,无论何时何地,他总是一副仪态神闲,风度翩翩的模样,哪怕是他刚刚睡醒的模样,也同样能让人心中悸动不已。
他的眉眼,他的口唇,他的一头乌发,他的修长手指,都一一刻画在了宋如是脑海当中。
李诃的眉目间平日里总是一片平和,如今则蕴着脉脉情深,他的一双眼睛恋恋不舍的看着宋如是,仿佛日后再也不会相见。
宋如是被自己脑海当中的想法吓了一跳,她眨了眨眼睛,再次望过去,李诃眼中蕴着满满的笑意,哪里还有之前的留恋与不舍。
宋如是不甘心的揉了揉眼睛,重新看向李诃,结果不仅对方眼睛,便是对方面上也带出了笑意来。
李诃飞快地在宋如是唇上吻了一下,而后懒洋洋的说道:“阿如,我第一次瞧见你的时候,你便是这种目光,目光灼灼似贼也。”苏陶陶穿唐记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苏陶陶穿唐记》,微信关注“热度文或者rd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五百三十七章 不该出现
化雪之后,空气当中依旧带着凉意,春花裹着袄子从被窝里出来,连着打了两个冷战,她抄起手,缩头缩脑的出了厢房。
外面仍旧漆黑一片,春花提着灯笼,哈着冷气朝着厨房的方向缓缓而去。
春花刚拐过抄手游廊,迎面突地来了一人,这人猛然出现,把春花吓了一跳,她举着灯笼,照向来人,口中高声说道:“是谁?是谁在那里?”
那人细着嗓子说道:“春花姐姐,是我。”
春花听到蜡梅的声音,这才放下灯笼,拍着胸口,说道:“蜡梅,你怎么无声无息的就出现了,可吓死我了。”
“我昨夜吃坏了肚子,一晚上起了五六趟,后来实在熬不住了,便起来熬了点药。”蜡梅有气无力道。
春花关切道:“蜡梅,马上就要天亮了,估摸着郎中他们也起了,不如我陪着你去隔壁院里让郎中瞧瞧去?”
蜡梅摆摆手道:“春花姐姐,我现在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好在现在肚子也不疼了。我一夜没怎么睡觉,如今实在睁不开眼睛了,我要先回去睡一觉。”
春花听着蜡梅声音当中透着疲惫,连忙说道:“那你快些回去歇着吧,等我做做好了早膳,再去老夫人那里伺候。”
蜡梅自是感激不尽,对着春花千恩万谢一番,便摸着黑回了后院。
不过说话的功夫,春花的脸颊便冻得冰凉,她伸手搓了搓脸蛋儿,又换了提灯笼的手,而后朝着厨房慢慢去了。
家家户户燃起的炉火,唤醒了天边的一抹鱼肚白。身在厨房的春花,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闻着渐起香味的古楼子,默默的咽了口口水。
炊烟点缀了蓝津津的天空,饭菜的香味唤醒了沉睡的宋如是。宋如是睁开眼睛,便瞧见春花笑嘻嘻的一张脸。
“娘子,你醒了?”春花笑眯眯的说道。
宋如是吸了吸鼻子,点头道:“春花,今日可是做的古楼子?”
春花的脸颊上的酒窝便更深了些,她伸手指了指外间案几上的食盒,笑着说道:“娘子好灵敏的鼻子。”
宋如是莞尔一笑,起身道:“这么香的古楼子,若是都闻不到香味,岂不是辜负了自己的鼻子?”
宋如是起身穿衣,胭脂色的襦衫,杏色的襦裙,外披一件家常翔凤花样的宫锦半臂,面上未施粉黛,头上珠钗全无,莞尔一笑,似那清水出芙蓉,剔透灵动。一双眼睛,波光潋滟,胜似鸟语花香,百花齐放之春日景象。
春花眼中透着艳羡,酒窝当中盛满了得意,她夸张的张大嘴巴说道:“怪不得大公子对娘子如此一往情深,我若是男儿郎,定然也会垂涎娘子美色。”
宋如是虽然不知道春花面上那股子得意劲儿是因为什么,但这丫头说话间倒是愈发不知遮拦了,若是被朱三爷听到,那还了得?
所以,宋如是决定好好的“敲打”春花一番。宋如是清咳一声,慢慢说道:“春花你若是男儿郎了,朱三爷又该如何?”
春花轻松道:“我若是男儿郎,三爷自然便是女娇娃。”
宋如是联想到朱三爷身为“女娇娃”的模样,不由一阵恶寒,“若是三爷还是男儿郎呢?”
春花认真思索道:“那么不是还有娘子嘛。”
“若我也是男儿郎呢?”宋如是笑道。
春花神色陡然认真了起来,她想了半天,仍旧不得要领,索性直着脖子说道:“那咱们就结为异性兄弟好了……”
宋如是瞧见春花纠结的模样,又是一笑,随意的说道:“如此甚好。”
春花攒了一肚子的话要说,没想到自家娘子就这么高高拿起,轻轻放下,眼瞧着娘子拿起古楼子吃了起来。春花这才回过神来,凑到宋如是身旁,神神秘秘的说道:“那日大公子可曾与你说了什么?”
“哪日?”宋如是边吃边问。
“就是年三十那夜啊,大公子不是有重要的事情要与你说吗?”春花接口问道。
宋如是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皱眉问道:“春花你如何得知?”
春花“嘿嘿”一笑,笑称:“奴婢自然知晓,娘子你快告诉奴婢,大公子究竟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告诉你呢?”
宋如是心中的不安又生了出来,她吃了一口古楼子,无知无觉的嚼着,片刻后,才慢慢说道:“他说希望我能一生无忧……”
“一生无忧?这应该是大公子对娘子的承诺,由此可见大公子对娘子用情至深。”春花一脸艳羡。
宋如是却并不这么认为,她心中隐隐不安,又不知为何,明明那日两情相悦,两两情深。
宋如是按奈住心中的不安,转而问起了朱三爷,“春花,你近日可瞧见朱三爷了?”
春花垂下眼眸,低声道:“三爷如今并不在长安城中……”
“三爷竟然不在长安城中?”宋如是问道。
春花点头道:“三爷刚过了年,便出城去了。”
“春花,你可知三爷去了哪里?”宋如是问道。
“三爷去了庆阳府。”春花说道。
“庆阳府。”春花答道。
宋如是不安道:“三爷独自一人去的?”
春花摇头道:“这个奴婢并不知晓,三爷临走时曾说,他最晚也会赶在上元节的时候回来。”春花说道。
“上元节的时候,三爷也该回来了,等三爷回来之后,你也莫要再出门了,在家安心绣嫁妆罢。”宋如是交代道。
“可是娘子,我还有些事情需要出去。”春花犹豫道。
宋如是看着春花,自上次去了花间酌之后,春花便时常流露出这种犹豫的神色。
“可是出了什么事情,春花?”宋如是问道。
“娘子,奴婢上次去花间酌的时候……遇见了一件坏事……”春花犹犹豫豫道。
春花垂着头,发间簪着的绞丝银簪顶端嵌着一块儿和田玉,这玉色水头极好,泛着一抹柔光。
宋如是看着春花头上簪着的嵌玉绞丝银簪,轻声问道:“春花,那日你在花间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奴婢……奴婢……在花间酌当中……瞧见了一个人……可是那个人……根本不该出现在……花间酌当中……”春花一口气说出了堵在心头许久的话。苏陶陶穿唐记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苏陶陶穿唐记》,微信关注“热度文或者rd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五百三十八章 随遇而安
茹云阁处在刺史府南端,虽说矗立在后院前院之间,即便后来茹云姨娘入府,平日里往来之人也并不算许多。
过了年之后的茹云阁,一反常态的热闹了起来。把脉的郎中,请安的婆子,行色匆匆的丫头,络绎不绝的赏赐,让沉寂许久的茹云阁重新热闹了起来。
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平日里娇娇怯怯的茹云姨娘也似换了一副模样。她穿着银红色的襦衫,头簪凤尾簪,额上贴花钿,唇上抹胭脂,即便不声不响,只单单坐在那里,便让人移不开目光去。
“姨娘的气色愈发好了,看来姨娘腹中的郎君,也是个懂事的。”桃儿立在茹云姨娘身后,双手轻柔地捏着茹云姨娘的肩膀,口中笑着说道。
茹云姨娘闭着眼睛,柔声说道:“如今说什么还都为时过早,或许她不过是位娘子呢……”
“老话说得好,酸儿辣女,姨娘嗜酸畏辣,想来这次怀的定然是个郎君。”桃儿笃定道。
茹云姨娘轻抚肚子,面上申请极尽温柔,口中幽幽说道:“若是位郎君的话,那我后半生便无忧了……”
桃儿顺着茹云姨娘的肩膀轻轻捏着,口中不停地说道:“姨娘且放宽心,奴婢听人提起过一个神婆,听说她是个有大本领的,一双巧手能够转女为男。好些个内院中的夫人,都曾明里暗里去瞧过那婆子……”
茹云姨娘霍然睁开了眼睛,抚在肚子上的手轻轻一顿,声音便带出了一丝迫切,“此事当真?”
桃儿肯定道:“自然当真,奴婢也是听人私底下说起此事,这才知晓,有人竟然有这通天的本领。姨娘你想想,若是咱们悄悄地把那神婆请了进来,然后让她帮姨娘腹中孩儿转做男胎,那么姨娘的后半生,便可母凭子贵,彻底无忧了。”
茹云姨娘心中波动,她努力的做出了一副平静的神色来,但一双眼睛却透出了她内心想法。
茹云姨娘的眼睛像是蕴着雨的云,那云平日里洁白无瑕,清幽透亮,到了临下雨的时候,就带出了一抹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厚重,似是随时随地的就能下起雨来。
待雨过天晴之后,这双眼睛清澈透亮,让人一见之下,登时生出怜香惜玉之心来。
但此时茹云姨娘的眼睛既不像通透的白云,也不像是蕴着雨的乌云,而像是刚刚打了闪的阴雨天,那一道道的闪电,劈开了厚重的乌云,透出了其中的万丈光芒来。
“那婆子既然如此有本事,又哪里是咱们能够请的动的?何况,若是请她进来,自然要禀报夫人知晓……”茹云姨娘游疑道。
“这有何难?姨娘如今可是刺史府当中的姨娘,这婆子既然在庆阳府中过活,少不得要给刺史府几分面子,所以只要姨娘相请,那婆子定然会上门。至于夫人那里,咱们自然不能如实说这婆子是做什么的……”桃儿胸有成竹道。
“那这婆子若是要进刺史府的大门,总该有个由头的,何况,我总要给夫人一个说法的。”茹云姨娘显见已是心动,但是想到让那婆子进门,总是要好好思量一番,不得半分马虎。
桃儿听到这里,神色一松,她转至茹云姨娘身前,神色笃定道:“咱们自然不能说这婆子进门的真实目的,不如就说这婆子是姨娘的远房亲戚,如今上门不过是为了来瞧瞧姨娘。如今哪个大户人家,没有几门打秋风的穷亲戚?这大瞧惯了这种事情,一般都是看破不说破的,夫人那里也不会说什么的。”
茹云姨娘瞧见桃儿说得有条有理,便也点头道:“如此倒也可行,只是我从未在老爷跟前提起过此人,老爷若是得知,定然心中起疑。”
桃儿心中早就有了打算,听到茹云姨娘这话,低声宽慰道:“所以姨娘才要说这婆子是姨娘的远房亲戚,何况这婆子瞧过姨娘的肚子之后,为姨娘配了药之后,便会离开,若是这当中老爷并没有回来,那么谁又能知晓?至于夫人那里,皇帝尚且还有几门穷亲戚,那么就更不要说姨娘了。”
“何况,姨娘如今风头正盛,便是有些个日常居住在庆阳府的亲戚听说了此事,突然上门看望姨娘,也是能够说得过去的。”桃儿悄声说道。
茹云姨娘把桃儿这主意在脑海当中过了一遍,发现并没有什么纰漏之后,她又把目光转到桃儿身上。
桃儿穿着件丹青色交颈袄子,袖口绣着暗花,若是细看,袖口的花纹已被磨出了毛边。
桃儿头上簪着的忍冬花纹银簪,也是几年前的样式,茹云姨娘心中一叹。她也知晓,桃儿之所以如此殷勤,不过是因为之前养伤,怕自己亲近杏儿,远了桃儿。
丫头们的心思,茹云姨娘不肯过多揣测,也不愿过多揣测,桃儿如今既然出了主意,这主意又颇为和她的心意,于是便也顺势说道:“这婆子是否有神通,也要我看了再做决定,只是此事,千万莫要让旁人知晓。”
“这个奴婢自然省的,那婆子上门之后,可是在咱们的地盘上,不管姨娘用不用她,她定然没有二话。那婆子最善把脉,若是姨娘腹中本就是个郎君,那么咱们心中也算是有个底儿,到时候不论是三两五两十两八两的,就能把那婆子打发出去。即便有人瞧见,也只当这婆子是上门来打秋风的,不会往别的地方想去。”桃儿心中早就有了打算,一长串话说出来,滴水不漏。
茹云姨娘听得点头不止,听到最后,茹云姨娘沉吟道:“如此倒也可行,只是此事还需尽早安排才是,省得夜长梦多。”
桃儿点头附和道:“这个自然,奴婢这几日便去打听那婆子的行踪,然后把那婆子尽快带入府中。”
茹云姨娘的手不自觉的又抚在了肚子上面,她面色轻松道:“我本是随遇而安之人,如此一来,也算是对得起腹中骨肉了。”
桃儿笑道:“所谓为母则刚说的就是这个道理罢。姨娘为了腹中的郎君,筹谋思虑,那么奴婢也该做些什么才是。”苏陶陶穿唐记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苏陶陶穿唐记》,微信关注“热度文或者rd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五百三十九章 桂林杏苑
茹云姨娘听到这话,只觉得桃儿这丫头有趣的紧,她笑吟吟的看着桃儿,笑着说道:“桃儿,你这丫头能做些什么呢?”
桃儿嘿嘿一笑,神色若定道:“姨娘,不若咱们在后院当中,种上一棵树。”
茹云姨娘奇怪道:“桃儿,你是说在后院当中种一颗树?”
桃儿笃定道:“奴婢家乡有个说法就是,只要家中妇人有了身孕,就要在后院当中种上一棵树,这样家里新出生的孩子,便似那瑶林玉树一般,树上开花,节节高升。”
茹云姨娘心中微动,面上笑道:“竟然还有如此说法?我还从未听过如此说法。”
“姨娘不曾在农家呆过,这些个说法还有许多呢。奴婢当时年纪幼,大半的事情如今都已忘记了,唯有种树一样,奴婢记得最是牢固。因为等到奴婢怀有了身孕,也是要在自家后院当中种一棵树的。”桃儿说到最后,越说越慢,甚至垂下眸子,不敢抬头看茹云姨娘的眼睛。
茹云姨娘了然道:“桃儿,你可是有看重的人了?若是有了,只管说来,我去老爷那位你求了这门亲事,如何?”
桃儿瞬间抬起头来,红着脸,连连摇头道:“奴婢是打算一辈子守在姨娘身边伺候的,哪里有什么瞧的上的人?”
茹云姨娘轻叹道:“桃儿,你和杏儿总不能一直守在我身旁的,我总要为你们谋上一条出路的。身为女人,这一生,本就活得艰难,我这一生也就罢了,你们的日后的出路,我自会好好为你们打算。”
桃儿神色震荡,看向茹云姨娘的目光极为复杂,她不能自己的揉起了手中的帕子。绣着桃花的帕子被她揉成了一团,团在手心的帕子很快便被手心的冷汗浸湿了一片,她嗓子发粘,像是含着一块儿饴糖,黏住了她的嗓子,让她说不出话来。
茹云姨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并没有发现桃儿的异常,她悠悠的叹了一口气,垂着眼眸,低声说道:“我进府之前,只想着日日能够见到老爷,我便心满意足了。可是等到我入了刺史府,这才发觉,我想要的其实更多,但是这些念头并不是身为姨娘该有的念头,所以我才会为此苦恼,为此感怀。”
“好在天可怜见,让我此时怀上了身孕。若说进入刺史府,是闯了第一关的话,那么怀上了身孕,便是第二关。我不愿你和杏儿,重蹈我这般的覆辙,所以我定会为你们说上一户好人家,无论是管事,或是吏,唯有一样,一定要对你们好。这样,我的晦暗无比的后半生,才会有一丝安慰。”
茹云姨娘一段话说下来,听的桃儿心神剧荡,她提起矮口绿釉执壶,为茹云姨娘倒上了盏茶,看着茹云姨娘慢慢喝了沥线绿釉茶杯当中的茶水。
桃儿这才接过茶杯,又随手把湿乎乎的帕子塞入了袖袋当中,而后一脸感激道:“奴婢和杏儿定然是上辈子积了大福了,这辈子才会碰到姨娘这般心善的主子。无论姨娘是如何打算,杏儿的想法奴婢并不知晓,但是奴婢是要陪着姨娘一辈子的,不然又怎能报得了姨娘的恩情。”
茹云姨娘喝了茶,润了口,胸中那股子时不时就要涌上的恶心之意,便稍稍减轻了些,她喘了一口气,认真说道:“桃儿,你若是真想还什么恩情,便好好的寻个好人家,等到你怀有身孕的时候,也能在后院当中种上一棵树。”
桃儿听到这里,面色一顿,她垂头默了片刻,蓦然抬起头来,高声说道:“奴婢的树还不知何时能种在后院当中,姨娘的树,如今可是该种下了。”
茹云姨娘瞧见桃儿固执的模样,心中好笑,她打趣道:“桃儿,我瞧你这样子,似是极想种树,不如后院当中种树的事务便交于你去做,如何?”
桃儿笑嘻嘻道:“姨娘,当真要把此事交给我做?那么姨娘可有喜欢的树苗?”
茹云姨娘摇头道:“桃儿,你既然如此擅长,便由你来决定此事罢。”
桃儿低下头认真想了一会儿,而后慢条斯理道:“那咱们不如种上一棵杏树,从前赶考的人,不是总想要蟾宫折桂,那么奴婢也希望郎君能够桂林杏苑当中,蟾宫折桂。这样的话,不止是姨娘,便是奴婢们,也算是终身有靠了。”
桃儿这话,几乎说到了茹云姨娘的心坎儿里。茹云姨娘自有孕之后,气色便是极好,平白无故的就带着几分神采飞扬的意味。
如今听到这里更是春风得意,茹云姨娘笑着说道:“你这丫头倒是会讨我欢心,我倒是也不希望他能够蟾宫折桂,只要他能够平平安安长大,快乐无忧的过完这一生,我便也心满意足了。”
桃儿哪里不知道,茹云姨娘的想法,所以她又陪着茹云姨娘说笑了一阵,便笑嘻嘻的领了银子出来,她刚出了门,便碰见了正要进门的杏儿。
杏儿瞧见桃儿手握着荷包,喜不自胜的模样,心中桃儿这是讨到了赏钱。原些杏儿还总是担心桃儿,因为之前之事,对茹云姨娘生了嫌隙,如今瞧着桃儿的模样,似乎并未把那件事情,放在心中。
杏儿接连提了许久的心,这才缓缓放了下来,她望着桃儿手中的荷包,玩笑道:“桃儿,我瞧你手上这荷包不错,不如赠与我罢,我的荷包前几日不知丢在了哪里,如今正缺一枚荷包使。”
桃儿闻言,不自觉的握紧了手中的荷包,面上便带出了一副不愿意的神情,许是觉得自己表现的太过明显了些。
桃儿急忙收起了面上神色,换上了平日里嬉笑玩笑的神色,笑呵呵的说道:“姨娘之物,我又怎能随意转赠?杏儿,你若是实在喜欢,不如再去向姨娘讨上一个罢,我瞧着姨娘心情不错,你若是再说上几句讨喜的话,姨娘定然也会赏你一枚荷包。”
“可是我偏偏喜欢你手上这枚荷包,你瞧这荷包的花色可是我最喜欢的杏花。”杏儿看着桃儿手中的荷包,顽笑道。苏陶陶穿唐记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苏陶陶穿唐记》,微信关注“热度文或者rd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五百四十章 神婆刘氏
桃儿不情愿的把荷包递了过来,撅着嘴巴说道“杏儿若是喜欢,给你也就是了。”
杏儿笑道“你这丫头,给你开玩笑,你倒是还当真了。”
桃儿收起荷包,放心说道“杏儿,你若是当真丢了荷包,我过几日得了闲,就帮你绣一个。”
杏儿笑道“我这人记性最是好,你既然答应我了,过上几日我可是要向你讨要荷包的。”
桃儿自是连连应声,两人擦肩而过,一人去了后院,一人进了屋里。桃儿自是连连应声,两人擦肩而过,一人去了后院,一人进了屋里。
杏儿一进屋就瞧见一脸笑意的茹云姨娘,杏儿只当是桃儿哄的茹云姨娘开怀,倒也没放在心上,她瞧见案几上放着的绿釉执壶,轻声说道“奴婢刚蒸了笼白糖糕,姨娘可要尝尝”
茹云姨娘摇了摇头捂着嘴巴说道“我这几日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总想吃些酸的,旁的东西便是连一点也吃不下去。”
杏儿皱眉道“姨娘的反应也太过大了些,好歹是怀着身孕,姨娘还是稍微吃些罢。”
茹云姨娘忍着翻腾不休的恶意,勉强说道“我实在吃不下。杏儿,你今日可曾瞧见老爷了”
杏儿先是突然笑了两声,而后大声说道“奴婢,今日并不曾瞧见老爷。”
茹云姨娘瞧见杏儿的模样,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叹了口气,黯然说道“老爷可是又去了正房”
杏儿打着哈哈道“奴婢并未瞧见老爷,又怎会知晓老爷究竟去了哪里”
杏儿性子沉稳,从未有如此咋咋呼呼的时候,如今提到老爷的行踪,她便这般顾左右而言他的高声说话,自然是被茹云姨娘一眼看穿。
茹云姨娘轻锁眉头,身上的红衣便也带上了一丝黯然,她随手揭下了额间的花钿,面露疲乏道“我如今乏了,想要眠一会儿。杏儿,你也下去歇着吧。”
杏儿想要开口宽慰,但瞧见茹云姨娘的模样,似是极为困乏,她便也知趣的退了下去,只余茹云姨娘落寞的守在屋中
有人等待,有人期待,“神婆”刘氏便一直期待着刺史府中茹云姨娘的召见。刘氏四十上下的年纪,瘦长脸,削肩膀,细长眼睛,薄嘴唇。她身穿一件靛蓝色袄子,头上梳着一个光溜溜的高髻,发间簪着一枚黑漆漆的木簪子。
这木簪子似是用柳木,又像是用桃木制成,簪头处雕刻着不知名的花纹,瞧起来既怪异又神秘。
神婆刘氏的神通,并不是天生的,而是后来得了一场病之后,便莫名多出来的神通。这神通虽能拯救诸多妇人,但也极损自家阴德,所以刘婆子只在黄道吉日里帮人看看胎像,旁的时候,便是有人拿来大把的金银,刘婆子也不过是面不改色,无动于衷的离开。
所谓越神秘,便越能吸引人们的注意力,尤其是刘婆子经手的夫人到最后都成功的生下了男胎之后,刘婆子的名声便在一个秘密而又隐晦的渠道当中,慢慢传了出去。
刘婆子帮人看胎像也是极为繁琐而又诡秘的过程,她不允许旁人守在身旁,也不允许有孕的妇人问东问西,所有的一切必须按照刘婆子的步骤,一丝不苟而又有条不紊的进行。刨去这些时候,刘婆子还是极为热情亲切的模样。
刘婆子自从知晓了要去刺史府一趟之后,便着手准备了起来,没人知道她在准备什么,也没有人知道,她都准备了什么,所有的移天换日,移花接木的手段,全部隐藏在刘婆子手旁的蓝色碎花包裹里。
刘婆子端坐在高案旁,蓝布碎花的包裹就放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她细长的眼睛轻轻阖起,像是在闭目养神,又似是在等待着什么。约莫一刻钟的功夫过后,院门被轻轻拍向。
刘婆子蓦然张开了双眼,她轻唤一声“善儿,开门。”
善儿是个十二三岁的丫头,枯黄的头发,的眼睛,听到刘婆子的吩咐之后,善儿便出了屋,穿过院子,去开院门。
桃儿久未出门,如今终于得了机会出门,特地捡了新做的鹅黄色袄子穿在身上,又在头上摸了茉莉花油,把两个丫髻梳的乌黑发亮,整整齐齐,她又在头上左右各簪了两朵新摘下来的梅花,脸颊上唇上各抹了些胭脂,一番精心装扮下来,活脱脱的一个机灵俏丽的丫头。
桃儿好不容易找到了刘婆子的住处,她心翼翼的上前拍响了院门,不过一会儿工夫,院门便被人从里打开,院门里面站着个十二三岁的丫头。
桃儿从未见过生得如此丑陋的丫头,她头发枯黄,毛哄哄的一团堆在头上,无精打采的脸上生着一双的眼睛,瞧见来客桃儿,她有气无力的说道“你是哪家的”
桃儿四下瞧瞧,并未瞧见旁人,她这才低声说道“我是刺史府来的。”
善儿面上终于有了一丝神采,她退后一步,放桃儿进来,又利索的关上了院门,这才低声说道“姑娘,可有信物”
桃儿从怀中取出一枚石榴纹荷包放在善儿手心,声说道“东西就在荷包里面。”
善儿仔细看了荷包,良久之后,才慢悠悠的收起荷包,对着桃儿懒洋洋道“姑娘,且随我来。”
桃儿这才轻轻呼出一口气,跟在善儿身后,穿过院子,进了中间的正房。正房当中端坐的自然便是刘婆子。
刘婆子瞧见桃儿进来,未语先笑,“姑娘可是刺史府的”
杏儿一脸恭敬点头道“我是为了我家主子而来。”
刘婆子沉默不语,只上下打量着桃儿,把桃儿看得一颗心七上八下的落不到实处去,最后还是身旁的善儿走到刘婆子身前,把手中的荷包递给了刘婆子。
刘婆子捏了捏手上的荷包,面上闪过一道奇异的微笑,片刻后,她打开荷包,把其中的东西倒在掌心,细细看去,周遭的一切仿佛都与她无关,她的目光,她的心神,全部聚集在了掌心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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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一章 生辰八字
刘婆子的掌心放着一枚的玉牌,玉牌背面刻着一个人的生辰八字。
刘婆子看了一会儿,重新把玉牌放入荷包当中,她收起荷包,对着桃儿说道:“走罢。”
桃儿自打进了屋子里便一句话也没说,不过是亮出了一枚荷包,刘婆子就如此爽快的随她离开,她心中诧异,面上自然没有带出分毫。
善儿无精打采的跟在刘婆子身后,经过桃儿身旁的时候,对桃儿轻声道:“姑娘,咱们走罢。”
桃儿点了点头,无声无息地跟在桃儿身后,出了屋子。
院门口停了一辆半旧马车,拉车的马是匹皮毛失了光泽的老马,灰蒙蒙的车厢上面挂着深灰色的棉布帘子。
善儿扶着刘婆子上了马车,而后又与桃儿先后上了马车。
桃儿矮着身子,进了车厢,刘婆子与善儿已经在车厢当中面对面坐下了,桃儿于是坐到了善儿身旁。
刘婆子自打进入了车厢当中,就合上了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
善儿依旧是无精打采的模样,她垂着头,百无聊赖的搓着身上的草绿色袄子下摆。
桃儿瞧见如此情景,便试探性的对善儿说道:“待会儿进了刺史府中,若是有人问话,你就说是姨娘的远房亲戚,特来探望。”
善儿有气无力的点了点头,拖着嗓子说道:“奴婢知晓了,若是有人问话,就说是姨娘的远房亲戚,特来探望。”
桃儿听她说的一字不拉,就又开待道:“进府之后切莫东张西望,伸长了脖子瞧景致,不然丢的可是姨娘的脸面。”
善儿这次并未答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刘婆子依旧闭目养神,高深莫测的模样,桃儿便也不再言语,只竖着耳朵听着马车启动,发出“吱扭吱扭”的声响。
路程不远不近,约莫半个时辰的功夫,马车便带着几人来到了刺史府的角门处。
守门的婆子早就被打点过了,笑咪咪的把三人放入了刺史府中。
顺着角门,进府之后,桃儿一刻不敢放松,唯恐被人发觉了异样,她眼睛紧紧盯在善儿身上,生怕善儿做出什么有失体统的事情。
但她显然多虑了,因为善儿进府之后,与进府之前并无半分不同,她耷拉着眼皮,只盯着面前的路,亦步亦趋的跟在刘婆子身后。
而刘婆子早收起了高深莫测的神情,换上了一副和蔼可亲的面孔,见人就笑,见到略微衣着华贵些的,便急忙躬身行礼。遇到面色和善的丫头婆子们,刘婆子还会主动提起自己的身份。
穷亲戚上门打秋风,本就是大门大户当中常有的事情,所以丫头婆子们倒也见怪不怪。
刘婆子衣着整洁,面上和气,一路行来,府中上下不少人,都已经知晓了茹云姨娘这门子远房亲戚。
桃儿远远瞧见茹云阁的院门,她这才放松下来,引着刘婆子和善儿进了茹云阁中。
“你们在此,稍待片刻,我这就去通禀姨娘。”桃儿说完,扭身去了正房。
眼瞧着鹅黄色的身影进了正房,善儿这才抬起眼眸,四下打量。
茹云阁,院如其名,出其东门,有女如云,如云似茹云,茹云若如云。
院落精巧,景致雅致,便是正当门口挂着的棉帘,也比寻常人家的更为淡雅精致。
善儿看了片刻,便默默收回了目光,她偷眼看向身前的刘婆子。
刘婆子一动不动,便是眼皮子也没有抬一下,浑身上下透露出淡然自若的气息。
主仆两人默默站在院外,好在她们并没有等太久,挂在门楣上的帘子,一起一落,桃儿的身影闪了出来。
桃儿站在门口,笑着说道:“两位快些进来罢,我家姨娘早已等候多时。”
刘婆子对着桃儿微微颔首,抬步走了过去。桃儿早就打好了帘子,刘婆子探身进了屋子,善儿紧随其后,也耷拉着肩膀有气无力的进了房间。
刘婆子在外面呆的时间久了,猛然进了屋子,屋中的一切全都影影绰绰,似是梦中。
她轻轻阖上眼睛,再猛然睁开,看向屋内,有一妇人坐在里间的床塌上。这妇人身穿红衣,面色平和,想来是刺史府的姨娘无疑了。
刘婆子这种事情做的多了,一眼之下,心中便有了数。她待要收回目光,却发现了摆在墙角的白玉珊瑚。刘婆子平和的目光当中突然有了丝不同寻常的变化。
“这白玉珊瑚可是夫人特地赏给姨娘的,在这偌大的刺史府中,这份荣耀的赏赐在府中可是头一份。”桃儿与有荣焉道。
刘婆子盯着白玉珊瑚,慢慢说道:“我还从未见过如此硕大的珊瑚。”
桃儿得意道:“那是自然,像是这么大的珊瑚,莫说是府中,便是整个儿长安城中也没有几株,何况这颜色通润如玉,更是少之又少。”
刘婆子终于收回了目光,赞同道:“这般品相的白玉珊瑚,实在是世间少有,夫人对姨娘当真是厚爱。”
桃儿面上笑容更加灿烂,说话间更是无礼随意,“夫人对姨娘那自然是没有二话,只要是姨娘喜欢的东西,夫人马上就会赏赐下来,这府中谁人不知姨娘受宠?”
刘婆子点了点头,语带平静道:“姨娘的富贵还在后面呢。”
茹云姨娘听到这话,心口直跳,瞧着眼前的婆子,神色笃定,颇有大家风范,想来是有些手段的,不然又怎会如此肯定?
茹云姨娘终是按捺不住内心起伏,开口说道:“嬷嬷贵姓?”
“姨娘唤我一声刘婆子便好。”刘婆子恭谨道。
茹云姨娘看这刘婆子模样爽利,身着整洁,头上便是连一丝碎发都没有,但她身后的丫头却是一副无精打采睁不开眼睛的毛糙模样,于是不由的多看了善儿两眼。
善儿一直垂着脑袋看着自己身上的半旧袄子,并不敢看向茹云姨娘。最后还是桃儿拿胳膊肘捣了她一下,她这才回过神来,她慌里慌张的正要对茹云姨娘行礼,一打眼却瞧见了里间楠木底座上的白玉珊瑚,口中便“咦”了一声。苏陶陶穿唐记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苏陶陶穿唐记》,微信关注“热度文或者rd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五百四十二章 优柔寡断
“丫头没有见过世面,让姨娘见笑了。”刘婆子连忙解释道。
茹云姨娘便也不再多言,只是示意桃儿把刘婆子带进里间来。刘婆子在前,善儿提着包裹轻手轻脚的跟在刘婆子身后,面露忐忑的进了里间。
茹云姨娘随意倚靠在床榻上,对着刘婆子柔声说道:“嬷嬷,可是要把脉?”
刘婆子点点头,转身从善儿手中取过包裹,她把包裹搁在床头的矮几上,慢条斯理的打开了包裹,从里面取出了一个绣花脉枕,轻轻抬起茹云姨娘的手腕,闭上眼睛,慢慢悠悠的为茹云姨娘把起了脉。
茹云姨娘面上不显,一双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刘婆子。刘婆子面上神情没有丝毫变化,茹云姨娘心中却是思虑不停,不能平静。
约莫盏茶的功夫过后,刘婆子才睁开了眼睛,她不慌不忙的收回了手,而后面色犹豫道:“恭喜茹云姨娘。”
茹云姨娘心中狂喜,她猛地直起身来,颤声问道:“嬷嬷。我腹中怀着的可是位郎君?”
刘婆子垂下双眸,并不与茹云姨娘对视,片刻之后,她才抬起头来,面露不忍道:“茹云姨娘腹中的怀的是位娘子……”
茹云姨娘登时面色苍白,手脚冰凉,虽说也是意料之中,但是由刘婆子亲口说出来,茹云姨娘一时半刻,心里头实在受不住,她深呼了两口气,再次问道:“嬷嬷当真?”
刘婆子肯定道:“老身帮人看胎像已有数十载,从未有过看走眼的时候。”
茹云姨娘泄气道:“没想到竟然是位娘子……”
刘婆子瞧着茹云姨娘的神色,心中不忍,开口劝道:“姨娘若是一时受不住,老身倒也有办法让姨娘府中的娘子转为郎君。”
茹云姨娘听着刘婆子说得如此肯定,好不容易稳下情绪,慢慢说道:“不知嬷嬷有何办法?”
刘婆子看了一眼墙角的白玉珊瑚,开口说道:“若是老身能够帮茹云姨娘腹中的娘子转为郎君,不知姨娘打算送老身些什么谢礼?”
刘婆子这话说得极为狂妄,茹云姨娘非但没有怪罪,反而喜上眉头,她沉吟道:“嬷嬷若是有什么喜欢之物,只管开口。若是嬷嬷当真能够把我腹中的孩儿转为郎君,无论什么东西,我总要为嬷嬷寻来的。”
刘婆子笑道:“这倒也不用麻烦姨娘,老身看重之物,就在姨娘这屋子当中。”刘婆子说着目光有意无意的扫过白玉珊瑚。
桃儿就站在刘婆子身旁,瞧见刘婆子如此模样,哪里还有什么不知道,她张口拒绝道:“这白玉珊瑚可是夫人所赐,便是姨娘有心赏你,碍在夫人面上,此物也不能出了茹云阁。”
刘婆子似笑非笑道:“若是老身非要这白玉珊瑚呢?”
桃儿瞪着眼睛气愤道:“嬷嬷虽然身怀绝技,但也该有眼色些,这白玉珊瑚虽好,但是夫人所赐。嬷嬷执意要这白玉珊瑚,又将姨娘置于何种尴尬的境地?”
“姨娘既然想要转女为男,自然是要付出些代价的。姨娘有所求,老身恰巧能够满足姨娘所求。”刘婆子话中并没有退让的意思,一双眼睛依旧紧紧黏在白玉珊瑚上。
“嬷嬷若是想要银钱,只管说来,只要咱们能够拿的出的,定然不会少给一个大钱。但嬷嬷实在太贪心了些。”桃儿气呼呼道。
刘婆子不理桃儿,只看着茹云姨娘定定说道:“姨娘可想好了?究竟是要这白玉珊瑚,还是要腹中的郎君?”
茹云姨娘双手轻抚在腹上,一双眼睛却是看在流光回转的白玉珊瑚上,孰轻孰重,她自然知晓,只是白玉珊瑚是夫人所赠,若是被她随意转赠,只怕由不得夫人不多想。她思来想去,始终不得其法。
最后还是桃儿开口呵斥道:“我劝嬷嬷还是莫要太过分了,便是天大的功劳也不能如此狮子太开口,咱们已经说过了,嬷嬷便是要金子银子都可以,嬷嬷为何非要执着于此。嬷嬷你明知道姨娘的难处,偏偏还要如此咄咄逼人,嬷嬷这么做究竟是为何?”
刘婆子收起了面上的笑容,既恭谨又强硬道:“老身这么做不过是为了你家姨娘。”
桃儿冷哼一声,“原来嬷嬷非要这白玉珊瑚还是为了我家姨娘好了?嬷嬷不觉得这话说得十分可笑吗?”
刘婆子这次并没有理会桃儿,而是又对着茹云姨娘说道:“姨娘,可做好了打算?”
茹云姨娘素来便有些优柔寡断,如今心中百转千回,始终下不得决定,她一边觉得刘婆子有理,一边听着桃儿据理力争又觉得桃儿有理。她心中自然是想要生个郎君,但是这白玉珊瑚又当真贵重,左思右想,始终不得要领,如今听到刘婆子问话,茹云姨娘方才迟疑道:“嬷嬷大概不晓得我的难处,不然我也不会请了嬷嬷过来。”
刘婆子听到这里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再不看白玉珊瑚一眼,只对着茹云姨娘诚恳道:“姨娘若是实在舍不得这白玉珊瑚,倒是也无妨,姨娘把这块生辰玉牌送给老身罢。”
茹云姨娘听到这话暗中松了口气,她看着刘婆子手中的石榴形荷包,放软了声音,笑着说道:“嬷嬷若是喜欢,我便送给嬷嬷了。至于这白玉珊瑚,倒也不是我舍不得,实在是有些难言之隐。”
刘婆子收好了荷包,一脸轻松道:“姨娘的难处,老身自然能够体谅,身为女人,又处在后宅当中,其中的苦处,老身虽然没有亲身经历过,但也见过不少。老身瞧见姨娘相貌和善,想来也是为心善的,所以才会为姨娘拼上一把,只要姨娘后半生能够欢喜无忧,便也是老身的功德了。”
刘婆子这话说得诚恳,又说到了茹云姨娘的心坎儿里,再加上也不用舍了白玉珊瑚,就能够化女为男,茹云姨娘的心情甚好。于是便也放下了姿态,神色轻松道:“嬷嬷此法可会损伤我腹中孩儿?”
刘婆子恭敬道:“自然不会,但是有一样,姨娘若是当真要如此做,那么这屋中便不能有旁人在。”苏陶陶穿唐记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苏陶陶穿唐记》,微信关注“热度文或者rd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五百四十三章 扭转乾坤
茹云姨娘下定了决心,对着桃儿轻声说道“桃儿,你带那丫头去吃些点心罢。”
桃儿会意,转身引着善儿出了屋子。如此一来,屋中便只余茹云姨娘和刘婆子。
刘婆子正色道“姨娘既然已经决定,那么老身有些话,便不能不说了。”
茹云姨娘也端正神色道“嬷嬷有什么话,尽管说罢。”
刘婆子漠然说道“姨娘若是执意要更改腹中男女,那么有一件事情,姨娘还是得事先知晓。这件事情对姨娘虽然是一件好事,但是对老身来说极损阴德,老身的两个孩子都因此而早夭。”
茹云姨娘面上显出震荡之色,她面露不忍道“嬷嬷竟然还有如此遭遇”
刘婆子沉重道“自那之后,老身便极少出门,但是如今既然与姨娘有这么一段缘份,老身便冒着有损阴德的风险,也要为姨娘做成此事,此事了了之后,老身便会离开庆阳府,去别的地方平平淡淡的过完这一生,再不做这种事情了。”
茹云姨娘认同道“嬷嬷放心,只要此事成了,嬷嬷后半生便可衣食无忧。”
刘婆子一笑,眼睛眯了起来,她笑眯眯的看着茹云姨娘,说道“老身近些年赚的银子,也能够让老身衣食无忧了,若不是与姨娘有缘,无论如何老身都不会出手想帮,姨娘把玉牌送于老身,老身已是万分感激了。”
“老身絮絮叨叨这么久,不过是想要告诉姨娘,有些事情,一旦决定,便再也无法回头了。”刘婆子说到最后便收起了面上的笑容。
茹云姨娘本就是优柔寡断之人,听到这话,思绪万千,一时之间又不知该如何决定。最后她的视线落在了白玉珊瑚上,她重重的吐出一口气,终于下了决心,“嬷嬷,我已做了决定,我必须要生一个郎君。”
刘婆子轻叹一声,从包裹当中取出一个圆圆的盒子,她心翼翼的打开盒子,从里面取出了一枚黑漆漆的药丸,递到茹云姨娘手中郑重说道“姨娘若是吃下这枚药丸,自然能够得偿所愿。”
茹云姨娘看着手中的药丸,迟疑道“嬷嬷的意思是只要我吃下这枚药丸,便会转换了腹中男女”
刘婆子神秘一笑,点头道“姨娘莫要看了这枚药丸,这可是老身费尽了心神所制,姨娘可知,我每每做此事的时候,为何身边不留一人”
茹云姨娘倒还当真不知晓刘婆子这么做的原因,她原以为做如此逆天改命之事,定然要耗费一些周折,没想到竟然如此简单,但是刘婆子如何想法,她自然不得知晓,所以便开口问道“嬷嬷既然决定如此做,自然有嬷嬷的道理,我不过是个极为普通之人,所以实在不能了解嬷嬷心中是何想法”
刘婆子含笑道“我之所以把这一切都营造的如此神秘,不过是因为这件事情原本就是极为简单的事情,若是被人瞧见所谓的偷天换日,扭转乾坤,是一件如此容易的事情,只怕我这神婆的名头也就不会这么响了。”
茹云姨娘想不到刘婆子竟然如此真诚,她张了张嘴巴,一脸柔和的说道“这时间许多事情没有经历之前,自然会满心期待,往往经历之后,便会觉得不过如此。嬷嬷也不需入籍妄自菲薄,以嬷嬷的绝技,无论是否故弄玄虚只怕都会名声大噪。”
刘婆子感怀道“若是名声能够换回我孩儿的性命,我情愿不要这些名声。”
茹云姨娘如今是怀有身孕之人,自然能够体谅到刘婆子的难处。刘婆子处境未免凄凉的,但是她的人生还有转机,想到这里,茹云姨娘就着手旁的茶盏,喝下了那枚黑漆漆的药丸。
刘婆子瞧见茹云姨娘咽下了药丸,随即开口叮嘱道“姨娘一定要记住,三日之内,无论如何都莫要同房,如此老身这药丸的作用才能发挥到极致。”
茹云姨娘自然是连连应声,口中感激道“多谢嬷嬷,嬷嬷大恩,茹云自会时时刻刻记在心头。”
刘婆子连连摆手,“不过是分内之事罢了,姨娘给我银子,我为姨娘做事,这是再公平不过的买卖了。”
“改命之事又怎能算是买卖呢这白玉珊瑚,我虽然不能送给嬷嬷,但是别的事情,嬷嬷只要开口,我定然责无旁贷。”茹云姨娘真诚道。
刘婆子的目光因为茹云姨娘这句话,便又重新转回到了白玉珊瑚上面。白玉珊瑚波光流转,光彩圆润。
刘婆子的目光蓦然深沉起来,她一脸复杂的看着白玉珊瑚,良久之后,她才字斟句酌道“白玉珊瑚却是宝物,等到姨娘生产那日,一定要拿块儿红布,把这白玉珊瑚从头到脚盖起来,莫要犯了胎神。”
“胎神嬷嬷这话是什么意思”茹云姨娘惊道。
“这白玉珊瑚虽然是个好东西,但是姨娘生产之时,正是胎神出世之时,若是此时不心冲撞了胎神,胎神便会化为胎煞,到时莫说是姨娘府中的郎君,只怕到时候姨娘也会性命难保。”
“嬷嬷,莫不是这白玉珊瑚不好”茹云姨娘花容失色道。
“老身并不是说这白玉珊瑚不好,而是因为这白玉珊瑚珠光宝气太过贵重,若是胎神出世之时,正巧碰上这白玉珊瑚,胎神自是天上神明,而这白玉珊瑚则是世间珍宝,两两相冲之下,胎神或许会变成胎煞,待到那时,只怕便是老身守在这里也是束手无策。”
“所以并不是这白玉珊瑚不好,而是因为此物太过贵重,这白玉珊瑚既然是府中夫人所赐,想必姨娘在夫人心中颇有分量,这原本也是一桩好事。”刘婆子凝神斟酌道。
茹云姨娘听到这里才略微放心下来,她松了一口气,拍着胸脯说道“嬷嬷这话倒是把我吓了一跳,只要不是白玉珊瑚的缘故便好。”
刘婆子笑道“白玉珊瑚是世间珍宝又怎么会有问题姨娘的福分还在后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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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四章 杨柳儿活
这话说到了茹云姨娘心里,她笑着说道“谢嬷嬷吉言,嬷嬷打算何时离开庆阳府”
刘婆子思虑道“如今还没有想好离开的日子,不过左右也就是这四五日的事情。”
茹云姨娘不舍道“嬷嬷何必执意要离开,以嬷嬷如今的名声,在庆阳府中还不是人人都敬着嬷嬷”
刘婆子苦笑道“姨娘只看到面上,老身面上自然风风光光,人人瞧见我的时候都是恭恭敬敬,但这背后的痛楚又有谁人知晓老身平生所求不过希望家中人丁兴旺,儿孙满堂,稚子幼童环绕膝下。但是这对于普通人来说极易做到之事,在老身这里却是千难万难,此生再不能得偿所愿。”
茹云姨娘同情道“嬷嬷若是愿意,只怕立时便会有人送了孩子上门。到时候嬷嬷再挑选一两个瞧得顺眼的孩儿,抚慰长大,也就罢了。”
刘婆子摇头道“老身此生的命运也就如此了,又怎能祸害旁人家的孩子。老身只想远远的离开庆阳府,去一个没有人认识老身的地方。那地方或许是村落,或许是庵堂,或许是深山,或许是荒野。”
茹云姨娘瞧见刘婆子去意已决,便也不再阻拦,只千恩万谢道“嬷嬷若是有用的着我的地方只管说来。”
刘婆子深深的看了茹云姨娘,张口说道“老身别无所求,姨娘保重。”
说完这话,刘婆子再不停留,她利索地收拾了包裹,提着包裹便出门去了,只留给茹云姨娘一个毅然决然的背影。
茹云姨娘的难题如今已迎刃而解,于是便也任由刘婆子离开,不等刘婆子出门。
茹云姨娘便轻抚着还未隆起的腹,抿着嘴角,轻声唱道“
杨柳儿活,抽陀螺;
杨柳儿青,放空钟;
杨柳儿死,踢毽子;
杨柳发芽,打拔儿。”
杏儿一大早上便出了城,因为茹云姨娘一觉醒来,便突然想吃白蒿,如此一来,杏儿只得亲自去采,因为在这茹云阁中,茹云姨娘最信任的丫头除了自己,就是桃儿。
桃儿伤势刚好,自然不能够出城,所以杏儿只得一早出了城。城外十里,虽是打了春仍旧青黄不接,田里裸露出大片的土地来。杏儿在地里摸索了两个时辰,还未摘到一斤,不过是七八两的模样,她瞧着日上中天,想是已经到了午时,于是便起身回程。
杏儿紧赶慢赶回到刺史府的时候已经过了未时,杏儿来不及重新梳妆,便先去见了茹云姨娘,也是这时,杏儿才发觉了茹云姨娘的不对。
她辰时离开的时候,茹云姨娘面色恬静,目光柔和,不过几个时辰的功夫,茹云姨娘面上却生了变化。这些细微变化,外人或许一时之间瞧不出什么异常来,但是哪里瞒得过杏儿的眼睛。
杏儿蹲身行礼,笑着说道“姨娘面色红润,想来是有了喜事”
茹云姨娘面上一副得偿所愿的神情,笑盈盈道“杏儿你出门之后,家里确实有了喜事。”
杏儿喜道“姨娘有什么喜事,说来奴婢听听,奴婢也好跟姨娘讨赏。”
茹云姨娘面上一笑,开口说道“你今日出门并不知道,咱们茹云阁可是发生了一件大喜事”
“杏儿,你回来了。”桃儿进屋瞧见杏儿,一脸喜道。
杏儿笑道“刚刚回来,正要听姨娘讲今日的喜事。”
桃儿把提着的食盒,搁在案几上,又从中取出了几碟子点心,心的放在案几上,这才笑着说道“杏儿,你今日可采到了白蒿”
杏儿笑道“左不过得了七八两的模样,不过也够姨娘吃上两顿了。等过几日姨娘若是想吃,我便再出城一趟,也是无妨的。”
茹云姨娘听到这里,笑吟吟道“杏儿,你辛苦一日,我正有些东西,要赏给你。”
杏儿受宠若惊道“这不过是奴婢应当做的,如此怎能当得起姨娘的赏赐”
茹云姨娘打趣道“杏儿你这丫头倒是该学学桃儿,平日里便是没有赏赐也要变着花样的讨赏赐,而你这丫头倒是好,给你赏赐,你还如此诚惶诚恐的模样。”
杏儿垂眸喜道“奴婢自然也想要得到姨娘的赏赐,不过是因为今日之事当不得赏罢了。”
“我说你当得起,你就当得起,我前几日得了一匹好料子,如今便赏给你做了裙子罢。”茹云姨娘含笑道。
杏儿不过是做了分内之事,便得到了如此赏赐,她自然心中欢喜,不过这丝欢喜当中却带着隐隐的担心。但眼瞧着一向愁闷的自家姨娘,心情陡然好了起来,她便也不再多言。只等了姨娘开箱取了衣料,领了赏赐便回厢房收拾,暂且不提。
且说茹云姨娘这边,正对着桃儿说道“桃儿,你为何要将此事瞒着杏儿”
“姨娘,奴婢并不是有意瞒着杏儿,不过是因为杏儿性子谨慎,但心机不够,若是面上带出一二来,被人看破了,反倒不美。”桃儿拿起一碟糕点,递到如玉姨娘手中。
巴掌大的青玉碟子上面码着几只精致的豌豆糕,淡黄色的豌豆糕上面码着一层碎海棠花瓣,模样瞧起来软软嫩嫩,香香甜甜。
茹云姨娘瞧这豌豆糕卖相极好哦,便也随手拿起一块而,还未放入口中,身旁的桃儿便又继续说道“姨娘,这件事情不如暂且瞒着杏儿,这样等到生产之时,倒是能给杏儿一个惊喜,待到那时,后院当中还不是数咱们茹云阁的风头最盛到那时候,姨娘还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茹云姨娘冷着面孔道“桃儿,你这话若是让旁人听到,恐怕又要挨上一顿板子。”
挨板子之事,本就是桃儿心中之痛,如今茹云姨娘重提此事,桃儿登时面色一僵,她暗地里呼出一口气,神色懊恼道“奴婢就是这般直来直去的性子,心中想到什么就会直接说出来,虽不像杏儿那般稳重,但是奴婢打心眼儿里希望姨娘能够得偿所愿,在这刺史府后院当中活的如鱼得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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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五章 美愈天人
桃儿的性子茹云姨娘自然知晓,所以她并为把这话放在心中。后来,她也因此付出了极为沉重的代价,当然这也是后话了。
且说当下,茹云姨娘有孕,刺史府上下尽皆欢喜。忙碌了许久的李轶,也终于再次出现在茹云阁中。
茹云姨娘又娇又怯,红着脸颊依偎在李轶怀中,一双眼睛蕴满情意,她娇娇柔柔道“奴家最近实在想念老爷,怎奈老爷总也不来,奴家心中实在苦闷”
李轶低头看着怀中之人,略微发红,蕴着水光的眼睛,放软了声音解释道“阿云,我最近实在忙碌,再过几日,我寻个机会带你出去逛逛,如何”
茹云姨娘猛然直起身子,不可置信道“老爷此话当真”
李轶点点头,含笑道“老爷的话,自然当真。”
茹云姨娘双眸中的水光散去,如今已全然是惊喜,她再次确认道“老爷,那咱们上元节那日,何时出发”
李轶宠溺道“自然要等天黑之后,今年庆阳府的花灯不同于往年,阿云,你可知这是为何”
“莫不是因为每年的意头不一样,所以花灯的样式也不一样”茹云姨娘认真猜测道。
李轶笑着摇头道“今年的花灯样式之所以与往年不同,全是因为阿云。今年是阿云在刺史府过得第一个年节,所以要隆重些,这也算是我送给阿云的礼物。”
茹云姨娘幸福的几乎昏厥过去,她不可置信道“原来老爷这些天就是在忙碌这件事情”说完这话,她又觉得实在不可能,毕竟老爷是一城之主,又怎会为了自己如此大费周章
李轶瞧着茹云姨娘吃惊的模样,心下暗喜,他捏了捏茹云姨娘的脸颊,柔声说道“我虽然不是在全然忙这件事情,但花灯之事,全是为了阿云。”
茹云姨娘这才相信了李轶的话,她心头暗喜,面上不自觉带出笑来,“老爷如此待全心全意奴家,奴家自是要为老爷生下一位郎君来报答老爷。”
“说什么报答不报答的傻话呢,阿云你既然是我的人,我自然要为你打算。只要阿云能够展颜,我这些日子的辛苦,便没白费。”
茹云姨娘又是感动又是暖心,她仰起脖颈,对着李轶的下巴亲了一口。
李轶怀中美人如花似玉,如今美人又这般主动,李轶哪里受得住这个,他低头就要吻上茹云姨娘的红唇。
茹云姨娘意乱情迷之间,突然想到刘婆子的交代,那点子风花雪月,花前月下,登时消散的无影无踪。她一脸慌乱的想要推开正低头吮着自己脖颈的李轶,口中软绵绵的说道“老爷老爷奴家还未满三个月”
李轶眼前是一片雪白,鼻端是幽香阵阵,意乱情迷之间,哪里顾得上茹云姨娘在说些什么,他揉着茹云姨娘雪白的肩膀,低声说道“阿云的身子实在是让人流连忘返”
茹云姨娘身材娇弱,哪里能推得动李轶,她又羞又臊,又急又恼,拼了命的想要推开李轶,无奈用尽了全力,李轶反倒愈发意乱情迷。
李轶撩开茹云姨娘身上的衣,正要进行下一步动作的时候,突然摸到茹云姨娘满脸的泪水,他深吸两口气,声音沙哑道“阿云你这是为何”
茹云姨娘吸着鼻子抽抽嗒嗒道“老爷前几日郎中说奴家胎像不稳,即便想要同房也要等到三个月之后”
李轶听闻这话,脑中登时清醒了一半,眼前美人虽然重要,但是子嗣之事,更是万万马虎不得。想到此,李轶直起身来,掩上了茹云姨娘的衣,看着茹云姨娘,怜惜道“阿云莫要怪我实在是因为一瞧见阿云,便觉得难以自持”
茹云姨娘又是欢喜又是后怕,她胡乱的穿上衣,面色潮红,娇羞道“实在对不住老爷,等到满了三个月之后,奴家就又能伺候老爷了”
李轶捏了捏茹云姨娘的脸颊,笑道“阿云既然如此迫不及待,那么我便再等上几日。”
茹云姨娘直起身子系好了带子,一脸娇羞道“老爷莫要打趣奴家”
李轶大笑几声,便起身道“阿云,我还有些事情,待我明日再来看你。”
茹云姨娘扯着衣带,自是千般不舍,万般不愿,她垂着眼眸,委屈道“老爷这就要走了吗”
李轶捏了捏茹云姨娘的脸颊,放软了声音说道“过几日,我便带阿云去看花灯。”
茹云姨娘这才重新高兴起来,她起身抹平了老爷下摆上的褶皱,而后仰头期待道“阿云从未如此期待过上元节”
李轶伸手摸了摸茹云姨娘柔软的头发,而后说道“我特意为阿云选了几块儿料子,这几日便让府中的绣娘为阿云量身裁剪,待到上元节那夜,阿云天生丽质定然能够美愈天人。”
李轶说完这话,又深深地看了茹云姨娘一眼,这才转身离开,再不停留。
原本怀着一腔喜意的茹云姨娘,瞧见李轶离开,心中不由生出满腔的不舍来,她匆忙起身,追着李轶出了屋子,她撩开帘子只瞧见李轶匆匆出门的背影。天青色的袍子在院门口划了一道弧线,转瞬消失不见。
守在门口的桃儿瞧见茹云姨娘出来,慌忙说道“外面天寒地冻,姨娘怎地出来了”杏儿说着便把茹云姨娘往屋里推去。
茹云姨娘怅然道“老爷去了哪里”
桃儿笑道“老爷抽空来看了姨娘,自然是要回去忙些公务的。”
茹云姨娘摇头道“我总觉得老爷并不是为了公务才离开的”
桃儿宽慰道“姨娘切莫多想,姨娘若是不信,奴婢便去跟着老爷瞧瞧,如此一来,也好宽了姨娘的心,如何”
茹云姨娘点头道“那你去吧,切莫让人瞧见你。”
桃儿扶着茹云姨娘进了屋,便被茹云姨娘催促着离开,“桃儿你快些去吧,若是再晚,便瞧不到老爷了。”
桃儿这才应道“姨娘安心,奴婢这就去瞧瞧。”桃儿说完便匆匆出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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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六章 貌美丫头
桃儿去的急,回来的也快,茹云姨娘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桃儿便匆匆而归。
桃儿进了屋子也不说话,只期期艾艾的看着茹云姨娘,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茹云姨娘回过神来,瞧见桃儿这般神色,开口问道“桃儿,你可瞧见老爷去了哪里”
桃儿垂着眼眸,抿着嘴巴,支支吾吾道“奴婢奴婢瞧见老爷去了正房”
茹云姨娘心中起疑,老爷若是仅仅去了正房,桃儿何必如此恐慌瞧着桃儿的模样,若是不吓唬她一下,只怕她仍旧不肯说,于是茹云姨娘不动声色道“桃儿,你还是实话实说罢,因为我已猜到了”
“姨娘,你猜到了”桃儿吃惊道。
茹云姨娘装出心事重重的模样,点了点,惆怅道“老爷可是打算宿在夫人那里”
桃儿点头道“奴婢眼瞧着老爷进了厢房过了不久有个模样极为俊俏的丫头进了正房奴婢临走之时那丫头还未出来反倒是夫人像是有事的模样匆匆出了正房”
桃儿这话说的隐晦,茹云姨娘却是听了个一清二楚,一清二白,她手脚冰凉,额头洇洇冒着冷汗,她紧紧抓着衣角,恨不能立时便昏过去。
茹云姨娘眼前发黑,她指甲用力掐着掌心,这才勉强回神道“夫人掌管着刺史府后院诸事,自然有许多的事情等着她去料理,至于那丫头想来不过是个端茶送水的貌美丫头罢了”
桃儿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她张了张口,又揉了揉手心的帕子,之后抬眼看向茹云姨娘,待对上茹云姨娘的目光之后,她又一脸慌乱陡然收回目光,口中犹犹豫豫道“那貌美丫头奴婢之前从未见过而且她并不是夫人近身伺候的丫头”
茹云姨娘若不是手指使劲掐着掌心,只怕早已昏厥过去,她不愿相信,但是心底又有个声音在告诉她,桃儿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茹云姨娘长舒一口气,甚至挤出了一道笑意出来,“桃儿你这丫头尽胡说,即便如此,也不会是在正房。没有哪家的夫人会如此纵容下人如此胡闹。”
桃儿心知茹云姨娘定然是全然信了自己的话,不然哪里说的出来这种言不由衷的话来。
桃儿打定了主意,抬头看着茹云姨娘,肯定的说道“姨娘如今有孕,奴婢原不该说这些话的,但奴婢若是不说,姨娘永远也不会知晓此事。若是此事由外人来告诉姨娘,只怕姨娘心中更为难过,如此,还不如由奴婢来告诉姨娘,姨娘也好早作打算。”
茹云姨娘颤声说道“那貌美丫头,究竟生的什么模样”
桃儿面上不忍,口中却一连串的说了出来,“奴婢离得远,所以并没有瞧见那丫头的模样,那丫头个子高挑,身量纤细,面容白皙瓜子脸,一双眼睛生得娇娇怯怯,颇为惹人怜爱,我瞧着那丫头的模样,颇有几分姨娘的风采。”
茹云姨娘心中慌乱,面上便再也蹦不住,她红着眼眶,哽咽道“原来我不过是个可有可无之人,我这才刚有了身孕,那边就备好了可以替代我的人。我如今怀有身孕,无法伺候老爷,待我生下孩儿,只怕老爷早就忘了我了。”茹云姨娘说到最后,声音当中俨然带了丝哭腔。
桃儿掏出帕子擦着眼泪,陪着茹云姨娘哀伤道“姨娘莫要忧心,只要姨娘能够顺利产下郎君,那么府中定然会有姨娘的一席之地。那丫头虽然生得貌美,但说来说去,不还是个爬床的丫头出身若是老爷非要给她脸面,那她也不过是个暖床丫头罢了。”
这话虽然也有几分道理,无奈茹云姨娘根本就听不进去,她一脸失望道“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我终于体会到了诗中之意。老爷走之前还说我是他心肝之人,如今看来,左不过是句玩笑话罢了。”
“姨娘若是如此想那就想茬了。咱们眼前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把姨娘的身体养好,无论眼前形势如何,待到生产那日,就是姨娘翻身之时。”杏儿清脆的声音响了起来。
茹云姨娘抬头一看,原来杏儿早不知何时便走了进来,她手中端着茶盏,对着茹云姨娘轻笑道“姨娘尝尝我做的汤羹。”
茹云姨娘不自觉的接过杏儿手中的汝瓷喜鹊登枝瓷碗,玉色的瓷碗当中浸着香杏凝露蜜。
茹云姨娘反复拨动调羹,却并没有喝下去的欲望,她紧缩烟眉,忧心忡忡,面上神色变幻,却始终不言不语。
杏儿狠狠瞪了桃儿一眼,而后上前宽慰道“姨娘还是吃些东西吧,只当是为了腹中的郎君。”
茹云姨娘这才叹声说到“原先以为有了孩子之后,便可高枕无忧,如今我才发现,这所有的事情不过刚刚开始而已。我刚有了身孕,老爷身旁便有了新人,等到生产的时候,新人也该怀有身孕了,两厢比较之下,我早早便已输了。”
桃儿接口说道“姨娘何必想那么许多,如今更重要的不是眼前之事吗”
茹云姨娘转念一想,正是如此,她随手把手中瓷碗放在一旁,仓皇起身道“我如今便要去问问老爷他为何要如此对我”
桃儿捏着拳头,义愤填膺道“我陪姨娘一起去。”
杏色看见桃儿不仅不劝着姨娘,反倒是一味的火上浇油,于是开口怒道“桃儿你这是在做什么姨娘如今情绪不稳,你便挑唆着姨娘去正房里闹。你觉得姨娘到了正房能够讨得了好吗按理说,正房是夫人的房间,夫人尚且没有说什么,姨娘何必多言。再说姨娘又有什么立场在夫人的地盘上质问老爷呢”
“我这还不是为了姨娘。杏儿你自己胆怕事,又不允许我们做这个,干那个,照你这么说,姨娘就该在心底里面默默生气,然后打碎了牙和血吞吗”桃儿梗着脖子不服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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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七章 为你做主
桃儿,你在说什么你一味的怂恿姨娘去夫人那里,究竟是何居心”杏儿怒道。
“我倒是想要问问杏儿你是何居心,眼见姨娘受了委屈,你非但不知开解,反倒要姨娘忍气吞声。姨娘若是这次忍了,下次又当如何”桃儿瞪大眼睛,提高嗓门,怒道。
杏儿气得浑身发抖,她指着桃儿恨声说道“姨娘若是当真去了正房,那才是将自己置于两难境地”
茹云姨娘被两个丫头吵的头疼,她猛然开口呵斥道“好了,你们都不要吵了,我现在就去正房,去问个明白。”
茹云姨娘说着起身,快步出了屋子,桃儿横了杏儿一眼,紧随其后出了屋子。杏儿跺了跺脚,跟着出了屋子。
杏儿出了门,便瞧见桃儿扶着茹云姨娘匆匆去了正房方向,杏儿提腿朝前赶去,杏儿紧赶慢赶,也是到了正房门口,才赶上两人。
茹云姨娘心急火燎的进了正房,她不等守门的丫头通禀,便一掀门帘冲了进去。杏儿唯恐桃儿冲撞了老爷,便也急匆匆进了正房。
正房的窗棂上面刻着线条永无交合的回纹样式,寓意着安全而归,福寿绵长。
茹云姨娘瞧着紧紧闭着的窗棂,只觉得满眼的讽刺。她心怀愤满进了内室。
杏红色的床幔严严实实的垂在床塌四周,茹云姨娘心头一阵狂跳,她鬼使神差的走到床塌前,一把撩开了床幔。
只这一眼把茹云姨娘心头所有的侥幸击了一个粉碎,她抖落着嘴唇,眼中含泪,低声唤道“老爷”
桃儿一直紧紧跟在茹云姨娘身后,她顺着茹云姨娘的肩膀望过去,半开半落的床幔当中是老爷与女子相拥而眠的身影,两人似是不着寸缕。
桃儿一见之下,慌忙退后,再不敢看,她远远地扯了扯茹云姨娘的衣袖,假意劝道“姨娘,咱们还是快些走罢。”
“我为什么要走要走也是她走”茹云姨娘蓦然提高了音量,她怒气冲冲而又悲痛欲绝的看着床塌之上相依相偎的一双人。
“姨娘,快些走吧。”杏儿离得远,虽然没有瞧见床幔内是何状况,但是听茹云姨娘悲怆的声音,她也能猜出三分来。但是这里是夫人所在的正房,可不是她们的茹云阁,姨娘如今在正房当中使性子,又怎能讨得了好去
茹云姨娘此时哪里听得进去,她一把甩开桃儿的手,高声说道“我为什么要走,你们告诉我,我为什么要走这个口口声声说爱我的男人,一转眼的功夫便躺到了别人床上,这个时候你们让我走”
茹云姨娘的声音高亢而悲怆,床塌上熟睡的两人并未醒来,反倒是门口响起了丫头们问安的声音。
杏儿拼命抓住茹云姨娘,口中低声说道“姨娘快些放手,夫人回来了。”
茹云姨娘如今哪里还顾得上这个她甩开杏儿的手,悲声呼唤道“老爷老爷老爷你为何要如此对我”
杏儿抓紧了茹云姨娘的手,仓皇道“姨娘,你清醒一下,夫人回来了。”
茹云姨娘耳中听不到任何声音,她的一双眼睛几乎钉到了老爷身上,她脑中混乱不堪,如同乱麻,耳中隆隆作响,震得她脑壳子生疼。
杏儿心急如焚,眼瞧着门口一明,想是夫人进了屋,她心急之下,不由分说的把茹云姨娘的手从床幔上使力掰开。
杏儿这边满头冒汗,手忙脚乱的拉扯开茹云姨娘,那边夫人已款款进了屋。
齐氏瞧见茹云姨娘略带吃惊道“茹云姨娘你何时来的”
茹云姨娘神色怔怔,不能回话,亥时杏儿蹲身说道“姨娘几日不曾瞧见夫人,心中实在惦念,于是便不请自来,到正房里,想要拜见夫人。”
齐氏尚且没有言语,她身旁立着的离愁率先说道“没有规矩的丫头,这里哪里有你说话的地方。”
杏儿又惊又恐,离愁此举摆明了是不让自己说话,她偷偷看向姨娘身旁的桃儿,桃儿垂首低眉,并不与她对视。
杏儿距孤立无援,只得跪下磕头求饶,“奴婢不该多嘴多舌,一切都是奴婢的错。”
杏儿一边哀求,一边磕头。她只希望夫人在她身上煞了火气便会对姨娘开一面,于是杏儿的额头,只一会儿的功夫便红肿了起来。
奈何茹云姨娘浑浑噩噩的,满头满脑都是老爷与那雪肤丫头相拥的模样。齐氏温和的质问,杏儿悲怆的哀求,她都充耳不闻,她只一味的沉浸在自己哀伤的情绪当中。
齐氏眸中带笑,柔声说道“姨娘,这是怎么了莫不是瞧见我太高兴了不成”
茹云姨娘始终不言语,杏儿自然也不敢说话,而桃儿始终垂着脑袋,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最后还是离愁走到茹云姨娘身前,在她肩上轻轻派了一下,笑着说道“姨娘莫不是瞧见夫人太过欢喜了不成所以才说不出话来”
茹云姨娘此时终于醒过神来,她不看身旁的桃儿,也不看跪在地上磕头的杏儿,只抬步朝着齐氏慢慢走去。
待走近齐氏身前,茹云姨娘伸出手抓住齐氏的手,而后顺势跪了下来,仰起脸哀求道“夫人夫人夫人定要为我做主啊”
齐氏想要扶起茹云姨娘,奈何对方无论如何也不肯起来,只一脸哀求的看着她,于是齐氏无奈道“姨娘这是怎么了你若是有什么委屈只管说来,我定然会为你做主。”
茹云姨娘抽抽嗒嗒道“夫人夫人老爷他他”
齐氏关切道“姨娘快些起来吧,你如今是怀有身孕之人,怎能这般跪在地上”
茹云姨娘见齐氏不肯接话,于是下定了决心,悲伤的哭泣道“老爷如今有了新人”
齐氏闻言,面上神情变幻,目光闪动,她语带迟疑道“姨娘,你在乱说什么”
茹云姨娘这才一股气的说道“夫人莫不是还不知晓老爷他他刚刚宠幸了一个丫头”
“竟有此事”齐氏吃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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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八章 任性妄为
自是千真万确,因为是妾身亲眼瞧见。”茹云姨娘掏出帕子,掩口哭道。。
“姨娘亲眼瞧见老爷如今可在茹云阁中咱们现在就去瞧瞧去,若是此事当真,我自然会为你做主。”齐氏变了面色,冷着声音说道。
茹云姨娘兀自不肯起身,她拉着齐氏的裙摆,满面悲伤道“夫人,老爷并不在茹云阁中。”
“老爷既然不在茹云阁中,那么姨娘又是在何处瞧见的老爷宠幸丫头”齐氏皱眉问道。
茹云姨娘想也没想,便开口说道“老爷如今就在那里”茹云姨娘转头指向低垂着的床幔。
齐氏的面色陡然变得严肃起来,她顺着茹云姨娘的手指望过去,口中迟疑道“老爷竟然在这里姨娘如何能够肯定老爷就在其中”
茹云姨娘一脸悲戚,抽抽嗒嗒道“妾身亲眼瞧见老爷就在里面而且里面不止老爷一人老爷身旁还有个面生的丫头”
“姨娘此话当真”齐氏望着床幔肃声问道。
“自然当真,我亲眼瞧见的,哪里有假。”茹云姨娘抽泣着肯定道。
“姨娘何时入的刺史府”齐氏还未言语,她身旁的离愁突然开口问道。
茹云姨娘不知其意,开口回道“妾身是十月十七那日入的府。”
“如今已近上元节,那么姨娘入府也有近两个月的时间了”离愁随口问道。
茹云姨娘点头道“妾身入府已差不多两个月的时间了。”
离愁突然话音一转,厉声说道“两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姨娘竟然还是一点规矩都没有,这正房当中岂是你一个身份低微的姨娘,能够胡乱闯入的”
杏儿头磕的阵阵发晕,她刚才便觉察出了离愁话中之意,可是离愁一进屋,便先治了她的罪,如今她又哪还敢开口只得悄悄地拿眼神来提示茹云姨娘,奈何茹云姨娘只一门心思的看着夫人,哪里顾得上她去
如今离愁这话一出,茹云姨娘突然清醒过来,混混沌沌,吵吵嚷嚷的脑子也突然平静了下来。
茹云姨娘一脸苍白的看着齐氏,心中极为懊悔,无奈悔之晚矣,如今只得开口解释道“妾身本就是来瞧夫人的没想到夫人并未在正房当中妾身瞧见床幔低垂只当是夫人在休息于是便想进来问个安再走于是妾身便掀开了床幔没想到床幔里面并不是夫人而是老爷与那个丫头”
离愁轻笑一声,嘲讽道“合着姨娘的意思是只要拿着想见夫人的由头,便能胡乱的闯入正房当中了姨娘虽然受宠,但是无规矩不成方圆,若是下人们都跟姨娘似的胡乱闯入正房。那么,夫人的正房当中岂不是比街上的庙会更加热闹”
“妾身并不是这个意思妾身的意思是既然来到了正房自然要跟夫人问过安之后再离开不然恐失了礼数。”
离愁面上嘲讽之色更浓,她的一双眼睛看向茹云姨娘的时候,就像在看着一个死人。
离愁盯着茹云姨娘,冷冷开口道“姨娘虽然受宠,但也不该如此任性而为。姨娘趁着正房没人的功夫,直接闯了进来,此为一;之后又无故闯入内室,掀开了床幔,此为二。不说旁的,只说这两点,姨娘实在有些任性妄为。”
“再则说,姨娘虽然受宠能够在府中为所欲为,但好歹代表着刺史府的颜面,若是旁人知晓此事,还只当是夫人管家无方。如此一来,姨娘又把夫人的颜面放在何处”离愁口齿清晰,说得头头是道,一番话说下来,直把茹云姨娘说得面红耳赤,无地自容。
茹云姨娘心知犯了大错,前尘往事在脑海当中,突然清晰起来。她在家中时的艰难,进刺史府的不易,初受宠爱时的诚惶诚恐,早已被她抛在了脑后。
如今所有美好的表象就像是华丽的被褥一般被离愁一把揭开,露出了被褥底下早已脆弱不堪的床板。
茹云姨娘惶然松开了齐氏的裙摆,用力掐着掌心,努力的镇定下来,但一双仓皇的眼睛哪里能瞒得过人去。
她强作镇定,开口说道“妾身有孕之后,夫人对妾身颇多照顾,妾身实在无以为报,只想着日日来夫人这里问安,也算是回报夫人一二。”
“今日妾身不知怎地心里一阵阵的发慌所以就不请自来,想要与夫人说说话。我一路进了正房才发现夫人并没有在这里我瞧见床幔低垂所以所以我就想瞧瞧夫人有没有在这里”
“姨娘,还是快些起来吧,你的心意我自然知晓,当然也不会怪罪于你。”齐氏终于开了口,她面色柔和,柔声说道。
“夫人,你是一味的宽和,你的难处又有何人知晓若是外人知晓了此事,只当是夫人治家无方。待到那时,只怕不仅是夫人,便是老爷面上也无光。”离愁不甘心的说道。
“离愁,你莫要多言。如今姨娘怀有身孕,便是行事任性些,也是能够说得过去的。咱们一家人就莫要说两家话了,姨娘快些起来,你若是一直跪着我心里也不好受。”齐氏一边说,一边示意离愁把茹云姨娘扶起来。
离愁满脸的不情愿,她气冲冲的走到茹云姨娘身旁,携着茹云姨娘的胳膊便把茹云姨娘扶了起来。
茹云姨娘跪的久了,脑袋里面阵阵发晕,她倚靠在离愁身上,心中阵阵后怕,口中感激不尽道“多谢夫人体谅,妾身之后再不敢了。”
齐氏体贴道“你是有孕之人,我瞧你面色不好,便不留你了,你快些回茹云阁躺上一躺,那些个晨昏定省的你也莫要做了。姨娘只要能够平安诞下郎君,便是咱们刺史府中天大的喜事了。”
茹云姨娘听到这话,一直高高提起的心,这才缓缓落入心口,她满脸感激,双眸当中噙着泪珠,哽咽道“妾身多谢夫人体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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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九章 忍冬姑娘
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姨娘快些回去罢。”齐氏宽和道。
茹云姨娘如今已全然清醒,她感激涕零道“妾身今日实在有些头脑发昏,夫人莫怪,过几日等妾身好些了,便来跟夫人赔罪。”
齐氏自是满口安慰,“姨娘只管安心呆着,如今天寒,姨娘还是尽量少出门才好。若是姨娘实在闲得无聊,我便去茹云阁中陪姨娘说话,如何”
茹云姨娘做了错事,正是心慌意乱间,她口中连声说着不敢,心里却想早早离开。
齐氏自然能够一眼瞧出,她又宽慰了茹云姨娘几句,便让离愁引着茹云姨娘出去了。
如此一来,屋中便只留下了齐氏。齐氏款款而坐,索性饮起茶来。她托起茶盏,慢慢的品着茶,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屋中空气静谧,除了茶盏磕在杯托伤的声音,旁的再无一点声音。齐氏并不着急,神色自若的喝完了杯中茶水,她把茶盏轻轻搁在案几上面,发出了一声沉闷声,彻底打破了屋中平静。
若是细听之下,床塌之上似有声音隐隐传来,先是悉悉索索似是穿衣声,之后便是一阵窃窃私语声,再之后,所有的一切归于平静。
似是有人从床塌上悄然起了身,又轻轻走了过来,这人走至齐氏身旁,低声说道“夫人”
齐氏回头,一张半羞半躁的芙蓉面映入目中。齐氏眼中带笑,温声说道“从今日起,你便不用再回后院了,就在我这院中住下吧,我特地让人收拾了一间厢房出来,你以后就安心在这里住下吧。”
模样美貌的丫头诚惶诚恐道“奴婢惶恐”齐氏温言道“你如今服侍老爷,身份已与之前不同,我便安心住在我这院中,若是缺少什么东西,直管到我这里来拿。”
貌美丫头惶恐道不安“奴婢能够得到夫人抬举,已是上辈子积了福,如今哪里敢奢求那么许多。”
齐氏笑道“你如今不同以往,切莫妄自菲薄。”
正巧离愁送了茹云姨娘回来,齐氏瞧见离愁,指着貌美丫头说道“离愁,你把忍冬厢房里面去罢。”
离愁领命带着忍冬径自去了厢房,暂且不提。且说这边离愁引着忍冬刚刚出了房门,床榻之上的李轶便起了身,他便系着衣襟上的衣带,一边说道“阿云走了”
齐氏扭头横了李轶一眼,嗔怒道“老爷如今倒是风流的紧。”
李轶系好了衣带子,大笑了两声,这这样的话才走到齐氏身旁,低声说道“实在是夫人太过体贴。”
“我身为后院之主,本就掌管着后院开枝散叶的任务。如今万幸,茹云姨娘有了身孕,那么老爷身边也该添些新人,如此一来,刺史府才能日益兴旺。”齐氏嗔道。
这话说得李轶心中极为妥帖,他坐到齐氏身旁,自顾自的倒了一盏茶水喝了起来,茶水温热喝到口中极为舒服。李轶喝完了茶水这才开口道“夫人做得很好,当真是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老爷惯会哄人。”齐氏又横了李轶一眼,这一眼端地是波光流转,媚态顿生。
齐氏与茹云姨娘,忍冬相比较,虽然年长几分,但是她平素保养甚好,瞧起来也是肤如凝脂,别有一番风姿。
李轶瞧着齐氏心中一动,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他揽过齐氏,感慨道“夫人的好,我自然时时刻刻记在心里,待茹云姨娘腹中孩儿生下来,便养在正房当中,如何”
齐氏惊喜道“老爷此话当真”
李轶沉声笑道“自然当真,茹云姨娘的性子太过柔弱了些,若是生个娘子还好,若是她腹中怀的是个郎君,以她的性子只怕教养不好郎君。”
齐氏的一颗心缓缓落了地,她不由的直起身子,再次确认道“老爷可莫要糊弄于我,都是十月怀胎,姨娘又怎会舍得腹中骨肉”
李轶冷哼一声“她即便不愿意又能如何这件事情我既然已经决定,便再无转圜的余地。”
齐氏心知老爷这是恼了茹云姨娘了,她也不提此事,只为茹云姨娘求情道“老爷身为男儿自然不知怀有身孕之人的想法,茹云姨娘本就娇怯,如今有了身孕之后,性子自然会有所变化,她之所以无礼闯入正房当中,不过是因为太过思慕老爷罢了。”
李轶冷哼一声,沉声说道“国无法则乱,家无法则衰,若是茹云姨娘仗着自己有孕,便任意妄为,便失了大户人家的体统。从今日起,茹云姨娘无事便不要再出门了,让她安安静静的待在茹云阁中安胎罢。”
离愁把忍冬姑娘安排到了东厢房以后,正瞧见老爷从正房出来。老爷随口问道“忍冬姑娘可曾安置好了”
离愁垂首行礼道“夫人把忍冬姑娘安置在东厢房里面。厢房里面的东西,无论是大件床榻,还是件的被褥枕头,都是夫人从库房里面新调配出来的,保证让忍冬姑娘住的舒舒服服的。”
李轶颔首道“我去瞧瞧她。”说完这话,他便与离愁擦肩而过,进了东厢房。
离愁暗叹一声,提步进了正房,离愁还未开口,端坐于案几前的齐氏便冷声说道“老爷可是去了东厢房”
离愁轻声回道“是,奴婢眼瞧着老爷进了东厢房。”
齐氏突然笑了起来,语带遗憾道“茹云姨娘若是知晓此事,定然会伤心至极。”
离愁接口道“茹云姨娘知晓老爷有了新人,尚且纠缠不休,若是再知晓了此事,只怕会更加乱了分寸。”
“老爷刚才还说等到茹云姨娘生产之后,便把孩子抱到正房里还养着。”齐氏突然转换了话题,声调没有任何起伏的说道。
离愁也听不出来,夫人这是高兴,还是难过。夫人面上神色与往常无意,所以离愁并不能猜出夫人所想,但是这个消息对夫人来说应该是个好消息,于是她开口说道“想来因为此事,老爷已经恼了茹云姨娘了,如今茹云姨娘白辛苦一场,最后的赢家依旧是夫人。”
“可是我并不打算帮别人养孩子。”齐氏突然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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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章 是何居心
离愁吃惊的看着齐氏,皱着眉头不解的说道“可是老爷此举也算是给足了夫人颜面,既然如此夫人不如就把那孩子养在膝下,时间长了那孩子定然会有夫人亲近,只把夫人当做亲生母亲。”
齐氏面上神色变幻,一息之后,所有的不甘都归于平静。她冷哼一声,嘲讽道“离愁,你可是忘记了咱们府中的大公子我当初是如何待他的,他如今又是如何回报我的”
“大公子可是为了一个女人,便狠心舍弃了这么些年的母子情意,我身为母亲又怎能怪他不过是心冷了而已,我如今实在不想帮别人养孩子了。”齐氏说到最后,面上便挂上了一丝无奈。
离愁揣测着齐氏话中之意,揣测道“夫人进府之时,大公子已经记事了。如今这个却是不同,只要夫人悉心教养,将心比心,郎君的眼中定然只有夫人。若是夫人嫌茹云姨娘碍眼,那么远远的把她打发了出去也就行了,如此眼不见为净。日后茹云姨娘若是出了什么意外变故什么的,也扯不到咱们身上。”
“这孩子养不养的也不是我说了算,或许老爷只是一时的气话,待茹云姨娘哭上几场之后,老爷或许就改变了主意。茹云姨娘对老爷用情至深,自然心中常系老爷的行踪,如此一来,便是为了茹云姨娘这一片痴心,咱们也得把老爷的行踪告诉茹云姨娘才行。”齐氏一脸感怀同情道。
离愁会意道“茹云姨娘既然一片痴心,自然少不得有人把这消息告诉她,也算是天可怜见。”
茹云姨娘人如其名,就像是天上的云朵一般,随时随地的就能降下雨来,此时此刻的茹云姨娘委委屈屈的拿着帕子抹眼泪道“老爷老爷怎会如此对我”
桃儿立在茹云姨娘身旁,又是递帕子又是递茶盏,又是捏肩捶腿忙个不停,瞧见茹云姨娘愈发伤心,桃儿便也叹气道“奴婢之前只听有人说过男人的话不能信,当时奴婢还嘲讽是那人怀有偏见,如今看来,果真如此。”
“老爷明明之前对姨娘那般好,简直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谁能想到才不过几日的功夫,老爷就变了心,变成了这般绝情模样。”
茹云姨娘闻言,哭得更加伤心,她手中的帕子转眼间便被她悲伤的眼泪浸得沉甸甸的,她换了条帕子哀哀戚戚道“老爷如今有了新人,哪里还顾得上我这个旧人。我之所以来到刺史府中全是因为老爷,如今老爷不理我了,我又该何去何从呢若是老爷之后再不理我了,我又该何去何从呢”
桃儿同仇敌忾道“姨娘如今怀有身孕,还说什么何去何从的傻话呢只要姨娘平安生下腹中的郎君,那么府中总有姨娘的一席之地的。”
“只是老爷那里,姨娘还是莫要再干涉了,并且我瞧着那丫头的模样与姨娘又有几分相似,想来时老爷心疼姨娘有孕,所以特地选了个长的像姨娘的丫头来近身伺候。”
“桃儿你也觉得那丫头的模样生得像我”茹云姨娘停止了抽泣,出口问道。
桃儿看着茹云姨娘点头肯定道“奴婢瞧得真真的,那丫头皮肤雪白,眉目清秀,当真与姨娘有几分相似。但是奴婢之前从未在府中见过那丫头,想来是新进府不久的。”
桃儿的话更加肯定了茹云姨娘心中所想,她捏着帕子思忖道“咱们进府才不过两月的时间,之前更是从未见过这丫头,这丫头出现的实在蹊跷了些,我不过刚刚有孕,这丫头便凑巧出现了,并且出现在正房当中桃儿你不觉得这一切都太过巧合了吗”
“虽说事有凑巧,但是这般凑巧的事情,奴婢还未从遇见过。”桃儿思忖道,活了片刻她又捂着嘴巴,吃惊的说道“姨娘的意思是,这一切都是夫人安排的”
“桃儿,你在胡沁什么呢你一个奴婢,有什么资格在此评论夫人我劝你还是安心做好你的分内之事,旁的事情不用你担心,也不需要你担心。”杏儿一进屋便听到桃儿如此毫无顾忌的高声议论夫人,杏儿怒极,说话便也不再留有余地。
桃儿今非昔比,哪里能受得了这气,她梗着脖子与杏儿理论道“我不过是个的奴婢,那么杏儿你又比我高贵到哪里去了你不也是个伺候人的奴婢吗我没有资格评论夫人,你又有什么资格评论我呢”
“桃儿你够了,你瞧瞧你如今的样子,哪里还有半分丫头的模样。咱们的一言一行都是代表着姨娘的脸面,你三番五次撺掇姨娘,我还没有问问你,究竟是何居心”杏儿瞧着桃儿的模样是无论如何也不肯低头,于是心头的火气便也一拱一拱的冒了出来,眼前的桃儿明明是自长大的桃儿,但她目光当中早已不是之前单纯善良的桃儿了。
“脸面,脸面,杏儿你总说要给姨娘留脸面。可是谁给姨娘留脸面了姨娘辛辛苦苦,千辛万苦的府中苦苦挣扎,到头来还不是为了老爷一人”
“如今姨娘刚刚有孕,老爷便有了新欢,我不过宽慰姨娘几句,杏儿你便问我是何居心,那么我倒是要问问杏儿你究竟是何居心你一味的让姨娘忍耐,究竟是何居心”桃儿惦着手中几条被茹云姨娘泪水打湿的帕子,挥到杏儿面前,接着说道“你瞧瞧,这就是一味忍耐的结果姨娘有孕在身,哪里经得起这般委曲求全你一味的让姨娘忍耐究竟是何居心”
“桃儿你莫要偷换概念,颠倒黑白。你若觉得我让姨娘忍耐不对,那么你总是怂恿姨娘做些出格的事情,便是真心实意的对姨娘好了吗你若是当真担忧姨娘的处境便不会撺掇着姨娘去正房,更不会拿话引着让姨娘多哭几次。桃儿你拍着心口好好想想,你这样做究竟是为姨娘好呢还是为了谁好呢”杏儿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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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一章 徐徐图之
桃儿满脸怒气道“我自然是为了姨娘好”
“够了”茹云姨娘开口呵斥道。
“姨娘”桃儿不甘心道。
“桃儿你不要再说了”茹云姨娘声色俱厉道。
茹云姨娘自来温柔如水,鲜少有如此暴怒的时候,桃儿登时不敢再言,只偷偷抬眼看着茹云姨娘。
茹云姨娘面色平静,目光当中却蕴着显见的怒火,她指着杏儿厉声说道“杏儿,你出去”
杏儿红着眼眶,泪珠在眼眶当中不停地滚动,她微张着嘴唇想要说话,但瞧见茹云姨娘怒气冲冲的模样,她便不再多言,只垂着头满含着委屈出了屋子。
僵立了许久的桃儿此时方才活泛过来,她凑到茹云姨娘面前,悄声说道“姨娘莫要生气了,杏儿就是思虑太多,前怕狼后怕虎的,所以什么事情都做不成。”
“桃儿,你伺候我这么久了,你是当我不了解你,还是从来不曾了解过我”茹云姨娘轻声道。
茹云姨娘这话说得不轻不重,桃儿心中却如同鼓锤,她强笑道“姨娘在说什么呢奴婢怎么听不懂”
“你知道我说的什么”茹云姨娘冷声道。
桃儿手心发湿,嘴角僵硬,她抖着嘴角问道“奴婢打伺候姨娘,姨娘还不知道奴婢的性子最是直爽,奴婢若是知道姨娘说的什么,自然会直接回了姨娘的话。”
“桃儿,我倒是想问问你,究竟是何意”茹云姨娘并不理会桃儿的话,只神色严肃的看着桃儿。
桃儿心发慌,手心一阵阵的冒汗,她不知道茹云姨娘知道了多少,也不知道茹云姨娘是不是在诳自己。但是无论如何她都不能承认,所以依旧嘴硬道“奴婢当真不知道姨娘在说什么”
茹云姨娘冷声道“夫人的正房门口哪里容得你在门口探头探脑,说,你究竟是如何得知老爷在正房当中宠幸了那个丫头的究竟是你自己瞧见的还是旁人告诉你的”
桃儿听到这里,狂跳不止的心这才缓缓放了下来,她解释道“姨娘刚才也瞧见了,夫人并没有在正房当中。奴婢眼瞧着老爷进了正房,所以奴婢便躲在院门口,之后又瞧见那貌美丫头进了正房,许久未出,所以奴婢才会知晓这一切。”
茹云姨娘盯着桃儿,似乎要透过她的一双眼睛看向桃儿的内心,就在桃儿的一颗心几乎蹦了出来之后,茹云姨娘才柔声说道“桃儿,我并不是怀疑你,而是因为咱们的处境艰难,所以我不得不防。”
桃儿松了口气,安慰道“姨娘,奴婢自然知道姨娘处境艰难,所以才会为姨娘不平。不过姨娘如今最重要的事情便是安胎,旁的事情姨娘切莫机会才是。”
“我也不愿想那些让人烦扰的事情,但是总是身不由己的想这些事情,今日之事,夫人定然会怪我,咱们的处境越发艰难了。”茹云姨娘叹道。
桃儿轻声安慰道“姨娘莫要忧心,夫人并不是那样的人。夫人为人宽和又性子又最是爽朗,同为女人,她自然能够理解姨娘的想法,所以姨娘安心才是。”
茹云姨娘口中说着,“也是这般道理。”心里却是一时之间转不过弯去,眼见到了用膳的时辰,她便打发桃儿去厨下帮帮杏儿。
茹云姨娘自有孕之后,夫人齐氏便特地为茹云阁开了厨房。一来为了茹云姨娘有孕之后,自有些饮食习惯与之前不同。二来,茹云阁中有了厨房,茹云姨娘的吃食膳食皆出自厨房当中,如此一来,也算是择清了自己的干系。
桃儿出了屋子,便扭身进了厨房里。她进了厨房,正瞧见杏儿一边择菜一边拿袖子抹眼泪。
桃儿先是轻咳两声,而后故作关怀道“杏儿,你这是怎么了”
杏儿扭头瞧见桃儿,慌忙抹干了眼泪,气呼呼的说道“桃儿,你莫要做出如此假惺惺的嘴脸。如今姨娘有孕在身,才能被你哄得团团转,等姨娘回过神来,只怕立时便会发落你。”
桃儿一脸无辜道“杏儿你在说些什么啊姨娘为什么要发落我啊我一心为姨娘着想,姨娘又怎会发落我何况姨娘如此晶莹剔透的人,又怎会错看了你我呢”
杏儿听到这话,更是气氛,她扔下手中的菜,指着桃儿,怒气冲冲道“桃儿你还有脸在这里装无辜,旁的暂且不说,我就问你一句话,你敢拍着良心说你没有诓骗姨娘”
桃儿一怔,而后轻笑道“杏儿,我自问问心无愧,又何必在你面前保证什么何况,杏儿你就当真坦坦荡荡,问心无愧吗”
杏儿气急,拍着胸口,高声说道“我若是有一丝一毫对不住姨娘的地方,直管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桃儿嘲讽道“杏儿你若是真问心无愧又何必发这种无聊的誓言,我虽然不愿同你这般幼稚,但我对姨娘的衷心苍天可鉴。”
杏儿看见桃儿避重就轻,死活不肯承认的样子,心中怒气便不打一处来,她恨不能直接招呼在桃儿身上,但是如今桃儿得到姨娘的宠信,自己若是执意与桃儿对着干,只怕会让姨娘心生厌烦。
唯今之计,只能徐徐图之,想到此,杏儿强压下了心中怒意,她收回了手指,勉强收了面上怒意,正色说道“桃儿,刚才是我太过冲动了,说话也不好听,你莫要怪我。”
桃儿料想不到杏儿的思想竟然会转变的如此之快,她狐疑地看着杏儿,口中慢慢说道“杏儿,你我两人一同长大,我又如何会怪你。其实刚才你出了屋子之后,我便当场向姨娘求情了,并且姨娘也并没有怪你,如今茹云阁中也就咱们两人与娘子最为亲近,所以咱们之间切莫生了嫌隙,然后做出让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来。”
杏儿瞧见桃儿得意的嘴脸,心中暗恨,但面上仍旧做出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样来,她不好意思的看着桃儿,轻声说道“桃儿,我刚才实在是昏了头了,这才说出那么多让你伤心难过的话来。桃儿,你切莫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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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二章 三爷上门
茹云阁中愁云惨淡,轻笼哀愁,百里之外的长安城,永兴坊中却是其乐融融,欢声笑语。
春花年后不久就要出嫁,府中所有的欢声笑语,大半是因为春花。
过了年之后,春花终于绣好了一百件亵衣,而后她一直悬着的心也终于落了地。毕竟这一百件亵衣搁在谁身上都想是身上压着一座大山。
正月十五之前,“百草堂”并未开张。无所事事的石娘便时常出没在隔壁宋如是的宅院当中。
壮士自年前一连串的变故之后,与银娘之间早已不同于往日那般漠然。银娘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而壮士初尝世间真情对银娘也是愈发好了。如此一来,永兴坊中隔壁的两所院落当中,所有的人都停留在了比较轻松祥和的气氛当中。
壮士忙着谈情说爱,石娘忙着说长道短,而被这两人聒噪了许久的郎中终于能够静下心来,潜心研究各项药理病症,如此一来,日子倒也过得轻松随意。
这些人当中唯有宋如是心中隐隐不安,因为自年后,她便再未见过李诃。而李诃的行踪,她唯有向朱三爷打听。
也是凑巧,朱三爷近日也不在长安城中,宋如是焦心之余,便时常出门闲逛,以此来排解心中烦闷。
在家憋闷了许久的春花自过年的时候逛了一趟花间酌之后,便再未出门。
如今得知娘子出门,自然心中欢喜,往往是宋如是刚刚提起要出门,春花便已变戏法似的拿出了宋如是的披帛与斗篷。
今日也是如此,愁眉不展的宋如是看着天上挂着暖融融的太阳,便仰天说道“这般天气,实在适合出门。”
宋如是话音刚落,不知躲在何处的春花便似离弦的箭一般,射了过来。随着她出现的还有宋如是那件出门穿的杏色斗篷。
她神出鬼没的立在宋如是身后,满脸喜悦的说道“娘子既然要出门,奴婢这就去帮娘子灌上两个汤婆子。”
宋如是不过是有感而发,春花却是打蛇棍随上。她望了望天色,呼气说道“也罢,咱们今日就去东市逛逛。”
春花眼睛一亮,惊喜的说道“娘子此话当真奴婢许久不曾去过东市了,听闻东市新开了一家首饰铺,里面的首饰样式最是新潮。”
宋如是笑着调侃道“咱们春花竟然也关注起钗环首饰了,当真是稀奇稀奇。”
春花红着脸,挠着头皮说道“娘子莫要在打趣奴婢了,所谓今时不同往日,爱吃的奴婢,早已成了过去。再说,再说,奴婢就快要嫁人了,总要注重些脸面。”
宋如是被春花这话逗得直乐,她笑着说道“既然你这丫头如此说,那么我便陪你一同去瞧瞧。你若是有瞧中的,我便买来送给你,如何”
春花欢喜的搓着手掌,再次确认道“娘子,奴婢没有听错吧”
宋如是点头道“春花,你听错了。”
春花一愣,她唯恐宋如是反悔,赶忙把斗篷披在宋如是身后,而后急声说道“娘子莫要着急,奴婢这就去准备汤婆子。到了首饰铺以后,奴婢也不捡贵的挑,只拣便宜的选。奴婢也不贪心,钗环首饰有个装门面的就行。”话未说完,春花已跑的不见人影。
宋如是转头看天,太阳高高挂在天上,卯时升起,酉时日落,亘古不变,但这世上的人却是变了又变,有人来了,有人走了,三年五载,便是一生。
宋如是仰得脖子发酸,春花才姗姗而来。她身穿碧色袄子,手中抱着个硕大的包裹,她步履缓慢的走至宋如是身前,从包裹后年探出头来,对着宋如是笑着说道“娘子,奴婢收拾好了,咱们出门吧。”
“春花,咱们是出门买东西,而不是出门卖东西,你这大包包装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宋如是看着春花手中的包裹,挑着眉毛,好奇问道。
“这自然是出门吃的点心,蜜饯,还有娘子的手炉,汤婆子。”春花神色认真庄严的解释道。
宋如是拿春花没办法,合着也不是自己拿包裹,于是便也睁只眼闭只眼的装作不知情的样子。
春花抱着包裹欢天喜地的就出了门,也是凑巧,她一出门便撞到了一人身上。
春花费力的从包裹后面探出头来,正对上朱三爷似笑非笑的眼睛,春花信中一慌,显些丢掉了手中的包裹。
春花做梦也想不到竟然会在此情此景下见到朱三爷。朱三爷当然也想不到几日不见的春花,力气竟然变得如此之大。毕竟她手中的包裹没有个十斤八斤,也绝对有个三斤五斤。
朱三爷不由笑了起来,口气柔和道“你们这是要出门”
春花默默把发红的脸颊缩了回去,声音透过包裹闷闷的传了出来,“三爷何时回来的”
朱三爷鲜少瞧见春花这般娇怯模样,心中爱极了她这娇羞模样,于是开口说道“我也是刚到,我刚到这里便瞧见了这个包裹,当时还想着是哪位壮士天生神力,没想到竟然是春花姑娘。如此看来,之前倒是我瞧了姑娘。”
春花明知三爷是故意逗弄她,心中仍旧升腾出一阵又酸又甜的滋味,她偷偷探出头看了三爷一眼,又转到包裹后面,声说到“三爷莫要取笑于我,这包裹并不沉。”
春花说话间,一个使力便把包裹丢入朱三爷怀中。朱三爷一个不防,怀里便多了一个包裹,他托着包裹,看向春花,对方也正得意的望着他。
朱三爷虽然托着重重的包裹,心里却是又轻又软,他放软了轻声说道“我又如何舍得取笑你。”
朱三爷的声音又低又轻,春花竖着耳朵也没有听到一个字,她待要继续问,又怕被一旁的娘子取笑,许是春花折中说道“娘子,你快来评评理,看看三爷究竟有没有取笑我”
春花话音刚落,便后知后觉的发展,四周哪里还有自家娘子的身影,她在此环顾四周,仍旧一无所获,最后亥时朱三爷甘心告诉了她“我刚才瞧见承德出了巷子口,如今怕是已走到街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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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三章 得了怪病
娘子已经走了”春花望着巷子口焦急道。
“对,承德刚才已经走了。”朱三爷点头道。
“娘子身旁没人陪着可怎么行,我现在就去追娘子去。”春花急声说道。
朱三爷一手提着包裹,一手拉住春花,解释道“春花你莫要着急,有人陪着承德一起。”
春花停下脚步,疑惑道“娘子身旁除了我,哪里还有旁人”
朱三爷神秘一笑,低声说道“这就不劳春花你操心了,咱们今日还有更为重要的事情去做。”
春花的注意力顿时从巷子口转到了朱三爷身上,她瞪圆了眼睛问道“三爷,究竟是什么重要的事情需要咱们去做”
朱三爷提着包裹,越过春花进了院子,他进了门,扭过头对仍旧在发愣的春花,低声说道“既然是重要的事情,自然要进屋说。”
春花自己盯着三爷,不愿错过他面上一丝表情变化,但她并未瞧见朱三爷神色与往常有何不同,若是非要说出什么不同来,那就是三爷的眼睛似乎与往常有些不同。
平日里朱三爷的眼睛都像是隐在乌云后面的太阳,隔着厚重的云层隐隐透出一丝金边,而今日三爷的眼睛则像是隐在云层后面的圆月,既朦胧又清冷。
春花带着满头满脑的疑问,跟着三爷进了院子,她插上了门闩之后,才惊觉,成亲前与三爷见面与理不合,她待要拔掉门闩打开门,又觉得太过刻意。
思忖半晌,春花终于决定立在院子里与三爷说话,好歹也算是光天化日之下。
“三爷究竟是什么事情啊”春花迫不及待的问道。
朱三爷也不再卖关子,直接说道“为了花间酌之事。”
“花间酌”春花问道。
“对。”朱三爷点头道。
“花间酌莫不是又出了什么事情”春花好奇道。
“花间酌的紫檀姑娘突然病了”朱三爷慢慢的说道。
“人吃五谷杂粮,自然会生病,紫檀姑娘既然是人,自然也会生病。”春花凝神静气半天,听到的却是紫檀姑娘生病的消息,这件事情若是从旁人口中得知,她还不觉得有什么如今从朱三爷口中得知此事,她便觉得像吃了一只苍蝇一般,说不出的难受。
“虽说是人都会得病,但是紫檀姑娘这次的病,却是病的极为蹊跷。”朱三爷说一半,留一半,之后便面有深意的看着春花。
春花心头怒火稍减,瞪着眼睛开口问道“那么紫檀姑娘究竟得的什么病”
“紫檀姑娘得了一种怪病,不能出门见光,不然就会癫狂。”朱三爷慢慢说道。
“竟有此事”春花从未听过有如此病症之人。
“自然真有此事,不然我也不会得知此事。紫檀姑娘这场来得又快又急,郎中去了几拨儿,仍旧查不到病因,所以花间酌现在的头等大事,便是如何看好紫檀姑娘的病。”朱三爷低声说道。
“那么紫檀姑娘除了不能见光还有什么别的症状吗”春花如今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紫檀姑娘身上。
“紫檀姑娘还不能听到欢声笑语,若是听见也会发狂。可是花间酌本来做得就是这样的买卖,迎来送往,浅笑低吟,所以紫檀姑娘发狂的次数越来越多。”朱三爷平日里总带着笑意的眼睛,此时也敛起了笑意,面上带着难得的正经之色。
“竟是这般严重紫檀姑娘身为花间酌的头牌,竟然得了这种奇怪的病,她又病的如此莫名其妙,想来花间酌的生意也会受些影响。”春花也随着三爷的模样变得正经起来,她皱着眉头思忖道。
朱三爷点头肃声道“花间酌的生意自然受到了影响,不然他们也不会如此着急的想要寻个医法高超的郎中来给紫檀姑娘瞧病。”
春花听到这里,又突然想到了境外一个问题,她皱着眉头,张着嘴巴,疑惑说道“可是我上次去花间酌的时候,还瞧见紫檀姑娘极为正常,怎么如此快的时间,紫檀姑娘便得了这种怪病”
“春花姑娘何时去的花间酌”朱三爷盯着春花问道。
春花不疑有他,随口答道“我是过年的时候去的花间酌。”
朱三爷挑眉道“过年的时候春花姑娘不在家过年,怎么去了花间酌莫不是花间酌有比家里更好玩的地方”
春花此事方才觉察到朱三爷的不对来,她狐疑地看着三爷,气鼓鼓的说道“三爷的话是什么意思你当我想去那种地方啊,还不是娘子”春花说到一半,便闭上嘴巴不再开口。
朱三爷这才换了副神色,笑着说道“春花姑娘多心了,我不过是担心春花姑娘。花间酌不是寻常之地,当中的客人也是鱼龙混杂,良莠不齐,春花姑娘一个女儿家,以后还是莫要再去那种地方了。若是实在要去,我陪着你同去如何”
春花目瞪口呆的看着朱三爷,她实在想不到朱三爷竟然会如此说她又是感动又是诧异又是意味深长的看着朱三爷,轻启朱唇,脆声说道“三爷,此话何意”
“我的意思是,无论日后你去哪里,我都会一直陪着你。”朱三爷双眸紧紧锁定在春花身上,深情的说道。
春花被三爷的目光灼了一下,浑身发热起来,她不敢与三爷对视,只垂着脑袋,低声说道“三爷莫要哄我,我这人最是老实,只要三爷说出口的话,我都会当真的。”
朱三爷鲜少瞧见春花娇羞的模样,他向前两步,随手丢下手中的包裹,单手抚上了春花的脸颊。柔软光滑的皮肤,让三爷心动不已,他声音低哑道“我对你说的每一句都是真心实意,绝无一点点的虚情假意。”
春花心中的感动几乎溢了出来,她搓着腰间的荷包,软着声音说道“三爷对我的好,我自然时时刻刻记在心中。其实我一直想对三爷说一句话。”
朱三爷抚着春花的脸,低声说道“春花姑娘有话请讲,我在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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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四章 罪魁祸首
春花在朱三爷炯炯目光之下,垂着眼眸,悄声说道“我想说的是,能够遇见三爷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情。”
朱三爷抚在春花脸颊上的手指一顿,话题似乎又回到了花间酌上。朱三爷满足的轻叹一声,压低了声音说道“我只庆幸那日我去了花间酌,不然又哪里能识得春花姑娘”
春花心中从未有一刻这般妥帖过,她又是满足又是欢喜。所有的满足,所有的欢喜,最后都汇成了一句话,“所以咱们应该感谢花间酌,不然咱们又怎会认识彼此”
朱三爷的一往情深,一本正经,都因为春花这句话破了功,他轻轻的在春花脸上捏了一把,话音当中蕴着笑意说道“这么说的话,咱们也该隔段时间去花间酌当中瞧上一瞧,如此一来,也算是故地重游。”
“故地重游”春花被朱三爷这句话逗得笑个不停。她好不容易才止住了笑,而后暗地掐着大腿,才勉强做出了一副正经的神色来,“三爷怎会知晓紫檀姑娘患病之事”
“紫檀姑娘患上怪病之事,长安城中只怕有一半人已经知晓了,毕竟紫檀姑娘也算是长安城中的风云人物。所谓红颜薄命,也不知道紫檀姑娘能不能挺过这一关。若是她熬不过这一关,只怕花间酌当中的花魁又要易主了。”朱三爷面上神情复杂,似是同情,又像是惋惜。
春花不由叹气道“先前的飞飞姑娘,如今的紫檀姑娘,怎么花间酌花魁命运都如此坎坷”
朱三爷面色如常,只眼眸当中带着嘲讽道“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命薄如花,人生如树花同发,随风而堕,自有拂幌坠于茵席之上,自有关篱墙落于粪溷之中。坠茵席者,殿下是也;落粪溷者,下官是也。一切不过是命运而已。”
春花听到这话,感同身受,想到紫檀姑娘的处境不由得心生同情,她望着隔壁院落,喃喃说道“紫檀姑娘为人仗义,我曾瞧见她当场为人抱打不平。如今她得了这病,我听了也觉得心中难过,好在郎中医术高超,或许能医治好紫檀姑娘的病。”
朱三爷摇头道“这其中错综复杂,若不是有人刻意为之,紫檀姑娘又怎会突然染病这病来得又快又急又古怪,定然是与紫檀姑娘有过牵扯的人所为。毕竟紫檀姑娘的香闺,可不是什么人都能随意出入的。如今咱们不知幕后之人究竟是谁,如今出手,尚且为时过早。”
“花间酌既然把紫檀姑娘捧做花魁,那么能够出入紫檀姑娘楼的人定然是非富即贵。”朱三爷沉吟道。
“可是这些人既然是紫檀姑娘的客人,又怎会如此对待紫檀姑娘。若是要我说,还是飞飞姑娘的嫌疑最大。并且只有她这般心思歹毒之人才会对紫檀姑娘下此毒手。”春花提到飞飞姑娘便气不打一处来。
“可是飞飞姑娘早已离开长安城了,再说她如今已觅得佳婿,又何必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朱三爷随口否定了春花的想法。
“那是三爷不了解飞飞姑娘,她最喜欢做的事情便是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她这人心思歹毒,心量狭,只要她瞧不惯的人,无论如何都要找这人些麻烦才行。只要这人倒了霉,飞飞姑娘便会心生欢喜。”春花恨恨说道。
“飞飞姑娘与紫檀姑娘是曾经的主仆,那么说飞飞姑娘是因为紫檀姑娘成了新任花魁之后,心中耿耿于怀,所以才会如此行事”朱三爷顺着春花的思维分析道。
“定然如此,换作是你的话,曾经的位置被人取代,你心中可会耿耿于怀”春花反问道。
“若是我是花间酌的花魁的话,能被人取代也是一桩幸事,无论对我,还是对花间酌来说。”朱三爷诚恳道。
春花一个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眯起眼睛看着朱三爷,努力想象着朱三爷成为花魁的模样,结果一个没忍住,又笑了起来。
结果就是春花好不容易止住笑,一个抬头瞧见朱三爷,便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如此三番两次之后,春花终于拧住了自己的大腿,止住了笑,勉强正色道“三爷心胸开阔,飞飞姑娘又怎能与三爷相比。我如今好奇的是,飞飞姑娘既然离开了长安城,又怎会暗地里操纵了这一切。莫不是她身上还有咱们不知道的事情”
朱三爷瞧见春花心情愉悦,自然也心生愉悦,于是也尽心尽力分析道“飞飞姑娘在花间酌当中经营许久,自然会有对她衷心不二的人。只是她既然决定离开花间酌,那么这些人她又是如何维持的”
“飞飞姑娘手段高超,自然会有对她衷心不二的人,何况她还有奇香婵娟,旁人只知道乐陶饼,哪里知道这婵娟之香。”春花嘲讽道。
“婵娟有这道熏香吗”朱三爷从未听过这种香料,于是疑惑道。
“自然有,飞飞姑娘之所以名闻长安城,所依仗的无非是婵娟之香。若是没有婵娟之香,她只怕很快就会泯灭于花间酌当中。”春花目闪微光,嘴角轻翘,便是面上的酒窝当中都盛满了嘲讽。
“可是再厉害的香料也得当面使用才行,飞飞姑娘既然已经离开了,又怎能单单靠一味香料来控制别人”朱三爷问道。
“或许她们之间还有别的不可为外人道也的默契”春花意味深长道。
朱三爷思忖道“这咱们就不知晓了,若是此事当真是飞飞姑娘所为,那么我倒是一直瞧了她。”
“飞飞姑娘是我见过第二可恶之人。”春花一脸厌恶说道。
“那么春花姑娘第一讨厌之人又是谁”朱三爷问道。
“那人实在是我平生所见,最为歹毒,最为残忍之人,可惜她如今已经死了”春花目光飘忽,陷入了回忆当中。
朱三爷听闻这话,倒是有些好奇,他开口问道“那人究竟是谁”
“那人自然便是三爷。”另外一道声音突然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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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五章 冬雪胞妹
这声音不是旁人正是不该在此出现的郎中。郎中穿着一件瞧不出颜色的袄子,脚上汲着一双木屐,也不知他究竟是冷还是不冷。
郎中颔下的羊角胡一路朝天翘着,但是他的一双眼睛却是格外的清亮,像是天边最亮的一颗星紧紧地盯在朱三爷身上。
朱三爷自然不知道郎中这目光中的深意为哪般,他回给郎中一个疑惑的目光,而后挑眉开口问道“郎中怎地如此肯定,我就是春花姑娘心中最为残忍之人”
郎中诡秘一笑,张口说道“所谓打是亲,骂是爱,春花姑娘既然心系于你,自然会觉得三爷你可恶万分。”
朱三爷从未听过如此清新脱俗的逻辑,并且他一时之间竟然不知该回些什么话,后来还是他身旁的春花看不过去,悄咪咪说了一声“看来石娘对郎中极为爱重,所以郎中才会有如此深刻的体会。”
于是郎中眼神转移到春花身上,又不轻不重的说了一句,“看来春花姑娘比我的体会更为深刻。”
三爷怎肯自家未来的娘子受委屈,所以张口说道“郎中的丰功伟绩,我可是也听过几件。”
想到石娘的彪悍与泼辣,郎中随即闭上了嘴巴,不再言语。
春花感激的看了朱三爷一眼,这才平心静气的对郎中说道“郎中你今日怎么有空过来了”
郎中的目光与神情突然变得意味深长起来,他别有深意的说道“我倒也无事,不过是来瞧瞧,看你们最近过得好不好。”
郎中的话说得意犹未尽,听到朱三爷与春花面面相觑,朱三爷稍微一想,心中便有了数,她笑着说道“可是因为壮士与石娘的缘故”
郎中似是碰到了知心人一般,猛地点头道“确实是因为他二人。”
春花奇怪道“你平日里不是都在厢房里面捣腾草药吗又怎会受到他们二人的影响”
郎中一叹道“还不是为了冬雪。”
“冬雪”许久不曾提起,春花几乎忘记了还有冬雪这号人,冬雪当时是被许秋意害死的,如今许秋意早已死去多时,虽说许秋意的死与壮士无关,但也算是恶有恶报,想来冬雪的魂魄也能得到安歇了,那么壮士如今重提冬雪之事,又是闹那般呢
郎中点头道“正是因为冬雪,壮士不知从何处得知冬雪还有一胞妹,所以他最近一直在打听冬雪胞妹的下落。如此一来,银娘即便心比天高,比海还阔,只怕也会心中不舒服,所以我实在在院落当中待不下去了。”
春花了然道“壮士实在有些过分了,如今斯人已逝,他又何必苦苦折磨自己,不肯放下往事。他与银娘好不容易走到如今,他怎么尽出些幺蛾子。如今他是知晓冬雪有了胞妹,以后若是再知晓冬雪的七大姑八大姨,那他岂不是要把冬雪一整家人都接过来好生照顾着”
朱三爷的观点虽与自家娘子不尽相同,但也点头道“银娘是个好的,壮士也是好的,不过是太过为难自己了,总也放不下过去,若是冬雪有灵,只怕也不愿瞧见他如此折磨自己。”
“冬雪如今已经成了壮士的心魔了,他总是觉得亏欠冬雪,虽然他并不亏欠冬雪什么。之前壮士甚至为了冬雪打算去城外的十里坡挖坟。”郎中一脸担忧的说道。
“挖坟挖谁的坟”朱三爷从未听过如此匪夷所思之事,面带惊诧的问道。
郎中沉声说道“自然是挖冬雪的坟。”
朱三爷面上不见波澜,心中早已排山倒海,他惊讶道“壮士为了冬雪,所以去刨了冬雪的坟头”
郎中点头道“壮士当时确实是这么想的,只可惜后来杀死冬雪的许秋意之后也魂归西天,所以壮士才打消了去挖冬雪坟头的念头。”
朱三爷从未见过脑回路如此清奇之人,不由的对壮士起了一分钦佩之心。他目光复杂的看着郎中,犹豫的说道“壮士从何人口中得知冬雪胞妹的消息的呢”
郎中摇头道“这个我并不知晓,因为我最近并没有与壮士深谈过。事实上自从银娘住了进来之后,我便很少瞧见壮士。即便头碰头的遇见了,也仅仅是个点头之交的交情罢了,如今他的一番心神,全用在冬雪胞妹身上。”
“我也不知他是从何处得知冬雪胞妹的消息的,但是自那之后,后院便偶尔会传来争吵声,如今想来,估摸着也是因为此事。”郎中仔细回想,但是并没有头绪,因为当时他也一门心思的钻研药理,对壮士之事并无太过关注。
“好好的怎会会突然传出这种消息来若说不是有人刻意为之,我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的。”朱三爷忖思道。
“这个我就不得而知了,反正我刚刚出门的时候,壮士仍旧在与银娘说着冬雪胞妹的事情,我听他话中的意思,仿佛是冬雪的胞妹过得并不好,所以壮士才会想方设法的想要寻到冬雪的胞妹,这样也算了了了自己的一桩心事。或许他早就放下了冬雪的事情,之所以这般关心冬雪的胞妹,不过是过不了自己心底的那道坎罢了。”郎中回想过往,仔细的分析道。
朱三爷有感而发道“我之前便觉得壮士是条汉子,如今一瞧当真如此,如此以来,我倒是挺钦佩他,很少有人能做到如此地步。”
郎中深有同感,他叹了一口气,悠悠说道“虽然咱们这般想,可是银娘未必这么想。银娘是个好姑娘,壮士这般虽好,但是终究有些对不住银娘。”
朱三爷点头道“不如冬雪胞妹的下落就交给咱们,至于好姑娘银娘就交给壮士来安抚,如何”
郎中深以为然,朱三爷这主意再合适不过了,于是他附和道“待我回去之后,便与壮士商议此事,只是他这人最是死脑筋,只怕一时转不过弯来,若是他执意要插手此事,咱们反倒不好一味的勉强他。毕竟有些事情最后还是需要自己去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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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六章 同处一室
春花觉得有理,便也接口说道“是这个道理,若是壮士同意咱们帮他去找冬雪胞妹的话,也就罢了。若是他执意不同意,咱们只得多多安抚银娘,毕竟壮士虽然比较轴,但也是个货真价实的好人,想来银娘也不愿意错过壮士。”
郎中解决了心中烦扰便又轻松起来,他看看朱三爷又看看春花,不怀好意道“你们二人怎么能同处一室呢,这怕是于理不合罢。”
三爷笑道“我与春花姑娘又怎么算是同处一室呢,不是还有郎中你呢”
郎中接口道“那我来之前呢”
“那还有娘子。”春花红着脸蛋儿说道。
“说起娘子,怎么这会儿并没有瞧见娘子”郎中环顾四周问道。
“承德出门去了。”朱三爷好心解释道。
“出门她自己”郎中瞧了瞧在场的人一个不拉,实在想不通宋如是自会自己一人出门,尤其是面前这二人还都是一副放心的不得了的神色。
“娘子并没有一人出门,而是有另外一个人陪着她一同出的门。”朱三爷别有深意道。
“可是大公子回来了”郎中抚着颔下胡子问道。
朱三爷摇头道“陪着承德之人,并不是大公子。”
“那又是谁”郎中好奇道。
“郎中你若是实在想知道,那么现在必须要做的一件事情就是等。等到承德回来之后,你自然会知晓她究竟跟何人一同出去的。”朱三爷含笑道。
郎中瞧见朱三爷明明知道,但是就是不说的瑟模样,恨不能立时的揍上朱三爷一顿,但是想到对方并不是一个人,还有另外一个战斗力爆表的春花,郎中的气势登时萎靡下来。
他解决了壮士这个“心腹大患”,心中一阵轻松,便想着回去继续鼓捣草药,于是口中说道“如此壮士的事情就烦扰两位多多操心了,我还有事便先走了。”
“郎中你从医多时,可曾见过一种奇怪的病”春花眼见郎中就要离开,因着心中实在好奇紫檀姑娘的病,于是便趁着郎中还未离开,赶紧开口问道。
郎中本打算回去研究各色草药,如今听到竟然有人得了怪病,登时便迈不开腿了,他回头转身开口,一气呵成,一连串的问道“怎么了春花,可是有人得了什么怪病那怪病究竟是何种症状那人究竟是因为什么得了这种怪病这怪病又是如何被发现的”
面对这郎中一连串的问话,春花不急不缓道“说来也是奇怪,这人之前接触的人虽然复杂,但是绝对没有得这种病的人,所以她这病并不像是被人传染的,或许是被人下了药”春花煞有介事的分析道。
郎中如今的兴致全被这奇怪的病人给勾了过来,他迫不及待的问道“春花,你如何能肯定这病并不是传染的”
“因为这种怪病我只听过一次,她不能见光,不然就会发狂,也不能听到歌舞欢笑声,不然也会莫名其妙的发狂。郎中,你之前可曾见过类似的病患”春花说完了紫檀姑娘的症状,便一脸期待的看着郎中,试图从郎中的脸上看出紫檀姑娘究竟得了什么病。
郎中皱着眉头,手不自觉的抚着颔下的羊角胡,口中迟疑道“我从未见过这种症状的病人,我也从未见过得了这种怪病的病人,若说是怕光,或许是患有眼疾。”
“那么怕歌舞欢笑声,莫不是曾经受过什么刺激所以才听不得这种声音若是可以的话,我想去亲自为这病人把脉,这样才能望闻问切,瞧得更为准确些。”
“这个应该不能,因为得病之人,是一位极为特殊的人。她不适宜出现在人多场合,也不适合抛头露面。”朱三爷面带思索终于开口道。
“竟有这种人这人莫不是大户人家的家眷”郎中生了好奇心,于是费尽思量猜测道。
朱三爷摇头道“她并不是大户人家的娘子或是姐,她的身份极为特殊,你应该也曾见过她,但是我现在还不能把她的名字告诉你,因为事情远远比咱们想像中的更为复杂。”朱三爷态度诚恳道。
郎中虽然好奇,但是瞧见朱三爷如此认真的模样,心中也知道,有些事情,并不是他们这些平头百姓能够插手的,所以他便也不再执意那人的身份,而是转而问起了那人患病时候的各项症状,“那么他是何时发现身患这种怪病的他又是何时发的病当时究竟是个什么场合”
朱三爷正巧知晓此事,便一边回想,一边慢慢讲道“说来也是奇怪,她第一次发病的时候是在一个公众场合,当时大家正在一起饮酒作乐,结果她突然的发起狂来,打伤了其中一人。那人身量高大,她原本远远不是那人的对手,谁知她发病的时候,竟然把那人打了个鼻青脸肿。”
郎中从未见过如此奇怪的病人,也从未听过如此奇怪的病症,他勉强克制着自己的好奇心,继续猜测道“想必这人身量矮,没想到发病时候,竟然能够蕴藏那般大的能量,也就是说他第一次发病的时候,没有任何征兆,直接突然的发了病”
朱三爷点头道“正是如此,之后大家只因为她是酒喝多了所以在发酒疯,所以众人也都未放在心上,何况那身材高大之人,之前本就欺辱过她,所以她把那人痛打一顿倒也情有可原。”
“但是之后的事情却是愈发脱离了正常的轨道。之后没过几天,她便再次发了狂,这次受伤的是个极为无辜的人,而这次她下手更重,所以那人至今还未痊愈,紧接着便有了第三次,第四次的发狂,很快大家便都察觉出了她的异样。”
“于是家人便为她找来了郎中,可惜的是,郎中虽然来了几拨,但是并没有人查探出病因来,所以她病得愈发严重,直到现在,她便是连一丝一毫的放歌纵酒声都听不得,不然就会立时发狂起来。”朱三爷一口气说完了紫檀姑娘病症,面上不显,眼中却是带上了一丝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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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七章 挑衅之人
郎中虽然对患病之人心生好奇,但是他心中也知晓,此事不该再深入问下去,毕竟三爷绝口不提之事,定然不会太过简单。何况有些事情原本就是知道的越多越危险,所以他倒也不怪朱三爷。
于是郎中沉吟道“这种病症我简直闻所未闻,若是有机会能给这位病患把脉的话,或许还有三分把握,待我回去看看医书,想必会有所收获。”
郎中打定了主意,急等着回去看医书,便也不在这里久呆,说话间便出了院门。
郎中走得又急又快,转眼便出了院门,不见了身影,而院中便空余朱三爷与春花立在院中。
“紫檀姑娘也是可怜,怎么就突然得了这种病,我实在看不惯这种爱使阴招的人。若是明打明的,倒还容易防范,可是遇见这种背地里使阴招的,真是让人既心生无奈又防不胜防。”春花拧着眉毛愤愤说道。
“本就如此,世间有阴谋阳谋,善用阳谋者少,善使阴谋着多,所以才会有这么多的悲欢离合,阴错阳差。”朱三爷眯着眼睛感叹道。
春花与朱三爷两两相对,明里在为茹云姨娘的未来感叹,暗地里却是为未知的未来茫然。
而此刻里茫然的除了朱三爷春花二人,还有在街上漫无目的闲逛的宋如是。
按说出门闲逛,对女人来说本就是放松心情的一种方式,若不是她身旁这一直冷着脸的王公子,她倒也是这般想的。
可任谁身旁立着一个面色冷然仿若冰块之人,只怕她的心情都不会太过愉悦。
宋如是专心的靠着路旁的店铺,有挂着酒幡的酒馆,有挂着蜡染花样的绸缎铺,有门口支着桌子的胡人茶楼,更有那门口飘香的糕点铺子。
宋如是且行且看,只装作身旁没有王公子的样子。但是王公子却是时不时的刷着存在感,他一会儿侧脸瞧瞧宋如是,一会儿又故意轻咳两声,几次三番之后,即便是傻子也能猜到他是有话要说。
但是宋如是依旧不言,甚至经过糕点铺的时候还进去买了二两白糖糕,边走边吃。
宋如是今日穿着粉荷色的袄子,下穿月白色裙子,头上簪着枚八宝如意簪,耳上坠着琉璃耳坠子。
反观王公子则是正正经经的墨色澜衫,脚踩革靴,头戴金冠,一派富家子弟的模样。
就在宋如是二两白糖糕几乎尽入腹中的时候,欲言又止的王公子终于开了口,他转头看向宋如是,面上的冷意随即消失的无影无踪,他目光复杂的看着宋如是,低声说道“你莫不是有了身孕了”
宋如是口中的白糖糕登时卡在了嗓子眼儿里,她捶胸顿足的拍了半天,又惊天动地咳了半天,那一口倔强的白糖糕,才缓慢而又不甘的咽入了腹中。
宋如是的脸被憋的通红,她恼怒的看着王公子,轻启朱唇,慢慢说道“王公子此话何意”
估摸着宋如是并没有听清楚自己的话,所以王公子又好心的重复了一遍,“我刚才说,你是不是有了身孕了”
宋如是的脸慢慢的由红转粉,由粉转红,她的双眸似是燃着两丛熊熊烈火,而眼前的王公子在她眼中早已化为了灰烬。
对上王公子一脸无故而又了然的神情,宋如是深深的呼了两口气,艰难而又缓慢的说道“王公子,你此话何意”
王公子一脸同情的看着宋如是,一向波澜不惊的眼睛当中透出了深深的同情,他也学着宋如是的模样,深深的呼了两口气,正要开口说话,口中却被白糖糕塞得严严实实,再说不出话来。
宋如是得意的看着王公子,笑着说道“公子若是有话,还是等吃完了这口白糖糕再讲吧。这白糖糕绵软如蜜,想来王公子吃下了这白糖糕,也能变得会说话些。”
宋如是用一块儿白糖糕报了新仇旧恨,她心中愈发得意,得意洋洋的看着王公子,口中说道“王公子且慢慢吃着,我可是要进店逛逛了。”
宋如是说完转身进了门口挂着“如意斋”的首饰店,这家如意斋想来是新开不久的铺子,宋如是之前从未春花提起过。
她施施然的进了铺子,先是环顾一周,这家如意斋倒是颇有几分古色古香的意味。
摆放着各样首饰的柜台是楠木所致制,放着玉佩的柜台则是檀木所做,四周一溜的柜台摆放着各样的钗环、步摇、玉佩、还有一个柜台整整齐齐摆放着各式各样的扇坠子,荷包坠子,其中一个柜台的角落里似乎放着几对和田玉球。
自从玉石蛋子不流行之后,朱三爷便舍弃了精心淘来的玉球,反而随大流的拿起了折扇。
无论天气如何,必须得扇不离手方能展示自己的男儿气概,所以街上的郎君,十人里面至少有八人手执折扇,有些个讲究人儿,还要为折扇配上扇坠子。
宋如是并不是讲究人儿,之所以进了首饰店,也是为了给春花置办上几样嫁妆。
她仔细看后,倒也为春花看中了一支琉璃如意簪,一支鎏金蝴蝶流苏银簪,外加一支嵌玉云纹金簪,她刚刚瞧中,便有伙计把这几样簪子从柜台里拿出来让宋如是细细观看。
宋如是拿起嵌玉云纹金簪放在手中细细看去,这簪子顶头的玉转动间泛着流光,宋如是越看越喜欢,于是便招呼伙计把这几样簪子统统包起来。
谁知突然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把这枚簪子拿过来,我瞧瞧。”
宋如是很少来首饰店闲逛,第一次闲逛的时候碰到了刻意来挑衅的飞飞姑娘,这才闲逛竟然又碰到了刻意挑衅之人。
她暗叹一声,抬头看向来人。这一看倒是一惊,她从未见过如此娇俏的娘子。
娘子身穿红衫,头梳灵蛇髻,髻上簪着一朵硕大的牡丹花,她身穿软纱水红雨丝缎袄子,下穿杏色百涧裙,脚上穿着一双蜀锦绣金线鞋子。
这娘子丹凤眼,琼瑶鼻,嘟着嘴巴,正一脸挑衅的看着宋如是。
宋如是不为所动,甚至还微笑着问道“娘子是在与我说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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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八章 嵌玉金簪
娘子瞧见宋如是这般态度,眉毛一拧,眼睛一瞥,不屑的看着宋如是,冷声冷气道“难道这里除了你还有别人吗”
宋如是这才惊觉,原来不知何时,“如意斋”中的客人们早已不见了踪影,如今店铺内空空荡荡,除了她与这位娇俏娘子,便只剩下捧着簪子,呆若木鸡的伙计。
宋如是不由看向门外,门外行人过客虽是络绎不绝,但竟然没有人朝这“如意斋”中看上一眼,仿佛她与娘子的紧张对峙还没有外面的圆圆大大的日头好看一般。
而刚才宋如是进门前还在大口吃着白糖糕的王公子如今也不见了踪影,当然或许他躲在了没人的地方安静的吃白糖糕也不一定。
宋如是暗叹一声,收回了目光,转而一心一意的看起了娘子头上簪着的牡丹。
宋如是对牡丹花的认知刨去魏紫,墨玉,还停留在红的、白的、绿的、紫的;单瓣的、复瓣的;大朵的、朵的上面。
什么赵粉、姚黄、二乔、御衣黄、白雪塔、她全然不知晓。那就更不用提什么醉酒杨妃,青龙卧墨池了。
而这娘子头上簪着的牡丹并不存在于宋如是的认知里,毕竟如今正是隆冬,除了家里有暖房的豪门,哪家能培育出这么硕大的复瓣粉色牡丹
综上若是,看来这娘子来头不,宋如是放松下来,浑不在意道“这簪子原是我为我家丫头挑选的,娘子若是喜欢,我便买下来送给娘子,如何”
娘子哪里听不出宋如是话里话外鄙夷之意,她瞪着眼睛气呼呼的说道“这簪子成色不错,款式又最是老旧庸俗,我原本就是要送给看门的婆子的,你若是送我也罢,正好还能为我省上几两银子。想必我家看门婆子头戴金簪之后,也会诚心诚意的感谢娘子的,或许还会为娘子颂上几部往生咒呢。”
“这种样式,只怕并不适合娘子家的看门婆子。虽说是看门婆子,但好歹也代表着娘子家的脸面。若是被人瞧见,不仅会觉得娘子家里的看门婆子不够庄重,只怕还会以为娘子家里家风不好呢再加上客人进门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往生咒听多了,只错把娘子家里当成庙宇,那就不好了罢。”宋如是面色不变,眼中带笑,不急不缓道。
“什么庙宇不庙宇的你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娘子登时气急,厉声说道。
“我说为了娘子家风着想,还是莫要让看门婆子打扮的太过花枝招展才是,也莫要让看门婆子胡乱诵经才是,若是娘子执意不肯听劝,那便随娘子心意而为罢了。”宋如是话中软中带硬,又好心的重复了一遍。
“你这简直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就你家丫头能够打扮的花枝招展,凭什么我家看门婆子就得打扮的灰头土脸凭什么你家丫头能够戴着嵌玉的金簪子,我家看门婆子就得带着老旧的扁银簪子”娘子双手叉腰,厉声质问道。
宋如是被眼前这模样娇俏的娘子的脑回路吓了一跳,一个丫头一个婆子,亏她能放在一块儿比较,甚至还能得出这种既混淆视听,又似是而非的道理来。
宋如是虽然并不知道,这娘子为何会对她不依不饶,毕竟之前她从未见过此人,但既然此人摆明了是为了找茬而来,她倒也不能犯怵,于是神色坦然道“即便娘子家的看门婆子珠钗满头,也与我毫无干系;即便娘子家里的看门婆子日夜不停地诵经,与我仍旧毫无干系;即便娘子家的看门婆子头戴嵌玉金簪,口中常颂往生咒,与我看来,仍旧是毫无干系。我只是好奇,娘子为何要与我争这钗环”
娇俏娘子听完了宋如是这长长地一段话,她定定的看着宋如是,心中暗道,竟然还有比自己更不讲理之人。
想到这里,娘子更为生气,头上簪着的牡丹花跟着颤了一颤,她恨恨的看着宋如是,怒声说道“这珠钗被你瞧上一眼莫不是就是你的了这天下之大哪里有这种道理如今这珠钗既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既然咱们都瞧中了这几支钗,那么自然是价高者得。”
宋如是认真考虑了半天,轻启朱唇,轻描淡写道“娘子若是实在喜欢这嵌玉云纹金簪,我把这簪子让给你倒是也无妨,只是娘子还须答应我一件事情才行。”
“我再说一遍,并不是我喜欢这破石头烂玉簪子,而是买来送给我家看门婆子的。我家看门婆子斗鸡眼,厚嘴唇,塌鼻梁,平日里最爱吃蒜头,我瞧着这破烂簪子正适合她带。”娘子冷声冷气更正道。
宋如是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如此说来倒是娘子家的看门婆子与这嵌玉云纹簪子更配。娘子你瞧,这玉的形状可不就像张厚厚的嘴唇你家看门婆子瞧见这枚簪子,只怕会觉得亲切极了,还有这云纹,若是细看的话,也像一个一个的塌鼻子。如此说来,怪不得娘子会一眼瞧中这金簪,原来不过是睹物思人罢了。”
“看来这看门婆子在娘子心中的分量极为重要。人生得一知心人实属不易,娘子家里的看门婆子定然是上辈子诵了太多的往生咒,此生才能得到娘子如此看重。听娘子话中之意,你家的看门婆子今生仍旧喜欢诵往生咒,那么想必来生,这位幸运的看门婆子还会与娘子你纠缠在一处。”宋如是一边煞有介事的说着,一边自顾自的点着头。
宋如是通篇说下来没有一个脏字,但是娇俏娘子却是听得七窍冒烟,气不打一处来。她伸手从怀中取出帕子,狠狠的挥了挥手中的帕子,一脸讥讽道“你不过是因为唯恐得不到这枚金簪,所以才会只想逞口舌之快,想以此来激怒我,以达到你不可告人的目的。可惜我已经看穿了你的阴谋,我不妨明明白白的告诉你,这枚嵌玉金簪我要定了。自来只要我瞧上眼的东西便没有得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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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九章 半老徐娘
我瞧着娘子的模样似是聪明绝顶,怎么说出来的话,却是如此不通道理,你既然要定了这金簪,那么只需答应我一件事情,我便把这嵌玉云纹金簪转赠与你,如何”宋如是云淡风轻道。
“你想让我答应你一件事情,我偏偏不答应你。我若是茫茫然答应了你,只怕你会立刻说一件我永远也做不到的事情来。”娘子一副早已看穿了宋如是的模样,气鼓鼓的说道。
宋如是瞧这娘子不把这金簪拿到手,誓不罢休的劲头,于是开口和缓道“你若是不答应我这件事情,我便不把金簪送给你。”
宋如时说着从处于石化状态当中的伙计手中拿起金簪,对着愤怒的娘子摇了摇手中的金簪。
娘子没想到宋如是会先发制人,她一气之下,对着呆若木鸡的伙计狠狠踹了一脚。而后余怒未消道“你这无赖之人,明明是我瞧中的金簪,你为何要死皮赖脸的与我争抢”
全场最为无辜,外加进退两难的伙计,一脸憋屈的看着宋如是,双眼满含委屈的定格在宋如是身上。
宋如是抛给了伙计一个宽慰的眼神之后,这才扭转目光看向娘子,施施然道“我原本也想这般问娘子,这金簪明明是我先看中,打算送给我家丫头的。娘子非得过来插上一杠,说这金簪最是适合你家素爱念经的看门婆子。”
“做买卖的讲究的便是个先来后到,既然娘子家的看门婆子是个善心人,那么想必娘子舆论送她什么样的簪子,她都会感激不尽。所以,娘子又何必太过执着。”
“你莫要仗着口舌伶俐便与我诡辩。我家看门婆子念不念经不关你的事情,她想要什么样的金簪也不关你的事情。如今我便实话告诉你,这金簪我要定了。你若是执意不给我,那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娘子说着,伸手便要去抢宋如是手中金簪。
宋如是没想到娘子口上功夫不行,便突然的动起手来,她收起手中金簪,端出一副正经模样,苦口婆心的劝道“你这娘子怎么如此不听说呢光天化日之下,你非要来抢我这样式老旧的金簪不说,还出口威胁我。”
“这些我都不与你理论,只不过让你答应我一个要求而已,谁知你非但推三阻四,反而更加变本加厉。如今,我倒是想问问你,你为何非要与我抢这金簪呢”
娘子气急,随口说道“我就是看你不顺眼,明明已是半老徐娘,还偏偏要装出一副豆蔻少女的懵懂模样出来,简直令人作呕。”
宋如是听得这话,如坠云雾,毕竟任谁被唤作是“半老徐娘”,只怕心中都不会太过舒服。所以一息之后,她握紧手中金簪,尽量平静的问道“娘子年方几何”
“不关你的事,反正比你年轻。”娘子不屑的看着宋如是,恨恨的说道。
宋如是听到这里,似乎有些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她似笑非笑的看着娘子,试探道“娘子又不知我的真实年纪,又如何能够未卜先知,知晓咱们谁的年纪大,谁的年纪呢或许娘子年纪比我大上几岁,也未可知呢”
娘子目瞪口呆的看着宋如是,她实在想不到宋如是竟是如此之厚,竟然会如此说辞,并且宋如是面上的神色极为认真,仿佛当真参悟。不透此事一般。
娘子又是生气,又是惊讶,她不由冷哼一声,满面嘲讽道“我说你为何只挑这些样式老旧的簪子来看,原先只当是你眼光不好,如今看来却是家贫的缘故,竟是连一面铜镜都买不起,不然揽镜梳妆时,也能瞧清楚自己憔悴苍老的模样。”
娇俏娘子这话,可以说是相当的刻薄了,但宋如是面色不改,就像娘子说的人不是她一般。
宋如是轻抚了鬓边的头发,放软了声音,甜丝丝娇媚媚的说道“即便我家中买不起铜镜瞧不出自己的模样,但好歹也能瞧见娘子的模样。我瞧着娘子的模样,怕是已经有了孩子了罢。不知是位郎君还是娘子呢”
“扑哧”一声,却是方才一直呆若木鸡,如今刚回过神来的伙计忍不住笑出声来。
伙计的一笑,换来了娘子的一脚,所以伙计很快便止住了笑,继续举着剩余的两枚簪子,继续一脸麻木的装死。
娘子重重的踢了伙计一脚,仍旧不解气,她转头看向宋如是,眼中的嗖嗖冷箭,恨不能立时把宋如是射成筛子。
她瞪着宋如是恨恨的说道“你哪只眼睛瞧见我生孩子了还是你自己生过孩子就当全天下的女人都生过孩子看来你不仅家里没钱,眼神也不是太好。我不与你一般见识,既然你家贫,我便出双倍银子买下金簪,然后再给你五两银子,如何五两银子虽然不多,但也够你们这门户的用上几月了。”
“娘子若是当真钱多的没处使,不如捐给庙宇,这可比诵上几百次的往生咒都管用。我刚才也说过了,娘子若是实在喜欢这金簪,我便是买下来送给娘子也无不可。”
“我不过是让娘子帮我做一件事情而已,并且我保证这件事情极为简单,绝对不会损害到娘子的半分利益,更不会对任何人造成任何损害。”宋如是真诚的看着娘子,她满面的真诚从眼睛中丝丝缕缕的透露出来,便是她双颊上的酒窝也透出满满的真情实意来。
奈何宋如是的真情实意到了娘子这里便成了虚情假意,她摆出了一副并不相信宋如是的口吻,一双丹凤眼中写满了狐疑,口中怀疑道“你会有如此好心你当真不会让我为难”
宋如是诚恳点头道“这个自然,将心比心,我不愿被人胁迫,自然也不会轻易胁迫别人。”
娘子松了一口气,面上神色也不如之前那般凶恶,她看着宋如是,口中慢慢说道“那你究竟要让我帮你做什么事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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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章 厌旧贪新
这个忙其实很简单,娘子只需回答我的问题便好。”宋如是握着金簪,面色从容道。
“你这要求听起来简单,但是做起来却难。你若是一直问我问题,我岂不是要一直回答你”娘子不自觉的捏着腰间的荷包,满脸狐疑道。
宋如是笑道“娘子且放宽心,我只问你一个问题。”
娘子这才放心下来,松开了手中的荷包,一脸轻松道“有什么问题你直管问吧,但是先说好,问完了问题,你可要把这金簪送给我。”
宋如是双眸看向娘子,郑重道“这个自然,只要娘子回答了我的问题,我便是把剩下那两枚簪子一同送给你也无不可。”
娘子怒火顿消,她瞧着宋如是的模样,明里是要让自己回答问题,暗里明显是露了怯了,她也不说透,只神色轻松道“那你尽管问吧,我若是知晓,自然会告诉你。”
宋如是点头道“你与李诃何时相识的”
娘子一脸的轻松随意登时化为满面的震惊,她不可置信的看着宋如是,张口说道“你如何得知”话说一半,她便捂上嘴巴不再多言。
宋如是猜中了娇俏娘子的心事,面上却并没有明显的喜悦之色,她目光如水,宛如死水,并没有生出任何波澜。她了然道“若不是如此,娘子又怎会平白无故与我争抢这嵌玉云纹金簪这如意斋虽然是新开的首饰铺,但花样款式却是种类繁多,这簪子若是极为名贵,花样新鲜,娘子与我争抢倒也情有可原。”
“可惜这金簪不过是我为婢女选的陪嫁之物,不过是图个分量重些,好为她装点门面。如此娘子还要与我争抢,那么娘子的动机便让人不得不起了疑心。”
娘子一长段话听下来,倒是收起了之前的轻蔑之心。她不知不觉放下开了手中荷包,大张着嘴巴说道“那么,你为何如此笃定或许我不过是个娇惯蛮横就喜欢夺人所好的富家姐罢了。”
宋如是轻笑一声,宛如春风拂面,她开口说道“娘子不过输在刻意二字上,不然我也不会这么快猜出来。娘子一进门便直冲我而来,并且娘子的目光似乎并未停留在这金簪上面太久,反而时不时的斜目打量我。那么我便猜测,娘子感兴趣的并不是这嵌玉云纹金簪,而是我本人。”
“我素来不爱出门,娘子如何会对我感兴趣呢那么答案便已呼之欲出了。”宋如是像是在闲话家常,又像是在与手帕间闲谈春花秋月,她的神色淡然的让旁边的娘子一阵惊心。
娘子眼中带着一点点疑惑与一点点钦佩道“我若是当真为了李诃而来,你还会如此淡然吗”
“就像娘子说的,这金簪样式老旧,但是不仅我瞧中了,娘子也看上了,如此一来,若想得到这枚金簪,自然得各凭本事。但是我比娘子有优势的地方在于我占得了先机,就像这枚金簪,始终在我手中一般。”
“无论娘子如何喜欢这枚金簪,都要事先问过我的意思。若是我执意不肯放手,娘子只怕要空手而归了。”宋如是握着手中金簪,一语双关道。
娘子先是一笑,而后翘着嘴角说道“想来娘子并没有听说过后来者居上这句话,有时候占得先机,未必是一件好事。毕竟这天底下的男人都是喜新厌旧,厌旧贪新的。不然哪里有那么多的痴男怨女,恩怨情仇,老死不相往来”
“何况娘子的模样,实在是有些苍老了,若让不知道的瞧见,只当娘子是李诃的长姐呢或许有些个不长眼的还会以为娘子是李诃的亲娘呢。”如今两人既然捅破了最后一张纸,娇俏娘子说话间便极为放肆起来。
不知道被称为“样式老旧的金簪”的李诃会不会生气,反正被说成李诃的长姐或是李诃的娘的宋如是心情却是极度不爽。
外加娘子满口的“喜新厌旧,厌旧贪新”,让宋如是平静的内心登时窜出一道火苗来,她笑意满满的看着娘子,朱唇轻启,柔声说道“那么娘子可曾听说过,姜还是老的辣这句话娘子既然知晓喜新厌旧是男人本性,那就更应该知晓花无百日红的道理。新人如何旧人又如何能够笑道最后的才是赢家。”
宋如是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随手丢在伙计的手中,语调依然轻柔道“这枚嵌玉云纹金簪,我要了,余下的钱便是你的赏钱。”
伙计一直垂着脑袋,意图置之事外,如今银子到手,他“腾”的抬起头来,紧紧的握住手中的五两银子,一叠声的感激道“多谢娘子赏,我这就去把簪子包起来。”
宋如是边走边说,她口中说着“无妨”,脚下已跨出了“如意斋”的店门。
娇俏娘子此事方才回过神来,她哪里肯放宋如是离开,她抬脚撵出了门,在门外终于一把扯住了宋如是的衣袖,口中愤愤道“你怎么耍赖呢说好的我回答了你的问题,你便把这枚金簪送给我的。”
“娘子莫不是记错了你何时回答了我的问题”宋如是疑惑道。
娘子仔细回想了一番,自己好像并没有直接回答宋如是的问题,但是自己虽然没有正面回答问题,但是答案早已呼之欲出。如今宋如是得了答案又想得这金簪,未免太过贪心了些,娇俏娘子哪里肯放宋如是离开。
她紧紧扯着宋如是的衣袖,不依不饶道“你今日若是不把这枚金簪给我,你便休想离开此地。”
宋如是轻笑一声,“若是我非要离开呢”
娘子一双眼睛盯着宋如是不放,手中紧紧攥着宋如是的衣袖,肃着脸冷笑道“那娘子便好好瞧瞧,看你今日能否平安离开此地,若是娘子不相信的话,咱们不妨打个赌,如何”
宋如是含笑看着娘子,不急不缓接口道“那么,赌注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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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一章 真实身份
娘子盯着宋如是,翘起嘴角道“赌注就是李诃,你敢赌吗”
宋如是收起面上笑意,郑重其事道“娘子既然要赌,我自然应约”宋如是话说一半,突然变了神色,她怔怔的看着娘子身后,双眸当中尽是惊诧,她不可置信道“大公子你何时来的”
“他来了”娘子面上一喜,霍然回首,含情脉脉看向身后,但是哪里有李诃的身影。
娘子心知中计,回转过头,果不其然,宋如是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她提起裙摆追到门口,正瞧见宋如是远去的身影。娘子无可奈何看着宋如是离开的身影,双手空空,什么也没得到。人群熙熙攘攘,皆是欢喜,唯有她空余恼怒。
而径自离开的宋如是心中也并未太过轻松,毕竟凭空多出来的竞争对手,任谁也不会太过开心。她虽然身处擦肩接踵的人群当中,心中却是极为的寂寞。
这种寂寞不是高处不胜寒的寂寞,而是从未融入过的寂寞。按说,自古以来,三妻四妾,本就是世世代代流传下来的传统。
一个家庭里面有个掌管后院的正妻,外加两三个貌美如花的娇妾,并四五个温柔可人的暖床丫头,本就是大门大户里面老少爷们的标配。
但是自接受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宋如是哪里能受得了这个,所以她总是刻意回避此事。
即便遇到上门挑衅的,她也都是能躲就躲,若说是实在躲不过,那便只能亲自出手。
许秋意,魏弋儿,都是曾经与李诃有过瓜葛之人,她们的悲惨下场虽然不全是因为她,但毕竟其中也有她的参与。
而如今又多了位娇俏娘子,不说别的,就这娘子这般跋扈模样,只怕出身也不会太低,她若是非要缠着李诃,只怕自己还要另有打算。
宋如是且想且行,她只顾着低头想事情,一个不留神撞上了前头那人,瞧着那人熟悉的背影,宋如是低声道“王公子”
王公子并未回头,只低声说道“且随我来。”
宋如是瞧不见王公子面上神情,听他口气郑重,便乖乖地随着他往前行去。
行至半途,宋如是突然想到了她与王公子之间的白糖糕之争,看着四周越来越偏僻的景致,宋如是心生警惕,脑海当中做出了无数可能,甚至想着王公子这不会是要杀人灭口
想到此,宋如是的脚步慢了下来,她越走越慢,想要悄无声息的脱离开王公子,哪知王公子背后似乎长了眼睛一般,冷冰冰的说道“你若是想要知道那娘子的名字,便随我来罢。若是你不想知道,那便随你便。”
宋如是撤回的脚就这样慢慢的迈了出来,她一路跑,终于撵上了王公子,勉强抑制住错乱的呼吸道“那娘子是哪家的”
王公子似是并未听到宋如是这话,而是紧紧闭着嘴巴,快步朝前走去。就在宋如是以为两人快要走到死胡同时,王公子突地拐出了巷。
原来这巷当中竟是错综复杂,纵横交错。外面和煦的阳光被隔绝在巷子外面,巷子里面则仍旧是隆冬时节的寒冷逼人。
宋如是不禁打了一个冷战,她裹紧了身上的斗篷,跟在王公子身后,匆匆拐入另外一道巷。
这条巷子极窄,仅能容许两人同时经过,冷风铺面而来,撩着宋如是的斗篷,把她朝后拖去。宋如是打起全副精神头,费力跟着王公子而去。
王公子似是闲庭信步,又像春日赏花,夏夜赏月,秋日赏雨,冬日赏雪一般姿态闲适,缓缓向前。
冷风贴面而过带着肃杀之气,到了王公子身前,这冷风蓦地温柔了下来,拂过他的金冠,拂过他的墨色澜衫,泄尽了凌厉,取而代之的是不可言说的温柔。
宋如是却并没有功夫管王公子的闲适身姿与他头上的金冠,她只想早早的出了这条巷子,找上一个背风有阳光的地方,好好的暖和暖和。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两人很快便穿出了巷,王公子也终于停下了脚步。
宋如是抬头一瞧,这道背街虽然偏僻,但实在有些眼熟。这种熟悉的感觉,随着她出了巷子口变得愈发的清晰明了,她很快的发现她之前来过这个地方。
而且是跟着李诃一同来的,待她远远瞧见“抬头见”酒楼的金漆招牌,心中倒是生出一丝奇异的感觉来。
“咱们来到这里便能知晓那位娘子的身份”宋如是撵上了王公子,面色奇怪道。
王公子无波无澜的点了点头,压低了声音说道“对,只有来到抬头见你才能知晓那娘子的身份。”
宋如是便闭上了嘴巴,不声不响的跟着王公子进了抬头见。
宋如是久未来过,抬头见却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一样的桌椅板凳,一样的酒水碗碟,一样的灰衣伙计。
伙计引着二人进了雅间,略微上了几样茶点后,伙计便掩门出去了。宋如是与王公子端坐在案几两旁,中间的长条案上摆着一样红绫饼,一样桂花糕,一样玫瑰饼,一样绿豆糕。
各色的糕点在各色的精致瓷盘上面码的整整齐齐,有红的,有黄的,有绿的,宛如春日里湖面上飘过的繁花与绿叶。
宋如是随手拿起一块儿玫瑰饼,凑到嘴旁慢慢吃了起来。茶盏中间放着个汝瓷喜鹊登枝执壶,宋如是自顾自的吃着糕点,喝着茶水,面上并不显得焦急。
王公子饶有兴趣的看着吃得正香的宋如是,宋如是不着急,他自然也不着急。
墙角燃着一只炭盆,所以窗户便打开了半扇,一冷一热之间,倒也让人放松下心神来。
宋如是又拣了一块儿绿豆糕吃了之后,这才悠悠喝起茶来。一盏茶,说快不快,说慢不慢,她终于喝完了杯中茶。
宋如是拿帕子擦了手指,这才抬头看向王公子,她面上带笑,笑意从一双明眸当中溢了出来,她声音似是清泉流动,轻柔悦耳,“王公子,现在是否能够告诉我,那娘子的真实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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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二章 出口反驳
王公子学着宋如是的模样,吃了块儿红绫饼,又慢悠悠的喝了盏茶,这才不急不缓道“若是说起这娘子的来历来,只怕要说上整整一个时辰。”
宋如是奇怪道“这娘子的家世竟然显赫,莫不是世家之女”
王公子似是而非道“她家里自然是长安城中数一数二的豪门,但是她本人在家的地位却是有些微妙,与寻常人家并不太相同。”
“她莫不是外室所生所以才会如此跋扈想要吸引家里人的注意”宋如是瞧着王公子欲言又止的模样,出口猜测道。
王公子摇头道“事情并非如此,这娘子是家里正经八百的嫡女,不过她母亲病逝的早,她祖母唯恐她思母成疾,所以便把她接回了祖家。”
王公子说得似是而非,宋如是却是听得清楚明白。这娘子家里定然是母亲病逝之后,父亲又娶了新人,这娘子或许受过委屈,或许不过是新夫人刚刚进门,自家祖母便接走了她。
如此说辞,不过是为了两家的颜面好看些罢了。自古成亲讲究的便是低嫁高娶,门当户对,既然娘子家世显赫,想必她祖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娘子既然是被自家祖母亲自接回去的,想来在祖家也是身娇玉贵,锦衣玉食,养尊处优,如此说来,倒也对上了王公子话中之意。
宋如是在心里盘算半天,这才开口说道“这娘子除了性子任性妄为了些,样貌与家世倒也还好”
王公子瞧见宋如是脸上混合着的些微的欣慰与吾家有男初长成的淡淡成就感,面上虽然并与半分变化,一双眼睛当中却是带出了笑意来,“阿如的面上倒是透出些许慈母的光辉”
宋如是“扑哧”一笑,心中想得却是李诃若是听到这话会做何反应片刻之后,她收起笑容,正色中带着若隐若现的柔弱,敛眉哀伤说道“我不过是个的女儿家,遇见这种事情,又当如何呢”
王公子一脸狐疑地看着宋如是,他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宋如是会当真如此无助,他摸着长条案上的汝瓷茶盏,不紧不慢地说道“就我对阿如的了解,阿如似乎并不是什么的女儿家。”
宋如是垂首娇羞道“我身为女儿身,自然便是的女儿家。这世间有的是负心郎,但却鲜少有负心女,王公子可知道这是为何”
王公子配合道“这是为何”
“因为世间多的是痴情女,薄情郎。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女子多会沉迷其中,男儿却能快刀斩乱麻,挥断情丝。”宋如是配合着一脸的怅然与失落,语气也是相当哀婉。
王公子虽然不知道宋如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据他对宋如是的了解,宋如是显然不是如此哀怨之人。
人吃五谷杂粮,一样米养百样人,宋如是的哀愁不知是不是真的哀愁,但是有人的哀愁却是实打实的哀愁。
茹云阁的茹云姨娘接连几日都愁绪不展,她呆坐在茹云阁中,烟眉轻锁,口中轻叹,时不时的看向窗外,目光当中满是哀愁与戚苦。
她穿着一件半旧的水红色袄子,头上簪着一枚琉璃蝴蝶步摇,许是心情不好的缘故,连带着她发间的步摇也暗淡无光起来。
茹云姨娘时而眉头紧锁,时而对窗长叹,时而对镜忧愁,镜中的美人白净的面皮上带着说不出道不明的悲苦与黯然。
杏儿撩开帘子进了屋,瞧见的表示满腹愁绪的茹云姨娘,杏儿轻手轻脚进了屋,先是关上了窗子,这才开口劝道“今日天气不错,姨娘不妨去花园里转转。奴婢也是这几日才发现花园里的梅花开得正好。”
茹云姨娘轻叹道“天气不错又与我有何干系梅花开了又与我有何干系”
杏儿听到茹云姨娘如此消极,打起精神,笑着说道“梅花开了怎会与姨娘没有干系呢所谓花下看美人,越看越美,姨娘若是立在梅林当中,只怕满树的梅花都要羞红了脸呢。”
茹云姨娘浅笑道“只听说过月下看美人,何曾有过花下看美人”
“这姨娘就不知道了吧,旁人奴婢自然不会知晓,但若是姨娘立于梅树下,定然会人比花娇。姨娘是奴婢这辈子见过的最好看的人。”杏儿信誓旦旦道。
茹云姨娘暂收面上愁绪,口气和缓道“你又见过多少人这天下之大,各色美人就像是天上的星辰一般,数也数不尽,我不过是这世间极为普通之人罢了。”
茹云姨娘说话间哀愁复又拢在眉间,她接连叹了几口气,而后满腹哀愁道“即便空有美貌又能如何美丽的人就像是天上的星星,我就是最为暗淡的那一颗。如今老爷的眼中早已瞧不见我了,他如今心中只有忍冬姑娘,想来不久之后忍冬姑娘便会成为姨娘了。只怕刺史府中很快就没有我的容身之处了。”
杏儿倒了一杯热水,心递到茹云姨娘手中,这才宽慰的说道“忍冬姑娘不过是个暖床丫头,哪里能与姨娘相提并论。何况姨娘如今怀有身孕,等到姨娘生下了郎君之后,府中格局自然会有变化,到时候忍冬姑娘在不在府中还是两说。”
“我瞧着忍冬姑娘如此受宠,只怕很快也会有身孕的。等到她有孕之后,我只怕早就被老爷抛在脑后了。”茹云姨娘拿着帕子无力而又悲戚道。
“姨娘为何要如此想呢事情有时候并没有这么严重,而是被姨娘想得严重了。这一切并没有真实发生,姨娘为何要为没有发生的事情哀伤呢依奴婢看来,姨娘如今最重要的事情便是养好腹中的郎君,只有郎君才是姨娘最大的希望。”杏儿身为奴婢不能代替茹云姨娘而活,所以只能温言细语宽慰道。
“奴婢倒觉得姨娘这是未雨绸缪,若是因为一件事情没有发生而不去想它,那么等事到临头的时候,只会仓皇不知所措。”桃儿不知何时进了屋,听到这话,满脸的不认同,出口反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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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三章 如意宝凤
自茹云姨娘闯入正房之后,桃儿与杏儿两人之间的关系便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桃儿每日只挤在茹云姨娘面前讨好卖乖,杏儿也退而求其次,并不大常到茹云姨娘身旁伺候。
今日桃儿有事出门,临出门时特地交代了杏儿,让她来陪茹云姨娘说话解闷。
谁知杏儿刚说了几句,桃儿便回来了,并且否定了杏儿之前所有的话。杏儿心中恼怒非常,但她在茹云姨娘心中的位置早已今非昔比,所以心底生气归生气,面上却是极为克制,她收拾着案几上的茶盏,口中轻声说道“咱们既然进入了刺史府中,行事章法自然不能按照之前的那一套来。未雨绸缪虽然不错,但事事都怕过犹不及。”
“你这长篇大论的一通下来,实际上等于什么都没说。什么叫过犹不及,至少做了这件事情才会过犹不及,你只是旁一味的忍耐。现在府中上下人人都道姨娘好性儿,如今连守门的婆子都恨不得爬到姨娘头上。”桃儿瞪着眼睛委屈道。
“可是如今这一切都是暂时的,等到姨娘生下郎君之后,所有的一切都会变好的。”杏儿忍着怒气说道,她这话面上是跟桃儿说的,一双眼睛却是紧紧盯着茹云姨娘,可惜的是,她在茹云姨娘面上连一丝丝的波动都没有看出来。
“如今忍冬姑娘受宠,老爷已经接连在她那里歇了五六日了,若是照这般盛宠下来,只怕忍冬姑娘很快便会怀孕。待到那时,府中格局自然会变,只是最后的赢家还不知是谁呢我今日瞧见厨房亲自做了一整桌的席面给厢房里送过去了。”桃儿愤愤说道。
茹云姨娘听到这里,面上神色终于有了变化,她满脸痛惜道“当真如此”
杏儿还未开口,桃儿便抢着说道“奴婢瞧得真真的,还有之前总在老爷面前跑腿的厮,奴婢瞧着他抱着个楠木匣子,也进了忍冬姑娘屋里。”
“桃儿,你可知道那楠木匣子里面放的什么东西”茹云姨娘眼中急切,口中无力问道。
“那厮并未打开匣子,所以奴婢并未瞧清楚,左不过是些金银首饰之类的。奴婢瞧见忍冬姑娘头上新簪了枚如意宝凤钗,瞧起来极为贵重。忍冬姑娘如今日日都要到夫人身旁伺候着,夫人也极为喜欢她,所以府中上下都得尊称一句“忍冬姑娘。”桃儿说得绘声绘色,细枝末节处亨氏说得极为详细。
这些话本来一直瞒着茹云姨娘,如今被桃儿全说了出来,杏儿慌忙看向茹云姨娘,果然茹云姨娘面色发白,嘴唇颤抖,一双眼睛满是悲伤与绝望,一副失了力的模样。
“姨娘,你莫要听摊儿瞎说,桃儿的性子你也知道,有些事情不过是捕风捉影的事情,她便当了真了。”杏儿上前扶住茹云姨娘摇摇欲坠的身体,口中不停劝慰道。
“我说的都是实话,若是有一句假话就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忍冬姑娘如今身上的料子比姨娘这有孕之人还华贵三分。她头上戴的,身上穿的,屋里用的,便是日常膳食,样样都比姨娘的精细。这些事情大家都瞧在眼里的,我又如何能造得了假去”桃儿梗着脖子分辩道。
“桃儿你胡说什么呢,忍冬姑娘再过受宠,也不过是个暖床丫头,即便有孕,生下的孩儿也不能养在身旁。不说旁的就是咱们茹云阁这座白玉珊瑚,在府中这般的荣耀,谁还有第二份儿去”杏儿瞧见茹云姨娘越来越白的脸色,她打断了桃儿的话,高声说道。
桃儿并不打算住口,她上前挤过杏儿,扶起茹云姨娘的手,与杏儿针尖对麦芒道“到时忍冬姑娘未必还是姑娘了,前几日郎中为茹云姨娘把脉,还说茹云姑娘身体极容易受孕,想来不久之后,府中又要添丁了。”
桃儿这句话说要,茹云姨娘霍然起身,她像是做出了决定,起身就朝门口走去。
杏儿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来,她快走两步撵上茹云姨娘,急声劝道“姨娘你这是要去哪儿”
茹云姨娘走得急,她并未回头,只坚定的说道“我要去正房。”
“姨娘,你莫要冲动。如今在咱们茹云阁中好好安胎才是上策。”杏儿急口说道。
“你的意思是我娇弱的连茹云阁的门都出不了了吗我要是再不出门,只怕府中上下都会忘了我这正经八百的姨娘了。”茹云姨娘一面护腰,一面急急朝着院门而去。
“姨娘姨娘你等等奴婢有话要说”杏儿急声说道。
茹云姨娘并没有停下脚步,她头也不回的说道“杏儿你若是有什么事情,还是等我回来再说罢。”
“杏儿你前怕狼后怕虎的,不足以成事,你便在家守着,我与姨娘同去。”却是桃儿不知何时撵上两人,她越过杏儿,扶着茹云姨娘朝着院门匆匆而去。
杏儿暗暗心焦,自那日之后,茹云阁门口一直守着两个婆子,这两个婆子的来历虽然没有明说,但是杏儿心知,姨娘这是被禁足了。
她与桃儿哪里敢提起此事,好在茹云姨娘心情不好,也不愿出门。此事才没有被戳破,如今茹云姨娘执意要出门,只怕少不得又要生上一场气。
杏儿桃儿两人,一个拼命阻拦,一个用心怂恿,茹云姨娘又正在气头上,哪里顾得了那么许多。
茹云姨娘很快便走到了院门口,她推开院门,正巧看见门口立着的两个婆子。
这两个婆子身材高壮,面色不善,瞧见茹云姨娘,立在东边那婆子开口说道“姨娘这是要去哪儿”
茹云姨娘正在气头上,她并未停下脚步,冷冷说道“我要去正房拜见夫人。”
另一个婆子冷声冷气道“姨娘还是安心在茹云阁中呆着吧,若是缺了什么东西,只管给我二人说就是了。至于姨娘的心意,我二人自然会一五一十禀告夫人。”
茹云姨娘心中一沉,不由停下了脚步,她紧紧攥住手中的帕子,缓缓说道“这是夫人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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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四章 青色袄子
这是老爷的意思。”守在院门口的婆子摇头道。
“竟是老爷的意思”茹云姨娘登时泄了劲儿,她手上一松,手上的帕子便落到了地上,她恍若未觉,只茫茫然的看着面前的婆子,她仿佛突然失去了魂魄。
“姨娘,咱们回去罢。”杏儿走到茹云姨娘身旁,扶着茹云姨娘的胳膊,低声劝慰道。
“我要去找老爷我要去跟他问个明白他为何要如此待我为何为何”茹云姨娘对杏儿的话充耳不闻,她目光绝望,喃喃说道。
“姨娘咱们走吧,老爷过几日便会来瞧你了”杏儿用力拖着茹云姨娘,一门心思的想把茹云姨娘赶紧带回去。
奈何茹云姨娘一味沉浸在悲伤当中,她一面扯着杏儿的手,一面连声说道“我要当面去与老爷说个明白。我要问他为何要如此对我,我要问他怎么忍心如此对我,我还要问问他是否早已忘记了之前对我的承诺。”茹云姨娘打定了主意,拼命想挣脱出去。
“姨娘莫要说胡话了,奴婢知道姨娘是太过思念老爷了。姨娘先回去好好睡上一觉,奴婢这就去把老爷请过来。”杏儿红着眼眶劝慰道。
“你去请他,他定然不会来的,我今日一定要见到他,与他做个了断,若是他当真要如此待我,那不如直接休了我罢了”茹云姨娘绝望之余,说话竟是再未顾忌半分。
“姨娘,求求你莫要再说了。”杏儿惊慌失措间连忙捂住了茹云姨娘的嘴巴。
如此一来,久未言语的桃儿不乐意了,她上前用力扯过杏儿的手,瞪着眼睛怒道“杏儿你这丫头眼里还有没有主子了主子说话的时候,哪里有你这奴婢动手动脚的地方”
杏儿气急,她腾出受推了桃儿一下,咬牙切齿道“桃儿你起个什么劲儿呢,你还嫌不够乱吗”
“添乱的究竟是你还是我姨娘要去讨个公道,你偏偏在这里推三阻四,究竟是何居心,你究竟在为谁考虑究竟在为谁打算”桃儿厉声问道。
“我全心全意为姨娘考虑,哪里由得你在这里说长道短。桃儿你若是还有一起良心,便赶紧跟我一起扶姨娘回去。”杏儿恨不能上前抽桃儿两个耳光,但是如今事态紧急,若是在两个婆子面前与桃儿撕破了脸,只怕最后丢了颜面的还是姨娘本人。
“杏儿你真觉得姨娘现在回去之后,心里就会舒服了姨娘日夜思慕老爷你又不是不知晓,姨娘不过是想去见见老爷而已,你为何要如此推三阻四,横加阻拦”桃儿也是一脸怒意,愤愤地说道。
“桃儿,我再说一遍,你若是不同我一起扶着姨娘回去,我便给你些颜色瞧瞧。”杏儿气急,也顾不得立在门口的婆子,高声说道。
“杏儿你闭嘴。”桃儿还未言语,茹云姨娘便开口呵斥道。
桃儿闻言一脸得意的看着面色逐渐衰败的杏儿,她得意洋洋的看着杏儿说道“杏儿你便回去一味的忍耐去罢,我可是要陪着姨娘一同去正房了。”
杏儿面色衰败,目中失望,她缓缓扭头看向茹云姨娘,抖落着嗓音说道“姨娘奴婢刚才并没有听清楚姨娘的话”
“杏儿,我让你闭嘴,你快些回去罢,莫要让我再瞧见你。”茹云姨娘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出来,意图让杏儿听清楚她话中的每一个字。
“姨娘奴婢所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姨娘好”杏儿几欲心死,但是念及多年的情分,她双目含泪,悲伤的看着茹云姨娘。
茹云姨娘不为所动,老张杏儿的目光当中只有厌烦与冰冷,她清了清嗓子再次说道“你若是当真为了我好,便不该一直拦我。”
杏儿黯然撤回了一直拉扯着茹云姨娘的手,她苦笑一声,再不看茹云姨娘一眼,耷拉着肩膀,慢慢的朝着后院而去,她身上穿着的青色半旧袄子,下摆处绣着一朵的宝相花,想是之前衣服破了,她便自己动手缝上了这朵宝相花。
宝相花针脚密集,一针一脚,工工整整,就像是杏儿为人一般,谨慎心。可惜可叹,如今并没有人注意到了杏儿身上青色袄子上的这朵的宝相花,便是连杏儿这人周身,也带着灰蒙蒙的颓然之气。
“桃儿,咱们现在就去正房。”茹云姨娘与其是与桃儿说这话,不如说是给守门的两个婆子听的。茹云姨娘说完这话,便一手扶腰,径自朝着内外而去。
桃儿扶着茹云姨娘一边手臂,面色傲然,随之也要出门。
守门的婆子一左一右立在门口,其中一人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姨娘刚才莫不是没有听见老奴们的话那么老奴便再说一遍,老爷特地吩咐了让姨娘在茹云阁中安心养胎,旁的事情,便让老奴们代劳罢。”
“大胆,我是主子,你们是奴婢,我现在就要去正房,我倒看看谁敢拦我”茹云姨娘自呵斥了杏儿之后,心中的委屈边化为了无穷无尽的火气,止不住的朝外拱去,如今与这两个婆子说话,也是少有的不客气。
可惜这两个婆子并未把茹云姨娘的话放在心上,她们面色依旧,眼神当中甚至带着淡淡的嘲讽,还是之前那婆子开口说道“老奴自然知晓姨娘是主子,但是这府中上下大大的主子众多,老奴们一时倒也听不得那么许多主子的话。如今既然老爷吩咐,老奴们自然要听命,毕竟老奴们每月的月钱可是老爷夫人给的,而不是姨娘给的。再说也没听人说过,有谁家的下人不听正儿八经主子的话,反而去听一个姨娘的。”
这话说得极不客气,于是茹云姨娘的面色愈发白了三分,她的手指在宽大的衣袖房中紧紧握紧。
桃儿见茹云姨娘气得说不出话来,便松开茹云姨娘的手臂,双手叉腰,狠狠的两个婆子,满口嘲讽道“也是新鲜的很,我倒是还从未听说过有哪家的下人胆敢如此跟主子说话的,我瞧你们是不要命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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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五章 绯色官服
主子这里哪里有什么正经主子,什么时候的姨娘也成正经八百的主子了若是没人瞧见只当是咱们夫人治家不严,所以府中姨娘才会如此不懂规矩在这里大呼叫。”仍旧是之前开口那婆子嘲讽道。
“我劝姨娘快些回去歇着吧,我这老姐姐素来说话直接,若是瞧见什么不顺眼的,总要说出来,才能气顺。若是姨娘非要与咱们这些下人们计较,再气出个好歹来,那就不划算了。”另一个婆子语气温和许多,不过口中的话比之之前的婆子也不逞多让,尤其是她特地加重了“下人”二字,她话中之意便充满了嘲讽的意味。
茹云姨娘气得浑身发抖,她平日里极为宽和,极少会与下人动怒。今日被这婆子欺辱到头上,她哪里还能忍耐的住,于是起了高声怒道“你们快些让开,我今日一定要见到老爷。你们若是执意要拦我,那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没有老爷的准话,姨娘哪里都去不了。姨娘若是当真想见老爷,老奴们倒是也能去通禀老爷一声,但是老爷见不见姨娘,可不是老奴们说了算。”先前那婆子神色倨傲道。
“大胆,姨娘若是执意要出门,又岂是你们这些下贱的婆子能够阻拦的了的。我劝你们识相点,如今姨娘可是有孕在身,便是夫人也要对姨娘敬上三分。你二人若是执迷不悟,这刺史府虽大,可也容不下你们这样的刁奴。”桃儿逮到机会高声说道。
“老奴们奉命而来,怎么在姑娘口中就成了刁奴了,老奴们少不得要去夫人那里讨要个说法。”那婆子冷声说道。
茹云姨娘气急,不欲与这两个婆子纠缠,只扶着肚子不管不顾的朝门口闯去。
这两个婆子对视一番之后,一人一边架起茹云姨娘的胳膊,回转过身,把茹云姨娘往回拖去。
茹云姨娘身似弱柳扶风,哪里反抗得住,她的挣扎在两个高壮婆子眼中不过无谓的挣扎。结果就是茹云姨娘直接双脚离地被架了进来。
桃儿待要上前与之纠缠,被其中一个婆子一个眼神,吓得唯唯诺诺立在当处,再也动弹不得。茹云姨娘被一路架到屋里面,而后又被一路请到了床榻上。
“姨娘好好歇着,老奴这就去请老爷过来。”那位神色倨傲的婆子,粗声粗气道。
“你们实在大胆你们竟然敢如此对我”茹云姨娘捂着胸口,气喘吁吁道。
“老奴们也是为了姨娘好,姨娘也该体会做下人的苦楚,莫要仗着肚子那一团肉,便在府中为所欲为。”那婆子冷声冷气道。
“你们简直是强词夺理,你们把我拖进来就是为了我好我总要让老爷评评理的。让老爷看看府中上下究竟还有没有尊卑上下了”茹云姨娘有气无力的说道。
“老奴们身为奴仆,不过是听命而行,如今姨娘若是实在要怪罪,老奴便给姨娘赔罪,希望姨娘莫要生气了。”那婆子说完这话,“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对着茹云姨娘没头没脑的磕起头来,她这头磕的又急又快,不过须臾之间,她额头便已红肿起来。
茹云姨娘吓了一跳,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应答,最后还是迟一步进门的桃儿张口呵斥道“你这婆子为何如此逼迫姨娘。”
那婆子趁着磕头的间隙,开口分辩道“不是老奴逼迫姨娘,而是姨娘不肯放过老奴。老奴衷心办事,到了姨娘这里就成了岂有此理。老奴一片衷心不能两全,只能跟姨娘磕头认罪,只要姨娘不再生气,老奴便是今日磕死在这里也是心甘情愿。”
茹云姨娘被这婆子前后两张脸唬了一跳,她一张芙蓉面上满是惶恐不安与不可置信,“你快些起来,你究竟要做什么”
“姨娘既然怪罪老奴,老奴自然要想方设法地让姨娘消气,只要姨娘能够消气,老奴便是身死也心甘情愿。”这婆子一面说话,一面用力磕头。
地面的青石板上很快多了一抹红晕,茹云姨娘看得阵阵发昏,她歪在床榻上,有气无力道“你你快些起来桃儿桃儿”
桃儿瞧着茹云姨娘面色不对,疾步上前扶着茹云姨娘摇摇欲坠的身体,一叠声的呼唤道“姨娘姨娘姨娘你这是怎么了”
茹云姨娘只觉得地上的鲜血刺目至极,她紧紧的闭上眼睛,无力的说道“桃儿你快些把她们请出去”
桃儿拿过枕头垫在茹云姨娘肘下,而后起身试图拉起地上正磕头磕的起劲的婆子。
那婆子生得高壮,哪里是桃儿这种从未做惯粗活的丫头能够拉得起来的桃儿用尽了全部力气,也没有拉动那婆子分毫。
桃儿一面死命拉着那婆子,一面苦苦劝道“你还是快些起来罢,莫要吓坏了姨娘。姨娘并没有怪罪你,你也莫要把罪名揽在自己头上。”
“老奴虽然老了但是眼不花耳不聋,姨娘刚才说得话,老奴可是听的清清楚楚。姨娘这边放了老奴们出门,转眼便会到老爷那里讨公道去,如此一来,这府中哪里还有老奴的容身之处。老姐姐啊,你也莫要傻站着了,还是赶紧求姨娘开恩吧,不然咱们今日都得被撵出去。”那婆子面上鲜血淋漓,说话声音粗哑又悲苦。
另外一个婆子听得这话,突然一嗓子哭了起来,她高声嚎哭着跪倒在地,对着床榻上的茹云姨娘连连磕头,口中讨饶声不断。
两个婆子一个赛一个哭得伤心欲绝,青石板上沉重的磕头声此起彼伏。茹云姨娘这屋中本就不大,如今哭声环绕四周,仿佛每个角落里面都聚着一股子悲恸欲绝的哭声。
茹云姨娘被吵的一阵阵得头疼,她睁开眼睛,一只胳膊支着枕头,对着桃儿说道“桃儿,你快些让她们出去,无论你用什么办法”
桃儿点点头,目光有意无意的朝着门外看了一眼,正巧冷风掀起门帘一角,露出了一角绯色官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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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六章 些许小事
两位还是快些起来罢,姨娘如今有孕在身,经不得这般惊吓。”桃儿肃着一张脸,冷声说道。
那两个磕头的婆子充耳不闻,只苦苦哀求道“求姨娘饶恕老奴们吧,老奴们再也不敢了。”
“姨娘好性儿,并不愿与你们计较,如此惩罚你们已算是重罪轻罚了。你们若是聪明些,就该好好想想如何让姨娘消气。”桃儿冷哼一声,高声说道。
“老奴们实在不知,还请姑娘提点几分。”之前那冷面婆子蓦然变得悲苦起来,她苦着一张脸,满脸哀求的看着桃儿。
另一个婆子闻言也抬起头来,她额头印着一坨红印,目中含泪,耷拉着嘴巴,颓然说道“姨娘若是实在生气,不妨拿鞭子使劲抽打老奴们,这样也能解了姨娘的火气。姨娘若是还不解气的话,无论是打是罚,老奴们都生生的受着。”
“姨娘本不愿与你们一般见识,但你们这些刁奴若是不严惩的话,只怕日后更不会将姨娘放在眼中。我现在就问你们一句,以后还敢跟姨娘犟嘴吗”桃儿怀抱双臂,居高临下地看着并排跪倒在地的两个婆子。
两个婆子头如捣蒜一般,连声讨饶道“老奴们再也不敢了,姨娘以后说什么就是什么,老奴们再不敢犟嘴了。若是老奴再敢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跟姨娘犟嘴,就让桃儿姑娘撕了我们的嘴。”
茹云姨娘听这话中之意,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她正要开口,桃儿又猛然高声说道“你们这两个刁奴,总也不把姨娘放在心上,姨娘的话,你们竟然敢不听,当真是胆大包天。”
“要知道姨娘腹中怀的可是府中未来的郎君,你们怠慢了姨娘便是怠慢了府中未来的郎君。我今日要是不让你们吃些教训,只怕你们仍旧不肯悔改。这就要替姨娘好好惩治你们一番。”桃儿越说越气,她顺手抄起案几上的鸡毛掸子对着两个婆子没头没脑的抽去。
登时两个婆子的哀嚎声便响彻了整个屋子,加上鸡毛掸子抽打在身上发出的略微尖细的呼啸声,整个屋子里都弥漫着悲戚的意味。
两个婆子一面哀嚎一面求饶,“求求桃儿姑娘手下留情,老奴们再也不敢了。”
茹云姨娘被屋子里面的哭嚎声,扰的一阵阵头疼,她强撑着坐起身来,对着正拿鸡毛掸子抽人抽的正起劲的桃儿,开口说道“桃儿快些停手。”
“奴婢这是在为姨娘出头,不然这些人很快就会骑在咱们头上拉屎拉尿了。她们的眼里,她们的心里都只有夫人,何曾把姨娘放在眼里,放在心中”
“咱们若是一味的不吭声,这两位刁奴还只当姨娘是软柿子呢。奴婢今日便要结结实实的教训她们一顿,让她们好好的睁开眼睛瞧一瞧,看这刺史府以后是谁的天下。”桃儿边说边打,一个急声,竟把手中的鸡毛掸子打折成了两截。
茹云姨娘眼见事情愈演愈烈,便又要开口呵斥桃儿,谁知她话还为曾说出口,有一道冰冷的声音传了过来,“我倒要看看刺史府的姨娘究竟有多大的脸面。”
茹云姨娘霍然从床上起身,正对上刺史李轶冰冷的眼神。
茹云姨娘心中一慌,开口解释道“老爷,事情并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老爷,茹云姨娘的性子最是柔和,哪里会做出如此恃宠而娇的事情呢”齐氏柔和的声音从李轶身后响起。
茹云姨娘这才发现陪着老爷一同前来的竟然还有夫人。她慌忙汲上鞋子,要与齐氏见礼。
齐氏神情一如之前那般柔和,她示意身旁的离愁扶起茹云姨娘,口中温言道“姨娘你如今是怀有身子之人,切莫多礼。离愁还不快扶姨娘起来。”
茹云姨娘惶恐不安的直起身来,面上不自觉的带上了一分讨好之色,低声问道“老爷与夫人何时来的”
刺史李轶目光从茹云姨娘身上,转到地上跪着的婆媳身上,之后目光重新回到茹云姨娘身上,语气与平日里并无不同,但眼神当中再无往日里的一丝温情。
刺史李轶不言语,茹云姨娘的面子挂不住,她一时哀伤的望着李轶,一会儿又求助的看着齐氏,最后仍旧是齐氏开口道“我瞧着茹云阁中极是热闹,可曾出了什么事情”
茹云姨娘听到齐氏这般说,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她手心冒汗,勉强挤出了一道微笑,低声说道“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不过是些许事”
原本垂着头跪倒在地的婆子听到这话,猛然抬起头来,抹着泪水,高声哭道“老奴们的性命在姨娘眼中自然是事一桩,但是老奴们也是爹生娘养的,老奴们的命也是命啊,怎么到了姨娘这里就变得些许事了呢”
另一个婆子此时也抬起头来,她面上鲜血淋漓,把刺史李轶和齐氏唬了一跳,这婆子对着这二人,猛然磕起头来,她一边磕头一边求饶道“求老爷夫人救救老奴们啊姨娘今日是要活活打死我们啊若不是老爷夫人及时出现只怕老奴们便要死在这茹云阁中了啊求老爷夫人为老奴们做主啊”
一声声的悲泣,一声声沉重的磕头声,都让李轶心头的怒火一点点的窜上来,他盯着茹云姨娘怒道“我竟然从不知晓,咱们刺史府的姨娘竟然有如此大的派头。”
“老爷且听妾身一句妾身并没有”茹云姨娘白着脸颊,声音婉转,似是黄莺悲泣。
“住口你不要再说了”李轶张口呵斥道。
“老爷老爷看在往日的情分上老爷便听我讲上一言吧妾身当真没有惩罚她们二位是她们两人突然跪倒在地哭了起来妾身也不知道她们为何要如此啊老爷您一定要相信我啊”茹云姨娘几欲跪倒在地,但身旁的离愁不知用了什么巧劲儿,她竟然是无论如何都弯不下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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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七章 打骂奴仆
茹云姨娘莫要再说了,我只相信我自己看到的。”李轶冷冷说道。
“老爷老爷你一定要相信妾身”茹云姨娘哭声似杜鹃啼血一般凄断。
“老爷有时候眼见的不一定为真,咱们还是听听茹云姨娘怎么说吧。”齐氏开口劝慰道。
“老爷你听妾身说啊妾身真的没有惩罚她们啊”茹云姨娘哀伤道。
“老爷且听老奴一言,姨娘当真没有惩罚老奴们,是老奴们惹了姨娘不高兴,所以才会跟姨娘磕头认罪,这其中与姨娘并无半分干系啊,都是老奴们自己非要给姨娘磕头认错的啊”神色倨傲那婆子早已换成了另外一张面孔,她满脸忍耐,耷拉着眼皮的眼睛里面竟是强忍着的委屈。
“你们两人说说今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齐氏开口,堵住了正要开口的茹云姨娘。
那婆子抹了一把眼泪,带着哭腔说道“姨娘今日执意要出门,老奴们奉命守在院门,总要过问姨娘一声,谁知姨娘非但不听,反倒要去老爷那里讨公道。还说什么老奴们没有眼色这府中之后还不知是谁的天下呢”
“你们莫要胡说,茹云姨娘最是通情达理,怎会说出如此贡高我慢的话呢定然是你们害怕受罚,所以满口胡言编排姨娘。若是被我查出你们说了一句半句的假话,你们也是府中的老人了,有什么后果,你们自己心里清楚。”齐氏厉声呵斥道。
“夫人,老奴们在府中许久,府中规矩又怎么会不知晓,若是今日老奴说一句假话,我们二人是打是杀,随夫人处置。”这两个婆子指天抹泪的说道。
“我何时说过那种话你们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茹云姨娘浑身失力,她倚靠在离愁身上,捂着胸口,一脸哀伤,双眸含泪,抽抽嗒嗒的说道。
“姨娘敢说自己当真没有说过那些话吗姨娘敢跟老奴赌咒吗姨娘若是敢赌咒的话,老奴们今日就算被活活打死,也不会有半句怨言。”其中一个婆子高声嚷道。
“你你胡说什么我何时说过这种话我并没有说这种话,为何要跟你们赌咒”茹云姨娘满脸的不可置信,只一叠声的问道。
这婆子瞧见茹云姨娘不肯正面回答自己的问题,于是更加得意,她挺直肩背,一手指天,高声道“举头三尺有神明,刚才的话天知地知,姨娘知,老奴知,姨娘若是不肯承认,那老奴们也无可奈何。今日我们二人便把命舍到这里罢,也算了全了姨娘的名声。”
这婆子说着便霍然起身,朝着屋门使劲撞去,一脸苍白的茹云姨娘挂在离愁身上几欲摇摇欲坠,而另一个婆子也突地站起身来,哭着朝门口撞去,屋中登时乱作一团。
刺史李轶瞧见乱糟糟的茹云阁,心中一阵阵的厌恶,最后还是齐氏命人死命的拽住了两个婆子,此事才算是告一段落。
那两位婆子兀自哭嚷不休,吵的李轶头疼,他面无表情的看着茹云姨娘,冷声说道“茹云姨娘有孕之后,情绪不稳,宜安心静养。从今日起,茹云阁上下众人不许外出,一应物事皆有外面送入。”
“老爷老爷您这是要将妾身禁足吗老爷,妾身许久不曾见到老爷,今日实在太过思念老爷,所以才会想出门去见老爷。”
“谁知守门的婆子神色倨傲,说话极不客气,所以妾身才会分辩几句。但是妾身真的没有说那些话啊,老爷最是了解妾身,妾身当真没有说那些话啊。其余的妾身什么也没有做啊妾身也不知道她二人为何要突然跪地磕头不止啊老爷您一定要相信妾身啊”茹云姨娘好不容易逮住机会,声声哀伤的哀求道。
茹云姨娘素来温婉,面上总也带着一抹恬然。平素李轶最喜欢的便是茹云姨娘身上的那股子与世无争与恬静温婉,如今他仔仔细细地看着茹云姨娘,目光冰冷,面色比之目光更为冰冷,他冷冷的说道“我原先也以为我很了解你,如今看来,我还真是从未了解过你。”
茹云姨娘一颗心几乎沉到了底,她面色苍白,双手不由颤抖起来,若是任由老爷就此离开,只怕自己就再也见不到老爷了,于是茹云姨娘强撑着站起身来,柔弱的身躯倒在地上,一脸哀凄的说道“老爷,你怎么会不相信妾身呢。老爷若是不相信,妾身愿意用府中孩儿起誓”
“茹云姨娘,快些起来吧,老爷不过是一时气话而已,姨娘直管把误会说清楚也就是了。”齐氏亲自扶起了茹云姨娘,柔声宽慰道。
茹云姨娘顺势起身,她娇弱的如同将要凋零的花一般的脆弱的脸庞,哀哀戚戚,悲痛欲绝的看着刺史李轶,用尽了全身力气分辩道“老爷,您即便不相信妾身的话,也该相信妾身的为人,妾身并不是会打骂奴仆之人,何况有人能够证明妾身的清白。”
转身欲走的李轶缓缓转过神来,他的目光在茹云姨娘身上停留许久,之后又狐疑得看向一直垂着头沉默不语的桃儿。
“姨娘若是让自己的丫头作证,只怕对老奴们不公平。姨娘的丫头自然一门心思听姨娘的,姨娘让她说什么她便说什么,姨娘若是实在容不下我们二人,也不用这般冤枉老奴们。”其中一个婆子立即抬起头来争辩道。
茹云姨娘不理那高声说话的婆子,只把盈盈双目看向刺史李轶,她红唇微启,柔柔弱弱又悲痛万分的说道“老爷,昨夜我又梦到了老爷,所以今晨起来之后,便甚是思念老爷。”
“我怕老爷太过忙碌,所以才不敢贸然打扰老爷,但妾身实在太久没有见到老爷了,就连妾身肚子当中的郎君也想爹爹了,所以妾身便大着胆子想要出门去看看老爷,哪怕远远看上老爷一眼,妾身也心满意足了。”茹云姨娘说着说着泪珠蓦然滑落在脸颊上,她也不伸手拂去泪珠,只任由那泪珠一路滑落至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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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八章 戌时三刻
茹云姨娘也不擦眼泪,只垂着头在袖中摸索,她颔下的泪珠随着她的动作一摇一晃的落在她的衣襟上,水红色的衣襟上面蓦然开出了一朵暗淡的花朵,终于她从袖中掏出了一枚如意形荷包,心翼翼捧在手心,一脸讨好的看着刺史李轶。
李轶原本打算拂袖而去,如今一个鬼使神差看了茹云姨娘一眼,见茹云姨娘乌云叠鬓,杏脸桃腮,浅淡春山,娇柔柳腰,真似海棠醉日,梨花一枝春带雨,他的目光登时便缓和了下来。
目光虽然缓和下来,但李轶并没有伸手接过的意思,茹云姨娘亲手所绣的荷包终是由离愁接过来,神色恭敬的递给了刺史李轶。
李轶轻轻捏捏着手中荷包,面上神情愈发缓和。他身旁的齐氏瞧见李轶这般由来神往的模样,抿嘴笑了起来,她笑着说道“老爷,你瞧这样多好,姨娘对老爷的一片真心,便是我瞧着也觉得感动非常。茹云姨娘刚刚有孕,脾性突然有了改变倒也不足为奇。茹云姨娘如今有孕不过是刚刚开始,日后还要怀胎十月,可是辛苦的紧。”
李轶听闻这话,面上一松,他随手收起荷包,对着夫人放缓了声音说道“夫人能够体谅茹云姨娘,实在是她的福气。”
齐氏嗔道“茹云姨娘的福气还在后面呢,今日之事依我看来,不过是误会一场。所有的起因不过是因为茹云姨娘太过思念老爷的缘故,不如老爷今夜就歇在茹云阁中罢。一来能与茹云姨娘说说话,二来也让未来的郎君听听父亲的声音。”
茹云姨娘未曾想到齐氏会这般轻轻放下此事,她一件感激的望着齐氏,口中真心实意的谢道“妾身多谢夫人体谅,夫人恩德妾身永远铭记在心。”
齐氏伸手拉住想要行礼的茹云姨娘,温言笑道“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如今有孕在身,便是咱们刺史府的大功臣。今日之事,也有这两个婆子的不对,如此不知变通,便是衙门里还有法外人情这一说呢。怎么到了她们这里就如此死板呢”
齐氏说完这话,转身看向依旧跪倒在地额头上满是鲜血的两位婆子,开口说道“你们二人听命守门是为功,惹怒了茹云姨娘是为过,如此功过相抵,我也不罚你们,但也不再用你们,你们两人养好了伤,便去庄子上罢。”
“夫人夫人老奴们对夫人一片衷心啊”两个婆子的哀嚎声此起彼伏响了起来。“夫人,老奴们实在不知错在了哪里啊”
“你们错就错在狗眼看人低,竟然敢对姨娘如此无礼。”一直不出声的桃儿,突然挺直了腰板,横眉冷目的看着萎顿在地的那两个婆子。
两个婆子登时吓得哆嗦起来,其中一个手忙脚乱的捡起地上的鸡毛掸子,苦苦哀求道“桃儿姑娘莫要再打了,老奴们再不敢了”
另外一个婆子则又满脸仓皇的磕起头来,她投上杠杠凝固的口子,复又渗出血来,使她整个人的模样瞧起来有事可怜又是可悲。
李轶收起心头涟漪,对着婆子开口问道“你们还挨了打”
拿着鸡毛掸子的婆子胡乱把鸡毛掸子塞进宽大的裙子里,又是簪头又是惊恐道“老奴们并没有挨打也没人打老奴们”她一面说,一面时不时的偷眼看向桃儿,混浊的眼睛当中满是惊恐不安。
“你们还不快些下去。”齐氏突然急声说道。
那两个婆子不再多言,只唯唯诺诺站起身来,对着李轶匆匆行礼,神色仓皇就要出门。
李轶心头火气,茹云姨娘当真是胆大包天,竟然连齐氏的人都敢打。瞧着齐氏的模样,哪里会不知道这里的弯弯绕绕,她之所以让那两个婆子快些离开,不过是想让这件事情尽快过去。
李轶转头看向茹云姨娘,对方眉目娇怯,正含情脉脉的望着他,她的手轻轻抚在还未隆起的腹上,一张红唇,微翘嘴角,似笑非笑。显见是藏不住心中的得意,浮现到面上来了。
李轶心中抑制不住的失望起来,他看着茹云姨娘,慢慢说道“茹云姨娘且先歇息片刻,我还有公务要处理,待我忙完了公务就来看你。”
茹云姨娘并没有察觉到刺史李轶的变化,她只满心沉浸在李轶今夜要宿在茹云阁中这天大的好消息上。
所以李轶离开的时候,茹云姨娘又娇又怯的行了礼,面上带着抑制不住的笑意。
可惜茹云姨娘的好心情并没有持续太久,她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因为入夜之后,老爷并没有出现在茹云阁。
一直守在院门口的桃儿,过上一刻钟便会回来一次,每每桃儿进门时,茹云姨娘总会望眼欲穿的看向桃儿身后,可是等待她的不过是一次次的失望。
待最后一次桃儿进来的时候,茹云姨娘甚至都没有朝门看上一眼,她的声音莫名的带着一丝悲凉,“老爷可是不会再来了”
“如今还不到刚过戌时三刻,想来老爷的公务还没有忙完。老爷既然说要来,定然会来的,奴婢再去门口瞧瞧。”桃儿看着茹云姨娘的脸色心翼翼得说道。
“原来已经到了戌时了他不会再来了”茹云姨娘轻叹道。
“老爷有时忙到亥时还是有的,何况老爷若是不来,定然会让人来通传的,如今没人过来,想来是因为老爷还没有忙完公务。”桃儿的声音中不自觉的带出一份不确定来。
“你莫要再去了,天色不早,我也乏了,你把蜡烛燃上便去歇着吧。”茹云姨娘轻声说道。
“可是姨娘一个人又怎么行呢”桃儿不放心的说道。
“我想一个人静静。”茹云姨娘颓然躺在床榻上,这一天下来她经历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些,直到现在她的脑袋仍旧隐隐作痛,所有的期待都化为泡影之后,她只想安安静静的躺一会儿。
桃儿替茹云姨娘掖好被褥,又燃上了蜡烛之后,才轻手轻脚的出了门。她抬头看了看天色,却并没有回后院,而是直接穿过院子出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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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九章 黑云遮月
桃儿并没有提灯笼,反而抄着手趁着夜色匆匆出了院门。她抬头看了看天色,便拐入假山后年的石子路径自去了。
与此同时,正房当中的齐氏正半躺在塌上晾头发,离愁搬了马扎坐在她身旁,双手握拳为齐氏捶腿。
离愁的手法力道极好,齐氏也甚是惬意,她放松道“离愁,我今日在陪嫁的匣子里面瞧见了一枚白玉簪,我瞧着极为适合你,你便拿下去戴吧,不然你身上也太素净了些。”
离愁并没有回答夫人的话,只顾着帮齐氏捶腿,揉腿,片刻后,她才闷闷地说道“夫人,您就不着急吗”
“着急着什么急”齐氏不紧不慢道。
“老爷今夜又宿在了厢房”离愁拿眼睛瞥了瞥外面。
齐氏突然笑了,像是听到了极为好笑的事情一般,她含笑道“老爷宿在厢房里面,我便要着急,那么我这刺史府夫人只怕每日什么都不用做了,只一门心思的干着急好了。”
“可是夫人,这忍冬姑娘最近得意的似乎有些忘本了,她好像忘记她是如何才能来到刺史府中了。”离愁双手不轻不重的轻捶着齐氏的腿,口中担忧的说道。
“她能走到今天是她自己的本事,我不过是个引路人罢了。”齐氏缓缓道。
“可是夫人,忍冬姑娘前些日子几乎日日守在正房里,可是最近几日,奴婢却连她的影子都没有瞧见,倒是总瞧见老爷进了厢房。这才几日她就如此得意忘形,只怕日后翅膀硬了,更加不容易掌控。”离愁愤愤不平道。
“忍冬姑娘进门不久,老爷自然要新鲜几日。便是离愁你新得了一件衣服,只怕也要宝贝几天,何况是忍冬姑娘这般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呢”齐氏不以为意道。
“可是夫人就不怕忍冬姑娘成为第二个茹云姨娘忍冬姑娘若是也有了身孕,咱们又该如何是好”离愁一脸担心道。
“即便她成为第二个茹云姨娘又能如何左不过是个姨娘而已,即便生下了郎君,也仍旧不过是个稍微得宠些的姨娘罢了。古往今来,三妻四妾本就是极为司空见惯的事情罢了,咱们又何必如此草木皆兵”齐氏不紧不慢道。
“可是这府中的下人们眼皮子可是活络的很,夫人莫不是忘了茹云姨娘禁足之前的茹云阁中可是热闹的紧呢。如今茹云姨娘不过是刚刚有孕,便敢以下犯上,等到她生下了郎君那还了得”离愁原本并未将茹云姨娘放在眼中,可是经过今日之事,离愁倒是堆茹云姨娘有了新的认识。
“世事难预料,谁知以后会是个什么状况呢何况她如今有孕在身,我不但动她不得,还得精细照料着她。”齐氏闭上眼睛,轻声说道。
“夫人的意思是”离愁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她原本以为夫人之所以引荐忍冬姑娘,是为了平衡府中局势。如今看来此事背后还有深意,夫人虽然动不得茹云姨娘,那么忍冬姑娘呢
而若是茹云姨娘与忍冬姑娘相争,那么最后的赢家定然是渔翁得利的夫人。离愁想通了此节之后,便满目崇拜的看着齐氏。
齐氏虽没有睁开眼睛,却像是对离愁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她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悠闲的说道“我身为后院之主,自然要竭尽所能的为老爷打理身后之事。茹云姨娘有孕,府中自然要再进新人,忍冬姑娘生得乖巧伶俐,能够入了老爷的眼也是她的福气。至于之后的路该如何走,就看她的手段了。”
“可是夫人,若是她们二人联手,咱们又该如何”离愁问道。
“离愁,你去瞧瞧外面的天色。”齐氏缓声说道。
离愁虽然不知夫人何意,但也顺从的站起身来,走到门外,抬头望天。
黑漆漆的天空上面点辍着几颗暗淡的星光,月亮在云层当中若隐若现,虽已打了春了,夜风依旧冷飕飕的。
离愁不由打了个冷战,她缩回了脖子,重新回了屋内。夫人依旧闭目半躺,离愁放轻了脚步,走到夫人身旁,轻声说道“夫人,外面星空暗淡,黑云遮月,像是要变天了。”
“月有心情圆缺,天有阴晴雨雪,既然变天了,那今夜便再添一个火盆罢。”齐氏思忖道。
离愁等了半天,就等来了夫人这句话,她实在参与不透夫人话中之意,于是开口问道“夫人,忍冬姑娘的事情,咱们又该如何”
“既然变天了,那便给忍冬姑娘房中也添上一个火盆。”齐氏神色一松,似是解决了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
离愁百思不得其解,实在不懂夫人是何用意,但同时她也知晓,夫人并不愿再提忍冬姑娘之事,所以她恭谨道“夫人,奴婢这就去给厢房送炭盆。”
齐氏点了点头,复又闭上眼睛,面上带着几分倦意,缓声说道“离愁,你置办了炭盆之后,也早些休息罢。”
“是。”离愁轻轻应了一声,躬身而退,出了正房。
离愁出了正房之后,不由自主的又抬起头来看了看天色,刚才尚且闪烁着暗淡星光的天空如今已是漆黑一片,被云层遮挡的月亮先前还蕴着一道金边,如今金边消失不见,像是有人拿起一块儿黑布蒙住了整个儿天空。
离愁心头突然一阵压抑,心头发闷,止不住的浊气向上翻腾,她收回目光,转而朝东厢房看去。
东厢房中烛火通明,窗棂上映出一双人影,头戴璞头的自然是自家老爷,而头簪步摇微微颔首似是娇羞的身影自然便是如今刺史府中最为得宠的忍冬姑娘。
这一双人影似乎在交谈着什么,不一会儿的功夫,两道人影便越挨越近,到了最后一个两道人影几乎贴在了一处。
离愁轻叹一声,垂眸低眼,不再看那两道身影。过了一息的功夫,她才抬步去了厨下。
离愁推门进了厨房,烛光之下,竟然有人。那人正背对着她,在墙角守着个炉子,也不知在做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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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章 有道黑影
离愁悄然走近这人,还未来得及开口,这人却突然回过头来,待瞧见这离愁以后,这人神色慌张,面色惨白,大张着嘴巴,几乎不能言语。
这人扭转过来,正对上离愁。离愁一见这人,面上带笑,却是冷笑,“金花,你在这里做什么”
金花耷拉着肩膀结结巴巴的说道“奴婢在这里为姑娘煮粥”
离愁收起了面上的冷意,浅笑道“冬夜漫长,半夜饿了,也是常事。”
金花的脸色却并没有随着离愁的话而放松下来,她并不敢抬头看离愁,只唯唯诺诺低声说道“姑娘原本并不想如此麻烦的是老爷让奴婢过来给姨娘煮粥”
金花的原意是并不是忍冬姑娘自持娇贵深夜煮粥,而实在是因为老爷特地吩咐,所以她此刻才会出现在厨房当中。
这话本也没错,但此时此景中说出这话,便多了几分炫耀的味道,所以离愁稍微缓和的面色,重新冷了下来,她哧笑一声,开口说道“金花姑娘的意思是,你家姑娘本不愿如此麻烦,而是因为老爷执意如此,所以你家姑娘才会委委屈屈的遵了命”
金花即便再迟钝,也听出了离愁的话音儿来,她更加慌张,急得不住的搓着手道“离愁姐姐奴婢并不是这个意思奴婢的意思是姑娘并没有因为得了宠就不知分寸”
“你家姑娘既然是夫人瞧中的人,自然是知晓分寸的。”离愁不着痕迹的点明了忍冬姑娘的进府的缘由。
金花垂头附和道“这是自然,姑娘总说夫人对她有知遇之恩,她如今的一切都是夫人给的,还说要一辈子伺候夫人左右。”
金花这一大段话说下来,倒也不紧张了,她喘了口气,继续说道“姑娘这几日之所以没有去夫人那里,实在是因为有些事情耽搁了”金花话说一半,便抬起头来,一脸的欲言又止。
离愁皱了皱眉头,狐疑地看着金花。金花入府多年,但是因为性子老实,又不会看人眼色,所以一直在打理后院那几株梅花。
之后忍冬姑娘入府之后,老爷便指派了金花去伺候忍冬姑娘,但是夫人还打趣说是老爷对忍冬姑娘另眼相看,不然也不会专门的指了金花来伺候她。
自那之后离愁也见过金花几次,每次见这丫头的时候,她不是垂着脑袋,就是耷拉着肩膀,所以离愁虽然也见过金花几次,但是从不曾细看过她的五官。
如今灯下,烛光明亮,金花又恰巧抬起头来,离愁便仔仔细细的打量起了金花。她只当金花面貌并不起眼,如今看来,倒是自己看走了眼。
金花穿着一件土黄色的袄子,下穿青绿裙子,脚踩杏色绣花鞋,鞋尖缀着个核桃大的桃红色绒球,同她腰上系着的荷包同为鲜亮的桃红色。许是为了搭配这抹桃红色,许是金花极为喜欢桃红色的缘故,她的头上簪着一朵硕大的桃红色宫花。
这宫花层层叠叠约莫海碗大,金花低头垂眸的时候,头上的这桃红色的大花,便也随着她的动作低眉顺眼起来;而等到她猛然抬起头来,这朵桃红色的大花,便也随之扬起,甚至带出了点趾高气扬的意味。
“忍冬姑娘既然有事,也该让人禀报夫人一声,不然夫人这几日总是念叨忍冬姑娘,说是忍冬姑娘日日去正房里面陪夫人说话,今日未见到忍冬姑娘便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不得劲。”离愁看着金花慢悠悠的说道。
金花本欲卖个关子,如今离愁这话一出,她也顾不得卖关子了,只压低了声音解释道“原本姑娘是要到夫人那里的,结果日子提前到了,所以便没有再去正房当中打扰夫人。”
离愁听到这话先是一喜,之后便又气闷起来。忍冬姑娘虽然没有怀孕,但是没想到老爷竟然不嫌污秽,依旧宿在了东厢房里,如此看来,老爷对忍冬姑娘倒是也有三分真情。
一个茹云姨娘,一个忍冬姑娘,老爷倒是左右留情,只是苦了一直操持家事的夫人了。
离愁轻叹一声“忍冬姑娘这几日便无须再来正房了,待把身体养好了,再来不迟。至于夫人那里,我自去解释。”
金花真心实意笑道“多谢离愁姐姐。”金花这一笑,之前身上的那股子畏畏缩缩之气,登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离愁也随之笑道“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你也无须谢我,只要照顾好你家姑娘,便是尽了你自己的本分了。”
金花见离愁的目光一直有意无意的扫向自己头上的桃红色宫花,她面皮一红,声音如同蚊咛“这宫花原是奴婢打理梅树的时候,闲暇时节自己做的,若是离愁姐姐喜欢,我便为姐姐做上一个。”
离愁急忙摇头道“我原不爱戴这些东西,你且忙吧,心火候过了,粥就不好喝了。”
金花这才笑道“没事的,这燕窝粥还未到时辰,便是再煮上一时半刻的也不碍事。”
“你煮的粥是燕窝粥”离愁问道。
金花点头道“老爷听着姑娘今日有些咳嗽,便特意让奴婢去库房领了燕窝,为姑娘熬粥。”
离愁心中连连冷笑,如今一个暖床的丫头竟然也喝起燕窝粥来了,当真是天大的笑话。她越过金花的肩头,看了一眼泥胚炉上面炖着的燕窝粥,口气一如之前道“忍冬姑娘的身体重要,金花你好好守着炉子,我这便出去了。”
“离愁姐姐莫急,姑娘特地交代了奴婢,说是等燕窝粥熬好了之后,给正房里送上一碗。”金花瞧见离愁要走,急忙出声挽留。
“我来之前夫人便已躺下了,想来如今已睡着了。”离愁说完再不停留,她匆匆出了厨房,重重的呼出了一口气,待外面冰冷的空气吸入胸中,她这才逐渐平静下来,她瞧见正房灯火已熄,想来夫人已经安睡。
而东厢房里面依旧燃着烛火,但窗边的两道身影却不见了,想来两人已进了里间。
离愁满腹的愁绪不得排解,只得站在院中发散,她正茫然间,突然瞧见有道黑影一闪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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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一章 一闪而过
离愁暗自心惊,她瞪大了眼睛看向那道突然出现的黑影,可惜那身影走的极快,转眼间便不见了人影。
离愁揉了揉眼睛,定睛看去,屋影重重,寒风瑟瑟,哪里有什么人影离愁抬头望了望漆黑一片的天空,而后转身回了后院。
茹云阁的茹云姨娘几乎一整夜没有睡,她虽说一直躺在床塌上,闭上眼睛,做出沉睡的模样,但是一双耳朵却一直听着外面的动静。
刺史李轶一夜没有出现,茹云姨娘等了一夜,临近天亮的时候她终于死了心,拽起锦被,蒙住了满头满恼的烦扰,而昨夜轻轻作响的院门似乎只是她一厢情愿的幻想。
茹云姨娘一时懊悔,一时心痛,一时惆怅,一时哀怨,如此反复许久之后,终于朦朦胧胧的睡了过去。她堪堪睡着,院门突地被人重重的推开,茹云姨娘猛然惊醒,她捂着胸口,刚刚坐起身来,房门又被人粗鲁的推开,接着又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茹云姨娘眼皮子直跳,虽然不知出了什么事情,但她心中突然忐忑起来,像是要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
果不其然,领头进来的正是昨日守在院门口的那两个高壮婆子。她们额头上各绑着指来宽的绛色布条,想来已看了郎中,上了药。
打头的那婆子似笑非笑的上下打量了茹云姨娘一眼,而后拉长了声音,高声说道“夫人有请,姨娘还是快些起来罢。”
“夫人可说明了缘由”茹云姨娘强壮镇定的问道。
“主子的事情,我们当下人的又怎会知晓。姨娘身为主子,又怎会不明白这其中的规矩”那婆子冷笑着反问道。
茹云姨娘听到这里愈发肯定,定然是出了事了,不然夫人怎会大清早的让自己过去,何况这婆子的脸色摆明了是要看自己的笑话。
茹云姨娘左思右想,奈何脑中混乱,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只得开口试探道“你这婆子既然知晓主子的规矩,自然也该知晓做下人的规矩,你大清早的闯入我茹云阁中是何道理”
“姨娘莫要跟我们摆主子的谱儿,这刺史府后院的主子我们只认得夫人,旁的一概不认,何况,今日之后,姨娘当不当得主子还是两说”
茹云姨娘听到这话暗自心惊,手心里登时沁出一层冷汗来,她不由抓紧了身下的被褥,而后故作镇定道“我当不当得主子可不是你个下人说的算的,你若是再口出狂言,待会儿见到了老爷,我可是要说上一说的。”
“姨娘想说什么尽管说,待会儿少不得有姨娘说话的时候。”那婆子冷声说道。
“老姐姐,莫要误了时辰,心夫人那边等急了。”另一个婆子用不大不的声音提醒道。
茹云姨娘原本打算再套些话,看如今这情形,显然是什么也问不出来了,于是她开口道“你们出去等着,让我那丫头桃儿过来伺候我梳洗。”
“姨娘还是自己梳洗的好,你那丫头已经早一步去了正房。”那婆子意味深长道。
茹云姨娘抓着被褥的手登时一僵,莫不是事情出在桃儿身上茹云姨娘的心中烦乱,却又抓不住任何头绪,她一开口,几乎变了声音,“莫不是我一个姨娘还得当着你们的面梳洗不成”
另外一个婆子开口道“姨娘切莫让夫人等得太久。”她说完这话,朝着冷脸婆子使了个眼色,便引着身后的几个丫头婆子出了屋子。
“你为何不出去”茹云姨娘看着那婆子问道。
“姨娘刚才还说梳洗需要旁人伺候,老奴留在这里正是要伺候姨娘梳洗。”冷脸婆子冷声冷气的说道。
茹云姨娘被她这话一噎,便也不再撵她离开,只匆匆的穿了鞋子下床。她绕到屏风后面,那婆子便跟到屏风后面;她端坐梳妆,那婆子便在她身后从镜中暗自审视她;即使她想喝口茶水,那婆子也抢先一步提起茶壶,亲自为她倒上茶水。
茹云姨娘心中做出了无数猜想,但是仍旧不得要领。于是借着喝茶的功夫,口中无意道“我有些饿了,你去给我拿些豌豆糕过来。”
“姨娘若是当真想吃,那也得到了正房再吃。”那婆子不知茹云姨娘何意,只一脸鄙夷的看着茹云姨娘,冷声冷气道。
“我那丫头最是擅长做豌豆糕,她每日里都要做上一屉豌豆糕,今日的想必也做好了。咱们正巧带去正房,也让夫人尝尝我那丫头的手艺。”茹云姨娘声音柔和,细细说道。
“老奴不想白跑一趟,因为厨房里定然没有什么劳什子豌豆糕。姨娘莫不是要拖延时间等着老爷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劝姨娘还是快些随老奴去罢,因为老爷如今就在正房,姨娘若是再磨磨叽叽,只怕就见不到老爷了。”那婆子虽然不知道茹云姨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左不过是要拖延时间而已,她索性把话说了个明明白白,即便茹云姨娘真有什么心思,也得先好好思量一番才行。
茹云姨娘听到这话,心头略微松快了些,她慢慢的喝完了杯中茶水,这才不慌不忙的说道“如此也罢,咱们走罢。”
“姨娘仔细脚下的路。”冷脸婆子不远不近的跟着茹云姨娘出了屋子。
茹云阁离正房的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原本两个刻钟就能走到的地方,茹云姨娘硬是且行且停,走了约莫三刻钟的功夫,才施施然进了正房。
茹云姨娘进了正房,一眼便瞧见跪倒在地的桃儿,之后她的目光才转到齐氏身上。
齐氏身穿正红色襦衫,头上簪着枚宝凤钗,金灿灿的凤凰口中含着一颗圆润光滑的珍珠,这珍珠光泽柔和,约莫酸枣大,下端钻一孔,坠着数十个豌豆大的珍珠,珍珠的光芒为齐氏面上带上了一股子天然的柔和之气。
而端坐在齐氏身旁的可不就是茹云姨娘心心念念的李轶。李轶头戴玉冠,身穿朱红色澜衫,他颔下的胡须修剪的整整齐齐,愈发显出了面上的冷峻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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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二章 丫鬟玉瓶
一直跪倒在地的桃儿听到身后的动静,心知救星到了,于是转头蓄着满眼的泪珠,哽咽道:“姨娘……姨娘……救我……”
离愁一个眼神,二等丫头玉瓶便紧着抽了桃儿两个大耳刮子,口中呵斥道:“正房当中哪里有你这奴婢说话的地方。”
刚要开口的茹云姨娘,口中的话,上来下去,梗在喉中,反复数次,她才鼓足勇气开口说道:“夫人,老爷,妾身来了。”
齐氏面色如常,发间宝凤簪珠光闪耀,她甚至带着三分笑意,“茹云姨娘你怀有身孕,还是先坐下吧。”
茹云姨娘原本打算从齐氏面上揣度几分实情,哪知齐氏面上竟是滴水不漏。虽是心中忐忑,她也只得暂且坐下,而后心怀忐忑道:“夫人一大早唤我过来,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茹云姨娘从齐氏面上瞧不出什么来,但她面上的忐忑之意却让齐氏瞧了个一清二楚。
齐氏端坐,神色自若,目光柔和,语带安慰道:“今晨院中出了些事情,之所以叫你过来,实在是因为你这丫头桃儿与此事有些干系。”
听到这里茹云姨娘心中一沉,双手轻攥,面色更是不由的僵硬了起来,她硬着嗓子说道:“妾身这丫头素来便是个直肠子,遇事行事皆是随心所欲,若是当真出了什么差错,也是因为性子直爽,口无遮拦的缘故。”
茹云姨娘几句话的功夫,便把有意扯到了无意上,她偷偷打量老爷与齐氏的神色。待瞧见老爷面色冷然,眉头带着不耐烦的神色,茹云姨娘心头一慌,不由看向齐氏。齐氏神色端庄,眼中带笑,于是茹云姨娘的一颗心又暂且安定了下来。
“桃儿这丫头性子确实直爽,行事也的确随心所欲。她本是姨娘的丫头,原不该我多管闲事的,但是今日之事,端的有些难断,所以才会特意请了姨娘过来……”齐氏犹豫道。
茹云姨娘左思右想,总是不得要领,桃儿明明在茹云阁中为何会被带进正房,何况她几乎一夜未眠,万籁俱簌之际,若是有个什么声响,她自然能够听见,但是她并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想到这里茹云姨娘突然想起了昨夜那似是梦中又仿若现实中听到的那一声轻响。那声音明明是院门被悄然打开的时候发出的声音。
莫不是昨夜桃儿偷偷出了茹云阁?但是她出了茹云阁之后又去了哪里?莫不是因为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茹云姨娘心中各种念头纷纷扰扰,搅得她一阵阵的头疼,她这千般念头万头思绪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所以想不出头绪的茹云姨娘开口说道:“莫说是桃儿这丫头,便是妾身有错在身也任由夫人处置。后院之人全凭夫人处置,若是这丫头做了什么错事,夫人直管家法处置,妾身绝无二话。”
齐氏点头欣慰道:“我第一眼瞧见你的时候便知道茹云你是个识大体的。如今看来,茹云姨娘果然有大家风范,行事颇为得体。”
被夸赞的茹云姨娘听到这话,心中非但没有丝毫放松,一颗心反倒重新提了起来,她一双眼睛有意无意的看向老爷,口中柔声说道:“夫人,桃儿这丫头究竟犯了什么事情?”
齐氏缓声说道:“此事还是由玉瓶来说吧。”
玉瓶身穿青衣,头梳丫髻,十五六的模样,一张利口说起话来,又急又快,像是竹筒倒豆子一般,“奴婢昨晚着了凉气,半夜十分便头痛不已,奴婢原本打算忍耐到天亮之后,再做打算。谁知那头疼竟是一阵疼过一阵,疼到最后奴婢在床上翻来覆去,无论如何也睡不着,所以奴婢便打算去厨房熬些姜汤来喝。”
“奴婢到厨房的时候,隐隐听到远处的梆子似乎响了三下,于是奴婢便提着灯笼进了厨房,奴婢把灯笼放在切菜的案板上,而后就找了块儿老姜细细切成薄片,奴婢又寻了个瓦罐,专心的熬煮起了姜汤。”
“约莫过了两刻钟的功夫,姜汤也熬煮的差不多,奴婢正要拿勺子盛姜汤,突然听到厨房门外有些动静。奴婢唯恐是贼,于是便吹熄了灯笼中的蜡烛,躲在了案板下面。正巧案板下面有个盛菜的筐子,奴婢便把筐子倒扣下来,躲在了筐子里面。奴婢这边刚刚躲好,厨房的木门“吱扭”响了一声,有人蹑手蹑脚走了进来。”
玉瓶讲的绘声绘色,在场众人神色各不相同,茹云姨娘茫然着双目,听得云里雾里,桃儿虽然垂着脑袋,但一双眼睛当中满是惊慌,而齐氏依旧是之前那副无波无澜的神色,便是连眉头也没有动一下,再说刺史李轶脸上的神色便有些微妙了。
刺史李轶面上似悲似喜,他并不看茹云姨娘,目光甚至一直躲避着茹云姨娘。每每茹云姨娘看过来的时候,李轶都会刻意垂下眼眸,并不与之对视。
茹云姨娘不知何故,玉瓶的话让她隐隐担忧,她又看向桃儿,发现对方一直低垂着脑袋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茹云姨娘看到这里颇有几分无助的意味,老爷显见不会帮自己,那么齐氏又会帮自己吗?
茹云姨娘暗暗打算,这边玉瓶却又开口道:“奴婢一时慌张,虽然吹熄了蜡烛,但却忘记了气味浓郁的姜汤和燃着火光的炉子。奴婢唯恐被人发现,便是大气也不敢喘一下,只拼命的捂着嘴巴,透过竹筐看向来人。也是凑巧,那人进屋之后正立在案板前,正是因为如此,奴婢才能瞧见她的穿着。”
“这人穿着双青色绣花软底鞋,鞋面绣着几朵的杏花,当时奴婢心中一松,只当是丫头半夜饿了,特意来寻东西吃。”玉瓶一口气说完这话,目光便转到了桃儿身上。
茹云姨娘如今一副心神全聚在玉瓶身上,听完这话,于是也随着玉瓶的动作,目光转至桃儿身上。
茹云姨娘上下打量,终于在桃儿脚上瞧见了一双青色绣花软底鞋,鞋面上绣着几朵的宝相花。苏陶陶穿唐记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苏陶陶穿唐记》,微信关注“热度文或者rd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五百七十三章 丫头金花
“可是等了一会儿奴婢却察觉出了不对,这人进屋以后,便直奔奴婢熬煮姜汤的炉子而去。奴婢当时就在想,若是腹中饥饿的话,笼屉里面就有现成的馒头,这人又为何会舍弃了馒头,而是选择了姜汤?”玉瓶说着皱起了眉头。
桃儿自刚才被玉瓶甩了几个耳刮子之后就一直垂着脑袋再不吭声,即便玉瓶讲到此处,桃儿依旧面无表情,似乎玉瓶口中之事,与她毫无干系。
茹云姨娘一双妙目则一直盯在摊儿脚下的绣花鞋上。这双鞋她今日之前从未见过,但是青色缎面上针脚细密的宝相花正是桃儿的最喜欢的花样,而这青色的缎子,似是年前夫人特意赏下来的。
茹云姨娘之前只当桃儿是口无遮拦惹了祸事,如今看来这件事情,并不似自己想的那般简单。
“这人或许只是口渴,一时闻到姜汤的味道,便直奔炉子而去?”离愁开口问道。
“我之前也是这般想的,但是这人接下来的动作,让我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这人慢慢的炉子旁边,定定站在那里,口中声说了句,“奇怪……”
“奇怪?她在奇怪什么?”离愁有意无意的看着桃儿问道。
“奴婢也不知她在奇怪什么,不过她这一开口,我倒是听出了她的声音,就是因为听出了她的声音,正是茹云姨娘身旁的大丫头桃儿的声音。当时奴婢还奇怪,不论她是渴了还是饿了,茹云阁中就有厨房,她为何要舍近求远反而来了正房。”
“想到此奴婢更是连动也不敢动了,正房亥时三刻下匙,桃儿姑娘又是如何进来的?所以奴婢打起精神看向桃儿,只可惜奴婢蹲在竹筐里,只能瞧见桃儿的一双绣花鞋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口中一直念叨着奇怪。”玉瓶说到这里,面上不由现出惊恐之色。
“她莫不是在找什么东西?接下来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呢?她有没有找到想要找的东西?”离愁立在齐氏身后,不紧不慢的问道。
玉瓶接口说道:“她像是在找什么东西一般,在厨房当中转来转去,不过没过多久,她便找到了她想要找到的东西,因为奴婢听到桃儿发出了一阵的欢呼声,接着便是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想必是桃儿姑娘把那东西拿在手上,之后她也不再走动,奴婢看不见她,也不知她当时是何模样。如此一来,奴婢更是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声,唯恐被她发现了踪迹。”
“过了约莫一刻钟的功夫,桃儿竟然一动不动,奴婢本就蹲在竹筐中,没一会儿的功夫双脚就又酸又麻,但苦于桃儿仍在屋中,奴婢便只一直忍耐着不出声,但越是忍耐的久了,奴婢的双脚像是针扎一般,又痛又麻又痒,就在奴婢坚持不住的时候,突然又有人进了厨房。”玉瓶神色惶恐道。
玉瓶说完这话,正房当中为之一静,齐氏不言,面色自若,头上的宝凤簪纹丝不动;刺史李轶,不言不语,面色不虞;茹云姨娘张口欲言,面色苍白,身躯微颤。
茹云姨娘偷眼看向李轶神色,对方神色冷然,并不朝她看上一眼。茹云姨娘喉中哽咽,她顿了几顿,终是开口说道:“玉瓶姑娘,你确定当时身处厨房那人,就是我这丫头桃儿?”
玉瓶一脸惊奇的看着茹云姨娘,口中困惑道:“茹云姨娘刚才莫不是没有听到奴婢所言?那么奴婢便再讲一遍罢。当时奴婢躲在竹筐里,并不能瞧清楚那人的模样,直到那人开口,奴婢这才听出那人的声音正是茹云姨娘身旁的大丫头桃儿的声音。”
“奴婢虽然与桃儿接触不多,但毕竟也有过几面之缘,也曾与桃儿客套过几句,并且桃儿的口音与府中众人不大相同,所以奴婢一下子便听出了那声音的主人正是桃儿。”玉瓶神色恭谨回了云姨娘的话。
茹云姨娘一颗心,咚咚直跳,她对着玉瓶随意的点了点头,便闭上嘴巴不再多言。反观玉瓶,目光明亮,神色坦然。
“那么之后进了厨房之人,又是何人?”齐氏终于开口问道。
玉瓶飞快的朝齐氏看了一眼,而后谦卑道:“那人进来之后也不说话,只朝着桃儿走过去。最后还是桃儿开了口,说道:“你来了?”而后那人才轻声回道:“你何时来的?”
“这人乍一开口,奴婢便听出了这人正是忍冬姑娘身旁的丫头金花。”玉瓶很快便揭开了谜底。
“金花?她半夜三更去厨房做什么?她又怎会与桃儿认识?”离愁惊道。
“这个奴婢就不知晓了,奴婢当时听见金花的声音,心里也吓了一跳。因为听金花话中的意思,似乎与桃儿极为熟识。”玉瓶摇头道。
茹云姨娘听到这话,连忙看向桃儿,奈何桃儿依旧垂头跪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茹云姨娘听到这里,身上一阵阵的发冷。若是只是关乎桃儿一人也就罢了,如今怎地又无缘无故扯上了金花?听玉瓶话中之意,这金花竟是忍冬姑娘的丫头。自己的贴身丫头怎么莫名其妙与正得宠的忍冬姑娘的丫头扯上了关系?
茹云姨娘不敢继续想下去了,她又侧头看向老爷,奈何李轶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她一眼,似乎对她极为厌烦。
茹云姨娘想到这种可能,登时心酸不已,她眼睛一酸,喉头一梗,就要落下泪来。
就在此时,有人递了一杯热茶过来,茹云姨娘猛然抬头,一脸感激的看着递茶之人。
递茶之人却是齐氏,齐氏面目柔和,看向茹云姨娘的眼睛极为柔和,甚至带着几分安慰的意味。
茹云姨娘慢慢接过了茶盏,洁白如玉的茶盏上面绽放着几朵盛开的牡丹,让人一瞧之下,便觉得安心。茹云姨娘慢慢喝下了茶水,身上这才缓缓暖和起来。
齐氏眼瞧着茹云姨娘面色好了些,这才看向玉瓶,开口问道:“金花何在?”
玉瓶面色突地变了,她面带惊恐的看了桃儿一眼,而后沉重的说道:“金花……她……死了……”苏陶陶穿唐记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苏陶陶穿唐记》,微信关注“热度文或者rd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五百七十四章 未卜先知
娇弱的茹云姨娘瞬间似是被冷风吹起的娇花,瑟瑟发抖起来。
“姨娘可是冷了?还不快些为姨娘备上汤婆子!”率先注意到茹云姨娘的齐氏轻呼道。
茹云姨娘摆摆手,仓皇道:“回夫人的话,妾身并不冷,不过……是素来胆子……听不得死人之事。”
齐氏面色一宽,温言宽慰道:“姨娘莫怕,待理清了此事之后,姨娘尽管回去歇着。”
“她自己做下的事情,又怎会害怕?”李轶突然开口道。
“老爷……”茹云姨娘面色煞白,不可置信的看着李轶。
李轶冷哼一声,冷冷说道:“你莫要在装出一副无辜的模样了。”
“老爷,妾身当真什么也不知晓,老爷为何会如此说呢?”茹云姨娘按下心中的悲痛,一脸委屈开口辩解道。
“也罢,你既然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那么便莫要怪我不给你脸面了。”李轶冷声说完,又示意玉瓶继续说下去。
玉瓶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艰难的开口说道:“奴婢一直躲在竹筐里,便是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之后奴婢听着金花似乎走到了桃儿身前,她二人便说起了什么下药之事。”
“当时奴婢听到这里,心中更为害怕。且不说桃儿身为茹云阁中的丫头为何会莫名其妙出现在正房当中。就说下药之事,便让人心中起疑。于是奴婢屏息静气的听了下去,果然听到她二人正在秘密商议给忍冬姑娘下药的事情。”玉瓶讲到这里,面露难色,几欲讲不下去。
最后还是离愁开口道:“如今大家都在夫人这里,有什么事情,玉瓶你直接讲出来便好,旁的自有夫人为你做主。”
玉瓶面色一缓,点头道:“奴婢听到桃儿说要给忍冬姑娘下药,还说只要忍冬姑娘生不出孩子来,那便威胁不到她们家姨娘在府中的地位。”
“简直是荒唐!”李轶突然勃然大怒道。
这一声仿佛一下子吼到了茹云姨娘心里,她先是瑟缩了一下,而后拿起帕子,捂住嘴巴,一脸惊疑的看着跪倒在地,呆若木鸡的桃儿。
“奴婢还听桃儿说,忍冬姑娘不过是个玩意儿,哪里配得上为老爷生孩子?她还说……还说……老爷的孩子只配得上……姨娘的金贵肚子,旁的人便是想都不要想。”玉瓶在李轶暴怒的眼神下,犹犹豫豫低声说道。
“简直是岂有此理,你在说旁人之前,可曾看看自己的出身?你说旁人是个玩意儿,你自己又是个什么东西?”李轶这次直接对着茹云姨娘厉声说道。
茹云姨娘向来只见过李轶柔情似水的一面,哪里见过李轶这般黑面无情的模样。她心中慌乱,一脸无辜,泪珠在眼眶当中转来转去,随着她的一声“老爷”,眼泪喷涌而出,化为面上一道凄美而又无助的泪痕。
“老爷,妾身进府多日,您还不了解妾身的为人吗?妾身能够进入刺史府中,已是天大的福分。如今有幸腹中又怀了老爷的骨肉,妾身已是万分满足。妾身又怎会……又怎会……做出如此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呢?”茹云姨娘面含委屈,苦苦哀求道。
“茹云姨娘倒是颇有未卜先知之能,如今玉瓶还未说出事情始末,姨娘便把一切揽在了自己身上……”齐氏身旁的离愁似笑非笑道。
茹云姨娘听到这话,心中一慌,她并不回答离愁的话,反倒继续对李轶说道:“老爷仔细想想,妾身自入府以来,恨不能日日守在茹云阁中。而后妾身有孕,原本还忧心老爷身旁无人伺候,之后老爷身旁有了忍冬姑娘伺候着,妾身还欣慰不已。当时妾身还想着若是忍冬姑娘也有了身孕,也能跟妾身做个伴儿,到时候咱们刺史府就更热闹了。”
李轶目光狐疑看向茹云姨娘,面上神色似乎并不打算开口,最后还是被茹云姨娘一直冷着的离愁开口说道:“姨娘说话之前也该仔细想想,当日忍冬姑娘前脚刚进了正房,姨娘后脚便火急火燎的闯了进来。奴婢记得姨娘当时也是满腹的委屈,满脸的泪水,与今日姨娘的模样如出一辙。”
茹云姨娘听到这话,浑身一冷,她仔细的回想着那一日的情景。
那一日她先是听桃儿说,老爷在正房当中宠幸了一个丫头,之后桃儿又一直说那丫头生得如何美貌,搅得自己心中烦恼,于是便起了去正房瞧瞧的心思。
而后杏儿出面阻拦,反被桃儿一顿讥讽,之后她更是凭着一股子的怨气与怒气闯入了正房中,正瞧见了老爷与忍冬相拥于床塌上的模样,也是自那件事情之后,她便被老爷禁了足。
而后她心中更加烦乱忧愁,彼时她还不知道自己被禁了足,又是桃儿鼓动她出门去找老爷,所以她便在桃儿的怂恿下与守门的婆子起了争执。
之后桃儿拿着鸡毛掸子狠狠抽打了那两个婆子,当时她心中还暗自觉得解气,如今看来,拿鸡毛掸子抽打那两个婆子,不过是把事情捅得更大些罢了。
果不其然,满脸是血的婆子又被老爷与夫人瞧了个正着,当时老爷看她的眼神当中充满了厌恶,她当时只顾着悲伤彷徨,并未细想其中细节。
如今看来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都是早就设计好的,就像是埋在水里的渔,只要深陷其中便再也挣脱不开了。
茹云姨娘突然一阵气闷,她掏出帕子捂住嘴巴,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之后,她才觉得略微好受了些。
她收起帕子,仔仔细细地看着桃儿,仿若从未见过这丫头一般。桃儿穿着件青色袄子,与她脚上那双青缎软底绣花鞋应该是同一块儿料子。
桃儿身上这青缎袄子做得极为合身,正衬托出桃儿鼓鼓的胸脯,细细的腰肢,原来桃儿这丫头,不知何时已长成了少女模样,而她头上簪着的银簪正是前几日自己赏她的那枚。
悄然成熟的少女身体,却看得茹云姨娘一阵心惊,她压下了心中震惊,望着桃儿,开口说道:“桃儿,你为何要这么做?”苏陶陶穿唐记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苏陶陶穿唐记》,微信关注“热度文或者rd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五百七十五章 如何救你
“姨娘……”桃儿猛然抬起头一脸委屈的看着茹云姨娘,眼眶微红,抖落着嘴唇,显些哭了出来。
桃儿的表情看在刺史李轶的眼中,便多了另外一层意味,他不耐烦的开口说道:“玉瓶,你把接下来的事情,讲给姨娘听听。姨娘记性不好,想来再听上一遍,或许能够记起一二来。”
李轶再不看茹云姨娘一眼,口中的称谓也变得疏离起来,茹云姨娘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她捂着心口,恨不能立时昏厥过去。
最后茹云姨娘并没有昏倒,因为玉瓶接下来的话,让她不能昏倒,也不敢昏倒。
“桃儿与金花又说了会儿话,因为她们的声音越来越,所以奴婢并没有听得太清楚,直到后来,金花突然大叫了一声,奴婢才觉察出不对来。紧接着奴婢便听到金花倒地的声音,如此一来,奴婢就更不敢出声了。”玉瓶说到这里,手脚轻轻战栗,面上更是一副恐惧的神色。
“桃儿竟然在厨房里面杀了金花?”离愁不可置信道。
玉瓶点头道:“的确如此,当时奴婢也没有想到桃儿竟然会在厨房当中下手,不过后来奴婢估摸着,就是因为没人会想到桃儿会在正房当中下手,所以她才故意如此行事。若不是奴婢亲眼瞧见,只怕奴婢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此事的。”
桃儿自刚才被玉瓶打了两个大耳刮子之后便一直垂着脑袋不言不语,刚才被茹云姨娘问话,她也不过开口说了两个字,而听到这里,桃儿突然仰起头来,开口说道:“玉瓶,你并未见到我杀人,仅仅凭着听到的声音就能断定我杀人,是何道理?”
“因为金花是被你拿腰带活活勒死的,你的腰带就是证据。”玉瓶神色凛然道。
茹云姨娘听得胆战心惊,目光不自觉的看向春花腰间,果不其然,春花腰间空空,哪里有什么腰带?
“我正在屋子里面睡觉,突然被你们抓了过来,哪里有功夫系什么腰带,你们若是不信,直管去我屋子里面查看,看我那腰带是否还在屋子里。”桃儿挺直脊背道。
无情不甘示弱道:“桃儿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你以为你把腰带藏起来,就没有人能发现你的罪恶行径了?可惜天恢恢,疏而不漏,你虽然带走了腰带,却遗落了另外一样东西在厨房当中。”
桃儿面色不变,瞳仁骤然一缩,张口说道:“玉瓶姑娘若是有什么证据只管拿出来罢。”
玉瓶横了桃儿一眼,冷声说道:“我早已把东西交给了老爷。”
桃儿这才当真惊慌起来,她看看李轶,目光又转向自家姨娘,而茹云姨娘自始至终都是一副震惊之色。
李轶听得不耐烦,正要开口,他身旁的齐氏却率先开口说道:“金花的尸体已经由府中的郎中看过了,确系是被人活活勒死的,她被杀死的时辰正是三更左右。”
茹云姨娘此时此刻,不得不开口说道:“夫人,这件事情不过是玉瓶的一面之词。桃儿与金花,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她为何要杀了金花呢?”
“因为她要杀人灭口,她用金钱利诱金花,让金花给忍冬姑娘下了药,导致忍冬姑娘腹中疼痛,流血不止。”玉瓶看着茹云姨娘高声说道。
茹云姨娘额间冷汗登时冒了出来,她此时此刻才霍然明白老爷为何会如此生气?她张口欲言,待看到老爷的脸色,便不再出声,只紧紧抓着手中帕子看向玉瓶。
“桃儿用腰带勒死了金花之后,便把金花的尸体拖了出去,奴婢心知此事事关重大,于是便从竹筐悄悄出来,一路跟着桃儿到了后院。”
“桃儿拖着金花的尸体,所以走得很慢,奴婢眼瞧着她把金花的尸体拖到了后院当中的一口枯井旁边,而后费力的把金花的尸体丢了进去。奴婢害怕被她发现,便先一步离开了后院,经历了这件事情,奴婢倒也顾不得头疼,因为担忧一直炖在炉子上的姜茶,于是奴婢便又回到了厨房里。也就是因此,奴婢才看到了被桃儿遗落在地上的证据。”玉瓶一口气说完了事情的始末。
而一直目瞪口呆的茹云姨娘听得身上一阵阵的发冷,她待要诘问几句,待瞧见面色灰白,浑身发抖的桃儿,口中的话,便再也问不出来了。
茹云姨娘不说话,齐氏却开口道:“茹云姨娘,这便是事情的始末,因为牵扯到桃儿这丫头,所以才会特意把姨娘请过来。”
茹云姨娘听到这里,不得不开口道:“妾身实在想不到竟然会出了这种事情。桃儿的性子我最是了解,她并不像是能做出这种事情的人。”茹云姨娘虽然疑心桃儿,但是此时此刻,她不得不这么说,也不能不这么说。
“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奴婢也没有想到桃儿竟然是这样的人,并且奴婢也想不通,桃儿不过是个的丫头,为何要冒此风险,专程到正房当中给忍冬姑娘下药。”玉瓶皱着眉头思索道。
玉瓶这话几乎说到了茹云姨娘脸上,茹云姨娘捏着帕子的手,几欲掐出血来,她打起全副精神,开口说道:“夫人,妾身实在想不到一夜之间,竟然会发生这般骇人听闻的事情。妾身也不知桃儿这丫头为何会如此行事。”
“想来是桃儿这丫头瞧见忍冬姑娘受宠所以起了妒恨之心。”齐氏一语双关道。
“一个的丫头怎么敢对主子起了妒恨之心?”李轶冷哼道。
齐氏轻描淡写的看着刺史李轶一眼,老爷这话中之意,似是要给忍冬姑娘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
茹云姨娘自然也听出了李轶话中之意,百般滋味涌上心头,她口中发苦,心神烦乱,正自彷徨纠结间,桃儿突然扑了过来,她跪倒在茹云姨娘膝下苦苦哀求道:“姨娘……姨娘……你说句话啊……姨娘……你救救奴婢吧……”
“你自己做下这般天大的错事,我如何能救得了你?”茹云姨娘冷声道。苏陶陶穿唐记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苏陶陶穿唐记》,微信关注“热度文或者rd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五百七十六章 不寒而栗
桃儿猛然抬头看向茹云姨娘,她眼中含泪,面带绝望,止不住的伤心问。道:“姨娘……您不管我了吗?”
茹云姨娘心中一软,但是事关重大,若是她揽过此事,只怕就此失宠,若是抵死不认,或许还有转机,于是她硬起心肠道:“桃儿,我虽然不知晓你为何会做下此事,倒是如今证据俱在,我也帮不了你。”
桃儿听到这话,手上一松,丢开了茹云姨娘的衣角,被丢开的衣角旋转着慢慢的绽开,桃儿突地冷笑了一声,张口说道:“奴婢所作的一切的都是听命于姨娘,如今事败,姨娘把把自己择了个一干二净,哪里还管奴婢的死活。奴婢伺候姨娘数年,如今竟落得如此下场。姨娘如今怎地如此狠心?”
茹云姨娘脑中霍然懵了一下,她实在想不到桃儿竟然会如此倒打一耙,她指着桃儿,捂着胸口,急声说道:“桃儿,你胡说什么呢?我何时交代过你什么事情?你怎么能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到我身上呢?我从来就没有指使过你做这件事情?”
“奴婢不过是个的丫头,忍冬姑娘即便再过受宠与奴婢又有什么干系?若不是姨娘交代,奴婢便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做下这般杀人灭口的事情?何况,奴婢即便要给忍冬姑娘下药,也没有途径找到这般狠辣决绝的毒药。”桃儿一梗脖子,做出了一副鱼死破的姿态来。
茹云姨娘眼前阵阵发黑,若不是指尖死命的掐着掌心,只怕她早已昏厥过去了,“桃儿……桃儿……你究竟收了谁的银子,为何要这般陷害我?”
“你简直是可笑之极,谁会收买了你的丫头陷害你?是被你害得卧病在床的忍冬?还是一直对你照顾有加的夫人?莫不是你觉得是我指使桃儿做的?”李轶面色铁青道。
茹云姨娘登时语塞,她抬眼看向齐氏,齐氏面色如常,甚至对着茹云姨娘笑了一下。
茹云姨娘一见齐氏面上微笑,心中更是心惊肉跳,因为齐氏面上含笑,眼神当中却蕴含着淡淡的讥讽。
“可是老爷,妾身真的没有这么做啊,妾身也不知道桃儿为何会这么说啊,妾身真的是被冤枉的啊……”茹云姨娘抓住机会哀求道。
“姨娘,你是被冤枉的,那么奴婢呢?奴婢一心一意为了姨娘,结果姨娘为了自己,这般狠心抛下了奴婢,不管奴婢的死活。奴婢可是跟了姨娘数年,如今落得这般下场,奴婢心中实在不甘。”桃儿对着茹云姨娘痛哭流涕道,奈何茹云姨娘神色怔怔,并不言语。
待瞧见茹云姨娘神色怔怔之后,桃儿便转而拜倒在齐氏身前,高声哭泣道:“求夫人救救奴婢吧,奴婢不过是个下人,姨娘让奴婢怎么做,奴婢哪里敢反抗,奴婢只能按照姨娘的吩咐做事啊。”
齐氏柔声道:“桃儿,你且说说,你是怎么给让金花把药下给忍冬姑娘的?”
桃儿想都不想,便张口说道:“奴婢给了金花五十两银子,之后金花便答应把药悄悄地下到忍冬姑娘的膳食当中。”
“那么,桃儿你那五十两银子从何处得来的?”齐氏接着问道。
“那五十两银子是姨娘给的,还有那包药也是姨娘给的。”桃儿干脆的说道。
“那桃儿你可知晓,姨娘给你那药是从何处得来的?”齐氏看着桃儿,柔声问道。
“那药是姨娘家的远房亲戚给的,那婆子前些日子打着看望姨娘的名头,特意把那药送进了府中。”桃儿脆声说道。
茹云姨娘张口道:“桃儿……那婆子明明是你带进来的……”茹云姨娘自然无法说出那婆子进府的真实原因,只能含糊其辞道。
“那婆子自然是奴婢带进来的,姨娘的远房亲戚进门自然不能姨娘亲自去迎,所以奴婢便去把那婆子接入府中。”
“之后奴婢把那婆子带进了姨娘屋子里面,结果进了屋子之后那婆子又说有话要与姨娘单独说。”
“所以奴婢只能退了出来,后来的事情奴婢啊便不知晓了。之后又过了几日,姨娘就单独把奴婢叫进房中,给了奴婢五十两银子,外加一包药。还说若是此事若是能成,就重重有赏。”桃儿口吃伶俐,说得头头是道,仿佛这些事情就发生在昨日一般。
茹云姨娘周生冰冷,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才好。莫不是从那婆子进府之时,这便已结成,只等着自己自投罗?但若是当真如此的话,这布局之人,目光长远,简直让人不寒而栗。
茹云姨娘目光在刺史李轶与齐氏身上来回游走,李轶面色冷峻并不看她一眼,齐氏却施施然对她回以微笑。
茹云姨娘慌忙移开了视线,垂下眼眸,思索了片刻,而后满脸失望的看着桃儿。
这丫头怕是自上次挨了板子之后便恨上了自己罢,她先是自怜自艾,而后又刻意在自己面前讨好卖乖,紧接着让自己一点点的远离了杏儿,每日里只让桃儿自己在身前伺候。
想到之前之事,茹云姨娘暗自悔恨,自己当真是蠢,蠢得无可救药,如今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她只能看着齐氏继续问桃儿道:“桃儿,之后你又如何与金花搭上了线?”
桃儿说出了一切,神色当中透着轻松,听到齐氏问话,她想也不想的接口说道:“奴婢借着去库房领东西的功夫与金花搭上了话,也是凑巧,她之前竟然也在清河县待过,所以奴婢很快便与她搭上了话。”
“之后奴婢便瞅准机会与她说了此事,金花原本还犹豫不决,直到奴婢拿出了二十两银子出来,奴婢告诉她若是成事,还能再得三十两银子,于是金花想也不想的便答应了下来。”
“之后奴婢与金花又见过几次面,都是借着去库房领东西的功夫见的面。之后奴婢又把姨娘事先交代的话,一一给金花说了,金花也把忍冬姑娘的喜好告诉了奴婢。”
“之后老爷接连几日都宿在忍冬姑娘房中,姨娘一急之下,便催促奴婢赶快行事。”桃儿刻意躲过茹云姨娘诘问的目光,一双眸子只盯着齐氏,神色恭谨道。苏陶陶穿唐记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苏陶陶穿唐记》,微信关注“热度文或者rd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五百七十七章 拔舌地狱
“之后奴婢便寻了个机会跟金花周全了此事。金花也趁着给茹云姨娘熬煮燕窝粥的机会把那药放入了燕窝粥当中。而后奴婢便把余下的三十两银子给了金花,还要劝她趁夜色遮掩,快些离开刺史府。结果金花非但不肯走,反倒威胁奴婢再给她五十两银子,不然就去忍冬姑娘那里揭发奴婢。”
“她还说到时候就说是被奴婢胁迫的,把一切责任都推到奴婢身上。奴婢一个生气,便随手拿起擀面杖打在金花头上,奴婢本打算吓唬她一下,谁知她就这么死了。奴婢真的没有使劲,不过是轻轻打了她一下……谁知道……她就这么死了……”桃儿一口气讲完了整件事情,随即垂下头去,等候齐氏发落。
齐氏沉吟不语,刺史李轶早已按耐不住,沉声呵斥道:“杀人偿命,把她拖下去。”
桃儿瞪大了眼睛,抬头看向李轶,仓皇求饶道:“老爷……老爷……饶了奴婢吧……奴婢也是不得以而为之啊……”
“不得已而为之从你口中说出来,简直是玷污了这几个字,还不快些把她拖出去。”李轶不耐烦道。
桃儿这才慌了神,她抬眼看了看齐氏,而后又丢开齐氏裙摆,转而跪行至茹云姨娘身旁,泪涕齐下,苦苦哀求道:“姨娘……姨娘……奴婢从头到尾都是听姨娘的话行事的啊……姨娘怎么能不管奴婢死活呢……姨娘……姨娘为奴婢求求情吧……”
桃儿一番悲痛欲绝的话说下来,茹云姨娘并没有看桃儿一眼,甚至没有一丝反应,只一副沉浸在自己思维当中的反应。
桃儿心中惊慌,她慌乱中扯起茹云姨娘的裙摆,泪流满面道:“姨娘……姨娘……你救救奴婢吧……”
茹云姨娘这才回神,她定定的看了桃儿一会儿,伸手缓缓拉出了自己的裙摆,面色平静,语气当中再无一丝情感,“桃儿,你当真要害死我吗?”
桃儿惶然丢开了茹云姨娘的裙摆,满脸委屈的哭道:“姨娘这话是什么意思……奴婢为什么要害姨娘呢?奴婢宁愿自己死,也不愿连累姨娘啊……姨娘这是不管奴婢了吗?姨娘你怎地如此狠心……”
茹云姨娘突地笑了一声,慢悠悠的说道:“桃儿你当真愿意自己死,也不愿意害我吗?”
桃儿一愣,仿佛没想到茹云姨娘竟然会如此说,她愣了一下,方才结结巴巴说道:“奴婢自然……愿意……为了姨娘……去死……”
“那你就去死吧……”茹云姨娘轻笑道。
桃儿面色一白,不自觉的松开了茹云姨娘的裙摆,她怔怔的看着茹云姨娘,不可置信道:“姨娘……”
“怎么……你不愿意吗……桃儿?”茹云姨娘面色如常,看向桃儿的目光似与平日里一般,充满了温情与柔和。
桃儿目光悄无声息的从茹云姨娘的裙摆转移到了齐氏的裙摆上,她简直想不到一向柔和的茹云姨娘竟然会做出如此反应,一时之间竟然不知该做出如何反应?
“看来桃儿你当真不愿意呢?”茹云姨娘轻轻柔柔的说道。
桃儿这才犹豫着接口说道:“奴婢……自然……愿意……为了姨娘……舍了性命……”
“老爷也说过杀人偿命,我虽然身为桃儿的主子,但她既然犯了错杀了人,我自然也不会包庇她。如今金花已死,杀人偿命,便由桃儿把命抵了吧。”茹云姨娘再不看桃儿一眼,只一脸决绝的看向刺史李轶,口中决绝说道。
李轶还未开口,桃儿便惊呼道:“姨娘……你把所有的错处都推到奴婢身上……你就不怕半夜被冤魂索命吗……”
“金花是你杀的又不是我杀的,即便金花化为厉鬼,要来找的人也是你,而不是我。”茹云姨娘重新把目光投到桃儿身上,语气柔和道。
“那姨娘害了忍冬姑娘之后,当真能够高枕无忧吗?”桃儿索性与茹云姨娘撕破了脸,高声说道。
“忍冬姑娘是谁害的,谁心里清楚。桃儿你可听说过,十八层地狱当中有一拔舌地狱,凡在世之人,挑拨离间,诽谤害人,油嘴滑舌,巧言相辩,说谎骗人。死后被打入拔舌地狱,鬼掰开来人的嘴,用铁钳夹住舌头,生生拔下,并非一下拔下,而是拉长,慢拽……。不知道桃儿的舌头能够被拽多长,想来桃儿能言善辩,又最善扯谎,舌头定然能够被拉扯的很长……”茹云姨娘话音轻柔,面上更是一片柔情,令人毛骨悚然的话从用轻柔的声音说出来竟又带出了一股奇异而又诡秘的令人毛发耸然的意味。
桃儿一惊,不由自主的捂住了嘴巴,连连后退,再不敢言语,生怕一说话,就被人拔出了舌头。
“拔舌地狱过了之后便是剪刀地狱,铁树地狱,桃儿你就不好奇剪刀地狱是什么样吗?”茹云姨娘笑着说道。
桃儿连连后退,垂着脑袋,捂着嘴巴,甚至不敢抬头看茹云姨娘一眼。
“你简直是疯了。”李轶张口说道。
“老爷,是桃儿这丫头信誓旦旦的说,要为妾身献出生命的,谁知妾身不过试她一试,她便露了怯出来。妾身行得正坐的端,不怕被人往身上泼脏水。如今苦于没有证据能证明自己的清白,所以妾身恳请老爷将妾身一生都禁足在茹云阁中。”茹云姨娘目光坦然,看向李轶的目光当中没有委屈,只有决绝。
她原本眉目多情,一眉一眼之间皆是柔情,如今做出这么一副刚强的模样,倒把李轶看得另眼相待。
“姨娘说什么傻话呢?你如今有孕在身,只须一门心思的安心养胎,旁的事情,你莫要担忧,也无须担忧。至于忍冬姑娘之事,我会为她请来名医,想来能够治愈她的身体。”齐氏在李轶身旁,温言说道。
李轶听到这话,看向茹云姨娘目光当中的一丝柔情登时消散不见,茹云姨娘虽然娇美柔弱,但哪里及得上忍冬姑娘的媚眼如丝。
“既然你如此说,那便如你所愿罢。”李轶说完这话,起身离去,离开前,并未再看茹云姨娘一眼。苏陶陶穿唐记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苏陶陶穿唐记》,微信关注“热度文或者rd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五百七十八章 溃烂腐朽
“老爷……老爷……”茹云姨娘苦笑一声,抬眸看了一眼李轶离开的背影,不等李轶出门。
李轶的背影颀长,行走间风度翩翩,每次李轶离开时,她总是痴痴的看着他的背影,心中不免惆怅,不知下次见面在几时。
而如今,明明知是最后一面,她心中却再无往日的百般柔情,她决绝的转过头来,再不看他一眼。
“茹云姨娘,你这又是何必?”齐氏一脸惋惜,柔声说道。
“夫人,桃儿犯错,妾身也有责任,等到妾身生下孩儿之后,便抱到夫人房中罢,妾身这一生都不会再出茹云阁半步。”茹云姨娘敛容起身对着齐氏盈盈拜倒。
齐氏听到这话,不免惊诧,她上下审视着茹云姨娘,奈何茹云姨娘头垂于胸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桃儿眼见大势已去,不甘心的凑到齐氏身旁,擦着眼泪哀求道:“求夫人救救奴婢吧……奴婢实在是别无他法啊……夫人……”
齐氏坐起身来,仔细打量桃儿一番,似笑非笑的看着桃儿说道:“老爷也说了杀人偿命,你既然杀了金花,自然要为金花抵命。如今还未出正月,不宜见血,不如就使贴加官罢。”
“夫人……饶命啊……夫人……”桃儿闻言,登时面色灰败,瘫软在地,讷讷不能言语,她默了一会儿,而后又猛然爬起,对着齐氏“咚咚”磕起头来,边磕头边求饶道。
“离愁,把她拖出去。”齐氏对着离愁说道。
离愁躬身领命,随手拿出帕子,塞进桃儿口中,一个巧力,拖着桃儿出门去了。
“地上凉,姨娘快些起来罢。”齐氏亲手扶起茹云姨娘,示意茹云姨娘起来。
茹云姨娘这才慢慢起身,她对着齐氏深深行了一礼,开口说道:“夫人保重,待妾身生下孩子之后,自然会让人送来正房,到时这孩子便有劳夫人照料了。而妾身此生再不会踏出茹云阁半步,妾身别无他愿,只求青灯古佛了却残生。”
“茹云姨娘,你原本不必走这条路的。”如今正房当中只余二人,齐氏开口也无需顾忌那么许多,所以对茹云姨娘直言说道。
“夫人,妾身自有孕之后,做了诸多错事,如今实在无颜面对老爷与夫人。茹云多谢夫人垂怜,妾身日后定然在茹云阁中为夫人祈福,希望夫人能够长乐无忧,老爷能够官运亨通,咱们刺史府能兴旺发达。”茹云姨娘说完这话,便起身对着齐氏点了点头,之后再不停留,翩然出门去了。
齐氏看着茹云姨娘的目光意味深长,没想到她倒是个聪明的,这一招壮士断腕,倒是使得漂亮。她自请而去,自己倒是拿她毫无办法。
齐氏轻叹一声,不知是感叹桃儿这将死之人,还是感叹茹云姨娘这自请幽闭终生之人。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也没人猜到她在想什么。
茹云姨娘缓步出了正房,外面天色早已大亮,太阳初升,照得人身上暖洋洋的,茹云姨娘却是周身冰冷,她抬头望天,阳光刺入眼中,瞳仁酸涩,几乎忍不住落下泪来,但她却觉得欢喜非常。
茹云姨娘贪婪地看着太阳,感受着阳光洒在身体上面,暖和而又绵软的感觉,她从未有一刻,这般留恋日日都能看到的太阳。
过了许久,茹云姨娘才恋恋不舍收回目光,从容不迫的掏出帕子,慢条斯理的擦去了手心的冷汗,她擦的极为仔细,便是连指缝当中无意挂着的一丝棉絮也细细揩去。
绣着杏花的帕子,被茹云姨娘擦完了手心的冷汗,便失去了存在的意义。茹云姨娘轻轻抛去手中的帕子,任由洁白的锦帕坠入青石板上,染上了尘埃。
“姨娘,奴婢送你回去罢。”却是离愁不知何时走到了茹云姨娘身旁,看着茹云姨娘,低声说道。
茹云姨娘侧头看了离愁一眼,而后轻笑一声,“一个人的路太过寂寞,有离愁姑娘陪着,倒也不错。”
离愁面带诧异,垂首恭谨道:“奴婢会陪着姨娘到茹云阁中。”
“有些路总要自己走下去,有幸让离愁姑娘陪着我走完这段路,也算是我的荣幸。”茹云姨娘一脚踏在沾染在尘埃当中的帕子上,她不动声色踩了一脚,便施施然的先行离开了。
离愁随后半步,有意无意地看着污了半边的帕子上面那朵水灵灵的杏花。杏花粉红娇艳于春日绽放枝头,杏果却是于初夏结涩果于枝叶中,一红一青,一甜一涩,同生一树,两般模样,离愁轻叹一声,随着茹云姨娘出门去了。
两人不紧不慢的出了正房院落,茹云姨娘且行且看,一时朝着矗立的假山呆呆望去,一时又立在亭中遥遥看向远处的亭台楼阁,绿瓦红墙,一时她又立在后院的一孔石桥上凝神看着桥下碧水当中畅游的鱼儿。
“这鱼儿一生只能游弋于深宅后院当中,也不知是她们的福还是她们的祸。”茹云姨娘轻叹道。
“无论是福是祸都不是它们能够选择了的,或许这就是它们的命,无从选择的命运。”离愁望着水中游弋的鱼儿,轻声说道,唯恐惊动了水中的鱼儿。
“命运?无论命运如何,总也逃不开这一方池塘当中……”茹云姨娘目露怜悯道。
“它们若是离开了池塘,只怕立时就会缺水而死。”离愁接口说道。
茹云姨娘这次并没有回应离愁的话,她只是忧郁而又淡然的看着脚下的一方池塘,以及当中无知无觉,不知天地的鱼儿。
寒冬已是强弩之末,春意隐于池塘枝桠当中,现于年轻俏丽的丫头身上,府中上下的丫头们俱已换上了春装,浅绿色的春装似是春日柳树新发的嫩芽一般娇软喜人。
茹云姨娘听着丫头们的欢声笑语,眼中看着丫头们身上绿意盎然的绿色襦裙,一颗心不知是羡慕还是苦涩。
她定定地看着丫头们,直到那一抹绿色消失在拐角,她仍未收回目光。她们的人生如同枝头上的嫩芽一般,刚刚开始;而她的命运,则像是浸泡在水中的花朵,乍一看仿似生于枝头一般娇艳,其实内里早已溃烂腐朽。苏陶陶穿唐记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苏陶陶穿唐记》,微信关注“热度文或者rd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五百七十九章 来历不明
茹云姨娘自那日之后,再也不曾踏出茹云阁一步,只每日守在茹云阁中抄经念佛,对外界的一切都不闻不问。
而原先受宠的忍冬姑娘身体却不大好,一直卧病在床,虽然每日拿药养着,但身体总也不见起色。
刺史李轶忧心不已,遍寻了庆阳府的名医,奈何忍冬姑娘的身体却一日不如一日。
齐氏特意又选了两个伶俐丫头,日日守在忍冬姑娘身旁端茶送水,喂药喂饭,一边又特地关照了茹云阁,务必让茹云姨娘的膳细可口。
如此一来,刺史府后院重新归于平静,只是这平静当中透着几分诡异,像是平静河面下的暗涌,不知何时就会翻出水面,生出轩然大波来。
而离庆阳府百里之外的宋如是如今最关心的问题则是那首饰铺中挑衅的娘子究竟是谁?
她那日与王公子在抬头见酒楼枯坐半晌,打了半天的太极,结果到最后也没套出那娘子的来历,只是知道她出身高贵而又复杂。
而王公子摆明了知晓一切,偏偏故弄玄虚。宋如是料想王公子是有些说不出口的难处,所以才会特地寻了此地,想要点醒自己。
奈何宋如是百思不得其解,因为她从不曾留心长安城中的豪门巨贵。而王公子之后含糊其辞,再不提起那娘子的出身。
宋如是枯坐半天,竟然没有注意到抬头见的伙计竟然无声无息当中换了人。
她带着一脑门的官司,回了永兴坊,临推开院门之前,她掬出一面笑意出来,敲开院门,开门的不是春花而是蜡梅。
瞧见主子回来,蜡梅高兴地说道:“娘子,你可算是回来了,你若再不回来,咱们院中的青石板都要被春花姐姐的鞋底磨穿了。”
“这又是为何?”宋如是说话间进了院子。
“春花姐姐实在惦记娘子,又不停地懊悔,说是早知道陪着娘子一起出门去了。”蜡梅关上了院门,眼瞧着宋如是朝着后院而去,便也随着她进了后院。
“祖母可曾回来了?”宋如是问道。
祖母自缘觉大师父来了之后,便时常随着大师父去城外,一个讲经,一个听经。
所以宋如是才会有此一问,身后的蜡梅笑道:“老夫人还未回来,她出门前特意嘱咐不让奴婢陪着,想来今日也不会回来的太早。”
“如此也好,有些个爱好,也算是一门营生,也省得她老人家日日呆在这一方院当中,太过无聊。”宋如是神色淡然道。
蜡梅随声附和道:“娘子说的是,老夫人之前虽说也高兴,但总透着一分不痛快。自打缘觉大师父来了之后,老夫人便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整日里都喜笑颜开,神清气爽的。”
“如此甚好,春花呢?”两人说话间,已进了后院当中,宋如是扫视一圈,并未发现春花的身影。
“春花姐姐在前院啊。”蜡梅随后说道。
“前院?”宋如是狐疑道,刚才她进门的时候并未瞧见春花。
“自打三爷走了之后,春花姐姐便一直呆在娘子房中,一会儿懊恼一会儿微笑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蜡梅抿嘴笑道。
“不是说春花在忧心我吗?”宋如是反问道。
蜡梅捂嘴笑道:“娘子待会儿见了春花姐姐,一瞧便知。”
宋如是带着三分好奇三分疑问,又从后院拐到了前院,她穿过游廊走到屋檐下的时候就听到了屋子里面春花响亮的笑声。
宋如是被她笑声逗得一笑,伸手撩开了门帘,进了屋,对着春花笑道:“你这丫头究竟碰到了什么高兴的事情,还不快些讲出来,让我一同高兴高兴?”
春花被吓了一跳,一个回身,看见宋如是,她的脸腾的一下红到了脖子根。她垂着脑袋,口中讷讷道:“奴婢并不曾高兴什么……”
宋如是笑而不语,她走到春花面前,歪着头,仔细打量春花的神色,只唬得春花使劲朝胸前勾着头,不肯与宋如是对视。
宋如是直起身子,不慌不忙道:“可是因为三爷?”
春花的声音比蚊子的嘤咛声大不了多少,“娘子如何得知?”
“因为我出门的时候瞧见三爷了。”宋如是好心解释道。
春花这才回神想到,朱三爷来得时候,娘子还未出门,想到这里,她突然抬头起来,一脸关切道:“娘子,你刚才究竟去了哪里啊?害得奴婢一直在担心娘子。”
“你担心我的方式就是在我的屋子里面狂笑吗?”宋如是看着春花的眼眸,一脸平静道。
春花“啊”了一声,重新垂下头去,扯着腰间系着的荷包,低声说道:“娘子莫要打趣奴婢,了奴婢是真的担心娘子。娘子生得如此美貌,出门的时候若是没有奴婢护着,可如何是好?”春花虽然娇羞赧然,但仍不忘记拍宋如是一记马屁。
此话果然受用,宋如是面上的微笑更加和煦了三分,她点头认可道:“我今日出门的时候,没有春花你护着,却是出了些事情……”
“娘子究竟出了什么事情?可是遇见了不长眼的登……人?”春花一个“登徒子”未说出口,便急忙转变了话音儿。
“我今日确实碰见了一人……这人也确实找了我的麻烦……”宋如是语气沉重道。
“什么人如此大胆,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如此大胆,奴婢这就去告诉大公子去。”春花气得一蹦三尺高,她挽起袖子,就要去找大公子为自家娘子出头。
“春花,你莫要去……”宋如是阻拦道。
“娘子之后还是莫要自己出门了,但是此事还须告诉大公子才是,一来大公子能够为娘子出头,二来日后娘子出门,大公子自然会陪着娘子出门。”春花看着不欲声张的宋如是,圆圆的眼睛当中满是困惑,她不解的说道。
“春花你可知我为何不让你去找大公子?因为此事……就是因他而起……”宋如是喃喃说道。
“什么?竟然与大公子有关?”春花的脑子当中一时间涌入了几十种可能,但是每一种可能都显得那么不可能。苏陶陶穿唐记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苏陶陶穿唐记》,微信关注“热度文或者rd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五百八十章 一语成箴
宋如是点头,面上换上了一副沉重的表情,如水的眼睛当中浸着一片黑压压的云,她沉声道:“对,此事正是因大公子而起。”
春花脑中登时又涌出十几个念头来,“大公子莫不是在外面有人了?”“那人究竟是男人还是女人?”“那女人生得是何模样?”“若是男人那男人又是何模样?”“大公子如此人物,什么样的男人才能配得上他?”
她仔细看着自家娘子的神情,语带不确定的说道:“莫不是大公子在外招惹上了什么人?”
宋如是垂下眼眸,一脸沉重地点头道:“正是如此。”
“什么?大公子竟然真的在外面招惹了别人?”春花如同炸了毛的公鸡一般,撸起袖子,状似个女壮士。
“我今日之所以出门,本来打算去首饰铺给你添妆,结果我刚挑选了几枚金钗,那娘子便突然出现,抢走了我精心挑选的那几枚金钗。”宋如是一脸沉重道。
春花听到这里,倒是突然平静了下来,她慢条斯理的伸展了袖子,又神色自若的抹平了衣袖上的每一道褶皱。
做好了这一切的春花故作平静,但是她鼓得高高的腮帮子终究透出了她的心如刀割,“这娘子夺人所爱,实在可恨。”
宋如是听到春花这一语双关的话,心中好笑,面上依旧一副沉重模样道:“金钗被抢之时,我尚未想到此节,直到那娘子点明了此事,我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大公子在外面又招惹了桃花。”宋如是说完这话,眼中乌云几欲落下雨来。
“哼,大公子也真是的,做什么不好,偏偏招惹了这么多个烂桃花出来,前有魏弋儿,后有这莫名其妙的娘子。咱们前脚刚刚打发走了魏弋儿,紧接着后脚又来了这莫名其妙的娘子。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真是让人烦恼。”春花因为金钗之事,对一向敬仰的大公子也生了意见,于是气呼呼的说道。
“可不就是如此。”宋如是轻叹一声,这才重新开口道:“我瞧今日这娘子似是世家之女。”
春花面上怒意一收,取而代之的满脸的谨慎,连她脸颊的酒窝当中也透着满满的谨慎,她思索道:“娘子,若是那娘子是世家之女,只怕不好对付。”
宋如是点头道:“我听王公子说,那娘子的家事有些特殊。”
“娘子刚才瞧见王公子了?”春花目光复杂道。
“王公子可能是为了提点此事,所以特地出现,而后去抬头见酒楼,告诉了我这娘子的出身。”宋如是开口解释道。
“娘子,说起抬头见酒楼,奴婢倒是好奇,抬头见酒楼内如今的菜式如何?”春花转而问起了她一直关切之事。
宋如是不置可否道:“当时我并未注意此事,但是酒楼内的客人并不是许多。”
“奴婢曾经有幸见到过抬头见的东家,只是可惜那般温文尔雅的郎君竟然会被飞飞姑娘这般的人给哄骗了去。”春花叹道。
“他与飞飞姑娘本就是前缘未尽……”宋如是也随之叹道。
“飞飞姑娘坏事做尽,没想到竟然还能得到如此再续前缘的结局。由此可知,做人实在不用太过善良。”春花面露不甘道。
“春花,人活一世,不过守心而已。咱们不是为了旁人而活,也不需要活在旁人的眼光当中,咱们只需要守住自己的初心便好。再说飞飞姑娘,她现在过得或许并没有咱们想象中的好。”宋如是瞧见春花一脸的愤怒,生怕她想不通此结,以后做下了错事,于是便开口劝慰道。
宋如是不过是无心之言,却是一语成箴,道尽了飞飞姑娘的苦楚。
飞飞姑娘一身青布衣,头戴老式银簪,正坐在一所破落的院子当中,卖力的洗着面前木盆当中堆成山的衣裳。
“不过几件衣服就洗了两个时辰,你这死丫头怎么动作这么慢!”有一矮胖夫人从正房出来,抄起一边的笤帚,对着飞飞姑娘背上狠狠抽去。
飞飞姑娘一个不防,身子前倾,差点一头杵进面前的木盆里。
矮胖婆子兀自不解气,举起笤帚疙瘩对着飞飞姑娘没头没脑的抽了起来。
飞飞姑娘一声不吭,伸手护住头脸,她也不敢躲,只每次笤帚疙瘩携着劲风狠狠落在身上的时候,眼中闪过一丝怨毒。
那矮胖婆子又打了一阵,这才一把丢掉手中的笤帚疙瘩,恶声恶气的说道:“老娘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了,才会买了你个好吃懒做的丧门星回来。”
飞飞姑娘对矮胖婆子的咒骂恍若未闻,她缓缓松开了捂住头脸的手,而后垂下头,又默不作声洗起了木盆当中的衣裳。
矮胖婆子看见飞飞姑娘这幅模样,心中便生出一团无明火来,她随手脱下脚上穿着的木底鞋子,对着飞飞姑娘浸在木盆当中的一双素手,狠狠砸去。
她边打边骂道:“你这个要死的丫头,浪费了老娘这么多皂角粉,看我今日不打死你。”
矮胖婆子蓄意找事,下手间自然没有轻重,飞飞姑娘的手早已不复花间酌当中白嫩模样,而是变得指节红肿粗大,靠近掌心外侧的地方,裂出了一道道深深的红色口子。
如今被这矮胖婆子一打,血口炸裂复又流出血来,所谓十指连心,飞飞姑娘却是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仿佛此刻被打的那人并不是她,流出血的手也不是她的一般。
矮胖婆子被飞飞姑娘一脸麻木的模样唬了一跳,待瞧见飞飞姑娘手上的鲜红的血顺着指尖流入木盆当中之后。
矮胖婆子重新暴怒起来,她拿着木鞋对着飞飞姑娘脸上狠狠抽了一下,用力之大,飞飞姑娘登时嘴角见血。
“你这死丫头若是污了老娘的衣服,老娘今日就活活的打死你。”矮胖妇人举起鞋子又对着飞飞姑娘头上狠狠抽了几下,这才骂骂咧咧的弯腰穿上鞋子。
飞飞姑娘神色麻木,她举起衣袖揩去了嘴角淌着的温热的血,又抚平了鬓边的头发,而后随手拔下了头上的银簪,递给面前那矮胖婆子。苏陶陶穿唐记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苏陶陶穿唐记》,微信关注“热度文或者rd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五百八十一章 落入尘埃
矮胖婆子一瞧见银簪,一双三角眼登时眯了起来,她一把夺过飞飞姑娘手中的银簪,口中嘲讽道:“算你识相,也知道你生得这幅鬼样子,配不上这枚银簪。”
飞飞姑娘从头到尾未发一言,她见那婆子把银簪收入袖中,便重新低下头去,撩起盆中的污水,洗去了手上的血痕,而后重新埋头洗起木盆当中的衣裳来。
双手浸在冰冷的污水当中,裂开的伤口上的刺痛登时变得麻木起来,就像是她的一颗心一般麻木不堪。
飞飞姑娘垂下眼眸,木盆当中污水蓦然开出了水花,矮胖婆子只顾着摩挲着袖中的银簪,并不曾看飞飞姑娘一眼。
“你手上冻疮犯了,洗好了盆中的衣服就去屋里歇歇罢。”矮胖婆子笑眯眯的说道。
飞飞姑娘并不抬头,只垂着脑袋,闷声问道:“可曾……有郭郎的消息?”
矮胖婆子轻蔑道:“他好不容易才甩掉了你这个麻烦,你觉得他还会回来吗?”
飞飞姑娘手上的动作一顿,一息以后,她才坚定的说道:“他一定会回来的。”
矮胖婆子冷笑一声,“我实在不愿扫姑娘的兴,但有句实话,我若不讲出来,心中实在憋闷。在我看来,只要是眼睛不瞎的人,但凡离开了姑娘只怕都不会再回来了罢,不过姑娘若是非要一头撞在南墙上的话,或许那郭郎还真是个眼瞎之人呢。”
飞飞姑娘不再说话,只垂头卖力的搓洗着木盆当中的衣裳。
矮胖婆子冷笑一声,啐了一口,紧紧捏着袖中的银簪,转身进了屋子。
这间屋子坐北朝南,屋子当中放着一个硕大的柳木矮几,旁边坐着个年逾五旬的老妇人。
这妇人头发花白,双眼有神,瞧见矮胖婆子进来,开口说道:“怎么样,她今日闹事了吗?”
矮胖婆子得意一笑,“她敢!昨日刚好好的收拾了她一顿,今日便是借她两个胆子,她也不敢再猖狂了。你瞧这是什么?”矮胖婆子说着从袖中取出了那枚银簪。
“竟不是金的?”老妇人接过银簪,随意打量了一下,满脸失望的说道。
“她不过是一介女流,哪里能有那么多个宝贝东西,何况,她身上那些值钱的物件,早就被咱们搜刮的差不多了,如今能得来这枚银簪,已算是运道不错了。”矮胖婆子说道。
“既然榨不出什么东西了,咱们就把她卖了吧,不然光是每日三顿饭,就得五个大钱。”老妇人面色冷然,眼睛当中闪烁着精光。
“嫂子,先不着急,我总觉得她手上不止这些东西。”矮胖婆子劝说道。
“她头上的戴的钗环,手上戴的玉镯,便是贴身带着的玉坠子,都被咱们搜罗来了,还有她那包裹早被咱们翻了个底儿朝天了,她浑身上下,哪里还有一样值钱的东西?若是听着我的,不妨赶紧的把她卖出去,如此也能省下几个大钱。”老妇人低声说道。
“嫂子,莫要只瞧眼前,你莫不是忘了她之前是做什么的了?她当初在咱们这里的怡红坊中卖了那么久的身,身上又怎会没有几样值钱的玩意儿?”矮胖婆子凑到老妇人耳旁,轻声说道。
老妇人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最后摇头道:“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你瞧她如今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便知她其实过得并不好,即便之前有些值钱的物件,想必也早就换了银子,花得一干二净了。”
矮胖婆子诡笑一声,直起了身子,她身上穿着件靛青色的袄子,样式虽然普普通通,袖口下摆处却绣着一圈儿暗纹儿,式样是如今最为时兴的缠枝牡丹纹。
矮胖婆子手指不经意的摩擦着袖口的暗纹,口中轻笑道:“嫂子有所不知,婊子无情戏子无意,说的就是她们这些人。她既做了这人人唾骂的婊子,总要给自己攒下一笔防身的钱,咱们若是能拿到这笔钱,估摸着后半生再不用为钱发愁了。”
老妇人猛然坐起身来,双眼冒光,一对眉毛上下翻飞,几欲飞出她苍老的面颊去,“此话当真?若是果真如此,咱们后半生岂不是能够吃香的喝辣的?”
矮胖婆子笑道:“嫂子,咱们无论用什么办法,只要能够把银子弄到手,莫说是吃香的,喝辣的,便是一日三顿大鱼大肉,浊酒清酒,咱们也能吃得起。”
老妇人喉间一动,不由自主吞了口口水,兴奋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嫂子,莫要高兴的太早。她这人表面上不言不语,其实心里的主意正着呢,咱们若是想榨出她的银子,只怕还要再想想办法才行。”矮胖婆子思忖道。
“玉儿,你平时最有办法,你快想想办法啊,我什么都听你的。”被玉儿唤作嫂子的那老妇一脸急切道。
“这个咱们还得好好想想才行,嫂子,这几日你可曾瞧出她的弱点在哪呢?”名字叫做玉儿的矮胖婆子慢悠悠的说道。
老妇人皱着眉头,掬着皱纹,想了又想,始终不得要领,最后她只得摇了摇头,发愁道:“她每日里不言不语,便是打她两下,骂她几句,她也没有什么反应,我又哪里知道她心中所想?”
矮胖婆子了然笑道:“嫂子虽然不知她心中所想,嫂子莫不是还不知她心心念念之人是谁吗?”
“莫不是那郭郎?”老妇人一脸兴奋看着矮胖婆子,待瞧见矮胖婆子面上的神情之后,老妇人又泄气道:“谁又知道那郭郎究竟去了哪里?”
“嫂子你再仔细想想,咱们虽然不知郭郎去了哪里?但是那丑丫头同样不知道她心心念念的郭郎去了哪里?此时若是有人告诉了她郭郎的下落,你觉得她会拿出什么作为交换?”矮胖婆子胸有成竹道。
老妇人眼睛一亮,“我瞧她对那郭郎极为上心,若是此时有人告诉她,郭郎的踪迹,只怕无论让她做什么事情,她都会满口答应的。”
矮胖婆子玉儿笑嘻嘻的点头道:“咱们什么都不让她做,咱们只要她的钱。”苏陶陶穿唐记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苏陶陶穿唐记》,微信关注“热度文或者rd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五百八十二章 上门寻人
所谓计划赶不上变化,宋如是苦思冥想了几日,想出了数十个办法,又从中精炼出了十数个勉强可以操作的,最终被她郑重其事提上日程的方法仅有三个。
可惜可叹的是宋如是还未用上这三个办法其中的一个,那娘子竟然气势汹汹的找上门来了。
这一日春花正坐在院子里面,一边晒暖,一边绣花,突地一声,院门被人拍的山响,吓得春花,扎错了针,看见了血,扔掉了银针,丢掉了绣棚。
春花一见血,身上一凉一热,心中一急一怒,霍然起身,怒气冲冲的开了院门。
朱门一开,门口立着个黑脸的娘子,这娘子面色之黑比之春花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春花慢条斯理掏出帕子,慢慢悠悠的擦起了手上沁出的血珠子。春花专心致志的模样就像是于春光明媚之下赏花,夏雨纷纷之中赏雨,秋风飒飒之间赏月,冬雪漫漫之地赏雪。
春花这模样成功的惹怒了门口立着的黑脸娘子,她清了清喉咙,气鼓鼓的大声说道:“找了个不着四六的丫头出来开门,这就是你家主子的待客之道?”
春花面色自若,又细细擦拭了一遍手指,确认了整个手上再无一丝血痕的,这才慢悠悠的抬起头来,慢条斯理道:“对付不着四六的客人,自然就需要不着四六的丫头,这才是正经的待客之道。”
“不着四六的客人?你莫不是再说我?”黑脸娘子叉腰问道。
“谁说奴婢是不着四六的丫头,谁便是不着四六的客人。老话儿说得好,什么锅配什么盖儿,你这样的客人自然只能配奴婢这样的丫头。”春花有条不紊收好了帕子,而后慢条斯理道。
黑脸娘子气得恨不能立时上前,狠狠地抽春花几个耳光,奈何自持身份,总不能跟一个丫头一般见识。但是她心中有气,若不发泄出来,堵在心头,实在不痛快,于是她冷飕飕的唆了春花一眼,而后冷声冷气道:“什么锅配什么盖儿这话我从未听说过,我只听说过有其主必有其仆,定然是你家主子不着四六,所以才会上梁不正下梁歪,让你这丫头也有样学样,学成了这般不着四六的模样。”
春花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了胸口子这口浊气,她定定的看着黑脸娘子,而后蹲身行了一礼,口中清晰的说道:“是奴婢错看了娘子,多谢娘子教导。”
黑脸娘子一个诧异之后,得意的笑了起来,“你这丫头虽然可恶,但也不是不可救药之人,你若是跟了我,我定然将你调教成谨言慎行,知书达理,讷言敏行的好丫头。”
“所谓一仆二主的道理奴婢还是懂得的,所以多谢娘子抬举。”春花一脸恭谨道。
黑脸娘子得意之余,不免自满道:“待会儿瞧见你家主子,我可要好好教教她,如何调教丫头才行。”
春花嘴角一翘,脸带狡黠道:“奴婢感念姑娘教会了奴婢何为喧宾夺主。奴婢之前便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到,为什么会有如此不懂礼数的客人,直到如今瞧见了姑娘,奴婢这才明白,原来还真有这般不懂礼数的客人,转而做出这般喧宾夺主的事情来。”
黑脸娘子闻言,面色更黑,她身上原本穿着件杏色的雨丝缎袄子,下穿粉桃色烟笼裙,头戴蝴蝶琉璃步摇,说话间显得极为俏丽可爱。
如今面色一黑,她身上的俏丽可爱之气顿时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灰蒙蒙的怒火。
黑脸娘子,怒声说道:“不知礼数,我瞧你这丫头才是不知礼数,喧宾夺主,谁是宾?谁是主?莫不是你一个的丫头也胆敢在我面前自称主人?你可知道我是谁?你可知晓惹我生气的后果?你可知晓,即便是你家主子站在面前,也不敢如此跟我说话……”
黑脸娘子话未说完,眼前一花,再定睛看去,面前只有一道关的严严实实的朱色木门。
原来她刚才说话间,那丫头竟然胆大包天的关上了门,并且把她关到了门外,简直是生可忍,孰不可忍,黑脸娘子抬脚狠狠踢向朱门,她一边踢还一边喊:“你这不知礼数的丫头,快些开门,若是你再不开门,我就找人来屠你九族!”
春花隔着一道木门,笑嘻嘻的说道:“奴婢全家上下就只剩下奴婢一个人了。姑娘若是当真要屠,也只能屠奴婢一人。并且姑娘还要仔细看着,看我家娘子是否同意,若是姑娘过不了我家娘子那一关,只怕姑娘就要白忙活一场了。”
黑脸娘子听到这话更是生气,她攥紧了拳头,高声嚷道:“你这该死的丫头,竟然敢如此对我,看我待会儿如何收拾你。”
“奴婢就在院子里面等着,若是姑娘今日收拾不了奴婢,奴婢就当是姑娘食言了。”春花的声音带着笑意慢悠悠的从门里传了出来。
黑脸娘子狠狠跺了跺脚,要说就此离开,她实在不甘心,但又苦于一时三刻进不了门,只气的嘟嘴叉腰立在门口。
且说一墙之隔,朱门内的春花,一脸的得意畅快,她屏息静气地附耳贴在门上,仔细听着门外的动静,听到黑脸娘子又是跺脚又是气闷的声音,她心中更是舒畅极了。
而门外的娘子越想越气,她低声咒骂了一句,正要敲门,突地背后有人低声说道:“姑娘莫不是上门寻人?”
娘子被唬了一跳,急转回身,正瞧见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这人身穿褐色长袍,下巴上蓄着一缕羊角胡,如今正手抚着颔下的胡须意味深长的看着自己。
娘子不动声色退后一步,后背几乎贴到了门板上,讷讷说道:“我是特意来寻人的。”
“这院落当中的每一个人,我都极为熟识,不知娘子要找的是哪一位?”那人似是没有瞧见娘子不动声色的后退,只忙着抚摸着颔下的一缕羊角胡,低声说道。
“我来找……宋如是……”娘子沉吟道。苏陶陶穿唐记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苏陶陶穿唐记》,微信关注“热度文或者rd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五百八十三章 十月初一
“宋家娘子?姑娘之前认识她?”蓄着山羊胡的高瘦汉子说道。
黑脸娘子摇头道:“我之前并不认识她。”
“那你为何来找她?”高瘦汉子说道。
“因为她欠我一样东西……”黑脸娘子原本不欲多说,但如今陡然被人关在门外,面子上实在过不去,于是便开口冷冷说道。
“她若是欠你东西,自然需要归还,我这就去为你讨要。”高瘦汉子说着,举步上前,伸手敲响了院门。
春花原本一直立在门后,听到郎中敲门,她便第一时间打开了院门。
蓄着羊角胡的高瘦汉子自然便是郎中,他瞧见春花,开口说道:“这位姑娘说,你家娘子欠了她一样东西,所以特地上门讨要。”
春花一听这话,更为生气,她拧着眉头说道:“那郎中你为何不问问她,我家娘子究竟欠她什么东西?”
郎中果然回身问道:“宋家娘子欠你什么东西?”
黑脸娘子理直气壮道:“她欠我一个人!”
“一个人?”郎中好奇问道。
“对,她欠我一个人!”黑脸娘子振振有词道。
“那人是什么人?”郎中继续问道。
“那人……是我……看中的人……”黑脸娘子鼓起胸脯,鼓足了勇气,目光坦然看向郎中。
郎中会意,“据我所知,这院落当中,只有女人,没有男人,姑娘莫不是瞧中了蜡梅?”
“蜡梅?你在胡说什么!”黑脸娘子气冲冲的说道。
郎中面露不解,一语双关道:“你既然决定上门要人,自然早就做好了万全之策,可如今这院落当中并没有你要找的人,想来姑娘找错了地方,也找错了人。”
黑脸娘子不服气的说道:“我既没有找错地方,也没有找错人,我不过是想要告诉她一件事情。”
春花憋了半天,早就憋出了一肚子的火气来,听到这里,她更是气得要命,于是抢在郎中前面说道:“那么,我现在也想告诉姑娘一件事情,我瞧你生得白白净净,可为何要行此鸡鸣狗盗之事?”
“何为鸡鸣狗盗之事?”郎中问道。
“不告而拿是为偷也,姑娘放着好好的黄花大闺女不当,非要去惦记旁人家里的相公,如此行事,可能不就是鸡鸣狗盗之辈?”春花肃声说道。
郎中点头道:“却是如此,如今这世道当真是奇怪。我前些日子治好了一个病人,这病人病得极为古怪,但是最后,我还是治好了她的病。”
“那位病人究竟得了什么病呢?”春花不等黑脸娘子开口说话,就抢先说道。
郎中意味深长的看了黑脸娘子一眼,而后慢悠悠的开头说道:“说起这件事情来,那便说来话长了。这还要从年前说起,那一日,正好是十月初一,鬼门大开的时候。”
“然后呢?”春花不由自主缩起了脖子,低声问道。
“我记得很清楚,那一日刚过酉时,天就黑了。我早早用了晚膳,因为无事,于是就寻了本杂书看了起来,那书虽然老旧,但是内容极为精彩,我正看得入神,突然听到门外响起了一阵若有若无的敲门声。”郎中讲到这里,故意停了下来,卖了一个关子。
果然春花正支着耳朵,一脸专注目不转睛的看着郎中,而黑脸娘子,虽然离得远些,但身子却不由自主的倾向郎中这边。
“十月初一晚上的敲门声,还真是让人害怕的紧,那么,郎中你最后去开门了吗?”春花一脸紧张的问道。
“我自然去开门了,不然哪里会有后面的一系列事情。”郎中慢吞吞地说道。
“那后来呢?”春花接着问道。
“后来我放下手中那卷杂书,凝神静气,仔细听去,却是敲门声无疑,所以我便起身前去开门。我走到院子里的时候,外面天色已经全然黑了下来,因为那敲门声听起来甚是急切,所以我也来不及点灯,只摸着黑到了门口,打开了院门。”郎中说到这里,又突然停了下来,他手指轻轻叩响了身旁的院门,而后放轻了声音,诡秘道:“那夜响起的就是这样的敲门声。”
春花被这“笃笃”作响,而又带着莫名诡异的敲门声,唬得心里发毛,她“啪嗒”一声,打落了郎中的手,而后带着三分恐惧,三分急切,低声问道:“然后呢?你可瞧清楚了敲门人的长相?”
郎中轻叹道:“我虽然没有点蜡烛,但是那人却正好提着个灯笼,所以我一眼便瞧见了他的长相。那是个厮模样的少年,他穿着件仿佛是褐色的短打,头发梳的整整齐齐,拿个布带子束在头顶。”
“他相貌生得倒是挺周正,浓眉大眼厚嘴唇,鼻尖上面长着个绿豆大的麻子,许是他提着灯笼的缘故,烛光透过大红色的油纸,投射到他面上,给他脸上带出了一股子若有若无的死气。”
“那郎中你有没有仔细看看,看他究竟是不是死人呢?”春花一脸紧张的问道。
郎中并没有直接回答春花的问题,而是继续慢慢讲道:“我身为郎中,见惯了生老病死,生离死别,鳏寡孤独,所以便也不觉有异,何况魑魅魍魉又哪里敌得过人心之毒。我打开了门还未开口,他便急声说道:“求郎中救救我家娘子罢。”
“他的声音嘶哑低沉,像是刀剑摩擦在沙粒上面发出的声音,我一听他的声音便不由自主的头皮发麻,但听到他语气急迫,所谓医者父母心,于是我便问他究竟出了何事?”
“谁知他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一直苦苦哀求我,让我快些去救她家娘子。我瞧他的模样,眼眶发红,着急忙慌,只差哭出声来了。于是我心头一软,什么也没有再问,只回屋拿上药箱,就随他一同出了门。”郎中说到这里,眼神飘忽,他的思绪又重新回到了十月初一那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当中。
反观春花,一脸的紧张,缩着脖子,双手紧紧攥在一处,一双圆圆的眼睛,一直全神贯注的盯在郎中身上。
而原本黑着脸的娘子,不知何时,已凑了过来,紧贴着春花站着,她虽然面上并无异色,但是白皙的指尖却不由自主掐在掌心。苏陶陶穿唐记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苏陶陶穿唐记》,微信关注“热度文或者rd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五百八十四章 大红灯笼
“之后,那厮带你去了何处呢?”春花紧着嗓子问道。
“我也不知道那是哪里?我再也没有去过那地方,并且我也想不起来那究竟是何处,那夜发生的事情,就像是一场梦一般,梦醒之后,空空如也,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竟然有如此奇事?”黑面娘子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
郎中沉重点头道:“若不是我亲身经历,我也想不到这世间竟然有此奇事。”
“且说那夜,那厮提着个大红灯笼,走在前面,我背着药箱跟在后面。出了永兴坊之后,那厮便带着我拐进了一条巷,说来也是奇怪,当时左不过是酉时三刻,街上竟然没有一个行人。如此一来,就更不用说幽长狭窄的巷当中了。”
“四周一片漆黑,所以我只能一直盯着大红灯笼当中透出的一束光,许是太过专注的缘故,我竟然没有察觉到我们出了那条巷,拐入了另外一条巷当中,这条巷子比之之前的那条巷子更为狭窄幽深,我素来不信鬼神,那是那夜却总是疑神疑鬼,不得安心。”郎中刻意放缓了声音,他低沉而又略带诡异的声音,把春花与黑脸娘子的思绪也一并带入到了那诡异而又古怪的夜晚当中。
“既然是自家娘子生命,做下人的定然心中焦急,所以才会带着郎中抄了近路,若是这般解释,也算是合情合理。”黑脸娘子突然开口说道。
郎中点头道:“我当时也想到了此处,所以虽然心中起疑,但也跟着那厮一路穿过了巷子。那巷子虽然幽深狭长,但总有走到尽头的时候,谁知出了巷子之后,那厮一个转身复又进了第三条巷当中,天色越发漆黑,所以我只得紧跟在那厮后面。”
“这第三条巷与之前那两条巷子相比,更加的曲折悠长,狭窄处几乎仅容一人穿行,有好几次我的胳膊都几乎碰到了两旁的砖墙,我甚至能够感觉到青石砖墙上面散发的幽幽寒气,也能感觉到巷子当中穿行的若有若无的风声。”也是凑巧,郎中正说到此处的时候,突然有风穿过院门,朱门“咣当”一声,唬得春花缩起了脖子,黑脸娘子白了脸颊,郎中倒是依旧一副高深莫测的神情。
“郎中,你莫要大白天的吓唬人,你可知,人吓人要吓死人的。”春花捂着狂跳不止的心,心有余悸的说道。
“不过风声尔,与之后的事情相比,这风声不过是盛宴开始前的开胃菜。”郎中神秘道。
春花立在风口处听了半天的故事,结果郎中渲染了半天的气氛,根本就没有讲道关键处,春花又是恐惧,又是愤怒,她使劲照着郎中的胳膊拍了一下,面带愠色道:“郎中你若是再这般故弄玄虚,心我对你不客气。”
郎中深吸一口气,接口讲道:“就在我的手臂又一次撞上青石砖墙的时候,那厮突然停了下来,我这才发现巷子的尽头,有一道木门,门口挂着两只大红灯笼。这道门极为狭窄,宽度不过一尺有余,想来哪个大户人家的后门。”
“深宅大户,庭院深深,总有些不可为外人道也的秘辛,所以我也没有多问,只随着那厮走到了门楣上挂着大红灯笼的门处。”
“厮上前轻叩门环,门很快就从里面打开,开门那人瞧见厮手中的大红灯笼,又看了眼我身上背的药箱,二话不说,就放我们两人进了门。”郎中一口气说了一大段话,于是停了下来,重重的舒了一口气。
“或许是这厮怕你认得路,所以才会带着你特意绕进了巷子当中,这样三拐两拐的,即便郎中你的记性再好,只怕也记不得来路。并且我还敢肯定,瞧完病之后,依旧是那厮带你出来,并且绝不会带你走之前那几条巷子了。”春花一脸笃定道。
郎中点头道:“正是如此,我跟在厮的身后进了门之后,门陡然关闭。我回过头来想要看看开门那人的模样,但是院中漆黑,他又隐在灯笼照不见的地方,所以我并不能瞧清楚他的模样。只能看见他身上也穿着一件褐色短打,旁的再也瞧不出来。”
“而就是这个时候,提着灯笼那厮声告诉我,让我切莫乱看乱走,也莫要乱说话。我知道他这是在告诫我,所以我便回头跟在他身后,朝着不远处影影憧憧的楼走去。”
“你当时可瞧清楚了那院落的模样?”黑脸娘子突然问道。
郎中摇头道:“夜色漆黑,大红灯笼的光芒不过是一射之地,所以周围的一切都隐藏在黑暗当中,我什么也瞧不清楚。何况,我总感觉有人就隐藏在那一片黑暗当中,默不作声而又悄无声息的注视着我。”
春花不自觉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而后不自觉看向四周,仿佛此时也有人隐在暗处,瞧着她们几人一般,“那之后呢,你可瞧见了隐在暗处之人?”
“我自然没有瞧见,我不过是个给人瞧病的郎中,即便被人看上几眼,也是无妨。”郎中自嘲道。
“然后呢?你可瞧见了你的病人?”黑脸娘子白着脸颊问道。
“我一路跟着那厮身后,行走在黑暗当中,期间我也试图抬起头来,打量四周。奈何每每抬起头来,隐在黑暗当中的目光就一直如影相随,无奈之下,我只得专心走路,好在没过多久我们便到了一所的院落当中。”
“这院落门口同样挂着两只大红色的灯笼,不同的是这两只大红灯笼上面用金漆描着大朵的牡丹花。门楣上的提字匾额,用一整块儿的红布,严严实实的遮挡起来。我心生好奇于是多看了两眼,引我进来那厮就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般,突然扭过头来,轻声提醒我,让我快些进去。”郎中不自觉的仰起头来,仿佛仍旧身处那夜,仍旧处于那所诡异的院落当中,仍旧抬头仰面看着那块儿被红布遮挡的严严实实的匾额。苏陶陶穿唐记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苏陶陶穿唐记》,微信关注“热度文或者rd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五百八十五章 空谷幽兰
郎中仰天长叹,接着讲道:“然后我只得随着那厮进了院门,除去正房门口挂着的红灯笼发出幽暗的光来,旁的地方依旧是一片漆黑,因为厮事先提醒,所以进了院子之后,我也未曾注意院中布置,只随着厮目不斜视进了正房。”
“正房是何模样,你可瞧清楚了?”黑脸娘子出口问道。
“我只记得进屋之后,靠着墙壁放着一个高颈仙鹤香炉,香炉周遭如云似雾,鹤嘴当中正吞吐着青烟。”郎中仔细回想道。
“这家下人倒也奇怪,明知主子有病,屋中竟然还燃着香。”春花奇怪道。
“或许这家的娘子是位爱香之人,即便患病之时,也要染香,何况有些香料原本就有安神的作用。”黑脸娘子接口,耐心讲道。
郎中点头道:“我一进门就闻见了似是兰花一般的香气,那香味闻起来清新淡雅,让人头脑为之一振。但是当时最重要的事情不是什么屋中燃着什么香,而是床榻上躺的病人。”
“所以虽然香味好闻,但是我并未在意,全部的精神都在床榻上的病人身上。”郎中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面上突然显现出了一副古怪之色。
“那病人是何模样?”春花急不可待的问道。
黑脸娘子虽然没有开口,但是一双眼睛紧紧盯在郎中身上,想必也极为好奇那床塌之上病人的模样。
郎中回神,继续说道:“那间正房很大,用雕花落地屏风隔成里外两间。那厮把我领进屋子之后,便唤了里间伺候的丫头出来。示意丫头领我进去,等我进里间内室的时候,不由自主回头看了一眼,正瞧见那伙计匆匆离开的身影。”
“大家闺秀的闺阁自然不是什么人都能够随随便便进入的,若不是让他带路,只怕连那娘子的院子他也进不来。”黑脸娘子一脸正色说道。
春花不知不觉忘了与黑脸娘子的“过节”,反而连连点头赞同道:“大户人家的娘子身子娇贵,自然要养在深闺之中。那之后,郎中你可瞧见了那娘子的模样?”
郎中不置可否道:“我进了内室之后,入眼的就是一张雕牡丹花的楠木床塌,只可惜床幔低垂,只在床塌外面露出一只纤纤素手。”
“果然是养在深闺人未识,想必这家的娘子,定然不是普通豪富之家的娘子。”黑脸娘子感叹道。
春花赞同道:“定然如此,只可惜这家娘子虽然富贵无比,却得了这种奇怪的病……”
“你问知晓她得的是奇怪的病症?”黑脸娘子好奇问道。
春花仰起下巴点了点郎中,而后说道:“若不是如此,又怎会舍近求远,舍弃了相熟的郎中,而选择了既离得远又陌生的郎中呢?”
黑脸娘子慢慢点了点头,似有所悟道:“如此看来,这位娘子得的病,定然是极为古怪之病。”
郎中接口说道:“我当时瞧见眼前的架势,只得取下药箱,取出脉枕,为那娘子细细把脉。”
“那娘子的脉在皮肤,如虾游水,时而一跃而逝,须臾复来,其急促躁动如前。比脉象为孤阳无依,躁动不安之候,竟是无根之脉。”郎中垂着眼皮子,沉声说道。
“无根之脉?莫不是那位娘子病得很严重?”黑脸娘子一脸同情道。
“大树无根而死,那么人呢?”春花一脸担忧道。
郎中不由抚上颔下的羊角胡,正色说道:“无胃,无根,无神之脉即为死脉。”
“死脉?那娘子不是危在旦夕了?”黑脸娘子揪心说道。
“是啊,郎中你快说说啊,这无根之脉究竟作何解释?”春花一脸紧张,急声说道。
郎中轻抚着颔下的胡须,慢慢说道:“树无根会死,人无根自然会死,所以我把了脉之后,很快便收拾了好了药箱,因为我已经没有呆在那里的必要了。”
“领我进去的丫头见我要离开,慌忙间扯着我的衣袖拦住了我,口中苦苦哀求,让我一定要救救她家娘子。”
“但是我实在无能无力,所以我扯出衣袖,提着药箱就要离开,谁知那丫头双膝一软,竟然朝我跪了下来,与此同时,床塌之上,突然响起了一声虚弱的声音。”郎中说到此处,又突然停下,他也不看春花与黑脸娘子,只一味的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
“你一定要救救她。”黑脸娘子一脸坚定的说道。
“对,郎中,你一定要救救那位可怜的娘子。”春花几乎哭了出来。
郎中收回思绪,缓声说道:“那声音是我这辈子听过的最好听的声音,像是生长在深山当中的一株空谷幽兰,花瓣上的一滴露水,轻轻滴落在山涧青石上的声音一般悦耳动听。”
“她只说了三个字,就是这三个字,让我决定留下来救她。”郎中松开了抚着胡须的手,转而背转过手,仰头望天。
“那娘子说了哪三个字?”春花一脸急切,接口说道。
“那娘子说,救救我。她的声音虽然美妙动听但却带着一团死气,但是我依旧决定留下来救她。”郎中重重的呼出了一口气,轻声说道。
“郎中你既然决定出手,想必那娘子之后定然无恙了。”春花听到郎中的话登时变得轻松起来,脸颊上的酒窝也若隐若现,显了出来。
“那郎中,你最后可瞧清楚了那娘子的模样?”黑脸娘子似是对那从未谋面的患病娘子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导致她一时之间,甚至忘记了,自己身在此处的原因,如今她的一副心神皆系在那娘子身上。
郎中面上不悲不喜,瞧不出他心中所想,他慢悠悠的开口说道:“那娘子开口之后,我便决定留下来。因为我实在不忍心这般美好的声音泯灭于尘世间,所以我留了下来。”
“丫头瞧见我决定留下来,喜得涕泪横流,她撩开床幔,与那患病的娘子低语几句之后,便掀开了一边床幔,心翼翼的把床幔挂在床头垂下的玉钩上。”苏陶陶穿唐记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苏陶陶穿唐记》,微信关注“热度文或者rd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五百八十六章 富贵之家
“床幔撩开的一瞬间我便瞧清楚了那娘子的模样……”郎中面上又露出了那副欲言又止的古怪模样。
春花恨不能立时捶打郎中一顿,因着对那娘子的模样实在好奇,于是春花暂且耐着性子,好声好气的问道:“那娘子是否生得极为貌美?”
“娘子的声音似是林籁泉韵,想来模样定然是如远山芙蓉,倾国倾城。”黑脸娘子盯着郎中揣测道。
郎中面色古怪道:“我瞧见那娘子的时候险些失了礼,因为那娘子模样生得实在是极为普通。她一双有气无力的眼睛上面生着两条粗粗的眉毛,双眉在眉心处几乎连成一片,眉头之下是软塌塌的鼻子,她的人中又窄又短,下面则是一张得不可思议的嘴巴。”
春花脑海当中登时浮现出一个粗眉口塌鼻梁的娘子模样,她不死心的问道:“那她的头发呢?”
“她的头发如同冬日里山坡上的枯草一般。”郎中接口说道。
春花一双圆圆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她实在想不通,这世上怎会有这般截然不同之人。明明她的声音那么好听,如同,为何会生得这般模样,若是真如郎中所言,那么她简直不是相貌普通那么简单,而实在是相貌丑陋之人。
“这世间怎会有如此之人?”春花身旁的黑脸娘子,满头满脑的疑惑问道。
“我之前我从未见过如此样貌之人,若不是我亲眼所见,我也不相信世间竟然有这般模样的娘子,尤其是这娘子还生在钟鸣鼎食的高门大户当中。”郎中同样感叹道。
春花似乎想到了什么,她皱着眉头,面带同情道:“想必这娘子在府中的日子过得极为辛苦,所以才会病得这般厉害。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病若不是长年累月积下的心病,那娘子又怎会病得如此严重?若是府中受宠的娘子得了病,只怕早就被府中的郎中瞧好了,又何必如此舍近求远,专门在外寻了郎中来瞧病?”
黑脸娘子满脸的认同道:“高门大户中若是生出了这般模样的娘子,一般都会选个偏僻的院落安置起来,锦衣玉食的供着,但也仅此而已。”她顿了顿面露嘲讽,又继续说道:“模样标志些的娘子,自然要带出去参加春日里的赏花宴,夏日里的赏荷宴,秋日里的赏菊宴,冬日里的赏梅宴。”
“这又是为何?”春花脑筋自是半会儿没有转过弯来,于是一脸好奇的看向黑脸娘子。
“生于富贵之家,是幸也是不幸。在旁人眼中自是衔着金汤匙出生,糜衣玉食,膏粱锦绣,珠围翠绕。但一个人生于世间,想要得到一样东西的时候,必定要失去一样东西。既然生在这滔天富贵之家,自然要付出许多,才能受得起这一份高于旁人的尊崇。”黑脸娘子面带嘲讽,双目麻木道。
春花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面上带着同情,安慰道:“即便是生于穷困潦倒之所,也是要付出一些东西的。有些个贫苦人家,日子过不下去的时候,只能卖儿卖女。若是碰到个心善的人家还好,若是被卖到刻薄的人家里,吃不饱穿不暖还要挨打受冻的可多了去了。”
“奴婢曾听说有户有家,总是喜欢买一些岁的丫头进门。当时奴婢还心生好奇,但凡府中买丫头的,都是年纪越越好,因为容易调教。要么就是买些年纪大些的,进门就能帮着做活。”春花说到一半,看向黑脸娘子,似乎在等她回应。
黑脸娘子认真思索片刻,而后正色道:“这佳人如此反其道而行之,莫不是因为府中恰有同样年纪的娘子,所以特地买了年纪相仿的丫头来做伴?”
春花摇头道:“我之前也是这般想的,但是很快我就知道了事情的真相。这户人家之所以频频买入岁的丫头,是因为他家六十岁的老太爷,最喜欢岁的丫头。”
“而那位老太爷……也是个下手不知轻重的……所以……他们家总要买岁的丫头……”春花冷然道。
“那些丫头莫不是……”黑脸娘子面露不忍道。
春花一脸沉重的点头道:“那些丫头全被蹂躏至死,所以他们家总是要买丫头。”
“他们就不怕丫头的家人上门理论吗?”黑脸娘子黑着脸问道。
“那些人卖掉了自己的儿女之后,哪里还顾得上她们的死活?即便有些人家知晓了此事,上门吵闹,不过三五两银子,也就打发了。”春花叹声说道。
“如此说来,命如草芥这话竟然是真的……”黑脸娘子怅然道。
“自然是真的,穷人的命本就是最不值钱的,贵的不过三五两,贱的不过几个大钱就能买到。”春花慢慢说道。
黑脸娘子露出一副万幸的表情,缓缓说道:“如此看来,我的命倒也不错。”
“娘子的命自然不错,同为大户人家,那位娘子的命便无法与你相比。”郎中突然插口道。
黑脸娘子这才收起感慨,继续问道:“那么,那位娘子究竟得了什么病?”
郎中长叹一声,不由皱起眉头,抚上胡须道:“那位娘子的病极为古怪,我瞧着她唇色发白,颜色憔悴,形容枯槁,露在外面的那一截手腕,枯瘦干瘪。”
“我心中不忍,便细细问她,这病因何而得,因何而起?这娘子为人极为坦诚,她说她身子一直很好,这怪病得了不过月余,她就已经起不得身,出不得门了。”
“这病进展神速,一个月的时间内就能将人搓磨成如此模样,我愈发惊奇。那娘子又说只要我尽力而为,无论治的好,治不好她的病,她都不会怪我。”郎中一脸感叹道。
“这娘子倒是个善心人,可惜如今的世道,越是心善的,越是活不长久,倒是那些鱼肉乡里,无恶不作的,反倒是能活得长长久久。”春花又是惋惜,又是激愤道。苏陶陶穿唐记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苏陶陶穿唐记》,微信关注“热度文或者rd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五百八十七章 “与人为善”
“不过三五句话的功夫,那娘子就精神不济,几欲睡着。她身旁伺候的丫头见此情景,便轻手轻脚的放下床幔,患病的娘子闭着眼睛,也不知是否睡着了。”郎中沉声说道。
“竟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那娘子的身体竟然已经衰弱到了如此地步吗?”春花一脸同情道。
“她脉象本就是死脉,又能坚持多久呢?”黑脸娘子怅然道。
“眼看着娘子睡下了,伺候她的丫头带着我出了内室之后,这才告诉了我另外一些事情。”
“原来这娘子之所以得此怪病,实在是另有原因。也就是此时,我才明白这娘子为何身处繁华之所,偏偏住的如此偏远。原因就在,这娘子并非正房所出。”
黑脸娘子听到这里,马上露出了不认同的神色,张口反驳道:“虽是庶出,好歹也算是金枝玉叶,又怎会得了如此下场?莫不是主母善妒?”
郎中摇头道:“并非如此,这娘子并非一般的庶出,她其实是外室所生……”
“外室所生?”黑脸娘子的面色一变,口中不由得重复着郎中的话。
“外室所生,也不必如此罢。我曾经认得一个外室所生的娘子,她行事间可是霸道嚣张极了。”春花听到这里,马上在脑海里浮现出许秋意的一张脸来,同为外室所生,这许秋意可是得意的很呢。
“即便是嫡出的命运也各不相同,何况是庶出呢?”黑脸娘子怅然道。
郎中脸上极为认同黑脸娘子的话,他附和道:“正是如此,即便一母所生,命运也不尽相同,何况是外室所生。而这件事情奇怪就是奇怪在。这府中外室本是一位绝色佳人,不然也不会入了这家主人的眼,而这家主人也是位风度翩翩温文尔雅之人。所以这娘子自打生下来之后,便处在一个非常尴尬的位置上。”
“莫不是这家主人在怀疑什么?”黑脸娘子接口问道。
春花拧着眉毛,似是在为那娘子的命运担忧,“定然如此,不然这娘子怎么会住在这么一个偏远的院落当中?”
郎中不置可否道:“可悲可叹的是这外室生下娘子不久,突然得了一场急病,不过月余的功夫,就撒手西去了。如此一来,娘子还未满月便失了娘亲,她父亲许是对她娘亲有些情意,所以就把她带回了府中。谁知这娘子愈长愈大,模样也并不似他二人之中任意一个。府中上下便隐隐约约有风言风语传了出来,天长日久之下,那家主人竟然也半信半疑起来。不久之后,娘子便被发配到了府中最为偏僻的院落当中,而这一年她才不过三岁。”
“三岁?尚且不知事,也就是说从那时候开始她便一个人呆在这所偏僻的院落当中?”春花满脸同情道。
“这十几年来她又是怎么度过的呢?这十几年在她眼中怕是极为漫长罢……十几年的光阴在有人眼中不过是弹指一挥间,但在这娘子眼中,只怕是度日如年罢……”黑脸娘子有感而发道。
“我听那丫头说,娘子少时不哭不闹,甚是懂事。不过终究是孩心性,也会问起父亲,母亲,但是周围伺候的人哪里敢说出实情来,所以娘子每每问起,周围人都会拿话搪塞过去。”
“奈何娘子本就是极为聪明之人,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有一日竟然独自一人摸到了内院的垂花门那儿,并且在那里堵到了自己的父亲。”郎中面色不变,只有眼眸当中闪出一道微光来,转瞬间又消失不见。
“这娘子但也是个有主意的,能在偌大的后院当中成功的摸到垂花门那里,想来对后院的各所院落,早已心知肚明。她一个孩子,能够步步为谋,做到如此地步,当真是让人刮目相看。”黑椒娘子不由赞叹道。
“是啊,这娘子当真聪明的紧,莫说是贵人之所,便是普通人家的三进院子,也不是一个几岁的孩子能够任意穿行其中的。她不仅能记清楚各种地方,还能躲过各处的守门婆子与丫头,当真是聪明极了。”春花毫不保留的夸奖称赞道。
“没人知道她究竟如何做到的?也没人知道那一日究竟发生了什么?娘子被人送回来之后,再未提起过自己的父亲。而院中伺候的丫头婆子们也因为伺候不利,每人被罚了两个月的月钱。”郎中叹声说道。
“定然是她的父亲并没有像她想象中的那般对她?”春花揣测道。
“她不过是外室所生,又被父亲所疑,所以她注定过不上她想要的生活。至于那一日究竟发生了什么?左不过是被忽视罢,有时候被忽视被忽略比冷言冷语的杀伤力更大。”黑脸娘子似是忘了三人之间的罅隙,只一门心思的投入倒了娘子的命运当中,与春花郎中说话间也似多年好友一般。
“因为被罚了月钱,所以之后娘子的生活很是难挨,无论她走到何处,做些什么,身旁总有人不错眼的盯着她。当然与之后的遭遇想比,她那时的日子还算是轻松惬意。”郎中感叹道。
“怎么了?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情?莫不是有人欺负娘子?”春花一叠声的问道。
“娘子生就那么一副模样,若是无人知晓,倒还好些,若是一旦被人知晓,只怕会时不时的奚落于她。”黑脸娘子一脸了然道。
“那可是豪门之地,府中的娘子郎君们定然是知书达理,温文尔雅,与人为善之人。”春花并不认同黑脸娘子的话。
黑脸娘子哧笑一声,一脸嘲讽道:“不过是更加善于伪装而已,对外自然是道不尽的知书达理,温柔贤淑,绰约多姿,仪态万方。而在自己家里那可就说不准了,嫡出,庶出,外室所生,中间奔流隔着一道不可跨越的鸿沟。再加这娘子身有污点,既没有娘亲,又失去了父亲的关注。如此一来,可不就是如同案板上的鱼肉一般,任人宰割?”苏陶陶穿唐记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苏陶陶穿唐记》,微信关注“热度文或者rd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五百八十八章 生于世间
“任人宰割?不至于这么严重吧?”春花不可置信道。
黑脸娘子抬头望天,天空湛蓝,有几片云朵自由自在遨游在其中,暖暖的阳光洒在身上,让人通体舒泰,不自觉放松下来。
她专注的看着天空,意有所指道:“有句话叫钝刀子杀人,不让你死,却让你生不如死。”
春花虽然身处温暖柔和的阳光中,却因为黑脸娘子这句话,结结实实的打了一个寒颤。她不由怀抱双臂,不确定的说道:“不至于如此吧?”
“怎么不会如此,这世间既然有温暖的阳光,就有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那种地方阴暗潮湿污秽不堪,或许你没有见到过,但又是真实存在的。”黑脸娘子依旧望着阳光说道。
“若是如此的话,那么生于高门大户,还不如生在平头百姓家里。”春花感怀道。
“生而为人,命运本是天定,若是能够选择的话,我情愿做一块儿无知无觉的石头,再不愿……”黑脸娘子一时感慨,话说一半,惊觉不对,便突地停了下来。
春花原本一直盯着黑脸娘子,专心致志地听她说话,听到她话音戛然而止,便好奇的问道:“做一块儿石头有什么好的?依我看来,还不如做一只飞鸟,能够在天空当中自由自在的飞翔,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活得多自在啊。”
黑脸娘子不语,却是郎中说道:“春花姑娘若是一只飞鸟的话,定然是最贪吃的那一只,只怕过不了多久,那只贪吃飞鸟就会成了富贵人家的盘中餐。”
春花愠怒道:“什么叫最贪吃的那一只,郎中,你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郎中仪态神闲,轻抚颔下胡须,慢悠悠的说道:“哪家的糕点好吃?哪家的珞饮好喝?哪家的鱼脍最好?哪家的甜汤好喝?春花姑娘必然如数家珍,何况春花姑娘的喜好这条街坊当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春花面颊一红,兀自嘴硬道:“谁说的?”
郎中轻笑道:“你家娘子说的。”
春花一怔一羞,神色僵硬的强硬扭转了话题,“所以那娘子究竟得到什么病呢?”
这话题虽然转换的突兀又僵硬,但是成功的把郎中含笑不语的神色转为严肃认真,而同样抬头望天的娘子,也蓦然收回了怅然的目光,转而好奇的看着郎中,静候下文。
郎中清咳一声,正色说道:“这事还要从那娘子闯入垂花门认父之后说起。自那之后府中的娘子们似是一夜之间对她起了兴致,隔三差五的便会来她院落当中。当然她们的目的也很简单,一不为说话,二不为玩耍,只为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
“因为她们从未见过如此相貌古怪的娘子,所以在好奇心的驱使之下,她们一个接一个的来到了这所偏僻的院落内。”
“待瞧清楚了娘子的长相以后,娘子一夜之间成了府中的笑谈。原些她不知事,虽然有几分聪明,但是毕竟少年心性,喜欢热闹。待发现众人不过拿她取笑,拿她找乐子之后,她便整日里闷闷不乐起来,话也变得越来越少。”郎中的神情复杂,说不出是同情,还是怜悯,亦或是愤怒。
“想必此时,她也发现了自己与众人的不同?”黑脸娘子一脸怜悯道。
郎中接口道:“正是如此,原先她屋中并没有铜镜之类的东西。后来这娘子不知从何处寻了个铜镜,每日里总拿出铜镜,对着铜镜照来照去,结果就是,娘子每日呆在屋里,总是不肯出去。”
“但是那些个如同发现了最好玩的玩意儿的娘子郎君们又怎会如此轻易的放过她?她们闲暇的时候忏悔来到这所院落里,故意拿话来刺激娘子。即便娘子不肯出门,她们也会硬闯进去;即便娘子拿被褥捂着耳朵,她们也会在玩笑间扯开娘子手中的被褥;即便娘子生病的时候,她们也没有放过娘子。”郎中说到最后,双眸当中蓦然迸射出一股子怒火来。
“这些个娘子郎君们也实在太过分了些。无论娘子生得什么模样,好歹身上同她们流淌着一样的血啊。”春花捏着拳头,瞪着眼睛一脸愤怒道。
“这些事情在后宅当中本就是稀松平常之事……”黑脸娘子无奈道。
“那娘子的父亲呢?他就不管管她们吗?”春花生气的说道。
郎中摇头道:“这个我并不知晓,那丫头也没有说,身为一家之主,家里的大事事,事无巨细,他本应知晓。或许是因为他心头一直存着那股子怀疑,所以才会这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故作不知。何况不过孩子之间的玩闹而已。”
“孩子的玩闹才更加没有分寸,因为年纪幼,所以更加肆无忌惮。”黑脸娘子冷笑道。
郎中不置可否继续说道:“那娘子在府中无依无靠,所以这样的生活又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自那之后娘子愈发沉默寡言,每日里只在屋子里面呆着,便是院落里面也极少去了。原本她的一生或许就这么默默无闻,悄无声息的度过了。旁人或许根本就不会知道这偌大的富贵之地,竟然有过这么一个既聪明又落寞的娘子。但是世事难料……”郎中说到此处又停了下来,他并不看春花,只拿一双明亮的眸子看向黑脸娘子。
黑脸娘子错开目光,转而望向春花。春花则是一副既怅然若失,又隐含同情的脸色。
“有些人的存在原本就像是一场笑话而已,又或者说是一场意外……”娘子突地笑了一下,奈何笑容当中充满了无可奈何,不知是在感叹患病娘子的命运,还是在感叹自己的命运。
“娘子,你莫要如此说。人本就混混沌沌生于世间的,然后穷其一生寻找自己存活的意义。若是寻找到了一生所求,依然更好,若是找寻不到,至少也看尽了世间繁华,也算是不枉此生了。”突然有一道陌生的声音从黑脸娘子背后传来。苏陶陶穿唐记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苏陶陶穿唐记》,微信关注“热度文或者rd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五百八十九章 非要不可
黑脸娘子回头一瞧,身后不远处正站着一名少年,也不知他何时来的。这少年身穿天青色袄子,腰上系着一枚月白色荷包,脚下踩着鹿皮短靴。
再说这少年身材颀长,面容白皙,一头乌发用一支极为普通寻常的玉簪束于头顶。他生得极为俊秀,如今正笑吟吟的看向这里。黑脸娘子一时之间竟然看呆了去。
最后还是春花一脸惊喜,脆声说道:“英哥儿?你回来啦?”
少年抿嘴浅笑道:“春花姐姐,我回来了。”
郎中早就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了英哥儿半晌,而后脸上露出了吾家少年初长成的欣慰之色。
“许久不见,郎中近日可好?”英哥儿拱手道。
郎中笑的欢畅,下巴上蓄着的羊角胡几乎杵到了天上,许久以后,他才收回下巴,笑着说道:“不仅是我,最近大家都过得不错。倒是你这子,一段时间不见,倒像是换了个人一样。若是走在街上,只怕一时半刻,我还不敢与你相认。”
“是啊,英哥儿,你长高了,也长大了,与之前那副模样相比,确实变化很大。”春花不错眼的盯着英哥儿,感叹道。
春花初见英哥儿的时候,他还是个瘦弱少年,与人群当中,众目睽睽之下,被自家祖母诬赖偷了东西。当时他的处境想必是极为窘迫难堪的,但在那种场景下他始终不发一言,既没有为自己辩白两句,也没有戳穿祖母的谎言,他虽是善良但也是极为倔强之人。
自从英哥儿跟着三爷走了之后,春花竟是再没有见过英哥儿,如今乍然相见,她心中欢喜。于是上前两步,伸手扯着英哥儿把他往院落当中带去,口中还雀跃道:“娘子今日正巧在家中,英哥儿快些进来,让娘子好好瞧瞧你。娘子若是见到你,定然高兴的紧。”
春花见到英哥儿只顾着高兴,竟然忘记了黑脸娘子这茬。果然黑脸娘子听到这话,紧跟在春花,英哥儿两人身后,随着两人便进了院门。
郎中最先醒过神来,于是开口说道:“娘子,你就不好奇接下来那患病娘子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黑脸娘子径自跨过门槛,进了院子,头也不回的说道:“如今我只关心眼前之事,等我见完了这家娘子,再来找你听后来之事。”
春花听到这两人对话,才惊觉自己一时大意,竟然放任这娘子进了院子。娘子既然进了院子,又如何能撵得出去?春花不由松开了英哥儿的衣袖,绞尽脑汁的想着对策,正百思不得其解间一个抬头正瞧见自家娘子立于廊下,朝这里看过来。
“娘子?”春花一个惊诧,开口唤道。
“我说外面怎么如此热闹,原来是有客上门。”宋如是的声音轻柔悦耳,听在耳中似是春风拂面。
“娘子……”英哥儿打眼瞧见宋如是,便急声上前行礼。
“英哥儿回来的正巧,你春花姐姐,今日刚做了你最爱吃的豌豆糕。”宋如是面色一软,笑着说道。
英哥儿心中不由揣测宋如是话中之意,他最讨厌吃豌豆糕这件事情,娘子是知晓的。娘子如今这般说词,莫不是有什么缘由?
英哥儿心中起疑,面上依旧一派感激涕零之色,他恭敬道:“我的运气自从遇到了娘子之后,一直都不错。如今既然有这般口福,我又怎能错过?”
“如此甚好。春花,你先带英哥儿下去吃些豌豆糕。”宋如是笑道,口中的后半句话却是对着春花说的。
英哥儿仔细瞧着宋如是的神情,知道自己猜对了,便笑着说道:“春花姐姐的手艺自是极好的,那么,我便先下去了。”
春花自黑脸娘子进了院子之后,面色始终讪讪的,若不是她一时激动,也不会放任那娘子进入院子当中。原本郎中的故事已经成功拖住了黑脸娘子,结果因为自己,郎中前功尽弃,黑脸娘子也顺势进了院子。
春花想到这里就懊恼不已,恨不能狠狠抽自己一个耳光,好在娘子并未怪罪自己。听到娘子的话,春花僵硬的身体又重新活泛了起来,她讪讪道:“奴婢这就带英哥儿下去吃豌豆糕,旁的奴婢不敢应承,这豌豆糕英哥儿想吃多少就有多少。若是不够,奴婢就到厨房现做些新鲜的。”
宋如是还未说话,那黑脸娘子突然开口道:“既然如此的话,不知我今日是否有幸尝到春花所做的豌豆糕?”
春花并未回应她的话,黑脸娘子也并未有等着春花回话,而是把目光锁定在宋如是身上。
“豌豆糕原是英哥儿的最爱,姑娘何必夺人所爱?”宋如是浅笑嫣然道。
黑脸娘子一愣,突地嘲讽道:“合着豌豆糕是他的所爱,旁人便不能吃了吗?若是如此的话,那他为人也太过霸道了些。”娘子明着说英哥儿,暗地里却是拿一副势在必得的目光看着宋如是。
“正巧春花今日还做了些白玉糕,这白玉糕做起来比豌豆糕更费功夫,但是味道也比豌豆糕更好些,姑娘不妨尝尝,再做定论?”宋如是似是没有瞧见黑脸娘子面上的嘲讽之色,她的语气依旧柔和,甚至比之前更加柔和。她的面容依旧和煦,甚至比之前更加和煦。
“多谢娘子提议,但是我只想吃豌豆糕,旁的无论是白玉糕,还是什么金玉糕,银玉糕什么的,我都不喜欢,我今日只要这豌豆糕。”黑脸娘子一双眼睛盯在宋如是身上,一脸坚定的说道。
“可惜这豌豆糕已经有主了。”宋如是面上带笑,口气柔和,但话中之意却是半分不让。
“这豌豆糕有主又如何?不过是暂时而已。最终这豌豆糕落在谁的手里还是两说呢?”黑面娘子口中不以为意,眼神却逐渐坚定起来。
“至少这豌豆糕如今在我手上。”宋如是一脸谦虚道。
黑脸娘子瞧见宋如是这般随意的模样,心中有气,说话间也变得极不客气,“即便现在在你手中,也不会永远在你手中,你敢跟我赌吗?”苏陶陶穿唐记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苏陶陶穿唐记》,微信关注“热度文或者rd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五百九十章 上门索要
黑脸娘子话一出口,在场几人的面色就变了又变。
先说当事人宋如是,面色如常,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她今日穿着件红色的雨丝凤纹锦袄,外披金粉宝相花博罗纱披帛,头戴衔珠凤钗,额上贴着红梅花钿。
宋如是生性淡泊,身上总带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气息,当然这或许也有李诃有关,毕竟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与李诃这谪仙模样之人呆得久了,身上自然带出几分飘渺之气来。
而自黑脸娘子突然发作之后,处境突然变得进不得,退不得的郎中,春花,英哥儿三人依旧保持着要离去又要留下,要留下又要离去的纠结造型。
首先是立在春花与英哥儿当中的郎中,他略带兴趣的看着黑脸娘子,而立在郎中东边的春花则一脸担忧外加关切的看着自家娘子,再说英哥儿最是纠结,他一会儿看看宋如是,一会儿瞧瞧黑脸娘子,不多时,他心中似乎有了定论。当然没人知晓,他究竟做出了什么什么结论以及打算。
“且不说这个赌打不打得,只说姑娘一大早闯入别人家中,为了旁人盘中的豌豆糕,执意于人打赌,姑娘不觉得这般行为有失大家风范吗?若是人人都普通姑娘一般,只怕满条街上都是觊觎旁人之物的“大家闺秀。”宋如是暂时收起了笑容,冷眼看着黑脸娘子冷声说道。
如今盛装之下的宋如是,眉眼当中竟然若隐若现凌厉的气息。黑脸娘子与宋如是对视当中,竟然隐隐落了下风,如此一来,她又如何甘心。
黑脸娘子挺起胸脯,轻抚过头上的琉璃花瓣粉珠步摇,张口说道:“所谓来者即客,娘子又何必为了一己之私,扰了客人的兴致呢?”
“我只听说过客随主便,我明明为姑娘准备了上好的白玉糕,但姑娘非要执着于豌豆糕,这又让人如何是好?”宋如是扶额无奈道。
“所以才需要各凭手段,看谁能笑到最后。”黑脸娘子鼓起胸脯,胸有成竹道。
“你这娘子也太过霸道了些,这世间好玩好吃的东西如同天上的星星一般,数也数不清楚。若是姑娘每每瞧上一样东西,便要上门索要。只怕姑娘余生当中,注定要四处奔波了。”英哥儿瞧了半晌,大约也明白了这娘子为何要上门,来做此无谓之争。
“我的事情不用你管,我如今就是瞧中了这豌豆糕,所以无论如何我都要得到豌豆糕。”黑脸娘子索性耍赖道。
“娘子若是执意要这吃这豌豆糕也不是没有旁的办法……”英哥儿故作高深沉吟道。
“你有什么办法?”黑脸娘子听到这话,目光立刻定在英哥儿身上,口中迫切道。
“娘子出门之后,直接走到西市,那里有那么多家糕点铺子,无论是豌豆糕,白玉糕,总有一家会适合娘子的口味儿。”英哥儿面对着黑脸娘子笑容灿烂,好心说道。
黑脸娘子听到这话,一张俏脸更黑上了三分,她皱着鼻子,怒声说道:“你又不是我,如何会知道我的口味。我不喜欢吃旁人家的豌豆糕,就喜欢吃你家的豌豆糕,你待如何?”
“我自然不能如何,只是好心提醒娘子一声,我从孩童之时便已经知晓,莫要无故觊觎旁人的东西。我原以为所有的人都与我一般想法,如今看来,也不尽然。”英哥儿一语双关道。
“这世间所有的东西都是瞬息万变的,没有一样东西能够永恒不变。这样东西如今属于一个人,但定然不会一生一世都属于一个人。所以说,为了自己喜欢的东西,使些手段,原本就无可厚非。因为得到与失去,本就是顺应天意而已。”黑脸娘子虽然面对着英哥儿,但话中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说给宋如是听的。
果然,宋如是闻言开口道:“我倒没看出来娘子竟然如此会颠倒黑白,得到一样东西,失去一样东西,虽然是顺应天意,但若是有意为之,那么意义就又不相同了。”
“如何不同,在我看来这两者没有任何的不同!”黑脸娘子肯定道。
“这二者之间当然有区别,若是真如娘子所言,那么我现在把娘子撵出去的话,也算是顺应天意了。”
“所谓得到一样东西就会失去一样东西,娘子既然无缘无故闯入我这院落当中,那么娘子无论在这里呆多久都总是要离开的,因为这毕竟是我的家而不是你的家。”
“反正娘子早晚都要离开,这么说来,我撵了娘子离开,倒也算是顺应天意了?”宋如是语气柔和,面上的冷意早已收了起来,看向娘子的目光当中含着笑意,像是在与最为亲密的姐妹说话一般。
黑脸娘子登时语塞,虽然宋如是这话极不合理,但是自己毕竟说过“顺应天意”这种话,所以黑脸娘子被宋如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被自己的话堵的说不出话来。
一直默默注视着黑脸娘子的郎中,瞅准机会,迅速开口道:“我瞧着娘子的事情也忙完了,不如同我一起出去吧,我也能把之后的故事讲给娘子听。”
黑脸娘子虽然不知该如何回宋如是的话,但是她肚子当中却有一百句能够回郎中的话。所以黑脸娘子目光复杂的看着郎中,显见是又想听故事,又嫌郎中多话。
黑脸娘子默默盯了一会儿郎中,这才开口说道:“郎中的故事虽然动听,但终究不及我自己的事情重要;那患病的娘子虽然可怜,但是毕竟与我无关;郎中虽然想讲,我虽然想听,但是故事毕竟是故事。郎中若是实在想讲,也得等我要来了豌豆糕再说。”
“娘子今日这豌豆糕只怕是吃不上了,豌豆糕只有一屉,且已经有了主人了。娘子若是实在想吃,不如去别人家里瞧瞧罢。”几人说话间,春花已扯着英哥儿走近了厨房,听到娘子这话,她便远远扯着嗓子高声说道。苏陶陶穿唐记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苏陶陶穿唐记》,微信关注“热度文或者rd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五百九十一章 惹了大祸
黑脸娘子自持身份,不愿与春花做无谓之争,听到春花的话,她甚至没有看春花一眼,她的一双眼睛只紧紧盯在宋如是身上。
黑脸娘子今日专门为了上门挑衅而来,所以衣着很是华贵。她头上簪着琉璃花瓣粉珠步摇,身上穿着杏粉色的织锦襦衫,下穿米黄色襦裙,腰上系着枚浅绿色绣宝相花石榴形荷包。
黑脸娘子若是不开口的话,只需静静站在这里,便带着一股子巧笑嫣然的味道。可惜这样的样貌娇俏可爱,但在宋如是身旁,相比之下,便有些黯然失色了。
黑脸娘子眼睛看着宋如是,心中想着该如何开口,才能一举盖过宋如是的风头。
黑脸娘子与宋如是两两相对,立在一旁的郎中,一脸的浑不在意,一身的风轻云淡,他看看宋如是,又看看黑脸娘子,而后开口说道:“我今日正巧也想吃吃豌豆糕了,我这就去厨房瞧瞧去。”郎中说话间朝着厨房而去。
黑脸娘子眼见四下无人,只余她和宋如是二人,她轻笑一声,缓缓走至宋如是身前,低声说道:“宋家娘子,我不妨告诉你,李诃这人,我要定了。”
“我若执意不肯放手呢?”宋如是不为所动道。
“宋家娘子,你可知晓抓的越紧,丢失的越快的道理。原先在庆阳府中,他本是刺史府中的大公子,庆阳府中谁人不高看他一眼。”
“而如今在偌大的长安城中,官盖如市。他不过是个的六品正字,朝中无人,举步维艰,你又能帮他多少?”黑脸娘子凑在宋如是耳旁,轻声说道。
宋如是不动声色退后一步,朗声说道:“娘子这话何意,恕我听不懂娘子话中之意。”
宋如是退后一步,黑脸娘子则上前一步,她双眸带笑,翘起嘴角道:“宋家娘子嘴里说着不明白,心里只怕比谁都清楚明白。”
“我实在不明白娘子何意。”宋如是看着黑脸娘子说道。
黑脸娘子哧笑道:“你既然执意装傻,那么我再告诉你一件事情。你近日可曾见过李诃?”
宋如是心头一跳,暗想黑脸娘子莫不是知道些什么?她故作平静道:“娘子云英未嫁之人,不关心自身之事,反倒总惦记着旁人家的相公,不觉得此事不妥吗?”
黑脸娘子瞧见宋如是顾左右而言他,并不生气,反倒得意笑道:“他虽然名义上是你相公,但是你可知晓他去了何处?”
宋如是原本不欲开口,但前些日子萦绕在心头的不安又兜头绕了回来,她轻呼一口气,慢慢说道:“他去了何处?”
黑脸娘子更加得意,她故意卖了个关子,“你连他去了哪里都不知道?这便是你为人娘子的本分?”
宋如是心头那股子不安,拘的她喘不过气来,她开口说道:“为人娘子的本分,娘子未嫁之人,倒是比我这为人妇者懂的更多,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黑脸娘子闻言登时气闷,她一甩头,发间的琉璃发簪贴着她的面颊蕴出一道流光,她扭过头闷声说道:“我的事情不用你管。我劝宋家娘子还是多操心操心自己的事情罢。”
“娘子的事情不用我管,那么我的事情也不劳娘子费心了。”宋如是嫣然一笑,一甩衣袖,摆出了送客的姿势。
黑脸娘子不料宋如是说撵人就撵人,竟是连一丝征兆都没有,她不由愣在原处,口中喃喃道:“你就不好奇他去了哪里吗?”
宋如是轻笑道:“我为何要好奇,我只知道,无论他去了哪里,最后一定会回到我的身旁的。”说完这话,宋如是转身欲进屋。
黑脸娘子瞧见宋如是要走,心中一急,脱口而出道:“他惹了不该惹的人,只怕要大祸临头了……”
宋如是顿时立住身子,僵硬的转过头来,硬着嗓子开口道:“娘子莫要胡言乱语,此事绝无可能。他生性谨慎,为人宽和,行事间最为讲究君子之风,这样芝兰玉树之人又怎会惹了不该惹之人?”
“宋家娘子出身门户,有些想法未免太过单纯了些。现今这世道,你即便不来惹人,也总会有人来招惹你。”黑脸娘子冷声说道。
“怎会如此?他究竟……惹了……什么祸事?”宋如是不错眼的盯着黑脸娘子,口中艰难的说道。
“你可知他为何不来找你?那是因为……他早已不在长安城中了。”黑脸娘子捏着拳头冷声说道。
“他……如今不在长安城中?他明明前几日的时候还在,如今怎会突然离开长安城?若是他决意离开,总会知会我一声的……”宋如是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一个念头蓦然闯入脑海。莫不是因为李诃离开的时候太过突然,所以才会没有机会来告诉她一声?
宋如是想到这里头脑一阵阵发晕,怪不得李诃近日总也不来?怪不得李诃离开那日那么奇怪?怪不得总也听不到他的消息?
黑脸娘子瞧见宋如是面色发白,眼神凝重,又故意凑到她面前,笑着说道:“宋家娘子,你说以你的身份该如何救他?”
“他究竟惹了什么人?”宋如是呼了口气,艰难说道。
“我只能说他惹了不该惹的人,旁的我并不能告诉你,因为即便你知道了,也无可奈何。你身份低微,身处在这的院落当中,每日里接触的不过是下九流的人物。这长安城中的权贵,你又见过几人,认识几人?”
“你告诉我,你该如何救他?莫不是让刚才这行医郎中去救他,还是让刚才那半大子去救他?还是说你要亲自出马去救他?”黑脸娘子眼神轻蔑,她贴近了宋如是,口中的话,像是冷冰冰的毒蛇一般,吐着长长红红的信子在宋如是脖颈上游走。
“宋家娘子,你除了这张脸,这幅身板,你还有什么?你又能拿什么去救他啊?莫不是要以身侍人?还是说以色诱人?”黑脸娘子贴近了宋如是的耳后,用低哑而又嘲讽的声音说道。苏陶陶穿唐记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苏陶陶穿唐记》,微信关注“热度文或者rd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五百九十二章 自请下堂
“救他?他……他……他……当真出了事情?”宋如是仿佛没有听到黑脸娘子挑衅的话,她的一门心思全在李诃身上。
“自然要救他,可惜救他的人不是你,也不会是你。实话告诉你,我今日之所以来,就是要告诉你,你现在的身份,早已配不上他了。你若是还有些自知之明,便该早些抽身离去,不然等到最后,反而会害了他。”黑脸娘子说到最后,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是要烙烫在宋如是的心头。
宋如是面色发白,心头发凉,她从未有如此紧张的时刻,她心心念念的就是李诃究竟出了什么事情,若非紧要的事情,他又怎会突然离开,连知会自己一声的功夫都没有?
宋如是不动声色握紧了衣袖,手心的冷汗浸湿了衣袖,她缓缓松开了手掌,冷冰冰的衣袖贴着手腕,沁得她浑身发冷,但也让她的头脑逐渐的清醒了过来,她突然开口坚定的说道:“多谢娘子告知此事,我会去救他,并且会把他救出来,无论用什么办法。”
宋如是说完这话,甩袖进了屋子,只留给黑脸娘子一个急匆匆的背影。
黑脸娘子哪里甘心离去,她也顾不上什么礼仪,只在宋如是身后大声喊道:“你怎么去救他?你拿什么去救他?莫不是你真要出卖了自己的身体去救他?”
宋如是再不回话,掀开帘子进了屋子。眼瞧着随风荡漾的朱色棉帘,被忽视的黑脸娘子气不打一处来,她冷哼一声,跺了跺脚,抬步撵了上去。
黑脸娘子气冲冲的掀开棉帘,一股脑冲进屋里。她对着宋如是的背影,高声说道:“你以为你躲进屋里就没事了?你以为只要你躲起来,所有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了?你既然救不了他,我能去救他,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情,我现在就去救他。”
宋如是本已走进里间,听见这话,她登时停下脚步,心中百转千回,想个不停,但正如黑脸娘子所言,她当真救不了李诃。
她不过是一介妇人,既没有通天的手段,也没有显赫的家世,除了这所的院落之外,她什么都没有。
宋如是突然沮丧起来,一阵冷风拂面而来,她抬头一看,原来风从窗外而来。开了半扇的窗户外面是尚未发出新芽的桃树。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桃花绽放于枝头,自然是漫天粉红,美不胜收,而到了冬日里,所有的繁花散尽,绿叶凋零,只余枯枝老桠,屹立于寒风白雪中,一如宋如是彷徨而又冰冷的心。
宋如是定定看着窗外的桃树,只瞧得眼睛发酸,她才恋恋不舍得收回了目光,入目的正是雨过天青色的床幔,床帷之间,鸳鸯交颈共度巫山而后水乳交融。往日历历在目,那人如今却不知身在何方,宋如是垂下双眸轻声问道:“你要我答应你什么事情?”
“我要你自请下堂,只要你自请下堂,我就马上去救他。”黑脸娘子一字一句的说道。
“若是我自请下堂,你当真会去救他?”宋如是低声问道。
她的声音虽低,黑脸娘子却一字不拉的听了进去。听到这话,黑脸娘子的精神为之一振,她满口答应道:“只要你答应离开此地,留下书信一封,我自会前去救他,并且我还会给你一大笔足够你后半生花销的银子。”
“可是我离开长安城,又能到哪里去呢?”宋如是声音飘渺,喃喃自语道。
“外面天高海阔,你去哪里都可以,若是你有喜欢的地方,我甚至会拿出银子来,为你买上一所大宅子。你和你的祖母,还有你的丫头,还有那位高僧,若是可以的话,郎中还有那个壮士,银娘,石娘都能住的下的大宅子。”
“我还可以为那高僧修缮一所庙院,如此一来,你们的日子与在长安城中并无差别,甚至会比在长安城中过得更好。”黑脸娘子看着神色黯然的宋如是,心中惬意,她不在乎花多少银子,只要能把宋如是远远的送出长安城,便是让她拿出多少银子来,她都心甘情愿。
“看来娘子早已盘算好了……”宋如是低声道,这娘子竟然连缘觉大师父也知情,想来对自己的生活早已了如指掌了。
“实话告诉你倒也无妨,我来之前,软的硬的早已成竹于心,不过是看你的反应,而后决定自己该使哪些招数。如今你既然以诚相待,我也不妨对你透个底,只要你肯离开李诃,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黑脸娘子一脸真诚的斩钉截铁道。
“娘子的一片真心当真令人感动,可以恨不相逢未嫁时,也可以说是恨不相逢未娶时,如今李诃有难,你虽然能够救他,但是我也想试试,试试以我的能力能不能把他救出来。”宋如是突然坚定说道。
黑脸娘子不曾想到宋如是突然转变了态度,于是嗔怒结舌,不可置信道:“以你的能力?宋家娘子平日里都不照镜子的吗?宋家娘子难道不知道自己究竟几斤几两吗?”
宋如是蓦然回身,对上黑脸娘子的双眸,突地笑了一下,点头道:“我的家世虽然无法与娘子相比,但是我还是想要试了一下。”
黑脸娘子冷笑一声,满脸鄙夷道:“宋家娘子还真是不自量力呢!既然如此,你便去试试好了。但是丑话说在前头,若是娘子走投无路,再去找我,那么我便不会给宋家娘子一个大钱。并且,我劝宋家娘子去找我的时候,最好收拾好离开时候的包裹,因为我去救李诃的时候,便是你离开长安之时。”
宋如是莞尔一笑,嘴角梨涡乍现,缓声说道:“只怕不会有那一日的。”
“一定会有那一日,只希望等到那日宋家娘子莫要太过狼狈。”黑脸娘子冷笑一声,甩袖出了屋子,门口的朱色棉帘因为她的动作,上下翻动,久久不能平静,正如宋如是的内心一般。
宋如是听到院门“咣当”一声,想是黑脸娘子甩门而去,她这才缓缓走到床塌前,慢慢坐了下来。苏陶陶穿唐记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苏陶陶穿唐记》,微信关注“热度文或者rd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五百九十三章 宝相银簪
宋如是身上一阵阵的冒冷汗,头脑却是越来越清醒,她垂首坐于塌上,心中仔细盘算。
若是黑脸娘子所言非虚,李诃当真有事,那么如今能够救他的人,唯有王公子一人。但若是去找王公子帮忙,还需要先找到朱三爷才行,但如今又到哪里找朱三爷去?
宋如是枯坐半晌,思来想去,仍旧不得头绪。到了最后,她突然站起身来,似乎打定了主意,行色匆匆出了正房。
且说飞飞姑娘这边,每日里只苦等着郭宪归来,郭宪支撑着她所有的痛苦与折磨。奈何日复一日,郭宪再未出现,便是连书信都不曾捎来一封。
飞飞姑娘苦苦等待,手上生了冻疮,面上竟也显出了几分风霜之色,若是此时有人瞧见她,定然不会把她与名满长安城的飞飞姑娘联系到一处来。
这一日,飞飞姑娘又蹲在院中洗衣裳,她穿着粗布的靛青色袄子,头发草草扎在头顶,拿一条靛青色的布带子束起来,乍一看就像是做惯了农活的村妇。
“你这死丫头,趁我不在又在偷懒,看老娘今日不好好收拾你一番。”
矮胖婆子阿玉突然出现在飞飞姑娘身后,她突地使力在飞飞姑娘背心处狠狠一推。飞飞姑娘双手浸在木盆当中无处使力,猛地往前一探身,险些一头栽倒在脸前的木盆里。
阿玉仍不罢休,她肥厚的手掌对着飞飞姑娘瘦弱的脊背,接连拍了四五下,可怜的飞飞姑娘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一个不防,便被兜头拍入木盆,头脸俱都埋入到肮脏又冰冷的衣裳当中。
污水灌入口鼻当中,飞飞姑娘猛烈地咳嗽了起来,她试图挣扎,奈何背后的肥厚手掌就像是一座大山压在她的肩背上一般。
飞飞姑娘埋头在洗衣裳的木盆当中苦苦挣扎,身后的矮胖妇人阿玉心中却着实痛快,看着曾经绝代风华的佳人在肮脏的木盆当中苦苦挣扎,阿玉心中说不出的痛快与自在。
曾经美貌又如何?曾经受人追捧又如何?曾经名满全城又如何?如今还不是跟个垂死的蚂蚱一般,任由自己搓磨?做惯了婊子的都最为擅长装可怜,以此来勾引男人,当真可怜又可恶。
阿玉眼瞧着飞飞姑娘喝了几口盆中混合着污秽与皂角粉的污水之后,这才突然撤回了手。
飞飞姑娘本来向上挣扎的厉害,如今阿玉突然撤回了手,飞飞姑娘一个脱力,竟然仰面躺到了地上,连带着屁股下面的板凳一同翻倒,好巧不巧正硌在她腰间。
她脸颊上一道道的污水混合着皂角粉的白沫,她的眼眶微红,隐隐有水光透出来,只是不知是木盆当中的污水,还是伤心欲绝的泪水。她的头发在挣扎当中早已散落下来,一缕缕的贴在鬓边。
她的眼睛睁的大大的,其间的水光似是春日里的细雨一般,绵绵不绝,她的嘴唇不自觉的颤抖着。她的模样看起来极为可怜,又有些可悲。
“看什么看?也不知做出这幅可怜巴巴的模样给谁看呢?我又不是那些看见女人就走不动道儿的浪荡男人。你若是有些骨气,我今日或许还会放过你。你若是一味的拿出这般狐媚模样出来,我偏要再给你些颜色瞧瞧。”阿玉越说越气,她蓦地从头上拔下宝相花银簪,对着飞飞姑娘满是冻疮的手,狠狠的戳了下去。
飞飞姑娘一声尖叫逸出口中,眼眶当中的泪水也夺眶而出,她的嘴唇几乎咬出血来,目光当中的哀伤也转为了愤怒。但是无论如何,她始终没有开口说出一个字来。
阿玉看到这里冷笑一声,拔起手中银簪,对着飞飞姑娘的手腕,狠狠扎去。
锋利的银簪透过衣服扎进了飞飞姑娘的手腕,飞飞姑娘一声哀嚎,惊起了后院树上栖息着的几只麻雀。
麻雀虽,五脏俱全,被这凄厉的惨叫声,惊得纷纷振翅高飞,径自朝着远方而去。
麻雀有翅膀,飞飞姑娘没有翅膀,麻雀受了惊吓能够展翅飞走,飞飞姑娘受了惊吓哪里也去不了,除了高声尖叫只能紧咬下唇。
她苍白的嘴唇很快便被她咬出了鲜血出来,鲜红的血液顺着嘴角缓缓流到她尖尖的下巴上面,最终没入到她的脖颈深处,只余一道蜿蜒的血痕清晰的留在颔下至脖颈处。
阿玉猛地拔出银簪,连带着飞飞姑娘手腕上的靛青色袄子当中的芦絮也被带了出来,轻飘飘的芦絮随风而去,带着一丝血腥之气,带着一丝怨气,逐渐的飞向更远处。
阿玉一双眼睛仔细端详着飞飞姑娘面上的神情,待瞧见对方面上满是痛苦之色,但却没有一丁点的求饶之色后,阿玉面上不由闪过一丝失望。
她蹲在飞飞姑娘面前,粗着嗓子说道:“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呢,既然如此,老娘就让你看看我的厉害。”
阿玉说着一把撸起了飞飞姑娘的衣袖,待瞧见飞飞姑娘手腕上正洇洇冒着鲜血的洞之后。
阿玉眼前一亮,她拿着手中染了血的银簪在飞飞姑娘手腕上的血洞上面来回拨弄,口中兀自说道:“不愧是做过婊子的人,还真是有一套。莫不是你在男人面前也是这般,一味的装可怜,又一味的装倔强?但愿你今日能够有始有终,千万莫要向我求饶。”
阿玉说着,银簪一个用力,斜挑插入飞飞姑娘手腕血洞旁边的娇嫩肌肤当中,银簪很快没入白皙的皮肤下面,只留簪尾捏在阿玉手中。
阿玉看着飞飞姑娘手腕之下隐隐透出银簪的形状,心中更为兴奋,她捏着簪尾,任由银簪在飞飞姑娘手腕当中戳来戳去,鲜血越流越多,飞飞姑娘的面色也越来越苍白,嘴角的鲜血也越来越多。
飞飞姑娘痛到极致,浑身禁不住的打起摆子来,她抖落着嘴唇,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矮胖婆子阿玉。
阿玉冷笑一声,手中使力,银簪没入的更深了些,簪尾的宝相花一点点剌着飞飞姑娘手腕上的皮,尖锐的疼化为了顿顿的疼,一下一下,疼的飞飞姑娘的心肝儿发颤。
“快放手,你在做什么?”突然一道怒吼声从两人身后传来。苏陶陶穿唐记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苏陶陶穿唐记》,微信关注“热度文或者rd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五百九十四章 爹生娘养
飞飞姑娘听到这话,麻木的脸上终于有了丝神采,她艰难的扭转过头,看向来人。那人年逾五十,头发花白,双目明亮,身穿土黄色袄子,头戴扁银簪,正怒气冲冲的看着矮胖婆子阿玉。
矮胖婆子阿玉并不回头,只一脸嘲讽道:“我劝嫂子还是快些回去,莫要管闲事的好。”
那婆子双手叉腰立在矮胖婆子阿玉身后高声喝骂道:“你今日赌钱输了银子,便来拿这丫头煞火气,我虽然也不是什么好人,但也看不惯你如此搓磨这丫头。她好歹是个人,而不是什么无知无觉的东西。”
飞飞姑娘听到这里,压抑许久的满腹委屈登时涌入心头,汇入眼中,化为泪水,涌了出来,她便是伤心至极的哭泣,也是极为压抑,只默默流泪,一声不出。
那婆子指着飞飞姑娘,对着矮胖婆子阿玉厉声说道:“你瞧你把人搓磨成什么模样了?你是爹生娘养的,旁人便不是爹生娘养的了吗?她好歹是个娇生惯养的娘子,哪里经得起你这般折磨?”
“娇生惯养?我呸,婊子一样的玩意儿也敢称娇声惯养了?我看是娇声浪语才是,我看见她那发浪的样子就有气……”矮胖婆子阿玉一把拔出宝相花银簪,宝相花剌着飞飞姑娘娇嫩的皮肤带着血花喷涌而出。
飞飞姑娘紧皱眉头,面上显出极为痛苦之色,她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口中轻呼一声,“好痛啊……”
“嫂子,你瞧她这发浪的样子,简直让人恶心。”矮胖婆子阿玉抓起飞飞姑娘的靛青色衣摆,反手拿着银簪,在飞飞姑娘的衣摆处仔仔细细的擦了起来,直到在飞飞姑娘靛青色的袄子上面留下了一抹触目惊心的暗红之后,她才满意的收起了银簪,口中不屑道:“沾了这荡妇的鲜血,倒是可惜了我这枚上好的银簪了。”
“阿玉,你莫要太过分了……”那婆子一把拍在矮胖婆子阿玉的身上,口中怒道。
阿玉陡然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看着那婆子,口中恶声恶气道:“嫂子,你这是要做什么?身为一家人,你非但不帮我,反倒要帮这个贱人?”
“就是身为一家人,我才要提醒你,做事莫要太过分了。”那婆子不甘示弱道。
“我过分?我管吃管住的收留了她,如今竟然成我过分了?”阿玉高声狠狠盯着那婆子嚷道。
“阿玉,你收留她不假,但是你不该如此对她。你既然收留了她,即便吃的差些,住的差些,只要把她当人看待,她自然会感激于你。可是你呢,每日里让她做重活,粗活,还动辄打骂她,遇见不顺心的事情甚至还会折辱她,她何时把她当人看待了?”那婆子叉着腰,惦着脚,不落下风的与阿玉争吵道。
“我把她当人?谁又把我当人看待了?如今便是这世道,人欺人,人吃人,我若不欺负她,旁人也会欺负她,只因为她如今就像是案板上的鱼肉,谁都能来剁她几刀。我在外面受人欺辱的时候,也没见嫂子为我主持公道,怎么一到这贱人这里,嫂子便突然心善了起来?莫不是这不要脸的贱人给嫂子灌了什么汤不成?”阿玉扯着嗓子嚷道。
“阿玉,你在胡说什么?你何时在外面被人欺辱了?我又何时没有帮着你了?”年老婆子一脸愤怒道。
“我原先还给嫂子留着几分颜面,嫂子既然如此说,那我也就实话实说了。嫂子落魄之际,如同丧家之犬处处碰壁之时,是谁好心把嫂子带了回来?”阿玉黑着一张脸恼怒道。
年老婆子闻言,顿时势弱几分,她不由自主垂下了手,口中强词夺理道:“明明现在说的是她的事情,你……莫要把事情扯到我的身上……”
“嫂子不是要为人出头吗?那咱们今日就把话说个清楚明白。嫂子落魄之时,是我把嫂子接了回来,管着嫂子吃喝,管着嫂子的花销,又舔着脸四处说好话,为嫂子谋来了洗衣的营生,然后嫂子才会有每月的月钱。这些暂且不说,就当是我阿玉吃饱了撑的,没事找事。”
“咱们就说这贱人,我把她买回来之后,她每日里做的活计是谁的?还不是嫂子你的?我为了让嫂子轻松点,特意让她做了大半嫂子的活计,没想到,在嫂子嘴里,我竟然成为做事过分,折辱她人之人了?嫂子,你摸摸你的心口,看看你的良心能过得去吗?”阿玉越说越气,她原本就不是能够隐藏情绪之人,说到生气的地方,她伸手推了面前的年老婆子一把,面上满是失望愤怒之色。
年老婆子被阿玉戳中了软肋,刚才难忍的火气如今已去了大半,但是眼角余光瞧见飞飞姑娘低头饮泣的模样,还有飞飞姑娘手腕上洇洇流血的血洞,她便又打起精神道:“阿玉,你也说了,一码归一码了。阿玉对我的恩情,我自然永生难忘,但是这并不是说阿玉就能这般对待她了,她虽然被人发卖过来,但好歹是个人,你能不能把她当成一个人来对待。”
阿玉冷笑一声,嘲讽道:“嫂子惯会做好人,既然如此,这烫手的山芋便交给嫂子了,我这庙实在盛不下嫂子这尊大佛。”
年老婆子听到这话,面色唰白,她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口中讷讷道:“阿玉,你这话什么意思?你莫不是要赶我走?”
“我的意思嫂子清楚,这个月的月钱,就由我来给你吧,咱们也算是好聚好散。”阿玉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串大钱,“啪”的一下扔在地上,穿着大钱的绳子突然断开,大钱滚落了一地。
年老婆子这才相信阿玉是真的要撵自己走,她又是惊慌又是害怕,也不看地上的大钱,口中惊慌失措道:“阿玉,你莫要赶我走,我离开了这里,又能去哪里呢?”
“嫂子愿意去哪里就去哪里,反正我这里是容不下嫂子了。嫂子若是不愿一人离开,我便把这婊子也一同放了,算我自认倒霉,就当是丢了买她的银子。”苏陶陶穿唐记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苏陶陶穿唐记》,微信关注“热度文或者rd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五百九十五章 被赶出门
“这天寒地冻的,你让我去哪里呢?阿玉你怎么如此狠心?”年老婆子自然不甘心就这样被扫地出门,她上前两步,紧紧抓住矮胖婆子阿玉的手,口中苦苦哀求道。
“外面天大地大的,嫂子哪里都能去,何况,嫂子去哪里也并不关我的事情。”阿玉身子极为浑实,她一把扯过年老婆子,拖着她朝院门走去。
年老婆子自然心有不甘,她仰着头拼劲全力不愿离开,奈何体力上敌不过阿玉,只能被动着被阿玉拖出了院门。年老婆子手指紧扣在门缝里,扯着嗓子哀求道:“阿玉,看在亲戚一场的份上,你就让我进去吧。无论你之后做什么事情,我再不会多嘴多舌了。”
阿玉冷笑一声,抓起年老婆子的手腕,略一使力,就把她推了出去,而后面露不屑道:“嫂子既然心善,就该出门普罗大众去,何必窝在我这的院落里浪费时间。”
阿玉说完,转身走至仍旧躺在地上的飞飞姑娘身旁,如法炮制抓起飞飞姑娘的手腕,把她一路拖到院门外。
而后立在两人身前,居高临下嘲讽道:“所谓婊子配狗天长地久。这里现有个婊子陪着嫂子,我看你们两人定然能够长长久久的呆在一处。”
阿玉说完,对着两人啐了一口,“咣当”一声关了院门。
“阿玉,你快放我进去啊,阿玉。”年老婆子猛地冲到门口,用力拍打着院门。
门内鸦鹊无声,年长婆子这才当真害怕起来,她对着院门猛烈的拍打了一番,拍到最后,一双手掌皆是通红发热,奈何门内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年长婆子鼻子一酸,红了眼眶,豆大的眼泪从眼眶当中连串滚落,她抽泣着哀嚎道:“阿玉,开门啊,你快让我进去啊。”
年长婆子这一声哀嚎之后,院门竟然被从内打开,年长婆子慌忙探过身子,对着里面拘着脸笑道:“阿玉,你终于开门了,我就知道阿玉是个热心肠。”
哪知她话音刚落,被阿玉猛地使力推了一把,而后兜头甩过一样东西来。年长婆子伸手一接,搂在怀里一看,竟是个蓝底粉花的包袱。
鼓鼓囊囊的包裹胡乱打成结,年老婆子透过包裹皮一瞧,正看见里面的一件土黄色的袄子,正是自己前几日自己上身那件。
年老婆子登时面如土色,她丢下手中的包袱,哭嚎着朝矮胖婆子阿玉扑去,口中哭求道:“阿玉,你不能如此狠心啊……阿玉……我一个孤苦无依的老婆子,你怎能狠下心来……撵我离开呢?”
“你们若是再不离开,心我说出更难听的话来。”阿玉冷冷地说道。
“阿玉……”年老婆子眼见再无转圜的余地,于是苦着一张脸,哀哀戚戚的看着矮胖婆子阿玉。
“嫂子,老话说得好,好聚好散。我收留嫂子一场,也不求嫂子能够知恩图报,感激于我。只希望嫂子莫要恨我,这便是我们祖上烧了高香了。”阿玉冷冷说完这话,又恨恨的看了飞飞姑娘一眼,冷声说道:“至于这个不要脸的贱货,以后就由嫂子照看吧,反正嫂子这一腔的热心热肠,正没处使呢。”
年老婆子待要多言,阿玉“嘭”的一声关上了门。如此屋里屋外,虽是隔着一道门,但早已隔开了千山万水。
年老婆子眼见进门无望,怀抱着包袱哀哀戚戚的哭了起来。她一边哭,一边声的嘟囔着:“我的命也太苦了些,少时父母早亡,嫁人之后,夫家又早早撒手而去。我这命苦之人忙里忙外,一把屎一把尿好不容易把孩子拉扯大了。又拿出攒了一辈子的全副家底,给他娶了婆娘,又生了孩子,谁知他娶了媳妇之后便忘了我这老娘。”年老婆子说到这里,举起袖子擦了一把眼泪,又擤了鼻涕,甩在脚下,这才接着说道。
“他的那个婆娘也是个厉害的,我儿在的时候,她最是孝顺听话,我儿不在的时候,她就换了一副模样,对着我指长道短,吆五喝六的。”
“我也曾私底下悄悄给我儿说过此事,奈何,再深的母子情深,也抵不过那婆娘的枕头风。”年老婆子抽抽噎噎的从袖中取出一条帕子,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又偷眼看了地上躺着佛飞飞姑娘一眼。
眼瞧着对方无知无觉的躺在地上,像是一个死人一样,年老婆子暗叹一声,又重重的擤了鼻涕,这才又接着说道:“我那儿媳妇也是个狠心的,我跟我儿告一次状,她便对我狠辣三分。待到最后,我每日里只能吃上一顿饱饭,旁的时候,便只能喝着凉水。”
“有一次,我实在饿得受不了了,便偷偷跑到厨房里面偷了一个凉馒头,没想到还是被她发现了。她恶狠狠的把那馒头扔在地上,狠狠踩了几脚,然后又拿起来,逼着我吃了下去。”
年老婆子越说声音越,说到最后,她又哭了起来。与之前的高声嚎哭不同的是,这次的哭泣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只是拿着帕子,默默擦着眼泪,她的眼睛哭得通红,手上同样生着皴裂开口的冻疮。
她沉默了片刻,颤颤巍巍的收好了帕子,浑浊发红的眼睛当中充满了绝望,她无力的说道:“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去厨房拿东西吃了,有时饿的狠了,我只能拼命的喝水。”
“天气热的时候倒还好些,天气冷了之后,冰冷的水灌进肚子里面,就像是在肚子里面扔下了一大块儿冰,不喝水的话,我又实在饿得要命。到了最后,我又冷又饿,只能每日躺在塌上。”
“儿媳妇告诉我儿,说我得了风寒,还好心为我请来了郎中,结果一副药下去以后,我就真的迷迷糊糊起不得身了。”年老婆子,神色麻木,眼神哀伤。
年老婆子似是沉浸在往日的痛苦当中,也不说话,只紧搂着话中的包袱。一旁躺着的飞飞姑娘也不言语,空气当中蓦然安静下来。
“然后呢?”一直躺在地上的飞飞姑娘,突然开口问道。苏陶陶穿唐记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苏陶陶穿唐记》,微信关注“热度文或者rd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五百九十六章 悲惨遭遇
年老婆子说了半天口干舌燥,如今突然有了回应,她暂时收起面上哀伤,强打起精神说道:“后来儿媳妇趁着我儿出门的功夫,连哄带骗把我送出了城。”
“她就不怕你儿怪罪于她?”飞飞姑娘低声问道。
“我儿……我儿……又怎会怪罪于她……”年老婆子苍凉一笑。
飞飞姑娘听到这话神色怔怔,并未回话,她依旧躺在地上,仿佛躺在极为舒适的床塌之上。
年老婆子等不到回应,苦笑一声,又继续说道:“我记得那一日的天色极好,我儿出门不久,儿媳妇便雇了辆牛车,把我带出了城。”
“我虽然早有预感,但仍旧装傻充愣,讨好着问她,为何要带我出门。我那儿媳妇那一日倒是和善的很,她笑着说,要带我去看病,她甚至还贴心地给我盖上了一条老旧的粗布被褥。”
“之后,我们再未说话,我在牛车当中躺着,她就坐在我的身旁,但是她并没有看我一眼。我偷偷地打量着她的神色,心中不断地发愿,只要她是真心待我瞧病,我便忘记过去的一切。哪怕她不让我吃饭,不让我睡觉,我统统都能忍受,只要她能让我回去,让我能日日瞧见我儿,我这辈子便再没有旁的愿望。”
“但是这次菩萨并没有显灵,牛车出城以后,她骗我说到地方了,扶着我下了牛车,而后趁我不注意,跳上牛车一溜烟的跑了,我浑身无力,自然没有力气去追赶牛车。”
躺在地上的飞飞姑娘听到这里,一声叹息,却并未接话。
那这声叹息极大的鼓舞了年老婆子,她喘了口气,接口说道:“我眼看着马车跑的无影无踪,却没有一点法子。到了最后,我实在没有办法,只得费力挪到了一颗树前,倚靠着大树坐了下来。”
“也就是这时候我才发现,原来她竟然把我丢到了官道旁边,这明显是想要我死呢。即便我死在了这里,也只能是死于马蹄之下,与她无半分干系。”
“最毒妇人心,莫过于此。我当时一心求死,拼劲全力站起身来,一步一步挪到官道上,只等着马车经过,死于马蹄之下。”
“谁知天可怜见,我竟然遇到了阿玉。我们原是没有出五服的远房亲戚,所以她当场便认出了我,然后又好心的收留了我。”
年老婆子说到这里,又偷偷看向飞飞姑娘,谁知飞飞姑娘面色无波澜,眼眸平静,便是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
年老婆子泄了气,过了片刻才自顾自的说道:“阿玉虽然说话难听,但心肠却是好的。她收留了我之后,不但管我吃,管我住,还为我找来了洗衣裳的活儿,就是这样,我不但没有死,还有吃有喝,一个月下来甚至还能得上几个大钱。这等好事,便是我连做梦都不敢做的好事竟然当真落到了我的身上。”
年老婆子说到这里又哭了起来,她又摸出帕子擦起了眼泪,痛哭流涕道:“与我之前的生活相比,这简直就是神仙一般的日子。结果这一切,如今都没有了,我这半截身子埋入黄土之人,又能去哪里啊……”年老婆子说着说着,又转身拍起院门来,她一边拍门,一边哀求,奈何门里面极为安静,再无一人回应她的话。
年老婆子心有不甘,她整个身体趴在门上,一边拍门,一边哀求,“阿玉,求求你,放我进去吧……我以后再也不会多嘴多舌了……阿玉……你听到我的声音了吗……阿玉……你开开门啊……阿玉……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你让我做什么……我就会做什么……再不会有一句废话……”
年老婆子死命的拍打着院门,突然听到耳旁一声,“扶我起来。”
年老婆子停下手上的动作,回头看去,身后无人,除了地上躺着的飞飞姑娘,这条巷再无旁人。
年老婆子盯着飞飞姑娘,直等到飞飞姑娘又开口说了一遍,“扶我起来”,年老婆子这才确定自己的耳朵并没有毛病,那一声“扶我起来”,确实出自飞飞姑娘口中。
她迟疑的走到飞飞姑娘身旁,缓缓蹲下身来,吸溜着鼻子对着飞飞姑娘说道:“你莫不是也要起来敲门?我劝你还是莫要起来了,仔细手疼。”
年老婆子说着伸出五指,在飞飞姑娘脸前头晃了几晃,果然她手上的冻疮重新的皴裂开来,有的口子甚至又淌出血来。
“扶我起来。”飞飞姑娘声音虽轻,面色却甚是坚定。她仿佛很久都没有开口说过话,声音吐字极为诡异,但她面上又带着毋庸置疑的神色。
年老婆子瞧着眼前的飞飞姑娘鬓发散乱,她的脸颊苍白的像是前几日的那场大雪一样白,她的嘴唇像是过年时节门口挂着的红灯笼一样红的要命。她的嘴唇被她自己咬的鲜血淋漓,一道血痕顺着她的下巴没入到了她的脖颈里面。
若是细看,还能瞧见她脖颈下面的皮肤细腻白皙,像是最刚挤出来的牛乳一般顺滑诱人。
年老婆子鬼使神差的把飞飞姑娘扶了起来,口中兀自劝道:“你若是觉得冷了,我这包袱里面还有一件袄子,不如你先穿着,好歹比你身上这件芦絮袄子暖和。”
飞飞姑娘摇头道:“我并不觉得冷。”
“可是你的手冻得冰凉。”年老婆子好心说道。
飞飞姑娘不吭声,伸出手来,拽着门环,轻磕几下。
年老婆子也顾不得悲伤,只费力扶着飞飞姑娘,口中不停劝道:“我劝你还是不要白费力气了,你没瞧见,我拍门拍的手都出血了,里面还是没有动静。想来阿玉是下定了决心,要撵咱们走呢。你别瞧阿玉平日里面恶心善,但若是惹急了她,她可是六亲不认的。我劝你还是白费功夫了,赶快收拾一下,离开这里吧,不然等到阿玉出门的时候瞧见咱们,只怕还会狠狠的奚落咱们一场呢。”
年老婆子一长串话说下来,飞飞姑娘便是连一个字也没有回,她只是执着的拍打着门环。
年老婆子瞧见她这般固执,正要开口劝说,眼前的门“吱扭”一声,突然开了。苏陶陶穿唐记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苏陶陶穿唐记》,微信关注“热度文或者rd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五百九十七章 无家可归
“做什么?”门后的阿玉恶声恶气道。
“你既然要赶我走,总该让我把东西收拾一下。”飞飞姑娘缓缓说道。
“你除了身上这身破衣服,你还有什么东西?”阿玉冷声道。
“我要我的那枚银簪。”飞飞姑娘声音虽轻,面色却甚至坚定。
“银簪?什么银簪?”阿玉理直气壮道。
“就是前几日你从我头上夺走的那枚银簪。”飞飞姑娘坚定道。
“我从未见过什么银簪。”阿玉说着就要关门。
“那银簪对我极为重要,你若是把那银簪还给我,我便马上离开,不然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走的。”飞飞姑娘说道。
“你爱走不走,我瞧你是脑子有病。”阿玉满脸嘲讽,说完就要关门。
飞飞姑娘急忙伸手推门,但是她哪里敌得过做惯了粗活的阿玉。飞飞姑娘眼见门要关上,心急之下,伸手挡在了两扇门当中,本以为阿玉会因此停止关门的动作,谁知阿玉也是个心狠的,她像是没有看到飞飞姑娘横在门板当中的手,一个用劲儿,门板登时夹住了飞飞姑娘的手。
十指连心,这钻心之痛,飞飞姑娘哪里抵挡的住?她尖叫一声,身上的袄子几乎让汗塌的湿透,她浑身的力气像是被突然抽走。
年老婆子高声喊叫道:“阿玉,你快些开门,你看你把人家姑娘的手,挤成什么样子了?”
阿玉关门的瞬间,心中就隐隐后悔起来,如今听到年老婆子的呼声,一低头瞧见飞飞姑娘煞白的手,她不由自主双手离开了门,口中兀自强硬道:“你们快走,若是捕快来了,只怕你们想走也走不了了。”
年老婆子不服道:“我们又没做亏良心的事情,见到捕快也是不怵的。”
阿玉冷笑一声,透过门缝,对着两人不耐烦的说道:“光天化日之下,强闯民宅,就这一条,也得把你们二人锁到衙门里面去好好的审一审。”
年老婆子听到这话,心中害怕,越想越觉得这话有理,她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飞飞姑娘,口中低声道:“咱们还是先离开这里吧,不然阿玉可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的。”
“等到时候她叫了捕快过来,咱们一时之间倒也说不清楚。若是被抓进衙门里面,只怕没有不被扒掉一层皮,也要被打上几板子。”
飞飞姑娘倚靠在年老婆子身上,透过门缝看向阿玉,口中执着道:“我是来要我的银簪的,即便到了衙门,我也有话要说。”
“呸,什么银簪?我的绞丝银镯子还不见了呢。等到捕快来了,我可是要一五一十的讲给捕快老爷听呢,到时候看捕快老爷是相信我呢?还是相信你们?”阿玉双手叉腰,一双眼睛当中满是愤怒。
“咱们还是快些走罢。这里的捕快最是心黑,咱们又给不起他们银子,他们定然会把咱们带到衙门里的。”年老婆子面上顿生退意,她在飞飞姑娘耳旁低声劝道。
“我只要我那银簪。”飞飞姑娘面色苍白,鬓角的头发重新被冷汗打的透湿,她整个人都倚靠在年老婆子身上,因为她便是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了,但她面上却是毋庸置疑的志在必得。
门后的阿玉自然瞧见了飞飞姑娘面上的坚定之色,她心中暗恨飞飞姑娘事儿多,口中骂道:“你这作死的死丫头,在我这里吃我的,喝我的,如今要走,还要讹我枚银簪子,你的良心莫不是被狗吃了?”
“你这般恩将仇报,也不怕死了以后进到十八层地狱里面。你个杀千刀的死丫头,黑了心肠的死丫头,你这要死不死的死丫头。”阿玉越说越气,最后索性骂了起来,她越骂越起劲,骂到最后嘴角周围赫然起了白沫。
“举头三尺有神明,咱们如今做的,老天爷都在天上看着呢。孰是孰非,老天爷都瞧得清清楚楚的,他不会错怪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究竟是谁黑了心肠,你自己心里清楚,我再最后告诉你一遍,快把我的银簪还给我。”飞飞姑娘拼尽了全力,大声说道。
年老婆子摸着飞飞姑娘身上一阵阵的打冷颤,于心不忍,便也开口指责阿玉道:“阿玉,我劝你还是积些口德罢。所谓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毕竟咱们三人在同一个屋檐下住了这么久,也算是缘分一场,你又何必如此绝情?”
“收留你们一场,倒是我的错了?罢了,罢了,这枚银簪老娘现在就给你。”阿玉从袖袋当中掏出一枚银簪,一脸嫌弃的扔了出来,而后恨声说道:“破烂簪子配破烂人,但愿你这死丫头从生到死都能带着这枚破烂簪子。”
阿玉说完,“咣当”一声关上房门,不愿再看门外这两人一眼。
飞飞姑娘瞧见银簪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落在地上,于是费力往银簪那里挪去。
还是年老婆子起了恻隐之心,她先让飞飞姑娘倚靠在门框上,而后紧走几步,捡起银簪,又在衣袖上抹去了银簪上的灰尘,这才把银簪递到飞飞姑娘手中。
飞飞姑娘心翼翼接过银簪,她几乎把银簪凑到眼前,细细看去,良久之后,她才慢慢收好银簪,而后抬头对年老婆子说道:“我如今身体不适,你若是无处可去,就跟着我走吧。”
“跟着你走?你要去哪里?”年老婆子犹豫道。
“我也不知道,走到哪儿,算哪儿吧。”飞飞姑娘倚靠在门框旁,面脸苍凉道。
“我倒不是嫌弃姑娘累赘,只是咱们两个妇道人家,又没有地方能够投奔。虽说是天大地大,但是咱们两人又能哪儿去呢?”年老婆子发愁道。
“你若是相信我的话,就随我走吧。”飞飞姑娘若不是身体不济,如今还能用到这婆子几分,所以才会拿话哄着这婆子道。
年老婆子面上松动几分,但仍旧极为纠结,她看看院门,又看看倚靠在院门上的飞飞姑娘,转念一想,飞飞姑娘尚且不担心四处流浪,自己又何必怕东怕西?
想通了此结的年老婆子面上纠结之色一扫而光,她上前扶起了飞飞姑娘,口中坚定道:“飞飞姑娘去哪里,我便去哪里。”苏陶陶穿唐记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苏陶陶穿唐记》,微信关注“热度文或者rd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五百九十八章 运来当铺
年老婆子背着包袱搀扶着飞飞姑娘,两人慢慢出了巷子,待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巷子口时,院门突然打开,阿玉从门后掏出脑袋,朝着巷子口远远望去,奈何那两人早已离开,空荡荡的巷子当中空无一人,阿玉一笑,笑容极是意味深长,随后院门再次紧闭,空荡荡的巷子当中唯有微风经过。
冬日已尽,春日将来,巷子当中的微风也带上了三分暖意。
年老婆子搀着飞飞姑娘慢慢出了巷子,街道上人来人往,众人皆有归处,唯有她二人仓仓惶惶,茫茫然然处于熙熙攘攘的人流当中。
“姑娘,咱们现在要去哪里?”年老婆子怀揣不安道。
“当铺。”飞飞姑娘头脑阵阵发晕,口中费力吐出了两个字,便又一阵阵眩晕起来。
“当铺?”年老婆子看看身无长物恩飞飞姑娘,又扭头看看背上背着的包袱,心中暗自揣测,这飞飞姑娘莫不是要让自己当了袄子不成?
“对。”飞飞姑娘言简意赅道。
“姑娘,我统共就这两件袄子,若是当了其中一件,只怕过几日倒春寒,我这身体骨受不住……”年老婆子期期艾艾道。
“你无须担心……”飞飞姑娘费力说道。
“我也不是舍不得这件袄子,而是因为咱们如今无处可去,实在不行,就只能住进城外的破庙里,到时候这件袄子好歹能当搭在身上暂时取暖。我的身体倒是无碍,只怕飞飞姑娘受不得破庙里面的寒气,所以,咱们还是暂时不要把这袄子当出去的好。”年老婆子侧头看着飞飞姑娘,面上讪讪道。
“你这袄子……你自己留着……到了当铺……我自然……有办法……”飞飞姑娘身子虚弱,眼前发黑,腰间隐隐作痛,她每说一句话,身子便又虚弱几分,不过一句话,她也得拆成了几句,气喘吁吁的说。
年老婆子听到这里,提着的一颗心终于缓缓落了地,她更加心翼翼的扶着飞飞姑娘,面上透出一阵轻松道:“姑娘,你还是别再说话了,我怕你的身体受不住。”
飞飞姑娘耷拉着眼皮,无力的点了点头,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她额上发间竟然满是冷汗,一时忍不住打起冷战来。
那婆子觉得不对劲,一个侧头瞧见飞飞姑娘的鬓发竟是犹如水洗一般,紧紧粘在面上,她暗叹一声,从袖中取出那条沾满了鼻涕与眼泪的手帕,在飞飞姑娘面上抹了几下,而后压低了声音宽慰道:“姑娘,你且再忍忍,我记得前面不远处就有家当铺,咱们现在就去。”
飞飞姑娘又点了点头,如同踩在棉花上一般,随着那年老婆子缓缓向前行去。
往日里不过是一刻钟的路程,两人硬是走了足足半个时辰,就是这样,飞飞姑娘仍旧满脸冷汗,一副随时要昏倒的样子。
年老婆子不认字,只瞧着前面的店铺门口挂着个白色的布幡,上面写着几个斗大的字,下面画着个红色的铜钱,眼见店铺就在眼前,年老婆子也高兴了起来,她对着飞飞姑娘说道:“姑娘,到了。”
飞飞姑娘本来一副随时会昏倒的模样,听到这话,她勉强抬起头来,眼睛模模糊糊看到“运来当铺”几个大字,她才轻轻的呼出了一口气,而后轻声道:“你在这里等着我,我去去就来。”
年老婆子不放心道:“这如何使得,还是我陪着姑娘一同进去吧。”
飞飞姑娘摇头道:“无妨……你……就在……这里……等我……”
年老所以兀自不放心道:“姑娘,你瞧你如今这模样,只怕还未走到当铺里面就会坚持不住了,还是由我来扶着你吧。”
飞飞姑娘坚持道:“我……自己……去……就好……”说着飞飞姑娘勉强站直了身子,一步一步朝着当铺而去。
年老婆子心中猜测,飞飞姑娘定然是藏了宝贵的东西,又不想让自己看到,所以才非要一个人去典当。她越想越好奇,眼见着飞飞姑娘一步一步挪到了当铺门口,又费力的跨过门槛,扶着门框进了当铺。
年老婆子心中好奇,忍不住悄悄地跟了上去,她刚走到当铺门口,正要抬腿跨过门槛,突然从当铺里面走出个五大三粗的壮汉。
这壮汉三十出头的年纪,国字脸,红脸膛,一双碗口大的拳头握得紧紧的。他似乎在当铺里面受了气,一路骂骂咧咧的走了出来。待瞧见鬼鬼祟祟的年老婆子之后,他这满腔满腹的火气登时有了倾泻之处,他一脸不耐烦的看着年老婆子,口中发狠道:“你这死老婆子,究竟有没有长眼睛,竟然敢不知死活的撞到大爷身上,你莫不是不想活了吗?”
年老婆子眼前对方是个不好惹的,又是个壮汉,只好掬着满脸恩笑,开口讨饶道:“大爷莫怪,老婆子年纪大了,眼神不好,若是不心冲撞了大爷,大爷大人有大量,就莫要与我这半截身子埋在黄土里的将死之人计较了。”
那壮汉化拳为掌,对着年老婆子狠狠抽了一耳光,口中怒骂道:“我说今日怎么净输银子呢?原来根源竟是在你这里。”
年老婆子被这突然的一耳光,抽的耳中隆隆作响,她捂着脸颊,口中委屈道:大爷,老婆子不会说话,大爷莫怪。求求大爷饶了我吧。”
那红脸汉子听到这话,对着年老婆子又是狠狠的抽了一个耳光。耳光之响亮,引得众人纷纷侧目,红脸汉子瞪着眼睛,高声喝道:“我看谁要多事?”
登时瞧热闹的人如鸟兽散去,唯有年老婆子两只手捂着两边的脸颊,不想留又不敢走,瞧见红脸汉子骇人的目光,年老婆子只得低声讨饶道:“老婆子冲撞了大爷,实在该死,如今大爷已然出了气,就饶过老婆子罢。”
红脸汉子“嘿嘿”一笑,对着年老婆子又是重重的一个耳光,好在这次年老婆子捂住脸颊,这一耳光便落在了她干枯皴裂的手上,手上刚刚止住血的冻疮登时又溃烂开来,淌出血来。
红脸汉子见到鲜血,反而停了下来,他贪婪的看着年老婆子手中洇洇流出的鲜血,口中惊喜道:“见红见红,鸿运当头,我这就去再试一把。”说着,他一把推开年老婆子,急匆匆的出了当铺,汇入到街上的人流当中,转眼就不见了人影。苏陶陶穿唐记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苏陶陶穿唐记》,微信关注“热度文或者rd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五百九十九章 牛肉包子
年老婆子一张脸被打的生疼,耳中嗡嗡作响,眼瞧着那人离开也无可奈何。她正捂着脸颊,神色怔怔看向那人离开的方向,身后突然响起飞飞姑娘有气无力的声音,“咱们走吧。”
年老婆子听到这声音,犹如听到之音,她慌忙回身,红着眼眶,委屈的说道:“姑娘可算是出来了,你不知道我刚才碰见了一个恶人。我不过是挡了他的路,他就狠狠抽了我几个耳光,疼的我现在还头脑发懵呢……”
“你……是……如何……挡了……他的路?”飞飞姑娘费力问道。
“还不是刚才,也是凑巧,他出门,我进门……谁知我刚一进门……”年老婆子话说一半,转念一想,陡然停止,一脸心虚的看着飞飞姑娘。
飞飞姑娘明明让她在外面等着,而她却悄悄跟了过来,如此说来,这几巴掌,只能生生受着,于是年老婆子面露讪讪道:“我见姑娘进去了半天还不出来,心中又是着急又是担忧,所以……打算进来看看姑娘……姑娘切莫多想……我实在是放心不下姑娘……”
“多谢。”飞飞姑娘只说了两个字,便不再多言。
年老婆子心中有鬼,飞飞姑娘不言语,她也不再说话,只偷偷抬眼看向飞飞姑娘,眼见对方面无表情,低垂着眼眸,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年老婆子心中愈发没底,只得上赶着搀扶着飞飞姑娘,一脸心讨好的看着飞飞姑娘。
飞飞姑娘垂着眼眸,轻声说道:“先去……寻一家……客栈……”
年老婆子心中一喜,想来飞飞姑娘在当铺里面换了不少银子出来,城外的破庙哪里有客栈住着舒服妥帖,她心头一松,服侍起飞飞姑娘来愈发用心。
年老婆子一肩背着包袱,一肩架着飞飞姑娘,艰难而又缓慢的朝着人群而去。
日上当空,已近午时,有饭菜的香气从街边的酒家饭馆里间窜了出来,这香味一路窜到了年老婆子的鼻端,勾起了她腹中的馋虫,她吸溜了下鼻子,响亮的吞了口口水,自言自语道:“别看这家酒馆看起来不起眼,其实他家的酱牛肉的味道做的极好,又鲜又香又筋道,买着回来切成薄片配着浊酒喝,简直是神仙一般的日子。”
年老婆子说完这话,并没有听到飞飞姑娘回话,无奈腹中如同鼓捶,她只得又开口说道:“还有前面那家门口挂着红色布幡的酒馆,她家的脍鱼片,片的又薄又细,蘸一下汁水,放入口中,那味道便是天上王母娘娘的蟠桃宴,也不过如此。”
飞飞姑娘虚弱无力的歪在年老婆子身上,仿佛并没有听到年老婆子的话,自然也没有回应她半分。
两人又朝前走了几丈远的距离后,年老婆子仍旧没有放弃,正巧前面不远处有家包子铺,卖包子的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妇人,有人来买包子,那妇人便一手掀开盖子,一手拿筷子取包子,白白胖胖热气腾腾的包子,在烟雾缭绕当中散发着独有的勾人摄魄香味。
年老婆子的魂魄仿佛也被那喧呼白胖香气扑鼻的包子勾了去,她一双眼睛紧紧盯在笼中的包子上,喉间不由自主上下吞咽着口水,她的一门心思皆在刚出锅的包子上,口中喃喃自语道:“这包子定然是茴香牛肉馅的,不然哪有这么鲜的味道,绿油油的茴香,鲜嫩嫩的牛肉,咬上一口,便是打我一顿我也愿意。”
飞飞姑娘听到这里终于开了口,她从袖中摸索了半天,这才慢悠悠的在年老婆子满是期待的目光当中掏出了两个大钱,递到年老婆子手中,精疲力尽道:“拿……去……买……包子……罢……”
年老婆子双目冒着精光,一脸期待的看着飞飞姑娘从袖中掏出了两个大钱,她撇了撇嘴巴,失望道:“姑娘……两个大钱只能买上两个包子……”
飞飞姑娘轻声道:“我……并……不……饿……”
年老婆子的脸色这才好了些,但是两个包子对她来说,还不够塞牙缝儿,她摸索着手中的大钱,口中讷讷道:“姑娘身子娇贵,吃饭也少,但我可是做惯了粗活的,这两个包子,我实在吃不饱,只恐怕待会儿没有力气,服侍不了姑娘。若是不心磕碰到了姑娘,姑娘大人有大量,可莫要怪我……”
飞飞姑娘轻轻摇头,气喘吁吁道:“这两个包子……本就是让你先垫垫肚子的……待咱们安顿好了之后……你再去买半斤牛肉回来……”
年老婆子眼前一亮,打起了全副的精神,心翼翼的把飞飞姑娘扶到路边,正巧包子铺门口不远处有棵柳树,她让飞飞姑娘靠在树旁,而后又把肩上的包袱放在飞飞姑娘脚旁,抬起头抑制不住满脸的笑意道:“姑娘且在这里等等,我买完包子马上就回来。”
眼见着飞飞姑娘点了点头,年老婆子这才起身,攥着手中的大钱,快步朝包子铺走去,很快那就买回了两个薄皮大馅的茴香牛肉大包子。
香气扑鼻的肉包子就在手中,年老婆子本就腹中空空,美味就在眼前,她哪里还能抵挡的住?所以她刻意放缓了脚步,低着头三口两口就吃完了一个包子,她抹了抹嘴上的油,待要把另一个包子吃下去,又怕待会儿见到飞飞姑娘不好交代,毕竟饿着肚子的也不止她一人。
年老婆子又恋恋不舍得看了一眼手中的包子,然后偷偷看向飞飞姑娘,也是凑巧,正瞧见飞飞姑娘身旁立着一个人。
年老婆子揉了揉眼睛,眯着眼睛看了过去,那人背对着她,不知在与飞飞姑娘说些什么。
年老婆子心中起疑,这飞飞姑娘若是在此地有相熟之人,又怎会被阿玉搓磨许久?
若是飞飞姑娘与这人并不相识,但瞧着她们说话的样子,又并不像是全然不认识之人?
年老婆子放轻了脚步,蹑手蹑脚朝那二人走去。与飞飞姑娘说话之人,背后像是长了眼睛一般,年老婆子还未走近,他就突然匆匆的走了,只留给年老婆子一个高大的背影。苏陶陶穿唐记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苏陶陶穿唐记》,微信关注“热度文或者rd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六百章 五两银子
年老婆子缓缓走至飞飞姑娘身旁,装作无意,试探道:“我瞧那人极为熟悉,没想到姑娘竟然也认得?”
“什么人?”飞飞姑娘抬眼看向年老婆子。
年老婆子瞧见飞飞姑娘面无表情,眼睛像是一潭死水一般,闪着黑幽幽又冷峻的光芒。
年老婆子心头一跳,也不敢再过多试探,只挤出了满脸的笑容对着飞飞姑娘说道:“姑娘定然饿了吧,我吃了一个包子,还给姑娘留了一个,姑娘快些吃下去垫垫肚子吧。”
飞飞姑娘摇摇头,神色乏力道:“我并不饿……咱们走罢……”
年老婆子举着手中的包子,谄笑道:“姑娘若是不饿的话,我便先吃了,不然我这饿了一早上,实在没有力气。”不等飞飞姑娘点头,她便把包子塞入口中,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飞飞姑娘不言不语,面上并无任何变化,她面色冷然,一双眼睛一直盯在年老婆子身上,眼瞧着对方吃完了包子,飞飞姑娘这才重新开口道:“咱们……走罢……”
年老婆子掏出之前那条沾满了涕泪的帕子,仔仔细细擦拭了手上腻腻的油,这才重新背起了包袱,扶起了飞飞姑娘。
她们两人且走且歇,又过了一刻钟的功夫,才勉强找到一家客栈,年老婆子并不识字,只知道这家客栈的掌柜的是个大肚子蓄着胡须的掌柜。
“姑娘,到了。”年老婆子扶着飞飞姑娘走到了店门口,腾出一只手,指着门口的布幡,低声说道。
飞飞姑娘勉强抬头,待瞧见布幡上面的“如意客栈”几个字后,这才微弱的点了点头,轻声道:“就在这里罢。”
年老婆子松了一口气,扶着飞飞姑娘跨过门槛,慢慢进了客栈。
正低着头在柜台后面算账的掌柜的,听到动静,抬眼一看,原是客人上门,于是笑容满面的迎了出来,“两位客人是打尖还是住店?”
“我们是来住店的。”年老婆子鼓着胸脯,神气活现道。
掌柜的不露痕迹的打量了两人的穿着之后,口中迟疑道:“店当中最便宜的客房,也得五十个大钱一宿,本经营,概不拖欠。”
年老婆子自然听出了掌柜的话中之意。她刚才被那壮汉,莫名其妙的打了两个耳光,正是一头的怒火,无处发泄,如今这掌柜的话里话外的意思,显见是看不起她们两人,觉得她们住不起客房,所以才会出言试探。
年老婆子冷哼一声,冷声说道:“我们既然打算来住店,自然是带着银子来的,掌柜的莫要门缝里看人把人看扁了。”
掌柜的复又笑道:“大娘莫要误会,我并不是这个意思。不论是商贾富贵,还是贩夫走卒,店向来一视同仁。每位客人入住前,我也会把规矩仔细说给每个客人听。如今两位既然想要住店,还是要先交些定钱才可。”
年老婆子听着掌柜的一大串话说下来,言外之意,还是要先见到银子,才让她们入住。她这一天的委屈与火气全在此时爆发了出来,她指着掌柜的,厉声说道:“掌柜的,你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我们也能听的出来,若不是我家姑娘实在不舒服,不然也不会住在这里。”
掌柜上上下下打量了年老婆子一番,这次毫不掩饰的鄙夷道:“我这如意客栈是这条街上最大的一家客栈,店中规矩自然要说与每个客人听,大娘若是实在瞧不上我这客栈,不如另寻处罢。”
年老婆子被堵的说不出话来,她奔波了一早上,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客栈,如果要离开,还不知要再走多远,尤其是她还背着包袱,扶着飞飞姑娘,想到这里,她更觉得两个肩膀,酸痛不已,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力气。
“我们要住店。”飞飞姑娘终于开口道。
掌柜的待要再奚落二人几句,一眼对上飞飞姑娘黑幽幽的深不可测的一双眼睛,那些话再说不出口来。
“你这掌柜的莫不是魔怔了,我家姑娘说了要住店,你听不到吗?”年老婆子嘲讽道。
掌柜的这才回神,笑着对两人说道:“两位交上一钱定钱,自然就能入住。”
“一钱定钱?不是说五十大钱一宿吗?怎么定钱就要交一钱银子?”年老婆子张大了嘴巴嗔怒结舌道。
“本店规矩,大娘若是不愿意,也可去别家看看。西街有家客栈,里面的通铺住上一宿,不过五个大钱,大娘不妨去那里瞧瞧。”掌柜的笑容满面,话中却藏着软绵绵的刀子。
“你这狗眼看人低的狗东西,我们是来住店的,可不是来受气的,你说话这般难听噎人,也不怕你这客栈没了生意……”年老婆子原本并不打算喝骂,委实掌柜的说话太过难听,她实在忍耐不住,随即也说起难听话来。
“店的生意就不劳大娘担心了,我劝大娘若是有钱,不妨先去看看手上的冻疮,不然冻疮可是要年年发作的,听人说这冻疮发作起来又痒又疼,并且年年复发。”
“我瞧着你家姑娘手上似乎也有冻疮,正巧我家后院打扫茅房的婆子手上也生了冻疮,去年不知用了什么偏方,今年竟然再未复发。你们两位若是有兴趣的话,给我五十大大钱,我便帮你们去问问这妙方。”掌柜的说着有意无意的看着飞飞姑娘的一双素手。
飞飞姑娘自然瞧见了掌柜的话里话外的鄙夷之意,她不为所动,缓缓伸出手,在袖中摸索片刻,从中取出了一锭银子出来。
年老婆子乍一瞧见这锭银子,便瞪大了眼睛,而比她早一步瞧见这五两银子的掌柜的,早已换了一副殷勤的笑脸,点头哈腰的对着飞飞姑娘说道:“我瞧着姑娘神色疲惫,店中正好还有一间上好的客房,住上一夜不过一钱银子,我这就让伙计引着姑娘主仆过去。”
年老婆子待要讽刺掌柜的几句,却又听到飞飞姑娘轻声说道:“如此甚好。”
年老婆子不可置信的看着飞飞姑娘,打破了脑袋也想不到飞飞姑娘为何同意住一宿就要一钱银子的上房,当然她更加想不通的是,飞飞姑娘究竟当了什么东西,竟然能得五两银子?苏陶陶穿唐记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苏陶陶穿唐记》,微信关注“热度文或者rd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六百零一章 碧玉葫芦
掌柜像是突然变了个人一般,笑容满面,神色殷勤,他接过飞飞姑娘手上的五两银子,只恨自已有眼不识泰山,险些错过了眼前这位大主顾。
掌柜的收了银子,便自动忽略了飞飞姑娘嘴角的血迹,与年老婆子微微肿胀的双颊,他开口唤来个十五岁的伙计,心叮嘱伙计,定然要伺候好眼前的两位主顾。
而后年老婆子一路带着满腹的疑问,搀扶着飞飞姑娘,跟在穿着玄衣短打的伙计身后,穿过大堂,进了后院。
许是着意打理得缘故,“如意客栈”的后院极为精致清幽。后院当中竟然挖出了一方池塘,冬去春来,冰雪初融,平静无波的池塘面上,偶有细的泡沫悄然泛出水面,想来是沉睡了一冬的鱼儿,早早感受到了春意,苏醒过来。
池塘周围种着几株高大的树木,如今旧叶落去,新叶未发,一时之间也瞧不出究竟是什么树。
溜着墙根建着十数间厢房,每间厢房的格局几乎一模一样,同样的雕花朱门,同样的仙桃葫芦窗棂。
玄衣伙计带着飞飞姑娘二人来到了靠着东墙的第一间厢房里面。
他推开房门,引着两人进去之后,笑着说道:“这间屋里的被褥皆是刚刚换洗过的,若是短了什么东西,姑娘只管命人来取。”
飞飞姑娘低垂着头,并不说话,她身旁的年老婆子却抬起头四处打量起来,待瞧见屋子当中的长条案上放着的黄澄澄的香梨后,她眼睛一亮,暗自吞了口口水,笑着说道:“姑娘,你觉得这里怎么样?”
飞飞姑娘抬眼一瞧,窗边放着个高脚香几,香几上面放着个高颈瓷瓶,当中斜斜插着一束梅花,旁边还放着个燃着香料的三足铜炉,屋子当中暗香浮动,不知是梅香还是香料之气。
厢房虽,茶几、香几、博古架、落地屏、插屏、镜屏一样不拉。花鸟鱼虫四扇屏风隔开了里外两间。
外间的茶几、香几、博古架归置的错落有致,香几上自有香炉与梅瓶。茶几上只有茶水与糕点香梨,博古架上放着几件不知年代的古玩玉器,其中有一样像是玉雕的碧绿葫芦,放在当中,瞧起来甚是精致巧。
绘着花鸟鱼虫的四扇屏风把屋子隔成了里外两间,里间隐隐约约露出刻着平安如意纹的雕花木床,床塌铺着黛蓝色的被褥。
飞飞姑娘暗自点头,开口低声道:“有劳伙计帮我打盆热水来。”
玄衣短打的伙计连连点头道:“姑娘稍待片刻,我这就去打热水。”伙计说着拐入到屏风后面进了里间,再出来的时候他手上已拿着一个雕牡丹花的木盆。
眼看着伙计出了门,年老婆子丢开飞飞姑娘,一步窜到矮案前,随手抄起一只香梨,放在口中吃了起来。
缠枝莲瓷盘统共放着七八只黄澄澄的梨子,每个梨子也就儿拳头大,年老婆子又饿又渴,不过三口五口的功夫,一只梨子便已下了肚。
她随手擦了擦嘴角,又拿起了一个梨子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她接连吃了三个梨子,这才暂时停了下来,看着飞飞姑娘讪笑道:“姑娘,这梨子吃起来又甜又解渴,姑娘尝尝?”年老婆子说着从盘中又拿起一个梨子,又摸出身上的帕子,仔仔细细地擦拭了一番,心翼翼的递给飞飞姑娘。
飞飞姑娘并没有接过梨子,也并没有打算接下梨子,她头昏脑胀,眼前阵阵发黑,恨不能立时躺下,她也不看年老婆子,只无力的开口道:“我有些累了,想进去歇息一会儿。”
年老婆子瞧见飞飞姑娘面色不对,她慌忙丢下手中的梨子和帕子,手忙脚乱的扶着飞飞姑娘进了里间。
待安置好了飞飞姑娘又贴心的为飞飞姑娘掖好了被角之后,眼看着飞飞姑娘神情疲惫,闭上了眼睛,年老婆子复又来到了外间,一股脑的吃完了盘中的香梨,又随手把梨核扔在地上,这才倚靠在案几旁打起瞌睡来。
年老婆子堪堪合上眼睛,似睡非睡之间,房门却突然被人敲响,她迷迷糊糊起身,开了房门,却是伙计端了热水进来,年老婆子恐惊醒了飞飞姑娘便接过木盆,以肩为手掩上了房门。
年老婆子把热水端到里间,然后悄悄走至床塌前,看向飞飞姑娘。飞飞姑娘的身子窝在黛蓝色的被褥当中,愈发衬托出她的娇弱与苍白。她闭着眼睛,呼吸绵长,似已进入了梦乡当中。
年老婆子左右为难,一来飞飞姑娘面有血迹,若是不擦拭干净,恐怕不得安睡,但如今飞飞姑娘的样子显见是睡着了,左右为难之际,年老婆子索性又出了里间。
她的瞌睡虫被那伙计一打岔,也跑到了九霄云外,因为刚刚吃了一肚子的香梨,她倒也不饿,无所事事之下,她便在外间四处打量了起来。
年老婆子很快就瞧见了博古架上的碧绿葫芦,她满脸好奇的走近博古架,把那只碧绿葫芦拿在手中细细把玩了起来,这葫芦在她手中摩挲了一会儿,竟然隐隐发起热来。
年老婆子越看越是喜欢,索性把葫芦凑近眼前仔细观看,这一瞧之下,她更是喜欢非常。因为这碧玉葫芦顶端,葫芦梗的地方竟然雕刻着许多细的纹路,如同天然葫芦枝叶间的细纹一般。如此可见,这葫芦虽,却定然不是凡品,若是一不心被自己失手打烂,只怕把自己卖了都赔不起。
年老婆子想到此处,面露不舍又心翼翼的把葫芦放回到了博古架上。她乍一转身,眼前一花,好像有人从眼前一闪而过。
年老婆子吓了一跳,一手拍着胸口,一手揉了揉眼睛,再定睛看去,外间空空,除了她自己,再无一人。她心中不安,登时疑神疑鬼起来,她又仔细的在外间搜寻了一圈,便是案几底下,她也趴在地上,认真瞧了瞧。
年老婆子仔细搜寻了一圈,奈何并无收获,她便又悄无声息的走到屏风后面,探头探脑的朝里间看去。苏陶陶穿唐记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苏陶陶穿唐记》,微信关注“热度文或者rd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六百零二章 吐血不止
雕着蝙蝠云纹的床榻上躺着睡得正香的飞飞姑娘。年老婆子蹑手蹑脚进了里间,她走到飞飞姑娘床塌前,探头看了看床塌里面,又蹲下身子看了看床塌底下,而后皱着眉头站起身来,心中暗想莫不是真是自己看花了眼?
她心中有事倒也未曾注意到不知何时睁开眼睛的飞飞姑娘,待她收回心神,对上飞飞姑娘的眼睛之后,她的一颗心咚咚乱跳,面上不自觉的带出三分心虚之意。
“姑娘,你醒了?刚才伙计送来了热水,我本来打算叫醒姑娘,又看见姑娘睡得香甜,正不知该怎么办呢?没想到姑娘竟然醒了,如此这般最好,我这就去为姑娘拿热帕子过来。”年老婆子一口气说完了一长串话,不等飞飞姑娘回话,她便一溜烟的钻入雕着牡丹花的插屏后面,不过几息的功夫,她又从插屏后面绕了出来,手上捧着个热气腾腾的帕子。
“姑娘,这帕子不冷不热,擦起脸来最是舒服。”年老婆子一脸讨好道。
飞飞姑娘点了点头,费力起身,接过帕子,慢慢的擦起了脸,温热的毛巾,蒙在脸上,飞飞姑娘的一颗心似乎也暖了起来。
她长叹一声,摸索着从袖中掏出了几钱散碎银子,对着年老婆子轻声说道:“你不是饿了吗?你拿着这些钱去买半斤牛肉,一壶浊酒,然后再去成衣铺里买上两身衣服回来。”
年老婆子顿时喜形于色,她利索的接过银子,心收入袖中,这才接过帕子,随意搭在手腕上,又是行礼又是做辑,口中千恩万谢道:“老婆子真是上辈子积了大德了,这辈子才会碰到姑娘这般心地善良的主子。”年老婆子话中之意,似是打定主意,跟定了飞飞姑娘。
飞飞姑娘自然听出了她话中之意,不置可否道:“你回来的时候,再拐到药铺里面帮我带一样草药回来。”
“什么药?莫不是因为阿玉出手太重,所以姑娘受了伤了?”年老婆子满脸好奇,仔细打量着飞飞姑娘,急声问道。
飞飞姑娘不欲多言,只草草交代道:“那味药的名字叫做白马通,你切莫忘了。”
“白马通?”年老婆子这辈子都没有听说过这味药,她又重复了两遍,确信记住了之后,揣度着飞飞姑娘的神色,心翼翼的说道:“姑娘若是不舒服的话,我劝姑娘还是寻个郎中过来好好看看的好,切莫胡乱用药……”
“无妨……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你快些去罢……”飞飞姑娘低声道。
年老婆子眼见劝不动飞飞姑娘只得服侍着飞飞姑娘歇下了之后,这才轻手轻脚的出门去了。
年老婆子得了银钱,腹中的馋虫又被勾了起来,她先是去那家酒馆里面打了浊酒,买了牛肉。
她把牛肉揣进怀里,手里滴溜着酒瓶子,这才不紧不慢的找了家药铺。跨过门槛,年老婆子便奔着柜台而去。
抓药的伙计正背对着柜台从一溜的药柜当中取药,听到年老婆子的招呼,他合上抽屉,转过身来。他十岁的模样,瞧起来甚是稳重。
“我来抓药,这药的名字叫做白马通。”年老婆子说道。
“白马通?”伙计轻皱眉头道。
“对,正是白马通,你这店中可有这味药?”年老婆子只当这药名生僻,所以伙计从未听说过,倒是也说得过去。
“店中自然有这味药。”伙计依旧皱着眉头道。
年老婆子心中起疑,莫不是这白马通另有旁的用处?于是她开口试探道:“我年纪大了,记性不大好,当时主子给我说了一遍药名之后,我虽然当时记住了,但又怕过后给忘记了,不知这白马通是治什么病的?”
“你家是否有吐血不止的病人?”伙计迟疑道。
年老婆子心中一跳,张口说道:“没有,我家只有姑娘和我。”
“那是你家姑娘让你来抓药的?”伙计随口问道。
年老婆子张口欲答,又觉得不妥,只开口含糊其辞道:“我家姑娘身子一向很好,并不曾有什么隐疾,或许姑娘让我来抓药,是另有隐情……”
伙计含笑不语,只当年老婆子这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他转身在下面第三排药柜当中取出了白马通,又拿着精巧的称药戥子利落的称了一两的白马通,之后又细细包了药,拿草绳把药捆好了递给年老婆子。
年老婆子提着药出了药铺,心中盘算着剩下的银子该如何花销,她又拐进了隔壁的成衣铺子,特地为自己选了一件厚重的云纹锦缎袄子,又为飞飞姑娘选了件天青色的素色雨丝绸袄子,然后剩余的一钱银子,自然进了她的口袋。
年老婆子心中高兴,一路哼着曲儿回了客栈,她未进门前就已经想好了各项说词,务必要把每一笔银子的开销说的明明白白。
年老婆子打定了主意之后轻推朱门而入,她正要探头探脑的看向里间,却蓦然对上端坐在案几旁边飞飞姑娘的一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
“姑娘,何时醒的?”年老婆子夹着袄子,提着酒壶,滴溜着白马通,笑着进了屋,她未语先笑。
“药可买回来了?”飞飞姑娘开口问道,旁的事情,她似乎全然未放在心上,便是连年老婆子夹在腋下的袄子也未看上一眼。
“买回来了,还有袄子也买回来了,姑娘瞧瞧这布料,这款式,都是如今最时兴的,还有这衣服上的花样也是绣娘们费了大功夫绣出来的。”年老婆子说着放好了酒和药,从腋下取出了袄子,打开包袱,把专门为飞飞姑娘买的那件天青色的袄子拿了出来,指着袖口的暗纹笑着说道。
飞飞姑娘草草看了一眼,点头道:“这袄子不错,药呢?”
年老婆子正要从包袱里面掏出自己那件袄子让飞飞姑娘过目,听到这话,她迟疑了一下,松开了手中的包袱,低头摸索着自己那件厚实的袄子,口中装作无意道:“说起来买药这事儿,还有件趣事儿说给姑娘听。”苏陶陶穿唐记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苏陶陶穿唐记》,微信关注“热度文或者rd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六百零三章 忠心耿耿
飞飞姑娘眼皮不抬,也不看向那婆子,只垂着眼眸,低声说道“什么趣事儿,说来听听”
年老婆子凑近了飞飞姑娘,张口说道“我一路不断念叨着白马通这药名,生怕一时分神忘记了名字,等我进了药铺以后,抓药的伙计一听到白马通这名字,便盯着我猛看,活像我是个怪人一般。”
年老婆子说到这里故意停了下来,偷眼看向飞飞姑娘,奈何对方垂头颔首,她并不能看清楚对方的神色,她心中微微失望,又开口继续说道“当时我也奇怪,为何这伙计当时的神色那般古怪,谁知我还没有说话,那伙计就又问我,说是咱们家里是否有吐血不止的病人”
年老婆子又停了下来,这次她也不再看飞飞姑娘,只盯着手上的袄子看得出神,片刻后,她再次开口道“当时我还奇怪,我自然没有吐血,也没瞧见姑娘吐血,那这白马通又该用在何处我又生怕记错了药名,耽误了姑娘的事情,所以先买了一两白马通回来,若是不够,我再去买些回来”
飞飞姑娘听到这里,突然抬起了头,她眼睛古井无波,面上似笑非笑,早已不是之前那般虚弱的模样。
她抬手在面前案几上面轻轻扣了几下,而后轻笑道“之前倒是从未发觉你如此关心我”
年老婆子莫名心虚,口中不由也笑道“此时与之前不同,如今你是主,我是仆,关心主子本就是为人奴婢的本分。”
年老婆子这话说的讨巧,飞飞姑娘一时之间倒也不能拿她如何,于是沉吟了一会儿,这才开口说道“既然你如此关心我,那么你可知我手上的冻疮从何而来”
年老婆子目光转向飞飞姑娘手上,纤纤玉指如葱如玉,指末偏偏生着数个红肿丑陋的冻疮,她心中了然,开口迟疑道“阿玉这人最是嘴硬心软,她虽然如此待你,但她的心终究是不错的。”
飞飞姑娘突然笑了起来,像是听到了世间最为好听的笑话,笑到最后,她几乎笑出了眼泪出来,就在年老婆子心中不安几乎溢出面上之后,飞飞姑娘这才停下了笑声,一脸的风轻云淡道“阿玉对我的好,我铭记于心,总有一日,我会好好回报于她。”
飞飞姑娘这话听得年老婆子心中直发毛,目光竟然无法与飞飞姑娘对视,她一脸慌乱的错开目光,口中为阿玉分辩道“阿玉也是一个可怜人,姑娘其实并不了解她”
“你这话倒是说得可笑,我为何要了解她”飞飞姑娘笑着反问道。
“我不过是瞧着姑娘对阿玉有些误会所以才想着如何解开这个误会”年老婆子讷讷道。
“既然为人奴婢,就该死死记住一条,切莫多事,不然恐生祸患。”飞飞姑娘蓦然收起面上微笑,冷声说道。
年老婆子像是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她不由松开手上紧紧攥着的袄子,额间冷汗直冒,她也不敢伸手擦拭,只唯唯诺诺道“姑娘切莫生气,老奴再不敢多嘴多舌了。”
年老婆子自称的变化,自然没有逃过飞飞姑娘的一双眼睛,她施施然的拿过年老婆子面前的袄子,在手上轻轻摩挲起来,双眸当中闪过一道意味不明的光芒,就在年老婆子的一颗心几乎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的时候,飞飞姑娘这才施施然开口道“不过说笑而已,你竟然当真了”
年老婆子惊起了一身的冷汗,听到这话她丝毫不敢放松,只神色恭谨道“姑娘的话,无论是玩笑话,还是正经话,老奴都要认真看待。”
飞飞姑娘复又笑道“你又何必拘谨你如今既然决意要服侍我,我自然要给你一个身份”
年老婆子听到这话,着急忙慌的接口道“老奴娘家姓刘,姑娘唤我一声刘婆子就好。”
飞飞姑娘手指轻轻拂过天青色袄子袖口上的暗纹,凹凸不平的暗纹,唯有细细感受,才能摸出其中的花样,她面上含笑,一双眼睛始终盯在刘婆子身上。
刘婆子满头满脑的冷汗,又不敢抬手擦拭,只略微低垂着脑袋,弯着脊背,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就在她额角的冷汗缓缓流向脸颊,像是冬去春来经历了一场冬眠的蛇,缓慢而又僵硬的从她脸颊上面轻轻爬过,留下一路蜿蜒曲折的冰冷。
“刘婆子终究不雅,不如唤你刘嬷嬷,如何”飞飞姑娘这句话如同春风解开了冰冻多时的刘婆子僵硬的身体。她终于举起袖子擦了擦额角的冷汗,抬起头一脸恭谨道“姑娘如此心善,能跟随姑娘,老奴当真是祖上积了大德了。”
刘婆子这话今日原是第二次说,与之前相比,这次倒是多了几分真心实意,亦或是诚惶诚恐。
“刘嬷嬷莫要如此拘谨,咱们主仆一场,也是缘分,如今我身上有伤,少不得嬷嬷照顾一二,待我养好了伤,自然有嬷嬷的好处。”飞飞姑娘抬眸轻笑道。
刘婆子半是欢喜半是惊慌道“服侍姑娘本就是老奴的本分,若是做的好了,是老奴的本分,若是做的不好,姑娘只管罚我,老奴再没有二话。”
飞飞姑娘面上神情更加柔和,她放软了声音,柔柔说道“我这人记性最好,旁人对我的好,我自然记在心中,若是有了机会,定然会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但若是伤害过我之人,那么她的下场,一定很惨,因为我绝对不会放过她。”
刘婆子不由自主的相信了飞飞姑娘的话,或许是因为飞飞姑娘神色认真,又或许是因为飞飞姑娘眼中势在必得的目光,也有可能是因为飞飞姑娘轻飘飘如同闲话家常的口气。
刘婆子来不及思索,就一脸正色的表决心道“老奴自打瞧见姑娘的第一眼,就觉得姑娘与旁人不同。如今能跟随姑娘,也是咱们命里的缘分。旁的老奴不敢说,但对姑娘的衷心,老奴却是敢拍着胸脯打包票,定然会对姑娘忠心耿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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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四章 矮胖厨子
刘婆子一番态度诚恳的表决心,似乎并没有能打动飞飞姑娘。
飞飞姑娘眸光闪动,意味不明的看着刘婆子,直到把看得头皮发麻,飞飞姑娘才开口道“既然如此,刘嬷嬷为何要百般试探”
刘婆子神色一凛,急声说道“姑娘真是错怪老奴了老奴实在是关心姑娘的身子所以才会多问了两句老奴并没有别的意思的姑娘莫要误会老奴啊老奴一门心思全在飞飞姑娘身上啊”
飞飞姑娘垂首低眉,仿佛并没有听到刘婆子的话,刘婆子心中一慌,不由自主的跪了下来,她扶着身旁的案几,口中苦苦哀求道“姑娘,你一定要相信老奴啊不说别的姑娘只要想想老奴是为了姑娘才被撵出来的姑娘就该知道老奴的衷心啊老奴如今无家可归唯有跟着姑娘才有一条生路啊”
飞飞姑娘听到这里,蓦然抬头望向刘婆子,口中不解道“嬷嬷的好我自然记在心里,所以才会有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承诺。嬷嬷既是对我心存善意之人,我定然会好好报答嬷嬷的这一番善意的,嬷嬷又何必如此惊慌呢”
刘婆子满肚子的话顿时卡在了嗓子眼儿,她神色尴尬,先是笑了两声,这才说道“是老奴想茬了,姑娘莫怪。”
飞飞姑娘轻笑一声,“嬷嬷一片衷心,我又怎会怪你”
刘婆子的一颗心依旧高高提起,她鬓边的头发已经全然湿透,紧紧贴在脸颊上,像是贴了块儿油布一般,难受极了,但却不及飞飞姑娘这话更让她难受,话虽是好话,但听入耳中,却心生不安,她暗自后悔,不该一直追问白马通之事,不然又怎会牵扯出这么许多的事情来,想到此,刘婆子懊悔道“老奴今日大错特错,实在不该多嘴多舌,老奴日后再不敢了。”
“嬷嬷可是买了酱牛肉”飞飞姑娘蓦然转了话题。
刘婆子急急从怀中取出油纸包,忙忙递给飞飞姑娘,面上硬是挤出了一道僵硬的微笑,“姑娘瞧瞧,这家的酱牛肉最是筋道入味,保准姑娘吃完一口,还想吃上第二口。”
飞飞姑娘并不看向散发着香味的酱牛肉,反倒笑吟吟的看着刘婆子,轻启朱唇,缓声说道“劳烦嬷嬷为我打些水来,我想先洗一下。”
刘婆子一时之间跟不上飞飞姑娘的思绪,她拿着酱牛肉,神色茫然的看着飞飞姑娘,待对上飞飞姑娘含笑不语的双眸之后,她慌慌忙忙放下牛肉,匆匆忙忙起身,躬腰说道“老奴这就去为姑娘准备热水。”
刘婆子慌慌张张出了门,火急火燎的奔到前厅,急急唤来了伙计,问明了厨房的位置以后,又忙忙出了前厅,进了厨房。
如意客栈的厨下在后院西面墙根处,单独起了炉灶盖了厨房。刘婆子摸进了厨房里,正有个膀大腰圆满脸的厨子在里面炒菜,瞧见刘婆子,那厨子冷哼一声,粗声粗气道“你是什么人,来这里做什么”
刘婆子陪着笑脸道“我想要些热水”
那厨子不耐烦的说道“那边炉子上坐着水呢,你要急用,就先拿去。”
刘婆子打眼一瞧,靠着东边墙根里放着个泥胚炉子,上面搁着个冒着热气的黄铜铫子。
刘婆子面上带笑,伏低做道“这点水只怕不够”
“一壶热水还不够你喝的你这婆子的胃口倒是大的很呢”膀大腰圆的厨子手舞着菜刀,笑之以鼻道。
刘婆子心中虽气,但她今日屡屡被人瞧不起,竟然有了三分习惯,听到这话,倒也勉强能做到面不改色,就好像被说的人不是她一样,笑着说道“实在是因为我家姑娘要擦洗,所以才想多要些热水”
厨子一听这话,油光满面的脸上泛起了一道耐人寻味的神色,他放下菜刀,意味深长道“你家姑娘,可是住店的客人”
刘婆子不解其意,犹豫着开口道“我家姑娘自然是住店的客人,不过是与家人生了别扭,等到明日里想通了,也就回家去了”
厨子听到这话不置可否,口中不阴不阳道“既然你家姑娘急需热水,不如等到我忙完了手中的活计,亲自给你家姑娘送去”
刘婆子品着这话不对,张口拒绝道“无须劳烦,我自己送过去就行,不过是多跑两趟的功夫。”
厨子也不强求,复又拿起了案板上的菜刀,“咣咣”的剁起肉来。
刘婆子讪笑着提起了泥胚炉上的铫子,一路陪着笑出了厨房,待出了门之后,刘婆子才狠狠的“啐”了一口,口中恨声说道“如今一个做饭的破落厨子也能在我头上拉屎拉尿了,当真可恨,等我回头有了银子,定然要好好的羞辱你这狗眼看人低的厨子一番。”
刘婆子提着铫子进了厢房,临进门的时候,又换了一张笑脸,笑殷殷的进了厢房。
厢房内的飞飞姑娘摩挲着新买的袄子,眼眸低垂,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她的头发打散之后,重新梳成了堕马髻,她面上光洁如玉,一动一静之间,充满了说不出的惑人味道。
刘婆子看得一怔,她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这还是那个每日在阿玉那里跟个受气包一样的飞飞姑娘吗她心中又是惊讶又是吃惊,仿佛从来没有见过飞飞姑娘一般。顿了片刻,她方才开口道“姑娘,热水来了。”
飞飞姑娘仿佛这时才发现屋子当中多了一个人,她的一双素手,轻轻拂过锦缎,手指上发红的冻疮,与天青色的锦缎贴在一起,素手柔荑,轻柔锦缎,汇在一处,既美丽又妖冶。
刘婆子站了半天也没等到飞飞姑娘的回话,于是大着胆子提醒道“姑娘,若是再等一会儿水就凉了”
飞飞姑娘这才抬眸打量了刘婆子一番,轻启朱唇道“嬷嬷出去半天,就提回来这么一铫子水”
刘婆子急忙解释道“厨下并没有多余的铫子,姑娘先用着,我再去烧水,绝对不会耽误姑娘擦洗。”
“嬷嬷,就打算这般一铫子一铫子的烧水”飞飞姑娘松开了手中的锦缎袄子,抬眸看向坐立不安的刘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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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五章 佩刀侍卫
老奴这就去为姑娘准备热水,定然不会耽误姑娘的事情。”刘婆子头也不敢抬,放下铫子,就又出了厢房。
想到那矮胖厨子的脸色,刘婆子心中就起了三分的不情愿,她墨墨迹迹进了厨房,期期艾艾的说道“我还想要些热水”
那厨子一反刚才的冷言冷语之态,瞧见刘婆子进来,他满是横肉的脸上竟然硬生生的挤出了一道微笑出来,眼睛更是眯成了一道缝,从缝隙里面透出一道精光出来,“热水自然还有,只怕大娘力气太,拿不过去”
刘婆子听到这里,心头一松,拍着胸脯打着包票说道“我一辈子做惯了粗活,便是那么沉的潲水桶,也是提起来就走,如今不过是提些热水,又有什么难处”
矮胖厨子咧嘴笑了,他指着灶上的大铁锅,笑着说道“热水就在锅中。”
刘婆子一抬眼看见灶台上那口三尺有余的大铁锅,被吓了一大跳,她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大的铁锅,一时之间,一双眼睛几乎定在了铁锅上。
“店里客人多,每天都要洗漱,所以这口锅里白日里总是坐着热水,你若是能拿去,这锅里的水,便全归你家姑娘了。”矮胖厨子意味深长道。
刘婆子嗔怒结舌道“这口锅也太大了些我自然没有办法把它端走”
“嬷嬷既然没有办法,我也没有办法,只希望你家姑娘是个心地善良的人,不会因此而责怪你。”矮胖厨子一脸嘲弄道。
提到自家姑娘,刘婆子的脑子就飞快的转动了起来,她念头急转,眼睛四下乱瞧,很快便被她瞧见了一个闲置的木盆,她也不问那厨子,提起木盆,随手拿起灶台上的葫芦瓢,就着大铁锅舀起热水来。
矮胖厨子也不管她,只专心的剁起肉来,他的手法甚是娴熟,一手握一个菜刀,双手上下翻飞,也瞧不出他究竟剁的什么肉,不过是红红白白的一大坨,想来是做馅用的。
刘婆子被矮胖厨子的剁肉声搅的身上一阵阵的起鸡皮疙瘩,她一刻也不想在厨房当中停留,于是舀满了一盆热水,便心翼翼的端着热水出了厨房。经过矮胖厨子的时候,她讪讪一笑,奈何对方低着脖子专心剁肉,所以并没有功夫理她。
刘婆子倒也不以为意,她端着热水进了厢房,飞飞姑娘依旧坐在外间的案几前,瞧见刘婆子进来,也未曾说话,她甚至从头到尾都没有正眼看过刘婆子。
刘婆子不过一日的功夫,受尽了人间冷暖,看尽了各色白眼,此时的心态早非寻常能比。如今飞飞姑娘不搭理她,她甚至暗自松了口气。
刘婆子又在厨房与厢房当中来来回回了四五趟,这才心扶着飞飞姑娘进了屏风后头,又服侍着飞飞姑娘脱了外衣。眼见飞飞姑娘抬手间露出了腰间的一抹瘀青,刘婆子待要细看,便被飞飞姑娘寻了理由支了出来。
刘婆子这一日的奇异经历,比她这辈子经历过的古怪事情加起来都要多。厢房里一闪而过的人影,专治吐血不止的草药白马通,奇怪的矮胖厨子,飞飞姑娘腰间的瘀青,这些事情就是她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茫茫然的靠着案几坐了下来,眼睛不由自主的看向博古架上的碧玉葫芦,这一看,倒被她瞧出了些许不同来。
她明明记得碧玉葫芦放在博古架靠着上面数的第三格里,不过一会儿的功夫,这碧玉葫芦竟然跑到了第四格里。刘婆子悄无声息的转过头,偷偷摸摸看向屏风。
屏风上面搭着的靛青色袄子和屏风后面传来隐约水声都让刘婆子心生不安。
所谓怕什么来什么,就在刘婆子胡思乱想之际,她突然闻到了一股极为古怪难闻的气味,这味道甚是霸道,从闻见初始,便一直围绕在鼻端。
刘婆子捂着鼻子在屋子里面闻了一圈儿,最后终于确定了气味的来源,她立在屏风后面,一脸关切道“姑娘若是有使唤老奴的地方,只管招呼就行,老奴就在外面守着。”
屏风登时一静,再不闻水声哗哗,就在刘婆子的耐心用尽,正要冲进屏风后头的时候,飞飞姑娘的声音响了起来,“嬷嬷在门外守着就好,我若有事,自然会唤嬷嬷进来。”
刘婆子虽是积了一肚子的好奇,但主子既然发话,她只能带着好奇轻手轻脚出了屋子。
刘婆子堪堪出了厢房,正瞧见厨房门口矮胖厨子一闪而入的身影。
“这厨子看着虽胖,没想到也是个灵活的”刘婆子看着厨子利落的身影自言自语道。自然没有人回应她的话,刘婆子百无聊赖之际,便四下打量起来。
隔壁的厢房房门紧闭,也不知里面住的什么人,而再靠里的那间厢房门口搁着个行,想来里面住的是个进京赶考的读书人。
而隔壁门口靠墙的地方搁着把油纸伞,也不知里面住的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或许是个赤脚郎中,或许是个行脚商贾,也有可能是个正当妙龄的娘子也不一定。
不过一眼就能望到头的厢房,一样的格局,住的却是三教九流的各色人物。正对着池塘靠北的矗立着几间客房,靠着中间的自然是正房,正房旁边的两间房子不知是客房还是改做了正房的会客厅与茶水间。
刘婆子正看的入神,突然被人狠狠瞪了一眼,她定睛一瞧,正房门口竟然立着个腰间佩剑的人。
那人手握剑柄,眼神犀利,唬得刘婆子慌忙收回了目光,只在心里不停猜测着正房客人的身份,如此阵仗,既有佩剑的护卫,那么他的身份定然不简单,或许还是个官吏也说不准。
刘婆子想归想,始终不敢再朝正房那里看上一眼,她索性垂着脑袋,装出一副想事情的样子出来,低头看着教教,继续猜测正房客人的身份。
谁知她还未猜出个所以然来,就又发现了一丝异样来。她们这间厢房门口竟然无缘无故的多出了一样东西,刘婆子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脚下之物,心中愈发不安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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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六章 想吃锅子
刘婆子又是胆战又是心惊的看着脚下一粒花生大的肉馅,若不是刚才瞧见厨子剁馅,只怕她一时半会儿也猜不出这肉馅从何而来,再联想到厨子匆忙的身影,刘婆子心中几乎有了定论。
这矮胖厨子显见刚才一直立在她们厢房门口,但他为何要站在她们门口究竟是为了来送热水,还是为了方便偷听,刘婆子实在猜不出来,她也不敢再继续猜下去了。之前她总嫌阿玉太过厉害,如今才知阿玉的好处。
刘婆子也顾不上打量四周,只一味的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花生大的肉馅在她眼中成了天大的事情,但此事该如何跟飞飞姑娘提起,还要颇为费些心神。
相由心生,刘婆子心中有事,面上就不由带出了一副愁苦之色,她正烦扰间,却听到飞飞姑娘唤她的声音。
刘婆子慌忙回身进了厢房,她进去的急,自然没有注意到在厨房的窗棂中间,正透出一对闪着精光的眼睛,若是细看,精光之下,俱是邪恶。
刘婆子匆忙进了屋,正对上从屏风后面转出来的飞飞姑娘。
飞飞姑娘换上了新买的袄子,她半湿的头发垂于胸前,面色白皙,有一抹嫣红蕴于脸颊,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多了几分容易亲近之意。
但等到她抬眸看过来,就又让人暗暗生出望而却步的感触来,只因她的一双眼睛太过冷静与漠然。那双眼睛像是看过这世间的一切邪恶与无耻,又像是看尽了所有的悲欢与离合,繁华事散逐香尘,所有的喧嚣嘈杂散尽唯寂寥。
刘婆子不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心中暗自后悔,若是早知跟了这么一个阴晴不定的主子,当初还不如一走了之。虽然吃喝不定,但好歹心安理得。想归想,刘婆子面上却不能表露分毫,她颔首哈腰的对着飞飞姑娘恭谨道“姑娘唤我进来,可是有事”
飞飞姑娘看着刘婆子低声说道嬷嬷”刚才买白马通那家药铺,嬷嬷可还记得”
刘婆子一头雾水道“老奴刚回来不久,自然还记得,并且他家的抓药伙计瞧起来甚是稳重妥帖。”
飞飞姑娘点头道“如此甚好,嬷嬷明日再去买些白马通回来,记得换家药铺去买。”
刘婆子暗自记住了飞飞姑娘的交代,她心中虽是疑惑,但再不会毛毛躁躁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听了这话,她只是恭谨而后听话道“老奴记下了。”
这话说完,飞飞姑娘不言,两两相对之下,刘婆子再次开口道“姑娘整整一日都没有吃东西了,可有想吃的东西,奴婢这就去让厨房为姑娘准备”
这话刚刚出口,刘婆子就恨不能狠狠抽自己一个耳光。做饭的厨子刚从她们门口离开,她这就巴巴的赶过去要东西,只怕那厨子更会浮想联翩。好在飞飞姑娘摇了摇头,刘婆子这颗狂跳不止的心,才缓缓安静下来。
“嬷嬷似有心事”许是瞧出了刘婆子的心不在焉满腹心事,飞飞姑娘不紧不慢问道。
“老奴”刘婆子张口欲言,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她犹豫再三,终于鼓足了勇气开了口,门外却突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打断了她的声音。
刘婆子只得停了下来,转而开了房门,门口站着的却是刚才引二人进来的伙计。
伙计面带熟络的微笑道“如今已到了用晚膳的时辰,头一天入住的客人,本店免费赠送一顿晚膳,不知两位想吃些什么”
说到晚膳刘婆子这才后知后觉的想到来不及吃的牛肉和未曾入口的浊酒,但既然是免费赠送上门的,刘婆子自然不会拒绝,她想都不想,张口就来“那你们店中可有锅子若是有锅子的话,就来上半斤羊肉,半斤牛肉,再上些时令的菜品也就行了。”
见惯了各色人物的伙计似是从未遇见这般不把自己当外人的人物,于是面上不由露出了为难之色。
刘婆子可管不了那么许多,想到一钱银子一夜的厢房,她就不由一阵阵的肉疼,口中坚定道“如今虽是入春,但夜了之后,仍旧有几分寒意,我们姑娘身子娇弱,就想吃些锅子。你们客栈不是说完免费送一份晚膳吗若是没有锅子也就罢了,反正我们家姑娘最是好说话。”
“俗话说得好,人善被人欺,如今我们娇滴滴的姑娘被你们欺负了,我们又能怎么样不过是捏着鼻子咽下这口气,只是姑娘一日不曾进食了,若是饿出个三长两短来,也是在你们客栈里面出的事情。”刘婆子说到最后,黯然神伤的掏出了帕子,当着伙计的面,细细的擦过眼角。
伙计没有想到自己不过说了一句话,便惹出了刘婆子这么多话,一时立在门口,面色犹疑,只探头朝里面看向飞飞姑娘。
刘婆子口干舌燥说了半天,发现人家正主根本就没有看她,她心中气愤不已,随即又开口说道“你若是不打算送我们锅子,就快些走吧,合着我们不过是女流之辈,被你们这些狗眼看人低的狗东西欺负也是再普通不过的事情了。”
“只希望你们家的母亲妻女,出门之后莫要碰到像你们这些狗仗人势的狗东西。”刘婆子今日积了一肚子的气,如今可算有了发泄的对象,索性一股脑的都说了出来。
“大娘说话未免太过分了些,我虽然是个的伙计,但也好歹是个本本分分之人,如今被大娘劈头盖脸一阵喝骂,当真是冤枉。”伙计脾气再好,也忍耐不住还了几句口。
刘婆子一听伙计竟然敢还口,心中的怒火顿时一窜三尺高,她指着伙计的鼻尖大声喝骂道“你这混蛋,竟然还敢还嘴你还说你不是个狗眼看人低的狗东西你这杀千刀的,光天化日之下欺负我们孤苦无依的苦命人啊你这该下十八层地狱的混蛋啊下了地狱之后,让鬼把你下到油锅里面两面炸让牛头马面把你拔皮抽筋”
刘婆子越骂越痛快,索性盘腿坐在地上,一边拍着大腿,一面死命喝骂,一双四下乱转的眼珠子怨毒的看着伙计。
“什么人在此喧哗”一道冰冷的声音蓦然打断了刘婆子高亢嘹亮的喝骂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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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七章 吃些教训
刘婆子席地而坐,拍着大腿骂的正欢,突然一口气被人打断,她胸中怒火随即翻腾不休。
她气运丹田,对着突然出现的多管闲事之人,高声的喝骂起来,“什么人吃饱了撑的,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若是当真闲得发慌,不如回去看看自己的婆娘有没有偷人,去看看自家的床榻上,有没有睡着野汉子,再去看看自己的孩子究竟是亲生的,还是帮别人养的。真是自己头戴绿帽还管到别人身上来了”
“你这婆子,再骂一声试试”冰冷的声音转眼就到眼前,他拔出腰间长剑,剑尖直指刘婆子鼻尖。
刘婆子一肚子的怒火登时烟消云散,她拍着大腿的手,僵立在半空中,半张着的嘴巴中待要脱口而出的恶言恶语只能卡在喉间,她甚至能感觉到剑尖冰冷的寒气。她张口就要求饶,对上对方嘲弄不屑的眼神后,她又不由自主的闭上了嘴巴。
“你这婆子刚才不是还很能说吗如今怎么不说了”持剑之人刻意把长剑往前送了一指。
刘婆子吓得涕泪横流连滚带爬向后退去,生怕被长剑戳破了鼻尖,毁了她的容貌。
持剑之人兀自不肯放过她,不论她躲到那里,长剑始终紧随其后,刘婆子眼看是躲不过了,索性跪倒在地,抹着眼泪,哭哭啼啼道“你这是要做什么我好好的跟伙计说话,有没有惹你,你这平白无故的又是做什么”
持剑之人正是刚才立在正房门口的侍卫,听到刘婆子这混淆视听的话,他声音愈发冰冷道“究竟是我的耳朵不灵光,还是你这婆子的脑子不灵光我家主子正在休息,你这婆子在此吆五喝六的聒噪不休。我原本不欲理睬你,谁知你这婆子却越来越起劲。我今日若不给你些颜色瞧瞧,便对不起我手中的长剑。”
持剑侍卫说着,手腕一动,轻挑剑尖,刘婆子只感觉到一股子深入骨髓的凉气贴着头皮而过,接着她头皮一松,半白的头发登时散落,原来那人用剑尖挑断了她头上用来束发的布带子,刘婆子身下一热,也顾不得抹眼泪,只呆呆傻傻的看着持剑侍卫。
刘婆子吓傻了的模样,加上屋中逐渐弥漫开来的尿骚气,都让持剑侍卫心生不耐,他手挽剑花,长剑入鞘,而后也不管刘婆子能不能听到,只一脸冷意冷冰冰的说道“若是再有下次,我定不会手下留情。”
刘婆子混混沌沌,茫茫然然间听到了这话,只吓得面如土色,抖若筛糠,她一边止不住的浑身颤抖,一边伏地磕头,口中不断求饶道“多谢大爷饶命多谢大爷饶命老婆子再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吵闹聒噪了”
持剑侍卫不等刘婆子说完,便转身离去了,只留磕头磕的起劲的刘婆子几人。
刘婆子直磕的头脑发懵,这才缓缓停了下来,偷偷抬眼看向持剑侍卫的方向,谁知她眼前空无一人,持剑侍卫早就不知去了哪里只有伙计远远立在门外,对上刘婆子的目光后,伙计一脸正色开口说道“大娘,可还要吃锅子”
万事皆由锅子而起,祸事皆由馋嘴而出,刘婆子狠狠抽了自己一个大嘴巴,有气无力道“不吃了,打死我也不再吃锅子了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吃锅子了”
“嬷嬷不吃锅子倒也可以,反正咱们还有半斤牛肉,配着浊酒,最是惬意。”飞飞姑娘的声音在刘婆子身后悠悠响起。
刘婆子仓皇扭头,正对上飞飞姑娘似笑非笑的一双眼睛,刘婆子百般滋味汇聚心头,张着嘴巴,无力道“老奴如今什么也吃不下”
飞飞姑娘开口笑道“既然嬷嬷没有胃口,就麻烦伙计为我们上几样简单清爽的菜即可。”
伙子忙不迟跌的应声而去,甚至还贴心的为两人轻轻关上了房门。
刘婆子整整一日,便没有一件顺心意的事儿,她垂目看着飞飞姑娘脚上穿着的软缎绣花鞋,又是生气,又是后怕,一时烦扰之间,只闷着头不肯说话。
“嬷嬷可是在怪我不肯救你”飞飞姑娘开口道。
刘婆子急忙抬头说道“老奴并没有如此想,姑娘不论做什么事情都自有姑娘的道理”
她虽是如此说词,但口气当中终究带着三分委屈,飞飞姑娘听到这里,垂眸低叹道“我不过是为了让嬷嬷吃些教训罢了。”
刘婆子料想不到飞飞姑娘竟然会如此说,于是接口说道“可是老奴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姑娘若不是心疼姑娘的身子老奴又何必执意要那锅子老奴早先已经吃了两个肉包子如今又有肉有酒便是不用晚膳也是可以的老奴还不是为了姑娘”
飞飞姑娘轻笑一声,语带飘渺之意,反问道“嬷嬷当真是为了我好吗”
刘婆子重重的点了点头,一脸忠心的看着飞飞姑娘,她披头散发,额上青紫,一边脸颊高高鼓起,身上的袄子上满是灰尘与尿迹,瞧起来极为狼狈不堪,偏偏面上又做出了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样来,瞧起来当真是又好笑又可怜。
看不见自己模样的刘婆子听到飞飞姑娘这意味不明的问话,心头一紧,暗自思索,莫不是飞飞姑娘已经察觉了一切她不可置信的看着飞飞姑娘,口中模棱两可道“老奴所做的一切,自然都是为了姑娘。姑娘让老奴做什么,老奴就做什么,绝对不敢有二话。”
飞飞姑娘嘴角含笑,盯着刘婆子的一双眼睛,让刘婆子不由自主的低下头去,过了良久,她才开口说道“如此甚好,但愿嬷嬷以后莫要忘记自己说过的话。”
刘婆子待要表决心,心头隐隐不安,总觉得飞飞姑娘这话说得意味深长,她愣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姑娘是老奴的主子,自然是姑娘说什么,老奴就听什么,这也算是为人奴仆的本分。老奴自然记得今日所说的话,老奴不但今日记得,以后的每一日都会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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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八章 如同妖孽
但愿嬷嬷心中没有鬼。”飞飞姑娘意有所指道。
刘婆子不由白了脸颊,急急开口分辩道“姑娘这话什么意思老奴心中怎会有鬼有什么鬼老奴行的端,做的正,又怎么会心中有鬼”
“最好嬷嬷心中没有鬼。”飞飞姑娘说完这话,转身离去。
刘婆子眼看着飞飞姑娘的身影隐在屏风后面,这才缓缓活动了早已僵硬的双腿,她的裤裆处早已被尿液浸得湿透,身上的袄子也被冷汗塌的湿透,但这一切都不及她冰冷一片的心。
刘婆子坐在地上,皱着眉头左思右想,一时担忧这个,一时忧愁那个,一颗心总也落不到实处去。
直到听到了敲门声,她才蓦然惊醒,她侧头看了看内室,里面毫无动静,她只得站起身来,胡乱拍打了下身上的尘土,匆匆开了房门。门口立着并不是她想象中的伙计,而是油光满面不怀好意的厨子。
厨子提着个墨色食盒,探头探脑朝内室望去,挤眉弄眼的说道“你家姑娘呢”
刘婆子冷声道“你不在厨房里呆着,来这里做什么”
厨子提着食盒,笑着说道“我来这里自然是为了给你家姑娘送饭。”
刘婆子这才发现厨子竟然特地换了件土黄色的袄子,脚下穿着双崭新的牛皮靴子,他此番前来,显然不怀好意。
刘婆子心中嫌恶,面上便带出来了三分,她轻掩房门,伸手对厨子说道“既然如此,饭菜留下,你且回吧。”
厨子装扮一新特地而来,哪里甘心没有见到正主儿就此离去他手撑房门,几乎把一张脸凑到了刘婆子面上,笑嘻嘻的说道“大娘别瞧我拿的轻松,其实这食盒最是沉重,只怕大娘手上拿不住。大娘还是让我把食盒送进去吧,待我把食盒送进去之后,定然马上离开绝不耽误大娘的事情,如何”
刘婆子年已半百,什么样的人没有见到过厨子的一番话,她便是连一个字都不相信,她冷下脸来,加重了语气冷冷说道“你若是还不离开,我可是要喊人了”
厨子好不容易推开了一道门缝,矮胖的身体顺着门缝挤进了一半,听到刘婆子的话,他暂时停下了动作,一双眼睛定在刘婆子身上,嘴角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像是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一般,开口说道“大娘这是要喊人怎么喊我不过是好心来为两位送饭,大娘也要喊人大娘莫不是忘记了住在正房的主子最喜安静这件事情了还是大娘早已忘记被人拿剑指着鼻子的感觉了大娘若是实在想喊,不妨试试,看看那位腰胯宝剑的大爷会不会立刻过来,把你削成两半。”
刘婆子听到这里,那种利剑就在眼前的感觉又回到了脑海当中,被剑指着那种无处可逃的绝望恐惧,卷土重来又重新萦绕在她心头。她一个分神,矮胖厨子一下子挤了进来。
矮胖厨子窜进屋中,把手上的食盒搁在案几上,就伸长了脖子朝里间看去,奈何外面天色已黑,里间床幔低垂,他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无奈之下,只得抬高声音说道“现今天气干燥,所以我特意做了荷叶羹,梅花香饼,芸豆卷,还有几样清爽菜,有丝瓜卤蒸黄鱼,油焖春笋,还有几样我自己腌制的菜,包管你家姑娘喜欢。”
刘婆子一转眼的功夫,竟然给了这狡猾厨子可乘之机。她又是生气又是懊悔,恼羞成怒之余,刘婆子冲了进来,刻意站在厨子面前,遮挡了他窥探的目光。
“饭菜你也送进来了,还不快些离开。”刘婆子叉腰挡在厨子面前,粗声粗气道。
厨子的目光一转两转的,便又越过刘婆子的肩头,看向了里间,他双眼紧紧盯在里间的床幔上,面上不由浮现出轻狂的神色来。
刘婆子瞧见矮胖厨子这模样,登时气不打一处来,她伸手便厨子面前挥去,加重了口中语气道“我家姑娘正在休息,你还不快些离开,不然我可就去找掌柜的了,心你家掌柜知道了此事之后,撵你离开,毕竟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厨子还不是满大街都是。”
“若是能够一亲芳泽,便是被立时撵走,我这辈子也值了。”矮胖厨子不为所动,只双眼冒光的看向里间。
刘婆子听他说的越来越不像话,心中气恼,这是把飞飞姑娘当成什么人了,她使劲推了矮胖厨子一把,口中严厉道“你这登徒子还不快些出去,不然可别怪我不客气了。”
矮胖厨子哪里肯走,只口中胡言乱语着不肯离开,一边刘婆子推搡着,一边急声说道“便是不能一亲芳泽,也该让我看上姑娘一眼,如此也不枉费我辛辛苦苦为姑娘做的这顿饭菜。这里的每一道菜都是我精心挑选的,包管姑娘吃了一次,还想吃第二次。姑娘若是喜欢,我便每日给姑娘做上三顿也是无妨,若是能做上一辈子,那就更好了。”
刘婆子听他说的越来越不像话,只得抓着矮胖厨子的胳膊肘,把他朝门口拉去,但她哪里有矮胖厨子的力气大,所以非但没有拖走矮胖厨子,反倒被他带着朝里间走了几步。
刘婆子气愤之余,正要喝骂,却听到飞飞姑娘的声音突然响起。她扭头一看,原来飞飞姑娘不知何时起了身,如今正立在床榻上,朝这里悠悠的看了过来。
刘婆子这一看,竟然看怔了去。按说她也不是第一次看见飞飞姑娘,但是这次飞飞姑娘给她的感觉,却与以往截然不同。
飞飞姑娘一双眼睛清幽深遂,竟是一眼也望不到底去,还有一点,她的皮肤虽然光滑白皙,但却不知为何透出隐隐的死气出来。
刘婆子一个恍惚,竟然瞧见飞飞姑娘的嘴角有一道若隐若现的伤痕,这伤痕极长,几乎斜插入鬓边,就是这道伤痕为她面上添上了一丝诡异魅惑之色,如同戏文里的妖孽。
即便刘婆子这一日大起大落数次,此时仍旧被吓得说不出话来。与她前后脚站着的矮胖厨子面上却是另外一副神情。
只瞧他痴迷而又专注的看着飞飞姑娘,便是连眼睛也舍不得眨一下。他就这样一直看着飞飞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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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九章 心神荡漾
矮胖厨子瞪着眼睛眼看着飞飞姑娘向他走来,眼看着飞飞姑娘立于他身前立于身前,他的嗓子紧的就像是被烫过的鱼肠一般缩在嗓子眼儿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紧紧盯着飞飞姑娘,唯恐错过她的一个眼神儿,一个表情。
他眼看着飞飞姑娘向他走来,眼看着飞飞姑娘红唇轻启,轻轻巧巧的吐出了几个字。
矮胖厨子只能看到飞飞姑娘的嘴巴一张一合,却全然听不到飞飞姑娘究竟在说些什么,他的耳朵像是突然坏掉了,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直到刘婆子的怪声怪气的声音陡然响起,他扭头狠狠瞪向刘婆子,也就是这时候,他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竟然又能听到声音了。
“姑娘,你快些进去,等我撵走了这不要脸登徒子,你再出来。”刘婆子对着飞飞姑娘粗声粗气道。
飞飞姑娘不为所动,一双妙目只紧紧盯在矮胖厨子面上,她嘴角含笑,双眸中蕴着春风秋雨,看得矮胖厨子又是心软又是心疼。
“今日一见姑娘,就是让我马上死了,也心甘情愿。”矮胖厨子目带垂涎之色,口中不由自主道。
“郎君此话当真”飞飞姑娘轻轻一笑,几乎把矮胖厨子的魂魄勾了去。
矮胖厨子这辈子都没被人称呼过郎君,乍然听到飞飞姑娘如此称呼,他的一颗心轻轻软软,飘荡于半空当中几乎越过天际,他忙不迟跌的点头道“自然当真,不信姑娘就进来看看。”他说着伸手抓过飞飞姑娘垂在身侧的手,就朝着自己的胸口摸去。
刘婆子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抬腿朝这两人冲了过来。她一边死命的拍打着矮胖厨子的肩膀,一边用力把飞飞姑娘的手夺了回来,口中高声喝骂道“你这不要脸的无赖,谁的便宜你都想占,也不撒泡尿照照看看自己的德性。我若是你就当场出门寻个南墙一头撞死,省得让别人瞧着恶心,便是隔夜饭也呕的出来。”
刘婆子的一番喝骂并没有当即骂醒矮胖厨子,他挥了挥手,一把甩开刘婆子碍事的手,而后只紧紧抓着飞飞姑娘的手,再也不肯放手。
刘婆子一看矮胖厨子竟然有恃无恐,这还了得于是她挤在两人中间,面对着厨子,提高了音量,几乎指着他的鼻子喝骂道“你这胖头胖脑的厨子,一脑门的花花心肠,我越说你还越来劲了,既然如此,你就不要怪我不给你脸面了。”
刘婆子鼓起胸脯深吸一口气双手叉腰,对着矮胖厨子劈头盖脸的喝骂起来,“你这要死不活的活王八,自己一副癞蛤蟆的模样,还总想着要吃天鹅肉,也不拿镜子瞧一瞧,你那要死不活的死老鼠的样子。”
刘婆子立在两人中间骂得痛快,哪知矮胖厨子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他只左顾右盼的想方设法看向飞飞姑娘,至于刘婆子的喝骂声,听在他耳中就像是一只“嗡嗡”不停的苍蝇。他耐着性子听了半天,突然心生不耐,猛然动手把刘婆子扯到一旁,看着刘婆子恶声恶气道“你若再多说一句,我就马上拿刀砍了你。”
刘婆子被矮胖厨子一个使力推倒在地,屁股率先着地,坐了个结结实实的屁股蹲儿,她脑子一懵,坐起身来,朝着矮胖厨子一个飞扑,顺利的抱住了他的大腿。
按说刘婆子与飞飞姑娘的交情也不过是一日主仆的交情,她对飞飞姑娘的衷心也极为有限,如今飞飞姑娘与矮胖厨子,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一个想要勾搭,一个想被勾搭,而接下来的事情不过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刘婆子只须做做样子也就罢了,奈何刘婆子今日受了太多刺激,几次三番的被人殴打与威胁,如今又被这矮胖厨子推了个人仰马翻,她积攒了一天的火气一拱一拱的几欲喷涌而出,是以,她不做她想,只紧紧抱着矮胖厨子的大腿,又是嚎哭又怒骂,之后又抹着鼻涕哭泣道“如今这世道是怎么了好好的厨子不在厨房里忙活,偏偏要跑到人家姑娘的闺房里忙活你若是真的想女人了,为何不到青楼里去偏偏来找人家正经做人的娘子”
刘婆子话说一半,陡然闭上了嘴巴,因为她突然想起来,飞飞姑娘之前就是青楼里的姑娘,那么自己刚才的一番喝骂,岂不是把自家主子也骂进去了
刘婆子不敢回头,只感觉到身后一阵阵的凉意,不知是飞飞姑娘的目光还是自己的冷汗,她心烦意乱之间也想不出什么主意,只得紧紧抱着矮胖厨子的大腿,许是抱的太紧的缘故,矮胖厨子的大腿似是抽动了一下,但如今又惊又恐的刘婆子哪里还能顾及此事,只一门心思的装死。
矮胖厨子大腿被刘婆子紧紧抱住,但并不妨碍他与飞飞姑娘之间的眼波流动,飞飞姑娘不过是一个眼神,就好像把他的整个魂魄都勾去了,他浑身发软,心神荡漾,恨不能立刻把飞飞姑娘搂入怀中,狠狠的亲上几口。
飞飞姑娘轻笑一声,缓步向前,几乎与矮胖厨子贴面而立,她吐气如兰,笑着说道“郎君为何要如此看我郎君的目光像是要把奴家连皮带骨吞入腹中。”
矮胖厨子吞了口口水,满是横肉的脸上带着艰难的神色说道“姑娘这水做的人儿,我便是疼还来不及呢又怎会舍得吃了姑娘呢”矮胖厨子说着再也忍耐不住,他握着飞飞姑娘的一双柔荑,一双眼睛色迷迷的看着飞飞姑娘,像是要立时把飞飞姑娘扑倒。
飞飞姑娘轻笑一声,目光有意无意的扫向里间的床塌,一张红唇几乎凑到了矮胖厨子面上,语带魅惑道“郎君,当真要好好疼奴家”
“这是自然,姑娘若是不信,只管把我的心掏出来看看。”矮胖厨子说着,扯开外衣,把飞飞姑娘的手贴在自己胸口。
“郎君不舍得吃了奴家,奴家又怎会舍得掏出郎君的心呢”飞飞姑娘口中说着,手上也没闲着,她的指腹轻轻划过矮胖厨子的心口,而后不停地摩挲起来。767954040040&b01苏陶陶穿唐记7a46654&b01d670065&b07a0八八7&b40065f695f4514d八d99605八&bf&b00
第六百一十章 销魂滋味
矮胖厨子脑子一热,一把揽过飞飞姑娘的纤腰,埋头在飞飞姑娘雪白的脖颈之间吸允了起来,一时之间屋子里满是响亮的吸允声,间或夹杂着飞飞姑娘强自忍耐的喘息声。
一直装死的刘婆子听到这里,心知若是任由事情继续发展下去,只怕很快就会演化成一场春宫大戏了。
她活了半辈子,从来也没有遇见过这种情况,一时之间倒也拿不定主意,只得偷偷仰头看向两人。
这一看不要紧,上面两人正紧紧纠缠在一起,飞飞姑娘的身上的襦衫已被褪去了一半,露出胸口大片雪白的皮肤。再看矮胖厨子这边,只埋头在飞飞姑娘胸前忙活着,而飞飞姑娘雪白的胳膊正紧紧的搂在矮胖厨子脖颈之上。
刘婆子一看到这状况,彻底没了主意,瞧着飞飞姑娘一脸享受的神情,只怕心中也是愿意的,若是自己一味的阻拦对方,只怕会让飞飞姑娘心生怨怼。可是对方是个一无是处相貌丑陋的厨子,也不知飞飞姑娘看重了他哪一点莫不是飞飞姑娘是想使计甩开对方
刘婆子鬼使神差的又朝上看了一眼,飞飞姑娘的襦衫已褪至腰间,矮胖厨子的一张胖脸全然埋在飞飞姑娘胸前,一双胖手紧紧搂住飞飞姑娘的纤腰,那模样看起来,恨不得把飞飞姑娘整个儿揉进自己的身体里面。
刘婆子这次彻底没了主意,她心中暗想,若是此时干嚎一声,不知会不会被矮胖厨子一叫踢死。
有道是想什么来什么,刘婆子刚想到此处,便被矮胖厨子一脚踹开,之后又被狠踹一脚,正中心口。
刘婆子喘着粗气,摸着胸口,眼看着矮胖厨子把飞飞姑娘拦腰抱起,猴急猴急的直奔床塌而去。她倒在地上也瞧不清楚飞飞姑娘的神情,只瞧见飞飞姑娘的手臂环着矮胖厨子。
刘婆子叹了口气,今日这一日绝对是她生平最为惊心动魄的一天,也是这一辈子挨打挨的最多的一天,早知如此,她就不该多那一句嘴,不然也不会有后面这一系列闹心的事情了。
刘婆子又叹了口气,手扶着身旁的案几,慢慢的爬了起来,她浑身上下都疼的要命,一时也不知该揉胸口,还是揉腰捶腿,她扶着腰一点点的朝着门口挪去,临关门之际,她又鬼使神差的朝着里间看了一眼,只影影绰绰瞧见矮胖厨子光溜溜的脊背,他弯着腰凑在飞飞姑娘身上,似乎在拼命吮着飞飞姑娘的嘴巴。
刘婆子若不是挨了打,或许还有精力偷看一会儿,可惜她挨了打,还不止一顿。最后她又看了一眼,眼见着矮胖厨子贴在了飞飞姑娘身上,她这才收回了目光,在“吱呀”作响的床塌声中,缓慢而又艰难的走了出去。
刘婆子出了门以后,马上就后悔起来,不为别的,只为没有带出门的牛肉和浊酒,她重重的叹了口气,眼见厨房当中灯影闪动,心中一动,自己怎么就没有想到现成的厨房呢
刘婆子打定了主意,单手扶腰,朝着厨房而去,也是该她倒霉,刚进了厨房,便撞上了要往外出的端着药盏的带剑侍卫。
刘婆子道歉讨饶的话还未出口,膝上就被踹了一脚,这一脚来得又快又急,刘婆子一个不防,就被踹翻在地,仰面躺在地上。
不同于前两次,这次刘婆子费了半天的功夫,才爬了起来,她正要磕头讨饶,一抬头却不见了那侍卫。
若不是膝盖痛的要命,刘婆子几乎以为自己刚才是撞了邪,她扶着腰站了起来,环顾四周,灶台上燃着一只蜡烛,烛光微弱,但也勉强能让她看清楚四周。
这厨房她一日数趟,倒也不陌生,只是这吃的东西放在哪里,她还当真陌生的紧。
她见灶台上热气腾腾,似乎坐着什么东西,于是走上前去,掀开锅盖,香气扑鼻而来,她定睛一瞧,里间竟有十数个大包子,刘婆子也不把自己当外人,她也不嫌烫,拿起一个,捧在手中,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包子一入口,烫的刘婆子直咧嘴,只一会儿的功夫,拳头大的包子就进了肚子。
刘婆子整整一日,统共就吃了两个茴香大肉包子,之后又忙着挨打,竟是连吃东西的功夫都没有,如今一个包子下了肚,倒把她肚子里的馋虫勾了出来,她守在灶旁,接连吃了四个大包子,这才觉得一颗心落到了实处。
她摸着吃得饱饱的肚子,照着原来的样子盖上了锅盖,正要离开,一个转身,竟然瞧见矮胖厨子直愣愣的立在她的身后。
刘婆子的一颗心几乎破胸而出,她拍着心口,口中埋怨道“你站在我身后做什么不知道人吓人,要吓死人的”
矮胖厨子突地一笑,“我还没有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刘婆子登时心虚,她目光飘来飘去,只不肯对上矮胖厨子的一双眼睛,口气却是一如既往的强硬道“我来厨房能做什么自然是来找吃的。”
“大娘随意出入厨房,偷吃东西,竟然还有理了”矮胖厨子哧笑道。
“要说今日偷嘴的可不止我一个人。”刘婆子一语双关道。
矮胖厨子面上突然浮现出了极为古怪的神情,似回味似沉醉似意犹未尽,他不由得笑了起来,面露神往道“今日这般销魂滋味,我这辈子都忘不了,我从没有这般快活过,就是让我马上死了也心甘情愿。”
刘婆子讥讽道“我倒没看出来,你一个做饭的厨子,竟然还是个情种。”
矮胖厨子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他面上挂笑,意犹未尽道“为了她,我愿意做任何事情”
“那她要是让你杀了你自己的老娘呢”刘婆子最看不惯那人这种嘴角,于是声音不由得冷了下来。
“那我就立刻去杀了自己老娘。”厨子收起了面上的笑意,认真说道。
刘婆子看着矮胖厨子面上的神情,心中不由得相信了他的话,她心头一紧,口中厉声说道“胡说八道,我看你是得了失心疯了。”
矮胖厨子突地一笑,目光炯炯看向刘婆子,狞笑道“可惜她并没有让我杀我自己的老娘,而是让我杀了你。”767954040040&b01苏陶陶穿唐记7a46654&b01d670065&b07a0八八7&b40065f695f4514d八d99605八&bf&b00
第六百一十一章 婆子身死
刘婆子惊慌失措之下,随手抓起案板上的擀仗对着矮胖厨子挥舞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呢我不过偷吃了你几个包子,你就这么吓唬我”
“我可没功夫跟你废话,飞飞姑娘还在屋里等着我呢。”矮胖厨子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把菜刀,急不可待的朝着刘婆子砍去。
刘婆子手中的擀仗哪里敌得过矮胖厨子手中的菜刀她奋力一档,手中的擀仗登时断成两截,刘婆子惊慌之余,转身向后逃去,身后无路,无可奈何之际,只得围着灶台打转。
矮胖厨子失了耐心,抬手撑在灶台上,身子猛地一扑,直接越过灶台,手举菜刀立在惊慌失措的刘婆子身前。
刘婆子慌忙转身,待要转身故计重施,围着灶台打转,谁知矮胖厨子先她一步,挥刀砍向她后背。
刘婆子吃痛要逃,奈何矮胖厨子哪里肯放过她他挥舞着菜刀对着刘婆子的身后疯狂砍去。
刘婆子身后钻心的疼,直感觉后背的脊梁骨几乎被一刀砍断,眼见逃不过此劫,刘婆子突然想到守在门口的侍卫,张口就要呼救,哪知厨子早料到她心中所想,一刀劈向她后颈,刘婆子登时断了气。
矮胖厨子这一刀几乎砍断了刘婆子的脖颈,只余丝丝缕缕的皮肉挂住身子。他蹲下身来,把刘婆子的身子翻转过来,待瞧见刘婆子满头满脑的鲜血,显然死透了之后,他狞笑着又补了几刀,这才慢悠悠的收拾起了刘婆子的尸体。
矮胖厨子做惯了厨子,手底下的功夫极为利落,他随手摸过案板上的剔骨尖刀,划皮取肉,挑筋剔骨,不消一会儿恩功夫,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变成了一顿骨肉。他掀开灶台上那口大锅,把刘婆子的骨肉都拾掇起来放了进去,如此一来,唯有头颅与手脚容易被人认出,于是矮胖厨子又从案板下面拖出个酱色大缸,把刘婆子的头颅手脚一股脑的扔了进去。他忙完这些,便急匆匆的回了厢房。
他推门而入,厢房里面与他离开的时候一般,里间燃着一只蜡烛,床幔低垂,空气当中尚且弥漫着两人欢好时的味道。
矮胖厨子深吸了一口气,面上浮现出暧昧之色,他蹑手蹑脚的走到里间,探头探脑看向床幔里头,烛光之下,黛青色的被褥泛着幽幽的冷光,飞飞姑娘并不在塌上。
矮胖厨子凑近一瞧,床铺空空,他伸手摸向床铺,被褥之间尚且带着余温,他心中又是奇怪又是惆怅,待要再继续寻找,突地发现床尾的屏风下面露出了尖尖的绣花鞋。
他暗笑一声,飞飞姑娘果然是个中老手,竟然如此有情趣。想到此,他满脸淫笑的朝着屏风走去,口中不住的念叨着飞飞姑娘的名字。
相较于春夜的浪漫多情,冬天的夜晚则是冷峻携着寒风呼啸而过,有风吹过的地方,掩去了些许细微的痕迹与声音。
漫漫长夜,虽然漫长,总会过去,等到天边的一条白线像是被人狠狠撕裂开来,露出了大片的鱼肚白,灰白中透着蓝灰色的天空从鱼肚中挤了出来,便镀上了一层金边,让人不禁感叹天地万物之神奇。
如意客栈当中同样发生了一件奇事,如意客栈中的厨子竟然神秘失踪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最先发现矮胖厨子不见的人是客栈当中的伙计,他像往常一样,刚过辰时就进了厨房,谁知竟然没有见到矮胖厨子的身影。
伙计只当厨子尿急去了茅房,也没往心里去,他腹中空空,趁着厨子不在,在厨房里面四下找吃的。
伙计翻腾了许久,这才瞧见灶台上冒着热气的三尺大锅,就在他瞧见这大锅的一瞬间,一股奇异的香味扑鼻而来,他鼻端闻到了这味道之后,只觉得这是他平生闻到过最香的味道。
伙计鬼使神差的走到大锅前,揭开了锅盖,肉香愈发浓郁,勾的他腹中的馋虫直蹦,他忍耐不住,寻了副碗筷,就着锅捞了满满一瓷碗肉,他连肉带汤呼呼噜噜吃了一碗,仍不尽兴,索性趁着厨子未曾回来的功夫,又吃了一碗这才罢休。
伙计吃的肚子发胀发圆,心满意足之下,这才发现厨子竟然还没有回来。
眼看着天色已亮,早起的客人都该起床用膳了,伙计放下碗筷,径自去了茅房催促厨子。
谁知他竟然扑了个空,后院统共就一间茅房,但厨子并没有在茅房里面。伙计又急匆匆去了厨子的房间,厨子平日里的住处离厨房不远,就在西面墙根挨着厨房最近的西厢房里。
伙计进了厨子的住处,厨子床铺叠的整整齐齐,哪里有厨子的身影。伙计这时候心里才着了慌,按说锅上的肉汤火候正好,厨子又怎会突然不见了踪影
伙计心中突然不安起来,他急匆匆的进了厅堂去找掌柜,如意客栈上上下下人仰马翻找了半个时辰的功夫,可厨子就这么神奇而又神秘的失踪了。
如意客栈的掌柜的正自焦头烂额间,却又听说有客人的仆妇也失踪了。
失踪的仆妇自然就是刘婆子,飞飞姑娘一脸哀伤,攥着手帕,沁着眼泪,无助的说道“我与嬷嬷相依为命,她断然不会离我而去的”
掌柜的耐着性子劝慰道“咱们如意客栈还从未发生过如此事情,想来是伺候姑娘那婆子觉少眠浅出门溜达去了,想来一会儿就回来了也说不定。”
“这绝对不可能,刘嬷嬷身体一向很好,常常都是一觉到天明。何况她若离开,不论是去了哪里,总会告诉我的”飞飞姑娘抹着眼泪伤心道。
飞飞姑娘一哭,似是梨花带雨佳人泪,朝露浮云美景,掌柜的本来心烦意乱,见此情景,只能低声劝慰飞飞姑娘道“姑娘切莫胡思乱想,待我命伙计去寻了捕快过来,便是掘地三尺也要找到他们二人。”
若不是两人岁数相差太大,掌柜的甚至疑心这两人是相约着私奔去了,想到这里,掌柜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他先是不动声色的打量了四周一番,而后迟疑道“姑娘可曾不见了什么贵重物品”767954040040&b01苏陶陶穿唐记7a46654&b01d670065&b07a0八八7&b40065f695f4514d八d99605八&bf&b00
第六百一十二章 厨子失踪
飞飞姑娘悲伤的神情为之一顿,片刻才摇头低泣道:“我不相信刘嬷嬷会是这样的人……”
飞飞姑娘虽然不信,但掌柜的心中已有了百般的设想,万般的猜测,他打定了主意以后,就不动声色的四下看了起来。
这状似随意的一看倒是被他看出了一样不同来,外间靠着墙角的博古架子上面的空格竟然空了一格。博古架上下上下十数格,突地空了一格,就显得极为突兀。
客栈当中的一草一木皆是掌柜的骨血,所以他很快就想到博古架上究竟少了什么东西。
“姑娘,还是查看一下包袱比较妥当些。”掌柜收回目光,好心的提醒道。
飞飞姑娘收起帕子,面露疑惑,一双妙目盯在掌柜的脸上,口中疑惑道:“掌柜的此话何意?”
“这就不好说了,姑娘还是先查看一番罢。”掌柜对上飞飞姑娘的目光意味深长道。
飞飞姑娘虽然疑惑不解,奈何掌柜的神色坚定,她也就从善如流站起身来,似是若柳扶风进了内室查探了一番,很快她就是神色仓皇的出了里间,拿着帕子掩口,急声说道:“不好了……我的簪子不见了……”
掌柜了然点头道:“那么,这屋里除了姑娘的簪子还丢失了另外一样东西……”
飞飞姑娘神色紧张疑问道:“竟还有东西不见了?究竟是什么东西?”
掌柜的回身指了指身后的博古架,低声说道:“这博古架上原有一样碧玉葫芦。那葫芦昨日还在,如今却不见了。”
飞飞姑娘像是此时才发现了博古架,她双眼盯着博古架看了半天,口中柔声否定道:“我从未见过什么碧玉葫芦。”
“姑娘或许并不曾注意这博古架上的古玩,但是姑娘的婆子就未必了,那碧玉葫芦虽然不值钱,但也花了我好几十两银子。如今这碧玉葫芦同伺候姑娘的婆子一同不见了,显见是那婆子起了贪念,偷拿了碧玉葫芦以后,索性又偷了姑娘的簪子,而后一走了之。”掌柜的沉吟道。
“此事绝无可能,刘嬷嬷并不是见钱眼开之人。”飞飞姑娘否定道。
“那么姑娘的簪子呢?若非姑娘亲近贴身之人,又怎会悄无声息的偷了簪子而不被姑娘得知的?”掌柜的反问道。
飞飞姑娘面上神色变幻莫测,最后勉强开口道:“既然掌柜的如此说,那么客栈当中的厨子呢?他昨夜送了晚膳过来,这碧玉葫芦也有可能是他偷的。”
掌柜的轻笑道:“这李厨子自打如意客栈开张之日起,就在我这客栈当厨子,他若是当真为了这碧玉葫芦而来,只怕早就神不知鬼不觉的得手了,他又何须等到现在?”
飞飞姑娘沉默许久,捏着手中的帕子,再次开口道:“我那银簪原是我娘留给我的唯一遗物,如今被人拿去,我又如何对得起娘亲……”说着说着,飞飞姑娘就又哭了起来,她举起帕子,轻轻擦拭着眼泪。
掌柜的一大早碰见了这种事情,心中烦扰,若不是因为昨日里收了飞飞姑娘的银子,他又哪里有耐心在这里搓磨许久?眼看着到了用早膳的时辰,他心中发急,霍然起身道:“事不宜迟,我这就去让人找捕快。”
飞飞姑娘焦急阻拦道:“掌柜的,万万不可。”
掌柜的狐疑道:“姑娘这是为何?”
“掌柜的有没有想过,若是被人知晓了此事,我的颜面又该搁在哪里?”飞飞姑娘急声阻拦道。
“飞飞姑娘若是如此想,只怕就想茬了,如今究竟是那婆子的性命重要,还是飞飞姑娘的脸面重要?”掌柜的沉声道。
飞飞姑娘面色一白,只压低了声音,悲伤道:“我那婆子拿了我的簪子换了银子又怎会有后顾之忧,若是此事闹的沸沸扬扬,众人皆知,我又如何在此地立足,若是被我家人知晓,只怕我在家中的处境更为艰难。”
“生为女儿身本就不易,掌柜的又如何知晓其中的艰难?”飞飞姑娘说到最后,话中便带出了沉重的意味。
掌柜的凝神看向飞飞姑娘,目中晦暗不明。他沉吟片刻,方才慢慢说道:“既然如此,那么咱们暂且先不管婆子的事情,只说我这店中厨子失踪的事情。”
掌柜说完就急匆匆的出了厢房,毕竟客栈当中没了厨子也算是一桩要事,他匆匆忙忙出去,自去安排各项事宜,暂且不提。
且说东厢房飞飞姑娘这里,她目送着掌柜的与伙计离开,眼见伙计掩上房门,屋中光线一暗,飞飞姑娘这才慢条斯理收起了手中的帕子。
她把帕子心翼翼的塞入袖口,而后慢慢抬起头来,此时她面上哪里还有半分的哀伤与绝望,她面色淡然,眼眸平静,嘴角甚至含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她施施然站起身来,悄无声息的进了里间,半倚在床榻上,而后随手拿起矮案上的银簪把玩了起来。
飞飞姑娘专注的看着手中银簪,嘴角蓦然掠过一丝冷笑,她低声说道:“刘嬷嬷已经死了,下一个就轮到你了……”
远在数条街外的阿玉突地打了一个冷战,她立在院中,闷声骂了声娘。也不知为何,她今日一早起床就眼皮子直跳,心神不宁总觉得要出事情。
她揉了揉眼皮子,又使劲拧了大腿一下,那心慌的感觉才略微散去了些,她立在院中思索片刻,若是真要出事,只有一个缘由,那便是出在那件事情上。
刘婆子素来会在装疯卖傻,装傻充愣,实在无计可施的时候,她还会一哭二闹三上吊,再不济的话,索性会直接装死。何况昨日她还让人带了消息过来,说是与飞飞姑娘已经在如意客栈安顿好了,等到她探得了银簪的秘密,再做打算。
如今不过一日的功夫,想来也不会有什么进展,阿玉正想的出神,右眼皮却又突然跳了起来,她捏着眼皮,仍旧能感受到眼皮子在指腹间猛烈的跳动,那股子心慌不安又涌上心头,阿玉再也呆不住了。
她匆匆回屋收拾了一番,一会儿的功夫,便换上了一件墨色的袄子,下穿一件粗布酱色裙子,头发在脑后梳成扁髻,旁边簪着枚柳木簪子,怀中抱着个蓝布包袱匆匆忙忙出了院门,径自往集市而去。苏陶陶穿唐记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苏陶陶穿唐记》,微信关注“热度文或者rd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六百一十三章 重紫荷包
事有凑巧,也是合该出事,阿玉刚急匆匆出了巷子口,就迎面与一红脸汉子撞在了一处。
那红脸壮汉三十出头的年纪,国字脸,红脸膛,似是宿醉未醒,他晃晃悠悠站直了身子,就对着阿玉骂骂咧咧起来。
阿玉本就是个火爆脾气,如今又心神不宁,正是满脑门的官司,听到红脸汉子的叫骂声,登时忍耐不住,开口骂道:“哪里来的酒疯子,忘记带眼睛出门了?还是把眼睛别裤腰带上了?按我说,你这样的莽夫就不该出门,就该日日守在家中围着灶台打转。”
“瞧见你这种骂街泼妇,自然要把眼睛别在裤腰带上,不然瞧见你这让人作呕的模样,恐怕活不到八十八。”红脸汉子不承多让,扯高了嗓门还口道。
“我看你是吊死鬼打粉插花,死不要脸,明明是你撞了我,如今反倒是你有理了?”阿玉高声喝骂道。
红脸汉子恼羞成怒挥起拳头就要招呼到阿玉身上,阿玉身子向后一撤,嘴上功夫却是半分不让,“大家快出来看看啊,光天化日之下要打死人了……”
他们二人原本处在巷子口,阿玉一嗓子吆喝起来,周围的人家有的打开了虚掩的房门,探头探脑朝这里看过来。
阿玉一直注意着周围的动静,瞧见有人围观,她愈发卖力的高声喊了起来,“如今这世道,当真是黑白不分,这混蛋不仅撞了我还要打我,我看看你今日能不能打死我……”阿玉说着把脖子凑到红脸汉子身前,一个劲儿的骂道。
红脸汉子挥拳欲打,阿玉瞅准时机,红脸汉子的拳头还没有招呼到身上,她就接连退后几步,仰面倒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哭了起来,一边哭还一边嚎:“救命啊……打死人了啊……”
眼瞧着有人推门而出,红脸汉子只得骂骂咧咧的甩袖离开了,仰面躺在地上的阿玉被人七嘴八舌的扶了起来,而后巷子口又逐渐的平静了下来。
阿玉心中有事,也无心在此地逗留,她草草拾起落在地上的蓝布包袱,带着一脸心事,直奔如意客栈而去。
如意客栈处在此地最热闹的大街上,所以阿玉很快就找到了如意客栈的招牌。
她也不敢贸贸然进去,只守在门口,不时的探头朝里面看去,她很快就察觉出了不对。
按说客栈也算是迎来送往之地,总该支应一个迎客的伙计,但是如意客栈前堂里却并无招呼的伙计,甚至连算账的掌柜也没有。
外面的街上叫卖声不绝于耳,熙熙攘攘的喧闹声,与之相比,如意客栈的安静便透出几分古怪来。
阿玉伸长了脖子看向三尺高的柳木柜台,不止柜台后面,就是整个儿如意客栈的前堂都没有一个人影儿。
阿玉心中暗道不好,莫不是刘婆子出了事情?想到此,她提着包袱装成住店客人的模样,抬腿跨进了客栈。
“有人吗?”阿玉提高音量,一边打量着客栈里的布置,一边高声喊道。
没有人回应她,也不会有人回应她,因为如意客栈所有的人都在后院,阿玉很快提着包袱转进了后院。
相较于前院诡异的安静,后院就显得异常的热闹,阿玉绕过前厅进了后院,就对上了数十双的眼睛。
她吓了一跳,不由抱紧了怀中的包袱,尤其是这数十双眼睛中竟有一双属于个青衣捕快,她心中一慌,竟然没有注意到位于人群当中,正含笑看着她的飞飞姑娘,而是只顾垂着脑袋,口中讷讷说不出话来。
“什么人?”青衣捕快肃声问道。
“回捕快老爷的话……奴家……是来住店的……”阿玉身上的彪悍之气一扫而光,只垂着脑袋唯唯诺诺道。
“住店?”青衣捕快怀疑道。
“捕快老爷,奴家当真是来住店的,若非如此,奴家又为何要随身带着包袱?”阿玉说着举起了手中的蓝布包袱。
青衣捕快眯着眼睛,沉吟道:“我瞧你鬼鬼祟祟形迹可疑,你既然是来住店的,那我问你,你手中提着的包袱里面放着什么东西?”
阿玉神色慌乱收回包袱,口中怯声道:“我既然来住店,这包袱中放的是一些散碎东西……”
“拿过来我瞧瞧。”青衣捕快毋庸置疑道。
阿玉只站在原处,不肯动弹,她把包袱紧紧抱在怀中,既不吭声,也不迈步。
若是她利利索索的把包袱拿出来,青衣捕快倒也不觉有异,奈何她神色慌乱,又紧紧抱着包袱不肯撒手,莫说是青衣捕快,就是其他人也察觉出了不对。
眼看着阿玉死命抱着包袱不肯放手,僵持之下,青衣捕快只得山不到我这里来,我就到他那里去,他缓缓抬步朝着一脸紧张的阿玉慢慢走了过去。
阿玉心中越发紧张,捕快的脚步声传入她耳中,如同雷霆之音,她转身欲逃,青衣捕快手中的水火棍却先一步的落在她颈上。
“把包袱拿过来!”青衣捕快厉声道。
阿玉眼见是无法脱身,只得磨磨蹭蹭的回转过身,慢慢说道:“这包袱里可是有我的贴身衣物,捕快老爷当真要看?”
“拿来!”青衣捕快重复道。
阿玉深吸了一口气,苦着脸伸长胳膊,把包袱递给青衣捕快。
青衣捕快收回水火棍,三两下打开了手中的包袱,头也不抬的说道:“你若是想要趁着我打开包袱的功夫逃跑,那我就奉劝你一句,守着这客栈的捕快可不止我一人。”
阿玉脑后似是被人狠狠抽了一鞭子,她默默收回了迈出一半的脚,而后任命般的垂下头,再不言语。
青衣捕快很快就打开了包袱,他随手在里面拨弄了几下,除了几条帕子,一枚重紫荷包,并有几样并玩意儿,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青衣捕快心中失望,微微抬头看向阿玉,只见阿玉面色慌乱如丧考妣,目光却有意无意的看向自己手中的包袱。
青衣捕快心中一动,重新看向手中的包袱。包袱中的帕子是再普通不过的帕子,上面的花样也是再普通不过的石榴花,如此看来,所有的乾坤都在这枚重紫荷包当中。苏陶陶穿唐记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苏陶陶穿唐记》,微信关注“热度文或者rd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六百一十四章 为何说谎
后院当中虽有数十人,却没有一人说话,丢失的碧玉葫芦,消失的仆妇,以及莫名其妙失踪的厨子,让所有的心都不由自主的提了起来。
突然闯进客栈又神色慌乱的阿玉就像是往烧热的油锅当中泼了一瓢水,人群沸腾却是隐于心,藏于外,唯有眼神能透漏些许心中的恐惧与震惊。
青衣捕快缓缓拿起了包袱中的重紫荷包,石榴形的荷包,边角处绣着蝙蝠纹,拿在手上不轻不重,里面的东西不软不硬。
青衣捕快随手丢下包袱,支起水火棍,打开荷包,之后他的神色突然凝重起来。
阿玉的心“咚咚”直跳,恨不能从嗓子眼儿里直接蹦出来,眼看着青衣捕快打开了荷包,眼看着青衣捕快朝她看来,眼看着青衣捕快身后的数十人都朝她看来。
她的双眼突然一片模糊,所有人的脸,在她眼中都变成了一张面孔,惨白的没有表情的面孔。阿玉几乎尖叫出声,她捂着眼睛,再不敢看向身前。
“你这荷包当中究竟装的什么东西?”青衣捕快举着手中的油纸包高声问道。
阿玉一听,心中更是慌乱不已,荷包当中的油纸包竟然被青衣捕快当众取出,如此一来,该如何是好?
她捂着脸,心头犹如一团乱麻,口中含含糊糊道:“荷包里面……是奴家的药……”
“什么药?”青衣捕快接口问道。
阿玉打定了主意以后,心中倒是奇异的安定了下来,她松开手,露出了眉眼,开口说道:“治咳嗽的药,奴家前几日睡觉的时候着了凉,接着几天咳嗽不止,所以特地包了药来治病。”
青衣捕快并不相信阿玉的话,他捏了捏手中的油纸包,满脸狐疑道:“但从你出现到现在,我并没有听到你咳嗽一声,相反你面色红润,瞧起来并不像是有病的样子?”
阿玉话越说越顺,面色也越来越正常,她对上青衣捕快的目光,神色坚定道:“奴家连着吃了几日的药,咳嗽自然轻了许多。”
青衣捕快点了点头,似是相信了阿玉的话,他捏着手中的油纸包,似笑非笑的看着阿玉,用不用质疑的口吻说道:“既然如此,你就把这药喝了吧。”
“可是捕快老爷……奴家的病已经好了……是药三分毒……奴家的身子才刚好好转……若是强行吃药……只怕对身子不好……”阿玉一脸为难,接口说道。
“你若想让我相信你,就吃下这包药!”青衣捕快冷声道。
阿玉左右为难,进退不得,不知该如何搪塞过去,她眼珠子乱转,目光四下漂移,很快在人群当中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这张脸既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五官的轮廓,陌生的浑身的气韵。而那人的目光也正盯在她身上,目光如云似雾,让人瞧不见深处。
“你……”阿玉不由自主开口道。
处在人群当中的飞飞姑娘并不作声,她只是面带笑意,意味深长的看着阿玉。
阿玉被飞飞姑娘看得心里直发毛,她这才想起自己之所以来这里的原因,她急忙看向飞飞姑娘周身,却并没有发现刘婆子的身影。后院当中虽有数十人,但是唯独没有刘婆子的身影。
眼见青衣捕快越催越急,无奈之下,阿玉只得再次开口,意图扰乱青衣捕快的思绪,“我嫂子呢?”阿玉问道。
飞飞姑娘终于开了口,她立于人群当中,与阿玉之间像是隔着千山万水,又似是隔着万丈深渊,她掏出帕子掩面道:“刘嬷嬷她……失踪了……”
“什么?”阿玉蓦然起高了音量,她一脸的不可置信道:“我嫂子竟然失踪了?此事绝无可能?她怎么会失踪呢?”
“失踪的不止她,还有厢房里的碧玉葫芦。”飞飞姑娘悲伤道。
“碧玉葫芦?”阿玉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刘婆子会为了个劳什子葫芦消失的无影无踪。要知道她们二人联手,只要哄骗了飞飞姑娘身上的保命钱,那么之后随便怎么吃香的喝辣的,后半生再无忧愁。这刘婆子除非脑子有病,不然怎会舍弃了后半生的衣食无忧,而去偷了个什么劳什子的碧玉葫芦?
“那碧玉葫芦可是我花了好几十两银子才得来的。”提起这碧玉葫芦,掌柜的就一阵肉痛,像是有人拿着一把炖刀子割他的肉一般。
“好几十两银子?那碧玉葫芦竟然如此值钱?”阿玉惊呼道。
“那碧玉葫芦可是上好的翡翠经能工巧匠精心雕琢而成,玉色通透,模样逼真,连碧玉葫芦梗上的脉络都像是真的一般。”掌柜的心中几乎呕出血来,身上像是被几十把钝刀子同时割肉一般,心痛的死去活来。
“原来如此。”阿玉愠怒道。她此时心中已全然相信了掌柜的话,那刘婆子定然是见钱眼开,瞧见那碧玉葫芦价值不菲,所以起了贪念,盗走了葫芦。“这刘婆子太过可恨!”阿玉心道。
“我那千金难得的碧玉葫芦呦……我那再也寻不到的碧玉葫芦呦……”掌柜的越说越心痛,只恨不得挖掉自己身上的肉去换回那再也找不到的碧玉葫芦。
“住嘴!”青衣捕快呵斥道。
掌柜的登时噤声,一脸扭曲的看向阿玉,仿佛阿玉就是堂而皇之盗走葫芦之人。
“我可没功夫与你在这里纠缠,你快些喝下这药,若是无事,我自然会放你离开。”青衣捕快对着阿玉冷声道。
阿玉眼见躲不过了,只得指着飞飞姑娘,正色说道:“捕快老爷,你先为奴家申冤,奴家再当众喝药。”
“申冤?申什么冤?”青衣捕快不耐烦的说道。
“就是她,拐带了奴家的嫂子!奴家本与嫂子相依为命,日子虽然过得清苦,倒也能衣食无忧。谁知自她来了之后,所有的事情就都变了模样。她不知跟奴家嫂子灌了什么汤,竟然把奴家嫂子拐骗了出来,不过一日的功夫,奴家嫂子竟然不见了。奴家现在怀疑嫂子的失踪跟她有关!”阿玉指着飞飞姑娘一脸愤怒道,她拧着眉毛,脸颊发红,一副极为愤怒的模样。
飞飞姑娘等的就是此刻,如今见阿玉已入局,再难逃脱,于是缓缓开口道:“阿玉,你为何要说谎?”苏陶陶穿唐记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苏陶陶穿唐记》,微信关注“热度文或者rd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六百一十五章 阿玉且慢
我说什么慌了就是你一惯的装娇弱,又骗取了我嫂子的信任,所以她才会抛下一切,跟你离开。”阿玉心中发虚,嘴上功夫却不让半分。
“阿玉,究竟是谁在说谎,你知我知,你若执意如此,那就莫要怪我不给你留面子了。”飞飞姑娘收起面上的笑,冷然说道。
阿玉不愿当众吃药,恨不能把事情闹大,让青衣捕快遗忘了之前之事,所以她瞪着眼睛,恨恨说道“不是你这死丫头拐带了我嫂子,我嫂子又怎会离开如今不过一天的功夫,我嫂子就消失不见了,你敢说这一切跟你没有关系或许你离开的时候,就已经算计好了这一切,只是可怜了我那没有心眼儿的嫂子被你白白利用一番,如今活不见人,死不了尸”
眼见阿玉唱作俱佳,几乎哭出了眼泪,飞飞姑娘哀戚道“我落魄之时,被你拐入家中,镇日里吃不饱穿不暖,赶上你心情不好,还会使劲打我,惹的刘嬷嬷最后也看不下去了,所以才会随我一同离开。阿玉,你敢说你当真不知晓刘嬷嬷为何同我一起离开吗”飞飞姑娘此言一出,惹的众人纷纷对阿玉怒目而视。
“你你简直是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打你了”阿玉怒道。
飞飞姑娘不吭不响举起手腕,一截皓腕上面竟是纵横交错布满了伤痕,新伤摞旧伤,白皙的皮肤,暗红的伤痕,旧伤结了紫痂,新伤尚自鲜红,让人一片之下便为之侧目。
“你每日都找借口打我,即便言语能骗人,但伤口不会。刘嬷嬷也是因此才会决意离开你,即便如此,刘嬷嬷离开的时候仍旧挨了你几个大耳刮子。”飞飞姑娘垂手,宽大的衣袖遮盖了手腕上的伤痕,她轻轻开口言语低落道。
“你莫要满口胡吣,你身上的伤怎么来的,我如何知晓或许是做活佛时候笨手笨脚恩受了伤,又或是你为了博取大家的同情特意弄伤了自己,然后好赖到我身上对不对还有我什么时候扇我嫂子耳光了你哪只眼睛瞧见我扇我嫂子耳刮子了”阿玉双手叉腰怒气冲冲道。
阿玉气的双目通红,加上她涨红的脸颊,她整张脸都显得红彤彤的,瞧起来既可恨又可怜。
若说之前或许还会有人相信她的话,但自打飞飞姑娘亮出了手腕上的伤痕之后,在场众人再无一人相信阿玉的话,甚至有些个脾气暴躁的已经默默在心里把阿玉骂了几百遍了,若不是青衣捕快在场,只怕早有人冲到阿玉面前去痛痛快快的喝骂一番了。
“你闭嘴”青衣捕快彻底没了耐心,他走至阿玉身前,把油纸包放入阿玉手中,口中不耐烦的说道“快些把药吃了”
阿玉胡搅蛮缠半天,没想到还是绕不过这一关,她登时面如土色,捏着油纸包的手像是捏着一个炮仗一般不由颤抖起来,口中不禁求饶道“捕快老爷,这当真是我治咳嗽的药。您若是不相信的话,直管找个郎中过来瞧瞧。我若是说半句假话就让我不得好死”
青衣捕快手中的水火棍重重在地上杵了一下,面无表情,不轻不重道“你若不吃,直管试试,看究竟是你的嘴皮子硬,还是我手中这水火棍硬”
阿玉顿时噤声,她双手颤抖打开了油纸包,待要把药倒入口中,又突然停了下来,一脸哀求道“捕快老爷,即便要吃药,您也好歹给我弄些水来,不然这药干巴巴的,我又如何咽的下去”
青衣捕快早就心存不耐,他挥手向前一推,阿玉嘴边的药登时落入她口中。眼看着阿玉弯下腰来,惊心动魄的一阵咳嗽,青衣捕快面带冷意,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阿玉的一双手。
阿玉直咳的头昏脑胀,面色通红,这才勉强停了下来。她手抚着胸口,张大了嘴巴,喘着粗气,面上一片涨红,上气不接下气的对青衣捕快哀求道“捕快老爷药我也吃了求捕快老爷开恩开恩让我喝些水吧”
青衣捕快眼见阿玉吃了药之后,除了面色涨红,咳嗽的惊天动地之外,并没有旁的症状,他也就点头道“你若是胆敢耍什么花样,我就给你些颜色瞧瞧。”
阿玉也顾不上咳嗽,只一脸感激道“多谢捕快老爷开恩,我哪里敢耍什么花样,我不过就是个来住店的客人罢了,如今正好又遇见了“故人”所以才会多攀谈几句。”
青衣捕快不耐烦的挥了挥手,示意她赶紧离开,阿玉心中窃喜,也顾不上被青衣捕快丢在地上的包袱,抬腿就要离开,但是她竟然忘记了飞飞姑娘。
飞飞姑娘又怎会放她离开,她堪堪抬腿走了两步,人群当中的飞飞姑娘就悠悠的开了口,“阿玉且慢,我还有一件事情要问你。”
阿玉急等着离开,粗声粗气道“你把我嫂子拐带丢了,我暂且不与你算帐,只希望你以后莫要遇见我,也希望你的良心不会痛”
飞飞姑娘慢声道“我之所以让阿玉暂留片刻,就是为了此事。刘嬷嬷失踪,我心中着实难过,如今有了捕快老爷,想必刘嬷嬷的下落很快就会查出来。阿玉不如等着捕快老爷查明了案情再离开,如此也算是圆了你们这场缘份,又能脱了我的干系,如何”
阿玉喉头一阵阵的发紧,她不由张嘴喘气道“我还有事,等到我忙完了这件事情自然会仔细打听我嫂子的下落,待我嫂子回来,看你还如何狡辩。”
飞飞姑娘面色一白,神色极为哀伤悲痛,她迈步缓缓朝着阿玉走来,口中伤心道“阿玉,明明一切的事情都是因你而起,你又为何推到我身上呢刘嬷嬷虽是你的嫂子,但哪日里不会你搓磨一番你若是当真担忧刘嬷嬷,如今就不该离开此地。”
阿玉嗓子眼儿一阵阵发紧,额间不由冷汗直冒,眼珠子里面像是被蒙上了一层白布,眼前的飞飞姑娘像是隐在白布后面,让她瞧不清楚,她张口欲言,身子却一阵阵的发软,她拼命的掐了自己一把,开口喝道“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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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六章 人心难测
阿玉你这是怎么了,你怎么出了这么多汗,你的脸怎么这么红莫不是身子不适”飞飞姑娘等的就是此刻,眼见阿玉药性上头,飞飞姑娘急忙张口惊呼道。
阿玉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想要离开,她用力捏了一把大腿,用残存的理智高声说道“你莫要管我我实在太渴了,我要去喝水”
“阿玉,你莫要着急,你先呆在这里,我这就去为你倒水过来。”飞飞姑娘一脸焦急道。
阿玉只感觉嗓子眼里被一团烂泥糊的说不出话来,眼前一阵阵的发懵,眼珠子前面几乎被白布糊的严严实实,再看不见任何东西,她摸索着一把推开飞飞姑娘,跌跌撞撞的朝前厅奔去。
飞飞姑娘心中冷笑,只立在当处不动,她也不再阻拦阿玉,因为即便她肯放阿玉离开,青衣捕快也不会放任阿玉离开。
果然不出飞飞姑娘所料,阿玉还没摸到门框的边,就被青衣捕快出声拦了下来。
“你不是想喝水吗我现在就让人取水过来。”青衣捕快伸手拦住阿玉,口中冷声道。
阿玉如今已说不出话来,她身子发软,几乎站立不住,她想挥手赶青衣捕快离开,奈何伸出手之后,才发现手臂软绵绵的使不出力气来,她苦笑一声,原来所有的征兆都应在了这里,只是可惜,可惜,阿玉身子一软,彻底晕了过去。
飞飞姑娘如今不再多说什么,当然也不须她多说什么,因为青衣捕快看到这里,又怎会放任阿玉离开,至于他能不能在阿玉身上发现什么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飞飞姑娘打定了主意以后,便退后几步,重新隐入人群当中,再不多言。
至于青衣捕快眼见阿玉昏倒,心知阿玉口中的治咳嗽的药自然不是普通的咳嗽药,是以即便今日之事与阿玉无关,他也有必要把阿玉带回衙门里去。
他拿起水火棍,提起阿玉脖颈后的衣领就朝外走去,刚走了两步,突然从阿玉袖口落下一物,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轻响。青衣捕快低头一瞧,地上银光闪闪,却是一枚银簪落在地上。
他随手放下阿玉,刚要捡起银簪,却有人先他一步,捡到了银簪,青衣捕快抬头一看,却是温温柔柔的飞飞姑娘。
飞飞姑娘捡起银簪,把银簪凑到眼前仔细瞧着,面上露出了一副不可置信的神色出来。
“你见过这枚银簪”青衣捕快瞧着飞飞姑娘的神色问道。
飞飞姑娘点头道“奴家自然见过这枚银簪,奴家不仅见过这枚银簪,还对这枚银簪极为熟悉,因为这枚银簪正是奴家丢失的那一枚。”
青衣捕快怀疑道“姑娘确定这枚银簪是你丢失的那一枚”
飞飞姑娘点头道“这枚银簪是奴家母亲留给我的,这上面篆刻的每一道痕迹,每一朵花纹,奴家都了如指掌,因为这银簪在奴家手中日日摩挲,所以奴家才会一眼认出这枚银簪。”
“只是这枚银簪明明被刘嬷嬷盗去了,如今又怎会落在阿玉手中”飞飞姑娘拿着银簪,目露疑惑道。
青衣捕快沉吟不语,只盯着飞飞姑娘手中的银簪,良久之后,他才开口说道“想来这阿玉与刘嬷嬷之间有些干系”
飞飞姑娘苦笑道“怪不得刘嬷嬷会如此爽快的跟奴家离开,原来竟是早已与阿玉达成了默契,所以才会假意跟奴家离开,而后再作图谋”
“她们二人想要图谋什么”青衣捕快突然问道。
“她们自然是要图谋奴家的银子,奴家被阿玉拐到她家之后,身上所有值钱的物件儿都被阿玉洗劫一空,便是连奴家身上穿着的绸衣,她们也给扒下来典当了银子之后挥霍了。好在奴家还留了一手,事先藏起了一对儿玉镯,把那玉镯藏到了她们绝对找不到的地方去。”
“谁能想到此时不经意间被她们知晓,但她们又无论如何都找不到这对儿玉镯,所以才会想了这个办法想要骗走奴家的玉镯。”
“可惜奴家一离开阿玉那里,就去典当了自己的玉镯。刘嬷嬷送奴家进了运来当铺,定然知晓奴家当了玉镯,所以才会狗急跳墙,拿走了碧玉葫芦,又偷了奴家身上仅有的银簪。”飞飞姑娘面带苦笑,说话间眼泪滚落,瞧起来宛如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青衣捕快轻叹一声,“那姑娘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奴家又能如何被刘嬷嬷偷走的碧玉葫芦可是值好几十两银子呢,掌柜的又怎会放奴家离开,奴家待刘嬷嬷一片真心,她竟然如此对奴家,当真是既可笑又可怜,可笑的是我,可怜的是她”
“她偷走了碧玉葫芦,随便找个地方典当了也能换个十几两银子回来,她若是节俭些,只怕这十几两银子能够用到她死了,她后半生衣食无忧,你又为何说她可怜呢”青衣捕快问道。
“她于我艰难之时,跟随与我,我自会保她后半生无忧,她又何必过这种东躲西藏,四处流浪的生活她虽有钱,但也得有命花才行。”飞飞姑娘轻叹道。
“人心不可测,她们二人存了肮脏心思,自然不会相信,也不敢相信飞飞姑娘会如此善待于她。”青衣捕快随着飞飞姑娘叹声道。
“但愿她后半生不会活在悔恨当中。”飞飞姑娘收起了手中的银簪,眼眸当中已是一片平静,既无怨恨,亦无半分的自怜自艾。
青衣捕快起身拖起阿玉,也不管阿玉一张脸朝下,会不会磕碰到门槛上,他拖着阿玉跨过门槛,又回过头对掌柜的说道“碧玉葫芦之事如今还未查清楚,你切莫为难这位姑娘。”
掌柜的早就存了若是碧玉葫芦找不到就从定金当中克扣银子的念头,如今这念头被青衣捕快兜头一盆冷水浇过,把掌柜的浇了个透心凉。他口中说着“这是自然”心中却是被一百把钝刀子同时撕扯着一般。
青衣捕快这才放心离去,也不管被他提着的阿玉是不是被磕碰的鼻青脸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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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七章 决绝而去
虽未出正月,春意已从枝头,池塘,娘子的春衫当中,携着春风一路而来,所经之处,俱是一片春意盎然,枯树发出了新芽,枝头绽放了花朵。
飞飞姑娘穿着刘婆子昨日为她买的雨丝锦袄子,沉默的坐在案几旁,窗开半扇,一抹春意绽放于枝头,飞飞姑娘一双眼睛就盯在那抹绿意当中。她突地笑了一下,美好当中带着妖冶与邪恶。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说那一日宋如是急匆匆的出了正房,直奔厨房去寻英哥儿。
英哥儿在朱三爷那里呆的好好,如今突然归来,定然有事,或许英哥儿知道些她不知道的事情。
宋如是急匆匆进了厨房,一眼就瞧见正凑在一起说话的英哥儿三人。
三人面色冷峻,正说得专注,一时之间,也无人察觉出厨房当中突然多出的宋如是。
按说面色最为冷峻的要数郎中,他冷着脸,也顾不上抚摸颔下的胡须,自来平静的眼神当中带着明显的担忧,他沉声说道“英哥儿,这究竟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为何你现在才告诉我们”
英哥儿面色比之郎中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他面容尚且带着几分稚嫩,偏偏又做出了一副深思熟虑的表情,看起来颇为古怪,他沉吟道“此事可大可,三爷的意思是先不要告诉娘子。”
“可这件事情瞒不过去的,娘子迟早会知晓此事的,若是娘子知晓,你又打算如何搪塞过去”春花的声音当中带着明显的焦急与担忧。
“那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不然娘子知道,只怕会多生烦扰。”英哥儿叹声道。
“但此事瞒得了一时半刻,瞒不了娘子一辈子,若是此事由旁人口中说出,只恐其中的意思就会大为不同,待到那时又该如何”郎中担忧道。
“尤其是今日上门来的娘子,或许她已经告诉了娘子这件事情”春花捏着帕子满脸忧虑道。
“她确实把一切都告诉我了”宋如是走至几人身后,缓缓开口道。
“娘子”春花仓皇回身,一脸紧张的看着宋如是。另外两人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但郎中面上除了担忧,又多了一丝莫名其妙的轻松之色。
宋如是苦笑一声,郎中之意,她自然知晓,此事自己早晚会得知,既然已经得知,那就只能见招拆招了,她神色平静开口道“你们觉得此事该如何处理”
郎中皱眉道“咱们现在不能相信任何人,不如还是我出门一趟,大公子的身子,我倒是有信心能够调理的好。”
“大公子的身子不好吗他究竟出了什么事情”宋如是面色刷白,颤声问道。
郎中转念一想,宋如是定然并不知晓此事,刚才那番说词,不过是为了套话而已,于是懊悔道“娘子莫要担忧,大公子身子并无大碍。”
“既然并无大碍,你又何必亲自出马他定然病的很严重他在哪里你快告诉我我要去找他”宋如是一连串话说下来,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去收拾东西,寻找李诃。
“娘子,你万万不能去啊”春花一急,扯住了宋如是的胳膊,急声劝道。
“他是我的相公,如今他身处险境,我为何不能去”宋如是正色道。
“就是因为大公子身处险境,所以才并不想娘子涉险,不然大公子何必苦苦瞒着娘子此事娘子即便不相信我们,也该相信大公子的能力,他定然能够处理好此事,然后重新回到长安城中的。”春花苦劝道。
奈何宋如是心中慌乱,哪里听的进去,她如今只有一个念头,那就试试无论李诃身在何处,她都要去找他,去见他,甚至去救他。
“春花,我要去找他。”宋如是盯着春花的眼睛,语气虽轻,神色坚定。
“娘子,当真要去”却是一直静默不语的英哥儿开口道。
“我当真要去,无论他在哪里”宋如是坚定道。
英哥儿像是松了口气但又神色凝重道“既然如此,娘子且收好这个。”英哥儿说着取出一枚荷包,递给宋如是。
宋如是一眼认出,那枚玄色荷包荷包是李诃之物,她深吸一口气,接过荷包,开口问道“这是他的荷包”
英哥儿点头道“这枚荷包正是大公子的,他似乎早已料到了娘子会因为此事担忧,会不顾所有抛下一切,去找他,所以才会事先把这枚荷包给我三爷。今日又由我带过来,交给娘子。”
宋如是急不可耐的打开荷包,从里间倒出一张轻飘飘的纸来,想来是李诃给她的书信。
她手指止不住的颤抖起来,当众打开书信,一目十行的看了起来。她很快就看完了书信,面上神情极为古怪,似是伤心欲绝,又似是漠然置之。
“娘子大公子信上说的什么”春花急声问道。
宋如是沉默不语,她心翼翼的把书信重新放回到荷包当中,又把荷包收入袖中,这才抬起头,郑重其事道“我要去找他”
英哥儿接口道“既然如此,我陪着娘子一起去。”
“好,我现在就去收拾东西。”宋如是一句话没说完,人已经一阵风的冲到了厨房门口。
宋如是满脑子都是李诃,各样的李诃,立于海棠树下的李诃,清风拂面,花瓣纷飞,他长身而立,微微一笑,她的一颗心登时沉沦,以后的是是非非,恩怨情仇,对她来说,都烟消云散,化为了一场空,如今她满脑门的心思,都在李诃一人身上,她心心念念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快些见到李诃,无论他身在何处。
宋如是打定了主意以后,简直一刻也呆不下去了,她冲进屋子当中,打开柜门,从柜子里面掏出了放着首饰的黑漆楠木匣子,又收拾了几样寻常的衣物,一股脑的装在包袱里面。她提着包袱待要离开,又瞧见妆台上面银光一闪,却是前几日自己戴在头上的那枚琉璃簪子。
宋如是提着包袱,顺手拿起簪子,她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这屋子里的所有东西都是依照她的喜好布置的。
雨过天青色的床幔,汝瓷的茶杯与茶盏,外间的屏风花样,插花的玉颈儿高瓶,青铜的香炉,还有里面的香料,每一样东西她都再熟悉不过,也许此次离开,再不能归来,她留恋的看了一眼所有的一切,提着包袱决绝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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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八章 一念之间
宋如是垂着头带着满腹的心事,推门而出,春花正抱着一个硕大的包袱站在走廊底下等她。
“娘子,奴婢同你一起去。”春花说道。
“春花,我此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只怕会误了你与三爷的亲事。”宋如是抬头说道。
“若是不能陪着娘子一同前去,即便一时嫁入三爷府中,奴婢也会终日活在懊悔当中。这一辈子再无一日开心喜乐的时候。”春花抱着包裹坚定道。
“春花,你不必如此,你完全可以安心守在此处,我此次出门,想必很快就会回来。你又何必跟着我四处奔走”宋如是动容道。
“奴婢既然决定跟随跟随娘子,自然是娘子去哪里,奴婢便跟到哪里如今娘子要出门,奴婢自然也要出门。娘子你瞧,奴婢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就是连春日里的衣衫奴婢也带了几件。娘子,事不宜迟,咱们快些走吧。”春花费力的抱着包袱,生怕宋如是会反悔一般,一个劲的催促宋如是道。
宋如是也不再多言,提着包袱,掩上了门,又留恋的看了院中一眼,她很快就收回了目光,对着春花果断道。
春花点了点头,跟着宋如是慢慢穿过院子,临出门的时候,她不禁回首看了一眼院落,前院的石桌,后院的桃树,都是她日日能够瞧得见之物,如今乍然离开,端的不舍,她心中暗叹,扭过过身,再不回头,随着宋如是匆匆出了院门。
两人刚出了院门,就撞上了同样收拾好行装的壮士与石娘,八目相对之下,石娘开口爽朗道“娘子,趁着天色还早,咱们还是快些赶路吧,说不准等到天黑时,咱们还能赶到城外的牛背山呢,那里有家客栈做的古楼子顶顶正宗最是好吃。”
“这种时节,吃着古楼子最是强身健体,若是坚持日日吃一斤古楼子,身子骨自然能够强壮如牛。”壮士平举着两个跟吃水的缸一般大的包裹,轻松当中带着向往道。
春花“扑哧”一声,被壮士逗的直乐,心中那一点子不舍不安也随即远去,她抱着包袱,笑着说道“若是如此的话,我们还是少吃些的好,若是个顶个的强壮如牛,那还了得”
“于吃之上,春花姑娘又何必自谦”壮士冷飕飕的冒出一句,面上还挂着劝你莫要装模作样的样子。
春花先是茫然,而后会意过来,故意做出了恼怒的神情道“壮士我瞧你是皮痒了不是也不知银娘如何忍得了你,若换作我是银娘的话,只恨不能一日揍你一百回。”
“你若是银娘的话,我和银娘只怕就没有这段缘份了。”壮士放下胳膊,一左一右提着包袱,一脸正色道。
“壮士你这话什么意思,我哪里比不上银娘了”春花不服道。
“我只能说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壮士言简意赅道。
“那谁是萝卜谁是青菜呢”春花愤愤接口问道。
“有人爱吃辣萝卜,有人爱吃嫩青菜,我自来便爱吃嫩青菜。”壮士并没有回答春花的问题,反倒是一脸悠闲的说出了自己的喜好。
壮士这话说得直白,春花哪里听不出来,她张口质问道“你竟然敢说我是辣萝卜”
“是你自己说的,我可一个字都没有说。”壮士无辜道。
春花深深的感受到了何为“三日不见须刮目相看”这句话的真实含义,这壮士如今说话的风格简直与郎中一般无二,甚至比郎中更为欠揍。若说她之前的怒意尚且带着几分玩笑的成分的话,那么如今她心头的怒意便是实打实的不掺一丝虚假的千真万确的怒意。
“壮士你且等着,待出了城之后,我再好好的收拾你。”春花狠狠的撂了一句狠话之后,便扭过头去再不理壮士了。
两人插科打诨一番闹腾,倒把宋如是的恋恋不舍之意引到了九霄云外。她环顾四周并没有看见郎中的身影,于是开口问道“怎么没瞧见郎中,他去哪儿了”
石娘被春花壮士二人逗得忍俊不禁,听到这里,眼见春花嘟着嘴巴生着闷气,提着包袱的壮士一脸无辜,石娘只得开口道“郎中去街口雇马车去了。”
“英哥儿呢”宋如是又问道。
“英哥儿去城外庙院里给缘觉大师父送信去了。老夫人的身体不能长途跋涉,所以咱们出门只能瞒着老夫人,至于如何圆过此事,还须缘觉大师父配合才行。”
“英哥儿去与缘觉大师父送了信以后,直接在城外等咱们,到时候咱们直接在城外汇合。”石娘细细说道。
宋如是适才慌乱之际,竟然忘了这件事情,她感激的看了石娘一眼,低声道“此事有赖郎中心细,不然险些误了我的大事。”
“郎中他若是如此心细就好了,还不是多赖”石娘话说一半,突然闭口不言。
宋如是眼见天色不早,也不欲多言,只时不时的看向巷子口,好在她并没有等太久,就有一辆马车出现在巷子口,又冲着几人缓缓而来。
马车夫旁边坐的正是青衣灰袍的郎中,他头上包着璞头,肩上背着个包袱,一瞧就是出远门的打扮。
郎中自然也瞧见了几人,马车还未到地方,他就起身一跃,跳下马车,“娘子,东西可曾收拾好了”郎中问道。
宋如是晃了晃手中的包袱,一脸轻松道“如今万事俱备,只欠马车。”
郎中倒是没想到宋如是竟然在如此短的时间里改变了心境,当然这也是他求之不得的事情。
适应一个地方或许需要一段不短的时间,但若要离开一个地方,不过是一刹那的功夫,一念之间,或是留下,或是离开,不过一念不同,后果却是两般模样。
没人知道眼前的路是什么样的,或许是一片汪洋,或是是径红稀,或是高山流水,或是险崖峻峰,但马车中几人似乎并不在乎这个问题,她们如今只一门心思的朝前行去。
至于前面等待着她们的究竟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还是“穷途此别不堪悲,”她们并不在乎,也无暇在乎,她们只是一门心思的朝前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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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九章 两般模样
牛背山上有家牛背客栈,牛背客栈里有位风韵犹存的老板娘。
老板娘三十出头的年纪,鹅蛋脸,丹凤眼,顾盼之间,皆是风情,所以牛背客栈虽然不大,店中的酒水却极为可观。
这一日,过了酉时,天已擦黑,牛背客栈的老板娘正趴在柜台上面算账,突然听到外面车轮滚滚,想是有客上门。
于是她支起胳膊,抬眸看向门外,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就有几人提着大包包先后走了进来。
打头走着的那人身穿提的包袱最为巨大,以至于老板娘并不能瞧清楚他的模样,只能瞧见他身穿草木灰色袄子,脚下踩着一双牛皮靴子,而他身后之人被包袱遮挡的严严实实,只能约莫瞧出个大概。
老板娘笑意盈盈倚在柜台后面,开口招呼道“几位远道而来,可是要先用些茶水。”
“除了茶水,我们还要些古楼子,不然前面那位壮士怎么能牛劲冲天的提包袱呢”一道清脆声音在包袱后面暗搓搓的响起。
说话的人自然就是春花,她憋着一股气,一路上也不搭理壮士,直到此刻才发作出来,意图给壮士来个出其不意。
若是寻常之人,在风韵犹存的异性面前出了糗,只怕会心生懊恼,但壮士又岂非寻常人可比
他面不改,心不跳的说道“听闻你这店中古楼子极为好吃,这位姑娘特意慕名来吃,老板娘定然要多为她准备几个,不然她可就要生气了。”
老板娘听到二人对话,心中好笑,她抬眼看向壮士身后,只能瞧见一角红色裙摆,她心生好奇,待要细看,奈何那人被遮挡的严严实实,老板娘只得作罢,笑着说道“旁的不敢说,古楼子我倒能拍着胸脯保证管够。”
几人鱼贯而入,前面几个人俱无异常,唯有最后一人进来的时候,老板娘撇过眼角看了两眼。
那人穿着打扮像是个车把式,头上戴着个宽檐儿羊皮帽子,一双眼睛隐在帽檐下,只露出一张厚厚的嘴唇紧紧闭着,似是并不想跟人交谈一般。
暗地里观察不过是一息的功夫,老板娘很快就面色如常招呼起了几人,她的目光总是游离在那片红色衣角上,让她失望的是,她始终没有瞧见红色衣角主人的真颜,因为她头上竟然带着厚厚的惟幔,还有个蓄着极短山羊胡的瘦子,那瘦子始终以一副似笑非笑的眼神瞧着她。好在老板娘也是个见多识广的,心中虽然奇怪,面上依旧热情周到。
柳木的高脚桌子上面随意放着几只青瓷的大海碗,当中放着个缺了口的青瓷茶壶。
一只白嫩的手提起茶壶把每一只海碗里面都倒满了茶水,黄澄澄的茶水倒进了青瓷海碗中,颜色变深,成了通透的褐石色,冒着热气,散发出淡淡的桂花香气。
“莫不是桂花茶”春花眼睛一亮,开口问道。
老板娘慢悠悠放下了手中的青瓷茶壶,笑着说道“姑娘好灵的鼻子,这正是用今年新桂做出的桂花茶。”
春花得意一笑,圆圆的脸上开出了圆圆的酒窝,她捧着海碗,喝了一口,眯着眼睛,赞叹道“茶水清香,不苦不涩,味道倒是极好。”
“就凭姑娘这句话,我就该多送姑娘一盘古楼子。”老板娘笑道。
如此一说,春花更是得意,她又连着喝了几口桂花茶,只觉得身上的疲惫一扫而空。
“如此倒是正合她的意。”壮士冷不丁的说了一句。
春花端茶的手一抖,柳木桌子就多了一滴桂花茶,黄澄澄的茶水渗入柳木桌子上就多出了一个圆圆的深色印子。
若是目光能够杀人的话,壮士此刻已经死无全尸。
当然一反常态的不止是素日里沉默寡言的壮士,还有平日里说话噎死人的郎中。
他今日从出门再到进门,始终没有开口,只是目光时不时的看向客栈老板娘。
而风韵犹存的老板娘的目光却时不时的扫在宋如是身上,而一身红衣的宋如是头戴惟幔,就像是带着天然的保护屏障。
宋如是身旁的石娘则也反常的不声不响,她盯着面前的茶盏,也不知道在发什么呆。
石娘身旁坐着同样一脸心事的英哥儿,他年纪不大,皱着的眉头为他平添了一份不相符的成熟。
老板娘从来没有见过一行人出门,面色各异当中又透着和谐默契的人,不过这也不管她的事情。目前对她来说,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怎么从这群人的身上赚来最多的银子。
客栈老板娘打着自己的算盘,围着柳木桌的几人也打着各自的算盘。酥香扑鼻的古楼子,清幽淡雅的桂花茶,让所有的盘算都暂且抛诸脑后。
随着天色越来越晚,客栈的客人也越来越多,老板娘也越来越忙,柳木桌子上的古楼子也见了盘底。
来往客人俱都是东奔西走赶路之人,有行色匆匆出城之人,自然也有风尘仆仆的入城之人。
宋如是一行,男女老少,虽然显得怪异,但处在天南海北东奔西走各色人当中,倒也不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老板娘青色的裙摆在的前堂里间翩翩翻飞,眼见天色已黑,她指了个伙计引着宋如是一行去了后院。
老板娘百忙之中,一个回眸,恰巧对上车把式清亮的双眸,老板娘一惊,这车把式倒也不似寻常人,寻常人哪里会有如此清亮有神的双眸,但客人络绎不绝,她倒也没把此事放在心上,不过一眼,就收回目光,继续忙碌起来。
且说伙计引着几人进了后院,后院一片漆黑,只远处的屋檐下面亮着几个红灯笼。
灯笼稀稀落落隔着几间厢房门口挂着几只红灯笼,宋如是就借着那一点点的光亮打量着院中布置。
牛背客栈前堂虽,后院却甚是宽敞,甚至还有个南墙边上还垒着一个马棚,其余三面各有十几间厢房。
伙计指着靠着北墙最里面的一间厢房说道“那里恰有两间空着的厢房,里面的东西,一应俱全,几位若是有什么需要,只管去前堂找我。”
宋如是顺着伙计的手指看过去,靠着北墙的那间厢房门口正挂着个大红灯笼。767954040040&b01苏陶陶穿唐记7a46654&b01d670065&b07a0八八7&b40065f695f4514d八d99605八&bf&b00
第六百二十章 屏上美人
位于牛背山上的牛背客栈一共有客房三十六间,靠着北墙有十二间,宋如是住的那间正是从西往东数的第一间。
厢房门口挂着的大红灯笼,为整个厢房蒙上一层淡淡的红光,像是新婚之夜的烛光,又似是杀人灭口的血光。
“娘子,这客栈布置的也太粗糙了。”春花提着豁口茶壶,面露不满道。
“出门在外哪有那么多的讲究,我以前在城隍庙的时候,就是连缺了口的茶壶都没有。”石娘坐在外间的案几旁,双手撕扯着柳木案几的毛边儿说道。
“彼一时,彼一时,如今咱们住的是客栈,它好歹要有个客栈的样子啊。你们再瞧瞧这香炉,它看起来是个香炉,其实里面什么都没有,不过是个摆设而已。”春花说着拿起手边的三足荷花汝瓷香炉一脸嫌弃的说道。
“春花姑娘,你就知足吧,这里好歹还有个香炉,我之前在城隍庙里的时候,莫说是香炉,就是连香油都没有。”石娘费力扯下了案几上的一个大毛刺儿,一脸成就感的说道。
“你们再瞧瞧这被褥,又厚又沉,如何能睡的了人”春花伸出两指,捏起被褥一角,哼着鼻子说道。
石娘拽完了案几边儿上的毛刺儿之后,又把目光放在了身下的靛蓝色粗布垫儿上的线头上,她一边拽着线头,一边淡然道“我以前在城隍庙的时候,通常是屋外下大雨,屋里下雨,等到晚上睡觉的时候被褥上都能拧出水来。”
“这木盆也太糙了吧,不知道还以为这木盆是用来筛米用的呢”春花绕过床尾的屏风,从里面抱出个木盆出来,边走边说道。
“这有什么,我以前在城隍庙的时候,别说是木盆了,就是连个木盆的边儿都没有。”石娘费力的揪着身下粗布垫子上的线头说道。
“这木盆该如何洗脸呢只怕洗脚都嫌糙。”春花远远抱着木盆,只恨不能离木盆八丈远。
“这有什么,我之前在城隍庙的时候,什么都没有,还不是照样洗脸”石娘把头埋在双膝间,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拼命咬着垫子上的线头,费力的说道。
“你们再瞧这屏风上面画着的美人儿,所谓美人自然是千种的风情,万种的样子,不论是如花,像草,似飞云,总要有自己的特点在里面。你们再瞧这画上的美人,虽说是衣衫华贵,但瞧起来却是缺少了一丝生气,看着就跟死人一样。”春花指着屏风上的美人一脸不可置信的说道。
正在拼命咬着线头的石娘,听到这话从牙缝儿里面挤出了一段话,“既然是画中人,自然就是死的,若是看起来像活的,那才奇怪呢再说即便是死人又如何,在我看来,跟死人呆在一起倒比跟活人呆在一起,轻松随意的多。”
“可是这屏风上的美人真的很奇怪她们看起来并不是一个人但每个人的眼下都有一颗泪痣看起来又像是一个人”春花的声音慢了下了,脸上的嫌弃之色也消失的无影无踪,她的目光紧紧的粘在屏风上头。
石娘终于咬断了口中的线头,她揉着脖子看着屋中忽明忽暗的蜡烛,出口打趣道“春花你的眼神未免也太好了些,这么暗的烛光下,你也能看到一颗的泪痣。”
“不是我的眼神好,而是因为画中人的泪痣都是红色的,就像是像是眼中流出了鲜血一般”春花恩声音随着燃烧的蜡烛一同忽明忽暗的飘忽起来。
石娘原本瞅准了一条线头,正要弯腰伸头上牙齿,听到此处,她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目光转向屏风,口中怀疑道“你莫不是看花眼了吧,许是外面大红灯笼里面透出来的光,把泪痣给映红了”
“若是大红灯笼里的红光映衬,那为什么这屏风上的美人头发乌黑,面容白皙,唯有眼下一颗泪痣,还是血色”春花不由自主伸手拂过屏风上的美人。
“血色客栈当中怎么会有如此诡异的美人图”石娘捏着手中线头,怀疑的问道。
“这美人图上的美人除了眼角的泪痣,还有一样东西与旁人不同”春花的声音陡然变得恐惧起来,甚至还带着轻微的颤抖。
“竟然还有不同”石娘一紧张丢下了手中的线头,开口问道。
“这屏风上的美人竟然都没有腿”春花颤抖道,她像是被人紧紧掐住了脖子,这一点点的声音,似是费尽了她全部的力气,丝丝缕缕的气息,顺着窄成一条线的声道,费尽心思的挤了出来。
石娘登时惊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不由站起身来,鬼使神差的朝着春花走去,口中压低了声音说道“双腿自然隐盖在裙摆当中,你又从哪里看出腿来”
春花的声音愈发的艰难,她的声音又尖又细,像是下一秒钟就要断气了一半,断断续续的说道“双腿自然隐藏在裙摆当中那么那么鞋鞋鞋呢”
“鞋什么鞋”石娘看着春花的脊背不停地颤抖挣扎,她面前的屏风当中似乎隐藏着什么不可思议而又恐怖诡异的东西。
“自然自然自然是脚上的鞋她们每个人都没有鞋也没有脚她们都没有脚”最后的一句话,仿佛费尽了春花的全部力气,她挣扎的越来越厉害,两只手不停地抓向前方,仿佛前面立着个别人瞧不见的恶鬼。
石娘的脚像是被钉在了地上,她心头突然生出一种极为恐惧的感觉,窗外像是有风吹过,烛光摇曳,红光漫天,春花无力挣扎的双手,屏风上面一个个美人,瞧不出面目的美人,眼角有红色泪痣的美人,裙下空空没有腿也没有脚的美人,所有的一切都深深刻入到石娘的脑海里面。
她的腿突然变得重余千斤,她用尽了所有的力气都没有办法抬起一分一毫,就在石娘浑浑噩噩间,突然一个念头,如同闪电一般劈过,她的头脑登时清醒过来。767954040040&b01苏陶陶穿唐记7a46654&b01d670065&b07a0八八7&b40065f695f4514d八d99605八&bf&b00
第六百二十一章 携款而逃
“娘子”石娘突然想到宋如是,她的脑子登时清醒起来,举目望去,宋如是垂着头坐在床榻上,不声不响,不言不语,像是昏了过去。
石娘一着急,也顾不得屏风前头立着的春花,直接冲到宋如是面前,一脸焦急道“娘子,你怎么了”
宋如是垂着脑袋并不回答,石娘吓得浑身发软,额间冷汗直冒,她又转头看向春花,春花挣扎的更为厉害,她的一双手拍打在屏风上面,仿佛要把上面的美人统统打下来一般。
“娘子”石娘又喊了一声,谁知宋如是突然抬起头来,对着石娘一笑,石娘吓得连连后提,险些撞上身后的柳木圆桌。
“娘子”石娘心有余悸的看着宋如是,目光不由转向宋如是身下,只见她裙中空空,里间仿佛什么东西都没有。
宋如是不言,只看着石娘笑个不停,笑容轻浅,意味深长,石娘的一颗心恨不能从嗓子眼儿跳出来,她鬼使神差迈步走到春花身旁,对着春花的肩膀重重一拍。
春花手上动作登时停了下来,片刻的安静之后,她的肩膀突然猛烈抖动起来,就在石娘一头雾水摸不着头脑之际,春花猛然回身,面上带笑,口中说道“哈哈,石娘你竟还当真了”
石娘一惊,一愣,一怒,她一手抚着胸口,一手狠狠的在春花肩上拍了一下,显见是吓得很了,她口中愤愤道“你这丫头,即便开玩笑,也该寻个合适的场合,哪能就这般不分场合的乱开玩笑”
春花一瞧石娘生气,又反过来安慰道“石娘你莫要怪我,我这不是为了哄娘子开心,所以才与你合演这么一出戏,哄娘子高兴嘛。”
“既然如此,咱们就再合演一出。”石娘粗声粗气道。
“什么戏”春花陡然生出了不好的预感来。
“刚才唱完了文戏,咱们如今自然要来一场武戏了。”石娘挑眉一笑,揪着春花就是一通挠。
两人嘻嘻哈哈,一个躲,一个挠,屋中倒是重新热闹了起来,宋如是坐在床塌上,心中也松快了些。
夜色愈发漆黑,隔壁壮士他们屋中已没有了声响,想来是已经睡下了。石娘与春花笑闹几句,而后各司其职,铺床的铺床,打水的打水。
石娘取下床上的被褥,刚铺上自家带来的铺盖,就听到春花一惊一乍的冲了进来。
“娘子你猜奴婢看见谁了”春花端着一盆热水,直接冲了进来,面露不可思议道。
宋如是正在在柳木圆桌旁摩挲着手中的荷包,玄色的荷包用银线绣着蝙蝠纹,所有的心事都像是凝结在了指尖的银线上面,微微的凸起,承载着她的心事。
石娘因为之前被春花骗了一次,所以这次抛给了春花一个大大的白眼,而后不阴不阳道“莫不是瞧见了一群没有腿的女人”
春花匆匆的把手中的木盆搁在屏风后头,也顾不上跟石娘斗嘴,只急急的说道“娘子,奴婢刚才瞧见庆儿了”
“庆儿”石娘看春花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庆儿这名字有些熟悉,她又实在想不出究竟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宋如是终于收起了荷包,抬起头来,柔声说道“庆儿就是之前留香糕点铺的伙计”
春花使劲点了点头,满脸疑惑道“奴婢刚才出门打水的时候,瞧见一个身影从厨房一闪而过,奴婢瞧着有点像庆儿又不敢确定。按说他这时候应该守在糕点铺中,又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奴婢好奇之下,就跟着他身影进了前堂,奴婢躲在门口瞧得清清楚楚,烛光下的人影儿可不就是庆儿只是他为何会出现在此处奴婢见他穿着打扮,似乎要出院门的样子。”春花一口气说出了满腹的话,把所有的疑问都抛给了宋如是。
宋如是手指轻叩桌面,口中揣测道“他身旁可曾还有其他人”
“奴婢并没有瞧见其他人,即便他进了前堂,也是拿着包袱,独坐一桌。奴婢曾经听庆儿提起过,说是要为了他家主子好好守着留香糕点铺,若非有情况发生,他又怎会好端端的出现在这里”春花皱着眉头说道。
“庆儿莫不是携款而逃反正他主子也不知何时归来,还不如趁早卷了银子跑路,这就叫树倒猢狲散,他能坚持到这时候才逃跑,已算是有些良心了。”石娘铺好了床铺,又从包袱中取出个荞麦枕头,放在床头,这才接口说道。
“可是庆儿并不像是那样的人,我与她不过略微投缘些,他就时常惦记着我,有了什么好吃的,也是第一个想到我。”
“何况他家主子刚失踪的时候,他面上的担忧惶恐可不像是装出来的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定然不是携款而逃,定然是出了别的事情,所以他才会不得不离开。”春花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庆儿会做出那样的事情来,所以开口为庆儿辩护道。
“除非留香糕点铺关门大吉了,不然他再没有旁的理由出现在此处。”石娘变戏法似的从包袱中又掏出个汤婆子,她绕到屏风后头,隔着屏风说道。
“那就更不可能了,我前几日还去了留香糕点铺一趟,里面的生意虽然不及以前,但一时半会倒也没有关门大吉的兆头。”春花隔着屏风,提高了音量说道。
“那就是庆儿携款而逃,你不是瞧见他提了个包袱吗他既然把那包袱随身携带,定然是因为包袱当中放着极为重要的东西,不然他不会连进出厨房的时候都提着包袱,不肯放手。”石娘与春花一个立在屏风里头,一个立在屏风外头,春花提高了音量,石娘自然也起了高腔,说出了自己心中的猜想。
“谁出门身上不带些散碎银两啊,他既然一个人出门,定然要看好自己的东西,不然若是被偷了,岂不是要一路喝着西北风,饿着肚子赶路了”春花反驳道。
“银子完全可以放在荷包中,除非他身上带有大笔的银钱,荷包当中放不下了,所以才会随身带着包袱。”石娘灌好了汤婆子,而后从屏风后头绕出来,一脸肯定的说道。767954040040&b01苏陶陶穿唐记7a46654&b01d670065&b07a0八八7&b40065f695f4514d八d99605八&bf&b00
第六百二十二章 碎了玉盘
春花一把夺过石娘手中的汤婆子,满脸的不情愿说道“庆儿不是那样的人。”
“既然你不相信,刚才为何不亲自问他反而要躲在暗处偷窥”石娘毫不费力的从春花手中取回了汤婆子,笑着说道。
“娘子,你看看石娘,老是欺负奴婢。”无奈之下的春花并没有回答石娘的问题,转而求助宋如是。
宋如是终于从思绪当中醒过神来,她接过石娘手中的汤婆子,冰凉手指这才有了丝温度,她缓缓开口道“既然想不出头绪,那就不用想了,或许明天就会有答案了。”
“娘子如何得知”春花凑到宋如是身前好奇道。
“因为明日用早膳的时候定然能够再遇见庆儿,到时候他自然会告诉咱们答案。”宋如是笃定道。
宋如是一锤定音之后,春花与石娘的争辩才告一段落,统共一间床铺,出门在外,宋如是也不愿讲究那么许多,于是主仆三人一张床塌,门口的大红灯笼不知何时悄无声息的熄灭了,当然也有可能是蜡烛燃尽的原因。
牛背山形如牛背,虽然被称之为牛背山,但并没有其余山峰的峰峦叠嶂,连绵起伏,千峰万仞,天山共色,连碧青山,而只是一个极为平平常常,毫不起眼的土山。既然是山,自然有风,主仆三人就在呼啸的风声当中,缓缓睡去。
打了春之后,天明的一日比一日早,先前还是蒙蒙亮的灰暗天空,不过一个眨眼的功夫,天空就一下子转白转透,亮了起来。
春花早早的就起来打热水,她裹着个姜黄色的棉袄,头发挽成丫髻,发间簪着一枚鎏金珍珠蝴蝶钗,耳上挂着两枚珍珠耳坠子,一路的打着哈欠进了厨房。
春花只道自己来得早,却哪里想到厨房当中更有早来人,一个七八岁的丫头正吸溜着鼻子,搓着手,等着热水。
瞧见春花进来,那丫头抽着鼻子笑道“姐姐来得倒是巧,这炉子上坐的热水马上就要开了。”
春花见那丫头身穿绿色袄子,面容周正,笑容讨喜,便也笑着说道“你这丫头怎么起的这么早”
“我家老夫人起得早,所以我要赶在老夫人起来之前,把热水提回去,这样老夫人就能早早的念经礼佛了。”丫头性子活泼,春花不过一句话,就引出了她这么多句话出来。她边说,还一本正经的双手合掌,做出了一副虔诚念经的表情。
“你们家老夫人倒是同我们家老夫人一般,都爱念经礼佛。”春花被那丫头的模样逗得直乐。
“那姐姐家里的老夫人定然是极为慈祥和善了,就像我家里的老夫人一般。平日里即便下人们惹了什么祸事出来,老夫人也不会过多责罚我们。所以我们大家都最喜欢老夫人,如今老夫人出门,大家都等着跟随老夫人出门,结果老夫人偏偏选中了我,所以大家都说我有福气。”丫头声音清脆,说话间胳膊腿也没闲着,一段话说下来,也是手忙脚乱,热闹的不得了。
春花看着丫头圆圆的脸蛋,像是枝头上最红最大的苹果一般喜人,于是伸手捏了捏丫头的脸蛋儿,口中笑道“你这丫头脸蛋儿圆圆的,定然是极有福气的。”
“那么我们家老夫人定然也是极有福气之人了,因为她的脸蛋儿比我的脸蛋儿还要圆。”丫头双手捧着自己的脸蛋儿,只露出个清秀挺拔的鼻子和一双忽闪忽闪眨巴着的大眼睛。
春花瞧这丫头讲话有趣可爱,倒也起了逗弄她的心思,故意说道“这话仔细被你家老夫人听到,不然你可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姐姐错了,我家老夫人才不会因为这种事惩罚我。上次我不心打破了玉盘,老夫人都没有罚我,又怎么会因为这种事情惩罚我呢”丫头吸溜着鼻子,忽闪忽闪的眼睛当中带着肯定的神色。
“你竟然打碎了玉盘,还没有受到惩罚”春花惊道,尤其是那个玉盘一听起来,就是很贵的样子。
“那个玉盘是老夫人最喜欢的,因为玉盘当中有一大片绿色的纹路,看起来就像是绿叶荷花一般,所以老夫人很是喜欢那玉盘,还总说玉盘天然生出荷花样,是有佛性之物。”丫头说到这里咽了一口唾沫,而后才接着说道“那一日家里来了客人,老夫人特意吩咐,把糕点装在玉盘当中招待客人,谁知我进门的时候,脚下被门槛绊了一下,摔了一跤,玉盘脱手,摔了个四分五裂。”
“然后呢”春花思绪不由随着丫头的话上下起伏起来,其实只要细想,丫头此时能毫发无伤的站在她面前,那么当时之事,自然是无碍了。
“当时我瞧见玉盘摔碎之后,吓得哭了起来,没想到老夫人虽然没有怪我,反倒还问我有没有受伤。”丫头一脸感怀道。
“你家老夫人果真是心地善良,慈口佛心,我就说你这丫头是个有福的。”春花松了一口气,又捏了捏丫头红扑扑的脸蛋儿,笑着说道。
“所以当时我就暗地里发誓,一定要一辈子守在老夫人身边,老夫人的福就是我的福,我的福也是老夫人的福。”丫头稚嫩的面孔上做出了一副极为肯定虔诚的神情。
春花看得心中安慰,她同这丫头年纪一般的时候,还在清河县中与那些踩高就低的仆妇们斗智斗勇呢。同样的年纪,这丫头的命运却比她当时好了太多。她揉了揉丫头柔软光滑的头发,慢慢说道“你这丫头是个有良心的,以后定然会平安喜乐,一生无忧的。”
“姐姐的话,跟那人的话一模一样呢”丫头抬头笑着说道,一双大大的眼睛像是最为纯净的琉璃。
“竟还有人同我说过一样的话”春花问道。
“是啊,姐姐。那一日老夫人请了客人上门,所以才会让我拿出玉盘,玉盘碎了以后,那位客人就是这般说的。”丫头一字一句的说道。767954040040&b01苏陶陶穿唐记7a46654&b01d670065&b07a0八八7&b40065f695f4514d八d99605八&bf&b00
第六百二十三章 出乎意料
那位客人倒是眼光不错,”春花笑道。
“那位客人不仅眼光不错,长的也很不错。我从来没有见过长的那般俊逸的公子。”丫头一脸向往道。
“你这丫头竟然还懂什么俊逸”春花揉了揉丫头的头顶,笑道。
“我自然懂了,那客人不仅长的俊逸,性子还格外的和善,平日里家里来的客人从不会正眼瞧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但是这位客人却不同,他看着我的眼睛里面充满了善意,他临走的时候,还对我笑了一下,他是我这辈子遇见的最为和善的人。”丫头不由仰起脸,一脸的仰慕,就像那位公子如今就立在她的面前。
“你这丫头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你以后会遇见许许多多的人,如何就能肯定他是你遇见过最为和善的人”春花打趣道。
“我就是能够确定,他是我这辈子遇见过最好最和善的人。”丫头肯定道。
春花又伸手揉了揉丫头的头顶,身为奴仆,富贵荣华全在主子一念之间,这丫头虽然还,但也算是个极为幸运的丫头。她看了看炉子上冒着热气的铫子,柔声说道“丫头水开了,你快些提着热水回去吧。”
丫头点了点头,她费力的提着黄铜铫子,临出门的时候,又对春花笑了一笑。这一笑带着孩童的天真无邪,无忧无虑。
春花眼见着丫头撩开帘子出了门,这才提起另外一个铫子,匆匆回到了厢房里头。
既有意料之中,自有意料之外,遇见丫头是意料之外,没有遇见庆儿也是意料之外。
前堂稀稀拉拉坐着几位早起的客人,有的在埋头喝粥,有的在专心吃着手中的古楼子,有的人像是第一次出门,紧紧抱着怀中的包袱,不停地左顾右盼,生怕被被人惦记上。但这些人都不是庆儿,春花仔仔细细看了三圈,都没有发现庆儿的身影。
“我就说那伙计是携款而逃,所以才会趁着天黑,暗自走了。”石娘嚼着古楼子低声说道。
春花搁下手中的汤碗,待要反驳,却瞧见今晨在厨房见到的那个丫头扶着个老夫人,心翼翼的从后院转到前堂。
那老夫人身穿团花直领织锦袄子,头上插着玉镂雕花凤纹簪,腰上垂着枚降紫色绣花金纹荷包。
“你认识她”石娘看见春花怔怔的望向自己身后,不由回头看去,不过是个丫头扶着个老夫人朝这里走过来,那两人都面生的紧。
春花摇了摇头,低声说道“不认识。”
春花虽然口中说着不认识,目光却一直徘徊在那老夫人身上,引得石娘又开口问道“春花你到底怎么了”
“石娘,我听人说那老夫人是极为和善之人”春花不确定的说道。
石娘三口两口咽下了手中的古楼子,粗声粗气道“竟有人说这老夫人是和善之人”她说着又不由自主扭过头去,偷偷打量那老夫人。
那老夫人一身的富贵荣华,面相却是极为的刻薄无情,瘦长脸,三角眼,嘴唇极薄,许是感受到了石娘的目光,她有意无意的朝这里看了一眼,目光当中像是藏着两把利剑,石娘慌忙回过头来,随手拿起瓷盘当中的古楼子,咬入口中无知无觉的吃了起来。
她手中的古楼子狼吞虎咽吃了一半,这才感觉到背后的那股子如同利剑的目光消失不见,她这才低声说道“这位若是位和善人,那么天底下皆是和善人了,就是连杀人砍头的刽子手也是天底下顶顶和善的人了。”
春花心中疑惑,又悄悄打量丫头,谁知那丫头垂首低眸,就是连一个目光也没有朝这里看过来,她像是从未见过春花一般。
“这丫头倒是奇怪的紧”春花奇怪道。
“所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快吃饭吧,咱们待会儿还要赶路呢。”郎中突然开口道。
“可是明明早上我见到那丫头的时候她还是一副极为活泼可爱的模样”春花说着又偷偷打量了那丫头一眼。
那丫头仍旧穿着早上的绿色袄子,正笑嘻嘻的扶着老夫人坐下,又殷勤的倒水拿糕点,忙得不得了,她虽然笑着但是与晨起的那种笑容又不一样。
“我第一次瞧见春花姐姐的时候,姐姐也与现在不同。”自打出门之后,就不大出声的英哥儿突然说道。
“怎么不同了”春花的注意力登时被吸引过来,圆圆的眼睛伴着圆圆的酒窝,好奇的看着英哥儿。
“我第一眼瞧见春花姐姐的时候,只觉得姐姐人美心善。”英哥儿笑道。
这话说的春花心中妥帖不已,面上不由笑得更为灿烂道“还有呢还有呢”
英哥儿故作沉思道“还有我觉得姐姐有些武断。”
“武断这又是从何说起”春花面上笑容一收,郑重其事问道。
“因为姐姐当时只瞧见我那祖母一番说辞,便只当她是最为可怜之人,我记得姐姐当时从白玉酒楼冲出来的时候,几乎哭了出来。”英哥儿看着春花一字一句道。
春花仔细回想,那一日的情景,确实如此,她又是后悔,又是懊恼道“怪只怪你那祖母演的太过逼真,谁能想到她那幅可怜兮兮的模样,竟然从头到尾都是装出来的”
“我那祖母平日里做惯了这种事情,做起来自然驾轻就熟”英哥儿一脸嘲讽道。
“我当时确实被你家祖母的样子迷惑了”春花不得不承认道。
“所以我才会提醒姐姐,人不可貌相。”英哥儿一笑,依旧是之前倔强少年的模样。只不过那份倔强,早已收敛起来,不变的是眼神当中的坚定与刚毅。
春花听到这里才理解了英哥儿的一片苦心,她收起思绪,也不再看那丫头与老夫人,只专心致志地喝起防风粥来。但她也是个耐不住的性子,刚喝了几口粥,又开口问道“怎么不见咱们的车夫”
“我刚才出来的时候,瞧见他在后院喂马。”石娘指了指后院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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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四章 竟有此事
他并不与咱们一同吃饭。”郎中接着说道。
“这又是为什么”春花问道。
“各人有各人的习惯,莫要多说了。”郎中突然站起身来。
春花一惊,不知道郎中这是闹哪出,她正要开口问个明白,却瞧见客栈的老板娘从后院绕了过来。
老板娘穿着嫩黄色的春衫,挽着嫩绿色的半臂,头戴琉璃花簪,似是开得正艳的迎春花。
春花不明所以,但也不再多言,眼看天色越来越亮,似乎已过辰时,于是几人心照不宣的加快了吃饭的速度,春花进后院收拾行李的时候,又鬼使神差的看了那面容刻薄的老夫人一眼,她们主仆二人,正在专心用膳,春花只得作罢。
郎中雇的这辆马车,青骢马,乌衣厢,瞧起来平平无奇,车厢里头,却是内有乾坤。
这车厢比寻常的马车略微宽些,当中放着个案几,两侧搁着几只软垫,车厢里头靠近车尾的地方,特意隔出了二尺有余的地方放着被褥软枕,靠近车帘的地方还放着个的铜鼎香炉,至于痰盂,漱盆,则搁在靠近车辕的柳木箱子里头。这马车的车辕也比寻常的车辕粗些,郎中几人就坐在车辕上,马车临出发时,客栈老板娘突然提着个蓝布包袱,匆匆赶了过来。
她把包袱递给车夫,放软了身段,笑着说道“我与几位有缘,临别之际,也没有什么能拿的出手的东西,唯有这些刚烤好的古楼子,送于诸位,预祝各位一路平安,心想事成。”
郎中拱了拱手,“多谢掌柜的美意。”
老板娘抬头看了看天色,摆了摆手,口中催促道“若是有缘,自会再见,各位快些赶路罢。”
马蹄声声,车轮滚滚,驶向前方,官道两旁的梧桐树已冒出了新芽,尘土弥漫之际,那抹嫩绿也带上了三分灰败。
“蜀锦在东汉是已负盛名,古人利用流经成都的流江濯锦,色泽鲜丽,又因濯锦者沿江不绝,致使江水呈现五光十色,艳丽似锦,故称锦城。”宋如是端坐案几旁,手持茶盏,缓缓说道。
“原来如此,奴婢以前只觉得蜀锦好看,竟不知里面竟然还有这么一层说法。”春花感叹道。
“锦官城,我还从未去过,想来是极美的。”宋如是叹道。
“有什么美的,还不是一样的地方,一样的人。”石娘粗声粗气道。
“石娘,你之前去过锦官城”春花吃惊道。
“我自就在锦官城中,何况咱们这马车上可不止我,外面的郎中,壮士,哪一个不是锦官城里出来的”石娘反问道。
“银娘不也是锦官城里的,听闻她的绣艺极好,怎么如今没跟壮士一同来呢”春花突然想到银娘,于是开口问道。
石娘想了想,这才开口说道“这个壮士倒是没有说,我与郎中商议此事的时候,壮士只说了他也要去,旁的也没有多说。后来我又问了银娘,他只说银娘已经走了。”
“银娘走了壮士可曾说过银娘去了哪里”春花问道。
“壮士并没有提,我也没有再问,接着我们就只顾着收拾包袱了。”石娘摇头道。
“银娘倒是奇怪的很,当时桂儿死的时候,也是银娘出现告诉了我马钱草之事,如今这时节,她竟然又不见了”春花奇怪道。
“银娘行事自有她的做法,我倒觉得她这人除了略微神秘些,其余的地方都挺好的。上次壮士病了几日,也全靠银娘日日守在身旁,所以我相信银娘对壮士的一片心意。”石娘说道。
春花叹了口气,一副怅然的神色道“也不知三爷如今在做什么”
石娘料想不到她的话风转变得如此之快,又起了打趣春花的心思,于是一本正经的开口道“三爷如今定然在饮酒。”
“饮酒大早上饮酒他莫不是有病”春花一脸怀疑道。
“春花这你就不知道了,那一日大清早,我就瞧见三爷在白玉酒楼饮酒,当时白玉酒楼,还未开张,三爷拍了半天的门,揉着眼睛的伙计才把三爷引了进去。”石娘认真道。
“竟有此事他竟然一大早去了白玉酒楼”春花面色一变,蓦然想起,她第一次去白玉酒楼的时候,三爷就在其中,她的目光蓦然深沉起来。
“当然是真有此事了,那一日我也忘记自己为何去西市了,我只记得自己经过白玉酒楼的时候,瞧见有人在拍门,我还断定这拍门之人定然是个酒鬼,不然怎会大清早的跑到酒楼当中。”
“所以我还特地朝那人看了一眼,这才发现那人的身影极为熟悉,他当时穿着红色的澜衫,头上戴着跟檀木簪子,他每拍一下门,头上的檀木簪子便颤动一下,当时我还觉得好笑,后来我越看越觉得这背影熟悉。”石娘说到这里,故意停下,意味深长的看着春花。
春花忍了半天,瞧见石娘就是不说话,她便忍不住,凑到石娘身旁,扯着石娘的胳膊,一脸讨好道“好石娘,你就告诉我吧,那人究竟是不是三爷呢”
石娘这才接口说道“然后我就站在那里,瞧了半天,直到后来伙计出来开门,那人开口,我才听出那声音正是三爷的声音,我待要细看,他们二人已进了白玉酒楼,门板也从里面合上,所以之后的事情,我并不知晓。”
“三爷为何去了那里他怎会去了那里莫不是因为老板娘白玉”春花说到最后,突然生出一阵无明火来。
“这个我就不知晓了。”石娘摊手道。
“这个三爷,待我回来以后,再找他算账。”春花已经全然相信了石娘的话,她甚至觉得石娘的每一句话都真的不能再真了,她越想越气,只恨不得立刻杀回去,臭骂三爷一顿。
“春花,或许三爷只是单纯的去喝酒”石娘安慰道。
她这不安慰还好,一安慰春花更是怒不可遏,恨不能立时搓磨三爷一番,她冷哼一声,恨恨道“若是被我知晓了三爷为何大早上去白玉酒楼,定然不会放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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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五章 金丝雀鸟
春花的怒气来得快去得快,来时晴朗碧蓝的天空突然乌云滚滚,雷声阵阵,眼见就要下雨,谁知不过一刹的功夫,乌云散去,碧空如洗,鸟语花香,百花齐放,微风和煦,似是人间最美的四月天。
“娘子,咱们到了锦官城之后,定要先置办两身新衣才好。”春花坐在宋如是对面,双手捧脸,笑着说道。
“既然到了蜀地自然要多置办上几件新衣,若是你有喜欢的钗环首饰我也一并买了送于你,如何”宋如是笑道。
“奴婢多谢娘子,等到咱们在锦官城中安顿好了之后,寻个机会就出门逛逛,蜀锦如此巧夺天工,精致绚丽,想必此地人杰地灵,娘子们定然也生得灵秀非常,咱们也算是不虚此行。”春花连连点头道。
宋如是一笑,再不言语,她只希望马车快些,再快些,带着她驶向未知的李诃,驶向她心上的李诃。
飞飞姑娘自走失了身边的婆子之后,只得独自一人待在如意客栈当中,她每天呆在厢房里,很少出门,即便用膳,也是她另使了银子让伙计送上门的。
如此数日之后,飞飞姑娘突然焕然一新要出门时,倒是惊诧了客栈掌柜的。
他一脸殷勤的笑道“飞飞姑娘若是有什么事情,直管吩咐一声,哪里劳动飞飞姑娘亲自出门。”
飞飞姑娘头上的琉璃芙蓉花步摇流光闪动,为她平添了一抹媚色,她轻启朱唇,嫣然一笑,柔声说道“多谢掌柜的,我今日出门实在有事。”说完,她便翩然而去。
“掌柜的,我瞧着这位姑娘每日里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人”一旁的伙计不知何时摸到了掌柜的身旁,他不错眼的盯着飞飞姑娘的背影,口中疑问道。
“无论她是什么人,只要给够了住店的银子,我管她是什么人”矮胖的掌柜冷冷的说道。
“可她头一天来咱们客栈,咱们客栈就出了那样的事情,我总觉得她不像个好人。”直到倩影消失,伙计才恋恋不舍得收回目光,口中怀疑道。
“好人这年头哪里还有什么好人,若是一门心思的当个好人,只怕早被人算计的骨头渣子都不剩了。”掌柜的冷哼一句,似乎不愿多说,扭头回了柜台。
伙计听得云里雾里,眼看掌柜的拿起算盘,“噼里啪啦”的算起账来,伙计只能忍住心头疑惑,拿起抹布干起活来。
伙计擦桌子正擦的起劲,突然听到有人问话,“我来找后院厢房里那位姑娘。”
“她刚才出门去了。”伙计抬头一看,问话之人却是之前那青衣捕快,只不过他今日穿的是件家常的灰色澜衫,头簪木簪,脚踩鹿皮靴子,看起来少了平日里的威严之气。
“她刚刚出门”青衣捕快问道。
伙计一瞧见问话的人是青衣捕快,言语当中便殷勤了许多,“那位姑娘平日里从不出门,就刚才突然出门去了,的也不知道那位姑娘究竟去了哪里但是她一个女儿家家的,想来也不会出去太久。”
“捕快老爷若是无事,只管在这里等着,我们客栈新到了一些好茶,我这就去给捕快老爷沏茶去。”伙计丢下抹布,就要取茶叶罐。
“先不忙,我还有事,便先走了。”青衣捕快说完,转身而去,很快他的身影便消失不见。
伙计攒了一肚子的疑问,抬眼看向掌柜的,谁知掌柜的只顾着埋头算账,像是并没有注意到这里的动静,伙计怔了怔,又埋头做起活来。
飞飞姑娘出了如意客栈汇入人流当中,她身上的红色石榴衫,让她从人群当中一跃而出,成了众人眼中的焦点。但她恍若未闻,双眸之中似乎蕴藏着心事,她紧紧捏着手中的帕子,似乎有什么难而不决的事情,她就带着满腹的心事,进了这条街上的唯一一家药房。
“琉璃草”抓药伙计问道。
“是琉璃草。”飞飞姑娘点头道。
抓药伙计虽然面露疑惑,但也没有继续再问,只利索的抓了两克琉璃草包好了递给飞飞姑娘。
飞飞姑娘草药在手,面上的一抹愁云这才微微散去,她把药草装在袖袋当中,施施然的出了门,这次她似乎并没有什么目的,只在街上不停地闲逛。
她瞧见好看的珠钗也会买上一支,看见绣工了得的荷包也会买上一个,她甚至还买了一只扑棱着翅膀极为活泼的金丝雀鸟。
飞飞姑娘走走停停,且行且看,到了约莫午时的时候,她抬头看了看天色,便提着鸟笼,缓步回了客栈。
午时的客栈正是忙碌的时候,住店的客人,吃饭的主顾,端茶倒水,端盘送盏,伙计只恨不能自己生出三头六臂来。
瞧见飞飞姑娘回来,他忙里偷闲问了一句“姑娘可曾用过膳了”
飞飞果更摇头道“并不曾。”
“姑娘想用些什么我待会就为姑娘送去。”伙计端着一碟子鱼脍从飞飞姑娘面前经过时,开口问道。
“鱼脍。”飞飞姑娘目光扫向伙计手中的鱼脍,轻笑道。
伙计被这一笑晃了眼睛,他急忙挪开目光,垂头说道“姑娘先回房歇着,鱼脍马上为姑娘送去。”
飞飞姑娘点了点头,飘然而去,身后是吃饭的主顾打趣伙计的声音,“你这伙计还真是看人下菜碟,我们这桌上要了半天的鱼脍,你都没有送来,怎么人家姑娘一开口,你就着急忙慌的上赶着给人送去”
“客官莫怪,实在是这会儿人多店顾不过来,客官的鱼脍也片好了,我这就去为客官端来。”伙计好声好气道。
“我瞧就是你这伙计看人家姑娘生的美貌,所以才如此对待我们这般大老爷们。”之前那人又开口说道。
飞飞姑娘听到这里,转过前堂,进了后院,之后的话,她也听不清楚,当然也不在乎。
她转进后院之后,正瞧见立在池塘边的佩剑侍卫,他身穿深蓝色袄子,头戴同色璞头,正垂着头看池塘当中游曳的鱼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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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六章 心肠歹毒
听到动静,那侍卫扭过头来,目光冰冷,他有意无意的看向飞飞姑娘手中提着的鸟笼。
飞飞姑娘径自走到侍卫身前,提起手中的鸟笼,面带蛊惑道“郎君,可是瞧中了我这雀儿”
侍卫终于开了口,他的声音比他的目光更为冰冷,“姑娘心爱之物,我又怎会觊觎”
“不过是一只鸟儿罢了,我再去买一只也就罢了。”飞飞姑娘轻笑道。
“姑娘这鸟儿叫声空灵,似乎不是凡品。”侍卫冷声道。
“我这鸟儿不过是最最寻常的雀鸟,刚才在街上花一钱银子买的。郎君若是喜欢,我便送于你,反正这雀鸟对我来说不过是消遣之物罢了。”飞飞姑娘把手中的面鸟笼向侍卫。
侍卫并不伸手,而是盯着笼中的鸟儿,面露嘲讽道“这雀鸟对你来说是消遣之物,对我来说,则是玩乐之物,只怕它跟我,还不如跟着姑娘你。”
“玩乐之物又有何妨这本来就是它的命运,它若有知,只怕还会上赶着去做郎君的玩乐之物呢。”飞飞姑娘浅笑低吟,面上无波无澜。
“姑娘又不是它,如何会知晓这雀鸟的想法,莫不是姑娘也是这般想的”侍卫嘴角突然绽放一抹极淡的微笑,稍纵即逝。
“郎君不是我,又怎知我不是这般想的”飞飞姑娘面上带笑,一双妙目蕴着若有若无的情意。
“我虽然不能窥探人心,但是姑娘的想法倒是也能猜出一二。”侍卫面上笑容消失,却而代之的是之前那副冰冷的面孔。
“郎君不妨说说看”飞飞姑娘好整以暇道。
侍卫一双眼睛冷冷盯着飞飞姑娘,仿佛要从她的眼睛里直望到她的心底里去,他盯了飞飞姑娘好一会儿,这才慢悠悠的开口道“姑娘在等”
飞飞姑娘微皱眉头道“郎君觉得我在等那么郎君可知我在等待什么”
侍卫一笑,这次笑容与上次大不相同,他冷然道“姑娘在等一个时机”
“郎君这话说的太过模棱两可,这话若是套用在旁人身上也使得,因为人浮于事,谁人不在等待或是等待衣食住行,或是等待生老病死,这世上活着的每一个人都在等待,又哪里只我一人在等待。”
侍卫摇了摇头,看着姑娘的目光极为古怪,似是同情又像是鄙夷,他顿了顿,这才开口道“旁人等待的是生活,或者说是在生活中等待。而姑娘与之不同,因为姑娘是在等待取人性命。”
飞飞姑娘像是听到了这世界上最为好听的笑话,眉语目笑,头上的琉璃芙蓉花步摇,琉璃轻触,发出的声音比之雀鸟的鸣声更为灵动,她边笑边说道“没想到郎君倒是爱说笑一个人,我不过是个娇娇弱弱的女儿家,便是平日里走路时,也是百般心,唯恐伤了蝼蚁性命,又怎会存了那般天大的恶念呢”
“姑娘莫要自谦,其实那夜的情形我都瞧见了”侍卫突然凑到飞飞姑娘耳旁轻声说道。
此情此景,即便被人瞧见也只当是才子佳人,附耳低言,耳鬓厮磨,谁人又能知晓,这两人说话间每一句话都事关生死。
“那夜不知郎君说的是哪一夜”飞飞姑娘语带暧昧道。
“你知道我说的是哪一夜”侍卫嘲讽道。
“我实在不知郎君说的是哪一夜”飞飞姑娘否认道。
侍卫退后一步,仔细度量飞飞姑娘神色,但对方面上笑容可掬,无懈可击,他冰冷的目光在对方身上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侍卫的目光散开,像是突然失去了目标,他沉吟道“姑娘好毒的心思,那婆子在锅中被大卸八块,煮成肉汤,可见姑娘对那婆子恨意之深。杀人不过头点地,姑娘何必用如此狠辣的手段。”
飞飞姑娘翘起嘴角,她逗弄着笼中的鸟儿,口中轻声道“郎君在说什么,我一句都听不懂。”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当真以为此事你做的天衣无缝,就没有一丝的破绽吗”侍卫像是突然失去了耐性,冷声说道。
飞飞姑娘只顾着垂头逗弄鸟儿,似乎并没有把侍卫的话放在心上,她白皙修长的指尖轻柔的拨弄着笼中雀鸟的羽翼。那笼中雀鸟通体嫩黄,头顶生着一从碧绿的绒毛,肉粉色的尖尖嘴巴,在飞飞姑娘手中琢来琢去,像是饿极。
飞飞姑娘轻笑一声,抬起双眸,眸中含笑,看着侍卫,柔声道“你究竟是何人”
“我是何人,你不用知晓,也不须知晓,你只要知道,你所做下的所有事情都瞒不过我的眼睛也就罢了。”侍卫冷声冷气道。
飞飞姑娘面上笑容更加和煦温柔,她放软了声音,柔声柔气道“郎君知晓了,又当如何”
侍卫倒是没想到飞飞姑娘会如此回应,一怔之下,看向飞飞姑娘的目光又与之前不同,眼前这女人倒是比他想象中的更难对付,他轻吐一口气,开口说道“我不过是劝你一句,做人莫要太过狠辣决绝,不然心遭了报应。”
“报应你在跟我提什么报应这世间若是当真有什么报应的话,也不该报应在我身上,而是应该报应在那些杀人诛心,杀人放火的人身上。”飞飞姑娘的语气蓦然起了劣气。
“姑娘至少占了杀人二字,而且不止一个人,若是姑娘是无辜的,那么被杀的人呢他们又该找谁诉说冤情去”侍卫冷声道。
“这是她们的事,不是我的事。若是如此的话,我的冤屈又该找谁诉说去”飞飞姑娘反问道。
“冤有头债有主,姑娘若有冤屈,自该去找始作俑者,何必为难这些无辜之人。”侍卫冷冷道。
“她们若是好好待我,又怎会落得如此结局怪只怪她们存了歹意,所以才落得了如此的下场,在我看来,她们这是活该。她们心肠如此歹毒,即便不是我,也会是别人。”飞飞姑娘冷笑道。
侍卫冷冷看着飞飞姑娘,单手扶剑,眼神凛然,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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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七章 驭蛇之术
无论如何,你都莫要在动手了,不然莫怪我不留情面。”侍卫扶剑而去,只留给飞飞姑娘一个颀长的背影。
飞飞姑娘垂首逗弄笼中雀鸟,口中低声道“潮汐潮涨,既然已经开局,不过都是局中人罢了”
如意客栈的后院向来清幽,突有一日,多了一只雀鸟,每日里卯时三刻,辰光刚亮,雀鸟起鸣,日复一日,皆是如此。
如此反复至第三日,立在廊下喂鸟的飞飞姑娘,终于见到了正房当中的正主,虽说只是一个背影,如墨的长发并未束起而是垂于身后,月白色的澜衫翩然消失于门后,不过一眼,飞飞姑娘回转过头,她展开手指,掌心的鸟食纷纷扬扬落入青瓷碟当中,雀鸟顾不上鸣叫,低头琢起食来,飞飞姑娘嘴角绽放一抹笑意,衣角一旋,转身进了厢房。
飞飞姑娘又恢复了足不出户的生活,每日里只躲在厢房当中,不过辰时一刻的时候会出现在廊下喂食雀鸟,其余的时候都安静的呆在厢房里。
相比于飞飞姑娘的沉静,笼中雀鸟显得活泼许多,卯时三刻,雀鸟起鸣,正是早起的客人临出门的时刻。
这雀鸟瞧见正房客人的机会倒是比飞飞姑娘多了许多。每每辰时三刻,正房主人就会推门而出。他惯常穿着淡青色的澜衫,头戴玉簪,眉目细长,瞳仁极黑,极为普通的装束在他身上就偏偏带出了飘然之气。
雀鸟极为聪明伶俐,不过被正房客人喂了一次,每日里瞧见正房客人都会鸣叫两声。
这一日又是如此,正房主人刚出了房门,雀鸟就又鸣叫起来,那人踱步走向雀鸟,修长白皙的手指在雀鸟头上拨弄一番,这才施施然取出腰间荷包,从当中倒出一把米粒,放入青瓷碟当中。雀鸟专心琢食,正房主人飘然而去。
随后那冷面侍卫也紧跟着主人而去。
雀鸟还未琢完米粒,厢房门轻轻响了一下,却是飞飞姑娘悄然出了厢房,她走至廊下,拨弄起雀鸟头顶的那抹翠绿的毛发,她神色温柔,动作更是轻柔无比,仿佛在抚摸情郎的脸庞,雀鸟安心啄米,下一刹那,突然发出一阵哀戚无比的叫声,飞飞姑娘面上笑容愈加柔和。
她食指微屈圈住雀鸟脖颈,而后逐渐收紧,任由雀鸟惨叫不休,雀鸟空灵中带着痛苦的声音在后院当中游弋开来,不过一息的功夫,那声音就戛然而止。
飞飞姑娘满眼的柔情蜜意,看着雀鸟吐出了之前所食的米粒,她这才含笑取下了腰间包袱,从中取出鸟食放入笼中的青瓷碟当中,雀鸟重新琢起食来,所有的一切像是从未发生,这不过是个再寻常不过的清晨,又是个极不寻常的清晨。
如意客栈位于最最繁华的街道上,面前街道行人熙熙攘攘,川流不息,所以如意客栈的掌柜的早就练出了火眼金睛之能。哪些人是来住店的,哪些人是来瞧热闹的,哪些人又是来找碴的,不过一眼的功夫,掌柜的就能分辨。
这一日,如意客栈的门口来了一位奇怪的客人。之所以说他奇怪,是因为他背着包袱,显见是住店的样子,但却并未抬腿进入客栈,而是立在客栈门口,打开了背上的包袱。
玄色的粗布包袱一经打开,就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只因从他那玄色的包袱中赫然探出一只三角蛇头来。
于熙熙攘攘之地,只要一人发现,那便是所有人的发现,很快他周围就围起来一圈儿瞧热闹的人。
这奇怪的客人抓起蛇头,这蛇头三角,尾部呈白色,这人把蛇尾盘在手臂上,形似一块儿烙铁的蛇头则盘旋与掌心,时不时的吐出红色的信子。
这客人高眉深目似是胡人,身上穿着的也是窄衣窄袖的胡服,他头戴胡帽,一双瞳仁并不同于一般人的漆黑,而是泛着一种淡淡的浅棕色,与他掌心盘旋的蛇头颜色极为相似。
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掌柜的,瞧见情形不对,旋即出门阻拦,待对上这人掌心蛇头冰冷的目光后,掌柜的胆气登时泄了一半。
“你这胡人,实在不知规矩,为何在我这店门口舞蛇弄蛇,影响店中生意,你若识趣,还不快快离开。”掌柜的尽量避免目光对向那怪人手上冰凉阴暗的蛇头。
“我不过借贵宝地一用,很快就会离开。”那人低声说道。
“你快些离开,不然吓坏了我店中的客人,自有捕快老爷拿你拭问。”掌柜的恶声恶气道。
那怪人走近一步,掌柜的吓得脸色发白,连连后退,口中强硬道“你若再不离开我这就请捕快老爷过来”
那怪人的声音沙哑低沉像是冰冷的毒蛇不停吞吐着红色的信子,“掌柜的通融则个,我很快就会离开”
掌柜的头皮一阵发麻,背心处冰冷一片,像是游走着一条浑身冰冷的毒蛇,他背着手在后背胡乱的拍打了一番,口中语气放软了不少,“我只给你一刻钟的时间,过了时间,你若还不走人,就莫要怪我不客气了。”掌柜的说完,拂袖离开,他让伙计合上一半门板,自己则躲在暗处,暗自打量外面的情形。
那怪人对着郝掌柜的背影拱手行了一礼,这才转过身来,对着瞧热闹的众人说道“出门在外,有了难处,不到万不得已,实在不愿行此之事,各位若是好心,资助我些回家的银两,我便说出这家传的驭蛇之术。”
围观的众人登时沸腾起来,这人瞧着古怪,胳膊上缠绕的毒蛇更是阴冷滑腻让人胆战心惊,但这驭蛇之术听起来倒是让人好奇不已。
“你要多少银子才肯说出这驭蛇之术”有人大着胆子问道。
“一百两银子。”怪人环顾四周开口道。
“竟要一百两银子”有人倒吸了一口冷气,不可置信道。
“若是学会了我这驭蛇之术,莫说是一百两银子,便是千两银子也是伸手可得。”怪人开腔说道,低哑的声音带着蛊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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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八章 价值千金
人群当中登时沸腾起来,纷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一千两的银子若是省着点花,只怕一辈子都花用不尽。
“用此秘法,当真能得一千两银子”有人出声问道。
怪人点头道“一千两银子还是少的,各位请看。”怪人手指在蛇头上轻轻抚弄,他的手指也极为奇怪,拇指又短又粗,指甲尖尖,似是蛇头,那蛇先前还昂头吐着舌信子,不过一瞬,就蔫巴着脑袋,盘成一盘,趴在怪人掌心,一动不动。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众人惊呼道。
怪人突地一笑,口中呼啸一声,原本昏昏欲睡的毒蛇,尖尖的脑袋蓦然窜起,昂首直立,口中的信子尾端分叉,一吞一吐,着实吓人。
“好生厉害。”有人品出了当中的好处,不由张口惊呼道。
怪人得意一笑,浅棕色的双眸扫向众人,口中低沉道“这笔买卖只会赢,不会输,各位若是有心,只管去城外的破庙里找我。”
他说完这话,拇指摆弄蛇头,掌心之蛇又盘成一盘,昏昏欲睡起来,他把毒蛇重新装进包袱,背在肩上,转身慢腾腾的离去了。
人群逐渐散开,三三两两结伴而行,口中皆是惊奇不已,这怪人倒也奇怪,不在此处兜售绝技,反而要隐在城外破庙当中,颇有几分姜子牙钓鱼,愿者上钩的意味。
如意客栈门口很快恢复了往日里的人潮涌动,一直躲在门后的掌柜,一直不错眼的看着那怪人身影消失不见,这才似是惊弓之鸟一般从门板后面转了出来,拍着胸口心有余悸道“这胡人倒是奇怪的紧,放着菜市口那般热闹的地方不去,偏偏来到咱们客栈门口,也不知他究竟安的什么心。”
伙计面色发白,比之掌柜的神情更为慌张,他犹犹豫豫道“这怪人手中的蛇旁人或许不知晓,我却是知道的,这蛇头形似烙铁,出自莽山,本是剧毒无比。若是被这莽山蛇咬上一口,不过盏茶的功夫就会一命呜呼,死的不能再死了,便是大罗神仙下凡,也救不回来。”
掌柜的胸脯拍的山响,口中怒道“这人也太过大胆了,于闹市当中携着毒蛇,四处乱走,若是出了什么意外,只怕他有十条命都不够被砍的。”
“或许他也是没有办法了,不然谁会把家传的秘法,外传于人”伙计揣测道。
“或许他只是个游走于江湖当中的骗子,故意拿了条看着唬人的蛇,四处招摇撞骗,若是被他骗上几个人,那可是成百上千的银子呢”掌柜的眼中精光之冒。
伙计正要开口,一个眼风,瞧见飞飞姑娘似笑非笑的立在两人身后,他吓了一跳,连忙回身道“姑娘莫不是要出门”
飞飞姑娘含笑道“我刚才在后院当中听到前面极为热闹,于是便出来瞧瞧。”
掌柜的此时也回身道“好在姑娘来得晚,不然只怕受了惊吓。”
“刚才可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了”飞飞姑娘面露好奇道。
掌柜的刚要开口,伙计就抢先说道“姑娘不知,刚才咱们客栈门口可是来了一位怪人,我与掌柜的都以为他是来住店的,谁知他背着包袱走到店门口,非但没有跨过门槛进入客栈,反而是打开了他身上的包袱。”
“谁能想到他那包袱当中竟然藏着一只毒蛇,之后我们才知道,他原来竟是个驭蛇高手。那毒蛇在他手上可是听话极了,他不过一个手势,那毒蛇就蔫头耷脑的提不起精神。”伙计眉飞色舞一口气说完了刚才发生之事。
“那人竟然身怀这般绝技”飞飞姑娘惊呼道。
“还不止如此呢,那怪人不过低喝一声,他手上的毒蛇就又活了过来,昂着脖子,吐着信子,看起来吓人极了。”伙计接口道。
“如此看来,倒还真是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飞飞姑娘叹道。
“正是如此,那怪人遇见了难事,如今露这一手,不过是为了筹措回家的银子,不然这等秘法,他又怎会当街展示”掌柜的这次终于抢在伙计前头,与飞飞姑娘搭上了话。
“原来如此,只是不知这人究竟遇到了什么难处”飞飞姑娘面带同情道。
“左不过是丢了银子之类的,要我说出门在外,旁的东西都还好说,只这一样,一定要看好自己随身带的银子。”伙计不待掌柜的开口就抢先说道。
“那之后可曾有人买了秘法,相助于他”飞飞姑娘低声问道,一双妙目当中盛满了同情与怜悯。
“这个咱们就不知晓了,他只说他住在城外的破庙里,若是有人想要学此秘法,就到城外破庙里找他。”掌柜的盯着伙计的嘴巴,对方嘴巴刚要张合,掌柜的就一口气说道。
“此人真是可怜,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谁又忍心出卖祖传的秘法,只可惜男女有别,不然我倒是想帮帮他。”飞飞姑娘叹道。
掌柜的听到这话,也顾不上看伙计了,只心里谋划着飞飞姑娘手上的银子,听她这意思竟是手上还有不少银子,那么只要能留得住这位财神,那么她手上的银子,最终还不是进了客栈当中的流水当中去
掌柜的打定了主意,面上神情与之前又有不同,他拘着满脸的笑,放低了声音道“那人实在是可怜极了,姑娘若是实在想帮他,的倒是能为姑娘跑跑腿。”
飞飞姑娘不为所动,她垂眸思忖片刻,之后抬眸道“还是罢了,或许已有人住他脱了困境”
掌柜的面色一黯,叹道“只可惜那人运气不好,来的不是时候”
飞飞姑娘知晓了事情的始末,倒也没有呆在前堂的必要,她转身欲走,衣角翩然间又蓦然扭转过身,从袖中取出一锭五两的银子,递给掌柜的,柔声说道说道“若是掌柜的再瞧见那人,就把这五两银子给他,希望他能早日归家。”
掌柜的眉开眼笑接过银子,口中自是连连应声,至于能不能够再瞧见那怪人,不过在他一念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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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九章 笼中雀鸟
驭蛇之人就像是池塘当中的一道水纹,乍然起了波澜,又蓦然消散于水面,水面无波无痕又恢复了往日里的宁静。
如意客栈的掌柜的更是喜笑颜开,乐的合不拢嘴,飞飞姑娘给驭蛇之人的五两银子显见进了他的荷包当中。
这一日掌柜穿了件簇新的袄子,正摇头晃脑的盘算如何财源广进,一抬头瞧见青衣捕快倚在门框上意味深长的看着他。
掌柜一愣,开口招呼道“捕快老爷何时来的快进来用些茶水吧。”
青衣捕快目光如电,锐利有神,他支着水火棍并不进来,只冷冷说道“掌柜的心情似乎很好”
“托捕快老爷的福,店近日生意不错,所以心情不错。”掌柜的惴惴不安道。
“听闻曾有驭蛇之人在你客栈出没”青衣捕快双眼如潭,掌柜的沉溺其中,险些透不过气来。
“前几日店门口,确实有这么一个怪人出没,但他并没有进入店,而是在门口耍了一会儿蛇就径自离开了。”掌柜的唯恐惹祸上身,急声辩解道。
青衣捕快目光始终不离掌柜左右,他点头道“你可瞧清楚那人的模样”
掌柜的犹豫道“那人身材高大,高眉深目,似是胡人,我之前从未见过他”
“你可瞧见他那包袱当中放的什么东西”青衣捕快问道。
“蛇是蛇是条三尺有余的蛇那蛇头尖尖,眼睛泛红,瞧起来甚是可怖”掌柜的心有余悸道。
“多谢。”青衣捕快的目光骤然离开掌柜身上,急促出了客栈。
掌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实在猜不出青衣捕快的心思,眼见对方走了,他无奈转身,虽说还是算账,但已失了刚才那份轻松。
掌柜的心烦意乱间,索性撂下算盘,四下乱瞧,这一瞧,正对上飞飞姑娘含笑的目光。
掌柜的蓦然心虚,语气当中不由带出了一层尴尬之意,“姑娘这是要出门”
飞飞姑娘身穿石榴裙,头簪鎏金宝相花步摇,面容精致,手上捏着一方帕子,盈盈而立,垂眸浅笑,“我正要出门。”
“今日天气不错,出门逛逛倒也不错。”掌柜的笑道。
飞飞姑娘点点头,出了门槛,又回身交代道“劳烦掌柜的为我那雀鸟喂食。”
掌柜的自是连连应声,目送着飞飞姑娘颦颦婷婷出了客栈,索性他无心算账,就踱着步子去了后院,那雀鸟挂于廊下,正低头在碟中琢食,显见是刚刚投喂了食物。
合着无事,于是逗弄起雀鸟来,这雀鸟通体嫩黄,只在头顶生着一丛嫩绿色的绒毛,瞧起来甚是可爱美丽,掌柜的不由的伸指轻抚那丛绒毛,谁知那雀鸟前一刻还在专心琢食,后一刻就死命的琢起郝掌柜的掌心。
郝掌柜掌心一痛,慌忙收回手掌,哪知那雀鸟并不罢休,又振翅飞起来,在掌柜的手背上狠狠琢了几下,这才罢休。
掌柜的平白无故被琢了一番,心中火起,待要收拾雀鸟一番,突然听到有人冷冷说道“你若不伸手逗弄鸟儿,这鸟儿又怎会平白无故的琢你”
掌柜的捂着手,侧身一看,说话之人,腰胯长剑,立在廊下,正冷冷地看着掌柜的。
掌柜的默默吞下满腹的牢骚话,换了张笑脸,捂着手指头说道“这雀鸟当真奇怪,我好心喂它吃东西,它反倒咬了我一口,真是个没良心的。”
“这雀鸟是个有灵性的,定然是察觉到了什么异常,情急之下才会琢了你。”侍卫说话间,已走至掌柜的身旁,他伸手轻柔抚着雀鸟头上的绒毛。
掌柜的仔细盯着侍卫的手指,那雀鸟专心琢食,并没有琢人的意思。掌柜的又是奇怪又是诧异道“可是它刚刚琢了我”
“我之前便说了,这雀鸟是个有灵气的,能够察觉出人的气息,它定然是察觉到了你的恶意。”侍卫冷冷说道。
“我哪里有什么恶意我不过是想要喂它吃些东西。”掌柜的辩解道。
侍卫冷笑一声,不急不缓道“那就是运气使然了,我劝掌柜的今日莫要出门,省得白白招惹了闲事。”
掌柜的心中气闷,目光扫向侍卫腰间的长剑,喉间滚动,心不甘情不愿的说道“我倒没发现,你竟然还会看相”
“这后院诸人,掌柜的倒是了解哪一个了只怕一个都不曾了解吧不说旁的,就说刚才出门那位姑娘,掌柜的可知她去了哪里”侍卫不屑道。
掌柜的张了张口,讪笑道“她一个姑娘家还能去哪里左不过是脂粉店,绸缎庄,首饰店,胭脂铺”
侍卫意味深长道“这位姑娘可不是普通的姑娘,或许她是去了城外的破庙也不一定”
“城外破庙”掌柜的面色一变,若是如此,自己贪了那姑娘五两银子的事情,岂不是就穿帮了
侍卫揣度着掌柜的神色,轻笑一声,慢慢说道“不过说笑而已,掌柜的莫要当真,或许那姑娘不过是去了绸缎庄里挑选心仪的布料去了,所谓女为悦己者容,她或许只是有了心上人而已。”
“心上人莫不是她就是因此才离家出走,专程来投奔这人的”掌柜的满脸兴奋道。
侍卫冷冷地看了掌柜的一眼,口中冰冷道“掌柜的还是莫要胡乱揣测了,你只要记住这位姑娘不是简单之人也就罢了,还有这位姑娘的雀鸟你也莫要胡乱逗弄。”
掌柜的紧张道“莫不是这笼中雀鸟与一般的雀鸟不同”
侍卫轻笑道“掌柜的这么快就忘记了刚才这雀鸟是如何琢你的了”
掌柜的一听这话,直感觉掌心隐隐作痛,他伸手一瞧,掌心竟有几点红印,怪不得会觉得痛楚,他这般想着,看向那鸟儿的神色已与之前不同,带着莫名的敬畏。他慌忙移开目光,身旁哪里还有侍卫的身影他环顾四周,只有池塘的水面蓦然冒出几个水泡,摇曳出几道翩跹的纹路,波光荡漾,又逐渐消散,缓缓归于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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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章 让人唏嘘
官道上车来车往,来往马车络绎不绝,马蹄声声,车轮滚滚,尘土阵阵,带着男人,女人,老人,孩子;带着痛苦,悲伤,雀跃,欢喜;带着黯然伤神,带着久别重逢,驶向东西南北,驶向四面八方。
“娘子,奴婢听人说,曾经长安城中红极一时的飞飞姑娘已经香消玉殒了。”一道马车当中传出一道清脆的声音。
“有时候传言并不可信。”一道柔和的声音说道,这声音赫然正是宋如是的声音,那么之前的那道清脆的声音,自然属于丫头春花。
“可是娘子,奴婢上次经过花间酌的时候,真的听到有人在讲,说是飞飞姑娘被发卖到了最廉价的妓馆当中,过得生不如死,之后飞飞姑娘一时想不开就寻了短见。”春花神色认真道。
“她不会那么容易就死的。”宋如是说道。
“娘子为何如此肯定飞飞姑娘并没有死”春花不解道。
“她之前又不是没有在最下等的妓馆当中待过,那个时候她都熬过了,如今不过是重新被打回原形罢了,只要她的心不死,她的人就不会死。”宋如是肯定道。
“可是在奴婢看来,没有得到过这一切也就罢了,既然得到了这一切,又突然失去了所有,所有的一切都重回了,她又怎能忍受得了”春花问道。
“这有什么难解释的有一种人就像是身处在泥潭当中,无论她站在什么位置,一颗心始终埋在泥潭当中,阴暗潮湿见不得光的。”宋如是轻叹道。
“娘子这话何意莫不是说飞飞姑娘就是因为如此才不会自寻短见”春花疑惑道。
“娘子的意思是说,有些人的心天生就是黑的,无论她是得意,还是落魄,都不能以常理度之,就像平常人遇到如此变故,一时想不开,或许会寻了短见,但这种天生黑心肝的人或许会起了报复的心思。”石娘睡眼惺忪道。
春花听到石娘声音,侧头一瞧,原本抱着被子睡得正香的石娘不知何时醒来,如今头发松散,衣衫散乱,正靠着被子,神色懒懒的看向这边。
“报复之心我看她最该报复之人就是她自己,她如此下场,全是自做自受,她倒是想报复谁啊”春花盯着石娘问道。
“自然是报复她想报复之人,不管她报复谁,都轮不到咱们身上,也不关咱们的事。”石娘一脸的嫌弃道。
“唉,飞飞姑娘的命运倒也是让人唏嘘,奴婢记得第一次瞧见她的时候,她还是咱们府上的表姑娘,谁知她如今竟成了这般模样或许死了,又或许活着,无论如何,定然活在痛苦当中。”春花叹道。
“那倒不一定,我倒觉得真正的无心之人才是活得最为轻松快活的。”石娘并不认同春花的话。
宋如是轻叹一声,撩起车帘,看向车外,车马奔驰之际,成排的树木,飞速朝后撤去。
平地而起的灰尘萦绕在树间,树梢的那一抹嫩绿便蒙上了一层暗淡,似是宋如是的一颗心,再向远处,也是瞧着没有尽头的官道,还有川流不息的马车。
“娘子,奴婢今日听郎中说,咱们还有三两日的功夫就能到达益州城了,到时候就能见到大公子了。”春花也随着宋如是的目光望向车外,不同于宋如是复杂的目光,她的目光当中带着些微的惆怅。
宋如是声音飘渺,似是天上的浮云,让人捉摸不透,“我只希望快些见到他”
石娘待要开口安慰,心口又一阵阵的恶心,她慌忙摸出帕子,捂住嘴角,闷声闷气道“娘子,我也希望快些见到大公子”
“石娘你又是为何”春花疑问道。
“因为见到大公子之后,就不用再坐马车了。”石娘面色发白道。
春花轻叹一声,面露同情,嘴角却又忍不住的翘了起来,谁会想到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石娘,竟然会怕坐马车
石娘从出发的第二天起,就一直处于头晕,头很晕,头非常晕,恶心,很恶心,非常恶心的状态当中。所以本来在车厢门口放着的痰盂成了石娘的专用痰盂,她每日里一睁开眼睛就怀抱痰盂,到临睡觉的时候,方才恋恋不舍得放开痰盂。
如此一来,石娘只能镇日里歪在马车里,唯有投店的时候,才能一展石娘往日雄风。
这不又快到了投店的时辰,石娘便自发的醒了过来,眼见外面天色将暗,宋如是垂下车帘,车厢当中的光线渐渐暗淡了下来,宋如是不言,春花不语,唯有石娘聚精会神,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果不其然,马车放缓了速度,眼见马车似乎停住不前,石娘扎好头发,整好衣服,放好痰盂,叠被抱被,站起身来,冲出马车,所有的动作似是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只余黑暗当中面面相对的宋如是主仆二人。
许是快到益州城的缘故,这客栈的规模比之从前的客栈大了不少,二层的客栈,一层自然是吃饭歇脚的厅堂,二楼一间间燃着烛光的自然就是客房。
春花扶着宋如是进入厅堂的时候,石娘已经寻了个圆桌坐了下来,瞧见宋如是进来,石娘挥手示意。
主仆二人刚到圆桌旁,春花就“咦”了一声,石娘自打下了马车之后,又恢复了往日里的活力,听到春花略显惊讶的呼声,她便出口问道“怎么了春花”
春花待宋如是坐下之后,这才挨着宋如是坐了,口中轻声道“那丫头竟然也在这儿”
“什么丫头”石娘环顾四周,并没有瞧见什么丫头。
春花垂眸道“就是那个身穿嫩绿色袄子的丫头,她身旁坐着个面容刻薄的老夫人。”
石娘又打量了一圈儿,这才发现,靠着窗边的桌子旁似乎有个穿绿色袄子的丫头,她对面坐着位着绛紫色襦衫身披杏色织锦披帛的老夫人,那老夫人正低头饮茶一时也瞧不出是何模样。
许是石娘的目光太过有神,又许是石娘盯的时间太久了些,那老夫人突然放下手中茶盏,朝着几人看了过来,她面色冷然,不怒自威,看得石娘心头一跳,连忙垂下头去,不能与之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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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一章 不硬不柴
“她朝这里看过来了”石娘垂着头低声道。
“莫要看她,她一会儿就不会再看你了。”春花极有经验道。
石娘垂着脑袋,感觉到盯在自己身上的压力消失之后,这才重新抬起头,她也不敢看向老夫人,只低声说道“这位老夫人倒是个厉害角色。”
“竟然还有比石娘更厉害的角色我倒要看看是谁”郎中不知何时进了客栈,如今正立在石娘身后,开口调侃道。
石娘回身瞪了一眼郎中,生气道“郎中,你这话何意”
郎中一瞧石娘生起气来,口气登时软了下来,未语先笑道“我这话自然是佩服你的意思。”
“佩服我佩服我什么”石娘冷冷问道。
“佩服石娘你能够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恢复体力,当真是世间少有。”郎中一本正经道。
“郎中说的有理。”英哥儿满脸笑意道。
壮士虽然没有出言,但也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极为认同郎中的话。
石娘气闷,又不能在公众场合对着那老夫人指手划脚,所以只能忍住心中不安。
几人就坐之后,就有提着茶水的伙计上前斟茶,褚色的茶水,乳白的瓷器,暖在掌心,倒让几人没由来的放松下来。
“车夫呢”春花突然问道。
“他说吃不惯客栈的膳食,就先去后院喂马去了。”郎中回声道。
“这十几日倒也难为他了”春花叹道。
“可不是嘛,牛背山客栈的老板娘送的古楼子,支应了他一路,不然还真不知他该吃些什么。”石娘打起精神道。
“好在咱们就快要到益州城了,他也能好好的歇歇了。”春花说道。
说话间,伙计已经端上了几样家常的菜式。雪白的鱼脍,酱色的牛肉,碧绿的荠菜,还有一样红彤彤的菜肴,切成了细丝,闻起来甚是爽口,也不知是什么做的。
宋如是今日一早就取掉了日常带的惟帽,清清爽爽的扎着灵蛇髻,额贴花钿,唇间一点红,身上也换上了嫩黄色的雨丝锦襦衫,下穿杏色襦裙,裙摆悠长,衬托的腰肢纤细,身材高挑,于人群当中极是扎眼。
伙计接连看了宋如是两眼,神色殷勤道“这道胡芦菔乃是西域所传,吃起来最是清脆可口,我瞧着几位似是远道而来,舟车劳顿之下,吃些爽口菜,最是解乏清爽。”
“多谢。”宋如是轻声道。
伙计听到宋如是回应,更是神色兴奋,他又指着另外一道酱牛肉说道“还有这道酱牛肉也是大有来头,各位莫要瞧了这道酱牛肉,这炙肉之法可是我们掌柜的高价从一个绝世名厨的手中买过来的。这酱牛肉外表看来平平无奇,其实味道却与寻常的牛肉大为不同,只要各位尝上一口,只怕一辈子都忘不了这个味道,甚至有的客人会专程绕道而来,只为了来店中吃这道无以伦比的酱牛肉。”
“这酱牛肉竟然如此好吃”春花举着筷子,一脸兴奋道。
有人捧场之后,伙计更是眉飞色舞道“那是自然,寻常炙牛肉时,左不过放着八角,茴香,桂皮,豆蔻,肉寇之类的大料。但我们这酱牛肉却是不同,里面放着一样极为稀罕的配料,让人一吃之下,再难忘怀。”
伙计说的眉飞色舞,春花再也忍耐不住,举起筷子,夹起一块儿青枣大的牛肉,心翼翼的放入口中,神色虔诚的吃了起来。
她很快吃完了口中的牛肉,直到夹起了第二块儿牛肉的时候,这才眯着眼睛说道“这酱牛肉果然名不虚传,酱香浓郁,酥嫩爽口,不硬不柴,不说旁人,我也愿意为这酱牛肉绕路而来。”
石娘听的半信半疑,但春花面上的神情又做不得假,于是也举筷夹了一块儿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
伙计眉开眼笑,指着那道雪白的鱼脍刚要开口,冷不丁听人说道“你瞧那边有人唤你呢。”
伙计一瞧说话的人是个蓄着羊角胡的瘦削郎君,他顺着那人的目光看过去,正对上一对严厉的眸子,伙计心头一紧,竟是头一次遇见目光如此犀利的老人家。
他深吸一口气不由自主朝那老夫人走去,他走至老夫人身前,收起了一张笑脸心谨慎道“老夫人有何吩咐”
老夫人突地笑了一下,慢慢开口道“老身牙口不好,吃不得这名不虚传的酱牛肉,不知你可还有别的菜式推荐”
伙计松了一口气,接口说道“夫人不如来盘鱼脍,我们客栈的鱼脍片的又薄又细,吃起来更是味道鲜美,入口即化。”
“老身长途跋涉吃不得冷食”老妇人叹道。
伙计略微思忖道“老夫人不如来上一碗不翻汤,我们客栈的不翻汤味道纯正、酸辣利口、油而不腻,老夫人定然会喜欢的。”
老夫人含笑望着伙计,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只把伙计看得头皮发麻,她这才笑着说道“如此也好。”
伙计忙不迟跌的说道“的这就下去准备。”
伙计转身朝着后院厨房而去,直到他跨过门槛,紧随身后的那道目光慢慢消失,他这才松了口气,也不回头,只匆匆奔着厨房而去。
他经过马棚的时候瞧见有一人鬼鬼祟祟的站在马棚前头,因为没有点灯的缘故,他也瞧不清楚,只能看见那人一般身量,似是极瘦,头上像是带着一个帽檐儿极宽的帽子。
“什么人在那里”伙计高声喝道。
“我来给马儿喂些温水。”那人扬了扬手中的瓷碗。
伙计隐隐绰绰间也瞧不清楚,只点头道“你且安心歇着,待会儿自有伙计过来给马儿喂食喂水。”
“我这马儿虽好,但有一样毛病,就是旁人喂的东西从来不吃,所以我只能饿着肚子,先来喂它。”那人笑道。
伙计点了点头,推门进了厨房,心中暗想,当真是什么人都有,有书痴,棋痴,剑痴,如今竟然还有马痴,可惜天色已晚,不然他定要好好瞧瞧这马痴生的什么模样767954040040&b01苏陶陶穿唐记7a46654&b01d670065&b07a0八八7&b40065f695f4514d八d99605八&bf&b00
第六百三十二章 做了圈套
绿意盎然的不翻汤端过来之后,老夫人的面色更是和缓,她随手摸出一钱银子赏给了伙计。
伙计受宠若惊之下,服侍起老夫人起来更是殷勤周到,石娘偷眼瞧到,口中轻声道“那老夫人倒是个出手大方的。”
春花放下筷子,悄声说道“我听那丫头说过,她家老夫人最是和善,或许就是你之前说的人不可貌相。”
石娘哧声道“那是我之前对她不了解,我刚才被她盯着的时候,就像是背上突然压上了一块儿大石头,几乎透不过气来。说来也奇怪,她的目光移开之后,我的身上登时轻松起来了。”
春花忍不住笑道“咱们六个人难道还怕她一个人不成”
石娘凛声道“先前是我错了,这位老夫人绝对不是平常之人。”
春花拿起筷子,夹了一块儿牛肉放在口中,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口中含糊道“快些吃饭吧,天大的事情也没有肚子的饥饱重要。”
石娘心中不安,又要来开口,之前的那股子压力又突然出现,她不同回头也知晓,那老夫人定然又在瞧她,她装作无事的模样,拿起筷子,去夹牛肉,接连夹了三次,才堪堪夹起一块儿牛肉放入口中。
宋如是将一切都尽收眼底,但并没有说话,反而只顾着吃眼前那道胡芦菔,眼看不是说话的地方,春花几人便也不再言语,几人默默用了膳之后,起身离开,石娘起身之时,鬼使神差的又朝那老夫人看了一眼,正巧撞入老夫人深邃犀利的眼眸当中,石娘匆匆撤回了目光,转过头去,再不敢左顾右盼。
二层的客房约有十数间,宋如是与春花,石娘的那间客房在靠着东边数最里头那间,郎中他们三人则住在宋如是他们对面。
几人安顿下来之后,春花掩上了房门,回身问道“奴婢怎么没瞧见车夫呢”
“我刚才去茅房的时候瞧见他守在马棚里,好像在跟马儿喂食草料。”石娘打着哈欠道。
“他倒是个怪人,自己不吃饭,也要先喂马儿吃草。”春花皱眉道。
“那马儿于咱们来说不过是普普通通寻寻常常的马儿,但对那车夫来说,却是他用来生钱的宝贝,自然会精细照料着。”石娘又打了一个哈欠道。
春花听着有理,便也点头道“你说这个倒是有理,只是他也太过奇怪了些,每日里不同咱们一起吃饭,反而非要同那马儿一同吃喝,当真是个怪人。”
“这天底下怪人可是多了去了,不说别人,就说今日那老夫人,我瞧她身上穿的,头上戴的,也像是个有家底儿的。”石娘接口说道,她垂头想了想,又继续说道“我瞧她身旁只有一个什么也不懂的丫头,但是有家底儿的人家,又怎会放任老人家自己出来”
话题绕来绕去又绕回到了老夫人身上,春花插上门闩,皱眉沉思道“我之前与那丫头说过话,听她提起过一两句家里的情形,好像家里的极为富裕。”
“若是如此,那就更加奇怪了她可曾说过她们为何会出门”石娘问道。
“这个她倒并没有提起,我之前以为她们不过是出门散心,定然不会走得太远的,谁知竟然还能在此处遇到她们。想来她们也不会是独自上路,不然如何能平平安安有过这么几百里的路程,不说别的,就说车夫,她们至少得有一个吧。”春花又是摇头,又是点头道。
“但是咱们并未见过她们身旁还有其他人。”石娘回想道。
“或许那位车夫也是个马痴”春花揣测道。
“哪里有那么多的马痴,居然还都凑到一起了,娘子,我总觉得这老夫人有古怪”石娘心中的那股子不安又窜了出来,这般一想,她倒也不困了,站起身来,走到宋如是身旁,正色说道。
马车离益州城越近,宋如是的话就越少,到了近两日,更是若非不得不说,她是决然不会开口的。
宋如是如今正坐在案几旁,透过虚掩的窗台看向外面,外面漆黑一片,便是叫一丝星光也无,但这并不妨碍宋如是看得专注。
听到石娘问话,宋如是这才恋恋不舍收回目光,出口安慰石娘道“或许只是凑巧而已,何况她即便再过古怪,身旁也只有一个丫头而已。”
“可是娘子,你没有瞧见她的眼神,她那眼神一看就是有事”石娘不放弃道。
“石娘我看你是坐车太久,太过疑神疑鬼了,那老夫人虽然严厉,但在丫头口中,她也是极为和善之人。”春花出言道。
“那丫头是她的奴仆,自然只紧着主子的好话来说。何况你又如何知晓那丫头口中说出来的都是实话或许她从一开始就是刻意接近你,特意说了假话来哄你”石娘沉声道。
“谁会让一个七八岁的丫头出来哄人”春花不可置信道。
“怎么不会若是想要做一个圈套,自然会找个最不像说谎之人的人来说谎,只有这样,才能瞒过大家的眼睛,这样她那圈套也就成功了一半了。”石娘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事情的真相就是这般,她仔细回想着与老夫人相遇之后的一切,包括那个让她记忆犹深的眼神。
“那你倒是说说,她做了这个一个圈套,究竟是图什么”春花不知石娘为何会如何肯定,但石娘这话倒让她心中听得反毛,于是出口问道。
“这我就不知道了,左不过是图财或是图人”石娘目光转到宋如是身上,低声说道。
宋如是头上已卸去了钗环,一头乌发垂于脊背,身上穿着家常穿的月白色及膝裙子,她的目光又不知不觉中转向了窗外。
石娘顺着宋如是的目光看向窗外,外面没有星辰,黑漆漆的一片,除了一片漆黑,什么也瞧不清楚,也不知道娘子看什么看得这么起劲,石娘又要开口提醒宋如是,突然听到房门被人轻轻拍了一下,接着门口一道稚嫩的声音怯生生的问道“有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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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三章 提防一人
“是刚才那丫头”春花听到丫头的声音登时竖起耳朵来,对着宋如是低声说道。
宋如是收回目光,点头道“让她进来吧。”
春花这才扬起脸,对着外面喊了一声,“是谁”
“是我”门口娇娇怯怯道。
石娘走到门口,一下子打开了房门,唬得丫头吓了一跳,连连退后,待瞧见石娘的一张脸之后,丫头面上更是胆怯三分,她怯声道“我来找你家娘子。”
石娘见这丫头长得白白净净,面容讨喜,不由放软了声音道“你这丫头来找我家娘子做什么”
丫头垂头想了一会儿,这才腼腆道“我有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家娘子。”
“什么事情”石娘并没有打算放丫头进来,接口问道。
“只有见到你家娘子,我才能把事情说出来。”丫头面上露着三分胆怯,眼神当中却带着坚定。
石娘看见丫头双手交握在一处,拇指颤动不休,显见是十分害怕,她回首看了宋如是一眼,眼见宋如是不动声色点了点头,她这才收起面上的冷意,对丫头说道“进来吧。”
丫头听到这几个字,如同大赦一般,又是鞠躬又是道谢,她进门前,不自觉的朝着走廊看了一眼,这才闪身进了厢房。
丫头进了厢房,直奔宋如是而去,她先是对宋如是行了一礼,这才恭谨道“娘子,奴婢之所以前来是因为我家老夫人。”
“可是我与你家老夫人并不相识,也从无交集”宋如是柔声道。
“我家老夫人其实也并不认得娘子。”丫头开口道。
“既然如此,你又为何而来”宋如是挑眉笑道。
“奴婢是为了娘子而来。”丫头笃定道。
宋如是轻笑一声道“咱们素未蒙面,你又怎会为我而来”
丫头神色认真道“奴婢听从老夫人的吩咐,特意前来,只为告诉娘子一件事情。”
宋如是瞧着丫头稚嫩的面孔偏偏做出了极为认真的神情,于是就收起了面上的轻视之意,正色说道“想必事态紧急,所以你家老夫人才会让你露夜而来,只是不知你家老夫人让你告诉我的是什么事情”
丫头抬眸看向宋如是,她眸光清澈,放低了声音悄声道“老夫人让娘子心提防一个人。”
“多谢老夫人提点,只是不知老夫人口中的那人是谁”宋如是沉吟道。
“这个奴婢也不知情,老夫人只说娘子自会知晓那人是谁”丫头说到这里,面上不由浮上了疑惑之色,显见是不知情的。
“我若是并不知晓呢”宋如是问道。
“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奴婢的话已说完,也该走了。”丫头临行前对着春花翘了翘嘴角,而后也不看石娘,只悄无声息的出了屋子,临到门口时,还不忘记贴心关上房门。
春花没想到丫头还记得自己,颇有几分受宠若惊的感觉,她还没来得及回给丫头一个笑脸,丫头便掩门而去。
“娘子,那丫头的话是什么意思,她是让咱们提防什么人可是又不说让咱们提防谁,只一味的让咱们猜测,也不知究竟是什么意思”石娘关心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情,那丫头寥寥几句话,让她的心蓦然提了起来。
“她或许知道些什么,所以才会让咱们心提防,并且咱们与她初见面的时候,她什么也没有说,反而是快到益州城的时候,她才出言提醒咱们”春花回过神来,认真思索道。
“看来益州城确实是个危险的地方,咱们还未到益州城中,就有人要坐不住了。”石娘叹道。
“看来那丫头之前与我搭话也不是偶然,如若没有之前的搭话,哪里会有如此顺理成章的这番话”春花恍然大悟道。
“看来这益州城还真是玄妙”宋如是突然开口道。
“娘子,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呢”春花把这些事情一连串的事情,串联在一处,脑海当中五迷三道,到底儿也找不出个头绪来。
“以不变应万变。”宋如是站起身来,又看了一眼窗外,而后对着春花与石娘说道“今夜无星无月,最是适合早睡。”
春花支棱了半天的耳朵,打起精神听到这里,就像是一脚踏空,竟不知该如何回话。
石娘若有所思道“今夜娘子就睡在床塌最里面罢。”
三人出门至今,为图方便,一直都是三人同塌,宋如是睡在当中,一里一外,各有个春花与石娘。而今,石娘突然提议让宋如是睡在床塌最里头,春花心中不由紧张起来,心中暗想,“莫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但如今的时节,也不适合多问多说,毕竟隔墙有耳,谁知那老夫人让她们心提防的人是谁那人或许只是擦肩而过心怀鬼胎之人,也有可能那人就在她们身旁
想到此,春花登时疑神疑鬼起来,但唯今之计,还是心为上,她也不多言,只听从了石娘的安排,睡在了宋如是身旁,而睡在她身旁的石娘不知从何处摸出了一把短刃,放在枕头下面。
熄灯之后,屋中漆黑一片,隐隐有低语声从隔壁传了过来,春花支起耳朵听了半晌,也没有听出个所以然来。
一会儿的功夫,窗棂晃动,似乎起了风,春花睁开眼睛瞧向窗户,但她自然什么也瞧不清楚。
她伸手摸了摸身上盖着的锦被,这绣花锦被还是她亲手所做,宝相花的花样一针一线的绣在最是柔软的锦帛之上,盖起来柔软暖和,原是她最为得意之物。
如今伸手抚摸着绣花锦被,她的一颗心才缓缓的放了下来,她闭上眼睛,朱三爷的身影不由浮现在脑海当中,她竟然有些想家了,想西市的糕点,抬头见的席面,白玉酒楼的金玉相逢,还有永兴坊中那所的院落。
春花拥着锦被不知何时进入了梦乡,等她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色大亮,不知到了什么时辰。
春花支起身来,瞧向外间,石娘不知何时,早已起来,正忙着在外间收拾包袱。767954040040&b01苏陶陶穿唐记7a46654&b01d670065&b07a0八八7&b40065f695f4514d八d99605八&bf&b00
第六百三十四章 一出大戏
石娘把所有零零碎碎的东西都收在蓝皮包袱当中,她正要把汤婆子放入包袱中,一抬头瞧见春花正支着胳膊,睡眼惺忪的朝这里看过来,于是开口笑道“春花你这一觉倒是睡得香甜,你可知你这一觉可是错过了好大的一出戏。”
春花一听这话,睡意顿消,她一骨碌的从床上爬起来,胡乱的披起袄子,汲着鞋,踢踢踏踏的跑到石娘身旁,一脸好奇道“怎么了石娘,昨晚发生了什么事情啊”
石娘笑而不语,继续垂头收拾行李,石娘越是这样,春花越是着急,她的一颗心就像是被猫儿挠着一般,急不可待,她一把扯过石娘手中的包袱,急切道“石娘,你若是不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就不让你收拾行李。”
石娘这才抬头无奈道“你自己睡得那么死,所以才错过了昨夜的事情,如今事了,你又着什么急”
春花把蓝布包袱摆在一旁,对着石娘的胳膊一通猛摇,口中絮絮叨叨道“连日赶路,我昨夜实在太过困乏,所以才睡的早了些。石娘你快些告诉我,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石娘这才慢慢说道“昨夜三更时分,我突然听到有女子哭泣的声音,最先我还以为是我听错了,但是我仔细听了一会儿,才发现那悲伤的哭声是从隔间传过来的。”
石娘说到这里故意停了下来,扯过蓝布包袱,有模有样的收拾起行李来,春花听到一半,更是放不下这话头,她又随手扯过包袱,口中急声说道“石娘你先别忙着收拾东西,快些讲讲嘛,后来呢”
石娘摊手无奈道“后来我就想把你叫起来,谁知我推了你几下,你翻了个身就又睡着了。”
春花懊恼道“我怎么就睡的那么死,真是的,要是早知道如此,我就是睁着眼睛到天亮,也不能睡着啊。”
石娘瞧见春花懊恼,便也不再逗弄她,直接说道“谁知我没有把你推醒,反倒是娘子听到动静醒了过来,之后娘子也听到了隔壁间压抑的哭声。”
春花这才发现宋如是似乎并没有在屋里,她看了一圈儿,开口问道“娘子呢娘子去了哪里”
石娘笑道“娘子和郎中他们几个在前堂用早膳呢。”
春花点了点知道了宋如是的下落,她也顾不上吃东西,只急声催促道“娘子也听到了隔壁的哭声吗那之后呢”
“然后隔壁间的哭声越来越大,最先不过是略显压抑的低泣声,到了后来哭声越来越大,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抽抽泣泣总也不停。”
“若是白日里咱们还能敲开房门去劝劝,可是深更半夜,我又怎能贸贸然前去何况屋里还有你和娘子,所以我只能继续听下去。”石娘一脸平静,让春花瞧不出她究竟想些什么,也让她猜不出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春花一面后悔自己睡的太死,一面后悔催促道“那位哭泣的女子有多大年纪”
“如此幽怨的哭声自然来自于一个妙龄的娘子。”石娘说道。
春花登时在脑海当中天马行空想象了一出大戏,她急于印证心中猜想,于是开口问道“这娘子可是因为遇人不淑,与人私奔之后,才发现了那人的真实嘴脸,所以才会于夜深人静之时,暗自垂泪。”
石娘摇了摇头道“事实并非如此。”
春花想了片刻,毫不气馁道“那莫不是因为高门大户之中不可于外人道也的隐秘之事或许那娘子是高门大户的姬妾,受了主母刁难,所以才会离家住在客栈当中。又或许那娘子是个不受主母待见的庶女,在家里受了委屈,又无处可去,所以才会躲在客栈当中哭泣。”
石娘仍旧摇头道“也并不是如此。那娘子并不是因此而哭泣。”
春花这才猜测的时间更久了些,她皱眉沉思道“莫不是因为那娘子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所以夜半之时,哭泣不休”
石娘摇头道“那娘子也不是因此而哭泣。”
春花想了半天,终于败下阵来,垂头丧气道“我实在猜不出来,她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哭泣呢”
石娘趁着春花走神的功夫,悄然扯过了蓝布包袱,把案几旁的东西都放了进去,又仔仔细细把包袱打了结,这才慢慢说道“那娘子之所以哭泣是因为丢了一样东西。”
春花重新打起精神道“她莫不是丢了银子,所以才会哭泣”
石娘提着包袱道“她丢的并不是银子,而是一枚荷包。”
“一枚荷包而已,这娘子也太过心细敏感了罢。她若是喜欢,我便是为她绣上十个八个的都可以。”春花晒道。
“那枚荷包并不是平常的荷包,而是对她最为重要的东西,所以她难过之余,才会哭泣不休。”石娘叹道。
“不过是一枚荷包,再重要又能重要到哪里去再说石娘你又如何得知她丢失的是一枚荷包”春花不解道。
“我本不欲多事,怎奈她从三更一直哭到四更,若是我一人听着也就罢了,只连累的娘子翻来覆去的睡不踏实,于是我就起身去隔壁敲门,所以这才知晓了事情的缘由。”石娘说道。
“原来如此,那娘子是生得什么模样可是极为美貌”春花转而问道
“那娘子生得甚是好看,大眼睛,瓜子脸,看起来很是楚楚可怜。”石娘回想道。
春花点了点头,又思忖道“那枚荷包想必是她最为亲近之人所赠,不然她又怎会哭了整整半宿”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她没说,我也不好深究,毕竟这是娘子私密之事,我除了知道那位娘子丢了一枚荷包以外,至于荷包的样式,花色,我全然不知晓。”石娘无奈道。
“这倒也是一件怪事。”春花听得云里雾里,只知晓一个美貌的娘子因为丢了荷包,所以痛哭不休,这件事情既古怪,又透着不可思议,春花理不出头绪,又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情,她又开口问道“不过是娘子是丢失荷包一事,又怎能称之为一场大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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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五章 难言之隐
“怪就怪在那娘子的哭声,不知怎么回事竟然惊到了后院里马棚里的马,你昨夜可曾听到马棚里的动静”石娘问道。
春花摇头懊恼道“我什么也没有听到,什么哭声,马蹄声,统统都没有听到。”
“说来也是奇怪,即便咱们住在那娘子的隔壁,也仅仅是听到了微弱的哭声,不知怎么一回事,后院马棚里的马怎么会突然烦躁不安,在马棚里面悲鸣不已。”石娘皱着眉头道。
“竟然有如此神奇的事情”春花惊道。
“我也没想到,之后我怕惊了咱们的马,所以就打算去叫郎中起来,谁知道我还未曾走到门口,车夫便穿戴整齐,带着马鞭走了出来。”石娘回想道。
“车夫虽然不爱言语,关乎马车之事却是极为用心,不然咱们也不能一路顺畅的来到益州城。”春花赞叹道。
石娘不禁点头道“正是如此,我见他提着马鞭径自下了楼梯,之后我就回到咱们厢房当中。当时天已蒙蒙亮,你还在睡梦当中,娘子却已起身,我把事情给娘子说了一遍,娘子想了半天才说想要下棋。”
“下棋一睡醒就下棋,娘子这是要做什么春花惊奇道。
“想来娘子一夜都没怎么睡,所以想要通过下棋来提神。”石娘猜测道。
春花半信半疑道“但是石娘你又不会下棋”
“所以我就把英哥儿找过来陪着娘子下了几局。”石娘说道。
“英哥儿今天早上也在咱们厢房”春花哀嚎一声。
石娘用力点了点头说道“英哥儿不仅进了厢房,还在咱们的房间里面呆了许久。”
春花捂着脸,声音从指缝当中含糊传了出来,“还有没有人来”
石娘一脸沉重道“还有郎中,车夫,他们都来过。”
“车夫他来这里做什么”春花放下手,一双眼睛瞪得极大,出口惊呼道。
“他安抚好了马儿,自然要来回禀娘子一声。”石娘说道。
春花想到自己的睡姿被这么多人瞻仰过之后,心中懊悔,恨不能立时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但这世上哪有什么后悔药,懊悔药所以她心中再不愿意接受,到头来也只能抬头道“娘子如今在前堂用膳”
石娘不明所以道“对,娘子就在前堂。”
“我去找娘子去。”春花系好衣带,急匆匆就要出门。
“你去找娘子做什么”石娘提着包袱道。
“吃饭,我去陪娘子一同吃饭。”春花无力道。
石娘“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口中打趣道“你倒还有心思吃饭。”
“事到如今,反正丢人也丢过了,出门在外,我总要先填饱肚子才行。”春花索性破罐破摔道。
石娘愈发笑的直不起腰来,她扶着案几,开口劝慰道“你虽然错过了这许多事情,但你好歹气色不错。”
春花白了石娘一眼,伸手摸了摸石娘口中气色不错的脸蛋,嘟着嘴巴推门出了厢房。
春花下了楼梯,到了前堂,还未瞧见自家娘子,就先看见了一个貌美的娘子。
娘子头梳灵蛇髻,身穿石榴裙,眼睛红红的,嘴巴的,衣带翩跹冲着春花而来,两人擦肩而过的时候,娘子突地对春花笑了一下,唬得春花一颗心“砰砰”跳了不停。
她脚步虚浮,晃晃悠悠走到自家娘子身旁,眼见宋如是面前的瓷碗当中还剩半碗的防风粥,她急忙坐在宋如是身旁,侧着头,对自家娘子说道“娘子,你刚才有没有瞧见那个一身红衣的娘子。”
宋如是点头道“我自然瞧见她了。”
“娘子,你有没有觉得她很是奇怪”春花压低了声音问道。
“她不过是丢失了心爱之物的可怜人。”春花对面的郎中突然叹道。
春花惊道“她就是那位丢失了荷包之人”
郎中点头道“正是她。”
春花认真说道“如此说来,她倒也是重情之人,又或是那枚荷包对她极为重要。”
郎中面前瓷碗空空,显见是用完了膳,于是便张口长篇大论道“每个人的性格不同,所以看重的东西也不同,就比方说那枚荷包,在一般人的眼中不过是一枚再普通不过的荷包,但是在那娘子眼中却是极为重要之物。寻常之人丢了一枚荷包,或买或绣,很快就会有新的荷包,但她不同。”
“莫不是那枚荷包是她至亲所赠”春花拿起桌上的红绫饼,边吃边问道。
“这个她若执意不说,自然无人知晓。”郎中说道。
春花几口吃完了手中的红绫饼,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壮士与英哥儿并不在桌上,于是开口问道“壮士和英哥儿呢”
“你可知刚才那娘子来做什么”郎中反问道。
春花茫然的摇头道“我不过与她一面之缘,哪里知道她来做什么”
郎中神神秘秘道“她来求娘子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春花好奇道。
“她原是益州城中人,因与家人有了争执,一时气闷之下,就带了细软出门散心,谁知她出城不久,刚到了此地,就丢失了重要的荷包。”
“她也不知荷包究竟在何处丢失了荷包,只得每日里在客栈当中暗自垂泪。她从未出过门,又哪里知道外面的行情,所以她身上的银子很快也花的所剩无几,如今她进退不得,所以才会于夜半时分痛哭不休。”郎中细细说道。
春花这才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我就说若是只单单的丢失了一枚荷包,又何必如此神伤但是这又关咱们什么事情”
“她身无分文,又不识路径,所以哀求娘子,让娘子为她捎上一封书信给她家人。”郎中缓声道。
“既然如此,她为何不跟随咱们一同离开,如此一来,又省得浪费路途上的时间,咱们还能直接把她送回家里。”春花不解道。
“她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并不愿意同咱们一起离开。娘子瞧她可怜,所以才决定让英哥儿去她家里送信。”郎中解释道。
“那么壮士呢他又去了哪里”春花张口问道。767954040040&b01苏陶陶穿唐记7a46654&b01d670065&b07a0八八7&b40065f695f4514d八d99605八&bf&b00
第六百三十六章 断了车辕
壮士跟英哥儿先行一步,一同去了娘子家中。”郎中说道。
“不过送封书信而已,英哥儿一人前去即可,何必劳烦二人一同前往”春花疑问道。
“娘子说仅凭英哥儿一人之力,只怕不能平安见不到她的家人。”郎中说道。
“看来这娘子的并非寻常人家之人。”春花一脸好奇道。
“这个我就不知晓了,只不过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既然咱们已经决定帮她,就索性帮到底,合着咱们早晚要去益州城。不如就让壮士与英哥儿先去,之后他们二人就在益州城里等着咱们就行。”郎中说着站起身才,又对着宋如是说道“这半晌不见车夫,我去后院瞧瞧去。”
郎中起身,桌上就只余宋如是与春花两人。春花听了郎中一席话,心中犹豫不已,眼看四下无人,便出声问道“娘子,那娘子与咱们不过是萍水相逢,咱们为何要这般倾尽全力帮她即便是为那娘子送信,也该留下壮士啊”
宋如是喝完了防风粥,这才慢慢悠悠说道“出门在外,都有难处,咱们既然能够帮人一把,就尽力而为。我只愿大公子身旁也有相助之人。”
春花这才恍然大悟,或许是快到益州城的缘故,娘子的话,越来越少,许是因为大公子之事,才会对那位娘子诸多照顾,说到这里,她也不再多言。
近乡情怯,宋如是之前从未体会过这种感觉,如今才深知其中滋味。愈是靠近益州城,她愈是忧心,她不自觉的摸着袖中的荷包。
那是她决定前往益州城之时,李诃托英哥儿转交给她的,信笺当中的寥寥数语,她几乎倒背如流,但是其中之意,她却始终没有参透。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宋如是心中想着,口中不由的低吟出声。
“娘子你在说什么啊,这么不吉利,什么寿衣不寿衣的”春花放下车帘,好奇道。
“寿衣”宋如是心头一跳,她掀开车帘看向外面,马车飞驰,尘土纷扬,远处是有屋脊上的璃吻若隐若现,之前还红墙绿瓦甚是养眼,如今看起来竟是让人不禁心惊。
春花刚才随口之言,惹的宋如是面色大变,她心中没来由的紧张了起来,只故作轻松道“娘子,奴婢刚才瞧见那边有一大片的野菜,像是肉白蒿又似是木兰芽,等到咱们到了益州城之后,奴婢定要采一些回来,久服能够轻身益气耐老、面白长年。”
宋如是收回思绪,勉强笑道“你这百草堂的掌柜的倒也不算是徒有虚名。”
春花看了看裹着被子在车尾睡得正香的石娘,一脸肯定道“那是自然,奴婢好歹也在百草堂做了将近一年的掌柜的。”
宋如是放下车帘,目光转回车内,垂着双眸,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之后,她才轻声道“如今方知郭宪离京时的心情。”
春花谓然一叹,张口欲劝,马儿悲鸣,车厢猛然向前一冲,她一头磕在案几上,额角登时一痛,慌乱之中,她一手扶着案几,一手紧紧扶着宋如是,口中惊呼道“娘子,发生了什么事情啊”
宋如是抓着案几,低声道“春花你先莫要管我,快去看看石娘怎么样了”
春花这才急忙转头看向身后石娘,谁知竟然没有瞧见石娘,她心惊之余,四下看去,这才看见石娘竟然不知何时滚到了车厢前头,正一手抓着车框,一手揉着脑袋,显见磕的不轻。
“石娘,你怎么样了”春花关切道。
石娘揉着脑袋,睡眼朦胧,一脸懊恼道“我还以为是梦,没想到竟是真的磕到脑袋了。”她说着掀开车帘,朝外看去,这一看,不由得白了面颊,她仓皇回首道“娘子不好了郎中不见了”
“什么郎中不见了那车夫呢”春花惊道。
石娘撩开帘子又看了一眼,这一次她的脸色比之前更白了几分,她结结巴巴道“车夫车夫也不见了”
“什么”春花一听,更是抓紧了身旁的案几。
“他们都不见了”石娘喃喃说道。
“怎么办,娘子”春花急声道。
宋如是倒是冷静下来,出声问道“可是马惊了”
石娘第三次撩开车帘朝外看去,片刻后她仓皇道“娘子,奴婢看不清楚,不过那马屁股上面好像插着一把匕首”
“娘子,莫不是遇见打劫的了”春花颤抖道。
宋如是此时此刻已经彻底清静了下来,她扶着案几,就要起身,口中说道“我来驾车”
石娘离车辕最近,她强忍着心中恐惧赶在宋如是之前撩开车帘,高声说道“娘子还是由奴婢来驾车吧。”她撩开车帘,这才发现车辕竟然断了,她更加惶恐道“娘子,车辕断了一根”
宋如是霍然起身,车厢当中摇晃不堪,不过短短几步的距离,她生生走了几息的功夫,劲风吹打着车帘向后拍打着车厢门框,她扶着门框朝外看去,果然马车左边的车辕赫然断裂,露出了整齐的木茬,石娘拼命拉着套在马头上的缰绳,声音当中带着一丝哭腔道“娘子,咱们如今该怎么办”
宋如是举目看去,马车已经从官道倾斜而出,顺着路两旁的一溜树林狂奔而去,奇怪紧急之下,宋如是来不及多想,从靴筒当中拔出匕首,对着石娘手中的缰绳狠狠削去。
石娘会意过来,她夺过宋如是手中的匕首,对着缰绳狠狠砍去,马车晃荡,石娘砍了好几下,这才砍断缰绳,失去了桎梏的马儿登时跑的不见了踪影,而余下的车厢就没有那么幸运了,马儿离去,车厢倒地摩擦着地面又跑了几丈远的距离,这才霍然停下。
宋如是几人被摔得头昏脑胀,春花尚且还好些,宋如是与石娘两人在马车倒地之余,无处支撑,只得双双紧抓车头,石娘尚且好些,宋如是却是双手鲜血淋漓,看起来极为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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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六十七章 此话何意
娘子,你怎么样了啊”春花连滚带爬跑到宋如是身前,待看清楚宋如是手上的伤势之后,眼眶含泪带着哭腔道。
宋如是忍痛道“无事,给我拿条帕子。”
春花眼泪滚落,滴在地上,哭哭啼啼拿出了帕子,为宋如是细细包扎了伤口,哭着说道“娘子,你痛不痛,都怪奴婢没有保护好娘子。”
石娘也爬起身来,凑到宋如是身旁,又从怀中摸出了一条帕子,仔细擦拭宋如是手上的血道子。
“石娘,咱们还是快些走罢。”石娘环顾四周,安静异常,她心里没来由的一阵发慌。
宋如是抬头看向四周,马车不知何时就奔到了一处树林,稀稀拉拉的树梢上冒着绿尖儿,四下无人,枝桠间暗影浮动,似是不知名的鸟儿,在其间穿行,又像是鬼影穿行其中。远看早已瞧不见官道的影子,周围人迹罕至,原是个荒凉之地。
眼见四下无人,此地不可久留,宋如是站起身来,面上已是一片平静,轻声说道“咱们走罢。”
春花石娘一左一右,扶着宋如是朝前行去,四人也不知方向,只顺着日头的方向,向西而去。
这树林虽,几人也走了堪堪一刻钟的功夫,眼看就要出了树林,春花松了一口气,低声说道“娘子,你看前面有条路,咱们顺着路或许能一直走到官道。”
宋如是点头道“等到了官道咱们得想法设法快些赶到益州城去。”
“娘子娘子”石娘突然惊呼道。
“怎么了”春花话说一半,赫然瞧见从前面树后转出一个人来,她还没瞧清楚这人的样子,就先看见这人手中泛着寒光的长刀。
“你是谁”春花自然也瞧见了那人,她心中一沉,口中高声问道。
那人桀桀笑了一声,从树后走了出来,他身上玄色短打,头上戴着个宽檐儿帽子,让人瞧不清楚他的真实面容。
“竟然是你”宋如是已经认出了这人的身份。
那人又接连笑了几声,压低了声音道“自然是我。”
“那车辕是你故意弄断的,是不是你究竟要做什么”春花瞬间想通了前因后果,她惊恐的看着车夫不可置信道。
“看来春花姑娘的眼神不大好,即便你瞧不清楚我的意图,也该瞧清楚我这种这把刀才是。”车夫举起了手中的长刀,从枝叶间倾泻而下的阳光,投射在刀身上,又反射出耀目的寒光。
“咱们一路相伴也算是一场缘份,你又何必如此赶尽杀绝”春花眯着眼睛,口中不敢与车夫硬碰硬,只说着软化,意图感化车夫。
“我做的便是白刀子红刀子出的买卖,如今既然有人出钱取你们的性命,我自然乐意接下这笔买卖。”车夫冷笑道。
“那客栈中的娘子也是你的人你故意支走了壮士与英哥儿就是为了下手方便”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在春花脑海当中蓦然有了头绪,她本就觉得那娘子出现的突兀,谁会因为一个荷包于深更半夜在客栈当中痛哭原来一切的缘由竟都在这里。
没了主意的春花不由悄悄看向自家娘子,却见自家娘子面色平静,便是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再瞧见车夫拿在手中的长刀,就像是一冷一热把她夹在其中,她脑子如同浆糊一般,彻底失了主意。
“可惜你们知道的太晚了些。”车夫冷笑道。
车夫冰冷的笑声刺激了石娘,她突然发起怒来,她瞪着眼睛,指着车夫质问道“郎中呢你把他怎么样了”
“他一向多嘴多舌,如今终于清净了。”那人轻松道。
“你杀了他你竟然杀了他你个杀千刀的,我跟你拼了”石娘说着上前与之撕打,结果被车夫一脚踹翻在地。
车夫立在石娘面前,居高临下,冷冷说道“你若要找死,也要先等一会儿。”
车夫说完这话再不看石娘一眼,只当她是一个死人,他握着刀走到宋如是面前,嘴角微翘,冷漠道“你可还有什么话可说”
宋如是面色不改道“我只想知道,究竟是谁派你来的”
车夫摩挲着刀柄,垂眸低声道“看来姑娘的仇家不少,不然又怎会不知谁想要你的命”
“我问你话呢,你听到没你究竟把郎中怎么样了”石娘从地上爬起来,对着车夫死命的撕打起来。
车夫提刀对着石娘一挥,狠狠说道“你当真要找死”
“我要你告诉我郎中究竟怎么样了你快告诉我他究竟怎么样了”石娘拼尽了全力嘶吼道。
“你既然如此想见他,我现在就成全了你。”车夫说着抬手对着石娘的胳膊就是一刀,刹那间,刀身染血,一滴一滴温热的鲜活的红艳艳的鲜血落在了地上,激起了的尘土,染上了圆圆的血痕。
“石娘”春花哭着奔至石娘身前,眼看着石娘胳膊上连着衣服皮肉被砍了一个大口子,最深处,几乎能看到皮肉之中的白骨。
石娘面色发白,额间冷汗直冒,她看也不看胳膊上的伤口一眼,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车夫,面上带着誓不罢休的神色道“我只问你一句,你究竟把他怎么样了”
车夫此番但是正经八百的瞧了石娘一眼,他的一双眼睛从帽檐下面露出一点点的眼白,瞧起来甚是恐怖诡异,他的声音比之前更为低沉道“也罢,你既然如此痴情,那我便现在了结你了罢。”
车夫说着就要动手,千钧一发之际,宋如是突然开口道“我知道你是为何而来”
车夫冷笑一声,握刀的手顿了一顿,冷冷说道“我自然是为钱而来,如今这世上谁会跟钱过不去。我只要杀了你们三人,就能得上一笔银子,只要我能够离开此地,无论到哪里去,那些银子都能让我后半生衣食无忧,再不用漂泊。”
宋如是蓦然一笑,突然提高了音量道“只怕未必,我劝你还是留一手的好。”
车夫听到这话,目光转回到宋如是身上,隐在帽檐下的眼睛,狐疑地看着宋如是,他握紧了手中的刀柄,冷冷道“姑娘此话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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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六十八章 幕后之人
你就不怕指使你那人,转过身后,杀人灭口”宋如是巍然而立,冷声说道。
车夫桀桀一笑,“她不过是一个弱质”话说一半,他突然停住不说,只微微扬起帽檐儿看向宋如是,口中冷笑道“你竟然敢诈我”
宋如是面色无辜道“我不过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哈哈这简直是我听过最好笑的笑话哈哈”车夫垂下长刀大笑起来,他几乎笑出了眼泪,不能停止。
“你若不信,只管现在杀了我。”宋如是面色凛然道。
车夫收起了笑容,重新看向宋如是其,口中犹疑道“你不怕死”
宋如是轻笑道“我自然怕死,但事到如今,即便怕死,又能如何倒是你,莫要有命拿银子,没命花银子。”
车夫沉吟道“这种刀尖上舔血的买卖,我也不是做了一桩两桩,只要我了结了你们,自然会有银子送上门来。”
宋如是冷笑一声,“与你交易之人不一定是幕后之人。幕后之人既然能够接连伤人性命,定然是不会将人命放在心上,咱们都是局中之人,你以为你能逃出此局”
车夫端正神色道“你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而已,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鬼话”
“你大可以不相信我的话,现在就杀了我们,尽管去领你的赏银去吧。”宋如是仰起脖颈,雪白似玉的脖颈似是泛着柔光,让人移不开眼睛去。
“你究竟要做什么”车夫愣道。
“我不过是再给你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宋如是冷声道。
车夫遂不再言语,仿佛在思索着什么,车夫不语,宋如是也不吭声,趁着车夫沉吟的功夫,她不动声色的看向石娘。只见石娘手臂鲜血淋漓竟是止不住的流血不停,宋如是心下焦急,眼看石娘面色苍白,嘴唇发白,随时随地都有可能昏厥过去。
宋如是心中发急,叹声说道“你若执迷不悟,也莫要怪我没有提醒你。不说旁的,就说话本子里的故事,你瞧见那个杀人放火的打手有好下场的”
车夫猛然抬起头来,“我并不相信,我只相信我自己。”他下定了决心,拖着刀走过来,对着宋如是高高扬起了手中的长刀。
斑驳阳光之下,长刀寒光闪烁,宋如是闭上了眼睛,耳旁是春花与石娘的尖叫声,甚至还有些微的风声,若是细嗅的话,风声当中蓦然携带着细微的花香,清新淡雅的花香,不是来自于什么样的花朵。
良久之后,预想中的长刀并没有劈下来,宋如是不由睁开了眼睛。眼前的车夫依旧维持着手持长刀,用力斩落的姿势,可惜的是,他这一刀永远都没有办法砍下来了,因为他死了。
看着车夫胸口处露出的半截宣花板斧,宋如是浑身一软,轻声道“壮士,你终于来了。”
壮士略显担忧的声音从车夫背后传了过来,“是的,我来了。”
壮士从车夫身后走出来,车夫高大的身躯霍然倒地,激起了一层尘土,敷于他面上,他头上戴着的宽檐帽子随风翻滚,最后停在春花的脚旁。
春花使劲踩了几脚那帽子,恨声说道“这坏心眼儿的车夫,怪不得从不与咱们一同吃饭,原来竟是存了这种肮脏的心思,只怕露了行踪出来。还有那娇娇啼啼的娘子,看起来娇弱可怜,没想到竟然也是他们一伙儿的,真是可恨。”
“郎中呢壮士你可瞧见郎中了”石娘面色苍白道。
“郎中我并没有瞧见他。”壮士转头目光扫过石娘手臂。
“我要去找他”石娘身上一阵阵的发冷,流出的鲜血,似是带走了她身上所有的热量,她裹紧了领口,面容苍白,神色坚定道。
“可是石娘你的伤口还在流血,如今对你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快些去医馆。”春花张口阻拦道,她生怕碰到了石娘受伤的手臂,只虚扶着石娘,一脸担忧道。
“我若找不到他,那么这条手臂即便废了又能如何”石娘的声音当中充满了绝望,车夫下手狠辣,又随身带着凶器,郎中哪里能逃脱的了
“石娘,你若是非要废了这条手臂,我也不好说什么,毕竟手臂可是长在你的身上,但是你有没有想过,郎中或许早就脱离了险境,赶往益州城去了。”宋如是突然开口道。
“郎中怎会赶往益州城”石娘怀疑道。
“因为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需要他去做,并且石娘你仔细想想,刚才车夫出现的时候,他手中的长刀可是刀身冷气森森,如同镜面,哪里有一丝一毫的血迹在上头”宋如是反问道。
石娘仔细回想片刻,突然笑了起来,“他素来是个机警的,定会安然无恙那么娘子,咱们现在就去益州城吧。”
宋如是眼见石娘无碍,这才点头道“咱们现在就走。”
“可是娘子,马车车辕断了,马儿也跑的不见踪影了,咱们该怎么取悦益州城啊”春花沮丧道。
“车到山前必有路,咱们还是快些离开此地为好。”壮士弯腰翻转过车夫的尸体,从他背后唰的一下,拔出宣花板斧。
他手持板斧走在前头,走了两步,又回首示意道“娘子,唯恐有诈,咱们只怕要走快些。”
宋如是双手包着帕子紧随其后,春花搀扶着石娘走在宋如是身后,几人行色匆匆出了树林,壮士在前,他每每走上几步就回头看看宋如是几人,待瞧见几人身上虽说有伤,但并没有落后太多的时候,他倒是对这几人生出了钦佩之意。
从车辕断裂到马儿狂奔入树林,不过是盏茶的功夫,但几人一步一步走下来,却感觉永远也总不到尽头。
春花使力扶着石娘,只感觉背心处一片汗湿,双腿愈来愈软,几乎再也走不动道,但眼看前面的娘子,身旁的石娘都未曾放弃,她便也咬着牙费力向前,就在春花几乎昏厥过去的时候,朦朦胧胧间瞧见前头仿佛停着一辆马车。
拉车的马儿膘肥体壮,极为神俊,即便是响鼻声儿也比一般的马匹更为响亮。
春花的精神为之一振,待要呼唤自家娘子,却又看见从马车那头转出一个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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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六十九章 碧玉一出
那人身穿玄色澜衫,头戴璞头,身量颀长,面容却略显稚嫩,一双眼睛极为有神,他瞧见宋如是几人,慌忙转了出来,迎了上来,“娘子,你们终于来了。”
“英哥儿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去给那坏心肝的娘子送信去了”春花吃惊道。
英哥儿神秘道“我这叫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春花虽然不解,但也不再多问,只随着自家娘子上了马车。这辆马车居然比之前那辆更为舒适,也不知英哥儿在何处寻到的这辆马车。即便是地上搁着的锦垫,也是花样绚丽的蜀锦,那就更不用说马车上的其他物件儿。
汝瓷的茶盏,嵌玉的银盘,青铜的香炉,雕花的案几,为车厢中添了几分考究。
英哥儿自瞧见宋如是包在掌心处的帕子之后,面上就闪过一抹黯色,他轻挥马鞭,马蹄车辙,顺势而行,扬起的灰尘中马车渐行渐远,直到再也不见。
益州城很远,但也很近,原以为两三天的旅程,不过一天一夜,也就到了,四柱三间的青石牌坊,宽阔的大街,一溜儿的商铺,如织的游人,绚丽的春装,是宋如是第一眼瞧见益州城的感官。马车渐行渐缓,到了最后逐渐停了下来,“娘子,到了。”英哥儿声音自外响起。
宋如是缓缓下了马车,抬头看向眼前的客栈,眼前客栈雕花窗棂,柳木门楣,黑色的招牌如云流水书着四个大字,“如意客栈。”
“娘子,这如意客栈的名字倒是讨巧。”春花说着就瞧见从客栈当中迎出个矮胖之人。
这人身材矮胖脸上媚笑,必是掌柜的无疑,不然普通人哪里会笑得如此欠揍若不是因为娘子石娘身上有伤,春花几乎要笑出声来。
“几位回来了客房早已收拾妥当,几位快些请进。”掌柜的点头哈腰,满脸的谄笑。
春花暗中思索,目光不由转到英哥儿身上,按说客栈的掌柜热情好客些倒也无不可,但是这般热情好客,委实让人难以忍受。
英哥儿倒是面色平静,他扬了扬手上的马鞭,对着掌柜的说道“劳烦掌柜的寻个地方安置马车。”
掌柜的点头称是,目光却有意无意的扫向宋如是双手,不等他开口,英哥儿又说道“我家主子有些疲乏,还不快些使人带我家主子回房休息。”
掌柜的不动声色瞧了宋如是一眼,这才笑道“客房里一应东西俱全,这位姑娘若是需要什么东西,直管招呼。”
宋如是其从头到尾并没有说话,只在最后对着掌柜的笑着点了点头,而后便随着伙计进了后院。
后院清幽,中央挖出了一方池塘,养着睡莲的池塘面上,偶有细的泡沫悄然从睡莲丛中悄然泛出。围着池塘种着几株芙蓉树,如今未到深秋,又怎能见到,新亭俯朱槛,嘉木开芙蓉的美景。
池塘两旁溜着墙根建着十数间厢房,每间厢房的格局几乎一样,同样的雕花朱门,同样的仙桃葫芦窗棂,不同的是有一间厢房门口挂着个鸟笼子。鸟笼子里面有个嫩黄色的鸟儿在垂头琢食。
玄衣伙计把几人引至门口挂着鸟笼子的厢房隔壁,他推开房门,对着几人恭谨道“这间厢房坐北朝南,光线最好,是掌柜的特地为姑娘选的,姑娘待会儿瞧瞧,若是短了什么东西,直管来找我。”
宋如是微微侧头,一双眼睛出神的看着回廊上挂着的鸟笼子,那鸟儿似是雀鸟,嫩黄色的毛羽上偏偏生着一丛碧绿的软毛,瞧起来很是特别。
伙计顺着宋如是的目光看向笼中雀鸟,口中笑道“这鸟儿最是乖巧,只在每日辰时鸣叫,其余时间最是安静无比,姑娘大可以放心,绝对不会扰了姑娘清梦。”
宋如是点了点头,随即收回目光,抬步进了厢房。她抬眸看去,时值正午,阳光正好,阳光穿过窗棂便化为了点点细碎的光芒,在地上的青石板上又化为了各种光怪陆离的散碎的光阴,窗边放着个高脚香几,香几上面放着个高颈瓷瓶,当中斜斜插着一束娇艳桃花,桃花烂漫,灼灼芬华。
插着桃花的高颈瓷瓶旁边还放着个燃着香料的三足铜炉,屋子当中暗香浮动。阳光之下,燃起的香料像是突然有了灵魂,它们妖妖娆娆,摇摇曳曳,舞弄着轻飘飘的身体,弥散于厢房当中。
再看这厢房虽,黄花梨木茶几、檀木香几、黄花梨木多宝格、紫檀落地屏、楠木插屏、橡木镜屏一样不拉。绘着花鸟鱼虫的四扇落地屏风隔开了里外两间。
外间的茶几、香几、多宝格归置的错落有致,香几上自有香炉与瓷瓶。茶几上只有茶水与糕点香梨,多宝格上放着几件不知年代的古玩玉器,其中有一样像是玉雕的碧绿葫芦,放在当中,瞧起来甚是精致巧。
绘着花鸟鱼虫的四扇屏风把屋子隔成了里外两间,里间隐隐约约露出刻着平安如意纹的雕花木床,床塌铺着水蓝色的被褥。
“娘子,你瞧这葫芦。”春花走至多宝格前,轻轻取下碧玉葫芦,放在手中把玩起来。
“这碧玉葫芦可是我家掌柜的出了高价所得,自然不是一般的物件能够比得了的。”伙计一脸与有荣焉道。
“当真是精巧无比。”春花把玩着手中的碧玉葫芦道。
“姑娘若是喜欢只管把玩,只要这碧玉葫芦不出这间屋子就行。”伙计笑着交代道。
“这又是为何”春花奇怪道。
“因为卖碧玉葫芦的人曾经说道,碧玉一出,自有灾祸。”伙计收起面上笑容,正色说道。
“碧玉一出,自有灾祸意思就是这碧玉葫芦不能出这间屋子吗如此精巧的物件儿竟然有如此大的邪性”春花吃惊道。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这碧玉葫芦不能出这间屋子。”伙计解释道。
“莫不是因为之前出过什么事情所以才会有如此说法”春花好奇道。
伙计扭头看了看门外,而后转头轻声道“上次碧玉葫芦出了屋子,结果没了两条人命。”767954040040&b01苏陶陶穿唐记7a46654&b01d670065&b07a0八八7&b40065f695f4514d八d99605八&bf&b00
第六百七十章 必有灾祸
“竟然如此厉害”春花花容失色道。
“所以我才要提醒诸位,切莫心。”伙计神秘道。
“既然如此,我们何必冒着危险住在这里娘子,咱们还是去别的地方瞧瞧才是正经。”最后一句话却是春花对着宋如是说的。
“姑娘切莫着急,这碧玉葫芦虽有坏处,但自然也有它的好处。”伙计不慌不忙道。
“如此凶煞之物,竟然也有它的好处你倒是说说看,也好让我长长见识。”春花面露不信道。
“这碧玉葫芦若是不出此屋,那么它便是世间最为吉祥如意之物。”伙计解释道。
“竟然还有如此道理”春花面上露出一副并不相信的神色道。
“这碧玉葫芦得来不易,原是为知名匠人所制,也不知出了什么事情,这才流落了出来,之后掌柜的无意得来,贩卖碧玉葫芦的是一位道人,他郑重其事的把这碧玉葫芦的隐秘告诉了掌柜的。”
“掌柜的本来不愿相信,但心为上,始终没有让碧玉葫芦出过屋子,直到前不久,碧玉葫芦被人取出,之后就出了那种事情。”
“所以我才会提醒几位几句,若是几位能够遵守客栈的规矩,那么自然能够平安喜乐,若是几位好奇心太过旺盛,非要拿了葫芦出去试试,只怕几位会得不偿失,毕竟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但偏偏就没有这后悔药卖的。”伙计一长串话说下来,目光透着意味深长,偏偏他的面上还是笑殷殷的模样,瞧起来甚是奇怪。
春花被伙计这话说的心里直发毛,再看伙计的神色透着古怪,她手中的碧玉葫芦像是变成了一团火,灼烧着她手心的皮肤,她心翼翼的把碧玉葫芦重新放回了多宝格上,口中说道“你们客栈真是古怪,莫名其妙寻到个这么个随时会爆炸的宝贝,也不知你们掌柜的是怎么想的。”
“掌柜的想法,我不过是个的伙计又如何得知几位暂且歇着,我去厨下看看有什么吃的没”伙计不欲多言,话毕转身出了厢房,估摸着是去了厨房。
“英哥儿,你在何处寻的这家古怪的客栈”春花眼见伙计离开,开口质问道。
“春花姐姐,这是方圆十里最大的一家客栈,何况这客栈既然处于闹市,咱们也算是于闹中取静。”英哥儿神色认真的回答了春花的问题,但又好像并没有回答春花的问题。
春花待要继续质问,一个眼风瞧见自家主意尚且还站着,于是慌忙扶着宋如是进了里屋,又回头呼唤石娘一起进去。
石娘的伤口如今已经止住了血,英哥儿扶着石娘进了里间,里间除了一张床塌之外,竟然还有张美人塌,英哥儿扶着石娘躺在美人塌上,眼见她面色发青,面色发白,显见是失血过多,体力不支的模样。
“石娘姐姐,你还好吗你先歇着,我这就去为你请郎中去。”英哥儿虽然知道石娘受伤,但并不知晓石娘所受之伤,竟然如此之重,于是语气当中就带出了焦急。
“无妨,我刚才已经涂了些壮士给的金创药,现在已好多了。”石娘低声道,她耷拉着眼睛,看起来极为疲乏。
“你如今的状况并不好,待我去为你抓些药来。”壮士之前一直盯着多宝格上的碧玉葫芦,伙计离开之后,他的目光也没有从碧玉葫芦上面移开,直到宋如是几人进了内室,他这才恋恋不舍收回目光,随之进入了内室。他走至石娘身前,居高临下的看着石娘手臂上的伤痕,眼神触动,于是开口说道。
“还是由我去吧,壮士你把药的名字告诉我,由我去抓药,你就在这里守着娘子罢。”英哥儿拉住壮士,目光坚定道。
壮士略一思量也回过味来,便对着英哥儿低声说了药名,眼见英哥儿出门,壮士环顾四周,心中悲凉一片,他离开时,唯有装疯卖傻才能顺利离开,如今再次归来,偏偏又遇到了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仿佛所有的事情都赶在了一处。这一件件的事情像是搓成了一道麻绳,他左思右想,总也解不开头绪去,想着想着,他的目光又不由自主的转回到了碧玉葫芦之上。
他总觉得这碧玉葫芦极为眼熟,似乎在哪里瞧见过,但是若说是当真瞧见过此物,他的脑海当中又怎会全无一丝印象
“娘子,你的手好些了吗”春花服侍着宋如是躺下,面露担忧道。
宋如是摇了摇头,轻笑一声道“我的伤不过是皮外伤,休息一会儿也就好了,你且先去看看石娘,我瞧着她的伤势不轻。”
石娘躺在美人塌上忧心忡忡道“娘子,奴婢没有事情,奴婢就是担心郎中,他除了嘴巴厉害些,其余的地方简直是手无缚鸡之力,他甚至连奴婢也打不过,如何能打得过拿着长刀的车夫”
“石娘你之所以这般想不过是因为当局者迷,郎中虽然不会打打杀杀,但是他的脑子可是转的极快,若是遇到不利的状况,只怕很快就能逃脱。”
“可是这次的情况不同,那车夫摆明了就是要来杀咱们的,他即便再过聪明,又怎会从一心一意要杀他的人手中逃脱”石娘忍了一日的眼泪,蓦然滚落,虽说无声,依旧很快湿了衣襟。
“石娘,你觉得这车夫当真是一心一意要来杀咱们的吗”宋如是轻声道。
“娘子此话何意,那车夫手中的长刀可是吹毛立断的利器,并且他手中的那把刀可是刚刚磨过的,若不为杀人,他又何必如此”石娘吸溜着鼻涕抽噎道。
“他若当真想杀死咱们,只怕早就一刀了结了咱们,又何必说那一会儿子的话。要知道迟则生变,他也不是头一回做这样的买卖,又怎会不知晓其中的道理”宋如是耐心解释道。
石娘听到这里停止了哭泣,她双眼蓦然有了光亮,像是有人在其中燃上了蜡烛,她面上又充满了希望,语气也比之前的有力,“那车夫既然不是真心实意要杀咱们,那么郎中自然没有性命之忧。”石娘话音刚落,门外突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767954040040&b01苏陶陶穿唐记7a46654&b01d670065&b07a0八八7&b40065f695f4514d八d99605八&bf&b00
第六百七十一章 遇上打劫
“我去瞧瞧,许是伙计送来了饭菜。”春花说着朝门口走去。
春花开门之后,便再无声响,盏茶的功夫后,门口依旧没有动静,既没有说话的声音,也没有进门的声响。
宋如是突觉不对,刚要开口,美人塌上的石娘已经先一步的开了口,“春花”
没人回应。
“春花”石娘提高了声音。
依旧没人回应。
石娘起了疑心,她慢慢的起身,汲上鞋,慢慢的朝门口走去。
宋如是看着石娘一步一步的走到门口,又看着石娘蓦然僵硬的身子,她与春花立在一处,似是碰到了极为可怕的事情,又像是被点了穴,一下也不能动弹,只呆呆看向门口。
宋如是轻唤了一声,“春花石娘”回应她的是死一般的寂静。
空气蓦然变得冰冷起来,虽说是正午十分,宋如是却感觉到了一丝丝的寒意,顺着她的皮肉一直渗入骨头缝当中,让她浑身冰冷。
之前从马车上摔下来的时候,尚且不觉有异,如今躺在塌上,再要起身时,那股子酸痛似是青烟一般,从骨头缝里散出来,充斥在身体里的每一个角落里,让她抬不起胳膊,迈不开腿,她费力起身,朝着石娘春花二人慢慢走去。
宋如是越走越近,心中愈是忐忑不安,十数步的距离,她愣是走了一盏茶的功夫,待她慢慢走到门口的时候,这才发现,门口立着的人居然是郎中。
郎中立在门口,浑身上下并无一丝伤痕,身上穿着的也是临出门时穿的降紫色澜衫,腰间系着的也是石娘特意给他绣的姜黄色蝙蝠纹荷包,脚上踩着的是一双牛皮靴子。
他眼神犀利,面色如常,嘴角微耷,所有的喜怒哀乐都蕴藏在嘴角当中,他光溜溜的下巴微微翘起,像是带着不满,又似乎含着轻松。
“扑哧”一声,春花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紧接着石娘爽朗的笑声响起,最后则是宋如是略显含蓄的笑声。
郎中嘴角的细纹登时千变万化起来,时而上挑,时而耷拉,时而愤怒,时而忧伤,到了最后,所有的细纹又归于平静,只安安静静的守护着郎中的嘴巴。
“郎中,你这是怎么了莫不是遇见打劫胡子的歹人了”春花终于停下来笑声,开口问道。
郎中嘴角暂且休眠的细问又蠢蠢欲动起来,他抖落着嘴唇正要开口,石娘却抢先一步,认真说道“定然如此,如今的歹人实在太过嚣张了,竟然沦落到了连胡子都要打劫的地步了。”
听到石娘激愤的话音,郎中心中稍稍安慰,略一细品,又觉得意思不对,他嘴角细纹登时波动起来,却又听到宋如是柔声说道“郎中你若实在难过,不妨去报官。”
郎中一个激动,手不自觉的抚上下巴,待摸到光溜溜的下巴之后,又觉得不对,只得悻悻然收回双手,面色僵硬道“我倒是当真要去报官”
石娘忍着笑意道“这是为何莫不是当真有人打劫胡子”
郎中郑重其事道“他不仅打劫了我的胡子,还拿去了我另外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春花好奇道。
郎中扫视一圈,这才端正神色,低沉的说道“他拿去了一样对我极为重要的东西。”
“究竟是什么东西,你快说啊”石娘忍耐不住道。
“他拿走了我的尊严与体面”郎中一本正经道。
原本正色聆听的几人,听到这话面色各异,宋如是笑而不语,春花抑制不住笑意,唯有石娘发出了杠铃般的爆笑声。
郎中一个蹦不住也笑出声来,笑着笑着,眼睛一瞟,无意间瞧见石娘胳膊上绑着个帕子,他的笑声登时停止,目光也变得晦暗不明起来。
石娘顺着郎中的目光看向自己手臂,出声宽慰道“我这胳膊不过是皮外伤,你还是先帮娘子瞧瞧。”
郎中面色凛然,默不作声的点了点头。宋如是的伤自是皮外伤,用些活血化瘀的金创药也就好了,而石娘的伤势却比他想象的更为严重,流血过多,翻开的皮肉泛出灰白色,郎中愈近看愈心惊,他面色不停变化,一声冷哼一直藏在嘴角,似是随时随地都会冷哼出声。
“是那车夫做的”郎中终于抑制不住愤怒,出声问道。
石娘心头半是甜蜜半是安心,她笑着说道“不管是谁做的,只要你能够平安归来,咱们还在一处,我便此生无憾,再无所求。”
郎中一脸动容,眼神当中的怒气尽皆散去,取而代之的是眸光深处的暖意。他喉间滚动,感动道“我亦是如此想的。”
郎中一个感动,颔下细纹又不由自主的颤动起来,亦是满脸感动的石娘,忍耐不住,“扑哧”一声,笑得前仰后合,伴随着她杠铃般的笑声,倒是把几人俱都逗得忍俊不禁起来。
郎中之所以被称为郎中,自然有两把刷子在,宋如是的伤势不过一夜之间就轻了许多,石娘的伤势虽然麻烦些,但脸色也比之前的好了许多。
第二日天一亮,郎中就守在宋如是所住这间厢房门口,他立在门口正要敲门,突然听到有鸟儿的叫声在身后响起,他转过头去,这才发现廊下竟然挂着一只鸟笼。
鸟笼中的鸟儿挥动着翅膀,似是烦躁不安,郎中心生好奇,转身走向鸟笼。他刚刚走近,那鸟儿就扑棱着翅膀朝他飞过来,奈何一笼之隔,无论如何也飞不到郎中身前,只急得上窜下跳,在笼中蹦来蹦去。
郎中走近,细看鸟儿,鸟儿也在笼中瞪着眼睛看他,一大一,两双眼睛,四目相对之下,郎中突然生出了逗弄鸟儿的心思,他伸出手指,透过鸟笼上的缝隙,摸向鸟儿。
鸟儿似有灵气,垂头轻轻蹭向郎中掌心,模样极为乖巧,郎中这才瞧见鸟儿头顶上似是生着一团绿色绒毛,他心生好奇之下,伸指抚向绿色绒毛,谁知他手指还未贴近那丛绿色绒毛,原本乖巧的鸟儿就转头狠狠琢了他一下,指尖登时流出血来。767954040040&b01苏陶陶穿唐记7a46654&b01d670065&b07a0八八7&b40065f695f4514d八d99605八&bf&b00
第六百七十二章 交浅言深
郎中不由曲起手指,指尖沁着一滴暗红色的鲜血,他随手把尚且温热着的血抹在衣袖上,绛紫色的衣衫遇见了暗红的鲜血,成了一种诡异的深紫色。
郎中不以为意,他如今的注意力全然在雀鸟身上,这鸟儿琢伤了他之后,反倒变得安静起来,也不再上窜下跳,只安安静静的呆在鸟笼当中琢食。
郎中伸手欲抚摸鸟儿,又恐怕引的鸟儿怒极伤人,于是只得暂且忍耐,只盯着鸟儿不放,一人一鸟,于清晨,于廊下,于一笼内外,四目相对。
“这雀鸟模样乖巧,性子却极为刚烈。”一道清冷男声从郎中身后响起。
郎中霍然回头,身后不远处立着个挎刀男子,他冷冷立在那里,不会有人注意到他身上穿了什么衣服,带了什么璞头,模样如何只会注意到他腰间挎着的那把刀。
那把刀,刀身是直刀,无弧度,刀脊上面镶嵌有文字,郎中待要细看,那人却侧转过身,刀身隐于身侧。
“你又是何人”郎中抬眸问道。
“我既然能够出现在此地,自然是投店的客人。”挎刀之人说道。
“想来你在这如意客栈住了许久,不然又怎知这雀鸟性情”郎中问道。
“我陪着我家主人在此地已有一月有余”那人望着后院当中的池塘,叹声道。
“那这雀鸟呢”郎中目光又转到雀鸟身上。
“这雀鸟出现在此,不过几天的功夫。”那人如实道。
“即是如此,你又为何如此了解雀鸟性情”郎中问道。
“因为太过寂寞,所以才会细心观察客栈当中的一切。这池塘当中游曳的鱼儿,芙蓉树上的绿叶,廊下的雀鸟,只要是能动的,都是打发时光最好的办法。”挎刀之人怅然道。
“这芙蓉树上的绿叶能动”郎中问道。
“自然能动,风吹仙袂飘飘,自然也能吹动绿叶沙沙。”挎刀之人认真道。
“既然是寂寞,为何不去四处瞧瞧,何必呆在这一方客栈当中”郎中继续问道。
“天下之大,真正能够呆的地方不过只一两处。若是连那一两处地方也不慎失去了,那么天下之大,能够长久呆着的地方只有客栈了。”挎刀之人满脸惆怅,面带忧伤,似有满腹的愁苦与心事。
郎中不料这人交浅言深,但见这人面色忧伤,目光诚恳,于是轻叹一声,接口说道“能够在客栈呆着也是一桩幸事,城外的破庙,城里的墙角,不也是无家可归之人,但是他们穷的连客栈都住不起。”
“若是与他们相比,我自然幸运无比,但是有得就有失,他们虽然缺衣少食,但心中也无旁的事情烦扰。”挎刀之人神色漠然,眼神晦暗不明。
“是人皆有烦心事,患病之人想要有一副强健的身体,贫穷之人想要一朝暴富,豪门巨富则想要福寿安康,家运绵长,可是这世间安得双全法”郎中开口劝慰道。
挎刀之人随意的点了点头,默了片刻,方才说道“不过各有各的烦恼罢了”
郎中听他这话说的半截,不着头不着尾,心中疑惑,但也并不再问,目光复又转到鸟儿身上,开口说道“这雀鸟如此奇怪,想来它的主人也并非凡人”
挎刀之人的神色突然变得古怪起来,他看向鸟儿,声音飘忽,“它的主人确实不同一般之人。”
“那么它的主人与普通人相比,究竟是个什么与众不同之法”郎中好奇道。
“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挎刀之人突然问道。
郎中沉吟道“我自然想听真话。”
“这就说来话长,一言难尽了。”挎刀之人慢慢说道。
“莫不是一个很长的故事”郎中问道。
“这是自然”挎刀之人,刚一开口,话音儿却被一道声音突然打断。
“郎中,你怎么不进去”说话的正是端着半盆冷水的春花。
“我”郎中待要出言解释,挎刀之人却飘然而去,郎中看着挎刀之人推门进了后院正中的那所厢房,木门开盒之间,郎中似是听到一阵轻微的咳嗽声,那声音短促,他还未曾来得及听清楚,那声音却突然戛然而止,再不可闻。
“那人看起来好奇怪,你们是如何搭上话的”春花好奇问道。
“因为这只雀鸟。”郎中指了指笼中吃食的雀鸟。
春花走到廊下,看着笼中只顾着吃食的雀鸟,口中奇道“这好好的黄鸟,偏偏生了一头绿毛,瞧起来真是可笑,我猜想它的主人定然是个不循常理之人。”
“或许养鸟之人不过是个寻常的老人家。”郎中说道。
“那也未必,或许这鸟儿的主人是个镇日里斗鸡走狗的纨绔也有可能。”春花大胆猜测道。
“那就更不可能了,好好的纨绔又怎会身居客栈”郎中反驳道。
“或许这就是那位郎君的不循常理之处。”春花嘴硬道。
郎中忧心石娘的伤势,不欲与春花争辩,他意味深长的目光从雀鸟身上转到隔壁间的厢房门上。
那木门之上虽有雕花,但假花毕竟是假花,即便再过以假乱真,也没有春光明媚之下随风飘摇的娇弱灵魂,郎中的目光紧紧盯在雕花木门上,仿佛这是他这一辈子瞧见过的最好看的花儿。
春花瞧见郎中心不在焉,只当是郎中说不过自己,所以故意装出一副深沉的模样来迷惑自己,于是又明目张胆的打量了半晌郎中的下巴,这才含笑离开。
郎中听到春花的脚步声缓缓离开,目光蓦然从木门上移开,他勉强挤出一道笑意,推门进了厢房。
郎中昨日回来的匆忙,之后又急等着为宋如是与石娘疗伤,所以并未注意到屋中的摆设,如今有了空闲,他便细细打量起来,他很快就瞧见了多宝格上的碧玉葫芦。
他眼中看着碧玉葫芦,不禁抬脚走了过去,他很快便把碧玉葫芦取了下来,而后用指尖轻微摩挲。
碧玉葫芦触手冰凉,片刻升温,郎中把碧玉葫芦凑到面前细细打量,梗间的纹路看似杂乱无章,却仿佛自有道理。767954040040&b01苏陶陶穿唐记7a46654&b01d670065&b07a0八八7&b40065f695f4514d八d99605八&bf&b00
第六百七十三章 失手玉碎
“快些放下葫芦”石娘石破天惊一声,郎中一惊,手上一个不稳,碧玉葫芦登时落地。
石娘面色一变,也不顾手上有伤,直接冲到郎中身旁,探身寻找摔在地上的葫芦。地上的碧玉葫芦,赫然摔成了两半。
“完了”石娘手捧两半儿葫芦,面色灰败。
郎中不明所以,不明白石娘为何会突然变色,张口问道“石娘,你这是怎么了”
石娘嘴唇发青,慢慢说道“这碧玉葫芦可是掌柜的特意从高人手中买出来的宝物,若是出了屋子,只怕会有灾祸发生。”
郎中刚刚提起的心,倒是因为石娘的话,放松下来,他随意道“这不是掌柜的危言耸听之词罢了,你莫要忘记,我就是郎中,这世间既然没有鬼神,哪里又有什么邪物宝物”
石娘面色难堪道“所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碧玉一出,必有灾祸,可是高人所言。”
郎中瞧见石娘面色不对,于是开口劝道“石娘,你莫要担忧,不过是个玉做的葫芦而已,能有什么事情”
“这可不是什么普通的葫芦”石娘突然生起气来,她直起身来愤怒的看着郎中继续说道“这个葫芦上次不过是出了个屋子,就出了两条人命,如今竟然被你打碎了,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情”
郎中瞧见石娘不依不饶,心中也腾的一下生出了一股无名火出来,冷声冷气道“石娘你怎么如此糊涂,人是活的,物是死的,如今活生生的人怎么会被这死物制住若是这般死物这般有用,那么行军打仗时也就用不到那么多人了,只把这等死物放在战场上,然后等着把对方的人克死也就完了。”
石娘猛地抬起头,怒视郎中,生气道“我还不是为了你,你知道你昨日回来之前我有多担心你吗咱们如今人生地不熟的,又找不到大公子在哪里,若是再出现个闪失,又当如何”
郎中听到这话,心中一软,他取过石娘手中摔成两半的碧玉葫芦,软声安慰道“石娘,有我在,定然不会让你们再担惊受怕。”
石娘闻言,心头的火气登时消失的无影无踪,她怔怔看着郎中,缓缓说道“我实在不愿再经历一遍昨天的感觉。”
郎中温言安慰道“无妨,我不过是遇见了打劫胡子的歹人罢了,如今不是生龙活虎的站在你面前吗”
石娘突地笑出声来,目光不自觉的看向郎中失去了胡须的下巴,不过一夜的功夫,郎中光溜溜的下巴上已经长出了一层短短的胡茬,像是农田里刚收割完的麦茬,瞧起来极是可笑。
两人一笑泯恩仇,之前剑拔弩张的气氛登时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温情脉脉的四目相望。
“你们这两人大早上的唱的是哪一出啊”春花一进屋就瞧见这两人立在屋子当中眉目含情。
石娘指着郎中手上的碧玉葫芦,慢慢悠悠的说道“唱的是打碎葫芦的戏码。”
“什么”春花大老远瞧见葫芦碎了,只觉得三魂六魄登时吓走一半,她放下手中的木盆,面色大变,僵硬的走了过来,不可置信道“这碧玉葫芦竟然碎了”
郎中点点头,“是我不慎打碎了葫芦。”
春花肉痛道“你为何要打碎这碧玉葫芦”
“我说了是不慎。”郎中说道。
“你可知这葫芦碎了事,灾祸来了事,赔了银子事大。”春花面色发白道。
“不过是个葫芦,你们莫要多想,若是葫芦的威力这么大,只怕这葫芦也不会屈居在此处,不信,你们可以问娘子。”郎中说道。
“娘子出门去了,只怕晚些时候才会回来。”春花指了指里面铺的整整齐齐的床塌说道。
“娘子何时出发门可有人陪着”郎中端正神色道。
“娘子天刚亮就出门去了,身边有英哥儿陪着。我想陪着娘子一同出门,但娘子并不让我陪着,只说身旁有一个英哥儿陪着就行。”被嫌弃的春花面露懊恼道,她早已忘记了葫芦之事。
“春花,你可知娘子去了哪里”郎中皱眉问道。
“娘子没说,我也没问,何况我连这益州城中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楚,娘子即便说了,我也不知哪里是哪里”春花耷拉着嘴角说道。
“想来娘子自然有她的打算,石娘你的手臂今日感觉如何”郎中蓦然转了话题。
石娘摸着手臂笑吟吟道“今日感觉好些了,至少没有昨日那般疼痛了。”
郎中点了点头,从怀中取出了一个的瓷瓶,而后放在石娘手中,关切道“这是我昨夜为你配的药,每日两次,早晚各涂一次,再养个月余也就好了。”
“郎中,说到这里,我倒是要问问你,石娘的手臂如此严重,你究竟用了什么灵丹妙药才让她的伤口一夜之间就好了许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春花看着石娘的手臂,口中惊奇道。
“独家秘方。”郎中神秘道。
春花支着耳朵听了半天,只听到这四个字,她瞥了郎中一眼,不屑道“郎中你莫不是怕我泄密”
郎中扬扬手道“我岂是如此气之人,只是这方法极为繁琐,只怕我说了,你也听不太明白。”
郎中这一伸手,春花又瞧见了郎中掌心碎成两半的碧玉葫芦,伙计那日的话,又在她的脑海里面响了起来,如今弄碎了这碧玉葫芦,只怕又要赔偿掌柜的一笔银子,不然掌柜的又怎会善罢甘休,想到此,她不由自主的叹了口气,语气沉重道“不知掌柜的瞧见了碧玉葫芦如今的模样会做出什么反应”
郎中一笑,“这个无妨,不过是多少银子的事情,到时候他若找来,自有我去与他理论。”
“那掌柜的一瞧就是见钱眼开的主儿,只怕他眼里只有银子。”春花担心道。
“若是如此,那就更不用担心了,因为一般爱钱的人都怕死,他既然爱钱,自然怕死,而我又是郎中,所以他定然会给咱们一个极为合理的价钱。”郎中胸有成竹道。
春花并不全然相信郎中的话,她耳边似乎已经听到五十两银子落入水中的声音,又突然又决绝,她不由自主又叹了口气,正要开口,却发现郎中的眉间陡然多了一条醒目的血痕。767954040040&b01苏陶陶穿唐记7a46654&b01d670065&b07a0八八7&b40065f695f4514d八d99605八&bf&b00
第六百七十四章 眉间血痕
“郎中,你的头……”春花惊道。
“怎么了?”郎中摸了摸头,满头雾水道。
“你的额头上流血了……”春花费力说道。
郎中摸了摸额头,瞧见指尖并无血痕,于是面露困惑道:“什么血?哪里有血?”
石娘侧身看向郎中,果然瞧见郎中眉间不知何时竟然多了道,一指来长,一指来宽的红色血痕。
石娘伸手摸向郎中眉间,那道血痕微凉,除了颜色与其余肌肤并无区别,石娘轻戳几下,开口问道:“郎中,疼吗?”
郎中摇头道:“并不疼。”
石娘用力戳了一下,担忧道:“这次疼吗?”
郎中又摇了摇头,“不疼。”
春花与石娘面面相觑,石娘关心则乱,最后还是春花冲进里间,拿出一面铜镜,递给郎中道:“郎中,你自己瞧瞧。”
郎中一瞧,果真如此,他对镜抚摸血痕,口中稀奇道:“石娘,你可瞧见我眉间之前可有血痕?”
石娘摇头道:“你刚才进门的时候,眉间空空,并无血痕。”
“这就奇怪了,好端端的怎会出现一道血痕?又不疼不痒,莫不是起了疹子?”春花凑近了郎中,仔细看他眉间的血痕。
郎中沉默不语,只盯着眉间血痕,面色逐渐阴沉起来,也不再说话,只盯着眉间血痕看个不停。
“不如咱们去找个郎中瞧瞧?”春花说道。
“我就是郎中。”郎中严肃道。
“可是医者不自医,换个人瞧,或许一眼就能瞧出问题究竟出在哪里。”春花认真道。
“无妨,我回去开个方子,让英哥儿抓些药回来,也就罢了。”郎中把镜子还给春花,转身欲走,谁知还未出门,就一头栽倒在门框里。
郎中从迈步到跌倒不过几息的功夫,待石娘反应过来,扑过去的时候,郎中已然人事不省。
春花在石娘凄惨的哭声当中,费力挪步朝两人走去,悲怆的石娘,昏厥的郎中,都让春花头脑一阵阵的发懵,她蹲下身来,郎中泛青的脸庞,一边紧紧贴在地上的青石板上,一边对着石娘悲伤欲绝的目光,他头上的血痕,赫然又变大了些。原本指头粗细的血痕如今已有蜡烛粗细,上至郎中额间,下抵郎中鼻端,看起来极是诡异骇人。
“郎中,你怎么了,你快起来,莫要开玩笑了,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石娘眼眶当中蓄满了泪水,睫毛微微颤动,眼泪纷纷滚落。
郎中一动不动,素日里微微翘起的下巴,似是突然失去了灵魂。
“石娘,你先莫要哭了,我这就出去找郎中去。”春花打起精神,安抚石娘道。
石娘只是痛哭不休,她胳膊上的伤口似乎又渗出血来,她也不管,只垂头看着郎中,眼泪一滴滴的滚落,在地上的青石板上留下了灰白的痛苦不堪的痕迹。
春花一叹,蹲下身来,轻轻拍着石娘的脊背,出口安慰道:“石娘,郎中连日劳累,许是体力不支,一时昏厥过去也是有的,咱们还是先把郎中扶起来吧,地上冰凉,莫沾染了寒气。”
石娘茫然抬头,郎中倒下之后,她失去了所有的主意,只麻木的点了点头,和着春花两人把郎中扶到里间的美人塌上,眼见郎中脸色发青,石娘愈发悲伤,眼中的泪水始终没有停止过,一双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郎中的泛青的脸庞。
春花待要安慰石娘,又恐怕耽误了郎中的病情,又低声宽慰了几句,待要离开,突然听到石娘低声道:“定然是碧玉葫芦的原因,伙计说的对,碧玉一出,必有灾祸,如今这碧玉葫芦既然碎了,灾祸自然降临……定然是如此……不然郎中又怎会……又怎会……突然生死不知……”
春花听到这话浑身发冷,伙计说这话时候诡异的表情又浮现在面前,莫非当真是因为碧玉葫芦偶然摔碎,所以才会有了郎中的突然昏厥?
她心思恍惚间,又听到石娘低声道:“郎中你快醒醒啊……即便这碧玉葫芦有什么诡异灵验之处……也该报应在我身上……我宁愿躺在这里的人是我……郎中……你快醒过来吧……我以后再也不会与你争吵……再也不会故意气你……更不会在冷言冷语的对待你了……你若是醒不过来……我的这条命……还要来做什么……”
春花听到这话,心头一酸,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到门口,推门走了出去,她走在廊下,仰头望天,太阳初升,空气当中尚且弥漫着昨夜未曾来得及散去的寒气,晨光绚烂,浮云自开,春花重重呼了一口气,匆匆出了后院,进了前堂,径自去了药馆,暂且不说。
只说石娘这边,她紧紧握着郎中的手不肯松开,口中喃喃道:“郎中……对不起……都怪我……若不是我突然起了高腔……你又怎会失手打碎了那葫芦……又怎会……变成……变成如今这幅模样……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你若是再也不能醒来……我便一直陪着你……养着你……”
“你若是活不了了……我自然也不会独活……即便撵到……阎王殿里……我也要与你在一处……不论生死……我此生都不会离开你……”石娘的声音越来越低,说到最后,她眼眶当中又落下泪珠来。
“他若是听到这话,自然会心生欢喜,只可惜他如今连一个字也听不到。”屋中突然有另外一道陌生的声音响起。
石娘回头一瞧,屋子里面不知何时竟然多了一人,那人正倚在屏风隔断处,冷冷地看向这里。
“你是谁?”石娘嗓音当中兀自带着哭腔。
“来帮你之人。”那人冷冷道。
“帮我?帮我什么?”石娘问道。
“帮你救他!”那人冷冷道。
石娘眼神当中蓦然有了神采,她猛地站起身来,冲到这人身前,一脸希冀道:“你当真能救他?”
“我若救不了他,又何必上门?”那人说道。
“多谢,你若是能够救他,就是立时取了我的命,我也愿意。”石娘眼中光彩愈来愈胜,似是重新活了过来。
“但是你须得答应我一件事情,我才会出手救他。”那人说道。
第六百七十五章 大红牡丹
“什么事情你只要能够救他,无论让我做什么事情,我都愿意。”石娘马上说道。
“这件事情对你来说其实很容易,就是待会儿我救他的时候,你去厨房为我做一样东西。”那人说道。
“什么东西”石娘蹙眉问道。
“毕罗。”那人慢慢说道。
“毕罗”石娘料想不到这人提出的要求竟然如此简单,她早已做好了这人狮子大开口的准备,没想到他只要一样简简单单的毕罗
“对,我只要一样东西,就是毕罗。”那人点头道。
事不宜迟,石娘起身就走,与那人擦肩而过的时候,那人又开口道“只有一样,毕罗的馅料一定要是雀鸟的心肝。”
石娘步子一停,疑惑道“雀鸟的心肝”
那人点点头,也不开口,只冷冷看着石娘,他这不言不语倒把石娘讨价还价的话堵在心头说不出来,她虽然惊异,但是为了郎中,也管不了那么许多,她回望郎中一眼,头也不回的出了厢房。
待走至廊下,突闻雀鸟鸣叫,她侧目一看,正瞧见廊下挂着的鸟笼子,她不由自主走了过去,目不转睛的看着笼中雀鸟。
且说春花匆匆出了如意客栈,一出门就撞在一人身上,那人“诶呦”一声,怒气冲冲道“什么人出门也不看路着急忙慌的要去哪里投胎去”
初来乍到,春花急忙陪着笑脸给人赔不是,“对不住了,是我出门太急,大娘莫怪。”
“你说得轻松,你这丫头撞的我浑身上下都疼的要命,你拍拍屁股就想走人”被春花无意撞的这人,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妇人,她身材壮硕,偏偏穿了件大红的石榴裙,头上簪着一朵硕大的红牡丹,说话间头上牡丹来回晃悠。
“大娘我真是无意的,大娘若是身子不爽,这些大钱就权当是大娘调理身子所用。”春花不欲惹事,随手从袖中掏出一枚荷包,递到那中年妇人手中。
中年妇人捏了捏荷包,口中鄙夷道“就这几个大钱你这是打发叫花子呢”
“大娘待要如何”春花收起了面上的消息,开口说道。
“什么叫我待要如何,我倒是想要问问你究竟要做什么我被你撞得浑身上下都疼的要命,你就想拿这两个铜板来打发了我”那妇人拧巴着脸,故意做出了一副痛的要命的表情出来,奈何她脸上横肉甚多,勉强做出一副病痛模样出来,只让人觉得不伦不类。
“大娘若是嫌少,我这里还有一钱银子,旁的再没有了。”春花又从袖中摸出一钱银子递到那妇人手中。
“我一家老全靠我一人支应,你如今撞伤了我,就只拿这一钱银子来打发我若是我回去之后,突然起不得身,家里吃不上饭,年老的母亲与卧床的郎君又由谁来照应”中年妇人不依不饶道。
春花深吸了一口气,无奈道“大娘究竟想要多少银子”
中年妇人闻言,登时收起了娇娇弱弱似是弱柳扶风的神情,正色道“五十两银子,一分也不能少。”
春花倒吸了一口凉气,声音似是从牙缝当中一点一点的挤出来,“大娘的胃口未免也太大了些,五十两银子能置上一间两进的大宅子了。”
“即便置办上三间大宅子,那也是我的,谁让你撞了我”中年妇人冷哼道。
春花看着这妇人头上簪着的大红牡丹,心中暗想,这妇人摆明了是要讹人,看这阵仗,这类事情显见是做熟了的,她脑子转的飞快,很快有了主意,于是不慌不忙开口说道“我虽然是初来咋到,但也有亲戚常住益州城中,大娘若是识趣些,就拿上这些银子快些去吧,不然我那亲戚若是知晓了此事,只怕大娘也落不得好去”
“呦,你一个丫头,口气倒是不。”中年妇人说着,一把撸下头上碗口大的大红牡丹,扔在春花脚下,口中高声道“你这丫头怎么如此歹毒,不但撞伤了我,还毁了我这益州城中独一份儿的名贵牡丹,大家快来评评理啊”
中年妇人的嗓门高亢嘹亮,不过几句话的功夫,不知从哪里就聚集了一帮人过来瞧热闹。
春花急等着脱身,又从袖中摸出一锭五两的银子放在手中,对着中年妇人说道“我无意撞到大娘,也跟你赔了不是,赔了银子,大娘依旧不依不饶又是为何”
“我如今有事在身,急等着出门,我可怜大娘家有老母,又有卧病在床的郎君,这五两银子权当是我的一片心意。大娘若是仍旧不依不饶,就莫要怪我报官了。”春花话里软中带硬,又刻意提高了音量,务必要让在场的众人都能听个一清二楚。
“报官我还要报官呢,就因为我不让你走,你就恼羞成怒毁了我头上这朵牡丹花。你手上这五两银子还不够赔我这朵牡丹花呢还有我身上被你撞出的伤又该如何算”中年妇人一把撸起了袖口,在靠近肘窝的地方,赫然有一团梨子大的乌青。
中年妇人伸长了胳膊,务必要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瞧清楚她胳膊上的乌青。
“大娘这话倒是稀奇,我无论左撞,右撞,上撞,下撞,无论如何也撞不到大娘的胳膊肘去。”春花当场反驳道。
中年妇人神色一顿,片刻后又提高了音量道“如何不是你,你闷着头也不看路,一下子把我撞到门框上,胳膊正撞在门框上,可不就是有了这么一块儿瘀青”
春花耐心用尽,说话间也不再客气,“大娘身娇玉贵,为了身上的一块儿瘀青就要讹诈我五十两银子,我已经把身上所有的银子都掏出来了,大娘还要我怎么样”
中年妇人眼间周围的人投来鄙夷的目光,她眼珠子一转,捂着肚子,满脸痛苦道“你撞坏了我的肚子,我让你带我去瞧郎中,你又不肯,所以我只能问你要些银子,自己忍痛前去看病。我看你这丫头长得白白净净的,为何满口瞎话,如此编排于我”767954040040&b01苏陶陶穿唐记7a46654&b01d670065&b07a0八八7&b40065f695f4514d八d99605八&bf&b00
第六百七十六章 求生不得
春花气急道“既然如此,咱们就去衙门里好好说叨说叨。”
中年妇人正求之不得,闻言她拖起春花就朝着衙门方向而去。
春花一气之下,也随着那妇人一路朝东而去,而立在客栈门口瞧热闹的人,瞧见正主不见,自然也就慢慢的散去了。
刚才还热闹非常的如意客栈,陡然清净下来,躲在人群当中瞧了半天热闹的掌柜的,定定看着春花两人离开的方向。
立在他身后的伙计,上前半步,低声问道“掌柜刚才为何要拉住我咱们任由她二人在客栈门口闹成这样如此一来,对咱们客栈的生意也会有影响。”
“我之所以要拉住你是因为,不是我不想管,而是不敢管。”掌柜的低声道。
“这又是为何莫不是那姑娘大有来头”伙计吃惊道。
“那丫头不过是个住店的客人罢了,即便她家主子相貌生得不错,那又如何”掌柜的轻蔑道。
“既然不是那位姑娘,莫不是那头戴红牡丹的妇人原是个厉害人物但我瞧着她的样子,不过是个想要占些便宜的市井民。她之所以不肯放那位姑娘离去,不就是因为想要多勒索些银子吗我瞧她身高体胖,哪里会是轻轻一撞就满身伤痛之人”伙计更加吃惊道。
“那个身着古怪的妇人,我曾经见过。但是并不是在此地,而是在另外一个地方。所以一开始的时候,我并没有认出她,直到她提到报官,我才突然想起了过去的一切。”掌柜的沉声道。
“那她究竟是什么人”伙计好奇道。
“她是个极为难缠之人,只怕那位姑娘并不好脱身。”掌柜的面色平静静道。
“可是她好歹是住在咱们客栈,若是出了什么事情,只怕咱们客栈也脱不开关系去。”伙计担心道。
“这倒不会,她若是出手,定然早就想好了后路,那丫头只怕不被她榨出血来,是极难脱身的。”掌柜的收回目光,转身走回客栈当中。
“她会如此对待刚才那位姑娘”伙计不禁担心道。
掌柜的冷笑一声,“想用女人来赚钱,是一件极为容易的事情。”他说话间已走至柜台前。
伙计心中“咯噔”一声,他毕竟经历的事情还少,听到这里,心里顿时不是滋味。他跟着掌柜的来到柜台前,想了片刻,才低声说道“可是那位姑娘明明已经给了她五两银子了,若是节省着花,足够她用上一年半载了,她又何必把那姑娘推入火坑当中”
掌柜的翻开账本,拿起算盘,头也不抬道“这才是最可怕的,她也不全是为了银子,而是为了亲手把人毁掉,然后亲眼看着如花的姑娘慢慢凋零。”
伙计面色一变,不可思议张口道“她这么做未免也太过冷酷无情了,那些娘子不过是好端端的走在街上,又怎会碍着她的事儿了”
“在有些人的眼睛里,光是年轻貌美已是一桩天大的错事了。”掌柜的意味深长道。
“竟有如此坏心眼的人”伙计心神激荡,他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过如此耸人听闻的事情,也从没有想到世间竟有如此不讲道理之人。
“所以我才会对她印象深刻,但她如何为人,并不关咱们的事情,即便那位姑娘吃了亏,也只能说明她运气不好,遇上了这般冷酷无情之人。”掌柜的说完这话,翻开账本,噼里啪啦的算起账来。
伙计张了张口,待瞧见掌柜的专心算账之后,也不再言语,随手摸了一块儿抹布干活去了。
再说春花这边,她一路随着中年妇人朝着衙门而去,眼看街道越走越偏,巷子越走越窄,她心中不由起了疑心,拽住中年妇人的胳膊,开口问道“你这是要带我去哪里”
“我自然要带你去衙门理论,但是去衙门之前,我还有件事情要与你说清楚。”中年妇人突然换了一副面孔,目光看起来极为冷酷道。
“什么事情”春花突然生出了一丝不好的预感来。
中年妇人诡异一笑,张口道“我要做一件对你我来说,都极为重要之事。”
两人如今身处一条窄巷当中,巷子幽深,一眼望不到头,春花又回身看去,身后竟是连个人影都没有,她再回过头对上中年妇人的一双眼睛时,心头不由生出了胆怯之意来,“你究竟要做什么”
中年妇人诡异一笑,凑近了面色发白的春花,用极为柔和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的慢悠悠的说道“我要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春花心头狂跳,转身欲逃,谁知被那妇人一把抓住头上髻发。她头皮一痛,待要挣脱,奈何那妇人用力极大,春花头皮吃痛,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她心下恐惧,又听到中年妇人冷漠的声音,“你这个蠢丫头,枉费我打了一夜的主意,谁知你竟然如此好对付,早知如此,我又何必劳神。”
中年妇人口中说着,手上却未放松半分,她紧紧薅着春花的头发,口中又恶声恶气道“我原先还以为你是个机灵的,谁知你竟如此愚蠢,真是白瞎了你这伶俐模样。”
春花被中年妇人狠狠抓着,只能低垂着头,顺着妇人的力道上下摆动脑袋,她疼的直吸气,口中一连声的问道“你快放开我,我不认识你,也从来没有见过你,你为何要如此对我”
中年妇人听到春花吃痛的声音,心中愈发痛快,她更是加重了力道,口中痛快道“你虽然不认识我,我却知道你,所以注定你今日有这么一场灾祸。”
“你快放开我”春花感觉一张头皮几乎被中年妇人连根拔起,她头皮隐隐发热,似乎要随时离开春花而去。
“这还不过是刚刚开始,你就受不住了那么待会儿可有你好受得了。”中年妇人冷笑道。
“你快些放开我”春花尖叫道。
“你既然如此愚蠢,自然要让你好好尝些苦处,我瞧你这细皮嫩肉的样子,定然能卖个好价钱,到时候你知道了其中的好处,只怕还会跪在地上感谢我呢。”中年妇人痛快道。767954040040&b01苏陶陶穿唐记7a46654&b01d670065&b07a0八八7&b40065f695f4514d八d99605八&bf&b00
第六百七十七章 求死不能
“你快放开我,你究竟要什么你若是想要银子的话,你只要肯放了我,无论多少银子我家主子都会给你的”春花疼的眼泪直流,忍不住哀求道。
中年妇人狞笑一声,并不肯放手,只口中痛快道“你这会儿倒是会说软话了可惜已经晚了,我不让你吃些教训,岂不是对不起我的名头”
中年妇人说着,一手紧抓着春花的发髻,一手使劲的朝春花胳膊上拧去,她下手又快又狠,春花登时尖叫起来,奈何巷幽深,没人能听到春花的尖叫声,也无人能听到妇人的狞笑声,唯有穿巷而过的风声,悄悄地,隐秘地,缓缓地在巷中穿行。
与此同时,如意客栈,后院,厨房,石娘指尖染血,她双手浸泡在热水当中,木盆当中赫然是雀鸟尸体,拔了毛的雀鸟白中泛灰,双目像是蒙上了层暗淡的灰色。
石娘神色认真,仔仔细细拔掉了雀鸟身上的每一个羽毛,她手旁放着把开了刃的匕首。
匕首一指来长极为锋利,石娘拔净了雀鸟身上的绒毛,转而拿起匕首,手法娴熟的开膛破腹,取出了雀鸟心肝。
石娘突地一笑,动作利落的把雀鸟心肝丢进了案板上面放着的一堆碎肉里面,这堆碎肉颜色鲜红,也瞧不出是什么肉,只有一样,这肉极为新鲜,如同刚取出的雀鸟心肝一般新鲜。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说宋如是一大早就带着英哥儿出了门。
她似是漫无目的,且行且走,走的极慢,许是出来太早的缘故,街上的店铺并不曾开门营业,唯有几家卖古楼子,毕罗的店铺开着半扇门,门里坐着几个早起的客人。
益州城虽不如长安城繁华开阔,但自有一番别样景象。鳞次栉比的屋舍与锦江春色遥遥呼应,街道两旁种着一种树皮灰褐,嫩枝绿叶的高大树木,有挑担赶路的,有驾牛车送货的,有赶着毛驴拉货车的,有驻足欣赏锦河风景的。以高大的城楼为中央,两边的屋宇星罗棋布,有茶坊、酒肆、脚店、肉铺、脂粉铺、成衣铺等等。
英哥儿并不知宋如是此行为何两人停停走走,约莫一个时辰之后,英哥儿这才后知后觉的发觉,宋如是走的这条路正是出城的路。
“娘子,咱们这是要去哪里”英哥儿问道。
宋如是正立在一家店铺门口,抬头看向店铺招牌,黑底金字的招牌龙飞凤舞的写着“粉蝶轩”几个大字。
英哥儿顺着宋如是的目光看过去,神色一松,开口笑道“娘子若是想要买些钗环,只怕咱们来的太早了些。不如咱们先去别处逛逛,等过上一会儿这家铺子想必就到了开门的时辰。”
宋如是收回目光,笑着摇了摇头,“我不过是随便瞧瞧,咱们走吧。”
她这次走的又快又急,不一会儿的功夫就赶到了城门口,守门的士兵正凑在一处说话,于是宋如是径自出了城门。
“娘子,咱们这是要去哪里”英哥儿撵上宋如是,开口问道。
“听闻城外有座破庙,庙中有一奇人,我想去拜访一下。”宋如是边走边说道。
“可是娘子,城外破庙当中鱼龙混杂,自是什么人都有,娘子若是实在好奇,不如寻个清净些的酒楼等着,待我找到了那人,自会把他带过来。”英哥儿出口劝道。
“既然是奇人,想必是有些脾性的,所以还是由我亲自去一趟比较好。”宋如是脚步不停,比之刚才不同,出了城之后,她愈走愈快,像是早已来过此地。
英哥儿眼看宋如是有了主意,也就不再阻拦,只加快脚步随着宋如是朝着城外而去。
淡淡三月天染上了春色,大片的草叶丰茂而绿肥天青,如同竹映窗纸,天光也微浸一抹绿意。
城外破庙,残垣断壁,破庙掩映在几株银杏树下,古木参天,松柏森森,秀竹郁郁,芳草青青,破庙红墙便是那一片青绿当中的一抹朱红。
“娘子,咱们当真要去找那位奇人”英哥儿问道。
“自然。”宋如是加快脚步朝着破庙而去,仿佛破庙中的高人会随时羽化登仙而去一般。
两人还未走近破庙就远远看到破庙门口的空地上聚着大大帮人,宋如是见此情景,眸光闪过一丝诧异。
“娘子,你在此处等着,我先去前面瞧瞧。”英哥儿说道。
“无妨。”宋如是似是为了印证心中猜想,急急朝着人群而去。
破庙门口,银杏树下,众人聚在一处,三三两两,窃窃私语,这些人俱都穿着破衣烂衫,更有甚至更是衣不蔽体,这当中有个十五六岁的乞丐,蓬头垢面,他一边挠着头皮,一边低声说道“没想到,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语气当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怜悯与痛惜。
英哥儿凑到跟前,伸长了脖子朝人群中央看去,只看到一个人躺在地上,瞧不清楚面目,只能瞧见一双满是泥泞的赤脚。
“娘子,像是有人昏倒了。”英哥儿对身旁的宋如是低语道。
“什么叫昏倒他明明已经死了”乞丐凑过来接口道。
“死了为何而死”宋如是问道。
“这个我就不知晓了,我又不是郎中”乞丐斜眼看向宋如是,这一看不要紧,没想到对方竟是个相貌极美的娘子,那乌黑的头发,白皙的皮肤,就是连眼睛,鼻子,耳朵,也无一处不是生得妥妥帖帖。
伙计登时束手束脚起来,便是连话也说不利索了,他鼓足了勇气,也不敢看宋如是,只看着英哥儿说道“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只知道今天早上见他的时候他还好好的。当时他正在收拾包袱,我多嘴问了一句,他还笑着告诉我,说是要离开此地。谁知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他就死了”
“他在此地可有仇家”英哥儿问道。
乞丐摇头道“但凡在破庙当中住着的人,皆是沦落天涯,无家可归之人,虽不会亲如一家,但也不会结了仇怨,毕竟出门在外,都不容易。”767954040040&b01苏陶陶穿唐记7a46654&b01d670065&b07a0八八7&b40065f695f4514d八d99605八&bf&b00
第六百七十八章 溺水而死
“他是何时死的”英哥儿目光看向那人双脚,口中问道。
“这个我也不知晓,他收拾包袱的时候,我去了后院上茅房,等我从茅房出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乞丐回想道。
“那最多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他竟是如此之快”英哥儿奇道。
“谁也想不到一大早的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这破庙当中虽然什么人都有,但是从来没有死过人,毕竟谁会跟一个无家可归的人过不去呢”乞丐说道。
“那么他可曾有仇家”英哥儿接着问道。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我跟他也并不是很熟,不过是同住一所破庙的情谊罢了,我原先甚至并不知道他究竟是做什么的,直到有一天我在他的包袱里面发现了一条蛇,我这才知道他竟然是驭蛇之人。”乞丐放低了音量,捂着嘴巴说道。
“他竟然是驭蛇之人”英哥儿目光不由转至宋如是身上,他打破了脑袋也想不到宋如是为何会对从未谋面的驭蛇之人起了兴致。
乞丐点头道“我那日无意间在他的包袱里面,看见了一条长着三角脑袋的蛇,那蛇盘成一团,就在他的包袱里面。”
“既然如此,那他在此地可有相熟之人”宋如是开口问道。
乞丐摇了摇头,并不敢看宋如是,只耷拉着眼皮,不自然的看向别处,口中结结巴巴道“他向来独来独往并不与我们多说话不过是每日天黑之后能够见他一面白日里他出门在外我也要出门讨饭所以我也不知道他白日里究竟去了何处”
“那么,他是怎么死的”宋如是继续问道。
乞丐清咳一声,一对眼珠子无处安放,最后索性定格在英哥儿脚上的鹿皮革靴上,声音倒是依旧结巴道“他是他是溺水而死”
“溺水而死莫不是不心跌入锦江当中”英哥儿遥望远处的锦江,又觉得这种可能性极为渺,毕竟落入江中,尸体还能被打捞出来的可能性极,何况,若是溺水而亡,驭蛇之人的双脚为何满是泥泞
英哥儿的疑惑很快就得到了回应,乞丐很快的说道“他并不是在锦江中被淹死的,而是淹死在井水中,就是后院的那口井。”乞丐伸手遥指后院。
“他莫不是打水的时候,一个不心失足落入井水当中,所以淹死在井中可若是如此的话,他的双脚为何如此泥泞”英哥儿目光又转到驭蛇之人的双脚之上,那双脚泥泞肮脏,就是连指缝间也积着厚厚的黑灰。
“他并不是淹死在井里,而是淹死在打水的木桶当中。”乞丐神秘道。
“木桶什么样的木桶”英哥儿满脸疑惑,他实在想不通盛了水的木桶竟然能够淹死人,莫不是那木桶极大但谁会用极大的木桶来打水
“我带你去看看他的脸,你自然就会明白这一切了。”乞丐拉着英哥儿猫着腰,朝人群当中挤了进去。
围观的人里三层外三层,两人好不容易挤到前面,英哥儿站直了身子,打眼一瞧,登时唬了一跳。
他之前只看到驭蛇之人的一双脚,还并不觉得有异,如今近距离的看向驭蛇之人的尸体,才觉得惊异非常。他甚至并没有看到驭蛇之人穿的什么衣裳,因为他的全副注意力都在驭蛇之人的肿胀的脸上。
驭蛇之人面目紫涨,早已瞧不出本来的模样,他自脖子以上,俱是青紫肿胀的模样,一张面孔竟是比寻常之人大上两倍,似是发过头的面团,软软塌塌青中泛紫,不成样子。
“他为何成了这幅模样”英哥儿压低了声音,惊声问道。
“我们发现他的时候,他的整个头都扎在木桶当中,那打水的木桶本就是缺了半截的破桶,统共也盛不了多少水,可是他就偏偏淹死在木桶当中。”乞丐低声说道。
英哥儿原本并不知晓这驭蛇之人,也从未见过驭蛇之人,但是如此古怪的死法,倒是让他生出了好奇之心来,他看着那人湿嗒嗒的头发,开口问道“当时他身边连一个人都没有吗按说早上天色已亮,在这破庙当中住的也不止他之人,为何就没人发现此事”
“在这破庙当中住的人虽然不少,但大都素不相识,大家平日里连吃都吃不饱,自然是各顾各的,哪里有闲心去关心旁人”乞丐苦笑道。
“驭蛇之人既然是来打水,定然是为了洗漱,难道就没有碰到其他洗漱之人”英哥儿疑心道。
乞丐哧笑一声,反问道“洗漱你见过哪个乞丐会洗漱的若是洗的干干净净,那还叫乞丐吗”
英哥儿一晒,也明白自己这是相茬了,他又不由自主的看向驭蛇之人,这人即便是躺着也能看出身量不,如此身高之人,又怎会莫名其妙死于一个的木桶当中
“他身上可有挣扎的痕迹”英哥儿不死心的问道。
伙计想了想,把嘴巴凑到英哥儿耳旁,低声说道“我们发现他的时候,他整个人趴在地上,唯有头扎在木桶当中,他的双脚虽然肮脏不堪,但是他的双手却是极为干净,便是连一起的灰尘都没有。”
乞丐这话说得透着古怪,那又让人琢磨不出来,究竟古怪在何处英哥儿不明所以道“出事的时候就没有一个人发现吗他如今的模样,无论如何也不像是溺水而死的”
“流落在外的人,那里顾得了这么许多当时正是城门大开的时候,大伙儿都忙着出门讨饭,若是运气好的话,一个早上的功夫,讨上一两个大钱,那么这一天都有着落了,所以你觉得谁会注意到他”
“何况,他又要走了,大家眼里都盯着他留下的那条破被褥呢,所以都守在庙里,巴不得他赶紧离开,谁会管他究竟去了哪里”乞丐复又苦笑道。
英哥儿一叹,又看了驭蛇之人的尸体一眼,转身挤出了人群,乞丐见他离开,也跟着挤了出来,他伸出手掌,对着英哥儿说道“我一大早饿着肚子,陪你说了半天的话,如今简直饿的要命,求郎君赏几个铜板,让我买上两个包子,垫垫肚子。”767954040040&b01苏陶陶穿唐记7a46654&b01d670065&b07a0八八7&b40065f695f4514d八d99605八&bf&b00
第六百七十九章 杏花微雨
英哥儿从袖中摸出了几个大钱,放入乞丐手中,乞丐收了钱,笑嘻嘻的说道“我劝郎君还是莫要多管闲事了,生死有命,阎王让他三更死,谁敢留他到五更这就是他的命,人倒运的时候,即便喝上一口凉水都会呛个半死,所以半桶冷水虽然不多,但足够要了一个人的命。”
英哥儿叹了口气,又摸出了一把大钱,统统放在乞丐手上,叹声道“若是无人替他收尸,你便为他买条草席吧,也不至于让他暴尸荒野。”
乞丐心翼翼收好了铜钱,连连点头道“郎君尽管放心,我与他好歹也在一个屋檐下住了这么许久,定然不会让他暴尸荒野的。”
英哥儿这才放心,转而出了人群,他乍一出了人群,蓦然惊起了一身的冷汗。
人群之外,挤着几个瘦弱的乞丐,破衣烂衫,蓬头垢面,手上还拿着满是豁口的青瓷碗,正拼命的朝人群中央挤去。这一色的褐色衣衫当中,哪里有宋如是的身影
英哥儿不敢呼喊,只四下张望,目光不停地搜寻宋如是的身影,奈何结果注定让他失望,宋如是不见了。
河堤桃林满枝红,花开旖旎漾东风。柳丝拂波鸟鸣翠,家山尽染春色中。
刺史府后院当中,有一株粉桃开得妖娆,桃红柳绿,浸染了春意,点辍了刺史府冰冷的后院。
暖气潜催次第春,梅花已谢杏花新。半开半落闲园里,何异荣枯世上人。曾经的第一处热闹之地,茹云阁中,冷静清幽,一如寒冬,唯有院中已然开败的粉白杏花,为茹云阁中带来了一抹黯然的春色。
茹云姨娘坐在杏花树下,仰头数着树上未曾凋零的花朵,丫鬟杏儿手拿绣棚坐在马扎上专心绣花。
茹云姨娘直看的眼睛发酸,这才恋恋不舍得收回了目光,她长叹一声,黯然道“杏花微雨,奈何花期太短,一年到头来绽放的时候,也就这日的光景。”
杏儿身上还穿着厚厚的青色袄子,她一边专心绣着手中的花样,一边笑道“杏花过后,就会结出了果子,到时候姨娘就能吃到青杏了。”
“只怕我那时的口味早已变了”茹云姨娘轻叹。
“那咱们就改吃桃子。”杏儿指了指远处那一株粉桃。
茹云姨娘轻笑着摇了摇头,沮丧道“可惜咱们这院中只有杏树,没有桃树。”
杏儿收回目光,看向手中绣棚,雪白的锦缎上面绣着儿垂钓花样,白胖的儿,波光粼粼的池水,一尾鲜活的鱼儿游弋其中。
如今鱼儿已成,只差点睛之笔,杏儿挑了一丛黑线出来,认了针,穿了线,这才慢慢说道“姨娘,咱们总该往前看。”
茹云姨娘又是一叹,“我倒是想往前看,奈何前途渺茫,又当如何”
杏儿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头神色认真道“姨娘,世人皆是前途渺茫,但姨娘不同,姨娘不过是一时失势,待姨娘生下了郎君之后,府中的形势还会改变。”
茹云姨娘自嘲道“即便有幸生下郎君,又当如何我当日已经承诺夫人,只要我生下郎君,就立刻抱到正房当中由夫人一手抚养。”
杏儿认真道“当时形势危急,姨娘那般说辞不过是权宜之计,等到真正生下了郎君,还是老爷说的算。到姨娘生产之时,老爷必定前来,到时候就看姨娘的手段了。”
“如今老爷身旁早已有了新人,我即便使出浑身的手段,老爷也不会再看我一眼了。”茹云姨娘哀伤道。
“忍冬姑娘如今不过是挂着姨娘的名头,如今府中上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忍冬姑娘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有身孕了。”杏儿压低了声音说道。
“但她依旧是刺史府中最为受宠之人。”茹云姨娘神色黯然道。
“姨娘莫不是还没有看透这世上最不可靠的就是宠爱。只有母凭子贵才能走得更为长远些。”杏儿苦心劝到。
奈何茹云姨娘不为所动,她复又抬起头来,看向枝头已呈衰败之像的杏花,目光忧伤,一张芙蓉面上尽是哀伤之色,她仰起脖颈,声音带着无限的悲伤,“母凭子贵固然不错,但我此生不能迈出茹云阁一步,到时候,只怕这孩子长大了之后,也不会知晓,在这荒凉的茹云阁中住着他命苦的母亲。”
“女人的命运就像是枝头上的花朵,绽放时固然婀娜多姿,让人目不暇接,但凋亡之后呢,又有几人会再瞧她们一眼呢不过是枯萎之后,随风而落,埋入泥中,开始下一世的轮回。”茹云姨娘眼睛发酸,想哭却又哭不出来,她的眼泪仿佛早已流干,再哭不出来一滴眼泪。
杏儿轻叹一声,她搁下绣棚,起身走至茹云姨娘身旁,同样仰起脖颈,同样看向枝头杏花,说出的话却是与茹云姨娘大不相同,“姨娘多思,即便是春花秋月,看在姨娘眼中,也像是多了一层朦朦胧胧的伤感。但在奴婢看来,花虽然落了,但还有果子,即便果子被人摘下来,吃入腹中,那还有种子。不论是把种子扔到哪里,到了来年都会冒出绿芽。”
“等过上几年,绿芽长成树,就又能开出花来。奴婢猜想,蓝天白云之下,那花儿迎风招展,定然极为好看。”杏儿眼睛微眯,像是透过刺史府层层叠叠的屋脊,看到了开得灿烂无比的杏花。
“只怕我等不了那么许久了,我这一辈子已经完了”茹云姨娘长叹一声,话音随着长叹消散在空气当中。
“姨娘”杏儿张口欲言,茹云姨娘却单手扶腰,步履缓慢的进了屋。杏儿看着茹云姨娘单薄的身体,宽大的春衫,心中一阵难过。她鼻头一酸,险些落下泪来,她捂住口鼻,重新坐在马扎上,目光不由自主的看向枝头杏花,她使劲的盯着,紧紧的盯着那一簇粉白杏花,直到眼睛中的那股子酸胀消散,这才拿起绣棚,重新的绣起花样来。
一阵微风吹过,花瓣纷飞,落入尘埃,染上尘土,一抹粉白蓦然蒙上了灰尘,成了一种暗淡的灰粉色。767954040040&b01苏陶陶穿唐记7a46654&b01d670065&b07a0八八7&b40065f695f4514d八d99605八&bf&b00
第六百八十章 容色绝美
阳光和煦,巷清幽,着眼看去,四周皆是美景,但对于春花来说,此时此刻,简直是平生未见得噩梦,甚至比之噩梦更为恐怖,因为噩梦总会醒来,但此刻的疼痛与绝望,却是如同梦魇,在将醒未醒之际,几经挣扎,却迟迟不能醒来。
中年妇人死命的拧了春花几下,心中愈发畅快,她仓促间从怀中掏出一条软鞭,对着春花狠狠的抽了几鞭子。
春花惨叫几声,愈发刺激了中年妇人的神情,她冷笑一声,挥舞着手中的鞭子,使劲抽打着春花,她似是做惯了此事,光捡着春花身上的嫩肉抽去。
春花欲逃,奈何头发被中年妇人紧紧抓着,头皮一阵阵的发麻,一头的乌发似是早已不属于自己,她涕泪齐下,并不出声讨饶,只一味的闪躲,若是痛极就尖叫几声。
春花越是不出声,中年妇人就越是打得起劲,皮鞭抽在身上的沉闷声,似是仙乐禅音,刺激着她的神经,她又使劲抽打了春花一阵,这才气喘吁吁道“你这蠢丫头,须得让你先吃些苦楚,你才能长些记性。”
春花捂着面颊,不肯开口,眼泪却是顺着指缝洇洇流淌而出,中年妇人挽起袖子,对着春花胳膊上使劲抽了一鞭子,继续开口道“你还哭,你还有脸哭,你刚才不是很嚣张吗怎么如今倒不吱声了”
“你究竟是谁为何要如此对我”春花眼泪含泪,猛然抬头问道。
“我不仅会如此对你,还会如法炮制对待你家那位娇滴滴的娘子,所以,我劝你先收起眼泪,等到见到你家娘子之后,再哭不迟。”中年妇人握着鞭子,冷笑道。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春花眼盈于睫,一脸惊恐道。
“我不过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中年妇人神秘一笑。
春花费力的吞下唾沫,沉声问道“那人究竟是谁”
“我劝你还是先管管你自己吧,我接下来这宗生意之后,筹谋许久,原以为若想事成,必要先费一番功夫,没想到此事竟是如此简单容易,看来我倒是高看了你,也高看了你家娘子。”中年妇人面露得色,她抬头看了看天色,又开口说道“想来不久之后,你就能见到你家那位娇滴滴的娘子了。”
中年妇人这次不等春花回话,就扯着春花的头发,急匆匆的朝着巷子口而去,她每每走上几步,就回过身来狠狠抽上春花几鞭子。
春花不吭不响,只待走到巷子口就高声呼救,谁知好不容易出了这条巷,面前的竟然是一条东西朝向的后巷。
后巷空无一人,便是连狗都没有一条,春花的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眼看逃生无门,她放缓了脚步,向后扯着头发,不愿上前。
中年妇人红色裙角一旋,回身对着春花的脖颈就是一鞭子,她压低了声音,狠狠骂道“你这死丫头,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你以为这样我就拿你没办法了吗”
春花只弯着腰拼命向后退去,奈何中年妇人力气甚大,她粗鲁的拖着春花,一路朝着后巷而去。
这条后巷约莫有十几户的人家,中年妇人死命的拖着春花,走到了巷子最深处的一户人家。
一堵朱红木门,隔开了门里门外,中年妇人信步上前,拍打了木门几下,木门很快从里打开。中年妇人不顾春花反抗,硬拽着她进了后院。
春花被扯着头发直不起腰来,只弯着腰,侧着脑袋随着进入了院中,她侧过头瞟向后院。
后院有一口井,摇水的木轱辘上面吊着一只木桶,木桶晃晃悠悠,要坠不坠的在井口晃荡,春花的目光就一直随着木桶而晃荡。
“云娘,你今日来得倒早。”开门之人说道。
春花听这人说话声音清脆悦耳,于是又侧过脑袋看向身前之人,那人离她几步之遥,身穿碧绿色的襦衫襦裙,脚上踩着一双红艳艳的绣花鞋,行走间,那一抹红意隐隐从裙角透出一线。
“今日行事顺利,自然来得早些。”中年妇人笑道。
“那么,恭喜云娘了。”那绿衣丫头脆声道。
春花听到这里暗暗心惊,何为恭喜,莫不是因为自己她的猜想很快就得到了证实,因为紧接着中年妇人笑道“这次的货物倒是比上次的更为水灵。”
绿衣丫头,听闻这话,突然停了下来,似乎回头,看向春花。春花只勾着头,不肯让她瞧见。
片刻之后,绿衣丫头重新抬步前行,口中也带着几分笑意“云娘的眼光,我自然是信得过的,只不过模样只是其一”
绿衣丫头说到一半,云娘就急急说道“我做事姑娘还不放心吗我特意打听了她们二人的来历,这才决意下手,姑娘只管放心,这两人用起来,绝对没有一分一毫的后顾之忧。”
“若是如此,那倒还好。”青衣丫头轻笑道。
“姑娘放心,像上次那种事情,再不会发生了。”云娘陪着笑脸道。
“咱们是打开门做生意的,不是打开门让人来找麻烦的,姑娘们的模样自然重要,但是家世根底同样重要,云娘以后做事还需心些才行。不然,再出了上次一般的事情,只怕主子就要生气了。”绿衣丫头语带轻松,话中之意,却让云娘不由打起了全副的心神。
云娘连连点头,陪着意说道“就是因为上次之事,所以我这次特意物色了个容色绝美的娘子。姑娘你是没有瞧见那娘子是的模样,真是皮肤雪白,头发乌黑,一双眼睛让人过目难忘。”
“云娘这般说,我倒是还真想快些瞧见那容貌出色的娘子了。”绿衣丫头笑道。
“我与贾仁分做两路,我来对付这个丫头,他自去城外布置,想来此刻他已经得了手了。”云娘话里话外带着心说道。
云娘这一紧张,手上力道不由放松,春花头皮一松,好不容易透过气来,她略微挺直了腰肢,偷偷看向四周。
刚才她瞧见的古井周围,起着几间厢房,厢房南面种着几株杏树,随风而下的杏花一路落在南墙边上,南墙上砌着个宝瓶门,绿衣姑娘率先跨过宝瓶门进了前院,云娘紧随其后,扯着春花的头发进了前院。767954040040&b01苏陶陶穿唐记7a46654&b01d670065&b07a0八八7&b40065f695f4514d八d99605八&bf&b00
第六百八十一章 怜香惜玉
二进的院子,后院厢房十数间,前院矗立着一栋二层楼,楼前种着一株开着粉白花瓣的杏树,有风吹过,花瓣飘摇而下,携着香气,带着春意。
若不是春花头发被那个叫云娘的女人使劲抓着,她倒也不会辜负这般的良辰美景。
云娘随着那绿衣姑娘进了前院之后,便加快了脚步,她薅着春花的头发,跨过门槛,进了楼当中。
虽说是楼,里面却极是宽敞,临门放着数张桌子,桌上茶盏,糕点,瓜果,一应俱全。
春花还未来得及看清楚桌上的茶点,就被云娘一路扯着上了二楼,进了正对着楼梯口的一间屋子。
绿衣姑娘轻叩木门,良久之后,才从屋里面传出来一阵慵懒的女声,那声音不高不低,如同春风拂面,又似是夏夜凉风,不过是如同耳语般的两个字,却让人心生向往,“进来。”
几人鱼贯而入,绿衣姑娘脆声道“掌柜的,云娘来了。”
春花听在心里,暗自惊奇,没想到这店中的掌柜的竟然是个声音绝妙的女子,她忍不住偷偷抬眼看向掌柜的,却只看到斜倚在美人塌上的一角绯色裙角。
春花待要再看,耳旁却听到云娘略显拘谨的声音,“掌柜的,我回来了。”
掌柜的嗔声道“云娘,你这是在做什么怎地如此不懂得怜香惜玉”
春花听到这话,心里顿觉舒坦,与此同时,云娘的手蓦然松开,春花终于得了自由,她僵硬的直起身子,目光扫向美人塌上的掌柜的。
按说春花日日与宋如是相对,照理说对于美色应该还是有几分抵抗力的,但是乍一瞧见掌柜的,春花依旧愣了一愣。
都说美人如花似玉,似春花天真烂漫,似是夏雨沁人心脾,似是秋月光芒皎洁,似是冬雪令人流连。
但也有一种美人既不是春花,也不似夏雨,不同秋月,亦不类冬雪。唯有一样令人过目难忘。
掌柜的身穿绯色襦裙,耳垂琉璃坠子,头簪鎏金嵌玉如意钗,额贴花钿,唇敷胭脂,莞尔一笑,千娇百媚。
春花甚至没有仔细瞧清楚掌柜的眼睛是大是,鼻子是高是矮,嘴巴是厚是薄,但她心中已然肯定,这掌柜的绝对是个万中无一的绝色美人儿。
“这丫头倔强的很所以只能使些非常手段才能制得住她”云娘讪笑道。
“云娘就是太过粗鲁了些,即便姑娘倔强些,那也应该好言好语安抚之,而不应该使用这种粗鲁的手段。”掌柜的轻语道。
云娘连连点头,“云娘记下了,以后定然不会再这般了。”
掌柜的抿嘴一笑,万千风情绽放于眼底,她双眸转到垂着脑袋的春花身上,口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怜惜道“姑娘贵姓”
春花口中的一个“戈”字,几乎呼之欲出,临到嘴边,又硬生生的改了话音儿,“我我姓周”
“周姑娘莫怕,云娘行事虽然粗鲁,但心地总是好的。”掌柜的软言安慰道。
若不是头皮隐隐作痛,春花差点就信了掌柜的邪,想到这里,她登时清醒过来,抬起头来,对上掌柜的柔情蜜意的目光,神情羞涩道“云娘的心地是好是坏,我一点都不想了解,也不想知道,我只知道,掌柜的是我见过的最最温柔,最最美貌之人。”
掌柜的闻言笑道“周姑娘倒是会说话,你叫我掌柜的,你可知我是做什么生意的”
春花摇了摇头,不明所以道“我瞧楼下有茶水,有糕点,有瓜果,想来是家酒楼”
掌柜的姿态优雅,掏出帕子,捂唇笑了起来,耳上垂着的琉璃坠子,流光闪动,更为她添了几分颜色,她笑了足足有一盏茶的功夫,这才勉强停了下来,看向春花的目光更为和煦,轻启朱唇道“周姑娘当真有趣不过我这楼可不是什么酒楼茶馆”
“那掌柜的做的是什么生意”春花心中陡然生出不好的预感来,她不由白了脸颊,接口问道。
春花的紧张模样,成功的取悦了掌柜的,她站起身来,轻移莲步,款步姗姗,行至春花身前。
她身材纤纤,个子高挑,立在春花面前,略弯下腰,对着春花认真道“皮肉生意,我这楼中做的是正经八百的皮肉买卖。”
掌柜的认真的神情,唬得春花心头狂跳,她万万想不到如今青楼里的老板娘竟然会长得如此美貌非常,说话行事更是如此的柔声细语,这与她想象中的青楼掌柜的,实在相差太多。她定定的看着眼前的掌柜的,嘴巴微张,想要说话,又不知该说些什么,眼看在劫难逃,她索性挑明了一切,开口说道“既然如此,我倒是想问问掌柜的,若是想要为自己赎身,需要多少银子”
掌柜的看着春花倔强的双眸,忍不住又笑出声来,她这次笑的时间比之之前更长一些,好不容易,她才止住了笑意道“周姑娘,这是打算为自己赎身”
春花坚定的点了点头,认真道“正是如此。”
掌柜的突然伸手,指尖拂过春花脸颊,口中轻叹道“云娘,你刚才可是使了鞭子”
呆若木鸡的云娘,神色僵硬道“这位周姑娘实在太过倔强了些我实在没有办法所以才用鞭子轻轻抽打了她几下我下手自有轻重所以并没有真的伤到她”
掌柜的又是一叹,一双眼睛只紧紧盯在春花身上,口中云淡风轻道“既然如此,我就罚你,自领鞭刑,如何”
云娘仓皇道“掌柜的,你听我说啊,掌柜的,不是我非要动粗,实在是因为这位周姑娘不停喊叫,我唯恐吸引了旁人过来,所以才会轻轻抽打了她几下,不过是为了吓唬她而已,其实并没有使力啊掌柜的”
掌柜的似是并没有听见云娘的话,她指尖滑向春花脖颈,而后指着春花颈后的一道红痕,低声说道“若是当真如同云娘所言,那么周姑娘脖颈上的鞭痕,又是从何而来”767954040040&b01苏陶陶穿唐记7a46654&b01d670065&b07a0八八7&b40065f695f4514d八d99605八&bf&b00
第六百八十二章 赏罚分明
那定然是不心抽到的啊,掌柜的,你要相信我啊。我为掌柜的做事又不是这一日两日,其中的规矩,我早已牢记于心,又怎会故意犯了掌柜的忌讳啊。”云娘急声道。
“女儿家的皮肤如玉似水,最是娇嫩无比,云娘你既然下手不知轻重,我总该让你吃些教训才行。”掌柜的收回指尖,蓦然转身,面对云娘,眸中暖意早已收起,取而代之的是让人如坠冰窟的冷意。
云娘不敢与掌柜的对视,只耷拉着脑袋,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口中求饶道“掌柜的,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不敢了,只求掌柜的莫要罚我。”
“早在你鞭打周姑娘的时候,就该想到会有此刻,如今我也不重罚你”掌柜的沉吟片刻,方才接着说道“你用鞭子抽了周姑娘几下,我便让你十倍奉还,如何”
云娘猛然抬头,不可置信的看向掌柜的,双唇不由颤抖道“掌柜的,不可啊”
“为何不可”掌柜的轻笑一声,眸中并无一丝笑意。
“掌柜的云娘这次真的记下了之后再不会犯错只求掌柜的饶过我这回”云娘结结巴巴道。
“无规矩不成方圆,红珠,把她带下去。”掌柜的收回目光,再不愿看云娘一眼。
那位身穿绿衣的红珠姑娘,面无表情的拉住云娘,口中冷冷说道“走吧。”
云娘心不甘,情不愿,待要求饶,又唯恐触怒了掌柜的,只期期艾艾的不愿离开,口中嘟囔着“掌柜的,我这次的功劳不止这位周姑娘,还有位极为美貌的娘子,掌柜的若是瞧见那位娘子,定然会饶恕我的鲁莽。”
“那位娘子当真极为美貌”掌柜的忍不住出声道。
云娘心中一喜,她一把甩开了红珠的手,三步两步的窜到掌柜的面前,舔着脸说道“掌柜的,你是没有瞧见那位娘子的模样,当真是美貌非常,让人过目难忘。不说旁的,只说那一双眼睛就像是一汪泉水一般清澈非常,莫说是郎君们,就是连我看上一眼,也是心中“砰砰”乱跳。”
“掌柜的,等你瞧见了那位娘子,你就知道,我这话再无半分虚假。待到那时,掌柜的自然能够瞧见我的一片衷心。”云娘说话间,眸光闪亮,仿佛那美貌非常的娘子就立在她的身前一般。
“云娘,此话当真”掌柜的狐疑地看着云娘,思忖道。
“自然当真,掌柜的若是不相信,只管再等上一会儿,等那娘子进门,掌柜的自然知道我话中真假。”云娘恨不能拍着胸脯保证道。
掌柜的显见是相信了云娘的话,口中沉吟道“既然如此,红珠,你先引着云娘下去受罚,待我瞧见了那娘子的模样之后,再做定夺。若是云娘所言非虚,我自然会重重有赏,如此也算是赏罚分明。”
云娘听了这话,头脑发懵,没想到她费了半天的口舌,依旧得了如此结局,她虽然心有不甘,但瞧见掌柜的轻轻挑起的嘴角,所有的话只得硬生生的咽入腹中,垂头丧气的随着红珠出去领罚。
春花的一颗心随着掌柜的话,上下起伏,待到红珠关了房门,她的一颗心又“嗖”的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儿里,她不敢与掌柜的对视,只耷拉着眼皮子,瞅着脚尖。杏黄色的裙摆下面露出的一点点嫩绿色的鞋尖,像是托着娇艳花蕊的一朵花蒂。
“周姑娘怕吗”掌柜的突然开口问道,声音柔和,像是初春时节的暖风。
春花思索片刻,这才低声哀求道“求求掌柜的放了我了吧,只要掌柜的肯放了我,那便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掌柜的轻笑一声,刻意走近了春花,声音犹如耳语道“周姑娘,当真什么都愿意去做”
春花肯定道“你若放了我,我愿意去做任何事情。”
“你这么一个娇娇弱弱的姑娘,又能去做什么事情呢”掌柜的反问道。
“只要掌柜的不让我伺候”春花脸蛋儿憋的通红,最后索性直着脖子一口气说了出来,“只要掌柜的不让我伺候客人,那么,掌柜的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周姑娘,当真不愿伺候客人”掌柜的问道。
春花重重的点了点头,对上掌柜的含笑的双眸,肯定道“掌柜的即便打死我,我也不会去伺候客人的”
掌柜的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面带惋惜道“周姑娘生得娇俏可爱,若是被活生生的打死,倒也实在可惜”
“掌柜的,你还是放了我吧,不然我可以在你们这里帮忙,我会洗衣服,也会做饭,并且我做糕点的手艺堪称一绝,掌柜的若是喜欢,我现在就去为掌柜的做上几样糕点过来。”春花一看掌柜的神色松动,急忙说道。
“周姑娘,竟然还会做糕点”掌柜的狐疑地看着春花。
春花一脸肯定道“我最擅长之事就是做各式各样的糕点,什么白糖糕,红绫饼,古楼子,杏仁酥,我都会做,若是掌柜的喜欢旁的糕点,我还可以去学。”
掌柜的一脸动容道“周姑娘,当真愿意为了为我去学做糕点”
春花只差拍着胸口说话,她坚定的看着掌柜的,认真道“只要掌柜的喜欢吃,我自然愿意去学。”
掌柜的莞尔一笑,似是春花绽放,美不胜收,她安抚的拍了拍春花的肩膀,柔声说道“周姑娘怕是对我有些误会,我其实并不打算让周姑娘去伺候客人。”
“掌柜的此话当真”春花惊喜道。
“对,我从未打算让周姑娘去伺候客人。”掌柜的肯定道。
“那掌柜的需要我去做什么事情”春花神色一松,好奇道。
“我让周姑娘做的这件事情,原就是周姑娘做熟了的事情”掌柜的缓声说道。
春花一颗心彻底放松下来,说话间也带着几分轻松随意,她甚至面上带上了一丝笑意道“我做熟了的事情就是伺候我家娘子”这话一出口,她又惊觉不对。
掌柜的却是恍若未闻,她轻轻拉过春花的手,指尖轻抚春花掌心,口中带着几分柔媚道“我劳烦周姑娘所做的事情,就是,继续伺候姑娘的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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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八十三章 变化多端
掌柜的当真让我伺候我家娘子”春花不可置信道。
“我说的话自然当真,何况周姑娘模样伶俐,我又如何忍心欺骗周姑娘”掌柜的柔声道。
春花奇怪道“掌柜的让云娘把我抓过来,就是为了让我继续伺候我家娘子”
掌柜的点了点头,复又笑道“我本意是让云娘把你们主仆请过来,谁知她会错了意,所以她难逃责罚。”
“掌柜的认识我家娘子”春花揣度着掌柜的神情,只觉得掌柜的神色柔和,双眸柔情似水,她的声音也不由放松下来。
掌柜的轻轻摇了摇头,琉璃坠子轻拍脸颊,语气愈发柔和似是春风,“我并不是认识你家娘子,也从未见过你家娘子。”
“那掌柜的,此番又是何意”春花茫然道。
“我之所以请你家主子过来,不过是为了让你家主子接客。”掌柜的柔声道。
“什么”春花惊道。
“听闻你家主子相貌甚好,所以才会请她过来。”掌柜的好脾气的解释道。
“你你为何要这么做”春花一颗心如坠冰窟道。
“周姑娘莫不是耳朵不好使姑娘既然没有听清楚我的话,我便再说一遍,我之所以请你家娘子过来,不过是为了让你家娘子在我这里侍奉客人。周姑娘跟随你家主子许久,自然更为了解你家主子的性情,所以我才一并请了你们主仆二人过来。”掌柜的笑着解释道。
春花头上冷汗直冒,她不可置信的看着掌柜的,口中结结巴巴道“可是刚才云娘跟你求情的时候你似乎并不认得我家娘子”
掌柜的一笑,宠溺的看着呆若木鸡的春花,愈发放软了语气,柔情似水道“云娘行事粗鲁,我若是向她直接言明,只恐你主仆二人受了委屈,所以我才会特意交代贾仁去请你家娘子,如此一来,倒是让周姑娘受了一番委屈。”掌柜的说着,轻捏春花掌心,眼底满是疼惜。
春花被她摸的心里直发毛,她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但掌柜的说话行事又极尽温柔之能,一时之间,她竟然有些心神恍惚,直到听到自家娘子的下落时,这才勉强打起精神道“我家娘子如今在哪里”
“周姑娘,莫要着急,你家娘子如今定然安然无恙,便是一根头发丝也不会少。贾仁与云娘行事大不相同,平日里又最是怜香惜玉,想来定然会好好疼惜你家娘子的。”掌柜的轻笑道。
春花心头一惊,双手猛然从掌柜的手中抽出,一脸正色道“掌柜的此话何意那个贾仁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贾仁顾名思义,自然是一个人的名字。”掌柜的耐心道。
“我家娘子究竟在哪里那个贾仁又在哪里”春花急声道。
“他们二人如今在哪里我又如何得知不过想来,周姑娘既然已经到了,他们定然也快回来了。看到周姑娘与自家主子主仆情深,但真是让我感动非常。”掌柜的如释重负道。
“求求掌柜的告诉我那个贾仁究竟在哪里”春花一脸焦急,几乎哭了出来。
掌柜的重新拉过春花的手,耐下性子解释道“周姑娘,莫要焦心,即便我让你家娘子接客,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春花听到这话,嗔怒结舌的看着掌柜的,张了张口,却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
掌柜的瞧见春花呆傻的模样,突地笑了出来,指尖抚向春花下巴,“我已为周姑娘置办了衣衫,姑娘暂歇片刻,待周姑娘装扮一新,想必你家主子也就到了。不然若是让你家主子瞧见你这般狼狈的模样,只怕会怪我这主人待客不周。”
春花下巴一缩,避开了掌柜的指尖,口中讷讷道“我就要在此地等我家娘子,除了这里,我哪儿都不去。”
掌柜的轻叹一声,口中无奈道“周姑娘怎地如此倔强,既然如此,我只好勉为其难,亲自动手了。”掌柜的说着,指尖蓦然向下移至春花领口。
春花一惊,连连后退,口中惊道“掌柜的你你这是要做什么”
“周姑娘既然不肯独自更衣,我自然要帮上姑娘一把,谁让我这人最是心软,看不得如花似玉的娘子作难。”掌柜的上前两步,走至春花身前,素手搭在春花肩上,语气绵软,面带怜惜。
春花在掌柜的炙热的目光之下,节节败退,只觉得身上一阵阵的起鸡皮疙瘩,她待要向后退去,谁知背心抵住一硬物,她用余光一瞧,背后原是一架多宝格,上面似乎放着各样的精巧物件。她退无可退,只得战战兢兢开口道“掌柜的,你究竟要做什么”
掌柜的凑到春花面前,与春花几乎呼吸可闻,她面色柔和,吐气如兰,“我不过是为了让周姑娘,换上新衣罢了。云娘实在可恨,竟然用鞭子抽破了周姑娘的衣衫,如此美人,竟然身着破衣烂衫,岂不是大煞风景”
春花退无可退,掌柜的一张芙蓉面几乎凑在她的面前,她使劲的仰起头,目光突然看向多宝格上的碧色玉瓶。
掌柜的顺着春花的目光,看向玉瓶,口中笑道“周姑娘若是喜欢,我便把这玉瓶送给姑娘,如何”
春花一惊,连忙摇头,她趁着掌柜的伸手取玉瓶的功夫,从她身侧闪了出来,只远远站着,摆着手说道“多谢掌柜的,这玉瓶摆放在掌柜的这里,正是与掌柜的相得益彰,若是给我了,那就是牛嚼牡丹,暴殄天物。”
掌柜的停下手下的动作,侧头看向春花,面露遗憾道“周姑娘当真不愿收下这枚玉瓶”
春花摇头摆手道“多谢掌柜的美意,这玉瓶太过贵重,我实在不能收。”
掌柜的一叹,黯然神伤道“周姑娘当真狠心决意,只可怜了我这一番心意。”
春花从未见过如此变化多端之人,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唯唯诺诺道“掌柜的,我并不是那个意思”
“那么周姑娘可否愿意去换上新衣”掌柜的黯然道。
“我愿意”春花不由自主道。
掌柜的猛然抬起头,眸光闪亮,口中惊喜道“周姑娘,当真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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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八十四章 院中赏花
春花无可奈何点头道“我愿意。”
掌柜的一喜,开口轻唤一声,红珠陡然现身,推门而入。
“掌柜的,有何吩咐”红珠垂手而立。
“红珠,你把这位周姑娘带到如意阁去。”掌柜的轻声吩咐道。
红珠点了点头,再不多问,只引着春花出门,径自去了如意阁中暂且不提。
且说春花,红珠,二人出了屋子,掌柜的轻笑一声,复又躺在了美人塌上,她斜倚在金丝软枕上,指尖轻触软枕上的金丝绣花。
金线难得,事先准备好经水湿后的竹制纸。之后刷上鱼胶,裱成双层,然后粘贴上金箔。寻上手艺娴熟的匠人在野梨木板上用玛瑙石对纸金箔砑光。而后根据织物不同粗细的要求,将砑光后的金箔切成金线。
金线已成,还需将其捻成丝线,之后再由绣娘穿针引线,于名贵锦帛之上,绣成各色花样。这金丝宝相花软枕,经过数道工艺才能登堂入室。
“这世上果然没有一样东西,能够不费思量轻松得到。”掌柜的轻笑一声,眼底却是冰冷一片,哪有半分笑意
不知过了多久,许是一瞬,许是许久,房门被人轻叩,掌柜的蓦然起身,待要起身开门,堪堪走了两步,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又慢慢坐回到美人塌上,神色慵懒道“进来。”
雕花房门被人推开,进屋的是个探头探脑的男人。他年过三旬,面色泛黄,一对眼珠子四下不靠,只在眼眶当中转来转去。
待瞧见美人塌上一脸笑意的掌柜的,这汉子眼睛一眯,笑容满面道“掌柜的,的回来了。”
掌柜的目光微抬,不由看向这汉子身后,待瞧见对方身后空无一人之后,她目光当中蓦然闪过一道失望,复又垂下眼眸道“贾仁,你事情做得如何”
贾仁陪着笑脸道“幸不辱命,人已经带回来了。”
掌柜的支起身子,面带兴趣道“她人呢”
“如今正在院中赏花,她说楼下的杏花像是水洗的胭脂,颇有几分韵味,所以要先赏会儿子杏花,省得辜负了这大好的春光。”贾仁一脸讨好的看着掌柜的,伸手指了指楼下。
掌柜的莞尔一笑,比之外面的大好春光更为明媚,她施施然的起身走至窗前,轻推窗棂,看向楼下。
杏花妖娆,漫天飘舞,树下身影,身量纤纤,正微微抬头,看向枝头迎风绽放的杏花。
掌柜的轻叹一声,“不过是一道身影,已让人浮想联翩,若是美色当前,那还了得”
贾仁眯着眼睛,舔着嘴唇,神色猥琐道“掌柜的有所不知,我刚才瞧见这位娘子的时候,也心神恍惚了老半天。按说我也见过不少的美人儿,但是从没有一个如她一般动人。”
“如此,你倒是不虚此行”掌柜的轻笑道。
贾仁重重的点了点头,一脸垂涎道“那是自然,掌柜的你是没有瞧清楚她的模样,不说旁的,就她那模样,只要能与共度春宵一刻,便是让我倾家荡产也愿意。”
掌柜的轻笑一声“贾仁,你的胃口倒是不。”
贾仁笑道“掌柜的莫要笑我,我不过是这般想想,旁的再不敢胡思乱想的。”
掌柜的合上窗棂,扭身对贾仁说道“贾仁,你此番功劳不,我该如何赏赐你呢”
贾仁不敢邀功,只眯着眼睛笑道“不过是分内之事,掌柜的若是实在想要赏赐,那么我也不敢退却,只是不知掌柜的想要赏赐我什么”
掌柜的蓦然道“贾仁,你可知晓,我刚才赏赐了云娘什么”
贾仁笑道“云娘竟然又先我一步,她之前瞧中了粉蝶轩的一枚玉簪,想来那枚玉簪如今收入囊中了。”
掌柜的目光和煦,声音柔和道“她犯了错事,如今正在后院领罚。”
贾仁面上笑意一收,肃声道“云娘性子鲁莽,不知她犯了什么事情”
“你待会儿瞧见云娘自然得知,不知贾仁想要什么赏赐”掌柜的看向贾仁。
贾仁早已收起了面上的笑意,谨慎道“的全凭掌柜的做主。”
掌柜的回身,轻移莲步,幽幽说道“既然如此,那我赏你一枚玉簪,如何”
贾仁眼睛一亮,千恩万谢道“掌柜的,可是粉蝶轩的那枚玉簪”
掌柜的点头道“正是那枚。”
贾仁拱手道“掌柜的好意,我自会跟云娘解释清楚。云娘性子虽然鲁莽,但却最是衷心,她若是知道了掌柜的苦心,日后做起事来定然会更加卖力的。”
掌柜的听到这话,笑吟吟道“贾仁,你出门时候记得去红珠哪里领赏钱。”
贾仁自然又是千恩万谢一番,弯腰拱背道“那我现在就去请那位娘子上来”
掌柜的点了点头,不再言语,只垂着头,陷入在自己的思绪当中,贾仁轻手轻脚的出门去了。
城外破庙,驭蛇之人的尸体,随着一张草席,一胚黄土,被深埋地底,虽无人知道他从何处来,但他的归处却有许多人知晓,至少破庙中的众人尽皆知晓。
乞丐平白无故得了几个大钱,心情极好,他怀揣铜钱,哼着曲儿,乐颠颠的朝着破庙而去。
他费了半天的口舌,口干舌燥,于是进了破庙之后,直接绕到后院,奔着水井而去。
若说寻常之人,遇见这种事情,定然会心生忌讳,但乞丐自幼见惯了世态炎凉,人事无常,于这种事情自是百无禁忌。
他把水桶扔入井中,费力从轱辘上压起水桶,眼见缺了边儿的水桶,一点点的靠近井口,他更是加快了力道,水桶很快从井沿儿处露了出来。
乞丐一喜,伸手拉过水桶,手中蓦然多了一物,冰冷滑腻,他突觉不对,定睛一条,竟是一条长着三角脑袋的蛇,紧紧缠绕在手腕上。
乞丐尖叫一声,挥舞着手腕死命的想要甩开紧紧缠在手腕上的毒蛇,奈何毒蛇越缠越紧,蛇头昂然直立,不停地吞吐着红色分叉的舌信子。
乞丐惊慌之余,连滚带爬的朝着前院跑去,驭蛇之人虽已下葬,但人群还未曾散去。
乞丐一路高声嚎着从破庙后院窜了出来,一路哀嚎着奔至银杏树下,他这般癫狂的行为,登时吸引了众多人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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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八十五章 望梅而泣
乞丐哭嚎着飞奔而出,惊动了银杏树下的众人,待瞧见乞丐手腕上的毒蛇之后,众人四散而去。
乞丐逃无可逃,只得甩手跑到银杏树下,一手倚树,一手拼命甩脱毒蛇,那毒蛇许是受了惊吓,愈缠愈紧,最后索性顺着乞丐的胳膊一路往上爬到他的脖颈处。
众人见此情景,哪里还敢靠近,只远远的散开,在乞丐一声高过一声的哭嚎声中,一哄而散。
不过盏茶的功夫,乞丐的声音逐渐微弱,直到再无生息,一直挥舞不休的手也蓦然垂在身侧,再不动弹,他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像是已经死了。
渐渐有人围了过来,有胆大的离的近些,探头探脑的朝乞丐身上看去,毒蛇早已不在,人群复又蜂拥而上,乞丐怀中尚且温热的铜板登时被抢个精光。
驭蛇之人尚且有一草席裹身,乞丐就没有那么好运了,他身上的袄子被人扒了下来,浑身上下只剩一件补丁摞补丁的靛青色单衣,外加一条破烂不堪的土黄色裤子,有风吹过,似在悲鸣,许是乞丐的冤魂,不愿离去。
早春的天空,让人驻足,归来的候鸟,不经意惊散了流云,流云散去,碧空乍现,美得悦目。
一方碧空之下的石娘可没有什么闲情逸致,她端着毕罗急匆匆的出了厨房。她走至厢房前并不敢擅自进入,而是略等了一会儿,这才轻叩房门。
房内毫无生息,并没有人回应她。石娘心中忐忑,一时之间各种想法纷至沓来,又是担忧郎中,又是心怀恐惧。
就在石娘耐心几乎耗尽的时候,门突然从里打开,那人神色冰冷,面上既看不出喜悦,也瞧不出悲伤。
石娘的一颗心几乎从心窝里跳了出来,她不安的看着那人,沉吟道“他他他怎么样了”
那人并没有回答石娘的问题,他盯着石娘手中的毕罗,开口问道“可是雀鸟为馅料”
石娘紧张的点了点头,说道“我特地抓了雀鸟,这每一个毕罗里面都是实打实的雀鸟心肝。”
那人神色一松,点了点头,这才说道“他如今已经无碍了。”
石娘一喜,随手把毕罗放在那人手上,提起裙摆,急匆匆的跨过门槛,进了去了。
她三步化做两步走到里间,目光急切的搜寻着郎中的身影,很快她就在美人塌上看见了郎中熟睡的模样。
她放轻了脚步,慢慢走了过去,郎中的身影逐渐模糊了起来,泪珠无声滚落,郎中的身影才又重新的清晰了起来。
“郎中”石娘拉过郎中的手,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般,纷纷滚落。
郎中闭着眼睛,似在梦中,石娘眼看郎中胸口上下起伏,这才放心下来。她这一放松下来,才蓦然醒悟还未跟人道谢,她回首一看,外间空空,屋门紧闭,那人早已离开。
且说春花跟着红珠进了如意阁中,这如意阁人如其名,进门口的多宝阁上摆着一个精巧的白玉如意。
春花多看了两眼,红珠笑道“若是让掌柜的瞧见,只怕会立时三刻的把这白玉如意送给周姑娘。”
春花心中好奇,口中不由问了出来,“这又是为何”
红珠抿嘴一笑,意味深长道“掌柜的样样都好,唯有一样,只要是美人儿瞧中的东西,掌柜的即便砸锅卖铁,也要为美人儿寻来。”
春花心中先是一喜,毕竟被人称之为美人儿还是极大的满足了她的虚荣心,暗爽之后,她又是好奇又是疑惑,毕竟瞧这房中的布置清雅精巧,按说就掌柜的这特殊嗜好来说,只怕这里面的每一个房间都应该空无一物才对。
春花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开口道“可是我瞧这屋中布置精巧,物件齐全”
春花话说一半,红珠“扑哧”笑了出来,她语带神秘道“能劳动掌柜的慷慨,模样好看只占一方面,另外还有一样,更为重要。”
“那又是什么”春花好奇道。
红珠笑道“说来也简单,不过两字真言,随缘而已。”
“随缘听起来倒也简单。”春花叹道。
“随缘二字,说来简单,其实最难,全在掌柜的一念之间,她若觉得你是好,你即便作恶多端,在她眼中依旧是好的。她若是瞧你不顺眼,即便你掏心掏肺对她,她也不会对你另眼相待。”红珠正色道。
春花一听,心中倒是对掌柜的生出了几分钦佩来,她疑惑道“如此说来,掌柜的但也是性情中人”
“掌柜的自然是性情中人,她简直是我见过的最为率性而为之人。说到这里,我倒是想起一件趣事,是关于掌柜的。”红珠眸中含笑,与有荣焉道。
春花本就是个好奇心极强之人,听到这里,自然接口问道“那件趣事可是关于掌柜的”
公主点头道“自是关于掌柜的,年前的时候,我与掌柜的去城外赏梅,结果碰到一个娘子对着梅花暗自垂泪。于是掌柜的就生了怜香惜玉之人,对着那娘子嘘寒问暖,安慰不停。”红珠面上带笑,眸中微光闪动,嘴角蕴着几分腼腆。
“然后呢那娘子的心情有没有好一点”春花迫不及待道。
“掌柜的哄了那娘子将近半个时辰的功夫,那娘子才慢慢收了泪,说出了其中缘由。”红珠说到这里,突然顿住不说,只意味深长看向春花。
春花心中如同猫抓,又是好奇娘子经历了什么事情才会望梅而泣,又是好奇,掌柜的用了什么能言巧语才把娘子哄得收了眼泪。眼见红珠停住不说,春花索性凑到红珠身前,对着红珠软声道“红珠姐姐,你快告诉我,那娘子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于梅树下痛哭不休”
红珠走到窗前,推开窗户,这才回首笑道“这娘子,之所以在梅林中痛哭,不过是因为一片芳心错付给了负心汉。”
春花听到这里,脑海当中登时脑补出了一曲痴情女错遇负心汉的故事,所有的开始与结局像是戏台子上的伶人一般,从脑海当中如同浮光掠影,一一闪现,但是想归想,她口中依旧问道“那娘子也真是可怜,竟然遇见了那般无情之人”767954040040&b01苏陶陶穿唐记7a46654&b01d670065&b07a0八八7&b40065f695f4514d八d99605八&bf&b00
第六百八十六章 钻了空子
“那人何止无情,简直是畜生不如,掌柜的听完那娘子的故事之后,极为愤怒,眼神极为可怕。”红珠回想当时情形,仍旧心有余悸。
“那娘子究竟经历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春花慢慢问道。
“此时说来话说,那娘子眼睛肿的跟核桃一般,想来已经哭了许久了,掌柜的柔声细雨劝了许久,她才哭着说出了来龙去脉。”
“原来这娘子家中虽不是大富大贵,但也算是富之家,她父亲是有野心之人,所以自就专门请人,培养她琴棋书画,寒暑不辍,如此十数年下来,娘子素手抚琴,歌舞诗书更是样样精通。”
“眼看娘子的父亲马上就要宿愿以偿,谁知娘子偏偏遇见了她命中的魔障。”红珠一声叹息,面带惋惜。
“那娘子莫不是碰到了那负心之人”春花揪心道。
“那人原是走街串巷的货郎,不过生得白净,又有一张巧嘴。娘子的父亲一心一意想要培养娘子成龙成凤,谁知百密一疏,竟然被那货郎钻了空子,等到娘子父亲发现的时候,那货郎早已把生米煮成了熟饭。”红珠讽刺道。
“那货郎太过无耻了,他走街串巷定然识人无数,娘子待字闺中,心思单纯,最是容易哄骗。他若是当真对娘子有情,就该堂堂正正的跟娘子的父亲提亲,而不是偷偷摸摸的行此龌龊之事。”春花听到红珠的话,登时气不打一处来,瞪着眼睛气呼呼说道。
“他定然知道以自己的身份断然配不上娘子的家世,所以才会做了如此龌龊的事情。他早就打定了主意,意图以此让娘子的父亲不得已而为之,从而成全他。”红珠面带嘲讽道。
“那他竟不为娘子打算一分一毫吗娘子待字闺中,怀有身孕,若是两人结亲不成,只怕娘子此生都再难觅得佳婿。此事若是成了,他自然可以借着娘子的东风,锦衣玉食,鲜衣怒马,再不做那人下之人的货郎,即便此事不成,他也没有任何损失,不过可以拍拍屁股就可以走人了,那娘子的后半生又该如何度过”春花提起货郎,登时怒气不打一处来,她从未见过如此无耻之人,更是料想不到,这世间竟然会有人把感情当作鲤鱼跃龙门的筹码。
“这倒还不算最过分的,最可恨的是那货郎唯恐娘子露了痕迹,一直哄骗着娘子,直到娘子显怀之后,他才作出一副一往情深的模样与娘子双双跪倒在未来岳父大人身前。”
“娘子的母亲当场气得昏厥过去,娘子的父亲怒气冲冲,还未打在货郎身上,娘子就挺着肚子扑了上去。”红珠一口气说完一大段话,面上似是嘲讽,又像是不屑,许是不屑货郎为人,嘲讽娘子识人不清。
“这娘子也是个糊涂的,怎么为了个的货郎,便连纲常伦理也不顾了还有这货郎,即便样貌好些,能言会道些,但他与娘子的身份犹如云泥之别,他怎么会,怎么敢起了这般心思”春花面带同情道。
“我就说这娘子像是着了魔一般,只认准了这的货郎,眼中除了货郎,再无旁人。事情挑明之后,那货郎当场就被乱棍打了出来,之后数天,他都跪在娘子家门口,一副为情所困,感天动地的模样。”红珠讽刺道。
“简直无耻,他这是铁了心的败坏娘的名声,而后逼迫着娘子是的父亲同意这门不般配的婚事。”春花怒道。
“他既然日日跪在门口,很快街坊四临就知道了事情的始末,登时流言四起,传到最后,这话就慢慢的变了味,于娘子越来越不利”红珠似有难言之隐,突然闭口不言。
春花虽然好奇,但心中也能猜出一二来,她从未见过如此丧尽天良之人,心中有百般的同情娘子,自然就有万分的痛恨货郎。她叹了口气,惋惜道“这娘子倒真是可怜至极,竟然碰到了这般黑心肝之人”
“那货郎确实是个黑心肝之人,他每日卯时三刻准时跪倒在娘子家门口,直到酉时三刻,天黑以后,方才可怜兮兮的离开。把那娘子的父亲气得要命,奈何娘子看在眼里,只觉得货郎情深意重对她不离不弃。”红珠讥讽道。
“唉,这娘子说的好听点是太过纯良,若是说的难听一点,她简直是愚蠢至极,无药可救。不过是略微的被男人用好话一哄,这就五迷三道的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只一门心思的成全自己感天动地的爱情故事呢,真是糊涂透顶。”
“之后,那娘子每日在家里要死要活,哭泣不止,只把她母亲气的卧病在床,一病不起。而娘子的父亲每日一打开门就能瞧见执着的货郎,所以也变得郁郁寡欢起来。娘子将这一切看在眼中,非但没有半分悬崖勒马之意,反而更加为了心中的爱情勇敢了起来。”红珠麻木道。
“她这不叫勇敢叫愚蠢,她父亲只教她琴棋书画,却没有教她识人之能。这货郎摆明了就是贪图富贵之人,谁知她非但看不穿,反倒被情所困,为了货郎珠胎暗结,又为了货郎忤逆一心为她的父母,当真是可怜又可恨。”春花恨铁不成钢道。
“后来货郎不知在何处寻来一帮乞丐,每日里在娘子家门口闹的天翻地覆。娘子的父亲无奈之下,只得备了一辆马车,待要把娘子送到亲眷处住上一段时日。想来货郎久久见不到人,就会慢慢放手了。”红珠继续说道。
“如此也算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娘子不过是一时受了货郎的蛊惑,想来远离了货郎之后,脑子也就慢慢的清醒了。”春花松了一口气,面色和缓道。
“若是如此的话,虽说是颜面受损,但时间久了,人们也就慢慢淡忘此事了,那娘子若是在亲戚家里久住,想来也能遇见佳婿。”红珠一叹,话音一转,面带嘲讽道“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那娘子乘坐的马车还未出城,就被货郎撵了过去。”767954040040&b01苏陶陶穿唐记7a46654&b01d670065&b07a0八八7&b40065f695f4514d八d99605八&bf&b00
第六百八十七章 必死之心
“那货郎竟是截住了娘子,那然后呢”春花握紧了拳头,一脸紧张道。
“然后那娘子被货郎的花言巧语的一哄,头脑一热,竟然当时就下了马车,跟着货郎私奔去了。”红珠面带讽刺道。
“聘则为妻,奔则为妾,这娘子莫不是脑子糊涂了,怎么不想想这其中的干系为何放着正房嫡妻不当,而非要去当着私奔而逃的妾”春花拧着眉头,焦急道。
“她一心一意只在货郎身上,哪里还顾得上这么许多,何况货郎在他家门口跪了数日,形容极是憔悴,如今又愿意为她远赴千里,她自然感动非常,只恨不能与货郎生儿育女,长相厮守,永不分离。”红珠先前面上还带着嘲讽与怒意,说到此处的时候,面上归于平静,再无一丝的波澜起伏。
春花听得心头火气,既为娘子不甘,又为货郎的险恶用心而感到愤怒,听到这里,她止不住怒声道“这娘子真是糊涂,那货郎本就是做的天南地北四下奔波的买卖,即便不是为了娘子,他也是四处奔波之人,而她放着娇滴滴的娘子不做,非要去做个没有名分,见不得人的侍妾”
“这或许就是她的命数,若是没有发生这一切的事情,她又怎会立于梅树下暗自神伤,又怎会恰巧让我家掌柜的瞧见”红珠讲完了娘子的故事,显然松了一口气。
“那她的命也太过坎坷了明明可以锦衣玉食过完这一生非要选择这么一条前途渺茫之路若是两人贫困潦倒一生也就罢了也算是众人口中的一对苦命鸳鸯或许还会被写进话本子中供人吟唱供人观看若是那货郎有一日发达了只怕还要纳妾不过娘子本就是妾若是再碰上个性子彪悍的只怕娘子的日子愈发艰难”春花连连叹道。
“这也是她自己做出的选择,旁人即便唏嘘,又能如何”红珠说道。
“是啊,她自己选择的路,即便是哭着,也要一路走下来,那掌柜的究竟给她说了什么,才会让她转悲为喜”说了半天,话题终于又回到了掌柜的身上。
红珠打起精神道“这事又要从娘子私奔之后说起,不过也就是两句话的功夫。”
“娘子与货郎私奔之后,两人一路风雨兼程来到了此地,不知货郎心中作何想法,娘子的心中却是满满地欢喜与感动,她一心一意的跟随着货郎,谁知等她生下女儿之后,一夜醒来,从此再也没有见到过货郎。”红珠说到此处,又停了下来,目光看向窗外杏树,面带唏嘘。
“那货郎果真是个没心肝的,他原本跟娘子在一起的时候,就是为了贪图娘子的家事,如今瞧见娘子一心一意的追随他,他倒是萌生了退意,而娘子产女,则是加速他离开的催命符,娘子诞下的是个郎君的话,他或许还会回去放手一搏,可惜的计划赶不上变化,娘子的出生打破了他所有的期盼与梦想,所以他才会毅然决然的离开了娘子。”春花三言两语就道尽了娘子可悲又可怜的命运。
“当然还有另外一种可能,那就是货郎又找到了新的目标”红珠意味深长道。
春花听到这话,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不可能吧何况也不至于如此快吧”
红珠微微一笑,说道“这有什么不可能的,两人一路从家中奔逃出来,日常的吃用除了娘子体己银两之外,剩余的便是货郎走街串巷的售卖货物所得。”
“当时娘子心中还宽慰不已,只当货郎并不是为了贪图她的银子,如今看来,或许货郎那个时候,就已经想好了后路。不然又怎会消失的如此干脆利落显见是早已打算好的。”红珠定定看向杏树,微风渐起,花雨飘落,似是起舞,似是叹息。
“唉,这娘子虽然命苦,但也怪她自己识人不清”春花叹道。
“那娘子一夜醒来,找寻不到货郎,登时万念俱灰,如丧考妣。她性子虽然柔弱,却也有几分倔强在骨子里头,她不愿回家,又实在活不下去,思来想后,唯有一死,才是解脱。当时掌柜的瞧见她的时候,她正在梅林当中挑选梅树,以求一死。”红珠慢慢说道。
“她怎么就如此想不开呢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她这条命是爹娘给的,而不是货郎给的,即便是为了父亲母亲,也该好好的活下去。”春花听到这里,心焦不已,唯恐那娘子一个想不开寻了短见。她早已忘记了红珠之前所言,掌柜的温言软语哄好了娘子之事。
“她用情至深,如今心爱之人,突然离去,她哪里受得住所以,才会但求一死。”红珠沉声道。
“可是她如今也是身为娘亲之人,即便不是为了父母亲眷,也该为了孩子好好的活下去啊,毕竟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叫做女本柔弱,为母则刚吗”春花一脸担忧道。
“她既然已经存了必死之心,哪里还顾得了这么许多她当时身上的体己所剩不多,货郎手头也不宽裕,所以两人就租住在一间极为窄的院落当中。”
“货郎乍然离开,她又一心求死,无奈之下,她把那孩子匆匆送了人,之后把身上所有的银子都给了那人,而后才孤身一人,到了梅林当中,对着梅花暗自垂泪,也就是我与掌柜的瞧见她时的情形。”红珠终于讲完了娘子的事情,她又看了一眼窗外的杏花,而后轻轻阖上了窗户。
春花听得唏嘘不已,一直握紧的拳头,也在此刻缓缓松开,她只觉得掌心发酸,那股子酸意,又怎及得上她心头的怅然。
“只可怜了那孩子了,娘子在遇见货郎之前,好歹还过了数十年锦衣玉食的生活。而那孩子,生下来不久就被送了人,从不曾见过父母模样,收养她之人即便再好,哪里又及得上亲生的父母”春花重重叹了口气,不为娘子,却是为了那刚出生就被送人的可怜孩子。767954040040&b01苏陶陶穿唐记7a46654&b01d670065&b07a0八八7&b40065f695f4514d八d99605八&bf&b00
第六百八十八章 与众不同
“那孩子的之后的命运,咱们不知而已,娘子却是命不该绝,因为她遇见了掌柜的。”红珠回身看着春花道。
“那娘子倒是运气不错,一心求死之际,竟然遇到了掌柜的。如此一说,倒是我对掌柜的存了偏见。”春花放松道。
红珠翘了翘嘴角,口中说道“掌柜的非但救了她,甚至为她打算周全了一切。”
“掌柜的竟然如此心善,解救人于危难之中。佛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掌柜的存了好心,日后定有好报。”
红珠的神色突地变得古怪起来,她沉吟片刻,方才张口说道“掌柜的除了行事间不按常理出牌,其实内心是个极为柔软心善之人。”
春花重重的点了点头,一脸认同道“先前是我误会她了,那么,掌柜的既然救下了娘子,那娘子如今又在何处”
春花如今对掌柜的印象,已经大为改观,最先见到掌柜的惩治云娘的时候,她心中不免害怕,之后掌柜的出手阔绰,非要送她碧色玉瓶,她又觉得掌柜的似乎并没有那般可恶,如今听到娘子的故事,她又不自觉的对掌柜的生出了几分敬重,但是红珠接下来的话,登时打破了她心中所想。
“那娘子如今就在这里。”红珠说道。
“什么”春花不可置信道。
“那娘子在掌柜的劝慰之下,已经决意在此处生活。”红珠含蓄道。
“她她决意在此处生活”春花嗔怒结舌道。
“那娘子说是看破了红尘,所以才决定呆在这里。”红珠解释道。
“既然是看破了红尘,不是应该绞了头发当姑子去吗为何要堕落至此,做下如此见不得人的勾当”春花此时此刻,甚至并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刚才对娘子有多少的同情,如今对娘子就有多少的失望。
若说之前娘子因为心思纯良,识人不清,所以落得了如此悲惨的下场,算是可怜可叹的话,那么如今娘子自甘堕落,自暴自弃,只能说是自寻死路。
相比于春花的怒气冲冲,红珠倒是显得极为镇定,她淡然开口道“每人的心思不同,选择自然不同。她当时既然能够选择与情郎私奔,如今自然也能够选择与红尘作伴。”
春花余怒未消道“那她也不该选了这条路”
“不过都是伺候男人而已,只不过她之前是伺候一个,如今是伺候一群。”红珠轻描淡写道。
春花听到这话,更是气愤不已,她恨不能立刻冲到那娘子面前,狠狠揍她一顿,让她清醒过来,奈何她心有余而力不足,只得愤愤然道“那么她也太自轻自贱了,不过是为了个男人,就如此毁了自己的一生。不为旁的,她就不想想自己那可怜的孩儿”
“或许她只是看破了一切,所以打算余生之后,都为自己而活呢”红珠轻笑道。
红珠这一笑,但是让春花猛地清醒过来,她突然想到,如今自己就身处青楼当中,而眼前的红珠也不是什么良家丫头,而是青楼老鸨身边的贴身丫头,想到此,春花登时心虚起来,她不动声色的退后一步,口中讪讪道“红珠姑娘刚才也说了,每个人的心思不同,选择自然不同。那娘子万念俱灰之下选择这条路,自是她的选择。而我却是与她不同,若是让我做这种勾当,我情愿一头撞死。”
“周姑娘莫要多心,掌柜的之所以要请姑娘过来,不过是为了你们主仆能够在此团圆。”红珠好心提醒道。
经红珠这一说,春花登时挂念起自家娘子的安危来,她正气凛然道“我家娘子可是出身宦官之家,我家郎君也是正经八百的京官儿,不说旁的,只说我家郎君若是知晓娘子被人如此欺辱,只怕会立时派人过来砸了你们这家这家”春花犹豫不决,始终说不出“青楼”二字。
红珠灿然一笑道“我刚才就曾与周姑娘说起掌柜的怜香惜玉之事,那娘子不过是个引子。你可知那娘子为何决意留在此处”
“为什么”春花顺口问道。
“周姑娘刚才来时,可曾瞧见院中的杏花”红珠蓦然转了话题。
春花不明所以的点头道“我自是瞧见了,那杏花倒是开得不错。”
“那周姑娘可知那杏树为谁而栽”红珠问道。
“莫不是为了那娘子”春花狐疑道。
“自是为了那娘子。”红珠点头道。
“可是那株杏树显见是棵老树,如何说是为了那娘子所栽”春花面露不信道。
“那株杏树自然是株老树,不然又怎会枝头枝桠间开满杏花”红珠反问道。
“即使如此,那这杏树又怎么你说是专门为了娘子所栽”春花问道。
“因为原些那地方种的并不是杏树,而是一株桃树。娘子来了之后,每每郁郁寡欢,掌柜的费尽了心思才从娘子口中套出她的喜好来。”
“那娘子喜欢杏花绽放于枝头,所以院中便由桃花换为了杏树,春日里的桃花,也变成了粉白的杏花。”红珠解释道。
“如此老树,必定根深蒂固,又怎会轻易就移了过来”春花怀疑道。
“这就是掌柜的用心之处,这株杏树是从百里之外,移植过来的,其中更是做了无数的难,费了诸多的心思,之后掌柜的更是花了重金请来了手艺娴熟的匠人,务必要做到春日里能够让娘子瞧见杏花绽放。”红珠含笑道。
“掌柜的竟是如此用心”春花惊道。
“不过为了博美人儿一笑,之后那娘子因为心中烦扰,夜夜不得安歇。掌柜的又专程寻访高人,为娘子配制了清新淡雅的香料,之后娘子才慢慢的安枕无忧。也正是因为如此,娘子才会对掌柜的感激涕零,从而决定留在这里。”红珠面带微笑,一双笑眼看着春花,眸中之意,竟是与掌柜的有几分相似。
春花听到这里,简直不知是该愤怒,还是感动,她呼了一口气,茫茫然道“如此说来,你家掌柜的倒也真是与众不同。”767954040040&b01苏陶陶穿唐记7a46654&b01d670065&b07a0八八7&b40065f695f4514d八d99605八&bf&b00
第六百八十九章 闻所未闻
旁人怎能与我家掌柜的相提并论就我家掌柜的为人不说在这条街上,就是在整个儿的益州城中也算是独一份儿,不然我们琼华馆的生意也不会如此蒸蒸日上。”红珠与有荣焉道。
春花模棱两可道“我虽然不了解你家掌柜的,但是听你这么一说,你家掌柜的倒也真是独特。不说旁的,只说娘子一事,你家掌柜的虽然救了娘子,但却让她走了这条路,也不知是她的福,还是她的祸”
“娘子既选择了这条路,自然就是她的福气了,旁人若是想求,还求不来呢。凡是光临琼华馆的客人,皆是非富即贵,若是谁一朝得了这些达官显贵的青眼,只怕立时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去。那娘子性情婉约,又有如此遭遇,想来在我们琼华馆也呆不了太久的。”红珠神秘一笑。
春花脑中似有闪电劈过,让她浑浑噩噩,不知是非对错,今夕何夕,按说于青楼当中搓磨的人不该是最为低贱堕落自暴自弃之人怎么从红珠口中说出来,这帮人还都成了有情有义为爱痴狂之人
春花浑浑噩噩间,陡然对上红珠似笑非笑的一双眼睛,她蓦然恍然大悟,或许这就是这家琼华馆惯用的伎俩,先是长篇大论胡扯一番,而后在颠倒黑白一通瞎说,最后趁着娘子们迷三倒四之际,趁热打铁引了客人过来,从而达到她们琼华馆不可告人的目的。
春花想通了此结,于是正色说道“你家掌柜的即便再过特别,我家娘子,还有我,也不会做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的。”
红珠抿嘴一笑,张口说道“这种事情怎么能叫做见不得人的勾当呢不过是你来我往,你情我愿,两情相悦之事,周姑娘莫要对此事存有偏见。”
“周姑娘尽管好好想想,那些在此地寻欢作乐之人,大多家有悍妻,他们在家中战战兢兢得不到温暖,而在我们这里,有大把温柔意的娘子。他们来了之后,酒喝着,曲儿唱着,温柔美眷身边儿陪着,岂不快哉所以若是往深处来说,咱们琼华馆也算是一直在默默的行善。”红珠苦口婆心道。
春花目瞪口呆的看着红珠,她从未见过能把妓馆的用处说的如此清新脱俗之人,她轻咳一声,肃声道“姐姐的说法倒是新奇。”
“我不过是现学现卖,这话原是掌柜的所说。她总说日行一善,方才不枉为人,所以才会日复一日的坚持行善。虽说方法特别些,但是掌柜的心却是极好的。”红珠含笑道。
春花闻言,又是一惊,这掌柜的倒是亦正亦邪怪的很,莫不是她当真在独辟蹊径的行善
红珠瞧见春花神色动摇,于是趁热打铁道“周姑娘,刚才咱们说到那娘子,我就再告诉姑娘一件事情,是关于那娘子为何肯接客之事。”
春花那该死的好奇心又占了上风,所以她心中虽然游疑不定,依旧不由自主的开口问道“那又是为何,才让娘子下定了那种心思”她虽然好奇,但始终说不出接客二字。
红珠了然一笑,不紧不慢道“娘子感激掌柜的,一直无以回报,所以心中烦扰,总是倚窗赏花。说来也巧,这一日,娘子刚打开窗户,便与一人对上了眼。”红珠说到这里,故意停下不说,只等着春花张开来问。
果然红珠一停,春花就迫不及待的张口问道“然后呢那人又是谁”
红珠这才继续说道“也是他二人的缘分到了,娘子一个低头,那人一个仰面,目光正正对上,电光火石之际,两人就这样瞧上了眼。那人原是个相貌俊秀的富家公子,娘子又是相貌婉约的苦命之人。于是乎,富家公子日日守在树下,娘子日日对窗绮望,不过日的功夫,娘子就主动的接起了客,至于客人自然便是那位富家公子。”
春花听到这里,不由松了口气,毕竟这世间有情者终成眷属者少,劳燕分飞天各一方此生不复相见者居多,她叹了一声道“若是那富家公子能够好好对她,那她也算是苦尽甘来。”
红珠抿嘴一笑道“那富家公子自打遇见了娘子之后,就日日上门,夜夜不归,只恨不能时时刻刻与娘子厮守在一起。”
“说来好笑,两人自打共处一室之后,便是连每日里的三顿饭,都是丫头送进房里的。”红珠捂嘴笑道。
春花面皮一红,连忙垂眸道“她们竟是如此黏糊”
“有些人本就是命中注定之人,所以一见之下,才会天雷勾动地火,水乳交融,难分难舍。掌柜的知晓了此事之后,一心为娘子高兴,她这一高兴不要紧,竟给琼华馆上上下下所有人每人包了一个大红包。”红珠笑道。
春花闻言,眼睛一亮,不禁开口叹道“掌柜的竟是如此豪爽”
红珠度着春花的神色笑道“不仅如此,掌柜的还给所有的人,每人做了一件新衣裳,用的可是上好的蜀锦。不说红包里那二十两纹银,就单单那件衣服也能值上七八两银子呢。”
春花倒吸了一口凉气,不可置信道“二十两银子你是说那红包里竟有二十两银子”
红珠点头道“掌柜的一视同仁,即便是在后院刷恭桶的婆子,也得了二十两的银子,和一件簇新的锦缎衣服。”
春花又是一惊,她简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从见到过,也从未听说过,竟然会有人为了接客之事,又是发红包,又是做衣裳,大肆赏赐的,如此掌柜的简直算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掌柜的行事虽然与旁人不同,心地倒是不错。”春花由衷夸赞道。
红珠笑容更加和煦,她上前握住春花的手,音容笑貌与自家掌柜的如出一辙,她笑着说道“还不止如此,掌柜的甚至已经为娘子准备了丰厚的嫁妆,只等着那富家公子来为娘子赎身之时,给他们二人一个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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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章 见所未见
如此看来,也算是娘子的福气了。”春花发自内心叹道。
“周姑娘有所不知,掌柜的虽然经营着琼华馆,但心底里却是比一般高门贵妇高洁许多。”红珠骄傲道。
与此同时,数屋之隔,心底高洁的掌柜的,却目光炽热的盯着一袭玛瑙红衣衫的宋如是。
两美相遇,俱是红衣,一个淡然处之,一个跃跃欲试,掌柜的跃跃欲试的看着宋如是,语气柔和的像是浸了整个儿春意的池水,“姑娘贵姓”
“我不过是一介妇人,你若是当真想要称呼,就叫我李夫人罢。”宋如是淡淡道。
“李夫人这名字可不好,我瞧着姑娘花朵一般的人物,就该称呼一声软绵绵的姑娘,而不是什么硬邦邦的夫人。”掌柜的皱眉道。
“但我确是早已成亲,若是掌柜的执意要改,不若称呼我一声阿姐。”宋如是含笑道。
“阿姐”掌柜的嗔怒结舌道。
宋如是微微点了点头,柔声道“我瞧着你年岁不大,我应当比你虚长几岁,被你唤一声阿姐,想来也不为过。”
“称呼一声阿姐,倒也无妨。但我并不想这般称呼你。我更想称呼你一声姑娘。”掌柜的执着道。
“不过是称呼而已,掌柜的若是执意如此,我也无可奈何,不过我还是想要奉劝掌柜的一句,莫要强人所难。”宋如是一语双关道。
掌柜的蓦然站起身来,一脸委屈道“我哪里强人所难了姑娘如此貌美,我便是连一句重话也不肯说,哪里肯让姑娘受委屈”
宋如是不为所动,依旧淡然道“那么,掌柜的既然不愿强人所难,我又怎会身在此处”
掌柜的迈步走到宋如是身前,一脸深情道“久闻姑娘美貌,心向往之,所以才会千方百计请姑娘过来,好一睹姑娘神采。”
“久闻我不过刚到此地一两日,掌柜的口中的久闻,究竟是多久呢”宋如是不动声色,后退一步,肃声说道。
掌柜的笑着打了个哈哈,提高了声音说道“所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口中的久闻,也是一两日的光景。但是对姑娘来说,这不过是平平常常的一两日,但是对于我来说,却是早已度过了两个寒暑春秋。”
“那掌柜的究竟是在何处见到我的呢”宋如是问道。
“这个姑娘不用多问,也不用多管,姑娘只需知道一件事情就好,那就是我对姑娘绝对没有半分的恶意。”掌柜的正色道。
“掌柜的兴师动众的把我请到此处,就是为了告诉我,你对我没有半分的恶意”宋如是狐疑道。
掌柜的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面带仰慕道“正是如此。”
宋如是眸光闪烁,不置可否道“既然如此,掌柜的看也看了,我如今便走了。”
掌柜的闻言,急忙扯过宋如是的衣袖,暗自摩挲了两把,这才急急说道“姑娘莫走,我还有话要说。”
宋如是垂眸看了一眼,掌柜的抓的紧紧的一双素手,口中不紧不慢道“掌柜的有话请说,莫要动手动脚。”
掌柜的双手猛然一缩,面上讪讪笑“我不过是害怕姑娘要走,所以一时情急,姑娘莫怪。”
“掌柜的有话直说,找我来究竟是为了什么。”宋如是肃声道。
“其实其实我之所以请姑娘过来,是因为我要告诉姑娘一件事情。”掌柜的随即正色道。
“掌柜的不妨直言。”宋如是挑眉道。
掌柜的先是清了清嗓子,之后又眨了眨眼睛,最后一通深呼吸之后,这才郑重其事道“其实我要告诉姑娘的事情是,姑娘的贴身丫鬟在我这里。”
“你把春花也请过来了”宋如是特地加重了“请”字。
掌柜的点了点头,认真道“我之所以把周春花请过来,也是为了怕姑娘寂寞。”
宋如是暂且放下了心头关于“周春花”的疑惑,而是转而问道“掌柜的不觉得话中自相矛盾吗你先前说之所以请我过来,是为了告诉我,我那丫头在这里。而如今又说之所以请我那丫头过来,是为了帮我排解寂寞。掌柜的如此深谋远虑,究竟是为了什么”
掌柜的尬笑一声,刚要伸手抓过宋如是的衣袖,又讪讪收了回去,胡乱揪起腰上的荷包,慢慢说道“姑娘既然已经发现,那我也就不瞒姑娘了。”
掌柜的说着说着,神色也变得庄重起来,像是庙宇里道法高深的僧人,她一脸庄重道“我之前曾有姑娘有过一面之缘,想必姑娘并没有印象。之后没想到姑娘竟来到了益州城中,我前思后想,总觉得应该略微尽下地主之谊,但我这地方并不寻常,若是直接邀请,唯恐姑娘拒绝,所以便略微使了些无伤大雅的手段,姑娘切莫怪罪。”
宋如是见掌柜的眼中带着忐忑,姿态放的极低,倒也不好再说重话,只略微的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如此,我还有事,就先行离开了,我如今已知掌柜的为人,若有下次,定来赴约。”
宋如是其转身要走,掌柜的丢下腰间荷包,拉拉扯扯,期期艾艾,总不愿宋如是离开,不免开口挽留道“姑娘莫要着急,我还有话要说。”
宋如是停住,回首,好整以暇道“掌柜的若是还有话,劳烦掌柜的一下子说完,行吗”
掌柜的一见宋如是肯留下,登时如同打了鸡血一般兴奋不已,她双眼冒光,又要拉扯宋如是,待看到对方退后一步,她眼中的光芒登时暗淡了一些,不过须臾之间,她又一脸兴奋道“姑娘初到此地,想必对整个儿益州城还不熟悉。姑娘若是想要尽快了解益州城的一切,不如我来当向导。我在益州城数年,对这里的一草一木,一花一草都了如指掌,姑娘若是信得过我,我便带着姑娘好好逛一逛这偌大的益州城。”
宋如是认真的看着掌柜的,她实在猜测不到掌柜的用心,按说她大费周章的把自己弄到这里,难道就是为了单纯的带自己闲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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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一章 雀鸟失踪
多谢掌柜的美意,我不过是途径此地,很快就会离开。”宋如是开口拒绝道。
掌柜的眸光一暗,口中突地冷冷说道“姑娘非要如此”
宋如是冰冷道“多谢掌柜的,我还有事,便先行离开了。”
宋如是其说话间已走至门口,掌柜的突然冷冷问道“姑娘非要如此绝情决意”
宋如是并没有理会掌柜的,而是径自打开了房门,房门乍开,宋如是一惊,原来不知何时,房门口竟然多了一个人。
这人个子高壮,满脸横肉,正怀抱双臂,冷冷地看着宋如是。宋如是回首,正对上笑颜如花的掌柜的。
“姑娘还是留下来的好。”掌柜的一脸无辜含笑道。
宋如是“嘭”的一下关上了房门,扭身对掌柜的冷冷说道“你究竟要做什么”
一城之中,如意客栈,后院,客房,石娘与郎中双手交握,四目相对,一目圆睁,一目轻阖,一人清醒,一人昏睡,一人黯然神伤,一人无知无觉,一人开口欲言,一人昏睡无知。
石娘正定定的看着郎中,突然听到一阵轻微有节奏的敲门声,她心中猛地一跳,缓缓松开了郎中的手,慢慢起身开门。
门外立着的是一脸局促的玄衣伙计,见到石娘开门,他陪着笑脸道“姑娘,眼看就到了用膳的时候,姑娘可否饿了厨下恰有些刚做好的吃食,姑娘若是饿了,我现在就去为姑娘准备膳食。”
石娘眼见伙计心中有事,偏偏又说了一长串客套话,她忧心郎中,不愿与伙计浪费时间,于是狐疑道“你找我可是有事”
伙计不动声色打量了屋子一圈,而后陪着心道“我来找姑娘除了膳食一事,倒是还有一事不知姑娘是否见过廊下雀鸟”
石娘神色一顿,而后急声道“什么廊下雀鸟我并没有见过什么雀鸟”
伙计显然不信石娘的话,他犹豫着开口道“姑娘或许不知,那雀鸟原是娇客所养,平日里都挂在廊下,与众位贵客,也算相安无事。甚至有贵客喜欢雀鸟,还会偶尔投喂。”
“而今日那雀鸟突然不见了所以我想跟姑娘打听一下看看姑娘是否见过那只雀鸟”
“雀鸟不见或许是飞走了,你可瞧清楚了那鸟笼子的门是否关好了”石娘接口反问道。
“那鸟笼子跟平日里一般,并与半分不同,唯一不同的就是那只雀鸟不见了。”伙计缓声道。
“我从未见过雀鸟,也不知雀鸟去了哪里”石娘说话间就要关门。
伙计伸手阻止道“姑娘且慢,我还有一句话要问姑娘。”
“有话快说”石娘不耐烦道。
伙计缓缓吐出了一口气,笑着说道“姑娘莫要多心,雀鸟如今不见踪影,我总要问问缘由。问到姑娘这里,姑娘既不是第一位,也不是最后一位。说来也是为难,因为伺养雀鸟的这位娇客,有些来头,如今雀鸟在客栈当中失踪,总要给她一个交代。”
“雀鸟失踪,给客人交代,是你们的事情,不是我的事情。我再告诉你一次,我并没有见过那只雀鸟。”石娘说完,使力推门。
伙计用力抵住房门,他收起了笑意,腾出一手,意味深长指了指石娘脚旁。
石娘低头一瞧,登时面色一白,她碧色的鞋梆子上正黏着一根嫩黄色的羽毛。而那失踪的雀鸟,身上的羽毛正是嫩黄色。
“姑娘或许没有见过那只雀鸟,那我便告诉姑娘一下,那雀鸟的模样。那雀鸟眼睛有神,头生绿毛,长着一身的嫩黄羽毛,叫声空灵,极是好听。”伙计盯着石娘鞋梆子上的嫩黄色羽毛,慢慢说道。
石娘脸颊愈发苍白,好在她一直垂着头,倒也不怕伙计瞧见她的神色,她清了清喉咙,弯腰取下了粘在鞋子上的羽毛,口中疑惑道“说来也是可笑,我从未见过雀鸟,鞋上却粘上了它的羽毛,想来它振翅高飞之时,羽毛掉落,又恰巧粘在我的鞋上。”
伙计眼睛始终盯在鹅黄色的羽毛上,羽毛在石娘鞋上之时,他就垂着脑袋,羽毛在石娘手中之际,他又紧盯在石娘手上。听到石娘的一番言辞,伙计眼盯羽毛,随口说道“姑娘从未见过雀鸟,倒是颇为了解雀鸟的想法,说来也是奇事一桩。”
石娘冷笑一声,随手丢开羽毛,眼望天空,轻声说道“这又算是什么稀奇事,鸟儿既然生了双翅,自然是为了飞翔,若是不能展翅高飞,那对翅膀岂不是成了摆设”
“姑娘说的虽然有理,但有一样,虽为雀鸟,但野生与圈养的又大有不同。野生雀鸟自然镇日里振翅高飞,但空中雀鸟早已被磨了性子,即便大开笼门,它们也不会离开笼子。”伙计别有深意道。
石娘顺着门缝看过伙计头顶那一条窄窄的蓝天,听到伙计如此说词,她收回目光,看向伙计,突地笑道“你这话是何用意”
“姑娘切莫多心,我如今焦头烂额,掌柜的把此事推到我身上,我若是不能给他一个交代,只怕此事最后要怪在我的头上。”伙计解释道。
“无论此事最后怪在谁的头上,都不该怪在我的头上,我不过是恰巧在此处投店,正赶上雀鸟丢失之际,你就妄想把这盆脏水泼在我的身上,你莫不是瞧我面善可欺”石娘冷冷说道。
伙计瞧着石娘面色冷然,似是当真与此事无关,心中不免嘀咕了起来,片刻后,他又带着一张笑脸说道“说起来姑娘或许不知,雀鸟之主与城中的捕快老爷极为熟捻,所以掌柜的才会如此重视此事,不然恐怕雀鸟之主,一气之下,叫了捕快老爷过来彻查此事,到时候只怕就不会这么容易收场了。”
“尤其是姑娘的鞋上还粘着雀鸟的羽毛,我自然相信姑娘是无辜的,但是到了捕快老爷那里,只怕就不会与我这般好说话了。”伙计垂眸看向石娘尖叫,口中不软不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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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二章 暗中策划
“那你便尽管寻捕快老爷过来,也好让捕快老爷明辨是非。”石娘冷声说道,“嘭”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伙计吃了一个闭门羹,呆呆立在门外,一息之后,他冷哼一声,甩袖离开。
一门之隔,倚在门后的石娘,面色苍白,她抚着狂跳不止的心口,头上冷汗直冒,过了许久,她才重新迈步走向郎中。
城中,一处无名楼当中,宋如是冷冷看着一脸得意的掌柜的,口中问道“你究竟要做什么”
掌柜的得意道“我所做一切,不过为了留下姑娘。”
“然后”宋如是挑眉道。
“然后陪着姑娘共游益州城。”掌柜的笑道。
与此同时,城门口,一脸焦急的英哥儿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他匆匆进了城,急急往如意客栈而来。
他一路低头赶路急,匆忙间竟然与人撞在了一处,他头还未抬,便赶忙与那人道歉,谁知那人一开口,他猛然抬起头,似是见到了救命的稻草一般,拉住那人的衣袖,神色慌张道“壮士壮士娘子不见了”
似有心事的壮士听到这话,登时反手扯着英哥儿的衣襟,厉声说道“你说什么”
英哥儿面色苍白道“娘子不见了我把娘子弄丢了”
壮士面色发黑,恨不能立时把英哥儿掼在地上,他忍着胸中的怒意,压低了声音说道“你陪着娘子出门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就把娘子给弄丢了,你年纪也不了,怎么还是这般不操心。”
英哥儿眼圈儿发红,哽咽道“壮士你打死我吧,是我没有看好娘子,所以才把娘子弄丢了。”英哥儿终究年纪还,说话间几乎哭了出来。
壮士猛地松开了英哥儿的衣襟,口中兀自愤怒道“哭什么哭,有什么好哭的,既然做错了事情,就该想着如何弥补,而不是一味的哭泣,不然跟个女人又有什么分别”
英哥儿吸了吸鼻子,举袖擦了眼泪,虽隐有哭腔,但与刚才又有不同,他低声说道“壮士你说的对,这件事情本就是我的错。如今娘子不见了,你说咱们该怎么办娘子初到此地,又能去了哪里”
壮士见到英哥儿如此模样,倒也收起了面上的怒意,低声说道“你与娘子是在何处走散的”
英哥儿瞧见街上人来人往,甚至有人向他二人投来了好奇的目光,于是扯着壮士走到街角,悄声把之前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壮士听完,拧着眉毛,面露不解道“按说去城外破庙本是娘子突然之举,即便有人设局,也不会料到此章,娘子又怎会突然失踪”
英哥儿猜测道“我们到破庙之际,正有一驭蛇之人死在庙中,所以当时破庙中的所有人都聚在庙前,我当时还留心察看了一番,他们皆是蓬头垢面,破衣烂衫,我便放心与其中一个乞丐攀谈了起来,谁知等我与那乞丐说完话之后,娘子就不见了。”
“你简直是糊涂,即便是着意攀谈,也该同娘子一起。”壮士痛心疾首道。
英哥儿耷拉着脑袋沮丧道“当时那乞丐拉着我进了人群当中,说是带我看那驭蛇之人的尸体,所以我就随着他挤进了人群当中。原想着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就能出来,谁知那驭蛇之人死法新奇,于是我就多看了一会儿,结果等我从人群当中挤出来的时候,娘子就不见了。”英哥儿越说声音越,待到最后,他的下巴几乎贴在了前胸上。
壮士心头火气,胸中怒火一拱一拱道“你简直愚蠢,那乞丐为何要如此热心,你就不想想这其中的缘由”
英哥儿低声辩解道“那乞丐年岁不大,何况我又给了他几个铜板”
壮士捏着拳头,忍着怒火道“年岁不大就是心思纯良之人了吗既然有人设下圈套,又怎会寻了长着一脸坏人模样的人来诓骗与你他们自然会找一些看起来人畜无害之人,这样才会让你神不知鬼不觉的中了圈套。”
英哥儿满脸后悔道“我再不会如此愚蠢了”
“你如今说这话,又有什么用,咱们如今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快些找到乞丐,那乞丐人在何处咱们现在就去找他,如此定然能够顺藤摸瓜找到娘子。”壮士急声道。
英哥儿眼圈一红,又要垂泪,面带绝望道“他死了,我亲眼看见的”
“什么”壮士陡然高声道。
英哥儿哽咽道“我到处找不到娘子,于是就在破庙周围徘徊,心中还想着,或许娘子不过是无聊之间,四下走动,我若骤然离开,若是娘子回来,岂不是寻不到人。所以我就一直守在破庙周围,正是因为如此,才让我瞧见那乞丐的死状。”
“那乞丐是如何死的”壮士问道。
“他是被蛇咬死的”英哥儿面色发白道。
“被蛇咬死的,哪里来的蛇”壮士继续问道。
“想是驭蛇之人包袱里面的毒蛇,那乞丐曾经说起过,他亲眼在驭蛇之人的包袱里面瞧见了一条长着三角脑袋的毒蛇。”英哥儿仔细回想道。
“怎么会如此之巧娘子这边刚不见了踪影,那乞丐就立时死了,还是死在驭蛇之人的毒蛇之下,反正驭蛇之人如今已死,如今此事竟然已经成了一个死结。”壮士沉吟道。
英哥儿又细细回想道“我听那乞丐说起,驭蛇之人本来决定离开,他甚至已经收拾好了包袱,打算离开此地,谁知离开之前,竟然溺死在了水桶当中。”
壮士这次顿了许久,他面上的愤怒早已被担忧取而代之,若是仔细观察,甚至能看到他眼眸深处的一抹恐惧。最后,他重重的吐出了一口气,对着英哥儿正色道“如今形势紧急,咱们还是兵分两路为好,你速速回到如意客栈当中,去看看娘子是否已经回去。”
英哥儿转身欲走,又蓦然回头道“那么你呢,壮士”
“我现在就去城外破庙,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在暗中策划这一切。”壮士蓦然转身,只留给英哥儿一个毅然决然的身影。767954040040&b01苏陶陶穿唐记7a46654&b01d670065&b07a0八八7&b40065f695f4514d八d99605八&bf&b00
第六百九十三章 一梦醒来
“壮士”英哥儿出声唤住壮士,而后为难道“如今破庙早已没人了,你即便去了也查探不出什么了。”
壮士回首怒气冲冲道“那咱们又该如何就这么跟个无头苍蝇一般干着急,没有办法”
英哥儿垂着头也想不出办法,最后只得无奈道“不如咱们二人还是先回客栈为好,好歹客栈当中还有春花,石娘和郎中,俗话说得好,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或许咱们到时候就会想到办法了。”
壮士在原地转了几圈,这才松开拳头道“那咱们就快些回客栈去。”
城门与客栈不过里的路程,壮士与英哥儿脚程也快,不过一刻钟的功夫两人就回到了客栈当中。
如意客栈与往日里并无不同,壮士却敏感的察觉到了一丝不同,他与店中伙计擦肩而过之时,伙计蓦然一笑,壮士心中不由自主的不安起来,他加快了脚步,穿过后院,进了厢房。
壮士推门而入,张口问道“娘子可曾回来过”
石娘仓皇回头,瞧见壮士,不由松了口气,神色麻木摇头道“娘子与英哥儿一同出门去了,如今还未回来。”
壮士后背冷汗直流,他在屋里找了一圈,并未看到宋如是的身影,他一颗心几乎跌入谷底,口中不由问道“娘子与英哥儿出门之后,可曾回来过”
石娘茫然的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我一直守在厢房里,娘子并没有回来过。”
壮士这才发现石娘神色不对,他刚要开口问明缘由,却又突然看见在美人塌上歪着的郎中。
郎中背对着几人,呼吸绵长,俨然一副熟睡的模样,但这平静当中又透露出一份莫名的不寻常来。
“郎中这是怎么了”跟在壮士身后的英哥儿问道。
“郎中晕过去了。”石娘疲惫道。
“想是太过疲劳的缘故,他本就是郎中,定然极为了解自己的身体,想来休息一会儿,也就好了。”英哥儿宽慰石娘道。
“郎中之所以晕过去,并不是因为疲劳的缘故,而是因为他失手打碎了多宝格上的碧玉葫芦。”石娘沮丧道。
“不过是打碎个玉琢的葫芦而已,与郎中晕倒又有什么干系”壮士向来鬼神不信,所以并不相信关于碧玉葫芦的传言。
石娘陡然正色,眸光蓦然明亮,她特意压低了声音道“壮士你莫要看那碧玉葫芦,刚才的情形你是没有见到。郎中先是失手打碎了碧玉葫芦,结果不过句话的功夫,他的眉间就突然多了一道,这么长,这么宽的血道子。”石娘一边说,一边用食指在眉间比划着。
壮士显然不信,随口敷衍道“许是血气上头,化为血道子也说不准。”
石娘急忙道“这件事情并不是如此简单,我瞧着那碧玉葫芦极为邪门,郎中眉间先是突然多了一条血道子,之后那血道子越变越宽,越来越长,不过一会儿的功夫,郎中就晕了过去。”
“莫不是中了毒”壮士突然说道。
“或许那碧玉葫芦不过是个噱头而已,不然此事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为何好好的人,不过打碎了个碧玉葫芦,就突然晕了过去”英哥儿附和道。
石娘瞧见壮士与英哥儿两人并不相信她的话,于是失望道“以防万一,我已经让春花去找郎中了”石娘说到此处,突然回神,她此时方才惊觉,春花竟是久久未归。
“怎么了春花呢”壮士心中一沉,开口问道。
“春花去请郎中了,但是她如今还未回来”石娘惶恐道。
“石娘,你可还记得春花去了多久”壮士急声问道。
石娘摇头道“我不知道她去了多久,我只知道她去了许久。郎中刚昏厥之后,她就出门去了,我一时慌乱,竟未察觉到她竟是一直没有回来。”
壮士猛地提高了音量,神色担忧道“如今娘子还未找到,春花竟然又不见了,究竟是什么人,在筹谋这一切,咱们不过是刚到益州城而已,他们就如此迫不及待的动了手。”
壮士这么一说,三人登时不再言语,因为他们心中也清楚,他们几人是为何来到这益州城中,大公子聪明绝伦,竟然还得受制于他,那么此人的人手段心机可想而知。
几人面面相觑,心中俱是掀起了滔天的骇浪,如今不过初到益州城,对方便突然动了手,若是娘子单单一人失踪,或许还能说是偶然,但如今春花也一同失踪,此事看来绝非偶然。
厢房当中空气骤然安静下来,几人面面相觑,俱是一脸担忧,良久之后,有人突然开口,却是郎中虚弱的声音响起,“你们几人在打什么哑谜呢”
石娘霍然回身,一脸惊喜的看着郎中道,原来郎中不知何时醒了过来,“郎中你醒了你终于醒了”说话间,泪珠蓦然滚落。
郎中伸手想要安慰石娘,奈何浑身上下使不出半分力气,最后只能无力的垂下手臂,苦笑着说道“我不过是睡了一觉,怎么就惹出了你那么多眼泪出来。”
石娘听到这话,眼泪喷涌而出,笑中带泪道“在你看来不过是睡了一觉,在我看来,却是早已度过了十年八年。”
郎中心下感动,待要把石娘搂入怀中宽慰一番,眼角微抬,又瞧见壮士满脸焦急坐立不安,而他身侧的英哥儿正低着头,不停地搓着双手,似是心中有事。
郎中本来攒了一肚子安慰石娘的话,结果出口的一瞬间,却是目光突然转到壮士身上,盯着壮士出声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们几人为何要瞒着我”
壮士与郎中有些非同一般的情意在,所以郎中一开口,壮士就竹筒倒豆子一五一十的把今日之事,全然说与了郎中。
郎中闻言,面色更是苍白了几分,他整个人蜷缩在美人塌上,面色苍白,眸中隐见担忧,瞧起来甚是虚弱无比。
郎中轻阖双目,似在沉思,许久之后,就在壮士以为他已经睡着的时候,郎中突然睁开了眼睛,眸光之中再无之前的疲惫与虚弱。
壮士心中一喜,还未来得及开口,却听到门口一阵喧闹,有人高声嚷着“有蛇。”767954040040&b01苏陶陶穿唐记7a46654&b01d670065&b07a0八八7&b40065f695f4514d八d99605八&bf&b00
第六百九十四章 遇蛇之人
怎么今天的怪事这么多,我倒要出去瞧瞧,看何方神圣在此地兴风作浪。”壮士怒气冲冲推门而出。
有几人围着后院中央的水池,正指着正中的厢房窃窃私语,那间厢房房门虚掩,只留一道门缝,影影绰绰间也瞧不清楚。
壮士虎虎生风走至几人身旁,口气僵硬道“刚才是谁在说有蛇”
原本交头接耳的几人听到这硬邦邦的话,登时都把目光转到壮士身上,其中有个身材高瘦,头扎绛紫色璞头的瞥了壮士一眼,不冷不热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壮士冷冷道“你管我问这个做什么你只说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其中有个生着硕大耳垂的男人平心静气道“确是有蛇。”
“蛇从何来”壮士接口问道。
之前身量高瘦那人又瞥了壮士一眼,口中阴阳怪气道“蛇从何来与你何干你只要知道后院有蛇就对了。”
壮士心中有事,本就焦躁不安,如今碰到这人刻意挑衅,他哪里还忍得住,于是乎,一个伸手,抓住那人的衣襟,把那人拖至自己面前,瞪着眼睛,肃声问道“你这不知死活的东西,我现在就给你些颜色瞧瞧。”
“你你要做什么”那人先前行事说话俱是一副刻薄模样,如今被壮士扯着衣襟,心头犯怵,话音儿登时软了下来。
“我要让你吃些教训。”壮士冷笑一声,举起拳头朝下挥了过去。
那人心中后悔极了,若不是自己有眼不识泰山惹了不该惹的人,又怎会有今日这顿苦头吃,奈何拳头就在眼前,他唯有闭着眼睛认了。
“好汉且慢。”却是耳垂极大那人伸手阻拦道。眼见壮士停下手中动作,恶狠狠的看着他,他连忙接着说道“好汉且听我一言,这人原本就是个嘴欠的,又不会说话,只要他一开口必定是尖酸刻薄之言,好汉切莫跟他一般见识。”
“好汉不是问起遇蛇之事我现在就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诉好汉,还请好汉暂且先放过他吧。”这人又是赔罪又是讨好的看着壮士。
壮士居高临下狠狠瞪了那高个瘦子一眼,丢开手的同时,狠狠的把他朝后一推,那人踉跄着退后,险些落入身后池塘当中,他后腰抵在栏杆上,双手紧紧抓着栏杆上面雕琢的貔貅上,面色灰败,哪里还有之前嚣张气焰。
生着硕大耳垂的那人扯着壮士,低声说道“好汉有所不知,我们几人原是过往的行商,往日里来到益州城也都是歇在如意客栈当中,所以对这里的一切都极为熟悉。”
他说到这里突然顿了一下,之后心翼翼看向四周,待发现四周无人之后,这才压低了声音说道“这家客栈的掌柜的心肝虽然黑了些,但是后院的环境倒是不错,厢房也宽敞明亮,我们在此地逗留过数次,都从未听说过有谁遇蛇之事。”
“然后呢”壮士听他说了一堆没用的,不由皱着眉头不耐烦道。
“然后我们这次到了益州城之后,按照老规矩又来到了这如意客栈。我们原本打算住上两三日就离开,谁知临时出了些意外,所以就在此地多逗留了两日,如今我们在这客栈当中,加上今天已经接连住五日了”耳垂硕大那人细细说道。
壮士早就听得不耐烦,听他说了半天,始终说不到关紧处,于是忍不住开口打断了那人,面上挂着明显的不耐烦道“我问的是你遇蛇之事,你却扯了这么多没用的闲话,说了半天,没有一句话,说到正点儿上。”
那人陪着笑脸道“好汉莫要着急,说到遇蛇之事,自然要从头说起,不然恐怕说不清楚。我刚才说到了我们在如意客栈当中加上今日已经连续逗留了五日了。”那人伸出手掌比划了个五,而后在壮士燃着火苗的眼睛当中,加快了语速说道“我们原本打算尽快离开,谁知繁琐之事却一桩桩,一件件的接踵而来,无奈之下,我们只得继续在如意客栈当中住下来。”
“然后呢”壮士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面一点点的挤出来的。
那人陪着笑脸,开口说道“然后那件繁琐的事情今日突然有了眉目,所以我们就打算出门,去处理那件事情。毕竟我们家中还有父母妻儿,若是快些回去,也省得他们日日担忧,毕竟儿行千里母担忧。”
壮士耐着性子听了半天,到最后实在忍耐不住,一把揪起那人的衣襟,目露凶光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若是不痛痛快快的把这件事情说出来,你的下场就同他一般。”壮士说着指了指此刻仍旧牢牢抓着栏杆的那人。
耳垂极大之人,顺着壮士的手指看了看自己的同伴,而后面露惊恐,口中却依旧不紧不慢道“所谓儿行千里母担忧,别去家乡渭水流,如今好不容易有机会能够提早回去,我们几人正是求之不得。”
壮士实在忍耐不住,揪着这人的衣襟,把他拖到高瘦那人身前,抬腿狠狠对着那人踢了一脚。
那人原本正哭丧着脸,耷拉着眼皮,不知在想什么,如今突然祸从天降,平白无故挨了一脚,登时又气又恼,鼓起胸脯,待要发作,又看见眼前怒气冲冲的壮士之后,那人果断的垂下脑袋,继续装死。
而这耳垂硕大之人面带惧色,显见是被暴怒无比的壮士骇住了,他目瞪口呆的看着壮士,双耳上的硕大耳垂也一动不动的对着壮士。
壮士冷哼一声,这人登时回神过来,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口齿伶俐的说出了一切,“我们几人商议了许久,这才决议出门。谁知我们刚刚出门就发现了一丝不对。”
这人说到此处,不由自主的又停了下来,等着壮士接话,当然,其后果就是,对上了壮士几乎能将他焚烧殆尽的目中怒火。他不由吞了口唾沫,着急忙慌的赶紧说道“我们这次来到如意客栈,到如今已有五日,始终不曾见过那间厢房的房门打开过。”那人说着费力的伸手指向那间半开半掩的厢房。
壮士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这人,口中冷冷道“然后呢”
“然后然后就是我们今日出门的时候,发现这间厢房的门竟然打开了一条缝。”
“我们本来还在嘀咕,谁知突然听到那间厢房里面传出了一声闷哼声,我们登时屏气静息,仔细听去,结果再没有听到一丝声音。我原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那怎么可能我们几人的耳朵同时出了问题”
“好奇之下,我们就立在当处,想瞧瞧里面的动静,若是有人遇见了什么事情,咱们人多好歹能帮上一把,毕竟出门在外,都不容易。谁知我们等了一会儿,结果里面竟是再无半分动静。”
“就在我们终于失去了耐性就要离开之时,那厢房里面却又突然有了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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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五章 图财害命
什么动静”壮士冷着脸问道。
“我也说不清楚究竟是什么动静,他当时离得最近,好汉还是问他最为妥当。”这人指着倚着栏杆发呆那人说道。
壮士丢下他的衣襟,转而又揪起尖酸刻薄之人的衣襟,不耐烦的说道“你究竟瞧见了什么动静”
那人原本心神恍惚,如今被壮士一下,顿时六神无主起来,口中随着壮士的话音儿,茫茫然说道“我当时瞧见有一条蛇顺着门缝爬了出来,那蛇约莫有一丈长,蛇头尖尖,口吐信子,瞧起来甚是骇人。”
“那蛇去了哪里”壮士问道。
尖酸刻薄之人摇着脑袋道“我只瞧见那蛇顺着东墙根一路朝北爬行,之后去了哪里,我并不知道,再说,即便是毒蛇,只要没有咬到我,又关我何事”这人不屑的目光对上壮士暴怒的目光之后,登时转了话风,老老实实的继续说道“我之所以,没有瞧见毒蛇究竟去了哪里是因为我又听到屋里传来一阵闷哼声。若说之前,我还怀疑自己耳朵的话,那么这次,我极为肯定,确确实实听到了痛呼声,虽然那声音发出不过是刹那之间的事情,但我确实听到了。”
“对,我也听到了,之前我们也知道那屋里住着一个富家老爷,平日里我们并未见过那位富家老爷,只时不时的看到守门的侍卫腰挎横刀,在门口走来走去。”生着大耳垂那人插话道。
“你怎知那屋里住着富家老爷”壮士反问道。
大耳垂抿嘴一笑,语重心长道“我们出门在外多年,不说旁的,只有一样识人的功夫,可以说是炉火纯青,游刃有余。咱们不说别的,只说那带着刀的侍卫,寻常人家哪里请得起那样品格的侍卫还有寻常人家哪里住的起客栈当中最奢华的上房寻常人家又哪里会长年住在客栈当中”
“你如何得知他住在此地许久”壮士问道。
那人捂着嘴巴,神秘兮兮的凑到壮士耳旁,轻声说道“我们来此地五日,他就在那上房里面住了五日,我当时还好奇,住着这间上房的究竟是何方神圣,谁知我无意间听到伙计说了一嘴,这才知道,那位富商竟是在此地已经住了月余。”
“那你又怎知那人是个富商,而不是谁家的娘子,谁家的公子”壮士冷声问道。
那人“嘿嘿”一笑,以一副过来人的模样,意味深长道“若是娘子的话,身旁怎会没有丫鬟仆妇伺候若是位年轻公子的话,又怎会日日守在房中,而不出去呼朋唤友,鲜衣怒马,四处游逛”他又笑了两声,压低了声音,又说道“当然或许也可能是哪家的妾,一时之间与侍卫对上了眼,两情相悦之际,相约一同私奔”
“既然你们眼瞧着他被蛇咬了,为何不进去瞧瞧”壮士不欲听这些乱七八糟之事,于是冷声问道。
这人一愣,连带着大耳垂也跟着一坠,他面色奇怪,似有难言之隐,口中只期期艾艾道“我们原本打算就去瞧瞧谁知他那侍卫突然出现说是让我们不要多管闲事”
壮士听到这里,好歹理出了个头绪出来,于是接口问道“既然他的主人被蛇咬伤,他应该心急如焚,火急火燎才对,怎么他不先去想办法请郎中,竟然还有功夫在这里威胁你们”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反正他威胁了我们一通,就进去了上房,也不知道在里面鼓捣什么唉,说来也是可怜,好好的富商,竟然被蛇咬了,我听人说,若是刚刚被蛇咬了,立刻拿刀划开伤口,把里面的毒血放出来,若是动作利落些,倒还有救。谁知他竟然摊上了这么一个侍卫,当真是可怜可怜。”那人一边摇头一边叹气道,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他突然眼睛一亮,面上神采乍现,似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不等有人问他,他就急不可待道“莫不是因为那侍卫想要图财害命他定然早就生了这般龌龊的心思,所以才会千方百计寻了毒蛇过来,然后趁着富商熟睡的功夫,再悄悄地把毒蛇放出来,这样既杀死了富商,又把自己择了个一干二净。”
这人刚刚说出了这话,脖颈猛地一凉,他扭头一看,正对上那侍卫一双冷如寒星般的双眸,和脖颈处寒光闪闪的大刀。
“你刚才在说什么”侍卫表情冰冷,眸若寒星。
“我我我”那人“我”了半天,竟是说不出一个旁的字来。
“你刚才在说什么”侍卫又重复了一遍。
那人脖颈僵硬,颈后的刀刃似乎离他更近了些,他甚至觉得那刀下一秒就会斩断自己的脖颈,他略微退后,那刀如影相随,只一直追随者他的脖颈,让他逃无可逃。
侍卫冰冷的话和后颈上冷冰冰的刀刃,让他不得不开口道“你们好歹主仆一场,你家主子如今被蛇咬了,你非但不想方设法尽快救治,反而趁机谋财害命当真是太过分了。”那人越说越顺,最后几乎已经肯定了心中猜想,他面上带着一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悲慈面孔,宛如庙中神像。
“谋财害命”侍卫眼若饥鹰,恨不能下一秒就把耳垂硕大之人吞入腹中。
而那人恍若未觉,也或许时时真当自己是普度众生的神佛了,他面带仁慈,眸中闪烁着看破不说破的智慧光芒,口中依旧不怕死的说道“无论你是起了什么样的心思,都与我们无关,只是可怜你那主子,一时识人不清,竟然这般凄惨而死”
他话音刚落,便直愣愣的向前摔倒,激起了大片的尘埃与浮尘,刻薄之人惊声尖叫,声音乍起,也蓦然摔倒,正与那人摔在一处,还有个一直在旁边未曾来得及插话之人,转身欲逃,刚跑两步,就被侍卫一掌击昏,倒在地上。
侍卫放倒了几人,转身看向仍旧立在当处的壮士,口中冰冷道“你为何不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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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六章 一男一女
我又没有做亏心事,为何要逃”壮士反问道。
侍卫冷笑一声,“你既然不逃,就别怪我不客气了。”他说着举刀朝着壮士而来。
“你若是当真不客气的话,就应该当场杀死他们,而不只是打晕他们。”壮士不紧不慢道。
侍卫蓦然停下了脚步,突地笑出声来,面容阴森诡异,口中阴测测道“你这人长的就不聪明,没想到竟是个表里如一的,我之所以只打晕他们,是因为我要先了结了你。”
城中,无名楼,宋如是与掌柜的两两相对,对于宋如是的质问,掌柜的一脸无辜道“我不过是为了陪着姑娘好好的逛逛益州城。”
在宋如是怀疑的目光当中,掌柜的又加上了一句,“若是我当真想要姑娘做些什么,其实并不需要跟姑娘费这么多的口舌,刚才门外的壮汉你也瞧见了,即便你再有办法,在绝对的武力面前也是无可奈何,我之所以与姑娘解释这么多,不过是希望姑娘知道我的这一片诚心诚意。”
“可惜我并不认识你。”宋如是接口道。
“此时不认识,不代表以后不认识,日后之事,谁也说不准,若是以后会熟识的话,那么姑娘又何必拘泥于一时”掌柜的真诚道。
宋如是紧紧盯着掌柜的一双眼睛,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若当真如此的话,那么掌柜的纯净真诚的眼神之下,定然藏着一颗真诚无比的心。
宋如是沉吟道“既然如此,我早晚都会知晓你找我来的缘由,那么你不妨现在就告诉我,你所做的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对姑娘并没有恶意,我只能这么说。”掌柜的认真道。
“娘子,你莫要听她胡说。”春花的声音陡然响起。
宋如是回身一瞧,门口立着的可不就是一脸怒气的春花。她身上穿着一件布料极好的碧色襦衫,下穿大红色襦裙,头上戴着一朵碗口大的红牡丹,嘴涂胭脂,颊点面靥,额贴花钿。明明还是春花的模样,但风韵气韵完全不同,淡定了许久的宋如是,在瞧见春花的这一刻,陡然破了功,她忍笑道“春花,你这是怎么了”
春花冲进屋里,一把拉过宋如是,把其护在身后,对着掌柜的厉声说道“你想要对我家娘子做什么”
掌柜暗自点头,好像刚才还温顺的跟个兔子一样的春花,突然变成了一副母老虎的模样,是一件极为稀松平常的事情一样。
眼见掌柜的面带微笑,甚至还向自己投来了赞赏的目光,春花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她面上登时尴尬起来,再说话间已经没有了刚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了,她把宋如是护在身后,色厉内荏道“你莫要打我家娘子的主意,我虽然好欺负,我家娘子却不好惹。”
春花说完这话,又觉得显得自己很怂,于是又气鼓鼓的补充道“我也不好惹,但我家娘子更不好惹,你若是想要打什么坏主意,可算是找错对象了。”
掌柜的终于含笑道“周姑娘多心了,我不过是请你家姑娘过来同游益州城罢了。”
“周姑娘”宋如是疑惑道。
春花面皮一红,拒绝回答这个问题,依旧不依不饶道“你究竟存的什么心思”
“周姑娘,我刚才已经说的很清楚明白了,我并没有什么坏心。”掌柜的耐心说道。
“没有坏心不代表就存了什么好心。”春花冷笑道。
掌柜的出人意料的点了点头,十分认同道“周姑娘所言极好,咱们如今不过是刚刚认识,等到周姑娘日后与我相处久了,自然就会知道我的为人了。”
春花刚要开口,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紧接着那声音顺着楼梯一直往下,其中有女子的悲戚声和男子的怒吼声。
掌柜的含着笑意,回身走至窗下,伸手推开了窗棂,杏花如雪,随风而下,如此美景,本该手执酒盏,立于树下,赏花赏景,宛若一幅美景图。
原本美好的一切,因为一阵喧哗声而蓦然打破,那凄厉慌乱的声音,破了长空,乱了美景,一男一女,一路纠缠不清至杏树下。
女子一头乌发,散乱一半,半遮半掩了脸颊,只隐隐瞧见巧的下巴,面上的泪珠若隐若现,偶有阳光敷于面上,那泪珠晶莹剔透,似是清晨碧草上凝结而成的第一颗露珠。
那男子头戴玉冠,似是个富家子弟,他一味的推搡着那女子,似是极不耐烦。
“这是怎么了”春花问道。
掌柜的一回头,却是春花不知何时围了过来,正一脸好奇的看着下面纠缠在一处的两人。
掌柜的笑着摇了摇头,目光又转回杏树下。那女子紧紧扯着男子的衣袖,神态哀婉,似是在哀求那男子什么,那男子只一味的想要摆脱那女子,浑不在意那女子究竟在说些什么。
“我猜这女子定然是这男子的发妻,知道了自己相公在此处寻欢作乐,所以特地寻了过来,带他回去,谁知,她家相公似乎并不愿意离开。”春花大胆猜测道。
掌柜的轻笑一声,“若是这女子是这男子的发妻,只怕她连院门都进不来。”
春花的猜想被一招打破,她倒也不在意,又看向院中那二人。那女子似乎又哭了起来,她扯着男子的衣袖,似在哀求。
那男子一把推开了她,把她推倒在地,指着她的鼻子,仿佛在呵斥她。那女子终于高声哭了起来,声音悲戚似是杜鹃啼血。
“这男子未免太过狠心了些。”春花看到那女子被如此欺负,登时气不打一处来。
“周姑娘切莫如此下结论,毕竟未到最后,谁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掌柜的意味深长道。
“那事情再明显不过了,明显是这男子喜新厌旧,狠心抛弃了这娘子,所以这娘子才会哭着挽留他,谁知这个没良心的男人去意已决,娘子一味不肯,所以两人才一路从屋里纠缠到院中。”春花一脸肯定道。
掌柜的笑而不语,示意春花继续看向窗外,春花一看,又是一惊,原来不知何时,那娘子竟然跪倒在地,正拉着那男子的衣袖苦苦挽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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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七章 赔本买卖
简直是欺人太甚,我现在就下去给那男子些颜色瞧瞧。”春花说着挽起袖子就要下楼。
“周姑娘莫要着急。”掌柜的意味深长道。
春花不明所以,只得继续看向楼下,那女子跪倒在地苦苦哀求,那男子非但不为所动,甚至还一个劲儿的使力推搡那女子,女子暗自垂泪,瞧起来甚是可怜可叹。
春花心头上刚刚压下去的怒火,陡然又生了出来,气呼呼的说道“在我看来,不论这女子为了什么,都不该如此放低身段。”
“或许是为了终身大事呢”掌柜的含笑道。
春花不知道掌柜的怎么还笑得出来,好像这件事情非但与她无关,也不是发生在她的地盘上一样。
“即便为了终身大事,也不该如此卑微,毕竟凡是容易得来的东西,大多不会得到珍惜。”宋如是突然说道,原来她不知何时,也走至窗前,垂眸看着一人执意离开,一人拼命挽留,而后纠缠在一处的二人。
“姑娘这话虽是不错,但并不适用于他们二人身上。”掌柜的轻笑浅语,眉目如画,宛如一副仕女图。
宋如是不置可否看向窗外,杏花微雨,原是美景,奈何树下两人兀自纠缠不休,待到最后,那男子失了耐性,一把推开女子,又从怀中取出了一枚荷包,狠狠扔在那女子身上,而后甩袖离去,再不回头。
那女子肩膀颤抖,似在痛哭,直到那男子摔门而去,那女子仍旧伏地不起,看起来甚是可怜,就在春花再次准备冲下去的时候,那女子缓缓起了身,她动作利落捡起荷包,急急忙忙掏出荷包当中的物件儿。
荷包当中的物件儿似是一枚玉坠,于是那女子举起玉坠,对着太阳查看玉坠成色,过了一会儿,她才满意的收起玉坠,心翼翼的重新把玉坠收入荷包当中。再回头时,她已是满脸的喜悦之色,哪里还有之前的悲痛哀伤
“她这是在闹哪一出儿”春花吃惊道。
“不过是郎情妾意的戏码罢了。”掌柜的解释道。
“郎情妾意我从未见过这样的郎情妾意。”春花不可置信道。
掌柜的笑着看了宋如是一眼,很快揭开了谜底,她缓缓说道“我这楼当中,本就有各式各样的姑娘,眼前的这位姑娘名字叫做阿黛,她惯常始终的手段,就是一往情深,郎情妾意,若是郎无情,妾有意,那么她就使出浑身的手段,一味的痴缠,并且被她痴缠之人,本就是有相好之人。”
春花脑子像是揉成一团的丝线,再也解不开结,唯有口中不可思议道“也就是说,这个名叫阿黛的姑娘专拣了别人的相好来郎情妾意”
掌柜的颔首道“阿黛存了这般的心思,所以在楼当中并无知心姐妹,正是因为如此,阿黛才愈发的自怜自艾,每每对镜垂泪,对郎使媚。如此下来,但也收获了几位裙下之臣。但她并没有因此满足,反而变本加厉起来,每每有熟客前来,她逮到机会就要贴上去。”
“你身为掌柜的,为何不管管她”春花不解道。
“我虽然身为掌柜的,但也不能随性而为。”掌柜的说道。
“掌柜的这话我就不明白了,她是楼中的姑娘,既然犯了规矩,你身为掌柜的不是应该提点她一下吗”曾经身为掌柜的过来人春花说道。
“她虽然有些毛病,但自有一番讨客人喜欢的手段,所以她若太过分的话,我自然会敲打她一番。”掌柜的说道。
春花惊道“她如今如此过分,你竟然也不管她”
掌柜的语重心长道“每人脾性不同,管教起来的方法自然不同,何况,我们这里本就是做买卖的地方,而不是你浓我浓,长相厮守的地方。”
春花顿悟道“她许是看破了这一切,所以才会如此放纵自己”
掌柜的不置可否道“周姑娘不妨再瞧瞧。”
春花不明所以,顺着掌柜的目光朝着院中看去,那女子收好了荷包之后,又鬼鬼祟祟走至院门处,悄悄打开了院门。
门口立着个穿着澜衫的郎君,那女子与郎君凑在一起不知说了什么,片刻后,她从怀中取出荷包,递给了门外的郎君。那郎君也从怀中取出一物,递给那女子,女子欢天喜地的接了过去,贴着胸口放了,两人又说了几句,这才依依不舍得分开身形。
眼看那郎君拐过街角,女子才恋恋不舍得关上了院门,她低着头从怀中取出一物,凑到眼前仔细看了起来。
春花透过窗棂,看到那女子手上拿着的不过是个样式普通的银簪子,这种簪子式样简单,即便在街边的摊贩处也能买到。
春花实在想不通,那女子拿着玉坠换银簪,还能高兴成这幅模样于是不自觉开口问道“她这是在做什么竟然做如此赔本的买卖”
掌柜的好脾气的说道“门外那人是个银饰匠人,也是她的情郎。”
“什么”春花圆睁着眼睛吃惊道。
“两人相好许久,那匠人每每隔上两日便上门一次,每次她都会送给匠人一两样值钱的物件儿。”掌柜的意味深长道。
掌柜的话虽然含蓄,春花却听的明白,她目瞪口呆道“那匠人摆明了就是图她的钱,不然怎么不把她赎回去,然后天长日久的过日子去。”
“那匠人图什么,我并不知晓,我只知道那匠人原是赌坊里的常客。”掌柜的说道。
“这女子也太傻了些,每日里拼着命的挖人墙角,不过是为了养这个赌鬼”春花愤怒道。
“每个人的选择不同,咱们当外人的只能劝慰,却是不能干涉,她在这楼当中,可以说是识人无数,可是为何偏偏看不穿那匠人的谎言,还不是因为情之所至,所以迷蒙了双眼,看不清楚眼前之人究竟是人是鬼。”掌柜的叹道。
“那么你旁观者清,为何不提点她一番”春花问道。
“我不过是个外人如何提点何况这种事情若是一个不好,反倒惹了人厌,我又何必自讨没趣儿”掌柜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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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八章 金叉药草
她好歹是你楼中的姑娘”春花愤怒道。
“周姑娘以为我该如何”掌柜的反问道。
“你至少应该告诉她,那个男人的真面目。”春花说道。
“周姑娘以为她真的不知那男人的真面目吗”掌柜的突然问道。
春花登时闭上了嘴巴,眼睛睁的大大的,头上的红牡丹也微微颤动着借以表达她心中的惊讶。良久之后,她终于开口道“那她这又是为何”
“这个无人知晓,只有她一个人心里最清楚。”掌柜的摊手道。
“掌柜的究竟何意”良久未言的宋如是说道。
“什么何意”掌柜的反问道。
“掌柜的找了个几个人,唱了这么一场大戏,究竟是何意”宋如是微笑道。
掌柜的皱眉道“我倒要问问姑娘此话何意”
宋如是含笑道“你这戏码本来天衣无缝,谁知最后反而露了马脚。”
掌柜的眸光闪动,好整以暇道“如此,姑娘倒是说来听听。”
“一个青楼女子为了一个银饰匠人,不惜抢人生意,也算是可歌可泣的一段虐恋。结果这故事里,却又一样漏洞,那就是,我见过门外那个男人,他并不是什么银饰匠人。”宋如是不紧不慢道。
掌柜的面上闪出惊讶之色,但很快又被她隐藏了起来,她依旧是风姿绰约的掌柜的,她轻笑道“从咱们这角度看过去,不过只能望见一角衣衫,姑娘从何处得知那人模样”
“那人临走的时候,曾经朝这里看过一眼,我瞧见那人颔下无须,嘴角生着一颗黑痣,却是我之前所见之人,但是他并不应该出现在此处,而是应该在百里之外。”宋如是怀疑道。
窗外微风微雨,风是绵绵春风,雨是杏花微雨,美景良辰,本是人间最美的四月天,而不远处的如意客栈当中的气氛,却并不美好。
侍卫与壮士四目相对,侍卫眸若寒星,隐带杀意,壮士面色无波,眸似深井,无波无澜。
“你并不会杀我的,因为你的刀上并没有杀意。”壮士平静道。
“刀在我手中,我若要杀你,并不需要刀上杀意。”侍卫朝着壮士一步一步而来。
壮士不紧不慢道“你若是想杀我,只怕我的头颅早已落地。”
侍卫停下了脚步,举起手中横刀,对着壮士认真道“我既然打算杀死你,那么你的头颅落地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你没有杀我的理由。”壮士突然说道。
侍卫突然笑了起来,开口问道“此话怎讲”
“因为你的主子并没有死,你并没有杀人灭口的必要。”壮士认真道。
侍卫目光复杂,口中说道“你如何得知”
“因为我闻到了金叉草的味道,又瞧见了你刀尖上的血点,想来你早已为你家主人放了血,涂了草药。”壮士说道。
“既然如此,我又何必打晕他们两个人”侍卫说道。
“因为你有要紧的话要与我说。”壮士肯定道。
“若是我当真有要紧的话与你说,又何必耽误这么许久”侍卫反问道。
“为了避人耳目。”壮士言简意赅道。
侍卫突然笑了起来,之后又蓦然收起笑意,对着壮士急急说道“城中有户人家,门楣上面挂着一面铜镜,若是想要寻到你家娘子,就要尽快找到那户人家。”
壮士听得茫然,急忙开口问道“那户人家在哪条巷子里”
侍卫收起横刀急急说道“那户人家离这里不远,门口挂着铜镜,铜镜下缘刻着一个的“方”字。”
壮士待要细问,侍卫似有急事,收起了横刀就匆匆回了正房。
壮士眼看着正房房门掩上,再无一丝缝隙,他倒要追上细问,哪想到身后突然一声惊叫。
“你这是在做什么”有人惊恐道。
壮士回首一瞧,惊叫之人正是客栈当中的伙计,而他身旁立着的则是一身青衣的捕快。
“你在这里做什么他们又是怎么了”伙计发出了第二声惊道。
壮士回身不紧不慢道“我也不知道。”
“你明明站在这里,又怎会不知道这里的状况”伙计发出了第三声惊叫。
“你也在这里,不是也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吗”壮士反问道。
“捕快老爷,他们是一伙儿的,先是那位相貌奇特的娘子杀死了笼中雀鸟,如今又是他杀死了这几位行商。”伙计分析的头头是道,一脸亲眼瞧见壮士行凶的模样。
“我为何要杀死他们”壮士冷声道。
“许是谋财害命”伙计迟疑道,他说完这话,又一脸得色的看着捕快老爷道“这几位过往的行商,可是做惯了买卖的,平日里行走四方,身上定然携带者大笔的银钱,所以才会有人起了贼心,杀死了他们,意图谋财害命。”
“既然如此,我也该寻个夜深人静,伸手不见五指的时候动手,而不是光天化日之下贸然动手。”壮士鄙夷道。
“若不是捕快老爷赶到的及时,正巧逮到了你,谁人会知,你竟然如此大胆于光天化日之下行凶”伙计笃定道。
“既然如此,那么我身上应该有大笔的银钱,捕快老爷只管过来搜身,若是能找到一两银子,我现在就跟你回衙门。”壮士拍了拍胸口道。
“你既然选择光天化日之下行凶,定然早就想好了退路,定然早就转移了银子,不过如此短的时间内,银子定然还在客栈当中。”伙计看着壮士的目光,像是看着一个死人。
壮士像是从来没有见过伙计一般,目光当中充满了鄙夷与冰冷,他冷冰冰的说道“可惜他们并没有死。”
“什么他们明明已经死了。”伙计一路冲了过来,伸手探向尖酸刻薄之人鼻端,面色仓皇道。
壮士怀抱双臂,好整以暇的看着伙计,眼见伙计的面色越来越白,双手微微颤抖,他这才慢悠悠的说道“他们几人不知吃坏了什么东西,突然晕了过去,想来是你这伙计瞧中了人家身上的银钱,所以在膳食当中下了药,而后又装作无辜的模样,请来了捕快老爷,之后便把这一切都讹在我身上,如此一来,你就能得了银钱,还能逍遥法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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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九章 惹了官司
“你简直是胡说八道。”伙计面色发白,怒道。
“我不过是说出了自己的猜测罢了,即便不是你,你又何须如此愤怒”壮士平静道。
“捕快老爷面前你也敢如此栽赃陷害,捕快老爷,你快为我评评理吧。”伙计最后一句话,却是对着捕快老爷所说。
青衣捕快手撑水火棍,看了半天的白戏,这才懒洋洋道“你姓甚名谁,为何要在这里,地上躺着的几个人又是怎么回事。”
壮士不欲多事,只冷冷地说道“这几人是怎么一回事,我也不知道,因为我来的时候,他们就已经躺在这里了,捕快老爷,若是当真要审,不若等他们几人醒来,他们自会说个清楚明白。我还有事,便先走了。”
“你这是想要趁机逃跑,等他们几人醒来之后,即便供出了你,你早就跑的没影了,捕快老爷又到哪里抓你去”伙计指着壮士冷笑道。
“我的家人还在这里,我又能去哪里”壮士反问道。
“虽说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那她们若不是你的家人又当如何或者说她们死活不承认与你相识,又当如何”伙计冷哼道。
壮士向前几步走至伙计身前,居高临下道“你究竟是捕快,还是伙计”
伙计对上壮士盛怒的眼睛,气势一萎,口中讷讷道“我我自然是伙计”
“既然如此,你就莫要多话,扰乱捕快老爷审案。”壮士义正言辞道。
伙计瑟瑟看了壮士一眼,不再多言,壮士迎上青衣捕快审视的目光,肃声道“捕快老爷,我实在是家中有事,等我出门一趟,办妥了事情,就随便捕快老爷差遣。”
青衣捕快凝视壮士片刻,沉吟道“事情如今未明,你还是不要出门的好。”
壮士神情登时一冷,随即与青衣捕快僵持了起来,一旁的伙计面上一喜,目露不屑的看向壮士。
壮士正值骑虎难下之际,突地一道女声响起,“这帮人躺在地上凭什么就与他脱不开关系了若是如此的话,我现在躺在地上是不是也与你脱不开关系了”
原是石娘怒气冲冲的从厢房里面冲了出来,一路指着伙计的鼻子,狠狠骂道。
伙计眼皮子一翻,冷冷说道“你即便现在躺下,也是没有用的。”
石娘发狠冲了上去,直接对着伙计的脸庞,狠狠抽了两个耳光,口中怒骂道“你这个黑心肝的玩意儿,先是诬赖我,如今又往壮士身上泼脏水,我们不过初来乍到,与你也并与过节,你究竟是受了谁的指使来讹诈我们”
“什么叫受人指使”伙计脸庞发热,神色慌乱道。
“你看你那副心虚的样子,你定是收了人家的银子,所以才会为了一只鸟折腾来折腾去,甚至因此请来了捕快老爷,你就不怕衙门治你个诬告之罪”石娘心头火气,口中一连串的说道。
伙计气的要命,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话与石娘争辩,但是捕快老爷就在身旁,也不能露了怯去,所以他又挺起胸脯梗着脖子说道“你杀雀鸟在先,他打晕人在后,如今被捕快老爷瞧见一切,你们竟然还敢颠倒黑白,恶人先告状”
石娘对着伙计微微泛红的脸颊又是一巴掌,口中骂道“你这杀千刀,我跟你拼了。”
石娘刚要扑过去,面前就多了一条黑漆漆的水火棍,青衣捕快把水火棍杵在石娘面前,冷冷说道“你既然如此撒泼,那么也随我一同回衙门去罢”
石娘呆愣片刻,呆若木鸡,她心中暗暗后悔,又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她悄然回首看向壮士,壮士面色复杂,眸光深处隐着深深的不安。
伙计虽然生生受了石娘几巴掌,但如今的结局对他来说,已是皆大欢喜,他一脸感激,对着青衣捕快作起揖来。
青衣捕快又对着伙计说道“你再找几个人把他们几人抬到衙门里去。”
伙计连连应声,一溜烟的奔去了前厅,想来是叫人去了。青衣捕快冷笑一声,对着石娘与壮士两人说道“咱们走罢。”
石娘不服待要上前理论,身后壮士却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于是石娘不再争辩,只垂头跟在青衣捕快身后,一同出了后院。
刚才还喧闹无比的后院,如今又乍然安静了下来,有一双眼睛隐在门后,一直注视着院中的动静,眼见青衣捕快带着石娘,壮士离开,又眼瞧着伙计唤人来抬走了地上躺着的那三人。
后院重新安静下来,日已西斜,竟是已到了下半晌,如今院中无人,唯有逐渐失去了温度的阳光斜斜的扫在东面厢房的窗棂上。
片刻的安静之后,突然有人蹑手蹑脚的出了屋子,他先是四下打量了一番,这才鬼鬼祟祟的朝着院后走去。
后院有道门,门外是条巷,巷中空无一人,那人身影如同鬼魅,很快就不见了身影。
院中,厢房,郎中一觉醒来,屋中竟是空无一人,他起身活动,除了头脑一片空白,身体并无其他异常,他推出而出,立在廊下,鸟笼犹在,雀鸟却早已不知踪影,他仰头看向鸟笼,口中喃喃自语道“莫不是天气暖和了雀鸟也飞走了”
雀鸟有没有飞走,无人得知,有人却着急要走,掌柜的有问必答,面色和煦,口吐莲花,极尽挽留之能,却并没有留住宋如是主仆急于离开的心情。
眼看留不住二人,掌柜的灿然一笑,莲步轻移,走至宋如是身前,柔软红唇凑在宋如是的耳旁。她游宗如缕,吐气如兰道“姑娘当真要走你就不怕门口那恶人”
宋如是随即笑道“你尚且不会强留我们,他又怎敢逼迫我们留下”
掌柜的委屈道“何来逼迫一说,姑娘这话,正是让人伤心欲绝。我好心请姑娘来这里,姑娘却并不相信我,既然如此,也罢,也罢”掌柜的接连叹了几声,一脸不舍得看着宋如是,情深意重道“姑娘既然因为我才不愿呆在此处,那么我便离开好了。”767954040040&b01苏陶陶穿唐记7a46654&b01d670065&b07a0八八7&b40065f695f4514d八d99605八&bf&b00
第七百章 皂班衙役
“你要离开”春花吃惊道。
掌柜的认真的点了点头,一脸委屈道“只要你们肯呆在这里,即便让我离开,我也是愿意的。”
春花头脑发懵,掌柜的这逻辑简直无懈可击,明明是她们被挟持而来,怎么从掌柜的口中反倒成了她们的错处
“你要去哪儿”春花茫然道。
掌柜的一脸决绝道“只要两位肯呆在这里,即便天涯海角,四处为家又有何妨”
掌柜的说完这话,不等两人回话,就毅然决然的离开了屋子,并且贴心的关好了房门。
“娘子,她这是什么意思”春花问道。
宋如是沉吟道“她如此费尽苦心留下咱们,怕是有事发生。”
春花惊道“莫不是真要咱们接客”
宋如是嘴角一抹浅笑,算是回应,主仆身处楼当中,前途未明,似是外面的天色,竟是突然阴沉起来,天边聚着大团的乌云,像是要变天了。
郎中看着外面的天色,面色阴沉,良久以后,他才重新回了房间,他这边堪堪进屋,另外一间厢房,一只嫩绿色的绣花鞋随着门缝隐入屋中。
风起云涌似是波澜四起,有人看着天色加紧了回家的脚步,有人尚且不知风起潮涌,依旧神色悠闲,不知风雨将至。
石娘抬头看天,不由心生担忧,她不动声色靠近了壮士,试图从对方面上找寻一丝安慰,但是她注定要失望,因为壮士面无表情,若是细看,甚至能看到他眼眸当中的焦急与悲怆。
前头走着的青衣捕快,肩扛水火棍,迈着官步,不急不缓,穿过人群,朝着衙门而去。
他们身后跟着一辆吱呀作响的牛车,牛车上面躺着的正是之前被那侍卫打晕的几人。
石娘忍不住拽了拽壮士的衣袖,低声问道“怎么办”
壮士僵硬的扭转过头,无声的说了一个字,“等”。
黑漆木门,门楣上挂着明镜高悬的黑漆匾额,门口竖着一面大鼓,又称“登闻鼓”,人有穷冤则挝鼓,公车上表其奏。
衙役分为四班,也就是皂、捕、快、壮,各司其职。如今黑漆大门,一朝打开,府衙两侧立着手持水火棍升堂的皂班。
两侧皂班衙役不苟言笑,极是威严,石娘的心猛地抽动起来,这种阵仗,莫不是拿自己当犯人审呢
她求助般的看向壮士,壮士依旧面无表情,甚至没有转头看她一眼。石娘怀着忐忑的心情,进了内堂,内堂立着个摇着纸扇的主簿。
那主簿年约四余,下巴上蓄着胡须,眼冒精光,眼光上上下下打量着立在青衣捕快身后的壮士与石娘。
他望着大门驶进的牛车,目露疑惑道“方褚,可是又办了什么大案”
那青衣捕快,也就是方褚慢慢说道“不过是如意客栈当中,出的一件奇事罢了。”
主簿眸光微闪,沉吟道“又是如意客栈”
方褚点头道“如意客栈今日发生了两件坏事,第一件坏事是丢了一只雀鸟。”
主簿奇道“雀鸟或是在天上,或是在笼中,又如何能丢掉那雀鸟本是笼中雀鸟,它又不是长着腿的人,随时能够离开。”
“雀鸟虽然没有腿,却有一对翅膀,它虽不能走,却能飞。”方褚说道。
主簿皱眉道“那第二件事情呢”
“第二件事情就是在如意客栈的后院的水池边,突然出现了几个昏倒过去的人。”方褚正色道。
“竟有此事若是说雀鸟失踪只是偶然,不过是有人忘记关了鸟笼子,所以雀鸟挥翅飞走,那么这几个突然昏厥的人又是怎么一回事”主簿好奇道。
“如意客栈的伙计因为雀鸟之事,请我过去断案,谁知我赶到如意客栈的时候,竟然在后院发现了那几人。他们俱都面朝下趴在地上。”方褚肃声道。
“可有人证”主簿正色道。
“我当时赶到的时候,他们几人身边站着一个人。”方褚说着,看了壮士一眼。
主簿顺着方褚的目光看向壮士,口中游疑道“那人莫不是就是他”
方褚点头道“正是他,只是他说他也不知那几人为何会突然昏厥。”
主簿看向壮士的目光,不自觉的带出了几分嘲讽,他又看向壮士身旁的春花,口中问道“那么,这位姑娘又是怎么一回事”
“因为这位姑娘的鞋上沾着失踪雀鸟的羽毛,所以我便把她一同带了回来。”方褚说道。
主簿看看壮士,又看看石娘,口中缓声道“雀鸟之案,虽不好断,这昏厥之人之案,却是极为简单明白,等那几人醒了,一问不就真相大白了”
主簿说话间,牛车之上,其中一人,突然醒了过来,他一睁眼便瞧见天上乌云翻滚,似是要变天,他此时还未反应过来,直到坐起身来,瞧见两旁神色威武的皂班衙役,这才大惊失色,从牛车上一滚而下,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他这一番动静,自然惊醒了牛车之上那二人。二人醒来,俱是吓得魂飞魄散,实在不知几人一觉醒来,为何会出现在衙门里面。
主簿清了清嗓子,冷声道“你们几人可知罪”
几人跪倒在地,对着主簿连连磕头,口中一个劲儿的讨饶道“青天老爷在上,我们平日里都是正正经经做生意的老实人。我等实在不知犯了什么事情。”
主簿并不接话,只目若冷泉,有意无意的扫在几人身上,他愈是不说话,跪倒在地的那几人愈是紧张不堪,就在那几人瑟瑟发抖,几乎重新昏厥过去之际,主簿这才悠悠开了口,指着壮士说道“你们几人可曾见过他”
几人争先恐后抬起头来,盯着壮士看了半晌,俱都摇头道“我等并不曾见过他,也不认识他。”
主簿沉吟不语,那几人更是心中忐忑,短暂的沉默,像是长久的酷刑一般,狠狠地折磨着他们的内心,被几道目光盯在身上的壮士倒是面色如常,甚至连眉毛也没有动一下。
“我如今是否能够走了”壮士冷声说道。767954040040&b01苏陶陶穿唐记7a46654&b01d670065&b07a0八八7&b40065f695f4514d八d99605八&bf&b00
第七百零一章 衙门马房
主簿眼珠子一转,慢条斯理道“如今你们既然进了衙门,自然要按章办事,哪里能如此肆意而来,随意而走”
方褚会意道“何况还有雀鸟丢失一是,还未审理清楚,你如何能走”
“青天大老爷,您定要为的做主啊”一声呼喊,凭空而起。
主簿眼睛一花,眼见一道身影从门外冲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口中悲戚道。
“青天大老爷,的冤枉啊”那人伏在主簿面前的青石板上,高呼道。
主簿肃声道“有事说来,你若有冤,老爷我自会为你讨回公道。”
那人听到这话,像是平地里突然拔高了七八寸,气儿也顺了,胆儿也壮了,他扶地而起,脊背挺直,口中说道“的本是如意客栈当中的伙计,今日一早,遇见一桩奇事,客人喂养在廊下的雀鸟突然不见了。”
“因着客人临行前把雀鸟托付于的,所以的身上担着责任,雀鸟丢失,的自然脱不开干系。”伙计言辞恳切,一脸诚恳,眸中带着无奈与倔强道。
主簿颔首道“那雀鸟好好呆在笼中,又怎会突然消失不见”
伙计眼珠子转向石娘,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来回打量了一圈儿,这才回了主簿的话,“雀鸟丢失,的原想着是哪位喜欢雀鸟的客人把雀鸟带回房投喂去了,所以的就一间厢房一间厢房的问了起来,也算是给客人留下颜面。谁知我查来查去,始终不见雀鸟的踪影,直到后来我找到了这位姑娘。”伙计目光灼灼,指向石娘。
石娘待要开口,两旁立着的皂班衙役,捣起水火棍,口喊“威武”,他们面无表情,动作整齐划一,石娘一吓,竟是不敢再言。
“你找到这位姑娘时,可曾发现了什么”主簿问道。
“的在这位姑娘绣花鞋上发现了雀鸟的羽毛。”伙计轻撇石娘道。
“你如何能够肯定这位姑娘鞋上的羽毛就是你家丢失雀鸟的羽毛”主簿冷着面孔,陡然提高了音量。
伙计一惊,跪的愈发端正,他直愣着脖子说道“因为廊下雀鸟通体嫩黄,只在脑门儿上面长着一撮儿绿毛,而我瞧见这位姑娘的时候,这位姑娘的鞋梆子上正紧紧沾着一片嫩黄色的羽毛。”
“你这话未免太过牵强,于是雀鸟落羽,这位姑娘又正巧经过廊下,所以粘在鞋上,也是可能的。”主簿眸光微动,缓声道。
“的生怕冤枉了这位姑娘,所以一直好声好气的说话,谁知这位姑娘不仅面色发白,头冒冷汗,甚至还把我关在了门外。”伙计振振有词道。
“我之所以把你关在门外,是因为你面色诡异,言语失当。”石娘开口辩解道。
方褚面色一变,口中喝道“老爷尚未问你话,你为何插话这里是衙门,可不是你家后院若是再敢不问而答,心吃了板子”
主簿轻描淡写道“她不过是一个姑娘家,提什么板子不板子的,莫要吓坏了姑娘。”
方褚却不依不饶道“衙门里自有衙门里的规矩,若是不让她吃些教训,只怕她不知天高地厚,只当这衙门里是她家后院呢”
方褚一个眼神过去,就有皂班衙役手执竹板而来,那黑脸衙役走到石娘面前,挥臂朝着石娘面颊而去。他手至半空,突然被一人伸手拦住,那只手似有千斤之重,让他再也使不出半分力气来。
伙计顿时喜形于色,他幸灾乐祸的看着壮士,只等着主簿老爷发话,壮士定然难逃一顿板子。
主簿沉吟不语,只意味深长的看着壮士,眸光微闪,主簿不言,青衣捕快方褚倒是黑面怒极,他盯着壮士的手,冷声道“公堂之上,竟然敢扰乱主簿老爷审案,简直是岂有此理”
方褚一声令下,其余的皂班衙役手持水火棍,俱都围了过来,把壮士几人围在当中。
石娘心中一阵害怕,她从未遇见如此危急的时刻,即便是壮士身手敏捷,可是哪里抵挡得过那么许多人,何况这里是公堂,他们还拿着水火棍。
壮士像是并没有发现周遭的变化,他只是紧紧握住那人的手腕,浑身上下带着冰冷的气息。
主簿瞧见形势不对,又笑着说道“所谓不知者不罪,这位好汉初来乍到,想来不明白,咱们这里的规矩。”
一提规矩,方褚的脸色更加难堪,他黑着脸说道“他既然进了衙门,就该知道咱们这里的规矩,我现在就把他带进马房里面,教教规矩。”
衙门里的马房,名为马房,其实则是教训犯人的私密之地,那地方辣椒水,老虎凳,皮鞭,钉板,各样的刑具,各样的花样,应有尽有,即便是每样刑具用上一次,一圈儿下来也得三两天的功夫。
主簿犹豫道“不过是不懂规矩,倒也到不了进马房的地步”
方褚面色发黑,显然气急,他冷笑道“像他这样的泼皮,只怕不进马房就学不会规矩。”
一旁的伙计听到这话,偷眼看着壮士,心中连连冷笑,“量你身手再好,只要进了马房,即便不死,也要扒掉一身皮。”
这伙计特意请了捕快方褚过来,打的就是狠狠教训石娘几人的心思。这方褚本就与之前那位女客不清不楚,如今事关那位娘子,不怕这方褚办起案来不用心。
果不其然,不过三言两语的功夫,方褚就要带那壮士去马房。伙计恨不能大笑出声,他强自忍耐着胸中翻腾不休的笑意,只不怀好意的看看壮士,又瞧瞧石娘。
石娘心中陡然不安起来,她百般无奈之下,只紧紧抓住壮士的胳膊,口中哀求道“我从不曾见过什么雀鸟,也不知那雀鸟何时失踪,更是不知道我的鞋上何时沾上了雀鸟羽毛。无论如何,这件事情与他无关,即便是青天大老爷审案,也该找我,而不该找他毕竟那雀鸟的羽毛是沾在我的鞋上,即便抓人也该抓了我去马房。”767954040040&b01苏陶陶穿唐记7a46654&b01d670065&b07a0八八7&b40065f695f4514d八d99605八&bf&b00
第七百零二章 一孔石桥
方褚上前,狠狠抽了石娘两个耳光,石娘嘴角登时沁出血来,壮士大怒,上前与之撕打在一处,奈何如今是在衙门里,壮士动手哪里能讨得了好去所以壮士很快就被打的口鼻流血,躺在地上站不起身来。
主簿眸光闪动,口中劝道“方褚,你什么冲动,即便有些道理想要教会这位好汉,也该寻个僻静点的地方,与这位好汉细说分明,而不是与大庭广众之下,冲动而为。”
主簿口口声声开解方褚,可又字字句句都在暗示方褚。果然方褚听到这话,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直起身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壮士,口中轻蔑道“也罢,我便带你去马房去,好好教教你何为规矩。”
石娘待要阻拦,面上登时又挨了几个嘴巴子,打的她头脑发懵,脸颊发热,她跪坐在地上,仰头看向周围冰冷无情的面孔,她目光麻木,似是失了魂,直到目光转到满脸是血的壮士身上之后,她的目光才突然活了过来,但却是孤苦无依,悲怆绝望。
眼看着壮士似是破麻袋一般被人拖走,石娘恍若未闻,只呆呆地盯着壮士的身影,直到他的身影消失不见,石娘这才落下泪来,耳旁却是主簿低声的劝慰声“姑娘莫怕,若是好汉与此事无关,咱们自然会放你们离开。”
“可是他本就与此事无关”石娘茫然道。
“好汉与此事有没有关联,你说的不算,我说的也不算,只有审问清楚了,才能真相大白。”主簿肃声道。
“可是他们几人并不认识壮士,也从未见过壮士”石娘猛然转头,指向跪在不远处,正瑟瑟发抖的几人。
那几人都低垂着脑袋,抖若筛糠,仿佛并没有听到石娘的话。
石娘心中悲怆,不免提高了音量,高声说道“你们刚才还说并不认识壮士,为何现在又不发一言,你们快告诉主簿老爷,壮士与此事无关,让他快些放了壮士吧”
石娘到最后,极尽哀求,奈何那几人并不抬头,只一路耷拉着脑袋,唯恐惹事上身。
石娘情急之下,只得跪行至主簿身前,对着他“砰砰”磕起头来,她几乎拼尽了全部的力气,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她就头昏脑胀起来,主簿不言语,她就一直磕头,直到有一双温暖恩手,轻柔的按住了她的肩头,石娘这才惶然起身,看向那人。
原是那主簿一脸同情的看着石娘,口中叹道“姑娘莫要再磕头了,我这人最是心软,姑娘这一磕头,让我心里也不好受。姑娘不如这样,你且先随我去茶房里坐一会儿,然后我亲自去马房为那位好汉求情,如何”
石娘面色一喜,随即站起身来,她起身的刹那,头脑发晕,几乎晕倒,她扯着主簿的衣袖,急声道“劳烦主簿老爷把我带到茶房里去。”
主簿点了点头,面色和缓道“姑娘莫要着急,我现在就带你去茶房。”
主簿褐色的衣角与石娘碧色衣角消失在宝瓶门处之后,跪倒在地的几人方才抬起头来,他们面上哪里有半分怯懦的模样。
石娘与主簿二人穿过宝瓶门,眼前豁然开朗,迎面不远处矗立着一座怪石嶙峋的假山。
假山约莫丈高,山腰处建着一所六角凉亭,山脚下自有桥流水人家,一孔石桥旁边是一丛翠竹,翠竹深处自有人家。栅栏朱门,空地上养着鸡鸭几只。好一副山水人家图,这假山不过丈高,所有的六角凉亭,桥人家俱是栩栩如生,即便是那几只鸡鸭的神态也丝毫不马虎。
石娘目光匆匆在假山上一瞥,不过瞧见了桥流水,翠竹凉亭,便又四处游弋寻找茶房,那主簿眼风一扫,就知石娘心中所想。他出言宽慰道“姑娘莫要着急,茶房就在前头。”
石娘打起精神,朝前看去,没想到绕过假山,前面竟然当真有一孔石桥,石桥旁边种着一丛翠竹,翠竹深处有一户栅栏围成的院,竟是跟假山上的院儿一模一样。石娘心中吃惊,放眼望去,果然瞧见远处建着的六角凉亭。
她满脸疑惑自是逃不开主簿的一双眼睛,主簿又笑着说道“这假山,流水,桥,凉亭,本是老爷一时兴起,所建而成,没想到倒成了府中的顶顶别致之处。”
石娘的脸颊发疼发热,口中不断的涌出一股一股的甜腥味儿,她一心直等着解救壮士,于是口中敷衍道“这景致倒是当真不错,原以为不过是假山上的景致,没想到绕过了假山才发现竟是真真的景致,这般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倒真是有趣。”
主簿眼眸一亮,料想不到石娘竟有这般见地,于是开口恭维道“没想到姑娘竟有如此见地,如今看来,倒是我瞧姑娘了。”
石娘口中敷衍道“我不过是偶尔听到娘子提起这句话罢了,你要说我,不过是个什么都不懂的粗人罢了。”
主簿面色不变,只引着石娘进了院儿,石娘心中焦急,脚步竟是比平日里更快了几分,她匆匆进了院子,转身对着主簿跪倒在地,口中哀求道“求求主簿老爷救救壮士吧。”
石娘她这也是病急乱投医,不过是主簿给了她几分好脸色,她就死马当活马医的拼命求助主簿。
主簿眸光微闪,看向石娘的目光意味深长,他也不阻止石娘,只等着石娘磕了十几个头之后,他才后知后觉般的按住石娘的肩头,慢条斯理的说道“姑娘的心情我自然理解,那位好汉为人耿直,我也是瞧在眼中,此事在我看来,也不是没有缓和的余地,只是我人微言轻,只怕在老爷面前说不上话,如此一来,倒是麻烦一桩”
石娘眼见主簿面露难色,她即便再为迟钝,也听出来主簿话中之意,她匆匆忙忙的在袖中摸出一枚荷包,用力塞在主簿手中,口中急声道“主簿老爷的为难之处,我自然心中知晓,只要主簿老爷肯从中出力,银子的事情,我自然会在想办法。”
主簿捏了捏手中的荷包,眸光紧紧盯在石娘身上,话中之意也变得意味深长起来,“姑娘若是想救那位好汉,倒也不是没有通融的余地,只是姑娘,还需答应我一件事情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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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零三章 三块青砖
“只要主簿老爷能够大发慈悲,救下壮士一命,即便多少银子也是使得的。”石娘抓着主簿的衣摆,苦苦哀求道。
主簿轻叹一声,这才扶起石娘,顺势把手搭在石娘肩上,口中宽慰道“姑娘对好汉情深意重,我自是看在眼中,如今既然姑娘开口,我少不得去方褚那里细说分明,只是那方褚性子耿直,只怕不好说情。”
石娘一门心思,想要救出壮士,主簿言浅意深说了半天,石娘昏脑胀听了半天,她脸颊发疼,嘴角发热,似是又沁出血来。她舔了舔嘴角,果然咸湿一片,石娘不由垂下泪来,她低泣道“只要主簿老爷能够救出壮士,无论什么要求,我定然会答应主簿老爷。”
主簿这才点头微笑道“姑娘莫要如此见外,其实方褚这人虽然性子耿直,但却是个明理之人,我若是与他说清楚事情缘由,想来他也不会揪着此事不放。”
石娘惊喜道“主簿老爷当真愿意帮我”
主簿轻笑一声,眸光愈发深邃,他手指不动声色在石娘肩头轻捏两下,眼看石娘面色变得刷白,他这才意味深长道“姑娘若是想要救下那位好汉,只须答应我一件事情就好。”他刻意凑近了石娘,在石娘耳旁轻声道“姑娘,可否愿意”
石娘即便再过迟钝,如今也知晓了主簿的意思,她像是鱼儿一般游出了主簿的怀抱,她头也不抬,口中讷讷说道“奴家不过是个粗人,实在帮不得主簿老爷什么”
主簿笑容顿时僵在嘴角,眼见到手的鱼儿就要游走,他哪里甘心他走近石娘,肃声说道“姑娘当真不同意”
石娘背心冷汗直冒,下巴抵在胸口上,只垂着脑袋说道“主簿老爷赎罪,奴家实在不能答应此事,不如主簿老爷换个要求,除了这个,其余的事情奴家都能答应。”
主簿冷哼一声,甩袖道“既然如此,我可就帮不了姑娘了。还有一件事情,我刚才忘记告诉姑娘了,姑娘可知方褚在衙门里的别称是什么”
石娘心中生出了不好的预感,她抬起头,带着一丝的侥幸,开口问道“那捕快老爷的别称是什么”
“他名叫方褚,大家却唤他做冷面阎王。”主簿冷声道。
“冷面阎王莫不是他”石娘不敢猜下去了。
主簿冷笑着点了点头,看着石娘越来越白的脸色,他又继续说道“那么姑娘可知马房又是做什么的”
石娘摇了摇头,仓皇道“那又是做什么的”
“既然说是马房,自然是因为进了那间屋子,人就不能称之为人了,甚至比之牲畜还不如呢。姑娘要不要听听,方褚是如何对待那些牲畜的”主簿慢慢说道。
石娘想要捂住耳朵,奈何主簿并不肯放过她,只不停的说道“姑娘想必从未下过地,从未见过地里的牲畜是如何被虐打的,姑娘可曾听说过无情木”
石娘终于开了口,她面带惊恐,手指不自觉的颤抖,嘴角颤抖道“何为无情木”
主簿冷笑几声,方才绘声绘色道“那我要先从老虎凳说起,姑娘可曾听说过老虎凳”
主簿的每一个问题都像是一记鞭子抽打在石娘的心头,她止不住的颤抖道“我并不知道什么是老虎凳,也从未听说过什么老虎凳。”
主簿面露得色,看向石娘的目光,志在必得,就像是看着盘中的菜,他刻意放缓了声音,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老虎凳其实就是一个简简单单长凳,一头竖直安装着一根木桩或者木柱,木柱与长凳的夹角垂直。”
“咱们会客客气气的把人请到老虎凳上,长凳的另一端会事先放几块砖头。脚下砖头用的是青砖,还有专门夹住膝盖、腿施加重压的木棍,衙门管这个叫无情木。”
“犯人坐下之后,咱们会先拿无情木招呼上,不怕他不挺直肩背,姑娘你猜接下来会怎么着”主簿的声音轻柔,话音更是柔软似是羽毛,但是他话里的每一个字都让人毛骨悚然。
石娘神色茫然,像是被吓得不轻,甚至连主簿凑近了她,都恍若未觉,直到主簿停下不然,她才茫然的摇了摇头,面带恐惧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主簿揉了揉石娘头顶,更是放轻了语气道“接下来就要往犯人脚下垫青砖了,姑娘你想啊,那犯人腰背挺直,膝盖脚踝处又被咱们拿牛皮绳,牢牢捆上,这个时候在他脚下垫青砖,膝盖哪里受得住何况脚下的青砖还要一块一块的往上加,等加到第三块青砖的时候,一般人之人哪里还受得住”
“然后呢”石娘颤抖道。
“然后膝盖受不住,腿自然就折了啊。”主簿回答道。
“竟是如此如此残忍”石娘惊恐道。
“姑娘是没有听到双腿齐齐折断的声音呢,那声音既清脆又空灵简直美妙极了,我这辈子都没有听过那般美妙的声音,即便是技艺精湛的琴师,也弹奏不出如此绝妙的声音。”主簿叹道。
石娘心神散乱,脑海中的老虎凳上赫然坐着壮士,而壮士正一脸痛苦的被牢牢捆了起来,脚下赫然垫着三块儿青砖,石娘摇了摇头,努力的想要把脑中混乱的思绪都给摇晃出去,奈何越想要忘记,越是无论如何也忘不掉。她耳旁又听到主簿蛊惑的声音道“我瞧那位好汉像是身手不错,可惜的是,即便他能熬过三块儿青砖,那还有第四块儿青砖等着他,即便他身手高超,那也只有等死的份儿。”
石娘猛然看向主簿,惊惧道“可是壮士他并没有犯事,这一切都是一场误会,刚才那几个人也说了,并没有见过壮士,所以他们即便是被打晕了,那也不是壮士下的手。主簿老爷,您好好想想啊,看看他们是不是那么说的,您就开恩救救他吧,他实在是无辜的”石娘说着说着又流下了眼泪,她也顾不得擦拭,只任由眼泪与嘴角的鲜血混在一处。
“我救不救他,不过在姑娘的一念之间。”主簿慢条斯理道。767954040040&b01苏陶陶穿唐记7a46654&b01d670065&b07a0八八7&b40065f695f4514d八d99605八&bf&b00
第七百零四章 伤风败俗
在我的一念之间”石娘口中无意识的重复着主簿口中的话。
主簿摸了摸颈后的碎发,声音愈发和煦如同春风,“只要姑娘肯答应我,我这就去救他。”
石娘眼中无神,像是突然失去了灵魂,她沉默不语,任由主簿从她颈后摸向脊背,直到那双大手,逐渐向她腰间滑去时,她才蓦然醒神,一把推开了主簿,正色道“你说话当真”
主簿被石娘猛地推开,刚要发怒,听到石娘这么一说,他又转怒为喜道“旁人我自是不敢打包票,但是在姑娘这里,我自是说话算数。”
石娘重重的点了点头,眼中含泪道“我愿意,只要主簿老爷能够救出壮士,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主簿面上一喜,重新凑近了石娘,他轻揽石娘肩头,凑到石娘耳旁轻嗅道“姑娘早些这样多好,也省的好汉受苦。”
他说话间揽着石娘,朝着院中屋舍而去,院中清幽透着田园风光,而屋舍中布置简单,不过是一桌一椅,一床一塌,桌上有茶盏,床上有被褥,绛紫色的被褥与屋中简单布置,显得格格不入,但是并没有人在意这些。
主簿守株待兔,眼见兔子到手,哪里还忍得下去,石娘茫茫然然,仓仓惶惶,早就失了主意。
逐步进了屋子,眼神愈发晦暗不明,偶有光亮闪现,唯在欲望,他势在必得,忍不住开口道“姑娘莫要担忧,我既然答应了你,自然会出手救出壮士。”
主簿吐气恶臭,石娘忍着胃中恶意,口中说道“你若是救不出壮士,我可是即便拼着一死,也要与你鱼死破。”
主簿凑到石娘面颊上亲了一口,得意道“我若是连一个的捕快也收拾不了,那么我就枉做这么久的主簿老爷了。”
石娘不再言语,闭上了眼睛,任由主簿臭哄哄的嘴巴,凑在她脖颈间拱来拱去,原以为今日的泪水早已把此生的眼泪流干,谁知悲痛绝望之下,竟然还有泪水,泪水顺着脸颊流过,温热的泪水,冰冷的心,一面热,一面冷,热的那一面仿佛要把她锻烧干净,冷的那一面几乎将她冻成冰块儿。
主簿埋头在石娘脖颈处凑来凑去,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他就不再满足于此,而是一把抱起石娘,朝着床塌而去。
他显见对这院中的屋舍极为熟悉,也顾不得看路,只抱着石娘飞奔到床塌前,把石娘抛在床上,俯身上了床塌,顷刻间床塌摇晃,吱扭作响。
正值千钧一发之际,房门突然响了起来,主簿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哪里顾得上旁的,奈何门外之人,甚有耐心,门内不应,那人就执着的在门外一直拍门,似有门内不应声,他就一直拍下去的决心。
临到最后,主簿额角青筋直冒,他猛地吸了口气,又重重吐了口气,这才披着衣服,阴沉着脸,怒气冲冲的开了门。
门口立着的竟是捕快方褚,他面无表情的看着主簿,冷声说道“我有事要与主簿老爷说。”
主簿被方褚看得一阵心虚,一时之间面上兜不住,于是缓和面色道“你若有事,就快些说来,因为我还有急事在身。”
方褚的目光不动声色顺着主簿的肩头朝着内室看去,主簿登时心虚,他轻咳一声,掩门出屋,立在院中,对着方褚低语道“你究竟为何来找我”
“我之所以来找主簿老爷,是因为我要告诉主簿老爷一句话。”方褚正色道。
主簿不由仔细盯着方褚,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一丝线索来,奈何方褚素来面色冷然,他瞧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于是,只得开口问道“不知方捕快,如此焦急来找我是为了什么”
方褚肃声道“主簿老爷未免胆子太大了些”
“你说什么”主簿登时怒道。
方褚面色不变,又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主簿老爷如此光天化日之下,行此伤风败俗之事,不觉得有损捕快老爷威严吗”
“你胡说什么呢你哪知眼睛瞧见我做伤风败俗的事情了你莫要仗着自己在老爷面前有些脸面,就到我这里来抖威风了,我今日不妨告诉你,管好你自己的事情就好,别人的事情切莫胡乱掺和,不然心得不偿失,反倒引了灾祸在身。”主簿最是看不惯方褚一贯的不苟言笑,不过是个的青衣捕快,还真拿自己当盘菜了,他平日里就瞧不惯方褚,如今他又坏了自己的事情,所以他说话间再也不留一丝情面。
方褚面色依旧不变,甚至连看向主簿的眼神也没有变,依旧是平日里冰冷的眼神,他面上甚至连一丝恼意也没有,只是平静道“我今日好心来提醒主簿老爷,没想到主簿老爷劈头盖脸就是一通喝骂,如此也罢。我如今便走了,若是主簿老爷惹祸上身,可莫要怪我没有提醒过你。”
主簿一通喝骂之后,原本心中舒坦,听到方褚的话,一颗心又“嗖”的一下,提了起来,他沉思片刻,眼间方褚就要抬脚离开,他终是忍不住,出口挽留道“方捕快且慢。”
方褚并未回头,显然生了主簿的气,他抬步就走,转眼就到了院门口。主簿思来想去,早就相信了方褚的话,如今方褚甩袖就走,他心中更是坚信方褚所言。
一门之隔,屋里塌上虽有女人,但是再好的女人又哪里及得上自己的命重要。
于是主簿抬腿撵了上去,终于在院门口撵上了面色冷然的方褚,他早就换上了一张笑脸,拉住方褚的胳膊,口中笑道“方捕快怎地如此开不起玩笑我不过是说笑而已,方捕快竟然当真了若是方捕快当真生气,不如今夜我请你喝酒去,咱们一笑泯恩仇如何”
方褚终于停下了脚步,扭身看向主簿,他面色冷然,口中僵硬道“主簿老爷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我的为人主簿老爷早该了解。我原想着同僚之谊,所以特来提醒主簿老爷。谁知主簿老爷劈头盖脸就是一通喝骂,如此看来,倒是我多事了。”
主簿慌忙陪笑道“方捕快的为人我自是了解,最是古道热肠,今日之事,全是赖我。我与方捕快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昨日在家中受了气,所以今天心口一直攒着一口气,总觉得气不顺,所以才会与方捕快说话间失了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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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零五章 同僚之谊
方褚面色稍霁,说话间依旧不冷不热道“主簿老爷如今倒是顺了气,只可惜我一片好心,反被主簿老爷一通呵斥。”
“方捕快大人大量,切莫放在心上,咱们今夜就去最大的酒楼里面,好好的喝上一顿,我来请客,如何”主簿笑道。
方褚这才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肃着一张脸,说道“身为同僚,即便主簿老爷对我素有成见,我还是要来告诉主簿老爷一声,老爷回府了,主簿老爷还是心为好。”
主簿面色一变,不由追问道“老爷何时回来的”
方褚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继续说道“这院落原本的用处主簿老爷也知道,若是老爷一时兴起,进了院子,又发现主簿老爷竟然拿着这院子,做这样的勾当,您觉得老爷会不会大发雷霆”
主簿面色铁青,显见吓得不轻,他回身就要去清理院子,情急之中,方褚一把扯过了他的衣袖,在他耳旁低声说道“主簿老爷莫不是忘记了前堂里跪着的那几位行商孰轻孰重,主簿老爷心中该有定论才行”
主簿登时停下脚步,低头沉思道“可是院落当中”
方褚了然一笑,凑近了主簿,低声说道“主簿老爷若是信得过我,只管把院落之事交给我。”
主簿一脸狐疑看向方褚,眼眸中透露着明显的不信任,他这次沉吟的时间,明显比上次的更久,最后他终于下定了决心,对着方褚正色道“方捕快的为人,我自然是信得过的,如今这院落之事,就烦扰方捕快处理了,待我处理了前堂之事,再来谢过方捕快。”
方褚面露动容之色,郑重其事道“我自然不会辜负主簿老爷的托付。”
主簿点了点头,挥袖离开,甚至没有再回头瞧上一眼。方褚眼见主簿离开,这才转身走向院中屋。
屋子木门虚掩,刚才主簿慌乱之下,并没有关紧房门,是以木门仍旧留着一丝缝隙,透过缝隙望过去,屋内光线昏暗,透出诡秘的气息来。
方褚冷笑一声,推开木门,抬腿跨过门槛,闪身进了屋子。
再说主簿心慌意乱,脚步匆匆的赶往前堂,几位行商依旧跪在原地,瞧见主簿过来,这几人不敢搭话,只慌忙垂下脑袋,唯唯诺诺不敢出声。
主簿深吸了一口气,面上又恢复了往日里的三分笑意,七分威严。他迈着官步走向几人,待走至几人身前,他也并不说话,只把目光投在几人身上。
几息的功夫过后,其中一位行商,终于抵挡不住,开口讨饶道“主簿老爷开恩,咱们不过是老老实实做买卖的商贾,从不曾做过什么违背了良心的事情吧。我们家中上有高堂,下有儿,求求主簿老爷放我们回去吧。”
主簿含笑安抚道“你们几人莫要害怕,你们无缘无故被人打晕在客栈当中,咱们既然知晓此事,自然要为你们讨回公道。”
那位生着大耳垂的行商,看向主簿老爷的目光像是看到了再生父母,他抬头看着主簿,情真意切道“主簿老爷简直是我见过的最为和善的官老爷,咱们行商多年,也算见过不少官老爷,但是如主簿大人这般一心为民所思,为民所想的官老爷,咱们还是第一次瞧见。有生之年,能够遇见主簿老爷,也是咱们的福气。”
主簿的面色愈发和缓,他放低了声音说道“你们几人本就是无辜的,之所以请你们过来,不过是为了找出打晕你们的人,这样才能将恶人绳之以法。”
那人连连点头道“主簿老爷一心为咱们着想,咱们回去之后就去为主簿老爷供上一盏长明灯,只希望主簿老爷能够万事顺遂,一生平安。”
主簿轻叹道“官老爷自有官老爷的难处”
那人好奇道“官老爷威风八面,怎么还会有烦恼,说句不知天高地厚的话,若是我能当上官老爷的话,只怕会夜夜笑醒。”
主簿摇头叹道“不过是名头好听些话罢了,不说旁的,就拿你们几人的事情来说,你们明明被人打晕,咱们却找不到打晕你们的人,实在是让人烦扰”
那人登时面色一僵,眸光躲闪,口中犹犹豫豫道“当时我们几人就在池塘边讨论些事情谁知突然之间颈后一痛等我们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到了衙门”
主簿心中有数,声音愈发的和煦道“既然如此,我如今就放你们回去,如何”
那几人蓦然抬起头来,一脸惊喜的看着主簿,口中不可置信道“我们真的能走了”
主簿颔首道“你们现在就能离开,只是关于打晕你们那人”
主簿话说一半,话中之意,全凭那几人猜测,耳垂硕大之人与尖酸刻薄之人,面面相觑,实在不知主簿大人话中何意,最后还是另外一个行商,大着胆子说道“我们从未经历过如此事情,一时之间头脑空白,吓懵了也是有的。不如这样,等我们回去之后,就寻了画师,把那人的模样,仔细画出来,画成之后,就立马给主簿老爷送过来,如何”
主簿这才点头道“你们几人也当真是时运不佳,平白无故的就被人打晕在客栈当中,既然如此,你们就先回去吧。”
那几人似是得了特赦,急不可待的站起身来,争先恐后的出门而去,唯恐主簿老爷会突然变了主意。
几人脚步匆匆,几乎一路跑的出了衙门,待瞧见大街上熙熙攘攘,人来人往之后,那几人这才放下心来,只捡着人多的地方走,唯恐落了单之后,又被人打晕,然后被人抬到衙门里去。他们几人脚步匆匆,只恨不得立刻冲回客栈,而后收拾包袱,即刻离开此地。
那位耳垂硕大之人眼见快要走到客栈门口,这才拉扯住最后说话那人的衣袖,悄声问道“李大郎,你刚才为何要应承了画像之事咱们若是明目张胆的在客栈请了画师来画像,岂不是正犯在那侍卫的手里”767954040040&b01苏陶陶穿唐记7a46654&b01d670065&b07a0八八7&b40065f695f4514d八d99605八&bf&b00
第七百零六章 一桌席面
即便犯在侍卫手中也好过犯在主簿老爷手中。”那人心有余悸道。
“主簿老爷为人和蔼可亲,简直是我平生所见最为和善之人,你为何要这么说捕快老爷呢”耳垂硕大之人不可思议道。
那人冷笑一声,低声说道“平日里就数你话多,却总也说不到点上了去。你就没有发现主簿老爷话中的深意”
尖酸刻薄之人冷声说道“我看张大郎你就是心思太重,平白无故的想出了这么多的事情来,在我看来,主簿老爷为人和善,说话又好听,还放咱们离开,简直是个大好人。谁知你不知感恩,竟然如此诋毁主簿老爷,简直是岂有此理。”
那个张大郎哧笑一声,压低了声音说道“你们俩人一个话多,一个没听到点儿上去,其实那主簿老爷的意思很明显。那位冷面的捕快定然是抓错人了,一时面上放不下来,所以才会借着雀鸟的由头来打压那人,谁知那人竟然是个愣头青,竟敢与捕快老爷撕打起来。”
“然后捕快老爷为了圆回面子,所以才把他带到了马房里去。想必那子是个嘴硬的,最后也没有松口。捕快老爷骑虎难下,是以才让捕快老爷出面,好歹将此事遮掩过去才行。”张大郎意味深长道。
“可是此事又有画像有何关联即便如此主簿老爷好歹与咱们说个明白,咱们自然会将此事遮掩过去。毕竟咱们出门做生意,讲究的就是个与人方便,与己方便,不然生意如何能够长长久久的做下去”耳垂硕大之人问道。
“你只看到面上一层,并没有细想其中深意。你说那冷面捕快抓错了人,应该如何遮掩过去”张大郎问道。
尖酸刻薄之人冷笑一声,说道“我又不是那捕快,如何知道他心中所想,何况,我若是当了捕快,即便再不聪明,也做不出如此蠢事。”
张大郎像是并没有听到他的话,而是继续说道“那冷面捕快既然抓错了人,自然是要想方设法圆过此事,这个时候他不好出面,只得由主簿老爷出面来提点咱们,所以这话只得由咱们来说。至于怎么说,那就需要技巧了。”
“一来,咱们得帮捕快老爷圆过此事,二来咱们得把自己摘出去,最主要的事情是咱们要把这水给搅浑,这样的话,自然就没有人知道事情的真相了。”
“所以,你才会提起什么画像之事。”耳垂硕大之人恍然大悟道。
张大郎点了点头,又耐心说道“所以,我才会说咱们是一时头脑发懵,所以记不住那人的模样,需要回来找画师来画。然后咱们趁着这个空档赶紧走人,此事咱们也算是原告,若是咱们走了,此事自然不了了之。”
“当然若是那主簿老爷变了主意,再命人来找咱们,咱们就在随便编造个模样出来,这样衙门定然找不到那人,咱们也可以一走了之。”张大郎说出了心中所想,终于松下一口气来。
“既然如此,咱们又何必这般匆忙的离开”生着大耳垂的那人说道。
张大郎愈发压低了声音,悄声说道“你们忘了客栈里的侍卫了他打晕了咱们,又眼见着咱们被衙门的人带走,如今咱们就这般大剌剌的回去,你觉得他会怎么想”
“他莫不是以为咱们把他给供出来了吧”耳垂硕大之人惊呼道。
说话尖酸刻薄之人突然醒过神来,他只拱着张大郎,口中推脱道“若是这样的话,倒也没必要咱们三人一同回去,反正咱们的包袱也不大,只派一个人回去拿包袱就行。”
耳垂硕大之人也点头说道“一个人若是心些,定然不会被发现的,张大郎你素来机警,不如此事就由你去做。我与李二郎就在此处等你,事不宜迟,待你取出了包袱,咱们就立时走人。”
张大郎面露讽刺道“你们二人这会子倒是聪明起来了,你们可曾想过,若是我被那侍卫瞧见会有什么后果”
“你如此聪明,即便遇见了什么危机关头,定然也能够化险为夷。至于我们二人,若是遇见了那侍卫,只怕还会惹出祸事来,若是如此,只怕咱们三人都走不了了。”李二郎说道。
“李二郎说的对,我们两人的性情,大郎你也知道,若是遇见了什么事情,只怕会当场搞砸了去,这种事情还是由你出马更为妥当些。”耳垂硕大之人附和道。
张大郎讽刺一笑,对着他二人说道“你们二人打的好盘算,只管顾着自己,却不管我的死活。也罢我就回去走一遭,若是有命出来,你们二人要如何谢我”
“若是咱们能够平安离开,我们二人就请你大醉一场,如何”李二郎接口说道。
张大郎不屑道“想不到我张大郎的命,只值一桌席面”
耳垂硕大之人,似是下定了决心,他咬咬牙,发狠道“你若是做成了此事,我和李大各自拿出五两谢银给你,如何”
“五两银子”李大郎肉疼道。
张大郎不等李大郎多说,就一锤定音道“如此就说定了,我这就回去拿包袱去。”他说完这话,就重新涌入人流,朝着如意客栈而去。
如意客栈开在繁华之处,掌柜的虽然有些踩高就低,客栈当中的生意却相当不错。不然掌柜的也不会如此大手笔的花上五十两银子,只为买上一只碧玉葫芦。
那碧玉葫芦原是掌柜的心头好,掌中宝,整日里都拿在手中摩挲,谁知一朝被高人勘破,这碧玉葫芦登时成了鸡肋一般恩物件儿,所谓食之无味,弃之可惜,说的就是这样的道理。
掌柜的既想日日见到碧玉葫芦,又不想被灾祸缠身,于是便想到了这么一个损人的办法,把这碧玉葫芦放在客房当中,如此一来,既能见到碧玉葫芦,又能够免除灾祸。
掌柜的算盘打得好,时不时的会到客房当中瞧上一眼他的心头好,掌中宝。这
一日,他本在算账,谁知没来由的一阵心慌,突然想要瞧瞧那碧玉葫芦。于是他怀揣着客房钥匙,悄悄地进了后院,眼见四下无人,他先是装模作样瞧了几下门,眼见门内没人应声,于是他动作迅速的打开了那间客房,一闪身躲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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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零七章 骑虎难下
掌柜的熟门熟路的朝着多宝格而去,他抬手摸向熟悉的格子,谁知并没有摸到碧玉葫芦,他掂起脚尖,朝上看去,格中空空,哪里还有碧玉葫芦的踪影
掌柜的再看再摸,依旧没有碧玉葫芦的身影。他呆呆立在多宝格前,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空气仿佛突然静止,掌柜的甚至能够听到外面的风声,他愤怒之余,突然听到外面响起一阵极轻的开门声。
掌柜的登时活了过去,他蹑手蹑脚的隐在门后,透过门缝朝外看去。这一看不要紧,他竟然瞧见自己客栈的客人背着几个包袱,鬼鬼祟祟的朝着门口而去。
眼见那人就要出门,掌柜的再也忍耐不住,他推门而出,暴喝一声“你要做什么”
那客人听到掌柜的声音,头也不回,背着包袱提步就走,掌柜的挽起袖子支持后面追,一时之间人仰马翻,客栈当中乱成一团,投店的,住店的,伙计,掌柜的乌乌泱泱一帮人把那人围在中间。
那人背着三个包袱,胳膊肘上还挂着一个硕大的包袱,形容紧张,神色急切,显见是个心中有鬼的。
掌柜的指着那人,愤然道“你这贼,哪里不好偷竟然偷到老爷这里了,看我不好好收拾你。”
提着包袱那人正是张大郎,他放下报复,开口辩解道“掌柜的,我是住店的客人,这包袱本就是我的,你为何要如此说我”
“既然这包袱是你的,你为何要如此鬼鬼祟祟的离开”掌柜的厉声问道。
“有谁规定离开客栈时必须迈着官步离开吗”张大郎问道。
掌柜的瞪大了眼睛,万万想不到这张大郎竟然抛出了如此刁钻的问题,这一问题一出,他更加愤怒道“你莫要得意,待我搜查你的包袱,若是找出了什么,我立时就去报官。”
张大郎登时提起地上的包袱,抱在怀中,口中硬气道“搜查包袱本是捕快老爷之事,掌柜的若是执意如此,那不如现在就请了捕快老爷过来,然后当着捕快老爷的面当场搜查,若是查出什么,我任打任罚,绝无二话。但若是什么也查探不出,我也不为难掌柜的,只要掌柜的当众向我道个歉就行。”
掌柜的听到前半句还觉得心中舒坦,待听到后半句,面色又是一变,眼前的张大郎他自然认识,原本因为碧玉葫芦不见的事情,他有心怀疑是这鬼鬼祟祟的张大郎所盗,但如今张大郎目光磊磊,绝没有半分心虚的模样,倒让他的心又游疑起来。他怀疑道“你莫要以为如此说,我就会放过你。都是店里的客人,我自然得一视同仁,虽说你是老客,但如今客栈当中突然丢了一样贵重物品,我自然要仔细查探,以免捕快出马,到时候大家面上都不好看。”
张大郎听到这里彻底放下心来,他原以为掌柜的有意阻拦是因为收了那侍卫的银子,如今既然说道物件儿失踪,那定然与自己无关。于是他面色坦然道“掌柜的只管搜查,还是那句话,若是搜出什么来,我绝无二话,若是搜查不出什么,掌柜的只须当众道歉就好。”
掌柜的如今骑虎难下,他既不能应了张大郎口中之事,毕竟事有万一;但他刚才话已出口,如今若是认了怂,岂不是有损自己威严
如此看来,唯今之计,只能赌一把了,所以掌柜的慎重道“此举也不是针对你一人,如今在这如意客栈当中的每一位客人,我都要一一查看,既然你要离开,所以才从你身上查起。若是因为此事,我再一一道歉,岂不是画蛇添足,没事找事”
“可是其他客人并没有被掌柜的当众称呼为贼若是掌柜的能够公平对待,那么我自然无话可说。”张大郎委屈道。
掌柜的一个不慎,被人拿住了把柄,他总不至于为了不得罪一个客人,从而得罪了全部的客人。所以他只能拒绝道“刚才之所以称呼你为贼,不过是因为你形迹可疑,我一时情急之下才如此称呼。”
“所谓疑人偷斧,不过如此。我不过是提着板斧离开,就成了掌柜的口中的贼,如今又要当众查探我所携带的包袱,这不还是拿着我当贼看呢”张大郎苦笑道。
掌柜的哪里想到竟然惹到了一个如此难缠的主儿,如今莫说是骑虎难下,他简直是骑在老虎的背上,风驰电掣,虎不停蹄,随时都有可能被狠狠抛在地上,但是,他话已出口,又有什么办法
掌柜的急得眼珠子乱转,索性正义凛然道“事情未查出真相之前,这客栈里的每一个人都脱不开干系去。当然我相信咱们的客人自然是无辜的,所以才会先自己查探一番,如此一来,等到不得不报官的时刻,保下的是咱们大多数人恩颜面。”
张大郎眼见掌柜的废话不断,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直接说道“不知掌柜的究竟丢失的是一样什么值钱的物件儿”
掌柜的眼看瞧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恐会扰到客栈的生意,毕竟光天化日之下,于客栈当中丢失贵重物品也会妨碍客栈声誉。于是他引着众人来到后院,口中低声说道“咱们客栈丢失的是一样极为贵重的物件儿。那东西不大,却极为值钱。”
掌柜的说到此处突然停了下来,故意看向周围人的神情,周围人听到此处,俱都窃窃私语起来。掌柜的扫视一圈,也没有发现了可疑之人。
张大郎却是此时开了口,“掌柜的能既然说到此处,就该告诉咱们一声,那值钱的物件儿究竟是什么”
掌柜的这才痛心道“那原本是一只碧玉葫芦,本是我心爱之物,之后为了装点门面,后来被我放置在客房当中,如今竟然不见了。”
“既然被你放置在客房当中,掌柜的就该问问那间房的客人,而不是这般随意的揣测旁人,毕竟在场之人俱都是店里的客人,不论是谁做下的此事,坏掉的都是客栈的声誉。”张大郎冷冷说道。767954040040&b01苏陶陶穿唐记7a46654&b01d670065&b07a0八八7&b40065f695f4514d八d99605八&bf&b00
第七百零八章 目光轻佻
掌柜的好不容易绕过之前的话题,如今又被张大郎重新把问题抛了回来,只得硬着头皮说道“那位客人如今已经不在如意客栈当中了。”
“既然不在如意客栈当中,那就不算是店里的客人了。换句话来说,那间客房本就是空房,对吗”张大郎说道。
“那位客人虽然暂时离开,但是却拿出了五十两银子出来,就是为了继续住在这房间里面。”掌柜的摇头道。
“掌柜的这话就有些自相矛盾了,那位客人既然已经离开,又如何能继续住在这房间里面”张大郎反问道。
“这位客人原来是咱们如意客栈的客人,如今有事需要出门几日,但又不愿意住在别的房间,所以才会提前给了五十两定钱,就是为了回来以后,能够继续住在这间房间里。”掌柜的耐着性子解释道。
“既然如此,掌柜的又如何知道,这间客房的碧玉葫芦丢了”张大郎突然问道。
掌柜的像是被人突然勒住了脖子,发不出任何声音来,最后在一众客人的灼灼目光之下,掌柜的这才开口道“那位女客临走之前,曾经交代过我,让我每日里为她房中花瓶,换上一枝绽放的杏花,所以我才会每日进屋一趟,只为更换屋中花瓶中的残花,而后换上新花。”
“既然如此,掌柜的是每日里都要去那间客房一趟了”张大郎问道。
掌柜的只得硬着头皮点头道“那是自然。”
“既然如此,掌柜的昨日尚且没有发现碧玉葫芦失踪,今日进门才发现碧玉葫芦突然失踪的”张大郎分析道。
掌柜的不明所以,只点头道“正是如此。”
“既然如此,那碧玉葫芦失踪的时辰就是在掌柜的昨日离开之后,到今日掌柜的进门之前的这段时间里,对吗”张大郎继续分析道。
掌柜的总觉得张大郎的问话似乎别有用意,但张大郎的话又句句在理,所以他只得点头道“正是如此。”
“既然如此,那么昨日至今日可曾有客人离开客栈”张大郎问道。
“昨日至今日并没有客人离开。”掌柜的摇头道。
“那么如今客栈里所有的人,都有嫌疑,对吗掌柜的”张大郎正色道。
掌柜的不由点了点头,正要开口,又品出话中不对,于是又摇头道“这客栈客人虽然客人众多,但是只有你一人鬼鬼祟祟,仓皇离开。”
话题又回到了最先,张大郎眼见正房房门虚掩,透着一丝门缝,于是加快了语速说道“既然如此,掌柜的现在就可以查看我的包袱。”他蹲下身子,打开包袱,三个包袱,另一个大包袱当中,除了出门备用的衣物和惯用的物件儿,旁的并无任何不同。
张大郎打开包袱的刹那,围观的众人就都凑了过来,掌柜的眼看着张大郎一样一样的拿出包袱里面的物件儿,但最后,所有的东西数落清楚之后,哪里有什么碧玉葫芦的踪影
张大郎站直身子对着众人拱手行礼道“诸位如今瞧得清楚,刚才想必也听的清楚,如今我这包袱当中并没有掌柜的想要找的什么碧玉葫芦。掌柜的当众羞辱我,我也没有办法,毕竟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是刚才我也说过,若是包袱里面找不到掌柜的丢失之物,掌柜的须得给我当众道歉才行。不然我虽然不愿多事,但并不代表我怕事。”
掌柜的左右为难之下,想要借坡下驴,但是没人给他坡,而且他身下的也不是驴,而是凶狠的老虎。
他想要打个哈哈,糊弄过去此事,但是张大郎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只见张大郎不慌不忙的收拾好包袱,慢条斯理的说道“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掌柜的既然不愿当众道歉,我也不勉强你,最后我只想告诉掌柜的一句话,若是疑人偷斧,那人一举一动俱是错的。”
掌柜的满脸尴尬的立在此处,他眼看着背着包袱的张大郎离去,出言掩饰尴尬道“真是粗鲁至极的行商。”
掌柜的白白闹了一场乌龙,让人看了笑话,他自然没有办法搜查下去,毕竟他势单力薄,若是遇到不讲理的客人,只怕也讨不到好去。
掌柜的心中有气,只呆呆地看着池中鱼儿,鱼儿拖着美丽的尾巴摇曳在水中,无忧无虑,自得其乐,哪里似他满脑门的官司,不说旁的,只那碧玉葫芦就让他心疼肝疼浑身都疼。
“掌柜的可是有心事”有声音在他身后突然响起。
掌柜的回首这才发现身后立着一个女人,一个年岁不,却让人瞧不出年纪的女人。
这女人脚下踩着一双红艳艳的绣花鞋,看向掌柜的目光当中带着几分肆意轻佻。
掌柜的心中有了猜测,只开口叹道“每个人都会有心事儿,我自然也有心事。”
“掌柜的有什么心事,是否能够告诉我呢”那女人关切道。
“我丢了一样东西,那样东西随不是说价值连城,但是对我来说,极为重要”说着说着掌柜的又是一阵心肝脾肺痛。
“莫不是那碧玉葫芦”那女人出声问道。
掌柜的一惊,吃惊道“你如何得知碧玉葫芦之事”
“刚才我就在屋中,院子里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我便是捂着耳朵,也能听个一清二楚。”那女人慢悠悠的说道。
“葫芦丢了,却找不到偷盗之人,当真是可恨,可恨。”掌柜的遗憾道。
“掌柜的莫要着急,东西既然是在这院子里丢失不见,那么如今自然还在院中。”那女人肯定道。
掌柜的听到这里,眼睛一亮,急切道“姑娘此话当真”
那女人点头道“这是自然,或许那碧玉葫芦根本就没有出那间屋子呢。”
“那不可能,碧玉葫芦明明放在多宝格上,结果偏偏今日不见了,莫说是多宝格上,即便是整个屋子里面都没有碧玉葫芦的踪影。”掌柜的说到此处,没来由的又是一阵肉疼。
“有些时候,你越是想要找寻一样东西,无论如何就是瞧不见,等到你并不需要那样东西的时候,它又会偏偏现了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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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零九章 枝上杏花
“你的意思是”掌柜狐疑道。
“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掌柜的莫要着急,那碧玉葫芦很快就会出现的。”女人说完这话,转身就走,只留给掌柜的一个轻飘飘的背影。
掌柜的满头雾水,只瞧着女子消失的背影,脑中回响着女子刚才的话,蓦然一句,“等到你并不需要那样东西的时候,它又会偏偏现了形。”闯入脑海当中,掌柜的若有所思的看向之前放置碧玉葫芦的厢房,鬼使神差的又走了过去。
他推开房门,轻手轻脚的进了屋,四处打量起来,这间屋子的布置,他极为熟悉,换句话说,他对这客栈里的每一间屋子都极为熟悉。
酸枝木多宝格一共六层,最底下一层放着四书五经,上面几层则放着各样的件儿玉器。
碧玉葫芦原本放在上面第二格上,如今那格中空空,哪里还有碧玉葫芦的影子。
掌柜的失望的叹了口气,心知这碧玉葫芦是如何也找寻不到了,他垂头丧气的朝着门口而去,眼看就要走到门口,身后突然一声轻响。
且说,城中,楼,宋如是与掌柜的两两相对。
掌柜的嘴角轻翘,目光情意绵绵,朱唇轻启,轻声细语,似是黄莺出谷,又似是莺声呖呖,燕语呢喃,“姑娘的眼神很好,竟然在此地还能遇见故人。只是姑娘得故人,于我来说,却并不是故人,我并不认识那个人。”
“你当真不知”宋如是惊奇道。
掌柜的两手一摊,无奈道“我并不认识那人,只知道他是侄南嗪谩!
宋如是从掌柜的眼中除了一往情深,什么也没有看出来,虽然那抹子一往情深看着扎眼,但什么也没有看出来,更让人心生不安。
“他们是从何时开始相好的”春花忍不住问道。
“这个我也不知晓,毕竟我又不是侄!闭乒竦奈弈蔚馈
原本是掌柜的劝说宋如是留下,结果不知何时变成了宋如是问问题,掌柜的负责回答问题,眼见掌柜的主动地位不保,于是她毅然决然的反客为主道“我可以给姑娘保证,我对姑娘没有半分恶意,若是姑娘愿意相信我,还请姑娘留下住两日。”
宋如是努力的想要从掌柜的一往情深的眸光之后,发现些别的东西,但是她注定徒劳无功,因为掌柜的一往情深之后仍旧是一往情深。
春花瞧见自家娘子不出声,只当她是犹豫不决,于是出口拒绝道“我们是无论如何都不肯呆在此处的。”
春花刚刚说完,就听到自家主子低声道“我相信掌柜的,也愿意呆在此处。”
春花圆睁眼睛,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家娘子,她甚至怀疑自家娘子是不是在她没有瞧见的时候被人威胁了而这人显然就是掌柜的。
于是春花时而探究的看向自家娘子,时而狐疑的望向掌柜的,不明白这两人在打什么哑谜。但她只是一个丫头,所谓客人主变,丫头自然也要随主变而变。
于是主仆两人就被安置在楼当中,紧靠着掌柜的房间,即便有了事情,也方便照应。
当然这不过是掌柜的一厢情愿的想法,宋如是主仆却并不这么想。不说旁的,就说春花,要与掌柜的朝夕相对,也是一件让人烦扰的事情。
首先,掌柜的极其热情,换句话说,她简直热情的过分。不说旁的,只要什么东西被她主仆二人瞧上一眼,那么这样东西,铁定就会出现在两人如今住的房间里。
因着宋如是无所事事之时,无意看了一眼窗外杏花,结果第二日,房间的玉瓶当中就换上了开的灼灼的杏花。
那束杏花开得挤挤挨挨,似是把整个儿的春日景象由花中绽放,粉白色的花朵,为两人的房间带来了一抹春意。
当然春意不仅如此,还有掌柜的送来的粉白色的窗幔,粉白色的衣衫,她像是要把一整个儿的春天都加持在宋如是主仆两人身上。
春花头梳双丫髻,两个髻上各缠着海棠红的丝带,耳垂上坠着白中透粉的珍珠耳环,身上穿着件胭脂色的襦衫,下穿杏白色襦裙,脚踩桃粉色绣花鞋。
“扑哧”一声,宋如是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她本坐在高案前临帖,不经意间抬头一瞧,正瞧见一身红彤彤的春花,于是便忍耐不住笑出声来。
春花满面娇羞,扭捏道“娘子,莫要笑我。”
宋如是待要安慰春花,却又瞧见春花从袖中取出了一条桃粉色的帕子,捂着半边脸颊,只不肯看向宋如是。
宋如是忍笑道“你这丫头,平日里也不见你如此喜欢桃粉色,如今怎么突然变了喜好,不过这颜色虽然扎眼,倒也挺配你的。”
春花绞着手中的帕子,懊恼道“还不是那掌柜的,我不过是夸赞了一句杏花盛开,粉白似春,结果我就成了如今这幅模样。”
“好在你还没有说枝叶繁茂,似是春天,不然你如今就是一身的绿衣绿鞋了。”宋如是打趣道。
“若是一身绿,那不是跟树上结的成串的榆钱一般。”春花急道。
“那倒也不错。”宋如是笑道。
春花急得直跺脚,眼见宋如是笑个不停,春花眼珠子一转,一脸狡黠道“那要是如此说的话,好在娘子喜欢的是花而不是树,不然如今在房间的就是杏树而不是杏花了。”
春花话音刚落,门外就响起了敲门声,她与自家娘子确认过眼神之后,方才打开了房门,门外赫然立着一棵树,一棵杏树,一棵开满了杏花的杏树。春花目瞪口呆的同时,瞧见了倚树而立的掌柜的。
“姑娘既然喜欢杏花,枝上杏花缺少韵味,自然还是树上的杏花更为好看,所以我特意去城外寻了一棵杏树回来,只希望姑娘能够时时刻刻的瞧见心头好。”掌柜的说着进了屋,直走到宋如是面前,这才停了下来,并且不把自己当外人的拿起了宋如是临的贴,并且颂读了出来,“莫怪杏园憔悴去,满城多少插花人。”767954040040&b01苏陶陶穿唐记7a46654&b01d670065&b07a0八八7&b40065f695f4514d八d99605八&bf&b00
第七百一十章 神话传说
姑娘何必如此悲观,即便今年杏花败了,待到明年春上,绿枝新发,又是花团锦簇,春色满园。”掌柜的柔声劝道。
宋如是起身道“我并不是这个意思,不过是不知何去何从而已。”
“何去何从姑娘何必要何去何从,此地有我,姑娘何必担心,若是姑娘实在担心,那么便客随主便,我去哪里,你就去哪里,如何”掌柜的爽朗道。
“那么掌柜的准备去哪里呢”宋如是轻笑道。
“我准备出门一趟,姑娘可要一同前往”掌柜的问道。她头上簪着琉璃簪,身上穿着品红色襦裙,外披轻纱披帛,脚上穿着一双蜀锦绣花鞋子。
春花自是一身扎眼的桃红,杏红暂且不说。宋如是身上穿着件天青色襦衫,下穿栀黄色长裙,腰上系着枚否绿色荷包,浑身上下并无繁琐的之物,头发清清爽爽绾成灵蛇髻,发间簪着一枚琉璃坠子银簪。
掌柜的偷眼看了宋如是两眼,只觉得眼前一亮,像是瞧见了一整个儿的春天。
宋如是不为所动,春花却是立时站在两人中间,怀抱双臂,对着掌柜的说道“你要去哪里”
掌柜的投给了春花一记赞赏的目光,口中赞扬道“周姑娘这般打扮实在娇俏的紧。”
春花面皮一红,又掏出了桃粉色的帕子,用手指绞了起来。
掌柜的轻笑一声,这才出口说道“我要去游览锦江,姑娘可要同行”
春花不等自家娘子出声,就抢先一步开口道“我家娘子自是愿意。”
掌柜的唯恐宋如是不愿,听到春花之言,登时喜笑颜开道“我这就去为姑娘准备出门用的马车。”
掌柜的来无影,去无踪,只丢下硕大的杏树一株,而后消失不见,像是从不曾来过一般。
春花望着门口的杏树发呆,“娘子,这株杏树咱们应该如何处置”
“你如今倒是知道问我的意见了”宋如是打趣道。
春花讷讷道“娘子,奴婢已经在这里憋了几日了,实在是焦心,既然掌柜的有请,咱们不妨出门瞧瞧,也好过在这里胡思乱想。”
“既然有株杏树,咱们就只管赏花即可。”宋如是回答的却是春花的上一个问题。
两人说话间,有人把杏树搬了进来,宋如是一瞧,却是之前堵在掌柜的门口,不让她们离开的那个壮汉。
那壮汉也不多话,只把杏树搬了进来,挪到墙角,只在离开时,说了一句,“姑娘在屋中赏花,总好比在外面赏花。”
“同样是赏花,在哪里赏花不都一样”春花忍不住说道。
那壮汉神神秘秘道“如今世道复杂,哪里及得上屋里安生。”
壮汉这话不着头,不着尾,说的如云似雾,让人摸不到头脑去,春花正要开口问个清楚,谁知那壮汉却紧紧的闭上了嘴巴,轻手轻脚的出屋去了。
“两位姑娘,咱们走罢。”掌柜的突然出现,她仍旧是之前的装束,不过在头上簪了一朵红牡丹,为她又添上了几分颜色。
天色尚早,空气当中弥漫着一股子若有若无的花香,马车滴答,暗香疏影,三人同坐马车。
掌柜的与宋如是面对面坐于案几前,两人俱都手执茶盏,汝瓷青荷茶盏,上面绘着青荷一朵,一抹水痕,颇有韵味。
春花坐在宋如是身后一尺远的提防,满脸戒备的盯着掌柜的。掌柜的灿然一笑,口中夸赞道“周姑娘倒是极趁这种桃粉色,我如今瞧见周姑娘,方才知晓人面桃花当中的意境了。”
春花登时错开目光,只盯着自家娘子头上的银簪,看得专心致志。
掌柜的解决了春花这个麻烦,这才对宋如是笑道“姑娘可知锦江这名字的来历”
“据说是因为绣娘浣洗五彩锦,江面似锦,所以又称锦江。”宋如是平静道。
掌柜的点头道“姑娘这般说但也不错,不过姑娘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关于这锦江还有另外一个传说。”
“据说这锦江之前不叫锦江的时候,不过是一条极为寻常的江河,直到有一日,天上有神仙经过,这神仙不是别人正是天上织锦的织女,她瞧见水面开阔,却没有半分颜色,所以一时兴起,随手丢下织锦一匹,从此江面五彩斑斓,所以称之为锦江。”掌柜的细细说道。
掌柜的说的认真,宋如是听的随意,她一边喝茶,一边漫不经心道“这传说,一旦加上了神话色彩,就显得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了。”
“传说既然称之为传说,就是因为太过遥远,又口口相传,所以早就失去了本来面目。何况织女最后的结局,并不算太好。”掌柜的抿了一口茶,轻叹道。
“虽说不好,但总也看过这世间繁华,经历过这世间情爱,品过酸甜苦辣,尝过世事无常。”宋如是慢慢说道。
“可惜到最后,所有的繁华俱都烟消云散,化为尘土。到最后不过是尘归尘,土归土,她与牛郎之间,始终隔着一道银河。”掌柜的复又叹道。
“虽是隔着一道银河,好歹能够每年七夕见上一面,也算是有个念想。总好过天长日久,不得一见。”宋如是缓缓说道。
“一年不过一面,要知道这世间最易变的就是人心,三年五载尚且能够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何况那么漫长的岁月里,变数实在太多。”掌柜的轻笑道。
“所以他们才会成为不朽的传说。”宋如是结束了这个话题。
春花听了半天,也没听出来这两人在打什么哑谜。到最后索性不听,只专注得嗅着空气当中若有若无的花香。像是已经到了锦江旁,便是花香里都沁着丝丝缕缕的水气。
春花不由生出了好奇心,她凑到窗边,撩开车帘,悄悄朝外看去。放眼看去,街道两旁皆是各样的店铺,有糕点铺子,贻糖铺子,还有挂着布幡的珞饮铺子,各家店铺均是门庭若市,街上行人络绎不绝,车水马龙,好一副繁华景象。
春花不由轻叹一声,只盯着一家糕点铺子看个不停,这一看倒是让她不由瞪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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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一十一章 暖床丫头
娘子,你看那是谁”春花回身扯着宋如是的衣袖急声道。
待宋如是凑到窗前,糕点铺子门口立着的那人闪身进了糕点铺子当中,宋如是只看见一道颀长的背影,还有糕点铺子门口挂着的布幡上面写着的“芸香斋。”
“这芸香斋的红绫饼做的极好,姑娘若是喜欢,我现在就命人买些过来。”一直关注着宋如是的掌柜的说道。
宋如是回身浅笑,悠然说道“我不过是瞧下景致罢了,掌柜的切莫破费。”
马车悠悠,载着几人朝着城外而去,锦江汤汤,渐车帷裳,淌过春夏,淌过秋冬。
锦江旁边已经停靠了数十辆马车,岸旁白云缥缈,如帷幔数十幅,当中净是早来的赏景人。
掌柜的着人布置好了惟幔,端上了茶点瓜果,这才把一心一意赏景的宋如是主仆引了过去。
春花面色凝重的跟在宋如是身后,时不时的回头瞧上一眼,也不知在瞧些什么。
掌柜的含笑不语,走在前头,楠木案几上面摆着雕花玉盘,花是杏花,盘是黄玉,盘中放的赫然是卖相极好的红绫饼。
“姑娘且尝尝这芸香斋的红绫饼。”掌柜的殷切道。
宋如是不曾料到掌柜的竟是如此用心,楠木案几周围铺着厚厚的地衣,地衣上面又摆着几个厚厚的绣着杏花的绛色锦垫。
宋如是面朝东坐在锦垫上,面前正是流淌不休的锦江。不同于长安城外渭水滔滔,锦水绵绵,似是春归。
掌柜的自顾自坐下之后,目光远眺江面之上,泛舟之人。一叶扁舟,承载着几人顺流而下。那几人或立或坐,各不相同,唯有一样,几人俱都手执酒盏,形态肆意,颇有魏晋之风。
“这几人倒是痛快人。”掌柜的赞叹道。
“却是如此,泛舟江上,翩然远去,两岸春意正浓,桃红柳绿,却是赏景的好时机。”宋如是附和道。
“可惜可叹,这世间人来人往,能够成为知己的却难。”掌柜的叹道。
“知人知面不知心,没有人会如此轻易的袒露内心。即便是你楼当中的姑娘,你也不是个个都了解罢。”宋如是道。
“我虽然不是个个都了解,但是她们在我眼中都是好姑娘,比之深宅后院,惯使阴谋诡计之人,干净的多。”掌柜的眼望江上扁舟,口中说道。
“可惜旁人并不这般想。”宋如是目光也投向顺流而下的扁舟。
“旁人想法与我何干我若是在乎旁人的想法,就不会经营那处楼。”掌柜的不屑道。
“我当是谁原来是如烟姑娘在此。”一个男人端着酒盏,摇摇晃晃走了过来。他身穿朱红色澜衫,头顶金冠,腰上系着金线蝙蝠纹荷包,面容俊朗,身材瘦长。
掌柜的笑容如花,起身迎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周公子。”
那周公子一个眼风扫到宋如是,登时就盯着宋如是,目露垂涎,口中说道“这位姑娘倒是容色绝丽,风雅端庄。”
掌柜的不动声色的立在两人中间,奈何那人个子高大,轻轻松松的越过掌柜的头顶,继续看向宋如是。
“周公子多日不见,侄跏窍肽罟幽亍!闭乒竦幕腥粑次诺馈
“侄壑兄挥幸樱睦锘嵴娴南肽钗壹幢闼窍肽钗遥彩且蛭胍轿业囊印!敝芄哟湃肿硪獾馈
“周公子若是这般说,可就误会侄恕k蛱街芄酉不逗刃尤什瑁蕴氐亟柿酥讣祝优胫屏舜枷忝牢兜男尤什琛k尤什枧拥男娜词橇沽恕!闭乒竦耐锵y馈
周公子的目光终于从宋如是身上收了回来,半信半疑的看着掌柜的,口中怀疑道“侄闭嫒绱擞眯摹
掌柜的眼角带笑,口中真切道“周公子若是不相信的话,只管随我去楼里瞧瞧去。”
周公子点头道“即是如此,我便今夜就去,如何”
掌柜的自是乐不可支道“周公子肯赏脸,楼自是蓬荜生辉。”
周公子目光又转回到宋如是身上,口中应道“楼当中又添新人,我自是要去瞧瞧,不知掌柜的从何处寻来如此绝色”
掌柜的还未开口,早就忍不下去的春花,突然冲了过来,对着周公子的下巴,高声呵斥道“你这个人模狗样的登徒子,调戏谁不行,竟敢调戏到我家娘子头上我看你是不想活了,你信不信你再多说一句,我就打死你”
周公子听到这话,登时噤声,一息之后,他突然大笑出声,像是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一般。片刻之后,他垂眸看向春花,口中笑道“这是哪里来的炮仗怎地一出口就要骂人你家娘子如此温柔美貌,怎会有你这般脾气火爆的丫头”
春花瞪着眼睛看向被自己威胁之后,非但不害怕,甚至又说了好多话的那人。她只感觉胸中火气翻腾,她不由捏紧了拳头,使出了浑身的力气,对着那人的胳膊抡了一下。
那人手中的酒盏顿时落地,滚了几滚,盏落酒洒,通透的玉杯顺着河岸,一路朝着江面而去。
“只可惜周公子这酒盏了,不过也无妨,我那楼当中新置办了一套玉盏,是用上好的黄玉雕琢而成,周公子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等到今夜我就将那酒盏赠与周公子,如何”掌柜的眼看着那酒盏顺坡而下,不见了踪影,口中却是不停地说道。
“酒盏易得,美人却是难得,如今酒盏已去,美人却在,如此看来,也是天意。”周公子盯着宋如是的目光,势在必得。
春花冲动之下,失了分寸,眼见那酒盏价值不菲,周公子又打蛇棍随上,紧盯着宋如是不放,春花急切道“酒盏是我打落的,与我家娘子何干何况此事本就是因你而起,若不是你口出狂言,又怎会失了酒盏我看酒盏滚入江中,就是老天爷在提点你,让你莫要太过得意,不然恐落得跟酒盏一般的下场。”
周公子的目光终于从宋如是身上收了回来,他饶有兴趣的看向春花,口中轻佻道“你这丫头牙尖嘴利,倒是可以去我那院中当个暖床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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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一十二章 公子周玢
暖床丫头你简直是在做梦”春花气愤道。
“你这丫头若是不愿意当暖床丫头的话,那我不如给你一个名分,就当个姨娘好了。我瞧你牙尖嘴利,不如就叫利姨娘罢。”周公子煞有介事道。
“我呸,什么利姨娘不利姨娘的,你要是再胡说八道,就莫要怪我不客气了。”春花气得跺脚道。
“那你莫不是还要当平妻那可使不得,这益州城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我周玢的嫡妻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母老虎你若是当了我周玢的平妻,只怕我家里那母老虎要把整个院子都拆了,若是那样,咱们又当如何”周玢神色认真,但话中之意,显见是醉得不轻。
“谁说要当你的平妻了”春花脸蛋涨红,显见气得不轻。
“没有就好,我看你还是安安生生的当我周玢的利姨娘吧。我家娘子虽然是只母老虎,但纳妾之事,她却是殷切极了,只可惜她为我找来的妾,俱是嘴歪眼斜,宽额阔口,身材矮胖之流,可怜我一表人才,玉树临风之姿,家中的姬妾却是无一人能够装点门面。”周玢先是拍着胸口,松了口气,说到最后,他又捂着胸口,状似极为心痛道。
春花有生之年,还从未见过如此离经叛道,不成体统之人,她张了张嘴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毕竟对方口中还有无数个“利姨娘”与“平妻”在等着她呢。但若是让她生生忍下这口气,她自是不肯,于是她思索片刻,这才佯装平静道“如此说来,你家娘子却是不错,所谓一物降一物,不过如此。”说到最后,她终日露出了衣服幸灾乐祸的神情。
周玢依旧是一副痛心的模样,捂着胸口哀痛道“姑娘说的是,所以我才会为姑娘取一“利”字,只希望利姨娘你能够不畏浮云遮望眼,自缘身在最高层。”
春花眼见他说话间越来越不成体统,索性闭口不言,只把目光投向掌柜的,希望她能够救自己一马。
掌柜的素来怜香惜玉,眼见春花捉襟见肘,应付不过来,于是就出言开解道“周公子醉了,不妨用些红绫饼”
周公子这才看向案几之上,玉盘之中的红绫饼,不过一眼,他又开口道“这是芸香斋的红绫饼”
掌柜的点头称是,“刚做好的红绫饼,现沏好的云雾茶,最是醒酒安神,周公子不妨醒醒酒,再来赏景,如何”
“可是我记得如烟姑娘你曾经说过,再不会踏进芸香斋的大门。”周公子狐疑道。
掌柜的轻笑一声,面色如常道“事已经年,彼一时,彼一时,何况宋姑娘既然喜欢,便是刀山火海,我也是要闯上一闯的。”
宋如是不曾料到,掌柜的竟是与芸香斋还有这般过往,不过是为了她回眸一眼,掌柜的就要赴汤蹈火,若她不过是初出茅庐,只怕会立时与掌柜的坦诚相见,可她并非初出茅庐,所以宋如是面色不变,并未开口,只专心饮茶。
“只可惜如烟姑娘一片真情,人家姑娘却未必领情。不过宋姑娘如此天姿国色,换作是我,我也愿意为宋姑娘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只是可惜我家中悍妻误事。”周玢眼睛盯着宋如是,口中一连串的说道。
缓过神来的春花听到周玢言语轻佻又牵扯到自家娘子身上,于是怒道“我劝你嘴巴放干净些,我家娘子可不是你能挂在嘴边之人。所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就你这般的轻佻模样,就该配上你家的悍妻。”
“利姨娘莫要气恼,我虽然欢喜你家娘子,但是也欢喜你这俏丫头,若是你主仆二人一同嫁入我周家,只怕后院合乐,我在前堂也能安心做事。”周玢认真道。
春花怒极,憋着一口的怒火发不出来,待要上前打上周玢两拳,又恐被对方讹诈,气愤之余,目光又转到掌柜的身上。
掌柜的登时化作和事佬,手提茶壶,斟茶倒水,先把周玢的嘴巴堵上了再说。
奈何周玢接过茶盏一饮而尽,口中继续说道“益州盛产美人儿,我也是见过世面之人,但似是宋姑娘这般淡然自若之美,倒是从未见过,宋姑娘若是肯赏脸,我今夜就在益州城中最大的酒楼,“天一阁”中宴请姑娘。宋姑娘以为如何”
“我也见过不少的商贾,似周公子这般放肆之人,我倒也是第一次瞧见,当然也希望是最后一次瞧见。”宋如是搁下手中茶盏,平心静气道。
周公子面上笑容一顿,眸中的醉意也浅了几分,他走至宋如是身旁,探身搁下手中茶盏,神色暧昧道“宋姑娘当真是我的有缘人,不然姑娘怎能一眼瞧出我的身份”
“不过是运气好罢了,凑巧猜对了。”宋如是淡淡道。
周玢轻挑眉毛,似是并不相信宋如是的话,他身子不动,依旧维持着两人呼吸可闻的暧昧动作。
“宋姑娘的运气看来不错,不然也不会遇见了我。”周玢轻狂道。
“我倒觉得周公子今日的运气并不太好,因为你遇到了我。”宋如是说话间,随手拿起对面的茶盏,胳膊一抬,手腕一扬,周玢的头脸之上俱是褐色的茶水。
周玢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到眼前这位宋姑娘竟然会如此大胆,当着众人的面,兜头泼了他一脸茶水,他甚至能感觉到茶水顺着脸颊滑落,淌过下巴,滴在地上。
春花也是一惊,之后又是一喜,惊的自然是自家娘子的气势,喜的是周玢终于吃瘪。
掌柜的也是一惊,之后又是一喜,惊的自然是周公子为何没有勃然大怒,喜的是宋如是的刚毅果绝。
而身为当事人之一的宋如是则是一脸的淡然自若,似是刚赏完了春花秋月,斯是美景。
周玢沉默不语,宋如是沉默不语,春花沉默不语,掌柜的自然不能再沉默不语,于是掌柜的掏出帕子,一脸关切的为周玢仔细擦过脸上的茶水,当然她眸中的微笑却是若隐若现,无论如何也藏不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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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一十三章 周玢娘子
周玢定定看着宋如是,目光专注,良久之后,他才直起身道“我能遇见姑娘,无论姑娘作何感想,我都认为是一件极为幸运的事情。”
周玢来得突然,走的匆忙,他说完最后一句话,澜衫一角已消失在惟幔外。
“这人是在无礼极了,也不知是哪里来的登徒子。”春花不痛快道。
“他可不是什么登徒子。”掌柜的意味深长道。
“他的行为做派,哪一样是正经人家所为”春花气鼓鼓道。
“再没有比他更为正经的人了,因为他可是官身。”掌柜的慢条斯理道。
“官身他竟然是个官吏”春花瞪大了眼睛。
“他可是从五品上的刺史佐官司马。”掌柜的点头道。
春花头脑发懵,万万料不到这般行为做派的竟然是个正正经经的五品官,她这辈子都没有见过如此模样的“五品官吏”
“可是他人模狗样又举止轻浮,实在不像个当官的。”春花仍旧不愿相信周玢竟是个堂堂的五品官吏。
“所以才有那么一句老话叫做,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掌柜的神秘一笑,结束了这个话题。
江面之上的一叶扁舟,顺流而下,逐渐成了一个的影子,两岸花红柳绿,春意正浓,宋如是却看着江面之上的黑点出神。
“姑娘从何处看出周玢是个商贾的”掌柜的忍不住问道。
宋如是回神道“因为刚才他做了一个手势,而这个手势是商贾惯用的暗语。”
“我一直在这里,但是并没有瞧见他做出什么古怪的手势”掌柜的好奇道。
宋如是展颜浅笑,目光复又投到江面上,无数的涟漪汇聚在一处就成了波纹,波纹一圈圈的散开,推动着那扁舟渐渐往下游去了。
而这一切不过是江面上悄然而起的波澜,至于江面之下的暗涌,自是无人得知。
且说周玢匆匆忙忙出了惟幔,绕过了家游春赏景的人家之后,闪身进了另外一处惟幔当中,对着其中一人恭谨道“我回来了。”
那人慢条斯理道“情况如何”
周玢眉头紧锁,字斟句酌道“她果然在那里。”
“你可瞧清楚了她的模样”那人冷声道。
“我瞧的真真的,确实是宋姑娘,再不会错的。”周玢谨慎道。
那人点了点头,手执酒盏,悠悠闲闲的喝起酒来。
周玢偷偷抬眼,打量那人,只见那人不时把玩着手中的白玉酒盏,周玢再向上看去,那人头顶赫然是狮头龙尾的麒麟金冠。
周玢慌忙垂下脑袋,再不敢多看一眼,良久之后,“叮”的一声轻响,估摸是那人撂下了手中玉盏,他冷声道“她如今可好”
周玢慌忙回话道“我瞧宋姑娘面如芙蓉,皓齿明眸,想来过得不错。”
那人冷哼一声,复又拿起酒盏,脖颈一仰,酒入喉中。
好戏尚会落幕,赏景亦有厌时,周玢陪着心赏完了锦江春意,这才拖着疲乏的身躯回了府中。
他堪堪过了垂花门,蓦然从门后闪出一人,周玢本就心神俱疲,哪里经得住这般惊吓他刚要开口呵斥,却发现突然出现之人,正时自家娘子。
周玢娘子眼角一挑,先是横了周玢一眼,而后才慢悠悠的开口道“你今日去了哪里”
周玢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他谨慎道“回娘子的话,我今日陪着刺史大人去了江边。”
“此话当真”周玢娘子狐疑道。
周玢的一双眼睛,紧紧盯在自家娘子头上的琉璃钗上,他面露无辜,耐心道“娘子若是不信,直管问和儿。”
周玢身后的厮和儿,一脸恭谨道“的今日一直跟在公子身边,陪着刺史老爷赏了一天的景儿。”
周玢娘子看看周玢,又瞧瞧和儿,沉吟道“和儿是你的人,自然唯你马首是瞻,既然你说去江边赏景,我且问你,有没有遇见什么相熟之人”
周玢心头“咣当”一声,心中暗想,“娘子莫不是知道了什么”但这话他自然不会问出口,也不敢问出口,只尬笑一声,打着马虎眼儿道“娘子这话说得好笑,我自来就住在这益州城中,城中之人皆是相熟之人。”
周玢娘子轻笑一声,悠悠然取下头上的琉璃钗环,放在手中把玩起来。琉璃钗环一头雕琢着宝相花纹,一头锋利细长。
周玢娘子手指抚琉璃钗环,口中不经意道“你莫要与我打马虎眼,我要听实话。”
不过轻飘飘的一句话,周玢额上登时汗湿一片,他垂眸颔首,双手垂于身体两侧,两只脚一前一后,形似“丁”字,口中慎重道“我对娘子所言,句句是真。”
周玢娘子指尖轻抚宝相花纹路,头也不抬的说道“和儿,你先下去罢。”
周玢鼻尖冷汗直冒,不动声色的抛给了和儿一个“莫要离开”的眼神,而后和儿面露同情回他了一个“好自为之”的眼神,之后和儿就毅然决然的离开了垂花门,消失的无影无踪。周玢无奈之下,只得垂眸装死,怎奈她家娘子似乎并不打算放过他。
周玢娘子莲步轻移,缓步走至周玢身前,她抬头看向周玢,手中始终拿着琉璃钗环,“听闻你今日遇到了如烟姑娘”
周玢恨不能立时原地消失,奈何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眼见谎言已被拆穿,他只得不尽不实道“不过是一面之缘,我与刺史大人赶到江边的时候,恰巧遇到如烟姑娘。原来如烟姑娘也选在今日出游。”
周玢娘子轻叹一声,遗憾道“你竟没有抓住时机与如烟姑娘好好攀谈一番”
周玢赶忙道“娘子莫要说笑,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与如烟姑娘不过是点头之交。”
周玢娘子拉过周玢的右手,手执琉璃钗环,在周玢手心,顺着他掌心的纹路,轻划了起来。
周玢鼻尖汗珠汇聚在一处,逐渐成了一滴剔透发亮的硕大汗珠,他双眸紧盯鼻尖,口中坚定道“我与如烟姑娘却是点头之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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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一十四章 水红襦裙
相公此话当真”周玢娘子话音又柔又腻,像是一条毒蛇,缓慢的爬行在周玢颈间。
周玢鼻尖冷汗,负重致远,终是滚落在地上的青石板上,他肃着脸,俨忽其然道“我对娘子所言,句句当真,苍天可鉴,日月为表。”
“既然如此,你今日可曾瞧见一位面如芙蓉,皓齿明眸的姑娘”周玢娘子竖起琉璃钗环,手腕稍稍用力。
周玢身子一抖,掌心一痛,脑中登时明白过来,原来自家娘子前面的话都不过是试探,唯有这句话才最是要紧。这话明明是他回给贵人的话,自家娘子缘何知晓
当然此时他也管不了那么许多,当然他也没有时间管这么许多,因为他已经清晰明了的感觉到了自家娘子的怒意,因为他的掌心越来越疼,他甚至有种预感,若是不立时把此事解释清楚,只怕自家娘子后一秒钟就会把他的掌心戳出一个洞来。
但此事难就难在这里,一来他不能说穿那位贵人的身份,二来他也不能说穿他是奉命搭讪的隐情。
所以周玢很是为难,为难之下,他倒也生出了一份急智出来,只见这周玢面色凛然,口吐正气,郑重其辞道“娘子可知我为何要如此形容那位姑娘”
周玢娘子钗环在手,只等着周玢一开口,就狠狠戳向他的掌心,谁知周玢竟是如此正气凛然,倒教她犹疑起来,于是她犹豫道“究竟为何”
“只因为那位姑娘与你有几分相似,所以我才会多瞧了一眼,所谓的面如芙蓉,皓齿明眸,不过是透过她来形容你。”周玢一板一眼道。
周玢娘子心中一喜,细细回味,又觉得这话中似乎哪里不对,她略微使劲,待听到周玢哀嚎出声,她这才慢悠悠的说道“你莫要拿好话来哄我,我如今只问你,为何要调戏人家姑娘”
“我何时调戏什么姑娘了”周玢一脸激愤道。
“你若不是调戏人家姑娘,为何要如此形容人家姑娘你既然如此形容人家姑娘,定然是想要调戏人家姑娘”周玢娘子笃定道。
周玢只感觉跳进黄河也说不清此事了,尤其是被自家娘子绕口令一般的话兜头砸了下来,周玢索性破罐破摔道“娘子若是非要如此想的话,我也没有办法,只有一样,我与娘子朝夕相处,娘子就如此不信我”
周玢娘子又使劲戳了周玢掌心,眼见对方没有半分服软的意思,这才半信半疑道“你当真没有骗我”
“我怎会欺瞒娘子,又怎么忍心欺瞒娘子”周玢委屈道。
周玢娘子这才讪讪收了琉璃钗环,揽着周玢的臂弯,娇声道“我不过是一介妇人,每日里最为重要的事情就是等待郎君归来,郎君若是晚归一会儿,我就心惊胆战,生怕出了什么岔子。”
周玢自来是拿自家娘子没有办法的,现今娘子已然服软,他自然乐得顺水推舟,他想归想,面上却是冷着一张脸,口中漠然道“娘子即便无所事事,也不该如此揣测于我,我每日里事务繁忙,早出晚归,不过是希望娘子清闲自在些罢了。”
“郎君披星戴月,早出晚归,我心中自然知晓,所以我特意为郎君准备了一样礼物。”周玢娘子一脸神秘道。
周玢一听这话,登时眼睛一亮,面上的怒意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他揽过自家娘子的肩头,一脸期待道“娘子可是准备什么稀奇的物件儿”
周玢娘子依偎在周玢怀中,重重的点头道“此物天下仅此一份儿,郎君定会喜欢。”
周玢登时与自家娘子和好如初,两人相拥着穿过垂花门进了后院。周玢喜欢望池兴叹,所以周府后院建着一处开阔的池塘。
池中有水,水中有鱼,鱼儿摇曳而过,蝶尾翩然摆动,平静的水面上便起了波澜,一圈一圈,似是画卷轻轻展开。
周玢急等着瞧惊喜,一时也顾不上望池兴叹,只揽着娘子,垂头问道“娘子,那天下独一份的物件儿究竟在哪里”
周玢娘子不急不缓,伸手指向正房,轻笑道“郎莫要着急,那物件儿就在正房当中。”
周玢闻言,揽着自家娘子,匆匆忙忙的朝着正房赶去,门口立着的丫头甚是机灵,一瞧见主子进了院子,就立刻撩开了门帘。
周玢一马当先进了正房,左顾右盼之间,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同之处。进门处的案几上摆放着瓜果点心,窗边的多宝格上有玉琢的麒麟,瓷雕的佛像,成册的书籍,旁边的案几上卷着几幅画轴,画轴东边搁着个玉瓶,当中插着几束杏花,挨着墙角的滴漏旁边立着个长颈三足香炉。
这正房当中的一切都与周玢离开时别无二样,周玢疑惑间,胳膊一沉,原是自家娘子扯着他的手朝着里间而去。
周玢面上神色登时暧昧起来,他反客为主,把自家娘子扯入怀中,揽着自家娘子香软的肩头,口中笑道“一日不见,娘子倒是突然多了几分情趣。”
周玢娘子回眸一笑,声音愈发软糯,“妾身就知道郎君定然会喜欢。”
周玢心头直痒痒,揽着自家娘子急吼吼的朝着床塌而去。他一把扯开床幔,就要抱着娘子上塌,谁知塌上竟有早来人。
那人双手交叠端坐于塌上,头上盖着个红盖头,身上穿着一身水红色的襦裙。
周玢一惊,手臂僵直,只扯着床幔,不能撒手,周玢娘子却是凑到周玢耳旁,娇声说道“郎君,这就是妾身为郎君准备的天下独一份儿,郎君可还喜欢”
周玢像是被冰冻了千百年一般,四肢僵硬,再不能动弹分毫,他甚至连眼珠子都定在眼眶正中央,他心中早已生出了不好的预感,奈何张不开嘴,说不出话,只一手揽着一家娘子,一手扯着床幔,呆呆地看向自家床塌之上的早来人。
周玢娘子也是个善解人意的,她先是从周玢的怀里钻了出来,而后又贴心的帮周玢放下手中床幔,最后更是握着周玢的手,撩开了床塌之上那人的红盖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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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一十五章 一心求佛
周玢浑身僵硬,眼睛却并没有僵硬,所以他一眼就看清楚了床塌之上那女子的模样。
这女子嘴不歪眼不斜,额头不宽嘴巴不大,身无二两肉,所以也并不是矮胖之流。
但是万事只在一但是这女子的眼睛不斜,是因为她眼睛大可与绿豆媲美,她嘴巴不歪是因为此人并没有下巴,所以嘴巴又能歪到哪里去
至于女子的额头,之所以不宽,是因为极窄,周玢这辈子都没见过额头能够窄成这样的女子。
有句成语叫做举手加额,周玢甚至怀疑,这女子根本就做不了举手加额的动作,因为她的额头,窄窄一条,仅能容下三指平放,再多的话,那指头可就要耷拉到鬓边了。
“郎君可是欢喜疯了”周玢娘子声音娇甜似是蜜汁。
所谓甲之蜜糖,乙之砒霜,这甜言蜜语听在周玢耳中,只恨不能立时暴揍自家娘子一顿,可惜,他并不敢,当然,他也没有这个胆子。
所以周玢果断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感激道“多谢娘子”
“我就知道郎君会喜欢翩翩。”周玢娘子欢喜道。
周玢不由干呕起来,他努力尝试着,又看了那翩翩一眼,结果还是败给了自己的内心,所以摆在周玢面前的路,唯有一条,就是装死。
朱红色的床幔缓缓放下,床塌之上只剩周玢与翩翩二人,至于他家娘子,早就“识趣”离开,甚至还贴心的为两人关上了门。
周玢转身欲逃,奈何翩翩姑娘力气甚大,最后的最后,周玢究竟有没有从了翩翩姑娘,自是无人得知,唯有一样,周玢日后再听不得“翩翩”二字,即便偶然提起,周玢也会当场暴怒,乃至不依不饶,当然这也是后话了。
且说周玢娘子笑嘻嘻的掩门出了正房,守门的丫头玉珠,不解道“娘子,你这么做,又是为何”
周玢娘子从袖口取出一个硕大的荷包,对着丫头玉珠晃了几晃,口中得意道“你可听到这世间最美妙的声音了”
玉珠面露匪夷所思之色,口中惊诧道“娘子,你就为了这些银子,就把那翩翩姑娘纳进门做妾”
周玢娘子心翼翼收好银子,这才一脸深意道“你这丫头经事太少,尚且不能看透世事。”
她说话间,竟是径自出门去了,只留着守门的玉珠,满脸的不可思议外加不可名状。
周玢娘子出了院子,这才心地嘀咕着,“不过是举手之劳,竟有这些银子,一心寺的香火果然灵验。”
益州城外,一心寺。
飞檐流角,依山而建的一心寺,背后靠山,前头望水,山是青山,水是碧水。
一心寺朱门绿瓦,山门内向西依次为天王殿、舍利塔、大雄宝殿,北有解行精舍,南有碑廊、观音殿、六祖堂等。
大雄宝殿当中供着三尊大佛,这三尊大佛为三世佛。同时,这三尊大佛各以不同的“手印”代表现在、过去和未来三世。
佛前自有功德箱,莲花蒲团,一人神色虔诚,跪于蒲团之上,双手合掌,轻阖双目。
“施主一心求佛,自然能够心想事成。”庙中的知客僧圆乘恭谨道。
那人不语,只虔诚拜佛,双手合揖,三叩九拜,而后才立在起身来。
他身量颀长,不过闲闲站在那里,亦是人中龙凤,卓然不群。
“我有一惑,不知法师是否能解”那人闲闲道。
“公子不妨直言,我若能解,自会为公子开解。”圆乘颔首道。
那人转向圆乘,开口问道“何为三世佛”
“过去佛、现在佛与未来佛,即为三世佛。”圆乘道。
“何为过去佛”那人又问道。
“过去佛,自是阿弥陀佛。公子你瞧,阿弥陀佛左手掌心向上平放在盘膝中间,右手掌心向上摆放在右脚膝盖上作“接引”印,即欢迎在他面前祷告的人去西方极乐世界享受清福,这是代表过去世“说法”的手印。”圆乘双手合掌道。
“那么,何为现世佛”那人继续问道。
“释迦牟尼佛左手掌心向上平放在盘膝中间,而右手掌向下垂放在右脚膝盖上,这是代表现在世“说法”的手印。”圆乘虔诚道。
“那眼前这位自然就是未来佛了,药师佛又称消灾延寿药师佛,据说若有人身患重病,死衰相现,眷属于此人临命终时,昼夜尽心供养礼拜药师佛,读诵药师如来本愿功德经四十九遍,燃四十九灯,挂四十九天之五色彩幡,其人得以延生续命。”那人平静道。
药师佛尊左手执无价珠,尊右手结三界印,尊身着结跏趺坐于莲花宝台,面向庄严肃穆。
“药师佛曾发愿,度众脱苦海,弘法利群迷。若是真心求佛,自然能够脱离苦海。”圆乘缓声道。
“多谢法师。”那人双手合辑,神色恭谨。
知客僧圆乘亦躬身回礼,那人颔首离开,束发金冠狮头龙尾,却是麒麟金冠。
他身旁跟着个年岁不大的厮,厮生得秀气白皙,一双黑漆漆的眼睛透着机灵。
“公子,您刚才与那大师父在说什么的竟是一句也没有听懂。”厮出了庙门,眼见四下无人,于是开口问道。
他口中的公子面色漠然,似在出神,听到厮这话,过了半晌,才慢悠悠的说道“药师佛既有如此神通,想来他还有救”
“公子,您在说什么啊”厮疑惑道。他今日一直陪在公子身旁,奈何公子说的话,他却一句没听懂。
“有人被蛇咬了”那公子抬步下了寺院门口长长的阶梯,口中似在轻叹。
“什么时候的事情人在哪里蛇在哪里”厮忍不住惊呼道,他一边惊呼,一边四处乱瞧。
“蛇咬了人,自然会走,而人被蛇咬了,却生死未卜”那公子轻叹一声,蓦然加快了脚步,很快就把厮甩在身后。
厮惊慌失措间,又没有听懂自家公子的话,眼见自家公子已经走出老远,他唯恐此地有蛇出没,慌忙的撩起袍子,顺着石梯,飞奔而下。767954040040&b01苏陶陶穿唐记7a46654&b01d670065&b07a0八八7&b40065f695f4514d八d99605八&bf&b00
第七百一十六章 小厮一心
郇儿,你以后就叫做一心罢。”厮郇儿一路飞奔,终于在山脚下撵上了自家公子,谁知他刚到公子身旁,听到的就是这么一句话。
“公子,的觉得还是郇儿这名字好听。”厮郇儿扭捏道。
“既然如此,我就唤你求佛罢。”公子妥协道。
郇儿两相比较之下,只得垂头丧气的认领了“一心”这个名字,毕竟“一心”这名字虽怪,但总比“求佛”朗朗上口些。
“的谢过公子。”之前的厮郇儿,如今的厮一心,心不甘情不愿的说道。
那公子轻笑一声,走至拴马的树旁,解开缰绳,翻身上马,俯身看向一心,神色轻松道“走吧,一心。”
厮一心,眼看着自家公子鲜衣怒马,驰骋无度,意气风发,于是暗搓搓的看着自家公子,别有深意道“公子,您今日为何要让我给那位娘子那么多银子”
那公子勒住缰绳,意味深长道“一心,你不妨猜猜看,若是猜的对了,我就把求佛赏给你,如何”
“求佛又是谁”一心茫然道。
公子指着胯下骏马,笑着说道“你既然不愿被叫做求佛,我只得把这名字赏给它了。”
一心突然有些愤怒,又觉得些许侥幸,好在他选了“一心”这个名字,不然“一心”就会成为一匹马,当然这不是问题的关键,他转回思路,眼珠子转来转去,看着自家公子,不怀好意道“的看那娘子虽然已为人妇,但颇有几分姿色”
那公子挥起马鞭,对着一心门面,携劲风而来,一心一惊,身子僵直,再也不能动弹,他只得紧紧闭上眼睛。
良久之后,意想当中的痛楚并没有传来,他偷偷睁开眼睛,却看到自家公子似笑非笑的模样。
“公子”一心心有余悸道。
那公子挥动马鞭,骏马奔驰间,一道声音响起,随即又消散在风中,“她与我心上之人还差得远呢”
一心似是突然被打通了奇经八脉,所有的事情全然贯通,司马周玢,其妻善妒,面如芙蓉,皓齿明眸,这所有的事情串联在一处,竟是再明白不过了。
难怪周玢离开时,自家公子看他的眼神,透着复杂,极是意味深长。原来这所有的症结竟在这里。
只怕那周玢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到,为何他为何会多了一房奇丑无比的妾,这所有的一切,起因不过是“面如芙蓉,皓齿明眸”八个字。
奈何一心并未高兴太久,因为他很快就发现,自家主子早就不见了踪影,骏马只有一匹,就是求佛。奈何求佛比之一心要快的多,所以一心堪堪走了一个时辰,才遥遥看到城门。
一心双腿酸软,只恨不能跪在地上,四肢跪地爬着走,但即便他不要面子,也要顾及他家公子的面子。所以他只得拖着沉重的步伐,朝着城门而去。
城门拥堵一番,有人入城,自有人出城,挤挤挨挨,挤得一心头昏脑胀。眼见前面一人,头戴金冠,手牵骏马,在前面慢慢走着。
一心飞奔过去,扯着那人衣袖,口中埋怨道“公子,你为何不等等的,的这两条腿算是废了。”
那人回头,神色诧异,一心一拍脑袋,原是认错人了,那急忙躬身给那人行礼,口中抱歉道“对不住了这位公子,的竟是认错人了,扰了公子的兴致,公子莫怪。”
那被认错的公子“嘿嘿”一笑,反手给了一心一个耳光,这耳光来得又急又快,打的一心头脑发懵,不知何处得罪了眼前些人。
“你这瞎了眼的狗奴才”那人狠狠骂道。
“是人的不是,公子大人大量莫同的一般见识。”一心平日里倒也不是好惹的主儿,奈何主子不在身旁,他不欲招惹是非,所以生生忍下了这口气。
谁知那公子似乎正在火头上,听到一心讨饶,非但没有消气,反而变本加厉,抬手对着一心的面颊又是狠狠一巴掌。
若说挨了一个耳光的一心头脑发懵的话,那么挨了两个耳光的一心,双膝一软,险些跪倒在地。
他梗了梗脖子,显见是动了怒,他扎好架势,对着那人高声道“你这公子未免太不讲理了些,我无意间认错了人,错把公子当作我家公子,不过是一句话的功夫,你就打了我两个耳光,究竟是何道理”
“你还有脸问我”那公子怒气冲冲道。
一心从未见过如此不讲道理之人,索性抛开了脸面,高声斥道“你平白无故的打了我两个耳光,我为什么就不能问个清楚明白此事即便说到刺史大人那里去,你也占不到理去。”
那人冷哼一声,轻蔑道“我刚才正在想事情,刚刚想出一些头绪来,谁知竟被你个狗奴才打了茬,如今主意没了,你说你这狗奴才该不该打”
一心瞪圆了眼睛,从长安到益州,他还从未见过如此蛮不讲理之人,想他一心在长安城中即便不是什么有头有脸的人物,但也勉强算个体面人,怎么到了这位公子这里,竟成了一口一个的狗奴才了
一心想到此处,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压住心头火气,口中不经意道“你说你在想事情,那你先说说你究竟在想什么事情,这样我才知晓你说的是真是假,不然只凭着一句话,我如何能相信你”
那公子突地笑了起来,他举起马鞭对着一心狠狠抽打起来,他专拣着脖子,大腿之处的嫩肉打去,显见是做熟了此事的。
一心想不到这人竟是说骂人就骂人,说打人就打人,这顿鞭子来得又快又急,他躲闪不急,只得兜头捂住头脸,蹲下身子,任那马鞭落在身上。
那位打人的公子也是个心狠的,越打他还越来劲,城门口本是热闹之处,他这一挥马鞭,登时就围上来了一群人,这群人把他二人紧紧围在当中,只留中间一片放马和打人之处。
“我今日就让你这狗奴才好好长长记性。”这公子说着,高高扬起马鞭,就往一心身上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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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一十七章 面如芙蓉
一心躲闪不及,被那公子一顿马鞭下来,直抽的鼻青脸肿,他攒着一肚子的火,直等着那公子抽累了之后,趁机跳了起来,对着那公子面上狠狠啐了一口。
那公子一时不察,中了一心的暗算,于是更加恼怒,挥鞭就打,谁知手至半空,突然被一人拦住。
那公子气急之下,管不了那么许多,翻转手腕,马鞭对着阻拦之人狠狠抽了过去。
谁知那人早有准备,马鞭还未至门面,那人就一把抓住马鞭,随手使了巧劲儿,登时把这公子扯翻在地。
这公子狼狈不堪,一骨碌爬起来,就要继续与那人撕打。奈何马鞭易手,他两手空空,早已失了先机,所以一心受过的苦楚,他很快就尝了一遍,他的脖颈,大腿,竟是没有一处能够躲过疾驰而下的马鞭。
“公子你来了”却是鼻青脸肿的一心激动道。
打人者自然是一心的主子头戴麒麟金冠的公子,他缓缓收起马鞭,对着一心,微微一笑“你平日里最是不好惹,怎地如今被人打成了这般模样”
“主子你可来了,的是不欲多事,所以才会忍下这口气,何况的心里知道,主子定然会来救我的。”一心一见到自家公子,登时气焰涨了三分,他腰也不弯了,腿也不抖了,面上也带上笑了。
“我看你们两人是活得不耐烦了,我今日就让你们看看我的厉害,不然你们还只当这益州城是任由你们随意撒欢儿的地方呢”被暴打一顿又被冷落的那公子,恨恨道。
他这一起身,一照脸,已经有人认出了他,围观的人登时窃窃私语起来,不过片刻又三三两两的四散而去,甚至有人悄无声息的朝着一心主仆投来了同情的目光。
一心眼看周围的人走了一干二净,如此一来,当场只余他们三人。那公子虽然挨了一好顿揍,但气势十足,他冷笑一声,指着一心主子他们二人,冷声道“你们且等着,只要你们今日还在益州城中,我就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一心主子闲闲立在当处,神色散漫道“我如今住在周府,你若有事,直管来找我。”
“周府哪个周府”那公子不耐烦道。
“我们如今住在周司马的府上,你若是想要找事,直管来府上招呼,你若敢来,我们自会奉陪到底。”一心愤愤道。
“周司马你们如今竟住在他的府中”那公子面色突然复杂起来,似是冷笑,又似是忌惮,他很快牵起马绳,骂骂咧咧径自去了。
一心料想不到他竟是走的如此之快,口中不由道“没想到周司马的名头倒是好用的很。”
他家公子眸光一闪,蓦然一笑,神色轻松道“咱们走罢。”
一心侍奉自家主子多年,鲜见主子这般神色,因为只要主子如此笑容,定然是有人要倒霉了。
确实有人要倒霉了,可惜那人并不是之前那牵马而去的公子,而是刚刚出了正房腰膝腿软的周玢,周司马。
周玢单手扶腰,一手扶门,脚步蹒跚似是老妪,一步一步挪出了正房,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又所谓屋漏偏逢连阴雨。
周玢在丫头玉珠同情的目光中,刚刚出了正房,还未来得及开口,就听到一声哀嚎从院门外响起。
那声哀嚎快似闪电,起音时,尚在院外,落地时,已到周玢面前。
周玢一抬眼就瞧见了被打成猪头一般模样的舅子,他舅子原本生得人模狗样,身材高大,仪表堂堂,若是不说话,倒也能唬上个把人。
但是,这厮的嘴巴从晨起到日落,从日落到入幕,再无一刻能够闭上,所以周玢每每看到舅子,都会头大。
但是此时即便他的头再大,也大不过他舅子去,因为他舅子显见是被人狠揍了一顿。但在这益州城中,能有如此勇气的好汉倒也不多,想到这里,周玢突然生出了结交之心,心想暴打舅子之人定是个顶天立地的好汉。
奈何周玢很快就没这份闲情逸致了,因为他家娘子突然从院外冲了进来,一边跑,她还一边嚎,那声哀嚎快似闪电,起音时,尚在院外,落地时,已到周玢面前。
周玢两个耳朵,一左一右,一个男声,一个女声;一个低沉,一个尖厉;一个,一个干嚎不止,一个撕心裂肺。
周玢登时一个头两个大,他刚要开口劝慰,额头上就白白挨了两个脑瓜儿蹦。
打人者自是他家悲痛的娘子,周玢娘子一脸愤然道“你这益州城的司马是怎么当的人家都欺负到你头上了,你竟如此无动于衷”
周玢身上的冤屈堪比窦娥,若不是有他这个周司马在,只怕他家舅子早已被人打死八百回了。
但这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事情,他又哪里能付诸于口所以周玢只得开口安慰道“娘子莫要着急,咱们好歹缕清了这事情的缘由,再做打算,娘子你看如何”
周玢话音刚落,他家娘子又暴怒而起,狠狠捶了他两下,这才脑门儿绷着青筋道“等你问明了事情缘由,只怕打人者早就跑的没影了”
周玢娘子对着周玢发了一通无明火之后,这才一脸关切的看着自家兄弟,柔声道“阿隽,你如今感觉怎么样”
“阿姐,你瞧瞧我这模样,就知道我感觉怎么样了。”阿隽哭丧着一张脸道。
周玢娘子又急又气,对着周玢又是一顿捶,口中犹自不解气的怒骂道“人家都说官有余荫,谁知到了你这里,竟是被人上赶着打在脸上,连带着我阿弟也跟着受累。”
周玢虽说不是第一日认识到他家娘子颠倒黑白的能力,当然也不是第一日瞧见自家舅子惹是生非的本事。但是这两人双剑合璧,对他齐发的倒也不多。
他今日忙碌一天,又刚刚纳了位力大无穷又奇丑无比的妾翩翩,好容易逃脱那位的魔掌,却入一头撞入眼前的虎穴当中。
周玢长舒一口气,心中坚定了结识那位好汉的决心,口中却是不断抚慰眼前二人,待周玢终于弄清楚了事情的真相之后,他突然呆在当处,似是木鸡,心中五味杂陈,耳边不断的回荡着一句话,“面如芙蓉,皓齿明眸。”767954040040&b01苏陶陶穿唐记7a46654&b01d670065&b07a0八八7&b40065f695f4514d八d99605八&bf&b00
第七百一十八章 皓齿明眸
周玢暗中思索间,不由自主的说了出来,周玢娘子会意过来,欲盖弥彰之际,揪着周玢的错处又是一通喝骂。
周玢心头一片雪亮,安抚了自家娘子和舅子之后,就备了酒水点心,直奔刺史府,可惜他并未见到想见之人。
从此之后,周玢不仅不能听到“翩翩”二字,也不能听到“面如芙蓉,皓齿明眸”八个字,当然这也是后话了。
且说掌柜的如烟姑娘陪着宋如是江边赏景,又陪着主仆二人于闹市之间闲逛,一整日下来,自是尽心尽力,并无一处不妥之处。
是夜,主仆二人居于客房,宋如是洗漱一番,半躺于美人塌上,一头长发,垂于身后。
春花搬了个马扎,坐在宋如是身后,为宋如是篦头发,她手旁放着个瓷瓶,瓶中盛着桂花油。瓷瓶尚未打开,空气当中已弥漫着丝丝缕缕的桂花香味。
春花头发湿漉漉的披在肩上,脸颊红润,鼻尖发红,她拿着篦子心翼翼的梳理着宋如是的长发,口中低声道“娘子,我瞧掌柜的倒也不错。只是不知,她为何非要咱们呆在此处”
“这如烟姑娘显然是知晓咱们身份的,只是她为何会知晓咱们的身份,我就不得而知了。”宋如是轻阖双目,轻声道。
“按说咱们从未来过这益州城,她又哪里能认识咱们,倒是壮士和郎中本是益州人氏,但是他们本是八杆子打不着的人,又哪里能与这如烟姑娘有什么牵扯”春花迟疑道。
“壮士和郎中应该并不认识这位如烟姑娘。”宋如是沉吟道。
“那她这么做又是为何娘子,你不知道,这两日奴婢的眼皮子直跳,总觉得要出事。这所有的一切都太过诡异,这掌柜的出现的突然,也不知壮士,郎中,石娘,英哥儿他们几人在哪里”春花担忧道。
“壮士,郎中他们几人我虽不知,但英哥儿的去处我却是知晓的。”宋如是突然说道。
益州城,窄巷宽巷,窄巷窄窄的,不急不缓地伸展着,一如一个走过多年沧桑的老人。
英哥儿独自一人行走其中,他每走到一户人家的前头,就会停下来,仰头看向门楣,似乎在找寻什么。
他接连看了几户人家,奈何并没有找到想要找寻的东西,直到他走到一户朱门人家,尚未来得及看向门楣,那朱门却蓦然打开。
一个面上涂满脂粉的女人,朝着英哥儿啐了一口,张口就骂“你竟然还找到家里来了,看我不打死你。”
那妇人随手抄起门闩,顺手打开,英哥儿一面躲闪,一面匆忙间看向门楣,奈何这户人家门楣之上不过雕琢着极为普通的蝙蝠纹,再没有旁的东西。
英哥儿转身就走,谁知那妇人不依不饶,她拿着门闩,冲着英哥儿奔了过来,只趁着英哥儿呆滞的功夫,拉住英哥儿的衣袖,口中骂道“你糟蹋了人家姑娘,如今还想走,哪里有那么容易”
英哥儿料想这妇人是认错人了,于是好声好气解释道“这位娘子,你莫不是认错人了,我并不认识你,也从未见过你。”
那妇人听到这话更是气愤不已,她举着门闩朝着英哥儿的胳膊上就是一棍子,口中兀自不解恨的骂道“你做了如此伤天害理的事情,如今竟然还说不认识我你也不怕说了谎话,舌头生疮,脚底流脓,脑壳子里被门夹。”
英哥儿不过还是少年人,虽也经历了不少事情,但是哪里见过如此阵仗,他扯着衣袖就要离开,谁知妇人不依不饶,手挥门闩,口中兀自骂骂咧咧,只不准他离开。
英哥儿无奈之下,又恐这妇人声高,引了旁人出来瞧热闹,于是他刻意压低了声音,无辜道“娘子你再仔细看看我,我初来乍到,不过前几日才到益州城中,便是连地方还没认全呢,如何能去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那妇人不听英哥儿解释,只一味的扯着英哥儿,不肯放他离开,甚至口出恶言道“你莫要花言巧语欺瞒于我,我可不似屋里那个没心眼的丫头,你这话一句都骗不了我。我如今已经认准了你,就是你说的天花乱坠,我也不会放你离开的。”
英哥儿心急如焚急等着离开,奈何那妇人不依不饶,英哥儿只得立在当处,尽量放缓了声音道“这位娘子,你既然说我糟蹋了别人,好歹要有些说法,你总不能空口白牙的诬陷别人吧。”
“我怎么没有说法,方才蓉娘突然闹着要出门,我当时就察觉出不对,好说歹说终于哄下了她,这才出门查看,谁知我一打开门就看到你在门口探头探脑,如此板上钉钉的事情,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英哥儿哪里知道竟有如此巧合之事,只得出言解释道“我刚才也告诉娘子了,我初来乍到,对此地人生地不熟的,不过是凑巧走到你家门口,你不能因为这个就冤枉于我,何况我真的不认识蓉娘。”
“你既然不认识蓉娘,为何还叫得这么亲密”妇人对着英哥儿又是一门闩,显见是并不相信英哥儿,只人为他口中的不过是推脱之词。
英哥儿眼见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他懊恼之余,索性说道“既然如此,劳烦娘子进去把那蓉娘请出来,让她亲眼看看我究竟是不是与她相识之人。”
“你倒是想得美,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吗你定是早就与蓉娘商量好了,所以才会早早守在门口,眼见被我识破,你又装作并不认识蓉娘的模样,然后借机与蓉娘见面。至于为什么你非要选在今日与蓉娘见面,定然是早早就打算好了,想要与她私奔。”那妇人激动间,面上白粉跟着颤动起来。
英哥儿眼见这妇人越说越离谱,于是冷着脸道“你这娘子未免太不讲理了,我不过是路过之人,如今竟然被你如此冤枉你既然说我私奔,那么你可曾见过两手空空私奔之人我即便要与那位姑娘私奔,身上要总要带些盘缠,衣物才是。”
那妇人听到英哥儿这般说词,也就上上下下的打量起了英哥儿,果然见对方一身锦袍,浑身上下,唯有腰间系着的荷包,勉强算是个物件儿,旁的东西竟是再没有了。
“你若背着包袱,未免露了形迹,所以你定然是先藏好了包袱,这才鬼鬼祟祟来了这里。我不妨告诉你,蓉娘早已有了人家,你还是死了这条心罢,不然我就去衙门里告你个奸淫之罪,到时候你可就不是挨顿门闩这么简单了。”这妇人越说越气,对着英哥儿的肩膀又是一门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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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一十九章 自说自话
英哥儿吃痛,倒也生出了几分怒火,他一把夺过门闩,随手扔在地上,拧着眉头,口中斥道“你若是再打我一下,我可就要报官了。”
谁知那妇人毫无惧色,甚至冷笑连连,她鄙夷的看着英哥儿,口中阴阳怪气道“巧了,我家隔壁住的就是捕快,你既然打算报官,也不用劳烦你去衙门,我如今就帮你报官。”
妇人说着走向隔壁院落,对着隔壁木门就是一顿猛捶,英哥儿不明所以,目光看向木门,这一看不要紧,那木门之上赫然挂着一面铜镜,他不由自主的走了过去,果见铜镜下方篆刻着一个的“方”字。
“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英哥儿惊喜之余,紧紧盯着木门。
须臾之间,木门打开,开门的赫然是个捕快,他身穿青衣,腰悬挂牌,瞧见两人更是一脸的不耐烦。
“捕快老爷,奴家今日抓到了一个贼人,任凭捕快老爷发落。”妇人语气软糯,面带谄媚道。
那青衣捕快眸光微动,饶有兴致的看向英哥儿,口中不紧不慢道“你说的可是这人”
妇人连连点头道“回捕快老爷的话,那贼人正是他”
“你既然说他是贼人,那么他所盗何物”青衣捕快意味深长的看着那妇人道。
“他偷人”妇人斩钉截铁道。
“偷人”青衣捕快惊疑道。
英哥儿原先一直不动声色看向院中,意图搜寻到自家娘子的身影,所以并没有留意妇人所言,如今听到“偷人”二字,他急忙开口辩解道“捕快老爷请听我一言,我不过是来此处寻亲,正巧经过她家门口,谁知她就冲了出来了,非要与我理论。”
“寻亲”青衣捕快目光锐利道。
英哥儿点了点头,“我正是来此地寻亲。”
“所寻何人”青衣捕快继续道。
“一位女子。”英哥儿应声道。
“捕快老爷你快听听,他自己也承认他是来此地找蓉娘的。奴家就说他看起来鬼鬼祟祟的,原是早已做好了打算。”妇人听到这里,登时高声道。
青衣捕快并没有回应她的话,反而一直盯着英哥儿,口中又问道“那女子是何模样”
“那女子生得极为貌美。”英哥儿道。
“捕快老爷,你还不快拿出绳索把他抓到衙门里去。他糟蹋了蓉娘之后,奴家就打算报官,谁知蓉娘以死相逼,所以奴家才暂且放过了他。谁知这厮竟是个胆大包天的,之所以今日前来,不过是为了引着蓉娘私奔。”
“所谓聘者为妻,奔者为妾,他这是要毁了蓉娘一辈子啊”妇人说到悲伤处,硬是挤了两滴眼泪出来,泪珠滚落脸颊,划出了两道白色的沟壑。
青衣捕快听到这里,目光终于终于转向妇人,口中问道“既然如此,就劳烦你就把蓉娘请出来吧,若是当真如此,我自然会把他带回衙门,还蓉娘一个公道。”
妇人闻言愣了一下,口中期期艾艾道“蓉娘不过是个刚及笄的娘子,哪里能因为这种事情抛头露面,若是被人知晓了,她日后又该如何过活”
青衣捕快冷冷道“可是我刚才仿佛听到你在高声叫嚷蓉娘被人糟蹋之事”
妇人讪讪道“奴家不过是气愤之余,不免起了高声,捕快老爷见谅。只是蓉娘对他深信不疑,只恐两人见面之后,再次被他哄骗。”
“这就不用你担心了,如今我既然已经知晓此事,必会查清此事。若是此人当真犯了事,我自会把他带回衙门,如此一来,蓉娘自然不会再受蛊惑。”青衣捕快不轻不重道。
“可是如此一来,蓉娘的名声岂不是毁了”妇人犹豫道。
“大娘只管放心,此事涉及蓉娘清白,我自会暗中审理。”青衣捕快认真道。
一声大娘叫得妇人面呈猪肝色,她面露不甘,口中兀自说道“但是这种事情流传的最是快,只怕捕快老爷这边把他带回衙门,那边就会有闲言碎语传出来。”
“这个大娘尽管放心,若是大娘听到有人议论是非,只管来找我。按律妄议他人甚至造谣生事者,掌嘴二十。我看谁敢无事生非。”青衣捕快冷声道。
“那个捕快老爷倒也无须如此”妇人支支吾吾道。
“那么大娘待要如何不如大娘同我一起去衙门里,说个分明,如此也好给他定罪。”青衣捕快指着英哥儿道。
妇人慌忙摆手道“奴家若是去了,谁又来照顾蓉娘”
“不过是例行公事而已,只要他肯招认罪行,娘子很快就能回来。想来娘子一心为了蓉娘,甚至为此去了衙门,蓉娘定会感念娘子。”青衣捕快不咸不淡道。
“这怎么行,若是被人看见了,还只当是我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呢,到时候即便我浑身上下长满了嘴,只怕都说不清楚了。”妇人急忙说道。
“那娘子待要如何”青衣捕快慢悠悠问道。
“不如我先回去与蓉娘商量一番,然后再做决定。”妇人说完就走,她临到门口,又转了回来,捡起地上的门闩,头也不回的进门去了。
青衣捕快盯着妇人的背影,口中冷笑道“她倒是滑头的很。”
英哥儿心中隐隐有了预感,但又不能十分确定,于是开口问道“她这一番吵闹又是为了什么”
“不过为了银钱尔。”青衣捕快嘲讽道。
“为了银子”英哥儿吃惊道。
“自是为了银子,她专拣面生的人敲诈,一般这样的人不欲惹事,所以才会给了银子了事。”青衣捕快冷笑道。
“那么她又如何知晓门口有人经过”英哥儿问道。
“机关全在院墙之上,她院中靠墙堆放着柴火堆,她每每立在柴火堆上,瞧见有生人路过,就会突然开门敲诈。”青衣捕快耐心道。
“她简直可恨,只是可怜了那位娘子蓉娘,因此毁了名声。本是妙龄的娘子偏偏落了如此名声,日后又该如何自处”英哥儿叹道。
“哪里有什么蓉娘,不过其实她自说自话罢了。”青衣捕快冷声道。767954040040&b01苏陶陶穿唐记7a46654&b01d670065&b07a0八八7&b40065f695f4514d八d99605八&bf&b00
第七百二十章 雀鸟遇蛇
竟是如此”英哥儿吃惊道。
“自是如此,所以她才会提起蓉娘就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青衣捕快冷笑道。
英哥儿惊道“她竟是如此胆大妄为”
青衣捕快嘲讽道“人为贪嗔痴所累,她之所以胆大如此,不过是为了银子。”
“可是她与你毗邻而居,竟然还会做如此伤天害理之事,倒真是胆大包天。”英哥儿惊异道。
“她并非寻常人家”青衣捕快意味深长道。
英哥儿眼见青衣捕快不愿多谈此事,于是蓦然转了话题,他上前两步看着门楣上的铜镜,口中说道“捕快老爷门上这铜镜,雕琢精巧,不只是何方匠人所为”
“不过是摊贩之物罢了。”青衣捕快淡淡道。
“捕快老爷贵姓”英哥儿突然问道。
“你可称呼我为方捕快。”青衣捕快漫不经心道。
“既然是摊贩之物,为何会在铜镜下方篆刻上一个的“方”字”英哥儿盯着铜镜问道。
“正是因为如此,我才会买下这枚铜镜。”方捕快淡淡道。
英哥儿急于打听娘子的下落,眼见这方捕快言语间不尽不实,于是他索性打开了天窗说亮话,直接对着方捕快说道“方捕快想必知晓我的来意”
方捕快轻点头道“刚才听你所言,似是要寻一位貌美的姑娘。”
“不知方捕快可曾见过那位姑娘”英哥儿面色平静,语气却终究透出一份急切来。
“这天下貌美的姑娘何其多,我如何知道我见到的那位姑娘,就是你要找寻的那位姑娘”方捕快不置可否道。
“我要找的这位姑娘相貌出众,便是在远远瞧上一眼,就让人难以忘怀。”英哥儿补充道。
“这天底下,竟有如此人物”方捕快挑眉道。
“我家娘子是我见过的最为美貌的姑娘,也是我所见过最为善良的姑娘。”英哥儿低声道。
“我并没有见过这样的姑娘。”方捕快肃声道。
英哥儿登时一阵失望,但是门楣挂铜镜,镜上篆有字,这些标记,自己决然不会记错的。
“那方捕快方才为何要帮我解围”英哥儿问道。
“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方捕快随即道。
英哥儿仍旧不死心的问道“你原本不必如此的。”
方捕快轻笑一声,“不过是日行一善罢了。”
英哥儿失望不已,原以为找到了铜镜,就能找到自家娘子,谁知铜镜虽然已经找到,依旧毫无收获。
英哥儿黯然别过了方捕快,垂头丧气的离开,他刚还未走出几步,身后突然一声“留步。”
英哥儿眸中时燃起了火花,他霍然回身,急急朝着方捕快而去,口中切切道“捕快老爷可是想到了什么”
方捕快待英哥儿走近,这才低声说道“你若是想要你家娘子平安无事,就赶快回到如意客栈中去。”
英哥儿不明所以,待要细问,谁知方捕快甩袖回了院中,院门“咣当”一声,紧紧关闭。
英哥儿立在院门口,发了一阵呆,饶是他机灵聪慧,也猜不出方捕快话中之意。
英哥儿在门口又立了一会儿,这才匆匆走了,唯今之计,如同像个无头苍蝇一般四处乱撞,还不如先回客栈看看情况。
英哥儿心中有事,一路疾走如飞,待他匆匆回到如意客栈之后,这才发现客栈的不同之处。
掌柜的有气无力的立在柜台后头,如丧考妣,店中的伙计也俱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英哥儿顾不得那么许多,匆匆穿过前堂,进了后院。后院寂寂,安静非常,他心怀忐忑,轻手轻脚进了厢房。
房门乍开,英哥儿一惊,壮士竟然正在饮酒,饮酒也就罢了,怪的是壮士鼻青脸肿浑身是伤。
“壮士你怎么了”英哥儿吃惊道。
壮士举起酒杯,仰头咽下杯中酒,这才慢悠悠的说道“我在喝酒。”
“我知道你在喝酒,我说的是你身上的伤,究竟是谁所为”英哥儿紧张道。
壮士苦笑一声,无奈道“若是没有这身伤,只怕我也不能在此安然饮酒。”
“这又是为何”英哥儿不解道。
“你可曾找到娘子”壮士突然转了话题。
英哥儿也顾不上壮士的伤,只垂头丧气道“我好不容易找到了那户人家,谁知那家主人并没有见过娘子,他还告诉我,若是想要找到娘子,就快些回来。”
壮士神色不变,似乎早就料到此事,他不慌不忙倒了酒,又慢条斯理的喝了下去,而后才张口说道“他之所以让你回来,是因为我已知道娘子的下落。”
英哥儿扯着壮士的衣袖道“娘子如今在哪里”
“我暂且不能告诉你娘子身在何处。”壮士沉声道。
“咱们陪同娘子一同前来,如今娘子失踪,壮士你既然知晓娘子下落,咱们就该尽快找到娘子才行。”英哥儿急声道。
“这倒不急,咱们如今还有更为重要的事情去做。”壮士不紧不慢道。
“比起娘子来说,还有什么事情更为重要”英哥儿梗着脖子说道。
“只有先找到那人,娘子才能安全无恙。”壮士说道。
英哥儿虽然不知为何,但是他心急如焚,只开口问道“咱们要找的人究竟是谁”
“那人原也算是就咱们的旧相识。”壮士低声道。
“那人究竟是谁”英哥儿急切道。
“咱们如今要找的人就是曾经名满长安城的飞飞姑娘。”壮士揭晓了谜底。
英哥儿面色一滞,不可置信道“壮士你是说咱们要找飞飞姑娘可是她明明已经死了。”
“她并没有死,甚至如今就在益州城中。”壮士肯定道。
“她没有死”英哥儿重复道。
壮士点头道“她非但没有死,反而还活得很是恣意,廊下的那只雀鸟原本就是她的。”
英哥儿简直不能相信今日所发生的一切,飞飞姑娘竟然还活着,甚至就住在这间客栈当中,事虽有巧合,但是哪里有如此巧合的事情
“可是找到飞飞姑娘与娘子失踪又有什么干系”英哥儿问道。
“因为飞飞姑娘最近行为很是古怪,她先是养了只雀鸟,而后又悄然引了毒蛇过来,你觉得雀鸟遇见毒蛇,会有什么样的结局”壮士意味深长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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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二十一章 客栈伙计
蛇擅长捕鸟,雀鸟若是不慎,只怕会落入蛇口,入了蛇腹。”英哥儿猜测道。
壮士仰头又是一杯烈酒,他搁下酒盏,起身对着英哥儿道“咱们走吧。”
“去哪儿”英哥儿问道。
壮士不言,推门而出,英哥儿无奈之下,只得随着壮士出了屋子。
下半晌的光景,日头朝西,掌柜的不知所踪,许是回去补眠,唯有伙计耷拉着脑袋倚在柜台旁边,阖着眼睛,昏昏欲睡。
壮士原本已穿过前堂,跨过门槛,又突然回身,走至伙计身前,低声问道“你可瞧见掌柜的”
伙计似睡非睡间,听到有人问话,想是店里的客人,他也不睁眼,只撇了撇嘴巴,不耐烦的说道“你找掌柜的做什么”
壮士不为所动,依旧问道“我找掌柜的有些事情。”
“我也不知晓掌柜的去了哪里,即便你有些事情也要等着。”伙计挥手道。
“你当真不知道掌柜的去了哪里”壮士又问道。
伙计不耐烦的的睁开眼睛,一瞧之下,竟是壮士,顿时心虚起来,他唯恐壮士找他麻烦,索性道“快走,快走,我并不知道掌柜的去了哪里”
壮士点了点头,走出两步,又蓦然回身,揪起伙计的衣襟,厉声道“掌柜的究竟去了哪里”
伙计登时清醒过来,对上壮士狰狞的面孔,面色发白惶恐道“午后素来不忙,所以我便趁着掌柜的不在的功夫,偷一会儿懒。客官莫怪,我实在不知掌柜的究竟去了哪里”
“你可知我刚才去了何处”壮士突然问道。
伙计眼见壮士鼻青脸肿明知故问,心知这人定然是在衙门里受了气,所以特地回来撒气,于是说话间更为谨慎道“刚才的事情原是误会一场,想来捕快老爷已经查明了事情的真相。如今客官回来,也算是幸事一桩,刚才掌柜的还交代的,等客官回来一定要好好的让厨房摆上一桌才行。”
壮士冷笑一声,双手收紧,几乎勒的伙计喘不过起来,他凑近了伙计,冷冷道“你想不想知道衙门里是如何搓磨人的”
伙计脑袋摇晃似是拨浪鼓,他连连说道“这事情搁在谁的身上,想必都会生气,可是这事情并不是因为掌柜的而起,而是因为那几位做买卖的商贾。那几位刚才趁着客官不在,想要偷偷走人,掌柜的自是不许,结果他们大闹一场,还是趁乱跑了。”
“掌柜的丢了颜面事,伤了客官的心事大,所以掌柜的特意去了城外的一心寺,只为求上一枚平安签赠与客官。”伙计一口气说了一大段话,这边话刚说完,那边他就面色涨红,大张着嘴巴喘气不休。
壮士不为所动,面色冷然,口中没好气的说道“他即便去求上一百个平安符,也不关我的事情。我如今找他不过一件事情,只把我受过的苦楚,让他来受上一遍,我自然会放过他。”
伙计被壮士提着衣襟,脚下站立不得,只能掂着脚尖,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即便是老天爷,也有打盹儿的时候,客官何必如此不依不饶,若是客官实在生气,不如就打我一顿好了。”伙计说完这话,紧紧闭上眼睛,摆出了一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姿态来。
壮士冷笑一声,松开伙计的衣襟,扬手就是一个耳光,只掴的伙计“咣当”一声,撞在身后的桐木柜台上。
他没想到壮士竟然会真的打人,吓得面色发白,吓得不敢再言,口中支吾不清。
壮士抬手又是一个耳光,声音脆响,如同泉水叮咚,他冷冷道“你既然如此仗义,我便成全了你。”
眼见壮士又要打人,伙计连连求饶道“客官莫要再打了今日之事,实在是误会一场客官若是心中有气不妨等掌柜的回来说个分明我不过是一个卑微的伙计哪里做得了谁的主”
壮士冷哼一声,紧接着又是一个耳光,眼看伙计退无可退,只捂着一边脸颊,求饶般的看着他,壮士无动于衷,厉声说道“我再问你一件事情,若是你不如实说来,你也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壮士说着,从袖中摸出一把匕首来,那匕首刀刃锋利,显然是开了刃的,他举起匕首在伙计耳旁晃了晃,冷声道“这匕首最是锋利,原是我用来防身的。之前曾经有一人刻意挑衅于我,你可知他的后果是什么”
伙计仓皇不知所措,瞳仁缩在眼眸深处,结结巴巴道“他的后果是什么”
“就像咱们现在一般,我拿着匕首挥向他的耳朵,谁知他脑袋一偏,竟是削掉了他一只耳朵,那耳朵掉在地上的时候,尚且微微颤动,看起来还真是可怜至极。”壮士放轻了声音,说话间似是梦呓,怎奈他话音刚落,就霍然使力,朝着伙计的耳朵刺了过去。
伙计惊吓之余,险些昏了过去,他额间冷汗直流,浑身僵硬,只一动不动的看着越来越近的匕首,紧接着他耳边一凉,接着又是一痛,伙计涕泪横流,惶然瘫在地上,口中哀嚎道“我的耳朵我的耳朵我今后又该如何过活”
“你看看地上的是什么”壮士冷声道。
伙计低头一瞧,地上竟是一缕头发,他慌忙摸向自己鬓边,自己的一对耳朵竟是还在,他又是惊喜,又是后怕,只呆呆傻傻地看着壮士,说不出话来。
壮士冷笑一声,居高临下的看着伙计,口中肃声道“我再问你一遍,你若是不实话实说,哼哼”
伙计眼见壮士还不放过自己,只浑身瘫软,一叠声的求饶道“客官有事尽管问的,的若是知道,自然会全然告诉客官。”
“我只问你,之前你可客栈可是住着一位飞飞姑娘”壮士冷声道。
“飞飞姑娘的并未听过这个名字。”伙计茫然道。
壮士举起匕首,在伙计鬓边摩挲起来,“你倒是个不怕死的”
伙计几乎吓得魂飞魄散,他跪在地上,满脸的鼻涕眼泪,一身的狼狈不堪,口中辩解道“的实在没有见过什么飞飞姑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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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二十二章 不宜饮酒
眼见壮士脸色愈来愈黑,伙计心头发慌,突然想起一事,连忙说道“这客栈前些时候,确实曾有一位姑娘前来投店,可是她明明姓魏,哪里是什么飞飞姑娘啊”
“那魏姑娘可是外地口音”壮士接口问道。
伙计点头道“的没有出过门,也不知那魏姑娘是哪里人士,但听她口音确实不是本地人。”
“可我并不曾见过这位魏姑娘。”壮士漠然道。
“客官之所以没有见过魏姑娘,是因为那魏姑娘已经离开此地了。”伙计急忙说道。
壮士收回匕首,直起身子,他把匕首置于掌心,轻轻拍打起来,发出轻微的“啪嗒”声,口中不紧不慢道“那魏姑娘是何时来投店,又是何时走的”
“那魏姑娘是月前来投店的,在咱们客栈约莫住了二十日的功夫,就在你们临来的前几日,她才离开。”伙计仔细回想道。
“你可知她去了哪里”壮士继续问道。
伙计摇了摇头,一脸茫然道“魏姑娘原是富家娘子,一时与家人闹了别扭,这才只身出门图个清净,如今想来是解开了心中的结,所以她才会离开客栈。至于她去了哪里,魏姑娘没有说,的也不知晓,想来她一个姑娘家,左不过是回家去了。”
“那你可知她家在哪里”壮士接口问道。
“这个的就不知道了,她不过是店里的客人,她若是肯说,的就听着,她若是不肯说,的自然不会多嘴。”伙计又摇了摇头,一脸肯定道。
壮士收起匕首,不紧不慢道“既然如此,我就暂且放过你,只是你家掌柜的,最好还是给我一个说法为好,不然我不痛快,你们也休想痛快。”
壮士收起匕首,甩袖而出,这次他再不停留,跨过门槛,径自去了。英哥儿原本跟在壮士身后,眼见壮士突然发怒,他倒也没有阻拦,只等着壮士离开,他才意味深长的瞧了伙计一眼,而后追着壮士而去。
壮士脚步匆匆,似有打算,英哥儿也不多问,只一路跟着壮士,两人马不停蹄的在街上走了半个时辰的功夫,英哥儿这才发觉不对。
他紧走两步,扯着壮士的衣袖,口中问道“壮士,咱们这是要去哪里”
“闲逛而已。”壮士惜字如金。
“可是这家糕点铺子,咱们已经经过两次了。”英哥儿抬手指向两人身旁的“芸香斋”。
壮士“哦”了一声,抬步又向前走去,好在这次他并没有走太久,而是拐进了一家酒楼。
英哥儿心中暗道,“壮士莫不是酒瘾犯了,不然又怎会才在客栈喝过酒,如今又直奔酒楼”
壮士不吭声,英哥儿也不多问,只随着壮士进了酒楼。
壮士似乎对这酒楼极为熟悉,他穿过前堂,径自顺着楼梯,上了二楼,捡了一张靠窗的桌子坐了下来。
两人堪堪坐好,就有伙计端着茶水走了过来。
“一斤肉,两斤肉。”壮士言简意赅道。
伙计搁下茶壶茶盏,应声而去。
眼见伙计离开,英哥儿这才委婉道“壮士你若实在想要喝酒,不若过上两日,如今事情繁多,实在不是饮酒的时机。”
壮士慢悠悠的喝了盏茶,这才开腔道“再没有比现在更适合饮酒的时刻了。”
英哥儿不知壮士葫芦里面究竟卖的什么药,待要问个清楚明白,奈何此地并不是说话的地方,于是只得含蓄道“即便饮酒也该等入夜之后,如今晌不晌,夜不夜的,实在不宜饮酒。”
“饮酒的时候,最是适合赏景,有些景色只得白天才能见到。”壮士故作高深道。
英哥儿只觉得壮士这两天似是换了一个人一般,他也说不出壮士又什么不对,听到这里,显示壮士不愿离开,他只得说道“即便你说的有些道理,也不该是选在今日。”
壮士“嘿嘿”一笑,眼见伙计端着酒肉过来,他取出一锭银子,随手给了伙计。
伙计欢天喜地的去了,英哥儿心中突地生出一阵无明火来,他霍然起身,冷脸道“壮士既然执意如此,我便不奉陪了。”
“英哥儿你瞧。”壮士不急不恼,只伸手指向窗外。
英哥儿虽然气恼,但见壮士一本正经,于是顺着他的手指看向窗外。
雕琢着福寿纹的窗棂,打开半扇,带着几分水意的春风探窗而入,窗棂下面自然是人来人往的街道。
街上有男有女,街坊两旁自有脂粉店,首饰铺,蜡染店,宣纸铺子。有人出有人入,就像有人来,有人走,路人皆是神态闲适,但有一人行色匆匆。这人身材高瘦,下巴高高扬起,也不知他如何能够看得见眼下的路。
“郎中他怎么会在这里”英哥儿吃惊道。
“英哥儿,你再瞧”壮士又指了指郎中前头。
英哥儿定睛看去,竟是又瞧见个熟人,这人不同于郎中的气宇轩昂,反倒是刻意的缩着头,怂着肩,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样,穿行于人群当中。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刚才不是还在客栈里吗”英哥儿惊讶道。
“出门自是有事,所以他才会这般急匆匆的出门。”壮士意味深长道。
英哥儿眼见壮士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他虽然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倒是一颗心也渐渐的放入腹中。
“你猜他要去哪儿”壮士又说道。
英哥儿摇了摇头,又突然猜测道“他定然是去城外一心寺,去给他家掌柜的通风报信去了。”
壮士不置可否道“若是如此,他在客栈当中随便找寻一个伙计便可,为何要亲自出马”
英哥儿这次彻底猜测不出,索性摇头叹道“我实在不知他要去哪里”英哥儿说到这里,似是想到了什么,又突然眼睛一辆道“莫不是掌柜的根本就没有出城也没有去什么一心寺而是一直躲在城中”
壮士抬手倒酒,又贴心的为英哥儿满上酒盏,这才慢悠悠的说道“或许他并不是去找掌柜的呢”
英哥儿不自觉的拿起酒盏,一口气喝了下去,目光又转向窗外,那伙计的身影早就不见,只看到郎中月灰色的袍子一闪,拐入了一条巷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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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二十三章 绿叶新发
伙计杳儿熟门熟路的拐入一条巷,巷不过户人家,当中一户人家门口竖着石敢当,杳儿就直冲那家而去。
他轻叩院门,有一老仆,颤颤巍巍开了院门。这老仆显然识得杳儿,瞧见杳儿立在门口,张口就问“可是有事”
杳儿点了点头,面带急色道“确有急事。”
老仆守在门口,并没有放杳儿进去的意思,他苍老的声音带着遗憾道“主人出门去了,你若有事,不若晚些时候再来。”
杳儿探头探脑朝院里看去,奈何这老仆门开半尺,只严严实实守在门口,杳儿无奈之下,只得低声道“你家主子何时能够回来”
“主子往日里都是酉时三刻归来,想来再过上一个时辰,主子也就该回来了。”老仆看了看天色,口中说道。
杳儿也抬头看了看天色,口中急道“我不过是趁着掌柜的不在,这才偷偷跑出来的,若是再次等上一个时辰,只怕会误事。”
“若是你实在着急,不若把此事先告诉我,再由我转告给我家主子,你看如何”老仆问道。
杳儿摇了摇头,又看了天色,急急说道“无妨,我如今还是先回客栈,待入了夜之后,再抽空过来。”
老仆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低声道了一句,“如此也好”,而后就退后一步,轻掩院门。
杳儿暗叹一声,随即离开了巷,他来时匆匆,此时却又不慌不忙起来,他晃晃悠悠出了巷子,却并没有留意身后之事。
有道月灰色的身影趁着杳儿离开之际,悄悄进了巷子,这人自然就是郎中,他悄然进了巷,眼见四下无人,索性对着巷中的几户人家细细打量起来,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他就发现了有户人家的特别之处。郎中迈步走向那户人家,盯着砌在门口的石敢当看个不停。
春日苦短,百花齐放固然美丽,但绽放之时,早已注定了枯萎之际不远矣。
楼中的杏花前几日还似云如雾,不过几日的功夫,已是呈现败势,粉白色的花朵依然娇妍,但花瓣纷飞间,边缘已带着一抹枯萎的暗黄。
“娘子,这杏花一落,这树怎么看起来光秃秃的,实在不雅。”春花愤愤然的看着屋中的杏树,口带怨气道。
“花开花落终有时。无妨,再过些时日,就能结出果子来了,到时候满枝头的青杏,定然喜人。”宋如是摩挲着手中的荷包,随口说道。
春花登时蓄了满口的口水,她咽下口水,满嘴发酸道“青杏虽然喜人,但却难以入口,还不如采了果子酿酒。这样等到年下的时候,咱们就能喝上青杏酒了。”
“也好。”宋如是捏着荷包,早已神游天外,她随口之言,似乎并没有仔细听春花究竟说了什么。
春花讨了个没趣儿,眼见娘子似有心事,于是就悄然出了门,她无处可去,又得避人,所以只下了楼梯,拐进了后院。
春花早就摸熟了后院,她熟门熟路的穿过径,径自寻了处凉亭,满腹惆怅的坐了下来。
春花重重叹了口气,悠悠的从怀中掏出一个手帕包,她把手帕包摊在石桌上,当中赫然放着三块儿糕点,两块儿贻糖。
春花一口一个很快吃完了糕点,这才拿起贻糖,放入口中,慢慢化着,面上也不似之前那般惆怅。
“于凉亭当中品相春意,周姑娘倒是个会享受的。”一道声音突然自春花背后响起。
春花回头一瞧,却是红珠端着茶水,笑意盈盈的立在身后。她嘴巴一撇,口中怅然道“哪里还有什么春意,杏花也败了,桃花也败了,便是连那里的海棠花也败了。”说着,春花指向隔壁院落。
红珠顺着春花手指看向隔壁院落当中的海棠树,花落绿叶新发,褐色枝桠间,簇着一丛丛的嫩芽儿,虽无花,却有芽。
红珠抿嘴一笑,搁下了手中茶盏,这才开口道“春日海棠花,夏日粉荷花,秋日芙蓉花,冬日红梅花。周姑娘何必为了一样海棠花,而忽略了其余的花朵,何况如今牡丹花也悄然开放了,等到过几日我带周姑娘去城外瞧牡丹去。”
春花一晒道“牡丹花不是早就开放了,你家主子头上日日带的可不就是牡丹花”
红珠笑道“我家主子万事都要拔得头筹,所以才会事事先人一步。但是城外那家的牡丹花又不一样,那原是有位归乡的大官命人种下的,一到三月底,那一大片的白牡丹齐齐开放,看起来极是喜人。”
春花搁下手中茶盏,一脸惊奇道“竟然全是白牡丹”
红珠点了点头,这才挨着春花坐了,口中笑道“所以周姑娘切莫因为杏花枯萎而惆怅。”
春花自是不能全然说出心中想法,所以又说到“那这益州城中,可还有什么好玩儿的地方吗”
红珠一笑,“这益州城中好玩的地方可是多得不得了,只是不知周姑娘的喜好”
春花顿时来了精神,掰着指头如数家珍道“哪家的糕点好吃,哪家的酒馆醇香,哪家的巨胜奴好吃,我都想知道。”
红珠笑着刮了刮春花的鼻子,口中调侃道“我瞧周姑娘也到了该说亲的时候,怎地还如此贪吃”
春花脑海当中蓦然闪现出了朱三爷的身影,她愣了一下,才又笑着说道“人活一张嘴,莫说是我还没有成亲,即便是成亲之后,也是要好好的照顾好我这一张嘴的。”
红珠登时笑出身来,她掩口而笑,一手指着春花,笑得说不出话来。
春花讪讪的喝了一盏茶,兀自辩解道“红珠姐姐你莫要笑我,这人生在世上,若是吃不到想吃的,喝不到想喝的,岂不是委屈了自己这张嘴巴”
“周姑娘这话说的有理,即是如此,待我过几日禀了主子之后,就带你出门大吃大喝一顿,如何”红珠笑道。
春花自是连连应声,两人又说笑一阵,待要离开之时,却有一人顺着径,径自往凉亭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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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二十四章 愔儿姑娘
春花背对径,远眺院外,所以并未瞧见那人。
反倒是红珠,眼见那人款款而来,未语先笑,但是笑容又与之前有些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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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这侄媚铮反黝位罚问侨缫獍吮︻危肥泅探鹆鹆罚献棺乓欢粤鹆П嗷u棺樱砩显虼┳沤鹣咧踔焐嗌溃麓┬由倩ㄈ梗揭∫芳洌冻鲆凰茸耪焐窠跣寤ㄐ
所谓云想衣裳花想容,女为悦己者容,原也无可厚非。
关键在于这侄媚铮钐洌湔欤呛l幕洌侥僦呛齑浇垦蓿庠参蘅煞且椋暇谷吮然浚彩钦矶
有句话叫做冠上加冠,如今套用在侄媚锷砩希钗鲜剩齑窖扪蓿衷诹郊漳ㄉ狭舜罂槎碾僦郊账剖谴蚍酥燮蹋旖怯值阕帕降憬粕尕蹋剖切略滦鲁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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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了喷嚏的春花倒是舒服了,但惹得侄媚锩娲挥荨
“这女儿香本是祭祖奉神、祈福驱邪的贡品,没想到周姑娘却是闻不得,果然是个福薄的。”侄孀煨Φ馈
“女儿香好在香料,而不是在人。何况福薄与否,也并不在旁人口中,而是在自身筹谋之下。”春花嘴角酒窝乍现。
“你倒是个伶牙俐齿的,也不怪你那主子能够入得了掌柜的眼。”侄诳诘馈
春花这才明白过来,侄位爸行勾簦粗1峋故窃谡饫铩k嵝σ簧夯核档馈拔壹夷镒硬还窃葑饺眨芸炀凸兰评肟饫铩!
“暂住我还从未听说过良家娘子暂住在这风月场所里的呢”侄i峥欤剖橇孱跽笳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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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花霍然起身,拿起手边茶盏,狠狠掼在地上,而后提高了声音,冷声说道“你既然知道自己不过是个供人玩笑的玩意儿,就该哪里凉快呆哪里去,就莫要再出来丢人现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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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花积攒了一肚子的话,急等着侄冢鸵赐纯炜斓奈耆柚熘橥蝗豢冢侄挂惨槐菊钠菲鹆瞬琛
春花哪有心思喝茶,只不耐烦的看向院外海棠树,耳朵却是悄然朝向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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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珠温温柔柔道“这茶是掌柜的一位旧相识所赠,那人来自长安,想来这茶也是从长安城里带出来的。”
“长安城”侄恳涣粒鹆诵酥隆
红珠点头道“那位公子凑巧路过咱们益州城,于是就特意来瞧了瞧掌柜的,这茶也是他带来的。当然还不止这些,那公子还给掌柜的送来了一份儿大礼。”
“什么大礼”侄闷娴馈
“我只瞧见那东西装在一个金丝楠木盒子里面,那盒子上面还镶嵌着黄玉,不说盒子里面究竟是何物,只那盒子都已经价值不菲。”红珠一脸得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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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花瞧见没人注意自己,索性收回目光,自顾自的喝起茶来,她素来不知茶水好坏,此时口中无知无觉的喝着,耳旁听着侄咳砻嗝嗟纳簦悍绶饔诿嫔希盟唤杌栌鹄矗钡剿侄囊痪浠埃獠泡肴磺逍压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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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珠笑容可掬,自是有问必答,只恨不能把关于那公子的一切,一股脑的告诉侄
两人一个问,一个答,很快就眉开眼笑,其乐融融,尤以侄Φ米钗常
她斜斜坐在石凳上,手执茶盏,眉目舒展,仿若得偿所愿,又似是春心萌动。
红珠眼见两人相安无事,这才蓄满了茶盏,慢慢品起茶来,茶水涩涩,后味回甘。
趁着红珠喝茶的功夫,侄弁夯a跛估淼馈爸芄媚锛热徊痪镁鸵肴ィ耸币枰彩窃捣郑俅位崦嬗质鞘裁词焙颉侄底乓卤胁杷
春花不耐烦应酬侄坏馈拔液侄媚锏脑捣郑慌轮坏秸饫铩侄媚锬芄豢煨┑錾辖鸸晷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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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二十五章 鬼怪石娘
可是你还从未见过那位公子,也不曾知晓那位公子的喜好。若是那位公子凑巧是个喜欢吃素粥菜的呢”春花突然开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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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花被侄帕诵酥拢嫔筲螅谑瞧鹕硪撸熘橥蝗凰档馈爸芄媚锶羰鞘翟诿蝗ざ蝗羧ズ笙锴魄啤!
“后巷有什么好瞧的”春花初来院之时,就是被云娘扯着头发一路滴溜进来的,所以提起后巷登时就来了火气。
“咱们这街坊里,原是有个手艺人,最喜在后院练功,周姑娘若是实在无事,可以去瞧上一瞧,不过打发时间尔。”红珠浅笑道。
春花听到这里,倒是也起了兴致,于是又开口问道“那手艺人是说书的还是唱曲儿的”
“周姑娘出门一瞧,自会知晓。”红珠神秘一笑,特地卖了一个关子。
若是红珠一股脑儿的告诉春花,春花或许还抱着还可去可不去的心思,如今她话说三分,强留七分,春花哪里抵得住这个
于是春花果断的与红珠于宝瓶门处兵分两路,红珠自去前院不提,春花则是穿过后院,直奔后门而去。
春花轻手轻脚开了后门,探头探脑朝着巷子当中看去。奈何后巷空空,哪里有什么杂耍的艺人
春花心知被骗,气鼓鼓的就要回去找红珠算账,哪知门还未关严实,她就听到一声叹息。
春花惊异之下,再次探头朝外看去,巷中依旧无人,春花登时起了一身白毛汗,这次她不再迟疑,“咣当”一声,掩上了院门。
谁知,门外竟然又响起了唱曲儿声,这声音时而沙哑,时而高亢,时而黯然神伤,时而欢喜非常,只听得春花恨不能捂住耳朵。
她仰头看天,心中暗想,这光天化日之下,怎会有鬼怪作祟按说鬼怪不都是子时方才出没在人世间莫非这鬼怪有滔天的冤屈不成
春花只恨不得肋生双翅,逃个无影无踪,谁知门外的鬼怪竟是越来的嚣张,甚至一声声的唤起春花的名字来了。
春花双手合掌,低声默念,“南无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快些把这受了冤屈的鬼怪带走罢。”
春花一边念,一边听着外面一叠声的悲呼声,眼见对方鬼怪变本加厉,低嚎个不停,春花一边念经,一边支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春花这一听,倒是听出了几分熟悉来,莫不是这鬼怪原是相识之人
春花这么一想,口中的念经声就蓦然低了下来,她悄悄把眼睛凑到门缝上,仔细瞧着外面的动静。
外面那鬼怪身穿红衣,披头散发,面目瞧不清楚,只垂着脑袋唤着春花的名字。
春花一惊之下,蓦然想到蒜能辟邪,于是她一溜烟儿的奔到后厨,好在后厨无人,她随手从蒜辫子上扯下了几咕嘟大蒜,一边飞奔,一边把大蒜装入怀中。
春花一路飞奔至后门处,直累的上气不接下气,她透过门缝一瞧,院门外红衣一闪,春花暗自放了心,好在那鬼怪还未离开。想到这里,春花又是蓦然一惊,她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庆幸鬼怪还未离开
但是如今她也管不了那么许多,只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霍然打开了院门。
院门外的红衣女鬼听到动静,也蓦然抬起头来。于是一人一鬼怪,一黄衣,一红衣,两两相对,俱是一惊。
“是你”春花惊道。
“是你”鬼怪惊道。
“为什么是你”黄衣春花惊道。
“为什么是你”红衣鬼怪惊道。
春花暂且按下“砰砰”直跳的心脏,她轻掩院门,走了出来,又把那鬼怪拉扯到门边,细细问道“石娘,你怎么会在这里”
一身红衣的女鬼,自然就是石娘。石娘一张脸抹的煞白,与之前的侄媚锊幌嗌舷拢齑酵康难欤耐械淖彀臀薇龋跃馈拔依凑饫锊幌∑妫故悄阄卧谡饫铩
“这就说来话长了,娘子如今也在这里。”春花化繁为简道。
“娘子竟然也在这里”石娘仰头看向后院门楣。
春花点了点头,脑中蓦然灵光一现,口中问道“石娘,你可认识红珠”
石娘摇了摇头,张口说道“我并不认识什么红珠绿珠的,我之所以来到这里,不过是因为有人指点。如今你在这里就太好了。”
“郎中,壮士,英哥儿他们如今可好”春花又问道。
提到郎中,石娘神色一黯,不欲多言,“此事说来话长,好在现在大家都已经无事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春花眼见石娘脸色不对,于是急声问道。
石娘四下瞧了瞧,刻意放低了声音,“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若是想要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就快随我来。”
春花点头应是,口中又说道“石娘,你暂且等我一会儿,待我回去知会娘子一声,再来陪你说话。”
石娘急忙扯着春花的衣袖,口中急声道“春花你还是先随我去罢,如今事态紧急,咱们边走边说,若是耽误了时辰,只怕会坏了大事。”
春花瞧见石娘一脸急切,她还从未见过石娘如此神色,心中猜想定然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她回身看了一眼这处院落,前院的屋檐在阳光下泛出斑斓的碎光,似梦如幻,一切都显得特别的不真实。她在这楼当中不过数日,竟对这楼生出了一丝信任来,许是因为娘子在此,许是因为掌柜的如烟姑娘。
春花收回目光,下定了决心,她扯着石娘的衣袖,边走边说道“石娘,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为何要装扮成这幅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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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二十六章 破庙寻药
石娘从怀中取出一把木梳子,把散乱的头发高高扎起,又拿了布带子束了起来,而后又变戏法似的掏出一条打湿了的帕子揩去了面上白的渗人,红的似血的脂粉。
如此一番动作下来,石娘又恢复到了以往的模样,她边走边说,“我之所以装扮成这幅模样,是有人特意指点。”
“那人是谁可是一位姑娘”春花始终认定了此事为红珠所为,心中暗想,许是红珠不愿透漏姓名,所以特地化名寻了石娘。
石娘并没有回答春花的问题,反而加快了脚步,似有急事。春花即便再过好奇,也只得随着石娘匆匆去了。
两人马不停蹄行走于大街之上,石娘过街串巷,一步不停,春花眼见石娘脚步匆匆似要出城,于是好不容易扯住了石娘的衣袖,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石娘,咱们这是要去哪里啊”
“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到了地方我自然会告诉你。”石娘压低了声音说完这句,就头也不回的直冲城门而去。
春花环顾四周,人来人往,虽然暂时没有人注意到她们,但保不齐有人暗中窥探。
她也知此时此地也问不出什么来,索性一股脑儿,什么也不想的跟着石娘出了城。
出城之后,又约莫行了五六里的功夫,两人才下了官道,又走了一会儿,眼见马蹄声喧闹声隔的远了,石娘这才放缓了脚步。
前面不远处是一片不大不的树林,几丈高的树木虽说不是遮天蔽日,但也郁郁葱葱发着嫩芽,石娘彻底放慢了脚步,等着春花撵上来。
春花一路追赶石娘,直累的气喘吁吁,如今石娘乍然停下,她双手扶腰,呼呼歇歇喘个不停。
“春花,之前郎中突然昏厥,你明明去城里寻找郎中,为何又会突然出现在那所院落当中”石娘猛地回头,定定的看向春花。
春花停下脚步,看向石娘,熟悉而又陌生的石娘,默了片刻,她才黯然道“我是被一个叫云娘的妇人押过去的,谁知娘子竟然也在那里。”
“那春花你可知,我为何会出现在那里”石娘面无表情道。
春花摇了摇头,这般模样的石娘是她从未见到过的,她不由谨慎道“我并不知道,也没有想到你会出现在那里。”
石娘叹道“是同住客栈的那位侍卫告诉我的。他不仅救了郎中,还告诉了我那处院落,所以我才会出现在那里。”
“那侍卫他为何会平白无故救了郎中,又为何会知晓那处院落”春花奇怪道。
“这个我也不知晓,我只知道,他救下了郎中,那么就是我的恩人,所以我才会去了那所院落。”石娘笃定道。
“那咱们如今出城又是为了什么”春花问道。
“为了救人。”石娘肯定道。
“救人救谁”春花问道。
“那侍卫家的主子被蛇咬了,而唯一能够救他的药,就在城外破庙。”石娘说道。
“那侍卫的主子是何时被咬的”春花问道。
“约莫五六日前。”石娘说道。
“既然如此,那侍卫为何不早早来寻药,反倒是硬生生拖了这么几日何况,他身为侍卫,定是有些身手的,无论是出城也好,寻药也罢,都比咱们两人利落的多,他为何不自己出马,反而求到你的头上”春花疑问道。
“这个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为了还他的恩情,我只能来为他找药。”石娘说道。
“那你为何不直接来寻药,而是先去了那楼”春花又问道。
“因为那侍卫还说,若想找到解药,只能先去楼。”石娘又说道。
春花听的满脑子的浆糊,不知这侍卫卖的什么关子,也不知石娘为何要停在这里。
石娘盯着春花慢慢说道“我之所以告诉你这些,不过是希望你待会儿能心些,待进了破庙之后,莫要多看多言,因为那地方鱼龙混杂,若是说错了话,只怕性命不保。”
春花又是一惊,口中不由道“既是如此,那侍卫为何不亲自来取药”
“他自然有难言之隐,咱们走吧。”石娘不再多言,又抬步向前走去,同刚才一般,她走得又急又快,很快就把春花甩在后面。
春花跟在石娘身后,看着石娘的身影一会儿被粗壮的树干遮挡住,一会儿又从另外一棵树的后面饶了出来,她一面看,一面追,也直到出了树林之后,这才堪堪追上石娘。
两人并肩而行,再也无话,不过是一个面色如常,一个面色涨红;一个个气息平稳,一个大口喘气;一个红衣,一着黄衣。
城外破庙隐在几株杏树之下,石娘熟门熟路的穿过杏树,抬脚进了破庙。
如今接近午时,阳光正好,春风和煦自是一番春意盎然的景象,但破庙当中却是冷飕飕的,似是依旧处于寒冬当中,并未被春意唤醒。
春花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冷颤,她紧紧跟在石娘身后进了破庙。
断桓残檐,自是一番破败景象,大雄宝殿门楣上的匾额,早就被住在这里的乞丐,卸了下来,烧成了炭火取暖,而殿中唯一剩下的就是一座不知什么材质做成的神像。神像敞着胸怀,露出个圆滚滚的肚子,歪着头横在殿前。殿后则是一通稻草铺成的床铺,黑乎乎的稻草,破烂的被褥,就是住在破庙之人的全部家当。
春花大致瞧了一眼,估摸着睡在后殿的约有二三十号人,许是白日里的缘故,睡在后殿的人并不算许多,约莫着有五六个。
其中有个中年汉子面朝上躺在大殿最里头睡得正香,半张着嘴巴,呼呼歇歇的打着呼噜。
而与中年汉子隔着两个床铺的地方,睡着两个乞丐,约莫七八岁的年纪,头发乱蓬蓬的偎在破烂的被褥当中,也瞧不出男女。
靠着东面墙边则坐着个半大子,他身上穿着件瞧不出颜色的短打,露出一截黑乎乎的脚踝,他垂着脑袋,玩着手指,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春花两人即便刻意放轻了脚步,依旧引起了半大乞丐的注意。他猛地抬起头来,一双眼睛黑白分明,黑漆漆的眼珠定定的看着春花,石娘二人,口中冷冷说道“你们是谁来这里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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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二十七章 再查破庙
我们来找人。”石娘压低了声音说道。
“这里没有你们要找的人,你们还是快些走吧。”那半大乞丐不耐烦的说完,又垂下头去,摆弄自己的手指,好似春花与石娘二人还没有他的手指有趣。
“我们还没说要来找谁,你如何知晓我们找的人并不在这里”石娘冷冷道。
“能在这破庙当中扎下根儿来的,俱都是无家可归之人,既然是无家可归之人,哪里还有六亲眷属”半大乞丐头也不抬的说道。
石娘被这乞丐连呛了几句,若是按着平时,她早就忍耐不住,但如今既然为了寻药而来,自然是忍不住也要忍。于是石娘深深吸了一口气,又从袖中摸出一个大钱出来,口中又说道“我只问你两句话,这枚大钱就是你的了。”
那半大子猛然抬起头来,面上早已换上了一副讨好的笑脸儿,他还未来得及起身,突然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那人抢先一步,冲到石娘面前,满脸笑容,口中谦卑道“姑娘想要问什么,只管说出来,只要是我王七知道的,定然会一点都不掺假的告诉姑娘。”
春花从未见过这般奇人,明明前一秒钟还在睡觉打呼,怎地后一秒钟就冲了过来,一脸讨好的看着石娘。
石娘握紧手中大钱,直截了当道“之前这破庙当中可是住着一个驭蛇之人”
那中年汉子面色一怔,而后又舔着脸道“姑娘怎地来找这晦气之人,他早前已经死了。可惜我那一日去了城西,所以并没有见到他的死相,我后来听人说,他竟是死在井口打水的木桶当中。姑娘你说这人是不是也太蠢了些,我看他是整日里养蛇倒把人给养傻了。”
中年汉子说完这话,只把手掌伸到石娘面前,一脸期待的等着赏钱,谁知石娘不为所动,又继续问道“那你们可知他死之后,平日里养着的毒蛇又去了哪里”
“姑娘切莫说了,那养蛇的疯子死了之后,他包袱里面的毒蛇不知怎么一回事,竟然钻进了水井当中,结果有个倒霉催的乞丐因为口渴去打水,结果被那毒蛇一口咬死。姑娘你是没有瞧见,那乞丐的死相可是惨极了。”中年汉子口中“啧啧”道。
“你不是那一日去了城西,并不在破庙当中”石娘怀疑道。
那中年汉子笑嘻嘻的说道“我这也是听人说的,听说那乞丐被毒蛇咬中之后,一直惨叫不已,说来也怪,那毒蛇咬了他之后,竟是死咬着不丢口,这种情形,谁敢去救他所以他生生的被咬死了。”中年汉子绘声绘色,似是亲眼所见。
“那毒蛇之后可曾松了口”石娘接口问道。
“姑娘说到这里,我倒是知道情况。我那日从城西回来之后,这才发现破庙当中竟是连死两人。那养蛇的疯子倒还好说,不过是被泡的头脑发胀,一张脸盘又大又白,一卷席子,扔在乱葬岗也就是了。”说到这里中年汉子突然停了下来,他砸吧了一下嘴巴,自顾自的说道“我这讲了半天,口干舌燥的,姑娘就不赏个茶钱给的”
石娘见他拿乔,于是伸开手掌,把铜钱丢入中年汉子手中,口中继续问道“然后呢你可瞧见了那条毒蛇”
中年汉子心翼翼的把铜钱贴着胸口放好,这才重新开口道“那乞丐既然是被毒蛇咬死的,谁敢凑近去看若是被蛇咬了,岂不是也要一命呜呼”
“所以那乞丐虽然死在外头的银杏树下,但却没有一个人敢靠近去瞧。所以等到我从城西回来之后,他还直挺挺的躺在那里。”中年汉子咽了口唾沫慢慢说道。
“谁说没人敢瞧,我当时就爬在银杏树上可是看得真真切切。”之前那半大乞丐突然开口说道。
春花与石娘听到这里,不由双双转头看向那半大乞丐。那乞丐一脸得色的站起身来,踢踢踏踏走至几人身前,他先是横了中年汉子一眼,这才张口说道“那一日我与癞子打了一个赌,看他能不能找到我,若是他找不到我就要请我吃一个肉包子,若是我被他找到,就要反过来请他吃一个肉包子。”
“竟有此事你们为何不来与我打赌”中年汉子吞着口水说道。
“你惯会耍赖,除非脑袋被驴踢了,不然谁来找你打赌。”半大乞丐冷冷道。
“我这人最是实诚,何时耍过赖”中年汉子讪讪道。
半大乞丐又狠狠的瞪了中年汉子一眼,正要开口戳穿他,一旁的石娘却是又取出一枚大钱,开口说道“然后呢,你在树上可曾瞧见了什么”
“我与癞子打赌之后,就趁他在后院的功夫,爬上了外头的银杏树。谁知我在树上呆了许久,都没有被他找到,我为了赢那一个肉包子,一直呆在树上,后来不知过了多久,我竟然睡着了,等我醒来的时候,所有的人竟然都立在树下。”
“我原以为是癞子发现了我,谁知竟是那个养蛇的死了。他的尸体当时就放在树下,他的一张脸被水泡的像是发了面的白面馒头,我一时惊慌,竟是不敢出声。”半大乞丐说到这里,黑白分明的眼眸当中蓦然划过一道恐惧,这倒也不难理解,他不过是个半大少年,即便见过生老病死,但哪里又见过如此死相
石娘心头一软,把手中的大钱递给了那半大乞丐。那乞丐接过大钱,慌忙放于怀中,他先是一脸警惕的看了中年汉子一眼,这才继续说道“眼见大伙儿都出来围在那养蛇的身旁,我这才知道他竟然是淹死在缺了口的木桶当中。”
“接下来,竟是来了一位生得极是好看的娘子,我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娘子。”半大乞丐眸光蓦然柔和起来。
“竟有此事怎么没有人告诉我”中年汉子一脸惋惜道。
半大乞丐也不理他,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语气也柔和起来,少了之前的锋利,“那娘子是同一位少年郎君一起来的,后来却跟着个中年汉子一同走了,那人尖嘴猴腮不像好人,我原本打算追上去提醒那娘子一声。”
“谁知我这一动,竟是扯落了一片叶子,又被树下癞子察觉,他一仰脸,冲我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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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二十八章 官家老爷
我在树上呆了许久,结果还是输了一个肉包子。我又是沮丧又是难过,也懒得下去,只呆呆地趴在树上,结果没一会儿的功夫,癞子竟然死了,若是早知如此,我就不与他打赌了。”半大乞丐丧气道。
“你也莫要多想,这不过是他的命,与你并无干系。”春花不由出口安慰道。
半大乞丐兀自沮丧道“无论如何,我亲眼看到他被蛇咬死,实在伤心难过。”
春花叹了一口气,又从怀中摸出了几个大钱,一股脑的放在半大乞丐手中,口中软声安慰道“你莫要多想,他这辈子受了苦,想来下辈子就能够投胎到大户人家里,享福去了。”
半大乞丐这才略微展颜道“若是如此的话,他定然能够天天吃上肉包子了。”
春花听到这话,又是一阵心酸,她待要安慰,耳旁却响起石娘的声音,“那咬死癞子的毒蛇你可瞧见了”
半大乞丐点了点头,低声说道“我当时只远远瞧见癞子疯了一般从庙里冲了出来,一边跑他还一边哭嚎。我见他手上缠着个黑布带子,只当他是赢了我的肉包子欢喜疯了,谁知待他跑到树下,我才看到他手腕上竟是缠着一条毒蛇。”
半大子面色苍白,不由自主咽了一口口水,这才慢慢说道“那毒蛇死死缠着他,我见那蛇通体发黑,张口吐着鲜红的信子,脑袋尖尖,瞧起来甚是可怖。”
中年汉子收回手掌,一脸神秘道“姑娘打听这个做什么可是也对那毒蛇有兴趣”
“难道先前也有人来打听过那毒蛇的下落”春花插口问道。
中年汉子眼珠子一转,伸开手掌,笑嘻嘻道“只要姑娘再赏我一个大钱,我就把心里话全然说给姑娘听。”
春花满脸嫌恶,暗恼这人趁火打劫,但石娘却是不急不慢道“我若把大钱给你,你只当瞎话来糊弄我,又当如何”
中年汉子眼见此时有门儿,于是拍着胸口,一脸正色道“我既然拿了姑娘的赏钱,自会实话实说。若是我今日说了一句假话,就让我被蛇咬,被水泡,反正不得好死。”
石娘听他如此说词,这才放心下来,随手掏出几个大钱,口中说道“既然如此,我就暂且信你一回。你暂且说说,还有谁向你打听过此事”
中年汉子接过银子喜得眉开眼笑,口中一叠声的说道“我瞧姑娘是个好心人,这才会告诉姑娘实话,不然换个人的话,即便给我一袋子的大钱,我也不会说出实情来。”
中年汉子收好银子,又四下瞧了瞧,甚至掂起脚尖遥遥看了一眼大殿外头,这才压低了声音,悄声说道“上次跟我打听毒蛇之人可是衙门里的人。”
石娘面色一变,肃声说道“竟是衙门里的人那人生得什么模样”
中年汉子垂下眸子,抄起双手道“这个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说。”
石娘索性从袖中取出一枚荷包,在那中年汉子面前晃了一晃,口中说道“你若是说出那人的模样来,我就把这一两银子全部都给你。”
中年汉子抬眸看向石娘手中荷包,石娘手指上挂着的荷包摇到东,他的一双眸子就跟到东面,石娘手指上的荷包晃到西,他的一对眼睛又看到西面。他专注的看着荷包,几息之后,他这才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复又垂下眸子,几乎是咬着后槽牙说道“姑娘快些把银子收回去吧,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说出那人的模样来除非我是活到头了。”
石娘不料这人竟然是放着白花花的银子不要,心中对那探听此事的衙门之人更是起了好奇心。她慢悠悠的收起荷包,一脸遗憾道“可惜你今日没有这般财运,不然这一两银子可是够你吃上一段时日了,即便是每日里大鱼大肉吃着,也能让你吃上几个月了。”
那人撇过脑袋,再不看石娘手中的荷包,但是虽说是看不到,但是荷包中散碎银子碰撞发出的声音,仍旧一丝不拉的进了中年汉子的耳朵。
中年汉子摇头又点头,闭眼又睁眼,折腾了半天,这才一鼓作气道“姑娘若是实在好奇,不如给我五钱银子就行,那人的模样我是万万不能说的,那他说过的话,我倒是可以说给姑娘听听。”
石娘与春花不动声色对视一番,而后点头道“既然如此,你先告诉了我那人究竟给你说了什么,我再给你银子。”
中年汉子猛地提了一口气,张口说道“那人来得时候差不多也是这个时辰,我那日吃坏了肚子,一会儿的功夫就拉了五六回,到最后我实在没有一点力气了,所以就躺在这里昏昏欲睡。”中年汉子说着指了指靠着墙角的稻草。
石娘点了点头,张口催促道“然后呢又发生了什么事情那人可是来了”
中年汉子点了点头,仔细回忆了起来,他声音蓦然变得轻飘飘起来,像是又回到了那一日的大殿当中,“我半睡半醒间,突然被人晃醒,那人动作极是粗鲁,我本来肚子就疼,他这一用力,我的肚子登时又翻腾起来。”
“我一气之下,起身就要喝骂,结果一眼看到他脚上穿的官靴,我这一肚子的火气顿时就化成一长串的屁,噼里啪啦放了出来。”中年汉子说着,突然笑了起来。
春花不动声色退后两步,仿佛那屁就在身前,石娘倒是无动于衷,只看着中年汉子,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中年汉子这才收起笑容,继续讲了下去,“那人脚上穿着官靴,自然是官府中人。我不过是个讨饭的,他是官,我是民,他既然有话问我,我自然要全盘托出。所以他问起我毒蛇之事时,我虽然心中奇怪,也只能实话实说。”
“他同姑娘一般,也是先打听了那毒蛇的下落,但我哪里知道接着他又问了我一些关于养蛇疯子的事情。那养蛇的疯子住在这里有一段时日了,所以我倒是能跟那官家老爷说上一说,到最后,他问完了话,要离开的时候,突然又问我,是否瞧见过那养蛇之人的包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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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二十九 善事一桩
中年汉子说到这里,突然“嘿嘿”笑了两声,而后才接着说道:“养蛇那疯子的包袱,我倒是知道下落,但是却不能实话实说。”
“这又是为何?”春花开口问道。
“养蛇那疯子既然死了,那么他的包袱自然就是无主之物,既然是无主之物,我们自然早就把那包袱瓜分一空了。”中年汉子面有得色道。
石娘听到这话,目光转向半大乞丐,果然见那乞丐垂着脑袋,并不敢看她,显然中年汉子口中之言,皆是真的。
“其实他那包袱当中也没有什么值钱的物件儿,不过是一些散碎银子和一些古里古怪的东西。怪只怪,我那日回来的有些晚了,不然定然能够抢到银子,即便没有银子,大钱也行啊,好歹能够买上几个肉包子。”中年汉子不由自主咽了一大口口水。
“他那荷包当中除了银子还有什么?”石娘不由攥紧了手中的荷包。
“也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件儿,不过是一些黑漆漆的东西,像是饼子,又不是饼子,我偷偷尝了一口,苦的要命,简直比黄连还苦,也不知道他要这些东西做什么。”中年汉子一脸嫌弃道。
“那东西很苦吗?”石娘面色平静,但捏着荷包的手指,却是指尖发白,极为用力。
“那东西简直苦的要命,我这辈子都没尝过那么苦的东西。”中年汉子咋舌道。
“那东西……你还有吗?”石娘轻轻呼出一口气,慢慢的问道。
中年汉子摇了摇头,蹙着鼻子道:“那东西苦的要命,我要它来做什么,所以我尝过之后,就随手把它扔了。”
石娘掩饰不住失望道:“你竟然把它扔了……”
“那么苦的东西,不扔了,难道还留着过年吃啊。”中年汉子不屑道。
“那他那包袱当中除了这东西,还有旁的东西吗?”石娘不死心的问道。
中年汉子摇头道:“那养蛇的疯子,包袱里面除了银子,就是这个,旁的东西再没有了。就连最后剩下的包袱皮,都被瘸子抢去做了鞋面儿。”
石娘默了片刻,终究忍不住失落,道了一声:“多谢”。
石娘说着把手中皱巴巴的荷包递给中年汉子,也不管那中年汉子喜得满面红光,转身出了大殿。
石娘慢慢跨过门槛,出了大殿,外面阳光明媚,阳光洒在身上,却没有令她温暖半分,她仰头望天,耀目的光线射入眼中,让她不自觉的眯起了眼睛,良久之后,她才收回目光,举目望去,四下皆是斑驳一片。
“姑娘……”有人在她身后,轻轻唤道。
石娘霍然回身,却是那半大乞丐怯怯的立在她的身后。
“你可是有事?”石娘张口问道。
那半大乞丐从袖中摸出一物,对着石娘说道:“姑娘,可是想要这个?”
石娘连忙揉了揉眼睛,看向乞丐手中之物,那东西不过贻糖大,圆溜溜黑漆漆的,也瞧不出是个什么东西,但是石娘却是如同久旱蒙甘霖的竹笋一般,突然拔高了好几寸,她一把接过半大乞丐手中之物,凑在鼻端闻了闻,止不住的一脸惊喜道:“这东西……你……你从何处得来的?”
半大乞丐伸手挠了挠头皮,不好意思的说道:“当日他们争抢养蛇之人的包袱时,因着我年纪,挤不进去,只围在外面眼巴巴的看着他们争抢。”
“也是凑巧,他们在里头争得死去活来,这东西却是一路滚落到了我的脚下,我赶忙捡起了这东西,生怕被人瞧见。”
“之后我趁着没人注意的功夫,偷偷舔了舔,这东西当真是苦得要命。我虽然也觉得这东西是无用之物,但又舍不得扔了它,所以一直藏在怀里。如今正巧姑娘能够用得着,我就把这东西送给姑娘。”半大乞丐腼腆道。
石娘心翼翼收起这拇指大的东西,又从袖中摸出了所有的大钱,一股脑儿的放入半大乞丐手中,口中感激不尽道:“多谢,这些大钱无论如何你都要收下。”
半大乞丐眼见推却不过,于是顺势收下了大钱,心妥帖的把大钱放入衣角缝着的布袋子里,这才仰头说道:“这东西对我来说不过是无用之物,既然对姑娘有用,也算是没有白白浪费。如今我用这无用之物,凭白换了姑娘这么多大钱,这笔买卖,我可是赚了。”
石娘心头轻松,于是打趣道:“那我便祝你日日都能够做成这般一本万利的买卖。”
半大乞丐像模像样的对着石娘拱了拱手,有模有样的说了一句,“多谢”,而后便越过石娘,径自朝着破庙外头而去。
石娘猜测那乞丐是不欲旁人知晓自己得了银子,所以特意出门找地方藏钱去了。
当然无论这乞丐藏钱与否都不关石娘的事儿,她也顾不上此事,对她来说,最为重要的事情就是快些回去,回到城中的如意客栈当中去。
石娘不由自主摸了摸胸口之物,的凸起,却是满满的希望,她一颗心极为妥帖,也就是这时,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春花并没有跟过来。
石娘转身欲回大殿中去唤春花,哪知她堪堪抬步,一步还未迈出,就瞧见春花从大殿当中火急火燎的走了出来。
石娘一把扯住春花,口中问道:“你呆在里面做什么?怎么这么久才出来?”
提到这个春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也不回头,只愤愤然说道:“那乞丐实在可恶,你这边刚刚出来,他就扯着我说个没完。”
石娘嘴角一翘,扯着春花慢条斯理道:“那乞丐定是瞧你长得好看,所以借故与你多说两句。”
春花跺了跺脚,只气得声音变得又尖又细,口中愤愤然道:“他许是瞧我好心,所以指着那两个睡得正熟的乞丐,说是他们几日不曾吃饭了,让我可怜可怜他们。我一时心软,就给了他几个大钱,让他给那两个孩子买上几个肉包子果腹。”
“春花姑娘乐善好施,施舍银钱,供养乞丐,如此也算是你的功德,这又有什么好气的?”石娘不解道。
春花耳朵泛红,蓦然放低了声音道:“供养乞丐倒也无妨,只是我给了银子之后,他又变本加厉起来,说是……说是……”
眼见春花说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石娘拍了拍春花的脊背,和缓道:“他究竟说了什么?莫不是又向你讨要银子?”
春花捏紧了拳头,气鼓鼓的说道:“他说既然我如此心善,不如……不如……不如就可怜可怜他吧……他人到中年还未娶妻……实在是可怜……他让我发发善心……不如就嫁给他……如此……如此也算是善事一桩……”春花哭丧着脸道。
“竟是如此无赖?我这就回去收拾他!”石娘握紧拳头道。
春花连忙拉住了石娘的袖口,口中委屈道:“他不过是一个乞丐,咱们又何必当真……”
石娘这才回身,她揽过春花肩头,口中说道:“所谓眼不见心不烦,我请你吃毕罗去。”
阳光正好,石娘揽着春花,春花肩膀微颤,定是气的,石娘肩膀微颤,却是忍笑忍得极为辛苦。
第七百三十章 春葱玉指
春花姑娘并没有吃到爱吃的毕罗,也没有心思去吃什么毕罗,只因为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石娘引着春花一路回了城,城外幽静,而城内喧闹,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城门。
“石娘,你当真不认识红珠和如烟姑娘”春花仍旧不死心的问道。
“我从没有听过这两个名字,也从未见过如斯美人儿。”石娘斩钉截铁道。
春花这才死心,她拧着眉头,只觉得所有的事情都似迷雾,让人瞧不清楚。
两人此时不再说话,石娘在前,春花在后,经过一家酒楼的时候,石娘有意无意的放慢了脚步,等着春花撵上来之后,石娘才低声道“春花,咱们就在此处分开吧,你尽管守护好娘子,咱们很快还会再见。”
石娘不等春花回话,抬步跨过门槛,进了酒楼当中。
春花不防石娘突然离开,她抬步欲追,又蓦然停下了脚步,她愣了片刻,方才离开此地。
但其实春花很快就遇到了一个难题,因为她突然找寻不到回楼的路了。
她第一次进入楼的时候,是被云娘一路薅着头发拖拽而去。
第二次踏春赏锦江之时,也是进门马车,出门马车,根本无须认路。
而这次离开的时候则是由行走间虎虎生风的石娘引着出去。
如今第三次进入楼的春花,突然茫然起来,她立在街头,举目望去,四周皆是幽长巷,这些巷又偏偏一模一样。
春花使劲捶打了脑袋一下,再次举目望去,依旧不知该何去何从
她总不能逮着人就问,也不能光天化日之下,问无辜的路人那寻欢卖笑的楼究竟在何处
她若当真敢问,只怕会被旁人毅然决然的认作疯傻之人。
被认作疯傻之人也就罢了,怕就怕遇见个别以匡正天下风气为己任的正义人士。
若是当真如此的话,只怕春花前脚问完这话,后脚就会被请回衙门喝茶,至于喝的是绿茶,还是红茶,只看捕快老爷的心情。
春花想到这里不由的打了一个寒颤,仿佛她此时就身处于衙门当中,堂前立着两排黑脸皂班捕快,堂上坐着的自然是威严正色的官老爷。而她则是跪倒在地等着认罪的可怜人。
春花想到这里,又是一个寒颤,春风之下的春花,颤颤巍巍似要凋零,春花不由怀抱双臂,正自思索间,突地听到一阵冷笑。
春花登时面色一喜,一脸喜笑颜开的看向来人,口中感激不尽称呼道“侄媚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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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花一脸的激动感怀感激激动挂于面上,侄媚镌蛞桓崩湫型赋銎婀只骋梢苫蠛傻纳袂椤
两两相遇之下,春花愈发笑眼盈盈,眉目传情间赫然是蓦然回首,那人正在灯火阑珊处的喜悦之色。
而一头雾水的侄媚镌蚴敲纪非狨荆旖切爬湫Γ109钠鸬牧郊罩写乓荒隳皇怯胁也〉貌磺岬捏贫ㄉ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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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为何不能在此处莫不是此处是你家不成”侄媚锝魃鞯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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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此时此刻才能体会到这诗句中的深意,能够再次见到侄媚铮沂翟谑切纳断病!贝夯皇奔ざ拢谷灰渤隹诔烧缕鹄矗彼馐兜秸飧鑫侍獾氖焙颍且涣车木步患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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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一日不见须刮目相看,这话说的倒是极好。”春花自打瞧见侄媚镏螅痪醯没肷砩舷露汲渎宋囊盏钠祷凹湟餐蝗槐涞靡莸淦鹄矗比徽饣共皇亲羁膳碌模羁膳碌氖牵谷痪醯谜庵肿刺雇Σ淮怼
但显然这只是她一人的错觉,因为侄媚锉谋砬榫退得髁艘磺k跛估淼氖掌鹋磷樱淅涞仄擦舜夯谎郏谥谐胺淼馈爸芄媚锛热蝗绱嘶嶙缘闷淅郑冶悴环钆懔恕!
眼见侄媚锪角嵋疲鸵肟夯患保睦锟戏殴飧让静荩话殉蹲侄媚锏囊滦洌幼胖惶健嚓”一声,侄媚锇啄勰鄣母觳簿吐冻隽艘唤乩础
侄媚锘厣碛靡恢帧拔乙绷四恪钡哪抗饪聪虼夯a夯ㄔ蚬系幕亓侄媚镆桓觥岸圆蛔耍抑皇遣辉改憷肟钡哪抗狻
四目相对之下,空气是死一般的安静,原本街上匆匆而行的众人,也因侄媚锇椎没窝鄣母觳玻铝私挪健
侄媚锼渌凳羌舜蟪∶妫剖钦庵直灰桓扇擞诠馓旎罩挛Ч鄣淖纯觯故堑谝淮斡黾
春花虽说没有见惯大场面,但这般尴尬的局面她也是第一次遇见。
春花姑娘与侄媚锏摹暗谝淮斡黾本驼饷崔限味钟兄居肓Γ植凰嬉缘。劣谟陌祷杌蠖尬镆韵嘀婪胍嗖荒苤烈驳目剂恕
她们两人四目相对,俱都沉默不语,但空气当中并不似之前一样死一般的寂静,而是悄无声息而又窃窃私语的四散传播开来。
更有甚者,胆子甚大,则是明目张胆的品评起了侄媚锏氖直邸!按捍杏裰溉缋蓟a缃鹆圃Αh列浼厥郑ㄍ笤冀鸹贰&b独从裰赶讼巳恚写鹆讲浇俊!庇懈雎淦嵌潦槿四q穆啡送蝗桓呱谈杵侄媚锏氖直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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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三十一章 身经百战
春花眼见还有人唱上了,她慌忙抓着手中扯掉的半截衣袖搭在侄媚锫懵冻隼吹母觳采稀
可惜可叹侄媚锊涣烨椋Φ舭虢匾滦洌趾崃舜夯谎郏技浠湮9馍炼谥胁灰醪谎舻馈爸芄媚锖伪厝绱饲咳怂选!
春花双目一瞪,想不出侄媚镎馐悄帜某觯Ч鄣闹谌颂秸饣埃裢返鞘蔽徽瘢獗怀兜袅税氡咝渥拥墓媚锵匀挥肽俏谎廴缤宓墓媚镏溆凶挪豢捎胪馊说酪驳墓适隆
深谙围观群众心态的侄媚镉致靥统雠磷右涣车谋莸乃档馈爸芄媚锖伪厝绱烁暇本
不过须臾之间,人群当中就变得落针可闻,死一般的寂静起来。
眼瞪铜铃一般的春花也终于醒过神来,这侄媚锵匀皇歉黾浅鸬闹鞫约翰恍⌒某兜袅怂囊滦洌鸵猛约荷砩掀迷嗨陌旆g凑一爻∽印
至于怎么泼的得劲儿,泼的痛快,全在侄媚锏囊荒钪洹4夯ɑ刮蠢吹眉翱诒缃狻
侄媚镉质且患侵厝废拢拔医袢帐翟诓皇娣悴坏媚俏恢9樱芄媚锬憔湍倜闱坑谖伊恕侄媚锸种肝107种械呐磷游嬖谘劢牵圃诓寥パ劢橇飨碌睦崴
侄媚锘耙舾章洌Ч壑谌丝聪虼夯u哪抗庖讶缈聪蚶橡保悄看冈穑路鹪诳厮咦拧扒咳怂眩暇本钡拇夯a
春花只恨不能立时跳到锦江里面自证清白,但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吗,若想自证清白,需要做到六点。
第一,让流言不攻自破;
第二,用实际行动证明;
第三,找证据;
第四,不理会;
第五,时间;
第六,等待。
病急乱投医之下的春花毅然决然的选择了等待,但她很快就极端后悔起来,因为侄媚锊19挥懈却氖奔淇傻却幕帷
侄媚镅劭粑10欤狨久纪罚旖窃套乓荒笄浚粲倘缢旅砦蓍芟碌耐澹湃萌怂嗳黄鹁从趾薏荒苜橘胗谒拱谥碌纳衿媪α俊
悲伤而又圣洁的侄媚镉只夯旱目丝冢澳侵9铀淙磺破鹄吹烂舶度灰槐菊钍怯行┨乇鸬氖群茫椅沂翟谑鞘懿蛔
侄媚镆豢冢芪Ц前簿参薇龋夯u难劬σ苍降稍酱螅劭淳置婢鸵皇芸刂疲夯u峡诘馈侄媚铮阍谒凳裁窗。以趺匆痪涠继欢亍
对于春花选择这种傻白甜的套路,侄媚镄闹幸徽笄崴桑仁抢湫σ簧糨肴淮隽艘凰靠耷唬膊恢谌绱硕痰氖奔淠冢窃趺醋龅角樾骷涞淖坏摹
她悲悲戚戚开了口,惆惆怅怅的开了口,“我知道那周姑娘收了郑公子五十两银子,若是此番推却了此事,只怕周姑娘会陷入两难的境地。但是,我不过是个女人,一个身子娇弱的女人,郑公子那般搓磨人的功夫,我又如何能够受得住”
春花陡然听到“五十两银子”登时觉得事情不妙,她之前不欲与火头上的侄媚镎纾还且蛭约河写碓谙龋圆呕嵋恢比棠停奂侄媚锊灰啦蝗模缃裼州肴惶岬搅恕拔迨健币樱夯u捻廨肴槐涞蒙铄淦鹄础
“侄媚镎獍闼荡剩筒慌路绱笊亮松嗤仿稹贝夯ɑ潮郏馔加谄浦涎沟侄媚铩
侄媚镌缭谛闹凶龊昧巳淮蛩悖缃袂萍夯ㄕ飧蹦q1014恍Γ换挪幻Φ乃档馈爸芄媚锶绱斯俗笥叶运皇切男榱四闼的侵9泳驮谇巴返木坡ダ锩娴任遥也辉溉ィ憔退烂睦段遥颐渖踔脸镀屏宋业囊滦洌庠揪褪怯心抗捕玫氖虑椋阄位挂祷选
“既然如此,你就去把郑公子找过来,让大家瞧瞧此事之中,究竟谁在说谎”春花蓦然发现侄媚锘爸新┒矗热惶崞鹆司坡サ敝械闹9樱敲醋约壕徒杵孪侣浚餍匀盟页鲋9永矗绱艘焕矗艿敝谧灾で灏祝矗材苋弥谌巳锨侄媚锏谋纠疵婺俊
但是显然侄媚镌缬写蛩悖馍炼胙诹嗣妫谥行咝叽鸫鸬馈爸芄媚锬敌α耍侵9铀淙辉诰坡サ敝校悄睦锟系敝谌舷麓耸隆
“侄媚锬隳谮财蠹伊耍允贾林斩济挥惺裁粗9幽憔镁∶妫矣帜睦锬苤概傻亩愫慰鑫胰羰堑闭嫦胍科扔谀悖趾伪卦谥谀款ヮブ轮灰「鲈潞诜绺呱焓植患逯傅囊雇恚涯闱倪溥涞耐榇镆蛔埃阌帜苋绾巍贝夯u溉惶岣吡艘袅康溃剿翟酵纯欤路鹑缃褚涣车靡獾侄媚镆讶缏榇锎顾勒踉挠阆阂话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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侄媚锼祷凹漭肴话蜗铝送飞狭鹆ь危艚舻衷谧约翰本敝希嫔献允且桓闭萑唬灞≡铺斓哪q
春花哪里想到侄媚镂顺抛约浩迷嗨谷豢舷氯绱吮厩庀匀皇腔碜乓簧砉校炎约豪侣淼慕谧唷
春花一惊又一惊,接连五六惊之下,整个儿突然定在当处,像是突然遭了雷劈。
“侄媚锷砭僬剑允侨萌饲张澹悄虼似鄹何艺飧鲂⊙就罚乩瓷屏祭寐悔鲜朗拢帜睦锸侄媚锏亩允帧币坏狼謇鐾阉椎纳碛吧亮私矗夯憾矗巳旱敝凶杂腥宋贸隽艘惶趼烦隼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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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三十二章 人中龙凤
身经百战,指亲身经历过很多次战斗,比喻具有丰富的人生经验。
“身经百战”侄媚镅凵癖洌旖抢湫Α
分花拂柳胜似闲庭信步而来的宋如是,面容明媚,嘴角含笑,口中又说了一遍,“侄媚锷砭僬剑艺庋就纷岳辞漳讲灰眩侄媚锞湍胨缧α恕!
宋如是抛给了春花一个眼神儿,春花会意,抬步跟着自家娘子,就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但是,但是侄媚锶床淮蛩惴湃嗡抢肟k仁抢湫k罅角嵋疲咧亮饺松砬埃渖馈澳悴话鸦八登宄湍肟
宋如是一脸无辜道“我不明白侄媚锏囊馑肌
侄薏荒苤苯颖┢鸫飞纤稳缡橇饺绱怂道矗髌土饺说故窃侄媚镎饫锎锏搅烁叨鹊囊恢隆
春花自打自家主子出现之后,就转忧为喜,如今眼见场面局势翻转,春花心中得意,趁着众人不注意的功夫,暗地里朝着侄媚锿铝送律嗤贰
侄媚镄耐坊鹌桓霾簧鳎谷煌芽诙龅馈澳隳套湃缪坦媚锒阅惆屑樱憔涂嫉疟亲由狭常恢雷约盒账恕
“原来侄媚镏晕盐艺庋就凡还且蛭缪坦媚铩彼稳缡且馕渡畛さ馈
围观的吃瓜群众登时激动不已,原先只当是老鸨逼良为娼的故事,如今竟然又莫名牵扯出了一个如烟姑娘。
若说如烟姑娘的模样或许无人得知,但是如烟姑娘的名头却是世人皆知。
单单说这如烟姑娘的名字就取得极好,所谓“烟”字,可以是云雾朦朦之烟,也可以是青烟袅袅之烟,还可以是冬日里口鼻当中吞吐出来的白烟缭绕。云雾之烟似是可望而不可即,青烟袅袅则是可远观而不可近瞧,至于口鼻之间的白气缭绕则是呼吸可闻的暧昧与亲近。
光是一个名字已经让人浮想联翩,那就更不用提这名字背后的绝色佳人了。
也有个别的幸运儿惊鸿一瞥似是见过如烟姑娘,有人说在城外杏树底下见过如烟姑娘,也有人说曾在破庙的银杏树下瞧见过如烟姑娘,更有甚至曾经见过如烟姑娘扛着一株杏树穿行于街上。
当然说话这人自是得到了众人无情的鄙夷,有人哧笑道“如烟姑娘美貌如花,只要一声令下,自有无数的裙下之臣哭着喊着去抬树,哪里用得着如烟姑娘亲自出马”
之前号称见过如烟姑娘扛树之人,急得脸红脖子粗,他急声说道“我当时就在街上所以瞧得一清二楚,如烟姑娘肩膀上面扛着一株不大不的杏树,那杏树上面开满了杏花。我与如烟姑娘擦肩而过的时候,她甚至还对我笑了一下,她笑得很美,比枝头上的杏花还要美丽。”
“你这傻子莫不是在作青天白日梦如烟姑娘何等的人才,怎么会对你这种呆瓜微笑”旁人自是奚落道。
那人眼见没人相信他的话,心中急切,待要分辩,人群正中央的侄媚锶词峭蝗豢丝冢拔艺庖滦淇墒悄阏庋就非资殖兜舻模愕故歉嫠呶遥烤故撬谖阉
“奴婢偶遇侄媚镒允蔷参薇龋榧敝拢恍⌒某兜袅侄媚锏囊滦洌镜笔币才饬瞬皇橇耍魏侄媚锊灰啦蝗模痔岬骄坡ダ锏闹9樱镜笔本鸵ゾ坡ダ锩嬲业街9幼灾で灏祝侄媚锶跃刹恍恚痪啦挪豢先门纠肟!贝夯ㄓ辛俗约抑髯映叛彀鸵驳鞘绷胬似鹄础
“郑公子那又是何人”宋如是疑惑道。
侄媚锏鞘庇锶帐耙桓鲅就啡菀祝帐耙欢远髌腿词且研┬乃肌
“侄媚锬瘴遥易允悄芄焕斫猓蟛还且蛭俏怀ぐ渤侵欣吹霉蠊影铡彼稳缡且簧崽尽
“你知道那人”侄媚镅劬σ涣粒涌诘馈
宋如是点了点头,正色说道“那人本是人中龙凤,长安城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他莫不是当朝权贵”侄媚锝粽诺馈
宋如是又点了点头,放低了声音,沉吟道“那人原是再富贵不过的人了,只可惜”
宋如是这一声可惜似是一条毒蛇仅仅缠绕在侄媚锏牟本敝希淮低晗乱痪浠埃退媸蹦芘辛侄媚锏乃佬獭
“可惜什么他本是天下最为富贵之人,还有什么好可惜的他不是应该鲜衣怒马,任性而为吗”侄媚镆坏奈实馈
宋如是神秘一笑,卖了一个关子,“若是当真如此,他又何必来到这益州城中”
侄媚锎耸蹦睦锘构说蒙嫌胨稳缡乔荷袢罩猿雒牛褪且蛭浅ぐ渤侵欣吹霉蠊樱峁允且晃匏瘛
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眼前这宋如是居然知晓那贵公子的来历,如此一来,自己岂不是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
至于宋如是,到时候自己不妨给她使个拌子,让她再也近不得贵公子得身前。
侄媚锎蚨酥饕庵螅1Φ锰鸬哪逅廊耍桃夥湃崃松簦砩碛锏馈八喂媚铮袢仗焐淮恚耸略揪褪俏蠡嵋怀。缃窦热凰悼宋蠡幔彩窍彩乱蛔u庋桑袢詹蝗缱踩眨蝗缥仪牍媚锍跃迫ァ!
“我家姑娘并不会饮酒。”春花横在两人当中,冷声说道。
“那咱们就去茶楼。”侄媚锖闷乃档馈
春花万万料不到侄媚锞故侨绱说哪芮苌欤艹つ芏蹋魏侄媚锼涫潜浠喽耍魏未夯圆槐溆ν虮涞馈拔壹夜媚锊幌惨琛!
“既然如此,咱们不妨去喝些珞饮”侄媚锊凰佬牡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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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如是轻笑一声,引着春花跟在侄媚锷砗缶蹲匀チ恕
围观的路人却是有些许的遗憾,原本以为是场撕逼大戏,谁知最后竟是一场合家欢大团圆。这种感觉就像是花了一钱银子来看戏法,谁知最后变戏法的突然变出了一把黄豆一般。若说戏法不精彩吧,人家好歹给变了黄豆出来,若说戏法精彩吧,又实在有些违心。
有人遗憾而去,有人仍旧立在当地,这人身着玄色澜衫,头戴金冠,身旁立着个一脸看热闹神情的厮。
“主子,她们刚才莫不是在说你”厮一心狡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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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三十三章 临江赏景
那人点了点头,目送着宋如是的背影,意味深长道“她如今倒是聪明了越多,竟然知晓扯着虎皮做大旗了。”
“公子这么说的意思是她之前太蠢了”厮一心若有所悟道。
“一心,你可曾听过这个故事”那公子悠然道。
“什么故事”一心好奇道。
“某人生长在富贵之家,花钱买了个五品官,但不知民间疾苦。一年冬天,他外出巡视。见一乞丐站在寒风中发抖。他觉得很奇怪,就问随从:“这个人身子怎么老是在动弹“随从道:“因为天冷衣薄而发抖。“那公子徐徐讲道。
“哈哈,这人也太愚蠢了些,即便生于富贵之家,又怎会不知天冷衣薄而发抖”厮一心大笑道。
那公子轻轻一笑,口中轻叹道“这人确实愚蠢,怎会不知天冷衣薄就要发抖”
厮一心笑容登时僵在面上,因为对自家公子这轻轻一笑,实在太过熟悉。每每自家公子这般微笑时,定然会有人走了霉运。
厮一心浑身一激灵,慌忙四下张望,结果方圆几丈之内,只有他与公子两人。
厮一心掬起了满脸的笑容,待要说话岔开此事,可惜为时已晚。
三月末的益州城春意正浓,空气当中尽是弥漫着鸟语花香,大地复苏的清新味道。
无论是大街亦或是巷,无论是街坊或是酒楼,无论是城内亦或是城外,尽皆被肆意的春意笼罩其中。
碧蓝色的天空,在初春时节一尘不染,晶莹剔透,朵朵霞云照映在清澈的锦江之上,鱼鳞的微波,碧绿的江水,更是增添了浮云之上的那一抹春意。
春意之下皆是赏景之人,其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往来之人有富贵荣华之家,自也有衣食无忧的寻常人家,而富贵与寻常在锦江旁不过隔着一处处的惟幔。
此时此刻,惟幔内外,无论富贵与寻常,目光只聚集在一处。
粼粼江水旁,立着一人,那人身形孤傲,临江而立,目光远眺,似在赏景。按说临江赏景倒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但是,这人并非寻常的临江赏景之人,而是光着脊梁的临江赏景之人。
只见他头发梳的整整齐齐,拿着上好的锦缎束于头顶,脚下踩着一双鹿皮靴子,瞧起来也是一派富贵打扮,当然这只是在没有瞧见他光着的脊梁和只着亵裤的下身的情况下。
这人背对众人,面朝锦江,虽说瞧不清楚他的面容,但是透过他僵直的脊梁也能瞧出他是在认真的赏景。
眼见太阳西下,已是到了暮霭时分,赏景的众人已经三三两两的打道回府,唯有这人还一动不动的专心赏景。
于是众人纷纷猜测这人是位浪迹天涯的侠客,按说侠客应该有刀,而这人显然没有,于是又有人猜测他是位怀才不遇的读书人,至于为何言行端方的读书人会转了性子这般放浪形骸,这就无人得知了。
所谓,落花与芝盖同飞,杨柳共春旗一色。这放浪形骸的读书人立在江水旁边,竟是与奔流不息的江水莫名的和谐。
所以众人虽然疑惑,但也未曾有人前去有那读书人言酒对诗,只以钦佩的目光相望之。
眼看天已擦黑,这落魄的读书人突然打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喷嚏,他找遍了全身,也没能找到一样能够揩鼻涕的东西,他长叹一声,随手揩过鼻涕,顺手甩入江中,而后凉风吹过,他不由打了一个冷战。
“公子,一心知道错了”这人正是一心,他说话间,又是一个惊天动地的喷嚏。
一心面上麻木,眼中却有泪水,面上麻木是因为被风刮的,眼中的泪水却是实打实的悔恨的泪水。
“公子你究竟在何处啊一心以后再不敢取笑公子了”一心低声说道,似在忏悔。
“公子一心以后对公子定然唯命是从公子让一心往东一心自然不敢朝西公子让一心打狗一心自然不敢去撵鸡公子你就饶了我吧”一心继续忏悔道。
一心这次的忏悔很快就得到了回应,他身后蓦然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那声音显然是冲他而来,很快就走到了他的身后。
一心吸气,呼气,再吸气,再呼气,很快就积攒出了两大泡的眼泪出来,他向上翻着眼皮子,努力的让眼泪在眼眶当中滚动着。
身后那人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一心回头,面上悲切,眼中泪流,两大颗眼泪顺着脸颊滚落,落在地上,直摔成了八瓣儿,所有的动作皆是一气呵成,一心嘴巴微张,只等着向自家主子诉说冤情。
奈何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心恋落花,一心哭得欢畅,对面之人却是一脸的惊诧,圆张着嘴巴。
“你是谁”一心说话间泪水依旧洇洇划过悲伤的脸庞。
“我来给你送这个”那对那人结结巴巴道。
一心看着面前这乞丐,蓦然生出了无语问苍天的感触来,而这一切的感触在瞧见乞丐手中的锦衣时,全然化作了乌有。
一心一把接过乞丐手中的锦衣,手忙脚乱的裹在身上,乞丐一脸同情的看着一心,口中不由宽慰道“莫急,莫急,我这里还有姜茶一壶。”
乞丐说着指了指身旁地上搁着的茶壶,一心正手忙脚乱的穿衣服,听到乞丐这话,随意一眼看向那乞丐身旁。
这一看,一心又是一惊,这地上搁着的哪里是水壶,明明是个水缸好伐。
“这姜茶来自何处”一心心翼翼的问道。
“是个公子给的。”乞丐接口道。
“那位公子生得什么模样”一心又问道。
“那位公子长得很俊。”乞丐说道。
一心手脚登时冰凉起来,他忍不住又问道“那他可曾说了什么”
“那位公子说让你安心。”乞丐认真道。
“安心他还说了什么”一心继续问道。
“他还说让你喝完了姜茶再回去。”乞丐一脸同情道。
“他当真如此说的”一心一脸便秘道。
乞丐认真点了点头,一字一句的说道“公子特意吩咐了两遍,让你喝完了姜茶再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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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三十四章 繁花似锦
那公子可曾说过让我喝多少姜茶”一心再次确认道。
“公子说你对着河风吹了半天,五脏六腑定然受了寒气,所以要多喝些姜茶暖暖脾胃,不然只怕会落下病根。”乞丐一丝不苟道。
一心又看了一眼水缸大的茶壶,心中不由哀嚎起来,自家公子样样就好,唯有一样,无论大仇仇,自是有仇必报。
平日里一心自是觉得自家主子威风八面,然而此事到了自己头上的时候,滋味却并不好受。
“公子还说,你若是喝不完这些姜茶,也就不要回去了,不然容易把风寒过给他。”乞丐面带同情道。
所谓两害相权取其轻,一心沉思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就毅然决然的做出了决定。
夕阳西下,涨腹之人在天涯,厮一心拖着疲惫的身躯,离开了锦江旁。河风瑟瑟,哪里及得上一心冰冷的心。
刺史府位于益州城最北面,坐北朝南,朱门绿瓦,自是一番威严景象。待绕过前院,穿过垂花门,后院之内却是另外一番景象。
假山,池塘,桥,流水,自是一样不缺,衣香丽影,影影绰绰,穿行于花丛蝶影间。
一心立于池塘边,高高仰着脖颈,似乎在仰望天空,但他仰望的时间未免太久了些,因为整整一炷香的功夫,他都没有动过一下。
“一心,走吧。”头戴金冠的公子迈步从假山后头饶了出来,口中悠然道。
一心“哦”了一生,堪堪垂下脑袋,熟悉的热意顺着鼻管一路朝下,一心不慌不忙掏出帕子,塞住鼻子,而后若无其事的跟在自家主子身后。
“一心”头戴金冠的公子一回头瞧见一心的模样,不由出口问道。
“主子,的无事,不过是姜茶喝多了。”一心一本正经解释道。
“哦”那贵公子,随即不再言语,只迈步朝前而去。
一心原本酝酿了一肚子的情绪,只等着主子问话,就一泄而出,谁知主子竟是直接走了。
主子待要撵上去诉苦,蓦然一阵微风吹过,一心不由想到了锦江旁边的冷风,于是又刻意放缓了脚步。
“一心,你这是怎么了”有个人影蓦然冲到一心身旁,拽着一心的衣袖一脸关切问道。
“我不过是昨夜偶感风寒,所以喝了些姜茶驱寒。”一心怨念道。
“按说喝姜茶,驱寒效果最好啊”那人疑惑道。
“效果确是最好,不然我也不会流鼻血。”一心接口道。
“你莫不是体热之人”那人又问道。
一心摇了摇头,“我自来身体最好,从不曾有病有灾过。”
“那此番又是为何”那人拽着一心的衣袖问道。
“你若是喝下一缸的姜茶,自然也会流出鼻血来。”一心冷声道。
“你喝下了整整一缸姜茶你莫不是脑子烧糊涂了”那人伸手摸了摸一心的额头,关切道。
“我不是烧糊涂了,而是脑袋被驴踢了。”一心愤愤道。
“一心,你可曾听过一个故事”那公子突然开口道。
一心猛然一惊,一把甩脱那人的手,而后一脸急切道“公子稍待,的有一样东西拉在房中,这就回去取去。”一心话音刚落,人已奔至几丈开外。
“玉潭姑娘,你可是有事找我”那公子开口道。
刚才扯着一心问个不停的正是刺史府的丫鬟玉潭。这玉姝乃是刺史府千金锦姝的贴身大丫鬟,所以在刺史府中很是有一些脸面。
如今玉潭对着那公子却是一脸的恭谨,她点头道“我家娘子有请。”
那公子取下腰间荷包,随手递给玉潭,口中随意道“我今日有事,不能前去赴约,你家娘子打开荷包,自会知晓。”
玉潭双手接过荷包,面上恭谨之色赫然已掺杂了一丝喜悦与欢喜,她垂首道“奴婢这就把荷包给娘子送去,娘子定然欢喜。”
那公子点了点头,便不再开口,只远远望向池塘,玉潭见状,只轻手轻脚的悄然退下。
且说池塘周围围着一圈儿的汉白玉栏杆,栏杆顶端雕琢着晶莹如玉的石桃。
远眺池塘北边儿隐着一个宝瓶门,宝瓶门内郁郁葱葱种着一丛翠竹,翠竹绿叶新发,郁郁葱葱,甚是可爱。
再往深处,便是影影绰绰让人瞧不清楚,那公子目光直直看向远方,似乎早已神游天外。
直至盏茶的功夫过后,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闪现于翠竹当中,他探头探脑的出了宝瓶门,蹑手蹑脚竟是朝着池塘而来,这人越走越近,竟是刚才逃遁的一心。
一心悄然走至自家公子身旁,低声道“主子,的已经打探清楚了”
“如何”公子言简意赅道。
“那锦姝娘子今日并没有迈出闺房一步,只她身边的大丫鬟玉坠去过一趟库房,领出了一整套的白玉茶盏。”一心低声道。
“还有旁的吗”那公子又问道。
“还有就是那玉潭昨日辰时出门,酉时方才回来”一心犹豫道。
那公子斜斜看了一心一眼,只这一眼,一心就痛痛快快的接着说道“那玉潭回来的时候,手上空空,只有一样,她的衣裙间似乎沾染了什么香料,那香味浓郁,有些惑人”
“惑人”那公子突然笑了起来,他挑着眉毛看向一心。
一心被这目光看得心惊胆战,口中不由解释道“刚才那人却是如此说的,的所说一字不差,那人还说玉潭姑娘回来之后,面色极为愉悦”
那公子不再言语,目光依旧转向池塘之中,他眼眸看向池塘,一张脸上皆是嘲讽之色,良久之后,他才悠然道“左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走罢。”
那公子说话间已收回目光转身而去,他身上穿着件墨色的澜衫,于一片花红柳绿,郁郁葱葱间,瞧起来既卓然于世,又孤独寂寞。
一心心肝又是一颤,此番却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自家主子,他轻叹一声,竟是与自家主子的声音有着五分相似。
一片繁花似锦当中,主仆两人缓缓向前行去,有不知名的花瓣随风起舞,这一片的满园春色被主仆二人逐渐抛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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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三十五章 惠山泉水
玉潭穿过宝瓶门,径自往后院深处而去,有处楼阁隐在一片碧水当中,碧水潺潺,楼幽幽,一角屋檐穿破春意,嵌在碧空当中。
玉潭穿过抄手走廊,衣角翻飞翩入楼当中,守门的丫头瞧见玉潭,慌忙撩起了锦帘。
锦帘之内,还有珠帘,珠帘里头也是一派富贵荣华之气,串珠帘的珠子自是犹如青枣一般的海珍珠,内里金丝楠木的案几,鎏金嵌玉屏风,金丝绞成的香炉,白玉雕琢成的插瓶。插瓶当中插着一束山茶花。
山茶花花瓣层层叠叠,空气当中兀自弥漫着一股山茶花的幽然之香,有一女子处在这一片幽香当中,对镜梳妆,她一头乌发挽成灵蛇髻,耳上坠着鎏金月牙耳坠子,身着艾绿色襦衫,正专心对镜贴花钿。
玉潭动作虽轻,那锦姝娘子却扭过头来,温婉一笑,“公子呢”
“公子出门去了。”玉潭低声道。
锦姝笑容一顿,而后若无其事道“许是有事,所以才会着急出门。”
“奴婢瞧着公子行色匆匆,想来是有急事,不过公子虽然走的急,但却给了奴婢这个。”玉潭笑嘻嘻的取出荷包。
锦姝娘子登时起身,走至玉潭身前,伸手接过荷包,面上笑意却是又浓了几分,“他可曾有什么话托你捎给我”
“公子说等他忙完了,自会来水榭瞧娘子。”玉潭低声道。
锦姝面上一喜,不自觉握紧了手中的荷包,面上又故意做出一副不在乎的模样,轻飘飘的说道“他既然总是忙碌,那就不用来了,反正我还有旁的事情要做”
玉潭侍奉锦姝多年,哪里不知锦姝的心思,所以她笑着说道“娘子若是当真不在乎公子,又何必缱我出门去寻香料”
“你莫要乱说,我不过是有些好奇罢了”锦姝横了玉潭一眼,兀自说道。
且说这锦姝生得面皮白皙,一双眼睛似是秋水般妩媚多情,唯有一样,她五官当中一双眼睛极为出众,而其余的四官与之相比,倒是显得逊色许多。锦姝鼻梁不高,上唇又薄,并非宽厚柔和之相。
而如今锦姝这一眼,只看得玉潭一震心虚,只因那公子何曾说过要来瞧娘子的话,奈何娘子有情,公子无意,只怕日后还要有一场不是风花雪月的风花雪月。
“娘子可知这荷包当中放的什么”玉潭突然道。
锦姝不动声色捏了捏手中的荷包,面上却是一派并不在意的模样道“谁知里面是什么东西,左不过是些无趣的玩意儿吧。”
“要不奴婢帮着娘子瞧瞧”玉潭伸手扯向锦姝手中荷包。
“我有些口渴,玉潭你快去帮我煮些茶水过来。”锦姝手腕翻转,避过玉潭,又开口交待道。
玉潭哪里不知锦姝的心思,所以点头应道“奴婢这就去为娘子烹茶去。”
“爹爹刚命人送来了新茶,你就拿新茶烹茶罢。”眼看玉潭快要走到门口,锦姝又出口补充道。
玉潭回身又应了一声,径自出门去了,锦姝这才心翼翼打开荷包,低头看向荷包之物。
玄色的荷包引着细细密密的金线绣着一只栩栩如生的麒麟,这麒麟龙首、麋身、龙鳞、虎尾,腾云驾雾于一片夜色当中。
锦姝手指轻触金线织就的麒麟,指尖仿佛触到了公子留下的温热,她目光流连于荷包上,良久之后,这才打开荷包,取出了里头放着的东西。
锦姝姑娘定定看向掌心躺着的一块儿黑漆漆的物件儿,这东西不过是花生大,颜色漆黑,圆不溜丢的,也不知是个什么样的物件儿。
锦姝不过是长于闺阁当中的娘子,哪里见过这种东西,她把这东西凑近鼻端轻嗅起来,这东西竟是气香无比。
锦姝这才眉头舒展,打心眼儿里的欢喜了起来,她心翼翼的把这块儿黑漆漆的香料放回到荷包当中。之后,又把荷包凑在脸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面上自是一派欢喜之色。
锦姝捏着荷包进了里间,里间一水的楠木床塌箱笼,床塌自是贴着北墙摆放,两旁则各放着一只楠木柜子,那柜子约莫五尺高,里间皆是锦姝平日里的衣物和钗环首饰。
挨着里头的西墙边上则规规整整摆放着妆台,上面自是摆放着胭脂水粉,还有寻常戴的钗环。
锦姝走至妆台寻了一只黑漆楠木盒子,把荷包心的装了进去,她心翼翼放下手中楠木盒子,之后又走到窗边,推开窗户,赏起景来。繁花似锦,美景如斯,却是不如荷包上绣着的麒麟好看。
锦姝叹了一口气,回身,重回妆台,打开盒子,取出荷包。她把荷包紧紧攥在手心,再往外看去,外面的春意竟是突然浓郁了几分。锦姝轻嗅荷包,那春意便从眼睛入了心肝。
水分七等,惠山泉为第二,锦姝却极是喜欢这天下第二泉,只称这惠山泉,水色透明,甘醇可口,水质最佳。
所配惠山泉之茶叶,自是恩施玉露。恩施玉露外形条索紧圆光滑,纤细挺直如真,色泽苍翠绿润。经沸水冲泡,芽叶复展如生,初时婷婷地悬于杯中,继而沉降杯底,平伏完整,汤色嫩绿明亮,如玉露,香气清爽,滋味醇和。
玉潭放下手中瓷坛,心翼翼提着铫子慢慢朝着主屋而去,玉潭轻推房门,穿过珠帘,绕过屏风,她先是把铫子放下案几上,这才低声道“娘子,茶色正好”
玉潭说话间,一个抬眸,瞧见自家娘子竟然躺在塌上。娘子素来没有睡回笼觉的习惯,玉潭不由有些惊诧。她蹑手蹑脚走了过去,待要给锦姝盖上锦被,却又蓦然发现自家娘子并没有合眼,竟是一动不动的看向帷账。
“娘子”玉潭开口唤道。
锦姝这才回神,她蓦然起身,指着惟幔上面吊着的荷包,一本正经道“这荷包当中竟是放着一块儿香料,想来公子也知我近日总是不能安眠,所以特意搜罗了安神的香料给我。”
“这香料的样子瞧起来普普通通,倒有奇效,我不过是闻了一会儿,却是通体舒泰,昏昏欲睡起来。”锦姝微微侧目看向悬着的荷包,脸颊却是不由自主的泛出了一抹红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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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三十六章 白无一用
如此说来,奴婢倒是有一法,比这荷包更为灵验。”玉潭正色道。
“玉潭你这丫头,既有妙招,为何不早早说来”锦姝嗔怒道。
“奴婢这方法若是说的早了,只怕不能灵验。”玉潭神秘道。
“你倒说说,若是真有妙法,我自会赏你。”锦姝倒也起了兴致。
“奴婢这办法最简单不过了,既然这荷包如此灵验,不如把荷包的主人请来,如此岂不是更加灵验”玉潭笑道。
锦姝一愣,这才察觉玉潭这丫头竟是在打趣自己,她沉下脸来,开口斥道“你这丫头竟是连主子都敢打趣了吗”
“奴婢哪里敢打趣娘子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玉潭揣度着自家娘子的神色道。
锦姝又羞又臊,只把玉潭撵了出去,待屋中归于平静之后,她复又躺在塌上,目光定定看向荷包,口中轻声唤道“王公子王公子”
有那么一句老话说得好,说是耳朵痒,有人想。
此时此刻,确实有一人的耳朵痒得要命,但这人却并不是王公子,而是他身旁的厮一心。
至于有没有人想念他,厮一心并不知晓,他唯一知晓的是,他的耳朵真的很痒,并且痒得要命。
主仆两人此时此刻,临风而立,风从何处来风从锦江来。
没错,此锦江非彼锦江,正是厮一心昨日里赏了一天的锦江,一样的锦江,一样的河畔,一样的赏景之人,一样的厮一心。
所谓一千个人心中自有一千个锦江,有人觉得锦江潺潺似是温婉的娘子;有人觉得江水滔滔似是威风的汉子;有人觉得锦江是一幅画;有人觉得锦江是一首诗;当然也有人觉得锦江似是一口瞧不到边际的大缸,而江中流淌不息的锦江之水,自是冲鼻辣嗓子的姜茶。
“公子,咱们为何又来这里”厮一心红着耳朵低声问道,他不敢回头,唯恐遇见熟人。所谓的熟人自然是昨日里瞧见了他狼狈模样之人。
“不过是故地重游尔。”王公子目眺远方,开口说道。
“故地重游”一心感觉公子的语气当中充满了嘲讽与鄙夷,但是即便他家公子确实嘲讽了他,鄙夷了他,他又能如何除了伸长了脖子咽下这嘲讽鄙夷之话,他并没有第二条路好走。
所以一心,只能装作无意的模样,又添了一句,“锦江波澜壮阔,自是美景如画,但若是观赏的时间久了,只怕会着了寒气。”
“无妨,我自有准备。”王公子胸有成竹道。
一心赶忙回头去瞧,好在并没有瞧见昨日里那乞丐和他身旁的大缸。一心松了口气,却又看见有一身材颀长之人,缓步朝这里走来。
那人越走越近,一心面上的神情也越来越轻松,因为他已经认出了那人是谁
那人手执折扇,一身的鹅卵青锦袍加身,衬托的他既富贵又潇洒,他脚下踩着一双上好的鹿皮革靴,很快就走至主仆两人身旁。
这人迎风而立,“哗啦”一声,展开折扇,对着自己就是一顿猛扇,风吹折扇,折扇吹他,这人自是承受了双重的风力,所以旁人皆是衣带翩跹,唯有他锦袍下摆上下翻飞,头上束着的玉冠摇摇欲坠,颇有几分疾风知劲草的意味。
“周公子,江边风大,还是收了折扇为好。”一心一脸同情,好心提醒道。
来人自是周玢,周玢自是不肯收起折扇,也不知他这是在于王公子置气还是与自己较劲。
周玢耳旁风声呼啸而过,乃至于他并没有听清楚一心的话,于是周玢开口问道“你刚才在说什么”
周玢只当自己是平平无奇的开口,听在众人耳中却是如重锤敲响鼓一般歇斯底里的呐喊,一心不幸与周玢的距离最近,所以所受荼毒也最重,若说刚才他还只是耳朵发痒的话,如今赫然已是耳朵眼儿里发涨发疼。
一心唯恐周玢再次呐喊,索性闭口不言,只当自己是一棵树,一块儿石头,一个门牌,一块儿青砖。
周玢眼见王公子专心赏景,厮一心专心装死,他自讨了个没趣儿,无所事事之下,唯有继续扇动折扇。
他越扇越急,越扇越快,似是憋着一门的心思,要把自己扇到八百里开外一般。
“周司马,何时来的”王公子终于收回了目光,侧头看向周玢。
方才还耳朵轰鸣听不到任何声音的周玢,如今竟然还不费力的听到了王公子的话,他垂首收起折扇,再抬眸间已是一张笑脸,“属下不过刚到,不知公子可有什么吩咐”
“周司马莫要如此见外,我今日之所以找你来,不过是想问你一件事情。”王公子微笑道。
周玢浑身一凛,不久之前,王公子就问过他一个问题,结果他回答了问题不久之后,就莫名其妙的多了一个奇丑无比的妾翩翩,之后又因为舅子阿隽之事被打的鼻青脸肿,似是猪头,所以王公子这熟悉的话语,熟悉的音调,听在周玢心中缺只觉得胆战心惊。
但是该来的总会来,虽然会来得迟些,但却从不会缺席,被殴打亦如是。
所以周玢勇敢的开了口,“王公子有话尽管问,属下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周司马可是有一位素爱惹是生非的妻弟”王公子颔首道。
王公子一提到这舅子阿隽,周玢正有一肚子的话要讲,于是他利索的接口道“属下自有一个舅子名唤阿隽,但是这阿隽素来是个绣花枕头,惯常行事间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属下若是有事找他,十次有九次都是在赌坊里头找到他的,还有一次则是在烟花之地。”周玢梗了梗脖子,这才把“青楼妓馆”几个字吞了下去,换上了略微文雅些的“烟花之地”。
“你这妻弟倒是有趣”王公子饶有兴致道。
“王公子你是没有瞧见过我这舅子,他实在是个百无一用之人,当然你若是想要让他坏事儿,那他可是一捅一个准儿。”周玢苦口婆心道。
周玢说得口干舌燥,王公子低头沉思,似是并未把周玢的话放在心里,周玢一急,索性掀开了舅子阿隽的老底儿,“都说家丑不可外扬,但是当着王公子的面,属下也就不藏着掖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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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三十七章 有福之人
那阿隽究竟做了什么事情”厮一心忍不住问道。
“我那舅子阿隽,最是个贪财好色的俗人,只要是被他瞧上的人,无论如何都要得手,所以净用些下三滥的手段。之前我家娘子,也就是他阿姐身旁,有个叫玉镯的丫头,不幸被这厮瞧中,结果你猜怎么着”周玢刻意停下来,看向王公子。
王公子似听非听,并没有接话,倒是厮一心,心中好奇,接口说道“结果怎么样了那玉镯可是被他祸害了”
“何止是被祸害那玉镯被他扯入房中,过了两日才被放出来,等我瞧见玉镯的时候,她浑身上下皆是伤痕,奄奄一息,几乎命不久矣。”周玢一脸不忍道。
“那你这舅子阿隽,下手未免太毒辣了些”厮一心不可置信道。
“还不止如此,那玉镯脸上竟然也被划出了数道血痕。”周玢沉重道。
“这又是为何他已得到了玉镯,为何还要毁了人家的面容”一心生气道。
“因为他早已认定玉镯是他的人了,既然是他的人,旁人自然无法染指,所以以防万一,他索性毁了玉镯的颜色。”周玢摇头,面带不忍道。
“周司马的舅子未免太混帐了,我从未见过如此混帐的东西,得到了人家姑娘的身子也就罢了,还狠心毁了人家姑娘一生,这样的人,就应该抓到衙门里让那些黑脸的捕快好好收拾一番。”厮一心一气之下,对着周司马就是一阵喝骂,他甚至还狠狠瞪了周司马一眼,仿佛周司马如今就是那个可恨的阿隽。
周司马平白无故被人一顿喝骂,他倒也不急不恼,只不紧不慢道“所以我才会抛下脸面说出家丑,不过是想让公子知晓我那舅子的为人。”
“他如今在何处”王公子终于开了口。
“公子,我家那舅子实在是个不堪大用的。”周玢惊诧道。
“亥时三刻,我在此地等他。”王公子突然开口,又突然离开,只余周玢,一心,面面相觑。
“你家那舅子当真是如此可恨之人”厮一心忍不住道。
“他非但可恨,简直欠打。”周玢点头道。
“你怎么会挑选一个如此着人恨的舅子”一心埋怨道。
“我若是早早知晓她的为人,哪里还有这么许多事情”周玢叹道。
一心不知此“她”非彼“他”,只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周玢,说道“你这周司马样样都好,唯有一样舅子,拖了你的后腿。”
周玢仰天长叹,舅子倒是还在其次,最要命的则是家中的虎妻悍妇,他满面愁容道“你可知公子找我家那绣花枕头做什么”
“公子所思所想,又哪里是我等能够揣测出来的”厮一心摇头道。
“也好,无论如何让他先吃些教训也是好的。”周玢一跺脚,一狠心,冷冷说道。
“周司马此话何意莫不是以为我家公子会无缘无故的教训一个到处惹是生非的纨绔”一心听到周司马的话,事关自家主子声誉,登时不乐意了,他似笑非笑的看着周司马,口中冷冷道。
周玢连忙摆手道“我并非那个意思,不过是那阿隽实非可用之人。”
“周司马尽管放心,你家妻弟阿隽为我家公子做事,只有好处,再没有半分坏处的。”一心这才放缓了语气道。
“这个我自然知晓,阿隽跟了公子,也是他的福气。”周玢诚恳道。
两人周围不知何时突然喧闹了起来,吟诗作对,喝酒玩乐,亦有大珠珠落玉盘之声萦绕其中,仿佛此地并不是江边河畔,而是舞姬云飞的殿堂之上。
与此同时,周玢口中的“有福之人”阿隽,如今正在益州城最大的街坊间闲逛,他从东晃到西,又从南逛到北,所到之处,皆是嫌恶的眼神。
阿隽倒也浑不在意,他无所事事的闲逛间,突然眼前一亮,话说前面人群当中有一女子,这女子身材纤长,杨柳细腰,行走间极是婀娜多姿,她穿着一身青衣,宽袖窄腰,只趁的腰肢细软,不盈一握。
阿隽随即跟了上去,好在那女子走走停停,并不着急赶路,阿隽乐得清闲,慢慢悠悠跟在后头。
往前是一家糕点铺子,那女子腰肢一扭,进了铺子,阿隽不慌不忙守在门外。
糕点铺子门口挂着布幡,上书芸香斋,门楣上的匾额上亦挂着芸香斋的黑漆匾额,阿隽就守在布幡下头,谁知客人进进出出,来来往往,却并没有那窈窕淑女的身影。
阿隽先前还有耐心,但后来眼看日已当空,那女子还不出来,他终于忍耐不住进了铺子里头。
芸香斋店中古朴,前堂搁着柜台,里面琳琅满目摆放着各色的糕点,后堂则隔成一个个的雅间。
阿隽穿过前堂,径自去了后堂,他每每走到雅间门口,就顺手撩开门口挂着的锦帘,朝着里面探头看去。
他一间间的看过去,并没有瞧见那婀娜娘子的身影,反倒是惹来几句喝骂,阿隽哪里是受气的主儿,所谓旁人不惹他,他尚且带着三分火气,如今被人喝骂,他哪里忍耐的住
阿隽之所以没有当场发作,不过是因为怕吓跑了刚才那位娘子,所以他只憋着一口气,只等着找到了娘子之后,把她就地正法。
所谓功夫不负有心人,阿隽终于在最后一处雅间里面瞧见那位娘子。娘子端坐在案几旁,手旁放着茶水和糕点。
茶是茉莉花,糕点是红绫饼,娘子手执茶盏,一脸惊讶的看着阿隽。
“娘子”阿隽张口道。
“你是谁”娘子问道。
“娘子莫要管我是谁,只须知道我是为你而来的就好。”阿隽一脸痴迷道。
“你还不快些出去,不然我可就要喊人了。”娘子厉声道。
“娘子莫急,我有话要对娘子说。”阿隽低声道。
“你快些出去。”娘子怒道。
“娘子且听我一言,我仰慕娘子许久,这才会特意追随娘子到此,娘子就可怜可怜我罢。”阿隽说着凑到娘子面前,舔着脸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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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三十八章 郎君莫急
我并不认识你,也从未见过你,你快些离开。”娘子黑脸道。
阿隽平日里早就做惯了此事,自有一套娴熟的手段,他腆着脸凑近了娘子,低声说道“娘子之前虽然没有见过我,但娘子总该听过周司马的名头。”
“周司马那又是何人”娘子反问道。
“你竟然不知堂堂的五品大员周司马”阿隽不可置信道。
“我管他是周司马还是什么吴司马,总之与我并不相干。”娘子冷声道。
“娘子或许不知五品周司马,但你总该知道益州刺史,那周司马可是益州刺史眼前的红人,若是搭上了周司马,娘子日后还怕享不得荣华富贵”阿隽巧言令色道。
“你就是周司马”娘子狐疑道。
“我虽不是周司马,但与周司马却是素来相熟。我瞧娘子是个聪明的,所以娘子只管好好想一想”阿隽含笑道。
“想什么”娘子反口问道。
“娘子总该为自己打算一番,机会难得,娘子若能把握好这次机会,只怕不久之后,就会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了。”阿隽眼见娘子面色稍缓,于是也壮着胆子坐在了娘子身旁。
“你当真能让我飞上枝头变凤凰”娘子似是并未察觉到阿隽的刻意靠近,她扭头看向阿隽,面色和缓道。
阿隽眼见此事有门,哪里还忍耐的住他伸手摸向娘子脸颊,娘子脸颊肌肤光滑细嫩,阿隽不由迷起了眼睛,口中调笑道“娘子若是肯从了我,我自会让娘子锦衣玉食过完此生。”
“就单单是锦衣玉食而已吗”娘子饶有兴致道。
“自然不止如此,我不妨给娘子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如今并未娶妻,娘子若是应了我,我自会让人前来提亲,不过娘子还是先告诉我你的住处为好。”阿隽眼珠子紧紧盯在娘子身上,口中随意道。
“我如何能够相信你”娘子显然把这话听在了心中,她看向阿隽的目光已与之前大为不同,她嘴角微翘,若是细看,她眼眸深处甚至藏着一抹笑意。
“娘子若是不信,我自会证明给娘子。”阿隽说着拉过娘子柔嫩的手,强行捂在心口之上,他眼中有光,口中暧昧道。
“你为何要如此如此轻薄于我”娘子面色“腾”的一红,口中声音软糯甜香,听得阿隽骨头一阵酥麻。
“我之所以这般急切,不过是因为太过欢喜娘子你,其实自打我第一眼瞧见你,我之前一直不知何为倾国倾城,如今看见娘子的模样,才知此言不虚,原来这世间当真有如此惊为天人之人。”阿隽一手紧紧捏着娘子的柔荑,一手指腹抚摸着娘子温热的面颊,口中的赞誉之词,似是滔滔江水一般连绵不绝。
“你当真如此看我”娘子面颊发红,竟是连脖颈之后也带出了一抹红意。
阿隽不错眼的盯着娘子粉中透白,白中透粉的脖颈,他心头一热,不由自主吞了一口口水,口中更是不停的说道“娘子,你是我这一生见过模样最好看的娘子,我恨不能日日与你相见,夜夜与你共枕。”
“你当真如此想的”娘子羞羞答答道。
“娘子莫不是还要我把一整颗心都掏出来给你看吗”阿隽痛心疾首道。
“我自是相信你的”娘子似是朝霞拂面,说话间更是犹如蚊咛。
“娘子”阿隽一个激动,冲着娘子的脸颊就亲了过去。
娘子羞的满面通红,一手推开阿隽的嘴角,她并不敢抬头看向阿隽,只口中低声道“光天化日之下你莫要如此轻狂”
“实在是因为娘子姿色卓然,让人不由的心痒难耐。”阿隽并不死心,只一个劲儿的往娘子身上蹭去。
“你这登徒子”娘子嗔道。
阿隽只觉得有人拿着一片羽毛在不停地挠着他的心肝,实在让人心痒难耐,他伸手揽过娘子肩头,刻意放低了声音道“即便成为登徒子也是因为娘子的缘故”
娘子倚在阿隽怀中,吐气如兰道“你当真如此想的”
“我对娘子再没有一句假话。”阿隽郑重其事道。
“既然如此”娘子蓦然从阿隽怀中起身,她绕过阿隽立在他的身后,低下身来对着阿隽的耳朵,轻声低语道“那么郎君可愿意送我归家”
阿隽霍然起身,拉起娘子的皓腕,口中急切道“能够送娘子归家正是我的荣幸,我自是一百一千个愿意。”
“多谢郎君。”娘子垂眸浅笑,挣脱了阿隽,衣袖翩飞,自是往前堂而去。
阿隽心中窃喜,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竟然会有如此好事落在他的身上,娘子既然如此主动,他自会吃干抹净照单全收。
眼看娘子出门而去,阿隽急忙抬步跟上,他跨过芸香斋的门槛,这才发现已近午时。
阿隽心中自有一番盘算,不紧不慢的跟在娘子的身后,一边暗自琢磨事成之后该如何脱身。
两人一前一后,相差不过丈远,娘子在前莲步轻移,步步生花。阿隽在后健步如飞,出手阔步。
街坊虽长,自有尽头,路途遥远,自有归处,眼看快要走到市坊门口的牌坊处,娘子突然停了下来。
她回眸一笑,而后转入一条巷当中,阿隽一瞧,登时急吼吼的跟了过去。巷当中空无一人,阿隽的一颗心“砰砰”直跳,他紧走两步,一把扯住了娘子的衣袖,口中调笑道“所谓人不可貌相,没想到娘子倒是个有情趣的。”
娘子手腕一抖,甩开了阿隽的手,而后回头笑道“所谓人不可貌相,没想到郎君倒是个心急的。”
阿隽大笑两声,再次伸手扯住了娘子的衣袖,笑道“娘子惯会撩人,当真让人迫不及待,不知娘子家住何处”
娘子抿嘴笑道“郎君莫急,很快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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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三十九章 碧瓦朱甍
孤城西北起高楼,碧瓦朱甍照城郭。
每一处城邑当中的街坊皆有大街巷汇通连接而成,益州城内亦是如此,纵横交错的巷,连接了街坊,无数个街坊,又汇成了城邑。
益州城内有无数条这样狭窄幽静的巷,巷当中有悲有喜,无数的喜怒哀乐随风而起,又随风泯灭,如同头顶之上的一片青天,时常碧蓝,偶尔湛蓝,有时则是一片灰白之色,天边乌云压顶,空气当中亦有水气,似是要下雨。
这雨也怪,说来就来,刚才还不过是空气湿润略微有些水气,不过须臾之间,成千上万的细雨从天而落。
春雨像牛毛,像花针,像细丝,密密地斜织着。像是无数蚕娘吐出的银丝。千万条细丝,荡漾在半空中,迷迷漫漫的轻纱,笼在巷中,淅沥的雨丝如琵琶细雨,打湿了绿瓦,浸湿了衣衫。
有一身着朱红锦袍之人,缓缓穿过雨幕,从巷当中走了出来。他走的极慢,极艰难,都说男儿龙行虎步最是威风,这人却是反其道而行之,非但没有龙行虎步,反倒是走得娇娇啻啻,扭扭捏捏。
身着锦袍之人双腿并拢,夹着膝盖,一步一步的朝着巷子口而去,奈何不过数十丈的距离,他愣是走了一炷香的功夫。
细雨迷蒙,行人皆是执伞而行,若是不巧没有带伞,那定然要跑几步,或是归家,或是于屋檐之下躲雨。
而有一人却是鹤立鸡群与众不同,他不急不缓,莲步摇曳,步步生花,所谓生花自是水花,他一路踏着水花,摇曳而来。
所以这人很快就成为了最引人注目之人,屋檐下躲雨的,酒楼里头吃酒的,茶馆里头饮茶的,糕点铺子里头吃糕点的,所有人的目光皆被这人吸引。
可惜可叹,这人虽于众目睽睽之下,却不自知,只见他垂着脑袋,耷拉着肩膀,夹着膝盖,一手在前,一手在后,踽踽而行,瞧起来既可怜可叹,又诡异莫名。
奈何树欲静而风不止,他虽是耷拉着脑袋,但依旧有人认出了他,那人拿着个酒壶立在屋檐下头,瞧见这人过来,突然高声说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大名鼎鼎的阿隽郎君啊”
这夹腿而行的人自然就是之前喜笑颜开跟着娘子进了巷的纨绔阿隽,他像是并没有听到那人的话,只专心而又孤独的朝前而去。
但是那人哪里肯放过他,见他不应,索性高声嚷道“堂堂周司马的舅子怎么突然成了这幅狼狈模样莫不是喝花酒的时候,一不留神闪了腰”
他虽然说的隐晦,众人依旧会意,所以登时哄堂大笑起来,笑声一起,似是燎原之势,登时整条街都回荡起了此起彼伏的笑声。
“原来这人就是日日不提周司马就说不得三句话的阿隽郎君啊”原先有人并未见过阿隽,但是对阿隽的事迹却是如数家珍。
“对,他就是微风八面的舅子。”提着酒壶那人高声回道。
他这话音一落又引出了一阵哄笑声,阿隽素来肆意而为惯了,如今哪里受得这般窝囊气。
只见这阿隽突然停下脚步,夹着双腿,伸手指向提着酒壶那人,口中骂道“你这衰头衰脑的活王八,不过是因为自家娘子浪出了墙头,就来我这里撒气。我若是你早就一头撞死,哪里还能苟活到今日”
“你你我家娘子之所以出了墙头还不是因为你”那人一气之下,惯下酒壶,指着阿隽气愤愤的说道。
“哈哈也就你这个活王八才会相信那浪荡婆娘的话。你那婆娘眼睛不大,嘴巴不,除了身子白嫩些,还有什么好处”阿隽哧笑道。
被阿隽称为活王八那人听到这话,身子一僵,似是中了一箭,他手指不由颤抖起来,口中颤声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如今看来王八不仅眼睛,耳朵竟然也不好使。你既然刚才没有听见,我就好心再告诉你一遍。”阿隽一脸嘲讽的看了那人一眼,而后一个字一个字的高声说道“我刚才说你家婆娘眼睛不大嘴巴不除了身子白嫩些还有什么好处”
那人说得浑身发抖,他红着眼睛,恨恨看向阿隽,口中骂道“你这个不要脸的登徒子,竟然如此诋毁我家娘子”
“不要脸的可不是我,我不过偶然从你家门口经过,你家那婆娘就涂脂抹粉的把我往屋里拽。我看她样貌丑陋,不愿进屋,谁知她竟扯落半边衣裳,又把胸口使劲往我胳膊上蹭,我瞧她像是死了男人一般急切,所以只得忍着恶心进了屋,不过当是日行一善罢了。”阿隽刻意提高了音量,眼看那人脸色越来越白,他的心中自是愈发欢畅。
“你这登徒子,我今日就跟你拼了”那人怒极,握紧了拳头冲着阿隽飞奔而来。
阿隽早有准备,他弯腰从靴筒当中摸出一把匕首,随手丢掉刀鞘,口中不阴不阳道“你来的正好,正好让我挑破了你的裤子给大家瞧瞧,看你究竟是男是女,不然你家那婆娘怎会如此浪荡”
那人头脑一热,也不管阿隽手中的匕首,冲着阿隽身上死命的捶打起来。阿隽吃痛,挥起匕首就要朝那人身上招呼,两人登时扭打在一处。
原本屋檐底下立着瞧热闹的人,还只抱着看好戏的心思,如今眼见阿隽动了刀子,有人便悄然的进了屋里,只透过雕花的窗棂朝这里看过来。而余下之人虽然没有躲进屋里,但也没人敢上前阻拦。
阿隽气盛之下,冲着那人的胳膊捅了一刀,那人吃痛,更是拼尽了全身的力气捶打阿隽。
阿隽本就心烦不已,那人受伤之后力气甚大,捶的阿隽浑身上下酸痛不已,他一边躲一边挥舞着匕首,口中兀自骂道“你这活王八脑子莫不是有病,你也不回去管管你家婆娘,或许你家婆娘趁你出门的功夫,如今正在床上颠龙倒凤,肆意快活呢”
“你再说一遍”那人冲着阿隽狠狠挥舞着拳头。
“你家婆娘虽是丑陋,但也自有一番销魂滋味,你若是聪明些,就赶紧回家瞧瞧,不然你这脖子一缩,可就真成了活王八了。”阿隽口中嘲讽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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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四十章 杀人偿命
那人听到这话,面目扭曲,一双眼睛当中皆是恨意,他抹了一把脸,抹去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我跟你拼了”那人眼睛一瞪,突然发狠道。不过说话的功夫,这人就一拳打在了阿隽脸上。
阿隽只觉得眼角剧痛,再看向那人,眼睛里便像蒙上了一层红布,他眨了眨眼睛,再睁眼时,那人周身似是笼罩着一层血雾,阿隽暴喝一声,挥着匕首朝那人胸口刺去。
那人只握紧了拳头招呼阿隽,门户大开,接着那人胸口一痛,周围登时一片安静,他甚至听到了自己骨头碎裂的声音,他不可置信的看了一眼阿隽,又垂下脑袋看向自己胸口,可惜这次他再也没能抬起头来,他猛地扑倒在地,雪水混着雨水似是一番溪,从他周身蜿蜒而下。
阿隽垂着头呆呆立着,直到血水混着雨水流到脚边,他这才“咣当”一下扔掉匕首,口中喃喃道“不是我做的不是我做的是他自己非要撞上来的是他自己非要撞上来的”
眼见血水混着雨水漫到脚边,阿隽连连后退,他猛地抬起来,高声嚷道“这人竟是为了一个女人,一时想不开,竟然一心求死,当真是脑子有病”
阿隽边说边退,很快他就推到了路边的芙蓉树上,他倚着树,口中不停的说道“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
细雨鳎宋菁梗寺掏撸艘律溃怂浚6恋屯粪杂铮还蹋痔鹜防矗挪辉衤返拇橙肓艘坏佬∠锏敝校怎怎怎孽亩ィ沟刂说南恃竞炝酥苌恚忠缦蛩拇Γ幸惶跹雷域暄讯拢宦妨鞯搅塑饺厥飨隆
芙蓉树下蓦然多了一对革靴,革靴之上自是一身青衣,青衣之上则是一张冷漠的面孔,这人赫然正是青衣捕快方褚。
眼见捕快老爷来了,人群当中再次喧闹起来,他们潮水一般涌向捕快方褚,口中则不停的说着刚才的所见所闻。
那人的尸体很快就被带回了衙门,地上的鲜血也被雨水冲刷一净,有束阳光透过厚厚的云层钻了出来,屋脊上的绿瓦泛着水光,仿若上好的玉石,雨住云收,天气又蓦然转晴,碧色当空,仿佛所有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再说这阿隽慌里慌张的奔去了周玢府中去寻阿姐,他慌手慌脚跨过门槛,撩起袍子,直奔正房。
他人还未到正房,声音先行,早一步到了正房里头。周玢娘子歪在美人塌上,新纳的妾翩翩坐在板凳上,低着头为周玢娘子捏脚。
眼见阿隽急吼吼冲了进来,周玢娘子这才抬起眼皮子,爱搭不理的说道“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你可是又惹了什么祸事”
“阿姐定要救我。”阿隽双目含泪,飞扑过去,跪倒在阿姐身旁。
周玢娘子懒洋洋的坐起身来,先是横了阿隽一眼,这才不耐烦的说道“阿隽你如今年岁也不了,怎地还是冒冒失失,不知何时才能稳妥些。”
“阿姐,只要这次阿姐能够帮我,我日后定然会事事都听阿姐的,再不为阿姐惹祸了。”阿隽扯着周玢娘子的衣袖,信誓旦旦道。
“说吧,究竟出了什么事情”周玢娘子懒洋洋道。
“阿姐”阿隽眼睛看向翩翩。
周玢娘子会意,只收回金莲,居高临下对着翩翩道“我有些渴了,翩翩你去煮着茶来。”
翩翩起身,对着周玢娘子神色恭谨行了一礼,径自出门去了,只把正房留给阿隽两姐弟。
眼见正房之内再无外人,阿隽老老实实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全盘告诉了阿姐。
周玢娘子听到最后,挺起身子,对着阿隽肩背狠狠拍了一巴掌,口中斥道“你这不省心的惯会给我惹祸,如今竟然胆大包天杀了人了,如今我可救不了你。所谓杀人偿命,你既然杀了人,就该给人抵了命去。”
“阿姐,这世间你可就只有我一个亲人了,你如何忍心看着我去死,求求阿姐救救我吧,我日后再不敢了。”阿隽眼见阿姐置之不理,眼泪登时滚落,他紧紧扯着阿姐的衣袖,口中仓皇道。
“若是平日里打闹,旁人看在你姐夫的面上,还能让你三分。如今你胆大妄为犯下这弥天大罪,你让我如何救你,你又让你姐夫如何救你”周玢娘子一把甩开阿隽,口中冷冷地说道,一双妙目并不看向阿隽。
阿隽何时见过自家阿姐如此模样,登时唬得鼻子一把,眼泪一把的,他只跪倒在阿姐面前,口中不停哀求道“阿姐,我原本不欲理他,谁知他当众羞辱我,你说我如何还能忍下这口气去”
“你莫要话只捡好听的说,若是他先羞辱你,而你只是单单与他理论,他又何至于动了大怒非要与你拼命”周玢娘子斜了阿隽一眼,显然并不相信阿隽的话。
“阿姐不知,他羞辱我时,街坊屋檐下皆是避雨之人,我好歹是堂堂正正七尺男儿,怎能任由他如此羞辱何况我也不是单单是为了我自己,你说堂堂周司马的舅子于大庭广众之下被人羞辱,即便我能忍下这一时之气,姐夫的颜面又该往哪里放”阿隽梗着脖子辩解道。
“你倒还会拿着你姐夫的名声当幌子了你若当真这般想的,就不会做下那么多的荒唐事,也不会每次闯祸的时候都由你姐夫出面来给你擦屁股。”周玢娘子恨铁不成钢道。
“阿姐这话什么意思,莫不是嫌弃我了我即便再过不堪也是阿姐嫡亲的弟弟。阿姐若是打定了主意不管我,也也不再强求,只希望每年清明的时候,阿姐能够去我坟头上上炷香,如此也算是全了咱们姐弟一场的缘分。”阿隽听得不耐烦,他本就心乱如麻,结果非但没有讨到主意,反倒被说教了半天,于是立起身来,冷冷说道。
“你莫要胡说八道,什么死不死的,口无遮拦的,也没有个忌讳。”周玢娘子出口斥道,但是语调与之前又有不同。
“既然阿姐都不管我了,我还讲究什么忌讳不忌讳的左不过是杀人偿命,做个孤魂野鬼罢了。”阿隽可怜兮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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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四十一章 混账东西
阿隽你莫要胡说八道”周玢娘子冷声道。
“阿姐既然都不管我了,我如今可不就是死路一条了,既然阿姐让我杀人偿命,我就拼着一死去抵了他的命好了。”阿隽说着直冲门外,只留给周玢娘子一个毅然决然的后脑勺。
“那你就去吧,直管去吧,等到中元节的时候,我定然为你烧上许多纸钱,让你做上一个鬼上鬼。”周玢娘子打定了主意要给阿隽一个教训,所以她并不起身挽留阿隽,反而口中冷冷说道。
阿隽登时钉在门口,一步也走不动了,他肩膀抽动,猛地回头,一脸泪痕道“阿姐当真如此狠心”
“你若是嫌弃纸钱太少,我便给你烧上一所三进三出的大宅子,如何”周玢娘子不为所动,面色漠然道。
“阿姐你非要如此”阿隽声音颤抖道。
“你若是还不满意,我再给你烧上一群丫鬟婆子,专门来伺候你的衣食住行,如何”周玢娘子冷声道。
“阿姐”阿隽泣不成声道。
“既然你还不满意,那么我再为你烧些无辜的纸人,专供你杀人取乐,如何”周玢娘子突然站起身来,冷冷看着阿隽。
阿隽唬了一跳,他与阿姐自幼相依为命,哪里见过扑鼻声色俱厉的阿姐,一惊之下,不由大张着嘴巴,吃惊的看着阿姐。
可惜他的阿姐并没有打算放过他,只见周玢娘子气势汹汹走至阿隽身前,一把揪起阿隽的衣襟,口中厉声说道“若是你仍旧不能满足的话,那我就只能杀死一些活人,待他们变成孤魂野鬼之后,再让你重新杀戮一回,如何”
“阿姐阿姐我再不敢了”阿隽双眸当中倒映着阿姐狰狞的面孔,他惊吓之余,刚才的胆气早已跑到了九霄云外,只开口连连求饶道。
“你打人的时候,怎么不说不敢呢你举起刀子的时候,怎么不说不敢呢你杀人的时候,怎么不说不敢呢”周玢娘子面带厉色,咄咄逼人道。
“阿姐阿姐我一时糊涂我本来并不打算杀他的是他是他言语相激之下,我才没有忍住阿姐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阿姐定要救救我”阿隽堂堂一个七尺男儿,被自己阿姐自下而上揪着衣襟,非但没能以气势取胜,反倒是涕泪横流,瞧起来甚是可怜。
“一个没忍住你如今一个没忍住杀了人,以后保不齐还会一时忍不住杀上个把人,你说是也不是”周玢娘子挑眉道。
“阿姐,我再不敢了,阿姐若是不相信,我这就给阿姐立誓。”阿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自家阿姐一脸虔诚道“若是我之后再冲动惹了祸事出来,只管让我断胳膊儿断腿儿,后半生再不能惹祸。”
周玢娘子这才松开阿隽的衣领,口中问道“你最好能记住你今日说过的话。”
阿隽一脸郑重,口中说道“男子汉大丈夫,说过的话,自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周玢娘子欣慰的点了点头,正要开口,门外锦帘突地一掀,有人迈着官步慢悠悠的走了进来。
来人自是周玢娘子的夫君周玢,这周玢一进门就瞧见姐弟两人,一个跪地,一个挺身,他正自摸不准头脑间,又瞧见自家娘子突地抡起胳膊对着阿隽左右开弓的抽起巴掌来。
同样摸不着头脑的还是被抽巴掌的阿隽。阿隽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到自家阿姐为何会如此对他。就像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家被猛烈抽巴掌的模样,被自家姐夫不错眼的看在眼里了一般。
周玢娘子打定了主意,对着阿隽就是一顿猛抽,直抽的阿隽头晕眼花,她仍旧没有住手,只对着阿隽破口大骂道“我一生命苦,如今你又惹了祸事出来,合着大家都活不成了,如今我就先打死你,然后再找个房梁吊死在上面,这样咱们到了阎王爷那里,还能继续当姐弟。”
“阿姐,阿姐,你莫要生气了,我再不敢了”阿隽一个劲的讨饶道。
“我今日放过了你,你姐夫又怎会放过我”周玢娘子一个闭眼,一个睁眼,眼眶当中就蓄满了晶莹的泪水。
阿隽一见阿姐这幅模样,也不顾上嘴里脸颊上火辣辣的疼,只张着嘴巴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家阿姐。
“你还敢瞪我我让你瞪我我让你瞪我”周玢娘子一面流泪,一面死命的抽着阿隽嘴巴子。
“娘子,你这是在做什么”周玢终于回过神来,冲到两人身前,一手握住自家娘子的手腕,急声说道。
“姐夫姐夫你定要救救我啊我阿姐这是要打死我啊”阿隽眼看救星出现,连滚带爬的冲到周玢面前,口中一阵阵的哀求道。
“阿隽你这个混账东西,你以为你姐夫回来,你就无碍了你看我今日不打死你。”周玢娘子高高举起胳膊,越过周玢的脖颈朝他身后的阿隽死命的打去。
奈何周玢人高马大,周玢娘子这几巴掌,毫无例外的抽到了周玢耳旁,周玢忍痛抓住娘子,再次开口问道“娘子,你冷静些,你即便打死了他,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周玢娘子高声哭了起来,一头拱在周玢怀中,涕泪横流,片刻间眼泪就浸湿了周玢的衣襟。
阿隽眼见自家阿姐住了手,于是便在周玢身后,高声哭嚎了起来,“姐夫姐夫你一定要救救我不然我只怕再也不能做你的舅子了”
周玢搂着自家娘子,不由的一阵欣喜若狂,这舅子阿隽自打当上了他舅子的那一天起,就突然变成了一个纨绔,一个极为可恨的纨绔。
他每日里只知道吃喝玩乐,打狗逗鸟,遇见个头脸略微齐整些的娘子,就急吼吼的把人往屋里扯,若不是自己在刺史老爷面上还有几分颜面。只怕这位舅子阿隽,早就被人打了八百顿了。
但是周玢想归想,面上却是一副关切的神情道“阿隽,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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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四十二章 无路可走
周玢少时极为顽劣,素来喜欢指东道西,周府上下吃过周玢苦头的人不胜枚举。
周玢七岁那年,剃了厮富贵的两条眉毛。
周玢八岁那年,剪了丫头绿腰的一头青丝。
周玢九岁那年,偷偷扔掉了守门李大的使鳌
周玢十岁那年,割破了管家张歆的待客穿的澜衫。
周玢十一岁那年,偷偷拿面粉替换了母亲的脂粉。
周玢十二岁那年,打翻了父亲的砚台,毁了父亲的字画。
周玢十三岁那年,偷偷溜到了青楼妓馆。
周玢十四岁那年,再次剪掉了丫头绿腰的一头青丝。
周玢十五岁那年,娶了门当户对的张家娘子雅娘,两人婚后自是两情相悦,琴瑟和谐。原以为日子能够天长地久的过下去。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周玢偏偏起了纳妾的心思,那妾不是旁人,正是被周玢两度剪了头发的绿腰。
周玢满以为自家娘子温和贤淑自会一口答应,谁知他与娘子提起此事之后,得到的回复竟是完全超乎他的想象。自那一日起,周玢似是变了一个人。
于是周父周母对雅娘甚是满意,只要雅娘所求,无不立时应允,之后周玢成了周司马,雅娘也随着周玢来到了益州城中。
周父周母因为放心雅娘的缘故,并未跟随而来,只在家中含饴弄孙,尽享天伦之乐。
离了家的周玢自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如此飞跃了一段儿时间的周玢,终于在无数妾的挽留之下,回归了家庭。
都说长得貌美之人皆有相似之处,而周玢的这些妾也是丑的各色各样。当然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地方在于,这些妾虽然貌丑,但是力大无穷。
每每周玢犯错之际,便是雅娘为其纳妾之时,几次三番之后,周玢行事间自会思量几分。
周玢自认为今日之周玢,亦非昨日之周玢,奈何听闻舅子阿隽的一番话之后,周玢恨不能立时回归昨日之周玢。
若说之前周玢还觉得雅娘下手过重,如今知晓了事情的始末之后,周玢只恨不能立时暴捶阿隽一顿。
周玢铁青着脸,一把推开了阿隽,口中骂道“你镇日里只知道饮酒作乐,横行霸道,为非作歹,惹事生非,我看在雅娘的面上也只得忍了,谁让我摊上你这种烂泥糊不上墙的舅子,谁能想到你如今竟然胆大包天的杀了人”
“姐夫我当真不是故意的实在是那人肆意辱骂我我这才拿出匕首故意吓唬他其实我并没有想要杀他啊姐夫知道我的我并没有想杀他啊”阿隽哪里见过周玢如此模样,他只哭的一把鼻子一把泪,泪水划过红肿的面颊看起来甚是可怜。
雅娘素来了解周玢,所以不等周玢开口,对着阿隽又是一通拳打脚踢,如今天气转暖,她脚上穿着一双绣花木屐,那木屐乃是桐木所致,用力踢在阿隽身上,阿隽吃痛不由喊出声来。
雅娘一边手忙脚乱的踢打阿隽,一边死命的骂道“你这个混账东西,如今惹了这般的祸事竟然还敢来求你姐夫,你这哪里是求你姐夫,简直是来害你姐夫呢,你莫要再说了,快走,快走,无论如何,皆是你的命。”
“阿姐,你莫要赶我走,我出了这道门只怕就是死路一条。”阿隽慌忙扯住雅娘的衣袖,只苦苦哀求道。
“你为何要这么做”周玢阴沉着脸颊,高声怒道。
阿隽一颗心稍稍放下,只把前因后果讲了一番,周玢听完始末,略微颔首,他先是低头沉思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你如今可还想活命”
阿隽随手揩掉鼻涕,猛地点头道“只要姐夫肯救我,即便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既然如此,你便走吧。”周玢冷冷道。
阿隽一愣,怔怔看向周玢,实在不知周玢话中何意。同样一惊的还有雅娘,雅娘素来了解周玢,自然知晓周玢心肠最软,所以才会当着他的面暴揍阿隽,谁知周玢今日竟是一反常态,一丝情面也不留,雅娘只这一个嫡亲的兄弟,哪里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家兄弟行了死路
雅娘掏出帕子擦着脸颊的泪珠,她那泪珠似是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一连串的向下滚落,她痴痴望着周玢,口中哽咽道“郎君,我如今只有这一个兄弟,郎君只当行行好,救他一命吧,咱们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去死啊郎君”
奈何周玢不为所动,只黑着一张脸说道“这是他自己选的路,我也无可奈何。”
“姐夫,姐夫,你不是一向最疼我吗我答应你,日后再不会犯错了,只要姐夫能够救我一回,我定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阿隽指天发誓道。
“你莫要再说了,快些走吧。”周玢冷声重复道。
“姐夫你这是让我去死呢”阿隽可怜兮兮的看着周玢。
周玢不为所动,只把目光转到案几上搁着的绿盖荷叶茶盏上,他亦不再言语。
阿隽心中一急,“扑通”一下,竟是跪倒在周玢面前,只一面哭一面哀求。站在一旁的雅娘亦是六神无主,只扯着周玢的衣袖,低声说道“郎君,你便看在我的面上,再救他一回吧。”
周玢收回目光,叹了一口气,无奈道“我实在无能无力他此番不是偷抢拐骗,而是出手杀人,杀人灭口,按律当斩,我实在救不了他”
“郎君,我有一事,忘记告诉郎君了”雅娘突然说道。
周玢拧眉,看向雅娘。阿隽亦是满含希冀看向阿姐。
“我在此地实在无趣,于是便给家里去了一封书信,让人把绿腰送了过来,如今算算路程,差不多这几日也该到了。”雅娘一脸悲戚看着周玢。
周玢面色一缓,看向雅娘的目光当中有疑惑,有怀疑,他虽然看着雅娘,口中却道“阿隽我救不了你”
阿隽面色灰败,耷拉着肩膀似是矮了三分,他黯然收回手,对着周玢道“姐夫当真不愿救我”
周玢盯着阿隽看了一会儿,这才开口缓声道“你若想还想活命,如今只有一条路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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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四十三章 谁要杀你
只要能活命,让我做什么都可以。”阿隽急声道。
“既然如此,你如今莫要多问,只管出门去吧。”周玢沉吟道。
“出门姐夫你若是让我从这里离开,还不如直接让我去死呢。”阿隽高声道。
“你若信我,只管出门,你若不信我,就一直呆在这里,等到捕快上门,待到那时只怕我身上也会背个包庇之罪,只怕到那时节,咱们都逃不脱。”周玢平静道。
阿隽垂着脑袋想了半天,口中喃喃自语,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片刻后,他猛然抬起头来,从怀中取出一物,递给了雅娘。
“阿姐,过几日便是你的生辰,这生辰礼,如今你先收着。”阿隽微笑道。
雅娘接过阿隽手中的玉簪,心中一痛,似是被人捶打了一番,她攥紧了玉簪,泪眼朦胧看向阿隽,“阿隽”
“阿姐莫要哭了,若有下辈子,我还做你的阿弟。”阿隽说完这话,猛地冲了出去,再不回头看上一眼。
“阿隽”雅娘哭着冲了出去,待她冲进院里,只瞧见院门大开,哪里还有阿隽的身影。
雅娘泪珠滚落,登时泣不成声,她攥着手中的玉簪,掩面痛哭起来。
“娘子”却是周玢跟了出来。
雅娘也不理他,只捂着脸痛苦,她自来只有这一个阿弟,虽说是平日里做事荒唐些,但那也是自己嫡亲的兄弟,如今兄弟既去,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雅娘愈想愈悲伤,眼泪顺着指缝纷纷滚落,手中的玉簪上也镀上了一层水色。
“雅娘,你莫要伤心了”周玢揽过雅娘的肩头,低声安慰道。
“不要碰我”雅娘从周玢怀中闪出,一脸激愤的看着周玢,口中继续说道“你身为堂堂五品的司马,竟是连我阿弟的性命也救不了,当真是无用至极。”
“娘子,正是因为如此,我才不能明目张胆的帮助阿隽。”周玢沉声道。
奈何雅娘正在气头上,哪里顾得上这么许多,她甚至没有听清楚周玢究竟说的什么,她只是愤怒的看着周玢,口中厉声说道“你哪里帮助他一分一毫了你这冷心冷肺之人,非但没有帮他,反倒急着撵阿隽出去,这样才能摘清楚自己,你当真是没有心肝之人。”
“娘子,你且听我一言”周玢拉着雅娘的衣袖,缓声说道。
“你若有话尽管跟绿腰说去,我再不愿瞧见你了”雅娘一把甩开周玢,一跺脚直奔后院而去。
周玢追了两步,眼看着雅娘穿过抄手走廊,径自朝后院奔去,他心中一叹,默默停下了脚步,目光却转向朱色院门。
雨住云开,太阳又从云层中探出脑袋来,阳光穿越云层,变幻出了色彩绚丽的美人虹,斯是美景,奈何其奈天明别。
且说阿隽急匆匆的奔出了周府,他已无处可去,只漫无目的的奔行于街坊之中,只等着捕快来捉拿自己。
奇怪的是阿隽穿街走巷的游荡了两个时辰,竟然并不曾被人抓走,他甚至连捕快的影子都没有瞧见。
阿隽渐渐放慢了脚步,仔细打量周围情形,过往行人俱都行色匆匆,并未有人注意到他。
阿隽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心中暗想,莫不是此事并不曾被人知晓但是他很快就推翻了心中所想,因为那人死时,无论是廊下躲雨的,还是窗棂后偷窥的,当然还有许多躲在暗处的他并不曾知晓的人,如此下来并不在少数。这益州城说大不大,说不,此事又怎会没有传到捕快耳朵里
阿隽一边垂头思虑,一边迈步进了巷,他还未来得及想出头绪出来,就突然生出了一阵不好的预感来。
阿隽抬头一瞧,果然前面不远处立着一人,这人背对着他,瞧不清楚模样,他双手背后,一摇一晃,手中亮光闪闪,赫然是一把匕首。
阿隽心头一跳,转身欲逃,谁知身后也有一人,这人倒是正对着他,但是他依旧看不清楚这人的模样,只因这人头上戴着一顶斗笠,把他的面颊遮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截光溜溜的下巴。
阿隽仓皇之下,又回转过身,看向手执匕首之人,口中沙哑道“你是何人”
那人不言,只霍然回身,却并不抬眼看向阿隽,只垂眸把玩着手中的匕首。
阿隽趁机打量那人,只见那人年岁不大,相貌清秀,并不似一般蓄着胡须身材高壮的劫匪。
阿隽暂且放下心来,大着胆子,说道“我身无分文,你若是想要打劫银钱,只怕要失望而归了。”
那人把玩着手中的匕首,笑着说道“你倒是个心思简单的,这世间除了打劫银子的盗匪,自还有收人钱财帮人做事的劫匪。”
“你此话何意”阿隽刚刚放下的心,登时又提了起来。
“我的意思很简单,就是收了别人的银子,过来杀你。”那人一脸轻松道。
“那你这买卖做的可并不划算,因为我本来就是将死之人。”阿隽冷笑道。
“你可知我为何会选在今日动手”那人并没有回答阿隽的问题,反而抛出了另外一个问题给阿隽。
阿隽茫然的摇头道“我并不知晓。”
那人冷笑一声,抬头望天,口中轻飘飘道“因为今日正是杀人的良辰吉日,再没有比今天更适合杀人的日子了。”
阿隽眼见那人神色认真,心中知晓,此番只怕是躲不过去,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一脸平静道“你既然收了旁人的银子来杀我,想必心中也知晓我是何人自然也会知晓周司马的名头,你就不怕杀了我之后,周司马不与你善罢甘休”
那人突然大笑起来,看向阿隽的目光像是再看一个傻子,他直笑的上气不接下气,这才大笑着说道“那人既然给了我银子让我杀死你,又怎会不知周司马的名头”
“那人究竟是谁你好歹让我知晓,我是因为谁而身死的,不然即便到了阎王殿里也是个糊涂鬼。”阿隽不死心道。
“你当真想知道,是谁要杀死你”那人说话间已走至阿隽脸前,他面容清秀,偏偏嘴角带着一抹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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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四十四章 无根之水
阿隽点了点头,一脸认真道“我只想知道是谁要杀我。”
那人冷笑一声,嘴角狞笑道“可惜可惜,你到死都只能做个糊涂鬼。”
那人说着,手臂高举,手中匕首,携着寒光,直冲阿隽门面而来。
阿隽自杀了人之后,一路狂奔去了周府,之后又是跪地求饶,又是被猛扇耳光,而后从周府跑出来之后,又是一通暴走,即便他素来身体强健,如今也到了强弓之末,如今眼看匕首直戳自己面门,哪里还能经受得住
于是阿隽眼睛一闭,两腿一登,登时昏厥了过去,只砸的地上水花四溅,连带着身旁那手执匕首之人,衣摆上也溅上了一圈儿的水痕。
这人连连后退,口中不由埋怨道“这人胆子也忒了,也不知道主子究竟瞧上他什么了”
“胆子些,总比胆子大的,要好些。”头戴斗笠之人,沉声说道。
“但他的胆子未免也太了吧,我从未见过如此胆之人。”那人收起匕首,一脸嘲讽道。
“他的心神从杀人之后已经散了,哪里还经得住如此惊吓”头戴斗笠之人冷声道。
“谁让他性子冲动,合该有此一劫。”那人撇嘴道。
“他在此地,无论做了什么荒唐之事,都有周司马帮着善后,脾性定会猖狂乖张些,如今惹出了这般连周司马也兜不住的祸事出来,他心中自然也会害怕,所以才会露了本性出来。”头戴斗笠之人平静道。
“在我看来,实属活该,不然他只当这天下之大只有益州城这般大呢,这天底下的官吏也只有周司马的官级最大呢,若是他再不知收敛脾性,迟早会给周司马惹来祸端。”那人冷声道。
头戴斗笠之人点了点头,那斗笠便随着他的动作上下摆动,瞧起来甚是可笑。
“如今他都昏死过去了,你就把斗笠取下来吧,不然瞧着实在别扭。”那人嫌恶道。
头戴斗笠之人点了点头,取下了头上的斗笠,他下巴习惯性的高高扬起,赫然正是自从胡子被打劫之后,再也不曾蓄起胡须的郎中是也。
郎中随手把斗笠扔在一旁,开口说道“一心,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之前手执匕首把阿隽吓晕过去之人正是厮一心。一心低头瞧了一眼阿隽,口中说道“咱们这就把他带回家去,待到天色擦黑之后,再把他抬到江边,拿麻袋捆了,里头再放上几块儿石头,最后把他沉到江里头,如此一来,你不说我不说,此事再无第三人知晓,也算是神不知鬼不觉。”一心说完,狞笑两声,听起来甚是阴森可怖。
郎中茫然看向一心,不知他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待他顺着一心的眼神,看向地上躺着的阿隽之后,这才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口中低声道“如此太过麻烦,不如直接在此地了结了他。”
“夜幕遮掩之下,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人岂不是更痛快”一心轻描淡写道。
“如今不趁着四下无人的功夫了结了他,为何要白白等到晚上”郎中反驳道。
“咱们若是现在就杀了他,逃走的时候露了踪迹又该怎么办何况这巷虽然幽深,但也并也不是没有人经过,若是咱们刚捅了他一刀,这边就有人经过又该怎么办”一心恼怒道。
“那就连那人一同杀了,反正杀一个也是杀,杀一对儿也是杀。”郎中狠声道。
“咱们收人钱财替人消灾,若是白白杀了一人,又没有银子可拿,岂不是白白浪费功夫何况我这匕首素来是吹毛立断的利器,我可不愿用它来杀无用之人。”一心并不服气,只冷声说道。
“你这匕首虽然厉害,但哪里及得上我的毒药厉害我这毒药素来是我精心调配,即便是指甲盖大的一颗,也能立时取人性命。”郎中不屑道。
“你莫要吹牛了,上次那个被你喂了毒药之人,不是活蹦乱跳的又活了个把月才死的”一心哧笑道。
“你懂什么,那药是我最新调配而成,虽不会立时取人性命,但却会让人生不如死,中毒之人若是不按时服用解药,一月之内必会浑身流脓而死。”郎中冷笑道。
“你莫要吹牛了,这世上哪里有如此神药在我看来,还是我这匕首好使,若是瞧谁不顺眼,匕首一掏,往心窝子上一捅,那人马上就死翘翘了,何必还要等那么许久”一心一脸嘲讽道。
“你若是这般认为的,那可就大错特错了。”郎中狞笑一声,从怀中取出一只瓷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掉塞子,掰开阿隽的嘴巴,倒药,收手,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你这是在做什么”一心话未说完,便听到阿隽听天动地的一番咳嗽。
只见这原本“昏死过去”的阿隽,突然鲤鱼打挺翻身而起,伸手朝着嗓子眼儿里死命的扣去。
“你莫要白费功夫了,我这神药遇水即溶,如今只怕早就化成了水,进了你的肚子里了,只可惜我这神药用在你这将死之人的身上,当真是可惜可惜。”郎中瞧着阿隽,一脸惋惜道。
阿隽蓦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悲壮的抬起头来,悲切的看着郎中,嘴角颤动道“你你为何要如此对我”
“他莫不是被你毒傻了,咱们不是说的清清楚楚,收人钱财,取人性命”一心嫌恶道。
“我这神药可是用各色贵重药材配制而成,其中有一样无根之水,我特意选在秋末冬初的时候,苦等月余方才得到。”郎中得意道。
“那又是为何,非要选在秋末冬初时节”一心好奇道。
“因为秋末万物凋零,初冬百态式微,萃取这时的无根之水,最是能杀人于无形之中。”郎中一本正经道。
“原来如此”一心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这还不是最巧妙,还有一味药引子,更是得来不易”郎中眉飞色舞间话未说完,就被阿隽高声打断。
“你这个疯子究竟要做什么你不如一刀了结了我”阿隽濒临崩溃道。
“我之所以不直接杀死你,是因为我想让你帮我做一件事情。”郎中看向阿隽,含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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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四十五章 亥时三刻
那你还不如直接杀了我”阿隽愤怒道。
“你若是帮我做成了那件事情,我便饶你一命,如何”郎中挑眉道。
阿隽原本一心求死,没想到如今竟有了活路,就如同溺水的人,拼死也要抓住那根救命稻草一般,他赶忙说道“只要能让我活命,你让我做什么事情我都愿意”
“若是让你杀人呢”郎中狞笑道。
阿隽一愣,猛地摇头道“那你还不如直接杀了我”
郎中见他面露仓皇之色,这才笑着说道“我让你做的事情极为简单,不过是去见一个人而已。”
“只是去见一个人”阿隽狐疑道。
“对,亥时三刻,城外锦江,那人自会在江边等你。”郎中压低了声音,一脸诡秘道。
阿隽听得一头雾水,待要问话,却又听到郎中冷冷道“从今日算起,你还有十日的性命,所以,你最好快些来找我。”
“不是说能活一月有余吗”却是一心闻到。
郎中神秘一笑,得意道“我这毒药是最新调配而成,见效最快,只要吃上一颗,到了第七日上,定会七窍流血而死。”
“若是不灵呢”一心质疑道。
“但凡吃了此药之人,就没有能够瞧见第七日的太阳的。”郎中得意道。
“那中毒之人,可曾会有什么异状”一心又问道。
“前几日倒是与寻常人并无不同,但是到了第三日头上,就不一样了。首先中毒之人会双脚麻木,之后那感觉会逐渐往上蔓延,等到过到头上的时候,只怕大罗神仙下凡也救不了他。”郎中含笑道。
“那为何我现在就双脚发麻”阿隽突然惊慌失措道。
“这不可能”郎中说着上前掀开阿隽的眼皮,仔仔细细瞧了他的眼珠子,之后又掰开阿隽的嘴巴看了半晌,这才点头道“原来如此”
“什么叫原来如此你快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不是说好了过了三日之后才会双脚麻木的吗为何我这头一天就开始双脚麻木了你倒是快告诉我啊”阿隽一时之间也顾不上嘴巴被郎中掰的发酸,只一叠声的问道。
郎中满脸同情的看了阿隽一眼,而后怜悯道“用药之后,三天之内双脚麻木,本是一份的药量,刚才情急之下,我这手一哆嗦,竟是给你多下了几份的量。”
“那你那你究竟给我下了几份的量”阿隽颤抖道。
“三份”郎中怜惜道。
“什么你为何要如此对我我这一生虽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是什么坏人,你为何要如此对我”阿隽呼天抢地,抹着眼泪,悲痛欲绝道。
“你还有脸说你并不是什么坏人你毁了人家姑娘清白之后,又狠心毁了人家容貌,你若不是恶人,这世间只怕就没有一个恶人了”一心愤愤道。
“我何时毁了旁人的容貌了”阿隽看向一心,急声道。
“看来你这记性并不算是太好,你之前瞧中了一个丫鬟,也不避讳,直接拖了那丫头进房,之后更是毁了人家的容貌,当真是可恨可恨。”一心瞪着阿隽,怒道。
“哪有此事不过是因为那丫头是个有雄心壮志的,所以才会三番五次的勾引我,她相貌平庸,我哪里瞧得上,所以她便给我下了药,试图把生米煮成熟饭,这种拙劣的伎俩,我怎能中计所以我当场拆穿了她,结果她又掏出银钗来威胁我,说是我若不同意,就当场自绝于我面前。”阿隽同样愤愤道。
“那之后呢”一心忍不住问道。
“之后她就打乱了头发,散开了衣襟,之后又在面上划了几下。”阿隽冷冷道。
“这世上竟有如此不择手段的女人”一心叹道。
“还不止如此呢之后她见我不理她,索性冲出了屋子,大喊大叫,引来了众人。”阿隽一脸嘲讽道。
“那之后呢”一心继续问道。
“之后,她就成了我的一房妾”阿隽自嘲道。
“她如此胁迫与你,你竟然还愿意纳她进门”一心不知不觉中,已经站在了阿隽那头。
“因为所有的人都愿意相信她,而不愿意相信我,我又有什么办法呢”阿隽无奈道。
“你可以给大家伙儿解释啊”一心着急道。
“因为我平时里做事有些荒唐,所以并没有人愿意相信我。所以我只能纳她进门,只不过她的日子也不好过。她只以为给我当了妾,就能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了,但她未免太瞧我了。”阿隽嘿嘿笑道。
“你如何对付她的”一心接口问道。
“很简单,我又纳了一房妾进门。那新来的妾生得美貌,又是个有手段的,我每日里只独宠这个妾,两人比邻而居,你觉得玉镯能好过吗”阿隽嘲讽道。
“那新来的妾即便再过受宠也不过是个妾室而已,她与玉镯同为姬妾,哪里能越得过玉镯去”一心好奇道。
阿隽抛给了一心一个“你还是太年轻”的眼神儿,而后耐心解释道“我日日独宠新来的妾,只对玉镯爱搭不理,那新来的自然会认为自己风头正盛,既然两人同为姬妾,那么她受宠之下,自然要事事压上玉镯一头。而府里的人,又惯会踩高就低,所以玉镯的后果几乎是显而易见的。”
“她一门心思只想着飞上枝头变凤凰,如今落得这种下场,也是活该。”一心解气道。
“我那妾近日像是有了身孕,脾气更是乖张不已,所以玉镯的日子愈发难过了。”阿隽眉飞色舞道。
“活该,所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她为了富贵荣华,竟然行如此不义之事,落得这般下场,也是可怜可恨,又活该。”一心叹道。
“她那性子自然不会如此简单的放弃到手的一切,所以日后定然还有一场热闹场面。”阿隽冷笑道。
“我劝你还是莫提以后,先顾眼前吧。”郎中突然说道。
郎中这一句话,登时把阿隽从所有的情绪当中剥离了出来,他面上所有的嘲讽,得意,自嘲全然消退,如今只余一脸的仓皇与无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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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四十六章 城外锦江
从你服下我这神药开始,你就只有三天的寿数了,刚才你侃侃而谈,已是过去了一个时辰,所以从现在开始,你还有两天零十一个时辰的寿数。”郎中一脸同情,口气悲壮,仿佛服下毒药的人是他,而不是倒霉催的阿隽。
“你刚才说什么”阿隽惊吓之余,高声说道。
“我刚才说你还有不到三天的寿数”郎中好心的重复了一遍。
“不是这句,是之前那句”阿隽一脸急切,急声道。
“活该,所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她为了富贵荣华,竟然行如此不义之事,落得这般下场”厮一心好心提醒道。
“也不是这句”阿隽急得冷汗直冒,他似乎丧失了所有的记忆,头脑之间只能简单重复这一句话。
“既然不是那句,莫不是这句她一门心思只想着飞上枝头变凤凰,如今落得这种下场,也是活该”一心又道。
“也不是这句是什么几时几刻又去哪里那句”阿隽突然发起火来,冲着一心与郎中挥舞着拳头,高声吼叫道。
“亥时三刻,城外锦江。”郎中恍然大悟道。
“对,就是这个”阿隽抬头看了看天色,如同被狗撵了一般,射出了巷。
“你说他若是知晓公子让他去做什么事情,他还不会不会如此着急”一心望着阿隽的背影沉思道。
“他若是知晓他接下来要面对的事情,只怕就不会如此迫切离开了。”郎中意味深长道。
且说阿隽马不停蹄的奔出了巷,又风一般飞驰于街道之上,之后更是如同离弦的箭一般,奔出了城门。他一路狂奔至锦江,还未至江边,就被人拦了下来。
“郎君,可是遇到了难处”阻拦阿隽之人原是位老者,他胡子花白,佝偻着身子,杵着个使鳎∥〉奈实馈
“老人家,你如何得知”阿隽停下了脚步,吃惊道。
老人了然一笑,缓缓点头道“我在此地住了大半辈子,还从未见过如此匆忙急切的投江之人”
“投江”阿隽面容呆滞道。
老人瞧着阿隽的神色,暗自点头,他先是掂起脚尖拍了拍阿隽的肩膀,这才苦口婆心道“我瞧着郎君也不像出身穷苦之家,既然有吃有喝,如此又何必非要寻死呢”
阿隽此时此刻,哪里还有耐心与这老人家解释今日发生的一切,所以他越过老人,口中说道“老人家你误会了,我并不是来投江,而是来赏景的。”
“我在此地住了大半辈子,还从未见过如此匆忙急切的赏景之人”老人露出百度一脸不相信的神情,一双眼睛,紧紧盯在阿隽身上。
阿隽目光远眺,四周自有无数的赏景之人,但是谁知道他要找那人是何模样想到此,他又暗暗后悔,早知如此,就该问清楚了那人的模样再来。虽说是约定了时辰,但若是还有夜游之人,他又该如何分辨
眼见天色还早,阿隽也就有一搭没一搭的同老人说了起来,“老人家在此地住了多久了”
“我自打出生就住在这里,如今我六十有七,已是在此地住了六十七年了。”老人家感慨道。
若说之前,即便就在昨日,从阿隽口中也是万万说不出“老人家”这三个字的,平素里,他都称呼这般年纪的老人为“老杂毛”,许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道理,阿隽这一口一个“老人家”的,竟是越叫越顺口了。
这不此时此刻,阿隽就顺嘴说了出来,“老人家在此地活了大半辈子,可有遗憾”
老人目光远眺,看向江面,苍老的声音被奔腾的江水,染上了无限的惋惜之意,“我这一生最最遗憾之事,就是不曾一睹飞飞姑娘的神采”
“飞飞姑娘那又是谁”阿隽收回目光好奇道。
“那飞飞姑娘原是益州城中的姑娘,之后机缘巧合之下,去了长安城中,谁又能知晓,在益州城中名不经传的飞飞姑娘,竟然成了长安城中的头牌。”老人提起飞飞姑娘,面上禁不住露出了极为向往的神色。
这阿隽素来是在脂粉堆儿里打滚的人物,如今乍然听到益州城中竟然还有如此妙人儿,登时也顾不上自己只有两天的寿数了,反而好奇的打听起了飞飞姑娘的来历,“那飞飞姑娘既然能够在长安城中名声鹊起,想来是有些绝活儿的,既然如此,她为何在益州城中如此默默无闻”
老人一叹,目光向上,转而看向天上的浮云,口中向往道“就像这天上的云一般,初时不过是的一团,到了最后又汇成大片大片的云朵,之后天气骤变,就会下起雨来。这飞飞姑娘亦是如此,她在益州城时,不过是蓄势待发,到了长安城中这才大显身手,滂沱而下,听闻想要与飞飞姑娘呆上一晚,至少要出这么多的银子。”老人说着伸手手来,五指张开,一脸肉痛的看向阿隽。
“莫不是与飞飞姑娘春宵一度,就要花上五十两银子”阿隽瞪圆了眼睛吃惊道,要知道在益州城中,即便是最好的姑娘,一夜也不过是三十两银子足矣。
老人摇了摇头,一脸鄙夷道“五十两银子顶多是与飞飞姑娘喝上一杯花酒。”
“莫不是一夜就要五百两银子”阿隽惊吓之余,差点跳起来。
老人点了点头,一脸赞叹道“飞飞姑娘貌美如花,似是天上的神仙,这一夜缠绵,花上五百两银子,倒也不算多。”
“五百两银子能够在益州城中买上五处三进三出的大宅子了”阿隽一脸肉痛道。
老人又抛给了阿隽一个,“郎君,你还太年轻”的眼神,之后又缓缓说道“郎君,你可曾听说过山有五岳”
“五岳自是东岳泰山、西岳华山、中岳嵩山、北岳恒山、南岳衡山。”阿隽接口道。
“那郎君自然也知晓,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了”老人点头道。
“这个我自然知晓。”阿隽不耐烦道。
“这飞飞姑娘就如同这黄山归来不看岳当中的黄山。”老人含笑道。
“这飞飞姑娘,竟是如此出类拔萃”阿隽吃惊道。
“你瞧这天上的浮云”老人缓声道。
阿隽闻言,仰起脖颈,看向天空,天上浮云朵朵,不知会不会变成大片的雨云,阿隽思索良久,这才感慨道“人的命运就像是天上的浮云,下不下雨,浮云不知,唯有天知”
周围一片安静,并没有人回应他的话,阿隽回身一瞧,身旁哪里还有那老人的身影
阿隽揉了揉眼睛重新抬头望天,口中不由低吟道,“飞飞姑娘”
让阿隽没有想到的是,他很快就从另外一个人的口中听到了“飞飞姑娘”。
是夜,亥时三刻,城外锦江,一人身穿锦袍,立在江边,听到身后轻微的脚步声,他突然回首,开口问道“你可曾听说过飞飞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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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四十七章 城南庵堂
阿隽一日之内,听到两次“飞飞姑娘”的名头,若说第一次他还不过是好奇而已,那么再次听到飞飞姑娘的名头,他心中突然生出了一丝说不出又道不明的向往之情,所以他也不管那人为何要提起飞飞姑娘,只接口说道“今日之前,我从未听说过飞飞姑娘”
“如今有机会让你见到飞飞姑娘,你可愿意”那人问道。
阿隽自是点头应道“我不过还有不到三天的活头,若是临死之前能够见到飞飞姑娘,也算是幸事一桩”
那人轻笑一声,从袖中取出一锭金子,递给阿隽,口中说道“飞飞姑娘眼界极高,你若是没有拿的出手的东西,只怕她瞧也不瞧你一眼。”
阿隽透过月影一瞧,那锭金子居然有五两之多,他伸手接过金子,心中暗想,老天也算待自己不薄,眼看自己将死之时,竟然还能一睹一代名妓飞飞姑娘的神采,非但如此,还有人主动拿钱让自己去押妓,他这辈子都没碰见过如此幸事,他心中百转千回,惊喜之余,又半是担忧开口问道“你究竟要我去做什么事”
那人回身看向阿隽,他一双眸子似是天上星辰,嘴角微翘,似是天边最温柔的晨风,他一笑,似是春风十里,他开口说道“有美如画,你就不好奇吗”
阿隽目光灼灼看向眼前之人,他从未见过如此温文尔雅之人,一时之间,竟也没有听到那人究竟在说什么,只呆滞道“好奇”
“那么,你可愿意去见她”那人笑道。
“愿意”阿隽急声道。
“多谢”那人轻笑一声,翩然而去。
阿隽傻笑两声,眼睁睁的看着那人离开,他这才反应过来,虽有金子在手,又到哪里去找飞飞姑娘去
阿隽一急,撩起袍子,追了上去,谁知一转眼,那人早就不见了踪影,如同白日那老人一般,突地原地消失,不见了踪影。
阿隽倒也不慌张,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找到飞飞姑娘,低头思索间,也没有瞧见,脚底下嗯影子不知不觉中竟然多了一条。
一柱香的功夫之后,阿隽突然打定了主意,他豁然开朗,一身轻松的抬起头来,蓦然对上了一双黑漆漆的眼睛,阿隽惊叫一声,接连退后四五步。
阿隽每每退后一步,那人就上前一步,虽然阿隽接连退后了四五步,停步前,那人依旧立在阿隽身前。
阿隽面色复杂,看向那人,犹豫道“你莫不是来索命的”
“我既然给你下了毒药,自然不会现在就杀死你。”郎中体贴道。
阿隽松了一口气,拍着胸口道“那你深更半夜来这里做什么”
郎中一身黑衣,头戴斗笠,嘿嘿笑了两声,开口说道“我来这里告诉你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阿隽好奇道。
“关于飞飞姑娘的事情”郎中神秘道。
“飞飞姑娘”阿隽就着月光看向郎中,郎中斗笠下的下巴上面似乎也蕴含着神秘的意味。
“你就不好奇飞飞姑娘的模样吗”郎中问道。
“我自然好奇。”阿隽回答道。
“飞飞姑娘虽然貌美,但是比她貌美的倒也不少,你可知为何飞飞姑娘会在众多佳丽当中脱颖而出”郎中问道。
“这个我如何知晓我还从未见过飞飞姑娘。”阿隽说道。
“这一切只因为飞飞姑娘怀有奇香,这香味能让人忘却烦恼,只觉得飞飞姑娘的闺阁之中,就是乐到极致的天上人间。”郎中叹道。
“竟是如此让人难以忘怀”阿隽向往道。
“不过一次,终身难忘。”郎中肯定道。
“那该往何处去寻找飞飞姑娘”阿隽问道。
“你可知城南有一处庵堂”郎中问道。
“似是听人提起过,但那地方的姑子素来只知念经礼佛,竟是半分情趣也没有。”阿隽不耐道。
“飞飞姑娘,如今就在城南庵堂之中。”郎中低声道。
听到这话,阿隽的一颗心终于落到了实处,他如今天时地利人和,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想到这里,阿隽不禁笑了起来,待他回神之后,身旁哪里还有郎中的身影
瞧见郎中失踪,阿隽倒也见怪不怪了,毕竟有莫名失踪的那两人在前,若是郎中好好跟他告别而去,只怕他一时之间还接受不住。
所以,眼见郎中离去,阿隽不急不缓,他甚至还回身看了会儿夜晚的流淌不息的锦江。
凉风习习,江水绵绵,不知从何而起,又不知会流落何处阿隽并不关心这个问题,他如今最为关切的问题是,为何天还未亮
天总会亮,三更之后是四更,鸡鸣之时是五更。
五更的梆子敲响之际,阿隽已经守在了城门口。
清晨的凉风,伴着渐渐漫出天边的朝霞,带来了一天之际在于晨的清晨时光。
阿隽眯着眼睛看向天边,满脑子都是飞飞姑娘曼妙婀娜的身影,还有她身上那绝无仅有的香味,只等到六百下城门鼓敲响之际,阿隽还沉浸在对飞飞姑娘的幻想当中。
他随着人流入了城,进城之后,耳旁的喧闹声,鼻端的毕罗香味,终于勉强把他的魂魄从飞飞姑娘身上勾了回来。
阿隽一闻到这香味,腹中就如同搁上了一面响鼓,鼻端香味进了肚子,一下一下的捶打着腹中的响鼓,饥饿的感觉登时排山倒海一般侵袭而来。
阿隽腹中饥饿,耐不住身上有钱,他也不管会不会露了踪迹,只随意进了一家铺子,要了几只毕罗,一碗胡麻粥,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有食在肚,有钱在手,阿隽摇摇晃晃朝着城南而去,左不过是半个时辰的路程,待到阿隽到了城南,天已大亮,太阳初升,这城南的庵堂,便带出了一抹出尘之气来。
阿隽不由心生向往,他绕着庵堂走了一圈儿,瞅着个矮墙处,攀上了墙头,他趴在墙头上,朝着庵堂看去。也是凑巧,庵堂当中的姑子们刚做了晨课,从大殿之中鱼贯而出。
阿隽急忙瞪着眼睛,四下找寻,他很快就发现了飞飞姑娘的身影,虽然他之前从未见过飞飞姑娘,但是他心中认定了那婀娜多姿的身影定然是飞飞姑娘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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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四十八章 清净之处
一众青衣姑子当中,唯有一位姑子,身如弱柳,姿态婀娜,行走间摇曳生姿,极为出众。
阿隽一见之下,登时眼前一亮,他瞪着一双眼睛,只盯在那貌美姑子身上。
阿隽明目张胆之下,竟是露了行迹,走在最前头的那个姑子,一个抬眼瞧见了阿隽。
那姑子也是因为个厉害的,见到阿隽张口就骂“哪里来的不要脸的登徒子,竟然敢到佛门清净之处来撒野,也不怕惹怒了佛祖,遭了祸殃。”
“你这姑子能在佛门清净之处大声骂人,我为何不能在此处看上一眼美人儿”阿隽不甘示弱道。
那姑子料想不到阿隽竟还然敢还嘴,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抄起院角的门闩,“呼”的一下,朝着阿隽的门面甩了过来。
阿隽驾轻就熟,脖子一低,躲过了头顶飞驰而过的门闩,而后笑嘻嘻道“你这姑子也太厉害了些,我瞧你不像姑子,竟是像个泼妇”
“你这泼皮,我看你是不想活了”那姑子边说边骂,又抄起一块儿青砖扔了过来。
阿隽低头一躲,笑容越发灿烂,口中依旧挑衅道“俗话说得好,心慈而貌美,你这姑子满口的恶言恶语,怪不得生的如此丑陋”
“你说什么”那姑子提着一捆柴火,高声问道。
“我瞧你眉毛又粗又黑,活像一条黑炭,你再看你的嘴巴又大又阔,活像我家里的一口锅。”阿隽不知死活道。
“你再说一遍”那姑子高声嚷道。
“我说你眉毛又粗又黑,活像一条黑炭,你再看你的嘴巴又大又阔,活像我家里的一口锅。”阿隽亦是高声重复了一遍。
“你这该死的泼皮,我今日就让你瞧瞧老娘的厉害,不然你这不知死活的泼皮,怕是不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那姑子说话间,高高举起了手中的柴火。
阿隽不为所动,甚至面露嘲讽,口中又挑衅道“我虽然并不念经,倒也知晓出家人不该老娘长,老娘短的,只你今日造的这番口业,还不知要念多少经才能抵消的了。”
那姑子气得面色发青,她看向阿隽的目光,似是萃着剧毒的毒箭,她冷哼一声,死命的扔出了手中的柴火。
有了前两次的经验,阿隽嘴角带笑,不慌不忙,低头一躲,须臾之间,背后突地一痛,他手上一松,登时掉下墙头。
阿隽背心着地,四仰八叉的摔倒在地,他身旁赫然是那姑子刚扔过来的柴火,门闩,还有青砖。
他调戏娘子数十次,哪里吃过这样的闷亏他一时气恼,冷哼一声,随手摸起青砖,起身就要去与那姑子拼命。
阿隽这一转身,正对上姑子似笑非笑的面孔,他来不及多想,拿着青砖就要与那姑子算账,谁能想到那姑子冷笑一声,从背后拖出一条丈来高,尺来宽的门栓来。
阿隽素来知晓见好就收的道理,所以他一把丢掉青砖,待要开口,那姑子已经挥起手中的门栓,并且耍的虎虎生风,直冲阿隽而来。
阿隽四下躲藏之际,待要逃跑,又绝望的发现,身后乃是死路,身前则是挥舞着门栓的暴躁姑子。
“你这姑子,我不过是与你开玩笑尔,你又何必如此当真”阿隽笑仓皇道。
“你这泼皮,我不过是挥舞门栓尔,你又何必如此害怕”姑子亦是笑道。
阿隽听到这话,登时心头一松,于是放松了神色,笑嘻嘻的赞叹道“我瞧你这姑子身体甚好,如今方知何为巾帼不让须眉。”
那姑子亦是喜笑颜开道“我今日定会让你瞧瞧何为巾帼不让须眉。”那姑子说话间,陡然冷下脸来,手中门栓,冲着阿隽的肚子,重重戳去。
阿隽哪里想到这姑子说变脸就变脸,一个不妨,肚子当时便被门栓戳中,阿隽吃痛之余,不由弯腰捂着肚子连连哀叹。
他这边堪堪捂住肚子,那边背上又结结实实挨了一下子,阿隽护得了肚子,就顾不上后背,捉襟见肘之下,左右肩膀又各挨了一门栓,阿隽素来能屈能伸,如今势弱,再不好张狂,只口中哀求道“莫打了,莫打了,再打就要打死人了”
“你可知错”那姑子趁着阿隽说话的功夫,又朝着阿隽的屁股上狠狠打了两下。
阿隽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痛的,他口中惨叫连连,眼看自己没被毒药毒死,反倒要先被门栓活活打死,想到中毒之事,阿隽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有了主意。
阿隽打定了主意以后,反倒不再喊叫,也不再躲藏,只挺直了脊背,一脸冷笑的看着那打他打的正痛快的姑子,口中冷冷说道“你若是要打,就把我朝死里打,反正我也活不了几日了”
那姑子听到这话,动作一停,神色一怔,若有所思的盯着阿隽看了半晌,而后又举起门栓打了阿隽几下,这才气喘吁吁道“你若是想要寻死,只管出城,奔着锦江而去,我保证不过一刻钟的功夫,你就能得偿所愿。”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被打懵的阿隽道。
“那你寻个南墙,一直撞过去,我保证你不出一盏茶的功夫,定然就死翘翘了。”那姑子说着又朝着阿隽打了几门栓。
这几门栓倒是来得及时,阿隽终于回过神来,哭丧着脸,沮丧道“我中了毒,如今只有两日的活头了,我母亲生前烧香拜佛最是虔诚,所以我才会在临死之前选择在此地了却残生。”阿隽说到动情处,险些落下泪来。
那姑子又给了阿隽一门栓,这才动情道“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去庙宇当中,反倒非要往这尼姑庵中钻”
“我我还不是因为我母亲,母亲生前的最后一段时日就是在庵堂当中度过的,所以我才会在明知大不违的情况下,还是来到了此处”阿隽垂眸叹道。
“既然如此你刚才为何要调戏其他姑子”那姑子冷静道。
阿隽自说自话,感动了自己,却是并没有感动那一脸正色的姑子,阿隽暗道这姑子难缠,面上却是不显,只神色哀伤道“我不过是多看了她两眼,只因为她的模样像极了我的老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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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四十九章 今夜子时
你说魏姑娘长的像你的老娘”那姑子狐疑道。
“魏姑娘长的与我母亲却有几分相似。”阿隽重重点头道。
那姑子突然犹豫起来,她斜着眼睛,意味深长的看着阿隽,口中不免嘀咕道“魏姑娘之所以来到庵堂,就是因为寻亲未果,如今这泼皮又说这魏姑娘长的像他的老娘,如此一来”
那姑子似是想通了什么,看向阿隽的目光当中就带上了几分同情,她心中暗道“这泼皮也是可怜,调戏谁不成,竟调戏到了自己同母异父的嫡亲妹子身上了,当真是可悲可叹。”
姑子一脸同情的看了阿隽一眼,提起门栓,转身就走,她来得急,走得更快,只留下一脸茫然,一身痛楚的阿隽,呆呆立在当处。
再说这阿隽,人没摸着,反倒是叽里咣当被人暴揍一顿,倒是连个说理的地方都没有。
如今阳光和煦,照的人身上暖洋洋的,阿隽若是浑身不痛不痒,倒也痛快,奈何他性命不保,哪里有功夫晒暖看天
尤其是眼下他还有任务在身,阿隽左思右想之下,好不容易定下了夜闯尼姑庵的计谋,哪知头一抬,刚才那姑子去而复返,竟又回来了。
阿隽看见那姑子,下意识的抱头,蹲身,口中求饶“所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今后再不会如此莽撞了”
“你还不快些起来”那姑子厉声道。
阿隽登时起身,抬头,一脸无辜外加忏悔的看着那姑子。那姑子看见阿隽这模样,忍不住一笑,放柔了语气,慢慢说道“你瞧那又是谁”
阿隽顺着姑子的手指看过去,有一人身姿盈盈正立在不远处。
尼姑庵坐北朝南,大殿正中,东面临街,西面挨着住家,许是为了避嫌的缘故,庵堂与住家之间,以一道窄巷隔开,如今阿隽就处在这条窄巷的深处,而那道窈窕身影则着一袭青衣立在巷头。
窄巷当中,一头一尾,目光胶着之处,自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眼看那姑子成了多余之人,阿隽头脑一热,冲着那绰约多姿的身影而去,身后姑子高声说着什么,他也不管,只自顾自的走到那美人儿身前,开口说道“我是专程来找你的。”
那美人儿轻笑一声,眸中波光流动,她轻启朱唇,开口说道“我知道”
“那你可知我为何要来找你”阿隽问道。
美人儿颔首垂眸,耳垂隐见粉意,口中低声道“莫不是为了母亲”
“母亲”阿隽神色呆滞道。
“魏姑娘为了投亲而来,你这泼皮亦是为了寻亲而来,如此一来,倒也算是缘分一场。”却是之前那姑子走上前来,插口说道。
阿隽听得一头雾水,什么“魏姑娘”,什么“投亲”阿隽想要开口问个明白,那姑子口中的魏姑娘却不着痕迹的对他摇了摇头,于是阿隽闭口不言。
魏姑娘这才对着姑子说道“多谢悟清师姐,我才得以与家人相见,庵堂当中多有不便,不知我能否在此与家人说会子话”
悟清自是乐意做这个顺水人情,于是笑着说道“你且在此说话,师父那边自有我与你遮掩。”
魏姑娘挽过悟清衣袖,借着宽大衣袖的遮掩,把手腕上的银镯子褪给了悟清。
悟清白白得了一个银镯子,自是欢天喜地的去了,于是窄巷当中就只剩下了阿隽,魏姑娘两人。
阿隽眼见四下无人,随即拉过魏姑娘柔嫩的手,放在手中摩挲起来,他一边摩挲,一边说道“魏姑娘,你是我平生所见,最为貌美之人,我只恨相见恨晚,没有早一日遇见你。”
“如今正是时机,早一步或是晚一步,只怕都不能成事。”魏姑娘轻笑道。
阿隽一愣,眼前这魏姑娘说话倒是极为露骨,不愧是风花雪月之地出来的姑娘,当然越是露骨,越是正中他的下怀。
于是阿隽,嘿嘿一笑,舔着脸道“那么飞飞姑娘,打算何时成事”
魏姑娘面色一怔,低声道“他竟是连这个也告诉你了”
阿隽捏着魏姑娘的手,一双眼睛却是有意无意瞟向魏姑娘的胸口,口中更是随意道“我既然来此寻你,又怎会不知你的名讳何况我若是连你的名讳都不知晓,你又如何肯信我”
飞飞姑娘上下打量了阿隽一番,目光当中微光闪动,开口问道“那人还说了什么”
“那人”阿隽刚要细说分明,庵堂当中突然响起了钟声。
魏姑娘抬头看了看天色,急声说道“我如今住在这里多有不便,如今已到了用膳的时辰,若是那管事的姑子发现我不在,只怕又要多事。不如这样,今夜子时,我在此处等你。”
阿隽目光眷恋,依依不舍,总不肯放开到手的这块儿肥肉,何况到了今夜,他便只余一日的性命了,他的万般不舍,看在魏姑娘的眼中,却又是另外一番光景了。
只瞧这魏姑娘含情脉脉看向阿隽,说话间更是浓情蜜意,“今夜子时,你只管在此等我,定然有你的好处”
魏姑娘说完,使力抽出双手,翩然而去,再不回头,眼看魏姑娘的衣衫消失不见,阿隽仍旧望着巷子尽头,念念不忘,似是情种。
所谓月黑风高杀人夜,那么月满中天,星光闪烁,自是花前月下,风花雪月了。
阿隽利用飞飞姑娘离开的功夫,匆匆忙的寻了间客栈,洗了澡,换了衣,身上虽然疼痛,但心境又是两样了。
他平日里从未如此期盼夜晚,而这一日却是在厢房当中走来走去,坐立不安。
好不容易等到太阳落了山,月亮却又总不出来,阿隽等啊等,盼啊盼,好容易等到夜幕漆黑,群星闪亮,他这才精神抖擞的出了客栈,寻了家客栈,打了酒,买了肉,揣着肉,提着酒,晃晃悠悠的来到了城南的庵堂。
他依旧捡着白天的那条窄巷钻了进去,又寻到了白日里悟清扔出来的青砖,他坐在青砖上,一边喝酒,一边吃肉,甚是清闲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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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五十章 城南庵堂
阿隽对月饮酒,对月吃肉,对月惆怅。阿隽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大声叹气。奈何阿隽思念之人,总也不来,眼见天上月上中天,杯中酒干,阿隽不由又是一声长叹。长叹过后,巷子口蓦然有人出现,那人身姿婀娜,似是穿花拂柳一般,聘聘而来。
阿隽心中一喜,猛地起身,身上青砖“啪”的一声,发出一声脆响。阿隽管不了那么许多,只迎着那人而去,他离那人越近,面上的笑容就浓上一分,还未走至身前,他面上的笑,竟已比月色更加浓郁。
“飞飞姑娘,你来了”阿隽忍不住说道。
“你倒是守约。”飞飞姑娘笑道,来人自是飞飞姑娘,说话间,她已走至阿隽身前。
“美人相约,自会守约。”阿隽一本正经道。
“你倒是油嘴滑舌。”飞飞姑娘伸手在阿隽脸上拧了一把,口中轻笑道。
鼻端轻香萦绕,耳旁娇言软语,阿隽一颗心“彭彭”直跳,他顺手握住飞飞姑娘柔荑,口中调笑道“有美当前,谁肯做那柳下惠”
“我瞧你也是个不正经的”飞飞姑娘低声道。
“若是有哪个男人能够在飞飞姑娘面前正经起来,那么他一定不是男人。”阿隽郑重其事道。
飞飞姑娘笑的愈发开怀,她凑近了阿隽,几乎跌入他的怀中,口中撩拨道“只可惜此地无床无榻,无法让公子开怀呢”
阿隽顺势搂过飞飞姑娘,在她耳旁重重一吻,粗声粗气道“咱们这就去客栈”
飞飞姑娘扭动着身体,只不肯道“公子可知我为了出来与你相会,究竟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阿隽只凑在飞飞姑娘脖颈处,口中含糊不清道“时间紧迫咱们还是去客栈里飞飞姑娘再慢慢的告诉我”
飞飞姑娘眼见阿隽心不在焉,于是推开阿隽,黯然神伤道“公子只想着如何行了好事,根本不管奴家死活。”
阿隽乍然被推开,待要重新揽过飞飞姑娘,飞飞姑娘却连连后退,面上也换上了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神情。阿隽不知飞飞姑娘这是闹哪出,只得压下心思,口中敷衍道“我若是不管你的死活,又怎会夜半前来”
“公子只是踏着月色而来,你又如何知晓我的难处”飞飞姑娘嗔道。
阿隽方才意乱情迷之间,恍惚听到飞飞姑娘说什么出门很难,于是问道“飞飞姑娘不过是出门而已,莫不是那姑子们为难你了”
“你瞧”飞飞姑娘抬手,衣袖滑落,露出一截比月光更为皎洁的皓腕出来。
阿隽看的心头直跳,口中不由赞叹道“飞飞姑娘皓腕比之月光也不逞多让,当真是美极。如今我才知晓,何为月下瞧美人”
飞飞姑娘垂下衣袖,眼波流转横了阿隽一眼,而后苦笑一声,无奈道“我这手腕上原本有一只金镯,一只玉镯,还有一只银镯子,公子可知它们去了哪里”
阿隽脑中热意稍褪,口中努道“都说佛门最是清净之地,如今看来也不尽然。这些姑子平日里拜佛念经最是虔诚,怎地瞧见金玉之物就走不动道儿了”
“世人总有弱点,念经礼佛的姑子也是人,既然是人,总有弱点。”飞飞姑娘苦笑道。
阿隽一听之下,极为愤怒,撸起袖子,就要翻墙进去收拾庵堂中的一众姑子,他抬脚之际,正巧踢在之前的青砖上,他脚趾一痛,脑海当中蓦然闪过悟清的身影,于是阿隽满腔满腹的怒火,登时消散于无行当中。
“她们既然已经入了空门,便是索了镯子过去,又有何用”阿隽尴尬道。
“金玉之物,可以换成银子,银子可以兑成了银票,不论是贴身收着,还是放在隐蔽之处,无论是天塌了还是地陷了,只要手上有银子,就能活下去。”飞飞姑娘嘲讽道。
阿隽自从当了周司马的舅子之后,就成了有一个大钱就能花三个大钱的主,合着有人给他善后,所以才养成了他这般行事毫无顾忌的性子,听到飞飞姑娘这么一说,阿隽摸出袖中的金子,随手递到飞飞姑娘手中,口中豪迈道“飞飞姑娘且先花销着,若是不够,我再来送”
飞飞姑娘摩挲着手中的金子,口中轻笑道“他还有什么东西要给我”
阿隽从怀中摸出荷包,又递给了飞飞姑娘,口中说道“除了这个,再没有了”
飞飞姑娘草草看了一眼,随意把荷包塞入袖袋当中,就着月光看向手中金锭,她眼中有光,不知是月光还是金光,良久之后,她才贴身放好了金子,对着阿隽粲然一笑“你来一次也不容易,我自然也不能让你空手而归”
阿隽还没想明白飞飞姑娘的话中之意,她就轻轻贴了过来,有美在怀,又香又软,像是天边的浮云,又似是柔软的锦被。
月光姣姣,一双身影自是越靠越近,不知从何处飘过一朵浮云,半遮半掩,掩住了月光。
许是一刻钟,又或是一个时辰,浮云散去,皎月现出,城南庵堂,东边的窄巷空空,只余地上青砖,酒壶,触着月光,散着清辉。
宵禁之后,街上无人,只有一人晃晃悠悠独自行来,他显然醉的不轻,一会儿向东,一会儿向西,一会儿又沿着屋檐底下慢慢走着。他一面走,一面唱,口中含糊不清,也不知唱的什么调。
眼见一户人家屋檐底下挂着布幡,他也不管不顾,一头撞了过去,正撞在插着布幡的木柄之上,一撞之下,他身子一斜,登时倒地。他不管不顾,只捂着额头,口中竟然还唱着曲儿。
他唱的认真又专注,所以并未注意到,街上不知何时,竟然又多了一人,那人不紧不慢,冲着他走了过来,这人兀自走到醉倒之人身前,而后低头看向这人,目光极为专注。
唱曲儿之人完完整整唱了一整首的曲子下来,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天上一黑,竟是瞧不见又圆又亮的月光了,他在地上滚了一滚,月光乍然出现,他这才反应过来,又看向那黑影,皎洁月光之下,那人头上麒麟金冠灿灿,身着玄色圆领澜衫,正不错眼的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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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五十一章 贵客临门
唱曲儿之人,也就是阿隽,他躺在地上,一眼看到那人头上的金冠,登时连滚带爬,活生生的滚到一丈开外。
眼见那人又要上前,阿隽口中厉声道“你莫要过来,你若是再往前一步,我可就要喊人了”
头戴金冠之人自是王公子,他看着阿隽冷笑道“你若愿意,只管高声呼喊。”
阿隽一愣,张口想要叫嚷,又突觉不对,若是当真喊来了人,倒霉的只怕是自己,想通了此结,阿隽坐在地上,挺直身子,一脸正色道“你究竟要做什么”
“来救你。”王公子悠闲道。
“你会如此好心”阿隽并不相信王公子,毕竟任谁也不会轻易相信,之前曾经暴打过自己的人。
“你就不好奇为何你杀人之后,并没有捕快来拘拿你吗”王公子低头看着阿隽,轻声道。
阿隽神色一凛,彻底清醒了过来,他猛地爬起来,盯着王公子的眼睛,口中迟疑道“莫不是因为你”
“自然是因为我,不然你此刻只怕在马房里坐着老虎凳呢。”王公子肃声道。
“当真是你”阿隽吃惊道。
“自然是我。”王公子点头道。
“可是你为何要救我”阿隽问道,显然他心中已经相信了王公子的话。
“因为我想让你去做一件事情,你若做的好了,日后定然无事。”王公子说道。
阿隽心中一喜,待要道谢,又突然想到自己中了毒药,只怕活不过这两日了,于是又哭丧着脸说道“可惜我中了毒,即便不被捕快抓去,只怕也会毒发身亡”
“你若做成此事,我自会救你。”王公子沉吟道。
阿隽听闻此言,登时酒也醒了,胆气也壮了,他胸脯拍的山响,义薄云天的说道“只要公子能够救我,我愿为了公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既然如此,你先收好这个。”王公子从袖中摸出一物,递给阿隽。
阿隽随手接过,此物入手一坠,他就着月光一瞧,王公子给的竟然是一锭金子,这锭金子足足有十两之多。
“你莫不是要我去做杀人放火之事”阿隽掂量了手中的金子,开口猜测道。
“我让你做的是一件极为简单的事情。”王公子说道。
阿隽一日之内,听过两次这话,心中不由升出一丝期待来,不由开口问道“不知公子所求”
“你拿着这锭金子,去找一个人。”王公子说道。
“谁”阿隽谨慎道。
“那人是个女人。”王公子说道。
“女人”阿隽眼前一亮。
“那女人住在一所楼当中,你去找到她,然后把金子交给她。”王公子说道。
“还有旁的吗”阿隽心想,按照惯例,刨去金子,应该还有一枚荷包才对。
“然后你告诉她一句话,若是想要得偿所愿,明日午时,城外求佛,自会称心如意。”王公子沉吟道。
阿隽默默记下了王公子的话,他摩挲着手中的银子,又开口问道“那姑娘是谁”
“你明日自会得知”王公子说话间,径自远去,月光拖曳着他的衣袖,似是不愿他离去,但是他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街角。
阿隽口中不由自主的又哼唱起了曲儿,都说人生得意须尽欢,他却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平日里出入烟花之地,都要谨慎微,如今却有人特意给了他金子,供他消遣,这可不就是天上掉下来馅饼的好事而
想到这里,阿隽又唱了起来,他且唱且行,肆意洒脱,从未如此轻松随意过。
黑夜过后,便是白天,清晨的凉意,沁着水意。阿隽醒来,一睁眼,就对上了一双冷飕飕冒着寒气的眸子。
他自诩是经历过生死之人,见到这双眼睛,依旧一惊,他惊坐起来,高声道“为何又是你”
阿隽之所以用“又”这个字,不过是因为眼前之人,他昨日方才见过,他不仅见过,这人甚至还丧尽天良的给他下了毒。
“为何不能是我”郎中冷笑道。
“你来做什么”阿隽说完,紧紧闭上了嘴巴。
“我来瞧瞧你有没有毒发身亡”郎中冷声道。
阿隽听到这话,登时头皮子发凉,他不由结巴道“然后呢你莫不是还要帮我收尸”
郎中点头,认真道“你若毒发,我自然要帮你收尸,不然恐怕引起瘟疫。”
阿隽头皮子又发紧道“好在我没死。”
郎中认真道“好在你没死,你若死了,只怕还会误事。”
“误事误什么事”阿隽惊吓道。
“我瞧你是睡迷糊了,竟然忘了美人之约”郎中嘲讽道。
阿隽这才彻底清醒起来,他探手摸向枕头下面,金子还在,他放下心来,手忙脚乱的穿上衣服,不过盏茶的功夫,他已装扮一新,精神抖擞的对着郎中说道“咱们走罢。”
郎中上下打量了阿隽一番,意味深长道“你倒是动作麻利的很。”
“我如今时日无多,若是行动间再磨磨叽叽,只怕美人儿还没有见到,我就先去了西天。”阿隽白了郎中一眼,越过郎中径自出门去了。
郎中听到这话,倒是对阿隽生出了一丝同情,毕竟毒是他下的,所以郎中好脾气的很上阿隽,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客栈,转入街上。
阿隽之前从未听过楼,也从未到过楼,他从不知道益州城中,竟然还隐藏着这么一个特别的楼。
他立在楼门口,指着朱色院门,开口问道“你说那姑娘就在此处”
“对,侄媚锞妥≡谡饫铩崩芍械阃返馈
“侄媚铩卑6量谥兄馗醋侄拿郑抗馊床挥砂胃撸聪蛐÷ィ庑÷ビ肫饺绽锏男÷ィ10薏煌羰欠且Φ袄锿诽艄峭罚涤惺裁床煌敲凑馕坏牟煌褪强掌敝衅∽诺娜粲腥粑薜南闫
“我在益州城中住了多年,从来不知,这益州城中竟然有如此一幢楼”阿隽望着楼叹道。
良久之后,并没有人回应他,阿隽回身一瞧,身旁空空,哪里还有郎中的身影。
阿隽转身欲找,院门却突然打开,里面之人,开口说道“我说为何喜鹊登枝,原是贵客临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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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五十二章 自有用处
阿隽听那声音清脆甜美,暂且搁下了寻找郎中的心思,他回身一看,开门的是个模样娇俏的丫头,那丫头身穿粉衣,圆圆的脸颊上面生着一双圆圆的眼睛,瞧起来甚是可亲。
“你如何知晓我是贵客,而不是什么也没有的穷头子”阿隽见那丫头嘴角沁着一对梨涡,瞧起来甚是亲切,所以起了逗弄的心思。
“贵客一说,不过是恭维而已,郎君莫不是出门太少,不然怎会听不出来我这恭维之言”粉衣丫头一本正经脆声道。
阿隽闻言一怔,料想不到粉衣丫头竟会如此说辞,他待要接话,又突然瞧见院中杏树底下立着一人,那人一身绿意,盈盈而立,杏叶新发,她似是与杏树融为一体。
阿隽目光灼灼,只盯着那人看个不休,许是他的目光太过炽热,那人蓦然回首,正对上阿隽的目光。
阿隽月下看美人,只当飞飞姑娘是人间少有,如今看到这绿衣姑娘,方才知晓何为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他不由自主越过粉衣丫头朝着那绿衣姑娘而去,好不容易走至绿衣姑娘身前,他不错眼的盯着那姑娘,不由开口试探道“侄媚铩
“你莫不是再叫我吗”突然有一道尖厉的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
阿隽神色一怔,还未反应过来,就有一道人影携着一阵浓郁的香风冲了过来,那人冲到阿隽身旁,挽着阿隽的手臂,娇笑道“郎君为了侄ぢ抖矗闭媪钊烁卸
“你你是侄媚铩卑6僚ね烦跃馈
身旁的侄媚铮反魉洞蠛炷档ぃ臣罩希友燮ぷ拥紫拢阶旖侵屑洌ㄗ乓淮罂槎碾僦飞咸呕洌旖峭孔帕礁鲈苍驳幕频悖砩洗┳偶粕鸟嗌溃邱嗌朗窖耸墙涣欤犊肆炜冢冻鲆黄┌椎募绨颉
“郎君真是爱开玩笑,郎君不知为了郎君,侄墒钦鞍缌艘桓鍪背侥亍侄媚锝艚袈虐6恋母觳玻隽艘涣缤灏闱宕嗟男i
阿隽想要抽出胳膊,奈何侄媚锪ζ醮螅粤思富兀坏梅牌谥形弈蔚馈侄媚镉行牧恕
“郎君有意,侄匀挥行模饣蛐砭褪抢汕殒狻!侄可馈
侄粝袷墙嗣壑冒6烈槐呱碜咏┯玻槐呱碜铀致椤k抗馍岵坏么勇桃鹿媚锷砩吓部魏紊砼缘侄媚锶瓷跏邱耄炒挝穸矗帜u豢橙ィ坏梅笱艿馈侄媚锏故怯腥ぁ!
“郎君且随我去,我那屋里有趣的东西可是多的很”侄媚锍遄虐6琳a苏q劬Α
阿隽恨不能自戳双目,奈何他的这条命都在郎中手中,所以他只能应声道“我自然是要去侄媚锓恐星粕弦磺啤
“如今天色正好,我陪娘子去后院转转。”却是那粉衣丫头扶着绿衣姑娘径自去了。
那绿意姑娘走了两步,突然回眸一笑,只把阿隽的魂魄勾去了一半,他身旁的侄媚锢浜咭簧鞘钩隽耸税愕奈湟眨宦烦詹虐6粱亓朔俊
且说后院一绿一粉,一主一仆,闲闲赏景,缓缓观花,粉衣丫头指着枝头上红艳艳的花朵,笑着说道“娘子你瞧,这朵花的模样好似侄媚铩
那绿衣姑娘“扑哧”一笑,伸手点了点粉衣丫头的额头道“春花,格物致知你倒是融会贯通的不错。”
“娘子,你说那侄媚锲饺绽锎虬绲囊裁挥腥绱讼恃蓿谓袢掌虬绯闪苏夥q贝夯ㄐξ馈
绿衣姑娘自是宋如是,她听到春花这话,突地一笑,刻意压低了声音说道“因为侄媚镏耍鞘浅ぐ渤侵腥缃褡钗餍械淖鞍纾矣质峭豕幼钍窍不赌茄淖比荨!
“她如何得知”春花好奇道。
“那一日侄媚锕囱拔遥刑钢啵势鹆耸毙说幕ㄑ比荩冶闳缡蹈嫠吡怂!彼稳缡乔嵝Φ馈
“娘子,她平日里素爱与娘子攀比,娘子何必如此好心”春花挑眉道。
“她既然开口问了,我又恰巧知晓此事,告诉她一下又有何妨”宋如是顺着径,一路朝着八角亭而去。
春花看着路边的景致,心中揣测着宋如是的用心,一面又想着之前那人,她一心三用,难免来不及留心脚下,险些被一块儿石头绊倒。
春花踉跄了四五步,这才停了下来,她面红耳赤,自是满面的窘态,口中又说道“娘子,奴婢实在想不通,那侄媚锇诿髁耸且朐勖谴蚶尢a勖俏位挂Υθ倘糜谒
宋如是上前拉着春花的手,耐心解释道“不过是因为侄媚镒杂兴挠么Γ晕也呕岫运侔闳倘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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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侄媚镄宰诱叛铮炙乩慈莶幌屡匀耍杂屑虑橹挥兴プ觯拍艹晒Α!彼稳缡呛Φ馈
“娘子,你这葫芦里面究竟卖的什么药啊,且与奴婢道上一二。”春花扯着宋如是的衣袖,央求道。
“过了明日,你自会知晓。”宋如是神秘一笑,不再说话,只抬步走进亭子当中,坐于石凳之上,面朝东墙,专心赏起景来。
侄媚锓恐腥缤侄媚锏淖比菀话悖彼龆终叛铮谠捕怯衿看筘葚莸姆旁诎讣干希恐胁遄偶付洳悴愕谜薜男踊a劭匆压诵踊ㄕ婪诺氖苯冢6炼嗫戳思秆郏獠欧11帜切踊谷皇浅穸性傻募倩a
玉瓶旁边则搁着个鎏金嵌玉的大银盘,盘中放着几样芸香斋的糕点,其中有一样芝麻酥,正是阿隽的最爱。
阿隽终于找到了摆脱侄媚锏幕幔枳拍酶獾愕墓Ψ颍没朔煞晒媚锏氖郑糇懦粤思缚槎獾悖獠乓庥涛淳〉馈罢廛肯阏闹ヂ樗郑侄荒澹云鹄创匠萘粝悖闭娌淮怼!
“郎君若是爱吃,我再让丫头买些去。”侄媚锵驳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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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五十三章 明日午时
阿隽为了图个清净,点头应了,谁知愔儿姑娘只是轻唤了一声,自有丫头领命而去。
愔儿姑娘打发走了丫头,身子一软,似是面条一般挂在阿隽身上,单单贴在阿隽身上也就罢了,奈何她手也没闲着,只对着阿隽上下其手。
阿隽自来出入风花雪月之处,也算是风流阵里的急先锋,各式各样的姑娘们,他见得的多了,多是自持身份欲擒故纵的,奈何似愔儿姑娘这般主动,恨不能立时被人扑倒的,他倒是初次得见。
若是单看愔儿姑娘的话,除了妆容夸张些,容貌倒也不错,但是与之前那绿衣姑娘相比,自是落了下风,现出了庸脂俗粉之色。
在被愔儿姑娘上下其手的这段时间里,有那么一瞬间,阿隽甚至不由自主的以为自己是青楼里的馆儿。
阿隽暗叹一声,一个回神的功夫,竟然发现自己的锦袍不知何时被愔儿姑娘扯开了一半儿,怪不得他神游四海的时候总觉得肩膀凉飕飕的。
阿隽一脸正色的掩上衣服,正打算教训愔儿姑娘几句,一个抬眼,正对上愔儿姑娘似笑非笑的目光,再看愔儿姑娘手中,赫然放着一锭金子。
阿隽急忙摸向胸口,果不其然,怀中空空,愔儿姑娘手上的金子,自是趁乱从自己怀里摸去的。
合着那金子最后也是要给愔儿姑娘的,阿隽索性大方道:“愔儿姑娘若是喜欢,我就把这锭金子赠与姑娘,如何?”
“郎君此话当真?”愔儿姑娘狂喜道。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我说过的话,自是比真金还真。”阿隽豪气万丈道。
“郎君,且等我一下。”愔儿姑娘先是扑了过来,在阿隽脸上“吧唧”亲了一口,这才起身绕到屏风后头,一通忙活之后,又从屏风后头冲了出来,似是一阵香风滚入了阿隽怀中。
“郎君,你瞧这是什么……”愔儿姑娘举着个手帕包,一脸神秘的说道。
阿隽看着手帕上的宝相花纹,口中随意道:“这里头,莫不是愔儿姑娘的体己?”
“郎君瞧瞧……”愔儿姑娘笑如银铃,一脸神秘的打开了手帕包。
阿隽探头一看,绣着宝相花的手帕当中,整整齐齐放着几块儿芝麻酥。阿隽脑瓜子一动,也知道愔儿姑娘刚才去里间是为了藏金子,他打了哈哈笑了两声,也不戳破愔儿姑娘,只捡了一块儿芝麻酥,放入口中慢慢吃了起来。
“郎君不知,奴家也最爱吃这芝麻酥,所以才会私藏几块儿,现如今郎君既然喜欢,也算是缘分一场。不如奴家就陪着郎君,用了这些芝麻酥罢……”愔儿姑娘轻启朱唇,轻轻咬了一口,她也不吃,只仰头把嘴巴凑到阿隽脸前头,似是要与阿隽同吃。
阿隽无意间低头一瞧,正巧对上愔儿姑娘红彤彤的脸颊,如此近距离的看着愔儿姑娘,她脸颊上的胭脂,愈发红的似朝霞,似晚霞,像是戏台子上唱戏的伶人。
阿隽一把推开了愔儿姑娘,口中的芝麻酥也来不及咽下去,只含糊不清道:“愔儿……姑娘……我有话……要说……”
“郎君有话,还是等一会儿再说吧,如今咱们就做些该做的事情。”愔儿姑娘碶而不舍的冲入阿隽怀中,她此番长了教训,只紧紧搂住阿隽的脖颈,她凑到阿隽耳旁,冲着阿隽耳朵吹着热气,娇声娇气道:“郎君……如今……还在……等什么……”
若是之前,有美在怀,阿隽自会顺水推舟,成就了好事,但昨夜有了那一番际遇,如今又有绿衣姑娘当念想,他平生头一次做出了坐怀不乱的君子模样,只见他正襟危坐,肃声道:“我有话要对愔儿姑娘说。”
愔儿姑娘扯着阿隽的衣襟,头也不抬的说道:“郎君若是非要说话,就且说着,奴家听着呢。”
“愔儿姑娘就不好奇,我为何要给了你那么多金子吗?”阿隽试图转移话题道。
“郎君之前从未来过,之所以一来此处,就要找我,定然是有相熟之人告知,既是如此,郎君自然知道愔儿平生所好,唯在黄白之物上。”愔儿姑娘口中说着,手上也没闲着,说话间她扯开了阿隽的衣襟,又扯掉了阿隽的腰带。
“黄白之物?”阿隽随口问道。
“黄白之物自是金子银子,只要有这两样东西,奴家自是有求必应。”愔儿姑娘手指划过阿隽的腿,自顾自的为阿隽脱起鞋来。
阿隽眼看说不成话,索性长话短说道:“愔儿姑娘可曾遇见过什么贵人?”
“只要来找奴家的郎君,对奴家来说都是贵客。”愔儿姑娘终于抬起头来,笑着说道。
“若是那位贵人来自长安呢?”阿隽肃声道。
“长安?你是说那位来自长安城的贵人?难道你认识他?莫不是他让你来的?”愔儿终于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一双眸子专注的看着阿隽,唯恐错过阿隽面上的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金子是他给的,也是他让我来的。”阿隽点头道。
“当真是他?”愔儿姑娘眼中蓦然有光闪过,她不由自主紧紧抓着阿隽的衣襟,口中又问道:“他让你来做什么?他还说了什么?”
“他还说了一句话。”阿隽慢慢道。
“他还说了什么?”愔儿姑娘的一张脸几乎凑到阿隽脸上,两人之间呼吸可闻,那是气氛又与刚才不同。
“他说愔儿姑娘所想得偿所愿,明日午时,城外许愿,自会心想事成。”阿隽正色道。
“明日午时,城外许愿?他可曾说了什么地方?”愔儿姑娘扯着阿隽的衣襟,急声问道。
“这个他没说,我也并不知晓。”阿隽摇头道。
“这东西南北都是城外,我又该去何处许愿?”愔儿姑娘焦急道。
“其实城外能够许愿的地方并不算许多……”阿隽突然说道。
愔儿姑娘定定看着阿隽,良久之后她也会意过来,嘴角一翘,笑了起来,口中说道:“城外能够许愿的地方,确实并不是很多……”
“娘子,既然如此,你为何非要捡着那人来的时候,站在杏树底下呢?”春花问道。
楼,后院,凉亭,宋如是收回目光,看向春花,灿然一笑,神色悠然说道:“我若不出场,她又怎会急吼吼的把那人拖进屋里。”
第七百五十四 城外许愿
午时即日中,又名日正。相传这时阳气达到极限,阴气将会产生。传说,正午出门,自有冤魂野鬼出来索命。
但传说终归是传说,有人相信,有人不信,如今就有人顶着日头,不仅出了门,甚至还出了城。
这人身穿大红石榴裙,头戴红牡丹,耳上坠着鎏金红宝石耳坠子,扭着腰肢,颦颦婷婷,朝着城外而去。
城外树叶新发,碧绿柔软,甚是可爱,若是远眺,还能瞧见远处的农田,但行路之人哪有功夫远眺四周,她手拿折扇,举在头上,遮挡阳光,脚下不停,朝东而行。
与此同时,城外破庙,银杏树下掩着的庙宇,大殿当中,早已是人去楼空,地下散乱着铺盖用的稻草,还有些破锅烂碗。大殿空空如也,却蓦然响起了一声叹息。
愔儿姑娘特意梳妆打扮了一个时辰,如今太阳一晒,她背上汗津津的,脸上似要出汗,于是她不由加快了脚步,朝着破庙而去。
庙宇虽破败不堪,仍有泥胎神佛,既有佛像,自然能够许愿,所以愔儿姑娘特意出城许愿,她远远瞧见几株银杏树,不由得神色一松,好歹有了树荫,就不会花了脸上的妆容。
愔儿姑娘紧走几步到了树下,这才松了一口气,若说平日里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来这种地方,但是时移世易,若是能够借机攀上长安城来的贵人,那么她的后半生,便可衣食无忧,荣华富贵了。
愔儿姑娘掏出帕子,擦了擦额上沁出的汗珠子,瞧了一眼破庙,抬步走了进去。
不同于外头的阳光明媚,大殿内则显得有些阴暗,愔儿姑娘从外头进来,眼睛一时看不清楚,只瞧见大殿内影影绰绰,似有神佛,她堪堪进了大殿,突地响起一声叹息。那声音听起来情意绵绵,百转愁肠,似是为情所困,又像是为情所扰。
愔儿姑娘听到这一声叹息,登时面色一变,只因为这声叹息赫然是女子发出的。
她闭上眼睛,再睁开眼睛,这才恍恍惚惚能够瞧清楚大殿内的情形,大殿佛像后头,露出一角青衣。
“谁在那里,还不快些滚出来!”愔儿姑娘高声问道。
愔儿话音刚落,那角青衣一闪从佛像后头饶了出来,却是一身姑子打扮的飞飞姑娘。
飞飞姑娘瞧见愔儿也是一惊,她不由开口问道:“你是谁?为何会在这里?”
愔儿瞧见姑子便觉得晦气,说话间愈发不好听起来,她口中不阴不阳道:“说来好笑,尼姑庵的姑子都能无缘无故的跑到和尚庙里,我为何不能来到此处?”
“你……”飞飞姑娘哪里料到来人竟是个娘子,并且这娘子说话间,竟是半分情面不留,她略一思索,也就明白过来,于是到反唇相讥道:“僧尼本是同源,只是你这流落于烟花之地的女子,竟也要来亵渎神佛吗?我劝你还是快些离去吧,不然求福不成反倒惹了祸患!”
愔儿姑娘被人一顿劈头盖脸说到头上,她哪里吃过这种亏?于是更是冷笑一声,一脸嘲讽道:“如今的姑子们为了男人倒是脸皮都不要了,我倒是要奉劝你一句,切莫与我争抢,省得偷鸡不成还要蚀把米。”
“我看偷鸡不成蚀把米了的是你才对。”飞飞姑娘从神像后头转了出来,缓步走至愔儿姑娘身前,她挑着眉毛,冷笑道。
愔儿姑娘连连冷笑,眼前这女人定然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所以才会大中午的过来,跟自己争抢王公子,眼看这女人容貌过人,若是执意与她争抢,只怕没有几分胜算。
愔儿姑娘打定了主意,放缓了神色,口中依旧不冷不热道:“如今的姑子眼皮子倒是活泛的很,只是你凭什么以为你会赢?”
“因为,对手是你。”飞飞姑娘斜斜看了愔儿一眼,目光之中满是显而易见的鄙夷。
愔儿姑娘被人强压一头,不免也赌气道:“那咱们就走着瞧,看看究竟花落谁家。”
“只怕你没有机会了。”飞飞姑娘突然冷笑道。
愔儿姑娘听她话中意思不对,还未曾来得及开口问道,就一眼瞧见飞飞姑娘手中银光一闪,却是她不知何时,已经拔掉了头上的银簪。
“你……你……要做什么?”愔儿姑娘惊慌道。
“若是想要除掉一个敌人,没有比杀死她更为快捷的方法了。”飞飞姑娘冷笑道。
愔儿姑娘心头一慌,暗自后悔没有准备周全,当然她虽然没有准备,但也不算是全无准备,她一面在袖中摸索,一面花容失色道:“你就不怕被人瞧见吗?”
“此地荒凉无比,哪里会有人来?我即便杀了你,也不会被任何人知晓的,只是没料到你竟然能找到此处,这天底下的麻雀有无数个,但飞上枝头的只有寥寥数个而已,我只是没想到你这般的庸脂俗粉竟然也有胆子打着这种一步登天的算盘。”飞飞姑娘冷笑着上前。
“你莫要自持清高,就以为自己高人一等了,你之所以来到此处,目的不是同我一般,谁又比谁高洁到哪里去呢?”愔儿姑娘指尖终于摸索到了袖袋当中的一把短刃,她短刃在手,说话间又硬皮起来。
“我瞧你这模样,不过是流连于风月之地尔,你又有什么资格说我呢?”飞飞姑娘说话间手起簪落,对着愔儿姑娘的脸颊之上,狠狠划了一下。
愔儿姑娘哪里想得到,她竟是说动手就动手,她面颊一痛,一股子热意顺着脸颊缓缓而下,她惊慌之余,不由得放声大叫起来,奈何飞飞姑娘似是并不打算放过她。
只见这飞飞姑娘顺手一划,眼看着愔儿姑娘面上鲜血直流,她突然笑了起来,口中癫狂道:“我先前还不知这种毁人容貌的事情,竟然如此痛快,既然如此,我便该早早毁了她的容貌……”
愔儿姑娘并不知道飞飞姑娘口中的“她”究竟是谁?当然她即便知道那人是谁也,也管不了那么许多去,因为她如今面上火辣辣的疼,那伤口定然极深,想必此刻容颜尽毁,她绝望之余,掏出短刃对着飞飞姑娘胸口狠狠刺去。苏陶陶穿唐记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苏陶陶穿唐记》,微信关注“热度文或者rd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七百五十五章 突然发病
芸香斋糕点铺子与如意客栈相隔不远,同样处在益州城中繁华之地,没人知道芸香斋是什么时候开的张,就像没人知道芸香斋的秘方一般。
按说无论酒水,或是吃食,每家店铺都有自己琢磨,或是祖上传下来的方子。这芸香斋的不同之处就在于,同样的红绫饼,他家做出来的偏偏就比别家好吃许多,无论是模样或是味道,都极为特别。
这红绫饼顾名思义,之前是拿着红绫裹之,最先兴起与宫中,之后逐渐流传于外,最终家喻户晓,人尽皆知,成了飞入百姓人家的堂前燕。
芸香斋的红绫饼,并不以红布裹之,偏偏糕点色如胭脂,望之不俗,再说这红绫饼的馅料,寻常的馅料不过是莲蓉,绿豆,红豆,而芸香斋的红绫饼则以鲜花为馅,软糯甜香最受娘们的喜爱。但是红绫饼的客人们却以郎君们居多。
且说,这一日头上,有个模样俊秀的郎君跨进了芸香斋的门槛,他进店之后,漫无目的,四处闲逛,见着个客人就与之攀谈两句,许是因为他模样俊秀的缘故,所以并不是特别招人厌,如此半个时辰的功夫下来,他终于选定了一样红绫饼。
一旁陪着的伙计,为了送走他,三下五除二的装上了红绫饼,又拿草绳捆着,递给了郎君,便是手上的功夫都比平日里利索。
郎君接过红绫饼却并不忙着离去,他又在铺子里转了一圈儿,这才对着伙计说道:“这红绫饼的味道当真名不虚传吗?”
伙计心中不耐烦,面上却是笑呵呵道:“郎君若是不信,只管现在取出一块儿尝尝,若是当真不合郎君的口味,店便分文不取,只把这红绫饼赠与郎君,如何?”
“这红绫饼若是不合我的口味,我又要来做什么?”郎君说笑间,就要解开系着红绫饼的草绳。不知是他手笨的缘故,还是绳子系的太牢靠的缘故,他解了半天,也没解开。
伙计看不下去了,索性又从柜台里头取出了一块儿红绫饼,拿麻皮纸包着递给了郎君。
郎君眼见解不开绳子,索性接过红绫饼,他看着手中的红绫饼,笑着说道:“我瞧这红绫饼色如胭脂,若是于杏树底下,煮茶吃饼,想来别有一番风味。”
“郎君倒是雅人。”伙计面容白皙,说话间笑容满面,瞧起来很是喜人。
“你这伙计身如青竹,窝在此地做着伙计,当真是可惜可惜。”郎君一边吃饼,一边夸赞道。
“多谢郎君夸奖,主家甚好,所以不忍离去。”伙计亦是笑道。
“不过区区一个伙计,没想到也是个有情有义的……”郎君起先还面上带笑,待说到后半句的时候,突然面色一变,手上的半块儿红绫饼登时跌在地上,滚到一旁。
“郎君这是怎么了?”伙计眼见那郎君面色发白,额角冒汗,大张着嘴巴似是喘不过气来,急忙搀扶着那郎君,急声问道。
那郎君此时已经说不出话来,他丢掉手中提着的红绫饼,两只手紧紧握住脖子,面色憋得通红,他似是极为难受,随即滚在地上打起滚来。
“这又是怎么了啊……”一旁的伙计哪里见过这种阵仗,惊慌之余,竟是立在一旁,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些把人给扶起来!”一个年纪略微大些的伙计,眼看这边出了乱子,伙计却是一旁傻站着,不由扯着伙计怒声说道。
“实在因为我初来乍到……不知该如何是好……”伙计说话间已带上了哭腔。
“我就说你这家伙嘴上没毛办事不劳,也不知道掌柜的看重你什么了,才让你留下。”那年长活计恨铁不成钢的数落道。
“那……如今……该……怎么……办……啊……”伙计说话间鼻子一酸,已是哭了出来。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咱们快些把人扶到后面去。”年长活计厉声道。
眼见年长伙计上前要扶那人起来,伙计抹了一把眼泪慌忙上前,手忙脚乱的就要扶起那郎君。
两人说话间躺在地上的郎君已经口吐白沫,手脚抽搐起来,如今两人上前,那郎君手臂挥舞无意识间,使力推打他二人。
伙计刚刚上前就被那郎君一掌拍在脸上,他好不容易收回的眼泪,如今又滚落出来,他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也不敢动弹,只垂首立在郎君身前。
那年长的伙计好不容易扯住郎君一只手臂,眼看伙计这里又停了下来,不由怒道:“你立在那里跟个死人一样做什么!”
一个“死”字像是被重锤锤入伙计脑海当中,他面色一变,面上带泪,口中不由仓皇道:“他……他……他……莫不是要死了了吧……”
伙计此言一出,芸香斋登时沸腾起来,原本铺子里的客人,已经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窃窃私语起来,如今伙计石破天惊一声,客人们顿时安静下来,只支着耳朵听了起来。
“你若是再要胡说八道,就直接滚回家去吧,他不过是得了羊癫疯,如今这状况,显然是犯了病了,咱们把他扶到后面,再去寻个郎中过来,再缓上一会儿也就好了。你还不快些过来,还杵在那里做什么!”年长活计声色俱厉一番威吓,伙计倒是明白过来,他身子僵硬弯下腰去,正要扶起郎君,背后突然有人冷声说道:“什么是发了羊癫疯了,简直是胡言乱语,我瞧这人面色潮红,显见是中了毒了!”
“中毒”两个字像是瘟疫一般在芸香斋里迅速的扩散起来,原本众人还只远远瞧着,听到这中毒两字之后,不由自主围了上来。
先前说是郎君中毒那人,见此情景更是得意,他先清了清嗓子,又环顾四周,这才开口说道:“我家中世代为医,从就是在草药堆里长大的,这人面色潮红,四肢僵硬,又面露痛苦之色,大家再瞧瞧他的耳朵又红又大,显然是中了毒!”
第七百五十六章 口吐白沫
“中毒,可他刚才明明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中毒?”终于有人开口问道,显见是相信了那人的话。
“刚才好好的,只能说明他之前没有中毒,也就是他刚来到店里的时候,还没有中毒,为何在店里呆了一会儿就中了毒呢?”先前那人冷声说道。
“莫不是因为那红绫饼?我刚才亲眼瞧见他吃了几口红绫饼,接着他就倒在地上成了这幅模样!”问话那人突然惊呼道。
铺子里头统共也不过是十几个人,中毒一说,像是往人群当中泼上了一瓢热油,如今中毒一事被说的有模有样,众人又是惊慌又是后怕,有买了糕点之人,随手把糕点扔在地上,一番踩踏之后,地上皆是糕点碎屑,有人趁机冲了出去,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整条街的人都知道芸香斋的糕点毒死了人。
而此时此刻的芸香斋一片狼藉,柜台里的糕点七零八落,伙计则像是一个木头人一般,垂首立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那年长的伙计与躺在地上的郎君一番纠缠之后,年长伙计累的气喘吁吁,而地上的郎君则一动不动躺在地上,像是真的已经死了。
之前买糕点的人俱都悄悄撤向门外,而新得了消息赶来的人却是一波一波的朝着芸香斋而来,他们也不进来,只围在门口,探头探脑的看进来。
此事很快引起了捕快的注意,当然或许是有人报了官的缘故,拿着水火棍的青衣捕快很快赶了火来,说来也是凑巧,来的捕快正是方褚。
方褚一来,人群当中很快就让出了一条窄窄的道儿,方褚穿过人群,抬脚跨过门槛,一眼看见的就是面如死灰的伙计和他那双绝望仓皇的眼睛。
“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方褚手中的水火棍杵在地上,发出一声闷闷的响声。
“这里……这里……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情……不过是……有人……有人……犯了病了……”伙计猛地瞧见捕快,心中一慌,口中却是结结巴巴说出了缘由。
“犯病?那你且说说他究竟犯了什么病?”青衣捕快方褚,双手支在水火棍上,换了一个略微舒服些的姿势,好整以暇道。
“他……他……他……他……”伙计一急,只口中“他”个不停,别的话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最后还是那年长的伙计,起身拱手回了方褚的话,“回捕快老爷的话,他像是犯了羊癫疯。”
“你怎知他患有羊癫疯?”方褚目光转向年老伙计。
“因为的之前曾经瞧见有人发过病,所以这才如此猜测。”年长伙计恭谨道。
“也就是说这人患有羊癫疯不过是你一厢情愿的猜测?”方褚冷声道。
那年长伙计听到这话,心中一凛,他之前已经使人去寻掌柜的了,谁知事情闹到这种地步,掌柜的竟是还没有出现。
而这捕快方褚,他之前也听说过,最是冷面无情,如今他如此问话,又拿出了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出来,显见是要细查此事。
“回捕快老爷的话,此事并非的胡乱猜测,只是此人犯病之时,手脚抽搐口吐白沫,显见是犯了羊癫疯。捕快老爷若是不信,只管去找了郎中过来,郎中一来,自然知晓的话中真假。”年长伙计神色恭谨,话中却是不软不硬道。
“这就不劳你费心了,衙门当中自有郎中,如今你们便随我去衙门里一趟罢。”方褚说话间收起水火棍,他走到芸香斋门口,冲着外头喝了一声,很快就有两个青衣捕快赶了过来,他们两人进来一前一后抬起地上躺着的郎君,径自出门去了。
且说方褚抬腿欲走,一个眼风瞧见伙计与年长伙计依旧维持着刚才的姿势,并不动弹,方褚冷哼一声,开口说道:“此事既然发生在芸香斋,你们自然是要去衙门里说个分明,若是无事自然能够离开。”
“我不去衙门……我死也不会去衙门……明明是他的缘故……为什么让我去衙门……”伙计猛地一激灵,突然回神高声嚷道。
“你若识相,就快些随我去罢。”方褚杵着手中的水火棍冷声道。
之前一直蔫头耷脑的伙计,如今像是变了个人似的,突然连声嚷道:“我凭什么要随你去衙门……我什么也不知道……到了衙门里头……你即便打死了我……我也什么都不知道……”
若说方褚之前还是一副意兴阑珊的模样,听到此处,他的目光突然变得意味深长起来,他面色不变,嘴角却是不知何时爬上了一抹笑意,他冷笑道:“你若真不知道,我自会放你回来,但你若是知情不报的话,我劝你还是好好的再看一眼这芸香斋,不然只怕你再也回不到这芸香斋来了。”
方褚此言一出,伙计更是吓得面无血色,他抖落着嘴唇,双手更是不由自主的颤抖了起来,他扭头看向年长伙计,对方却是垂着眼眸并不看他,伙计无奈之下,看向方褚,口中不由自主颤声道:“我当真……当真……什么也不知道……”
“你究竟知道些什么,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不算,到了衙门,开堂过堂,这才算是呈堂口供。”方褚不耐烦的说道,他说话间复又跨过门槛,他拿着水火棍,对着伙计杵了一下,口中冷声道:“我劝你还是快些随我去吧,不然待会儿少不得有你的苦处。”
伙计听到这话,眼泪再也忍不住,像是倾盆大雨一般从眼眶当中砸了出来,他垂首哭泣,很快面前的地上便是一片濡湿。
伙计举袖擦着眼泪,奈何他手上的动作却敌不过眼眶里流淌不休的眼泪,他一边哭,一边低声求饶道:“捕快老爷……我当真什么也不知道……你莫要抓我去衙门,……我当真什么也不知道……我不知道那人为何会突然之间就发了病……他不过是吃了一块儿红绫饼……谁知道红绫饼还没吃完……他就突然倒地不起……口吐白沫……捕快老爷……事情就是这样……旁的我再也不知晓了……”
第七百五十七章 似有旧患
伙计惊吓之余,竟是竹筒倒豆子,说出了之前发生的一切,他这幅窝囊的样子,瞧得外头那些瞧热闹的直翻白眼。
“我瞧你这伙计也是个怂货,既然此事并不关你的事情,你就随着捕快老爷进了衙门细说分明,也就是了,何必如此哭哭啼啼跟个娘们儿一般。”有人起哄道。
伙计听到这话,不为所动,仍旧不叠声的哀求着方褚,他一边说,一边哭,很快两只眼睛就肿的跟个核桃一般,瞧起来既可怜又可笑。
眼见之前那两个捕快早就走的没影了,方褚收回目光不耐烦道:“你若不去,那就等着吃官司吧!”
伙计心中一慌,不由自主膝盖一软,竟是跪了下来,他一路膝行至方褚身前,对着方褚连连磕头,口中自是求饶不断。
“你如今这幅模样简直丢了芸香斋的脸,以后见到掌柜的,我少不得要跟掌柜的细说分明。”却是年长伙计走至伙计身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伙计,满脸不屑道。
“你若是想去衙门,你就尽管去吧,但是切莫扯上我……”伙计停下动作,抬起头来,一边哭,一边赌气说道。
方褚趁机扯回双手,一脸不耐烦的说道:“软的不行,你就莫要怪我来硬的了!”他说着,抄起水火棍在伙计脸前头的青石板上重重一磕,发出一阵“咚”的一声。
伙计被那声音吓了一跳,他慌忙起身,此番惊吓自是吓出了满脸的泪水,他声音似是蚊咛,声道:“的这就随捕快老爷去衙门里。”
门外登时响起了一阵哄笑声,方褚率先而出,年长伙计紧随其后,最后面跟着心不甘情不愿,满脸泪痕的伙计。
益州城的衙门说远不远,说近不近,方褚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只捡着人多的地方行去,一路行来,自是引起众人目光一路追随。
伙计一路走一路哭,有几次甚至掩面痛哭,有不知情的只猜想那伙计定是遇到了了不得的难事。
好在几人终于走到了衙门,方褚在前,年长伙计走在中间,伙计期期艾艾跟在跟在最后头,也是凑巧,几人刚进了衙门,就碰到了迎面而出的主簿。
主簿一瞧见方褚,面上先带上三分笑,他扫了方褚一眼,率先开口道:“方捕快,今日倒是早。”
方褚点了点头,并不言语,只带着两人,急急往前堂而去。
主簿自上次被方褚坏了好事,总想寻个机会一雪前耻,所以他近日里对方褚极为关注,如今瞧见方褚行色匆匆,而他身后那两人,一个面色凝重,一个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心中登时有了主意,眼见方褚就要走远,他回身撩起袍子撵了上去,凑到方褚身旁声问道:“方捕快可是出了什么事情?如今老爷不在府中,若是有事,只怕还要先等上一等。”
“老爷虽然不在,但主簿老爷既然在此,您便先审上一审罢。”方褚停下脚步,看向主簿。
主簿从方褚眼睛当中并没有瞧出什么异常,于是暂且放下心来,一脸关切道:“此事可是与刚才那人有关?”
“刚才那人正是在芸香斋中吃了一块儿红绫饼,这才昏了过去,而这两人正是芸香斋中的伙计。”方褚耐心道。
“竟有此事?”主簿惊诧道。
伙计眼见主簿冰冷的目光扫向自己,心中一酸,不由自主的又哭了起来,他一边哭,一边求饶,又把之前的那套说辞,说了一遍,“主簿老爷……我当真什么也不知道……你莫要抓我去衙门,……我当真什么也不知道……我不知道那人为何会突然之间就发了病……他不过是吃了一块儿红绫饼……谁知道红绫饼还没吃完……他就突然倒地不起……口吐白沫……捕快老爷……事情就是这样……旁的我再也不知晓了……”
他这一哭,哭的方褚一阵心烦,他轻呵一声,“主簿老爷在此,哪里是你哭丧的地方。”
主簿听到这话,瞥了方褚一眼,眼见对方神色如常,并无不对,他也暂且收起心思,转身坐于堂上,手拍惊堂木对着几人喝道:“我如今且问你,之前那人究竟是病发还是中毒?”
伙计“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未语泪先流,他一边哭,一边说,“的当真什么也不知道,那人不过是吃了一口红绫饼就成了那幅模样,谁知他究竟是不是有病,还是中了毒啊……”
他这一开口,年长的伙计突觉不对,连忙跪倒在地,开口解释道:“主簿老爷且听我一言,这伙计不过是前几日才来到芸香斋中,他年纪,又没有经过事,所以一遇到事情就成了这幅模样。”
“之前那郎君在铺子里只要了一样糕点就是红绫饼,这红绫饼本就是我们芸香斋的招牌,每日里纵不说有百十号人来买,但三五十人总是有的。就说今日,郎君来之前还卖出了几十斤红绫饼去,也有人在铺子里吃了红绫饼这才离去,而那郎君发病的模样,似有旧患,并不是因为吃了红绫饼的缘故。”年长伙计不紧不慢的说道,他面带恭敬,话语间条理分明,显见是个有心的。
主簿听了这人的话,先是垂眸沉思,而后突然开口道:“你说的虽然也有几分道理,但是公堂之上也是你不问自答的地方?”
年长伙计面色一变,公堂两旁立着的皂班捕快,个个面色威严,手中的水火棍更是漆黑锃亮,让人瞧起来胆战心惊。
年长伙计一惊之下,再不敢言,但是主簿老爷似乎并不打算放过他,他随意从签筒当中取出一枚令签,轻轻巧巧的撂了下去。
有皂班捕快上前,拿起令签,对着年长伙计的嘴巴左右开弓的对了起来。那皂班捕快显见是做惯了此事的,他面无表情的抽打着年长伙计的面颊,令签是用削薄了的竹山所制,打在脸上发出啪啪的声响,那年长伙计不过挨了几下,嘴角就沁出血来。
年长伙计忍耐不住,只发出了几声略带痛楚的闷哼声,一旁跪着的伙计,哪里能受得住这个,登时下身一热,竟是尿湿了裤子。
第七百五十八章 毒药何来
伙计吓得瘫软在地,身下的青石板上一片濡湿,一股子尿骚气很快弥漫开来。
主簿老爷突然喝道:“还不快些招来!”
伙计惊吓之余,竹筒倒豆子一般,利利索索的全然说了出来,“禀告主簿老爷……这郎君进了铺子里头,闲逛了一圈儿之后……点名就要红绫饼……我给他包好了红绫饼……他却非要当场尝尝……我只得又取出一块儿给他……结果他吃完之后,就发了病了……主簿老爷……我只知道这些……旁的再不知晓了……”
伙计说完之后,又是慌忙磕头,又是哭哭啼啼,总之一副吓破了胆子的模样。
“你当真什么不知道?”主簿肃声道。
“的除了这个……旁的真的再不知晓了……”伙计惊慌道。
“既然如此,为何衙门里的郎中说他之所以昏厥过去是因为中了毒!”主簿拍响惊堂木,神色俱厉道。
“中毒?这绝无可能啊……主簿老爷一定要为的做主啊……的当真什么也不知道啊……”伙计惊吓之余,浑身抖似筛糠,话更是说不利索,只惊慌失措道。
“就是你!我亲眼瞧见你在红绫饼上动了手脚!”有人高声道。
伙计回首一瞧,说话的却是之前昏厥过去的郎君,他不知何时进了公堂,身旁各站着一个高壮捕快搀扶着他,他夹在当中,不过是说了一句话的功夫,就累得气喘吁吁,面色潮红。
“你莫要胡说八道,我何时动什么手脚了?”伙计急怒之下,说话随即利索起来。
“你何时动的什么手脚,你自己心里清楚……我原本进你们铺子的时候还好好的……不过是吃了一块儿你给的红绫饼之后……我就喉头发紧……说不出话来……接着就昏了过去……若说其中没有一点你的缘故……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的……何况我昏倒之前……曾经瞧见你们两人在使着什么眼色……”那郎君怒气冲冲道。
“我们什么时候使眼色了……你莫要胡说八道……”伙计极为愤怒,一双眸子却是四下乱看,并不敢对上郎君的眼睛。
如今在场的哪个不是见多识广,伙计的异常,很快引起了主簿老爷的注意,他略一思忖,随即开口道:“你这子竟是个不见棺材不掉泪的,既然如此,我便先给你些苦头尝尝,不然你定不肯招供!”
眼见他拿起签筒就要抽取令签,伙计赶忙趴在地上,高声哭嚎起来,“求捕快老爷开恩,我家中三代单传,才有了我一根独苗,我自幼身子单薄,只怕受不住大刑……”
“你家三代单传,一根独苗,旁人就不是家中之宝了?”主簿老爷冷笑一声,随手扔下一根令签。
站在两旁的皂班衙役,瞧见令签落地,打头的两人,提着水火棍就朝伙计而来。
伙计一味的跪地磕头,待头脑发晕,停下动作之后,猛地发现身旁立着的两个黑脸皂班捕快。
那捕快两人也不与他多说,一人按着他,一人拿起棍子,冲着伙计的屁股就是几棍子。
伙计叫声凄厉,不过两声之后,他就高声讨饶,说是要招供。主簿轻蔑一笑,又等着皂班捕快打了几下之后,这才开口阻拦道:“我且问你,你当真想清楚了,该说些什么?”
伙计趴在地上,有气无力道:“主簿老爷……慧眼如距……那红绫饼之毒确实……确实……是我下的。”
“你这杀千刀的……为何要如此对我!”那郎君原本倚靠在捕快身上,浑身无力,似要随时昏厥过去,如今听到伙计招供,登时怒从心头上,他冲到伙计身旁,对着他的伤处狠狠踹了几脚,奈何他身中毒药,脚步虚浮,虽是使出了了浑身的力气,但是提打在伙计身上,却是不痛不痒。
且说那年长伙计听到伙计招供,双目瞪得血红,张口含糊不清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你……莫要……莫要毁了芸香斋的声誉……”
主簿冷笑一声,掷下令签,自有人上前,拿起令签对着年长伙计的一顿抽打,随着清脆的“啪啪”声,有鲜血顺着年长伙计的嘴角流了下来,他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良久之后,咳嗽声终于停歇,他弯下腰吐出了两枚和着鲜血的牙齿。
“我并不是头一次瞧见这个郎君,上次瞧见他的时候,他正与我家东家起了争执,我家东家不善言辞,他又刻意颠倒黑白,惹的我家东家一气之下犯了旧疾。所以我认清楚了他的模样,没想到他今日前来,正好犯在我的手上,我自然要给他些苦头尝尝。”伙计趁着年长伙计说不出话的功夫,一连串的说出了心中所想。
再说一旁的郎君听到这话,认真回想了一番,并不记得之前曾经发生过这档子事情,于是踹了伙计一脚口中怒道:“不过是言语之争,你就下此毒手,简直是可恨至极。”
主簿等着郎君又踹了伙计几脚之后,这才不痛不痒道:“公堂之上,莫要喧哗!”
眼见郎君神色恭谨,退后几步,主簿这才转向方褚,和颜悦色道:“方捕快,如何看待此事?”
“主簿老爷办案严命,自然不用我等多嘴多舌,何况我并不知晓此事前因后果,并且我突然想起一事,急等着去办。”捕快方褚面有急色,说话间撩起袍子就出了前堂。
主簿也不管他,只盯着堂下的伙计,一拍惊堂木,口中厉声道:“你这胆大包天的伙计,不过因为一己之私,就要害人性命,当真是可恶至极,你犯下如此错事,我少不得让你吃些苦头,不然又怎么对得住这恭谨守法谨慎微的平头百姓?”说话间他目光扫向堂下立着的郎君。
伙计自招供之后,似是一滩烂泥趴在地上,面上亦是一副半死不活的神情,听到这话,他抬了抬眼皮子,努力看向主簿,口中有气无力道:“他侮辱我家东家……活该中毒……”
“说起毒药,我待要问你,毒药何来?”主簿重重拍起惊堂木,厉声道。
第七百五十九章 爱竹之人
“毒药是从我东家那里偷来的……”伙计趴在地上低声道。
“你这个……浑货在……说什么呢!”年长伙计跳起身来,冲着伙计狠狠踹了一脚,口中含糊不清道。
“我之前就知道东家有个玉瓶子,里头放着些黑色的药丸,之前我亲眼瞧见东家从玉瓶当中取出了一枚药丸给了一个养蛇的,结果那人吃下药丸不久就死了。”伙计生怕那年长伙计打他,所以抢在那人开口之前,一鼓作气的说了出来。
“你……”年长伙计不过才说了一个字,就被一旁的皂班捕快拖到一旁,那破布塞住了嘴巴。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主簿面色凝重道。
“不过是前些日子,我记得当时桃花还未曾绽放,我家东家带着我去城外踏春,结果不知不觉竟然绕到了城外的破庙里头,我与东家因为口渴,于是就去了后院里头,谁知在那里碰到了一个养蛇的……”伙计话说一半,突然被主簿打断。
只见主簿面色俱厉,一双眸子冷冷的看着伙计,口中冷声问道:“你之前可曾见过养蛇那人?”
“我从未见过那人……”伙计随口道。
“既然如此,你从未见过那人,又如何知晓那人是养蛇之人?”主簿一拍惊堂木,厉声道。
“因为……因为……当时我与东家进了破庙后院的时候……那养蛇的就站在水井旁边……正在打水……然后我瞧见……他的肩头上……赫然盘着一条……长着三角脑袋的毒蛇……”伙计惊吓之余,说话间不由结巴起来。
“接下来呢?”主簿这才放缓了神色道。
“接下来……我家东家便上前与那人攀谈了起来……我因为害怕毒蛇的缘故……所以……所以并未上前……后来他二人攀谈了一会儿……我又瞧见东家从怀中掏出一个玉瓶……从中取出了一枚药丸……给了那养蛇之人……”伙计说到此处不由面色发白,眼带恐惧,嘴唇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你可瞧清楚了?”主簿老爷肃声道。
“我瞧得真真儿的,那养蛇之人,接过东家的药丸,一仰脖子就吃了下去,结果没过一会儿的功夫……他……他……他就死了……”
“他死的很快,不过是须臾之间,他就说不出话来,我眼睁睁的看着他,倒了下去,一头栽进了打水的破桶当中……之前他还扑腾几下……结果……结果……他很快就死了……”伙计恐惧道。
“你家东家何在!”主簿肃声道。
“的也不知情……只知道他今日一早……就出门去了……至于去了哪里……我并不知道……”伙计结结巴巴说道。
主簿默了片刻,抬眼看了身旁的捕快,自有人会意,自去出门捉拿芸香斋的东家。
伙计此时趴在地上,脸颊着地,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身旁跪着的年长伙计,看向他的目光当中燃着两簇愤怒的火苗。
此事原是投毒,如今竟然又牵扯出了另外一宗命案,主簿老爷面色凛然,手中摩挲着惊堂木,目光游疑在伙计与年长伙计当中。
此时若是细看,他眸中蕴着一抹兴奋之意,若是此案得破,少不得在老爷面上长脸,到时候看那镇日里黑着脸的方褚脸往哪搁?
主簿老爷想到这些,嘴角不由勾起一抹冷笑,口中低吟道:“此人前来,少不得先去马房一趟,不然恐他嘴硬,不肯招供。”
芸香斋的东家无人知晓,生意如此红火的芸香斋东家,竟然无人知晓,这倒也是一桩奇事。
两位青衣捕快冷着脸来到了芸香斋,芸香斋门口依旧围着许多瞧热闹的人,眼见捕快上门,自有人为捕快老爷留了一条路出来。
这两个捕快,一个名叫张三,一个名唤王五。这张三与王五在芸香斋里前前后后转了一圈儿,也没有发现东家的身影。
“这东家莫不是知道事发,所以提前跑了?”张三身量高大,声音素来洪亮,他这一开口,莫说是王五,便是连门口围着的瞧热闹的也都听到了他口中所言。
于是立刻有人回话道:“我刚才瞧见一个书生模样的人,来这里转了一圈儿,之后又行色匆匆的走了。”
“你可瞧见他往哪里去了?”张三高声道。
“我瞧着他往城门方向去了,不知道是不是要出城。”之前说话那人指着外头说道。
张三一急,抬腿就要出城,哪知袖子一紧,却是王五扯住了他的衣袖,口中低声道:“若是咱们一同出城,只怕会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张三登时停下脚步,看着王五晒笑道:“你这王五最是心思缜密,但是如今事态紧急,若是听着你的,只怕芸香斋的东家早就跑到百里开外了!”
“不过是旁人随口一言,你就听进耳朵里头,若是出城以后,找不到芸香斋的东家,咱们又该如何?”王五并不气馁,只低声劝道。
“有时候转折之处就在旁人的一言一语当中,若是咱们出了城找不到芸香斋的东家,也只能说明,咱们运气不好,并不能说明咱们没有尽力,主簿老爷即便知晓也不会责怪咱们。但若是听着你的只在此处磨磨叽叽,只怕等到明天天亮,芸香斋的东家也不会自投罗一头撞进来的。”张三一脸不耐烦的说道。
王五思索一番,待要再劝,那张三却是忍耐不住,一甩袖子,径自出城去了。
王五眼看着张三的身影消失在人群当中,他目光扫向人群,众人皆是茫然中带着兴奋,他收回目光,又转回了芸香斋中。
且说芸香斋做的是糕点买卖,所以店铺里始终弥散着一股子香甜之气,王五鼻端轻嗅这股子浓郁的香甜之气,一抬腿进了后院当中。
后院自有厢房四五间,靠北的厢房门口挂着绸布帘子,东西两间厢房门口,各种着一丛翠竹。
如今正是春意盎然之际,这种在窗棂底下的翠竹瞧起来也是嫩绿可爱,甚是喜人。王五不由走至东边厢房门口,抬手摸向翠竹之上新发的嫩叶。
“没想到青衣捕快当中,竟也有爱竹之人。”有清雅的声音从王五身后响起。
第七百六十章 击鼓鸣冤
王五丢开手中竹叶,猛地回头,身后不知何时,竟然立着一位郎君。这郎君身穿墨绿澜衫,头戴玉冠,身子挺拔,闲闲立在王五身后,整个人如同翠竹一般清雅。
“你是谁?”王五不由开口道。
“我是这芸香斋的主人。”那人轻笑道。
王五面上突然露出一抹不忍的神色,衙门里马房的名堂,素来把人当作畜生一般搓磨,所谓重刑之下,必有懦夫。就是身子再强壮的汉子,进了马房之后,也是不出一个刻钟,定然会吐口招供。
眼前这位芸香斋的掌柜的一旦进了马房,只怕挺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王五不由叹了口气,又问了一遍,“你当真是芸香斋的东家?”
那人点头,嘴角含笑,像是春日里的春风一般,温柔体贴,如此谦谦君子,只怕很快就要成为蓬头垢面口吐鲜血的阿臜之人,王五又叹了口气,提起水火棍,冷声道:“主簿老爷有请,东家还是快些随我回衙门里去罢!”
“既然是主簿老爷有请,我自然不能驳了他的面子,咱们走吧。”那人温声道。
捕快王五不料芸香斋的东家竟是如此爽快,他莫不是并不知晓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知晓一旦进了衙门,等待他的又是什么?
“你这里铺子里可是有个伙计,模样很是清秀?”王五忍不住开口问道。
“你是说庆儿?”东家暖声道。
王五点了点头,开口试探道:“我瞧这庆儿年岁不大,像是并没有跟随你多久?”
东家目光转向青竹,眼眸当中不由带上了一抹温柔之色,他像是并没有听到王五的话,只是神色专注的看着窗棂底下,春花之下,颜色正好的青竹。
良久之后,他才缓缓开口道:“庆儿年岁虽是不大,跟随我的时间却已经很久了……”
“那你可曾知晓他的为人?”王五问道。
“庆儿性子单纯,我自是了解他的为人。”东家笑道。
“所谓人心隔肚皮,不到紧要关头,哪里能瞧清楚一个人的真面目?即便那人是平日里最为相熟之人。”王五说完这话,再不多言,只拖着水火棍,率先出了后院。
芸香斋的东家面色不变,只眉头轻皱,似在思索王五话中之意,他临跨过门槛的时候,又回首看了一眼亲手所栽的翠竹,之后再不回头,甩袖出了芸香斋。
衙门里的马房的名头,听过的人并不多,但是每个听过马房名头的人,这辈子都不会忘了马房里的一切。
马房里的刑具,一共有九九八十一样,虽是不多,但每一样都是千锤百炼所得。
这些刑具有大有,或竹或骨,有长有短,有的丑陋,有的精巧。在这其中,有一样刑具最是精巧,这刑具似玉非玉,不过核桃大,面上钻着数个孔,里头沙沙作响,顶上挂着一个玉做的指环。
如今这玉做的指环正套在一人手上,这人蓄着胡须,眼带精光,正是之前的主簿,他一双眸子正紧紧盯在芸香斋东家的脸上。
“你当真不招?”主簿冷笑道。
“我本份做人,无事可招……”东家坐于老虎凳上,肩背挺直被牢牢捆在木桩之上,他双腿平放于老虎凳上,膝上绑着结实的牛皮绳,脚下赫然放着两块儿青砖,他说话间面上不由浮现出痛苦之色。
“没想到你倒是个敬酒不吃吃罚酒的,既然你如此硬骨头,那我便让你瞧瞧这物件儿的厉害。”主簿一脸冷笑,走近东家,他一手扯开了手中那刑具之上的指环,原来这指环竟是活络的,取下指环之后,那似玉非玉核桃大的东西上头赫然露出一个拇指大的洞来,主簿冷笑声把东家的拇指塞了进去。
东家面色一变,原是隐隐发白,如今面色赫然转青,他眼眸乍然缩,像是经受了极大的苦楚。
“你招是不招?”主簿冷笑道。
东家艰难的摇了摇头,他脑门上沁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口中费力道:“我……本……份……做……人……无……事……可……招……”
主簿冷哼一声,慢条斯理道:“你可知晓,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这玲珑骰子的威力,只怕你还没有真正体会,你若是当真能挺过一刻钟,那我倒真是敬你是条汉子。”
东家不再言语,只闭着眼睛喘着粗气,他紧咬牙关,腮帮子高高鼓起,他原本气质儒雅,如今已看不出半分之前的儒雅模样。
主簿冷哼一声,正要使力,突然房门被人一脚踢开,主簿抬眼一看,却是捕快方褚。
方褚行色匆匆道:“主簿老爷您快些去前面看看,衙门口有人击鼓鸣冤。”
“既然有人击鼓鸣冤,你就该先去瞧瞧,来这里唤我做什么?”主簿眼看着芸香斋的东家受不住就要招供,如今被方褚一打岔,却是前功尽弃,他说话间自然也带出了三分恼意。
“主簿老爷有所不知,此番来击鼓鸣冤那人,实在有些来头……”方褚犹豫道。
“即便有些来头又能如何,我如今正在审案,没有那闲功夫,你还不快些滚出去!”主簿厉声道。
“主簿老爷……”方褚不死心道。
主簿一把夺过方褚手中的水火棍,看向方褚的目光直冒火,他用力的把水火棍扔到门口,口中厉声道:“你若是耽误了这起官司,心我告到老爷那里禀明一二,看你如何能跟老爷交差!到时候你就别怪我不留情面了!”主簿气势汹汹的扔出了水火棍,突然听到“叮咚”一声,却是东家手指上套着的玲珑骰子从手指上脱落了下来,掉在了地上。
主簿眼看东家面色由青转白,心道前功尽弃也,他怒目瞪向方褚,恨不能把方褚撕成两半。
方褚眼见主簿老爷气的不轻,只得悄然退下,他临到门口的时候,突然回身,对着主簿老爷轻声道:“主簿老爷莫怪,不是属下非要来阻挠捕快老爷报案,实在是因为事态紧急。”
方褚说到此处突然停了下来,他看了看主簿老爷的脸色,这才重新开口道:“实在是因为击鼓鸣冤那人满脸是血,瞧起来似是比这起子官司更为严重……”
第七百六十一章 心思歹毒
“满脸是血又能如何,如今这起子案件里头可是掺杂着人命官司,耽误了案情,你可吃得起其中的干系?”主簿冷声道。
“现在前头那人,若是主簿老爷不尽快过去瞧瞧,只怕也活不了多久了……”方褚站在门口低声道。
主簿老爷面上神情变幻莫测,良久之后,他的目光终于从垂着头的东家身上移开,他看着方褚,语带蕴怒道:“还不快些带路!”
方褚不着痕迹的看了芸香斋的东家一眼,转身而出,主簿老爷在他身后,两人一前一后,脚步匆匆去往前堂。
若说之前主簿老爷尚且带着几分功亏一篑的愤怒,那么如今他心中只剩心有余悸的庆幸,因为眼前之人伤势过重,尤其面上的伤痕纵横交错,显见是被毁了容貌。
眼见主簿老爷来了,那人瘫软在地,哭了起来,口中连声哭泣道:“主簿老爷……主簿老爷……您一定要救救奴家……”
主簿老爷神色一怔,他不可置信看向那人,那人一身青衣,赫然是姑子打扮,说话间,那人抬起头来,一双眼眸沁着哀伤,悲痛欲绝的看着主簿。
主簿脚步虚浮,走至堂前,低声沉吟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怎么伤成了这幅模样?”
“主簿老爷……是她……是她把奴家伤成这样的……一切都是她做的……”青衣姑子指向身旁之人。
主簿这才发现青衣姑子身旁还跪着另外一个人,相比与青衣姑子的狼狈,这人一身红衣颇有几分神清气爽的意味,她瞧见主簿老爷看过来,于是掏出帕子,掩面低泣道:“主簿老爷莫要信她,明明是她先动手的,奴家实在没有办法,为求自保,只得出手阻拦了几下。”红衣娘子说完,掩面的帕子稍稍下移,只露出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
主簿心头一动,面上仍是一副一本正经的模样,只目光阴沉看向红衣娘子,片刻后,他才沉吟道:“为求自保就能把人伤成这幅模样?”
红衣娘子拿着帕子擦了擦泪,一脸悲切道:“主簿老爷有所不知,并非奴家下手毒辣,实在是因为她。”红衣娘子纤纤玉指指向身旁的青衣姑子,接口说道:“奴家本是信佛之人,趁着初一的功夫,特地去城外拜佛,没想到奴家刚到了庙里,这疯子就朝我冲了过来,拿着银簪对着奴家一顿比划,奴家惊吓之余,一把夺过银簪,谁知她依旧不依不饶,甚至还要咬奴家,无奈之下,奴家为求自保,只得与她纠缠了起来,结果就是如今主簿老爷瞧见的模样……”
穿红衣的娘子,自然就是正午出门的愔儿姑娘,而那一脸是伤的青衣姑子自然便是曾经名满长安城的飞飞姑娘。
愔儿姑娘话音刚落,飞飞姑娘就接口道:“主簿老爷莫要听她胡说,明明是她对奴家下了药,奴家这才身乏力竭被她毁了容貌……”飞飞姑娘说道此处,不由得悲从中来,高声哭了起来,她一面哭,一面举袖拭泪,泪水和着血水,她面上似是开了胭脂铺一般。
“主簿老爷,你莫要听她胡说,奴家何时对她下过药?明明是她与奴家纠缠之际,突然犯了急病。奴家心善,眼见着她犯病就要扶她出去,谁知她突然手脚癫狂起来,冲着奴家手中的银簪冲了过来,奴家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当时便吓得头脑一片空白,等到奴家醒过神来,她就成了这幅模样。”愔儿姑娘无奈道。
飞飞姑娘如今容貌尽毁,早就失了理智,听到愔儿这话,登时扑到愔儿身上,与之撕打起来。
如此一来,倒是正中愔儿姑娘的下怀,她一脸无辜,任打不还手,只等着被飞飞姑娘扯乱了头发,拉开了衣襟,这才娇娇柔柔的轻掩衣襟,口中带着一抹哭腔道:“主簿老爷……您快瞧瞧……刚才她就是这幅模样……奴家……奴家……心中实在害怕……”愔儿姑娘手法精妙,衣襟半遮半掩之中,竟是更有一分犹抱琵琶半遮面的韵味。
于是主簿老爷的目光只凝聚在愔儿姑娘身上,他甚至没有听到愔儿姑娘口中究竟说的什么,他眸色转暗,一拍惊堂木,口中斥道:“这里是衙门公堂,不是街口的菜市场,若是再要喧哗,心挨了板子。”
他话音刚落,愔儿姑娘立时就收了声,反观飞飞姑娘只一味的扯着愔儿姑娘不肯放手,主簿面色一暗,对着一旁的皂班捕快,厉声道:“还不快些把郎中请过来!”
飞飞姑娘恍惚间听到这话,终于安静了下来,她扯着愔儿姑娘的一边衣袖,一边低泣道:“主簿老爷有所不知,她心思歹毒……哪里是什么信佛之人……她之所以来到庙中……不过是为了一位贵公子……她怕奴家抢了她看上的人……所以才会对奴家下此毒手……”
“你还有脸说我,你还不是同我存了一般的心思,不然又怎会大中午的头上呆在破庙里?你莫要告诉我说是因为有佛缘的缘故,可是我可没瞧见什么有佛缘的姑子因为从什么缘故跑到和尚庙里去的?”愔儿姑娘不甘示弱道。
飞飞姑娘满腹委屈,愔儿姑娘满心不甘,两人一时之间自是又一番唇枪舌战,主簿老爷心头本就有事,如今听到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你来我往,不能停歇,直觉得一阵心烦意乱,他一拍惊堂木,对着愔儿姑娘斥道:“不管是什么原因,你把人伤成这个样子,本就是你的不对,如今眼见你是弱质女流,我便从轻发落……”
主簿话未说完,一旁的方褚突然开口道:“主簿老爷,这毒妇心肠歹毒,如今竟然狠心毁了旁人一生,简直是可恨至极。如今把人伤成了这幅模样,她不仅不知悔改,反倒是刻意装出了一副委屈模样出来,心思毒辣当真是无药可救,这般毒辣狠毒之人,若是不用刑的话,只怕不会招供。”方褚说话间,目光一直盯在愔儿姑娘身上,他目光深诲,面色不明,只口气当中透出了愤怒之意。
第七百六十二章 放你离开
方褚这一番声色俱厉,倒是让主簿游疑起来,他不动声色看了一眼飞飞姑娘,这才沉吟道:“且等郎中来了再做定论。”
一炷香的功夫过后,皂班捕快带着郎中匆匆而来,这郎中约莫五旬的年纪,头发花白,颔下蓄着胡须,身上穿着件靛青色的袍子。
他背着药箱,一个低头瞧见飞飞姑娘混着血泪的脸庞,生生吓了一跳,片刻后才反应过来,神色恭谨立在一旁。
主簿此时心中已经有了主意,他不慌不忙,先让郎中察看了飞飞姑娘面上伤痕,又慢条斯理的与方褚搭上了话。
“方捕快如何看待此事?”主簿慢条斯理道。
“这毒妇毁人容颜,实在可恨!”方褚气咻咻道。
主簿与方褚自来面和心不和,如今方褚句句针对愔儿,倒是让主簿沉吟道:“如今且看那姑子有没有被下药……”
主簿话未说完,原本低头给飞飞姑娘查看伤情的郎中,突然惊叫一声,紧接着“咣当”一声,却是郎中身上的药箱掉在地上,里头的瓶瓶罐罐散落了一地。
“怎地如此鲁莽!”方褚如今火气正旺,口中说着,直冲郎中而去,谁知等他走到郎中身旁,蓦然闭上了嘴巴。
主簿不知这两人葫芦里头卖的什么药,于是开口问道:“飞飞姑娘的伤势究竟如何?”
方褚与郎中似是并未听到他的话,过了许久之后,方褚才声音僵硬道:“她的伤势……”
他若是一直不开口也就罢了,偏偏他话说一半,惹得主簿心中不安,他索性起身,亲自走到飞飞姑娘身前。
飞飞姑娘面上的血迹已经被涂抹干净,她面容白皙,一双眼睛波光潋滟,极为动人,只是一双眼睛已经挪不开目光去。
若是只看这一双眼睛当真让人忍不住永远沉醉其中,但是人的五官不止一双眼睛,还有鼻子嘴巴。飞飞姑娘的鼻子挺直秀气,细而高挑,自是鼻若琼瑶。
但是她鼻子之后,却是另外一番光景,若说她口鼻之上似是春光明媚的话,那么她鼻端之下则是冷峻寒冬。
且说她的嘴巴旁边裂着一道深深的口子,几乎深可见骨,她面无表情,偏偏嘴角带笑,看起来极为可怖。
主簿目瞪口呆的看着飞飞姑娘,偏偏飞飞姑娘并不觉察有异,依旧哭哭啼啼道:“主簿老爷……且救救奴家……”
主簿一阵阵的反胃,只恨不能立时干呕出来,他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说出来,最后还是身旁的方褚回神怒道:“你这毒妇,竟然下手如此狠辣。”
方褚说着抬脚狠狠踹向愔儿,愔儿姑娘一个不妨,被方褚踹倒在地,她趴在地上,还未起身,就先嚎哭起来,“主簿老爷……您老人家可瞧清楚了……奴家一句话还没来得……这捕快老爷就要把奴家往死里踹啊……如今这世道竟是没有一丝天理啊……”
愔儿姑娘越是哭嚎,方褚就越是愤怒,他紧着又踹了愔儿姑娘几下,这才面色铁青,一脸愤怒的看向愔儿。
方褚的一阵喝骂但是惊动了一直发呆的主簿,他这才回神,目光避开飞飞姑娘,口中斥道:“方捕快脾气未免太大了些,案情还未查明,方捕快何必如此大的脾气?”
方褚面色发青,口中冷声道:“这毒妇毁人容貌,其罪当诛,当真是可恨至极。”
主簿忍住不去看向飞飞姑娘,只盯着方褚,如今眼看案情僵持,还有后院马房那芸香斋的东家,主簿一个脑袋两个大,他揉着眉头,不耐烦的说道:“即便其罪当诛,也不是你一个的捕快能够置掾的!”
方褚本就忍耐主簿多时,听到此处,再也忍耐不住,口中冷声道:“既然如此,此案便交由主簿大人了。”方褚说完甩袖而出,只余皱着眉头的主簿立在当处。
且说这主簿眼看着方褚离开,这才收回目光,他眼神在愔儿姑娘与飞飞姑娘之间来回游弋,最后终是落到了愔儿姑娘身上。
衙门的监房处在后院,临着马房而建,如此一来,有两个好处,一来提取犯人极为方便,另有一样,监房挨着马房,马房当中受刑犯人的哀嚎声自是能够一丝不拉的传入监房当中。
而这监房被隔成一个个丈来宽,丈来长的格子,每个监房里头至多三五人,最少仅一人。
而能够得到如此待遇的不外乎两样,一样是穷凶极恶急等着秋后问斩之人,另有一样就是家里使了银子之人。
这些人往往被特意关照,这才能够独享一间监房。且说愔儿姑娘一没有使银子,二没有穷凶极恶,但是却被莫名关入单人的监房当中。
愔儿姑娘倒也是个随遇而安的,虽说被关入监房当中,但是她心中却一不慌,二不急,一想到被破了相的飞飞姑娘,她甚至还有些想笑,她也是个想到做到的,这边刚刚起了笑的心思,这边就笑了出来,她越笑越觉得好笑,到了最后,她索性放生大笑起来,甚至到了最后,笑出了眼泪,心中只觉得极为痛快。
且说愔儿姑娘正笑的畅快间,突然牢门一响,却是有人走了进来,愔儿姑娘这才停下了笑声,看向门外。
待看到门外之人后,愔儿姑娘冷下脸来,对着那人冷冷说道:“主簿老爷,莫不是走错了地方?”
来人正是刚刚下令把愔儿姑娘关入牢房之人,如今眼看愔儿姑娘冷着一张脸,逐步不为所动,依旧面色平静道:“我正是来找姑娘的……”
“有话快说!”愔儿姑娘不耐烦道。
“姑娘可是喜欢这个地方?”主簿突然问道。
“我脑子又没有毛病,怎会喜欢这个地方?”愔儿姑娘瞪着眼睛说道。
“既然如此,姑娘可曾想过离开这个地方?”主簿轻声道。
愔儿姑娘听到这话,眼睛一亮,她眼睛冒光,看着主簿,口中不可置信道:“你当真愿意放我离开?”
主簿点了点头,一脸神秘道:“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情,我就放你离开,如何?”
第七百六十三章 得力婆子
主簿不语,只盯着愔儿姑娘看个不停。
愔儿姑娘见过的男人即便没有一千,自也有八百,主簿一个眼神,她就解了其中意味。她先是抛给了主簿一个媚眼,而后娇声道:“奴家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如何能够帮上主簿老爷的忙呢?”
“你若是肯答应这件事情,自有你的好处。”主簿意味深长道。
愔儿一双眼睛,带着三分媚色,情意绵绵的看着主簿,脑中却是飞快转个不停。
同为姑娘,飞飞姑娘的待遇却与愔儿姑娘大为不同,衙门后院有间草房,草房简陋,门前拿篱笆围出一圈儿院落,离着假山池水不远,虽说是布置简单,但却是取其野趣,颇有几分大隐隐于市的意味。
而如今的飞飞姑娘就躺在院中的藤椅上,目光闲闲看向院门口种着的一丛翠竹。
竹叶新发,嫩绿异常,一眼望去,让人不禁心生愉悦,但是飞飞姑娘却并不愉悦,她心中甚至极为愤怒。
她面上蒙着面纱,只露出一双眼睛,她眼神怔怔,看向竹叶,眸中波光流转,不知在想些什么。
远处有风吹过,池水起了波澜,竹叶沙沙作响,飞飞姑娘眼睛看向翠竹,一番心思却是早已神游天外,她并没有听到起风的声音,甚至没有听到由远而近的脚步声。
远处不知何时来了一群人,打头走着的那人五短身材,最是气势汹汹,她满头的珠翠,每走一步,那满头的钗环就随着她的沉重的步伐,轻轻颤动一下。
而这其中又属她头上那枚鎏金牡丹花珍珠步摇动静最大,她每向前一步,那步摇下头坠着的珍珠流苏就在她的脸颊上轻轻拍打一下,她走得又快又急,那珍珠流苏就不间断的拍打在她满是横肉的脸颊上,待她走到院落门口之时,脸颊之上赫然已经拍出了一道红痕。
她也不管不顾,只临到院门口的时候,方才停下了脚步,她身后乌乌泱泱,除了丫鬟,就是婆子,她既然站定不动,那些丫鬟婆子,自然也站着不动。
如此一来,一帮人浩浩荡荡,站在门口,正在赏竹的飞飞姑娘仍旧不知门外动静,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
飞飞姑娘坐得住,那打头的妇人却是再也站不住了,她一把推开了院门,黑着脸,冲着飞飞姑娘而去。
一帮人走到眼前,打头那妇人冷哼一声,开口骂道:“如今这不要脸的贱蹄子倒是越来越多了,这光天化日之下,就躺在人家院中,当真是连一丝一毫的脸面都不要了!”
飞飞姑娘此时方才回神,看向那妇人,只见这妇人吊梢眉,三角眼,一张嘴巴薄如纸,看起来既尖酸又刻薄。飞飞姑娘只瞧她这一眼,目光依旧转回翠竹之上,她甚至并没有回答眼前这妇人的话,只当她并不存在。
若是飞飞姑娘暴起与这妇人喝骂一番,这妇人心中倒还痛快些,如今飞飞姑娘不言不语,这妇人嗓子眼儿里似是卡了一只苍蝇一般,上不来下不去的,让她又气又怒,空有一身的力气,倒是没地儿使去,简直没有比这更让人生气的事情了。
于是妇人气沉丹田,高声喝道:“这般模样的贱蹄子竟然是个聋子,可见老天爷倒也公平的很。可是有些人不该仗着自己生着几分颜色,就到处发浪,瞧见个男人就走不动道,像是一辈子没有见过男人一般!”
飞飞姑娘依旧不言不语,她嘴角温柔,甚至带着一抹微笑,她眼睛含情脉脉,看向翠竹,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当中,对外界的一切都充耳不闻。
妇人重重一圈打在了棉花之上,积攒了一肚子的火气,正要发火,她身旁的婆子却是先一步而动。
那婆子瘦高身材却是个急脾气的,她冲到伤痕底下的翠竹旁,一个使力,倒拔出一株嫩竹,她提着竹子,直冲过来,对着飞飞姑娘脚下就是一顿猛抽,口中兀自骂道:“如今天色暖和了,猫儿狗儿闹春也就罢了,怎么活生生的人也开始闹春了,只要瞧见个男人就往自己怀里搂,真是不要脸!”
飞飞姑娘被人骂道脸上,此番面上挂不住,于是终于开口道:“如今天气乍暖,猫狗闹春也不捡个地方,辜负了这般春色,真是煞风景。”
“你这贱蹄子口中不干不净的说些什么!”那婆子挥舞着手中的竹子,怒气冲冲道。
“口中不干不净的怕是你这不知哪里来的婆子吧,许是天气暖和了,所有的蝇营狗苟都从洞里爬出来了,瞧见个人,便围了过来,吵吵闹闹,简直令人作呕。”飞飞姑娘悠然道。
那婆子神色一怔,气得胸口上下起伏,她捏着手中的竹子,高声骂道:“什么蝇蝇狗狗,你口中不干不净说些什么,如今这世道,不要脸的贱蹄子倒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简直是没有天理了,如今我就代夫人好好收拾一下,你这贱蹄子,让你知道知道厉害,省得你这贱蹄子瞧见个男人就恨不能立时的扑过去。”
那婆子说话间挥起竹子,对着飞飞姑娘的身上狠狠一抽,口中高声骂个不停。
飞飞姑娘没有料到这婆子竟是说动手就动手,她胳膊上被那婆子抽的一阵火辣辣的疼,她霍然站起身来,一把夺过那婆子手中竹子,厉声说道:“你口口声声左一个贱蹄子,右一个贱蹄子的,也不睁开眼睛瞧瞧这是哪里,若是惹怒了老爷,只怕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眼见自己的得力婆子落了下风,那妇人早就蓄势待发,如今听到飞飞姑娘这话,她冷笑两声,一脸嘲讽道:“你这贱蹄子偷人都偷到衙门里来了,我只当你是个不要脸面的,如今看来你也知道这里是衙门,我且问你,谁给你的胆子,让你竟敢这般堂而皇之的呆在这院落当中。”
“你这妇人既然能够来到衙门里这般喝骂,我又为何不能呆在这院落当中?”飞飞姑娘面上蒙着面纱,口上的功夫却是一点不差。
第七百六十四章 好自为之
那妇人看着飞飞姑娘的面纱随着她说话的功夫,起起伏伏,忽然张开一半,若隐若现只露出飞飞姑娘一截下巴,忽然又收了回去让人心中不由浮想联翩,她心中不由一阵烦闷,伸手扯向飞飞姑娘面上面纱。
飞飞姑娘闪身一躲,正巧避开了那妇人的手,但是她虽是躲过妇人的手,却是躲不过妇人身后那么许多人的手,所以飞飞姑娘一个闪身之后,很快就被那妇人身后的丫鬟婆子团团围住,扯住了胳膊,拉住了肩膀,只半分也动弹不得。
那妇人眼见飞飞姑娘被扯着胳膊,不能动弹分毫,于是冷笑着上前,抬手扯向飞飞姑娘面上蒙着的面纱。
“你这是做什么!”一声暴喝突然从院门处响起。
那人说话间已走至妇人身后,他看着飞飞姑娘求助的目光,更加愤怒道:“还不快些放开她。”
那妇人没有听到这话,倒还好些,如今听到这声暴喝,登时气不打一处来,她一面扯着飞飞姑娘面纱,一面头也不回的说道:“我凭什么要听你的,我凭什么要放开这个贱蹄子?我如今就是要瞧清楚这贱蹄子的模样,省得糊里糊涂到了最后,也不知晓究竟是被何人挖了墙角。”
妇人身后那人猛地使力拉回妇人的手,妇人一个不妨,手上脱力,身子不由自主转了一圈儿,正对上主簿老爷怒气冲冲的面孔。
妇人心头一酸,眼角一红,撇着嘴巴说道:“你这狼心狗肺的为了个破落户,如今竟然还要打我,你莫要以为我不知晓这草房是来做什么的……”
“你知道什么,她如今是一起官司里的原告,若不是因为这起子官司难断,她又有伤在身,所以我才会安排她暂时呆在此处。”主簿低声解释道。
“她身上有伤?你莫要胡说八道,她若是身上有伤,那我就把头拧下来给你当球踢,你刚才是没有瞧见她骂人的样子,我见她活蹦乱跳的哪里有伤?”妇人一脸怀疑,口中愤愤道。
主簿无奈叹了口气,他先是四下瞧了瞧,这才扯着妇人来到墙根儿底下,遥遥看向飞飞姑娘,一脸耐心解释道:“娘子有所不知,这位姑娘也是个可怜的,如今官司未明之前。我本不该透漏内情出来,但是娘子在此,即便冒着被老爷责骂的危险,我也要告诉娘子一件事情,如今娘子才知我的苦衷……”
那妇人显见并不相信主簿的话,她瞥了主簿一眼,口中不阴不阳道:“你直管编些由头来哄我,合着我也不知事情真相,但有一样,我此番前来,倒也不全是为了自己的缘故,这院落当中的阿臜事情,你不是做下了一桩,我也不是只知晓一桩。你如今还有脸说你有什么苦衷,你若是真有苦衷,就不会做下如此阿臜的事情。你以为你瞒得了我,就能瞒下所有的人了?”
“娘子莫要冤枉于我,这是衙门可不是谁家的炕头,谁敢乱来?我还想多活些时日呢!”主簿一脸正色信誓旦旦道。
“所谓知夫莫若妻,你的那些花花肠子,我可是心知肚明,之所以一直纵着你,不是因为我并不知情,而是因为我尚且顾念着夫妻间的情分,所以才会对你容忍再三。”主簿夫人横了主簿一眼,这才接口道:“所谓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其间的道理,我自然知晓。但是此番这个女人,你可是无论如何都动不得,不然只怕以后有灾祸上门。到时候只怕普罗神仙下凡,也救不了你,待到那时你可不要怪我没有事先提醒你。”话说到最后,主簿夫人郑重其事道。
主簿老爷听到这话暗自心惊,虽说是知夫莫若妻,但是同理知妻也莫若夫。
他家娘子素来是个火爆脾气,平素里说话间从来不会顾及他的颜面,此番进了衙门,竟然罕见的没有嚎哭没有打砸一番已经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主簿心中怀疑,对着自家娘子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这才开口狐疑道:“娘子如何知晓此事?”
“你莫要管我如何知晓此事,你可知晓,这女人可是从长安城中来的,这其中的干系,你又如何能够理得分明。若是一着不慎,只怕你这的主簿也做不长久。”主簿娘子正色道。
主簿一惊,暂且按奈住心头怀疑,开口问道:“这娘子莫不是来头很大?”
主簿夫人瞧着主簿面色发青,心中愤愤,面上不显,只压低了声音道:“她既然是从长安城中出来的,定然是见过大世面的,如此人物,又岂是你能够降得住的?心你没猎到鹰,反被鹰琢瞎了眼。”主簿夫人冷笑道。
主簿之前尚且半信半疑,如今又把夫人的话从头到尾想了一遍,竟是连一丝破绽也没有,于是他心中又信了三分,面上不由慎重道:“既然如此,她此番来到益州城中,定然心有图谋,不然她何必舍弃了长安城中的热闹繁华,而来到咱们这种地方来,只是不知她此番前来,又是为何?”
“你莫要套我的话,她来到益州城中你一个堂堂主簿尚且不知晓缘由,我一个深宅妇人又如何知道缘由?”主簿夫人冷笑道。
“可是她既然心有图谋,又何必卷入了这场官司当中,如此一来,岂不是被拌住了脚步,除非……除非她本意如此……”主簿疑惑道。
“既然卷入了官司当中,你就该把她安置在她本来该去的地方去,而不是把她放在这里,如今我为着多年的夫妻情分且告诉你一句,好自为之。”主簿夫人也是个性子爽快的,她说完这句,甩袖离去,就如同她来得时候一般,气势汹汹领着一大帮人径自而去。
主簿夫人来得急,去的也快,倒是让飞飞姑娘对主簿老爷刮目相看,她眼角带笑,莲步款款走至主簿老爷身前,对着主簿老爷盈盈拜倒,口中感激不尽道:“多谢主簿老爷救了奴家,奴家心中实在感激不尽。所谓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主簿老爷的恩情,奴家自是永远记在心里。”
第七百六十五章 公然贿赂
眼看天色已晚,主簿夫人忍住怒火,加快了脚步,脚步匆匆出了衙门。
衙门街角处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拉车的是一匹蔫头耷脑的老马,主簿夫人带的丫鬟婆子虽多,奈何老马力气有限,所以马车之上,至多只能坐上三五人,其余的婆子只能跟车而行。
主簿夫人自是一马当先,踩着马扎正要上车,突然斜刺里冲出一个乞丐,冲着主簿夫人咧嘴笑道:“我瞧夫人面如满月,自是福寿安康之相,还请夫人可怜可怜,赏个三瓜两枣的,的一整日粒米未进,若是再不吃些东西,只怕会立时饿死在夫人面前。”
主簿夫人听着乞丐前半句话,还暗自点头,待听到后半句,却是眼睛一吊,气不打一处来,她瞪着乞丐还未开口,身边的婆子们就一拥而上,扯胳膊的扯胳膊,薅头发的薅头发,不过几息的功夫,乞丐就被治得服服帖帖。
主簿夫人这才顺了气,怀抱双臂,口中冷冷道:“你不是说你若再不吃些东西就会立时饿死吗,我如今便在这里看个究竟,看看你究竟会不会饿死。你若是当真饿死,我自会送你一口薄皮棺材,让你魂魄得安。但若是你没有饿死,那就是故意欺瞒于我,我定要让你好看!”
主簿夫人口中的的“故意欺瞒”几个字,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口的,她几乎把那乞丐当作了主簿,一双眼睛狠狠盯向乞丐。
乞丐一脸茫然,不知眼前这妇人究竟要闹哪出,毕竟天大地大,乞丐要钱的贯口不过那几样,他不过是说出了最最寻常普通的一样,谁想竟落得了如此一场。
乞丐头皮阵阵发麻,他甚至有种感觉,若是她们再使力一些,他的头皮立时就会离他而去,当然他还有另外一种感觉,那就是他的眉毛本身是横着长的,如今被身后那群婆子扯着头皮,他的眉毛几乎已成一条竖线,他的眼皮子直翻,几乎不能合眼。
他甚至还有一种感觉,自己即便不是饿死,也会先一步因为合不上眼睛而死,临了了到死的时候还落得个死不瞑目的下场。
乞丐暗自叹气,早知如此,就该查了黄历再出门,但是他不过是个乞丐哪里有钱买什么黄历,许是合该有此一劫,乞丐暗叹一声,认了命,口中无精打采道:“的即便饿死,好歹也有个过程,夫人若是实在想看,不如坐在马车上,省得站的久了,夫人仔细脚疼。”
所谓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乞丐一番关切之言,听在主簿夫人耳中,却是另外一番滋味,什么叫“仔细脚疼?”莫不是这乞丐也嫌弃自己身量矮胖?
主簿夫人冷冷看向乞丐,之前在主簿身上没来得及倾泻而出的怒火,全然发泄在了乞丐身上。
主簿夫人这边气势汹汹暂且不提,且说主簿这边,他对着盈盈拜倒的飞飞姑娘,神色显得极为复杂。
飞飞姑娘似是不知主簿心中所想,只露出一截脖颈,口中低声道:“主簿老爷对奴家的关照,奴家铭记于心,待到事成之时,定会有主簿老爷的好处在。”
主簿目光转向青竹之上,口中依旧不言不语,良久之后,他才低声叹道:“但愿飞飞姑娘能够得偿所愿。”他说完这话,转身离去,行走前那决绝的模样,竟是与他家娘子有着三分相似。
飞飞姑娘起身,眼见主簿老爷的身影消失不见,这才收回目光,她随手扯下身旁的竹叶,在手里搓磨成一团,口中冷笑道:“这一次无论如何我也要得偿所愿!”
与此同时,牢房里头的愔儿姑娘却显得极为平静,她面上不悲不喜,目光定定看向牢门,不知究竟在想些什么。
天色渐晚,夜幕将至,最后一缕夕阳,缓缓从衙门屋脊之上消失,红墙绿瓦的便也带上了一抹黯然之色。
眼见天已擦黑,有人匆匆而归,更有人反其道而为之,刚刚出门,这人身穿簇新澜衫,头戴金冠,腰系玉佩,脚踩鹿靴,手拿折扇,一摇三晃的出门而去,他专捡着人多的地方,缓缓而去。
奈何并未有人注意到他,他反倒失了意味,只有一搭没一搭的摇着手中折扇,朝着衙门口而来。
他来得正是时候,他堪堪拐出巷子,就迎头撞上了正要归家的捕快王五,他瞧见王五一身青衣,腰带令牌,于是停下脚步,笑着说道:“这位捕快老爷可是下了衙,归家去?”
王五点了点头,脚步不停道:“正是。”
这人眼见青衣捕快王五要走,急忙扯住王五的衣袖,口中笑道:“捕快老爷既然已经下了衙,不如同我一起吃酒去?”
王五停下脚步,盯着这人看了半晌,终是开口道:“周司马家里舅子的名头,我第一日在衙门当值的时候,就已经听说过了。衙门里自有衙门里的规矩,下了衙门不谈公事,想必郎君你也知晓,所以郎君若是有事,只怕我这一个的捕快,人微言轻,帮不了郎君什么……”
阿隽被人识破了身份,倒是神色一松,他收好手中折扇,凑近了王五一本正经道:“听闻今日衙门里有人击鼓鸣冤?”
王五颔首道:“既然郎君是周司马的舅子,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今日衙门里确实有人击鼓鸣冤,至于那人为何要击鼓鸣冤,我不能说,也不知晓。至于其他内情,我更是分毫不知。”王五说到最后,抬步又要走人,仿佛并不愿意与阿隽过多接触。
“你先别着急走啊……我还有话要说……你有你的难处我自然知晓……自然也不会为难你……不过是三五句话的功夫……你就能走了……”阿隽上前扯住王五的衣袖,不动声色的往王五的袖袋当中塞入了一锭银子,他说着松开了王五的衣袖。
王五袖子一坠,心中顿时明了,于是乎停下脚步,看着阿隽,口中含笑道:“既然是三五句话的功夫,我便听听也罢,合着回家也是无事。”
阿隽了然一笑,压低了声音道:“你可知那二人如今关押在何处?”
第七百六十六章 主簿夫人
天色越来越暗,在夜幕的掩映下,一辆普通寻常的马车旁边,围坐着十数人,这当中一人端坐与马扎上,剩下的十余人又分为两拨,一拨人以扇形围在她身后,另外一拨人则紧紧薅着乞丐的头发,让其直挺挺的站着,有薅不着头发的就立在乞丐身后,对其怒目而视。
乞丐圆睁着眼睛,一脸疲惫,口中有气无力道:“夫人若是实在无事……不如把我带回家去……如此一来……夫人也能看着我死……二来夫人也不耽误处理家事……”
“你倒是想得美,若是把你带回家去,等你死到家里不是平白无故添了晦气?”主簿夫人坐在马扎之上,冷冷说道。
“夫人若是不同意的话……那不如这般……夫人把我捆在门外的树上……使人看着我……这样也省得夫人费神……”乞丐毫不气馁道。
“你如今就是说破了大天去,我也不会带你回去的!至于捆在树上这码子事情,你更是想都不用想,因为我是不会把你带回去的!”主簿夫人怀抱双臂,冷哼道。
乞丐平日里做的就是乞讨的买卖,他卖个笑脸,卖个吉祥话,以此来换取旁人的一丝怜悯,或是馒头包子,或是剩菜咸菜,他照单全收,倒也不挑。
当然更多的时候,他收获的都是一个白眼,或是一句喝骂,他年岁不大,但却乞讨多年,于是看得多了,便也习惯了。
但他乞讨数年,唯唯想不到卖了吉祥话之后,对方不仅不给吃的,不给喝的,甚至一个白眼也懒得给他,反而是破天荒的让人掰着他的眼皮子,直挺挺站在衙门拐角。
按说不论那条街的街拐角,都该有人出没才是,即便不是人来人往,也不该人迹罕至才是。但是,这条街的街拐角却不同于一般的街拐角,因为它毕竟紧邻衙门。
一来衙门威严无比,自带浩然之气,寻常人哪里愿意日日出没在此处,即便住在此处,也会寻着别的巷出门,省得被人无意瞧见,以为是犯了事情所以才会日日出没在衙门口儿,所谓三人成虎,此事被人一传,只怕会连犯了什么事情,什么时候犯的事情都会说个一清二楚。当然若是想要解释清楚,倒也不是不可能,方法有一,只须穿戴一新,径自出城,走到锦江岸边,大头朝下,如此方能一了百了。
当然还有第二点,就是经常在衙门口出没的不是官老爷就是衙门里的捕快,若是无事还好,若是正撞上这些个捕快老爷心情不好,岂不是送上门给人出气的出气筒?
所以衙门口尚且没有寻常百姓出没,那就更不用说衙门口的街拐角了,所以说,乞丐被掰着眼皮子站了半天,非但没有被人发现,反倒是天色越来越暗,眼看天色要黑,乞丐肚子中同时打起了两面鼓。
一面自是饥肠辘辘的饿鼓,一面则是心惊肉跳的跳鼓,毕竟能想出掰着眼皮子惩罚人的人,你永远不知道她还能想到什么丧心病狂的主意来。
乞丐心惊肉跳之余,肚子竟也不听使唤的叫了起来,他面皮一红,因着夜幕的掩护,倒也没人能够看个分明。
但是他肚中饥肠辘辘,越是害怕,那面饿鼓就捶得越响,待到最后,连主簿夫人也听不下去了,她一把推开正跪在地上给自己捶腿的丫头,口中不耐烦的说道:“还不快些给他弄些吃的东西来!”
乞丐一听到这话,登时眼睛又瞪大了一些,肚子里的响鼓也不捶了,只目瞪口呆的看着主簿夫人,心中暗自忐忑,不知主簿夫人要用什么招数来对待自己。
乞丐眼睁睁的看着丫头上了马车,又眼睁睁的看着丫头下了马车,之后更是眼睁睁的看着丫头走到自己前头,掏出帕子,取出糕点就要往自己嘴里塞。
乞丐牙关紧闭,不肯张嘴,生怕那糕点中下了毒,他这边紧紧闭着嘴巴,不肯吃下糕点,倒是又惹恼了坐在马扎上的主簿夫人。
只见这主簿夫人霍然站起,黑着一张脸走到乞丐身前,气势汹汹道:“你还不快些吃下糕点!”
“不是的不吃糕点,实在是怕吃下去了糕点,的这条贱命就又活了过来,如此一来,的可就死不成了,夫人恐怕就见不到人的死相了。”乞丐嘴巴歪在一旁,尽量不与糕点接触一分一毫,生怕触碰到了糕点就会一命呜呼。
主簿夫人不耐烦的说道:“你那肚子叫的让人焦心,你暂且吃下糕点,待我离开之时,自会让人把你安置起来,如此一来,也不不会辜负了你想死的念头。”
乞丐无语问苍天,不过是乞讨而已,如今反被人倒打一耙说是自己一心求死,他眼皮子被掰得生疼,忍不住流出了两串晶莹的泪珠。
此情此景看在主簿夫人的眼中,只觉得乞丐这是饿哭了,于是她更是加紧了投喂乞丐的步伐。
乞丐一面哭,一面吃着糕点,泪珠与糕点渣混在一处,瞧起来既有几分可笑,又有几分可悲,于是乎夜幕彻底降临之时,乞丐终于吃完了手帕包里的糕点。
主簿夫人满意的看了他一眼,就命人把乞丐绑在了巷子口的树上,之后一帮人又坐马车的坐马车,走路的走路,浩浩荡荡的径自离去了。
冬日苦短,春夜漫长,一夜之后,乞丐竟是睡得还不错,他从梦中醒来,一睁开眼睛就瞧见衙门口威风凛凛的两只石狮子,他脑中混沌不堪,待清醒过来之后,这才觉得浑身酸痛,低头一瞧,身上五花大绑被牢牢捆于树上。
昨日的记忆排山倒海充斥于脑中,乞丐暗叹一声,待要喊人过来救他,抬头一瞧,却见几个青衣捕快匆匆进了衙门里头。
他既然处在衙门口这种风口浪尖处,自然没有办法高声呼救,不然只怕呼救不成,反倒被安上一个扰乱公务的名头,若是再被打上一顿板子,只怕就得不偿失了。
乞丐这般一想,身上更是酸痛不休,他手指发胀,脚底发麻,待要想方设法喊人来救他,又不知该如何喊起,毕竟再碰上一个似是昨日那夫人一般不按常理出牌的人,那就麻烦了。
乞丐正自思索间,一个眼风,瞧见自衙门口出来个青衣捕快,那捕快口中喃喃自语,一面直冲乞丐而来。
第七百六十七章 有人逃狱
眼见捕快越走越近,乞丐唯恐被青衣捕快暴揍一顿,于是慌忙闭上眼睛装死。
且说这青衣捕快快步走至乞丐身前,眼见乞丐还昏睡未醒,口中不由嘀咕道:“这子倒也是个心大的,都被捆成这般模样了,也能睡得如此香甜。”
乞丐听到这话,更是吓得一口气也不敢出,只专心装睡。
青衣捕快摇了摇头,也不再嘀咕,拔出横刀,割开绳子,转身离去,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对于“扑通”一声,摔倒在地的乞丐,他也不管不顾。
乞丐因为前面装睡的缘故,只得一装到底,这一跤摔得他鼻青脸肿,外加身子剧痛,他紧咬牙关,好不容易等脚步声消失以后,又继续等了一息的功夫过后,他这才艰难的爬了起来。
他刚刚爬起来,堪堪走了两步,又突然瞧见从衙门里冲出十几个青衣捕快,其中有一人嗓门极大,怒气冲冲道:“这人倒是有天大的胆子,竟然敢从牢房里面逃跑,看来是不要命了……”
他话说一半,便被身旁之人低斥一声,他随即不再言语,一群人脚步匆匆,径自去了。
一旁的乞丐无意之间听到这个,面色一变,随即加快脚步,也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且说逐渐被他抛在身后的威严肃穆的衙门里面却是乱糟糟的一团。
主簿老爷一夜之间,已是苍老几分,不知是被自家夫人搓磨的,还是因为出了事情的缘故。
“找,快些给我找,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主簿立于堂前,厉声说道。
余下的几名皂班衙役,随即也出门而去,如此一来,偌大的衙门里头就只余寥寥几人。
主簿老爷余怒未消,对着捕快方褚就是一顿喝骂,“衙门里头出了这种事情,你竟然还有脸站在此处,我若是你只怕臊得脸都没地儿搁了。”
“衙门里有主簿老爷坐镇,尚且出了这般匪夷所思的事情,我不过是一个的捕快,如何能阻止此事发生?”捕快方褚平静道。
“看管犯人本就是你职责所在,你怎么能推诿到别人头上,我看等到老爷回来,你该如何交代!”主簿气得脸色发青道。
“老爷回来,我自然会如实禀告。”方褚正色道。
主簿气的要命,方褚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彻底惹怒了他,他深深的看了方褚一眼,语气又恢复到了往日里的平静,“刚才是我说话失了分寸,方捕快心中莫要介怀,如今出了这种事情,咱们更应该齐心协力,快些找到那人才是!”
任由主簿态度千变万化,口中说法万千,方褚自始至终神色如一,他点头道:“主簿老爷说的有理,我这就出城去找。”
方褚说完,不等主簿回话,撩起袍子,径自出门去了。
主簿铁青着脸,脑中思绪万千,早已想好了老爷若是问话,又该如何把此事推诿到方褚身上。
此事原本不宜大肆宣扬,于是衙门里虽是出动了捕快许多,但却并没有挑明此事,而是暗地里慢慢搜寻。
方褚出了衙门,东西南北四个城门,他偏偏捡着东城而去。衙门在西,东城自然在东,待他走到城东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
方褚到了城东倒也不急不缓,似是闲逛一般,抬脚进了一家酒楼,这家酒楼不过桌椅三五副,里头除了正打着瞌睡的掌柜的,竟是空无一人。
浊酒一壶,牛肉三两,方褚自顾自的吃得畅快,喝得痛快,而远在西城衙门里头的主簿,却是皱着眉头走来走去。
眼见早起出门的捕快回来了一个又一个,但是始终没有那人的消息,这其中的干系,主簿虽然不说,但也远远不是他一个的主簿能够承担的了的。
他经营许久,这才得了主簿这个官衔,有倒是麻雀虽,五脏俱全,他虽说是个的主簿,但其中也有不可言传的油水可拿。若是乍然失去这一切,只怕他这后半生也就完了。
他越想越是焦心,最后索性停下脚步,只紧紧皱着眉头,恨不能把两条眉毛皱到天上去。
良久之后,他似是打定了主意,使劲跺了跺脚,撩起袍子,也急匆匆的出门去了。
方褚自是去了东城,主簿却是反其道而行之,径自朝西而去。他也是奇怪的紧,只捡着窄的巷子钻,他接连拐进拐出了几条巷子,这才来到了一条幽深僻静的巷房中。
主簿走走停停,进了巷子之后,又刻意回头去瞧,眼见巷中空空,身后无人,他这才放心下来,进了巷当中。
这条巷子极为窄,住户统共不过六七家,他熟门熟路的敲响一户院落的院门。
这家院落不大,院门更是的一扇朱门,主簿接连敲了五六下,这才垂下手静候在门口。
他不过等了几息的功夫,院落里就传出了轻微的脚步声,他屏住呼吸,等到门闩轻响,那人打开院门,主簿这才探头朝里看去,口中低声道:“可曾有人来过?”
开门的是位老人,花白胡须,肩背弯曲,瞧见主簿,他神色恭谨道:“老爷,今日并不曾有人来过。”
“便是连一个人也没有吗?”主簿皱着眉头问道。
那老仆摇了摇头,仔细回想道:“我今日一整日都不曾出门,一直守在院中,莫说是敲门声了,便是连脚步声,我也没有听到。”
主簿面色一怔,目光当中满是失望,他轻叹一声,闪身进了院子,那老仆随即关上了院门。
主簿立在院中,长吁短叹,一会儿对着天空发呆,一会儿又对着脚下的青石板叹气,那老仆静静立在他身后,用用苍老的声音开口道:“老爷可是遇见了什么难事?”
主簿重重叹了一口气,一脸沮丧道:“我昨日好不容易哄下了她,谁知今日一早,她就不见了,若是被她说出了那么许多事情,只怕我这的主簿也做不长久了,待到那时做不了主簿倒还是一桩幸事,若是所有的事情都被她抖了出来,只怕我这条命,也要交待到这里了。”
第七百六十八章 过犹不及
老仆立在主簿身后,思忖片刻,这才开口劝道:“老爷莫要忧心,有些事情还未发生之前,或许并没有老爷想的那般严重。”
主簿又是重重一叹,口中烦躁道:“事情哪里有那么简单,所谓一叶知秋,她如今既然不见了,那么事情迟早会被捅出来……”
老仆眼见主簿忧心忡忡,自己又实在无可奈何,他心中一急,倒是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来。
他急匆匆的进了正房,一阵鼓捣之后,颤颤巍巍的端着一只瓦罐出了门,他一直走到主簿身后,这才开口道:“老爷,今日虽然没有人来,昨日却有人上门。”
主簿听到这话,心中一喜,慌忙扭头道:“上门的究竟是谁?”
那老仆想了想,低声说道:“还是之前来得那个伙计,他来的时候,把这个瓦罐交给了我,说是一定要转交给老爷,结果我一时糊涂,竟然忘记了此事。”
主簿如同遇见了救命稻草一般,急匆匆的接过瓦罐,着急忙慌的打开瓦罐,接着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声,手中瓦罐登时落在地上。
老仆吓了一跳,待要上前,猛然瞧见主簿手上缠着一条二尺有余的蛇,那蛇通体发乌,三角蛇头正紧紧的咬在主簿手上。
老仆眼见形势危急,自然不敢上前,只慌忙取了墙角处的扫帚,凑近了主簿身前,心翼翼的拿着扫帚想要撩开毒蛇,谁知那毒蛇尾巴一扫,竟是要顺着扫帚爬过来,老仆一惊,仓皇丢掉手中扫帚,跑几步,奔入正房,偷偷从门缝里头望过来。
且说主簿狂甩双手,无论如何也甩脱不掉手中毒蛇,他口中叫声凄厉,手上上下动作,奈何毒蛇一咬,竟不丢口,主簿叫声越来越凄厉,他甚至想用另外一只手扯开毒蛇,哪里料到毒蛇对着他的虎口又是一口。
主簿剧痛之下,竟是滚在地上左右打起滚来,他又叫了一会儿,声音越来越微弱,待到最后,他面色发青,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
老仆在正房里头瞧见自家老爷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这才战战兢兢出了屋子,他先是探头看了看,眼见老爷身上并无毒蛇的踪影,他这才慢慢靠了过去,待看到老爷面色青中带紫后,他心中一沉,不由自主蹲下身去,颤颤巍巍把手指头伸到主簿鼻子下头,过了半晌,他仓皇跌坐在地上,老爷鼻端之下,竟是半分气息也没有。
老仆看着地上摔碎的罐子,心中懊悔至极,不由从喉咙里面发出了一声绝望而又苍凉的哭声。
西城衙门里头,捕快回来了一拨儿又一拨儿,他们并未找到想要找到的人,甚至连一丝线索也没有找到。眼看已经过了午时,太阳偏西,他们只得回来,而一直守在东城酒馆的方褚,喝完了酒,吃完了肉,这才不急不缓的朝着衙门而去。
方褚悠悠然跨过了衙门口,正撞上一个急匆匆出门的青衣捕快。
那青衣捕快低着头行色匆匆,他一抬头看见方褚,如同瞧见了救星一般,扯着方褚的衣袖急急说道:“你可算是回来了,我正要出门去找你……”
方褚瞧见那人王五神色不对,于是肃声道:“可是又出了什么事情?”
王五点了点头,一脸沉重道:“东城那边又死人了……”
“东城?”方褚吃惊道。
“那人好端端的呆在客栈里,最后竟然莫名其妙的被蛇咬死了,当真是既稀奇又古怪……”王五低声道。
“那人竟是被蛇咬死的?”方褚诧异道。
“可不是嘛,按说蛇素来冷血,自来便栖息在人烟稀少之地,或是山野,或是地头,如今怎么突然跑了客栈当中?”方褚沉吟道。
“这个咱们就不知晓了,不过那伙计死相倒是凄惨,年纪轻轻的就横死于客栈当中,也算是可怜可叹,还有那家客栈也算是遭了殃了,只怕以后再也没人敢去他家投店了。”王五唏嘘道。
“你可知晓那伙计是哪家客栈的伙计?”方褚正色问道。
“我自然知道,因为那伙计就死在如意客栈的后院当中。”王五低声道。
“又是这如意客栈?”方褚思忖道。
“可不就是吗,这如意客栈前段时日刚有几个客人,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被人悄无声息的打晕在客栈当中,怎么没过多久又发生了这种死人事情?我瞧着他这客栈也算是做到头了,不然哪该有人敢去住店,除非那些个胆大不要命的敢去住。”王五叹道。
“这如意客栈名字虽好,客栈却是并不如意。”方褚随之叹道。
“也不知晓是不是犯了什么太岁。不过我见那客栈掌柜的眼珠子四下乱转,看人的时候并不敢与人对视,想来是个心怀鬼胎又有心思的。”王五压低了声音一脸神秘道。
他二人一个站在衙门里头,一个站在衙门外头,两人中间隔着尺来高的门槛,虽说是压低了声音说话,但也准时显眼。
王五回头瞧了瞧里头,又凑到方褚身前低声道:“犯人逃脱之事,我看与主簿脱不开干系去,因为我昨夜亲眼瞧见他去见了那人。”
“他何必如此监守自盗?毕竟犯人逃脱与他也脱不开干系,他就不怕被老爷责问?”方褚怀疑道。
“那后院的草房是用来做什么的,你又不是不知晓,在咱们眼皮子底下,他尚且如此毫无顾忌。如此可见,他定是在外头被人拿住了什么把柄,所以才会冒险做下了此事。你没有瞧见吗,他今日的脾气可是与往日大不相同,平日里遇见旁的事情,也没见他如此急躁过,他如此急躁,未免落下了过犹不及的意头。”王五仔细分析道。
“既然他被人拿住了把柄,想来那把柄关乎重大,不然他也不会如此大胆。他既然虚张声势,我如今就进去瞧瞧,看他如何说辞。”方褚沉声道。
“你有所不知,你刚出了衙门不久,他便也寻了个理由出门去了,我眼看着他去了西街,他疑神疑鬼,不时回头看看,我也不好紧跟着他,所以最后我也不知道去了哪里?”王五懊恼道。
第七百六十九章 十两赏银
王五与方褚说得专心,并未留意到衙门口突然多出的一人,这人在街角探头探脑,须臾之后,这才鬼鬼祟祟的冲着衙门而来。
他走到方褚身后,伸手戳了戳方褚的胳膊,面带讨好道:“捕快老爷,听闻衙门里头出了官司,若是有人能够提供有用线索,就能得到赏银?”
方褚自来极为警醒,如今竟然没有听到那人的声响,他一时惊诧,回头看向那人,那人不过是个鼻青脸肿的乞丐,他一脸讨好的看着方褚,口中说道:“如今我有一样线索,只怕能值十两银子。”
方褚还未开口,却是王五先一步的开口道:“十两银子?你胆子但是不,只是不知道你有什么样的线索能够值上十两银子。”
乞丐一脸神秘道:“听闻昨夜,衙门里头有人逃狱,我可是亲眼瞧见那人是如何出了衙门的……”
“你当真知晓?”方褚开口道。
“我自然知晓,我平日里便在附近乞讨,昨夜我肚子疼得要命,所以就一直呆在那条巷当中,也是凑巧,正好瞧见那人从衙门里出来……”乞丐伸手指了指衙门口对面的胡同,口中认真说道。
王五不动声色掩住了鼻子,心中暗自作想,以后再也不去那条巷了,只口中说道:“你当时可瞧见了什么?”
乞丐伸出手掌,笑着说道:“捕快老爷给了我银子,我自然会一五一十告诉捕快老爷。”
王五冷哼一声,“只有你说出了你知道的事情我才会酌情给你银子,不然你一味的编造一番,我又不知你说的真假……”
“的说的句句为真,捕快老爷若是不信,直管去巷子里头瞧瞧。”乞丐指着巷,信誓旦旦道。
王五自然不去,他微微一笑,拿出了背在身后的水火棍,“当”的一声,磕在地上,笑眯眯的说道:“你这子倒是胆子不,竟然敢到衙门里头讨价还价!”
乞丐面色一白,显然吓了一跳,他待要转身离去,又想起那人交代的话,于是又生生的立在当处,口中说道:“我之所以开价十两,不过是因为我这线索,确实值得十两银子,不然的话,捕快老爷也可以不闻不问,但怕只怕到时候案子不破,到时候其中牵扯的干系就大了……”
方褚这才正正经经的看向乞丐,这乞丐是个脸熟的,想来却是平日里在此地乞讨为生的,但是这种人胆子也,素来最怕捕快,如今怎么偏偏反其道而行之。方褚按下心中疑惑,他掏出一枚荷包,肃声道:“你所说的有用,我自然会给你赏银,但若是你为了赏钱,胡言乱语,只怕衙门里的规矩你也该好好的熟悉一下。”
乞丐面带讨好,眼含恐惧,口中却是斩钉截铁道:“的说的千真万确,捕快老爷若是不信,不妨跟着的去那条巷瞧瞧。”
方褚沉吟一下,随着乞丐去了衙门口对面的巷,一到巷子口,方褚便掩上了鼻子,他草草朝着巷子口看了一眼,果然地上有几堆秽物,他于是不再看,只转回目光,看向衙门口。
这巷与衙门口不过数十步的距离,虽不是正经对着衙门口,但立在此处衙门口的动静也能瞧个一清二楚,他目光悠远,似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
乞丐眼见四下无人,悄然在他身后,低声说道:“我昨夜拉了十几次肚子,最后一次的时候,我嫌巷子里头污秽,于是就蹲在巷子口,百无聊赖之下,我就一边拉屎,一边四下乱看,也是凑巧,正瞧见那人偷偷从衙门里头出来。”
“我原先只当是哪个捕快老爷的相好,谁知她却并不是一个人,她身后还跟着另外一个人。”乞丐神神秘秘道。
方褚不由自主回转过身,刻意抹开目光,口中问道:“她身边竟然还有一人?你可瞧清楚了那人是谁?”
“我看那人的穿着打扮似乎是个伙计,他跟在那人的后头,悄悄出了衙门,然后两人一路朝东去了。”伙计说道。
“你还瞧见了什么?”方褚又问道。
“昨夜虽有月亮,但是月光朦胧,并不能瞧得太清楚,我之所以看见那人,不过是因为正好无所事事,并且她走路的样子极美,所以才会多看两眼,至于她身旁的伙计,我并没有多看几眼。”乞丐一口气说出了昨夜的情形,于是又摊开手掌,对着方褚点了点,其意不言而喻。
方褚沉吟片刻,这才回神,他并没有把手中荷包赏给乞丐,而是沉声道:“你可记得那伙计身上的衣服,或是他身上有没有特别的地方?”
乞丐不错眼的看着方褚手中的荷包,随口道:“他长得极不起眼,我并没有注意到他的模样……”
“若是再瞧见他,你可认得出来?”方褚问道。
乞丐头也不抬的说道:“我只记得他穿着一身深色的短打,然后头上扎着一个同色的布带子,脚下穿着一双软底鞋,至于相貌,生得倒是不黑,模样倒也不丑,只是他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样,倒是让人心生厌恶。”
方褚收起荷包,口中慢悠悠道:“我如今带你去见一个人。”
“可是……可是……捕快老爷……这赏银的事情……又是怎么一个说法……”乞丐一路跑跟在方褚身后,舔着脸说道。
“赏银拿不拿得到,一会儿之后,自然见分晓。”方褚头也不回的说道。
一直立在衙门口掩着鼻子的王五,看见两人走来,远远的退后一步,捂着嘴巴说道:“你刚才可曾瞧见了什么?”
“你若是好奇的话,尽管自己去瞧瞧。”方褚越过王五,朝着衙门匆匆而去。
捕快王五自然不肯去,而是又向后躲了躲,这才对着方褚的背后大声说道:“你这人如今行事倒是愈发百无禁忌了。”
他这话刚说完,方褚就早就走的没有影子了,只有没有赶上方褚步伐的乞丐,回身讨好道:“回捕快老爷的话,百无禁忌原也不是什么坏事……”
第七百七十章 专好男风
所谓言浅意深,捕快王五料想不到乞丐竟然能够说出什么有深意的话,于是开口调侃道:“你这的乞丐,哪里懂什么百无禁忌……”
谁知他这话音刚落,乞丐也走得不见了踪影,合着衙门口只剩他一个人了,他情不自禁的又看了一眼巷子口,暗自提醒自己,以后切莫再抄近路。
且说乞丐随着方褚一路飞奔在衙门里,他自来在衙门附近乞讨,却从未见过衙门,如今进了衙门里头,倒是于飞奔当中时不时的瞧着四下的景致,一面又紧随着方褚的身影。
许是一心二用的缘故,乞丐一个没看路,被脚下的石块儿绊了一下,于是重心不稳,低头弯腰的朝前冲了十数步这才停了下来。
当然这也并不是他要故意停下来的,不然以刚才的惯性,只怕他还能冲出了十数步,他之所以停下来的原因是因为他撞上了一个人。
这人正是之前走在他前头的方褚,乞丐额头正撞在方褚腰间挎着的刀柄上,他一脸沮丧的捂着额头,也不敢埋怨半句,只怯生生的说道:“捕快老爷,可是到地方了?”
方褚点了点头,也不管捂着额头的乞丐能不能瞧见。如今两人站在衙门的后院靠着北墙的地方,临着北墙建着十来间屋子,其中一间紧靠墙角而建,又与其他房间刻意隔开,中间留着丈来宽的距离。
这间屋子看起来极是简陋,屋顶的瓦片看起来破败不堪,门前的窗棂断了一根,糊窗用的宣纸也破了一半,不知哪里来的风,正吹的那泛黄的宣纸呼啦啦的响个不停。
方褚目不转睛的看着这间简陋的屋子,乞丐顺着方褚的目光看过去,他心中突然生出了不好的预感来,于是他不由张口问道:“捕快老爷,你要带我来的地方就是这里?”
方褚又点了点头,不同于上次的是,他这次终于开了口,他的声音沉重低沉,“咱们进去吧。”
乞丐眼见方褚迫不及待的要进屋子,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他突然想到青楼里的那些馆儿,听闻衙门里头有些捕快专好男风。
乞丐捂着额头的手指登时僵硬起来,他暗自恼恨,早知如此,今晨就不该洗脸,不然又怎会被这捕快老爷给看上了。
乞丐四下乱瞧,想要弄上些锅底灰抹在脸上,但是此时此刻又哪里去找铁锅去?
此路既然不通,他又突然想到了另外一个办法,虽然没有锅底灰,但是可以抹些地上的灰,于是他蹲身低头,却又绝望的发现,这地方虽然僻静,地上却是铺着整整齐齐的青石板,最令人绝望的是,青石板上很干净,乞丐在地上抹了一把,看着自己的手指,陷入了沉思,他甚至怀疑这地上的青石板比自己的脸还要干净。
“你在外面磨磨蹭蹭什么?还不快些进来!”却是方褚在屋子里面不耐烦的说道。
乞丐重重呼出一口气,深深吸入一口气,又重重的呼出一口气,最后带着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悲壮的进了屋子。
只见方褚衣衫整齐,背着双手,立在屋子当中。乞丐这才松了一口气,他蹑手蹑脚的走到方褚身后,口中低声道:“捕快老爷……你之所以让我来这里……莫不是为了给我赏钱……”
方褚冷冰冰的话,登时戳破了乞丐心中所想,“你若是认不出那人,你非但领不到赏钱,还会领上一顿板子。”
乞丐手脚冰冷,这消息竟是比自己心中猜想更为冷酷无情让人难以接受,他立在方褚身后,一脸悲壮道:“捕快老爷竟然让我看什么人?”
方褚指了指身前,低声道:“你瞧瞧这人你可见过?”
乞丐听到屋里还有一个人,心中一松,沮丧之意稍减,他从方褚身后探出身来,他不用看方褚的手指,也能一眼看见那人。
这屋子当中除了他们二人,确实还有一个人,这人静静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乞丐低头看向那人,却见那人面色青中泛紫,显然已死多时。
乞丐吓了一跳,登时躲在方褚身后,扯着方褚的衣袖,瑟瑟发起抖来,他闭着眼睛,颤声说道:“这人是谁……捕快老爷为何要带我来这里……我不过是一个乞丐……什么也不知道……除了白日乞讨……晚上睡觉……旁的事情我都不知道……至于杀人这种事情……我更是万万不敢做的……”
“谁说人是你杀的了?你快些看看他的模样!”捕快方褚一伸手,从身后扯出乞丐,让他立在那尸体前头。
乞丐心如乱麻,又是害怕又是惶恐,他自然听出了方褚口中的不耐烦,于是只得睁开一只眼睛,看着地上躺着的那人。
那人头发散乱,紧闭双眼,面呈青紫之色看起来甚是可怕,他身穿深色短打,脚下踩着一只软底鞋,另外一只却是赤脚,乞丐脑中灵光一闪,睁开眼睛朝着那人脸上看过去,这一看,登时吓得他腿脚发软,他回身扯住了方褚的衣袖,口中惊恐道:“捕……捕……捕快老爷……他……他……他……就是我昨夜瞧见那人……”
方褚随手扯开了乞丐的手,口中肃声道:“你确定他就是你昨夜瞧见之人?”
伙计只低头看着方褚衣袖上的暗纹,头也不回的说道:“的昨夜瞧见之人就是他,因为他与昨夜那人穿着打扮一模一样!”
“你昨夜瞧见了他……他今日却死了……”方褚刻意放缓了声音,意味深长道。
乞丐品着方褚话中之意,登时跪倒在地,扯着方褚的衣袖,口中连连哀求道:“捕快老爷明察……的与他无怨无仇……哪里知道他为何突然死了……再说的昨夜明明见到他与那位貌美娘子一同离去……若说是嫌疑也该是那娘子的嫌疑更大些啊……的与她无怨无仇……实在没有杀死他的必要啊……捕快老爷一定要相信的啊……”
方褚不为所动,一双眸子静静盯在乞丐身上,口中慢慢说道:“你的意思是那模样貌美的娘子杀了他?”
第七百七十一章 多嘴多舌
许是吓得,乞丐一怔,眼眶一红,登时流下泪来,他一边默默流泪,一边慌忙开口解释道:“捕快老爷,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啊……我只是说这人的死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啊……”
“你可知他是如何死的?”方褚突然问道。
“我就昨夜见过他一次,谁能想到他今日竟然死了,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啊,捕快老爷一定要相信我啊……”乞丐涕泪横流,看起来甚是可怜。
“他是被蛇咬死的!”方褚沉声道。
乞丐的哭声登时为之一顿,他满脸是泪,不可思议道:“他也是被蛇咬死的?”
“除了他之外,你还见过被蛇咬死之人?”方褚肃声道。
乞丐眼神一阵慌乱,并不敢与方褚对视,只扯着方褚的衣袖,垂着脑袋说道:“我并没有瞧见过被蛇咬死之人……不过是见过有人养蛇罢了……”
“那养蛇的可是个身材瘦高的胡人?”方褚接着问道。
“她并非什么胡人,反倒是个娇滴滴的娘子,所以我才会对这件实情印象深刻。”乞丐摇头道。
“一个娘子?你是说你见到养蛇之人是个娘子,你可还记得她的模样?”方褚眸光一闪,语带急切道。
“那娘子腰细腿长,头发乌黑发亮,皮肤雪白,不过我并不知道她的模样……”乞丐一脸矛盾道。
“这又是什么缘故?”方褚喃喃说道。
“因为她面上蒙着面纱……所以我只能看见她的头发……她的身形……至于她的样貌我却是瞧不清楚……不过她的模样定然极美……就像是昨夜逃狱的那娘子一般……”乞丐慢慢的说道。
乞丐垂着头说完这话,头顶之上却再无回应,若不是手中抓着方褚的衣袖,他甚至怀疑捕快方褚早已离开,他久久等不到动静,索性微微抬头,偷偷看向方褚。
只见捕快方褚面上似笑非笑,一双眼睛定定看着前方,似是早已神游天外,许是感受到了乞丐的目光,方褚蓦然收回目光,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对上乞丐仓皇的眼睛,口中别有深意道:“没想到竟然是她……”
乞丐心中暗自揣测,莫不是捕快老爷与那娘子是旧识?他脑中蓦然灵光一片,他悄然松开了方褚的衣袖,一脸讨好道:“捕快老爷……我并不认识那个娘子……甚至连她的模样也不记得……捕快老爷若是没有别的事情的话……我便先走了……”
说时迟那时快,乞丐最后一个字堪堪说出来,人就突然一跃而起,冲着门口而去,奈何他刚刚奔到门口,肩膀突然一沉,他余光一扫,却是一根漆黑沉重的水火棍架在肩头,只听身后捕快老爷冷声说道:“你今日怕是走不了了……”
时光流转,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都道春日苦短,那么春日里的清晨则更像是手中紧握的沙,于不经意间悄然而逝,任你百般筹谋,它自随风而去。
主簿老爷被蛇咬死的事情,终是传到了衙门里头,一日之内竟然有两人死于蛇口,此事虽然被下令封口,但依旧像是长了翅膀一般,乘着春风,四散而去。
如意客栈素来是人来人往,自打上次出了客人被打之后,生意已呈颓势,奈何又出了这档子事情,如今的如意客栈几乎可以说是门可罗雀。
无独有偶,同样门可罗雀的还有同样出了乱子的芸香斋。一时之间芸香斋就似那过街的老鼠一般,让人闻之皱眉。
至于吃了芸香斋的糕点,中了毒的那人,是生是死并没有人刻意关注,因为他的生死已然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芸香斋的糕点究竟有没有毒。
有毒的糕点和有毒的蛇像是瘟疫一般,迅速扩散在益州城的大街巷当中,虽说没有到让人谈之色变的程度,但也足以让人为之惊叹。
“我听说啊,那人面色紫涨,早已瞧不出来本来面目,可见那蛇毒有多厉害了。”有婆子猫在墙角,悄声跟另外一个婆子说着刚听来的道消息。
“啧啧,若不是有人刻意为之,客栈里头怎会突然出现了这种有毒的东西?”另外一个婆子口中啧啧不断。
“说的就是啊,那毒蛇为何不捡着荒山野岭而去,只捡着人多的地方而去?我看啊,定是那伙计得罪了什么人,所以才会被人放蛇咬死……”那婆子压低了声音说道。
“他一个的伙计能够得罪什么人?我倒觉得是如意客栈的掌柜的得罪了什么人,所以那人才会把毒蛇放入如意客栈,合着最后被咬死的人无论是谁,掌柜的总脱不开干系去……”另外一个婆子摇头晃脑一脸神秘道。
“他一个的伙计得罪了什么人我虽然不知晓,但是你们二人乃是府中的老人,竟然也如此偏听偏信,堂而皇之的在府中散播谣言,府中的规矩你们也是知道。所谓无规矩不成方圆,你们两人还不快去领罚!”一道清冷的声音厉声说道。
两个婆子说的专心,竟然没有留意到身后原是早有来人,两人赶忙回头去瞧,来人却是娘子的贴身大丫鬟玉坠。
两个婆子登时变了面色,俱是一副诚惶诚恐的神情,之前说话那婆子慌忙求饶道:“玉坠姑娘莫怪,且饶恕我们这一次吧,实在是老婆子老糊涂了,犯了府中的规矩,玉坠姑娘好歹行个人情,放我们一马吧。”
“若是当真老糊涂了,就该自请而去,回家养老去,何必在这里占着月例银子,只专拣着轻省的活计来做?”玉坠面无表情冷笑道。
“玉坠姑娘大人大量切莫跟老婆子一般见识……”另外一个婆子,拉着玉坠的手,说话间褪下手中的银镯子,顺手塞进玉坠手中。
玉坠举着手中的银镯子,面带嘲讽道:“你们原先还只是多嘴多舌的过错,如今竟然还会使银子收卖人心了,看我不去娘子那里说个分明。”
玉坠说完作势要走,只唬得那婆子面如土色,口中不停求饶道:“玉坠姑娘切莫将此事捅到娘子那里去,是老奴们多嘴多舌,坏了府里的规矩,老奴们如今已经知道错了,老奴们……这就去领罚去……”她说话间又拽了拽那婆子的衣袖,于是两人一同讨饶,又一步三回头的奔着垂花门而去。
玉坠眼看那两个婆子颤颤巍巍去了垂花门,这才收起镯子,冷笑一声,朝着后院而去。
第七百七十二章 不识抬举
玉坠神色匆匆,刚到了娘子院中,就碰上了迎面而来的玉潭。
“玉坠你不是出门去了,怎地这么快就回来了?莫不是忘了带银子?”玉潭关切道。
“娘子本来让我去打听如意客栈的动静,谁知我还没出门就听到了如意客栈的风声,所以特意回来禀告一番。”玉坠压低了声音道。
“如意客栈可是出了什么事情?”玉潭关心道。
“这如意客栈不仅出了事情,出的还是一件大事。”玉坠低声道。
“那如意客栈究竟出了什么事情?”玉潭好奇道。
“待我先回禀了娘子之后,再来告诉你。”玉坠说话间与玉潭擦身而过,径自去了正房。
玉潭被玉坠的话勾了心思,正听得入味,谁知玉坠突然收声进了正房,她心如猫抓,奈何正主进了正房,她无奈之下,只得暂收心思,匆匆出了院门。
而这玉坠青衣一闪进了正房,窗开半扇,娘子却并不在外间,玉坠放缓了脚步,轻轻进了里间。
里间轩窗紧闭,外头阳光正好,里间却是暗影浮沉,似在梦中,玉坠眯着眼睛仔细看去,床幔半遮半掩,露出一角胭脂红。
“娘子……”玉坠低声道。
“你回来了?”床幔里头传来锦姝懒洋洋的声音。
“娘子,奴婢还未出门……”玉坠垂头道。
“我还当惊风飘白日,光景西驰流,没想到你竟是还未出府……”锦姝的语气当中带着几分惆怅。
“娘子,奴婢不过出去了一刻钟的功夫,哪里有诗里说得那么许久。奴婢之所以回来,是因为奴婢听到了一些闲言碎语,说是如意客栈当中突然死了人……”玉坠心中暗自叹了口气,娘子往日里起塌之后,从不在床塌间流连,谁知自从得了那枚荷包之后,娘子竟是换了个人一般,瞅着空档就会躺在塌上,只一门心思的摩挲那荷包。
“你说什么?如意客栈死了人了?你可知死的人是谁?那人又是什么时候死的?”锦姝猛然坐起身来,撩开床幔,看向垂着脑袋的玉坠。
“听闻死的那人是个伙计。”玉坠恭谨道。
锦姝长舒一口气,复又躺回塌上,口中慵懒道:“既然如此,你便去如意客栈当中走上一遭,瞧瞧如意客栈里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还有一事要禀报娘子,奴婢听闻那伙计是被蛇咬死的。”玉坠低声道。
“被蛇咬死的……”锦姝的声音又轻又柔如同梦呓。
“奴婢还听说那毒蛇咬了人之后就消失不见了,也不知躲到了何处。”玉坠复又垂头说道。
“他的心思我又如何能够猜到……”锦姝一声长叹,再不言语。
玉坠等了半天的功夫,娘子似是睡着了,竟是半分动静也没有,她垂首立在外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悄然把重心从左脚换到右脚。
好在娘子终于开了口,玉坠打起了全副精神,势必要一字不漏的听完娘子的话,“你先去如意客栈,把情况打听清楚之后,晚些时候,你再去前院一趟,见着了他以后告诉他,我这里得了新茶,请他过来品茶。”
“奴婢记下了。”玉坠低声应了,抬腿就要出门,谁知她还刚绕过屏风,又听到娘子说道:“他若是不来……你就说这饮茶难得,便是在长安城中也是难寻,务必请他过来品茶。若是他执意不肯,你就说我病了……”
玉坠心中一阵酸楚,自家娘子天仙一般的人物,在这益州城中,哪家高门大户不是卯足了劲头想要娶自家娘子过门,唯有那长安城中来的公子,表面看起来稍逊,为人却极为傲慢,三番五次的回绝自家娘子的好意,简直是不识抬举。
她一个丫头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奈何自家娘子一门心思全在那公子身上,自己身为奴婢又能如何劝阻?
玉坠暗自叹了口气,脚步匆匆出了正房,她堪堪掀起锦帘,身后若隐若现似是一声叹息,她顿了一下,片刻后放下锦帘,头也不回的去了。
且说里间床塌上躺着的锦姝,她倚靠在锦被上,手上紧紧攥着一枚荷包,面上表情似笑非笑,不知是欢愉还是痛心,良久之后,她把手中荷包举在脸前,低头嗅了起来。
而这玉坠急匆匆的出了院子,直奔如意客栈而去,她心中挂念娘子,脚下生风,恨不能踩着风火轮而去。
玉坠急匆匆的赶到如意客栈的时候,客栈当中清冷非常,只有掌柜的垂头丧气趴在柜台上,有一声没一声的叹着气。
玉坠进门的动静虽,奈何掌柜的做的就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买卖,所以他很快抬起头来,努力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热情的说道:“娘子是打尖还是住店?”
玉坠立在门口,先是四下打量了如意客栈一番。且说这如意客栈布置虽然精细,但是哪里能与自家相比,就说这地上的青砖,有些地方裂了口子,有些地方又缺了一块儿,还有些地方许是时间久了,隐隐发白,就像是褪色的衣衫,样式模样虽然没有改变,但是与之前簇新的衣服相比,早已是两般模样了。
“我既不打尖,也不住店,我来找人。”玉坠脆声道。
掌柜的精气神儿登时被人抽走一般,他重新趴回柜台之上,口中不耐烦的说道:“你若是前来找人,就该提前给人下了帖子再来,如今你贸贸然的上门,那人有没有功夫还是两说。”
“我上门寻人,至于那人有没有功夫,就不劳掌柜的费心了。”玉坠眼见掌柜的狗眼看人低,心中起了怒意,于是面色发冷,淡淡的说道。
掌柜的料想不到,平白无故的竟然被丫头一通挤兑,他冷笑一声,“我开了这家客栈,客栈中的客人与我之间便有了千丝万缕的关系,你如今上门前来寻人,自然也要知会我一声,不然我怎么知晓你究竟存了什么样的心思?”
掌柜的对着玉坠冷嘲热讽一番,心中仍旧不解气,于是他又上上下下的打量了玉坠一番,口中傲慢道:“有些人仗着自己有个三分姿色,背地里却是做着见不得人的勾当,所谓人各有志,这倒也罢了,这种人可笑就可笑在,还偏要在人前做出一副不卑不亢的神色出来,也不知道究竟做给谁看呢?”
第七百七十三章 玉坠姑娘
玉坠身为锦姝的大丫鬟,刺史府中人人都得尊称一声“玉坠姑娘”,她何时受过这样的气,这掌柜的话里话外的意思都在质疑自己的品行,她瞥了一眼掌柜的,冷笑道:“所谓见微知著,我先前还不明白为什么这如意客栈的生意如此冷清,如今瞧见了你的这张嘴角,这才知道有因必有果,就你这般品行,你这客栈的生意要是好了,那才是见了鬼了。”
掌柜的被说到痛处,面色陡然一变,他瞪着眼睛,冷哼道:“我这客栈的生意好不好,不干你的事情,我劝你还是好好经营一下自己的生意吧!”
玉坠听到那掌柜的话外之音,登时气得火冒三丈,她抬步走至柜台前头,纤纤五指,指向掌柜的鼻尖,口中厉声道:“你说什么?你敢再说一遍?”
掌柜的瞧见玉坠生气,于是转怒为喜,笑眯眯的说道:“既然姑娘如此想听,我自是恭敬不如从命。”
掌柜的一双笑眼,看着怒气冲冲的玉坠,他特意清了清嗓子,眼见就要开口,身后却突然来了一人,那人无声无息的来到掌柜的身后,随手掏出一样东西,顶在掌柜的后腰之上。
掌柜的只感觉腰间一冷,一肚子的冷嘲热讽早就飞到了九霄云外,他腰间一阵阵的发冷,也不敢回头,只听着身后之人,冷冷说道:“你这掌柜的莫不是一早吃了屎了,不然怎地满嘴喷粪?”
“我……我……没有……”掌柜的不由自主辩解道。
“你既然没有吃屎,嘴巴就该放干净一些,不然就因为你,我还只当这如意客栈是一所茅房呢!”身后之人冷声道。
掌柜的被人制住,自是连连点头,他面带讨好之色,也不管那人能不能瞧得清楚,只恨不能指天抹泪的说道:“好汉饶命,我再不敢了。若是日后再被好汉瞧见,我自是一动不动任凭处置。”
“若是再让我瞧见你满口喷粪,我也不打你,不骂你,只让你去茅房里面呆上一日一夜,你吃不完茅房里的大粪就莫想出来。”那人冷冰冰的说道。
掌柜的一听这话,登时干呕起来,他腰间的肥肉被紧紧顶着,他甚至能够感觉那人手中的东西,已经戳破了他的袍子,似是下一个瞬间就会戳破自己的皮肉,他一面又是害怕,一面又是恶心,素来能说会道的一张嘴巴也变得不利索起来,只连连讨饶道:“好汉说的是……若是……若是……若是……再被好汉瞧见……我情愿……情愿……情愿……去茅房里头……吃……吃……吃……”掌柜的卯足了劲头,到了最后依旧没能说出大粪两个字。
眼看掌柜的吃瘪,玉坠心情极为舒畅,她掏出帕子捂着鼻子,幸灾乐祸的看着面呈猪肝色的掌柜的,口中揶揄道:“原来如此,我刚才还不晓得掌柜的嘴巴为何如此之臭,原来是因为去了茅房啊,怪不得掌柜的说话间臭不可闻,也怪不得这如意客栈的声音如此之冷清。”
掌柜的又惊又恐,又气又急,千般的心思,万般的神思,只恨不能原地消失,但是,即便他想消失,他腰间的尖锐之物也不允许他消失。他后腰一疼,似是皮肉已破,他惊恐之余,不由自主的跪了下来,趴在地上,涕泪横流,一脸悲痛的哭了起来,“姑娘莫怪……我这一大早是中了邪了……说了不中听的话……实在非我所愿……姑娘你大人有大量就饶了我吧……只当我是被猪油蒙了心了……”
玉坠居高临下的看着瘫软如泥的掌柜的,收起帕子,好整以暇道:“既然你知错了,我倒也不为难你。不过我虽然不愿为难于你,但是恐你屡教不改,下次再恶言伤人,所以总要让你吃些教训才行。”
掌柜的后腰汩汩躺着一股子热意,他面色发白,头冒冷汗,心知这是见了血了,眼见眼前姑娘话语当中,似有通融之意,他哪里还顾得上什么脸面不脸面的,只一心一意的求起饶来,“姑娘有何吩咐,尽管说来,我必定照办,姑娘若是还不解气,狠狠骂我一顿,打我一顿也是使得的。”
玉坠含笑道:“我不打你,也不骂你,只让你在此处背上一百遍的千字文,一遍也不能多,一遍也不能少,否则我定然不会饶过你。”
“背一百遍的千字文?姑娘还不如直接打我一顿好了……”掌柜的嘀咕道。
“你说什么?”玉坠冷下脸问道。
掌柜的摇了摇头,不敢多言,只摇头晃脑的背起了千字文,他背一阵儿,想一阵儿,不过多时,已经背的极为顺畅。
每每掌柜的背得正得趣儿间,一个抬眼的功夫就能看到玉坠含笑的眼睛,掌柜的自觉受辱,索性闭上眼睛高声背了起来,待他再次抬眼的功夫,眼前哪还有人?他又仓皇向后看去,后面自是空空如也,同样无人,只是地上扔着一个笤帚疙瘩。
“一心,可真有你的。”玉坠扯着一心早已出了如意客栈的大门,汇入了人流当中。
“谁让那掌柜的如此羞辱于你,我自是看不下去。”一心依旧愤怒道。
玉坠灿然一笑,口中感激道:“若不是有你,只怕那掌柜的还要再嚣张一阵子。”
“那掌柜的不知天高地厚,也不瞧瞧眼前之人是谁,若他知道眼前的姑娘就是刺史府里堂堂的大丫鬟玉坠姑娘,只怕当场就会跪地求饶。”一心嘲讽道。
“我不过是个伺候人的丫头罢了,哪里有那么大的脸面。”玉坠轻笑道。
“姑娘莫要妄自菲薄,你瞧瞧我,我伺候我家公子多时,自觉脸面很大。”一心神色认真道。
玉坠“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扯着一心的衣袖,笑盈盈道:“你家主子处之泰然,你倒是跳脱得很。”
“就是因为我家主子行事太过端方稳重,所以我才要跳脱一些,以此来互补。”一心振振有词道。
玉坠亲昵的点了点一心的额头,愈发放软了语气,低声问道:“早知你在主子面前有天大的脸面,那么我且问你,既然你在此处,你家主子又在何处?”
第七百七十四章 天地玄黄
一心眼珠子一转,笑着说道:“我瞧玉坠姑娘倒是奉命而来。”
“我自然是奉命而来,不然我一个丫头,怎能抛头露面在外出没?”玉坠含笑道。
一心本来还有话说,如今玉坠姑娘大大方方的承认之后,他倒是突然沉默起来。
“你家公子自那日出门之后,竟是再不得闲,只可怜了我家娘子日日守着荷包,真真是度日如年。”玉坠面上笑容一缓,面带苦涩道。
“玉坠姑娘有所不知,我家公子最近诸事缠身,所以才会不得闲。”一心随即笑道。
“即便再忙,说两句话的功夫,怕是还有吧。”玉坠接口道。
“玉坠姑娘若是这般想的话,就是大错特错了。我家公子若不是果真有事,又怎会呆在这的客栈当中。”一心解释道。
玉坠眼皮子一挑,一脸狐疑地看着一心,语气当中并不相信一心的话,“不论你家公子有何要事在身,总该知会我家娘子一声。你可知晓,我家娘子日日守在闺中,便是连日常的出门走动也没了,你可知这是为何?”
一心摇了摇头,并没有回答玉坠的话。
“因为我家娘子唯恐自己出府之时,正是你家公子回府之际,只因为这一点点的绮念,所以才会时时守在府中。”玉坠继续说道。
眼看玉坠面色越来越冷,一心左思右想之下,唯有扯开话题,“那玉坠姑娘你可知晓,我家公子为何要守在这如意客栈当中?”
玉坠话已带到,便也不再一味的纠缠在之前的话题之上,于是缓了面色接口道:“可是如意客栈当中出了命案的缘故?”
一心点了点头,拉着玉坠走到街角,压低了声音说道:“玉坠姑娘有所不知,那如意客栈当中的伙计面上虽然是被毒蛇咬死的,其实内里并非如此,这不过是表象而已。”
“莫不是其中还有内情?”玉坠吃惊道。
“此事自有内情……”一心一脸神秘道。
“什么内情?”玉坠紧着问道。
一心摇头晃脑,一脸神秘道:“这伙计之所以被毒蛇咬死,是因为起了外心了,所以才落得了这般结局。”
“莫不是刚才那掌柜的做下的此事?或许是因为那伙计想走,掌柜的不许,所以才会下此毒手?”玉坠吃惊道。
“那伙计表面上是如意客栈的伙计,其实早就与旁人勾结在了一处。他此番被毒蛇咬死,并非偶然,而是因为有人刻意为之。”一心正色道。
“他不过是个的伙计,即便得罪了人,那人又何必使出如此繁琐的手段?”玉坠疑惑道。
“所谓一箭双雕,因为被毒蛇咬死之人,除了伙计,还有另外一个人,你猜那人是谁?”一心卖了一个官司。
“那人是谁?”玉坠不由自主张口问道。
“另外一个被毒蛇咬死的人,就是衙门里的主簿。”一心低声道。
“竟有此事?”玉坠不由提高了音量道。
“此事却是千真万确,这次死的是主簿,只不知下次死的又是谁?”一心叹道。
玉坠暗自消化着一心的话,口中却问道:“娘子昨夜院中赏月,结果今日一早,就觉得头昏脑胀……”
“可是请了郎中?”一心关切道。
“郎中瞧过了,也开了方子,只是娘子身子乏力,总也提不起精神来。”玉坠黯然道。
“待会儿我瞧见公子自会与他说起此事。”一心应承道。
玉坠出门也有一会儿的功夫了,她今日穿着件荷色的襦衫,头上别着一支晶莹剔透的玉簪,耳上坠着一对儿琉璃耳坠子,瞧起来极是赏心悦目。
她低头不语间,琉璃坠子贴在她白皙细嫩的脸颊上,她嘴角沁着一抹温柔的笑意,口中应道:“多谢,我出来多时,如今也该回去了。”
一心点头,目送着玉坠离去,而后转身,重新朝着如意客栈而去。一心还未进门,就听到了“天地玄黄,宇宙洪荒……”的诵读声。
一心暗自偷笑,惦着脚尖,悄声进了客栈。不同于前面掌柜的一个人的热闹,后院显得僻静许多,便是连池塘中的鱼儿也潜到了水底。
一心一个抬头的功夫,瞧见自家公子立在廊下,正专注的看向池塘。一心轻笑一声,蹑手蹑脚的绕到公子身后,他还未开口,自家公子却突然开口道:“一心,你回来了?”
如此一来,一心反倒被吓了一跳,他不甘心的说道:“公子何时瞧见的的?”
“在你掂起脚尖走路的时候。”王公子平静道。
厮一心登时一窘,口中讷讷道:“公子既然瞧见了的,为何不早些告诉的?”
“我只当你是个眼神儿好的。”王公子悠然道。
一心一愣,待会意过来,他艰难的咽了一口唾沫,说这话的若是旁人,只怕早就被他挤兑到一旁去背千字文去了。
奈何说这话的并不是旁人,而是他的主子,想到过往的一桩桩,一件件,一心更是满脑门的官司,他又咽了一口唾沫,神色不忿,口中谦卑道:“公子站在这里做什么?莫不是再等的?”
“不是。”王公子言简意赅道。
厮一心的里子面子丢的一块儿不剩,他暗叹一声,说起了正题,“公子,那锦姝娘子一直在等你。”
“可还有旁的事情?”王公子转而问道。
“旁的事情就是听闻锦姝的大丫鬟玉潭,今日又出门去了。”一心低声道。
“她倒是个势在必得的……”王公子轻笑道。
“锦姝娘子样貌手段一样不缺,可惜唯独缺了一样东西,她实在太不了解公子的为人了……”一心勾起嘴角,面带嘲讽道。
且说玉坠急匆匆的回到了刺史府,待她进了正房,娘子竟然还倚靠在床塌之上,保持着她离开时的姿势,玉坠心中一叹,面上挤出了微笑,故作雀跃的说道:“娘子,奴婢回来了。”
“他……可曾应了?”锦姝倚在软枕上,不觉捏紧了手中的荷包。
“公子事务繁忙,所以奴婢只瞧见了他身边的厮一心,但奴婢瞧着一心的面色,想来此番定然事成。”玉坠面露欢喜道。
第七百七十五章 宇宙洪荒
锦姝懒洋洋道:“若说事成,只怕还早……”
“娘子莫要灰心,那如意客栈当中出了稀奇古怪的事情,这才一时拌住了王公子,等到那边事情了了,王公子定会时时伴着娘子的。”玉坠安慰道。
“玉坠你莫要拿好话哄我,他若对我有心,又怎会如此对我?”锦姝喃喃说道。
“娘子这是当局者迷,王公子若是无意,又怎会一面之缘后,单单住在了咱们府上?”玉坠笑道。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我看他的心思才是藏在海底的银针,让人瞧不清楚。”锦姝缓声道。
“王公子家世显赫,若是心思明了,能被人一眼看穿,只怕他也没有今日的富贵荣华。”玉坠一脸认真道。
锦姝抿嘴一笑,坐起身来,心翼翼挂好荷包,这才起身下了床塌。
她身穿淡青色家常澜衫,头挽高髻,面上粉黛全无,竟是一张素面朝天的芙蓉脸。
“娘子,今日天色不错,不若奴婢陪着娘子去花园里头走走?”玉坠眼见娘子起身,自是欢喜不禁道。
“也好。”锦姝笑道。
刺史府后院,自是花团锦簇,一派春日景象,锦姝抛却大好的春光,只立在院中竹林旁,那丛翠竹,竹叶新发,郁郁葱葱,嫩绿可爱,锦姝便不错眼的看着竹子,只因王公子前些日子曾经立于竹下,所以这竹子便沾染了他的气息,所以也变得亲切缠绵起来。
“娘子,奴婢瞧着那边木棉绽放,看起来就像是一团火,咱们去那边瞧瞧吧?”玉坠瞧见锦姝目光痴迷,心中不安,于是刻意起了话头。
“几树半天红似染,居人云是木棉花,木棉虽好,却不是我心头所好。你瞧这青竹之上,点点泪斑,果真是斑竹枝,斑竹枝,泪痕点点寄相思。”锦姝惆怅道。
玉坠听得糊里糊涂,但瞧着娘子神色,定是睹物这才思人,她略一思索,也就有了主意,“娘子,竹下赏竹,自有意趣,但唯独缺了一样东西……”
锦姝看得专注,一门心思都在王公子身上,只把眼前青竹当作了王公子颀长的身影。
如今耳旁听到玉坠这话,她倒是暂收思绪,开口问道:“你倒说说,缺了什么东西?”
“奴婢觉得既然是赏竹,自该用些茶水,前些日子老爷刚使人送来了竹叶青。竹叶青扁平挺直似竹叶,色泽嫩绿油润,可不就跟眼前这青竹一般模样?”玉坠笑道。
锦姝转念一想,点头道:“如此也好,我便在此处等你,你快些回来。”
于是玉坠点了点头,匆匆去了,再说这锦姝,眼看玉坠离开,哀怨的目光又投在青竹之上,她看得专注,也并未注意到玉坠去了许久,已是久久不归。
过了良久,她方才一声轻叹,只恨不能眼前的青竹就是王公子本人。奈何青竹仍是青竹,青竹近在眼前,王公子却远在天边。
过往的一幕幕,就在眼前,那人却已远在天边,锦姝轻叹一声,许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突地身后响起了一道清越的声音,那声音正是自己梦寐以求之人,“竹性高洁,锦姝娘子倒是雅人。”
锦姝慌忙回头去瞧,身后立着的可不就是笑意盈盈的王公子?锦姝似在梦中,她眨了眨眼睛,再次看过去,身后之人真真是王公子。
他身穿淡青色澜衫,头戴金冠,一双眼睛比他头上的金冠更为耀目,他只身一人,闲闲站在那里,就让人挪不开眼睛去。
锦姝轻叹一声,这次却是不同于之前的惆怅,而是满足之下,再无所求的叹声。
“公子说笑了,锦姝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女子罢了。”锦姝垂眸低声道。
“锦姝娘子若是普普通通之人,那么这全天下的女子也俱是庸脂俗粉罢了。”王公子含笑道。
锦姝偷偷抬眼看向王公子,一不留神,正撞进王公子含笑的眼眸当中,她面颊一热,慌忙低下头去,口中娇羞道:“公子莫要打趣我了……”
“听闻锦姝姑娘病了……”王公子关切道。
锦姝心头一跳,面色一白,倒也真有了几分病容,她娇娇怯怯的抬起头来,柔柔弱弱的说道:“奴家昨夜偶感风寒,一时着了凉气,如今已经无碍了……”
“即是如此,锦姝娘子就莫要在此地吹风了,还是快些回屋歇着吧。”王公子淡淡道。
锦姝唯恐王公子会离开,情急之下,竟是扯住了王公子的衣袖,她垂着脑袋,口中讷讷道:“公子……这是……要去哪里……”
王公子低头看了看锦姝白皙纤细的手指,眼中意味不明,待听到锦姝娇软之音后,口中轻叹道:“我哪里都不去……”
锦姝面上腾的一红,似是开得正艳的木棉花,此番与理不合,她待要松开王公子的衣袖,心中又是万分的舍不得,只扯着王公子的衣袖不愿放手,口中低声道:“如此甚好……”
“锦姝娘子,此话何意?”王公子低声道。
锦姝心头似是鹿乱撞,她又是娇怯又是期待的说道:“公子聪明绝顶,定然知晓奴家话中之意。”
良久之后,王公子并未回话,他只静静站在那里,若不是他的衣袖还在手中,锦姝几乎怀疑王公子早已离开,她心头的期待早已化为了忐忑,她暗自后悔,早知便不该如此唐突。
锦姝六神无主之下,突然瞧见贴身丫鬟玉潭正站在不远处笑嘻嘻的看着自己,她偷眼看去,玉潭朝她扬了扬手中的荷包。
锦姝的一颗心“砰砰”直跳,待到玉潭悄无声息的离开,她这才稍稍定下心来。
她的手指依旧搭在王公子的衣袖之上,他的袖口绣着祥云纹路,阳光之下,这些纹路显现出来,一针一脚,皆是费尽心思而成。
锦姝摩挲着王公子衣袖上的祥云,微微凸起的针脚,让她的一颗心逐渐安定了下来,她的手指留恋在王公子的衣袖之上,仿佛她的手指本就该生在王公子的衣袖上一般。
锦姝暗叹一声,既然山不到眼前来,她便到山前去罢,“奴家新得了好茶,公子可愿陪着奴家一同品茶?”
第七百七十六章 一往而深
“既有好茶,自该去品上一品。”王公子终于开腔道。
锦姝一颗心终于归了原位,她丢开王公子的衣袖,巧笑嫣然道:“公子,请吧。”
锦姝在前,一抹淡绿,随着她走动间,衣带翩跹,逐渐融入到这一片无边的春色当中。
正房说远不远,说近不近,锦姝心头上却是,早已掠过了无数个春夏秋冬,她刻意放缓了脚步,只愿两人能够多呆一会儿。
奈何脚步再慢,总会到达终点,所以锦姝便在无奈又期待的心情当中,引着王公子进了正房。
玉潭玉坠两人,一个迎在屋外,一个自在屋里布置,且说玉坠打了帘子看着自家娘子与王公子进了正房,满是欢喜的放下了锦帘。屋内的玉潭插好了玉瓶中的木棉花,便也笑着退了出来。
锦姝端坐于案几前,几息的功夫之后,她才勉强平静下来。
案几之上,越窑茶盏,施青白釉,釉面光滑,茶盏青翠,似是明月染春水,又似是薄冰盛绿云。
素衣纤手于茶盏当中似是蜻蜓点水,那青翠的茶盏则像是犹带露珠的青荷。
“这竹叶青汤色黄绿清亮,叶底浅绿匀嫩,原是近日新得,公子且尝尝。”锦姝轻举茶盏,笑盈盈道。
王公子这才慢条斯理的端起茶盏,品起茶来。
“公子觉得此茶如何?”锦姝迫不及待道。
“滋味清醇爽口,饮后余香回甘,味道很好。”王公子低声道。
锦姝一笑,这才喝起杯中茶,她品了一口,放下茶盏,抿嘴笑道:“虽说与公子同在府中,却是那么难得见面,不知公子最近再忙些什么?”
“我原有一位友人,前些日子来到了益州城,我此番前来,正是为他而来。”王公子放下手中茶盏道。
锦姝心中早知一二,此番听到王公子提起此事,故作不知,只笑着说道:“听闻公子的友人前些时日与人在街头之间有了争执……”
王公子眸光一闪,复又拿起茶盏,神态悠闲的把玩着手中的茶盏,口中风轻云淡道:“锦娘如何知晓此事?”
“也是凑巧,那一日奴家恰巧经过那里,所以看到了她们二人,奴家并不是认识她们二人,最后还是驾马的车夫认出了愔儿姑娘,听闻愔儿姑娘在益州城中很是有名……”锦姝紧握着杯盏,含笑道。
王公子抬眼看向锦姝,眼前的娘子巧笑嫣然,面带纯真,眸含无辜,口中却是不着痕迹的中伤宋如是,王公子轻笑一声,放下茶盏,口中笑道:“娘子家的车夫倒是见多识广……”
锦姝面色一僵,复又笑道,“他在益州城中许久,即便没有亲眼所见,定也听过愔儿姑娘的名头。可惜的是奴家当时并不知道与愔儿姑娘争执那人是公子的友人,不然无论如何,也会从中周旋,将公子的友人带出那般尴尬至极的境地。”
“锦姝娘子心善,也是我那友人的福气,不过锦姝娘子又是如何得知,她便是我的友人的呢?”王公子随意道。
“奴家原也并不知晓,不过是听周司马偶尔提起过一次。”锦姝面色如常道。
“周司马?”王公子沉吟道。
“正是周司马,奴家之后去芸香斋买糕点的时候,正巧遇见了周司马,他当时急匆匆的要去为那位长安城里来的娘子解围。”
“周司马家有悍妻之事,在益州城中虽说不是家喻户晓,但也几乎是人尽皆知,所以当时奴家还取笑了他几句,所以他才会与奴家细说此事。”锦姝点头道。
“原来如此,这周司马倒是位热心人……”王公子眸带深意,赞叹道。
“周司马最是仗义热心,听闻有次也是遇见了这种情况,周司马当时就上前开解了那两位姑娘,结果当日归家,周司马家里就传出了阵阵喝骂声。”锦姝笑道。
“周司马倒是有趣……”王公子意味深长道。
“周司马确实有趣,不过听闻他家的妻弟名叫阿隽的也极为有趣。”锦姝突然说道。
“许是物以类聚?”王公子沉吟道。
“不知是不是物以类聚,只听闻那阿隽比周司马瞧起来更像司马。”锦姝笑道。
“这又是从何说起?”王公子含笑道。
“因为这周司马为人仗义热忱,而这阿隽却是吃喝玩乐样样精通,平日里又擅长交际,所以有此一说。”锦姝解释道。
“锦姝娘子虽在闺阁,消息却是灵通。”王公子道。
“不过为了公子尔,若非如此,奴家又何必关心这些事情?”锦姝灿然笑道。
“锦姝娘子……”王公子叹道。
“公子日日繁忙,哪里知道闺阁之中的娘子,生活似是一潭死水,有时候抬头望天,只羡鸟儿展翅高飞,奈何身为女子,只得守在其中。公子的天地或许很大,可我的天地不过抬头这一片而已。”锦姝强笑道。
“锦姝娘子身份不同,比之旁人自是好了许多。”王公子接口道。
“公子当真不知奴家的意思吗?”锦姝眉目含情,目不转睛看向王公子。
“锦姝娘子可知我迟早要离开此地?”王公子沉声问道。
“奴家自然知晓公子会离开此地,所谓情不知所起,一而深,公子若是肯带奴家离开,奴家自会跟随公子。”锦姝慢条斯理给眼前茶盏蓄满了茶水,之后又慢慢的喝了起来,热茶入腹,她似是早已醉了。
“我还有事,便先走了。”王公子突然起身。
锦姝话已至此,哪里肯放王公子离开,她慌忙起身,伸手扯住王公子衣袖,她垂下头去,滚烫的面颊轻轻贴在王公子微凉的衣袖之上,她放软了声音,口中哀求道:“公子,莫要离开……”
王公子欲扯衣袖,奈何锦姝娘子牢牢扯着他的衣袖不肯放手,他只得立在原地,口中安慰道:“锦姝娘子莫要担忧,我忙完了事情,自会回来。”
“奴家才不相信公子的话,等到公子忙完了手头的事情之后,就是公子离开益州城的时候,奴家舍不得公子离开……”锦姝面颊越来越红,她的眼眸当中不知何时竟也隐藏着一股子柔情似水的春意。
第七百七十七章 被人引诱
“锦姝姑娘待要如何?”王公子的声音当中似乎也带着几分醉意。
“奴家想要天长日久的陪着公子……”锦姝一张脸埋在王公子衣袖之上,口中含糊不清道。
“锦姝姑娘此言当真?”王公子柔声道。
“奴家所言,句句为真,公子若是不信,只管瞧瞧奴家的一颗真心。”锦姝说着抬起头来,拉着王公子的手就往自己怀里扯。
王公子霍然收手,起身,他立在锦姝身旁,低声道:“锦姝姑娘稍待,我去去就回。”
锦姝垂着脑袋,意识朦胧,盯着王公子的衣摆,那淡青色的衣摆就摇曳在眼前,她神色一动,悄然伸脚,那衣摆便翩然在脚背之上,两相随即缠绵在一处,她口中似是梦呓一般,“公子速去速回,奴家还等着公子一同品茶……”
王公子低声应了,那淡青色的衣摆蓦然离去,锦姝看着脚上那双绣鞋,天青色的锦帛,银红色的绣线,宝相花的花纹,做工甚是精致,正是出自贴身丫鬟玉坠之手。
锦姝轻叹一声,趴在案几上,恍恍惚惚的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许是一瞬,许是很久,门“吱扭”一声,被人轻轻推开,锦姝抿嘴一笑,依旧一动不动,权做昏睡未醒的模样。
掩门之后,脚步声自是愈走愈近,锦姝的一颗心也愈跳愈快,待到最后,那脚步声简直仿佛走在了锦姝的心头之上,只让她的一颗心“砰砰”直跳。
待王公子温热的手掌抚上她的肩背,锦姝再也忍耐不住,她抬起头来,一把抱住王公子,一张脸全然凑在王公子腰间,轻轻嗅着他的气息。
他身上的味道极是好闻,似是风雨过后的梨花之香,清香之中尚自带着几分凛冽;又像是清晨枝头上的第一滴露珠,淡然脱俗。
王公子不言,只轻轻摩挲着锦姝的肩膀,他不过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动作,已然让锦姝心潮澎湃,只愿天长地久只在此时此刻。
“王公子……”锦姝满意的叹道。
王公子仍旧不言,锦姝不以为意,只贪婪的嗅着王公子身上若有若无的气味,待她听到由远而近的脚步声之后,锦姝突地一笑,翘起了嘴角。
脚步声来得又急又快,显见声响不是来自一人,锦姝牢牢抱住王公子,久久不愿放开。
脚步声很快就到了门口,随着“咣当”一声,一群人很快的涌了进来,当头那人率先开口道:“放肆!”
锦姝得意一笑,依旧搂着王公子,口中却是委委屈屈道:“公子,当真愿意带奴家离开?”
王公子显见慌乱起来,他手忙脚乱的就要推开锦姝,奈何锦姝抱得结实,他又推了两下,便也不再挣扎,只静静站着也不吭声。
“放肆,还不快些松开!”那人高声斥道。
锦姝面容隐在王公子腰间,面上笑容更加和煦,眼见事成,她更是不愿放开王公子,只当作没有听到那人的话。
如此又过了一息的功夫,屋中静悄悄的再无人说话,锦姝听到了低低的关门声,她一颗心缓缓落了地,正要做戏哭上两声,谁知肩膀被人重重一扯,她一个不妨,手指一松,竟是被扯翻在地,这一跤摔得她头昏脑胀,她回身一瞧,正瞧见母亲气急败坏的面孔。
“母亲……”锦姝怔怔道。
“你这孽畜,竟然做下了如此见不得人的事情,你让我如何向你父亲交代!”锦姝母亲怒斥锦姝,眼眶却是一红,眼见就要落泪。
锦姝会意,眼眶一红,登时哭了起来,口中悲戚道:“父亲即便打死我……我也是要与他一同离开的……”
“你……你……你……简直是糊涂……你身为堂堂的刺史府千金……做下了如此丑事……如今竟然还有脸说出如此大言不惭的话……简直是不知廉耻……”锦姝母亲登时动怒,对着锦姝的脸颊,便是一耳光。
锦姝一呆,茫茫然看向母亲,只见母亲面目扭曲,眼中怒火冲天,显见了动了真怒了。
她心中疑惑,不由四下看去,屋中空空荡荡,唯有她们三人,她心头一跳,计划当中并非如此,缘何母亲会突然改了计划,她虽有计谋,但终究是个未出阁的娘子,乍然遇到这种情况,她无助之下,不由看下王公子。
这一看,又是一惊,只唬得她三魂六魄,只余一魂一魄,眼前这人哪里是富贵荣华的王公子。
他虽然身穿锦袍,头戴金冠,但站在那里的架势,哪里及得上王公子的万分之一,锦姝惊慌失措之余,颤声问道:“你究竟是谁?”
“锦姝娘子刚才还要与我一同私奔,怎么如今就偏偏装出一副不认识我的模样出来?”那人一脸委屈道。
“你……我根本就不认识你……你又是从何而来……为何要闯入我的房中?”锦姝惊恐道。
“锦姝娘子何必如此无情?不过是因为我不肯带你离开,你就如此中伤于我?我即便有天大的本事,也不能一路畅通无阻的闯入刺史府中!若非锦姝娘子邀约,我又怎能来到娘子闺房当中?”那人身材高大,面目白皙,一双眼睛在眼眶当中滴溜溜的乱转,一看就是个不靠谱的。
锦姝一颗心碎成了无数片,好在此事只有母亲知晓,如今便还有转圜的余地,至于那人即便胆大包天,只怕也不敢公然与刺史府作对,锦姝打定了主意之后,面色倒是一缓,她转身扑进母亲怀中,悲悲切切的哭了起来,口中只含糊不清道:“母亲……母亲……女儿一时糊涂……母亲一定要救救女儿……”
锦姝母亲重重的呼出了一口气,口中冷冰冰道:“你素来没有心思,所以才会一时糊涂,被人哄骗了去,如今既然你已经悔悟……”
锦姝不等母亲说完就哭着说道:“母亲有所不知,都是他引诱了女儿,所以女儿才会犯了糊涂……他刚才还威胁女儿……说是女儿若是不肯同他一起离开……他就要放火烧死女儿……”她一面哭泣,一面伸手指向大大咧咧站在那里的那人。
第七百七十八章 痛下杀手
那人一脸的不可置信,呆呆地看着锦姝,片刻后才回神说道:“锦姝娘子这是要赶尽杀绝呢……既然你说我引诱与你……但是刚才夫人进来的时候……却是你紧紧抱着我不肯松开……如此又作何解释……”
“母亲莫要听他胡言乱语……之前他上门的时候……特意带了茶叶过来……谁知女儿不过是喝了一杯茶水之后……就突然头昏脑胀起来……之后更是浑浑噩噩……不知今夕何夕……若不是母亲及时赶来……只怕女儿的这一生都要被这贼人毁了……”锦姝哭得悲痛欲绝,她缓缓逃出帕子,捂住了眼睛,那帕子登时就被她的泪水打湿一片。
“你这天杀的贼子,竟然做下了如此卑鄙无耻的事情,简直该千刀万剐!”锦姝母亲抱着悲痛欲绝的锦姝,恨恨的看着那人,厉声说道。
那人人在屋里站,锅从天上来,眼见锦姝颠倒黑白,指鹿为马,他也起了破罐破摔的念头,他一脸无辜的看着锦姝母亲,义正言辞道:“既然锦姝娘子,非要说是茶叶的问题,那么为何我喝了这茶水,却是一点问题也没有呢?”
“你既然起了阿臜心思,自然早已布置周全,哪里肯喝下这加料的茶水?”却是锦姝母亲愤怒道。
“夫人这话未免有失偏颇,刚才夫人进门的时候,锦姝姑娘还说让我带她离开,如今又说是茶水的问题,既然如此,那么茶水在此,夫人尽管让人去查,若是查出个所以然来,我自然任命领罪,但若是查不出什么,那么锦姝娘子可是要给我一个说法才行。”这人立在当处,不冷不热道。
“我若不是喝了被你下了药的茶水……如何能说出那般浑话来……你心思歹毒……我实在不愿再瞧见你……”锦姝一面拭泪,一面悲伤道。
“你这简直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准备茶水的是你,投怀送抱的是你,如今欲置我于死地的依旧是你,你说你身为堂堂正正的刺史府千金,为何要做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来?你就不怕出门的时候被雷劈吗?你就不怕坐船的时候船沉吗?你就不怕坐马车的时候马惊车毁吗?你就不怕午夜梦回间我的魂魄来找你索命吗?”这人显见也是怒极,说话间再不留一丝分寸,只捡着想说的一股脑的说了出来。
这人说得畅快淋漓,话毕之后,更是双手叉腰一脸痛快的看着帕子捂面的锦姝,与气得上气不接下气,只恨不能喘不过气来的刺史夫人。
“你……你……你这泼皮……”刺史夫人哪里见过这般肆无忌惮之人,一怒之下,竟是不知该拿他如何?
“你这是以白为黑混淆视听,你先是给我下药,然后又如此欺辱我的母亲,简直是胆大包天无法无天,你若是当真问心无愧,敢让人搜身吗?”锦姝捂着帕子,悲戚道。
那人一听这话,先是仰面大笑三声,而后双手叉腰,威风凛凛道:“锦姝娘子虽然有几分聪明,但也莫要把旁人都当作傻子,什么叫做搜身?不过是让人事先准备好一包蒙汗药,然后趁着搜身的功夫,栽赃陷害到我身上。”
“然后以此拿住我,或是把我发配出去,或是把我立时打死,反正到了最后,锦姝娘子还是高高在上的刺史府千金,而我这冤死的亡魂,即便午夜梦回间回来找寻锦姝姑娘。”
“锦姝姑娘也只需找上三五个道士,或是一群和尚,做上一场悄无声息的法事,然后就心安理得的继续当着你的刺史府千金,你说是也不是?”这人越说越气,待说到最后,一双眼睛当中几乎烧起火来,若是目光当真可以杀人的话,只怕锦姝娘子与刺史夫人早已化为了灰烬。
“你莫要以己之心度旁人之腹,你自己有了这般龌龊的心思,只以为天底下的都与你一般龌龊。你若当真光明磊落,如何会怕人搜身?”锦姝不甘示弱道。
那人一听锦姝这话,登时认认真真的看了一眼锦姝,口中叹道:“如今看来,我倒是看了你这个娘子,你前一刻钟尚且投怀送抱,后一刻钟就如此痛下杀手。你只口口声声说我是胆大包天无法无天的贼子,我看锦姝娘子你才是丧心病狂图穷匕见的女中贼子。”
“来人!还不快些将这贼子带下去!”刺史夫人眼见这人是个砸不烂捶不扁的滚刀肉,索性快刀斩乱麻道。
“既然如此,就莫要怪我不客气了。”那人冷笑一声,弯腰从靴筒当中抽出一把匕首,横在胸前,颇有几分佛挡杀佛的气势。
“你……你这是要做什么……”刺史夫人搂着锦姝,心惊胆战道。
那人面色狰狞,嘿嘿笑了两声,紧握着匕首,口中不阴不阳道:“你们既然不肯给我留上一条活路,那么我只能跟你们鱼死破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朝着锦姝母女慢慢走了过去。
锦姝纵有千般计谋,如此碰到个不怕死的,她当真无可奈何,眼见那人拿着匕首,越走越近,她不由自主的发起抖来。
“你……你……莫不是不要命了……我劝你好好想想……莫要因为一时冲动……毁了自己一生……”刺史夫人勉强稳住心神,开口劝道。
“我这一生,早就被你们母女毁了一干二净。我不过是喜欢上了一个女人而已,之所以来到此处,不过是因为这女人的一句话,如今这女人翻脸不认人,想让置我于死地,那我便只能置之死地而后生,我如今所做的一切都是你们逼我的……”这人说到最后几乎咆哮出声,他面色涨红,眸中悲痛,似是极为伤心。
锦姝听到这话,扭头看向那人,那人身量颀长,面容白皙,非但不丑,反倒有几分俊朗之气,但那人从头到脚,从骨到皮,她都从未见过,她这一生从未见过此人,但这人口中言之凿凿,似是当真对自己情深意重,锦姝不由疑惑起来。
那人正在悲痛间,锦姝不语,刺史夫人不语,他便接着说道:“如今锦姝娘子既然狠心抛弃我,当初又为何要垂青于我?”
锦姝一愣,还未开口,房门突地一下,被人狠狠踹开,来人正是面色铁青的益州刺史。
第七百七十九章 心悦君兮
“父亲?”锦姝躲在母亲怀中,不敢看向父亲。
“你是何人?”益州刺史暴喝一声,摔门而入。
“我是来找锦姝娘子的,你说我是何人?”那人不怕死的说道。
“你这不要命的登徒子!”益州刺史快步走到那人身前,待瞧见那人面相之后,却是一愣。
“你待要如何?”那人双手叉腰,理直气壮的说道。
益州刺史只觉得眼前之人极为面善,许是因为暴怒的缘故,他苦思冥想都不曾想出个所以然来,待听到眼前之人说话如此张狂,他不由怒道:“我却要问问你,待要如何?”
“我不过是个无辜的赴约之人罢了,你说我待要如何……”那人无辜道。
益州刺史素来不动声色,如今被这人一激,只恨不能立时打死这人,奈何他身为刺史,明知不可为而非要为之,不过是与自己过不去。
所以益州刺史,勉强平静下来,忍着怒气道:“赴约?赴谁的约?”
“我如今身在锦姝娘子闺阁之中,你说我赴的谁的约?你即便当真不知晓我赴谁的约,但这屋里孤男寡女,只有我与锦姝娘子二人,你也该知我究竟赴的谁的约……”那人并没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预知,仍旧不要命的说道。
“父亲……您莫要听他胡说八道……他不过是个不知哪里来的贼子……抢了银钱之后不肯离开……还想要逼迫于我……父亲一定要为女儿做主啊……”锦姝突地哭了起来,声音甚是悲痛。
叉腰之人义愤填膺的看向锦姝,口中忿忿然道:“锦姝娘子为了自保的心情,我自是能够理解,但是娘子为了自己的名声,竟然不惜要了我的命,如此行事,是否有些丧尽天良?”
“父亲……这贼子不仅偷了大笔的银钱……甚至还偷走了父亲送我的暖玉坠子……”锦姝不为所动,似是并没有听到那人的话。
“那暖玉坠子可是你父亲送你的及笄之礼啊……”刺史夫人吃惊道。
那人一听这话,只感觉有自己不知道的阴谋正在发生,他待要打岔几句,谁知锦姝接口说道:“女儿自是知晓那暖玉坠子的贵重之处,所以才会妥善保管,谁知这贼子非但偷走了父亲送我的暖玉坠子,还把母亲送我的琉璃珍珠步摇也一并偷去了……”
刺史夫人倒吸了一口冷气,不可置信道:“那琉璃珍珠步摇可是祖上之物,是我及笄之时,你祖母赠与我的,你怎么能如此不心……”
身为当事贼人的那人,如今方才品出味儿来,这母女二人是刻意把事情往大了说,如此方才能够一举将自己拿下,而后顺利把自己置于死地,他连连冷笑,待要开口。
此番却是益州刺史亲自开口道:“既然如此,那么少不得要将其搜身一番。”
他正要开口唤人过来,谁知那人抢先一步说道:“既然锦姝娘子如此无情,那么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锦姝姑娘曾经与我书信往来,我自是视若珍宝,所以那些书信现今仍在家中。若是你们快些放我离去倒也还好,但若是你们搜个三五日的身,只怕我那家仆会带着那些书信,前来找我。”
益州刺史瞪了锦姝一眼,而后垂眸思忖起来,这人显见早有准备,事情倒是越发棘手了,他又恼怒的看了锦姝一眼,这才沉声道:“你家在何处?”
“大人莫要把人当傻子戏耍,我这边告诉你我家在何处,你那边就会派人去毁了那些证据,我又不是第一日出来闯荡,怎会被你哄骗了去?我如今便告诉你,那书信是我的护身符,无论你如何巧舌如簧,我也不会把书信给你的。”那人怀抱双臂,摆出了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样出来。
“书信……什么书信……哪里有什么书信……父亲……女儿从不曾给这贼子写过什么书信……父亲您一定要相信我……他就是一个巧舌如簧的贼子……父亲千万不要相信他……”锦姝终于停止了哭泣,她红着眼睛一脸紧张的解释道。
“锦姝娘子这又是要颠倒黑白了吗?既然你说没有什么书信,那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又是从何而来?”那人怀抱双臂,冷冷说道。
锦姝面色一白,不可置信看向那人,口中低声道:“不可能…这不可能……”
益州刺史一瞧锦姝的模样,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失望的看了锦姝一眼,冷哼一声,却是对着那人,说道:“你莫要信口雌黄,我如今就让人搜你的身,若是发现了锦姝丢失之物,你便好生去大牢里面呆着吧!”
“父亲……不可……”锦姝从母亲怀中直起身来,一脸慌张道。
“锦姝,我瞧你这是吓糊涂了,你快些去里屋躺着,父亲这就帮你追回赃物!”益州刺史并不打算让锦姝再说话,他加快了语气,只等着立时拿下那人,如此一来,到了牢房,受了刑之后,不怕他不招。
“父亲……父亲……”锦姝踉跄起身,走到父亲身旁,扯着益州刺史的衣袖,一脸仓皇道。
益州刺史一把甩开锦姝的衣袖,不耐烦的说道:“你一个闺阁娘子,碰到这种事情自会六神无主,你莫要害怕,且让你母亲陪着你,待父亲处置了这人以后,再来陪你说话。”
“父亲……父亲……”锦姝口口声声唤着益州刺史,面上神情却是又惊不怕,明显一副心虚的模样。
益州刺史只恨铁不成钢,无奈事情已出,他无可奈何之下,只得先安抚锦姝道:“你还不快些进去躺着,如今有父亲在,自会为你做主,你切莫害怕……”
无奈锦姝期期艾艾总不愿离开,刺史夫人眼见如此,自是扯着锦姝一通安慰,谁知锦姝似是认了死理儿,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离开。
益州刺史大怒,既然自家女儿不愿离开,他只能拿着外人开刀,如今在场的外人只有那得意洋洋的贼子一人,于是乎,益州刺史冷冰冰的开了口,“你还不快些随我出来!”
“我倒是乐意随你出去,只怕我家姐夫不答应……”贼子笑嘻嘻道。
第七百八十章 千金之躯
“你姐夫又是什么人?”益州刺史不耐烦的说道。
“我姐夫姓周,官职司马……”那人一脸欠揍的表情,可不就是纨绔阿隽。
益州刺史如此方才恍然大悟,怪不得他会觉得眼前之人如此眼熟,原来他就是周司马那个不省心的舅子阿隽。
他一边看着阿隽,一边暗自思量,且说这阿隽一身淡青色的锦袍,头戴金冠,身量颀长,五官正派,看起来倒也人模狗样,但是如此品相哪里配得上自己的宝贝女儿锦姝。
如今也不知这阿隽究竟用什么下三滥的手段哄骗了锦姝,这才哄得锦姝写下了那般证据确凿的情诗。益州刺史一个转念,蓦然想到,刚才这阿隽说把两人来往的书信放在家中,那么他话中之意可是书信如今就在周府当中,若是如此的话,那么周司马是否早已知晓此事?
益州刺史面上神情变幻莫测,阿隽却是神情始终如一,他嘿嘿一笑,口中不阴不阳道:“刺史大人可曾想好如何处置我了?”
他这一开口,倒是让锦姝回了魂,自打知道了阿隽的身份之后,她面上的神情与自己父亲自有异曲同工之妙,她实在不能相信这人就是坊间极为有名的纨绔阿隽,若说是旁人倒还好些,可如今偏偏遇见了这个泼皮,那行事间更须注意分寸,不然这泼皮只怕要闹个天翻地覆,想到这里,锦姝不由皱起了眉头。
“既然你是周司马的妻弟,那么此事他本应避嫌,但是此案涉及银钱,如今只有周司马亲自来审,如此一来方才能保全他的颜面。”益州刺史语重心长道。
阿隽一听这话,登时发急,他气呼呼的说道:“你这是要把烫手的山芋扔到我姐夫的手上,那么我便明明白白的告诉你好了,如今我姐夫并不知晓我与锦姝娘子之事,你若是把我交给我姐夫处置,那么我保不齐会说出什么话来,到时候若是毁了锦姝娘子的名声,刺史大人切莫怪我,因为我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并且我这人的嗓门最大,若是说话间被人不心听去了,到时候传得街头巷尾人尽皆知,刺史大人也莫要怪我。”
益州刺史能够做到如今的位置上自然有两把刷子,哪里会被的纨绔阿隽威胁住?
他轻叹一声,“既然如此,你可就要认命了……”
阿隽听着话音儿不对,不由看向益州刺史,谁知竟然在对方的眼眸当中瞧见了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他登时浑身一激灵,陡然想到了刚才话中的漏洞,若是自家姐夫并不知晓他与锦姝娘子之事,那么自然不会想到他会在刺史府中,那么即便他突然消失不见,也无人会想到他竟是于刺史府当中莫名消失的。
阿隽心中一慌,面上自然带出了一抹慌乱之色,益州刺史看在眼中,冷笑一声,开口道:“来人!”
他话音刚落,就有厮推门而入,那厮站在益州刺史身前,期期艾艾似有话说。
但是益州刺史并没有注意到他,只冷声说道:“娘子屋里进了贼人,快些找人把他带下去!”
那厮低头应了,口中低声道:“可是……可是……老爷……”
“还不快些找人去!”益州刺史面色铁青怒道。
那厮仓皇间急忙应了,慌慌张张地出门去了。
厮轻轻掩门而去,屋里三人却是面色各异,益州刺史自是面色铁青愤怒不已,而刺史夫人不闻不问之间,则是哭湿了两条帕子,自家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女儿,竟是被个一无是处的泼皮哄了去,想到这里,刺史夫人喉间就像是卡着一只苍蝇,一阵阵的泛着恶心。
而这当中又数锦姝娘子的面色最为复杂,她似是有些惊恐,又像是有些茫然,她看向阿隽的目光当中有厌恶,有疑惑,有不齿,有怀疑,待到最后,她双目似是萃了两把毒箭,一眨不眨死死盯着阿隽。
若说几人当中,面色最为正常的还要数阿隽,他依旧保持着似笑非笑的脸色与势在必得的眼神,与怀抱双臂,看热闹的架势。
眼见刺史大人唤人过来拿他,他倒是突然不慌不忙起来,甚至还冷哼了一声,这才慢条斯理的说道:“刺史大人既然已经做好了打算,那么我不妨告诉你一声,你虽然可以堵住我的嘴巴,但是你却堵不住所有人的嘴巴,这天下之大,悠悠众口,此事早晚会闹得人尽皆知,到时候锦姝娘子虽有千金之躯,但只怕仍旧无人敢娶。”
阿隽话音一落,锦姝又是面色一白,她适才一直在想,那首“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本是自己闲暇时节,写在一方帕子之上的,之后那帕子莫名其妙的再也找寻不到,她当时为未曾在意,只想着帕子即便不见了,也总出不了自己这闺阁当中。
如今阿隽重提此事,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此事并非那么简单,那方帕子定然是被人偷去了,既然阿隽知晓此事,那么那方帕子极有可能就在他的手中。
如此一来,自己身旁定有内奸,能够自由出入自己闺阁当中的不过是玉潭,玉坠两个大丫头。
锦姝仔细想去,只觉得这两人身上都有嫌疑,尤其是那玉潭,她垂着脑袋正想得入神,如今听到阿隽这话,心中更是肯定身旁早有内鬼,她暂且按捺心思,只专注的听着阿隽说话。
阿隽一见锦姝不错眼的盯着他,心中更是得意非凡,他双手一改抱胸为叉腰,得意洋洋的说道:“刺史大人尽管想一想,我如何能够悄无声息的进入这刺史府中?”
益州刺史不由沉吟起来,屋中顿时一静,但是这仅有的安静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就有人进门。却是刚才那厮引着两个壮汉进来,那两个身材高大的壮汉只等着益州刺史一声令下,就上前把阿隽箍得结结实实动弹不得。
阿隽身子不能动弹,一张嘴巴却是自由自在,于是乎,他又开口说道:“我劝刺史大人还是想清楚的好,不然等到事发之后,切莫追悔莫及……”
阿隽话未说完,就被抹布塞住了嘴巴,他瞪着眼睛,口中咿咿呀呀,再难出声。
第七百八十一章 并蒂芙蓉
阿隽起先还要挣扎,待膝下挨了两脚之后,他勉强稳住身形,一脸意味深长的看着益州刺史。
他若是求饶也好,呛声也罢,益州刺史心中自有章法,奈何他如此意味深长,引得益州刺史的目光也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两个意味深长的目光相撞之下,益州刺史陡然收回目光,所谓迟则生变,他当即命人把阿隽连拖带拽的薅了出去。
如此一来,益州刺史方才静下心来,他一脸怒其不争的神色看向素来娇惯的锦姝。
锦姝对上父亲的目光,自是悔不当初,她看着父亲,缓缓说道,“父亲……女儿一时大意……中了旁人的圈套……女儿再不敢了……”
益州刺史只盯着锦姝,沉默不语,就在锦姝忐忑之余,益州刺史突然抬手狠狠抽了锦姝一个耳光。
锦姝哪里想到父亲说打就打,她身子一歪,却是跌入到一个柔软的怀抱当中,她抬头一看却是眼眶发红的母亲。
“母亲……”锦姝把头埋在母亲怀中,悲痛的哭了起来。
“你这蠢货,简直丢尽了我的脸面,你还有脸哭?”益州刺史低声斥道。
锦姝惊吓之余,又是后悔莫及,唯有失声痛哭,才能表达她此番的心情。
“你也莫要再说锦娘了,她一个闺阁当中的娘子,一时被人骗了,也不过是因为锦娘天性纯良罢了。她经此一事,吃一堑长一智,下次定不会出此差错了……”锦姝挨打,刺史夫人却是心疼不已,她轻柔的揽着锦姝,张口劝慰刺史道。
“下次?哪里还有下次!只这一次就足以让我焦头烂额了!夫人你是不知道那周司马的舅子是个什么样的货色……”益州刺史话未说完,院子里头突然又响起了阿隽的声音。
“我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还不是因为锦姝娘子?”阿隽的声音又高又亮,便是屋中的刺史三人也能听个一清二楚。
益州刺史面色一变,急忙走至门后,透过门缝朝外看去,这一看不要紧,不知何时,锦姝这院当中,竟然站满了人,打头的那个娘子正是太守家的玉娘。
玉娘站在当中,身旁莺莺燕燕围了一群人,俱是益州府当中有头有脸的娘子们。
而刚才高声呼喊的阿隽正站在玉娘对面,至于刚才薅着他出去的两个壮汉早就不见了踪影,唯有之前那厮急得抓头挠腮的站在阿隽身旁。
且说这玉娘听了阿隽的话之后,哧笑一声,冷冷地看着阿隽,口中嘲讽道:“我瞧你这是青天白日的就做起梦来,吹牛之前,你也不瞧瞧自己的样子,锦姝千金之躯,哪里会看得上你这个泼皮!”
“玉娘,我劝你莫要门缝里看人把人看扁了,不说别的,咱们只说一样,若是锦姝娘子当真瞧不上我,我此时此刻如何能够站在这里?”阿隽被玉娘当中羞辱一番,他倒也面色不变,只不急不缓的说道。
玉娘一怔,随即肯定道:“这有何难,你定然是翻墙进来的!”
阿隽面带同情的看了玉娘一眼,又好脾气的说道:“玉娘此言未免有些想当然了,这刺史府的墙头又不是寻常百姓家里的墙头,何况要从刺史府的墙头一路翻到锦姝娘子的闺阁当中,只怕我至少要翻上几十个墙头,你当刺史府的护卫都是吃干饭的?还是玉娘认为我身手矫健,行动敏捷?”
“即便不是翻墙,你也是通过旁的见不得人的手段,偷摸进来的,如今若不是我们亲眼所见,只怕你日后还要拿出此事来长脸面。”玉娘身旁立着的娇娘子冷冷说道。
“既然你们不信,那么就不要怪我拿出杀手锏来了。”阿隽冷笑一声,探手进怀里摸来摸去。
“我倒要看看你能掏出什么了不得的物件儿出来……”玉娘轻轻松松掏出帕子,好整以暇道。
阿隽诡异一笑,霍得从怀中掏出个荷包出来。众人定睛一瞧,那荷包上面赫然绣着一对并蒂芙蓉。如此意味分明的荷包,一目了然,荷包一出,在场众人登时为之一静。
益州刺史看到这里,只觉得怒火中烧,他霍然回身,对着身后摇摇欲坠的锦姝又是一耳光。
锦姝双目含泪,捂着脸颊,只一味的解释道:“那荷包并非出自女儿之手,父亲定要信我……”
锦姝话音刚落,外头的玉娘就哧笑道:“你单单只拿出一枚荷包出来,未免有些不尽不实,谁知道你手里那花里胡哨绣着并蒂芙蓉的荷包,究竟出自谁的手笔?不过是一个荷包而已,你让大家怎么相信你?”
阿隽冷笑一声,高高举起手臂,手腕上下摆动,口中得意洋洋道:“单单一个荷包自然无法让人信服,但若是我说这荷包当中藏着锦姝姑娘亲笔书写的情诗呢?”
阿隽话音刚落,身后就有人如同一阵风一般吹了过来,扯着阿隽的手臂,伸手争抢他手中的荷包。
阿隽毫不费力的举着手臂,笑吟吟的回首看向那人,身后之人赫然正是刺史府的千金姐锦姝。
只见这锦姝面色涨红,双目含泪,只费力的扯着阿隽的胳膊。
阿隽果断拿出了纨绔子弟特有的微笑,只见他邪魅狷狂一笑,面带宠溺的说道:“锦姝娘子何必如此,这荷包本就是锦姝娘子相赠,如今娘子既然想要收回,不过一句话就可以了,娘子何必舍近求远如此费力?”
阿隽说笑间放下手臂,把那枚绣着并蒂芙蓉的荷包递到了锦姝娘子手中,他甚至还趁机捏了一下锦姝娘子细软嫩滑的手。
锦姝一门心思全在荷包当中,哪里注意到阿隽的无礼之处,但虽说她不在意,但挡不住旁人在意。
众人原先并不相信阿隽的话,如今眼见阿隽当众轻薄锦姝,锦姝竟是毫不在意,于是大家看向锦姝的目光随即意味深长起来。
且说这锦姝手忙脚乱的打开荷包,待瞧见荷包当中的一页花笺之时,不由自主的松了一口气。
她带着几分轻松,收好荷包,这才抬起头来,待要与玉娘招呼起来,谁知她这一抬眼,瞧见的竟然是众人别有深意的目光。
第七百八十二章 丫鬟玉潭
锦姝愣了片刻,这才醒过神来,立在当地,捏着荷包,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好在她的贴身丫鬟玉潭及时的冲了出来。
玉潭先是狠狠的踹了阿隽一脚,这才回身揽过锦姝,口中骂道:“哪里来得登徒子竟然如此大胆,也不瞧瞧这里是什么地方,莫不是不要命了吗?”
阿隽不慌不忙,不紧不慢的拍了拍膝盖,口中慢条斯理道:“我知道玉潭姑娘护主心切,所以并不怪你。”
“你满嘴胡沁什么?什么怪不怪的?你若是以为满嘴胡沁大家就会相信你了!”玉潭高声斥道。
“我之所以不怪玉潭姑娘,不过是因为明白锦姝姑娘的尴尬处境,所以才会白般配合你们,但你们主仆二人变脸实在太快,着实让人寒心。”阿隽似是并没有听到玉潭的责骂,只一脸隐忍道。
“你说我们变脸快,我倒看你像是个唱大戏的,不知你用了什么方法混入刺史府中,然后又存了什么肮脏心思,跑到我们下人房中,不过是因为我呵斥了你几句,你就在此处颠倒黑白,胡说八道起来,全儿,还不快些找人把他带下去!”玉潭面露浩然之气,看着阿隽的目光就像是看着一个疯子。
锦姝感激玉潭?心中暗自后悔,刚才不该如此怀疑玉潭,既然内奸不是玉潭,那便定是坠儿,她目光无意之间突然扫见丫鬟坠儿就站在墙根处,一脸紧张的看向这里。锦姝暂且压下心头火气,直等着事必之后,立刻拿了坠儿。
她心中暗自思索,耳旁又听到阿隽平静道:“玉潭姑娘非要如此绝情?”
“我不过是说出了事实而已,你这贼子还不快些束手就擒!”玉潭冷声道。
阿隽突然笑了起来,像是听到了世上最为好听的笑话,他双手叉腰,勉强平静下来,一字一句的说道:“玉潭姑娘护主心切,未免想的不太周全。不说旁的,只说一样,我若是因为被你呵斥所以特意来诬赖你家主子,那么你且告诉我,我不过是头次见你,如何知道你家主子究竟是谁?我又如何能够知晓你的名字?”
阿隽说完这话,刻意停了下来,目光扫向在场众人,眼见有人半信半疑,眼见有人一脸震惊,阿隽冷笑一声,蓦然回身,目光直直盯着锦姝房门。
锦姝房门虚虚掩着,门柱上头雕着大朵的牡丹花,花心处栩栩如生,似是无数眼睛,一齐看向这里,阿隽冷笑一声,口中高声道:“我今日特意上门赴约,谁知锦姝娘子竟然如此无情。你若无情也就罢了,我只当过往欢好如同浮云,一吹而散。”
“但是锦姝娘子太过狠心,一言不合就要杀我灭口,所谓兔子急了也会咬人,无奈之下,我只得如此自保。我不怪锦姝娘子无情无义,锦姝娘子也莫要怪我明哲保身。”阿隽一番高义,说得众人皆是一愣。
且说之前与阿隽针锋相对的玉娘,早就相信了阿隽的话,闺阁当中的娘子,虽说是几日一约,看花赏景,笑在一处,但是心里哪个不是暗自比较。
这玉娘事事都被锦姝强压一头,早就积了一肚子的火气,如今眼看锦姝就要跌入不复之地,她自是要推波助澜一番。
她之前之所以与阿隽刻意争辩,不过是为了闹大此事,如今眼看事情已经到了无法收拾的地步,她心中暗笑,面上却是一脸震惊,口中质疑道:“你这泼皮如此行事,定然是早就打算好了,还有那荷包,谁知你那荷包当中究竟放的什么?”
玉娘此话一出,众人的目光就又转回到锦姝身上,锦姝隐在玉潭身后,心如一团乱麻,此事若是开口只能越描越黑,但若是闭口不言,只怕会被误解更深。
好在丫鬟玉潭很快就开了口,她看着阿隽气势汹汹道:“你这泼皮竟是吃了熊心豹胆了,不仅偷了娘子的荷包,甚至还偷了娘子的及笄之礼,当真是其心可诛!”
阿隽听到这话,尚且不觉有异,锦姝听入耳中,却是胆战心惊,一脸震惊的看着玉潭。
阿隽偷了及笄之礼不过是母亲盛怒之下所言,当时屋中不过父亲,母亲,阿隽与她四人,而如今玉潭又怎会知晓此事?除非母亲说话的时候,玉潭就在门口!
“什么及笄之礼?你莫不是在说那琉璃珍珠步摇?那可是锦姝娘子亲手所赠,说是什么睹物思人,让我想念她的时候掏出来瞧瞧……”阿隽高声接口道。
若说之前还有半信半疑之人,那么如今在场的娘子尽皆相信了阿隽的话,毕竟单单一个毛贼,哪里能知晓这么许多事情?
何况若是毛贼就能把刺史府的后院当作自己家门,进出自由,那么刺史府定然会同菜市场一般热闹才是。
玉娘面上笑意早已藏不住,她笑吟吟道:“锦姝素来眼界高卓,哪里能看得上你这种百无一用之人。你莫不是以为我们大家都不认识你,还是你的那些破事,咱们大家都不知道?”
“就是这益州城中,周司马的舅子每日里不是在赌坊里头就是在风雪场所,若是不在这两个地方的话,那么定然就是在去赌坊与风雪场所的路上……”玉娘身旁的娘子嘲讽道。
阿隽心安理得,大剌剌道:“人生苦短,难道不该及时行乐吗?何况自从我跟锦姝娘子好了之后,便再也没有去过赌坊和妓馆了。”
“你胡说!”锦姝突地尖叫起来。
“娘子……娘子……”玉潭抱着锦姝,一面低声安慰着锦姝,旁人看来自是主仆情深。
而身为当事人的锦姝面色却是越来越白,她被玉潭紧紧箍住翅膀再也动弹不得,耳旁回荡着玉潭的低语,“娘子还嫌不够丢脸吗……奴婢好心劝娘子一声,娘子还是且先安静些吧……”
锦姝面色越来越白,她想要挣脱,奈何玉潭力气甚大,她非但挣脱不开,反倒被箍得更紧了些,她想要高声呼喊,但是她心中也明白,若是此事高声呼喊,只怕更为丢脸,她迟疑之际,玉潭又在耳旁低声道:“娘子空有一副好样貌……却实在太过愚蠢……”
第七百八十三章 一叶障目
“你说什么……”锦姝吃惊道。
“娘子的耳朵怎么也不好使了?那我就再好心重复一遍,娘子空有娇好容颜,却没有能与之匹配的智商,所以娘子注定会一败涂地……”玉潭搂着锦姝,面上尽是担忧,口中却是极尽羞辱之能。
“玉潭你……此话何意?”锦姝不可置信道。
“娘子春心萌动,反被一叶障目,一颗心尽在王公子身上,让你瞧不清楚现实里的一切,你可知我为何要背叛你?”玉潭冷冷说道。
“我视你做心腹,你为何要如此对我?”锦姝经历这一连串的打击,心神已乱,听到锦姝的话,不经思考,就接口问道。
“娘子当真视我做心腹吗?”玉潭反问道。
“我若不拿你当心腹,你如今不过是厨下的烧火丫头!”锦姝低声道。
“即便当厨下的烧火丫头也比跟在娘子身边强上百倍千倍,娘子以为我会感激你吗?你太可笑了,若不是你袁郎又怎会被发卖出去?”玉潭冷声道。
“袁郎?那又是谁?”锦姝皱眉道。
“娘子毁了旁人一生,却不记得旁人的姓名,当真是可恨至极,袁郎便是之前在老爷书房伺候的厮!”玉潭恨恨道。
“你是说那姓袁的厮?他不是因为偷了东西才会被发卖出去?”锦姝皱眉道。
“袁郎岂是见钱眼开之人,偷盗东西不过是个由头而已,始作俑者还不是因为你。夫人一心为你打算,早就认定了我与玉坠做你的陪嫁丫头,如此一来,只有断了我的念想,如此我才能一心一意的服侍娘子你。”玉潭面上再也挂不住,只有冷冷的看着锦姝,好在她侧脸对人,一时之间倒也没露出端倪。
“这不过是你一人猜想罢了,如何能够当真。那厮偷盗字画,证据确凿,这还有假?”锦姝争辩道。
“什么叫证据确凿,不过都是假的,就如同现在你们诬陷隽郎一般,不过为了掩人耳目罢了!”玉潭冷哼道。
“隽郎?玉潭你叫他隽郎?你和他究竟是什么关系?”锦姝面色一白,一脸惊恐道。
“娘子恐怕还不知道吧,那奴婢再好心告诉娘子一声,经此一事,娘子除了嫁给隽郎之外,再无第二条路可走。而奴婢也会陪着娘子一同嫁入张府,不过却不是以陪嫁丫头的身份,而是以妾室之礼嫁入张府,这样也算是完成了夫人的心愿,咱们主仆还能够长长久久的呆在一处!”
“你这贱婢!”锦姝面色越来越白,她再也忍耐不住,开口斥道。
丫鬟玉潭等得就是此刻,她眼睛一眨,登时落下泪来,她刻意提高了音量,一脸伤心的哭道:“娘子莫要生气,奴婢对娘子并无二心,又怎会刻意到隽郎面前大献殷勤?”
玉潭嗓音清亮,这一声下去以后,就像在热油锅里泼上了一瓢水,在场的娘子再也忍耐不住,随即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锦姝不由打了一个冷战,险些昏了过去,她强撑着看向玉潭。玉潭一身青衣,生得眉清目秀,平日里行事又最是稳重得体,所以她才会如此看重玉潭。
谁能想到,就是这一份看重反倒害了她,她想要开口解释,但是众人的目光显然是相信了玉潭的话,锦姝惊吓之余,又听到玉潭悲伤道:“娘子……奴婢真的没有……娘子一定要相信奴婢……奴婢之所以与隽郎多说了两句话……不过是为了把那琉璃珍珠步摇给他……旁的奴婢再没有跟隽郎说过一句话……”
若说阿隽所言,旁人还是半信半疑的话,那么玉潭的话则是一槌定音将此事盖棺定论,锦姝竟是连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口,锦姝眼皮子一翻,彻底昏了过去。
锦姝再次醒来的时候,天色已暗,半明半暗之间,似是冗长梦中,似是经年的宣纸,泛着暗色的黄,又似是秋日里的落叶,打着旋儿的随风而落,落入地上的瞬间,就衰败枯萎没了生机。
同样没有生机的还有锦姝,她面色发白,眼神空洞,只呆呆看向床幔上挂着的荷包,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她就淌起泪来,眼泪打湿了软枕,也濡湿了脖颈。
突地身旁响起一声叹息,却是母亲担忧的叹声,于是锦姝的眼泪就越发汹涌了起来。
“姝儿……你醒了……”刺史夫人低声道。
锦姝泪如雨下,半晌之后,才哽咽道:“母亲……母亲……”
“姝儿……”刺史夫人一声长叹,缓缓掏出帕子,轻轻地为锦姝擦起眼泪来,奈何眼泪越擦越多,最后湿了帕子,锦姝的眼泪依旧流淌不休。
“母亲……母亲……你告诉我……我之后该如何自处?”锦姝流泪道。
刺史夫人又是一声长叹,她收起帕子,口中叹道:“姝儿莫要担忧……你父亲已经为你想好了后路……”
锦姝眼睛当中终于有了一分生机,她强撑着身体,倚靠在软枕上,叹身问道:“父亲可是想好了拿下那泼皮的法子?”
刺史夫人看向锦姝的眸中充满了怜惜,她叹了口气,面露不忍道:“姝儿,此时若是那泼皮莫名其妙的消失不见,大家立刻就会怀疑到你父亲身上,所以你父亲的意思是那泼皮暂时还动不得……”
“那泼皮毁我一生,父亲怎能饶过他?”锦姝急声道。
“姝儿你莫要着急,如今咱们虽然动不得那泼皮,不代表以后咱们也拿他没有法子。你明日就启程去你外祖家里住些时日,待到风声过去之后,我与你父亲自会去接你回来……”刺史夫人温言道。
“母亲我不走……我还有话要问他……我要问问他……为何要如此待我……”锦姝复又躺回塌上,一脸绝望的说道。
刺史夫人沉默了一会儿,表情晦暗道:“姝儿……你如今还不明白吗?”
“女儿实在不明白……他为何要如此对我……他若是对女儿无意……为何偏偏住在咱们府中……他若是瞧不上女儿……又怎会赴约而来……母亲……女儿定要问个清楚明白……”锦姝面上悲伤,眸中却是逐渐坚定了起来。
第七百八十四章 眼红心热
“姝儿……你当真要追究此事?”刺史夫人犹豫道。
锦姝神色坚定的点了点头,口中认真道:“母亲,女儿是一定要问个清楚明白的!”
刺史夫人又是一叹,面露不忍道:“既然姝儿执意如此,那倒也不必再去找他,因为母亲知晓其中的缘故……”
“母亲如何知晓?”锦姝霍然起身,扯着母亲的衣袖问道。
“姝儿……你一定要如实告诉母亲……你究竟有没有对王公子用过……非常手段?”刺史夫人犹豫道。
锦姝一怔,随即开口道:“母亲为何不相信女儿?女儿一心爱慕王公子,又怎会对他使什么手段?”
刺史夫人瞧了锦姝一眼,复又叹道:“姝儿……你且瞧瞧这个……”
眼见母亲从袖中取出一枚荷包,锦姝不明所以,于是在母亲的示意之下,从荷包中取出一物,一瞧见此物,锦姝面皮登时握紧这东西,接着面皮一红,随即讷讷说不出话来。
所谓知女莫若母,刺史夫人一瞧锦姝的神情,心中自是了然,她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道:“姝儿,即便你再过爱慕王公子,也不该使用如此上不得台面的手段。王公子出身大家,什么样的阴谋阳谋没有见过,你这般急切,只会让他看轻你……”
“母亲……他……莫不是早就看穿一切了?”锦姝讷讷道。
“若非如此,此物又怎会在我的手上?”刺史夫人点头叹道。
“母亲……原来他竟什么都知道……”锦姝茫然道。
“姝儿你实话告诉我,这东西究竟从何而来?”刺史夫人沉下脸来,正色道。
姝儿垂着脑袋,讷讷不能言,过了许久,她才低声道:“我之前出门的时候,曾经在城南碰到过一个姑子,那姑子听闻我为情所困,所以特意在菩萨面前为我求了姻缘签,还有一样灵药,她还告诉我,只要把这姻缘签赠予思慕之人,再让他喝下这灵药,那么自会有情人终成眷属。”
“你简直是愚蠢至极,竟然会相信这种一望而知的愚蠢计谋,那姑子若是当真有如此神通,还做什么出家的姑子,只捡着高门大户的富家公子,一枚姻缘签,一瓶子灵药,便是什么样的人嫁不得?哪里还用窝在尼姑庵里做什么青灯古佛了却残生的姑子?”刺史夫人恨铁不成钢的说道。
锦姝当局者迷,听到此处方才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但是随即她又皱眉道:“母亲,那姑子莫不是受了旁人的指使?但是我平素并不曾得罪什么人?那人为何如此害我?”
“只单单因为你是刺史府千金这一点,就足以让人眼红心热了。你且仔细想想,若是你倒了霉,谁会取而代之?”刺史夫人放缓了声音道。
“莫不是玉娘?”锦姝面上蓦然闪过一丝狠厉之色,她之前并不曾给玉娘下帖子,她却特意召集了一群娘子来寻她,还偏偏捡了那个时刻来进门。
“姝儿,你可知晓,玉娘与周司马家里的娘子是未出五服的亲戚?”刺史夫人又道。
如今锦姝心中已经全然知晓,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定然是玉娘无疑了,而玉娘之所以如此做事的起因不外乎是因为王公子。
只因为王公子住在刺史府中,所以玉娘定是妒忌自己,只怕自己能够近水楼台先得月,所以才设计了这般连环计谋,来引自己上钩。
锦姝越想越气,她举起手中玉瓶,狠狠掼在地上,口中恨恨道:“待我重回益州,定饶她不得!”
“姝儿……母亲之所以告诉你这件事情,不过是想让你事后遇到事情的时候,多多思量,切莫一时头昏脑热中了别人的圈套……”刺史夫人语重心长道。
锦姝口中应了,心中却是怒火中烧,她如今虽然奈何不了玉娘,但是有一个人她还是能够轻松收拾的,想到这里,她开口问道:“母亲……玉潭那贱婢呢?”
“玉潭跟着那泼皮走了……”刺史夫人黯然道。
“母亲为何要放她离开,都是这个贱婢,话赶话的引着我失了态,不然事情哪会到这种地步?”锦姝恼怒道。
“姝儿你昏倒之后,那泼皮率先抱起你,就往屋里冲,好在临到门口的时候被全儿拦了下来,之后玉娘又是哭又是嚷,一阵混乱之后,那泼皮早就不见了踪影,一同不见的还有玉潭。”刺史夫人低声道。
“母亲……我定要把这贱婢碎尸万段!”锦姝面露狰狞,咬牙切齿道。
刺史夫人这一日叹得气,比一辈子叹得气,加起来都多,她听到这话,拍了拍锦姝的脊背,叹气道:“姝儿,所谓吃一堑长一智,我的姝儿日后行事定然要三思而行,切莫冲动行事……”
锦姝敷衍的点了点头,一门心思全在如何折磨玉潭身上,至于做下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玉娘,她定要好好收拾一番,反正日后的时间还很长,她有的是时间收拾玉娘。
“姝儿……我说的话你可曾听到了?”刺史夫人担忧的看着一脸心不在焉的锦姝。
“母亲的话,女儿都记下了,此番是女儿丢了父亲母亲的脸面,日后女儿再不会让父亲母亲担忧了!”锦姝坚定道。
刺史夫人突然落下泪来,她揽过锦姝,一脸的忧心忡忡道:“姝儿,你自便聪明伶俐,你父亲也对你寄予厚望,所以才会对你百般娇宠……即便你于王公子面前心思外露……你父亲也只当你是女儿般天真烂漫……并不曾因此苛责你半句……”
刺史夫人停了片刻,方才哽咽道:“如今出了这挡子事情……母亲心中实在懊悔……若是早知如此……就不该放任你的这一片真心……不然你又怎会中了别人的圈套……”
刺史夫人说话间不由得悲从中来,她的眼泪一滴滴的落在锦姝发间,唯有一颗眼泪渗透了三千青丝,滚落在锦姝面颊上,带着温热,蕴着感怀,一路而下。
锦姝黯然神伤,待要宽慰母亲两句,哪知母亲却突然放开了她,帕子掩面,奔了出去。
刺史夫人悲悲切切出了阁楼,却见廊下立着一人,那人回身,却是一脸忐忑的益州刺史。
第七百八十五章 石榴荷包
“你可曾与姝儿说清楚了?”益州刺史担忧道。
“我实在不忍心告诉她……”刺史夫人皱眉道。
“你简直是糊涂,你此时不告诉她,若是到了那一日,她如何受的住?”益州刺史埋怨道。
“我若是现在就告诉姝儿,岂不是让她立时去死?她昏迷整整三日,如今方才醒来,我若是把那件事情告诉她,那不是要了她的命……”刺史夫人抹着眼泪,低声道。
益州刺史良久不语,而后蓦然转身离开,只余刺史夫人一人立在廊下。她缓缓掏出帕子,慢慢擦干了眼泪,这才慢慢去了。
世间最快而又最慢,最长而又最短,最平凡而又最珍贵,最易被忽视而又最令人后悔的就是时间。
刺史府千金锦姝娘子,终于收拾好了行装,未免旁人生疑,拉车的马是最普通的青骢马,车厢也是最普通的乌衣厢,跟车的丫头不是玉潭,更不是玉坠,而是个面生的丫鬟。
这丫鬟外貌普通,身量普通,衣着普通,从里到外,从头到脚,都是个毫不起眼之人。
她面无表情的扶着锦姝上了那车,又面无表情的自己上了马车,最后又面无表情的坐在锦姝对面,又从袖中取出针线包,摸出了绣了半边的荷包,认认真真的绣了起来,直到此刻,她方才有了一丝表情。
锦姝心中感怀,只掀起车帘一角,朝外看去,母亲立在门口,正拿帕子抹着眼泪,素来疼爱她的父亲,并没有陪在母亲身边,锦姝喉间一梗,险些落下泪来。
马蹄哒哒,带着满腹委屈的锦姝朝着城门而去,锦帘陡然落下,锦姝的眼泪也跟着落了下来,她泪眼迷蒙间,瞧见那丫鬟绣着的荷包竟是刺目的大红色。
前有玉潭的前车之鉴,锦姝登时发起火来,她探起身子,一把夺过丫鬟手中的荷包,口中厉声说道:“你在做什么!”
“奴婢在绣荷包。”丫鬟面无表情道。
“你这贱婢好端端的绣什么荷包!”锦姝举着荷包,口中骂道。
“奴婢是为娘子绣的……”丫鬟辩解道。
锦姝冷笑一声,抬眼看向手中荷包,大红色的锦缎上面,一针一线,细细密密绣的皆是圆嘟嘟的石榴籽,这一看她更是恼怒非常,她一把将荷包摔在丫鬟脸上。
也是凑巧,荷包带线,丝线连针,银针刺面,丫鬟白嫩的脸颊上蓦然多了一道细细的血道子,锦姝心中登时一阵畅快,她冷笑一声,出口嘲讽道:“你相貌生得如此普通,竟然还存着这种腌臜心思,真是让人恶心!”
“娘子,这是奴婢特意为您绣的……”丫鬟眼中带泪,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有了委屈的神色。
“为我绣的?你简直是可笑至极!”锦姝随手拿起面前案几上的茶盏,朝着丫鬟掷了过去。
丫鬟躲闪不及,被杯盏兜头砸在脸上,鼻子登时流出血来,她也不敢擦拭,只任由面上鲜血横流,瞧起来甚是可怜。
锦姝冷笑一声,继续挖苦道:“你这贱婢,才到我身边来,就敢生了外心,我若是不让你瞧瞧我的厉害,只怕你还要惹出事端来害我!”锦姝说着抓起手旁的白糖糕,一把捏碎,而后扔向丫鬟。
丫鬟呆呆傻傻间竟是由着白糖糕落了一身一脸,她面上鲜血混着白糖糕,红红白白,似是开起了胭脂铺。
丫鬟本是个老实木讷的,哪里见过如此阵仗,惊吓之余,竟是哭了起来,于是面上的胭脂铺子就又添上了一抹苍凉的白。
“你还有脸哭,我让你哭!”锦姝一不做二不休,只一味的发泄起心中的怒火来,她打翻了瓷盘,把盘中糕点,尽皆甩在丫鬟身上。
丫鬟许是吓傻了一般,一动不动任由着锦姝泄愤,待到最后,丫鬟一头一身的糕点,十分狼狈,竟是吓得一声也不敢吭。
锦姝盛怒之下,余后皆是无力,她斜倚在案几上,面无表情的模样跟丫头一般无二。
远远有炮仗声传来,先是星星点点,以后串成一串儿竟有燎原之势,空气当中自然也弥漫着炮仗的烟火之气,锦姝轻咳两声,懒得抬头去看,谁知那炮仗声越来越近,车厢当中竟也青烟缭绕,丫鬟呆呆傻傻,一动不动,锦姝只得口捂帕子,撩起锦帘,入目之处,皆是炮仗燃尽之后的余魂,而青烟之后则是刺目的红,锦姝突然愤怒起来,她“刷”的一下丢下锦帘,那一抹刺目的红便消失不见了。
锦帘隔断了外面的红,却是遮不住里头的红,丫鬟不知何时,竟然又拿起荷包绣了起来,她眉目温柔,神色认真,本是岁月静好的画面,锦姝却觉得一阵阵的发冷。
只因这丫鬟神色淡然,嘴角甚至挂着一抹微笑,偏偏她头上挂着糕点茬子,面上混着鲜血糕点渣子,瞧起来既可怜又可怖。
“你……还不快些把那荷包扔了!”锦姝厉声道。
“娘子莫要气恼……等这荷包绣好了以后……娘子会感激我的……”丫鬟一边说着,鼻子一边淌血不休,暗色的血顺着口鼻,一路淌在鲜红的荷包上,于是那荷包嗯颜色便带上了一抹暗红。
“你还不快些扔了它!”锦姝伸手就要夺走荷包。
奈何丫头吃了教训,只紧紧握住荷包不愿放手,银针刺穿了丫鬟的手,指尖的鲜血竟是比口鼻之血鲜艳几分。
“娘子……娘子……你待会儿就明白奴婢嗯苦心了……”丫鬟依旧面无表情道。
锦姝被她这不人不鬼的模样吓了一跳,她不管不顾的扯过荷包,甩手扔到外头。
丫鬟哭丧着脸,定定看向外头,车帘摆动,哪里能瞧见外头,但她却是一脸执着的看向外头,过了许久,她才回过神来,突地对锦姝笑了一下。
锦姝心头一跳,唬得不轻,于是色厉内苒道:“你这死丫头莫不是要作死吗?你若是再看我一眼,我就让人挖出你的眼珠子!”
丫鬟嘴角一翘,移开了目光,口中喜道:“娘子……你瞧这是什么?”
第七百八十六香 一对新人
丫鬟的声音又轻又柔,似是带着蛊惑意味,锦姝鬼使神差的看了过去,却见那丫鬟从怀里,从袖袋里头,源源不断的掏出荷包来,她拿出来的每个荷包皆是大红锦缎上面绣着密密麻麻的石榴籽。
她的袖袋像是个无底洞一般,十枚八枚,二三十枚荷包被源源不断的掏了出来,她一边掏着袖袋,一边讨好道:“娘子您瞧,这都是奴婢一针一线绣出来的。此番时间太紧,不然以奴婢的手艺,娘子定会喜欢这些荷包的。”
锦姝瞠目结舌,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她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丫头,也从未经历过如此诡异的场景,她心惊肉跳之余,竟是没有听到漫天的炮仗声,与欢天喜地的阵阵唢呐声。
丫鬟终于从袖袋当中掏出了所有的荷包,她捧着荷包,跪行至锦姝身前,期期艾艾的顺道:“娘子,您且瞧瞧奴婢的手艺吧……若是实在不合娘子心意……奴婢日后再绣些娘子喜欢的花样……只是今日这些荷包还有用处……只怕娘子还要委屈些才行……”
“什么用处?你究竟在说些什么?”锦姝面色发白,茫然道。
丫鬟抿嘴一笑,低头拾掇起荷包来,她心翼翼的收好荷包,头也不抬的说道:“今日是娘子的大日子啊……娘子莫不是欢喜疯了……”
锦姝一阵阵的发冷,这丫鬟说的每一个字她都知道,但是连在一处,她却无论如何也不解其意,眼见丫鬟面上渐渐起了癫狂之色,锦姝不动声色朝后挪了几下。
许是靠着车厢的缘故,外面的声音逐渐清晰了起来,尖锐的唢呐声似是在耳旁吹奏,噼里啪啦的炮仗仿佛就炸在脑后。
锦姝复又茫然起来,似是陷入梦中,周围所有的一切朦朦胧胧带着轻舞飞扬的烟尘,眼前的所有都似是洇在水中的宣纸,早已失去了本来的模样,锦姝一个恍神,突然有人高声喊到:“新娘子来啦……”
锦姝不明所以,面带茫然,丫鬟却是突然加快了手中的动作,她草草收拾完落在地上的荷包,匆匆忙忙塞入怀中,而后不断拍打着身上的糕点渣子,之后更是拿出帕子心翼翼的揩着面上的血迹和泪痕,最后她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只铜镜来,待她打理完周身之后,马车亦缓缓停了下来。
丫鬟抿嘴一笑,对着锦姝伸出手来,“娘子,奴婢陪着娘子下马车……”
“你快些走开,我为什么要下马车?”锦姝一把拍掉丫鬟的手。
“娘子莫要闹了,咱们莫要让新郎官儿等着急了……”丫鬟笑着来扶锦姝。
“什么新郎官儿……”锦姝仓皇之余,猛拍着车厢,不过一息的功夫,车门就被人从外打开,锦姝一瞧,那人一身青衣,赫然正是那泼皮阿隽。
锦姝蓦然尖叫出声,奈何她悲切惊慌的声音很快就隐没在一片热闹的喧哗声当中。
阿隽笑眯眯的看着锦姝,一把揽过锦姝,他力气甚大,锦姝登时动弹不得,与此同时,她身后的丫鬟见缝插针的把一卷帕子塞入锦姝口中。锦姝有口难言,眼前一红,被兜头盖上了红盖头。
但凡有人成亲,自然就有人瞧热闹,瞧热闹的,吹唢呐的,起哄的,放炮仗的,所有的热闹汇在一处,一对新人倒成了门楣上挂着的红灯笼,虽是透着喜庆,但是谁会去管一只灯笼的喜怒哀乐?
锦姝被阿隽紧紧箍着,拜了堂,成了亲,之后又被一大群喜妇簇拥着进了洞房。
洞房里的布置锦姝并不知晓,她除了眼前红彤彤的一片和脚下一块块的青砖,旁的自是瞧不见,也不愿瞧见。
这群命好的喜妇,踏进屋里以后,就聚在一处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锦姝有口难言,只垂着双眸,看向腰间系着的荷包,这枚荷包,原是她出门之时,母亲亲手所赠。
当时她还不明白母亲看她的目光为何会如此悲切,如今想来,母亲定是早已知情,如此也怪不得没有瞧见父亲。
她适才成亲拜堂的时候,像是听到了父亲的声音,原以为是悲伤之余听茬了,如今看来,刚才那人定然是父亲无疑。
锦姝冷笑一声,嘴角牵扯着脸颊,让她痛苦不堪,但这又哪里及得上她内心的苦楚?
锦姝连遭巨变,早已非昨日阿蒙,她不哭不闹,只安安静静的坐着,不知过了多久,洞房当中终于安静了下。
锦姝长舒了一口气,随手扯下头上盖头,又拽出了塞在口中的帕子,卷在一处,狠狠扔了出去,只求眼不见为净,帕子被扔出的刹那,就四散分开,轻轻而起,慢慢而落。
一方帕子承载着锦姝的怒气,悠悠落在了外间,一只簇新的鹿皮靴子踩着帕子进了里屋,于是那帕子上便留下了污秽的鞋印。
锦姝仰面躺在榻上,什么也不愿意去想,什么也不愿意去做,而她之所以强忍到此刻,不过是为了毁她一生的玉娘。
锦姝想得专心,竟不曾留意到屋子当中多了一个人,等她终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的时候,于是霍然起身,正对上阿隽笑意盈盈的眼睛。
“出去!”锦姝言简意赅道。
“娘子……今晚可是咱们的洞房花烛夜……”阿隽一脸暧昧道。
锦姝蓦然移开了目光,唯恐多看阿隽一眼,就会脏了自己的眼睛。她盯着案几上的燃得正旺的红烛,口中冷冷说道:“出去!”
“我知道娘子如今可能看不上我……但是天长地久之后……我定会让娘子瞧见我的一片真心!”阿隽信誓旦旦道。
“出去!”锦姝不耐烦的说道。
“娘子,你莫要生气了,我的娘子花容月貌,若是皱着眉头生气可就不美了。”阿隽自顾自的贴着锦姝坐了下来,一脸嬉笑道。
“我实在不愿看见你,你还不快些出去!”锦姝一把推开阿隽,冷冷说道。
阿隽心中不禁暗自欢喜,好歹锦姝这句话多说了几个字,阿隽这一高兴,更是拿出了锲而不舍的精神头出来,他一往情深的看着锦姝,口中柔声道:“此生能够娶到娘子,自是我的福气,我定会好好珍惜娘子,绝不会有负娘子。”
第七百八十七章 苦命鸳鸯
锦姝突然不耐烦起来,她随手抓起身后的软枕就朝阿隽的身上招呼起来。
阿隽闪身躲开,口中耐心道:“我知道娘子如今不愿意瞧见我,我自然不会勉强娘子,只希望娘子日后能够瞧见我的苦心!”
锦姝恨恨的看着阿隽,一句话都不愿多说。阿隽见此情景只得无奈道:“我知道你如今不愿意瞧见我,但是今晚好歹是咱们洞房花烛之夜,若是被娘子撵出去,我这颜面又该往哪里放?”
锦姝闭口不言,回首一捞,正抓到一只瓷枕,兜头朝着阿隽砸了过去。阿隽眼疾手快接过瓷枕,一闪身,避了出去。
他临跑到外间,又从屏风后头探出头来,对着锦姝关切道:“娘子的心情自是比为夫的颜面重要,娘子且先安坐,我让人为娘子准备吃的东西去。”阿隽不等锦姝回话,就连忙缩头出去了。
洞房龙凤蜡烛燃得正旺,发出轻微嗯“噼啵”声,锦姝复又躺在榻上,脑中纷纷扰扰,似是在唱着大戏。
房门“吱扭”一声,被人轻轻推开,锦姝登时起身,裹紧了衣襟,警惕的看向门外。
推门进来的却是个熟面孔,锦姝瞧见此人就气不打一处来,她恨恨看着那人,冷冷说道:“你这贱婢!”
“娘子口口声声唤我做贱婢,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那么娘子又算是什么人呢?”玉潭含笑道。
“你这贱婢再说一句!”锦姝霍然起身道。
“娘子……”玉潭缓步进了屋,慢慢走向锦姝,口中继续道:“娘子如今嫁入了府中,妾身自然要尊称娘子一声姐姐。昔日的主仆,如今变成了姐妹,说起来也算是缘分不浅。”
锦姝红着眼睛恨恨道:“谁是你的姐妹,莫要胡乱攀扯!”
“咱们姐妹同伺一夫,这不叫姐妹,又叫什么呢?姐姐素来饱读诗书,更是读慣了大道理的,有些道理自然比妹妹懂得多,那姐姐不妨告诉妹妹,什么才能称之为姐妹呢?”玉潭一脸无辜道。
“你若是专程过来说这些废话的,我劝你还是快些离开,不然莫要怪我不客气,你不要以为离开了刺史府,我就奈何你不得。”锦姝冷笑道。
“娘子想必还不知道吧?”玉潭突然笑道。
锦姝索性仰面躺在榻上,不再理会玉潭。
玉潭不以为意,她迈步走到锦姝身前,口中轻声道:“大祸来临,娘子尚且不知,还真是无知又愚蠢!”
锦姝突地起身,厉声说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娘子以为王公子为何会住在咱们府上?”玉潭轻笑道。
锦姝听玉潭这话音儿意味深长,于是转目看向玉潭,目露迷惑。
玉潭一瞧,心中更是得意非常,她抿嘴笑道:“娘子一双眼睛只盯在王公子身上,甚至没有功夫,抬头看看天色,娘子不知道就要变天了吗?”
“变天?”锦姝不由自主张口问道。
“娘子实在可笑,身为大户娘子,怎能如此愚蠢,你就不想想王公子身为长安城的富贵公子,为何会莫名来到咱们这种地方?”玉潭嘲讽道。
“他不是为了朋友而来?”锦姝疑惑道。
“哈哈……娘子这话实在好笑……这由头只怕只有你一人相信……哈哈……”玉潭突然笑了起来。
“你若是再这般阴阳怪气的就快些出去!”锦姝复又怒道。
“娘子的涵养呢?你如今这模样跟个无知妇人又有什么区别吗?”玉潭含笑道。
锦姝一脸愤怒看向玉潭,无奈事关王公子,她心中实在放不下,奈何面上终究抹不开面子,所以只冷冷看着玉潭。
好在玉潭本就是为了刺激锦姝而来,锦姝不言,她却又开口说道:“王公子的友人不过是个噱头,娘子莫不是忘了王公子的父亲可是朝中重臣……”玉潭意味深长道。
原是春暖花开的季节,玉潭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所有的绮丽朦胧,似是华美的衣衫,在阳光之下,烨烨生辉,如今风起云涌,那华丽的外衣,经受不起风水雨打,此时看过去,颜色灰败,哪里还有之前的模样?
“妹妹好歹伺候姐姐一场,如今就好心的告诉娘子一声,娘子还是识相些吧,不然等到大雨倾盆之时,只怕姐姐连个栖息之地都没有。”玉潭声音虽轻,奈何话中之意似是重锤,只锤得玉潭喘不过气来。
“我不信……你这贱婢说的每一个字……我都不相信……”锦姝面目狰狞,摇头道。
“姐姐若是实在不信,只管想想,你身为刺史府的千金,自来万千宠爱于一身,刺史大人为何要将你嫁给的司马家做亲戚?何况那人还是个吃喝嫖赌样样俱全的纨绔?”玉潭反问道。
锦姝面色一白,显然已经相信了玉潭的话,但是她口中却并不肯承认,只高声道:“你这贱婢,定然是你在胡说八道,我之所以嫁给这个泼皮,还不是你一手造成的,我对你不薄,你却如此对我,也不怕死了以后下到十八层地狱里头,受剜心剥皮之苦!”
“昔日里姐姐高高在上,妹妹自是低在尘埃里头,姐姐可知为何咱们如今能够平起平坐姐妹相称?”玉潭轻声道。
“还不是因为你这贱婢坏了心眼儿,害我致此!”锦姝怒道。
“姐姐错了,姐姐失势,妹妹得势,不过是因为妹妹比姐姐多了一份识趣。姐姐莫要以为这一点不重要,其实这一点尤为重要,若是没有妹妹得识趣,我哪里能够麻雀飞上枝头变了凤凰?”玉潭平静道。
锦姝突地一笑,瞪着玉潭,口中轻飘飘道:“你这贱婢,一日是我都奴婢,此生都是我的奴婢,你以为当了妾室之后,就能翻身压我一头了?无知愚蠢的只怕是你吧,一个正妻,想要磋磨一个妾室,有的是法子。”
“我可以让你生不如死,也能让你痛不欲生。你不是还有个一心挂念的袁郎吗?那我便派人去把那袁郎抓回来,把他送到衙门里头的马房来,他若有命从马房里头出来,那我便成全你们这对苦命鸳鸯,如何?”锦姝冷笑道。
第七百八十八章 更胜一筹
玉潭听到这话,终于面色一变,她眸中带着紧张道:“如今姐姐尚且自身难保,还妄图来设计旁人,未免太可笑了!”
“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若是想要惩治一个出墙的妾室和偷盗的厮,还是一件极为容易的事情的。”锦姝冷笑道。
“你敢!”玉潭厉声道!
“我有什么不敢的,合着如今我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锦姝冷笑道。
“你若是敢动他一下,我就跟你拼命!”玉潭高声道。
“你当我害怕你吗,玉潭?”锦姝冷笑道。
“姐姐定是不怕我的,但是姐姐也不怕王公子知晓此事吗?姐姐素来在王公子面前装出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似是背地里却屡屡要给王公子下药,这哪里是大家闺秀能做出的事情,这简直是下三滥的勾栏妓院里头的粉头才能做出来的事情!”玉潭一面说,一边拿眼瞧着锦姝,眼中皆是不屑。
“你……混说什么呢!”锦姝高声斥道。
“姐姐若是想要府中人都知晓姐姐做下的丑事的话,姐姐尽管再高声些……”玉潭冷笑道。
锦姝面色不改,话音儿却不由低了下来,她压低了声音说道:“你若是再要造谣生事,心我告诉那泼皮,你决定在咱们俩人当中,他愿意相信谁?”
“姐姐不会说的,若是隽郎知晓了此事,只怕会日日腻到姐姐房中,因为隽郎一向喜欢欢场女子。”玉潭眸中带笑道。
锦姝面色涨红,再也忍耐不住,甩手给了玉潭一个耳光,口中恨声道:“我怕你是不知道何为祸从口出,我劝你的嘴巴放干净些,不然后果恐怕不是你这贱婢能够承受得了的!”
“姐姐意图给王公子下药的时候可曾想过后果?姐姐与那姑子勾结的时候可曾想过后果?姐姐把那迷药藏在花蕊当中的时候可曾想过后果?姐姐可知王公子为何会突然离开?还不是因为识破了姐姐的计谋,所以才会甩袖离去!”玉潭一声声,一句句直说的锦姝面上挂不住。
锦姝一会儿面色潮红,一会儿面色发白,到了最后她面上竟是隐隐透出一丝青色,她一日滴水未进,嘴唇干裂,竟是上下嘴唇粘在了一处,她一脸惶恐,费力张口道:“你是说他早就知晓了一切?”
锦姝此番问话,并非初次开口,当日母亲早已跟她说明一切,但是她心中始终不肯相信,也不愿相信自己的计谋早已被人看穿,奈何玉潭重提此事,由不得她不相信,既然事情败露,她索性开口问道:“你不过是个的贱婢,如何知道王公子的心思?”
“姐姐当局者迷,自然看不透眼前形势,王公子一次次的疏离姐姐,姐姐还一股脑的非要贴上去,还真是作风彪悍,无怪隽郎如此看重姐姐,非要娶姐姐过门。”玉潭含笑道。
锦姝心神不宁,听到玉潭挑衅之言,顿生火气,抬手对着玉潭白嫩的面颊又是几巴掌。
玉潭生生受了,只口中低声道:“娘子如今的行径与泼妇又有什么区别?如此一来泼皮配泼妇倒是绝配!”
锦姝听到这话更是恼怒,掌掴玉潭已经不能解恨,她拔下头上金簪就朝玉潭面上戳去,玉潭闪身避过,口中兀自挑衅道:“我如今还不知晓王公子为何没有看上姐姐,如今这才发现王公子慧眼如炬自是早已看透了姐姐泼妇骂街的本事,所以才会舍弃了姐姐。”
玉潭一面躲一面继续说道:“姐姐可知,那王公子那日出府之后就去见了一位娘子,那娘子貌美如花,无论身段样貌性情,样样都比娘子更胜一筹。我若是王公子的话,只要眼不瞎,心不盲都不会找姐姐这种愚蠢至极的泼妇!”
玉潭这话彻底惹你了锦姝,她面目狰狞冲向玉潭,恨不能手中金簪划烂玉潭的面颊,恨不能戳破玉潭的一颗黑心,更恨不能打死玉潭这背主之人。
玉潭头一低躲过锦姝手上的金簪,转身朝着门口奔去,她撩起裙子跑的飞快,锦姝高举金簪,随之而去,奈何玉潭脚下终究快了一步,率先出门而去。
锦姝意欲追随而去,谁知门口竟是一阵喧哗,她隔着木门,只听到玉潭哭着说道:“娘子恐是心中有气,所以才会砸了妾身送去的饭菜。娘子甚至还要拿金簪毁了我都容貌,我实在害怕,所以这才逃了出来……”
“这刺史府的娘子平日里不最是知书达礼,如今怎地成了这副模样?”一道苍老的女声问道。
“妾身伺候娘子多年,本以为娘子看到妾身会心安一些,谁知娘子不但没有消气,反倒把妾身打了几耳光……”玉潭哭哭啼啼道。
“这刺史府的娘子未免太过嚣张了,今日才进了家门,就生出了如此大的气性,若是任由她这般无理取闹下去,那还了得?”苍老的声音愤愤道。
“娘子自有娘子的苦楚,妾身伺候娘子多年,如今乍然换了身份,娘子一时之间受不住也是有的,娘子似是有些恼着隽郎……刚才就是因为娘子称呼隽郎为泼皮,妾身为隽郎争辩了几句,谁知娘子就突然发起火来,都是妾身的过错,妾身不该哪壶不开提哪壶……”玉潭哭道。
“这哪里有你的错处?还不是因为她自己的缘故?哪里有什么大家闺秀称呼自家郎君为泼皮的?”那苍老的声音又说道。
“妾身虽然伺候娘子多年,但是娘子的心思,妾身也琢磨不透,许是因为隽郎不如之前那位……”玉潭话说一半,突然停了下来。
“之前哪位?你这丫头倒是把话给我说清楚!”那老妇提高声音道。
“妾身并没有旁的意思,不过是因为隽郎有恩于娘子,隽郎不提,妾身却不能不提,毕竟此事关乎甚大,所以妾身才想着一定要告诉娘子这其中的一切,谁知娘子心情不好……并没有听进去妾身的话……”玉潭既无奈又委屈道。
“隽儿男子汉大丈夫,胸怀宽广,自是不屑提起此事,但是这刺史府的娘子实在太过刁蛮了!”老妇高声道。
第七百八十九章 三哭阿隽
“娘子本是天之骄女,有些脾性原也是应当的……”玉潭好心辩解道。
她若是不开口也就罢了,偏偏此番提起了话头,那老妇听到这话更是恼怒不休,锦姝躲在门后,听到玉潭堂而皇之的当众抹黑自己,心中又气又痛快,气在自己识人不清,又有几分鱼死破的痛快之意。
门外的声音对她来说已是昨日浮云,今日之事,自到明日再说,锦姝一笑,复又躺回到榻上,她缓缓闭上了眼睛,慢慢睡了过去。
刺史府家里的娘子突然下嫁给了纨绔阿隽,这让益州城中的七大姑八大姨好生兴奋了几日,没有几日的功夫,甚至有流言传出,锦姝娘子是因为肚子大到掩不住身形,所以才会急匆匆的嫁给了纨绔阿隽。
至于锦姝娘子腹中孩儿的爹,如今也流传出来了数个版本,从长安城的贵人,到刺史府的花匠,从样貌俊朗,到歪瓜裂枣,个个版本的不一而足。
更有甚至,号称郎中,信誓旦旦的说锦姝娘子脉相有力,似是弦珠,此胎定然是男婴无疑。
更有甚者,甚至在赌坊当中开了盘口,堵的就是锦姝娘子腹中胎儿是男是女。
还有一人,因为此事,地位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之前还似是人人喊打的过街之鼠,如今摇身一变竟然成了人人趋之若鹜的坐上宾。
这人自然就是新鲜出炉的新郎官儿阿隽,话说人逢喜事精神爽,这阿隽自从娶了锦姝的当天,就突然像变了个人一般。
他相貌身量自是一成不变,变的却是他整个人,由内而外的气韵。气韵这种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但是却直接影响着一个人的音容相貌。
若是此人贵气逼人,那么他的相貌自然会带出高门大户的疏离之意;而若是此人谨慎微,那么他的相貌自然也会显现出怯懦胆的模样来。
再说这阿隽,日常素来昼伏夜出,流连忘返于烟花之地,皮肤自是白皙,但目光却总透出一丝躲闪之意,瞧起来,自带三分猥琐的气韵。
而如今再看这阿隽,目光清明,手拿纸扇,赫然就是个温文尔雅,皎如玉树的大家公子。
许是他自己也发现了这一点,所以更是坐如钟,站如松,便是手中的纸扇也带着三分浩然正气。
周司马自打娶了自家娘子,见到了自家舅子的那一天起,这舅子便没有一天不惹是生非的,更没有一日不无理取闹的。
周司马给舅子善后不是一次两次,也不是十次八次,粗粗算来,竟然有百十次之多。
所谓一件事情做多了就会成为习惯,任何一样事情只要能够坚持二十一天就会成为一个习惯,何况周司马成年累月的给舅子擦屁股,早就擦出了习惯,擦出了花样,如今乍然看到舅子如此正气凛然,翩翩风度,周司马大张着嘴巴,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
同样不敢相信眼前一幕的还有周司马的娘子,周司马好不容易合上嘴巴,正要与娘子沟通几句,一个扭头,发现自家娘子大张着嘴巴,嘴巴之大,轻轻松松的能够塞入两三个鸡蛋,就在周司马暗自思索,自家娘子的嘴巴,究竟能够塞上两个鸡蛋,还是三个鸡蛋的时候,自家娘子终于慢慢合上了嘴巴。因为她的嘴巴张的太大,若是乍然合上嘴巴,恐有下巴脱臼之嫌。
周司马终于收回了目光,挺直了脊背,专心听自家娘子训话,他一个眼风,瞧见自家舅子坐的端正笔直,与他自是一个画风。
眼见现场气氛到了,周司马的娘子这才慢条斯理道:“隽郎,当真是长大了……”
她说完这话突然没有预兆的哭了起来,她的眼泪滚出眼眶的刹那,都幻化成了珍珠那么大的泪珠子,一滴一滴的淌在面上。温热的泪水很快就化开了脂粉,脂粉混着泪水,一路奔流而下,聚在下巴上的泪珠子还没能滚落,后面的泪珠便又奔腾而至,两相汇在一处,无声无息的落在地上。
“阿姐?”隽郎不明所以道。
“隽郎,你终于长大成人了……”隽郎口中的阿姐,未语泪先流,泪珠子接连不断的坠在地上,她面前的地上很快就被打湿了一块儿,青石板上聚着一团乌青,似是石板也在伤心流泪。
“阿姐?”隽郎复又问道。
“看到隽郎的模样……阿姐很是欣慰……”周司马的娘子话毕之后,再次哭了起来,她这次的眼泪,来势汹汹,竟有一发不可收拾之态。
隽郎坐了一刻钟的功夫,眼看着自家阿姐哭了一刻钟的功夫,她的哭声悲痛而又压抑,像是家里突然死了人。
阿隽实在忍耐不住,眼看自家阿姐的哭声飘飘荡荡,似乎要穿墙而去,阿隽急忙开口制止道:“阿隽如今也有家了,阿姐何必如此感怀,日后阿隽定会时常来看看阿姐与姐夫的。”
“隽郎……当真是长大了……”周司马娘子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又因为阿隽的这句话破了功,她又悲痛的哭了起来。
原本周司马与阿隽尚且还瞧个热闹,毕竟他们都挨过她的打,挨过她的骂,但唯独没有见过她哭泣。
按说美人儿垂泪,自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但是万事不可过头,若是过了头,那雨便成了瓢泼大雨,那梨花亦被打落在地,落了地,染了尘,失去了娇艳垂怜之姿。
“阿姐莫要感怀,阿隽如今很好。”阿隽好心安慰道。
所谓好心办坏事,说的就是阿隽这种人。且说自家阿姐原本欲要收泪,谁知阿隽摆出一副如此乖巧懂事的模样出来,周司马的娘子登时又哭了起来。
眼见日出,眼见日升,眼见屋脊的琉璃瓦泛起了稀碎的光芒,周司马家的娘子这才缓缓收了泪,许是哭累了的缘故,她斜着倚靠在周司马的身上,口中有气无力道:“刺史府的娘子自然有几分傲气,虽说是下嫁给你,你也该全心全意的对她。”
阿隽眼见自家阿姐终于不哭了,他急忙回答道:“阿姐自是放心,她一时转不过弯来,倒也无妨,我自是愿意等她。”
第七百九十章 明月皎皎
阿隽无心一句话,又勾起了自家阿姐的眼泪,就在阿隽心生不耐之际,阿姐终于止住了眼泪,而后意味深长的看了阿隽一眼,而后带着哭腔说道:“阿隽你如今这么懂事,又让阿姐如何受的住?”
阿隽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家阿姐,合着自家阿姐的意思就是能够忍受胡作非为的自己,却无法接受乍然懂事的自己,这又是什么奇怪逻辑?
阿隽一脑门的官司,周司马也没有比他好到哪里,就在周司马终于因为舅子的懂事松了一口气的时候,自家娘子却是口出狂言,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希望阿隽继续胡作非为下去。
周司马暗叹一声,心中想好了说词,这才慢悠悠的试探道:“娘子若是实在无事,不若咱们再生上一个儿子?”
周司马话音刚落就被狠狠拧了一下,疼得他呲牙咧嘴,半天合不上嘴巴,好在自家娘子心中有事,只拧了他一下,便就作罢。
且说周府当中哭声笑声交替出现,甚是热闹喧嚷,那么离司马府不远的一处院当中却是显得极为安静。
院有屋有舍,有山有水,山是假山,水是池水,叠石成山,间以块石,杂以花草,篱用梅编,墙以藤引,则无山而成山矣。山后有水,水旁有亭,八角凉亭当中摆着石桌石凳。
石桌上摆着嵌玉银盘,盘中自有瓜果点心,桌上亦有茶盏两个。
其中一个被轻握在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上,那只手的主人,并不饮茶,只握着茶盏,目光却是凝在假山之上。
而另外一只手的主人则显得随意很多,他随意的坐在石凳之上,单手托腮,心不在焉的摆弄着手中的茶盏,口中笑道:“主子,的心中有个疑惑,希望主子能够指点一二……”
“一心,你的问题未免太多了些……”王公子轻笑道。
“主子行事云里雾里,的自是看不清楚。”一心厚脸皮道。
“若是有些事情连你都能瞧清楚的话,那么此计必败。”王公子毫不留情的说道。
“公子莫要以为我听不出来,你这是在损我呢!”一心皱眉道。
“你能看出这个,也算是有些长进。”王公子毫不吝啬的夸赞道。
一心面色一黑,摆出了一副,我虽然傻但是你也莫要这般赤裸裸的鄙视我的眼神儿,口中不服气的说道:“公子,的实在不明白咱们为何要用周司马那个不着调的舅子。”
“百样米养百样人,既然是人,自有用处,这阿隽虽说是有些缺点,但是若是用的好了,自有大用。”王公子品了一口茶,慢慢说道。
“这子的运气未免太好了些,不过是做了细枝末节之事,最终却高娶了刺史府的千金,当真是祖坟上冒青烟了。”一心撇嘴道。
“一心,你可是羡慕阿隽了?”王公子问道。
一心连忙摇头道:“的哪会羡慕他,那刺史府的娘子虽然身份高贵,但脾气古怪,我可受不住这个,再说的不过是个奴仆,哪里有福气能够娶到那般人物?”
“你之所以这般说,莫不是心里有人了?”王公子突然说道。
一心神色一顿,高声说道:“的心里除了公子还能够有什么人?”
“即便有人倒也无妨,或许我还能够成全你们。”王公子诚恳道。
看着自家主子似笑非笑的神情,一心陡然一个激灵,口中急忙撇清道:“的心里除了公子再无旁人!”
王公子并不着急说话,而是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看了一心周身一圈儿,这才搁下茶盏,慢条斯理道:“你心中虽只有我,我心中却另有他人……”
一心一颗幼的心灵登时受到了侮辱,他一脸委屈道:“所谓看破不说破,公子心中清楚,也实在不必说出来,让人家难受……”一心说到最后,喉间哽咽,已是带上了哭腔。
王公子搁下茶盏之后,就一门心思的赏起景来,他神态悠闲,目光平和,哪里还是曾经那个生人勿近的贵公子,他如今的模样竟是与个亲和的读书人没有什么分别。
一心酝酿了半天的情绪,奈何没人接茬,于是场面就有了些许的尴尬,一心正在踌躇,这戏究竟要不要演下去的时候,突然有人开口说道:“天气晴好,本是赏景的好时节,你这厮,为何满脸惆怅,莫不是受了什么委屈?”
厮一心一听到这清越的声音,委屈顿时多增加几分,他撇着嘴巴一脸委屈道:“的伺候主子,哪里能有什么委屈?”他这话说的心不甘情不愿,听到王公子耳朵当中,却是怨气满满。
王公子不为所动,轻叹一声,口中说道:“如今厮的气派竟是比主子还大了,暂且不论主子心情如何,厮却能为所欲为。若是高兴的话,便给主子一个好脸儿,若是生气的话,自是一面黑脸从早到晚,若是自认为受了委屈那便又哭又闹,随性而为,当真是万般皆好,为人厮却是好上加好。”
厮一心目中酝酿许久的眼泪,顿时尴尬起来,若是落的话,只怕会成为气派最大的厮,若是乍然收回的话,那么有道是覆水难收,厮一心尴尬之余,不免朝那后来的公子看去,目中尽是求饶之意。
后来的公子,一身青衣,头梳高髻,髻上只束锦带一条,他嘴角含笑,眉目清远,唯有一双眼睛似是一潭池水,平静无波。他只闲闲立在那里,便已胜却人间无数。
“我正巧有些口渴,劳烦一心为我备些热茶。”那公子含笑道。
一心感激的看了那公子一眼,口中急急说道:“的这就去为公子准备热茶。”
眼看一心一溜烟不见了踪影,王公子这才正色道:“虽说是春色正好,但扔有几分凉意,李兄为何不听我的劝告,执意出门?”
“从腊梅初绽,到如今桃花灼灼,已是两月有余,我总要出门看看这抹春意,不然春意苦短,错过了,便只能等到明年了。”说话那人赫然正是李诃,他眉目清俊,似是明月皎皎。
第七百九十一章 月下观簪
李诃话毕,王公子侧头看向李诃,面色复杂,目光幽深,过了一会儿,他才说道:“最是一年春好处,如今出来走走,倒也不错。”
“王兄的话头倒是转的挺快。”李诃含笑道。
“事无不可对李兄言者,着意寻春不见春,芒鞋踏破岭头云。归来笑捻梅花嗅,春花枝头已十分。”王公子笑道。
“每花朝月夕,与宾佐赋咏,甚有情致,不若取些酒水,把酒言欢?”李诃轻笑道。
“那可不行,今夜我还有事!”王公子摆手道。
“何事?”李诃问道。
“有一事,尚且需要处理。”王公子含糊其辞道。
李诃盯着王公子看了一会儿,突地一笑,口中揶揄道:“莫不是美人相约?”
王公子错开了目光,低声道:“却是有约……”
李诃见此状况,便也不再多问,只专心的看起那一池碧水,春意自在池水中,也在假山上,更在头顶那一片清澈悠远的天空之中。
碧空如洗,万里无云,阳光一片晴好的天空,入夜之后,却是凉风习习,浮云漫天。
戌时三刻,随着木门轻响,一道身影从院里闪了出来,须臾之后,又有一道身影随之出来。月影之下,两道人影,一前一后的朝着巷子口而去。
“主子,咱们这是要去哪里?”厮一心低声道。
“夜会佳人……”王公子低声道。
厮一心一听这话,登时打出了十二分的精神头出来,虽是月色朦胧,他的眼睛却是烨烨生辉,他带着三分期待,七分迫切,压低了声音问道:“主子为何不早些说,的也好换身儿精神点的袍子。”
王公子回首,扫了一心一眼,口中说道:“一心,你已经够精神了,不说旁的,只冲你这一双眼睛,比你还要精神的便似凤毛麟角,极为稀少。”
厮一心听到这话,心中一热,细品之下,又觉不对,他低着头思索的功夫,再一抬头,自家公子已经走出了五丈开外。一心随即收回思绪,踮起脚尖撵了过去。
因着宵禁的缘故,街上除了主仆二人,再无旁人,眼看自家公子越走越偏,一心的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
毕竟有美相约,那也该约在灯火阑珊处,而不是逮着哪儿黑往哪儿去,一心想到这里,登时对那美人儿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毕竟正经人家的娘子,即便私会也该守在自家不远处;而若是委身于烟花之地的娘子那更应该选在灯火通明处。
那么,问题来了,显见与公子相约之人,一不是正经人家的娘子,二也不是不正经人家的娘子,那么如今便只剩下了一种可能。想到这种可能,一心默默打了一个冷战。
眼见前头的主子脚步匆匆,一路奔着出城的方向而去,一心再也无法强装镇定,他抬步撵上了上去,口中试探道:“公子,这娘子倒是个胆大的,放着城内不约,非要约到城外去……”
“咱们并不出城。”王公子低声道。
一心这才稍稍放心下来,眼看到了城南,王公子这才放下了脚步,一心一心忐忑跟在自家主子身后,口中低声道:“公子,咱们究竟要去哪里啊?”
王公子不语,一心便抬头看天,眼见黑云遮月,一心心头直跳,耳旁刹那间又听到妖风阵阵,一心想也不想的就钻进了自家主子的胳肢窝里。哪知他前一秒刚刚钻进去,后一秒钟就被甩了出来,一心一心委屈,口中忍不住说道:“主子行事总是神神秘秘……事先也不知会的一声……主子你瞧这天色……月黑风高……正是杀人之夜……”
一心话音刚落,王公子便霍然转过身来,他手拿一物,对着一心当胸刺去。一心一惊,连连后退,惊吓之余,口中竟是说不出话来。
奈何王公子并没有打算放开他,一步一步朝着一心而去,一心心神剧荡,突然弯下身去,一番惊天动地的咳嗽之后,他终于费力张口道:“主子……之所以……带的来这里……就是为了要……杀人灭口吗……”
黑云遮月之际,天色一暗,王公子手中一闪,那物登时刺进一心胸口。
一心仰面倒在地上,满脸痛苦,手脚不由自主的抽搐起来,云散月出,疏影婆娑,一心满眼的绝望,只等着血流而尽,去见阎王。
一息……两息……一盏茶……两盏茶……一刻钟……两刻钟……月明星稀,青瓦泥墙,有不知名的虫儿自在暗中鸣叫。
一心还没有死,不但没有死,甚至还有几分莫名的精神抖擞的感觉,他不由自主的朝着胸口摸去,入手冰凉,取之一看,却是一枚晶莹剔透的玉簪。
一心霍然坐起身来,一脸惊喜道:“主子……你竟然没有杀我……”
王公子不言,只远远站在月下,一脸嫌弃的看着一心。
一心转念一想,自己刚才的问题实在有些愚蠢,有哪里的主子会闲着没事,杀自家奴仆?
何况即便是主子起了杀心,也不会舍近求远,不在自家地盘上杀,非要走上一个时辰的路,跑到尼姑庵里杀人。
想到这里,一心一惊,他四下看去,难怪刚才觉得此处极为眼熟,原来这地方,就是城南的尼姑庵。
一心霍然起身,踮起脚尖,四下看了一番,这才于月色之下,一脸暧昧的看着自家主子。
所谓月下,庵堂,玉簪,哪一样都能让人浮想联翩,一心不自觉的带上了一抹微笑,他甚至忘记了刚才自家主子的所作所为。
王公子眼看一心好了伤疤,忘了疼,于是好心提醒道:“一心,你在做什么?”
一心回神,一路狗腿的把玉簪呈于王公子面前,一脸谄媚道:“的刚才错怪主子了,这种事情哪里能够事先知会的,既然如今已经到了地方,那么的不如去别处躲上一躲?”
“无妨……”王公子随手接过玉簪,于月下赏玩起来,他神色专注,一心一意的看起玉簪来。
一心垂手立在王公子身旁,低头看着脚下的影子,不知又过了多久,脚下的影子突然多了一道。
第七百九十二章 夜会佳人
那道身影婀娜多姿,显见是个女人,一心霍然抬头看向那人,他的眸子乍然收缩起来,因为这个女人他之前曾经瞧见过。
青衣乌发,一身姑子打扮的飞飞姑娘,一眼瞧见王公子,就缓缓停下了脚步,笑脸盈盈道:“公子倒是来得早……”
“夜会佳人,自该来得早些,不然哪里有让佳人苦等的道理?”王公子终于从玉簪上挪开了目光,转身看向立在月下的飞飞姑娘。
“公子这般守时,实在让奴家感动非常……”飞飞姑娘娇声道。
“飞飞姑娘若是实在感动,不妨早些告知真相。”王公子出言道。
“公子手眼通天,哪个环节不是了然于心,若是想要真相,何必要来寻奴家这个苦命之人……”许是月光悠远,飞飞姑娘突然哀伤道。
“姑娘究竟想要什么?”王公子说道。
“奴家想要回长安。”飞飞姑娘悠远的目光,对上王公子淡然的眸子,随即开口道。
“你若是重回长安城中,只怕一切还要从头开始……”王公子提醒道。
“从头开始,又有何妨?”飞飞姑娘神色坚定,嘴角微微下垂,带着几分苦相,她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复又说道:“奴家这条命几次三番,虽死不成,既然如此,奴家倒不如回到长安城中去,若是日后身死,能够葬在那一等一的繁华之地,奴家便已心满意足,此生无憾了……”
“别人都想活命,唯有姑娘一心求死,飞飞姑娘当真是与众不同。”王公子颔首赞叹道。
“公子缪赞,奴家最是平平无奇,不过是遇到的事情多了,想法便也多了起来,人活一世,若是不能随心所欲,又有什么意思?”飞飞姑娘苦笑道。
“这世上能够随心所欲过活的人并不多……”王公子说道。
“虽然不多,但是并不是没有,如今奴家已经一无所知,既然已经一无所有,不若日后随性而为,如此也算是效仿魏晋之风,有了几分名士风度……”飞飞姑娘复又叹道。
“姑娘若是想要回到长安城中,并不需要求助于人,以姑娘的聪明才智,只怕随时都能够回去。”王公子平静道。
“回到长安城中的办法有很多,但是此次回去,奴家想要一样东西。”飞飞姑娘收起了面上的愁苦之色,眸中坚定道。
“你究竟想要什么东西?我可是要把丑话说到前头,你莫要不自量力狮子大开口,不然的话,莫说是我家主子,即便是我,也不会随随便便答应你的。”王公子身旁的一心不等王公子说话,便率先开口道。
奈何飞飞姑娘并没有看一心一眼,她自始至终,如水的眸光,都盯在王公子的身上。
若是想要打击一个人,不用骂他,不用打他,只须无视他,不理他,如此一来,很快就能够摧垮一个人的意志。尤其是不久之前刚刚受了惊吓之人,所以一心突然愤怒起来,恨不能指着飞飞姑娘的鼻子大骂一顿,他重重的吐出了一口气,冷冷说道:“我劝飞飞姑娘莫要太过分了,不然只怕多年夙愿毁于一旦,不然你为何不求到旁人头上?因为你心里也知道此番只有公子能够救你。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虽说你个女人,倒也应该明白适可而止的道理。”
飞飞姑娘依旧没有搭理一心,而是盈盈看向王公子,口中软声道:“公子有所不知,奴家凭借一己之力倒是也能够回到长安城中,但是奴家却不愿这样寂寂无名的回去,毕竟奴家曾经也是红极一时,所以奴家想要一家铺子傍身。”
“只要一间铺子?”厮一心满脸不信道,他并没有因为飞飞姑娘的无视而被打压,他的气势甚至比刚才还要盛上几分。
飞飞姑娘终于直面回应了一心的话,但是她的目光依旧粘在王公子身上,“奴家想要一家如同花间酌一般模样的铺子!”
厮一心倒吸了一口冷气,他瞠目结舌的盯着飞飞姑娘,像是见到了最不可置信的事情,他终于开口道:“姑娘的胃口未免有些太大了,你可以知道花间酌在长安城中经营了多久,才会有如此规模?”
飞飞姑娘突然笑了起来,口中幽幽道:“我自然知晓,若是稀松平常的事情,我自会自己筹谋,正是因为此事不易,所以我才会求助公子,万望公子能够成全此事。”飞飞姑娘说话间,对着王公子盈盈拜倒,月光之下,她脖颈白皙胜过皎皎月光。
一心一瞧飞飞姑娘这架势,似是自家公子不答应此事,她就不起来,于是乎一心更加气愤不休,随即冷言冷语道:“你这是摆明了要胁迫公子,你以为你一直蹲在这里,就没有人拿你怎么办了是吗?”
“一心!”若是王公子低斥道。
主子发话,一心自是不再言语,只愤愤然立在一旁,再说这飞飞姑娘,一动不动,只等着王公子发话。
王公子终于开了口,“姑娘有何图谋?”
“奴家……不过想要一处安身立命之处罢了……”飞飞姑娘低声道。
“安身立命可以有许多选择,而不是非要回到长安城中,姑娘若是不肯实话实说,那么我自然没有办法相助姑娘。”王公子说道。
飞飞姑娘沉吟许久,这才低声说道:“奴家心中有一个死结,唯有住在长安城中方才能够慢慢释怀,不然住在天下任何一个地方,奴家都会深陷其中,惶惶不可终日,所以,公子若是能够成全奴家,奴家自会对公子知无不言。”
王公子沉默良久,这才叹声道:“既然如此……”
“飞飞姑娘既是如此想得,那么当初又为何会随我一同来到益州城呢?”突然一道声音由远到近传了过来。
一心低头沉思,竟是没有注意到来人,乍然听到声音,他猛然抬头看去,来人却是一位模样儒雅的公子。
这公子身穿深色澜衫,头戴玉冠,相貌如玉,不动声色立于月光之下,不由让人生出多看两眼的心思来。
第七百九十三章 你在说谎
飞飞姑娘原本势在必得,如今乍然听到这人的声音,陡然站起身来,定定看向这人,口中冷声道:“竟然是你……你竟然不在衙门……竟然还敢来见我?”
“我为何不敢来见你?”那人笑道。
飞飞姑娘冷笑一声,走至这人身前,仰面愤怒道:“你为何要如此待我?”
那人嘴角轻翘,嘴角带笑,轻声说道:“那么,鸢儿为何又要如此待我呢?”
飞飞姑娘突然尖叫起来,口中尖叫道:“什么鸢儿?谁是鸢儿?”
“鸢儿,你若不是鸢儿,又如何会随我一同离开呢?”那公子反问道。
飞飞姑娘盯着那公子,口中倔强道:“我不是鸢儿,鸢儿早就死了,我之所以随你离开长安城,不过是因为你许了我后半生富贵荣华,所以我才会义无反顾的随你离开。”
“鸢儿你若当真不喜欢我如此叫你的话,那么我便继续唤你为飞飞姑娘,但是你扪心自问,即便所有的人都当你是飞飞姑娘,你也该知晓,自己究竟是谁?”那公子平静道。
飞飞姑娘突然恼怒起来,她狠狠瞪着那公子,口中恨恨说道:“郭宪,你究竟意欲何为?”
郭宪又是一笑,眸中却是微光闪动,他神色淡淡道:“我是专程来劝你的……”
“你莫要猫哭耗子假慈悲了,当初你把我一人留在益州城中,任由我自生自灭。我挨饿受冻的时候,你在哪里?我担惊受怕的时候,你又在何处?”飞飞姑娘愤怒道。
“就是因为如此,所以你才会把我送进了衙门里头?”郭宪冷静道。
“你既然能够坐初一,我为何不能够做十五。我原本已经起了与你长相厮守的念头,谁知你竟然是个狼心狗肺的,丝毫不顾念多年的情分,如此一来,你也莫要再怪我一丝一毫,因为你所经受的一切都是你自找的!”飞飞姑娘冷笑道。
郭宪轻叹一声,抬头望起了天上的一轮明月,浮云早已散去,唯有月光皎皎,群星闪烁,传说上有织女星,牛郎星,分隔天边,一朝分离,再难相见。
郭宪又是轻叹一声:“鸢儿,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竟是分毫未变……”
“你此话何意?”飞飞姑娘怒视郭宪,口中厉声道。
“鸢儿当日离开我,去投奔富贵之地时,也是这般决绝模样。奈何人各有命,命中无时莫强求,鸢儿几经辗转,如今还不是身在益州城中?”郭宪心平气和道。
飞飞姑娘被当众提起往事,本就恼羞成怒,偏偏郭宪又如此风轻云淡,似是事不关己一般,飞飞姑娘于是更加愤怒道:“郭宪你这个伪君子,就是因为我率先离开了你,所以你便刻意找寻机会,先是把我哄骗到益州城中,然后又借机脱身,之后更是对我不闻不问。如今眼见我要离开此地,你又装模作样的过来装好人,你简直让人恶心!”
“鸢儿,你可知我为何要来劝你,因为你根本就回不到长安城中,所以我才会抛下过往,特意来劝你。”郭宪慢慢说道。
“你说我不能回到长安城,我便当真回不到长安城了吗?你可知眼前这位公子是何人?只要他应下此事,我立刻就能重回长安。”飞飞姑娘冷哼道。
当了半天背景的王公子与厮一心,终于有了说话的机会,王公子还未开口,一心就抢着说道:“你倒是盘算的不错,只可惜我家公子并没有应下此事呢,如今你这般势在必得,未免有些言之过早了。”
接二连三的质疑之下,飞飞姑娘突然愤怒起来,她提高了音量,高声说道:“王公子定然会让我得偿所愿,因为只有我才能够救下那短命的李诃!”
王公子眼眸骤然一缩,奈何适逢月下,所以并未有人察觉到,最后仍是一心抢着说道:“你一个寻常姑子,即便之前是长安城中的名人,未免日后被人打脸,倒也不必如此夸下海口。”
“那李诃中的可是蛇毒,如今那养蛇之人,早就魂归西天了,如今只有我能救他。若不是如此的话,王公子何必千里迢迢的从长安城赶过来?这天下之大,名医可是如同天上的繁星一般,数不胜数。”飞飞姑娘撇了一心一眼,一脸得意道。
厮一心自打来到了城南尼姑庵,这还是头一次被飞飞姑娘正眼瞧了一眼,确切的说是瞪了一眼,但好歹聊胜于无。
所以飞飞姑娘话音刚落,厮一心就立刻接口道:“飞飞姑娘自比天下神医,不觉得太过目中无人了吗?”
飞飞姑娘冷笑一声,并不理会一心,只冷冷的对郭宪说道:“今日一别,别是永别,日后我不再见你,你也莫要再来找我……”
“鸢儿,我之前的话,你莫不是并未放进心里?你走不了了的,或许留在此处,你还有一条活路,若是回到长安城,只怕只有死路一条。”郭宪面色不变,苦心劝慰道。
“郭宪,咱们相识数年,我甚至比你自己还要了解你,所以放下你那些拙劣的谎言吧,我此番回到长安城中,自会好好筹谋……”飞飞姑娘说到此处,眼眸当中蓦然闪出一道惑人的光亮来,奈何她话未说完,就被郭宪出言打断。
“鸢儿,你为了一己之私,害了几条性命,如今你又要去长安城中,若不是事出有因,你又何必执意如此?”郭宪看着飞飞姑娘的眼睛,诚恳的说道。
“那是因为她们都该死,不然我又何必眼杀了她们?”飞飞姑娘冷笑道。
“可是那如意客栈当中的伙计并没有行不义之事,你又何必害他性命?”王公子突然问道。
飞飞姑娘连连冷笑,不中不屑道:“那伙计不过是帮着传了几回话而已,他就开始想入非非起来,也不瞧瞧自己是何模样,竟敢存着这般心思。”
“鸢儿……”郭宪一声轻唤,看向飞飞姑娘的神色蓦然复杂起来,他面露挣扎之色,须臾之后,他面上纠结之色,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却是坚定之色,他盯着飞飞姑娘,口中继续说道:“鸢儿,你在说谎!”
第七百九十四章 暗涌浮动
“我没有说谎……那伙计就是因为起了突然冒犯我都心思……”飞飞姑娘高声道。
“鸢儿,那伙计是被毒蛇咬死的,显然是预谋许久,才会一击必中,还有衙门里的主簿,同样是被毒蛇咬死,便是连那驭蛇之人,最后同样被毒蛇咬死,难道这些人,都是因为想入非非,所以才会死于非命?”郭宪面上露出了古怪的神色,他盯着飞飞姑娘,慢慢问道。
“那年老的主簿,仗着官职在身,便要对我动手动脚,当真是让人恶心!”飞飞姑娘皱眉道。
“所以你就杀了他?”郭宪说道。
“我没有杀他,是他自己寻死……”飞飞姑娘怒道。
“鸢儿,你与那主簿勾结许久,你看重了他手中那一丁点的权利,他自是看上了你的颜色,如此一来,你们二人狼狈为奸,先是杀了驭蛇之人,之后又放蛇咬伤了数人。如今他们的亡魂,尚且不能安歇,你便要重回长安城吗?”郭宪看着飞飞姑娘,说道。
“那是他们该死……”飞飞姑娘突然愤怒道。
她恨恨的看着郭宪,口中愤怒道:“你有什么资格来说我,若不是你,我又何必委身于那个丑陋不堪的主簿?若不是为了你,我又何必离开长安城?若不是为了你,我又哪里会受那么多苦?一切都是因为你,不然我又何必落到如今这个地步?”
郭宪一叹,温情的看了飞飞姑娘一眼,他神色俊雅,看向飞飞姑娘的目光当中自有痛楚与怜惜,之后,他突然移开目光,口中僵硬道:“鸢儿,你若是真心随我离开,就不会让人毁了我的铺子,你这分明是要断了我的后路……”
“你既然带我离开长安城,那么,为何不变卖了抬头见酒楼与留香糕点铺?你分明就是不愿意与我长相厮守,所以才给自己留了后路!”飞飞姑娘愤然道。
“那两间铺子,不止是我的后路,也是你的后路,若是咱们在此地呆不长久,好歹还有那两间铺子。”郭宪叹气道。
“你莫要再哄骗于我了,若是当真如此,那你为何要把我一人留在泼妇阿玉那里?你可知道她每日里对我非打即骂,我每日五更就要起床,过了亥时方才能够歇息。”
“她们甚至虏走了我身上所有的银钱,你可知那些天里,我究竟过得什么样的日子?”飞飞姑娘说到此处,不由得悲从中来,忍不住红了眼眶。
“我把你托付给阿玉的时候,并没有想到她会如此待你……”郭宪惆怅道。
飞飞姑娘冷哼一声,一脸嫌弃的看向郭宪,口中嘲讽道:“你定是心中嫌弃我,又恨我当初离你而去,所以才会把我哄骗回来,又把我交给阿玉磋磨,任由我自生自灭。可惜,天意如此,我注定会逃出来,注定会回到长安城中,注定会让你生不如死。”
“你不是最看重长安城中那两间铺子吗?那我偏偏让人毁了它们,不仅如此,芸香斋的生意,我也让你做不长久。如今你铺子里的糕点吃死了人,我看以后还有谁还敢去!”飞飞姑娘一脸得意道。
“听闻益州城中有一名医,医术高明,手法精湛,但凡经他手的病人,没有一个不药到病除的。”
“自古名医难寻,所以我才会带你回到益州城中,把你安置在旧仆阿玉那里,之后我便四处寻访名医,谁知名医没有找到,你人也不见了。”郭宪举头望月,平平淡淡的说道。
飞飞姑娘听到这话,面上的愤怒之色终于现出一道裂隙,她瞪着眼睛,似怀疑似相信,终于她开口说道:“你莫要拿谎话来哄我……若是当真如此……那阿玉为何会如此虐待我……”
“因为她是我家旧仆……当日你突然离开……我在榻上躺了月余……她自是知晓其中缘由……这才对你有些看法……但我没想到她会如此对你……”郭宪收回目光,看向飞飞姑娘,他的眼神专注而又神情,直搅得飞飞姑娘心头直跳。
且说这二人之间情丝缠绵,暗涌浮动,厮一心那里却是早就不耐烦起来,他偷偷看了自家主子一眼,暗中猜测主子来到这里的缘由。
王公子却是眼观鼻,鼻观心,不动声色,一心一瞧更是暗自着急,你说人家一对有情人越靠越近,眼看就要互诉衷肠了,连他这素来厚脸皮的厮面上都挂不住了,想要离开,谁料自家主子竟是稳如泰山。
先前他只当主子是夜会娘子,之后又以为主子这是夜会女鬼,谁知到了最后竟是夜会姑子,外加夜会姑子的情郎。
想到这里,一心突然茫然了起来,竟是一点也摸不到主子的心思。
趁着他发愣的功夫,飞飞姑娘已经彻底柔软了下来,只见她含情脉脉的看着郭宪,口中的“负心郎”也变成了情意绵绵的“郭郎”。
“郭郎,你当真没有骗我?”飞飞姑娘柔声道。
“鸢儿若是不信,只管随我去瞧瞧。”郭宪肯定道。
飞飞姑娘眸似春水,显见是相信了郭宪的话,她立在郭宪身前,笑容依旧,似是还是那十六七岁的少女模样,她揉着帕子开口说道:“郭郎既然如此说,我自是愿意相信郭郎。只有一样,我曾经有负与你,你为何要待我如初?”
飞飞姑娘说完这话,微微仰面,一双眸子紧紧盯着郭宪,她虽是嘴角笑容和煦,但是眸子中始终带着一抹戒备。
“因为我实在放不下你。”郭宪坦然道。
厮一心听到这处,实在不知他家主子还要呆在这里的意义,毕竟这两人如今已经和好如初,那么下一步,定然就是夫妻双双把家还了,那么试问,他们两人为何要杵在这里?
“主子?”一心挪到主子身前,终于开口道。
“何事?”王公子低声道。
“主子莫不是再日行一善,既然如此,善也行了,明月皎皎,老天定然也瞧见了,咱们还是走吧。”一心心翼翼道。
厮一心竖着耳朵,并没有等来王公子的回应,而是听到飞飞姑娘突然高声道:“郭郎,这是何意?”
第七百九十五章 穿肠毒药
一心原本想要离开,一听到飞飞姑娘这话,登时松开了自家主子的衣袖,支着耳朵,一心一意的听起那边的动静来。
原本一心立在王公子身后,而那飞飞姑娘与王公子面对面站着,但是自从郭宪到了之后,场面上的格局便悄然发生了变化。
那郭宪原本立在飞飞姑娘身后,之后飞飞姑娘回头,两人一番谈论,且走且说,竟是缓缓拉开了与王公子的距离。
现如今飞飞姑娘与郭宪自在墙角的暗影里说话,而王公子与一心则立在巷子当中,如水的月光倾泻而下,洒在身上,落在地上,就幻化出了一道暗色的影子出来。
一心盯着自己的影子,耳朵却是全心全意听着飞飞姑娘那边的动静,好在飞飞姑娘并没有让他失望,只听到飞飞姑娘急切道:“郭郎,你这话又是何意?”
郭宪的声音虽低,但是总有几句漏之鱼,钻进了一心的耳朵眼儿里,“鸢儿……你若是把……咱们也能安心离开……不然……实在……良心不安……”
“我这一生之所以沦落到如今的地步,还不是因为他,我即便把解药扔了,毁掉,也不会给他!”飞飞姑娘毫不犹豫的拒绝道。
“鸢儿……往日不可追……来日犹可为……你便听……”相比飞飞姑娘愤怒的声音,郭宪的声音则更像是春夜的风,温柔,多情,妥帖,让人不由卸下心房。
飞飞姑娘突然高声笑了起来,她看着郭宪笑得喘不过气来,压抑嘶哑的声音,像是躲在夜风当中的魔鬼,瞪着一双寒津津的眼睛,躲在暗处,偷偷窥视着这一切。
“我如今方才明白,你所说的一切都是假的,你之所以如此哄骗我,不过是为了让我拿出解药来。那么如今我就明明白白的告诉你,解药早就被我扔了,你不是说要去探访名医吗?既然如此,你直管把名医请过来给他瞧病啊?既然是名医自然能够看好他的病,你又何必来找我!”飞飞姑娘终于停止了笑声,愤愤说道。
“他之所以来找你,是因为心中放不下你……”一道清冷的女声,蓦然响起。
飞飞姑娘登时收声,看向来人,只见一道身影缓缓从巷子口有了进来,月色之下,她身量纤纤,行走见袅袅婷婷,风风韵韵,脸衬月光,指如嫩笋,她虽然还未走到身前,但样貌身姿已是万中无一。
眼看那人越走越近,飞飞姑娘的面色也越来越复杂,待到那人走至身前,飞飞姑娘眸中自有愤恨,怨怼,更有茫然若失之态。
“你……怎么是你?”飞飞姑娘终是开口道。
“为何不能是我?”来人微微一笑。
“宋如是,你还是如此愚蠢,若不是瞧见你,或许我还会头脑一热,拿出解药来。但是,如今你来了,即便你给我跪下磕头,我也不会拿出解药的,我就是要看着李诃慢慢死去,再看着你逐渐凋零!”飞飞姑娘复又笑道。
“我并不是来取解药的……”宋如是轻笑道。
“若不是为了解药,你们这些人何必深更半夜来到这里,你莫要告诉我,是因为尼姑庵里的月亮更大更圆?”飞飞姑娘冷笑道。
“他们为何而来,我并不知晓,至于我为何而来,却是因为……”宋如是冷笑一声,抬手就是一个耳光。
所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飞飞姑娘与宋如是阔别多日,只当宋如是还是从前模样,但是她已非之前模样,宋如是怎会不改变分毫,所以这一耳朵打的飞飞姑娘一阵发懵,但是她很快就回过神来,冷笑一声,就朝宋如是扑了过去。
所谓时不我待,只争朝夕,说的就是飞飞姑娘这种人,她早已错过了最佳还手的时机,所以她的一双臂膀很快就被人给牢牢制住。
飞飞姑娘向左一瞧,扯着她胳膊的自是一脸心痛的郭宪,她又朝右一转,正对上王公子冷冷的目光,飞飞姑娘愤恨之余,抬腿踢向宋如是,谁知早有人先人一步,抱住了她的双腿。
她低头一瞧,却是王公子的厮跪坐在地上,伸开怀抱,紧紧箍着她的膝盖,飞飞姑娘提了口气,突然尖叫起来。
“你若是想要招人过来,只管高声尖叫,不过只怕招来的人,并不是你想要瞧见的人。”宋如是立在飞飞姑娘面前冷笑道。
飞飞姑娘的尖叫声随即低了下来,她怨毒的看着宋如是,口中说道:“你越是这般对我,我越是不会把解药给你!”
“我之前已经说过了,我并不是为了解药而来……”宋如是轻笑道。
“你不是为了解药,又是为何?你可知他可不单单是中了一样蛇毒,还有另外一样毒药……”飞飞姑娘冷笑道。
“他的情况,我自然知晓……”宋如是轻声道。
“不……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以为你来了就能救他了……哈哈……你若是如此想得话……那可就大错特错了……你可知晓这世间可不止我一人想要他的命……”飞飞姑娘看着宋如是嘴角的笑意一点点的隐退,直到消失不见,她心中更是得意非常。
“你该来对付的人是我,而不是他……”宋如是垂着眸子说道。
“对付了他,自然就如同对付了你,他只当我会找你麻烦,所以为你设下了重重保护,可他料想不到的是,我想要对付的却是他……哈哈……既然得不到他……那么只能毁了他……如此一来……毁了他也就是毁了你……你可知道那毒药可是入骨的穿肠毒药……毒发之时最是痛苦不堪……哈哈……你可曾见过他毒发时的模样……你又可曾听到过他隐忍的痛楚声……”飞飞姑娘复又笑了起来,宋如是面上的每一丝痛楚,看在她眼里都只觉得痛快极了。
眼见宋如是面露苦涩,并不说话,飞飞姑娘又开口说道:“那毒药可是我好不容易才弄回来的……听说毒发之时……每一根骨头……都像是被人打碎了一般……每一个毛孔里头……都像是扎针一般……”
第七百九十六章 含糊其辞
“那毒药自第一次毒发之后,就一次比一次更为痛楚,待到最后,即是挖骨抽筋之苦,他平日里最是不动声色,你猜毒发之时,他又是什么模样?只怕你瞧见他的模样,只会打心眼里厌恶他……”飞飞姑娘一阵阵的冷笑,看向宋如是的目光也越来越得意。
“只因为他看不上你,你就要如此对他?”宋如是突然说道。
这话轻轻巧巧,但又似是一把尖刀插进飞飞姑娘心口,她蓦然收起面上冷笑,厉声说道:“你胡说……若不是你从中作梗……他怎会不纳我为妾……他心里自是有我的……他的眼神……他的神色……都骗不了人的……一切都是你,不过你也莫要得意,你只当跟了他之后,就能你侬我侬,自是两情相愿,这一切不过是刚刚来时而已,且待日后,定会让你痛不如死!”
“无论我以后会不会痛不如死,我却能让现在的你痛不如死……”宋如是冷笑一声,从怀中掏出一只瓷瓶。
趁着飞飞姑娘惊诧的功夫,宋如是拔开瓶塞,对准飞飞姑娘的嘴巴,猛地灌了进去。
飞飞姑娘慌忙闭口,牙关紧闭,堵住瓶口,奈何她终究慢了一步,早有药丸,顺着喉间滚落。
飞飞姑娘面色突然灰败起来,月光之下,她的面色越来越白,与之相反的是越来越红的唇色,她的眼睛当中除了绝望,竟然蓦然升起一丝兴奋。
最先感到飞飞姑娘变化的是怀抱飞飞姑娘双膝的一心,原本飞飞姑娘的两条腿似是细长的竹竿,如今突然细微的颤动起来,似是滑不溜秋的毒蛇。
一心起了这个念头,手上不由一松,于是飞飞姑娘的双腿便重回自由,最先受累的自然是一张脸对着飞飞姑娘膝盖的一心,只见飞飞姑娘一个抬腿,一心便被踹翻在地。
飞飞姑娘面色狰狞,口中疯狂道:“宋如是你这贱人,你究竟让我吃的什么?”
“还能有什么,不过是以彼之道,还之彼身罢了……”宋如是平静道。
“你……你……喂我吃了……毒药?”飞飞姑娘惊慌道。
“正是毒药,今日本是月满之日,待到新月之时,自会毒发,到时候也让飞飞姑娘尝尝挖骨抽筋之苦,但愿飞飞姑娘能够度过此劫,因为一旦毒发,自是一日比一日更为痛楚……”宋如是冷笑道。
飞飞姑娘登时手脚冰凉起来,她不可置信的看着宋如是,口中不自觉的说道:“我不相信……你定是在骗我……毒药难得……我那药还是费劲千辛万苦而得……我不相信……你定然是在骗我……”
宋如是懒得与飞飞姑娘多说,她捡起地上的瓷瓶,掏出帕子,对着月光好生擦拭起来。
“这有什么不能相信的,你以为我们趁着月色出来,又是为了什么?”厮一心捂着脸上的脚印,冷冷说道。
飞飞姑娘一脸绝望,突然捂脸哭了起来,这正是此时,她才发觉郭宪与王公子早就放开了她。
飞飞姑娘心中的委屈像是潮水一般,蜂拥而至,所有的不堪,所有的苦楚,全然袭来,待她一番撕心裂肺的痛哭之后,眼前早已空无一人,巷子幽深,空空荡荡,哪里有半个人的身影。
与此同时,几道街之隔一条巷子里,却是极为热闹,厮一心的声音带着兴奋,绘声绘色的说道:“郎中,你是不知道飞飞姑娘面上的神情有多精彩,尤其是她知道自己中毒之后的神情,哈哈……没想到她也有今天……”
一心对面的郎中,自来面上带着三分嘲讽,口中更是痛快道:“那毒药可是我精心所制,比之之前给那个纨绔阿隽吃的那种,更为精妙。”
“说起来那阿隽自从吃了你的毒药之后,可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如今都已经娶到了益州刺史的女儿了。”一心一脸钦佩道。
“他若是连着服用几次,只怕益州刺史也能做上。”郎中配合道。
“只可惜,他如今还不知道那药的来历,不然又怎会乖乖的定期来拿解药?说来好笑,他上此来拿药的时候,可是跟换了个人一般。”一心笑着说道。
“所以这才是我这毒药的可贵之处,他能吃到我所做的毒药,也是他的运气。不然,他如今还是日日穿梭在赌坊里的纨绔。”郎中得意道。
一心先是点头,而后摇头,阿隽之所以平步青云,不还是因为入了主子的眼,不然哪里有他的今天。但是看着郎中得意洋洋的面孔,一心也不好立时三刻的戳破,所以只笑着说道:“也不知道这飞飞姑娘究竟是聪明还是糊涂。你说她若是聪明的话,就不该平白无故的来惹咱们,但若是说她糊涂的话,那些个心机手段可不是寻常之人能够使得出来的?”
“她之所以使出那些手段,并不是因为她有多聪明,而是因为她身后有人……”郎中意味深长道。
“她身后有人?”一心吃惊道。
“不然就她一个过了气的花魁,即便有那通天的手段,如今早已是过眼云烟,何况,她在此地人生地不熟的,即便是跟那主簿勾结在一处,一个的主簿又能做成多大的事情。不说旁的,只说那芸香斋的事情,如意客栈的事情都不是一个的主簿能够一手促成的。”郎中沉声说道。
“既然如此,还有一件事情我不明白。这飞飞姑娘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素有旧怨的缘故,那么她身后之人,被暗地里图谋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厮一心皱着眉头思索道。
“这其中的缘故,我也并不知晓,本以为来到益州城中找到了公子之后,一切就会迎刃而解。谁知到了此处,这才发现,一切不过是刚刚开始而已……”郎中声音悠远,像是隔着几百几千里地,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慢慢的诉说,之后又悠悠的传了回来,带着几分陌生,带着几分怅然。
“郎中,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你若是知道什么,就快些告诉我啊,莫要这般含糊其辞,让人听不明白。”
第七百九十七章 月影婆娑
“我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郎中,哪里知道那么许多事情,就这一件还是偶尔听人提起,这才知道的。论起消息灵通的话,你跟随在王公子身旁,什么样的消息不知道?”郎中反问道。
“公子若是打定了主意,那么自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时间长了,主子的想法,我也就不知晓了……”一心耷拉着肩膀说道。
如今一心口中的打定了主意,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王公子,正在与一心相隔不远的另一条巷子当中,与他一同的还有宋如是。
月光拉长了两人的影子,那暗色的影子迤逦而行,一道纤纤,一道颀长。夜色当中,两人的影子,一时交汇,一时平行。
“刚才那瓷瓶当中,真是毒药?”王公子开口道。
“自是毒药,如今也要让她尝尝,中毒的滋味……”宋如是低声道。
“这件事情,其实并不需要你亲自出手……”王公子平和道。
“若是这件事情,我不能亲自出手的话,只怕日后会时时后悔……”宋如是温柔道。
“那飞飞姑娘心性坚韧,只怕不会这么容易就犯。”王公子缓声道。
“这毒药可非寻常毒药,只怕她寻尽天下名医也是惘然,况且,她并没有多长时间了……”宋如是轻笑道。
王公子刻意放缓脚步,垂眸看着地上的影子,那不盈一握的纤腰,被月光拉长之后,单薄瘦弱,让人忍不住垂怜顾惜。
月上中天,光华更盛,最盛之时,即是消退之时,王公子不由伸出手,月光之下,他的手指修长,指不尽的情谊,道不尽的缠绵。
“阿如……”一声低叹,蓦然响起。
宋如是急忙看去,巷子口立着一人,那人沐浴在月光当中,却又比之光华更盛,一身青衣,一支玉簪,虽是简单至极,却又让人挪不开眼睛去。
他遥遥立在那里,微笑着看过来,眸光绚烂,似是蕴藏着所有的星辰大海。
宋如是心跳突然漏了一拍,刹那间所有的思绪离她远去,她脑中空空,只余一人;她眼中空空,也只余了一人。
所有的月影婆娑,所有的惆怅惘然,都离她而去,她盯着李诃,喉间哽咽,数次张口,依旧不能言。
终于,许是须臾,许是良久,又许是一瞬,她撩起裙摆,朝李诃奔去,发间的钗环叮咚作响,似是她那颗狂跳不休的心。
宋如是直冲李诃,飞奔而去,一头撞入李诃怀中,拦腰搂住李诃,他怀中不知放了什么,微微硌着她的脸,她也顾不得那么多,只贪婪的嗅着李诃身上的味道。
李诃身上的味道一如往昔,似是晨起的露珠,又像是温柔的夜风,更像是初春的雨水,还似深秋的芙蓉。
“阿如……”头顶上传来李诃宠溺的声音。
宋如是不管不顾,闷闷的回了一声,便又深深埋在李诃怀中,所有的相思,所有的想念,都与这一刻涌上心头,泪水濡湿了眼眸,洇湿了澜衫,一道压抑的哭声,终是幽幽响起。
李诃轻拍宋如是的脊背,待怀中人的哭声低了些之后,他才抬头看向巷子当中。
青砖铸成的巷子,一面阴影,一面月华,王公子的身影就隐在那一片暗影当中,带着几分落寞,又带着几分怅然若。
李诃收回目光,低头在宋如是发间吻了一下,口中低声道:“阿如……”
这一声轻叹,引得宋如是又是一通泪流,良久之后,她才抬起头来,专注的看着李诃,便是连眼睛也舍不得眨一下。
“阿如……许久不见……”李诃低声道。
“离合君……”宋如是不由轻唤一声。
李诃自然不知此“离合”非彼“李诃”,他凑近了宋如是,在她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而后轻笑道:“没想到千里之外,竟然还能够与阿如重逢……”
“你即便远在天边,我自然也能够在天边与你重逢……”宋如是面颊一红,眼睛当中闪闪亮亮,似是藏着两颗星星。
李诃又是一笑,他神色温柔,伸手在宋如是软软的脸颊上捏了一下,这才满意道:“我唯恐阿如会为伊消得人憔悴,如今看来,阿如很好。”
宋如是听到前半句话,自是一脸娇羞,不敢对上李诃含笑的眼睛,待听到后半句的时候,她蓦然抬起眼眸,翘起嘴角,口中慢条斯理道:“离合君神色悠闲,面色红润,倒是比我更胜一筹。”
李诃面上笑意更浓,他轻笑一声,口中慢悠悠的说道:“能与阿如相对,自是久旱逢甘霖,当然能够面色红润尔……”
宋如是面色一红,李诃这话说的意味深长,或者说是极为意味深长,她甚至严重怀疑李诃话中之意,并非自己想象中的那般龌龊。
她偷眼看向李诃,眼见对方眼眸当中隐有笑意,她这才惊觉李诃正是在明目张胆的调戏她。
宋如是哪里是肯吃亏的主儿,所以她当机立断,踮起脚尖,抬起头来,对着李诃的一侧面颊,狠狠亲了过去。
李诃面上笑容更盛,他捧起宋如是的面颊,专注的看着宋如是娇羞愉悦的神色,他的心中便也跟着愉悦了起来。不过三月两月,便似过了三年五载,人生苦短,三年五载,又有几何。
李诃轻叹一声,微微低头,对着宋如是欣喜愉悦的眸子,低声说道:“阿如还是如此喜人……”
宋如是一愣,“喜人”二字,是夸人的吗?不过此时此刻,她也管不了那么许多,她复又低头埋在李诃怀中,口中无限感慨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说喜人自是喜人……即便不是喜人也是喜人……我这一生……再不愿离开你了……”她的最后一句,说的又轻又快,话音刚落,就已隐没在夜色当中。
“我心亦是如此……”李诃话毕,蓦然打横抱起了宋如是。
宋如是身子一轻,蓦然一惊,连忙搂住李诃的脖颈,她的一颗心“砰砰”直跳,似是娇怯,似是羞涩,又似是等了千百年,这才终于等到此刻。
宋如是满意的叹了一口气,搂紧了李诃的脖颈。月影婆娑,周遭的一切蓦然朦胧起来,或许朦胧的不是景致,不过是她的心罢了。
第七百九十八章 取你性命
月影婆娑,有人眼中,自是月影朦胧,树木墙桓,皆是蒙着一层轻纱,似是清晨的雾,又像是雨后的水气,从地面的青石板上飞升而起,萦绕在裙摆间,缭绕在澜衫下。
有人眼中,月色阴郁,疏影婆娑,自有萧瑟之意,屋檐树影,檐角扭曲,树影怪异,巷子里头的暗影,像是守在暗处的鬼魂。
飞飞姑娘茫然的看向周围,心头亦是茫然,身上却是冷一阵儿,热一阵热儿,茫然不知归处。
良久之后,她才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双脚早已是麻木一片,她艰难的站起身来,突然又弯下身去,纤长的手指猛然伸进喉咙里面扣了起来。奈何药已入口,除了苦水,她什么也没有吐出来。
她不由的颤抖起来,对着月光,面如白纸。
不知过了何时,她身后突然多了一人,那人并不说话,只垂着头看她,目光专注。
飞飞姑娘用尽了力气,吐出了一口微涩的口水,之后才又缓缓立起身来。她动作迟缓,显得极为疲惫,待她发现身后之人的时候,已是几息之后。
“你是谁?”飞飞姑娘蓦然回头,一脸惊慌道。
“取你性命之人……”那人的声音像是结了冰的池水一般,又冷又硬。
飞飞姑娘的身子也像是冻住了一般,她忍不住颤抖道:“我不认识你……你为何要杀我……”
“无论你是否认识我……我都要杀了你……”那人冷冰冰道。
飞飞姑娘满口的苦水,她突然弯下腰去呕吐了起来,面前的地上很快就积了一大片粘稠的液体。
那人似是极为嫌弃,先是不动声色退后几步,这才压低了声音说道:“你莫要以为用这种拙劣的方式,就能够阻止我来杀你!”
飞飞姑娘蹲在地上,头也不抬,有气无力的说道:“你当真是来杀我的?”
“不然你以为我是夜半时分,出来赏月的吗?”那人冷笑道。
“可惜我如今已经身中剧毒……活不了多久了……”飞飞姑娘叹道。
“你中了毒?”那人诧异道。
“你若是早来个一时半刻的,还能赶上瞧见我中毒的时机……只可惜你来的太晚了……”飞飞姑娘惋惜道。
“竟是如此……竟是如此……”那人一面跺脚,一面懊悔,他接连说了几遍“竟是如此”,这才慢慢停了下来,口中不阴不阳道:“只可惜了我这条杀人灭口的绳子了……我这绳子原是机缘巧合之下所得……你莫要看这条绳子普普通通……若是用来杀人的话……却极为的顺手……不说别的……只要被我这绳子套上……不出盏茶的功夫……必死无疑……”
“盏茶的功夫?”飞飞姑娘面色一白。
“平日里杀人的方法或是一刀毙命,或是慢慢折磨,而我这条绳子却是与众不同。你莫要以为这只是一条普通的绳子,这绳子可是用马钱子浸泡了许久,之后能拿了蛇口涎涂抹其中,最后还需油脂浸润,如此才能做到如此光滑细腻。”
“被这条绳子缠绕在脖颈的时候,非但不觉得痛苦,甚至还会觉得玉润水滑,似是带着一条最为名贵的玉环。”这人微微颔首,轻轻摩挲着手中的绳子,面上尽是柔情。
飞飞姑娘陡然头皮一阵发麻,这人手腕上缠绕着一条绳子,那绳子通体润滑,远远看去,就像是一条伺机而动的毒蛇一般。
“你……你……快些把那东西拿走……”飞飞姑娘惊慌道。
“姑娘何必如此装模作样,这不过是一条极为普通的绳子罢了。”那人阴恻恻的看着飞飞姑娘,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口中接着说道:“姑娘莫要害怕,这条绳子虽然看起来像是毒蛇,但是其性子可是比毒蛇温柔许多,不说旁的,只说一样。”
“脖子上的皮肤最是细嫩,若是拿普通的绳子杀人,脖颈间自会留下一道紫痕。若是手法不行的新手,只怕留上两三道的痕迹也是有可能的。”
“但是我这绳子却是不同,被它缠绕在脖颈间的时候,就像是被美儿嫩滑的手臂缠绕其上,温软细滑,甚至带着香味。”
“你不要再说了……”飞飞姑娘捂着耳朵尖叫道。
“姑娘既然敢夜半三更,一个人出来赴约,自然是个胆大的,如今不过是听听我这绳子的妙处罢了,姑娘何必如此抗拒。”那人说着,手腕使力,抖落开绳子,那绳子缠于手腕当中的时候,尚且不觉有异。
如今他乍然抖落绳子,那绳子长短竟是一丈有余,那人爱怜的看着绳子,口中声音不由软了下来,“这条绳子跟随我已经十数年了,经它手杀过的人,即便没有一百,自然也有八十。”
“最先这绳子用起来并不顺手,当然许是我手生的缘故。我记得我杀死的第一个人也是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模样好看极了,她的眼睛就像是弯弯的月牙,一笑起来,便是连最美丽的景致也抵不过她那一笑……”那人越说越慢,最后索性停了下来,他紧紧握着手中的绳子,目光却是转到天上。
所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飞飞姑娘眼见那人分神,于是悄无声息的退后两步,待发现那人并没有注意到她之后,飞飞姑娘更是稍稍迈开了步子,要知道这人虽然恐怖,但是尼姑庵就在一墙之隔,她只要能够回到尼姑庵里,那人若是再想杀她,只怕就要费些周折了。
飞飞姑娘靠着墙,慢慢的朝着巷子口而去,眼看走了一丈有余,那人仍旧没有发现。
飞飞姑娘心中一喜,待要悄无声息的离开,谁知脖颈之后,一阵冷风袭来,下个瞬间,她的脖子就被死死缠住。
“你可知道……我为何要杀死那个姑娘……”那人说话间,慢慢走到飞飞姑娘面前,一双无神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飞飞姑娘,就像在盯着一个死人。
对上那人的目光,似有一股子寒气,顺着飞飞姑娘的脚底,一路攀到她的心头,之后又缠绕在脖颈当中,她惊慌失措之余,不由摇头道:“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
第七百九十九章 为何是你
“因为她骗了我……”那人说话间,突然收紧了手中的绳子,面目也由的扭曲起来。
飞飞姑娘登时喘不过气来,她用力扯着绳子,奈何那绳子滑不溜秋,竟是不知该从何使力。
“她……竟然……骗了我……”那人喃喃说道,手中不由自主收紧了绳子。
飞飞姑娘使劲揪着绳子,面色一阵儿发白,一阵泛红,奈何那人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并未注意到飞飞姑娘的模样。
“她嫌弃我身无长物……所以就转投他人怀抱……谁知……那人并不爱她……转手就把她卖到了妓馆里头……”那人弯起嘴角,突然笑了起来,神色肆意,目光悲伤。
飞飞姑娘耳旁嗡嗡作响,生死只在一线之间,她费尽全力,吐出了几个字,“那……你……为……何……不……去……找……她……”
正是这短短的一句话,让那人微微不由松开了绳子,他丢开绳子,捂着脑袋蹲了下来,口中绝望的说道:“我去了……谁说我没有去找她……可是……可是……她对我说……即便沦落风尘……也不愿与我长相厮守……”
那人显见极为痛苦,他蹲在地上,不停的用拳头捶着脑袋,口中不停地说道:“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她要如此对我……为什么……为什么……”
飞飞姑娘一边偷偷打量巷子口,一边假意安慰道:“她不珍惜你,是她损失,她这一生,只怕再也找不到像你这么一心对她的人了……”
那人停下手中动作,猛然站起伸身来,双目灼灼的看向飞飞姑娘,口中不由感激道:“没想到最懂我的却是一个陌生人……当真是可惜可惜……”
“至少有人懂你……”飞飞姑娘柔声道。
“可惜你是个将死之人……不然你倒是能陪着我说说话……”那人突地笑了起来,笑声桀桀,煞是瘆人。
飞飞姑娘不由捂住了脖子,口中紧张道:“你也可以不杀我的,那人究竟应了你什么,若是银钱的话,我出两倍的银子给你……”
“看来你还是不了解我,我有时候并不是单单为了银子而杀人,很多时候,我是因为想要杀人,正巧有人给了银子,所以我就顺水推舟出来杀人。你可知道,我为何要杀你?”那人突然问道。
“为什么?”飞飞姑娘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因为你同她一样,是个婊子……”那人冷笑道。
飞飞姑娘心道不好,果然脖颈一凉,却是那鞭子重新缠了过来,那人随即一点点的收紧绳子,口中冷笑道:“我为了杀你,可是等了太久,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等那么久吗?”
飞飞姑娘口中发不出声音,只绝望的摇了摇头。
“因为我要为你选个好时辰,送你上路。”那人说着,手腕使劲,眼看飞飞姑娘大张着嘴巴,那人又冷笑道:“都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我之前还不相信,如今见到了你,我却是千信万信。”
“那个名字叫做郭宪的愣头青,也不知道瞧上你哪一点了,被你抛弃之后,竟然会千里迢迢的找到长安城中去……”那人冷冷说道。
飞飞姑娘待要辩解,却是脖颈剧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面露哀伤,一双眼睛当中尽是哀求之意。
奈何这人不为所动,只冷笑连连,一面收紧了绳子,一面嘲讽道:“结果,他不但因此毁了长安城里的铺子,如今益州城的铺子也被你全然毁了,你竟是一点旧情都不念,当真是心如蛇蝎。”
飞飞姑娘额间冷汗直冒。心口一点点的收紧,脖子已是掬在一处,莫说是说话了,她如今连气也快喘不上来了,她眼睛一眨,突然落下泪来,泪水簌簌,头发紧紧粘在额头上,张大了嘴巴,喘着粗气,模样甚是可怜。
“你之前在花椒酌当中就开始取人性命,如今换作是你,你竟然也知道害怕?当真是可笑至极,我不妨实话告诉你,我此番杀你,分文不取,不为旁的,只为杀尽天下负心人。”那人拧笑着收紧了手中的绳子,那绳子似是毒蛇,紧紧的舔舐在飞飞姑娘白皙的脖颈之上。
飞飞姑娘手脚并用,想要摆脱那越收越紧的绳子,奈何她的力气连连游离于身体之外,她再也没有力气,只一脸绝望的盯着那人,眼中泪水流淌不停。
那人看在眼中只觉得快意极了,他双手并用,绳子越收越紧,月生清辉,洒在两人身上,只见飞飞姑娘的身影逐渐扭曲起来,以一种极为痛苦的姿势,逐渐的委顿。
飞飞姑娘留恋的看了一眼月光,缓缓闭上了眼睛,此生遗憾诸多,唯有下辈子,重新来过。
她渐渐的喘不过气来,堵在胸腔的一口气,在体内窜来窜去,总是不得归处,也罢,她心中叹了一口气,那口气,幽幽的顺着嘴巴,一点点的吐了出来。
那人得意一笑,死死拽住绳子,满脸的期待,满眼的兴奋,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飞飞姑娘。
眼看飞飞姑娘手脚僵直,彻底不动弹了。那人虽是心头一松,仍旧没有放开飞飞姑娘,他专注的看着飞飞姑娘,一动不动,须臾之间,他突然丢下飞飞姑娘,抖落着绳子,对着身后狠狠抽去,口中厉声说道:“谁在那里!”
巷子口有一道窈窕的身影,款款而来,来人并不没有因为他的声音而退却,自然也没有他狰狞的面孔而离开。那人很快就走了过来,月光之下,却是貌美如花的如烟姑娘。
“是你……怎么是你……”那人吃惊道。
“自然是我……”如烟姑娘笑道。
“你……你……你……为何是你……”那人突然结巴起来,舌头在嘴巴里面横冲直撞,竟是说不出一句囫囵话来。
“为何不能是我?”如烟姑娘立在那人身前,嘴角甚至带着一抹微笑。
她身穿茶青色襦衫,杏色襦裙,腰间系着一枚双鱼玉佩,发间簪着一枚琉璃簪子,说话的声音又软又柔,似是天上的浮云。
第八百章 八珍玉食
“你这荡妇……竟然还有脸还见我……”那人恨恨道。
“你既然都已经称我为荡妇了,我还有什么见不得你的?”如烟姑娘笑道。
“你……你……简直是厚颜无耻……”那人愤怒道。
“多谢郎君夸奖。”如烟姑娘柔声道。
那人满腹的怒火,登时卡在喉咙里头,说不出,进不去,气的他捏紧了手中的鞭子,恨恨看向如烟姑娘。
“你瞧你,还是这般爱生气,不说旁的,气这种东西,除了能够气到自己,与旁人哪里有半分干系?”如烟姑娘好心劝慰道。
“你莫要猫哭耗子,假慈悲!”那人终于出声道。
“对你而言,我自是假慈悲,与我自己却是真心希望你好。”如烟姑娘真诚道。
那人一听这话,登时恼怒起来,他手臂一甩,鞭子落地,发出响亮的声响,比之更响亮的是他的愤怒咆哮声:“你会真心希望我好?这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你莫要把我当傻子了,旁人或许不知,我却是最为了解你。”
“那你且说说究竟了解我什么了?”如烟姑娘嘴角轻笑,目光却是不动声色看向那人身后。
“你这人最是面甜心苦,嘴上说的好听,其实心肠最黑,豆腐嘴,刀子心,说的就是你这种人。”那人说话间又狠狠甩了一下鞭子。
“豆腐嘴,刀子心,这种说法倒是新奇的很,我往日里只听过刀子嘴,豆腐心。”如烟姑娘轻松道。
那人恨不能立刻拿起鞭子把如烟姑娘的一张翘脸,抽个稀巴烂,他捏紧了鞭子,想了又想,终究还是垂下了手上的鞭子,口中赌气道:“你没听过的事情多了去了,你没见过的事情也多了去了,我劝你切莫张狂,不然这人的下场就是你的下场。”
那人回身指向身后,满脸的厉色顿时僵在脸上,他瞠目结舌道:“那姑子呢……”
“走了……”如烟姑娘无辜道。
“走了?她不是已经死了?”那人惊道。
“刚才你朝我甩鞭子的时候,我见她费尽的爬起来,一路扶墙走了……”如烟姑娘详细道。
那人举起鞭子就要追去,如烟姑娘却在他身后,软软的说道:“我劝你莫要去了,我来得时候瞧见巷子口停着一辆马车,想来此刻,她已经上了马车。”
如烟姑娘话音刚落,巷子口就响起了哒哒马蹄声,那人狠狠甩了一下鞭子,回头对着如烟姑娘怒道:“刚才你为何不提醒我!”
“她还有用……”如烟姑娘意味深长道。
“一个姑子而已,能有什么用?”那人冷冷道。
“你莫要瞧她了,人生无常,她几经辗转才有今日,这种人心性最是坚韧,你莫要看轻她了。”如烟姑娘耐心道。
“我早已吃过这种亏,哪里还会再上当,不过是她必死无疑,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今夜即便不能成事,自还有明日,后日,只要我愿意,她迟早要死在我的手上。”那人慢条斯理的把鞭子缠在手腕上,一边慢悠悠的说道。
“我劝你近日莫要动她,不然恐怕会搅乱局势……”如烟姑娘含蓄道。
“什么破烂局势,我不过是收人钱财,帮人办事,如今既然收了钱,自然要帮人做事,即便扰乱了局势,自有人顶着。”那人气冲冲道。
“我言尽于此,你自己当心。”如烟姑娘说罢,对着那人略微颔首,而后转身离去。
月光拉长了她的影子,许是因为影子的缘故,她的背影看起来,竟有几分孤独寂寞的味道。
“我当不当心,并不关你的事情,即便我死了,也不关你的事情!”那人对着如烟姑娘的背影高声吼道。
如烟姑娘身形一顿,最终也没有回头,只留给那人一道越来越远的背影。
那人抬腿欲追,走了两步之后,又蓦然停下,他随意的摆弄着手中的绳子,眼睛始终盯在巷子口,眼见巷子口空空如也,早已没了如烟姑娘的身影,他依旧直直的看着如烟姑娘离开的方向。
远远有梆子声传来,仔细听去,原来竟已到了三更,那人收起鞭子,隐在暗处,渐渐的消失在巷子里。
喧闹了许久的巷子终于安静了下来,梆子声由远至近,更夫苍老的声音,游荡在巷子当中,竟是带了几分凄凉的味道。
益州城中寂静一片,偶有鸡鸣狗叫之声,又很快安静下来。
有早起的人家燃起了蜡烛,一豆蜡烛于整个城中,显得极为渺,三三两两的烛光,错落于四处街坊当中,似是天上星星点点的星光。
靠着城西,自有一处院落。这院落极为普通,挨着巷子口的第二家,门口立着两个石狮子,门楣上挂着一面铜镜。
院里自是正房一间,东西厢房四五间,月光之下的后院当中,自有花草树木,池水假山,靠着后院门口,起着一间凉亭。
八角的凉亭当中放着石桌,石凳。石桌上搁着个画着仕女的纸灯笼,黄衫红裙的仕女,手执团扇,微微颔首,虽然少不清楚面目,但却是个身材婀娜的美人儿。烛光映衬之下,那仕女低眉敛目,自有一番说不清,道不明的风姿。
“娘子的手也太巧了,你且看这灯笼上的美人儿,灯光一照,可不就是栩栩如生?”一个头梳丫髻的丫头就坐在石凳上,双手撑脸,一脸钦佩道。
“若不是娘子呆在此处实在无趣,你这丫头也没有这个眼福。”灯笼那面坐着另外一个略微年长的丫头,那丫头梳着灵蛇髻,发间簪着一只银簪子。
“也不知道娘子怎么想的,放着好好的家里不呆,非要来这种地方受这种罪。”丫头嘟1嘴道。
“你这丫头懂什么,家里自然千好万好,衣服自是绫罗绸缎,入口皆是八珍玉食,奈何娘子的心不在那里,那所有的荣华富贵就像是这只灯笼一般,虽是好看,却把娘子困在其中。”年长丫头意味深长道。
“若是这样的话,我倒是情愿困在灯笼里头,我这人也不贪心,也不要什么八珍玉食,只要四珍玉食就好。”丫头专心的看着灯笼上的美人儿,笑嘻嘻的说道。
第八百零一章 海棠花笺
“你倒是想得不赖,可惜咱们这辈子都是做丫头的命,若是想要八珍玉食,只怕还要等到下辈子了。”年长丫头笑道。
“那可不一定,我如今年纪还,以后若是长开了,富贵人家自是不太可能,但一般的殷实人家,还是极有可能的。待到那时,我也能当个正妻娘子,再不与人为奴为婢。”丫头双眼发亮,不自觉的挺直了肩背,仿佛此刻她已经是殷实人家的正妻。
“你这丫头莫要再做白日梦了,咱们如今还有事情要做。”年长丫头打趣道。
“什么叫做白日梦,如今黑天半夜的正是做梦的时候。”丫头乐呵呵道,并没有因为年长丫头的打击而泄气。
“即便想要做梦,也要等到消息回来。”年长丫头看着后门,压低了声音说道。
“都这个时辰了,怎么还没有消息回来?”丫头嘀咕道。
“再等等吧,想来快了……”那年长丫头瞧着门口,若有所思道。
“说好的亥时就会有消息,怎么这么久,还没有消息回来?”丫头也随着年长丫头的目光,看向后门。
“许是路上耽搁了……”年长丫头低声道。
“但是如今都已经快天明了,若是再没有消息来,就该天亮了。”丫头抬头看了看天色。
月至当空,光芒虽盛,墨色的天空不知何时,却已镀上了一层浅灰,丫头的目光便也镀上了一层浅灰。
“也不知道消息是好是坏……”丫头惆怅道。
“若是坏消息的话,只怕娘子第一个受不住。”年长丫头比丫头年长几岁了,到底想得事情也多些,她的面色看起来,比丫头显得忧心忡忡。
“这天下的郎君多如天上繁星,也不知娘子为何会吊死在一棵树上,依我看,那郎君虽好,倒也不值得如此用心……”丫头撇着嘴角,瞪着灯笼上的美人儿不解的说道。
“这叫各花入各眼,你如今年纪还,再过几年你就会懂得这其中的道理了。”年长丫头叹道。
“我年纪虽然,但是道理却是明白的,婚姻之事,自是要两人看对了眼儿才行,不然只是剃头担子一头热,不仅伤到自己,还累到别人……”丫头瞪着眼睛,不解道。
“切莫胡说八道!”年长丫头低声呵斥道。
“我没有胡说八道,你瞧娘子千里迢迢撵了过来,那郎君竟是连照面也不打,当真是狠心!”丫头不服道。
“那郎君之所以不露面,听说是因为身体有恙……”年长丫头皱眉道。
“那总要来见一见娘子的,不然岂不是枉费了娘子一片苦心……”丫头打抱不平道。
“月儿,你莫要再胡说八道了,咱们就是个寻常的丫头,平日里做好伺候主子的本分也就罢了,主子的想法,也不是咱们这些下人能够干涉的了的,更莫要说背后以后主子的是非了,你莫要以为出了长安城,就能够由着自己的性子为所欲为了!”年长丫头这话说的又急又快,显然是生了丫头的气。
丫头眼眸中皆是不以为然,她耷拉着嘴角,心不甘情不愿的说道:“我不过是为了娘子打抱不平,好好的一个富家娘子,偏偏为情所困,如今又不被人家郎君看到眼里,当真是可气……”
“月儿!”年长丫头冷着脸,怒气冲冲看向月儿。
月儿眼见年长丫头神色不对,这才怏怏的住了口,只盯着眼前的美人儿灯笼看个不停,烛光映衬之下,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当中又是委屈又是不甘。
年长丫头看到丫头一副委屈的模样,脑中念头急转,这月儿天真烂漫,最是孩子心性,若是在寻常之时,原也不是什么大毛病,但是若是经事,这点子天真烂漫却是隐患。
年长丫头盯着月儿看了半晌,心中也渐渐平静下来,她轻呼一口气,待要开口,门口却突然传来一阵轻响。
“可是有消息了?”丫头猛地起身,一脸急切的看向门口。她终究是孩儿心性,早已忘记了之前被年长丫头冷脸呵斥之事。
“莫要着急……”年长丫头随即起身,定定看向后门。
丫头本来已经奔至亭子外头,如今听到身后毫无动静,这才发现年长丫头并未跟出来,她疑惑之际,便也停下了脚步,立着不动。
长久的安静之后,后门突然被人轻拍几下,三长一短的声音,让丫头的神色明显的雀跃了起来,她待要提裙奔去,终是回首看了看年长丫头。
眼见对方轻轻点了点头,丫头月儿这才提着裙摆一脸欢喜的奔至后门。
朱色的院门在月光下呈现出一种暗淡的深色,丫头白皙的双手拔下门闩,院门就露出了一条缝隙。
丫头顺着这条缝隙朝外看去,门外并没有半个人的影子,丫头又是疑惑,又是奇怪,她索性打开院门。
门外无人,巷中空空,丫头又勾出头朝外看去,外头一片冷清与安静,除了穿堂的风,旁的并无一物。
月儿疑惑间,不由回头看去,那年长的丫头却是不知何时已经走到月儿身旁,她的眼睛当中同样透着疑惑。
“并没有人……什么人也没有……刚才敲门的莫不是鬼怪……”月儿不由惊慌道。
年长丫头安抚的拍了拍月儿,她到底比月儿经事多,瞧见门外无人,紧接着就看向地下。
巷中空空,门外无人,地上却是躺着一支花笺,笺头上画着一朵花瓣繁复的海棠花。
年长丫头蹲下捡起花笺,细看之下,那海棠花的每一朵花瓣形状皆是不同,月光之下竟似是一朵真花,轻嗅之下,竟有幽幽花香。
“这又是什么?”月儿凑到年长丫头身旁,看着花笺,一脸好奇道。
“消息就在这花笺之上……”年长丫头慢慢说道。
“平日里的消息都是托人带话,怎么今日突然变成了花笺,莫不是那人遇到了什么事情,所以才没有办法上门?”丫头猜测道。
“因为这次的消息并不是好消息……”年长丫头收起花笺,面色复杂道。
第八百零二章 忧心忡忡
“莫不是那人……死了……”月儿面色古怪道。
“你若是再要浑说,我就去把此事说给娘子听听。”年长丫头把花笺心翼翼放入袖子当中,看着月儿冷脸说道。
“姐姐莫要告诉娘子,月儿知道错了……”丫头月儿连忙求饶。
“但愿你真的知道错了……”年长丫头起身关上院门。她似是带着心事,慢慢吹熄了蜡烛,于是那角色的美人儿便隐在了一片黑暗当中。
熄了灯笼之后,两人也默契的不再说话,年长丫头提着熄了蜡烛的灯笼在前,丫头月儿紧随其后。
两人穿过宝瓶门,绕过回廊,便转回到前院当中,令人想不到的是正房竟然还亮着灯。
年长丫头与月儿对视了一眼,面上皆是露出了担忧的神情。
“娘子竟然还没有睡……”月儿担忧道。
“许是忘记了吹蜡烛……”年长丫头担忧道。
“我去瞧瞧!”月儿说着上了台阶,撩开锦帘就要踏进正房。
“你莫要着急,我先进去瞧瞧……”年长丫头紧走两步,赶在月儿之前,掀开了锦帘,之后回首抛给了月儿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之后,就抬腿进了正房。
年长丫头轻手轻脚进了正房,没等到她环顾一圈儿,就瞧见了一道认真的背影。
靠窗的案几前,一人乌发垂落,身上穿着件宽松的竹青锦缎绸衫,面前的烛光为她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温柔的光芒,她端坐与案几前,右手执笔,微微露出一截皓白的手腕。
“你回来了?”窗前那人蓦然回首,五官朦胧,眉目如画,嘴角传情,柔声说道。
年长丫头心头一紧,慌忙错开了目光,口中低声道:“奴婢回来了……”
“可是有消息传来?”那娘子嘴角含笑,眼中的光芒却是渐渐消失。
年长丫头点了点头,一面从袖中取出了花笺,心翼翼的递了过去。
那娘子伸手接过花笺,回头对着烛光认真看了起来,那花笺之上似是写了成千上万个字,她看了许久许久,竟是一动不动,似是并未看完其中的内容。
“娘子?”年长丫头担忧道。
那娘子这才重新活了过来,但却并未回头,只微微低头,紧盯着眼前的花笺,又是良久之后,她这才低声说道:“无事,如今天色不早,你也回去歇着吧,还有月儿,今夜也不用再过来了……”
“娘子,如今天气虽然转暖,但是没人守夜自是不行,不如今夜奴婢陪着娘子……”年长丫头关切道。
“无事……”那娘子头也不回的说道。
年长丫头等了许久,终是没有后话,她只得收起担忧,心翼翼的退了下去,临出门的时候,她担忧的看了自家娘子一眼,却见一张宣纸,飘飘荡荡的顺着案几落了下来。
宣纸之上写满了簪花楷,虽是满满一张,却是只有一个“李”字。
那密密麻麻的“李”字,看得年长丫头一阵心惊胆战,她不动声色退了出去,正踩在守在门外的月儿脚上。
“娘子怎么样了?”月儿呲牙咧嘴揉着脚趾,一面关切道。
年长丫头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慢慢走到院子当中,月光隐落,天边将明,年长丫头,待要说些什么,最终不过是叹了口气,便抬腿转到了东厢房里头。
东厢房靠着正房的那一间自是年长丫头的住所。她推门而入,摸黑燃起了蜡烛,厢房里有了光,自然亮了起来。
烛光之下,靠北放着一张雕花床榻,床脚放着几只柳木箱子,挨着墙角放着一张妆台,上面不过几样简单的首饰钗环,胭脂水粉。
南墙边上放着一只圆木桌子,上面燃着蜡烛,年长丫头如今就坐在圆桌旁,一脸的惆怅。
“姐姐,究竟出了什么事情,那花笺之上究竟写的什么?”月儿跟着进了厢房,等到蜡烛燃起之后,又跟着坐了下来,一脸担忧的看着年长丫头。
“娘子……此番……用情颇深……”年长丫头终于开口道。
“娘子若不是用情颇深,又怎会千里迢迢来到这里?”丫头撇嘴道。
“娘子自受尽宠爱,但凡想要得到的,没有一样得不到的。所以乍然出现一样娘子得不到的,她才会如此上心。所以娘子离开长安城,来到此地,自然也有赌气的念头,所以我并没有一味地阻止娘子,我也一直是这般想得,如今没想到,我竟是全然想错了。”年长丫头紧紧皱着眉头,眉心处竟是现出了几道竖纹,可见担忧不已。
“那姓李的郎君虽说是官职低微些,但是皮相却是好的,娘子定然是因此迷上了他,等到娘子的新鲜劲头一过,也就没事了。毕竟,以娘子的身份,那姓李的郎君是万万配不上的。”丫头月儿宽慰道。
“所谓高娶低嫁,怕只怕那郎君想通了此结,然后对娘子大献殷勤,如此一来,娘子定然会沉迷其中。”年长丫头的神情并没有因为月儿的一番话轻松多少,相反她仍旧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那姓李的郎君素来不怎么搭理咱们家娘子,娘子的劲头还如此之大。若是人家给了娘子一个好脸儿,只怕娘子上赶着要去嫁人了……”丫头月儿一脸担忧道。
“月儿……”年长丫头喝道。
月儿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耷拉着脑袋,一脸沮丧道:“如今的问题不是我说错了什么话,而是怎么扭转过来娘子的想法,不然就那个的九品官,能够结识什么大人物。到时候莫说是殷实人家,只怕找个家里有屋有田的都费劲。”
“究竟是娘子的终身大事重要,还是你的白日梦重要?”年长丫头忍不住说道?
丫头月儿嘟着嘴巴,并不认同年长丫头的话,但是有一样,娘子的事情自是比自己的事情重要千百倍。于是月儿复又抬头道:“既然如此,咱们究竟该怎么办?”
“娘子的脾性自是难改……”年长丫头沉吟道。
“娘子若是认准了一件事情,即便是八头牛也拉不回来……”丫头月儿点头道。
“既然如此,咱们就只能去求那姓李的郎君了……”年长丫头思索道。
第八百零三章 夜半来客
“怎么求?莫不是求他不要再搭理娘子了?”丫头好奇道。
“愚蠢,咱们自然得迂回一些,切莫那般直接,不然只怕会事情不成,反倒坏事。”年长丫头沉吟道。
厢房自是一番消沉的热闹,正房里头却是十分安静,正房娘子依旧端坐在案几前,手执花笺,花笺之下,铺着几张宣纸,纸上密密麻麻全是“李”字。
娘子轻叹一声,面前显现出了与年纪不符的忧愁来,她轻锁眉头,目光游弋之下,终是回到了那一纸花笺之上。
“事不能成,唯有下次。”不过寥寥几字,娘子拿着花笺,却是久久不不愿意放手。
须臾之后,又是一叹,她终是收起花笺,目光又转到了写满了字的宣纸上。
“春风桃李花开白……”
“李”字从口中滑过,缠绵缱绻,似是春风携着花瓣,飘飘撒撒落于池水当中。
天色将明,莹莹烛光,渐渐暗淡,水绿色的帐子上头绣着暗色的花纹,床尾挂着一枚秋香色的荷包,于是床榻间又有暗香袭来。
“阿秋”一声,却是有人打了一个喷嚏。
“定是有人想你了……”一道女声慵懒道。
“那人定是卿卿……”男声轻笑道。
“可惜我此时并不曾想你……”女声逐渐严肃起来。
“卿卿竟然不曾想我……当真让人神伤……”男声惆怅道。
“你莫要混淆视听……定是有人想你了……”女声肃声道。
“阿如……”男声轻叹道。
床榻之上的一双人,自是宋如是与李诃,两人合衣躺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宋如是窝在李诃怀中,李诃眼中的宋如是自是掌心中的一片绒绒软软的碎发,温软细滑,让人不由心生柔软。
“离合君……”宋如是也是一声轻叹,随即又张口说道:“先前只道两人成亲之后,日日守在一处自是再寻常不过,如今才知机会难得……”宋如是说完又往李诃怀里凑了凑,听着耳旁踏实的心跳声,她的心也终于的落了地。
“阿如,此番让你受苦了……”李诃自责道。
“能够与郎君一处,并不觉得苦。”宋如是坚定道。
李诃摩挲着阿如头上乌发,心中感慨,千般念头,万般的思绪,化为了一阵急促的咳嗽声。
宋如是急忙起身,抚着李诃的胸口,一脸关切道:“郎君可还是觉得胸闷?”
李诃摇了摇头,对着宋如是笑道:“无妨,我的身体我自是知晓,如今已经比前些日子好了许多……”
宋如是眼见李诃眸光暗淡,心中不由一阵难过,不禁移开了目光,她绕过床尾,刚要穿鞋,身子却被李诃从后头拦腰抱住。
“阿如,莫走……”李诃低声道。
“我不走,我去为你煮些热茶来……”宋如是回身拍了拍李诃的肩膀,口中安抚道。
“我如今并不觉得口渴……”李诃搂着宋如是,并不愿意松开手。
“娘子……”门口一声轻唤,正是春花的声音。
宋如是欲要离开李诃的怀抱,谁知李诃紧紧搂着她,并不愿意松手,所以宋如是只得唤春花进来。
春花垂着脑袋进来,一头撞进里屋里,而后头也不抬,急急忙忙说道:“娘子,有客来了……”
“这时上门,来客又是谁?”宋如是沉声道。
“娘子……”春花艰难的抬起头来,腹中自是纠结该如何说辞,谁知一眼看到自家娘子倚靠在公子怀中,公子眼神温柔,娘子眼神当中透着满足,春花面皮一红,顿时垂下头去,口中讷讷道:“并不是奴婢没有眼力见,实在是那人来急,所以奴婢这才敲门扰了娘子的正事,娘子莫怪……”
春花的神态恭谨,措辞婉转,但是话里话外的意思只透着意味深长,原先只是春花一人面色红润,如今宋如是的面色也变得不自然起来。
她轻咳两声,故作淡定,开口说道:“那人这个时辰登门,定有急事,你可曾见过那人?”
“奴婢之前并不曾见过那人,不过那人一进门,就说要见公子……”春花压低了声音说道。
宋如是与春花主仆情深,春花早已摸透了宋如是的性子,反过来,宋如是对春花的了解,从某种程度来说,自是比春花自己还了解自己。
所以,一瞧春花的脸色,宋如是就知道这件事情当中定有古怪,所以她放缓了神色,正色问道:“那人年岁几何?”
就像宋如是了解春花一般,春花也极为了解宋如是,听到自家娘子的问话,春花眼睛一眨,面色认真道:“她的年纪我瞧不出来,左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不过那姑娘的模样倒是生得不错。”
春花几句话下来,宋如是的面色变了几变,待听到那姑娘的模样生得不错时,宋如是终于轻笑一声,回首对着李诃甜甜笑道:“郎君,有个模样不错的姑娘特意上门来寻你……”
李诃虽然搂着宋如是,但是也没耽误听春花口中的话,所以春花的每一个字他都听得清清楚楚,对上宋如是甜甜的笑脸,李诃嘴角泛起一抹微笑,口中回应但:“我并不认识那人……”
“郎君还不曾瞧见那人,怎会如此肯定并未见过那人?”宋如是笑得愈发甜蜜。
“娘子也不曾见过那人,怎么知晓我认识不认识那人?”李诃含笑道。
宋如是横了李诃一眼,口中意味深长道:“因为女人的直觉?”
“女人的直觉?”李诃接口道。
“不妨咱们打个赌,若是郎君认识那人,那便算是你输,若是郎中并不认识那人,便算是我输,如何?”宋如是慢条斯理道。
“那么,赌约又是什么?”李诃接口道。
“赌约就是这个。”宋如是心翼翼从怀中取出一枚荷包。
李诃一眼就看出那荷包正是当初自己托三爷带给宋如是的那枚,他深情的看了宋如是一眼,点头道:“既然如此,那为夫就与娘子赌上一赌。”
宋如是这才收起荷包,不怀好意的看了李诃一眼,直看得李诃心中发毛,但是话已出口,如今说什么都已经晚了。
第八百零四章 不依不饶
春花垂着脑袋,数着地下的青石板,耳朵却忙着听自家娘子说话,她听仔细了赌注之后,暗自为自家娘子喝了一声彩。
娘子若是赢了赌注,与她看来自然是皆大欢喜,即便是输了赌注,公子自然也明白了娘子的心意,如此可不又是两全其美,输赢已在其次。
春花一心二用,一面心中喝彩,一面听主子吩咐,果然自家娘子柔声道:“既是女客,还不快些请客人上门,娘子素来娇嫩,哪里受的住这般早起的凉意?”
春花抿嘴笑了,连忙去请女客进来。至于剩下的两人,宋如是倚靠在李诃怀中笑得肆意,李诃面上犹如清风明月,极为淡然。
这处的院落,本是如意客栈出了事情之后,宋如是匆匆租赁下来的。住进来虽是匆忙,但是屋子里头布置的也很像样子。
最先宋如是之所以选在此处,不过是因为前院种着一株枣树,虽不过是四月份,但既有枣树,总会结了枣子。有了枣子,自然能够做成枣糕,而那枣糕又正是李诃平日里最爱吃的。
李诃待在如意客栈许久,若是第一眼能够瞧见这枣树,只怕心情也会好些。
所以宋如是当机立断,赁下了这处院落,只等着李诃回来,如今李诃果然开了,但是紧接着就有娘子找上门来,所以宋如是的心情很是有些复杂。
再看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是风轻云淡,一副我自花开,我自孤傲,那些个蝴蝶蜜蜂都是随风过客。
宋如是抿嘴一笑,嘴角梨涡乍现,口中放软了声音,娇声说道:“奴家思念郎君许久,谁知思念郎君的并不止奴家一人……”
“但是思念阿如的唯有我一人。”李诃接口说道。
宋如是一愣,明显被李诃这出人意表的逻辑镇了一下,她尬笑一声,暗搓搓的说道:“郎君高见!”
许是知道自家娘子的心情,所以春花很快就引着那女客进了门。看着春花身后垂着脑袋,亦步亦趋的身影,宋如是目光复杂,嘴角的笑意却是愈发深沉。
“奴婢见过郎君,娘子……”来人蹲身行礼,神态恭谨,竟是个丫鬟。
“你是何人?所谓何来?”宋如是温声道。
“奴婢名叫月儿,之所以趁夜而来,实在是因为有件事情不得不来郎君说个分明……”来人自是之前那丫头月儿,她垂着眼眸,神态恭谨道。
“你家主子又是何人?”李诃突然开口问道。
“我家主子……其实奴婢此番前来……就是因为我家主子……有些话音刚落主子面皮薄……说不出口……奴婢却最是个脸皮厚的……所以有些话主子说不得……奴婢却是能够说得的……”月儿犹豫道。
“你莫要害怕,有什么事情只管说来。”宋如是笑道。
月儿虽是垂眸,却是时不时的抬起眼皮子,偷眼看向宋如是,如今眼见宋如是面带微笑,月儿于是大着胆子说道:“奴婢想说的是,奴婢家的娘子年纪不大,所以行事未免有些不太周全……”
说到最后,月儿不免又犹豫起来,她抬头看了看宋如是鼓励的眼神儿之后,这才接口说道:“娘子做事素来随性而为,所以有时候会容易让人生了误会……”
“所以你家娘子究竟做了什么事情,又让什么人生了误会?”宋如是柔声问道。
月儿盯着宋如是的眼睛,这才放心道:“我家娘子之所以来到益州城中,不过是听闻益州城风景如画,山清水秀,所以起了玩耍的念头,这才来到了益州城中,而并不是因为什么旁的事情才来到益州城中。”
月儿说完这话,瞧见宋如是始终面带微笑,眼含鼓励,更是放开了胆子说道:“娘子本就打算游玩了益州城之后就要回到长安城的,奈何如今突然出了些事情,这才耽误了行程。”
“之前娘子去城南拜佛的时候,偶尔遇到了一个姑子,那姑子莫名其妙就对娘子口出恶言,娘子一时气急,所以就与她分辨了几句,谁知那姑子竟是不依不饶起来,甚至对着娘子指桑骂槐起来。”
“娘子硬生生的忍了,但是奴婢看着娘子受辱,哪里忍耐得住?所以奴婢当场就把那姑子痛骂了一顿……”月儿终于说完了话,她抬着眼睛,忐忑的看向宋如是。
“凡是削发为尼,遁入空门,青灯古佛,了却残生之人,皆是看透俗世之人,低头方见水中天,心地清净方为道,庵堂里头自是通透之人,哪里会有那般不讲理的姑子?”宋如是接口道。
“不然有句话不是说,一样米养白样人,那姑子一身青衣,活脱脱姑子打扮,谁知说话间竟是连一点姑子的模样都没有,甚至还会口出恶言。我不过说了她几句,她抡起门闩就要打我。娘子见此情景自然气愤不已,所以当场叫了车夫过来与那姑子理论。”
“谁知那姑子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见到车夫竟然也打,车夫登时就挨了几门闩,于是一气之下也就与那姑子撕打起来,谁知那姑子竟是个十分厉害的,与车夫撕打当中竟然也没有落了下风。当时庵堂里的师父听到动静,也出来阻拦,结果那姑子竟是分毫不让,甚至趁机又抡了车夫几门闩。”月儿一口气说完这话,只觉得口干舌燥,趁着她舔嘴唇之际,春花麻利的倒了水过来,于是月儿接过茶盏,“咕咕咚咚”一口气喝下了一杯茶水,这才继续说道:“车夫恼怒至极,一把夺过门闩,对着那姑子打了几下,谁知那姑子竟然突然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莫不是发了病了?”春花接口道。
“这个奴婢也不知晓,反正当时的情况极为混乱,庵堂里的姑子,师父,还有娘子,丫头,车夫,所有的一切混在一处,只觉得吵的耳朵眼儿都是疼的,但是自那姑子倒地之后,庵堂里突然安静了下来,车夫恍神之余,竟是连手上的门闩掉了也不知晓。”月儿年纪虽,表情与动作却甚是传神,加上她说话间绘声绘色,所以在场的春花听得最为入神。
春花听到月儿停了下来,只当她是渴了,于是又给月儿倒了一盏茶水,口中关心道:“那么接下来呢,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第八百零五章 娘子无意
“结果那姑子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竟是如同死了一般。”月儿垂着脑袋说道。
“莫不是那车夫把人打死了?”春花接口道。
“车夫料想不到,当场吓得面色发白,之后庵堂里的姑子便围着娘子,不许我们走。”
“娘子哪里遇见过这种事情,所以也吓得不轻,两相争执间,没想到那倒地的姑子又突然爬了起来,对着娘子,胡言乱语起来。”月儿说话间也是面色隐隐发白,似是思绪又回到了那夜。
“那姑子或许是一时气急,昏了过去,此番喧闹之余,又醒转过来。”春花思索道。
“并非如此,那姑子醒来之后,就像变了一个人一般,只扯着娘子的衣袖不愿放手,还口口声声的求娘子饶过她。”月儿摇头道。
“竟有如此奇怪的事情?”春花好奇道。
“娘子之前就吓得不轻,之后又被她这一吓,当场就要离开,谁知那姑子不依不饶,死命拽着娘子的衣袖,口中不停的讨饶。”
“娘子原本打算离开,谁知那姑子竟然突然说了一句,“我再也不敢了,你莫要放蛇咬我……”娘子一听这话,认定了其中自有内情,但是这本是庵堂里的事情,与我们并无干系,何况如今那姑子既然已经醒了过来,我们便也准备离开。”月儿说完了这一大串话,又是喝了盏茶,这才觉得嗓子略微湿润了些。
“那姑子这话说的怪异,她莫不是曾经被人拿蛇威胁过?”春花认真道。
“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之后我们好不容易才脱身回来,娘子失了兴致,不日就要离开,所以……”月儿的面色又变得复杂起来,她不禁抬眼看向宋如是,之后犹豫起来。
宋如是听了半晌,也不知这丫头究竟想说些什么,她甚至开始怀疑这丫头之所以这般犹犹豫豫,莫不是因为自己在场的缘故?
如今这丫头偷偷看她,宋如是复又笑道:“莫不是你家娘子莫不是经此一事,所以不愿孤身上路?”
丫头月儿摇了摇头,开口说道:“并非如此,娘子的意思是既然要离开,总要带着土特产才好,但是娘子素在闺中,哪里懂这个,所以想请郎君和娘子帮忙拿个主意……”
月儿终于说出了心中所想,于是神色坦然的看着宋如是,面上自是一派轻松神色。
宋如是听完了前因后果,只当这丫头要说出来多么石破天惊的话,谁知说到最后只是为了土特产?
眼看宋如是一脸不信,丫头月儿又增加了筹码,口中说道:“其实娘子之所以来找郎君,还有一样,娘子脸皮薄,不好与郎君细说分明。”
“娘子其实有房远亲,那家有个娘子,模样好看,性子又好,若是郎君有意,不妨见见那娘子。”月儿满脸讨好道。
宋如是自打月儿来了之后,心中已经有了几种猜测,之前她尚且不明白那娘子为何指使这么个丫头来,如今方才明白,这种不讨好的事情,只怕只能找这种懵懵懂懂的丫头来说。
宋如是长舒一口气,回首对李诃笑道:“郎君其意如何?”
“我心中唯有一人。”李诃随即说道。
丫头月儿几不可见的气,而后快速说道:“奴婢知晓了……”而后月儿躬身行礼,之后竟是再也不停留,匆匆出门去了。
故事听到一半,春花心里头如同猫抓,所以她很快撵了出来,扯着月儿的袖子,开口说道:“月儿莫慌,你且说说,那姑子后来如何了?莫不是当真中邪了?”
“从那庵堂离开之后,我们便再未去过庵堂,所以也不知晓究竟是怎么回事,想来是那姑子受了刺激,所以胡言乱语。”月儿在院中停下脚步,耐心的说道。
“哦,原来你也不知道后面的事情啊……”春花失望道。
“姐姐若是实在好奇,待回头我让车夫再去一趟。只打着看望那姑子的名头,去瞧瞧状况,一有消息我就过来告诉姐姐,如何?”月儿说道。
“如此也罢……”春花虽是好奇,但是只得作罢,她对着月儿点了点头,眼看月儿要走,她又拉住月儿,好奇道:“月儿你老实告诉我,你当真为了你家娘子的远房亲戚而来?”
月儿点了点头,肯定道:“奴婢此番前来,就是为了远房亲戚而来。我瞧姐姐面善,索性告诉姐姐一句实话,娘子心思单纯,有时难免让人会错意,所以……”月儿话说一半,剩下的一半只让春花自己体会。
春花脑瓜一转,登时明白了月儿话中之意,这丫头明里暗里的意思都是自家娘子对公子无意,希望公子切莫误会了自家娘子的心意,春花心中啼笑皆非,面上隐隐带着笑意。
面带笑意的不止她一人,还有窝在李诃怀中的宋如是,宋如是面带笑意,嘴角含笑,一双眼睛当中皆是隐藏不休待要喷涌而出的笑意。
“郎君,你说月儿那丫头是自作主张,还是因为自家娘子授意?”宋如是忍笑道。
“阿如以为呢?”李诃温言道。
“这丫头并不像个深藏不露的,所以应该是自作主张而来……”宋如是正色道。
宋如是说完这话,突然转头,目不转睛的看着李诃。
且说丫头月儿出了宋如是这处院落之后,急匆匆拐入巷当中。如今天色已亮,街上已经有了早起的行人,月儿匆匆忙忙,也顾不上瞧路上的景致,只急匆匆的进了后巷。
她穿过后巷,找准了自家院门,轻轻一推,后门应声而开,自然是有人刻意留门给她。
月儿蹑手蹑脚的进了门,轻手轻脚的掩了门,后院静悄悄的,并没有任何动静,她这才放心下来,顺着宝瓶门进了前院。
她穿过游廊,先是立在正房门口听了听里头的动静,这才心翼翼的回了厢房。
厢房里头许是刚熄了蜡烛的缘故,屋里仍旧弥漫着一股子轻微的烛火气,逐渐亮起来的天色,飘渺的烟雾,笼罩着的厢房。
年长丫头就坐在门口的圆桌旁,听到月儿的动静,她随即转过头来,一脸关切道:“如何?”
第八百零六章 檀香胭脂
“姐姐交代的事情,既然月儿出马,自是万无一失,姐姐只管放心,不说旁的,平日里姐姐交代的事情,月儿又有哪样做不到的?”月儿拍着胸脯,笑嘻嘻的说道。
年长丫头面色一缓,恨不能立刻去菩萨那里燃上几注檀香,磕上两个响头,她心中虽是排山倒海,口中却感慨道:“如此一来,一来能够断了娘子的念想,二来咱们再也不用忧心此事了,如此幸事,当得大醉一场。”
“这件事情就交于我办,待我晚些时候去打些酒来,夜了之后,咱们就在屋里痛饮一番,只是又要姐姐备些古楼子,如此才好下酒。”丫头月儿眼睛亮晶晶,口中笑嘻嘻道。
丫头月儿办成了件大事,于是心情极为舒畅,所以一整日里她都面上带笑,哼着曲儿,神色极为愉快。
待到午后,抽个了空,月儿就揣着银子出了门,她这次依旧走的后门。从后门出来,自然就是后巷,所以月儿穿过后巷,出了巷,顺着街坊,进了大街。
午后的街坊间透着懒洋洋的气息,脂粉铺子,成衣铺子里头,伙计不是在打盹,就是在慢腾腾的做活。
最热闹的还要数酒楼饭馆当中,堂厅的客人守着案几,雅间里头偶有琵琶吟唱声传来,美酒珍馐,推杯换盏,杯酒言欢自是热闹非凡。
月儿特地捡了一家不起眼的酒馆,打了一壶浊酒,提溜着酒壶,慢悠悠走在街上,竟是闲逛起来。
她今日出门的时候,特地多带了二钱银子出来,想着不久就要离开益州城,若是遇到合意的东西,不妨买下来,这样回去也能当个念想。
于是乎,她就在街上随意的逛了起来,不知不觉竟走到一家脂粉铺子,门口挂着的布幡之上,隐隐有香味袭来,香气极为清新脱俗,于是月儿提着酒壶就进了脂粉铺。
午后的脂粉铺里并没有许多人,不过留着一个半大的伙计守着店铺。伙计十四五岁的模样,身穿玄色短打,瞧见有客上门,伙计笑着迎了过来,仔细介绍着店里的脂粉种类。
月儿终究娘子心性,见到这种东西,哪里还能走得动道儿?她瞧上一款而来桃花胭脂,又瞧上了一样杏花胭脂,她一手握着一样胭脂,正自纠结间,又有人进了胭脂铺。
月儿只顾着瞧手上的胭脂,所以并未曾注意到来人,直到听到那人说话,这才觉得声音有些耳熟,她于是手握胭脂,看向那人。
那人一声青衣,头戴青帽,脚踩一双青麻布鞋,手腕上缠着一串佛珠,自是出家的姑子打扮。月儿瞧见姑子就觉得陡然有了精神,于是仔细看向那人模样。
那人原本扭头看着柜台里头的胭脂,一个回头,正巧被月儿看清楚了模样。
这青衣姑子并不是之前在庵堂里瞧见那个脾气暴躁的姑子,而是曾经围在那姑子身旁的姑子。
月儿之所以对这姑子有印象,一是因为那姑子声音温柔,二是因为那姑子模样俊俏。
所以月儿握着胭脂,只紧紧的盯着那姑子,那姑子像是感受到了月儿的目光,一看之下,自然也认出了月儿。
那姑子目光扫过月儿,并未停留,只招呼了伙计过去,低声问话,伙计一会儿点头,一会儿又摇头,待到最后那伙计只不停的摇头,接连几次之后,那姑子面上便透出了失望之色。
眼见伙计又低声解释了几句,那姑子面上难掩失望之色,待到最后,她对着伙计点了点头,便点头出门去了。
月儿的好奇心虽说没有春花那般强烈,但是眼看出家的姑子,进了脂粉铺,问东问西一番,之后更是失望而归,若说没有一点点的好奇心,倒也不太可能,于是等到伙计过来,月儿就握着手中的胭脂道:“我实在难以取舍,只得两样都买回家去。”
“姑娘的眼光不错,这两样胭脂本就是铺子里头的招牌。”伙计笑着接过月儿手中的胭脂,又取了两只锦盒装了起来。
“我的眼光自是不错,不过跟我家娘子比起来,尚且差得很远。”提到自家娘子,月儿的神色便与有荣焉起来,说到最后,她话锋一转,突然问道:“刚才那姑子可是来买脂粉的?”
伙计摇了摇头,随即说道:“庵堂里头的姑子哪里还用得着胭脂,她之所以进门,是问我这里有没有檀香?”
“即便要买檀香,也该去香料铺子里头,为何要到脂粉铺子里头来买香料?她莫不是进错门,找错地方了?”月儿好奇道。
“我告诉她这里并没有檀香,她又问我有没有一样掺了檀香的香料?”伙计摇头道。
“那之后呢?”月儿接口道。
“因为店铺里头并没有掺了檀香的香料,所以我又告诉她,并没有这种胭脂。谁知到了最后,她又问我,有没有类似檀香味道的胭脂,然后我又告诉她并没有这种胭脂,之后她似乎很失望,然后她就走了……”伙计说起此事,眉头不由皱起,眼神当中自有困惑。
“这姑子也是奇怪,若说爱美之人,人皆有之,这姑子虽说是出家人,但是想要来买胭脂,倒也能够说得过去,只是她为何非要买带着檀香的胭脂?”丫头月儿的神色并没有比伙计好在哪里,她也是满脸的疑惑,口中好奇道。
“许是怕佛祖怪罪,所以特地选了檀香味的胭脂,如此一来,佛祖只当是姑子烧香,想来也就不会怪罪她了。”伙计一本正经分析道。
月儿“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她从未听过这般一本正经的解释,这解释虽然半分根据也没有,但是一时之间竟是让人无法反驳,于是月儿收好了胭脂,又给了银子,口中不由赞叹道:“你这伙计年纪虽,道理却是懂得不少,那姑子本是出家之人,自是六根清净,哪里还会在乎这一身臭皮囊。”
“许是因为这姑子有了心上人,所谓女为悦己者容,所以这姑子才会出门买胭脂,她之所以选在午时,不过是因为午时街上行人稀少,铺子里头人也不多的缘故。”伙计依旧一本正经分析道。
第八百零七章 檀香衣料
“我倒觉得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虽说是姑子,但是起了这般爱美的心思,倒也说得过去。”月儿说话间收起了锦盒,提溜着酒壶出了脂粉铺子。
她既然存着闲逛的心思,自然是走得慢慢悠悠,阳光洒在身上,她微微眯起眼睛,不经意间瞧见前头青衣一闪,仿佛是之前那姑子。
月儿因为檀香胭脂的事情,倒是对那姑子生出了一份好奇来,于是有意无意的跟在那姑子身后。
那姑子走,她也走;那姑子停下,她便也停下脚步;如此走走停停,那姑子终于停下了脚步。
月儿抬头一瞧,那姑子却是又停在了一家成衣铺子门前,月儿放缓脚步,只见那姑子踌躇了一会儿,便抬腿进了铺子里头。
月儿装作无意的模样,也进了那家成衣铺子里头,这店铺跟刚才那胭脂铺子一般,不过三三两两的主顾。
因为姑子先进来的缘故,那店中的伙计就立在姑子身旁,神态恭敬,似是对着一尊大佛。
如此正和月儿心意,她随手摸起一块儿胭脂色的软纱,耳朵却是不由自主竖了起来,仔细听着那边的动静。
那姑子似乎在跟伙计打听着一种带着檀香的衣料,月儿仔细听着,奈何那两人低声说话,她听了半天,也不过听到“檀香衣料”几个字。
月儿听得仔细,手上便没了轻重,直到伙计回转过身,开口说道:“姑娘当心!”
月儿这才回神,看向手上,原来她一心一意的偷听两人说话,手中的软纱竟是不知不觉中被揉成了一团。
月儿尴尬一笑,连忙放下了软纱,口中没话找话道:“这软纱倒是极适合做件半臂,只是这胭脂色有些扎眼,不知店里可否还有旁的颜色。”
“我新做了一件藕色的衣衫,若是配上艾青色的半臂,定然好看,只是不知铺子里头可走艾青色的软纱?”月儿说着,当真四下看起布料来。
那伙计见她说的头头是道,于是就热心的介绍起来,正巧月儿身上还有一钱银子,于是她索性买下了三尺的软纱。
待到月儿再抬头时,早已不见了那姑子的身影,她摸着手中的艾青色软纱,暗自嘀咕了几句,便也抛下了此事,欢欢喜喜的收好了软纱。
月儿出了店铺,抬头看天,竟是日已西斜,她心知时辰不早,也就收了心思,怀里揣着布料,袖里装着锦盒,手中提着酒壶,悠闲自在的归家去了。
她出门是在后门,归去之时,自也在后门,好在那年长丫头给她留了门,她推门而进,鬼鬼祟祟的进了前院,之后又立在游廊的柱子后头看了半天,瞧见院中并无异常之后,她这才飞一般的朝着厢房奔去,她跑到厢房门口的时候,突然听到院门轻响一声,月儿面色一变。
她刚刚躲在游廊后头的时候,并未瞧见有人出门,自然也就没人进门,院中甚至没有一个人。
月儿惊吓之余,直奔院门而去,门口无人,她又伸出头朝巷子里头看去,正巧看到一角青衣消失在巷子口。
月儿今日几次三番的瞧见青衣,所以一眼就能认出那一角青衣正是姑子的粗麻衣。
“月儿,你回来了?”年长丫头的声音突然响起。
月儿一惊,险些扔下了手中的酒壶,她一手拍着胸口,回转过身,一脸惊心动魄道:“所谓人吓人,吓死人,姐姐当真吓死我了!”
“你这丫头也忒胆了些,莫不是偷买了好吃的,不想让我瞧见?”年长丫头打趣道。
“姐姐说的哪里话……”月儿把手中的酒壶给了年长丫头,又从袖袋里取出两只锦盒,拿出一只放在年长丫头手中,口中又说道:“姐姐当真是冤枉我了,你瞧浊酒一人一半,胭脂一人一半……”
她又从怀中掏出软纱,一股脑儿的放在年长丫头手中,口中委屈道:“还有这做半臂用的软纱,我知道姐姐素来喜欢艾青色,所以特地选了艾青色回来,只为姐姐高兴,谁知姐姐竟是如此冤枉于我……”
“你这丫头,我不过是与你顽笑两句,谁知你竟然当真了,你的好心我自然知晓,所以才会专门做了你爱吃的等你回来,谁知一句话不对,竟然惹出了你这么多话来……”年长丫头抱着软纱,拿着胭脂锦盒,提着酒壶,笑着说道。
“姐姐为我做的什么好吃的?”月儿登时变了脸,似是六月的天。
“自然是你最爱吃的古楼子,新鲜的肉馅,我可是费了一早上的功夫,这才做得了一盘。”年长丫头嗔笑道。
“那古楼子如今在何处?”月儿急忙问道。
年长丫头指了指屋里头,口中说道:“那古楼子就在厢房里头……”
月儿响亮的咽了一口口水,也不管那软纱,只自顾自的直冲厢房而去。年长丫头无奈的摇了摇头,抱着软纱,插上门栓。
等到年长丫头回到厢房的时候,月儿嘴巴里面鼓鼓囊囊,手中拿着半块古楼子,吃得正香。
“你这丫头,年纪也不算了,怎么还是瞧见吃的就走不动道儿?”年长丫头失笑道。
“这么好吃的古楼子……即便是年纪不……也不能浪费啊……何况这里头可是姐姐的一片心意……”月儿吃的正香,口中含糊道。
年长丫头见她吃得正香,于是放下软纱,锦盒,也拿起一块儿古楼子吃了起来,边吃还边说,“你这丫头脑袋里面唯有吃喝二字,竟是连我说的话也忘了个一干二净,之前你出门的时候,我千叮咛万嘱咐,让你从后门回来。谁知你这丫头,竟是把我的话忘了个一干二净,转头就从前门回来了,你也不怕被娘子瞧见!”
月儿低头吃得正香,听到年长丫头这话,她口中尚且塞着满满的古楼子,她好不容易咽下了口中古楼子,这才一脸委屈道:“姐姐莫要误会我,我可是听了姐姐的话,悄悄从后门回来的……”
“你这丫头,我分明瞧见你从前门回来,你还非要嘴硬!”年长丫头打断了月儿的话,正色说道。
第八百零八章 鱼戏莲花
“姐姐,刚才家里可是来客了?”月儿凑到年长丫头身前问道。
“你莫要扯别的,你且告诉我,你是不是从前门回来的?”年长丫头只当月儿是在转移话题,于是又把话题扯了回来。
“姐姐有所不知,我之所以这般问你,是因为我真的是从后门回来的,当时后门虚掩着,我就知道是姐姐给我留的门。”
“谁知等我到了前院以后,有风吹动院门,我就匆匆忙忙的去关院门,竟然发现巷子里头有人,我正要看个清楚,谁知姐姐突然出现,然后我到最后也没有瞧见那人的模样……”月儿一口气说了一大串的话,自觉腹中空空,于是便又拿起一个古楼子,有滋有味的吃了起来。
年长丫头面色一缓,她吃了一口手中的古楼子,这才开口说道:“原来如此,看来竟是我误会你了。如今天色尚早,等到入了夜,我便自罚一杯,如何?”
月儿本就是个没有心思的,听到这话,就又吃起了古楼子,眼看手中古楼子还剩一口,她这才扯着年长丫头的衣袖问道:“姐姐,你说那客人上门做什么?”
年长丫头没好气的打掉了月儿的手,又拍了拍衣袖上的渣滓,这才说道:“娘子最近总是不得安睡,于是请了姑子过来诵经……”
“说起来姑子,姐姐我倒是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我今日出门的时候也瞧见了一个姑子,那姑子极为古怪……”月儿悻悻收回手,刚要说起此事,远远便传来了娘子的轻唤月儿的声音。
“姐姐,我去瞧瞧娘子唤我做什么,你定要给我留几个古楼子。”月儿拍了拍手上的渣滓,又随意的拢了拢头发,这才匆匆去了。
月儿匆匆忙忙出了厢房,一眼瞧见自家娘子就在院子里头。她穿着件妃色的襦衫,下穿秋香色裙子,腰上系着一枚荷包,面上带着几分忧愁。
月儿放缓了脚步,走到娘子身前,恭敬道:“娘子可是有什么吩咐?”
那娘子看着月儿,轻声说道:“你帮我把这样东西给他……”说着把一直攥在手中的荷包给了月儿。
月儿接过一瞧,那荷包用的是上好的锦缎,黛蓝色的锦缎上头,绣着鱼戏莲花的图案。
月儿拿着荷包,已经全然明白了自家娘子的心思,所以她手中的荷包就显得尤为烫手。
她前脚刚对着那位公子说了娘子无意,如今哪里能拿着荷包再去说娘子有意?
月儿的踌躇,娘子自然看在眼中,她轻咳两声,开口说道:“月儿,你现在就去找他,我总要让他知道我的心思。”
月儿捏着烫手的荷包,当真是进退不得,她张了张口,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期期艾艾的站在那里。
“你莫不是听不到我的话?”娘子张口说道。
月儿这才支支吾吾开了口,“娘子……奴婢实在是因为腹中饥饿……如今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不如先让奴婢吃些东西……然后奴婢填饱了肚子……马上就去……”
娘子心里焦急,一回头看到这丫头捂着肚子,一副饿极了的模样,她叹了口气,快速说道:“你快去吃些东西,然后快些出门,最好天黑之前就赶回来!”
月儿点头应了,娘子这才急冲冲的回了正房,正房门这边刚刚关上,月儿这边就冲进了厢房。
她一推门,正与年长丫头四目相对,面面相觑,月儿慌忙拉着年长丫头的手,一叠声的说道:“姐姐,你刚才可曾听到娘子的话了……我如今该怎么办……娘子又让我去找那李公子……但是我刚刚从那里回来……如今再去又该如何说辞……姐姐你倒是快些帮我想一个办法啊……”
年长丫头拍了拍月儿的手,低声安抚道:“月儿莫慌,你可知晓娘子为何要让你去送这枚荷包?”
月儿脑子一团乱,哪里知道娘子为何要让自己去送荷包,她摇了摇头,随口说道:“娘子的心思,我哪里知道?”
“你这丫头脖子上头的脑袋莫不是摆设?”年长丫头伸手点了点月儿的额头,口中却是耐心道:“娘子之所以让你去送这枚荷包,定然是有些话不好当面诉说,所以才取了这迂回之路。”
“然后呢?无论娘子是不是因为有话说不出口,还是借着荷包传情,这都是娘子的心思,如今我的难题是该如何处置这枚荷包?”月儿捏着手中的荷包,面上却是唯恐避之不及的神情。
“月儿你只看到面上一层,却是没有往深处细想,你仔细想想,娘子正是因为不好付诸于口,所以才会让你去传荷包。”
“荷包送到那李公子的手中,无非有两样结果。一样是那李公子正巧也对娘子有意,两人自是水到渠成,成了好事。还有一样结果,那就是李公子对娘子无意,那么你若是李公子,你会怎么做?”年长丫头沉声道。
“若我是李公子的话,既然对娘子无意,自然不会回信,甚至会当作没有发生此事,如此一来,娘子自会死心。”月儿暂且放下一脑门的官司,认真思索道。
年长丫头点了点头,面带鼓励道:“其实还有第三种结果,月儿你可知晓?”
月儿左思右想,始终不得要领,待到最后,她只得摇了摇头,一脸无奈道:“姐姐,我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
“第三样结果就是那李公子直接把荷包退了回来,如此一来,娘子即便再过情深,只怕也会备受打击。”年长丫头低声道。
月儿点了点头,似懂非懂道:“你的意思是,让那李公子把荷包退回来,如此一来,娘子定然就会绝了这门心思,从此以后,两人桥归桥,路归路,再不往来?”
年长丫头突地一笑,索性说透了此事,“其实方法很简单,月儿你只需要带着荷包出去闲逛一圈儿,然后过上一个时辰,等到天擦黑的时候再回来,直接告诉娘子,那李公子见了荷包之后,什么也没有说,就让你把荷包带回来了……”年长丫头几乎凑到月儿耳朵旁边,低声说道。
第八百零九章 受人所托
“这如何能行?”月儿惊诧道。
“这如何不能行?”年长丫头冷静道。
“娘子若是知晓,岂不是会扒了我的皮?”月儿担忧道。
“你以为之前那件事情,娘子知晓就不会扒了你的皮了?”年长丫头沉着道。
“可是……可是……之前那件事情……咱们分明是为了娘子好……”月儿讷讷道。
“这件事情咱们同样是为了娘子好!”年长丫头平静道。
月儿看了看年长丫头,心里又琢磨一番,之后又吃了一只古楼子,这才复又出门去了。
跟之前出门的心情不同,月儿此番出门,着实有些身心交瘁,毕竟任谁一整天,马不停蹄的在外头闲逛,都有些疲乏。
月儿没精打采的闲逛起来,此番出来的匆忙,竟是连放着银钱的荷包也忘记带了,如此一来,便只能纯粹闲逛。
日已西下,即便是走街串巷的商贩也都挑着担子归家去也,月儿就走在这一片神色匆忙的人流当中。
李公子家的那条巷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去了,而略微偏僻些的巷子,她也不愿意去。所以月儿依旧捡了之前那条街坊,无所事事的闲逛起来。
相比于午后的懒散,薄暮时的街坊带着几分匆忙,没落,自来没有心思的月儿混在其中,竟然也生出了一份伤春悲秋的心思来。
好在她并没有多愁善感多久,因为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被一样东西吸引了去。
她看到了一角青色的衣角,今日数次看到,此番再次看到,月儿想也不想的就撵了出去。
街上行人虽多,但是那衣角走走停停,于是月儿始终不远不近的跟在那青色衣角后头。
眼看那青色衣角就要拐到一条巷当中,月儿突然犹豫了起来,她守在巷子口,看着那姑子的身影一点点的走远,她突然抬腿追了上去。
巷子不长不短,月儿又是一门心思的撵那姑子,所以很快就撵上了那姑子,两人当中只隔着一丈远的距离。
月儿此时才发现那姑子的身姿极是窈窕,虽是身着粗布衣裳,但是硬生生的让她穿出了窈窕曼妙之姿来,月儿只顾着盯那姑子的身姿,竟是不曾留意到那姑子竟知何时停了下来。
“你这丫头跟了我一天了,你且说说,究竟跟着我做什么?”青衣姑子突然回首道。
月儿吓了一跳,面上讪讪道:“我最先在脂粉铺子里头瞧见师父,当时就觉得师父面善极了,所以就想与师父打个招呼,谁知一转眼的功夫,师父就不见了,如今在这里又瞧见师父,实在觉得有缘,所以就追了过来……”
“竟是如此,如今你也瞧见我了,你可有话对我说?”青衣姑子柔声道。
“我有许多话,只是不知道该说哪一句?”月儿讪讪道。
青衣姑子一笑,似是春风拂面,“那你就一句一句的说……”
月儿这才放松下来,鼓起勇气说道:“我实在好奇,师父为何要去脂粉铺子里头去买带有檀香味道的胭脂?”
“并非如此,不是我非要去买檀香胭脂,而是受人所托……”青衣姑子含笑道。
“受人所托?莫不是所托之人也是一个姑子?”月儿大着胆子问道。
青衣姑子不语,只看着月儿微微一笑。
月儿瞧见青衣姑子不语,于是也就不再追问,转而又问起了前些日子突然昏厥那姑子,“还有那位师父的身子可曾好些了?”
“她如今已经无碍了,说来也巧,我如今正要去瞧她,姑娘若是无事,不如一同前去。”青衣姑子含笑道。
无所事事的月儿自是求之不得,张口就应了下来,“如此甚好。”
青衣姑子一笑,转身朝前而去,月儿紧跟其后,巷子再过幽深,自然也有走到尽头的时候。
月儿正是此刻才发现,这巷的尽头竟然隐着一道门,青衣姑子上前,轻轻拍了拍门,门很快被人从里打开。
青衣姑子示意月儿跟在自己身后,两人进门之后,月儿这才发现,开门的是个半老的妇人。
这妇人身上穿着一件靛青色的粗布衣裳,头上簪着一枚老银簪子,看人的时候,眼睛直愣愣的对着人,一对暗淡的眼珠子,带着漠然。
月儿心里一紧,也不再看她,只随着青衣姑子进了后院。这所院子并不算很大,后院统共也就巴掌大的地方,没有假山,没有池塘,只有一座的八角凉亭。
院落虽,倒也安静,月儿随着青衣姑子进了前院,院里里头种着一株芙蓉树,有个年岁不大的丫头正坐在芙蓉树下低头做活。
听到动静,那丫头抬起头来,看向两人,待看到青衣姑子之后,丫头连忙起身,笑着说道:“姑娘回来了?”
青衣姑子含笑道:“她如今可好些了?”
月儿虽然不知道为何那丫头会称呼青衣姑子为“姑娘”,而不是“师父”,她心中好奇,又听到丫头说道:“她中午头上的时候吃了一碗寒食,之后又说困乏,于是奴婢就伺候着她睡下了……”
月儿虽不知道两人口中的“她”究竟是谁?但是约莫着应该是之前那发病的姑子,果然又听到青衣姑子说道:“我如今就去瞧瞧她……”
青衣姑子说完便转身去了正房,月儿自是跟在青衣姑子身后。这院落不大,正房便也不大,用着落地屏风隔开了里外两间之后,外间就显得极为局促,只说屋子当中放着的柳木案几就占了外间一半大。
“姑娘莫怪,这屋里实在不大……”青衣姑子抱歉道。
“无妨,我正巧喜欢这般大的屋子,不然大点的屋子,收拾一回颇费功夫。”月儿摆手道。
“多谢姑娘体谅。”青衣姑子说话间极是客气,她提起案几上头的茶壶,却发现壶中空空,于是又说道:“我去为姑娘倒些茶水来……”
“还是让我去吧。”月儿虽说是客,但惯常是伺候人的,于是想也不想的开口道。
“姑娘稍待,我去去就来……”青衣姑子提着茶壶,飘然出门去了。
第八百一十章 柳木匣子
青衣姑子去了许久,月儿等的着急,于是就迈开步子,在屋子里头走动起来,奈何屋子并不宽敞,她看遍了外屋的景致,就把主意打到了里屋。
原本她就是来看那患病的姑子的,所以也就理直气壮的进了里屋,里屋不过一张床榻,一张妆台,一面屏风。
妆台上头搁着一只柳木匣子,想是放着首饰钗环,床榻之上铺着月白色的被褥,上面搁着一只牙白色的荞麦枕头。
床铺整整齐齐,却是空无一人,月儿疑惑之际,目光又转向绘着美人图的屏风之上。
无论是灯笼上的美人,还是屏风上头的美人,美则美矣,却总是少了几分灵动。
“莫不是那姑子就在屏风后头?”月儿这般想着,抬脚转到屏风后头,她伸头朝里看去,屏风后头不过放着一只恭桶,哪里有半个人的影子。
月儿心生奇怪,之前那青衣姑子和丫头的对话,尚且历历在目,那姑子明明就在屋里养病,如今怎么不见了踪影?
月儿急等着把此事告诉青衣姑子,于是又从里间转了出来,青衣姑子还未回来,月儿只能出门去找,谁知无论推拉,门只是纹丝不动,她又拽了几下,只听到铜锁磕在木门上的声音,外头竟是被人上了锁。
月儿突觉不对,她又喊了几声,外面却是安静非常,并无半个人的声音,她心中着急,眼看天色一点点的暗下来,她不由的提高了声音喊到:“师父……师父……”
且说年长丫头伺候娘子用了晚膳,左等右等,总不见月儿回来,只当月儿孩子心性,想是瞧热闹去了。
结果等到日头落山,天边的最后一抹亮光消失之后,月儿始终没有回来,年长丫头这才着起急来。
她又抬头看了看天色,屋角的螭吻隐没在暗淡的天空中,年长丫头抬脚进了正房。
“可是月儿回来了?”
屋子里头并没有点上蜡烛,模模糊糊间年长丫头瞧见娘子坐在案几旁,一动不动,吓得年长丫头开口道:“娘子怎么不点上蜡烛?”
“我一时出神,竟是忘了……”娘子开口道。
年长丫头心里一酸,她摸黑点上了蜡烛,屋子里头就一点点的亮了起来,娘子茫然若失的脸色便也在亮光中慢慢显了出来。
“月儿可曾回来了?”娘子继续问答。
年长丫头摇了摇头,口中担忧道:“娘子,如今天色不早,月儿还没有回来,不若奴婢出去找找?”
娘子“哦”了一声,良久之后,方才说道:“许是她没有找到公子,又或是公子还没有归家……”
“娘子,即便那公子没有归家,如今天色已晚,月儿也该回来了……”年长丫头低声道。
“许是太过突然,所以公子一时之间无法决断……”娘子幽幽说道。
年长丫头又是担忧娘子,又是担心月儿,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低声说道:“娘子,月儿虽说是年纪些,但平日里做事算周全,如今她久久未归,奴婢实在担忧……”
“他此番定然是嫌弃我了……不然又怎会没有回信……”娘子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
“娘子……”年长丫头唤了一声。
“他定然是怪我了……他怪我捅破了这层窗户纸……但是他总要给我一个说法……无论是去是留……他总要给我一个说法……”娘子双眸无神,思绪早就不知飞到了何处。
年长丫头无奈之下,只得又是出了正房,她侧着耳朵在院子里头听了半天,始终没有听到院门的动静,到最后她索性打开了院门,朝外看去。
门上挂着的灯笼,点亮了门口的方寸之地,其余的地方就显得愈发漆黑,年长丫头探头看去,隔上丈来远,自有一处微弱的亮光,那光亮自是隔壁街坊门挂着的灯笼。除去灯笼,巷子当中一片漆黑,自然也没有一个人的身影。
年长丫头忧心忡忡的关上了门,她心思烦乱,总觉得要出事,于是也不敢回屋,只守在院子里头。
时光就在一点点暗淡的天色当中悄然流逝,眼见天边亮起了一点星光,年长丫头实在坐不住了,于是又轻手轻脚进了正房。
娘子依旧保持着之前的姿势,一动不动,便是面上的茫然若失也同之前一般无二。
“娘子……”年长丫头低声道。
“可是月儿回来了?”娘子回神问道。
年长丫头摇了摇头,眼看着娘子眼中一点点的燃起光亮,那光亮又一点点的暗淡下去,她轻叹一声,开口说道:“娘子,月儿还没有回来,不如让王三出去找找?”
“也好……”娘子低声道。
年长丫头担忧的看了娘子一眼,匆匆出了正房,她穿过游廊,进了后院。
车夫王三就住在后院,年长丫头在门口唤了几声,王三就披着衣裳开了门,“姑娘此时唤我,可是有事?”
“月儿天没黑的时候就出门了,如今还没有回来,不如你驾车出去找找。”年长丫头焦急道。
“月儿孩子心性,自来喜欢热闹,莫不是瞧见热闹了,一时之间忘记了时辰?”车夫出言道。
“无论瞧什么热闹,此时都该回来了,她这么久不回来,实在让人担心,待她回来,我定要好好说说她,竟是一点也不让人省心!”年长丫头低声道。
“你且莫慌,我现在就去找她。”车夫穿好衣裳,一边安慰年长丫头。
两人一路进了前院,门口的灯笼烛光摇曳,地上的那一抹光亮随即荡漾起来似是池塘里的波纹,一圈一圈的散开,看的年长丫头一阵眼晕。
马三的身影逐渐隐没在一片黑暗当中,过了许久,年长丫头方才收回目光,回身关上了门。
等待的时光总是漫长的,她一会儿在院子里头走来走去偶尔抬头看看天色,一会儿又立在门后仔细听着外头的动静,也不知过了多久,院中一暗,却是正房熄了蜡烛。
年长丫头定定看着窗棂,心中竟是不知是何滋味,待眼睛适应了黑暗之后,那窗棂上的宝相花纹又一点点的显现了出来,虽然有些模糊,但是终究能够瞧见轮廓。
第八百一十一章 留个念想
月儿始终没有回来,夜半三更,寒气骤起,星月有光,犹带寒气。
亥时三刻,马三终于回来了,他带着一身的凉气,不停的吸溜着鼻子,瞧见年长丫头以后,他声音沙哑道:“我并没有找到月儿……”
“深更半夜的这丫头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年长丫头的声音里头已然带上了哭腔。
“姑娘莫急,四个城门我都去打听了,守城的官爷并没有瞧见月儿出城,想来她定然还在城中。”马三安慰道。
“这益州城说大不大,说不,即便是在城中,又岂是容易找的?”年长丫头掏出帕子抹着泪道。
“娘子可曾知晓此事?”马三探头看向正房。
“娘子好不容易睡下了……”年长丫头犹豫道。
“不如我再出门找找,若是我今夜没有回来,明天一早你就赶紧告诉娘子,让娘子拿个主意。”马三吸溜着鼻子,复又出门去了。
年长丫头默默回到厢房,蜡烛摇曳,案几上的酒壶发散着幽幽酒香,年长丫头叹了一口气,转身又出了屋子,依旧守在院中。
寅时三刻的天空,在星辰的映衬之下,愈发显得黑如墨汁,过了卯时,天色又一点点的转为幽蓝,卯时三刻,天边逐渐发白。
年长丫头坐在马扎上,双手撑腮,睡眼朦胧的望着院门,院门不动,她亦不动。
待到天色大亮之后,门口突然有了响动,年长丫头霍然起身,急步走到门口,立在门后听了起来。那脚步声果然停到了自家门口,很快就响起了敲门声。
年长丫头随即打开了门,门外立着的正是车夫马三,马三面带疲惫,不停的打着哈欠。
“月儿呢?”年长丫头提着心问道。
马三摇了摇头,一脸的疲惫沮丧道:“我找了整整一夜,也没有找到她……”
眼看天色大亮,被困了一夜的月儿蓦然醒了过来,她挥动着麻木的胳膊,睡眼蒙松看向门口。
“姑娘醒了?”门口立着的正是笑吟吟的青衣姑子。
月儿霍然起身,谁知脚下一麻,膝盖正巧磕在身前的案几上。她昨夜惊吓之余,又是踹门,又是喊人,又是爬窗,又是吵闹,折腾到半夜没有人理她。
无奈之下,她只得守在案几旁,一直盯着木门,只等着听到动静就冲到门口,先前她还能打起精神,等到过了子时,她实在困乏,不知不觉当中竟然睡了过去。
结果再一醒来,天色早已大亮,她弯腰揉着膝盖,盯着青衣姑子,口带埋怨道:“你这师父,我敬你一声师父,你为何要如此待我?”
“姑娘莫怪,实在是事出有因……”青衣姑子柔声道。
“我怎能不怪你,你之前请我过来的时候,是怎么说的?你说那发病的姑子在此养病,结果呢?这里什么人都没有!门还平白无故的被你从外头锁了起来,我且问你,究竟何意?”月儿越说越气,也顾不上揉膝盖,直挺挺的对着青衣姑子,一脸恼怒道。
“姑娘莫急,且听我一言。昨日我提着茶壶出门之后,我那丫头突然告诉我了一件事情,说是庵堂里头出了些事情,情急之下,我只得先赶回庵堂。”
“那丫头年岁太,遇事慌乱,手忙脚乱之下竟是误锁了正房的门。待我重新赶回来,这才发现丫头的疏漏之处,我急忙命她打开房门,结果姑娘睡得正香,我不忍唤醒姑娘,便又掩门而去。”青衣姑子轻声细语,眸中饱含歉意。
月儿攒了一肚子的火气,听到这话,虽然略微好受了些,但是隐隐作痛的膝盖仍旧提醒着她不堪回首的昨夜,于是她又开口说道:“师父做事未免太不周全了,你既然有事出门,便该告诉我一声,我自会离开,即便是天大的事情,你这主家总要知会客人一声的。”
青衣姑子自是连连抱歉,“实在是丫头年岁太的缘故,我知晓此事之后,内心实在不安。为了表达歉意,我愿把此物送给姑娘。”
青衣姑子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只玉坠,那玉坠不过指甲盖儿大,温润光滑,晶莹剔透,雕成知了的模样。
那知了雕琢的极为精巧,几能以假乱真,月儿一见之下,自是欢喜非常,她不由自主把玉蝉接了过来,放在眼前仔细观察,这一看,倒觉得这玉蝉有些熟悉,似乎曾经在哪里瞧见过。
“姑娘只怕饿了吧,我特意为姑娘准备了些吃的,姑娘不妨先垫垫?”青衣姑子笑道。
月儿顺着青衣姑子目光看去,门口立着个一脸内疚的丫头,她怀里抱着个食盒,她不敢对上月儿的目光,只扭捏道:“实在对不住姑娘……昨天都是奴婢的错……姑娘若是实在生气……尽管打骂奴婢……这样奴婢心里也能好受些……”
那丫头放下食盒,走到月儿身前,双手摊开,手心向上,目光忐忑,看向月儿。
月儿手中握着玉蝉,眼前自有食盒,鼻端亦是饭香扑鼻,便有天大的火气,如今已然烟消云散,她开口说道:“我并不曾生你的气……”
丫鬟蓦然抬头,满脸惊喜的看着月儿,口中不可置信道:“姑娘当真不怪我?”
月儿点了点头,笑着说道:“都是为奴为婢的,我怎会不知其中的苦楚……”
丫头一脸感激,着急忙慌打开食盒,对着月儿殷勤道:“姑娘你瞧,天不明的时候,我就开始为姑娘熬煮胡麻粥,我又特意做了些白糖糕,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合姑娘的胃口……”
月儿低头一瞧,白糯绵软的白糖糕看的她腹中饥饿不已,她不管不顾拿起一块儿白糖糕,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
青衣姑子瞧见月儿这番模样,这才松了口气,如此下来,早膳过后,几人已是相处融洽,其乐融融。
“姑娘若是不够,炉上还热着一笼白糖糕。”丫头笑嘻嘻道。
月儿拍了拍手,一脸满足道:“白糖糕虽是好吃,但是一次也不能吃上太多,好歹要给自己留个念想。”
第八百一十二章 玉蝉来历
“莫要留什么念想,姑娘若是想吃,直管过来就好。”青衣姑子含笑道。
月儿吃饱之后,心情甚佳,看那姑子面容白皙,一张俏脸白里透粉,月儿慌忙移开了目光,这青衣姑子长的实在有些扎眼。
酒足饭饱,一番寒暄之时,自然就到了离别的时候,月儿怀揣玉蝉,手提食盒,心满意足的归家去了。
相比于来时的茫然,归家的脚步甚是轻松,月儿低声哼着曲儿,约莫过了两刻钟的功夫,她便走到了巷子口。
“月儿……”
月儿刚进了巷子口,就有人冲了过来,一把搂过月儿,口中带着哭腔说道:“月儿,你这丫头跑到哪里去了,你可知道我整夜未眠,全是因为你这丫头,你竟然还有心思哼唱曲儿……”
月儿听声知人,她腾出手拍了拍年长丫头的脊背,口中愧疚道:“姐姐不要担忧,我这不是回来了嘛。”
“你这死丫头,天不黑就出去了,天色大亮才回来,你还让我不要担忧,你说我能不担忧吗,你这丫头只长个子,竟是连一点心思也都没有。”年长丫头使劲拍了一下月儿的肩膀,口中埋怨道。
“姐姐有所不知,昨夜实在是事出突然,我也急着回来,但是却被耽搁了……”月儿解释道。
“即便是被耽搁,你也还回来知会一声,若是实在不能脱身,也该找人传个消息回来,而不是这般突然消失不见,让人担心的一晚上都不能安睡。”年长丫头急声道。
月儿心头一暖,提起手中的食盒,笑嘻嘻的说道:“姐姐你瞧这是什么?不论我去了哪里,心中总是惦记着姐姐的,所以才特意为姐姐带回来了这碟子白糖糕。”
年长丫头看了看月儿手上的食盒,口中嗔道:“你这丫头脑子里头除了吃喝二字,就是玩乐二字!”
“姐姐,莫要再说我了,这白糖糕真的很好吃,姐姐快尝尝?”月儿掀开食盒掏出一个白糖糕,笑嘻嘻的递给年长丫头。
年长丫头接过白糖糕,也不吃,只一脸无奈道:“你这丫头何时才能知事……”
“所谓女大自巧,姐姐莫要担忧。”月儿自顾自的取出一块儿白糖糕又吃了起来。
两人说话间已经走到了院门口,年长丫头掩上房门,看了正房一眼,压低了声音说道:“我原本打算你若是再不回来,我就去禀报娘子此事,好在你及时回来了,如此也省得娘子担忧。”
月儿拍了拍胸口,一脸感激道:“多谢姐姐,若不是娘子知道此事,我定会受罚……”
“你这会子倒是知道自己做错事了,知道怕了,之前夜不归宿的时候怎么没有想到这个?”年长丫头一面跨进厢房,一面说道。
月儿跟着进了厢房,她把食盒随手放在案几上,拉住年长丫头一脸神秘道:“姐姐,你瞧这个……”
年长丫头眼看月儿神神秘秘从怀中取出一物,一脸得色的说道:“姐姐,我虽是被关了一夜,却是平白无故得了这个,如此算来,这笔买卖倒也划算极了。你瞧这玉坠的成色极好,看来也值不少银子……”
年长丫头打眼一瞧,面色一变,她一把扯过玉坠,放在手上细细看去,越看越是心惊,她捏着手中的玉坠,急声问道:“这玉坠你从何处得来的?”
“提起这玉坠倒是说来话长,姐姐你可知晓,我昨天出去的时候碰到谁了?也是巧了,我出门没多久就碰到了庵堂里的姑子,不知道姐姐是否记得,当日咱们在庵堂之时,有一个模样极为貌美的姑子。”
“我就是遇见了那个姑子,所以跟她攀谈了几句,然后我就问起了那跟马三撕打在一处的那姑子,她说那姑子如今正在养病,当时正要去瞧那姑子,我正巧无事,所以就陪着她一同去了。”月儿把玉坠给了年长丫头之后,就垂着头去拿手旁的白糖糕,她随手拿起一块儿吃了起来,所以并未注意到年长丫头的神色。
“月儿,你快些告诉我这玉坠是从哪里得来的?”年长丫头焦急道。
“我不是正在给姐姐说嘛,然后我跟着那姑子一同进了一处院落当中,她说那姑子就在正房养伤,所以我就进了正房,谁知庵堂里头突然出了事情……”月儿一面吃着白糖糕,一面说道。
“月儿!这玉坠究竟从何处得来的?”年长丫头打断了月儿的话,高声说道。
月儿听声不对,这才抬头看向年长丫头,眼见对方面色发白,双眸急切,她虽是不解,但也开口解释道:“之后我便被她们误锁在了正房里头……她们为了表示歉意……就把这玉坠送给了我……”月儿一紧张,说话间便结结巴巴起来。
“你说这玉坠是庵堂里的姑子给你的?”年长丫头正色道。
月儿点了点头,接口说道:“这玉坠正是庵堂里的姑子给的……”
年长丫头打量着手中的玉坠,而后恨铁不成钢的看了月儿一眼,而后沉声说道:“可是这玉坠本就是咱们娘子之物,娘子儿时曾经捕过一只知了,每日里又是喂水又是喂米,养的不亦乐乎,之后那知了许是受不住这般福气,结果没过多久就死了。”
“娘子自是悲痛不已,于是老爷便寻了匠人雕琢了这枚玉蝉,娘子一瞧自是喜欢的不得了,之后这枚玉蝉便一直陪在娘子身边。我且问你,这玉蝉当真是那姑子给你的?”年长丫头一番回忆之后,眼睛紧紧盯着月儿。
月儿放下手中的白糖糕,一脸无辜道:“姐姐莫不是不相信我吗?这玉蝉真的是那姑子给我的,我当时也觉得这玉蝉面熟,只是突然之间没有想到这玉蝉的来历。姐姐我当真不知道娘子的玉蝉为何会在那姑子手中,何况若是我偷拿的玉蝉,我又怎会让姐姐知晓此事?”
年长丫头沉吟道:“如今看来,那姑子倒是有些奇怪……”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咱们直接拿着玉蝉去问娘子不就好了?”月儿拉着年长丫头朝着正房而去。
第八百一十三章 受人蛊惑
月儿率先推开房门,年长丫头紧随其后,正房当中极为安静,里屋床幔低垂,两人不由放轻了脚步
月儿轻手轻脚进了里屋,立在床幔外头,悄声说道:“娘子?”
床幔里头安静非常,并没有人回应她。月儿又等了一会儿,这才大着胆子掀开了床幔,接着面色一白,回首对着年长丫头颤声道:“姐姐……床上没人……娘子不见了……”
“你说什么?”年长丫头本来立在月儿身后的,听到这话,登时挤到月儿身前,朝床榻上看去。
秋香色的被褥叠的整整齐齐,年长丫头身后摸了床榻,面上带着慌乱之色,口中紧张道:“这床榻竟是没有一丝温热,想来娘子早就起身了……”
“娘子莫不是去了后院儿?”月儿猜测道。
年长丫头脑中混乱,她仔细回想昨夜的一切,她几乎在院中守了一夜,正房熄灯以后,她一直呆在前院,除了半夜冷的受不住,回厢房里头取了衣裳,旁的时间都在院中。
娘子若是离开,便只能选在那个时刻,但若是如此的话,那么娘子莫不是早就打算离开?
年长丫头心思烦乱,心事重重的跟在月儿身后,日上三竿,后院景致明媚明亮,凉亭里,假山后头,池塘桥上,景致虽好,奈何并没有娘子的身影。
两人在整个儿后院都搜罗了一圈儿,便是连车夫马三的房间也进去瞧了瞧,奈何到处都没有娘子的影子。
年长丫头面色灰败,她心中已经有了预感,娘子这般突然出走,定有事情发生。
“怎么办,姐姐……”月儿一脸焦急道。
年长丫头到底年长几岁,她按下心中焦虑,开口问道:“月儿,你且与我仔细说个分明,昨天那姑子的模样?”
“那姑子生得极为美貌,咱们之前曾经在庵堂瞧见过那个姑子,还有我昨天第一次回来的时候,曾经瞧见那姑子的衣角一闪,像是从咱们院里里头出去了,姐姐,昨天我出门的时候,可有姑子来过?”月儿蓦然想起昨夜之事,这一宗宗,一件件,似有关联,但是他年纪些,尚且理不出头绪出来。
“昨日并不曾有姑子上门……”年长丫头疑惑道。
“姐姐仔细想想,我从后门进来,走到前院的时候,院门大开,我当时觉得疑惑就上前去看,结果正巧看见那姑子离去的身影。我昨日三番五次与那姑子相遇,对那姑子的身形极为熟悉,定然不会认错人的。”月儿认真道。
年长丫头沉默起来,她仔细回想昨日的事情,口中慢慢说道:“娘子昨日用了午膳之后,突觉困乏,于是就睡下了。之后我就去了厨房里头做和面,剁肉,等我做好了古楼子以后,正巧在前院遇见你,我当时并未深想,只当你是从前院回来的。”
“姐姐在后院忙了多久?”月儿问道。
“约莫一个半时辰……”年长丫头回想道。
“那一个半时辰之内,前院即便有什么动静,想必姐姐也是听不到的。”月儿说道。
“厨房本就在后院的角落里,我又在剁肉,即便前院里头有什么动静,我也听不到。”年长丫头张口说道。
“那姑子许是那时来的……”月儿恍然大悟道。
“那姑子定然是那个时辰来的,当时你在外头,我在后院,即便她大摇大摆进来,咱们也不会知晓,她之所以来这里,莫不是为了蛊惑娘子?”年长丫头面色蓦然一白,尽是不敢相信的神情。
“可是她为何要蛊惑娘子?”月儿喃喃道。
“这其中定然有咱们并不知晓的事情……这姑子许是与娘子达成了某种交易……”年长丫头沉吟道。
“她一个姑子每日里粗茶淡饭,念经礼佛的,还能有什么旁的心思不成?”月儿不解道。
“人有七情六欲,即便她是姑子,何况她那模样,即便想要安心念经礼佛,只怕也不能如愿以偿……”年长丫头意味深长道。
“姐姐的意思是……那姑子莫不是也喜欢李公子……”月儿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
“我并非这个意思……但是那个姑子拐带娘子出走……定然是不怀好意……”年长丫头肃声道。
“那咱们现在该怎么办?”月儿一脸紧张道。
“娘子自就极有主意,她既然随那姑子走了,定然有自己的打算……”年长丫头沉吟道。
“娘子走了……咱们又该怎么办……”月儿早已失了主意,只一脸紧张的问道。
“娘子自然不会无端出走,咱们现在就去瞧瞧,看看娘子究竟又没有留下什么东西……”年长丫头说着转身冲回前院。
月儿眼前着年长丫头的身影消失在宝瓶门处,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撩起裙摆撵了过去。
月儿冲进正房的时候,年长丫头已经到了里间,她手上拿着一纸花笺,面沉如水。
“姐姐……那上头写了……写了什么……”月儿气喘吁吁道。
“娘子说让咱们莫要担心,她很快就会回来……”年长丫头沉声道。
月儿提了许久的心蓦然放松下来,她拍着胸口,一脸放松道:“太好了……娘子既然说很快就会回来……那么她自然很快就会回来……”
与月儿的轻松神情不同的是,年长丫头显得极为忧心忡忡,她捏着手中花笺,皱着眉头,低声说道:“若是娘子很快就会回来……她又何必特意留下花笺……”
“姐姐的意思是……娘子并不是很快回来……那么既然如此……娘子这花笺又是什么意思?”月儿稚嫩的脸蛋上带着紧张道。
“我也不知道……”年长丫头垂下手中花笺,一脸茫然道。
“姐姐这话又是什么意思……莫不是娘子出了事情……还是娘子做了什么咱们不知道的事情……可是娘子昨夜还让我去给李公子送荷包……”月儿彻底茫然起来,她左思右想始终想不到娘子其意如何。
“或许你送荷包为明,娘子出走为暗……”年长丫头猜测道。
“姐姐这话什么意思,什么是明,什么又是暗,你快些说清楚,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年长丫头的每一个字月儿都听得明明白白,偏偏这些字连在一处,她就一个字也听不懂了。
第八百一十四章 妃色襦衫
“我也不知道娘子究竟怎么想的,为今之计,只能快些去找那李公子……”年长丫头打定了主意,她把花笺揣在怀中,抬脚出门而去。
月儿自是紧随其后,因着熟门熟路的缘故,两人很快就到了宋如是这处的院落门前。
两人扣响了院门之后,很快就有人来开门,月儿与春花四目相对之下,春花有些茫然,月儿却是抿嘴一笑,待想到娘子的下落之后,她又收起了嘴角的笑意。
于是春花更加茫然了,且说昨日刚送走了这丫头,没想到今日她竟又来了,甚至还从独自一人,换作了两人做伴。
“姑娘,李公子可曾在家?”却是年长丫头忍不住问道。
“郎君一早就出门去了,你们若是来找郎君的话,只怕是要无功而返了。”春花摇头,口中特意加重了“郎君”二字。
“那你家娘子是否在家?”年长丫头不死心的问道。
春花眼瞧这二人是不到黄河不死心了,于是收起了面上的笑意,口中淡淡道:“你们来找我家娘子,所谓何事?”
“实在是事关重大,所以我们二人只能舔着脸上门,之所以来找李公子不过是想问下我家娘子的下落,我家娘子突然失踪了,不知去往何处,我们奴婢二人在此地人生地不熟的,所以只能上门求助李公子……”年长丫头眼见春花态度冷了下来,她心中也知,若是不赶紧说出两人上门的缘由,只怕很快就会被请出去,所以她索性一股脑的说出了事情的始末。
春花听到这里,目光蓦然复杂起来,这家的娘子摆明了是对郎君有意,但此时此刻若是让她把人撵出去,她又实在做不到,毕竟其中牵涉到娘子的安危。
春花皱着眉头,一息之后,这才说道:“娘子还未起身,你们二人稍候片刻,我去去就回。”
春花说完,不等她二人回话,就匆匆进了正房。
年长丫头看着春花的背影消失在正房门口,这才低声说道:“月儿,你之前已经见过这家娘子,你觉得她为人如何?”
“这家娘子模样极为好看,就跟天上的仙女儿一般……”月儿一脸向往道。
“她若是模样生得一般,只怕那李公子还瞧不上她,再说我是问你她的为人,不是让你说她的样貌。”年长丫头催促道。
“我昨日来的时候,那娘子始终笑吟吟的,即便知道了我为娘子而来,她依旧面色不改,跟天上的仙女儿一般……”月儿忍不住夸赞道。
年长丫头暗叹一声,若是真如月儿所言,那么这家的娘子倒也是个不动声色,不说旁的,只这一样,自家娘子已然是落了下风。
“她知晓了咱们家娘子以后,也没有任何反应?”年长丫头确认道。
“嗯,我当时虽说没有说明一切,但是这家娘子显然已经知晓了一切,她看我的目光,没有丝毫的愤怒,甚至还带着一丝安慰,让人不由的生出亲近之意来。”月儿钦佩道。
年长丫头的心渐渐沉了下去,越是这般喜怒不形于色之人,越是没人能够猜透她的心思,若是她并不打算伸出援手,只怕娘子失踪之事,再不会传到李公子耳中。
年长丫头沉吟间,春花撩开帘子出了正房,她嘴角带笑,眉头舒展,口中殷勤道:“两位有请。”
见到春花的模样,年长丫头的一颗心缓缓沉了下去。
正房当中燃着香炉,青瓷莲花三足香炉,青烟袅袅,香气悠然,让人不由心生愉悦。
轩窗,案几旁,立着一人,那人身着妃色襦衫,花青襦裙,发间簪着一枚玉簪,听到动静,那人回首,面色如玉,眉似远山,一对眼睛似笑非笑,与发间的宝相花玉簪交相辉映,一时之间,竟是让人挪不开眼睛去。
年长丫头一瞧,一颗心竟是直落入脚底,自家娘子虽是貌美,但是与眼前这人相比,已是落了下乘,如此就更不用说行事作风了。
“奴婢又来叨扰,娘子莫怪。”却是月儿自来熟的给宋如是行了礼,口中脆声说道。
“我正巧无事,正有新茶,不若一同饮茶?”宋如是笑吟吟道。
年长丫头看着宋如是面色柔美,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最后还是月儿笑着说道:“多谢娘子,不过今日奴婢上门却是有事……”
年长丫头一直盯着宋如是,眼看宋如是听到这话,神色不变,嘴角微翘,眼角笑意竟是与之前一般无二。她又是心惊,又是担忧。
心惊自是因为宋如是,担忧却是因为自家娘子,她暂且放下心思,对着宋如是深深行了一礼,口中说道:“见过娘子,今日上门实在是因为遇见了一件极为棘手的事情。奴婢们目光短浅,失了主意,所以特意上门,请求娘子给指条明路。”
年长丫头说完,又偷偷抬眼,一个劲儿的打量宋如是,眼见宋如是面色不变,眼睛当中一片坦然,她才渐渐放下心来,或许娘子失踪确实与眼前这娘子无关。
“可是你家娘子无故失踪之事?”宋如是收起笑容,柔声问道。
年长丫头点了点头,一脸茫然道:“我家娘子本来打算近日离开此地,谁知今天早上竟是突然消失不见了,不知道她究竟去了哪里?奴婢们甚至不知道,娘子究竟是今晨离开,还是昨夜就离开了……”
“你最后一次瞧见你家娘子的时候,你家娘子可有不同?”宋如是耐心问道。
“奴婢昨夜天黑之后,还曾去正房找娘子讨主意,当时娘子虽说有些心神不宁,但是说话间并无异样。何况娘子最近时不时的总会愁眉不展,有时过上两日也就好了。所以奴婢并未放在心上,谁知娘子这次竟会突然离去,如此倒是奴婢大意了,不然也不会察觉不到异样。”年长丫头说话间面带懊悔,眉头又皱了起来。
“你家娘子既然离去,可曾留下书信之类的?”宋如是继续问道。
“书信虽无,倒是留有花笺一枚。”年长丫头说着从怀中取出了花笺。
第八百一十五章 花青襦裙
宋如是接过花笺仔细看去,花笺之字,形体方正,清丽俊秀,不过寥寥几字,“切莫担忧,酉时必归。”
“这正是我家娘子的笔迹,再没有错的。”年长丫头七上八下道。
“你们二人既然贴身侍奉,又怎会不知自家娘子何时离开?”宋如是瞧着花笺,口中问道。
年长丫头自是从头到尾细细解释了一番,之后又出言说道:“娘子有所不知,昨夜我一直守在院中,娘子即便离开,也只能从后门离开。”
宋如是手指捏着花笺,面上神情游移不定,她不说话,年长丫头的一颗心就始终提在嗓子眼儿里头。
至于月儿年纪虽,如今也品出了不对出来,她犹豫片刻,终是开口说道:“奴婢昨日回家的时候,正巧发现有个青衣姑子从院门离开。奴婢昨日数次瞧见那青衣姑子,之后更是被她关了整整一夜,如今看来,这一切并不是失误,极有可能是她有意为之。”
“青衣姑子?你可还记得那姑子的模样?”宋如是接口问道。
“那姑子容貌极美,即便把她扔在人群当中,也能够一眼认出来。奴婢从未见过那般好看的姑子。”月儿不由赞叹道。
“怎么又扯出了姑子?如今的姑子怎么这么多?”春花听到这里,不由开口嘟囔道。
“说来也怪,奴婢昨日与那姑子数次见面,自觉有缘,所以她邀奴婢同去的时候,奴婢想也没想,跟着就去了。如今想来,怪不得我在那院当中并没有瞧见之前那姑子的身影,原来她这是早有预谋。”月儿此番方才恍然大悟道。
“月儿,你可还记得那院的位置?”宋如是问道。
月儿蹙眉想了半天,最后挠头道:“当时天色已经不早了,奴婢实在疲惫,所以遇到那姑子之后,奴婢就跟着那姑子径自去了,奴婢只记得那处院就在一条巷子的尽头。”
“你这丫头竟是半点心也不操,虽说是跟着庵堂里的姑子,但是也不能没有一丝防人之心。你即便进去的时候没有认路,怎地出来的时候也不记路?”却是年长丫头忍不住埋怨道。
“姐姐误会我了,奴婢回来的时候走的并非昨夜的后门,而是堂堂正正走的前门,那姑子还使了丫头把我送到了巷子口,只是虽说走的前门,但那丫头一路给奴婢道歉,她似乎极为内疚,几乎哭了出来,所以奴婢并未留意到路径……”月儿一脸懊恼道。
宋如是听到这里,心里已经有了料想,这姑子定然与那娘子有了某种约定,所以娘子才会心甘情愿的随她离开。
至于被关了一夜的月儿,自然是唯恐人多误事的缘故,但这两个丫头跟随那娘子许久,若非万不得已,她又怎会丢下她二人独自离开?
“春花……你可知郎君去了哪里?”宋如是突然问道。
春花皱着眉头,想事情正想得入神,乍然听到娘子的声音,她陡然回神,随口说道:“郎君去了哪里?奴婢并不知晓?许是去了王公子哪里?”
“走罢……”宋如是突然迈步,说话间已是撩开帘子,出了正房。
“娘子,咱们这是要去哪里?”春花率先反应过来,跟了出去。
“娘子莫不是要出门去?”年长丫头紧随其后,撵了出来。
宋如是点了点头,面色已是一副淡然模样,她对着年长丫头颔首道:“你家娘子既然跟着出家的姑子走了,那么如今咱们就去庵堂里头瞧瞧,许是那姑子引着你家娘子去念经了也不一定。”
宋如是说完这话,信步离去,竟是直接推开院门,出门去了。
月儿糊里糊涂跟了出来,又稀里糊涂的听了半晌,虽是半知半解,但如今已然没有别的办法,她们二人只能随着宋如是一同赶往城南。
所谓大隐隐于市,这庵堂建在城南,于闹市当中取一清净之地,因着靠近城门的缘故,晨钟暮鼓,熙熙攘攘,木鱼声声,车水马龙,一动一静之间,俗世与出世交织在一处;世间之事,方外之人亦是融洽于一处。
“娘子,这庵堂之中有一姑子极为厉害……”月儿撵上了宋如是,立在宋如是身后低声说道。
“再过厉害,也不过是个姑子……”宋如是不以为意道。
宋如是几次三番来到庵堂,始终无缘得见真佛,此番再次前来,她索性直接来到了庵堂门外。
一墙之隔,外是俗世,内是出世,宋如是轻笑一声,上前拍响了院门。
许久之后,门内才有轻微动静,又过了片刻,“吱扭”一声,朱门被人打开,门后立着个青衣姑子,只微微探出头来,不耐烦的打量着门外立着的几人。
“师父,我们家娘子想来上香……”春花上前,一脸恭敬道。
那姑子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满脸的不耐烦,一双眼睛看人的时候,眼睛不动,只眼珠子自下而上直勾勾的看着几人,口中兀自不耐烦的说道:“怎地恁多废话,既然来到庵堂自然是来上香,不然还能是来逛脂粉铺子的不成?”
姑子说完这话,也不请人进去,目光直勾勾的看向几人,最后她的一副眼珠子终于定在了宋如是身上,其中带着显而易见的厌恶。
春花劈头盖脸被人一阵呵骂,心情自是一落千丈,她忍着怒气,肃声说道:“既然师父也知道庵堂是上香拜佛之处,那么师父就该快些让开,待我们上了香,拜了佛,自然会马上离开。”
门后的姑子突地冷笑一声,她的目光终于从宋如是身上移开,她轻蔑的看了春花一眼,口中嘲讽道:“所谓心诚则灵,心中有佛,烧香拜佛,才能得偿所愿。那些个心中无佛,反倒抱着临时抱佛脚心思来的,即便是烧完了香,磕破了头,佛祖也不会显灵的。”
春花之前只当这姑子性子耿直,所以说话间没有分寸,如今听来,这姑子显然是故意的,既然如此,她也不再忍耐,于是又上前一步,有意无意的把自家娘子挡在身后,冷脸说道:“师父既然如此有心得,想必平日里烧香拜佛总是烧完了香,磕破了头,到了最后,佛祖也没有显灵!”
第八百一十六章 木鱼声声
“你说什么!”姑子突然发起怒来,一双眼睛盯着春花,上下审视。
“你这姑子眼睛不好使也就罢了,没想到也是个耳朵不好使的。”春花冷笑道。
“哪里来的野丫头,究竟会不会说话,你信不信你再多说一句,我就撕烂你的嘴巴?”姑子怒道。
“哪里来的冒牌姑子,竟然在佛门清净之地大放厥词,也不怕侮辱了神灵,遭了报应。”春花寸步不让道。
“好……好……好……我这就让你瞧瞧我的厉害……”那姑子说着从门后取出门闩,冲着春花兜头打来。
春花料想不到那姑子竟是说打就打,她立在门外,姑子站在门里,两人几乎面对面站着,一时之间,她哪里能躲得开去?
那姑子下手极重,一门闩下来,春花额间一痛,发间一热,有温热的东西顺着额头流了下来。
宋如是听到春花闷哼一声,上前查看,却见春花捂着额头,鲜血顺着她的指缝流了下来。
宋如是与春花之间情谊非常,瞧见春花吃亏,登时上前理论道:“你这姑子当真是姑子?我瞧你这行径竟是比之强盗也不逞多让!”
那姑子手拿门栓,冷笑一声,挥起手臂,朝着宋如是面上狠狠挥去,她只当宋如是娇娇弱弱,手无缚鸡之力,于是她面上的笑意就愈发得意。
哪知事与愿违,姑子手中的门闩还不曾挥到宋如是脸上,腰间就先挨了一簪子。
宋如是冷笑一声,拔出银簪,眼看姑子面上痛楚难当,于是口中又说道:“都说风大容易闪了舌头,师父却是风大闪了腰,我劝师父做人还是收敛些的好,不然惹怒了真佛,可不就是闪了腰这么简单了。”
姑子哪里吃过这种亏,她举起门闩就要打过来,宋如是不慌不忙,举着手中银簪,意态闲闲的看了起来,口中更是悠闲道:“我原先只当这宝相花银簪的样式新颖,没想到这簪尾竟是如此锋利,如此看来,这银簪倒是还能防身……”
她特意举高了银簪,阳光之下,簪尾沁着一抹血红,瞧起来甚是扎眼。
姑子手中的门闩待要落下,又对上宋如是冷笑的神情,外加手中锋利的银簪,姑子突然犹豫起来,片刻之后,她狠狠瞪了宋如是一眼,一把关上了院门。
“春花……”宋如是立刻回身看向春花。
春花手捂着额头,手背之上蜿蜒曲折的血道子,瞧起来甚是骇人,宋如是掏出帕子,一脸担忧的看着春花。
春花却是一笑,口中安慰道:“娘子莫要担心……其实并不是很痛……”她说话间似乎极为费劲,不过简简单单几个字,说到最后已是气喘吁吁起来。
宋如是面上神情游疑不定,一旁的月儿和年长丫头这才回过神来,一左一右的扶起春花。
月儿面露不忍道,语带愤慨道:“这姑子实在可恨,说话跟个炮仗一样,我瞧她定然是吃了一肚子的炮仗,不然又怎会噼里啪啦炸个不停!”
“这姑子性子乖张,一言不合就要打人,但咱们上次来的时候,我并没有瞧见这姑子……”年长丫头沉吟道。
“估摸着是谁家的厉害丫头,惹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以后,被人撵了出来,无处可去之后,这才投奔了庵堂当了姑子。”月儿猜测道。
月儿说完,仍旧不解气,索性继续说道:“只是没想到她进了庵堂以后,还是不思悔改,叫我看来,这样的泼辣姑子就应该守在那种深山老林里头,这样的话,成日里一个人也瞧不见,既磨练了性子,也省得出来祸害旁人。”
年长丫头到底比她做事稳妥些,她似是变戏法一般从怀中取出了个指头大的瓷瓶。
“奴婢这里还有些金疮药,娘子若是信得过我,便先为春花姑娘用些药吧?”年长丫头看着宋如是道。
丫头月儿性子最急,不等宋如是回话,她就自顾自的撩开了春花的手,踮起脚尖,看向春花的额头。
只见春花混着一道道的鲜血,看起来甚是可怖,她又仔细看去,伤口其实并不是很深,月儿掏出帕子,细细揩去了血迹,那伤口细细长长,并不算很深。
“这姑子下手太狠,实在可恶。”月儿一边擦拭春花额头伤痕,一边口中嘟囔道。
月儿正说得热闹,突然院门“咣当”一声,却是之前那姑子冷着一张脸,立在门口,她盯着宋如是,冷冰冰的说道:“你既然是来上香的,那便快些进来!不然过了这村,可就没有这店了!”
“多谢……”宋如是云淡风轻道。
若是宋如是与之横眉冷对,大闹一番,那姑子心里或许还能好受些,毕竟与人争论,讲究的就是个你来我往的过程。
如今姑子出了招,放了狠话,宋如是竟是不动声色,恍若未闻,甚至还客客气气,态度极是和蔼可亲。
于是那姑子心中不由起了疑,她认真的盯着宋如是,试图从对方脸上发现些什么,但是注定让她失望的是,宋如是自始至终都是面如春风,刚才那个那银簪子狠狠戳人的仿佛并不是她。
姑子盯了宋如是半晌,始终不得要领,最后索性冷哼一声,大力打开了院门。
宋如是随即进了庵堂,身后春花几人自是鱼贯而入。
庵堂不大不,前院自有大殿,香炉,后院屋脊重重,许是客堂,厢房。
庵堂自有香烛之气,青烟渺渺之间,即便是那泼辣姑子,竟也带上三分脱俗之气。
宋如是突地一笑,面露嘲讽,她跟在那姑子身后,莲步轻移缓步进了大殿。
大殿当中,莲花台上,自是供奉着悲天悯人的神像,神像手持神咒,双目轻阖,一双冰凉的眸子居高临下的看着跪在身前之人。
那人一身青衣,头戴僧帽,自是全然的姑子打扮,她跪在莲花蒲团之上,双手合掌,神态虔诚,身旁放着一尊木鱼。
她口中念念有词,似在诵经,冗长的经文过后,她拿起木锤,轻敲木鱼。
木鱼声声,回荡在大殿当中,众人蓦然安静下来,仿佛听到了神佛之声。
第八百一十七章 至今未孕
“不枉我等了你这么久,你终于来了……”姑子放下木鱼,低声说道。
宋如是听这声音有几分熟悉,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这人究竟是谁,索性闭口不言。
那人轻笑一声,蓦然转过头来,一张似笑非笑的俏脸正对上宋如是。
宋如是一愣,身旁的月儿和年长丫头却哭着扑了过去。
且说月儿,哭的最凶,她眼泪止不住的掉下来,待飞扑到姑子身前的时候,已是泪流满面。
“娘子,您这是怎么了啊?莫不是不要奴婢们了吗?”月儿跪倒在姑子身旁,哭到不能自已。
“娘子,您即便有什么想不开的,也该想想老爷,想想夫人啊……”年长丫头面色煞白道。
月儿想不到的事情,她却是能够想到,若是此番娘子当真出家,那么她与月儿的命便也活到了头。
她头脑一阵阵的发懵,勉强稳住心神,尽量平静的说道,但是她白如宣纸的面色,早已泄露了她内心的紧张。
“宋家娘子,你终于来了……”姑子并不理会身旁的两个丫头,只看着宋如是缓缓说道。
“你应该称呼我为李夫人。”宋如是笑着纠正道。
“可惜我并不认得什么李夫人,我只知道宋家娘子。”姑子含笑道。
“无论你认不认得,我都是名正言顺的李夫人。”宋如是面容和煦,这娘子与她打过数次交道,一次为了钗环,一次更是登门与她理论,谁能料到,这次相见竟是在益州城中的庵堂里头。
“李夫人这个名头不过是宋家娘子自己安在头上的,若是我愿意的话,我也能让别人称呼我为李夫人。”姑子眉目如画,话语轻柔,但话中之意,却是极为坚定。
“元娘说笑了……”宋如是笑容不改道。
姑子神色微怔,须臾之间,又神色如常道:“宋家娘子消息倒是灵通……”
“若是消息闭塞,哪里能与元娘成为对手?”宋如是慢条斯理道。
“对手?”姑子重复道。
“元娘如今待字闺中,便要以李夫人自居,人生知己难得,对手亦是难遇。”宋如是不慌不忙道。
“宋家娘子拿我当对手,我却并不认为宋家娘子是我的对手。”姑子眉间带笑,语调轻柔。
若不是亲眼所见,宋如是几难相信,这元娘的变化竟是如此之大。
宋如是的惊诧自是一览无余收入元娘眼中,她翘起嘴角,低声说道:“宋家娘子一无所有,莫要自抬身价,你拿什么来当我的对手?”
姑子上下打量了宋如是一眼,口中不屑道:“宋家姑娘莫不是仗着自己有着三分颜色便能一直留在李郎身边?那么宋家姑娘定然没有听说过色衰而爱驰这句话。年轻时节谁人不是颜色正好,但若是三年五载之后呢?”
元娘的话像是一把重锤,准确无误的捶入了春花的心头,她登时火起,丢开手中的帕子,冲到元娘身前,怒气冲冲的说道:“你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做三年五载颜色正好?若是当真如此的话,那些个样貌稍逊一筹的岂不是连这三年五载也没有?”
元娘并没有回应春花的话,只是盯着宋如是说道:“你若是以为一味地躲在后头,让这丫头帮你出头的话,那就别怪我瞧不起你。”
“我并非躲在这丫头身后,而是因为春花的话,正是我想说的。”宋如是平淡道。
元娘的神色终于有了变化,她面色一僵,眸中闪过一丝愤怒,接口说道:“宋家娘子若是只逞一时口舌之快,自是能够痛快一时,但是宋家娘子你扪心自问,你除了样貌简直一无是处。”
“你可知晓,若是当初李郎身旁的人换作是我的话,他根本就不需要避到这益州城中。你又可曾知晓,若是我早早来到益州城中,他根本就不会受这么多的苦楚!”元娘这话说的又急又快,眸中的鄙夷之意,竟是再不遮掩。
“我与郎君之间的经历,元娘又知晓多少?你自长在富贵之处,自以为所有的事情都得按照你的意愿发展,殊不知,情之一事,最是难以琢磨。”宋如是面色平静,说话平静,便是看元娘的眼神也极为平静,她甚至嘴角还带着一抹笑意,口中继续说道:“何况,元娘既然觉得郎君是因为我的容貌,才会娶我进门。那么,即便郎君是因为我的容貌娶我进门,元娘又能奈我何?莫不是真要等到我色衰而爱驰的那一日,我自是能够等到那一日,但是元娘是否能够耗得起那么许多时日?”
“娘子说的是,何况娘子驻颜有术,自打进门之后,竟是容颜更盛。或许经年之后,娘子依旧貌美如花,只是不知道,那个时候,师父又是什么模样?”春花立刻接口道,并且特意加重了“姑子”二字。
“春花姑娘话说的未免太难听了些,你家娘子即使样貌非凡,但是毕竟年纪比之娘子大了几岁,只这一点,你家娘子就已经输了。”眼见元娘变了脸色,月儿登时接口说道。
“若是年纪大些,就视为输的话,那么这天底下可不止你家娘子一个“”娘子!”春花随即说道。
“春花姑娘莫要胡搅蛮缠,有些话我原本并不愿意说,但是眼下这话实在不吐不快,咱们不说旁的,你家娘子太过善妒,只这一样就已经犯了七出之罪。”
“若是你们以为只要黏住了李公子就能够高枕无忧的话,那么奴婢再好心你们一句,还有一样礼法,叫做宗族。”月儿此时早就变了模样,看向春花的目光已然是敌对模样,她面带冷笑,一脸嘲讽的看着春花。
春花随手丢下手中的帕子,这帕子还是刚才头破血流之际,年长丫头给她捂上的。
如今这两人蓦然变了模样,春花更是冷笑连连,她丢下手中的帕子,对着月儿清声道:“你们莫不是还要拿宗族压人不成?”
“不过是实话实说尔,还有一样,你家娘子可是至今未孕……”月儿说话间,刻意瞄了一眼宋如是的肚子。
第八百一十八章 李代桃僵
春花怒极反笑,她冷冷的盯着月儿,口中冷哼道:“我家娘子之所以没有身孕,是因为郎君怜惜的缘故。何况月儿你作为一个未出阁娘子身旁的贴身丫头,口口声声的有孕无孕的,也不怕惹了是非出来。”
元娘目光蓦然转到春花身上,她眼睛当中似乎淬着两把匕首,把个春花盯得心中发毛,就在春花几乎招架不住的时候,元娘眸中冷意顿消,取而代之的似是春风一般的柔软目光。
元娘抿嘴一笑,微微颔首,低声说道:“承蒙李郎不弃,如今我已然有了身孕……”
“什么?你说什么?”春花吃惊道。
“春花姑娘的耳朵莫不是不太好使,我家娘子如今已经有了身孕!”年长丫头突然开口道。
春花看着年长丫头,之前只觉得她为人稳重,性子内敛,谁能想到如今得势之时,竟是这般的嘴脸。
再看月儿,亦是一脸震惊之色,春花念头一转,已然知晓,这是因为月儿年纪的缘故,所以特意防着她,恐她在人前露了得色出来,怪不得两次上门的都是月儿。
“如今我既有了身孕,只求宋家娘子多多关照。”元娘垂着眼眸,嘴角含笑道。
宋如是定定看着元娘,神色茫然,仿佛突然失了心神,直到元娘开口,她才僵硬道:“元娘莫要拿自己的声誉开玩笑……”
“宋家娘子若是实在难以接受,不如回去好生问问李郎……”元娘娇怯道。
“你分明是在胡说,我家郎君之所以来益州城,不过是为了此地适宜调养身体。他既然是在调养身体,又怎会中了你的圈套?”春花面色发白,提高了声音,高声说道。
“春花姑娘也太过天真了些,此中内情实在不足为外人道也,但是只有一样,我家娘子如今有了身孕,李家公子也答应不日之后就会迎娶我家娘子进门,至于宋家娘子为何不知晓此事,只怕是因为李公子早就与你家娘子形同陌路罢了。”年长丫头摩挲着手中的荷包,低声说道。
“钏儿……”却是元娘低眉浅笑道。
如今春花才知这年长丫头名叫“钏儿”,她紧握双手,恨不能立时双拳双脚的打过去。
奈何双拳难敌四腿,所以春花只能强自忍耐,她忍不住看向自家娘子,自家娘子面色倒是极为平静,只不过微微颤抖的嘴角早已显露了她的内心。
“宋家娘子可知我为何会请你过来?”元娘柔声问道。
“为何?”宋如是勉强应声道。
“因为我要送给宋家娘子一份大礼……”元娘起身走至宋如是身前,抬起下巴指了指外头。
宋如是回首一看,门里立着的却是之前开门的那个泼辣姑子,那姑子目带嘲讽,对着宋如是撇了撇嘴,待她目光转到元娘身上之时,眼睛当中的嘲讽便成了恭敬。
看着宋如是一脸茫然的模样,元娘轻笑道:“春花丫头出门之后,宋家娘子身旁竟是连个贴身伺候的都没有,所以我送给宋家娘子的第一份大礼,就是这三个丫头。”
“你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你以为娘子身旁就我一个丫头,就没人能奈何你了吗?”春花冷笑道。
“宋家娘子身边已经有了三个丫头了,你自然就是多余的了,你的去路,我早已为你打算好了。”元娘目光流转,看向春花的目光又是温柔,又是疏离。
“我哪里都不会去的,我要一直陪在娘子身旁,你若是打算让我离开,那我可劝你最好早早歇了这门心思,我永远都不会离开我家娘子的!”春花挡在宋如是面前,义正言辞道。
“可惜,这一切都由不得你。”元娘轻笑一声,眼角微挑。
立在门口的泼辣姑子就箭一般的冲了过来,胳膊一抬,随即揪住了春花的衣领。
春花回身朝那姑子脸上挠去,谁知那姑子早有准备,另外一只手一把捏住了春花的臂膀。
春花肩膀上被卸了力,便再也使不出力气来,她侧着头,眼角余光看着那泼辣姑子,口中骂道:“你这姑子竟然在庵堂当中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你就不怕遭报应吗!”
“你这拎不清的丫头,竟然敢在庵堂里头大声嚷嚷,若是遭报应,也是你先遭报应。”泼辣姑子毫不示弱道。
“若是大声嚷嚷就要遭报应,只怕你早就进了十八层地狱了,还有你这娘子,好好的大家闺秀不做,非要死皮赖脸的做人家的妾,当真是脑袋被驴踢了……”春花只觉得一肚子的火气无处发泄,她先是对着泼辣姑子狠狠呵骂了一番,之后又把怒火对上了元娘,哪知她刚说了两句,嘴巴就被捂了起来,不用说,捂住她的正是泼辣姑子。春花无奈之下,只对着元娘怒目而视。
“宋家娘子这丫头倒是衷心,可惜,丫头总要出门,好在这两个丫头也是极为贴心之人。”元娘含笑道。
宋如是终于把目光从元娘身上转到了那两个丫头的身上。
钏儿高挑,月儿娇;钏儿性子稳重,月儿生性跳脱;钏儿面无四两肉,月儿脸颊自丰盈;钏儿一身青衣,月儿一身黄衣。两人立在一处,相辅相成,珠联璧合。
钏儿瞧见宋如是看她,于是颔首行了一礼,神色恭谨道:“娘子莫不是诵经许久,定是累了,奴婢这就去为娘子备些茶水。娘子自来爱饮梅坞龙井,正巧庵堂后头有一眼水井,井水清冽,最宜煮茶,奴婢这就下去准备。”
钏儿说完,对着宋如是拜了一拜,这才恭谨起身,而后裙角一摆,旋即出了大殿。
一旁的春花直看得目瞪口呆,她心中隐隐有些预感,但却是摸不着头绪,钏儿这一番话,她从头到尾听了个清楚明白,奈何其中意思,始终不得要领。
春花待要提醒娘子心,奈何嘴巴被那泼辣姑子紧紧捂着,她只能一脸担忧的看着宋如是。
宋如是回了春花一个安抚的眼神,之后看向元娘,她仔仔细细的打了元娘一番,口中平静道:“元娘莫不是打算李代桃僵?”
第八百一十九章 阴阳调和
“宋家娘子此时才看破,只怕已经晚了。我先前只道,士别三日,须刮目相看。如今看来,此话也不尽然。宋家娘子着实让我失望……”元娘轻翘嘴角,越过宋如是,立在大殿门口,对着宋如是粲然一笑,口中说道:“宋家娘子早该让位了……”
庵堂木鱼阵阵,青烟渺渺,佛祖低垂双目,手持智慧咒,脚下蒲团之上,自有人虔诚拜佛,那人身穿青衣,头戴僧帽,手拿木鱼,一心求佛。
城中院重重,唯有一处,炊烟袅袅,饭香袭来,让人不由食指大动。
“公子,锅子配酒,天长地久,不如的去打上二两浊酒回来?”厮一心笑嘻嘻的说道。
王公子端坐与石桌旁,眼睛虽是朝着一心的方向,奈何思绪早已深游四海,直到一心开口,王公子才回神道:“不行。”
厮一心并不气馁,反倒是不怕死的蹭到了王公子身前,一脸谄笑道:“不知公子可知开化二字?”
眼见王公子没有搭理自己,一心又自顾自的说道:“所谓开化又可以称之为阴阳调和。就的看来,这肉属阴性,酒属阳性,若是光吃肉,不喝酒,那自是阴盛阳衰,是为阴阳不调。”
“那若是想要阴阳调和,岂不是又要吃肉,又要喝酒?”王公子配合道。
厮一心连连点头,眼看自家公子配合,他又滔滔不绝道:“若单单只是一两次,那倒还好。若是次次都是只吃肉,不喝酒,那么长此以往,身体必然受到影响。若是长年累月的这般,身子定会虚弱不堪,便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住。”
“正是因为阴阳不能调和,所以医馆的生意才会那么红火,若是世人都能知晓此法,只怕医馆里头的郎中都要改行喽。”一心越说越兴奋,越说越得意,说到最后,他双眼冒光,只恨不能立时开个道场,就地普渡众生。
“一心,你的意思是长久的只吃肉,不喝酒,就会阴盛阳衰,是吗?”王公子确认道。
一心正说得热火朝天,听到自家公子竟然带着一副感兴趣的模样,他更是兴奋的连连点头,仿佛眼前就有浊酒在朝着他招手,“公子聪明绝顶,的正是这个意思。并且这开化还有另外一个意思,那就是肉为结,酒为解……”
“那这肉为结,酒为解,又是何意?”王公子今日似是心情不错,听到厮一心的这一套言论,似是起了好奇心,于是开口问道。
“这肉为结,酒为解,说起来那就是说来话长了。咱们首先说这肉为结,这肉吃入腹中,自然不会立时消解,此为结。”
“而若是此时适当饮些浊酒,那么浊酒入腹,肉遇酒则化,是为解。这一结一解,说着简单,却是牵扯到人体内的五脏六腑,更是关乎着阴阳之调和,所以不得看这一结一解。”自认为得了肯定的一心,更是一脸得色,口若悬河起来,鼻端肉香扑鼻,脑中酒香诱人。于是一心响亮的吞了一口口水,一脸期待的看向自家公子。
“原来如此……”王公子不禁点头道。
厮一心一瞧有门,于是忍不住笑道:“那么的现在就出门打酒去?的自会快去快回,等到锅子熟了,的自然也就回来了。”
“你且等等,我还有一问……”王公子不慌不忙道。
厮一心如今正是满肚子的才学无处展示,如今听到自家公子竟然有不解之处,于是登时停下脚步,回身凑到公子身前,一脸的正气凛然外加绝不藏私的表情,正经说道:“公子有什么疑问,只管道来,的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肉为结,酒为解,那么酒又分为浊酒、清酒、葡萄酒,你又怎知这浊酒能够解肉?”王公子慢条斯理道。
厮说的顺嘴,一时之间竟是没有想到这茬,如今听到公子问话,他一晃脑袋,登时有了主意,“公子既然开口问了,那么的就再多说两句。”
一心清了清嗓子,自顾自的坐在王公子身旁,一脸专注的看着自家公子,挺直肩背,嘴角带笑道:“其实若是论这个解字,自是葡萄酒更胜一筹,只可惜那葡萄酒出自西域,寻常人家就是有钱也不知该哪里买去;再者说这清酒,清酒自然极好,颜色剔透,味道又好,但可惜寻常的酒馆里头并没有……”
厮一心说到这里,竟是不心带出了心中所想,于是他连忙停下话头,故意咳嗽了两声,借故掩饰自己的尴尬。
“所以只有这浊酒易得,所以来搭配这锅子最为合适,对吗?”王公子接口道。
一心尬笑一声,连连点头道:“正是如此……正是如此……”
“你这肉为结,酒为解的见解颇为独到。”王公子赞叹道。
一心被公子这真情实意的一夸,登时又得瑟起来,忍不住又开口说道:“公子果然慧眼识英,的这套见解,若是旁人听来,恐怕一个字都听不懂。唯有公子聪明过人,竟是立刻就能体会到其中深意。所以说这就叫有其主,必有其仆,主子聪明,身旁的厮自然也不会笨到哪儿去。”
说到这里,一心突然起身,笑着说道:“既然公子为认为的说的有理,那么的现在就去打酒,省得误了公子阴阳调和的大事。”
“你这见解虽是独到,但终究有些繁复,其实其中的深意,完全可以化繁为简。”王公子慢悠悠的说道。
一心听到这话,停了下来,忍不住开口问道:“公子的意思是?”
王公子目光转到一心身上,主仆二人,一站一坐,四目相对之下,王公子眸光隐有笑意。
一心乍一看到这种目光,心中登时警铃大作,他不由自主僵硬了身子,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家公子,耳朵更是微微竖起,唯恐漏掉自家公子口中的任何一个字。
果然王公子并没有让他失望,只见王公子含笑看着一心,口中悠然道:“所谓阴阳调和,自是不错。但这天下之大,地大物博,能够调和阴阳的可不止浊酒一样……”
第八百二十章 茹云姨娘
“不止一样?公子的意思是?”一心不安道。
“还有一样东西阳气最足,便是浊酒与之相比也逊色不少……”王公子嘴角笑容愈发深邃。
“那样东西是?”厮一心不由自主问道,话一出口,他就恨不得狠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因为公子听了他这句话之后,笑容已经蔓延至眼角。
“生姜汁辛温,辛散凉寒,效果甚好。”王公子幽幽道。
“生……姜……汁?”一心嘴里发苦道。
“肉为阴,姜属阳,如此阴阳自然能够调和。”王公子耐心道。
“然后呢?”一心作死的问道。
“然后为了你的阴阳调和,只得以生姜辅之。”王公子蓦然起身,朝着前院而去。
一心嘴巴里头阵阵发苦,眼看着自家公子已在一丈开外,一心终于开口道:“公子想法精妙,不若试试生姜配酒?”
“生姜配酒,阳气太旺,只怕你身子受不住。”王公子并不停留,说话间,已经走到了内外院之隔的宝瓶门处。
厮一心无力回天,只得重重叹了口气,撵了上去。
鹿血锅子,佐以茶水,新鲜时蔬,雪白鱼脍,摆在一处似是一副美景图。
美景图中有景有人,富贵公子着绛紫圆领澜衫,头簪麒麟如意冠,左手执盏,右手拿箸。盏中有酒,箸中有肉。
公子对面坐着一人,那人身着艾青色袍子,头簪木簪,左手执盏,右手拿箸。盏中有姜,箸中有肉。
一心皱巴着脸抿了一口姜茶,忙不迟跌的把肉放入口中,待肉入腹中,口中的辛辣之意,仍旧气势汹汹。
“公子,的如今阳气正盛……”厮一心试探道。
“你怎知你阳气正盛?”王公子慢慢悠悠道。
“的已经喝了两盏姜茶了……即便是再好的姜茶……也不可贪杯……不然阳气太盛……又当如何?”一心苦着脸说道。
“当以肉食辅之。”王公子悠闲道。
一心听到这话如同听到了之音,他丢下茶盏,举起筷子,痛痛快快的吃了起来。
是夜,月朗星稀,空气微凉,一心立在院中,举头望月,神态专注。
约莫一柱香的功夫之后,一心才缓缓低下了僵硬的脖子,他一面揉着脖子,一面揩了揩鼻子。
月光之下,手指泛白,他这才缓缓松了一口气,好歹是不流鼻血了。
许是月光柔和的缘故,一心望着指尖,莫名其妙的伤感起来,他重新抬起头来,对着一弯月牙儿,低声叹道:“不过是想要讨要一杯浊酒,谁知竟落得了这般下场。都说跟对了主子,厮们自是吃香的喝辣的。”
他重重叹了一口气,又继续说道:“这要是跟错了主子,当真是后患无穷……”
同一轮明月之下,自然也有人对月兴叹,那人满脸忧愁,眸中隐有泪光闪动。
“姨娘,已是亥时三刻了……”丫鬟杏儿立在茹云姨娘身后,低声说道。
“今夜月色甚好,与其回去躺着,不若在此赏月……”茹云姨娘感怀道。
“姨娘若是单单赏月,不若回到屋里,开上半扇窗户,自然也能瞧见月亮。”杏儿劝道。
“院中赏月已是落了下乘,屋中赏月自是下乘中的下乘。杏儿,你若是困了,便先回去歇着,我赏完了月,自会回去。”茹云姨娘拼命眨着眼睛,唯恐一个忍不住,泪珠就会纷纷滚落。
“奴婢并不困,只是这月亮每天都会升起,若是姨娘当真想看,不若明天继续,也不必要捡在一天里头。”杏儿跟随茹云姨娘许久,姨娘话中隐约的哭腔,她又哪里听不出来。
但是姨娘最近情绪不稳,动不动就要垂泪一番,许是因为春花,许是因为秋月,许是因为日落,许是因为初晓。她只得装作不知,唯恐触动了姨娘的伤感之处,又惹出了一番眼泪出来。
“明夜的月亮自与今夜不同……你瞧今晚的月亮……形单影只……便是离她最近的星星……也像是隔着千山万水……”茹云姨娘叹道。
杏儿暗自叹了口气,姨娘原本就心思细腻,便是瞧见个落叶也要感怀一番,如今适逢有孕在身,又突然间失了宠,自是心绪不宁,感慨万千。
杏色又暗自叹了口气,这才又低声劝道:“姨娘莫要再胡思乱想了,这月亮虽然离星星远了,但光亮丝毫不减。”
杏儿的话说的隐晦,茹云姨娘心中却是了然,只是她心绪不宁,只觉得一肚子的苦楚无处倾诉,日复一日,郁郁寡欢,便是面上也带出了三分苦相。
“那又怎样?我如今已是一无所有,忍冬身子受损,老爷还不是夜夜登门,我即便怀有身孕,老爷也从未上门看过一眼……”茹云姨娘说话间,突然落下泪来。
杏儿掏出帕子递给茹云姨娘,口中又是劝慰道:“姨娘怎么能说是一无所有的,姨娘腹中的郎君就是姨娘的倚仗,等到姨娘生下了腹中的郎君之后,府中风向自会立刻转变,待到那时姨娘自然能够扬眉吐气。”
“可是我已经答应了夫人,生下郎君之后,便把郎君抱到正房里头。”茹云姨娘犹豫道。
“此一时,此一时,等到郎君生下来之后,咱们只须略微使些手段,让郎君暂且留在姨娘身旁,然后再做打算。”杏儿凑到茹云姨娘身前,压低了声音说道。
“此事说起来容易,咱们在这府中孤立无援,即便有些手段,也使不出来,这府中上上下下,哪里没有夫人的眼线?即便是从跟在我身旁长大的桃儿,也能被她笼络了去,这府中还有什么人能为咱们所用?”茹云姨娘丧气道。
“姨娘有没有想过,夫人既然能够笼络桃儿,咱们便也能笼络她身旁之人……”杏儿意味深长道。
“杏儿你的意思是?”茹云姨娘茫然道。
“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杏儿含蓄道。
茹云姨娘掏出帕子,擦干净了眼泪,轻抚着高高隆起的肚子,面上犹豫不定,她抬起眼皮看向杏儿,口中冷声道:“杏儿,你为何要背叛于我!”
第八百二十一章 鹬蚌相争
杏儿眼圈儿一红,不可置信的看着茹云姨娘,口中委屈道:“姨娘怎会如此看我?”
“我早已失势,你又何必留在我的身旁?”茹云姨娘冷声道。
“奴婢跟随姨娘数年,一心一意全为姨娘打算。奴婢若有异心,既然姨娘失势,那奴婢自会早早攀了高枝,又怎会仍旧陪在姨娘身旁?”杏儿伤心道。
“我虽然失势,但是好歹腹中有孕,你定是早早被人收买,然后只等着我生产自之时,来害我性命,是也不是?”茹云姨娘冷冷的看着杏儿。
杏儿听到这话,阵阵心惊,她不可置信的看着茹云姨娘。对方容颜不改,目中却是满含戾气。杏儿与茹云姨娘朝夕相处,竟是不防对方早就变了性子,她按下心头惊诧,口中安抚道:“姨娘缘何如此想奴婢?奴婢与姨娘本是一体,姨娘若是得势,奴婢自是水涨船高;若是姨娘失势,奴婢自会陪在姨娘左右,因为奴婢心中知晓,姨娘失势不过是暂时的,待生下郎君之时,就是姨娘翻身之际。”杏儿这番话可谓是推心置腹,她面色真诚,目光坦然。
茹云姨娘面露动容之色,她定定看着杏儿,片刻之后,双眸中的动容之色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狐疑,“桃儿也跟随我了许久,到最后还不是背叛了我?”
“每人性子不同,桃儿自来心气儿极高,总盼着飞上枝头变凤凰,她既然存了这般心思,自然容易被人利用。”
“奴婢性子却是不同,奴婢此生只愿意跟随姨娘身旁,锦衣玉食固然很好,粗茶淡饭也能过活。奴婢别无所求,只愿今生都陪在娘子身旁。”杏儿眸光明亮,几乎说出了掏心窝子的话。
茹云姨娘叹了口气,拉过杏儿的手,口中内疚道:“杏儿你莫要怪我,自打进了刺史府,这一桩桩,一件件,每一样事情都让人防不胜防,我实在是怕了……”
“姨娘的心情,奴婢自然知晓,无论先前咱们经历了什么,这人总是要朝前看的。所谓时移事宜易,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咱们先前太过大意,所以才会失了先机。但是如今姨娘腹中的郎君,就是姨娘的倚仗。”杏儿眼看茹云姨娘面色稍缓,索性把话说开了去。
“可是这郎君迟早要送到正房里头……”茹云姨娘皱眉道。
“姨娘若是这般想,可就想茬了。等到姨娘生下郎君之际,老爷自会来看姨娘,到时候姨娘就该拿出些手段出来,好让老爷回心转意……”杏儿低声道。
“可是老爷心里头早就没有我了,忍冬姑娘伤了身子,老爷仍旧日日离不开她。咱们这茹云阁只怕是这刺史府中的头一处清净之地。”茹云姨娘感怀道。
“姨娘莫要胡思乱想,老爷之所以不来茹云阁或许是存着保护姨娘的心思在里头。”杏儿环顾四周一圈儿,月光之下,不过她主仆二人。但是杏儿自来心细如发,她又看了一圈儿,这才压低了声音说道:“姨娘仔细想想,自打老爷再也不踏进这茹云阁之后,旁人是否也来得少了?所谓人多是非多,如今咱们这茹云阁虽然清净无比,但也少了许多是非。”
茹云姨娘听到这话,表情倒是变得深远起来,她神色略微轻松,抬头看向月牙儿,重重的呼出一口气,而后垂眸道:“杏儿你当真觉得老爷之所以再不登门,是为了保护我?”
“姨娘仔细想想,老爷之前日日登门之时,夫人的脸色又是如何?”杏儿沉声道。
“夫人那时对我愈发体贴,无论是新得了绸缎,还是新得了什么玩意儿,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咱们茹云阁。每每老爷来一次,夫人总要上门两次,以示恩泽……”茹云姨娘咬牙切齿道。
“那如今呢?”杏儿接着问道。
“如今夫人已是许久不曾登门……”茹云姨娘黯然道。
“所以说,老爷不来,虽是不幸,也是大幸……”杏儿意犹未尽道。
杏儿一番言辞,倒是让茹云姨娘不由的回忆起了过往。短暂的浓情之后,竟是这般的不堪。
她冷笑一声,夜风骤起,茹云姨娘缩了缩脖子,口中轻语道:“情之一字,最是变化莫测,无论老爷心中是否还有我,我腹中怀着的可是正正经经的刺史府公子……”
杏儿这才放下心来,她拉着茹云姨娘的手,一脸关切道:“姨娘的手,凉的像块儿冰,咱们还是快些回去吧。”
茹云姨娘这次倒是顺从道:“天色不早,确实该就寝了……”
主仆二人相携进了正房,杏儿燃起了蜡烛,莹莹烛光点亮了正房。屋里里头依旧精巧,却是少了一丝人气儿,所以屋子里头的每一件物件儿都显得冷冰冰的,唯有里间放着的白玉珊瑚,暗暗闪着幽光。
杏儿打了热水回来,茹云姨娘已然去了里间,她穿着家常的杏色衣裙,一头乌发散落在腰间,从背后看起来,她的背影显得极为孤单。
杏儿端着热水,挤出一道微笑,进了里间,“姨娘你瞧,我今日专门为姨娘泡了些干花瓣,姨娘若是用了定然肌肤白嫩,让老爷挪不开眼去。”
“杏儿你莫要拿话哄我,我不过是个大肚子的女人,老爷哪里会正要瞧我……”茹云姨娘的心情似乎好了许多,听到杏儿的话,她嘴角浅笑道。
“在这刺史府中谁人的颜色能够比上姨娘?”杏儿夸赞道。
“颜色再好,没有心机,也是枉费……”茹云姨娘敛起笑意,皱眉道。
“心机自是可以后天弥补,颜色却是天生的,何况与夫人相比,姨娘胜在年轻二字。”杏儿宽慰道。
茹云姨娘摩挲着面前的白玉珊瑚,面上便也泛起淡淡的光来,杏儿的话一点点的钻入耳朵,她待要长叹,又蓦然吸气道:“夫人手段非常,我又哪里是她的对手?”
“从我进府之日起,夫人就在筹谋种种。她为了打压我,刻意挑了忍冬姑娘出来与我抗衡,之后忍冬姑娘受宠,她唯恐压制不住忍冬姑娘,于是就谋算了这般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主意来。”
第八百二十二章 渔翁得利
茹云姨娘思绪纷飞,眸中清冷,冷笑一声又接口说道:“夫人这招使得高明,她又收买了桃儿,故意毁了忍冬姑娘的身子,如此一来,我便是打头的始作俑者,怪只怪先前太过愚蠢……”
“姨娘此时明白倒也不晚,如今姨娘很快就要临盆,届时夫人那里定会有所动作,姨娘还是早做打算为好。”杏儿低声道。
“郎君生下来之后就要送到正房里去,她莫不是还不满意?”茹云姨娘冷声道。
“郎君虽然养在她的膝下,但是所谓母子连心……”杏儿隐晦道。
“夫人莫不是还要斩草除根?”茹云姨娘连连冷笑道。
“夫人手段非常,姨娘不得不防,郎君便是姨娘最后的退路……”杏儿肃声道。
“夫人即便再过一手遮天,这府中可是还有老爷坐镇……”茹云姨娘蓦然起身,神色坚定道。
杏儿瞧见姨娘这般神色,终于放心下来。前些日子姨娘镇日里不是伤春悲秋就是感怀身世,时不时的就要立在院中看天,看云,看星星。即便她每日里变着花样的做吃做喝,姨娘依旧一副病恹恹的模样。
好在姨娘今日终于听了劝,杏儿终于放心下来,一心一意的与茹云姨娘筹谋了起来。
自打齐氏从长安城中归来以后,便过着深居简出的生活,即便有帖子上门,齐氏也是能推就推,偶尔有推不过,也是匆匆而去,忙忙而回。
但是府中应酬总要有人出面,所以齐氏带着忍冬姑娘出去露了几次脸,而后无关紧要之事自然就由忍冬姑娘出面。
当然此时的忍冬姑娘已经升了位分,成了正儿八经的主子,人称忍冬姨娘。
忍冬姨娘自然也就搬出了正房,住在了齐氏为她精挑细选的若水阁中。
若水阁与茹云阁同位院落,其中又有差别,茹云阁离垂花门不过一刻钟的功夫,那若水阁却是后院当中一处偏僻之处,因为临着一池碧水,所以取名若水。
那处碧水本是连通着池塘之水,原是建院子的匠人,费了一番心血才铸成了那般精妙之处。
若水阁因为临水的缘故,夏日里自是凉风习习,最是个避暑的好去处,如此虽说是夏日清凉,但春日里却归是带着些许凉意。若水阁一面临水,一面靠墙,自是个天然的清净之处。
茹云阁临着垂花门,镇日里冷冷清清,似是深山老林,而彼时的若水阁却是吹拉弹唱热闹的紧。
这若水姑娘最是清心寡欲,唯有一样,素来喜欢听人唱曲儿,所以若水阁中总是音律声声,低吟浅唱,甚是热闹。
刺史李轶闲暇之余也会来听上两曲儿,这一日李轶归家之后,就直奔若水阁而去。
他堪堪进了后院,过了垂花门,就瞧见一个青衣丫头提着个食盒守在垂花门里头。
李轶瞧这丫头生得面善,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瞧见过,索性闭口不言,撩起袍子跨过门槛,朝着若水阁的方向而去。
那提着食盒的青衣丫头自是丫鬟杏儿,她眼见李轶要走,慌忙蹲身行礼道:“老爷回来了,姨娘近日闲着无事,特意为老爷做了一笼红绫饼……”
“你家姨娘最近不是忙着听曲儿,竟还有功夫做这红绫饼?”刺史李轶停下脚步,笑着问道。
杏儿略微一想,便已明白过来,老爷这怕是认错人了,她一面为茹云姨娘不平,一面愈发恭谨道:“姨娘在茹云阁中每日里不是虔诚抄经,就是为老爷夫人祈福。”
“昨日里姨娘正在抄经,奴婢伺候在旁,突然听到姨娘叹了口气,奴婢自是好奇,追问之下,姨娘这才幽幽说道,“经书总有归处,老爷却是不知归处……”奴婢也听不懂姨娘这话是什么意思,结果姨娘今日一早就开始忙活,她如今已经快要临盆,所以动作极为缓慢。她整整忙活了两个时辰才做成了这笼红绫饼……”
杏儿声音沉稳,一字一句说下来,此时李轶的面色也沉了下来,杏儿话未说完,他就开口呵斥道:“姨娘既然身子不适,就该好好歇歇,没事做什么红绫饼,不仅劳累身子,我也并不喜欢吃这红绫饼。”
杏儿面色一黯,只垂着脑袋,黯然说道:“老爷有所不知,姨娘的性子最是执拗,她做红绫饼的时候,奴婢刚要动手帮忙,姨娘就把奴婢赶了出来,说是老爷对她情深义重,她实在无以为报,只得做上一盘红绫饼,希望老爷能够赏脸吃上一口。”
刺史李轶面色阴沉,他眸光微闪,似在斟酌杏儿话中的真实性。
“老爷莫要误会,姨娘并没有别的意思,不过是最近胎动的厉害……”杏儿低声道。
“竟有此事,可曾找了郎中来瞧过?”李轶接口道。
“郎中隔上两日便会来请一次平安脉,昨日郎中刚刚来过,临走的时候还说姨娘腹中的郎君身子健壮,很是活泼……”杏儿含笑道。
李轶闻言,思索片刻,开口说道:“姨娘如今出门不便,若是有个想吃的想喝的,你尽管回禀了我,我自会为她安排。”
杏儿面上笑意更深,她揭开食盒一角,口中兀自说道:“老爷有所不知,姨娘少时最喜欢吃红绫饼,所以总以为这天下之人都喜欢吃红绫饼。”
“后来姨娘长大之后,才发现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喜欢吃红绫饼,但是姨娘依旧固执的认为,心悦之人自是同她一般爱吃红绫饼。”
“姨娘先前并不擅长做红绫饼,不过是近日才把心思放在红绫饼上头,奴婢听姨娘说,这红绫饼原是有些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的相思之意外里头,但是让奴婢看来这红绫饼又圆又红,就跟初升的日头一般红红火火,若是吃上几口,那日子定然会过得红红火火。”杏儿说到最后,咧嘴笑了起来,面上欢喜,目中纯净。
刺史李轶放缓了神色,他鬼事神差的透过食盒的缝隙朝着里头的红绫饼看去,胭脂色的红绫饼上头似乎印着什么花样儿。
第八百二十三章 杏花红绫
杏儿手中的食盒里头,食盒半遮半掩,透出一条逢,刺史李轶一瞧,食盒上头摆着一层红绫饼。
巴掌大的红绫饼上,似是点着一个红点,细看之下竟是一个的杏花,李轶登时变了脸色。
杏儿虽是低头垂眸,眼风却是一直扫在老爷身上,眼见老爷变了脸色,杏儿心下一沉又是着急又是心慌,实在不知错在何处。
“你回去告诉姨娘,让她安心休养,过几日我自会去看她。”李轶冷着脸沉声道。
“姨娘每日里抄经念佛之时,腹中的郎君最是活泼,姨娘总说这郎君是个有福之人……”杏儿眼见李轶就要离开,于是绞尽脑汁提起了郎君,只希望李轶能够看在郎君的份上,给茹云姨娘一些脸面。
“我还有事,过上几日自会去瞧她!”李轶不愿久待,说完这话,便穿过垂花门,匆匆去了后院。
杏儿默了片刻,缓缓起身,她叹了一口气,提着食盒,慢慢的回到了茹云阁中。
一直守在院子里头的茹云姨娘,一眼看到垂头丧气的杏儿,心中便已了然。
“姨娘……奴婢回来了……”杏儿提着食盒低声道。
“老爷可是不喜欢吃红绫饼?”茹云姨娘自嘲道。
“老爷听说这红绫饼是姨娘亲手所做……看起来很是高兴……还说这几日事务繁忙……待过上几日就来瞧姨娘……”杏儿抬起头笑着说道。
“杏儿,你瞧这是什么?”茹云姨娘从袖中取出一物,远远递给杏儿。
杏儿接手一瞧,却是一面铜镜,牡丹缠枝纹的铜镜,是姨娘平日里惯常用的那面铜镜。
铜镜上头的纹路,许是年代久远的缘故,牡丹花瓣的边缘处,微微泛色。杏儿拿着铜镜,一头雾水道:“这不是姨娘平日里使的铜镜……”
“你且对着铜镜瞧瞧……”茹云姨娘低声道。
杏儿举着铜镜瞧了一眼,镜中之人自是自己,她今日梳着灵蛇髻,头簪银簪,银簪底下簪着几朵红艳艳的杏花。
“奴婢蠢笨,实在不知姨娘的意思……”杏儿看着铜镜当中的自己,一脸茫然道。
“你瞧你强颜欢笑的样子简直比哭还难看,你且告诉我,老爷究竟说了什么?”茹云姨娘盯着杏儿,说道。
杏儿抬眼看了看自家姨娘,深深吸了一口气,口中低声道:“奴婢在垂花门那里拦住了老爷……奴婢说了来意以后……老爷瞧起来心情不错……甚至还问了几句姨娘的状况……”
杏儿咽了口唾沫,又接口说道:“谁知自打奴婢打开了食盒……老爷就变了脸色……奴婢也不知老爷为什么会突然脸色……”
“难道问题出在这红绫饼上?”茹云姨娘说着一把打开了食盒,一碟巧的红绫饼,整整齐齐的码在食盒当中。
她拿起一块儿红绫饼,仔仔细细的看了起来,口中兀自说道:“老爷只瞧了一眼这红绫饼,就突然转了脸色?”
杏儿点头道:“原本老爷听到这红绫饼乃是姨娘亲手所做,面上甚至还带上了一丝笑意,直到奴婢打开了食盒,老爷凑近一看,登时冷了脸,奴婢实在不知错在何处?”
“不过是看了一眼就变了脸,莫不是因为这花样?”茹云姨娘奇怪道。
她手中的红绫饼,面皮白中透粉,顶上带着一朵五瓣杏花,绯色杏花似是于枝头之上,缠绵悱恻,落入红绫饼上。
“可是夫人明明说,老爷最是喜欢杏花……”茹云姨娘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她突然明白过来,这其中又是一个圈套。
“姨娘……”杏儿瞧着茹云姨娘面色不对,急忙开口说道。
“夫人果然心机深沉……我进门以后……她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件事……都是在算计我……只怪我当初太过愚蠢……竟是没有看透这一切……”茹云姨娘冷笑道。
“姨娘切莫想不开,夫人在刺史府中经营多年,咱们初来乍到,自然不是对手。”杏儿劝慰道。
茹云姨娘立在当处,似是并未听到杏儿的话,她皱着眉头,眸中尽是怨毒之色。杏儿瞧的心惊胆战之余,张了张口,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好在茹云姨娘终于开了口,“夫人好狠的心,枉我当初一心一意的对她,而她却一直在害我,不过是无关紧要的一句话,就断了我的退路,这口气我实在咽不下去。”
“姨娘即便心中有气,也该暂且忍耐下来,有时候硬碰硬只会两败俱伤,咱们只需要再忍耐些时日,姨娘自会苦尽甘来……”杏儿瞧了瞧院门,又低声说道。
茹云姨娘默了片刻,眸中戾气缓缓收起,又恢复了往日里的娇软模样,她仪态神闲道:“老爷既然没有这般口福,便赏给你了……”
茹云姨娘说完这话,蓦然甩袖回屋里头去了。
只留一头雾水的杏儿呆在原地,若不是刚才瞧见茹云姨娘几番变脸,杏儿几乎相信茹云姨娘一直就是这般柔柔弱弱,伤春悲秋的模样。
傍晚时节最是短暂,天边的一抹红云,娇娇怯怯,羞羞答答的躲在成片的屋脊后头。须臾以后,那一道带着暖意的阳光垂落,取而代之的是带着凉意的灰白。
杏儿叹了口气,提着食盒,有气无力的回到厢房当中。她坐在案几旁,伸手打开食盒,当中的红绫饼就迫不及待的露了出来。
杏儿随手拿起一块儿,先是捻掉了上面的杏花,之后放入口中无知无觉的吃了起来。
天色一点点的暗了下去,食盒当中的红绫饼也越来越少,待到最后杏儿实在吃不下去,“啪嗒”一声盖上了食盒。
待她走出院落的时候,天已擦黑,街坊里已然传出了饭香之气,她吸了吸鼻子,踏进了姨娘屋子里头。
屋里没有光亮,她模模糊糊的瞧见茹云姨娘似是坐在里屋的妆台旁,正对着白玉珊瑚,手指摩挲在白玉珊瑚上,似是在瞧那白玉珊瑚。
杏儿轻手轻脚走了进去,开口说道:“姨娘可是饿了,该用晚膳了……”
茹云姨娘却是吓了一跳,她猛然回头,拍着胸脯,低声说道:“你这丫头怎么悄无声息的就进来了……”
第八百二十四章 偷奸耍滑
刺史府入夜以后,除了吹拉弹唱的若水阁最为热闹,其次便是灯火通明的正房。
齐氏自打从长安城归来以后,便添了一样习惯,每每天擦黑就要点上蜡烛。
先前正房里头用的蜡烛不过是指头粗细的蜂蜡如意烛,自从齐氏归来,那蜡烛就换成了手腕粗细的,入夜以后总要燃起十数支蜡烛。
燃上蜡烛之后,正房里登时亮堂起来,齐氏斜倚在美人榻上,有丫头拿着美人捶轻轻为齐氏捶腿,还有几个婆子簇拥在齐氏身旁,一个两个的说着讨喜的话。
丫鬟离愁立在门外,待婆子们离开以后,她才打起帘子进了正房。
丫头坐在马扎上,有一搭没一搭的给齐氏捶着腿,她的眼皮子一张一合,显然是熬不住了。
离愁上前,轻轻接过丫头手中的美人捶,丫头手中一空,陡然清醒过来,待瞧见面前的离愁以后,登时面色大变,双腿一软,登时跪了下去,口中不停讨饶道:“离愁姐姐且饶奴婢这一次吧……奴婢再不敢了……”
离愁手上拿着美人捶,面上神色变幻莫测,眼看着丫头面色发白,瘫软如泥,离愁这才悠悠开口道:“你这丫头仗着夫人和善仁慈,就敢明目张胆的糊弄差事。夫人自是和善,我却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你此番犯了错,若是不重重惩罚你一番,只怕你下次仍旧不长心。”
丫头听到这话,更是吓得面如土色,她瘫在地上,苦苦哀求道:“并非奴婢偷奸耍滑……奴婢从昨夜熬到现在并未合眼……离愁姑娘且饶奴婢这一次吧……”
“规矩不可废,若是旁人犯了错,也来向我讨饶,我又该如何?”离愁冷声道。
“奴婢昨夜吃坏了东西……闹了一夜肚子……这才有气无力的坏了事儿……离愁姑娘……离愁姑娘……且饶恕奴婢这一次吧……奴婢以后再不敢了……”丫头一面磕头,一面求饶。
奈何离愁不为所动,看着丫头的目光沉甸甸的似是两大坨冰,眼看丫头一个劲儿的磕头,便是求饶的话也不敢说了,离愁这才冷声道:“既然有病,便该吃药!”
丫头头昏脑胀之余听到这话,茫茫然抬头道:“奴婢……奴婢……已经……吃过药了……”
“你这丫头先前不过是偷奸耍滑,如今竟然还存了这般坏心,当真是不可饶恕!”离愁肃声道。
“离愁姑娘此话何意?奴婢并不曾存什么坏心……”丫头额头青肿,一脸茫然,瞧起来甚是可怜。
“你既带病过来伺候夫人,可不是存着把病过给夫人的心思!”离愁冷笑道。
“奴婢没有啊……奴婢决计不敢如此……奴婢之所以闹肚子……不过是因为吃错了东西……实在没有旁的干系啊……再说奴婢今日已经无碍了啊……”丫头这才品过味来,若只是偷奸耍滑不过是挨上几板子的事情,若是被安上祸害夫人身体的名头,只怕后果不堪设想。她一急之下,涕泪横流,只一味地求饶道。
离愁不为所动,一声轻唤,立刻从门口进来两个婆子。她们二人并无二话,一把拉起丫头,把她朝门口拖去,显见是做熟了此事的。
丫头惊吓之余,刚要呼喊,口中就被塞进了一块帕子,不过盏茶的功夫,院中就响起了沉闷的声音。
“离愁,你近日脾气见长,可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齐氏终于开口道。先前她倚靠在美人榻上闭目养神,丫头讨饶时,她似是恍若未闻,如今屋中陡然安静下来,她才睁开眼睛,慢慢说道。
“自打跟随夫人以后,奴婢万事顺遂,奴婢并不曾遇到什么烦心事。”离愁声音略显僵硬道。
“你这丫头总是藏不住心思,即便勉强藏在心里,也会从眼睛当中透出来。你如今跟在我身旁也就罢了,若是遇到旁人,被人看穿了心事,那便只有输的份儿了。”齐氏耐心道。
离愁垂头默了片刻,复又抬头道:“茹云阁里那位,马上就要临盆,夫人就不着急吗?”
齐氏听到这话,嘴角一翘,眸光柔和,口中说道:“府中添丁自是好事,我为何要着急?”
“可是……可是茹云姨娘腹中怀着的可是正经八百的公子。”离愁说道。
“即便她生下了公子,又能如何?莫不是还能在府中翻了天不成?”齐氏轻笑道。
“夫人尽管往深处想想,这茹云姨娘瞧着就是个掼会撒娇卖乖的,如今她虽然被禁了足,但是等到她生下公子以后,老爷定会去瞧。天长地久以后,保不齐会发生什么事情,若是被她笼络了老爷的心,只怕她会对夫人不利。”离愁说话间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离愁你只瞧见其一,未曾瞧见其二,即便她复了宠,她首要对付的也不会是我……”齐氏浅笑道。
“夫人这话莫不是说……她复宠之后……会先对付忍冬姨娘?”离愁猜测道。
“离愁你想想,若你是茹云姨娘的话,你复宠之后,第一个要对付的是谁?”齐氏平静道。
“若我是茹云姨娘的话,定会先与忍冬姨娘交好,而后一同对付夫人,毕竟夫人在府中树大根深,若是以一人之力,只怕难以撼动。唯有结交同盟,这才会有几分胜算。”离愁认真思索道。
齐氏点了点头,一脸赞赏的看着离愁,口中继续点拨道:“你能这么想,说明也是个聪明的,但有一样,忍冬可是从咱们正房里头出来的。”
“茹云姨娘即便想要结交忍冬,也需费些时日,她心里有那么多的委屈,只怕等不了这么许久。”
“所以她复宠之后,定然会先对付我。以她现在的能力,她自然撼动不了我分毫,但若是不让我吃些苦头,只怕她会先气出病来。”齐氏悠悠然说道,像是在说无关紧要的事情。
“那夫人可曾想好了对策?”离愁问道。
“以不变应万变……”齐氏轻阖双目,缓声说道。
茹云姨娘的肚子越来越大,眼看就要临盆,齐氏便也准备了起来,接生的婆子,婴儿的衣物,伺候的丫头,俱是精挑细选,只等着茹云姨娘生产之时。
第八百二十五章 接生婆子
茹云姨娘苦等多日,始终不曾见到刺史李轶。
杏儿每日里变着花样做膳食,奈何茹云姨娘始终没有胃口,不论是防风粥,还是鱼脍,或是各色糕点。
茹云姨娘不过是浅尝辄止,她每日里不是对着白玉珊瑚发呆,就是站在院子里头呆呆望着正房的方向。
她每每朝着正房望去的时候,面上便带出了一抹哀伤之意。杏儿劝了几次,非但没有一丝效果,甚至还勾起了茹云姨娘的伤心事,每每引得茹云姨娘眼泪汪汪,泫然泪下。
于是杏儿也不再劝,只每日里坐在院子里头为郎君绣衣服,她特意捡了柔软的棉绸为郎君绣了几件肚兜。
其中一个肚兜特意选了红色棉绸,花样更是杏儿精挑细选的稚子垂钓,尤其是那孩童,白白胖胖甚是可爱。
这一日杏儿就坐在院子里头绣那稚子垂钓,孩童白胖,手拿竹竿,面前水塘前头自有一尾待要咬钩的鲜鱼。
那鱼儿不过指甲大,身上鳞片,尾巴摆动,似乎要挣脱鱼钩,怎奈已然上钩,无论如何挣脱,早已失了回天之力。
杏儿正专心致志的绣着那鱼眼睛,突地针脚一歪,银针扎在指头肚上,登时沁出血滴子来。
杏儿突然心神不宁起来,她一面含住手指,一面起身,回了正屋。
茹云姨娘每日夜间辗转反侧,总是不得安睡,唯有每日午膳之后,会眠一会儿。
杏儿轻手轻脚进了屋子,正房里头极为安静,想来姨娘仍在安睡,她又蹑手蹑脚进了里间,床幔低垂,她悄然走了过去,立在床幔外头低声唤了一声“姨娘……”
谁知里头并无回应,于是杏儿悄然撩起床幔一角,探头朝里头看去,茹云姨娘正闭目安睡,只从绣着宝相花的锦被里头露出头脸出来。
只瞧她面色苍白,轻簇眉头,想来睡梦当中亦有心事,杏儿暗叹一声,悄然放下了床幔。
谁知床幔堪堪垂落,里头就响起了茹云姨娘的梦呓声,不过短短一声,听起来却是极为痛苦。
杏儿慌忙扭身,伸手掀开床幔,朝里看去,只见茹云姨娘紧紧皱着眉头,面露痛苦之色。
杏儿虽然不知详情,但也知晓事情不对,她颤抖着手,秉住呼吸,慢慢掀开了茹云姨娘身上的锦被。
锦被掀开的一瞬间,杏儿就瞧见了一抹暗红,她登时冷汗直冒,也不敢再碰茹云姨娘,只慌慌张张冲了出去。
为了以防万一,接生婆子本就被安排在前院的厢房里头,杏儿急急忙忙冲了进去。那婆子竟然躺在塌上,头冲里头,睡得正香。
“嬷嬷……还些醒来……姨娘怕是要生了……”杏儿使力推那稳婆。
“什么要生了……你这丫头莫来扰我……”稳婆口中嘟囔道。
“姨娘流了好多血……嬷嬷你快些起来……”杏儿慌张道。
稳婆听到这里,霍然起身,对着杏儿高声说道:“你说什么?”
“姨娘流了好多血……只怕要生了……”杏儿带着哭腔道。
“你这丫头,怎么不早些唤我!”稳婆披着衣服,汲起鞋子就朝门口冲去,待她冲出厢房之后,又回头对杏儿吆喝道:“快些去准备热水……热水越多越好……”
杏儿口中应着,一面朝着厨房飞奔而去。
后院厨房当中,火苗舔着锅底,映得杏儿的脸蛋红彤彤的,她手拿蒲扇,正对着炉火使劲扇风。
前院似有撕心裂肺的痛楚声传来,杏儿停下动作,支着耳朵听过去,那声音却又消失不见。杏儿心神不宁,只加快了手中的动作,很快炉子上的铜壶就响了起来。
待杏儿提着热水,急匆匆的进了前院,却瞧见许多丫头婆子进进出出,这般架势自然是夫人来了。
杏儿如今也顾不上想夫人如何得了消息,只提着铜壶,心翼翼的进了屋子。
屋子里头乌泱泱的站着一帮人,被众人簇拥在中间的自然就是齐氏,杏儿敛眉低头蹲身行礼,又听到齐氏柔和的说道:“晨起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怎么就突然发动了?”
“奴婢也不知晓……姨娘本就有午膳之后睡一会儿的习惯……今日姨娘的胃口不错……吃了一碗粳米粥,又用了些菜……还吃了几筷子鱼脍……”
“午膳之后……姨娘略微坐了一会儿……觉得困倦……于是奴婢就伺候着姨娘睡下了……当时姨娘还好好的……谁知过了一会儿……奴婢去瞧姨娘的时候……锦被上面就沾了血……”杏儿说话间,眼泪不停的在眼眶当中打转,显见是极为惊慌失措。
“当时你为何不陪在屋里?”离愁冷声道。
“奴婢……奴婢……当时在院子里头……绣肚兜……”杏儿讷讷道。
“你明明知道你家姨娘就要临盆,偏偏捡在这个时候,绣什么劳什子肚兜?”离愁冷冷盯着杏儿,一脸冷酷道。
“奴婢想着姨娘马上就要生了……所以就想为郎君绣个软和些的肚兜……”杏儿被离愁瞧得浑身发毛,头脑发懵,于是随口说道。
“郎君?你家姨娘还未生产,你如何知晓你家姨娘腹中怀着的是个郎君?”离愁接口说道。
“奴婢……奴婢……奴婢……”杏儿登时骑虎难下起来,此事无论说辞,只怕都极为不妥。
“你家姨娘流血不止,你自在院中绣什么肚兜,你家姨娘如今正在发动,你又突然不见了踪影,我瞧你这丫头居心叵测,眼神乱飘,定是个不怀好意的!”离愁厉声道。
“离愁姑娘……奴婢发现了姨娘流血之后……就冲到厢房里头找了稳婆出来……稳婆进屋之时……曾经交代让奴婢多烧些热水……于是奴婢就去厨房烧了热水过来……”杏儿白着一张脸,争辩道。
“你这丫头莫要扯谎,我何时让你去烧热水了?”
也是巧了,杏儿话音刚落,稳婆就急匆匆的出了里间,正巧把杏儿的话听了个一起不拉,于是停下脚步,高声嚷道。
“嬷嬷……你刚才明明说过让奴婢多烧热水的……”杏儿瞪着眼睛,不可置信道。
第八百二十六章 右眼跳灾
“我何时说过让你烧热水的话,你这丫头净是扯谎,若是我让你烧去烧热水,那么这又是什么?”稳婆说话间,晃了晃手中的木盆。
杏儿一瞧,那稳婆手中端着的木盆当中正冒着丝丝缕缕的热气,杏儿面色一变,这稳婆显然是故意支走了自己,如今千钧一发之际,她为求活命,只提高声音说道:“若是奴婢没有叫你,你又如何会知晓姨娘见血之事?”
“你这丫头莫要强词夺理,我原本还给你留些脸面,既然你执意如此,那咱们就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那稳婆眼风有意无意的扫向离愁,之后又不动声色的移开目光,看向杏儿的目光更是咄咄逼人,口中厉声说道:“杏儿姑娘约莫仗着自己是姨娘身边的红人儿,平日里总是对老婆子指东道西,支使起老婆子来更是家常便饭。”
“今日也是如此,姨娘还未曾歇下,杏儿姑娘就指派着老婆子去伺候姨娘,说是姨娘如今怀有身孕,必须得有做掼了粗活的人伺候着,不然杏儿姑娘身娇肉贵可服侍不了姨娘。”
“所以老婆子这才进了屋子里头服侍姨娘,而杏儿姑娘瞧着外面天色不错,就拿着为郎君绣肚兜的名义,坐在院子里头晒太阳,老婆子瞧得可是真真的。”稳婆一口气说出了一长串话,而后一脸不满的看着杏儿。
杏儿百口莫辩,这稳婆本是齐氏寻来的人,如今竟然把脏水全然泼在自己身上,自己又到哪里说理去?
她偷偷抬眼看向门口,只希望老爷能够快些出现,如此自己倒还有一线生机。
杏儿的动作尽皆落入离愁眼中,离愁冷笑一声,开口说道:“你这丫头如今还有什么话好说?”
“奴婢冤枉……”杏儿话未说完,里间就传来姨娘撕心裂肺的痛呼声。她突然醒过神来,这稳婆是在故意拖延时间,若是因此耽误了姨娘的生产,这其中的干系可不是她一个的丫头能够承担得了的。
于是杏儿闭口不言,趁着众人恍神的功夫,急步奔到了里间,眼下只有见到姨娘,她才有一分活路,若是呆在外间,只怕是死路一条。
“姨娘……姨娘……”杏儿奔到里间,对着床铺冲了过去,口中不停呼唤着自家姨娘。
杏儿还未奔到茹云姨娘床榻前,就被人从后扯着衣领,扯了出去,她待要呼唤,口鼻却又被人捂住。
杏儿为求活命,激烈的挣扎了起来,奈何身后之人,力道甚大,转眼间她就被拖到了外间。
她身后之后狠狠把她掼在地上,她还未来得及看向那人,面上就先挨了几个耳刮子,这几个耳刮子打得又快又狠,直打的她头脑阵阵发懵,眼冒金星,她头晕眼花,恍惚间瞧见那人似是个面生的婆子。
“杏儿,你可知罪?”离愁冷声道。
“奴婢不知……错在哪里?”杏儿艰难的看向门口,只希望老爷快些出现。
只可惜事与愿违,非但老爷没有出现,离愁却是一个罪名一个罪名的砸了下来。
“杏儿,你扰乱姨娘生产又是何意?”
“杏儿,你可知晓茹云姨娘如今正是紧要关头,若是因为你出了状况,你可承担的起这后果?”
“并且你还栽赃陷害到稳婆头上,这一桩桩,一件件的,无论哪一件你都摘不开干系去!”
杏儿头上面色发白,冷汗直冒,她恍惚间听到姨娘的痛呼声一声高过一声,稳婆早就冲了进去,不断的有丫头进进出出,那稳婆也时不时的出来一回,拧着眉头对着齐氏窃窃私语一番,杏儿耳中轰鸣乱响,一时之间也听不到那稳婆究竟说的什么,只能瞧见稳婆原本耷拉着的嘴唇,上下翻飞,她的眼皮子渐渐跳了起来。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杏儿跳个不停的正是右眼皮子,她狠狠掐着自己掌心,奈何眼皮子仍旧跳个不停。
杏儿胆战心惊之余,不由伸手紧紧捂住了右眼,谁知那眼皮子竟是在她的掌心里头执着的跳了起来。
她抬头看向里间,只能瞧见那株白玉珊瑚默默的闪着微光,杏儿心慌不已,她素来稳重从未有过如此心慌意乱的时候。
她收回目光,看看齐氏,又瞧瞧离愁,以后目光似是失了落脚之处,只四处游荡,时不时的看向里间,又时不时的看向门口。
等待总是漫长的,不过是一柱香的功夫,杏儿心中却是已经过完了一生,就在她再次把目光投到里间的时候,突然瞧见那稳婆抱着个红绸蜡烛包出了里间。
杏儿慌忙放开手,仿佛两只眼睛看得更为清楚些,杏儿疑惑间记得刚才并未有婴儿哭声,可是那稳婆手中的包袱当中明明是个婴儿模样。
杏儿打起全副精神,竖起耳朵,瞪着眼睛看了过去,只见那稳婆嘴巴张香合合,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夫人听了那稳婆的话,抬眼看向包袱,一眼望过去之后却是一怔,她也不说话,只盯着那包袱看过去。
杏儿眼见夫人眼中似有惊诧之意,她的一颗心“咚咚”直跳,早已掩盖了所有的声音,除了自己的心跳声,她竟是再也听不到别的声音。
那稳婆像是又说了几句话,于是离愁姑娘也凑了过去,瞧见稳婆手中的包袱之后,她的目光与齐氏如出一辙,透着诧异。
杏儿心知,这番光景定然是出了事了,她心乱如麻,又惊又怕,姨娘能否翻身全在这孩子身上,若是这其中又出了什么变故,只怕茹云阁就彻底完了。
杏儿额间冷汗直冒,汗珠子顺着额头流了下来,一个不防,渗进了眼睛里头,蛰的她眼睛发涩,她待要去揉,却发现自己的眼皮子竟是奇异般的不跳了,她的心跳也恢复了正常,周围异常安静起来。
茹云阁的正房里头,极为安静,没有初生杏儿的啼哭声,也没有一个人说话,即便是刚才低声说话的稳婆如今也闭上了嘴巴。
杏儿茫然之余,一颗心却是越来越沉重,她正自惊慌失措间,突然感觉到一束目光盯在自己身上,她心惊胆战的望过去,却是似齐氏温和柔和的目光。
杏儿脑海当中蓦然回想起一句姨娘之前说过的一句话。
“狡兔死,走狗烹。”
第八百二十七章 兔死狗烹
“狡兔死,走狗烹。”杏儿脑中不自觉的回想着这句话,她手心出汗,心中发冷,终于明白过来,为何离愁姑娘会突然对自己发作。
无论姨娘是否顺利生下孩子,自己都是必死无疑,杏儿想通了此结,心中一阵绝望。
她怔怔看着稳婆,脑中混混沌沌,眼神竟是逐渐呆滞起来。她耳中乱哄哄的,不知是屋里的声音还是自己耳朵里头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门帘一掀,却是老爷来了,杏儿眼睛一亮,急忙收神,唯恐错过一丝动静。
且说刺史李轶撩开帘子进了屋子,一眼看到稳婆怀中的蜡烛包,面色一缓,抬步去了齐氏前头。
刺史李轶走到齐氏前头,探头往稳婆怀中一瞧,面色登时一变,似是惊恐,又似是厌恶。
杏儿一颗心七上八下,再也落不到实处去,她想要偷偷去看看郎君的模样,但是自从之前被打了几个耳光之后,她脸上隐隐作痛,只偷偷抬眼看向离愁。
离愁姑娘错身立在齐氏身后,目光却是有意无意看向里间,杏儿这才想到,郎君出生之后,竟是再也听不到姨娘的声音。
杏儿又偷偷看向刺史李轶,又是一惊,只见这李轶脸色极为难堪,一甩袍子,径自出屋去了。
眼见救星走了,杏儿的一颗心几乎沉入谷底,她赶忙看向齐氏,谁知半道上却对上了离愁姑娘的目光。
只见离愁姑娘眸中闪光,那抹若隐若现的暗光,看的杏儿心里头阵阵发毛,她眼看着离愁姑娘对身旁的婆子点了点头。
那婆子便直接冲着自己而来,杏儿从在夫人身边见过这个婆子,这婆子五短身材,恶狠狠的盯着杏儿,一双眼睛里头似是簇着两把毒箭。
即便杏儿性子再过稳重,近日连逢巨变,心里早就搅成了一团乱麻,她眼睁睁的看着那婆子拧笑着走了过来。又眼睁睁的看着那婆子扯起自己的胳膊,把她朝门口拖了过去。
她心灰意冷,呆若木鸡,只经过门槛的时候,肩膀狠狠撞在门框上。她茫茫然看向里间,仿佛心中也有预感,自己此生怕是再也回不到这茹云阁中了,她满是留恋的看向里间,恍惚间似乎有丫头端着木盆出来。
那丫头不过十二三岁的模样,做事毛毛躁躁,一个不心,手中木盆一歪,盆里头的水登时撒了出来,一泻而下的热水混着一缕暗红,洒在地上,洇在青石板上,于是青石板上便也留下一抹黯然的痕迹。
杏儿头脑嗡嗡作响,须臾之间便被拖出了屋子,那一抹暗红随即变成了头顶的那片蓝天。
春日里的天空,带着软绵绵的云,云朵游荡在蓝天当中,漫无边际,毫无目的,就像是人这一辈子,无知无觉而来,毫无目的的游荡,谁知最后会落在何处?谁又知道最后的结局又是如何?
杏儿却是已经知晓自己的结局,她被那婆子连拖带拽的扔进一处厢房里头,那婆子狠狠踹了她几脚,而后“啪嗒”一声在门上落了锁。
杏儿醒过神来,飞扑到门口,对着门缝哀求道:“为何要将我关在此处?姨娘刚刚生下了郎君,如今身边可是离不得人……”
“哼”那婆子冷哼一声,接口说道:“你若是还指望着伺候你家姨娘的话,我劝你趁早打消了这个念头,你也不瞧瞧你家姨娘生下的是个什么东西,如今谁也救不了你,你就安心在此处呆着吧!”
“你胡说,姨娘腹中怀着的明明是个郎君!”杏儿对着门缝哭喊道。
“郎君?做你的青天白日梦去吧,你家姨娘生下的那个东西,让我看来就该马上丢在火堆里头烧死!”那婆子一脸嘲讽,冷笑道。
“你胡说……你胡说……”杏儿的救命稻草全在茹云姨娘身上,若是这婆子所言当真,只怕这茹云姨娘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我胡说?你这丫头没有瞧见那东西的样子,说它是个东西简直抬举了它,它简直是个妖物!”那婆子冷笑一声,转身就走,任凭杏儿在身后苦苦哀求,她也不再回头,她捡着石子路而去,很快就消失在了院子里头。
杏儿透过门缝,眼见那婆子的身影消失不见,她身上力气一泄,登时瘫软在地上。
夫人的神情,离愁的神情,以及老爷看到郎君的神情,都在她眼前不停的闪现,就像是皮影戏一般,来来回回,再不能停歇。
许久以后,皮影戏终于落幕,杏儿回过神来,环顾四周,这厢房当中散乱的堆放些杂物。
有半旧的案几,掉了漆的月亮凳,墙角竟然还堆着散了架的屏风,屏风上头挂着四季花卉,其中春日那扇屏风上头,竟是挂着娇艳的杏花。
屏风架子似是涂了清漆的柳木,底座上头,已然被虫蛀了,显见年数不少,但屏风上头绘着的杏花却是娇艳欲滴,似是刚刚落笔而成。
杏儿一辈子发的呆都没有今日的多,她望着屏风不由得又发起呆来,直到日暮西垂,屏风上头的杏花,一点点的暗了下去,杏儿才猛然回神。
她回身凑到门缝上朝外看去,这一处厢房她从未来过,并且刚才被拖拽而来的时候,神思恍惚,也没有记路。
万般无奈之下,她只能死死盯住门口,只希望有人经过,谁知她等了许久,眼看天色擦黑,也没有一个人从这里经过。
就在杏儿心灰意冷间,突地人影一闪,却是有个丫头急匆匆的从厢房前头经过,杏儿连忙呼唤,那丫头停下脚步,看了几圈儿,这才发现杏儿。
她走进厢房门口,对着里头的杏儿,好奇的问道:“你是谁?为何会被关在这里?”
“我因为贪嘴,偷吃了厨房的白糖糕,然后就被关了进来……”杏儿随口扯了个谎。
那丫头了然一笑,露出了一口白牙,她笑嘻嘻的说道:“原来如此,只怪你太不心,平日里我偷吃的时候,都是一样捡上两块儿,这样旁人也看不出来……”
第八百二十九章 不知归处
杏儿头昏脑胀被那婆子一句拖到后院,她平日里只在茹云阁中做活,后院统共也没来过几次。如今又是深更半夜,她哪里认得路。只恍恍惚惚间被拖到了后门,那后门本就守着人,眼看婆子拖着杏儿过来,守门的丫头悄然打开了后门。
婆子拖着杏儿出了后门,外头要有一辆牛车等在那里,那婆子显见是做掼了粗活的,拽着杏儿上了牛车。
杏儿浑浑噩噩间,额角一下子撞在车辕上,她醒过神来,看向四周,这车厢当中黑漆麻溜,极为安静,黑暗当中,她开口问道:“嬷嬷……”
她刚刚开口,就被人捂住了嘴巴,那人手掌冰凉,像是浸了寒冰,杏儿心中一沉,这只手,掌心细嫩,并非那婆子的手。
杏儿惊慌之下,张嘴就咬,那手的主人一声低呼,只忍耐着不肯放手。杏儿暗自放下心来,因为听那声音显然是个年轻的娘子。杏儿随即不再吭声,只忍耐着,静候时机。
那婆子把她丢到车厢里头,就径自下了马车,前头似乎有人低声说了几句话,那婆子声应了。
之后马蹄哒哒,车厢轻微晃动起来,杏儿突然害怕起来,她抓住那人的手腕,使劲掰开那人的手。
那人这次很快就松了手,她凑到杏儿耳边,轻声说道:“我现在就放开你,但是你莫要说话,不然被人听到你的声音就麻烦了……”
杏儿连忙闭上了嘴巴,把口中的话又咽了下去。
她虽然不能说话,但是能够稍稍动作,于是她悄悄地摸索起来,这车厢地上铺着一层软和的褥子。
她手上摩挲间,蓦然抓到一样活物上头,她吓得缩回手去,耳旁又是一阵轻呼。
同样是娘子的呼声,杏儿心中不由一紧,自己莫不是被发卖出去了,这车厢里头的姑娘,莫不是都是要被发卖出去的丫头?
“咱们这是要去哪儿?”杏儿忍不住问出声来。
“切莫外说话了……”仍旧是之前娘子的声音。
杏儿一双手四下摸去,很快又摸到了几个娘子,她心中惴惴不安,所有的不安都变成了嗓子里头的呜咽声。
马车摇摇晃晃,不知载着她们往何处驶去,杏儿又惊又怕又饿,待到最后又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杏儿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她睡眼朦松,待瞧见周围的娘子们之后,她旋即清醒过来。
只见的车厢里头,竟是塞着约莫五六个娘子,其中有个窝在里头睡得正香的娘子瞧起来不过十二三岁的模样。
杏儿一惊,看向周围,只瞧见一个圆脸丫头正盯着她看。
“咱们这是要去哪儿?”杏儿忍不住开口问道。
“不知道……”丫头茫然道。
丫头一开口,杏儿就听出了她的声音,她正是昨日里提醒过自己的丫头。
“那你们为何会在这马车当中?”杏儿低声道。
“因为犯了错……”丫头含糊道。
“你们莫不是也是犯了错的丫头?”杏儿吃惊道。
丫头点了点头,压低了声音说道:“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才会被发卖出去……”
丫头声音虽低,但是却引出了其他几位丫头的哭声,一时之间,车厢里头压低了嗓门儿的啼哭声比比皆是。
“我之前怎么从未见过你们?”杏儿突然问道。
“我平日里并不曾跟随主子出门,你自然没有见过我……”丫头低声道。
杏儿这才意会过来,这些丫头应当是别的府上犯了错的丫头,想来那牙婆攒下了一拨丫头,一同发卖。
但是她被扔上马车的时候,自是深更半夜,当时城门关闭,想来无法出城。
杏儿想到这里,立刻撩起车帘,谁知外面竟是糊着一层厚厚的宣纸,她看不到外头,外头的人自然也就瞧不到里头。
杏儿这才绝望起来,自己的命运只怕同这马车一般,不知归处。
且说刺史府,茹云阁中,茹云姨娘从漫长的梦境当中醒来,她一睁开眼睛,就瞧见了熟悉的床幔,她浑身酸痛,四肢乏力,但是想到初生的郎君,她的神色于是温柔起来。
“杏儿……”茹云姨娘张口唤道。她这一出声,竟然被自己沙哑的声音吓了一跳。
“姨娘醒了?”一个梳着丫髻的丫头循声进了里间。
“杏儿呢?”茹云姨娘瞧这丫头眼生,于是问道。
“姨娘可是渴了?”丫头并没有回答茹云姨娘的话,而是一脸关切的问道。
“杏儿呢?”茹云姨娘继续问道。
“杏儿姐姐在外头……”丫头期期艾艾道。
“你快把杏儿唤过来,我有话要跟她说!”茹云姨娘肃声道。
“姨娘有话只管跟奴婢说,无论是渴了,还是饿了,奴婢自会去为姨娘准备……”丫头说道。
“你快告诉我,杏儿就进去了哪里?”茹云姨娘强撑着坐起身来,厉声问道。
“奴婢刚才已经说过了,杏儿姐姐就在外头,姨娘若是有话给杏儿姐姐说,直管先说给奴婢就好,奴婢自会把话带给杏儿姐姐。”丫头瞧着木讷,口中却是分毫不让,只不肯让茹云姨娘看到杏儿。
茹云姨娘原本不疑有他,直到这丫头期期艾艾总是不肯让杏儿进来,她心中就有了预感,定然是出了什么事情,不然为何杏儿不在她身旁伺候?
“我让你把杏儿叫进来,你快些把杏儿叫进来!”茹云姨娘面色苍白,浑身无力,醒来之后又是一场动怒,于是她的眼前便隐隐冒出金星来。
“姨娘……莫要着急……奴婢……奴婢……这就去叫杏儿姐姐……”丫头瞧见茹云姨娘面色大变,于是不由自主的慌张起来。
“你……还不……快去……”茹云姨娘说话间,已是大汗淋漓……有气无力。
丫头慌慌忙忙出门去了,茹云姨娘颓然倒在榻上,她无力的瞧着头顶上的床幔,一颗心揪在一起。
她躺了一会儿,又突然坐起身,四下瞧了起来,她摸了摸床榻里头,又看了看身旁,之后又强打起精神,慢慢挪到了外间。
第八百三十章 丫鬟丁香
茹云阁,茹云姨娘房中,外间错落有致,搁着案几,高案,多宝阁。
案几上面放着茶盏,四五个青瓷茶盏倒扣一圈儿,围着缠枝牡丹青瓷茶壶。
高案上头笔墨纸砚散做一团,那狼毫随手搁在砚台上,几张宣纸上头染着墨痕。
多宝阁上则放着几样物件,其中有一尊手掌大的佛像,做工甚是精致,那佛像手执智慧咒,半阖着眼睛,神色庄严。
这一切的布置,茹云姨娘自然是极为熟悉,她环顾一周,最后慢慢走到门后。
她堪堪走到门后,就听到外头丫头的声音,带着惊慌道:“如今姨娘非要找贴身丫头杏儿,我又到哪里给她找去?”
“你这丫头也是实诚,你刚才就不会说杏儿出门去了?如此也能多哄她一会儿,也省得惹了这么许多麻烦。”另外一个丫头低声说道。
“那若是她一会儿又让我叫杏儿进来,我又该怎么办?”丫头沮丧道。
“你这丫头真是个榆木疙瘩,她若是问了,你可以说杏儿去厨房煮汤了,也可以说杏儿去照顾郎君了,不过一句话的功夫,你这丫头怎么就想不到呢?”另外一个丫头恨铁不成钢道。
“姨娘一问,我脑中一片空白,哪里能够想到那么许多说辞……”丫头懊悔道。
“我总说让你不要每天闷在屋子里头,也应该出来瞧瞧旁人的为人处世,这样你才能够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如此一来,遇到事情之后,她才会知道如何应对。”那丫头耐心教导道。
“可我本身就笨,即便一时学了,用的时候就又忘了。若是待会儿姨娘再问起,我还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丫头低声道。
“你这丫头,若是实在不行,你就憋住不要说话,茹云姨娘还能拿你怎么办?”那丫头又说道。
“这个倒是个好办法……”丫头欣喜道,不过转瞬之间,她又开口道:“但是她若是问起郎君来,我又该怎么说?”
那丫头重重叹了一口气,恨铁不成钢的说道:“那你就不说话,她刚刚生过孩子,即便心中起疑,也是下不得床,又能拿你怎么办?无非就是多说你两句罢了。她若是说了,你就只当没有听见,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如此一来,她亦无可奈何。”
丫头如释重负道:“还是丁香姐姐有办法,等到晚些时候,我再进去,她若是问我,我只装聋作哑不吭声。合着她不过是个失了宠的,哪里能够与忍冬姨娘相提并论。”
趴在门口偷听的茹云姨娘,听到忍冬姨娘,心口就一阵阵的发闷,她双膝不由颤抖起来,额间的头发黏在头皮上,闷的她整个人都喘不过气来。
“咱们姨娘虽然伤了身子,但是老爷早就答应了姨娘,只等着这位的孩子一生下来,就抱到咱们若水阁让姨娘养着,一来也能圆了姨娘的念想,二来我瞧这茹云姨娘也活不长久,那郎君养在咱们若水阁中,也算是上辈子积了大福了。”名叫丁香的丫头说的头头是道。
之前那丫头听了这话,这才恍然大悟道:“怪不得咱们姨娘每日里总是愁眉不展,自打老爷劝慰了一番之后,姨娘终于有了笑脸。”
“我先前只以为是老爷赏了姨娘那价值连城的琉璃盏,所以姨娘高兴,如今才明白,原来老爷那个时候就应承下了此事。”丫头茅塞顿开道。
“你这丫头遇事就不会往深处想想,咱们不说别的,你觉得咱们姨娘是那些眼皮子浅的人吗?”
“咱们不说旁的,只说老爷赏给姨娘的珍奇古玩,即便没有刺史府的一半,那也差不多了。因为姨娘生肖属兔,老爷便大费周章请了匠人,为姨娘打了一只玉坠。”
“那玉坠你或许没有见过,我却是看的真真的,只那兔子的眼睛里头都镶嵌着红宝石,那红宝石红艳艳,亮澄澄的,成色极好。”丫鬟丁香说起自家姨娘受宠之事,就突然变得滔滔不绝起来,她一口气说下了一长串的话,而后才停了下来,似是等着丫头接话。
“我虽然没有见过那玉坠,却是见过老爷亲自送过来的金丝软枕,那绣工,那花样,即便我练上一辈子也比不上。那软枕上绣的宝相花就跟真的一模一样。”丫头赞叹道。
“咱们姨娘模样好看,性子又好,哪里跟这位一般,动不动就要哭上一场,时不时的就要掏出帕子抹眼泪,活生生的是个病西施。”丁香得意道。
茹云姨娘拼着性命生下郎君,没想到一觉醒来,就听到这般杀人诛心的话,她头脑阵阵发晕,只恨不得立是倒在地上,奈何为了郎君的下落,她只死死的提着一口气,不让自己立时昏倒过去。
“丁香姐姐你有所不知,我刚才还没说杏儿不在,这茹云姨娘就红了眼眶,看样子马上就要落泪,指不定这会儿她就在屋里哭得死去活来呢……”丫头压低了声音说道。
“不过是不知道杏儿的下落就要哭的死去活来?那若是不知道郎君的下落,她岂不是要哭死过去?”丁香嘲讽道。
“如今看来,郎君跟在咱们姨娘身旁也是好事,不然若是跟着他的亲娘,长大以后只怕也是个镇日里哭哭啼啼的爷们儿……”丫头轻笑道。
“我只听说过老爷们,什么叫做爷们?”丁香好奇问道。
“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自然就是看老爷们。若是那种哭哭啼啼,抹眼泪的,可不就是爷们?”丫头一本正经道。
“你这丫头这会子倒是机灵起来了,刚才茹云姨娘问话的时候,也不见你如此机灵。”丁香笑道。
“还不是因为跟丁香姐姐说了会子话,这才聪明了起来。若是没有丁香姐姐支招,只怕我还想不出办法来呢。”丫头感激道。
“那你待会儿可要记清楚了,无论她如何怎么说,你就不应声也就罢了。她若是问的急了,你就直接出来,我就不相信她还能撵出来不成?”丁香嘱咐道。
第八百三十一章 忍冬姨娘
“还是丁香姐姐聪明,那我待会儿回屋的时候,就这么办,不过我瞧她的状况,只怕现在又昏过去了……”丫头说道。
“嗯,你要记住,待会儿她若是提起郎君的话,你就只管扯开话题,旁的莫要多说,知道吗?”丁香叮嘱道。
“我记下了,待会儿不管她说什么,我就装聋作哑,不接茬也就是了。”丫头说道。
“嗯,我出来了这么久,想来她等急了,我先进去照个面,待会儿再出来。”丫头说着,抬脚往正房这里过来,她上前推开门,面色突地一边,登时讷讷道:“姨娘……你……怎么起来了……”
“郎君在哪里?”茹云姨娘白着脸道。
丫头看着茹云姨娘一张脸白惨惨的,头发散乱,一缕头发粘在脸颊上,她眼神空洞,赤裸着双脚,竟是连亵衣也没有穿,露出的脚踝处印着干涸的鲜血。
“奴婢……奴婢……并不知道……郎君在哪里……奴婢从未见过郎君……”丫头被茹云姨娘的模样吓了一跳,口中结结巴巴说道。
“你快告诉我,郎君究竟在哪里!”茹云姨娘撕声道。
“姨娘……姨娘……奴婢……当真……不知道……郎君……在哪里……”丫头惊恐道。
茹云姨娘瞪着眼睛,双眸当中满是恨意,丫头被茹云姨娘的目光盯得心中发毛,她不由回头找丁香求救。
谁知身后空空,院子当中哪里还有丁香的身影,于是丫头更加害怕起来,她毕竟经事少,竟是不由自主发起抖来。
茹云姨娘目光直直看向丫头,口中执着道:“你快告诉我,郎君究竟在哪里?”
丫头惊吓之余,倒是想到了刚才丁香的嘱咐,于是咬紧了牙关,颤声说道:“奴婢……实在……不知道……郎君的下落……”
茹云姨娘面色由白转青,她拼尽了全力,一把揪起丫头的衣襟,厉声说道:“你若是不告诉我郎君究竟在哪里,我现在就打死你,你若是不相信,只管看看这个!”
丫头闻声一瞧,只见茹云姨娘的手中竟然拿着一块碎裂的瓷器碎片,她手指流着一道子的鲜血,估摸着是慌乱间被瓷器所伤。
丫头方寸大乱,丁香的叮嘱她早就忘了个一干二净,登时指着北边,口中说道:“郎君在若水阁中……”
茹云姨娘也不管若水阁究竟在哪里,只不管不顾的一头冲了出去。路上偶尔瞧见个丫头,她又使劲拉扯住对方,势必问清楚若水阁的方向,如此三番五次之后,竟然也被她摸到了若水阁中。
若水阁临水而建,碧波荡漾中隐约有吹拉弹唱的声音传来,茹云姨娘循声而去,顺着回廊绕进了茹云阁的后院当中。
她推开后院的红漆木门,后院静悄悄的竟是一个人都没有,茹云姨娘如进无人之地一般,畅通无阻的穿过宝瓶门,进了前院。
她刚刚进了前院,便听到丝竹之声,她放满了脚步,唯恐被人发现,只悄悄的朝着热闹处而去。很快她就发现了前院里头搭着的戏台子。
戏台之上似有伶人在唱曲儿,戏台子下头摆着几张案几,当中坐着一个娘子,头上钗着一只鎏金宝相花玉步摇。
她背对着茹云姨娘正饶有兴致的看着戏台子上的伶人,茹云姨娘一眼瞧见那鎏金宝相花玉步摇,便知那人定是忍冬姨娘。
茹云姨娘深深吸了一口气,悄无声息的走了过去,那忍冬姨娘和身旁的丫头似乎是被唱戏的伶人迷住了,并没有人注意到悄然而来的茹云姨娘。
直等到茹云姨娘走至忍冬姨娘身后,这才被忍冬姨娘的贴身丫鬟碧桃发现。
那碧桃十五六岁的模样,鹅蛋脸,杏仁眼,瞧起来极是稳重,但她瞧见茹云姨娘之时,显然失了分寸。
她尖叫一声,闪到忍冬姨娘身前,护住忍冬姨娘,口中尖声道:“哪里来得疯婆子……还不快些离开!”
茹云姨娘并不理碧桃,只等着忍冬姨娘回过头来,对着忍冬姨娘微微一笑,口中森然道:“忍冬姨娘倒是快活的紧,只是你为了一己之私抢了别人的孩子,你就不怕遭报应吗?”
“来人!还不快来人把这疯婆子拖下去!”碧桃高声嚷道。
碧桃口中的“疯婆子”几个字,成功的刺激了茹云姨娘,她冷笑连连,嘴角竟是流出血来,瞧起来甚是骇人,她猛地提高了音量,口中高声道:“我瞧谁敢动我!”
她这一声石破天惊,唬得身旁之人俱是不敢动作,茹云姨娘冷笑一声这才对着忍冬姨娘厉声说道:“你自己不能生养,偏偏要抢了别人的孩子来养,仗着老爷对你的宠爱,就把别人往死里折磨,你简直是丧尽天良,你也不怕死了以后下到十八层地狱里头,受尽苦楚折磨。”
忍冬姨娘一张瞧俏脸被唬的面色发白,她立在碧桃身后,口中柔弱道:“我道是谁……原来是茹云姐姐……姐姐莫不是弄错了……我并不曾见过什么郎君……”
“你还说你没有见过?你的丫头如今就在我那茹云阁中,你怕我把孩子抱回去,所以特意使唤了两个丫头来看住我。可惜你低估了一个母亲想要见到自己孩子的决心。”
“我告诉你,你若是不快些把郎君抱出来,我就让你好生瞧瞧我的厉害!”茹云姨娘拿出碎瓷片,一把划在碧桃脸上。
碧桃躲闪不及,面颊上登时流出血来,她尖叫一声,捂住了自己受伤的脸颊,有鲜血顺着她的指头缝隙流了出来。
碧桃这一受伤,忍冬姨娘身旁的丫头登时乱做一团。
茹云姨娘等的就是此刻,她趁着碧桃弯腰捂脸的功夫,一把扯住忍冬姨娘的胳膊,在那软嫩的手臂上狠狠掐咯一下,口中解气道:“忍冬姨娘打的好算盘,知道我如今失宠,便抢了我怀胎十月的孩儿,你真当我是好欺负的?”
“便是兔子急了也会咬人的!”茹云姨娘说话间,又故技重施,挥动着手中的碎瓷片朝着忍冬姨娘面颊而去。
第八百三十二章 厚此薄彼
忍冬姨娘哪里见过这种阵仗,脑子一懵,身子一僵,竟是不知该往何处躲去,只直挺挺的站在那里,伸手捂住面颊,尖叫起来。
茹云姨娘气势汹汹,若是不见到鲜血,心中恨意难消,既然不能毁了忍冬姨娘的脸,那么就毁了她的一双手。于是她拧笑一声,手拿碎瓷片,狠狠划在忍冬姨娘的一双手上。
那瓷片本是茹云姨娘精心挑选,又尖锐,又锋利,她又下手极重,于是瓷片过处,鲜血淋漓。
本来围在忍冬姨娘身旁的丫头,眼见自家姨娘手上鲜血淋漓,这才纷纷醒过神来,上前欲抓住茹云姨娘的手。
茹云姨娘本就抱着鱼死破的念头,丫头们一时之间竟是制不住她,最后还是碧桃醒过神来,高声嚷道:“还不快些来人,姨娘受伤了!”
碧桃这一声甚是高亢,于是守着前门的两个高壮婆子,连忙冲了进来,此时戏台子上的伶人早就停下了浅唱低吟,而后不知所措的立在台上,茫然的看向戏台子下头的戏码。
且说茹云姨娘一击得中,更是乘胜追击,挥着碎瓷片,又朝着忍冬姨娘胳膊上划去,只听一声撕裂声,却是忍冬姨娘的衣袖被划破了半边,露出里头细白嫩滑的手臂。
“你这是在做什么!”一声暴喝声从门口响起。
茹云姨娘午夜梦回,这声音总是萦绕在耳旁,如今乍然听到这声音,她眼眶一酸,登时落下泪来。
“老爷……”茹云姨娘转头看向院门,目光当中满是情深似海。
立在院门口的自是刺史李轶,他一脸铁青的看着茹云姨娘,口中喝道:“你这疯子!”
“老爷……你为何要如此说我……是她……是她抢了我辛辛苦苦生下的郎君……明明错的是她……老爷为何要如此说我……”茹云姨娘忍不住流泪道。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还不快些回去!”刺史李轶不耐烦的说道。
茹云姨娘满面是泪,她伤心至极,手上一松,手上的碎瓷片登时落在地上,摔成了两半,她悲切的看着刺史李轶,伤心的说道:“老爷……老爷……您为何要如此对我……郎君虽是在我腹中怀胎十月……但也是老爷的骨血啊……”
“老爷之前总说我模样娇俏……若是怀孕生子……那孩子定然是相貌非凡……老爷……老爷……如今我费尽千辛万苦生下来的郎君……被这女人夺去了……”茹云姨娘伸手指向忍冬姨娘,一双眼睛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肯离开刺史李轶,只贪婪的看着刺史李轶。
“什么郎君,你若是再胡说八道,我便让你一辈子都呆在茹云阁中!”刺史李轶说话间走到忍冬姨娘身旁。待看到忍冬姨娘手上的鲜血之后,他面带疼惜,语气也不由自主的软了下来,“冬儿,你且忍忍,我这就让人去请郎中……”
“老爷……奴家并不疼……”忍冬姨娘口中说着没事,一张脸上全然都是委屈,更是看的刺史李轶一阵阵的心肝儿发颤。
“老爷……”茹云姨娘心中似在滴血,老爷对忍冬姨娘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她心里捅刀子。
“你闭嘴!”李轶一脸厌烦,甚至不愿意再看茹云姨娘一眼。
“老爷……”茹云姨娘一脸绝望的看着李轶,似是并不相信这般绝情绝义的话,竟是出自曾经恩爱之人的口中。
他曾说过,最爱自己的脾性;他也说过,会善待自己一生;他还说过愿与自己举案齐眉,白头到老。
如今看来,这些话当真讽刺,她看向李轶的目光一点一点的冷了下来,张了张口,平静的说道:“只要她把孩子还给我……我马上就会离开……哪怕此生再也不能到老爷……”
茹云姨娘一脸决绝,目光深处却是含着一抹期待,她目不转睛的看着李轶,唯恐错过了对方面上的任何一个细微的神情。
“什么孩子,根本就没有什么孩子,你还不快些滚出去!”刺史厌恶道。
“老爷……老爷……您为何要如此绝情……您为何要如此待我……这孩子可是您的骨血……老爷……如今您已经有了忍冬姨娘……我却是什么也没有了……”
“老爷可怜可怜我吧……让她把郎君还给我吧……只要她能够把郎君还给我……我即便此生不再出茹云阁半步……我也心甘情愿……”
“老爷尽管放心……我们母子定然不会碍老爷的眼的……只要能把郎君还给我就好……”茹云姨娘说话间又哭了起来,她随手擦拭脸颊,于是手上的鲜血就印在了脸上。
茹云姨娘眼中含泪,面上有血,身下的襦裙上头染着斑斑鲜血,露着脚踝,一双赤脚上面,满是鲜血,她适才一时激愤,尚且不觉有异,如今心中凄凉,身上便也痛了起来,但是身体上的疼痛,哪里及得上心里的痛苦。
“没有什么郎君,你若是识相的话,就赶紧回到茹云阁中呆着,若是你非要在此大闹,那就莫要怪我不念往日情分!”刺史李轶看也不看茹云姨娘,只不耐烦的说道。
“往日的情分……老爷若是念及往日里的情分……就不会如此绝情绝义……你如今有了新人……便忘了我这失了宠的旧人……”茹云姨娘的眼泪似是一弯清溪,缓缓流淌而下,她又伸手指向忍冬姨娘,口中愤怒道:“老爷只瞧见她手上的伤,怎么就没瞧见我身上的伤……”
茹云姨娘说话间,提起裙摆,露出双腿,自膝盖以下,她的腿上满是早已干涸的血道子,那血道子蜿蜒而下,像是毒蛇一般爬满了她的双腿。
“这成何体统,还不快些放下裙子!”刺史李轶暴喝道。
“老爷……您瞧瞧……这都是奴家生产之时……流出的鲜血……奴家九死一生……生下的郎君……就被这忍冬姨娘亲手夺取……老爷您宠爱忍冬姨娘也罢……但你不该如此对奴家啊……老爷……忍冬姨娘是您的妾室……奴家也是您的妾室……你不该如此厚此薄彼啊……老爷……”茹云姨娘涕泪交加,满面伤心,眼中尽是绝望。
“没有什么郎君,从来就没有什么郎君,你生下的不过是个妖孽!”刺史李轶终于看向茹云姨娘,铁青着一张脸,厉声说道。
第八百三十三章 点头之交
“老爷您即便再不喜欢奴家的孩子,也不该称他为妖孽……”茹云姨娘惨白着脸说道。
“它本来就是妖孽,我若不是念在往日的情分上,便是连你也一同扔出去!”刺史李轶厉声说道。
李轶不等茹云姨娘说话,就揽过忍冬姨娘,口中柔声道:“冬儿,你可觉得好些了……”
“回老爷的话……奴家……没有事……”忍冬姨娘一面说着,一面朝李轶怀里靠过去。
“你且再忍一会儿,郎中一会儿就来,冬儿莫怕,一切有我……”刺史李轶话说一半,陡然冷下脸来,对着茹云姨娘厉声说道:“我如今尚且给你留有脸面,你若是非要跟个泼妇一般不顾颜面,那就莫要怪我无情了!”
“老爷何曾给过我脸面?老爷你把我高高捧起,又狠狠把我扔在地上。老爷宠幸一个人,全凭个人喜好,你可想过从云端上跌落的感受?”茹云姨娘满脸是泪,显见伤心至极。
“来人,把这胡搅蛮缠的泼妇拖出去!”刺史李轶再无一丝耐心,直接喝道。
之前门口守着的婆子,一直期期艾艾立在刺史李轶的身后,只等着李轶发话,如今李轶发话,那婆子“嗖”的一下,从李轶身后闪了出来,一把扭住茹云姨娘的胳膊把她朝门口扯去。
“老爷当真不顾念往日的情分,非要如此无情?”茹云姨娘高声嚷道。
“还不快些把她轰出去!”李轶终于看向茹云姨娘,目光之中满是不耐烦。
“既然如此,老爷还是把我送回家去吧……”茹云姨娘平静道。
“你父亲如今自身难保,哪里还顾得上你?”李轶嘲讽道。
“老爷骗人……我前些日子还收到我父亲的书信了……”茹云姨娘忍不住浑身发抖,她颤抖着嘴唇问道。
“你收到的那封书信是我写的,为的就是让你安心待产,那人若不是看在我的面上,只怕你父亲如今早已人头落地。我为你费了许多心思,谁知你竟是这么不争气,生下了那个孽障出来,若是被人知晓,只怕你会立刻被人绑在树上烧成灰烬。”
“你若是还想活命,便守着你的茹云阁好生呆在里头,你若是非要撕破了脸皮,大闹一番,那就尽管闹去,看看最后究竟害了谁!”李轶说完这话,再不看茹云姨娘一眼,只揽着忍冬姨娘回了若水阁中。
茹云姨娘心神剧荡,老爷的话像是重锤一般捶在心头,她口中一阵甜腥,突然吐出血来,血染了衣襟,她目光茫然之际,却对上了戏台子上的伶人同样茫然的眼睛,泪水模糊了眼睛,茹云姨娘心头一紧,突然开腔唱了起来,口中的调,似是时候在哪里听到过的,又像是午夜梦回间出现在梦中的曲儿。
茹云姨娘咿咿呀呀的唱了起来,她的目光随之兴奋起来,她轻翘嘴角,只一门心思的唱了起来,所有的痛苦,绝望,悲伤,都随着口中的调飞了出来,待到最后越飞越高,终究不见了踪影。
“夫人,奴婢回来了……”有丫头脚步匆匆的进了正房,待瞧见齐氏之后,连忙蹲身行礼,低垂着脑袋,便是连头也不敢抬。
“茹云姨娘如今可好些了?”立在齐氏身旁的离愁,平淡道。
“姨娘如今并不是太好,她去了若水阁……”丫头微微抬头,一张鹅蛋脸,一双杏仁脸,却是丫鬟丁香。
“姨娘好端端的怎么去了若水阁中?”离愁神色平静,声音当中更是一丝起伏都没有。
“姨娘醒来之后,急等着见老爷,可惜老爷去了若水阁,于是姨娘就一路撵了过去,奴婢阻拦不住,只得赶忙来回禀夫人……”丁香斟酌道。
“那姨娘如何得知老爷去了若水阁中?”离愁问道。
“是因为桃枝不心说漏了嘴……”丁香犹豫道。
“桃枝这丫头也太不谨慎了,姨娘刚刚生下了孩子本该静养,她怎么竟把此事告诉了姨娘。”离愁肃声道。
“奴婢已经呵斥过桃枝了,如今她正在后院厢房里头面壁思过。”丁香说道。
“既然犯了错,就该受到惩罚,桃枝胡言乱语,扰了茹云姨娘静养,便该发卖出去……”离愁沉吟道。
“念她年纪幼,不妨打发到李嬷嬷那里去吧。”齐氏终于开口,柔声说道。
“李嬷嬷最是会调教丫头,桃枝若是跟着李嬷嬷,想来很快就会知事了。”离愁附和道。
“桃枝……能够……跟着李嬷嬷也是她的福气……”丁香口中说着,手心却是冒出冷汗来。
这府中上下谁人不知,那李嬷嬷就是个魔头一般的人物,平日里最是看不惯正值青春妙龄的丫头。她手段又多,若是下雨的时辰就命丫头站在雨水中学规矩,若是适逢下雪,她又会刻意找事,责罚丫头们跪在雪地里头。
有一年连将大雪,这李嬷嬷又每日里责罚丫头们跪在雪地里头,待到天晴化雪之时,丫头们的膝盖早就坏了。
平日里被她磋磨的丫头,哪个不是战战兢兢,若是桃枝跟了这李嬷嬷,只怕不死,也会丢下半天命去。
“有赏有罚才最是公平,如今桃枝犯错该罚,丁香办妥了事情理应有赏……”离愁含笑道。
丁香连忙跪倒在地,口中谦卑道:“奴婢做事做得好,只因为夫人调教的好,奴婢不敢居功,只要能够在夫人身旁做个扫地丫头,奴婢就心满意足了。”
“若是当个扫地丫头岂不是误了你这一身的本事,杏儿昨夜出了城,你若是现在去追,只怕还能够撵得上。”离愁冷冷道。
“奴婢……不明白离愁姑娘的意思……”丁香登时冷汗直冒,口中结巴道。
“丁香你虽然做事谨慎,但是你莫不是忘记了那句话,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既然与杏儿交好,就应该追随她而去,这刺史府虽大,但是容不下这种背主之人。”离愁冷笑道。
“奴婢与杏儿不过是点头之交……离愁姑娘一定要相信奴婢啊……”丁香惊慌道。
第八百三十四章 丫鬟碧桃
“好一个点头之交,丁香你与杏儿,既是点头之交,为何要与她互通消息?”离愁姑娘冷声道。
“离愁姑娘……且听我一言……奴婢没有与杏儿互通消息……奴婢不过是见过杏儿几次……”丁香争辩道。
“你这丫头倒是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你且瞧瞧这个!”离愁随手掏出个帕子扔在地上。
丁香看到那帕子上绣着的一朵杏花,顿时面色发白,停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慢说道:“奴婢不知道这是什么……”
离愁急等着料理了杏儿,所以也不与她废话许多,直接说道:“丁香你自作聪明,只以为没人能看透此事。你与杏儿互通消息时,玄机全在这一方帕子之上,你们二人借着交换手帕的功夫,趁机夹带消息,你当真以为没人知晓吗?”
离愁冷笑一声,一脸嘲讽道:“丁香,你可知此番为何挑中你去做事?”
丁香细想片刻,登时明白过来,她不过是个二等丫头,这般论功行赏的事情哪里轮得上她?当时她一时欢喜,竟是未曾细想此事,此时方才明白,在夫人的眼皮子底下做动作,当真是自寻死路,她身子一软,跪坐在地上,也不争辩,也不求饶,只呆呆坐着。
且说若水阁中,戏台子上的伶人早已离去,戏台子下头唱曲儿的茹云姨娘也不见了踪影,于是碧波荡漾中的若水阁就显出了几分安静。
“老爷……奴家并不觉得疼……”忍冬姨娘依偎在刺史李轶的怀中,摩挲着李轶的前襟,柔声说道。
“冬儿你莫要哄我,伤口这么深,又怎会不痛?”李轶怜惜道。
忍冬姨娘双手手背上各有一道伤痕,白嫩的皮肤上头翻出丑陋的皮肉,瞧着甚是惊心,忍冬姨娘偏偏白着脸颊,含笑说道:“不过是些伤罢了,不过是瞧着唬人,养上几天也就罢了,老爷每日里忙碌不堪,若是为了这些事烦扰,倒是奴家的不对了……”
忍冬姨娘容貌秀美,如今身上有伤,愈发带出了楚楚可怜之姿,偏偏她又忍着疼痛,强装出无事的模样出来,于是愈发惹的李轶疼惜不已。
“冬儿,你就是太过善解人意,万事总是先为旁人考虑,这伤口这般深,只怕以后还会落疤,只可惜了这双素手……”刺史李轶惋惜道。
“这有什么可惜的,好好养养伤痕也就不明显了,若是实在不行,只要老爷不嫌弃,奴家自是无碍。”忍冬姨娘满不在乎道。
她身上穿着件胭脂色的襦衫,天青色的襦裙,头上簪着鎏金宝相花玉步摇,玉簪与俏脸交相辉映,竟是让人挪不开眼睛去。
刺史李轶心中一动,凑到忍冬姨娘白皙的脖颈当中吻了一吻,口中柔声道:“冬儿此番受了哭,我自然会好好给你补偿一番。”
“奴家什么都不要,若是老爷执意要赏,那么奴家只有一个心愿,就是只要老爷陪着奴家……”忍冬姨娘搂着李轶的脖颈,娇声说道。
刺史李轶的一颗心早已化成了春水,他凑到忍冬姨娘的发间,心满意足的叹了口气。
刺史李轶公务繁忙,不过是瞅空来看了忍冬姨娘,待郎中过来瞧了忍冬姨娘的伤处之后,开了方子之后,李轶自是千叮咛,万嘱咐,唯恐耽误了忍冬姨娘的痊愈。
且说忍冬姨娘身旁有个得力的丫头,自是之前护着忍冬姨娘的碧桃。这碧桃因被茹云姨娘伤了面颊,只能躺在厢房里头养伤。
她手中拿着一枚铜镜,目不转睛的看着镜中的自己,鹅蛋脸,杏仁眼,鹅蛋脸上有伤,杏仁眼中有泪。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天色已然发暗,碧桃这才颓然放下了手中铜镜,口中长叹一声。
“碧桃姐姐,姨娘特意吩咐下来,说是让姐姐好生养伤,旁的事情都不要想,还说等到姐姐伤好之后,依旧是姨娘身边最得脸的贴身丫鬟。”丫头朗声说道。
碧桃暗自松了一口气,面上神情却是不变,只放低了声音说道:“我如今成了这副模样,若是跟随在姨娘身旁,只怕是丢了姨娘的脸……”
“碧桃姐姐切莫如此想,姨娘正是因为担忧碧桃姐姐一时想不开,所以才会让我过来给姐姐带话,刚才郎中也说过了,姐姐面上的伤痕虽然瞧起来骇人,但若是精心养护着,想必也不大会落疤。”丫头连忙安慰道。
“你莫要拿话哄我,我这脸上的伤怕是要落疤,我不过是个丫头罢了,即便脸上有疤,也无大碍,大不了不在人前伺候也就罢了。”碧桃顺着又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只是可惜了娘子了,娘子那一双素手……”
“姐姐莫要担忧,姨娘手上的伤势并不是很重,姐姐只管自己养伤,姨娘那边自有老爷照看。”丫头宽慰道。
“那我便放心了……”碧桃说着放下手中的铜镜,眼看屋里头越来越暗,丫头待要点灯,碧桃若制止了她,“莫要点灯……”
“可是天色已暗……”丫头迟疑道。
“若是点了灯……又能瞧见脸上的伤痕了……”碧桃叹道。
丫头一默,随着碧桃叹可口气,片刻后才又说道:“碧桃姐姐莫要胡思乱想……你可知晓……姨娘特意赏了这枚金簪……”
碧桃看着丫头手中的金簪,她也少不清楚,只瞧见簪头上似是雕琢着一朵宝相花。
碧桃接过金簪,口中感怀道:“此生能够跟随姨娘也是咱们的福气,若是有下辈子的话,我还要跟着姨娘。”
“姐姐莫要胡思乱想,这辈子还长的很呢,姐姐怎么就想到下辈子去了?”丫头含笑道。
碧桃拿着金簪,心中五味杂陈,一时之间竟是感慨万千。
夜色越来越暗,碧桃始终不愿点灯,只等到丫头出门之后,碧桃一人躺在榻上,手中依旧握着铜镜,而另一只手上则是新得的那枚金簪。
她心烦意乱间,突然听到外头似乎有细微的响动声,她原本不予理睬,谁知外头的动静,竟是越来越大,于是碧桃索性起身,悄声下了榻,走到门后,悄然看向外头。
第八百三十五章 可有可无
碧桃趴在门后,悄然朝门外看去,谁知这一看,竟是吓出了一身冷汗出来。
只见院中立着一人,那人一身大红色的襦裙,头上带着一顶帽子,那帽子帽沿宽大,只露出尖尖的下巴出来。那人也不说话,只定定的立在院子当中,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么。
她头发散乱,垂在胸前,愈发衬托的尖尖的下巴白皙巧。碧桃趴在门后不敢动弹,那人立在院中也不动弹。
眼看月亮升到天空当中,月光洒落在院中人的襦裙上,那红色的襦裙愈发显得鲜艳欲滴。
碧桃吓得动也不敢动,只扒着门缝,不错眼的看过去,须臾之间,似乎有人在低声唱着曲儿。
碧桃屏住呼吸听了过去,那人唱曲儿的声音极为飘渺,碧桃听了半天,只听到“四月……杏花……开……”的字样,她一面摸不准头脑,一面又觉得害怕。
她侧耳听那曲儿曲中之意,无意之间一瞧,那曲儿竟是院中立着的那人唱的。
月夜沾着风花二字,自是晚风吹行舟,暗香浮动来,带着柔情缱绻的味道。
但月夜若是沾上红衣,女子,两样,则带上了月影瑟瑟,凄美诡异的味道出来。
此时此刻,那红衣女子立在院中咿咿呀呀的唱了起来,唱到动情处,甚至手舞足蹈起来。
她挥动双手,衣袖翩然而下,露出洁白的皓腕,竟是比月光还要皎洁,她踮起双脚,扭动腰肢,裙摆上下翻飞,红裙之下露出纤细的脚踝,碧桃这才发现,这女子竟是赤足而立。
碧桃念头急转,这才惊觉,今日突然出现在若水阁中的茹云姨娘也是光着脚,她心惊胆战之余,仔细看向院中起舞的那人,那人起舞间帽沿起伏,正巧露出一双眼睛出来。
那双眼睛极美,起舞旋转间却是带着几分痴迷,碧桃的一颗心“嗖”的一下提了起来,这正在起舞之人可不就是茹云姨娘。
但这茹云姨娘此时此刻应该呆在茹云阁中,为何会深更半夜出现在若水阁中?想到之前的细微响动声,碧桃一脸担忧的看向忍冬姨娘住的正房当中。
若水阁的正房早就熄了蜡烛,只雕琢着芙蓉花的窗棂在月光下展现着精巧细致的纹路。
碧桃这才微微放下了一颗心,目光又转回到茹云姨娘身上,只这一眼,她吓了一跳,手中使劲,木门咣当一声,发出一阵响动出来。
碧桃赶忙看向外头,却见茹云姨娘停了下来,抬眸向这里看过来,她目中似是带着疑惑,迟疑的朝这里走了过来。
碧桃突然害怕起来,许是因为茹云姨娘身上的一身红衣,许是因为茹云姨娘的目光。
她紧紧扒着门缝,便是连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唯恐引起了茹云姨娘的主意。
碧桃胡思乱想间,茹云姨娘已经走了过来,她立在门前,瞪着眼睛朝里头看过来。
碧桃回神之际,正对上茹云姨娘的眼神,她登时尖叫起来,待发觉不妥之后,她连忙捂住了嘴巴,奈何为时已晚,茹云姨娘已经伸手推起门来。
碧桃一手捂着嘴巴,一手用力抵住门口,她心中懊悔至极,若不是今日心绪不佳,也不会忘记插上门闩。
眼见茹云姨娘已呈癫狂之态,碧桃拼劲了全力抵在门后,奈何单手难敌双手,木门很快就被茹云姨娘推开。
碧桃慌忙退后,顺手一摸,摸到门闩,她把门闩横在胸前,对着茹云姨娘颤声说道:“你快些走开……不然心我这手上的门闩……”
“你为何如此怕我……是我的曲儿唱的不好听吗?”茹云姨娘定定看着碧桃,口中问道。
“你快些走开……什么曲儿……谁知道你唱的什么东西……”碧桃眼见茹云姨娘凑到身前,连忙挥舞着门闩厉声说道。
“你这丫头怎么如此面善,莫不是我之前瞧见过你?”茹云姨娘看着碧桃突然发起呆来,她目光无神,看着碧桃,口中迟疑道:“原本伺候我的两个丫头,一个是杏儿,一个是桃儿,最先是桃儿不见了踪影,之后杏儿也消失不见了,她们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桃儿性子跳脱……杏儿性子稳重……”
茹云姨娘看着碧桃目光当中慢慢有了神采,她突然上前抚摸着桃儿的脸颊,口中叹息道:“你是桃儿对不对……桃儿……我且问你……你为何要离我而去……是因为我失去了老爷的宠爱吗?”
“你疯了……我不是桃儿……”碧桃尖叫道。
“你明明就是桃儿……桃儿……你为何要离开我……是因为忍冬姨娘更为受宠吗……可是我肚子里头可是怀着郎君啊……等到郎君生下来之后……老爷定会像从前一般疼爱我的……”茹云姨娘说着伸手摸向肚子,低眉浅笑,口中柔声道:“执儿乖……为娘虽然失宠……但是等到你出生之时……你爹爹定会来看你的……”
碧桃听到这话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手中的门闩险些跌落在地上,她一脸恐惧,结结巴巴的说道:“你这疯子……你的肚子里头哪里有什么孩子……”
茹云姨娘头也不抬,只柔声说道:“桃儿你声音些……执儿如今睡着正香……你若是声音太大……只怕会吵醒了他……”
碧桃起了一身的白毛汗,握着门闩的手上都是冷汗,她攥紧了手上的门闩,口中惊恐道:“什么执儿……你瞧瞧你的肚子里头根本就没有孩子……你那孩子今天便已生了下来……”
“执儿就在我的腹中,你如何知晓他已经生了下来?”茹云姨娘终于抬头看向碧桃。
碧桃看到茹云姨娘的注意力又转到自己的身上,恨不能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子,她不敢看向茹云姨娘,只期期艾艾的说道:“姨娘生孩子……全府上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桃儿……你莫要胡说八道……你离开我身边许久……哪里知道那么许多……我且问你……你为何放着好好的贴身丫头不当……非得来这里做个可有可无的丫头……”
第八百三十六章 孤家寡人
碧桃眼见茹云姨娘口中颠三倒四,说了一大段话,竟是连一句明白话也没。,她心中又是害怕,又是惊慌,她悄然越过茹云姨娘的肩膀看向门外,门外一片月光余晖,空无一人,竟是连一点动静都没有。
“桃儿……桃儿……你莫以为跟了忍冬姨娘就万事大吉了……你可知道忍冬姨娘的死期就要到了……到时候狡兔死走狗烹……只怕你也会被发卖出去……换个三五两的银子……”茹云姨娘意味深长的看着碧桃,口中接着说道:“你若是行大运的话,或许还能卖到个好人家里头,你若是不走运的话,哼哼,那便活该你倒霉,被卖到最下等的窑子里头……”
“你不是最爱攀高枝吗?到时候你就可以使出浑身的手段出来,把你的看家本领也使出来,看看究竟能不能麻雀变凤凰……”
“但是我也劝你一句……高枝可不是那么容易攀的……尤其你如今容貌已经毁了……赖好有些头脸的人家都不会选个破相之人当正妻……”茹云姨娘一脸嘲讽,眸中却是带着狂热。
“你在胡说什么……我脸上的伤还不是你拿碎瓷片划伤的……你已经毁了我的容貌了……你还要怎么样?”碧桃听到这里,突然愤怒起来,拿着门闩,指着茹云姨娘的头脸说道。
“你说我毁了你的容貌?”茹云姨娘垂着头认真思索了起来,她想了片刻,突然抬头说道:“桃儿你莫要信口雌黄,你背弃了我,之后我便再也不曾见到过你,你定然是犯了错,受到了惩罚,所以才会毁了容貌!你莫要以为这般颠倒黑白,我就会相信你!”
碧桃心中的愤怒早已掩盖了心头的恐惧,她晃动着手上的门闩,口中厉声说道:“你这疯婆子,我原本念在你是半个主子的份上,并不打算告诉你真相,如今你既然如此羞辱于我,那么你也莫要怪我不客气了。”
碧桃说到这里刻意停了下来,她嘴角带着一抹诡异的笑容,面上尽是残忍道:“你这疯婆子……你可知道……你口口声声的执儿……本是一个妖孽一般的怪物……那怪物生下来就是一头的白发……便是连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里头的汗毛都是雪白的……”
碧桃为了刺激茹云姨娘,特意放缓了说话的声音,务必能让茹云姨娘听到她说的每一个字眼,果然茹云姨娘听到这话,面色一变,她怔怔摇头道:“你骗我……你骗我……桃儿……你莫要骗我……我知道你是为了让我伤心所以才会故意编了假话来骗我……执儿明明就在我的肚子里头……你可骗不了我……他刚刚还动了呢……你若不信只管来摸摸看……”茹云姨娘不由伸手拽住碧桃的手,摸向自己肚子,一面口中否认道。
碧桃冷笑一声,使力甩开了手,她一手拿着门闩,一把掀开了茹云姨娘的裙摆,口中残忍道:“你瞧瞧你腿上的血迹,那可是你生产之时留下来的,你若是还不相信,只管再瞧瞧看!”碧桃冷笑一声,手腕使力,于是茹云姨娘的裙摆一翻,露出来双膝。
茹云姨娘低头一瞧,却见自腿以上,纵横交错,竟然却是血道子,她陡然变了脸色。此番也不用碧桃动手,她自己掀开裙摆,果然大腿上面也全然是血道子。那血道子在黑暗当中带着一抹森然的冷意。
茹云姨娘头脑阵阵发晕,无数个场景纷至沓来,在脑海当中搅个不停,她的脑袋里头混乱不堪,无数个念头争相恐后的闪现在眼前。
一时之间,她似是尚在闺中,初夏时节,她懒得动弹,于是便央了桃儿去采些牡丹回来,或是插瓶,或是簪在头上,若是簪上牡丹花,发间便要配上玉簪。
一来玉簪不会抢了牡丹花的风头,一来在牡丹花的映衬之下,那玉簪的成色便更水润了些。
初夏时节,早已换上了轻薄的襦裙,牡丹品种繁多,只刺史府的庄园里头就有赫红、飞来红、袁家红、醉颜红、云红、天外红、一拂黄、软条黄、延安黄、先春红、颤风娇,许多品种。
而她若唯独偏爱醉颜红,大朵的花瓣上头,染着一抹浅浅的胭脂,就像是醉态萌生的美人儿,那一抹浅色,自是美人面上的红晕。
桃儿负责采花,杏儿自是负责妆容,杏儿性子稳重,又有一双巧手,无论是望仙髻,还是灵蛇髻,亦或是云髻、螺髻、反绾髻、半翻髻,杏儿都是手到擒来。
每每梳妆完毕,她总会对着镜子看上好一会儿,镜中之人,亦是目不转晴的看着她。
她若笑,镜中之人同样翘起嘴角;她若是心生感怀,于是镜中之人,自也会轻皱眉头;而她若是哭泣的话,那么镜中之人眼中含泪,只楚楚可怜的看向她。
平静无波,又带着少女浮想联翩的闺中时光,就像是午后的池水,带着慵懒,泛着涟漪,就像是漫长的时光一般,悠闲自在,似是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她之前总嫌闺中时光漫长,直等到嫁人之后,果然时光匆匆,她不过是从一所后院,转到了另外一所后院当中。但是生活却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与之前截然不同。
刺史李轶翩翩风度极为儒雅,她一眼就看上了他,虽说是妾,她也希望能够与他举案齐眉,白头到老。
谁知自打她有孕之后,老爷的态度竟是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所有的丑陋,厌烦,恨意,全部纷至沓来,“老爷……”
茹云姨娘面色茫然,口中不由轻唤着李轶,显见是动了真情。
碧桃一直等的就是此刻,她悄无声息的绕过茹云姨娘走到门口,临到门口之时,她蓦然冷笑一声,一脸阴毒道:“茹云姨娘……你清醒清醒……你这一辈子已经全完了……便是连翻牌的机会也没有了……你的儿子是个怪物……伺候你的丫头也都被发卖了出去……你如今早已是孤家寡人……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第八百三十七章 丫鬟碧桃
“桃儿你说什么……”茹云姨娘厉声说道。
“姨娘的耳朵若是不好使的话,那么我再告诉你一遍,你……生……下……的……儿……子……是……个……怪……物……”碧桃一字一顿的说完,满脸挑衅的看着茹云姨娘。
茹云姨娘面色癫狂,看向碧桃的目光,满是恨意,她松开手中的裙摆,绝望道:“桃儿,你跟随我多年,非要如此待我……旁人若是这般造谣生事……也就罢了……可桃儿你……千不该……万不该……如此对我……”
“姨娘运气不好,良辰择木而栖,姨娘如今早已是块儿烂木头了,哪里留得住人?只怕除了臭鱼臭虾,无家可归的破落户,好赖长着脑子的人都不会自寻死路,跟在姨娘身边。”碧桃嘲讽道。
茹云姨娘目光怔怔看向碧桃,口中低声道:“桃儿……你这说的什么话……你当真如此绝情寡义?”
“姨娘非要让我把话说开吗?姨娘生下了怪物,若是还想活命就该安安生生呆在茹云阁中,若是姨娘若是非要闹个天翻地覆,只怕很快就会在阴曹地府里头跟你生下来的怪物相会。我可不想陪着姨娘去死,所以姨娘切莫怪我,只要略微长着脑子的人,都不会跟着姨娘耗下去。”碧桃脸上带着残酷的神情,口中的话更是像利刃一般,句句捅在茹云姨娘的心头之上。
眼看着茹云姨娘面色发白,手脚发颤,竟是摇摇欲坠起来,碧桃愈发得意,她嘴角带着冷笑,待要继续刺激茹云姨娘。谁知茹云姨娘手腕一翻,抬手挥了过来,碧桃只觉得眼前一闪,接着脖颈处一凉,似有温热的东西流了下来。
她伸手一摸,却是暗红的鲜血,她陡然尖叫起来,脖颈处钻心的疼,她甚至能够感觉到脖颈之上皮肉缓缓翻起的感觉,她伸手捂住伤口,奈何血流不止,温热的鲜血顺着她的指缝流了出来,滴滴答答落在地上,她又疼又怕,口中再也发不出声音出来。
她一脸求饶的看着癫狂的茹云姨娘,对方瞧见鲜血之后,似是更加亢奋,挥舞着手中的匕首,对着碧桃又是一阵猛戳。
碧桃身子越来越冷,痛楚似乎早已离自己远去,她身上发冷,眼看着茹云姨娘挥着匕首朝她戳过来,她早已失去了反抗的力量。
忍冬姨娘本是丫头出身,一朝入了夫人的眼,于是便运道亨通起来,先是得了老爷的青眼,机缘巧合之下,更是成了姨娘。
姨娘虽说只是半个主子,但与丫鬟相比,已是一步登天,云泥之别。眼看着昔日同自己说笑玩耍的丫头,遇到自己战战兢兢,急忙行礼。
忍冬姨娘面上不显,心中却很是受用,刺史李轶对她百般宠爱,夫人对她极为客气,她若是想要听曲儿,老爷自会请了戏班子为她唱曲儿。
她喜欢后院的那一池池水,看我便立刻着人准备了若水阁出来。
忍冬姨娘在若水阁中过得如鱼得水,至于那早就失了宠的茹云姨娘,她更是从未放在心上。
想必那茹云姨娘的日子过得极为漫长凄凉,但是那又与自己有何干系?她只管守在若水阁中,每日里或是听曲儿,或是在园子里头逛逛,她便心满意足了。
今日更是同往日一半,院子里头早就搭上了戏台子,她最是喜欢热闹的戏码,所以今日点的一出戏,自是刘海砍樵,她看得极为专注,所以茹云姨娘乍然出现之时,她竟是被吓了一大跳。
起先她并没有认出茹云姨娘,直到茹云姨娘开腔之后,她才听出她的声音来,茹云姨娘光着双脚,甚是可怜,一开口就要讨要自己的孩子。
但是茹云姨娘生下了怪胎的消息,早就在府中不胫而走,她听闻这消息之后,也是一阵唏嘘,不由得跟着叹了几口气。
谁知这茹云姨娘似是并不知晓此事,甚至找到了她这里,她哪里知道那孩子去了哪里?
她心思急转间,茹云姨娘便动了手,先是伤了忠心耿耿的碧桃,之后更是拿着碎瓷片,朝着自己比划过来。
她原本刚要躲开,念头一转,又停了下来,果然她刚刚受了伤,老爷就进了院门。
之后她故作姿态,只一味忍耐,自是勾起了老爷的怜惜之情,如此一来,那茹云姨娘的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
忍冬姨娘躺在榻上,嘴角不由轻轻翘起,她原本并不打算对付茹云姨娘,但是对方如今既然已经找上门来,她自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果然老爷很快就被激怒,然后撵了茹云姨娘出去,茹云姨娘自是不肯,结果落得了再也不能出门的结局。
她原本还担忧茹云姨娘若是生下郎君,只怕老爷又会被哄到茹云阁中,没想到茹云姨娘自己不争气,竟然生出了一个怀胎,既然茹云姨娘已经没有翻身的机会,她自然不不介意添把柴火。
夫人在刺史府中虽然根深蒂固,但是自从出了那件事情之后,已是大不如前。
虽然她一时撼动不了夫人的地位,但是稍稍使些手段,痛打落水狗的手段,还是有的。
想到茹云姨娘被拖出去时,一脸绝望的神情,她心中就觉得畅快极了。
忍冬姨娘忍不住轻笑出声,今晚的夜色似是不错,皎洁的月光,透过窗子上糊着的宣纸上头透了进来,她掀起艾青色的床幔,看向外头,几乎能够清楚的瞧见屋子里头的布置。
里外间的落地屏风上头的仕女图,月光之中,瞧起来竟有几分朦胧之美。
四扇屏风上头,自有四样美人。
且说第一扇屏风上头的美人,穿着花间裙,手中拿着团扇,立在园子里头,团扇遮面,身量纤细。
第二扇屏风上头的美人,穿着红色襦裙,手中拿着一枚荷包,立在桥上,正低头垂眸仔细看着手中荷包。
第三扇屏风上头的美人,穿着胡腹,骑在马上,威风凛凛,颇有巾帼之风。
最后一扇屏风上头却是一位瞧不清楚相貌的美人儿,迎风而立,而她身后却是一所寺庙。
第八百三十九章 点到为止
忍冬姨娘目瞪口呆之间,茹云姨娘已是拔出了瓶塞,手腕一翻,一股脑的把瓷瓶里头的东西,洒在了忍冬姨娘的被划伤的胳膊上。
忍冬姨娘只觉得胳膊一热,紧接着一阵刺痛的感觉,她低头一瞧,从瓷瓶里头倒出来的粉末颜色发黑,沾在伤口上头之后很快就消失不见,接着胳膊上便又是一阵刺痛。
忍冬姨娘疼痛难忍,突然尖叫起来,“这究竟是什么东西,你究竟要做什么?”
“你问我这东西是什么,我偏偏不告诉你,你一时不告诉我执儿的在哪里,我就一直折磨你,直到你说为止。”茹云姨娘认真道。
忍冬姨娘看她眼睛直愣愣的瞧着自己,心中又是发毛又是犯怵,她眼露惊恐道:“我从来没有见过你的执儿……你那孩子自生下来之后……除了夫人和稳婆……没有一个人瞧见过他的模样……”
“你胡说……我那执儿出生之时……老爷也在……我在里屋听得真真的……定然是你给老爷吹了枕边风……所以老爷才会把执儿给了你……你莫要以为我好说话……就能如此设计我……”茹云姨娘愤怒道。
“你那执儿生出来就与寻常的婴儿不同……我即便想要个孩子……也不会选择执儿……我尽管可以找个妥帖的丫头……让她当个通房丫头……她若有孕……生出来的孩子……自然归我抚养……我何必去夺取你的孩子……”忍冬姨娘惊吓之余,脑子倒是越发清晰起来,她此番开口,虽然带着恐惧,但是思路清晰,神色坦然。
茹云姨娘直直的看着忍冬姨娘,面上怔怔,似是听进去了忍冬姨娘的话,过了片刻,她又突然摇头道:“你即便借腹生子,那通房丫头生了孩子之后,除非你去母留子,不然那孩子总归还是跟自己的亲娘亲密。”
“并且时移事宜,你怎知那丫头不会生了外心。所以你便把主意打到了我的身上。你只以为我失了宠,所以才会如此羞辱于我。”茹云姨娘恨声道。
忍冬姨娘胳膊上一阵阵的发疼,疼得她直冒冷汗,她张口辩道:“茹云姨娘你比我年长几岁……我叫你一声姐姐……倒也应当……姐姐只管想想……我即便再没有头脑……也不会在你生产当日抱走孩子……即便老爷同意……我也总要过夫人这一关……”
“毕竟……姐姐这孩子若是当真留不到身边……也该是抱到正房里头……而不是抱到我这房里来……”忍冬姨娘放缓了声音,忍着疼痛道。
“你自始至终都是跟夫人一伙的,无论是把执儿抱到正房,还是抱到你这若水阁中,这其中又有什么区别,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罢了。”茹云姨娘并不相信忍冬姨娘的话。
“实话告诉姐姐……夫人对我有提携之恩……我自是感激夫人……但是夫人毕竟是夫人……我不过是个的姨娘罢了……”忍冬姨娘这话说的意味深长,说完这话,她就盯着茹云姨娘面上的神色。
奈何茹云姨娘如今的思维已经不能以常理度之,所以听了忍冬姨娘的话之后,她接口说道:“你这话说的含糊,我却是一句都不信,我原本就答应了夫人,只要孩子生下来就抱到正房里头,你定然是知晓了这个消息,所以才会抢先一步,哄骗了老爷,抱来了执儿……”
忍冬姨娘手臂疼痛无比,奈何茹云姨娘不停的说着车轱辘话,听得忍冬姨娘头脑阵阵发晕,她脑中灵光一闪,这茹云姨娘口口声声都在那执儿身上,她既然能够因为执儿来找自己,自然也能够因为执儿去寻夫人……
于是乎忍冬姨娘开腔道:“姐姐……执儿若是当真在我这里……为何没有传来婴儿的啼哭声?姐姐在我这里呆到天亮也不过是徒劳无功罢了……”忍冬姨娘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她意味深长的看着茹云姨娘,口中缓声道:“姐姐与其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不如好好想想……问题的根源究竟在哪里?”
“你这话什么意思?”茹云姨娘接口问道。
忍冬姨娘见茹云姨娘对她的话生了兴趣,索性停顿了一会儿,眼看着茹云姨娘着急起来,她这才低声说道:“如今问题的根源自然在执儿身上……”
“我自然知道问题的根源在执儿身上!”茹云姨娘瞪着忍冬姨娘,突然发起怒来。
“姐姐莫要着急,你且想想,为何执儿会天生白发?”忍冬姨娘捂着胳膊说道。
“执儿……执儿他……当真生着一头白发?”茹云姨娘的脸色愈发苍白,与月影当中瞧起来,甚是骇人。
忍冬姨娘点了点头,一脸不忍道:“姐姐并未见过执儿,所以并不清楚其中的状况,执儿生出来之后,不会哭也不会闹,稳婆抱出来给夫人一瞧,却是满头的白发……”
茹云姨娘的模样似是被人狠狠打了一拳,她怔怔看着忍冬姨娘,嘴角翘起,似乎要哭,又像是想笑,最后她又慢慢耷拉起嘴角,一脸悲伤道:“执儿……我的执儿……为何会变成了那副模样……执儿……”
“姐姐,就不想想,为何执儿会变成了如此模样?”忍冬姨娘继续说道。
“执儿为何会变成那副模样……不过是我的命罢了……我这一生……已是毁了……没想到我的执儿刚刚出生……这一辈子却是也完了……我可怜的执儿……若不是投胎到我的腹中……大约也不会落到如此的境地……”
茹云姨娘说话间悲从中来,她拿着匕首,对着自己的胳膊重重一划,有红色的血液喷溅而出,她此番心中才略微好受些,口中松了一口气,慢慢说道:“这就是执儿的命……可惜可叹……我们母子的命运竟是如此悲惨……”
“姐姐只看到面上,却没往深处好好想想,咱们不说别的只说姐姐有了身孕之后,饮食自是精细无比,又有郎中隔上几日就为姐姐诊脉一次,按说腹中的郎君应该最是健康无比才是……”忍冬姨娘话说一半,点到为止。
第八百四十章 妻妾争宠
“你的意思是有人在这其中动了手脚……”茹云姨娘不由沉吟起来,她拧着眉头,垂头思索道:“可是茹云阁中,旁人进不来,我又出不去,即便有人动手脚,又该如何下手?何况桃儿早就被发卖出去了……杏儿又是个忠心耿耿的……哪里还有人能够动什么手脚……”
茹云姨娘手臂上的伤口又深又长,说话间那鲜血便随着她的动作,喷溅而出,她脚下的青石板上很快就积攒了一滩暗红色的鲜血。
她也不嫌冰凉,只赤着一双脚,有温热的血液滴落在脚趾上,脚趾上头便是一热,之后血液逐渐馈成了一个圆点,于是脚趾头上不由紧绷起来,就像是她的那颗紧绷的心。
茹云姨娘的一颗心“砰砰”跳个不停,脑子里头更像是打仗一般,金戈铁马响个不停。
她狐疑的看着忍冬姨娘,心头上却是觉得她说的有道理,她不由怀疑起来。
血流嘀嗒,发出轻微的声音,她却像是并没有听到任何声音,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过了盏茶的功夫,她猛地抬眸看向忍冬姨娘,抚着额头恍然大悟道:“莫不是杏儿……桃儿被发卖出去之后……我身边只有杏儿一人……平日里的吃食衣衫全是她在准备……她若是想要害我……定然是手到擒来……”
“没想到这杏儿竟是隐藏的如此之深……也是……她若是跟桃儿一般急功近利……只怕早就露出了狐狸尾巴……我只当桃儿一人出卖了我……所以之后对杏儿更是看重……再没有想到我竟是两次都栽在丫头身上……”茹云姨娘想通了此结,只跟不得立刻杀了杏儿,她紧握着手中的匕首,口中不停地说道:“怪不得我醒来之后,就不见了杏儿,看来她定是心怀鬼胎,所以才会逃了出去……”
茹云姨娘说话间连连冷笑,她握着匕首上的刀柄,无意识的挥动着手中的匕首,锋利的匕首划破了她的袖口,又在她的手腕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血痕,她却是并不曾发现,只目光疯狂,口中懊悔道:“还是我太过愚蠢……对老爷付出了真心……结果反被他抛到脑后……即便是我有孕之后……他也不肯来看我……只任由我在茹云阁中自生自灭……”
“还有那两个丫头……在我身边伺候了这么多年……结果一转眼就朝我心口上捅刀子……”
“我的命实在太苦了……好不容易生下了郎君……却没想到也是个异于常人的……”
茹云姨娘说到悲伤处,不由得又唱了起来,她口中的调儿含糊不清,也不知道唱的什么。
忍冬姨娘听得心头发毛,一句也没听懂茹云姨娘唱的什么,只那低沉沙哑的声音从茹云姨娘的口中传出来,之后幽幽的穿到了她的耳朵当中,赶也赶不走。
“我之前曾经听旁人说起一个故事。说是在一个大户人家当中的,妻妾争宠,两人斗的厉害,夫人虽然厉害,妾室却屡屡站着上风。”
“而那妾室之所以每每占着上风,不过是因为得了老爷的宠爱而已,所以那妾室行事极为张狂。她不过刚到府中两月有余,便收拢了好几个丫头婆子。”
“那些丫头婆子只等着妾有孕,如此才有翻身之计,而那妾的肚子倒也争气,不过半年的功夫,她就怀有身孕……”忍冬姨娘说到此处突然停了下来,只盯着茹云姨娘看过去。
且说这茹云姨娘摇头晃脑,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只等着忍冬姨娘停下之后,又过了片刻,她才沉重道:“这妾倒是幸运的紧,既得了老爷的宠爱,又怀有了身孕……若是她的运道能够一直好下去的话……后半生便有了倚靠……不论她腹中怀的究竟是男是女……在那家里头……她总是占有一席之地的……”
“即便那夫人想要磋磨她一番,也总要看在郎君或是娘子的面上放她一马的……”
“同为妾室……我的命运如此悲惨……她人却有如此运道……当真是苍天不公……”茹云姨娘断断续续说了一长串的话,而后她深深的吸了一口,面上神情似是喜悦,又像是悲伤。
“姐姐,且听我说完这故事。这妾有了身孕之后,那家的老爷对她更是宠爱有家,呵护备至。每日里好吃的好喝的尽管往那妾房里头送,妾自是欢喜不已,但是那家的夫人却是看不过眼去了。”忍冬姨娘又停了下来,只等着茹云姨娘接话。
“那家夫人竟然也看不过眼了?”茹云姨娘不由自主说了个“也”字。
忍冬姨娘看到茹云姨娘的反应,微微一笑,口中说道:“那里夫人是个脾气暴躁的,眼见妾受宠,她便开始磋磨起妾来。”
“最先不过是使唤着妾端茶倒水,只零零碎碎给她些罪受,结果那老爷每每等到妾从正房里头出来,都要大大的补偿那妾一番。”
“那妾心有委屈,但有老爷做主,所以日子也算过得逍遥,而这夫人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于是乎下次再见到妾的时候又是一番磋磨。”忍冬姨娘说到此处,面露不忍,只重重叹了一口气。
“这夫人心量狭……若是看不惯那妾……只管不见她也就罢了……为何要如此磋磨人……”茹云姨娘随之叹气道。
“若是当真如此,也就没有后面那许多的事情了,且说那夫人磋磨了妾一段时间之后,妾心中自是不忿,于是便在老爷耳旁吹起了枕头风来,妾生得美貌,又有情趣儿,那家老爷的一颗心自然偏在了妾身上。”忍冬姨娘说到此处蓦然笑了一下,不知是在笑自己,还是在笑旁人。
“所以每每妾受了委屈,吹了枕头风头之后,老爷便要给夫人摆脸色,夫人心绪不佳,更要磋磨妾,如此三番五次之后,终于有人给夫人出了个主意。”忍冬姨娘说完这话,面上神情更是意味深长。
“为夫人主意的那人又是谁?”茹云姨娘听得专注,听到忍冬姨娘停了下来,于是接口问道。
第八百四十一章 紫檀屏风
“那人本是夫人陪嫁过来的老仆,她暗地里给那夫人出了一个主意,这主意极为阴损。”
“妇人有孕之后,身子娇弱,更是需要格外看护,所以那夫人便特意赏给了妾一扇屏风。”忍冬姨娘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她瞧着茹云姨娘听得专注,于是又接口讲道:“那屏风制作精良,上面的字画皆是名家所做,即便是屏风底座,也是用了上好的紫檀木所做。”
“那妾虽然也知道夫人不怀好意,但那屏风委实精致,于是便收了下来,每日不分早晚都要细细品味,时间久了,那妾便总也打不起精神来,尤其她的肚子也越来越大了……”忍冬姨娘说着,目光不由转到美人屏风上头。
“然后呢,那妾可曾平安生下孩子?”茹云姨娘接口问道。
“然后那妾每日里总是觉得困倦不已,最先不过是午后憩的时间久了,再到后来,竟是辰时之前从未起过。从那之后,府中就渐渐有了流言出来,说是那妾恃宠而骄又甚是懒惰,时间久了便是外头也是传的风风雨雨。”
“妾却越来越疲乏,待到最后不过每日用膳的时候起来,旁的时候都在睡觉,时间久了,老爷觉得不对,于是请了郎中过来,结果郎中诊脉之后,并未发现异常。于是老爷便也由着妾日日睡个不停。”忍冬姨娘平淡道,她面上不悲不喜,竟是一点点旁的神色都看不出来。
“那请来的郎中定然是夫人的人,不然又怎会断定那妾无事,或是因为那郎中跟夫人有什么猫腻?”茹云姨娘神色专注,口中的话,却是渐渐不着边际起来。
“那郎中究竟是不是夫人的人,没有人知晓,我只知道那妾十月怀胎之后,生出的孩子嘴巴竟然有三瓣儿,就跟那吃草的兔子一般。”忍冬姨娘平静道。
“竟是如此……竟是如此……那夫人也太过很辣……那妾即便再过受宠……也不过是个妾而已……那夫人为何要如此对她……”茹云姨娘吃惊道。
“姐姐,当真不明白,那夫人为何会如此对待那妾吗?”忍冬姨娘低声道。
“那孩子最后如何了?”茹云姨娘却是问起了那孩子的下落。
“那孩子生来怪异,当时就被浸在水盆里淹死了,至于那妾,没了孩子不久就失了宠,没过多久就想不开悬梁自尽了。”忍冬姨娘轻叹道。
“那妾就没有想想,为何自己生下来的孩子竟是那副模样?”茹云姨娘突然问道。
“她哪里想了那么许多,若是她当真想到那里,只怕就不会那么快死了……”忍冬姨娘意味深长道。
“莫不是因为那屏风?”茹云姨娘问道。
“这个自然无人知晓,只不过那妾死了不久之后,她身旁的丫头,偷偷为她烧纸,谁知一个不心引了火苗,烧了屋子,于是那妾生前的屋子被烧了个一干二净。而那最先给夫人出了主意的婆子,之后也因为一些事,被罚到了庄子里头。”忍冬姨娘说完了故事,目光幽深,看向茹云姨娘。
茹云姨娘脑中发热,重重的喘着气,她面上似笑非笑,似是恍然大悟,又面带嘲讽,她突然冷笑一声,伸手对着忍冬姨娘的胳膊又是一下,看着鲜血洇洇而下,她这才兴奋起来道:“定然是那屏风的问题……我虽然没有屏风……到却有白玉珊瑚……哈哈……那白玉珊瑚如此名贵……夫人为何要赏给我这个的姨娘……哈哈……”
茹云姨娘大笑一番,目光意味不明的盯着忍冬姨娘,口中低声道:“夫人手段非常,赏给了我白玉珊瑚,那么,又赏给你了什么?”
忍冬姨娘胳膊疼痛难忍,她身上冒着冷汗,口中勉强说道:“夫人并不曾赏给我什么……”
“那么这屏风呢?”茹云姨娘指着屏风,一脸冷笑道。
“这屏风……并非……夫人赏的……”忍冬姨娘慢慢说道。
“忍冬姨娘这座屏风委实精致……定是夫人赏的……忍冬姨娘还是心些的好……”茹云姨娘说着冷笑一声,挥动着手中的匕首,对着屏风一阵划拉。
那屏风上头的美人儿登时面目全非起来,茹云姨娘一瞧之下,更是兴奋不已,她挥动着手臂,直等到屏风上头的美人儿皆被毁了之后,她这才停了下来,口中笑道:“忍冬姨娘莫要怪我,我这可是为了你好,不然等你哪一日也被这屏风害了以后,即便追悔莫及,那也晚了。”
茹云姨娘说到这里,突然捂住了嘴巴,目光当中带着深深的恶意,口中又说道:“忍冬姨娘对不住了……是我忘记你根本就不会生孩子了……但是即便如此……你也要心些……你不是还有这娇俏的脸蛋呢……若是这脸蛋儿被毁了……你可就什么也没有了……”
茹云姨娘一面冷笑,一面回身把匕首在忍冬姨娘的脸上,比划来,比划去,过了一会儿,她拧笑一声,一刀划在忍冬姨娘的脸蛋儿上,眼见鲜血流出,她这才笑嘻嘻道:“你莫要以为我受了刺激……你便能这般哄骗于我……夫人是个心狠手辣的……你又能好到哪里去?”
“夫人那里我肯定是要去的,但是你这里我却是要给你些教训才行……”茹云姨娘嘿嘿笑了两声,对着忍冬姨娘的脸蛋上,又狠又快,又是两刀。
忍冬姑娘面上的泪水混着血水,一路滴落在下巴上头,此事太过突然,她惊恐之余,竟是呆若木鸡,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只任由茹云姨娘在她脸上狠狠划去。
眼看忍冬姨娘已然破了相,茹云姨娘这才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口中慢悠悠的说道:“如今我却是在帮你……你切莫怪我……你之所以能够受宠不过是因为这张脸面……如今我帮你毁了她……你自然能够少却许多烦恼……”
“你现在或许还会怪我……但是等到过些时候……你一定会感激我的……”茹云姨娘桀桀笑道。
第八百四十二章 祸水东引
“你疯了……”忍冬姨娘心中自然有自己的九九,她瞧见茹云姨娘神思恍惚之际,就起了祸水东引的念头,她刻意把话题引到夫人身上,只等着茹云姨娘去正房里头大闹一番,无论成功与否,都与她毫无关系。
若是夫人赢了,那么茹云姨娘的后半生只怕都会被幽禁在这的茹云阁中,或许她还会突然暴病而亡,或是突然想不开了,自己了结了自己,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而另外一种结果,自然就是茹云姨娘手执利刃冲到正房里头,一不心伤了夫人,那么结果自然是夫人养病,茹云姨娘暴病而亡,无论哪种结果,对忍冬姨娘来说,都是有利无害。
所以她才会忍着疼痛,耐着性子跟茹云姨娘这疯傻之人废话半天,谁知她千算万算,却是没有料到,如今茹云姨娘的思维哪里还能以常理度之,所以最先败的便是忍冬姨娘。
且说茹云姨娘划花了忍冬姨娘的脸,眼见对方惊吓之余,竟是吓得不能动弹,她心中更是痛快,高声说道:“我早就疯了……从我的执儿不见了之后……我就疯了……你即便没有见过我的执儿……也与此事脱不开干系去……”
“我没有……”忍冬姨娘终于开口道。
“不管你有没有……你今日注定要付出一些代价……你可知为何……”茹云姨娘冷笑道。
“为何……”忍冬姨娘一脸的血,一身的伤,她此生已然被毁,但却是一心求生,说话间刻意放缓了声音,唯恐触怒了茹云姨娘。
“因为你夺去了老爷的宠爱……若不是你……老爷最宠爱的人本该是我……都是你这荡妇横刀夺爱……所以老爷才会日日宿在你这里……若是没有你……老爷日日陪在我的身边……又哪里会发生这种事情……我今天所遭受的一切都是因为你……若不是你……若不是你……我又怎会落到这种地步……”茹云姨娘的声音越来越低,说到最后,她突然转身离去,径自出门去了。
忍冬姨娘眼看着茹云姨娘出了门,这才心翼翼掏出帕子,轻轻擦拭着面上的伤痕。
她擦拭了一阵儿,又从枕头下面摸出了一把铜镜,对着月光看向镜子,一声尖叫之后,铜镜“咣当”一声落在地上。这一声尖叫惊起了栖在树上的鸟儿,也惊到了一个趴在院墙外头的丫头。
这丫头身子瘦,脚下踩着摞起来的青砖,正探头探脑的看向若水阁中,听到过院子里头传来的动静之后,她利落的跳下青砖,猫着身子跑了,她只捡着道儿,一路跑过去,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且说茹云姨娘拿着带血的匕首,笑嘻嘻的从若水阁中走了出来,她明目张胆的从若水阁的院门走了出来,望着面前的平静的池水,她随手把手中的匕首扔到了池子当中,月光之下,池水泛起的涟漪很快就消失不见。
随着涟漪消失不见的还有茹云姨娘面上的微笑,她抬起头看着月亮,面上的神色突然茫然起来,直到后来看到月光下的琉屋脊,她突然坚定了神色,朝着正房的方向而去。
茹云姨娘一身红衣,走的极快,走到一半,她摸了摸头,突然发现竟是把帽子拉在了若水阁中。
于是茹云姨娘又回转到若水阁中,她穿过抄手游廊,急匆匆的跨进了若水阁的门槛。
若水阁中极为安静,之前的尖叫声早已归于平静,茹云姨娘直奔忍冬姨娘的房中,她掀开门帘,冲了进去,目光一扫,自己的帽子可不就是在外间的案几上头。
茹云姨娘上前抓住帽子,待要出屋,又突然鬼使神差的回过头去,屏风上头的美人儿早就被她划的破烂不堪,上头的美人儿也早就面目全非了。
她慢慢走到屏风后头,透过破烂的美人图朝着里间看去,她眯着眼睛趴在屏风上头看过去,结果一眼看到一双飘荡在半空中的腿,她吓了一跳,慌忙退后,慌乱间竟是手忙脚乱拽倒了屏风。
这紫檀屏风极为笨重,倾倒之间,竟是把茹云姨娘压的严严实实。
茹云姨娘被压在屏风下头,只定定的看向那悬起的双腿,她向上一瞧,却瞧见忍冬姨娘面色狰狞,口中的舌头伸的老长,几乎垂在胸前,那舌头又紫又大,看起来甚是骇人。
忍冬姨娘浑身打颤,喉中发痒,竟是不由自主的低哼出声,许是吓得狠了,她的目光紧紧粘在忍冬姨娘的身上,只见忍冬姨娘双目圆整,一双眼睛,冷冰冰的看着茹云姨娘。
茹云姨娘高声尖叫起来,她用尽了全部力气,这才勉强从屏风下头钻了出来,她此番也顾不得拿脑子,只急急忙忙的想要离开此地,她抬腿冲出了屋子,拼命的朝着若水阁的院门而去,像是身后撵着恶鬼。
茹云姨娘匆匆忙忙冲出了屋子,口中不由得又唱起曲儿来,她迎着风,费力的张着嘴巴,唱着不成调的曲儿。
茹云姨娘不管不顾的冲出了屋子,不由心有余悸的拍着胸口,一面又好奇的回头看去,她的口中依旧唱着曲儿。
隐在黑暗当中的若水阁瞧起来安静静谧,谁能想到其中竟然藏着一个吊死的姨娘?
茹云姨娘不由得笑出声来,之后又唱起了曲儿,她此时此刻也不再慌乱。
她缓缓停下了脚步,口中用不大不的声音唱道:“一月腊梅……二月迎春……三月桃花枝头俏……”
她的歌声就像是她的人一般,带着一抹突然起来的诡异,她身上的红衣上面散落着一块块儿的暗红,似是鲜血,却并不是茹云姨娘身上的鲜血。
她一面唱着曲儿,一面放缓了脚步,溜溜达达的出了若水阁,她又对着面前的池水发起呆来。
月色正好,却是已呈暗淡之势,渐渐的月光变得稀薄起来,于是那池水便也变得轻柔起来,像是少女温柔的目光,又像是少女柔软的柔荑,偶有风起,似是少女的柔荑波动着这一池春水。
第八百四十三章 且行且唱
茹云姨娘且行且唱,堪堪出了若水阁的院门,就瞧见远远有一大帮人朝这里走过来。
因为离得远的缘故,她也瞧不清楚来人是谁,只见打头那人,似是穿着秋香色的襦裙,头簪牡丹,呈众星捧月之势,不紧不慢的朝着这里而来。
茹云姨娘不由自主猫起身子,她悄悄躲在游廊的朱色柱子后头,探头探脑的朝那帮人看过去。
茹云姨娘自认为躲的很隐蔽,殊不知她身体躲得严严实实,却是在柱子下头露出了一双脚来。
她赤着足跑了一天,原本白嫩的双脚早就变得肮脏不堪,那上头似乎还纵横交错着许多血道子。
所以即便茹云姨娘忍着不说话,甚至屏住了呼吸,但她依然很快就被发现了踪迹。
“夫人,您瞧……”一个婆子粗声粗气的说道。
齐氏点头间,这拨人已经上了游廊,离茹云姨娘藏身的柱子后头不过几丈远的距离。
茹云姨娘一动也不敢动,只竖着耳朵听游廊的上的动静,杂乱的脚步声越走越近,甚至没有半分迟疑,就直冲她而来,她心跳加快,这些人显然早已发现了她。
“茹云姨娘?”齐氏的柔和的声音响了起来。
茹云姨娘心头一跳,那声音极为柔和,似在耳旁响起,她只得抬起头来,口中讷讷道:“夫人……”
“夜半时分,姨娘为何不好好呆在茹云阁中,反倒是出现这若水阁中?”齐氏含笑道。
“我来找我的执儿……”茹云姨娘低声道。
“执儿?”齐氏身旁的离愁开口问道。
“执儿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郎君……”茹云姨娘猛地抬头,一脸的委屈道。
“执念的执?”离愁反问道。
“执袂的执……”茹云姨娘缓声说道。
“执袂?你若是当真如此想,此时此刻就不该出现在这若水阁中。”离愁冷声道。
茹云姨娘偷偷看向齐氏,齐氏面色柔和,似是神龛里头的佛像,让人瞧不清楚她的内心究竟在想些什么。
“我的执儿不见了……我自然要来找他……”茹云姨娘一紧张,不由自主的又唱了起来,“一月腊梅……二月迎春……三月桃花枝头俏……”
许是紧张的缘故,她的歌声里头带着颤抖声,她也不敢再看齐氏,只闷着头唱了起来。
且不说齐氏神色如何,只她身旁的丫头婆子,俱是一脸惊诧,这茹云姨娘话说的好端端的,怎么就突然唱起曲儿来了,显见有旁人不同。
“你可知为何你的执儿会不见了?”离愁挑眉问道。
“因为……因为……忍冬姨娘使人抢走了执儿……”茹云姨娘终于停下歌声,口中讷讷道。
“所以你才会深更半夜出现在这若水阁中?”离愁好整以暇的看着茹云姨娘,口中竟是带着几分笑意,像是瞧见了极为好笑的事情。
茹云姨娘神色乖巧,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我之所以来到若水阁中……确实是因为执儿……但是我并没有找到他……”
“你自然找不到他,因为他如今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离愁含笑道,她嘴角微微翘起的模样,简直与齐氏一模一样。
“求求离愁姑娘把我的执儿还给我吧,只要姑娘肯把执儿还给我,即便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茹云姨娘说话间,突然跪了下来,对着离愁瞌起头来。
离愁微微侧身,躲了开去,口中不冷不热道:“姨娘是主子,我不过是个的丫头,姨娘莫要折煞我了。姨娘刚为刺史府立下了功劳,就该好好呆在茹云阁中,我劝姨娘还是莫要四下走动的好。”
“离愁姑娘的话说的对,只要把我的执儿还给我,我自会守在茹云阁中,此生不再迈出茹云阁半步……”茹云姨娘一脸决绝道。
离愁姑娘面上的神情,却很是意味深长,她看着茹云姨娘,眼中似有同情,嘴角却是带着嘲讽,口中再次确认道:“姨娘当真要与你的执儿一同呆在茹云阁中,此生不再出来?”
茹云姨娘重重的点了点头,神色认真道:“只要把执儿还给我,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姨娘回去罢……”齐氏面带同情道。
“可是执儿?”茹云姨娘疑惑道。
“执儿如今就在茹云阁中。”齐氏含笑道。
茹云姨娘不可置信的看着齐氏,眼中乍然闪过一道光亮,她一脸惊喜道:“夫人此话……当真……”
齐氏笑着点了点头,于是那茹云姨娘一骨碌爬起来,提着裙摆朝着茹云阁的方向飞奔而去。
眼看茹云姨娘的身影消失在游廊尽头,齐氏抬头看了看天色,天边泛起一道白,天就快要亮了。
“夫人……”离愁以目询问道。
“离愁,你且去里头瞧瞧……”齐氏看向若水阁中忍冬姨娘的房间。
离愁点了点头,抬步要走,又听到齐氏柔声道:“离愁,你带个婆子过去。”
于是有个身量高壮的婆子跟了上去,跟在离愁身后几步远的地方,不紧不慢的朝着若水阁中而去。
齐氏面带慈悲,看着两人消失的方向,嘴角蓦然绽放出一道微笑出来,那笑容像是透出水面换气的鱼儿,惊起一道涟漪之后,又很快的消失不见。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若水阁中突然响起了一道凄厉的惨叫声,那声音苍老又凄厉,乍然出现,又蓦然消失。
“夫人……夫人……死人了……”之前跟在离愁身后的婆子,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她一脸惊恐,口中高声嚷道。
“出了什么事情了,慌慌张张的。”齐氏柔声道。
“夫人……夫人……忍冬姨娘死了……她死了……”婆子一头冲了过来,扑通一声跪倒在齐氏身前,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
“你说什么?”齐氏面上终于有了表情。
“忍冬姨娘上吊死了啊……她的舌头伸的老长……她身上已经凉了……已经是死的透透的了……”那婆子似是被吓得狠了,口中上气不接下气的竟是说不出一句囫囵话来,她跪倒在地,似是一瘫烂泥,口中张慌道。
第八百四十四章 绞丝镯子
“你是说忍冬姨娘死了?”齐氏张口问道。
“是啊……夫人……忍冬姨娘死了……她上吊死了……”那婆子哭丧着脸,说道。
齐氏也不再言,抬腿朝着若水阁而去,她缓缓走出游廊,身后的游廊逐渐隐在一片半明半暗当中,身前天色却是已经大亮。
且说茹云姨娘急匆匆的回了若水阁中,一进院子,她就朝正房奔去,正房里头乱糟糟的一片,她也不管不顾,只奔到里间,看向床榻。
床榻之上的被褥染着鲜血,发出一阵阵的血腥之气,茹云姨娘掀开床铺,里头除了带血的亵裤,旁的东西竟是都没有。
茹云姨娘低吼一声,随手把床榻上的东西都扔了出来,口中不停嘟囔着:“执儿在哪儿……执儿你躲到哪里去了……执儿你莫要害怕……为娘这就来陪你了……”
茹云姨娘口中嘟囔着,不停的在床榻之上翻来翻去,可惜到最后她什么也没有翻到,她无意之间一瞧,眼风扫过床脚的白玉珊瑚之上,她登时怒从心头起,直愣愣的上前,一脚踹倒了白玉珊瑚,口中怒气冲冲道:“你为何要如此对我……我对你忠心耿耿……你却要这般害我……”
她一面说着,一面狠狠踹向白玉珊瑚,白玉珊瑚倒地之后就碎成了四五块儿,她又一顿猛踹,于是那白玉珊瑚就碎成了一块儿一块儿的。
茹云姨娘无意不解恨,口中愤然道:“也怪我太过愚蠢……所以中了阴谋诡计……害了我的执儿……都怪我……都怪我……”她说话间,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块儿白玉珊瑚,口中说着,一把划过自己的手腕,她胳膊上本就有伤,如今旧伤加上新伤,于是伤口崩开,重新流出血来。
茹云姨娘心中这才畅快了些,口中松了一口气说道:“执儿……你莫要怪为娘了……为娘如今已经受到了惩罚了……你遭受的一切……为娘都会为你弥补的……”
茹云姨娘说着,冷笑一声,对着胳膊又是一下,鲜血喷溅而出,她心里头这才畅快起来,口中解气道:“执儿……你此番不会再怪为娘了吧……你身为为娘的骨血……为娘自然要以血偿血……”
茹云姨娘身上一阵阵的发冷,她口中不停的嘟囔着,只说着莫名其妙的话,一时又唱起曲儿来了,她随手从床榻上摸出个软枕,只搂在怀中,神色温柔的晃了起来。
如此不知过了多久,天已大亮,茹云姨娘这才心翼翼的把怀里头的软枕放在床榻上,又拿着锦被轻轻盖在上头,这才挨着床边坐了下来,口中咿咿呀呀的唱着曲儿,“一月腊梅……二月迎春……三月桃花枝头俏……”
茹云姨娘唱了一会儿,停下换气的时候,突觉不对,这屋子里面除了她的气息,竟然还有另外一个人的出气声。
她猛地回头一瞧,却发现身后不知何时立着一个婆子,那婆子瞧见茹云姨娘回头,随即冷笑一声,口中不阴不阳道:“姨娘可是把你那宝贝郎君哄睡了?”
茹云姨娘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张口说道:“你声音些……不然吵醒了执儿……我可不会与你善罢甘休……”
“夫人有请,姨娘且不忙着与我善罢甘休吧,还是快快随我去正房吧!”那婆子斜着眼看着茹云姨娘,口中冷声说道。
“夫人?夫人找我做什么?”茹云姨娘面露疑惑道。
“我不是个奴仆,哪里知道夫人找你做什么,你若是无事,就快些随我去正房。不然耽误了夫人的事情,咱们可都是吃不了兜着走。”那婆子冷冰冰的说道。
“我若跟着你去了,执儿又该怎么办?”茹云姨娘皱着鼻子,面露担忧道。
“我怎么知道!”那婆子冷哼一声,说道。
“我总不能留着执儿一人在屋子里头……他若是渴了饿了……又该如何……”茹云姨娘犹豫道。
那婆子生着一双三角眼,一瞧就不是好相与的,她早就等的不耐烦了,如今又听到茹云姨娘哼哼唧唧不愿离开,她一把抓起软枕,随手掖在腋下,口中不耐烦的说道:“你这宝贝儿子就交给我吧,我自会给你伺候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说话间,这婆子还刻意的拧了一把腋下夹着的软枕。
茹云姨娘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口中讨饶似的说道:“你这样会弄疼执儿的……不若还是由我来抱执儿吧……”
那婆子听到茹云姨娘这话,于是轻轻地把软枕从腋下掏了出来,茹云姨娘伸手欲接,那婆子偏偏不给她,反而把软枕又夹在腋窝里头,口中不紧不慢道:“姨娘若是再耽误一会儿功夫,只怕你这宝贝儿子又该饿了,还不如趁着他睡觉的功夫,咱们速去速回!”
茹云姨娘略微一想,又觉得这婆子说的有道理,她虽然心疼执儿,又恐怕夫人等得不耐烦,于是便忍气吞声道:“也罢,你且看好了执儿,回来我自有赏赐……”
那婆子眼睛一亮,目光在屋子里头扫视一圈,又一脸嘲讽道:“姨娘若是有赏,还请现在给我吧,不然待会事情多了,姨娘又是贵人多忘事,恐怕会忘记了此事。”
“这件事情对姨娘来说,不过是随口一说,对我来说却是一直惦记在心头上的,毕竟我们为奴为婢的,不过死守着每月的月钱,哪里能跟姨娘相比。”那婆子原本并不愿意与茹云姨娘废话,直到听到茹云姨娘说要赏赐,她这才打起了精神,一股脑的说道。
茹云姨娘在怀里摸了摸,又在袖口掏了掏,之后又捋了捋手腕,最后她的目光无意之间瞧见了妆台上的楠木盒子。
她这才松了一口气,直奔妆台而去,她拿起楠木盒子,打开一瞧,面上却是一喜,她摸出里头的绞丝银镯子,回转过身,对着那婆子,兴奋的说道:“你瞧这是什么……”茹云姨娘晃了晃手中的镯子,说话的语气就像是邀功的孩子,你若是照顾好了执儿……我便把这绞丝镯子赏赐给你……”
第八百四十五章 毛骨悚然
那婆子撇着嘴接过绞丝镯子,一脸嫌弃的说道:“姨娘出手也太过气了,这绞丝银镯子,便是赏给毛头丫头也嫌寒碜……”
茹云姨娘又伸手朝着盒子里头摸去,须臾之后,摸出个银簪,讪讪递给那婆子,口中说道:“这枚银簪子乃是积年的老物件儿了,样式虽然不太时兴,但却是实打实的银子……”
那婆子劈手夺过银簪子,看也不看的说道:“姨娘赏赐的这两样东西,还不如忍冬姨娘赏赐的一样东西,怪不得老爷如今不想瞧见你,便是老婆子瞧见姨娘也觉得太过家子气了!”
婆子这话委实无礼,茹云姨娘面色一白,待要出生呵斥,之后又硬生生的忍耐了下去,只面无表情的说道:“不是要去夫人那里,你还不快些带路……”
那婆子冷笑一声,故意在腋下的枕头上拧了一把,口中有意无意的说道:“姨娘这会儿倒不怕惊着你这宝贝儿子了……”
茹云姨娘看着被婆子揉成一团的软枕,一脸心疼道:“你即便怪我,又何必如此对待一个婴儿……”
“我哪里敢怪姨娘,姨娘是主,我是仆,姨娘既然让老婆子在前面带路,那么老婆子就在前头带路好了。”那婆子冷笑一声,随手抓着软枕出了门。
再说茹云姨娘眼见这婆子从腋下掏出了软枕,随手抓在手上,又是心疼又是不忍,她唯恐话语间触怒了婆子,于是强忍着不说她,但她心里的委屈却是慢慢溢了出来,化为了口边的曲儿,“一月腊梅……二月迎春……三月桃花枝头俏……”
那婆子一脸冷笑,走在前头,茹云姨娘口中唱着曲儿,走在后头,两人一前一后,去了正房。
待进了正房的院子,茹云姨娘抬头看了看天色,天已大亮,初升的太阳,照在她的一边脸颊上,给她带来了一阵温暖,她不由打了个寒战,也不知是冷是热。
那婆子引着茹云姨娘穿进了院子,照壁后头,露出正房屋脊,两人绕过照壁,便瞧见了一株芙蓉树,那芙蓉树郁郁葱葱,尚且不到花开的时节。
茹云姨娘定定看着院子里头的芙蓉树,一时倒也没有注意到那婆子正对着守门的丫头打眼色。
那婆子一番动作之后,回首一瞧,正瞧见茹云姨娘呆呆傻傻的模样,她口中嘲讽道:“姨娘不是最是一片慈母之心,怎么如今也不管你这宝贝儿子了,只看着这芙蓉树发呆?莫不是你这宝贝儿子,还抵不过一棵树?”这婆子说完,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待想到如今身处正房之时,她又压低了笑声,一脸的嘲讽,继续说道:“姨娘刚才那曲儿唱的不错,你既然对这芙蓉树好奇,不若对着芙蓉树唱上两句?”
茹云姨娘收回目光,认认真真的看了那婆子一眼,口中低声唱道:“一月腊梅……二月迎春……三月桃花枝头俏……”
那婆子瞪着一双三角眼,不可思议的看着茹云姨娘,口中待要说出嘲讽的话,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她默了一默,这才开口道:“姨娘莫不是不会唱别的曲子?”
“执儿只喜欢这一首曲子……”茹云姨娘看着婆子手中提溜的枕头,一脸慈爱道。
那婆子看着茹云姨娘直愣愣的眼神,登时手上一软,于是那枕头便落在了地上,染上了尘土。
茹云姨娘面上笑容一滞,急忙蹲身抱起软枕,一面轻柔的拂去软枕上的浮尘,一面柔声安慰道:“执儿……莫怕……为娘就在这里……”
“执儿乖……执儿乖……为娘会一直陪着你的……在不让这毛手毛脚的婆子抱你了……一月腊梅……二月迎春……三月桃花枝头俏……”茹云姨娘说到最后,忍不住又唱起曲儿来。
那婆子面上神情变幻莫测,到了最后,她面上便露出了藏也藏不住的厌恶之意,她一刻也不愿与茹云姨娘呆在一处,口中随口敷衍着茹云姨娘,“姨娘且先等等,我这就去秉明夫人……”
婆子话一说完,便匆匆进了正房,约莫过了盏茶的功夫,她一脸平静的出了屋子,立在门廊底下,冲着茹云姨娘远远的嚷了一声:“茹云姨娘,夫人有请……”
茹云姨娘低声应了一声,架起胳膊,心翼翼的抱着软枕进了屋子,那打帘的丫头面色复杂的为茹云姨娘掀开帘子,而丫头身旁的婆子,面上则带着显而易见的恶意,赤裸裸,毫不掩饰的恶意。
可惜茹云姨娘背对着她二人,全副的注意力又放在怀里抱着的软枕身上,所以并没有瞧见丫头婆子的眉眼官司。
且说茹云姨娘进了屋子,只顾着看向怀里的软枕,并不抬头看向屋里,只搂着软枕不肯撒手。
“茹云姨娘,你在做什么?”
一直等到离愁开口,茹云姨娘这才悠悠抬起头来,对着离愁笑着说道:“我在哄执儿睡觉……”
“我劝姨娘还是缓些哄这孩子睡觉吧……”离愁到底见多识广,面上的神情,倒是比之前那婆子镇定许多。
茹云姨娘听到这话,倒是突然开心起来,含笑道:“执儿刚才被那婆子吓得啼哭不止……如今就快要睡着了……离愁姑娘你瞧……执儿已经闭上眼睛了……想来过不了多久就会睡着了……等执儿睡着之后……离愁姑娘若是有什么问题只管来问……”
离愁轻笑一声,口中脆声道:“姨娘对执儿好的时候,也该将心比心,你的执儿是你十月怀胎所生,那忍冬姨娘可也是娘生爹养的……你又为何如此狠心……”
茹云姨娘只当离愁姑娘的话中之意是忍冬姨娘毁了容貌之事,所以抬起头来,气鼓鼓的说道:“她自己不会生养,偏偏抢了我的执儿,若不是我及时赶到,只怕执儿就再也找不回来了……”茹云姨娘说话间,紧紧抱紧了怀里的软枕,她的下巴轻柔的在软枕上头摩挲起来,面上则是一副慈爱至极的柔情,她这一片慈母心看在旁人眼里却是不禁让人毛骨悚然。
第八百四十六章 为母则刚
“既然你把执儿带回来了,就该让他好生歇着,不然一直这般拘着他,他反倒不能安睡。”离愁一脸好心道。
茹云姨娘认真思索了许久,这才一脸不情愿的说道:“夫人房里,若是任由执儿睡觉,恐会便溺,只怕会污了夫人的褥子,如此反倒不美。”
“姨娘若是担心这个,倒显得有些多余,你这孩子虽然是你生的,但也是咱们府里名正言顺的郎君,谁敢怠慢于他?”离愁笑嘻嘻的说道。
这话正中茹云姨娘的下怀,她嘴角绽放出一抹温柔的微笑,口中感激道:“多谢离愁姑娘体谅,这执儿瞧着喜人,抱着软乎乎的,抱一会儿却是胳膊酸痛。”
离愁笑着接过茹云姨娘手中的软枕,在茹云姨娘担忧的目光当中,心翼翼的把软枕放在美人榻上,并且贴心的为软枕盖上了一条薄绸绣花锦被。
茹云姨娘这才松了一口气,她绷紧的神经陡然松懈下来,不由看向四周,只见夫人坐在案几后头,手执茶盏,目光柔和,嘴角含笑,定定的看着她。
夫人身穿朱色襦裙,头戴赤金宝相花珍珠簪,耳上坠着一对珍珠琉璃坠子。
茹云姨娘心中登时五味杂陈,她瞧见夫人马上就要蹲身行礼,又蓦然想到那白玉珊瑚,于是面上便纠结起来。
“姨娘可是累了?不若坐下来歇歇……”齐氏笑着指了指对面。
茹云姨娘心中犯怵,不由自主的按照齐氏的指令,坐了下来,收起了面上的笑意,口中讷讷道:“夫人特意寻我过来,可是有事?若是无事的话……执儿已经睡着了……我还要回去照顾执儿……”
“茹云姨娘,你且莫要着急,不过是几句话的功夫,听闻你昨日闯入了若水阁中?”齐氏面色柔和,语气和气道。
茹云姨娘先是点了点头,又突然摇了摇头,她摆着双手,急忙分辨道:“夫人……我并不是有意去若水阁中的……是那忍冬姨娘抱走了我的执儿在先……我一时气愤之余,这才去了若水阁中……与她理论……”
“既然是白日理论,那你昨夜为何又去了若水阁中?”齐氏接着问道。
“因为……因为……因为忍冬姨娘欺骗了我……她并不承认抱走了执儿……她的丫头碧桃还刻意的辱骂于我……我实在气不过……所以等到天黑之后才会又去了若水阁中……去与忍冬姨娘理论……”茹云姨娘这话说的结结巴巴,她垂着眼眸,并不赶抬头看向齐氏,只盯着齐氏拂着茶盏的手,看个不停。
“你即便与那碧桃理论输了,也不该毁了她的容貌。”齐氏温言道。
“夫人,事情的真相并非如此,并不是我毁了碧桃的容貌,而是她自己毁了自己的容貌……”茹云姨娘一脸认真道。
“我劝姨娘说话前先仔细想想,这话说出去有没有人会相信,那碧桃即便再过愚蠢,也不会平白无故的毁了自己的容貌,除非她突然发了神经。”离愁突然开口说道,她看向茹云姨娘的眼神极为复杂,似是怜悯,似是轻视。
“离愁姑娘,你不知晓当时的情况,这碧桃言语之上一直羞辱于我,还一直侮辱我的执儿……我实在气不过……她又一直喋喋不休……所以我一气之下……便让她吃了教训……”茹云姨娘一叹,复又说道:“何况,此事若是从头说起……碧桃若是不那般言辞刻薄……又怎会落得了这般下场……所以她的容貌自是因为她刻薄的言辞被毁……”
茹云姨娘神色认真,她说的每一句话,都不由得让人相信,这话确实发自她的内心,由不得人不信。
可惜她面前的两人,一个是丫鬟离愁,一个是夫人齐氏。
这二人见惯了大风大浪,茹云姨娘的一番真情实意的话,并没有触动她们分毫,齐氏尚且没有开口,离愁已经抢着说道:“碧桃不过是言语无状,便要被毁了容貌。姨娘可知,容貌对一个女人的作用之大,犹如性命一般,你毁了碧桃的容貌,几乎算是毁了她的性命。”
“姨娘如今有了执儿,原本应该更为宽和,怎么性子反倒更为暴烈了?莫不是为母则刚?到这其中的刚字,可是刚上的刚,而不是刚烈的刚……”离愁话音虽柔和,话中之意却并不柔和。
“离愁姑娘这话可是误会我了……离愁姑娘若是知晓了碧桃说的话……只怕就不会如此想了…”茹云姨娘争辩道。
“姨娘且说来听听……碧桃姑娘究竟说了什么诛心的话……所以才会被姨娘如此惩治……若是府中一句话说不对……就要受到如此惩罚……只怕不久之后……府中的丫头婆子们就会人人自危……再不敢多说一句……长此以往……只怕会乱了府中的规矩……”离愁面上的神情,显然不相信茹云姨娘的话,她一字一句,不紧不慢的说道。
“她……她……她说……”茹云姨娘话到嘴边,始终说不出口,她面色白了又白,终于鼓足勇气说道,“碧桃说我的执儿是个怪物……离愁姑娘只管想想……这天底下的母亲哪一个能受得了这种话……执儿好歹是府中的郎君……这碧桃不过是个的丫鬟……她竟然如此诋毁执儿……我自然气愤不已……所以一时之间下手重了些……”
“我虽然毁了她的容貌,但是我却并不后悔。”说到最后,茹云姨娘面色坦然道。
“依我看来,碧桃的话,倒也不错……”离愁突然意味深长的说道。
“你说什么?”茹云姨娘面色一白,接口道。
“姨娘当真不愿意接受现实吗?还是现实就是如此难以让人接受?”离愁低声说道。
“我并不明白离愁姑娘的意思……”茹云姨娘仓皇道。
“咱们先不说这个,我只问姨娘一句,你究竟对忍冬姨娘做了些什么?”离愁蓦然变了语气,冷冰冰的说道。
“我……我……不过是去找执儿去了……并不曾对她做什么事情……”茹云姨娘眼睛躲闪,并不敢对上离愁姑娘的目光。
第八百四十七章 洞悉一切
“我劝姨娘还是实话实说的好,省得待会儿难堪。姨娘好歹是咱们刺史府后院的半个主子,何必让自己如此难堪?”离愁不冷不热道。
“难堪什么……什么难堪……离愁姑娘这话什么意思……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茹云姨娘说话间也不敢对上离愁直视的目光,只语气茫然道。
“姨娘,若是事情当真如此,那我便直说好了,你昨夜去了茹云阁中,不仅毁了丫鬟碧桃的容貌,甚至还划伤了忍冬姨娘的脸颊,可有此事……”离愁盯着茹云姨娘说道。
“我没有……我不过是划伤了她的手臂……”茹云姨娘不等离愁口中的话说完,就急忙开口辩解,她话说一半,又陡然醒过神来,慌忙捂住了嘴巴,露出的一双眼睛里头却是满满的心虚。
“若是我记得不错的话,姨娘刚才不是还说,并不曾伤害过忍冬姨娘吗?”离愁冷笑道。
茹云姨双手娘捂着嘴巴,不肯说话,一双眼睛却是左看右看转个不停,像是默认,似是心虚。
“咱们不妨打开天窗说讲话,茹云姨娘昨夜去了若水阁中做了什么,想必自己心知肚明,姨娘若是非要这般问一点,说一点,只怕到最后下不来台,抹不开面去。”离愁继续说道。
茹云姨娘眼珠子又转了半天,而后又等了片刻,这才放下手,露出了一张明显心虚的面孔来,她压低了声音,一脸神秘道:“这一切不过是因为……因为我发现了忍冬姨娘的秘密……所以她要杀人灭口……我无奈之下……这才还了手……”
“也就是说茹云姨娘你,昨夜进了若水阁中,因为这个秘密,又与忍冬姨娘起了争执?”离愁开口问道。
茹云姨娘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口中认真道:“离愁姑娘说的对,但却并不是我与她起了争执,而是她与我起了争执,然后她又不占理,然后恼羞成怒之下,她就掏出了一把匕首要来刺我。”
“那匕首可不是一般供人把玩的玩物,那可是真真正正开了刃的匕首。我一见她掏出匕首就吓了一跳,急忙去躲,谁知她的动作更快,我还没有逃到外间,她就挥着匕首狠狠刺了我一下。”
“离愁姑娘若是不信,只管瞧瞧这里……”茹云姨娘说着,撩开了袖子,她衣袖上的鲜血原本已经干涸,并与衣袖连在一处,她如今这一动作,衣袖带着皮肉蓦然掀起,鲜血登时流了出来。
茹云姨娘面不改色,仿佛正在流血之人并不是她,而是其他人,她一脸无辜,眼含委屈的看看离愁,又瞧瞧齐氏。
齐氏意态神闲的喝着茶水,偶尔抬起眼皮子看看茹云姨娘,一双眼睛却是风清云淡,让人实在瞧不出她内心所想。
且说离愁听着茹云姨娘说的头头是道,在看茹云姨娘胳膊上的伤痕,翻开的皮肉像是疵着嘴笑的嫩肉,说话间一颤一颤的,瞧起来让人浑身的不自在。
离愁有意无意的转开了目光,口中冷声道:“茹云姨娘的意思是忍冬姨娘先动了手,而姨娘胳膊上的伤痕也是忍冬姨娘所为?”
茹云姨娘重重的点了点头,邀功似的抬起胳膊,务必要让离愁瞧清楚她胳膊上的伤痕,她口中兀自不停的说道:“自然是忍冬姨娘先动的手,我不过是去找执儿的,为何要无缘无故的伤害她?何况我可是知道了她的秘密,只这一样,我又怎会刻意伤害她?”
“何况即便是忍冬姨娘先动的手,我也仍旧没有还手,不然我身上也不会有这么多的伤痕……”茹云姨娘敏锐的发现了离愁目光的变化,所以刻意的撸起另外一条袖子,同之前那只胳膊一般,衣袖扯着皮肉,鲜血淋漓,看起来又瘆人,又让人不由的一阵恶心。
“那么忍冬姨娘好端端的为何会恼羞成怒,又为何会那匕首刺你呢?”离愁看向茹云姨娘,目光刻意避开茹云姨娘的两条胳膊,而后又加重了语气,问道:“那么茹云姨娘你究竟知道了什么秘密,所以才会被忍冬姨娘拿着匕首一通乱刺?”
茹云姨娘的眼珠子又不由自主的转了起来,她看向齐氏,眼见对方垂着眼眸,专心喝茶,于是又移开目光,看向离愁。
此时此刻,离愁的眼睛正一眨不眨的盯着茹云姨娘,她双眸漆黑,眼中眸光闪现,像是极为好奇茹云姨娘接下来的话。
茹云姨娘嘴角一翘,蓦然笑了起来,她自生产之后,连遭巨变,容貌早非从前模样,自是带着几分郁郁疲惫与癫狂,如今她这一笑,倒像是春风拂面,让人不禁心生愉悦。
茹云姨娘眼看离愁目光一阵恍惚,也不知离愁究竟在想什么,只压低了声音,悄然捂上嘴巴,口中含糊的说道:“忍冬姨娘的秘密就是……”
她双眸闪着兴奋的光芒,捂着嘴巴,又压低了声音,也不管旁人是不是能够听的清楚,她嘟囔着说完了忍冬姨娘的秘密,又一脸讨好的看着离愁说道:“离愁姑娘你且听听,这忍冬姨娘被我知晓了如此私密之事,哪里会不恼羞成怒?”
茹云姨娘慢慢的放开手,露出了略微发白的嘴唇,又张口继续说道:“我不过是想用这个秘密来交换我的执儿,谁知她既不把执儿还给我,又恼恨我知晓了她的秘密,所以才会恼羞成怒,突然的暴起伤人,可惜她却没想到我的身手如此灵活……”
茹云姨娘面带得意,不知是得意自己的身手,还是得意自己洞悉了忍冬姨娘的秘密。
且说离愁听了这话,认认真真的看向茹云姨娘,她面上神色极为复杂,有嘲讽,有厌恶,有怜悯,有鄙夷,种种情绪交织在脸上,她面上的神情便有些奇怪。
但是离愁姑娘的面上虽然有千般的心绪,万般的想法,但是却唯独没有一样,那就是好奇。
她目光冰冷,看向茹云姨娘,神色复杂,目光复杂,但是却唯独没有好奇之意。离愁像是并不好奇茹云姨娘究竟知道了忍冬姨娘的什么秘密。
第八百四十八章 恍然大悟
茹云姨娘原本洋洋得意的神色,登时略微收敛,她头脑一片混乱,一时是生产之时的剧痛,一时又是怀抱执儿时的柔软,一时又是血肉模糊的痛楚,一时又是往日里的柔情蜜意,种种思绪汇在一处,蓦然变成了刺史李轶不苟言笑的面孔。
茹云姨娘面色一白,拼命捂住了嘴巴,生怕自己会尖叫出声,她曾经见过温柔的李轶,愉悦的李轶,皱眉的李轶,开怀的李轶,但是却独独没有见过暴怒的李轶。
她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也从未想过自己为何会落到如此地步。她认认真真的想要回忆过往,但那些个过往就像是漫天飞舞的雪花,她伸出手,待要把那片片雪花收在掌心,那一片片晶莹的,六菱形的雪花,遇到温暖的掌心蓦然消失不见或是消失在指尖,或是划过指缝,消失不见,若是仔细看去,掌心处便多了一颗的水珠。
她不明白雪花为何会突然变成了水珠,当然也就不明白为何所有的柔情蜜意,会变成如今的厌恶至极。
茹云姨娘想到这里,心里一痛,蓦然流下泪来,她先前只是默默垂泪,待到伤心处的时候,她突然哀嚎出声,她一面呼喊,一面哭泣,许是太过伤心的缘故,她也顾不上擦拭眼泪,只吸溜着鼻子,眼泪划过面颊,流下了一道道的伤心的沟壑。
离愁不过一句问话,便换来了茹云姨娘的一番伤心欲绝,她面带不解,实在不知茹云姨娘这般哭闹又是为何。
再说这齐氏,从茹云姨娘道出忍冬姨娘秘密之时,再到如今茹云姨娘一脸的鼻涕眼泪,她面上神情始终不改,依旧悠闲自在,不过是悠闲自在的抿上一口茶,又悠闲自在的放下茶盏。
茹云姨娘一番哭嚎之后,心里倒是稍稍松快了一些,跟之前的透不过气相比,如今好歹能喘过气来。她举起袖子,随手擦拭着面上的泪痕,口中兀自抽抽噎噎,她如今不止脑海里头是刺史李轶的各样面孔,耳朵里头不知怎地,竟然也响起了李轶的声音。
一会儿是李轶低沉的声音,一会儿是李轶压抑的笑声,一会儿又是李轶愉悦的笑声,一会儿又是李轶柔情款款的声音,所有的声音待到最后,汇做一处,蓦然变成了李轶的暴怒声。
“你这疯子!”
茹云姨娘头也不抬,口中嘟囔着:“老爷……你为何要如此说奴家……奴家不过是想要回执儿……你就说奴家是疯子……在奴家看来……是忍冬姨娘抢走了奴家的执儿……她才是疯子……老爷应该说她是疯子……而不应该说奴家是疯子……奴家如今不过是个丢了孩子的可怜人……便是老爷也这般说奴家……当真是往奴家的心头上捅刀子呢……”
“来人,还不快些把这个疯子带出去!莫不是还要等我亲自动手!”李轶又是一声暴喝。
茹云姨娘听到这里,慌忙捂住了耳朵,她的脑海当中又混沌起来,她口中嘟囔着:“老爷……老爷……你莫要怪我……这一切都是忍冬姨娘做的……是她自己生不出孩子……所以才会抢了我的孩子……老爷……你莫要受了她的蛊惑……上了她的当……受了她的骗……之所以发生了如今这一切……都是因为忍冬姨娘的缘故啊……”
“老爷……老爷……你看看奴家……你之前不是说过最喜欢奴家的一双眼睛吗……您说奴家的眼睛纯真明亮……老爷一瞧便会觉得心安……每每老爷因为公务烦扰之际……只要瞧上奴家一眼……老爷心头上的烦扰就像是被微风吹过……再也消失不见了……”
“老爷……老爷……你看看我的眼睛……奴家没有变……奴家还是一直等着老爷……一直守着老爷的芸儿啊……”
“老爷……老爷……芸儿自始至终都没有变……最先变心的那人却是老爷您啊……您喜新厌旧……有了新人……就忘记了奴家这旧人……”
“忍冬姨娘自是新人……所以您一直宠着她……纵容着她……而对奴家这旧人……老爷您是不管不问……只任由奴家自生自灭啊……老爷……”茹云姨娘满腹的委屈,只在此刻宣泄出来,她一字字,一句句,绝望而又期待的质问着出现在脑海里的李轶。
“人呢!都死到哪里去了!”李轶又是一阵暴喝。
这一声暴喝就在耳旁,茹云姨娘吓了一跳,慌忙转头看去,却正对上刺史李轶铁青的面孔。
茹云姨娘惊吓之余,眼泪登时流了出来,她耷拉着嘴角,一脸委屈的说道:“老爷……即便是在梦里……您也要如此待我……如今看来……老爷对奴家当真是恩断欲绝……”
“当真是红颜未老恩先断……若是早知如此……老爷又何必把奴家接到这刺史府中……”
“若是奴家没有来到这让人喘不上气的刺史府……奴家想必会嫁给平平常常的人家……到时候男耕女织……郎情妾意……举案齐眉……白头到老……”
“即便没有这泼天的富贵……至少奴家能有个活蹦乱跳的孩子……无论是郎君为好……还是娘子也好……只要一家人日日能够守在一处……那便是天大的富贵了……”茹云姨娘惊吓之余,口中说个不停,她即便是沉浸为自己的思绪里头,也并不敢对上刺史李轶的一双眼睛。
“人呢!都死了了吗!”刺史李轶不耐烦的低吼道。
“老爷……老爷……您究竟在找什么人呢……”茹云姨娘终于抬起眼睛,看向李轶,她看了李诃片刻,只从对方眼中看到毫不掩饰的厌恶,她心中酸楚一片,口中却是幽幽说道:“老爷……您为何不理我……莫不是瞧不见我……”
茹云姨娘垂下头想了片刻,口中低声嘟囔着没有人听得懂的话语,又过了片刻,她就才终于抬起头来,面露兴奋,恍然大悟道:“难怪老爷不理奴家……此番奴家才想明白……如今既是在奴家的梦中……老爷自然瞧不见奴家……”
第八百四十九章 红墙内外
“老爷,红墙内外,皆无自由,士农工商,各司其职,丈夫汲汲营营,妇人操持家务,奴家虽说是妾,不能帮助老爷操持家务,但是奴家辛辛苦苦怀胎十月,为老爷诞下麟儿。老爷即便不看僧面,也该瞧在执儿的面上,过来瞧瞧奴家啊……”茹云姨娘对着刺史李轶一通发自肺腑的质问。
刺史李轶脸色铁青,嘴唇紧紧抿着,看向茹云姨娘的眼神儿透出毫不掩饰的厌恶,他听完了茹云姨娘的话,面色非但没有变得好些,反而更加愤怒道:“你疯了!你瞧瞧你说的这些话,哪里还有姨娘的本分在,莫说是你生下了个怪物,即便是你生下了郎君,你如今也不过是个姨娘,还有脸说什么操持家务,你简直让人恶心!”
茹云姨娘听到这话痛彻心扉,登时面呈猪肝色,口中绝望道:“老爷……怎么连你也这般说执儿……他可是你嫡亲的郎君啊……”
“你以后都莫要再提那怪物了,不然我现在就把你赶出去!”李轶冷冰冰的说道。
“老爷太过无情,杀人不过头点地,老爷何必说出如此诛心之言,你说执儿是个怪物,那如今咱们就瞧瞧执儿究竟是不是怪物!”茹云姨娘猛地冲到美人榻旁,伸手抱起执儿,连带裹着锦被冲了过来,她把软枕从锦被当中探出头来,一脸柔情的说道:“老爷你瞧,执儿的眉目开阔,自有老爷的风范,但是他的鼻子却是像奴家,高高挺挺的,还有他这软软的嘴巴,多好看啊,老爷你仔细瞧瞧啊,老爷,这么可爱的郎君,又怎么是怪物呢?”
刺史李轶不可置信的看了茹云姨娘一眼,默了片刻,沉声说道:“你发什么疯呢,这不过是个寻常的软枕,哪里是什么郎君。”
刺史李轶说到最后已经不耐烦与茹云姨娘废话,只抓住软枕,一把扯了过来,狠狠掼在地上,口中怒道:“你既然说这软枕是郎君,那么我如今就像你证明,这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软枕。”
李轶说话间,一脚踩在软枕上头,看向茹云姨娘的目光则是带着恨意。
茹云姨娘被刺史李轶眼神当中的恨意,吓了一跳,她飞扑到李轶脚旁,一头扑在软枕上,用脊背护住软枕,于是平白无故挨了李轶几脚。
茹云姨娘生产之后,受了刺激,本就呈现油尽灯枯之像,如今又白白受了几脚,顿时口中一甜,就要吐血。
她张口吐出一口鲜血,待要说话,又突然察觉不对,她对着自己的胳膊狠狠拧了一下,又回过头去看刺史李轶。只见李轶面色铁青,极为愤怒,一双眼睛里头有些显而易见的愤怒与怨恨。
茹云姨娘此时方才如梦初醒,原来这一切并不是梦,而是真真切切发生的事情。
她心头狂跳,又惊不怕,目光不由看向齐氏,齐氏不知何时已经搁下了手中的茶盏,正意态神闲的看向这里。再看离愁姑娘,嘴角轻翘,眼中带着显而易见的嘲讽。
茹云姨娘目光最终定在了刺史李轶的身上,她颤声说道:“老爷……老爷……”
“把她带出去!”刺史李轶转过头,对着门口立着的婆子厉声说道。
那婆子等了许久,就等这一刻,于是听到李轶发话,她直接冲了进来,一把薅起地上的茹云姨娘,拖着她朝门口急急而去。
茹云姨娘终于见到刺史李轶,哪里肯走,于是拼命的挣脱挣扎了起来,口中不停说道:“老爷……老爷……你怎么如此狠心……你把奴家撵出去……奴家又该何去何从啊……”
茹云姨娘悲痛之余,又哭又闹,只不愿离开,奈何那婆子力气甚大,茹云姨娘很快就败下阵来,被那婆子连拖带拽的朝着门口而去。
刺史李轶再不看茹云姨娘一眼,茹云姨娘面色灰败,认命似的被那婆子朝着门口拖去。
茹云姨娘心如死灰,心头一阵阵泛着痛楚,也不再看刺史李轶,只耷拉着脑袋,随着婆子去了。
“且慢……”
随着一道声音响起,茹云姨娘眼中又闪出光来,她蓦然回头,对着齐氏一脸期待的说道:“夫人……”
“老爷这里还有一件事情与茹云姨娘脱不开干系……”齐氏对着盛怒的刺史李轶说道。
“即便没有事情,只要有她的地方都能扯出无数件事情来,我实在不愿意瞧见她!”李轶甚至连茹云姨娘的名字都不愿意再提,只愤愤说道。
“老爷,是关于忍冬姨娘的事情……”齐氏犹豫道,
“冬儿怎么了,可是这疯婆子又去找冬儿了?”李轶怒气冲冲道。
“并非如此……”齐氏面色为难,只犹豫着不肯说。
刺史李轶与齐氏夫妻多年,哪里会不了解齐氏的性情,齐氏向来性子稳重,若不是遇见了为难的事情,又怎会如此犹豫。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刺史李轶瞧见齐氏不愿多说,于是便把目光转到丫头离愁的身上。
相比于齐氏的犹豫,丫鬟离愁但是显得毫无顾虑,她直接开口说道:“老爷,茹云姨娘半夜三更又去了一趟若水阁,而后毁了丫鬟碧桃的容貌,之后又在忍冬姨娘身上划了几刀……”
“什么!”刺史李轶一声暴喝,昨夜长安城中有客上门,于是他便一直陪着那客人,并不曾想到,不过一夜的功夫,茹云姨娘就做了这么多过份的事情,一想到忍冬姨娘的遭遇,她就忍不住心疼起来。
刺史李轶脚随心动,说话间已经抬腿朝着门口而去,谁知他刚刚走到门口,就听到丫鬟离愁在背后说道:“老爷还是莫要去了,忍冬姨娘如今已经不在了……”
刺史李轶停下脚步,回身看向离愁,待看到离愁认真的神情之后,他缓缓闭上了眼睛,片刻之后,他蓦然张开眼睛,对着身旁的茹云姨娘狠狠踹了一脚。
茹云姨娘原本被那婆子使劲拖拽着,如今凭空挨了一脚,登时身子一软,倒在地上,那婆子仍旧紧紧扯着她的衣领,于是只听到“呲拉”一声,茹云姨娘后颈上的衣裳竟是被生生扯下了一条。
第八百五十章 皆无自由
茹云姨娘伤痕累累,胳膊上的伤,身上的伤,心上的伤,都随着“呲拉”一声,涌上心头。
她不由落下泪来,带着哭腔说道:“老爷,为何如此待我,我离开的时候,忍冬姨娘还好好的,我也不知为何她会突然不在了,反正与我没有干系,莫不是突然离开了?”
刺史李轶并不看茹云姨娘一眼,只盯着丫鬟离愁咬牙切齿的问道:“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回老爷的话,是昨夜的事情。”离愁斟酌道。
“昨夜,你为何要去若水阁?”刺史李轶终于看向茹云姨娘,开口问道,他的声音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感情。
“因为忍冬姨娘她抢了我的执儿……”茹云姨娘刚刚开口,话未说完,就听到刺史李轶一声冷笑,接着她手上一空,一直抱在怀里头的执儿竟被李轶一把扯了过去,随手丢在门外。那软枕被李轶使劲扔出门去,落在地上登时染上了灰尘。
茹云姨娘脑袋里头轰隆隆的乱响,眼看着执儿被扔了出去,她飞扑出去,就要去救执儿,谁知又被李轶扯住胳膊。
李轶厉声说道:“你莫要再拿个枕头装疯卖傻了,我不妨实话告诉你,你的执儿早就死了,那么一个怪物留在府中也是祸端!”
茹云姨娘脑中的轰鸣声在听到这话之后,霍然沸腾起来,她满脑子都是老爷冷冰冰的话,她摇着头,并不相信刺史李轶的话,她满脸绝望,口中喃喃自语道:“执儿竟然已经死了……可是他刚才还在这里……我的执儿怎么就突然死了……执儿……你好狠的心……怎么就这么舍弃了为娘……你这一死……又让为娘如何是好……”
“老爷……告诉我一切都是我在做梦是吗……其实我的执儿如今正在安睡……他的眉眼像你……鼻子像我……软软的嘴巴也像我……”茹云姨娘求救似的拽着刺史李轶的衣衫,面带期待,似是等着李轶告诉她,如今她所遭受的一切,都是在虚无而又荒诞的梦中,而在现实里头,她的执儿,她的一切,依然安稳平和,所有的动荡痛苦,都是因为一个荒唐怪诞的梦。
“你当真不清楚如今是梦境,还是现实?”刺史李轶突地一声冷笑道。
茹云姨娘点了点头,一双眼睛里头满是希冀,她扯着李轶的衣衫,带着几分讨好,带着几分期待,慢慢的问道:“老爷……如今这一切都不过是一场梦……对吗?”
李轶又是一声冷笑,他看向茹云姨娘的目光有些怪异,说时迟那时快,李轶猛地伸出手来,对着茹云姨娘的脸上狠狠掴了一巴掌,口中厉声说道:“梦中被掌掴巴掌,想来是不会疼的,我如今且问你,究竟疼不疼!”
茹云姨娘缓缓松开了李轶的衣袖,她捂着脸颊,喉间又是一股子腥甜之意,她不停的吞着口水,试图压下心头这一股子想要呕吐的感觉,奈何这感觉来势汹汹,她根本就压制不住,不过几息的功夫过后,她就突然张口吐出血来。
口鼻之中流出的鲜血与匕首刺中所流之血,完全不同。且说被匕首刺中流出的鲜血,颜色鲜红,带着掩藏不住的生机;再说这口鼻之中流出的鲜血,颜色暗红,带着暮暮垂年的死气。
茹云姨娘身上一阵阵的发冷,她不由得哆嗦起来,她一面哆嗦,一面悲伤道:“多谢老爷提点……我如今已经全然明白……如今发生的一切……并不是梦……而是现实……”
“执儿死了……老爷忘却了我这故人……如今便是连忍冬姨娘的死也要安在我的头上……”茹云姨娘说着,突地一笑,面上神情极为嘲讽,她定定的看着刺史李轶,眼中再也没有往日里的柔情与依恋,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平静,似是茹云阁后院里头的那口水井,即便是盛夏时节,那水井依旧泛出丝丝的冷意。
“并没有人说把忍冬姨娘的死安在姨娘头上,不过是姨娘前脚刚才若水阁中出来,后脚忍冬姨娘就死了,此事不论换作是谁,只怕都会浮想联翩。姨娘若是当真委屈,只管拿出了证据出来,夫人处事最是公道无比,只要姨娘拿出了证据,忍冬姨娘的死跟姨娘无关,那么离愁自会跟姨娘赔不是。”离愁神色僵硬,硬邦邦的说道。
茹云姨娘的处境顿时因为离愁的话,变得尴尬起来,此事若是自己不回应,自然就有了伤害忍冬姨娘的嫌疑。但若是回应的话,她又该如何回应?
她深更半夜进了若水阁中,先是划破了丫鬟碧桃的脸,之后又划伤了茹云姨娘,除了她自己没有人能够为自己作证。
茹云姨娘思索间,脑海里头又轰隆隆的响个不停,像是有人在她脑子里头吵架,她待要去看个清楚,那人就蓦然消失不见,只空留回声阵阵,周遭却是空无一人。
“没有人能够为我证明……但是我并没有杀忍冬姨娘……因为我并没有杀了她的必要……即便是我杀了她……老爷也不会再回到我的身边了……”茹云姨娘头也不抬的说道,她甚至没有再看刺史李轶一眼,因为她心中早已明白,李轶非但不会救她,甚至李轶此时此刻比任何人都希望自己去死。
“既然如此,姨娘为何要划伤了忍冬姨娘?”离愁不为所动,接口问道。
“因为我知晓了忍冬姨娘的秘密,所以她恼怒之间,摸出了一把匕首,要来刺我。我躲闪不及被她刺中了几下之后,这才不得不还了手,我并不是故意的,只是当时的情况由不得我。若是我一味地躲闪,只怕受伤更重……”茹云姨娘不再看刺史李轶之后,一颗心倒是平静了下来,她木着一张脸说道。
“你究竟知道了忍冬姨娘的什么秘密,她才会如此害怕,甚至突然暴起伤害于你?”离愁不紧不慢的问道。
“这个秘密若是被人知晓……足以毁了她的下半辈子……她如今拥有的一切……都会因为这个秘密而烟消云散……所以她才会如此害怕……”茹云姨娘粲然一笑。
第八百五十一章 冷嘲热讽
“你莫要信口雌黄,冬儿善解人意又通情达理,哪里会有什么秘密!”李轶神情阴沉道。
“只要是人就会有秘密,老爷怎么就如此笃定忍冬姨娘没有秘密,她之所以会如此恼羞成怒,不过是怕我把这个秘密告诉老爷。”
“老爷若是知晓了这个秘密,只怕会立时休弃了她,你说她怎会不怕?”茹云姨娘突地冷笑一声,眼神当中闪着恶意的光芒。
“姨娘说话的时候最好谨慎一些,省得待会儿下不了台。”离愁说道。
“我如今虽然失去了老爷的宠爱,但是我的眼睛却并没有瞎,那忍冬姨娘与前院的侍卫纠缠不清的状况,我也瞧见过几次。”
“就在今夜,我去若水阁的时候,还曾瞧见那侍卫的身影,只不过他一瞧见我,就逃走了。”茹云姨娘含笑说道,目光当中满是嘲讽。
刺史李轶本就脸色铁青,听到这话,对着茹云姨娘又踹了几脚,口中呵斥道:“你莫要胡说八道,不然心我对你不客气!”
茹云姨娘不为所动,势必要挑战刺史李轶的极限,她冷笑几声,又继续说道:“那侍卫虽说身份低微,但却是身材高大,孔武有力,瞧起来极是英俊潇洒,难怪忍冬姨娘会为了他,一支红杏出了墙头。”
“姨娘此话当真?”离愁眼见刺史李轶又要发怒,于是趁着老爷发怒之前,强先问道。
坐在案几后头的齐氏,神色不变,面上神情镇定无比,眼前的一切似是与她无关,所有的嘈杂纷扰,似是话本子里的故事,又像是曲儿里头的是是非非。她眼神平静,只一声不吭的坐在案几后头,眸光当中自有若隐若现的兴趣盎然。
刺史李轶心中似是烧了一把火,他恨不能堵住茹云姨娘的口,忍冬姨娘之事,他口中不信,心中却是不由怀疑起来,之前他确实在若水阁中瞧见过一个年轻侍卫,当时他也未及多想,如今听茹云姨娘说起来,那侍卫的轮廓逐渐清晰起来,却是个身材高大,孔武有力,英俊潇洒的。
茹云姨娘虽然没有看刺史李轶,但是以她对刺史李轶的了解,自己的这番话,他自然是听到了心里头,不然自己的处境可不就是只挨几脚就罢了。
“此事是我亲眼所见,自然当真。我自有孕之后,总是不得安睡,于是杏儿就偶尔陪着我去后院走走。”茹云姨娘偷偷瞟了刺史李轶一眼,而后突然起高了声音说道:“有一天晚上,月光明亮,我与杏儿又去了后院,那几日我总梦到翠竹,于是那夜我便朝着后院的竹林而去。”
“谁知我和杏儿还未走到竹林,就听到前头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动,我只当是夜里归巢的鸟儿,所以并不曾放在心里,只信步朝前走去……”茹云姨娘说到此处,突然挺住不说,只不怀好意的看着刺史李轶。
刺史李轶之前的那股子暴怒早就被按捺了下来,只目光阴沉,抿着嘴巴,他自然看到了茹云姨娘不怀好意的目光,于是心头的火气几乎按耐不住,他几乎咬牙切齿道:“你若是有胆子骗我……我自会让你知道后果……”
“后果?如今老爷竟然还要跟奴家提什么后果?奴家如今的下场难道还不是最坏的后果?莫不是老爷还要亲手杀了奴家不成?”茹云姨娘瞧见李轶被激怒,登时畅快不已,她定定的看着李轶,嘴角轻翘,一叠声的说道。
“那姨娘可曾记得当时是什么日子?”离愁问道。
“我只记得当时似是满月,想必不是十五就是十六。因为满月的缘故,几丈开外的景致都能瞧得一清二楚,所以我还未曾走近竹林,便瞧见了两道纠缠在一处的身影。”
“当时我还怀疑是否是自己眼花的缘故,还特意问了杏儿,谁知我转头一瞧,杏儿则是一副见了鬼的模样,如此我方才知道我并没有眼花。”
“遇见了这种事情,我与杏儿便也失了逛园子的心思,我们默契的停下了脚步,就在我打算转身离开的时候,竹林里头又传出了不堪的声音出来。”
“我先前只当是哪个不检点的丫头,所以并未放在心里,只低声吩咐杏儿,快快离开。谁知杏儿面色愈发苍白,她低声告诉我,那声音极为耳熟,似是忍冬姨娘。”茹云姨娘一口气说了一长串话,不由得口干舌燥起来,她不管不顾的走到案几前,随手拿起齐氏面前的茶盏,仰起脖子,一口喝了下去。
齐氏不为所动,但是丫鬟离愁眸光闪动,再说这刺史李轶的脸色阴沉的几乎能拧出水来,他一双眼睛透着阴鸷,口中冷冰冰的问道:“不过是声音熟悉罢了,你又如何知晓那人就是冬儿?”
“奴家自然也不能确定,不过是因为杏儿曾经与忍冬姨娘有过接触,当时她也不敢确定,亦只是有些怀疑,所以奴家当时也并未确认那人就是忍冬姨娘。”
“但是事有凑巧,之后我与杏儿原本打算离去,谁知竹林里头那二人竟是突然起了争执,只听那侍卫不断的在讨好忍冬姨娘,忍冬姨娘却是气极了的模样,只对着侍卫冷嘲热讽了起来。”茹云姨娘仔细回想道。
她话中的“冷嘲热讽”几个字,用的极为巧妙,若是刚刚勾搭在一处,又怎会突然起了争执,既然是冷嘲热讽,定然是因为有了冲突,所以才会起了争执,至于忍冬姨娘与侍卫的冲突究竟是什么,茹云姨娘很快就说出了结果。
“这种阴私之事,我原本不欲掺和,谁知那两人的声音越来越大,忍冬姨娘甚至还哭了起来,那侍卫只一味地意哄着,甚至还把忍冬姨娘搂入怀中哄了起来。”
“但是忍冬姨娘仿佛很是生气,不由提高了声音,狠狠呵斥那侍卫,我与杏儿这才知晓,原来那侍卫隔上几日总会从忍冬姨娘那里讨要银子,不论是一两二两,还是三两五两,即便没有银子,钗环首饰,他也照单全收。”茹云姨娘平静道。
第八百五十二章 后院竹林
茹云姨娘说一会儿,就要停下来看看刺史李轶的脸色,如此三番五次之后,刺史李轶早已忍耐不住,眼中的怒火喷涌而出。
毕竟若是茹云姨娘刻意扯谎,又哪里知晓这其中这么多的内情,何况以茹云姨娘如今的状态来看,即便是扯谎,她也想不出如此周全的计谋来。
“然后呢?”刺史李轶几乎咬牙切齿道。
“然后我与杏儿就要离开,谁知那二人愈发吵闹不休,于是我与杏儿进退两难,但是此事毕竟涉及到忍冬姨娘的名声,所以我们还是决定离开。结果,不等我们离开,忍冬姨娘就气冲冲的冲了出来,而那侍卫跟在她的身后也追了出来。”
“当时我与杏儿正巧站在竹林南边,她们二人却是冲着北边而去,所以并未注意到我与杏儿。”
“我既然发现了这种事情,自然败了月下赏景的兴致,所以过了一会儿我与杏儿便也离开了竹林。”茹云姨娘面色惘然,似是在回忆之前的事情。
此时沉浸在过往当中的不止茹云姨娘,还有刺史李轶,只见这刺史李轶面色铁青,他目光隐藏着滔天的怒火,嘴唇依旧紧紧的抿着。如今茹云姨娘停了下来,他也不开口追问,只冷着一张脸。
而丫鬟离愁面上却是一松,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扭头冲着齐氏说道:“夫人,茶水可是凉了,不如奴婢再去煮些茶水来?”
齐氏之前用的青瓷茶盏被茹云姨娘拿去一口气喝了半杯,如今齐氏面前空空,丫鬟离愁此番的用意,不过是因为夫人从不用别人用过之物,所以她特意寻了个由头,打算为齐氏重新更换茶盏。
茹云姨娘似是不解其意,她一手捏着茶盏,一手提着茶壶,自顾自的在茶盏当中蓄起水来,约莫倒了半盏的茶水,那青瓷茶壶就再也倒不出一滴水来,于是茹云姨娘勉强喝了杯中茶水,口中慢悠悠的说道:“离愁姑娘也忒没有眼色了,这青瓷茶盏当中莫说是热茶,如今便是连一滴水也没有了。”
离愁并没有理会茹云姨娘,只恭谨的看着齐氏。齐氏轻叹一声,似是无奈道:“也好,离愁你便再煮些茶水。”
离愁这才轻手轻脚的出了门,她临到门口的时候,对之前那婆子使了个眼色,于是那婆子便也跟着离去了。
如此一来,屋子里头便只剩下刺史李轶,正妻齐氏,妾室茹云三人。
茹云姨娘自打刚才喝完了茶水之后,就盯着手中的青瓷茶盏看个不停,像是极有兴趣的模样。
刺史李轶几番按耐不住,待要开口,终觉不妥,只得继续沉默。
所谓知夫莫若妻,刺史李轶心中所想,齐氏即便不是十成十的知晓,自然也能猜出个八九分。
于是齐氏又缓缓开了口,对着茹云姨娘柔声道:“姨娘遇见了这种事情,自然会失了月下赏景的心境,那之后姨娘又做了什么?”
茹云姨娘料想不到齐氏竟然突然问起这个,她回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到之后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于是只得实话实说道:“我与杏儿回到了茹云阁中,之后接连几日,我都没有出门。直到有一天天气晴朗,我便又起了去园子里头赏景的想法。”
“于是我便带着杏儿一同去了后院,这次但是顺利的很,因为我并没有瞧见忍冬姨娘的身影。因为当时百花盛开,我一时着迷,竟然又走到了上次的竹林旁边。”茹云姨娘仔细回想道。
自离愁出了屋子之后,这正房里头便只突出了茹云姨娘的说话声,以及齐氏时不时的问话声,还有刺史李轶愤怒中略显急切的呼吸声。
茹云姨娘这次倒是极为淡定,旁人不问,她就紧紧闭着嘴巴,于是到了最后,刺史李轶铁青着脸,冷冰冰的问道:“你的意思是她二人相会,每次都在竹林里头?”
“奴家又不知道她们二人究竟是从何时开始,所以自然也不知晓她二人每次在何处相会,不过是偶尔在竹林里头遇见过她们几次而已。”茹云姨娘平静道。
“你的意思是你瞧见过她们很多次?”李轶终于忍不住沉声说道。
“我瞧见忍冬姨娘的与那侍卫私通的次数,并不是更多,甚至有几次,只有我瞧见她,她若并没有瞧见我。就像第二次竹林那次一般,我原本并不相信忍冬姨娘会如此大胆,既然一而再再而三的在此处与人私通。”茹云姨娘刻意加重了“私通”二字,眼看刺史李轶一张脸,由白转青,又由青到红,她这才接着说道:“因为有了上次的经验,所以我很快就发现了竹林里头的异常,我先是在竹林里头瞧见了一抹红色的身影,我曾听人提起过,忍冬姨娘因为不能身穿正红,所以总要穿着胭脂色,或是水红,或是银红,或是砖红,亦或是枣红,所以我一瞧见那抹红衣就确定竹林里头那人必是忍冬姨娘无疑。”
“这次我与杏儿早已有了默契,于是我没有出声,杏儿也没有吭声,只听着竹林里头的动静。约莫过了一柱香的时间,这才悄然有了说话声。”
“此番的说话声,与之前的调笑声不同,声音虽然很,但是仍旧能够听到其中的柔情蜜意。当时似乎起了风,所以能够听到被风携来得一言半语,我隐隐约约听到忍冬姨娘正与那侍卫提起私奔之事。”茹云姨娘说到最后,突然面露难色,仿佛遇到了极为为难之事。
这“私奔”二字,极大的刺激了刺史李轶,他忍着怒气,沉声问道:“私奔?她竟然要与那低贱之人私奔?”
茹云姨娘点了点头,迅速说道:“说起私奔之事,她们二人又提到了银钱细软之事,我听那忍冬姨娘说,老爷曾经赏给了她一枚玉簪,还说这玉簪虽然不值钱,但是玉簪之上镶嵌的宝石却是价值连城。”
“那侍卫听到这里,便一直怂恿着忍冬姨娘去取了那枚玉簪出来。”茹云姨娘声音飘忽,眼神飘忽,便是笑声当中也带着飘忽。
第八百五十三章 乌蓬小船
“那枚嵌宝石芙蓉花玉簪,原是她的心爱之物……”刺史李轶缓缓开口说道。
“那玉簪却是忍冬姨娘的心爱之物,那侍卫提起玉簪之后,忍冬姨娘许久不曾回应,直到最后那侍卫催的急了,忍冬姨娘这才勉强答应下来。”茹云姨娘接口说道,她如今神色平静,语气平静,哪里还有之前疯傻的模样。
“但是她却为了那人,宁愿取了玉簪去换银子……”刺史李轶声音低沉。
茹云姨娘嘲讽一笑,口中继续说道:“许是那侍卫心里高兴,于是竹林里头又传来了调笑之声。”
“既然如此,你为何不来向我秉明此事?”一直神色闲适,事不关己的齐氏,突然开口说道。
“我之所以没有及时将此事禀报夫人,一来是因为我当时地位尴尬,若是没有确凿的证据,如此贸然回禀此事,恐怕有刻意抹黑忍冬姨娘的嫌疑,何况当时老爷曾经对着悠悠众口,说出禁足的话,如此一来,我哪里还敢把此事秉明夫人?”茹云姨娘神色冷静,语气淡然。
齐氏瞧见茹云姨娘说的头头是道,于是便也不再开口,何况她之所以开口问话,不过是顾及着多年的夫妻情分,不愿李轶陷入尴尬的境地当中。刺史李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也没有开口。于是茹云姨娘又继续说道:“之后趁着她二人不注意,我与杏儿又悄悄的离去了。从那之后,我便很少再去后院,直到有一日,夜半时分,我突然从睡梦当中醒来,那个梦极为恐怖诡异,我便再也睡不着,于是我便唤了杏儿起来,一同朝着后院而去。”
“这次我刻意避开了竹林,谁知道,我与杏儿刚刚穿过宝瓶门,进了后院,便听到了一阵响动,我举目看去,那动静竟是从后院西边的池塘边传来的,围着池塘种了一圈儿芦苇。芦苇清胃火,除肺热,正巧那几日,杏儿有些咳嗽,所以我们就打算去采些芦苇,回来煮茶,谁知我们刚刚走到池塘边,就瞧见芦苇从中,藏着一条乌蓬船。”
“那乌蓬船晃晃悠悠,像是有人在里面,我与杏儿因为前几次的缘故,所以对这种事情特别在意,眼见有人,于是我们就要离开,谁知还未离开,我们就又听了一道熟悉的声音。”茹云姨娘目光平静,说话间飘飘忽忽,似是游荡在水中的乌蓬船。
刺史李轶待要呵斥茹云姨娘,紧紧抿着的嘴巴,却是并未张开,只冷冷的看着茹云姨娘,眸光闪烁,思绪早就不知飘到了哪里。
齐氏一直坐在案几前头,或是低头垂眸做深思状,又或是含笑的看着茹云姨娘,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如今茹云姨娘猛地停了下来,齐氏唆了刺史李轶一眼,而后开口问道:“这种事情旁人或许一辈子都遇不到一次,为何茹云姨娘会接二连三的遇见此事?”
“若是我早早料到会遇到这种事情,我宁愿一辈子守在茹云阁中也不会去后院闲逛。但是我偏偏就又遇到了这种事情,所以我瞧见了这乌蓬船,心里头就突然生出了不好的预感来。”
“并且这种不好的预感,很快就变成了现实,因为那道熟悉的声音正是忍冬姨娘的声音。”
“我虽然没有见过忍冬姨娘,但是对她的声音却是极为熟悉,但是不同于往常的是,这次的忍冬姨娘并没有娇嗔,也没有恼怒,而是在笑。”
“她的笑声愉悦又甜蜜,像是遇到了天大的喜事,我本来要走,谁知听到她的一句话,于是我便停下了脚步。”茹云姨娘一口气说了一长串的话,她停了下来,目光看向案几,待瞧见案几上头的茶盏与青瓷茶壶皆消失不见的时候,她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原来离愁离开的时候已经带走了青瓷茶壶与茶盏,于是她只得放弃。
金丝楠木的案几上头,虽然没有了茶壶茶盏,但是却放着一只汝瓷嵌玉盘,盘子里头放着水灵灵的含桃。
茹云姨娘眼睛一亮,随手抓起一把含桃,放在口中吃了起来,她面上尽是满足之色,须臾之后她又吐出一把含桃的核儿来,她也不管不顾,只随口一吐,登时滚落一地的含桃核儿,她像是并没有尽兴,抓起一把,又吃了起来,依旧是吃了就吐,有几颗含桃核甚至滚落在刺史李轶的鹿皮革靴旁边。
刺史李轶恍若未闻,只陷入在自己的沉思当中,倒是齐氏这次听得极为专注,待听到茹云姨娘停了下来,她甚至没有注意到被茹云姨娘吐了一地的含桃核儿,只开口问道:“你的意思说,那忍冬姨娘当时正在乌蓬船里头笑?”
茹云姨娘重重的点了点头,又开口说道:“当时忍冬姨娘的笑声听起来有些怪异,既短促又尖锐,像是被人挠着胳肢窝,笑得停不下来。”
“深更半夜,又是在瞧不见人影儿的乌蓬船上头,传来阵阵诡异的笑声,杏儿年纪不知事,胆子也,听到这声音拉着我就要离去。”
“我立了片刻,也觉得疲乏不已,于是便也生出了离去之心,谁知我们刚走了两步,忍冬姨娘竟然又尖叫了起来,那声音极为痛苦。”
“杏儿只当忍冬姨娘受了什么苦楚,所以便踌躇起来,毕竟深更半夜的,若是忍冬姨娘出了什么事情,我们也不忍心。”
“但有一说,杏儿虽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我却是心里清楚,所以我不管不顾的拉着杏儿就要离去。”
“杏儿心善,不愿离去,就在我们争执的时候,突然听到“噗通”一声,像是有人落了水。杏儿哪里忍耐得住,抬腿就奔了过去,她撩起裙摆,似乎要下水去救人,谁知她刚跑到池塘边,又飞快的跑了回来。”
“杏儿话也不说,只拉着我就要离去,我怀有身孕,所以身子笨重,但是瞧见杏儿神色慌张,想来是遇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茹云姨娘又是一口气,说了一长串的话,于是又自顾自的抓起案几瓷盘里头的含桃吃了起来。
第八百五十四章 香消玉殒
茹云姨娘慢悠悠连着吃了几把含桃,她随口把含桃核儿吐的到处都是,这次不用旁人提醒,她就又继续讲起了那夜的经历。
“我从未见过杏儿如此慌张,于是便也随着她回到了茹云阁中。待她关了院门,我这才问起刚才发生的事情,谁知我这一问,杏儿的脸但是莫名涨红起来。”
“我记得那夜月色明亮,杏儿面上的红晕在皎洁的月光下显得红艳艳的,像是抹了一层厚厚的胭脂,看起来既娇艳又诡异,她踌躇了一会儿,这才讷讷的讲了刚才的事情。”
“原来杏儿刚才奔到芦苇丛的时候,正瞧见忍冬姨娘落在水中,杏儿待要去救,那忍冬姨娘却是寸缕不着。杏儿转念一想,就要脱掉外衣,结果不等她脱掉外衣,便有人救起了忍冬姨娘……听杏儿说起……那人同样是不着寸缕……”茹云姨娘说到最后,语速越来越慢,甚至到了话语艰难,一句三停顿的地步。
茹云姨娘话音刚落,“咣当”一声,却是刺史李轶一脚踢翻了案几,他本来立在齐氏身旁,这一脚直接把案几踢的翻了几番,歪歪斜斜倒在门口。
茹云姨娘吓了一跳,抬眼看向李轶,只见李轶双目发红,鼻翼煽动,嘴巴紧紧抿起,脖子青筋直冒,他双手握拳,看向茹云姨娘的目光,似是要把她撕成碎片。
茹云姨娘惊吓之余,蓦然跪倒在地,垂着脑袋,颤声求饶道:“老爷……莫要生气了……这忍冬姨娘虽说是寸缕不着……但想来也并不一定是因为那人……或许是身子燥热……所以才会脱去了衣衫……之所以落入水中……也是因为燥热难耐的缘故……”
茹云姨娘若是不解释也倒罢了,结果她这一开口,倒是让刺史李轶心头的火气越拱越高,他抬脚使劲碾着之前滚落在地上的含桃,那含桃本就娇嫩,即便是轻轻一碰,都要破层皮去了,哪里经得起这般的踩踏,于是那含桃登时汁液四溅,只余一颗踩不破,打不碎,圆滚滚的核儿。
李轶踩碎了脚下的含桃,兀自不解气,他飞起一脚,踹倒了正在地上求饶的茹云姨娘,眼见茹云姨娘虚弱的倒在地上,不停的耸动着肩膀似是极为痛苦的模样,李轶心里这才好受了些,他张了张口,几乎咬牙切齿道:“正是因为她苦夏,所以我才会早早的把她安置在了若水阁中,谁知竟还是解不了她的热意,若是早知如此,便该把她安置在冰窖里头,如此想来,她就不会热了。”
茹云姨娘垂着脑袋,剧痛之下,肩膀不由自主的颤动起来,她待要开口,却又吐出一口血来,如今她的身子早已衰败的似是秋日里的芦苇,哪里还经得起刺史李轶这暴怒的一脚,她苦笑一声,缓缓抬起头来,面上哀伤,眼神却是极为平静,“奴家之前从未与忍冬姨娘说过话……哪里知道忍冬姨娘的喜好……不过是四月初的天气……竟然热成了这副模样……想来是年轻的缘故……奴家还听杏儿说……那男人似是想要把忍冬姨娘救上船去……谁知忍冬姨娘并不愿意……于是两人就在水中嬉戏了起来……”
“奴家记得那晚的月光明亮皎洁,院子里头就像是铺上了一层银色的缎子一般,从那之后,我再也不曾见过如此美好的月光。”茹云姨娘说到最后,面上突然带上了一抹微笑,她嘴角温柔,眸光闪烁,这般模样,竟是恢复了几分往日的颜色。
刺史李轶恼怒之余,本打算拿着茹云姨娘泄愤,谁知她竟突然笑了,刺史李轶倒是悄然放下了再次抬起的脚,厉声问道:“你究竟在笑什么?”
“奴家不过是在笑自己罢了,奴家一门心思全在老爷身上……不过落了这般下场……而那忍冬姨娘一心两用……却是能够得到老爷如此垂怜……当真是没有半分天理……”茹云姨娘的语气又轻又柔,她目光当中始终带着笑意,嘴角更是温柔无比,她浑身上下,竟然带着一种轻松之意。
“一心两用?”刺史李轶冷笑一声,腿脚欲踹,此番却是齐氏开口阻拦道:“老爷莫要冲动……”
“夫人你且告诉我,如何才能不冲动?”刺史李轶铁青着脸,反问道。
“老爷即便再过生气,那忍冬姨娘如今都已经香消玉殒了,所谓死者为大,老爷就莫要因为一个故人,扰了自己的心绪。”齐氏开口劝慰道。
刺史李轶如今正在火头上,心头的火气哪里能那么就消减下去,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口中冷声说道:“香消玉殒如今竟然成了她如今脱身的说辞了……”
“老爷,无论如何,那忍冬姨娘已经不在了,即便是想要讨回清白,她也没有地方说去……”齐氏这话说的微妙,何为讨回清白,讨回什么清白,都不曾说明白,这般模棱两可的话,即便是反过来解释,也能说的通顺去,毕竟忍冬姨娘是她抬举之人。
茹云姨娘听到这里,不等刺史李轶回话,就抢先说道:“忍冬姨娘若是清白的,只怕全天下红杏出墙之人都成了清白之人。”
“茹云姨娘所说,不过是你一家之言,旁人自然无从辩驳,如今忍冬姨娘已然香消玉殒,即便是心有冤屈,又哪里能够与你对质?”齐氏温言道。
“忍冬姨娘虽然已经逝去,但是还有我那丫鬟杏儿能够作证。”茹云姨娘顺口说道。
“即便是你的丫鬟,那么说辞自然同你一般。”齐氏随即说道。
“奴家有一样证据,能够证明自己所言非虚。”茹云姨娘突然一脸笃定的说道。
齐氏眸光一闪,意味深长的看着茹云姨娘,缓声说道:“茹云姨娘若是有证据尽管快些拿出来,老爷行事素来公道,姨娘尽管说来就是,老爷自会为你主持公道。”
茹云姨娘突地一笑,抬眼看向刺史李轶,她的目光当中再无一丝情意,她嘴角轻翘,慢慢的说道:“证据就在我的身上。”
茹云姨娘自来性子柔弱,即便是恼怒之时,也带着三分柔声细语,如今她神色冷淡,目光平静,竟是带着往日里并不曾有的坚韧之意。
第八百五十五章 害我至此
茹云姨娘嫣然一笑,她轻启朱唇,慢悠悠的说道:“此番证据就在我的身上,我这就为老爷证明,茹云所说一句不假。”茹云姨娘嘴角绽放出一抹温柔的微笑,她蓦然起身,伸手摸向怀里。
齐氏以为茹云姨娘是在怀中摸索证据,于是便也不管她,只等着茹云姨娘拿出证据来。
再说刺史李轶,一脸铁青,神色变幻,亦是等着茹云姨娘拿出证据来。
茹云姨娘一边在怀里摸索,一边低声嘟囔着:“究竟去了哪里?怎么就突然不见了?”
齐氏忍不住开口问道:“姨娘究竟在找什么?”
茹云姨娘却是一惊,她猛然抬头看向门口,口中惊声道:“忍冬姨娘,怎么是你?”
她这一声极为突然,唬的齐氏与李轶都朝门口看去,就在此电光火石之际,茹云姨娘蓦然从怀中摸出了一块儿尖锐的碎瓷片,对着自个儿的脖颈狠狠划去,她这一下又狠又快,细嫩白皙的脖子上头,登时皮开肉绽,露出红润跳动的肉来,最先并没有流出血来,又过了一息的功夫,突然有大股大股的鲜血流了出来,那血液奔腾而出,直把茹云姨娘的衣襟染的一片血红。
齐氏瞧见门口无人,一个回头的功夫就瞧见茹云姨娘拿出碎瓷片,割了脖子,齐氏霍然起身,冲着茹云姨娘而去,不过三五步的距离,待她赶到茹云姨娘身边的时候,茹云姨娘已经软软倒在了地上。
“你为何要这么做?”齐氏面露不忍道。
“因为只有这样……老爷才会相信我……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如今已是将死之人……自是有一说一……哪里还会说什么子虚乌有的事情……老爷如今不信我……我只能如此……证明……”
“这世上繁华……世人皆醉……之前是我不晓事……只以为千金易得……有情人最是难得……如今看来……是我错了……这世间哪有什么相濡以沫……白头到老……有的不过是薄情寡义……喜新厌旧……”
茹云姨娘说话间,脖子上头的鲜血依旧流淌不休,待到后头,她每说一句话,面上就流露出明显的痛苦之色,但她的眼眸当中却是一派释然的神色。
“你莫要如此想……”齐氏开口劝道。
“夫人……我便是此时才明白过来……人活一世……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就像佛经里头说的……一切有为法……如梦亦如幻……我这一辈子就像是做了一场梦……所有的悲欢喜乐……如今看来都是一场空……”茹云姨娘口中突然吐出鲜血来,她大口大口的吐着鲜血,面上亦是一副释然之色。
不待齐氏回声,她又怔怔的看着齐氏,面上似有留恋之意,她的目光瞧得齐氏心中不安,于是又低头安抚道:“茹云姨娘,你莫要再说话了,我已经命人去唤郎中过来了……”
“夫人……”茹云姨娘紧紧扯住齐氏的衣袖,她望着齐氏,眼睛一眨不眨,口中怅然若失道:“夫人……我只怕是不行了……承蒙夫人垂怜……我才能在刺史府中苟延残喘至今……我自己的身子我最是了解……如今我怕是活不成了……只是心中还有一事……实在让人放心不下……只求夫人能够帮我最后一件事情……即便是我下辈子当牛做马……也会想方设法还上夫人的恩情……”
茹云姨娘口中的鲜血不停涌出来,她身材瘦弱,谁能想象到,她竟是能够流出那么多的鲜血出来,鲜血涌出,顺着两颊流入脖颈,与脖颈处的鲜血汇在一处,喷溅在衣襟上,又流淌到地上的青石板上。
齐氏哪里见过如此血腥的画面,眼看着茹云姨娘就要死了,她的心中便也生出了一丝怜悯之意,口中不由答应道:“姨娘有话尽管说就是了,我若是能够做到,自会圆了姨娘的念想。”
茹云姨娘面色一松,她感激的看着齐氏,缓缓开口,还未曾来得及开口,又是一口鲜血涌出,她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口中的鲜血喷溅到齐氏的面上。
齐氏只感觉面上一热,心中不由泛起一阵阵的恶心来,她待要掏出帕子擦拭,茹云姨娘却是眼看就不行了,只满眼祈求的看着她。
齐氏心中一叹,凑近了茹云姨娘,开口劝慰道:“姨娘莫要着急,你慢慢说,我听着呢。”
茹云姨娘像是松了一口气,她的手顺着齐氏的衣袖攀上了齐氏的肩膀,她抓住齐氏的肩膀,努力的抬起头,对着齐氏低声说道:“夫人……夫人……你害我至此……就不怕遭了报应吗……”
说时迟,那时快,茹云姨娘说完这话,猛地仰起头,张着嘴巴,对着齐氏的耳朵狠狠要去。
她这一口,委实突然,齐氏哪里防备的住,只听着茹云姨娘这话,心中不安,谁知突然之间,竟是被满口咬住了耳朵。
齐氏尖叫一声,使力推开茹云姨娘,可惜茹云姨娘全部的力量,都在齐氏的肩膀之上,她紧紧箍着齐氏的肩膀,死命的咬着齐氏的耳朵,口中呜呜咽咽,不知是哭是笑。
齐氏骇的魂飞魄散,手上竟是再也使不出半分力气来,她耳朵剧痛,头上阵阵发懵,竟是除了尖叫,再也发不出别的声音来。
再说刺史李轶,原本一直在垂眸沉思,猛然听到齐氏的尖叫声,抬眼看过来,竟是瞧见了这般诡异而又血腥的模样,他疾步走了过来,伸手使劲扯着茹云姨娘,谁知扯了一会儿,茹云姨娘竟是分毫不动。
刺史李轶登时恼了,他挥臂对着茹云姨娘狠狠抽了一个耳光,这才发觉不对,他蹲下身下,仔细看去,却见茹云姨娘圆睁双目,嘴角带着冷笑,一张嘴巴紧紧咬着齐氏的耳朵,她面上尽是鲜血,身上的衣衫血迹斑斑,那暗红色的血迹,就像是一滴滴眼泪,又像是一朵朵花瓣,她的双手紧紧箍在齐氏的肩膀上,指甲更是深深的刺在齐氏的衣衫当中,她整个人似是早已与齐氏融入在了一起再也分开不得。
第八百五十六章 郁郁寡欢
齐氏的尖叫声乍起,一直守在门外的离愁就冲了进来,她一进门就瞧见刺史李轶正掌掴茹云姨娘,她待要避出去,又瞧见了茹云姨娘的侧脸儿,她这一看,顿时目瞪口呆,这茹云姨娘面色灰败,苍白当中竟是带着显而易见的死气沉沉。
此番便是连一直尖叫不停的齐氏也发现了不同,茹云姨娘箍在她肩膀上的一双手,竟是冷若寒冰,就像是冰窖里头的冰。
齐氏终于停止了尖叫,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惊慌失措,齐氏素来行事稳妥,哪里遇见过如此状况,她此时停下了尖叫,只呆若木鸡,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茹云姨娘的手,像是梦魇一般,紧紧箍在她的肩膀之上,她也不知挣脱,只沉默着与茹云姨娘维持在一个极为奇怪的姿势上。
茹云姨娘几乎以一种极为暧昧的姿势,倚靠在齐氏怀中,她紧紧箍着齐氏的肩膀,两人维持着一种极为亲密的姿态。而齐氏一手从茹云姨娘脖子下面绕过去,搂着茹云姨娘的脖颈,一手揽在茹云姨娘的腰间。而茹云姨娘嘴巴凑到齐氏耳旁,两人似在低语。
若非茹云姨娘一脸的死气,这妻妾之间,瞧起来倒也是一副其乐融融的模样。
且说离愁进了正房之后,待瞧见茹云姨娘一脸的死气之后,便犹豫起来,而本来在院门口守着的婆子,听到齐氏的尖叫声,急匆匆的跑了进来,待瞧见屋子里头的情形之后,又一阵风的卷了出去。
若是平时,那婆子的动静,自然能够惊动众人,奈何此时屋里头的三个活人外加一个死人,死人已逝,活人倒是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
这三人当中又以刺史李轶的神色最为变幻莫测,他怔怔的看着早已死去的茹云姨娘,像是从未瞧见过她一般,他眼睛虽是看着茹云姨娘,思绪却又转到了忍冬姨娘的身上。
一夜之间,刺史府接连没了两个姨娘,就像是枝头上落下的两朵海棠花,随风而去,并没有在府中惊起波澜。
刺史府的下人只知道,一向受宠的忍冬姨娘突然染了病,而生下了郎君的茹云姨娘却是产后见风,头痛不已,为今之计,只得闭门不出,唯有个丫头伺候左右。
一下子解决掉了两个心腹大患的齐氏在临后的日子里,过得极为惬意,这一日,齐氏午间憩醒来,神色闲适,躺与美人榻上,丫鬟离愁坐在马扎上,手指上下翻飞为齐氏拢着一头乌发。
“夫人的耳朵如今瞧着已经无大碍了……此前奴婢一直忧心不已……茹云姨娘平日里瞧起来娇娇弱弱的……谁知竟然会做出这种事情来……”离愁松了一口气道。
“这茹云姨娘懦弱了一辈子,没想到临到该死的时候,倒是终于硬气了一回。”齐氏冷笑道。
“想来是她也知道自己活不长了,所以拼死也要博上一把,只是她注定是一败涂地之人,最后还不是被掰断了手指,即便身死,也无全尸……”离愁低声道。
“她能活到现在,全在我的一念之间,可惜她并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只无缘无故的想着摸不着,看不见的东西。”齐氏面色慈祥,口中叹气道。
“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最后还是夫人技高一筹。”离愁钦佩道。
“不过是在这方方正正的一片天里呆的时间久了,所有的暗潮涌动放在明面上来讲,不过是利益相争罢了,茹云姨娘错就错在,把情之一字看的太重了。何为情,有心才有情,一个有心之人,碰到一个无心之人,其结果自然是显而易见。”齐氏温言道。
“若不是如此,她又怎会这么容易就中了计。她每日里不是吟诗作画,就是伤春悲秋,要不然就整夜立在院里里头看月亮,又说是潮涨潮汐,人亦有浮浮沉沉。一会儿又说是月盈则亏,一会儿又说是落花流水,这茹云姨娘看起来懂得不少,但却尽是些平日里用不着的。”离愁得意道。
“只可惜她们二人如今病了,不然也能陪着我说说话,如今这府中倒是又冷清起来了……”齐氏皱眉叹道。
“夫人若是觉得冷清,不若请了戏班子过来,庆阳府中又来了家戏班子,听闻之前在长安城中也是数的出名号的,说是里面的伶人吹拉弹唱样样精通。”离愁笑着出主意道。
“前些日子若水阁中热热闹闹吵吵嚷嚷,我只觉得吵闹,如今好不容易清净了几日,还去招惹戏班子做什么。戏班子虽说是热闹,但是有些太过热闹了,吵的人脑壳儿疼。”齐氏低声道。
“夫人就是太过稳妥,平日里也没有个消遣。就跟后院池塘里的水一般,总是波澜不惊的。”离愁嗔道。
“我倒觉得与人斗智斗勇,也算是一种消遣了……”齐氏意味深长道。
“如此看来,夫人的消遣倒是与众不同……”离愁咋舌道。
“世人皆不同,我又何必与旁人一般模样,你瞧如今府中上下皆是清净无比,如此也算是一桩消遣了。”齐氏满意道。
丫鬟离愁不是夫人齐氏,自然不能理解齐氏心中所想,如今刺史府中清净归清净,但是未免太过清净了。如今戏班子显然是没戏了,离愁并不气馁,她把齐氏的头发挽成高髻,又拿出茉莉花油,抿在篦子上,一点点的把齐氏两鬓边的碎发梳理妥帖,这才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斟酌着问道:“夫人,那茹云姨娘生下的那个孩子呢?”
齐氏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柔声说道:“什么孩子……哪里有什么孩子?”
“不是茹云姨娘生下的那个……长着白头发……白眉毛的……那个孩子吗?”离愁听到这话突然茫然起来,她仔细回想一番,自己的记忆并没有出错,那么为何夫人会如此说呢?
“离愁我瞧你是忙糊涂了,哪里有什么孩子,姨娘心思细腻,之后惹怒了老爷之后,更是郁郁寡欢,愁眉苦脸,许是因为长久的怏怏不乐,这才伤了心神落了胎。”齐氏善意提醒道。
第八百五十七章 芙蓉帕子
离愁听到此处,早已会意过来,便也顺着齐氏的话,说了下去,“两位姨娘如今既然身子不适,就该静心休养,如今天气反复无常,若是无事的话,两位姨娘还是暂且莫要出来,省得见了风,着了凉,反倒不美。”
“正是这个道理。”齐氏点头道。
刺史府上下仆妇数百人,知晓其中内情的不过三五人,所以刺史府接连两个姨娘病倒的消息,便慢慢传了出去,经过婆子丫鬟们的一张张口,口口相传,早已失去了本来的模样。
“娘子……娘子……”
一处独家院里头,一个十五六岁的丫鬟,悄悄的从后门进了院子,而后便扯开嗓子,大声的嚷叫起来。
前院里头,种着一株芙蓉树,初夏时节芙蓉枝叶郁郁葱葱,阳光透过枝桠绿叶,在地上的青石板上洒落了些稀碎而又温暖的光芒。
芙蓉树下坐着一个十八九岁的娘子,那娘子一身艾青色轻薄襦衫,脚下踩着一双秋香色的织锦软底鞋履,她头上簪着一支嵌玉珍珠赤金步摇,手上拿着绣棚,神态温婉,正专心绣着手中的花样。
后院那丫鬟一路咋咋呼呼飞奔到前院,不管不顾直冲到正房里头,眼见正房无人,又一阵风的卷了出来,她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坐在芙蓉树下绣花的娘子。
“娘子……如今这时节你怎么还在绣花……你可知道那刺史府中可是出了大事了……”丫鬟冲到那娘子身前,双手叉腰,喘着粗气,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
“刺史府中出了什么事情?”娘子终于放下了手上的银针,抬头问道。
“娘子……你是不知道……这刺史府中可是出了一件天大的……事情……”丫头眼见娘子起了兴致,登时不慌不忙起来,她先是喘匀了气,这才放缓了语调,卖起了关子。
那娘子听到丫鬟如此说辞,反倒也不慌不忙起来,她素手一翻,取下银针,头也不抬从容自若的绣起花来。
这娘子年纪不大,绣工却甚是不俗,她手上的绣棚上头乃是一方帕子,上头绣着一丛挤挤挨挨花团锦簇的芙蓉花,不过一抹嫣红,一道艾青,于是春意便跃然与帕子之上。
娘子微微颔首,一缕碎发落于颈后,于是她的脖颈间便黑是黑,白是白,黑如墨色自然是那缕乌发,那白的耀眼的自然就是娘子的白皙的后颈。
细碎的阳光洒落在她的脖颈之上,为她镀上了一层温柔的光,她整个人在阳光下显得亦真亦幻,像是宣纸上的美人儿,流转了时光,让人不禁生出想要一探究竟的心思来。
丫鬟被那白皙的脖颈晃了眼,她揉了揉眼睛,不由的泄了一半气,口中嘟囔着说道:“娘子,你只顾着绣花,就不好奇刺史府究竟出了什么事情吗?”
“我若好奇,你就会说?”娘子低头绣花,头也不抬的说道。
“我本来就是要与娘子说的,娘子若是不问,我又如何说去?”丫鬟不甘示弱道。
“你若想说,我即便不问,你也会说;你若不想说,即便我一直追问,你也不会说的。”娘子声音当中透着悠闲。
丫鬟听到这里,终于败下阵来,她垂头丧气的说道:“娘子好生无趣,你又不是不知道奴婢的性子,只要娘子想要知道,奴婢总会说的。”
“我就是太过了解青儿你的性子,所以才会这般无趣。”娘子轻笑道。
丫鬟青儿似乎很喜欢青色,她名为青儿,身上又穿着一身的青衣,头上簪着一枚青玉簪子,便是连耳朵上也坠着一对儿青玉珠花耳坠子。她性子活泼,说话又快又急,于是那青玉耳坠子不停地轻拍着她的面颊。
丫鬟青儿故弄玄虚了一番,奈何没人捧场,为今之计,只能竹筒倒豆子,一五一十的说了事情的始末,“娘子,奴婢听说,那刺史府中可是接连病倒了两位姨娘,如今看来,可不就是娘子的机会来了?”
“青儿,你莫要混说!”娘子把手中绣棚搁在膝上,抬起头来,冷着脸说道。
“娘子……”青儿心中委屈,又有不甘,于是忍不住又说道:“奴婢还不是为了娘子不平,娘子模样生得好,性子又好,为何要委委屈屈的处在外室当中,以奴婢所见,娘子早就应该回到刺史府中的……”
“青儿,住口!”娘子极为生气,她霍然起身,膝上的绣棚登时落在地上,她也不管不顾,只冷着脸对青儿呵斥道。
“娘子……”青儿低着头把玩着手指,语气却是并不服气。
“青儿,你莫要多说了,我便每日呆在这里,就已经觉得很好了,旁的心思更是半分都不曾有。”娘子肃声说道。
“大家都说刺史夫人性子爽直,她如今不知娘子的存在,若是等她知道了娘子,必定会把娘子接回府上。如今正巧又赶上了府上两位姨娘生病的事情,想来不久之后,夫人就会派人来接娘子回去。既然如此,娘子还是早早做打算的好。”青儿放开纠缠在一处的手指,口中劝道。
“此番回府不在你我身上,也不在夫人身上,只在老爷身上。他若不愿,咱们做什么都是白搭,所以还不如好好守着这所院子,你我主仆守在一处,我已然心满意足了。”娘子神色平静,似是在说旁人的事情。
“老爷对娘子情深义重,如今恰逢良机,老爷自会接娘子回府的。”青儿一脸笃定道。
娘子不置可否,既没有认同也没有反对,她又重新坐了下来,捡起落在地上的绣棚,而后神色安然的绣起花来。
所谓花团锦簇,她手中帕子上的芙蓉花,却是带着几分与众不同的意趣,一朵朵,一瓣瓣,针脚平整,一丝不苟,娘子低头绣了几针,这才悠悠说道:“无论结果如何,现在都要沉下心来,无论老爷如何决定,咱们都该淡然处之,而不是慌慌张张,自乱了阵脚。”
第八百五十八章 箭在弦上
绣一面帕子,约莫需要两日的功夫,若是精细些的,最多不过三日的功夫,便也得了。娘子这芙蓉帕子到了第三日头上,便也好了。
三日似是一个轮回,又是芙蓉树下,又是一路飞奔而来累的气喘吁吁丫头青儿,双手叉腰,立在娘子身前,欢喜的无与伦比道:“娘子……娘子……人来了……”
娘子手中并无绣棚,却有一方帕子,阳光洒落在帕子上,穿过了头上的芙蓉树枝桠,勾露出大朵不规则的形状,似是天上云朵,似是水中波纹。
“何人来了?”娘子不紧不慢的说道。
“老爷派来的人啊……”青儿一脸兴奋道。
“来了几人?”娘子面上平静,并不似青儿这般喜形于色。
“奴婢瞧见了两个婆子,两个丫头,还有四个轿夫。娘子你是没有瞧见那轿子装饰的华丽无比,奴婢从未见过那般奢华的轿子。”青儿双眼冒光,比之群星更为璀璨。
“除了丫头、婆子,可还有旁人?”娘子平静道。
“除了丫头、婆子、还有轿夫,旁人奴婢倒是并没有瞧见……”青儿认真回想道。
娘子听到这里,登时面色一沉,口中沉声道:“按照规矩,即便是外室上门,也该寻个得脸的管事嬷嬷来接,如今竟是连个管事嬷嬷也没有吗?”
“奴婢并没有瞧见什么管事嬷嬷……不过跟来的那两个婆子倒是衣着得体……头戴金簪……想来是在夫人面前有些脸面的……”青儿低声说道。
“这般得了个金簪就急吼吼的戴在头上的,哪里会是什么得脸的嬷嬷,我原本就知晓回府之后困难重重,只是没想到夫人这么快就给我来了一个下马威。”娘子沉吟道。
“这夫人也太过厉害了,不然咱们就不回去了,还不如在这里住着痛快,要吃有吃,要喝有喝,又不用回去看人脸色。”青儿听到这里,心中生了怯意,于是开口说道。
“事到如今,哪里还有回头路好走,如今这管事嬷嬷不过是个开始,只怕进府之后,还有后招。”娘子沉声道。
“娘子……老爷最是心疼娘子……不如娘子给老爷说说……咱们便先不回府了……”青儿心中害怕,只一门心思的劝娘子改主意。
“青儿,你若害怕,不妨就留在这里,替我打理这处院落,或许有一日,我还会回到这里!”娘子抬头看向青儿,口中语气毋庸置疑。
“娘子说的这是什么话,奴婢的命是娘子给的,娘子去哪里,奴婢就跟去哪里。”青儿挺胸抬头,拍着胸脯,口中表着决心。
“那青儿你可害怕?”娘子又问道。
青儿点了点头,口中坚定道:“奴婢心中还是害怕,但是奴婢还是要跟着娘子,这院子是娘子的院子,若是没了娘子,这偌大的院落住着还有什么意思,所以娘子去哪里,奴婢就去哪里。”
“如此甚好。”娘子神色一松,起身望向门外。
“娘子,奴婢刚才回来的时候,她们已经进了巷子口,如今想来已经快到门口了。”青儿又忍不住高兴道,她刚刚嘴角带笑,待想到未来前途未卜之后,她又耷拉起嘴角,面带苦涩。
“青儿,你若是想要长长久久的陪在我的身边,先要学会隐藏自己。”娘子柔声柔气道。
“隐藏自己?”青儿茫然道。
“青儿你若是总是这般情绪外露,只怕旁人还没有出招,咱们便已经一败涂地了。”娘子语气平淡道。
“娘子……事情当真有这般严重吗?”青儿吃惊道。
“青儿,之前在家乡的时候,你可曾瞧见过蛐蛐儿?”娘子蓦然问道。
“娘子问奴婢这个,可算是问对人了,旁的我不敢说,这蛐蛐儿,奴婢可是行家,尤其是说到斗蛐蛐儿,那就要选后腿粗壮,翅膀有力的,还有那触须也有讲究……”提到蛐蛐儿,丫鬟青儿就两眼冒光,精神抖擞起来,她说的正有滋有味时,娘子却又突然开口打断了她的话。
“那青儿你且说两只蛐蛐儿相斗,其结果又会如何?”娘子缓声道。
“若是两个蛐蛐儿相斗,自然是一胜一败,那个赢家自然会被自家主子精心呵护起来,只等着下次斗蛐蛐儿的时候,再拿出来抖威风。”青儿侃侃而谈。
“那若是斗败的蛐蛐儿呢?”娘子继续问道。
“若是斗败的话,又有两种结局,其中一样,自是损了翅膀,或是折了腿,这种蛐蛐儿对主人来说,已经没有任何用处了,所以通常被扔在地上,一脚踩死。”
“而另外一种,或是毫发无损的,主人依旧会把它带回去,依旧好生养着,只等到下次斗蛐蛐儿的时候,再上场瞧瞧,以观后效。”青儿说到这里,整个人又放松起来,她说话间眉飞色舞,手指动作不停,像是拿着芦苇杆子,正逗弄着一只肥硕的蛐蛐儿。
“但若是那蛐蛐儿接连失败呢?”娘子继续问道。
“若是如此的话,那这蛐蛐儿还有什么用,不过是个草包蛐蛐儿罢了。”青儿不屑道。
“蛐蛐儿尚且如此,何况人乎?夫人在府中经营多年,咱们又是初来乍到,所有的荣华富贵,不过是老爷垂怜罢了,但若是时间久了,乱花各自迷人眼,这府中自然还会再进新人,待到那个时候,咱们又该如何?”娘子望着门口,加快了语速,肃声说道。
“若是如此的话,咱们的处境不是危险了,斗蛐蛐儿尚且要讲究个势均力敌,要有几分胜算,如今咱们处处被动,不若还是不入府了吧,奴婢这一辈子就长长久久的陪在娘子身边,不也是快活非常,合着老爷也不会短了咱们的银子。”青儿听到此处,心中不由打起了退堂鼓。
眼见青儿萌生退意,娘子轻笑一声,听着外头的动静,似乎那婆子丫头已经到了门口,娘子定定看着门口,口中轻笑道:“青儿,我便再告诉你一样,这世上哪里什么后悔药,不过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如今咱们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即便前面是刀山火海,咱们也只能硬闯过去。”
第八百六十章 九蒸九晒
“这古楼子的面皮可是掺了我精心配置的胡麻粉。说起这胡麻来,可是费尽了功夫所得。那胡麻可是我九蒸九晒之后,脱了皮,又一点点的碾磨成粉,统共也就得了二两,如今为了娘子,我特意取出了一两出来。”丫头面不改色,不卑不亢道。
提着食盒的尖下巴丫头似是并不相信她的话,她又看了两眼食盒当中的古楼子,而后面露怀疑道:“你怎会如此好心?”
“所谓良禽择木而栖,又有一说,随遇而安,我如今落得了这个地步,若是一味地与娘子对着干,最后受苦的还不是我?”丫头面色坦然道。
“春花,你倒是个识时务的……”坐在案几旁的娘子含笑道。
之前的圆脸丫头自然就是春花,而那尖下巴的丫头名唤翠的,则是之前一直跟在娘子身边的老人儿。
“娘子莫要被她糊弄过去了,奴婢瞧着她像是个不安好心的。”翠截口说道。
“翠姑娘若是这般想的,倒也无妨,只是以后娘子的膳食,还是劳烦翠姑娘看着准备,我也正好落个清闲自在。”春花接口说道。
“春花你莫要拿话相激,若不是为了娘子,哪里需要你动手做饭?”翠尖着嗓子说道。
“既然如此,翠姑娘就莫要那么多话,毕竟忙活了一下午的人是我,而不是只动了动嘴皮子的翠姑娘。”春花分毫不让道。
翠哪里受过这种气,登时张口嘲讽道:“如今的丫头们竟然如此娇贵了,不过是洗手做汤羹罢了,怎地也能以此来邀功了,当真是门户的出身,没有见过世面。”
“正是因为门户出身,所以没有见过翠姑娘这般大户出身的丫鬟,如今一瞧,倒也让我刮目相看。”春花说着掩口笑道:“翠姑娘这派头倒是不,不知道的只怕以为翠姑娘是哪里的大户出身的娘子呢?或者说翠姑娘的派头竟是比大家娘子还要足些……”
“春花,你这话什么意思?”翠听到前半句,尚且得意洋洋,待听到后半句的时候,登时变了面色,冷冷的说道。
“不过是字面上的意思,翠姑娘若是不懂,倒是可以回去以后拿笔写下来,慢慢品读,都说品读十遍,其意自现,想来翠姑娘回去之后读个十遍,也差不多能够理解我这话中之意了。”春花一脸无辜,耐心说道。
“春花你莫要太过份了,你莫要以为娘子给你几分脸面,你便不知自己几斤几两了,你若是有些眼力见儿,就该好好的巴结娘子,娘子一高兴,或许还会带你出去见见世面。”
“但你若是非要这般死犟到底,那么你可莫要后悔。”翠眼见春花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于是加重了语气,几乎咬牙切齿道。
“如今瞧见翠姑娘,才知何为大家风范,如此看来,以前倒是我孤陋寡闻了。”春花淡淡说道。
翠姑娘听到这话,登时气不打一处来,她放下手中食盒,就要上前与春花理论,结果她还未有走至春花身前,就听见自家娘子在她身后幽幽说道:“翠,莫要再胡闹了!”
翠听到自家娘子的声音,登时泄了气,口中讷讷说道:“娘子又不是没有瞧见刚才的情形,并不是奴婢在胡闹,而是春花刻意挑衅。何况她若单单只是欺辱奴婢也就罢了,如今竟是稍带起了娘子,当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你既然知晓她在挑衅,你又为何中计?”娘子淡然道。
“娘子……”翠吭哧吭哧了半天,终是没有再说话,奈何心中意难平,于是只垂着头摆弄起食盒里头的东西来。
翠虽然恼怒,但终究是大户出身,训练有素,她取出了食盒中的古楼子,又心翼翼的取出胡麻粥,一一摆放在案几之上。
平日里的古楼子颜色焦黄,闻起来香气扑鼻,这眼前这古楼子虽说是香气扑鼻,但是颜色却泛着黑灰,看起来很是有些古怪。
“娘子,你瞧这古楼子的颜色好生奇怪……”丫鬟翠忍不住嘟囔道。
“翠姑娘若是觉得奇怪,可惜先尝尝味道,然后再做评价。”春花好心提醒道。
丫鬟翠面露狐疑,她拿起一个古楼子放在眼前,看了又看,良久以后,这才鼓足勇气,张开嘴巴,沿着饼缘儿,咬了一口。
“味道倒是不错……只是这颜色着实古怪……”丫鬟翠口吃着古楼子,实话实说道。
春花看到那翠一点点的吃完了手中的古楼子,强忍着不笑出声,又刻意端正了面色,不卑不亢道:“翠姑娘高门大户出身,想来应该什么都见过的,即便没有见过也该听说过。且不说旁的,就说这九蒸九晒的胡麻制法,最早出现在本草纲目当中。”
“这胡麻经过了九蒸九晒,外壳自然脱落,而后晒干磨粉,无论是放入粥里,还是做成汤羹,自有乌发美颜的功效,对娘子们来说都是极好的。”春花如数家珍道。
“原来如此……”翠恍然大悟道,她随手又摸出一个古楼子,双手恭谨的递给了娘子,口中又继续说道:“娘子且尝尝,春花的嘴巴虽然不讨人喜欢,但是这古楼子的味道倒是不错。”
娘子接过古楼子,放在掌心,似在把玩珍宝,又过了一会儿的功夫,她才口的吃了起来。
“娘子若是喜欢,我再去为娘子做些古楼子去……”春花搓了搓手,一副摩拳擦掌的模样,就要出屋。
结果她还没未曾来得及出门就听到娘子的声音响了起来,“公子究竟何时归来?”
“这个我也不知晓,我已经许久不曾见过公子了。”春花头也不回的说道。
“他出门的时候可曾说了什么?”娘子不死心,继续问道。
“这个我又如何知晓,应该去问娘子……”春花说到这里,陡然面色一变,她握着拳头,一声轻叹以后,又说道:“没有人知道公子究竟去了哪里?”
第八百六十一章 道人长短
“你倒是蒙谁呢,你日日住在这里,那李公子又是从这里出的门,春花你怎么会不知道公子究竟去了哪里?”丫鬟翠嗓子尖利,一双眼睛盯着春花转了一圈儿,又接着说道:“你莫要以为你不说就无事了,公子既然出门,总有回来的那一天,等到那时候,即便你哭着喊着要说,亦是已经晚了。”
丫鬟翠带着一副刻薄样子,春花不耐烦看她,只别开脸,懒懒的说道:“这就不劳翠姑娘操心了,我还要去为娘子准备午膳,就不陪着翠姑娘干磨嘴皮子了。”
春花说走就走,一刻也不停留,她脚步匆匆出了正房,这才惊觉,自己一时半刻竟是无处可去,又只得停下脚步,抬头看天。
天色晴朗,阳光和煦,晒的人身上暖暖的,但若是在日头底下呆的久了,便会生出几分燥意来。
春花暗叹一声,不动声色的挪到门口,她无声无息的趴在门缝上,偷偷朝门外看去。
她毫无悬念的瞧见了门口的玄色身影,那玄色的半旧绸衫正是娘子的车夫马三平日里惯常穿的那件,那马三背影宽阔,手中拿着个马鞭,一动不动的守在门口。春花苦笑一声,不动声色的退回到院子里头。
“娘子,您瞧见没,她还是一门心思的想着庵堂里的那位呢。”丫鬟翠同样无声无息的趴在正房门后,悄无声息的看向外头,只等到春花退回到院子里头,她这才回身,对着娘子撇嘴道。
“她若是一门心思的跟了我,我倒是还要疑她三分,如今她心中念着旧主,也算是人之常情。”娘子不以为意道。
“娘子倒是想得通透,只不过这丫头一心念着旧主,对咱们来说,总归不是什么好事。”翠婉言道。
“翠,我之所以留下她,并不是为了要用她,不过是因为她的身份罢了。”娘子含笑道。
“可是娘子您就不怕她与那位通风报信?”翠担担忧道。
“那一位身边可是守着三人,而咱们这院门口又有马三守着,即便春花有心通风报信,只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娘子笃定道。
翠待要劝说,娘子却是慢条斯理的吃起了古楼子,所谓食不言寝不语,翠只得闭口不言,只是心中依旧不得安生,总觉得像是要出事。
再说城南庵堂当中,月儿与钏儿,还有那厉害姑子,三人几乎与宋如是形影不离。
即便是宋如是去后院更衣之时,亦有姑子跟着,若是遇到其他姑子,往往宋如是还未开口,青衣姑子就会自顾自的跟别的姑子说起来宋如是的悲惨身世。
在青衣姑子的口中,宋如是俨然成了一个可怜之人必有其可恨之处的命运跌宕起伏的苦命人儿。
那青衣姑子见谁对谁说,即便是后院里头浣洗衣物的婆子对宋如是的身世亦是了如指掌。说是宋如是三岁丧父,四岁丧母,之后更是家道中落,跟着年迈的祖母四处讨生活。
如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家境虽然清贫,但是这宋如是好歹也到了宋家有女初长成的年纪。
因为她样貌生得不错,平日里若是出门总会招来游手好闲的泼皮们的觊觎,年老的祖母放心不下,所以总是让宋如是守在家中。
所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又所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这宋如是也该是命中有这一劫。
她们这道街坊,原本就是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宋如是这间院,倾尽了祖母一生积蓄所得,也不过是正房一间,厢房两间的一进院子。
因为宋如是喜欢吃黄杏的缘故,所以前院里头便载着一株杏树,冬去春来,杏树上就开出了一片片的红云,远远看去,十分美丽。当然也正是因为这株杏树,这才有了后面的那许多故事。
她们居住的这的院落,东边住着屠夫一家,西边住着一个贫困潦倒的落地秀才。
那屠夫年逾四旬,一脸横肉,一双眼睛里面毫不遮掩的透漏出对宋如是的志在必得,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每每祖母出门之后,屠夫就会上门,或者提着一截猪大肠,或是掂着半斤猪下水,若是赶上生意好,他还会罕见的提上一斤肥肉上门。
宋如是年少不知事,于是便也放那屠夫进过两回门,谁知那屠夫竟是个胆大包天的,一进门就与宋如是纠缠起来,把那宋如是吓得不轻。
于是屠夫再上上门之际,宋如是便躲在门后不出声,谁知那屠夫也是个狠角色,宋如是不开门,他就在门口高声嚷嚷,说是宋如是不念旧情,定是有了新欢,所以才会不让他上门。
街坊当中最不缺的就是道人长短的三姑六婆,何况她们本就瞧着宋如是不顺眼,于是宋如是娇娇娆娆,勾三搭四的名头渐渐就传了出去。
如此一来,那屠夫上门的更加频繁,宋如是无奈之下,给那屠夫又开了一次门,此番她留了一个心眼儿,虽然放了屠夫进门,却是院门大开,一脸坦荡。
谁知那屠夫急不可耐,不管不顾的对着宋如是毛手毛脚起来,宋如是眼见形势不对,只得赶那屠夫出去,那屠夫身材高壮,宋如是哪里是他的对手,所以一番纠缠之后,反倒被那屠夫牢牢搂在怀里。
宋如是惊慌之下,顿时尖叫起来,谁知呼救声引来的却是三姑六婆的闲言碎语。
祖母年迈即便知道此事,也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于是宋如是只得继续忍耐,下次屠夫在上门时,她就藏在屋子里头,再不出声。
那屠夫接连几次都吃了闭门羹,心中不快,便日日站在门口呵骂,口中污言秽语不休,屋子里头的宋如是唯有日日以泪洗面。
如此又过了一段时日之后,宋如是每每以泪洗面,竟是逐渐的精神恍惚起来,每每敲门声响起,她都要躲在角落里头瑟瑟发抖,祖母担心,便也请了郎中来瞧,不知是给的银子少了,还是郎中医术不高,总之银子花了不少,宋如是的病倒是愈发严重起来。
第八百六十二章 逢场作戏
就在祖母担忧之际,宋如是的病却慢慢的突然好了起来,而那屠夫也渐渐来得少了,待到最后索性绝迹不来了。三姑六婆一时便也消停下来,宋如是与其祖母也终于过上了一段相对安生的日子。
谁知好景不长,祖母虽然年迈,但是还没有到老眼昏花的地步,所以宋如是慢慢隆起的肚皮,终有一日被祖母发现。
祖母一问,这才得知,原来竟是防得住东边的屠夫,却是防不住西边的秀才。
且说那秀才屡试不中,倒也生出了越挫越勇的心思来,无奈囊中羞涩,所以只得讨了个营生,给一户殷实人家的郎君认字启蒙,这差事对落地秀才来说,自是游刃有余。
正巧那家郎君也是个聪明伶俐的,学识之上更是竿头直上,所以主家对秀才甚是满意,连带着涨了秀才的月钱,把之前的一钱银子涨到了三钱银子。
这落魄的秀才有了闲钱之后,生出了饱暖思的心来,竟也打起了宋如是的主意。
但他好歹是个读书人,所以行事间并不似东边那屠夫一般粗鲁下流。但他空有一番心思,奈何上门几次,宋如是都不肯开门。
于是秀才就打起了院中杏树的主意,也是巧了这杏树正巧种在西边墙根儿,如此一来,可不就是天时地利人和。
于是乎秀才借着冬天烧柴的由头,买了几十斤的柴火,他把干柴整整齐齐码在墙根儿,而后耐下性子,静候时机。
所谓无巧不成书,一天主家有亲戚上门,于是乎就让秀才归家休息,谁知正赶上屠夫在门口纠缠不休。
秀才心中一喜,悄悄上了柴火堆儿,而后探头探脑朝院中看去,只见那宋如是窝在门后,正瑟瑟发抖,显见吓得不轻。
秀才顿时起了怜悯之心,于是大着胆子翻过墙头,而后一跃而下,把那宋如是吓得尖叫一声,奈何门外屠夫正闹得起劲儿,所以并没有人听到宋如是的尖叫声。
再说这秀才看到宋如是惊魂未定,赶忙说明了来意,相比于屠夫的粗鲁不堪,文质彬彬的秀才倒是让宋如是暂且放下了提防。
先前只是屠夫上门吵闹之际,秀才才会翻越墙头,奔到隔壁去意安慰,三番五次之后,秀才便趁着祖母出门之际,祖母前脚出门,他后脚就攀上了墙头。
他也是个有耐心的,几次三番都忍住没有唐突佳人,反而每每意安慰,而后拿出自己写的几首酸诗,赠予佳人。
若是没有屠夫倒也衬托不出秀才的柔情,正是因为这屠夫两张对比之下,倒是让秀才轻而易举的得了佳人的心。
有一日屠夫又在门口吵闹不休,秀才翻墙而入,宋如是担惊受怕之际,一头扑到了秀才怀中。
秀才筹谋许久为的就是此时此刻,如今有美在怀,他又不是什么柳下惠,所以登时就抱着宋如是进了正房,成了好事儿。
院门外的屠夫哪里知道自己的一通喝骂竟是帮别人成了事儿,若是知道自己的一番行为竟是为她人做了嫁衣,只怕拿刀捅自己的心都有。
他又上门闹了几次,结果每每闹完当天,就会被街坊里的泼皮缠上,或是跟他索要钱财,或是对他拳打脚踢一番。他又试了几次,竟是屡试不爽,甚至那泼皮下手一次比一次重,他只当是宋如是勾搭上了泼皮,几次三番之后屠夫便也渐渐歇了心思。
如此一来,秀才与宋如是之间再无阻隔,两人情到深处,日日都要缠绵一番,或是在宋家院,或是在秀才家中。待到最后秀才索性告了假,一门心思的陪着美人儿吟风弄月,他自认为得了红袖添香的佳人,只当自己是怀才不遇的高才。
才子佳人每日守在一处,竟是再也难解难分,有几次甚至祖母归来之时,两人都不曾察觉,直到祖母进了正房,两人这才手忙脚乱的穿衣戴帽,好在虽然突然,倒也是有惊无险。
若不是宋如是突然有了身孕,只怕两人还会继续快活一番,宋如是年少不知事,月事不准,也不曾放在心上,只等到肚子慢慢大了起来,她这才惊慌失措找来了秀才一同商议。
秀才一听宋如是有孕,倒也十分高兴,还说要尽快归家,然后请了媒人过来下聘。
两人商议一番之后,秀才隔了两日便启程归家去了,宋如是于是安心养胎,结果祖母发现之后,宋如是说出了事情缘由。
祖母虽然恼怒秀才做事偷偷摸摸,不够光明正大,但是如今生米已经煮成了熟饭,她即便再过生气也是于事无补。
于是乎宋如是的肚子一日日的大了起来,那秀才却是像人间蒸发了一般,再也不见了。
祖母担忧之际,便四处去打听秀才的下落,谁知秀才的下落还不曾打听出来,隔壁秀才的院落倒是突然住进了一户人家。
祖母上门打听,这才知晓,隔壁这院落并非秀才所有,而是他在此地租赁的院子。
如今住进来的人家正是这座院落的主人,因着秀才拖了几月的房钱,而后又突然消失不见,主人无奈之下只得一边使人打听秀才的下落,一边自家住了进来。
祖母听得心惊肉跳,回去之后,又怕宋如是忧心,只得暂且忍耐下来,只每天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宋如是。
但是屋漏偏逢连夜雨,那家主人很快就打听到了秀才的下落,原来秀才家中贫寒,全靠发妻刺绣换钱,他于乡试之后中了秀才,之后便借口求学,独自来到了城中居住。
谁知他屡试不中,心中泄气,竟是渐渐的寻花问柳起来,如此一来,手中的银子自是捉襟见肘,于是乎,他寻了个营生,一边供自己花销,一边哄着宋如是。
秀才不过是逢场作戏,毕竟家中娘子虽懂绣艺,却是个实打实的母老虎,若是被她知晓,自己所做的荒唐事,只怕会立时打上门来。
而后宋如是有孕之后,那秀才惊吓之余,唯有强装镇定,先是暂且安抚下了宋如是,而后匆匆忙忙辞了营生,慌慌张张的归家去了。
第八百六十三章 三味真火
自那之后,宋如是肚子越来越长,秀才却是杳无音讯起来,祖母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奈何她年迈不便,只能托人给秀才家里带了口信,无奈所有的口信,换回来的都是石沉大海。
暑去秋来,时光过得飞快,很快宋如是就到了足月临产之时,祖母忙里忙外,又请来了稳婆。
虽说郎君生下来就没爹,但是他生得聪明伶俐,玉雪可爱,倒是给院里头带来了许多欢笑。
家丑虽不可外扬,但是也有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一说,何况是个活生生的人,于是宋如是的名声彻底坏了,媒人再不曾跨过她家门槛。
唯有形容猥琐的泼皮,闲着没事,总会倚靠在胡同口,朝着宋如是的院门,说些不干不净的话。
两三年之后,郎君也到了认字的时候,于是乎宋如是每日闭门不出,只专心教郎君认字。
祖母年迈,越发不能操劳,宋如是索性包揽了家中所有的琐事,加上她还要照料郎君,所以每日里一睁开眼睛,便忙的脚不沾地。
有一日,祖母夜间着了凉,染了风寒,郎君又闹着要吃东西,于是宋如是蒸好了白糖糕,就急匆匆的出门去寻郎中。
谁知等她找来了郎中,郎君却是突然不见了,宋如是发疯的四处找寻,却是遍寻无果,一时之间,竟也无暇顾及祖母。
祖母身子本就有恙,又从街坊四邻那里知晓了郎君被人拐走的消息,一时受不住,竟是卧床不起。
宋如是一面又要寻找郎君,一面又要照顾祖母,她一个人分身乏术,很快便也病倒了,如此院当中,一片死气沉沉,再也没有往日里的欢声笑语。
奈何屋漏偏逢连夜雨,又或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祖母心里头钻了牛角尖,总觉得郎君别人拐走,是因为自己疏忽的缘故,所以很快就一病不起,已然呈现油尽灯枯之像。
宋如是托着病体照顾了几日之后,郎中便再也不上门,因为家中已然没有了银子。
宋如是毕竟年轻,慢慢养着总会好转,但是祖母年岁大了,须得拿人参吊着一口气,不然立时就会蹬腿走人。
宋如是无奈之下,只得在院门口挂上了一道朱红色的棉布帘子,当起了暗门子。
她模样极好,又是头次做这种买卖,一时之间生意很好,如此又过了半年,便是人参也救不了祖母的命了。
初冬时节,祖母终于撒手西去,只余身心俱疲的宋如是在世间蹉跎。若只是如此的话,宋如是或许还能在红尘当中蹉跎残生。
谁知事有凑巧,这一日宋如是伺候的一位客人正巧是秀才相邻,他告诉了宋如是一桩奇事。
原来这秀才归家之后,但是像变了一个人一般,竟然突然挑灯苦读起来,他家娘子自是觉得欣慰非常。
如此倒也过了一段平静的时光,谁知过了不久,秀才家的儿跟着同村的孩童一起去河边玩耍,不心落了水,等到打捞上来的时候,早就没了气。
秀才娘子哭天抹泪,抱着自家儿的尸体不肯撒手,甚至几度昏厥过去,秀才无奈,只能暂且把两人一同抬回家去。
按说早夭的孩子本不该进门的,奈何事有紧急,待秀才娘子醒来之后,仍旧不愿放开儿,只每天紧紧抱着儿,说是儿不过是贪觉,等他睡够了,也就醒过来了。
秀才几番劝阻,无奈自家娘子执意如此,秀才只得由了她去。
如此又过了几日,隔壁的相邻实在受不住,索性请来了里正,毕竟那儿若是一日不下葬,只怕会惹来祸端。
里正头次上门,就被秀才娘子抡着扫把撵了出去,还有那一同上门的相邻,一同被撵了出去。眼看就要到了头七,里正架不住相邻纠缠,只得再次上门。
头七那夜,天色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众人举着火把,浩浩荡荡一同来到了秀才家里。
也是巧了秀才家里那夜并没有关门,于是众人长驱直入进了秀才家中,里正清了清嗓子,正要开口。却隐隐听到有儿的哭声传来,他登时头皮发麻,低头一瞧,鞋梆子上却是不知何时染上了一层白灰。
他吓了一跳,回头再看,只见大家的鞋梆子上俱是一片白灰,里正登时大惊失色,厉声质问起秀才来。
这秀才却是不慌不忙,他原本坐在桌前头,点着一豆蜡烛正在苦读,眼见家里突然窜进来一帮人,他倒是也不吃惊,像是没有瞧见一般,处之泰然。
只等到里正发怒问话,他这才不紧不慢的说道:“里正老爷深夜上门,不知为了何事?”
“你这秀才莫要揣着明白装糊涂,我们之所以上门,你心里清楚的很,我劝你最好想明白了,不然犯了众怒,引出了事情出来,你可莫要怪我!”里正原本不欲与秀才为恶,毕竟全村上下,不过出了一个秀才罢了。奈何秀才此举,关乎着全村的运道,所以他少不得要做这个恶人了。
“生才疏学浅,实在听不懂里正老爷的话。”秀才轻飘飘的撂下一句,便又重新低头看起书来。
他这举动彻底惹怒了里正,里正面色一沉,正要开口,却有乡民抢先说道:“你这秀才心眼儿太坏了,你莫不是自己倒了霉运,死了儿子,就要全村人跟着你倒霉?”
“你家那儿溺死水中,本该寻个地方快些埋了,若不然恐生了煞气出来,到时候只怕全村人都要遭殃。”有人接口说道。
原本众人围在里正身旁,只等着里正出头讨公道,如今有人开腔,旁人自是再也忍耐不住,于是都三言两语的控诉起了秀才。
“我们原本还可怜你家娘子,结果你们就是仗着我们的这番好心,执意把这死孩子挺尸家中,当真是枉费了我们的一片好心。”有人愤怒说道。
“若是早知如此,就该当场烧了你家那儿!这样的话,即便他即便怨气再大,也敌不过那三味真火。”有人怒声说道。
第八百六十四章 死而复生
秀才听到这些话,非但没有生气,反倒是一心一意的看书,只作出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模样。
直听到最后这人说起什么三味真火,秀才这才慢悠悠的合上书,慢条斯理抬头说道:“什么三味真火不三味真火的,子不语怪力乱神,哪里有什么三味真火,兄台这话,简直是有辱斯文。”
里正眼见秀才半句话都没有听进去,心头倒也冒起火来,他瞪着秀才,冷冷说道:“秀才我敬你是个读书人,所以才会对你有所忍让,如今你竟是全然不知悔改,既然如此,那就莫要怪我不客气了。”
里正说完这话,不等秀才回应,一个眼神抛向身旁,身后的乡邻就举着火把,一窝蜂的冲到了里屋。
打头进去的那位名叫憨胆大,本是村里最为胆大之人,他一马当先冲了进去,里间先前还有憨胆大的两句呵斥声传来,之后竟是再无动静,紧跟着他进去的相邻,也俱是安静一片,便是连一丝人声也没有,那的里间,竟是人声全无,谁能想到里头竟是带着十数个中年汉子。
一片诡异的寂静当中,竟然又有儿的啼哭声传来,铁青着脸的里正,不由看向意态神闲正一脸瞧热闹的秀才。
里正与秀才两人,四目相对之下,里正竟从秀才眼中看出了挑衅之意,他心中愤怒,撇开目光,随即也冲进了里屋。
里正之所以成为里正,自然是有两把刷子的,他自问见多识广,做事老练。但是他穷其一生,却是从未见过如此诡异之事。
秀才家里统共有一间正房,两间厢房,前院种着桑树,后院有口水井。正房里头有隔出里外两间,秀才自在外间挑灯夜读,一应的床铺被褥却在里间。
且说这里正冲进了里间,只瞧见里间搁着的案几上头,燃着一支蜡烛,秀才娘子就坐在案几旁边,怀里搂着个儿,正垂着脑袋低声唱曲儿,柔声哄着怀中的儿。
那儿在秀才娘子怀中又是伸胳膊,又是踢腿,似是闹觉,一味的哭闹不休。
最后冲进来的里正,瞧见这种诡异的景象,竟是一动不动立在那里,直到耳旁响起秀才的声音,里正这才霍然惊醒。
“我家儿如今甚是困乏,若是里正老爷无事,还是快些离开吧,不然儿又要闹上半天。”秀才不知何时走了进来,就站在里正身旁,笑意盈盈的看着里正。
再说这里正霍然回神,目瞪口呆的看着温言软语的秀才,昏暗的烛光下,秀才的一张脸竟是白中泛着青色。
里正这才惊觉,众人手中的火把,竟是不知不觉中全然熄灭了,不大的屋子里头,只有那一豆的烛光,在矮几上静静摇曳。
里正起了一身的白毛汗,他抬步就想离开,却又突然听到憨胆大粗声粗气的说道:“你这秀才究竟在捣什么鬼,你家儿明明溺水死了,人死不能复生,哪里还会哭闹不休?莫不是你淹死了儿,心有不甘,所以又去旁人家里偷了个儿回来?以此来冒充你家儿?”
憨胆大这无心之语,倒是让里正停下了脚步,他立在当处,脑中想着憨胆大的话,眼睛却是不由自主朝着秀才娘子怀里抱着的儿看去。
也是凑巧,那儿不知何时停止了哭泣,如今正瞪着一双黑漆漆,圆溜溜的眼睛看向这边。
不过一眼,这里正的一颗心又沉了下去,因为这儿赫然就是秀才家的儿。
尤其是那一双黑漆漆的眼睛,与秀才更是十足的相像,里正惊吓之余,耳旁又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惊呼声,因为这儿溺水而死的时候,同村的壮汉,即便没有全部瞧见,但是瞧见的人倒也不少,如今这儿就在众人眼皮子底下死而复生,众人俱是惊骇不定,里正张了张口,终是开口僵硬道:“这是怎么回事,这儿又是谁?”
“里正老爷莫要说笑,这儿可不就是我家志儿。”秀才笑道。
“可是你家儿……”里正惊恐道。
“我家儿不过是呛了水,暂时昏厥过去了而已,之后我家娘子搂着儿,许是箍的紧了,我们回家之后,儿吐了几口水,竟是幽幽转醒了。”秀才笑着解释道。
秀才若是不言不语,里正只觉得浑身发冷,待瞧见秀才一脸的笑意盈盈之后,里正登时出了一身的白毛汗。
“可是你家儿当时脸煞白……已经没有了气息……如今你娘子怀里抱着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有人脸色发白道。
“对……我之前亲眼瞧见他家儿被人从河里捞出来的模样……当时儿已经脸色发青显然已经死去多时了……”有人附和道。
“莫不是借尸还魂……”有人忍不住带着哭腔说道。
“诸位嘴巴最好放干净些,诸位就如此看不惯我家儿醒来?还是我家儿非要有个三长两短才合了众位的意?我家儿如今醒来,本是喜事一桩,我也不愿横生枝节,所以才会忍着诸位在此胡说八道,若是你们还要信口雌黄,胡言乱语,那便莫要怪我说话不中听了。”秀才收起笑容,淡淡说道。
众人早就生了退却的心思,如今听到秀才发话,打头的憨胆大率先冲了出去,须臾之间,便瞧不见他的身影。之后又有几人跟着去了,很快屋子里头便只剩下了五六个人。
里正立在当中,目光看向秀才娘子怀里抱着的儿,那孩子想是哭累了,如今竟是闭着眼睛,睡着了。
里头心中念头急转,这等诡异之事,他简直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瞧这孩子的模样,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儿,哪里有半分妖邪的模样。
“里正老爷,如今儿醒来,自是家里的福气。待到今秋,我自会去州府应试,若是能够高中,自有里正老爷的一份功劳在里头。”秀才凑到里正身旁,笑意盈盈的说道,此时此刻,他面上含笑,眼中带笑,哪里还有之前阴郁的模样?
第八百六十五章 一别两宽
秀才家的儿死而复生的消息,很快在村子里头传了开来,接连几日,秀才家里都极为热闹,俱是来看稀奇的婆妇们。她们带着审视而又好奇的目光,那儿虽是惯爱啼哭,但是模样分明是秀才家儿的模样。
那儿极是聪明伶俐,不过两三岁的年纪,便有过目不忘之能,于是很得秀才喜爱。
村子里头虽然偶有闲言碎语传来,但是那儿会哭会闹,能吃能喝,又不畏惧阳光,时常顶着日头,在村里玩耍,于是时间久了,说三道四的人也就少了。
直到里正机缘巧合之下进了城,又机缘巧合之下进了宋如是这所院落,而后鬼事神差重提此事。
且说这宋如是心中知晓了前因后果,面色苍白,躺在榻上不由得发起抖来。
那里正只当她是受了惊吓,倒也不以为意,之后宋如是又问起了他家乡诸事,他也是有问必答,并不曾隐瞒。
按说里正与宋如是露水夫妻一场,天亮之后,自是桥归桥,路归路,此生不复相见。
所以月余之后,里正在秀才家里瞧见宋如是的时候,委实吓了一跳,双眼大如铜铃,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且说这秀才儿失而复得之后,秀才家的日子自是顺风顺水,虽说仍旧是没钱,但是两夫妻之间的感情倒是好了许多。
再说这秀才娘子性子虽然泼辣,但于女红之上,却是手艺精湛,在整个村子当中无人能及。日常帮人绣个花样,或是帕子,或是团扇,总能换些钱回来。
虽说日子依旧清贫,但是儿聪慧,倒也有了盼头。秀才家里因为儿死而复生得安,又因为儿而风波乍起。
且说这一日,秀才家里突然有客上门,上门的客人自然是宋如是,宋如是不过从村头走到村尾秀才家里的功夫,几乎全村上下尽皆知晓秀才家里有客上门。更有好事者,一路跟在宋如是身后,进了秀才家里。
这一日天色甚好,秀才娘子正坐在院子里头绣一面团扇,团扇上面的花样是一朵水灵灵的海棠花,那海棠花斜斜生在枝桠间,颜色娇艳,配色极好。
秀才娘子低着头专心绣花,一个抬头的功夫,竟然瞧见个比团扇上头的海棠花,更为水灵的娘子。
“你是何人?”秀才娘子不由开口道。
“秀才何在?”宋如是看向秀才娘子身后的三间屋子。
“你找他做什么!”秀才娘子警觉道。
她二人对话,不过寥寥数语,身后的婆妇们便已脑补出了一场大戏,面上俱都带着瞧热闹的神情。
也是凑巧,两人说话间,秀才家在外玩耍的儿突然跑了回来,他一瞧见宋如是,登时哭了起来。秀才娘子连忙去哄,谁知那儿却哭着扑倒了宋如是怀中,口中兀自“娘亲”叫个不停。
宋如是搂着儿,两人哭做一团,围观众人,心中隐隐有了模糊的想法,待到跟在儿身后回来的秀才,一瞧见宋如是就目瞪口呆,似是瞧见了鬼一般。
众人心中模糊的想法,登时变得清晰起来,于是看向秀才的目光便带上了意味深长,而呆若木鸡的秀才娘子则收获了数道同情的目光。
“娘亲……娘亲……”儿软软的啼哭声,在宋如是的怀里委屈的响了起来。
“志儿,快到爹爹这里来。”秀才眼见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只得先哄了志儿,再做打算。
那儿并不理他,听到这话,反而哭的更厉害了些,宋如是抱着儿,满脸是泪,看向秀才的目光,失望当中带着厌恶。
秀才娘子听到秀才的话,这才如梦初醒,她随手撂下手中的团扇,朝着宋如是扑了过去,口中恨声道:“哪里来的狐媚子,竟然来抢我家儿,我瞧你是活的不耐烦了!”
宋如是还未开口,怀中的儿就哭着嚷道:“你这坏人……为何要骂我家娘亲……”
儿声音一起,秀才娘子的面皮一僵,登时落下泪来,她停下脚步,口中喃喃道:“志儿……你不认得我了吗……我才是娘亲啊……”
儿紧紧搂着宋如是的脖颈,口中奶声奶气的说道:“你不是我家娘亲……她才是我娘亲……你不是我家娘亲……她才是我家娘亲……”
儿与宋如是得见之后,再不看秀才与秀才娘子一眼,只紧紧搂着宋如是的脖颈,不愿松开。
秀才眼见哄不回儿,又恐宋如是说出更多的实情出来,索性先下手为强,指着宋如是的鼻子斥道:“你这娘子实在太没道理,也不知道你用什么见不得人的法子哄骗了我家儿,我劝你快些放开我家儿,不然莫要怪我不客气了。”
“你这狐媚子还不快些放开我家儿!”秀才娘子接口说道,她立在宋如是三尺开外的地方,想要靠近,又恐儿哭闹,只得手足无措立在当处。
“秀才,我且问你,当初为何要走?”宋如是终于开了口,她声音沙哑,显见极为伤心。
这一声似是平地惊雷,秀才院子里头立着的三姑六婆,登时窃窃私语起来,秀才娘子的面色铁青,似是被人狠狠掴了一个耳光。
“我……我……你说什么……我不明白……”秀才惊慌道。
“你实在让我失望,你可知晓,因为儿失踪之事,祖母已经不在了。”宋如是头也不抬,伤心说道。
秀才张口结舌,再说不出话来,最后还是秀才娘子高声嚷道:“你这狐媚子究竟在胡言乱语什么,你祖母死了关我家秀才何事?”
“若不是他拐骗了儿回来,我家祖母又怎会心生愧疚,卧病在床,如今他非但没有悔过之心,反倒还装作认不出我的模样。当真是世道艰难,人心险恶,我如今既然找到了儿,也不欲再与你这种卑鄙无耻之人纠缠下去,过往之事就当做是一场噩梦罢了,此后一别两宽,各自安好,罢了……”宋如是说话间抱着儿,起身就要离开。
“你今日若是敢带走志儿,我定要让你好看!”秀才娘子抢先一步,伸开双臂,挡在宋如是身前,看着宋如是恶狠狠的说道。
第八百六十六章 各自安好
秀才娘子伸长了胳膊,拿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来,奈何宋如是并未放在眼中,抱着儿就要离开。
秀才娘子像是疯了一般,冲上去就要强抢志儿。志儿惊恐之下,不停啼哭起来,此时秀才为上前与二人纠缠在一处。
一时之间,儿啼哭声,低声咒骂声,高亢喝骂声,此起彼伏,乱成一团。
宋如是欲要夺门而出,秀才娘子与秀才一左一右,把宋如是牢牢看出,怀中儿更是哭啼不止。
随着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秀才娘子突然发起怒来,她一把扯着志儿的胳膊,口中厉声道:“志儿,还不快些到母亲这里来!”
“你……不是……我的……母亲……”志儿挥动着手,想要推开秀才娘子。
秀才娘子像是突然被激怒了一般,她不管不顾的扯着志儿的胳膊,面露疯狂,口中不停的说道:“你这狐媚子,快些放开我的志儿,你若是打算就这样抢走我的志儿,我便告诉你,绝无可能!”
宋如是心疼志儿,只得立住,谁知那秀才娘子抓住机会,拦腰抱住志儿,就要把志儿朝她怀里扯去。
志儿搂着拼命搂着宋如是的脖颈,奈何腰间却被秀才娘子紧紧箍住,他一时疼痛难忍,不由哭了出来。
秀才眼见自家娘子占了上风,于是也上前帮忙,他绕到宋如是的身后,使劲掰扯着志儿的手臂。
志儿不过是个孩童,哪里有什么力气,登时双手便被掰开,他一面哭闹,一面朝宋如是怀里拱去。
宋如是待要使力抱住志儿,那秀才娘子却是抢先一步,率先抱走了志儿,她紧走几步,远远站住,对着宋如是粗声粗气的说道:“你这疯妇突然上门还想要强夺我的志儿,我大人不计人过,今日便暂且放过你,你还是快些走吧,不然心我告到县老爷那里,让你吃官司。”
志儿被秀才娘子紧紧搂在怀里,只伸出两个胳膊,想要宋如是抱着,他哭的脸蛋儿通红,听到秀才娘子这话,更是哭的撕心裂肺起来。
宋如是没想到秀才娘子不仅夺去了孩子,甚至还要颠倒黑白,都说母子连心,志儿哭闹不休,宋如是自是心如刀绞。她上前两步,却被秀才不动声色拦住了去路。
“你这娘子还是快些离去吧,我并不认识你,不知你从何处听来了我的名头,便想借此讹诈我,可惜我却是个洁身自好的,你来找我,可是打错了算盘。”秀才一语双关道。
宋如是看着秀才,像是从来没有见过他一样,她张了张口,失望的说道:“你当真要如此薄情寡义?”
“娘子慎言!”秀才肃声道。
宋如是突然高声笑了起来,她看着秀才,目光当中满是鄙夷,她又满是怜爱的看了一眼秀才娘子怀里抱着的志儿,口中高声说道:“人在做来天在看,举头三尺神明见,八十老翁门前站,三岁顽童染黄泉,不是老天不睁眼,善恶到头报应循环!”宋如是说完这话,甩袖离去,再不看身后一眼。
秀才娘子与秀才虽然不知道宋如是为何会突然离去,但是如今志儿在手,她们倒也乐得宋如是离开。
当然这秀才与秀才娘子有没有遭了报应,无人知晓,因为看破一切的宋如是如今已是青灯古佛,了却残生。
宋如是用了两个时辰的时间,知道了自己的可怜又可恨的身世,眼见太阳落山,东边墙根底下的阳光,被光阴撵着一点点的爬上墙,最后消失在墙头的琉璃瓦上,于是那泛着光的琉璃瓦,就蒙上一层灰蒙蒙的颜色。
若不是此事关乎自己,宋如是几乎要为姑子鼓起掌来,她为自己编造的身世当中,有欢声,有笑语,有喜怒,有哀乐,有感怀,有重逢,有开头,却是没有结尾。
所以宋如是每每在大殿诵经的时候,总有经过的姑子投来探究的目光,毕竟,故事谁都听过,但是故事里的人却鲜少见过。
此后无论宋如是或是在诵经,或是在诵经的路上,即便是夜间就寝,也总会有姑子意味深长的看着她。
如此无形当中,宋如是倒是被人牢牢看住,除却更衣的时候,身边竟是再也没有离人的时候。
好在宋如是很是安分,清晨按时诵经,中午憩之后,继续诵经,用过晚膳之后,按照惯例,仍旧要诵经一部。
原先她诵的是心经,之后又开始诵读起了金刚经,她声音柔和婉转,每每诵经之时,周遭一片安静,何况她身形飘逸,虽是身着青衣,倒是被她带出几分清心寡欲的意味来,不过三五日的功夫,宋如是瞧起来竟是比庵堂里的姑子,更像姑子。
宋如是这般清心寡欲的日日诵经,倒是让姑子,月儿和钏儿,又是欣慰,又是不安,毕竟这宋如是委实有些太过配合了,她整个人瞧起来就像是天生的姑子一般,如今来到庵堂,就像是回了一趟老家。
到了第五日头上,宋如是并没有按照惯例去大殿诵经,而是一直呆在厢房里头。
钏儿不放心,便端着茶水,闯了进去,瞧见宋如是正趴在案几上不紧不慢的写着什么东西。钏儿借着搁茶盏的功夫,探头看过去,不过瞧见“应作如是观……”几个字,她待要细看,宋如是却是抬起头来,笑意盈盈的看着她。如此一来,钏儿倒是不好继续再看,只得讪讪的放下茶盏,笑着退了出去。
钏儿出去之后,不过盏茶的功夫,丫头月儿便端着糕点进来了,她笑嘻嘻的放下糕点,光明正大的立在宋如是身旁,大大咧咧的说道:“娘子在做什么呢?怎么不出去转转,今日阳光正好,后院的花都开了,红艳艳的,瞧起来甚是喜人。不若奴婢陪着娘子去后院赏花去?”
“这庵堂里头俱是姑子修行之地,咱们还是去扰人清净。”宋如是笑道。
月儿瞧着宋如是似是心情不错,索性大着胆子说道:“娘子读过书,懂的道理也多,哪里跟我们这些丫头一般什么也不懂。所以,奴婢心有疑问,若告诉旁人,恐招人嘲笑,所以便想问问娘子,瞧瞧娘子如何看待此事?”
第八百六十七章 红尘内外
“何事?”宋如是问道。
“娘子在做什么?”月儿直白道。
“抄经。”宋如是言简意赅道。
“什么经?”月儿道。
“金刚经。”宋如是答道。
“娘子为何选择金刚经?”月儿继续问道。
“因为我愿意。”宋如是风轻云淡道。
月儿不由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宋如是,张口说道:“就是因为如此?”
“正是因为如此。”宋如是淡然道。
“但是娘子怎么甘心?”月儿问道。
“为何不甘心,我原本就向往平静的生活,如此心愿得偿,又有什么不情愿的?”宋如是反问道。
如此一来,月儿倒是无话可说,毕竟宋如是神色坦然,再没有一丝隐瞒。
宋如是眼看月儿沉默不言,索性继续问道:“月儿为何而来?”
“为了娘子……”月儿随口道。
“月儿究竟受何人指使?”宋如是肃声道。
“钏儿说……奴婢……奴婢并不曾受人指使……”月儿随口一言,险些供出了钏儿,于是硬生生的停住了话头,只干巴巴的解释道。
宋如是轻笑一声,垂头继续抄经,月儿被晾在旁边,登时手足无措起来,她张了张口,终究没有发出半句声音,最后只得垂着脑袋出门去了。
一城之中的厮一心,同样垂着脑袋,跟在自家主子身后,眼看主子朝着城南而去,他垂着脑袋,口中嘟囔道:“怎地又来这里……莫不是又要见什么貌美姑子……若是这般……定要再生出什么是非来……主子近来变了喜好……我不过是个厮……又有什么办法扭转主子的想法呢……唉……看来只能随机应变了……我就不相信……有我在这里……主子还弄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一心……”主子轻逸的声音响了起来。
一心慌忙抬头,慌慌张张应声道:“公子有何吩咐?”
“不过是刚才听到翠鸟悲鸣,不知一心你可曾听到?”王公子随口说道。
一心登时变成了一僵,主子口中的“翠鸟”莫不是就是自己?那“悲鸣”二字又是何意?
“的,并不曾听到什么声音……”一心含糊道。
“一心最近你可有空?”王公子又问道。
“的并不曾有什么事情……”厮一心茫然道。
“那便好了,你可抽空去瞧瞧耳朵。”王公子说着加快了脚步,朝着城南而去。
一心面呈猪肝色,神色怏怏跟在主子身后,乖乖的闭上了嘴巴,再也不敢多说一句。只时不时的抬头看向自己主子的背影,主子今日穿着一身墨色澜衫,脚踏革靴,头戴玉冠,不同于平日里的贵气十足,今日这般穿戴自是带着翩翩公子,玉树临风之感。
只是不知这般封神俊丽的主子,直奔庵堂而去,又是为了哪般,但是他也不敢说,也不敢问,甚至不敢嘟囔,只默默跟在公子身后。
城南庵堂,朱门禁闭,厮一心上门扣门,不过几息的功夫,就有姑子上前开门。
那姑子不过十二三岁的模样,瞧见一心登时面皮一红,口中讷讷道:“施主所为何来?”
“上香求佛。”厮语带玄机道。
“施主若是上香求佛还是去城外的南山寺为好,庵堂平日里只接待女客,对不住了。”姑子说着就要关门。
厮一心慌忙上前阻拦,谁知这一动,便露出了后面王公子丰神俊逸的身形来。
姑子一见之下,登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怔怔的看着王公子。
“师父,不是我们不去城外,实在是我家夫人原本就吃斋念佛,我家公子行至此处,念及夫人,所以才有了上香拜佛的念头,既然庵堂不方便,我们去城外一趟也就罢了。”厮一心看着姑子的神色,一脸为难道。
“公子孝心无价,既然如此,我便去先去回禀师父。”姑子看着王公子,口中说道。
王公子点了点头,于是那姑子面上的红霞便一直红到了耳朵根儿,而后匆匆去了。
厮一心心中得意,回首看向王公子,正对上自家主子意味深长的目光,一心慌忙收回了目光。
约莫盏茶的功夫,那姑子便匆匆的跑了过来,她扶着门框对着王公子说道:“师父说了,红尘内外,无关男女,公子请进。”
王公子感激一笑,随着姑子进了庵堂,厮一心紧随其后跟着进了庵堂。院中的梧桐树随微风而动,于是王公子的目光便随之投到了梧桐树上,满树绿意,树下自是阳光投射之下的星星点点的光斑。
“公子……”厮一心立在王公子身后,低声道。
王公子这才收回目光,身旁的姑子怯生生的说道:“施主这梧桐树乃是庵堂初建之时便已有的……如今已有数十年的光景了……施主若是瞧过了……就且随我去大殿罢……”
王公子回神,看向大殿,佛祖慈悲,佛像庄严,佛像之下放着几只蒲团,因为离得远的缘故,所以并不能瞧清楚上面的花样。
大殿门口搁着的青铜香鼎里头燃者香,香气袅袅,顺风而起,那姑子似是一直关注着王公子的一举一动,待瞧见王公子看向香鼎之后,她又跑去拿了一束檀香过来。
王公子燃香之际,似是瞧见大殿内人影一闪,姑子赶忙解释道:“施主莫要见怪,刚才那人不过是新来的姑子,她初来乍到不懂规矩,若是扰了施主的清净,施主切莫怪罪。”
“新来的姑子?”王公子开口问道。
姑子听到王公子的声音,垂着脑袋含含糊糊的说道:“她本是个苦命人……如今进了庵堂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听师父说来,她倒也是个可怜人……”厮一心叹道。
“她若不是经历了这种事情又怎会看破红尘,来到了庵堂……”姑子并不详说那人的身世经历,只一句话带过,而后便闭口不言。
厮一心也不再问,他一个回头的功夫,又瞧见自家主子手中的檀香已燃了拇指长短,于是赶忙接过檀香,随口问道:“她身旁可有丫鬟婆子?”
第八百六十八章 出家之人
姑子摇了摇头,又猛地点了点头,口中讷讷道:“她身边自然带着两个丫鬟……”
厮一心见她不愿多说,于是便也不再多问,只四下打量起来,这一打量,倒是让他看出异常来。
大殿空空,唯有神佛,大殿外头靠着东墙根儿,却是立着个探头探脑的丫鬟。
那丫鬟穿着粉桃色的襦裙,杏色的襦衫,头梳双丫髻,样貌似是生得不错,奈何动作畏畏缩缩,瞧起来并不像是寻常的丫头。
许是一心的目光太过灼热,那丫头像是被灼伤一般,嗖的一下缩回头,不见了踪影。
“刚才那丫头又是谁?”一心忍不住问道。
“那丫头正是之前那位的贴身丫鬟。”姑子说道。
“原来如此。”一心点头道。
姑子不知道一心口中的“原来如此”究竟是什么意思,她也不好问出口,只引着两人进了大殿。
厮一心跟在自家主子身后进了大殿,外头暖意洋洋,殿中却是带着几分清冷。
一心不由打了个冷战,莲花台上的神像俯视众生,神态不悲不喜,神像脚下,自有蒲团拜台。明黄色的蒲团,上面绣着五色莲花。
“这大殿当中可有后门?”厮一心问道。
“若是进入大殿,唯有这一道门。”姑子指了指身后的朱漆木门。
一心好奇看向殿中,殿中空旷,唯有神佛与脚下蒲团,若是殿中只有这一道门,那么刚才那道身影又去了哪里?
他心中奇怪,不由看向自家主子,却又瞧见自家主子神色怔怔的看着脚下蒲团。
一心不由疑惑起来,这蒲团再普通不过了,无论是哪家庙宇,或是哪家庵堂,大殿当中都会放置几只这般模样的蒲团,就是这庵堂当中只怕也有数十个这样的蒲团。所以一心实在想不到这蒲团究竟有什么稀奇的,但是主子的心思哪里是自己一个厮能够胡乱揣测的,于是厮一心眼观鼻,鼻关心,立在当处,不说话,也不出声。
姑子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正是耐不住性子的时节,眼见厮一心不说话,她便又开口说道:“施主有所不知,这烧香拜佛也有讲究。三炷为自己祈福,六炷为两辈人祈福,九炷为三代人祈福。而十三是一个极致,十三炷香就是功德圆满的高香。”
“可是师父刚才拿来的不过一柱香罢了……”厮一心皱眉道。
“若是为旁人祈福,又该燃几注香?”王公子几乎与厮一心同时开口问道。
那姑子并没有回答一心,反倒是看着王公子说道:“若是为旁人祈福,便是三炷香也就够了。”
王公子点了点头,对着姑子客气道:“如此就劳烦师父了。”
姑子闻言愣了一下,而后蓦然反应过来,对着王公子说道:“我这就去为施主取香。”
姑子说话间,抬步匆匆出了大殿,于是大殿当中便只剩下王公子主仆二人。
刚才被姑子忽略的一心,如今被自家主子一瞧,登时打起精神,说道:“公子,可是有事?”
“我略微有些口渴,你且去倒些茶来。”王公子一本正经道。
一心的一颗心直直往下落去,被忽略也就罢了,如今竟然还被支使出去,他目光回转,对着大殿扫视一圈儿,但是却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所以只得怏怏去了。
厮一心垂头丧气出了大殿,不料想一头撞在一人身上,一心急忙开口告罪,谁知那人强先一步开口骂道:“哪里来的什么不长眼的东西,竟然撞到姑奶奶这里来了,也不怕折了自己的寿数。”
厮一心听到这话,一肚子的火气登时有了宣泄之地,他抬起头来,气咻咻的说道:“我倒是没有见过敢在庵堂里自称祖奶奶的,不知道你是谁家的祖奶奶,还是说你是这一众神佛的祖奶奶?”
厮一心自来脑瓜子转的最快,从不曾在嘴巴上输过人,如今被人兜头一通喝骂,他哪里忍受的住?何况他本就攒了一肚子的委屈,如今被人喝骂,哪里能忍受的住,于是说话间便也不再讲究,说完这话,他这才发现面前之人竟是一个姑子。
姑子面上一双眼睛不,那一双眼睛如今正恶狠狠的瞪着一心,甚至几乎从眼眶当中瞪了出来。她瞪着一心冷冷的说道:“你为何非要打破沙锅问到底,看我究竟是谁家的祖奶奶,我瞧你的意思,像是想认我做你家的祖奶奶?”
“我呸,你这姑子本就是脱离红尘的方外之人,竟然还想妄想当旁人的姑奶奶,你也不瞧瞧你那模样,莫说是姑奶奶,我瞧你就像是东海里头的母夜叉。”一心毫不示弱道。
“你说谁是母夜叉呢!”姑子显然气急,若不是男女有别,只怕她会立时把一心爆打一顿。
奈何一心似是并没有发觉,他不仅没有住口,反倒是不怕死的说道:“你这母夜叉,莫不是耳朵不好使,如此看来,你倒是个耳朵不好使的母夜叉了,果然是天道好轮回,苍天好轮回,我劝你还是心怀敬畏一些,不然只怕以后造多了口业,让你有口难言,只怕会追悔莫及。”
“你这不怕死的家伙,你如今既然说我是东海母夜叉,我便索性让你瞧瞧东海母夜叉的厉害。”姑子说到做到,话音刚落,就从身后掏出个尺来长的木棍,对着厮一心门面而来。
一心嘴上说的痛快,正自洋洋得意间,一个不妨,那姑子竟然不知从何处摸出个粗木棍来,一心防不胜防,眼看木棍就要抡到脸上,耳旁突然听到一声尖叫,却是刚才那姑子惊恐的尖叫声,“师姐,你这是在做什么!”
那姑子原本气势汹汹只恨不能立时将一心的脸上一棍子抡开花,如今听到姑子险些破音的惊呼声,她停下手上动作,一把扔掉棍子,口中不耐烦的说道:“你这姑子,声音就不会一些,动不动就这般尖叫出声,一惊一乍的哪里有半分出家人的模样?”
“我倒觉得她比你更像出家之人。”厮一心回过神来,立刻接口说道。
第八百六十九章 小惩大诫
“你一个不是出家人之人,有什么资格来评论出家之人?”那姑子本就余怒未消,如今听到一心刻意挑衅,随即又握紧了手中的木棍。
一心能在王公子跟前伺候多年,自有一份察言观色的本领在,他眼风一扫,瞧见形势不对,登时打横走了两步,不动声色的躲在了姑子身后,之后又探出半边脑袋来,不怕死的说道:“所谓当局者迷,就是因为不是出家人,这才能够看出来究竟谁是真正的出家人。”
那姑子本就脾气火爆,哪里吃过这种话头,于是握紧了手中的木棍,口中不阴不阳的说道:“既然如此,这位施主咱们还是寻个僻静些的地方,好好的说道说道,瞧瞧究竟是我这出家人做的不合规矩,还是你这外人多管闲事。”
“咱们又何必去旁的地方,你若有理,即便身在何处,都是有理的,你若无理,即便钻到犄角旮旯里头,你也是毫无道理。”一心自然不肯跟着那姑子走。
姑子眼看一心不肯跟她走,不由发起怒来,“你这不长眼的东西,平白无故的撞了我,非但没有歉意,反倒是对我破口大骂,如今又在这里阴阳怪气的嘲讽我,我即便是个出家的姑子,如今也忍耐你不住。”
姑子说着不管不顾的上前,一把推开挡在一心身前的姑子,伸手对着一心胸口的衣襟抓去,一心躲闪不及,登时被姑子抓了个正着,一心惊慌之余,突然高声叫嚷起来,“快来人啊……快来瞧瞧啊……如今这世道竟是庵堂里头也有姑子打人啦!”
一心惊慌之余,这一嗓子甚是嘹亮,那姑子正拉扯他的片刻,就有几个姑子从后院奔了出来。
打头那姑子瞧起来年岁不,头戴青帽,身穿青衣,像是主事之人,她率先一步赶到,对着正起劲拉扯着一心的姑子,肃声说道:“悟绵,你这是在做什么!”
一心这才知晓原来这彪悍的姑子,竟是名叫悟绵,他不由出声嘲讽道:“我瞧你不应该叫悟绵,而应该叫悟彪悍!”
“悟……彪……悍……”悟绵一字一字的重复道。
“你如此彪悍,可不是应该叫做悟彪悍?”一心一本正经解释道。
悟绵冷笑一声,看向一心的目光蓦然闪出一道隐晦的光芒,可惜得意洋洋的一心并没有注意到,反而以挑衅的目光看着悟绵。
悟绵又是一声冷笑,一手扯着一心的衣襟,一手手肘后缩,化掌为拳,趁着一心张狂的功夫,对着一心的眼眶捣了过去。
一心前一刻尚且得意洋洋,后一刻就瞧见了繁星点点,他眼眶剧痛,繁星之后,竟是落下泪来,他眯着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悟绵,口中结结巴巴的说道:“悟……彪悍……你竟是如此彪悍……”
一心话音刚落,另一只眼睛当中也看到了天上的星辰,璀璨而又耀眼,眯着两只眼睛,面前的悟绵周身似是萦绕上了一层淡淡的光辉,如今她倒是比大殿里头的神佛,瞧起来更像神佛。
一心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定定看着悟绵,突然张口喝骂起来,“你这悟彪悍,实在是彪悍至极,你既然如此对我,那就莫要怪我不依不饶了,我今天就把话放到这里,你若是能够把我的眼睛恢复如初,我便大人不计人过宽宏大量,饶了你。”
一心说到这里,连连冷笑,突然转了话风,口中冷冷说道:“但你若是瞧不好我的眼睛,哼,我今日便不走了。别说是今日,明日,后日,大后日,我都不走了。!”
许是太过生气的缘故,一心竟然一把推开了刚才使出了吃奶的力气都没能推开的悟绵,他推开悟绵,怀抱双臂,做出了一副切莫惹我,再要惹我,我就咬死你的神情来。
悟绵眼含怒意,嘴角扬起,神情古怪的看着厮一心。当然这也不怪她,毕竟任谁对着一个双眼发黑,神情倨傲之人,都会忍不住笑出声来。如今悟绵竟没有笑出声,已经算是定力十足了。
“悟绵,你这是在做什么!”打头那姑子沉声道。
她这一开腔,倒是让一心醒过神来,这帮人明明是他被打之前就唤过来的,为何自己被打的时候,竟无一人出声,直等到自己挨了两拳之后,这帮人才后知后觉的出声阻拦?想到这里,厮一心不由陷入到了沉默当中。
“这泼皮撞了我之后,又无理取闹,我无奈之下,这才出手惩大诫一番。”悟绵低声道。
“即便是惩大诫也不该如此对他!即便是罚他念佛,或是罚他抄经,便也够了,为何要如此对他?”打头的姑子加重了语气说道。
一心听到这话,心中冷笑一声,心中暗想,若是当真要罚他念佛抄经,那还不如挨上两拳的好。
“我原本也不愿打他,但他委实可恨,又刻意拿话挑衅于我,我一时忍耐不住,这才中了他的计……”悟绵垂着脑袋辩解道。
“那么彪悍师父的意思是,我对师父用了计谋,而这计谋的结果,就是为了让师父给我两拳?”厮一心听到这里,实在忍耐不住,不由出声嘲讽道。
“你莫要颠倒黑白,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我原本走得好好的,你突然一头撞了过来,我还没说什么,你就连声嘲讽,即便是我脾性再好,一时也受不住。”悟绵委屈道。
一心听到这里,恨不能把悟绵的脑壳儿扒开瞧瞧,撞人的虽然是他不假,但是连声喝骂的人却是那悟绵师父,不然自己又怎会在庵堂当中大声吵嚷起来。
“施主莫怪,这悟绵本就是因为脾性暴躁,这才出家为尼,如今她来庵堂不久,心性自是一时难改。她若有错,施主莫怪,我这就替她给施主赔个不是。”打头那姑子双手合掌,对着一心深深行了一礼。
“师姐莫要如此,此事是我太过急躁了,我这就跟这位施主陪个不是。”悟绵瞧见师姐待自己赔罪,心中不好受,于是也双手合十,对着一心深深行了一礼。
第八百七十一章 心慌气短
钏儿摸了摸脸,对于郎中的话,心中更是信了几分,若是骗子神棍之类,又怎会知晓自己心慌气短的毛病。
“郎中,可是奴家的面色瞧起来形容憔悴?”钏儿担忧道。
“我瞧你脸色苍白,眼大无神,口唇发乌,俨然一副中毒之像,若是不及早用药,只怕不日之内就会一命呜呼。”郎中神色严谨道。
钏儿于是面色更加发白,眼睛更是无神,她惊吓之余,对着郎中深深福了一福,焦声说道:“郎中定要救救奴家,无论您让奴家做什么奴家都会答应您的,只要您能救了奴家的命……”
“我不过是个的郎中,又能图你个丫头什么呢?不过是瞧你中毒日深,一时之间起了恻隐之心罢了。”郎中怜悯道。
“郎中心有慈悲,奴家自是心中知晓,只求郎中能够救救奴家。”钏儿膝下一软就要给郎中跪下。
郎中侧身避开,口中犹豫说道:“姑娘莫要多礼,我身为郎中,既然瞧见了姑娘,自会想方设法救了姑娘。”
“多谢郎中……多谢郎中……奴家本是大户人家的丫鬟……虽说月钱不多……但好歹是奴家的一片心意……”钏儿说着从腰上取下荷包,双手递给郎中。
郎中看也不看,面带嘲讽道:“我若是为了你这三五钱的银子,那便不会出言说出实情。姑娘若是执意要给,那么不妨去城中医馆当中,让旁的郎中瞧瞧,这三五钱的银子,想必也绰绰有余。”
郎中说完,转身就走,钏儿哪里肯放任郎中离开,于是急忙起身撵了上去,口中急声说道:“郎中且等等……奴家并非这个意思……实在是郎中对我有大恩……奴家一时无以回报……这才拿出荷包出来……郎中切莫怪罪……”
郎中理也不理,只甩了甩衣袖,似是极不耐烦。
钏儿瞧着郎中急匆匆的背影,心头的那一点子半信半疑,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她如今已全然相信了郎中的话,于是更加不能眼睁睁的看着郎中离开。于是钏儿不管不顾的撵了上去,她扯住郎中的衣袖,口中哀求道:“郎中莫走……是奴家说错了话……郎中切莫同奴家一般见识……”
郎中被扯住了衣袖,自然停下脚步,他回首看向钏儿,目带怜悯,口中却是冷冰冰的说道:“我若是为了银子,此地只怕还盛不下我,你若是诚心让我救你,还是快快把荷包收起来,不然让我瞧见这腌臜之物,心中烦扰,到时候误了的可是姑娘的大事。”
钏儿一手扯着郎中的衣袖,一手胡乱的把荷包塞入怀中,口中应声道:“奴家这就收起荷包……郎中切莫离开……奴家如今中了毒……若是郎中离开……又让奴家如何是好……”
“我瞧你这丫头是个知道礼数的,既然如此我便帮你瞧上一瞧。”郎中似是被钏儿的话打动,于是动了恻隐之心,口气也比刚才的柔和许多。
钏儿伺候自家娘子多年,眼皮子自是灵活无比,眼见郎中答应留下,她欢喜之余,竟是不由落下泪来,口中更是连声感激道:“多谢郎中……多谢郎中……奴家今日出门的时候……瞧见枝头上喜鹊叽叽喳喳……当时奴家尚不明白是什么缘故……原来竟是应验在郎中这里……”
“你先莫要谢我,你所中之毒,并不好解,莫说是寻常的郎中,即便是我为你解毒,只怕也要费些功夫。”郎中迟疑道。
郎中这一句话,打消了钏儿另寻郎中的想法,只得一门心思的求着郎中,“只要能够郎中能够救奴家……奴家自会想方设法报答郎中……奴家自是知道郎中为难……但是奴家还不到双十年华……实在是还没有活够……若是如今死了……只怕会有天大的遗憾……”
钏儿说话间又落下泪来,她仰头看天,这一线的窄巷里头,天空竟然也只有一线,钏儿贪婪的看着头顶这一线天,口中悲凉道:“若是以后再也瞧不见这蓝天,这白云,这窄巷,这青砖……”钏儿越说越伤心,待说道最后,竟是号啕大哭起来。
“姑娘莫要哭了,我只说为你解毒,需要多费些功夫,那也没说姑娘的毒无法可解。姑娘莫要担忧,我既然有缘遇见姑娘,自然会想方设法为姑娘解毒。”郎中瞧见钏儿嚎哭不休,登时手足无措起来,他又不会劝人,所以只得勉为其难的劝慰道。
“郎中的意思……是说……奴家的毒……有法可解……”钏儿抽抽搭搭的说道。
郎中点了点头,他的目光越过钏儿看向巷子尽头,口中却是对着钏儿说道:“姑娘所中之毒,虽然罕见,倒是也有法可解,只是其中有一样解药需要费些功夫,才能得到……”
钏儿听到这话,心中稍安,即便再难寻的解药,只要她求了娘子,就没有找不到的。她定下心来,随手掏出帕子,一面拭泪,一面说道:“郎中莫要因此烦扰,只要郎中能够说得出药名,我自会想办法找到那药。”
郎中收回目光,低头看向钏儿,口中犹豫道:“这解药倒也好配,只有一样药引子难寻。”
“究竟是什么药引子,郎中只管说来?”钏儿如今也顾不上举哭泣,只一门心思的问起药引子来。
郎中深深呼出一口气,终于开口说道:“那药引子需要毒蛇一条……”
“这有何难?城外漫天遍野,莫说是一条,便是十条也能抓的回来。”钏儿瞧见郎中神色凝重,只当那药引子极为贵重,或是生在深山老林里头,或是价值千金,所以那郎中才会面露难色。如今听到这里,她不由松了一口气,一脸轻松的说道。
“若是单单只是寻常的毒蛇也就罢了,我也不会如此为难,只那毒蛇需要产自西域,所以才会如此为难。”郎中眼神复杂道。
“充当药引子的毒蛇竟是要出自西域?这又是为何?”钏儿听到这里,一颗心又沉了下去,口中担忧道。
第八百七十二章 柳木药箱
“因为姑娘中的毒药,其中正有一样草药来自西域。”郎中解释道。
钏儿这才恍然大悟,转念一想,又不禁发起愁来,这捉蛇容易,但那西域的毒蛇又去哪里抓去?
“可是此地离西域有数百里之遥,奴家即便立刻动身,只怕还没有走到西域,便已经毒发身亡了。”钏儿登时泄气道。
“姑娘若是这般想,只怕就想茬了,益州城虽然与西域隔着千道万里,但是此地却并非没有胡人,这其中定然有来自西域之人,那么若是正巧城中有一位来自西域的驭蛇之人呢?”郎中耐心说道。
钏儿听到这里,登时眼睛一亮,她重新打起精神,张口说道:“事不宜迟,奴家现在就去找那驭蛇之人。”
“姑娘莫要着急,你如此着急忙慌的去找驭蛇之人,那你且告诉我,你打算去何处找那驭蛇之人?”郎中不急不缓开口道。
钏儿愣了一下,口中说道:“奴家自然是去市集里头去找那驭蛇之人,城西坊间似乎住着许多胡人,奴家一个个的问过去,总能找到那驭蛇之人。”
“姑娘此举无异于大海捞针,姑娘可知那些驭蛇之人通常离群寡居,若是容易寻找,我便不会这般为难。何况我身为男人,行事间比姑娘方便许多,即便是去寻,也该我去寻找。”郎中面露真诚,诚恳说道。
钏儿听到郎中的话,登时感激涕零道:“多谢郎中,若是日后奴家还有命在,定会好生报答郎中。”
“姑娘先莫要谢我,我还有一事要劳烦姑娘帮忙。”郎中迟疑道。
“郎中有事只管吩咐,即便是让奴家赴汤蹈火,奴家也在所不辞。”钏儿挺直了身子,信誓旦旦道。
“你是身娇肉贵的姑娘家,我又怎会让你去做什么赴汤蹈火的事情,不过是劳烦姑娘帮我看管药箱。”郎中说着卸下了肩上的柳木药箱,开口说道。
“郎中口中的劳烦,就是让我帮忙看管药箱?”钏儿不可置信道。
“正是如此,姑娘莫要觉得看管药箱事,这药箱当中可是我毕生所学之精粹。这其中甚至有几样草药,这天底下独有我这一份儿。”郎中神色凝重,点头道。
“这药箱竟是如此珍贵……”钏儿说着,蹲下身子,抱起药箱。这药箱看起来平平无奇,抱起来却是十分沉重。
之前郎中背着药箱,轻轻松松的立在那里许久,钏儿只当那药箱不过是放着脉枕,草药的寻常药箱。如今钏儿使出了吃奶的力气,这才勉勉强强抱住了药箱。她心中暗想,看来眼前的郎中果然是个高人,一直背着这么沉重的药箱面上竟是如此风轻云淡的神情。
钏儿眼神当中的钦佩之意,郎中自是看在眼里,他深呼一口气,面带神秘道:“这药箱当中有一味草药可是我专程去了终南山中找了得道的高人寻来的,若是用之,能让人面色白皙,肤白貌美,一见之下便会让人魂牵梦萦,再难忘怀。”
“这世间,竟有如此神药?”钏儿听到这里,竟似是忘记了自己身中剧毒之事,只一脸急切的问道。
“所谓世间之大,无奇不有,身为女子,容貌自是重要无比。寻常人家的娘子尚且极为看重容貌,那就更不用说是后宫之人了……”郎中话说一半,只面露神秘道。
“莫不是这神药竟是要总给后宫的娘娘们用的?”钏儿压低了声音,激动道。
郎中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之后更是压着嗓子说道:“这秘药乃是终南山一个得道高人所制,如今流传于世间的也不过这一枚而已,莫说是大户人家的娘子,便是连后宫的娘娘们也是望而兴叹,叹不可得。”
“莫不是……莫不是……”钏儿平日里虽然见过不少的人事,但是哪里知晓这么许多后宫秘事,如今听到郎中细说内情,竟是听得极为入神。
“姑娘莫要胡乱揣测,这宫中之事与咱们之间可是隔着千山万水,只有一样,咱们只要过好咱们自己的日子也就罢了。至于后宫之中哪家的娘娘得宠了,哪家的娘娘又进了后宫了,统统不关咱们的事情。”郎中面色神秘,似乎并不愿多言,只含含糊糊的结束了话题,之后又添了一句:“只是这得了秘药的娘娘,只怕会一飞冲天了……”
钏儿听到这里,已经牢牢抱紧了手中的药箱,原先她尚且觉得药箱沉重,如今唯有紧紧抱着,方才觉得安心。她紧紧抱着药箱,看着郎中开口问道:“郎中这药箱实在太过贵重,咱们不过是一面之缘,你又怎会如此放心奴家?”
郎中看着钏儿,目光复杂,面上却是一笑,一息之后,他才开口说道:“我这人性子最是直爽,所以因此也得罪过不少人,但是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若是改了性子,那便不是我了。”
“如今我便实话告诉姑娘,我为何放心把药箱交给姑娘保管。其一自是因为姑娘身中剧毒,所以我唯有只身前往西城去寻找那驭蛇之人;其二也是因为姑娘身中剧痛,姑娘既然已经身中剧痛,若是我找不回驭蛇之人,姑娘即便得了那秘药又有何用?”
“或者姑娘会趁着我去城西的功夫,直接带走药箱,但是姑娘如此聪慧,定然也会猜到我为何会如此放心把药箱交给姑娘。因为在这益州城中,只有我能救了姑娘,也唯有我能救姑娘,姑娘若是不信,大可以四处瞧瞧。”郎中虽然话说的并不中听,但是他面露诚恳,何况他又说的如此坦白,所以让人不由自主的就相信了他的话。
钏儿抱着药箱,这郎中如此坦诚,倒是打消了她心头的最后一缕疑心,她抱着药箱,再抬眸间,眼神当中尽是感激,“多谢郎中坦言相告,奴家之所以有此一问,实在是因为这药箱太过珍贵。”
“这药箱不过是柳木所作,哪里值得上几钱银子,不过是其中秘药略微值钱些,但是与人命相比,这点子秘药算什么,毕竟秘药能再得,而人命不可得。”郎中看着钏儿怀里抱着的柳木药箱,一脸嘲讽道。
第八百七十三章 牛头马面
钏儿心中感动非常,立时就要跪下,给郎中磕头。
郎中急忙阻拦,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口中说道:“事不宜迟,姑娘且在此处等我,我这就去城西去找那驭蛇之人,若是顺利的话,最多两个时辰我便回来了。若是没有找到那驭蛇之人,姑娘也莫要气馁。”
他看了看费力抱着药箱的钏儿又加了一句,“只恐这药箱碍事,不若我去为姑娘寻一家茶舍,姑娘边喝茶,边等我。”
钏儿却抱着药箱,摇头说道:“郎中莫要管奴家,合着这窄巷当中也没人经过,奴家便在此处等你也好,省得茶舍人多嘴杂,若是被人知晓了这药箱里头的秘密,只怕会徒增是非。”
郎中一默,钏儿这话倒也有些道理,于是他便点头说道:“姑娘且在此处安心等我,我定会找到那驭蛇之人。”
花开两朵,各表一支,且说这厮一心被那悟绵师父一通喝骂,待要还嘴,却被后来的姑子抢先了一步,于是悟绵借坡下驴,率先认起错来,这倒让厮一心满腹的火气堵在口中,再也发作不得。
“施主对不住了,刚才都是我的不是,施主宰相肚里能撑船,切莫与我一般见识。”姑子口中认错,看向厮一心的目光当中却是带着挑衅。
“我先前低头走路,没有看路,若是早知如此,我定然不会从大殿里头出来。毕竟大殿之中,可没有这般雄壮的大佛。”厮一心不甘示弱,一面说着,一面意味深长的看向姑子。
那姑子自然听出了一心话中的挑衅之意,何况一心口中的“雄壮”二字,深深刺痛了她,从来都只有她怼旁人,她何时被人这呢怼过?于是姑子当机立断破口大骂起来。
丫鬟月儿刚进了前院,听到的就是姑子高亢的叫骂声:“你这活该穿肠烂肚,头顶脓疮的无赖,可惜你生的一副人模狗样的斯文模样,一颗心却是比茅厕里的石头还要臭,还要黑。”
“你如今这般辱骂于我,便是死了也要下到十八层地狱里头,让那牛头马面,把你扔到油锅里炸,把你架在烈火上烤,而后抽你的筋,扒你的皮,把你的舌头剪下来挂在阎王殿上,把你的眼睛挖出来踩的稀烂,把你的肠子肚子都扯出来抻上了晾衣裳。”姑子越骂越起劲,骂到最后,她索性双手叉腰,瞪着眼睛,痛痛快快的骂了起来。
一心气愤之余,险些克制不住暴打姑子一顿的冲动,他已经握紧了拳头,待听到姑子的最后一句话时,又默默松开了拳头,面无表情的问道:“晾衣裳?晾谁的衣裳?”
姑子攒了一肚子的绝妙腌臜话急等着说,被这一心一打岔,她愣了一息的功夫,这才结结巴巴的说道:“自然是……自然是晾牛头马面的衣裳……”
“那牛头马面若是不穿衣裳,那岂不是如同耕田的牛,拉车的马了?”一心继续问道。
姑子脑海当中登时浮现出了一头老牛,外加一匹瘦马,老牛耕田自是开春时节,布谷归来,万物复苏;而瘦马自然伴着古道,西风,而后断肠人在天涯。之后那耕田的老牛与古道之上踯躅而行的瘦马,蓦然转化成了牛头马面的模样。姑子心头一凛,看向一心的目光极为不善,她张口斥道:“即便是耕田的牛,拉车的马那也是堂堂正正的牛头马面!”
“什么时候牛头马面也能称之为堂堂正正了?他们扒人皮,抽人筋,把人放在油锅里炸,又架在烈火上烤,这其中的哪一样又是君子所为?他们充其量不过是个阴间里头的刽子手罢了。”一心审时度势,待发现姑子的锐气一泻千里之后,登时挺起了胸膛,拿出了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出来,甚至还得意洋洋的看了一眼周围立着的姑子,目光透露出明显的,即便你们不劝架,大爷也能化险为夷的意思来。
“你简直是岂有此理!”姑子言语之上没有占得上风,于是便又悄无声息的捏起了拳头。
可惜她还未曾来得及动手,周围劝架的姑子便一拥而上,劝架的劝架,拽胳膊的拽胳膊,甚至有个姑子轻轻握住了她的拳头,又死命的掰开了她的手指。姑子无力回天,只得暂且饶恕了一心。
一心中占了上风,自然得意非凡,索性不怕死的在姑子的火头上又添了一把柴,“师父还不曾细说,为何这牛头马面需要晾晒衣裳?”
姑子双手动弹不得,而后只能恨恨朝着一心丢了一个白眼,之后怒气冲冲道:“你若是当真想要知道牛头马面为何要晾晒衣裳,就该马上出门,然后寻个南墙一头撞死在上头,而后到了阎王殿里头,亲自去问那牛头马面,他们定然会一边抻着你的肠子,一边细细的告诉你。”
“噗嗤”一声,却是躲在墙角的月儿听到这话,忍不住笑出声来。笑声一起,她便急忙捂住了嘴巴,好在那边儿如今正吵闹不休,倒也没有人留意到她这里的动静。
月儿探头朝大殿门口望去,那帮人依旧吵闹不休,姑子一连串的诘问,似是难住了那伶牙俐齿的厮。
月儿竖着耳朵听过去,那厮顿了一会儿,这才吭哧吭哧的说道:“师父既然如此熟悉这其中的门道,想来也是下过阎王殿,呆过十八层地狱的人物。”
月儿闻言,又是一笑,这姑子遇见这厮倒是棋逢对手,如今她正巧无事,倒是好好瞧瞧,看这二人究竟谁能占得上风。
月儿听到这里,倒也好奇姑子会如何接话,果然那姑子很快接口道:“没有吃过猪肉莫不是还没有见过猪跑,这年月黑心烂肠之人,就活该被牛头马面抻出了肠子晾衣裳使,你问我为什么知道这其中的门道?正是因为你这样的人见多了,所以才会知晓其中的门道。我还记得上一个跟你一般猖狂的无赖,如今已经从头烂到脚,浑身流脓而死。”
月儿听到这里,对那姑子可谓是钦佩至极,她正要屏住呼吸停下去,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她竟是忘记了一样极为重要的事情。
第八百七十四章 花中之仙
且说丫鬟月儿正听得尽兴,突然想起一事,如今钏儿去寻娘子,姑子又与这厮在这里争吵不清,那么宋家娘子此刻又在哪里?还有这厮在大殿门口争吵许久,为何那位公子毫无反应?
月儿越想越心惊,这厮既然是随着主子过来烧香拜佛的,为何又会突然与庵堂里的姑子起了冲突?即便脾气再过急躁,进了庵堂总要收敛一二的,为何这厮仍旧我行我素?
之前她还觉得厮言辞犀利,与姑子斗起嘴来不落下风,如今想来,这厮言语争执间似是多了一分刻意。
月儿想到这里,不免心惊肉跳,若是宋家娘子趁乱逃走,那么她便也只有寻个南墙,一头撞死这一条路可以走了。
月儿想到这里,再也呆不住了,她趁着那拨人乱糟糟一团的时候,从墙根儿闪出身来,一步一步的挪到了大殿里头。
外面亮堂,她进了大殿,眼前一暗,过了一会儿,眼睛才渐渐适应大殿里头的暗淡,也就是在此时,她才发觉大殿当中立着个身量颀长的公子,而这公子此刻也正在瞧着她。
这公子面如冠玉,目若朗星,腰带玉佩,脚踩革靴,瞧着她的目光却是带着晦暗不明,月儿慌忙低下了头,口中讷讷道:“公子可曾瞧见我家娘子?”
“姑娘慎言,这里是庵堂,哪里来的什么娘子?”那公子声音清越,说话间甩袖出了大殿。
月儿不由松了一口气,她转头看那公子出了大殿,这才急急忙忙在大殿当中搜寻起来。
佛像前头自是一目了然,除了几只蜀绣蒲团,并无窈窕身姿,她又绕到佛像后头,探头探脑朝里头看去,佛像后头也是空空如也。
月儿这才松了口气,她拍了拍胸脯,看来宋家娘子与这位面熟的公子并无干系,但是她转念一想,又恐怕宋如是如今已逃出庵堂,于是又慌慌张张的出了大殿。
许是因为正主出现的缘故,大殿门口那拨人已经四散离开,月儿眼瞧着那厮垂头丧气的跟在主子身后离去,这才急匆匆的绕过大殿,进了回廊。好在并没有人注意到她,所以月儿穿过了长长的回廊,回廊的尽头是一处攀着爬山虎的青砖砌成的矮墙。
墙上隐着清漆木门,木门虚掩,月儿推门而入。
门后竟是一处的院落,这院落极,不过一间正房,两间厢房,院子里头同样种着一株梧桐树。
那梧桐树种在大殿前头,自是带着玄机,种在这院当中,则显得有些局促拥挤。
树下放着一只矮几,上头放着青瓷茶盏,牡丹瓷盘,茶盏中有茶水,瓷盘中有糕点,但却唯独没有人。
月儿的一颗心又提了起来,她抬脚走到正房,一把推开了房门,房中布置极为简单,不过一张床榻,一只高案,一目了然,正房当中空空如也,并没有宋家娘子的身影。
月儿背心处登时冒出冷汗来,如今钏儿不在庵堂,她便是连拿主意的人都没有,她惊慌失措间,待要关门出去,一个抬眼却瞧见当中窗户开了半扇,一束芍药开的正好。
今日阶前红芍药,几花欲老几花新。芍药自有花仙之称,但庵堂当中却并没有芍药。
月儿看着那娇艳欲滴的芍药,鬼使神差的走了过去,她推开窗棂,看向外头。
这院开在隐蔽之处,所以外间并不曾红花柳绿,鸟语花香,有的不过是一丛翠竹,一堵矮墙。
月儿看着那堵青砖矮墙,一不做二不休的,双手使力,撑着身子上了窗台,她双脚刚刚踩在窗台之上,便一个不慎,踢翻了瓷瓶。
瓷瓶落地,发出一声脆响,瓶中的芍药自是与碎瓷片落在一处,不仅惹了尘埃,还零落成片。
月儿低头一瞧,一时之间也顾不上这芍药,只紧扣着窗棂,双腿一蹬,跳到了屋子外头。
“月儿?”
月儿双脚刚刚落地,便听到一声诧异的呼声。
她循着声音看过去,只见宋家娘子满脸惊异的立在门口。
“娘子……你怎么在这里……”月儿吃惊道。
“我倒是要问问月儿你为何会突然出现?”宋如是反问道。
“奴婢……奴婢……奴婢有事来找娘子……”月儿低着头说道。
“月儿你既然有事来找我,为何不先出声呼唤,反倒是一声不响的进了正房?”宋如是问道。
“奴婢找遍了整个儿院子也没有找到娘子……一时情急……所以就来到正房瞧瞧……看看娘子有没有在这里……”月儿惊吓之余头脑发懵,一时之间竟也想不到更为合适的说辞。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砸了瓷瓶?”宋如是继续问道。
“奴婢……奴婢是因为瞧见这芍药开的正好……所以便想走近瞧瞧……谁知道奴婢笨手笨脚的……刚刚走了过来……一时失手竟然不心打破了瓷瓶……”月儿垂着脑袋,并不敢看宋如是的眼睛。
“那么月儿,你又为何会跑到了窗外?”宋如是接口问道。
“奴婢……奴婢……不慎打碎了瓷瓶……唯恐娘子责怪……所以便想趁着娘子不在的功夫……偷偷溜走……谁知刚跳窗出来……就正巧被娘子逮了个正着……”月儿结结巴巴的说道。
“原来如此,你这丫头也太过胆了,不过是一个花瓶而已,即便是月儿你打破了十个花瓶,我亦不会怪你。”宋如是瞧着月儿惊恐的模样,不由轻笑一声,出声安慰道。
月儿脸上却并没有如释重负的表情,她仍旧垂着脑袋,口中低声说道:“奴婢打碎了娘子的瓷瓶……即便是娘子不怪奴婢……奴婢心中也是难过的紧……这瓷瓶贵重……只怕奴婢赔不起……”
“月儿莫要多想,不过是一个瓷瓶而已,只要人无碍,也就罢了。这瓷瓶易得,合心意的奴婢却是不易得。若单单为了这瓷瓶,而寒了你这等衷心丫头的心,那倒是得不偿失了。”宋如是含笑道。
月儿听到宋如是的话,非但没有半分安慰,反倒觉得宋如是这话说的极为意味深长。
第八百七十五章 丫鬟钏儿
“奴婢不明白娘子的意思……”宋如是尚且没说什么,月儿自己倒是先透出了几分心虚。
“月儿不要过多揣测,不过是字面上的意思罢了。”宋如是轻笑一声,转身出了屋子。
月儿立在窗户外头,看着宋如是青色衣角消失在门后,又眼睁睁的看着宋如是掩上了房门,她这才惊觉,自己进入院子的时候,宋家娘子并不在院子里头,又不曾在正房里头,那么刚才她究竟是从何处回来的?
月儿带着忐忑的心情,攀上了窗台,出了正房,穿过院子,急匆匆的拐入游廊。
她出了游廊看了看天色,想必钏儿已经踏上归途,她急急忙忙穿过月亮门进了后院。
后院空无一人,想来姑子们如今正在大殿里头念经礼佛,月儿这才放下心来。
她轻手轻脚走向后门,打开院门之后,却并没有瞧见钏儿的身影,许是还在路上的缘故,于是月儿关上了后门。她环顾一圈儿,瞧见东边墙角处摞着几块儿青砖,于是上前搬了一块儿,搁在门后,稳稳当当的坐了下来,安安生生双手托腮等起钏儿来。
月儿左等右等总不见钏儿回来,直等到最后月儿渐渐犯起困,她的头一点一点,险些磕在门框上,她这才揉了揉眼皮子,眼看东墙根儿底下的阳光,像是被什么东西撵着一般,一点一点朝墙上移去。
青砖砌成的矮墙上头,稀薄的阳光一点点的消失,浓厚的暗淡一点点的撵了上去。月儿不由得心慌起来,她抬头看了看天色,眼看太阳就要落山,这钏儿竟是还未曾回来。
她重新站起身来,复又打开后门,门外的窄巷依旧空空,哪里有钏儿的半个影子?
月儿探头朝外看去,即便是巷子口也没有钏儿的身影,于是月儿更加忐忑不安起来,她哪里想得到钏儿如今也在一条窄巷当中。
再说郎中,他把药箱托付给了钏儿之后,便匆匆忙忙出了巷子,一路朝着城西而去。
城西本有市集,南来的,北往的,杂耍的,卖艺的,有背着麦秸垛子卖糖葫芦的老妇,也有挎着竹编篮子卖栀子花的丫头,郎中脚步匆匆穿梭在其中,目光不停搜索着什么。
他远远瞧见个带着帽子的胡人,那人身材高大,立在人群当中宛如鹤立鸡群,自是一枝独秀,尤其是他头上那顶帽子又高又尖,远远看过去,便能一眼瞧见。
郎中径自朝那人走去,谁知刚走了两步,便被人扯住了衣袖,他低头一瞧,却是个七八岁的丫头伸着一只手扯着他的衣袖不肯丢手。
丫头一双眼睛圆滚滚,黑漆漆的,看的郎中不由停下脚步,开口问道:“你这丫头扯着我的衣袖做什么?”
“郎君买花吗?您瞧瞧我这栀子花,可是刚刚摘下来的,郎君闻闻,可是香极了。”丫头高高举起手中的竹编篮子,里头的栀子花外层的花瓣上还残留着花萼的淡青,仿佛这雪香是从这青色中努力钻出来似的,怯怯的,让人怜爱,就如同眼前怯生生的丫头一般。
郎中心头一软,从袖袋当中摸出了两个大钱,口中说着:“这栀子花却是香气扑鼻,但我如今还有事情,这两个大钱你便拿去买糖吃。”
丫头伸出手接过郎中给的两个大钱,心翼翼的贴着胸口放好了大钱,这才从篮子当中取出两朵水灵灵的栀子花,塞到郎中手上,口中脆生生的说道:“做买卖讲究的就是你来我往,郎君既然给了钱,我自然要给郎君栀子花,不然岂不是白白占了郎君的便宜?”
郎中瞧着丫头模样的,说话做事竟有极有章法,于是心中倒也起了怜爱之心,他索性又摸出了几个大钱,通通递给了丫头,而后手拿栀子花,笑着说道:“这栀子花洁白无瑕,我很是喜欢。”
丫头听到这话,登时笑了起来,两只圆溜溜的眼睛,似是弯弯的月牙儿,她对着郎中抿嘴笑了笑,提着篮子在人群当中钻来钻去,很快就不见了身影。
郎中这才收回目光,又去看那头戴高帽之人,谁知那人早就不见了踪影,人群当中,挤挤捱捱,但却唯独没有那人的身影。
郎中四下看去,那丫头也没了踪影,他暗叹一声,此行只怕要无功而返了。
且说钏儿如同月儿一般,稳稳当当的坐在青砖之上,安安生生的等着郎中归来,她把柳木药箱放在身前,一手搭在上头,时不时的看向巷子口,但凡有人经过,她便抱起药箱,待人走之后,她再放好药箱。如此四次三番她也不嫌麻烦,每每有人的目光有意无意的扫在药箱之上,钏儿便狠狠的瞪了过去,直到那人摸不着头脑的离开。
钏儿等了许久,总也不见郎中的身影,有几次有身材高瘦的人走过来,她只当是郎中归来,欢欢喜喜的站起身来,等到那人走近,她这才发觉原是认错了人。
而身处城西的郎中亦是脚步匆匆,人群当中,做什么的都有,却唯独没有背着包袱的胡人。
郎中看了看天色,眼看天色不早,他只得放弃寻找胡人,挤出了人群,他挤出人群之后,蓦然瞧见刚才向他兜售栀子花的丫头。
那丫头对着郎中抿嘴一笑,郎中待要上前,那丫头却又突然钻入了人群当中,再也消失不见。
郎中不明所以,唯有加快脚步,赶回那条长长的窄巷当中。他脚步匆匆,从城西赶了回来,约莫一个时辰的功夫,他终于回到了窄巷当中,他进了巷子口,远远看过去,巷子幽长,却并没有钏儿的身影。
郎中心头一凛,加快了脚步,很快就走到了之前与钏儿分别之处,他低着头看着脚底下的一块儿青砖,目光当中晦暗不明,良久之后,一声轻笑,不知是笑自己愚蠢还是笑人心叵测。
宋如是之前租赁的院儿,前院有树,树下有人,有个模样俊俏的娘子立在树下,她身前跪着的赫然是丫鬟钏儿。
第八百七十六章 钏儿献药
俊俏娘子身穿水红色襦裙,头上簪着一枚琉璃簪,一头乌发挽成灵蛇髻,那琉璃簪便像是灵蛇之眼。
“娘子……奴婢回来了……”钏儿恭敬道。
“你为何此时回来?可是因为宋家娘子?”娘子垂头看着钏儿。
“宋家娘子在庵堂当中很是安分,每日里除了念念经礼佛,敲敲木鱼,便是窝在院当中。有几次奴婢瞧见她拿着一枚花笺,目光极为专注,待到奴婢上前,她却又悄然收起花笺,所以,奴婢并没有瞧见那花笺之上究竟写的什么……”钏儿低声回禀道。
“花笺,钏儿你可瞧清楚了那花笺的花样?”娘子垂眸问道。
“前几次她动作极快,所以奴婢并没有瞧清楚,直到昨日奴婢端着膳食进了正房,宋家娘子似在发呆,竟然没有发现奴婢。等到她发现奴婢以后,手忙脚乱的收起花笺之时,奴婢瞧见那花笺通体胭脂色,上头似乎印着一枚娇艳的梅花。”钏儿口中回着话,一只素手却是不由自主的搭在身前的柳木药箱上。
“你可瞧清楚了,那花笺之上当真印着一朵梅花?”娘子的声音婉转动听,她声音柔和,但却不由渗透出高高在上的味道。
“奴婢瞧得真真的,那花笺之上正有五瓣梅花,那梅花通体颜色艳丽,就跟真的梅花一般,至于花笺之上的字,奴婢实在没有瞧清楚,不过瞧着不过短短两行,像是两句短诗。”钏儿仔细回想道。
“宋家娘子被我使计困在庵堂,身无长物,那花笺定然极为重要,不然她也不会贴身收着。”娘子沉吟道。
“奴婢省得,奴婢回去之后,定会盯紧了她,而后探明花笺之上究竟写的什么。”钏儿应声道。
话毕之后,娘子突然专心的赏起景来,她眼中的景不过是头顶那一片泛着绿意的树。她似乎对这棵树极有兴趣,不错眼的看着,一时之间竟是看痴了去。
钏儿久久等不到娘子的回应,不由自主的抬眸看向娘子,却看到神色微怔的娘子,钏儿暗叹一声,开口说道:“娘子,你瞧这是什么?”
娘子闻言看向钏儿,她顺着钏儿的目光看向那柳木药箱,这种药箱不过是最最普通不过的药箱,所用木材也不过是寻常的柳木,上面的清漆也是普通之物,浑身上下竟是毫无一丝特别之处。
“你从何处得来的这药箱?”娘子终于开口问道。
“娘子先不要管我从何处得来的这药箱,娘子只需知道这可不是普普通通的药箱,这药箱中的东西,可谓是价值连城。”钏儿面带神秘,眼眸当中却是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之意。
娘子看向药箱的目光当中便带上了探究,她盯着药箱,面露狐疑道:“这药箱不过是盛药的箱子罢了,即便再过价值连城也是其中药物值钱,但是人若无病,再值钱的药物也不过是无用之物罢了。”
“娘子,这药箱当中灵药可不是平平常常的治病救人的草药,而是能够帮人改变命运的灵药。”钏儿一脸神秘,神色兴奋道。
“竟有如此灵药?”娘子怀疑道。
“娘子可知这世上的药物除了治病救人增福添寿,还有一样能够使娘子容貌日盛,颜色更好。”钏儿故作深沉道。
“既然有此灵药,你又从何处得来的?”娘子突然问道。
“说来这药箱也是咱们的缘分,想来是上天垂怜,这才让娘子得了这灵药。说来话长,这灵药可是一位郎中之物……”钏儿仔细的把前因后果说给了自家娘子。
娘子沉默了一会儿,面上似有动容之色,她终是开口说道:“钏儿,你便是为了我,连这条命也不顾了吗?”
“奴婢打伺候娘子,人是娘子的人,死是娘子的鬼,便是这条命都是娘子的,何况天下之大,名医甚多,若是有幸能够得遇名医,奴婢倒是还能多伺候娘子几年,若是奴婢就此毒发,那也是奴婢的命。”钏儿信誓旦旦,却是面露苦笑。
娘子幽幽叹了一口气,对着钏儿说道:“钏儿你把这药箱带回去吧,等那郎中回来,原封不动的交给他。”
“娘子不可……”钏儿急声阻拦道。
“钏儿……”娘子叹道。
“奴婢自从决定带回药箱的那一刻起,自己这条命便已是听天由命了,娘子容貌自是如同天上仙子,但这灵药实在难得,咱们不能白白放过这次机会,何况那宋家娘子之所以如此得宠,不过是仗着生有几分颜色罢了。”钏儿面露嘲讽,而后手摩挲着柳木药箱上头的纹路,接着说道。
“若是娘子服下了这灵药,那宋家娘子落了下乘,两张对比之下,公子的眼中可不就只有娘子一人了。那宋家娘子因为容貌得宠,自然也能够因为容貌失宠。”钏儿生怕娘子让她送回药箱,于是苦心劝道。
“她若单单只有几分颜色,那李郎何必如此看重于她,要知道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各色美人儿。”娘子提到李诃面上便带出了惆怅之色。
“可是男人看女人可不就是看颜色容貌?”钏儿并不认同自家娘子的话。
娘子又是一声长叹,她如今使出了浑身解数,即便暂时困住了宋如是,却是无缘得见心中之人。
钏儿自伺候自家娘子,自然知晓她为何叹气,自然我知晓她为何惆怅,于是大着胆子说道:“娘子这灵药乃是终南山得道的高人所制,娘子不妨一试,即便无用咱们也没有什么损失。”
“那钏儿你又当如何?”娘子叹道。
“奴婢这就回到那窄巷当中,等那郎中回来之后,奴婢就说药箱被人抢了去了,奴婢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哪里能夺得回药箱去。何况奴婢若是存心为了药箱里头的灵药,那又何必再回到窄巷当中?”钏儿早就打定了主意,这一博若是成功,自己在娘子心中的位置自会再上一层楼,若是灵药无用,至少娘子也瞧见了自己的一片真心,至于郎中那里,她自有一份妥善说辞。
钏儿似是唯恐娘子反悔一般,丢下药箱,急匆匆的出了院子。
城中无数巷,窄巷亦是无数,钏儿穿过巷,进了窄巷,远远瞧见一个高瘦的身影,她掏出帕子,眼泪就像是夏日里的雨水一般,纷纷滚落了下来。
第八百七十七章 奴家知晓
钏儿满脸是泪,只拿着帕子擦拭着滚落到脸颊上的泪珠,一双眼睛泪光掩映,瞧起来甚是楚楚动人。
“郎中……”钏儿带着哭腔开口说道。
“姑娘这是怎么了?”郎中吃惊道。
“奴家对不住郎中……”钏儿说话间,“噗通”一声,竟是跪倒在郎中面前,抽抽搭搭,说不出话来。
“姑娘莫要哭了,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竟是惹的姑娘哭成这副模样?”郎中不会劝人,尤其是女人,并且还是正在啼哭的女人,于是便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奴家实在对不住郎中……奴家把郎中的药箱弄丢了……”钏儿的眼泪打湿了帕子,又染湿了面颊。
钏儿说完这话,过了许久仍然没有得到郎中的回应,她心中忐忑不安,于是悄悄抬眸看向郎中,却正对上郎中意味不明的眼神儿。
钏儿心里发慌,不由自主的开口解释道:“郎中且听奴家一言,不是奴家有意丢了药箱,而是郎中离去之后,奴家在这里哭等了一个时辰,仍旧不见郎中回来。也是凑巧,奴家的肚子突然间疼痛难忍,于是奴家就抱着药箱去了趟茅厕,结果那茅厕甚是狭,等到奴家出来之后,药箱就不见了……”钏儿说着又哭了起来。
“但这附近并没有茅厕……”郎中环顾四周开口问道。
“奴家去的正是前面巷子口那家茶楼后院的茅厕。”钏儿伸手指向巷子口,低声说道。
郎中顺着钏儿的手指看过去,口中疑惑道:“我并不曾瞧见前头有什么茶楼?”
“那家茶楼原本就是极为狭,若是不仔细瞧,便会错过那家茶楼,不过他们家的茶水倒是煮的不错。”钏儿接口说道。
郎中点了点头,重重叹了一口气,钏儿只当郎中因为自己遗失药箱之事,垂着脑袋懊恼道:“郎中……药箱遗失却是奴家的错处……奴家原本可以一走了之……但是奴家不愿这么做……因为总要给郎中一个交代……”
“我并不是因为这件事情而叹气,药箱没了就没了,即便是再珍贵的草药,丢了又能如何,千金散尽尚且能还复来,那草药丢了也就罢了。我不过是叹息,我今日并没有找到那来自西域的驭蛇之人。”郎中遗憾道。
钏儿哭声登时一顿,她垂着眼眸,手中的帕子不由攥在手心,悲悲切切的说道:“今日能够遇见郎中倒是奴家的福气,如今不论奴家能不能活,郎中的恩情奴家自会生生世世记在心上。”
“没有今生,哪里来的生生世世?”郎中沉声道。
“奴家……实在对不住郎中……”钏儿突然哭了起来,许是伤心的缘故罢了。
“莫要哭了,我带你去个地方。”郎中说道。
钏儿止住了眼泪,一脸茫然的看着郎中,她脸颊之上还挂着一滴悲伤的眼泪,她声音略微有些沙哑,开口问道:“郎中,你要带奴家去哪里?”
“咱们如今虽然没有找到养蛇的胡人,我却知晓此地还有一人最善养蛇。”郎中抬眸道。
钏儿面上蓦然闪过一丝惊喜,她急声问道:“那人身在何处?”
“我也不知晓。”郎中回答道,
“原来郎中你也不知晓……”钏儿失望道。
“我虽然不知她身在何处,但是却知晓她的住处。”郎中慢慢说道。
钏儿的脸上登时又有了神采,她收起帕子,语气轻快道:“既然如此咱们就快些去找他吧。”
钏儿不知郎中口中的“她”并非她口中的“他”,她只道那人擅长养蛇必然是个男人,谁知那人却并非男人。
郎中与钏儿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在窄巷当中,钏儿心中有鬼,未免有些心虚,虽然一直装出一副内疚的模样,但是为了避免露出行迹,所以一直安安分分跟在郎中身后。
郎中身量瘦长,靛青色的袍子穿在身上便带着几分医术精湛的气韵,他双手背后,宽大的衣袖垂在身后,他的手指骨结细长,显见是没有出过力的。
钏儿垂着眼眸一直看着郎中的手指,竟没注意到两人走出了巷子,又拐入到另外一道巷当中。
这条巷比之刚才那道巷更为幽深狭窄,看起来更像是大户人家的后巷。
两人走了约莫盏茶的功夫,等到钏儿发觉不对时,两人已经走进了巷子深处。
钏儿瞧着青砖底下生着的苔癣,心中未免起了疑心,她开口间,声音却是怯生生的,“郎中,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去找那养蛇之人,姑娘你且记住,待会儿莫要说话,一切看我眼色行事。”郎中回首交代道。
钏儿看着郎中脸色凝重,心中便也重视起来,她点了点头,慎重道:“奴家晓得了,待会儿自然会看着郎中眼色行事。”
郎中满意的点了点头,回过头去,继续向前行去。钏儿提着一颗心跟在郎中身后,她仔细留意着周围的环境,这条巷竟然极为狭长,她悄悄回头看去,巷子口模模糊糊的像是一个恍惚的光圈儿,她又探头朝前看去,前面幽深一眼望不到头去。
钏儿从来不知这益州城中还有如此幽深的巷,她也才不知晓这巷究竟通向哪里,她只是存着心思跟在郎中身后,亦步亦趋的朝前走去。
两边青砖上的苔癣颜色越来越碧,甚至带着几分水汽,钏儿的一颗心总也不敢放下去。她心中突然生出了一丝不安,但看着越来越多的苔癣,她又渐渐放下心去,毕竟谁都知道毒蛇自来喜欢阴暗潮湿之地。只是不知道养蛇那人究竟是何模样,会不会跟毒蛇一般生着一双冷冰冰的眼睛。或许他看人的目光也如毒蛇一般,冷冰冰,阴恻恻的。
钏儿想到这里,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颤,她紧走两步,刚要开口。前头的郎中似乎身后长了眼睛,她刚要开口,郎中就回过头来,压低了声音说道:“姑娘一定要记清楚了,待会儿进门之后,切莫开口,不然惹怒了那人,只怕会空手而归。”
钏儿重重的点了点头,低声应道:“奴家知晓……”
第八百七十八章 豢养毒蛇
郎中不再出声,钏儿跟在身后,亦不再出声,又走了约莫盏茶的功夫,钏儿瞧见了两盏红灯笼。
那两盏红灯笼挂在一户人家的门楣上,门楣窄,显见是后门。门楣上挂着的红灯笼下头自是一道朱门,这朱门似是刚刚涂过红漆不久,因为空气中尚且弥漫着淡淡的清漆味道。
果然郎中停下了脚步,他立在朱门前,默了一默,这才抬手拍响了木门。郎中轻拍木门,而后便静静立在门口等候。
因为之前郎中所言,所以钏儿也不敢出声,只立在郎中身后一尺的地方,瞪着眼睛看向朱门。
空气当中的朱门漆味儿,像是带着一股魔力,不住的萦绕在鼻端,竟是将寻寻常常的暮色当中也带上一抹袭人的意味。
钏儿立在郎中身后,等了约莫几息的功夫,门后竟是动静全无,就在钏儿以为这所宅院空无一人的时候,门后突然有了轻微的动静。像是有人轻手轻脚取下了门闩,而后朱门“吱扭”一声,被人从里打开。
钏儿急忙看去,开门的却是个青衣丫头。丫头约莫十五六岁的模样,一双眼睛带着笑意,便是不看她的嘴巴,鼻子,只看这一双眼睛,也知晓她如今正在微笑。
笑嘻嘻的丫头一瞧见郎中便笑着说道:“郎中你可来了。”显然与郎中极为熟悉。
郎中点头道:“你家主子可在?”
“主子如今就在后院赏花,奴婢这就带郎中过去。”丫头打开了朱门,笑盈盈的看向两人,她甚至没有问一声郎中身后的钏儿是谁,又是从何而来。
钏儿心中带着好奇,又打量了丫头几眼,这才跟在郎中身后进了后院。丫头自在前头引路,钏儿四下看去,这后院虽然不大,但是花团锦簇,布置的倒也有几分意趣。远远看去,前面花团锦簇之处似是起着一座凉亭。
凉亭当中似乎坐着几人,因为离得远的缘故她也瞧不清楚,她心中暗想,这擅长养蛇之人,倒是同她想象中的完全不同。
她原先想着那养蛇之人,定然生着一双冷冰冰的眼睛,面容阴暗,形容猥琐之人,如今看来,这凭这丫头笑嘻嘻的模样,那主人定然也不会是面容阴暗形容猥琐之人。
钏儿这般想着,结果见到那主人之后,仍旧是大大吃了一惊,她即便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到那家的主人竟然是个娇滴滴的美人儿。
如今那娇滴滴的美人儿眉眼波光流转,看向钏儿的目光柔和当中带着亲切,她的声音更像是婉转动听的黄莺,“郎中,你来了?”
郎中点了点头,粗声粗气的说道:“我来了。”
那美人掩口笑道:“你这郎中果然不解风情,也不知石娘看重你哪一点了?”
“无论她看重我那一点,都与你毫无关系。”郎中硬邦邦的说道。
钏儿心头一惊,这郎中既是来求人的,为何说话还如此的不中听,甚至失了礼数,她正思索间,却又听到那美人儿笑着说道:“我虽然不知石娘看重你哪一点了,我却知晓郎中你看重石娘哪一点了……”美人儿话说一半,刻意卖了一个关子。
果然郎中闻言,开口问道:“我看重石娘哪一点,你又如何知晓?”
“我自然知晓,因为除了石娘,只怕没有人能够忍受郎中你这古怪性子。”美人儿掩口笑道。
郎中登时气结,所以立在郎中身后的钏儿久久没有听到郎中的回应,直等到空气当中又弥漫开来那若隐若现的清漆味道的时候,郎中终于开口说道:“人我带来了,若是无事,我便走了。”说话间竟是带着赌气的味道。
钏儿听到这话,心中不安更甚,郎中莫不是要把自己留在这里?可是自己中的毒又该怎么办?莫不是这美人儿也是个杏林高手?
钏儿带着一肚子的疑问,悄悄扯了扯郎中的衣袖,因为之前郎中再三交代的缘故,所以她也不敢开口,只轻轻扯着郎中的衣袖。
郎中头也不回冷冰冰的说道:“姑娘你且留下,这人自会救你。”说完这话,他扯过衣袖,竟是怒气冲冲径自离去了。
钏儿眼睁睁的看着郎中离开,又眼睁睁的看着他掩门而去,她一颗心不由忐忑起来,她回过头来,待要开口,又想起之前郎中交代之事,于是她只得闭上嘴巴。
她不开口,自然有人开口,开口的正是那坐在凉亭当中的美人儿。美人穿着水红色襦裙,身上的米色襦衫薄如蝉翼,于是她白皙丰润的胳膊便也若隐若现起来。
钏儿看的一阵眼热,索性移开了目光,这一看不要紧,她发现美人儿旁边坐着的一人极为面熟。
这人同美人儿坐在一处,十六七岁模样,样貌生得极美,与美人儿坐在一处,竟也没有落了下风。
钏儿又看了那娘子一眼,却被娘子头上簪着的一枚银簪吸引了目光,那银簪样式老旧,原本不该簪在娘子头上,但是却又实打实的簪在娘子发髻间。
钏儿看了两眼,待要再看,却正对上娘子敏锐的目光,那娘子年岁不大,目光却是透漏出与年纪不相符的深沉来。
钏儿急忙收回了目光,耳旁却又听到刚才那美人儿轻笑着说道:“丫头,你可知晓这里是什么地方?”
钏儿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口中纠结道:“我听郎中说,这里是养蛇之地。”
“养蛇之地?”美人儿像是听到了极为好笑的事情,她一双眉目含情脉脉的看着钏儿,口中一叠声笑个不停。
钏儿听到笑声,于是更加茫然,她待要开口,又想到郎中的叮嘱,于是心生矛盾,奈何如今郎中已然离去,美人儿显然是此间的主人,她略微思索了一下,便又开口说道:“我中了毒,所以郎中答应给我解毒,只是有一味药引子需要西域出产的毒蛇,所以郎中就带我来到了此处,说是此间主人最擅养蛇。”
美人儿听到这话,终于停住了笑声,她目光带着惊奇,看着钏儿,口中悠悠说道:“郎中这说法倒是新鲜,但是我的擅长之处却并不是豢养毒蛇。”
第八百七十九章 豢养美人
钏儿心中不安,抬眸问道:“那么娘子究竟有何擅长之处?”
“豢养美人儿……”美人儿笑吟吟道。
钏儿不明所以,只瞪着眼睛看向美人儿,双眼当中满是疑问。
美人儿不欲多言,蓦然起身,口中娇滴滴的说道:“你这丫头既然不明白何为豢养美人儿,我便带你四处瞧瞧去。”
钏儿自是点头应了,美人儿起身,她身旁那娘子却并未起身,依旧坐在凉亭当中。
钏儿随着美人儿走出了凉亭,又不由自主的回头看去,凉亭当中的娘子眉头紧锁,却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钏儿收回目光,随着美人儿径自去了。后院花团锦簇,繁花似锦,俨然一副芳春行美人儿的景象。
通往凉亭的石子路很有径通幽处的韵味,钏儿低着头,看着脚下的拼出宝相花图案的石子一点一点的向后延伸。
出了石子路,脚下自有排列整齐的青砖,青砖上面一尘不染,显见是常常打扫的。钏儿看着脚下的碧色绣花鞋在青砖路上一点点的探出头,又一点点的隐没在裙角当中。
青砖的尽头蓦然狭窄起来,钏儿抬头一瞧,却是到了通往前院的宝瓶门处,她随着美人儿穿过宝瓶门,终于进了前院。
绕过长长的游廊,她蓦然一愣,若说寻常人家的前院,自有绿树,或是绿竹,或是芙蓉,或是青梨,或是杏树,这美人儿家里的前院却极为特别。
这前院起着一座二层楼,楼前种着一株杏树,若是杏树也就罢了,这偏偏是一株假的杏树。
钏儿一瞧就瞧出这杏树真假,不过是因为满树的杏花,繁花似锦,似是一片红云。但如今正是初夏时节,旁的杏树都已结出了青杏,唯独这杏树依旧满秋树的杏花,如此看来可不就是假的?
钏儿心里这般想的,于是又多看了那杏树两眼,美人儿身后像是长了眼一般,头也不回的说道:“丫头,你可是喜欢这杏花?”
钏儿目光专注只在杏树之上,于是随口应道:“这满树的杏花一丛丛,一簇簇,从树枝开到树梢,真是好看。”
“你倒是个不俗的。”美人儿夸赞道。
钏儿听那美人儿心情似乎不错,于是又大着胆子笑着说道:“娘子的另外一个擅长之处,莫不是养花?”
美人儿回转过身,嘴角带笑,眼眸亮晶晶的说道:“你这丫头真是有趣,这话倒也没错,我一瞧见这满树的绯色花瓣,便觉得心情甚好,就如同见到了千娇百媚的美人儿一般。”
钏儿听得似懂非懂,她也不好再问,只胡乱点头应了,“娘子高见……”
那美人轻笑一声,蓦然伸手拂过钏儿的脸颊,声音像是津在蜜水里一般,又甜又腻,“丫头,你既然喜欢这杏花,我便为你采下一支如何?”
钏儿浑身僵硬,只觉得哪里不对,又实在说不出究竟哪里不对,那美人儿的素手冰凉,就像是蜿蜒而行的毒蛇,在吐着长长的红红的信子。她摇了摇头,开口推辞道:“娘子莫要费事,这杏花本应该开在树上,若是为了奴婢执意采摘下来,反倒不美。”
美人儿手上动作一顿,她别有深意的看着钏儿,移步离开了钏儿,水红色的襦裙似是青砖之上开出了娇媚的花朵。
美人走到树下,踮起脚尖,轻轻巧巧摘下一支杏花,笑着朝钏儿走了过来。
“娘子……”钏儿生硬道。
美人儿走上上来,轻轻拉起钏儿的手,神色温柔的把那支杏花放在钏儿手上,柔情似水的说道:“屋头初日杏花繁,丫头,这杏花便赠予你如何?”
钏儿从未见过如此古怪的娘子,她低头看向双手交叠处的杏花,美人儿的手冰凉依旧,她的手摩挲着钏儿的手,钏儿的手中自有杏花一支。
粉白色的花瓣,点点嫩黄的花蕊,竟是与真花一般无二,钏儿低头嗅去,自有若隐若现的花香袭来,她不由疑惑起来,这杏花莫不是真的不成?
美人儿粲然一笑,捏着钏儿的手指,附耳说道:“丫头莫要看了,这自是如假包换的杏花。”
“这杏花竟是真的?”钏儿吃惊道,一时也未曾留意到两人之间的距离委实太近了。
“自是真的。”美人儿含笑道。
杏儿跟随娘子,在长安城中见多识广,但是今日发生的一切都让她摸不着头脑,她从未见过如此奇怪的美人儿,也从未见过五月绽放的杏花。想到这里,她不由担忧起来,这地方委实太过诡异安逸,就像是千挑万选的等死之地。
“丫头,莫要担忧,我自会想方设法为你解毒。”美人儿终于松开了钏儿的手,而后素手轻轻搁在钏儿肩头。
“娘子当真愿意为奴婢解毒?”钏儿惊喜道。
美人儿笑着点了点头,轻启朱唇,笑吟吟道:“郎中既然把你托付给我,我自然会花尽心思为你解毒。”
“可是奴婢什么也没有……”钏儿担忧道。
“这有何妨,我之所以救你,不过是因为不忍美人凋零,就像是枝头上的杏花,美则美矣,但终于一日会凋零,会枯萎,我虽能使它延期绽放,但却改变不了它最终凋落的命运……”美人儿叹道。
钏儿一颗心七上八下,美人儿说到前半句的时候,她堪堪放下心来,待听到后半句时,那颗心便又“嗖”的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儿里头,她揣测着美人儿的脸色,迟疑的问道:“多谢娘子,许是奴婢上辈子做下了天大的好事,这辈子才能遇到娘子与郎中这般和善的人。不然只怕奴婢这条命,亦是命不久矣。”
“你这丫头前生有没有做好事,我不知晓,但是你今生却是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美人儿看着钏儿,别有深意道。
“奴婢做了什么天大的好事了?”钏儿一脸茫然道。
“你这丫头,若不是做下了这天大的好事,又怎会因缘际会来到我这院儿当中?”美人儿高深莫测道。
钏儿心口砰砰直跳,她待要开口问个清楚,耳旁却又有人冷冷的说道:“如烟姑娘,你怎么还在这里?”
第八百八十章 买笑卖笑
钏儿到此时才知晓这美人儿的名字竟是叫“如烟姑娘”。
果真是人如其名,这如烟姑娘就像是香炉里头燃起的青烟,颦颦袅袅,若近若远,香味萦绕,待要细看,她却径自远去了。
钏儿茫然间回头去看,身后不远处却是立着个面无表情的娘子,如今正是初夏时节,那娘子却像是身处寒冬腊月,她身穿着一件及膝的袍子,双手抄在袖子里头,目光阴沉看向这里,钏儿被那冷冰冰的目光吓了一跳,于是急忙收回了目光。
耳旁又听到如烟姑娘关切道:“愔儿,你身子还不曾好利索,心受了凉气又要咳嗽。”
“如烟姑娘莫要猫哭耗子,假慈悲,我的身子为何不曾好利索,还不是如烟姑娘的功劳。”愔儿姑娘冷冰冰的说道。
钏儿听得一知半解,心中暗想,这愔儿姑娘莫不是也是来此地解毒的?但是看她如今的状况,似乎余毒未解,所以才会在初夏时节穿着厚厚的袍子。
“愔儿惯爱说笑,你的身子不好,我自是心疼不已,便是连愔儿平日里用的汤药,也是捡好的用,哪里舍得愔儿受一点点的苦楚。”如烟姑娘神色不变道。
“你若是当真尽心,我的身子又怎会迟迟不好,原本不过是最为普通的伤寒,竟被拖了这么许久,如今始终不见好。”愔儿冷笑道。
如烟姑娘听到这话,倒也不恼怒,她面上始终笑吟吟的,看着愔儿姑娘,耐心说道:“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其中的道理愔儿姑娘怎会不明白?愔儿姑娘还是快些回去躺着罢,省得吹了风着了凉气。”
“如烟姑娘莫要假惺惺了,你心里想的什么莫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不就是怕我养好了伤离开此地吗?”愔儿姑娘冷笑着说道。
“愔儿你怎能误会我至此?”如烟姑娘心痛道。
“你还是快些收起你这副伪善的面孔罢,我如今便是要告诉你,我早已看穿了你,你还是快些放我离开,不然我定不会与你善罢甘休。”愔儿姑娘冷冷的看着如烟姑娘。
且不说她二人心中作何感想,只说这钏儿却是吓得魂飞魄散,看着愔儿姑娘形容憔悴,一副病恹恹的模样,竟全是因为如烟姑娘,这叫钏儿怎能不多想。
如烟姑娘似乎瞧出了钏儿的不安,她转过头来,耐心说道:“丫头莫要听她胡言乱语,要知道但凡得病之人的想法总会有些匪夷所思。”
愔儿姑娘听到这话突然冷笑起来,她抬步朝如烟姑娘走过来,面上的神情显然恨毒了如烟姑娘。
钏儿眼看她提提踏踏走了过来,这才发现愔儿姑娘竟是赤脚踩着木屐,这木屐若是平日里穿倒也不违和,只是她又偏偏穿着一件厚重的袄子,她素着一张脸,形容憔悴,眼神阴森,看起来竟是带着几分鬼气。
钏儿的一颗心几乎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儿里头,耳旁的木屐声就像是催命符一般。
“如烟姑娘便是这般哄骗这丫头的吗?如烟姑娘毁了我一生还不罢休,还要毁了这丫头一生吗?”愔儿突然高声说道,她双目猩红,看向如烟姑娘的眼神带着显而易见的愤怒。
“愔儿莫恼,你若是觉得不舒服,我便再叫郎中过来帮你把脉,要知道气大伤身,你若生气,更是伤身。”如烟姑娘柔声劝慰道。
愔儿姑娘非但不以为然,反倒直直走到如烟姑娘身前,瞪着如烟姑娘,开口说道:“如烟你毁了我一生,又该拿什么来还?”
且不说如烟姑娘作何反应,只这丫头钏儿就吓得一颗心砰砰直跳,眼前这和善的美人儿竟然是毁了旁人一生的刽子手。她瞧着愔儿姑娘眉目生得倒是不错,想来之前也是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儿,谁能想到如今竟然成了这副模样?她待要开口去问这愔儿姑娘究竟是中了什么毒,但是如烟姑娘与愔儿姑娘之间剑拔弩张,显然无暇顾及其他。钏儿惊慌之余,只得继续看下去。
再说这愔儿姑娘气势汹汹的走到如烟姑娘身前,两人之间几乎呼吸可闻,如烟姑娘不急不缓开口说道:“愔儿,我瞧你是没有休息好的缘故,所以头脑有些不清楚,你且回去睡上一觉,等你醒来之后我自然会找郎中过来帮你把脉开方子。”
如烟姑娘语气柔和,但是却并没有抚平愔儿姑娘心头上的火气,她瞪着如烟姑娘,双眸周围尽是血丝,口中更是厉声说道:“如烟姑娘非要一味地装糊涂吗?你当我不知道,无论是换多少的方子,我这身子只怕是再也调理不好了。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因为你,若不是因为你,我怎么会被关到大牢里头;若不是因为你,我怎会受了那么许多的苦楚;若不是因为你,我又怎会落得了这个下场?”愔儿姑娘越说越气,说到最后,她索性唾了如烟姑娘一口。
如烟姑娘缓慢的掏出帕子,垂着眼眸,一点点揩掉了面上的秽物,口气依旧柔和道:“愔儿,你不是我,不知我心中全然是为了你。你如今恼我,我也不怪你,只是你总该了解了事情的真相以后,再来与我理论。”
“哈哈……你竟然还有话说……再没有比我更了解实情的人了……你拿着那王公子勾着我……引着我一步步做了那么许多事情……如今你竟是全盘不认可吗!”愔儿连连冷笑,看着如烟姑娘的目光恨意分明。
钏儿偶然间听到王公子,心头不由一动。她随即凝神静气仔细听了下去,果然如烟姑娘很快接口说道:“愔儿你莫要再胡言乱语了!”
“你既然怕我闹大此事,我便偏偏把此事往大了闹去。”愔儿又是一声冷笑,她蓦然转身扯住钏儿的手臂,口中阴恻恻道:“你这丫头只怕还不知道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吧,我如今就告诉你。”愔儿说话间嘴角带着冷笑,斜斜瞥了如烟姑娘一眼,口中畅快淋漓道:“这处院落正是买笑卖笑,供人取乐之处!”
第八百八十一章 供人取乐
钏儿听到这话,登时头脑一懵,她不可置信的看着愔儿姑娘,口中不由问道:“愔儿姑娘此话何意?”
“你这蠢丫头,如今到了龙潭虎穴尚且不自知,还只当自己在这儿逛园子呢,你这愚蠢的模样真是好笑至极。”愔儿冷笑道。
钏儿顾不上愔儿的冷笑,也顾不上愔儿紧紧攥着自己的手腕,她面色苍白,一张口,声音发颤,“愔儿姑娘……此话当真……”
“你若不相信只管去瞧,只管去看,你若还是不相信的话,你就进到楼里头一间间屋子的看过去,看看里头住的究竟是什么人……”愔儿看向楼,眼眸当中满是讽刺。
“奴婢不相信……奴婢不相信……”钏儿摇着头,满脸的不可置信,几乎哭了出来。
“你若不相信,我这就带你去瞧瞧!”愔儿姑娘说话间一把扯着钏儿的手臂,紧走几步进了楼当中。
钏儿跌跌撞撞的跟着愔儿进了楼。她入眼看去,不同于寻常的正房布置,这楼当中竟是极为宽敞,当中放着十数案几,显然不是寻常人家。
钏儿心中隐隐有了猜想,却又瞧见对面的木梯之上缓缓走下来一个娘子。
这娘子行走间很是摇曳多姿,她手上拿着一方帕子,随手在耳旁扇来扇去,像是热极了的模样,她嘴角绽放出一抹媚笑,看向钏儿的目光自是从眼角透出一点点的娇意来,待你要去细看,那抹娇意便又蓦然躲了起来,取而代之的自是怯怯的目光。
钏儿看的心惊肉跳,尤其是那娘子穿着一件薄如蝉翼的襦衫,脚下的红裙行走间,像是池塘里头的波纹一般,一圈圈儿的泛起涟漪,撩拨的人心头直跳。
如今不用愔儿姑娘解释,钏儿心中也明白了自己究竟到了什么地方,眼前这娘子显见不是正经人家的娘子。
钏儿思索间,那娘子亦走到身前,她目光流转,轻启朱唇,口中娇娇怯怯的说道:“今日倒是个好日子,家里竟然又添新人。”
娘子说话间一双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了钏儿一番,而后轻叹一声,惋惜的说道:“只是这新人相貌委实太过普通了些,只怕要劳烦如烟姑娘好生调教一番了。”
钏儿原本心中惊慌,如今听到这里已经确定这必然是家妓馆无疑了,只是这家妓馆藏的隐秘,所以她一时之间竟也没有想到此处。
“如烟姑娘的本事可是大的很,既然能够把好好的人调教成了一病不起,自然也能够把新人调教的千娇百媚。”愔儿姑娘又是一声冷笑。
钏儿强撑着身子听她们说下去,她头脑一阵阵发懵,险些要昏厥过去,但若是昏厥过去之后后果更是不堪设想,她使劲掐着掌心,竖着耳朵听那娘子又说道:“原本可儿去了,我还惋惜了一夜,没想到楼当中竟是这么快就来了新人,可是这新人的样貌未免太普通了,只怕调教妥当,还要多费些功夫。”
“可儿?那又是谁?”钏儿终于开口说道,她的嗓子发粘,好不容易出了声,字却是粘在一处,千辛万苦这才一个一个蹭出来。
“那可儿也是新人,不过性子太烈,如烟姑娘让她接客,她非但不肯,反倒以死威胁,结果最后虽然没有接客,但却是丢了性命。”娘子脾气很好的模样,对钏儿的话自是有问必答。
“那么……可儿她是怎么死的?”钏儿颤声道。
“她本来踩在凳子上打算吊颈子,结果如烟姑娘帮了她一把。”娘子说道。
“如烟姑娘……如何帮的……”钏儿颤声说道。
娘子怜悯的看了钏儿一眼,而后嘴角带笑,一双眼睛却是冷冰冰的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那可儿原本已经把裤腰带栓到房梁上了,整个人也踩在圆凳上了,只等着双脚踢开圆凳便能得偿所愿。”
“谁知道如烟姑娘竟是这时候来了,她瞧见可儿的模样极为心疼,毕竟如烟姑娘本就是个怜香惜玉的善心人。所以她当机立断帮可儿踹开了脚下的圆凳,而后可儿才能得偿所愿。”娘子感叹道。
钏儿半张着嘴巴,她原本是有些心思的,但是今日经历之事与往常完全不同,她心如乱麻,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听闻可儿折腾了好久才逐渐不动了,等我去瞧得时候,可儿的模样可真是丑陋不堪,她的舌头吐的老长,几乎耷拉在胸口,面目紫涨,一双眼睛就像是死鱼眼睛一般,没有光泽又愣愣的看着人。”娘子细细回想着那一日的情形。
且不说愔儿觉得如何,这钏儿却是胸口一堵一堵的,想要干呕,却又什么也吐不出来。
钏儿不语,那娘子又喋喋不休道:“这可儿本来还有三分颜色,谁能想到死了以后竟是那么一副吓人的模样,竟是连生前的半分颜色也没有。若是这可儿知道自己死后的模样,不知道她还会不会选择吊颈子。”娘子说到最后,却是一叹。
“无论是生是死,只要呆在这楼当中,便是生不如死。”愔儿姑娘阴恻恻道。
钏儿不由看向愔儿姑娘,只见她面露森然,她本就形容憔悴,如今又做出这副阴恻恻的模样出来,一见之下,瞧起来甚是骇人。
钏儿一惊,蓦然尖叫出声,她一把推开愔儿姑娘转身就朝门口跑去,她如同一个无头苍蝇一般撞出门外,谁知还未跑出门去,就跟人装了一个满怀。
钏儿惊慌失措间抬头一瞧,正对上如烟姑娘笑吟吟的一双眼睛,钏儿后腿两步,却又撞在一人身上,她回头一瞧,却是面色冷然的愔儿姑娘。
愔儿姑娘嘴角绽放一抹冷笑,口中冷冷说道:“如烟姑娘倒是有心,这旧人魂飞魄散刚刚死去,新人便来前后脚跟着来了。如烟姑娘就不怕这新来的丫头也是个性子烈的,然后白白费你一番功夫?”
如烟姑娘面容和煦,嘴角甚至带着一抹笑意,她开口声音柔和,“那我便帮她一把,也是使得的。”
第八百八十二章 出类拔萃
钏儿听到此处,再也忍耐不住,眼皮子一翻,终于昏了过去。
“她可是晕了过去?”如烟姑娘凑近看去,一脸担忧道。
“她受此惊吓,能够捱到此时,已经算是出类拔萃,触类旁通了。”回应如烟姑娘的却是愔儿姑娘,她语气冰冷,但是面上神色又与之前不同。
“愔儿你且告诉我,出类拔萃,触类旁通是一个意思吗?”如烟姑娘笑吟吟道。
“我瞧如烟姑娘倒像个老学究,我自来目不识丁,如今能够说出两个这两个词儿来,已经算是出类拔萃,触类旁通了。”愔儿姑娘语笑嫣然道,她如今笑容满面,哪里还有半分阴恻恻的神情。
一旁的娘子忍不住笑出声来,“愔儿姐姐你瞧姑娘像个老学究,我看你也像个儿郎。”
“我若是儿郎的话,此时此刻就该躺在地上撒泼打滚一番,我的时间可是宝贵的紧,如今为了这等无关紧要之人在这里磋磨多时。”愔儿话说一半,余下的自让娘子慢慢体会。
“愔儿姐姐不过是略微挤出些时间,我为了这出戏,可是从好端端的活人变成了上吊而死的死人。若不是我不拘节,挺身而出,谁愿意接下这种晦气的活儿,毕竟谁愿意被人说成死的?”可儿嘟着嘴巴说道,她面上带着儿女的娇憨之色,哪里还有刚才妩媚动人的神色。
“有女同行,颜如舜英。将翱将翔,佩玉将将。彼美孟姜,德音不忘。这暗八宝玉佩最能避邪气,呈吉祥,正是我为可儿精心准备的。”如烟姑娘说话间从袖中取出一枚玉佩。
玉佩成色通透,雕琢精细,看的可儿心中一动,她接过玉佩,放在手中仔细把玩,那玉佩通灵剔透,莹润光泽,翠色温碧,好看得很。
可儿越瞧越是喜欢,她满脸喜悦道:“如烟姑娘莫要说什么比美什么孟姜,我只知道孟姜女哭长城,旁的一概不知。不过这玉的成色温润通透,成色倒是不错。”
“姑娘偏心,同样是做戏给人看,为何可儿就有玉佩,我却一无所有?”愔儿盯着可儿手中的玉佩,口中不甘愿道。
如烟姑娘微微一笑,又从袖中取出一枚荷包,放在手心晃了晃,笑着递给了愔儿姑娘。
愔儿姑娘眼睛一亮,伸手接过荷包,不动声色轻轻一捏,荷包里头果然是几锭银子,她喜的眉开颜笑道:“还是此物最合我的心意。”
可儿探头一瞧,不以为然:“愔儿姐姐怎么尽喜欢这黄白之物。愔儿姐姐你瞧这是铁拐李的葫芦、这是吕洞宾的宝剑、这是汉钟离的扇子、这是张果老的鱼鼓。愔儿姐姐你看这葫芦雕琢的圆润可爱,还有这宝剑看起来就是个削铁如泥的宝物,还有钟汉离的扇子,姐姐你瞧,这扇子就跟真的一样。”可儿指着手中的玉佩,一样一样仔细的说给愔儿听。
愔儿听得不耐烦,她捏着手中荷包,捏着嗓子说道:“不过是个暗八宝的玉佩,哪里有我这银子来得实惠。我这银子能够买你的玉佩,我且问你,你那玉佩能够买我这银子吗?”
可儿一怔,嘟着嘴巴说道:“即便有人拿钱来买,我还不愿意卖呢。银子多俗气啊,哪里有我这玉佩精致……”她嘟着嘴巴看着愔儿,片刻后她又重新高兴起来,又凑到愔儿身前,指着手中的玉佩,细细讲了起来,“愔儿姐姐你瞧,这是何仙姑的笊篱、这又是兰采和的阴阳板、这儿呢自然是韩湘子的花篮和曹国舅的横笛。姐姐你说这花篮里头的花,究竟是宝相花还是牡丹花?”
愔儿颇有几分无语凝噎的滋味,她收好荷包,对着如烟姑娘笑着说道:“多谢姑娘,若是日后有这等好事,只管知会我一声儿。”
愔儿姑娘说完这话,转身就走,竟是没有再看可儿一眼,至于在地上躺着的钏儿,她更是瞧也不瞧,头也不回的径自出屋去了。
可儿眼睁睁的看着愔儿离去,口中声嘟囔着:“这黄白之物,哪里有我这玉佩好。愔儿姐姐的眼光实在不算太好……”
“对你来说是黄白之物,对愔儿来说却未必是。”如烟垂眸看向地上躺着的钏儿。
“如烟姑娘,她不过是个丫头,咱们何必为她搭上这么许多功夫?”可儿顺着如烟的目光看过去,她捏着手中的玉佩,不解的问道。
“她自然是个人物,若是只她为她一人,莫说是我,即便是你们也不必出场。只可惜咱们这场戏并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她身后之人。”如烟姑娘蹲下身去,伸手在钏儿脸上摸了摸,口中感叹道。
“姑娘,她虽然晕了过去,但是咱们总不能让她一直躺在这里啊。”可儿看着禁闭双眼满脸苍白的钏儿,开口说道。
“咱们自然不该让她一直躺在此处。”如烟姑娘笑道。
可儿看着笑吟吟的如烟姑娘,心中突然生出了不好的预感来,很快她的预感就变成了现实。
“可儿,你把这丫头抬到你的房间里去。”如烟姑娘看着可儿,笑语嫣然道。
可儿这才明白愔儿姑娘刚才为何会匆匆离去,原来早已料到此节,只怪自己太过得意忘形。可儿暗叹一声,她认命的蹲下身来,费力扯住钏儿的一边手臂,而后对着如烟姑娘说道:“如烟姑娘且搭把手,咱们一块儿把她抬上去。”
可儿等了半天也不见有人回应,于是抬头一瞧,身旁哪里还有人在,如烟姑娘早就不见了踪影。
等到可儿千辛万苦做了无数难,终于把钏儿拖到屋子里头的时候,她再次瞧见了愔儿姑娘。
愔儿姑娘坐在屋子里头,手执茶盏,一手拿着红绫饼,正一脸神清气爽,笑眯眯的看着可儿,口中说道:“可儿你怎么这么久才回来,我原以为你会回来的更早些呢。”她问也不问躺在地上被可儿磕磕碰碰拖回来的钏儿,只盯着可儿笑着说道。
可儿举袖擦了擦头上的汗珠,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愔儿姐姐做事……太不地道……你走的轻松……倒是害苦了我……”
第八百八十三章 丰神异彩
初夏时节的爬山虎,嫩绿从一片墨绿当中探出头来,昂首挺胸的朝矮墙上蔓延而去,那矮墙本来的颜色便隐没在这一片嫩绿墨绿当中。
丫头穿着青色的襦裙,衣带蹁跹,一双素手推开隐没在一抹绿意当中的清漆木门。
木门吱扭一声,缓缓而开,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绿盖如荫的梧桐树,树下阳光斑驳,于是石桌之上便有了天然而又特殊的花样,或是圆形,或是扁圆,或是菱形,或是稀奇古怪的形状,这花样自是独一无二,绝无仅有。于是那石桌上头搁着的青瓷茶盏,同样变得奇特起来。
丫头轻手轻脚进了院子,她先是探头看了看石桌上的青瓷茶盏,而后才进了主屋。
主屋布置的极为简单,水曲柳木的床榻,窗前的高案上头摆着一只汝窑瓷瓶,里头插着一束红艳艳的芍药。雕花的窗棂半遮半掩,一抹翠竹从后院探出头来。
“娘子?”丫头轻声唤道,除了若有若无的风声,并没有人回应她。
丫头不由惊慌失措起来,她目光转向床榻之上,艾青色的薄被之下自有窈窕身姿,荞麦枕头上头铺有三千烦恼丝。
丫头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她放轻了脚步,慢慢走了过去,口中又低声唤了一声,“娘子……”
直到丫头走到床榻前,仍旧没有任何回应,“莫不是睡着了?”丫头口中嘟囔着,一边掀开了薄被。
艾青色的薄被之下,却是一张苍白无力的脸颊,丫头突然害怕起来,她伸手轻触宋家娘子的额头,口中惊慌道:“娘子……娘子……您这是怎么了……”
宋如是闻声,缓缓睁开了眼睛,她嘴唇干裂,费力的张口说道:“劳烦……月儿……给我倒些……水……”
月儿急忙应了,她慌慌张张的跑出主屋,径自去了梧桐树下的石桌旁,拎着茶壶,拿起茶盏,飞奔到了主屋里头。
她手忙脚乱的倒了茶水出来,着急忙慌走至宋如是身前,这才发现宋如是歪着头躺在榻上,哪里能喝的下茶水,她急忙把茶盏搁在床头的矮几上,又是一通忙乱之后,这才伺候着宋如是喝了茶水。
“娘子可曾觉得好些了?”月儿担忧道。
宋如是点了点头,勉强说道:“我……如今……已经……好些了……”
月儿看着宋如是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就沁出了满头的汗珠子,她额间的汗珠仿佛带走了嘴唇上的温润。月儿不由更是担忧,若是这宋家娘子不过是着了凉气也就罢了,如今看宋家娘子的模样,竟似乎是得了重病。
她张了张口,面露担忧,口中低声说道:“娘子,你可是哪里不舒服?”
“我昨夜便觉得头痛不已……今晨醒来……竟是浑身乏力……起身不得……”宋如是费力说道。
“娘子你暂且歇着,奴婢这就去找郎中。”月儿搁下茶盏,帮宋如是盖好薄被,口中一面安慰着,一面就要起身。
“月儿……”宋如是抬手扯住了月儿的衣袖,口中慢慢说道:“月儿……莫慌……妆台上头的……楠木盒子里头……有药……”
月儿闻言,起身去拿药,说是妆台,不过是略微矮些的案几罢了,上头统共放着一面铜镜,一把木梳,一只楠木盒子。
月儿打开楠木盒子,里头随意放着几只银簪子,一枚银戒指,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药,“娘子,这里并没有什么药?”
“月儿你把……簪子拿出来……下头还有一层……”宋如是打起精神,支起半边身子,从床榻之上探出头来,对着月儿说道。
月儿低头应了,她取出楠木盒子里头的银簪子,这才发现那枚银戒指竟是无论如何也取不出来,就像是原本就长在楠木盒子里头一般。她手指扣住银戒指使力往上拽,突然“啪嗒”一声响,银戒指赫然提起带出了一格板子,原来这楠木盒子竟然有两层。
月儿好奇看过去,这楠木盒子的下层里头衬着一层软绸锦缎,一只瓷瓶静静躺在锦缎之上。
月儿取出瓷瓶,心翼翼的问道:“娘子,这是何物?”
“这……是……我……的……药……”宋如是眼看月儿取到了瓷瓶,这才放松下来,重新躺在榻上,刚才的一番动作似乎耗费了她全身的力气,如今躺回榻上之后,竟是气喘吁吁几乎不能言语。
“娘子可是有什么旧疾?”月儿低头看着手中的药瓶,这药瓶似玉非玉,入手生温,一眼看去,并非凡品,于是月儿垂着眼眸试探道。
“我……并……不……曾……”宋如是呼呼歇歇竟是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月儿瞧宋如是实在难受,便也不再问,她拔出药塞,登时一阵奇香扑面而来,这香味极为清爽,又极为浓郁,一嗅之下,竟是再难忘怀。
月儿轻嗅两下,服侍着宋如是喝下了药丸,这才继续开口问道:“娘子,这是什么药,怎么如此好闻,奴婢从来没有闻到过这么好闻的药丸。”
宋如是服了药之后,精神略微好了些,她轻轻呼出一口气,慢慢说道:“这瓶药极为难得……你且先收好了……这药原是终南山得道的高人所得……若是寻常人……只怕是有钱也没有地方买去……你定要收好了……”
宋如是并没有回答月儿的问题,反倒是再三叮嘱,于是月儿心中更是好奇不已,于是顺势继续问了下去,“娘子服了药之后,竟是好多了,没想到终南山得道的高人本领就是这么大。这终南山得道人想必是能掐会算的,不然他又怎会知晓娘子何时身子不适?”
宋如是闭着双目躺在榻上,所以并没有看到月儿探究的目光,她长叹一声,面露难色,最后却是慢慢的说道:“并不是那道人……能掐会算……而是因为这药……不仅能够让人……起死回生……还能够让人丰神异彩……貌美如花……”宋如是说着说着突然停了下来。
月儿听到“貌美如花”几个字,登时目露兴奋,她正支着耳朵听得认真,宋如是却突然停了下来,于是月儿忍不住又问道:“奴婢从不知这世上,竟有如此灵药……”
第八百八十四章 貌美如花
“这世间……既然有后院争宠……自然就有如此灵药……”宋如是睁开眼睛,眼眸深处蕴着一抹嘲讽,之后她便侧过身去,面朝里墙躺着,再不言语。
月儿摩挲着手中药瓶,面上神情却是千变万化,刚才宋家娘子那一个抬眼,眼眸当中波光流转,竟是让人挪不开眼去。
月儿心中暗想,这灵药竟是如此立竿见影,可见宋家娘子所言不假,月儿心中一动,她看着宋如是面朝里躺着,口中说道:“娘子,奴婢这就把药瓶还放在楠木盒子里头。”
听着宋如是轻声应了,月儿这才走到妆台前,她口中又说道:“娘子,奴婢这就把药瓶放在下层,这几枚银簪子依旧放在上层。”她一面说着,一面打开瓶塞,快速的倒出了一枚药丸,藏在帕子里头。
宋如是这次并未应声,似是已经睡着了,月儿回头看去,只瞧见宋如是依旧操持着面朝里的姿势,她暗自放下心来,紧紧攥着帕子,悄无声息的出了主屋。
月儿悄悄掩上了主屋的门,而后立在院中,她心翼翼掀开拍着,轻轻地嗅了一口的药丸,面上则是一副得意的神情。
愔儿姑娘面上同样是一副得意神情,她同情的看着气喘吁吁的可儿,娇声说道:“我以为可儿你早就回来了,谁能想到你竟然领了这个差事?”
可儿听着愔儿这话似有幸灾乐祸之嫌,她心中懊恼,口中便也带出了三分,“愔儿姐姐只管瞧热闹……也不顾旁人的死活……”
“在这里,不知死活的只怕只有地上躺着的这丫头。”愔儿含笑道。
可儿低头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钏儿,一脸鄙夷道:“这丫头面上瞧着是个……骨瘦如柴的……没想到竟是个心宽体胖的……好不容易把她拖到二楼……可算是累死我了……”
“你说她心宽体胖?”愔儿捂嘴笑道。
“她心不心宽,我不知晓,但是体胖自然是真的,不然怎么会这么重!”可儿终于喘匀了气,愤愤说道。
“可儿,我如今来找你,可是为了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愔儿蓦然转了话题。
可儿的注意力登时就被面露神秘的愔儿吸引了过去,她丢下钏儿,走到愔儿姑娘身旁,压低了声音说道:“愔儿姐姐,你来找我究竟为了什么事情?”
愔儿的目光却是看向地上躺着钏儿,钏儿的襦裙之上沾染了一层尘埃,于是那襦裙便显得灰蒙蒙起来,她面上亦是一层灰蒙蒙的,已然失去了之前的光泽。
“她这是怎么了?”愔儿看着鼻青脸肿的钏儿,出声问道。
“还能怎么了,还不是因为这丫头太沉了,我拽她上楼梯的时候,拽了半天她竟是一点没动,于是我一急之下,拖着她的一条腿,好不容易才把她拖了上来。”可儿委屈道。
“你这丫头做事如此马虎,险些坏了我的大事。”愔儿姑娘急忙起身,走至钏儿身旁,蹲下身来,仔细看向钏儿的面颊,她上上下下看了一番,其中又伸出手来,捏了捏钏儿的脸蛋儿,这才心有余悸的说道:“好在没有破相,不然可儿你就坏了我的大事了。”
“愔儿姐姐,你总说什么大事情的,可是这丫头的穿着打扮不过是最最寻常不过的丫头罢了,今日又是头次登门,所以究竟是什么事儿?”可儿嘟着嘴巴问道。
“可儿你有所不知,这丫头虽是头次上门,但是我已经听到如烟姑娘提起过数次。”愔儿捏着钏儿的脸颊,头也不抬的说道。
“姑娘竟然早就知晓了这丫头?可是我瞧她不过是个普通的丫头,为何愔儿姐姐与姑娘都这么看重她?究竟是这丫头有什么了不得的本领,还是因为这丫头身后站着什么重要无比的人物?”可儿一脸不屑的看着钏儿,心中不免将自己与这丫头两厢比较起来。
“可儿你不知道,你虽然是第一眼瞧见这丫头,我却是之前就与这丫头有过一面之缘。可儿你也知道咱们楼当中走了那位,姑娘心中自是依依不舍,每每都要去那院当中瞧瞧那位。”
“也是凑巧,姑娘有次又要上门,谁知路上竟然瞧见了这个丫头,当时姑娘瞧着这丫头竟是发了半天的呆。直等到这丫头离开之后,姑娘才连连感叹,说是这丫头是她平生所见骨相最好之人。”愔儿仔细回想道。
可儿听到这里,遥遥看了过来,而后撇嘴摇头道:“这丫头的骨相有什么好的,莫不是脑袋特别圆的缘故?”
“当时姑娘说这丫头头包脸,骨相甚好,只是容貌普通了些,最多不过五六分颜色,若是稍加润色的话,只怕这丫头亦是前途无量。”愔儿眼见钏儿面上并未磕碰到,这才放下心来,她重新回到案几旁,看着面露不忿的可儿,口中又说道:“可儿我知道你心中所想,只是这天外有人天外有天,虽然你如今的容貌更胜一筹,但若是这丫头服下了那灵药,只怕可儿你以后见到她,也要让上三分。”
“我才不相信这世上有什么灵药,若是当真如此,岂不是人人都是美人儿?”可儿移开目光,再不愿意瞧钏儿一眼。
“凡是都要讲究个缘分,这丫头与这灵药有缘分,所以能使容貌更上一筹。至于可儿你与这灵药却并没有这般缘分,所以咱们只得眼睁睁的看着这丫头麻雀变凤凰。”愔儿的目光却始终在钏儿身上。
“就单单是因为这丫头的骨相略微好些,所以就与这灵药有缘分?但是这世间骨相好的人不止她一人,为何单单是她?”可儿似乎并不愿意这丫头有这等机遇,于是言语间未免不忿。
“这我就不知道,只怕只有姑娘自己知晓,何况缘分这东西最是玄妙,她既然被姑娘看上了,那么自然就是她的缘分。”愔儿语带玄妙道。
“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丫头,如今遇见了姑娘,竟然也变成了金凤凰。”可儿虽然心中不服,但亦是无可奈何,只是话中带出了一丝不甘。
第八百八十五章 愔儿姐姐
“这就是所谓命数使然。有些人明明普普通通,平平常常,但是偏偏有这等好运气……”愔儿姑娘垂眸叹道。
“愔儿姐姐之所以在此等我,就是为了瞧这丫头的容貌是否受损?这丫头能够得姑娘看重,如今又劳动愔儿姐姐专程上门,可见是个有福气的……”可儿听得不耐烦,于是撇嘴说道。
“我之所以上门正是因为如此,我要好好瞧清楚了这丫头的模样,然后……”愔儿说到这里,突然停住不说。
可儿心中有气,不由开腔说道:“然后等着这丫头服下了灵药,然后有了闭月羞花之貌,成了咱们这里的头牌。到时候这丫头自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那富贵的公子,俊俏的郎君,还不是上赶着过来?到时候便没有咱们二人什么事情了……”
“自是如此,来咱们这里的客人本就是非富即贵,她若是再有些心机,只怕日后还有天大的富贵等着她呢。”愔儿点头道。
“所以愔儿姐姐这才上赶着过来巴结未来的头牌吗?”可儿冷哼道。
“我并非为了巴结她,我此番前来,是因为我要割下她的耳朵……”愔儿低声说道。
“愔儿姐姐……你说什么……为何要这么做……”可儿吃惊道。
“她若是成了头牌,咱们的日子便不好过了,若是伤了她的脸,只怕姑娘日后怪我。所以我索性割下她的耳朵,我倒是要瞧瞧,看看哪个客人能够看得上一个没有耳朵的头牌。”愔儿冷笑着说道。
可儿一听这话,倒是放下心来,她远远看着钏儿,一脸痛快满口赞叹道:“还是愔儿姐姐有法子,只是姑娘若是知晓缘由,只怕会责怪咱们。”
“咱们若是前怕狼后怕虎,只怕什么事情也做不成了。”愔儿说着从怀中摸出一把剪刀出来,她缓缓走近钏儿,对着她的耳朵上下比划起来。
“愔儿姐姐且慢!”可儿突然出声制止道。
“可儿你做什么这么高声,若是被人听到了,咱们只怕都要吃不了兜着走。”愔儿低声呵斥道。
“愔儿姐姐,咱们都忘了一点,若是待会儿你动起手来,这丫头突然醒来高声尖叫起来,咱们又该怎么办?”可儿出言提醒道。
愔儿姑娘于是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她盯着禁闭双目,微微颤抖的钏儿,口中犹豫道:“既然如此,就该先拿了绳子捆住她,然后再拿抹布塞住她的嘴巴。”
愔儿口中说着,站起身来,四处找起绳子来,她找了半天,突然一拍脑袋,懊恼的说道:“我还以为这还是我的屋子,可儿你且等着,我这就回去拿绳子去。”她也不等可儿回话,径自出门去了。
可儿见愔儿姑娘离开,便也四处找起抹布来,她这屋子里头原是丫头负责打扫,她寻了半天也没有找到抹布,无奈之下,只得扯了一条襦衫出来。
那襦衫做工精致,绣工了得,牙白色的襦衫上头用秋香色的针线细细的绣出了海棠花。秋香色丝线勾边,胭脂色的丝线绣出了鲜艳夺目的海棠花,甚至连花瓣中间的花蕊也另起了嫩黄色的丝线,寥寥几针,便绣出了一簇似是迎风招展的海棠花。
可儿掂量着这绣花襦衫,几经思索之下,她终是把襦衫又放了回去,口中低声嘟囔着:“这襦衫虽说样式不大时兴了,但料子毕竟是好的。”
可儿一边嘟囔,一边把绣花襦衫重新收在了箱笼当中。柳木箱笼里头放着放着香料的荷包,于是襦衫上面便也染上了香味。那香料不知是用什么所制,闻起来甜甜腻腻,甚是浓郁。
即便是可儿合上了箱笼,那甜甜腻腻的味道一直萦绕在周身,她不由打了一个喷嚏,她鼻子发痒,于是乎掏出帕子绕进了屏风后头。
黄花梨木的屏风后头,放着一个雕牡丹花的木盆,她拿着帕子在木盆里头蘸了蘸水,净了面之后,这才觉得好受些。
“这香料虽是好闻,但是未免发黏,闻久了倒是让人喘不过气来……”可儿一边嘟囔着,一面重新湿了帕子,几次三番之后,她才觉得清爽起来。
她惬意的呼出一口气,脑子也紧跟着清爽起来,“我何必非要找什么抹布?眼前这帕子不也使得?”她自说自话间,房门似是轻响一声,她只当是愔儿姑娘回来,于是闻声而出,却并没有瞧见愔儿的身影。可刚才那声响分明是开门的声音,可儿不由四下看去,这一看不要紧,原本躺在地上的钏儿竟是不见了踪影。
她急忙开门去瞧,并未见人,只听到楼梯执拗乱响,像是有人仓皇而去,可儿暗叹一声,非但没有追上去,反倒是关上了房门,走至窗前,顺着半开的窗户向下头瞧去。
她这屋本是坐南朝北,冬天阴冷夏日燥热,最是不合她的心意,但是如今正是这屋子,却能瞧见后院的动静。可儿专注的看过去,不过盏茶的功夫,便有个跌跌撞撞的身影冲进了后院,只见她探头探脑四处看去,若是无人便提着裙子跑上几步,若是瞧见丫头婆子,便缩着身子躲在墙角。
“这丫头终于逃了?”愔儿姑娘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
可儿回头一瞧,果真是面带嘲讽的愔儿,她重新扭过头去,远远看向那越走越远的身影,口中低声道:“她倒也是个人物,竟然能够一动不动坚持那么久。”
“正是因为如此她能坚持这么久,所以咱们才能这么容易就骗过了她。”愔儿姑娘嘲讽道。
“只是不知道她回去之后怎么给自家主子交代。”可儿盯着渐行渐远的身影,低声说道。
“那便不是咱们关心的事情了,对于咱们二人来说,如今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去找姑娘。”愔儿姑娘意味深长道。
“去找姑娘做什么?”可儿茫然道。
“自然是去讨赏……”愔儿姑娘说话间,莲步轻移,已是走到了门后。
可儿眼看着愔儿姑娘打开房门,走了出去,于是一颗心也活泛了起来,于是乎也撵了上去,口中尚自低呼道:“愔儿姐姐,且等等我……”
第八百八十六章 旧主难忘
钏儿跌跌撞撞出了园子,抬眼就能看到后院的朱门,她不由回头去瞧,一眼看到八角凉亭上头琉璃瓦泛着的耀目的光。
她揉了揉眼睛,一把打开了后门,踉踉跄跄逃了出去,她头也不回顺着狭窄的巷一路狂奔了出去。来时的路,她已不记得,她穿出巷之后,只捡着人多的地方奔去。
她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疼痛难忍,许是刚才可儿拖拽她的时候磕碰所致,但若不是如此,她也不会就此醒来,更不会冒险脱逃出来。
钏儿一头冲入人群当中,顺着街坊朝着熟悉的地方而去,她闷头闷脑只顾着赶路,一个不妨正撞在旁人身上。
那人“哎呦”一声,看样子被撞的不轻,钏儿抬起头来慌里慌张的给那人赔不是,她刚一抬头,却是一愣,因为眼前之人竟是月儿。
“月儿……你为何……在此处……”钏儿气喘吁吁道。
“钏儿姐姐,我昨日在庵堂里头等了你整整一宿,你都没有回来,你怎么如今在这里?”月儿吃惊道。
“说来话长……咱们还是快些回去找娘子……”钏儿扯着月儿,急急忙忙朝前走去。
月儿糊里糊涂跟在钏儿身后,她想要开口细问,闹市之中实在不是说话的地方,所以她只能作罢,随着钏儿一路向前行去,直到两人拐进了巷子当中,月儿这才拉住钏儿,出声问道:“钏儿姐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如此慌张?”
钏儿四下瞧了一番,眼见无人,她这才压低了声音说道:“我昨日之所以没有回去,实在是因为遇见了一件极为匪夷所思的事情。”
“钏儿姐姐,你且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月儿最是耐不住性子,于是那急吼吼的问道。
“我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事情,我昨日还未到娘子那里,就碰到了一个郎中,他一看到我就说我中了毒……”钏儿说到此处,突然觉得心头狂跳,她捂着心口,喉头发紧,竟是再说不出半个字来。
“钏儿姐姐……你这是怎么了……”月儿看着钏儿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就面色刷白,嘴唇泛紫,于是担忧道。
“无妨……且说我遇见了郎中之后……这才知道自己竟是中了毒……之后他告诉我……若是想要解毒……就得去找……去找……”钏儿一通惊天动地的咳嗽之后,这才勉强说了几个字,之后便又咳嗽起来。
“钏儿姐姐,你莫要再说了,咱们还是先回去再说。”月儿搀扶着钏儿的胳膊,面露担忧道。
钏儿心慌气短,夜半时分的那种痛楚再次袭来,她自然不敢多言,只倚靠着月儿缓缓朝着院落而去。
丫鬟翠一早醒来,就瞧见床前立着一人,那人一身浅色衣裙,嘴巴更是苍白无比,她双手背后,一双眼睛正阴恻恻的看着她。
翠尖叫着起身,定睛一看那人却是丫鬟春花,她瞧见春花登时气不打一出来,气咻咻的说道:“春花你吓死我了,你这是在做什么!”
“我一早做的云片糕,刚刚出锅,翠你可要尝尝?”春花一脸殷勤的从身后端出一盘云片糕,笑嘻嘻的看着翠说道。
翠看着牡丹花青瓷盘当中的云片糕,又抬头看了看春花嘴唇上沾着的云片糕渣滓,暗暗松了口气,口中却是不冷不热的说道:“春花你也是的,你也不瞧瞧外面的天色,一大清早的吃什么云片糕呢。”
“翠姑娘你有所不知,并非我一大清早的非要吃云片糕,而是因为娘子昨天无意间提起,说是许久不曾吃到云片糕了,所以我这才早起了一会儿,忙活了半天才得了这两盘,一盘自然给了娘子,而剩下的这盘却是专门给翠你留的。”春花面容恳切,眼神当中带着讨好。
翠瞧见春花这副模样,心中极为受用,她单手支头,歪在榻上,看着春花懒洋洋的说道:“春花我老早之前就告诉你,让你学聪明些,莫要在一颗树上吊死。结果你呢,镇日里作出一副旧主难忘的模样来,你也不想想,你这么装模作样的时候,娘子看到了又该作何感想?”
“翠我与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之前着实是我想茬了……”春花低声说道。
“你何止是想茬了,你简直就是错的离谱,宋家娘子心思简单最是愚蠢,娘子不过略施计便将她困在庵堂当中,春花你跟着这样的主子能有什么前途?”翠伸手捏起一块儿云片糕,放在口中慢慢吃了起来,看向春花的目光自是带着鄙夷。
“翠姑娘说的对,之前是我不晓事,如今我已经想明白了,自会一心一意跟着娘子。”春花急忙表决心道。
“你若是早些看透了此节,你家娘子也能少受些零零碎碎的罪。春花你可知晓,你若是一心一意跟着娘子,你家娘子自然还有一条活路,你若是存心捣乱,那么益州城中可是有许多打发人的好去处。”翠冷笑着说道。
春花点头应了,面色比之刚才更加殷勤,她索性坐在翠身旁,口中不停恭维道:“我瞧着翠姑娘是个明白人,所以索性与翠姑娘说说心里头的真心话。我能够伺候我家娘子自然是因为我与娘子的缘分,如今能够伺候娘子也是我与娘子的缘分。”
“只是我们好歹主仆一场,娘子在庵堂当中不知过得如何,我一想到这里,就觉得焦心不已。”春花说着面上便浮现了一抹忧愁。
“有月儿和钏儿两人守着,她定然过得很好。春花我若是你,就该想着如何快些讨娘子欢心,或许娘子一高兴带着你回长安城中也未可知。”翠一面吃些云片糕,一面认真说道。
“娘子莫不是就要回长安城了?”春花吃惊道。
“不过这三五日的功夫,娘子就会动身了,原本娘子早就打算启程归去,如今之所以守在这里,不过是为了见那李家郎君一面。”翠一脸神秘道。
“可是……可是咱们若是就这么走了……我家娘子又该怎么办?”春花担忧道。
第八百八十七章 宋家三娘
“那庵堂是个好去处,旁人若是想去,只怕还求之不得呢。能够长长久久的守在庵堂当中,也是你家娘子的福气呢。”翠随口说道。
“福气这种东西跟运气一般玄妙,有人觉得是福气,有人觉得未必。”春花低声说道,之后她又盯着翠,压低了声音问道:“可是郎君如今还不曾归来,娘子为何要匆忙离去?”春花好奇道。
“郎君今日定会回来。”翠又拿起一块儿云片糕放在口中有滋有味的吃了起来。
“翠,你又如何知晓?”春花追问道。
翠得意洋洋的看向春花,口中神神秘秘道:“这你就不用知道了,你只要知晓郎君今日定会回来就行了……”
春花话里话外捧着翠,指望着她再多说两句,谁知那翠竟是偏偏不再言语,只一门心思的吃起云片糕来。
春花眼见问不出什么了,于是就扯了个理由出了厢房,她随手抹掉嘴唇上沾着的云片糕碎屑,缓步朝着正房而去。
她堪堪走到正房门口,院门却又突然响了起来,拍门的声音不急不缓,不过是不清不重的拍了两下之后,外面便再无任何动静。
春花支着耳朵听了半天,外头一片安静,刚才那两声敲门声就像是她的幻觉一般。
她又在正房门口立了片刻,这才转过身来朝着院门而去,她盯着院门,似是想要穿透木门看向门外。
她心中想着,一面走至门后,拉开门闩,就要开门,谁知说时迟那时快,突然斜刺里穿过一人,那人一把夺掉门闩,胳膊肘使力一撞,把春花撞到一旁,口中急急说道:“春花,娘子找你半天了,你怎么还在这里?”
春花一瞧来人却是翠,只见翠神色匆忙,看向春花的目光当中充满戒备,于是春花刻意提高了音量说道:“娘子找我做什么?”
“我又不是娘子,如何得知娘子找你做什么?你与其在这里问东问西,还不如赶快去正房里头,不然耽误了娘子的事情,有你的好果子吃!”翠说到最后,面上不由带出了恼羞成怒的神色出来。
春花眼见翠发怒,便也不再多说,只不动声色的朝门口看去,谁知翠早有准备,她使力推了春花一把,口中厉声说道:“春花你只管误了娘子的事情,我却不陪你吃这种干系!”
翠一面说着,一面又推了春花一把,她突地拉开门,闪身出了门,而后咣当一声从外头关上了院门。
春花轻轻扯了扯院门,院门动也不动,想是被翠从外头扯住了门环,她无奈之下只得把耳朵贴在门后,平心静气的仔细听着外头的动静。
来人似是一个郎君,因为刻意压低了声音的缘故,所以春花听得含含糊糊,也不知道两人究竟说的什么。
她正听得专心,又听到正房里头的娘子高声唤了她一声,于是她只得作罢,轻手轻脚的穿过院子,心翼翼的进了正房。
“娘子……”春花进了正房也不抬头,只垂着脑袋立在门口,闷闷的说道。
“春花,我之所以找你过来,是因为有一事想要问你。”娘子柔声说道。
“娘子想要问什么?”春花盯着脚下的青石板,木然道。
“春花……”娘子突然沉吟起来,她盯着春花,口中慢慢说道:“你自就跟随在你家娘子身旁吗?”
春花点了点头,口中应道:“奴婢打就伺候在娘子身旁……如今已有十数年了……”
“听闻宋家娘子年少时并不聪明……”娘子沉吟道。
不过是平平常常的一句话,春花蓦然听出了一身的冷汗,这娘子竟是连这个也知晓,可见是费了一番功夫的,她垂下眼眸,含含糊糊的说道:“娘子的时候最是贪玩……所以跟寻常的娘子有些不同……”
“听闻你家娘子还有一个胞妹。”娘子继续问道。
“是有一个姨娘生得胞妹……不过她去年的时候……得了急病……如今已经不在了……”春花越听越是胆战心惊,原来这娘子竟是打探的如此清楚。
“我说的并不是那个宋如眉,而是你家如今的嫡夫人所生的娘子。”娘子耐心道。
“三娘子出生之时,我家娘子正在庆阳府中,所以并不曾与那娘子见过面。”春花斟酌着说道。
“无论是否见过面,那娘子终归与你家娘子是打不断连着筋的血脉。”娘子意味深长道。
春花不明白这娘子为何会突然提到了萧夫人所生的三娘子,她心里隐隐约约有些想法,但是又全然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她抬起眼眸看向娘子,口中心的说道:“娘子所言极是……那三娘子与我家娘子自是嫡亲的姐妹……不过是如今隔得远了……所以并不经常见面……待过上几年想必就会好些……也能够把三娘子接过来住上一段时日……”
“如此倒是不必了,因为我已经把宋家三娘接过来了……”娘子嘴角蓦然绽放出一抹温柔的微笑。
“娘子……你……”春花瞪着圆圆的眼睛,吃惊的说道。
“我不忍瞧见她们姐妹分离,所以才自作主张接来了宋家三娘,想必宋家娘子知晓之后,定然会明白我的一片苦心。”娘子含笑道。
春花背心一片濡湿,她掌心发黏,这娘子莫不是要拿三娘子来胁迫自家娘子,若是当真如此,不知这娘子还有什么后招。
春花面无表情,但是眼眸当中终究透出了一丝紧张,“只是三娘子年纪尚,若是没有相熟之人,只怕会哭闹不休……”
“这个倒是无妨,春花你只管放心,有萧夫人陪着,三娘子此行乖巧极了。”娘子笑着说道。
“夫人也来了?”春花吃惊道。
“萧夫人许久不见宋家娘子,自是挂念的紧,所以便带着三娘子来了,之所以不曾知会宋家娘子。一来是因为宋家娘子如今正在庵堂一心一意的礼佛,若是被扰了清净,反倒不美;二来是因为想要给宋家娘子一个惊喜。”娘子不急不缓,徐徐说道,她面上带着三分欢喜,又带着三分调皮,全然一副全心全意为宋如是打算的模样。
第八百八十八章 有客上门
“那三娘如今在何处?”春花试探道。
“春花,你倒是个难忘旧主的,如今三娘子来了,你倒是也不忘记去凑凑热闹,只是你可想清楚,你如今的主子又是谁?”娘子沉下脸来,冷冷说道。
“奴婢……如今的主子……自然就是娘子……”春花耷拉着脑袋,低声说道。
“春花我知晓你心中并不服气,只是时移事宜的道理你总该明白,你若是执意如此,到了最后为难的反倒是你,出力不讨好的仍旧是你。”娘子慢条斯理道。
“奴婢知晓了……”春花愈发压低了声音说道。
“春花我知晓你心中一时半会的过不去这道坎儿,你若是当真放不下你家娘子,我便把你送去庵堂长长久久的陪在你家身旁,如何?”娘子笑意盈盈道。
“奴婢再不敢了……奴婢日后定然会一心一意的服侍娘子……”春花双膝一软,突地跪在地上,口中连连求饶道。
“瞧在这盘云片糕的份上,我便饶了你这次,不过无规矩不成方圆,你既错了,就该受罚,春花你可认罚?”娘子语气柔和道。
那柔和的声音就像是沁在蜜汁里头的匕首,表面看来柔情蜜意,内里却是闪着寒光的利刃。
“奴婢愿意领罚……”春花声音当中蓦然带起了哭腔。
“既然春花你愿意领罚,我就罚你去后院面壁思过,你看如何?”娘子温言道。
“奴婢这就去后院领罚去……”春花垂着脑袋,头也不回的去了后院。
后院的一草一木都有宋如是的影子,春花进了后院,对着后院的景致重重的叹了口气。回应她的除了不知名的虫鸣声,再无旁的声音,她默了片刻,方才重新举步,这次却不是朝着后院,而是转向了前院。
她悄悄走到宝瓶门那里,半边身子隐在宝瓶门里头,只探出头去看向前院。
前院极为安静,像是空无一人,春花却是目光炯炯一直盯着院门方向,从她这角度看过去,不过是瞧见院门一角,便是连个人影也瞧不见。
她等了盏茶的功夫,那院门蓦然一开,进来一只穿着革靴的脚,革靴上头自是牙白色的澜衫,她只能看到那人的衣角绣着蝙蝠纹,还未来得及细看,那人就进了院子。
春花想要凑近了瞧,又蓦然想到刚才娘子的话,于是她又立了片刻,这才转身去了后院。
再说正房里头的娘子自春花出去之后,就陷入到了自己的思绪当中,她坐在案几旁,单手托腮,面上神情变化莫测,不知究竟在想些什么,直到房门轻响一声,她才缓缓回神看向门口,而后面上浮现出了一抹得偿所愿的笑意。
丫鬟翠瞧见娘子神情愉悦,面上带着笑意,于是也抿嘴笑了起来,她悄然退出了房间,而后轻轻掩上了房门。
且说春花寻了个背阴的墙角,当真面起壁来,但是思过没思过,只有她自己知道。
春花直愣愣站在墙角,目光怔怔看向面前的青砖,脑中思绪万千,一时想到自家娘子,一时又想到娘子,正自思索间,突然听到耳旁一声低呼。
“春花……你在这里做什么……”
“面壁思过……”春花听出是翠的声音,于是头也不回的说道。
“面什么壁?思什么过?”翠尖着嗓子说道。
“娘子吩咐的,你若是真想知道,就该去问娘子去。”春花冷声道。
“我才不去问娘子呢,何况如今娘子忙着呢,只怕没有功夫搭理我。”春花面带神秘道。
奈何春花面壁思过并不能瞧见她的神色,只是不冷不热的说道:“既然如此,不妨翠你也寻个墙角面个壁,思个过,这样你就能明白面什么壁,思什么过了。你若是没有墙角的话,我便分你一个,如何?”
“我若不是看在今早那盘子云片糕的份上,早就不理你了。”翠冷哼道。
“那你究竟来找我做什么?”春花接口问道。
“我来找你是为了告诉你,一个时辰之内莫要往前院去。”翠随即说道。
“为何?”春花头也不回的说道。
“因为前院有客……”翠意有所指道。
“什么客人?”春花继续问道。
“这个我却不能告诉你……”翠刻意卖了一个关子,等着春花继续问下去。
谁知春花竟是问也不问,只盯着面前的青砖认认真真的仔细看去,翠等不到春花的回应,便绕到了春花身旁,对着春花面前的青砖,摆摆手,故作神秘道:“春花,你就不好奇那客人究竟是谁吗?”
“这有什么好奇的,有客上门,那也是来找娘子的,我即便见了也不认识。”春花面上的青砖被挡住,于是便认认真真目不转睛看起了翠的手。
翠的手指纤长,留着寸来长的指甲,显然是没有做过粗活的模样,春花不屑一顾的模样似乎惹怒了她,于是她偏偏开口说道:“今日登门那人,春花你不仅认识,甚至还极为熟悉,你猜那人究竟是谁?”
“我不知道。”春花硬邦邦的说道。
翠目不转睛的看着春花的侧脸,她并没有瞧出异样的地方,于是乎她松了一口气,语带试探道:“春花你可记得我晨起与你说的话?”
“不记得,你早晨说了那么多的话,我怎会每一句都记得?”春花接口道。
“你若记不得也就罢了,我之所以来后院找你,是因为娘子吩咐你去做一件事情。”翠看着神色木然的春花,于是不情愿的转换了话题。
“娘子有什么吩咐?”春花终于转过身来,对着翠,开口问道。
“娘子说让你去厨房烧上满满一锅开水。”翠眸光闪动,嘴角蓦然闪过一丝笑意。
“这个时辰并非沐浴的时辰,娘子怎么会要热水?”春花迟疑道。
“你这丫头白白伺候你家娘子多时,竟是连这个也不懂……”翠对着春花挤眉弄眼道。
春花脑海当中蓦然闪过一丝可能,再联想到之前登门的客人,她面上的神色登时郑重起来,“那来客究竟是何人?”
第八百八十九章 枣花蜜糖
“来客是何人,我偏偏不告诉你。”翠一甩袖子,径自去了,她走到了几丈开外之后,又回头对着春花遥遥喊了一声,“春花你还是快些去烧热水吧,娘子只怕很快就要用了。”
春花也不言语,听这些话之后垂着脑袋就去了厨房。泥胚的炉子里头正炖着雪耳,空气当中弥漫着清甜的味道,春花掀开瓦罐,清甜之气更加浓郁。她回头看了看,身后自是无人,于是春花悄然从怀中摸出一个纸包,趁着无人的功夫。她打开纸包,把里头的东西全然倒在了瓦罐里头。
火苗舔舐着瓦罐底部,沸腾的雪耳粥融化了牙白色的粉末,空气当中的香甜之气,于是更加浓厚。
春花烧好了热水,熬煮好了雪耳粥,刚要出门去唤翠,翠却先一步进了厨房。
“春花,热水可曾烧好了?”翠进门问道。
“热水马上就好,雪耳粥如今火候正好,我先把雪耳粥送过去,然后再来提热水。”春花指着一只青瓷缠枝牡丹花碗,说道。
“这都过了多长时间了,一点点热水你竟还没有烧出来,你平素伺候你家娘子的时候,也是这般磨磨唧唧的?”翠一边数落,一边寻了只檀木托盘,心翼翼的把青瓷碗放了上去,口中又继续数落道:“我先把雪耳给娘子送过去,你快些把热水提过来。”
“这雪耳粥熬煮了整整两个时辰,如今入口最是滋阴养肺,养胃生津……”春花急声说道。
“春花你莫要絮絮叨叨的,这雪耳粥不是你一个会煮,这雪耳粥的功效也不是就你一人知晓,我且问你这雪耳粥中可曾放了蜜糖?”翠不耐烦的说道。
“这雪耳粥刚刚熬好,还不曾放蜜糖……”春花低声道。
“春花你镇日里忙忙碌碌,也不知道究竟在忙着什么,煮了雪耳粥却不知道放蜜糖!”翠起高了声音数落道。
“我这就去放蜜糖……”春花低声应了,蜜糖罐子就放在厨房的窗棂上,是一个彩陶的大肚子瓷罐。
“这里头的蜜糖是枣花蜜,娘子最是厌恶这个味道,你来了这么久了,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还是因为你自己想要沾光尝尝这雪耳粥,所以才打算毁了这碗雪耳粥,娘子若是不喝,自然就成全了你。”翠一边说着,一边使劲推了春花一把。
春花一个不妨,手中的蜜罐登时落在地上,瓷瓶打碎,蜜糖流了一地,春花急忙蹲下收拾碎瓷片,翠却又在耳边絮絮叨叨的说道:“春花,你也太不心了,你且在此收拾着,我这就去为娘子送雪耳粥去。”
“可是这雪耳粥里还没有放蜜糖……”春花垂着头说道。
“这就不用你操心了,我那屋子里头正好有瓶上好的蜜糖。”翠嫌弃的看了地上一眼,而后匆匆端起雪耳粥,径自去了正房。
春花蹲在地上,仔细的收拾着地上的瓷片碎屑,她并未开口争辩,只等着翠出门之后,又过了盏茶的功夫,她收拾妥当之后,这才慢慢腾腾的寻了只长颈尖嘴壶,慢条斯理的灌满了热水,慢慢腾腾的出门去了。
春花经过宝瓶门的时候,眼神一瞟,瞧见有人脚步匆匆出了院门,那人衣角翻飞,上头赫然绣着蝙蝠纹,显然是刚才登门的客人,不过一个恍神的功夫,那客人就消失不见,唯有虚掩的院门在悄然提醒着曾经有人经过。
春花目不斜视进了正房,娘子倚靠在床榻上,端着青瓷缠枝牡丹花碗,正口的喝着雪耳粥,瞧见春花进来,娘子笑意盈盈道:“春花,今日这雪耳粥熬煮的时辰正好。”
“这原是奴婢该做的。”春花木然说道。
“娘子切莫夸她,她刚才可是刚刚打碎了蜜糖罐子,那罐子蜜糖可是奴婢前些日子花了三钱银子买的,虽说是不值什么钱,但是再大的家业也经不起这般的毛毛躁躁。”翠立在娘子身旁,挑着眉毛说道。
“是奴婢不心,不心打碎了罐子……若是那罐子实在贵重……不如那三钱银子……就从奴婢的月钱里头扣出来罢了……”春花垂着脑袋说道。
翠瞧见春花这般模样,心中更是得意,她不等娘子说话,又开口说道:“你一个月统共才有几个月钱,何况三钱银子是事,耽误了娘子这碗雪耳粥是大事。”
“可是娘子并不喜欢枣花蜜……”春花突然抬起头来,她有意无意的看了一眼正在端着雪耳粥的娘子,而后目光全神贯注的看向翠。
“正是因为娘子不喜欢枣花蜜,所以奴婢才特意买了荆条蜜!春花我且问你,你为何要故意打碎这罐子蜜糖?”翠挑衅的看着春花。
春花转念一想就明白了翠的意图,这翠定然是怕自己得了娘子的青眼,所以才会想出这下等的计谋来,春花苦笑一声,张口辩解道:“既然蜜糖被打碎了,那么娘子这碗中的蜜糖又从何而来?”
翠轻蔑的看了春花一眼,而后冷冷的说道:“春花你还有脸说,就是因为你打碎了蜜糖,所以我才会匆匆出门重新买了一罐蜜糖,就是因为你还倒贴了我三钱银子。我原本不欲说出此事,好歹给你留上几分颜面,谁知道你竟是非要提起此事,那么你我莫要怪我了。”
春花如今已经全然明白翠的那点子心思了,那翠之前定然是拿钱买了两罐蜜糖,一罐放在厨房,一罐藏在自己屋子里头。原本下人出门采购的时候,揩油水倒也正常,只是这翠的眼皮子未免太浅了些,或许那蜜罐子也是翠故意而为,使力让自己打破了蜜罐子。
如此一来,既能够在娘子面前诬陷自己,二来自己屋子里头那罐子蜜糖也能过到了明处,三来还能白白再得上三钱银子,当真是用心良苦。
春花暗叹一声,抬起眼眸看着翠,无奈的说道:“那么,翠你且告诉我,那罐子蜜糖究竟在何处买的?”
第八百九十章 荆条蜜糖
翠瞪了春花一眼,口中气咻咻的说道:“若不是因为你,奴婢也不必着急忙慌的出门,也是凑巧,奴婢刚刚出了门就遇见了个挑着担子卖蜜糖的贩,于是奴婢就拿出了三钱银子从他那里买了一罐子蜜糖。”
“若不是正巧遇见了那个贩,只怕娘子的雪耳粥不知何时才能喝到屋里。”翠等了许久,终于找到了发作的机会,她冷冷的看着春花,嘴角蓦然绽放出一抹残忍的微笑。
春花看着翠,四目相对之下,她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垂下眼眸,慢慢说道:“是奴婢做事太过不心……那三钱银子……奴婢自然会还给翠姑娘……”春花也不再一副息事宁人的模样说道。
翠愈发得意,她得意洋洋的看着春花,口中盛气凌人道:“按说奴婢原不该问你要这三钱银子,但是所谓亲兄弟明算账,正是因为你的缘故,奴婢才花了三钱银子来买蜜糖,所以这三钱银子本就该由你来出。”
“所以春花,你也莫要怪我,毕竟谁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你既然毛手毛脚做了错事,这三钱银子合该由你来出。”翠看着春花认了怂,心中更是得意非凡,她早就看春花不顺眼了,如今得了这个机会,自然要把春花治的服服帖帖,也让她知道这院子里头最得脸的丫头究竟是谁。
“翠姑娘说的是,是我毛手毛脚打碎了蜜糖罐子,如今翠姑娘既然出钱买回了蜜糖,那么这三钱银子,自然该由我来出。”
春花与翠争辩间,娘子只顾着垂头口喝着雪耳粥,似是并不曾注意到两人之间的暗波汹涌。
直到春花垂着脑袋退下去了,娘子这才抬起头来,她把青瓷碗随手放在身旁的矮几上,开口说道:“翠,你可知错?”
“娘子,那春花素来偷奸耍滑,奴婢实在看不下去,如今她犯了错,正好趁机教训她一番。”翠嘟着嘴巴不服气的说道。
“翠你错不在此!”娘子蓦然加重了语气。
“奴婢……奴婢实在不知错在何处……”翠本就是个没有心思的,眼见娘子变了脸色,仍旧不知所畏道。
“既然你不知错在何处,我便告诉你,你且附耳过来……”娘子突然笑了起来,看向翠的目光当中亦带着暖意。
“娘子……”翠口中迟疑着,自是凑近了娘子,谁知她刚刚凑了过去,娘子蓦然伸出手来,对着翠面上狠狠掴来,翠脸颊登时一痛,她捂着脸颊不可思议的看着娘子,口中委屈道:“娘子……奴婢做错了什么……您为何要如此……”
“你这蹄子只当我瞧不出你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心思对吗?”娘子冷笑道。
“奴婢……不明白……娘子的意思……”翠结结巴巴的说道。
“翠,你的心思全在脸上,你当我什么也瞧不出来吗?定然是你刻意打碎了蜜糖罐子,然后趁机栽赃陷害到春花身上,然后又刻意在我这里把事情闹大,为的就是借我的手来惩治春花对吗?”娘子忍着怒气低声说道。
“奴婢……奴婢……不过是看不惯春花罢了……她凭什么总做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来……她家娘子不过是娘子的手下败将……她凭什么那么肆无忌惮……平日里也不把奴婢看在眼里……她之所以如此猖狂……自是因为也没有把娘子看在眼里的缘故……”翠眼中噙着眼泪,口中哽咽道。
“春花跟随自家主子多年,即便不是见多识广,也比你强上许多,翠你以为她当真看不出你这拙劣的计谋吗?”娘子冷笑道。
“娘子的意思是奴婢自然知晓,可是她即便知道是被奴婢设计,她又能怎么样?还不是乖乖拿出那三钱银子来,奴婢倒也并不是因为那三钱银子,不过是为了出了胸口这口恶气罢了。”翠听到娘子的话,一时也顾不上委屈,只一股脑说出了心中所想。
“我虽然不知晓她为何会强忍下这口气,但是翠你还是莫要再自作聪明了,因为真正的聪明人绝不会表露出自己的聪明。”娘子意味深长道。
翠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她待要再问,脸颊却又隐隐作痛起来,于是她也不再问只抬起眼眸,细声细气道:“娘子,奴婢知晓了……”她话说到一半,突觉不对,她凑近娘子指着娘子的面颊说道:“娘子……您这是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娘子被翠蓦然提高的音调吓了一跳于是开口问道。
“娘子的脸上……起了好多的疹子……”翠看着娘子脸上密密麻麻的红疹,尖着嗓子说道。
娘子瞧见翠一脸惊慌,于是伸手摸向脸颊,她面上却有星星点点的凸起,她突然紧张起来,口中焦急道:“快去取铜镜来!”
翠这才慌慌张张冲到妆台,黄花梨木的妆台上面搁着个黑漆漆的楠木盒子,盒子旁边搁着面缠枝牡丹花的镂空雕花铜镜。
翠拿着铜镜,又冲到娘子身旁,不过这一会儿的功夫,娘子面上的疹子竟然又变大许多,原本不过是针眼儿大的疹子,如今已经变成了米粒大。翠咽了口唾沫,胆战心惊的把手中的铜镜递给了娘子。
娘子捏着手中的铜镜,默了一默,而后举起手臂,对着镜子看了过去,刹那间一声尖叫乍然响起,尖叫声响起的同时,那铜镜也被远远丢了出去。
“娘子……娘子……”翠哪里见过这种场面,眼见娘子的面颊越来越红,疹子越来越多,她又是害怕又是惊慌,突然间失去了主意。
娘子连声尖叫,口中不停说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说到最后,一滴眼泪顺着满是红疹的脸颊滚落下来。
“娘子……娘子……奴婢这就去找郎中……”翠惊慌失措间看到娘子的脖颈竟是也起了一片红疹,她心中害怕,一面又要安慰娘子。
第八百九十一章 栽赃陷害
“不要去!翠你那里都不要去!”娘子尖叫道。
“娘子……可是你面上的红疹……越来越多了……若是不赶紧请人过来瞧瞧……只怕那疹子会越来越多……”翠满头大汗,口中结结巴巴道。
“翠你不要去!我不能让人瞧见我的样子!若是被人瞧见这般丑陋不堪的模样,那么我宁愿去死!”娘子捂着面颊,有泪珠子顺着指缝滚了下来。
“可是娘子……可是娘子……”翠早已失了主意,只擦着额间的汗珠子,口中仓皇道。
娘子一面尖叫,一面捂着脸颊不停流泪,翠急得团团乱转,口中不停嘟囔着:“娘子……这可怎么办……娘子……这可怎么办……”
翠原地转了几圈儿,突然停了下来,她似乎听到了叩门声,她停下动作,支着耳朵仔细听了起来,叩门声若隐若现,隔上一息就会重新响起,她心中暗想莫不是有客上门?
“娘子……有人敲门……奴婢先去瞧瞧,很快就会回来……”翠凑近了娘子低声说道。
娘子只顾着捂脸哭泣,哪里顾得上搭理翠,于是翠悄无声息的出了屋子,一进院子,那敲门声更加清晰,她匆匆忙忙开了院门。
“怎么是你们?你们怎么会在这里?”翠盯着眼前的两人,口中吃惊道。
门外立着的赫然是丫鬟钏儿与月儿,这两人面色苍白,尤其是钏儿面色苍白,摇摇欲坠的倚靠在月儿身上,像是随时随地就会昏厥过去。
“待会儿再与你细说分明。”月儿搀扶着钏儿急吼吼的进了门。
翠心知她二人一齐出现,定然是出事了,于是也不再多言,她哭丧着脸插上了门闩,而后紧走几步赶上了两人,她挽起钏儿的另一边手臂,口中低声问道:“钏儿姐姐,你且告诉我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翠你莫要再问了,钏儿姐姐精神不济,如今全靠一口气撑着,如今不是说话的时候,等到见了娘子,你自然会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月儿急忙阻止道。
月儿与翠两人扶着钏儿朝着正房而去,堪堪走到门口游廊,春花却是突然从游廊里头冲了过来,她径自冲到翠面前,口中闷声说道:“翠姑娘,我有话要与你说。”
“春花你若没有要紧的事情,便先等上一等,我如今还有要紧的事情。”翠不耐烦的开口道。
“我要说的这件事情急得很,简直是火烧眉毛的大事!你虽然有要紧的事情,但是我这件事情更是要紧!”春花急声说道。
“即便是火烧眉毛,你也得等一会儿。”翠急等着支开春花,面上就带出了一抹厉色。
“翠,你当真没有跟我说话的功夫?”春花拧着眉毛问道。
翠重重点了点头,一脸不耐烦的说道:“娘子吩咐你的事情,你可是做完了?你今日毛手毛脚的,做了那么许多错事,若是我的话,早就没脸在这里呆了!我劝你还是快些去后院里找个僻静的地方呆着,莫要再出来碍眼了!”
“春花,你究竟要做什么,你莫要浪费我们的时间!若是待会耽误了大事儿,只怕立时就会把你发卖出去!”月儿扶着钏儿,只觉得手臂酸麻,如今又瞧见春花在这里磨磨唧唧不肯离去,于是心头的火气蹭蹭的往上长,恨不能立刻将春花撵到后院里去。
“翠你若是执意不听,只愿你切莫后悔!”春花连连冷笑,她被人劈头盖脸一顿喝骂,于是说话间便也带上了火气。
“我最后悔的事情就是今日吃了你两块儿云片糕!不然早就抹开面子,赶你去后院了!”翠说着一把推开了春花,扶着钏儿就要进正房。
春花被翠使力一推,连着后退了四五步,她好不容易稳住身子,口中不轻不重的说道:“翠你实在欺人太甚,我不过是为了荆条蜜糖的事情来找你,谁知你竟是翻脸不认人,既然如此,之前的事情到此为止,日后你也莫要再提起了。”
翠瞧见春花说话间,双手不停把玩着腰间系着的荷包,她心中蓦然一动,那荷包看起来鼓鼓囊囊,定然是放了什么值钱的物件儿。她想通了此结,不由自主的松开了钏儿的手臂,口中故意说道:“如今正是要紧的关头,春花你怎么恁地多事?”
她口中虽是如此说的,到底抛给了月儿一个眼神儿,之后便随着春花朝着后院去了。
“翠,你可看清楚了,这荷包当中不多不少整整三钱银子!”两人刚刚穿过了宝瓶门,春花就解下了腰上系着的荷包,气呼呼的说道。
翠脑中还未转过圈来,一伸手就接过了荷包,她捏了捏手中的荷包,口中说道:“春花你也莫要怪我非要这三钱银子,你的银子得来不易,我的银子也不是水里淌来的。”
“这其中的道理,我自是明白,所以也不怪你,但是那蜜糖罐子为什么会被打碎,你心里清楚,我心里也清楚,你虽然聪明,只是也莫要把旁人都当作傻子!”春花瞪着翠,冷冷说道。
“春花你说什么?那蜜糖罐子明明是你失手打碎的,你怎么能赖到我的身上?”翠面色一白,口中高声说道。
“若不是翠你推我那一下,蜜糖罐子怎么会平白无故摔到地上?刚才在正房里头,我之所以一直忍耐没有在娘子面前说穿此事,不是因为我不敢,而是因为我不忍,同为丫头,我自是知晓丫头们的不易。”
“而我如今之所以告诉你这些话,不过是想劝你一句,这天底下的人,没有哪一个是真正蠢的!”春花说到最后目光蓦然冰冷起来。
翠本就心里发虚,听到春花挑明了此事,面上显得不自然起来,她轻咳一声,口中讪讪道:“春花你怎么会这般想我,咱们之前各为其主,如今若是一同伺候娘子,如此一来,也是咱们二人的缘分。你也说了当丫头的都不容易,我又怎会栽赃陷害你?”
第八百九十二章 各司其事
“翠你有没有栽赃陷害,你心里清楚,我不欲与你多废口舌。之前虽是各为其主,如今咱们便各司其事,以后我不会多看你一眼,你也莫要再来挑衅,不然就莫要怪我不客气了!”春花说完,旋即甩袖离去,再不看翠一眼。
翠捏着手中的荷包,眼看着春花远去了,这才对着春花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口,口中低声说道:“背弃旧主的婢子,也不知道装模作样给谁看!”
翠待要打开荷包,又听到前院似乎有人唤她,她随即把荷包装在怀里,急急忙忙的朝着前院去了。
“翠,你且告诉我,你与春花何时这般熟稔了?”月儿双手叉腰正立在院子当中,两眼瞪着翠,口中埋怨道。
“月儿姐姐莫要乱说,我与月儿姐姐,钏儿姐姐一同长大,情分非比寻常,又怎会与春花熟稔,何况这春花……”翠只当月儿是瞧见她与春花说话,心中吃味,于是笑着辩解道。
“如今都什么时候了,你竟然还有心与春花在后院叽叽歪歪,我再问你,娘子的脸怎么成了那副模样?”月儿一口打断了翠的话,冷着脸问道。
“娘子刚才还好好的,不知怎么回事说话的时候突然起了满脸的疹子,我刚才要去找郎中,娘子又不愿意……”翠收起面上的笑意,垂着脑袋说道。
“娘子说不愿意,你就不去找郎中了?我看你是想偷懒吧?我与钏儿姐姐才出门几天,你就与这春花打成了一片,你也不想想你究竟是谁的丫头!”月儿不等翠说完,再次打断了翠的话,她瞪着翠,显见是极为生气。
“月儿姐姐,你听我解释,我并没有与春花打成一片……春花她……”翠眼看月儿生气,心中更是忐忑起来。
“都到了如今这地步了,你还有什么好解释的?翠你可知晓,你越是解释的多,越能证明你心虚!”月儿再次不耐烦的打断了翠的话。
翠只觉得月儿有些不对,钏儿姐姐性子稳重,月儿姐姐性子却最是跳脱,平日里也惯常与自己打闹,怎么今日全然变了一副模样?即便是因为娘子面上的疹子焦心,也不该说出这样严重的话。
“月儿姐姐,我并非要解释什么,实在是因为娘子不愿旁人瞧见她这般狼狈的模样,所以我才没有立刻出门去找郎中,不然我若是出了门,娘子一个人在屋子里头若是出了闪失,又该怎么办?月儿姐姐若是不信,只管跟我一起进正房里头问娘子去!”翠被月儿一通喝骂之后,心里头那点子心虚早就跑到无影无踪了,于是她看着月儿,一脸无辜的说道。
“这般说来,翠你不赶紧去找郎中,倒是还有理了?”月儿冷笑道。
“月儿姐姐既然不信,咱们这就去找娘子去!”翠哪里瞧见过月儿这般气势汹汹的模样,她一忍再忍,谁知月儿竟是愈发变本加厉起来,于是翠也恼怒起来,她一把拉起月儿的衣袖,把月儿朝正房扯去。
“去就去,我倒要看看你还有什么说辞!”月儿一把甩开了翠的手,率先进了正房。
翠紧随其后,也进了正房里头,她刚进正房,心头不知何故蓦然一阵狂跳,她停下脚步,捂着心口朝着正房里头看过去。
只见娘子一动不动的坐在榻上,双手捂在脸上一声不吭。钏儿坐在床边的脚踏上,侧着脸似是低声劝着娘子。
“娘子……”翠慢慢走到娘子身旁,低声说道。
娘子捂着脸不肯应声,她低头捂着脸颊,于是便露出了一截脖颈,那本来白皙似玉的脖颈之上,如今布满了米粒大的红疹,红疹一个挨一个,于是那白皙的脖颈,就成了掺杂着血丝的红玉。
“翠你老实告诉我,你可是让娘子吃了什么发物?”钏儿扭过脸来,抬眼看向翠,口中厉声说道。
翠瞧见钏儿的脸色比之刚才好了许多,刚才是面色苍白,如今脸颊之上倒是挂着两坨红晕,她一时也顾不上问钏儿,只仔细回想道:“奴婢并不曾给娘子用过什么发物,何况娘子近日总是食欲不佳,总想用些清淡的,所以我特地让春花煮了锅雪耳粥。”
“那雪耳粥最是滋阴润肺,按说并不是什么发物,何况娘子平日里喝的雪耳粥,也不是今天第一次喝,往日里也曾喝过,并没有出过疹子。”
“翠你再仔细想想,可曾还有旁的东西?”钏儿盯着翠,似乎并不相信翠的话。
翠仔细回想了一番,口中又说道:“还有就是春花一大早给娘子蒸了一笼云片糕,旁的再没有了。”
“云片糕?”钏儿开口问道。
“对,那云片糕正是春花做的。”翠点头道。
“翠,你去把春花请过来!”钏儿冷哼一声,口气冰冷道。
翠心中暗想,虽是得了春花三钱银子,但是如今事态紧急,她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若是不把春花供出来,只怕倒霉的就是自己了。
翠打定了主意之后,低声应了,抬腿出了正房,她刚刚进了后院,便瞧见春花正立在后院的树下发呆。
“春花……”翠远远唤道。
春花似乎在发呆,她一动不动,并没有回应翠的话,翠只得向她走了过去。
“春花都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还在发呆?”翠拍了拍春花的肩膀,口中催促道。
“怎么了?”春花蓦然回神,茫然说道,待看向身后之人是翠的时候,她又冷下脸来,口中不冷不热的说道:“翠,我刚才不是刚告诉过你,若是无事莫来扰我,你怎么还来找我?”
“不是我来找你,是娘子有事找你!”翠一双眼睛在春花面上四下游移,只不敢对上春花的眼睛。
“娘子找我何事?”春花问道。
“我又不是娘子如何能够知晓?”翠冷哼道。
“那便走罢。”春花于是不再多问,她仰头看了看天色,而后突地一笑,对着翠笑道。
第八百九十三章 腹中骨血
翠疑惑的看着春花,口中不由低声嘟囔道:“春花你莫要得意,待会儿看你怎么跟娘子解释。你平日里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也就罢了,偏偏要来娘子面前争宠,也不看看自己有几斤几两,如今倒是拍马屁拍到马蹄上了,真是好笑……”
翠刻意压低了声音,但也总有那么一句两句的传入了春花耳中,春花似是没有听到,抬步跨过门槛进了正房。
正房里头跟翠出来的模样一般无二,娘子依旧捂着脸颊一声不吭,钏儿依旧坐在脚踏上,垂着脑袋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直到春花走了进来,低声唤了一声,“娘子”。
娘子这才回过神来,她木然的放下手,麻木的看着春花,口中低声道:“春花那雪耳粥可是你煮的?”
春花看着娘子满脸的红疹子,眼皮子直跳,她口中应道:“回娘子的话,那雪耳粥却是奴婢煮的。”
“那云片糕也是你做的?”娘子盯着春花,眼眸当中气势非凡,奈何面上一脸的红疹,于是那气势便又弱上了几分。
“那云片糕也是奴婢做的。”春花低声道。
“我今日只吃了两样东西,一样是你做的云片糕,一样是你煮的雪耳粥。”娘子僵着嗓子说道。
“娘子莫不是怀疑是奴婢在其中做了手脚?”春花脸色发白,一脸仓皇的看着娘子。
“这还用得着怀疑吗?娘子吃的云片糕是你做的,娘子喝的雪耳粥也是你做的,如今娘子脸上起了疹子,始作俑者可不就是你!”钏儿侧过脸来,恨恨看向春花。
春花眼眶一红,就要落下泪来,她吸溜着鼻子,委委屈屈的说道:“奴婢知晓钏儿姐姐并不信任我,但是奴婢如今既然决意跟随在娘子身边,又怎会作出这般下作的事情来?”
“你虽然如今跟随在娘子身旁,之前却是跟在庵堂那位的身边伺候多年,你说我不信任你,你且告诉我该如何信任你?”钏儿冷笑道。
“既然钏儿姐姐不信任奴婢,那奴婢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春花失望道。
“什么叫做没有什么好说的呢?你毁了娘子脸,如今倒还有理了?”翠立在春花身旁,嘲讽道。
“娘子您也不相信奴婢吗?”春花理也不理翠,只看着娘子,委屈的说道。
“我只相信我看到的!”娘子盯着春花,眼中隐有恨意。
“娘子,奴婢亲眼瞧见春花做了云片糕,又煮了雪耳粥,不是她做的,又是谁做的?”翠接口说道。
“既然如此,那云片糕翠姑娘你也吃了,怎么你就没事?”春花终于回身看向春花,口中平静道。
翠张了张嘴巴,突然生起气来,她大声说道:“许是因为你把药下在了雪耳粥里头!”
“药?什么药?翠姑娘知道的这么清楚,可是亲眼瞧见了我把药下在了雪耳粥里头?”春花反问道。
月儿原本默默无声,听到这话突然意味深长的看了翠一眼,奈何翠急等着撇清此事,并没有注意到月儿的目光,她尖着嗓子说道:“你若不下药,娘子怎么会起了满脸的疹子?
“许是因为茶水的缘故?”春花盯着案几上头的茶盏,慢慢说道。
“什么茶水,那茶水可是奴婢亲自为娘子沏的,怎么会有问题!”翠尖声说道。
“那茶水有没有问题,可不是你说了算的,若是不行就请郎中过来,看看究竟是雪耳粥的缘故,还是茶水的缘故。”春花目光坦然,口中坚定道。
翠刚要张口,月儿却抢先一步说道:“如此为好。”
月儿说完这话,又走至娘子身旁,低声劝道:“娘子莫要担忧,即便是郎中来了,咱们把床幔放下来,他什么也不会知道的。到时候奴婢把他从后门带进来,他更是什么也不会知道。”
娘子垂着眼眸,像是在深思,良久之后,她才犹豫道:“可是若是被他诊出了我腹中的骨血……”
娘子的声音压的极,奈何春花一直支着耳朵,前面那话春花听得并不清楚,“腹中骨血”几个字,像是一条冰冷滑腻的毒蛇悄无声息的钻进了春花的耳朵眼儿里。她目光不由得看向娘子的腹,脑海当中各种念头纷至沓来,一时之间,她只盯着娘子的肚子发起呆来,竟是没有注意到悄然出门的月儿,以及刻意挑衅的翠,挑衅的说道:“春花莫不是怕了?”
春花看也没有看翠一眼,只呆呆的看着娘子,便是连眼睛也没有眨一下。
翠只当春花是心虚,于是挑着眉毛继续说道:“春花你既然有胆子做下这种事情,如今事败还不如爽快的认下此事,如此一来,奴婢还能高看你一眼。”
“我为何要让翠姑娘高看一眼,翠姑娘莫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吗?”春花脑海当中好不容易理出一点思绪来,结果这翠在耳边不停聒噪,她心烦意乱,随口说道。
翠面色一黑,狠狠瞪了春花一眼,她冷冷看着春花,心中暗想,这春花就像是秋后的蚂蚱一般,也蹦哒不了多久了,她何必睁这一时之气,于是便强忍下来。
翠闭上了嘴巴之后,屋子里头便蓦然安静下来,娘子依旧维持着刚才的姿势,钏儿坐在脚踏上,半倚半靠在床榻上,显然累极。
春花垂着眼眸看向脚尖,她脚上穿着一双织金绣花鞋子,茶色的软缎鞋子上头绣着的白花。
这花极为普通,本就是生在乡野之间,之前在清河县的时候,因为娘子不受宠爱,于是那院子里头便逐渐的荒芜起来,后院的墙根底下不知什么时候长出了一簇不知名的花。
这花朵极,不过指甲盖儿大,花心里头生出一簇软软的娇黄的花蕊。那花春日里头绽放,午后的阳光照进花丛当中,于是花心当中的那一抹嫩黄,蓦然变得晶莹剔透,变成了一种恍恍惚惚的浅黄色。
于是春花的眼神也不由恍惚起来,直到房门吱扭一响,她这才回过神来,看向门口。
第八百九十四章 娟儿茶儿
房门口立着的正是丫鬟月儿,她如今穿着一件牙白色的襦衫,她身旁则立着个背着药箱的郎中。
那郎中五旬上下,蓄着花白的胡须,一双眼睛半睁半闭,像是没睡醒一般,偏偏他身上穿着件深色的袍子,与月儿立在一处,一黑一白,活像是勾人魂魄的黑白无常。
钏儿在里间瞧见郎中来了,于是起身放下了床幔,艾青色的床幔遮掩了娘子的身影,只一截洁白似是皓月的手腕露在外面。
月儿这才引着郎中走了进来,她微微偏着头,低声与郎中说着什么,偏偏那郎中是个大嗓门的,月儿每每说一句话,他都要高声问上一遍,“姑娘,你刚才说的什么?”
屡次三番之后,月儿便紧紧闭着嘴巴,于是那高嗓门的郎中也就不再说话。
须臾之间,两人就到了里间,月儿凑到钏儿身旁低声说了几句,还不等钏儿回话,那郎中又高声问道:“姑娘,你刚才说的什么?”
月儿皱着眉头看向郎中,无可奈何道:“奴婢刚才在与钏儿姐姐说话,与郎中并无干系。”
“娟儿姐姐?你也认识娟儿?娟儿如今在哪里?我说娟儿怎么突然不见了,原来竟是在你们手上!”郎中瞪着眼睛四处乱看,嗓门高亢嘹亮依旧。
“月儿,你这是从哪里找来的郎中?”钏儿瞥了郎中一眼,低声问道。
“钏儿姐姐,你莫要瞧他耳朵不好使,他的医术可是极为出名的。”月儿凑近了钏儿,低声说道。
“娟儿是不是在这里?你们快把娟儿找出来!”郎中四下看了一番,并未看到熟悉的身影,于是高声问道。
“我瞧这郎中不仅耳朵不好使,他这里只怕也不好使。”钏儿摩挲着发间的金簪,压低了声音说道。
“什么!”郎中突然一声暴喝,他怒气冲冲走到钏儿身前,伸手拔掉钏儿头上的金簪,高声嚷道:“你们竟然因为这枚金簪,就把娟儿给卖了?你们简直是岂有此理!”
许是郎中太过愤怒的缘故,于是说话间口水直喷,钏儿不幸正立在郎中脸前头,于是登时被喷了一脑门的口水。
钏儿心中恶心,她掏出帕子,仔仔细细揩去了脑门上的口水,这才细声细气的解释道:“郎中您这是听茬了,我们并不曾见过娟儿,也不知道娟儿是谁。”
“什么!你们这些丧心病狂的,竟然把茶儿也给卖了?”郎中又是一声暴喝,于是乎钏儿的脑门子上又被均匀的喷了一层口水。
钏儿扭头狠狠的瞪了月儿一眼,口中数落道:“月儿你这丫头当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郎中一瞧,明显就是个脑子不好使的,你竟然还敢把他请过来,我倒是要问问你,究竟安的什么心!”
“钏儿姐姐……”月儿刚要开口解释,那郎中突然发起怒来,他居高临下看着月儿,口中厉声说道:“原来是你这丫头卖了我的娟儿和茶儿,你定是以为我人老糊涂,所以就这般欺负我,既然如此,我便让你吃些教训!”
说时迟那时快,郎中伸手捏住月儿的脖颈,也不知道他使的什么巧劲儿,月儿被捏住脖子之后,无缘无故的大张着嘴巴,郎中一瞧,伸手从怀中摸出一物,扔进了月儿口中,而后他又在月儿脖颈后头轻轻一拍,于是那东西便顺着月儿的嗓子,顺顺当当的进到了月儿的肚子里头。
“你……刚才……喂……奴婢……吃的……什么……”月儿一番惊天动地的咳嗽之后,抬起头脸,惊恐的看着郎中。
“你刚才吃的……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东西!”郎中笑吟吟的看着月儿。
月儿看着郎中的笑脸,之前他黑着脸骂人的时候,虽然模样可怕些,但毕竟带着丝人气,而他如今笑意盈盈的看着月儿,月儿却感觉面前立着的仿佛并不是人,而是一条盘着身子,仰着脖颈,吐着红信的毒蛇。
“你……你……你……”月儿接连说个三个“你”字,最后一个“你”字,刚刚说完,她就突然弯下腰去,双手捂着肚子,不停的呻吟道:“奴婢的……肚子……好痛……”
“痛就对了,你刚才吃下去的东西,可是我精心从茶儿的粪便里头提炼出来的……”郎中仰着下巴,得意洋洋的说道。
月儿腹痛不已,一时之间也没有注意到郎中此番倒是能够一字不差的听懂她的话了,她痛的满头大汗,不由抬头惊呼道:“郎中……你刚才喂奴婢的东西……竟然是……竟然是从茶儿的粪便里头……提炼出来的?”
郎中点了点头,口中得意道:“娟儿灵动,茶儿乖巧,若说要选取粪便自然是从茶儿身上取为上策。”
月儿不由干呕起来,她弯着腰捂着肚子,面露痛苦,到最后吐出的不过是一缕粘稠透明的粘液。
“那好东西可是入口即化,如今只怕已经顺着你的血脉到了五脏六腑,你可知道你为何会肚子痛?”郎中笑眯眯道。
“奴婢……不……知……道……”月儿痛的头脑阵阵发懵,她的肠子像是在肚子里头拧成了结,仿佛有一双手在她的肚子里面来回动作,于是她的肚子就更疼了一些。
“那是因为那好东西如今已经进了你的肚子里头,这好东西来的快,去得急,想必很快就会出来了。”郎中满脸兴奋道。
“什么叫做……就快出来了……”月儿强撑着说出这句话,话刚出口,她就明白了郎中话中之意,因为她的腹突然一阵酸痛,似是有什么东西要喷涌而出,月儿顾不上说话急急忙忙奔了出去,只余空气当中留下的一抹恶臭味儿。
“你究竟给她吃了什么?”钏儿大着胆子质问道。
“你若是想知道,再凑近一些,我这就告诉你。”郎中的声音带着蛊惑,他的眼睛里面闪出一道隐晦的光芒,他嘴角微微上翘,似是随时都有可能笑出声来。
若是寻常的娘子作出这副模样来,自然会带出几分娇俏,但是这副神情由一个年过五旬的郎中作出来,却是显得有些诡异。
第八百九十五章 太过放肆
钏儿听到这话,自是犹犹豫豫不肯上前,她犹豫着不肯上前,郎中却伸着脖子,凑近了钏儿,口中慢慢说道:“刚才那丫头太过无礼,我自然要给她些教训!那好东西里头可不止茶儿的粪便一样,还有娟儿的口水,你这愚蠢的丫头,自然不知道娟儿口水的功效。那可是这天底下有钱难买的好东西,曾经有人花重金来买,我都没有卖,如今刚才那丫头得了这好东西,也算是她的福气。”
郎中“嘿嘿”笑了两声,眼珠子隐在半睁半闭的眼皮子后头,泛出噬人的光芒。
钏儿心里发怵,如今又听到娟儿的口水,她喉间一动,不由恶心起来,她低声问道:“那药里头竟然还有娟儿的口水?”
“姑娘,你刚才说的什么?”郎中凑到钏儿脸前头,高声说道,于是唾沫星子就又喷了钏儿一脸。
“钏儿……”钏儿刚要掏出帕子擦脸,蓦然听到床幔里头传来娘子的声音,娘子声音柔弱透过床幔,便带上了一抹恍惚的意味。钏儿也顾不上那么许多,于是便扭过身去,对着床幔,轻声说道:“娘子?”
“钏儿……”娘子略微起高了声音,又唤了一声钏儿。
不等钏儿回话,那郎中直接窜到床榻前,一把撩开了床幔,对着里头欢喜道:“娟儿,你竟然还在这里?”
“你这郎中,太过放肆!你还不快些过来!”钏儿眼看着郎中掀开了床幔,这才反应过来,她上前死死拽住郎中的胳膊,口中尖声说道。
“娟儿,你这是怎么了?你怎么不理我了?”郎中皱着眉头说道。
“你……快些走开!”娘子一瞧见郎中,就急忙捂着脸颊,口中尖叫道。
钏儿使出全部力气,那郎中虽是年过五旬,力气却甚是大,钏儿非但没有拽动他分毫,反被他一把推开,不耐烦的说道:“你这丫头快些走开!”
“翠,你还呆着做什么!还不快些来帮我!”钏儿被郎中一把推开,连连后退,直到撞在一个软软的东西上,她回头一瞧,却是面如土色的翠,钏儿登时怒气冲冲道。
“钏儿姐姐……不是奴婢不帮忙……实在是……奴婢……奴婢……害怕……”翠耷拉着嘴角,险些哭了出来。
“你这没有用的东西!还不快随我来!”钏儿站直了身子又朝着郎中冲过去。
翠这才磨磨叽叽跟在钏儿身后去了,两人说话的功夫,郎中竟是把手伸进床幔里头,跟娘子拉扯起来。
娘子哪里见过这种阵仗,被吓得连声尖叫,那郎中口中不停说道:“娟儿,你怎么蔫儿八登的成了这副模样,我的娟儿啊,我可怜的娟儿啊,你究竟受了什么苦楚啊,怎么成了这副模样啊……”
郎中声音高亢,娘子连声尖叫,两处声音汇在一处,聒噪的人耳朵疼,但是钏儿与翠哪里顾得上这个,她们一人抱住郎中的一条胳膊,死命的把他朝后拖去。
郎中神色焦急,口中仍旧不停问道:“娟儿……你这是怎么了……娟儿……你平日里瞧见我……总是欢喜非常……怎么今日瞧见了我……却不理我啊……你莫不是病了……我这就帮你瞧瞧……”
郎中待要上前,突地胳膊一沉,他这才发现胳膊竟是被钏儿与翠牢牢抱住,他皱着眉头,肩膀使力,奈何钏儿与翠两人拼尽了全部的力气死死抱着他的双臂,他这一使力,两人非但纹丝未动,他也不曾挣脱出一星半点。
郎中冷哼一声,高声斥道:“快些放开我,不然你们可莫要后悔!”
“你只要快些出去,我们就放开你!”钏儿紧跟着说道。
“嘿嘿”,郎中又是一声冷笑,接着说道:“既然如此,你们就莫要怪我无礼了!”
郎中说话间,手指微曲,一边一个,竟是朝钏儿与翠的腰间戳去,他手指一点,钏儿翠登时腰间痛痒难忍,双双松开了手,那郎中双手重获自由,他立刻探身进床幔里头,一边与娘子拉扯一边急急说道:“娟儿你莫要着急,我这就帮你看病。”
钏儿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但她腰间酸痛不已,似是失了力,竟是半分力气也使不上。
床幔内的娘子本是连声尖叫不停,待郎中探进身去,不过几息的功夫,床幔里头突然安静了下来。
钏儿探头看向床榻,奈何郎中立在床榻前,他一手掀开了床幔,一手探在床榻里头,似在摸索什么。
钏儿脑子里头乱糟糟的,这般混乱的状况若是被旁人瞧见,只怕娘子的名节就要被毁了。
钏儿刚刚这般想着,房门吱扭一声,却是又有人走了进来,钏儿回头一瞧,登时变了脸色。
来人不是一人,却是两人,偏偏这两人她都认识。
其中一人面容白皙,身量瘦长,头戴璞头,身穿青衣,自是惯常跟在王公子身旁的厮一心。
而另外一人身穿圆领袍子,腰挎长剑,面色冰冷,眼神冰冷,如今正冷冷的看着钏儿。
“春花?”厮一心目光在屋子里头一扫,率先发现了昏倒在地的春花,于是出口惊呼道。
钏儿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缘何这半天的功夫春花竟是一句话也没有说,她朝着春花立着的方向看过去,只瞧见地上躺着个人影,原来春花竟是不知何时昏厥了过去。
于是钏儿的脑子更加混乱起来,她目光不由自主的朝着厮一心看过去,这厮一心惯常跟在王公子的身旁,他既然如今身在此处,只怕王公子就在附近。
而另外那个带刀的侍卫自是跟在李家公子身旁的那位,若是王公子和李家公子就在附近,那如何了得。钏儿目光又悄悄看向床榻,只见郎中依旧操持着刚才的姿势,床幔里头依旧极为安静。钏儿蓦地额间一凉,似有什么东西顺着头皮蜿蜒而下,她吓了一跳,急忙伸手抹去,指腹触及额间,却是一片冰冷濡湿,原来竟是起了满头的冷汗。
“春花,你这是怎么了?”厮一心似是并未注意到钏儿这边的动静,他急急走到春花身旁,焦急道。
第八百九十六章 今夜赏月
初夏的天气,最不稳定,有时候头一天还带着些许凉意,第二天就蓦然热了起来,单薄的襦衫穿在身上,过了午后就汗津津的。
如今时兴一种软烟罗的料子,穿在身上最是凉爽不过,但是此物最是难得,就是连是大户人家的娘子也是难求一匹。
谁家的娘子,若是身穿软烟罗,在街上走上一圈儿,那么定然会收获无数道艳羡的目光。
但是此物难求,所以自然是艳羡的目光居多,能得此物的娘子为少。益州城中,统共也不过五六位娘子得了软烟罗。还有一匹软烟罗却是在城南庵堂当中。
师父悟绵平日里大大咧咧,脾气火爆,素来不讲究穿着,如今却是对着眼前的软烟罗,大张着嘴巴。
“悟绵师父,你可喜欢这软烟罗?”宋如是坐在树下的石桌旁,笑意吟吟的看着悟绵道。
悟绵重重的点了点头,口中粗声粗气的说道:“我若是说喜欢,你就会把这软烟罗送给我?”
“这软烟罗本就是要送给悟绵师父的,师父只要喜欢,这软烟罗就是你的了。”宋如是把面前的软烟罗向前推去。
悟绵伸手摸着面前的软烟罗,目光贪恋,口气当中却是带着怀疑,“我虽然身在庵堂,但是也知道这软烟罗的珍贵,娘子为何要送我这软烟罗?”
“我只怕此生都会呆在庵堂当中,必定会与师父朝夕相处,我送师父这匹软烟罗,也有向师父示好的意思。”宋如是坦然道。
“你当真愿意一辈子呆在庵堂里头?”悟绵怀疑道。
“愿意又如何?不愿意又如何?我还有别的选择吗?”宋如是苦笑道。
“但是这庵堂当中粗茶淡饭,日日诵经,实在不是你这年纪的娘子能够承受得了的。”悟绵师父语带怜悯道。
“所谓甲之蜜糖,乙之砒霜。粗茶淡饭,日日诵经,在有些人都眼中自然是痛苦不堪,但我却觉得这般与世无争,岁月静好的日子倒也不错。”宋如是淡淡道。
悟绵垂头摸着软烟罗,接口说道:“这软烟罗既然是你的一番心意,我若是执意拒绝反倒不美。”
“师父只管收下。”宋如是起身把软烟罗放在悟绵手上。
悟绵心中起疑,但是她实在喜欢这软烟罗,于是也顾不上那么许多,索性收了下来。
她手上这软烟罗颜色正是青瓷色,最是适合来做衣裳,这料子又轻又软,她又素来怕热。眼看天气越来越热,她略微活动一番,就浑身冒汗,如今这软烟罗来得正是时候。
既然娘子执意要给,她也就顺水推舟的收了下来,她抱着软烟罗就要离开,谁知宋如是又在身后轻飘飘的说了一句,“我有一事只怕要劳烦师父……”
所谓拿人手短,吃人嘴短,悟绵抱着软烟罗回过身来,她待要张口拒绝,又实在舍不得怀中的软烟罗,她皱着眉头出口说道:“娘子想要做什么?我不过是个的姑子,娘子切莫为难于我。”
“我想要劳烦师父的事情是一件极的事情,对于师父来说不过是顺手的事。”宋如是温言道。
“即是如此,你便说来听听,但是我丑话先说在前头,娘子莫要以为我收了你的东西,便故意让我去做一些为难的事情!”娘子口中说着,却是抱紧了怀里的软烟罗。
“悟绵师父多虑了,我不过是想邀师父今夜一同赏月。”宋如是含笑道。
“赏月?”悟绵不可置信道。
“正是赏月,今夜正是十五,也是赏月的好时机,到时候还得劳烦师父为我置办几样糕点花果,如此花前月下,瓜果点心,也算是不辜负这皎洁的月光。”宋如是仰头看天,树影上头自是一片晴空正好,阳光细碎,却又恍的人睁不开眼睛。
“若只是一同赏月,置办瓜果点心,不过是事一桩,娘子尽管把此事交给我。”悟绵师父面色一松,说话间眸光中又带出了一抹笑意。
“多谢师父。”宋如是笑道。
悟绵师父掩上了院门之后,处在庵堂之中,这所隐蔽的院又重新安静下来。
院墙外的爬山虎越过了矮墙,探头探脑的垂在内墙上,若是有风吹过,那爬山虎就似娇羞的娘子一般,掩面避过身去,于是就露出了叶子的另一面不同于外面的茶绿,而是呈现出一种娇羞的嫩绿。
宋如是便看着墙头上的爬山虎一动不动的发起呆来。
此处虽是安静,但有一处却极为热闹,这处院正是宋如是之前置办的院。
院朱门轻掩,顺着门缝看过去,院当中空无一人,但却又有声音传了出来。
那声音并不是单单的一缕声音,而是众多的声音汇在一处,拧成了一团乱糟糟的麻绳一般,于是那麻绳便又排山倒海的冲着人的耳朵挤了进来,让人恨不能紧紧捂住耳朵。
而这团声音当中有男子的低呼声,亦有女子的尖叫声,更有一道老人的声音,那道声音高亢且嘹亮,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钻入人的耳朵当中。
那人说的正是,“姑娘,你刚才说的什么?”
说话的自然是那蓄着胡须的古怪郎中,如今他正扯着钏儿的衣襟,口中厉声说道:“姑娘,你刚才说的什么?”
钏儿面如土色,身子抖似筛糠,她上下牙齿磕碰在一处,于是每说一个字,牙齿便会“得得”磕碰一下,于是她求饶的声音,便带着一抹诡异又好笑的意味,“郎……得得……中……得得……我……得得……什……得得……么……得得……也……得得……没……得得……有……得得……说……”
“我刚才明明听到你提起了茶儿,你为何不承认!”郎中揪着钏儿的衣襟,瞪着眼睛的模样着实有些唬人。
“奴……得得……婢……得得……说……得得……是……得得……察……得得……看……得得……”钏儿费劲说道。
“我不管,你快些把茶儿给我交出来,刚才你们也说娟儿并不在这里,结果呢,娟儿不仅被你们藏在了床榻上,甚至还瘦了不少。你瞧瞧娟儿如今都瘦成什么样子了……”郎中一脸心疼的看着手中的物件。
第八百九十七章 赤斑毒蛇
郎中手中拿着一条绯红色的腰带,他双手托着腰带,口中怜惜道:“娟儿素来珠圆玉润,最是美貌动人,无论是动还是静,都让人挪不开眼睛去。你这丫头且看看,这才过了几天,娟儿竟瘦成了这副模样!我倒要问问你们究竟对娟儿做了什么!”
钏儿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口中牙齿间更是“得得”响个不停,她如今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
而另外一处,原本昏厥在地的春花已经被一心扶了起来,她幽幽转醒,如今正倚靠在案几旁低声说着什么,她身旁立着的一心面色凝重,而那带刀的侍卫则一脸阴沉的看向里间。
里间床幔低垂,丫鬟翠立在床榻前,面对着床榻,所以并不能瞧清楚她的神色。
屋子当中各种声音嘈杂在一处,着实热闹,而那郎中等不到钏儿回话,心头起火又愤怒的说道:“我劝你你快些把茶儿交出来!”
“奴婢……奴婢……”钏儿拼尽了全身的力气,也不过说了这么几个字,她额间冒着冷汗,心惊胆战的看着郎中。
郎中等的不耐烦,旋即松开了钏儿的衣襟,而后又朝床榻而去,翠听到声音,转身张开手臂,口中结结巴巴的说道:“你……这不要脸的……登徒子……莫要过来……不然……不然奴婢就要你好看……”
郎中用力一挥,手上的绯色腰带朝着翠面上狠狠抽去,顿时翠的面上就多了一道红痕,郎中冷笑道:“你还想要我好看?我便先让你尝尝厉害!你若是再不让开,我就让娟儿咬你一口。”
“这娟儿可是我专程从西域带过来的赤斑,寻常的赤斑毒性并不大,但我这赤斑却是自喂食各种毒虫毒蛇,所以毒性可是大的很,若是你这娇滴滴的丫头被它咬上一口,只怕会立时浑身发黑,动弹不得,而后魂归西天。”郎中目光冰冷,嘴角带笑,口中更是冷笑连连。
“赤斑……那又是……什么……”翠瞪大了眼睛,惊恐道。
“赤斑自然是毒蛇!”郎中冷笑一声,挥起手中的绯色腰带,对着翠面上狠狠抽去。
翠左右脸颊各被打了一下,按说腰带绵软,谁曾料到打在脸上却是让人疼痛难忍。
翠捂着脸颊,耷拉着嘴角,险些哭了出来,她怔怔看着郎中,却不料旁边突然冲来一人,那人一把推开了她,不怕死的抓住郎中的衣袖,口中狂喜道:“郎中,您说这娟儿竟然是产自西域的毒蛇?”
翠好不容易稳住身形,一看问话那人竟是钏儿姐姐,她不知道钏儿中毒一章,所以看到钏儿这般失常的模样,心中不由更加慌乱。
“娟儿既然是我从西域带回来的,自然是产自西域。你们刚才口口声声的说并没有瞧见过娟儿与茶儿,如今我却在此处找到了娟儿,我就知道定然是你们拐骗了我的娟儿与茶儿。你且等着,等我找到了茶儿之后,一并让你好看!”郎中冷哼一声,不再搭理钏儿,反倒是一把甩开衣袖,再次掀开了床幔。
这次床幔里头并未传来惊声尖叫声,郎中探头一看,那娘子面色苍白,眉头紧蹙,却是早已昏厥过去。
娘子身上穿着件绯色的襦衫,秋香色的襦裙,她腰间原本系着条绯色腰带,如今那绯色腰带却在郎中手中。
郎中探头看了一会儿的功夫,却并没有发现茶儿,他心中有气,加上床幔里头光线暗淡,他目光所及之处皆是昏暗一片。于是他心生不耐,一把拉开了床幔,又把那床幔挂在一边垂着的银钩子上。
于是娘子苍白的脸颊,微微颤抖的身子登时暴露在众人眼前,丫鬟翠面色比之自家娘子有过之而无不及,她顾不上说话,直冲到床榻前试图挡住自家娘子。
而丫鬟钏儿却是在郎中身后不停的哀求道:“郎中好歹把娟儿卖给奴婢吧,不论是三两五两,还是十两八两,奴婢都愿意买下娟儿。或是郎中自己开个价钱,也是使得的。”
郎中一双冰冷的眼睛在床榻上四下看去,听到钏儿这话,他暂且收回目光,先是把手中的绯色腰带心翼翼的放入怀中,这才回身对钏儿说道:“你为何非要买下娟儿?你可知道我把娟儿从西域带回来可是历经了千辛万苦,就凭你一句轻飘飘的话,我就要把娟儿卖给你?我且问你,你会把自己的儿卖给旁人吗?”
“郎中且听奴婢一言,并非奴婢想要夺取郎中所爱,实在是因为奴婢中了毒……只怕没有几日活头了……”钏儿说到此处,蓦然流出泪来,她也不拿帕子擦拭,只任由眼泪滚滚而落。
“中毒?”郎中眉头一皱,口中说着,而后抓起钏儿的手腕,凝神静气的把起脉来。
钏儿待要说话,眼看郎中摇头晃脑,轻阖着眼皮子,竟是神色认真的帮自己把起脉来,于是也就不再说话。
且说屋子当中乍一安静,外间正低声说话的春花几人的声音便突显了出来,于是就有三言两语飘了进来。
专心把脉的郎中与专心看着郎中把脉的钏儿自是无暇细听,一直紧盯着郎中的翠脑子里头乱成一团,自然也没有心思听这几人究竟说的什么,倒是躺在床榻上的娘子,慢慢舒展开了眉头。
“春花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屋里突然多了这几个眼生的丫头?”厮一心关切道。
“娘子不忍奴婢太过劳累,这才又买了几个丫头回来。”春花低声道。
“这几个丫头从何处买来的?”厮一心目光有意无意的看着翠,口中问道。
“是从牙婆那里买来的。”春花低声道。
“娘子可是身子不适?”挎着刀的侍卫突然开口问道。
“娘子……娘子……”春花却是突然犹豫起来。
“我去瞧瞧娘子……”冷面侍卫说完就抬步走向里间,他腰上挎着的横刀,套在鹿皮所做的剑鞘当中,行走间那横刀轻轻拍打腰间,发出轻轻地“啪啪”声。
第八百九十八章 侍卫穿云
“你不要过来……”
冷面侍卫走到里间,翠这才从纷扰当中,略微理出一丝清明,她惊慌失措看向侍卫,手上紧紧扯住床幔,面露惊恐道。
那郎中原本正在专心把脉,直等到侍卫近身,他才停下动作,皱着眉头看向侍卫,口中高声道:“你是谁?”
“你又是谁?”侍卫冰冷道。
“你这侍卫眼神实在不好,你即便认不出我是做什么的,也总该能瞧得见这药箱!你既然看的见药箱,你就该知道我本是个治病救人的郎中。”郎中冷哼道。
“你既然是郎中,我且问你,你这郎中今日为何而来?”侍卫问道。
“为何而来?”郎中竟被问住了,他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眉心处几乎拧成了个“川”字。
“你这郎中非但耳朵不行,只怕脑子也有些毛病。”侍卫轻蔑道。
郎中愤怒的看着侍卫,而后捏着钏儿的手腕,厉声问道:“你这丫头你快告诉他,我是为何而来的?”
“郎中……郎中……你莫不是忘了……你是为了娘子……而来……”钏儿好不容易挤出了几个字,已是用尽了一身的力气。
“对,我是为了这家的娘子而来的!”郎中重重说道。
“娘子生了什么病?”侍卫不为所动,继续问道。
“娘子面上起了些许疹子……”钏儿声说道。
“疹子?”郎中一惊,他随即松开钏儿的手腕,掀开床幔,口中疑惑道:“可是你家娘子面上并无疹子?”
郎中心中吃惊,随手拉起娘子的手,竟是又为娘子把起脉来,他轻阖眼睛,面上神情变幻莫测,不悲不喜,又似是又悲又喜,良久之后,他才松开娘子的手腕,口中慢慢说道:“你家娘子面如桃花,身困乏力,脉相按之流利,圆滑如按滚珠,如今已有两月的身孕。”
“娘子竟是有了身孕?”厮一心听到这一句,喜得眉开颜笑,他冲进里屋,欢欢喜喜走至榻前,正要开口庆贺,却又觉得不对。
榻上躺着的娘子面如桃花,双目紧闭,长长的睫毛似在风中摇曳的蝴蝶,带着一抹娇怜,着实惹人怜爱,但是眼前这娘子虽然貌美,但却并非宋家娘子。
“她是谁?”侍卫面色一沉,吃惊道。
“她……她就是娘子……”钏儿含含糊糊的说道。
“她是哪门子的娘子!”冷脸侍卫眼睛一横,看得钏儿胆战心惊。
“穿云……”一心突然扯了扯冷面侍卫的衣袖,对着他使了一个眼色。
冷面侍卫伸手摸向腰间挂着的横刀,他手指轻轻拍打在鹿皮剑鞘上,看向娘子的目光蓦然幽深起来,他面上神情变幻莫测,似要随手拔刀相向,最后,他手归原位,面上已然是一片平静。
“这才几日的功夫,我竟是不知宋家娘子怎地变了模样?”厮一心开口道,他的目光一直盯在钏儿面上,似要从她面上瞧出个一二三来。
“娘子如今身子不适,样貌自是与平日不大相同……”钏儿白着一张脸,解释道。
“郎中我且问你,可曾有人因为身子不适的缘故改了容貌的?”厮一心看向郎中。
郎中面上神情变化莫测,而后才沉声道:“我做了多年的郎中竟是不知还有这样的事情?但是我虽然不知有人改了容貌的事情,我却是知道这娘子腹中骨血只怕是保不住了!”
“郎中你说什么?”
原本安安静静躺在榻上的娘子,猛地从床榻上弹起身来,她顾不上穿鞋子,赤脚冲到郎中身前,神色惊惧道。
“凡和,春多酸,夏多苦,秋多辛,冬多咸,调以滑甘。娘子本有身孕,却偏偏反其道而行之,用了大热之物,若是寻常人食了大热之物,不外乎内热转外热。”
“但是娘子有孕在身,情况非同寻常,只怕腹中骨血一时留不住。”郎中面带惋惜道。
“不过是食用了大热之物,后果竟是如此严重……”娘子面色发白,手指紧紧抓着郎中的衣袖说道。
“并不止这一样,娘子似乎还用了一味特殊的药丸?”郎中轻皱眉头道。
“郎中,可是那灵药的问题?”这次问话的却是钏儿,她面色如雪,双腿更是不由颤抖起来,那灵药可是经她到了娘子手上,若是问题出在这灵药上?
钏儿不敢继续想下去了,她待要仔细回想那郎中的模样,如今脑中空空,竟是全然不记得了。
“那药丸本是千金难买,但是用在娘子身上,只怕是有些不妥,何况娘子……”郎中斟酌道。
“怎么了?”娘子身子一阵阵的发软,像是真得了一场大病。
“何况娘子又食用了大热之物,再加上胎像不稳,两厢赶在一块儿,如今只怕神仙下凡,也无能为力。”郎中沉声说道。
娘子面色一白,眼皮一番,当真昏厥了过去。
“娘子……”钏儿也顾不上问自己脉相的事情,只扶着娘子,头脑乱做一团,而一旁的翠则是面色阴沉,呆呆立在当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穿云原本待要细问,如今正主儿竟然昏厥过去,他也只得作罢,倒是厮一心满脸的神秘莫测,他并不曾看娘子一眼,他的目光始终在郎中身上。
“郎中是否见过,身子不适之人不仅容貌大变,甚至连说话的声音也与往日不同的例子?”穿云冷声问道。
郎中似乎忘记了两人之前的“过节”,他捻着胡须,口中慢悠悠的说道:“所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或许当真有这种奇事也不是不可能,但有一样,我活了大半辈子了,也瞧见过无数奇奇怪怪的人,但是却从未见过如此奇事。”
“既然如此,那么此事只有一个可能……”穿云一面说着,一面冷笑,他胳膊一探,突地拽住了钏儿的后领,口中冷飕飕的问道:“你这丫头,我且问你,这院里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而你这脸生的丫头又是从何而来?”
钏儿心中百感交集,她身中奇毒,好不容易眼前有了希望,没想到又发生了这一连串的事情,她张了张口,艰难的说道:“我如今已是将死之人,求郎君给我留些体面罢。”
第八百九十九章 小贩张有
明月当空,自是赏月的好时机,有那风雅之人,抚琴焚香,燃一柱清香,抚一曲琴,闻自性心香,弃贪嗔痴慢疑,谓之香道。
精铜本色,镂空雕刻,青烟冉起,禅心落定。
既然是在庵堂当中赏月,自是要带出几分禅意,于是那精铜所制的雕花香炉里头就燃者一缕淡淡的檀香。
悟绵提着个食盒,穿过游廊走到这一处隐藏在浓郁绿意当中的院,夜色当中,这抹绿意俨然成了墨绿,果然应了那句,“绿树阴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
虽说院当中没有池塘,但却有那袅袅婷婷,暗香浮动的幽香,更有那比之池塘更为波光潋滟的一双美目。
宋如是坐在石桌旁,瞧见悟绵进来,她便扭头一笑,于是那漫天的星辰便倒映为了她的眼眸当中。
她身穿青衣,一头乌发高高挽起,一支琉璃簪子斜斜插在鬓边,月光洒落在梧桐枝叶间,便碎成了无数片,于是落在她身上的月光化为了无数的星星点点,她那平平常常的青布麻衣上,就映出了皎洁的光。
“娘子,东西弄好了。”悟绵回身掩上院门,而后提着手中的食盒,一脸得色的把食盒搁在石桌上。
“多谢悟绵师父。”宋如是含笑道。
“这是娘子要的海棠糕,这是娘子想吃的红绫饼,还有这一样可是我跑了好几个地方这才买回来的和果子。”悟绵一样一样掏出食盒里头的糕点,而后依次摆放在石桌上。
宋如是就着月光,看向石桌上头的糕点,最先入目的就是那盘做工精致的和果子。
一盘和果子竟是做成了两种花样,其中一样自是用胭脂色的面皮做成了宝相花的模样,而另一样却是白色的面皮捏出了灵动可爱的兔子。
宋如是看的喜欢,随手拿起一块儿和果子放在手中仔细看去,这兔子的一双耳朵却是用桑叶染成了绿色,让人一见之下就觉得清爽不已。
“这果子只怕用费些功夫。”宋如是赞叹道。
“那是自然,我还没有出家的时候,便最是喜爱这张有记家的和果子。”悟绵师父笑着说道。
“悟绵师父为何出家?”宋如是指了指对面的石凳。
悟绵师父自然是从善如流坐了下来,她也拿起一块儿和果子,就着月光,端详起来。
她煞有兴致的看着和果子,而后默了一默,这才含糊道:“无论为何出家,如今我便都是个出家人。出家前的事情就像是上辈子的事情,如今我已不记得了。”
“悟绵师父果然好品味,这和果子口味软糯,确实特别。”宋如是蓦然转了话题,面上不现一丝一毫的不逾之色。
“说起这张有记的和果子倒也是有趣的紧。这家的东家名叫张有,少时本是个走街串巷的贩,他肩挑担子走南闯北,四处奔波,虽说是略微辛苦些,但也略有积蓄。”悟绵师父兴致勃勃道。
“这张有既然是个走街串巷的贩,怎么后来摇身一变倒成了张有记的东家,并且卖起了糕点?想必这其中定有一段不为人知的缘由在。”宋如是听得专注,于是不由猜测道。
“娘子只说对了一半,那张有为何从走街串巷的贩,变成了糕点铺的东家,这其中确实有一段缘由,但却并非不为人知,而是广为人知的缘由。”悟绵师父吃完了和果子,于是随手又拿起一块儿,一面吃一面神秘道。
“这又是何故?”宋如是也随之拿起了一块儿和果子,这次拿在手中的却是一枚做成了宝相花模样的和果子,她素手白皙,于月光之下,似是掌心开出了花。
“说来也是一段奇缘,这张有终于一日挑着担子走进了益州城中,他若是此生没有到过这益州城,或许他的命运就是另外两样了。”
“但他偏偏进了益州城的城门,他挑着担子从城西而来,专捡着热闹的街坊而行,他走南闯北自是眼光独特,所以所到之处生意倒也不错。”
“他走走停停,终于来到了一户人家门口,寻常人家的院门自是朱门一道,而这家的院门却是描金的鸡翅木门,显然是大户人家,于是张有就放下担子在门口高声吆喝,做起买卖来。”许是身在月光下的缘故,悟绵师父的声音竟也带出了几分柔情蜜意,完全不同于平日里的粗声粗气。
宋如是手中握着釉彩茶盏,神色专注,显然听得极为认真。都说楼上看山,城头看雪,灯前看花,舟中看霞,月下看美人,自是另是一番情景。
“想来这张有便在此处遇见了贵人?”宋如是猜测道。
悟绵点了点头,从釉彩茶壶当中缓缓倒出一柱茶水,她咕咕咚咚喝下了杯中茶水,这才一抹嘴唇,继续说道:“这张有也是个运道好的,他不过才吆喝了一会儿的功夫,那描金的鸡翅木门就被人从里面打开。”
“他抬头一瞧,开门的却是个眉清目秀的厮,那厮不过十二三岁的模样,样貌生得极为俊秀,于是张有便多瞧了一眼。正巧那厮也直冲张有而来,他手翘兰花指,指名道姓的要一样胭脂。”
“张有虽是心中奇怪,但是他不过是个做买卖的贩,所以也没有细问,他给那厮取了胭脂之后,那厮又问他有没有茉莉头油。”悟绵师父说到此处,一手拿了块儿海棠糕,三口两口吃进腹中,而后又咕咕咚咚喝下了茶水,这才挑着眉毛看向宋如是。
宋如是神态自若,慢悠悠的说道:“这厮应该有个相好的丫头。”
“娘子如何得知?”悟绵师父吃惊道。
“既然是厮,那胭脂与茉莉头油自然是为旁人买的,府中的娘子身旁自有丫鬟伺候着,所以这厮应该有个相好的丫头。”宋如是含笑道。
“两人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也算了成就了一场买卖。谁知那厮给了银子之后却并没有离开,反倒是围在挑担前,与那张有套起近乎来。”悟绵师父缓声道。
第九百章 一桩奇事
“那厮问东问西,就是不走,这时张有亦是发觉了异常,于是便刻意引着那厮说话,谁知竟是从厮口中知道了一桩奇事。”悟绵不急不缓,慢慢说道。
合着今晚月色正好,月光倾泻,星光璀璨,两人坐于树荫之下,石凳之上,石桌自有糕点茶水,夜风携着檀香,兜兜转转萦绕在两人周身。
悟绵轻嗅了一下,幽香丝丝缕缕凑近鼻端,她别有深意的看了宋如是一眼,便又悠闲的吃起糕点来,她性子急燥,于吃东西上亦显出三分。
“这世间之大,无奇不有,无论是深山老林,亦或是闹市当中,每时每刻都有奇事发生。有些事情于外人眼中自然是奇事一桩,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于当事人的眼中却是天崩地裂改变一生的要紧事。”宋如是盯着眼前的釉彩茶盏,沉声说道。
那釉彩茶盏原是最最普通不过的茶盏,宋如是专注的目光,让那寻寻常常的茶盏,也变得特别起来。
“娘子说的是,那张有不过堪堪提起了话头,厮便打开了话匣子,原来这胭脂水粉,茉莉头油,并非是买给相好的丫头,而是买给府中的郎君。”悟绵说话间,面容一半隐在黑暗当中,于是隐在暗处的神色,便带出了一丝神秘。
“竟有此事?”宋如是的一张芙蓉面却是映在透过枝叶,穿隙而过的月光下,月光照在她头上的琉璃簪上,于是琉璃簪上也就有了月光。
“那张有听到此处却并不觉得稀奇,毕竟他做的买卖就是与人打交道的买卖。所以只当那郎君是有些特殊嗜好的,毕竟高门大户当中发生的奇事,自然要比寻常人家多上许多。若说之前听说,张有他还心存三分好奇,乃到听得多了,他便也不觉得奇怪了。”
“张有听到这里不欲牵涉是非,挑着担子,抬步就要离开,谁知那厮竟然又开口说出了一桩秘事。也正是因为这件事情,张有这才停了下来,继续听了下去。”悟绵深深呼出一口气,神色淡淡,又继续说道。
“原来那府中的郎君竟是自幼丧母的苦命人,之后他父亲重新娶亲,新进门的夫人对他视若己出,可谓是放在手上怕摔了,含在口中怕化了。只是那郎君的性子却慢慢的变了,原先只是喜欢与丫头们一同玩耍,等到了十二三岁的年纪,竟是开始涂脂抹粉,穿红带绿起来。”悟绵师父声音低沉,口中自是意味深长道。
即便是寻常人家续弦,也会平白无故的多出许多事情来,何况是那些高门大户,这其中又有多少不可无外人道也得苦楚,自是无人得知。就像是同处月光之下,人心隔肚皮,谁又能知晓谁的心思。
宋如是听得认真,手中的茶盏也未来得及送入口中,她不由想到了她名义上的嫡母萧氏和那自出生之日起便素未谋面的宋家三娘。
“这世间的继母大都一样,不过是段位高低的区别,有些个道行不深的,一眼就能被人瞧出心中所想。有些道行深沉的,只怕是别人把你卖了,你还一门心思的帮人数钱。”宋如是面露嘲讽道。
“咱们虽然不知那家的续弦怎么样,但那家的郎君却是从来不曾短了银子的花销。他刚刚过了十二,那继室就在他房里头放了两个如花似玉的丫头,结果那郎君很快就与那两个丫头打成了一片,竟是从早到晚形影不离起来。”
“继室关心郎君,于是便寻了个风和日丽的日子,跟随老爷一同来看望郎君,结果正瞧见那郎君与那两个貌美的丫头睡在一张床榻之上,原来三人竟是每日里自是食在一处,睡在一处。”悟绵师父声音平淡,似在说一件极为寻常的事情。
“那老爷瞧见这副场景,自然会极为生气,那夫人定然也会痛心疾首哭诉一番,毕竟她可是实打实的一番好意。毕竟郎君大了,总要知晓人事,那两个丫头定然也是她费尽心思挑选的老实丫头,没想到郎君如今竟是如此荒唐。既然丫头是老实的,那么荒唐的自然不过郎君一人罢了。”宋如是神色笃定道。
“娘子所料不差,那继室当场便哭湿了两条帕子,那两个丫头竟然是老实的,那不老实的自然就是郎君了。所以老爷大怒之下,自然是狠狠责罚了郎君一番,至于那两个老实丫头自然是被远远发卖了出去。”
“郎君突然失去了那两个丫头,自是日日伤心,夜夜流泪,那继室看在眼里,自是心疼不已,所以暗地里又为郎君寻了两个丫头过来。因为要瞒着老爷的缘故,所以这次的两个丫头是从外头悄悄买来的。”
“郎君这次吃了教训,所以只把那两个丫头藏在屋子里头,并不让她们在外间走动,所以过了很久以后,这家的老爷才知晓此事。”
“待那老爷不动声色悄然进了郎君的院落,险些气了个七窍升天,那郎君竟是光天化日之下与那两个丫头混在一处,那两个丫头衣着随便,举止轻浮,显见不是寻常人家的正经丫头。”悟绵师父说到此处,突然停了下来,她此番却不饮茶,只直盯盯的看着宋如是,眸光深处变幻莫测。
宋如是轻笑一声,不慌不忙的说道:“这次的两个丫头虽说是不太靠谱,但是继室难为,她又是身处后宅当中,一时之间蒙蔽了双眼,被人骗了也是有的。”
悟绵赞赏的看了宋如是一眼,接口说道:“正是如此,所以最后受罚的依旧是郎君,而那两个丫头则被发卖到了最下等的妓馆当中。”
“继室不忍郎君受罚,执意要同郎君一起受罚,谁知老爷刚刚上了家法,那继室竟是突然昏厥过去,待请来了家里养的郎中之后,众人才知那继室竟是有了身孕。所以到最后被责骂的是郎君,受罚的依旧是郎君。”悟绵不由唏嘘道。
第九百零一章 孝心可嘉
“那郎君此番受罚之后,性子大变,每日里索性明目张胆的涂脂抹粉起来,他甚至还让随身的厮去买了女人家的襦裙襦衫,原先还只是在自己院落里头偷偷过瘾,没过多久以后,他竟是身穿襦裙,头戴金簪,堂而皇之的出入府中。”悟绵师父叹声说道。
宋如是亦是叹了一口气,“这天底下的继室大约俱是一个模样罢了,毕竟立场不同,行事亦是不同,但是那郎君未免让人同情,毕竟他也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若是他母亲尚在,他又何至于如此。”
“说的正是如此,那继室自从有孕之后,自然是分身乏术,所以只得安心养胎,那郎君自此之后,也就再无人看管了。”
“结果没过多久,他竟是让身旁的厮也打扮成娘子的模样,厮若是不肯,立时就要撵到庄子里去。他身旁原有四个厮,后来其中三人被撵到庄子里头了,于是他身旁就只剩下一个厮,也就是正与张有攀谈的厮。张有此番一瞧,果然那厮面上竟是轻描眉眼,淡抹脂粉。”悟绵师父嘴角嘲弄道。
“想来这厮无处可去,所以只得如此……”宋如是猜测道。
“那厮为何留下,张有也不好细问,不过听到这里他倒是也起了兴致,毕竟此事太过匪夷所思,他心中也有些好奇,事情究竟会发展到什么地步。”
“结果不等他开口,那厮就又继续说了起来,如此又过了半年有余,眼看那继室就要生产,老爷公务愈发繁忙,直等到继室生产那日,老爷告了假,一早就守在产房门口。”
“那继室受了诸多的苦楚,直到日头偏西,申时三刻,她这才生下了腹中骨血。又过了许久,稳婆才抱着孩子出来,老爷急忙凑过去瞧,谁知一看之下,竟是勃然大怒,登时丢下蜡烛包甩袖离去。”悟绵说到此处,故意停了下来,她仰头看了看天色,如今月上中天,想来已是到了夜半十分。
宋如是亦随着悟绵的目光看向头顶上那一片天,月光明亮,星月交辉,众星拱月,似是星罗棋布,这一片墨色的天空自是棋盘,其中散落的星星自然就是棋盘上的棋子。
“按说无论是郎君或是娘子,继室怀胎之时,便该知晓,那老爷为何一瞧蜡烛包里的孩子就突然的勃然大怒,想来是因为那孩子有些不同于常人之处?”宋如是收回目光,以一双美目看向悟绵师父。
悟绵神色一怔,总觉得宋如是的目光透着意味深长,她蓦然转开了目光,硬着嗓子说道:“那孩子非但有不同于常人之处,他一头白发,眼睛发红,根本就是个怪物。”
“那继室必定极为伤心……”宋如是面上并没有露出惊奇的神色,她的口气甚至还极为平淡。
悟绵诧异的看了宋如是一眼,口中继续说道:“那继室眼见腹中的郎君,成了妖物,哪里受的住,登时就昏死了过去。”
“那继室受此打击,竟是一病不起,至于那天生白发的孩子,很快就被秘密送了出去,至于送到了何处,除了那家的老爷,并无旁人知晓。”
“继室病了以后,郎君倒也来瞧过几次,不过每次来的时候,依旧涂脂抹粉,穿红戴绿。继室闻不得脂粉香气,于是郎君离开之后,继室的病就会重上三分。”
“但是郎君孝心可嘉,隔上几日就要去探望继室一番,于是那继室很快就病的愈发严重。老爷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于是郎君探望的更加频繁。”悟绵师父痛痛快快的说道。
“只是不知郎君是有意还是无意,若是有意,那么这家的继室也算是遇上了对手。”宋如是接口道。
“不论是有意还是无意,只有他一人知晓,只不过那继室病了以后,诸多的琐事无人打理,于是那郎君就帮衬着打理起来,没想到他倒也是个有手段的,不多时就收服了后院的一众人等。”
“等到那继室的身子渐渐好转以后,府中早就变了天。那继室虽说是身子好了,但是终究落下了病根,那便是不能见风。”
“于是大多数时间都只能呆在屋子里头,而那郎君对继室极为上心,嘘寒问暖,关怀备至。他每日一闲下来就要上门,每每上门总要梳妆打扮一番,而那继室房中又不能开窗见风,继室有口难言,毕竟郎君一片孝心可嘉,她也不好拒人于千里之外。”悟绵歇了一口气,随手倒了盏茶,咕咕咚咚的喝了,而后笑吟吟的看着宋如是。
宋如是听到这里,莞尔一笑,口中慢悠悠的说道:“这郎君倒是个好样的,如今看来他之前贪恋脂粉自然是有意为之。”
“那郎君每每去上一次,继室就要难受半天,最后她无奈之下只得语言婉转与老爷提起此事。果然那郎君自第二日便不再上门,继室暗暗松了一口气,只一门心思的养好身体。谁知过了两日,她无意之间得了一个消息,险些气的七窍生烟。”悟绵师父说话间自是眉飞色舞,笑逐颜开,似是碰见了天大的喜事。
“那继室听到了什么消息?”宋如是表情与悟绵师父相比却镇定许多,她放下茶盏,慢悠悠的问道。
“原来那郎君虽说是不再上门,但是他心中担忧继室,于是便出城去了庙里。为了继室的身子,他出了城之后,瞧见庙宇就进去磕头,不过几日的功夫,就磕遍了城外全部的庙宇。”
“娘子也知道,平素里去庙里烧香拜佛的皆是妇人,于是郎君的孝行,没几日的功夫就被传的人尽皆知。上至八十岁的垂暮老翁,下至三岁的黄口儿,没有一个人不知道郎君感天动地可歌可泣孝心的。消息最后终于传到了继室耳中,继室又急又气,急忙招了郎君问话。”
“结果那郎君慎重起见,自是脸抹的煞白,身上熏的喷香,就这般郑重其事的进了正房。”
第九百零二章 慧眼识人
那继室受不得风,自然开不得窗,想必她闻到如此浓烈的香味,定然会受不住,何况她本就怒急攻心,只怕此番更会病情加重。”宋如是慢悠悠接口道。
“正是如此,那郎君一进正房的门,继室便是一连串的咳嗽了一番,她手捂着胸口,面颊咳的通红,口中不免还得与那郎君客套一番。如此更是劳心劳力,于是等到郎君离开之后,她就当即又病了一场。”悟绵师父提到继室生病,口气当中也透着一丝松快。
“那继室之所以又病了一场,只怕还掺杂着病给老爷瞧得的心思,那继室看起来是有些手段的,怎会这般轻易放弃,怎会不留后招?”宋如是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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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的事情,还未可知,因为那郎君从正房出来以后,因为忧心继室的缘故,心中烦躁不安,于是便遣了厮出来买些脂粉,于是那厮揣着银子出了门,这才遇到了张有。”悟绵师父解释道。
“那厮与张有不过是一面之缘,为何要无缘无故将府中秘事告诉贩张有呢?”宋如是突然问道。
“因为那郎君之所以让他出门,一来自然是为了买胭脂水粉,另一样却是让他去找个郎中。毕竟继室的身子反反复复总也不好,未免府中郎中误事,总要换个外头的郎中瞧瞧。”悟绵意味深长道。
“可是张有并非郎中,他不过是个最为寻常的贩。”宋如是挑眉道。
“正是因为张有是个最为寻常的贩,所以厮才会选择了他。”悟绵意有所指。
“贩走街串巷,见多识广,最是擅长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所以若是装起治病救人的郎中,自是手到擒来。高门大户,雕梁画栋,若是没有几分嘴上的功夫,只怕很快就会继室识破。所以这郎中的人选自然要好好的斟酌一番。”宋如是点了点头,面上神色亦是意有所指。
“娘子所言正是,那厮先是细说了家里的情形,引出了贩张有的兴致,而后才向张有说出了心里话。”
“那张有看了看眼前的厮,又瞧了瞧他身后华贵的府邸,摆了摆手,又摇了摇头,这趟浑水他哪里肯淌?于是挑起担子又要离开,谁知那厮直接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说是给张有的脂粉钱。那荷包拿在手中沉甸甸的,张有心中明了,于是打开荷包一瞧,里头金光一闪,原来那荷包里头竟然放了一锭金子。”悟绵师父停了下来。
“那张有原是个贩,之所以风里来雨里去,走街串巷,不过是为了那白花花的银子,如今厮拿出了一锭金子,只怕那张有心里总要好生琢磨一番。”宋如是捻了一块儿海棠糕,放在手中把玩起来。
“那张有把荷包放入怀中,就又停了下来,又给厮介绍了几样其他的水粉,他心中既然做了打算,于是便与厮仔细周全起来,未免人多嘴杂,他二人又说了片刻的功夫,便各自离去。”悟绵师父也随之拿起一块儿海棠糕,她却是并没有放在手上把玩,而是直接放入口中,大口吃了起来。
“这贩果然是个聪明的,还未成事便已知该如何避嫌。”宋如是赞叹道。
“厮虽然是第一次瞧见贩张有,那郎君却是早已与张有贩有过一面之缘,正是因为如此,才会选择了张有来成事,当然这也是后话了。”
“且说那张有又卖给厮几样水粉之后,这才挑着担子离开,他也不急不缓,一路吆喝着,径自离去了,期间有人出来买胭脂,他还耐心的卖了几样胭脂。”
“之后的几天,张有依旧辰时挑着担子出门,走街串巷的卖胭脂水粉,因为他能说会道的缘故,所以生意倒也不错,每日里都能得上几钱银子。”悟绵师父起了说话的兴致,于是一口气说了一长串的话,而后看着宋如是把玩着那胭脂色的海棠糕,她就又拿起一块儿海棠糕,放在口中有滋有味的吃了起来。
“能说会道,性子稳重,可不就是最合适的人选,那郎君年纪虽,但也是个慧眼识人的。”宋如是低头道。
“确实如此,那张有白日里挑着担子走街串巷,晚上却要出城,住在城外的破庙里头。”
“那破庙里头鱼龙混杂,自有孤苦无依的可怜人,自然也有那破衣烂衫的乞丐,还有那会些拳脚的莽夫,那张有凭借着一张巧嘴,身处其中倒也算是如鱼得水快活的紧。”
“他如此白日里出门,晚上回到破庙,又过了几日的功夫,他转遍了城中的大街巷就打算离开,他临行之前,把不值钱的针头线脑给破庙里头的众人一人分了一样,于是便径自去了官道。”悟绵师父倒了盏茶,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他既然答应了厮,又怎会轻易离开?”宋如是口吃着手中的红绫饼。
“张有自然没有离开,他不过是到了官道之后,寻了个偏僻的地方,然后换上了袍子,背上了药箱,然后又在下巴上头黏上了一把胡须,然后摇身一变成了郎中模样。”
“他此番手中拿着布幡,慢悠悠的又进了城。他似是毫无目的在城中闲逛起来,他穿过了大街,走过了巷,这才走到了那户熟悉的大门前头,也是凑巧,他刚刚走到那户人家门口,院门便突然打开,一个满头大汗的厮从门里头冲了出来。”
“那厮一瞧见张有,就扯着张有的衣袖把他往院里拖去,口中直呼郎中救命。”
“张有一眼认出眼前的厮正是之前买脂粉的厮,于是就跟在厮身后进了那处望不到尽头的院落。”悟绵师父似乎极为口渴,他此番接连倒了两杯茶水,一口气喝了之后,她晃了晃手中茶壶,笑着说道:“娘子稍待,我再去倒些茶水来。”
“悟绵师父说了半天的话,又费了半天的口舌,这壶茶水还是由我去倒罢。”宋如是起身接过茶盏,月下身姿摇曳,头上琉璃簪比之月光更为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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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零三章 风水流转
悟绵师父看着宋如是的背影一拐进了搭在东面墙根处的厨房,口中高声道:“娘子,你这里可有酒水?”
“我这里即便有酒水,也不敢拿出来。”宋如是的声音远远的传了过来。
悟绵师父低头看了看身上的一袭青衣,苦笑一声,只得作罢。
月上中天,空气当中便逐渐的弥漫起了一股子潮意,周遭的一切都像是浸了水一般,变得沉甸甸的,就是连那漫天的星空,突然也变得深沉起来。
宋如是提着茶壶回来的时候,正瞧见悟绵师父仰头看天,她于是笑着说道:“我原先只当悟绵师傅是个大大咧咧,不懂风月的,如今看来,倒是我管中窥豹了。”
“什么管中窥豹,娘子你说谁是那花斑豹子了?”悟绵师父收回目光,气咻咻的看着宋如是。
“悟绵师父自然不是那长着花纹的豹子,倒是我说错了话,为表歉意,我便自罚一杯如何?”宋如是重新坐在石凳上,她提着茶壶,蓄满了两人的茶盏,而后端着自己的茶盏,笑意盈盈的望着悟绵师父,而后一饮而尽。
悟绵师父也笑着举起茶盏,口中遗憾道:“可惜这里没有酒水,不然这般的月色下,痛痛快快的喝上一场,倒也畅快的紧。”
“好在悟绵师父是个出家的姑子,你若是个出家的僧人,定然也是个荤素不忌的酒肉和尚。”宋如是搁下了茶盏。
“酒又何妨,肉又何妨,只要有一颗诚心向佛的心,那即便是偶尔破戒,又有何妨?”悟绵师父虽是喝着茶水,但也似乎醉了,她摇晃着手中的茶盏,许是坐在梧桐树下的缘故,她说话间竟然也带上了几分禅意。
“便是为了悟绵师父的这句话,我也该喝上一杯。”宋如是似也醉了,她拿起茶盏,又是一饮而尽。
“刚才咱们说到,那贩长有跟着厮进了那瞧不到尽头的院落。他背着药箱,拿着布幡,迈着大步,目不斜视,一路随着厮进了正房。那正房布置的极为奢华,张有即便再过能说会道,他也不过是个贩而已,所以他乍一瞧见这般泼天的富贵,一时之间倒也怔住了,最后还是那厮扯了一下他的衣袖,他这才慌慌张张上前去看那继室。”悟绵师父亦是一口喝下了杯中茶水,而后继续讲道。
“那厮带着假冒郎中的张有,能够畅通无阻的进入到正房当中,看来那郎君已然收服了后院上下。”宋如是眼眸当中不掩赞叹。
“自是如此,所谓虎父无犬子,那郎君的家里既然布置奢华,想来那家的老爷也是个有手段。且说这张有被厮扯了下衣袖,登时回过神来,他端正神色,看了一眼那躺在榻上的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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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原先只以为那继室是个精于算计的,那么面上必然会带出几分精明来,谁知那继室竟是生的极为娇弱,颇有几分我见犹怜的意味,他又偷偷打量了一眼伺候在一旁的郎君,那郎君眸若清泉,身量颀长,相貌生得极为俊秀,他当时穿着件鹅黄色的襦裙,头上簪着一枚八宝琉璃珍珠步摇,面上更是全套的脂粉妆容,于是面上的俊秀就加上了一抹阴柔。”悟绵师父面露惋惜,仿佛当时立在郎君是身旁的并不是贩张有,而是她自己。
“这郎君倒也是个奇人。”宋如是亦是叹道。
“张有不敢多看郎君,于是又收回目光看向继室。那继室穿着一件与年龄并不相称的墨绿色襦衫,披头散发的躺在榻上,着实有几分狼狈,当时已是盛夏时节,她却是盖着一层厚厚的棉被,只把肩膀头脸露在外面。”
“张有取下药箱,自有丫鬟伺候着继室伸出手腕,于是张有把了脉以后,便按照之前合计好的说辞,一字不差的说了,那继室身子虚弱躺在榻上,最后拿主意的自然就是郎君,于是假冒郎中的张有开了方子,那厮拿起方子出了门,径自抓药去了。待厮按照方子抓回了草药,张有又亲口试了药,而后才拿了银子离开。”悟绵师父仔仔细细说了那天的事情,就像是亲眼所见一般。
“那郎君如此筹谋,想来那继室的下场定然不会太好。”宋如是轻锁眉头,不知想到了什么。
“娘子错了,那继室的下场倒也不错,每日里好吃好喝供着,不过就是起不得身罢了,对于平头百姓来说这般的日子已经算是很不错了,毕竟有吃的有穿的,还有那成群的奴仆服侍着,这般的福气,可是有些人修了几辈子都修不来的好福气。”悟绵师父面露嘲讽道。
“那郎君呢?”宋如是关切道。
“那郎君也是个运道好的,因为他尽心尽力伺候继母,一时之间竟是在城中广为流传。
“城外原有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听闻之前是在长安城中做大官的,而后年岁大了告老还乡,如今就住在城外。”
“他无意间听说了郎君的所作所为之后,倒是对郎君起了兴致,于是亲自登门去看,谁知这一瞧竟是与郎君一见如故,所以他便收了郎君做了关门弟子,那郎君没过多久就随着老先生住到了城外的庄子里。”
“至于那患病在身的继室,她既然打理不了后院诸事,所以那家老爷便又纳了一个能说会道的妾,让她暂且打理着后院的一等杂事。”
“那妾室自然也是个有手段,无论大事宜都要跟那继室讨主意,等那继室费心费力出了主意之后,她偏偏并不采纳,几次三番之后,那继室的病便又重了几分。”悟绵师父抬头看了看天色,月光逐渐暗淡,想来已是到了夜半三更十分。
“那继室既然起不得身,那么只能任由旁人磋磨了,不过这也叫做风水轮流转,如此只看那妾室的心肝黑不黑,若是尚有几分良善的话,只怕依旧会好吃好喝的供着那继室,若那妾室是个利益熏心的,只怕那继室很快就会暴病而亡了。”镀/>d-gi/>l/>ail-r&ot; &ot;fail&ot; daa-fail=&ot;da59a&ot;[ail&160;rd]/>a苏陶陶穿唐记最节r阅。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苏陶陶穿唐记》,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说,聊人生,寻知己~
第九百零四章 夜深露重
娘子说的没错,那继室很快就暴病而亡了,那妾室因为内疚的缘故还哭晕过去好几次,不过斯人已逝,即便是再过伤心,也总要继续过日子的,所以府中便又恢复了往日里的平静,而那郎君跟随老学生求学之后,性子也慢慢的转了过来,自是抛弃了之前的脂粉装扮,只一心一意的跟着学生求学。”
“而那贩张有假扮的郎中出府之后,竟是径自出城去了,之后再也没人瞧见过他。而贩张有却是突然撞了大运,得了一大笔银子,他这才开了这家名为张有记的糕点铺子,也算是在城中扎了根,再也不用东奔西跑,走街串巷了。”悟绵舒了长长的一口气,她低头一瞧,盘中还有最后一个和果子,于是她也毫不客气的把和果子抛入口中,三口两口的就下了肚。
“那厮呢?”宋如是突然问道。
“什么厮?”悟绵师父茫然道。
“就是那位跟在郎君身旁的厮,之后又与张有有过接触的厮。”宋如是耐心道。
悟绵师父恍然大悟,面上的神情却是有些古怪,她叹了一口气,犹犹豫豫的说道:“那厮依旧跟在郎君的身旁,只是他似乎对那女子装扮情有独钟,所以事到如今,依旧爱以女子装扮示人。所以还因此生出了许许多多的误会……”
“他若总是一身女子装扮跟在那郎君身旁,确实会生出许多麻烦来。”宋如是啼笑皆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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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正是如此,他每日里与那郎君同吃同住,着实引出了不少闲话,好在那郎君并不放在心上,所以这等子闲言碎语,便也逐渐少了许多。”悟绵师父笑着说道。
“如此也算是皆大欢喜,只是悟绵师父又如何知晓这其中的许多细节?”宋如是话题一转,蓦然问道。她的一双眼睛紧紧盯在悟绵师父的面上,似乎不愿错过她的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这是因为……”悟绵师父不免犹豫起来,她刻意撇开目光,并不与那宋如是对视,只将目光放在面前空空如也的瓷盘上头。
这瓷盘盘口为五尖瓣花形,胎白质细,釉色洁白莹润,造型精巧,原是出自定窑的五尖瓣白瓷盘。瓷盘原是米白色,于朦胧月光下就是带出了一抹淡淡的月白色。
悟绵师父定定看了半晌,眼前的瓷盘蓦然恍惚起来,那原本五个花瓣形状的瓷盘,也蓦然变幻出了六个花瓣。她急忙抬头看向宋如是,只见宋如是面带微笑,神情恍惚,那双眉目水光潋滟,正像是月下濯濯而流的一弯清泉。
“悟绵师父缘何这般清楚其中的细节,师父究竟是有那郎君相识,还是与那贩张有相熟?”宋如是笑着问道,她乍一笑,眼中的那两弯清泉则蓦然的被风吹起了波澜,让人移不开眼光去。
“我……”悟绵心中犹豫而那宋如是就若隐若现隐在那一片白白的浓雾后面。面上愈发恍惚,她眼前模模糊糊的像是升起了一片浓雾。
“悟绵师父你怎么了?”宋如是探身在悟绵面前摆了摆手。
悟绵师父揉了揉眼睛,眼前的浓雾非但没有消散一星半点,反倒更加浓厚起来,她努力睁大了眼睛,看向宋如是,口中费力说道:“娘子,我怎么突然头晕起来,想来是夜露深沉,该回去睡觉了……”
她许是察觉到了什么,双手撑在石桌上,费力的站起身来,摇摇晃晃的就要离去。
院当中从石桌到那隐在一片浓绿当中的院门,不过是数十步的距离,却像是隔着千山万水。
悟绵师父步履踉跄的朝着院门而去,身后蓦然响起宋如是平淡的声音:“既然是夜深露重,悟绵师父便歇在我这里吧。”
悟绵头也不回的说道:“烦扰了娘子一宿,我也该回去了。”
“悟绵师父太过客气……”宋如是叹道。
悟绵摆了摆手,跌跌撞撞的朝着院门而去,眼看朱门就在眼前,肩上却是蓦然一沉,她扭头一看却正对上宋如是的目光。
“悟绵师父即是困成了这般模样,就莫要勉强回去了。”宋如是挽留道。
悟绵师父身子一僵,勉强笑道:“我这人最是择床……若是猛地换个地方……只怕一晚上都睡不好……倒是让娘子见笑了……”
“师父说笑了,不过是从庵堂的一处,换到庵堂的另外一处,如何来得择床一说?”宋如是低眉潋滟,口中轻笑道。
悟绵身子一抖,似是被人猛地打了一拳,“娘子……若是……想要……找人聊天……便是明日一早……我便来陪着娘子……也是使得的……”
“悟绵师父如此说倒是误会我了,我原想着师父如此困倦,也不用麻烦,便歇在我这里。没想到师父竟是误会我至此,既然如此,我便不再强留师父了,师父且慢行。”宋如是面露委屈,无奈的松开了手,只垂着手委委屈屈的立在悟绵师父身后。
悟绵师父不可置信的回首看着宋如是,她甚至怀疑除了眼睛,自己的耳朵也不好使了,但是她如今头脑阵阵发晕,宋如是的话于是正中她的下怀。
她也不再客套,只道一声“多谢”,便跌跌撞撞的朝着院门而去,那院门明明就在眼前,却偏偏怎么走也走不到跟前去,她伸长了手臂,想要去摸那院门,谁知手上一空,登时栽倒在地。
她失去意识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便是宋如是清冷的声音,“你倒是个身体壮实的,若是寻常之人,用了这等份量的蒙汗药,只怕走不出一步。”
“若是寻常之人,只怕早就睡上几觉了,想来这姑子吃得多,喝得多,身体自然是健壮无比。”
宋如是话音刚落,院当中便响起了另外一道声音。悟绵趴在地上,听着这人的声音极为熟悉,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究竟在哪里听到过,她待要细想,眼前蓦然一黑,彻底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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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零五章 月下佳人
“娘子,下次若是再遇见这种情形,便也给这姑子下足三个人的量,也省得她人高马大的浪费咱们这许多时间。”圆脸圆眼睛的自然是丫头春花。
“春花你这丫头说的什么话,咱们又不是杀人越货的强盗。何况这里是庵堂,可不是什么谋财害命的黑店。”宋如是蹲在悟绵师父身旁,伸手探了探她的鼻端,这悟绵呼吸绵长,想来是彻底昏过去了。
“娘子何必如此麻烦,若是她执意装晕,娘子又如何能够知晓,娘子且看奴婢的。”春花走至两人身旁,拔下头上银簪子,对着悟绵师父的大腿狠狠的一戳。
“春花你”宋如是看向春花的目光当中不由带出了几分赞赏。
“娘子,你看这悟绵被我这银簪子戳了一下,竟是毫无反应,定然是彻底晕了过去。”春花笑嘻嘻的收起了银簪子
“春花好手段。”宋如是毫不掩饰赞叹道。
春花得意的点头道“娘子还不曾瞧见今日咱们那院落里头的那一番热闹景象呢。那才是你方唱罢我登场,跟搭了一个戏台子一般,可是热闹的紧呢。”
“那娘子如何了”宋如是眸光一黯,低声问道。
“娘子,咱们且不说那娘子如何了,只说她身旁那三个丫头,如今竟是一个也脱不开干系去。
“钏儿与月儿两个丫头亲眼瞧见了翠与奴婢嘀嘀咕咕说了半天,而那郎中又是月儿自己请回来的,再说那钏儿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什么劳什子灵药,然后自作主张的让娘子服下之后,那娘子面上的疹子虽说是全然消退了,但是却突然腹痛不止,想来肚子里的孩子只怕是保不住了。”
“奴婢过来的时候,那院子里头乱糟糟的,又请了城中出名的郎中过来。如今那两个郎中把脉的把脉,开方子的开方子,正忙的不可开交,还有那三个丫头仍旧在床榻前争执不休,竟是没有人伺候那满脸痛楚的娘子。”春花说到这里,复又从怀中取出银簪子,对着悟绵师父的大腿狠狠的戳了两下,这才愤愤然把银簪子重新簪在头上。
“郎中可曾全身而退了”宋如是起身道。
“娘子放心,郎中趁着屋子里头乱糟糟的功夫,早就悄悄走了。”春花笑道。
“那钏儿可曾认出郎中来”宋如是问道。
“郎中上去就给月儿下了药,然后那月儿可是受了许多的苦楚,一下子就把钏儿那丫头镇住了,她可是吓得不轻,何况郎中又刻意改了模样,耷拉着眼皮,又提高了声调,她惊吓之余,自然发现不了。”
“娘子若是以后还有这种事情,只管安排给郎中,娘子是没有瞧见他装聋作哑时节的模样。”春花虽是回着宋如是的话,一双圆圆的眼睛却是饶有兴致的看着地上躺着的悟绵师父,似是想要随时随地的再拿银簪子戳她几下。
“天就要亮了,咱们回罢。”宋如是抬头看了看天色,转身朝着正房而去。
“娘子,可是这悟绵师父该怎么办”春花看着宋如是的背影,低声问道。
“春花你不是说她身子健壮吗想来她在此地躺个一时半刻也是不妨事的。”宋如是头也不回的进了正房。
春花拔下头上的银簪子对着悟绵的大腿又是狠狠两下,而后才拔腿冲到了正房,她刚进来,就瞧见翻窗而出的宋如是。
宋如是撩起裙摆跳下了窗棂,而后立在早已准备在矮墙根儿的青砖上,双手一攀,双脚用力,“嗖”的一下便跃上了墙头。春花的双目瞪的跟铜铃一般大,这才几日不见自家娘子的身手委实太过灵活了些。
她吃惊发呆间,又瞧见宋如是冲她摆了摆手,而后便消失在矮墙后头。她这才回过神来,匆匆关上了房门,又插上了门闩,这才快步走到窗前。
娘子的动作虽说是利落灵活,但是善后却是要由她来做。她跳下窗棂,掩上雕花木窗,而后踩上青砖上了墙头,她又回身看了一眼这的院落,这才从墙头上一跃而下。
“娘子”春花跃下墙头才发现宋如是已快走到了巷子尽头,于是撩起裙摆奔了过去。等她撵上宋如是的时候早已累的气喘吁吁,她扯住宋如是的衣袖,口中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娘子莫急你总不能穿着这姑子衣裳回去奴婢已经为娘子准备一身衣裳娘子还是换过衣裳再回去罢”
“无妨,我倒想快些回去,会会那娘子”宋如是快步向前。
“娘子只怕咱们现在还不能回去”春花犹豫道。
“为何”宋如是猛地停下脚步,回身看向春花。
春花险些冲入宋如是怀里,她硬生生的停下脚步,垂下眼眸地上说道“那王公子有话要与娘子说”
“即便有话,也要等到我回去之后再说。”宋如是蓦然回转,疾步朝前行去。谁知不过步,她便又停了下来。
原来不知何时,前方的巷子口突然出现了道身形修长的身影,那人身穿澜衫,手拿折扇,正看向这里。
宋如是一怔,那人不是王公子,还能是谁
宋如是硬着头皮走过去,率先开口道“王公子,莫不是也来赏月
”
“今夜月色正好,城南的月色比之城中的月色更好,更何况月下还有美人儿。”王公子低声道。
宋如是一惊,自己不过是在庵堂里头呆了几天,怎么这些个人都一个一个的变了性子。何况这王公子平素里不是最是稳重外加不苟言笑,怎么如今说话竟是这般随意
她低头思索间,一阵夜风袭来,于是空气当中就袭来了一抹若有若无的酒味儿。
宋如是心中了然,而后便抬起头来,对着王公子坦然道“今夜月色正好,正是赏月赏佳人的好时机,所以我才邀了春花过来。”
春花原本垂着脑袋立在宋如是的身后,充当起了木头人,如今蓦然听到娘子提起自己的名字,茫茫然抬起头来,怎么两人话说的好好的,怎么就突然提到了自己,还有娘子口中“佳人”莫不是就是自己767954040040&b01苏陶陶穿唐记7a46654&b01d670065&b07a0八八7&b40065f695f4514d八d99605八&bf&b00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苏陶陶穿唐记》,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说,聊人生,寻知己~
第九百零六章 吾心悦汝
春花正思索间,那王公子却是闲闲的说了一句,“千秋无绝色,悦目是佳人,春花虽美,却是不及你。”
春花听到这话,一时之间竟是不知该欢喜,还是该愤怒,她心中念头急转,面上却是一副心如止水的模样。
但是有那么一句话叫做,树欲静而风不止,这边王公子刚刚说罢,那便宋如是便又接口说道:“各花入各眼,我倒觉得春花生着一副好相貌。”
“乱花渐入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王公子含笑道。
春花听到这里又是一惊,所以自己到底是王公子口中的“乱花”,还是后面那句诗词里头的“浅草”,莫不是还有可能是那没入草丛当中的“马蹄”?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世人或是秋日赏月,或是夏日乘凉,或是冬时观雪,都不及春上的繁花似锦。”宋如是意味深长道。
春花心中一喜,脸颊一红,不论那王公子心中怎么想的,娘子却是实打实的在夸自己。
“姑娘说的是,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美人吾心悦。”王公子含笑道。
春花听到这里,也顾不上脸红了,认真思索起来,这王公子话中何意?
她偷偷抬头看向王公子,月光之下,他也瞧不出王公子的神情,只感觉他的目光专注,正牢牢的看着自家娘子。
春花不由暗暗后悔,若是早知如此,就该把王公子引到和尚庙里头,看他好意思对着一众和尚说什么,“春花秋月夏风冬月”。她垂着脑袋暗自忧心,耳旁却又听到自家娘子关切的声音,这一声让她险些笑出声来。
“吴新月是何人?莫不是公子新纳的妾?”宋如是一本正经道。
春花强忍着笑,支楞着耳朵听那王公子回话,过了半晌,那王公子才张口慢悠悠地说道:“原来姑娘竟是这般关心在下,便是连在下新纳的姬妾,也要特意关注一番。”
“公子谬赞了。”宋如是脸不红心不跳的说道。
她这般坦诚,王公子随即沉默起来,而一旁看好戏的春花自然是打起了全副的精神,仔细听着王公子那边的动静。
果然王公子沉默了一会儿,终是一叹,低头从怀中取出一枚荷包,朝着宋如是递过来,口中说道:“姑娘即便如此关心吴新月,那便打开荷包,自见分晓。”
宋如是站着不动,于是王公子便看向春花,春花原本立在一旁看戏,最后迫于王公子目光的压力,她只得磨磨蹭蹭的上前,拖拖拉拉的接过荷包,磨磨唧唧的走向宋如是,而后便悄然隐没在一片黑暗当中,以防再被王公子盯上。
宋如是接过荷包之后,便一动不动似是被人点了穴,良久之后,她才慢慢腾腾的打开荷包。
那荷包里头不过一页薄纸,放在宋如是手上却似是重逾千斤,又过了一会儿,她才缓缓打开信笺,就着月光看了起来。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信上不过寥寥两句,宋如是却看了许久。
“娘子?”原本打算一直隐没在暗处的春花,实在耐不住性子,于是缓步上前,轻声呼唤一声。
宋如是蓦然收起手中信笺,口中说道:“王公子倒是好福气,这吴新月姑娘的笔迹清雅秀丽,想必字如其人也是个绝色佳人。”
宋如是像是被狼撵着一般,急匆匆的走到王公子身前,把手中的荷包重新塞入王公子手中。而后又似是被狼撵了一般,径自去了。
宋如是身后紧紧跟着一人,那人自然不是“狼”,而是丫头春花。
春花气喘吁吁的跟在宋如是身后,好不容易撵上了宋如是,她又鬼使神差的看了一眼身后,远远看见王公子孤身一人立在巷子口,她心中一叹,转身撵上了宋如是。
“娘子……那信笺上……究竟写的什么?”春花气喘吁吁道。
“吴新月确是个难得一见的佳人。”宋如是郑重其事道。
“娘子……如何得知……”春花喘着粗气说道。
“春花你个傻丫头……”宋如是突然笑道。
春花单手扶腰,一脸茫然的看向宋如是,口中不由问道:“娘子此话何意?”
“对于咱们来说,最要紧的事情,就要快些回去。”宋如是收起笑意,认真说道。
春花点了点头,也就不再追问,她之前出来的时候,院当中可是极为热闹,只是过了一夜,如今不知院当中是个什么情形?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街坊当中,头顶上的一片星空逐渐暗淡起来,那明亮了一夜的月亮也显出了疲惫之色,高高挂在一片淡薄而又湛蓝的夜空当中。
夜空当中,蓝到了极致,就变成了一抹淡漠的灰白,有一道金色的光芒从一片灰白当中,挤出天际,于是天就渐渐亮了。
日月交替,斗转星移,所有平平淡淡的日子汇聚在一处,便成就了人生。有的人一辈子自是策马奔腾,轰轰烈烈;而有人的一生却是柴米油盐,布帛菽粟;有的人生来光芒四射,宛如日月,但更多人的一生却似那暗淡的星光,隐没在那一片漆黑的夜色当中。
宋如是收回目光,深深呼出了一口气,朝着自己最熟悉,而又陌生的巷行去。
路途再远,总有归处,两人很快便走到了院门处。
院院门禁闭,春花率先一步,上前拍门,她拍了半晌,院门竟是纹丝不动,她停下动作,耳朵贴在院门上,仔细听院子里头的动静,奈何院中安安静静,竟是没有一丝声音传出来。
“娘子,奴婢昨日出门的时候家里还热闹的紧,怎么如今这般安静?”春花嘟囔着,复又使力拍门。
宋如是面上平静,目光悠远,既没有半分不耐,也没有一丝不快,她只是在静静的等待。
春花一夜未眠,不免心中起火,于是拍门的声音便愈发的大了起来,她一面拍门,一面呼喊起来,“开门……开门……”
不知是不是春花的高声喊叫起了作用,院子里头很快就响起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接着一声轻响,院门被人从里打开。
春花一瞧,开门的竟是丫鬟翠,只见翠一双眼睛肿的只余一条细缝,于是看人的时候,瞳仁就隐在那道细缝后头,“春花,你昨夜去了哪里?”
翠开口质问春花,眼风一扫,却是一眼看到立在春花身后的宋如是,她结结巴巴,活像是见了鬼,“娘子……娘子……你……怎么回来了……”
第九百零七章 脸似磨盘
“这是我家,我为何不能回来?”宋如是好笑道。
“可是……可是……”丫鬟翠看着宋如是,面露震惊之色,她不由回头看去,而后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转过头来,尴尬的说道:“娘子若是实在想回来,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还需等上一等……”
翠话未说完,就被春花一把推开,春花口中不耐烦的说道:“没听说过回到自己家还要等上一等的规矩!”
春花推开碍事的翠,直接进了院子当中,她打量了一圈儿,这院落当中与她离开的时候,并无两样,于是这才回头对宋如是说道:“不若娘子在这里等着,奴婢先进去瞧瞧?”
“无妨,既是咱们自己的院落,少不得进去歇上一歇,若是有那些鸠占鹊巢的,只管撵了出来也就罢了。”宋如是面色冷然道。
她自来面容和煦,很少有动怒的时候,如今乍然冷起脸来,那丫鬟翠唬了一跳,她撩起裙摆率先朝着正房跑去,谁知还未跑到正房门口,就被春花一把抓住。
身后自是春花阴晴不定的声音,“翠姑娘莫不是打算去通风报信?”
“奴婢……奴婢……”翠结结巴巴间突然有了主意,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张大嘴巴就要呼喊,谁知又被春花抢先一步,捂上了嘴巴,紧接着她又听见“刺啦”一声,她低头一瞧,却是自己的衣袖被春花扯掉了半截。
翠今日穿着件簇新的粉桃色齐胸襦裙,虽说是眼睛肿的只余一条细缝,但是面上依旧敷着淡淡的脂粉,乌黑的头发梳的一丝不苟,发髻上拿彩色的布条缠绕了一圈,走动间那发带洒脱飘逸,平白无故给她带出了一丝灵动与活泼。
春花盯着翠头上的发带,只觉得碍眼的紧,她先是把翠的衣袖团成一团,使劲塞入翠口中,这才腾出手来,一把扯掉了翠头上的发带,而后在她耳旁恶声恶气的说道:“你这丫头委实欺人太甚,我先前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所以才会被你欺负至此,如今却是要趁机好好的收拾你一番。”
春花说话间,刻意绕到了翠面前,而后在翠惊恐的目光当中,春花手拿彩带遮住了翠的眼睛,而后把彩带牢牢捆在翠脑后,经历了这一番动作之后,春花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之后对着自家娘子愉快的说道:“娘子,你瞧翠已经被奴婢治住了。”
春花等了半天,身后也没有回应,她回身一瞧,院落当中哪里还有娘子的身影,她急忙看向正房,之前正房紧闭的房门如今半虚半掩。
春花一惊,急忙放下翠,然后匆匆朝着正房而去。她匆匆忙忙进了正房,进屋一瞧,只见娘子立在里间,怔怔看向床榻方向。
春花心中一沉,急忙抬腿走了过去,她走近床榻一瞧,也是一惊,床榻上头躺着一人。
那人闭着眼睛,躺在床上睡得正香,她头发散开,面色红润,眉头舒展,睡得极为香甜,但那人却并不是娘子。
春花瞧着那人模样有几分面熟,于是凑近身子,探头去瞧,谁知一看之下竟是大惊失色。
这床榻躺着的赫然正是被蒙汗药放倒了的悟绵师父。只见她神色安详,呼吸绵长,显然是药劲儿还上着头。春花又惊又怕,她离开的时候,明明关了院门,那么这悟绵师父又是如何从庵堂到了这里?甚至比她和娘子还快了一步?
春花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到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随即转身问道:“娘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回应她的依旧是诡异的安静,她抬眼一瞧,却后知后觉的发现娘子早就不在屋子里头了。
春花转念一想,若是还有一人能够知晓这其中的缘由,那么自然就是丫鬟翠了,毕竟刚才开门的是她,守在院子里头的依旧是她!
春花想到这里,提着裙摆就朝院里头冲过去,她一眼就看到了立在院子当中的娘子,而之前被她蒙上了眼睛塞住了嘴巴的翠早就不见了踪影。
“娘子……”春花仓皇道。
“春花,你刚才可曾捆住了翠的手和脚?”宋如是回身看着春花。
春花面颊一红,口中讷讷道:“奴婢只蒙上了她的眼睛……塞住了她的嘴巴……”
“所以翠完全可以扯掉蒙在眼睛上的布,再掏出口中的布,而后悄然离去。”宋如是目光幽深,看向春花。
春花垂着脑袋,口中懊悔道:“奴婢并不曾料到会有这么一节……”
“无妨,翠逃了,还有悟绵。”宋如是安慰道。
“可是悟绵一直在昏睡,哪里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春花迟疑的看着宋如是,脑中蓦然闪过一道灵光,于是惊喜的说道:“娘子莫不是要把这悟绵当作人质?”
宋如是无奈的看了春花一眼,而后慢慢说道:“春花,这悟绵师父有可能是人质,却并非咱们的人质,而是旁人的人质。”
“娘子此话何意?”春花一脸茫然。
宋如是微微一笑,春花待要细问,却听到门口突然传来一通杂乱的脚步声,而后院门就被人拍的山响。
“娘子?”春花茫然道。
“春花,开门罢。”宋如是收起面上笑意,端正神色道。
春花点了点头,僵硬的走去开门,她慢慢腾腾的打开院门。院门一开,突然冲进来一群妇人,打头的妇人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生着一双三角眼,高颧骨,嘴巴宽厚,涂着厚厚一层胭脂,她一瞧见春花,就抓住春花的手腕,口中尖声嚷道:“蹄子,快把人给姑奶奶交出来!”
“你做什么呢?快些松开我!”春花尖叫道。
“你这蹄子,眼睛大脸盘大,若是推倒放在地上就是个活生生的磨盘,你莫要以为你生的像个磨盘,我就不敢招惹你。我且劝你莫要揣着明白装糊涂,你若是现在利利索索把人放了,我还给你留上三分脸面。你若是不放人,嘿嘿,我便让你瞧瞧姑奶奶的厉害!”那妇人显见是个惯常骂街的,不过三言两语就戳到了春花的痛处。
第九百零八章 你这贼人
“你说谁长的像磨盘?”春花愤怒至极,竟是忘记了挣脱。
“谁长的像磨盘,我就说的是谁!”那妇人不甘示弱道。
“且不说谁长的像磨盘,我看你倒是长的跟个豆油桶一般无二!”春花愤怒道。
“豆油桶?你敢再说一遍!”那妇人面色狰狞,显然不能接受豆油桶这个称呼。
“我说你长的跟豆油桶一模一样,你比豆油桶看起来,还像豆油桶!”春花坚定地重复道。
“你说什么!”那夫人皮肤白皙平日里总是自诩为相貌娇好月中嫦娥那一挂的,如今被人称之为豆油桶,她哪里能受的住?
“我说你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像豆油桶,你何止是像,你简直就是个豆油桶!你若不信,只管跟我去后院,我家后院正巧有个豆油桶,你们若是站在一处,只怕没人能分辨出来哪个才是真正的豆油桶。”春花似乎并没有瞧见妇人杀人的目光,反倒是气定神闲不怕死的说道。
寻常人吵架之时,自然是一通喝骂,夹杂脏话若干,而后朝着旁人的痛处狠狠踩去,直到对方败下阵来。即便是有人花样多些,但也是万变不离其宗。
那夫人说春花的脸像“磨盘”,春花虽是生气,但毕竟对自己有个清晰的认识。
而那妇人生着一副丑陋模样,偏偏有颗东施效颦的心,于是乎听到春花口中的“豆油桶”,一时之间自然是受不住。于是乎,她狠狠瞪着春花,手上使力,长长的指甲死命的掐着春花的手腕,口中不阴不阳的说道:“你这贱蹄子莫不是刚去了茅房吃了屎?不然怎么嘴巴这么臭?”
“想来你……这豆油桶……刚吃了一肚子的污秽之物……所以才会如此破口大骂……有伤风化……”春花强忍着痛,毫不示弱道。
“什么有伤风化,我呸,你这贱蹄子才是有伤风化!我看你不仅做了有伤风化的事情,你还去偷了人!”妇人勃然大怒道。
从那妇人冲进来的那一瞬间,院中便嘈嘈杂杂不得一丝安静,如今她气愤之余,口中蓦然起了高腔,那“你才出去偷了人”一出,院当中倒是蓦然一静。
妇人身后本来乌乌泱泱跟着十数人,那些人自打进了门,一句话没说,便听到妇人与春花争吵起来,如今好不容易等到空气安静,立在妇人身后的一人悄悄扯了扯妇人的袖子,口中低声道:“阿柔,切莫急躁……”
春花因为离得近的缘故,那妇人的话便一句不拉的落入她的耳中,她圆圆的眼睛瞪着妇人,没想到这妇人性子彪悍,却有个如此不相配的名字。
“实在是这贱蹄子刻意挑衅……”阿柔怒视春花道。
“阿柔莫要忘了之前的打算……”那妇人隐晦道。
听到这里春花不由看向那妇人,那妇人眉眼和善,口鼻柔和,生着一副端庄模样,她说话间目光一扫,不经意间正对上春花的探究的目光,而后妇人便不动声色的移开了目光。
阿柔听到这里,方才逐渐平静下来,看向春花的目光中的怒火也缓缓平息下来,她蓦地松开了春花的手腕,目光转向宋如是,口中高声说道:“今日正逢初一,咱们一起去庵堂里头给菩萨上香,谁知还没走近庵堂的院门,就瞧见庵堂里头呼呼啦啦冲出几人,后面管事的姑子眼眶发红跟在后头,口口声声的说要救人。”
“咱们既然是去烧香拜佛的,那庵堂里头的事情少不得要管上一管,还真是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没想到有人竟然胆大包天敢在佛祖菩萨的眼皮子底下抢人!”
“竟有这般奇事?”宋如是面露好奇道。
阿柔登时一噎,而后口中冷冰冰的说道:“奇事还不止这一桩,那贼人抢了姑子一路跑出庵堂,咱们自然不能眼看着姑子被抢走,所以就急急忙忙跟了上来。那贼人的手脚虽然快,但咱们平日里做惯了粗活,倒也勉强跟的上来。只见那贼人左拐右拐,竟是绕到了这院子里头。”阿柔说到这里,蓦然停了下来,一双眼睛紧紧盯在宋如是脸上。
“那贼人倒也是胆大包天,只是不知道诸位可曾瞧见了贼人的模样?”宋如是接口问道。
“那贼人……身材高大……”不等阿柔说完,她身后那妇人就突然开口说道:“咱们一直跟在那贼人的身后,哪里瞧得见那人的模样?”
“诸位既然并没有瞧见那贼人的模样,如何知晓那贼人进了这所院落?”宋如是反问道。
“咱们亲眼瞧见的那贼人背着姑子进了这所院落,这还有假?娘子若是不信,且让咱们搜上一搜。”
“若是能够找到贼人救出姑子,也算是娘子的功德;若是没有找到姑子,咱们自会跟娘子赔罪。”阿柔此时醒过神来,接口说道。
“你们这叫私闯民宅,庵堂里头的姑子丢了,自然有衙门里头的捕快老爷来找,你们又是一帮什么东西,凭什么平白无故闯到我们家里?”春花终于逮到了说话的机会。
阿柔狐疑的看向春花,口中阴阳怪气道:“我瞧这院落当中不过你们主仆二人,如今听到贼人上门,你们二人非但没有半分惊恐模样,反倒惊慌失措全然一副心虚模样,就凭这个,你们与此事便脱不开干系去!”
“你这豆油桶简直是血口喷人!你家若是突然冲进来一帮人,你不惊慌失措?”春花恼怒道。
阿柔听到“豆油桶”便要发怒,突地衣袖一沉,她侧目一看却是身后之人,于是便强忍下怒气,口中继续说道:“咱们也是为了你们主仆的安危着想,如今咱们在这院落当中,贼人自然不会现身,若是咱们走了,那贼人出来一瞧,若是见色起意又该如何?”
阿柔说到这里,意味深长的看向宋如是。
“鹊声喳喳宁有知,我原以为喜鹊登枝是来报喜,谁知竟是听茬了。”
正房里头蓦然走出一人,那人身穿竹青色澜衫,腰悬玉佩,头戴玉冠。他声音犹如水落溅石之上,他不过闲闲站在那里,便让人不由生出,“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的感触来。
阿柔盯着那人看了半晌,而后捏紧了拳头,口中高声嚷道:“你这贼人竟然躲在这里!”
第九百零九章 阿如过来
李诃立在廊下,面上似是微风轻拂,浮云淡薄,看向阿柔的目光当中甚至带着一丝笑意。
“贼人?”李诃眸光耐人寻味。
“自然是贼人,若不是贼人,那便是偷人!”阿柔自认为说了一语双关的话,她得意的看向身后,看了一圈儿,这才洋洋得意的看向李诃。
“偷人?”李诃眸光愈发深沉。
“自然是偷人,若不是偷人,那便是背地里偷人!只是不知你这郎君有没有家室,我瞧你这模样,定然已经有了家室,却还来做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真是后背梁长疮骨脐眼流脓,坏透了!”阿柔愈发得意,她瞧着李诃笑容和煦,只当遇到了一个软柿子,虽说这厮样貌不错,但是她此番前来,却不是为了看什么白脸的。
“尔无颜吾奈尔何?”李诃轻叹一声。
“噗嗤”一声,却是宋如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那阿柔本来还听不懂李诃究竟说的什么,如今听到宋如是笑出声来,她自然也知晓那句话定然是骂人的话,于是她便突然的愤怒起来,“什么儿无盐?什么奶儿喝?你这厮究竟说的什么?”
阿柔此言一出,李诃还未出声,春花就高声笑出声来,她捂着肚子看着阿柔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看你是蝙蝠身上插鸡毛,你算个什么鸟!”阿柔面色发红,显然气的不轻。
春花听到这里急忙捂住了嘴巴,她偷眼看向李诃,只见对方神色不变,不过眸光晦暗些。
“阿如,过来!”李诃终于开了口。
宋如是自来强忍着笑意,慢慢走向李诃,她把手放在了李诃手上,还未说话,背后又响起阿柔吃惊的呐喊声,“这些个狗男女竟是光天化日之下,做出这般不要脸的事情来,当真是望乡台上高歌……”
阿柔骂的正欢唱,蓦然嗓子一紧,像是被人紧紧掐住了嗓子。于是院当中重新安静了下来。
“阿如,且随我来。”李诃笑道,他目光柔和,让人忍不住沉醉其中。
宋如是点了点头,终是没忍住,回头看去。只见那阿柔面色灰败,跪倒在地,而在她身后立着个冷脸的侍卫,那侍卫不耐烦的看着阿柔,手上的横刀有一搭没一搭的轻拍在阿柔的肩背上。
宋如是忍不住笑了起来,再回首间正对上李诃的双眸,宋如是轻笑一声,目光之中溢出毫不掩饰的赞赏。
李诃莞尔,口中低声道:“阿如,我有东西要送给你。”
宋如是点了点头,随着李诃进了正房,眼见两人的背影消失在正房,院子里头的冷脸侍卫的脸更加冷上了三分。
“你这妇人刚才不是骂的挺痛快?”冷脸侍卫冷哼一声。
“奴家……奴家……”阿柔耷拉着脖子,口中讷讷道。
“你既然那么喜欢叫骂,今日就让你骂个痛快!”冷脸侍卫冷冷道。
“壮士……此话何意……奴家实在不明白……”阿柔结结巴巴的说道。
“从这一刻起,到天黑之前,你要不停的叫骂,若是你胆敢停下来,嘿嘿,这个就是你的下场。”冷脸侍卫拔出横刀,对着阿柔当头砍去。
阿柔只觉得后颈一凉,头上一轻,低头一瞧,却是满头的青丝落了一地。她披头散发的盯着落下了一半的头发,长大了嘴巴,刚要干嚎,后颈却又是一凉,比横刀更冷的是冷面侍卫的话,“你若是敢嚎一声,我就把你剩下的头发都削掉!”
阿柔登时闭上了嘴巴,她身后立着的一众妇人更是连大气也不敢出一下,之前贴着她站的妇人眼见形势不对,刚要抬腿趁乱离开,那侍卫却像是身后长了眼睛一般,手起刀落,又是一地的散乱青丝。
阿柔听着身后的动静,尚且不明所以,只等到一团头发被风卷着到了她的眼前,她的面色便愈加灰败起来。
“还不快骂!”
耳旁听着冷脸侍卫不耐烦的声音,阿柔终于开了口,她半仰着脸,张大了嘴巴高声喝骂起来,“这狗娘养的世道,竟是发生了这般神奇的事情,竟然还有人非逼着旁人喝骂,当真是山上鲤鱼搭成窝,乱了世道!”
“奴家不过是贤良的妇人,如今竟然被刀架在脖子上,被逼着骂人……”
阿柔刚骂的痛快,头上又是一凉,她此番有了经验,不用想也知道,定然是剩下的头发被那侍卫给削了下来,她素来爱惜容貌,此番竟然被剃成了秃子,于是不由得悲从中来,眼泪止不住“啪嗒啪嗒”往下流。
“你若再不老实,我就把你的脑袋给砍下来!”冷脸侍卫厉声道。
阿柔抿住嘴巴,那面上的泪珠子流得更是欢畅,她抽抽搭搭的问道:“壮士不是让奴家骂人……奴家听了壮士的话……壮士为何还不悦……”
“我让你骂人并非让你骂我!”侍卫沉声道。
“那我该如何骂人?”骂了十数载人的阿柔,突然感觉自己不会骂人了。
若是早些时候,阿柔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竟然会问出如此愚蠢的问题来!
但是,就在这一刻,她却是实实在在的不会骂人,也不知骂人该从何而起,于是只得厚着脸皮问出了这愚蠢至极的问题。
那冷脸侍卫这会子功夫,倒是突然有了耐心,他沉下声来,耐心说道:“你平日里骂人都是怎么骂的?”
“我平日里骂人都是瞧谁不顺眼了,就骂谁。”阿柔老老实实的说道。
“既然如此,你就照平日里那么骂!”侍卫收起横刀,缓缓说道。
“可是这里没有人让我瞧不顺眼……”阿柔言不由衷道。
“如此也好……”侍卫沉吟道。
阿柔面色一松,刚要松一口气,肩膀却是一沉,只听耳旁侍卫冷飕飕的声音,“那我就只能砍下你的头了!”
阿柔甚至来不及求饶,就高声的喝骂了起来,她也是个聪明的,心中知晓若是一句话骂不对,只怕就要人头落地,她眼珠子一转,起了高腔,一口气不停歇的骂了起来,“你这个死鬼活该千刀万剐,你家八辈祖宗烧了高香,这才娶了姑奶奶进门。谁曾想你却是个被屎糊了眼睛的瞎子,你看不到姑奶奶得好,偏偏要去惹那不要脸的蹄子!”
第九百一十二章 红色绣鞋
初夏时节时节,正午头上的太阳晒的人头晕眼花,地上的青石板上泛着刺目的白光,恍的人睁不开眼睛。一丈来宽的青石板路,旁边自是一间挨一间的街坊。
临街开的铺子里头,伙计们也趁着客少的功夫,躲到角落里头打盹去了。这等炎热的天色,若非万不得已,谁也不愿出门。
偏偏有一人非要反其道而行之,竟是趁着日头正大的时候,扭着腰肢出了门。
这娘子身穿胭脂色襦裙,手搭凉棚,一手拿着帕子在脸侧轻轻扇着风,她似乎并不着急,走上一阵儿,便要歇上一阵儿。
不过是一条不长的街坊,她却足足走了半个时辰的功夫,有那窝在墙根里的乞丐,瞧见了她,朝打起精神,嘴巴不干不净起来。
“你这白白净净的娘子,这是要去哪儿呢?”有胆子大的乞丐,高声问道。
娘子腰肢一扭,口中嗔道:“要你管!”
“呦,娘子不要我管,又要谁管?”那乞丐嘴角生着一个大痦子,身上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袍子,一双脚却是赤足,指缝里头满是黑泥,模样带着几分猥琐。
“奴家要谁管,也不会要你管……”娘子懒洋洋的看着那乞丐,手上一个不妨,绣着合欢花的帕子便翩然落下。
那帕子还不曾落在地上的,就被嘴角生着痦子的乞丐,一手捞了起来,他把那帕子贴在脏兮兮的脸上,口中笑道:“娘子的帕子怎么这么香,莫不是染上了娘子的体香?”
娘子嘴角带笑,慢条斯理的又从袖中掏出一个帕子,口中娇笑道:“你这乞丐不好生生的去讨饭讨钱,偏偏要来惹我,你可知道有一句话叫做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乞丐抚摸着帕子上的合欢花,一双眼睛紧紧的黏在娘子的腰肢间,他轻轻嗅了一下帕子,翻着眼皮子,笑嘻嘻的说道:“这癞蛤蟆是水里生的,天鹅也是水里长的,也算是生在一处长在一处,若是哪一日这癞蛤蟆吃上了天鹅肉,倒也不足为奇。”
寻常人家的娘子若是出门,身旁即便没有丫头跟着,自然也有婆子跟随。而眼前的娘子独身一人,样貌虽好,说话却是极为随意,那乞丐说完话就盯着娘子上上下下看个不停,待看到娘子脚上穿着的交颈鸳鸯绣花鞋之后,更是会心一笑,看向娘子的目光又与刚才不同。
娘子似是并未察觉到乞丐目光的变化,她垂眸摆弄着手中的帕子,口中娇声道:“如今这世道,光天化日之下,乞丐也敢当众调戏正经人家的娘子了。”
“娘子莫怪……实在是娘子太美貌的缘故。”要说乞丐最怕的莫过于捕快,若是碰到捕快老爷心情好,那便被赏个几脚也就罢了,若是碰到心情不好的捕快老爷,只怕还要被抓到衙门里头好生磋磨一番。这乞丐也是个能屈能伸的,说话间站起身来,对着娘子拱了拱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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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拿帕子掩着嘴巴,声音隐在帕子后头,就带出一抹幽怨的味道来,“生得美貌又有什么用处,不过是空有一副好皮囊罢了。”
那乞丐摸不准娘子的心思,但是瞧她的神色似乎并没有生气的样子,于是那乞丐就又大着胆子,挤眉弄眼油里油气说道:“好皮囊自有好皮囊的好处……”
娘子扬起手中的帕子,衣袖顺着手腕滑落至手肘,于是便露出了一截白皙柔软的臂出来。
那群乞丐登时瞪大了眼睛,这其中又以打头的乞丐眼睛瞪得最大,他喉头滚动,眼睛紧紧黏在娘子的臂上,眼睛更是一眨也不眨。
娘子看着乞丐呆若木鸡的模样,不由笑出声来,她的笑声极为好听,就像是泉水叮咚,她说出的话更是好听,让那乞丐听得神魂颠倒。
“可惜奴家并未发现这皮囊的好处……”娘子说完这话,扭转腰肢,顺着来路径自去了。
打头的那乞丐不由自主的跟了过去,娘子摆动的腰肢就像是长了钩子一般,紧紧勾住了他的眼睛,勾住了他的心。
这乞丐刚刚走出一丈远,突地衣袖一沉,他回头一瞧,不耐烦的说道:“做什么!”
“你这是要去哪儿?”扯着乞丐衣袖的自然也是乞丐,这乞丐年岁不大,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他脸上东一块黑,西一块儿灰的,已经瞧不出本来的模样,如今他正一脸担忧的看着打头的那乞丐。
“你这蠢货,你没看到那娘子邀我同去!你快些滚开,莫要浪费爷爷的时间。”打头的乞丐一把甩脱衣袖,口中不耐道。
“你连那娘子是什么人都不知道,就要跟着她离开,当真是鬼迷了心窍!”乞丐担忧道。
打头的乞丐“哈哈”一笑,他边走边说,“那娘子脚上穿着的可是一双绣着交颈鸳鸯的红色绣花鞋,正经人家的娘子哪里会如此打扮?”
“她身旁没有丫头婆子跟着,显然是个不正经的,我如今便跟上去瞧瞧,合着我不过是个讨饭的乞丐,她又能拿我如何?”乞丐说完这话,便撵着那娘子去了。
娘子摇摆的腰肢一路把乞丐勾到一条巷当中。
乞丐加快了脚步,眼看就要撵上娘子了,谁知那娘子也加快了脚步,于是乎两个人一个走,一个撵;一个在前,一个在后,很快就走到了巷子口。
乞丐素来城东城西,城南城北,居无定所,四处讨饭,但巷子里头的这条街坊,他却是从未来过。这街坊不长,统共不过五六户住家。
只见那娘子走到中间一户人家的门口突然停了下来,蓦然回首对着乞丐嫣然一笑。
乞丐心头一热,鬼使神差的走上前去,他一上前就与娘子拉扯起来,他一把握住娘子的手,口中胡乱说道:“求求娘子可怜可怜的……若是娘子肯应了我……我便是当牛做马……上刀山下火海……也要报答娘子的恩情……”
娘子任由乞丐拉住双手,也不挣脱,她看着乞丐的眼中甚至带着一抹莫名其妙而又突如其来的笑意,她嘴角轻翘,突然高声呼喊起来,“救命啊……快来人啊……救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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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一十四章 交颈鸳鸯
捕快方褚看看娘子,又看向嘴角生着大痦子的乞丐,他并不言语,反倒是将手中的水火棍支在地上,手撑着水火棍,下巴放在手上,目光幽深看向二人。
乞丐率先承受不住方褚的目光,他耷拉着眼皮子,一脸委屈的诉说着天大的委屈,“捕快老爷且听的一言……的并没有羞辱这娘子……”
“你这乞丐怎么如此卑鄙无耻,奴家好生生的走到街上,谁知斜刺里突然冲出你这个乞丐,你二话不说扯着奴家的手腕就要把奴家往巷子里头拖去,若不是奴家拼死挣扎,只怕早就被这腌臜乞丐污了清白。”娘子眼眶含泪,一手被乞丐扯着,只得腾出另外一只手取出帕子,委委屈屈的拿帕子擦拭眼泪。
“捕快老爷并非如此……实在是这娘子刻意勾引……的这才一时鬼迷心窍……若是不然……即便再给的一百个胆子……的也不敢做下这等事情来啊……”
“捕快老爷若是不信……只管看看她脚上穿的鞋子……谁家的娘子会在光天化日之下……穿着一双绣着交颈鸳鸯的红色绣鞋……”乞丐额头上的汗珠子越滚越多,于是急声说道,唯恐晚上一步,就被拖到衙门里头。
“你这乞丐怎地胡说八道……奴家什么时候……什么时候……穿绣着那种东西的鞋子了……”娘子羞得面红耳赤,手拿帕子捂着半边脸颊,口中急急分辨道。
“捕快老爷,的说的句句为真,捕快老爷若是不信,只管亲自看来。”乞丐说话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掀起了娘子的裙摆。
娘子尖叫一声,手忙脚乱的向下扯着裙摆,而那乞丐却松开娘子的手腕,两只手提着裙摆,执拗着不肯放手。
捕快方褚眼看着这二人闹成一团,这才意兴阑珊的看向娘子的胭脂色裙摆。果然瞧见娘子脚下踩着一双红色的绣鞋。
这绣鞋做工精致,想来费了不少功夫,最外头一圈儿也就是靠近鞋底子的地方拿金线绣着一圈儿蝙蝠纹,再往上则使银线绣着缠枝牡丹,鞋头上则绣着两朵水灵灵红艳艳的牡丹花,绣着花蕊的地方正是鞋尖尖上,着实是裁量减四分,纤纤玉笋裹轻云,让人双目一热,不免心动,虽是如此,那绣鞋上头,却并没有什么交颈鸳鸯,甚至连鸳鸯的羽毛也不见一根。
不等捕快方褚开口,那乞丐就一脸惊慌,声嘶力竭的嚷道:“这不可能……这不可能……她刚才明明穿着一双绣着交颈鸳鸯的绣花鞋……她定是偷偷的换了鞋……而后故意栽赃陷害的……”
“捕快老爷明察,他不过是个一无所有的乞丐,奴家为何要与他过多牵扯?不过是这乞丐欺人太甚,奴家这才想要为自己讨回一个公道!”娘子不甘示弱,不等乞丐说完话,就急急忙忙的分辨起来,她面上的红晕还未曾隐退,眸中又含着泪水,整个人瞧起来娇娇弱弱,又楚楚可怜。
怎奈捕快方褚不为所动,他终是开了口,语气冰冷,犹如数九隆冬,三九寒风,“你们二人既然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我一时之间无法分辨,少不得要把你们二人一同带到衙门里头,细细的审上一审。如此一来,也省得包庇了谁,又凭空冤枉了谁。”
乞丐登时变了脸色,他不过是个无依无靠一无所有的乞丐,若是被带到衙门里头,旁的不说,定然会先挨上一顿板子再说。
乞丐心里打定了主意,那便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去衙门里头,他脑中念头急转,不由看向四周,目光与那冷脸的侍卫对上之后,他不由打了一个寒战,急忙撇开目光,定定看向院子里头的一众姑子身上,若是这院子里头还有人能够救他的话,那便是跪倒在地的青衣姑子。
旁的姑子都是站立不动,唯有她跪倒在地,甚至口中念念有词,想来是个精通佛法的慈悲人儿,乞丐打定了主意,“嗖”的一下冲到青衣姑子身前,“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待对上青衣姑子平静无波的眼神儿之后,乞丐登时涕泪横流,像是见到了自己的老娘,他扯着青衣姑子的衣袖,绝望地哀嚎道:“求求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救救的罢。”
阿柔平静无波的目光终于有了波动,若是早些时候有人对着她如此呼喊,她定然会一个大耳刮子抽过去,再骂上一声,“牛屎虫搬家——滚蛋。”
而现如今,许是因为诵经的缘故,阿柔非但没有一个大耳刮子抽过去,反倒是平心静气的看着乞丐,笑容和煦的说道:“佛法无边,回头是岸,所谓求人不如求己,你若想要旁人救你,不妨先自救一番。”
“自救?”乞丐茫然道。
阿柔点了点头,目光中带着鼓励,口中慢慢说道:“我且问你,你为何要我救你?”
“因为这娘子说的羞辱于她,所以捕快老爷要把的抓到衙门里头。”乞丐惊慌道。
“既然如此,那事情的根儿就在娘子身上,你就该去求她才是。”阿柔双手合掌,慈眉善目道,她如今比庵堂的姑子更像姑子。
乞丐眉头一松,似是有些了悟,他似模似样的对着阿柔合掌,而后转头冲到娘子身前,霍然跪倒在地,拉扯着娘子的衣裙,痛哭流涕起来,“娘子莫要怪的……实在是娘子生得太过美貌……的一时鬼迷了心窍……这才想要多看娘子两眼……是以让娘子生了误会……如今咱们把这误会说开了……娘子就莫要怪的了……的这就给娘子磕头了……”
乞丐平日里或是讨饭,或是讨钱,惯会做伏低,即便被人骂上几句,踢上一脚,也是家常便饭。有时候运气背,遇到了脾气不好的,跪地求饶也是驾轻就熟的。
所以这乞丐扑倒在地,扯住裙摆,涕泪之下,动作行云流水,本就是驾轻就熟的。
他这边虽是动作虽是老练,那娘子还未作出反应,一直趴在门缝里头看得抓住的悟绵师父倒是看得暗暗心惊。
第九百一十五章 谁是黄雀
娘子任由乞丐扯着裙摆,面上神色变化莫测,周遭的一切都因为娘子的沉默,而变得安静起来。
正午已过,太阳向西,树影偏北,众人在南。
虽是有风,却携着热意而来,仰头碧天,太阳似是一块儿耀目的玉佩,让人睁不开眼睛。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躲在门后的悟绵师父并非黄雀,那真正的黄雀又是谁人?
轩窗,正梳妆,镜中人,面如桃花,目光流转。
柳木妆台上放着楠木匣子,打开楠木匣子,里头自有钗环数枚,搁在最上头的不过是最为普通的嵌花珍珠步摇,五瓣梅花,碎米珍珠步摇。
恹恹欹枕卷纱衾,玉腕斜笼一串金。梦里自家搔鬓发,索郎抽落凤凰簪。
素手纤纤,拿起步摇,对镜梳妆,眼波流转,顾盼生辉,自成一副绝佳的仕女梳妆图。
“阿如甚美。”毫不掩饰的赞叹,在耳旁低声呢喃,铜镜当中赫然多了一道身影。
乌发低垂,眼眸带笑,竹青色澜衫,腰间玉佩,修长手指划过泛起胭脂色的芙蓉面,两情缱绻并蒂莲,万般情愫萦心间。
宋如是敛眉垂眸,发间步摇垂落,声音似是春风拂过心头,“郎君也甚美。”
修长白皙的手指登时一顿,而后化抚为捏,在宋如是脸颊上轻轻捏了一把,“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阿如甚美。”
“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郎君也甚美。”宋如是抬眸,狡黠一笑。
“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李诃赞叹道。
“却是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宋如是目光幽深,看向李诃。
“阿如,此话何意?”李诃捏着宋如是的面颊,懒懒说道。
“郎君以为阿如何意?”宋如是
“阿如莫不是在恼我?”李诃专注的看向宋如是。
“郎君以为如何?”宋如是霍然起身,居高临下看向李诃。
李诃轻笑一声,随手一扯,宋如是身子一歪,斜斜跌入李诃怀中。李诃一手揽过宋如是,一手搭在宋如是腰间,目光闲闲看向怀中之人。
宋如是面如桃花,瞪着眼睛,似是随时随地就要暴起挠人的玉面狸,“郎君待要如何?”
李诃轻笑一声,低头在宋如是微烫的面颊上轻轻一吻,忍不住笑道:“阿如,而今可曾知晓为夫待要如何?”
宋如是冷哼一声,面上胭脂色更盛,“知晓了!”
“阿如并不知晓……”李诃眸中,自有星辰大海,自有云月长空。
宋如是一怔,趁着她发愣的功夫,李诃低头垂眸,在宋如是另一边脸颊上又轻轻吻了一下。
“这就是待要如何?”宋如是神色茫然。
李诃重重点了点头,神色认真道:“这便是待要如何。”
宋如是别开了目光,目光看向李诃散落的一头乌发,口中轻轻巧巧道:“郎君且瞧瞧,何为阿如的待要如何!”
她不等李诃回应,双手揽住李诃的脖颈,蓦然一笑,趁机在李诃脖颈上狠狠咬了一口,而后笑颜如花道:“郎君,这便是阿如的待要如何。”
李诃闷哼一声,声音愈发柔和,“阿如的待要如何,很好。”
宋如是原本蓄势待发,听到这里,一时犹豫,倒被李诃抢先一步,复又搂在怀中。
“阿如定是在怪我……”李诃面上带笑,眸中却透着认真。
宋如是索性在李诃怀中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而后目光幽深,好整以暇道:“郎君说的可是那件事情?”
李诃探究的看向宋如是,而后眉头舒展,口中坚定道:“为夫说的正是那件事情。”
宋如是原本故弄玄虚,谁知李诃顺水推舟,宋如是眉头一皱,索性挑破了天窗,说起了亮话,“听闻最近有人有了身孕?”
李诃目光隐晦,面露为难之色,过了一息的功夫,他面色恢复如常,垂眸看着宋如是,缓慢的说道:“确有此事。”
宋如是瞧着李诃的神色,心中已然有了预感,如今听他亲口承认,一颗心却是碎成了无数片,每一片的破碎,都化为利箭,狠狠剜着她的心口。
她满脸的红霞,早已化为了漫天的风雪,她一把推开李诃,蓦然起身,这次李诃却是并未拦她,任由宋如是起身走至床榻前。
宋如是心有不甘,回首看向李诃,口中冰冷道:“郎君为何要如此待我?”
李诃半倚在柳木妆台旁,低垂着头,散落的头发遮盖了他的面颊,让人瞧不清楚他的神色,他手指微微弯曲,指节泛白,终是开了口,“阿如,那娘子腹中骨血,其实另有其人。”
宋如是攒了一肚子的怨气怒气,只等着李诃开口,就要一鼓作气的发作,谁知李诃竟是来了个急转弯,她一时之间没忍住,急急开口说道:“竟有此事?可是那娘子显然是胜券在握,所以才会设计引我去了庵堂,然后再鸠占鹊巢彻底的取代我。若是她腹中的骨血并非你的,她又何必作出那般成竹于胸的姿态来?”
李诃抬眸看向宋如是,他眸中深情似海,“阿如竟不信我?”
宋如是心里头一时欢喜,一时忧伤,看向李诃的目光,自是变化多端外加变幻莫测。
“奴家自是相信郎君,只是那娘子有备而来,这一桩桩,一件件,由不得奴家不信。”宋如是目光复又柔软下来,抬步欲向李诃,却又蓦然停了下来。
院中重新喧闹起来,却是那乞丐拽着娘子的裙摆不肯放手。
“娘子,你就饶了的吧,的再不敢了。娘子若是实在生气,便是踢上我几脚也是使得的,若是娘子还不解气,那就再捶我几下。”
乞丐一面哀求,一面偷眼看向娘子,待对方面上现出为难的神色之后,这乞丐索性扯住娘子的手腕,口中继续哀求道:“娘子,我不过是个什么都没有的乞丐,娘子即便把我送入衙门,也不过是挨上几脚。”
乞丐突然直起身来,仰面看着娘子,压低了声音说道:“可是等到我从衙门里头出来,娘子又当如何?”
第九百一十六章 一别两欢
娘子一怔,这乞丐莫不是在威胁自己?娘子心中暗自琢磨,乞丐却又继续说道。
“娘子最好想清楚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若是今日能够放的一马,以后自是一别两宽,若是娘子执意闹到底,那的也劝娘子一句,平日里可莫要再出门了!不然,嘿嘿,娘子吃了亏,受了欺,可莫要一哭二闹三上吊。”乞丐盯着娘子,口中哀求,面上却是一丝一毫的哀求之色都没有,他眼含精光,面带威胁。
“一别两宽?就你这腌臜乞丐也配说一别两宽?”娘子口中重复着乞丐的话,面上尽是嘲讽之色,她手腕一翻,甩开乞丐的手,口中高声斥道:“你这乞丐不仅形容猥琐,心思竟然也如此肮脏不堪。奴家就不信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还能杀了我不成!”
那娘子说话又快又急,乞丐登时面如土色,他偷偷看向青衣捕快,正对上捕快方褚一对面无表情的眼睛,乞丐心中惊恐无比,他匆匆收回目光,急急看向娘子,目光当中尽是货真价实的恐惧。
“你这乞丐先前扯着奴家不放,奴家心惊胆战这才胡乱闯了进来,谁知这院落里正巧有捕快在此,能够为奴家主持公道。”
“没想到你这捕快胆子竟是这般胆大包天,当着捕快老爷的面,就敢威胁奴家,当真是丧心病狂无法无天了。”娘子面上似有惊吓之意,一口气说出了一长串的话,全然不顾那乞丐愈来愈白的脸色。
“你胡说八道,的何时说过要杀你的话了?”乞丐高声说道。
“捕快老爷且为奴家做主……”娘子眼眶一红,又要落泪。
娘子哭得悲切,乞丐便是浑身长嘴也说不清楚了,他两只眼睛狠狠瞪着娘子,紧紧捏着娘子的手腕,几乎咬牙切齿的说道:“你这般胡说八道,就不怕天打雷劈?”
“捕快老爷……刚才他就是这般欺辱奴家的……”娘子抽抽搭搭,对上乞丐的目光,她嘴角一翘,微微一笑,低声说道:“你这乞丐脑子太不好使,你就不想想我为何要把你扯到这趟浑水当中?”
乞丐呆若木鸡,呆呆看向娘子,口中不可置信道:“你此话何意?”
“说你脑子不好使,你就不聪明。你可知棋盘当中卒子的用处?”娘子拿帕子拭泪,趁着帕子遮挡脸颊的功夫,笑吟吟的看着乞丐。
乞丐摇了摇头,木然道:“什么棋盘,什么卒子?”
“车来去如飞,马大步流星,炮翻山越岭。你可知这卒子是作什么用的?”娘子耐心道。
“的不知道……”乞丐摇了摇头,依旧一脸茫然,他甚至有些听不懂娘子话中的意思。
“一为马前卒,鞭背生虫蛆。”娘子面上带笑,眼神冰冷,她直起身来,看向乞丐的目光就像是看着一个死人。
乞丐听到“马前卒”,又听到“背生虫蛆”几个字,心中已经了然,待抬头看见娘子的目光之后,他突然控制不住的发起抖来。
“捕快老爷且为奴家做主,这乞丐非但不思悔改,反倒威胁奴家。”娘子回首看向捕快方褚,眼眶当中满是泪水。
捕快方褚环顾四周,念经的姑子依旧在念经,发呆的丫头依旧在发呆,呆若木鸡的乞丐依旧呆若木鸡,目光冰冷的侍卫依旧目光冰冷的看着自己,而眼前的娘子倒是有几分有趣。
捕快方褚提起手中的水火棍,指着院中的一众人等,口中沉声道:“劳烦诸位同我到衙门里头走一遭。”
乞丐还不曾反应过来,姑子阿柔就抢先一步哀求道:“捕快老爷,天色已晚,贫尼们还要尽快出城,不然只怕会露宿城外。”
捕快方褚目露难色,他皱着眉头略微思索,而后开口说道:“既然如此,那便留下你一人,旁人可暂且出城回去。”
阿柔面上的神情就像生吞了一斤牛肉,她深深呼出一口气,“捕快老爷,贫尼引着大家一同出来,贫尼若是不能回去,只怕庵堂里的管事会忧心贫尼,何况贫尼掌管着庵堂的厨房,若是不能按时归去,只怕庵堂里头就乱了套了。”
“悟折莫要担忧,我们回去自会跟管事的解释。”一直贴在阿柔身边的那妇人,不等捕快方褚出言就抢先一步,接口说道。
“捂折只管跟着捕快老爷说清了事情的缘由,旁的事情只管交给我们大家。至于厨房里的事情,我们大家便先帮你照看着。”那妇人一开口,紧接着又有妇人说道。
阿柔侧目看向这帮姑子,心中像是吃了一百只苍蝇,这些过河拆桥的,若是依着她平日里的脾气,定会骂得这帮人夹着尾巴滚蛋,奈何今时不同往日,若是她此刻拆穿众人,只怕大家都逃脱不了,于是摆在她面前的路只有一条。
“多谢。”阿柔艰难的说出这两个字,再不看那帮人一眼。
姑子们鱼贯而出,的院落登时宽敞起来。
一直发呆的春花终于回过神来,她随手掩上院门,回身一看,提着水火棍的捕快方褚,又默默打开了院门。
捕快方褚撩起袍子,就要出门,阿柔垂头丧气的跟在方褚身后,那乞丐心有不甘,被方褚一瞧,登时没精打采的起身跟在青衣姑子身后。
乞丐跨过门槛的时候,回首看向娘子,他狠狠瞪了娘子一眼,娘子微微一笑,并不回应。
乞丐愤愤然扭过头去,却听厢房里头传来一声惊呼,乞丐原本就不愿离开,登时打起精神,高声问道:“什么声音?”
沉默了半日的春花终于开了口,她无奈的瞧了厢房一眼,笑着解释道:“房里的丫头正学着刺绣,想必是被针扎了手。”春花说着,朝厢房里头吆喝了一声,“翠你这丫头做活的时候仔细些。”于是那厢房里头再也没有声音传来。
乞丐期期艾艾的不肯离开,并不曾瞧见前头青衣姑子听到“翠”的名字时,身子猛地一僵。
第九百一十七章 车夫马三
阿柔垂头丧气的跟在捕快方褚身后,她盯着眼前的青色衣摆,心中直呼倒霉,早知道那五两银子如此烫手,自己何苦来趟这趟浑水!
她认命的跨过门槛,突然听到有人提到“翠”,她身子一僵,仔细听去,却又听到,“翠这丫头最是毛毛糙糙,定是绣帕子的时候,一个不留神扎了手了。”
说话的人自然就是春花,所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那乞丐还不曾有什么反应,阿柔却是变了脸色。
阿柔停下脚步,支楞着耳朵,还要再听,身前却又响起捕快方褚的催促声,“你们二人还不快走,莫不是还要拿板子来请不成?”
乞丐急急忙忙跟上来,舔着脸说道:“劳烦捕快老爷待会儿通融通融。”他说话间,一双脏手在捕快方褚衣袖间来回拉扯。
方褚任由他拉扯来拉扯去,过了片刻,这才抽出衣袖,转身离去。
乞丐自顾自的跟在捕快方褚身后,他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对着阿柔恶声恶气的喝道:“你这姑子发什么呆呢!你若是误了捕快老爷的事,该打板子打板子,该抽耳光抽耳光,到时候可莫要连累到旁人身上!”
阿柔回神一瞧,那乞丐紧紧跟在捕快方褚的身后,两人已前行了十数步,阿柔狠狠瞪了乞丐一眼,口中嘟囔道:“现如今你还在我面前逞威风,到了衙门里头可莫要吓得屁滚尿流!”
三人各怀心思,匆匆出了巷子,径自向衙门去了。
而院当中蓦然安静下来,春花看着娘子,还未想好说辞,那娘子就率先开头道:“你这丫头可是觉得我生得面善?”
春花点了点头,皱着眉头说道:“娘子生得极为面善,奴婢一时却想不起来究竟在哪里瞧见过娘子。”
“你想知道我是谁吗?”娘子含笑道。
春花又点了点头,舒展眉头道:“这次我定然不会忘记娘子的。”
娘子抿嘴一笑,尽显媚态,她口中认真道:“你既然真心想知道,我就偏偏不告诉你。”
娘子慢慢腾腾收好帕子,对着春花展颜一笑,而后撩起裙摆,慢悠悠的出门去了。
她任由春花在身后呼喊,始终不肯回头,如同刚才那三人一般,她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巷子口。
春花现如今的感觉,就像是打算吃锅子,准备好了牛肉,羊肉,备好了浊酒,时蔬,正打算开宴的时候,热气腾腾的锅子突然不见了。
她唉声叹气的进了院子,一抬头,侍卫穿云竟然也不见了,不过一会儿的功夫,这院当中人来人往,缕缕行行,如今却又人去楼空,室迩人遐。
春花没精打采的掩上了院门,慢慢腾腾的进了厢房,一推门,便瞧见两人。
这两人一个躺,一个站,躺着的这人躺在地上,站着的这人站在躺着的这人的身旁,正低垂着脑袋看向脚旁之人。
春花一惊,登时如炸了毛的公鸡一般,转身欲逃。只因身后那人的一句话,春花又乖乖的停了下来。
“春花,还不快来帮忙!”那人忍着怒火说道。
春花听着声音极为耳熟,回头一瞧,那人抬眸,于是正对上那人的眼睛,“一心?”
一心点了点头,又垂下头去看躺在脚边的悟绵师父,“春花你是不知道这姑子有多沉,我费了好大的功夫,好不容易才把她从那里拖了过来。”
春花立在门口,厮一心与脚胖的悟绵师父一个躺一个站,距离厢房门口不过丈来远的距离。
春花眉头一挑,面上不由带出笑来,“我就说你这厮生得眉清目秀,不是个干活的料儿,你还不相信,如今可不是见了真章了,果真不是个干活的料儿。”
厮一心拖了悟绵半天,本就攒了一肚子的火气,如今又被春花一番鄙夷,再也忍耐不住,口中愤愤然的说道:“这姑子胖的像头牛,你若不信,只管自己来试试!”
“你说谁生得像头牛?”
一声暴喝,蓦然响起。
春花低头一瞧,那悟绵师父不知何时竟然悠悠醒了过来,如今正瞪着眼睛看向一心。
一心一惊,手上提着的门栓,直冲悟绵师父门面而去。
悟绵急忙侧身,而后后颈一痛,眼前一黑,再次昏了过去。
“春花,还不快些!”一心把手指探在悟绵鼻端,头也不抬的催促道。
春花这才慌慌忙忙上前,她扯着悟绵的两只胳膊,口中不停的说道:“这悟绵刚才明明在正房里头,怎么如今又跑到了厢房里头?何况她本应该在庵堂里头,为何会跑到咱们这院当中?”
一心起身拖着悟绵的腿,两人费力的把悟绵拖向里间,他口中气喘吁吁的说道:“还是不那……车夫马三……”
“马三?那又是谁?”春花中气十足道。
“那马三……正是娘子的车夫……”一心费力的拖着悟绵的腿,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
春花了然的点了点头,继续问道:“那马三昨夜定然就在庵堂里头,只是不知他藏在何处,或是趴在墙头上,或是躲在院子里头,总之等悟绵昏倒之后,他趁着我与娘子离开的功夫,抢先一步带走了悟绵。”
“奴婢就说这悟绵明明已经昏厥,为何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还有那翠,莫不是也被马三带走了?”春花猜测道。
“正是如此……”一心费力说道。
“那他为何要这么做?娘子明明已经离开了,即便捕快在咱们院子里头找到了悟绵师父,又能如何?”春花不解道。
“此事定然还有后招……不然你以为那半路杀出来的乞丐……和娘子又是为了哪般……”两人合力把悟绵师父拖到床榻上,悟绵师父面色红润,呼吸绵长,像在做着什么美梦。
“奴婢瞧那娘子生得极为面善,想破了脑袋也没想起来究竟在哪里瞧见过那娘子,偏偏那娘子又不肯明言,着实让人费解。”春花懊恼道。
“你若想实在不起来也莫要强求,合着那娘子也不是什么好人。”一心意味深长道。
第九百一十八章 时间不多
若是厮一心不说那话也就罢了,偏偏他说了一句,“那娘子不是什么好人”。
于是便成功的挑起了春花的好奇心,春花扯开锦被给悟绵师父搭在身上,口中忍不住问道:“那娘子究竟是什么人?可是杀过人放过火还是兴风作浪无恶不作?”
一心三番两次的打晕了悟绵师父,悟绵师父又三番两次的醒了过来,如今眼看对方又晕了过去,他仍旧不能安心,索性拿着门栓,又要往悟绵师父头上抡去。
“一心你这是做什么?”
春花原本等着一心回话,一眼不妨,一心竟是面目狰狞,挥起门栓,朝着悟绵师父抡去。
“若是她再醒来,只怕要坏事。”一心看也不看春花,只一门心思的琢磨如何让悟绵昏厥的时间长久一些。
春花自是不知一心如何想的,只以为一心之所以费尽心思把悟绵拖到床上,不过是想让她死的体面一些。
于是乎更加拼命阻拦道:“一心,即便这悟绵再过可恨,你也不该杀了她啊?”
一心闻言,登时泄气,他放下门闩,无奈的说道:“春花你有所不知,这悟绵若是不挨上这一门栓,只怕回去之后不好交代。”
“这有什么不好交代的,她不过是庵堂里的姑子,何况那么多人瞧见她被人虏了出来,即便回去,庵堂里的姑子也不会过多盘问。”春花不解道。
一心欲言又止,终是不再多言,只垂手放下门闩,对着悟绵师父长吁短叹起来。
且说乞丐跟在捕快方褚的身后进了衙门,衙门里的规矩他自然知晓,所以不等杀威棒打下来,他就先翻了供。
“是那娘子勾引在先,捕快老爷仔细想想,哪家的娘子会挑着中午头没人的功夫在街上闲逛?”乞丐跪倒在地,对着捕快方褚,“咚咚”磕了两个头,这才哀嚎道。
“既然如此,你刚才为何不说?”方褚沉声道。
“刚才那娘子威胁的,的一时害怕,这才不敢说出真相。”乞丐讷讷道。
乞丐终究心虚,并不敢与方褚对视,他等了半天等不到方褚回话,又不敢抬头去看,只垂着脑袋默不作声,装出一副老实模样来。
阿柔却是心急如焚,她一日不曾归家,还不知家里头乱成什么样了,她趁着没人说话的功夫,开口说道:“捕快老爷,贫尼何时能够回去?眼看天色越来越晚了,若是迟些,只怕贫尼连城门也出不去了。”
“你为何要出城?”捕快方褚蓦然问道。
“庵堂处在城外,贫尼自然要出城。”阿柔接口道。
“你真当我认不出你来吗?”方褚盯着阿柔,缓声说道。
“捕快老爷何意?”阿柔心头狂跳,刚欲抬头分辨,又急忙垂下头来,唯恐被捕快方褚瞧出异样。
“你们二人真把衙门里当菜市场了?任由你们胡言乱语,胡说八道?”捕快方褚突地提高了音量。
乞丐不敢抬头,只盯着地上的青石板,那青石板许是年数久了,当中自有细碎的纹路,而那青石板的边边角角早已被岁月磨成了圆润的弧度。
与此同时,城外官道,南来北往,马车驰骋。
傍晚的天空,晚霞漫天,玄色车帘遮挡了外面的景致与光亮。瞧起来极为普通的马车,车厢里头却布置的极为奢华。
车厢中间搁着的案几下头,铺着厚厚的一层地衣,地衣之上自有锦垫。清丽的花样,细腻的针脚,定是出自绣艺精湛的绣娘之手。
有一娘子坐在锦垫之上,双手托腮,似在发呆。她衣着华丽,襦裙的下摆绣着细密的花朵,在一片昏暗朦胧当中泛出若隐若现的碎光。
车厢的角落里头猫着个相貌普通的丫头,她畏畏缩缩躲在角落里头,双手抱膝,时不时的抬眼看向娘子。
“翠?”
娘子的声音在昏暗的车厢里头,也变得朦胧起来。
“娘子,怎么了?”翠急忙从角落里头出来,凑到娘子身旁,面带忐忑道。
娘子侧目看向翠,她一张芙蓉面上毫无表情,看向翠的目光更是寒冷似冰。
“娘子?”翠心中不安,她微微仰面看向娘子,脸颊的一道红痕极为醒目。
“翠你告诉我,她们为何要背叛我?”娘子目带凶狠,咬牙切齿道。
“娘子……”翠口中讷讷,待要解释,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娘子看到翠唯唯诺诺的模样,心头一阵火起,她随手拿起茶盏,朝着翠兜头甩去。
那绘着牡丹花的彩陶茶盏,不久之前刚刚蓄满了热水,她这一下又快又急。
翠哪里躲得过,登时被泼了一脸的热茶,她尖叫一声,急忙掏出帕子来擦,耳旁却又听到娘子冷冷的说道:“这两个贱婢,枉我一向看重她们,她们竟然如此对我!”
娘子面上阴晴不定,看向翠的目光透出明显的恨意,待看到翠面上被热水烫得发红,她又不仅心生畅快,她冷笑一声,口中冷声说道:“你这贱婢,莫不是也想背叛于我?”
“奴婢不敢,奴婢对娘子一心一意,即便是她们都背叛娘子,奴婢也不会背叛娘子的。”翠顾不上面上的热水,跪倒在地,“砰砰”的磕起头来。
“你果真不敢背叛我?”娘子面色认真,看向翠。
翠此时不表决心,更待何时,她抬起头来,一心一意的说道:“娘子让奴婢往东,奴婢不敢往西,娘子让奴婢往南,奴婢自然不敢向北。奴婢生是娘子的人,死是娘子的鬼,这辈子都不会背叛娘子的。”
娘子面色稍霁,她掏出帕子,仔细为翠擦掉面上的水珠,“翠你既然有这份决心,我便再相信你一次,只是钏儿与月儿两人,实在是让人失望。她两人所作所为如今尚且历历在目,我倒是想要相信你,只是不知该如何信你。”
“以后日子还长的很呢,娘子只管瞧着便罢。”翠拍着胸脯保证道。
“你的时间还长,我的时间却是不多了。”娘子一叹。
第九百一十九章 东奔西向
翠怯怯的看着娘子,额前一缕碎发紧紧黏在眉角,她看着娘子的脸色,心翼翼的说道:“娘子说的什么话,咱们以后的日子还长得很呢。”
“这种事情谁又能说得准呢,就像钏儿,月儿两个丫头,我原以为她们会呆在我身边一辈子,结果还不是自寻了死路。”娘子怅然道。
娘子的一番感叹之词,听在翠耳中,却觉得暗自心惊,娘子总是有意无意的提起钏儿,月儿两人,莫不是在暗示自己,莫要生了外心?
翠想通了此节,急忙表起决心来,“娘子那两个丫头定然是鬼迷了心窍了,这才做下这般糊涂事,奴婢年纪虽,但却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娘子放心,奴婢定然不会跟她们二人一般没有心肝。”
“但愿你当真不会如此愚蠢……”娘子目光轻飘飘的落在翠身上。
翠却觉得背上似乎压了一块儿大石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果然娘子很快又说道:“我自然愿意相信你,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情,我便再也不怀疑你,如何?”
翠仓皇抬头,试探道:“为了娘子,奴婢自然什么都愿意去做,只是不知娘子要奴婢去做什么事情?”
“不过是一件极为简单的事情……”娘子抿嘴一笑,面上带着几分天真。
“娘子?”翠见到娘子如此模样,非但没有半点轻松,反倒是觉得毛骨悚然,因为钏儿与月儿被发卖之时,娘子就是笑吟吟的模样。
娘子慢悠悠从袖中取出一物,递到翠手中。翠接过一瞧,却是一把明晃晃的金剪刀。
“翠你拿这把剪刀铰掉一根手指,我就相信你,并且从今以后再也不会怀疑你。”娘子神色认真,看向翠。
翠手中剪刀似有千斤重,她手心发烫,待要扔掉手中剪刀,又恐娘子责罚,于是扔不得,拿不得,面露恐慌,胆战心惊的说道:“娘子……奴婢……”
“翠你莫不是不敢?还是你也生了背叛我的心思?”娘子后面一句话蓦然加重了语气。
“奴婢……害怕……”翠磕磕巴巴说道。
“难不成你还让我帮你不成?”娘子低声笑道。
“奴婢……并不是这个意思……”翠急忙分辨。
“既然如此,你便快些,莫要浪费时间。”娘子冷下脸来,不耐烦的看着翠。
翠颤颤巍巍拿着剪刀在手上比划了半天,仍旧下不了决心,她泪眼朦胧看向娘子口中哀求道:“娘子饶了奴婢吧……别的事情奴婢都愿意去做……唯独还有这件事情……奴婢实在下不去手……”
“你当真什么事情都愿意为我去做?”娘子缓下神色问道。
翠重重点了点头,面带希冀道:“只要不是铰了奴婢的手指,奴婢什么事情都愿意去做。”
“很好!”娘子赞赏的看着翠,她突地起身,一把推开雕花车门,口中厉声说道:“那你就去死吧!”
雕花木门一经打开,风裹着灰尘扑面而来,翠被呛的连连咳嗽,她捂着面颊,连连摇头。
娘子手抓着门框,一手又来拉扯翠,口中冷声说道:“翠你之前不是说除了铰手指头,旁的事情都愿意去做吗?”
“奴婢……奴婢……并非这个意思……”翠死命的抓着案几,不肯向前。
那娘子哪里肯放过她,娘子紧紧抓着翠的手腕,长长的指甲狠狠掐着翠的手背,面上带出一抹狠厉,“那你这贱婢是什么意思!”
“奴婢……奴婢……”翠面上涕泪横流,已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娘子手上使力,使劲把翠往门口拖去,翠面上的泪水被呼啸的风吹向脑后,她面色苍白,眼眸当中皆是惊恐,她口中不停哀求道:“求求娘子……饶过奴婢吧……奴婢定……会对娘子忠心耿耿……”
娘子回眸看向翠,眸光凌厉,“如今摆在你面前的路,自有两条,且看你怎么选!”
“奴婢……奴婢这就铰了手指头……”翠哭着应了。
“你最好记住你的话!”娘子猛地丢开手。
翠颓然倒在地上,面上露出心有余悸的神色,她愣了一会儿,这才回身摸出落在地上的剪刀,她盯着手中的剪刀迟迟不愿动手。
等到“咣当”一声,却是娘子重重关上了雕花木门,翠这才危襟正坐,神色坚定拿起了剪刀。
她把剪刀在手上比划了一阵子,终于下定了决心,她把左手手指放在剪刀中央,右手使力,手指一痛,却并不见血。
翠不由哭了出来,她面上的泪痕晕开了面上的脂粉,于是她的面上红的红,白的白,像是开了胭脂铺子。
这边脸上的胭脂一坨坨的晕染开来,那边翠却又哭了起来,她此番闭上眼睛,右手使力,指剧痛,她蓦然尖叫出声,一把丢开了剪刀,口中连连哀求,“娘子,奴婢实在下不去手。”
“翠,你的记性未免太差了些。”娘子阴恻恻的声音像是游荡在人间的恶鬼。
翠仓皇间急忙捡起剪刀,她这次对准了手指,闭着眼睛,使出了浑身的力气,使劲铰了下去。
官道之上,车来车往,其中一辆马车里头蓦然传出一道凄厉的惨叫声,那惨叫声转瞬即逝。周遭的一切又陷入了平静,马蹄声阵阵,载着各路人马东奔西向各自而去。
官道两旁载着高大的梧桐树,中午蔫儿吧唧的树叶,如今已然舒展开来。立在树下倒也有几分凉意。
“你说这官道上车来车往,咱们怎么知道究竟是哪辆马车?”有树下有人问道。
“无妨,那马车上原本做了标记,只要那马车上出现在这官道之上,我便能一眼认出来。”另一人胸有成竹道。
“这官道上马车飞驰而过,即便那马车上有标记,你怎么能一眼认出来?”那人继续问道。
“那标记极为显眼,莫说是我,即便是你也能一眼瞧见。”胸有成竹那人笃定道。
第九百二十章 肝火旺盛
树下两人一高一矮,高的那个身量瘦长,矮的那个身材圆润。
高个儿身穿长袍,矮个儿那个亦是身穿长袍。
高个儿长袍垂在脚踝,矮个儿长袍拖在地上。
高个儿下巴上蓄着稀疏的羊角胡,矮个儿下巴溜光。
高个儿声音低沉,矮个儿嗓门尖细。
“郎中,你快告诉我,马车上究竟做的什么标记?”矮个儿扯着高个儿的衣袖问道。
高个儿自是郎中,他无奈的看了只到自己颔下的石娘,口中耐心解释道:“那马车车轮上被抹了漆,只要那马车驶过来,咱们老远就能看到。”
“你的东西可曾带了?”石娘摸了摸郎中的袖袋。
郎中拍了拍胸脯,淡然说道:“早就揣在怀里头了。”
“她待会儿若是认出你怎么办?”石娘突然担忧道。
郎中神神秘秘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口中得意道:“我面上涂了这个,她又怎会认得出来?”
石娘退后一步,仔细端详着郎中的脸,口中担心的说道:“虽是改了肤色,但是我仍然能够一眼认出你来。”
“她又怎能与你我二人相提并论,咱们朝夕相处数日,如今只怕我烧成了灰化成了炭,石娘你也能一眼认出我来。”郎中咧嘴笑道。
“混说什么胡话呢,谁与你朝夕相处数日了。”石娘在郎中胳膊上狠狠一拧,口中嗔道。
“石娘你莫不是病了?”郎中面不改色,仿佛被拧的人并不是他。他反而关切的拉过石娘,伸手掰开石娘的眼皮子仔细的看了起来。
“我好好的,吃的香,睡得香,郎中你莫要胡说八道。”石娘挥开郎中的手,谁知郎中转而抓起是石娘的手腕,顺势为石娘把起脉来。
“奇怪……真是奇怪……”郎中一边把脉,一边口呼奇怪。
“郎中你究竟怎么了?我好好的,你为何问给我把脉?”石娘扯着手腕,连声问道。
“既然石娘你好好的,为何力气那般?平日里被你拧上一下,就像是被一群大鹅撕咬一般,怎么今日被你拧了一下,竟然不痛不痒,着实奇怪。”郎中一本正经的看着石娘。
石娘面上神色变幻莫测,先是担忧,而后隐隐愤怒,待到最后,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笑着对郎中说道:“郎中,你真是如此想的?”
郎中认认真真的点了点头,刚要开口。胳膊上突然一阵钻心的疼,他疼得呲牙咧嘴,偏偏上半张脸却是眉开颜笑,口中如释重负的说道:“这才是我认识的如假包换的石娘。”
石娘面上神色极为纠结,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毕竟她不知郎中究竟是在夸赞她还是讽刺她。
“你这郎中就是欠收拾,你若是想要被一群大鹅咬上一番,待我回头买来两只大鹅,专门伺候着你。”石娘阴恻恻的看着郎中。她本身穿着件玄色的袍子,那袍子通体没有任何花样,只在袖口绣着一枚的牡丹花,若不是凑近了瞧,根本就瞧不出任何花样。
那玄色袍子本就衬的人肤色发黑,而这石娘本就不白,于是看起来就更黑了些,她嘴唇又厚,于是便带出了几分老实憨厚,偏偏她眼神炯炯有神,于是整个人看起来既和谐又矛盾。
但是还有那么一句话叫做“情人眼里出西施”,石娘普普通通的模样,看在郎中眼里,却像是镀了一层金光,于是石娘在郎中眼中就泛起了光。
“如此甚好,鹅血具有解毒之功效;鹅胆具有解热,止咳,消痔之功效;鹅肉具有益气补虚,和胃止渴之功效。”
“若是哪一日,石娘你觉得神疲力乏,那咱们便宰了大鹅给你补补身子。”郎中眯着眼睛,笑嘻嘻的看着石娘。
“你这郎中忒过油嘴滑舌。”石娘在郎中的灼灼目光之下,不由低下头去,只不敢看郎中别有深意的眼睛。
“即便油嘴滑舌,也只为石娘一人。”郎中摸着石娘的双手,一脸神情。
石娘心中感动,待要回话,突觉不对,低头一瞧,却是郎中又不由自主的握住她的手腕把起脉来,“你这郎中日日把脉也不嫌烦……”
郎中眯着眼睛,微微颔首,口中一本正经的说道:“石娘的身子就是我的身子……不对……石娘的身子比我的身子更为重要……”
“首分浮沉,二辨虚实;三去长短,四算疾迟;五察脉形,样样皆知。石娘你最脉相浮数而滑,寸关二部尤为明显,石娘你最近可曾觉得口苦,咽干?”郎中放开石娘的手腕,转而拉起石娘的手,一脸关切道。
石娘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口中应道:“最近时常觉得口渴,我原以为是天气燥热的缘故。”
“并非如此,好在我及时发现,从今日起你便去我那药箱里头取些茵陈泡水喝,也不用多,一日一次也就罢了,想来喝上几日也就无碍了。”郎中认认真真叮嘱道。
石娘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口中应道:“我这几日总是做梦,还以为是事情繁多嗯缘故。”
“石娘可曾梦到了我?”郎中捏着石娘的手,面露急切道。
石娘摇了摇头,老老实实的说道:“并不曾梦到过郎中。”
郎中面色一黯,叹了口气,“石娘你即便是梦中也不曾梦到过我,不知何人有这般福气能够入了石娘梦中?”
石娘面皮“腾”的一红,口中讷讷,面露为难。
郎中了然于心,强忍着心中酸楚,旁敲侧击道:“石娘你或许不知,医易本就不分家,你不妨把梦中情景说出来,我自会帮你解梦。”
石娘眼睛一亮,张口说道:“郎中你当真会解梦?”
郎中郑重其事点了点头,“石娘尽管说来就是。”
石娘鼓足了勇气,终于开口说道:“我昨日梦到一人,这倒也不稀奇,怪就怪在……”重提梦境,石娘的神色突然恍惚起来,她无意识的看向官道,这一看却蓦然醒过神来,睁大了眼睛。
官道之上有一辆马车疾驰而来,车轮滚滚,却又与旁的马车不同,石娘急忙扯着郎中,口中急急说道:“郎中,你瞧!”
第九百二十一章 尥了蹶子
马车飞驰而来,车厢当中隐隐约约有女子的哭泣声传来,郎中松开石娘的手腕,从怀中取出一物,使力抛向空中,拉车的马登时嘶鸣起来,又向前跑了几丈远的距离,就尥起蹶子再也不肯向前一步。
车辕上坐着的车夫,使劲甩着手中鞭子,偏偏那青骢马一步也不肯走,不停的打着响鼻儿,似乎极为烦躁。
车夫跳下车辕,挥起鞭子边打边骂,“你这要死的蠢东西,看我今日不打死你!”
青骢马喷了个响鼻儿抬起后腿踹向车夫。车夫闪身躲过,却是不敢再骂骂咧咧,只不远不近的瞧着青骢马的动静。
“你这车夫一瞧就是个不要命的,青骢马已然十分烦躁,你竟还要鞭打它,莫不是活够了不成?”郎中立在梧桐树下,肃着脸,冷声道。
“什么人在这里胡说八道,我瞧你才是活的不耐烦了!”车夫着急赶路,本就烦躁不堪,这青骢马他惹不起,一腔的怒火便怼到了郎中身上。
“竟然是个不知好歹的,咱们走吧,咱们走咱们的阳关道,他自过他的奈何桥去!”郎中说走就走。
若是郎中在此磨磨叽叽,唠唠叨叨,车夫还会心有起疑,谁知郎中走得干脆利落,车夫不由出声挽留道:“你这人且把话说清楚了再走!”
郎中头也不回的说道:“你那青骢马被人下了药,你若是执意赶路,只怕不止是你,即便是车厢里头的人也难逃一死。”
车夫听到这里,哪里肯放郎中离开,他一路跑,撵上郎中,一边对着郎中作揖,一边讨好道:“好汉莫走,不是的不会说话,实在是事情紧急,这才失了分寸。”
郎中冷眼看着车夫,口中不冷不热的说道:“你若是早些时候如此活套,也能少受些罪。”
“好汉莫怪,都是人的错,的给好汉赔不是了。”车夫登时换了一副面孔,他从怀中摸出二两银子,塞到郎中手上。
郎中从善如流接过银子,这才放缓了面色,口中说道:“你这青骢马原本是匹好马,可惜吃错了东西,现在还只是给你尥蹶子,等再跑出个几十里地,只怕就要出事。”
车夫被郎中的一番话唬得面色发白,口中不由问道:“好汉定要救我。”
“我这也算是日行一善,不然我只管看着你去死,谁也算不到我的头上。我实话告诉你,你那马儿被人喂了一种名为翻白草的药草。”
“这翻白草凉血止血、清热利湿、解毒消肿本是良药,偏巧昨夜下了场雨,你这青骢马本就着了寒气,如今又吃了翻白草,两厢一激,这才会突然烦躁,此时你再用鞭子抽打这青骢马只怕会适得其反,害了你自己,也害了马车上的人。”郎中握着手中的银子,神色郑重,他刻意压低了声音,整个人蓦然多了几分神秘。
“竟是如此……竟是如此……”车夫面露侥幸,使劲的拍打着自己的大腿。他接连拍打了一番大腿,又蓦然抬起头,对着郎中讨主意,“好汉,你且告诉我这青骢马既然吃了这翻白草,如今又该怎么办?”
车夫回头看了看车厢,压低了声音说道:“我家主子急等着回长安城,你若是能够医好了这青骢马,我家主子定会重谢。”
郎中的一双眼睛也看向马车,他目光一扫就即刻收了回来,又从怀中取出了个绣花香囊,郑重其事的说道:“若是这青骢马又要尥蹶子,你就把这香囊里头的药丸化到水里给这它喝下去,也就无碍了。”
车夫心翼翼收起香囊,口中自是千恩万谢,“多谢好汉,若不是遇到好汉,只怕要误了大事。”
“如今天色不早,你家主子为何选在这个时辰出城?”郎中有意无意看向车厢。
青骢马如今暂且安静了下来,车厢稳稳当当停在官道上头,有过往的马车急驰而过,车帘鼓鼓囊囊,有风顺势钻了进去,于是那玄色的车帘就随风掀起一角,里面影影绰绰,让人瞧不清楚。
那车夫有意无意挡在郎中身前,双手抱拳,面露感激道:“多谢好汉,若是日后有缘得见,的就请好汉去长安城中最好的酒楼吃酒。”
郎中笑着拱了拱手,目送着车夫跳上车辕,呼啸一声,青骢马扬起脖子,飞驰而去。
“他就这么相信了?这车夫未免也太好骗了。”石娘始终未发一言,忍不住开口问道。
“你没瞧见他神色慌张,所以自然看不出这其中的破绽。”郎中看着飞驰的马车,荡起的黄土,幽幽说道。
“郎中你那香囊里头究竟放的什么?”石娘扯着郎中的衣袖问道。
“那香囊里头的药丸不过是个噱头,真正的好东西却是那香囊……”郎中得意道。
“这话怎么说?”石娘继续问道。
“那药丸自是普普通通的药丸,香囊也是平平常常的香囊,玄机只在香囊上的花样上,那绣花的丝线可是大有来头。”郎中得意的看着石娘,故弄玄虚道。
“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快些说啊!”石娘最是没有耐性,如今听了半天那郎中绕来绕去,竟是没有说上一句有用的,她就着急起来。
“其实说穿了也不足为奇,那绣香囊的丝线被我动了手脚,寻常人摸了自然无碍,但若是怀有身孕之人摸了那香囊,只怕要受些苦楚。”郎中哪里忍心石娘着急,于是竹筒倒豆子说了个一清二楚。
“那娘子自然不会全然的相信你,所以定然会亲自打开荷包看个清楚,如此一来,她若是没有身孕也就罢了,若是有孕,莫不是要落胎?”石娘恍然大悟道。
“也不至于落胎……不过那孩子即便生下来也活不长久……”郎中犹豫道。
“你还想等着那孩子生下来?若是等她生下了孩子,娘子又该如何自处?我看以那娘子的性子,只怕会挺着肚子进门,她出身高贵,进门之后哪里还有娘子的活路?”石娘愤愤然道。
“这并非我的意思,而是娘子的意思,娘子心善,总是下不了狠心。”郎中叹道。
第九百二十二章 后患无穷
“娘子心善只怕此番不仅会结了仇怨,反倒是后患无穷。就说这娘子此番吃了苦头,脑瓜子一转,自然就知道是谁动的手。娘子对她手下留情,她对娘子必然会斩草除根。”石娘一脸担忧。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我特意帮了娘子一把……”郎中面色复杂,语气当中又犹豫了起来。
“郎中,这话怎么说?”石娘眼睛一亮,愈发扯紧了郎中的衣袖,急声问道。
“那娘子的脉相,本是喜脉,但期间也不排除用了药的可能。我曾经见过一个病人正是为了争宠,所以私自用了秘药,谁知那那药性剧烈,她身子又娇弱,所以便一病不起,之后我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医好了她,不过也因此得了五十两银子。咱们长安城中的宅子就是这么来的。”
郎中回忆往惜,目光复杂,而后他暗叹一声,又继续说道:“这娘子此番有孕,虽是不知真假,但她千里迢迢来到益州城中,定是想要一举功成。”
“所以她一到益州城中就与那飞飞姑娘勾结在一处,做下了这许多的事情来,甚至不惜鸠占鹊巢,把娘子囚禁在庵堂当中。”郎中耐心说道。
“娘子未免太过优柔寡断了,若不是此番王公子帮忙,娘子哪里能够那么容易从庵堂里头出来?”
“就这样还险些被牵扯进衙门里头,若不是穿云一直守在庵堂,那马三的动作,娘子怎会得知?待到那时候,虽然是从庵堂里头出来了,但是转眼间又进了衙门里头,当真是惹不完的官司,生不完的气。”石娘原是个暴脾气,提起这一桩桩,一件件,就觉得憋屈的很。
“娘子这性子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不到最后关头,绝不肯伤人性命,也正是因为如此娘子才会一直处于劣势当中。”郎中跟着叹道。
“可是如今这世道,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娘子只是一味地心善,到了最后吃亏受苦的反倒是她。”石娘皱着眉头。
“明明冒着风险从长安城中来到了益州城中,结果到了城中处处受制,每每到最后关头娘子就要心软,着实让人气恼。”石娘越说越生气,她头上原本带着顶灰色的帽子,说话间她把帽子薅下来,扔在地上,狠狠踩了一脚,她似乎犹不解气,于是又抬脚狠狠踩了几脚,直到那帽子上满是脚印与尘埃,她这才停了下来。
太阳西落,申时过半,空气当中已经不似白日那般浮躁,碧蓝色的天空上飘着大朵而又散碎的云朵,太阳躲在云层后面,天边的天色已然现出了青灰色。
“石娘,我且问你,娘子若是个心狠手辣的,你可曾愿意一直跟随于她?”郎中收回目光,看向石娘。
石娘仔细想了想,过了盏茶的功夫,她才缓缓抬头说道:“我原先的主子就是个心狠手辣的,我离开她之后,非但没有再想起过她,反倒觉得快活的紧。”
郎中了然一笑,“这就是了,娘子虽说是心善,但却并不愚蠢,咱们虽说是不占上风,但也始终没有落了下风。”
“何况如今灰溜溜的赶回长安城的可不是咱们娘子,而是那一直占着上风头的娘子。”
石娘听到这话,心头倒是松快了些,她蓦然想到一件事情,皱着眉头担忧道:“那娘子既然回到了长安城,老夫人如今可是在长安城中,她若是狗急跳墙,拿了老夫人当人质咱们又该怎么办?”
郎中揉了揉石娘的脑袋,口中轻笑道:“老夫人如今已不在长安城中了,所以石娘你尽管放心好了。”
“老夫人既然离开了长安城,那我就放心了。”石娘拍着胸脯,一脸放松道。
“缘觉大师父前些日子离开了长安城,老夫人便随着缘觉大师父一同回了清河县,想来如今已经到了清河县中。”郎中笑着说道。
官道之上,马车飞驰,尘土飞扬,有一辆马车于官道之上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拉车的是匹老马。
韶华轻逝,岁月磋磨,那老马或许之前也是匹俊马,如今却是年老体衰,耷拉着脑袋,费力朝前奔去。
赶车的车夫是个壮实汉子,他一手提着酒葫芦,一手拿着马鞭,每每喝上一口酒,就要狠狠的抽打老马一鞭子。
那老马吃痛,奋力朝前奔去,奈何风尘仆仆,有气无力,每每跑上几丈远,很快就又慢了下来。
车夫仰头灌了一大口酒,挥起马鞭子,张口就骂,“你这要死的老东西,平白无故的耽误功夫,若不是你,咱们只怕早就到了益州城中。你且等着,等到了地方之后,我立刻把你扒皮抽筋,炖了你的骨头,喝了你的血。”
车夫口中骂得痛快,一个不留神,提高了嗓门,于是背后很快就被人戳了一下,耳旁又传来丫头脆生生的声音,“你这莽汉就不能声些,三娘好不容易才睡着,此番若是被你吵醒,我保准你吃不了兜着走。”
壮实车夫对付老马的时候声色俱厉,待听到丫头的声音之后,若是换上了另外一张面孔,他急忙扭过头去,讨好的说道:“明月姑娘,这老马跑的太慢,我这才一时着急,骂了它几句,实在不知三娘子睡下了,姑娘切莫怪罪。”
明月听这车夫压低了声音,于是也就不再多言,只低声说了一句,“夫人体恤你赶路辛苦,这才准你喝酒,你也该知道些轻重,莫要不知好歹惹怒了夫人。”
车夫连连点头,更是压低了声音,悄声说道:“多谢明月姑娘提点,等咱们到了益州城中,我便去为姑娘买些胭脂水粉,到时候姑娘切莫与我客气。”
明月轻笑一声,算是应了,那车夫的一颗心便也踏踏实实放到了肚子里头。
他仰起脖子,一口气喝完了葫芦里头的浊酒,随手一抛,那葫芦打了几个滚,滚入了路旁的草丛里头。
天边的青灰色像是涨潮的河水,一点点的侵袭了天边,慢慢朝上漫了过去。原本一拃来宽的青灰色,如今已然有一丈有余,只余头顶那一片碧空,天很快就要黑了。
第九百二十三章 丢了孩子
天色越来越暗,驾车的车夫仰头看了看天色,挥起马鞭抽在那老马的腿上,老马吃痛,抬蹄朝前奔去。
马蹄阵阵,烟尘滚滚,高大巍峨的城门从一片尘土飞扬之中,渐渐显露了出来。
车夫这才松了一口气,他缓缓松开缰绳,回头冲着飘摇的车帘,低声唤道:“明月姑娘,城门就在眼前,咱们是直接进城,还是再等上一会儿?”
萧氏窝在车厢里头,怀抱三娘,倚靠在团成一团的锦被上。她身上穿着件料子极为考究的襦裙,所谓罗衫叶叶绣重重,金凤银鹅各一丛,每翩舞时分两向,太平万岁字当中。
萧氏裙摆之上也不逞多让,裙摆上绣着细密的牡丹花,牡丹花天姿国色,大气富贵,但萧氏裙摆之上的牡丹花却又不同。
无论是单瓣牡丹,亦或是复瓣牡丹,必然是枝叶舒展,繁花似锦,万紫千红。
偏偏萧氏裙摆之上的牡丹虽是繁多,只不过简简单单描出了纹路,绣出了花样。
萧氏本就面容恬静,许是连日赶路的缘故,面上终是带出了几分风尘仆仆的疲乏之色。
车夫的话,她自然也听到了,于是开口说道:“自然是直接进城,赶往庵堂,许久不曾瞧见大娘子了,我这做母亲的倒也实在惦记她。”
明月一笑,顺着萧氏的话说道:“如今咱们已经到了益州城了,只怕待会儿就能看到大娘子了,到时候奴婢带着三娘出去玩会儿,夫人也能跟大娘子好好说会子话。”
“大娘子许久不曾见我,此番见到我只怕会生分许多。”萧氏面露担忧。
“夫人多虑了,大娘子见到夫人只有欢喜的份儿,哪里会与夫人生分。都说母女连心,夫人一心一意掏心掏肺的对大娘子,大娘子又不是个木头人,哪里会不知道好歹。奴婢觉得,大娘子瞧见夫人定然高兴。”明月从萧氏怀中接过三娘,抱在怀里哄了起来。
三娘穿着件红色襦裙,头梳双髻,一张脸粉粉嫩嫩,闭着眼睛睡得正香。
萧氏一面揉着手臂,一面担忧道:“但愿如此罢。”
马车进了城之后,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城中商铺林立,热闹非凡,大街上买卖声,吆喝声,讨价还价声,连成一片;酒店里,二端着酒菜飞快地穿梭着,还不时传来猜拳声,谈笑声,杯盏碰撞声。
车夫驾着马车,朝着城南而去,愈往城南,周遭愈是安静,还未到庵堂,路上已经不闻叫卖喧闹声,车夫放缓了速度,马车哒哒朝着庵堂而去。
马车拐了个弯儿,眼看就能瞧见庵堂飞起的屋檐了,却又突然停了下来,车夫跳下马车,凑近车帘,他的声音当中带着一丝不安,“夫人,那庵堂前面围着许多人。”
萧氏沉默了一会儿,伸手接过三娘子,对着明月说道:“明月,你先去瞧瞧。”
明月点了点头,跳下了马车,跟着车夫去了庵堂。
两人还未走近,就听到一阵痛哭声,那声音极为悲痛,似是经受了天大的苦楚,“你说这好端端的孩子,怎么会说不见就不见了,如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谁知是那无赖竟然把主意打到了女身上,真是胆大包天也不怕遭了报应。如今的贼人竟是偷人偷到庵堂里头来了,她也不怕天打雷劈!”
那人仿佛极为悲痛,引了一众人瞧热闹,来庵堂里头上香的婆子们,俱是空有一身说东道西,东拉西扯,说三道四的功夫,而苦无用武之地。
如今听到这般惊天动地的哭声,自然潮水一般涌了上来,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就把号啕大哭那人围在了当中。
车夫与明月好不容易才挤进了人群,两人定睛一瞧,中间那人坐在地上,双手拍着大腿,一脸悲怆,正在哭嚎,“我可怜的秀儿也是个命苦的,好端端的来庵堂里头上香,也能被人拐了去,我那命苦的秀儿啊,那个天杀的做下了这等活该千刀万剐的坏事啊。”
那妇人不过二十七八岁,面色发黄,耷拉着眼角,瞧起来无精打采,但她哭嚎之际,却似换了个人一般,整个人变得生动起来。
“你这妇人也是个糊涂的,怎么好端端的丢了孩子?”有人说道。
“我若是知道庵堂里头尚且有歹人,我又何至于丢了秀儿,我家秀儿最是乖巧,都怪我一时大意,丢了秀儿。”妇人越说越难过,她又是懊恼又是悔恨,她扬起手狠狠抽了自己一个耳光,显然极为痛苦。
“身为母亲,她也不愿丢了孩子,一切都是那歹人的错。那人也是阴损,竟然把坏主意打到庵堂里头来了。”有年老的妇人不由出声安慰道。
妇人听到这里,更是痛恨自己马虎大意,于是乎又抽了自己一巴掌,她下手极重,脸颊很快就肿了起来,她本就满脸是泪,如今面颊高高肿起,看起来尤为可怜。
“都是我的错……是我轻信旁人的缘故……”妇人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面露痛苦,她扬起手,又狠狠抽了自己一下。
“你这妇人且把话说明白,咱们也能帮你想想办法。”年老的妇人最是看不得人这般可怜巴巴,于是放缓了语气,慢慢说道。
“我原本要去给菩萨上香,又怕秀儿贪玩烫了手,正不知该如何间,突然有个妇人上前搭话,我瞧她衣着华贵,便放下了戒心,说出了其中缘由。”
“那妇人也是个热心人,听到我的担忧之后,更是爽快答应帮我照看秀儿,我见她随身带着丫鬟,说话又好听,便一时糊涂把秀儿交给了她。”
“谁知等我去菩萨跟前磕了头,烧了香,就再也找不到那妇人了,我的秀儿也丢了。”妇人说到这里又号啕大哭起来,一只手不停的捶打着膝盖。
“你此时即便哭破大天去,也没有任何用处,你的秀儿还是丢了,我且问你,你可瞧清楚了那妇人的模样?”年老的妇人皱着眉头,显然也为那丢失的秀儿担忧。
“我心里虽然知道她的模样,但是嘴里实在说不出来。”妇人哭泣道。
“那她个子是高是矮,眼睛是大是,嘴巴是薄是厚,你总该知晓吧?”老妇人无奈道。
妇人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儿,又猛地打起精神说道:“我想起来了,她的裙子上头绣了好多牡丹花。”
第九百二十四章 当街抢人
“你这妇人满口胡沁,可曾瞧清楚了?”有人粗声粗气问道。
众人回头一瞧,却是个壮实汉子,那汉子生着黑脸庞,酒糟鼻,一张嘴巴又大又阔,样貌实在其貌不扬。
“你又是何人,这里是庵堂,你一个大男人来这里做什么?”有个脸颊瘦削的妇人尖声尖气的说道。
“这里是庵堂不假,但却是庵堂外头而不是庵堂里头,我不过是偶然路过,与你有何干系?莫不是这庵堂是你家开的,旁人即便路过也不成?”壮汉冷着脸说道。
那妇人被噎的说不出话来,一个眼神瞧见壮汉身旁立着的丫头,于是翻着白眼说道:“虽说是光天化日之下,但是好歹也要避嫌。”
“你这话什么意思?”壮汉自然就是车夫,他顺着妇人的视线看向明月,心头“腾”的冒起火来。
“就你这一副糙模样,谁知道这丫头是你从哪里拐带出来的?你既然敢带着丫头来这僻静之所,莫不是还怕人说不成?”妇人嘴巴一撇,一脸鄙夷。
车夫不欲惹是生非,谁知这妇人说话实在难听,车夫一时忍耐不住,开口争辩起来,“你这妇人瞧见一男一女就要疑神疑鬼,莫不是你家相公跟旁的娘子说一句话,就要被你牵扯在一处?若是如此的话,你家相公最好一直呆在家里莫要出门,养家糊口的事情就交给你这彪悍妇人也就罢了。”
“你说什么?鬼鬼祟祟的明明是你,你为何要牵扯到我身上?我家相公出不出门与你有什么干系?反倒是你趁着天色已晚带着丫头来这僻静之处,谁知到心里存的什么腌臜念头?”妇人眉头一挑,嘴巴一撇,口中不阴不阳道。
这有人吵架,自然就有人劝架,这妇人一开口,年老妇人便扯着她的衣袖,不让她多言,谁知这妇人竟是针尖对麦芒与车夫对上了。
车夫气的口喘粗气,手露青筋,他恼怒的看着妇人,紧握着手中的马鞭,口中厉声说道:“俗话说饭可以乱吃,话却不能乱说。我是个大老爷们被你说上几句也就罢了,你若是再敢这么说明月,心我对你不客气!”
“你还说你们没有干系,你们若是没有干系,你何必要如此维护她?”妇人不理老妇人的劝告,只图嘴上痛快,自是想到哪里,说到哪里。
车夫恼怒至极,再也管不了那么许多,他挥起马鞭对着妇人头脸狠狠挥去。
妇人尖叫一声,急忙双手捂脸,一阵疾风而过,那鞭子就狠狠抽在她的手背上。
十指连心,她手背一阵剧痛,妇人忍不住放开手看了一眼,只见手背上被那马鞭抽的皮开肉绽,鲜血直流。
人群当中,一声尖叫乍然响起,蓦然惊醒了梦中的三娘,于是那庵堂上空便又响起了孩童的啼哭声。
孩童的啼哭声总是带着无穷无尽的委屈,天色一点点的暗了下来,于是那啼哭声就显得更为真切,似在耳旁。
有人四下去看,正瞧见立在马车旁边的萧氏,那人匆匆扫过萧氏怀中的三娘,目光却被萧氏裙摆上绣着的大朵牡丹吸引了去。
“大家快看,那妇人穿着件绣着许多牡丹花的裙子,她怀里还抱着个啼哭不休的娘子!”又有人瞧见了萧氏,待看清楚了萧氏的裙子之后,那人惊呼道。
原本坐在人群当中使劲拍着大腿的妇人,听到这里,忙忙起身,急急冲出人群,她大老远看见萧氏就高声呼喊,“你这妇人亏我如此信任你,你竟然如此对我,还不快些把秀儿还给我!”
妇人说话间,冲到萧氏面前,趁着萧氏发愣的功夫,一把抢过三娘抱在怀中,咿咿呀呀的哄了起来。说来也是奇怪,原本啼哭不止的三娘,竟然在妇人的怀中逐渐安静了下来。
车夫与明月瞧见形势不对,就要冲过来抢人,谁知那些个围观的妇人似是潮水一般涌到了妇人身旁。
“你这妇人做什么?快些把三娘还给我!”萧氏回神,急急说道。
“什么大娘三娘的,这明明是我家秀儿。”妇人紧紧搂着三娘,看也不看萧氏一眼。
“这孩子生得白白净净,怪不得这妇人会起了歪心思。”老妇人立在妇人身旁,一脸慈爱的看着妇人怀中的三娘。
“怪不得你会放心把秀儿交给她,这妇人穿着打扮像是个大户人家的,谁知道竟是个拍花子的,以前只听人说人不可貌相,如今看来,此话实在有理。”老妇人看向萧氏的目光带着轻视。
萧氏在清河县中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哪里被人轻视过,她目光一扫,除却老妇人,旁人皆是一脸鄙夷。
萧氏又羞又气,万般滋味皆抵不过心头肉三娘,她面色极为难堪,口中生硬道:“快些把三娘还给我,不然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你抢走了我的秀儿,我还不曾与你理论,你倒是还有理了,我倒要看看你如何让我吃不了兜着走!”妇人怀抱三娘,刻意压低了声音,气势上却是不拉半分。
车夫此时从一众妇人当中冲了出来,他直直冲到妇人身前,伸手就要夺她怀中安睡的三娘。
“来人呐……救命呐……有人要打死人了……”之前那脸颊瘦削的妇人忍着疼痛高声呼喊起来。她声音又尖又细,如今高声尖叫,竟是聒噪的人耳朵疼。
车夫还不曾碰到三娘,就被一群妇人七手八脚的拉在一旁,连带着明月也被退出去几丈远。
萧氏赫然成了孤家寡人,她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又急又气,于是便亲自动手,她这边刚刚靠近了怀抱三娘的妇人,那面颊瘦削的妇人又高声呼喊了起来,“快来人呐……拍花子的当街抢人了……”
这妇人一呼喊不要紧,竟是引来了两个正巡街的青衣捕快。眼看青衣捕快匆匆而来,萧氏心头又升起了希望,不等青衣捕快走近,萧氏就迎了过去。
“这妇人抢了我家三娘,你们快些把她抓到衙门里去!”萧氏惯常与衙门众人打交道,如今乍一瞧见青衣捕快,不自觉的就带出了颐指气使的气势来。
第九百二十六章 颜面扫地
“你这妇人莫要扯谎,我看你是故意拖延时间。你若是当真来找你家大娘,为何要来拐带我家秀儿,我看那大娘不过是个借口。你来瞧大娘是假,来拐骗秀儿是真。”妇人怀抱三娘,虽是说了一长串的话,但却刻意压低了声音,唯恐吵醒了怀中的三娘。
萧氏看也不看妇人一眼,只看向青衣捕快,口中分辩道:“捕快老爷,我风尘仆仆来到这里,实在是为了我家大娘。我家大娘与三娘的分别许久,所以我才会带着三娘与大娘相见。谁知道刚刚到了这庵堂门口,这妇人就不分青红皂白的抢走了我家三娘。”
“如今捕快老爷既然要带我们会衙门,我并没有二话,不过想要告诉大娘一声,也省得大娘担忧。”萧氏面上光明磊落,口中振振有词,始终没有看那妇人一眼。
青衣捕快不免斟酌起来,他看看萧氏,又瞧瞧那妇人,垂眸斟酌起来。
“捕快老爷且看看我家三娘的衣着,这云雾绡,素罗纱哪一样是她这衣着普通的妇人能够置办的起的?还有三娘脖子上带着的足金累丝嵌玉项圈,这可是知县夫人亲手所赠。”
“捕快老爷你再看她,她头上戴着的银簪子非但式样老旧,即便是新的,只怕也不过十几个大钱也就买了。就她这穿着打扮,如何能够置办云雾绡,素罗纱还有那足金累丝嵌玉项圈?”明月好不容易挤到妇人身前,她担忧的看了三娘一眼,而后语带轻蔑道。
那妇人心翼翼抱着三娘,撇嘴冷笑,而后低声说道:“云雾绡,素罗纱名字虽然取的花哨,但也不过是略微贵重些的衣料罢了,还有这金项圈儿,丫头你只说这是知县夫人亲手所赠。在你眼中那知县老爷自然就是天大的官儿,但在这益州城中不过是个芝麻大的官儿。你只以为云雾绡,素罗纱只有你家穿的起?你这丫头眼皮子未免太浅了些?你可知晓何为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妇人冷嗦嗦的看着明月,满脸的鄙夷。
“你这妇人既然是见过大世面的,怎么连指上好的钗环都买不起?”明月接口说道。
妇人冷笑一声,一只手托着三娘,一手从怀中掏出一物,口中鄙夷道,“如今就让你这丫头开开言。”
明月眼前一闪,妇人手中拿着的似乎是枚玉佩,明月还没有瞧清楚,那妇人就又把玉佩揣在怀里,口中嘲讽道:“听闻乡下人进城前最喜欢把所有的金银都戴在身上,唯恐被人瞧出是乡下人。我原先还不相信这话,如今看来却是真真的。”
“你不过是个的丫头,发间就簪着金簪子,手上又带着金镯子,即便是脚上穿着的绣鞋也绣着金线。唯恐被人瞧出身份露了怯。你若是呆在穷乡僻壤里头或许还能唬上个把人,你在益州城中这般穿着却是让人好笑。”妇人轻拍三娘,语气自是极为嘲讽。
明月再过伶俐,也不过是个丫头,听到这轻蔑至极的话,心里哪里忍耐的住。她脸颊憋的通红,胸脯上下起伏,眼眶发红,像要随时随地的哭出声来。
明月像是要哭,那妇人却并不打算放过她,“你们这乡下来的,自己穿金戴银的,瞧见我家秀儿就急着往怀里抱,我之前还不知为何,如今却是知道了其中的缘由。”
“你这妇人莫要满嘴喷粪!”车夫终于挤出人群,口中暴喝道。
“秀儿莫哭……”妇人放软了声音怀着三娘,并不看那车夫。
“你这妇人只当不说话,我就没办法了吗?”车夫愤怒的看向妇人。
“捕快老爷,我随你去衙门里头。”说话尖声尖气的妇人,她草草那手帕包了手,又仰头看了看天色。
那青衣捕快亦是看了看天色,如今天边再无亮光,天很快就要黑了,“也罢,你们几人就随我到衙门里头走一遭罢!”
萧氏握紧了双拳,此番真是出师不利,还未见到宋如是,便先惹了这种事情出来。想到之前那封信笺,萧氏又缓缓松开了拳头。
夜幕低垂,华灯初上,有人家燃起了炊烟,有人家飘出了饭香,点点烛光映在窗棂上,暖了夜色,亮了星空。
“郎中你说那宋家夫人怎么是这种人,伙同了旁人来坑害自己家人?”石娘跟在郎中身后,垂着眼眸,每走一步就要踩一下郎中的影子。
“那宋家夫人既然是继室,那么这其中的事情便说不清了。”郎中双手背后,慢悠悠的说道。
“这继室若是聪明些,就该与娘子亲近些,毕竟这中间还有宋家老爷。”石娘一心一意的踩着郎中的影子。
“我倒觉得这宋家夫人是太过聪明了些,所以才会故意与娘子撕破了脸皮。”郎中点到为止。
“这宋家夫人与娘子撕破了脸皮对她又有什么好处?”石娘也顾不上踩郎中的影子,她撵上郎中扯着郎中的衣袖问道。
“左不过一个“利”字,不然她也不会带着那娘子一同过来,听闻这宋家夫人在闺阁之时,日子并不好过,所以她此番能够做出这种事情倒也不足为奇。”郎中顺势拉住石娘的手,放在手心摩挲起来。
“她的算盘虽然打的好,可惜她这次注定空手而归了。”石娘痛痛快快的说道。
“不仅如此,只怕她还要在衙门里头受些苦楚……”郎中意味深长道。
“她这种没有心肝之人,就应该狠狠打上几板子,让她长长记性,让她以后再不敢跟娘子叫板!”石娘解气道。
“石娘我且告诉你,有时候被打上几板子并不算是真正的苦楚。”郎中平静道。
“那何为真正的苦楚?”石娘问道。
“真正的苦楚应该是羞辱,一个一向有脸面的人,突然间被人狠狠羞辱了,你觉得她心里头会怎么想?”郎中说道。
“那人定然会觉得颜面扫地,或许还会心生愤恨。”石娘猜测道。
郎中点了点头,“还不止如此,那人心里头或许就此扭曲。”
“那娘子不是危险了?”石娘担忧道。
第九百二十七章 丫鬟明月
“娘子危不危险,只看此番娘子能不能狠下心来。”郎中拉着石娘的手,向前行去。
夜幕低垂,繁星点点,一弯月牙儿隐在云端。两道人影缓缓消失在巷尽头。
萧氏少时不受主母宠爱,她那兄弟又是个四处惹祸的,连带着萧氏吃了不少挂落。
随后萧氏嫁给了宋引之,这才过上了舒服日子,这人就是这般,安逸的久了总要生出些事情来。
那深宅大院里头,萧氏的唯一对手,就是宋如是,于是乎两人明里暗里,你来我往的,也算是平分秋色。
之后宋如是嫁给了李诃,萧氏一人称霸宋府,着实过了两年舒服日子。原本这萧氏的后半生,都可以舒舒服服的在宋家称霸一方,偏偏她为了三娘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所以才会有了今日身陷囹圄这一出。
趁着夜幕降临的功夫,萧氏被关在了马房当中。那马房里头各式各样的刑具,自然是应有尽有。屋子的角落里头燃着一支蜡烛,那蜡烛说来也怪,燃起了光芒竟然是蓝绿色的微光。
“你这妇人今夜便待在此处吧,等到明日一早,自然有人为你主持公道。”青衣捕快立在角落里,阴恻恻的看着萧氏。
萧氏捂住心口,暗暗后悔,若是早知如此,便是再多的好处,自己也不能应下此事。但这世间哪里有什么后悔药,“劳烦捕快老爷告知,不知我那丫鬟如今在哪里?”
“你那丫鬟的下落我不知晓,你那车夫在哪里,我却是知晓一二。”青衣捕快嘴角带笑,那笑容在烛光的映衬下显得极为阴沉。
“我那车夫在哪里?”萧氏心中不安,耳旁蓦然听到一声惨叫,她循着声音望过去,那声音似乎是从隔壁间传出来的,她目带疑惑,胆战心惊的看着青衣捕快。
“衙门里头的马房统共有两间,其中一间就是这里,而另外一间则在隔壁。夫人不妨大胆猜测一番,看刚才惨叫那人究竟是不是你家车夫?”青衣捕快怀抱双臂,好整以暇道。
萧氏面色发青,口中不由说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既然夫人什么都不知道,就莫要胡言乱语。”青衣捕快冷笑一声,甩袖朝着门口而去。
萧氏看着阴恻恻的烛光,心中害怕,那青衣捕快还未走到门口,萧氏就低声说道:“捕快老爷莫走。”
“你这妇人还有什么事情?”青衣捕快不耐烦的看着萧氏,只见这萧氏犹犹豫豫,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于是那捕快突然笑了起来,他眯着眼睛看向萧氏,口中猥琐道:“你这妇人不让我走,莫不是还要我留下来陪你不成?”他目光不停的在萧氏身上犹疑,口中又说道:“你若是不舍得我离开,我便留下来陪你。”
萧氏心头一阵阵的泛起恶心,她忍着恶心,一脸慌张道:“我并非这个意思,不过是想问一下今夜究竟在哪里安置?”
“安置?你这妇人说话真是好笑,你还想要在哪里安置?没有让你跪在外头,已经是对你开一面了,你还想要如何?”青衣捕快好笑的看着萧氏。
萧氏面上似是被人重重掴了一掌,她心中气恼,但是如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得低声应了句,“多谢。”
萧氏不欲多事,就垂着头闭口不言,她不说话那青衣捕快却并不打算就此放过他。
那青衣捕快走至萧氏身前,垂着头看向萧氏,口中轻佻道:“你这妇人虽说是年纪大了些,但是胜在皮肤白净,想来脱去了衣服,也有一番动人的滋味。你若是不愿让我离开,我就索性留下来陪你,你觉得如何?”
萧氏头也不敢抬,慌慌张张的解释道:“我并非这个意思,不过是还想问问我家三娘如今究竟在何?她若是一觉醒来,只怕要四处找我,若是一时找寻不到我,只怕会哭闹不休。”
“你这妇人的戏码倒是做的足的很,只可惜那娘子醒来之后,并未啼哭,反倒是玩耍的极为开心。”青衣捕快青梅道。
萧氏猛地抬起头来,一脸的不可置信,“这不可能,三娘最是黏我,如今天黑了,她也该四处找母亲了。”
青衣捕快伸手挑起了萧氏的下巴,眯着眼睛看向萧氏,“你若是乖乖的伺候我一番,我便让你见一眼那娘子如何?”
萧氏气急就要开口大骂,隔壁却又响起一声惨叫,那声音极为压抑痛苦,像是受到了极大的苦楚,于是萧氏口中的那口气便硬生生的忍了下来。她不得不出口应付那青衣捕快:“捕快老爷,我不过是个年华老去的妇人,伺候我的丫头却是个实打实的黄花闺女。”
青衣捕快手上动作一顿,他眼光微动,不免沉吟起来。萧氏一瞧有戏,当场的趁热打铁起来,“捕快老爷有所不知,我的那个丫头,可是自便伺候在我身旁的,从来不曾做过什么粗活累活,所以一身的皮肤最是细白滑嫩,即便是我有时候瞧起来也觉得晃眼,何况是血气方刚的捕快老爷呢?”萧氏这话说得又轻又柔,似是一阵春花贴着青衣捕快的面颊,轻轻柔柔的漾了过去。
青衣捕快眸光一暗,显然动心,他盯着萧氏,口中犹豫道:“可是她毕竟是个黄花大大闺女,若是事后闹将起来,只怕不好收场。”
“这有何难?捕快老爷尽管放心,那丫头若是能够攀上捕快老爷,也是她的福气,何况她本是家生子,所以捕快老爷切莫有任何后顾之忧。”
青衣捕快收回了手,已然动心,不过他似乎仍有顾虑,“若是那丫头性子刚烈,咱们又该如何?”
“这丫头的性子我最是了解,瞧起来是个牙尖嘴利的,其实胆子却是最。所以捕快老爷莫要有任何后顾之忧。”萧氏目光幽深,面上带笑。
青衣捕快松了一口气,似是放了心,他早已把手冲萧氏面上移开,口中犹疑道:“你这妇人为何会主动的出谋划策,你莫不是有什么阴谋?”
第九百二十八章 哪里人氏
萧氏叹了一口,面露哀伤道:“不妨实话告诉捕快老爷,我之所以这么做,不过是为了见三娘一眼,都说是母女连心,那妇人平白无故的抢了我的三娘去,我心急如焚,实在想念三娘。我也知道捕快老爷的难处,不想捕快老爷为难,所以才想着趁着夜色,悄悄的看上三娘一眼。至于孰是孰非,明天自有衙门里头的老爷断案。”
“这件事情当中,自然也有我的私心,但是我却全然不是为了我自己。明月这丫头若是能够跟着捕快老爷也是她的福气,所以这原本就是一举两得的事情。何况明月这丫头也是个聪明的,
捕快老爷若是能够娶了她,她定然会把家事料理的井井有条,让捕快老爷没有任何后顾之忧。”萧氏这话说得极为坦然,她看向青衣捕快的目光更是坦然无比。
青衣捕快一直看着萧氏,唯恐错过了对方面上任何细微的变化,听到这里他彻底放松下来,面上甚至带出了一分笑意;“你这妇人倒也聪明,在这种形式之下竟然能想到这种主意出来。这明月若是成了我的人之后,我定然要随之照拂你几分,这样等到明天老爷断案的时候,你便多了几分胜算,但有一样,你如何能够确定,我会要了明月那丫头?”
萧氏了然一笑,满口笃定道:“因为没有人会拒绝明月那丫头,捕快老爷若是不信,只管去仔细看那明月的长相。我们虽说是门户出身,那明月那丫头的相貌却是府中能够数的着的。”
“不怕捕快老爷笑话,我家老爷之前也瞧中了明月,不过是因为一直过了我这一关,所以老爷才会暂且歇了心思。我此番出来,一来为了看看我家大娘,二来也存着为明月寻婆家的念头,毕竟她即便跟了老爷,也不过担个妾室的名头,还不如堂堂正正,明明白白的跟了捕快老爷。”
“我看捕快老爷年纪轻轻行事却是老练的紧,所以捕快老爷定然是明月的良配。”萧氏三言两语便定下了明月后半生的姻缘,面上自然也带出了三分喜气。
“你这妇人心眼子倒是不少,我刚才明明白白的告诉你,我并不知晓明月丫头的下落,你如今却又旁敲侧击的来套话。”青衣捕快的声音蓦然冷了下来。
“捕快老爷怎能如此误会于我?”萧氏满脸委屈。
“你这妇人心思变化太快,我不得不防。”青衣捕快冷下脸来说道。
“捕快老爷若是这般想的,那就尽管出门走罢,我那丫头明月虽是地方出身,但也不是没人要,巴巴的非捕快老爷不可。”萧氏随即也冷下脸来,目光幽幽看向青衣捕快。
若是这萧氏强留,青衣捕快倒要怀疑三分,如今萧氏这般姿态,青衣捕快的一颗心未免又活动起来。
蜡烛幽暗,隔壁间的马房传来阵阵惨叫声,那声音凄厉悲惨,显然受了极大的苦楚。
又过了盏茶的功夫,木门“吱扭”一声,青衣捕快悄无声息的出了马房,隔壁间的惨叫声时断时续,竟是持续到了夜半三更。
天上的月牙儿从云端探出脑袋,好奇的向下张望,月光底下,青衣捕快蹑手蹑脚七拐八拐进了假山旁边。
夏日时节,晚风悄来,如水宁静,夜幕蛙鸣琴瑟起,池中睡莲晚霓裳。
诡异的烛光当中,萧氏面上神色变幻莫测,她嘴角隐含笑意,一双眼睛直愣愣的看着角落里的烛光。
不久之后,天边星光暗淡,天际泛出一条窄窄的亮光。不过须臾之间,那亮光就似燎原的野草一般,吞噬了大片的墨蓝。
有那早起的仆妇提提踏踏拖着步子,自去水井旁边打水洗漱,街上亦有早行人。
这些人或是走街串巷的贩,或是那行色匆匆的赶路人,衙门周围住着几户人家。
这几户人家平日里宁肯绕路也不愿在衙门门口走动,于是衙门甚是清净,连带着门口立着的石狮子威严当中亦带着几分落寞。
两座石狮子一公一母,公狮子脚踩绣球,威风凛凛,公狮子左蹄下踩着一球,即“狮子滚绣球”。母狮子右蹄下抚着一只幼狮,即“太师少师”。
石狮尚且知道舔犊情深,何况人乎?
衙门八字朝南开,一过辰时三刻,衙门大开,皂班捕快手持水火棍立在公堂两旁。
堂上坐着师爷,堂下跪着两个妇人。
其中一位衣着讲究衣绣牡丹的自然就是萧氏,而另一位衣着普通的就是怀抱三娘的妇人。
妇人跪倒在地,费力抱着三娘,偶尔低声唱着曲儿哄哄三娘,旁的时候并不言语。
萧氏似是一夜未眠,眼中蕴着血丝,精神头倒是还好,她腰肢挺得笔直,瞧起来平白无故的比那妇人高出了一截出来。
萧氏环顾四周,并未瞧见丫鬟明月,她了然一笑,神情冷酷。
师爷一拍惊堂木,皂班捕快声声“威武”,抱着三娘的妇人身子一缩,她我不敢看那师爷,只垂着脑袋。
萧氏自诩为官家夫人,所以瞧见这种阵仗,腰肢挺得更为笔直,她目光坦然看向师爷,面上自有一副早就准备好了的委屈神色在。
萧氏不等师爷问话,就先掏出了帕子抹起来眼泪,时不时的还看眼看被妇人搂在怀里的三娘。
而那妇人瑟瑟缩缩,并未瞧见萧氏的目光。
“你们二人都说对方抢走了自己的孩子,我且问你们,姓谁名谁,哪里人氏!”师爷下巴上蓄着长长的胡须,说话间手指轻缕胡须。
“奴家来自清河县,说起来奴家的相公也算是诸位的同门。”萧氏不等妇人开口就抢先一步说道,她也不说透,只点到为止,只看那师爷如何意会。
“你这妇人又是哪里人氏?”师爷从不看萧氏,反倒是肃声问起了那妇人。
妇人原本垂着脑袋,听到师爷问话,吓得不敢抬头。只怯怯的说道:“民妇祖祖辈辈都住在这益州城中……民妇不过是普普通通的妇人……家里的相公也不是官老爷的同门……”
第九百二十九章 还有证据
“你这妇人莫要胡拉乱扯,我如今且问你,怀中儿究竟是谁家娘子!”师爷不耐烦的打断了妇人的话。
“青天大老爷,民妇怀中抱着的正是我家秀儿,官老爷若是不信,只管派人去查。”妇人急忙分辨道。
“你这妇人莫要胡说八道,你抱着的明明是我家三娘!”萧氏担忧的看了一眼三娘,口中大怒道。
“公堂之上,岂容你这妇人随意喧哗!”师爷随手拿起一只令签,掷在地上。
萧氏心头一跳,突然生出不好的预感来。令签一落地,自有皂班捕快上前捡起令签,不待萧氏反应过来,脸上便狠狠挨了两个嘴巴子。
萧氏嘴唇发麻,脸颊发木,心中怒火排山倒海,翻腾不休,她恨恨的看着堂前坐的师爷,最后终是忍下了这口怒气。
“我且问你,你说这儿是你家秀儿,你可有证据?”师爷看向那妇人。
妇人抱着三娘,坦坦荡荡的说道:“我家秀儿时常在巷子里头玩耍,隔壁四邻俱都见过秀儿,官老爷只管派人去街坊里头问去,看看有谁不识我家秀儿的。”
“官老爷且听我一言,我家车夫与丫鬟均能作证,另外还有一样,我那马车之上可是放着诸多三娘的吃食玩具,官老爷若是不信只管去查,还有三娘的衣裙,都是比照着三娘的尺寸所做。”萧氏捂着面颊,忍痛说道。
师爷看看萧氏,目光又转到妇人身上,他沉吟片刻,一拍惊堂木,口中厉声说道:“你们二人如今到了衙门里头,竟然还不老实,还敢如此的糊弄我!”
师爷发怒,抽出两根令签撂在地上。萧氏瞧见那令签就头皮发麻,她此番有了防备,等到皂班捕快上前,双手紧紧捂脸颊上。
那皂班捕快早就做熟了的这种事情,萧氏捂着面颊,那捕快就捡着萧氏的鼻子抽取,萧氏吃痛,捂着鼻子,捕快手中的板子又使劲抽向萧氏面颊,不过四五板子,萧氏脸颊便高高肿了起来。
萧氏本来相貌恬静,如今脸颊干干鼓起,鼻头青中泛紫,甚是狼狈。
萧氏无意间看向那妇人,那妇人一张脸亦是高高肿起,并没有比萧氏好到哪里去。
萧氏本来意难平,如今看到妇人的模样,一颗心稍稍放了下来,谁知那妇人突然开口说道:“禀报官老爷,民妇还有证据。”
“证据何在?”师爷坐在正大光明的匾额下头,面无表情,口中厉声道。
“民妇能够证明秀儿就是民妇所生,证据就在门外。”妇人面上神情刚毅果决。
师爷目光看向门外,三进的衙门,远远有人从衙门口走了进来,那人低着头,跨过了一道又一道的门槛,终是走了进来。
“你就是证据?”师爷问道。
那人垂着头,细声细气的回道:“正是,奴婢就是证据。”
萧氏原本捂着面颊,听到这人开口,她仓皇回头,只见这人身上穿着间藕粉色的襦裙,头梳丫髻,发间簪着一枚金簪子。
那枚金簪子,簪头嵌着青玉,玉是好玉,被雕琢成牡丹花的样式,青色的花瓣含苞待放。
萧氏对这枚金簪子极为熟悉,因为这枚金簪子原本是她的嫁妆,后来赏给了明月。
如今明月头戴金簪子,垂着脑袋立在妇人身后,等着回话。
萧氏只感觉到一股子热气直冲头顶,她目光四下搜寻,终于在衙门口看见了正探头探脑看向里面的青衣捕快。
那青衣捕快似乎也瞧见了萧氏,他对着萧氏一笑,口中无声说道:“多谢。”
萧氏一身的血气直冲头顶,她显然是被算计了,原来益州之行,竟然彻头彻尾的就是一个圈套。
萧氏眼冒怒火,死命的瞪着那青衣捕快,那青衣捕快勾起嘴角,悄无声息的缩回头,不见了踪影。
萧氏紧握双手,长长的指甲使劲的抠着掌心,她目光重新转到明月身上,只恨不能在明月身上烧出两个窟窿来。
“你这丫头能够证明这娘子究竟是秀儿,还是三娘?”师爷沉声问道。
明月此番终于抬起头来,她目光对上师爷的目光,口中坚定道:“奴婢能够证明,这娘子却是夫人哄骗来的。”
“明月你说什么!”萧氏暴怒,忍不住出声呵斥道。
“夫人莫要责怪奴婢,奴婢虽然跟随夫人许久,奴婢也曾答应过要为夫人遮掩,但是奴婢此番实在狠不下心去。”明月复又垂下眼眸,怯声说道。
“明月你这贱婢究竟在说什么?你莫不是收了旁人的好处,所以才会这般诋毁与我?”萧氏眼眶一红,高高肿起的面上,满是失望的神色。
“事到如今,夫人还是实话实说了吧。明明是夫人成婚之后,一直不曾有孕,所以夫人才会起了这般心思。”
“夫人筹谋许久,这才定下了这种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计谋出来。您还说只要奴婢与车夫与你作证,即便是对方说破了大天去,也不占理,你还事先准备了许多孩童的衣衫,莫说是一岁两岁的,便是三岁四岁的孩童衣裳,咱们那马车上也都应有尽有。”明月垂着脑袋一股气的交代了干干净净。
萧氏气愤之余险些昏厥过去,她霍然起身,就要上前与明月理论,结果还未走至明月身前,就被皂班捕快一把拖了回去。那捕快熟门熟路的给了萧氏几个嘴巴子,萧氏口中一甜,侧头吐出一口血来。
“你若是还要在此喧哗,就莫要怪爷下手不知轻重。”那皂班捕快顺着,又给了萧氏一个嘴巴子,这才放手。
“夫人,你莫要再垂死挣扎了。奴婢了解夫人的苦楚,但是这娘子也是娘亲的心头肉,她跟了夫人自然拥有享受不尽的福气,但是却要永远离开自己的娘亲,奴婢实在狠不下心。”明月突然哭了起来,她掏出帕子擦拭眼泪,口中委委屈屈的说道。
“你这贱婢……你这贱婢……你这贱婢……”萧氏反反复复说来说去,也就这几个字,若是目光能够杀人的话,那明月只怕早已死了上百次,上千次。
第九百三十一章 雨住天晴
天边亮起一道白光,天空之上皆是乌云密布,有沉闷的雷声自远方响起,不知从何处刮来一阵凉风,天边那道白光中间就透出一片湛蓝,须臾之间,那湛蓝就被成片的乌云吞噬进去,燕子贴地而飞,沥沥拉拉水花四溅,闷了许久的雨水终于倾泻而下,屋檐下垂着的导雨链引着雨水。
雷声越来越大,雨水越来越急,导雨链引着雨水飞溅而下,溅起了朵朵水花。
雨水流淌不急,于是青石板上就蕴上了一层水光,雨水落下,就泛起了涟漪。
一角红裙立于廊下,那人仰头看向屋檐下的导雨莲,纤长的脖子划出了柔美的弧度,合身的红裙在腰间蓦然一收,于是纤腰只余盈手一握。
她看得专注,并未留意到身后多了一人,那人身姿挺拔,气韵如玉,身穿天青色圆领澜衫,腰间系着一枚荷包,那荷包针脚松散,模样古怪。
“阿如,这导雨链就如此令人着迷?”
宋如是急忙回头,正撞在李诃专注的眸光之中,“郎君何时来的?”
“不过刚到。”李诃看了看放在廊下的油纸伞。
淡黄色的油纸伞上随意的绘着一丛青竹,旁边立着个绰约多姿的身影,那人同样一身红衣。
泛黄的油纸伞,雨幕后的美人儿,时光流转,斗转星移,又似是青山不老,绿水无忧。
“郎君是喜欢瞧斜风细雨,还是喜欢这大雨如注?”宋如是回转过头,继续看向雨幕。
“我倒更喜欢瞧虹销雨霁。”李诃上前,抚了抚宋如是浸着水意的一头乌发,口中不免关切道:“阿如,你可是在这里站了许久?”
宋如是茫然回头,“左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
李诃失笑,他牵起宋如是的手,摆弄着那纤长的手指,口中调侃道:“阿如赏雨尚且能够赏一个时辰……”
宋如是微微仰头,李诃头发亦是浸着水意,他头上戴着一顶玉冠,那玉冠上头蒙着一层细密的水珠。
“阿如还从未如此看过我……”李诃的声音隐在雨幕后头,蓦然带着几分飘忽。
宋如是一怔,险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郎君的意思是?”
李诃垂下眼眸,拉过宋如是的手,凑在嘴边,轻轻一吻,而后抬眸说道:“阿如,你可算好了打算?”
宋如是点了点头,面带笑意,缓缓说道:“我那母亲长途跋涉为我而来,这份苦心,我自是铭记在心。”
“阿如,你还有我。”李诃一阵心疼,伸手一揽,把宋如是搂在怀中,口中不由柔声宽慰道。
“此事郎君莫要插手,我那母亲如此煞费苦心,我自然也要回报她一二才行。”宋如是窝在李诃怀里,闷声说道。
“阿如打算如何回报?”李诃柔声道。
“我那母亲如今就在衙门里头……”宋如是闷声道。她话音刚落,耳旁就听到李诃的轻笑声。
“阿如甚是有趣。”李诃夸赞道。
“并非是我有趣,而是我那母亲有趣,放着舒舒服服稳稳当当的日子不过,非要舟车劳顿跋山涉水来到这益州城中,她既然为我准备了一份大礼,我自然要礼尚往来回她一份大礼才是。”宋如是一本正经认认真真的说道。
“阿如,你可知你现在的模样像什么?”李诃突然说道。
“像什么?”宋如是侧目看向李诃。
“像一只果子狸。”李诃老老实实的说道。
“听闻果子狸恼怒之时,会暴起挠人。”宋如是从李诃怀里钻了出来,弯曲指节,露出指甲,凶狠的看着李诃。
“我如此一心一意的对待阿如,阿如怎么忍心伤我?”李诃无辜道。
宋如是听着耳旁春风化雨的声音,融入雨中,滴滴答答像是急促的心跳,又像是心底绽放了一朵朵的水花。
“那娘子呢?”宋如是含笑道。
“那娘子只怕会快马加鞭尽快回到长安城中,她在益州城中吃了这么大的亏,又怎么会咽得下这口气?”李诃复又把宋如是揽在怀中,口中叹道。
“她会怎么做?”宋如是问道。
李诃摇了摇头,“没人会知晓她会怎么做。”
宋如是心中不免哀嚎,这可不就是树欲静而风不止,这边刚刚送走了娘子,那边又来了萧氏与三娘,想到这里,宋如是突然从李诃怀中,“我那母亲此番气势汹汹而来,垂头丧气吃瘪而去,只怕又要生出波澜来。”
“阿如打算如何?”李诃伸手捏了捏宋如是脸颊,面上亦是宠溺。
“我打算去会会我那母亲,也算了全了母女间的缘分。”宋如是神色笃定。
“我陪阿如一同前去。”李诃关切道。
宋如是看向雨幕,大雨倾盆而下,后劲稍显不足,之前噼里啪啦飞溅的水花,此时显得极为柔和,像似春天的雨,夏夜的风,秋天的月,冬日的雪。
“此事还是我一人前去为好。”宋如是收回目光,给了李诃一个坚定的目光。
李诃爱极了她的模样,凑到她柔软的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口中极尽温柔道:“阿如,你还有我。”
宋如是埋在李诃怀中,翘起嘴角,听着雨声,心头安稳。
所谓各花入各眼,夏日雨水入各耳,听在宋如是耳中柔情似水的雨滴。
听在有些人的耳中,却觉得烦扰不已,同样屋前廊下,同样立着二人,两人一前一后,前面那人神色专注正在赏雨,后面那人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的立在后头。
雨水从到大,又从大到,直到雨水停止,后头那人才抬起头来,无奈的说道:“公子还要赏雨到几时?”
前头立着的那人并未开口,只专心赏雨。
后头那人并不气馁,继续说道:“公子,如今雨住天晴,若是公子实在想要赏雨,只怕还需等到下次才行。”
“一心,你可是有话要说?”公子终于开口道。
“回公子的话……的……并不曾有什么事……”一心结结巴巴说道。
“既然无事,你便先下去吧。”王公子头也不回的说道。
一心期期艾艾不肯走,又犹犹豫豫说不出话来,过了盏茶的功夫,他终于鼓足勇气,开口问道:“公子如此益州城事情已了,咱们也该回长安了。”
第九百三十二章 身陷囹圄
“回长安城?”王公子终于回头看向厮一心。
“公子,咱们已经出来很久了……”一心心翼翼提醒道。
“待我忙完了这件事情,咱们就回去。”王公子说完,甩袖回了正房。
一心面上又惊又喜,他暗暗松了一口气,又回首看了看,再确信王公子已经进屋之后,这才鬼鬼祟祟从怀中取出一只荷包,口中嘟囔道:“如此也算是不负夫人所托……”
雨住天晴,空气当中沁着水意,深深的吸上一口气,水意顺着鼻端淌进心里,又一路向上,化为眼泪,流出眼眶。
萧氏泪眼朦胧间,听到一阵脚步声,于是慌忙擦掉眼泪,看向外头。只见青衣捕快身后跟着个穿着红衣的娘子,她急忙仔细看过去,只可惜那娘子垂眸颔首,所以并不能瞧见她的模样。
青衣捕快引着娘子来到牢房前头,对那娘子客客气气的说道:“就是这里了,娘子有话尽管说,若是有事找我,只管唤我一声。”
娘子点头应了,那青衣捕快随即转身离去,他也不曾走远,只隔着三五间牢房,远远站着,目光时不时的看向这里。
“夫人……”娘子幽幽开了口。
萧氏揉了揉眼睛,这才发现牢房门口立着的竟然是宋如是,“你怎么会在这里?”
“听闻夫人为我远道而来,我自然要来瞧瞧夫人。”宋如是面露恭敬。
萧氏仔细看向宋如是,只见她面色红润,眉目舒展,神情惬意,与之前相比,宛如换了个人一般。
再说她身上穿着件襦裙,用的可是最为时兴的玉锦,她那裙摆上绣着的花样,一针一线亦是精细无比。
“阿如,你快想想办法救母亲出去,还有三娘如今也被人抢走了,阿如你快些想想办法。”萧氏瞧见宋如是,就像是瞧见了救命的稻草。她不等宋如是开口,又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到最后,她又忍不住擦起了眼泪,口中哽咽道:“阿如有所不知,三娘虽然从未见过你,却总是喜欢呆在你的闺房里头,那闺房里头的每一样东西,她都不错眼的盯着,唯恐旁人拿走了阿姐的东西……”
“三娘?”宋如是蓦然打断了萧氏的话。
萧氏眨了眨眼睛,开口解释道:“大娘莫不是贵人多忘事,竟忘记了你这妹子?”
“夫人我并非这个意思,只是三娘从未见过我,又怎会与我如此亲近?”宋如是直接问道。
萧氏擦了一把眼泪,又开口说道:“许是一脉相承的缘故。”
“三娘与我一脉相承,我与夫人却并非一脉相承,好端端的夫人怎会突然来到这益州城中?”宋如是后半句蓦然转了话头。
“许久不曾见到阿如,我这做母亲的又怎能不挂心呢?”萧氏面上一副慈母模样道。
“所以母亲直接去了庵堂?”宋如是反问道。
萧氏面色平静,语气当中终究透出一分不自然,“不过是偶尔听人提起,母亲心中实在担忧,所以才会日夜兼程赶了过来。”
“母亲既然打算让我救三娘,就该实说实说才是。”宋如是含笑看着萧氏。
萧氏只觉得宋如是面上的笑容当中尽是讽刺意味,她还要解释,宋如是又是一笑,萧氏的心里头就越发没底。她垂眸想了片刻,在抬起头间,面上就带出了几分苦相,“阿如……你总该知晓母亲的难处……”
“夫人的难处就是于我大婚之时,费尽了心思想让我难堪?”宋如是面上带笑,眼神冰冷。
即便萧氏再过玲珑八面,听到这话,亦是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
“夫人的记性仿佛并不算太好,我在清河县时,自打夫人进了门,便蓦然多出许多事情来。之后祖母病重,旁人都说祖母是中了毒,我始终不愿以恶意来揣测夫人……”宋如是说到这里,故意停了下来,只看萧氏的反应。
萧氏许是安生的日子过得久了,面上挂不住,究竟带出了讪讪的神色,她盯着宋如是身上的红衣,慢慢说道:“阿如……事情并非这样……你莫要听那些江湖郎中胡说八道……”
宋如是看着萧氏,蓦然一笑,笑颜如花,她慢条斯理的说道:“夫人自诩聪明,却每每落败,我只当夫人能够吃一堑长一智,谁知夫人总是让我失望。”
“阿如……阿如……”萧氏面露哀求。
“夫人此番究竟为何而来?”宋如是收起笑容,目光紧盯萧氏。
萧氏不自觉移开目光,口中含含糊糊的说道:“母亲此番前来……自然是为了阿如……”
“夫人却是为了阿如而来……”宋如是犹豫道。
“阿如你一定要相信母亲,母亲之前做了许多错事,此番你离家之后,你父亲总是长吁短叹生怕你过得不好,所以我这才下定了决心,一来想要把之前的误会都给说开了,二来也算全了你父亲的一番心意。”萧氏言辞恳切,面露真诚,一双眼睛勇敢的对上了宋如是的双眼。
宋如是面色冷静,眼神平静,她回首看了看远远立着的青衣捕快,蓦然压低了声音,又快又急的说道:“夫人此番压错了宝,只怕要受些苦楚。”
萧氏面色极为难堪,语带恼怒,“娘子怎能如此说我?”
“夫人,如今都到了这种地步了,你还不打算实话实说吗?”宋如是漫不经心得说道。
“阿如你在说什么……什么实话实说……”萧氏死咬着不肯松口。
“三娘脖子上的嵌玉项圈儿瞧起来倒是不错……”宋如是慢悠悠的说道。
萧氏脸色一变,急急说道:“你见过三娘?你在何处瞧见的三娘?”
“三娘既然如此喜爱我这长姐,我自然也要多多疼爱她几分。”宋如是笑道。
萧氏浑身冰冷,手心却是热的冒出汗来,她一脸仓皇,口中哀求道:“阿如你快告诉我,你究竟在哪里瞧见的三娘,你只要告诉我三娘在哪里?我就什么都告诉你!”
“夫人若是早早打开了天窗说亮话,咱们也能少绕那么些弯子。夫人既然想要知道三娘的下落,我这就告诉夫人,三娘如今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宋如是凑近了萧氏,低语道。
第九百三十三章 接你回家
萧氏怔怔看向宋如是,面露震惊之色,口中迟疑道:“庵堂门口的乱子……还有那莫名诬陷我的妇人……这一切莫不是都是你主使的?”
“夫人此时才醒过神来,未免太迟了。”宋如是笑容和煦。
“竟然是你!你为何要如此对我!”萧氏情绪激动,显然不愿相信。
“夫人既然有此一问,我也问上一声,夫人为何要如此对我?”宋如是反问道。
“我……我……我……不过是来看看你……”萧氏眼神飘忽,并不敢对上宋如是的目光。
“夫人手段不过如此,真是可笑至极。你满口胡言,我且问你,你自己相信口中所言吗?你口口声声说是来看我,可是咱们两人早就结下了死结,老死不相往来已是最好的结局。你如今收了那娘子的好处,就不自量力的上门前来挑衅,你还当我好欺吗?”宋如是连连冷笑。
如今话既然说到了明处,萧氏默了片刻,语带急切道:“三娘究竟在哪里?”
萧氏面上肿胀未消,说话间便含含糊糊,让人听不清楚。她依旧穿着昨日那件绣着牡丹花的襦裙,头发凌乱,面容憔悴,哪里还有堂堂县丞夫人的模样。
这牢房长不过丈许,宽不过丈许,显得狭窄逼仄,里头墙上开着的窗户,不过三五窗棂,有一束阳光透过窗棂挤了进来,照在地上的草席上。
瞧不出本色的草席上铺着一团皱巴巴抹布一样的东西,阳光之下,墙角里头搁着一只恭桶,散发着阵阵恶臭。
宋如是轻轻掩上了口鼻,闷声说道:“三娘如今年岁尚,倒也容易调教。”
“大娘这话什么意思?”萧氏不安道。
“夫人自然知晓斩草除根的道理。”宋如是凑近萧氏,幽幽说道。
萧氏伸手想要抓住宋如是,宋如是悄然退后一步,萧氏抓着门框,高声哀嚎道:“三娘年岁尚,大娘你怎能如此对待三娘!”
“夫人当年可并没有因为阿如年纪的缘故,就放过阿如呢。”宋如是轻笑一声,看着萧氏残忍说道:“我原本不欲理会你,谁知你竟不怕死的找上门来,如此夫人就莫要怪我了!”
“大娘……一切都是我的错……只求你放了三娘……”萧氏此时此刻才害怕起来,她霍然跪倒在地,带着哭腔哀求道:“大娘……母亲求你了……你就高抬贵手放过三娘吧……”
宋如是俯视萧氏,“夫人跋山涉水而来,实在辛苦。阿如就不打扰夫人安歇了,待过些日子得了闲阿如再来看夫人。至于三娘那边,夫人尽管放心,不过月余的功夫,我定然让她忘记自己的母亲究竟是谁!”
萧氏眼看宋如是要走,心中慌乱,口中急声说道:“大娘休走!我还有话要说!”
宋如是头也不回,衣角蹁跹,很快就消失在萧氏的视线当中。
萧氏绝望的跪在地上,心头绞痛,几乎肝肠寸断,她口中不停的说着,“大娘休走……求求你告诉我三娘的下落……大娘休走……”
宋如是随着青衣捕快出了牢房,炽热的阳光照在身上,原来不知何时,雨住天晴太阳高挂,她微微眯起了眼睛,待眼睛适应了明亮之后,她蓦然瞧见了李诃的身影。
李诃立在一丛青竹旁边,周身沐浴在阳光下,正笑吟吟的看向宋如是这里。
“郎君何时来的?”宋如是看着李诃,他身姿挺拔颀长,阳光洒在身上,他整个人瞧起来就愈发耀目。
“刚到而已,我来接阿如回家。”李诃抬步走了过来,目光始终注视在宋如是身上。
青衣捕快看着面前的一双璧人,突然生出了自惭形秽的心思来,好在他平素总是冷着一张脸,所以旁人一时也瞧不出他的心思来。
更何况眼前的这二人也并没有一人看他一眼,青衣捕快心中不爽,于是冷哼一声,“那妇人光天化日之下做出这种夺人子女的勾当来,你们即便再来个三趟五趟,也是白费功夫。”
“方捕快说的是。”李诃终于看向捕快方褚。
方褚依旧冷着一张脸,冷声冷气的说道:“既然知晓本捕头说的是,还不快些离开!”
“方捕快说的是。”这一声却是宋如是笑吟吟的说道。
方褚冷哼一声,不耐烦的说道:“快走,快走!”
三进的衙门森严巍峨,跨过一道接一道的门槛,便瞧见了门口的石狮子。宋如是看着雄狮子脚下踩的绣球,口中慢慢说道:“郎君何时与那方褚相熟的?”
“许久之前……”李诃牵起宋如是的手,朝着热闹之处行去。
与衙门隔着一条街的街坊甚是热闹,街角围着一群杂耍卖艺的,围观群众众多,时不时有叫好声传来。
街坊自是热闹,但这份热闹似乎又与这两人无关,宋如是任由李诃牵着手,走近人群。
她忍不住好奇,又开口问道:“莫不是那如烟姑娘也与郎君相识?”
李诃侧目看向宋如是,眼睛发亮,嘴角含笑,开口解释道:“如烟姑娘并非我的旧识,而是方褚的旧识。”
宋如是按捺不住惊奇,又开口问道:“我刚来益州城中,那如烟姑娘使计引我去了楼,也是你的主意?”
“当时如意客栈危机重重,那楼却是极为安全。”李诃好脾气的解释道。
宋如是脑中思索了一番,略微理清了头绪,正要仔细问个清楚明白,耳旁却是一阵惊呼。
“承德!”那声音极为震惊,似是见到了天降红雨,又像是瞧见了六月飞雪。
宋如是扭头一看,却是一脸震惊,张大了嘴巴的朱三爷。
“少连兄?”宋如是同样震惊道。
朱三爷一脸的风尘仆仆,肩上背着一只硕大的包袱,他手中提着马鞭,身旁却并没有骏马的影子。
“承德!”三爷身上穿着件红色澜衫,衣角揉成一团,露出脚下摆着的鹿皮革靴,上面沾满了土黄色的泥点子。
“少连兄怎地如此狼狈?”宋如是吃惊道。
朱三爷吸溜了一下鼻子,狼狈的说道:“说来话长,这附近可有酒馆?”
第九百三十四章 嗜豆如命
“少连兄倒是颇有侠士风范,每到一处便要先找了酒馆,痛饮一番。”宋如是赞叹道。
“承德莫要打趣我了,我已经一日不曾吃东西了,如今实在饿得要命。”朱三爷哭丧着脸,眯着眼睛看向宋如是。他的眼睛本就不大,如今眯起眼睛,那眼睛就只余一条缝,眼白隐在缝隙后头,只露出一点发亮迫切的眸子。
宋如是又瞧了三爷一眼,只见他素来圆滚滚的肚子,竟然瘦了整整一圈儿。
宋如是疑心长安城中出了事情,不然这朱三爷又怎会如此狼狈出现在这益州城中?她也不再打趣三爷,只引着三爷进了最近的酒馆。
三爷扛着包袱进了酒馆,不等二过来招呼,就高声嚷道:“二快点上些量大管饱的吃食!”
宋如是忍不住笑道:“我还从未见过少连兄如此模样。”
“你若饿上一天,也是这般模样。”朱三爷取下了肩膀上的包袱,朝着李诃扔了过去。
李诃轻轻巧巧接住包袱,提在手上,慢悠悠的说道:“阿如即便是饿上一日,也不会同你一般模样。”
朱三爷抬起眼皮子狠狠瞪了李诃一眼,而后不苟言笑的说道:“若是阿如同我一般模样,李兄何必多此一举,只管早早娶了我便罢。”
李诃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听到这话,面露惊愕,还不曾开口。宋如是就抢先一步说道:“少连兄若是嫁给了郎君,我又嫁给谁去?”
“我若身为女人,承德必定是个男人,自然可与李兄称兄道弟。”朱三爷一屁股坐在锦垫上,随手拿起案几上的炒豆子吃了起来。
喷香扑鼻的炒豆子放在玉色的瓷盘当中,不由让人馋涎欲滴,朱三爷口不停歇,一直吃了半盘炒豆子,这才停了下来,抚着肚子,一脸满足的说道:“大儿次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三爷正在吃豆,得豆如此,夫复何求。”
宋如是微微一笑,接口说道:“三爷说的句句在理,等到瞧见春花,我定然要把三爷的话一字不落的如实告知。”
“承德切莫如此!”三爷急忙制止,口中又自嘲道:“若是被春花知晓,只怕又要埋怨,说我眼中只有豆子。”
宋如是看向朱三爷豆子般大的瞳仁,嘴角忍不住向上扬起,恰被三爷一眼瞧见。
“许久不见,承德竟然学坏了。”朱三爷随手摸起豆子,又吃了起来。
“少连兄此话何意?”宋如是一脸无辜道。
朱三爷待要反唇相讥,鼻端突然闻到一股异香,他寻香看去,只见店二端着个托盘缓缓而来,那托盘似乎有些份量,不过十四五岁的店二显得有些吃力。
朱三爷眼睛一眨不眨的看向店二,只等着店二放下托盘,把托盘上的杯盏碗碟一样样的端下来,他这才把目光投向面前的珍馐上。
人有高下之分,饭菜亦有主次之分,案几当中放着的一盘酱牛肉自然就是主菜,围绕着酱牛肉又放着一盘红烧笋丁,一样清炒豆角,一碟子豆干,一壶清酒。
三爷登时食指大动,他先夹起一块儿酱牛肉,一口吃了,这才含糊不清的说道:“快些……尝尝……这酱牛肉……甚是好吃……”
宋如是与李诃相识一笑,两人顺势坐在朱三爷对面,宋如是瞧见三爷吃的津津有味,于是也夹起一块儿酱牛肉吃了起来。
无怪乎三爷吃得喷香,这酱牛肉肉质酥软,酱香浓郁,宋如是吃了一块儿,又夹起一块,而后随手倒下一杯浊酒,一口酒,一杯酒,甚是自得其乐。
“阿如……”李诃随手拿起宋如是的杯盏一饮而尽,随后低声嘱咐道:“这杯中之物堪以乐,一饮魂销万古愁,阿如还是少饮些酒罢。”
“此时的酒不能称之为酒,而应该叫做化食。这酱牛肉味道虽好,但是五脏六腑难以转化,所以还需这杯中美酒代为转化。”朱三爷此时方才放下了筷子,一手提起酒壶,一手拿着酒盏,他一面倒酒,一面喝酒,不过说话的功夫,就接连喝下了三五盏。
“三爷此言有理。”宋如是拿起酒盏,凑到三爷面前,三爷会意,自是满上酒盏。
宋如是端起酒盏,一饮而尽,口中痛快地说道:“今日做成了一件大事,如今又瞧见三爷,我心中实在高兴,若是此时不能饮酒,倒是辜负了这场天时地利人和。”
李诃一叹,拿过宋如是手中的酒盏,凑到宋如是耳旁低语道:“阿如不能辜负这场天时地利人和,我却不能辜负阿如的笑颜如花。”
李诃趁着朱三爷发愣的功夫,拿走酒盏,不过两三杯,那酒壶就空空如也。李诃提着空酒壶,对着宋如是一笑。
宋如是也与三爷一同发起愣来,三爷率先醒过神来,左看看李诃,又看看宋如是,口中调侃道:“我之前只当你们二人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眷侣,如今才发觉自己竟是看走了眼,你们哪里是什么神仙眷侣,我看倒像是一对酒肉夫妇。”
“那你与春花二人又是什么夫妇呢?”宋如是目光狡黠。
朱三爷蓦然想到了那一百件亵衣,他复又耷拉起眼皮子,唯恐对面那两人瞧见了自己的神色,口中故作茫然道:“什么夫妇?如今她未嫁,我未娶,若然提起这二字,实在有些唐突……”
朱三爷话未说完,突地面色一变,他面色慌张,捂着肚子,左顾右盼的找起店二来。
偏偏酒馆里头刚刚来了几位熟客,正与店二说话打趣,所以店二并未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朱三爷面色愈发慌张无助,额间甚至已经冒出来冷汗,他鼻尖更是冒出一层细细的汗珠子,他弯着腰,捂着肚子,口中颤声说道:“对不住了……两位……我……如今……只怕要……失陪一会儿……”
宋如是吃了一块儿酱牛肉的功夫,一瞧三爷,吓了一跳,她只当三爷是中了毒,于是慌忙起身,一脸关切道:“少连兄,你这是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苏陶陶穿唐记
第九百三十五章 三爷六娘
朱三爷捂着肚子,满头大汗,吃力的说道:“我肚子快疼死了……你们二人稍坐……我要出去……一趟……”
朱三爷费力的说完这话,缩着肚子如箭矢一般飞了出去,他那急匆匆的身影,拐了个弯就消失在酒馆门口。
“郎君你说少连兄能找到五谷轮回之所吗?”宋如是看着朱三爷的背影,随口问道。
“三爷能不能找到五谷轮回之所,尚未可知,阿如做什么,我却是知晓一二。”李诃轻轻拿过宋如是手中酒盏,笑吟吟的看着宋如是。
酒盏当中原本还剩下半杯残酒,宋如是刻意引开话题,打算趁着李诃不注意的功夫一饮而尽,谁知还是被一眼看穿。
她懊恼的嘟囔道:“郎君莫不是也知晓这酒滋味甚美,所以特意与阿如争抢?”
这酒馆当中有一味酒,原是果酿的,初入口,只觉得香甜可口,过上一会儿,酒气上涌,宋如是只觉得面颊发热,她掏出帕子贴在脸颊上,醉眼迷离的看着李诃。
李诃轻轻取过帕子,伸手贴在宋如是面上,口中柔声道:“阿如,可曾觉得好些了?”
宋如是的脸颊在李诃掌心当中蹭了蹭,口中委屈道:“不曾……”
李诃忍笑,凑到宋如是耳旁低声说道:“阿如既然如此贪恋这杯中之物,今夜我便陪阿如一醉方休,如何?”
宋如是眼睛一亮,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看向李诃,口中欣喜道:“郎君此话当真?”
李诃点头微笑,还不曾开口,酒馆门口便传来一阵提提踏踏的脚步声,那脚步声又急又快,不过须臾之间就冲到了两人身旁。
“不好了……”
李诃回头正瞧见面色苍白的朱三爷。
“怎么了?”李诃问道。
朱三爷面色一阵白一阵红,他额头冒汗,面色慌张,口中紧张道:“不好了,我刚才出门的时候竟然瞧见了一个对头,我与那人素有仇怨,若是被她瞧见,我只怕要吃不了兜着走有走。”
“三爷在此地竟然也有仇怨?”宋如是吃惊道。
朱三爷一看宋如是的脸颊泛红,显然醉得不轻,他一时也顾不上说话,只扯着自己的包袱就要离开。
“少连兄这是要去哪里?你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切莫四处乱走。”宋如是伸手扯着包袱,不愿三爷离开。
“承德我回头再给你解释,我现在必须走了。”三爷急匆匆的扯过包袱,扛在肩上,郑重其事的说道,“我去去就回,回头再见。”
三爷平素动作缓慢,今日却是行动间极为敏捷,他扛着包袱,风一般卷出了门。
他初来乍到,也不知道该去何处,只如同无头苍蝇一般四处乱撞,瞧见巷子就拐,瞧见街坊就急忙绕开,如此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已经跑到了一条人迹罕至的巷子。
这巷子狭窄逼仄,仅容一人通过,三爷扛着包袱,气喘吁吁的穿行在巷子当中。他越行得远,就越觉得包袱沉重,他又走了几丈远,实在坚持不住,就把包袱从肩膀上卸了下来。
他刚把包袱放在脚旁,就听身后有人嬉笑,那声音又尖又细吓了他一大跳。他急忙回头去看,只见身后不远处立着个娘子。
娘子一身秋香色襦裙,头上簪着珍珠步摇,偏偏脚下穿着一双大红色的绣花鞋。
“你……你……”三爷蓦然睁大了眼睛,吃惊的看着娘子。
“朱少连,我倒要问问你,为何一瞧见我,就要立时逃走?”娘子双手叉腰,神色冷峻,看的朱三爷心头一凛。
“我……我……我并没有瞧见你……”朱三爷语气生硬。
“你既然没有瞧见我,为何又要逃走?”娘子接口问道。
朱三爷目光始终不敢与娘子对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垂下眼帘,看着脚旁的包袱,头也不抬一口气说道:“因为我肚子疼,我刚才吃了许多豆子,又喝了许多酒,然后肚子突然疼痛难忍,所以才会四处找茅厕,你刚才瞧见我的时候,我刚从茅厕里头出来。”
“原来如此,那我问你,你不是在长安城中做官,怎么又突然回到这益州城中?莫不是你还想要与我共续前缘?”娘子长长的呼出一口气,面色决绝道:“即便你朱少连对我旧情难忘,我也不能再与你破镜重圆!”
“六娘尽管放心,我此番前来并非为了六娘,而是因为旁的事情。”朱三爷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他此刻方才抬起头来,冲着六娘微微一笑,那一双眼睛复又眯成了两道缝隙。
“那你放着好好的九品芝麻官不做,来这里做什么?”六娘抬眼看向朱三爷,眸光幽深。
“我此番前来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三爷犹豫道。
“朱少连你有什么事情尽管告诉我,我自然会帮你。”六娘神色认真。
朱三爷愈发怀疑,他与六娘的梁子结下的可不是一两日,这六娘怎会如此好心?
“其实这件事情也不是很难操作。”朱三爷的神情愈发犹豫。
六娘素来是个急性子,她快步走到三爷身旁,对着朱三爷的肩膀狠狠捶了一下,口中着急道:“朱少连你还是如此磨磨唧唧,实在让人讨厌,你究竟有什么事情?莫不是你在长安城中惹了不该惹的人,所以才会躲回益州城中?”
“并非如此,我先前有个朋友来到了益州城中,我此番前来自是因他而来。”朱三爷慌忙摆手。
“你那朋友想来是个娘子,不然你也不会千里迢迢而来。”娘子狐疑道。
“六娘,你想到哪里去了?我那朋友可是个实打实的郎君。”朱三爷慌忙否认。
“你且说你那朋友如今在何处?我这就带你去找他。”六娘显然松了一口气。
“先不着急,我如今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看到我这包袱了吗?这里头可是放着极为重要的东西。”朱三爷笑容神秘。
六娘的好奇心被挑了起来,她兴致盎然的看着放在三爷脚旁的包袱,口中好奇道:“这包袱里头放的什么?快些让我瞧瞧!”苏陶陶穿唐记
第九百三十六章 成衣铺子
“六娘……”朱三爷扯住六娘的手臂,急忙制止道。
“朱少连!”六娘直起身子,冲着三爷一声冷笑。
“即便此番六娘恼我,我也不能让你瞧见这东西。”朱三爷圆滚滚的脸颊上蓦然生出了两坨红晕。
六娘又气又急,这朱三爷越不让她看,她就越想看,“这包袱里头究竟放的什么东西?”
六娘看着三爷,面露失望之色,“先前你突然离开益州城,我还为此难过了好几日,此番与你相见,我还欣喜不已。如今看来,朱少连你却是变了。”
“六娘并非如此……实在是这包袱当中的东西有碍观瞻……”朱三爷面含歉意。
六娘失望的看了朱三爷一眼,转身离去,她走了约莫几丈远的功夫,又回头笑道:“我如今就住在月光胡同里头,你若有事,尽管去那里找我。”
而后不等朱三爷应声,她就快步离开,脚下的红色绣鞋在秋香色的裙摆中若隐若现。
朱三爷扛着硕大的包袱缓缓出了巷子。巷子口行人如织,他抱着个硕大的包袱穿行其中,极为费劲。
朱三爷随着人流向前行去,并未注意到身后跟着两个鬼鬼祟祟之人。
朱三爷走了一会儿,好歹寻个条人少的街坊,他四下看去,街坊两旁也有酒楼茶馆糕点铺子,至于那胭脂铺子成衣铺子亦是样样皆有。他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袍子,提着包袱进了成衣铺子。
那铺子的掌柜的是个年逾五旬的老人,一瞧见朱三爷进了铺子,那掌柜的赶忙迎了上来,口中笑着说道:“我瞧客官风尘仆仆,可是初来此地?
朱三爷点了点头,“你这里可有好些的料子?”
“店虽,料子却是齐全。”掌柜的指着柜面上的料子,一一介绍起来。
朱三爷与吃上讲究,穿着上却素来随意惯了,但这铺子里头的布料样式老旧,甚是粗糙。
朱三爷草草一扫,提着包袱就要走人,谁知那掌柜的拉扯住朱三爷,口中又说道:“客官莫走,这店面上的衣料不过是为了打发寻常之人。我瞧客官衣着华贵,我这店中还有一样上好的料子,自然能够配得上客官的身份。”
朱三爷一听随即放下了包袱,只等着那掌柜的去拿料子,谁知那掌柜的动也不动,只笑着说道:“既然是上好的料子,自然不能随意摆放。客官若是想要瞧那料子,还是随我去后院瞧瞧。”
朱三爷顺着掌柜的目光一瞧,只瞧见靠着北墙竖着一面屏风,那四副屏风上头,绘着花草树木,虽是简陋,倒也有些意趣。那屏风后头隐隐有光,想来就是后院。
朱三爷身上的袍子,早就被汗塌湿了两遍,黏黏的沾在身上,甚至不爽,他急欲换衣,便应道:“如此也好。”
掌柜的好不容易留住了贵客,面上更是殷勤了几分,他引着朱三爷绕过屏风进了后院。
那后院并不算大,不过一间正房,东西两间厢房,院子当中种着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槐树。
朱三爷瞧了那槐树一眼,皱眉说道:“这槐树如此高大,只怕会遮挡阳光。”
掌柜的笑着解释道:“这槐树由来已久,又是家里先人所栽,它既然长得茂密,也算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了。”
朱三爷听他说的含含糊糊,便也不再细问,只皱眉又看了一眼,口中随意说道:“虽说是阳光进不来,但夏日里也能凉快几分。”
“说的就是这个理儿。”掌柜的从怀中摸出一把黄铜钥匙,径自走到东边第一间厢房门口,哆哆嗦嗦的拿那钥匙开门。
那木门想来许久不开,所以掌柜的摩挲了半天,这才终于开了门,扭过头来对着朱三爷笑道:“客官,那料子就在这间厢房里头。”
朱三爷提着包袱走到厢房门口,探头朝里看去,这厢房想来许久不曾透气,隐隐有些潮湿发霉的味道,他皱了皱眉头,“这厢房里头如此潮湿,掌柜的怎会把料子放在这里头?”
“若是寻常的料子自然会因为潮湿伤了料子,但是我这好料子又有不同,偏偏喜欢阴暗潮湿的环境。”掌柜的熟门熟路进了厢房。
这厢房空荡荡的,只在角落里头放着几只柳木箱子,那箱子一个摞一个,足足摞了三个有余。
掌柜的费力搬掉最上头的巷子,而后打开第二个柳木箱子,随手一掏,取出了一匹料子。
朱三爷立在门口,远远看去,只见那料子在阴暗处颜色暗沉,似是墨色,待那掌柜的拿着料子出门来看,那料子就又变成了靛青色。
朱三爷接过料子随手一摸,那料子细密柔滑,倒也真是一块儿好料子,于是他随口问道:“这料子倒也不错,只是不知价钱几何?”
掌柜的面上一喜,他把料子整个儿递给朱三爷,而后转身回去盖上了柳木巷子,又把最上头的箱子恢复原位。
这才复又出门,引着三爷来到了院子当中,“客官倒是识货的,这料子可不是出自咱们益州城,而是胡商们从西域带过来的。”
“我费劲心思这才得了一匹,只是从未遇见过有缘人,所以这料子就一直放到了现在。刚才客官问我这料子价钱几何,我也算与客户有缘,这料子我就给你算便宜些。”掌柜的说着,右手比划出了三个指头。
“三两银子?”朱三爷猜测道。
掌柜的摇了摇头,口中说道:“三十两银子,一文不多一文不少,整整三十两银子。”
“三十两?”朱三爷平日里在长安城中最为繁华的酒楼吃酒,一夜下来也不过是三十两银子。这料子即便是西域来得,又不是镶金边镶银边的,怎会如此昂贵?
掌柜的点了点头,口中神神秘秘的说道:“客官手中的料子在整个儿益州城中不过这一匹而已,何况如今正是盛夏时节,这料子上身最是凉爽透气,保管客官穿了这料子以后,再不把旁的料子看在眼中。”
朱三爷可以在酒楼里头花三十两银子喝上一顿花酒,却绝不愿意花上三十两银子买上一匹料子。
于是三爷微微一叹,口中叹道:“这料子自然是不错,可是我急等着买件立刻就能上身的成衣。”
harrrr;
第九百三十七章 娘子醒了
“客官尽管放心,我开这成衣铺子自然短不了这绣娘,我家绣娘手脚最是麻利,保管一夜的功夫就能为客官作上一身簇新的袍子。客官只管告诉我你住在哪家客栈,明日一早我就亲自给你送过去。”掌柜的拍着胸口说道。
朱三爷面带犹豫,一来为了这如同鸡肋的袍子,另一样却是今夜还没有地方安置。
掌柜的瞧见朱三爷皱着眉头,似是下不了主意,于是又说道:“客官是见惯了好货的,这料子错过了这村,可就没有这店了,至于价钱方面,不如我再送客官一匹麻布,用来做里衣自是最好的。”
“如此甚好。”朱三爷突然下定了决心,他随手从怀中摸出一张银钱,递给了掌柜的,口中又说道:“这是五十两的银钱,你可先到钱庄兑了去。”
掌柜的做成了这么一次大买卖,自然乐得眉开颜笑,“我就说客官是个识货的,这料子客官沾了身之后就知道这料子的好处了。”
朱三爷的全副精神头却在赠送的麻布上头,“那麻布明日一早的时候,连同这袍子一块儿给我送到客站里头。”
掌柜的自是连连点头,“待客官量了尺寸之后,便可离开,明日一早客官就能穿到这簇新的袍子了。”
“客官长的如此精神,想来那袍子上身之后,更是精神三分,只怕那些个娘子们一瞧见客官就要春心萌动。”掌柜的心情大好,说话间自是捡着好听的话说个不停。
朱三爷眯起眼睛,笑眯眯的说道:“我先前还不明白你这成衣铺子里头为何不招个伙计,如今才明白掌柜的口才非凡,但是连带着伙计的活儿也做了。”
掌柜的喜得眉开颜笑,听到后半句又暗暗叹了一口气,面色怅然道:“我这铺子里头原来也有一个伙计的,不过后来他突然出了些事情,然后这铺子里头就没有伙计了。”
朱三爷听到这里,倒是有些好奇,这成衣铺子虽说不是临街而来,但是处在城中,生意倒也不会太坏。先前那伙计走了,掌柜的完全可以再招一个,为何会自己亲自上阵,“可是因为那伙计家里有事,所以回了家乡?”
“并非如此,那伙计瞧着模样老实,谁知却是个心眼坏的。我这铺子里头原也有些贵重的料子,后来总是莫名其妙的少上几尺,我先前只当自己年老体衰记性不好,后来抓了那伙计的现行之后,才发觉那伙计竟是个手脚不干净的。”掌柜的摇了摇头,面上神色带着几分沉重,先前那眉开颜笑的神色早就被一种莫名的悲凉所替代。
朱三爷了瞧那掌柜的心情低落,便也出口安慰道:“那伙计许是年岁尚,一时抵制不了诱惑,这才做下了这种愚蠢的事情。或许是遇见了难处,一时之间犯了糊涂倒也有可能。”
“并非如此,那伙计瞧起来是个老实的,谁知竟然喜欢去逛花楼,他一个月不过两钱银子,哪里够他花销,所以他就打起了歪主意。”掌柜的摇了摇头,一脸痛惜。
“这伙计也实在是愚蠢,怎么染上了这种恶习。”朱三爷亦是叹道。
“他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长的白净嘴皮子又最是利落,所以虽说犯了错,我倒是也不忍处罚他,谁知道他最后变本加厉,竟然开始偷拿银子,到了岁末的时候,账目对不上,我一盘帐竟是少了十数匹上好的料子。”掌柜的紧锁眉头,一副肉疼的表情。
“那花楼里头的客人非富即贵,他一个的伙计哪里吃喝的起?”朱三爷又叹了一口气。
“说的就是这个理儿,他先前不过是随着旁人去瞧个热闹,谁知最后竟然相中了里头的姑娘。那姑娘也是个有手段的,把他的积蓄榨干了之后,就推脱着不见他。”
“他是个实诚的,每晚都要去守着,时间长了,那姑娘下了狠心,就使计让人打断了他的腿,从那之后,他便是想去也去不了了。”掌柜的一声叹息,面露不忍。
朱三爷哪里知道自己不过是想买件袍子,竟然还能扯出这许多事情来,看到掌柜的面色哀伤,朱三爷只得开口宽慰,“这伙计虽是被打断了腿,对他来说倒也不是一件坏事,不然他总有一天犯下更大的事情来。”
“我还记得他被抬走的时候,还口口声声呼唤着那姑娘的名字,那姑娘怕是早已忘记他了。”掌柜的又是一叹。
“不过都是为了生活罢了。”朱三爷仰头看向高大的槐树,心情忽然有些闷闷不乐。
那掌柜的心情也并没有好到哪里,他顺着朱三爷的目光看过去,口中又说道:“那伙计如今只怕只能日日守在院中,再也不能出门了。如此也好,或许他家里会给他娶上一个能干的娘子。”
“若是如此的话,那伙计还能过上几天好日子,若不然他肩不能抗,手不能提,只怕要受些苦楚。”朱三爷口中慢慢说道。
“我还记得那姑娘的名字甚是好听,伙计每日里说起那姑娘的名字,总要眯起眼睛。”掌柜的惋惜道。
“那姑娘叫什么名字?”朱三爷鬼事神差的问道。
“愔儿,我记得那姑娘叫做愔儿姑娘。”掌柜的肯定道。
“愔儿?这名字倒是怪的很。”朱三爷沉吟道。
掌柜的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又要开口说话,谁知前头铺子里头突然有人高声呼唤,“掌柜的,掌柜的快些出来!”
“客官稍带,我去去就来。”掌柜的抱歉道。
朱三爷自是点头应了,于是那掌柜的一路跑进了前头铺子,朱三爷落了个清净,索性双手背后,四下看了起来。
院中的老槐树枝桠伸展,遮挡了大部分阳光,朱三爷眯着眼睛看过去,那阳光就成了一点点稀碎的耀眼的光。
城中楼,过了申时,才逐渐热闹起来。
愔儿姑娘懒懒起身,服侍她的丫头,端着盆热水进了屋子,瞧见愔儿姑娘醒了,那丫头脆生生的说道:“娘子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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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三十八章 丫鬟琴儿
“嗯。”愔儿姑娘伸了一个懒腰,懒懒应声道。
“娘子今日的气色倒是不错,看来那郎中开的方子倒是对症。”丫头笑嘻嘻的端着热水进来。
“你莫要拿好话哄我。”愔儿姑娘轻哼一声,随手摸起枕头下的铜镜,专注的看了起来。
“娘子在那铜镜里头瞧见的哪有奴婢瞧得真切。娘子虽说相貌好看的紧,但一入夏,就会手脚冰凉嘴唇发白,如今用了这方子,娘子的嘴唇红艳艳的就像是涂了胭脂一般。”丫头声音清脆,一番话说下来,愔儿姑娘面上就带出了一抹微笑。
“琴儿,你今日嘴巴上就像是抹了蜜糖一般,你可是有事要求我?”愔儿姑娘放下铜镜,看向丫头琴儿。
琴儿穿着件桃粉色的襦衫,杏色的裙子,腰上系着一枚朱红色的荷包,她揪着系荷包的绳子,口中委屈道:“娘子怎么能这么说奴婢,奴婢平日里最是老实不过,如今瞧见娘子脸色好了,这才出口夸了几句,谁知道娘子竟是如此疑心奴婢。”
“你这丫头给你三分颜色你就要开起染房来。”愔儿姑娘嗔道。
“奴婢可是个正正经经的实在人儿。”琴儿说着转到屏风后头,她取出帕子浸了热水,这才扭身转到前头,拿着帕子为愔儿姑娘细细擦起手来。
愔儿姑娘斜倚在床榻上,她身下垫着只金丝软枕,手上摩挲着铜镜,口中娇声道:“你这丫头这般好言好语哄着我,定然有事,何况你若是实在人,那么普天之下皆是实在人了。”
“娘子又不信我,那你总该相信手中的铜镜,奴婢瞧娘子如今面含桃花,只怕最近桃花旺盛。”琴儿讨巧道。
“桃花旺不旺盛与我何干?只要能赚些银子,我就心满意足了。”愔儿姑娘一声长叹。
琴儿仔细擦完了愔儿姑娘的手,又从怀中摸出个瓷瓶,打开瓶盖,扣出一点乳白色的香脂仔仔细细涂在愔儿姑娘手上。
“娘子的手又白又嫩又好看,莫说是那些个郎君,就是奴婢瞧见了也想要摸一把。”琴儿说着在愔儿姑娘手上摸了一把。
“你这丫头我倒要问问你,究竟要做什么?”愔儿姑娘抽出手,似笑非笑的看着琴儿。
琴儿面颊一红,露出一副被拆穿了的模样,“娘子……怎么知道……奴婢有事……”
“你这丫头平日里虽说伶牙俐齿,但是哪里会如此讨巧。”愔儿懒洋洋的说道。
琴儿神色讪讪,收好帕子,耷拉着头说道:“娘子,奴婢确实有事要求娘子……”
“何事?”愔儿姑娘后背向后靠去,目光灼灼看向琴儿。
琴儿手捏着瓷瓶,目光躲闪,口中磕磕巴巴的说道:“奴婢……奴婢想要找姑娘支些银子……”
“你要银子作何用处?”愔儿姑娘问道。
“奴婢实在有急用……不然也不会跟娘子开口……”琴儿说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
“琴儿你若是说不清楚,我便不给你银子。”愔儿姑娘突地冷下脸来。
琴儿手中的瓷瓶被她摩挲的微微发热,她面露犹豫,过了一会儿的功夫,她似乎下定了决心,果断的开口说道:“不是奴婢不知轻重,实在是家里头有了急事。奴婢的父亲娘子也是只晓得,他如今又惹了事情出来,奴婢只能拿钱还债。”
愔儿姑娘之前曾经听丫头琴儿提起过,说是自家父亲是个烂赌之人,曾经在赌坊里头输红了眼睛,眼睛眨都不眨,就把自家闺女琴儿输给了旁人做婆娘。
偏偏那人又是个瞎了一只眼睛的,这琴儿哪里肯嫁过去,结果被那赌鬼父亲一通打骂。后来还是琴儿的母亲当了最后一样嫁妆,这才抵了债。
之后琴儿唯恐父亲再急输了眼,索性自签了卖身契,进了这楼当中。
“你父亲又惹了什么事情?”愔儿语气劝了下来。
“奴婢的父亲前些日子已经不赌了,谁知最近被人勾着又去了赌坊里头,母亲原本攒了几两银子,结果都填到了里头。”
“这还不算完,后来父亲竟是急了眼,把房子都给抵了出去。奴婢家里家徒四壁,如今就是连这一处院子都保不住了。母亲一夜白发实在没法子了,才会来找奴婢。”琴儿之前一直笑嘻嘻的,说到这里,眼中噙着泪水,面上带着无助。
愔儿姑娘冷哼一声,“你那父亲倒是只顾一时痛快,你母亲真是瞎了眼了,才找到这么一个混不吝的。”
“娘子,此时说什么都晚了。听母亲说,父亲这次极为后悔,甚至拿刀断了一指,想来是知道错了。”琴儿哭泣道。
“他知道个屁,这种人我见得多了,输的倾家荡产,妻离子散的多了去了。哪个不是事后哭急尿嚎的作出一副幡然悔悟的样子,可是若是再给他们机会,他们还是会马上拿起银子冲到赌坊里头。”愔儿重重哼了一声,语气当中极为不屑。
“姑娘,即便奴婢不愿认他,他也是奴婢的父亲。奴婢能看着他去死,却不能看着母亲受苦。”琴儿说到伤心处,直接放声大哭起来。
愔儿冷着脸掏出帕子扔给琴儿,口中恨铁不成钢的说道:“你父亲就是吃准了你们母女,这才会惹出了这许多事情来,何况无论他输了什么,都有你母亲与你给他擦屁股。”
“奴婢的母亲实在不容易,奴婢瞧见她的时候,她竟是连个像样的衣裳都没有。她身上穿着的衣裙还是陪嫁时的料子。”琴儿哭的越发伤心。
“在我看来你母亲这也是自作自受,一次两次的你父亲或许还会心生愧疚,等到十次八次都由你母亲出面还债,你那父亲哪里还有愧疚之心,不过是吃定了你的母亲。”愔儿冷着脸,显然动了真怒。
“奴婢的父亲就是个烂泥扶上墙的……可是他始终是奴婢的父亲……”琴儿哭的鼻尖发红,眼眶发红,瞧起来甚是可怜。
“你那父亲何止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他简直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王八蛋!”愔儿姑娘歪在床榻上只觉得气势不够,她索性站起身来,怒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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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三十九章 两个胆子
“奴婢的父亲烂赌……奴婢又有什么办法……他即便再不好……始终生养了奴婢一场……”琴儿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
愔儿姑娘不耐烦的扔给了琴儿一条帕子,口中厌烦道:“你只一味的哭有什么用,琴儿你可想清楚了,即便你这次堵住了这窟窿,你就确信你父亲以后再不会赌了?”
琴儿哭的几乎喘不过气来,口中抽抽噎噎的说道:“奴婢……奴婢的父亲……赌了一辈子……只怕……再不会……改的……”
“琴儿你心里其实最是明白,你那父亲这一辈子都是一个烂赌鬼。他这次卖了宅子,你就来预支银子,若是他下次故技重施又要买宅子,你又要如何?”愔儿姑娘提起那琴儿的父亲就气不打下回来,她言语咄咄,似乎立在眼前的并非丫鬟琴儿,而是她那个不争气的父亲。
“奴婢……奴婢……不知道……奴婢不敢想以后……”琴儿涕泪横流,于是手中的帕子抹了眼泪,再来抹鼻涕,抹到最后那帕子沉甸甸的似是浸透了水。
愔儿姑娘看的眉头直走皱,她从袖袋里头又摸出一只帕子,递给了琴儿,口中气势汹汹道:“你那父亲只顾一时痛快,全然不顾旁人的死活。叫我说,他既然不管你们的死活,你也不用管他的死活。”
“奴婢……实在……不忍心……何况还有奴婢的母亲……奴婢的母亲命苦了一辈子……若是奴婢不帮衬着……只怕母亲只有死路一条了……”琴儿抽抽搭搭,拿着帕子擦眼泪,她眼皮子泛红,面上尽是绝望之色。
“你总是不忍心,你父亲正是吃准了你这一点,所以才会愈发猖狂。他一次次的捅了篓子,你们又一次次的给他善后。你与你母亲只一味的纵容着他,到了最后,你父亲捅了天大的窟窿,我看你们拿什么来还?”愔儿姑娘愤怒道。
“奴婢这是最后一次相帮……以后无论他捅出了多大的篓子……奴婢都不会再管他了……”琴儿越哭越是伤心,哭到最后不由悲从中来,号啕大哭了起来。
“你莫要哭了,要是哭天抹泪有用的话,你只管哭上一整日,我绝不拦你。如今既然出了事情,就该想着如何去处理事情,可不是一味地哭天喊地。在这世上,除了自己,没有任何人能够帮你。”愔儿姑娘声音冷酷,面上表情比之声音更为冷酷。
“莫不是……连娘子……也不管奴婢了……娘子若是不管奴婢……那么奴婢只能在头上插个草标……去集市里头把自己给卖了……”琴儿满脸是泪,可怜巴巴的看着愔儿姑娘。
“卖什么卖!”愔儿姑娘蓦然起了高腔,她冷酷的看着琴儿,怒气冲冲的说道:“你的卖身契可是在我这里,你莫不是还要把自己再卖一遍?我告诉你,如今可没有这样的规矩!”
“娘子……”琴儿止住了哭声,面色发白,怔怔看向愔儿姑娘。
愔儿姑娘面色冷酷,“我告诉你琴儿,你这辈子都莫要再打这种主意了。看在咱们主仆一场的份上,我如今就再帮你一次。不过我丑话说到前头,这可是我最后一次帮你了。毕竟那赌棍是你的父亲,却不是我的父亲!”
琴儿面上一喜,手麻脚乱的拿着帕子胡乱的擦拭着眼泪,口中自是千恩万谢,“奴婢就知道娘子是这天底下顶顶心善之人,奴婢日后定然好好报答娘子,为娘子当牛做马,为娘子上刀山下火海。”
“你这丫头这会子倒是又能说会道了,刚才不是还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吗?”愔儿姑娘缓下脸来,语气亦是和缓不少。
“娘子就是奴婢的主心骨,如今娘子既然答应帮助奴婢,奴婢的这颗心就算是踏踏实实落了地了。”琴儿翘起嘴角,泪中带笑。
愔儿姑娘蓦然一笑,面带诡异,不过很快她就又恢复了平日里冷冰冰的模样。
琴儿伺候愔儿姑娘也有两年的时间,对愔儿姑娘的性子自然也有几分了解。
如今听到愔儿姑娘应下此事,欢喜之余,倒是并未注意到愔儿姑娘的神色。
益州城中,有豪商,有巨贵,自然也有那四处讨生活的门户。
益州城北,出了丽水门,就能瞧见连绵不绝的高山,山下散落的住着几户农家与猎户。
盛夏时节,大中午头上,太阳晒的让人睁不开眼睛。官道两旁绿树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的看着脚下的一点子阴凉。
偶尔有人顺着树影,一路出城而去,也有人贴着树影,一点点的朝着城门挪去。
回城这人身穿绸缎袍子,手搭凉棚,时不时的看向城门方向。他像是许久不曾喝水了,时不时的就要舔舔嘴巴。
眼看城门在望,这人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口中低声骂道:“这些个狗娘养的王八蛋,骗得老子出城遭罪,等到老子回了城,定然要他们这帮兔崽子好看!”
“你这龟儿子口中不干不净的骂些什么!”蓦然一声高呼,吓得这人一激灵。
这人缩着膀子,四处一瞧,只见前面树荫底下靠着个高壮汉子,那汉子穿着一身短打,袖子挽的老高,露出一截粗壮的胳膊。如今那汉子双目似是喷火,恨恨看向这边。
这人吓了一跳,慌忙低头哈腰的给那大汉赔不是,“好汉莫要误会,我并不是在说好汉。”
“这地方只有你我二人,你不是在说我,又是在说谁?”壮汉面色发红,不知是被晒的,还是被气的。
“我适才说话的时候并没有瞧见好汉,若是瞧见好汉,便是再给我两个胆子,我也不敢出声扰了好汉的清净。”这人约莫四十多岁的年纪,他身上虽是穿着绸缎做的袍子,但是面容猥琐,缩头巴脑,瞧起来不由让人心生厌恶,不愿再多看他一眼。
那壮汉显然也是如此想得,他不耐烦的看了这人一眼,口中厉声说道:“你的意思是给你两个胆子你不敢出声扰我,那若是给你三个胆子你就敢骂骂咧咧的刻意挑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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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四十章 三个胆子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那人急忙摆手,张口解释道:“我刚才一路走过来一个人也没有瞧见,所以我只当四下无人,所以才会随口嘟囔了两声,实在不是有意叫骂,好汉切莫误会于我。”
那壮汉意味深长的看着这人,过了一会儿,他才慢悠悠的开口说道:“瞧见四下无人就能一口龟儿子一口兔崽子的胡乱喝骂了?我看你这老儿要不就是早上出门的时候吃了牛粪,要不然就是错把狗尿当水喝了!”
壮汉这话说的极为难听,那人低声下气说了半天,谁知壮汉竟是变本加厉,这人面色一变,口中也带出了几分火气来,“你这好汉好没道理,我走我的路,你睡你的觉,咱们原是井水不犯河水,你说我扰了你的清净,我也给你赔了不是。你依旧不依不饶,我且问你如今还要如何?”
“说你老儿你莫不是还不愿意了?你吵醒了我,倒是还有理了?我且问你,你若是好端端的在这里休息,突然冒出来一个满口喷粪的人,你待如何?”壮汉蓦然站起,一步一步的朝着那人走了过去。
那人心头的火气待看到壮汉手中的木棍之后,“腾”的一下,烟消云散,他急急忙忙,慌慌张张,给壮汉陪了一个笑脸,口中亦是讨好的说道:“好汉莫怪,是我扰了好汉的清净,这一钱银子好汉尽管拿了吃酒去。”
壮汉瞧见那人手中白花花的银子,眼睛一亮,他提着棍子走到那人身前,一把抓起那人掌心的银子,面露贪婪道:“你这人瞧起来不起眼,没想到竟是个深藏不露的。”
那人看到好汉不怀好意的目光,心中“咯噔”,暗自后悔不该这么早就拿出银子,他心中念头急转,面上却是笑嘻嘻的说道:“好汉这么说,可是又误会我了,我这身上统共就这一钱银子,何况这银子的来历可是说来话长。”
那人四下瞧了瞧,凑近了好汉说道:“这银子可是我刚赢来的,揣在怀里还没有暖热,如今与好汉有缘,我这才愿意把这银子赠予好汉。”
那人面上慷慨,偏偏壮汉并不吃他这一套,只一个劲的看向那人的袖袋,口中冷笑道:“你说你身上统共只有这一钱银子,既然如此,我就搜上一搜,若是再被我搜到银子,我就让你瞧瞧我这棍子的厉害!”
那人面色一白,口中不免结巴道:“好汉说的哪里话……我就是欺瞒谁……也不敢欺瞒好汉……好汉若是不信……只管来搜……”那人口中说着,脚下却是不由自主向后退去。
那好汉自是一眼看穿了他的伎俩,他眼看四下无人,于是乎一不做二不休,一把扯过那人,伸手朝那人怀里掏去。
好汉下手又快有急,那人哪里能反应过来,于是茫茫然被扯到好汉身前,身上的银子四下五除二的被掏了个一干二净。
那人眼睁睁看着好汉手中的五两银子,心中发急,不由自主的给那好汉跪了下来,只管扯着好汉身上的短打,口中不停的哀求道:“好汉你就行行好吧,那可是我救命的银子,你若是拿了去,我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好汉听到这话,微微一怔,他认认真真的看向这人,口中一字一句的说道:“那你就去死好了!”
好汉一把推开那人,揣起银子,提着棍子,说走就走。
那人神色怔怔,看了一会儿好汉,这才回过神来,他起身飞扑过去,对着好汉苦苦哀求,“好汉你好歹行行好……给你我留下一半吧……”
好汉并不理他,这人又说道:“不然这五两银子……好汉拿走三两……剩下的给我留上二两银子就行……”
好汉拿着银子,懒得与他废话,口中不耐烦的说道:“你快些滚开,莫要碍事,不然心棍子伺候!”
“你这好汉太没道理,我虽是扰了你的清净,但是银子我也给了,也给好汉赔了不是了,你竟然还要抢我的银子,你莫不是仗着城外无人,就如此横行霸道。”那人扯着好汉的衣摆不肯让他离开。
“你快些放手!”壮汉低声喝道。
那人全部家当都在壮汉身上,他哪里肯让壮汉离开,于是愈发用力扯紧了好汉的衣裳。口中兀自不停说道:“好汉好歹给我留下一两银子,不然你可是要了我的老命了。我告诉你,你若是不给我银子,心我跟你拼命。”
“你待要如何拼命?”壮汉忍不住勾起嘴角,眼神轻蔑。
“我……我……你莫要瞧我个子……我却是个力气大的……”那人结结巴巴的说道。
壮汉突地笑出声来,他停下动作,提着棍子,饶有兴趣的看着那人,口中逗弄道:“我现在就给你个机会……”
“什么机会?”那人眼巴巴的看着壮汉。
“公平起见,你打我一下,我打你一下,率先倒地的人就算是输了,你看如何?”壮汉兴致勃勃的说道。
“那彩头又是什么?”那人眼中热切道。
“彩头自然就是这五两一钱银子。”壮汉摸出银子,故意在那人面上晃了几晃。
“好汉此话当真?”那人瞧见银子,眼睛发亮,语气迫切道。
“自然当真,比那真金还真。”好汉面色认真。
那人缓缓松开了壮实的衣摆,退后一步,而后端正神色说道:“那总要分个先后……”
“这赌局既然是我先提出来的,那么我便让你先动手,怎么样?”壮汉看向那人。
那人满脸兴奋,眼神当中如同簇着一团火苗,他唯恐壮汉反悔,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挥着拳头,朝着壮汉直直冲了过来。
壮汉肚子极痛,他面色一白,看向那人的目光却带着赞赏。“你这老儿瞧着瘦弱……没想到竟然也有几分力气……你既然已经动了手……如今可是轮到我了……”
那人心头突然生出了不好的预感来,“自然是该好汉了……”
壮汉皱着眉头,嘴角却是带笑,在那人忐忑的目光当中,壮汉缓缓举起了手中的木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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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四十一章 打断了腿
壮汉下手又重又狠,一棍子下去,那人“噗通”一下跪倒在地,扬起了一片尘埃。
“你这老儿输的服不服?”壮汉俯身看向那人。
“你耍赖……你耍赖……”那人簇紧了眉头,显然极为痛楚。
“我如何耍赖了?”壮汉舒展眉头道。
“说好的用拳头……你为何要用棍子打我……”那人忍着痛楚说道。
“哦,既然你这么说,我就让你尝尝拳头的厉害。”壮汉行事利落干脆,话音刚落,就举起拳头,对着那人的肚子狠狠捶了下去。
壮汉一拳下去,那人口中酸水直往上涌,不等他开口,壮汉又是一拳捶在他的肚子上,这人忍不住张口吐出一滩酸水。
他仰面躺着,那酸水反流到他脸上,堵住了他的口鼻,他不由捂着肚子惊天动地的咳嗽了起来。
“如今你可知晓这拳头的厉害了?”壮士的拳头在明晃晃的阳光下,瞧起来就像是煎药的砂锅大。
那人侧身躺在地上,不由眯起了眼睛,口中兀自说道:“你为何要耍赖……若是早知如此……我就不与你赌了……”
“你说不赌就不赌了?”壮汉抡起棍子,对着那人腿上的关节处狠狠抽了一下。
那人吃痛,眼睛一热,几乎要淌出眼泪来,他结结巴巴的说道:“我……以后……再不与人……赌了……”
“你莫要那些话唬弄我,烂赌之人的话哪里能信?”壮汉口中说着,手中使力,对着那人的膝上关节又抽了几次,只等到那人眼皮子一番彻底昏了过去,壮汉这才停了下来。
他居高临下看这个那人,口中低声说道:“你这老儿今日运道不好,活该倒霉。”
他看了一会儿那人,拿起棍子对着那人又是一顿狂抡,眼见那人跟个破麻袋一般躺着一动不动,他这才冷哼一声,提着棍子径自去了。
中午的日头虽然毒辣,寅时三刻以后,太阳偏西,官道之上的行人就逐渐多了起来。
日暮归途,有个风尘仆仆的行人,一路垂着头赶路,蓦然瞧见地上躺着的这人之后,吓了一大跳。之后自然是聚了一帮瞧热闹的人,一通鸡飞狗跳之后,来了捕快带走了那人。
傍晚时分,天边渐渐暗了下来,空气当中也似有了一丝凉风。
城中,楼。
“娘子,你在屋子里头呆了一天了,现今外头也凉快了,娘子不如去外头转转?”丫鬟琴儿眼睛肿的跟核桃一般大,精神头倒是不错。
“你这丫头,我之前就告诉你让你拿冰敷一下,你若是早早听了我的话,眼睛也不至于肿成这般。”愔儿姑娘歪在榻上,意态神闲道。
“如今天气越发热了,娘子又最是苦夏,奴婢若是用了冰,娘子又该如何?”琴儿眼皮子发涨,眯着眼睛看向愔儿姑娘。
“你这丫头就是脑瓜子不灵光,冰块若是用完了,咱们就去如烟姑娘屋子里头呆着,她必然嫌咱们二人碍事,到时候还不是取了冰块儿打发咱们两人出来。”愔儿姑娘脸上带笑,眼带捉狭。
琴儿一拍脑袋,一脸懊悔道:“若是早知如此,奴婢又何至于受这种苦楚。”
“不然说你这丫头脑袋不灵光呢。不过你此番前来,我倒是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愔儿姑娘得意洋洋的看向琴儿。
琴儿心头一跳,口中急切道:“娘子,莫不是已经兑了银子出来?”
愔儿姑娘笑着摇了摇头,神神秘秘的说道:“此事无关银子。”
“那又是什么好事?”琴儿不免泄气。
“你父亲的事情已经成了。”愔儿姑娘笑道。
“多谢娘子,娘子的大恩大德奴婢无以回报,日后定然好生伺候娘子,把娘子伺候的舒舒服服,安安逸逸的。”琴儿乐得喜上眉梢,她凑到愔儿姑娘身旁,自顾自的给愔儿姑娘揉起腿来。
“你先莫要谢我,还有另外一件事情要与你说。”愔儿姑娘慢悠悠的说道。
“什么事情?娘子尽管说来。”琴儿一身轻松,口气轻快道。
“那所宅院我已让人赎了回来。”愔儿姑娘说话慢条斯理,听得琴儿心里发急。
这边愔儿姑娘话音刚落,那边丫鬟琴儿就急匆匆的说道:“娘子的大恩大德奴婢实在无以回报……”
“琴儿你且听我把话说完,你父亲以后只怕都不会再赌了。”愔儿姑娘正色道。
琴儿眼睛一亮,急忙问道:“还是娘子有办法,奴婢与母亲劝了父亲无数次,父亲始终改不了陋习,没想到娘子一出手就马到成功,还是娘子厉害。”琴儿口中感激,手上力道更是不轻不重,恰到好处。
“琴儿你先莫要谢我,你父亲之所以再也不能去赌,不过是因为我命人打断了他的腿。”愔儿姑娘眸光闪烁。
“娘子……”琴儿不由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抬头看向愔儿姑娘,满脸的不可思议。
“琴儿你听得没错,我使人打断了你父亲的腿。”愔儿姑娘重复道。
琴儿久久不言,一双手僵在愔儿姑娘的腿上,过了许久,她才轻叹了一声,低声说道:“娘子做的对,只有这样才能断了我那父亲的念想,不然他只怕一辈子也戒不了赌。”
城北一处院,一户人屋里头躺着个骂骂咧咧的男人。
那人满脸的晦气,只躺在床上骂骂咧咧,“你这婆娘死到哪里去了!还不快些过来给我倒些水来!你这婆娘如此笨手笨脚,若是嫁给了旁人只怕早就被休弃了!哪里还有这般舒服日子过着!”
“来了……来了……”穿着褐色裙子的妇人端着饭碗急匆匆的走了进来。
她身材瘦弱,一脸沧桑,一进屋就急急忙忙的放下了手中的饭碗,而后慌忙奔到床边,服侍着那人起了身。
那人起身之后,抡圆了胳膊对着那妇人狠狠抽了一个耳光,口中兀自骂道你:“你这婆娘莫不是王八托生的,不然如此磨磨唧唧,我瞧你是一日不打,便不知天高地厚了!”
那人说话间,对着妇人干瘪的脸颊又接连抽了两个耳光。眼看那妇人面颊泛出几道红色的指痕之后,他才稍稍消了气,口中却还是不停骂道:“你这要死的妇人活该被打死,活该被扔到最下等的窑子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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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四十二章 赊了新碗
妇人被接连打了几个耳光,头发散乱,一缕垂在鬓边,看起来甚是狼狈,她被劈头盖脸骂了一番,面上神情不变,显然早就习惯了被如此责骂。
她弯腰把被褥团成一团,扶着那人靠在被褥上,而后又匆匆拿过饭碗,心翼翼的给那人喂饭。
缺了口的粗瓷饭碗里头盛着半碗粟米粥,说是粟米粥,其实不过是大半碗白水,碗底沉着能够数的清的粟米。
那人喝了一口登时面色一变,他随即张口吐了出来,口中更是骂骂咧咧个不停,“你这要死的婆娘莫不是想要烫死我!你这活该短命要死的婆娘,莫不是家里的米都被你偷吃了,你才拿出这几粒米来打发老子!”
妇人斜着坐在榻上,正被那人吐了一脸的稀粥,她鬓角上黏着几粒嚼了一半的粟米,她也顾不得擦拭,只慌慌张张的解释道:“相公有所不知,上次你给我买米的十个大钱,还不曾走到米店里头,就被杂货铺的掌柜的要去了。”
“那杂货铺的帐不是早就清了?莫不是那老杂毛瞧着我好欺负,所以才会故意抢了银子去?这老杂毛活该死了儿子。要我说的话,他家里头那孙子还是精心养着为好,不然哪一天说不定就突然夭折了。到时候那老杂毛讹咱们的银子正好用来给他家那个短命的孙子买棺材!”
妇人听得暗自皱眉,好不容易等那人住了口,妇人这才柔声说道:“并非那杂货铺的掌柜的故意讹诈咱们。而是咱们前几日又在杂货铺里头赊了账。”
“赊账?你这要死的婆娘又买了什么东西?”那人瞪着妇人,心中有气,待要掌掴那妇人,又恐打破了瓷碗,于是就伸手在那妇人另一条胳膊上狠狠拧了一把,这才稍稍觉得心平气和。
“郎君前些日子醉酒的时候打碎了家里的饭碗和盘子,咱们又不能没有吃饭的家伙,所以我只能去杂货铺里头先赊了几只饭碗回来。”妇人低声解释道。
那人面色变了又变,待到最后,他突然一把夺过妇人手中的瓷碗,重重扔在地上,口中恨恨说道:“你这要死的婆娘既然赊了新碗,为何还要给我用这破烂!”
那瓷碗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瓷碗里头盛着的粟米粥撒了一地,统共没有多少颗的粟米零零落落分散在坑洼不平的地上。
“郎君若是不想喝,又何必如此浪费。”那妇人心疼不已,她急急起身,而后蹲下身来,伸手在地上捡着那散落的粟米,每每捡到一粒,她就慌忙放在口中,她也顾不上咀嚼,只心翼翼的把粟米放在口中,而后脖子一伸,直接咽了下去。
“我就是不想喝,也不会让你这婆娘得了便宜,你看你如今的模样,活像是一只母狗!”那人冷哼一声,怀抱双臂,看着狼狈的妇人。
妇人蹲在地上全神贯注的捡着散落的粟米,唯恐错过一粒,她伸手捡起一粒染了灰尘的粟米,略微吹了吹就放在了口中。
这次她并没有直接吞下去,而是慢慢的嚼了起来,那粟米染了灰尘,吃起来微微硌牙,就像是吃了满口的沙子,偏偏那妇人轻闭双眼,极为享受,像是在吃世上最为好吃的珍馐美食。
“我就说你这母狗上辈子一定是饿死鬼托生的,不然怎么见点吃的就走不动道儿?你瞧瞧你如今的模样,可不就是跟个饿死鬼托生的一般无二?”那人依旧不依不饶的骂道。
妇人慢条斯理吃完了口中的粟米又伸长脖子咽了下去,这才缓缓说道:“相公总说我是饿死鬼托生的,那么我且问你一声,你又何时让我吃饱过?”
那人突然被人戳中了痛处,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狗一般高声嚷了起来,“老子什么时候没有让你吃饱过?你这要死的妇人素来能吃,就是买上一斗的米,那也是过上几天就被你吃的一干二净。你好歹是跟了我,若是跟了旁人,只怕早就饿死了你,如今坟头上的草也长的有一尺高了。”
“我如今的模样又跟死了有什么两样?”妇人的声音又轻又柔,让人捉摸不透。
那人听到这话心里头突然一阵不安,这妇人平日里任打任骂不还手,今日说话怎么这般奇怪?
他心中越是不安,口中之话越是歹毒,“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要死婆娘,你说你如今活着还不如死了,那你就该立刻去找根绳子吊死在房梁上。我且劝你一句,切莫撞墙,不然染了血迹,只怕不好清理,也耽误我续弦!”
“我实话告诉你,那大金楼里头的桃红可是早就看上我了,若不是碍着你的脸面,我早就娶了那桃红进门了。也省得日日瞧见你这张晦气无比的老脸!”这人越说越是兴奋,最后索性说道:“你怕是还不知道桃红的模样吧,那桃红生得水灵灵的,身子又软,搂在怀里头香喷喷软绵绵的,她那张嘴又红又软,哪里是你这瘦了吧唧的婆娘能够比得上的?”
妇人听到这里,果然起身,她慢慢扭过身来,一双空洞的眸子定在那人身上,她口中麻木道:“相公何时给我过一丝一毫的脸面,那桃红既然如此合相公的心意。相公就应该早早纳了她进门,如此一来,也省得相公日日往那大金楼里头跑。”
妇人说到最后蓦然一笑,面露苍凉,口中慢慢说道:“莫不是相公出不起桃红赎身的银子?”
那人被说中了心事,于是更加恼怒,他回身扯出枕头,伸长了胳膊狠狠扔在妇人身上,口中厉声骂道:“你这要死的婆娘如今倒是胆子肥了,竟然还敢编排老子了,你看我如今不打死你!”
妇人被那塞满了破布的枕头狠狠一掼,险些仰面倒地,她弯腰拾起枕头,轻柔的拍了拍那枕头上染上的灰尘,面上麻木道:“我没有编排相公,不过是说了那桃红两句,相公又何必如此动怒?”
“你既说编排了桃红,也就是编排了我,你如今只当我起不得身就拿你没有办法吗?”那人恨恨盯着妇人,恨不能立刻把她千刀万剐。
“那么相公如今还能拿我怎么办呢?”妇人蓦然对上那人的眼神,她眼神冷冽,哪里还有半分往日里唯唯诺诺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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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四十三章 再不赌了
“你这臭婆娘是什么意思!”那人口中生硬道。
“不过是想问问相公如今还能如何?”妇人面无表情重复道。
那人突然感觉到一丝害怕,他不错眼的盯着妇人,面带厉色,终是色厉内苒,“你这臭婆娘莫不是欠收拾,你且过来,让我好好收拾你一番。”
妇人抬步向前,走到那人身旁,俯下身子,居高临下的看着那人,口中不紧不慢的说道:“我如今就在相公身前,相公待要如何收拾我?”
那人心中气恼,举起手臂,就要掴向那妇人,哪知他的手还没有打在妇人面上,他的脸上就先重重挨了一个耳光。
“你这婆娘我看你是不要命了!看我金沙滩打死你!”这人脸上火辣辣的疼,登时怒从心头起,胡乱的在床榻上抓了起来,他无论抓住什么都一股脑的扔在那妇人身上,直到最后他扯出身后的被褥使力扔了出去。
妇人来回躲闪,直等到那些东西都扔在了地上,她这才一脸平静的从拿起门闩,对着那人闷头打了过来。
那人身旁空无一物,只得双手抱头,无奈那妇人动起手来竟是一丝情面都不讲,手中门闩不停朝那人狠狠抽去。
那人先前还咒骂不休,等到后来骂声就转成了求饶声,“娘子莫要再打我了……我以后再不敢动手了……”
“那桃红呢?相公打算何时纳桃红进门?”妇人放下了手中门闩,柔声说道。
“哪有什么桃红……不过是我故意编排出来的……就为了让娘子生气……”那人头上一轻,急忙开口表决心。
“那相公以后还赌吗?”妇人又问道。
“我再不敢赌了,若是我再赌的话,就让我死闺女死婆娘……”那人话说一半,头上又挨了一门栓。
“相公还敢赌吗?”妇人口中重复道。
“我以后再不敢了……”那人口中哀求,不等妇人回话,他口中又嘟嘟囔囔的说道:“我如今虎落平阳被犬欺……待到我好了以后……立时三刻就会休弃了你……”
妇人只听到那人的前半句话,于是便也不再同他理论,她放下手上门闩,弯下腰去细细捡起了地上的碎瓷器。
缺了口的瓷碗,摔成了一片片的,依旧是缺了口的模样,妇人蹲在地上,眉目安然,一点点的捡起了四分五裂的瓷碗,屋子里头的光线渐渐暗了下来,妇人侧头看向窗棂,泛黄的宣纸上,阳光似乎也陈旧起来,像是许久之前的阳光,带着一抹暗淡与陈旧。
同样望着天色的还有朱三爷,他在后院等了许久,那掌柜的始终没有回来,于是他等不及,只抬步跨过门槛进了铺子里头。
谁知铺子里头空无一人,那掌柜的,那熟客,早就不见了踪影。朱三爷在铺子里头绕了一圈儿,也没有发现半个人影,他不免起疑,不由自主的抬步出了铺子,他立在铺子门口,抬头看天。
天色逐渐暗淡,暗淡的光线像是被撵着一般,从墙根底下一溜的朝着墙头爬了上去。
朱三爷收回目光,眼看天就要黑了,他心中不由怀疑起来,那掌柜的莫不是拿了银票逃了?
他怀里抱着绸缎,心中思索一番,蓦然发觉了不对,他急急忙忙丢下布匹,冲进了成衣铺子。
他从铺子前头转到后院,转了整整一圈儿,却是一无所获,他重新转到头,手心不由冒汗,心头不停的想着,“包袱不见了……”
眼看夜幕低垂,天色渐晚,他一双袖子,弯腰捡起地上的绸缎,顺着背街朝着主街而去。
待朱三爷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背街之后,蓦然从隔壁胭脂铺子里头走出来一人,那人赫然就是成衣铺子的掌柜的。
他怀里抱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趁着夜幕降临,四下无人的功夫,他悄悄闪身进了铺子。
掌柜的急匆匆的掩上了门,插紧了门闩,又抱着包袱一路摸黑进了后院,他趁着天边最后一抹亮光,进了正房里头,迫不及待的点上了蜡烛之后,掌柜的看着面上案几上的包袱,面带欣喜,目露贪婪。
刚才那客人一出手九十五十两银子,看来是个有钱的,何况他这包袱如此沉重,想来藏着不少值钱的物件儿。
掌柜的想到这里,不由心跳加快,他就着烛光,抖抖索索的打开了包袱,刹那间空气为之一静,不仅那掌柜的屏住了呼吸,就连那案几上的烛光也静止不动。
掌柜的脸色在烛光的映衬下带着几分诡异,他的眼睛直直的看向面前的包袱,嘴巴紧紧抿起,像是要堵住那一肚子待要喷薄而出的惊呼声。
夜色来临之时,宋如是这院当中也燃起了蜡烛,院中石桌上头摆放着一应的瓜果点心外加一壶浊酒。
宋如是与李诃四目相对,李诃眸中柔情万丈,宋如是面上隐含笑意,两人中间自是隔着瓜果点心和浊酒一壶。
宋如是白日里不曾过瘾,迫不及待的提起酒壶就要倒酒。
“阿如,你就没有什么话要与我说?”李诃伸手截过酒壶,对着宋如是微微一笑。
宋如是讪讪的摸起一只桃子,口中讨好道:“郎君吃桃子。”
“空腹饮酒未免伤身,阿如还是暂且吃些东西垫垫,我刚才让春花去做了锅子,想来很快就会好了。”李诃接过桃子,目光始终盯在宋如是身上。
宋如是随手摸起一个桃子,放在口中咬了一口,“竟然还有锅子?所谓锅子配酒天下我有,还是郎君知趣。”
“我倒觉得是锅子配酒,天长地久。”李诃一脸深情。
宋如是塞了一嘴的桃子,脸颊鼓鼓囊囊,口中含糊不清的说道:“郎君高见。”
李诃伸手抚了抚宋如是的脸颊,所有的柔情似水全然蕴藏在眼眸当中,“我只愿与阿如天长地久……”
这般天长地久,那边却是石破天惊,成衣铺子的掌柜的站了约莫一刻钟的功夫之后,这才逐渐的回了神,他轻轻拿起包袱里的东西,凑到脸前看了起来,口中不可思议的说道:“那人瞧起来一本正经,没想到竟然是个不折不扣登徒子,不然这包袱里头怎么全是女子的肚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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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四十四章 我来晚了
掌柜的自认为一生见多识广,哪里料到竟会有人于光天化日之下,明目张胆的背着整整一袋子的肚兜,穿行于集市之中。
掌柜的于灯光之下,手拿肚兜,就着烛光,神情惊诧,眼神儿专注。像是看着久别重逢的情人,又像是手握世间至宝。
掌柜的身子僵硬,只等到一声长长的叹息之后,他才重新活泛起来,眼前这一包袱当中虽是满满的肚兜,但是好歹料子不错,至于如何在成衣铺子里头光明正大的售卖肚兜,掌柜的复又陷入了沉思之中。
掌柜的自在沉思,天上的月儿,也似在遥远的天边沉思,那漫天的星辰,自然就是月儿脑海当中溢出的灵光乍现。
月儿之下,有世间繁华,有悲欢离合,有欢歌笑语,自然也有那久别重逢,泪眼朦胧。
且说忙活了整整一个时辰的丫鬟春花,好不容易才置办出了一套让人垂涎欲滴的锅子。
她端着锅子,缓缓行于月光之下,手中端着的锅子发出丝丝缕缕让人食指大动的扑鼻香气。
石桌之后,端坐两人,一人风度翩翩,一人皎月之姿,两人如今面对面,一人一手一个桃子,正相顾无言,吃着手中桃子。
春花不愿打破了眼前这种诡异的平静,于是乎刻意放缓了脚步,她还未走至石桌前,那院门却是被人猛然拍起。
春花心头一跳,这拍门的声音不急不缓当中却是带着三分的惆怅与急切。
“春花,锅子可是好了?”许是闻到了香气的宋如是,终于吃完了手中的桃子,看向春花。
“娘子,这锅子的汤底可是奴婢拿了牛骨头熬煮了三个时辰,还有这牛肉也被奴婢片成了薄片,略微下锅一煮,就能入口。”春花面带得意,心翼翼的把锅子摆放在石桌中间,这才继续说道:“待奴婢去开了门,之后就去取炭燃起锅子。”
那石桌离院门不过几丈远,春花缓缓走了过去,桃粉色的衣裙在月光下,面上一层,似是镀了一层流光。
同样镀上一层流光的还有端坐于树下石桌旁的两人,宋如是身穿胭脂色襦裙,上穿杏色襦衫,如云的乌发在春花的一双巧手之下,高高挽成了望仙髻,髻上自有一对儿簪花琉璃步摇,她耳上坠着一对儿琉璃垂珠耳坠子,一张芙蓉面上薄施粉黛,一颦一笑之间,眼波流转,煞是动人心弦。
而那李诃身穿朱红色澜衫,他平日里素来喜欢清淡颜色,如今朱红色加深,风度翩翩,自有那翩翩佳公子的气势非凡。
“郎君不妨猜猜,来者何人?”宋如是面带狡黠。
“若是猜中了,可有彩头?”李诃轻笑一声。
“若是猜中,自然有彩头。那彩头就是这杯中之物。”宋如是神色认真,自顾自的拿起酒壶,满上了面前酒盏。
“如此甚好。”李诃看向宋如是的目光自是如那三月的春风,四月的天。
宋如是举起酒盏,忍不住笑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李诃顺手接过宋如是手中的酒盏,扬起脖颈一饮而下,而后赞叹道:“这酒入口清冽,回甘回韵,倒是不失为好酒。”
宋如是心中暗道,明明都是喝酒,有人意气风发豪爽无比,有人却是动作犹如行云流水如此赏心悦目,还当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当然她必然不会承认自己喝酒的模样便是意气风发豪爽无比。
“郎君若是觉得此酒好喝,那么这酒必然好喝。”宋如是面容满面,趁着轻拍李诃马屁的同时,又悄然拿起酒壶。
“阿如还不曾猜出门外那人究竟是谁?”李诃先人一步,顺势取走了宋如是手中的酒壶。
“我猜门外那人必是三爷。”宋如是大胆猜测道。
宋如是话音刚落,院门口就传来了春花的惊呼声,宋如是扭头一看,春花身子僵硬堵在门口,被她堵在门外之人心宽体胖,可不就是朱三爷。
宋如是嫣然一笑,似有星辰落于眼眸之中,“郎君我赢了,如今这壶酒自然就是我的了。”
宋如是一把从李诃手中取走酒壶,而后得意洋洋看向李诃。
李诃似是认命轻叹一声,而后随手从身旁拎起个约莫一斤的酒坛子,口中感概万千道:“如此甚好,那一壶自是阿如的,这一坛酒却是我的。”
宋如是眼睁睁的看着李诃拎起整整一坛子酒,心中不免气闷,但她这人又最是随遇而安,于是便也不再执着于此事,而是一手提着酒壶,一手拿着酒盏,就着月光有滋有味的喝起酒来。
而院门口的春花依旧僵在门口,她瞪着圆圆的眼睛,一脸震惊的看着门口立着的三爷,她微微张口,却又说不出话来。
“春花……”三爷看到春花不由眯起了眼睛,面上自是一副欢喜的神色。
“三爷……你胖了……”春花终于恢复了说话的能力,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三爷,唯恐突然出现的三爷,又突然消失。
朱三爷不免身子发窘,面上更是露出了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春花……你瘦了……”
不过是平平常常的一句话,春花却是蓦然湿了眼眶,“三爷……”
“春花……莫哭……快些擦擦眼泪……”三爷手忙脚乱的把怀中抱着的缎子递到春花手中,而后手足无措安慰道。
春花吸溜着鼻子,一脸委屈道:“三爷……你怎么才来……”
三爷若不是瞧见宋如是目光炯炯看向这边,几乎忍不住把春花揽在怀中好生安慰一番,三爷心中的千言万语,只汇成了一句话,“是我来晚了……”
春花听到这话,更是满腹的委屈,于是面上的泪珠子滚的更加欢快,口中更是哽咽道:“三爷你为何来得这么晚?”
“因为我丢了一样东西……一直找到了现在都没有找到……所以实在无颜来见你……”朱三爷面露沮丧。
“三爷丢了什么?”春花心中担忧,也顾不上鼻子,只把脸埋在缎子上蹭了蹭,而后一脸关切道。
“我丢了一样对你我来说都极为重要的东西……”朱三爷一脸悲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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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四十六章 客官莫怪
石娘兴致冲冲的随着伙计进了酒楼。外面虽是热闹非凡,但这酒楼当中的热闹又有不同。
一楼大堂里头摆放着十数间桌子,自有那早来的客人正推杯换盏,觥筹交错,热闹非凡。
这酒楼共有两层,顺着楼梯朝上自是二楼雅间。相比于二楼的清幽,一楼却显得极为热闹。
那伙计引着郎中与石娘在大堂绕来绕去,终于把二人引到了一处无人的空桌子处。这桌子上头放着四只茶碗,还有两样干果。
石娘饿了许久,不等伙计开口就坐了下来,自顾自的拿起干果把玩了起来。
“你们这里可有什么拿手的菜肴?”郎中随即坐下,开口问道,
“若说是拿手的菜肴,自然就是烧鹅。”伙计压低了声音凑到郎中耳朵旁,神神秘秘的说道:“我们酒楼里头的厨子,祖上可是御膳房的,之后因为惹了事情,所以被砍了头,但他拿手绝活却是传了下来。”
郎中闻言点头,“那便来一只烧鹅。”
“客官若是点了烧鹅,不妨再点上一壶果酒,最是开口解腻。”伙计笑着说道。
“两位稍待,烧鹅很快就来。”伙计笑着去了厨房。
石娘一见伙计转身,便急急的吃起了干果,口中低声嘟囔道:“肚子饿时,若是没有瞧见吃的也就罢了。一旦瞧见了吃的,那肚子里头就像是打起了鼓。”
石娘说话间又连连吃了几枚干果,这才倒了杯茶,慢慢的品了起来。
“石娘你这般能吃,只怕以后不好养活。”郎中担忧道。
石娘猛地放下了茶盏,怒气冲冲的看着郎中,愤然说道:“这就不劳郎中操心了,我自己能够养活我自己。”
“可惜这世间并没有哪一份活计是仅仅能吃就可以的。”郎中慢悠悠的品起了茶。那茶水清淡,味道熟悉,像是一味化食的药草。
石娘并没有听出郎中话中之意,直等到郎中喝完了杯中茶,石娘这才醒过神来,借着桌子的掩护狠狠踢了郎中一脚。
“郎中莫不是忘了,我可是你的高徒,即便没有女子出来行医的道理,但是我可以出去租上一处院落,然后假冒个跳大神的神婆,然后就说是不知被哪个不知名的仙附了身,然后一传十十传百,或许很快我就会成为远近为名的大仙儿。”石娘越说越觉得此计可行,她甚至已经想好了其中的一整套说辞。
“石娘你或许有几分治病救人的医术,但是那些个大仙儿全凭嘴上功夫来唬人,你又素来爱恼,只怕应对不来。”郎中实话实说道。
“既然是被大仙儿附体,自然要有几分脾气,不然怎么能够唬得了人?”石娘撇嘴道。
“那石娘你若是成了被附身的大仙儿,只怕我那医术就不灵了,人家提起我的时候,只怕会说我沾了你的光。”郎中调侃道。
“那又如何,咱们只管一心一意的赚咱们的银子,管那些个长舌头的妇人怎么说。等到咱们赚够了银子,就在娘子隔壁买上一处宅院,如此一来也好互相照应。”石娘倒是认真的规划起了以后的日子。
“到时候我就把所有的银子交给娘子,待到那时,莫说是一只烧鹅,就是十只烧鹅,咱们也买得起。”郎中神色认真。
石娘“噗嗤”一笑,忍不住笑着说道:“你这郎中说的可怜巴巴的,我这里正有一两银子,不如现在就请你吃十只烧鹅,如何?”
“十只烧鹅委实太多,不如再叫几壶果酒。”郎中提议道。
“郎中你就不怕待会儿误事?”石娘笑道。
“定然不会误事,不过是果酒而已,醉不了人的,何况即便是喝醉了,我也有那解酒的药丸。”郎中拍了拍胸脯笃定道。
石娘这才放心下来,那萧氏虽然如今在衙门里头,但是保不齐她还会生出什么幺蛾子来,所以衙门里头自然需要打点。
石娘一面思索,也不曾注意到伙计心翼翼的端着烧鹅,一路走了过来。
伙计堪堪走近,石娘蓦然抬手,两厢一碰,那烧鹅竟是一下子滚落在石娘的衣襟上。
石娘大惊,急忙站起身来,那烧鹅顺着她的裙摆一路滚落到脚下,而石娘的衣襟从上到下染上了一道黄褐色的汁液。
石娘急忙拿出帕子来擦,奈何那痕迹哪里是一方帕子就能够擦拭干净的。郎中此时也走至石娘身旁,他蹲下身来,用衣袖仔细的擦着石娘的裙摆。
伙计早就收起来满脸的笑意,他面色微微发白,只一叠声的赔着不是,“客官实在对不住,都是人的过错,客官不妨先去后院安歇,的这就去为客人重新买上一套衣裳过来。”
郎中心中有气,待要呵斥,眼看伙计年纪又吓得面色发白,于是便冷声说道:“你这伙计实在太过毛糙,好在你来的是烧鹅店,而不是粥铺,不然只怕厨子辛辛苦苦熬煮的粥还不够你泼洒出来的多。若是寻常的粥铺一日熬煮上一锅粥也就罢了,你家的粥铺只怕要熬上两锅,一锅用来售卖,另一锅却是专门任由你来泼洒。”
伙计虽说是伶牙俐齿,但是头次遇见了这种事情,不免失了主意,郎中这话虽是不中听,他倒也不敢反驳,只面带愧疚道:“客官莫怪,两位不如先去后院休息,吃些烧鹅品着果酒。”
原本大堂里头的客人们正吃的尽兴,蓦然听到这里的动静,许多人就放下手中杯盏,朝这里看了过来。
偏偏石娘染上污秽的正是前襟,被这么多人瞧着,石娘委实有些手足无措。
郎中虽然气恼,但总不能任由旁人瞧热闹,于是铁青着脸,说道:“你这伙计废话忒多,既然说要带我们去后院,还不动作快些。”
伙计这才醒过神来,引着郎中石娘穿行于大堂之中,朝着后院而去。眼看几人的背影消失在大堂,众位客人就重新的拿起了筷子,喝起了酒,自有那觥筹交错,欢声笑语的声音传来。
而立在后院的三人,却又是另外一番光景。
伙计在前,引着郎中,石娘两人进了后院。这酒楼堂前热闹,后院倒也不同于寻常的酒楼。苏陶陶穿唐记
第九百四十七章 姑娘莫怪
这酒楼后院清幽,月光之下,远处似有几间厢房,其中一间厢房像是燃着蜡烛,隐隐有光亮映出窗棂,伙计就引着郎中两人,径自朝着那光亮处而去。
石娘四处打量了一番,虽有月光洒落,远处却是影影绰绰让人瞧不清楚,唯一能够瞧见的就是院里头似乎种着几棵大树,也不知是树上有花,还是燃有熏香,空气当中自有隐隐香气萦绕在鼻端。
伙计许是心中有愧,一路也不说话,只耷拉着肩膀引着两人来到了亮灯的厢房。
他一推房门,“吱扭”一声,那满屋的光亮倾泻而出。
“客官,且先安坐,我这就去厨房拿酒去。”伙计也不进屋,只开了房门,就匆匆去了。
石娘在黑暗当中行走了一会儿,再看向光亮,便觉得有些刺目,待她适应了屋子里头的光亮后,伙计早就不见了身影。
石娘率先进了屋,举目看去,这屋子里头布置倒也妥当,不同于外头的胡桌胡凳,这厢房里头当中摆放着一只长条矮几,东墙放着多宝格,西墙挂着几副字画。
多宝阁上头放着各色巧的玉件儿瓷器,墙上挂着的字画上头自有青山碧水。
石娘素来对这种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焉的东西没有兴趣,所以顺势坐在案几旁边,又仰面对郎中说道:“若是早知道这后院里头还有这清净之处,咱们就该早些过来。”
“若是早知道过来的代价就是脏了衣裳,咱们今夜就不该来这里。”郎中余怒未消。
“那伙计也不是有意的,何况他不是还要赔我一身儿衣裳,如此看来咱们还赚了一身儿衣裳呢。”石娘没心没肺笑道。
郎中一叹,一脸无奈道:“若是你想要衣裳尽管同我说一声,我即刻为你买去。”
石娘吃不准郎中话中之意究竟是打翻了醋坛子,还是另有其意,她心中虽是疑惑,但也不愿费神,毕竟到手的烧鹅一口没吃,就先便宜了土地爷,这事儿无论摊在谁的头上,只怕都会惆怅一番。
石娘暗叹一声,一脸哀怨道:“以前总听人说,到手的鸭子飞了,我一直不明白其中的意思,如今才知晓其中之意,若是那烧鹅没有落在地上,只怕我现在已经吃了一只鹅大腿了。”
“那待会儿伙计送来了烧鹅,我便把两只鹅大腿都给你吃,如何?”郎中好笑道。
“听闻吃了鹅翅膀还能让女子心灵手巧……”石娘再接再厉道。
“噗嗤”一声,却有轻笑声传来。
石娘一瞧,却是伙计端着烧鹅立在门口。
“快些进来罢。”石娘出声招呼道。
那伙计原本忍不住笑,待对上郎中冷飕飕的目光之后,伙计面上的笑容就像是被风吹走了一般,他又恢复了刚才垂头丧气,面带懊恼的神色。
伙计这次愈发谨慎,看准了石娘没有动作之后,这才万分心的把那烧鹅放在了案几上头,他又从托盘上头取下了一坛果酒,口中抱歉道:“这坛子果酒算是我给姑娘赔不是了,之前的事情实在是我对不住姑娘,姑娘莫怪。”
“无妨……无妨……我未曾放在心上,你也莫要放在心上。”那伙计姿态放的如此之低,石娘急忙宽慰道。
“姑娘且先吃些,我这就去为姑娘买衣裳去。”伙计盯着郎中冷飕飕的目光,赔完了不是,不等石娘回话,就逃也似的出了厢房。
郎中重重“哼”了一声,口中不情不愿的说道:“这伙计如此毛毛躁躁,着实让人瞧不过眼。”
“郎中……你快些来尝尝……这烧鹅的味道甚好……肉质细嫩……吃起来又香……”石娘手中举着个鹅大腿,口中含糊不清的说道。
郎中对上石娘闪闪发亮的双眸,心中的不痛快便也烟消云散了,他坐在石娘对面,口中烦扰道:“这一双鹅大腿自然是石娘的,还有那一对鹅翅膀也是石娘你的,那我又该吃些什么?”
“你这郎中……亏你还是治病救人的郎中……这烧鹅除了鹅大腿……鹅翅膀……自然还有鹅头……鹅脑……鹅屁股……”石娘津津有味的吃些手中的鹅大腿,对郎中的态度未免带出了几分敷衍。
虽然郎中不明白这治病救人的郎中跟鹅头,鹅脑,鹅屁股有几分干系,但他却明白不能跟女人讲道理的道理,于是便也不再多说,而是慢慢倒了一杯果酒,口中幽幽说道:“这果酒配着鹅屁股,倒也可行。”
石娘善解人意的揪下了鹅屁股,扔到郎中面前的碗碟当中,又心存好意道:“这对儿鹅翅膀我本打算让你下酒,但是你一个男儿郎,实在无需心灵手巧,那些个精细活儿还是由我来做,你只需做好你的郎中也就罢了。”
郎中端详着面前风姿绰约的鹅屁股,顿时没有了胃口,他又举杯饮酒,而后才赞叹道:“石娘你如今倒是伶牙俐齿的紧,我若没有记错的话,上次你给我做的袍子,不过是穿了一日,那领子就脱了线垂在了胸口。”
石娘手上一顿,面上起了一坨可疑的红云,而后张口争辩道:“正是因为如此,我才更需要多吃些鹅翅膀。”
郎中听到此处只得作罢,唯有仰面喝酒,他再要倒酒,却瞧见面上的碗碟之上多了一直肥硕的鹅大腿,耳旁又听到石娘柔声道:“那鹅翅膀我虽是非吃不可,这鹅大腿却要分你一只。”
郎中心中一暖,拿起鹅翅膀放在口中咬了一口,又眯着眼睛说道:“这家酒楼生意如此之好,倒也不是没有道理。这鹅肉入口香酥滑嫩,果真好吃。”
石娘扯下了鹅翅膀,一面吃些,一面抽空说道:“若是旁人说的,我只怕还要思量思量,但这酒楼可是春花郑重其事推荐给我的,味道保准错不了。”
“她那丫头虽说是从早忙到晚,但是哪里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她全然知晓,也不知道她究竟从何知晓的。”石娘吃到兴头上,拿起郎中面前的酒盏,微微仰头,一饮而尽。苏陶陶穿唐记
第九百四十八章 酒楼厨子
“春花性子最是跳脱,平日里也喜欢去街坊四邻串门,所以她的消息素来灵通的紧。”郎中赞叹道。
“我倒觉得如此甚好,娘子性子虽是沉稳,有些时候却显得有些沉闷,有春花陪着,每日里说些家长里短,人情冷暖,倒也不错。”石娘三口两口吃完了一边鹅翅膀,于是转而揪掉了另外一只鹅翅膀,又吃了起来。
郎中一面点头,刚要说话,房门却又响了起来。他扭头一瞧,却是伙计怀抱个包袱立在门口。
“姑娘,衣裳已经买回来了。”伙计并不敢看郎中,只面带讨好,看向石娘。
石娘这才想起脏了裙子之事,她垂头一瞧,只见胸口染着大片的油污,先前的黄褐色如今已然变成了深褐色,那一道深褐色从衣襟一路下到裙摆,瞧起来实在不雅。
石娘于是丢下了手中的鹅翅膀,开口说道:“劳烦你为我跑了这一趟。”
“若不是因为我,姑娘也不会脏了衣裳。”伙计把怀中的包袱远远放在门口,他待要掩上房门,又听到郎中冰冷的声音:“且慢。”
伙计登时僵立在门口,手上还保持着之前关门的动作,口中哆哆嗦嗦的说道:“客官……可是有事……”
“我既然开口唤你,自然是有事,若是无事的话,我实在不愿与你废话。”郎中蓦然起身,朝着伙计而来。
伙计脑中闪现出无数念头,不等他想出个所以然,郎中就走到了身前。郎中居高临下,俯视伙计,待伙计迫于他目光的压力,终于垂下脑袋时,郎中这才开口说道:“你既然把衣裳买回来了,就该守在门口等着,若是衣裳不合身或是不合心意,你便即刻去换!”
郎中的一句话听在石娘与伙计的耳朵当中却是生出了两种不同的意味。
那石娘心生感动,只觉得郎中贴心不已。
伙计却是面露愁容,只恨自己不该毛毛糙糙,不然又怎会遇到了如此声色俱厉护犊子的客官。
伙计心中念头急转,郎中却又冷冰冰的说道:“还不快些出去,你莫不是听不到我说的话?”
伙计慌慌张张出了屋子,身后“吱扭”一声,房门重新被掩上,他刚刚松了一口气,耳旁却又听到郎中的声音,“你这般慌慌张张的做什么,你莫不是很怕我?”
伙计回头一瞧,没想到那郎中竟然也出了屋子,如今就立在他的身后,阴恻恻的看着他。
伙计惊吓之余,险些跳了起来,他结结巴巴的说道:“的……的……的……并没有……害怕……客官……”
“你若不害怕我,又怎会话都说不利落?”郎中穷追不舍道。
“的……的……的……”伙计终于说不出话来。
郎中这才舒展眉头,看向四周,身后这间厢房周围,一左一右又连着两间厢房。
两人如今背对着厢房,对面着前头的酒楼,那酒楼二层灯光点点,似有琵琶声传来,又有那嗓子清亮的娘子唱着哀怨的曲子。
不过数丈之隔,就像是隔着千山万水,郎中不免心生感慨,开口问那伙计道:“这酒楼的生意一直不错?”
伙计胆战心惊等了半天,等来的却是如此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于是他就又恢复了说话的能力,急忙应声道:“说起这个,倒是说来话长。”
“那你便长话短说。”郎中目光看向那一片灯火阑珊处。
“我初来酒楼之时,这里的生意并不算是太好,毕竟在这益州城中的酒楼即便没有一百家,自然也有几十家。”伙计话说一半,不由侧目偷偷打量郎中的神色,待看到对方面上并没有不耐烦的神色之后,他这才继续说道。
“每家酒楼都有自己的私房菜,当时酒楼里头厨子的拿手菜是片鱼脍,他做的鱼脍虽是味道不错,但也并非最好。所以酒楼里头的生意不算太好,但也并不算很差。”伙计一提起话头,整个人就放松了下来,全然忘记了郎中的可怕之处。
“只要是开酒楼的除非味道特别差,不然总会有人前来捧场,不然来来回回总是在其中一家吃喝未免会失了兴致,毕竟再过好吃的菜肴也会吃腻,偶尔换换口味,倒也新鲜。”郎中深有体会道。
“客官说的是,这就是萝卜白菜各有所爱的道理。我原以为酒楼里头的生意会一直如此,谁知有一天厨子突然染上了风寒。”
“按说染上风寒倒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病,但是厨子的风寒偏偏怎么也不见好。待到最后郎中也换了几个,他那病倒是越来越严重。掌柜的心中不免焦急,毕竟酒楼里头若是没有了厨子,只怕很快就会关门大吉。”伙计重提旧事,声音不由恍惚起来。
“那厨子不过是患上了风寒,竟然换了几个郎中都瞧不好,想来那些个郎中也不过是些骗人钱财的半吊子庸医。”郎中讽刺道。
“那些个郎中是不是庸医,的并不知晓,只是那厨子的病却总也不见好,又拖了半个月的功夫,掌柜的只得招起了厨子。”
“合该那厨子与咱们酒楼有缘,这边掌柜的刚刚到了街口的牙行,那边正有厨子在那牙行门口徘徊。掌柜的与那厨子一拍即合,那厨子随即跟着掌柜的回了酒楼,他不过露了一手,掌柜的就留下了他。从那之后酒楼的生意就一日好似一日。”伙计虽说是长话短说,依旧说了一刻钟的功夫,他等着郎中接话,谁知郎中并不言语,于是伙计又继续说道:“那新来的厨子最擅长烹饪烧鹅,他做的烧鹅就连一向最为挑剔的客官也点头称赞,所以掌柜的无论如何也要留下他。他那人样样都好,只有一样不好,就是不爱说话,每日里说出的话更是一双手就能数的过来……”
“烧鹅的味道确实不错,比之长安城中荣兴坊的烧鹅也不相上下。”郎中眼看伙计滔滔不绝,于是开口截断了伙计的话头。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苏陶陶穿唐记》,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说,聊人生,寻知己~
第九百四十九章 月光如水
“自然如此,咱们酒楼的厨子本来就是来自长安城中,祖上又是在宫里当厨子的,那手艺绝活,寻常的厨子又哪里比得上。”伙计一脸得意。
郎中点了点头,随即转身拍门,“石娘?”郎中轻唤。
谁知那屋子里头并没有动静,伙计不由笑道:“客官对你家娘子果然关心的紧,这才一会儿的功夫没见,客官里头忍耐不住了。”
郎中突然回头,看向伙计,目光冰冷,语气比之目光更为冰冷,“你不觉得她换衣裳的时间有点太长了吗?”
伙计连忙垂下脑袋,并不敢与郎中对视,口中嘟嘟囔囔的说道:“又不是大老爷们……哪个娘子换衣裳的时间不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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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中再不理他,旋即推开了房门,探着身子看向里头,只见案几之上的烧鹅,没有了鹅大腿,又缺了鹅翅膀,一坛子开了盖的果酒摆放在烧鹅旁边,自有那两只杯盏随意放在案几之上。
这屋子里头的模样与刚才并无半分不同,但这屋子里头又与之前不同,因为石娘不见了。
郎中一把摔门冲了进去,他里里外外找了一番,不大的屋子里头哪里有石娘的身影?
郎中跟个无头苍蝇一般,在屋子里头撞来撞去,他心头大乱,口中不停的喘着粗气,他一个眼风瞧见立在门口战战兢兢的伙子之后,又携着风朝伙计冲了过去,他一把抓住伙计的衣襟,口中厉声说道:“你这厢房里头可是有暗室?”
伙计声音发颤,像是要哭,他口中带着哭腔,惊慌失措的说道:“客官说的这是什么话,咱们这是光明正大的酒楼又不是什么黑店,怎么会平白无故的有什么暗室?”
“既然没有暗室,那么石娘究竟去了哪里!”郎中歇斯底里嚷道。
“这个……这个……的也不知晓啊……”伙计“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你不知道?你在这酒楼里当伙计的,你怎么会不知道!”郎中死命的扯着伙计的衣襟,那伙计个子瘦削,险些被郎中提了起来。
“的是在酒楼里头当伙计……可是……可是……这屋子里头确实没有暗室那……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莫不是那姑娘跳窗走了……”伙计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又被郎中提着衣襟,勒着脖子,声音越发变得又尖又细。
“跳窗?”郎中蓦然看向窗户。
这屋子里头靠着北墙上头开着一面窗户,瞧起来极为普通,窗棂上头雕着不知名的花,瞧起来像是梅花又并非梅花,那窗户紧紧关着,并不知道窗外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郎中随手丢开伙计,直接冲到窗户前头,一把推开了窗户,只见外头一片黑暗,过了一会儿,他才就着月光瞧见外头树影婆娑。
夜风骤起,树叶沙沙作响,其间还有不知名的鸟儿低声叫着,那树枝的影子映在地上,看起来就像是奇形怪状的怪物。
黑暗里头也瞧不出究竟是棵什么树,郎中揉了揉眼睛,继续向外看去,那树影后头却是一条石子径,曲径通幽处像是一扇木门。
郎中手撑窗棂,一跃而起,跳出了屋子,他顺着那路朝着木门而去,绕过大树,竟然还有两棵一般模样的树。
月光如水,树影婆娑,夜色分外幽静,若不是那沙沙作响的风声,只怕此地也是个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的绝妙之处。
郎中急匆匆的朝着木门而去,也顾不得看周围的景致,无论是天上的皎皎明月,还是地上的疏影横斜都不及石娘面上一笑,径很快到了尽头,郎中也很快见到了木门。
那木门像是柳木做的,插着门闩,月光顺着门楣倾泻而下,于是那木门就一般沐浴在月光之下,一半隐在黑暗当中。
郎中心中极为忐忑,他不知道推开木门之后又是个什么样的情景,他既害怕一推门就瞧见石娘,又害怕门后什么也没有。
他重重的出了一口气,猛地拉开门闩,打开了木门,木门应声而来,郎中抓着门框朝外看去,门后不过是一条空荡荡的后巷,他探头去瞧,这条后巷竟然极为幽深狭长。
“客官……莫要着急……那姑娘既然来酒楼吃饭……自然不会平白无故消失不见的……”
郎中回头去瞧,却见那伙计竟然不知何时也撵了上来,他依旧满面泪痕,说话吭吭哧哧极为费尽,他站在月光底下,面上泛出一片青白之色。
“你告诉我怎么样才能不着急?我如今就丑话说到前头,若是你们不快些把石娘还给我,我这就拆了你这间酒楼!”郎中提着门闩,回身对着木门使劲抽打,那木门来回晃荡,发出“吱吱扭扭”的声音。
伙计不由退到一丈开外,他口中不停哀求道:“客官莫要动怒……莫要动怒……那位姑娘既然在屋子里头换衣裳……怎么着也不会突然消失不见的……”
郎中听到这话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目光当中簇着两团浓浓的火苗,只恨不能立刻让伙计烟消云散,“可是石娘就是突然消失不见了……”
郎中说话间走到伙计身前,他把那门闩对着伙计比划了一番,口中阴恻恻的说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你若是不快些告诉我实情,我这就打死你!”
郎中挥起手上的门闩对着伙计兜头打去,那伙计哪里知道郎中说动手就动手,哪里来得及躲闪,于是被郎中一下子招呼在头上,他脑子一懵,头上一热,不由伸手摸去,他就着月光瞧见手上的一片猩红,不由吓得连声尖叫。
“你若是再喊叫一声,我就打烂你的嘴巴!”郎中的声音并不大,伙计却是立刻就停了下来。
他伸手捂着脑袋,一脸惊恐的看着郎中,又是哭泣又是求饶,“求求客官饶了我吧……的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的实在不知道那位姑娘究竟去了哪里……或许是那位姑娘不过是吃的多喝得多……去了茅厕……也不是没有可能啊……”
“茅厕在哪里?”郎中厉声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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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五十章 树影婆娑
“茅厕在那边……”伙计伸手指向东边角落。
郎中不等伙计说完话就直直的冲了过去,靠着东墙根儿上起着一间的屋子。
屋子不过丈来长,丈来宽,青砖砌墙,茅草为顶,郎中带着一丝希望急匆匆的冲了过去,可是最后的结果他注定要失望。茅厕里头空空如也,莫说是石娘,就是连个人影也没有。
郎中心急如焚,似是热锅上的蚂蚁一般转出了茅厕,那伙计竟然捂着脑袋就立在茅厕门口。
郎中正是一头的火气没有地方发泄,瞧见伙计,他举步上前,提起衣襟,口中恶声恶气的说道:“石娘究竟被你藏到哪里去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趁着夜幕,官道之上有一辆马车快马加鞭,急驰而过,像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赶车的车夫是个少年,他身上似是穿着件深色的袍子,他一手挥着马鞭,另一只手却是摸向腰间。
他伸手一摸,却摸了一空,原本挂在腰间的水袋,却是不见了踪影,少年惊诧之余,不由“咦”了一声。他不过是轻轻一声,身后的车帘却是蓦然露出了一条缝隙,车厢里头的烛光顺着缝隙洒在少年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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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少年的模样竟是极为俊秀,他扭过头去对着车帘里头微微一笑,顺着缝隙伸出一只手来,那只手柔滑细嫩白皙无比。
少年伸手握住了那只手,他面带怜惜,不敢用力唯恐捏痛了手的主人,于是只是在那柔若无骨的手上轻轻地摩挲。那只手被少年摩挲了两下之后,像是突然害了羞,蓦然收了回去。
少年手中一空,眼前一暗,若不是萦绕在掌心的余温,他几乎以为刚才的一切不过是他疲惫之下的错觉。
就在少年茫然的时候,那车帘却是又被人悄然掀了起来,此番出来的依旧是刚才那只手指纤长白皙绝美的手,那手上提着一只鹿皮水袋。
少年于是又微笑起来,他接过水袋,待要去摸,那手却“嗖”的一下,重新缩回了车厢当中。
少年又笑了起来,他扭开水袋,“咕咕咚咚”豪饮了一番,这才痛快的放下了水袋,他依旧把那水袋系在腰间,手中马鞭一挥,骏马飞驰,驶向远方。
再说丫鬟春花自打三爷来了之后,那坐姿俨然像是换了个人一般,只见她腰背挺直,微微向前,屁股只沾着石凳的一半儿。
她一手拿箸,一手端着酒杯,箸上有肉,杯中有酒,她只用门牙在那肉上细细的磨下一丝肉来,接着再端起酒杯,轻轻地抿上一下,而后就能吃上盏茶的功夫。最先注意到春花不对劲的自然是春花的主子宋如是。
宋如是其实先前并未注意到春花的异样,只等到又吃又喝,眼看锅子见了底,她也约莫吃了八分饱之后,这才发觉春花的不对劲来。
这春花与宋如是性格迥异,虽说是性子跳脱,又最是话多,但是于吃喝之上与宋如是却甚是同步。如今春花这般不对劲,宋如是少不得要开口询问。
“春花,你这是怎么了?”宋如是一脸关切。
其实在场的四人当中,不对劲的并不止春花一人,还有那一张胖脸带着莫名其妙红晕的朱三爷。
这朱三爷原本耷拉着脑袋喝酒,听到宋如是关切的话语之后,他猛然抬头,目光灼热的看向春花,待经过一番缜密的推测之后,朱三爷终于开了口,“春花你这是怎么了?莫不是手抽筋了?”
“没有,没有。”春花为了证明自己的手并没有抽筋,慌忙的摆手示意,但是她忽略了一点,那便是箸上有肉,杯中有酒,于是箸上肉落在地上,杯中酒洒了春花一身。
朱三爷瞧见春花狼狈不已,自是心疼万分,于是慌慌张张的起身,而后两只脚不知怎么蓦然纠缠在一处,而后身子向前,一下扑倒在春花面前。
春花手忙脚乱的正掏出帕子擦拭裙摆上的酒渍,结果听到“扑通”一声,刚才正把酒言欢的三爷如今正匍匐在自己的脚边。
春花哪里受的住这个,对三爷更是心疼不已,她急急忙忙丢下帕子就要去扶三爷起来,谁知急切间,一脚踩在裙摆上,身子猛地向后仰去。
春花仓皇间急忙抓住石桌一角,眼看就要稳住身形,谁知脚脖子一痒,却是三爷想拉春花一把,于是伸手抓住了她的脚脖子。
春花最是怕痒,脚脖子一痒,浑身就痒,她痒的要命,手上一松,身子哪里还支撑得住?于是兜头朝着三爷身上砸去。
春花也是个反应快的,她不忍三爷受伤,于是在半空中硬是生生的扭转了身体,“扑通”一声,砸起了一片尘埃,但是好歹落在了三爷的身旁。两人头对头,脸对脸,脚对脚,总算在了一处。
“这还没有成亲呢,你们二人就开始拜起堂来了。”宋如是显然被他们两人连环的身姿镇住了,只等到两人双双落地,宋如是这才笑道。
春花心中尴尬非常,索性闭上眼睛装死。
春花既然一心一意的装死,那朱三爷少不得躺在地上应承两句,“承德莫要再打趣我了,这一跤摔得我浑身都疼。”
“身上痛些倒是无妨,只要心里痛快就行。少连兄远道而来,自是为了春花,如今你与春花躺在一处,本该是得偿所愿,怎么还有这么许多闲话?”宋如是一手拿着酒杯,一手托腮支在石桌上。
“阿如,你醉了……”李诃原本专心饮酒,并不曾注意到在场三人的异状,只等到“噼里啪啦”一番动静惊醒了他,他这才发现桌上少了两人,地上倒是多了一双人。再看宋如是手肘摇摇晃晃支在石桌上,杯中的酒撒出了一般,她竟是恍然未觉,显然早已醉了。
“奴家并没有醉,奴家从未如此清醒过。郎君你瞧这天上的星星多美,它们一直看着咱们,定然能够为奴家作证,奴家并没有醉。”宋如是为了证明自己并没有喝醉,说话间又快有急,无奈那杯中剩余的半杯酒,却终是撒得一干二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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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五十一章 夜风袭人
“阿如你若是并没有醉,不妨先回答我一个问题,若是你答对了,我自然相信你没有醉。阿如觉得如何?”李诃看向宋如是。
宋如是恨不能立时拍着胸口打包票,她挺直了身子,认真的看着李诃,神色庄重的说道:“郎君尽管来问,阿如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李诃看着宋如是,沉吟道:“阿如,你可是想要做母亲?”
宋如是还未开口,脚下就传来两声肆无忌惮的笑声,她低头一瞧,正笑得猖狂的可不就是躺在地上的朱三爷与春花。
宋如是看这两人竟然抱着从哪里跌倒就索性躺在哪里的想法,不免失笑。
于是夜风袭人,亦或是美酒醉人,宋如是的脸颊蓦然腾起了红云,好在树影婆娑,于是她脸上的那坨红晕就隐没在半明半暗当中。
不知过了多久,许是须臾,许是刹那,又或是过了许久,宋如是抬起眼眸看向李诃,眼神坚定,口中亦是斩钉截铁的说道:“稚儿擎瓜柳棚下,细犬逐蝶窄巷中,我自是想要这番热闹。”
“稚儿擎瓜柳棚下,细犬逐蝶窄巷中……”李诃回味着宋如是方才的话,又过了一会儿,他突然笑道:“如此甚好。”
宋如是那茫然间不知李诃说的“如此甚好”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她正茫然不知以的时候,突然一阵天旋地转,天上的星辰像是黑夜之中的无数盏烛光,星星点点,她竟是被李诃搂在怀中打横抱起。
宋如是突然笑了起来,她伸长了胳膊搂住李诃的脖颈,满足的叹了一口气,口中悠悠说道:“许久不曾见过如此璀璨的夜空了……”
院当中,正房里头,先是燃起了蜡烛,烛影摇曳,过了一会儿,似是有人吹熄了蜡烛,于是那正房里头又蓦然漆黑一片。
再说院中的朱三爷与春花躺在地上看了半天的星星之后,朱三爷打破沉默,率先开了口,“春花,你可知晓丢失的包袱里头究竟放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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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花摇头道:“奴婢并不知晓。”
“肚兜……”朱三爷突然说道。
“肚兜?”春花茫然道。
“春花,你可还记得咱们之前的约定?”朱三爷提醒道。
“什么约定?”春花突然觉得自己与朱三爷沟通起来极为费劲,明明朱三爷说的每一个字她都懂,但这些字汇在一起变成了一句话之后,她就突然听不懂了。
“一百件亵衣的约定……”朱三爷再次好心提醒道。
“亵衣?”春花的脸想被火烧了一般,她猛地坐起身来。
朱三爷因为身体肥胖的缘故,所以起身的动作倒是比春花慢了一息,他坐起身来,认认真真的说道:“春花,我此番前来本就是来向你提亲的。”
“提亲?三爷要向奴婢提亲?”春花眉开颜笑,偏偏又耷拉着嘴角,也不知道她究竟是高兴还是难过。
“春花……我不愿再等了……”朱三爷大着舌头说道。
春花眼珠子在眼眶里头上下左右各转了一圈儿之后,这才悄然定在朱三爷身上,“三爷不愿等,奴婢的心思其实同三爷一般,只是如今事情还没有了结,奴婢实在放心不下娘子。”
“承德的事情自然有李兄照看,何况你嫁给了我以后也并非再也见不到承德了。”朱三爷宽慰道。
“公子虽然聪明,但是也没有三头六臂,哪里能照看的过来。如今娘子的处境,自是前有恶狼,后有猛虎,奴婢实在放心不下。”春花一边身子热,一边身子冷,一个身子似要被撕成了两半。
“傻丫头,你可知道提亲以后,还有数月才能完婚,即便我着急娶你,最快也要一个月的时间。”朱三爷瞧见春花纠结的模样,不由失笑道。
春花这才放心下来,她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随手拿下了石桌上头的酒杯,一仰脖子喝了一口,轻轻松松的说道:“若是早知如此,奴婢也不至于提了那么许久的心。三爷你可知道,夫人如今也来到了益州城中,她与娘子早就是水火不相容,如今虽然使劲把夫人弄到了衙门里头,但是以夫人的作风,只怕还要生出事来。”
“春花这些事情本不是你需要担忧的,那李兄对承德用情至深只怕早就为承德打算周全了。”朱三爷笑眯眯的看着春花。
“可是夫人最会阴谋诡计,之前她屡次对娘子下手都被娘子躲过了,此番她之所以来到益州城中,背后必定有人撑腰,不然她怎敢上门来挑衅?”春花面露担忧。
朱三爷暗叹一声,月上中天,想来已经到了夜半时分,夜风袭人,未免带有几分凉意。
他慢慢悠悠的起了身,又把春花拉了起来,石桌上头的锅子自是见了底,那一坛美酒,却还余有大半。
朱三爷提着坛子,为春花满上了杯中酒,“春花咱们今夜先不提承德,只说你我如何?”
春花歪坐在石凳上,一口喝完了杯中酒,而后晃了晃酒杯,于是三爷就又给她蓄上了一杯。
“三爷能来,奴婢很欢喜。”春花端着酒杯在朱三爷手中的酒杯上轻轻碰了一下,口中满足的说道。
朱三爷喜得眯起了眼睛,他亦是一口喝完了杯中酒,而后还要细说,院门“彭彭”响了起来。
“这大半夜的是谁啊?”春花嘟囔着起身,一摇一晃的要去开门。
朱三爷抢先一步,扯住春花的衣袖,沉声说道:“我去开门。”
拍门声越来越急,像是临要下雨前的闷雷声,一声紧似一声。春花立在院中,月光洒在地上,这院中的景致在月光下就清晰起来,院墙之外影影绰绰,不知住着多少人家,又隔着多少的屋脊与青砖。
朱三爷刚刚抽掉了门闩,就有人冲了进来,那人一股脑冲了进来,跑到院中,一眼看到春花,突地上前,一把抓住了春花的肩膀,口中哀嚎道:“石娘不见了……石娘不见了……石娘不见了……”
那声音极为悲怆,春花定睛一瞧,来人却是郎中,只见郎中鼻青脸肿,头发散落,面露仓皇,目光绝望,“石娘不见了……”
“郎中,你这是怎么了?石娘又怎会不见了啊?”春花的一颗心“嗖”的一下提了起来。
“石娘不见了……石娘不见了……石娘不见了……”郎中颓然松开春花的肩膀,耷拉着脑袋站在院子当中,他口中不停的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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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五十二章 偶然为之
郎中在原地转了几圈儿,突然提起门闩,使劲朝着自己的脑袋打了过去,他下手极重,不等春花与朱三爷阻拦,他已是头破血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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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中头上的鲜血顺着眉头淌到鼻尖,鲜血蜿蜒成了溪流,滴落在下巴,洇入他颔下的胡须当中。
“郎中,你这是怎么了?”朱三爷急急走到郎中身前,扯着郎中的胳膊焦声问道。
“石娘不见了……石娘不见了……”郎中面露痛苦,看向朱三爷的目光当中充满了绝望。
“你先说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咱们好歹能帮你想想办法,你只一味地伤害自己,就能找到石娘了吗?”朱三爷夺过郎中手中的门栓,随手丢在一旁,口中焦急道。
朱三爷的话暂时安抚了郎中,他逐渐平静下来,面上却是依旧痛苦不堪,口中更是悔恨道:“石娘说西街新开了一家酒楼,还说那酒楼里头的烧鹅最是有名,于是我就带着石娘去吃烧鹅,谁知伙计打翻了烧鹅,结果烧鹅没有吃到嘴里,石娘却不见了。”
“都怪我……我若是一直陪着石娘……她就不会消失不见了……”郎中口中说着,又去找那门栓,朱三爷拼命阻拦,郎中心头百般滋味无处发泄,索性抬起手来,狠狠抽了自己一个耳光。
“郎中你这是做什么啊……”春花听到石娘失踪本就焦心不已,如今又看到郎中如此伤害自己,她更是红着眼眶劝慰道。
“若不是我……石娘又怎会始终,她定是被人虏了去……是我太过大意……放松了警惕……所以才让那些人有了可乘之机……”郎中头上淌着鲜血,脸颊一面高高鼓了起来,面色绝望,神色茫然。
“郎中你倒是把话说清楚啊……”春花从袖子当中掏出帕子,踮起脚尖为郎中擦拭头上的鲜血。
谁知郎中神色一变,伸手一推,狠狠的把春花推倒在地,而后口中厉声说道:“春花你莫要再装模作样的假好心!”
春花一个不妨被郎中推倒在地,脚下一歪,竟是扭伤了脚,她面露痛苦,眼含热泪,不可置信的看着郎中,“郎中你这是怎么了啊?你看看我,我是春花啊。”
“我若不是看在你是春花的份上,我早就杀了你了。”郎中双目猩红,恨恨的看向春花。
“郎中……”春花呆呆看着郎中,脚下的疼痛却不及心中的痛楚。
“我这辈子都不愿意再瞧见你,若不是你跟石娘提起那酒楼之事,石娘又怎会心心念念的要去酒楼,石娘若是不去那酒楼,怎么会出了这挡子的事情!何况如今看来,那酒楼里头定然有问题!”郎中的目光恨不能把春花撕成无数瓣。
朱三爷动作慢了一步,眼睁睁的看着春花被郎中推倒在地,他弯下腰去看春花脚上的伤,一面冷冷说道:“郎中我劝你还是冷静些罢,如今石娘还没有找到,你便先伤了春花,若是当真有人使计,你如今已然中了计了。”
“中计?中了什么计?”郎中脑子如同一团乱麻,听到这话,不由茫然道。
“反间之计。”朱三爷说出这几个字之后再也不看郎中一眼,只心的捏着春花的脚踝,口中关切道:“春花你可是疼得厉害?我这就带你去找郎中。”
春花摇了摇头,却是对着郎中说道:“郎中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是石娘失踪我也焦心的很,我实在不知道那新开的酒楼里头竟然会发生这种事情,若是早知如此,无论如何便是要了我的命,我也不会跟石娘提起那酒楼的名字的。”
春花言辞恳切,目光坦然,郎中逐渐平静了下来,心知自己这是错怪了春花了,他也是个性子坦荡的,想到这里,他弯下腰来对着春花楫了一礼,给春花赔不是,“春花你莫要怪我,实在是石娘失踪之后,我便乱了分寸。”
夏天的后半夜,空气当中已然有了凉意,那天上的星辰不知何时也变得暗淡起来,至于那弯月牙儿早就躲到了云层当中。
郎中神色变幻,唯有那双眼睛透出深深的绝望,他身上穿着的袍子衣襟耷拉在腰间,腰带胡乱系在腰间,袍子下摆撕裂了一道长长的口子,他脚下的靴子满是污渍,另一只脚却是一直光着,脚面上划着一条长长的口子,那口子又长又深,直从踝骨一直蔓延到大拇指上,皮肉翻开不停渗着暗红色的血,瞧起来甚是骇人。
“郎中你的脚?”春花惊呼道。
郎中这才神色麻木的看向自己的受伤的脚,他使力拽掉下摆一角,胡乱的把布条缠在脚上,口中随意的说道:“这点子伤并无大碍。”
“郎中,你既是郎中,更应该知道这伤在脚上又该如何?你快些把那布条取下来,先拿清水清洗伤口。”春花说话间想要站起来,结果脚下一痛,险些歪在地上,还是朱三爷急忙起身扶起春花。
“你们两个人都先老老实实的坐下来,且听我说一句。”朱三爷突然开口说道。
郎中此番已经平静了下来,于是从善如流的挨着石凳坐了下来,春花亦是由朱三爷扶着坐在郎中对面。
朱三爷说话前先看了看天色,天边浓如墨色,凉气上涌,远远有鸡鸣之声传来,想来过一会儿天便要亮了。
“郎中你且先听我一言,如今时间紧迫,咱们还需尽快理出头绪来,如此咱们也能早些找到石娘。”朱三爷言辞恳切道。
郎中深以为然,他深深吐出一口浊气,而后细细的把发生的一切全然告诉了朱三爷,他甚至把伙计的模样与口音也全盘的告诉了朱三爷。
朱三爷听了事情的始末,沉默了许久之后,皱着眉头说道:“那伙计送了衣裳之后,他不忙着去堂前招呼客人,怎么会有功夫与你守在门口说长道短?”
郎中点头道:“我之前并没有反应过来,直等到我追到后门,那伙计依旧跟在我的身后,他甚至还暗示我石娘许是去了茅厕。”
“此番看来这伙计定然心中有鬼,如今只是不知道他究竟是偶然为之还是有意为之?”朱三爷皱眉道。
“这其中又有什么区别?无论如何,石娘失踪总是跟他脱不开干系去。”春花耐不住性子,急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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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五十三章 小妾绿腰
石娘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陌生的床榻上,身上盖着一条又厚又重的被褥,这被褥许是许久不曾晒过,栖的身上寒津津的,犹自散发着一股子阴暗潮湿的味道。
石娘费力的把被褥推在一旁,勉强坐起身来,她蓦然起身,那头上就一阵阵的发懵,她只当自己是酒意上头,也不曾放在心上,只开口轻轻唤道:“郎中?”
她等了一会儿,并没有听到郎中的声音,于是索性提高了声音,又唤了一声郎中,门外很快就有了回应,只听木门一声轻响,有人轻手轻脚走了进来。
里外门之间隔着一架屏风,那屏风上头画着几个美人。石娘酒后上头,阵阵发晕,一时之间也瞧不清楚那屏风上头的美人儿究竟是什么模样,只是那道屏风跟刚才盖在她身上的被褥一般似是许久不曾见过阳光,泛出暗淡陈旧的色泽出来,于是那屏风上头的美人儿就显出了惨淡的模样来。
门外那人走到屏风后头便停了下来,石娘又等了一会儿,始终不见那人进来,于是开口催促道:“郎中,你快些告诉我,这究竟是哪里啊?我如今渴了,你赶紧为我倒些水来。”
外头那人低声应了一声,紧接着重新走动起来,须臾之间就听到有茶壶往茶杯里头倒水的声音,石娘舔了舔干巴巴的嘴唇,“郎中你快些,我渴的嗓子都要冒烟儿了,你若再不拿水来,我就说不出话来了。”
茶壶倒水的声音戛然而止,接着脚步声重新响了起来,那人绕过屏风,进了里间。
石娘酒醉睡了一宿,瞧见郎中未免讪讪的,她垂着脑袋,口中不由懊恼道:“郎中,昨夜那酒虽是好喝,但是后劲未免太大了,我不过是喝了几杯之后,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你莫要笑我,其实我的酒量并非那么一点点。”
石娘虽是垂着脑袋,一对耳朵却是一直支棱着听着郎中的动静,她屏住呼吸听了一会儿,郎中并未回话,只伸手递过来了茶盏,石娘接过茶盏,她渴得狠了,一仰头“咕咕咚咚”一口喝完了茶水,这才又把茶盏递到郎中手中,笑着说道:“郎中……”
石娘话说一半,如丘而止,她面露惶恐,眼前之人,并非郎中。
郎中受伤的脚上已经被春花仔细清洗了一番,又妥善的包扎好了,他如今躺在榻上,神色却并不安稳,只口口声声的要去找石娘。
“三爷,我这脚伤如今已经没有大碍了,我身为郎中自然最是了解自己的身子,咱们如今最为重要的事情就是快些把石娘找回来。若是抓她那人心存恶念的话,只怕石娘如今已经是凶多吉少了。”
郎中并不愿意承认石娘的危险处境,但是如今这紧要关头,由不得他不承认,他说完这话,眼眶发红,若不是当着春花,三爷两人,只怕他如今已是落下泪来。
“郎中,我刚才又把这件事情从头到尾想了一遍,如今石娘被掳走,无非有两种可能,而跟咱们有旧怨的也无非就是那两个人,我刚才已经派人去查了,若是查到究竟是哪一个人,那事情就好办了。何况对方既然了掳走了石娘,你觉得最大的可能是什么?”
郎中痛苦的摇了摇头,他如今满脑子都关乎着石娘的安慰,对三爷的话更是不及细想。
“莫不是对方想把石娘当做筹码来胁迫咱们去做一些事情?”春花不由担忧道。
朱三爷点了点头,“极有这种可能,石娘是郎中的软肋这件事情咱们都知晓,想必对方也知晓,所以才会掳了石娘去,只是不知道对方此番掳了石娘究竟是胁迫咱们去做一些事情,还是胁迫郎中去做一些事情还是胁迫郎中去做一些事情。”
朱三爷的话像是一记重锤,锤打在郎中的脑门上,他讷讷说道:“我不过是个再普通不过的郎中,他们又能让我去做什么事情?”
“身为郎中既能治病救人,也能取人性命。”朱三爷肃声道。
“取人性命?”郎中的神色慢慢冷了下来,若是真有这种可能,他又该何去何从。
天气好像一下子就热了起来,之前空气当中尚且有几分凉意,这几日却是大太阳晒的让人焦心,益州城又紧邻锦江,于是闷热的空气当中就又染上了几分水意。
三伏天的大太阳晒的人焦心不已,司马周玢的心情却是比这三伏天更为焦心。
且说周玢娘子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苏陶陶穿唐记》,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说,聊人生,寻知己~
第九百五十四章 本儿份儿
绿腰侧目看了看禁闭的院门,这才满脸欣喜的说道:“郎君今日怎么有空来了,奴家许久不见郎君,着实想念郎君。”
周玢摩挲着绿腰的手,四下看了一番,这才压低了声音说道:“好绿腰声音些,若是被娘子知道我来了你这里,只怕她又要肚子疼了。”
绿腰神色一黯,抽回了手,重新拿起了佛经,她并不翻开经书,只拿在手中摩挲着那微微粗糙的书皮,口中委委屈屈的说道:“娘子如今有孕,郎君还是快些回去照看娘子吧,奴家不过是个妾,如今又没有身孕,实在没有脸面得到郎君的垂怜。”
这绿腰生得鼻子脸的,五官精致,这一委屈起来,看得周玢心里头一阵心疼,他从怀中摸出个玉坠子,递到绿腰手中,又放柔了声音说道:“绿腰,你要要恼我,她素来是个炮仗脾气,一言不合就要揍我,我来见你一次真是难上加难。我如今就长话短说,这玉坠子是我前些日子偷偷在卖首饰的铺子里头给你买的。买了以后也一直没有逮到机会送给你,你快些收了,心被旁人看到了。”
绿腰接过一看,那玉坠子不过拇指大雕琢成了花生的模样,那花生的寓意绿腰自然心中知晓,她心翼翼的把玉坠子妥帖的放在了怀里头,这才娇娇羞羞的说道:“郎君的心意奴家自然知晓,只是这种事情得看天意,最是心急不得的。”
周玢自然无法将内心真实想法宣之于口,毕竟这花生玉坠子是那首饰铺子里头最为便宜的一个,也是他唯一能够买起的玉坠子。他娘子每日都要搜刮他的银子,所以只这买花生玉坠子的一钱银子也是他省吃俭用了好久才得来的。
“只要你喜欢就好,等过些日子,我再给你买个金手镯,你这手腕纤细可意又雪白似雪,若是配上金手镯,指定好看。”周玢握着绿腰的手腕,怜惜的说道。
“郎君此话当真?”绿腰喜道。
“这还能有假?”周玢握着绿腰的手,低头在那巧玲珑的手背上亲了一下,口中坚定的说道。
绿腰心中欢喜,手中又放下佛经,娇娇怯怯的说道:“奴家就是因为知道郎君的心意,所以才会日日的守在这院当中,只等着郎君空闲下来,来瞧上奴家一眼,奴家也就心满意足了。”
“绿腰……”周玢心中感动,看看眼前的妾绿腰,再想想自家娘子,心中不由感慨万千,这两人脾性完全相反,若是能够中和一下,他倒是也能够有幸享受一番妻妾和睦的齐人之福。可惜,可叹,苍天不遂人愿。
周玢心中感慨,突地一个念头闪过脑海,他又急急忙忙的问那绿腰,“绿腰,伺候你的那个丫头呢?”
绿腰轻笑一声,伸手拧了一下周玢的胳膊,口中轻笑道:“郎君太过谨慎,我如今敢跟郎君这般亲亲我我,自然是早就把那丫头打发了出去。”
“绿腰你如何知晓我今日回来?”周玢不免惊奇道。
绿腰面上收起了笑,口中黯然道:“奴家并不知晓郎君今日会来,不过是防着郎君会来,所以每日里打发了芬儿出去。”
“那本儿呢?”周玢不放心道。
“本儿今日一早就被我打发出去了。”绿腰浅笑道。
周玢心中不由觉得对不住妾绿腰,这绿腰原本是娘子背着他接来的,原本伺候在绿腰身旁的丫头因为在路上染了病,所以来府门都没踏进来,就被送了回去。之后娘子怜惜绿腰身旁无人伺候,就支了两个丫头过来。
那两个丫头的名字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一个叫做“本儿”,一个叫做“份儿”,合在一处便是“本分”二字。
周玢暗叹一声,只觉得对不住绿腰,他捧着绿腰的脸,目露怜惜,“绿腰,听闻西街新开了一家烧鹅铺子,等到过几日我悄悄带你出去尝尝。”
绿腰先是一脸雀跃,而后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垂下眼眸,低声说道:“这府中到处都是娘子的人,郎君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带奴家出去?”
“绿腰你一定要相信我,我已经计划了好几日了,只等到……”周玢话说一半,突然听到拍门声。
他心下一沉,果不其然听到丫鬟肆儿清亮的声音。
“姨娘在吗?”
绿腰急急忙忙推开周玢,慌慌张张应声道:“来了……来了……”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苏陶陶穿唐记》,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说,聊人生,寻知己~
第九百五十五章 丫鬟肆儿
“命堪忧”这种话,第一次说的时候自然能够起到石破天惊的作用,第二次再提起,依旧能够起到耳边突然炸了一个惊雷的作用,待接二连三的反复用这招数,那就唬不住人了,尤其这人还是与同床共枕数年的枕边人。
于是乎,周玢听了这话,勉勉强强做出了一副悲伤的模样,面带关切,语气沉痛,“娘子若是痛的厉害,我这就命人去请郎中。”
“郎君何时来的……”周玢娘子悠悠醒了过来一瞧见周玢,一双妙目里头就聚上了两大泡的眼泪。
周玢惊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口气愈发慎重,“娘子可是吃错了什么东西?”
周玢娘子眉头一拧,就要发作,丫鬟肆儿却抢先一步说道:“娘子晨起的时候不过是喝了一碗粳米粥,另配着几样菜,旁的再没有了。”
这丫鬟肆儿生得眉目清丽,樱桃口鹅蛋脸,模样倒也不错。她身上穿着一件颜色极为老旧的裙子,偏偏那褚色穿在她的身上,显得清丽非常。
周玢不免多看了她一眼,过了一喜,方才放下心来,看向自家娘子,口中慢慢说道:“既然不是吃食的问题,娘子可是有什么心事?”
“还是郎君最为了解奴家……”周玢娘子突然娇滴滴的说道。
周玢对自家千变万化,变脸比变天还快的娘子,早已是知之甚深,他侧目看向丫鬟肆儿,那丫头垂着脑袋,铰着手指,再不看周玢一眼。
周玢悻悻收回了目光,伸手取下娘子头上顶着的帕子,那帕子握在手中冰凉一片,周玢心下了然,“可是那阿隽又惹了娘子生气?”
周玢娘子眸光隐晦,张口说道:“正是如此……”
周玢娘子说了前半句,止住不言,只定定看向肆儿。
丫鬟肆儿虽说是垂着眼眸,眼珠子却是在眼皮子底下偷偷打量周玢,娘子突然止住话头。
肆儿的目光就从周玢身上移到多宝格上玉麒麟身上,那玉麒麟本是娘子陪嫁,水头又好做工又最是精细无比,所以才会被娘子摆到这明面上。麒麟性情温和,传说能活两千年。还有一说麒麟出没处,必有祥瑞,肆儿嘴角一撇,心中不以为然。
不知何时,屋子里头蓦然一静,肆儿抬头,正对上自家娘子冰冷的双眸,肆儿会意过来,慌慌张张的退了下去。
周玢娘子眼看着肆儿掩上了门,目光亦是在那多宝格上停留了一息的功夫,这才看向周玢。
周玢背自家娘子的意味深长的目光吓了一跳,口中不由说道:“可是那阿隽又惹了娘子生气了,我这就去找阿隽理论。”
周玢说完就要趁机溜走,谁知自家娘子幽幽的说了一句,“阿隽娶的那位祖奶奶似是有了身孕……”
周玢于是停了下来,回身笑道:“如此说来,这倒是一件好事,娘子为何要如此忧虑?”
周玢娘子扯着周玢的胳膊坐起身来,嘴角蓦然升起一丝冷笑,“可是她还不曾与阿隽圆房……”
“怎会如此?”周玢倒吸了一口冷气。
“怎么不会如此,旁人家都是娶娘子进门,咱们家里却是娶了一位祖奶奶进门。”周玢娘子冷笑道。
周玢深以为然,他家的娘子何尝不是一位祖奶奶,但是这话,他自然不敢说出口,不然只怕会命休矣,“那刺史府里的娘子怎会做出如此出格的事情?”
“谁又知道那刺史府家的娘子果真能够做出如此伤风败俗的事情。”周玢娘子连连冷笑。
周玢心中也猜测了几个人选,他又摇了摇脑袋,此事实在太过匪夷所思,由不得他胡乱猜测,“此事事先就没有一点苗头?”
“自打那位祖奶奶进了门,那府中的一切还不是她说了算。”周玢娘子心中有气,索性起了身。
外头的多宝格上摆放着瓷雕的佛像,成册的书籍,旁边的案几上卷着几幅画轴,画轴东边搁着个玉瓶,当中插着几朵水灵灵的荷花,挨着墙角的滴漏旁边立着个长颈三足香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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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玢娘子走到案几旁,低头嗅着玉瓶当中的荷花,口中悠悠说道:“阿隽原本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自从她进门以后,阿隽竟是连一次花楼都没有逛过,委实可怜的紧。”
周玢心里头知晓自家娘子自是把那嫡亲的兄弟当眼珠子一般看护,虽是如此,但是这般明目张胆的鼓励自己的兄弟去逛花楼,他一时之间倒是不知该如何接话。
“阿隽只恨不能把她供起来,谁知她竟然做出了这般没有脸面的事情,刚才阿隽来得时候,提到此事竟是委屈的两眼泪,那娘子实在是欺人太甚!”周玢娘子从玉瓶当中掏出荷花,一把掼在地上,又使劲踩了几脚,方才觉得解气了些。
“此事不能仅凭阿隽一人之言,或许是他醉酒之后做了什么混事也未可知,何况此事可大可,若是贸然干涉,只怕会生出许多事情来。”周玢斟酌道。
“你就是个缩了头的乌龟王八,一遇到事情就要缩起了头,去当那绿毛的大王八,你虽然害怕得罪那刺史老爷,我却是管不了那么许多。大不了撕破了脸皮去大闹一番,我总要给阿隽谋一个公道。”周玢娘子面带怒意,愤怒间说话更是不留一丝情面。
“我且问你一声,你去大闹一番,对你可有什么好处?”周玢问道。
“我就是为了出了这口气!”周玢娘子恨恨的说道。
“出气之后呢,你可曾想过阿隽的处境?你把此事挑明了之后,第一个受牵连的就是阿隽,他如今好不容易走上了正途,你当真要毁了这一切?”周玢与暴跳如雷的娘子相比,显得平静许多。
“他即便再浑,再不好,那也是之前的事情了,如今那刺史府的大家闺秀如此行事,着实让人心寒。我即便此番不上门去闹,也要好好调查一番,看究竟是哪个不要命的,竟敢做下了这般胆大包天不要命的事情来。”周玢娘子把脚下的荷花踩的稀烂,而后高声呼唤,“肆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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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五十六章 丫鬟独儿
日上三竿,日头升的老高,有一处院落却是极为安静。
院中正房里头,窗幔低垂。隐隐有平稳的呼吸声从窗幔里头一点点的挤出来。正房门口立着个扎着丫髻的丫头,丫头相貌普通,神色木讷,穿着件秋香色的襦裙,头上簪着一支扁银簪子。
外头热意升腾,热浪翻滚,丫头昨夜熬了半宿,被那太阳光恍了一会儿就泛起困来,她耷拉着眼皮子无精打采的看向门外。
这院是虽,一应东西确实极为齐全,院子里头隔着个美人榻,旁边又放了个专门放茶点的矮几。如今美人榻上虽是无人,矮几上头却是放着一应的茶点。
丫头盯着院门看了一会儿,不由自主的又看向矮几上头的糕点。那几碟子糕点做的极为精细,每样不过拇指大,一碟子里头也只放着十余枚糕点。
丫头看了一会儿,不由自主的咽气了口水,她又看了约莫盏茶的功夫,像是突然下定了绝心,她先是悄悄把耳朵贴在正房门上听了一会儿,这才提着裙摆,踮起脚丫朝着矮几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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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做贼心虚,明明四下无人,院门又从里头用门栓插着,丫头依旧左顾右盼,四下去瞧,待她确信院子里头除了她,再也没有旁人的时候,她已走到了矮几前头。
丫头盯着其中一样豌豆黄看了许久,这才迅速的拿了一块儿塞到嘴里,那糕点本就不大,她还来不及品出其中的味道就狼吞虎咽的吞了下去。
丫头舔了舔嘴唇,回头看了正房一眼,手中拿起了一块儿红绫饼,这次她吸取了上次的教训,只把那红绫饼放在口中一点点的嚼了起来,她这边正吃得有滋有味,院门却是被人轻轻拍响。
丫头惊吓之余,急急忙忙咽下口中的糕点,结果那糕点上不来下不去正噎在嗓子眼儿里,她不敢去偷喝茶水,只握起拳头朝着胸口使劲捶打,她越是捶打,嗓子眼儿里头的糕点越是顽强。
丫头被噎的满面通红,险些喘不上起来,而拍门声却是越拍越响,比之刚才带了几分急切。
丫头只得着急忙慌去开门,她这边刚刚抽掉门栓,门外那人已使力推门而入。丫头一看那人,倒是心下一松,她一面捶打着胸口,一面费力的说道:“独儿姐姐……你可吓死我了……”
刚刚进门的丫鬟独儿亦是穿着秋香色的裙子,头上却是簪着一支亮光闪闪的金簪子,耳朵上头戴着一对儿珍珠耳坠子。她模样生得不错,身段亦是不错,两相对比之下,那丫头看起来就像是并没有发育的孩子。
“真儿你这丫头莫不是又偷吃糕点了?”丫鬟独儿指了指真儿的嘴角。
真儿惊吓之余,嗓子眼儿卡着的糕点终于顺着喉咙进了肚子,她伸手摸了摸嘴角,手指果然沾到一点糕饼的渣滓,她不敢看独儿,只铰着手指头说道;“独儿姐姐,奴婢真的不是要故意偷吃糕点,实在是因为肚子饿得要命,奴婢实在忍不住了,这才做下了错事。独儿姐姐,你切莫将此事告诉娘子。”
独儿压低了声音说道:“你这丫头也是太过老实,肚子饿了为何不去厨房找些吃的?”
“娘子昨夜总是睡不安稳,奴婢端茶倒水的守了半宿,后来好不容易伺候娘子睡下了,奴婢这才睡了一个多时辰。天亮之后,娘子醒了一次,只说是手脚发胀,奴婢又给娘子揉了半个时辰,娘子这才又睡下了。然后娘子一直不曾醒来,奴婢也不敢离开这里,只怕奴婢这边刚去了厨房,娘子醒来找不到人,只怕又要生气。”丫鬟真儿满腹的委屈,一股脑的全倒给了独儿。
“真儿声音快些点。”独儿抬眼看了看正房。
真儿面色一白,急忙回头去看,待看到身后并无动静之后,她才稍稍松了一口气说道:“独儿姐姐,你这一惊一乍的可吓死奴婢了。”
“所谓心驶得万年船,如今娘子脾气阴晴不定,咱们还是心伺候着,若是不心惹怒了娘子,可没有好果子吃,你忘了之前赵妈妈打你那几个耳刮子了?”独儿声说道。
真儿面皮一白,口中讷讷道:“奴婢自然不会忘记,赵妈妈下手最重,她打的奴婢好几天都张不开嘴,吃不下饭。”
“真儿你知道其中的厉害就好,你刚才说娘子还不曾睡醒?”独儿抬头看了看天,那太阳刺的她睁不开眼睛,她再看向真儿的时候,便瞧不清楚她的神色。
“娘子前几日总是睡不好,今日好不容易能睡个安生觉,奴婢倒是不敢去唤娘子起来。”真儿心翼翼的说道。
“你不敢去唤,就由我去。”独儿说着穿过院子,朝着正房而去。
“独儿姐姐还是再等等罢,眼看就用午膳了,娘子只怕很快就会醒来了。”真儿扯着独儿的衣袖,一脸担忧的说道。
“真儿莫要担心我,我此番去找娘子是因为有要紧的事情,娘子定然不会怪我的。”独儿安抚的拍了拍真儿的手,口中安慰道。
“独儿姐姐有什么要紧的事情?”真儿扯着独儿的衣袖不肯放手。
两人说话间已经来到了正房门口,独儿支着耳朵听了听,正房里头极为安静,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娘子?”独儿低声呼唤。
过了良久,正房里头才有了微弱的动静。
独儿与真儿对视一眼,推门进了正房。
“娘子……”独儿绕进了里屋。
里屋光线昏暗,床幔低垂,娘子想来还未起身。
独儿立在床幔外头,低声唤道:“娘子可是醒了?奴婢回来了。”
“独儿,你可瞧见了那人?”那娘子声音极为柔和,如同春风拂过面颊。
独儿却面色一凛,仔细斟酌道:“娘子,奴婢瞧见那人了。”
“他可曾说了什么?”娘子的声音蓦然飘渺起来。
“奴婢见了那人之后……他什么也没有对奴婢说……”独儿迟疑道。
“什么?”娘子蓦然起身,扯着床幔,口中厉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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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五十七章 司马夫人
“娘子奴婢去了约定的茶楼见到他之后,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给了奴婢这个。”丫鬟独儿从袖中取出一枚的绣花荷包,递到了床幔里头。
床幔里头先是悉悉索索,像是娘子打开了荷包,过了一会儿低低传来了娘子的轻笑声。
丫鬟独儿的一颗心这才悠悠落了地,她等了一会儿并不见娘子吩咐,就悄悄出了正房。
独儿一推开门就瞧见守在门口的真儿,真儿一脸愁容,耷拉着眼角,撇着嘴巴像是要哭。
“真儿,你这又是怎么了?”独儿吃惊道。
真儿不言不语,只抬着下巴指向院门。独儿一瞧那院门口立着个身穿红裙的娘子,那娘子瞧见独儿,一手搭在身旁丫鬟的手腕上,一手扶着腰缓缓而来。
独儿看清了来人之后,心中暗道,这位姑奶奶可是个混不吝的,此番前来,必定要生出事来。
独儿这般想着,面上却是带出笑来,迎了上去,口中称呼道:“司马夫人何时来的,丫头不懂事竟是不知道通传一声,司马夫人切莫怪罪。她年纪不通世事,奴婢一会子就罚她洗刷夜壶去。”
“她不懂事,你就懂事了?”来人自是周玢夫人,她斜睨了独儿一眼,口中阴阳怪气的说道。
独儿暗道不好,今日这位面上隐隐带着怒意,说话又冲,显然是没事也要惹出三分事来,独儿眼珠子一转,看向正房,“奴婢懂不懂事,全在娘子调教。”
独儿与周玢夫人打交道也不止一两次,对于这位司马夫人的性情,也算是有几分了解,谁知独儿这次却是失了算,她话音刚落,耳边就挨了一个嘴巴子。
“自己不通世事何必扯到自家娘子身上?就你这样背主的奴婢,我见一次就要打上一次!”周玢夫人怒气冲冲道。
独儿吃了暗亏,被这么大一顶帽子压下来,她哪里还能与之理论,但是她素有心计,于是捂着脸,委委屈屈的说道:“司马夫人教训的是,奴婢自在刺史府中长大,又蒙娘子调教多时,如今丢了娘子的脸面,合该被夫人掴了这一耳光。”
“你既然在刺史府中长大,更应该知道规矩,就是你家娘子也要称呼我一声大姑姐。你这贱婢胆子倒是不,一口一个司马夫人,活生生的把亲近人叫成了外人,我若是不好好教训你一番,只怕你这丫头回头惹了事出来丢了你家娘子的脸面。”周玢娘子越说越气,抬起手来,又狠狠掴了独儿一个耳刮子,眼看独儿白白嫩嫩的面颊上头红肿了一大片,她心里头这才觉得畅快了几分。
独儿话中本给司马夫人下了一个套,谁知这司马夫人竟是将计就计把矛头对向了她。独儿一直以为司马夫人性子耿直,如今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竟是看走了眼。
她这边心中暗暗后悔,那边真儿瞧见她吃亏,早就闪身进了正房,独儿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你家娘子呢?”司马夫人看向正房虚掩的房门,口中不紧不慢的说道。
“娘子昨夜睡得不安稳,用了早膳之后,便觉得困乏,如今正躺在榻上憩。”独儿捂着脸老老实实的说道。
独儿捂着脸颊,掌下温热,脸颊发烫,她心中嘀咕,这位下手太重,只怕要拿冰块儿敷上一会儿才能消肿。
她这边想着,耳边一阵疾风,另一边脸颊又挨了重重一个耳光,她耳朵里头嗡嗡乱想,眼前金星直冒,耳边听着司马夫人高亢的声音,“你这该死的丫头,到底会不会伺候主子,你家主子夜间睡得不安稳,白日里你便该陪着主子去花园里头走走,这样的话主子晚上才能安睡。”
“你们身为奴婢的就该事事为主子周全,而不是由着主子的性子去随心所欲。你家主子白日里困乏你们就由着她憩,白日里睡多了,晚上哪里还能安睡?时间久了熬坏了身子,伤了元气,又当如何?”司马夫人说到最后,忍着怒火,一脸关切的说道。
独儿心中冷笑,这司马夫人的话头转的未免太快了些,果然那边司马夫人话音刚落,这边正房门“吱扭”一声被人从里头打开,从里头走出来一个人来。
这人走到门口,冲着司马夫人伸出手来,司马夫人鬼事神差,接过一瞧,手中却是静静躺着五两银子。
“这是何意?”司马夫人垂眸看看银子,又抬头看向真儿。
真儿面无表情的看着司马夫人,口中僵硬的说道:“娘子说司马夫人既然如此爱管教丫头,这五两银子就赏给司马夫人,让夫人拿着这五两银子去牙行里头买上几个丫头,好好的管教一番,也算是过一过当主子的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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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一过当主子的瘾?”司马夫人面呈猪肝色,恨不能立时将手中的银子掼在地上,她面上神色变化莫测,最后她握紧了手中的银子,咬牙切齿的说道:“你家娘子未免太过欺人太甚。”
“娘子还说了,司马夫人若是觉得娘子欺人太甚,那么刚才司马夫人掌掴独儿姐姐的时候怎么不觉得欺人太甚?”丫鬟真儿硬邦邦的说道。
“她不过是个贱婢!”司马夫人怒道。
“娘子说了贱婢也是人,也是爹生娘养的,既然大家同为女人,又何必互相为难?”真儿紧跟着司马夫人的话音说道。
“你家娘子还说了什么!”司马夫人面带不耐烦,压低了声音说道。
“我家娘子还说夫人好走,她身子不适,就不出来见夫人了。”真儿面无表情的看着司马夫人。
“锦姝……”司马夫人蓦然起高了音调,对着正房大声呼喊。
“娘子说夫人若是执意不走,不妨坐在院中等她,等她一觉醒来,自然会来与夫人闲话家常。”丫鬟真儿指了指院中的美人榻。
那美人榻被安置在树下,如今树影西移,阳光直射,美人榻上的金丝绣花软枕被照的金光闪闪,热气腾腾。
莫说是等那锦姝娘子一觉醒来,只怕在那美人榻坐上一会儿就会浑身冒汗,花了妆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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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五十八章 车夫张五
周玢夫人自然不愿花了妆容,否则还未见到锦姝娘子,就先落了下风,所以她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离开。
周玢夫人心情不好,首当其中受了池鱼之殃的就是司马周玢。
且说这周玢夫人坐在马车里头,接连喝了两杯热水,心中的郁郁之气这才稍稍下去了半分。
从来佳茗似佳人,所以那茶盏种类繁多,就像是天下的美人儿各自不同一般。
周玢夫人手中把玩着的粉彩茶盏巧精致,胎质细腻,品相完美,她手指摩挲着茶盏上头微微凸起的福寿纹,良久之后,轻唤了一声,“肆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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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鬟肆儿平日里肆无忌惮,眼皮子甚是活套,此番瞧见自家娘子心情不好,便推脱夜间着了凉气,恐过到娘子身上,所以并不上马车,只跟在马车外头行走。
听到娘子出声,肆儿一路跑把耳朵贴在车帘上,低声问道:“娘子,可是有什么吩咐?”
“肆儿……”
车厢里头话未说完,却听到一声尖叫,拉车的青马嘶鸣一声,抬起前蹄再不肯走。
肆儿被那车厢刮带着朝后仰去,她死命的扣着车厢的窗棂,这才勉强稳住身形,慌慌张张的奔到前头去看自家娘子。
车夫脸色刷白,手中马鞭挥舞不休,使劲的抽打那突然狂躁的青马。肆儿管不了那么许多,只掀开车帘朝车厢里头看去。
车厢里头一片狼狈,搁在车厢正中的案几早已滚落到了角落里头,娘子一手抓着门框,一手握着茶盏,面上却是洒了一脸的茶水,鬓边的髻发垂落,沾了茶水,沉甸甸的贴在鬓边。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周玢娘子今日万事不遂心意,于是乎咬牙切齿的说道。
“咱们的马车好像撞上了一个女人……”车夫声音颤抖。
“什么?”周玢娘子掀开车帘,朝外看去,只见马车如今停在一条巷子里头,四下无人,马车前头一丈远的地方躺着一个人。
那人身穿红裙衣衫破烂,背对着马车,一动不动的躺在路中间,也不知是死是活。
“去看看。”周玢娘子放下车帘,低声吩咐肆儿。
肆儿心怀忐忑,朝着那人走去,她越是走近越觉得心惊,只见那人衣衫虽是破烂,但身上的料子倒也是好料子,并不像是寻常的乞儿,若是仅仅如此,也就罢了,偏偏那人身上裸露的地方全是伤痕,新伤旧伤摞在一处,瞧起来甚是触目惊心,甚至于那人身上的衣裙并非红色,而是被血染成了红色。
肆儿不过是个深宅后院的丫鬟,后院里头若是犯了事情,若不然就是被打上几个耳光,或是挨上几板子,若是着实碍了主子的眼,索性发卖了出去,落个清净。
她哪里见过如此浑身是伤,血淋淋的人,于是心中先起了怯意,她拖着步子一步一步走向那人。她走到那人身旁三尺的时候,便不肯再向前一步,只仔细看向那人周身。
那人头发散乱,脑后的头发渍在一处上头尽是已经干涸的血渍,肆儿心中起疑,这人即便是被马车撞了,这头上一时半刻也不会伤成这样,想到这里,肆儿蓦然惊起了一身的冷汗。
肆儿无意看向那人裙摆只见裙摆之下渍着大片的血迹,再看裙摆之下露出的一双赤脚,那双脚上糊满了鲜血和泥巴,本该生着大脚趾的位置空空如也,原来那赤脚上的血液却是因为被斩断了脚趾所留下的痕迹。
肆儿看的心惊肉跳,再不敢看那人一眼,只匆匆转身去了马车前头,如今那拉车的青马已经平静了下来,车夫也跳下了马车,正轻轻拍着马脖子安抚那青马。
肆儿走到车厢前头,对着娘子低声回道:“娘子,前头那娘子伤的不轻。”
“她伤到了何处?”周玢娘子肃声道。
“奴婢瞧见她似乎是被人打伤了……”肆儿面带惊恐。
“既然是被人打伤,那便不关咱们的事情了。”周玢娘子沉吟道。
那肆儿伺候周玢娘子良久,自然知晓自家娘子心中何意,于是乎悄然放下车帘,对着车夫急声说道:“还不快些驾车离开这里!”
车夫会意过来,眼看如今正午时分,这巷子当中并无行人走动,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车夫去上前去拽受伤的娘子,他刚扯起胳膊,就突地一声低呼,急忙丢下了那娘子的胳膊。
“张五你在做什么,还不快些把人拖走!”肆儿远远看着张五,一脸焦急的说道。
“她的胳膊被人打断了……”车夫张五惊慌道。
“又不是被你打断的,你快些动作起来,心被旁人瞧见了,咱们可就说不清了。”肆儿着急催促道。
车夫张五四下瞧了一番,只得强忍着上前,扯着那娘子的胳膊把她朝巷子旁边拖去,他刚把那娘子贴着青砖安置在巷子旁边,接着又突然松开了娘子的胳膊,狼撵一般的朝着肆儿冲了过来。
“张五你又咋咋呼呼的做什么,心娘子待会儿生起气来,让人打你板子!”肆儿没了耐心,合着那人已经被张五拖到了一旁,她也就放心下。
肆儿刚要跳上马车,又被车夫张五扯住了胳膊。她不耐烦的回头说道:“又怎么了?”
“那……那……娘子醒了……”车夫张五结结巴巴的说道。
厮儿还未回话,车厢里头却又传来自家娘子的声音,“肆儿,你去瞧瞧她生得什么模样?”
肆儿狠狠瞪了张五一眼,气咻咻的朝着那娘子而去,她此番走得又快又急,很快就走到了娘子的身旁,她俯身看去,只见娘子侧身躺在地上,头发似是稻草一般,一边垂在脑后,一边覆在面上。
肆儿索性蹲下,轻轻撩起娘子的覆在娘子面上的头发,看向娘子的五官,她这一看,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手上一松,黏黏的发丝于是重新覆盖在娘子的面上。
肆儿来的时候走的又快又急,回到马车的路上却是拖着两条腿走的极慢,她好不容易走到马车前头。
车帘一掀,却是自家娘子的脸露了出来,“她生得什么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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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五十九章 烧鹅配酒
“她的相貌并不算好看……”肆儿为难道。
“肆儿你的意思是她相貌丑陋?”周玢娘子蓦然来了精神。
肆儿面色纠结,终是点了点头,“她鼻子不,嘴巴更大,颧骨又高,委实不算好看。”
“如此甚好。”周玢娘子经历了一场波折之后,面上终于有了笑意,她拊掌笑道。
丫鬟肆儿不解其意,心中隐隐有了一个念头,果然听到娘子笑声道:“我如今有孕在身,一时也伺候不周全郎君,如今这位姑娘如此可怜,不如带回家去给郎君做妾。”
“一来算是为了腹中的郎君积福,二来也省得苦了郎君。”周玢娘子意味深长的看着肆儿。肆儿心头一跳,撇开了眼睛。
马蹄阵阵,驶出了幽深的巷子,这次肆儿并未跟车走,而是上了马车。
昏倒的娘子躺在车厢中间,肆儿拿帕子擦掉了她面上的血迹,周玢娘子坐在角落里头看的连连点头。肆儿心中百转千回,渐渐打定了主意。
是夜,周玢归来之后,借着夜色的遮掩,偷偷摸摸的朝着妾绿腰的院落而去。
周玢娘子掌管后院,自打绿腰来了之后,就贴心的把绿腰安置在正房西边。
这本是一石二鸟之计,一来能够防备着绿腰,二来也能够监视周玢。也是凑巧,周玢娘子今日平白无故捡来一个娘子,一时也没顾上周玢,于是这周玢就畅通无阻的进了绿腰的院儿。
院门一开,绿腰就冲了上来,扑到周玢怀中。
“郎君……”绿腰声音隐带哭腔。
“绿腰,可是出了什么事情?”周玢怀抱美人儿,语带怜惜道。
“郎君……奴家无事……”绿腰窝在周玢怀中委屈道。
“你定然有事。”周玢放开绿腰,趁着夜色看那绿腰的脸色。
夜幕漆黑,门楣上挂着红灯笼,周玢借着红灯笼里头泛出来的微光看向绿腰。
绿腰颜色最好,如今满脸委屈,更是惹人怜爱,周玢忍不住又把绿腰揽入怀中,“绿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了?”
“奴家无事。”绿腰语带哭腔。
“本儿,份儿呢?”周玢提高了音调说道。
“她们被打了……”绿腰从周玢怀中钻了出来,一面抹泪,一面泣道。
“谁这么大胆?”周玢心疼难忍。
“郎君莫要问了……”绿腰扭身进了屋子。
周玢借着红灯笼里头的光,看着绿腰盈手一握的纤腰消失在屋子里头,于是心痒难忍,紧跟着进了屋子。
绿腰这屋子里头燃着一豆烛光,影影绰绰间那绿腰的颜色更盛了几分。周玢瞧绿腰坐在里间床榻上,手指把玩着腰间的系着的荷包,于是抬步走了过去。
他挨着绿腰坐了,顺手拉住绿腰的手摩挲了起来,口中亦是不住问道:“好绿腰,你快些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绿腰把弄着手中的荷包,垂着眼眸,不肯搭话。
“绿腰,我自然知晓你的处境,所以每每想到你总是觉得心疼的紧。”周玢摸了手,又要去搂绿腰。
绿腰委委屈屈,只不肯让周玢近身,“奴家日日守在这院落当中……若不是为了郎君……奴家又何至于如此……”绿腰眼眶一红,又滚下泪来。
“好绿腰,你快告诉我,那两个丫头为何挨了打?”周玢最见不得美人哭泣,登时打起了全副的精神头来哄绿腰。
绿腰掏出帕子抹了眼泪,又抽噎了几下,这才慢慢开口说道:“奴家日日打发那两个丫头出去……不知碍了谁的眼……竟是告到了娘子那里……”
“娘子听了之后大怒……说是那两个丫头不想着好好伺候主子……尽想着出去玩耍……于是就让人打了本儿份儿几板子……”绿腰话未说完,就泣不成声。
绿腰这话说的没头没尾,周玢却是心中明了,这顿板子哪里是打给本儿份儿的,根本就是打给绿腰看的。
“绿腰,你知道我今日为何要来找你吗?”周玢突然转了话头。
绿腰心中暗叹,面上委委屈屈言不由衷的说道:“郎君定然是挂念奴家,所以才会抽空来看奴家。”
“绿腰你瞧我给你带了什么。”周玢神神秘秘的从怀中取出个油纸包,递到绿腰手中。
油纸包一出,空气当中登时喷香扑鼻,绿腰暂且收了心思,打开油纸包一瞧,那油纸包中赫然躺着一只油光锃亮,酥脆金黄的烧鹅,“郎君,这便是新开那家酒楼里头的烧鹅?”
周玢点了点头,变戏法一般又从怀中掏出一枚玉簪,递到绿腰手中,“绿腰,我瞧这这枚玉簪最是配你,所以为你买了你瞧瞧可是喜欢?”
绿腰一手拿着烧鹅,一手拿着玉簪,面上终于带上了欢喜的神色,口中亦是惊喜道:“郎君有心了,奴家很是喜欢这枚玉簪。”
周玢若是送给自家娘子一枚玉簪,只怕立时会被打成猪头,并且会受到自家娘子的灵魂拷问,“银子究竟从哪里来的?为何会私藏银子?莫不是不仅私藏了银子,还在外头私藏了娘子?”
而眼前的妾绿腰收到玉簪之后,低眉浅笑,容色动人,着实让人开怀。
周玢顺势搂过绿腰,口中满足道:“绿腰,待我过些日子攒够了钱,就给你买下那只金镯子。”
绿腰被周玢箍在怀里头,那烧鹅拿在手中几乎贴着她的鼻尖,她闻着那扑鼻的香味,不由自主的咬了一口。
烧鹅入口咸香酥软,极为可口,绿腰吃了一口,就再也停不下来。
再说周玢一脸感慨搂着绿腰,过了一会子蓦然察觉不对,低头一瞧,怀中的绿腰竟是悄无声息几乎吃完了一只鹅大腿。
周玢不免失笑,不由放开了绿腰,口中笑道:“如此良辰美景,有佳人相伴,一同饮酒吃烧鹅,倒也是一桩趣事。”
绿腰脸颊一红,举着烧鹅,不由自主又咬了一口,“能陪郎君一同饮酒吃烧鹅,自然是奴家的荣幸。”
绿腰这院落里头热闹非凡,正房里头也是不逞多让,有丫头端着木盆,食盒,不停的在正房里头进进出出。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苏陶陶穿唐记》,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说,聊人生,寻知己~
第九百六十章 不眠之夜
周玢娘子立在床榻前,看着床榻上躺着的那位姑娘,表情晦暗不明。
里里外外进出的丫头,神色匆匆忙忙,也不敢抬头去看自家娘子。丫头们又进出了几趟之后,床榻上躺着的那位姑娘浑身上下已经被收拾利索,既清洗了伤口,又换上了新衣。
只见她双目禁闭,颧骨高高鼓起,嘴巴又阔,鼻头又大,模样委实不算好看。
周玢娘子却像是捡了宝贝一般,目光灼灼,许是她的目光太过灼热,床榻上躺着的姑娘缓缓张开了眼睛。
“你是何人?”床榻上的姑娘虽是刚刚醒来,声音却是极为洪亮,显然身子极为壮实。
“你又是何人?”周玢娘子含笑道。
“你既然不知道我是何人,我如何知晓你是何人?”床榻上的姑娘声音嘹亮道。
“正是因为我不知晓姑娘是何人,所以才会有此一问。”周玢娘子好脾气的说道。
“你先告诉我,你是何人,这里又是哪里?我在告诉你,我是何人?”床榻上的姑娘一脸正色道。
“我是这后院之主,你又是何人?”周玢娘子仰起下巴说道。
“我是女人,你莫不是瞧不出来?”床榻上的娘子理直气壮的说道。
“你是女人,我自是能够瞧得出来,只是你究竟从何而来,又为何受了那么严重的伤?”周玢娘子看着那姑娘问道。
“受伤?你这娘子,饭可以多吃,话却不能乱说,你哪只眼睛瞧见我受伤了?”姑娘哂笑道。
“姑娘就不觉得脚疼?”周玢娘子善意提醒道。
那位姑娘蓦然坐起身来,随手掀开被褥看向自己的双脚,这一看她的神色便带出了几分茫然,“我这脚何时伤成这样了?”
“姑娘莫不是忘了?”周玢娘子目光也看向姑娘受伤的脚上。
这姑娘一只脚上有一道长长的口子,适才府里的郎中还说这伤势不轻,只怕要养上一段时间。如今瞧这姑娘的模样,竟是全然忘记了之前的事情。
“许是我走路不心,这才伤了脚……”那姑娘伸手捏了捏伤脚,面上蓦然闪过一丝痛楚。
“姑娘如何走路才能伤了脚背?”周玢娘子说道。
“许是碰到了什么东西……”姑娘又猜测道。
“姑娘当真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吗?”周玢娘子关切道。
那姑娘不再吭声,只盯着伤脚看个不停,她一时用手触碰,口中不由痛呼出声。
周玢娘子伸手制止了那位姑娘,“你若是实在想不起来过去,也莫要为难自己,你就在我这里先住下,待病好之后,你亦可随时离开。”
“你说话算数?”姑娘停下手中动作,抬起头来看向周玢娘子。
“我说话一向算数。”周玢娘子又笑了起来。
那姑娘眉头一松,这才放心下来,复又躺在榻上,一掀被子蒙住了头,又含含糊糊的说道:“你可莫要嫌我吃的多。”
周玢娘子一笑,心中暗道,这姑娘的性子只怕会讨周玢喜欢,至于这姑娘的模样,她倒是喜欢的紧。
周玢娘子看了那姑娘半天,只见那姑娘一动不动,便悄然出了正房。有打帘的丫头立在廊下打瞌睡,听到动静,抬眼一瞧,急急忙忙道:“娘子可是渴了,不如奴婢去给娘子倒些茶水?”
“肆儿呢?”周玢娘子看看院子里头,并没有贴身丫鬟肆儿的身影。
“奴婢瞧见肆儿姐姐出门去了,至于肆儿姐姐去了哪里,奴婢却不知晓。”丫头如实说道。
“这丫头倒是会躲清闲。”周玢娘子一笑,也不再多问。
丫头暗自松了一口气,如今天色黑了下来,漆黑的天空上头有一两颗亮闪闪的星星挂在上头,若是再细看一会儿,就能看到漫天隐晦而又暗淡的星光。与之相比,身后正房里头的光亮倒是更亮些。
“你去厨下让张妈妈做些吃食,再煮些山药粥来。”周玢娘子低声吩咐道。
丫头领命,匆匆去了,周玢娘子盯着廊下挂着的红灯笼看了起来。
周司马府中后院挂着数盏红灯笼,有的挂在廊下,有的又挂在树下,这后院里头原有一处假山,本是周玢请了匠人精心设计而成,精妙之处在于这山体向左偏斜,右边凸出来,背面作横向纹理。就像画中山石,陡峭山岩凹凸不平,如临江石矶。
这假山本是周玢得意之作,有访客来时,他总要引人过来品评一番。当然这假山还有另外一处妙用,那便是山脚下设有一暗洞,暗洞当中则放着周玢的私房银子。
周玢在妾绿腰院中吃饱喝足之后,就趁着夜色来到了假山旁边,他先是夜赏了一番假山,又发出了一连串的赞叹之后,这才踱步来到了暗洞前。
那暗洞上头另有机关,他当时唯恐被人发现,于是让匠人在暗洞上头设了一座八角凉亭,那八角凉亭最靠近假山的那一角,就是打开暗洞的机关。
周玢眼见四下无人,于是熟门熟路的摸向八角凉亭最里头那一角,他轻轻一扭,凉亭应声而开,周玢伸手一掏,接着面色一白,那暗洞里头空空如也,什么东西也没有。
周玢陡然惊起了一身的冷汗,莫不是这暗洞竟然已经被娘子获悉?若是当真如此,只怕今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周玢慌慌张张手忙脚乱的合上了机关,身后蓦然一声轻笑,吓得他起了一身的白毛汗。
他壮着胆子回头一瞧,只见身后不远处立着自家娘子的贴身丫鬟肆儿。肆儿穿着一身儿粉荷色的裙子,头上戴着一支珠钗,正立在月光底下,笑意盈盈的看过来。
周玢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这肆儿的心意他也知晓几分,不过是碍着娘子的面子,他才一直忍着没有动手,如今这丫头亲自送上门来,周玢邪魅一笑,朝着肆儿走了过去。
“郎君可是在找这个?”肆儿俏生生的立在当处,手中拿着个深色的荷包,声音自是又娇又软,像是浸了锦江的春水一般。
周玢走上前去,取过荷包的时候,顺势捏住了肆儿的手,“肆儿,你这鬼丫头如何知晓我的秘密?”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苏陶陶穿唐记》,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说,聊人生,寻知己~
第九百六十一章 丑陋丫头
“奴婢知晓的秘密可不止这一遭。”肆儿任由周玢牵着手,眸中许是映上了星光的缘故,颇为闪亮。
“肆儿你倒是告诉我,你究竟还知晓什么秘密?”周玢微微一笑,自有一副恶家大少欺负柔弱丫头的模样。
“所谓隔墙有耳,奴婢若是说出来,被旁人听到了,只怕会有损郎君声望。”肆儿慢慢说道。
“肆儿,你且告诉我,究竟怎样才会不被旁人知晓?”周玢也刻意放缓了声音,慢悠悠的说道。
“郎君既然如此想知道,奴婢这就告诉郎君。”肆儿凑到周玢脸颊上,飞快的亲了一下。
周玢瞧这肆儿俏生生的站在月光底下,脸蛋儿泛红,眼眸带水,口中娇怯,不由得心痒难耐起来。
“肆儿你说什么?”周玢摸着脸颊上被肆儿亲过得地方,自是眉开眼笑。
“郎君……若是实在听不清楚……不妨三更之后来奴婢房里头……奴婢慢慢讲给郎君听……”肆儿一脸娇羞看向周玢,而后抬手在荷包上轻轻一吻,扭身翩然离去了。
那肆儿断断续续的话,像是拿了个鸡毛掸子撩拨在周玢的心头,“肆儿你这坏丫头,今夜且等着我。”
周玢朝着肆儿的身影低声招呼了几句,眼看那肆儿扭摆着腰肢,消失在夜色当中,周玢心中不由盘算起来。
据说夜半三更,正是妖魔鬼怪出没之时,但这世间哪里有什么妖魔鬼怪,有的不过是利欲熏心,沟壑难平罢了。
周玢趁着夜色遮掩,鬼鬼祟祟朝着正房而去。按说正房过了戌时三刻就要下匙,周玢轻轻一推,院门“吱扭”一声,却是应声而开。
周玢心知定然是肆儿那丫头给自己留了门,于是更是着急忙慌朝着院后而去,那院子后头挨着北墙边儿上建着一溜的厢房,周玢并不确定那肆儿住在当中哪一间。
他正踌躇间,打头第一间厢房却是悄然开了一条缝,肆儿那丫头从门缝里头探出头来,朝着自己勾了勾手指头。周玢一笑,急吼吼的进了厢房里头,他一进去就要搂抱肆儿。
“郎君怎地如此着急,且等奴婢点上蜡烛。”肆儿笑嘻嘻的说道。
“点什么蜡烛,若是被人瞧见,心娘子饶不了你。”周玢急吼吼的说道。
“娘子饶不了奴婢,自然也饶不了郎君。”肆儿笑着从周玢怀中钻了出去来。
肆儿这厢房并不大,黑暗之中周玢认准了床榻的位置,正要去扯肆儿,蓦然屋中一亮,肆儿手中举着蜡烛笑盈盈的看着周玢,“郎君且先安坐,我在厨房里头藏了些好东西,这就去给郎君拿过来。”ァ新ヤ~八~1~z文首发、域名、请记住
周玢心痒难耐,那肆儿却像滑不溜秋的鱼儿一般出门去了,周玢无奈之下,只得四处打量。
肆儿所居这不大的厢房里头,靠墙放着床榻,床尾摞着两只箱笼。箱笼上面摆放着一只铜镜,旁边放着个脂粉匣子。
周玢顺势坐在的圆桌旁边,除此之外,这屋子里头再也没有别的物件儿。
桌上燃着蜡烛,烛光映衬着周玢正自若明若暗的面孔。周玢正自思索间,那屋门一响,肆儿闪身进了屋子。
她手上提着个食盒,瞧见周玢复又笑道:“郎君等急了吧,先前奴婢托着厨房里头的张妈妈为奴婢打了二两好酒,如今郎君来了,这好酒自然要用来招待郎君。”
“肆儿你还不知,你可是比这好酒更引人遐想。”周玢坐着不动,只目光灼灼看向肆儿。新首发ahrf=&ot;&ot;&ot;ahrf=&ot;&ot;&ot;
肆儿为了今日准备许久,暗地里更是周全了种种细节,如今正值得偿所愿之际,心中暗自窃喜,越看灯下坐着的周玢,越觉得周玢模样周正实在讨喜。
烛光摇曳,鸳鸯双飞,远远响起五更的梆子声,窗外也蒙蒙亮起来,隔壁间的厢房悉悉索索间像是已有了那早起之人。
周玢蓦然惊醒,他扭头看向身旁,只见丫鬟肆儿睡得正香,她眉目舒展,嘴角带笑,似是正做着美梦。周玢这才松了一口气,他胡乱裹着袍子,趁着肆儿沉睡的功夫,悄无声息的出了厢房,当然他临走的时候,并没有忘记拿走搁在圆桌上的荷包。
周玢走的匆匆忙忙,一不留神便与人撞了一个满怀,他抬头一看,竟是个面生的丫头,若是仅仅面生也就罢了,偏偏这丫头模样丑陋,简直旁人过目难忘。
“你这人眼睛莫不是瞎了,不然走路为何不看路?”
周玢还未言语,那丑陋丫头就率先一步,喝骂道。
周玢一愣,不曾料到,竟会被自己府中被人如此喝骂,若是平时他定要让这丫头好看,只是如今天色大亮,他不欲在此逗留,“今日就便宜你这丫头了,待我回头定然要你好看!”
周玢撂完了狠话,转身欲走,谁知那丫头偏偏不依不饶扯住了他的衣袖,口中高声喝道:“哪里来的登徒子,我且问你,你为何会衣衫不整出现在这女人住的后院里头?莫不是你就是那城中闻名的采花贼李大郎?”
“莫要胡说八道!”周玢甩开那丫头,转身就走,没想到那丫头也是个犟脾气,随即撵了上来,复又扯住了周玢的衣袖。
“你还说你不是那采花贼李大郎,你身上如今还有女人的脂粉香气,我看你定是祸害了府中的丫头!”丑陋丫头斩钉截铁的说道。
这丑陋丫头力气甚大,此番又用了全身的力气,周玢竟是被扯的不能动弹,眼看天色大亮,只怕厢房里头的婆子丫鬟很快就要起身,周玢心中焦急,刻意压低了声音说道:“我正是采花贼李大郎,我且告诉你,你若是惹怒了我,我就立时杀了你。”
周玢伸手从怀中取出一物,胡乱在丑陋丫头面前比划了一番,又迅速收入怀中,“你可瞧见了刚才那是什么东西?”
丑陋丫头像是被周玢唬住了,只茫然的摇了摇头。
周玢冷哼一声,“这可是杀人不见血的好东西,我告诉你,你若是敢告诉旁人这件事情,我即便翻山越岭也要过来杀了你!”
周玢成功的吓唬住了丑陋丫头之后,趁着丑陋丫头发愣的功夫,急急出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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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六十二章 小妾石娘
周玢鬼鬼祟祟出了院子,这才松了一口气,如今天色大亮,他深深的一口气,匆匆去了前院。
他一夜未眠,精神倒是不错,且说他出了院子,开门就瞧见了鼻青脸肿的阿隽。
虽说自家这小舅子不讨喜,但毕竟也是自家的小舅子不是,何况周玢心中有愧,所以对小舅子阿隽极为热情。
“阿隽,你这是怎么了?”周玢一脸关切。
鼻青脸肿的小舅子阿隽,一脸狐疑的看着周玢,“姐夫今日怎么出门这么早?”
“今日要去刺史府一趟,阿隽你又为何要做那早行人?”周玢反问道。
阿隽揉了揉脸,压低了声音,“姐夫,我阿姐昨日去了我府上,结果连累我成了这副模样。”
周玢知晓其中前因后果,也不说破此事,只沉吟道:“你阿姐昨日不过是为你出气。”
“阿姐倒是出了气了,但是我呢?”阿隽埋怨道。
周玢娘子再不好,那也是自家娘子,于是周玢语重心长的说道:“阿隽,阿姐为了你的事情一夜未眠,所以才会急吼吼的去为你出气,她或许没有设想周全,但却是一心一意为你打算。”
“正是因为了解阿姐的心意,所以我这心里头更是难受,阿姐一门心思的为我出气,但是性子未免太过耿直,每每总是出力不讨好。前脚阿姐刚走,后脚我就挨了牵连。这次那位倒是不曾言语讥讽,而是直接动了手。”阿隽无奈道。
周玢瞧着鼻青脸肿的小舅子不免叹了口气,口中无奈道:“这女人就如同那山上的老虎,不能强攻只能智取,你瞧你阿姐,也是个脾气暴躁的,但是你瞧见我何时挨过打?”
阿隽心中暗自好笑,自家这姐夫可是益州城中闻名遐迩的耙耳朵,每每被阿姐打的鼻青脸肿,一度成为整个儿益州城中的老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既然姐夫周玢选择淡忘此事,阿隽便也绝口不提,只顺着周玢的话说道:“姐夫快些教教我,如何才能智取?”
周玢把阿隽拉到门外,附耳说道:“待我今夜回来之后,定然教你,到时候我定然把肚子里头的东西全盘说给你听。”
阿隽扯着周玢,不愿让他离开,“姐夫,不过是几句话的功夫,也不会耽误你多久,你快些教教我。”
周玢一叹,这阿隽原本是个混不吝的,如今竟然心甘情愿的去做那头戴绿帽之人,他委实有些人不明所以,于是斟酌着说道:“说到智取还得看人,你得先摸清了她的脾性之后,再对症下药,保准一举将她拿下。”
“可是如今的问题是,我根本就不知道她的脾性?”阿隽懊恼道。
周玢抛给阿隽一个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口中无奈道:“这个我就没办法教你了,何况这种事情本就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之事,有些东西还得阿隽你自己揣摩。我如今真有急事,你不若等到晚上,咱们选个地方好好喝上一杯……”
周玢正安抚着鼻青脸肿的阿隽,突然斜刺里有个女声愤怒的说道:“他就是李大郎……”
“李大郎?”阿隽茫然的看向来人。网更新最快手机端:https://
阿隽这一看倒是吓了一跳,因为这人她从未瞧见过,二来这人相貌丑陋,他从未见过如此丑陋的女人。
“对,她就是采花贼李大郎!”那女子并没有看阿隽一眼,而是不错眼的看着周玢。
周玢瞧见这丫头就觉得心虚,“什么李大郎不李大郎的,你莫不是认错人了?”
“我才见过你不久,又怎会认错人?你还说你不是李大郎,我方才明明瞧见你衣衫不整的出没在后院,面上还带着淫笑,定然是刚刚祸害了后院里头的丫头。并且当时你也承认了,如今为何又装出这么一副无辜的模样出来。娘子,她就是李大郎!”丫头说话间,看向身后。
周玢一瞧,果然瞧见自家娘子扶着腰从门后走了出来。娘子面容和煦,笑容甜美,一身儿的红裙愈发衬托的她面色红润,富有光泽,容光焕发。
“娘子……”周玢不免心虚。
周玢娘子微微一笑,看向丑陋丫头,“石娘,你说这人就是李大郎?”
石娘重重的点了点头,“就是他,他被我揭穿身份之后,恼羞成怒,甚至还威胁我若把此事说出去,就立时杀了我。”
“石娘,你瞧见他的时候,他是何模样?”周玢娘子笑吟吟道。
“我瞧见他的时候,他敞着衣襟,趿着鞋子,面带淫笑,鬼鬼祟祟的行走在后院里头。”石娘紧紧盯着周玢说道。
周玢娘子的目光终于转到周玢身上,“郎君,石娘说的可是真的?”
“娘子情愿相信一个外人,也不愿意相信我?”周玢脑中念头急转,而后耷拉着眼皮子,垂着嘴角,口中委委屈屈的说道。
阿隽在一旁看的暗自佩服,姐夫不愧是姐夫,不过一句话的功夫,就化被动为主动,又把自己塑造成了个受委屈的小媳妇模样。
“你若是想要我相信你,就该拿出证据来。”周玢娘子并不吃他这一套,她侧目看了一眼石娘,口中蓦然笑道:“何况她也不是什么外人,而是新进门的小妾石娘。”
“什么?”
这一声却不是司马周玢的声音,而是阿隽吃惊道:“阿姐你说这丑丫头是你为姐夫新纳的姬妾?”
“阿隽莫要胡说八道,所谓心慈而貌美,不以成败论英雄,不以样貌论美人儿,阿隽你竟是连这个道理也不懂?何况石娘命苦,脚上有伤,我如今有孕在身,自然要为郎君再纳上一房姬妾。”周玢娘子说的头头是道,阿隽听得脑中阵阵发晕,何况那司马周玢。新八一中文网首发
周玢自听到“新纳的小妾石娘”几个字后,耳朵旁边就像是平地起了惊雷,他目瞪口呆,神色震惊的看向石娘,这丑陋丫头竟然是新进门的小妾,周玢心头满是苦水,一时之间沉默起来,也不知该说些什么,直到耳边响起一句话,周玢这才重新活了过来。
“我即便一辈子不嫁人,也不愿意给这种采花贼作妾。”石娘愤然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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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六十三章 朱漆大门
“多谢。”周玢一脸感激,看向石娘。
周玢娘子既然知晓昨夜之事,哪里会这般轻轻松松放过周玢,只见她微微一笑,摸了摸头上的金搔头,口中不紧不慢的说道:“郎君行事也该谨慎些,那后院几间厢房里头除了婆子就是丫鬟,如今被石娘瞧见倒还好说,若是被旁人瞧见这种事情哪里还能说的清楚?”
周玢轻咳一声,面露尴尬,最后还是阿隽解围道:“阿姐,我今日有急事找你,你若是有空,咱们先去屋子里头说话。”
“阿隽你先去屋子里头等着,我与郎君说会子话就去找你。因为我的事情,比你的事情更为焦急。”周玢娘子借坡下驴正好打发了阿隽回去。
阿隽不愿离开,最后被自己阿姐狠狠瞪了一眼,这才抛给周玢一个保重的眼神,而后不情不愿的去了。
如此一来,在场的就只余周玢,周玢娘子,石娘三人,周玢既不愿意看到娘子势在必得的眼神,又不愿意瞧见石娘那一张脸,于是目光四下乱看,这一看倒是让他看出了不同。几人如今立在大门口,如今天色尚早,所以门前的巷子并无行人走动。
大门不过是寻常的朱漆大门,铁制的辅首衔环,与这条巷子当中的人家并无不同,但是有一样,这大门的门环之上竟然被人描了一个小小的圆圈。周玢上前拿手去摸,那掌心大小的圆圈不知道是用什么颜料画的,手指上头竟是不染分毫。
周玢这边忙活不已,周玢娘子看在眼里,只觉得这周玢太过心虚,不然怎会背转过身去抠门?于是周玢娘子上前一步,狠狠拍向周玢肩膀。
周玢肩膀一沉,回身一看,正对上娘子一双含笑的眸子当中,周玢的一颗心登时提到了嗓子眼儿里。娘子若是阴沉沉的看着他,他心里尚且有些谱,但是娘子这般含笑的看着他,他却只觉得及其以及非常的可怕,他未语先笑,只不过笑的必哭还难看,“娘子,你有什么事情要给我说?”
“不过是纳妾之事,郎君以为如何?”周玢娘子笑道。
“我若是趁着娘子有孕的时候纳妾,又把娘子的脸面往哪儿搁,这种事情还是从长计议的好。好歹等娘子生下了小郎君,再出了月子之后,将身体将养的好了一些,待到那时,再说纳妾之事也不晚。”周玢正气凛然道。
“若是奴家非要为郎君纳妾呢?这种事情即便是说出去,也不会影响郎君的名头,不过是一桩风流韵事罢了,旁人或许还会夸赞郎君也不一定。”周玢娘子打定了主意为周玢纳妾。
周玢的目光终于看向石娘,对方正一脸嫌弃的看着他,周玢像是生吞了一只苍蝇,口中发苦,斟酌着说道:“娘子若是执意如此,倒也罢了,只是娘子月份越来越大,我心忧娘子身体,实在没有这般纳妾的心思,不如让这丫头先在娘子身边伺候着,等到娘子生产之后,再做打算,如何?”哽噺繓赽奇奇小説蛧|w~w~w
周玢娘子终于点了点头,复又笑道:“郎君既然这般想着倒也没错,只是如今我身边已经有了大丫鬟肆儿,若是此时石娘来伺候我,那肆儿又该怎么办?又会怎么想?”
“肆儿?你身边也不止一个丫头,她们二人都在你身边伺候着,正好也能互相帮衬着。何况你身边配上两个大丫鬟也是使得的。”周玢沉吟道。
“所谓一山不容二虎,这肆儿一直在我身边伺候着,平日里后院里的仆妇见到她,总要礼让三分,时间久了,这肆儿的性子就未免有些倨傲。如今乍然来了个石娘,只怕她会以为石娘是来抢她的饭碗。”
“如此以来,我若是与石娘多说两句,只怕肆儿就会吃味。我若是与肆儿说的多些,只怕石娘心里面也会不得劲。待到那时,两个丫头只顾着争风吃醋,只怕又要生出许多事来,谁又会全心全意的伺候我呢?”周玢娘子一脸担忧。
“女人的事情就是麻烦,既然如此就把两个丫头分开,也就是了。”周玢不耐烦的说道。
“郎君既然发话了,奴家就按郎君说的来。”周玢娘子勾了勾嘴角,径自带着石娘去了。
周玢并没有听出自家娘子话中的意味深长,眼见娘子和新纳的小妾离开,他只觉得一身轻松,一时也忘记了门上画着圆圈的事情,径自出门去了。
再说日山三竿之后,肆儿这才幽幽醒转过来,想到昨夜的一度,她脸颊微红,嘴角带笑,只觉得多年夙愿如今得偿,她这一辈子再没有一刻这般得意过。
她慢慢起了身,汲着鞋子,软着腰肢,绕到了床尾,对着搁在箱笼上头的雕花铜镜看个不停。
镜中人神色慵懒,眉目含春,一张樱桃小口红艳艳的,肆儿轻笑一声,于是那镜中人亦是笑了起来,带着三分娇羞,又带着三分肆意。
“石娘,你说你就是在这里瞧见郎君的?”周玢娘子立在后院,看着里外之隔的宝瓶门,慢慢问道。
“我就是在这里瞧见那李大郎的。”石娘点了点头,仍旧改不掉“李大郎”这个称呼。
“肆儿这丫头好手段。”周玢娘子赞叹道。
“娘子的意思是那肆儿是个爬床的丫头?”石娘不可置信道。
周玢娘子冷笑一声,“我待肆儿这丫头不薄,没想到她竟是生出了这般心思,枉我还为她打算了一番,生怕委屈了她。如今既然郎君发了话,她也就莫要怪我了。”
周玢娘子说话间,朝着墙根起着的厢房而去。现如今日山三竿,婆子丫鬟们早就去前头忙活,唯有肆儿一人在屋子里头不紧不慢的拾掇了半天。她打算了头发,耐心的挽成了灵蛇髻,而后又在柳木匣子里头挑挑拣拣,寻了根玉簪戴在头上,而后面带喜色对着镜子照来照去。
好不容易等着肆儿收拾妥当,又寻了只胭脂色的绣花鞋穿在脚上,喜滋滋的出了门,她一推门,却见有人立在门口,待看清来人之后,肆儿心头一紧,不由自主的蹲身道:“娘子怎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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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六十四章 物来顺应
“娘子,你快去劝劝郎中吧,他已经两日不曾吃过东西了,若是再这么下去,只怕石娘还没有找到,他倒是先病倒了。”春花端着盆热水,匆匆忙忙进了正房,红着眼眶对床榻上的宋如是说道。
宋如是穿着件家常的袍子,正倚靠在榻上看书,听到春花急吼吼的冲了进来,她合上手中的书,安抚道:“如今郎君已经使人去找了,只怕很快就会有消息传回来。”
“可是娘子,你是不知道郎中如今的状况,他是药也不肯用,饭也不肯吃,不过两日的功夫,看起来竟是老了好几岁,他脚上的伤若是再不仔细看着,只怕就要落下病根来了。”春花眼眶发红,一脸担忧。
“郎中如今在哪里?”宋如是随即起身,看向春花。
“郎中他如今就在后院。”春花在热水中浸湿了帕子,急急递到宋如是手中。
宋如是随意擦了下脸,就急匆匆的出了门,她刚刚穿过宝瓶门,还未到后院,就闻到一股子刺鼻的酒气。
她深吸一口气抬步进了后院,一眼就看见躺在地上的郎中。郎中仰面躺在地上,敞着衣襟,赤着一双脚,包扎伤口的绸布早就不见了,露出原本裂着口子的伤口,翻出里头翻着血肉的血道子。
郎中不管不顾,只手中提着个酒葫芦,过上一会儿就灌上一大口酒,咕咕咚咚如同牛饮。
“郎中……”宋如是立在郎中不远处,开口唤道。
郎中并不回话,又晃晃悠悠的举起葫芦喝酒,他手扬的很高,葫芦中的酒倾斜而出,一半落在口中,更多的洒在了地上,洇入了他耳朵旁的青石板上,于是那青石板暗了颜色,像是也醉了。
“郎中,你莫要再喝了。”跟在宋如是身后的春花,冲到郎中身旁,一把夺过了郎中手中的酒葫芦,带着哭腔说道。
“快把酒葫芦给我!”郎中突地坐起身来,去夺那酒葫芦。
春花高高举起酒葫芦,伤心的说道:“郎中,你为何要如此折磨自己,这饮酒伤身,你身为郎中哪里会不知道?你这般折磨自己,若是被石娘瞧见了,岂不是肝肠寸断?你只顾着自己难受,你可想过石娘的感受!”
“石娘在哪里?你告诉我石娘在哪里?朱三爷不是石娘,你也不是我,你怎么会知道我的感受!”郎中高声嚷道,他一面嚷着,一面已是红了眼眶,又伸手去夺那酒葫芦。
“咱们的人已经在找了,还有那王公子也派了人四处去寻了,很快就会有石娘的消息了。到时候若是石娘回来,瞧见你的这副模样,怎会不心痛?”春花一面躲,一面痛心道。
“可是石娘到现在都没有回来?即便是有人要拿石娘来当人质,也该有书信上门,怎么到如今了还没有一丝消息传回来?你们不是我,怎会知晓我的感受!”郎中瞪着眼睛,面露绝望。他头发凌乱,扎头发的布条子早就不知去了哪里,一头的头发一半被酒浸湿,一半撅在脑后,似是稻草一般,他颔下的胡须似是一夜之间长了数寸,并着散乱的头发似是杂草一般。他眼眶发红,眼睛里面布满了血丝,他似是变了一个人。
“郎中,有时候没有传来消息,并不算是坏消息。”宋如是瞧见郎中如此悲恸,心中实在不忍,终于开了口。
“娘子说的是,可是这事情没有发生在娘子身上,娘子怎么能够体会到我的感受?”郎中声音嘶哑,眼眶猩红,面带绝望。
“郎中,你这说的什么话。你忘了咱们是为何来到这益州城的了吗?”春花张口呵斥道。
郎中虽是酒醉,也知晓自己此话并不妥当,他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对着宋如是拱了拱手,大着舌头说道:“娘子……你莫要生气……我并非针对娘子……而是石娘之所以失踪……全是因为我没有看护好的缘故……是我带着她进了那家酒楼……她可是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被人虏走的……娘子……是我无能……我……实在是该死……若不是我……石娘就不会失踪……”哽噺繓赽奇奇小説蛧|w~w~w
郎中摇摇晃晃朝着院中的梧桐树走去,他走到树下,拿头朝粗壮的树干狠狠撞去,他撞了一下不解恨,又使劲撞去,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他额上就见了血。
春花丢下手中的葫芦朝着郎中奔去,她使劲拽着郎中的衣袖,口中不断哀求道:“郎中,你这是做什么?你莫要这般伤害自己!”
“春花……你莫要再劝我了……万事有因就有果……我做下了错事……合该吞下这苦果……”郎中断断续续的说道,说话间他又接连撞了好几下,于是那额头上破了皮,流了血,又青又紫,瞧起来极为可怖又极为可怜。
宋如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她提着裙摆,疾步走到郎中身前,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扯住了郎中的肩膀,口中厉声说道:“郎中,我劝你最好拿出男儿的本色出来,你是个男人不是一个女人,石娘不过是失踪,并不是再也瞧不见了!你若是再这般跟个妇人一般一哭二闹三上吊,那你就快些离开这里,我这院子里头可容不下这般小肚鸡肠被过往困住的妇人!”
那郎中听到这话,一时不免怔住了,他呆呆的看着宋如是,口中麻木的说道:“娘子不是我……如何知晓我的感受……我宁愿消失不见的是我而不是石娘……我也宁愿立时死在这里……这样就不会再为此事焦心……若是石娘当真已经……已经……我自然会去奈何桥上先等着她……这样她就不会害怕了……”
“我虽不是你,但我当初来到益州城的时候,心境与你一般无二,但是我至少明白物来顺应,未来不迎,当时不杂,既过不恋的道理!”宋如是看着郎中,认真说道:“如今事情已经发生了,就该想着如何去解决问题,而不是一味地折磨自己!”
“物来顺应……未来不迎……当时不杂……既往不恋……”郎中不由重复着宋如是刚才的话,他呆呆站着又默念了几遍,过了盏茶的功夫,他蓦然挺直了身子,对着宋如是楫了一楫,匆匆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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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六十五章 未来不迎
梧桐树的树干尚且留着看着郎中脑门上的血,鲜艳欲滴的鲜血被风一吹,颜色蓦然暗淡,深绿色的树干上头染了血,亦带出了几分伤怀。
“娘子,郎中此番应该无事了吧。”春花立在树下,看着郎中离去的身影,一脸担忧。
宋如是目光却是盯在地上的青石板上的血迹,“他性子虽是古怪,但是本性豁达,若不是太过在意石娘又怎会如此失常。”
春花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一时担忧郎中,皱着眉头,耷拉着嘴角,想到郎中如此重情,脑海当中蓦然闪过朱三爷的身影,于是嘴角就又带出了笑意。
春花面带微笑,有人却是渐渐笑不出来了,且说肆儿对着自家娘子盈盈拜倒,“娘子怎么来了?”
“如今日上三竿,却不见肆儿出现,既然山不到眼前,我便只能到山前去。”周玢娘子笑容和煦,却并不开口让肆儿起身。
“奴婢昨夜不舒服,所以一时没有起身。”肆儿心中不由不安起来。
“既然不舒服,就该请郎中过来。石娘你去正房里头找舅老爷,让他请了郎中过来。”周玢娘子不看肆儿,只向石娘吩咐道。
“娘子不必如此麻烦,奴婢歇了一宿如今已经好些了。”肆儿抬头,急忙阻拦。
石娘看也不看肆儿,只朝着周玢娘子点了点头,径自去了。
周玢娘子俯身看向肆儿,目光居高临下带着几分探究,口中笑道:“肆儿你身为我的贴身大丫鬟,如今身子不舒服,我自然要照拂一二。”哽噺繓赽奇奇小説蛧|w~w~w
“娘子对奴婢的好,奴婢一直记在心上,日后定然会更加尽心尽力的伺候娘子。”肆儿双膝发软,腰肢发酸,又顶着头顶的压力,心中更是一阵阵的发虚。
周玢娘子眼看着石娘秋香色的裙摆在宝瓶门处翩然而去,这才冷哼一声,“所以肆儿你口中的尽心尽力服侍我,就是服侍到了郎君的床上?”
“娘子……”肆儿面色发白,偏偏一双眼睛当中还残留着昨夜的春意。
“肆儿,你对我当真是一片良苦用心。”周玢娘子顺手拔掉肆儿头上戴着的玉簪,对着太阳看那玉簪的成色,“这玉簪水头倒是挺足,雕工倒也不错,只是我恍惚记得并不曾赏赐过你玉簪。”
“这枚玉簪……原是奴婢生辰的时候……同乡的姐妹送给我的……”肆儿不敢看自家娘子的眼睛,只结结巴巴的说道。
“你同乡的姐妹?可是咱们府上的?这玉簪少说也值一钱银子,我却不知道咱们府上竟然还有如此出手阔绰的小丫头。”周玢娘子不紧不慢的说道,俯视肆儿的目光更是带着志在必得的意味。
肆儿吓得头也不敢抬,也顾不得腿脚发麻,只悄悄扶住了门框,口中兀自争辩道:“娘子或许不知……奴婢那同乡的小姐妹……并非咱们府上的……”
“我却不知肆儿何时结识了这般出手不凡的同乡?”周玢娘子紧跟着问道。
“奴婢虽然一直伺候在娘子身边……但是总有出门的时候……也是巧合……奴婢那一日出门为娘子买胭脂的时候……与刺史府来的丫鬟起了争执……后来说开了误会之后……才发现竟是同乡……”肆儿含含糊糊的解释道。
“肆儿……”周玢娘子伸手挑起肆儿的下巴,不紧不慢的说道:“肆儿你可知晓,你只要一说谎,就会眼珠子乱转?”
“就是再给奴婢一百个胆子,奴婢也不敢欺瞒娘子。”肆儿定定看着自家娘子,眸中隐带恐慌。
“既然如此,我就在此处等着,你现在就去找你那位同乡过来,若是她能够为你证明,肆儿你便还是我的贴身丫鬟。”周玢娘子含笑说完了一半,蓦然变了脸色,冷冷看着肆儿,“但肆儿,你若是找不到你那同乡,或是根本就没有这个人的话,你也就莫要再回来了。肆儿你伺候我了多时,自然也知晓我的脾气,最是说一不二!所以我劝你最好掂量一下,然后再做打算!”
肆儿面色一白,显然吓得不轻,她垂下脑袋,又过了一会儿方才说道:“不知是哪个蹄子在娘子跟前嚼了耳根子了……所以娘子才会如此怀疑奴婢……”
周玢娘子连连冷笑,她手背在肆儿面上轻轻拍了几下,面露鄙夷道:“肆儿你今日出门的时候没有照镜子吗?你瞧瞧你这满面春风的模样,还真是小人得志的紧呢。”
“你名叫肆儿,行事间偏偏肆无忌惮,我若是你,就不会这么早露了行迹,好歹等肚子里头有了动静再说。待到那时,我即便是要对你动手,也会等到你平平安安生下孩子以后。”
周玢娘子看着肆儿越发苍白的脸蛋儿,只觉得痛快无比,“至于是去母留子,还是将那孽障与你一同扔出去,只在我一念之间。”
肆儿面色刷白,先前那点子暗搓搓的得意之色,早就跑到了九霄云外。她如今后背发冷,手心冒汗,脑中乱糟糟的一团,她费力的张口分辨道:“娘子……奴婢并没有做对不起娘子的事情啊……娘子若是不信……只管去问郎君……切莫冤枉了奴婢啊……”
丫鬟肆儿这一开口,脑子倒是重新活泛了起来,她口中又一连串的说道:“娘子……奴婢伺候您多时……奴婢的为人……娘子最是清楚……奴婢并非这种不知廉耻之人……娘子您一定要相信奴婢啊……”
周玢娘子饶有兴趣的看着肆儿,她耐心的听完肆儿的哭诉,蓦然冷笑道:“肆儿,你是打定了主意死扛到底,是吗?”
“奴婢实在委屈……”肆儿哭的满脸是泪,委委屈屈的抽泣道。
“肆儿你虽然有几分聪明,但都不过是小聪明罢了。你只以为当着郎君的面对质,他就会为着一度的缘故,对你垂怜几分,可是你却忘了,这偌大的府中究竟谁在当家做主!”周玢娘子挺直了身子,单手扶着后腰,嘴角沁着冷笑,一脸嘲讽的看着肆儿。
丫鬟肆儿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她双手紧紧扣着门框,这才没有瘫软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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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六十六章 当时不杂
“肆儿你如今可想清楚了,我再问你一遍,这玉簪究竟是从何处得来的!”周玢娘子沉声道。5s
肆儿倚靠在门框上,手抓着门框,垂着脑袋,无力的说道“奴婢不敢欺瞒娘子……这玉簪千真万确却是同乡给的……”
周玢娘子冷笑一声,一抬手,那玉簪落在地上,登时碎成了两半,“好歹咱们主仆一场,我便再问你一遍,这玉簪究竟来自何处?”
“回娘子的话……当真是……奴婢的……同乡……给的……”丫鬟肆儿费力说道。
“我生辰的时候,郎君曾经送我一枚玉簪,那玉簪雕工精湛,玉质通透,簪头上雕琢着一朵木兰花。”周玢娘子看着脚下破碎的玉簪,无情无绪的说道。
肆儿不解其意,直到不经意间瞧见自家娘子的目光,后背不由濡湿一片,她张了张口,待要求饶,耳旁又听到娘子慢条斯理的声音。
“郎君送的玉簪,本是我的心爱之物,谁知过了几日,那玉簪竟然不见了,我翻遍了整个正房都没有找到那枚玉簪,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到过这枚木兰花玉簪。”周玢娘子语调温柔,偏偏面上带着晦暗不明的神色,眸中更是温柔。
“娘子……”肆儿张嘴结舌,不知该如何分辨。
“郎君知晓我丢了玉簪之后,还埋怨了我两句,说是那玉簪可是托人从长安城中带回来,专程送给我的生辰之礼,光是这块儿黄玉就价值不菲,更不要提那精湛的雕琢之工了。”周玢娘子慢悠悠的说道。
周玢娘子的声音又轻又柔,像是三月里的微风拂动,听在丫鬟肆儿的耳朵边就像是平地起了惊雷,炸的她浑身冷汗,“娘子……此话……何意?”
“肆儿,你太让我失望了。身为大丫鬟,竟然监守自盗,若不是我亲眼瞧见,便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你竟然能做出这种监主自盗之事。”周玢娘子看着肆儿面露失望,口中又斟酌着说道“我虽不忍,但无规矩不成方圆,肆儿你既然犯了错,便该承担这其中的后果。现如今就要收麦,庄子里头只怕正忙,肆儿你就去庄子里头帮忙罢。”
“不要啊娘子……娘子不要撵奴婢去庄子里头……奴婢错了……起了不该起的心思……但是娘子好歹看在奴婢伺候娘子一场的份上……且饶了奴婢这一回罢……”肆儿惊慌失措间,涕泪横流,一把扯住娘子的裙摆,不肯放手。
周玢娘子眼风一扫,那抹秋香色的裙摆蓦然闪现在宝瓶门处,于是周玢娘子略一使力推开了肆儿。
那肆儿心中惊恐至极,若是此番被撵到了庄子里头,她这一辈子也就完了,她如今心头自是百般后悔,口中不停的求饶道“娘子……就看在奴婢多年伺候尽心尽力的份上……娘子就饶了奴婢这一次罢……奴婢再不敢了……娘子……饶了奴婢罢……不要把奴婢发落到庄子里头……奴婢答应娘子……此生绝不嫁人……只一辈子守在娘子身旁……为娘子当牛做马……任凭娘子使唤……”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肆儿就哭得满脸是泪,她绝望的抓住娘子的裙摆,涕泪横流,不肯让娘子离去,因为她心中隐隐有一种感觉,此番若是让娘子离去,那么此事再无回旋余地,她红着眼眶,淌着泪,哀求的看着娘子,口中继续说道“只要娘子不撵奴婢走……娘子让奴婢做什么……奴婢都愿意……”
“肆儿,你此话当真?”周玢娘子终于开了口。
肆儿听到这话,如闻,她猛然挺直了身子,本来绝望的面上蓦然有了光彩,“奴婢的话句句当真……只要娘子不赶奴婢离开……奴婢愿意为娘子做任何事情……”
“那肆儿你可愿意为我去死?”周玢娘子面带嘲讽道。
肆儿手上一松,娘子缩成一团的裙角又一点点的绽放开来,肆儿看着那抹水红色的裙摆,浑身像是浸在水里一般失去了温度。
“肆儿你不是口口声声说愿意为我做任何事情吗?如今你怎么不言语半声?可见是个口是心非的。”周玢娘子声音透着失望,她竟是不愿意再看那丫鬟肆儿一眼,转身就走。
肆儿哪里肯甘心,随即扯住娘子的裙摆,不愿让她离开。那周玢娘子本就是个有孕在身的,如今一个不防,被肆儿抓住裙摆,脚下不稳,身形一晃,随即摇摇晃晃的向一边倒去。
周玢娘子口中尖叫,一边死命的挥舞着双手,想要去抓住门框,手指刚刚碰上门框,却使不出半分力气,眼看就要摔倒在地。
正值千钧一发之际,突然有一人冲了过来,一把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周玢娘子,另有一人扶住了周玢娘子的肩膀。
丫鬟肆儿在娘子尖叫之际,就头脑一片空白,她头脑发昏,定定看着娘子倒地,一时之间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眼看娘子就要倒地,眼看娘子被人扶起,肆儿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儿里,一时松了口气,一时又隐含失望。
她瘫软在地,偷偷去看来人,只见一个穿着秋香色裙子的正是面貌丑陋的石娘,另有一个却是怒气冲冲的舅老爷阿隽。
肆儿的眼睛对上了阿隽的眼睛,眼前一花,肩膀剧痛,已是重重挨了一脚,身子更是不受控制的朝后仰去,“咣当”一声,肆儿脑后磕在地上的青石板上,她眼睛直冒金星,待昏厥的感觉稍稍过去之后,她又对上了舅老爷愤怒的面孔。
“你这丫头莫不是不要命了!竟然敢动我阿姐的肚子!我今日就让你吃些教训!”阿隽说话间又朝着肆儿接连跺了几脚,他专捡着肆儿的肚子使劲的踹去,只恨不能把刚才的惊吓全然凝聚在这几脚之上。
阿隽又踹了肆儿几脚,犹自不解气,口中骂道“我阿姐对你这丫头宠爱有加,谁知道你这丫头竟是个没心肝的!竟然敢如此对待我阿姐!当真是良心被狗吃了!你也不瞪大了你的狗眼瞧一瞧,这高门大户里头的丫头,哪一个敢取名为肆儿的?”
第九百六十七章 锦江之中
阿隽越说越气,阿姐在他心中的份量,哪里是旁人能够了解的。如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竟然敢推阿姐,他怎能不发怒?
“我阿姐为你取名肆儿就是给了你脸面,谁知你这丫头不知天高地厚,存下了肮脏的心思,不仅爬上了姐夫的床,还想要落了阿姐的胎,看我今日不打死你。”阿隽虽为纨绔,自来不屑与女子动手,此番发怒,下手再无顾忌。
肆儿被踹翻在地,须臾之后,鼻青脸肿,嘴角沁着鲜血,精心挽成的灵蛇髻更是散落开来,垂在脑后,贴在鬓边,模样甚是狼狈。
“奴婢……没有……”肆儿艰难的吐出这几个字,歪了歪头,吐出一口鲜血,她怔怔的看着地上的鲜血,再也言语不得。
“阿隽……”周玢娘子倚靠在石娘身旁,单手扶腰,开口制止阿隽。
鼻青脸肿的阿隽看着同样鼻青脸肿饿得阿隽,堵在心头的火气这才略微消散了些。
“阿姐感觉怎么样?”阿隽看向自家阿姐的时候,神色与刚才已是完全两样。
“无事……”周玢娘子勉强说道,
丫鬟肆儿这一日,可谓是跌宕起伏,她蜷缩在地上,浑身上下痛的要命,日头高高升起,阳光刺的人眼睛疼,她眯着眼睛看向雕花的木门,这道门她走了无数次,郎君却只走过一次,或许此生也只一次罢了。
天上白云似白衣,斯须改变如苍狗,日头升起,日暮垂落,晚霞漫天,扯着薄淡的暮色朝着天边而去。
一丝愁绪,几抹悲凉,日落黄昏晓。温一壶酒,在夏日的黄昏里,把心事付诸瑶琴,唱弹一曲渐黄昏,千丝万缕,点滴凄凉意。
锦江之中,泛舟其上,瑶琴琵琶声声入耳,似是珠落玉盘,像是泉水叮咚,绝妙的声音起于舟上,又逐渐消散与锦江之中。
夜风微凉,刮的衣摆上下翻飞,厮一心对锦江素有心结,所以平素绝不踏过半步,若是实在避不开也要远远绕过江边。
此番之所以前来,一来,是自家主子执意要来;二来,则是因为借着夜幕的掩映,只怕没人能够认出他来。毕竟一心当初在锦江旁边,对着滔滔江水,泱泱众人,可是喝下了整整一大缸的姜水。
一心想到这里,不觉得嗓子发苦,鼻子发热,他清了清嗓子,低声说道“主子在瞧什么?”
“锦江。”王公子言简意赅。
一心暗中撇了撇嘴巴,主子头上戴着的金冠在黑暗当中闪着暗光,与远处花船之上的烛光交相辉映。
“公子若是想要看景儿,不妨等到明日天亮以后,看哪里都亮堂堂的,不比这乌漆麻黑的强上许多?”厮一心垂手敛眉,目光正对上玉做的扇坠子上。
王公子手上拿着的竹骨茧纸薄面折扇,青玉扇坠子拇指大,雕琢成知了模样,瞧起来栩栩如生,且不说这扇子如何,只这扇坠子就已经被一心觊觎多时。
“一心,你若是帮成一件事情,我就把这扇坠子赏给你,如何?”王公子头也不回的说道。
一心先是一喜,后来一惊,喜的自然是扇坠子有望,惊的却是公子如何知晓自家的心思。
“公子想让的做什么事情?的最近胃口不大好,只怕喝不了姜茶。”一心提着一颗心,心翼翼的问道。
王公子手中的扇坠子猛地一顿,而后沉声道“一心,我让你做的并非这件事情。”
“只要不是这件事情就好。”一心拍了拍胸脯,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志在必得的看向王公子手中的扇坠子,“公子无论让的去做什么事情,的都能办到。”
王公子满意道“如此甚好。”
一心等了半天,等不到自家公子的吩咐,于是又上前凑了凑,眼带亮光,笑嘻嘻的说道“公子究竟要的去做什么事情?”
“一心,你可瞧见前面那艘花船?”王公子指向锦江之上最大的那艘花船,肃声说道。
一心举目一看,那锦江上自有花船数艘,其中一只尤为醒目。月影微风看花船,花船之上喝酒赏景,推杯换盏,甚是热闹。
“的瞧见了。”一心声音欢快。
“一心,你想方设法上了那花船,然后再借机大闹一番。”王公子平心静气道。
“公子你说什么?你让的去那花船上大闹一番?”一心长大了嘴巴,吃惊的看着自家公子。
王公子回转过身,一双眼睛眸光闪烁,“倾尽你之所能,闹得越大越好。”
“可是公子能够告诉的一声,这究竟是为什么?毕竟那花船之上定然有看场子的壮汉,的专意上门挑衅的,只怕要挨揍。”一心的潜台词自然是,若不是紧要的事情,那么这顿胖揍肯定挨的有点亏。
“所以才要你去做。”王公子坦然道。
一心登时瞠目结舌,道理虽是道理,但是自家公子这般直白的说出来,倒是让人一时之间接受无能,“公子,的这身子骨儿只怕不经打。”
“除了这枚扇坠子,还有十两银子。”王公子补充道。
一心神色一动,口中顽强道“若是那些壮汉是些亡命之徒,只怕会狠狠揍的一顿,若是他们身上带着凶器,只怕这十两银子还不够医药费的。”
“那就再添十两银子。”王公子随即说道。
“到时候的挨了揍,只怕要躺在床上休养一顿时日,只怕还要补补身子,那顿顿都少不了那大骨头,还有那白斩鸡,酱牛肉,只怕那十两银子坚持不了那么许久。”厮一心瞧见自家主子面带微笑,于是胆子也渐渐的大了起来,似是完全忘记了苦哈哈的喝着姜茶的时节。
“十两金子。”王公子从怀中掏出一枚荷包,对着一心轻轻摇了摇。
一心吞了一口口水,面上不由带出壮士出征的悲壮神色来,“的有幸伺候公子是的福气,公子既然有用得着人的地方,的自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既然如此,这银子我便先帮你收着,不然等到待会儿混乱之际,恐有人顺手牵羊。”王公子贴心道。
第九百六十八章 泛舟江上
厮一心面呈猪肝色,无奈话已出口,只能勉强说了一句,“那么公子一定要为的保存好这些银子,等到人挨了揍,正是脆弱伤怀之际,瞧见了这些银子啊金子啊,想必会对伤势愈合有些好处。5s”
“一心尽管放心,我定会收好这些银子。”王公子说话间又把荷包放入怀中,似是没有瞧见一心留恋不舍的目光。
“公子且等着人的好消息。”一心的双眼始终不离王公子的胸口。
“一心……”王公子轻叹一声,似乎极为感动,于是又从袖中取出一物。
一心眼睛一亮,急吼吼的伸手接了过去,而后对着光亮看那玉佩,掌心大的和田白玉,当中篆刻着个“寿”字,周围自有团团的福寿纹围绕在一处。
一心苦闷的心情再瞧见这枚玉佩的一瞬间就已然烟消云散,他握紧了手中的玉佩,惊喜的看着自家公子,不可置信的问道“这玉佩莫不是公子赏给人的?”
“这枚玉佩是用来装点门面的。”王公子含笑道。
“装点门面?”一心不由重复着王公子的话,他很快就明白了自家主子的意思。
自己一穷二白,厮出身,若是不拿出些镇场子的东西,只怕连那花船也上不去。他想通了此节,于是沮丧的说道“公子样样都想到了,只是没有想到人的苦楚。”
“若是一番大闹之后,这枚玉佩还能完好如初在你手上,那么这枚玉佩就是你的了。”王公子洒脱道。
一心处理好了玉佩金子银子之事,心中便没有了挂念,甚至还有几分欢喜,于是便甩袖朝着江边吆喝道“船家……”
一心的声音又高又亮,那停靠在岸边的船家就从船上站起身来,朝这边看过来。
夜幕,江边,船上,那船家佝偻着身子,穿着一件茶色短打,下巴生着花白的胡须,他很快就瞧见了王公子与一心二人。而此时此刻一心也瞧见了年迈的船家,于是四目相对之下,一心朝着船家而去。
行至船上之后,一心回眸看向岸上的自家公子,花船之上灯火通明,掩映之下,王公子面色晦暗莫名,就是连一心也瞧不出公子心中所想。
好在并没有很多时间让厮一心揣摩自家公子的心思,因为那船家催促道“客官,可有相中的花船?”
这船家虽然没有见过主子规规矩矩赏景,下人大摇大摆逛花船的道理,但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何况做这行时间久了,曾经的稀奇早就成了不稀奇。
“既然是去逛花船,自然要去最大最亮的那一艘。”一心怀揣玉佩豪气万丈,又带着几分壮士出征的决绝,肯定的说道。
船家话不多说,拿起长蒿,插入水中,长蒿一出,水波流动,那船儿似是离弦的箭一般,乘风破浪,朝着锦江中心而去。
还未靠近花船,就有琵琶谈笑声传来,更莫要提那欢声笑语,语笑喧阗,高朋满座,花天酒地,红飞翠舞,笙歌鼎沸。
一心也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但愈是靠近花船,面上神情愈发雀跃,待到两船停靠在一处,花船之上伸下了舢板之际,一心已是笑得合不拢嘴,似是早已忘却了自己来时的初衷。
年老的船夫得了银子,瞧着一心喜滋滋的上了花船,面上闪过一丝奇异的神色,而后长蒿一摆,船飘然远去。
怀揣玉佩,胆气十足的一心,顺着舢板上了花船。登上花船之后,像是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商贾巨富,文人墨客,推杯换盏,觥筹交错,有美人穿行其中,扬起了阵阵香风。
一心四下一瞧,只见这花船空间甚大,当中摆放着十几张案几,案几周围座无虚席,有那怀抱琵琶的娘子坐在窗边,低眉潋滟的弹唱过往今夕。
一心瞧不清楚娘子的面容,于是越过娘子的肩膀看向窗外,夜风袭来,花船通明,锦江就显得漆黑一片,至于江边更是瞧不清楚,也不知道公子是否还立在那里。
“你是何人?”
一声冷哼把一心的思绪从锦江之上拉回了花船之中。
一心侧目一瞧,问话的是个十五六岁的丫鬟。
那丫鬟穿着件料子极好的襦裙,头上戴着琉璃簪子,手里头拿着一把团扇,正撇着嘴巴看向一心。
一心心中明了,不动声色的掏出玉佩,在那丫头前头晃了几晃,口中不耐烦的说道“快些给我捡个靠窗的位置,好酒好菜的尽管上。”
丫头虽是丫头,眼神儿倒是好的很,一瞧见那玉佩,打腰一瞧就知不是凡品,于是丫头眼珠子一转,又变了一张笑脸,笑嘻嘻的说道“这位郎君但是低调的紧。”
一心冷哼一声,故作矜持道“这人若是太过张扬只怕要惹祸上身。”
丫头一愣,口中笑道“郎君这话倒是不错,可惜郎君来得有些晚了,这靠窗的位置已经被人定下了,不如郎君坐在这里,最是凉爽又能听曲儿。”
丫头一面摇着团扇,一面引着一心穿过众人,朝着船尾而去,那船尾依次放着几只矮案,上头搁着酒壶酒盏,还有几样吃。
周围的案几旁边都有早来之人,只余一只案几,与窗户之间仅仅搁着一只案几,虽是靠近当中,倒也有微风袭来。
一心随着丫头走到案几旁,四下一瞧,一边坐着个手拿折扇头戴璞头的书生,另一边则坐这个大腹便便的商贾,那商贾手中提着个酒壶,正把那壶嘴对准了怀中的歌姬喂酒,那歌姬穿着件儿软纱襦裙,一头乌发挽成堕马髻,一面喝酒一面娇滴滴的说笑,时不时的抬腿又露出裙摆下面一双穿着朱红色绣花鞋的莲足。
一心急忙移开了目光,转而又去看那书生。书生似乎有所觉察,于是抬眼看向一心。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心一番,瞧向一心的目光极为不屑,甚至带着几分嘲讽。
一心与那书生对视了一息的功夫,于是又悄然移开目光,只看向歌姬绣花鞋上的花纹。
第九百六十九章 刻意挑衅
一心看向歌姬的目光大胆而又炽热像是三伏天大中午的太阳,甚至还带着几分猥琐,那歌姬并未察觉,却是引着一心进来的丫头翻了一个白眼,径自去了。
再说这一心,直愣愣的看着歌姬坐下之后,脑中不停盘算该如何大闹一番。许是想得太过入神,那商贾的喝骂声,他也未曾听入耳中。
再说那商贾本来搂着歌姬玩的不亦乐乎,谁曾想不知从何处冒出来个傻子,瞪着眼睛直愣愣的看着怀中美人儿,瞧他那猥琐的模样,心中定然是浮想联翩就差流下哈喇子了。
商贾心中必定不爽,于是起了领地意识,他搂紧了歌姬,口中不轻不重的说道“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如今便是连这种破落户也能上花船了,真是可笑可笑。”
谁知他口中的“破落户”一心,并未搭茬,甚至看都没看他一眼,目光炙热,依旧盯在歌姬的一双玉足之上。
商贾此番彻底恼了,拿起酒盏就要泼向一心,最后却是被歌姬伸手拦住了,“老爷莫要理他,瞧他那模样不过是乡下里来得没有见过世面的穷子,老爷若是同他一般见识,只怕是自降身价。”
商贾重重一哼,终于引起了一心的注意。
且说这一心,脑中念头急转,如今听这重重一哼,倒是又把他带扯回到现实当中。
一心收回思绪,目光依旧轻佻,“这城中的美人儿果真好看的紧,只是这美人儿的眼光却不大好,怎会喜欢那些个其貌不扬的胖子。”
那商贾本就不爽,听到“胖子”二字,更是勃然大怒,他把美人推到一旁,起身对着一心,怒道“你这不要命的子竟然敢如此言语挑衅,我若不给你三分颜色瞧瞧,只怕你这子就地就能开上一家染房。”
“我能不能就地开上一家染房是我的事情,跟你这胖子没有一分一毫的干系,倒是你能不能给我三分颜色,我倒觉得有待商榷。瞧你这体格,只怕是站上一会儿都嫌累,竟然还敢大言不惭的说要教训我?”一心怀抱双臂连连冷笑,目光更是轻蔑至极。
那商贾即便脾性再好,也忍耐不住,他把手中提着的酒壶对准了一心,壶中美酒顺着壶嘴流了一心一脑门。
一心正说得痛快,突地兜头落了一脸的酒水,他伸出舌头一舔,那酒的入口甘醇味道倒是还不错。5s但是他此番是来找事而不是来品酒的,于是一心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抄起桌上的酒壶糕点通通扔向商贾。
那商贾身子笨重,行动缓慢,一时之间被泼了一身的酒水糕点,而他身后的歌姬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堕马髻上除了琉璃簪子如今又多了糕点茬子,鼻尖之上晃晃悠悠沁着一滴晶莹剔透的美酒,裙摆之上尽是酒水,模样极为狼狈。
一心“哈哈”大笑,口中极尽嘲讽之能,“瞧你们这模样,真是好笑至极,活像是两只脱了毛的落汤鸡。”
一心扶腰大笑,笑得前仰后合,笑得肆意乖张,笑得极为夸张,笑得特别欠揍。
他又笑了一会儿,这才止住了笑,目带嘲讽,嘴角带笑,幸灾乐祸的看着商贾歌姬二人。
商贾今日本有应承,所以身上穿着件上好的蜀绣袍子,脚下摆着一双鹿皮革靴,便是连束发的簪子都是汉白玉的。
如今这全身的行头竟被个貌不起眼的厮祸害了一遍,这商贾怎能不气,他一把踢翻了案几,厉声说道“我瞧你是不想活了!”
商贾说话间提高了音量,于是周围饮酒作乐的客人们不由都看了过来,如此一来,更是正中一心下怀。
他鼻子一抽,登时换了一副模样,他一面擦拭着面颊上的酒水,一面可怜兮兮的说道“大老爷即便看不顺眼,也不该如此霸道,泼了我这一身的酒水。大老爷是来饮酒作乐的,我也是来喝酒玩乐的,既然同是来饮酒作乐,大老爷何必高人一等,如此羞辱于我?”
那商贾蓦然一怔,只觉得从未见过如此歹毒之人,他口中喘着粗气,显见极为愤怒,“你这人着实可恨,明明是你挑衅在前,你怎能如此睁着眼睛说瞎话?”
“大老爷刚才就是这般对我的。大老爷即便看不顺眼人,也不该如此折辱于我。”一心声音发颤,显然十分害怕。
那商贾心口堵着一口恶气,恨不能立时将一心撕成碎片,“你这无耻儿如此颠倒黑白,媚姬你且告诉大家,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那歌姬名唤媚姬,她未语泪先流,晶莹剔透的泪珠从眼眶当中滚落,又顺着脸颊流淌下来,欲落不落的沁在巧的下巴上。
“就是这个人,一来到这里,就一直盯着奴家瞧个不停,奴家不欲惹事,便刻意避开了他的目光,谁知他竟是变本加厉,当着老爷的面就要……就要……就要……”媚姬接连说了几个“就要”,口中哽咽就再也说不下去。
所谓犹抱琵琶半遮面说的就是这个意思,遮一半露一半,话不说清楚,只说一半,留一半,另外一半全靠众人自己揣摩。
一心一瞧这媚姬也是个高手,于是打起了全副的精神,趁着众人没有回神的功夫,高声说道“你这歌姬说话好没道理,你是他的人,自然向着他说话。我即便再没有见过女人,也不会觊觎旁人的女人。”
一心说话间义正言辞,那商贾气的要命,平生从未见过如此卑鄙无耻之人,谁能想到好好的搂着女人喝酒还能碰到这种事情?
商贾气的随时打算揭竿而起,奈何一心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只瞧这一心面带悲伤,伤心的说道“人虽然并没有家财万贯,但是自来懂得守礼二字,此番来到花船上瞧热闹,更是克己为人,不敢四下乱看,唯恐惹出了事端。谁曾想到怕什么,来什么,人不过好端端的喝着酒,不成想就碍了这位大爷的事儿了,当真是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许是人命不好,今日出门又没有看黄历,所以才会招惹了是非出来。”一心暗自抽泣,好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第九百七十章 普通账房
那商贾听到此处,再也忍耐不住,他环顾四周,一时之间也没有发现有什么打人的利器,但是他心中激愤,若是不打上一心两下,只怕当场就要吐血而亡。
于是商贾果断的弯腰脱鞋,而后毅然决然的把手中的鞋子朝着一心兜头扔去。
一心眼角余光,扫见商贾的动作,心中一喜,身子一歪,那鞋子擦着肩膀而过,他却是借势倒在地上,一面擦泪,一面哀嚎,“这世间果然没有王法了,我不过是来喝个花酒,然后又是被骂又是被骂,当真是人心不古世态炎凉,若是我老娘知道我出门之后,受了如此委屈,只怕要哭瞎了双眼。”
一心刚才笑得有多猖狂,如今哭的就有多凄凉,他一面捂脸痛哭,一面顺着指缝看向众人。
原本饮酒作乐的众人听到这里的热闹,看了两眼之后,便已失去了兴致,有那些个因着媚姬的美貌多看了两眼,之后也没了兴致,继续饮酒作乐去了。
一心的初衷自然远非如此,若是旁人失去了兴致,这事儿就闹不起来,于是一心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在原地打起滚来。
口中更是不停的哀嚎道“这世间果真是没有王法了,这位大爷不但对我言语辱骂,我气愤之余,他竟然还对我言语轻薄起来。”
一心这一声如同朝着平静的湖面扔了一块儿水缸大的石头,砸出了不少的鱼虾螃蟹,人群登时又沸腾起来。
那商贾忍无可忍,又当机立断的扔下了另外一只鞋,“你这满嘴胡话的人,我不欲与你一般见识,你却是认为我好欺负,执意要寻死,既然如此,我无论如何也要让你吃些教训。”
商贾说话间,朝着身后使了一个眼色,那媚姬眼见事情越来越大,索性躲在商贾身后。
商贾的动作自然被一直关注着他的一心一眼看穿,于是一心将计就计,愈发在地上撒起泼,“你之前明明轻薄于我,如今怎么就死不承认起来,你若是个堂堂正正的好男儿就该拍着胸脯对着苍天大地,好好的赌一把咒,看看究竟是谁在说假话啊……”
原本瞧热闹的众人听到这里,有的起了兴致,就接茬说道“你这的莫要害怕,他若是当真欺负你了,自然有我们为你做主,自然不会让人得了便宜去。5s”
有看热闹的不嫌事大,自然也有那无事都要惹出三分事来的人,“你既然家境不好,为何还有闲钱在此喝酒?”
如今有人搭茬,那一心果断坐起身来,伸开手,对着众人凄凄惨惨的说道“我家有老母,家境确实不好,但是我今日之所以来这花船之上,却是有缘由的。”
“来这花船竟然还有缘由?莫不是有人逼着你来的?”有人高声调侃道。
一心一听心中一惊,这位倒是个歪打正着的,竟然无意之间猜中了事情的真相。
一心不由朝着那人看去,只见那人三十多年的年纪,身材瘦削,面带刻薄,说话间抬着下巴,即便是不说话,眉目之间自然带出了嘲讽之意。
“人今日之所以来这花船,虽说不是被人逼的,但是自然也有苦衷。”一心扫视了一圈儿,只见花船之上一大半的人都在瞧他,于是心中似是吃了个定心丸一般,面色正经,口中则是胡扯八道“人原本是个收拾铺子里头的账房,今日在铺子里头算账的时候,来了一位娘子,开口就要人去拿铺子里头最贵的钗环,但是人平日里只管算账,所以并不知晓哪一种是最贵的钗环,谁知那娘子当时就对人一顿冷嘲热讽,说是人在装模作样。”
“但是的并没有装模作样,而是真的不知晓,所以的就不停的解释,结果那娘子竟然还越发来劲,一言不合就让丫鬟打我。”一心越说越顺,说到一半,更是抽噎的停不下来还是先前那个面露刻薄之人,好奇的问道,“那娘子好没道理,既然想要最贵的钗环,想来也是个大户人家的娘子,怎地如此刁蛮,何苦为难一个的账房?”
“正是这个道理……人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结果被那丫头狠狠挠了一把……那丫鬟跟她家主子一般下手又重又狠……人唯恐得罪了客人也不敢出声反抗……谁知那娘子最后更是对人极尽羞辱之能……”
“说是的……的……不像一个男人……那丫头更说的……是个没有见过世面的乡巴佬……”一心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所谓男儿有泪不轻弹,若是寻常男人若是于众人面前哭急尿嚎的,只怕会被众人鄙夷一番,但是这一心生得白白净净,哭的又如此伤心,倒是让人不由心生同情。
“这娘子即便有钱,也不该如此折辱于人。”有人气愤的抱打不平。
“说的正是这个道理,人虽说是个普普通通的账房,倒也是个爹生娘养的,除了没钱,旁的无人并无不同。但是那娘子偏偏如此羞辱于人。”
“人实在忍耐不住……就开口争辩了几句……谁知娘子索性叫了车夫进来……当着客人的面……把人暴揍一顿……”一心哭的极为伤心,眼泪顺着指缝流流淌下来。
“你这账房莫要难过,你告诉我那娘子究竟是谁家的,我这就去帮你教训她去。”有酒醉的客人醉眼迷离的看着一心,口中抱打不平道。
“多谢大爷肯为人出头……人何德何能劳动大爷为我出气……所谓好男不同女斗……那娘子虽说是使人揍了人一顿……但是人虽是伤心难过……但也并不恼恨那娘子……”
“毕竟人确实如她所言……并没有见过世面……也没有瞧见过这世间繁华……”一心举袖擦拭眼泪,面上神色极为悲伤。
“所以你这账房才会赌气拿了银子出来见世面?”有人接口说道。
“正是如此……人才会想着出来见见世面……”一心痛苦道。
第九百七十一章 歌姬媚姬
“正巧铺子里头刚结了工钱……于是人就拿着工钱过来……谁曾想一进来就遇到了这位大老爷……”一心说话间抬眼看向商贾。5s
商贾险些气炸了心肝脾肺肾,他恨恨看着一心,鼻翼张大,口中厉声说道“你这的账房竟然敢如此诽谤于我,我定不会与你善罢甘休。”
“老爷……”一直躲在商贾身后的媚姬,悄悄扯了扯商贾的衣袖,待商贾回头,她便朝着书生使了个颜色。
商贾登时会意过来,于是忍住怒气说道“我虽然不知你这账房为何会如此胡言乱语诬害于我,但是了解内情的却并非你我二人。”
媚姬的眼色一心自然瞧在眼中,他刚才只一味挑衅,竟然忘记了书生这茬,但是所谓的输人不输阵,于是越发委屈的说道“若是有人能够为人证明……那就再好不过了……”
一心此话一出,那商贾登时接口说道“当时你我二人的话,旁人或许并不知晓,但是这位书生却定然知晓。”
原本书生默默无闻的在喝酒,如今蓦然成为了众人瞩目的对象,但是他却是恍若未闻,只手执酒杯,口喝酒。
“你这书生且告诉我们大家,刚才究竟是个什么情形?”还是之前那样貌刻薄之人,开口问道。5s
书生缓缓放下酒杯,抬眸看向众人,他面色淡然,眸中清冷,声音不大却让在场的众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方才我自在饮酒,并未注意到周遭的情形。”书生说完这话,就又举起酒杯品起酒来。
一心的一颗心终于缓缓落了地,他终于止住哭声,一脸感慨的说道“当真是苍天有眼,还是有人说了公道话。”
商贾面呈猪肝色,心中气愤不已,他先前使了眼色,跟随他来的车夫,如今已进了船舱,若是旁人他只怕还会斟酌一番,但既然眼前之人是个寻寻常常的伙计,他倒是也不用过多思量。
他打定了主意,和缓了脸色说道“我不欲你与这账房一般见识,如今在场人多,你借机撒泼打滚,我与你说不清楚。若是你是当真问心无愧,就同我一起去外头赌咒去。”
一心眼珠子一转,这商贾显然是打算出去揍他,虽说他来到此地的初衷就是挨揍,但是在花船里面挨揍和花船外头挨揍,自然是两种效果。
先说在花船里头挨揍,他自然能够趁机大闹一番,也算是不负公子所托;而若是在外头被人悄无声息的揍了一顿,那便是爽了商贾亏了自己。
所以一心绝不肯跟着商贾出去,“我为何要跟你去外头赌咒?既然是赌咒,咱们就在这里头赌咒!”
一心翻身跪倒在地,说赌咒就赌咒,“人不过是一个账房,今日账房一心在此发誓,若是人说上一句谎话,就让人一辈子娶不到媳妇。”
那商贾若不是亲身经历,只怕就信了一心的邪,他如今心中暗自思索,一看来这账房不离十是仇家派来的隔应他的,想到这里商贾想揍一心的心情更为强烈。
“你这账房……太过可恨……”商贾几乎咬牙切齿道。
一心一瞧这商贾只顾着嘴巴上痛快,也不揍他,眼看时辰不早了,他心中发急,索性跪行至商贾身前,高声求饶道“求求大老爷饶了的吧……人以后碰到大老爷了定然绕道而行……再不敢在大老爷面前碍眼……”
商贾不知一心闹的是哪出,正自茫然间又听到一心压低了声音说道“你身为商贾却是又胖又蠢,不知是碰上了什么好运道,这才会怀抱美人于这花船之上喝花酒,估摸是你家祖上积了大德,这才会把傻子都养成了宝。”
一心这话说的极为刻薄,那商贾哪里忍受的住,他虽是脱掉了两只鞋,但是身旁媚姬的绣花鞋却是并没有脱掉,于是商贾回身一把掀开媚姬的裙摆,于是那一双巧的绣花鞋就露了出来。
媚姬一声尖叫,回身欲往后撤,那商贾却是一门心思的想要收拾一心,于是一把拖住了媚姬,一把撸掉了她脚下的绣着,提着绣着对着一心使劲抽去。一心连声尖叫,满地打滚,混乱间扯翻了一旁的案几,又踢倒了正在饮酒的客人。偏偏那客人怀中抱着个美人儿,那美人正端着酒盏对着客人喂酒,客人被踹翻之际,那汝瓷的酒壶磕在地上,磕破了壶嘴,破碎的瓷片正扎在那客人肩膀之上,客人吃痛一把推开怀中美人儿。
美人儿一个不妨被推到一旁,来不及丢开手中的破碎的酒壶,结果正被酒壶破口处扎在虎口处,登时鲜血直流,美人吃痛,双手捂脸,惊声尖叫起来。
船头的客人原先并不知晓发生了什么事情,结果一看竟有人满手满脸的鲜血,于是船头登时混乱起来,有人想要离开,有人想要过来瞧热闹,两厢交错之际,更多的人尖叫起来,于是花船之上彻底的乱了起来。
再说那媚姬惊慌失措间,悄然往船尾躲去,谁知刚提着裙摆迈出了两步,突然被人扯住了衣袖,她仓皇一瞧,却是之前那目光清冷的书生。
那书生冷冷的看着她,口中冰冷道“你这歌姬这是要去哪里?”
“奴家……奴家……要去外头瞧瞧……”媚姬一对上书生的目光就觉得惊慌失措。
“这时候外头哪里有这花船里头热闹?”书生冷笑一声,目光晦暗不明。
“你这是要做什么?”媚姬颤声道。
书生冷笑一声,看着媚姬,慢慢说道,“我想要杀了你!”
按说花船之上极为热闹,尖叫声,哭喊声,声声入耳,还有那喝骂声,咆哮声,源源不断充斥在花船当中,但是这所有的喧闹都抵不过书生轻飘飘的一句话。
媚姬在无数种混乱的声音当中一字不落而又清晰的听到了书生的声音,她心中极为害怕一时之间竟是呆住了。
她怔怔看着书生,这才发现那书生的模样竟是极为俊秀,唯有那冰冷的目光给他俊秀的脸上添了一抹阴鸷。
第九百七十二章 书生杀人
“你为何要杀死奴家……”媚姬连连后退,面露恐惧,颤声说道。
“受人所托。”书生说话间,手中寒光一闪,朝着媚姬而来。
媚姬心中恐惧非常,她待要向商贾呼救,却只在人群当中瞧见了商贾手中高高举起的朱红色绣花鞋。
眼见指望不上旁人,媚姬唯有自救,她双手向身后摸去,口中却不停的求饶道“你即便想要杀死奴家……总要有个理由才是……奴家平日里并不曾与人有过争执……为何会无缘无故的惹来这杀身之祸……您就行行好罢……好歹让奴家知道想要杀我的仇家究竟是谁……”
“你不必知晓谁要杀你,你只要知晓你今夜必须得死,也就是了。”书生懒得与媚姬废话,他微微抬起手,手中闪着寒光的原是一枚利刃。
媚姬惊吓之余,随手从身后扯出了一条木棍,她挥着木棍挡在身前,口中惊慌道“你莫要过来……你若是再往前一步……奴家可就要喊人了……”
“你这蠢妇,你若想喊就尽管高声喊去,我看会不会有人来救你。”书生抬手抓住木棍,于是媚姬手中的木棍再不能动弹分毫。
媚姬张口欲喊,书生抢先一步,夺下她手中的木棍,手气刀落,不过一息的功夫,便了结了媚姬。5s
媚姬直到临死之时,也不知晓自己为何身死,也不明白那书生为何要杀她,这满腹的疑问只怕要到阴曹地府里头才能问个清楚明白。
那书生环顾四周,花船上的众人都围在那账房与商贾身旁,那边可是热闹的紧,并不曾有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他收起手中利刃,趁着无人注意的功夫,悄然离去。
与此同时,新鲜出炉的“账房先生一心”,依旧在满地打滚,他一面打滚一面哀嚎?而那商贾手中拿着个朱红色的绣花鞋,逮着空挡就狠狠的抽打一心几下。
一心吃痛不由哀嚎,于是商贾逮着空挡连着又是几下子,如此循环往复,从船头到船尾,又从船尾到船头,最终终于定格在了花船中央。
且说满脸是血的美人儿依旧捂脸痛哭,周遭的客人们起身的起身,离开的离开,还有那穿行端着茶盏穿行其中的丫鬟不心撞在一处,随着清脆的碎裂声,破碎的瓷器伴随着丫鬟们的尖叫声,整个花船乱做一团。
一心硬生生的挨了几鞋底之后,便双手抱头护住要紧的地方,任由那愤怒的商贾又抡了他几下子,这才清了清嗓子,惊声尖叫道“这世道当真是没有王法了……众目睽睽之下竟然要打死人了……这船上竟是连个主事之人都没有……竟任由客人如此被打……当真是可笑可笑……”
一心的嗓子虽然高亢,但是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反倒是混乱间有人发现了早已死去的媚姬,于是惊叫连连。5s有人好奇的围了上去,于是更为高亢的尖叫声响了起来。
一心觉察不对,于是打着滚朝着人最多的地方而去,那商贾趁着一心思索的功夫狠狠抽了他好几鞋底子,如今商贾以为一心要逃,于是抡圆了胳膊撵了上去,照着一心的屁股狠狠踹了一脚。
一心只忙着朝人群中央滚去,倒也无暇顾及这乘胜追击的商贾,他运道倒也不错,连个几个跟头终于滚入了人群正中央。
他滚入人群当中,一时之间也刹不住车,只滚到一个软软的东西上,这才勉强停了下来,他这边堪堪停了下来,又听到人群当中发出一阵响亮的吸气声。
一心不明所以,看看人群,众人皆是惊诧恐慌又难以言表的神情,于是他又把目光转向身旁,这一看倒是唬得他险些魂飞魄散。
他身旁躺着的软软的东西,根本就是一个人,而且还是一个死人,并且还是刚刚死去之人,因为这人正是刚才与商贾混在一处的媚姬。
一心心中不安,他与那媚姬之间的距离几乎呼吸可闻,那媚姬一双眼睛睁的大大的,正盯着一心看个不停。
一心看见那死人媚姬瞪大的瞳仁里头正映出了惊慌失措的自己,他唬得连滚带爬逃离媚姬身旁。
他好不容易重新回到人群当中,心有余悸的拍着胸口,大口喘着粗气,谁知有人趁乱朝他手中塞了一物,此物入手冰凉,他惊吓之余,随手接过此物。他正要去瞧手中的东西,肩膀蓦然一沉,他一回头,正对上商贾诡异的笑容。
“你这帐房即便恼我,也不该杀了媚姬,毕竟媚姬她可是无辜的啊。你即便诬陷我,挑衅我,或是打我一顿都可以,但是你为何要如此对待媚姬啊……”商贾说着丢下手中的鞋子,径自扑到媚姬身旁,悲痛的哀嚎出来。
一心茫然间已成了众矢之的,众人瞧着他的目光又与刚才不同,一心急急忙忙争辩道“你莫要诬陷于人,大家伙儿也都瞧见了,人何时近过这歌姬的身?”
“刚才情形那么乱,你又是满地乱滚,又是满口哭喊,我之前只当你是为了博取大家的同情。如今我才明白过来,你故意搅的此地一片混乱,为的就是趁乱杀了媚姬!”商贾此时突然伶牙俐齿起来,他怀抱着媚姬,口中厉声质问道。
一心急忙摆手道“人与这歌姬远日无怨近日无仇,好端端的为何要杀了这歌姬呢?”
“你还说你没有杀媚姬,你必然是杀人以后太过惊慌,一时之间竟是忘记了收起利刃,所以如今才会手持凶器!”商贾紧盯着一心手中的利刃,口中冷冷说道。
一心这才瞧见手中拿着的可不就是个开了刃的匕首,想到刚才的情形,一心急忙分辨,“这东西并非人的,而是刚才有人故意放在人手中的。”
“既然是旁人给你的,你可瞧见了那人的模样?”商贾紧跟着问道。
“刚才人惊吓之余立在人群当中,就是那个时候,身后有人突然把此物塞在人手中。人并没有瞧见那人的模样,也不知他为何要把此物送到人手中,此事当中定然有不为人知的阴谋啊。”一心此时此刻终于真心实意的哭了出来,他仓皇间越过众人看向岸边,那岸边漆黑一片,哪里还有公子的身影。
第九百七十三章 玉欢姑娘
“你这账房的意思是旁人杀了人之后又把凶器给了你?”那商贾冷笑道。
“正是如此,这东西并非人的。”一心说话间,像是被手中的凶器烫了手一般,远远扔掉了凶器。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突然一道清冷的声音从人群当中传了出来。
只见一人从人群当中走了过来,那人身穿朱红襦裙,头戴金钗,手摇团扇,行走间似是分花拂柳,款款而来。
一心不由回身去看,只见那人一张芙蓉面,一双桃花眼,一张樱桃口,莲步轻移,转眼就走到一心身前。
“你又是谁?”一心问道。
“奴家正是这花船之上的主事之人。”那女子摇着团扇,笑着说道。
方才花船之中那般热闹,主事之人始终不曾出现,如今凶器出站之后,偏偏主事之人就突然出现。
一心心神早已大乱,凡是讲究个证据,如今自己可谓是人赃俱获,如今这主事之人又突然出现,只怕自己讨不到好去。
“我在此喝了一夜的酒,终于有幸瞧见玉欢姑娘一眼,今夜这酒便没有白喝。5s”有人对着玉欢姑娘遥遥举起酒盏。
“客官有心,今夜这酒水便由玉欢请了。”玉欢姑娘团扇半掩面,口中娇笑道。
“咱们也是为了玉欢姑娘而来……玉欢姑娘怎么不请咱们喝酒……”登时有人接口嚷道。
“今夜这花船之上的酒水就全由本姑娘请了,但有一样,那弹唱的歌姬讨生活不易,还得诸位客官体恤一二。”玉欢姑娘豪爽道。
众人不由欢呼起来,一心身处其中只觉得诡异非常,媚姬姑娘躺在地上还没有死透,这边却是一副歌舞升平的场景,着实太过奇怪。
一心暗自思量,耳边又听到玉欢姑娘的声音,“诸位受了惊吓,不妨去楼上听曲儿,想必此时清音姑娘正在唱曲儿。”
“清音姑娘?就是那位红遍了长安城的清音姑娘?”有人惊呼道。
“正是一曲琵琶红遍长安城的清音姑娘。”玉欢姑娘含笑道。
若说之前还有人抱着瞧热闹的心态看向一心,清音姑娘名头一出,地上躺着的媚姬姑娘就蓦然成了死物,何况她身已死。
眼看人群散开,纷纷朝着楼上而去,一心这才知晓这花船的二楼竟然也别有洞天。5s
方才被瓷器划伤了手的姑娘也被人扶着不知去了哪里,于是这花船当中蓦然空旷起来,只余寥寥几人。
玉欢姑娘眉目含笑,看着一心,终是轻启朱唇,笑着说道“媚姬为人最是和善,不知哪里惹了客官,竟然丢了性命?”
“这媚姬并非被人杀死的……那凶器也不是人的……而是旁人硬塞在人手中的……”一心急忙分辨,一颗心却缓缓沉了下去,只怕此番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你这账房说话委实可笑,你说媚姬并非你所杀,偏偏你手中又拿着杀死媚姬的匕首,而你又口口声声的说手中匕首乃是旁人所为。如此一来,我倒是想要问你这账房一声,给你匕首之人是何模样?他为何偏偏选择了你?”玉欢姑娘蓦然收起了面上的笑意,如画的眉眼登时变得凌厉起来。
“他当时趁乱给了人这把匕首……人并没有瞧见他的模样……至于他为何选择人……人倒是也想当面去问上一问……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他为何要如此陷害人……”一心又惊又恐道。
“这全是你的一面之词,无论是不是你杀了媚姬,但是你手握凶器一事,众人皆已瞧在眼中。只怕少不得要请了衙门里头的捕快过来。”玉欢姑娘说着就唤人进来。
“玉欢姑娘为何不愿意相信人,人若是说上一句假话,就让人天打雷劈不得好死。”一心心急之下,急忙赌咒。
玉欢姑娘扭身看向一心,她面上神情极为复杂,眸中又带着几分意味不明的情绪,更是看的一心胆战心惊,就在一心的一颗心“扑扑通通”几乎跳出心口的时候,玉欢姑娘终于开了口,“我瞧你这账房也是可怜的,若是被带到衙门里头,就你这身子骨,只怕也挨不了几棍子。”
方才花船如此混乱,一心也算是完成了公子所托,既然事成,他如今只想快些离开。听着玉欢姑娘话中似有深意,一心点头道“玉欢姑娘且听人一言,人虽然家贫但是却一直本分做人,莫说是人便是鸡鸭也没有杀过一只,如今人被人如此冤枉,当真是不知该往何处说理去。”
“你这账房莫要强词夺理,人是你杀的,这是大家伙都瞧见的事情,如今你不过是轻飘飘的说上几句话,就想要洗脱罪名,这天底下可没有这样的道理。”商贾愤怒道。
一心急忙争辩,倒是忘记了商贾这一茬,如今那商贾插口说话,一心愤怒道“人如今倒是怀疑你,你因为被我当众揭穿了真面目,所以恼恨在心,杀死了那歌姬,又嫁祸在我头上。”
“你这账房实在可恨,竟然到了这个关头仍旧要攀扯于我,既然如此,咱们这就去衙门里头分辨分辨。”商贾懒得与一心废话,他一把抓住一心,就要把一心往外扯去。
一心好不容易在玉欢姑娘面上有了说话的机会,哪里肯放心这次机会,于是强烈挣扎起来,口中不停的说道“玉欢姑娘且听人一言,人当真没有杀那歌姬啊……人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账房……即便再过气恼……闹上一番也就罢了……无论如何也不会杀人的啊……”
商贾此番手中依旧拿着媚姬的绣花鞋,他拿着鞋子照着一心的脑袋捶打了一番,口中骂道“你若当真是清白的,跟我到了衙门里头,自然有官老爷还你清白。但若当真是你杀了媚姬,那么你便合该给媚姬抵命!”
商贾一面拿鞋捶打一心,一面把他朝着船尾拖去。一心拼死挣扎,只瞧见黑洞洞的船舱外头,似乎立着两个身材高壮的汉子。这二人必定是商贾的人,想到这里,一心挣扎的更为厉害起来。
第九百七十四章 池鱼之殃
锦江之上,花船数艘,有大有,大点的花船上头莺歌燕舞,琵琶瑶琴,推杯换盏,甚是热闹。5s点的花船上头则不过是寥寥几个琵琶女,咿咿呀呀略带悲伤的唱曲儿声随着水面上荡漾开来的波纹,一圈一圈,暗自散去。
这其中有一艘乌蓬船,飘飘荡荡于锦江之上,顺着泛起的涟漪飘摇于江上。
那乌蓬船之上乌漆麻黑并不见船夫撑蒿,但若是仔细去瞧,却能看到那船舱里头隐隐有微弱的光线透出来。
天上繁星点点,明月高悬,水中花船盏盏,灯火阑珊,先前的锦里开芳宴,兰缸艳早年,已成了喜有一枝安静境,闲看九曲泛流觞。
那乌蓬船当中灯光昏暗,极为安静,过了一会儿,蓦然一声轻笑传了出来,似有低语声从那暗色的布帘子里头传了出来。
“你就这样杀了她?”说话声娇软似水,显然是个娘子。
另外一人含糊应了,显然是个男人的声音。
“她模样俊俏,你怎么能下得去手?”先前的娘子软语道。
“她即便再过俊俏……又哪里及得上你半分……”那人含糊道。
悉悉索索的声音之下,是娘子的媚笑声,“你莫要如此猴急……若是被人瞧见便是羞也要羞死了……”
“这深更半夜……锦江之上……哪里有什么人……”那人声音似是忍耐不住。5s
“莫要如此……”娘子的声音愈发柔软。
“我为你做成了大事……你总要给我些好处的……”那人急吼吼的说道,之后娘子的声音便隐没在这肆意而又静谧的夏夜当中。
而离这乌蓬船不远处的花船之上,却又是另外一副场景。厮一心被那商贾牢牢扯着胳膊,竟是动弹不得。
而那玉欢姑娘面上带笑,神色悠然,似是端坐于戏台之上,一门心思看戏的宾客。
“玉欢姑娘,莫要听他的,这账房瞧起来老实,却是个有心思的。他惯会卖乖,玉欢姑娘若是听了他的话,只怕要被他骗了。”商贾死死箍着一心的胳膊,手中的绣鞋紧紧抵在一心的下巴之上。
一心说话间极为费劲,他每说一句话,话音儿都是从嗓子眼儿里死命的钻了出来,于是声音又尖又细,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旱鸭子,“玉欢姑娘……莫要听他一面之词……”
玉欢姑娘轻摇手中团扇,不紧不慢的说道“你们二人都是一面之词,奴家实在不知该信谁?何况今夜出了这种事情,咱们几人少不得要到衙门里去一趟。5s你们二人自然是非去不可,我却是被你们二人牵连进来的。那媚姬模样生得好看,性子又好,自来最是受欢迎,如今这花船之上少了媚姬,只怕生意也要冷落几分。”
“素来生意难做,如今更是难上加难,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你们二人意气之争,却是毁了奴家的生意,当真是城门失火,池鱼之殃。”玉欢姑娘虽是面上带笑,但终究带出了一抹苦涩。
商贾丢掉手中的鞋子,一面拍着胸脯说道“今夜这船上的损失就由我包了,但有一样,无论如何也要把这账房送到衙门里头,以泄我心头之气。”
商贾今夜丢了颜面,如今酒劲上头,自然不肯放过一心。
那玉欢姑娘面色一松,口中叹道“只是那媚姬不能死而复生,着实让人心伤。”
“不过是个卖唱的歌姬罢了,我明儿一早就去牙行里头为玉欢姑娘买上一个。”商贾一脸轻松应承道。
“旁人都是喜新厌旧,奴家却最是念旧,那媚姬性子柔顺,说话又最讨巧,不仅如此,媚姬还最擅长做糕点,尤其是那红绫饼,做的极好。每每尝过媚姬手艺的人,总是赞不绝口。”玉欢姑娘神色无奈,叹了口气,一脸怅然道。
“合着是去牙行一趟,一个是买,两个也是买,我另外再买个会做糕点的丫头回来。”商贾满不在乎道。
玉欢姑娘缓缓收起了面上的惆怅之色,一脸不忍道“可惜这媚姬如今横死,奴家少不得要为媚姬置办身后之后。媚姬苦了一辈子,奴家总要给她选个清幽之处,让她不再受到俗世烦扰。”
商贾听到此处,不由心生不耐,这玉欢姑娘的胃口未免太大了些,他虽有钱,但那银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这玉欢姑娘莫不是把他当冤大头了。
商贾暗自思索,耳旁却听到一心尖细的声音,费劲的说道“这媚姬姑娘的身后事……就由人包了……媚姬姑娘……红颜薄命……实在可怜……人虽然身无长物……但也愿意拿出银子出来……为媚姬姑娘置办……一副上好的……棺材……”
商贾听到此处,哪里肯让一心得了这差事,于是登时截口说道“我与媚姬姑娘也算是缘分一场,她的身后事就包在我的身上了!”
玉欢姑娘此番终于露出了情真意切的笑容,“如此甚好,大老爷实在好心,奴家自然愿意去衙门里头当着捕快老爷的面说清楚此事。只是还有一件事情,奴家不得不说……”
玉欢姑娘说到最后,突然面露犹豫,那商贾狐疑的看向玉欢,口中慢慢说道“玉欢姑娘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大老爷倒是误会奴家的意思了,不过是奴家若是去为大老爷作证,只怕这花船之上无人照看。若是此去两三日,那误了的生意又当如何?奴家自然无碍,只是船上的姑娘们,总不能喝西北风去。”
“那些个娇滴滴的姑娘,若是饿上两顿,只怕玉容有损,形容憔悴,想想都觉得不忍。”玉欢姑娘面露难色,犹犹豫豫的说道。
那商贾眼神阴鸷,却是看向一心。一心不经意间对上商贾的眼神吓了一跳,那商贾却又突然笑着说道“玉欢姑娘以为五十两银子如何?”
此话说的没头没尾,玉欢姑娘却是乐不可支,她摆弄着手中的团扇,垂眸敛眉道“大老爷既然是咱们这里的客人,若是遇到了难处,身为这花船之上的主事之人,理应为客人排除烦扰排忧解难才是。”
第九百七十五章 和田白玉
一心眼见玉欢姑娘转了口风,心中焦急,于是费力从怀中取出玉佩,使出了吃奶的力气说道“玉欢姑娘……你且瞧瞧这个……”
玉欢姑娘的目光就转到了一心高高举起的手上,掌心大的和田白玉,当中篆刻着个“寿”字,周围自有团团的福寿纹围绕在一处。
玉欢姑娘旋即收回了目光,口中不经意的说道“这玉佩成色不错。”之后她就闭口不言,也不再看一心一眼。
一心哪里肯放过这次机会,于是高高举着那枚玉佩,又费力的说道“玉欢姑娘……你且再瞧瞧吧……这枚玉佩可不是凡品……你若是知道了这枚玉佩的来历……定然就知道这玉佩的珍贵了……”
这枚玉佩本是王公子赏给一心,用来装点门面的,此番为了保命,一心这才狠心拿出玉佩。拿出玉佩的一瞬间,更像是拿出了一心的老命。
玉欢姑娘这才勉为其难的伸手接过玉佩放在手中,草草扫了一眼,随意的放回一心手中,“这和田玉种类繁多,其中又以羊脂玉为上品,这枚玉佩虽是成色不错,但不过是块儿青玉,即便再过珍贵也始终不及那羊脂玉,何况奴家这人最是浅薄,只喜欢那如同凝脂一般的羊脂玉。”
商贾听到这里,极为得意,他撇了一心一眼,随手丢开了他,一心本人连带着他手中的玉佩一同跌倒在地。
玉欢姑娘只见那玉佩在地上滚了几滚,终是完好如初,这才摇扇笑道“这枚玉佩虽然不是上品,但是被你所得,你这账房倒是运道不错。”
“实不相瞒……这枚玉佩乃是贵人所赠……”一心抚着胸口顺气。
玉欢姑娘眉头一挑,似是对一心口中的贵人生了兴趣,“莫不是你帮了那贵人的大忙,所以他才会拿出此物相赠?”
“玉欢姑娘猜的不错……正是如此人才得了这枚玉佩……”一心重重地点了点头。
商贾听得不耐烦,皱着眉头不耐烦的看着一心,说道“如今时辰不早,玉欢姑娘还是早做打算的好。”
玉欢姑娘复又敛眉道“奴家已经做好了打算,只有劳烦大老爷回避片刻,我与这账房有话要说。”
“玉欢姑娘与这账房不过是一面之缘,莫不是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商贾意味深长道。
“并非如此……”玉欢姑娘莲步轻移走至商贾身旁,手中团扇搭在商贾肩上,口中低声道“我总要与他套套近乎……以防他在公堂之上胡乱攀咬……到时咱们也好提前有了打算……”
玉欢姑娘说的含含糊糊,商贾眼睛却是一亮,他大笑两声,同情的看了一心一眼,口中说道“这账房确实运道不错,又是得人相赠玉佩,又是得到玉欢姑娘青睐,必然是祖上烧了高香了,不然又怎会又如此好的运道?只希望这账房的运气能够一直好下去,不然这好运气用光了,只怕霉运就要临头了。5s”
一心察觉那商贾神色有异,一时之间又听不清楚,这两人究竟说的什么,于是心下更为不安。他左看看,右看看,始终没有看出个所以然来。
眼看着商贾大笑着慢慢踱步去了船尾,他经过媚姬身旁的时候,看也没看一眼,似是从未见过此人。
再说玉欢姑娘轻笑一声,看向一心,只见这账房满脸不安,于是玉欢姑娘又是一声轻笑,“你很害怕?”
一心茫然间点了点头,又慌慌张忙摇了摇头,口中故作轻松道“玉欢姑娘这话不对……人并不害怕……”
玉欢姑娘轻摇团扇,不再搭茬,只迈步走至窗边,目不转睛的看向江边,似是出了神。
一心等了一会儿不见那玉欢姑娘出声,抬头一瞧,那玉欢姑娘竟是已走至窗边,背对着他,也不知在瞧什么。
他目光不由又转向船尾,却见那商贾怀抱双臂正盯着他看,而商贾身后立着的两个高壮汉子,亦是不怀好意的朝这边看过来。
一心心头一跳,不由朝着玉欢姑娘而去,他走至窗边,顺着玉欢姑娘的目光看向外面。
临近的花船之上莺歌燕舞,丝竹声声,甚是热闹,有那些个穿着红衣的胡姬穿行其中,不过隔着几丈之地,则像是隔着天上地下。
“求玉欢姑娘救救人……”一心终是忍耐不住低声说道。
“奴家为何要救你?”玉欢姑娘团扇遮面,笑不可支道。
“因为姑娘若不是有心搭救,只怕人此时已经在衙门里头公堂之上了。”一心脑中念头急转,口中试探道。
“你这账房倒也有趣,奴家何时想要搭救你了?奴家与你这账房萍水相逢,扪心自问,待你与旁人并无不同,不知是哪里做的不周全,才让你起了误会。”玉欢姑娘望着江面肃声说道。
天上明月高挂,想来时辰不早,那江面上逐渐起了薄雾,不知从何处刮来一阵凉风,于是那薄雾就蓦然飘渺起来。薄雾携着凉意在江面上横冲直撞,于是那江中的花船便也带上一股飘渺的味道。
“玉欢姑娘若不是存心搭救,为何要支了那商贾出去?”一心压低了声音说道。
“奴家之所以把那大老爷请出去,不过是想问一问你这账房,究竟是受了谁的指使,敢来奴家的地盘上刻意挑衅!”玉欢姑娘浅笑间自是柔情似水,让人忍不住与之亲近。她说话间蓦然冷下脸来,则像是冬日里的寒冰拒人于千里之外。
“人并没有受任何人的指使,不过是那商贾欺人太甚,人一时忍耐不住,这才有了这场争执。”一心随即斩钉截铁正气凛然说道。
玉欢姑娘复又笑了起来,周遭的空气顿时又流动起来,她侧目看向一心,口中娇声说道“无论你是谁派来的,今夜只有一种结局。”
“玉欢姑娘这话什么意思?什么结局?”一心一颗心七上八下,不由自主张口问道。
玉欢姑娘笑意吟吟,她侧转过身,认认真真的看向一心,就在一心险些被看毛的时候,玉欢姑娘娇呼一声,身子一歪,软软的朝一心怀里跌去。
第九百七十六章 命殒黄泉
一心不做他想,伸手去接,那玉欢姑娘就软软倒在一心怀中。
“还不快走!”玉欢姑娘倒在一心怀中,仰面说道。
“走?去哪儿?”一心茫然不知所措。
“你若是再不走,就只能进衙门里头了,那大老爷可是与衙门里头的人熟的很,你只要一脚踏进衙门,只怕就再难活命!”玉欢姑娘面露焦急。
“可是这船头船尾都有人,我又该往哪里走?”一心亦是焦急道。
“快些跳船!”玉欢姑娘侧头看向船尾,只见那商贾已抬步进了船舱,如今正不错眼的看向这里。
“跳船?”这一心素来是个旱鸭子,若是让他此时跳江,倒还不如直接把他带到衙门里头。
“你还不快些!下面自然有人接应!”玉欢姑娘低呼一声,声音极为迫切。
一心垂头一看,这玉欢姑娘面带急色,眸中更是带着几分关切,于是心中信了几分,口中又问道“玉欢姑娘为何要帮我?”
“你这账房废话忒多,你若是想要活命,就快些从这里跳下去,你若是一心求死那就继续在此磨叽,你瞧那大老爷已经走过来了。5s”玉欢姑娘使劲掐了一心一把。
一心转头一瞧,那商贾从船后而来,他身上跟着两道高壮的影子,正是刚才立在船尾伺机而动的那两人。
一心蓦然扭头,闭上了眼睛,须臾之后他睁开眼睛,对着怀中的玉欢姑娘急急说道“但愿玉欢姑娘没有骗我!”
一心说话间松开玉欢姑娘,一脚踩在窗棂上头,朝下看去,夜色当中,水波流动,那江水不知深几许,于是他心中生出了怯意。
偏偏此时此刻,那商贾已近在眼前,玉欢姑娘突然尖叫起来,她挥动胳膊把手中团扇朝着一心扔了过去,口中骂道“你这胆大包天的账房,竟是连奴家也要来招惹!”
一心头一偏,那团扇轻飘飘的荡了出去,悠悠荡荡的朝着江面漂去,于是那一片漆黑的江面上头除了倒映的星光,还有那圆圆的团扇,远远的去了。
“你们两人还不快些抓了这胆大包天为所欲为的账房!”商贾阴恻恻的说道。
于是他身旁的两人,抬步朝着窗棂而来,其中一人伸出胳膊朝着一心抓了过来,一心甚至能够看清楚那人手背上头生着的黑痣。
一心猛地吞了口口水,一闭眼,松开窗棂,跳了下去。其中一个高壮汉子向前探身,伸出来蓦然抓住了一心的衣袖。
一心悬在半空当中,身下是暗波流动的江水,上头也是凶神恶煞的壮汉,眼看那壮汉身旁又探出个头来,另外一个生着三角眼的壮汉探出手来,欲上前拉扯一心。
一心仓皇间使劲向下坠去,但他从来不曾做过粗活,哪里是那壮汉的对手。
一手仓皇之际,伸手去抓那壮汉,这一伸手,他才发现手中竟是还一直捏着那断刃,于是一心冷笑一声,抬起胳膊朝着那壮汉的手背上戳去。
结果那一心刚刚抬起胳膊,壮汉就蓦然松了手,一心只觉得身子极速向下坠去,耳边有风作响,还有那不知从何处飘来的唱曲儿声。
唱曲儿的娘子声音清冷,像是冬日里逐渐冷去的茶水,绘着富贵牡丹的茶盏上头,萦绕着一团迷蒙的雾气,有风吹过,于是那团雾气就逐渐的飘然远去。茶盏当中复又升腾而起的白雾却是寡淡了许多,不等风来,那雾气就逐渐的消散开来,而后茶水失却了温度,茶盏也变得灰蒙蒙起来。
那唱曲儿的声音终是消失不见,一心“扑通”一声,坠入水中。带着几分冷意的江水,顺着口鼻窜了进去。一心猛烈的咳嗽起来,他双手使劲扑腾,脚下欲要向上踩水,但他根本就不会游泳,于是那江面上蓦然绽放起了大朵的水花。
水花乍起,由大而,盏茶的功夫之后,水花愈来愈,江面之上又恢复了平静。
“老爷,水下没有动静,想来那人已经死了。”手上生着黑痣的壮汉,回身对着船舱里头的商贾说道。
商贾阴沉着脸,口中惋惜道“倒是可惜的紧,不然这账房少不得去衙门里头挨上几板子,也好让他吃些教训!”
“老爷,要不要派人下去瞧瞧?”另一个模样谨慎的壮汉说道。
商贾沉思片刻,摇了摇头,口中说道“这江面表面上瞧着平静,其实下头最多暗涌,那账房瞧起来也是个不会水的,想必此番已经死透了,让他葬身江底,倒是便宜了他!”
“大老爷还是派人去查探一番的好,这帐房瞧起来就是个狡猾无比的,刚才接着与奴家说话的功夫,竟然想要扯奴家的胳膊,当真是可恨,他也不瞧瞧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玉欢姑娘并不放心,又探出头去,向江面看去,那江面平静无波,倒映着天上的星光与那一弯月牙儿,像是什么也不曾发生。
“玉欢姑娘的意思是那账房刚才想要拉扯与你?”商贾狐疑道。
玉欢垂下眼眸,口中恨恨说道,“他刚才趁着说话的功夫,竟然想要来拉奴家的手,奴家好心对他,谁知他竟然如此恩将仇报,如今落了江,喂了鱼,倒是也算是罪有应得。老天爷倒是公平的紧,也为奴家出了这口气!”
“我先前还以为玉欢姑娘特意支开了我,是有什么要紧的话要与那账房说呢?”商贾笑着看向玉欢姑娘,他面上虽然带笑,一双眼睛当中却是冷冰冰的不带一丝笑意。
玉欢姑娘拍着胸口,一脸不屑的说道,“他不过是个的账房,奴家这花船虽然不大,但是那的账房奴家却是并没有放在眼里。何况奴家这花船上最为得意的媚姬姑娘死在他的手上,奴家对他委实没有什么好脸色。”
“刚才之所以留下他,不过是想探明他的家事,以绝后患。谁知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竟然还想要与奴家攀扯,如今他淹死在锦江当中,也算是罪有应得。只是可怜了媚姬,竟然因为这个不堪之人,命殒黄泉。”玉欢姑娘面露不屑,再不看向江面一眼。
第九百七十七章 私房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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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周玢踏着夜色归家,他一进后院便察觉不对,今日这后院委实太过安静。
月光,星光,以及那后院的点点的烛光,都透着几分诡异。周玢抬手从怀中掏出一物,就着月光看了起来。
月光之下,他手中的金簪泛着金光,簪头上瞧嵌着一枚晶莹剔透的美玉。
金簪在手,周玢这才觉得略微安心,他穿过垂花门,朝着正房而去。正房当中灯火通明,有小丫鬟的影子映在窗棂上,瞧起来像是轻飘飘的鬼魂。
周玢急忙移开了目光,复又看向头顶屋脊,琉璃瓦在月光下,亦是泛着微光,周玢深深吸了一口气,抬脚进了正房。
周玢一进正房,就对上了小舅子阿隽愤愤然的目光。
周玢不以为意,只向里间看去,那隔着屏风的里间,隐有香味袭来,他轻嗅几下,却没分辨出里间究竟燃着什么熏香。
“日理万机的周司马可算是回来了,只是我看你脸泛红光,酒气冲天,莫不是又去哪里喝花酒去了?”阿隽显见气愤非常,竟是连一声姐夫也不愿称呼。
“阿隽,你阿姐呢?”周玢漫不经心看了阿隽一看,目光却是仍旧看向里间。
“周司马心里竟然还有阿姐,我只当周司马如今有了新人,早就忘却了我阿姐这旧人了呢。”鼻青脸肿的阿隽冷嘲热讽道。
“阿隽你莫要胡言乱语。”周玢轻斥一声,抬步朝着里间而去。
之前在里间的小丫鬟,端着木盆低着头从里间轻手轻脚走了出来。小丫鬟与周玢擦肩而过之际,被周玢开口唤住,“娘子究竟怎么了?”周玢语带关切。
可惜阿隽并不打算放过他,且说阿隽一把抓住了周玢的胳膊,低声喝道:“你莫要去打扰我阿姐!”
周玢回首一瞧,小舅子阿隽正对他怒目而视,“阿隽你待要如何?”
“为我阿姐讨个公道?”阿隽愤怒道。
周玢心中暗自好笑,即便是要讨公道,也该是他去讨公道才是。自家娘子平日里对他非打即骂,尤其在银钱之上对自己的控制,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了。
“阿隽,你莫要胡搅蛮缠。你若心中有气,不如喝酒去,只莫要在此搅乱我的家事。”周玢语重心长道。
阿隽瞧见周玢这副模样,心中的火气“腾腾”的往上升,他一把揪住周玢的衣领,口中愤怒道:“你这该死的周司马,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的轻率险些害了我阿姐腹中的孩子!”
“你说什么?娘子究竟怎么了?”周玢心中发急,一下子甩脱了阿隽,回身朝着里间而去。
身后阿隽一把扯住了周玢的衣领,凑到他耳旁愤怒的说道:“我阿姐如今刚刚歇下了,你莫不是还要进去惹我阿姐不痛快?”
周玢拖着阿隽向前走了几步,待瞧见里间的床榻上,床幔低垂,床榻旁的矮几上头,雕琢着祥云图纹的青铜香炉周遭缭绕着一层轻薄的烟雾,于是那股子沁人心脾的香味就更浓郁了一些。
周玢看到这里,才微微放下心来,他扭头看向身后的阿隽,“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快些告诉我!”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想必周司马的心里头比我更为清楚明白!”阿隽冷着脸说道。
“莫不是娘子又去了你府中,为你讨公道去了?”周玢猜测道。
阿隽一把丢开了周玢的衣领,压抑不住怒气恨声说道:“周司马你莫要颠倒黑白,我且问你,你昨夜究竟做了什么荒唐事!”
周玢目光随即飘忽了起来,一时看向屏风上头的碧树,一时又看向案几上头的香炉,最后则专心致志的看起了窗棂,像是那窗棂上头蓦然生出了个绝色的美人儿。
周玢看窗棂看的专心,阿隽看他看的亦是专注不已,良久之后,阿隽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说话间更是不留一丝情面,“周司马昨夜一响贪欢,可是害了阿姐险些失了腹中的孩子。周司马可曾听过一句话,那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周司马怎么尽捡着阿姐身旁的丫鬟下手,你这般行事,又把阿姐的颜面往哪儿搁去?”
周玢一面嘱咐阿隽,“小声些”,一面探头朝着里间看去,待瞧见里间安静如常之后,他这才扯住了阿隽的胳膊,朝着门外而去。
两人悄声出了正房,又面对面的站在院子当中,阿隽鼻青脸肿满脸怒火,周玢则是神情讪讪的,并不与那阿隽对视。
“那肆儿丫头是个什么秉性,周司马还不知晓?那丫头平日里最是嚣张跋扈,周司马可知为何?”阿隽定定看着周玢,恨不能透过皮肉看向他的内心。
周玢目光飘来飘去,并不搭话。阿隽一叹,继续说道:“肆儿那丫头之所以能够在后院横行霸道,还不是因为身后立着阿姐?阿姐为何如此对她,不过是因为这丫头跟在身边久了,自然也要给她几分脸面!”
“阿姐如此对她,她却是反咬了一口,爬上了周司马的床榻。但是阿姐自然也不会因为这些个腌臜玩意儿生气,真正让阿姐动了肝火的还不是因为周司马!”阿隽一口气说了一长串的话,目光则是紧紧盯在周玢面上,唯恐错过他的一点点情绪变化。
周玢长叹一声,目光终于转到阿隽身上,他口中无奈,目光透漏出知根知底的真诚来,“阿隽……你并不知晓姐夫的苦衷……”
“这种事情,竟然还有苦衷?”阿隽握紧了拳头,只等着周玢再多说一句,就直接拳头招呼上去。
“自然有苦衷,阿隽你且认真回答我一件事情。”周玢神色认真道。
“何事!”阿隽握着拳头,冷声说道。
“那肆儿洞悉了我的秘密……所以我才一时之间被她胁迫了去……”周玢重重呼出了一口气,重重说道。
“胁迫?周司马的意思是你堂堂一个司马竟然被一个后院里头的丫头胁迫了?”阿隽恨不能仰天大笑三声,这周司马恐怕以为这天底下的人都是傻子呢。
周玢又叹了一口气,他扯着阿隽走到墙根儿底下,压低了声音说道:“阿隽,你可有私房的银子?”≈x767e;≈x9540;≈x4e00;≈x4e0b;≈x201;苏陶陶穿唐记≈x722a;≈x4e66;≈x54b;≈x201;≈x6700;≈x65b0;≈x7ae0;≈x八2八2;≈x7b2;≈x4e00;≈x65f6;≈x95f4;≈x514;≈x八39;≈x9605;≈x八bfb;≈x3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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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七十九章 悔不当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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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奴婢一路跟着郎君来到了假山那里。奴婢记得那晚的月光极为明亮,奴婢还记得那一日郎君袍子上头的花纹,不过是简简单单的如意云纹,奴婢的目光却恋恋不舍的黏在了上面,仿佛那如意云纹是天底下最为好看的花样。”
“奴婢眼看着郎君打开了凉亭上的机关,当时奴婢虽然吃惊,但是瞧见郎君取出荷包,拿出银子,奴婢这才知晓,这机关里头竟然藏着郎君的私房银子。”肆儿说完了那一日的情形,之后目光又转向周玢,月光之下,她的目光当中蕴着全然的情意。
周玢背光而立,目光隐晦,让人瞧不清楚他心中所想,又过了一会儿,周玢才启口说道:“所以从那时,你就开始计划起来。”
“奴婢并不曾计划什么,奴婢的内心始终只有郎君一人,心中的夙愿也一直是服侍郎君左右,旁的奴婢是万万不敢作想的啊。”肆儿说话间神色哀伤满脸泪痕。
周玢不为所动,只冷冷说道,“不过是一夜的露水姻缘,你这丫头就不知天高地厚起来,竟然还敢与夫人拉扯起来。我若是再给你些念想,只怕这府上还容不下你这丫头了。”
肆儿一番低泣之后,只以为周玢会心怀感触,暗自垂怜,只要凭着这一点,肆儿便还有翻身的机会。
谁知这郎君竟是面色冰冷,看向自己的目光当中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垂怜,肆儿的一颗心不由沉入了谷底,面上却依旧一副痴情小丫头的模样,“在郎君眼中昨夜不过是一夜的露水姻缘,但是在奴婢心中,却是要铭记一生的。”
周玢垂眸看着肆儿,他像是突然失去了所有的耐心,一甩袖子,冷声说道:“即便如此,你便铭记一生罢。”
周玢话音刚落,转身就走,肆儿哪里能眼睁睁的看着救命的菩萨离开?于是乎飞扑上前,紧紧抓住周玢的衣摆,口中不断哀求道:“郎君怎地如此狠心……郎君心中可以有那许多的美娇娘……但是在奴婢心中却只有郎君一人啊……郎君为何对旁人柔情似水……对奴婢却是如此狠心……”
周玢一脸不耐烦,随即甩脱肆儿的手,面色阴冷,口中更是冷冰冰的说道:“你这丫头虽然有些心机,但是眼皮子太浅,不过是得了一些好处,就恨不能立刻的昭告天下,而后招摇起来。若是平日里,我或许会觉得新鲜,由着你的性子,纵容你几日。但是如今娘子有孕,你却犯了忌讳,那便少不得把你请出府去。”
“郎君莫要如此啊……奴婢又该到哪里去啊……郎君撵了奴婢出去……就是活生生的要了奴婢的命啊……奴婢求郎君网开一面……就看在……就看在昨夜的份上……饶过了奴婢这一次吧……奴婢此番吃了教训……必定会夹着尾巴做人……再不敢犯了娘子的忌讳啊……”肆儿此番终于货真价实的哭了起来,她满脸是泪,也顾不得拿帕子擦拭,又紧紧的扯住了周玢的衣摆,恨不能把那衣摆攥紧在手中当中,融入到骨血当中。
“有些道理,肆儿你明白的太晚了。”周玢一把推开肆儿,再不停留,转身出屋。
肆儿身子向前一扑,猛地扑倒在地,惊起了一片尘土,她头脸埋在土里,口中不停哭喊道:“郎君为何要如此对待奴婢……奴婢对郎君一片真情实意……郎君怎能如此狠心……”
周玢再不回头,身影逐渐消失在夜色当中,肆儿埋头哭泣不休,不知过了多久,许是累了,她慢慢坐起身来,抬眸一瞧,若是吓了一大跳。
原来身前蹲着一人,肆儿仔细一瞧,那人却是素来跟在郎君身旁的小厮。
小厮身穿玄色短打,笑眯眯的看着肆儿,口中慢悠悠的说道:“肆儿姑娘可是哭完了?”
肆儿不知这小厮话中何意,只茫然的看着小厮,止不住的抽噎,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肆儿姑娘不回答,小人就只当你是应下了。既然肆儿姑娘哭完哭够了,那么咱们便走罢。”小厮一副脾气甚好的模样。
“走……去哪儿走……”肆儿惊慌间,说话也说不利索了。
“自然是出府去。”小厮好笑道。
“奴婢不要出府……奴婢就算是死在府中……也不会出府……你们就算是打死奴婢……奴婢也不会出府……”肆儿面上带泪,一脸决绝道。
“肆儿姑娘这话未免有些可笑,离府之事,可由不得肆儿姑娘你。姑娘原是体面的大丫鬟,如今既然离府,就该大大方方的离开,省得临到了了反倒给旁人添了茶余饭后的笑料。”小厮说完这话,直起身来,居高临下的看着肆儿。
肆儿坐在那地上,脑中乱糟糟的如同乱麻,一时之间哪里还有什么主意。如今她心里头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离开,“奴婢不会离开……奴婢即便死了也不会离开……”
小厮轻叹一声,从身后取出一物,对着肆儿幽幽说道:“姑娘既然如此倔强,那便莫要怪小人不给肆儿姑娘留情面了。”
肆儿抬头一瞧,只见那小厮手中拿着一根长长的木棍,她一眼认出那木棍便是平日里请家法时的木棍,“你这是要做什么……”
“郎君可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交代了,先是好声好气的跟姑娘商量。若是姑娘执意不肯离去,那便只能拿棍子把姑娘打出去了。”小厮慢悠悠的说道,他面带笑意,看向肆儿的目光却像看着一个死人。
“郎君竟然如此无情……他怎会如此无情……竟是连一点点的情分也不顾了……”肆儿瘫软在地。
“情分?肆儿姑娘这话说的委实可笑。郎君是主,你是仆,你与郎君能有什么情分?”小厮面带嘲讽,笑着说道。
小厮的话倒是比直接拿刀子捅到肆儿身上,还要痛上几分。肆儿瘫软在地,失了所有的力气,神色茫然,口中无力道:“若是早知如此……奴婢又何至于走到这一步……”
“肆儿姑娘若是真的悔不当初,就应该想想以后的路该怎么走。”小厮不轻不重的说着,手中的木棍却是无意间在肆儿面前挥来挥去。≈x767e;≈x9540;≈x4e00;≈x4e0b;≈x201;苏陶陶穿唐记≈x722a;≈x4e66;≈x54b;≈x201;≈x6700;≈x65b0;≈x7ae0;≈x八2八2;≈x7b2;≈x4e00;≈x65f6;≈x95f4;≈x514;≈x八39;≈x9605;≈x八bfb;≈x3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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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八十章 何必当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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肆儿期期艾艾不愿离开,谁知小厮手中的木棍猛地砸在脚边,耳边又听到小厮冷冷的声音说道:“肆儿姑娘既然不愿体面离开,那便莫要怪小人下手无情了。”
小厮说话间,手上带风一棍子抡到了肆儿姑娘肩上。肆儿肩膀登时剧痛,她耷拉着受伤的肩膀,面带恳求道:“咱们同为下人……为何如此不留情面……”
“小人与姑娘虽是同为下人,旁的却不一样,至少小人没有爬上郎君的床!”小厮口中说着,手上动作不停,又朝着肆儿肩背上打了几棍子。
肆儿吃痛不得,张嘴欲喊,小厮却是先人一步的说道:“姑娘若是想要呼喊,只管扯开了嗓子喊叫,姑娘喊叫一嗓子,小人这棍子便招呼在姑娘嘴上一下子,姑娘若是喊叫两嗓子,小人就接连招呼两下,姑娘若是不信,只管试试。”
肆儿目光游疑不定,她刚在张口呼喊,面门上有风绕扫过,接着嘴上一痛,口中一麻,张口吐出一颗门牙来,她又惊又怕,口中低泣道:“莫要再打了……奴婢再不敢叫嚷了……”
肆儿落了一颗门牙,说话漏风,小厮听到这话,这才停了下来,低声说道:“肆儿姑娘若是想通了,就快些起来,咱们趁着夜色离去,也省得旁人瞧见了姑娘这般狼狈模样。”
肆儿垂着脑袋,慢腾腾的爬了起来,她掏出帕子,掩在口上,含糊不清的说道:“咱们……这是要去哪里……”
“自然是去姑娘该去的地方!”小厮不愿多言,只拿起棍子,一端抵住了肆儿的后腰,一端紧握在手中。
两人一前一后的朝着前院而去,刚刚出了后院,远远瞧见垂花门下立着一人。
那人穿着浅色的衣裙,是个丫头模样,小厮瞧着那丫头有些面善,待走近了一瞧,那丫头却是素来跟在绿腰姨娘身旁伺候着的,名字像是叫做份儿。
份儿此时也瞧见了肆儿与小厮两人,待两人走到身前,份儿对着小厮福了一福,口中低声道:“肆儿姐姐伺候夫人一场,如今趁夜离府,夫人心中不忍,于是指了奴婢在这里,送上肆儿姐姐一程。”
“夫人……”肆儿又哭了起来,她捂着嘴巴,待要言语,腰上却是被那木棍狠狠撞了一下,于是肆儿登时不敢再言。只压低了声音,默默哭了起来。
“肆儿姐姐莫要哭了,离府之后是好是坏,谁也不知,这五十两银子是夫人为姐姐置办下的嫁妆。如今姐姐乍然离府,这银子便提前交于姐姐手中,省的以后搁着山南海北的行事间诸多不便。”份儿口齿伶俐,说话间又清又脆极是好听。
肆儿泪眼朦胧,看着份儿手上沉甸甸的包袱,心中不免百感交集,于是未语泪先流,口中哽咽道:“奴婢……一时鬼迷了心窍……做下此等错事……实在对不住夫人……此番也无颜再见夫人……只愿夫人日后平安喜乐……万事称心……”肆儿说话间,“噗通”一下,跪倒在地,对着正房方向,重重磕了几个响头。
份儿随手把包袱丢在小厮手中,慌忙扶起肆儿,口中低声宽慰道:“肆儿姐姐莫要如此,若是让夫人知道了,只怕又会神伤。这银子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姐姐若是好生打算着,只怕后半生也就有靠了。奴婢只能送肆儿姐姐到这里,日后的路还是得由姐姐自己走了。”
肆儿起身之后,自然又是一番感激涕零,她心中百感交集,但之前那茫然不知所措的绝望在瞧见了银子之后,便淡去了许多。
她拉扯着份儿的手,口中叹道:“奴婢只怕此生再也瞧不见夫人了,但是奴婢安置妥当之后,自然会日日为夫人供奉长明灯,只希望夫人日后能够万事遂心。”
“肆儿姐姐尽管放心,奴婢自然会把姐姐的肺腑之言一字不落的回给夫人。”份儿口中说着,对着肆儿点了点头,之后便悄然离去了。
小厮一手提着包袱,一手拿着木棍,口中不冷不热的说道:“若是早知如此,姑娘又何必当初呢?”
肆儿心中空落落的,周遭一片灰蒙蒙的,只头顶一弯明月,繁星点点,却是隐没在那一片墨色当中。
她苦笑一声,口中低声道:“可惜这世上哪里有什么后悔药……”
肆儿此番有了底气,她深深的看了一眼这司马府,而后头也不回的朝着前院而去。
小厮紧随其后,趁着四下无人的功夫,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府门。
再说肆儿出府以后,心中一慌,不由回身问道:“咱们这是要去哪里?”
“江边,坐船。”小厮言简意赅。
“坐船?郎君这是要把奴婢送到哪里去?”一听说要坐船,肆儿心中愈发慌乱。
“姑娘尽管放心,郎君为姑娘安置的可是一个好去处。”小厮突然笑道。
那小厮一手拿着棍子,一手提着银子,肆儿只得听着小厮的话,两人又朝着江边而去。
还不曾靠近江边,那夜风便浸着几分水意,肆儿掩上衣襟,口中禁不住问道:“这深更半夜的,哪里有船?”
“此事不劳姑娘烦扰,郎君既然决意送姑娘离开,自然早已做好了全然的打算。”小厮的声音也蓦然带出了几分清冷的水意。
这肆儿四下看去,远远瞧见那江面上乌黑一片,哪里有什么渡船,她心中发毛,这偌大的岸边,只有她与小厮二人,若是那小厮起了歹心,只怕她自身难保,何况如今还有那五十两银子的由头,“可是此地根本就没有渡船,咱们又该如何离开?”
“肆儿姑娘,你瞧那里。”小厮挥着木棍指向东边岸边。
肆儿顺着小厮的手势一瞧,果然看到那东边岸边,停靠着一艘小船。那船黑漆漆的,隐隐有灯光从船舱里头透了出来。
肆儿这才稍稍放下了心,口中讪讪道:“这小船停靠的倒是隐蔽,若不细看,倒是容易错过了去。”
“匆忙间只有这一艘小船,姑娘一路顺风,后会有期。”小厮丢下手中的木棍,双手提着包袱递向肆儿。≈x767e;≈x9540;≈x4e00;≈x4e0b;≈x201;苏陶陶穿唐记≈x722a;≈x4e66;≈x54b;≈x201;≈x6700;≈x65b0;≈x7ae0;≈x八2八2;≈x7b2;≈x4e00;≈x65f6;≈x95f4;≈x514;≈x八39;≈x9605;≈x八bfb;≈x3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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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八十一章 月黑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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肆儿此时此刻终于放下心来,她接过包袱,对着小厮深深行了一礼,口中说道:“多谢你送奴婢这一程,只是奴婢并不认识那船上之人,如此还是劳烦你去为我看上一看。”
这小厮反正已经把肆儿送到了城外,如今倒也不差这一程,索性送佛送到西,笑着说道:“既然如此,肆儿姑娘且随我来。”
肆儿点头,于是小厮在前,肆儿在后,两人又一前一后的朝着东边岸边行去。
肆儿紧紧抱着怀中的包袱,包袱里头沉甸甸的银子,自是她后半生的倚靠,愈是行到岸边,她愈是担忧,若是被那船家看破这包袱里头的东西,只怕银子不保。
肆儿心中有事,一时之间也没注意到小伙计竟是不动声色落到了她的身后,只等到整个儿小船儿映入眼帘,她甚至能够瞧见小船上头挂着的碎花门帘之际,肆儿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身前无人。
肆儿待要出声,却听身后一声尖叫,那声音正是小厮的声音。肆儿急忙回头,却是眼前一黑,有一物直奔门脸而来。
肆儿举着包袱挡在脸前头,谁知那东西呼啸而来,竟是连包袱带肆儿一同打翻在地。
肆儿尖叫一声,仔细一看,那东西竟是根长长的木棍,提着木棍之人不是那小厮还能是谁!
“你为何要如此待我?”肆儿惊声尖叫道。
小厮提着木棍,对着肆儿的脑袋使劲打去,肆儿吃痛,只得丢下包袱,双手抱头在地上滚来滚去。
两人如今已至岸边,肆儿来回滚动间,身上的衣裳已然湿了大半,那小厮似乎懒得与肆儿废话,只不停的挥动着手中的木棍朝着肆儿狠狠打去。
小厮下手又重又狠,肆儿哪里抵挡的住,先前她还口中不断讨饶,很快她就再也说不出话来,只余那木棍敲打在身上的沉闷声,一声接一声的响起。
那小厮也是个心狠的,眼见肆儿只有躲闪的功夫,依旧不肯放手,专捡着肆儿身上的嫩肉打去。
盏茶的功夫之后,肆儿再不动弹,只僵着胳膊腿儿躺在岸边一动不动。小厮走上前去,蹲下身来,掰着肆儿的眼皮子看了又看,这才冷笑着说道:“你这蠢丫头,只以为这包袱里头是你后半生的倚靠,你却不知这里头却是你的催命符。”
他说话间,从衣袖当中掏出个揉成一团的纸团,他慢条斯理的展开纸团,对着船舱里头透出的光芒看了起来,那偌大的纸团之上,只有两个乌黑的大字,“沉江”!
“合该你这丫头今日要死,你日后若是做了鬼可莫要来找我,所谓冤有头债有主,你自找你的冤家去,我却是个听命与她人的小喽啰,你找谁也莫要来找我。”小伙计说话间把那纸团撕了个粉碎。
而后站起身来,四下看去,他很快就找到了一块儿大石头。这小厮动作麻利,先是搬来了石头,而后打开肆儿拼死护着的包袱,从里面掏出一卷牛皮绳出来。
他动作利落给那肆儿捆结结实实,而后又在肆儿脚上绑上了一块儿大石头,忙完了这一切,他起身拍了拍手,又看了看天色。
先前的一弯月牙儿如今已躲入到云层里面,只有那伴月的星辰,发出暗淡的幽光。
“月黑杀人夜,风高防火天。姑娘此番死了,下辈子还是莫要当人了,即便非要当人,也莫要再当那爬床的丫头了!”小厮说着,复又弯下腰去,把那肆儿朝着水里拖去。
“扑通”一声,水花乍起,肆儿落入水中,先时还有那一角衣衫似是带着怨念,不肯埋入水中,但是很快那大石头便扯着肆儿入了水,那角衣衫也最终消失在水面,除了那一波波荡起的涟漪,无声的诉说着肆儿的冤情。
小厮松了口气,对着水花消失的方向,低声说道:“这沉江的主意可不是我出的,夫人让你三更死,我又哪里敢让你活到五更天。怪只怪你这丫头太过肆无忌惮,不把夫人放在眼中,如今落得了这个沉江的结局,也算是罪有应得。”
“你这小厮实在可笑,人是你用木棍杀的,尸体是你沉入江中的,那丫鬟做了鬼之后,不来找你,又去找谁去?”
突地一道声音响起,吓得小厮起了一身的白毛汗。
他口中厉声说道:“是谁?究竟是谁在说话!”一面又四下去瞧,这一看不要紧,原来那船头上不知何时竟然站了一人。
只见那人身穿深色袍子,腰胯横刀,背光而立,目光似是寒星,冷冷的盯着他看。
小厮一惊,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那月亮不知何时又从云层当中钻了出来。
“你……是……谁?”小厮颤声说道。
“你这小厮只怕没有听说过那句话。”那人冷冷说道。
“什……么……话……”小厮结结巴巴的说道。
“闭门不管庭前月,分付梅花自主张。”那人沉吟道。
“这……话……什……么……意……思……”小厮只觉得那人的目光像是两把寒津津,亮闪闪的匕首。
“意思就是,我是谁与你何干?”船上那人声音冰冷,眼神冰冷。
“既然如此……咱们不过是萍水相逢……如今就此别过……日后小人若是再遇见壮士……就当从未见过好汉……”小厮嘴上发抖,脚下却是缓缓移动步子,待要离去。
“你这小厮算盘倒是打的精明,你莫不是以为杀了人就能离开?”那人冷冰冰道。
“小人……小人……不过是听命行事……小人与那丫头又无半分干系……若不是听命行事……又何必做下这等违背良心的事情……”小厮浑身僵直,并不敢与那人对视,只是口中哀求道。
“你完全可以放了那个丫头,从此之后,天各一方,只要你不说,我不说,谁人知道那丫头究竟有没有死?”那人说着突然停顿下来,等到小厮忍不住抬头看过来,这人冷笑一声,继续说道:“我瞧你这小厮根本就是看上那五十两银子,所以才会狠心杀了那丫鬟,你说是也不是!”≈x767e;≈x9540;≈x4e00;≈x4e0b;≈x201;苏陶陶穿唐记≈x722a;≈x4e66;≈x54b;≈x201;≈x6700;≈x65b0;≈x7ae0;≈x八2八2;≈x7b2;≈x4e00;≈x65f6;≈x95f4;≈x514;≈x八39;≈x9605;≈x八bfb;≈x3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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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八十二章 绞丝金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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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人并非那种见财起意的人……不过是主子交代……小人不得不做啊……”小厮慌忙摆手,匆忙解释道。
与此同时,那司马府上,小丫鬟份儿,轻手轻脚的进了院落,她掩上院门,朝着堂屋而去。
深更半夜十分,堂屋里头却是透着一丝亮光,份儿轻轻推开了房门,只见那外间案几旁边坐着一人。
那人身穿秋香色家常裙子,长发披在身后,手中正把玩着一枚铜镜,听到动静,那人回头,对着份儿嫣然一笑,“份儿,你回来了?”
“回姨娘的话,奴婢回来了。”份儿神态恭谨。
小妾绿腰扭过身来,面上始终带着三分笑意,“份儿你可曾把话带到了?”
“姨娘放心,奴婢早就背熟了那几句话,保证一字不差,至于那纸条,奴婢也塞到了小厮的手中。”份儿谦卑道。
“份儿你今日这差事倒是做的不错。”绿腰伸手从手腕上褪下了个绞丝金镯子,随手搁在案几上。
份儿的一双眼睛,紧紧盯在份量十足的绞丝金镯子上,那镯子本是娘子寻常戴在手上的。
“奴婢谢姨娘赏。”份儿上前一步,就要去那绞丝金镯子。
“还有一事,份儿你若是做的好了,这枚绞丝金镯子就是你的了。”绿腰纤纤手指,轻轻搁在那尚且带着余温的金镯子上。
“姨娘只管吩咐,奴婢自会尽心去做。”份儿恨不能拍着胸口保证道。
“这件事情对份儿你来说,不算难也不算简单,只看你愿不愿意去做。我原本有些犹豫,因为本儿前些日子挨了板子之后,一直闷闷不乐,恐怕是心中有了不该有心思。”绿腰沉吟道。
“姨娘只管吩咐,奴婢本就是姨娘的丫头,为姨娘做事本就是奴婢的本分。还有那本儿早就无事了,姨娘莫要担忧。”份儿垂着眼皮子乖乖巧巧的说道。
“既然如此,这件事情我就交于你来做。你今日就莫要当值了,只到亥时三刻,且去垂花门那里等着,自然会有人找你接应。”绿腰丢开了手中的绞丝金镯子,低声说道。
“亥时三刻,岂不是夜半时分?”份儿不免犹豫道。
绿腰蓦然一笑,又把手中的铜镜递给份儿,面露苦笑道:“我许久不曾见过郎君,你守在垂花门那里,瞧见了郎君,就把这枚铜镜交给他。”
“郎君每日酉时三刻就会回来,姨娘何必要等到那个时候?”份儿不由松了一口气,而后又问道。
“在夫人的眼皮子底下行事,自然小心为上。”绿腰苦笑道。
份儿这才信了,她收好铜镜,口中宽慰道:“姨娘尽管放心,奴婢自然会办成此事。”
“如此甚好,待明日事成,这枚绞丝镯子就是你的了。”绿腰手指抚上案几上头的绞丝金镯子。
份儿眼睛一亮,所有的顾虑早抛到一旁,只等着过了明日亥时三刻,就能得了这枚金镯子。这绞丝金镯子份量十足,若是换了银子,少不得能置办上一所小小的宅院。待到那时无论是用来收租还是等出门之后住,自然都是极好的。
“还有本儿同你共住一屋,她心里不爽快,还是劳烦份儿多宽慰宽慰。”绿腰叮嘱道。
“奴婢记下了。”绿腰恭敬道。
且说这份儿出了堂屋,立在院子里头,抬头看那天色。
夜色漆黑,隐有凉风拂过,远处已传来了公鸡打鸣的声音,想来天很快就要亮了。
份儿打了一个哈欠,抬腿进了东边厢房。她推开房门,也不点灯,只轻手轻脚的上了榻。
她刚刚躺下,却听到隔壁床榻上本儿的声音,“姨娘深更半夜唤你做什么?”
份儿一惊,头下的菊花枕头“沙沙作响”,“本儿你怎么还没睡觉?”
“我早就歇下了,不过是你进门的时候,听到动静,我便醒了过来。”本儿解释道。
份儿心中惊诧,这本儿的声音既清楚又清醒,哪里是乍然醒来的模样,她心中想着,口中也不揭穿,只随意说道:“姨娘不过是唤我过去说了会子话,她近来总是不得见到郎君,心中定然有些失落,所以才会半夜睡不着觉,让我陪着说话。”
“原来如此……我还当姨娘这时候唤你过去,是商量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呢。”本儿声音发紧道。
“这小小的院落里头哪里会有什么大事?天色不早了,还是快些睡吧,明日还要起早做活呢。”份儿打了一个哈欠,声音已然带出了几分疲惫。
“无妨,明早我先起来,份儿你多睡一会儿。”本儿的声音低了下来,之后两人不再言语,于是屋子里头重新安静下来。
有时候漆黑夜幕到天色发白,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
锦江旁边,初晓临来,带着凉意的江面之上,不知何时升腾起了一丝薄雾。
原本停靠在江边的小舟,早已不见了踪影,岸边清风送走清月星辰,又迎来了拂晓朝霞。
周司马临出门的时候,右眼皮子一直跳个不停,他索性捂住右眼,于是那眼皮子又顽强的在他掌心当中跳了起来。
周司马不免心烦意乱,一出门就瞧见了随身的小厮。
“肆儿的事情可是了了?”周司马经过小厮身旁随口问道。
“小人亲自送了肆儿姑娘上路。”小厮嘴唇发白,随即跟在周司马身后,压低了声音说道。
“想来江边夜凉,你怎地冻成了这副模样?”周司马拧着眉毛侧目看向小厮。
“小人并不觉得太冷……”小厮讪笑道。
司马周玢奇怪的看了一眼小厮,这位可是个无病也要呻吟三分的人,如今明明冻的嘴唇发白,偏偏又死活不承认起来。
周玢虽然觉得奇怪,但是一直跳个不停的眼皮子,让他根本没有功夫去探究随身小厮的心思。何况,他今日还有更为重要的事情去做。
周玢行色匆匆,出门拐入了小巷当中,快要出小巷的时候,他突然停了下来,扭头对着小厮说道,“你可曾把那银票给了肆儿?”
小厮眉头紧锁,似有心事,听到主子问话,蓦然舒展了眉头,笑着说道:“郎君尽管放心,那银票小人一早就交给了肆儿姑娘。”≈x767e;≈x9540;≈x4e00;≈x4e0b;≈x201;苏陶陶穿唐记≈x722a;≈x4e66;≈x54b;≈x201;≈x6700;≈x65b0;≈x7ae0;≈x八2八2;≈x7b2;≈x4e00;≈x65f6;≈x95f4;≈x514;≈x八39;≈x9605;≈x八bfb;≈x3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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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八十三章 刺史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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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玢点了点头,旋即踏步离去,身后小厮却是伸手拍了拍胸口,抬腿撵了上去。
周玢原来不知右眼皮子为何跳的厉害,直到见到了一人,心中有了猜想,这才找出了症结所在。
就是眼前之人害的他多娶了一房小妾,还是眼前之人拯救了他小舅子一生。于是乎周玢面色复杂,目光复杂,总而言之,就是以一种一言难尽又极为复杂的便秘神情,怔怔的看向对面那人。
对面那人一身上好的绸缎袍子,头戴金冠,手拿折扇,只是那折扇下头空空如也,并没有配上扇坠子,倒是显得有些稀奇。
如今两人身处一所庭院当中,刚过辰时,太阳初升,立在院中,已经有了几分燥热。
周玢心中百转千回,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些什么,最后还是坐在树下的刺史老爷率先开了口,“周司马怎地无精打采的,莫不是昨夜不曾安睡?”
周司马家有悍妻,世人皆知,刺史大人打趣两句,自然也无伤大雅,周玢抬起眼皮子,无精打采的说道:“娘子贴心,又为我纳了一房妾室。”
周玢这话说的没头没尾,刺史老爷却是意味深长捻须而笑,而后端起茶盏,专心品起茶来。
“恭喜周司马府上又进新人。”王公子云淡风轻恭贺道。
周玢心中像是吃了一个绿头苍蝇一般,眼皮子又跳了起来,“多谢。”
“今日之所以请周司马过来一聚,是因为不日我就要离去,临别之际,想与周司马痛饮一番。”王公子含笑道。
周司马犹记得上次与王公子相见之时,王公子严肃的模样,如今王公子乍然转换了态度,似是春风一般拂面而来,倒是让他一时之间不能接受。
周玢狐疑的看着王公子,“公子怎么走的这般突然?”
“此番事情已了,我已没有呆在此地的必要。”王公子言简意赅道。
周玢瞧见王公子不愿多说,于是也不便多问,生怕问出个好歹来,自己就又莫名其妙多了一房姬妾。
周玢与王公子四目相对,周玢只得开口说道:“既然如此,那便恭祝公子一路顺风,事事亨通。”
王公子仍旧含笑道:“今日请周司马吃酒,却是还有一事,我那随身的小厮昨夜突然不见了,如此还得劳烦周司马使人去查看一番。”
王公子说话间,意味深长的看向周玢身后的小厮。那小厮原本垂着脑袋想事情,突然感受到一阵压迫之意,抬头一瞧,正对上王公子别有深意的目光,于是心头一凛,暗自思索,莫不是昨夜之事已被眼前之人洞悉?
“竟有此事?”周玢吃惊道。
王公子点了点头,沉声说道:“昨夜我趁着夜色去岸边赏景,我那小厮自然也跟着去了,谁知夜景赏到一半,江上的花船之上突然起了乱子,等到乱子平息之后,我那小厮竟然也不见了踪影。”
“那小厮跟在我身边许久,我自然不忍丢下他一人在此,所以我会在此地盘桓两日,希望周司马能尽快派人找到我那小厮。”王公子面色平静,眼眸之中却是带出了一份担忧。
“公子莫要担心,尽管把那小厮的模样详细告诉我,我自会尽力而为。”周玢虽是有了几种猜想,但是如今事情未明,他也不好过多猜测。
“周司马与我那小厮曾有过一面之缘,未免周司马烦扰,我特意画了一心的模样。”王公子从袖袋中取出一张薄纸递给了周玢。
周玢展开一看,那画像瞧起来确实有几分面善,这小厮的模样极为俊秀,想来着手寻找起来,也不难,于是他口中应承下来,“公子莫要担忧,我这就派人去查。”
“周司马莫要着急,待过了午时再去也无妨。”王公子淡淡说道。
王公子这话倒是让周玢有些摸不着头脑,毕竟这王公子明明眼神当中透着担忧,但又为何不派人立刻去查?
周玢心中想着,不由看向刺史老爷,只见那刺史老爷正专心致志的眯着眼睛品茶,并不看向这里。
周玢只得收回目光,心中踌躇,口中应道:“如此也好。”
太阳从东边升起,树影婆娑,很快就到了午时。
周玢与王公子面对面坐在案几两旁,那刺史老爷却是并不在这里。
如今两人身处一间清幽的屋子里头,对外的窗户半开半掩,有喧哗声从楼下响起,外面热闹,屋子里头燃着熏香,香味幽幽,很有几分于闹中取静的意味。
相比于王公子的镇定自若,周玢显得有几分局促,面前有酒,于是他端起酒杯,对着王公子道:“这酒馆瞧起来毫不起眼,这酒的味道倒也不错。”
王公子端起酒盏,笑着说道:“所谓酒香不怕巷子深,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周玢接连喝了几杯酒,这才放松下来,而后悄悄放松道:“公子此番离去,不知何时还会再来这益州城中?”
“这却不好说,或许此生不会再来,或许很快就会再来。”王公子慢悠悠的说道。
王公子这话说的玄乎,周玢听着不明所以,他也不再问,只专心的问起来王公子关于那小厮的事情来,“公子的小厮在此地可有相熟之人?”
王公子摇了摇头,“我那小厮虽说是性子活套,但是在此地并无相熟之人。”
周玢这话原本还有一层意思,那便是小厮一心有没有青楼里头的相好,但是那话委实太过直白,只能含蓄着说。
周玢问的含蓄,王公子回答的含糊,周玢无奈之下,只得继续问道:“那小厮失踪之前可曾有什么异样?”
“异样倒是没有……”王公子沉吟着看向案几上头的缺了扇坠子的折扇,而后又加了一句,“一心昨夜与平时并无不同,只有一样,他昨夜一直盯着我的扇坠子看个不停。”
“我并不在意,只等到一心失踪之后,我才发现这折扇上的扇坠子竟然也消失不见了。”王公子沉吟道。
“莫不是那小厮见财起意?”周玢口中问着,心中又觉得不可能,毕竟这王公子身份尊贵,便是连刺史老爷也要给他几分薄面。
而那小厮又是一直跟在王公子身旁的,怕是也见过一些世面,又何至于为了个扇坠子舍了这大好的前途?≈x767e;≈x9540;≈x4e00;≈x4e0b;≈x201;苏陶陶穿唐记≈x722a;≈x4e66;≈x54b;≈x201;≈x6700;≈x65b0;≈x7ae0;≈x八2八2;≈x7b2;≈x4e00;≈x65f6;≈x95f4;≈x514;≈x八39;≈x9605;≈x八bfb;≈x3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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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八十四章 小厮屯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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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玢垂眸思索,王公子专心饮酒,两人都不曾注意到门口立着的小厮悄然间变了脸色。
“那扇坠子是什么模样?公子可否告知?”周玢蹙眉问道。
“不过是极为普通的扇坠子,青玉扇坠,雕琢成知了模样,却是再普通不过了。”王公子随口说道。
“公子可曾还失了什么东西?”周玢茫然间有些头绪,转念间却又头绪全无,不由仔细的查问各项细节。
那王公子的脾气似乎不错,极有耐心的告诉周玢,“我年少时母亲赠我一枚玉佩,那枚玉佩我一直带在身上,昨夜与扇坠子一同不见得还有那枚玉佩。”王公子放下酒盏,慢慢说道。
听到这里周玢陡然来了精神,他凑近了王公子,语带急切道:“那枚玉佩可是极为贵重?”
“那玉佩乃是和田白玉,当中篆刻着个“寿”字,周围纹着一圈儿福寿纹,本是我母亲的嫁妆。”王公子肃声道。
周玢心中有了猜想,一个扇坠子或许还打动不了那小厮,但若是再加上一枚玉佩呢?
王公子母亲元氏出身名门望族,乃是长安城中百年的世家大族,那元夫人的陪嫁之物定然是价值连城,世所罕见的难得之物。于是周玢心中隐隐又有了头绪。
周玢心中有了猜想,于是唤小厮去拿纸笔,谁知小厮面色苍白,额头冒汗,似是失了所有的力气,如今正挂在门框上,摇摇欲坠。
周玢觉察到不对劲的一瞬间,王公子亦是瞧见了摇摇欲倒的小厮,不等周玢开口,王公子别有深意道:“想是天气炎热,你这小厮像是中了暑气。”
“屯粮,你这是怎么了?”周玢担忧道。
“小人……无事……”小厮屯粮面色苍白,费力说道。
“屯粮你若是中了暑气,便先躺下休息一会儿,我这便让人去给熬煮解暑的药汤。”周玢蓦然起身,朝着小厮屯粮而来。
“小人无妨……歇息一会儿也就无碍了……郎君莫要为了小人误了事……”屯粮慌忙摆手,他乍一丢开门框,身子就顺着门框瘫软在地。
周玢眼见那小厮屯粮歪在地上,双腿不停打颤,这副模样哪里是中了暑气,周玢心中思量,脚下不停,很快就走到了屯粮身旁。
他蹲下身来,扶着屯粮的肩膀说道:“屯粮,你觉得怎么样?”
“小人……无事……郎君……莫要……担忧……待小人……歇上一会儿……也就无事了……”屯粮面带恐慌,无力的说道。
“你莫要如此倔强了,我这就去让人熬煮药汤去。”周玢起身就要去推门框,小厮屯粮急忙去拦,奈何他一时起身不得,只拼命用手去扒门,结果他一探身子,突然从衣襟里头滚落一物,那东西落在地上,发出“啪嗒”一声轻响。
原本欲开门的周玢低头一瞧,登时变了脸色,只见小厮屯粮脚边的地上躺着个扇坠子。
那扇坠子乃是青玉所做,经了能工巧匠之手,雕琢成了知了的模样。那知了通体发绿,静静趴在地上,险些以假乱真。
若是之前周玢瞧见这扇坠子只怕还要夸上一句这扇坠子做工精致,但是那边王公子刚刚丢了扇坠子,这边扇坠子就出现在自家小厮的身上,这事情便玄妙起来了。
“这是什么!”周玢忍怒道。
“扇……扇……扇……坠子……”小厮面色发白,抖落着嘴唇艰难的说道。
“我知道这是扇坠子,我且问你这枚扇坠子从何而来?为何又会出现在你的身上?”周玢几乎咬牙切齿道。
“小的……也不知晓……”小厮屯粮几乎哭了出来。
“扇坠子是从你身上掉出来的,你不知晓还有谁会知晓?你莫不是要说,是有人趁着你不注意的功夫把这扇坠子藏在了你的身上?”周玢冷脸说道。
“小人……当真不知晓……”小厮红着眼眶,口中依旧否认道。
“也罢,你既然一时想不起来,我就把你送到衙门里头,让你好生清净一番,想来等你平清静够了,就能够想起这扇坠子的来历了。”周玢随即起身,又要去开门。
那小厮急忙去拦,扯着周玢的衣裳不肯松手,口中急急忙忙的说道:“郎君莫走……小人想起来了……这扇坠子是小人昨夜捡到的……”
“在哪里捡到的?”周玢定住身子,怒声说道。
“小人昨夜去送肆儿姑娘坐船,眼看着肆儿姑娘坐船离开,小人这才趁夜回府,谁知还没走上几步,小人就被绊了一跤,差点摔倒,也就是这时小人发现了这枚扇坠子。”
“当时正值深更半夜,这扇坠子雕工细致,小人一时起了贪念,就捡起了这枚扇坠子。小人并不知道这是谁的扇坠子啊,郎君一定要相信我。”小厮屯粮此番像是鼓足了勇气,长长吐出一口气,急急说道。
“那你刚才为何不说?”周玢显然并不相信屯粮的话。
“小人听到那公子说起这扇坠子的缘由,小人心中害怕,实在不敢实话实说,实在是因为害怕无缘无故扯入到了这种事情当中啊。如今小人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但是小人跟随郎君多年,郎君岂会不知小人的秉性啊。小人即便爱财,但万万做不出偷盗之事啊……即便小人不要自己的脸面……也要顾及郎君的脸面啊……”小厮屯粮显见吓得不轻,他面色发白,眼眶含泪,一双腿从小腿肚子那里不停的抖动不停。
“屯粮,你此话当真?”周玢挺直了身子,居高临下的看着屯粮,口中冷冷说道。
“小人若是有半句谎言,只管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小厮一心正色发誓道。
周玢狐疑的看了一会儿小厮屯粮,心中不免起疑,但是这屯粮的秉性他倒是也心中清楚,只是这扇坠子当着王公子的面掉落出来,只怕王公子心有芥蒂,于是周玢的目光不由转到了王公子的身上。
王公子头戴金冠,身穿褚色澜衫,白皙的手指把玩着手中的酒盏,似是感受到了周玢的目光,他转过头来,淡淡说道:“不知周司马府中那肆儿姑娘究竟是何身份?竟然劳动周司马的随身小厮亲自去送?还是趁着夜半三更的时候去送?”≈x767e;≈x9540;≈x4e00;≈x4e0b;≈x201;苏陶陶穿唐记≈x722a;≈x4e66;≈x54b;≈x201;≈x6700;≈x65b0;≈x7ae0;≈x八2八2;≈x7b2;≈x4e00;≈x65f6;≈x95f4;≈x514;≈x八39;≈x9605;≈x八bfb;≈x3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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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八十五章 说来话长
关于肆儿之事,自然是说来话长,想到肆儿丫头,周玢的眼皮子不由又跳了起来。
他避开了王公子清亮的目光,转而垂眸看向案几上的酒盏,那酒盏通体清灰,像是邢窑所制,杯体上面绘着水墨山水,不过寥寥几笔,却有烟雨江南的意味。
“肆儿是我夫人的贴身丫头。”周玢最后说道,目光始终在王公子手指的方寸之间。
王公子了然一笑,周司马简简单单一句话,却是别有深意。世家表面荣耀风光,背地里见不得的勾当,不足以为人道也的一面,就像是藏在锦被里头的跳蚤,表面华丽,内里肮脏。
“周司马的小厮似乎有些难言之隐。”王公子沉吟道。
小厮屯粮陡然打了个寒颤,看向王公子的目光当中充满了恐惧,他结结巴巴的说道:“小人……小人……并没有……什么……难言之隐……”
屯粮话一出口,周司马暗叹一声,这般急匆匆的表明态度,若不是心里有鬼,还能作何解释?
下人犯了错,做主子的只能跟在身后擦屁股,周司马叹了一口气,厉声对着屯粮说道:“当着公子的面,你尽管实话实说,公子和善定然不会为难你,若是你执意欺瞒公子,到时候莫说是公子,就是连我也不会放过你。我那司马府虽然不大,但也容不下这般背主的下人!”
周司马的话,显然把屯粮吓得不轻,只见屯粮面色愈发苍白,他默了一会子的功夫,突然要呀说道:“那肆儿姑娘本是夫人的贴身丫鬟,谁知那丫头竟然生出了不该有的念头出来。”
屯粮怯怯的看了一眼司马周玢,又鼓足勇气说道:“然后郎君与肆儿之事被夫人察觉之后,肆儿只能被送了出去。所以小人昨夜才会趁着夜色送肆儿姑娘离开。只此一事,旁的事情小人绝对不敢欺瞒公子。”
屯粮终于鼓起勇气看向王公子,王公子面色和煦,似是春日暖阳,比起自己如同腊月寒冰的主子,王公子显得怯亲切许多,但是屯粮丝毫不敢掉以轻心,只抬眸看了王公子一眼,就匆匆忙忙移开了目光。
且不说王公子要说些什么,只说司马周玢面呈猪肝色,恨不能立时把眼前的小厮屯粮碎成八瓣儿。
他的原意是希望屯粮把昨夜的事情据实以告,谁知这愚蠢的东西竟是把自己的底儿兜了个一干二净。
司马周玢一时恨不能把小厮屯粮狂揍一顿,一时又忍不住想要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但是这世间尴尬难言的事情千千万,唯有时间能够抹平一切,不然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的。
最后的最后,司马周玢毅然决然的看向王公子,口中慢慢说道:“我这小厮向来有些糊涂,但是却非大奸大恶之徒,平日里也从未说过谎话,想来那玉坠子却是他捡来的。”
王公子看向周玢的目光与往日并无不同,甚至比平日里更多了几分温和,“我倒觉得周司马应该多查问一下那肆儿姑娘的下落。”
“公子,此话何意?”周玢不禁茫然道。
王公子笑而不语,而瘫软在地上的小厮屯粮,面色比之刚才又白了几分。他弓下身子,弯下脖子,埋下头,不敢看自家主子,更不敢看王公子。
周玢眉头一皱,看向小厮,有些话又不能当着王公子的面付诸于口,于是周玢不免斟酌道:“屯粮你可曾把肆儿送上了船?”
“小人亲自把肆儿姑娘送到了来往的行船之上,又眼看着行船起帆远去。”屯粮断断不敢抖出肆儿已然葬身江中的事情。
周玢一时游疑起来,王公子话中的深意,他自然能够听得出来。但是看着小厮屯粮的模样又不像是说谎的样子。
周玢神色游疑,自然脱不开王公子的一双眼睛,只见这王公子笑吟吟的说道:“这本是周司马的家事,我也不便干涉,只是我那小厮之事,还是多劳周司马费心。”
听到这话,周玢看向小厮屯粮的目光登时凌厉起来,且不说肆儿如今下落不明,只这扇坠子一事,屯粮就解释不清楚。
周玢一个头两个头大,自家之事可以暂且放放,但是牵扯王公子之事还需尽快处置才是,如今当务之急就是快些找到王公子的贴身小厮一心。
周玢想到这里,对着王公子恭谨道:“公子莫要焦急,待我先查探一番,很快就会有一心的下落。”
王公子神色闲适,面上并无半分急色,他口气舒缓,随意说道:“有劳周司马费心,待一心找到以后,我自会在地上益州城中最为繁华的酒楼请周司马畅饮一番,到时候咱们定要不醉不归。”
王公子说话间,搁下手中茶盏,蓦然起身,他走至小厮屯粮身旁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而后居高临下的看着面色苍白的屯粮,口中低声说道:“你这小厮倒是运道不错,深更半夜的在堤岸上行走也能捡到这青玉扇坠子,许是昨夜月光明亮,许是你这小厮不仅运道不错,眼神儿却也不错。”
小厮屯粮不敢抬头去看,只低垂着脑袋,手抓着门框,浑身无力,歪在门框旁边。王公子一笑,旋即出了屋,衣角很快消失不见。
屯粮直等到那不轻不重,不急不缓的脚步声消失,这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屯粮,你可有话要对我说?”周司马的声音随即响了起来。
屯粮抬头去瞧,正对上主子凛然的目光,于是小厮屯粮的一颗心又狂跳了起来。
“小人……小人……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屯粮一紧张,话也说不利索了。
周玢轻叹一声,默了一会儿,就在屯粮以为他不会再开口的时候,他却蓦然开口说道:“屯粮,你如今既然牵扯到王公子的小厮失踪之事,想来一时之间不好脱身。我本欲保护你,但是你总是欲言又止的模样,想来心中有了计较。”
“咱们主仆一场,我已给过你机会了,若是你当真与此事脱不开干系,到时候莫说是我,即便是刺史老爷亦是保不了你。”周玢说完这话,再不理会屯粮,于是转身就走。
第九百八十七章 面皮白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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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人非但已经死了,并且还是暴病而亡。”算命的瞎子停下手势,眨巴着眼白看向小厮屯粮的方向。
屯粮暗自看了主子一眼,而后口中讪讪道:“刚才是我记错了时辰,那人的出生时辰,并非乙酉年人。”
算命的瞎子耷拉着眼皮子,慢慢悠悠的说道:“如今这世道,世态炎凉人心不古,竟是连个算命的瞎子也要戏弄,郎君无事,小老儿却是还有事情。”
瞎子举着手中的布幡,朝着前头走了几步,又对着贴着巷子而立的周玢说道:“劳烦郎君让一让路。”
周玢一惊,这算命的瞎子莫非真有几分神通?他心惊之下,不由开口说道:“下人不懂事,冲撞了卜卦先生,先生莫怪。”
算命的瞎子停下脚步,朝着周玢方向看过去,面上又露出之前那般古怪的神情,他重重咳了一声,面色恢复如初,而后举着布幡继续向前行去,与周玢擦肩而过的时候,他慢悠悠的说了一句,“郎君倒是个有艳福的。”
算命的这话说的意味深长,却是一举击中了周玢的内心,他可不就是个艳福不浅的,光是小妾就有十数人,但是这些个小妾一个赛一个的其貌不扬面目可憎,但这些个小妾除了貌丑还有一样相同,那便是个顶个的力大无穷,所以在无数个夜深人静的时候,周玢都会感怀伤神一番。
周玢恍神这一瞬间,那算命的瞎子已然走到了巷子口,周玢回身朝着屯粮使了一个眼色,屯粮就急匆匆的撵了上去。
且说周玢一面让屯粮留住算命的瞎子,一面又径自去了衙门,唤了平日里用惯的捕快,名唤周大郎的捕快过来。
那周大郎虽说生得五大三粗,但却是个心思细腻的,平日里但凡周玢交代的事情,没有一样不是做的妥妥贴贴的。
且说这周大郎提着个水火棍,急匆匆的来见周玢,一进门瞧见周玢皱着眉头坐在案几后头,于是周大郎收了笑意,口中慎重道:“司马老爷,找我有事?”
周玢搁下手中的笔,抬头看向周大郎。周大郎一身青衣,提着水火棍,肩背挺直,瞧起来很是威风凛凛。
“伺候长安城贵人的小厮,昨夜突然失踪了,一同失踪的还有贵人的玉佩与扇坠子。”周玢说话间复又拿起笔来。
“莫不是那小厮错拿了贵人的玉佩与扇坠子?”周大郎隐晦猜测道。
“这个没人知晓,只有先找到那小厮才能知晓。”周玢执笔在宣纸上写写画画。这周大郎不识字,也不知周玢写的什么。
“那小厮在此地可有相熟之人?”周大郎问道。
“据说那小厮在此地并无相熟之人。”周玢头也不抬的说道。
“那小厮生得什么模样?”周大郎又问道。
“面皮白净,极为俊秀。”周玢说道。
“若是这般俊秀模样,只怕在人群当中极为打眼,加上他口音到底与咱们不同,如若他还活着,寻找起来倒也不难。”周大郎逐渐有了主意。
“无论活着还是死了都要把他找出来,只是希望他还活着,不然率先遭了池鱼之殃的就是咱们几人。”周玢搁下笔,面前的宣纸却是写的满满当当,再无一丝空隙。
周大郎探头去看,奈何不认识字,周玢倒也不怕他看,那通篇的纸上只有一个名字,“小厮一心”。
“小人这就去查探一番。”周大郎心中似乎有了主意,提着水火棍就出了屋子。
周玢倒也不拦他,只专心看向案上宣纸,他神情专注,似是在看着天底下模样最好看的美娇娘,过了盏茶的功夫,他才醒过神来,一把抓起写满了字的宣纸,三下两下的揉了一个粉碎,而后蓦然起身,急匆匆的出了屋子,竟是连落在地上的纸屑也来不及收拾。
益州城中,有繁华的街道,亦有冷清的街道,但是最近几日无论是繁华之地,还是冷清之所,都与之前有些不同。这不同并非一夜之间变了模样,而是循序渐进的让人慢慢察觉了出来。
首先益州城中似乎一夜之间多了许多捕快,无论是大街小巷,亦或是六街三市,总有那提着水火棍的青衣捕快转来转去。
当然多出来的不止有捕快,还有乞丐,之前城中只有略微大些的酒楼茶馆戏班子门口会有三三两两的乞丐守在门口。
如今却是不同,便是连那些生意冷清的铺子门口也坐着三五成群的乞丐,这些乞丐年岁不大,讨要东西的手段却甚是老练。但凡有客人经过,这些个分工明确的乞丐,拽胳膊的拽胳膊,抱大腿的抱大腿,那架势若是不要个三五个大钱就绝不罢休。
更有甚至,还会趁着酒醉的客人头昏脑胀之际,把手伸进客人的袖袋当中摸来摸去。
这些个乞丐似是一夜之间就来到了益州城中,他们分工明确,训练有素,只要青衣捕快出现,他们就立刻如鸟兽散一般消失的一干二净,待到青衣捕快穿过街道,他们就不知从什么地方又摸了回来,重新聚集在酒楼茶馆戏班子门口的屋檐之下。
按说如今天气炎热,尤其是大中午头的时候,阳光炽热,便是连那些做偏门的都不愿再出门,但天上的毒日头却是阻挡不住这些个乞丐的热情。
待到午时,街上行人稀少,便是连铺子里头的小伙计也要抽个空,寻个清净之地,打了盹儿,但这些个乞丐却又不同,越是到了午时越是精神,每每有从酒楼茶馆戏班子出来的客人,毫无幸免都要被他们搜罗一番。
有的客人性子随和不过呵斥两声,也由着这些乞丐去了,有些客人脾性却并不大好,于是那些个酒楼茶馆戏班子门口的热闹程度,与那喧闹之地也相差不了多少。客人一出,自有那呵斥声,讨饶声,叫骂声,哀嚎声交织在一处。
这一夜,从益州城中最大的酒楼里头出来了一位客人,这人身量瘦高,腰上胯着一把横刀,面无表情,神色冰冷,他刚刚跨出了酒楼门槛,就有那虎视眈眈的乞丐一窝蜂的迎了上去。≈x767e;≈x9540;≈x4e00;≈x4e0b;≈x201;苏陶陶穿唐记≈x722a;≈x4e66;≈x54b;≈x201;≈x6700;≈x65b0;≈x7ae0;≈x八2八2;≈x7b2;≈x4e00;≈x65f6;≈x95f4;≈x514;≈x八39;≈x9605;≈x八bfb;≈x3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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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八十七章 面皮白净
“这人非但已经死了,并且还是暴病而亡。”算命的瞎子停下手势,眨巴着眼白看向小厮屯粮的方向。
屯粮暗自看了主子一眼,而后口中讪讪道:“刚才是我记错了时辰,那人的出生时辰,并非乙酉年人。”
算命的瞎子耷拉着眼皮子,慢慢悠悠的说道:“如今这世道,世态炎凉人心不古,竟是连个算命的瞎子也要戏弄,郎君无事,小老儿却是还有事情。”
瞎子举着手中的布幡,朝着前头走了几步,又对着贴着巷子而立的周玢说道:“劳烦郎君让一让路。”
周玢一惊,这算命的瞎子莫非真有几分神通?他心惊之下,不由开口说道:“下人不懂事,冲撞了卜卦先生,先生莫怪。”
算命的瞎子停下脚步,朝着周玢方向看过去,面上又露出之前那般古怪的神情,他重重咳了一声,面色恢复如初,而后举着布幡继续向前行去,与周玢擦肩而过的时候,他慢悠悠的说了一句,“郎君倒是个有艳福的。”
算命的这话说的意味深长,却是一举击中了周玢的内心,他可不就是个艳福不浅的,光是小妾就有十数人,但是这些个小妾一个赛一个的其貌不扬面目可憎,但这些个小妾除了貌丑还有一样相同,那便是个顶个的力大无穷,所以在无数个夜深人静的时候,周玢都会感怀伤神一番。
周玢恍神这一瞬间,那算命的瞎子已然走到了巷子口,周玢回身朝着屯粮使了一个眼色,屯粮就急匆匆的撵了上去。
且说周玢一面让屯粮留住算命的瞎子,一面又径自去了衙门,唤了平日里用惯的捕快,名唤周大郎的捕快过来。
那周大郎虽说生得五大三粗,但却是个心思细腻的,平日里但凡周玢交代的事情,没有一样不是做的妥妥贴贴的。
且说这周大郎提着个水火棍,急匆匆的来见周玢,一进门瞧见周玢皱着眉头坐在案几后头,于是周大郎收了笑意,口中慎重道:“司马老爷,找我有事?”
周玢搁下手中的笔,抬头看向周大郎。周大郎一身青衣,提着水火棍,肩背挺直,瞧起来很是威风凛凛。
“伺候长安城贵人的小厮,昨夜突然失踪了,一同失踪的还有贵人的玉佩与扇坠子。”周玢说话间复又拿起笔来。
“莫不是那小厮错拿了贵人的玉佩与扇坠子?”周大郎隐晦猜测道。
“这个没人知晓,只有先找到那小厮才能知晓。”周玢执笔在宣纸上写写画画。这周大郎不识字,也不知周玢写的什么。
“那小厮在此地可有相熟之人?”周大郎问道。
“据说那小厮在此地并无相熟之人。”周玢头也不抬的说道。
“那小厮生得什么模样?”周大郎又问道。
“面皮白净,极为俊秀。”周玢说道。
“若是这般俊秀模样,只怕在人群当中极为打眼,加上他口音到底与咱们不同,如若他还活着,寻找起来倒也不难。”周大郎逐渐有了主意。
“无论活着还是死了都要把他找出来,只是希望他还活着,不然率先遭了池鱼之殃的就是咱们几人。”周玢搁下笔,面前的宣纸却是写的满满当当,再无一丝空隙。
周大郎探头去看,奈何不认识字,周玢倒也不怕他看,那通篇的纸上只有一个名字,“小厮一心”。
“小人这就去查探一番。”周大郎心中似乎有了主意,提着水火棍就出了屋子。
周玢倒也不拦他,只专心看向案上宣纸,他神情专注,似是在看着天底下模样最好看的美娇娘,过了盏茶的功夫,他才醒过神来,一把抓起写满了字的宣纸,三下两下的揉了一个粉碎,而后蓦然起身,急匆匆的出了屋子,竟是连落在地上的纸屑也来不及收拾。
益州城中,有繁华的街道,亦有冷清的街道,但是最近几日无论是繁华之地,还是冷清之所,都与之前有些不同。这不同并非一夜之间变了模样,而是循序渐进的让人慢慢察觉了出来。
首先益州城中似乎一夜之间多了许多捕快,无论是大街小巷,亦或是六街三市,总有那提着水火棍的青衣捕快转来转去。
当然多出来的不止有捕快,还有乞丐,之前城中只有略微大些的酒楼茶馆戏班子门口会有三三两两的乞丐守在门口。
如今却是不同,便是连那些生意冷清的铺子门口也坐着三五成群的乞丐,这些乞丐年岁不大,讨要东西的手段却甚是老练。但凡有客人经过,这些个分工明确的乞丐,拽胳膊的拽胳膊,抱大腿的抱大腿,那架势若是不要个三五个大钱就绝不罢休。
更有甚至,还会趁着酒醉的客人头昏脑胀之际,把手伸进客人的袖袋当中摸来摸去。
这些个乞丐似是一夜之间就来到了益州城中,他们分工明确,训练有素,只要青衣捕快出现,他们就立刻如鸟兽散一般消失的一干二净,待到青衣捕快穿过街道,他们就不知从什么地方又摸了回来,重新聚集在酒楼茶馆戏班子门口的屋檐之下。
按说如今天气炎热,尤其是大中午头的时候,阳光炽热,便是连那些做偏门的都不愿再出门,但天上的毒日头却是阻挡不住这些个乞丐的热情。
待到午时,街上行人稀少,便是连铺子里头的小伙计也要抽个空,寻个清净之地,打了盹儿,但这些个乞丐却又不同,越是到了午时越是精神,每每有从酒楼茶馆戏班子出来的客人,毫无幸免都要被他们搜罗一番。
有的客人性子随和不过呵斥两声,也由着这些乞丐去了,有些客人脾性却并不大好,于是那些个酒楼茶馆戏班子门口的热闹程度,与那喧闹之地也相差不了多少。客人一出,自有那呵斥声,讨饶声,叫骂声,哀嚎声交织在一处。
这一夜,从益州城中最大的酒楼里头出来了一位客人,这人身量瘦高,腰上胯着一把横刀,面无表情,神色冰冷,他刚刚跨出了酒楼门槛,就有那虎视眈眈的乞丐一窝蜂的迎了上去。
第九百八十八章 无赖乞丐
乞丐们各司其职,又是架胳膊,又是抱大腿,很快就困住了那腰胯横刀的客人。
那客人神色平淡,仿佛被困住的人不是他,而是旁人一般。
乞丐们样样困住了人,就要开口讨银子,此番也不例外,由一个伶牙俐齿的小乞丐开口说道:“郎君行行好,就赏小的们些吃的吧。”
“放开我!”那人慢悠悠的说道。
“郎君若是给了咱们些吃的,咱们自然会放开郎君。”小乞丐仰头看向那人,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像是洗的干干净净的大葡萄。
“你们先放开我,我自然会圆了你们的心思。”那人放缓了声音说道。
“小的若是放开了郎君,郎君定然马上就走了。”小乞丐神色纯真,
“你们若是不放开我,就莫要怪我不客气了。”那人蓦然冷下脸来,神色冰冷,语气严厉。
这小乞丐平日里瞧惯了各色人的脸色,早已练出了一张厚厚的脸皮,于是瞧见这人动怒,非但没有半分害怕,反倒还“嘻嘻”笑了起来。
其中抱着大腿的小乞丐仰起头来看向这人,口中笑嘻嘻的说道:“郎君若是想要早些离开,还是早些给咱们些吃的为好。若是不巧郎君身上没有带着吃的,那便是给咱们些银子,咱们也不会嫌弃的。”
那人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冷冷看着脚下的小乞丐,“你们当真不愿放手?”
这人目如寒星,看在小乞丐的眼中却是司空见惯,“郎君瞧起来人模人样,谁成想竟是个兜里比脸还干净的。既然如此又何必装模作样来到这里,想来是故意来白吃白喝的。”
小乞丐说话间,目露鄙夷,双手依旧紧紧抱着那客人的大腿,他说的痛快,话音刚落,蓦然胸口一痛,身子竟是远远飞了起来,须臾之间又落在地上。地上的青石板硌的他浑身都疼,他捂着胸口,蜷缩在地上,以一种诡异的姿势去看方才那客人。
只见那客人正慢条斯理的掏出帕子擦手,他身边不远处躺着几个“诶诶呦呦”呻吟声不断的小乞丐。
“你们这些个没脸没皮的,只当我同旁人一般好说话呢,如今就让你们开开眼,切莫惹了不改惹的人。”那客人随手丢开帕子,转身就走。
按说小乞丐平日里挨揍也不少,但毕竟挨了揍好歹会得上几个大钱,没想到眼前这人竟是打完了人就要走。
小乞丐心中不服,一抬眼瞧见酒楼里头出来个青衣捕快,于是一骨碌爬起身来,哭喊着朝着青衣捕快冲了过去。
其余几个小乞丐亦是起了同样的心思,于是乎几个小乞丐哭哭啼啼,委委屈屈的冲到了青衣捕快脸前头。
仍旧是最先那伶牙俐齿的小乞丐口中哭喊道:“捕快老爷救救小的们……小的们快被人打死了……”
那青衣捕快面容忠厚,身量高大,手提水火棍,瞧起来威风凛凛,被一帮小乞丐围着也不见他恼,反倒是极有耐心的说道:“你们莫要慌张,慢慢告诉我,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小的们刚才朝那人讨要吃食,谁知那位大爷不给也就算了,还借机把小的们痛打了一顿。”小乞丐说话间,眼眶里头攒了两大泡的泪水,这边话音刚落,那边就委委屈屈哭了起来。
眼看之前那人还未走远,胆子大些的小乞丐就追了上去,与那人纠缠在一处,只不肯让那人离去。
那人一左一右围了两个小乞丐,其中一人扯着他的衣袖,另一人则扯着他的腰带。
“快些放开我,你们莫不是不要命了!”那人似有急事,一面把小乞丐往一旁推去,一面厉声说道。
“捕快老爷快来救命啊,这位大老爷可是说要打死小的啊……”抓着那人腰带的小乞丐哭喊间,脚下一歪,蓦然摔倒在地,但他手上依旧紧紧抓着那人腰带,于是那人一个趔趄,差点被小乞丐带倒在地。
那人斜斜站着,一手扶墙,以一种腰肢向地,肩膀朝天,腰上的横刀耷拉在地,另一只衣袖被另外一个小乞丐紧紧拽住的诡异姿势站在路边。
“你们快些放开我,不然莫要怪我下手太狠!”那人忍耐不住,语带威胁。
“郎君此番还瞧不清楚形势吗?你很快就要倒霉了!”小乞丐面上蓦然闪出一丝与年纪不符的残忍来。
“郎君刚才不是还很得意吗?待会把你抓进衙门里头,好好的打上几板子,看你还怎么得意。”另外一个小乞丐接口道。
“到时候郎君肯定就如同那脱了毛的公鸡一般可笑。”小乞丐嘴角带笑,刻意压低了声音。
“你怎知会像脱了毛的公鸡,或许像那脱了毛的母鸡也不一定。”另外一个小乞丐笑嘻嘻的说道。
两个乞丐一唱一和,话语间极尽挑衅之能,恨不能让眼前这人再重重抽他们两个耳光,或是狠狠踹他们两脚,正巧让那青衣捕快瞧见此事,那便再好不过了。
“我瞧定然是像脱了毛的公鸡,因为公鸡走路的模样都是雄赳赳,气昂昂的,哪会像是夹着尾巴,扭着屁股的母鸡一般扭扭捏捏。”小乞丐一本正经的纠正道。
“那倒也不见得,有些人瞧起来像个人,其实却并不是人……”另外一个小乞丐话说一半,故意说一半儿,留一半儿。
“不是人?那又是什么?”小乞丐不怀好意看向那人。
“有些人瞧起来像是个人,其实却并不是人,而是实打实的女人!或许白天是男人,到了晚上就成了女人,那种涂着胭脂,扭着屁股,走路像是母鸡的女人!”另外一个小乞丐神色凄苦,口中的话却是极尽羞辱之能。
“我看你们是想要找死!!!”那人哪里受的住这话,于是抬脚踹向脚下的乞丐。那乞丐眼见形势不对,急忙丢开手中的腰带,滚到一旁。
而另外那个小乞丐显然就没有如此好运了,他许是被那人的模样吓住了,竟是牢牢扯着那人的衣袖,动也不动。那人暴怒之际,瞧见这要命的乞丐,下手自然不留半分情面,一甩胳膊甩脱衣袖,同时伸脚把那小乞丐一脚踹翻在地。
第九百八十九章 开堂审案
小乞丐登时发出杀猪般的嚎叫声,那乞丐满地打滚,口中嚎叫不停,引的行人纷纷聚了过来。
乞丐一瞧,正中下怀,于是哭嚎的更加卖力,他一面哭,一面高声嚷着,“救命啊……杀人了……快来人啊……”
小乞丐声音又尖又高,听得那人心头一阵恼火,他不管不顾的冲着乞丐接连又踹了几脚,直等到那乞丐发出痛苦的呻吟声,这人方才停了下来。
他乍一停下来,就觉察不对,只见三人周围不知何时竟是围了一圈儿的人。
这些人毫无例外对他怒目而视,尤其是这些人当中有一人极为显眼,那人身着青衣,手提水火棍,不是刚才那高大捕快又是谁人。
这人心中登时明了,看向乞丐的目光愈发愤怒无比,那乞丐平日里素来会看人眼色,眼见如此两人一唱一和,哭喊的更加厉害。
这围观的人群当中,自然有那热心人士,有个年岁不小的中年人说道:“他们虽是乞丐,但也不过是两个孩子,你何必跟他们一般见识,反倒是失了自己的风度。”
这人还未回话,就有个生着倒三角胡须的人,翻着白眼说道:“如今当真是人心不古,世态炎凉,竟会有人连这些个乞讨为生的乞丐都不放过,当真是可恨可恨!”
这人一头的火气正不知该往哪里发泄,听到此处,勃然大怒道:“我以前不知何为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如今方才知晓这世间当真有闲着无事,非要惹出事来的癞皮狗!”
“你说谁是癞皮狗?”那生着倒三角胡须的人愤怒的叫嚷道。
“谁若应声,谁就是那癞皮狗!”腰胯横刀那人惹了别人生气以后,自己反倒是平静了下来。
“你竟然敢骂我?”生着三角胡须那人挤出人群,怒气冲冲的走向腰胯横刀那人,待走至那人身前,他抡起拳头狠狠捶向那人胸口。
旁人不由惊呼起来,腰胯横刀那人手握刀把,眼见形势不对就要拔刀相向,谁知那瞧起来虎虎生风的拳头捶在了胸口,却是不痛不痒,原来那拳头打在他胸口的时候,早就泄掉了所有的力道。
腰胯横刀那人眼眸一亮,眼前这人无疑是个色厉内苒的,既然如此,事情就好办了许多,只见他微微张口,无声的说了句,“多谢”,而后身子向后仰去,重重的摔倒在地。
先前扯袖子的乞丐眼见形势不对,急急忙忙躲到一旁,一时之间也忘记了嚎叫,只瞪着眼睛看向躺在地上的那人。
生着倒三角胡须这人,举着拳头,目露疑惑,看个不停,他素来胆小,此番之所以上前,不过是为了在众人面前做面子,哪知这人竟是顺势霍然倒地,眼见场面无法收拾,他张了张口,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毕竟他总不能告诉众人,自己这一拳竟是连半点力气也没使。
场面蓦然发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倒是让围观的众人统统沉默起来,之前嚎哭不停的小乞丐也停了下来,举着衣袖遮住眼睛,只透过其中的缝隙,偷偷看向那两人。
青衣捕快面色如常,像是刚从戏班子里头出来,他提着棍子走到举着拳头看个不停的那人身前,冷声说道:“闹市之中,无故伤人,这位郎君还是同我一起去衙门里头走上一遭吧。”
“衙门?”那人蓦然回神,一脸惊恐道:“为何要带我去衙门里头……我这可是为民除害……刚才捕快老爷也是瞧见的……在场的众人都能为我作证……若不是他以大欺小……我又何必打他……”
“无论如何,他被你当众打晕,大家也都瞧在眼里,若是不把你带回去,只怕大家都会有样学样,碰到事情就要以暴制暴。到时候扰乱了风气,又该如何?”青衣捕快慢条斯理的说道。
那人面色一变,止不住的发抖起来,“我不去……即便是打死我……我也不去……”
“你若不去,倒也可以。只是这人醒来之后,只怕要找你算账,待到那时,你最好守在家中莫要出门。”青衣捕快不紧不慢的说道。
那人闻言一顿,面色千变万化,一会青一会儿白,最终化为了猪肝色,他重重哼了一声,指着那人说道:“即便要带我回衙门,为何只抓我,不抓他?”
“不仅是你与他,便是这几个乞丐,也是要一同带到衙门里的。”青衣捕快指了指躲在一旁的小乞丐,平静的说道。
小乞丐支着耳朵听着这里的动静,听到这里,便生了退意,他二人刚刚动了一动。
那青衣捕快便又开口说道:“小乞丐固然可怜,但也不是没有错处,如今我把你们几人都带回衙门里头,是是非非,自有老爷来断。”
生着倒三角胡须的那人,这才觉得公平,于是面色和缓下来,又去看向倒地那人。
那人倒在地上,紧闭双眼,面上带着几分痛楚,显然磕的不轻。
青衣捕快的目光同样看着倒地那人,他的目光与生着倒三角胡须的那人不同。
突然围观的人群,又突然散去,地上躺着的,一旁躲着的,还有那心不甘情不愿的,谁也逃不脱,都一窝蜂的去了衙门。
再说夜间的衙门里头更是显得威严肃穆,便是连门口立着的两个石狮子也带出了几分肃杀之意。
蓄着羊角胡那人,一进到衙门里头就腿脚发软,止不住的发起抖来,他战战兢兢的说道:“捕快老爷,你要把咱们带到哪里去啊?”
“进了衙门你还想要去哪儿?不过是开堂审案,不让好人受委屈,自然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坏人。你既然是行侠仗义,就莫要害怕,但你若是存了什么腌臜心思,那么我且告诉你,只怕待会儿要受些苦楚。”青衣捕快面无表情不冷不热的说道。
那人听着却是惊出了一身的冷汗,他的声音不由又结巴了起来,口中无与伦比的说道:“小人……自打出生之后……就没有做过任何一件坏事……即便是连只鸡也没有杀过……捕快老爷……定要相信我啊……”
第九百九十章 烧香拜佛
“小人的母亲烧香拜佛,小人耳濡目染之下,自然是连只蚂蚁都不忍踩死,平日里蚊虫叮咬,小人不忍打起蚊虫,总是舍出自己的鲜血来供养蚊虫。小人不敢说是天底下最为心善之人,但是小人绝对是心地善良之人,不然也不会为这些小乞丐打抱不平。”那人舒了一口气,于是又长篇大论的说了起来,他说话间面露委屈,简直是这天底下第一等委屈之人。
“你是何人,与我无关。”青衣捕快脚下不停,口中冷冷说道。
这人的一肚子话,只换回了青衣捕快简简单单的八个字。他心有不甘,于是又继续说道:“莫说是邻里之间,即便是素未谋面,谁若是遇到了难处,小人也会帮上一把。有次家里有乞丐登门,小人二话不说,就把家里等着过年的肉给炖了,而后被乞丐送走之际,小人又拿出了一贯钱给他。小人的婆娘心里头不愿意,但是小人就是看不得这般可怜之人。”
“还有那出门在外的可怜人,四处流浪的苦命人,小人最是不忍心瞧见。捕快老爷若是不信,只管去四处打听,看看小人是否这般心善之人。若然不是如此,小人又怎会看不惯那人欺负小乞丐,又怎会贸然出手,毕竟那人身上带着刀,若不是这一身的浩然正气,小人又何至于如此拿鸡蛋碰石头?”这人一说起来,就收不住闸,只恨不能把从少时喝奶,长大娶妻的事情都一一告诉青衣捕快。
几人说话间已穿过了大堂,进了后院,眼看后院有两间偏僻的厢房,厢房里头烛光闪烁,窗棂之上似有人影晃动。
那人心中不由一阵发怵,口中又忍耐不住说道:“捕快老爷,这是哪里啊?不是说好的上公堂审案吗?怎么到了这僻静之所?莫不是衙门平日里就是在这里审案?还是说这衙门里头,夜间并不审案?”
青衣捕快突然停下脚步,似笑非笑的看着说话那人,待把那人看得心中发毛之后,青衣捕快这才阴沉的说道:“进了衙门里头,你还如此话多?若是因此扰了衙门里头的清净,只怕飞来横祸,板子加身,待到那时,想来你的话就不会这么多了。”
那人听到这话,慌慌张张的捂住了嘴巴,一双眼睛惊慌失措的看向青衣捕快,他屏住呼吸,竟是连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
青衣捕快揉了揉耳朵,这才觉得清净了些,他率先一步,推开房门,探头进去,低声说了一句,而后又扭过头来,对着口中喋喋不休的那人说道:“你先进去!”
那人张了张口,却不敢言语,只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而后瞪着眼睛,使劲的盯着青衣捕快看个不停,恨不能隔着衣裳,看到青衣捕快的内心里头去。
“快些进去!”青衣捕快显然失了耐心。
于是那人慌慌张张越过青衣捕快,推门进了屋子,一时之间竟没留意到脚下的门槛,却是脚还未曾进屋,身子却抢先一步进了屋子里头,只听“噗通”一声,那人面朝青砖,来了个五体投地。
那人这一跤可算是摔的不轻,不仅手疼脚疼,甚至还头疼,毕竟任谁脑门上摔出一个枣子大小的包,只怕都不会太过舒服。
所以这人趴在地上,“诶诶呦呦”的呻吟起来,一时也顾不得起身。
直等到头顶上传来一声轻笑,他这才慌忙抬头去看,只见身前立着个样貌俊俏的郎君。
这人才刚刚松了一口气,低头一瞧正对上那人脚上踩着的官靴之上,于是猛然抬起头来,手脚并用慌慌张张的爬起身来,而后对着眼前之人瞌起头来,“大老爷定要为小人申冤……小人今夜不过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救了几个小乞丐……司马老爷……您是没有瞧见那小乞丐的可怜模样……不过是十二三岁的孩子……被人一脚踹在墙角……瞧起来真是让人不忍……小人实在看不下去……一个不留神……不小心推倒了那欺负小乞丐的恶霸……小人当真是冤枉的啊……大老爷定然要相信小人啊……大老爷……”
这人说话间,心中委屈,于是忍不住落下泪来,他的眼泪又大又沉,顺着脸颊划下来,砸在地上,登时摔成了八瓣儿,那八瓣儿眼泪的每一瓣儿里头都蕴含着他心中的委屈与无助。
那穿着官靴的俊俏郎君,低头审视着这人,嘴角带笑,目光和煦,口中温和道:“我是刺史帐下司马周玢,你若有委屈,尽管说来。”
“您便是那司马老爷周玢?”那人的神色蓦然古怪起来,他一脸的不可置信,嘴角不由带出一丝轻蔑出来,口中的声音却是沉重无比,像是嗓子眼儿里头压着一块儿大石头。
司马周玢点了点头,看起来他的名头在益州城中,很是响亮,他心中想着,面上却是不显,语气依旧温和无比,“我自然是如假包换的司马周玢。”
那人这才点了点头,暂且收起了面上的委屈之意,口中慢慢说道:“司马老爷且听小人一言,小人的母亲自来烧香拜佛,所以小人从未做过一件坏事,便是连蚂蚁也不忍踩死一只,更莫要说过年杀鸡宰鸭了,小人……”
这人说的正得趣儿间,周玢蓦然出口打断了他,“所谓积善之家说的就是这样的家庭,只是如今我时间有限,只怕听不得你们家学渊源。如今我且问你,今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刚才抬回来那人,可是你打伤的?”
这人面色犹豫起来,口中结结巴巴的说道:“刚才的事情……原因并不在小人……而是那人太过欺人太甚……他又是个银样蜡枪头……小人不过是轻轻一推……他就倒在地上……再不起来……小人当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啊……司马老爷……您一定要相信小人啊……小人愿意对着这日月星辰赌咒啊……小人若是说上一句谎话……就让小人千刀万剐……被雷劈……被人打……即便是吃个馒头……喝口水……也会被馒头噎死……被水呛死……”
这人说话间,直挺挺的跪在地上,伸出一只手来,对着苍天,口中正色说道。
第九百九十一章 问心无愧
周玢笑吟吟的看着那人,目光当中充满了鼓励,眼看那人跪地起誓,周玢面不改色,只沉吟道:“可惜刚才府里的郎中已为那人瞧过了伤势,他伤的并不算轻。”
那人登时面色刷白,连连摇头道:“这不可能,这绝无可能,小人不过使出了一两成的力气,又怎会伤了他呢?”
“但是他如今始终不曾醒来,府中的郎中亦说过那人伤的很重。”周玢笑吟吟的说道。
这人感觉笑吟吟的周玢活像是个笑面虎,他便是那老虎爪子下头的猎物。于是乎,他心惊胆战的说道:“小人当时打他的时候,大家伙儿都瞧见了,便是那小乞丐也能为小人作证……”
“如此便把小乞丐带进来。”周玢对着门口低声说了一句,很快那青衣捕快就探了脑袋进来,高声应了。
须臾之间,木门轻响,两个小乞丐耷拉着脑袋,蹑手蹑脚,活像做贼一般,走了进来。
两人“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也不敢抬头看周玢,只口中唯唯诺诺的说道:“小的们见过青天大老爷。”
“刚才究竟发生了何事?你们原原本本的告诉我。”周玢此时蓦然冷下脸来,肃声说道。
小乞丐哪里见过这种阵仗,眼前之人是个穿官靴的,他们自然一眼就瞧见了,何况这人相貌堂堂,显然是个做大官的,于是小乞丐小声说道:“刚才小人们乞讨之时,遇见了刚才那人,那人脾气很大,一言不合就要揍小的们。”
“小的们是乞讨的,一瞧见情形不对,于是就躲了起来,谁知这位大爷突然冲出来与之前那位大爷,两人混在一处,打了起来。”
“小的们因为离得近的缘故,所以也听了几耳朵,好像是这两位平日里就有过节,如今遇到了一处,又都吃了些酒,于是酒气上头就打了起来。”
小乞丐一口气说完,另外一个小乞丐又接口说道:“小的们自小就没有了爹娘,自打记事之后,便是在街上乞讨,无论是大冬天,还是大夏天。若是不乞讨就没有吃食,就得饿着肚子挨饿,若是碰到了脾气不好的,只怕还要挨揍。所以小的们一瞧见脾气不好的大爷,就远远躲了去。今日这一桩事情当真与小的们无关啊,青天大老爷定要为小的们主持公道啊。”
小乞丐先前还唯唯诺诺,话一说开,见那青天大老爷面色温和,并无不悦的神情,于是胆子也就大了起来。
“你们莫要胡说八道,我明明是为了你们二人抱打不平,所以才会出手,我之前从未见过那人,哪里会因为旧恶动手!”适才那人早就皱着眉头,听到这里,忍不住愤怒的开口说道。
“小的们年岁不大,自然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若是大老爷没有说过那话,小的们又怎会凭空编出这一整套话来?”小乞丐白着脸蛋儿,显然被那人吓得不轻。
“咱们与大老爷不过是初次相见,平日里又没有怨仇,何必要编排出这些话来诬陷大老爷,不过是因为小人们瞧见了大老爷这般说了,所以才会对着青天大老爷如实禀报。”另外一个小乞丐紧接着说道。
“你们这两个腌臜乞丐,竟是半点良心也没有,我如何对你们的,你们又为何如此诬陷于我!”那人愤怒至极,看向小乞丐的目光,恨不能活剥了两人。
小乞丐瑟瑟缩缩的朝着周玢跪行过去,口中胆怯道:“大老爷你既然做下了那种事情……就该坦坦荡荡的承认才是……为何要拿我们二人来做出气筒……”
“求求大老爷莫要再为难我二人了……”两个小乞丐一唱一和,后者更是对着那人“砰砰”的瞌起头来。
周玢听到此处,心中已然有了数,于是看向那人的目光就显得不那么和善。他冷着脸,沉吟着说道:“你们双方各执一词,我却不知究竟谁对谁错,凡事都该讲究一个证据,如今你们谁能拿出证据,证明对方说的是谎言?”
两个小乞丐不动声色的对了个颜色,而后率先说道:“青天大老爷,小的们倒是有人证,当时在酒楼门口乞讨之人,并非只有我们二人。如今既然需要证据,那么当时在酒楼门口一同乞讨的乞丐们皆是我们二人的人证。”
那人气急,忍不住发起抖来,若不是当着周玢的面,这人只怕会忍耐不住,立时动起手来,他指着小乞丐的鼻子,尖声尖气的骂道:“你们二人当真可恨!我好心好意救你们,谁知你们竟然如此恩将仇报!枉费我一片好心!当真是可恨至极!”
小乞丐吓得瑟瑟发抖,两人一左一右跪倒在周玢身旁,一人扯着周玢的一角衣摆,口中颤声说道:“大老爷何必如此动怒……小的们不过是实话实说……如今既然到了衙门里头……小的们只能实话实说……总不能欺瞒青天大老爷……大老爷若是实在生气……不妨打上小的们一顿……小的们虽说身无二两肉……但是平日里被摔打惯了……倒也皮实的紧……”
“大老爷实在不必动怒……不是小的们没有眼色不肯帮大老爷……实在是因为小的们不敢也不愿啊……咱们总不能欺骗青天大老爷啊……”另外一个小乞丐突然哭了起了。
许多时候,有些人原本不愿流泪,但是被人引着,不由的就落下泪来,且说这小乞丐一哭,引得另外一个也哭了起来。
两人哭声亦是此起彼伏,哭的旁人一阵揪心,周玢冷眼瞧着,却见那人气的怒不可遏,紧紧捏着拳头,面上却是又惊又恐的神色,过了许久,那人才愤然说道:“以前不知何为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如今才知这人的心肠竟是如此之黑,我如今算是领教了,以后这辈子绝不会再帮助任何一个乞丐!”
这人撂完了狠话之后,一甩袖子,“噗通”一声,也给周玢跪了下来,口中愤愤说道:“青天大老爷定然会秉公处事,反正小人于此事之上,问心无愧!”
第九百九十二章 费尽周章
周玢还未说话,门外又突然走进一人。周玢抬眼一瞧,来人却是之前守在门口的青衣捕快周大郎。
周大郎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直直凑到周玢耳旁,低声说道:“大牢里头那妇人又病了……”
“怎地又病了?”周玢微皱眉头,狐疑道。
“不知是不是昨夜吃错了东西,半夜就突然上吐下泻起来,硬扛了一天,如今倒是愈发严重起来,听闻已然躺在地上起不得身,那牢房里头可是污秽的紧……”周大郎压低了声音说道。
周玢皱起眉头,不免沉吟起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方才开口说道:“既然如此,便再请郎中过去瞧瞧吧。”
周大郎点了点头,又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似是并没有瞧见正哭的起劲的小乞丐与痛哭流涕的那人。
木门轻掩,司马周玢的目光重新回到了几人身上,小乞丐瑟缩着肩膀,只不停的哭泣。
而打抱不平的那人却是恨不能捶胸顿足的号啕大哭,若不是他如今跪在地上的缘故,只怕要当场哭的满地打滚,死去活来。
周玢久久不语,几人更是不敢吭声,如此一来,哭声此起彼伏,清脆的,幼小的,还有那沉闷的,委屈的哭声交织在一处,若是旁人听着只怕会头大不已,但是到了周玢这里,倒是颇有几分云淡风轻的意味。
只见这周玢听了半天,始终没有言语,他不言语自然不必费上半分力气,但是不仅哭嚎,便是连默默垂泪也总要耗费些精气神儿的。
所以屋子里头终于安静了下来,便是连呼吸声也浅了下来,偶尔从小乞丐那里传来一声抽泣声,很快就又憋了回去。
衙门里头养着个郎中,郎中年岁不小,平日里总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这一夜他刚刚躺在榻上,又听到有人拍门,于是他刻意放缓了呼吸,只装做沉睡听不到半点动静的模样。
果然拍门声响了几声之后,就停了下来,黑暗当中的郎中,嘴角勾起一阵冷笑,心中暗自庆幸,好在没有点灯,不然只怕要被人看穿了去。
谁知他刚放下心来,房门“吱扭”一声,竟是被人从外推开,郎中叹了一口气,慢悠悠的起了身,坐在榻上,对着那黑乎乎的人影,慢条斯理的说道:“又怎么了这是?”
“还是牢里头的那位,如今又病了……”黑暗当中的周大郎慢慢说道。
郎中于黑暗之中也瞧不出周大郎的神色,于是乎只不咸不淡的说道:“她这回又是哪里不舒服?”
“据说是吃坏了东西闹肚子……”周大郎说话间已经走至郎中床榻前。
“闹肚子?这位生起病来,可真是家常便饭,旁人一生都没有得过的病,都被这位赶上了。前几日是偶感风寒,再前几日说是胸口闷不思饮食,再前些时候又说头痛欲裂,再再前些时候说是肝疼胆颤,如今竟是又闹起了肚子?”郎中抱怨道。
“这次应该是真的,因为她已然起不得身了,只能躺在地上呻吟不止,再说女人家的事情总是比男子多些。”周大郎好声好气的说道。
“即便是此番治好了肚子,只怕过几日她又要来个手抽筋,脚抽筋或者脑袋抽筋之类的病症,总是不能让人消停一会儿。她或许只当衙门里头是她家后院,而老夫倒是她家里任她随意差遣的郎中呢。不论是大中午,还是大晚上总想着如何的磋磨人,我瞧着那位姑奶奶只怕在家里头也不是个省油的灯!”那郎中抱怨起来竟是没完没了,他越说越气,恨不能立时躺下,继续装睡,再不管那妇人的死活?
周大郎眼睛如今已经适应了屋子里头的黑暗,他隐隐瞧见郎中直挺挺的坐在床上,口中自是抱怨不休,面上的神情虽说是看不清楚,但是大约也是一脸抱怨,神色并不会太好才是。按说这种事情无论摊在谁的头上,只怕都要恼火,只是如今那妇人不知真病假病,总不能放任她自生自灭。
“郎中就先多担待些吧,咱们总不能任由她病死在衙门里头,说出去也会影响衙门的名头。好在如今她不过是吃坏了肚子,只怕开副方子也就好了,并不会耽误郎中太久的。至于煎药的事情,便由衙门里头的差役来做就好。”周大郎好声好气宽慰道。
“我倒觉得她不仅此番不会罢休,日后也不会罢休的,有些人天生就只当自己是那天上的神仙,不食人间烟火又娇贵非常。她也不睁大了眼睛,仔细瞧瞧这里可是衙门,并不是任她为所欲为的府中后院。”郎中嘟嘟囔囔的汲上鞋子,拖拖拉拉走至桌前,不慌不忙的倒上了一杯茶水,慢条斯理的喝了起来。
郎中手中茶水,慢慢入口,待茶水入腹,他这才接着说道:“我本是郎中,干的就是治病救人的行当,但是这位主儿倒是真真让人烦扰,我只恨不能一举治好了她,让她从上到下,从头到脚,从里到外,从骨到皮,都好生生的,活蹦乱跳的,再也不会要死要活的得病了。”
“郎中莫要因此烦扰,我瞧这妇人只怕在牢里头也住不了多久了,不过再勉为其难帮她瞧上几次病,也就罢了。”周大郎瞧见郎中起来,心中有门,这郎中虽说是嘴巴絮叨些,但人品终究是好的。不然也不能够在这衙门里头呆上这许久。
“这又是为何?莫不是她家里头找了人?”郎中放下茶盏,压低了声音问道。
周大郎摇了摇头,意味深长的看着郎中,口中慢慢悠悠的说道:“这个谁人知晓,只是她如今身子不适,若是再病上几场,或是得了要紧的病症,只怕就要立时移出衙门才是……”
黑暗之中,那郎中哪里瞧得见周大郎的神情,于是他品了品周大郎意味深长的话,口中惊诧道:“还不至于如此罢……”
“怎地不会如此,那妇人刚进来的时候,郎中你是没有瞧见她身上的料子,那可是上好的料子,寻常人家哪里穿的起那个……”周大郎的话愈发的意味深长起来。
第九百九十三章 把一把脉
“你的意思是那妇人的家里头也是有些背景的?”郎中搁下手中茶盏,目不转睛的看向捕快周大郎。
黑暗之中,那郎中的眼睛闪着幽光,周大郎点了点头,也不管郎中能不能瞧见,“具体她家的情形,只有她自己清楚。”
“那咱们现在就去吧,那些闹肚子的病人最是可怜,拉肚子拉到最后,有些个便是连胆汁也要拉出来的。”郎中随手抄起一件袍子,披在身上,对着周大郎的方向说道。
周大郎心下了然,这郎中说话虽说糙些,但心里头却是个明白人儿,于是他跟在郎中身后,出了屋子。
外面月亮高高挂在天上,郎中在前,嘟嘟囔囔的说道:“这般明月当空,本该对酒当歌才是,如今却要去瞧病人,若是去瞧病人也就罢了,偏偏那病人却是个闹肚子的病人。”
周大郎也不管他,只任由他发牢骚,自己反倒静下心来,只想着如何尽快找到那小厮。
两人各怀心思,很快就到了牢房门口,守门的衙役歪着头,靠着墙壁睡得正香。
郎中上前拍了拍那人,口中唤道:“快些醒醒……你怎么睡在这里……”
那人蓦然醒来,一脸警惕看向来人,待瞧见了郎中之后,他这才揉着眼睛说道:“郎中……你可算是来了……那牢房里头根本就呆不住人……”
“竟是这般严重?”郎中吃惊道。
“可不正是如此……郎中你是不知道那妇人闹了一天的肚子……那牢房里头根本就呆不住人……隔壁间原本住着个因为偷盗被抓进来的老妇人……结果午时不到就昏了过去……”守门的衙役捂着鼻子,苦着脸说道。
郎中凑到衙役身上轻嗅了一下,而后捂着鼻子,闷声说道:“你究竟在牢房里头呆了多久?”
“那老妇人昏倒之后,我只能给她换了间牢房,可能在里面耽搁的时间久了些。”衙役神色怏怏道。
郎中面色不由凝重起来,他就着牢房门口挂着的灯笼,看向衙役的神色,只见他耷拉着嘴角,面露苦色。
郎中同情的看了他一眼,而后回身对周大郎说道:“如此,咱们还是快些进去吧,不然只怕越拖越久,妇人所受的苦楚就越多。”
“郎中先行一步,我突然想到有一件要紧的事情,得马上去做。”周大郎一拍脑袋,慌慌张张的径自去了。
郎中一个愣神的功夫,周大郎就不见了踪影,郎中暗叹一声,悲壮的扭过身去,“前方带路。”
他话一出口,又发现那衙役早就不见了踪影。郎中不禁抚额长叹,而后捂着鼻子,抬腿进了牢房。
牢房幽暗,灰突突的墙壁上头,挂着几盏油灯,油灯昏暗,衬得牢房愈发森然。
郎中目不斜视,朝着牢房里头走去,有还不曾入睡的犯人一骨碌爬起身来,警惕的看向来人,待瞧清楚郎中之后,有胆大的犯人笑着说道:“郎中快些去给那妇人瞧瞧吧,不然咱们只怕要死在衙门里头。不是被人打死,也不是老死在衙门里头,只怕是臭死在衙门里头,若是被外人知晓,只怕要笑掉大牙去。到时候我这李老虎的名字只怕就保不住了。”
不等郎中回话,又有人接口道:“你既然是被臭死的,自然就不能叫李老虎了,我看不妨叫做李臭死,如此听起来也威风的紧。”
“哈哈……待到回头在路上打劫……人家要你报上名来……你只管说,“呔!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若问我是谁?山上李臭死是也!”有个瘦弱汉子高声笑道。
李老虎长长吸了一口气,待要回话,又蓦然掩住了鼻子,口中含糊不清的说道:“我李老虎不还是为了你们大家好,让郎中赶紧给那婆娘瞧了病,咱们大家也能痛痛快快的喘气了,不然总这样捂着鼻子说话,即便你们不累我还累呢!”
李老虎说话间,郎中轻轻一笑,穿过了牢房,朝着深处走去。这衙门里的牢房,因为地方狭小,于是就把男人关在外间,也好管教;女人则关在靠近里面的几间牢房里头,中间隔出一间牢房拿着布帘子遮住,也就省得节外生枝,生出乱子来。
郎中越往里走,那里面的气味愈加难闻,待快行至那人的牢房前,郎中只得掏出帕子捂住口鼻,这才面上抵挡住了那扑鼻的恶臭。
最里间那牢房里头隐隐有呻吟声传来,郎中放缓了脚步,屏住呼吸走了过去。
待走到牢房前,瞧见里头那人,郎中不由深吸一口气,而后又被满口满鼻子的臭气呛的咳嗽不止。
他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方才听到地上躺着的妇人有气无力的说道:“郎中……你总算来了……”
只见这妇人躺在地上,身上穿着的衣裳早就瞧不出本来的颜色,只见大块儿的灰,大片的黄,染的那件衣裳黑七八扭的,甚是腌臜污秽。
那妇人牢房里头挂着盏油灯,照的妇人面如白纸,似是鬼魅,郎中吓了一跳,又慌忙镇静下来,口中低声问道:“你可觉得好些了?”
“奴家只怕快要死了……奴家的肚子疼了一宿……如今肚子紧紧揪在一处……直愣愣的疼……”那妇人说上一句话,便要歇上一阵儿,不过是三五句话,她足足说了盏茶的功夫。待话说完,她头上沁着一层细密的汗珠子。
郎中之前只当她是无所事事,拿人消遣,如今才知她当真病得不轻,于是蹲下身来,对着那妇人低声说道:“你且慢慢过来,我先为你把一把脉。”
郎中这话说了半天,那妇人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就在郎中打算开口之际,这妇人终于动了起来。
她先是侧转过身,而后又费劲全力趴在地上,最后两手使力,手指抠底,千辛万苦的朝着郎中爬了过来。
她每每爬上一步,就要趴在地上歇上一会儿,郎中耐心的看着那妇人慢慢朝着自己而来,直到郎中双腿发麻,险些蹲不住身的时候,妇人终于爬到了郎中的眼前。她像是用光了全部的力气,只头朝下趴在地上,大声的喘起粗气来。
第九百九十四章 郎中留步
又过了盏茶又盏茶的功夫之后,妇人终于朝着郎中伸出手来。
她的手指沾满了泥巴,就是连指甲缝里都积着厚厚的污垢,她手掌向上,掌心沁着一坨暗红。
郎中一叹,伸出三指,搭向妇人脉相,他凝神静气,专心诊脉,周遭的一切像是都已然远去,所有的东西跟他都没有半分干系,如今他手中有脉,心中有脉相。
郎中神色变幻莫测,一时喜,一时忧,盏茶的功夫之后,他这才松开了妇人的手。
妇人的手就像没有骨头一般,“吧嗒”一声,落在地上,妇人趴在地上,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并非什么大病,不过用上两副药也就好了。”郎中盯着牢房里头的妇人,松了一口气说道。
“多谢……郎中……”妇人勉强抬起头来,对着郎中道谢。
妇人面上污秽不堪,混着眼泪,血水,还有不知道什么黏黏的东西,整张脸看下来,只有那一双眼睛黑白分明,虽是透着疲惫绝望,但也能瞧出美人儿的模样。
“无妨,你且等着。我这就去找人抓药熬药,你最多再忍耐个一壶酒的功夫,那药便能送过来了。待你用下药,很快就会好了。只是你这几日还是莫要进食寒凉生冷的东西……”郎中温言宽慰,哪里还有刚才那絮絮叨叨一脸烦躁的模样?
“郎中……留步……”妇人突然唤道。
郎中心下好奇,不由看向妇人,口中又问道:“怎么了?你可是觉得不舒服?还是肚子又痛了?”
妇人侧转身子,侧身躺在地上,有气无力的说道:“郎中……你且凑近些……奴家……有话要对你……你……说……”
妇人费力说完这话,登时大口喘起粗气来,她胸脯起起伏伏,像是用光了所有的力气,紧接着一股子恶臭味弥散开来。
郎中刚才把脉之际,取下了帕子塞入怀中,如今恶臭扑鼻,他又急吼吼的掏出帕子。
也是奇怪,他越是着急,越是找不到那帕子,待他把身上的东西掏出了一半之后,这才找到了之前的帕子。
郎中慌慌忙忙把帕子捂住口鼻,又刻意错开了目光,这才说道:“你若是有事,只管告诉我,若是我能够帮得上忙,自然会不遗余力的去帮助你。但你若是无缘无故的打发时间,或者为了些无关紧要的事情,那么我却是帮不了你。请恕我无能无力,”
郎中一番话说下来,妇人并未曾回话,依旧保持着侧躺着的姿势,垂着眼皮子,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在想事情。
郎中暗叹一声,慢慢起身,踮起脚尖就要走人,谁知那妇人仿佛浑身上下都长满了眼睛,不等郎中迈步,她就率先开口说道:“这件事情……并不难……何况……何况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你若是不帮奴家……只怕奴家便……奴家便……活不下去了……”
郎中看到妇人侧目流泪,不由心软,于是又蹲下了身子,对着妇人说道:“你有什么事情要与我说?”
妇人又是一阵长长的沉默,只等到郎中的大腿再次发麻之际,妇人这才喘着粗气,费力的说道:“郎中……你且附耳……过来……”
郎中看了看侧躺在里头的妇人,心中不免嘀咕,自己倒是想附耳过去,但是两人中间可是隔着牢门,于是乎,郎中耳朵侧向大牢,口中说道:“你有话尽管说吧。”
郎中蹲在地上,一手抓着牢门,一手捂住口鼻,耳朵透过牢门的缝隙,支楞着耳朵,仔细听那妇人说话。
结果耳旁除了妇人隐忍的呼吸声之外,旁的并无声响,郎中暗自数了几十下之后,甚至已想好了,待会儿出去之后该如何找那两人算账,谁知那妇人却又突然的说起话来,“郎中……多谢……”
郎中登时有些茫然,不由重新看向牢房,却见那妇人依旧操持着刚才的姿势,周遭的所有一切,都与刚才一般无二,他甚至一度怀疑起了自己的耳朵。
郎中刚要开口问那妇人,却见那妇人蓦然合上了眼睛,她呼吸平缓,呼气绵长,像是已然熟睡。
郎中突然愤怒起来,这妇人莫不是再故意戏弄他?想到这里他霍然起身,转身欲走,结果脚下一滑,差点摔倒,郎中连忙扶住牢门,低头一瞧,脚下却是不知何时多了一方丝帕。
雪白的丝帕上头,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昏暗的灯光下,他也瞧不清楚,只得弯腰捡起帕子,凑到脸前看了起来。
那丝帕雪白,上头的笔迹乌黑,开头却是一声,“郎君亲启……”
郎中正欲往下看去,耳旁却又听到妇人低哑的声音,慢慢悠悠的说道:“郎中……莫要在此……观看……”
郎中被那阴恻恻的声音吓了一跳,他目光转向妇人,只见她依旧侧躺在低声,轻阖着眼睛,双手捂着肚子,面上隐有痛楚之色。
郎中知晓这妇人毕竟疼痛难忍,又不好催促他快些抓药,于是他匆匆忙忙间把帕子塞入怀中,依旧捂着帕子,匆匆的出了牢房。
牢房内外却是两个世界,郎中一出牢房就丢下了帕子,大口的喘起气来,待他好不容易喘匀了气,这才发现先前那衙役正靠在墙上打瞌睡。
郎中瞧见衙役,心中有气,登时上前推了衙役一把,口中粗声粗气的说道:“你这衙役,还不快些醒来!”
那衙役刚刚睡着,被郎中突地一推,差点摔倒在地,他一激灵,瞪着眼睛看向来人,待瞧见郎中之后,他才打着哈欠说道:“郎中……你何时出来的……可是瞧好了病……如今要走了……”
郎中定定看着那人,并不说话,只等到把那衙役看的头皮发麻,这才慢慢悠悠的说道:“刚才你去了哪里?”
“我……我……刚才突然尿急……于是急匆匆去了茅厕……也没有顾得上跟郎中打个招呼……郎中莫怪……莫怪……”衙役满脸带笑,口中陪着小心说道。
郎中深吸一口气,正要好好的教训衙役一番,蓦然眼风一扫,却见捕快周大郎走了过来。
第九百九十五章 延年益寿
“我当是谁,原来是周大郎回来。不知刚才周大郎究竟忘记了什么要紧的事情?倒是说出来让咱们听听?俗话说得好,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你说出来,咱们也能帮你出个主意。”郎中于是又把矛头对准了周大郎。
“事关机密,恕不能告。”周大郎一脸的神秘莫测。
郎中心中一堵,不慌不忙的抖落起衣袖来,紧接着空气当中一阵恶臭浮动,那周大郎与昏昏欲睡的衙役急忙向一旁躲去。
周大郎该好些,后退几步,也是是了,那衙役却没有这等好运了,他身后是墙,手边是牢门,前头是郎中,他慌乱之中一头冲进了牢房,片刻之后,又捂着鼻子冲了出来。
郎中微微一笑,对着那衙役说道:“你且随我一同抓药去。”
衙役捂着鼻子,心不甘情不愿的去了,只余周大郎立在原处。
周大郎探头看向牢房,那牢里幽深一片,有响亮的打鼾声在里头撞来撞去,扰的未眠的犯人连连叹气。
周大郎探头看了一会儿,抬步走了进去,他放轻了脚步,单手按住腰间挎着的横刀,朝着幽深的深处走去。
待臭味越来越浓郁之际,他放缓了脚步,直走到那妇人的牢门前,方才停了下来,侧目看了过去。
那牢房里头的油灯忽闪忽闪的,泛着幽光,照在地上躺着的妇人身上,于是那妇人瞧起来也带着几分神秘莫测。
周大郎屏住呼吸去看那妇人,待瞧见妇人一动不动,胸口似有起伏之后,这才放下心来,随即转身离去。
却说郎中带着衙役急吼吼的回了药房,他大笔一挥,写下了一连串龙飞凤舞的大字。
一旁的衙役凑过头去,看了半天,结果一个字也没有认出来,于是面带懊恼。
郎中搁下笔,一转眼瞧见衙役懊丧的表情,于是出言安慰道:“你也莫要烦扰认不出这字,一来我这字确实有些难以分辨;二来,你又不识字,所以切莫庸人自扰之。”
郎中不劝还好些,他这一开口,那衙役似是被人爆锤了一般,耷拉着脑袋,沮丧道:“小人倒是并非因此烦恼……”
“那你又是为何?”郎中好奇道。
“这方子郎中您开好了,抓药自然也是您去抓,毕竟这字迹只有您本人认得。小人自去熬药,只是药熬好之后,又该让谁去送药?”衙役垂着脑袋,闷声说道。
“自然是由你去送,你掌管整个牢房,不是你去,还能是谁?”郎中一脸的不可思议。
衙役抱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愁眉苦脸的抬起头来,口中依旧不死心的说道:“那周大郎呢?”
衙役这话倒是点醒了郎中,只见他邪魅一笑,口中别有深意的说道:“刚才周大郎有急事,如今既然回来,只怕事情已经处理好了,此番合该他去送药。”
郎中边说边加快了抓药的进度,衙役更是极力配合,待一个时辰过后,衙役伙同郎中两人,趁着夜色,悄然朝着牢房而去。
那衙役手中提着个食盒,里头隐隐传出刺鼻的味道来,远处有鸡鸣声传来,两人走在石子路上,远远看着牢房门口挂着的灯笼。
寻常的灯笼自是大红灯笼高高挂,但那牢房门口的灯笼却是白纸灯笼,平日里瞧着不觉有异。如今正值黑暗与白天更替之际,天色愈发黑似墨汁。有一声没一声的鸡鸣声,嘹亮又高亢,一两声之后,又蓦然仓皇消失,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听的人心中发怵。
衙役素来胆大,此番眼前漆黑一片,只有那白纸灯笼在屋檐下飘飘摇摇,原来不知何时,竟然起风了。
衙役手提食盒,去看郎中,黑暗之中,郎中的一双眼睛泛着幽光,看的衙役心头一跳。
“郎中,你做什么,瞪着眼睛着实吓人。”衙役忍不住埋怨道。
郎中神秘一笑,也不管衙役能不能够瞧得清楚,又神秘莫测的说道:“这拂晓之际,原是一天当中最适合养生的时候。”
“这又是个什么说法?”衙役好奇道。
“都说天光乍亮之际,对着东边,然后用舌头在嘴巴里头从上颚转到两颊,再从两颊转回上颚,如此连转九圈,那舌底就会生津。”郎中神色激动,眼睛愈发亮堂,他虽是瞧不清楚衙役的神情,但是他心中料定对方定然极为迫切的想要听到下文,于是又眉飞色舞的讲道:“你可莫要小瞧这一口口水,这是蕴天地之精华的好东西,俗话说的九龙捣就是这个,若是能够日日坚持,定然能够延年益寿,长命百岁,甚至能够活到一百多岁,也不是不可能。”
“郎中此话当真?”那衙役似乎起了兴致。
“这可是我从一本古书上看来的秘方,若不是相熟之人,我还不肯说呢,你且附耳过来。”郎中神神秘秘的说道。
衙役虽是疑惑,亦是把耳朵凑到郎中的嘴巴上,他强忍着耳朵眼儿的痒意,听着郎中神神秘秘的说道:“这件事情,我只告诉了你一人,你若是照做的话,日后定会感激我的。”
郎中看着衙役似懂非懂的神情,又笑着说道:“你若不信,现在就可一试。”
“也罢,我现在就试上一试,若是灵药,我便是那世上的活神仙了。”衙役笑嘻嘻的说道。
他说完了话,面朝东边,鼓起嘴巴,舌头从上之下的嘴巴里头翻腾起来。如此九次过后,果然舌底生津,他含着口水,回身惊喜的看着郎中。
郎中微微一笑,伸手指了指东边儿,衙役会意,回身过去,对着太阳初升的方向,咽下了口中的口水。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力量,他心中雀跃,刚要说话,蓦然脑后一疼,眼前金星直冒,赫然摔倒在地,彻底昏了过去。
拂晓与天明,不过是一线之间,那天边有了光亮之后,天便亮了。
牢房门口挂着的灯笼,不知何时已然熄灭,于是那牢房门口愈发幽暗,屋檐之上却有细碎的亮光。
从天边乍现光亮,到天边泛起鱼肚白,不过是一刻钟的功夫,自那之后,周围便有了人声。
第九百九十七章 有人杀人
年轻衙役说话间不由得悲从中来,提到表妹,他更是红了眼眶,像是已然看到撩妹动人的表妹,如今倚靠在他人怀中,他一脸愤怒,恨恨说道:“若是早知如此,我就该拿绳子捆牢了她,然后把那绳子一端捆在她的手腕上,另一端绑在牢房门口,如此一来,她便是上天入地,也逃脱不得。”
“若是如此,只怕她裙摆会更加污秽,毕竟她还闹着肚子呢。”郎中好心提醒道。
“即便是闹肚子又如何?合着她呆在大牢里头,只能任由我行事。我若是心情好了,就给她一个笑脸,我若是心情不好,就把她倒吊起来,双脚朝上,脑袋朝下,而后足足吊上一整夜,到时候即便是白日里,她也能够瞧见这漫天的星斗!”年轻衙役愤然说道。
“这又是个什么说法?”郎中追问道。
“人若是吊的久了,一放下来,自然会眼冒金星,那可不就是瞧见了漫天的星斗?”年轻衙役许是为了发泄心中怒气,于是起了高腔,说道。
也是凑巧,昨夜在酒楼前头起了争执的乞丐,还有行侠仗义的那人,正被周大郎引着过来。一听之下,小乞丐重新发起抖来,行侠仗义之人略微好些,但也牙关紧闭,鼻尖冒汗。
这边年轻衙役却是依旧不停说道:“我便是看在她身为女人的份上,所以才会格外宽和几分,谁知她竟是如此回报于我!从此之后,这牢房里头若是再进新人,我必然拿出之前的手段,好好的磋磨他们一番!”
年轻衙役情绪激动,并未察觉来人,郎中若是早早就瞧见周大郎,以及那两个小乞丐,还有那鼻尖冒汗之人,他非但没有阻止年轻衙役,反倒是看热闹不嫌事儿的问道:“你不过还是个孩子,能有什么了不得的手段?我瞧这位才是个有手段的,你没瞧见那犯人一瞧见他,哪个不是老老实实的?先前那个浑号是李老虎的,刚刚进来的时候,你也瞧见了,可不是不可一世,蛮横的紧。”
“你再瞧如今,被他整治了一番之后,那李老虎的名号如今倒是能改上一改,我瞧叫做果子狸最好。”郎中含笑道。
“那是你不知道我的手段,你且等着,我今日就让你开开眼。”青衣捕快说话间,重新冲进了牢房,不过是几息的功夫之后,就有惨叫声传来。
郎中一听,那惨叫声不是李老虎又是谁人?他口中啧啧叹道:“这李老虎先前威风八面,如今倒是像只病猫。”
郎中话音刚落,就有人哭喊道:“捕快老爷,小人还是实话告诉你吧。小人并非行侠仗义,不过是在酒楼里头与那人有了争执,所以才会对他怀恨在心。也是巧了,小人从酒楼里头出来,正瞧见那人在打骂小乞丐,于是小人趁着酒劲拿着行侠仗义的名头冲了过去,但是小人并没有使力啊,小人不过是轻轻一推,谁知他怎会突然倒地不起啊。”
郎中一惊,回头一瞧,却见刚才那鼻尖冒汗之人,如今正跪倒在地,双手扯着周大郎的腰带,仰着脖子,正哭的惊天动地。
郎中不知这人倒地闹得哪一出,又眼睁睁的看着那人的眼泪从眼眶当中喷涌而出,口中愈发撕心裂肺道:“捕快老爷你一定要相信小人啊……小人真的没有使出力气啊……我瞧着那小乞丐趁人不注意……拿东西狠狠在他腿上戳了一下……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突然摔倒的……此事真的与小人并无半分干系啊……”
“大老爷饶命啊……小人再不敢了……”牢房里头李老虎的声音响亮又悲戚。
听得郎中心生同情,而跪倒在地的那人,更是面色一白,眼泪流的更加欢畅。
“捕快老爷……莫要听他胡说八道……小人们当时躲在一旁……根本就没有近身的机会啊……捕快老爷……”小乞丐显然吓得不轻,不知何时双双跪倒在地,其中一个抖似筛糠,另外一个也没有好到哪里。
周大郎还未开口,那年轻衙役又一阵风的从牢房里头卷了出来,他手中拿着个马鞭,面色凶狠,若是细看,那乌黑的鞭子上头竟是血迹斑斑。
“你这又是何必?”郎中看着年轻衙役。
“这些犯人不老实,若是不给他们些颜色瞧瞧,他们还不知天高地厚起来。我方才抽了那李老虎二十鞭子,待到午时,还有二十鞭子等着他。我今日便是要杀鸡给猴看,那李老虎就是那只倒霉的公鸡!我看以后谁还跟我叫板!”年轻衙役面色凶狠,说话间更是神色狰狞。
那“行侠仗义”之人,一看之下,眼皮子一翻,仰面一倒,竟是昏了过去。而那两个小乞丐的模样,也没有好到哪里,俱是面色苍白,摇摇欲坠的模样。
“捕快老爷……您一定要相信小的……小的若是说上一句假话……就让小的天打雷劈啊……捕快老爷……”小乞丐扯着周大郎的衣裳苦苦哀求。
年轻衙役直等听到声音,这才发现在场竟是多了几人,抛去昏倒在地的那人不说,他瞪着眼睛盯着小乞丐,手中鞭子狠狠一甩,竟是要把火气全撒在小乞丐身上。
小乞丐愈发扯紧了周大郎的衣裳,年轻衙役却并不曾移开目光,口中愤愤说道:“这小乞丐莫不是偷抢了旁人的东西?周大哥你尽管把这人交给我,保准天黑之前就把他收拾的服服帖帖,再不敢出去惹祸!”
周大郎这才沉声说道:“这几人却是牵扯到一桩事情当中,如今老爷未归,只怕这几人要先安排在牢房里头。”
“如此甚好!”年轻捕快拧笑一声,挥动了乌黑的鞭子就朝紧紧拽着周大郎衣裳的小乞丐走了过来。
小乞丐惊吓之余,浑身发起抖来,眼看那人越走越近,小乞丐突然高声呼道:“捕快老爷,小的突然想到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要跟捕快老爷禀报。”
“即便是天大的事情,也得等到官老爷回来了再说!”年轻衙役鞭子一挥,正抽打在小乞丐的手边。
小乞丐面如土色,唯恐晚上一步,就会皮开肉绽,于是僵着嗓子,高声的说道:“小人前天夜里瞧见有人杀人!”
第九百九十九章 地主之谊
郎中不动声色,从小乞丐手中拽走了衣摆,而后一脸嫌弃的甩了甩,绛色的衣摆,黏上了鼻涕,泪水之后,颜色愈发暗沉。
小乞丐不觉有异,仍旧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那周大郎的神色却是越来越严肃慎重。
“我再问你一遍,你说的可都是真话?”周大郎严肃道。
“小的若是说上一句假话,就让小的乞讨一辈子。”小乞丐忙不迟跌的说道。
“如此,你且随我去见周司马。”周大郎随即转身。
那小乞丐急急忙忙起身,慌慌张张的随着周大郎去了。
周大郎来得急,去的快,很快就不见了人影。
再说年轻衙役等周大郎的身影消失之后,这才后知后觉回过神来,这牢房里头逃了犯人,只怕要连累自己倒霉,于是他的心情又烦躁起来。
他紧握着马鞭,看过来看过去,郎中自是不能打,那小乞丐瑟瑟发抖瞧起来倒也可怜,如此能扛揍的便只有一人了。
年轻衙役恶狠狠的看着晕倒在地的那人,挥着鞭子朝着那人大腿上抽去,这鞭子似是急雨,不过一息的功夫,那人的两条腿上就接连挨了几鞭子。
年轻衙役心中余怒未消,待要再打,那人却是连滚带爬的从地上爬起来,捂着大腿,一面哀嚎:“大老爷饶命……小人再不敢了……”
年轻衙役冷笑一声,这人刚才竟是一直在耍小聪明,莫不是以为自己是傻的不成,他冷冷看着那人,心中突然有了主意,那妇人逃狱之后,自己正愁撇不清干系,如今这人好端端的送上门来,如此正好拿他来背锅。
年轻衙役心中有了主意,看向那人的目光倒是带出几分笑意来,看的那人心中不由发毛。
小乞丐瑟瑟发抖不敢抬头,郎中却是一副洞悉一切的神色,依旧坐在药箱之上。
阳光愈发炽热,青石板泛出耀眼的白,知了嘶鸣,扰的人心烦意乱。
年轻衙役的神色逐渐轻松起来,他垂眸抚着手中的马鞭,忍不住笑了起来。
原本哭喊着的那人,不知何时也安静了下来,最终打破平静的却是一直昏厥在地的衙役。
衙役乍一睁开眼睛,就瞧见郎中似笑非笑的神情,他心中茫然,不知今夕何夕,还是那年轻衙役率先说道:“张大,你终于醒了?”
那张大茫然点了点头,捂着脑袋坐了起来,神色极为茫然,“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之前被人打晕了,你莫不是忘记了?”年轻衙役说道。
张大茫然的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口中茫茫然的应道:“适才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已经全然忘了,只记得我从牢房里头出来,之后碰到了一个人,我还与那人说了几句话,之后的事情我便记不清楚了。”
郎中安慰的点了点头,口中忍不住带出一丝关切道:“张大你可还记得刚才遇见了何人?”
“我一时之间也想不起来,想是相熟之人,因为我仿佛还与他说了几句话,至于说的什么话,我却是一个字也想不起来了。”张大茫然的看着郎中。
郎中同情的看着张大,语带怜悯道:“莫不是刚才的事情太过突然,所以你才会忘记了此事?”
郎中话音刚落,那年轻衙役便抢先一步说道:“张大,你可还记得这人?”
张大顺着年轻衙役的手指看向那浑身打摆子的那人,他瞧着那人似乎有些面善,一时之间又实在想不出究竟在哪里瞧见过,于是口中含糊道:“我记不大清楚了……不过瞧着倒是有些面善……”
“张大你莫不是忘记了,你刚才便是被他打晕的,昨天夜里他伙同牢里头那妇人逃狱,那妇人先一步逃了出去,这人却是被你发现,谁知这人唯恐事发,索性一棍子打晕了你,不然你怎么会昏厥在此处?”年轻衙役并不看那人,只略显慌张的看向郎中。
郎中轻叹一声,慢慢起身,提起药箱,对着衙役张大说道:“如今你也醒了,我也该回去补眠了,昨夜折腾了一宿,身子可是疲乏的紧。”
郎中背着药箱,经过年轻衙役身旁的时候,蓦地一笑,口中低声道:“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再不会有旁人知晓。”
年轻衙役面上露出感激之情,冲着郎中拱了拱手,口中说道:“郎中既是觉得疲乏,就该早些回去歇着。如今天干物燥,郎中且记得多喝些茶水。”
“你这孩子倒是比我更像郎中。”郎中笑着远去,再不回头。
如此尘埃落定,年轻衙役趁着那人还未回过神来,直接把人带入了大牢。那小乞丐目睹了一切,浑身发抖,唯恐被灭了口。
他垂着脑袋,不敢抬头去看,双手不由揉搓着衣摆,过了一会儿,那牢里头便传来了一阵惨叫声,那声音一声惨过一声,听起来让人不由汗毛直竖。
小乞丐于是更加不敢抬头,又过了一会儿,牢里头的动静突然消失,小乞丐这才抬头四下看去,谁知一抬头正对上那衙役张大的一双眼睛。
张大此时已然完全清醒了过来,看向小乞丐的目光透着一股子的威胁之意。
“大……大……大老爷……您这是要……要……做什么……”小乞丐惊吓之余,话也说不利索。
“刚才的情形你也瞧见了,也听见了,你可有什么想法?”张大含笑道。
小乞丐急忙撇开了眼睛,口中更是无与伦比的说道:“小的……小的……并没有什么想法……那人竟然如此大胆……合该吃些教训……他的嘴唇那么薄……定然是个心胸狭窄的……小的瞧着那人就不像什么好人……”
“吃些教训?”张大语气愈发温和。
“没有……没有……小的说错了话……这人胆大包天……竟然敢到衙门里头来偷人……这样的恶徒……若是不关进大牢里头……只怕还会作出许多恶事出来……”小乞丐惊吓之余,话说的倒是比刚才利索了许多。
“你这小乞丐,若非是你,也不会惹出那许多乱子来,既然你今日来到了牢房,若是不进去瞧瞧,倒是我们失了地主之谊。”张大神色悠闲道。
第一千章 前堂后院
小乞丐面如土色,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只求饶的看向张大,那张大虽是含笑看了过来,但是目光冰冷。小乞丐心头一跳,心知此番大抵是讨不了好去了,只心惊胆颤战战兢兢的随着张大去了牢房。
却说周大郎带着小乞丐复又去那厢房里头找寻司马周玢。周玢一夜未眠,又派出了几句人马去探寻消息。
周大郎推门而入的时候,周玢刚刚熄了油灯,正支着脑袋发呆,听到动静,循声看去,却见周大郎身后引着个小乞丐。那小乞丐破衣烂衫,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正是昨夜瞧见的那个。
“何事?”周玢懒洋洋的问道。
“这小乞丐似乎知道一些内情。”周大郎含含糊糊的说道。
周玢登时来了精神,他探着身子,看向小乞丐。小乞丐并不敢与周玢对视,慌慌张张垂下了脑袋。
“你这莫要害怕,我并不会打你骂你,你只需实话实说便罢。”周玢温和道。
小乞丐身子紧绷,僵着嗓子说道:“小的不害怕……小的那夜曾经瞧见过一个小厮……那小厮样貌白净……”
小乞丐仔仔细细说了那夜的情形,周玢面色阴沉,似能拧出水来,待听到最后,周玢猛然起身,把那小乞丐吓了一跳。
周玢摔门而出,一路奔回府中,他刚进府门,正碰到要出门的小厮屯粮,“郎君,您可算是回来了,府里头出事了!”屯粮惊慌道。
周玢不言不语,冷哼一声,一脚踹翻了屯粮,把那屯粮踹翻在地。
屯粮不明所以,转念一想,蓦然明白过来,瞧着郎君的模样,只怕是那夜事发,他心中明了,口中却是打死也不能承认的,“郎君这是怎么了?郎君若是心中有气,不妨再打小人几下,合着小人是郎君的仆役,即便被郎君拿来煞火气,也是应当的。”
周玢一听这话,更是气愤,他又照着屯粮的腰上踹了一脚,这才恨恨说道:“你为何要杀了肆儿!”
“郎君从哪里听到的……谣言……小人……小人……并没有……小人那夜被肆儿姑娘送到了船上之后……眼瞅着行船离去……小人这才回来……”屯粮面色发白,目光游离。
“我先前就觉得不对,为何你送了肆儿回来之后,却说不清楚那一夜的细节,如今这才知晓,你当时却是心虚。肆儿好歹跟我一场,远远的送走也就罢了,你竟是要下此毒手!左不过是为了钱财罢了,你这贪财害命之人,我瞧着就觉得恶心!从今日起我身边也留不得你,你现在就离开府中,以后莫要再让我瞧见你!”周玢冷冷的看了屯粮一眼,而后移开目光再不看他。
屯粮跟随周玢多时,只当被打上几下,也就是了,毕竟此事当中也有肆儿的不是,谁知如今竟是要被撵出府去。他平日里在益州城中也算有几分脸面,若是此番被撵出府去,只怕再也不能呆在此处,他越想越是心慌。
眼看周玢就要离去,屯粮抢先一步,抱住了周玢的大腿,口中哭喊道:“郎君且听小人一言,小人与那肆儿自是井水不犯河水,小人为何要杀死肆儿啊,郎君且仔细想想啊。”
屯粮自然不能供出份儿,毕竟份儿是谁的人,这府中上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于是只能语焉不详。
“我且问你肆儿是否被你所杀?”周玢厉声道。
屯粮点了点头,口中犹犹豫豫的:说道:“肆儿姑娘却是沉江而死,但是此事并非小人所愿啊,郎君……”
周玢大怒,一脚踹翻屯粮,口中再不愿与他说一句话,只怒气冲冲的向着后院而去。
屯粮仓皇起身,冲着周玢的背影唤道:“郎君……杀死肆儿并非小人所愿……实在是份儿姑娘吩咐的啊……小人实在心有苦衷啊……”
周玢并未回头,一路冲到后院,直冲正房而去,守门的小丫头慌忙迎了出来,结果被周玢一脚踹翻。
小丫头“哎呦”一声,半天起不得身,周玢不管不顾,只怒气冲冲的进了屋子,瞧见自家娘子正歪在榻上补眠,周玢不管不顾的冲上前去,“你为何要如此对她?”
周玢娘子睁开眼睛,瞧见周玢,面上一喜,口中欢喜道:“郎中今日怎么回来的这般早?”
“你莫要打茬,我且问你,你为何要如此行事?”周玢愤怒道。
周玢娘子看向周玢的目光,就像在看着个傻子,她口中莫名其妙的说道:“她不过是个丫头,我既然掌管后院,她坏了规矩,我自然要罚她。”
“你这毒妇!”周玢愈发愤怒。
“郎君说话未免太难听了,你告诉我,若是丫鬟犯了错,我又当如何?”周玢娘子脾气本就不好,哪里受的住这个。
“丫鬟犯错骂上几句,打上几下,即便是犯了大错,顶多撵出府去,也就罢了。你如今府中怀着孩子,怎地还如此心狠!”周玢愤怒之余,说话愈发难听。
周玢娘子霍然起身,指着周玢的鼻子骂道:“你莫不是要死,竟然如此对我说话,我且告诉你,这前堂的事情自然由你做主,但这后院的事情,却是由我当家,你若是非要跟个娘们儿一般插手,那可莫要怪我说话难听!”
周玢平日里虽是耙耳朵,此番愤怒至极,倒是顾不上这个,随即接口说道:“我若不是看在你怀有身孕的份上,必然不会与你善罢甘休。”
周玢突然而来,又蓦然离去,周玢娘子扶着腰,对着周玢的背影,高声吼道:“你这要死的司马,待你今夜回来,我定要好好收拾你一番。”
周玢冲了出去,一时之间竟是无处可去,他在假山前头停了下来,目光看向那八角凉亭,脑中乱糟糟的一片。
不知过了多久,周玢突觉不对,他猛然回头,却见那小妾绿腰盈盈立在身后。
小妾绿腰一身绿衣,头上簪着碧玉簪子。盛夏时节,天气燥热,她却是张是一弯清泉,让人不由感受到一丝凉意。
“郎君……”绿腰清音婉转,听得周玢怒气渐消。
第一千零一章 心生怜爱
周玢心中一软,心头火气登时烟消云散,“绿腰,你怎么来了?”
“郎君方才怒容满面,可是遇到了难解之事?”绿腰柔声道。
“娘子太过心狠,实在让人失望。”周玢走至绿腰身旁,伸手揽过绿腰的纤腰。
“郎君莫要如此说,娘子日夜操劳,即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绿腰把玩着周玢腰间系着的鱼袋,口中柔声说道,
“她如今仗着自己有孕在身,性子越发暴躁,实在让人难以忍受。”周玢提到自家夫人,便觉得焦心。
“郎君不是女人,不知女人的难处。郎君若是心中烦扰,不如去奴家院中,喝上一杯热茶。”绿腰捏了捏娇笑着捏了捏周玢的肩膀。
周玢心中一动,揽着绿腰,一同朝着绿腰的院子而去。
那院子收拾的甚是整洁,院中石桌上头,搁着套粉蝶茶盏,另有两只汝窑瓷盘盛着几样糕点。
周玢自顾自走了过去,随手拿起一块儿糕点,放在口中吃了起来。那糕点吃在口中无滋无味的,他看了一圈儿,又开口问道:“本儿,份儿两个丫头呢?”
绿腰慢慢走到石桌旁,面色黯然,口中低声道:“本儿病了,份儿她被发卖出去了……”
“发卖出去?这又是为何?莫不是又是夫人做的?”周玢拧着眉毛恼怒道。
“此事并不怪夫人,昨夜亥时三刻,份儿这丫头不知为何突然出现在垂花门,正被守门的婆子逮了个正着。”
“守门的婆子许是厉害了些,很快就在份儿身上搜出了一面铜镜,之后说是份儿偷盗,连夜就把份儿发卖了出去。”绿腰面露苦涩,倒了杯水,放在手中慢慢喝了起来。
周玢心下了然,这份儿定然是跟随绿腰时间久了,许是动了归顺绿腰的心思,这院子里头还有一个告密的本儿,于是夫人知晓以后,索性发卖了份儿,也算是给院中丫头一个教训,如此一来,日后谁敢同绿腰一心?
夫人这招釜底抽薪倒是使得漂亮,只是可怜了绿腰,周玢相到此处,看向绿腰的目光愈发柔和,“绿腰你莫要多想,娘子脾气不好,心思倒也不坏。你在这院子里头的所受的委屈,一桩桩,一件件,我全然知晓。”
“郎君莫要如此,绿腰能够陪着郎君,便是绿腰的福气。”绿腰不以为意,只是面露苦涩。
两人正说话间,院门“哐当”一声,而后进来个丫头。
周玢抬眼一瞧,那丫头穿着件儿绛紫色的裙子,头发随意挽在头上,如今正立在院门,冷冷看着周玢。
“石娘,你回来了?”绿腰笑着招呼石娘。她一转眼看到周玢面露疑惑,于是又笑着解释道:“份儿被发卖出去以后,夫人就把石娘指了过来。”
周玢瞧见石娘,就倒胃口,忍不住低声道:“这丫头相貌丑陋,脾气暴躁,夫人竟是把她安插过来,你且忍耐几日,待过上几日,我去牙行买上几个乖巧的丫头听你使唤。”
“如此甚好,也省得天天瞧见那些猥琐之人。”石娘抓着门框,冷冷说道。
周玢气闷不已,他自持身份,不愿与一个丫头一般见识,于是摆摆手,口中不耐烦的说道:“既然如此,你便先下去吧。”
“如此甚好,求之不得。”石娘冷冷的看着周玢,一甩门扭身出门去了。
再说这周玢想到绿腰素来柔弱,如今身边又被安插了一个如此凶巴巴的丫头,于是目光温柔的看向绿腰。
“郎君总是为奴家费心,其实奴家这里最是省心,不过是一日三餐有人支应着也就罢了,旁的事情奴家更喜欢自己动手。不然一个人守在这偌大的院子当中,倒也无趣。”绿腰面上笑道。
周玢自然看出了绿腰的苦楚,于是对她愈发爱怜,他探身凑到绿腰的耳旁,口中低声说道:“我今日还有事情要忙,待晚上归来以后,我便悄悄过来找你。你处境艰难,若没有孩子傍身,只怕愈发艰难。”
绿腰眼中蓦然闪出一丝光彩,她声音发颤。显见极为激动,“多谢郎君……奴家不过是个随风而落的树叶……飘到哪里……算是哪里……没想到郎君竟是这般为奴家考虑……奴家当真是无以为报……”
绿腰说话间,一张芙蓉面上淌下泪来,口中亦是哽咽不已。
周玢爱怜不已,随即起身,把绿腰揽在怀中,这天天的琐碎之事扰的他心烦不已,唯有在此处方才能够得清净片刻。
眼看到了用饭的时候,这院里头却是并没有丫头来送饭,周玢怒火顿起,“娘子委实过分,早膳竟是还不曾送来!”
“郎君莫要恼怒,如今还不到用早膳的时辰。”绿腰掏出帕子擦干了眼泪,开口解释道。
“辰时已过,为何还不到用早膳的时辰?”周玢忍怒道。
“平日里早膳都是过了辰时才送过来,合着奴家并不觉得腹中饥饿。”绿腰软语劝慰道。
“过了辰时方才用早膳?那午膳又到何时才能吃上?”周玢问道。
“早膳是过了辰时,午膳却是子时过后。”绿腰低声说道。
“实在是太过分了,竟然如此对你。绿腰你为何不早些告诉我此事?你除了这些究竟还受了多少的委屈?”周玢关切道。
“奴家并不曾受什么委屈,平日里的饭菜也花样繁多,味道鲜美,不过是奴家初来那几日,没有胃口,于是用饭稍稍迟了些。之后夫人体恤奴家,所以才会推迟了送饭的时辰。这其中都是奴家的缘由,与夫人并无干系。”绿腰抚着周玢的胸口,语气轻快道。
周玢沉默不语,心中已然知晓了大概,他这夫人最是善妒,又最是喜欢好名声,所以才会时不时的给自己纳妾。只不过那妾室一个比一个样貌丑陋,只有一个绿腰,相貌好些,她却是如此防范,真真是委屈了绿腰。
周玢把绿腰紧紧搂在怀中,轻叹一声,口中方才慢慢说道:“绿腰,你莫要害怕,这府中不止有她,却还有我。我定然会好好的护你周全,不再让你受这么多的委屈。”
第一千零二章 丫鬟本儿
周玢匆匆离去之时,绿腰正倚靠在床榻上,面露红晕,含情脉脉的目送着周司马出门。
约莫着周司马出了院子,绿腰这才软软的起了身,口中唤了一声,“本儿。”
小丫鬟本儿匆匆忙忙的进了屋子,一瞧见绿腰就垂下眼眸,口中恭谨道:“姨娘可是有什么事情吩咐?”
绿腰推开窗子,看向外头,夜半时分,虽是有星有月,那院子里头的景致却是影影绰绰,暗处景致恍惚,不过是个模模糊糊的影子。
绿腰神色专注,等那本儿心怀忐忑之际,她这才说道:“份儿手脚不干净,被撵了出去,如今我身旁能够倚靠的唯有你一人了。”
本儿一张小脸吓得煞白,诚惶诚恐的说道:“奴婢本就是姨娘的丫头,能得姨娘看重是奴婢的福分。姨娘看重奴婢,奴婢很是欢喜。”
“既然如此,本儿你且去帮我做一件事情。”绿腰扭头看向本儿。
本儿一颗心险些跳了出来,口中唯唯诺诺道:“姨娘究竟让奴婢去做什么事情?”
“如今夫人指了石娘过来伺候,可惜那丫头却是个不好调教的,我若是直接把石娘送到夫人那里,只怕夫人又要多心。本儿你反应快,倒是帮我想个办法才是。”绿腰面色纠结,显然很是苦恼。
“奴婢不过是个没有见过世面的丫头,哪里知道该怎么做?”本儿忐忑道,
“既然如此……我便只能与夫人直言……我虽是人微言轻……但是在夫人面上估摸着也能说上几句话……既然那石娘不合心意……少不得要稍带几句使唤不动你的话来……”绿腰轻叹一声,重新望向窗外。
“姨娘莫要如此说……”本儿急急说道。
“莫要如此,又当如何?”绿腰低声道。
“姨娘若是在夫人跟前这般说辞,只怕夫人立时就要罚了奴婢。姨娘就看在奴婢伺候多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切莫如此说啊,姨娘。”本儿惊恐道。
“那本儿你教教我,我当如何?”绿腰无奈道。
“奴婢自然会想办法对付石娘那丫头……”本儿攥着手指,无奈说道。
“对付?我何时让你对付石娘了?”绿腰反问道。
“姨娘莫怪,是奴婢说不了话,石娘那丫头性子野,说话直,奴婢与她相处了几日,便觉得焦心不已。正巧那石娘又犯了事,所以被撵出去也是情有可原。”本儿急急忙忙的换了话音儿,慌慌张张的说道。
“我倒是好奇这石娘究竟犯了什么事儿?”绿腰终于侧目看向本儿。
本儿心中愈发慌乱,口中着急忙慌的说道:“那石娘因为日后要当妾的缘故……所以性子素来傲气的很……奴婢不过是说了她几句……谁知她脾气上来就要打奴婢……”
本儿说话间瞧着绿腰的神色,眼见绿腰微微颔首,她这才壮着胆子说道:“奴婢一片好心,谁知竟落得了这般境地,所以奴婢伤心之余便来找姨娘,结果那石娘竟是连姨娘的帐也不买,甚至对姨娘言语羞辱。姨娘心善不忍苛责,只暗地里垂泪。结果正巧被郎君瞧见,于是奴婢不得不将一切托盘而出。”
本儿越说越是顺口,很快就周全了计策,她话毕以后,心如鼓捶,又不敢抬头去看绿腰,只低着头听候绿腰的决定。
过了一会子,绿腰方才低声说道:“本儿你跟随我多日,我却还不曾赏过你。这枚绞丝金镯子原是我珍爱之物,如今便赏给你罢。”
本儿微微抬头,瞧见姨娘手中拖着个金光灿灿的金手镯,她眼前一亮,伸手去接,把绞丝金镯子放在手中不停的摩挲起来。
“多谢姨娘,姨娘若是有吩咐,只管唤了奴婢过来,奴婢定然会尽力而为。”本儿紧紧攥住金镯子,蹲身行礼道。
“你若对我衷心,日后定然有大把的赏赐。”绿腰轻轻合上窗户,复又回到榻上。
她斜斜倚靠在绣花荞麦枕上,轻阖双目,似是要安寝。本儿小心翼翼的把金镯子放在怀中,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再说这本儿,出了门,进了院子,停下脚步,又把怀中的金镯子掏出来看,那金镯子在月光底下亮光闪闪,瞧着实在喜人。
本儿的脸色在金镯子的映衬之下却显得极为难看,她捏着金镯子,低声说道:“姨娘果然好手段,那份儿不就是因为这枚金镯子翻了船,如今姨娘竟然又拿金镯子当这鱼饵……”
她回身瞧了瞧堂屋里头的动静,小心翼翼的收好了金镯子,又低声说道:“这姨娘不好惹,夫人又何尝好惹,如今倒是苦了奴婢这小丫头从中周旋,真是可怜可怜。”她暗叹一声,随即朝着厢房而去。
再说这石娘自打被分配到绿腰姨娘这小院之后,便被安置在了厢房当中,同本儿一屋,正睡在份儿之前的床榻之上。
本儿一推门,厢房当中点着油灯,那石娘倒是在床榻之上四仰八叉睡得正香。
本儿冷笑一声,口中嘟囔着:“就是这般德行,怎能入了夫人的眼,若是以后被纳入房中,只怕郎君要好生烦扰……”
她绕到屏风后头去洗漱,原本盛了净水的木盆,水少了一半不说,留下的那一半却是难闻的污水。
本儿帕子丢进去以后,蓦然尖叫一声,捞出的帕子自然变成了灰色,她口中尖厉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那厢床榻之上的石娘却是长长的舒了一个懒腰,口中嘟囔说道:“大半夜的不睡觉……胡乱叫嚷什么……也不怕惹来了不干净的东西……扰的你不能安睡……”
本儿风一阵儿的从屏风后头卷了出来,她把帕子扔在地上,口中厉声说道:“那木盆当中的污水又是怎么一回事?”
“你这鬼丫头,大半夜的不睡觉,竟是为了这个?真是可笑可笑,我瞧那木盆不错,便拿来泡脚,那污水正是我的洗脚水。我如今方才三日不曾洗脚,所以那水尚且干净的很,倒也不耽误明日继续用。”石娘从床榻上坐起身来,支叉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面上一副莫要大惊小怪,不然我就打爆你的头的神色。
第一千零三章 牙尖嘴利
“你这石娘,实在太过分了!”本儿大怒,高声喝道。
“我瞧倒是本儿你太过大惊小怪了。”石娘不以为意道。
“这木盆本是我用来洗脸的,你瞧偏偏用来泡脚,简直可恨!我只问你,我若是在你的洗脸盆里泡脚,你又作何感受?如今你竟然还倒打一耙,说我大惊小怪!”本儿捡起地上污了的帕子,一下子丢到石娘床上。
也是凑巧,那帕子不偏不倚的正丢在石娘头上。石娘素来是个暴脾气,那帕子在头上滴滴答答的滴着水,顺着头顶流过脸颊,划到嘴角,她不自觉的一舔,却是咸咸的。
石娘“呸”了一声,揭下帕子,朝着本儿扔了过去,她手头不准,本儿又躲避及时,于是那帕子“吧唧”一声,落在了本儿脚下。
石娘不解气,于是起身,随手拽起枕头,踢拉着鞋子,朝着本儿愤愤而来。
本儿本来就存着刻意激怒石娘的心思,于是口中又挑衅道:“这真是苍天好轮回,谁的洗脚水,谁自己喝,当真是公平的紧,哈哈。只是不知那洗脚水的什么味道,想必是臭的很!”
石娘随手揩去了面上的污水,还未走近本儿,就伸长了胳膊狠狠一惯,于是那枕头兜头朝着本儿而去。
本儿正说得痛快,一时不防,正中枕头,被枕头砸在胸口,一时气闷不已。
两人形势逆转,哈哈大笑的却成了石娘,她双手叉腰,笑得前仰后合,口中更是笑不自已,“却是苍天好轮回……哈哈……哈哈……”
本儿气的胸脯上下起伏,指着石娘大骂道:“你这不知好歹的丫头,若不是仗着夫人看重,就你这模样,在厨子做烧火丫头都不够格。就你这模样,莫说是给郎君当妾,便是白送给小厮们,也不见得有人要。即便是那些个打了一辈子光棍的老光棍瞧见你,也会歇了讨婆娘的心思。”
石娘登时止住了笑,看向本儿的目光恨不能立刻撕碎了她,“把我送给小厮也得看我能不能看得上?我看你是门缝里头看人倒把人给看扁了,如今我实话告诉你,我却是早有了良人。”
“哈哈……哈哈……”此番但是换成本儿哈哈大笑,“你莫要给自己脸上贴金,仗着没人知道你的过去,你就胡言乱语。既然如此,你且告诉我,是哪个瞎了眼的瞧上了你?”
石娘刚才气愤之余,脑中灵光一闪,像是之前曾与人说笑间,那人的目光极为柔和,他像是还摸了自己的手,像是要给自己把脉。
如今细想之下,石娘竟是全然也想不起来,只记得那人似是穿着一件神色的袍子,目光温柔,语气柔和,似是极为疼惜自己。她再细想,旁的竟是再也想不起来。
石娘皱着眉头,仔细想着,看在本儿眼中却是胡言乱语圆不过慌来。
“你瞧,我一让你说出那人的姓名,你就装模作样不肯回答我都问题,可不就是胡编乱造的?我就说这世上的男人只要眼睛不瞎,自是没有一人能够看的上你。”丫鬟本儿愈发得意,她双手叉腰,得意洋洋的看向石娘。
石娘的胸口险些气炸,她握紧了拳头,愤愤然看向本儿,口中厉声说道:“你这满嘴喷粪的丫头,你再说一遍!”
“你耳朵既然不好使,我便好心再告诉你一遍,就你这模样,只要不是瞎子,再不会有人能够瞧得上你!”本儿刻意提高了音量说道。
石娘冷笑一声,挥起拳头,对着本儿的脸蛋儿,一拳招呼了过去,她一拳下去,犹自不解气,于是又是一拳打在本儿另外一边脸颊之上,“你不是很得意吗?我如今就让你再得意一会儿!”
石娘说话间又是几拳,直把那本儿打的脸颊高高鼓起,嘴角淌出血来,她这才消了气,口中气定神闲的说道:“哼……你这丫头牙尖嘴利,活该被收拾,若不然你还以为这天大地大,只有你大呢!你不过是个小小的丫头,说话行事之间收敛一些,或许你还能活的久一点,不然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我如今虽是打了你,但也是交会了你规矩,这么说来,你倒是还要谢我一番呢。”
石娘心中痛快,于是嘴角带笑,目光期许的看着鼻青脸肿的丫鬟本儿。
本儿脸颊胀痛,口中发咸,她心中知晓定然是被打出血来了,她张口一吐,果然瞧见唾沫里头带着血色,于是她张大了嘴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你用我的洗脸盆洗了脚……我不过是说了你几句……你竟动手打人……我……我……我总要去夫人那里讨个公道……”
本儿口中一面费力的说道,一面抬腿奔出了屋子,于是院子里头登时响起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
石娘听那哭声渐渐远去了,像是朝着夫人的正房而去,石娘冷哼一声,弯腰捡起地上的帕子,捏在手中也出了院子。
石娘循声而去,那本儿的哭声越是靠近正房就越发的委屈高亢,刚到正房门口。
本儿的呼喊声就高高传了出来,“夫人,您定要为奴婢做主啊,那石娘欺人太甚,这是要毁了奴婢的容貌啊夫人。夫人您若是不救救奴婢,只怕奴婢就要死在她的手上了啊,夫人。”
本儿一声高过一声,很快就祸搅的正房一团混乱,那捶腿的小丫头听到动静,出来瞧见本儿,于是口中劝道:“夫人已经歇下了,本儿姐姐若是有事,还是明日再来吧。”
小丫头原本是好心,谁知本儿并不领情,只扯着嗓子吆喝道:“我若是此番走了,只怕就要死在石娘手上了!”
她冷哼一声,又对着正房里头高声喊道:“夫人……夫人……您听见了吗……石娘脾气暴躁……一言不合就掴奴婢耳光…夫人你且瞧瞧奴婢如今成了什么模样了啊……夫人……”
捶腿的小丫头急得直跺脚,口中又劝道:“我劝姐姐还是先回去歇着吧……今日夫人心情不大好……你若是惹怒了夫人……吃亏的可不还是你……”
第一千零五章 可会诊脉
“石娘何在?”周玢娘子闲闲问道。
“奴婢在!”房门轻响,却是石娘闪身走了进来。
她轻轻走到里间,对着夫人蹲身行了一礼,口中恭谨道:“奴婢在门外听到夫人呼唤,于是便自作主张进来了,夫人切莫怪罪。”
“方才听闻本儿提到,你们似乎有了争执?”周玢娘子温和道。
“奴婢与本儿姑娘哪里有什么争执,不过是本儿姑娘欺辱在先,奴婢实在忍耐不住,情急之下这才打了她。”石娘不看本儿一眼,只毕恭毕敬的说道。
“你这石娘满口胡言乱语,奴婢何时欺辱过你?明明是你挑事在先!如今竟是要倒打一耙!”本儿愤怒道。
石娘轻蔑的看了本儿一眼,口中不紧不慢的说道:“本儿,奴婢原本还给你留有三分颜面,既然如此,奴婢就实话实说了。你说奴婢用你的洗脸盆泡脚了,可是在那之前屋子里头只有这一个木盆,奴婢先前问你如何洗脚,你又说那屏风后头的木盆正是用来洗脚的。结果奴婢用了那木盆,之后又惦记着你,于是给你配了些草药泡在盆中,解乏舒神最是有效。”ァ新ヤ~八~1~文網
“谁知你偏偏不领情,反倒是进门就把帕子甩在奴婢的脸上。奴婢心中委屈,与你争辩几句,谁知你竟然言语侮辱。奴婢虽说身为丫鬟,倒也从来不曾受过这种闷气,于是实在忍耐不住,这才教训了你。”石娘说完这话,却是又转向周玢娘子,目光清亮,口中镇定道:“事情的前因后果就是这般,夫人若是不信,只管去那屋子里头查看。如今奴婢打了本儿是奴婢的不是。无论是打是罚,奴婢都认了。”
石娘言语峥峥,本儿嘴巴里头像是塞了个麻核桃,突然说不出话来。她眼睛瞪得溜圆,张了张口,又跺了跺脚。
最后还是周玢娘子开了口,她看向石娘,语气柔和,“你竟是还懂医术?”
石娘一怔,紧接着说道:“医术一说奴婢不敢说精通,不过是入了门罢了。平日里有个头疼脑热的,奴婢自己抓副药,拿水煎了,倒也能治上三分病。”
“石娘,你莫要谦虚,没想到你竟然有这样本事,以前倒是我小瞧了你。如今既然出了这事,你也莫要再回姨娘那里去了,只留在我身边罢。”周玢夫人看向石娘的目光又与之前不同。
“夫人……”本儿心中不服,一肚子的委屈只化为了夫人二字。
“我原先瞧着你这丫头性子沉稳,谁知道竟也是个惹事生非的。你当我不知晓你的心思?不过是畏惧着石娘的身份,所以刻意挑衅打压!这些个见不得台面的伎俩,私下里头使使也就罢了,谁知你竟报着拿我当枪使的念头,想要借着我都手来对付石娘。”周玢娘子目光冷飕飕的唆在本儿身上,而后冷笑一声又继续说道:“你自诩聪明,只当旁人是傻的吗?”网更新最快 电脑端:s:/
“夫人错怪奴婢了……奴婢怎会有这般不堪的心思啊……夫人……定然是石娘在你耳朵边嚼了舌根子……所以夫人才会冤枉奴婢啊……那石娘可不是个省油的灯……她一进府中……府中就出了这许多的事情……夫人怎么就不仔细想想啊……夫人……”本儿心中慌乱,口中急急说道。
“本儿!住口!”周玢娘子蓦然高声斥道。
本儿吓了一跳,待要分辨,眼见夫人冷着一张脸,于是不敢开口,只忐忑不安的看向夫人。
“石娘为人如何,自然由我自身定夺。你如今身为绿腰姨娘的丫鬟,竟是如此的口无遮拦,只怕姨娘身边也留你不得。”
“前几日后院灶房的烧火丫头年岁大了,自请赎身去了。我先前还想着再去买上一个丫头,如今正巧,丫头也不用买了。本儿你以后便留在后院灶房罢,你又素来怕冷,到了灶房,倒是正合了你的心意。莫说是以后,只怕你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怕冷了。”周玢娘子说完这话,再不看本儿一眼。
本儿眼泪在眼眶里头不停的打转,却是哭不出来,她今日有备而来,谁知到了最后却是一败涂地。
她又侧目去看石娘,石娘面色冷然,看向她的目光当中却是带着鄙夷。本儿心中大乱,膝下一软跪倒在地,大哭起来。
“你若是再高声喧哗,我便立时发卖了你。”周玢娘子轻飘飘的一句话,却是成功的止住了本儿的哭声。
本儿紧紧咬着嘴唇,口中支支吾吾,只是不敢出声,她一双手不停的铰着裙摆,满脸绝望,一双眼睛更是呆呆傻傻。
“还不快来人把这闹心的丫头带出去!”周玢娘子一声冷笑,门外头帘子一掀,有人悄然走了进来,死拉硬拽的把一脸绝望的本儿拽了出去。
暗红色的门帘子上头绣着暗花,忽明忽暗之间,那廊下挂着的大红灯笼,忽忽闪闪,四下摇摆。
石娘收回目光,抬头看向周玢娘子,口中谢道:“多谢夫人为奴婢主持公道。”
石娘说着蹲身行了一礼,那周玢娘子却是迟迟不叫她起身,只专注的看着石娘的脑袋。
石娘衣着简单,头上更是钗环全无,只在髻上缠着一圈儿绛紫色的布条,瞧起来甚是朴素。
“石娘,你可还记得之前的事情?”周玢娘子终于开了口。
石娘摇了摇头,头顶上带着的布条于是也左右摇摆起来,“奴婢实在想不起来以前的事情,若是仔细想去,便会头痛不已。”
“那你可曾记得我带你回来,那一日的情景?”周玢娘子试探道。
石娘又摇了摇头,口中茫然道:“奴婢什么也想不起来了,莫说是那一日的便是以前所有的事情,奴婢都想不起来。奴婢只记得自己的名字叫做石娘,旁的事情都记不得了。”
周玢娘子轻叹一声,口中同情道:“你这丫头倒也命苦,不过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待过些时候,我去寻个好些的郎中,帮你瞧上一瞧。”
“多谢夫人。”石娘闷声道。
“石娘,你既然略通医术,不知可会诊脉?”周玢娘子沉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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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六章 略同医术
“夫人说笑了,奴婢自然略微懂些医术,那把脉却是必然会的,不然又怎能称为略通医术?何况这行医之人,讲究的就是望闻问切,这切便是切脉。”石娘仰头看向周玢娘子,神色轻松道。
“既然如此,石娘你也累了一天,且去早些歇着吧。”周玢娘子声音柔和。
石娘蹲的久了,于是腿脚发麻,声音却是一如之前,闷声说道:“多谢夫人,夫人也早些安睡。”
周玢娘子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目光柔和,看着石娘小心翼翼的起身,轻手轻脚的朝着门口去了。
石娘放缓了脚步,她小腿发麻,行走间小腿似是针扎一般,她心无杂念朝着门口而去,掀开朱红色的绣花帘子,正要出屋,身后夫人却是又蓦然开了口,“石娘,你明日且随我出门一趟。”
“娘子明日要出门?”石娘蓦然回头,开口问道。
周玢娘子点了点头,再不言语,于是石娘也不再问,只掀开帘子出门去了。
半夜起了风,到了第二日,天色灰蒙蒙的,刮了一夜的风倒是止住了,虽是偶有凉风,但却是有一阵儿,没一阵儿,想是哪里落了雨。
石娘睡了一宿,身子倒是轻快了许多,出了厢房,只觉得神清气爽。她伸长了胳膊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口中满意道:“今日天气真是凉爽,倒也是个出门的好日子。”
“石娘姑娘,你醒了?”一个怯生生的声音说道。
石娘侧目一瞧,却是昨夜那守门的小丫头,正站在廊下看着她。小丫头身穿粉荷色裙子,头梳丫髻,发间簪着一枚银簪子。
“夫人可是醒了?”石娘正色道。
“夫人已经准备妥当,只等着姑娘醒了之后,就出门去。”小丫头面带讨好道。
小丫头无声无息之间改了称呼,石娘自然早早察觉出来,她心中含笑,面上却是不显。只伸出手来,在脸上胡乱的擦了一把,口中说道:“我如今也准备妥当了,随时能够出门。”
“石娘姑娘稍待,奴婢这就去禀报夫人。”小丫头面带惊诧,转身进了正房。
石娘低声一笑,犹记得许久前有一天,自己也是这般动作,结果对面之人,惊吓之余,直笑得直不起腰来。
她仔细回想,那人穿着件深色的袍子,那袍子料子似是不错,式样却很是简单,袖口之上并无刺绣,那人手指纤长,直接分明,身上似有药香。
石娘待要细想,心口却是一紧,脑子里头登时乱糟糟的一片,登时什么也想不起来。
石娘胡思乱想之间,那丫头的声音却是再次响起,“石娘姑娘?”
石娘揉着太阳穴,回神一瞧,那小丫头面露疑惑,正立在自己身旁。石娘轻咳一声,强自镇定道:“无妨,走吧。”
小丫头引着石娘出了门,石娘却并没有瞧见夫人的身影,直等两人走出大门,瞧见门口的停着的马车,石娘这才明白,夫人定然已经上了那车。
青骢马打着响鼻儿,口中嘶鸣,那车辕上坐着个壮实的车夫。待石娘与小丫头上了那车,马蹄嘀嗒,带着几人朝着巷子口行去。
石娘自打那一日进门之后,便再不曾出过门。如今乍然出门,心中倒也有几分雀跃,她心中欢喜,面上自然带出了几分。
同石娘坐在一处的小丫头率先感觉到了石娘的喜悦之意,于是大着胆子问道:“石娘姑娘怎地如此高兴?”
“奴婢从不曾在这益州城中闲逛过,如今出门,自然高兴。”石娘随口说道。
这车厢布置的倒也清雅,因着周玢娘子有孕的缘故,于是车厢底下铺着厚厚的地衣。
靠着车厢里头竟然还放着一张软榻,那周玢娘子如今就歪在软榻上头,轻阖着双眼,支着胳膊,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石娘姑娘,你当真记不得之前的事情了?”小丫头忍不住问道。
“我若是能够想起之前的事情,只怕也不会呆在此处了。”石娘怅然若失道。
小丫头于是不再言语,只同情的看了石娘一眼,而后便垂着眼皮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石娘听着外头似乎传来了人声,有小贩招揽生意的声音,还有那主顾讨价还价的声音,更有那小儿的啼哭声,还有远远的梆子声传来。
估摸着如今到了集市里头,石娘收了惆怅的心思,逐渐起了好奇心,她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悄悄伸出手指,悄然掀开车帘一角。
登时那喧闹声涌入耳中,那小儿的啼哭声登时更加清晰,像是有卖糖葫芦的摊贩。那小儿吵闹着要,偏偏他家人并不肯买来给他,于是那哭闹声更加嘹亮。石娘陡然松开了手上的车帘,于是那哭闹声,转瞬间便模糊了起来。
“石娘姑娘若是实在好奇,不妨再等上几日,我陪着石娘姑娘一同来转转。”小丫头不由开口宽慰道。新首发 s:s:
“多谢。”石娘收回心神,对着小丫头感激一笑。
“到时候,我再给你几两银子,若是你看中了什么东西,只管买来,莫要心痛银子。”那厢倚靠软榻上的周玢娘子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正笑意盈盈的看向这里。
“多谢夫人。”石娘双眼冒光,发自内心的欢喜起来。
周玢娘子于是又笑了起来,“瞧你这点子出息,银子还没到手,就乐成了这副模样,若是当真拿到了银子,岂不知会乐成什么模样呢。”
“有人说金银是黄白之物,但是奴婢却觉得这黄白之物最是重要。奴婢还等着拿银子置办上一所宅子。”石娘笑着说道。
“置办宅子?做什么?”周玢娘子起了兴致。
“置办好了宅子,自然就该成亲了。”石娘顺口说道。
“成亲?石娘你莫不是已经有了相好之人?”小丫头一脸惊诧道。
“不知道,我什么都记不清楚了。”石娘苦恼道。
小丫头于是也不再问,马蹄哒哒声中,外头的声音一时喧闹,一时冷清,又过了阵子,外头的声音彻底安静了下来。新首发
马车像是驶进了一条小巷,巷子当中甚是僻静,竟是再不闻人声。石娘听着外头的动静,低声问道:“夫人,咱们今日究竟要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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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七章 上门诊脉
“去为一个人诊脉。”过了一会子,周玢娘子方才开口说道。
“那人是谁?”石娘又问道。
“那人本是大户人家的小娘子,如今有孕在身,也不需要你瞧别的,只需瞧出那小娘子何时有孕也就罢了。”周玢娘子声音飘忽,口中说道,
石娘虽然不记得之前的事情,但这后宅当中的隐私之事,她心中倒也知晓几分。于是心中明了,也不再多言。
车厢里头蓦然安静了下来,好在很快那马车的速度就慢了下来,紧接着车夫“吁”了一声,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石娘心中好奇,下了马车以后,不由抬眼打量。这条巷子倒是并不算窄,莫说是一辆马车,便是两辆马车并肩齐驱,也是使得。
再看眼前这宅子,门口立着两个石狮子,狮子分头、脸、身、腿、牙、胯、绣带、铃铛、旋螺纹、滚凿绣珠、出凿崽子。
这石狮子雕琢的精细,一雄一雌,雄的瞧起来威风凛凛,雌的亦是英姿勃勃。
小丫头欲上前拍门,夫人却道:“莫要拍门,咱们且从侧门进去。”于是几人又顺着青砖砌成的高墙转到了侧门。
侧门虚掩,几人还未走近,那侧门却是露出一条脑袋宽缝隙,一个小厮从门内探出头来,瞧见几人,连忙招手。
石娘心中好奇,刚要开口,却被身旁的小丫头扯住了衣袖,于是石娘闭口不言,只跟在夫人身后进了侧门。
侧门里头却是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竹子瘦高,竹叶秀挺,头顶上头竹叶遮挡了阳光,穿行其中,倒也凉快。
再过凉快,终有尽头,出了竹林,却是一池荷叶。荷叶郁郁,荷花绽放,水面的风扑打在面上,清香之中自有凉意。
小厮在前,几人在后,除却夫人与小厮低语几声,周围却是安静非常。池塘一面临着竹林,一面却有凉亭。
凉亭当中面朝北坐着一人,那人穿着朱色袍子,拂袖举杯,似在饮酒,因为他背对着几人的缘故,所以并不能瞧见他的模样。
小厮引着几人朝着那人走去,越是走近,越能瞧出那人衣着华丽,只是衣裳下摆,有些折痕,想来也是个不拘小节的。
石娘不由起了好奇心,她轻手轻脚的进了亭子,夫人坐在那人对面,于是石娘便有了机会,她立在夫人身后,低头抬眸,悄悄打量那人。
谁知这一打量,她心中倒是有些诧异,按说这人相貌倒也不错,只是不知什么缘故,面上鼻青脸肿,瞧起来着实有几分狼狈。
谁知那人竟也是个敏锐的,发觉了石娘的目光,于是抬目看向石娘,这一看倒是觉得面善,于是开口问道:“阿姐身旁这丫头倒是面生,莫不是刚买的?”
“这丫头并非买来的,而是我在路上捡到的。”周玢娘子笑盈盈道。
阿隽似有所悟的点了点头,便再不言语,只探身对着阿姐说道:“阿姐今日前来又是为了何事?上次阿姐来了一趟,我这脸上便像是开了杂货铺,此番阿姐若是还要去那院子里头,只怕阿姐还是快些给我置办个薄皮棺材是为上策。”
“阿隽你莫要胡说八道,此番前来,不过是为了这位姑奶奶的身体着想。”周玢娘子神神秘秘的说道。
阿隽丢下手中茶盏,身子向后一仰,而后差点摔倒,于是连忙抓住了桌子边儿,面色无奈道:“阿姐上次也是这般说辞,谁知阿姐前脚刚走,我后脚就被她好一番收拾。”
“先前她不愿我进屋子,便要找出百般的理由来,如今却是有了现成的理由,说是我的模样有碍观瞻。”阿隽伸手抚着面颊,口中委屈道。
“阿隽你尽管放心,此番我定然不会再让你受委屈。”周玢娘子一脸的胸有成竹。
阿隽心中忐忑,又隐隐有些期盼,口中愈发不确定起来,“阿姐,我实在经受不住这般磋磨了。先前还只是言语羞辱,如今她一生气,便要打人,这日子委实过得惊心动魄。”
“阿隽,你莫要担忧。我这就找她去。”周玢娘子霍然起身,抛给阿隽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之后,便引着两个丫头匆匆去了正房。
且说这正房极为安静,竟是给人一种庄严肃穆的感觉,若不是亲身从门口进来,石娘几乎以为眼前的这正房是衙门里头的后院。
几人立在门口,石娘的目光不由看向从墙里头伸出的枝桠来,她认不得那是什么树,只觉得那树叶圆圆的,绿绿的,又能透出光来,瞧起来倒是好看的紧。
石娘看的出神,倒是没有留意到从门里头走出个小丫头来。直等听到小丫头的声音,石娘这才好奇去看。只见那小丫头模样极为周正,身上虽是穿着绿衫,头上簪着碧玉簪子,瞧起来好看的紧,只可惜她说出的话,却是不那么好听。
“姑太太来的不巧,我家娘子刚刚歇下。姑太太若是有事的话,不妨说给奴婢,奴婢自会把话带给娘子。若是姑太太没有旁的事情,那便先请回罢。”小丫头说完,蹲身行了一礼,面上倒是挑不出一丝毛病来。
石娘眼看着前头立着的妇人,肩膀一起一伏,想来心中有气,过了一会儿,便听到夫人平静的声音,“锦姝如今有孕在身,你们怎么能由着她这般不分昼夜的补眠?”
“郎中今日一早,刚请了平安脉,说是娘子的身子很好。若是觉得疲乏,也是有的,只管乏了就去歇着,莫要硬抗。”小丫头脆声道。
“哪里来的郎中,说法倒是新奇,我倒是从未听过这般说辞。”周玢娘子接口说道。
“那郎中自是信得过的,因为他本就是我家娘子陪嫁时带过来的,听闻他家世代行医,祖上还在宫里头当过御医。后来因为不愿招惹是非,于是便辞了官归乡。”小丫头虽是放低了声音,口气当中的得意,却是骗不了人的。
石娘瞧见夫人的肩膀又起伏了一阵子,又过了一会子,夫人勉强平静道:“即便是瞧过了郎中,也不该每日里守在院子当中,也该出来四下瞧瞧,一来能够强身健体,二来腹中的小郎君,也能出来瞧瞧热闹。”
第一千零八章 恕不奉陪
“娘子的脾性姑太太也知晓,所以姑太太也莫要为难奴婢了,奴婢不过是个传话的丫头。”小丫头面露为难道。
石娘瞧着夫人此番的沉默,比方才更久,想来心中气愤,但她不过是个丫头,所以也不敢言语,只竖着耳朵听着眼前两人过招。
“我家夫人心中牵挂你家娘子,所以才会一大早上门来看,只是上次夫人午后来瞧,你们便推三阻四,此番夫人一大早来看,你们依旧如此说辞,未免有些欺人太甚了吧。”立在石娘身旁的小丫头忍不住说道。
石娘面带惊讶,这小丫头瞧起来畏畏缩缩,如今竟是言辞这般犀利。果然那锦姝娘子的丫头,目光当中带着些许的诧异,口中却是不卑不亢的说道:“郎中曾说过这有孕在身之人,脾性怪些,倒也不必横加干涉,只需顺其心意也就罢了,毕竟这十月怀胎还是安安生生的好。”
小丫头说着目光有意无意的看向周玢娘子已然显怀的肚子。此番石娘不用去看,就知夫人定然大怒,耳旁果然听到夫人略带愤怒的说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奴婢不过是个小小的丫头,说话间能有什么意思?”小丫头笑着反问道。
若是之前,周玢娘子早就一巴掌抡了过去,但是有了上次的前车之鉴,她只得忍耐下来。深深吐出一口浊气,慢慢的说道:“我此番前来,实在有事,锦姝若是实在困乏,我就在院子里头等着,也就罢了。”
她口中说着,直接越过了那小丫头,跨过门槛,朝着院子里头去了。小丫头看着周玢娘子的背影,急急忙忙撵了上去。石娘与身旁的小丫头对视了一番,便也跟了进去。
先前只觉得那池塘当中的荷花摇曳,如今这院中东边墙根底下竟是一字排开,摆着几只大水缸。
大缸上面用金漆描着几尾鲜活的小鱼,那小鱼灵动可爱,几可乱真。水缸里头则种着几株睡帘,有迎风招展的,自有那含苞待放的。
若是仔细去嗅,那空气当中隐隐有清荷之气,萦绕于鼻端。
小丫头瞧见周玢娘子盯着那几大缸睡莲看个不停,于是口中解释道:“我家娘子自打有孕,就时常觉得恶心,后来郎中出了这个主意,娘子但是好些了,如今也能吃下些东西了,便是连面色也比前几日好了许多。”
周玢娘子回过神来,心中憋着火气,只不冷不热的说道:“先前不知孕着多娇是何意,如今瞧见了锦姝娘子的作风这才知晓,原来此话不假。”
“夫人说笑了,旁人或许不知,夫人却该知晓,这有孕在身着实不容易,不论是行住坐卧,都不方便。”小丫头笑着说道。
周玢夫人憋着一口气,不由扶着肚子,口中笑道:“虽是同样有孕在身,但是这待遇若是天壤之别,你家娘子屋中安睡,我这苦命之人若是在此处苦苦等候。”
“夫人若是实在站不住,不妨先歇上一会儿。”小丫头指着树底下的美人榻。
周玢娘子一瞧见那美人榻,心中就来气,怎么也不肯坐下来,只冷冷说道:“这大太阳底下让我坐着,你这小丫头究竟安的什么心思?”
“夫人若是不愿,在厢房里头歇上一会儿也是使得的。厢房里头的褥子被子皆是新换上的。”小丫头倒是不气不恼耐心说道。
“厢房里头不透风,太过憋闷,若是呆上一会儿只怕闷的胸口疼。”周玢娘子满脸不愿。
“那夫人不如去后院转转,那里头新建了个八角凉亭,四面透风,地势又高,坐在凉亭里头,这周边的景致都能瞧见。”小丫头又说道。
“高处自然风大,虽是不闷气了,吹得久了,只怕会头疼。”周玢娘子皱眉道。
“那夫人不妨在屋檐底下坐着,奴婢先为夫人置办些茶点,如此一来,又不晒,又能透气,还没有风。”小丫头好脾气的说道。
“你这丫头心思太过歹毒,竟然让我坐在屋檐底下,你可知晓这坐在屋檐底下的都是什么人?”周玢夫人蓦然冷下脸来,口中不等小丫头接话,就又急声说道:“坐在屋檐底下的都是讨饭吃的叫花子,你竟然让我坐在这屋檐底下,当真是该打!”
周玢夫人如今已然显怀,她口中说着,跟在身旁的小丫头就要上前打人,正在此时,房门轻响一声,却是锦姝从里头走了出来。
锦姝身穿胭脂色襦裙,头上簪着琉璃步摇,手上拿着个团扇,莲步轻移,看向周玢夫人的面色极为冷淡。
“司马夫人所来为何?”锦姝走至周玢夫人身前,淡淡问道。
“锦姝你可是醒了?我之所以登门,自然是为你而来。”周玢夫人面上勉强挤出一丝微笑道。
“司马夫人竟是为我而来?”锦姝面带嘲讽,轻轻挥着手中的团扇。
“如今你有孕在身,我实在担忧,所以便想瞧瞧你。”周玢夫人似是没有听出锦姝口中的嘲讽之意。
“司马夫人有这闲工夫,还不如看顾好自己的肚子,毕竟如今有孕的却不是我一人。”锦姝嘴角绽放一抹冷笑,口中又继续说道:“司马夫人三番四次的上门,但是让锦姝有些困扰。上次司马夫人便是趁着锦姝补眠的功夫而来,如今又是如此。锦姝好奇,想多问一句,司马夫人究竟安的什么心?”
周玢娘子看着盛气凌人的锦姝,心中有气,但眼前这姑奶奶却是不易起冲突,所以她只能硬生生的忍下这口气,收起了面上的笑意,“我与阿隽自小相依为命,感情非比寻常,你如今嫁入府中,我待你同阿隽并无不同。你方才也说过,你有身孕,我亦有身孕,若非关切之情,我又何必在这种天气出门?”
“司马夫人与他之间种种,与我有何干系?不知司马夫人心中究竟作何想法,锦姝却是与司马夫人萍水相逢,并不熟悉。”
锦姝说着转过身去,手中轻摇折扇,口中清冷道:“既然是萍水相逢,并不熟悉,司马夫人还是快些去吧,锦姝还有事情,恕不奉陪。”
第一千零九章 两月身孕
锦姝转身欲走,周玢娘子突然回头看向石娘,石娘有些茫然,电光火石之际,她突然明白过来,于是急忙上前去搀扶锦姝,口中关切道:“锦姝娘子且慢些,奴婢还有一言要与娘子说。”
“你是何人!”锦姝这才注意到石娘,她瞧石娘相貌丑陋,于是面露厌恶,扭过头去,不愿在看石娘一眼。
石娘紧紧握着锦姝的手腕,口中不停的说道:“锦姝娘子莫不是忘记奴婢了?”
锦姝听到这话,不由转头来看,她看了一眼石娘,又撇过脸去,“我从不曾见过你,你快些放开我!”
石娘来的突然,锦姝身旁的小丫头这才回过神来,上前去拉扯石娘。石娘力气不小,一手拽着锦姝手腕,一手使力推开小丫头。口中却是对着锦姝急急说道:“锦姝娘子自是贵人多忘事,奴婢却是一直记着娘子,如今再次得见,奴婢实在是欢喜的紧。”
“哪里来的野丫头,我从不曾见过你,也不认识你,你快些放开我!”锦姝说话间,眼睛看向院外,眼看着就要叫人。
石娘急忙屏息静气的把脉,等到急急的脚步声传来,石娘这才忙忙说道:“先前奴婢与娘子有过一面之缘,娘子想来忘了,奴婢却是一直记得。此番再次见到娘子,奴婢失了分寸,娘子莫怪!”
石娘说话间松开锦姝,而后跪在锦姝面上,一言不合间就“砰砰”磕起头来,她头磕的又快又急,很快额头便一片青灰之色。
刚从院门口冲进来的婆子,看着磕头磕的正欢实的石娘,不由面露疑惑,不知晓眼前究竟闹得是哪一出。
锦姝娘子的脸色阴晴不定,垂眸看着石娘的脑袋,既不出声,也不阻拦,于是周围只余沉闷的“砰砰”声。
最后还是周玢娘子开了口,“锦姝娘子即便是再大的气性,也该消了火气了罢。”
“司马夫人每每入府,总要生些事端,此番也就算了,若是再有下次,司马夫人莫要怪我不留情面。”锦姝甩袖离去,身后的小丫头跟着去了。
周玢娘子面色变了几变,胸脯上下起伏,于是小丫头急忙抚着胸口顺气。再说石娘停下了动作,慢腾腾的起身,抬起头来,抛给了周玢娘子一个笃定的眼神之后。
周玢娘子面色这才好看了一些,再说这几人出了院子,天气愈发燥热,不过略微行了几步,那周玢娘子的额上就起了汗珠子。
几人走到前院,路过凉亭的时候,阿隽却是并不在此处,也不知晓去了哪里?
周玢娘子心中有事,也不管她,带着几人依旧从角门出了府,待到马车驶出巷子之后,周玢娘子这才看向石娘,“石娘,结果如何?”
石娘与小丫头坐在一处,看着依旧倚靠在榻上的夫人,张口说道:“那锦姝娘子却是有了身孕,不过怀孕的月份并不长,不过是两月有余。”
“两月有余?”周玢娘子面色蓦然难看起来,她眸光不定,微皱眉头,心绪混乱,一时竟然察觉不出究竟是愤怒,还是悲伤。
石娘瞅着夫人神色不对,斟酌了一会儿子又说道:“刚才虽说是有些混乱,但是奴婢敢肯定这脉相绝不会有错。”
周玢娘子脸色愈发难看,她不由面露苦笑,口中冷笑道:“都说是高娶低嫁,如今看来不过是一场笑话。先前只想着阿隽若是成了亲,也能了却我的一桩心事,结果却是真真讽刺。那刺史府虽是高门大户,我却是也要上门理论一番,哪里有这般欺辱与人的道理!”
周玢娘子说完这话,便阖上眼睛,她也不再说话,只是眉头依旧微微皱着,小丫头吓得不敢说话,就是连呼吸也刻意放轻了些,唯恐一个不对,惹了娘发怒。
石娘脑中乱作一团,这怀有身孕之事,她似是在哪里听说过,只不过是一时之间想不起来,若要细想,那太阳穴就一阵阵的发疼,于是她也闭上了眼睛,不再言语。
这日头越升越高,赶车的车夫一鞭子打在青骢马的屁股上,于是马车猛地向前冲去。此番那马车并不是顺着来路而去,而是直奔衙门而去。
守门的衙役自是认识车夫,于是便也不多问,只眼前着司马夫人扶着大肚子带着丫鬟,匆匆的朝着后堂而去。
“这司马夫人此番急吼吼的进府,莫不是又急着给司马纳妾?”守门的衙役打趣道。
“周司马倒也是个艳福不浅的。”另外的衙役意味深长的说道。
“我看未必,那周司马的妾室虽多,但是样貌一个比一个丑陋,听闻有一个叫做如花的,更是丑陋无比,蒜头鼻,粗眉毛,偏偏又生着一双绿豆大小的眼睛。”那衙役瞧了瞧四周,压低了声音,又说道:“就这样品相的人物,只怕入了夜都要关灯,不然瞧着瘆得慌。”
“我瞧你这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这娶来得婆娘,只要能够生孩子,你管她相貌如何?何况老话说得好,丑妻家中宝,这娶个丑的回来,自然有其中的好处。”另一衙役端正神色说道。
“你若是如此说的话,那你便归家将嫂夫人休了,然后再娶个丑陋的回来。”先前说话的衙役眯着眼睛,转着眼珠子说道。
“你这厮说的什么浑话!你怎么不回去休弃了你家婆娘,去娶了花船上的小桃红去?”这衙役瞪着眼睛说道。
“自打上次花船里头死了个歌姬,小桃红就离开了花船,也不知去了哪里?可惜了这么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她这般模样,若是遇不到良人只怕又要受苦。她那娇娇怯怯的模样,哪里能做的惯粗活?若是碰到个家有悍妻的,只怕要受那许多的苦楚……那些个半老徐娘的泼妇,手段最是繁多,那么个姣姣的美人,只怕要被折磨的不成人样了……”这人一面摇头,一面叹息。
“我劝你还是莫要再做白日梦了,即便那小桃红不曾离开,她也不会看上你我二人的。”另一个亦是叹气道。
两个守门的衙役长呼短叹之间,却有一顶官轿停在门口,于是两人慌忙挺直了身子,支起了水火棍,守在衙门两旁。
第一千一十章 绿顶官轿
且说那绿顶的官轿,在衙门口停了下来,抬轿子的四个壮汉,垂手立在一旁,接着那青色的帘子一掀,从里头走出个穿官服的人来。
那人蓄着长髯,面上带笑,一双眼睛亦是含着笑意,只让人不由得想上前与之亲近。
但守门的衙役,仿佛并没有这个想法,他们二人无声的对了一个眼色,于是身子骨更挺直了些。
直到那人走上台阶,两人异口同声的唤了一声,“刺史大人……”
那益州刺史微微一笑,抬腿进了府衙,眼看那朱红色的背影消失不见,其中一个衙役这才压低了声音说道:“刺史老爷怎地来了?”
“刺史老爷来了但是不打紧,只恐怕遇到那气势汹汹的司马夫人。若是那司马夫人正在训斥周司马,正巧被刺史老爷撞见,那周司马的脸却是要往哪里搁?”另一个衙役亦是悄声说道。
“如今这周司马与刺史老爷还是扯不断的亲家,若是被瞧见了这一出儿,只怕这面子里子都没有了。”衙役轻轻拍着自己的脸颊。
另外一个衙役待要说话,眼角瞧见门口立着的四个轿夫,于是朝那衙役使了一个眼色,于是两人不再言语,只紧紧攥着手中的水火棍,仿佛是在为那周司马忧心。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再说这司马周玢,如今正一个头两个头,这事情如今都赶在了一处。
那王公子的小厮还没有找到线索,自己的小厮屯粮倒是先杀了人,如今虽说是连夜把屯粮送到了偏僻之处,只是他心中始终不安,总觉得此事没完,只怕还要出事。
果然他的预感很快就得到了验证,他思绪万千,却听房门“咣当”一声,力道之大,显见是被人一脚踹开。
他心中烦躁,于是阴沉着脸看向门口,只见自己大着肚子的娘子,正双手叉腰,立在门口,面带愤怒,目含怒火的看着这边。
再看她身后,立着两个丫头。一个亦是气势汹汹,相貌丑陋,自然便是那如今的丫鬟,未来的姬妾石娘。
而另外一个小丫头,周玢却是一时想不起名字来。那丫头与这两人不同,神色柔和,抿着嘴角,眼中却是带着同情。
周玢突然愤怒起来,他堂堂的司马竟然被一个小丫头同情了,于是他索性低下头去,只装做没有瞧见这几人的模样。
周玢能够装模作样,他家娘子却是不行,眼见周玢刻意装样,周玢娘子扶着腰直奔周玢而去,她立在周玢脸前头。两人当中隔着个高案,案几上头自有笔墨纸砚,宣纸之上却是横七竖八画着许多的符号,另有几个字,周玢娘子盛怒之下,倒也瞧不清楚。
她盯着周玢,面上暴怒,口中亦是带出了几分,“简直是欺人太甚!”
周玢这才抬起头来,慢吞吞的说道:“你怀有身孕,为何不在家中好好待着,非要顶着大日头出门?”
“若非事情要紧,我也知晓家中呆着舒服!”周玢娘子说话间回身一瞧,那小丫头慌忙引着石娘出了门,而后又贴心的关了房门。
“可是发生了什么要紧的事情?”因为昨日之事,周玢对自家娘子始终有些怨言,若非瞧着她神色不对,他无论如何也不愿开口。
“我方才去了阿隽府上,你猜如何?”周玢娘子气的直顺着胸口。
“莫不是他们夫妻二人又闹了别扭了?我且劝你一句,如今他们二人既然已经成亲,其中的事情你便莫要再掺和。无论是酸甜苦辣咸,总是他夫妻二人的日子,娘子你只管养好了自己肚子里头的孩子,也就罢了。”周玢一听这事,就觉得闹心不已,于是出口宽慰道。
“若是旁的事情我自然不会插手,我又不是吃饱了撑的,非要去祸搅他家的事情。只是那锦姝娘子欺人太甚,仗着自己是刺史府里头的千金,就不把阿隽放在眼中,为所欲为。虽说是之前阿隽娶她过门的时候,是有些误会,但是现如今两人既然成了亲。她就该想着如何恪守妇道,而不该如此淫乱,肚子里头又怀了旁人的骨血!”周玢娘子许是太过愤怒,于是提高了音量,高声斥道。
也是巧合,那益州刺史今日之所以来衙门里头,正是为了周玢而来,缘由却是为了王公子之事。
谁知他刚进了内堂,就听到周玢娘子的咆哮声。刺史老爷微微一笑,这周司马样样都好,唯有一样,便是惧内。
他不欲周玢难堪,于是迈步去了马房,谁知也是巧了。那周玢如今正在马房,周玢娘子的咆哮之声,也是出自马房。
这益州刺史走到马房前头,瞧见其中一间门口守着两个小丫头,这两个小丫头无精打采,耷拉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君子不听无道话,于是益州刺史又要离开,谁知正在此时,那马房里头却又传来周玢夫人愤怒的声音,“她与阿隽成婚不过一月有余,还不足两月,如今肚子里头却是有了两个月的身孕!这刺史府的锦姝娘子确实好家教!”
益州刺史登时停下了脚步,立在当处,神色变幻莫测。
再说这周玢娘子说完这话,犹自不解气,口中又补充道:“你是不知晓,她是如何羞辱我的。我带着补品上门,不过是为了看看她,谁知她竟是借口补眠,一次两次的把我晾在门口。她如今怀有身孕,我难道不是大着肚子?何况我肚子里头的孩子是你周玢周司马的,她锦姝娘子肚子里头的野种,又是谁的!”
“你快些闭嘴!莫要胡说八道!”周玢蓦然起身怒道。
自家这娘子素来是个脾气大的,如今气急竟是不管不顾的在衙门里头大放厥词,她也不想想这衙门是谁的衙门,衙门里头的人又都是谁的人!
若是这其中的一言一语被刺史老爷听到,那还了得?于是周玢急忙出声呵斥,又转出了案几,伸手扶住娘子,待要出言安抚。
谁知周玢娘子一把甩开了他,口中厉声说道:“你这个脓包,你怕那益州刺史,我却不怕。我如今就去刺史府中说理去!”
第一千一十一章 惶恐不安
“你莫要再胡闹了!”周玢高声斥道。
周玢娘子从未见过周玢发火,此番乍然瞧见他声色俱厉,冷着一张脸,气势不由落了下来。
“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任由你在这里胡言乱语?你若是心中有气,咱们回家再说,即便是气上头来,打我几下也是使得的,你何必在这里给我添乱!”周玢压低了声音说道。
“可是……可是那锦姝娘子……实在是欺人太甚……”周玢娘子顺从的坐在胡凳上头,口中不由解释道。
“她欺人太甚,你便寻到府中大闹一番?你且仔细想想,你落了刺史老爷的面子,最后倒霉的人又能是谁?”周玢瞧见自家娘子气势弱了下来,于是又耐心的分析道。
“刺史老爷听闻此事……定然会勃然大怒……那锦姝娘子再做了错事……有了不是……那也是刺史老爷亲生的闺女……”周玢娘子面色蓦然发白道,“那刺史老爷若是想瞒下此事……只能牺牲了阿隽……那孩子必然只能是阿隽的种儿……”
“娘子想通此结就好,这阿隽若是认下此事,对他孩子犹若亲生。刺史老爷看在心里,定然不会亏待阿隽。”周玢安抚的拍了拍自家娘子的肩膀。
“那阿隽岂不是要当上一辈子的绿毛龟?”周玢娘子几乎咬牙切齿道。
“这便是他的命……”周玢叹道。
周玢娘子心中愤怒,胸腹之间一团火气,窜来窜去,却又不知该如何发泄,唯有紧紧攥着手中的帕子,至于把那帕子当作何人,却是无人知晓。
周玢心中亦是思绪万千,手下轻拍娘子肩背,面上却是千变万化。
这周司马夫妇各怀心事,马房里头却是悄然安静了下来,直等到外头响起石娘的愤怒声,这才打破了屋子里头诡异的安静。
“你是何人?为何要在此听人墙面?我瞧你鬼鬼祟祟定然不是好人!你这老贼胆子倒是不小,听人壁角,竟然偷听到衙门里头来了!”
石娘脑中乱成一团,后来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于是回过神来,四下一瞧,却见墙根儿底下立着人,她也识不得官服,于是高声喝骂道。
石娘不认识官服,那小丫头却是认得的,她虽然不知眼前这人究竟是谁?但是他身上穿着官服,腰上悬着鱼袋,显然是个做官的。何况如今石娘喝骂不止,那人却是神色不变,显然是个人物,于是她慌忙捂着石娘的嘴巴。
石娘被那小丫头捂住了口鼻,登时说不出话来,好在她素来力气甚大,于是一把推开了小丫头,又高声的喝骂道:“我先前只知道那偷听的墙根儿的必然是那闲得磨牙的老妇人,如今方才开了眼,没想到偷听墙根儿的竟然还有这般人模狗样的男人!”
小丫头吓得脸色发白,不由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抖似筛糠,竟是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周玢听着外头动静不对,急忙出门来看,这一看不要紧,正撞在了刺史老爷一双含笑的眼睛当中。
周玢登时起了一身的白毛汗,脑中不由飞速的回想方才的一言一语,这一想于是又出了一身的冷汗,身上的袍子紧紧黏在背上,嘴巴张张合合,最后勉强定下心神说道:“刺史老爷,何时来的?”
“来了有一会儿了。”益州刺史含笑说道,他面上带笑,眼睛当中的那抹笑意却是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再说周玢娘子听着外头周玢的声音不对,于是扶着肚子出门来看,这一瞧见刺史老爷,登时吓得面色发白,手指打颤,手中的帕子翩然落地,她嘴唇发抖,口中无与伦比的说道:“刺史老爷……怎地不提前说一声……也好让我们准备一番……如今倒是劳累刺史老爷……当真是咱们的罪过……”
“我瞧周司马的娘子倒是个有福气的。”益州刺史一双眼睛看向周玢娘子。
周玢娘子浑身发冷,双手紧紧扣住门框,若非如此,只怕她早已支撑不住,滑倒在地,“奴家哪有什么福气……不过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罢了……”
“身为堂堂的司马夫人,你竟还不满足,看来司马夫人的胃口却是大的很呢!”益州刺史说话间,声音柔和,面上带笑,像是与周玢娘子极为熟稔的样子。
但是他口中的话,却是让周玢娘子起了一脑门的冷汗,她也不敢拿帕子擦汗,那汗珠子滑入眼睛当中,蛰的她眼睛发涩。
她正六神无主之间,蓦然瞧见了面色仓皇的石娘,心中登时有了怨怼之人,于是抬脚狠狠踹向石娘。
石娘心知犯了大错,于是也不敢躲,只生生的受了夫人一脚。谁知那周玢娘子大怒之间,竟是失了准头,于是一脚踹空,身子一歪,向前扑去。
她前头正是跪倒在地,瑟瑟发抖的小丫头。小丫头只顾着发抖也没瞧见后头的动静,于是被自家夫人砸了一个正着。
石娘慌忙去扶,却被周玢一脚踹在一旁,小丫头向前一冲,后背被突地一砸,险些的吐出血来,她落地之后,转脸一瞧,正瞧见紧闭双眼,面色苍白的夫人,而后便是一脸愤怒仓皇的自家郎君。
周玢一番手忙脚乱,好不容易搀扶起了自家娘子,这才急忙去瞧益州刺史。谁知那墙根底下空空如也,刺史老爷竟是不知何时,已然离去。
周玢心中惶恐不安,但眼前的乱子总要处理,于是他先和着小丫头把自家娘子搀扶进了马房里头。
那马房虽说是有桌椅板凳,但终究与家中不同,他好歹安置下了娘子,又慌忙去寻府中郎中。
谁知转了圈儿,竟无一人瞧见过郎中,他仔细查问了一番,原来那郎中竟是已然消失了两日。
周玢扶着额头,不由叹气,真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骄阳似火,哂的地上发白,恍的人睁不开眼睛。周玢眯着眼睛看向周围,屋檐之上太阳刺眼,屋檐底下却有阴凉之处。他身处烈日下头,身上的冷汗却是总也流不完,只觉得周身一阵阵的发冷。
第一千一十二章 醉酒风月
周玢此生与姻缘之上,虽说是有些波折,但也算是顺心随意,如今出了这挡子事情,他不由抚额长叹。恨不能被头顶骄阳哂成人干,这样便能抛去眼前这么些个让人头疼的事情。
“周司马,你怎么在这里?我找了你半天了。”
周玢回身一瞧,身后不远处正立着周大郎,他如今正举着袖子擦汗,面上则是一片焦急的神色。
“周大,你可瞧见府上的郎中去了哪里?”周玢急声问道。
“周司马竟然也听闻了此事?”周大郎吃惊道。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就莫要卖关子了,快些告诉我。”周玢皱着眉头催促道。
“那郎中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昨夜竟然跑到花船之上去寻欢作乐。他出手甚是阔绰,又是吃喝,又是听曲儿,谁知闹到最后身上竟是一个大钱也没有。”周大郎抬眼看了看周玢的神色,眼见那两个眉毛之间似乎要拧出水来,这才又低声说道:“人家花船上问他要银子,他只说银子被人偷了。那花船之上做的是什么买卖?船上自然是养着些打手的,他既然不给银子,人家自然要收拾他。”
周大郎话说一半,突然停了下来,面色犹豫,似是一言难尽。
周玢简直攒了一脑门的官司,如今反倒是暂且平静了下来,他看着周大郎,沉声道:“那郎中在衙门里头厮混多年,嘴上功夫最是炉火纯青,如今到了这危急时刻,为求脱身,只怕要好费一番口舌。”
周大郎点了点头,复又张口说道:“司马老爷猜的不错,这郎中没有银子,人家要打他,他便不停的开口又是解释又是推脱,谁知那些人竟是只认钱不认人的,于是郎中被人狠狠收拾了一番。”
“那些人下手倒也不轻,他们打断了郎中的腿,又扒光了郎中的衣裳,把郎中丢入了锦江当中,只任由他自生自灭。谁知郎中也是个福大命大的,竟是被过往的渔船救了。”
周大郎一口气说完了郎中的遭遇,而后塔拉着眼皮子,也不看周玢,只露出紧紧皱着的眉头。
“这郎中简直是混账,旁的不学,竟要去学人逛花船。如今得了这番教训,看他以后还敢胡作非为!”周玢怒道。
“司马老爷事情还不止如此,那郎中醒来之后气势汹汹,还要回那花船之上理论,说是在那花船之上丢了银子……势必要讨回公道……不然此事绝不会如此……善罢甘休……”周大郎犹豫道。
“这个糊涂东西,莫不是非要整个益州城的人都知晓了这状丑事,才会知道收敛一些!他如今在哪里?我倒要去好生问他一番!”周玢火气顿生,面色阴沉道。
“他如今就在屋子里头……”周大郎遥遥指了指郎中的屋子。”
“周大郎,你快些去请个郎中回来,我家娘子身子有些不适,就在那边马房里头。”周玢匆匆的吩咐了周大郎一声,之后便朝着郎中屋子而去,他还没有走到门口,就听到屋子里头郎中“诶呦”不停。
那房门虚掩着,周玢抬脚提开了房门,对着里头一瞧,只见郎中蜷缩着躺在榻上,口中呻吟不停。
周玢走至榻前,居高临下的看着郎中,只见他鼻青脸肿,两条胳膊紧紧抱在怀中,一条腿蜷缩着,另一条腿却是以奇怪的姿势僵直着。僵直着的那条腿上头用布条子绑着两块儿竹板。
“郎中,你这是怎么了?”周玢面无表情道。
郎中早就听到门外的动静,于是乎呻吟声更大了一号,他又“诶呦”了几声,这才病恹恹的看向周玢,口中有气无力的说道:“还是司马老爷最有情义,亲自登门看我,当真是让人感动。只是我如今身子不适,只怕不能为司马老爷斟上一碗好茶,还请司马老爷宽恕则个。”郎中费力的从怀中掏出双臂,而后对着周玢拱了拱手。
周玢怒气反笑,他随手拉过屋角的高凳,跷着二郎腿坐下,笑着说道:“郎中如今还有闲情逸致为我斟茶倒水,倒是苦了你一番心意。只是我此番前来,却并未为了茶水而来,而是为了昨夜之事。”
“昨夜之事?”郎中猛然侧头看向周玢,口中吃惊道。
“听闻郎中昨夜威风的紧,又是怀抱佳人,又是饮酒寻欢,只是不知为何今日一早就成了这般模样?”周玢目如寒星,嘴角却是泛着笑意。
“我……我……我昨夜闲来无事……于是就去江边赏景……谁知正听到那花船之上的琵琶曲……于是我便临时起意上了花船……”郎中一面看着周玢的神色,一面犹豫道。
“然后你便在花船之上丢尽了脸面?你既然口口声声说是为了琵琶曲,那么只在岸边就能听到,何必非要去花船上头?”周玢冷声道。
“司马老爷有所不知,这人的念头自是千变万化,我原本只为了听那琵琶曲,谁知那琵琶曲弹奏的极为好听,于是我便起了去瞧瞧那弹者何人的心思。”郎中垂着眼皮子,眼珠子却是在眼皮子下头滚来滚去,动个不停。
“竟只是如此?”周玢狐疑道。
“自是如此,司马老爷是没有听到吗琵琶声,当真是余音绕梁,让人回味无穷,尤其是立于江边听曲儿,更是让人不由心生感慨。”郎中意犹未尽道。
“既是单纯的听曲儿,你为何又成了这副模样?”周玢冷着脸问道,显然并不相信郎中的话。
郎中费了半天的口舌,眼见周玢并不相信他,不由咽了口唾沫,又继续说道:“方才我也说了,这人的念头自是千变万化。再说我上了花船之上,瞧见弹琵琶的小娘子模样极为的清丽,于是便起了怜惜之意,这才有了之后的事情……”
“你既然身无分文,何必学人醉酒风月?虽说是一时肆意,到最后却是丢脸无比,你可想通了其中的道理?”周玢忍着怒火说道。
“我说了半天,司马老爷却是还没有明白我的话中之意,我不过是想上船去听一曲儿琵琶曲,然后瞧一瞧那弹奏琵琶之人,谁知那花船上头却是真真儿的一条黑船!”郎中突然愤怒道。
第一千一十三章 司马老爷
郎中等了半天,不见周玢接茬,于是重重一叹,又继续说道:“那花船明面上是条花船,其实做的却是杀人越货,偷鸡摸狗的勾当。”
郎中侧过身来,紧紧抓住周玢的衣袖,口中说道:“衙门行的就是匡扶正义的道,如今这花船实在放肆,周司马也应该带人好生整顿一番,也算是还普罗大众一个清明。”
“那如此说的话,郎中上船的时候,身上约莫着也带了几个大钱?”周玢随口说道。
“什么叫约莫带着几个大钱,我可是带着好几十两银子……”郎中话说一半,突觉不对,于是登时闭口不言。
周玢等得就是这一刻,他趁机质问道:“郎中在衙门里头多年,没想到竟是积攒了这么许多的钱财,便是趁夜赏景,也随身带着几十两银子,当真是阔绰至极。”
“这个……那个……”郎中这个那个说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偷偷打量周玢,只见对方眼神锐利,正紧紧的盯着他,于是又慌忙的挪开目光,口中又说道:“说是几十两银子,也不过是十几两银子,听闻最近盗贼猖狂,所以我就把这十几两银子全部放在身上。”
郎中轻叹一声,一脸苍凉道:“就这十几两银子,已是我的全部家当,所以我才会把这银子藏在身上。谁能想到,我这攒了一辈子的家当竟然在花船之上被人全然偷了去,这可不是活要了我的老命啊!”
“郎中莫不是觉得把银子放在衙门里头不安全?”周玢突然问道。
“这个……那个……”郎中待要顾左右而言他,瞧见周玢的神色又觉得浑身上下早已被看穿,于是又强行解释道:“我一时糊涂,若是早知如此,我又何至于丢了所有的银子……”
郎中说完,硬生生的寄出了两道眼泪,周玢听得不耐,回身冲着门外唤了一声,“周大……”。
话一出口,周大郎并未回话,周玢这才想起来,那周大郎却是出门去找郎中去了。
“郎中我只问你一句,你真当你这错漏百出的谎言,旁人瞧不出来其中破绽?”周玢冷冷看向郎中。
“我所言句句是实,司马老爷若是不信,莫不是要我把一颗心都掏出来给你瞧吗?”郎中口中笃定道。
周玢看向郎中,瞧着他表面镇定,一双眼睛当中却是隐着慌乱,“我且最后问你一遍,那几十两银子,你是从何处所得?”
“那银子……那银子……”郎中眼珠子乱转,心中乱做一团,口中却是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你既然执迷不悟,那就莫要怪我不讲情面!”周玢冷着脸,起了身,他心中烦扰,撩起袍子,摔门而去。
周玢顶着一脑门的官司出门而去,刚拐过弯来,却与周大郎撞了一个满怀。
周玢立住了一瞧,只见周大郎身后还跟着一人。那人身材瘦高,微微抬着下巴,看向周玢的目光带着显而易见的不屑。
周玢还未开口,周大郎就指着那人说道:“司马老爷,这人就是我请过来的郎中。”
周玢于是又看了那人一眼,那人亦是白了周玢一眼,口中更是不阴不阳的道了一声:“司马老爷……”
周玢感觉自己收到了侮辱,再加上今日事情繁多,于是口中亦是不客气嗯说道:“这人瞧起来像是走街串巷的游医,周大郎你是从何处寻来的这人?”
“司马老爷你有所不知,这人医术极为高明,小人刚才瞧见他的时候,他正在帮人诊病,当真是医术高超的紧。”周大郎仔细解释道。
“司马老爷若是信不过在下的医术,尽管另请高明好了,反正我也不愿意进这有理说不清的衙门里头。”不等周玢开口,那郎中就抢先一步说道,脸上更是一副极为不屑的神情。
若是这人满口讨好,周玢或许会立时赶了这人离开,但这人神色倨傲,目露不屑,瞧起来倒是有些本领,于是周玢不免犹豫了起来。
他这一犹豫,面上不由带出了几分,那请来的郎中脾气倒是不小,眼见周玢并不信任他,于是甩起袖子,就要离去。
周大郎只得先拉住了那人,而后又温言宽慰几句,这边又扯住周玢的衣袖,悄声说道:“司马老爷,如今夫人的身子要紧,这郎中的医术我亲眼所见,比咱们衙门里头那郎中只有好的没有差的。”
周玢听到此处,微微颔首,“周大,你且把那郎中引到马房当中,然后就去郎中房里头……”
周玢对着周大郎一通交代之后,眼见周大郎虽是神色茫然,但也点头应了,于是周玢与他们二人兵分两路,他自绕出后院,朝着前堂而去,这二人却是直奔马房而去。
再说那郎中躺在榻上,无所事事之际,倒又不由自主的呻吟了起来。他这一呻吟,折了的腿倒是又疼了起来,郎中口中“诶呦”不停,心中乱糟糟的乱做一团,他正心如乱麻不知所措之间,突然房门“咣当”一声,他侧身一瞧,待看清楚了来人之后,又放松下来,“周大郎你既然上门来瞧我,便该带些美味佳肴,再不济也该带些瓜果点心,哪里有你这种空手而来的?”
“你这郎中太过贪心,便是躺在榻上动弹不得,也要讹人些东西才行,真真儿的贪心不足。”周大郎自顾自的走了进来,又自顾自的坐下,而后口中打趣道。
“不过是些瓜果点心,你也不舍得,我若是贪心,那你周大便是小气。去年你追赶犯人的时候,一不小心受了伤,我去瞧你的时候,可是空手而去的?”郎中神色不满,口中更是不满。
周大郎神色疑惑,好生回想了一番,这才恍然大悟道:“我想起来了,你说的是去年冬天的时候。那次我追赶犯人的时候,那人穷凶极恶又被我逼到了死胡同里头。慌乱之间,我胳膊上被那人划了一刀,于是你便登门去瞧。”
“我记得当时刚刚落了一场雪,于是你便提着一瓮子雪去瞧了我。郎中,你说的可是此事?”
第一千一十四章 屋檐之雪
“你这莽夫实在不懂风雅,那雪水煮茶最是风雅至极,偏偏你不懂欣赏,反倒是暴殄天物,扔了那坛子白雪,白白的糟蹋了我的一番心意,”
“你可知晓,那坛子雪,可是我专门爬到房顶上取的屋檐之雪,用来煮茶真真是极好的。”郎中一脸痛惜道。
“若是不知晓实情的话,郎中的一番心意,确实令人感动,但是我却听闻那屋檐之雪,却是衙门里头的衙役在屋顶上扫雪扫落在地,而后又被郎中当宝贝一般捡了去?”
“当时大家并不知晓郎中其意如何,只等到郎中提着一坛子雪出了门,这才知晓郎中竟是提着落雪去送人。”周大郎神色轻松,口中不以为意,面上甚至带上了一丝笑意。
郎中被人当场揭穿,愣了一愣,于是轻咳一声,“说你们是莽夫,你们还不相信。那屋檐之雪,即便是落雪,也能用来煮茶,即便是不用来煮茶,只化开了雪水,待到冻疮发作之际,用来涂抹冻疮,也是极有效果的。”
“原来郎中竟是如此用心良苦,如今看来,但是我误会了郎中的一番好意。”周大郎笑吟吟的说道。
“周大郎你可不就是误会了我的一番好意。那腊雪甘冷无毒,解一切毒,治天行时气瘟疫,那可是极好的东西,尤其是那屋檐之雪,即便落地,也没有收到尘埃沾染,最是晶莹剔透,效果最佳。”郎中说到这里,却是如数家珍,又引出了本草纲目里头的话来。
“既然如此……”周大郎不由沉吟起来,过了一会儿,他又笑着说道:“既然如此,待到今年落雪之际,我便送给郎中一大缸的屋檐之雪,用来治疗郎中的冻疮如何?”
郎中笑着摇头,“你我关系也算不错,竟是不知我身上从未生过冻疮。”
“我自然知道你身上并无冻疮,但是如今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早早备下雪水,总会有些用处的。”周大郎笑容愈发的欢畅。
郎中看的心中发毛,周大郎这话似是若有所指,他一时也摸不透这周大郎话中之意,于是出言试探道:“这雪水虽好,但若多了,只恐怕用不完,还不如等到闲暇之际,红梅树下,烹茶煮水,也算是一桩雅事。”
“红梅树下,烹茶煮水,倒也不错,只是不知待到今年落雪之时,郎中是否还有机会。”周大郎蓦然转了话头。
郎中不由一阵心惊,这周大郎先前说话还只是含含糊糊,如今竟是这般直白,莫不是知晓了什么?
郎中心中想着,嘴上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肯认的,“周大你这人着实讨人厌,你既然上门来瞧我,不带东西两手空空也就罢了,嘴上却是连一句好听话也没有。我且问你,你为何又要如此诅咒于我?”
“郎中心中当真不明白吗?”周大郎笑着问道。
“周大,你若有话,就且直说,莫要这般含糊其辞。”郎中扽着脸,也不看周大郎,只冷声说道。
“这话该我问郎中才是,你我关系不错,所以我才会特意来提点于你,既然你执意如此欺瞒,那我亦是无话可说。只希望等到你冬日发了冻疮之际,莫要想到那坛子雪水。”周大瞧见郎中这般嘴硬,语气便也冷了下来。
郎中不语,周大郎亦不再言语,郎中不敢看周大郎,周大亦是不看郎中,空气当中蓦然安静了下来。
郎中心虚,最后实在挨不住,于是低声开口说道:“周大你既然知晓咱们关系不错,就该知晓我的难处。昨夜之事,不过是因为我去江边赏景,之后又听了琵琶曲,所以才会贸然上了花船,之后被人偷了银子。”
“之后花船上的人颠倒黑白,非要说我是来吃白食的,所以才会有了之前那一出。出了这挡子事情,实非我之所愿,只是旁人不知我的难处,周大你却是应该知晓的。”郎中一番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只希望这周大郎能够将此事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郎中可知我为何会来?”周大郎突然问道。
“左不过是为了昨夜之事……”郎中有气无力的说道。
“我方才在院子里头碰到了周司马,你说我为何而来?如今周司马诸事缠身,你若是有些眼色,就该实话实说,看看该如何了结了此事,而不是刻意的隐瞒。”周大郎起身直言道。
郎中神色晦暗,口中慢慢说道:“昨夜我喝了几杯酒,于是借着酒劲就上了花船,如今看来却是鬼事神差,但我当时却是有些兴奋,又有些期待。”
“当时那花船之上,客人并不多,但是弹琵琶的那个小娘子样貌清丽,着实好看。我一时鬼迷心窍就点了那姑娘陪我饮酒,谁知酒过三巡之后,突然来了两个壮汉,来问我要银子。”
“我原想着银子是早晚都要给的,当时情形不对,我便想给了银子了事,谁知我伸手往怀里头一摸,怀中空空,身上哪里还有半点银子。”郎中一口气说完了昨夜之事,面色更为难堪,被打折的腿,更是一抽一抽的疼,疼得他直抽冷气。
“然后你身上没有银子,所以就被那两个壮汉狠狠打了一顿?”周大郎看着沮丧的郎中。
“正是如此,那两个壮汉,一瞧见我身上没有银子……就换了一张面孔……还有那弹琵琶的小娘子一见情形不对……更是一溜烟的跑了……我当时便察觉不对……奈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能硬生生的挨了这顿揍……”
“谁知他们非但狠狠揍了我……甚至把我抛下了水……我瞧他们不仅要打人……更是想要杀人灭口……”郎中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低,待到最后,他索性撇过脸去。
周大郎倒也能够体谅他几分,这日日在衙门里头厮混的人,如今中了这般下三滥的套儿,就像是日日玩鹰,最后倒是被鹰啄了眼睛去。
周大郎同情的看着郎中的后脑勺,口中出言宽慰道:“你也莫要多想,谁能想到花船之上还有这种境遇,待到此事了了,我定然去好生查探一番。”
第一千一十五章 里应外合
郎中耷拉着脑袋,声音当中透着沮丧,唉声叹气道:“真真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若是知晓昨夜会发生这种事情,我还出什么门,赏什么景。我若是在屋子里头蒙头大睡,一觉睡到天亮,也就没有这许多的事情了。”
“郎中,你还没有说清楚,那银子从何而来?”周大郎问道。
郎中不肯抬头,似是并没有听到周大郎的话。他身子扭曲,一腿僵直,一腿蜷缩,偏偏脑袋又垂在胸口,瞧着便觉得难受的紧。
“郎中,你若不说,那我便走了。但有一句话,我却是要告诉你,这件事情我只问你一遍,也只会问你一遍。你说不说,倒也不妨,只是切莫后悔。”周大郎来得干脆,走的利落。
郎中听到脚步声,急忙支着胳膊,抬头去看,只见那周大郎已经走到门口,眼看就要跨过门槛离开。
郎中心中不由慌乱起来,他迟疑片刻,不由出声唤道:“周大郎,且慢行,我还有话要说。”
周大郎扶着门框,回头道:“郎中,你若要说还需赶紧,不然等周司马命人来问,只怕会落了你的脸面。或许还不止落了颜面那般简单。”
郎中冲着周大郎招了招手,口中低声道:“周大,你走近些,我且告诉你。”
周大郎深深的看了郎中一眼,而后调转步头,走了回来,他立在床榻边上看着郎中,“郎中,有话快说,如今事多,我还有旁的事情。”
郎中重重呼出一口气来,“那三十两银子并不是我积攒而来,而是旁人给我的。”
“那人是谁?为何要无缘无故给你三十两银子?”周大郎沉声道。
“此事说来话长……”郎中有些犹豫。
“那便长话短说!”周大郎接口道。
“前几日牢里头那位不是病了吗,这桩事情你也知晓,当时你带着我来大牢给她瞧病,结果因为那牢里头气味刺鼻,太过难闻,所以你与衙役二人并未进去。”
“只有我一人进了大牢,我进去的时候,那妇人瘫倒在地,瞧起来甚是可怜,我一时心软,为她把脉之后,又宽慰了她几句,结果她就给了我一张银票。”郎中终于抬起头,一脸真诚的看着周大郎。
周大郎面上神色变了又变,看向郎中的眼神儿带着一抹探究,他盯着郎中开口问道:“仅仅因为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她就给了你三十两银子?”
“此事虽然有些不合常理,但却是千真万确。大牢里头黑漆漆的,虽是燃着油灯,也瞧不出来多少亮光。她当时给了我一方帕子,我拿着帕子出来,就着烛光一瞧,帕子里头却是包裹着一张银票。”
“当时我就觉得不对,因为夜深了的缘故,只得暂且搁下此事,待到第二日再做打算,谁知等到第二日头上,她竟是逃走了。”郎中重重一叹。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你才会一直瞒下此事?”周大郎愠怒道。
“此事事关重大,我无意之间牵扯其中,偏偏此事巧合太多,我若是说出来,只怕也无人相信。所以我才会一直隐瞒此事,而这银票放在手上,我心中委实不踏实,于是便想借机把这银子花个一干二净,一来也算是了了这桩心事,二来也算是眼不见为净,这世间再没有这三十两银子了。想必这桩事情也不会有人知晓。”郎中一口气说完了事情的始末,神色比之方才倒是轻松了许多。
周大郎半天不说话。只皱着眉头似在思索,过了好一会儿,周大郎这才回过神来,看向郎中的神情带着明显的怀疑,“郎中你这话倒也没有什么破绽,只有一样,那妇人给你的帕子,你可还留在身边?”
郎中神色一怔,口中叹气道:“说起来这帕子倒也奇怪的紧,这帕子原本是用来包裹银票的,谁知等我用银票换了银子之后,翻遍了一整个儿的屋子,四处都找不到这方帕子了。”
“你可还记得那帕子什么模样?上头又绣着什么样的花样?”周大郎很快问道。
“说起来那方帕子,我倒是并不曾仔细去看,只记得那帕子极为普通,甚至有些污秽,还有股子难闻的气味。如此说起来,那帕子被我随手丢弃倒也有几分可能……”郎中仔细回想道。
“你竟是不记得那帕子上头的花样?”周大郎又问道。
“记不得了,因为那帕子太过普通,何况即便帕子不普通,比起银票来说,那帕子谁给会去多看一眼?再说呢帕子恶臭无比,臭气熏天,谁会耐烦多看一眼?”郎中摇了摇头。
周大郎点了点头,面色平常,口中的话却是冷冰冰的,“郎中你若是留有那方帕子,那夜之事,也算是个凭证。如今你丢了那方帕子,只怕就说不清楚此事了,毕竟这件事情不过是你一家之言,当然若是能够找到那妇人,或许还能为你佐证一番。”
“周大,你此话何意?你莫不是不相信我?”郎中面色煞白道。
“并非我不相信你,而是郎中,你让我该如何相信于你?”周大郎一字一句的说道。
郎中急得坐起身来,一不小心扯到了伤腿,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但他一时顾不上腿伤,只一脸慌乱的扯住了周大郎的衣袖,口中连连哀求道:“周大,你我相交数年,也该知晓我的为人。那三十两银子真真是那妇人给我的,不然你便借我一个胆子,我也编不出这种事情来。我也知晓这事情太过匪夷所思。但是谁能想到那妇人怎会连夜脱逃。”
“周大,你倒是应该好生的查探一番,看那妇人在这衙门里头有没有同伙,不然以她一个柔弱妇人,无论如何也逃不出这大牢里头。我瞧此事定然有人里应外合。”郎中愈发慌乱,口中不停的解释道。
“我也觉得此事定然有帮手,不然她无论如何也逃不出去……”周大郎意味深长的看着郎中。
郎中急忙摆手,“周大,你莫不是疑心我吗?我若是当真与那妇人里应外合,我又何必说出此事,只管咬紧了牙花子,谁还能来个屈打成招不成?”
第一千一十六章 最近可好
“周大郎,你莫不是在怀疑我就是那个里应外合之人?”郎中一脸惊恐道。
“郎中以为如何?”周大郎声音冷淡。
“周大郎,你仔细想想,我在这衙门里头也不是一日两日,一年两年,你怎会不知晓我的为人?”郎中死命的拽着周大郎的衣袖。
周大郎像是突然失去了所有的耐心,他一把扯开了郎中的手,随即转身朝外走去,临走到门口的时候,他突然停了下来,回身说道:“你我相识数年,我自然会让你少受些苦楚。”
郎中面色一怔,像是老了好几岁,他眼睁睁的看着周大郎离去,却不知该如何挽留。
且说周大郎匆匆出了郎中屋子,又朝着马房而去,谁知还未走近,就又听到一阵喧闹,他不由扶额长叹,那边的乱子还不曾处理完,这边就又起了乱子。
周大郎加快了脚步,朝着马房而去,刚走到屋檐底下,就听到里头乱糟糟的一团。
于是周大郎推门而入,于是那吵闹声就更加热切一些。
有个冷冰冰的声音说道:“知晓自己有孕在身,竟然还如此随心所欲,莫不是与自己腹中的孩子有仇?”
“你这郎中说话也忒过难听,若不是事发突然,我家夫人何必来淌这趟浑水?你真当我家夫人闲着没事做了吗?”有小丫头气咻咻的说道。
“你家夫人若不是闲着没事做,也不会闲逛到这衙门里头,旁的地方再不济也比这衙门里头好上三分。许是你家夫人与旁人不同,也未可知。”那郎中仰着下巴,一脸的嘲讽道。
“你这郎中若是再这般说话,可就莫要怪我们不客气了,我家夫人虽是好说话,却是堂堂的司马夫人,哪里容得下旁人如此诋毁?”小丫头素来软弱,若非气急,哪里说得出这种话来。
“你说的莫不是刚才那人模人样的周司马?”郎中嗤笑道。
小丫头哪里见过这般满脸嘲讽,说话难听之人,一时之间又想不出该如何接话,只气的浑身发抖,伸手指向郎中,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就在此千钧一发之际,又从门外冲进来一人,那人似是离弦的箭一般射向郎中,口中高声斥道:“哪里来的江湖游医,旁的功夫全没有,竟只有嘴上的功夫。你也不瞧瞧这是哪里,竟然敢在衙门里头大放厥词,我瞧你倒是眼皮子上糊了屎!”
郎中不语,只怔怔看向来人,一双眼睛更是眨也不敢眨,唯恐一个眨眼的功夫,眼前之人就会消失不见。新首发 s:s:
小丫头一瞧见来人,精神为之一抖,拉着那人的衣袖,口中不停地说道:“石娘,你可算是来了。就是这个人,自打进了屋子之后,嘴巴里头就一直不干不净的,说话极为刻薄难听。”
石娘眼皮子一翻,口中冷言道:“我瞧你这江湖游医生得人模狗样的,谁知竟是不说人话。如今我家夫人身子不舒服,请了你来瞧病,结果你呢,非但没有望闻问切,反而一直冷嘲热讽,简直是郎中里头的败类,医者里头的混账!”
郎中始终不言,只热泪盈眶的看向石娘,眼神当中满是迫切。石娘身上穿着件儿艾青色的襦裙,头梳高髻,瞪着眼睛,那眉毛显得又粗又黑,活像树上蠕动的毛虫。
郎中目光贪婪,倒是吓了石娘一跳,她捂着胸口,口中厉声道:“你这登徒子,看什么呢看!”
“石娘……”郎中终于开了口。新首发
“你莫要这般唤我,听着让人恶心!”石娘嫌恶的看着郎中,愈发扯紧了衣襟。
“石娘,你最近可好?”郎中伸手抚向石娘鬓边。
石娘一掌打落郎中的手,口中厉声说道:“你这登徒子,若是再敢碰我一下,我便立时唤了衙役过来,把你抓进大牢!”
石娘声色俱厉,先不说郎中作何反应,只那小丫头几趟吓得面色发白,悄然丢开了石娘的衣袖。
而立在门口的周大郎从一进屋,两只耳朵眼儿里头便没有片刻的安静。眼看着两人争执,眼看着郎中眼含热泪。
好歹周大郎也是见过世面的,知晓一动不如一静的道理,所以他并无开口的打算,只扫了一眼窝在榻上的周玢娘子,眼见她呼吸平稳,似乎并无大碍,于是他便缄口不言,只看着郎中与石娘两人过招。
“石娘……”郎中一声长叹,听在众人耳中却是肝肠寸断,无限依恋。
而那石娘听了这话却是无动于衷,甚至投向郎中的目光当中更多了一份戒备,“你究竟是何人?我并不认得你?也不曾见过你!”
郎中笑着擦了眼泪,想要伸手去摸石娘的鬓发,又恐惊吓了她,于是强自收回了手,“你竟是已然忘记了我……我却并不怪你……此番能够再瞧见你……我亦是此生无憾……”
“石娘……你瘦了……你定是受了许多的苦楚……不然怎会瘦成这般模样……我原以为此生……都会生活在愧疚……悔恨当中……没想到竟然还能失而复得……上天待我不薄……我此生……再无憾事……”郎中说话间又落下泪来,他泪眼朦胧,看向石娘,于是石娘周身便萦绕在一层水雾当中。
石娘听这郎中话中情意分明,不由出神看向郎中,眼前之人极为陌生,她却是从未见过,但是这人的神色话语之间分明与她极为熟稔。
石娘心中一时冷,一时热,竟是不知究竟是个什么滋味,待郎中落下泪来,她心中突地一痛,不由掏出帕子,鬼使神差的递了过去,“你且擦拭一下……不然一个大男人当众嚎哭……倒是引人笑话……”
郎中接过帕子,却不擦泪,只攥在手中,一双眼睛再不肯离开石娘身旁,“石娘……我才几日不曾见你……便已觉得过完了此生……如今你虽然不记得我了……但是知晓你还活着……我心中便欢喜的紧……”
石娘狐疑的看着郎中,不由茫然起来,这郎中话里话外竟是与自己极为亲昵,奈何自己脑中乱作一团,竟是什么也想不起来,“你此话何意,我并不认识你,你若是再胡说八道,就莫要怪我唤了衙役过来。”
石娘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就提到了两次衙役,此番语气却是与刚才又有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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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十七章 碧色扇坠
郎中微笑着看向石娘,眼眶濡湿,于是石娘周身的水雾便更浓郁了些,郎中与石娘四目相对之下,周大郎终是开了口,“司马夫人,如今身子如何?”
“这郎中自打进屋之后,就一直冷嘲热讽之,如今还不曾帮夫人把脉。”小丫头低声回禀。
“还请郎中为夫人把脉……”周大郎客气道。
“这司马夫人面色红润,哪里是有病的模样。”郎中随口说着,一双眼睛却是并不离开石娘身上。
石娘瞧着郎中的袖口,上好的衣料,袖口却并无任何花样,他指节分明,手指修长,石娘瞧着瞧着,鼻子一酸,不由心生酸楚。
“你这郎中说话好没道理,方才的情形你又没有瞧见,如何能够断定我家夫人无事?”小丫头不知何时走到夫人身旁,一脸担忧的看着榻上躺着的自家夫人。
“你家夫人呼吸绵长,面色红润,哪里是有病的模样。正是因为方才的事情,我并不知晓,所以才不说破此事。”郎中冷不丁的说了一句,趁着石娘发愣的功夫,拉着她的手,径自出门去了。
两人经过周大郎身旁的时候,郎中又补充道:“这位夫人身子并无大碍,估摸是睡着了,还有这丫头本是我的未过门的娘子,如今我便带走了,若是有说不清楚的事情,只管去寻那长安城来的贵人。”
“你若是不知晓那长安城的贵人,那司马老爷定然也知晓。”郎中说话又急又快,说话间已带着茫然的石娘出了门。
石娘迷迷糊糊间被郎中带出了衙门,一瞧见衙门里立着的石狮子,她又醒过神来,一把甩脱了郎中的手,拧着眉毛质问道:“你是何人?为何要带我走?”
郎中专注的看了石娘一眼,嘴角一咧,突然笑了起来,他一把揽过石娘,紧紧拥着她,口中感激道:“石娘……此生还能瞧见你……我这辈子已是得偿所愿……我曾在庙里许愿……若是能够失而复得……我便做上一百件好事来还愿……如今看来当真是老天有眼……”
石娘使力挣脱,奈何郎中力气甚大,她挣脱不开,于是伸手去掐郎中,只捡着郎中腰间的软肉使劲的掐,可惜她每每掐上一下,郎中都抱得更紧一些,于是石娘很快就喘不上气来。新首发
“这……里……可……是……衙……门……”石娘费力说道。
“衙门如何?大堂又如何?我只要你相伴!”郎中的声音带着恐慌,于是愈发使力,险些勒断了石娘的骨头。
石娘使劲掐着郎中腰间的软肉,一颗心却突然安稳了下来。
“如今这风气竟是已然如此开放了,堂堂的衙门门口,竟然有人行此有伤风化之事,当真是人心不古,世态炎凉。”有声音嘲讽道。ァ新ヤ~八~1~文網
郎中侧目一瞧,说话的却是个衣衫褴褛之人,那人头发乱糟糟的,身上穿着件黑漆漆的袍子,脚下踩着一双破了洞的鞋子,偏偏手上拿着一把折扇。
“如今便是连乞讨的叫花子也能为衙门口叫板了,当真是稀奇稀奇。”若是论起冷嘲热讽来,郎中倒是鲜少遇见对手。
“你这登徒子,竟是如此胆大妄为,看我今日不好好收拾你一番。”那人合上手中折扇,小心翼翼的把折扇放入袖中,而后一个箭步冲到衙门口,扯开了嗓子喊起冤来。
“青天大老爷……快些为小人来做主啊……不然小人就只有死路一条了啊……”
郎中被那人吓了一跳,心中暗想,这人神情诡异,衣着破烂,估摸是个脑子不清楚的。
他如今失而复得,重见石娘,也懒得与那人纠缠,只拉着石娘拐入了衙门口斜对面的巷子里头。
郎中临走到巷子口的时候,不由回头去瞧,那人正巧也回过头来,对着郎中一笑,而后又扭过头去,衣袖一甩,于是那折扇底下坠着的碧色扇坠子闪过一道流光。
郎中心中有些奇怪,又顾不上那么许多,只紧紧牵着石娘的手,匆匆的朝着自家小院而去。他走的匆忙,并未注意到石娘苍白的面孔。
眼看就要到家门口,巷子口的石娘却偏偏不肯再向前行一步,她拼命的扯着郎中的衣袖,口中急声说道:“我方才瞧着那人生得面善,如今方才想起,我似是瞧见过那人。”
郎中停下脚步,怜惜的看着石娘,“那人不过是个叫花子,平日里走街串巷,若是无意当中瞧见,倒也有可能。”
郎中握紧了石娘的手,又笑着指着巷子里的人家,温言说道:“石娘,你瞧这里?可曾觉得熟悉?”
石娘心中不安,郎中的话却是让她安心不已,她顺着郎中的目光看过去,脸上满是疑惑,“这地方瞧着像是有些熟悉,莫不是之前来过?”
“这地方你自然来过,你且随我进来。”郎中叹了口气,拉着石娘朝着第二户人家而去。
石娘此时倒是搁下了心事,随着郎中朝着院落而去,她行走间,总是脚后使力,脚尖轻点,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郎中适才太过欢喜,倒是并不曾注意到,此番瞧见石娘走的小心翼翼,于是不由关切道:“石娘,你莫不是腿疼,不然怎地腿脚无力?”
石娘立在当处,面上复又露出茫然的神色,“我也记不大清楚了,只是脚趾受了伤,若是走路时间久了,就觉得脚痛。”
“脚趾受了伤?快些让我瞧瞧?”郎中登时蹲下身子,伸手摸向石娘脚上穿着的绣鞋。
“你……莫要如此……”石娘急忙去拽郎中。
郎中哪里肯罢休?他环顾一圈儿,一把抱起石娘,直走到家门口,这才把石娘放在青砖垒成的台阶上,而后小心翼翼的脱下了石娘的鞋袜。
郎中平日里目光清冷,当中总是带着几分嘲弄,几分随意,此番瞧见石娘脚上的伤痕,却是满眼的怒意滔天,“这是谁做的?我现在就去杀了他!”
郎中咬牙切齿,满脸愤怒,偏偏说话间又刻意压低了声音,唯恐吓坏了石娘。
“我不记得了……我什么也不记得了……你莫要生气……”石娘低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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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十八章 石娘归家
“石娘,你仔细想想,你这脚趾究竟被何人所伤?我定然不会与他善罢甘休!”郎中面上蓦然闪过一丝戾气。
“我……想不起来了……”石娘想及过往就觉得头痛难忍,于是面露痛苦。
郎中心疼不已,也不再问,只仔细帮石娘穿好了鞋袜,而后起身握住石娘的手,重重说道:“石娘你既归来,我便要护你一辈子,再不让你受任何苦楚。先前的事情是我不对,日后,我便是丢了自己的命,也不会让你受半分委屈。”
石娘听得糊里糊涂,一个分神的功夫,便被郎中背在背上,她的手臂轻轻搭在郎中的肩膀上,鼻端隐隐有药草之气。新首发 s:s:
石娘的脑子里头像是突然冲进了一股子的凉意,她蓦然觉得这味道极为熟悉。她心中想着,不由趴在郎中的后颈上轻嗅了一下,闻着那若有若无的草药之气,她突然安心下来。
“你是郎中?”石娘小心翼翼的问道。
“石娘,你记起我了?”郎中侧目狂喜道。
“我听那小丫头这么称呼你的,又闻到你身上有草药的气味,你可是郎中?”石娘凑在郎中耳旁,低声问道。
郎中神色一黯,片刻后又强打起精神,说道:“我是郎中……”
“你可是江湖游医?”石娘好奇道。
“也是,也不是,我曾经有家医馆,之后因为一些事情,那医馆如今竟是已经成了一家酒楼。”郎中摇了摇头,随口说道。
“你竟然还有家医馆?莫不是那医馆不赚钱?”石娘心中好奇,口中问个不停。
“并非如此,我因为一些事情,暂时离开了此地,而后去了长安城。虽说是好端端的医馆变成了酒楼,但是我却并不后悔,因为我若是不去长安城的话,此生便再不能与你相遇。”郎中转过头去,只死死地盯着门框,口中又低声说道:“若是此生不能与你相遇,这漫长的一生,活着还有什么滋味?”
“你的意思是咱们竟是在长安城中遇见的?我竟是还去过长安城?”石娘惊奇道。
“你不仅去过长安城,还在那里呆了许久,并且咱们很快就又要回长安城了。”郎中回答道。
“回去?什么时候动身?”石娘吃惊道。
“很快,如今还有一件事情没有了结,待此事了了,咱们马上就走。”郎中坚定道。
“可是我实在记不清楚之前的事情了,若是回到长安城中,我什么都想不起来,那又当如何?”石娘不免担忧起来。
“石娘,你莫要担心,咱们在长安城中也有一家医馆,到时候仍旧是我为人诊脉,你就站在我身旁,一直的陪着我就好。”郎中侧过头来,看着石娘一边脸颊,心中又是痛楚,又是柔软。
“咱们竟然在长安城中还有一家医馆?”石娘的语气当中透着欢喜。
郎中点了点头,又说道:“那医馆名为杏林堂,处在一条并不繁华的街坊当中,但是因为我的医术很是高明,所以咱们那医馆当中,生意倒也不错。”
“每每有病人上门,你就帮着安置,没想到过了一段时日之后,你竟是能够帮人把脉,便是连简单的病症也能帮着抓药了。”
“石娘,你实在聪明的紧,能够遇到你,是我此生的福气。”郎中背着石娘,刻意移开了目光。
石娘心头一阵狂跳,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她不由搂紧了郎君的脖颈,闷声说道:“我虽然并不记得你了……但是……你说的话……说的每一个字……我都全然相信……”
“石娘,待过上这几日,待你脚上的伤好些的话,咱们就成亲!”郎中盯着门框,梗着脖子说道。
石娘心头又是一慌,虽是并不知晓郎中为何突然求亲,心中却还是有些欢喜。
“竟是如此……仓促……”石娘声音带着慌乱。
“为了那一日我已等了许久,如今我实在不愿再等。”郎中的声音当中自有万般的情意。
石娘面颊发烫,手心发热,口中讷讷,却是不知该如何回话。就在此事,那眼前的院门“吱扭”一声,从院门里头探出个脑袋来,“郎中,你去哪儿啊?怎么才回来?”
“我适才有事,是以出门了一趟。”郎中低声道。
“你若出门也该告诉我一声,你可知道,你若再不回来,我就打算出门找你去。”
石娘听着那人语带关切,于是抬头去看,只见那人圆圆的脸颊上生着一双圆圆的眼睛,鼻子秀挺,模样不错,瞧起来伶俐的紧。
石娘盯着那人看个不停,那人此时方才发现,趴在郎中背上的石娘,待她看清楚了石娘的模样之后,蓦然一声尖叫,圆圆的脸颊上满是惊喜,她推门奔了出来,扯着郎中背上的石娘,只不肯松手,口中一叠声的说道:“石娘……石娘……石娘……你可算是回来了……你可知我日日夜夜都在担心你……”
石娘瞧着神色激动,一脸欢喜的那人,口中不由疑惑道:“你莫不是也认识我?又是谁?”
“石娘,你竟是不认识我了?我是春花啊。石娘你究竟怎么了?”春花笑容登时僵在脸上。
“春花,你莫要再问了……石娘她如今已经全然忘记了……以前的一切……”郎中背着石娘进了院子。
春花一时欢喜,一时忧愁,喜的自是石娘归来,忧的却是石娘失了记忆。她扯着石娘的手不肯放开,口中小心翼翼的说道:“石娘,我是春花啊,你便是连一点印象也没有吗?”
石娘摇了摇头,面露沮丧道:“对不住了春花姑娘……我实在想不起来了……”
“石娘,你定然是受了许多的苦楚,所以才会忘了之前的事情,你此番能够回来就好。”春花不由哽咽,险些落下泪来。网更新最快 电脑端:s:/
郎中背着石娘,石娘搂着郎中的脖颈,那春花又紧紧牵着石娘的手,几人便这般立在院子当中,春花与郎中眼含热泪,石娘神情却是一脸的茫然。
宋如是撩开帘子出了屋子,打眼瞧见的就是这副场景,她面上自是也带出一分欢喜来,“石娘,你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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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十九章 五行之粥
石娘听着说话声悦耳动听,于是扭头去瞧。这一看倒是吃了一惊,只见屋檐底下立着的那人穿着件儿鸦青色的襦裙,腰上系着一枚胭脂色的荷包,荷包上头绣着精美的花纹,她身上的衣料自是上等的料子,头上簪着的玉簪子也是上等的好东西,还有她耳垂上坠着的耳坠子也不似凡品。
无论是绣工精美的荷包,还是碧玉通透的簪子,或是泛着柔光的耳坠子,堆砌在她的身上,却是丝毫掩盖不了她的光芒。
她的眼神柔和,嘴角带笑,眉眼弯弯,若是这般神情由旁人做出来,只让人觉得可亲,但是这副神情出现在她的面上,就像是正午头的太阳,恍的人睁不开眼睛。
“好美的小娘子……”石娘心中想着,口中却是不由自主的说了出来。
“石娘?”若是寻常时间被人这般夸赞,宋如是自是表面无恙,心中却是暗自欢喜,但是说话的却是石娘,于是她心中不免疑惑。
“你也认得我吗?”石娘抚了抚鬓边的碎发,面带歉意道。
“我自是认得你。”宋如是不由看向郎中。
时光流转,从日出到日落,不过几个时辰的功夫,石娘的日子却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清晨出门的时候,她还不过是一个小丫头,跟着自家夫人出门去帮人把脉。
到了日落时节,她却是窝在床榻上,手边的案几上头,放着一应的吃食茶水。
而她身上的装束也早已焕然一新,先前小丫鬟的衣裳离了身,如今身上穿着件宽松的家常襦裙,那料子却是软锦所制,穿在身子极为柔软又不贴身。
石娘身下的被褥是绫罗的,背上倚靠的软枕亦是绸缎的,她头发梳的整整齐齐,松松挽起,发间簪着一枚亮光闪闪的金簪子。
那金簪金光闪闪,簪头上雕琢着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
若是仅仅是些吃食也就罢了,偏偏那不大的案几上头,摆放着样数繁多的瓜果点心,当中甚至还放着只烧鸡。亮汪汪的油纸包里头包着只喷香扑鼻的烧鸡。
石娘一手拿着只鸡腿,一手端着茶盏,青瓷的茶盏亦是香气扑鼻,里头盛着的却是酪饮。她每每咬上一口皮酥肉嫩的烧鸡,便仰头喝上一口酪饮,模样甚是快哉。
“石娘,你慢些吃,这还有我刚熬好的红枣雪耳羹。”春花提着个食盒进了屋,一瞧见石娘一手鸡腿,一手酪饮,于是笑着说道。
“竟然还有雪耳羹,多谢你了春花。”石娘眼睛一亮。
春花笑着打开食盒,待瞧见摆的满满登登的案几,于是眉头一皱,口中嘟囔着,“所谓饭前一口汤,肠胃不受伤,石娘你吃的这些东西,不是生冷的就是油腻的,你且瞧瞧我这里的好东西。”
春花说笑间,又从外间拖过来一只案几,又从食盒中掏出一样样的东西来,每每掏出一样,她都要仔细说着,“石娘你瞧,这是我亲手做的白糖糕,你之前最是爱吃,我如今特意为你做了一笼屉,如今剩下的白糖糕还在火上热着呢。你若是饿了,随时都能吃上热腾腾的白糖糕。”
“还有这一样,石娘你也最是爱吃,这可是刚刚出炉的古楼子。你莫要小看这古楼子,这里头的馅料可是我精心调制而成,味道可是极好的。”
“还有这个,石娘你定要尝上一尝,这可是我熬煮了一下午,这才得了一小碗,你且尝尝?”春花拿出个粉瓷小碗,又变戏法似的摸出了一把勺子,一手拿碗,一手执勺,目光灼灼看向石娘。
盛情难却之下,石娘张嘴喝了一口,这粥色呈乳白,初入喉间,甚是顺滑,回味甘甜,味道着实不错,于是石娘又接连喝了几口,这才好奇问道:“春花,这是什么粥,味道真是不错。”
“说起这粥来,其中可是大有学问,这人五行,粥亦有之。所谓五行,金木水火土是也,这粥中的五行亦有金木水火土。”春花说起这个登时精神抖擞,意犹未尽起来。
“这猪肺属金,猪肝属木,猪脑属水,猪心属火,狗肉属土,所以石娘你莫要小瞧这小小的一碗粥,这当中可是五行俱全,你喝了这碗粥,对你的身子自然是大有益处。”春花神色得意,却并未瞧见石娘面色发白,几欲干呕。
“春花,你竟还懂这个?”却是郎中端着个瓷碗走了进来。
石娘捂着嘴巴,一瞧见郎中手中的瓷碗,不由得闷声到:“这又是什么?”
“这是补药,你若吃了自然对身子有益处。”郎中刻意放柔了声音,直听得春花一身身的起鸡皮疙瘩。
“这又是什么补药?当中莫不是有什么猪脑猪肝之类的吧?”石娘惊恐道。
郎中微微一笑,口中安抚道:“这当中全是药材,石娘快些喝了吧,若是等凉了之后,就不好了。”
再次盛情难却的石娘,只得端起瓷碗,也不管里头究竟是个什么药汁,只捏着鼻子,喝了下去。
石娘这边刚刚搁下药碗,春花却是赶紧接了去,她拍了拍石娘的肩膀,笑着说道:“石娘如今吃了药,只怕会口中发苦,我这就去为石娘你拿些果脯过来。先前春上我哂了些桃花,之后桃子成熟之后,我又把这桃花与桃子拌在一处。”
“然后拿蜜腌在一处,前几日我尝了几颗,又甜又软,味道极好。”春花话音刚落,人已出了屋子。
春花出了屋子,屋子里头倒是又安静了下来,郎中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石娘。
石娘似是感受到了郎中的目光,于是变得手足无措起来,她一时拿起手旁的白糖糕吃了起来,白糖糕入口即化,后味回甘,石娘忍不住又吃了一块儿,头顶突然传来郎中的轻笑声。
石娘登时慌乱起来,她把剩下的白糖糕塞入口中,一仰脖子吞了下去,虽说是没有噎的眼皮子乱翻,倒也噎的不轻,于是她又四下找水,随手拿起案几上的茶盏一口喝了下去。
石娘好不容易喝下了水,止住了噎,这才羞羞答答,娇娇怯怯的去看郎中。
第一千二十章 与你成亲
“石娘,你且拿着这个……”郎中伸手递过来一物。
石娘拿在手上一瞧,却是一枚精巧的玉佩。那玉佩成色通透,雕琢成吉祥结的模样,“这是?”
“这枚玉佩我已买了许久,本来打算求亲时用的。而现在我把它送给你。因为我实在不愿意再等待了。”郎中盯着石娘头上的玉簪说道。
石娘心头一跳,那手中的玉佩突然烫手起来,她犹犹豫豫的说道:“这东西如此贵重,你莫要送错了人,我当真是你一直找寻的人吗?你切莫认错了人,送错了东西。”
“傻石娘,我又怎会错认了你。我之前总想着挑个黄道吉日娶你进门,现如今我却等不及了。石娘,你可愿意嫁给我?”郎中低声说道。
石娘抬头去看郎中,却被郎中目光当中的神情灼了一下,她慌慌张张垂下头去,支支吾吾的说道:“你即便没有认错人,但是我却是失了记忆,实在想不起之前的事情了,也并不知晓咱们之前是个什么关系……”
“你若担忧这个,尽管去问春花,还有娘子,她们都能为我证明。你失踪之前咱们本来就打算择日成亲的。”郎中柔声说道。
石娘面皮一红,攥着手中的玉佩,口中迟疑道:“我自然是相信你的……只是这婚事只怕有些仓促……”
“石娘尽管放心,一应的物事,我已经准备好了。”郎中松了一口气,弯腰从床榻底下拖出了一只柳木箱子。
那柳木箱子约莫有三尺来宽,二尺来高,箱子面上涂着清漆,模样崭新,瞧起来应当是经常打理擦拭。
石娘疑惑的看着郎中,而后在郎中的示意下,她侧身打开了箱子,箱子打开的一瞬间,石娘不由发出了一声惊呼声。
“这东西从何而来?”石娘指着柳木巷子里头的银子吃惊道。
“自然是我赚来的,这银子不过是面上一层,你且瞧瞧下头。”郎中笑着取出了上面一层的银子。
石娘这才发现这柳木箱子竟是含有暗格,上头一层码着整整齐齐的银锭子,约莫有个百十两之多。
而看到下面一层之后,石娘忍不住又是一声惊呼,原以为银锭子已是极为珍贵,谁能想到下面一层却是放着各样的钗环首饰。
碧玉的簪子,玛瑙的项链,还有那数不清的金手镯,银头面,看的石娘心头狂跳。
她先前只以为这人是个清贫的郎中,如今看来,这人竟是极为有钱,石娘想了一会儿,不由正色说道:“你当真是个郎中?”
“如假包换。”郎中笑道。
“你既然是个郎中,为何如此有钱?莫不是你做了什么不该做的勾当?我听人说有些个大户人家里头,有些腌臜事情,不想外人知晓,就专门请了外头的郎中来了结了那些个孽缘。这种事情虽说是赚钱,但却是有损阴德,你若是当真做的这种买卖,这再多的银钱,我却是不能要的。”石娘正色道。
“石娘,你挺谁人说的?”郎中惊喜道。
“我想不起来了……只记得之前有人这般说过……”石娘低声道。
郎中暗叹一声,握紧了石娘的双手,口中安抚道:“石娘,你莫要着急,一时想不起来也不要紧。还有这银子都是我赚来的,都是清清白白的,另外这些首饰钗环,虽是有我买的,也有娘子给的添妆。”
郎中说话间,松开石娘的手,又取下了柳木箱子的最后一层。这箱子前两层,一层里头放着银子,一层放着首饰,最底下一层却是各式各样的衣料。而放在最上头的一匹,正是朱红色的软罗纱。
石娘伸手摸了摸那软罗纱,口中幽幽问道:“你当真要娶我?绝不后悔?”
郎中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伸手拉过石娘的手,紧紧贴在自己的心口上,口中又慢慢说道:“我等这一时,已等了许久了。”
“我莫不是错过了什么?”门口立着的春花笑嘻嘻的说道。
石娘羞涩间,待要扯回手去,却被郎中紧紧扯着。郎中头也不回的说道,“春花,你还是快些准备些好酒好菜,待到五日后,我便要与石娘成亲。”
“此话当真?”春花一声惊呼,冲了进来,她随手搁下手中的汝瓷碟子,面上尽是欢喜。
“自是当真,待此间事情了了,我便迎娶石娘。”郎中正色道。
“太好了,我这就去告诉娘子去。”春花一蹦三跳的自去找宋如是不提,且说着春花出了屋子,石娘又小心翼翼的看着郎中,“郎中,你为何要把日子定在五日后?”
“因为如今还有一桩事情没有了结。”郎中蹲下身子,收拾好了柳木箱子,这才起身,复又拉起石娘的手。
“什么事情?”石娘忍不住问道。
“不过是些许小事而已,这几日你且好好养着身子,约莫着等成亲之后,咱们也该启程回长安城了。”郎中搂过石娘,他把石娘紧紧拥在怀中,这才稍稍觉得安心。
有人欢喜有人忧,那衙门里头的周大此时却是烦恼不已,所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厢刚刚安置好了司马夫人,那边却有人在衙门口高声喊冤。
他匆匆赶到衙门口,瞧见那人,不由心中有气,于是提着水火棍,对着那人,冷声说道:“钱三,你莫不是想要讨打?还是活的不耐烦了,三天两头的就要打衙门里头来喊冤!”
“捕快老爷可是冤枉小人了,小人此番上门,却有冤情啊,若是捕快老爷不救我,只怕小人就要被人活生生的打死了啊。”那钱三对着周大却是丝毫不惧,只高声喊冤。
“上次你说有人打你,结果却是你主动招惹于人,此番你又这般说辞,莫不是你又招惹了人?”周大郎显然并不相信钱三的话,只冷冷的说道。
“捕快老爷,先前是小人不得已而为之,此番却是确有其事啊,捕快老爷您一定要相信小人啊。”钱三慌忙说道。
“你这泼皮,几日不见,说话倒是文雅许多,还知晓了不得已而为之,你可知这话什么意思?”周大郎一捣手中的水火棍,口中厉声道。
第一千二十一章 钱三喊冤
衙门外头,甚是清净,并无行人走动。
钱三环顾一圈儿,慌忙捂住脑袋,口中赶忙求饶,“捕快老爷饶命啊,此番小人之所以前来喊冤,实在是因为有人威胁小人,说要杀了小人啊……”
“那你就莫要废话连篇,那人为何要杀你,你又为何来喊冤。”周大郎倾身,垂眸俯视钱三。
“捕快老爷有所不知,自从上次小人从衙门回去之后,便决定要重新做人。于是小人把家里好生收拾了一番,又把原先放着杂物的那间空房拾掇了出来,想要租赁出去,如此一来,也算是能多上一份来钱的地方。”钱三清了清喉咙,一本正经的说道。
“小人的运气也不错,那空房很快就赁了出去,谁知房子赁了出去却并没有人住。小人当时就想着,无人住倒是正好落个清净,合着银子也已经给了小人。结果捕快老爷你是不知道,正是因为那赁出去的房子,小人才有了这般遭遇啊。若不是为了那几两银子,小人如今也不用这般担惊受怕啊,捕快老爷。”钱三额间冒汗,似是极热,不由掏出折扇,随手扇了起来。
“有话快说,我可没有大把的时间,在这里听你废话!”周大郎说话间,目光看向钱三手中折扇的扇坠子。那扇坠子晶莹剔透,显然是块儿好玉。
“是……是……是……捕快老爷莫要着急……小人现在就说到要紧处了……且说那屋子赁出去之后……许久都不曾有人来住……直等到有一天夜里……小人肚子闹肚子……夜半三更醒来的时候……瞧见那屋子里头突然亮了灯……”
“小人一来心中好奇……二来又怕屋子里头遭了贼……于是小人便捂着肚子去瞧……这一瞧倒是吓了小人一跳……谁能想到那屋子里头……竟会在夜半三更突然来人……正巧那屋子的窗户纸破了一个洞……于是小人就凑到那小洞前头去看……谁知那屋子里头果然有人……”钱三四下瞧了瞧,而后神秘兮兮的说道。
周大郎突然站起身来,不耐烦的说道:“我瞧着你并不像是来喊冤的,而是来说书的。你若是当真想要说书,我便全了你的心愿,待一会儿打了板子之后,我便把你送到菜市口去。无论是三侠五义还是七侠五义,你尽管从头到尾的说上一部,若是说不全的话,我就再把你带回来收拾一顿!”
“然后等你下次再来衙门口喊冤的时候,便先到菜市口去说上一段书,再来衙门里头。你可好生掂量一下,我说话向来算话。”周大郎冷着脸,看着钱三的目光极冷。
“捕快老爷切莫把小人弄到菜市口去……小人并非话多……实在是因为这当中的事情太过奇怪……小人若是不从头讲起……只怕捕快老爷会听不明白……所以小人才会从头到尾一五一十的讲出来……”钱三合上手上的折扇,口中又急忙说道:“捕快老爷并非小人废话多,而是因为那夜的事情太过诡异,何况小人这就讲到了要紧的地方。”
“小人凑到窗前去看,却瞧见个浑身湿透的人,那人头发身上全是水,头发上还滴滴答答的往下滴着水,他站在屋子当中,脚底下聚着一滩水。因为那油灯放在墙角搁着的小桌子上,所以小人瞧得并不十分清楚,但是小人能够肯定的一点却是那人身上穿着的衣裳料子虽是不错,但却是像小厮的衣裳。”
“按说我那屋子有小厮租赁倒也并不奇怪,许是为了他家主子租赁的,或是那小厮有些个不方便之处,这都有可能,但是奇怪的却是那夜却并未下雨,那他身上的水又是从何而来?小人正自疑惑间,突然脖子一疼,之后的事情,小人却是一点也不记得了。”
“结果等到第二日醒来的时候,捕快老爷你猜小人身在何处?”钱三神神秘秘的问道。
“在哪里?”周大郎不耐烦的问道。
钱三讨了个没趣儿,又接着说道:“小人醒来之后,却是在自己的床榻之上。小人心中疑惑,怀疑昨夜的一切莫不都是梦?于是小人随即起身去了那赁出去的房子里头,那里头空无一人,与之前并无两样。”
“小人实在想不通昨夜究竟是梦还是现实,但是小人很快就弄明白了,那夜的确有人住进了这屋子里头。”钱三不由又卖起了关子。
周大郎不仅无动于衷,甚至抛给了钱三一个,你若是不赶紧说完,我就揍死你的眼神儿。
钱三干咳两声,方才讪讪道:“小人临出门的时候,突然发现门槛下头落着一把折扇,于是小人拿起来一瞧,这扇子上头的字小人也不认识,只瞧着这扇坠子不错,像是个好东西。”
“于是小人收好了折扇,总想着若是那小厮若是再回来,我就把折扇还给他,也借着这个由头,问问那夜的事情。”
“谁知那夜之后,小厮再未回来,而那房子又空了起来。直等到前几天,那屋子却又突然住了人。”钱三语气神秘,只神秘莫测的看向周大郎。
周大郎慢慢收起了面上不耐的神情,他沉吟道:“回来的那人定然不是小厮,不然这折扇怎么会还在你手上?”
钱三点了点头,面色不知何时凝重了起来,“这次又是夜半时分,小人突然醒来,却不是因为闹肚子,而是因为被臭醒的。捕快老爷你是不知道,小人这辈子都没有闻到过那般难闻的味道,就像是猪圈里头的猪,全部闹了肚子,又像是鸡笼里头的公鸡母鸡所有的鸡,全部的拉了稀。”
“你这人当真是废话连篇,你既不是闹肚子,那臭味又是从何而来?”周大郎当机立断拆穿了钱三。
“捕快老爷有所不知,那臭味却是闹肚子不假,但是却并非小人闹肚子,而是另外一人,并且是个女人。”钱三一本正经,神色认真。
周大郎神色更为凝重,他若有所思的看着钱三,口中慢慢的问道:“你说你那屋子里头突然多了一个闹肚子的女人?你可曾瞧清楚了那女人的模样?再说,你又如何知晓那女人闹了肚子?”
第一千二十二章 那夜之事
“那股子味道一闻就知道是闹了肚子了。”钱三掩住鼻子,皱着眉头说道,
“你且细细说来。”周大郎沉声道。
钱三本就是个话多啰嗦的,方才被周大郎呵斥一番,这才精炼了那夜之事,如今听到个“细细说来。”
钱三登时打起精神来,只见他一手折扇,一手拍着大腿,挑着眉毛,绘声绘色的讲道:“方才说到那股子味道是小人平生闻过最难闻的味道。捕快老爷是没有闻见过那种味道,不然您也会一生难忘。说句实话,我现在一提起那个味道,就想到那夜的事情。”
“若说之前的事情有些奇怪的话,那么那一夜的事情更是古怪。且说那一夜我被臭醒了之后,便闻着味道,一路出了屋子。”
“我立在院子里头,仔细的闻了一番,便确定那味道是从那无人的屋子里头传来的。”
“那夜的月光很是明亮,我当时还抬头瞧了瞧,月亮缺了一个口,就要圆了,想来已经快要十五了。”钱三仰头仰天,登时被太阳刺的睁不开眼睛来,他手搭凉棚,看向神色凝重的周大郎。
周大郎神色愈发凝重,他握着手中的水火棍,目光游离,也不知在瞧些什么。终于周大郎收回了目光,看着钱三,“你先起来,即便是喊冤,也该到衙门里头去。”
钱三一喜,登时起身,结果腿脚一麻,急忙抓紧了周大郎手中的水火棍,他这番动作带动的周大郎手上一滑,身子一歪。
钱三吓了一跳,唯恐惹怒了周大郎,而后遭殃。谁知周大郎不以为意,甚至伸出手臂,扶住了钱三的胳膊,口中温言道:“你且慢些。”
钱三心中感动,眼眶一酸,险些落下泪来,他与周大郎曾有过数面之缘,也算是个老相识,哪里见过周大郎这般体贴的模样,他心中感动,口中不由哽咽道:“多谢……捕快老爷……”
周大郎听着钱三声音不对,侧目一瞧,却见钱三面带感动,几欲落泪,周大郎登时松开了钱三的手臂,口中冷声道:“你作出这副鬼样子又是为何?”
“捕快老爷这般客气……小人实在感动……”钱三说话间,那泪珠子在眼眶里头滚来滚去,口中更是抽噎不停。
“你若是再这般哭急尿嚎的,我就打你几棍子。”周大郎随手挥动手中水火棍。
钱三登时止住了泪,止住了抽噎,口中果断说道:“捕快老爷咱们走吧。”
周大郎这才松了手劲儿,跨过门槛朝着前堂走去。再说这钱三虽是心中忐忑,却不似刚才那般紧张。
周大郎引着钱三来到了马房,那马房钱三并未来过,他一进马房瞧见里头各式各样的刑具,顿时停下脚步,紧紧扣住了门框,口中小心翼翼的说道:“这马房里头太过气闷,不如在院子里头宽敞。”
“你若是不嫌热,就在院子里头呆着,我却是要在屋子里头凉快一会儿。”周大郎自顾自的进了马房,随意坐在老虎凳上,他一条腿搭在老虎凳上,一条腿耷拉在地上,似笑非笑的看着钱三。
钱三腿脚发软,刻意撇开了目光,又时不时的看向那老虎凳。他瞧见周大郎倚靠在老虎凳后头的木桩上,那木桩顶端又横着一根横梁,从横梁上头耷拉着几条锈迹斑斑的铁链。
钱三的目光便一直盯在那垂落下来的几根铁链上头,那铁链想是年数久了,除了锈迹之外,还有暗红色的血迹,钱三瞧得心惊肉跳。
他心中暗想,这周大郎之所以坐在此处,显然是意有所指,他的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喉咙眼儿,他打起精神,一副心思全在周大郎的眉眼之间。
“捕快老爷,这屋子里头确实有些气闷,捕快老爷莫不是没有感觉到?”钱三没话找话的说道。
“我倒觉得这马房里头清爽的紧,你是不知晓。传闻死人之处,灵魂游荡,所以极为清凉,尤其是盛夏时节,外头燥热气闷,那屋子里头却是极为凉爽。”周大郎不紧不慢的说道。
钱三听到这里,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他不由环顾一圈儿,越发觉得这屋子里头阴冷潮湿,“捕快老爷的意思是这屋子里头死过人?”
“不过是说笑而已,你怎地当真了?刚才说到何处了?你尽管继续说罢。”周大郎挑起嘴角,笑着说道。
钱三一时放松下来,一时又觉得诡异,他扣着门框,勉强正色说道:“那夜的月光明亮,小人顺着那臭气,一路来到了那间一直无人居住的屋子外头。那屋子里头灯光昏暗,显然燃着油灯,小人于是又凑到那破了洞的窗子前头去瞧。”
“此番小人特意留心回头去瞧,只见身后无人,小人这才小心翼翼的凑到那破洞前头。只见那屋子里头依旧燃着那盏油灯,许是灯油快要用完的缘故,那灯光极为昏暗,不过小人却是一眼就瞧见了屋子里头那人。”
“只见那人坐在床榻上,垂着脑袋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但是小人能够确信的一点是,那人并非之前曾经来过的小厮。”钱三笃定道。
“你如何敢肯定,此人非是之前那人?”周大郎不紧不慢的问道。
“因为这人身上穿着件女人穿的衣裳,虽说是那衣裳极为破旧,但是小人一眼就看了出来,那是女人穿的襦裙,不过她身上的襦裙又脏又旧,也不知道究竟穿了多久。”
“小人看了一会儿,她头也不抬一下,不过那屋子里头的臭味却是越来越重。小人立在窗子外头,尚且受不住,那就更不用说那屋子里头了。”
“后来小人实在忍受不住,于是便走到一旁,偷偷换了气。谁知等到小人再去看的时候,那人却是不知何时躺在了床榻上,又拿被子蒙住了头。”
“小人又看了一会儿,那女子也不也吹灯,只一动不动,蒙头躺着,估摸着睡着了。小人看的专心,突然听到身后又响动,小人急忙回头去看,这次却并没有人下黑手。小人心中不安,于是又看了一会儿,就回了自己屋子。”钱三说话间,像是又回到了那夜,于是心中倒也不再害怕,只一口气的说起了那夜之事。
第一千零二十三章 不近女色
“小人睡了一夜,始终不能安稳。一时梦到前些日子那湿答答的小厮,一时又梦到那浑身臭气的女人,小人实在想不出这其中的关系,于是就这样辗转反侧了一宿。”
“好不容易捱到天亮之后,小人急急忙忙起身,匆匆忙忙的去了那屋子里头,生怕那女子如那小厮一般消失不见。谁知小人小心翼翼,凑到那破洞前头去瞧,却瞧见那女子并未离开。”
“她换下了昨日的那件裙子,又穿了件儿姜黄色的襦裙,头发梳的整整齐齐,生得白白净净的,瞧起来虽不是年芳二八的小娘子,但模样却是顶好的。”
“小人看的专注,一时不防,竟被那女子逮了个正着,不过她非但没有因此责骂小的,甚至还对着小人笑了一下。”钱三勾起嘴角,面上带笑。
周大郎倚靠在老虎凳上,似笑非笑的看着钱三,口中打趣道:“你这泼皮,竟是一副从未见过女子的模样,想来那女子的相貌委实出众?”
“捕快老爷,您是没有瞧见那女子的模样,皮肤白净,一双眼睛勾的人心里头发痒,哪里是平日里那些个庸脂俗粉能够相比的?”钱三面露猥琐,声音飘忽道。
“你只顾着瞧那女子的模样,就没好生的问上一问,她怎会突然出现在那屋子里头?”周大郎嘲讽道。
“那女子生得美貌,小人多看了几眼,这才被她发现,不过她也不恼,于是小人就大着胆子问了她,结果捕快老爷你猜她怎么说的?”钱三神秘道。
“莫不是来投亲的?”周大郎猜测道。
“捕快老爷,您又如何知晓?”钱三沮丧道。
“深更半夜突然上门,除了投亲还能说出什么令人信服的理由来?”周大郎不屑道。
“她也是个可怜的,她本是清河县人,此番来到咱们益州城中,本是为了寻亲。谁知她家的亲戚嫌她累赘,所以设计了她,好在她有先见之明,先使仆妇租赁了这间屋子,不然只怕她举目无亲之下,只怕要流落街头了。”钱三满脸的同情,提到那女子家的亲戚不由又咬牙切齿。
“你这钱三不过是个目不识丁的泼皮,怎地如此也出口成章了?”周大郎笑道。
钱三搓着双手,口中讨好道:“不过是同那女子说了几次话,小人这才觉得以前实在粗鲁了些。”
“既然如此,你又何苦惹来了杀身之祸?”周大郎正色道。
钱三吓了一跳,口中急忙分辨道:“捕快老爷有所不知,那女子在屋子里头住下之后,倒也安静,她平日里也不出门,又给了小人三钱银子,每日里只需为她准备些吃食也就罢了。”
“如此日子倒也安稳,直到有客上门。小人平日里虽然也有几个好友,但是因为小人家贫,所以从未有人上门。来人是个模样娇俏的小娘子,不过她模样虽是不错,举止却甚是轻浮,估摸着也不是个做正经买卖的。”
“她一进门就赏给了小人一贯大钱,然后让小人出去买酒喝。小人多日不曾见酒,正巧馋的紧,于是小人揣着钱就出了门。”钱三一面说着,一面抬眼去看周大郎的神色。
周大郎摩挲着老虎凳木桩上头垂下来的铁链,从不看那钱三,只沉声说道:“你这泼皮,素来瞧见美人儿就走不动道,此番怎会如此听话?”
钱三又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头也不抬,只专注的扣着指甲缝里的污垢,过了一会儿,他才一脸谄媚的说道:“捕快老爷,小人素来是个直肠子,所以有话也不瞒你。小人心中确实有些好奇,一来那登门的小娘子不像个良家妇人,小人心中有些不安。二来,小人也怕那租客一时想不开,做了这等腌臜的买卖。”
“所以小人揣着钱,装做离开的模样,似是转身小人就绕到后巷,又从院墙翻了进来。小人唯恐被她二人发现,所以只猫着身子藏在墙根儿。”
“先前她二人压低了声音说话,所以小人一个字也没有听到。于是小人又悄悄蹲在那窗户底下,也是凑巧,小人刚猫在窗户底下,她二人就吵了起来。”钱三说到要紧处,就犯了老毛病,故意的停下不说,只拿眼睛看向周大郎,直等着周大郎接话。
周大郎手中摩挲着铁链,铁链上头锈迹斑斑,他似是没有瞧见,只神色专注的盯着铁链。
钱三自讨了没趣,等了半天也不见周大郎问话,于是他尬笑一声,只得继续说道:“小人原本听不出来,她二人究竟为何争吵。结果又听了一会儿,小人却是听出了门道来。”
“原来她二人之前也不相识,不过是因为一件事情才牵扯到了一处。原来女子被亲戚羞辱的狠了,就起了报复的心思,于是便花钱请了那轻浮的小娘子来引诱那亲戚的相公。”
“谁知仇家的相公却是个不近女色的,无论那小娘子使出了浑身的手段出来,那相公始终无动于衷。于是这两人一不做,二不休,又订下了两条计策,一来为了泄愤,她们设计绑走那仇家的丫头,把那丫头痛打了一顿,又喂下了绝后的汤药。”钱三声音越来越低,最后他面上不由现出一丝恐惧来,他惊恐的看着周大郎,下面的话却是不知该从何说起。
“她名义上投亲而来,却是设计了这种种的阴谋,想来也不是个好相与的。”周大郎终于开了口。
“正是如此,当时小人越听越觉得不对劲。直到她二人又说起了第二条计谋,她们先是绑了仇家的丫头,之后又离间了那仇家夫妇之间的情义,按说这种事情,若非极为亲近之人,此事决不能成,所以她们二人另有帮手。”
“她们成了计谋之后,本该高兴,谁知那女子却是突然食了言。她本答应给那小娘子一百两银子,谁知成了事之后,她却只给小娘子五十两银子。于是二人便因为此事争吵不休,小人又听了一会儿,她二人说话越来越难听,那女子甚至骂了小娘子一声,“不要脸。”钱三先前还觉得屋子里头阴凉无比,如今说话间出了一身儿的冷汗,便也不觉得这屋子阴冷。
第一千零二十四章 城北小巷
“那小娘子被骂了一声,连连冷笑,说话也不好听起来,她说那女子心肠狠毒,便是连自己的女儿也要设计,还说那女儿虽不是亲生的,但这般行事坏人姻缘,也不怕遭了报应。”
“谁知那女子听到这话,突然大怒,一时又哭了起来,说是自己嫡亲的女儿被这那贱人设计,她恨不能将那仇人碎尸万段。”
“小人又听了一会儿,直觉得浑身发冷,以前只听人说,切莫要惹女人,如今才体会到女子心胸狭窄,一旦有了仇怨,便要拼了命的毁去旁人拥有的一切。”钱三一口气说完一长串的话,只觉得口渴难忍,他四下看了一圈儿,也没瞧见茶壶茶盏。待要开口去找周大郎要,对上周大郎似笑非笑的目光之后,他只得歇了心思。
周大郎听了前因后果,这才从老虎凳上起身走到钱三身旁,这屋里屋外,外头燥热,屋内凉爽,那钱三手扣着门框,身上打着摆子,头上却是冒着冷汗。
“此事倒也是一桩怪事,只是你却是没说,究竟是何人在威胁你的性命?”周大郎立在钱三身旁,俯视钱三道。
钱三心中紧张,口中无与伦比的说道:“捕快老爷一定要救救小人……小人此番还是偷跑出来的……若是被那女子知晓……只怕又会收拾小人……”
“捕快老爷有所不知……那日小人躲在窗户底下偷听……最后还是被那女子发现了……”
“之后她们二人威胁了小人一番……小人心中害怕……她又许给了小人五十两银子……说是不过几日的功夫……她就会离开……只要小人守口如瓶……待她离开之日……那五十两银子就是小人的了……小人一时鬼迷心窍……这才隐瞒了此事……”钱三说话间,又要哭泣。
周大郎不耐烦的看了钱三一眼,“一个大男人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成什么样子?何况你这泼皮平素里也不是好惹的,怎么会如此害怕她们二人?莫不是有什么把柄在她二人手中?”
“小人哪里有什么把柄?不过是前些日子在赌坊里头欠下了一笔银子……之后那掌柜的催的急……小人无奈之下只得去借了二十两银子……”钱三眼珠子转来转去,总也不敢去看周大郎。ァ新ヤ~八~1~文網
“那二十两银子,你是从何处借来的?”周大郎自是一眼看出了钱三的心虚。
“那二十两银子……是小人从那女子那里借出来的……”钱三低声说道。
“那女子倒是大方的紧。”周大郎冷笑一声,猛地拽住钱三的胳膊朝着门外走去。
钱三惊吓之余,死命的去扣门框,但他哪里是周大郎的对手,于是乎被周大郎一路拖拽出了衙门,他心中胆怯,口中连连求饶,“捕快老爷……莫要拉我去打板子……小人什么话都告诉捕快老爷……那二十两银子并非那女子借给小人的……而是小人趁她不在家的时候偷来的……”
“那女子平时从未出门……不知那日为何突然出门去了……小人实在好奇……于是就偷偷进屋去翻那女子的包袱……结果在里面瞧见了许多银子……正巧小人该欠着赌坊二十两银子……于是小人一时鬼迷心窍……偷拿了银子……”
“捕快老爷……你且放过小人吧……那女子本就答应送给小人五十两银子……这二十两银子不过是小人提前取出来应急罢了啊……小人并非事刻意偷盗啊……”钱三唯恐被周大郎治了罪,索性竹筒倒豆子,把事情兜了个底朝天。
周大郎脚下不停,只拽着钱三一路出了衙门。钱三的一颗心这才悄然落了地。
两人出了衙门,周大郎一路扯着钱三向北而行,钱三心中有些猜测,越向北走,钱三越是心慌,待两人又拐入到一条小巷的时候。
钱三终于忍耐不住,他停下脚步,再不肯向前。周大郎拖拽了他几步之后,便停下来,厉声说道:“还不快些随我来,不然耽误了公事,我就打你二十板子。”
一听到打板子,钱三面色一白,“捕……捕快老爷……为何要打小人板子……”
“因为偷盗,一两银子就是一板子。你偷了二十两银子,正好是二十板子。”周大郎冷冷看着钱三。
钱三艰难的咽了一口唾沫,口中结巴道:“那现如今捕快老爷……莫不是要捉贼捉赃……要去小人屋子里头查证一番……”
“正是如此,你若不愿,直接去衙门里头挨上二十板子,倒也不错。”周大郎待要转身。
钱三却是狼撵着一般,拖着周大郎朝着城北而去。
益州城中,城东城西,自有集市街坊,城南有庵堂,城北却是鱼龙混杂各色人物都有。
既有临街开的赌坊,也有那藏在巷子深处的酒家,有那门口挂着红布帘子的暗门子,还有那手艺精湛的能工巧匠。新首发
有一处巷子口,开着一家铺子,开铺子的是个银匠。如今日头正哂,那守着铺子的银匠埋着头,趴在柜台上,一动不动想是睡着了。
周大郎匆匆看了一眼,就拽着钱三进了巷子。这条巷子不长不短,极是破败,地上的青砖磕磕碰碰,有的从当中裂开,直接露出下头的泥土来。泥土里头又混着青砖茬子,白日里倒也还好,若是天黑之后,只怕要仔细脚下。
那钱三不知想到了什么,越是靠近家门,那两条腿就像是黏在一处,无论如何也分不开。
他迈不开腿,走不动道儿,期期艾艾再不肯向前。
这条巷子虽是不长不短,里头的人家却是不少,一户挨一户,约莫住着十几户人家。两人不过是走了一半,当中就有三四家门口挂着红帘子。
其中一户门口的红帘子半掀半掩,两人经过的时候,那红帘子一掀,从里头露出一个涂脂抹粉的女子来。
那女子面上抹着一层厚厚的脂粉,一张嘴巴涂的血红,瞧见钱三登时笑了起来,之后她眼神一撇,瞧见了一身捕快打扮的周大郎,于是她面上的笑容便像是掺了蜜水一般,甜的发腻。
“呦,这不是三爷嘛,最近几日怎么不来桃儿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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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二十五章 多谢收留
“你这狐媚子……”钱三话一出口,这才想到此番并非一人,于是慌忙转了口音,“我如今有事,哪里有功夫来你这里闲逛……”
钱三话一说完,就急急忙忙朝着自家而去,再说那桃儿看着两人的背影,撇了撇嘴,口中低声说道:“还真是日头打西边出来了,这泼皮竟然也正经起来了,真是邪门的紧。”
桃儿说完,扭身回了院子,那院门却是不关的,于是门口的红布帘子晃晃悠悠,不由引人遐想。
钱三这所院子,原是这巷子最里头的第二家。越是靠近他家,巷子根儿底下便生出了青苔来。脚底下的青砖倒是逐渐的完整起来,显然这两户人家鲜少有客登门。
“你可知那一家住着什么人?”周大郎看向最里头那户人家。
钱三顺着周大郎的目光看向隔壁,口中笑道:“这里头住的可是个白白净净的读书人,平日里极少露面,想来日夜在家苦读,等到秋收之时,这隔壁的少年郎只怕就要乌鸦飞到枝头上,成了金凤凰了。”
周大郎也不接话,又瞧了那院落一眼,就转过了目光。钱三这院门倒是简陋的很,也不知晓那妇人为何要租赁在此处。
想到妇人逃狱之后惹出的乱子,周大郎心中突然有些期待那妇人瞧见自己的样子。
钱三真正立在家门口的时候,倒也不再慌张,他摸出钥匙,打开院门,先打开了一条缝,而后探过头去,瞧了一圈儿,这才回头对着周大郎说道:“小人这院子简陋的紧,捕快老爷莫要介意。”
周大郎不置可否,那钱三就打开了院门。周大郎跟在钱三身后进了院子。只见这院子倒也不小,只是东西随意摆放,显得有些凌乱。
那院子里头原有一副桌椅,但却并非归置在一处。那桌子放在墙根住着的歪脖树下,那几只椅子却是一只放在正房门口,一只挨着院墙放着,还有一只随意倒在地上。
“小人走的匆忙,也没来得及收拾。”钱三讪笑着,先去把挨着院墙的椅子拖回了原处,又到正房门口去拖那椅子。
周大郎瞧着那正房窗棂上头糊着的窗纸完好无损,只那东边厢房窗户上头的窗纸有个青枣大小的破洞。
于是周大郎抬步朝着东边那间账房而去。那厢房不仅窗纸破着一个洞,便是连门槛上头,也缺着个口子。周大郎快步走到门口,一抬手,推开了房门。
如今正是正午时分,那太阳底下,阳光晃眼,屋子里头就显得愈发昏暗。周大郎闭上眼睛,再睁来时,那屋子里头的景致就一点点的显现了出来。
这屋子极为简陋,靠墙放着床榻,靠窗放着圆桌,还有几只桐木箱子摞再破了洞的窗户底下。
那床上铺着暗色的被褥,也瞧不出究竟是个什么颜色,被褥下头微有起伏,像是有人窝在被子里头,睡得正香。
周大郎放轻了脚步,悄悄朝着床榻而去,谁知他刚走到床榻跟前,伸手欲掀被褥,那门口却有女子的声音响起,“这位捕快老爷莫不是来找我的?”
周大郎猛然回头,那女子手扶着门框立在门口,身上背阳光照的耀眼,一张脸却是隐在阴影处,让人一时之间瞧不清楚面容。
周大郎听她说话声有些熟悉,于是丢开了手中被褥,回身走向妇人,越是走近,他愈发肯定门口立着的妇人正是从牢里头逃狱的妇人。
如今他身上虽是换上了干净的衣衫,又把头发梳的整整齐齐,但是她那一双眼睛,还有声音,分明就是之前逃狱的妇人。
“你这妇人为何在此处?”周大郎肃声道。
“奴家不问捕快老爷为何身在此处,那么捕快老爷也莫要管奴家为何会身在此处。捕快老爷只需知晓一点,那就是捕快老爷既然找上了门,那奴家就随着捕快老爷回衙门去。”
“待回到衙门里头,奴家任打任罚,绝无半分怨言。”那妇人说话的声音并不算很大,但是语气极为坚定。
周大郎暗自心中思索,“此间虽然有些奇怪,但是这妇人既然出现,那他少不得要把她带到衙门里头。”
“你既然心中明白,那便随我走罢!”周大郎说话间跨过门槛,与妇人擦肩而过。
再说那妇人跟着周大郎穿过院子,就要出门,走到院门之际,妇人突然从袖中掏出一枚荷包,口中说道:“多谢钱三爷收留,奴家此番进去,只怕再不能出来,为表谢意,这三十两银子,钱三爷一定要好生收着。”
钱三一听银子,登时走上前去,着急忙慌的接过荷包,紧紧攥在手中,他心中欢喜非常,只觉得烧了高香撞了头运了。
“夫人实在太过客气了。”钱三口中说着,无意之间对上了周大郎的眼神,八他琢磨一番,登时醒悟过来,于是当场打开了荷包,取出了银钱,“这三十两银子,实在实在太多了……”
“奴家走投无门之时,多亏钱三爷收留,这才有了栖身之处,如今事发,奴家只能回到衙门里去。临别之际,唯有这三十两银子相赠,希望钱三爷切莫嫌弃。”那妇人目不转睛的看向钱三,神色更是极为的真诚。
钱三一时有些感动,心中又隐隐觉得不安,他展开手中银票,务必要让周大郎瞧个一清二楚。
“走吧!”周大郎低斥一声,旋即转身离去,妇人自是跟在周大郎身后,扭着腰肢出门去了。
眼见院门咣当作响,钱三的心里头亦是七上八下,一时欢喜一时忧愁。他先是小心翼翼收好了银票,而后上前去关院门。
那院门关了一半儿,钱三登时醒过神来,怪不得方才觉得那妇人有些奇怪。此番他才明白过来,那妇人口口声声说着“收留”二字,这话里话外的意思,自己可不就成了她的同伙?
想到这里,钱三急得直跺脚,心中暗自埋怨,这妇人心思太过歹毒,明明是她先租赁这里,后逃狱出来,如今听她的意思,倒像是自己也是个同谋,不然又怎会牵扯其中?
第一千零二十六章 外强中干
钱三明白过来那女子的用意,心中一急,赶忙去追周大郎,他急急忙忙出了院门,朝着巷子口看去,那两人已然走到巷子口,眼看就要拐出巷子。
钱三撩起袍子,抬腿去追,眼看那两人出了巷子,钱三心中发急,愈发加快脚步,耳旁风声呼啸而过,钱三握紧了拳头朝着前头奔去。
谁知钱三跑到巷子中间的时候,那户人家院门一开,一盆污水扑面而来,钱三急忙去躲,那到盆污水来得又快又急,他躲闪不及,依旧被泼了一身的污水。
钱三心中气恼,也不去追人,索性立住了,高声喝骂道:“哪个作死的,泼水之前也不睁开眼睛瞧瞧,莫不是眼睛长到裤裆里头了!”
钱三骂得起劲,那院门口的红帘子一掀,桃儿的一张白的瘆人的脸颊从里头露了出来。
“呦,我当时谁?原来是钱三爷啊,三爷走路为何不看路,奴家眼瞅着四下无人,这才泼了盆洗脚水出来,谁知三爷怎地也不看路,突然就冲了出来?”桃儿的声音娇娇脆脆,说话间更是朝着三爷不停的抛着媚眼。
钱三此番哪里有这种心思,他抖着袍子,面露恼怒道:“你这桃儿,怪不得最近生意不好,就你这洗脚水这般难闻,任由能够受的了。”
“你这钱三爷说话也是奇怪的紧,你那院子里头住着的女人,身上不是更加难闻,你不是也生生的受了。”桃儿笑嘻嘻的说道。
“你又如何得知?”钱三冷着脸问道。
“三爷这话好笑,那女人臭气熏天,这巷子里头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先前奴家还不知晓三爷为何不来照顾奴家的生意,自那女人来了之后,奴家心中这才明白,原来三爷看重的竟是这等货色。”桃儿手中端着个木盆,口中笑个不停。
“你这桃儿,莫要满嘴胡说八道,那妇人本是租客,我与她之间清清白白,并非你想的那样!”钱三急忙争辩。
“是不是那样,三爷清楚,奴家心里也清楚。”桃儿了然一笑,转身进了院子她也不关院门,任由门口挂着的红布帘子飘飘荡荡。
钱三在桃儿门口又立着一会儿,这才悄然离去。他依旧朝着巷子口的方向而去,只是他此番倒是不着急了,只不紧不慢的走着。
再说周大郎引着那妇人朝着衙门而去,两人一路无话,直走到衙门口的时候,妇人才在周大郎的身后低声说道好:“捕快老爷,此番带了奴家回去,只怕要立了大功了。”
“立不立大功,我说了可不算,不过你这妇人只怕是要在衙门里头再住上一阵儿了。”周大郎头也不回的说道。
“奴家正巧无处可去,那衙门里头住着倒也不错,何况住的久不久,奴家说了不算,捕快老爷说了也不算。”妇人低声说完,便不再言语。
周大郎也不管她,合着抓了妇人回去,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只如今还有那落水的小厮一事,需要好好审问这妇人一番。
周大郎心中想着,也未留意到前头立着的起脉周玢。
司马周玢身穿绛色袍子,手中拿着把折扇,正立在大堂廊下,朝着这边看过来。
周大郎又向前走了几步,这才瞧见了立在廊下的司马周玢。
“司马老爷?”周大郎停下了脚步。
“周大,你倒是个利索的。”那周玢自然见过妇人,于是夸赞道。
“也是凑巧,这妇人又该如何处置?”周大郎垂手问道。
“如今时辰尚早,还是先带到大牢里头,还有那郎中,也一并关了进去。”周玢一面吩咐,一面留意妇人神色。
那妇人立在周大郎身后,垂着眼眸,面色平静,唯有一双手却是隐在袖中。
“总要有个由头?”周大郎低声道。
“郎中最近行踪诡秘,这就是由头。”周玢意味深长说道,一双眼睛却是始终不离那妇人身上。
周大郎想了一会儿,点头回话,“属下心中有数了,待安置这妇人,就去安置郎中。”
周玢点了点头,再不言语,只瞧着周大郎引着妇人朝着大牢而去,那妇人垂头跟在周大郎身后,一双手始终缩在袖子当中。
与此同时,一辆马车从衙门后门悄然驶出。
极为普通的马车,车厢里头布置的也极为普通,赶车的车夫,是个身穿青衣的捕快。车厢里头却是周玢娘子,还有那胆战心惊的小丫头。
小丫头窝在车厢里头,一双手眼睛飘来飘去,始终不敢开口说话。
再说周玢娘子面色铁青,靠窗坐着,她手中捏着个荷包。荷包当中不知放的什么,却是被她捏成皱巴巴的一团。
她心中不知想着什么,手上一会儿使力捏着荷包,指节泛白,一时又稍稍泄了力气,几次三番之后,她心中烦恼,一把扔掉荷包,口中低声说道:“早知今日这般的不顺遂,便该看了黄历再出门了。”
“夫人,可要用些茶点?”小丫头口中讨好道。
“用什么茶点!我现在哪里吃的下!此番明知那锦姝腹中孩子并非阿隽的,但却是无可奈何。这刺史府实在是欺人太甚!”周玢娘子说话间,双手四下摸去,只恨不能把身旁所有的东西,都扔的远远的。
无奈她身旁空空,只有一只绣着蝙蝠纹的锦垫,她心中一恼,拿起锦垫,顺着车窗扔了出去。
车夫只顾着赶车,并无察觉,于是那周玢娘子,扔完了锦垫,又扔了香炉,扔完了香炉又软枕,直到扔无可扔的时候,她的目光便转在了小丫头身上。
“方才把石娘带走那人是何模样?”周玢娘子开口问道。
“那人瞧起来傲气的很,便是瞧见周大的时候,也是满脸的讥讽。不过他看着石娘的目光雀甚是温和,想来两人也是旧识,不过是石娘失了记忆,记不得那人罢了。”小丫头低声说道。
“甚是傲气?那石娘看起来倒也并非大富大贵之人,想来那人也不过是个普通人,既然如此也不知那人究竟傲气什么劲儿,估摸着也是个外强中干的货色!”周玢娘子冷冷说道。
第一千零二十七章 成亲之日
白日里燥热气闷,入了夜之后,天边倒是有风袭来。天边灰色当中泛着蓝色,先是碧蓝,后是深蓝,最后变成深沉模糊的蓝色。
入了伏之后,蝉鸣声不绝,从日头升起到月光流转,一日一夜,不绝于耳。
还有那不知名的虫鸣声,隐在暗处,一声一声的叫喊不停。
屋檐底下挂着描着龙凤的大红灯笼,映的地上泛出朦胧的红。郎中立在廊下,面带红晕,不知是红灯笼映的,还是自己脸上本来的颜色。
他一时看看那檐下的灯笼,一时又去看那雕花的窗棂,一时又低头看向身上穿着的大红澜衫,最后,他突然笑了起来,面带温柔,定定看着那雕花窗棂,像是那上头开出了花。
“郎中!”
郎中想的入神,耳旁突然一声呼唤,他吓了一跳,侧目去看,正对上春花笑嘻嘻的面孔。
“郎中,你怎么不快些进去?”春花笑道。
“若是直接闯进去……只怕不太妥当……”郎中犹豫道。
“哈哈……哈哈……”春花高声笑了起来,笑声犹如夜莺。
郎中恼怒的看了春花一眼,口中埋怨道:“究竟该如何?你别只顾着笑,倒是说啊!”
“郎中你平时不是最有主意,再说成亲一事,你虽是没有经历过,但总也瞧见过罢。”春花好不容易止住了笑,一本正经的说道。
“谁会注意那个……”郎中的目光又看向那窗棂。
“既然如此,我便告诉你。”春花冲着郎中伸出手来。
郎中神色茫然,过了一会儿,这才恍然大悟,从袖中取出一枚荷包,郑重其事的放在春花手中,“春花,你快些告诉我罢。”
“这个时候,你自然不能贸然进去,还需准备一些东西。”春花故作神秘道。
“需要准备什么东西?”郎中急切道。
“成亲之时繁文缛节,最是繁多。但是如今,咱们在身在外头,倒也没有那么讲究。只有一样,这红包断断不能少,不然莫说是娶妻,只怕你连这房门都进不去。”春花笑着扬了扬手上的荷包。
“这倒是无妨……我事先倒也有准备……”郎中放下心来,从袖中又摸了几个荷包出来。
春花“嘿嘿”一笑,把那荷包一股脑的抢了过来,随意数了数,“这才不过八个荷包,刨去我这一枚,还有七枚,只怕是有些不够。”
“咱们娘子,还有郎君,三爷,你我,石娘统共不过六人,这七枚荷包只多不少。”郎中笃定道。
“你这郎中哪里能这么算,这荷包可不是这般算得,还有一样对词。你要立在这房门口,由里头的石娘问问题,每每问上一个问题,你便要递进去一枚荷包。这每个新娘子问的问题,都不一样,听闻有的新娘子,可是要问上足足九九八十一个问题,才会放新郎官进来的。”春花挑着眉毛说道。
“竟是如此之多?”郎中倒吸了一口冷气,吃惊道。
春花点了点头,“咱们平日里虽说不用那么多荷包,但是至少要准备二三十个才是。”
郎中一面听着,一面突然来过春花的手,趁着春花说话的功夫,拿走了所有的荷包,口中又说道:“这七枚荷包我先收着,你且去我房里,再取些银子过来,不过是荷包只怕不够,还得劳烦春花借我几个。”
“这倒无妨,尽管交给我。”春花爽快的应了下来。
于是乎两人兵分两路,郎中又立在廊下发呆,石娘却是朝着后院而去。
如今天色已经完全漆黑,春花身上的桃粉色裙子在夜色当中成了更深色的胭脂色。
入夜以后,华灯初上,周玢娘子守在垂花门处,时不时的看向外院。
小丫头立在周玢娘子身后,手中提着个食盒。那食盒像是极沉,小丫头费力提着,一面又低声劝道:“夫人还是回去歇着吧,奴婢在这里守着,自会把夫人的话带到。”
“今日之事,实在是我太过冲动,只怕郎君心中恼我。”周玢娘子低声道。
“郎君哪里会恼夫人,不过是方才在衙门里头,不便说话罢了。若是夫人一直守在这里,郎君瞧见了只怕要心疼。”小丫头劝道。
远远有两个人影走了过来,前头那个提着个灯笼,后面那人的身影可不就是司马周玢。
周玢娘子急忙迎了过去,小丫头提着食盒也跟了过去。
“郎君,回来了?可是饿了?奴家特意为郎君炖了雪耳莲子百合粥。”周玢娘子笑着说道。
周玢立住了身子,也不搭话,只定定看向自家娘子。前头打灯笼的小厮,也停了下来,那灯笼在几人身前打出了一片昏暗的光亮。
周玢的目光便由娘子身上,转到了那一片光亮上。
“还不快些把粥拿出来!”周玢娘子回身说道。
小丫头着急忙慌去拿汤羹,她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打开盖子去拿小碗,许是心中紧张,食盒盖子突然落地,小丫头心中发急,手上一歪,一碗冒着热气的银耳莲子百合粥洒了一手,她尖叫一声丢开了食盒。
食盒滚落在地,瓷碗瓷勺碎成几瓣,小丫头险些哭了出来,她慌慌张张蹲下身子,去收拾这一地的狼藉。
除了小丫头的隐泣声,空气当中突然安静了下来,周玢不言不语,目光只盯在那一圈儿的光晕上。
周玢娘子扶着肚子走到周玢身前,对着周玢柔声说道:“小丫头毛手毛脚的,郎君莫怪。”
周玢目光终于转到自家娘子身上,“她既然毛手毛脚,娘子更应该小心一些。”
“郎君莫要担忧。”听到周玢回话,周玢娘子身上一松,谁知周玢又说了一句话,又让她浑身发冷起来。
“今日事情繁多,夫人累了一日了,也早些歇着吧,我去瞧瞧绿腰。”周玢话一说完,那小厮就打着灯笼穿过垂花门朝着绿腰姨娘的院中而去。周玢娘子口中的“郎君”二字,生生的咽了下去。
眼瞅着两人身影消失不见,周玢娘子心中愤怒,她一脚踢翻了正在收拾碎片的小丫头,口中厉声说道:“不中用的东西,我要你何用?”
第一千零二十八章 见水为舟
郎中立在屋檐下,终于鼓足了勇气,轻唤一声,“石娘……”
一个响水的功夫过后,石娘低声回了一句,“郎中……”
于是那时光流转,岁月更替,都及不上眼前这一瞬。
石娘回话之后,那屋子里头登时热闹了起来,原本请来街坊四邻之间相熟的妇人,如今都七嘴八舌的说起话来。
“新娘子莫要开口,待会儿这新郎官还有好一关要过呢。”有人笑道。
“嫂子莫不是瞧不出,这新娘子亦是急等着见新郎官呢。”有人笑着打趣。
郎中听着,心中欢喜,人影透过窗棂,带着几分模糊的喧闹,他终于移开了目光,看向后院方向。
春花去的时间,实在久了些……
且说这郎中与石娘的亲事,为小院带来了几分喜气。无论是那屋檐底下挂着的大红灯笼,还是树上挂着的大红灯笼,朦胧的映出这一片喜气洋洋来。
沉浸在喜悦当中的不止郎中,还有那正房里头的宋如是。
离去之日在即,宋如是也忙碌了起来,收拾行装,来往书信,虽是不多,但却是极为繁琐。
今夜郎中,石娘成亲,宋如是自然也准备了一份儿大礼。她寻了块儿红色的喜布包上了那东西,一挑帘子出了屋子。
头顶月光柔和,身旁大红灯笼高高挂起,宋如是的心情于是更加愉悦了起来。
院门蓦然响起,宋如是立了一会儿,不见有人开门,于是拿着那东西去开门。
院门一开,门外立着的却是身姿俊逸的李诃,宋如是一惊一喜,“郎君何时回来了?”
“今日这大好的日子,咱们自然要早些回来。”搭话的却是李诃身后立着的朱三爷。
朱三爷从李诃身后探出头来,对着宋如是微笑起来。
宋如是退后一步,迎着两人进来,谁知这两人身后竟然还有一人。那人头戴金冠,神色端方,不是王公子还能是谁。
三人进了院子,朱三爷立在两人中间,于是三人就行成了个“凹”字,那三爷自是“凹”字中间那一“凹”。
朱三爷并不在意,只从袖中摸索出来一个荷包,随手递给宋如是,口中笑道:“既来观亲,这便是礼钱。”
宋如是接过荷包,入手才知沉甸甸的,她上下打量了朱三爷一番,口中却是说起了另外一件事情:“我昨日陪着春花出门,在那吉祥居里,春花看上了一枚珠钗,可谓是拿在手中迟迟不肯放下……”
“吉祥居又在何处?”朱三爷急吼吼的问道。
“吉时马上就到,待忙完了今夜之事,我自然会告诉少连兄。”宋如是笑着卖了关子。
朱三爷从三人“凹”字当中走上前来,扯住了宋如是的衣袖,就要继续纠缠。
那厢李诃却是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听着后院隐有喧闹声传来,莫不是已经开始了?”
宋如是抬头看了看天色,口中说道:“如今还不到时辰,再说这新娘子如今还在厢房当中。”
正房两侧,自有厢房,其中一间人影闪动,石娘必然此间无疑。
朱三爷瞧着那厢房的窗棂,嘴角蓦然闪过一丝微笑,那窗棂之上映着数道人影,朱三爷便努力的寻觅着春花的身影。
朱三爷又看了一会儿,并没有瞧见春花的身影,倒是无意之间瞧见立在廊下发呆的郎中。
“这新郎官倒是心急的很。”朱三爷说着,自去打趣郎中不提。
院中立着的李诃与王公子却是俱都看着宋如是。宋如是一时疑心,莫不是脸上沾了糕点渣子?
她心中想着,想要伸手去摸,又恐失了礼仪,于是强自镇定道,对着二人伸出了手心,“不知两位可曾带了什么观礼的好东西?”
李诃轻笑一声,亦从袖中取出一物,口中笑道:“这观礼之物自然不能少。”
宋如是对着月光一瞧,却是两枚玉佩。那玉佩成色不错,月光之下,流光溢彩,倒是个好东西。
“这龙凤玉佩,倒是应景,郎中石娘定然喜欢。”宋如是笑道。
“阿如若是喜欢,我还有一物送给阿如,不过要等上一会儿。”李诃盯着宋如是看个不停。
宋如是小心收好了玉佩,又冲着王公子伸出了手。
“你倒是个好管家。”王公子身上穿着件儿姜黄色的澜衫,他素来少穿这种浅色,如今穿着,整个人瞧起来倒是平和许多。一向跟在他身旁的小厮一心,却是不在。他从身上取出一枚荷包,递给了宋如是。
宋如是接了过来,那荷包轻飘飘的像是空的,她疑惑的看着王公子,“既然王公子说我是管家,我倒是要问问,这荷包当中究竟放的什么?”
王公子这才看向宋如是手中的荷包,“时间仓促,不过这样东西他们应当会喜欢才是。”
王公子这话不置可否,宋如是听在耳中,也不知这荷包当中究竟是什么。不过此番她得了东西,心情倒是不错。
远远那朱三爷立在廊下,冲着几人说道:“如今吉时已到,还不快些来闹洞房……”
那厢房里头登时热闹起来,妇人的声音带着喜气,笑语腾腾,欢笑阵阵。
那郎中的脸上像是抹了一层胭脂,他紧握双拳,立在门口,两只脚定在地上,僵着脖子说不出话来。
朱三爷笑嘻嘻的眯着眼睛,竟是比郎中瞧起来还高兴几分,他一面拍门,一面冲着门里头喊道:“快些开门,新郎官儿可是要来迎亲了……”
“新郎官儿若是来了,可要回答咱们几个问题。这若是回答上来了,自然能够娶到美娇娘,若是新郎官儿回答不上来,那就要再费一些功夫喽。”有妇人高声回应。
“咱们新郎官儿懂得最多,若有问题,只管问来。”朱三爷拍着胸口高声回道。
“那我便问你,什么舟,无水也能远行?”仍旧是那妇人高声回应。
“什么舟无水也能远行?”朱三爷笑意稍减,口中不由沉吟起来。
郎中此时方才恢复了说话的能力,他扯住朱三爷的胳膊,口中低声道:“这舟见水方为舟,什么舟无水亦能远行?三爷是个有学问的,快些帮我想想。”
第一千零二十九章 草药望月
“见水为舟倒是好解,只那无水亦能远行着实让人费解。”朱三爷轻皱眉头。
郎中想了一会儿,仍旧不得其解,索性扯住了朱三爷,口中低声道,“三爷快些想想,莫要误了时辰。”
朱三爷不由暗暗后悔,原本只是想凑凑热闹,谁知就眼前的架势看来,若是自己不赶紧想出了答案,误了吉时,倒是成了自己的不是了。
朱三爷想着想着,突然眉头一展,“无水行舟,自是推舟于陆。这舟自是属木,这陆自然属土,一木一土,合在一起,正是一个“杜”字。”
朱三爷心中得意,于是那个“杜”字,说的极为响亮,他说完谜底,就支楞着耳朵听那屋子里头的动静。
谁知屋子里头登时传来一阵响亮的笑声,打头的那妇人高声说道:“奴家的问题是什么舟,无水亦能远行。你这郎君却是偏偏回了一个“杜”字,郎君莫不是饿了?所以才会一口一个肚子。”
妇人话音刚落,那笑声就更加响亮了一些,于是朱三爷的脸色在灯笼的映衬下,更红润了一些。
“有句诗写的好,便是那泛君天上舟。这无水亦能远行的,自然就是那天上的舟。”里头的那妇人笑着说出了答案。
朱三爷一拍脑袋,口中嘟囔道:“我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个……”
郎中拍了拍朱三爷的肩膀,口中宽慰道:“无妨,下个问题,你且仔细听着。”
朱三爷心中感动,转念一想,这郎中莫不是竟是把这桩事情全然交给了自己?
朱三爷犹疑间,那厢房里头却有另外一个妇人,笑着说道:“听闻郎中行医多年,奴家便问你一个贴切的,听闻有一味药,与月有关,却又与月无关,不知郎中可否告知咱们大家,这药究竟是味什么药材?”
郎中眉头舒展,口中笃定道:“与月有关,又与月无关,那自是望月砂了。”
“郎中猜中了,那味药材正是望月砂……只是还有一个问题,郎中若是应了,自然就能进门。”里头妇人夸赞道。
郎中面上终于带上了一抹微笑,他立在门外应道:“有何问题,只管问来?”
“郎中既然说出了这望月砂,咱们这里倒是有一味望月砂,听闻此物最是解毒,郎中只需吃上一粒,便能进门。”里头妇人笑道。
一旁立着的三爷一脸钦佩的看着郎中,却见郎中的脸色犹豫起来,他不明所以,只扯着郎中的衣袖,不停怂恿道:“如今都到了什么时候了,你竟是还如此犹豫,依我看来,莫说是一粒望月砂,便是十粒,一百粒,你也该一口吞下去。”
“我昨夜肚子着凉,如今若是吃了这望月砂只怕会腹痛不止……”郎中沉声道。
朱三爷素来古道热肠,眼见郎中如此为难,于是一拍胸脯,口中义薄云天道:“这有何难,你若不适,这望月砂便由我来帮你吃下去。”
“如此便多谢了。”郎中神色一松,面上也带出了几分笑意来。
所谓赠人玫瑰,手有余香,朱三爷能够救人于危难之中,心中倒也快意的紧?他瞧见三爷如此客气,于是拱手道:“今日是郎中你的大日子,莫要提什么谢不谢的,说多了倒是显得外气。”
郎中感激一笑,冲着厢房里头,朗声说道:“劳烦诸位把门打开,递了望月砂出来。”
“咱们若是开了门,只怕你们会趁机闯了进来,所以那望月砂早已备下了,就在那柱子下头。”厢房里头的妇人,笑哈哈的说道。
郎中四下一瞧,果然瞧见那离他最近的柱子底下搁着个青瓷小碗。那瓷碗不过巴掌大小,怪不得刚才他立在廊下许久,倒是从未注意到这青瓷小碗。
朱三爷顺着郎中的目光瞧见了那青瓷小碗,于是上前,蹲身,拿起了青瓷小碗,就着烛光打量了起来。
那青瓷小碗当中盛着半碗黄豆大小的药粒子,朱三爷拿起一粒放在口中嚼了起来,口中不免嘟囔道:“这望月砂名字虽好,味道却是有些辛辣,若是干嚼,倒不如来配酒。”
郎中定定看着朱三爷,面上神情却是有些意味深长,还有些不可说不可说高深莫测的味道。
朱三爷只当这郎中是太过欢喜,所以有些克制不住情绪,何况那望月砂的味道虽是辛辣,甚至还有一丝臭味,但为了郎中的大事,这些个东西又算得了什么。
于是朱三爷捏住鼻子,屏住呼吸,一仰脖子,一口气吃下了半碗望月砂,待他费力的吃下半碗望月砂之后,却见春花垂着头从廊下走了过来。
“春花?”朱三爷好不容易咽下了口中的望月砂,而后呼唤道。
春花并未回话,只走到这账房门口,这才停下脚步,慢慢的抬头看见朱三爷。
她面上了怔了一下,这才绽放出了一个大大的微笑,口中惊喜道:“三爷何时来的?”
朱三爷举着手中的青瓷小碗,笑得一脸憨态可掬,“来了有一会儿了,春花你方才去哪里了?怎么不见你过来瞧热闹?”
春花收起笑意,从袖中掏出了几枚荷包,一股脑的递到郎中的手中,口中说道:“这几枚荷包可是我翻遍了所有的家当找来的,郎中你可要记清楚了。”
郎中捏了捏沉甸甸的荷包,口中感激道:“今夜倒是多谢你二人了,待过上几日,我定然去好好宴请两位一番,银钱我出,地方就由春花你来定,如何?”
“如此甚好。”春花笑着看向朱三爷,待瞧见朱三爷手中的青瓷小碗之后,她神色又是一怔,她吸了吸鼻子,仔细嗅了嗅空气当中,而后一脸纠结道:“三爷,你在做什么?”
朱三爷得意一笑,一股脑把剩下的望月砂全然倒入了口中,慢条斯理的嚼了口中的望月砂以后,这才笑道:“着今日郎中最大,我自然要相助他一二。”
听了三爷的话,于是春花面上的纠结之色更为纠结了一些。她看看郎中,又瞧瞧三爷,最后轻呼一口气,却迟迟不肯吸气,直等到她脸泛红之后,她才呼气道:“三爷果然义气。”
第一千零三十章 有客登门
“救人于危急之中本就是我该做的。”朱三爷一脸豪爽的把青瓷小碗递给郎中。
郎中并不多言,只接过小碗,叩了叩门,那厢房门打开一条缝隙,却从里头伸出一只手来。那手并不接青瓷小碗,直冲着郎中摆了摆手,郎中会意,敌递过去两枚荷包。于是那只手便“嗖”的一下,缩了回去,接着厢房又紧紧关上。
朱三爷关切的看着郎中,却并未留意到春花欲言又止的神情。
远处隐隐有炮竹声响起,还有那唢呐吹吹打打的声音,如今吉时已到,朱三爷倒是比懵懵懂懂的郎中更为欢喜。
“吉时已到,快些开门!”朱三爷拍门喊道。
厢房木门应声而来,廊下的红灯笼映衬的每个人面上亦都泛着红光。郎中急吼吼的看向里间,却见石娘端坐在床榻之上,头上盖着个红盖头。
郎中此番突然圆满起来,他目光温柔的看着石娘,嘴角勾起一抹温柔的笑意,此番他眼中再无旁人。
朱三爷亦是一脸柔情的看着春花,却不知春花的神色为何如此需要半吞半吐,但是如此良辰美景之下,三爷也无暇多想,只暗中筹划起与春花的婚事来。
唢呐吹吹打打,炮仗声声,妇人们满口的吉祥话,还有那漫天满眼的红色,同那吉时兜头而来。
这边厢房热闹的紧,那边宋如是几人却是立在院中,低语声声。
王公子微皱眉头,声音似是那夜风一般,“一心自打那夜上了花船之后,也有些日子了。”
宋如是面露担忧,口中问道:“那一心素来聪明伶俐,想来很快就会有消息传回来。”
“阿如莫要担忧,此事很快就会了结。”李诃语气却是透着轻松。
宋如是看看李诃,待要去看王公子,那厢却传来朱三爷雀跃的声音,“你们还在等什么,还不快些过来迎新娘喽。”
宋如是暂且收起面上担忧,笑着迎了过去。为了应景,她身上穿着件水红色的衣裙,头上簪着一枚嵌着红宝石的金簪,行走间发间金光流转。
王公子看着宋如是的背影,口中低声道:“你还要瞒她到几时?”
“瞒过一时是一时。”李诃一面说着,一面抬步朝着厢房而去。
月光之下,炮竹声中,王公子的神色变化莫测,最后化为一声叹息,隐没在这一片喜庆当中。
有喜庆之地,自有那凄凉之所,且说这衙门大牢里头,萧氏故地重游,依旧住在最里头的牢房里面。
那月光透过高窗投在地上,虽是夏夜,却是显得有几分凄凉,萧氏坐在窗下,手指在裙摆当中翻来翻去,那跳蚤方才还在她腿上狠狠咬了一口,此番却是再也找寻不到。
虽有月光,牢房当中依旧黑漆漆的,那抹月光就像是滴入墨汁当中的清水,闪着微弱的光。
萧氏瞧得眼睛发昏,索性停下动作,胡乱拍打了裙摆一番。她倚靠在泛着凉意的墙壁上,先是幽幽一叹,过了一会儿又突然笑了起来,于是阴暗潮湿的牢房里头响起了萧氏如同鬼魅的声音,“宋如是,你莫要得意,今夜我便要你好看!”
与此同时,那唢呐与炮仗齐鸣的小院当中,突然响起了一阵焦急的拍门声。
那拍门声又急又重,像是乌云蕴出的闪电,落下的雨点。
这账房门口热闹非常,郎中早已在众人的怂恿之下进了厢房,还有那义薄云天的朱三爷亦是跟着郎中进了厢房里头闹喜。
这春花立在廊下,一时有些犹豫,这朱三爷吃了一碗望月砂的事情,究竟该如何告诉他这望月砂便是兔子屎的真相。
春花正自犹豫间,突然听到惊天动地的敲门声,于是收回思绪,急匆匆的去开门。
这院门一开,有个身影风一般的吹了进来,那人一进院子,身子一软,蓦然跪倒在地。
春花一惊,急忙去看,只见这人身上穿着件朱红色的软烟罗裙子,发间簪着一枚沉甸甸的金簪子,那金簪顶端嵌着一枚硕大的红宝石。
春花瞧见那金簪子,心中一跳,再去看那人模样,只见那人面色苍白,五官倒是极为俊秀,她铰着手中的帕子,口中低声泣道:“夫人……夫人……在何处……”
春花心中愈发不安,于是低声斥道:“你是何人?怎么好端端的闯入我们这里?你若是来错了地方,我劝你还是快些离开的好,不然冲撞了新人,只怕你也落不到好去!”
“奴家此番是来拜见夫人……何为冲撞一说……”那小娘子说话间不由落下泪来,她手中铰着帕子,任由眼泪滚落,模样甚是凄婉。
春花心中有了猜测,她不由回头去瞧,只见那厢房当中人影重重,如今正是热闹的紧。自家娘子正立在廊下,身旁李诃身如青竹,端地是一对儿璧人。
春花急急忙忙收回目光,口中蓦然带出一抹厉色,“冲不冲撞你自己知道,你快些出去,不然莫要怪我不客气了!”
“你这丫鬟说话未免太过难听了些……即便是正经人家的娘子……只怕也不会这般口出恶言……奴家此番登门不过是为了拜见夫人……你这小丫鬟何必如此声色俱厉……莫不是有其主必有其仆……”小娘子说话间娇娇柔柔,面上带泪,眼中滚着泪花,瞧起来着实可怜柔弱。
春花捏紧了手中的拳头,她也不再废话,只走到小娘子身前,一把扯住了她的胳膊,口中又说道:“你既然不愿走,我就帮你一把!”
春花素来有些力气,一个使力,便把那小娘子架了起来,她拖着小娘子往门口而去。
小娘子却是期期艾艾磨磨蹭蹭总不肯离去,只口中说道:“如今府上有喜事……奴家也是备了薄礼的……哪里有撵了客人出门的道理……何况你即便是要赶奴家离开……也该让奴家送出了这精心准备之物才是……”
小娘子死死抓住门框不肯松手,春花唯恐这边动静大了,惹了娘子注意,于是厉声说道:“你快些把东西拿出来,然后快些离开!”
第一千零三十一章 花船之约
小娘子探头探脑看向李诃方向,伸手从袖中摸来摸去,总不见拿出东西来,春花心中不安愈发强烈,于是一把推开小娘子就要关门,谁知小娘子突然高呼一声,“李郎,快来救救奴家……”
小娘子这一声呼唤极为凄厉,那边喧闹的厢房依旧热闹不已,但这一声突兀的叫嚷声,终是引起了几人的注意。
先是宋如是回身来瞧,她嘴角甚至还带着几分笑意,而后立在宋如是身旁的李诃,也回过身来,待瞧见扒着门框不肯松手的小娘子之后,他目光深邃,面上神情如常。
春花一直留意厢房的动静,她余光瞧见宋如是身子一动,似要过来,心中发急,于是使出了全身的力气,连拉带扯的扯着小娘子出了院门。
那小娘子满脸是泪,一张娟秀的面上尽是隐忍委屈的神情,“你为何要如此待我……奴家不过是来寻人……你缘何不让奴家进去……”
春花听得不耐烦,“咣当”一声,关上了院门。她一回首,却见宋如是走了过来。
“方才那人可是来贺喜的?”宋如是目光清冷,嘴角含笑。
“那小娘子也是个糊涂的,说是来寻人的,谁知竟是糊里糊涂的摸错了门。奴婢方才已经与她说清楚了,她就急匆匆的走了。”春花笑着挽着宋如是的臂弯,笑嘻嘻的朝着厢房而去。
那吹唢呐的声音,越来越高,于是整个儿院落里头便萦绕在一片喜气洋洋当中,不知那厢房里头谁说了什么调皮话,厢房里头蓦然爆出一阵热烈的欢笑声。
“娘子,咱们快些去瞧瞧热闹。”春花扯着宋如是朝着厢房而去。
谁知门外突然响起小娘子悲怆的哭喊声,“李郎,你怎地如此无情,你莫不是忘记了花船之约了?”
宋如是停下了脚步,收起了嘴角的微笑,扭头朝着院门看去。
春花听到那声呼喊,心下一惊,她偷眼去看宋如是的神色,只见那自家主子面色阴沉。
春花仓皇之余,又去看那李诃。只见李诃依旧立在廊下,一双眸子,目光清冷看向这边。
而那王公子沉默的站在暗处,看向这边的目光里头却是带着些微的担忧。
那边厢房热闹的紧,唢呐声声,笑声阵阵,这边不过是几步之遥却是另外一番情景。
春花只觉得心中压抑,一时又想不出什么办法,只得紧紧抱住了宋如是的胳膊,无论那小娘子如何哭泣叫嚷,这院门总也不开,此事便像是隔上了一层窗户纸,始终没有捅破罢了。
宋如是不语,春花更是不敢言语,门外的小娘子却管不了那么许多,她不管不顾的不停叫嚷,像是夏末最后一波儿的蝉鸣,撕心裂肺的哀怨当中又带出鱼死网破的决绝。
“花船之约那夜,李诃何等的温柔缱绻,如今不过月余,李郎竟是全然忘了不成?”
“李郎曾夸赞奴家容貌不俗,伶俐乖巧,李郎莫不是也忘记了吗?”
“李郎贵人多忘事,奴家却是一字一句全然记在心里。”
“李郎即便当真心狠,忘记了奴家,奴家心里头虽是如同针扎,但也不会再厚着脸皮来纠缠李郎。”
“但是……奴家如今有了身孕……李郎即便不看在奴家的份上……也该看在奴家腹中小郎君的份上……给奴家一个栖身之处啊……”
小娘子字字悲戚,句句血泪,听得春花心里头发颤,她不由自主去偷窥宋如是神情。
谁知那宋如是一把甩开了春花,疾步上前打开了院门,门外小娘子登时跌了进来,她软劝倒在地上,一句话不说,就先痛哭起来。
“你还不快些起来!”春花冲了过来,厉声说道。
“无妨……”宋如是温言道。
小娘子乍一听到宋如是的声音,不由一惊,于是抬眼打量宋如是,只见宋如是身上的衣料不过是普普通通的软绸。
小娘子这才放了心,她掏出帕子,抹着眼泪,待眼眶里头又聚上了一大泡的眼泪之后,她这才委委屈屈的开了口,“奴家见过夫人……之前曾听李郎提起过夫人模样俊俏……如今一看果然如此……”
宋如是心中冷笑,这小娘子倒也是个有心机的,不然不过一句简简单单的“模样俊俏”就把自己归类为除了相貌一无是处之人。
“可惜我从未听郎君提起过你。”宋如是依旧温言开口道。
小娘子神色一暗,又擦了一把眼泪,这才又悲悲切切的说道:“夫人从未听李郎提起过奴家,想来是因为李郎忙碌的缘故。”
小娘子同情的看了宋如是一眼,又接着说道:“李郎近日最是忙碌……便是连奴家也不过夜里才能见到李郎……有时夜半醒来……身旁却又无人……天亮十分……奴家却又在李郎怀中醒来……”
小娘子言语暧昧,只恨不能把夜夜缠绵之事于众人面前宣诸于口,她一面说着,又偷偷打量宋如是的神色。
这宋如是居高临下站着,看向小娘子的目光意味深长,她瞧了一会儿小娘子,突地又笑了起,“小娘子既然是上门贺喜,我身为此间主人,自然应该好好招待小娘子一番,不然倒是失了这地主之谊。”
宋如是眼见小娘子面色发白,于是假装沉吟了一会儿子,这才又一字一句的说道:“那后院里头有间耳房最是清净,小娘子既然有孕在身,那处最是适合小娘子。”
春花等得就是此时此刻,既然自家主子发了话,春花便似那离弦的箭一般,冲到小娘子身旁,连拉带拽的把小娘子扯到了后院。
小娘子心有不甘,直直看向李诃,口中唤道:“李郎……李郎……李郎……你莫不是没有瞧见奴家……奴家是真儿啊……”
那李诃垂着眼眸,似是并没有听到小娘子悲悲戚戚的呼唤声。
宋如是望着大开的院门,发了一会儿的怔,这才缓缓上前,慢慢关上了院门,回过神来。
天上明月昭昭,地上灯笼盏盏,耳旁欢笑声声,周遭一切都极为热闹,偏偏她心中安静的出奇。
第一千零三十二章 去去就回
“真娘?她既是真的,我莫不是假的?”宋如是口中轻笑一声,抬步朝着廊下而去。
宋如是还未走到廊下,那王公子却是迎了过来,“如今吉时已到,这大礼也该送到了。”
“王公子这般阔绰,待到王公子成亲之日,我定然送上一份儿大礼。”宋如是展颜笑道。
王公子探究的看向宋如是,谁知宋如是蓦然又换上了一张冷脸。王公子于是回身冲着李诃拱了拱手,而后径自去了。
宋如是握紧了手中拳头,一息的功夫之后,终是开口说道:“郎君倒是忙碌的紧,我原先只当郎君是忙着临别之事,如今方才知晓,郎君原是忙着造人。”
“造人?”李诃衣摆随着夜风而起,他神色并无半分愧疚,反倒是带着坦坦荡荡的浩然之气。
宋如是冷笑一声,越过李诃进了厢房。原先那厢房里头欢笑声响个不停,始终觉得隔了一层,如今她踏进厢房里头,那欢笑声就响在耳旁,周围皆是喜笑颜开的笑脸,于是宋如是的嘴脸也不由勾了起来。
那郎中面红耳赤的立在石娘身旁,他看起来倒是比石娘更像新娘子。再说石娘一身嫁衣端坐在床榻上,她双手交叠,手中揉着个红帕子。
宋如是不由笑着上前,身处那热闹当中,她重新欢喜了起来,只是是否发自真心,却是无人知晓。
这后院当中确实有一间耳房极为清净,那耳房里头放着各种杂物,门上挂着的铜锁上头积着一层薄灰。
春花打开房门,推了小娘子进屋,小娘子跌跌撞撞进了耳房,四周黑漆漆的一片,她也瞧不清楚,只口中哀求道:“奴家有孕在身,怎能呆在这种地方?”
“有孕在身?因谁有孕?为何有身?真真是可笑至极!”春花立在门口,黑暗当中那小娘子似在发抖。
“这孩子自然是李郎的?”小娘子分辨道。
“你说李郎就李郎?我倒觉得你这孩子说不准是那街上王五赵六的,这都皆有可能。何况最近街上的叫花子多了许多,你这小娘子又惯常在入夜之后穿行于街坊当中,这肚子里头是谁的种,当真不好说!”春花冷笑道。
小娘子像是被人兜头打了一棍子,她捂着心口,又哭了起来,“你这奴婢说话真是难听……明明是你家郎君李郎他于花船之上看中了奴家……奴家这才委身于李郎……而后怀了李郎的孩子……”
“花船之上?你这妇人说话也不动动脑子,就你这种货色,哪里能入得了我家郎君的眼?你真当我家郎君没有见过女人?何况就你这种模样,给我家娘子提鞋都嫌不配。”春花厌恶的看着那小娘子,口中嫌恶道。
那小娘子哭声愈发悲戚,“奴家原本是花船之上讨生活的可怜人,一朝入了李郎的眼,之后李郎就另给奴家置办了宅子。先前李郎不过是隔上几日就去看上奴家一眼,之后不知怎么,突然去的多了。”
“奴家这才……这才有了身孕……奴家年幼之时,过惯了日子,如此跟着李郎虽然没有名分,但是奴家亦是心满意足。”小娘子哭湿了一条帕子,又去怀里头摸出一条,仔细的擦拭着眼泪。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上门?你这妇人说话前言不搭后语,想来是做惯了这种讹人的买卖,只可惜你此番来错了地方,找错了人!”春花看着黑暗当中的小娘子,恨恨说道。
“若非有了身孕……奴家是万万不会上门的……何况此番上门来拜见夫人……也算是奴家份内之事……夫人样貌出众……话语之间又最是和气……奴家瞧见夫人便觉得亲切的紧……”小娘子提起宋如是不由止住了哭声,语气当中更是充满了崇敬与尊重。
春花听得火气,她不欲与小娘子废话,冷哼一声,“你这妇人也算有些心眼子,只可惜用错了地方!如今院中还有喜事,我不愿与你废话,等到得闲,我定然与你好好说道说道!”
小娘子眼前着春花要关门,她心中害怕,急忙去拦,但哪里及得上春花的速度,于是眼前着春花关上了房门,又听到落锁的声音,小娘子的一颗心也沉了下去。
她四下打量,许是黑暗之中呆的久了,她影影绰绰也能瞧见周围的大致景象。
这耳房里头放着各样的杂物,那屋角似是堆放着几只箱子,箱子上头似是放着几只废弃的香炉,她也瞧不清楚。又见靠着窗户底下似是放着几只高颈瓶子,她心中一喜,走至窗边就去开窗。
她使劲推了推,那窗户纹丝不动,小娘子心中发急,又使力去推,那窗子紧紧关着,竟是半分也推不开。
小娘子使出了浑身的力气,窗子分毫不动,她手上使力,脚下一个不慎,竟是踢翻了一个长颈瓷瓶。
那瓶子倒地发出一声脆响,接着瓷片飞溅,竟是摔了一个稀碎,小娘子尖叫一声,连连后退。她脚踝疼痛无比,像是被破碎的瓷片伤到了。
小娘子一阵心酸,这点子心酸从心里头一路委委屈屈的上行至面上,于是她鼻子一酸,又哭了起来。
漫漫黑夜,哭声绵绵,相比于前院的喧闹,这后院倒像是另外一个世界。
再说这春花急匆匆的从后院穿到前院,临到宝瓶门的时候,她一头撞在了一人身上。春花抬头去瞧,却是笑眯眯的朱三爷。
“春花?我可找到你了?你方才去哪儿了?”朱三爷拉着春花的手,一脸关切道。
朱三爷的手掌厚实温暖,春花略显冰凉的手,登时也温暖了起来,她心下一暖,口中不由笑道:“我倒是要问三爷刚才去了哪里?”
“我自然在厢房里头,春花你是没有瞧见郎中方才的模样。他平日里那般孤傲的一个人,竟然会有这般羞涩温软的模样,当真像变了个人一般,真真是好笑的紧。”朱三爷拉着春花朝着前院而去,走至一半,他突然一拍脑袋,“你瞧我这记性,方才郎中让我去他房里帮他取把折扇。一瞧见你,我竟是忘了个一干二净。春花你且先去前院瞧着热闹,我去去就回。”
第一千零三十三章 宝石金簪
春花隔着衣袖拧了三爷一下,口中笑道:“你倒是比新郎官儿还糊涂。”
两人在宝瓶门处分别之后,春花抬头看了看天色,那月亮已上中天,想来已到了夜半时分,喜庆的唢呐声也逐渐的低沉了下去,于是院中逐渐安静了下来。
宋如是拐入了前院,瞧见正房窗纸映着烛光,屋子里头隐有窈窕之姿,春花立在正房窗户底下,听了一会儿,正房尚无动静,倒是厢房前来闹喜的妇人笑嘻嘻的告辞离去。
这喧闹的宅院如同沉了的夜一般,渐渐安静了下去,不知何时,正房窗纸一暗,却是悄然熄了灯。
春花立在院中,过了好大一会儿,她小腿微微发麻,这才挪动脚步,朝着另外一边厢房而去。
安静的夜,疏朗的星,还有那飘渺的夜风,一切看起来都像是一个极为普通的夜晚。
昼长夜短,天过拂晓,正房之门被人轻轻推开,接着宋如是从里走了出来。
她换了身儿衣裳,穿着件湖水绿的裙子,头上依旧簪着昨夜那枚嵌着红宝石的金簪子。
她素着一张脸,粉黛不施,胭脂不涂,手执团扇,上好的绸面上绣着春日百花图。争奇斗艳百花当中,最为惹眼的却是一朵墨紫牡丹,嫩黄的黄色隐在摇曳灵动的花瓣当中,于百花当中栩栩如生。
宋如是信步去了后院,这放着杂物的耳房坐南朝北,冬日寒冷,夏日燥热,有风时,显得气闷,有雨时,最是潮湿。所以最是住不得人,于是只能放着不主贵的杂物。
宋如是记得那耳房里头放着闲逛之时买来的梅瓶、香炉、绣着花鸟鱼虫的四季屏风,还有些平日里用不着的物件儿。
后院有树,树上有鸟,清脆的鸟叫声昭示着一日之计在于晨的辰时来临。天边发灰,空气当中透着几分凉意,天气倒是不错。
宋如是心中想着,脚下不停,已是到了耳房。耳房的锁头挂在门上,并未上锁。
宋如是上前拿下锁头,轻轻一推,木门应声而开,一股子潮湿难闻的气味扑鼻而来。宋如是以扇掩鼻,眯着眼睛朝耳房里头看过去。
这耳房当中还是之前的模样,几只柳木箱子堆放再墙角,上头搁着几只香炉,其中一个香炉八足的模样甚是有趣。
宋如是草草扫过一眼,就瞧见窝在箱子底下睡得正香的小娘子。那小娘子倚靠在巷子旁边,头靠着箱子睡得正香,她瞧起来有些狼狈,一张脸蛋儿却是清水出芙蓉一般娟秀的紧。
宋如是瞧那小丫头睡得香甜,偏偏睫毛微微发颤,眼珠子在眼皮底下,过上一会儿就转上一圈儿。
宋如是心中有数,于是也不出声,只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团扇,神色悠闲,似是在逛园子一般轻松随意。
约莫过了盏茶的功夫,小娘子的眼珠子越转越快,终是悠悠醒转过来,她缓缓睁开眼睛,先是四下看了一圈儿,这才猛然瞧见立在门口的宋如是。
于是小娘子慌忙起身,三步并作两步的冲到宋如是身前,扯着宋如是的衣袖不肯松手。
“夫人,您终于来了……”小娘子说话间又落下泪来。
宋如是轻摇团扇,看向小娘子的目光如同瞧见草木,“你可是有话要与我说?”
“奴家自小一人……从不曾有姐妹兄长……此番奴家瞧见夫人就觉得亲切的紧……夫人若是不嫌弃……奴家能否时常登门来拜见夫人……”小娘子明珠明垂,哭的娇娇怯怯,小心翼翼。
“所谓爱屋及乌,小娘子既然觉得我亲切的紧,那么自然觉得我的庶妹亲切。我那庶妹聪明伶俐,模样又好,想来能与小娘子说到一处。”宋如是真诚道。
“夫人天人之姿,那庶妹自然也是百里挑一的美人儿,只是不知她身在何处?”小娘子欢喜道。
“她身子一惯娇弱,去年春上的时候,一个不慎染了风寒卧病在床,美国多久,她便去了。”宋如是收起面上的笑意,慢慢说道。
小娘子一脸的讨好僵在脸上,她手上一松,丢开了宋如是的衣袖,又张了张口,尴尬的说道:“那娘子的庶妹倒是命薄……想是天妒红颜……”
宋如是居高临下打量了小娘子一番,口中叹道:“我那庶妹同你一般瞧起来娇娇弱弱,说起来她的性情也与你有几分相像。”
宋如是把玩着手中的折扇,余光瞧见那小娘子捏紧了手中的帕子,她轻挑唇角,刻意放缓了语调,“我那庶妹放着正经的夫人不做,非要上赶着去给人做妾室,结果惹怒了那家的夫人,训斥了她几句。”
“庶妹素来心思重,一时之间受不住,于是心神恍惚,一个不留意竟然失足落水。”宋如是看向小娘子的目光颇为意味深长。
小娘子紧张之余,竟是止住了哭声,她攥着手中的帕子,担忧的看着宋如是,口中不由问道:“怎会如此,她落水之后,可曾被人救起?”
“我那庶妹自然被人救了起来,不然怎会染上了风寒?”宋如是轻笑一声,继续说道:“我那庶妹自落水之后,一直郁郁寡欢,再加上染了风寒,不过生生挨了月余,就撒手去了。”
宋如是目光意味深长,只看的小娘子头死发麻,一颗心似是一团乱麻一般,她惊慌之余,眼泪不争气的又落了下来,“夫人的庶妹着实命薄……”
“她若不是非要当什么劳什子的妾室,又哪里能落得这个下场?”宋如是立在门口,始终不愿踏进耳房一步。
小娘子胆战心惊的看着宋如是,手中的帕子几乎被拧成了麻花,她心中害怕,于是从怀中摸出一物,讨好的看着宋如是,“奴家听李郎说府中昨夜有喜事,所以特地带了礼物上门。”
宋如是拿着团扇,低头看向小娘子手上的嵌红宝石金簪子,这枚簪子无论是簪头嵌着的红宝石还是金子的份量都比自己头上这枚瞧起来更有份量。
宋如是又看向小娘子发间,昨夜那枚嵌宝石金簪子仍旧簪在发间,宝石色泽通透,成色极好。
第一千零三十四章 再遇钱三
“这嵌红宝石金簪,本是李郎相赠。当时他送给了奴家两枚金簪,奴家平日里不甚讲究,这一枚金簪也就够用了,如今听闻夫人家中有喜事,所以奴家就取出了这枚金簪,也算是奴家的一片心意。”小娘子似是没有瞧见宋如是发间的金簪一般,细细说道。
宋如是的面色变了又变,她终是沉下脸来,手中团扇遮在鼻端,口中低声说道:“你名叫真儿,我就唤你一声真娘。真娘你此番究竟是来何意,还是来逼宫,你心中清楚,我亦心中了然。”
“如今我还有事,不欲与你过多废话,你若是想要进门,只怕遥遥无期。我虽是没有什么手段,但是让你这个小小的外室吃瘪的办法还是有的。”
宋如是凑近了真娘,口中幽幽说道:“如今摆在你面前的路有两条,一条是拿着你的金簪快些走人,日后莫要让我再瞧见你。”
“那第二条呢?”真娘不由发抖,口中却是坚持问道。
“第二条路就是,你不是执意要进门吗?那我便痛痛快快的让你进门,甚至我还可以把这一整个儿的院子都送给你……”宋如是继续说道。
“夫人此话当真?”真娘不等宋如是说完,就急急说道。
“我说话自然当真,真娘你可想好了?”宋如是再次确认道。
“奴家不愿离开李郎,如今奴家腹中有了李郎的骨肉,自然是李郎在哪里,奴家就在哪里。至于夫人这边,奴家自然会日日侍奉在跟前。”真娘心中高兴,身子也不抖了,眼泪也不流了,只欢天喜地的承诺道。
“既然如此,真娘你可莫要后悔。”宋如是语调温柔,看向真娘的目光并无半分怒意。
真娘唯恐宋如是反悔,于是急急应道:“大丈夫一言,驷马难追,奴家虽然并非男儿之身,倒是平日里说话自来作数。”
“如此甚好……”宋如是点了点头,冲着真娘微微一笑,转身出了耳房,她甚至没有掩上房门。
真娘心中雀跃,她看着宋如是的身影消失在墙角,嘴角不由绽放出一抹微笑,她丢掉攥了许久的帕子,口中低声说道:“这宋氏看起来一副聪明模样,谁知竟是如此愚蠢。你既然同意让我进门,日后可就莫要后悔!”
眼看王公子归期近在眼前,那失踪的小厮仍旧消息全无,益州城中大街小巷当中时不时的就能瞧见那提着水火棍的青衣捕快。
与日益增多的捕快相比,前些日子无处不在的乞丐倒是少了许多。之前那酒楼饭馆客栈商铺门口或是屋檐底下,坐着或是躺着的乞丐,却是悄然消失许多。
司马周玢更是天不亮就出门,月上半空才能归家。若是之前,那周玢娘子定然要大闹一番,但衙门事后,她像是变了个人一般。日日守在垂花门处,目送周玢出门,入夜之后又带着吃食来迎周玢。
几次三番之后,周玢倒也不好冷眼相对,不过夜晚依旧宿在绿腰房里。周玢娘子倒也不哭不闹。
因为前几日阿隽上门,面上有青有紫,眼皮子肿的几乎睁不开眼睛。周玢娘子心疼不已,这才明白胳膊终究拧不过大腿的道理。
再说周玢家事烦扰,公务亦是让人忧心。按说一个长安口音的小厮,应该很快就能找到,偏偏那小厮就像是沉入大海的石头一般,无论如何也找寻不到。
捕快一批批的派了出去,偏偏那小厮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毫无消息。周玢用了各种法子,始终没有小厮的消息。
这一日,周玢一早醒来,眼皮子又不受控制的跳了起来,他捂着右眼,那右眼皮子就在手掌中蹦个不停。周玢心中烦躁,一早就来到了衙门。
卯时刚过,衙门大门禁闭,周玢上前一推,大门纹丝不动。他心中起火,就要拍门,谁知从门口的石狮子后头突然冲出来一人。
那人冲着周玢狂奔过来,还未近身,就先跪倒在地,而后膝行至周玢身前,一把抱住了周玢的大腿,高声痛哭起来。
周玢本就心中烦躁,抬腿就要踹开那人,谁知大腿被那人死死抱住,竟是使不出力气来,“你是何人?快些松手!”
那人抬头看向周玢,“司马老爷,您莫不是忘记小人了?小人事前几日来过咱们的钱三啊……”
周玢低头一瞧,这人委实面善,再看这人身上穿着的袍子脏兮兮的也瞧不出本来的颜色。
钱三瞧见周玢神色疑惑,于是又从怀中摸出一把折扇,放在手上,口中又说道:“司马老爷,您即便一时想不起小人来,也该记得这把折扇……”
周玢此番已经全然想起,与眼前之人却有一面之缘,他拿起那人手中的折扇,仔细看了起来,“你上次来的时候说是有人要杀你,此番来到衙门,又是为了什么?”
钱三眼睛一亮,这司马老爷显然是想起自己了,他牢牢抱住了周玢的大腿,口中急声说道:“司马老爷有所不知,上次那妇人确实威胁小人说是要杀了小人,如今那妇人进了大牢,小人原以为能落个清净,谁曾想又出了事情。”
“此番又出了什么事情?”周玢立在当处,俯视钱三。
“此事说来话长,司马老爷有所不知,这件事情还要从那妇人进了大牢说起。”
“那妇人先前赁了小人的房子,之后终于住了进来,而后又镇日里神神秘秘……”钱三提起妇人,面上闪过一丝兴奋之色,于是提了一大口气,慢慢的讲了起来,谁知刚刚起了个头,就被周玢无情打断。
“那妇人如今已在大牢里头,就莫要再提她了。”周玢沉声道。
钱三被周玢的语气吓了一跳,于是不再提那妇人,只说起了昨夜之事,“司马老爷有所不知,那妇人进了大牢之后,小人院中的厢房便又空了起来。谁知昨夜那厢房里头竟然又亮起了灯光。”
“竟有此事?”周玢皱眉道。
“千真万确,昨夜小人起夜之时,瞧见那厢房里头隐隐有亮光,于是小人便悄悄趴在窗户底下,偷偷朝厢房里头看去。”钱三一脸神秘,声音也似变了模样。
第一千零三十五章 一盆污水
“小人原以为是那妇人从大牢里头放了出来,谁知瞪眼一瞧,来人却是个男人。小人心中奇怪,再凑上去细看,这才发现这男人竟是前些日子趁夜而来的小厮。”
“那小厮上次来的时候,浑身上下湿答答的像是落汤鸡一般,但是那夜并未下雨。而此番他再次出现的时候,竟然还是全身湿答答的,跟上次的模样一般无二。”
“小人心中奇怪,一个不慎,竟是被他发现,于是那小厮张口呵斥,小人这才听出这人并非咱们益州人。”钱三搂抱着周玢的大腿,脸贴在大腿上头,说话间口中的热气,不停呵在周玢的大腿上。
周玢握紧了拳头,又缓缓松开拳头,如此三番之后,他语带急切道:“你可听出那小厮的口音究竟是哪里人士?”
“小人并未出过远门,所以小人听不出来,不过那小厮口音倒是好听的紧,像是长安城的口音。”钱三不确定的说道。
周玢一惊,垂头去看钱三,那钱三的一张脸却还紧紧贴在周玢大腿上头。周玢一急,扯着耳朵把钱三从自己大腿上头扯了开来,“你能肯定那小厮是长安城的口音吗?”
钱三摇了摇头,犹豫道:“小人并不确定,不过是之前曾与那长安城的小贩说过几句话……”
周玢面上闪过一丝失望,身子一动不动,手上一直揪着钱三的耳朵,他心中闪过数个念头,竟是没有留意到钱三愈发痛苦的神色。直到钱三忍不住低声讨饶,“司马老爷仔细手疼……且容小人再想想……”
周玢这才回过神来,看那钱三努力的伸长了脖子,疼得龇牙咧嘴的,急忙松手,沉声说道:“莫要再想了,那小厮如今可还在你家中?”
“小人昨夜一宿没睡,担心了一整夜。按说小人不过是赁出个房子,谁能想到竟是平白无故多了这么许多事情。小人瞧着那小厮有些奇怪,所以一听到鸡叫,就赶忙来了衙门。小人临出门的时候,又特意去看了看,那小厮正躺在屋子里头睡得正香。”钱三捂着耳朵,口中不停吸着冷气说道。
“如此甚好。”周玢抬腿要走,却险些摔倒。
那钱三一手揉着耳朵,一手箍着周玢大腿,眼见周玢差点踹翻,钱三神色惶恐,急急忙忙收回了手。
“事不宜迟,咱们走!”周玢双腿终于得了自由,他也不进衙门,扭身就走。
钱三急急忙忙起了身,撵在周玢身后径自去了。两人行色匆匆,一路抄着小巷而去。
到了城北,远远瞧见银匠的铺子,钱三突然拽住了周玢的衣袖,口中低声说道:“司马老爷不妨在此处等上一等,待小人先回家中查探一番,以免打草惊蛇。”
周玢停住步子,回头看向钱三,这钱三眼珠子乱转,面色慌张,摆明了一副心怀鬼胎的模样。于是周玢冷笑一声,“不过是个小厮而已,何必如此慌张?”
钱三抿着嘴唇,而后干笑一声,急急说道:“司马老爷您有所不知,小人那处小院因为在处在巷子里头,若是咱们二人一同进去,只怕被那小厮瞧见以后,越墙逃走,所以还是小人先自己回去一趟为妙。”
“这样的话,即便小厮瞧见了,也不会起了疑心,然后不管不顾的逃走。待到小人回去以后,先安抚了他,而后再来通知司马老爷。”钱三勉强端正神色,奈何眼珠子却是控制不住一般,转个不停。
周玢看着钱三转个不停的眼珠子,这才发觉自己的眼皮子不知何时竟是安稳了下来。他打量了钱三一番,而后慢条斯理的说道:“你若是再横加阻挠,我便有理由怀疑你与那小厮是一伙儿的。”
“天地良心,小人若是与那小厮是一伙儿的,就让小人没爹没娘!”钱三伸出三根指头,对天赌咒。
“你母亲可在?”周玢突然问道。
“小人的母亲早就死了……”钱三话说一半,突然心虚起来,也不敢抬眼去看周玢,只耷拉着眼皮子,不知再瞧什么。
周玢失笑,这钱三倒是个东拉西扯的满嘴胡沁的东西,他也不揭穿他,只率先朝着巷子而去。
再说这钱三一直支楞着耳朵听周玢的动静,谁知等了半天,周玢也不说话。之后他就听到了脚步声,他急忙抬头去看,却见周玢的身影已进了小巷。
钱三心中发急,匆匆忙忙撵了上去。等他气喘吁吁的撵上周玢的时候,两人已经过了好几户人家。
周玢死命赶上周玢,扯住他的胳膊,待要说话,奈何上气不接下气,好不容易缓过气来,刚要开口,突地一盆污水从天而降,兜头泼了两人一头一脸。
钱三心中惶恐,顾不得擦拭自身,就先去看司马周玢。只见周玢身上湿答答的滴着水,他神色茫然,面上的水珠子从眼皮子上划过,缓缓流向面颊。
钱三心中想着,最可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但是他的心却是奇异的安稳了下来。就像事狂风暴雨的前夕,总是诡异的平静一般。
钱三张口想要解释,却又突然听到一声冷哼,听到那声音,钱三爷心头登时漏跳一拍,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怪不得钱三爷再也不来桃儿这里了,先前瞧见钱三爷的院子里头总有男人出没,桃儿只当是三爷结交了新的好友,如今才知三爷竟是换了胃口。”桃儿倚靠在门口,脚边搁着个木盆,身上依旧穿着红衣,面上抹的白的白,红的红,一张红唇似是喝了血一般,她手中捻着个红色的帕子,嘴巴微微嘟起,于是那嘴唇便显得更加猩红。
钱三爷不敢出声,唯恐惹了周玢发怒,他偷偷去看周玢的脸色。只见周玢面无表情,一双眼睛死死盯在桃儿身上,于是钱三爷的心便跳的更快了些。他看看周玢,又去看桃儿。
那桃儿神色轻佻,似是感受到了周玢炽热的目光,于是她一双眼睛转向周玢,勾起嘴角,目光极为肆无忌惮,“这郎君模样倒是俊俏,瞧起来也有模有样的,倒像是个当官的。只是生得如此皮相,为何做了这般让人不耻之事?”
第一千零三十六章 寻你多时
“你是什么人?”周玢终于开了口。
钱三听到桃儿的话之后,就暗搓搓的退后了两步,唯恐遭了池鱼之殃,如今听到周玢咬牙切齿的声音,他更加生出了不好的预感。
“你这郎君瞧起来人模人样的,没想到也是个扮猪吃老虎的,你自己做了这种勾当,还好意思问旁人是什么人?”桃儿嗤笑一声,翻了个白眼,面露嘲讽道:“如今既然你问我是什么人?我便明明白白的告诉你,我便是瞧不惯你这种吃的软饭的人!”
桃儿这话一出,钱三头上陡然出了一层细密均匀的汗珠子,他单手扶墙,另一只手捂住心口,僵硬的去看司马周玢。
钱三只能看到周玢一边儿侧脸,那边侧脸黑似锅底,于是钱三额上沁出了黄豆大小的晶莹剔透滚圆滚圆的汗珠子。
司马周玢身形如松,一双眼睛像是钉在了桃儿身上。桃儿似是没有瞧见周玢的怒意,她抖落着手中的帕子,满脸鄙夷道:“都是做这行的,何必装出这副忠贞不二的模样出来?你抢了我的客人,我还没有生气,你倒还好意思作出这副被人羞辱的神色来?”
“我如今好心劝你一句,你只当你如今笼络了钱三爷的心,我却是要告诉你,三爷的院子可不是那么好进的!”桃儿说完,啐了一口,弯腰抱起木盆进了院内。
周玢此时此刻终于发出了咆哮的声音,“那木盆刚才做什么用了?”
“这雕牡丹花的木盆可是我在集市上花了十个大钱买来的,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用来泡脚最是舒服,方才那盆中自是奴家的洗脚水。”
“听闻长安城中的头牌飞飞姑娘,即便是一盆洗脚水也有人花重金抢购。如今奴家虽不是什么头牌,但这洗脚水与飞飞姑娘的洗脚水却是一般无二的。”桃儿隔着门,高声笑道。
周玢气急,并着院门高声斥道,“你且等着,等我忙完了事情,再来找你!”
“我劝郎君你还是收起你这股子没头没尾的怒火吧,省得泄了元气,那钱三爷可就不给钱了。”桃儿笑声肆无忌惮。
周玢重重的呼出一口气,目光当中火苗直冒,若是目光能够杀人放火的话,那么眼前的院落早已化为了灰烬,“简直放肆!”
“奴家再过放肆,也不及郎君放肆。光天化日之下,就巴巴的送上门来,当真是放肆至极。”周玢的声音不大,偏偏那桃儿听得一清二楚,想来两人高声喊话间,她一直躲在门后。
周玢心头火气无处发泄,转身去看钱三,谁知钱三“噗通”一声倒在地上,竟是腿软脚软,起不得身。
周玢三步并作两步,走至钱三身前,居高临下的看着钱三,声音冷似腊月寒冰,“这女人究竟是谁?”
“她……她……她名唤桃儿……是个暗门子……”钱三爷面色苍白,结结巴巴的说道。
“暗门子?”周玢目光转向桃儿院门上挂着的红布帘子上头。
那红布帘子不过是拿粗布染了红色的染料,有些地方染的并不十分均匀,甚至有些斑驳。想是时间久了,那斑驳的红色帘子上头泛着灰白,便是连那红艳艳的颜色也生出了一抹暗淡。
周玢看的专注,冷不防的钱三在身后好心解释道:“这暗门子又叫流莺……本是上不得台面的可怜人……遭受了许多的苦楚……走投无路之下……这才在门口挂上个红布帘子……做起了这种遮遮掩掩的买卖……”
“这些小娘子本也是良善人家的好儿女……不过是运道不好罢了……又没有个傍身的手艺……所以只能走上了这条不归路……”
周玢霍然回身,那钱三的后半截话就堵在了嗓子眼儿里头,他的一只手仍旧捂在心口上,一直滚来滚去的眼珠子,倒是定住不动,露出了明显的惊慌。
“你倒是心善的紧,想来经常来此处日行一善,所以才带累的我倒了霉。我且不与你理论,待我找到了人,才与你一并算账!”周玢甩袖离去,朝着巷子里头走去。
钱三的脸上被周玢甩了一脸的水珠子,水珠子来自何处,钱三心知肚明。他惊慌间也顾不得擦拭,急急起身随着周玢去了。
周玢眼皮子从晨起就跳个不停,直到方才应验在那一盆洗脚水上。如今他眼皮子也不跳了,心情也奇异的安静了下来。
他放缓了脚步,打起了全部的精神朝着巷子深处走去。远远瞧见一户人家院门虚掩,周玢暗道不好,疾步上前,推门而入。
钱三跟在身后,眼见周玢加快了脚步,他心中隐隐也有些预感,两人先后进了院门,钱三紧紧跟在周玢身后,冷不防的周玢突然停下不动,钱三并未察觉,于是一头撞在了周玢的脊背上。
钱三的脸颊紧紧贴在周玢温热的背上,他轻嗅一下,隐约有污水之气。钱三急忙稳住身形,也不敢抬头去看周玢,因为对方必定是要杀人的表情。
再说周玢懒得回身去看钱三,他的目光紧紧盯在院中那人的身上。
院中那人穿着件儿绛紫色的袍子,头上簪着一枚木头簪子,双手背后,正仰头仰天,一副得道高人的模样。
“你是何人?”周玢缓缓开了口。
那人慢慢回身,看向周玢,四目相对之下,那人神色不变,“你又是何人?”
“你家主子可是长安城中的王公子?”周玢终于问道。
“你又如何得知?”那人正是失踪多日的一心,他面带诧异的看着周玢。
“之前曾有过一面之缘。”周玢看着茫然的一心提醒道。
“小人记性不好……”一心一拍脑袋,抱歉道。
“你家主子寻你多时,如今正是心急如焚之时,你快些同我回去吧。”周玢一直揣在心口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公子竟找我多时了?”一心不由面露疑惑。
“你家公子不日就要离开此地,若非久寻不到你,只怕你家公子早已回到了长安城中。如今你终于出现,想来你家主子也能安心离开了。”周玢揣摩着一心的神色,一字一句的说道。
第一千零三十六章 打作一团
那小厮一心的神色一怔,有些疑惑的看着周玢,口中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随我走吧。”周玢不问缘由,只章赶快带着一心回去,交了差事也就罢了。
一心垂头想了一会儿,随着周玢去了。
再说钱三目送着这二人出了院门,顺着巷子远去,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但那右眼皮子却是不受控制的跳了起来。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
钱三唯恐惹来灾祸,于是索性呆在屋子里头,也不出门,只躺在床上睡觉。等到天色擦黑,钱三这才慢腾腾的起了床。
他提拉着鞋子走入院中,他形容懒散,伸了个长长的懒腰,仔细吸溜了下鼻子,隔壁间像是烤了古楼子。
钱三的肚子里头顿时打起了鼓,他揉着肚子,口中嘟囔道:“这眼皮子刚消停……肚子倒是又搭起戏台唱起了戏……如今天色已晚……想来那灾祸已是破了……”
钱三打定了主意,又使劲吸溜了一下鼻子,提拉着鞋子,出了院子,关了院门。
他顺着巷子根儿一路朝着巷子口走去,经过桃儿门口的时候,他刻意放轻了脚步。
他溜着墙根儿,惦着脚尖,小心翼翼贴着青砖而过,好不容易过了那夜风当中飘摇的红布帘,他刚刚松了一口气,却冷不丁的听到一声冷笑。这声音钱三极为熟悉,除了那桃儿还能是谁?
“瞧瞧钱三爷跟个软脚虾一般,想来那小郎君也是个狠角色。”桃儿的脸隐在暗处,口中嘲讽道。
“桃儿姑娘莫要顽笑。”钱三似是没有听懂桃儿这一语双关的话。
“谁跟你顽笑呢?今日看在那白面郎君的份上,我给三爷留着一分颜面。如今这巷子里头不过你我二人,我就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三爷欠我的银子,究竟打算什么时候还?”桃儿的声音又滑又腻,偏偏钱三听在耳中,却是不能入耳。
“什么银子?”钱三爷轻咳一声,正色说道。
“三爷既然非要给奴家装傻,奴家今日就给三爷缕上一缕。前些日子三爷说是手头紧凑,于是想把房子租赁出去,一直之间又没有合适的人选,于是就托了奴家帮着三爷打听。”
桃儿说话间轻轻一叹,“奴家费心费力的为三爷打听,三爷的那间厢房这才租赁了出去。三爷曾经承诺奴家,若是那厢房能够顺利租赁出去,就给奴家一钱银子,也算是赏给奴家的茶钱。谁曾想,这厢房这边赁了出去,三爷也收了银子,这边怎么就忘了奴家这牵线之人?”
“桃儿,你若是非要这么想,我倒是要与你说道说道。我这厢房虽然是赁了出去,但是自打赁出去之后,我那院子里头就是非不断。不是青衣捕快上门,就是官司缠身之人上门,总也没有个消停的时候。”钱三重重叹了口气,面上闪过一道无奈的神色,也不管桃儿能不能前的清楚。
“那是三爷的事情,却并非奴家的事情,奴家本不过是个中间牵线之人。奴家既然帮三爷赁出了房子,三爷便该把钱给奴家。”桃儿从门里走了出来,一步一步走到钱三身旁,冷冰冰的看着钱三。
钱三心虚的看了桃儿一眼,口中分辨道:“桃儿姑娘有所不知,那人住进来之后,我还没有收到房钱,那人就被衙门带了回去。我自然知道桃儿姑娘在中间出了不少力,但是我实在没收到银子,又能拿什么给桃儿姑娘?”
“三爷既然打算赖账,就莫要怪奴家不讲情面了。奴家既然在三爷这里说不通道理,自然要到衙门里头,对着捕快老爷说个分明。”桃儿不屑的看着钱三。
“姑娘有何冤屈,尽管说来听听。”一道人影缓缓从巷子口走了进来。
钱三定睛一看,来人身材高大,身穿青衣,手提水火棍,他看起来走的并不快,却是须臾之间就到了眼前。钱三看到此人,心中突然生出了不好的预感。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奴家并不曾有什么冤屈……”桃儿方才说要报官,不过是为了威胁钱三。此番青衣捕快前来,她亦不愿多事。
“可惜如今天色已黑。我听闻这巷子里头有人做了不法之事,不知两位可曾听到过风声。”青衣捕快看向桃儿。
桃儿脸色一红,好在黑暗当中,也没人瞧得清楚,她软下声音说道:“奴家自来胆小,平日里也极少出门,哪里知道这些个事情。不过这钱三爷平日里交游广阔最是豪爽,想来会知道些内情。”
钱三心中知晓,这是桃儿伺机报复,于是急忙开口分辨,“小人平日里于是守法,哪里知道这些个见不得光的事情?”
“今日有人在衙门里头喊冤,说是随身的折扇丢了,还说那扇子不值钱,值钱的却是那碧玉扇坠子。”青衣捕快不紧不慢的说道,目光始终徘徊在钱三,桃儿,两人身上。
钱三听到这话,张口就分辨道:“小人的朋友倒是有几位,倒是跟识人无数的桃儿姑娘没法比。”
“什么叫做识人无数?钱三你这话什么意思?”桃儿怒道。
“桃儿姑娘做的什么买卖,桃儿姑娘心里头清楚,小人心里头也清楚,就是连这门口挂着的红布帘子也清楚的很。所以小人也劝桃儿姑娘一句,莫要在隐瞒了。”钱三倒是不急不慢的说道。
“你这钱三,实在太过分了!”桃儿大怒,这钱三说过的话就像放出去的屁一般不作数,如今他又这般诋毁自己,桃儿一怒,伸出手来对着钱三的脸上就是一巴掌。
钱三哪里料到桃儿说打就打,直到面上一痛,这才回过神来,对着桃儿破口大骂,“桃儿你这个不要脸的竟然敢打我,看我今日不好好收拾你一番。”
钱三说着上前,对着桃儿亦是一个耳光,直把桃儿的脑袋打的朝着一边偏去,他这才冷哼一声,愤然说道:“我先前忍你许久,谁曾想你竟是越来越来劲了,既然如此,你就莫要怪我对女人下手了!”
钱三话音刚落,桃儿就张牙舞爪的扑了过来,偏偏钱三也不避让,于是两人登时打作一团。
第一千零三十七章 应对之策
青衣捕快既不阻拦,也不呵斥,直等到钱三脸上又挨了几巴掌,桃儿头发散乱之际,这才开口说道:“当街打骂,有失体统,且随我去衙门里头走上一遭。”
钱三与桃儿登时住手,桃儿头发散乱,口中不服气的说道:“这年头就没听说过跟人打架进了衙门的。”
“周大捕快,小人与桃儿不过是私怨,哪里用得着去衙门?”钱三好声好气的说着,不知不觉中却是与桃儿站在了同一条战线上头。
周大郎冷哼一声,抬手把水火棍往地上重重一捣,于是钱三,桃儿登时不再说话,只垂头丧气的跟着周大郎一同去了。
且说白日里司马周玢引着小厮一心,火急火燎的去了刺史府。
刺史老爷瞧见周玢的神色与往常无异,这让周玢不由以为刺史老爷意味深长的目光不过是自己想多了的缘故。
“那小厮竟然找到了?”刺史老爷端坐于案几后头,一只手轻叩案几。
“他如今就在门外,等着大人召见。”周玢眼睛微微下垂,一脸谨慎道。
益州刺史目光柔和,看向周玢的目光更是带着几分暖意,“无妨,我自是信得过你的。”
周玢冲着益州刺史拱了拱手,转身离开,临到门口的时候,身后的益州刺史又发了话。
“我瞧着阿隽行事越发老练,如今衙门里头有个差事,倒是极为适合阿隽。”益州刺史声音带着几分笑意。
周玢立刻回身去看益州刺史,只见对方面上带笑,一双眼睛似是深渊,让人看不到底儿去。
周玢心中想着,嘴上却是笑道:“多谢大人抬爱,下官这就回去告诉阿隽这个好消息,这小子知道以后,定然高兴的紧。”
“此处无人,司马就莫要客气了。你我亲家,无需这般客套。”益州刺史笑吟吟道。
周玢哈哈一笑,“待此事了了,小人在家中设宴,还请亲家赏脸上门一聚。”
益州刺史笑着点了点头,“司马相约,自然要登门一聚。”
周玢复又拱了拱手,出门去了,至于那小厮的去留,却已不关他的事情。如今他最关心的问题,倒是安排给周大郎的事情有没有办妥。他抬头看了看天色,今夜终是能够睡上一个安生觉了。
第二日一早,周玢知晓了那钱三和桃儿的境遇之后,心情大好,当场就带着周大郎去茶馆喝茶。
心情大好的不止司马周玢,还有久久不曾见到自家主子的小厮一心。
一心痴痴的看着王公子,“公子最近可好?”
王公子望着眼前的青松,神色如常,既不欢喜,也不感动,声音更是冷静的吓人,“近日倒是睡得不错。”
“公子莫不是嫌小人聒噪?”一心带着浓重的鼻音说道。
王公子不出声,似是默认了一心的话,于是一心更加难过,口中委屈道:“小人离开多时,又帮公子做下那一桩事情,原以为公子瞧见小人定然欢喜,谁知公子竟是这般薄情。”
王公子不语,缓缓将目光从青松之上移到了委委屈屈的一心身上。对于一心一番感人至深的话语,他似是不为所动,只随手从身上摸出了小玩意,“你的功劳,我已帮你记下了。”
一心一瞧,慌忙接过王公子手中之物,这东西虽不过枣子大小,却是实打实的一块儿好玉。
这玉水头不错,虽是璞玉还未雕琢,但是无论是做成耳坠子或是嵌在簪子上头,都是极好的。一心越瞧越是欢喜,于是面上也带出了笑,满脸的委屈也化为了满脸的笑意,“公子您有所不知,那群乞丐虽然年纪不大,心眼儿倒是不少。小人为了混入其中,倒是做了不少打算,好在如今事成,也算是不负公子所托。”
“咱们不日就要回去,待回到长安城中,我自有奖赏。”王公子目光有转到那青松之上。
如今两人身处城外,远远有一角屋檐从一片青松当中露了出来,若是细听,还有那低声的诵经声遥遥传了过来。
王公子又看了一会儿那平平无奇的青松,而后蓦然转身,甩袖离去,竟是再不看那青松一眼。
一心手搭凉棚,心中不免嘀咕,自家主子非要赶着中午头上带着自己出门。若是单单出门也就罢了,偏偏来到这偏僻的城外。
既然来到城外,他又偏偏不赏景,只盯着眼前的大青松看个不停,这究竟是闹得哪一出?
一心一个分神,眼看主子已走出十丈开外,于是他握紧了玉石,急吼吼的撵了上去,主子心思似是深渊,合着自己已得了赏赐,旁的事情自然就须臾他多想了。
一心唯恐撵不上自家主子,于是跑的又快又急,他若是跑的再慢些,或许就能瞧见有人从那一片青松当中走了出来。
一片青松掩映,当中走出两人,一人月白襦裙,一人鹅黄裙子,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那一片青松。
“娘子,你怎么就这般给那小娘子脸面?换做是奴婢的话,一等郎中石娘成亲,就掐着时辰把她撵出去。”身穿鹅黄裙子的正是春花,她头梳丫髻,发间缠着鹅黄色的绸带,说话间绸带飘摇,模样瞧起来甚是娇俏。
“我不仅留下了她,甚至还答应把咱们那所院子也送给她。”宋如是一身月白襦裙,一头乌发被春花一双巧手梳成了望月髻,发间依旧簪着那枚嵌玉的金簪。
“娘子,你莫不是糊涂了?娘子心善,把宅子送给了她,只怕她非但不能体恤娘子的心意,还只当娘子好欺,以后娘子又当如何过活?”春花一听宋如是这话,登时着急起来。
“不过是一处宅子罢了,何况咱们很快就要启程离去了。”宋如是低声说道。
春花面上一喜,拍着心口说道:“娘子原来这般打算,着实吓了奴婢一跳。”
“咱们如今不知她的底细,若是直接撵了她出去,谁知她究竟是受人指使,还是一时糊涂,所以还不如把她留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即便是有情况发生,咱们也能第一时间作出应对之策来。”宋如是拍了拍春花的肩膀,口中安抚道。
第一千零三十八章 抱打不平
“只是那小娘子怕不是省油的灯,只怕一时看不见,她就要捅了幺蛾子出来。”春花不免担忧。
“无妨,此事我心中自有打算。”宋如是倒是胸有成竹。
两人从那一大片松树林中走了出来,身后一片苍松翠柏遮挡当中的一角黄色屋脊,便也渐渐的远去了。
周玢与周大郎尽兴之后,于茶馆门口一东一西,各自去了。
周大郎心情不错,一时也不着急回衙门,于是就在街上漫无目的的闲逛起来。
他东走走,西看看,瞧着什么都觉得顺眼的紧,便是连首饰铺子,脂粉铺子,他也多瞧了两眼,只觉得铺子里头的脂粉香气好闻的紧。
眼看日上三竿,周大郎这才收了心思,抄着小路朝着衙门而去。这条小巷原是这条街坊的后巷,又窄又深,还散发着难闻的味道。
周大郎放缓了呼吸,快步穿行其中,他走的又快又急,想要快些穿过巷子,谁知眼看瞧见了巷子口的光亮,却突然听到一阵哭声。
那哭声极为压抑,带着说不出的悲伤与委屈,于是周大郎停了下来,朝着那哭声的来处看去。
这一看周大郎心中不由暗生怜悯,原来哭个不停的是个小娘子。那小娘子蹲在地上,头埋在双膝间,正哭的悲痛欲绝。
“你是哪家的小娘子,可是受了什么委屈?”周大郎温言道。
小娘子似是吓了一跳,仓皇间抬头看向周大郎,眼眶当中还沁着泪水,她瘪着嘴角,委委屈屈的说道:“奴家并不曾受过什么委屈……”
“那你为何要在此哭泣?”周大郎瞧见小娘子的模样,倒是有些惊讶,实在是因为这小娘子的眉眼极为清丽,倒是生有几分颜色。
“奴家……不过是有些难过罢了……”小娘子抽泣道。
“那你又为何要难过呢?可是遇到了什么不公道?”周大郎好脾气的说道。
小娘子听了周大郎的话之后,那眼泪似是决了堤的洪水一般,滚滚而下。她从袖中摸出一条帕子,那帕子一碰到脸颊,便浸得水湿,“捕快老爷莫要再问了,奴家不过是个见不得人的可怜人……”
周大郎听的稀里糊涂,于是俯下身来,耐着性子说道:“究竟出了什么事情?可是有人欺负你了?”
“夫人她并没有欺负奴家……都是奴家自身的缘故……奴家轻信于人……稀里糊涂的有了身孕……这才被夫人百般刁难……”小娘子满脸是泪,手中的帕子更是湿答答的浸满了泪水。
周大郎挺直身子,看向小娘子的神情颇为意味深长,若是这小娘子遇到了别的事情,那倒还好说。但是关乎后宅之事,又有那么一句话叫做“清官难断家务事”。
周大郎于是打定了主意,只随口敷衍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家夫人再过厉害,只要你本本分分,不让她逮到错处去,她亦是无可奈何的。”
“可是奴家夫人并非寻常妇人……”小娘子又哭道。
周大郎听得不耐烦,他口中说着,“这世间的妇人不过那么几种,你只要摸清楚了你家夫人的性子,自然能够少受些磋磨……”
周大郎一面说着,一面放轻了脚步,打算悄然离开。谁知那小娘子似是早一步察觉到了周大郎的意图。这周大郎不过堪堪走出两步,那小娘子就在身后,幽幽说道:“奴家的夫人却并非寻常妇人那般心慈手软……前些日子……她还把自己的母亲送入了大牢里头……”
周大郎听到此处,心中一跳,他停下步子,回身去看那小娘子。那小娘子依旧蹲在地上,两手环抱膝盖,一张清丽的面孔上满是惊恐,眼见周大郎回头。小娘子急急忙忙垂下眼眸,只盯着眼前的一小片青砖看的入神。
若非小娘子这句话,周大郎只怕已出了巷子口,如今因为她这句话,他却是不由自主留了下来,“你刚才说你家夫人竟是把自己嫡亲的母亲送进了大牢?”
小娘子仓皇间不敢抬头,只垂着眼眸,低声说道:“奴家并非亲眼所见……不过听郎君偶然间提起过几句……并且说是母亲……也并非生她养她之人……而是后来进门的继室……”
“听闻那继室进了大牢之后……颇为受了一番苦楚……”小娘子的声音越来越低,待到最后犹如蚊咛。
周大郎却是越听越是心惊,脑袋当中似是裹了一团乱麻,小娘子的话,正像是一团乱麻当中若隐若现的线头。
“此话当真?你家夫人竟是这般狠辣无情?”周大郎斟酌道。
“所以奴家才会如此害怕……并且奴家还听说我家夫人收拾了母亲之后……竟是连同父异母的妹妹也没有放过……那小娘子不过周岁……就被我家夫人卖到了窑子里头……”小娘子终于抬起头看向周大郎,她的目光当中满是仓皇惊恐。
“简直是岂有此理……这世间竟有如此狠毒之人……”周大郎拧着眉头怒道。
小娘子似是吓了一跳,眼眶当中又落下泪来,“今日一早……奴家就听到夫人身边的贴身丫头提起……要把奴家发卖出去……还说就把奴家发卖到窑子里头……让奴家生不如死……”
“所以奴家才会躲了出来……可是奴家无处可去……只能躲在此处……”小娘子的眼泪一串串的落在地上的青石板上。
周大郎心生同情,一时也管不了那么许多,只愤怒的问道:“你家在何处?”
小娘子战战兢兢起了身,一个惊慌,手中的帕子直直落在地上,为那青石板上染上了一大片的水渍。
她似是并没有瞧见落在地上的帕子,只战战兢兢的指着身后的木门,一脸惊恐道:“奴家的家……就在此处……”
“简直是没有王法了……我现在就送你回去。我倒是要看看你家夫人究竟是何方神圣!”周大郎气急,上前就去推那木门。
木门“吱扭”一声,应声而来,周大郎抬腿跨了进去。他身后的小娘子目光复杂的看着周大郎进了院门,深吸一口气,也进了院门。
第一千零三十九章 心知不对
小娘子进了院子,似是又突然想到了什么事情,于是又探出头去,冲着幽长的后巷努了努嘴,这才回身掩上了院门。不过是轻轻掩上,却并不曾插上门闩。
周大郎握着拳头,脚下生风,恨不能立刻去斥责那狠辣的夫人一般,却是忘记了该往何处去寻那夫人。
直到他穿过宝瓶门的时候,这才想到身后的小娘子,于是他停下脚步,回身去瞧。
只见那小娘子提着裙摆,远远的撵了上来。她面上尚且挂着泪珠,奔跑间那泪珠纷纷滚落,她也顾不上擦拭,只奋力朝着周大郎奔了过来。
周大郎心生不忍,便立在当处等那小娘子,眼看小娘子飞奔而来,一把扯住了周大郎的衣袖,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捕快老爷……您还是走吧……莫要为了奴家这不相干的人……横生枝节……奴家不过是个无关紧要之人……即便夫人再看不顺眼奴家……始终还要看在郎君的份上……行事间对奴家手下留情……”
若是小娘子一味哀求,让周大郎为其出头,周大郎心中或许还会游疑几分,但她如今满脸担忧,语气真诚,周大郎终是起了恻隐之心,于是又出言宽慰道:“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我倒是要看看谁人如此大胆!”
小娘子面上的担忧之色更为浓重,她死命的扯着周大郎的衣袖,把他朝着后院拖去,口中更是气喘吁吁的说道:“捕快老爷……且听奴家一言……凡事都要讲究个证据……此事全凭奴家一家之言……如何能与夫人理论……再说夫人如今还并未把奴家卖到窑子里头……若是捕快老爷上前质问……夫人只需推脱到贴身丫头身上……此事就择了个一干二净……”
周大郎见那小娘子抓着自己衣袖的手微微发抖,显然是吓得不轻,于是任由那小娘子拉扯了自己几步,这才开口说道:“无论她如何说辞,我此番前去,总会让她知道,她那些个肮脏的心思咱们已经知晓,若是她还敢发卖你出去,我就第一个来找她!”
小娘子面露感激,又哭了起来,若说她前番的哭泣还是和风细雨的话,此番却是夏日里的雷阵雨,来得又快又急,须臾之间就染湿了周大郎的衣袖。小娘子哭了一阵儿,这才发觉失态,匆忙间收回双手,面露不安,手足无措,低声说道:“奴家一时失礼……污了捕快老爷的袍子……”
“无妨,天气炎热,一会儿也就干了。”周大郎摆了摆手。
“都是奴家太过冒失……捕快老爷莫怪……奴家这就去拿帕子为捕快老爷擦干净……”小娘子不等周大郎回话,又匆匆忙忙的去了。
周大郎看着小娘子奔跑间,脚步踉跄,险些摔倒在地,于是急忙赶去相助,结果刚走了几步,那小娘子却是挺直身子,冲着后院的一溜厢房冲了过去。
周大郎心生同情,这小娘子想来心地善良此番又被吓得狠了,所以才会跟个受了惊的兔子一般,吓成这般模样。
眼见小娘子的身影冲进打头的那间厢房里头,周大郎这才收回目光四下打量起来。
这处院落倒是幽静,虽无假山池塘,却有绿树小径。虽无竹林群鸟,却有繁花似锦。这后院不大,倒是错落有致,想来那位夫人不仅心狠手辣,倒也有几分置家心得。
周大郎心中想着,倒是不曾留意小娘子,直等到他看完了整个儿后院的景致,小娘子却迟迟没有出现的时候,周大郎这才察觉出一丝不对来。
周大郎盯着打头的那间厢房,脚下不停,冲着那账房而去。他很快就走到厢房前头,眼看这间厢房门口挂着的布帘半新不旧的,显然已经用了些年头。
这半新不旧的布帘子纹丝不动,周大郎伸手撩起布帘子,心里头不知想到什么,却又突然犹豫起来。
他立在门口,手上抓着个布帘子,两只脚似是钉在了地上一般,几息的功夫之后,周大郎手上一松,那布帘子晃晃悠悠的飘荡起来。方才纹丝不动的布帘子就像是微风吹动了池水,晃个不停,好不容易等到那布帘子静止下来,厢房里头却蓦然传出一声尖叫声。
那声音极为害怕惊惧,周大郎听到是方才那小娘子的声音,于是管不了那么许多,一撩帘子,闪身进了屋。
他立在外头许久,一双眼睛早就适应了外头的白晃晃的阳光,此番进来,只觉得屋子里头发昏发暗,他眯着眼睛,隐隐约约瞧见小娘子立在床榻边,耷拉着脑袋,双手紧紧捂住脸颊,想是见到了极为可怕的东西。
周大郎陡然打起精神,四下看去,他眼睛如今还没有适应屋子里头的黑暗,只隐约瞧出个大概来,这屋子里头布置的极为简单,并不曾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周大郎四下一扫,心中不得要领,他待要开口去问,脑中突然灵光一闪,这屋子里头还有一处,他还没有查看。
周大郎想通此结,于是回身去瞧,他堪堪扭过身去,却见眼前一黑,有一物兜头落了下来。
这东西又软又香,像是女人家贴身的衣物,他急忙伸手去扯,手上却是一疼,发出一声闷响,像是被棍子狠狠打了一下。
周大郎心知不对,他双手护头,冲着小娘子的方向,高声喊道:“你快些走!”
周大郎只顾着跟小娘子示警,一时顾不得躲避,于是说话间手背,头顶,肩背之上又挨了几棍子,那下手之人不知是何人,下起黑手来又狠又准。
周大郎眼见小娘子站着不动,竟是一副被吓傻了的模样。他心中焦急,只能等到料理了眼前这人之后,再去救小娘子,于是他一面躲着,一面伸手扯下了头上又香又软那东西。谁知那东西竟是竟是挂住了一边耳朵,周大郎又拉又扯,好不容易扯下了那东西。
他正要看向眼前之人,谁知脑后剧痛,他张了张嘴巴,却是发不出任何声音来。
他身后只有一人,那便是方才立在床榻旁边的小娘子。
第一千零四十章 心慈手软
周大郎身材高大,倒地时发出“嘭”的一声。而后,小娘子的身形显现了出来。
小娘子手上举着门闩,俯下身子去看周大郎,眼看对方无知无觉倒在地上,小娘子兀自不放心,举起手中的门闩对着周大郎的脑袋狠狠砸去。
厚重的门闩砸在周大郎脑袋上,发出沉闷的声音,小娘子接连砸了五六下,眼看周大郎头破血流,她非但没有停手,嘴角反倒勾起一丝冷笑,高高举起了手中的门闩。
此番门闩并没有砸在周大郎身上,而是被一双手紧紧握住,“真娘,你够了。”
真娘手中使力,奈何终究敌不过那人的力气,于是她忍着怒火说道:“一点忙都帮不上,还总要拖后提,你说我要你何用?”
“他如今已经昏厥过去,咱们只需把他拖到正房里头也就是了,何必对他下如此狠手?”那人声音低沉,语气当中带着些许不忍。
“正是因为你的优柔寡断害了你,你如今竟然还要心软,若是等他醒来有了说话的机会,咱们二人哪里还有活路?”真娘压低了声音怒道。
“他都伤成了这副模样,一时半会儿哪里还能能开口?即便等他日后养好了伤,待到那时咱们早就回到了长安城中,他即便能够指认你我二人,还能奈咱们如何?”那人声音柔和,苦口婆心的劝慰真娘。
“你总是这般心软,要知道心软最是坏事!”小娘子趁着那人一个不注意,抢过门闩,冲着地上躺着的周大郎门面而去,她此番下手极重,一棍子下去,那周大郎面露痛楚,接着脖子一僵,脑袋一歪,不知是生是死。
立在真娘对面那人,面露不忍,口中不由埋怨道:“真娘你下手实在太过狠辣,他不过是个局外之人,你就要下此狠手。你就不怕午夜梦回之际,他的鬼魂前来索命?”
“我连活人都不害怕,又怎会怕区区一个死人?”真娘嗤笑一声,蹲下身子,在那人鼻端轻轻探了一下,而后又抬头对那人厉声说道:“你还杵着做什么!还不快些把他拖到正房里头去,不然等到宋氏回来,咱们可就前功尽弃了!”
那人只得蹲下身来,伸手拽住周大郎的胳膊,费力的把周大郎朝着门口拖去。
他使出了浑身的力气,也不过把周大郎拖出了一丈远。那真娘瞧着心中有气,不免开口嘟囔道:“就你这磨磨唧唧的样子,只怕还没把他拖到前院,那宋氏就要回来了!”
真娘一面拽住周大郎的一条腿,说话间拖着周大郎出了门,她也不管不顾,只任由周大郎的门脸磕碰在门槛上,地上的青石板上留下了一道窄窄的血痕。
那血痕先前还是巴掌宽窄,愈往前去,那血痕越窄,待两人出了宝瓶门,那血痕不过只余一线,似是蜿蜒而行的蜈蚣一般。
宋如是与春花两人进城之后,倒也不急着家去。两人只悠哉悠哉的逛了起来。
这益州城中,几人匆匆而来,如今离别在即,宋如是倒是生出几分不舍来。
城中百姓神色闲适安逸,无论是那酒楼,茶馆,还是糕点铺子,脂粉铺子,钗环铺子俱是满满当当。
“娘子,这城中的乞丐像是一夜之间都消失不见了。”春花挽着宋如是,低声说道。
“这些乞丐来得突然,走的痛快,可不是正应了那么一句话,有备而来。只是不知他们究竟是谁的人,又为了什么而来?”宋如是亦是低声回道。
“合着他们不论是为了什么而来,又为了什么而去,都与咱们无关了。”春花的心情似是突然愉悦了起来。
两人如今正走在集市之上,这城中每每隔上十日,就有集市。那四里八乡的平头百姓都会提着竹篮,或是肩挑扁担,带着自家的地里产的,水里摸的,或是山上采的山货,前来赶集。
集市之上,甚是热闹,那铺子外头的屋檐底下,又有卖针头线脑的,小东小西的商贩,还有那挑着担子模样老成的乡下人。
两人穿行于这热闹的集市之上,宋如是的一颗心倒也松快了下来,此番事了,倒也算是了了她的一桩心事。
主仆二人各怀心思,又行了一会儿,眼看集市到头,赶集的人少了许多,亦是清净许多。
宋如是行走间,突然胳膊一松,却是春花松了手。她心中好奇,于是扭头看向春花,却见春花面色发白,鼻子尖儿上冒着冷汗,似是中了暑气。
“春花,你这是怎么了?”宋如是急忙停下脚步,一脸关切道。
春花面色发白,圆圆的眼睛当中盛满了不可思议,她似是瞧见了不可置信之事,又像是收到了极大的惊吓。
“奴婢无事……”春花过了一会儿,方才回过神来,勉强挤出一道微笑,费力说道。
宋如是掏出帕子,为春花擦拭面上的汗珠,结果春花向后一步,避开了宋如是,“春花,你可是瞧见了什么?”
春花慌忙摆了摆手,露出了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娘子莫要担忧……奴婢真的无事……不过是突然有些燥热……想起出来的久了……”
“你若觉得不好受,咱们就去先回去,让郎中为你瞧上一瞧。”宋如是担忧道。
“娘子忧心奴婢,着实是奴婢的福气,只是娘子莫不是忘了,郎中今日一早就带着石娘去江上泛舟去了。”春花此时面色好了些,看向宋如是的一双眸子当中又透出了往日里的狡黠。
宋如是瞧着春花面色比方才红润了些,这才放下心来,笑着说道:“我倒真是忘了这一茬。”
她抬头看了看天色,口中又说道:“今日这天色虽说是有些燥热,但是就他二人这般粘糊的模样来看。莫说是一个大太阳,便是天上有九个大太阳,也不耽误他们二人出门。”
“先前只觉得郎中性子冷淡,只怕会委屈了石娘,如今看来倒是咱们看错了郎中。郎中他非但不冷淡,反倒是热情似火。”春花勾起嘴角,面上露出了一副意味深长的神色。
“所谓此一时彼一时,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宋如是瞧着春花说道。
第一千零四十二章 兼听则明
血腥之气越来越是浓郁,风中携着血腥之气,亦是带着些微的肃杀之气。直到春花也察觉不对,她四下嗅来嗅去,而后直冲正房,口中不安道:“娘子……这血腥之气像是从正房里头传出来的……”
宋如是点了点头,上前两步,一把推开了正房的门,房门徐徐打开,那血腥之气更为浓郁了些。而正房里头的景象也一点点的闪现出来。
房间里头与两人离开之时并无两样,宋如是跨过门槛,这才瞧见靠墙放着的滴漏歪在地上,清水洒了一地。
春花紧随跟宋如是进了正房,自然也瞧见了歪在地上的滴漏,她抱住宋如是的胳膊,口中低声道:“娘子,小心。”
宋如是冲着春花点了点头,才又发现另一边的墙角碎了一个瓷瓶。那瓷瓶本是用来插花的花瓶,因为近日事情繁多,便空了下来。
那碎成无数片的瓷瓶,瓶口与瓶底隔着约莫两尺的距离,遥遥相望,中间自是那碎成无数片的瓶身。
“娘子,咱们还是莫要进去了……”春花凑到宋如是耳旁,又使劲抱着宋如是的胳膊,不愿让她进屋。
这屋子当中之所以有血腥之气,自然是有人受了伤,那人若是伤势重些,只怕早已昏厥过去。
但退一万步讲,那人若是并没有昏厥过去,乍一瞧见主仆二人,岂不是要狗急跳墙?
春花打定了主意以后,紧紧抱住宋如是的胳膊,不让她再往前行一步。
宋如是心中似乎有了打算,她急于证明自己的猜测,脚下不停,只拖着春花朝里间而去。
春花焦急不已,于是又死命的拽住宋如是。于是主仆二人,一个拖一个拽,正自胶着之际,突然听到院门“咣当咣当”响个不停,似是有人在外踹门。
春花先是一惊,而后又暗自庆幸,她扯住了宋如是,低声说道:“许是郎中回来了,娘子即便想要查探,也不急于这一时。”
宋如是点头应了,于是出了屋子立于廊下,只瞧着春花急匆匆的去开院门。
那春花开了院门,还未瞧见来人是谁,就被人重重一推,狠狠推倒在地。春花屁股险些被摔成四瓣儿,她皱着眉头看向来人,却见到一个脸生的捕快。那捕快身后露出一角月白色的裙摆。
“你家夫人何在?”那捕快冷着脸说道。
“你是何人?来做什么?好端端的,为何要动手打人!”春花忍痛说道。
“听闻你家夫人手段狠辣,今日特来领教!”那衙役瞧见这户院落普普通通,里头的布置也平平常常,这个院子里头的一切都透露出这户人家的寻寻常常。于是那衙役的面色更黑了些,气势也更足了些。
“哪个嘴巴生疮的东西胡沁的话,你也相信?我倒要瞧瞧是哪个不要脸的满嘴胡沁!”春花气愤不已,她费力站起身来,朝着衙役走去。
那衙役挥起手中的水火棍,冲着春花厉声喝道:“先前我还不相信,如今瞧见你这丫头,这才相信小娘子的话。做丫头的尚且如此厉害,那做主子的岂不是更是厉害的紧!”那衙役双手一举一挥,倒是露出了躲在他身后的真娘。
春花瞧见胆战心惊的真娘,目光不由看向后院,再回身的时候,更是铁青着一张脸,冲着真娘冷笑道:“真娘的手段倒是花样繁多,一会儿是那感天动地的苦情鸳鸯,一时又是那躲在旁人身后撺掇的可怜人。只是不知哪一张才是真正的真娘?还是说这两张面孔都是假的?”
“姑娘为何要如此说奴家……奴家不过是个可怜人罢了……”真娘鼓足勇气从衙役身后转了出来,她白着一张芙蓉面,端的是未语泪先流。
“可怜人?所谓可怜之人必有其可恨之处!真娘一面上赶着给人做妾,一面又哭哭啼啼四处诉说自己是可怜人。真娘这番作为,倒是还真真应了那么一句话,当了婊子还想要立什么贞节牌坊!”春花气愤之余,说话不管不顾,自是极为难听。
春花每说上一句话,那真娘就落下一串眼泪来。待春花说完了一大段话,那真娘的眼泪便似那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似是满树的梨花纷纷而落,那地上伤心的泪珠就像是潸然而下悲伤的白色的花瓣。
“姑娘是夫人的贴身丫鬟……奴家自是高看姑娘一眼……只是姑娘说话这般难听……奴家听了心中实在难受……奴家并非姑娘口中之人……奴家不过是个可怜人罢了……”
眼看真娘哭的伤心欲绝,那衙役突然愤怒起来。他此番前来就是为了小娘子出气,如今话还未出口,就被这小丫头片子一顿抢白,他心里怎能不恼,于是把手中水火棍狠狠戳在地上,口中厉声斥道:“哪里来的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片子!这小娘子既然入了门,也算是你的主子。你在人前尚且这般不分尊卑上下,那背着人的时候岂不是更加猖狂!”
“所谓兼听则明,捕快老爷既然亲自上门断案,总该了解了事情的始末再来发作。便是在衙门里头断案,也该听了原告,再听被告说词,两方取证之下,方能结案。如今捕快老爷不过是听信了真娘的一面之词,就对我那丫头用了刑,是否有些武断?”立在廊下的宋如是终于发了话。
衙役进门的一番吵闹就是为了此刻发作,他听到这话不急不缓的冲着宋如是,先是冷笑一声,而后用嘲讽的口气说道:“夫人倒是会拿大道理压人,只是夫人说这话前就不先瞧瞧自身?夫人说话一套一套的,我却是不会说客套话。如今只会一样,那就是夫人说话前不妨先撒泡尿照照自己!”
宋如是听到这话,倒也不急不恼,甚至还笑出声来,她笑盈盈的看着那衙役,口中柔和道:“你这捕快倒是惯会打抱不平,虽是好心,但终究有些鲁莽。还是先前那句话,兼听则明,你若是急等着断案,也该听我一言。”
那衙役冷笑一声,撇了宋如是一眼,正是这一眼,让他的一双眼珠子全然钉在宋如是身上,再也不能动弹分毫。
第一千零四十三章 有人死了
那衙役这辈子从未见过如此美貌之人,他定定的看着宋如是,只觉得她的模样好看极了。同样是眼睛生在这妇人的身上,只觉得亮晶晶的像是天上的星星,还有那小巧红润的嘴巴,更莫要说她那白皙光滑的皮肤。
衙役一时自惭形秽起来,不由转过目光,过了片刻,又不由自主把目光转回到宋如是身上。他又不敢光明正大的看,眼神飘忽只偷眼看个不停。
衙役身后的真娘察觉不对,她冷哼一声,娇娇弱弱的走到衙役身前,突地身子一软,那衙役只顾着瞧宋如是,也没有注意到真娘的动静。
于是乎,真娘顺势倒在地上,冲着衙役悲戚道:“奴家不是有意的……不过是闻不惯这刺鼻的气味……”
“刺鼻的气味?”衙役似是从梦中醒来一般,他随意的闻了闻四周,并没有闻到什么真娘口中刺鼻的气味。
“奴家自小身子瘦弱,所以最是闻不得血腥之气,每每闻到这种味道,就觉得身乏无力。”真娘虚弱的掏出帕子,掩住口鼻,露在外头的一双眼睛里头俱是隐忍与痛楚。
衙役方才还觉得真娘模样秀丽生有几分颜色,如今瞧见了宋如是天人之姿,现今再看真娘只觉得好看归好看,终究有些俗气。
他心中有些不耐,但好歹真娘倒在地上哭哭啼啼,他心中一软,却并不上手,只把水火棍杵在真娘前头,冲她说道:“你且扶着棍子起来,这好端端的,怎会有血腥之气?”
真娘身子发软,身子软软靠在水火棍上,她眼睛一斜,正看见一脸愤怒的春花,于是不等春花开口,她就抢先一步露出了为难的神色说道:“捕快老爷,您就没有闻到血腥之气吗?”
真娘说话间颤颤巍巍的爬起身来,几乎贴着衙役的耳边说道:“捕快老爷莫不是忘了为何而来了?奴家夫人惯会装模作样,等到捕快老爷前脚离去,她后脚就会把奴家发卖出去。还有那屋子里头的血腥之气,捕快老爷当真不想知道是什么吗?”
真娘幽幽吐出一口气,柔声说道:“奴家好心劝捕快老爷一句,这事情不怕万一,只怕万一。若是那屋子里头真有什么不对,只怕捕快老爷到时候也择不开去。毕竟捕快老爷可是曾经来过这院子,到时候若是夫人死咬着不肯松口,只怕捕快老爷也得担上知情不报的罪名。”
那衙役的逐渐冷静下来,他缓缓收回了手中的水火棍,侧目看向真娘,“你究竟为了什么?”
“为了不被发卖出去。”真娘低声道。
那衙役心中隐隐觉得不对,但是如今他骑虎难下,只得冲着宋如是说道:“你这妇人虽有一张巧嘴,但是行事太绝,这小娘子不过是犯了个小错,你就要将她发卖出去。如今你这屋子里头更是有那血腥之气,我若是不好好查探一番,只怕你这妇人行事间会更不择手段!”
衙役口中说着,眼睛却并不敢看向宋如是,说话间语气也比方才柔和许多,他话音刚落,那春花早就忍耐不住,指着真娘气愤的说道:“真娘你满嘴胡说八道,也不怕闪了舌头?娘子何时要发卖你出去了?你这班说词当真是用心险恶!”
“你扛着肚子进门,口口声声说肚子里头的孩子是郎君的。若是遇到个厉害的,只怕当场一顿板子打下去,管你是谁,先让你落了胎再说。”
“娘子心善,不问缘由,就先收留了你,不仅让你住下来,还承诺把这处院子给你。没想到你竟是倒打一耙,当真可恶的紧!”春花一口气说完,仍旧不解气,又冲着真娘翻了一个白眼,而后意难平的看着真娘。
真娘心中着急,若是再这般耽误下去,只怕要出茬子,她心中焦急,于是冲着那衙役又下了一剂猛药,“捕快老爷有所不知,我家夫人持家有道,最是有钱,不然怎会轻轻松松就送奴家了一所宅子?”
那衙役听了这话,面色又是两样,他意味深长的看着宋如是心中,已然有了打算,即便是查探不出什么,也能借此讹诈一些银子。
衙役打定了主意之后,也怕节外生枝,于是急声说道:“我且不论你究竟有没有虐待小妾,只你这屋子里头这血腥之气,便要先查探一番。”
衙役不管不回的朝着正房而去,春花撵了上去,那衙役一挥水火棍,模样凶狠。
趁着春花受了惊吓的功夫,那衙役一脚踹开房门,抬腿走了进去,他在正房里头估摸带了盏茶的功夫,就急吼吼的奔了出来,冲着宋如是厉声说道:“你这妇人着实大胆,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在屋子里头打死了人!”
“这不肯定!捕快老爷莫不是看错了?”春花面色刷白,闷头冲进正房里头,片刻之后,又一脸仓皇的奔了出来,她扶着门框,张了张口,却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宋如是此时方才转过身去,去看那春花。春花面上仓皇,恨不能把出大事了几个字,刻画在脑门上。
“娘子……死人了……”春花终于发出了声音。
“是何人?”宋如是面色不变。
“死的是……一个……捕快……”春花仓皇道。
宋如是霍然回神去看真娘,那真娘立在院中,身上的月白色襦裙在阳光底下发出耀眼的白。
真娘的脸在阳光底下也变得恍惚起来,她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微笑,口中无声的说道:“宋氏……你完了……”
宋如是立在廊下,长长的衣袖垂在身侧,她面无表情的看着真娘。对真娘的挑衅,她似是并没有瞧见。她的目光虽是看着真娘,思绪却早已远去,过了一会儿,她方才低声说道:“当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她的声音又轻又缓,很快就消散的无影无踪。
天上日头从东升起,从西落下,那晚霞似是巧夺天工的织女,织成的流光溢彩的锦缎。
通红的彩霞,染红了半边天,这般炫丽的景象,变幻于锦江之上,愈发显得波澜壮阔。
第一千零四十四章 天人之姿
郎中与石娘泛舟江上,江上美景似画,还有那红彤彤的晚霞和石娘红艳艳的脸蛋儿。
石娘自打成亲之后,只恨不能日日与郎中黏在一处,她虽是一时想不起来过往种种,却打心眼儿里觉得郎中处处顺眼,便是连他高高扬起的下巴,看起来也比寻常人显得棱角分明。
石娘神色痴痴看着郎中,那郎中亦是关注着石娘的动静,他心里虽然知晓,面上却又要装出一副赏景赏的痴迷的模样出来。
眼看日暮西垂,那漫天的红色,化为了暗淡的灰白,夜风骤起,带着凉意。郎中脱下了身上的袍子,神色温柔的披在石娘肩上。
摇船的老头“哈哈”笑了起来,于是那石娘急忙推开郎中,面上比之方才的晚霞更为绚烂。
城中,小楼,夜幕降临,小楼之中,华灯初上。扑鼻的香气与娇软的笑声,随着夜幕一同降临与小楼之上。
如烟姑娘秋香色薄纱襦裙加身,胭脂热半臂迤逦而行,似是夜幕当中悄然绽放的莲花。
小丫头提着灯笼,走在前头,那一豆烛光,洒在地上,地上似是开出了暗黄色的花,于是那如烟姑娘就一步一步踏在那花蕊当中,趁夜而行。
小丫头提着灯笼进了后院,远远瞧见前头有一片光亮,似是有人提着灯笼立在那里。
小丫头瞪着眼睛看过去,还未看清那人是何模样,身后的如烟姑娘就柔声说道:“你先下去吧。”
小丫头点了点头,把手中的灯笼递给如烟姑娘,悄无声息的摸黑径自去了。
如烟姑娘提着灯笼朝着光亮处行去,她手中提着的灯笼上头绘着美人儿扑蝶。
那美人儿头挽高髻,瞧不清楚面容,不过是个单薄的美人影子,就似前头那人一般。虽是立在光亮之处,却是让人瞧不清楚模样。
“听闻他们不日就要离去……”那人不等如烟姑娘走近,就低声说道。
“时光流转,这不过才几日,他们就要离开,这时间委实太快了些。”如烟姑娘说话间走至那人身旁,她并不看向那人,只垂眸看向手中提着的灯笼。
“如烟姑娘如何忍心放他离开?”那人低声道。
“这人就像是天上的雀鸟,我若是强留,又哪里留得住他?还不如送他一程,好歹落个人情在。”如烟姑娘面带无奈。
“这人情听起来不错,其实最是虚无,不过是白磨嘴皮子罢了。他若走了,只怕此生再不会踏进益州城半步,待到那时,如烟姑娘你又到何处讨人情去?”那人苦心劝道。
如烟姑娘的目光终于从灯笼上的美人儿,转移到了眼前那人身上。那人身穿长袍,模样俊秀,若不细看,只以为是哪家的美娇娘。
“你说的不无道理,不过还有一样,那就是他此生再不踏进益州城半步,我莫非此生就不会去那长安城中?我若是到了长安城中,那么这人情依旧还在,他也依旧要还我这个人情。”如烟姑娘笃定一笑,眸中亮光一闪。
“如烟姑娘若是去了长安城,这小楼又当如何?”那人并不认同如烟姑娘的话。
“这小楼当中也算是人才济济,若是我去了长安城,那也还有愔儿姑娘,她若当家,小楼生意无差。”如烟姑娘似是早就做好了周全打算。
那人手上提着的灯笼极为简单,不过是红纸糊着的纸灯笼,上头干干净净,便是连一丝墨迹也没有。柔和的烛光透出朦胧的黄,透过那红灯笼便成了浓郁的红。ァ新ヤ~八~1~文網
那人看着手中的灯笼,思绪似是全在那小小的灯笼之上,过了良久,他才收回目光,冲着如烟姑娘说道:“如烟姑娘既然执意如此,只愿姑娘能够得偿所愿。”
那人不等如烟姑娘回话,提着灯笼,趁夜而去。
如烟姑娘看着那红灯笼一点点的消失在夜色当中,口中嗤笑一声,低声说道:“不过是半大的孩子……偏偏要作出这副深沉的模样出来……”
郎中与石娘归家之时,已是朗月当空,繁星点点的时辰。
郎中一推院门,院门应声而开,惊起了一阵蝉鸣。正房里头漆黑一片,并未点灯,便是连厢房里头也是乌七八黑一片。
“今日娘子倒是睡得早……”石娘笑着说道。
“石娘,你不觉得太早些了吗?”郎中皱眉说道。新首发 s:s:
这院中与白日离去之时,并无两样,但是郎中心中隐隐不安,甚至觉得这院中的一切都在不动声色当中发生了变化。
郎中冲着正房而去,轻扣正房房门,里头动静全无。郎中心中不安更甚,他一面敲门,一面轻唤,“娘子”。
盏茶的功夫之后,蝉鸣声声,正房里头依旧没有一丝动静。郎中心中不安更盛,于是冲着石娘使了个眼色,而后一脚踹开了房门。
正房里头并非有人,一个人也没有,娘子,春花全都不见了踪影。
郎中立在屋子当中,轻嗅一下,那若有若无的血腥之气,萦绕在鼻端,于是郎中的眉头拧的更深了些。
“郎中,这是怎么一回事?娘子怎么不在屋里?”石娘感受到郎中的焦灼,于是拉住郎中的手,轻轻安慰。
“出事了……”郎中一把甩脱石娘的手,撩起袍子冲着后院而去。
衙门大牢阴暗潮湿,便是连白日里也需点灯。若是入了夜,那攒了一整日的暑气,此时此刻就发作起来。热腾腾的暑气,伴着闷不透风的阴暗潮湿,汇在一处,那牢里头的犯人愈发焦躁。于是时常有人犯了口角。
这一夜,大牢里头甚是热闹,吵闹声吵得人不得清净。
直到守着大牢的衙役高声斥了一声,那牢里头才渐渐安静下来。这一安静,那款款而来的人影就愈发显眼起来。
窈窕身姿,缓缓而来,虽是瞧不清楚面目,但模样必定极美,不然又怎能配得上这天人之姿。
大牢深处,暗光摇曳,一道身影倚靠在门框上,透过一指宽的缝隙,朝着来人看去。眼看那窈窕身姿越走越近,这人面上蓦然绽放出一道微笑,在摇曳的烛光下,她面上的笑容衬托的有几分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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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四十五章 大牢深处
大牢深处,牢房两两相对。
宋如是与春花刚刚被关入牢房里头,隔壁间就想起了一声嗤笑声。
“宋家大娘,不是最过聪慧,怎地如今也落到了这个地步?”那人说话间极尽羞辱之能。
牢房里头恶臭阵阵,巴掌大的窗户底下,搁着个黑黝黝的木桶,那恶臭之气正是来源于木桶。
春花刚刚掏出帕子,听到这话,定睛一看,隔壁间的不是萧氏还能是谁?
“宋家大娘怎地不说话了?莫非你不是宋家大娘?倒是我认错了人?”萧氏说着大笑起来。
“你这腌臜妇人又是何人?”春花捏着鼻子说道。
萧氏面上笑容僵在脸上,她抓住门框站了起来,口中狠厉道:“我与你家娘子说话,哪里有你这丫头插嘴的地方?真真是个没有规矩的东西!”
“奴婢倒不知晓这大牢里头都有什么规矩?夫人来得早,想来知晓这大牢里头的规矩,既然如此夫人不妨讲出个一二三四出来,也好让奴婢开开眼!”春花利利索索的说道。
“你这丫头竟是如此没有规矩,所谓有其主必有其仆,正是因为有了不知天高地厚的主子,这才有了你这个不懂尊卑上下的贱婢!”萧氏痛痛快快骂了一通,仍旧不解气,于是又指着宋如是厉声斥道:“我方才唤你宋家大娘,你不应声。想来是如今身份尊贵,早已忘记了自己的出身。只是你既然已经嫁入刺史府中,如今又入了大牢,怎地不见那刺史府的大公子过来看你?”
“夫人不就是趁着公子不在的功夫,使出了卑鄙的手段设计娘子,怎么现如今还故意装模作样?夫人既然提到大公子,那奴婢少不得说上两句。”春花冷笑一声,压低了声音说道:“夫人以为我家郎君知道了这件事情,会作何反应?我家娘子与郎君素来情深,娘子如今受了这般苦楚,夫人以为公子会这般伸长了脖子随随便便的就咽下了这口气?”
萧氏一噎,目光复杂,她此番不再搭理春花只盯着宋如是,厉声说道:“宋家大娘只以为不说话就无事了?你设计把我关进这大牢里头,如今自己倒也进了这大牢,当真是风水轮流转,天道好轮回!”
萧氏说话间使劲朝这里凑过来,口中更是放低了声音说道:“我很快就能出去,只是不知道宋家娘子,何年何月才能出得了这大牢!”
这大牢窗户底下,搁着个恭桶,靠着东边搁着一团稻草,西边则是萧氏的牢房。
宋如是并不理会萧氏叫嚣,好整以暇的坐在稻草上,不紧不慢的掏出帕子,这才冲着萧氏笑道:“夫人为何如此狂躁?”
“你说我为何如此狂躁,若不是你,我怎会在这大牢里头呆了这么许久?若不是我又怎会被人如此羞辱?若不是你我又怎会有家归不得?”萧氏登时暴怒起来。
“那我且问夫人一句话,夫人为何而来?”宋如是平静道。
萧氏舌头打结,面上虽是愤怒不已,口中讷讷却是说不出话来。
宋如是听到萧氏不言,索性闭目养神起来,她脑中仔细回想了事情的始末。这萧氏虽是恨毒了自己,但是以她的能量,只怕还不能设下这般周全的计谋,所以此事当中定然还有幕后黑手。
萧氏眼见宋如是惬意的闭着眼睛,心中更为愤怒,于是出言挑衅道:“咱们也算是母女一场,事到如今,我就好心提醒你一句,你也莫要一直指望大公子。”
“我指望何人,自是心中有数,只是不知夫人又打算倚靠个人呢?不然以夫人的罪名,只怕是要将牢底坐穿了。”宋如是闭着眼睛,随口说道。ァ新ヤ~八~1~文網
宋如是的态度成功的惹怒了萧氏,她瞪着宋如是,只恨不得把她撕成两半,“我自然有人倚靠,你若不信只管等着瞧。再过几日,我不仅能出了这大牢,还能即刻动身回到清河县中。待我归家之后,你最好小心一些。”
“夫人未免太过轻信旁人,也不怕被人卖了还反过来帮人数钱。待到那时,莫说是回清河县,只怕夫人就要长长久久的住在益州城的大牢里头了。”宋如是语调轻柔,她睁开眼睛,看向萧氏的目光,更是柔和无比。
萧氏陡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口中不由分辨道:“不可能……此人绝对信得过……”
“夫人信不过自家人,偏偏要去相信一个外人。她若当真想要救你,只怕夫人早就出了这大牢了,又何须受这般嗯苦楚?”
“听闻夫人前些日子大病了一场,夫人可曾仔细想过,若是没有那郎中,夫人岂不是早就香消玉殒,当了这有家归不得的孤魂野鬼?”宋如是笑容和煦,语似春风。
“你还知道什么?”萧氏脸色大变,惊恐的看着宋如是。
“我知道的东西还有很多,不过夫人倒是一叶障目,瞧不清楚状况,只帮着外人设计于我。所谓狡兔死,走狗烹,待到那人事败这一日,第一个要杀人灭口的又是谁?夫人可曾仔细想过?”宋如是慢慢说道。
萧氏面色发白,抓着木框,身子更是摇摇欲坠起来,她一面摇头,一面嘟囔着,“这绝无可能……她答应过我……若是事成……就全了我的心思……何况她也有把柄在我手中……她就不怕我抖搂出她的秘密……”
“她究竟有什么把柄落在夫人手中?”宋如是低声问道。
“我也是无意之间瞧见了那件事情……所以才有了这要挟……她的把柄就是……”萧氏话说一半,猛然回过神来,她狠狠瞪着宋如是,口中厉声道:“宋家娘子好手段!竟是想趁我不注意哄着我说出了那把柄!我若是说出了那把柄,便只有死路一条了!如此倒是更如了宋家娘子的意了!”
萧氏愤怒之下,面色狠厉,口中不停的说道:“无论那人究竟存着什么心思,宋家娘子却是想要置我于死地,当真是好歹毒的心思!”
“夫人若是当真这般想,只怕就大错特错了,我若是想置夫人于死地,夫人只怕活不到今日,何况我手中还有三娘。”宋如是轻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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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四十六章 事有古怪
萧氏听到三娘,立刻激动起来,她扒着缝隙,焦声说道:“你究竟把三娘藏在什么地方了?”
“夫人若是告诉那人的名字,我自然能够告诉夫人三娘的下落。”宋如是漫不经心的看着萧氏。
萧氏的面色在摇曳的烛光下,显得极为难看,眼眸中的光芒,也一点点的暗淡下来,她定定看着宋如是,也不说话。网更新最快 手机端:s://
“夫人若是考虑清楚了,再来与我说话。如今时辰不早,夫人不困,我却是乏了。”宋如是合衣躺在稻草上,扭转过脸侧身躺着。
“宋如是你欺人太甚,你这是要我的命呢!”萧氏咬牙切齿道。
“夫人夜安。”宋如是头也不回肆意说道。
萧氏咬紧牙关,恨不能立刻冲到宋如是脸前抓花她的脸,“你若想睡,尽管睡去,总有你长睡不醒的时候,待到那时,且看谁能笑到最后!”
牢房当中的稻草难闻潮湿,宋如是放缓了呼吸,萧氏背后之人定然给她许了重利,不然她怎会宁可舍了三娘的命,也要为那人保密。
有句话叫做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也有句话叫做有钱能使鬼推磨。
夜深之后,露气上升,牢房里头更加潮湿。不知何时,烛光熄灭,黑漆漆的牢房只余巴掌大的高窗透出的那一丝光。
想是有月,一道银白光芒,顺着窄窄的窗棂,倾泻而下。有道是杯水车薪,那道月光浸入黑漆漆的大牢里头,被吞噬大半,只余一线银光。
此处无光,有处却有光亮。后院厢房,窗棂上头映出窈窕身姿。
郎中带着侥幸冲了进去,那立在窗边之人,缓缓回身,苍白的脸颊上皆是泪水。
“你可瞧见娘子了?”郎中不欲唤真娘的名字,瞧见真娘哭泣,也只当没有瞧见,只口中冷冷说道。
“郎中你们怎么才回来?奴家都要急死了……”真娘瞪大了眼睛,满脸泪水道。
“可是出了什么事情?”郎中心生不安。
“娘子出事了……奴家实在忧心……奴家在前院等了一个时辰……始终不见你们二人回来……奴家又怕又累……只得先回了房里……”真娘掏出帕子,一面哭泣,细细擦拭泪水。帕子沾了眼泪,又有新的泪珠子滚下来,真娘擦拭不及,于是那泪珠子越滚越多,染的手上皆是清泪。
石娘听得着急,上前一把扯过真娘手中的帕子,随手扔在地上,口中急声道:“你一味地哭泣有个屁用!你倒是把一句话说完啊!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真娘瞪大了眼睛,像是被石娘的野蛮吓住了,如此一来,更是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
“你若再要装聋作哑,我就出门去烧上一壶开水,然后掰开你的嘴巴,尽数灌进去!”石娘几乎与真娘眼对眼,鼻碰鼻的说道。
真娘竟是吓得忘记了哭泣,她哆哆嗦嗦的说道:“娘子今日去庙里烧香……谁知回来的路上出了茬子……”
“出了什么茬子!”石娘急声道。
“奴家也是听春花姑娘随口说了一耳朵……说是娘子回城的路上……遇见了一位相熟之人……那人约着娘子去僻静处……说是有关紧的事情要与娘子说……谁知娘子跟着那人去了之后……像是突然消失了一般……四处不见踪影……”
“春花姑娘找遍了城中……都不曾找到娘子……所以她急急忙忙回来……说是等郎中与石娘回来……快些去城中找娘子去……”真娘抽抽噎噎的说完了事情始末,满脸是泪的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忧。
“这城中如此之大,若是一条巷子一条巷子的找过去,只怕找到天亮也找不完所有的地方。眼看又到了宵禁的时候……”郎中看向窗棂外头,面上忧心忡忡。ァ新ヤ~八~1~文網
真娘带着欲言又止的神色,忧心忡忡的看向郎中。
“你若有话就赶紧说!”石娘最是见不得人磨磨唧唧的模样,瞧见真娘这般要说又不说的样子,心中更是焦急万分。
“奴家也是听春花姑娘提过一句……说娘子是在城北不见的……不过当时春花姑娘急等着出门……所以奴家也不确定有没有听错……”真娘犹豫道。
“城北?”郎中口中沉吟。
“春花姑娘确实提起过城北……”真娘肯定道。
“既然如此,咱们现在就去城北。”郎中甩袖出了屋子。
那真娘跌跌撞撞撵了出来,扯着郎中的胳膊不松手,“郎中且等等……待奴家收拾一番……随你们一同出门……不然奴家在屋里实在焦心……”真娘一面说,一面哭,面上似是淌了条蜿蜒的小溪。
“你便这般哭着出门,只怕还未走到城北,就被巡夜的捕快闻声带走了。何况你即便是哭出个锦江出来,也没有任何用处。”石娘跟在郎中身旁,不耐烦的说道。
真娘满脸失望,一点点的松开了郎中的衣袖,口中哀戚道:“奴家当真一片好心……既然石娘不愿……奴家就守在家中……若是春花姑娘回来……奴家也好从中间传话……”
“你最好少耍些心眼子,不然等我腾出手之后,定然好好收拾你一番。让你知道什么叫做热茶穿肠过!”石娘瞪了石娘一眼,转身随着郎中去了。
他二人头也不回急急去了,若是他二人回头,定然能够瞧见满脸是泪的真娘,嘴角勾出一抹冷笑。
真娘冷冷看着郎中,石娘穿过宝瓶门进了前院,她随手摸出一条帕子,仔细擦去面上泪痕。
真娘擦拭的极为仔细,月光之下,有美拭泪,本是极为赏心悦目的画面。只可惜真娘嘴角的冷笑,破坏了这一切。
“既然你们急等着去寻死,那我便成全你们一番。”真娘一声冷笑,丢掉了手中的帕子,帕子落在地上,染上了尘埃。真娘一脚从帕子上踩过去,施施然的回屋去了。
郎中的眉心处几乎拧成一个“川”字,今夜之事,处处透着诡异,他心里头总觉得有些不对,一时之间又想不出来究竟是何处不对。
石娘拉着郎中的胳膊,口中茫然道:“郎中,这事可是透着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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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四十七章 一般见识
城北鱼龙混杂,牛骥同皂,贼人,歹人,读书人,样样皆有,还有那苦命的四处流落之人。
所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那就更不要说这般鱼龙混杂的地方了。又有人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于是城北的是非更是格外多些。
白日里事事非非,夜里之后非非事事,总也不得片刻安宁。
郎中与石娘赶到城北的时候,月亮东移,已是到了后半夜。
两人凭着一腔孤勇一路赶到了城北,那城北纵横交错,十几条大街小巷,究竟该往何处寻觅。
“郎中,你说娘子会在哪里?”石娘心中担忧道。
“我亦不知……”郎中看向四周。
按说过了戌时,就到了宵禁的时辰。
如今月影偏东,星光黯淡,已是到了后半夜。这城北之中,却隐有人声喧闹。
郎中仔细听去,远远的也听不清楚,像是有人酒醉之后不停哭闹,又像是戏台子上的伶人在唱曲儿。
“白日里倒还好说,只是这都深更半夜了,若是还找寻不到娘子,只怕会出事。”石娘心中不免担忧,听着远远的喧闹声,她又有些害怕,于是抱紧了郎中的胳膊。
“那小娘子生得这般丑陋,莫说是有人陪着,即便是没人陪着,也尽管放心大胆的行走。”突然一道懒洋洋的声音响了起来。
郎中循声看去,只见前头屋檐底下躺着一人,那人倚靠在身后的门槛上,似是醉了酒。
石娘心中恼了,待要回嘴,却听郎中在耳旁低声说道:“那人醉了酒,你莫要同他一般见识。咱们此番是来小娘子的,莫要同他浪费口舌。”
石娘重重吐出一口气,点头道:“我才不会与他一般见识!”
“你虽是不与我一般见识,但我还是要与你说道说道。我听算命的说起过漂亮的女人活不长,但是瞧你的模样,只怕随随便便就能够活个百八十年的。到时候四世同堂,也算是羡煞旁人。”
“只是不知道你的孩子,你的孙子是否也这般难看!不过生了儿子总比生下闺女强,不然只怕你家闺女也能活个一百岁。”那人并不罢休,反倒高声笑道。
石娘听到这里,气愤不已,她欲要上前理论,衣袖却被郎中轻轻扯住,石娘憋不住火,怒气冲冲道:“我知道你又让我忍耐,可是这人委实欺人太甚!我若是不吭声,他只当我是认了怂,只怕会更加羞辱于我。”
郎中抛给石娘一个安抚的眼神,而后冲着那人走了过去,在离那人一丈远的地方,郎中停了下来,只看着那人,口中惋惜道:“我家娘子自是要长命百岁的,但是我瞧你颧骨高耸,下巴尖尖,眼眸似针,面无四两肉,却是短命之相。”
“胡说八道,你莫要满口喷粪!什么面无四两肉,什么颧骨高耸,你懂个屁!”那人登时坐起身来,盯着郎中,怒目而向。
“我不懂,难道你懂?不知你可曾看过什么书?还是师从名家?”郎中非但不生气,反倒是面色温和,不紧不慢的问道。
“我隔壁间就住着一个算命的,我自是听他说的。何况你家婆娘相貌实在丑陋,莫不是你以为晚上带着你家婆娘出来,就没人能够瞧见她那丑陋的模样了?”那人挺直了肩背,势必要压郎中一头。
郎中轻笑一声,像是听到了好笑的笑话,他怜悯的看向那人,“住在此处的算命的估摸着也是走街串巷有一个骗一个的主。你既然相信他的话,那他可曾告诉你的命格如何?”
“什么命格?”那人茫然道。
“命格关乎一个人的荣华富贵,生老命死,这一切在出生的时候,已经有了定局。当然也有例外之人,但也是不离十,当然这命格还要结合面相来看。”郎中一脸神秘道。
“那我份命格又是如何呢?”那人忍不住心中好奇,于是开口问道。新首发
“你颧骨高耸,下巴尖尖,眼眸似针,面无四两肉,本是短命之相,但若你命格主贵的话,倒也能够荣华富贵,享用不停。”郎中盯着那人,声音柔和,于夜色当中,带着蛊惑之意。
“竟还有如此说法?那命格之说,又从哪里得知?”那人此番再次听到郎中这番说辞,倒是不似方才那般愤怒。
“你只需要把生辰八字告诉与我,自然就能推算出你的命格。”郎中好脾气的说道。
“辛亥年……”那人刚开口说了个年份,突然一声猫叫声从屋檐上头响了起来,那人登时闭上了嘴巴。
“既是辛亥年,却不知你是哪一月,哪一日出生的?”郎中瞧向屋檐,却并没有狸猫身影。
“你管我是哪一年,哪一月,哪一日出生的?你说我那相邻是走街串巷的骗子,谁又知道你是不是也是走街串巷的骗子?”那人突然变了脸色,冲着郎中语带嘲讽。
“算命一说,自是心诚则灵,你若不信,只管回家先置办上一口薄皮棺材,指不定哪一日就能用得上了。”郎中眼见那人翻脸不认人,于是也无意与他纠缠,合着他也算是为石娘出了气了。
“我置办不置办上一口薄皮棺材,就不劳你费心了。但有一样,你家却是长长久久的不用置办薄皮棺材了。除非有一样,白发人送黑发人。”那人晃晃悠悠站起身来,冲着石娘笑道。
“你这泼皮,满口胡沁,只以为姑奶奶是好惹的吗?我此番就让你瞧瞧我的厉害!”石娘怒上心头,抡起拳头冲着那人而去。
“原先我还不知晓母夜叉究竟是何意,如今方才明白,这母夜叉真是比那海里的夜叉更为凶狠。偏偏这母夜叉,模样还如此丑陋!”那人不怕死的说道。网更新最快 手机端:s://
他说话间石娘已经冲到眼前,对着那人肩背就是一拳,而后石娘兀自不解气,对着那人又是几拳,那人生生挨了几圈,口中却是不停地说道:“你这母夜叉竟是如此凶狠,真真是可恨。我看在你是女人的份上,所以才不曾还手,你若是再打我一下,就莫要怪我不客气了。”
石娘冷笑一声,又是狠狠一拳。她怀抱双臂,不屑的看着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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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四十八章 黄泉路上
石娘接连捶打了那人几拳之后,这才稍稍解了气。她怀抱双臂看向那人,那人倒也不恼,只盯着石娘看个不停。
石娘倒也不怵,只嘴角升起一抹嘲讽,眼看那人口中嘟囔着,在袖中摸来摸去。
石娘一脸嘲讽,嗤笑一声,“你摸来摸去的,莫不是在找你的脸面?我若是你就快些掩面离去,莫要丢人!”
石娘口中痛快,一个不留神,那人终是从袖中摸出一把匕首,匕首在月光底下闪出一道寒光。
石娘回身去看郎中,口中高声道:“咱们莫要理他,这人不过是个嘴上厉害的怂货!”
石娘面上带笑,看着郎中,只见郎中面色大变,冲着石娘奔了过来,一面高声嚷道:“快些躲开!”
石娘茫然回身,眼前寒光一闪,却是那匕首已经到了面前,石娘一惊,慌忙去躲,但哪里及得上那人的有备而来。身后利刃破空声越来越近,石娘拼命向前奔去,怎奈越是慌张,越是出茬子,她只顾着向前奔去,也顾不上看向脚下,一个不妨,被绊倒在地。
石娘一脸绝望,回身去看那人,只见那人拧笑而来,手中匕首高高举起,石娘面露恐惧,想要开口呼救,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眼看匕首直冲门面而来,突地一个人影奔了过来,与那人纠缠在一处。石娘看着那瘦长的人影,不是郎中又是何人?
这两道人影纠缠在一处,石娘的一双眼睛紧紧盯在郎中身上,唯恐郎中落了下风。
只见那瘦长的人影,一手抓住那人手中的匕首,一手挥拳朝那人门面打了过去。新首发 s:s:
那人偏头一躲,手上使力,匕首重重一划,空气当中就有了温热的血腥之气,还有那轻轻的“嘀嗒”声,温热的暗色的血液落在地上,似是砸在石娘的心头。
石娘仓皇起身,冲着那人奔了过去,她不管不顾使劲抱住那人拿着匕首的胳膊,脚下不停,伸出一条腿,使劲的踹向那人。
那人腹背受敌,渐渐抵挡不住,手上的匕首也被郎中一把夺去,“咣当”一声,随着匕首落地,这人发出一声呼啸。
石娘急忙蹲身去捡匕首,起身的瞬间,却见远远有人奔了过来,那人速度极快,手中的横刀在月色当中发出锐利的光芒。
石娘急急起身,扯着郎中的衣袖,口中结结巴巴说道:“郎中……你瞧……有人来了……”
郎中正使力将那人一脚踹翻,听到石娘的话,于是看向石娘手指方向,他的声音陡然变得沉重起来,“石娘,你快些走,莫要回家,只管找个地方躲起来,等到天亮再出来。”
“我不走!”石娘扯住郎中衣袖。
郎中狠了狠心,一把推开石娘,口中厉声说道:“你快些走,你呆在此处,只能连累于我!”新首发
石娘面落下泪来,她仓皇的看着郎中,口中伤心道:“郎中,无论如何,我都要陪着你。”
“你快些走开,莫要连累于我!”郎中一狠心,狠狠推了石娘一把,而后直冲来人而去。
来人手中提着横刀,拧笑的看着郎中石娘二人,他放缓了脚步,一步一步朝着几人而来。
石娘被郎中推倒在地,她手上一痛,低头一瞧,手心却是被一直抓着的匕首刺穿了去。
之前寒光闪闪的匕首,从手背上冒出尖来,蒙着一层触目惊心的暗红。所谓十指连心痛,石娘疼得直眼冒金星,额上更是冷汗连连,她费力的爬起身来,眼看郎中与那人打成一团。
石娘咬紧了牙关,紧紧握住匕首手柄,闭眼使力,伤口的血肉疼的一抽,那匕首却是拔了出来。
石娘浑身直打冷战,她握紧手心,温热的血液顺着指缝落在地上,她顾不上包扎伤口,也顾不上擦拭头上的冷汗,只握紧了匕首,冲着纠缠在一处的人影而去。
先前手提横刀那人显然占了上风,郎中被他手中的横刀,逼的节节后退,他手中空无一物,哪里有什么还手之力。
眼看那人又逼近了几步,提起横刀,就要去砍郎中大腿。石娘看的焦心,飞奔着冲那人而去。
谁知她还未近身,就被人从身后紧紧抱住。石娘眼看着那人砍向郎中大腿,口中尖叫一声,手中匕首反手戳向身后之人。
她不管不顾狠狠朝身后戳去,只听身后闷声低哼了一声,接着身上一松。石娘一喜,来不及去看身后那人,只朝着郎中奔去。
与此同时,那手提横刀之人,一刀刺在郎中大腿之上,郎中低哼一声,脚下不稳,登时摔倒在地。
石娘瞧得心疼不已,她冲到那人身后,挥着匕首狠狠朝那人背心处扎去。谁知那人早有察觉,不等石娘近身,就霍然回身,冲着石娘高高举起手中横刀。
石娘不管不顾,满脑子都是郎中面上的痛处,大腿处的鲜血,她绝望的尖叫一声,朝着那人奔了过去,却是存了鱼死网破的心思。
郎中倒在地上,瞧见石娘这般玉石俱焚的决绝模样,心中心疼不已,他费力起身,还未站稳,却又霍然倒地,大腿上的血液登时喷涌而出。
郎中终于绝望起来,他声音嘶哑,面上却是一副情深模样,“你这小娘子实在太傻,何苦为了我把命搭在此处,你可知晓,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我一人又怎能独活?”
石娘朝着那人飞奔而去,她的眼中空无一物,只有那人志在必得的脸庞。她耳旁除了夜风呼啸之声,郎中的声音竟是一字不拉传入耳中。
石娘挥着匕首,口中亦是嘶哑道:“我心中一直遗憾,为何记不起之前之事,如今我才明白,之前的事情记不记得起,也都罢了。我只要记得你,这辈子就算是没有白活。”
石娘面上泪珠点点,她突然冲着郎中一笑,而后握紧了匕首,不管不顾冲了过去。
郎中任由手上,腿上的鲜血奔涌而出,他痴痴的看着石娘,不知是对着石娘,还是对自己,缓缓说道:“石娘,你莫要害怕,这黄泉路上,奈何桥上,你且等上一等,我自会来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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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四十九章 奈何桥上
天上明月不知何时躲在墨色的云雾后头,星光黯淡,带着几分秋日的萧索与冰凉。
夜半三更十分,万籁俱寂,偶有那不知名的鸟儿低鸣一声,乍然而起,又蓦然而止。层层叠叠的屋檐连绵而去,汇成了城北,又连成了一整个座的益州城。
白日里喧闹的城北,此番也安静下来,街坊之中漆黑一片,天上云雾流转,月光时有时无,星光愈发暗淡。夜风携着微微的血腥之气,随风飘散于夜幕当中。
石娘面带决绝,以死相拼,扑向那人,她手中的匕首甚至没有对准那人的要害,她似是离弦的箭,那人则是夜色当中的靶心。
那人狞笑一声,口中低声道:“你既然执意找死,我便好心成全你。”那人横刀在手,刀锋冲向石娘。
石娘奔至那人身前之时,不由看向郎中方向,面上满是留恋不舍。郎中费力起身,伤腿却是一丝一毫的力气都使不上,他歪在地上,一脸苦笑看向石娘,一双眼睛渐渐坚定起来。
电光火石之际,夜空当中,破空声响起,接着一声闷响,手握横刀那人颓然倒地,背心处扎着根长箭。
郎中急忙回头去看,只见有人从街口缓缓走来,那人身量颀长,手中提着把弓箭,背上背着箭囊。
天上云开雾散,待到那人逐渐走近,郎中终于瞧见那人的模样,于是口中欢喜道:“穿云……”ァ新ヤ~八~1~文網
穿云低声应了,反手从背后箭囊上抽出一只羽箭,搭弓射箭,不过是一息的功夫。利箭划破夜空,有人应声而倒,发出沉闷的倒地声。
石娘呆呆的看着穿云走近,这才醒过神来,冲到郎中身旁,紧紧抱着郎中,口中哭道:“没想到咱们还都活着……”
郎中轻拍石娘肩背,低声安慰道:“石娘莫怕,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日后定然有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日子等着咱们呢。”
石娘“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她松开胳膊,看向郎中,一双眼睛亮闪闪的,眨也不眨的看向郎中,“我现在就想吃肉喝酒。”
“我现在就带你去。”郎中扶着石娘,想要起身,奈何他伤势极重,一条伤腿,无论如何也使不出半分力气来。
穿云上前,一把扶起郎中,口中数落道:“亏你还是郎中,竟不知晓忌口的道理。一条腿都伤的站不起身来了,还要吃肉喝酒,莫不是非要落下病根才肯善罢甘休?”
郎中头上冷汗连连,口中却是倔强道:“只要石娘愿意,我便是废了这条腿,也是心甘情愿。”
穿云嗤笑一声,“你这郎中这才几日不见,竟是变了一副模样。好在石娘只是要大口喝酒大口吃肉,若是石娘想要夜游锦江,你岂不是也要噗通一声跳下去?”
郎中一笑,尽显温柔,“我家石娘最是温柔,即便是想要夜游锦江,我也是必定要奉陪到底的。”
穿云一呕,反手把弓箭塞入箭囊当中,一手搀着郎中,一手扶起石娘,口中吐槽道:“你们二人倒是郎情妾意一往情深,也不看看如今是个什么场合?”
“什么场合也不及郎中重要。”石娘忍不住说道。
穿云看看郎中,又瞧瞧石娘,口中一叹,“你们两人郎意浓,妾意浓,也算是患难见真情,可你们有没有想过一点,若是我没有及时赶到,你们二人又当如何?”
郎中,石娘对视一眼,俱是一笑,郎中笑道:“我们二人只要能在在一处,无论生死,此生足矣。”
穿云神色凝重起来,他自嘲一笑,口中说道:“我却是要仗剑走天涯的。”
“那是穿云你还没有遇到命定之人,待若是遇见那人,只怕你就不忍离她远去了。”石娘笑着说道。
“我虽然还未遇到命定之人,但是却遇到了另外一人,想必两位瞧见那人定然欢喜。”穿云语带轻松道。网更新最快 电脑端:s:/
“莫不是你找到娘子了?”石娘惊喜道。
穿云摇了摇头,目光看向巷子口,石娘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远远瞧见地上躺着一人,“说来也是凑巧,我瞧见她的时候,她信誓旦旦的说你们在城南。待我赶到城南之后,非但没有瞧见你们的人影,反倒是差点落入圈套当中。”
穿云看着那人,夜空下的眸光,满是嘲讽,而那人蜷缩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知是昏死过去,还只是睡着了。
石娘神色震惊,不可思议的看向穿云,眼看对方面色坦然,她心中仔细回想一番,便也有了结论。
她随手掏出帕子,缠住了手上的手掌,而后口中慢条斯理的说道:“瞧见这人我当然欢喜的紧。”
与此同时,郎中也看清楚了地上躺着的那人的模样,相比于石娘的喜形于色,他倒是显得颇为淡然,不过面色却是有些复杂。
石娘松开了穿云的胳膊,随手从穿云背后的箭囊里头取出一枚羽箭,朝着那人缓缓而去。
那人身穿牙白色里衣,头发散作一团,当中则是一张苍白小脸,她紧紧闭着眼睛,睫毛颤动不止,显然并未睡着,也不曾昏厥过去。
石娘面无表情,走至那人身前,她手提着箭翎,箭头冲着那人门脸,口中却是笑道:“你这腌臜东西,竟然敢欺骗于我?”
石娘冷笑一声,口中又恨声说道:“你欺骗我,倒也不打紧,但是你误了救娘子的时辰,当真可恨,我若不出下这口恶气,只怕心里头要呕死了。”
石娘俯下身去,手腕使力,手中羽箭,直冲真娘而去,眼看箭矢就要戳破真娘面皮。
石娘手上却是一歪,贴着真娘的脸皮子,戳向她细嫩的脖颈。石娘手上虽有分寸,奈何心中怒意滔天,于是手起箭落,登时见了血。
而后一声尖叫,响破云端,原本倒在地上的真娘尖叫一声,挣扎着想要起身,谁知双脚一痛,根本起不得身,却是脚踝处被牢牢绑着,根本动弹不得。
石娘看着真娘挣扎着起身,又神色惊慌的倒在地上,心中痛快的紧,她举着羽箭冲着真娘又戳了几下,口中解气道:“没想到你也是个怕疼的,你瞧瞧我这手掌,我如今就让你尝尝被匕首刺穿手掌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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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五十章 天人之姿
石娘也是个说到做到的,说话间摩挲着手中箭矢,看向真娘的目光带着势在必得。
“求求石娘莫要再打奴家了……奴家也是有苦衷的……”真娘惊慌间,连连求饶。
石娘冷笑一声,握紧了箭翎,箭矢对准真娘的手掌而去,箭矢遇肉而破,鲜血淋漓,伴着真娘凄厉的惨叫,划破了夜的宁静。
“我只问你一句,娘子究竟在哪里?”石娘冷声道。
真娘忍着剧痛,勉强说道:“奴家……奴家……也不知晓……”
她话一出口,手背一痛,低头一瞧,那箭矢已然没入掌心当中,真娘惊慌之余,险些昏厥过去,她鼻尖沁着汗珠子,口中有气无力的说道:“奴家……真的不知晓……奴家之所以说娘子在城北……不过是随口一说……旁的事情……奴家真的不知晓……”
石娘冷笑一声,显然并不相信真娘的话,“若真娘你只是随口一说,方才那二人又是从何而来?你莫要以为你有几分小聪明,就能唬过所有的人了。”
石娘把玩着手中的羽箭,口中又说道:“真娘你倒是个嘴硬的,所谓重刑之下,必能招供。你方才欠我的,已经两清了,如今咱们倒是要算算你欠郎中的,该如何讨要归还?”
真娘歪在地上,目光看向郎中,郎中大腿上头勒着个布条。布条上头满是暗色的鲜血,他歪歪扭扭的站着,整个人全倚靠在穿云身上。她余光瞧见石娘微微扬起了手,惊吓之余,急忙说道:“石娘……你且听奴家一言……奴家当真什么也不知道……何况奴家如今有孕在身……之前也让郎中瞧过……说是腹中胎儿乃是男胎……你们不看在奴家的面上……总要看在李郎的份上……好歹给奴家留条活路……”
“郎君也是你胡乱攀扯的?”石娘话一出口,冲着真娘又是一下。
真娘哀嚎出声,连连求饶,“奴家腹中怀的若不是李郎的骨肉……奴家又何必上门……奴家又不是勾栏里头的姑娘……奴家也是好人家里的女儿……不过是与李郎两情相悦……这才有了这一桩事……何况李郎曾经答应过奴家……说是如今还未成亲……等他成亲之后……就纳奴家进门……”
“你说什么?”郎中肃声道。
真娘被郎中吓了一跳,夜幕底下,郎中的脸色发青,瞧起来甚是下人,她结结巴巴的说道:“奴家也是好人家的女儿……不然也不会贸然上门……”
“你方才最后一句说的什么!”郎中高声道。
“奴家……奴家……想不起来了……”真娘抽泣着哭了起来。
郎中扶着穿云,费劲的走到真娘身前,居高临下的看着真娘,口中又重复道:“你方才说的李郎还未成亲,可是真的?”
真娘不敢抬头去看郎中,只抽泣着说道:“若非李郎还未成亲……奴家又怎会怀了他的骨肉……奴家也是好人家的女儿……李郎他虽说相貌一般……但最是贴心……所以奴家才会倾心于他……”
“你说李郎相貌一般……”石娘倒吸了一口冷气问道。
“郎君天人之姿,岂是你口中说的一般?你这小娘子莫不是眼睛有毛病?若是有病就该赶紧的去瞧!”穿云愤怒道。
真娘诧异的看了穿云一眼,口中慢慢说道:“李郎生得又胖又矮,哪里有半分天人之姿的模样?”
郎中面色凝重,石娘又倒吸了一口冷气,穿云亦是不再出声,眼前这真娘目光坦然,面色慎重,哪里有半分说谎的心虚模样。
几人相对无言,真娘心中忐忑,不由出声分辨道:“奴家……自始至终不过是想要入门为妾罢了……但是奴家进门许久……竟是从未有人提过这茬……所以奴家心中惶恐……这才想支了你们二人出去……而后寻个机会与李郎表白心迹……”
郎中神色凝重,并不说话,看向真娘的目光带着冷厉。石娘,穿云亦是闭口不言。
几人各怀心思,却不曾留意到,天边已然泛起了白,远远的有鸡鸣声传来。
郎中霍然回神,他回头瞧了瞧地上躺着的那两人,口中低声道:“咱们还是快些离开此地为好。”
穿云点了点头,走至真娘身旁,弯腰从靴筒里头摸出一把匕首。他拿着匕首,在真娘两腿之间轻轻一划,那绳索断开,真娘又恢复了自由之身。
穿云把匕首递给石娘,口中叮嘱道:“你把匕首抵在她腰间,不怕她不跟着咱们走!”网更新最快 手机端:s://
石娘点头应了,她嘿嘿一笑,把真娘拽起身来,手握刀柄,利刃抵住了真娘的腰间。
天色拂晓之际,夜色愈发漆黑似墨,只余天边那一丝白光,似是要被浸没在这一片黑暗当中。
四人同行,却有三个伤员,那穿云走了一会儿,心生不耐,于是背起了郎中,快步走在前头。石娘推搡着真娘一路跟着穿云而去。
真娘娇娇弱弱,走了一会儿就嚷着腰酸腿疼,结果被真娘在背心处重重一捣,踉跄着向前行去。
几人脚步匆匆,行程倒也不慢,待鸡叫第二茬的时候,已经能够远远瞧见巷子口了。
眼看到了巷子口,真娘突然停住不走,她双手扶腰,累的气喘吁吁,“奴家实在走不动了……能不能暂歇片刻……不然只怕奴家还没有走回去……就先累死了……”新首发 s:s:
石娘推了真娘一把,真娘向前冲了两步,好歹扶住了手旁的青砖,这才停了下来,“石娘好歹行行好吧……奴家……实在是走不动了……”
“不过才走了几里路,这就要死要活的,也不知道是作给谁看呢?”石娘冷哼一声,脚下却也停了下来。
“奴家……有孕在身……所以实在走不动了……”真娘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
石娘听到“有孕”二字,就心头起火,她攥着手中的匕首,口中不阴不阳的说道:“都说生孩子如同在鬼门关里走上一遭,你虽是有孕在身,只是不知生产之时,可还会有那般的好运气,平平安安的生下你腹中的小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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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五十一章 血债血偿
真娘小脸煞白,一脸惧怕看向石娘,不由伸出手护住小腹,“同为女人……即便石娘你不愿放过奴家……但是奴家腹中的孩子总是无辜的……”
“他对你来说是无辜的,对我却是未必。”石娘冷笑一声,斜着眼睛看向真娘。
真娘紧紧护住肚子,眼珠子转了又转,突然一叹,开口说道:“石娘与奴家并非一路人,所以石娘恼奴家,奴家亦是体会石娘的感受,可是石娘你可曾想过一件事情。”
真娘四下瞧了瞧,穿云扶着郎中已然进了院子,于是她放下心来,低声说道:“石娘你既然已经忘记了之前的事情,那么所有的过往便都似那过眼云烟一般,一丝一毫的印象也没有了。”
“石娘,你对所有的过往皆是郎中告知。那么石娘你可想过一个问题,若是郎中有意欺瞒于你呢?”
“或许这眼前的一切,都并非你看到的那样,而是郎中刻意让你看到的呢?”真娘盯着石娘,面上逐渐露出一副全心全意为石娘打算的模样出来。
石娘面色果然凝重起来,她皱起眉头,看向郎中身影消失的方向,神色游疑,“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真娘凑了过来,一脸关切,语气柔和,“石娘最好还是多留些心眼儿的好,凡是也要自己拿个主意,莫要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呢。”
石娘点了点头,似是陷入了沉思当中。过了好大一会儿,她重重一叹,伸手抓住真娘,口中慢悠悠的说道:“你好歹毒的心思!”
石娘心中气闷,反手拿着匕首,狠狠朝真娘手背上一拍,又继续说道:“我若是那心思细腻的,只怕就要中了你的计。可惜我心思简单,只要认准了郎中,他说的一切,做的一切,我便全然的相信。”
“何况,我没有不相信郎中,反倒相信你这外人的缘故,只是可惜了你这挑拨离间之计,如今倒是用错了地方。”石娘说话间,面色逐渐舒展起来,她下手不轻,于是那真娘慌张的神色当中带出了一抹货真价实的恐惧。
石娘打定了主意,对这真娘自是再无好气,她不管不顾的拽着真娘,朝着巷子口走去。
“石娘……你误会奴家了……奴家并非那个意思……”真娘被石娘拖拽着向前行去,口中自是不停的分辨。
“你满口谎言,我再不会相信你一句。何况我管你是什么意思!等待会儿进了院子,自有人拿你是问。”石娘冷笑一声,再不搭理真娘,也不管真娘在后苦苦哀求。
两人进了院子以后,天边已亮起了鱼肚白。石娘一进院子就瞧见了正房门口立着的郎君。
郎君一身青衣,似是春日新发的翠竹,他相貌俊朗,无论何时何地,都是一副清爽模样。无论他立在何处,总能让人一眼就瞧见他。
石娘冷笑一声,回身把真娘推到前头,而后立在一旁,只等着真娘倒霉。果然李诃的目光从郎中身上,越到了真娘身上。
真娘对上李诃的目光,怔了一会儿,而后飞快低下头去,讷讷不能出言。
“真娘,你可知娘子去了哪里?”李诃轻声道。
真娘仓皇间抬头,吭哧吭哧,费力说道:“奴家并不知道……娘子去了哪里……”
“方才那二人又是何人?”李诃继续问道。
“不过是凑巧罢了……奴家真的不认识那二人……”真娘急忙分辨。
“既然如此,我且问你,李郎又是何人?”李诃有意无意的看向真娘的一双眼睛。
“李郎他……他……”真娘四下瞧了一番,口中讷讷道。
李诃不再问话,他的目光看向郎中。郎中瘸着一条腿,整个人几乎倚靠在穿云身上,那条伤腿上全是暗红色的血道子。
反观石娘,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她头发凌乱,一只手上满是鲜血,几乎成了红色。
李诃轻叹一声,唤了穿云过去,对着穿云耳语一番,而后穿过院子,径自出门去了。
真娘瞧见李诃出门,身上登时一松。可惜她一口浊气还未吐出去,就瞧见穿云冲她缓缓走来。
眼见穿云走到脸前,冲她展颜一笑,真娘心中突然生出了不好的预感,果然预感很快成真,那穿云立在脸前,冷冷说道:“真娘为了一己之私,瘸了郎中一条腿,坏了石娘一只手。咱们也都是好说话的,不过是血债血偿罢了。真娘,以为如何?”
穿云的笑容以雷霆之势砸在真娘心头,她慌里慌张,面上落下泪来,口中带着哭腔道:“奴家并非有意……为何要血债血偿……”新首发 s:s:
“不论有心还是无意,郎中的腿,石娘的手,总要有人来承担!”穿云看的废话,从腰中摸出横刀,对着真娘的大腿狠狠砍去。
旭日东升,朝霞漫天,群鸡齐鸣,于是那一声凄惨至极的叫声,隐没其中,并未有人发觉不同。
衙门,大牢。
过了五更,就有犯人低声说起话来,一番浊气当中,自有那磨牙声,梦语声,还有那响亮的打嗝声,放屁声穿插其中。
春花蜷腿在宋如是身旁睡了一宿,清晨从梦中醒来的时候,才察觉到浑身酸痛,竟似被人打了一顿。
她悄悄的起了身,冲着窗棂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口中惬意的低吟了一声,耳旁却听到阴恻恻的一声,“春花姑娘瞧起来倒是舒服的紧,莫不是把这大牢当成自己家后院儿了?”
春花一惊,侧目一瞧,那萧氏正巴拉着木柱之间的缝隙,不怀好意的看向这里。
“奴婢把大牢当做哪里,是奴婢的事情。只是夫人像是把这大牢真真的当做大牢来坐了。想来夫人是打算着把这牢底坐穿的算盘呢。”春花笑嘻嘻的说道。
萧氏哪里受的住这个,登时就要开骂,“你这贱婢,我若给你脸面,便是唤你一声姑娘。我若不把你放在眼里,你不过是个贱婢而已。”
“无论奴婢在夫人眼中是个什么样子,都是夫人的事情。只要娘子眼中有奴婢,奴婢就算是心满意足了。毕竟奴婢是娘子的丫鬟,却不是夫人的丫鬟。”
“套用一句夫人的话,奴婢若是把夫人放在眼中,也就尊称您一句夫人。奴婢若是不把夫人放在眼中,不管你是谁家夫人都与奴婢无关!”春花说话间,抛给萧氏一个大大的笑脸。网更新最快 电脑端: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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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五十二章 求个公道
萧氏气急,冷笑一声,“你这贱婢莫要得意,过不了几日就有你哭的时候。”
春花冲着萧氏吐了吐舌头,“那奴婢就等着,只是莫要先等到夫人的哭声才是。到时候夫人最好哭的声音小一些,不然惊天动地的跟打雷一般,只怕是有损夫人名头。”
萧氏气的咬牙切齿,口中骂道:“你这贱婢只怕还不知道呢,那祸事马上就要临头,到时候便让你尝尝什么叫做丢了夫人又折兵的滋味。”
萧氏心头的怒火,似是出口的这句话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她面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恶意,又看向侧躺在稻草上的宋如是,口中低声说道:“宋如是你莫要装睡,我知道你醒了。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三娘究竟在哪里?”
宋如是一动不动,并未回话,依旧头靠里侧躺着,像是沉睡未醒。
萧氏待要出言嘲讽,突然听到牢房门口似有动静传来,远远的似乎有人走了过来。那人的脚步声又快又急,带着几分仓促。
萧氏冷笑一声,口中低语道:“祸事就要上门,宋如是你且等着瞧!”
萧氏说话的功夫,那脚步声越来越近,依稀间甚至能够瞧清楚那人的一角青衣。
萧氏神色从最先的得意洋洋,到面露诧异,再到最后的失望至极,不过是隔了几息的功夫。
“郎君?”春花一脸惊喜。
李诃立在牢房门口,面色复杂,良久之后,他一声叹息,“阿如,我且带你回家。”
宋如是终于醒转过来,她缓缓坐起身来,冲着李诃的方向微微一笑,“奴家等候郎君良久。”
此时,从李诃身后转出个着青衣的衙役,他从袖中摸出一串钥匙,对着锁头一个个的试了过去。
随着“啪嗒”一声,锁头应声而来,那衙役打开了牢门,随后又默不出声,退到了李诃身后。
萧氏心有不甘,再也忍耐不住于是急声说道:“这天底下究竟还有没有王法天理了,宋家娘子可是杀了人的,为何这般轻轻松松就能出去?”
“夫人既在狱中,如何知晓我家娘子杀了人?”李诃看向萧氏。
萧氏处在李诃目光之下,头顶上像是被压了千钧之力,压的她几乎透不过气来,“不过……听人议论了几句罢了……”
“不知是何人提起?我倒是要瞧瞧,是哪一位这般放肆,竟会如此污蔑我家娘子?”李诃缓缓说道。
萧氏没料到李诃竟会如此穷根究底,一时之间,张嘴结舌说不出话来。倒是李诃似是并不打算这般放过她,他傾身看向萧氏,面色认真道:“你不过是区区八品县丞的夫人,竟然如此放肆。阿如心善,不忍动手,我却是与你无亲无故,八竿子打不着的。”
李诃说完这句话,再不看萧氏一眼,抬腿进了牢房,扶起宋如是,缓缓朝着牢房门口而去。
萧氏哪里肯甘心,她待要呼喊,还未离开的春花却是贴近了萧氏,口中嘲讽道:“夫人竟是还不死心吗?奴婢好心劝夫人一声。夫人与其在这里喊破了大天去,还不如好好想想自己的身后之事。”
春花说笑间,翩然离去,只余瘫在地上的萧氏,看着那一点点的人影,逐渐的消失在光亮处。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又有动静传来,萧氏陡然回过神来,冲着牢门口,高声呼喊,“这世道如此不公,杀了人的犯人说走就走。既然如此,何必要把我们关在此处。奴家虽然被关在此处,却并非怕事之人,若有出去的一天,定要讨个公道的。”新首发
果然外头的脚步声,顿了一顿,而后冲着萧氏的方向而来。萧氏不错眼的盯着,瞧见那衙役越走越近,面上更是带出了几分迫切,“刚才那宋如是,杀了人见了血,不过在牢房呆了一夜,就能立时走人。奴家倒是要问问,这凭的是那一遭?”网更新最快 手机端:s://
年轻衙役走到萧氏跟前,啐了一口,一脸不耐烦的说道:“你这妇人一大清早就在嚎叫,莫不是活的不耐烦了!”
“奴家不过为了公理二字。”萧氏面色坚定,斩钉截铁道。
“公理?你这妇人身在大牢,竟然还要讲公理?我瞧你是皮痒了,正巧小爷今日心情不好,就拿你来开刀。”衙役从身后摸出个一尺来长的棍子,对准了萧氏,狠狠打了一下。
萧氏吃痛,急忙收回双手,“奴家不过就一个疑问,为何她杀了人,还能毫发无伤的离开。”
衙役挥起手中棍子,又要去打萧氏。萧氏就地一滚,滚到牢房中间,外头天色大亮,阳光透过窗棂,正洒在萧氏身上。
萧氏头发散乱,面上蒙着一层灰败之色,她双手张开,手指泛红,她口中吸溜着冷气,模样实在有些可怜。
年轻衙役冷笑一声,“你这妇人不是要讨要公理?小爷如今就实话告诉你,杀了周大哥的却是另有其人,至于那人是谁,你很快就会知晓。”
萧氏手中剧痛,心慌之余,听到这话,只觉得那股子凉气顺着喉间一路到了心头,她浑身发冷,忍不住哆嗦起来。
年轻衙役冷哼一声,手中棍子随手在木柱上轻敲了一把,而后一甩袖子,径自去了。
萧氏身上一会儿冷,一会儿子热,她怀抱双臂,依旧冷的发抖,她脑子乱作一团,直等到“噗通”一声,她才恍然回神,看向隔壁,只见隔壁牢房地上,躺着个衣着破烂,浑身是血的人。
萧氏僵硬的起身,缓缓凑了过去,那人四肢着地,脸朝下,只能瞧见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瞧那身形,似乎是个女人,但身上穿的却是件男人的袍子。
萧氏心中好奇,愈发凑近了去瞧。她越看越是心惊,那人伤势极重,竟是浑身上下无一处好地方,也不知究竟是死是活。
萧氏看的心惊,这人手指肿胀,胳膊上头更是错落着鞭子抽打过得痕迹,便是连裸露出来的脚踝上头,也印着一圈儿触目惊心的青紫之色。这人赤着一双脚,小巧的脚背上头裂着碗口大的口子。她患处皮肉翻起,露出里头的嫩肉,瞧起来甚是触目惊心。
那人口中蓦然一声呻吟。萧氏这才放下心来,这人既然还能出声,那便是还没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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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五十三章 有事回禀
牢房里头光线昏暗,窗棂上头的阳光,不过一顿饭的功夫,就悄然消逝。萧氏盯着那人仔细瞧,不由觉得有些熟悉,她试探的唤了一声,“喂……”
那人手指微微颤动,像是苏醒了过来,她先是手指动了几下,接着一声痛呼声,她猛地坐起身来,一张苍白的脸颊逐渐显现出来。
“你……怎么是你……”萧氏瞪大了眼睛,不由惊呼道。
那人茫然看向萧氏,待瞧清楚萧氏的模样,她急忙垂下头去,语无伦次的说道:“你又是谁……你认错人了……奴家并不认识你……”
“咱们之前见过面的,我还记得你名叫真娘,你为何要装做不认识我的模样?”萧氏扒着木框,费力说道。
真娘垂着脑袋,也不看萧氏,口中喃喃说道:“奴家不认识你……奴家也从未见过你……你莫要再同奴家说话了……奴家并不认识你……”她说话间,不经意间动到了伤口,于是声音当中就带出了痛楚。
“真娘,你这是怎么了?究竟出了什么事情?为何你会被抓了进来?还有你身上的伤又是谁打的?莫不是那宋如是使人打的?你倒是说话啊?”萧氏口中不停问道。
“你莫要再问了……奴家什么也不知道……奴家不认识你……奴家什么也不知道……”真娘口中翻来覆去就是这几句话,她捂住耳朵,手指疼痛不已,于是又连声痛呼起来。
萧氏心中疑惑,何况谜底就在眼前,她哪里会放过石娘,于是口中继续问道:“真娘,你这是怎么了?可是那宋如是威胁你了?真娘你莫要害怕,那大公子如今到了长安城中,不过是小小的九品芝麻官儿,哪里及得上咱们身后那位的品级。你若是受了委屈,尽管告诉我……”
真娘突然尖叫起来,她声音嘶哑,似是黑夜当中的鸦鸣,扰的旁边牢房里头的犯人,纷纷喝骂起来。
“这人莫不是有病?”网更新最快 电脑端:s:/
“我看还是板子打的少的缘故,若是再狠狠打上几板子,定然就能老实起来了!”
“听这小娘子的叫声倒是动听的紧,想来也是窑子里头的窑姐儿,不然哪里有这副好嗓子?”
牢房里头七嘴八舌的嘲讽声,很快就引起了守门衙役的注意。他提着棍子,怒气冲冲的冲了进来,手提着棍子使劲敲打在牢房的门框上头,口中厉声道:“我看是谁在高声喧哗?”新首发
偌大的牢房登时安静了下来,有些个胆子大的悄声说道:“不是咱们非要高声喧哗,而是有人高声尖叫,聒噪的咱们耳朵眼儿疼。”
“对,尖叫声就是从最里头那间牢房里头传出来的。”有人接着说道。
年轻衙役阴沉着脸,提着木棍朝着牢房深处走来。萧氏处在里间,所以听得并不真切,只听到那木棍敲打木框的声音,越来越近之时,心中才略微生出些许不安来。
年轻衙役沉着脸走到萧氏牢房外头,冲着萧氏冷笑道:“听闻你这妇人在此高声尖叫?”
萧氏瞧见衙役手中的棍子,手背就觉得隐隐作痛,她慌忙摆手,又伸手指向真娘,口中急忙分辨,“捕快老爷错怪奴家了,方才那尖叫声明明是她嚎叫出来的,并非出自奴家之口。”
“此话当真?方才那尖叫声当真出自她的口中?”年轻捕快声音低沉,话语当中带着不确定的口吻。
萧氏拼命点头道:“当着捕快老爷的面,谁敢说谎?捕快老爷若是不信,只管问大家。当时她尖叫出声之际,大家可都是听得清清楚楚的。”
“捕快老爷莫要听那妇人胡说八道,明明就是她在大喊大叫。”
“对,小人听得真真的,方才的尖叫声就是从妇人那里传出来的。”
“对对,小人也能作证。小人亲眼瞧见那妇人捂着耳朵尖叫出声的。”
此起彼伏的声音,都尘埃落定了萧氏的罪名,她惊慌失措的四下看去,心中不免惊恐,若是一人倒还好说,怎地所有的人都一同指证她?
萧氏当然忘记了,之前闹肚子的事情,已然引起了牢房里头的所有人的公愤。她当时自顾着计划日后种种,哪里还记得这一章?
年轻衙役冷笑一声,随手摸出袖中的一串钥匙。青铜钥匙碰撞在一起,发出“叮当”的脆响声,听在萧氏耳中,却是如同催命符一般。
年轻衙役很快打开了牢门,他面无表情的冲着萧氏,冷声道:“你也算是牢房里头的老人了,不过是今日瞧见旁人出去,脑筋就开始不清不楚起来。你莫不是忘记了前些日子你逃狱之事?既然你忘记了此事,我就好心提醒你一番,如今咱们却是新帐旧帐一起算,也让大家知道知道这衙门里头的规矩。”年轻衙役说话间,挥起棍子对着萧氏兜头打了过去。
萧氏又惊又恐又痛,衙役手中的棍子似是雨下,她便是连讨饶的间隙都没有,只能紧紧咬住牙关,双手抱头,好歹护住了头脸才是。
年轻衙役心情不好,接连打了萧氏十几棍子仍旧不解气,他边打边骂:“小爷早就瞧你不顺眼了,你这妇人偏偏要自己闷头撞上来,那就莫要怪我小爷不客气了。”
萧氏双手早已失去了知觉,她僵直着手,趁机求饶道:“捕快老爷……且绕过奴家罢……奴家再不敢了……”
“你若方才这般求饶,小爷也就放过你了,可惜小爷现在改主意了。”年轻衙役高高扬起手,手中木棍落在萧氏身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萧氏手上剧痛,心中想着,若是再不想想办法,此番只怕要被打死在这里了,她忍痛抬起头来,冲着年轻衙役,急声说道:“捕快老爷……奴家有要事回禀……”
年轻衙役手下不停,不紧不慢的说道:“你这妇人能有何事?莫不是又要想法子逃狱?”想到这里年轻衙役下手更重了几分。
萧氏忍不住痛呼一声,口中低声道:“奴家这次实在事有要紧的事情回禀……捕快老爷若是听了……自然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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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五十四章 活活打死
年轻衙役不由停下手中动作,狐疑的看向萧氏。
萧氏趁机,抓住了衙役腰间的革带,口中急声说道:“捕快老爷奴家有要事禀报,隔壁间这小娘子身上可是藏着一个大秘密。捕快老爷若是能够撬开她的口,定然能够加官进爵,哪里还用得着守在这阴暗的牢房里头。”
年轻衙役嘲弄道:“你这妇人为了活命还真是不择手段,你说的话,小爷一个字都不相信。”
萧氏拨开黏在脸上的头发,冲着年轻衙役,娇笑道:“捕快老爷有所不知,这小娘子之前可是小楼里头的红人,身条手段,自有一套。”
“捕快老爷若是不信,只管亲身一试。何况只有这种人,身上的秘密才最多……”萧氏一脸谄媚道。
年轻衙役低头看向萧氏,这妇人年纪虽长,倒也有几分姿色。年轻衙役心中一动,伸手捏住萧氏的下巴,让她面颊高高扬起,这才俯身说道:“你这妇人如此了解内情,想来也有一套手段才是。”新首发 s:s:
萧氏面带慌乱,“奴家本是正经的官家娘子,哪里是那种下三滥之人。何况奴家之所以会认识这小娘子,不过是偶然而已。”
“堂堂的官家娘子为何会与窑姐们混在一处?”年轻衙役手上使力,看到萧氏面色痛楚,他这才满意的挑了挑眉。
“捕快老爷有所不知,奴家之所以认识这小娘子不过是因为奴家女儿的缘故。这小娘子明明出身在那勾栏之地,偏偏使出了浑身的手段,与我家姑爷混在一处,如今腹中已经怀上了我家姑爷的骨肉。”
“还有这小娘子身上可是藏着一个秘密,捕快老爷若是问了,定然不会后悔的。”萧氏神秘一笑。
年轻衙役鬼事神差的松开了萧氏的下巴,他目光看向萧氏,“你若是胆敢欺瞒于我,你可想清楚了后果!”
萧氏自是连连应声,只恨不能拍着胸口表决心,“奴家就是欺瞒谁也不敢欺瞒捕快老爷,何况奴家为人最是实诚,从不曾欺瞒于人。”
年轻衙役冷哼一声,转身去了隔壁牢房。真娘依旧维持着方才姿势,捂着耳朵一动不动。
衙役上前一脚踹翻了真娘,口中冷笑道:“这人莫不是死了,不然怎地一动不动?”
真娘顺势倒在地上,一动不动,面上却闪出一副痛楚之色。
衙役在牢里头许久,折磨人的手段更是花样繁多,他冷笑一声,掏出那串铜钥匙,冲着真娘摇了摇,“我问你一句,你若不出声,我就把这钥匙顺着你的指甲插进去;我若问你两句,你还不出声,我就在你指甲里头插上两枚钥匙。”
黄铜的钥匙叮当作响,环形的钥匙末端,前端却是极为锋利,衙役比划着手中的钥匙,似笑非笑的看着真娘。
真娘缓缓放下手,茫然的看着衙役,待瞧见衙役手中明晃晃的黄铜钥匙之后。她浑身发起抖来,她一面抖,一面低声求饶:“莫要打奴家……奴家什么都招了……奴家实在不知城北那二人究竟是谁……许是碰巧的缘故……”
真娘一脸神秘,四下瞧了一瞧,又冲年轻衙役勾了勾手,待年轻衙役俯下身来,她这才低声说道:“奴家什么也不知道……除了那知情不报的罪名……旁的与奴家再无半分干系……还有那人并非奴家杀的……而是李郎动的手……”
“奴家腹中既然怀了李郎的骨肉……所以奴家只能听话……伙同了李郎把那尸首拖到正房里头……”真娘话说一半。又四下查看了一番,这才放下心来。ァ新ヤ~八~1~文網
年轻衙役眼睛一亮,压低了声音,问道:“此事当真?”
“自然当真……奴家亲眼瞧见李郎杀了人……这哪里还能有假?”真娘捂着嘴巴,悄声说道。
年轻衙役直起身子,脸上隐隐带着兴奋之意,口中却是不免确认道:“那你们二人为何要杀人?”
真娘四下看了看,“因为只有杀了人……才能成事……你不知晓内情……那捕快不死……如何栽赃陷害到宋如是头上……”
“捕快?你们杀的人是捕快?”年轻衙役吃惊道。
“你不知道吗……那捕快还是被奴家骗进门的……然后被李郎拿门闩打死的……先前他只是昏了过去……谁知李郎说他非死不可……所以拿门闩打死了他……”
“那人的血也真多……流的屋子里头一地的鲜血……还有那门槛上的血道子……擦都擦不掉……后来还是李郎聪明……直接把匕首刮掉的……”真娘神神秘秘的说完了一长串话,面上突然浮现出奇异的讨好的神色。
年轻衙役一脸兴奋,他收起了手中的钥匙,口中藏不住的窃喜道:“你且在此处等着,我去去就来。”
一串黄铜钥匙碰撞在一处,发出了清脆的响声,一路朝着牢房门口去了。
萧氏听那声音远去了,这次瘫软在地,无力的抚着胸口,口中低吟道:“真娘……你莫要怪我……所谓死贫道不死道友……我这也是为了活命……你反正无牵无挂……我却是还要找那没良心的宋如是报仇雪恨的……”
萧氏口中嘟囔着,那厢真娘突然笑了起来。她的笑声先前还只是怯怯的,而后蓦然变得张狂起来,待到最后,她像是笑的喘不上气,偏偏又停不下来。
那年轻衙役去的急,回的快,很快就引着个青衣捕快进了真娘的牢房。
那青衣捕快身材高壮,站在那里似是一堵墙,他阴沉着脸看向真娘,口中更是毫无情绪的问道:“周大郎可是你杀的?”
“什么周大郎……奴家并不认识什么周大郎……李大郎……王大郎……”真娘趁着笑声的间隙勉强说道。
“周大郎就是被你杀死的那捕快。”青衣捕快沉声道。
“那捕快并非奴家杀死的……虽然奴家打了他一门栓……但是他当时不过是晕了过去……后来是李郎做主杀了他……”真娘捂着肚子笑道。
“也就是说周大郎是活活被门闩打死的?”青衣捕快一字一句的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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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五十五章 快些成亲
“若是不用门闩……怎能打死他……”真娘好笑的看着青衣捕快。
青衣捕快似是变戏法的一般,从背后摸出个门闩出来。那门闩长约两尺,倒是比寻常的门闩更为粗些,“你们打死周大郎的可是这样的门闩?”
真娘眯着眼睛仔细看了看那青衣捕快手中的门栓,先是点头,后是摇头道:“约莫着差不多……不过那日的门闩似乎比这个要小一些……”
青衣捕快点了点头,举起门闩,狠狠砸到真娘腿上。
真娘登时止住了笑声,口中改了哭腔,“捕快老爷……这是做什么……”
青衣捕快冷笑一声,冲着真娘的腰,又是一门闩,真娘腰间一痛,急忙捂着肚子,口中连连哀求,“捕快老爷即便是有气……只管打死奴家都无妨……只是奴家腹中还有小郎君……这小郎君可是李郎的亲生骨肉……日后可是要去长安城中做小公子的……”
青衣捕快停了下来,认真的看着真娘,“你腹中竟然怀有骨肉?”
“小郎君最是皮实……每日都要在奴家肚子里头闹上一番……奴家即便此刻死了……也无怨无悔……不过是可怜了腹中的孩子……”真娘轻抚小腹,口中哀求道。
捕快看了她一会儿,沉声说道:“可惜了……”
“捕快看我此话何意?究竟可惜什么?”真娘抬头去看,眼前却是黑影一闪,门闩自上而来,接着她肚子一疼,却是被门闩重重打了一下。
“可惜了你腹中的小郎君投错了胎。”青衣捕快冷哼一声,手中门闩又打了下来。
真娘肚子痛的要命,所有的五脏六腑像是搅在一处,纠缠在一起,扯的她头皮发麻,后背冒汗。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真娘忍痛,连声问道。
“杀人偿命。”青衣捕快再不多言,他手上使力,门闩上很快就见了红。
真娘侧身倒在地上,双手捂住肚子,腹痛难忍之下,声音犹如游丝,“奴家不明白……捕快老爷的意思……”
青衣捕快看着从真娘身下洇洇流出的血道子,随手把门闩插进腰间,口中冷笑连连,“杀人偿命,血债血偿,周大哥的命就用你腹中孩子的命抵了。”
真娘脑中似是炸起一团惊雷,原来竟是因为如此,可惜悔之晚矣,那青衣捕快话一说完,转身就走。
年轻衙役低头看了看真娘,瞧见她胸口微动,并不像是死了,于是也就放心离去。真娘腹中的孩子,与他毫无半分干系,至于真娘能不能够活下去,那就只能听天由命了。合着如今天色炎热,大牢里头热死个把人倒也无可避免。
大牢里头浊气翻滚,出了牢房,像是换了另外一番天地。
春花跟在自家娘子与郎君身后,面上不由带出笑来。先前因为真娘的事情,两人似乎有了隔阂。但此番瞧着,竟是和好如初了,这让春花怎能不心生欢喜。她心中欢喜,面上自然带出笑来。
直到春花瞧见了朱三爷,面上的笑容这才收了起来。
且说三爷守在宅子门口,瞧见几人回来,面上尽是担忧。他先是上上下下仔细看了春花,这才走上前来,扯住春花的手,一脸的担忧:“春花,你可还好?”
春花则是一脸羞涩,不由去看自家娘子,果然对上一道调侃的目光。春花害羞的低下头去,手中使力想要挣脱三爷。
“听闻南街新开了一家馆子,鱼脍的味道可算是天下无双,春花已经念叨了好几日了……”宋如是点到为止,也不多说,携着李诃进了院子。
春花这才抬起头来,一张圆脸上似是朝霞扑面,她撅着嘴巴,娇羞道:“三爷,怎么也不知道避人?”
“你我马上就要成亲,何况承德与李兄又不是外人。”朱三爷打着哈哈道。
春花一甩手,就给朱三爷一个脑后壳,“但三爷这般冒失,着实让人难堪……”ァ新ヤ~八~1~文網
朱三爷不知春花为何突然生气,急忙从她身后绕到身前,口中连声求饶,“春花你莫要生气了……你这一生气……我就要心慌……不信的话……你摸摸我这胸口……就像是有人在上头捶大鼓……”网更新最快 电脑端:s:/
春花“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她伸手摸向朱三爷胸口,认认真真的说道:“三爷嗯胸口哪里有人捶大鼓?分明是有人在睡觉!”
“春花你说怎么着,就怎么着,只要你心中欢喜,莫要恼我就好。”朱三爷拍着胸口,心有余悸的说道。
春花心中奇怪,侧头看向朱三爷。朱三爷面上的欢喜之色自是做不得假的,只有一样,三爷平日里笑眯眯的一双眼睛,现如今却带着一抹深深的担忧。
春花只当三爷忧心自己,于是心中一暖,她伸手拍了拍三爷的手背,口中温柔道:“三爷莫要担心奴婢,奴婢并未受苦。不过是在牢房里头呆了一夜,那地方虽说是不大干净,却很是凉爽。奴婢昨夜睡得很好。”
“春花,你莫要再说了,都是我的错。”朱三爷皱着眉头,眸中带着悔恨。
春花不解其意,心头却隐隐皆是甜蜜,她把手掌放在朱三爷手心里头,声音更是柔和无比,“三爷……你莫要担忧……奴婢真的很好……奴婢昨夜也真的没有受苦……不过就是……”
春花突然停了下来,面色涨红,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不过什么?”朱三爷一脸紧张道。
“不过就是有些……想念……三爷……”春花红着脸,口中声音似是蚊咛,她话一出口,就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当中。
“我亦是想念你,我总觉得我已经许久不曾见你了。”三爷一声长叹,蓦然松开了春花,凑近了春花,两人眼睛对眼睛,鼻子对鼻子,呼吸可闻。
“三爷……”春花脸红似火,说话声更是费尽了千辛万苦,这才勉强说出几个字来。
“春花……咱们快些成亲吧……”三爷神色郑重,他一直盯着春花的一双眼睛,眸光当中带着几分期待并有几分惶恐。
“快些成亲?”春花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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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五十六章 阿如心善
“对,就是快些成亲。我专门查了查黄历,六日后就是个上好的吉日。春花,咱们快些成亲,好不好?”朱三爷攥住春花的手,一脸紧张。新首发 s:s:
春花脑子混乱不堪,满脑子都是三爷的那句,“快些成亲……”,她的脸颊发烫,好不容易抬起头来,却又耷拉着眼皮子,并不敢看三爷的神色。
“春花,我先前只想着成亲是桩大事,并不急于这一时。但是经过了昨夜之事,我却是改了念头。”朱三爷似是极为紧张,他吸了一口气,又继续说道:“如今我只想快些娶你进门,春花,你若是愿意的话,我现在就回去筹备成亲的事情。”
“可是……可是……奴婢的嫁妆……还没有绣完……”春花终于能说出话来。
“那个无妨,绸缎庄里有的是现成的,还有那喜服,你也莫要担心,我全部都准备好了。至于那首饰钗环还有亵衣亵裤,我也全然准备好了。”朱三爷松了一口气,拍着胸脯保证道。
“可是……可是……”春花面露为难。
朱三爷的笑容登时僵在了脸上,他拧着眉头,面带痛苦,口中沉重道:“春花,你可是不愿嫁给我?”
春花听到心里,急忙摆手,“三爷莫要多想,奴婢并非这个意思。不过是太过突然,奴婢实在没有准备。奴婢怎会不想嫁给三爷……奴婢做梦都想嫁给三爷……”
朱三爷面上蓦然笑成了一朵花,一双眼睛更是笑成了一条缝,他一把搂过春花,口中满足道:“春花,谢谢你。谢谢你还愿意嫁给我……我日后定然会对你好的……你先前受了不少苦……我既然娶了你……自然不会让你再受半分的苦楚……”
春花听着那越来越轻的声音,面上亦是笑出了一朵花来。她伸手胳膊,搂住三爷圆滚滚的腰,此生再无一刻一般顺心遂意过。
天边又泛起了鱼肚白,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似是周而复始,但是这一日一日的光景,又怎会全然一样。
宋如是进了院子之后,却并没有着急回房,而是立在院子当中,似是赏起景来。
李诃立在宋如是身旁,缓缓开了口,“娘子可是在怪我?”
“不过是有个问题,想要问郎君。”宋如是看向李诃。
“什么问题?”李诃目光深邃。
“我是不是太过心慈手软了,所以才会事事留有后患……”宋如是面上露出了沮丧之色。
“阿如心善,本是不可多得,所以勿要因此心生困扰。”李诃轻轻揽过宋如是。
“若非我一时心软,哪里会有昨夜之事。我一时心软,放过了萧氏,又因为一时心软让真娘进了门,结果呢,不过是又多出了这许多事情来。”
“我本想着她好歹是我父亲的继室,不愿对她下狠手,谁曾想到,竟惹出了这许多的事情来。”宋如是把头轻轻靠在李诃肩上,面上尽是沮丧之色。
“阿如,你是如何知晓那真娘口中的李郎,并非是我?”李诃的声音轻轻柔柔,似是轻风拂过竹林,树叶沙沙作响。
“因为那真娘口口声声的上门来寻李郎,目光看向你的时候,却露出一丝惊诧。不过是那一眼,便让我察觉此事另有隐情,所以我才会冒险留下了她,谁知竟然害的周大郎枉死,这却是我的过错了。”宋如是话说一半尚且带着笃定,待到后来,她语带怅然,遗憾的说道。
“阿如,你要知晓心善并非过错那周大郎也并非因你而死,即便你没有留下真娘,她也总要惹出别的命案出来。”李诃耐心安慰道。
“可是此事终究因我而起……我总不愿意去害人……所谓每每等到旁人下手……而后我又每每不愿对人下死手……所以事事被动……反而还每次牵扯了进来……”宋如是
“阿如,你要记住,没有那么多可是。很多事情的发生,都在意料之外,你莫要因为这一点点的意料之外,而来苛责自己。何况你我夫妻本是一体,我本该一直护着你。”李诃凑在宋如是发间轻轻一吻,声音柔和道。
宋如是憋闷的心情,这才略微缓解了一些,她长长舒了一口气,“如今事情已经出了,便是再过懊悔又有何用。我如今担忧的事情,却是春花那里。如今虽说是还不能了肯定此事究竟是不是三爷所为,但是春花那里总该知会一声才是。”
“阿如莫要担忧,这其中的事情自有我来料理。不过萧氏那里,阿如究竟作何打算?”李诃柔声道。
“夫人既然这般不依不饶,我只能将她送的远远的。”宋如是蹙眉道。
“阿如打算将夫人送往何处?”李诃好奇道。
“自然是越远越好。”宋如是从李诃怀中钻了出来,笑着说道。
牢房里头,臭气扑鼻,临到午时,那气味愈发浓郁。
提着木桶的老妇,一间牢房一间牢房的走过去,每每走到牢房门口,就搁下木桶,捞出木桶当中的大木勺,敲打着牢房门框,粗声粗气的说道:“莫躺了……快些起来吃饭……”
黑瘦干枯的手,从缝隙出递出一只脏兮兮的木碗,老妇人手起勺落,一勺清可见底的粥,便是一餐的膳食。
“日日都是清汤寡水,嘴巴里头都快淡出鸟来了。”有人嘟囔道。网更新最快 电脑端:s:/
“你若不喝,有的是人喝!”老妇人高声骂道。
于是那人登时不敢出声,只双手抱粥,不敢出言。
老妇人冷笑一声,伸出木勺,顺着缝隙,一把打落那人手中木碗,眼看木碗着地,汤汤水水撒了一地。
那人两手空空,呆呆的看着地上流淌的汤汁,昏暗的光线也遮挡不住他失望惋惜的神色。
老妇人嗤笑一声,“既然怕嘴巴淡出鸟来,那么不喝粥,自然就不会淡出鸟来了!”
那人眼巴巴的看着地上的汤汁,嘴上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老妇人不再理他,只提着木桶,向牢房深处而去。
再说萧氏眼巴巴的等了这么久,早就拿出了惯常用的木碗,规规矩矩的放在牢房门口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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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五十七章 清梦一场
眼看老妇人提着木桶,缓缓走了过来,萧氏面上登时浮现了一抹讨好的微笑,口中巴结道:“嬷嬷辛苦了……”
老妇人哼了一声,算是应了,她重重的把木桶放在牢房门口,随手拿起大木勺。一个抬手,一个俯身,那萧氏的木碗当中就盛满了稀粥。
萧氏急吼吼的短了木碗,看也不看的就喝了起来。她像是渴极了,一口气下去,就见了碗底。
趁着老妇人还未离开,萧氏连忙递出碗来,口中奉承:“嬷嬷最是好心,再给奴家盛上一碗吧,奴家一日滴水未沾,着实渴的要命。”
老妇人横了萧氏一眼,口中嘟囔道:“长的有模有样的,瞧见吃的就两眼冒光,真是乡下来的乡巴佬。”老妇人口中说着,终究是又给萧氏盛了一碗。
萧氏只装作没有听见,端起木碗,一仰脖子,于是那清粥又下去了半碗,她着急忙慌又递出碗来,一脸的谄媚道:“嬷嬷好心,再给奴家盛一碗吧。”
“我说这牢房里头怎么骚气冲天呢,原来竟是因为你这妇人的缘故。”老妇人高声说着,引着周边的犯人笑声一片。
萧氏面红耳赤,手中木碗微微倾斜,碗中稀粥洒落一线,落在手上,她手指一凉,于是回过神来,冲着老妇人笑道:“嬷嬷心肠好,不愿与奴家一般见识,奴家自是心中有数,自然记得嬷嬷的好。”萧氏说着,又把木碗递了出去。
“你这妇人脸皮子倒是比那些大老爷们的还厚,也罢,我就当是打发叫花子了。”老妇人说话间,拿着木勺使劲的搅了搅木桶里的稀粥,而后给萧氏满满盛了一碗。
萧氏自是千恩万谢的冲着老妇人使劲道谢,老妇人却是突然笑了一下,口中道了一声,“且慢”!
萧氏茫然看向老妇人,只见老妇人不慌不忙,伸手在怀中摸了一把,摸出一物,随手扔在萧氏手中的木碗当中,“你且尝尝?”
萧氏迫于无奈,端起木碗喝了一口,她不敢多喝,只浅浅尝了一口,便停了下来,疑惑的看着老妇人,“嬷嬷特意关照奴家,奴家心中感激,只是不知嬷嬷在这粥里头究竟加了什么东西?”
老妇人扶着腰,笑声不止,看着萧氏的目光当中充满了嘲弄,“方才有人说天天喝这稀粥,只怕嘴巴里头都淡出鸟来了。我瞧你这妇人这么能吃能喝,唯恐你嘴巴里头也淡出鸟来,所以特意为你加了一样东西。”
老妇人面带嘲弄,愈发提高了音量说道:“老妇人今日染了风寒,所以好些日子没有洗澡,方才加在你这妇人碗中的,正是老妇人积攒了许久的污垢,不知这味道如何啊?”网更新最快 手机端:s://
萧氏口中不由干呕,随手就要倒掉碗中的稀粥,她手指微动,突然听到老妇人粗声粗气的说道:“如今这大牢里头的犯人倒是越来越难伺候了,老妇人实在伺候不了你这位祖奶奶,待明日来这牢房里头,只能离得你远远的,省得被人嫌弃!”网更新最快 电脑端:s:/
萧氏心中泛呕,险些吐出血来,她目中愤怒,一双手却是拿的稳稳的,生怕撒了稀粥出来,惹来老妇人的喝骂。
“你这妇人,也忒能喝了些。统共不过一桶稀饭,凭白无故的被你这妇人喝了半桶,如今你还要喝,我若全给你了,旁人莫不是要去喝西北风去?”老妇人的声音极为响亮,周边的犯人纷纷喝骂起来。
萧氏面皮一点点苍白了起来,她垂着眼眸,口中低声分辩道:“奴家实在有些口渴……还望嬷嬷担待……”
所谓县官不如现管,萧氏敢冲着宋如是呵斥一通,却不敢对老妇人说上一句重话,唯恐一句不甚,就要挨饿。
“我倒是担待你了,谁人来担待我呢?粥饭统共就只有这么一桶,你自己喝了半桶,别人却要怎么办?”老妇人的声音引起了一众人的共鸣。
“你这妇人也太过贪心了,只管自己吃成了猪头,却不管旁人的死活!”
“这妇人只当这牢房是自家后院呢,只管可劲儿了吃,也不怕吃成了老母猪以后嫁不出去!”
“就她那黄脸婆的样子,至少生过五个孩子了。”
萧氏的面色由白转青,碗中的稀粥,却是一口也喝不下去了。
“你若不赶紧喝完,明日只能饿着肚子!”老妇人阴恻恻的说道。
萧氏被那老妇人瞧得心尖儿发颤,鬼事神差的捧着木碗,慢慢喝了下去。她此番喝的极慢,好不容易喝完了碗中的稀粥。那老妇人早已去的远了,萧氏死死盯着老妇人的背影,口中低声骂道:“这老贼婆竟然如此欺辱于我……且等我出去之后……定要好好的收拾你……让你尝尝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
萧氏口中骂着,心里头好歹痛快了些,眼看老妇人不见了踪影,萧氏放下手中的木碗,一双眼睛却像是黏在一处,使力才能勉强睁开。
萧氏暗道不好,跌跌撞撞的去恭桶里头取水,结果还未走到墙角,脚下一软,却是站不起身来。
萧氏使劲掐着手心,张口去唤真娘,她气若游丝,眼看真娘坐在牢房中央,嘻嘻哈哈笑个不停。像是听到了萧氏的呼唤,真娘侧过头来,面上满是鲜血,她冲着萧氏挥了挥手,一双手上也全是鲜血。萧氏惊吓之余,彻底昏了过去。
萧氏像是做了一段冗长的梦,梦中有三娘,有老爷,还有清河县的衙门。她乘着小轿,一摇一晃到了衙门口。
守门的衙役瞧见她,毕恭毕敬的迎了她进去,到了内堂,便有茶水奉来,还有那可口的糕点。怀里头的三娘冰雪可爱,圆嘟嘟的小脸蛋上带着一对小小的酒窝。她身上穿着小小的粉荷色襦裙,头上扎着红色的绸子,脖子上头带着个篆刻着长命百岁的金项圈。
热腾腾的白糖糕端了上来,萧氏坐在院中,拿帕子包了白糖糕,笑着去哄三娘。
三娘打了一个哈欠,睁开了乌溜溜的眼睛,冲着萧氏笑了起来,圆圆的脸蛋儿笑得红彤彤的,模样甚是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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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五十八章 梦中醒来
一场清梦,冗长繁琐,终归醒来。
萧氏从梦中醒来的时候,腰下发凉,低头一瞧,自腰以下,竟浸在澡盆当中。
澡盆里头的水,混浊不堪,隐有臭味袭来。萧氏待要掩住口鼻,手腕剧痛,不能活动分毫。她仰头一瞧,一双手被人高高吊起,另一端则系在房梁上头。
萧氏初醒之时,混混沌沌,如今腰下有水,头顶垂绳,她登时从茫茫然的混沌当中清醒过来。
她四下打量,只瞧见自己身处一间幽暗的屋子当中。屋子当中空空荡荡,进门处摆着一只案几,案几上头搁着个黑漆漆的油灯,东边糊窗户的宣纸破了一个大洞,露出外头黑漆漆的夜,像是巨兽的眼睛,阴恻恻的看了过来。
萧氏急忙移开目光,除了那案几,这屋子里头竟是空无一物。萧氏心中发慌,腰下更觉冰冷刺骨。
她双手被束于绳索当中,腰下又浸在水盆当中,脚尖着地,不过盏茶的功夫过后,萧氏就头顶冒汗,脚底冰凉。她头上的汗珠子落在澡盆当中,于是混浊的水中,就开出了涟漪。
时光漫长,不知过了多久,就在萧氏坚持不住险些昏厥过去的时候,屋门“吱拧”一声,一个大汉端着个木盆走了进来。
萧氏抬头去瞧,只见那大汉身穿棉衣,头戴棉帽,生着满脸的胡须,身材高壮,看起来甚是彪悍。
“你是何人?”萧氏浑身发冷,面色惊恐道。
那大汉充耳不闻,只端着木盆直直走到萧氏面前,他也不理萧氏,垂头把木盆里头的东西一股脑的倒进萧氏身下的澡盆里头。
萧氏心中好奇,不免低头一瞧,只这一看,引得她连声尖叫,只见大汉端着的木盆里头竟是盘旋在一起的黑漆漆冷冰冰的毒蛇。
那毒蛇满满登登盘旋在木盆当中,随着那大汉的动作,毒蛇一团一团的涌进澡盆当中,随即没入到混浊的水中,登时不见了踪影。
萧氏头皮发麻,忍不住发起抖来,她甚至感觉到,有冰凉滑腻的毒蛇顺着小腿缓缓上她腰间爬了过来,那冰凉滑腻黏糊糊的毒蛇贴在她冰冷的腿上,蜿蜒而上。
她惊吓之余,高声尖叫。尖叫声一起,突地被温暖的手掌捂住了嘴巴,还未出口的尖叫声登时入了肚子,她肚子咕咕噜噜响个不停,但她此时哪里还能顾得上这个。她浑身发抖,心中惊慌,只恨不能立刻逃出此地,但是她偏偏被困于此,半分也动弹不得。
大汉眯着眼睛,冲着萧氏一笑,口中又“叽里咕噜”说了一长串话。
萧氏惊起了一身的白毛汗,只因为这大汉口中之言,她竟是一个字也听不懂。
她平生从未如此害怕恐惧过,于是惊慌失措的看着大汉。这一看不要紧,她这才发现这人的眼珠子竟不是黑色的,而是一种近乎于土黄色的褐色。
那大汉瞧着萧氏不再挣扎,似是平静了下来,他这才放开了手,冲着萧氏笑了一下,又指了指外头,口中“叽里咕噜”的又说了一串话。
萧氏浑身发冷,她顺着大汉的手指看过去,只瞧见外头黑漆漆的夜色,还有案几上头暗淡的油灯。
“这里究竟是哪里?”萧氏腿间那滑腻的毒蛇盘旋向上,已至萧氏腰间,它似是停了下来,只缠在萧氏腰间,缓慢的移动着冰冷的身子,慢慢的吐着信子,发出“沙沙”的声音。
萧氏吓得几乎魂飞魄散,她不敢低头去看,只紧紧咬住了牙关,好不容易吐出这几个字,而后带着惊慌又带着几分期待看向那大汉。
大汉随手把木盆倾覆,于是盆中的毒蛇全然落在萧氏澡盆当中,他冲着萧氏摆了摆手,突然咧嘴笑了,之后他又指了指外头,接着就提着木盆径自出门去了。
大汉关门的瞬间,雪花乘风而来,飘飘洒洒落在门口搁着的案几上头,油灯忽闪忽闪,灯光发灰发暗,似是虽是要灭,屋子一暗,又冷又黑。
萧氏怔怔看向门口,一个不防,胳膊发痒,她低头一看,一条硕大的毒蛇,约莫有杯口粗细,缠绕在胳膊上,正冲着萧氏吐出红通通的信子。萧氏血冲上头,眼皮子一番,终于晕了过去。
雪花落在案几上头,缓缓的化成了水,数瓣雪花,尽皆化为水珠,一颗颗的沁在黑黝黝的案几上头,像是油灯落了泪。那油灯忽闪了几下之后,又亮了起来,屋子当中又有了亮光,照在萧氏煞白的脸上,照在破了的窗户纸上透出的漆黑的夜上。
相隔数千里的益州城中,太阳高照,恍的人睁不开眼睛。春花手搭凉棚,立在院中,也不知在瞧些什么。
直等到院门被人推开,她急吼吼的迎了上去,看到相携而来的郎中与石娘,她面上带笑,但眼睛当中的笑意却是暗淡了下来,“你们二人今日倒是回来的早。”
郎中肩上背着个硕大的包袱,一手揽着石娘肩头,眼神锐利,春花眼中的失落自是逃不出他的眼睛,“三爷怎地还没来?”
“明明说好的……谁知他又做什么去了……”春花口中嘟囔着,一个抬眼,正对上郎中满是笑意的眼睛,于是硬生生的转了话头,“谁等他了……奴婢不过是在晒太阳罢了……”
“可不是嘛,三爷没来,姑娘定然心凉。这心一凉,身子就觉得冷飕飕的,所以才会在盛夏时节,立在院子当中哂太阳。如今看来,那朱三爷着实可恶的紧。”石娘笑着打趣道。
春花羞红了脸,追着石娘就要算账,那石娘自然有郎中紧紧护着,所以春花自然没有讨到便宜,于是双手叉腰,口中赌气道:“你们二人合着欺负奴婢一人,小心奴婢去娘子那里说个是非分明。”网更新最快 电脑端:s:/
“春花姑娘尽管去说去,只怕娘子如今没有功夫去听呢……”石娘笑得意味深长。
“这又是为何?”但凡提到自家娘子,春花心中所有的小情绪都会立刻抛到九霄云外去。ァ新ヤ~八~1~文網
“我们方才回来的时候,瞧见娘子出门去了。”石娘笑道。
“娘子为何不让奴婢跟着。”春花急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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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五十九章 吃食铺子
“娘子有郎君陪着呢,你这丫头马上就要成亲了,怎地还这般爱操心。”石娘躲在郎中身后笑道。
“即便奴婢成亲之后,也是娘子的丫头,奴婢这一生,总要与娘子呆在一处的。”春花信誓旦旦的说道。
“春花你莫不是没有听说过那句天下无不散的宴席……”郎中背着包袱,与春花擦肩而过,径自去了后院。
“石娘可算是委屈你了,这郎中嘴巴里头竟是一句好话也没有,也不知你如何受的了他的。”春花愤愤的看着郎中的背影消失不见,拉着石娘的手,满口埋怨道。
石娘面上浮现一抹微笑,像是郎中被春花狠狠夸奖了一般,她腼腆的笑道:“我虽然记不大清楚以前的事情,但是郎中他很好,他是我这辈子遇到的最好的人。”
春花瞪大了眼睛,又伸手触了触石娘的额头,口中不可置信的说道:“咱们认识的郎中,莫非并不是同一人?石娘你方才也听到了,他说的那是是什么话!”
“郎中他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这天底下本来就没有不散的筵席……”石娘面上笑容愈发腼腆。
春花的眼睛瞪得又大又圆,过了一会儿,她又耷拉着肩膀,泄气的说道:“石娘,你莫不是被郎中下了蛊。”
“春花你还不知道郎中,他最是嘴硬心软。”石娘笑着安抚春花。
春花在石娘殷切的目光之下,只得开口说道:“奴婢认识郎中许久,他除了嘴巴毒些,确实是个极好的人。”
石娘听了这话,更是笑个不停,她面上欢喜的神情,倒是比夸奖自己还高兴几分。她紧紧握住春花的手,神秘兮兮的说道:“春花你可知晓郎中背着的包袱里头,放了什么?”
春花也是个好奇心强的,听到这里,登时起了好奇心,“奴婢瞧着那包袱甚是沉重,可是郎中买的药材?可是咱们马上就要离开了,郎中买那么些个药材,要做什么?”ァ新ヤ~八~1~文網
石娘笑着摇了摇头,凑近了春花,对着春花的耳朵眼儿,说道:“春花你有所不知,其实那包袱里头放着的并非药材,而是银子……”
“什么……”春花吃惊道。
“春花你小声点,咱们如今不是要离开益州城了,郎中就把银子全兑了出来,这样等路上用钱的也方便许多。”石娘悄声说道。
“那也用不了那么许多啊,我瞧那银子足足有一百两之多,郎中究竟从哪里弄来的银子?”春花忍不住担忧道。
“这个郎中没说……我也没问……不过郎中既然兑了银子出来……自然有他的道理……我相信郎中……这银子必然是从正道上来得……郎中擅长医术……自然能够赚的了这么多银子……”石娘揉着手指头,语气却是坚定无比。网更新最快 手机端:s://
春花一晒,撇着嘴说道:“是是是,郎中事事都好,郎中他简直是万花丛中开的最为娇艳的一朵大红花。”
“郎中怎能是花?他明明是天边的风,树中的青松,水中的磐石,山上的陡峰,还是那小溪里头游过的鱼儿。”石娘好心纠正道。
春花嫌恶的看着石娘,口中附和道:“对对对,郎中不仅是天上的云,树中的青松,水中的磐石,山上的陡峰,小溪里头游过得鱼儿,还是地头上的狗尾巴草,马蜂窝里头的虎头蜂,还是那包谷地里头挂着的钱串子。”
“要说是那马蜂窝里头的虎头蜂,还有包谷地里头挂着的钱串子,倒是也能勉强套用在郎中身上,只那地头上的狗尾巴草,我却觉得不应景。郎中即便再不济,也是地头上长的最壮的那株狗尾巴草。”石娘认认真真的分辨道。
春花目瞪口呆的看着石娘,晚上这双目含春,一脸欢喜的石娘还是那怼天怼地脾气暴躁似是炮仗的石娘吗?
“行行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春花惹不起但是能躲得起,说话间她已穿过院子,朝着后院而去。
“春花,你这是要去哪儿?”石娘高声问道。
“奴婢给娘子做饭去,娘子出门的急,回来之后,腹中定然饥饿,奴婢得赶紧和面去烤古楼子去,要是再晚些,只怕就来不及了让娘子吃上热气腾腾的古楼子了……”春花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人已穿过宝瓶门进了后院。
石娘眯着眼睛看着春花的背影消失不见,这才觉得有些热了,她手搭凉棚,急急忙忙跑到廊下,刚刚停下脚步,院门却又响了起来。
石娘回身去看,只见朱三爷无精打采的立在门口。
“三爷终于来了,方才春花可是盼星星,盼月亮的等着三爷登门。”石娘笑道。
朱三爷面上闪过一丝笑意,却是丝毫掩盖不了他浑身的疲惫之意,“方才有些琐事,所以耽误了些时辰。”
朱三爷看了一圈儿,并未瞧见春花的身影,于是又问道:“石娘姑娘可曾瞧见春花去了哪里?”
石娘笑着指了指后院,“春花在厨房做古楼子呢,三爷当真好口福。”
朱三爷面色疲惫,勉强挤出一道微笑之后,就抬步慢慢朝着后院而去,
石娘若有所思的看着朱三爷的背影,心中暗想,“三爷今日着实奇怪的紧,平日里见人总要笑三分,今日怎么这般愁眉苦脸,莫不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石娘就甩头甩开了这个念头,口中更是低声道:“三爷不日就要迎娶春花了,又怎会愁眉苦脸的,定然是成亲牵扯的事情繁多,所以太累的缘故。”
石娘甩开了这个念头,那脑子里头就只有郎中一人了,她不由笑了起来,低头敛眉间,自是一番岁月静好的模样。
宋如是与李诃出门之后,两人倒也不急不缓,只神色闲适,似是闲庭信步。遇到那些个好玩的感兴趣的铺子,就转进去瞧上一瞧,若是遇见不感兴趣的,就绕道走开。如此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两人终于到了一家饭馆门口。
这饭馆处于街拐角的位置,门脸瞧起来甚是不起眼,不过是一张破败的匾额上头写着斗大的字,“吃食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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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六十章 失了一魄
“按说这条街坊,我亦非头次来,为何之前从未留意过这家铺子?”宋如是抬头看向吃食坊的匾额。
这饭馆瞧起来平平无奇,门口的匾额亦是平平无奇,奇就奇在,这饭馆的门口竟然挂着四个幌子。
关于幌子一说,其中自有门道。
幌子原指布幔。各行各业都有不同的幌子,又被人们称为“引子”,“望子”等等。饭店挂的幌子有讲究:有不同的数量代表不同的意思。
挂一个幌子也就是有啥吃啥,现在只有阳春面,就不能吃到鸡丝面,这是最低档的。
挂两个幌子可以说是有啥做啥,没有鸡丝面,但是有原料,可以现做。
挂四个幌子的一般都是大饭庄,吃啥有啥,准备充分,只要菜谱上有,随意点菜。
至于为什么没有挂三个幌子的,那却是另有说法。
“没想到这小小的饭馆竟然也能挂上四个幌子。”宋如是惊异道。
“这饭馆跟人也是一个道理,说的就是人不可貌相。”李诃心情似是不错。
“这般说来,奴家今日倒是有口福了。”宋如是一跨进门槛,就瞧见了靠墙坐着的王公子。
王公子一身玄衣,手拿酒盏,正自斟自饮,喝的痛快。
宋如是正心中好奇,为何不见那嘴碎的小厮一心,下一秒钟,她就瞧见黑着脸的一心,从后堂绕了出来。
他小心翼翼的端着个小碗,翼翼小心的朝这边挪了过来,后来,他终于走了过来,如履薄冰的将小碗放在桌上之后。这才退后一步,双手食指拇指捏住耳垂,龇牙咧嘴的跳了起来,口中连连呼痛,“小人这辈子从来就没有摸过这么烫的东西……”
宋如是好奇的看了一眼那小碗,只见碗中之物不仅黑漆漆的,上头还飘着一层明晃晃的油,也不知究竟盛着什么东西。
“小人手上的皮都快烫掉了……”一心吸溜着冷气说道。
“这是何物?”宋如是忍不住问道。
一心一惊,登时立住手脚,他竟是此时此刻才瞧见宋如是与李诃二人。他僵着手脚,神色不免讪讪的,“这小碗里头盛着的东西,可是独一份儿的,娘子就是跑遍了整个益州城,也买不到此物。”一心刻意卖了一个关子。网更新最快 手机端:s://
宋如是留心一瞧,始终不得要领,她待要开口再问,手上一暖,却是李诃轻轻握住她的手,耐心的说道:“一心此话不假,这东西在益州城中确实绝无仅有,独此一份。”
宋如是看向李诃,对方嘴角含笑,却是依旧没有说出此物究竟是何物?于是她心中暗自后悔,若是早知如此,就该带了春花出来,凭着那丫头打破沙锅也要问到底的精神,定然能够问喝清楚明白。
她这般想着,紧接着就知道了答案,那厢坐着的王公子蓦然开口说道:“这东西名叫一口钟,是用来驱邪效果最好。”
“驱什么邪?”宋如是继续问道。
“一心前些日子落了水,之后便夜夜噩梦连连。”李诃低声道。
“自落水之后,一心不仅夜夜噩梦,甚至还失了魂,所以才会用此物驱邪招魂。”王公子补充道。
“原来这一口钟竟是给一心招魂用的?”宋如是同情的看着一心。
一心面呈猪肝色,极不情愿的点了点头,“小人确实受了惊吓……但却也没有失了魂魄那般严重……”
“既然没有失魂,那这一口钟便赏给旁人罢了。”王公子清了清嗓子。
一心一听,也顾不上那小碗发烫,一手端了起来,强忍着烫抿了一口,于是面上的猪肝色也就更浓郁了些,“这碗一口钟可是价值百两银子,便是一滴也不能浪费。”
“这小小的一碗,竟是价值百两银子?”宋如是本不打算吭声,奈何这貌不起眼的药汁竟是如此贵重,所以不由得面露讶色。
一心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口中不服气的说道:“原本这一口钟价值二百两银子,最后郎中还是看在熟人的份上,只收了咱们一百两金子。”
“这一口钟竟是在郎中那里买来的?”宋如是愈发吃惊。
一心点了点头,得意洋洋的说道:“郎中还不是看在与小人的交情上,这才舍了二百两银子,只收了一百两银子?”
“这一口钟竟是价值三百两银子?”宋如是也不愿不停的重复一心的话,显得她脑子不好使一般,但是她心中实在惊讶,于是忍不住又问道。新首发 s:s:
一心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认认真真的说道:“小人之前噩梦连连,此番喝了这碗药,定然能够药到病除。”
一心说话间又端起小碗,扬起脖子,一饮而尽,而后他捧着小碗冲着店小二喊道:“快些上热茶来。”
小二毕恭毕敬的上了热茶,一心把那小碗用热茶冲了三遍,又喝下一肚子的热水,这才心满意足的放下了手中的小碗。宋如是无意间一瞧,那小碗锃亮锃亮宛如水洗了一般。
“郎中医术高明,定然能够药到病除。”宋如是盯着小碗,口中夸赞道。
两人说话间,李诃早已落坐,与王公子面对面坐着。王公子端着酒盏,正冲着李诃举杯。
宋如是顺势坐在李诃身旁,一心要走,又被王公子唤了回来,于是四人面对面的坐好之后。
王公子率先举杯,“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过了今夜,我就要离开此地。这头一杯酒,只希望来日还能相聚。”
李诃端起酒盏,嘴角含笑,“此番王兄不过是先归去几日,过上几日,我们自然也会离开此地。”
“过上几日,咱们长安城再会。”宋如是亦是举起酒盏笑道。
“希望几日之后,小人的魂魄能够归位。”一心举着酒盏,一本正经的说道。
“你的魂魄还未归来,那如今与我们说话的人又是谁?”宋如是笑道。
“所谓人有七魂六魄,小人虽然失了一魂,但还有六魂六魄呢。”一心神色认真道。
“原来如此,为了一心魂魄早日归位,咱们应当再干一杯。”宋如是手中酒盏一饮而尽,提着酒壶又满上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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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六十一章 表哥表妹
一心面露尴尬,磨磨唧唧满上了酒,美酒在手,他也突然笑了起来,冲着宋如是举起了酒盏。
这饭馆之所以挂着四个幌子,自然也有其中的道理。不仅有脍鱼片,蒸羊肉,酱牛肉,竟还有几样卤味,一心甚至还点了一样名叫珠玉满堂的汆丸子。
宋如是起了玩心,唤了小伙计过来。那小伙计十五六岁的模样,长的白白胖胖,他简直是宋如是自穿越过来见过的最胖的小伙计。
小伙计揉着手指,面露扭捏,又时不时的抬眼偷看宋如是,听到宋如是声音柔和似是春风,那一张白白胖胖的脸蛋上索性升起了红晕。
宋如是满脑子都是各样吃食,倒是也未曾留意到小伙计的异样,小厮一心瞧着不乐意了,口中不阴不阳的嘲讽了一句,“你这小伙计扭扭捏捏,怎么看怎么像个大姑娘。”
小伙计欲要分辨,抬起头来,脸蛋儿却是更加红润,他忍不住又看向宋如是,口中结结巴巴的说道:“不知……姑娘……想……要……吃……些……什……么……”
宋如是听着小伙计话音儿不对,一抬眸瞧见个大红脸儿,于是笑道:“不知店里可有扁食?”
小伙计松了一口气,巴巴的看着宋如是,连声应道:“扁食自然是有的,小的这就下扁食去。”
小伙计留恋的看了宋如是一眼,急急的去了后堂。一心看着小伙计的背影,口中不免又要嘲讽,“先前还不知晓这小伙计竟是如此的不开眼。”
“他年岁尚小,哪里见过这许多世面。”宋如是随口笑道。
一心登时闭上了嘴巴,也不再言语,只一门心思的喝起酒来。
宋如是瞧着一心神色不对,不由看向王公子,没成想正对上王公子深沉的目光。
“一心前些日子遇到了一位姑娘……”王公子点到为止,但话中之意,足以让人浮想联翩。
“这也算是一桩好事,一心相貌堂堂,又最是有钱,若是再多花些心思,那姑娘还不是即刻就要缴械投降。”宋如是笑吟吟的看向一心。
“并非如此。”王公子看向一心。
莫看一心不过是个小厮,其实最是爱面子,出了这种事情只恨不能将此事烂在肚子里头,再无一人知晓。
他本不欲多言,偏偏主子提了话头,一心面色阴沉,慢慢说道:“若是这样也就好了……她非但不理小人……甚至还找人揍了小人一顿……”一心说到最后神色不免懊恼起来。
宋如是忍不住要笑,瞧见一心要恼,于是勉强忍住,宽言安慰道:“许是那位姑娘已许了人家……”
“她若是许了人家倒还好了……”一心阴沉着脸,高声说道,话一出口,眼见有人看了过来,于是又急忙压低了声音:“小人事先也曾打探过……她并不曾许了人家……她之所以要揍小人……其实是因为她家表哥给她出的主意……”
“这位姑娘还有表哥?”宋如是心中自是脑补了一出表哥表妹苦命鸳鸯难聚首的戏码,于是看向一心的神情不免意味深长起来。
“可不就是那表哥……她那表哥眼皮子最浅……非要小人拿出一百两银子来……不然就不让小人见他表妹……小人一时拿不出那么多银子……于是只能偷偷去找她……谁知被她表哥发现之后……就暴揍了小人一顿……”一心哭丧着脸说道。新首发 s:s:网更新最快 电脑端:s:/
“这家表哥也是奇怪的紧,既然表妹同你两情相悦,他又为何偏偏在其中插一杠子?”宋如是奇道。
一心四下瞧了瞧,店里头陆陆续续又来了几桌人,于是他压低了声音,不情不愿的说道:“她也是命苦之人,父亲死的早,自小跟着母亲寄人临下,借住在舅家。”
“她极会看人眼色,所以过得倒也不用受气。只是舅家表哥是个赌棍,每每家里头有了钱,他总要拿去翻本。无论是一钱银子还是一贯银子,长年累月下来,家里自是穷的叮当响。所以那表哥才会把主意打在表妹身上,毕竟她的模样极为清秀。”一心面上不由浮现出向往怜惜的神色。
“这表哥着实有些混账,自己头脑不清楚,做事荒唐,竟然把主意打在表妹身上。若是鬼事神差一念之差,只怕会毁了表妹一生。”宋如是不由感叹道。
“说的就是这个道理,这个混账东西。自打知道了她与小人之事,便三番四次的找小人借钱。小人给了两次之后,没想到他的胃口倒是越来越大了,上次竟然狮子大开口要找小人借五十两银子。小人不想一味的纵着他,所以就没给他银子,结果他就找了一帮地痞流氓,把小人狠狠揍了一顿。”一心面色发赤,也不抬头看人,只愤愤说道。
“这表哥得寸进尺,确实不能这般纵容。”宋如是附和道。
一心一通点头,像是找到了知音,口中更是源源不断的说道:“这表哥长的人模狗样,其实心里头最是龌龊不堪,若是一次两次倒也还好,只怕成年累月的这般讹诈银子,小人即便有再多的银钱也不够这般折腾的。”一心懊恼道。
“我倒有个主意……不知是否可行……”宋如是笑道。
“姑娘最是好心,快些告诉小人究竟该怎么做?”一心急急问道。
“不知那扁食的味道如何?”宋如是看向后堂。
一心眼珠子一转,登时明白了宋如是的意思,口中讨好道:“姑娘只管把办法告诉小人,小人自去试上一试,无论能不能够成功,小人都会念着姑娘的好的。”
宋如是笑着点了点头,口中神秘道:“其实可以设下一个局……”
宋如是话说一半,一心皱着眉头想了半天,仍旧不得要领,他待要细问,那小伙计兴冲冲的端着扁食走了过来,“姑娘且尝尝咱们店里的扁食……味道最是鲜美……”
小伙计把一整盘扁食都放在宋如是脸前,一脸期待的看着宋如是。
一心被打断了话头,心头起火,说话自然也就不太中听,“这扁食就只这一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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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六十二章 女扮男装
小伙计红着脸笑道:“还有两盘,就要出锅,小的这就端了去。”小伙计深深的看了宋如是,这才飞快的去了后堂。
一心白了小伙计一眼,又舔着脸看向宋如是,“姑娘就告诉我吧,究竟该怎么做?”
“这人只要一沾上赌,这辈子只怕就毁了。无论你是给他十两银子,还是百两千两都只能把他的胃口养的越来越大。所以必须得想个釜底抽薪的计谋,绝了他的这个念头才是。”宋如是慢条斯理的说道。
一心听着连连点头,口中信服道:“姑娘聪慧,究竟该想个什么办法呢?”
宋如是微微一笑,眸光微闪,口中慢悠悠的说道:“你若当真想知道,就天黑之后过来找我。”
一心神色专注,听到这里,心中更是急得跟猫挠一般,他忍不住打破沙锅问到底,“这桩事情可是急得很,姑娘若是真有法子,还是快些告诉小人罢,不然只怕错过了这村就没有这店了。”
宋如是含笑不语,一脸神秘的举起筷子,吃起了盘中扁食。一心心中再过急切,也只能暗自忍耐。网更新最快 手机端:s://
宋如是与一心说话间,王公子与李诃也没闲着,两人举着酒盏,低语几声,像是达成了某种默契,之后又不动声色缓缓喝起酒来。
到了用饭的时辰,店里头的主顾也多了起来,小伙计匆匆送来了扁食,就被旁的主顾唤了去,无论他穿行在何处,总会抽空看上宋如是一眼,每每收到一心几个白眼。
一心从未如此期盼夜幕降临,他在屋子里头转来转去,感觉已经等到了天荒地老,外面的天色依旧大亮。
一心不免烦躁,于是出了屋子,立在院子当中,眼巴巴的望着天,只等着天色由明转暗。
又过了许久许久,好不容易等到天色擦黑,一心撩起袍子就要出门,刚开了院门,突然身后公子一身轻唤,“一心……”
一心回头去看,只瞧见自家公子立在廊下,神色平静,正看向这边,“公子何事?”一心只得关了院门,赶忙走了过去。
“一心你可是要去赴约?”王公子平静道。
“白日里答应了那宋家姑娘,此番若是不去,只怕不好交代。”一心斟酌道。
王公子点了点头,从袖中取出个荷包递给一心,随口说道:“你且把此物带给宋姑娘。”
一心定定看着公子手中那深色的荷包,皱着眉头,心中暗自埋怨,自家公子实在大胆。
按说那宋家姑娘早已成婚,便该称呼一声宋家娘子,谁知公子执意如此,不过一个称呼,他不欲计较,也就罢了。但如今半夜给偷偷摸摸给人送荷包去,这行为着实不像君子所为。
一心想了一会儿,也不伸手,只垂心脑袋说道:“是小人方才没有说清楚,小人今夜并非去见宋家姑娘,而是去见丽娘的表哥。”
“小人想了一个下午,心中已经有了打算,所以小心现在就去找他,去为丽娘讨上一个公道。”一心说话间缓慢的向后挪了两步。
“一心你有何想法,只管说来听听。”王公子似是并未留意到一心的动作,而是沉声问道。
一心急得要命,口中很快的说道:“那丽娘的表哥既然烂赌,小人便让他赌过够,只不过赌注却是丽娘。烂赌之人最是见钱眼开,小人只要再找个托,此事便也就成了。”
“你既然想得如此周全,可曾想过一样,他若事后反悔,你又当如何?”王公子说道。
“他若反悔,小人倒也不是那么好相与的。”一心笃定道。
“既然如此,你且把这枚荷包给宋家姑娘带去。”王公子冲着一心伸了伸手。
一心鬼事神差的接过荷包,他待要塞回到王公子手中,自家公子早就找先一步收回了手。
一心只得捏着荷包,口中为难道:“公子方才莫不是没有听清楚?小人此番去见的并非宋家姑娘,而是丽娘的表哥。”
“无论你去见何人,这荷包一定要交到宋家姑娘手中。”王公子甩袖进了屋子。
一心掂量着手中的荷包,如今天色已黑,他趁着夜色,摩挲着手中的荷包,心中念头急转,直到听到自家公子的声音,他这才打消了所有的念头。
“一心,天黑了,快些去吧。”王公子的声音似是夜幕一般深沉。
一心惊慌间收起了荷包,急急忙忙的出门去了。一心存有心事,脚程极快,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就赶到了宋如是的住处。
他赶到宋如是院落前的时候,天边已有隐隐星光。他急吼吼的赶了过来,立在院门前的时候,不免踌躇起来。
他抬了抬手,始终没有勇气敲门,这门虽好入,话却不知该如何说起。他袖中发沉,不免又想到那枚沉甸甸的荷包。
一心正自踌躇间,院门一响,春花从门后探出脑袋来,笑盈盈的冲着他说:“一心,你怎么才来,娘子已经等你多时了。”
一心打着哈哈进了院子,还未开口,就瞧见院中立着的俊俏书生,他瞧着那书生模样有些熟悉,一时之间又想不起究竟在哪里见过。
于是看向春花,这一看又是一惊,这春花竟是好端端的穿着一件浅黄色的袍子,头上扎着璞头,手上拿着一把折扇,活脱脱的俏公子的模样。
一心再去看院中立着的那人,眉眼弯弯,波光潋滟,可不正是宋家娘子。
“宋姑娘这是要去做什么?缘何这副打扮?”一心惊诧道。
“之所以扮做男装,不过是方便出门行走,如今时辰不早,咱们还是快些出门去罢。”宋如是随口解释,脚下不停,与一心擦肩而过,转眼间已到了院门口。
趁着一心发愣的功夫,春花拽住他的衣袖,把他朝着门口拽去,口中更是连连催促,“你还在想什么?快些走吧。”
一心茫茫然的出了院子,听着身后“啪嗒”一声,却是院门上了琐,他这才醒过神来,扯住春花问道:“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这你就莫要管了,合着咱们也不会卖了你的。”春花并没有回答一心的问题,反倒又扯着一心,瞧着前头宋如是的身形,急急撵了上去。新首发 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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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六十三章 夜听壁角
一心揣着荷包,被春花一路拽着,趁夜而行。两人很快就撵上了宋如是,三人并肩而行,宋如是在当中,春花一心,一左一右,朝着宋如是与春花知晓,而一心却不知晓的地方,缓缓而去。
趁夜而行,街上行人稀少,只那灯火阑珊处,有唱小曲儿的声音如云似雾的飘了过来。
三人穿行于小巷当中,如鬼似魅,一心瞧着黑洞洞的巷子口,心中不由萌生了退意。他紧走两步,待要问个清楚,突然听到前头隐隐有人低语。
一心竖着耳朵仔细听去,那两人像是在巷子口说话,声音又压的极低,不过字言只语漏了出来。
“今夜……咱们就……晾她也不敢……生米煮成了熟饭……此事便成了……”
一心素来喜欢凑热闹,虽说自己亦是一脑门的官司,但是听到这引人浮想联翩的三言两语,登时起了好奇心。
他不由放轻了脚步,更是打消了想要离开的心思,朝着巷子口蹑手蹑脚的走去。
“此事……只怕不太妥当……”
“有什么妥当不妥当的……”
一心凑的越近,耳中听得愈发清楚,他甚至没有察觉到自己竟是不知不觉当中超过了宋如是春花二人。眼看到了巷子口,那二人的声音的似是耳语,听在耳中自是一清二楚。
“她不过是个女人……出了这种事情……还不是只能捏着鼻子嫁了……”有人冷哼道。
“听闻她有一个相好,若是被那人知道,只怕要上门讨要公道。”另外一人担忧道。
“哼,就凭他一个下人的身份,也敢上门讨要公道?”先前说话那人冷笑道。
一心听着这人的声音极为熟悉,面上渐渐变了神色。
“他既然是下人,身后总有主子,若是他凑巧是个得宠的,到时候咱们又当如何?”另外那人语气带着忧虑。
“你若这般前怕狼后怕虎的,只怕什么事情也做不成。我如今只问你一句,你究竟有没有看上我家表妹?”那人不耐烦的说道。
一心听到此处,已然听出了那人是谁。他怒上心头,握紧了拳头就要冲过去。
他脚下迈步,住口却被人紧紧扯住,一心压低了声音,头也不回的说道:“莫要拦我,我现在就过去打死这狼心狗肺的混账东西!”
“他们二人,你是一人,你当真能够以一敌二?”宋如是柔和的声音响了起来。
“那我要该怎么办!就这般毫无办法的听着?”一心几乎咬牙切齿道。
“一心,你莫要着急,他们在明,咱们在暗,你且再听下去。”宋如是宽慰道。
一心握紧了拳头,只强忍住心中怒气,仔细听那两人说话。
“你究竟去不去,你若不去,我就去找别人了。我表妹颜色正好,如今看上她的可不止你一人。我若是去那花街柳巷里头挨家挨户的问上一句,只怕那时我表妹的身价了不止这些了。”丽娘表哥不耐烦的说道。
“我倒不是出不起这五两银子,只是事后她若是寻死,那我岂不是人财两失?”那人似是仍旧拿不定主意。
“我那表妹性子最是柔弱,何况姑母还住在我家里头,她即便不愿,又能如何?再说她自来孝顺,即便心中气恼,为了母亲也不会寻死的。”丽娘表哥的口气极有把握。
“如此甚好……只是你就不怕丽娘过后恼你?”那人犹豫道。
“这就不用你操心了,她即便再过生气,又能如何?我可是她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表哥。王大,你这人最是磨磨唧唧,你且拿好了这般蒙汗药,等待会儿瞧见了丽娘,趁着她不注意的功夫,把这药粉兑在她的茶水当中,到时候我自然帮你守住门口,保准你不会亏了这五两银子。”丽娘表哥已然打好了算盘。网更新最快 电脑端:s:/网更新最快 手机端:s://
两人说话间,有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想是丽娘拿出了蒙汗药,那人悄然收了的细微声音。一心恨不能立时冲过去打杀了表哥,但他深知不能鲁莽,于是只能强自忍耐。
“那她若是发觉我不是那人,撵我出来又当如何?”那人犹犹豫豫的说道。
“你这人就是磨磨唧唧成不了事,她若是不肯理你,你只管脸皮厚些,她又当如何?你若是再磨磨唧唧的,我就把这好事让给别人了。”表哥像是心生不耐,口中也不似方才那般热情。
那人沉默了一会儿,像是突然下定了决心,“思慕丽娘许久,我这就找她去。”
“这就对了,待会儿我就守在门口,你尽管拿好话哄着丽娘,也就是了。”表哥声音轻快,哄着那人慢慢去了。
“多谢宋姑娘。”一心规规矩矩走到宋如是身前,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口中更是极为感激。
“你若是能够懂得娘子的苦心,娘子这番苦心就算是没有白费。”春花压低了声音说道。
“娘子的心意,小人定然记在心里,待娘子有用得着小人的地方,小人就是上刀山下火海都要报了娘子这番恩情。”一心冲着宋如是拱了拱手,态度恭谨道。
“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一心你且随我来。”宋如是回身朝着来路去了。
一心心中发急,若是再迟上一时三刻的,只怕丽娘的清白之身就要毁了。他心中焦虑,口中自是带了出来,“娘子,咱们这是要去哪儿?那两个混账东西如今去了丽娘屋里,只怕再晚上一会儿,只怕他们就要作出什么混账事情来!”
“一心你莫要着急,咱们去前头自然有去前头的道理。”春花低声宽慰道。
“那丽娘瞧着脾性柔弱,其实则是个外柔内刚的,若是被人凌辱,不知道会做出什么傻事来。”一心心急如焚,口中焦急道。
“所谓当局者迷,说的就是你这热锅上的蚂蚁。”春花拍了拍一心的肩膀,大大咧咧的说道。
“春花姑娘倒是旁观者清,快些告诉小人这其中的道理来。”一心慌忙中,拽着春花的手臂,急声说道。
春花看着前头自家娘子的背影,口中轻笑道:“你当那屋子里头的人,真是丽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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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六十五章 时辰不早
丽娘模样秀丽,即便面上带着恐惧,瞧起来亦是赏心悦目。她正垂着头铰着手指,突然听到外头一声轻响,她急忙站起身来,快步走到门后,拿起门后搁着的木棍,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外头的动静。
外头像是有人慢慢走到了门口,接着又响起了悉悉索索的声音,丽娘心如打鼓,悄然举起了手中的棍子。新首发 s:s:
与此同时,房门“吱扭”一声,被人推开,一道人影闪身进了屋子,说时迟那时快,丽娘举起手中棍子,“咣当”一声,正中那人后脑。
那人“诶呦”一声,丽娘心中害怕,只紧紧闭着眼睛,挥着棍子使劲抡向那人,那人口中“诶呦”不停。只当手中棍子被人狠狠夺去,丽娘这才睁开眼睛,冲着那人厉声说道:“你若今日敢动我一根手指头,我就立刻死在这里!”
她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把银簪,尖锐的簪尾,正对着喉咙,她说话间面露决绝,目光当中自是一心求死,绝不苟活。
“丽娘……”
一声轻叹,迫的丽娘看向来人,待瞧见一心满是怜惜的眼神之后。丽娘手中银簪,落在地上,不由捂面痛哭起来。
再说丽娘表哥匆匆跑出了院子,他关门的时候,留了个心眼儿,把那院门留了一条缝隙,他偷偷的顺着缝隙朝外看去。
只见王大慌慌张张立在门口,过了一会儿屋门打开,王大匆匆忙忙往屋子里头进,一个不妨,被门槛绊了一跤,飞也似的冲进了屋子里头。
丽娘表哥这才放心下来,眼看着房门复又关上,他这才喜滋滋的关了院门,转身坐在台阶上,又从袖中摸出了一把瓜子,神色悠闲的磕了起来。
“丽娘,你受苦了。”一心心痛不已,语气柔和的不能再柔和,生怕声音略大些,就惊扰了丽娘。
丽娘捂着脸不说话,她肩膀微微发颤,终是有哭泣声顺着指缝漏了出来。
一心愈发心疼,他在袖中摸来摸去,随手摸出个软乎的东西,着急忙慌的就给丽娘抹泪。网更新最快 电脑端:s:/
丽娘一面躲着,一面哭个不停,口中抽抽噎噎的说道:“奴家……命苦……实在配不上一心阿兄……你还是走吧……莫要再管奴家了……”
“丽娘,你且听我一言。”一心伸手一面替丽娘抹泪,一面低声宽慰。
“奴家什么也不听……你还是快些走罢……奴家先前还不信命……如今却是信了……奴家命苦……生来就是来受苦受罪的……莫问因为奴家反倒牵扯了一心阿兄进来……”丽娘哭的愈发厉害,顷刻间就湿了一心手中的荷包。
一心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手中荷包,他随手把荷包放入袖中,又举起袖子仔仔细细的为丽娘擦泪,口中更是温言不断,“丽娘你莫不是糊涂了,咱们二人之间还有何牵扯不牵扯的,你且记住,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
“可是奴家的表兄最是无赖……他此番胁迫奴家……只怕早已做好了日后的打算……此番奴家不从……定然还有下次……时间长了……只怕只能舍出了这条命去……这才落个清净去……”石娘哭的极为伤心,一心的衣袖很快就被泪染湿了大片。
“你家表哥是个无赖又能如何?我就不相信还没人能够治得了他了!”一心瞪着眼睛愤然说道。
“可是他先前……还打了你一顿……”丽娘抽泣道。
一心面色一黑,口中尴尬的说道:“今时不同往日,我倒要瞧瞧他有多大的本事。”
“表兄说了若是奴家再敢继续跟你来往……就把一心阿兄的双腿打折……让你此生再也站不起来……”丽娘攥紧一心的衣袖,悲伤的泪水洇洇而下。
“他好大的口气!他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的嘴脸,我往日里不屑与他一般见识,此番他既然把主意打到了你的身上,我定要狠狠的教训他一下。到时候且看看,究竟是谁把谁的双腿打折。”一心高声骂道。
“一心阿兄声音小些……莫要被他听到了……”丽娘丢开手中的衣袖,急忙劝阻道。
一心看着丽娘双目含泪,鼻头发红,模样瞧起来甚是可怜,他心疼不已,索性揽过丽娘的肩头,刻意放缓了声音说道:“丽娘,你莫要害怕,你那表兄只怕现如今正在被人收拾呢。”
深更半夜,月光朦胧,星光黯淡,丽娘表哥磕完了瓜子,拍了拍手站起身来。
他看了看天色,约莫着时辰差不多了,这才轻轻地推开了院门,蹑手蹑脚的朝着那厢房而去。
厢房里头安安静静,并无叫喊哭泣声,油灯的光亮渐渐暗了下来,丽娘表哥面上浮现一抹微笑。
他悄悄的扣了扣房门,轻轻唤了一声,“王大,时辰不早了……”像是有人低声应了一声,他趴在房门上仔细听去,屋子里头却又重新安静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里头竟无一丝动静传来,王大不免焦心,他又轻轻扣了一下房门,嘴巴凑到门缝,提高声音又唤了一声,“王大……王大……”
这里那屋子里头终于有了动静,像是悉悉索索穿衣的声音,而后脚步声渐起,朝着门口而来。
丽娘表哥心中冷笑,这王大看起来扭扭捏捏磨磨唧唧的,没想到这么快就成了事,他退后一步,只等着门开之后,好好的奚落王大一番。
果然那房门很快被人从里打开,王大的身影也显露了出来,奇怪的是他面上并无半分欢喜的神色,反倒是皱着眉头,一脸无助的看着丽娘表哥。
“你怎么这副哭丧的模样,你莫不是要赖账不成?我告诉你,你今日只要进了这间屋子,就要拿银子来!不然你也知道我的名头!”丽娘表哥恶狠狠的说道。
王大皱着眉头,哭丧着脸,耷拉着肩膀,就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顿一般,他也不说话,只冲着屋子里头指了指。
丽娘表哥不做他想,抬腿进了厢房。他顺着王大的手指看过去,只见那床榻上坐着个人,那人身穿青色衣裙,可不就是自己的表妹丽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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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六十六章 丽娘表兄
丽娘表哥锤了王大胳膊一下,抛给王大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笑嘻嘻的冲着床上坐着的丽娘说道:“丽娘你如今年纪还小,有些道理还不明白,此事虽说是有些突然,但是丽娘你以后定然能够明白表兄的苦心。”
丽娘一动不动,垂头坐着。表哥心中不免生出愧疚来,于是上前两步,又宽言安慰道:“丽娘你莫要怪我,表哥也是为了你好。你如今或许怪我,待过上一段时间你就会知道王大的好了。”新首发 s:s:
丽娘表哥说话间,声音低沉,硬生生的挤出两滴泪来,口中不免又说道:“丽娘,表兄知道你暂时还过不了这道坎,但是王大为人仗义,你若跟了他,他断然不会让你吃苦受罪的。之前那小白脸模样倒是生得不错,可是丽娘你没有瞧见他跪地求饶的模样,那可是个不折不扣的脓包,哪里及得上王大半分。”
表哥说着,还回头看了眼王大,只见那王大唯唯诺诺的站着,心中不免暗道一声,“烂泥扶不上墙。”他说话间,又去看丽娘,却没有瞧见身后王大抬头间惊恐的眼神儿。
表哥说了一会儿,没听到丽娘的动静,只当丽娘虽是一时转不过弯来,好歹是听进去了话,毕竟此番生米煮成了熟饭,她又能如何?即便撕破了脸皮大闹一番,那丢人的还不是她们母女二人?何况姑母又是个面团一样的人,到时候还不是任由自己磋磨?
而现如今此番不过是刚刚成事,待日后送好,过礼,嫁娶,哪一样不得王大出银子?表哥仿佛已经瞧见白花花的银子入了口袋,他心中高兴,不免又要安抚丽娘。
“丽娘,你且记住,无论谁要害你,表兄都不会害你的。咱们亲戚一场,你又素来乖巧,表兄……”表哥说话间走至丽娘身旁,他轻轻拍了丽娘肩膀两下,待要好生安抚丽娘。说时迟那时快,丽娘猛然起身,翻转手腕,一把拧过他的胳膊,此番丽娘终于开了口,“表兄之所以这么做,当真是为了奴家好吗?”
表哥几乎吓得魂飞魄散,这说话的声音分明是个男人,他抬头去看,那冒充丽娘之人一使劲,把他胳膊扭在身后,冷冰冰的说道:“表哥若是当真心疼丽娘,那便帮丽娘做上一件事情,表哥若是做的好了,奴家自然相信表哥。”
“你是谁?如今闯进我家里来?你又把丽娘藏到哪里去了?你竟然还要威胁我,我如今就告诉你,我非但不会帮你做事,我还要到衙门里头去告你个私闯民宅之罪。”表哥听到这冷冰冰的低沉男声偏偏装出一副娇滴滴的女人模样出来,不由吓得魂飞魄散。
他胳膊被那人扭在身后,着实疼痛无比,他又惊又惧,口中却是高声斥道:“你究竟是何人?为何平白无故的跑到我家里来?你快些放开我,不然我可就要报官了!”
“报官?很好!”那人说话间,嘿嘿一笑,随手卸掉了丽娘表哥一只胳膊。
丽娘表哥疼得眼冒金星,嘴上却是气势不减,“别瞧着你如今威风的紧……等到了衙门之后二十板子杀威棒打杀下来……看你还如何威风……还有我且告诉你一声……你上门前也不好好打听打听……不打听清楚爷爷的名头……就敢贸然上门……我可是在衙门里头有熟人的……到时候可有你的好果子吃了……”
表哥说了一长串话,费劲了全身力气,更是出了一身的热汗,他这边刚发了汗,那边就听到那人冷冷说道:“你怎知我上门前没有打听你的名头呢,表哥?”
那声“表哥”像是黏在嘴上化不开的麻糖一般,听得表哥心头阵阵发颤,“你竟然知道我的名头……那便快些放开我……”
“你瞧这是什么?”那人突然说道。
表哥侧头去瞧,下巴微张,突有一物塞入口中,他张口欲吐,却被按住后颈,于是不由自主仰脖咽了下去,他大惊失色,险些哭了出来,“你……你……给……我……吃……的……什……么……”
“不过一丸毒药尔。表哥莫要小瞧这毒药,这断肠散可是我花了大价钱买来的。那卖药给奴家的郎中曾经拍着胸口打包票,只要吃下了这断肠散,十二个时辰之内,若是没有服下解药,立时就会断肠而死。”
“郎中说的甚是吓人,表哥切莫糟蹋了这毒药才是,毕竟奴家也想瞧瞧死在断肠散下,究竟是什么模样?”那人轻轻松松的说道。
表哥被唬得魂飞魄散,口中不由结结巴巴的问道:“你究竟……要让我去做什么……事情……”
“去报官,想方设法的去大牢里头住上一夜。”那人缓声说道。
“这如何使得?”表哥心头一惊,倒也不结巴了。
“这里还有一丸断肠散,你只要把这药丸悄无声息的放在一个人的碗中,待到明日,我自会把解药给你。”那人不紧不慢的说道。
“我如何知晓你会不会给我解药,你若不给我解药,我可不就是死路一条了?”丽娘表哥惊恐道。
“因为你没有选择。”那人蓦然松开了丽娘表哥。
表哥身上得了自由,心头上却似是被人挂上了枷锁,他面带惊恐,看向那人。只瞧见那人目光锐利,他连忙低头,不敢再看,只口中期期艾艾的说道:“我若是进了大牢,只怕不是一两日就能出来的,到时候你又如何进得了大牢给我解药?”
“你只管进了大牢,把药下在那人碗中,旁的事情,自然由我来做。”冒充丽娘之人说完这话,随即离去。ァ新ヤ~八~1~文網
表哥立在屋中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他像是突然活了过来,呆呆看了一圈儿,果然在床榻上瞧见个荷包,他木木的走到床边,呆呆的拿起荷包。
那荷包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绸缎荷包,他随手捏了捏,荷包当中有个圆咕隆咚的东西,定然是那断肠散无疑了。
表哥捏着荷包,像是要哭,他又立了一会儿,突然紧握着荷包,匆匆忙忙出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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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六十七章 且等一等
衙门大牢,昏暗难闻,光线暗淡,老妇人的身影就在那一片暗淡当中,缓缓而行。
老妇人手中提着木桶,那木桶甚是沉重,时不时总要磕碰在地上,偶尔洒出稀粥,便响起几声短促的吸溜声。
老妇人似是恍若未闻,每到一间牢房前,就拿起长柄木勺敲打在木桶边缘,发出轻轻地“科科”声,于是那牢房里头就慌忙的端出碗来。
一水儿的褐色木碗,从昏暗的牢房里头伸出来,像是漂浮在空中,整整齐齐又诡异非常的木碗。
老妇人面无表情,伸手掂勺,一勺稀粥变成了半碗,有些许稀粥洒了出来,于是那木碗就“嗖”的一声儿,急急忙忙收了回来。
于是她收回木勺,“咣当”一声,木勺落入桶中,长长的木柄从桶中露出一大截来。
老妇人麻木的分发着木桶当中的稀粥,那牢房门口隐有动静传来,像是有人被推搡进来,那人一直低声分辩,偶尔得来一两声低沉的呵斥声。
老妇人又打了两碗稀粥,推搡分辩声就到了身前,她把木勺扔进木桶当中,抬起眼皮子看向来人。
其中一人自是寻常守着牢门的衙役,他冷着脸,一脸的不耐烦,时不时的推搡另外一人两下。
而那人梗着脖子,耷拉着手臂,不停的低声分辩,“捕快老爷你当真不记得小人了吗?咱们先前曾有过一面之缘……”ァ新ヤ~八~1~文網
那人的声音带着唯有两人知晓的神秘默契,又勉强挤出一道微笑,带着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神情,刻意压低了声音,又说道:“当时在城中的酒楼当中……捕快老爷就坐在小人的对面……”
年轻衙役一声不吭,那人每说上一声,他就使力推上那人一把,两人很快就越过了老妇人,朝着牢房深处而去。
“捕快老爷……此时说话不方便……但是小人却是认得那王大……”
那人的声音渐渐小了,眼看着那人被带进了空出来的牢房当中,老妇人垂下眼皮子,再不看一眼,只提着木勺,专心舀粥盛饭。
方才的声音像是投在湖中的小石子,轻微的响声之后,就只余那一圈一圈,逐渐消散的涟漪,而后涟漪散去,黑着脸的衙役,提着一串钥匙,越过老妇人朝着衙门口而去。
“吸溜吸溜”的喝粥声音,此起彼伏,有人舔着嘴皮子,又冲着老妇人伸出手中木碗,只换来一声低哑的嗤笑声。
“快些把碗拿出来!”
老妇人立在牢房门口,掂着木勺,不耐烦的说道。
牢房里头正是新来的犯人,他耷拉着胳膊,口中茫然道:“拿什么碗?”
“你这蠢货,不拿碗怎么用饭?”老妇人嘲讽道。
那人“哦”了一声,四下找碗,后来终于在墙角找到了一只小碗,他却不用右手,只侧着身子,用左手费力的拿起木碗,递给老妇人。
老妇人冷哼一声,提起木勺,重重磕在木碗边缘,那人手上一歪,还未到手的稀粥就洒了大半。
“你这妇人怎地不小心些!”那人轻斥一声。
老妇人冷笑一声,手上使力,木勺打在那人拿碗的手上,那人吃痛,手上一松,木碗落地,碗中的稀粥洒的一滴不剩。
此时妇人惋惜的看着洒在地上的稀粥,口中连连可惜,“你这小子怎地不小心些!”
“你这妇人实在可恶!”那人盯着妇人咬牙切齿道。
“你莫不是还想杀了我不成?”妇人冷笑一声,看向那人,“可惜你如今在这牢房里头,我倒是要看看你还能杀的了谁?”
那人的面色一变,口中愤愤说道:“什么杀人不杀人的,你这妇人怎地满口混话!”
“我懒得与你废话,我只告诉你一句,若是想要一日三餐一顿不落,就牢牢闭紧了你的嘴巴!”老妇人“咣当”一声,把木勺丢入木桶当中。
那人恨恨的看向老妇人,口中吭哧了半天,终是捏着拳头说了一句,“真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老妇人冷笑一声,“虎落平阳被犬欺?我瞧你倒像个落水狗!”
那人霍然逼近了老妇人,隔着牢房门,捏着拳头涨红了脸说道:“你若再说一句,我就让你瞧瞧我的厉害!”
“你若真是厉害,怎么还会被关到衙门里头?”老妇人嗤笑一声,看向那人的目光满是嘲讽,她压低了声音,口中极尽嘲讽之能,“老娘这辈子什么样的人没有见过?我瞧你就是那下三滥的黑了心肝活该进了十八层地狱,被人剥皮扒筋死无全尸的倒霉蛋!”网更新最快 手机端:s://
那人怒急,伸手就朝老妇人脸上抡去。老妇人退后两步,那人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却始终无法动她分毫。
他扒着牢门,看向老妇人的目光带着滔天的怒火,“你这妇人莫不是吃了屎?不然说话间怎么这般臭气熏天?我瞧你这是吃了狗屎了!”
“老娘吃了什么不关你的事情。”老妇人冷笑一声,凑近了那人,低声说道:“你吃了什么,老娘却是一清二楚。你印堂发黑,眼圈发暗,只怕是命不久矣。”
眼看那人面色一变,老妇人冷笑一声,又悄然说道:“断肠草,草断肠,啧啧啧,我倒要看看你的死相有多惨!”
“你如何……得知……”那人一双眼睛紧紧盯在老妇人身上,口中急声问道。
老妇人含笑看了那人一眼,一双苍老的眼睛却是笑意全无,她收回目光,再不看那人一眼,只弯腰提起木桶,缓缓走到隔壁间冲着里头的犯人不耐烦的说道:“还不快些把碗拿出来,你莫不是知道今日是你的死期,所以连饭也不愿吃了?”
那人原本神情失落,听到这话,蓦然转过身去看隔壁牢房。只见那牢房当中躺着一人,那人身上穿着件脏兮兮的衣裳,下摆处更是馈着许多暗色的污渍。
那人仿佛是并没有听到老妇人的话,直等到老妇人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她这才缓缓动了起来。她以一种奇异又艰难的姿势坐起身来,冲着老妇人的方向,低声说道:“嬷嬷……且等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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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六十八章 为何投江
老妇人冷哼一声,不耐烦的说道:“瞧你这半死不活的模样,快些把木碗拿出来。你在此地等死,我却是还有事情要忙!”
老妇人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奇异的蛊惑之意,引的新来的犯人看了过来。
他看看老妇人,又仔细看向隔壁牢房,目光当中带着诡异的兴奋,他悄然的笑了起来,形容猥琐,不是丽娘表哥又是何人。
再说隔壁牢房当中坐着的那人,她头发散乱,头顶头发坨成一团,让人瞧不清楚她的面容。她费力的从身旁拖出个木碗,双手使力,拖着双腿,一点一点的朝着老妇人挪了过去。
她好不容易挪到牢房门口,又费力的把木碗递了出去,眼看着老妇人扬起胳膊,掂起木勺。
老妇人许是眼花,一勺稀粥磕碰着碗沿儿洒在地上,一滴也不剩。说来凑巧,木勺碰翻了碗,那碗滴溜滴溜竟转到了隔壁丽娘表哥的牢房门口。
丽娘表哥心头直跳,他连忙抬头看了老妇人一眼,对方却并没有看他一眼,反倒是口中连声喝骂,“我好心给你盛饭,你偏故意扔掉了碗,你若想死,尽管早些去死,但为何要如此浪费粮食?”
“嬷嬷休怪……奴家并非故意的……”那女人口中低声分辩。
丽娘表哥满脑子嗡嗡作响,他双手止不住的颤抖起来。他先是从怀中摸出了荷包,而后战战兢兢的取出了其中的拇指大小的药丸。
他一面又支着耳朵,听隔壁间的动静,只听那女人一味地讨好老妇人只为那一碗稀粥,老妇人始终不冷不热,偶尔嗤笑一声。
“此时不做,更待何时。”
丽娘表哥打定了主意,他摸出药丸,鬼鬼祟祟的伸出手去,一面把那药丸捏碎,一面尽数把药末丢入木碗当中。而后又装做若无其事的模样,开口劝道:“不过是一碗稀粥,你便给她一碗,又能如何?何况瞧她的模样,似是不大舒服,若是喝碗热粥,只怕还会好些。”
“你倒是好心,既然如此,今夜的饭你也莫要吃了,合着不过是一碗稀粥罢了。”老妇人弯腰走了过来,小心捡起木碗,冲着丽娘表哥随口说道。
“我少吃一顿倒也饿不死,只是她看起来实在可怜。这年月谁家还没有个姐妹,瞧着她的模样实在可怜的紧,莫说是她吃了我一碗稀粥,便是喝了我一整日的稀粥都无妨。我全当做了好事了。”丽娘表哥唯恐老妇人发现了木碗当中的秘密,于是口中不停,只不停的与那老妇人说话。
老妇人又是嗤笑一声,看也不看手中木碗,只拿起木勺盛了一碗稀粥,弯腰放在女人牢房门口,口中冷笑道:“你今日倒是好运,隔壁来了个现世的观音菩萨,他可是要用自己一天的饭来供养你呢,你可得一滴不剩的全吃了,不然可伤了这活菩萨的心了。”
老妇人说完,再不看她一眼,提着木桶径自去了,许是木桶轻了的缘故,她走的倒是不慢。
丽娘表哥眼见老妇人离开,一双贼兮兮的眼睛有意无意的看向隔壁女人,“你也莫要谢我,我也有一个表妹,她的模样倒是与你有几分相似……”
那女人并不理他,像是并没有听到他的话,她只是身子僵硬的端着木碗,像是在发呆。
“我那表妹最是温柔和善,平日里从不曾与人有过口角。她手又巧,一针一线拿在手上,各种花样全然不在话下……”丽娘表哥紧张的看着那女人,生怕那女人发现异样,他不错眼的看着那女人手中的木碗。
那女人始终不发一言,就这般一动不动的坐着,手中的木碗像是与她融为了一体,牢牢握在手上。她整个人似是精心雕琢栩栩如生的泥塑,虽样貌似是真人,但却是个无知无觉无心之物。
约莫过了盏茶的功夫,她像是突然活了过来,她僵硬的举起木碗,一仰脖子,一碗稀粥尽数落入腹中。
丽娘表哥提了许久的心,终于缓缓放到了肚子里头,他随意的倚靠在牢房门口,时不时的看向那女人一眼,心里头又盘算起了昨夜之事。
昨夜之事委实蹊跷的紧,他明明把丽娘关在那厢房里头,怎地再进去的时候,屋子里头怎地换了个人?莫不是那人也是丽娘的相好?
想到那人,丽娘表哥面上笑意蓦然收了起来,他暗叹一声,此番虽是顺利的给这女人下了毒,但自己的毒,究竟何时能解?
衙门后巷,老妇人提着木桶,顺着幽长的巷子,缓缓而行。
她手中木桶空空,木勺时不时的磕碰在木桶上头,发出轻微的“科科”声,这沉闷的声音竟是与银子落地的声音又几分相似,听到这声响,她突然笑了起来。新首发
与此同时,丽娘倚靠在一心怀中,心中不免担忧,“奴家的表兄最是无赖,若是知晓此事,只怕不会轻易的饶过奴家,何况奴家的母亲还在家中,若是表兄拿着母亲威胁奴家,奴家又该如何?”
丽娘心中担忧,说话间,蓦然落下泪来,盈盈泪珠挂在脸上,模样甚是可怜。
一心不由冷笑一声,“你家表兄只怕再也不能威胁你了……”
“此话何意?”丽娘止住了泪水,吃惊道。
“他这般狼心狗肺,自是去了适合他的地方。”一心一面安抚丽娘,一面暗自盘算,该如何去磋磨那狗屁的表兄。
“奴家的表兄也认识几个衙门里头的捕快,若是惹怒了他,只怕他会狗急跳墙,还不知要作出什么混账事情来。”丽娘担忧不已。
“他衙门里头若是当真认识人,现如今又怎会在衙门里头呆着?”一心冷笑一声。
丽娘又惊又喜,她轻轻推了一心一把,口中感慨道:“奴家命苦,但是能够遇到一心你,是奴家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情。”
“丽娘救我一命,此番我不过是还了丽娘一个人情罢了,当初若非丽娘好心搭救,当初我只怕早就死在锦江里头了。”一心面露感激。
“奴家其实一直想问一心你一个问题,当初你为何要投江?”丽娘眼眶犹自带着方才的泪珠,好奇的看着一心。新首发 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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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六十九章 嫁妆之事
“丽娘,我那日并非故意投江,其实是被人打下去的。”一心实话实说。
“这又是为何?”丽娘吃惊道。
一心不免犹豫起来,他斟酌了片刻,方才慢慢说道:“我那日其实是在花船之上,之后不知怎么回事,就惹怒了当中一位富商,之后就被那商贾的下人狠狠揍了一顿,而后给扔下船去,落入江中。”
丽娘张大了眼睛,像是一只受了惊吓的兔子,“你又没有惹他,他却把你打下船去。那商贾实在可恨,怎能如此欺辱于人?”
“那商贾虽是可恨,但也是我挑衅在先,其实那日的事情并非那么简单,商贾不过是个引子。之所以挑衅他,不过是为了引出幕后之人来。”一心抿嘴说吧。
“那幕后之人最后可是引了出来?”丽娘含情脉脉看着一心。
“我都亲自出马了,还能引不出来?”一心笑道。
“那商贾的下场一定很惨。”丽娘笑道。
“最惨的却不是他,而是主持花船的幕后之人,这其中错综复杂,并非一两句话就能说的清楚的。”一心不由皱着眉头,而后说道:“暂且不说这些事情了,反正那些人,也没落得了好下场去。”
丽娘点了点头,“此番出了这事,回家该如何跟舅母解释?”
“这有什么好解释的,你只当做不知,合着你那表兄之所以进到衙门里头,却是因为另外一件事情,根本就牵扯不到你。你且回去耐心等着,不过这一两日的功夫,我就来接你们离开这里。”一心蓦然转了话头,丽娘识趣也不再问。
再说假扮丽娘那人,径自出了院子之后,便拐入一条小巷当中,再出巷子的时候,他已经换了一副侍卫打扮,腰胯横刀,逐渐消失在巷子当中。
若要熟悉一座城,需要一月两月或是三月五月,至多不过一年两年,三年五载,离开一座城,不过只在一念之间。
自打宋如是那次撇下春花出门之后,就被春花盯得紧紧的,不论是清晨还是日落,春花总是不错眼的盯着宋如是。
宋如是心生不耐,于是决心与春花好生攀谈一番,于是选了个空气清新的清晨与春花立在墙根儿底下攀谈。
这倒不是宋如是非要选在这个地方,而是因为春花新近在墙角种了一溜的韭菜。每日里一睁开眼睛就要来打理韭菜。新首发 s:s:网更新最快 手机端:s://
主仆二人立在墙角,一站一蹲,宋如是俯视着绿油油的一丛韭菜,春花则埋头扒拉着泥土,时不时的看向宋如是一眼,目光当中尽是幽怨。
“春花,你可有话要对我说?”宋如是率先开了口。
“娘子那日出门,为何不带着奴婢?”春花开门见山。
“春花你可知我为何不带你出门?”宋如是反问道。
“娘子怎么反过来问奴婢,这问题本是奴婢问娘子的。”春花不免疑惑。
“我若是你如今就不会这般整日里守着韭菜地,你与三爷眼看马上就要成亲了,你怎地也不着急?”宋如是又问道。
“娘子怎知奴婢不急……只是奴婢心中着实有些不安……三爷为何如此着急……按说等回到长安城后……准备起来也更妥帖些……”春花红着脸说道。
“许是三爷实在不愿再等了。”宋如是意味深长的说道。
“可是此事实在有些突然,奴婢还未做好离开娘子的打算……”春花面气春花,口中犹豫道。
宋如是蹲下身来,随手拽了一棵韭菜,放在手中把玩起来,口中怅然道:“春花,许多时候我都在想,我也不愿意你离开我身旁,但却不愿因此误了你一生。你聪明伶俐,大好的年华不该如此虚掷,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春花盯着宋如是手中的韭菜,不由的一阵肉痛,她强忍着心疼,开口回道:“奴婢明白娘子的意思,但是奴婢实在舍不得娘子,还有奴婢这畦韭菜,这韭菜长势着实不错,不论是用来做汤,还是做饺子馅,还是用来包包子,都是极为鲜爽可口的。”
宋如是伸手弹了春花脑门一下,口中恨铁不成钢的说道:“你这丫头满脑子都是吃吃喝喝,怎么就偏偏对自己的事情这般不上心。三爷这两日可曾来过?”宋如是随手又薅起一根嫩芽。
春花又是一阵肉痛,她双手展开,母鸡护食一般护住身前的一大片韭菜,口中随意说道:“三爷这两日并不曾上门,不过是前几日上过一次门,什么也没说就匆匆的走了。”
“他可曾提起成亲之事?”宋如是关切道。
“三爷倒是并没有提起,只是问了几句,就急忙出门去了。”春花只顾着护韭菜,倒也没有顾上害羞。
宋如是摆弄着手中的韭菜,把那嫩绿的韭菜缠成一圈儿,绕在手指上,似是碧绿色的指环,“三爷若是再来,你且告诉我一声,我有些事情要问三爷。”
宋如是随手抖落手中的韭菜,蓦然起身,于是那韭菜叶子打着旋儿的落了下去,转眼间又回归到了韭菜丛中。
“娘子有什么事情要同三爷说吗?”春花伸手在韭菜从中捞了半天,这才捞出了那变了色的韭菜叶子。
“关于嫁妆的事情,总要与三爷过过帐目。”宋如是一本正经道。
春花这才垂下头去,随手揪着韭菜叶子,也不心疼了,只口中扭扭捏捏的说道:“此事是娘子与三爷之间的事情,娘子何必告诉奴婢……”
“嫁妆之事怎是我与三爷的事情,此事我原本就打算告诉你,但是每每提到三爷你就跑的比兔子还快,如今我且问你,你可有想要之物?你若是有的话,就赶紧说出来,莫要不好意思。”宋如是眨着眼睛,神色认真道。
“娘子此话当真?”春花眼睛里头似是燃起了明灯,看向宋如是的双眸更是炯炯有神。
“自然当真,只不过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宋如是笑道。
“既然娘子这么说,奴婢就告诉娘子实话吧。奴婢前些日子看中了一支琉璃簪子,因为身上银子不够的缘故,还未来得及买……”春花笑嘻嘻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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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七十章 多谢公子
宋如是一晒,“我若是你,就不止要这一枚琉璃簪子。”
“那琉璃簪子,簪头上面是一朵玉兰花,奴婢瞧着甚是喜欢。”春花一脸欢喜道。
宋如是看向春花的目光有些复杂,她长舒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春花,咱们这就出门去买去。”
春花一喜,慌忙起身,双手抚平衣襟,急吼吼的就要出门,“娘子,咱们走吧。”
主仆两人说着就关了院门,径自出门去了。两人刚出了街口,就撞见了行色匆匆的一心,他草草的招呼了一声,就从怀中摸出个荷包,一把塞在春花手中,口中说着,“娘子打开荷包,自然明白。”他说完这话就一溜烟的不见了。
春花拿着荷包,看着一心消失的方向,口中茫然道:“这一心莫不是被狼撵了,不然为何跑的这么快?”
“他有没有被狼撵了我不知道,但是看他的样子,只怕是遇见了十万火急的事情了。”宋如是亦是望着一心的背影。
且说这一心可不就是遇见了十万火急的事情了,公子交代的事情,他竟是此番才霍然想起。所以才会有了这么匆匆忙忙送荷包的事情来,他这边送出了荷包,那边又急吼吼的回家去见公子。
一心推门而去,头上汗珠子直冒,一进门就瞧见立在院中的王公子。他眯着眼睛看了看头顶上的大太阳,心中暗自揣测这主子也不知道在院子里头站了多久了,他一面想着一面偷窥王公子的神色。网更新最快 电脑端:s:/
“一心,你回来了?”王公子声音平静,与往常并无任何差别。
一心点了点头,神色恭敬道:“回公子的话,小人回来了。”
“那荷包你可送出去了?”王公子看向一心。
一心拍着胸脯道:“公子放心,小人一瞧见那宋家姑娘就把荷包给了她。”
“她……可曾说了什么?”王公子收回目光,看向隔壁间的屋檐。
“小人回来的时候……她还不曾打开荷包……”一心犹豫道。
王公子良久不语,过了好一会儿,他轻叹一声,抬步向着正房而去。
阳光炙热,一心却从自家主子的背影里头看到了一份凉意,他心中不忍,慌忙挽留道:“那宋姑娘虽说没有回话,但是她也给了小人一个荷包。”
王公子果然止住了步子,他慢慢回身,冲着一心伸出了手,“荷包呢?”
一心从怀中摸出个荷包,恭恭敬敬递到了王公子手上,“方才小人进门的急,竟是忘了这荷包之事。”
王公子再不说话,只专注的看向手中荷包。荷包入手就有脂粉气袭来,他微皱眉头,这脂粉之香,委实有些刺鼻。
锦缎的荷包终于被打开,修长的手指在其中取出一条带着浓郁脂粉气的帕子,那帕子薄似蝉翼,一角好像绣着花样。
王公子展开帕子,那一角水灵灵的脆生生的并蒂合欢花就展现在眼前,粉红色毛绒绒的合欢花旁边还绣着一对儿闭着眼睛的交颈鸳鸯。
王公子不语,那闭着眼睛活灵活现的交颈鸳鸯,就随风飞舞起来。
一心偷眼一瞧,登时一惊,那小楼里头的美貌姑娘,行事间竟是如此大胆。他方才不忍瞧见自家公子失落的模样,但是这暧昧至极的交颈鸳鸯,又该如何解释?若是被自家公子当了真,会错了意,只怕又要生出事来。
一心急得一脑门热汗,于是又说道:“这帕子的花样倒是不错,公子你瞧这合欢花瞧起来就像真的一般,还有这针脚瞧起来也甚是细密,还有这两只鹌鹑,瞧起来也跟真的一样。听闻那鹌鹑蛋若是拿来卤煮了,味道也是极好的,倒是不知这城中有没有专门卖鹌鹑蛋的地方……”
“你若是想吃鹌鹑蛋,城外有个庄子里头养了许多只鹌鹑,你回了长安城之后,就去城外打理去吧。”王公子肃声道。
“公子,不可。”一心面色苍白,全身的血液似是一息之间消失不见。
“为何?”王公子面无表情道。
“小人若是去了庄子里头,公子又该如何?到时候公子身旁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了。若是公子渴了,没人奉茶,若是公子饿了,谁人又能为公子准备点心?”一心急吼吼的说道。
“这个就不劳你操心了,你只需给我打理好庄子就行。”王公子攥着帕子,转身回了正房。
一心眼睁睁的看着王公子进了正房,心有不甘,索性又撵了上去,趴在门上,嘴巴透过门缝,冲着里头苦苦哀求道:“公子,小人去城外庄子里头打理也不是不行,只是小人实在不忍心公子孤身一人啊。何况那鹌鹑蛋味道着实不错啊,公子。”
一心喊了一会儿,里头毫无动静,若不是亲眼看到公子进去,一心几乎以为那屋子里头空空如也。里头没有动静,他也不死心,又冲着里头低声说道:“公子,那荷包里头的东西,小人真的没有瞧见啊。公子何必如此狠心啊,何况上次的事情,小人为了公子可是在那冰冷的江水里头泡了半宿,即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公子……”
一心话音刚落,那正房的门就从里打开,从里露出了王公子一张端方的脸。
“一心……”王公子肃声道。
“公子……”一心惊喜道。
“城外的庄子冬暖夏凉,冬日里有雪,夏日里有冰,最是适合冬日煮茶,夏日纳凉。”王公子神色悠闲,似乎已经在冬日煮茶,夏日纳凉。
“公子……万万不可啊……公子……即便是煮茶纳凉还得与公子在一处啊……要不然公子想喝茶的时候……没人给煮茶……公子想要纳凉的时候……没人陪着说话啊……”一心的面色比之方才更加苍白了一些。
“你性子浮躁,丽娘性子稳重。你们两夫妇便是一同打理那庄子也是使得的。”王公子说话间关上了房门。ァ新ヤ~八~1~文網
一心紧盯着房门,面上神色变了又变,过了一会儿,他面上终是浮现出一抹感激的神色,那声低语,“多谢公子。”
正房静悄悄的,也不知有没有听到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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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七十一章 是是非非
诸事尘埃落定,王公子终于启程回了长安城。随他一同前往的还有一心与丽娘。
一辆马车,一前一后,飞驰于官道之上,惊起了尘埃,惊起了飞鸟。
王公子与一心同处一辆马车,另外一辆马车,除了丽娘还有何人,这就无人知晓了。新首发
马车踏着尘埃离去,有人离开,有人留恋,再说宋如是与春花在城中闲逛。
春花如愿得了那琉璃簪子,心中欢喜的紧。宋如是瞧见她欢喜,一高兴就又买了两支份量十足的嵌玉金簪子。
主仆两人携手出了首饰铺子,又瞧见隔壁有家玉石铺子。
玉石铺子门口挂着蓝底黑字的布幡。一进铺子,那掌柜的就迎了出来。掌柜的是个四五十岁的妇人,模样隐约能够瞧出年轻时俊俏的底子。
掌柜的阅人无数,自有一套存于内心的生意经,不过是寥寥几句对话,她面上的笑容就更浓了几分。
宋如是唯恐春花妆枢太薄,于是又选了几枚小些的扇坠子,还有那汉白玉的玉佩。双鱼玉佩成色虽不是上好,但是在这玉石铺里已属上品。
“娘子,这玉佩实在太过贵重了,奴婢平日里做活,哪里用得着这么贵重的玉佩。”春花坚持不肯收。
她看了看春花笑吟吟的说道:“你这姑娘是个有福的,你家主子竟然决意给你买,你又何必推却?到时候尽管加倍的精心侍奉主子,也是个两全其美的事情。”
“奴婢平日里从不佩戴玉佩,若是娘子执意赏赐,不如给奴婢买两块儿碎玉也就使得了。”春花执意不要。
“春花你不必为我省银子。”宋如是从袖中取银子,一个不妨,带出了袖中的荷包。
那掌柜的眼皮子活套,率先捡起了荷包,双手递到宋如是手中,口中更是不停夸赞,“小娘子真是心灵手巧,这荷包上的花样,真真好看,便是连那绣坊里头的绣娘也比不上。”
春花认得这荷包是方才一心急吼吼送过来的,她心中不免好奇,“娘子,这不是方才一心匆忙送来的荷包?”
宋如是随手收起荷包,口中笑道:“他素来慌慌张张的,你又不是不知晓。”
春花便也不再问,只摩挲着手中的玉佩,面上却是不由笑了出来。
“想来你这姑娘是个有福的,所谓同人不同命,我家邻里住着个姑娘,跟你的年纪差不多大。她家里穷,小时候也受过许多的苦楚,可惜她却没有你这样的好福气。听闻她近日更是被抓进大牢了。”掌柜的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的说道。
“她可是犯了什么事?”春花攥着玉佩,不由开口问道。
“她好像是杀了人了。”掌柜的悄声说道。
“杀人?”春花吃惊道。
“可不就是杀人。她原本也是清白人家的女儿,谁知一时的鬼迷心窍竟是去了花船上头。你说那逛花船的都是什么人呢,她在那地方讨生活,着实也赚了不少银子,谁知最后怎会惹了这般祸事。”掌柜的一脸的不落忍。
“想来在花船之上讨生活,也是迫于无奈吧。”宋如是叹道。
“可叹那姑娘模样水灵灵的,这辈子却是毁了。杀人偿命,她注定要把命赔给那捕快的。”掌柜的愈发压低了声音。
“她竟然杀了捕快?”春花掩口低呼道。
“若是杀了旁人或许还有转寰的余地,但是那捕快平日里在衙门里头也是能说上话的,那她可不就是死路一条了。”掌柜一面说话,一面注意着外头的动静。
春花此刻并没有惊呼,圆圆的眼睛里头透出意味深长的神色,她随口附和了一声,“这小娘子的命着实不大好。”
“她的命确实不大好,有个小娘子却是走了大运。”掌柜的一面说一面啧啧称奇,“那丽娘自小命苦,上头又有个嗜赌如命的表哥。那表哥每每输钱就要从丽娘那里拿钱,若是照着那表哥输红眼的劲头,只怕迟早要把丽娘输给别人,谁知丽娘竟然认识了从长安城来的贵人。”
“这丽娘的运道实在好,只是她家表哥怎能这般轻易的放过她?”春花不免怀疑道。
“丽娘的运道虽是不错,她家表哥的运道却并不太好,听闻他家表哥也杀了人了,只怕秋后也要被拉到菜市口砍头去。”掌柜的说话间,一双眼睛时不时的看向外头。
“那丽娘的表哥竟然也杀了人了?”春花瞪大了眼睛。
“可不就是,那丽娘的表哥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你说杀人也就罢了,他偏偏选在牢房里头杀人,你说这不是上赶着给人送人头吗?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赌钱赌傻了,不然正常人哪里会在牢房里头杀人?”掌柜的一脸神秘。
春花不动声色的看了自家娘子一眼,而后口中低声问道:“那人竟是这般胆大包天,竟然在牢房里头杀人?”
掌柜的神秘一笑,她看了看门外,又慢慢的说道:“你们可知他在牢房里头杀的那人,又是何人?”网更新最快 手机端:s://
春花神情倒是不似方才那般热切,不过一双眼睛却是瞪得大大的,“他杀了何人?左不过是一间牢房里头的?”
“这你就不知道了,他杀的人就是之前杀了捕快的那小娘子,也不知道他们之间究竟有什么牵扯,或许他们之间有些别的事情也说不准。只是如今这两人,一个死了,一个快要死了,其中的是是非非,除了那衙门里的人,谁人又能知晓?”掌柜的说完了事情始末,面上始终带着神秘的笑容,她待要再说,铺子里头却进来两个主顾。于是掌柜的又匆匆的迎了上去。
春花看着掌柜的背影,还有进门的小娘子,突地一笑,口中低声说道:“只能说是人在做天在看,善恶到头终有报,不然哪里有这么多事情。”
春花自打种下了一畦韭菜,每每逮到清闲,就要守在韭菜地旁边。即便是刚出门在外,回家的第一件事也是要去看那墙角处的韭菜。
午后的太阳刺眼的紧,她就拿个团扇,护住头脸,执着的看着眼前的一大片韭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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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七十二章 琐事误人
春花守着韭菜,也不嫌热,她手上拿着个一尺来长的小耙子,脚边搁着个木盆,一会儿给韭菜地里松松土,一会儿又拿出木瓢来浇水。时不时又抬眼看看院门,几次三番之后,那韭菜叶上镀上了一层水光潋滟。
春花似是恍若未闻,手里拿着水瓢,水光四溅,落在韭菜丛中。就她这种浇法,半盆水很快就见了底,春花轻轻一叹,端起木盆要去舀水。新首发 s:s:
谁知此刻院门突然响了起来,春花面上一喜,撩下木盆,匆匆忙忙的就去开门,木门在地上打了几个旋儿,重重落在地上,发出重重的落地声。网更新最快 手机端:s://
“春花……”门外立着的正是朱三爷。
三爷一身天青色澜衫,头上戴着个檀木簪子,手上拿着把折扇,情深似海的看着春花。
春花面皮一红,一个垂眸颔首间,又微微抬起脸颊去看三爷,“三爷怎么来了?”
“我来瞧瞧你。”三爷眯着眼睛笑道。
春花红着脸颊,双眸当中尽是欢喜,“三爷胡说什么呢……”
三爷看着春花小女儿娇羞的一面,心中极为妥帖,他面上笑容更加愉悦,眼眸当中却是隐隐多了一丝担忧,“春花……我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
春花抬头看到三爷面色郑重,不由提起心来,握紧了门沿儿,面露忐忑道:“三爷,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朱三爷踌躇了一会儿,不自觉的打开手上的折扇,随意扇了起来,“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不过是一两句话就说完了……”
春花听着糊涂,索性打开了院门,冲着朱三爷说道:“三爷莫要站在门口了,有话还是进来说吧。正好瞧瞧奴婢种的韭菜,那韭菜生得很水灵,三爷若是饿了,奴婢这就采了给三爷做古楼子去。”
朱三爷探头看了一眼,手中折扇呼扇着,口中说道:“此事说来话长,说完我还有事。不过是趁着说话的功夫,来看看你。”
春花听了之后更加糊涂,也不知道这三爷究竟是要做什么,她心中隐隐觉得三爷有些不对,又仔细打量三爷的神情。只瞧着他精神不错,不过是双眼瞧着有些疲惫,当然也许是近日忙碌的缘故。
春花素来没有许多心思,许多琐事若是想不通,就随即的抛诸脑后,她隐隐觉得三爷有些不对,也未及多想,只笑着嘟囔道:“也不知三爷究竟在忙些什么……”
说话间春花蓦然想起一事,于是开口问道:“那一日奴婢在一条小巷当中瞧见三爷行色匆匆向着衙门去了,当时奴婢本来打算与三爷打个招呼,谁知三爷走的快,很快就出了巷子,进了人群当中。”
“春花你竟然瞧见我了?”朱三爷大惊失色,手上折扇仓皇合了起来。
“三爷说的好笑,无论街上有多少人,奴婢自然能够一眼看到三爷。”春花捂嘴笑道。
朱三爷张了张口,面上满是绝望,他紧握着手中折扇,口中慢慢说道:“春花……你莫要怪我……”
春花不由面露诧异,“三爷实在太过见外,不过是没有瞧见奴婢罢了,又不是什么天大的事情。”
朱三爷握着折扇,看着春花,蓦然重重的吐出一口气,他把折扇放在袖口,双手握住春花的肩膀,口中认真道:“春花,你且听好了,无论这几天你听到了什么事,或是瞧见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你都要记住一点,我心中在意你,欢喜你。”
朱三爷说话间双手使力,面色复杂,口中却是坚定无比,“春花,你定要相信我对你的情意!”
春花被突然热情起来的三爷吓了一跳,三爷手上力气甚大,捏的她肩膀发疼,她面上闪过一丝隐忍,口中却是安抚道:“三爷对奴婢的情意,奴婢自然知晓。不论发生了什么事情,奴婢都会相信三爷。”
朱三爷面上一松,显然松了一口气,他凑近了春花,仔细的看着她面上的神情,口中缓缓说道:“春花,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早些与你在一起,能够娶你进门,是我的福气。”
春花肩膀被三爷捏的有些疼,她一面忍耐,心中又隐隐的欢喜起来,于是面上神色不免复杂起来,“三爷这话奴婢听着欢喜的紧,三爷对奴婢的心意,就像奴婢对三爷的心思一般……”
“春花……你莫要骗我……”朱三爷眯着眼睛看向春花,面上笑意早在不知不觉中消失的一干二净。
春花含羞带臊的看了三爷一眼,结果被朱三爷的神色吓了一跳,她红着脸,结结巴巴的说道:“奴婢……奴婢……怎么会骗三爷……奴婢对三爷的心思……三爷怎会不知晓……”
朱三爷这才松了一口气,他笑得眯起了眼睛,偏偏眼睛并无半分笑意,“春花,你可要记清楚你今日的话。”
春花听着这话莫名其妙的浑身发冷,三爷今日无论是说话眼神都与平日大不相同,她心中有些害怕又觉得哪里不对。她心中想着,口中自是带出了几分,“三爷,你这是怎么了?可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我什么事情也没遇到!”朱三爷猛地提高了声音,他随即松开春花,后退一步,又去看春花面上的神色。
春花被三爷阴恻恻的目光吓了一跳,于是愈发紧握着门闩,口中低声道:“三爷……”
朱三爷呼出一口气,随即换了脸色,眯着眼睛,嘴角带笑,又与平日里一般模样,笑吟吟的看着春花说道:“春花,我最近可不是忙糊涂了,说话间也是前言不搭后语。我昨夜忙了半宿,几乎才睡了一个时辰,如今脑子里头乱糟糟的,若是有一言两语的,你也莫要怪我。”
“三爷昨夜怎么只睡了一个时辰?”春花虽然觉得三爷奇怪,但是听到这里,不免心中又担忧起来。
“不过是一些琐事罢了……”朱三爷笑道。
“既然是一些琐事,三爷何必费心折腾,还耽误睡觉的功夫。”春花松了一口气。
“正是琐事误人!”朱三爷面色一变,蓦然高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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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七十三章 奇怪三爷
春花自打认识三爷以来,何时见过他这般情绪反复过,如今不过三两句话的功夫,那三爷的脸色就一会喜,一会忧,一时愤怒,变了又变。
春花心中奇怪,口中不由担忧起来,“三爷怎地又恼了……奴婢不过是随口问问……”
“我何时恼了!”朱三爷握紧了拳头,气得面色涨红。
春花被三爷一吼,心中不免委屈,眼眶一红,险些要落下泪来,她也不说话,只红着眼眶,瘪着嘴巴,看向朱三爷。
朱三爷心头一软,不由松开了紧握的拳头,口中期期艾艾的说道:“春花……你莫要哭了……我并非有意对你发火……实在是因为诸事缠身……心中烦扰……”
春花一听,心中更是委屈,泪珠纷纷滚落,不过一息的功夫,面上已是泪流满面。
朱三爷慌里慌张的随身找帕子,摸索了半天,只从袖中摸出一把折扇来,他握着折扇,冲着春花匆匆说道:“春花,你莫要哭了,我明日再来看你。”
朱三爷说完这话,不等春花回应,也不再看她一眼,只握着折扇,转身匆匆去了。
春花泪眼朦胧间看向朱三爷的仓皇的背影,她心中愈发难过,心中暗想,竟不知从何时起与三爷有了这般隔阂。
且说朱三爷匆匆出了巷子,他握着折扇,垂着头,不管不顾的朝前而去,匆忙间正与一人撞了个满怀。
朱三爷还未抬眸,便听那人笑着调侃道,“李郎这是匆匆忙忙要去哪里呢”?
朱三爷的面色蓦然一变,他头也不抬,“什么李郎不李郎的,你莫不是认错人了?”
朱三爷侧过身子,绕过那人就要离开,谁知三爷向左,那人也向左,三爷朝东,那人便也朝东。
两人周遭人群喧闹,两旁的街坊店铺更是热闹的紧,还有那小贩的吆喝叫卖声,更是络绎不绝,但这一切的热闹,都敌不过那人短短的一句话,于是这所有的热闹都从三爷耳中消失不见,这天大地大正是只剩他与眼前这人。
“李郎莫不是被人揭穿了身份,所以恼羞成怒,这是要夹着尾巴逃走?”那人说话愈发的不客气。网更新最快 手机端:s://
朱三爷额间隐隐冒出了冷汗,他趁着那人不注意的功夫,四下打量周围的景致。
“那东边倒是有条巷子,李郎若是想逃,倒也不是不可能,但是李郎只要离开奴家一步,奴家就大喊救命,就说李郎偷了奴家的银子,到时候只管看究竟是李郎的腿脚更快,还是大家的动作更快。”说话的赫然是个小娘子。
朱三爷终于抬起头来,看向眼前的小娘子。眼前之人相貌普通,衣裙普通,不过是普普通通的粗布绛色裙子,头上簪着支桃木簪子。
她打扮普普通通,相貌更是普通至极。她眼睛不大不小,鼻子不高不低,个子不高不矮,身材不胖不瘦,她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出众的地方,便是扔到人群当中,即刻就会消失不见。
但是她的声音极为特别,就是这一点点的特别,在她开口说话之后,又变得奇异的特别起来,像是人群当中最不普通的一个。
“你究竟要做什么?”朱三爷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道。
“李郎心里头知道奴家究竟要的是什么?”小娘子突然轻笑起来。
她的笑声像是天上最为通晓音律的神仙谱出的最为美妙的曲子,说话间就像是那瑶池当中奏起了仙音,于是那翩然起舞的仙女随着音律轻轻舞动着身子,让人不由心旷心神。网更新最快 电脑端:s:/
但朱三爷显然并没有这么想,他额头沁着一层冷汗,目光当中带着惶恐,口中颤声道:“我不知道你究竟要做什么……你快些让开……我还有事要做……”
“李郎何必装傻充愣?”小娘子展颜一笑,她面上竟然发生了奇异的变化,她的眼睛像是倒映了一整条的银河进去,她蓦然变得吸引人起来。
朱三爷定定看着小娘子,却并没有被她吸引,因为他面上满是惊恐与仓皇,他像是被一张瞧不见的渔网网上岸的鱼,他大口的喘着粗气,心中却清楚的知道,自己活不久了,“我……不知道……你究竟是什么意思!”朱三爷喘着粗气说道。
“李郎再帮奴家做一件事情,之前的事情自然一笔勾销。”小娘子好声好气的说道。
于喧闹的街上,小娘子与朱三爷“狭路相逢”,小娘子神情温婉,苦苦哀求,朱三爷满脸是泪,一脸为难。所有的喧闹似是与他二人无关,他们现如今只沉吟在自己的世界当中。
朱三爷面上的神情似乎要哭了起来,他半耷拉着脑袋,也不知在瞧些什么,口中低声道:“上次你也是这般说的。”
“原本奴家与李郎已是两不牵扯,但是此番突然出了变故,李郎若是再帮奴家一次,日后奴家定是与李郎相忘于江湖,再不相见。”小娘子谆谆说道。
“我怎知你这话究竟当不当得真?”朱三爷看向小娘子。
“因为李郎别无选择,你总不愿意失去眼前这一切吧。”小娘子面上不由露出志在必得的神情。
朱三爷眯着眼睛,腮帮子高高鼓起,他似是含了一大口水,寻个机会就要一口吐出来。
“那春花丫头,性子倒是不错,先前奴家与她曾有过一面之缘,想来再见到奴家,春花姑娘也会欢喜的紧呢。”小娘子面上带笑,声音温柔,看向朱三爷的目光更是柔和无比。
朱三爷立在街上,头顶是太阳,周遭是人群,但是他的身子却一点点的冷了下来,似是失了水的鱼,他绝望的看了那小娘子一眼,沉重的点了点头,“你究竟要让我做什么?”
“奴家所求极为简单,不过是单独约了那姓宋的出来一聚。”小娘子含笑道。
“你想对承德做什么?”朱三爷紧张道。
“临别在即,再见只怕已是经年,奴家不过是想与她当面告别罢了。”小娘子面上笑容当中不由多了一抹惆怅。
朱三爷似是并不相信小娘子的话,他狐疑的看着小娘子,口中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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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七十四章 临别一聚
宋如是出了正房,就瞧见院门大开,春花立在门后,手扶在门框上头,不听她说话,也不知在瞧些什么。
“春花?”宋如是站在屋檐底下,冲着院门轻唤一声。
春花霍然回身,秋香色的裙摆泛起一道涟漪,她面上却是一脸的泪痕,“娘子……”
宋如是心头一跳,不由试探道:“春花,你莫不是瞧见三爷了?”新首发 s:s:
春花点了点头,急忙掏出帕子胡乱的擦拭着脸上的泪珠子,她擦了眼泪,又对着宋如是笑道:“三爷刚走……”
宋如是看着春花面上笑容比哭还难看,口中思忖着说道:“春花,三爷的事情你莫要多想,有些事情原本就是身不由己的。”
“三爷最近忙的脚不沾地,奴婢自然明白三爷的辛苦,只是三爷今日,实在有些古怪……奴婢虽是说不出来……但是三爷像是有事瞒着奴婢……”春花提到三爷,不免又要掉泪,她眼皮子红红的,素来爱笑的一双眼睛透出一抹悲伤来。
宋如是心中思索了一番,冲着春花招了招手,“春花,你且过来,我有话对你说。”
春花这边刚刚转身,就听到三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春花?”
春花急忙回身去瞧,只见三爷笑盈盈的立在门口,正冲着自己眯着眼睛笑。
自打三爷刚才离去,春花不免心中下定了决心,若是再瞧见三爷,定要晾他一会儿,谁知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她就冲着三爷笑了起来,“三爷怎地去而复返了?”
朱三爷撩起袍子,跨过门槛,进了院子,遥遥冲着宋如是喊了一声,“承德,我今日正有事情来找你。”
宋如是看向朱三爷,朱三爷的模样与平日里并无不同,甚至连眯起眼睛笑起来的样子也与之前一般无二,宋如是垂下眼眸,再抬眸间,已换上了一张笑脸,“无事不登三宝殿,少连兄此番上门又是为了什么?”
“前些日子那城外庙里的池塘里头,移了几株白莲,听闻一夜之间全然绽放。承德最好风雅,不妨出城去瞧上一瞧。”朱三爷笑道。
宋如是心里一松,面上却是不显分毫,她看着笑容吟吟的朱三爷,满口答应道:“既然有如此雅事,我自是要去瞧上一瞧,只是郎君今日不在家中,只怕过上两日才能去瞧那白莲。”
“承德与李兄情深似海着实羡煞旁人,只是李兄这两日只怕赶不回来。”朱三爷笑着上前,立在廊下,抬头看向宋如是。
两人一个立在屋檐底下,一个立在廊下,俱是笑容满脸,但是终究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朱三爷笑吟吟的看着宋如是,宋如是的目光却是越过朱三爷,看向神色有些茫然正拼命揉着手中帕子的春花。
“郎君说过明日定会回来的。”宋如是收回目光看向朱三爷。
“承德你可知晓,真娘死了。”朱三爷目光隐晦,口中叹道。
宋如是默了一默,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口中亦是叹道:“那真娘可真是个苦命人。”
“人若死了,自然需要一个栖身之所,听闻锦江边上有块儿风水宝地,若是真娘能够葬在那里,只怕一辈子定是要荣华富贵长命百岁了。”朱三爷又笑得眯起了眼睛。
“三爷说的这是什么话?”春花捏着帕子气呼呼的走了过来,“那真娘即便是死了,也是自作自受。她这辈子做尽了坏事,即便有了下辈子也要来还今生欠下的债,凭什么就能荣华富贵长命百岁?”
朱三爷并不看向春花,一双眼睛始终盯在宋如是身上,只是口中安抚春花道:“春花,那真娘已经死了,之前的种种也都随风而逝了。李兄重情,自然不愿那真娘曝尸荒野,所以才会特意去了百里之外,为那真娘筛选长眠之地。”
“三爷你在胡说什么?”春花吃惊的看着朱三爷。
朱三爷面上虽有笑意,但是眼中隐隐有后悔之意,于是春花又去看自家娘子,没成想正对上宋如是略带痛楚的目光,春花心中对三爷更加不满,她扯住三爷的衣袖,压低了声音说道:“三爷既然知道那真娘死了,种种的过往也都烟消云散了。那么三爷何必重提此事,搅的娘子心烦?”
朱三爷安抚的看了春花一眼,而后冲着宋如是苦口婆心的说道:“承德莫怪,为兄今日便给承德说一句掏心窝子的话。为兄并非故意惹承德心烦,实在是因为有些事情,李郎许是说不出口,所以只能由为兄来做这多嘴之人。无论真娘为人如何,她终究是怀了李郎的骨肉,最后虽说是一尸两命,但是……”
“三爷莫要再说了!”春花蓦然厉声说道。ァ新ヤ~八~1~文網
朱三爷还要再说,衣袖却被春花重重拽了一下,他侧目一瞧,只见春花满脸泪痕,正狠狠瞪着他看个不停,口中更是气咻咻的说道:“三爷今日这是怎么了?方才奴婢还觉得三爷今日奇怪,怎么这会子三爷非要拿话来刺娘子的心呢?那真娘是个什么东西?谁知道她肚子里头怀的是谁的骨肉!奴婢看着那真娘眼珠子转来转去,腰肢扭来扭去的,根本就不是个正经人风模样,谁知她肚子里头的怀的是谁的野种!”
朱三爷一把甩开了春花的手,口中僵硬的说道:“春花,我原先还觉得你最是善解人意,怎地如今看起来竟是个铁石心肠,非但没有一丝一毫的同情心,反而口出恶言,极尽嘲讽之能。你看看你如今的模样,跟那当街骂街的泼妇有什么区别?”
春花怔怔看着三爷,眼中又落下泪来,她铰着手中的帕子,口中赌气道:“三爷为了真娘,竟然如此羞辱奴婢,既然如此,三爷还是快些走吧。真娘既然寻了个风水宝地,下葬的时间只怕也有讲究,若是三爷误了那下葬的吉时,只怕就见不到那真娘的最后一眼了,到时候只怕三爷要抱憾终身了。”
“春花!”
此番说话的却是宋如是,她鲜少起过高腔,如今冲着春花发了火。
春花红着眼眶,看了看宋如是,又瞧了瞧朱三爷,而后吸溜着鼻涕,再不看这两人一眼,直奔后院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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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七十五章 明日午后
宋如是等到春花的背影消失不见,这才收回目光看向朱三爷,“三爷既然诚心相邀,奴家自会欣然前往。”
朱三爷像是并没有发觉宋如是悄然改了称呼,他冲着宋如是拱了拱手,口中感激道:“多谢娘子赏脸,只是赴约之日娘子还是莫要带春花的好。”
宋如是嘴角绽放一抹温柔的微笑,她笑盈盈的看着朱三爷,口中应道:“春花如今正在备嫁,我自是不会带她出门。”
“多谢。”朱三爷面露感激,他复又冲着宋如是拱了拱手,口中又说道:“那便明日午后,我在后门等着承德。”
宋如是笑着应了,看着朱三爷慢慢穿过院子,缓缓跨过门槛,出门去了。那院门呼扇呼扇,磕碰着门框,头顶阳光炽热,终究不及前些日子那般肆无忌惮的燥热。
司马周玢陪同着刺史老爷送走了王公子之后,随即告了假,因他最近有功,刺史老爷哪里有不准的道理。
再说周玢归家之后,白日里守在书房,一日三餐自然由绿腰变着花样的送来。
偶尔正房也会送来一顿两顿的,周玢也照单全收。有吃不完的,就随手赏了身旁的小厮。贴身的小厮,原也是家生子,面容清秀,口齿伶俐,有了屯粮的前车之鉴,周玢对他不冷不热的,又给了改了名字,名唤“百岁”。
“长命”,“百岁”本是极为寻常的名字,但是用在身旁的小厮身上,却有几分意味深长。
那小厮眼睁睁的看着屯粮浑身是伤的被拖出门去,如今又有了“百岁”这新名字,于是伺候起来越发尽心。
百岁性子开朗,每每后院有了新鲜事,他总要事无巨细回报给周玢。
且说今日,百岁提着食盒进了书房,他悄然把食盒搁在案几上,一样一样的把饭菜拿出来。
头一样菜是碗鲜鱼汤,乳白色的汤汁上面撒着碧绿的葱末,瞧着就让人食指大动。另外还有几样清炒小菜,另有一盘鱼脍,摆的整整齐齐。
周玢打眼一瞧,轻轻皱了一下眉头,“怎么又是正房送来的?”
“听闻绿腰姨娘出门去了。”小厮百岁手脚麻利布置好了饭菜,又从食盒下面一格掏出一盘香味扑鼻的烤羊肉。
周玢搁下了手中的书,不由挑眉道:“绿腰姨娘怎么捡着大中午的时候出门?”
“听说西街新来了家戏班子,姨娘一早就出门瞧热闹了。”百岁恭谨道。
“也罢,她也不常出门。这道烤羊肉原是她最爱吃的,就给她留着吧。”周玢拿起勺子,先喝了口汤,这才举箸用饭。
百岁也不再说话,只用心伺候周玢用饭。
眼看到了午膳的时辰,街上行人亦是少了许多。有那酒楼饭馆里头不同于街上的清净,而是热闹非凡。有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江湖人士,自然也有手拿折扇咬文嚼字的读书人,还有那满脸和气的生意人。
各家酒楼为了招揽生意,自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有的寻了能歌善舞的胡姬,有人则重金请来了掂勺的厨子,还有人别出心裁,请了长安城里的戏班子过来。
西街就有家酒楼请了长安城的戏班子过来,那戏班子连带着班主约莫二十号人。自打那戏班子来了之后,这酒楼里头的小伙计就忙的脚不沾地。午时刚过,酒楼里头就座无虚席,推杯换盏间,等着那旦角上台。
这边热热闹闹,那边自有清净之地。
城外寺庙,极为幽静,缕缕佛香,阵阵木鱼,闻之只觉得清净无比。午时刚过,就有两人出现在庙前的竹林中。
打头那人一身青衫,手上拿着折扇,身后那人身姿窈窕,身上穿着件姜黄色的襦裙,腰间系着玉佩,头上簪着玉簪。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竹林,打头那人突然低呼一声,“我的折扇哪里去了?”
宋如是抚着胭脂色衣襟,口中慢悠悠的说道:“许是方才落在马车上了……”
朱三爷一拍脑袋,一脸感激,“多亏娘子提醒,娘子莫要乱走,我这就去取折扇来。”
“三爷当真会回来吗?”宋如是望着朱三爷的背影。ァ新ヤ~八~1~文網
朱三爷回过头来,面上隐约带着尴尬的神情,“娘子多心了,我取了折扇就会回来,娘子切莫乱走。”
朱三爷又叮嘱了一遍,于是宋如是点头应了,朱三爷这才匆匆去了。
宋如是看着朱三爷匆匆而去的背影,面上隐隐带出了失望的神色来,她冲着朱三爷的背影高声唤了一声,“少连兄,当真会回来?”
朱三爷许是没听见宋如是的声音,他头也不回的匆匆去了,直到背影一点点的变小,再到消失不见。
宋如是轻叹一声,她环顾四周,这一片绿意盎然的竹林当中,满是剩下的气息,外头太阳热烈,竹林里头却是沁着几分柔和的凉意。
宋如是目光不由看向朱三爷离开的方向,她随手掏出帕子,随手擦了擦汗,而后摩挲着手中的帕子,竟是神色闲的把玩了起来。
盏茶的功夫过后,朱三爷没有回来,一柱香的功夫过后,朱三爷仍旧没有回来。
宋如是神色不变,只是慢悠悠的收起了手中的帕子,抬起步子朝着寺庙方向而去。
她抬步间就听到竹林里头有细微的动静传来,待她转过身子,那细微的动静就成了悉悉索索的声音。
宋如是只装做没有听见,抬步朝前又走了几步,很快那悉悉索索的声音就放大开来,她很快听到了一个人的声音,一个女人的声音。网更新最快 手机端:s://
“娘子且慢……”女声柔和,但却陌生。
宋如是缓缓回身,那竹林里头原来还有一人,这人身上穿着件碧色襦裙,头上簪着一支绿油油的碧玉簪子,瞧见宋如是之后,她蓦然笑了起来。于是那小小的白净的面上,便绽放出了小小的花来。
“你是何人?”宋如是面色平静。
那小娘子深深的看了宋如是一眼,而后慢慢开口说道:“娘子或许没有见过奴家,奴家却是见过娘子,如今在竹林里头竟然还能遇见娘子,倒真真是缘分使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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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七十六章 有意为之
“究竟是缘分使然,还是姑娘有意为之?”宋如是看向小娘子,面露浅笑道。
那小娘子神色微怔,不由垂下眼眸,口中亦是轻笑道:“原来娘子早已知晓……”
“也不算太早,不过是比姑娘认为的早一些罢了。”宋如是面上带着笑,看着小娘子的目光却是平静至极。
小娘子又是一怔,而后笑道:“既然如此,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罢。奴家之所以约娘子前来,实在是有事相求……”
“既然有事相求,就该拿出有事相求的诚意出来,何必这般多此一举,装神弄鬼,故弄玄虚?”宋如是收起面上的笑容,捏着手中帕子,一双目光清冷无比。
小娘子面露惊讶,口中沉吟道:“没想到娘子性子这般直爽,既然如此,奴家便问娘子一句。娘子就打算这般糊里糊涂的离开?”
小娘子点到为止,宋如是也不多问,只是看着小娘子,慢慢的说道:“我之前曾经听闻有一句话叫做难得糊涂,既然决意离开,又何必知晓的太过清楚?”
“可是那风水宝地毕竟也牵扯到李家,娘子就不想知道这其中的细节?”小娘子不错眼的看着宋如是,口中试探道。新首发 s:s:
“临别之际,事情繁多,若是事事追求细节,只怕是徒增烦扰。”宋如是嘴角一勾,声音柔和。
小娘子张了张口,又轻吐一口气,她莲步轻移,朝着宋如是缓缓走了过来。
这竹林里头,遮天蔽日的翠竹造就了这一片清净之地,脚下是新叶代待发之后,落下的泛黄的枯叶。
小娘子行走间发出轻微的“沙沙”的声响,她腰间挂着块儿碧色的玉佩,行走间玉佩泛着柔和的光芒,那玉佩竟然雕琢成竹叶形状,像是正巧有一片竹叶晃晃悠悠落在了小娘子的裙摆之上。
小娘子小巧的面容上头,带着些许的讨好,又带着一丝丝的惧怕,她看向宋如是的目光,更是像那柔弱无辜的小鹿,她终于走进了宋如是,口中也终于说道:“娘子大度,许是因为爱屋及乌,所以连公子的外室竟然也如此看重?竟是放任着自家郎君快马加鞭的去为那外室寻找能够长眠的风水宝地?听闻那块儿风水宝地,要价甚高……”
宋如是眼看着小娘子走上前来,她不为所动面色平静,甚至嘴角还泛起了一丝笑意,“我虽是不知姑娘究竟是何人?但是有心问上一句,瞧着姑娘也是好人家的女儿,为何对旁人的事情这般上心?”
“姑娘费尽了心思骗我过来,莫不就是为了告诉我这桩事情?若是当真如此,姑娘兜了这么大一圈儿,可就打算了算盘,因为我早已知晓了此事。”宋如是含笑道。
小娘子走至宋如是身前,停下脚步,那“沙沙”的声音戛然而止,腰间玉佩也静止不动,她也掏出帕子,冲着宋如是讨好的笑道:“娘子既然已经知道了这桩事情,奴家再好心告诉娘子另外一件事情,想来娘子还不知情。”新首发
小娘子垂下眼眸,抚着手中的帕子。她手中的帕子上头绣着一丛绿油油翠竹,绣工不错,那翠竹骨节分明,倒也有几分雅意。“娘子恐怕还不知晓,公子出城,一来为了真娘,二来却是为了另外一桩事情。”
小娘子话说一半,刻意停了下来,她抬起眼皮子,偷偷打量宋如是,谁知宋如是面上云淡风轻,甚至带着一丝的不耐烦,像是这桩事情根本就与她无关一般。
小娘子原本打算拿话吊上宋如是一会儿,谁知宋如是并未上钩。小娘子耷拉着肩膀,嘴上却是痛快地说道:“娘子只以为自己千里迢迢的从长安城中过来搭救公子,也算是一桩佳话。但是娘子可曾想过一个问题,为何公子时常的就要出门,即便是与娘子见上一回面,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宋如是听了一会儿的功夫,面上笑意似是涟漪一般绽放开来,“我与公子是夫妻,我即便不知,你这小娘子又从何处知晓?”
宋如是说话间上下打量了小娘子一番,她抚着鬓边的碎发,口中慢慢悠悠的说道:“莫不是我家郎君时常的出门,就是为了小娘子?我瞧着小娘子样貌清秀,奈何我家郎君眼光挑剔,只怕小娘子这般的清粥小菜还入不了他的眼。何况不是还有真娘那前车之鉴?即便她有孕在身又能如何?即便有了风水宝地,又能如何?”
宋如是话到最后,凑近了小娘子,刻意放缓了声音,那声音随着风吹竹叶的声音也变得沙哑起来,“可惜她已经死了……”宋如是说完了话,一面以帕扇风,一面饶有兴致的看向小娘子。
小娘子小巧的面上蓦然闪过一丝恐惧,她不停揉搓着手中的帕子,垂着眼皮子,过了一会儿,方才犹犹豫豫的说道:“娘子误会奴家了……奴家并非这个意思……奴家不过是与娘子有过一面之缘……所以特来示警……”
“示警?你这小娘子倒是好心,我且问你,你若是单纯向我示警,只需上门告知便可,你何须威胁三爷?何况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方才小娘子还说有事相求,怎么一会儿的功夫,这有事相求就成了示警呢?”宋如是声音愈发和煦,看向小娘子的目光也越发柔和。
小娘子脚下的竹叶又“沙沙”响了起来,她手中的帕子被揉搓的似是一团麻花,那团翠竹也被揉成一团,只瞧见那一团碧色,哪里还有秀气挺拔的模样,“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原本奴家打算登门拜访……但是只怕说起话来不方便……所以选了这个幽静之处……这样奴家也能与娘子好好的说会子话……”
宋如是叹了一口气,同情的看了小娘子一眼,口中慢慢悠悠的说道:“你一会儿说有事相求,一时又说要开示警,这会子又说要与我好生攀谈。你说话前后矛盾,前言不搭后语。我不欲与你浪费时间,便先走了。”
宋如是一身胭脂色襦裙,立在竹林之中,似是竹林当中蓦然绽放了一抹春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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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七十七章 竹叶玉佩
宋如是目光柔和看了一眼小娘子,随即旋身,胭脂色的裙摆在细碎的阳光下,闪过一道亮眼的胭脂红。
“娘子,莫走。”小娘子在宋如是身后轻唤一声,直到宋如是立住身子,她又匆匆忙忙的说道:“求娘子带奴家去长安城……”
“你要去长安城?”宋如是回身道。
小娘子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口中坚定道:“只要娘子肯带奴家去长安城,奴家什么都告诉娘子。”
宋如是看着那一身碧衣,几乎与竹林融在一处的小娘子,“此地距长安城虽远,你的目的若是单单只有这一样,三爷亦能帮你,你何必兜了这么一个大圈子,又来找我?”
小娘子面上不由露出了为难的神情,她口中犹豫道:“三爷自然也能带奴家去长安城,只是还有一件事情,只有娘子能够帮奴家。”
“奴家离开此地并不容易,若是随着三爷离开,只怕还未曾到城门就被人拦下来,所以奴家别无选择,只能来找娘子。”小娘子神色坦然,看向宋如是。新首发
宋如是沉吟了一会儿,开口说道:“若要让我带你离开,你手中的筹码又是什么?”
小娘子面上一喜,急忙说道:“娘子若是肯带奴家离开,自然不会后悔。因为奴家知道一个秘密,定然能够相助娘子。”
“那秘密究竟是什么?”宋如是问道。
“娘子可知公子当初为何非要选择来到益州城中,而不是别的地方?”小娘子问道。
“为何?”宋如是看向小娘子。
“因为益州城出了一桩怪事,所以公子才会来了,也正是因为这桩怪事,后来这怪事越闹越大,又引来了王公子和朱三爷。奴家虽然不知王公子为何而来,朱三爷来得心思奴家却知道一二,朱三爷并非面上那般义气豪爽。”
“那他与真娘又是什么关系?”宋如是慢慢问道。
小娘子诧异的看了宋如是一眼,口中不免恭维道:“娘子聪慧,那朱三爷或许对真娘有几分真情实意,但是真娘不过是在利用他罢了。做我们这行的,最要不得的就是心软。”
“你们究竟是做什么的?”宋如是又问道。
“左不过是出卖自己罢了……”小娘子苦笑道。
宋如是看着小娘子不说话,小娘子自嘲一笑,随即又说道:“正是因为益州城中出了这怪事,所以又引出了旁的许多事情,包括前段时间街上的乞丐一夜之间多了许多,又一夜之间消失不见,全是因为这件事情。”
“并且,公子表面上是去寻那风水宝地,其实却是为了此事善后。”小娘子垂眸道。
“方才你却并非这般说的?”宋如是疑问道。
小娘子蓦然笑了起来,小巧的面上带出几分生动的神色,“因为奴家选择娘子的同时,也要试探一番,毕竟奴家可是惜命的紧。”
“那你试探的结果如何呢?”宋如是继续问道。
“奴家愿意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娘子。若是娘子嫌麻烦,尽管把奴家放在途中任何一处都可以,只求娘子能够把奴家平安的带出城去。”
宋如是目光转向小娘子腰间系着的玉佩上头,口中并不接她方才的话茬,反倒是另说道:“姑娘这玉佩倒是瞧着不错。”
小娘子随手扯下玉佩,上前两步,双手递过玉佩,神色恭敬,“娘子既然瞧得上眼,奴家就将这玉佩送给娘子,只愿娘子能够圆了奴家的心意。”
宋如是接过小娘子手中的玉佩,对着头顶竹叶渗出来的阳光,仔细看了起来。
她素来不懂成色,水头,瑕疵,不过是瞧着顺眼便是好的。如今手上竹叶玉佩,颜色通透,触手冰凉,看样子似是一块儿好玉。
“你这小娘子有些心眼,但是你可想清楚了,这开工就没有回头箭,你若决定了,就莫要后悔。”宋如是把玩着手中的玉佩,幽幽说道。
“奴家早就想好了,为了今日一见,奴家已是筹谋多时。”小娘子一脸坚定。
宋如是收好了玉佩,把玉佩放入袖中,冲着小娘子说道:“你既然已经决定,我便不再多说,那如今你可否告诉我,你究竟知道了什么?”
小娘子踌躇一番,不免犹豫,过了一会儿,她走上前,低声说着,“娘子要小心身旁之人。”
“你是说三爷?”宋如是随口说道。
小娘子摇了摇头,愈发压低了声音,说道:“奴家所说之人并非三爷,娘子仔细想想,那人生了外心,说话做事自然与平日里不同,娘子若是细心留意,定然能够查出那人究竟是谁?”
宋如是轻皱眉头,身旁总共不过那几人,“你究竟知道什么?”
“奴家现在还不能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娘子,只能告诉娘子定要小心一些。”小娘子斟酌道。
“郎君为何要去寻那风水宝地?”宋如是问道。
“郎君之所以出城去寻那风水宝地,并非是为了安葬真娘,其实真娘早就被沉了江了,寻找风水宝地不过是个由头罢了。那地方非但不是风水宝地,甚至可以说是龙潭虎穴。王公子之所以离开此地,不过是为了让那些人放松警惕,此事已到了关键时刻。”小娘子突然面露担忧,又说道:“娘子还是快些回去吧,近日还是莫要出门了。”网更新最快 手机端:s://
“那你什么时候才能告诉我所有的事情?”宋如是皱眉问道。
“待出城那一日,奴家自然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娘子。”小娘子低声说了这话,而后四下看了一圈儿,冲着宋如是蹲身行了一礼,口中恭谨道:“娘子定要小心,奴家这就走了,三日过后,奴家再来寻娘子。”
宋如是点了点头,冲着那小娘子说了一句,“你也小心。”
小娘子冲着宋如是感激一笑,扭身去了,碧色的身影,逐渐的与竹林融入在一处,又渐渐的消失不见。
宋如是随手掏出怀中玉佩,碧色的玉佩宛如一片细嫩的竹叶,她摸了一会儿,那玉佩就逐渐温热起来,像是活了过来。
“娘子久等了。”朱三爷摇着折扇,蓦然出现在竹林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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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七十八章 奈何桥上
宋如是蓦然回身,看着三爷手中的折扇,口中笑道:“这折扇对于三爷来说倒是重要的紧,不过是一会儿的功夫也离不得。”
朱三爷合上了手中折扇,眯着眼睛,慢慢悠悠的说道:“折扇对于我,就像是娘子头上的簪子一般,片刻也离不得身的。”
宋如是上下打量了朱三爷一眼,口中依旧笑道:“三爷最是追求风雅,先前流行配剑的时候,三爷总是在腰间跨上一把带着玉坠子的宝剑,之后流行玉球,三爷又是球不离手。如今风尚折扇,三爷就日日拿着折扇。”
“风雅之事,谁人不好?正是因为如此我才会请了娘子过来共赏白莲。”朱三爷眯着眼睛笑道。
“承德”与“少连兄”似是昨日黄花,这两人早已在不知不觉当中改了称呼。
“三爷当真只为了共赏白莲?”宋如是收起面上笑意。
朱三爷怔了一下,刷的一声,打开了手中折扇,“娘子太过多心,不过是为了白莲。”
“若是为了白莲,三爷何必要绕这么大一个圈子?”宋如是问道。
“娘子竟是不信我?”朱三爷反问道。
“若只是单单的赏玩白莲,三爷为何执意不带春花?要知道那丫头最是喜欢热闹,若是知道这桩事情,哪里有不跟着出门的道理?”宋如是亦是反问道。
三爷摇着手中折扇,面上笑意稍减,他眯着眼睛,那双眸就在眼睛深处闪出微光来,“我之所以特意嘱托娘子,不过是因为春花不似娘子这般沉静,只怕在庙里呆不住。”
“三爷对春花一腔真情,着实让人感动。但是奴家以为,两人之间最为重要的就是坦诚,三爷在春花面前当真能做到坦诚吗?三爷,你可知晓,春花那丫头性子耿直,眼睛里头最是揉不得沙子。”宋如是目光定在朱三爷脸上,唯恐错过朱三爷面上的一丝变化。
朱三爷手中折扇扇个不停,他突地撇开目光,再不看宋如是一眼,而是看向脚下失了碧色的竹叶。新首发 s:s:新首发
枝头上绿意盎然的竹叶,从枝头打着旋的落了下来,还未曾落在地上,那叶儿就失去了生机,变成了暗淡的绿,再到脚下,那竹叶早失了之前的模样,带着一分死气,便是连那暗淡的绿,亦是变得更加晦暗起来。站在这一片晦暗的落叶上的朱三爷,瞧起来也变得暗淡起来,他身上的天青色澜衫亦是暗淡起来。
宋如是看着朱三爷身上的天青色澜衫,料子极为考究,那袖口处绣着一簇小小的竹叶。宋如是这才惊觉起来,朱三爷从前从不穿这种颜色的衣裳,还有那竹叶细长与刚才那枚竹叶玉佩倒有几分相像。
朱三爷又默了一会儿,终于开了口,“我对春花的心意,她心中知晓,我的难处,她自然也能够体会一二,何况春花心地善良,定然能够体恤我。”
“三爷有了难处就要去杀人,若是人人都有难处,那外头岂不是浮尸千里?”宋如是蓦然冷笑。
朱三爷再度合上折扇,看向宋如是的目光与方才不同,此番他看向宋如是的目光竟是极为陌生,他的语气亦是冰冷道:“娘子此话何意?”
“三爷只当自己隐藏的很好呢,殊不知百密一疏的道理。我与三爷也算是相识许久,如今且问三爷一句,为什么?”宋如是索性挑破了眼前的窗户纸。
朱三爷看向宋如是的目光已是冰冷至极,他一字一句的说道:“娘子究竟知道什么?”
宋如是看向朱三爷,目光却是与之前一般无二,“如今的问题不是我知道多少,而是三爷打算何时收手?我与三爷也算是相交一场,实在不忍眼瞧着三爷继续错下去。”
朱三爷看着宋如是面色真挚,眼睛当中甚至带着担忧,他握紧了扇柄,开口说道:“你问我何时打算收手?我如今就告诉你,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你已经洞悉这一切,那就莫要怪我不客气了。”
朱三爷眯着眼睛,嘴角闪过一抹拧笑,他一步一步的朝着宋如是走了过去,口中又一字一句的说道:“娘子既然早已知晓一切,就该早做筹谋的好。如今你当面抖搂出一切,也不知你是聪明还是愚蠢。”
“我亲眼瞧着李诃出了城,又眼看着王公子离开了益州城,还有那郎中与石娘如今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又哪里知道这天早就变了。如今你孤家寡人一个,我便是在此地杀了你,也不会有第二个人知晓。”朱三爷说话间,指尖寒光一闪,原来他手中不知何时竟是藏着一把匕首。
宋如是一身胭脂色襦裙,立在一片碧色竹林当中,似是竹林当中开出了花,她看着一步一步走上前来的朱三爷,面上没有半分恐惧。
她不错眼的看着朱三爷,眼神温柔,口中突然笑了起来,她冲着朱三爷笃定道:“三爷不会杀我的,若是杀了我,三爷又该拿谁来做人质?”
朱三爷脚下不停,他很快就走到了宋如是眼前,冲着宋如是比划着手中匕首,他眯着眼睛,口中狞笑道:“谁说只有活人才能做人质呢?我只需拿着你贴身的物件儿,照样能够耍的李诃团团转。”
宋如是面上终于有了惊恐的神色,她张口说道:“你不会的,郎君最是聪明,怎会中了你的圈套?”
朱三爷瞧见宋如是心生恐惧,心中更是得意无比,他把手中匕首轻轻划过宋如是的脸颊,口中得意的说道:“娘子还是太过天真,只当揭开了这一切,我就会痛哭流涕的请求你的原谅吗?哈哈,娘子心善只以为这天底下的人都同你一般无二呢?娘子你可知何为孤注一掷,铤而走险?你将我逼到了绝处,我正好将你杀人灭口,再拿着你的信物,骗的李诃团团转。”
朱三爷手中的匕首从宋如是面颊一路划到下巴,他略微使力,那匕首刺入肉中,鲜红的血珠子从细白的肌肤里头渗了出来。朱三爷面上闪过一丝快意,口中更是兴奋道:“待到那时,娘子只在奈何桥上等着便好,李诃很快就会下去与你团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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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七十九章 正面交锋
“郎君又岂会上了你的当?”宋如是不由面色发白。
“他上的不是我的当,而是你的当。这一切都是因为你的愚蠢,不然他或许还能够再活上几日。”朱三爷说话间连连冷笑,他手上使力,于是那血珠子汇在一处,蜿蜒出了一条血道子。
宋如是顾不上疼,口中高声说道:“你莫要得意,你的行迹早已露了出来,你即便是杀了我,自然还有旁人给郎君通风报信,待到那时,你觉得郎君会饶过你?”
朱三爷停了下来,他握着匕首,高声笑了起来,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为好笑的笑话。
朱三爷笑了好一会儿,这才停了下来,冲着宋如是笑道:“娘子说的莫不是方才那小娘子?你真当她是什么重要的角色?她不过是个小丫头罢了,如今瞒着主子出来跟你见面,你当她回去以后会有好果子吃?说不定她此刻已经在受罚了!”
朱三爷啧啧笑道:“那细皮嫩肉的小娘子,若是扒了裙子,被绑到前院里头打板子,那可就热闹紧了。”
“你又如何知晓?”宋如是面色愈发苍白,她整个人瞧起来竟是要摇摇欲坠,随时昏倒过去。
“我如何知晓就不劳娘子操心了,娘子可知那小丫头为何只捡着无关紧要的事情说上两句?她为何不把重要的事情告诉娘子,以此来向娘子邀功?”朱三爷嘴角带笑,眼睛当中却是冰冷一片。
宋如是摇了摇头,身子像是一片竹叶,在风中瑟瑟的发着抖。
“因为她只知道这些,她想尽快离开此地,又拿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所以只能拿话勾住娘子,哄着娘子带她出城。这种不入流的计谋若是用在别人身上,只怕一眼就被看穿,但是娘子实在太过愚蠢,竟是连这种漏洞百出的话也分辨不出,当真是愚蠢至极!”朱三爷轻蔑的看了宋如是一眼,手中匕首上面渍着一抹血迹,已经干透了的暗色的血迹。
“她若非知晓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又怎会如此着急想要出城?”宋如是微微颤抖道。
“说娘子愚蠢,娘子就是不聪明,所谓做戏做全套,那小娘子若不是装出急等着出城的模样出来,娘子又如何肯相信她,然后带她出城?”朱三爷轻蔑一笑,看向宋如是的目光就是看着一个蠢货。
“三爷的意思是那小娘子不过是在利用我?”宋如是白着脸不可置信道。ァ新ヤ~八~1~文網
“她当然是在利用你,你这么愚蠢,若我是她,也会想方设法的来利用你。就像你明明洞悉了我做的事情,竟然还敢同我一道出门,你这般愚蠢,我若是不好生利用一番,倒是可惜你这份愚蠢至极了。”朱三爷厌恶的看了宋如是一眼口中厌烦道:“你不过是生着一张漂亮的脸蛋,脑子里头空空如也,即便有些个东西也不过是些浆糊罢了,真真可惜了这副皮囊,也不知道李诃究竟看中你什么了,我若是他,如今只怕早已官升几级,哪里还至于做着小小的九品正字。”
宋如是看起来就像是风中飘摇的落叶,她微微发抖,看向三爷的一双眼睛里头更是蕴着深深的自责恐惧与懊悔,“你……这话何意?”
“既然咱们说开了,那我便实话告诉你,若不是你一直碍事,李诃早就做了旁人的乘龙快婿,待到那时可不就是青云直上,何至于这般卖命?”朱三爷看向宋如是的目光愈发嫌恶。
宋如是像是随时就要昏倒,她无力的摇着头,口中不停辩解道:“我与郎君之间的事情,哪里是你这个外人能够了解的?”
“何况……何况我与郎君之间两情相悦……哪里跟你一般……明明已经有了春花……又偏偏与真娘牵扯在一处……你做那些事情的时候可曾想过春花的感受……她若是知晓了这其中的事情……又该如何看你?”宋如是苍白着脸,下巴上的血迹触目惊心。
“都是那真娘刻意引诱,不然我又怎会中了她的圈套!”朱三爷咬牙切齿的说道,“若非碰到她,又怎会多了这诸多的事情,何况……她也不过是个可怜人罢了……”朱三爷话到最后,蓦然一声长叹。
“她可是杀了捕快周大,杀人偿命,她有什么可怜的地方?她若是可怜,那周大就不可怜了吗?”宋如是接口说道。
“你莫要提她,她是什么人,我心中自然知晓,不需要你来胡说八道,她即便是骗了我,你也不能与之相提并论!”朱三爷不由恼怒道。
“我不能与之相提并论,那么春花呢?能否与真娘相提并论?”宋如是面色虽然依旧白的吓人,语气却比方才强硬许多。
朱三爷突然恼了,他拿起匕首冲着宋如是胳膊上刺了一下,利刃刺破衣衫,扎进皮肤的钝感,让朱三爷不由得兴奋起来,他冷笑一声,一把拔出匕首,一面看着匕首上的鲜血,一面冷笑道:“你如今便是那案板上的鱼肉,竟然还有胆子挑衅于我,那么我便让你吃些教训,也好让你长长记性,日后切莫再如此愚蠢了。”
朱三爷冷笑一声,看向宋如是的目光当中冰冷至极,“可惜你没有机会了,只希望你下辈子莫要再如此愚蠢了,也省得误了旁人。”
朱三爷拿起匕首,身后突然一声尖叫声响起,那尖叫声极为凄厉痛苦,尖叫声乍然而起,有人转眼到了身后,朱三爷蓦然被人牢牢抱住。他猛地回头,却见身后一脸泪痕的春花,正仰头看向他,圆圆的眼睛当中绝望的痛苦化成了泪珠子溢了出来。网更新最快 手机端:s://
“三爷……三爷……你为何要这么做……”春花满脸的痛苦与泪痕交织在一处,于是那剔透的眼泪,也带出了一抹绝望。
朱三爷面上狠厉之色僵在脸上,他看着春花,张了张口,一声轻叹,伴着一声无奈的,“春花……”
“三爷……你为何要如此啊……三爷……为什么……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春花几乎泣不成声,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像是用尽了全部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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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八十章 心狠手辣
三爷愧对春花,于是握着匕首,冲着宋如是厉声斥道:“宋如是,你为何要把春花牵扯到这桩事情当中?”
“三爷……你还不明白吗……这根本就不是问题的关键……问题的根本是三爷你……为何要这么做……”春花紧紧搂住朱三爷的腰,一脸悲痛,几乎泣不成声。
“春花,你莫要管,这其中的事情与你无关,我是你苦衷的,待会儿我再与你解释清楚。”朱三爷使劲挣脱了春花,手中挥舞着匕首,直冲宋如是而去。
春花尖叫一声,又去撵那三爷,三爷一狠心,回手一推,春花身子一歪,脚下一拧,登时倒在地上,她绝望的看着三爷,口中哭着阻拦道:“三爷……住手……你切莫做傻事……不然只怕要后悔终生……”
朱三爷头也不回举着匕首,朝着宋如是门面而去,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际,竹林当中,突然响起一声响亮的嗤笑声,那笑声极为不屑,似是瞧见了滑天下之大稽。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这堂堂的九品正字朱少连竟是要做下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你当真以为这竹林里头就你们二人吗?”那声嗤笑声,由远到近,转眼就到了身后。
朱三爷只得暂且按捺下来,回身去看那人。他只见那人身材瘦削,身穿一件青色袍子,下巴上面蓄着羊角胡,此番那人正高高扬起下巴,一脸不屑地看向自己。
那人看着朱三爷面露诧异,不由开口嘲讽道:“怎么样,朱三爷你只以为此地隐秘,最是方便行事,却不知晓你这拙劣的计谋早就被人洞穿,你只当这天底下就只有你一人最是聪明呢,却不知你便是天底下最最愚蠢之人!”
“郎中?你怎么在这里?”朱三爷目光当中有惊诧,有痛恨。
“我为何不能在这里?还是说这竹林是你一家之地?还是你以为这竹林是你一家之地?”郎中面带讥诮,“我先前倒是错看了你,只当你身子肥胖必定心宽,谁知你仅仅是身子肥胖罢了,至于那颗心却是不堪入目,恶心至极。我只恨没有早些看穿你的本来面目?才会有了今日这一出。”
“郎中,你莫要这般说。不过是个人有个人的苦衷罢了。”朱三爷慢腾腾的收起匕首,讪讪说道。
“我不仅在这里了,我还已经知晓了你的阴谋,我且告诉你,你若还想活命,就利利索索的把你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
朱三爷无辜的看了郎中一眼,他自从郎中出现之后,再不曾看宋如是一眼,只把目光放在郎中身上,以及郎中的身后,他口气绵软下来,也不看一脸绝望的春花,只低声说道:“哪有什么阴谋,不过是被娘子发现了那桩丑事,唯恐娘子告诉春花,所以一时恼羞成怒罢了。”
“三爷此话当真?”郎中狐疑道。
“自然如此,我与李兄相交甚久。娘子初来乍到长安城,也是李兄托我代为照看,这其中的交情哪里是一句两句话能够说的清楚的。”朱三爷分辨道。
郎中目光看向宋如是的血迹干涸的下巴,还有胳膊上那凝固成一团的暗红色,“既然是一时兴起,那三爷的匕首又是来自何处?”
朱三爷不免沉吟起来,张口分辨,“那匕首……不过是用来防身的……若非情急……我断然不会走到这一步的……”
郎中显然并不相信朱三爷的话,他带着怀疑道:“三爷方才说与公子交情不浅,偏偏又要对娘子下死手,你让我如何能相信你?”
朱三爷不由眯起了眼睛,他一面说着,一面手指微动,在袖中慢慢摸索,“郎中……有些事情……你不知晓……这其中的细节……还需慢慢说给你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楚……若非走投无路……有谁愿意走到这一步……”
郎中的目光突然飘忽起来,他目光越过朱三爷,看向头顶那一片郁郁葱葱的竹叶。这天地间美景,便是连一片竹林,一片竹叶,都有自身可取之处。
世间并无完全相同的两片竹叶,自然也没有完全相像的两个人,是以人心隔肚皮,最是不能揣测。新首发 s:s:
郎中嘴角带着一抹冷笑,收回目光,看向朱三爷,“与三爷相交一场,没想到最后却是要落得这般难堪的境地,真是造化弄人……”
郎中话未说完,突然听到一声尖叫,接着眼前亮光一闪,尖锐的匕首直冲门面而来。郎中急忙用手去挡,手腕一痛,那匕首却是刺破了手腕。
郎中忍痛冷笑一声,随身从怀中掏出一物,冲着三爷猛地抛洒过去,而后一声闷哼,接着就响起重物倒地的声音。
“我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不肯对他下手,没想到他却是个心狠手辣的,竟是一点也不念之前的交情。”郎中捂着手腕,冷冷看向地上躺着的朱三爷。
只见朱三爷仰面倒在地上,面上蒙着一层灰蒙蒙的粉末,他手中的匕首摔在一旁,在失了生机的落叶上头泛着幽光。
春花捂着嘴巴,呆呆的看着倒在地上的朱三爷,过了一会儿,她蓦然爬了起来,踉踉跄跄奔到三爷面前,怔怔的看了一会儿,而后颓然跪倒在地,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郎中恨铁不成钢的看着春花,口中愤然道:“春花,你莫要再为这种狼心狗肺的人哭泣了!他早就不是以前的朱三爷了!”
春花先是呜呜咽咽哭了几声,而后突然高声哭喊起来,她扯着朱三爷的胳膊,痛苦的哭喊道:“三爷……你怎么就这么傻……为什么要选择这条路……你即便是一时糊涂……也该想想奴婢啊……你此番又让奴婢如何是好啊三爷……”
春花哭的悲痛欲绝,郎中待要开口嘲讽,却被一旁的宋如是拦了下来,“春花此番心里难过,只要还能哭出来,以后也就慢慢好了。”宋如是低声说道。
郎中这才住了口,他掏出条帕子,随手缠住了手腕上的伤口,眼看止住了血,耳边是春花绝望痛苦的哭泣声,天边却是一抹翠色的竹叶。ァ新ヤ~八~1~文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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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八十一章 节外生枝
郎中终是一叹,心中虽是恼恨朱三爷,但这春花何尝不是一个可怜人,此番朱三爷露出了真面目,最痛苦的就是春花。于是郎中开口劝道:“春花你莫要担心,三爷没事,不过是暂时昏了过去,等过上一两个时辰也就醒过来了。”
春花的哭声这才小了一些,她跪倒在三爷身旁,耷拉着肩膀,无力的看着朱三爷,似是须臾之间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
这竹林当中先前还有阳光透过竹叶,化为细碎的不规则的光线,洒在地上斑驳的竹叶上,如今光线西移,颜色亦是暗淡起来,于是地上的斑驳就带出了一抹苍凉。先前的喧闹似是三年五载,十年八年,很久之前的事情,所有的歇斯底里,伤心欲绝都随着夜幕的降临,而逐渐消逝了。
夜幕降临,万家灯火,灯火阑珊处有盈盈伊人,自然也有那行色匆匆之人。
小妾绿腰行色匆匆归家之时,已是华灯初上之时,过了垂花门,就有那神色恭谨的小丫头守在门口。
“姨娘可算回来了,夫人今日新得了一匹胭脂色的云锦,说是颜色最是适合姨娘,谁知姨娘并未在家,所以夫人便使了奴婢在此处等着。”小丫头恭敬道。
绿腰登时笑了起来,她口中连连解释道:“今日天气不错,正巧那长安城来得戏班子今日开唱,奴家就去了,谁知竟然误了夫人的事情,着实是罪过罪过。”网更新最快 手机端:s://
“姨娘太过客气了,夫人拿姨娘当亲妹子一般看待,这才会瞧见什么好东西都想着姨娘。前几日夫人出门闲逛的时候,瞧见了一枚珠钗,说是样式瞧起来颇为温婉,最是适合姨娘。如今又得了这云锦,夫人这是巴不得把所有的好东西都倒腾给姨娘呢。”小丫头口齿伶俐,笑着说道。
小妾绿腰诧异的看了小丫头一眼,这小丫头好像是叫做莲儿,平日里话也不多。每每瞧见自己,不过是请了安就垂手立在一旁,也不多话。
“今日这丫头倒是奇怪的紧……”小妾绿腰心中想着,面上却是不显,只笑吟吟的开口说道:“夫人拿奴家当亲妹子一般看待,奴家却是不能逾矩。夫人之余奴家,不过是半个丫头,每日里晨昏定省,都是奴家该做的。如今因为夫人有孕又喜清净,奴家这才不敢日日上门坦然,省得扰了娘子清净。不过奴家今日倒也有好东西送给夫人,这东西夫人定然喜欢。”新首发
绿腰说着摇了摇手中的锦盒,大红灯笼之下,她纤细白嫩的手上亦是镀上了一层红光。那锦盒巴掌大小,上头绘着祥云瑞气,里头似是盛着首饰钗环。
小丫头莲儿瞟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也不再看,只口中恭敬的说道:“夫人与姨娘姐妹情深,当真是令人羡慕。夫人若是瞧见姨娘定然高兴,这一高兴许是能多吃一碗饭;若是多吃了一碗饭,那腹中的小郎君身子定然更为健壮;小郎君若是身子健壮,老爷心中自然也就高兴的紧。如今看来,这一切都是姨娘的功劳。”
小妾绿腰借着大红灯笼的微光,仔细看向那小丫头莲儿。这莲儿头上挽着丫髻,发间簪着一朵水灵灵的木兰花,她面容白皙像是敷了粉,嘴巴红润润的,显然擦了胭脂。这莲儿平素瞧起来毫不起眼,今日瞧起来倒也生着几分颜色。
绿腰呼吸之间,心中掠过数个念头,又觉得荒唐的紧,索性甩开了脑中的念头,冲着小丫头莲儿笑道:“奴家猜想你这小丫头今天定然是吃了蜜了,不然一张嘴怎会这般甜如蜜?”
小丫头莲儿捂着嘴巴笑道:“奴婢还听闻那蜜糖吃多了,模样最是好看。按照奴婢家乡的说法这般说来,姨娘吃的蜜糖定然比奴婢吃的蜜糖多的多。”
绿腰展颜一笑,握紧了手中的锦盒,口中夸赞道:“你这丫头是叫莲儿吧,你既然如此伶俐,不若跟了奴家去,奴家那里正缺个这般聪明伶俐,又模样好看的小丫头。”
小丫头莲儿笑容登时僵在脸上,她不可置信的看着绿腰姨娘,无意识的舔了舔嘴巴,这才缓缓说道:“若是能够跟着绿腰姨娘……自然是奴婢的福气……只可惜奴婢蠢笨……夫人定然不放心奴婢伺候姨娘……毕竟夫人与情同姐妹……哪里肯把奴婢这般蠢笨的赏给姨娘……”
“莲儿莫要妄自菲薄,我倒觉得你这小丫头极为聪明伶俐,我这就去与夫人说去。”绿腰笑容愈发开怀。
小丫头莲儿收起嘴角笑意,看向绿腰姨娘,那灯笼摇曳,烛光晃晃悠悠,那绿腰姨娘笑容满面的脸上,却是带着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神色。于是小丫头莲儿又捂嘴笑了起来,“奴婢不过是个下人,有幸被姨娘看重是奴婢祖上修来的福气。若是能够伺候姨娘,更是福上加福。”
绿腰姨娘意味深长的看了小丫头莲儿一眼,抬步朝着正房而去,口中幽幽说道:“能得个这么聪明伶俐的丫头,也是奴家的福气。”
小丫头莲儿紧跟在绿腰姨娘身后,手里头打着个小小的莲花灯笼,那小小的光明,在绿腰姨娘秋香色的裙摆当中摇曳起来。
夜色当中,小小的莲花灯笼,洒出的小小的光芒,向着正房一点一点而去。
正房当中灯火通明,小孩儿胳膊粗细的蜡烛同时燃着四五根,还有那纤纤手指一般粗细的蜡烛,又燃着五六根。
守门的小丫头打开了门帘,小妾绿腰的眼睛一亮,不由眯起了眼睛,她好不容易适应了这光亮之后,瞧见夫人正半靠在床榻上,笑容满面的看向自己。
绿腰心头一跳,夫人这般模样着实奇怪,她暂且按捺下心头的不安,笑着拿出了锦盒,“夫人,奴家今日瞧见个镯子最是适合夫人,夫人且看看。”
夫人笑容愈发开怀,口中笑道:“绿腰你的月钱又有多少,却又事事想着我,如此实在让我感动。”
绿腰早就料定了夫人必然有这般说辞,所以这镯子不能太过贵重,亦是不能太过便宜。
若是太过便宜,自然拿不出手,但若是太过贵重,又恐怕夫人借机做筏子,生出是非来。所以这其中的度却是一定要把握得当,万万不能节外生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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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八十二章 丫鬟莲儿
绿腰神态恭谨,腼腆一笑,打开了手中锦盒。只见盒中躺着个玉色的镯子。
玉色镯子搁在红色锦缎上头,玉质细腻通透,透着流光,一瞧之下,并非凡品。
“绿腰实在太过破费……”夫人目光微闪,看向绿腰的目光透着意味深长。
绿腰微微一笑,开口笑道:“夫人这镯子虽是似玉但却非玉,所以也值不了多少银子。”
“奴婢瞧着这明明就是个玉镯子……”小丫头莲儿一脸天真。
“这镯子瞧起来像极了玉镯,其实乃是锈石所制。锈石似玉,却并不值钱。”绿腰神情温柔,明面上是说给莲儿听,但是一双眼睛却是仔细观察夫人的神色。她话毕之后,果然瞧见夫人面上闪过一丝失望。
莲儿心生好奇,不由伸手拿过玉镯,放在手中小心摩挲,神情之中,倒有几分喜爱。
“姨娘的心意,我自是领了,但我如今有孕在身,也带不得这般精巧之物。我瞧着莲儿这丫头倒有几分喜爱此物,不妨就当着姨娘的面借花献佛,把这玉镯赏给莲儿,姨娘以为如何?”夫人面上的失望之色早已消失不见,现如今却是笑吟吟的看着绿腰。
绿腰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个耳光,对上夫人试探的目光,她勉强笑道:“奴家既然把这玉镯送给了夫人,那便是夫人之物,夫人如何处置都与奴家无关。何况莲儿这丫头聪明伶俐,奴家倒也喜欢的紧。”
“既然如此,也算是物尽其用。”夫人面上神色愈发意味深长。
绿腰心有不甘,看了莲儿一眼,又开口说道:“夫人慧眼如炬,身旁的丫头也是聪慧可人。奴家近来几日总被夜梦惊醒,白日不免没有精气神儿。如今这丫头聪慧的紧,奴家就大着胆子跟夫人开个口,夫人不如把这丫头借给奴家两日。也不劳她做什么活计,不过是白日里陪着奴家说说话,也就罢了。”
夫人掩口笑了起来,她一手指着莲儿,口中笑道:“若是别的丫头,只要姨娘开口,便是直接赏给姨娘也未尝不可,但莲儿这丫头却是不行。”夫人眼中隐隐闪着快意的光芒,像是等了许久才等到这一刻。
绿腰姨娘心中不安,她看看夫人,又转头看向莲儿。夫人面色如常,莲儿却是面带娇羞,于是绿腰姨娘心中不安更盛之前,她目光重新转向夫人,口中问道:“莫不是莲儿这丫头乃是夫人心头好?”
夫人蓦然笑了起来,她笑了一阵儿,这才止住了笑,慢慢说道:“这莲儿虽不是我的心头好,却也差不了多少,只因她可是郎君的心头好。”
眼看着绿腰姨娘眸光一点点的暗淡了下去,夫人又说道:“昨日我已答应了郎君,这两日就要抬了莲儿的身份,虽说是有些仓促,但是耐不住郎君喜欢。我今日寻姨娘过来,也是打算告诉姨娘这一桩事情。”
“如今看来倒是多余,姨娘的眼光倒是与郎君一般无二,不然怎地都一眼看重了莲儿这丫头?”夫人说完了前因后果,斜斜倚靠在身后软枕上,好整以暇嗯看向绿腰姨娘。
绿腰姨娘只觉得这一屋子的灯火通明,尽皆成了讽刺。她不由怀疑,这一切都是夫人故意所为。赏赐锦缎是为假,当面羞辱才是真,至于为何羞辱自己,许是因为近日郎君总是歇息在自己房中,也许是因为今日之事。
绿腰面上神情变了又变,最后强打起精神,回身对着莲儿一笑,“方才只觉得与莲儿妹妹一见如故,尚且不知何故,此番才知惊觉为何会觉得莲儿妹妹亲切的紧。”
小丫头莲儿神色惶恐,一双眼睛却又忍不住透出喜悦之色来,她蹲下身子冲着绿腰行了一礼,“姨娘这么说可就折煞奴婢了,奴婢能入了姨娘的眼,也是奴婢的福气。姨娘若总是夜夜噩梦,那再过上几日,奴婢就过来陪着姨娘说话。”
“你们二人倒是投缘的紧,既然如此,你们不妨住在一处,合着姨娘那院中还有两间空着的耳房。”夫人高坐榻上,似是看戏之人,至于灯火阑珊处的绿腰姨娘与丫鬟莲儿,自然就是那唱戏的伶人。新首发 s:s:
绿腰姨娘这才品过味儿来,原来夫人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却是为了这桩事情。她心中百转千回,好容易张口欲言,耳边只听到莲儿欢天喜地的道谢声,如此尘埃落定。
“奴婢多谢夫人……能够与姨娘住在一处……真真是极好的……这样的话……即便是姨娘夜半醒来……奴婢也能立时去陪着姨娘说话……如此也省得姨娘身旁无人……独守空床……”莲儿口中不停道谢,面上若是货真价实的欢喜之色。
“独守空床”四个字,像是又掴了绿腰姨娘一个耳光。既然尘埃落定,她亦是无力回天,她张了张口,冲着夫人说道:“夫人有孕在身,还费心张罗莲儿之事,倒是让奴家惭愧的很。”
夫人微微一笑,似是并没有听到绿腰姨娘的言外之意,“不过是几句话的功夫,哪里用费什么心神。倒是姨娘与莲儿日后同住一处,她年纪小些,性子也跳脱,姨娘还是多多担待些罢。”ァ新ヤ~八~1~文網
“不过绿腰你性子柔顺,自然能够与莲儿和平共处。那西厢房有些潮湿,白日里又见不到太阳,冬天最冷,夏天又热,还是莫要让莲儿住了。”夫人话到最后又加上了一句。
绿腰姨娘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她想要挤出一道微笑,终是作罢,“夫人真是事无巨细事事为莲儿打算周全,当真是莲儿的福气。这丫头这般有福,奴家与她一同住着,倒也能沾沾莲儿的福气。”
正房通明,偶有蜡烛燃烧时的“破毗”声传来,窗外似有虫鸣声传来,像是还有那扑棱着翅膀的夜鸟,也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夫人倚靠在软枕上头,面上带着几分倦色,她打了一个哈欠,冲着光亮处的绿腰姨娘说道:“绿腰待会儿回屋的时候,记得将那云锦带上。你皮肤白皙,穿上胭脂色的裙子最是好看。”
绿腰姨娘点了点头,面无表情的说道:“多谢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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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八十三章 昼长夜短
夏日时节,昼长夜短。
五更之际,鸡鸣之时,官道之上,一匹骏马飞驰而过,惊起了一地的尘土飞扬。
城门禁闭,那青骢马飞驰而来,马上之人开弓拉箭,羽箭直中城墙之上,发出“朶”的声响。
一息的功夫过后,有人悄然拔掉了羽箭,很快城门大开,青骢马长驱直入,渐渐消失在城中街坊当中。
天色拂晓与天色大亮,不过是一顿饭的功夫。
有处院落,燃起了炊烟,一会儿的功夫,饭香扑鼻。
又过了一会儿的功夫,从厨房里头转出个小丫头来,她提着食盒,轻手轻脚的出了厨房。
她悄然走到一处房门前头,轻轻敲了一下,门里安静非常,小丫头并不气馁,她又轻敲了几下,屋里依旧动静全无。
小丫头轻叹一声,推门而入,她熟门熟路的走到屋子里头,先把食盒搁在外间的案几上头,又轻手轻脚走到里间,绕到屏风后头,轻轻拿起了雕花木盆,蹑手蹑脚的出屋去了。
过了盏茶的功夫,依旧是这小丫头端着盆热水进了屋子,她把木盆重新放在屏风后头。
她身穿粉荷色襦裙,头上簪着碎米珍珠簪子,她挽起袖子,从怀中掏出一方簇新的帕子,搁在那冒着热气的木盆当中。
盆中之水,热气腾腾,她强忍从水中取出帕子,放在手中铰了起来。滚烫的水烫的她手指发疼,她忍不住“嘶”了一声。新首发
不过是轻轻一声,那床榻之上就响起慵懒的女声来,“如今什么时辰了……”那声音似是涓涓细流,很是悦耳动听。
小丫头面上却是不由慌乱起来,她一双骨碌碌乱转的眼睛当中,满是惊慌失措,还有深深的惶恐。那美妙的声音对她来说却像是要命的催命符。
她不由跪倒在地,也不管床榻上的人是否能够瞧见,口中结结巴巴的解释道:“回娘子的话……想来快到辰时了……”
床榻之上那人轻轻一叹,口中无奈道:“你忙活了半天,竟连如今什么时辰都不知晓,实在是糊涂。”
小丫头面色苍白,几乎吓得魂飞魄散,她仓皇的瞌起头来,口中颤声不停的颤声求饶道:“回娘子的话……不是奴婢糊涂……实在是因为奴婢自三更起来之后……就一直在忙活……娘子昨夜说想要吃古楼子……所以奴婢一早醒来……就开始和面剁馅……便是连一刻也没偷懒……好不容易等到古楼子出锅……奴婢就赶忙的给娘子烧水……奴婢真的没有偷懒啊……”
“你的意思是,你不知晓时辰倒是我的过错了?我实在不该吃那古楼子,不然你总会知晓时辰的,是这个道理吗?”那悦耳动听的女声又响了起来,她此番说话间,气定神闲,似是与花团锦簇当中赏花,又像是在水波潋滟当中泛舟,还像是在满月之下饮茶。新首发 s:s:
而屏风之后的小丫头则像是听到了晴天霹雳一般,她不停的磕头求饶,口中声音极是可怜,“求求娘子绕过奴婢吧……奴婢再也不敢了……”
“我若是一时心软绕过了你,别的丫头有样学样,待到那时,我问个时辰,便是连一整个院子都无人知晓。我且问你一句,我要你们何用?”那女声似是动了怒,但是她的声音依旧柔和,仿佛在说一件极为稀松平常的事情。
“奴婢再不敢了……娘子且饶恕奴婢这一次吧……那厨房里头并无滴漏……奴婢实在不知时辰啊……”小丫头惊吓之余,满口求饶。
“说起来倒又是我都不是了,我若是在厨房里头置上一个滴漏,倒也无事了。”小娘子轻叹一声。
“是奴婢说错了话……奴婢脑子不好使……满口胡言乱语……奴婢该罚……”小丫头磕头磕的头昏脑胀,说话间也前言不搭后语起来。
“你这奴婢脑子不好使,也是我识人不清的缘故,如今看来又是我的过错了。”小娘子又是一声轻叹,她冲着门口轻唤一声,“来人。”
房门轻响,一个高壮婆子走了进来,她轻手轻脚的冲着床榻方向行了一礼,口中轻声道:“娘子有何吩咐?”
“把她拖下去。”小娘子轻声道。
那厢屏风后头,小丫头一声惨叫,绝望的喊道:“娘子饶命……奴婢再不敢了……娘子饶命……”
高壮婆子站起身来,随手从袖口掏出一团抹布,她绕到屏风后头,惨叫声戛然而止。
婆子拖着小丫头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伴随着呜咽声还有轻微的磕碰声,两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口。
屋子里头重新安静了下来,床榻之上更是安静无比,像是并没有人在,过了片刻,一声轻笑声,悄然响起,很快又平息了下去。
垂花门外,内外院之隔。
天刚大亮,空气当中还带着一丝水津津的凉意。
不知是谁在垂花门外头的空地上,搁上了一条三尺来长,一掌来宽的高脚板凳。
细皮嫩肉的小丫头被结结实实的捆在板凳上,她的裙子早已被扒到了脚踝,露出细滑白嫩的小腿。
小丫头口中塞着脏兮兮的抹布,她口中轻轻呜咽着,面前的青石板上渍着一团水渍。
这沉闷奇怪的呜咽声很快就吸引来了一个人,两个人,三个人,很快围绕着高脚板凳就围了一群瞧热闹的小厮。还有那小丫头捂着嘴巴,悉悉索索躲在垂花门里头。
眼看瞧热闹的人越来越多,高壮婆子这才冷声冷气的开了口,“这小丫头犯了错又死不悔改,如今只能当众受罚。你们大家看了以后,定要长些记性才是,莫要重蹈覆辙。”
婆子的声音过后,瞧热闹的人登时鸦雀无声,门后的小丫头,围成一圈儿的小厮蓦然安静了下来,只余那苍凉绝望的呜咽声,回荡在空气当中。
日头沿着天边儿缓缓升了起来,先是在天边,缓缓在树梢,而后经过屋檐,于是那屋檐上的琉璃瓦就泛起了流光。
一道月牙白色的身影立在那屋檐底下,她微微扬起头,眯着眼睛,看向对面屋脊上泛着流光的琉璃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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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八十四章 太液之中
“日子久了,这宫里头倒是越来越无趣了……”她望着屋脊,面上闪过一丝落寞。
“娘娘,该用早膳了。”小丫头跪在廊下毕恭毕敬道。
她收起面上落寞的神色,转而换上了一副巧笑嫣然的神色,她声音似是涓涓细流,很是悦耳动听。
小巧的象牙白案几上头,搁着几碟精致的糕点。巴掌大小的古楼子,枣子大小的白糖糕,指腹大小的红绫饼,样样精巧。
小丫头正跪在地上,从雕花的楠木食盒当中,一点一点的取出早膳,又一样一样摆好。
汝窑的瓷盘,似玉非玉,边缘绘着粉荷色的牡丹,复瓣牡丹迎风招展,露出嫩黄色的花蕊。瓷盘当中整整齐齐码着晶莹剔透的鱼脍。另一只瓷盘里头摆着水晶糯米丸子,还有一样玫瑰杏仁花露,另有一样切成薄片的烤羊腿,最后一盘则是另人食指大动的爽口小菜。网更新最快 电脑端:s:/
月白色的裙摆上头绣着暗花,行动间暗光流转,那娘娘纤长的手指拿着筷箸。玄色的筷箸衬托的她一双素手愈发白皙似雪。她手持筷箸却并不夹菜,只对着这一桌的珍馐发起怔来。
“娘娘……”小丫头一脸忐忑。
娘娘这才醒过神来,她微微一笑,口中悠悠说道:“昨夜久梦一场,此时着实提不起精神……”
“娘娘若是觉得困乏,不妨用过了早膳之后,再小憩一会儿。”小丫头小心翼翼的说道。
娘娘看着瓷盘当中的烤的恰到好处的古楼子,低眉浅笑道:“也好……”
小丫头打起了全副的精神,小心翼翼的伺候娘娘用了早膳,这才稍稍放下一半心来。
她轻手轻脚拾掇着案几上的碗筷,耳旁又听到娘娘一声轻叹,“益州城中情况如何?”
小丫头斟酌了一番,这才小心翼翼的回答道:“听闻王公子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想来是已无大碍了。”
娘娘这才起身,朝着大殿里间而去,布置奢华的大殿,因着她的背影竟然显得有几分萧索。
案几旁边跪着的小丫头,轻手轻脚的拾掇干净之后,又悄然退了下去,一束阳光随着她出门的间隙,顺势照了进来,大殿当中便多了一丝烟火之气。不过是一息的功夫之后,朱门关闭,于是那阳光又被隔绝在大殿外头,大殿光线复又暗淡下来。
屋中暗淡,院中明亮。
春花坐在挨着墙角的小板凳上,她目中空空,手上揉着一团细软的麻布,无知无觉的揉搓着。
石娘提着个包袱从后院转了出来,一眼瞧见春花,不觉面露担忧,她不知不觉走上前来,开口安慰道:“春花,你莫要胡思乱想了,咱们很快就要离开此地,等回到长安城中一切就会好起来的。”
春花惊觉,手上一松,麻布落在地上,“回到长安城就会好了吗?”
石娘重重点了点头,“回到长安城就会好的。”
春花不禁苦笑,“即便是好了,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春花你莫要这般想,所有的事情都会过去的。我素来嘴笨不会劝人,但是我想告诉你,没有过不去的坎,如今的事情,你虽然心里头难受,但过段时间总会过去的。”石娘把包袱放在脚旁,耐心安慰道。
“过段时间就会过去吗?可是那也是他的长安城啊……那里的许多地方他都呆过……咱们住的小院他来过……那城中的酒楼饭庄……他也去过……那大街小巷……处处都曾有过他的身影……你让我该怎么忘……如何忘……”春花说到最后,掩面哭了起来。
“那大街小巷处处都有他的身影,那咱们就先呆在家里,无论是养花还是种韭菜我都都陪着你。那院子他既然来过,咱们就换一处住的地方,时间久了总能忘记他的。”石娘看着春花痛苦,不由得有些手足无措,她轻轻拍了拍春花的肩膀,口中亦是哽咽道。
“可是他终究是在我的脑子里头……我即便是逃到天涯海角都忘不了他……他早已在我脑子里头生根发芽……我又该如何能忘得了他……”春花眼泪顺着指缝流了出来,透明的痛苦的眼泪,在手背上头蜿蜒成了小溪。
石娘心中愈发难受,她轻拍着春花的肩膀,口中痛苦的说道:“春花,至少你还有回忆?我呢?我记不清楚所有的事情,之前的种种早就忘得一干二净,可是那又怎么样,没有记忆又如何?人总要要向前看的,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你即便为了三爷要死要活,拼命的折磨自己,又有什么用处呢?”
“你瞧瞧你现在的模样,跟个活死人又有什么区别?”石娘忍着眼泪,一脸的痛心道。
“我宁愿我现在是个死人,这样就不用受这样痛苦的折磨了。”春花痛苦道。
“春花,你莫要说这种要死要活的丧气话。你若是还对三爷抱有期望,就该去问个清楚,看这其中是否有什么难言之隐,不然你就干净利索的忘了他,以后也莫要再提起他,此生都不要再想他了。”石娘瞪着眼睛说道。
春花听到这话,又哭了起来,她伤心的说道:“他可是个活生生的人……一时半刻的我又怎能忘了他……”
“那你就去好生问他一番。”石娘使力拽起春花,她把春花扯到宝瓶门处,指着后院的几间耳房,高声说道:“如今三爷就在那耳房里头,你若是要问个清楚明白,那就快些去问。”
春花怔怔看向后院,一脸的痛苦悲伤,她泪珠滚落,口中讷讷道:“我该如何问他……人是他杀的……真娘怀的孩子也是他的……他若是什么干脆承认了……我又该如何是好……”
“什么如何是好?这些事情本就是他做下的,只是你不愿承认罢了。春花,你究竟要欺骗自己到什么时候?你若当真心有不甘,就找他问个明白,看他为何要做出这样的糊涂事!”石娘沉声道。
春花又流下了两行清泪,她心痛不已,一颗心像是被人提起来,握在手中狠狠捏了一把,而后又被掼在地上,使劲踹了一脚。网更新最快 手机端: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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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八十五章 两只鹅掌
春花哭哭啼啼,半天的功夫也下不了决心,石娘还未开口催促,春花就又哭了起来。
“石娘,你说我该怎么办?”春花哭泣道。
“你若是舍不得他,那便同他一处,无论是上刀山下火海,都头也不回的陪着。但你若是想要与他一刀两断,就该去与他说个清楚分明,因为春花你没有第三条路了。”石娘只得冷下脸冲着春花肃声说道。
春花流着泪想了一会儿,这才冲着石娘点了点头,“我这就去与他说个清楚去!”
春花像是生怕自己会后悔一般,头也不回的奔向耳房,他冲进耳房,重重的关了房门。
石娘守在宝瓶门处,眼看春花过了一会儿还不出来,她随意的四下看去,正瞧见郎中冲她招手。
石娘悄声走了过去,低声说道:“怎么了?”
郎中神神秘秘的从怀中摸出个油纸包,伸手递到石娘手中,一脸神秘的说道:“你瞧这是什么?”
石娘疑惑的打开油纸包,只见里头却是一只香气扑鼻的烧鹅。石娘又是奇怪又是好笑,她回身看了一眼耳房的方向,口中笑道:“这才刚吃过早膳,你莫不是又饿了?”
“并非我饿了,而是我担心你饿。石娘你快些尝尝,这烧鹅乃是现烤出来的,最是皮焦肉嫩,喷香扑鼻。”郎中吸溜着鼻子,口中含糊道。
盛情难却之下,石娘随手扯掉一块儿,放入口中,眯着眼睛吃了起来,她口中满意道:“这烧鹅的味道着实不错,你在哪家买的?”
“你莫要管我在哪家买的,快些趁热吃了吧。”郎中说话间,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
石娘一笑,伸手揪下了只鹅掌,一脸大方的递给郎中,口中笑道:“俗话说以形补形,郎中你快些吃了这鹅掌吧。”
郎中看着油纸包里肥硕的鹅大腿,心不甘情不愿的说道:“我的脚伤早就好了,用不着这个。不过是最近几日觉得大腿有些酸痛,若是要以形补形,只怕要来只鹅大腿是为上策。”
石娘一听,遂点头认同道:“郎中此话有理。”
只见石娘慢条斯理的扯下条肥硕鲜美的鹅大腿,郎中不由咧嘴笑了起来,他一手拿着鹅掌,一手就要去接那鹅大腿。
石娘贴心的把鹅大腿递到郎中嘴边,而后停留了一下,待那郎中张开口去吃的时候。石娘蓦然连手带着鹅大腿迅速的收了回来。
她冲着郎中看了一眼,张口咬了一口,这才含着肉说道:“这烧鹅正是好吃,正巧我今日我有些腿脚酸胀,想来吃过这鹅大腿以后,也就无大碍了。”
郎中看着到了嘴边的鹅大腿飞了,不免有些惆怅,说话间也就带出了几分,“石娘既然腿脚酸胀,那吃了这鹅大腿以后,定然就没事了。正巧这烧鹅有两条大腿,石娘一个,我一个,可不就是刚刚好?”
石娘一面张大嘴吃着鹅大腿,一面含糊不清的说道:“郎中此话有理……但有一样……那烧鹅虽有两条大腿……我却是也有两条腿……并且我的两条腿全都酸痛的不得了……”
郎中不免败下阵来,他幽怨的看着石娘,真心实意的夸赞道:“石娘若是吃下了这两只鹅大腿定然能够龙马精神,走起路来虎虎生风,待到咱们回程之时,石娘的脚程或许比马车还快。”ァ新ヤ~八~1~文網
“那便更好了,到时候你们都坐马车,我还能给你们腾个位置。”石娘脸不红心不跳的淡然说道。
郎中终于败下阵来。转而啃起了手中的鹅掌。按说那鹅掌虽然没有几两肉,但是吃了起来,倒也挺有嚼头。
郎中神色认真,手指上下翻飞,玉指纤纤呢鹅掌很快就被他啃了个干净。他啃完了一个,伸手又要另外一个,“石娘那两只鹅大腿我自然不同你争,但是你的那只鹅掌也给我吧。”
石娘诧异的看了郎中一眼,口中不由说道:“这以形补形竟是见效的这么快?”
郎中一晒,伸手手掌,笑嘻嘻的说道:“正是如此。”
石娘原本并不饿,但是瞧见郎中这副贪吃的模样,不由也被勾出几分食欲来,她一面扯着鹅掌,一面说道:“怎地一大早就饿成了这副模样?”
郎中接过鹅掌,率先咬了一口,这才慢腾腾的说道:“并非我饿成了这副模样,而是昨夜太过劳累。”
石娘面皮一红,四下瞧了一瞧,口中埋怨道:“你怎地这般口无遮拦胡说八道?幸好春花没在这里,不然还不知怎么取笑我呢?”
郎中莫名其妙的看了石娘一眼,口中耿直道:“我不过是昨夜出城去了,她取笑你做什么?”
“出城?你昨夜出城去了?你何时出门走的?我怎么半点也不知道?”石娘停下了手中的动静,一脸惊诧道。
“许是你腿脚酸胀的缘故罢,我出门的时候,你睡得正香。”郎中想了一会儿,方才说道。
石娘横了郎中一眼,不可置信的说道:“你若出门,我怎会有不知情的道理?”
郎中趁着石娘疑惑的功夫,随手夺过她手中攥着的鹅大腿,大口大口吃了起来,他接连吃了几口,这才缓过一口气说道:“我悄悄走的,你当然不知道。关键石娘你就不好奇我出城做什么了吗?”
石娘这才回过神来,她劈手多了鹅大腿过来,这才开口问道:“那郎中你昨夜为何出城?莫不是有人病了?”
“非也非也,我昨夜出城却是为了大公子。”郎中放低了声音说道。
“莫不是公子也回来了?”石娘四下看去,注意力却是转到了李诃身上。
郎中轻轻一叹,慢慢的说道:“这事说来话长,昨夜若非情况紧急,我又何必连夜出城,这其中的细节太多,我便与你说个大慨……”
郎中话说一半,那厢耳房就与突然传来春花的惊呼声,她踉踉跄跄的从耳房里头奔了出来,直奔宝瓶门而来,她很快就跑到了郎中与石娘身前。新首发 s:s:
她一脸惊慌之色,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不……好……了……三……爷……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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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八十六章 消失不见
“你说什么?”郎中扔下手中的鹅掌,抬腿朝着厢房而去。
石娘紧跟着撵了两步,又回过头来皱着眉头冲着春花问道:“春花你方才进去了那么久,怎么才发现三爷不见了?”
春花面色白的吓人,她张口说道:“我方才进去的时候三爷还在……谁知过了一会儿……他又不见了……”
“春花,你的意思是三爷突然间就不见了?”石娘皱眉问道。
“我方才进屋之后与三爷说了几句话……之后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春花一脸茫然。
“什么也不知道了?你莫不是昏厥过去了?”石娘停下脚步,一脸担忧。
“我也不知晓……只记得三爷给了我一杯热茶……”春花猛然张大了眼睛,恍然大悟道:“是茶的问题……那热茶里头定然放了迷药……”春花说着,撩起裙摆,朝着耳房飞奔而去。
石娘随即也跟了上去,她飞奔到耳房门口,房门大开,春花的背影怔怔的立在进门处,再往里瞧,她也看不清楚,只听到春花低声说道:“那茶呢……茶盏怎么不见了……”
“什么茶?什么茶盏?”郎中的声音当中透着疑惑。
“方才三爷明明给了我一杯热茶……那茶盏是极为普通的青瓷茶盏……杯口边缘还有一个小小的豁子……”春花目光盯在案几上头,那案几上却是摆着一只青瓷茶壶,那茶壶的旁边确实放着一只青瓷茶盏,但那茶盏杯口边缘极是光滑细腻,根本就没有任何豁口。网更新最快 手机端:s://
“春花,你莫不是记错了?”石娘听了一会儿,不由开口问道。
“我刚才捧着那带着豁口的茶盏喝了水,怎会记错。头先的时候,我并未注意到茶盏杯口的豁子,最后还是三爷提醒了一句,我这才发现那小小的豁子……”春花一脸的不可置信,她上前几步,拿起案几上头的茶盏,放在手上,转圈儿的仔细瞧。
“但是我一进来,这案几上头只有一只茶壶,一只茶盏。”郎中忍不住提醒道。
春花仔仔细细盯着手中的茶盏,始终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口中迟疑道:“可是我当时进屋的时候……三爷正在喝茶……他就坐在案几前头……手中握着个茶杯……那青瓷的茶盏还冒着热气……他像是有些冷……紧紧攥着手中的茶盏……之后他瞧见我来了……便像往常一样……为我倒了一杯热茶……然后让我陪他说话……”
“于是我就坐了下来……说话间随口喝了一口杯盏中的热茶……之后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等我醒来之后……三爷早已不在屋子里头了……”春花说到最后,不免眼睛一酸,又哭了起来。
郎中眉头拧成川字形,他的目光也盯在春花手中的茶盏上头,他口中慢慢问道:“春花,是我对不住你。前些日子三爷曾经向我提起过,说是夜间难眠,我当时便为他配了一副药。结果他说屋里不曾起灶,所以不能煎药,于是我就把那草药做成了药丸。”
春花的目光终于从手中的杯盏上头移到了郎中身上,“郎中的意思是,我刚才之所以昏了过去,就是因为杯中被三爷下了药?而那迷药正是郎中你特意为三爷所制的助眠的药?”
郎中点了点头,面露内疚,“我当时并未想那么多,三爷当时又说,想要能够快速入眠的药,所以我便加大了药量。没想到三爷竟是早有筹谋,若是早知如此,我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他。”
“那三爷竟是早有打算?”石娘不免吃惊道。
春花面色发怔,满脸是泪,口中不停否认道:“三爷并非这样的人……他定然是夜夜不能入眠……所以才会来找你配药……”春花吸溜着鼻涕,低泣着说道:“即便是三爷把那药放在了杯盏当中……定然也是有苦衷的……”
石娘实在忍耐不住,她扯住春花的胳膊,恨恨说道:“春花你清醒清醒,三爷他用迷药把你迷昏了,然后逃走了,然后你竟然还在为他说话!”新首发 s:s:
“也有可能是他错把那药丸放在了我的杯盏当中……原本那杯盏是他的……结果我来了之后……他随手给了我……所以才会一时内疚……没有办法面对我……定然是这样的……我也不是第一日遇见三爷……他的性情我亦是有几分了解……”春花一面点头一面说道。
石娘气急,加重了语气说道:“春花!你莫要再自欺欺人了!三爷杀了人,又和真娘不清不楚的,他早就不是之前的三爷了。”
“你莫要乱说,那真娘如今已经死了,她肚子里头的孩子还不知道是谁的呢?”春花瞪大了眼睛争辩道。
石娘抛给了春花一个恨铁不成钢的眼神儿,耐心性子又说道:“春花你仔细想想,三爷若是被逼的,随时能够找咱们说个清楚,还能求助郎君,他为何并没有那样做呢?还有若是胁迫,总要有些把柄在人手中,春花你觉得那些把柄又是什么呢?”
春花闻言,止住了哭泣,她紧紧攥住手中杯盏,迟迟疑疑说不出话来。
石娘叹了一口气,慢慢说道:“若三爷有没有别的把柄我不知晓,但是那真娘腹中的孩子,定然是三爷的把柄。”
春花不由痛苦道:“这么说……三爷确实与那真娘有牵扯了……”她摇了摇头,又全然否定了之前的话,“但是三爷并不是那种人……”
石娘气的出了一脑门的汗珠子,她冲着郎中方向喊道:“郎中,你快帮我劝劝春花吧,这丫头脑子一根筋,竟是转不过弯来。”
石娘吼了一声,并没有人回应,她瞪眼一瞧,这屋子里头哪里还有郎中的身影。她与春花立在门口,那郎中又是去了哪里?莫不是同三爷一般消失不见了?
石娘脑门子上的汗珠子更多了一层,她惊慌之余,四下去看,只见那床榻之上被褥掀起一半,露出黑洞洞的床底。
石娘急忙上前,弯下身子一瞧,里头黑乎乎的,隐约能够瞧见几只箱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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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八十七章 螳螂捕蝉
“郎中?”石娘冲着箱笼轻轻唤了一声。
春花此番也回过神来,她立在石娘身后说道:“石娘这箱笼里头怎能藏得住人?”
石娘不死心,对着那箱笼又唤了一声,这才慢慢起身,目光转向窗棂。雕花的窗棂,许是年头久了,上头的纹路逐渐模糊起来,一时之间也瞧不出是个什么花样。吸引石娘目光的不是雕花的窗棂,而是半开的窗户。
石娘飞奔上前,那窗户外头是一堵矮墙。矮墙下头搁着两块儿青砖,显然有人从窗户跳了出来,又踩着青砖爬上了墙头,只是不知那人究竟是三爷还是郎中。
石娘也是个性子急的,她想到这里,双手使力,抬腿攀上了窗棂,等到石娘踩着青砖爬上墙头的时候,春花这才回过神来,她把身子掏出窗子,口中担忧的说道:“石娘切莫轻举妄动,你即便翻过了墙头,又上哪里找他们去?”
石娘使力攀上上头,头也不回的说道:“你莫要管了,我待会儿自会回来。”
“石娘……”春花还有话说,那石娘却是跳下墙头,再也瞧不见她的身影。
春花在屋子里头急得团团转,过了一会儿,她叹了口气,也爬出了窗户,她脚踩青砖,双手使劲扣住墙头上的青砖,奈何无论如何使力,就是上不得墙头。
春花折腾了半天,只得灰头土脸爬着窗户回了屋,她进了屋子,先是关了窗户,这才立在屋子里头发起呆来。
过了约莫盏茶的功夫,春花似是突然醒过神来,她匆匆来到床榻前头,弯下身来,对着床底下黑乎乎的窗棂,轻声的呼唤起来,“三爷……他们都走了……你快些出来吧三爷……”
春花话音刚落,果然那箱笼里头渐渐有了动静,之后箱笼缓缓被推了出来。
从箱笼后头露出朱三爷亦是灰头土脸的一张脸来。朱三爷动作笨拙的从床底下爬了出来。
他气喘吁吁的立在站起身来,对着春花连连道谢,“春花,此番多谢你了,待我回到长安城中,定然想方设法的接你回府。”
春花面上一喜,眼眶却是不由自主红了起来,她铰着手指头说道:“为了三爷,奴婢这才撒下这弥天大谎,若是被娘子她们知道了,只怕奴婢就没办法呆在娘子身边了……”
“春花,你莫要哭,你这一哭,我就要心疼。你莫要担心,她们定然不会知道的。只是我现在必须得走了,不然若是被她们撞上,只怕你就彻底的说不清了。”朱三爷把春花搂在怀中,使劲的抱了一把,口中急匆匆的说道。
“可是三爷这是要去哪儿啊?”春花慌忙从朱三爷怀里挣脱了出来,一脸慌张的问道。
“春花,你莫要问了。如今你知道的越多,你的处境就越是危险。你只要知道我在一个极为安全的地方呆着就行了。”朱三爷拍了拍春花的脸颊,抬脚朝着门口走去。
春花撵到门口,一把扯住三爷的衣袖,依依不舍的问道:“三爷此番去了,何时才能见面?”
“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只要等咱们都回到了长安城,自然会很快见面的。”朱三爷捏了一把春花的脸蛋儿,脚下不停朝着宝瓶门而去。
愈是分别时刻,春花愈是舍不得,她一路撵着朱三爷,目光当中满是依依不舍,“三爷,你就这般走了,我若是想见三爷,又该如何是好……”
朱三爷匆匆行走间,面露不耐,他强自忍耐,口中不停安抚,“春花,你莫要胡思乱想,不过是挨过了这几日,一切都会好的。你一定要相信我,我定然会娶你过门的。”
春花这才松手,面上依旧是一副难舍的模样,她像是有些害怕,口中又低声嘱咐道:“三爷定要小心,奴婢自会一直等着三爷。等到三爷准备了花轿来娶奴婢,待到那时,奴婢就能够日日与三爷守在一处。每日里一睁开眼睛就能看到瞧见三爷,每夜安枕前都能与三爷依偎在一处。”
三爷回首看向春花,只见春花满脸通红,便是连眼皮子上面也泛着淡淡的粉,似是涂了一层胭脂一般,她一脸娇羞,慢慢的含羞带臊的说道:“到时候奴婢再给三爷生上两个孩子,一男一女,咱们也算是儿女双全了。等把孩子养大之后,咱们就能含饴弄孙,尽享天伦之乐了,到时候三爷老了,奴婢也老了。三爷老了以后瞧起来定然慈祥的紧,奴婢倒是要瘦一些才是,不然那一张床榻之上,恐怕躺不下咱们二人。”ァ新ヤ~八~1~文網
朱三爷面上的不耐烦几乎要冲破他的五官,然后咆哮着出来,怒吼春花一声,他强忍着几乎冲口而出的呵斥,只生生忍耐着,口气却是带出了几分刻板,“春花,我现在急等着要走,以后的事情便以后再说吧,你只记得一样,我定然会来娶你的。”
春花面上柔情似水,她抬起眼皮子,瞧见朱三爷不耐烦的神情,不由得惊慌失措起来,“三爷莫不是不欢喜与奴婢长长久久的在一处?”
“自然不是。”朱三爷急声分辨道,他话音刚落,又觉得刚才有些僵硬,于是又缓下声来,温言说道:“春花,你莫要慌张,且安心呆在此处,承德素来相信你,只要你稳住性子,没人会发现的。”
“奴婢还是有些害怕……”春花低声道。
朱三爷长叹一声,他穿过宝瓶门,穿过院子,很快的朝着门口而去,他听着身后细碎忐忑的脚步,心中更是烦扰不堪,“春花你莫要害怕,一切有我。”
朱三爷终于走到了门口,他打开门闩,回首对春花又说道:“春花,你等着我,等我来娶你。”
“三爷莫走,奴婢还有话要说。”春花急急忙忙拉住朱三爷的手,口中慌慌张张的说道。
朱三爷挣脱了两下,并未甩开春花,于是冷下脸来,口中不耐烦的说道:“春花,我若是此番不走,咱们只怕都完了。”
“可是奴婢实在害怕,奴婢为了三爷,这才撒了谎……”春花唯唯诺诺的说道,
“春花,你且记住,你并非为了我,而是为了我们。”朱三爷直接打断了春花的话。新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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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八十八章 长长久久
“为了我们?”春花不禁重复着朱三爷的话。
“自然是为了我们,为了我们的将来。春花你且记住,你我两人实为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是我出了什么事情,只怕第一个牵扯到的就是你,待到那时莫说是日日瞧见我,只怕是此生不复相见。”朱三爷沉重的看了春花一眼,趁着春花发愣的功夫,使力挣脱了春花。
春花似是恍若未觉,她只扒着门框,目光洇洇看向朱三爷,“三爷此番分别,再见不知又到何时?看在往日的情份上,奴婢问三爷一桩事情,三爷定要如实告诉奴婢。”网更新最快 手机端:s://ァ新ヤ~八~1~文網
朱三爷皱着眉头,口中不耐道:“时间紧迫,你若有事就赶紧说出来?”
春花犹豫了一会儿,垂下眼眸,口中慢慢说道:“三爷与那真娘当真有私情?”
“我与她毫无干系,她口口声声李郎李郎的,我却并非李郎。”朱三爷肃声道。
“可是那真娘已经承认了她腹中的孩子就是三爷你的……”春花抬眸看向朱三爷。
“她可曾当着你的面承认了?春花你且记住一句话,人心叵测。此事错综复杂,你切莫随随便便就轻信他人,不然最后被牵扯的却是你我二人。”朱三爷缓下脸来,低声说道。
“奴婢不懂三爷的意思?”春花惊慌失措道。
“春花你且想想,究竟是谁告诉你,我与真娘有私情?又是谁把我关在耳房里的?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你还不明白吗?”朱三爷意味深长的看着春花,又慢慢说道:“还有春花,方才郎中的话,你也亲耳听见了。你不过是提起了迷药之事,那郎中就于不经意间提起了我向他讨药之事,借机把此事引在我的身上,你可仔细想想,他为何要这么说,这么做,为何要无缘无故的朝我身上泼脏水?”
“郎中绝非有意……奴婢与郎中相处许久……实在觉得郎中并非挑拨离间之人……”春花瞪大了眼睛,一脸吃惊道。
“这就是我要告诉你都人心叵测的道理。你往深处想想,郎中之所以这么说,究竟是自己所为,还是有人授意?如果是自己所为,他是为了什么?如果是有人授意,那么郎中背后那人又是谁?”朱三爷错开春花的目光,口中沉声说道。
“郎中日日与我们在一处,从未与外人接触过……”春花蓦然醒过神来,掩住嘴巴,口中慢慢说道:“莫不是郎君?”
朱三爷不置可否,只意味深长的说道:“春花有些事情我不能与你明说,但是你切记,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的道理。不然只怕被人蒙蔽了,还只当那人一心为你好呢。”
春花捂着嘴巴,一双眼睛里头尽是惊恐,她一面摇头,一面说道:“奴婢实在不能相信,他们都是奴婢身边之人,几乎日日夜夜都能相见之人,他们有怎会骗奴婢呢?”
“那么春花我与你却是早已有了婚约,我又怎会骗你?咱们日后总要生活在一处的,我若是骗了你对我又有什么好处?并且那家里头以后一应的东西,都是你的。有那么一句话叫做兄弟齐心,其利断金。我倒觉得夫妻之间也是这个道理。咱们总要想到一处,做到一处,咱们才能长长久久的呆在一处。”朱三爷说到这里,倒也不急着走了,只盯着春花,一脸的高深莫测,碗中尽是意味深长。
春花头脑发懵,一时之间,委实接受不了朱三爷口中的一切,她实在不知究竟该相信谁?又该怀疑谁?
“可是他们为何要骗奴婢?”春花终于发出了声音。
“你且仔细想想为什么他们要骗你?左不过事把你当做外人罢了……”朱三爷重重一叹。
这话似是在春花面上重重掴了一个耳光,她一脸的痛苦绝望,“奴婢自打在清河县时,就一直陪在娘子身边,如今怎么反倒成了外人。这件事情郎中石娘定然知晓,为何偏偏瞒住奴婢?奴婢日日夜夜陪着娘子,娘子为何要这么做?”
“这就是我说的人心叵测,春花你平日里大大咧咧,从未细想过其中种种,自然想不明白其中细节。你只当是天下太平,其实所有的事情都不一样了。大家都变了,只有你还是之前的懵懂模样。”朱三爷面色沉重,又开口补充道:“还有一事,我且告诉你,我从未跟郎中讨要过什么安眠的药,我也从未夜夜不能安眠过。”
春花面色惶然,声音不免带出几分哀凄,她无力的说道:“原来只有奴婢这么傻……奴婢只以为大家每日都在一处……感情自然是极好的……”
朱三爷抬头看了看天色,又四下瞧了瞧,眼见巷子口无人,他这才轻声冷笑道:“春花你若仔细留意,自然能够瞧见他们的马脚。”
春花神色不免松动起来,她迟迟疑疑的说道:“奴婢即便发现马脚又能如何……”
“若是发现了异样,你就来告诉我。”朱三爷一脸神秘。
“奴婢又不知三爷在何处?”春花想到此番三爷就要离开,不免又哭了起来。
“你若发现异样,只管去江边花船上找我。”朱三爷神秘一笑,待要说话,突然听到巷子口似乎有声响,于是他只冲着春花拱了拱手,而后急步离去。
春花心中不舍,眼中带泪,她扒着门框,冲着三爷的背影,高声呼唤道:“三爷,你当真会回来娶奴婢吗?”
朱三爷头也不回的说道:“你且等着,我自然会来娶你。”
朱三爷的身影很快的出了巷子,消失在巷子口。春花痴痴的看着三爷的背影,眼中的泪就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滚滚而下。
她呆呆的立在门口,紧紧抓住门框,指尖微微泛白,显见极为用力,不知又过了多久,身后突然响起石娘的声音,“春花,你在做什么!”
春花一惊,回身看向石娘,还未开口,就又落下泪来,她举袖擦着眼泪,面露痛苦,口中哽咽道:“我该怎么办……石娘你告诉我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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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八十九章 活在当下
石娘身上穿着件儿竹青色的裙子,头上戴着枚金簪子,那金簪子份量十足,上头镶嵌着一颗拇指大小的珍珠,她冷冷看着春花,口中说道:“三爷是你放走的?”
春花拭泪点头道:“三爷是我放走的……”
“三爷走之前可曾说了什么?”石娘又问道。
“三爷说一回到长安城,就会娶我……”春花哭着说道。
“那你相信吗?”石娘瞪着眼睛说道。
春花愣了一会儿,流下两行清泪,而后又摇了摇头,口中讷讷道:“我不相信……”
石娘一晒,面上绷不住,忍不住笑道:“你既然不信,又为何作出这副伤心的模样来?”
“正是因为不信,所以才会伤心。”春花从袖中摸出帕子,虽是净了面,脸上依旧带着悲伤。
石娘同情的看了春花一眼,从怀中摸出个油纸包,递到春花手中,口中安慰道:“春花,你莫要伤心了,你瞧我给你带的什么好东西?”
春花吸溜着鼻子,面上又是悲伤,偏偏一双眼睛紧紧盯在手中的油纸包上,口中笃定道:“烧鹅。”
“你这丫头鼻子忒尖。”石娘好笑道。
“因为这喷香的味道除了烧鹅,旁的东西哪里有这么香的味道。”春花说话间,不由自主打开了油纸包,随手扯下鹅掌。
“这天底下有这么多好吃的好喝的再等着咱们呢。等到回到长安城,那酪饮,冷食,天妇罗,还有那脍鱼片,荤香豆,卤羊腿,还有那烧鸡烧鹅,大把的好吃的等着咱们呢。”石娘说话间,也扯下了一只鹅掌,放在口中吃了起来,仿佛那酪饮,冷食,天妇罗就在眼前。新首发 s:s:
春花这才觉得好些了,她使劲的扯着手中的鹅掌,口中含糊的说道:“方才我还觉得痛心,但是三爷果真在骗我。”
“三爷若不骗你,又如何能够哄得你,放了他?”石娘狠狠咬了一口鹅掌,头上的金簪子微微一颤,可见用力之大。
“我先前并不相信,没想到三爷竟然当真使了挑拨离间之计。他口口声声的说辞,竟是与娘子预料的一般无二。我之前只是半信半疑,如今才知他早已变了,他再不是从前的三爷了。”春花一叹,口中的烧鹅的味道,也变得无知无觉起来,犹如嚼蜡。
“人总会变的……”石娘不知该如何安慰春花,于是指着枝头的绿叶,苦口婆心的说道:“就像这树上的绿叶一般,春日乃是嫩绿,夏日便是碧绿,秋日变黄,冬日枯萎。这一年四季,树木尚且变化,何况人乎?”
春花听到这话,不由吃惊的看着石娘,口中赞叹道:“石娘这话倒是甚有道理。”
“不过是有感而发罢了,我先前总是执着于过往,如今看来,人最应该抛弃的恰恰就是过往。你只有抛开过去的一切,才能更好的活在当下。”石娘一手拿着鹅掌,一手叉腰,微微仰头,看向枝头绿叶,她面上带着大彻大悟中又带着引人向善的神色。
冲着石娘这番话,春花若不是手上拿着鹅掌,几乎要鼓起掌来,她顺着石娘的目光看向枝头绿叶,口中附和道:“石娘这话甚是有理,不仅这枝头绿叶四季不同,便是天上的云,远处的山,还有那锦江的水,四季也是不同的。”
“春花,你若明白其中的道理最好。从今日起,咱们便一同抛去过往罢。”石娘趁着春花出神的功夫,神不知鬼不觉的从春花手中拽去了一只硕大的鹅腿,放在口中,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
春花抒发完了感慨,慢条斯理的吃完了手中鹅掌,突然想起一事,于是又悄声的问石娘,“石娘你可曾见过江边的花船?”
“自然瞧见过,之前郎中带我去江边泛舟。当时天还不曾黑透,那江上就起了花船。当中吹拉弹唱于是热闹,待离得近些了,我甚至还瞧见在花船上唱曲儿的小娘子。”
“那小娘子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怀里头抱着琵琶,正坐在一个胖子腿上,幽幽的唱着曲儿。”石娘说话间并不耽误大口吃些鹅腿,她很快就吃完了一只鹅腿,于是又趁着春花听得专心的功夫,又扯下一条鹅腿来。
“竟是那么小吗?竟是比我之前在花间小酌瞧见过的小娘子年纪还小?”春花吃惊道。
“那小娘子面上尚且带着几分腼腆羞涩,不过是生活所迫罢了。”石娘一面感叹,一面慢慢吃些鹅腿。
春花面色一暗,口中讷讷道:“方才三爷说,我若是想要找他,就去江边花船之上。”
石娘同情的看了春花一眼,“莫要再提他了……”
春花若是不由悲从中来,她咬了一口鹅掌,鼻子一酸,想要落泪,却见娘子从正房里头走了出来。
宋如是身穿缃色裙子,头上别着一支珍珠步摇,她手上拿着一面团扇,正立在廊下,朝着春花看过来。
春花急忙错开目光,过了几息的功夫,方才重新抬起头来,冲着宋如是唤了一声,“娘子……”
宋如是手握团扇,裙摆翩翩,她缓缓走至两人身前,对着春花柔声说道:“春花,你暂且忍耐几日,咱们很快就会离开此地。”
春花点了点头,紧紧捏着手中鹅掌,终是忍不住问道:“那三爷呢?”网更新最快 电脑端:s:/
“他只怕再也回不去了。”宋如是轻摇折扇,看向春花。
“三爷……他……回不去了?”春花手中鹅掌登时落在地上。
“春花,你可想清楚了。”宋如是这话不着头不着尾,听在春花耳中却似是重鼓一捶。
春花低头看着地上染上了尘埃的鹅掌,过了一会儿,她猛地抬起头来,对着宋如是正色说道:“奴婢想清楚了,三爷虽是对奴婢不错,但是在奴婢心中,三爷始终比不上娘子。”
宋如是点了点头,随手把手中团扇递到春花手上,口中说道:“春花,先前是我看错了人,日后等回了长安城中,我定然再为你仔细挑选一番。”
是夜,月朗星稀。
春花躺在床榻上,睁着眼睛,看向透过窗棂散落进来的月光,眼睛一眨不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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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九十章 气死风灯
夜半三更,月朗星稀,睡不着觉的不止春花一人。
还有一人,穿行于小巷当中,月光拉长了他的影子,那瘦长的身影,拖在身后,被月光拉的老长。
他独自一人,行色匆匆,巷子幽深,他的身影孤独而又落寞。
在转入一条小巷之时,他终于放慢了脚步,之后在一户人家门口停了下来。
他举步上前,轻轻扣了几下房门,月光洒落在门前,于是朱门暗淡,门里头并无动静。那人并不气馁,他又轻轻敲了两下房门,终于听到朱门里头的动静。许是四周极为安静的缘故,那院里头的动静,极为清晰的传了出来。
先是房门轻响一声,接着有轻微的脚步声出了屋子,之后踢踢踏踏行至院中,很快脚步声便到了门后,之后门闩轻响,朱门露出一条缝来。
门里头那人穿着件儿家常的袍子,手上提着气死风灯,偏偏头上簪着一枚亮闪闪的金簪子。簪头上嵌着一枚硕大的珍珠,门里那睡眼蒙松,提着气死风灯的可不就是石娘。
石娘瞧见门口立着的郎中,登时眼睛一亮,把门打开,口中欢欢喜喜的说道:“郎中,你怎么才回来?”
郎中闪身进了院子,于是朱门又重新关上,一抹月光洒落在门柱上,带出几分清冷的气息。
“你怎么还没有睡?”郎中摸了摸石娘的手,口中关切道。
“你若不回来,我哪里睡得着?”石娘眼睛亮晶晶的看着郎中,忍不住又凑到郎中身旁,低声问道:“那三爷究竟去了哪里?”
郎中收起面上关切之色,口中略带嘲讽道:“我躲在后巷,眼见他穿过大街,朝着城外而去。我又一路跟着他出了城,出城之后,行人渐渐少了,我唯恐他发现,所以只得不远不近的跟着。”网更新最快 电脑端:s:/
“他像是饿了,就在城外一家挂着蓝色布幡的馆子门口坐着,我不敢离得太近,只得寻了棵大树躲在后头,一直注视着他。结果他另外在那馆子门口坐了整整一日。”郎中面露沮丧。
石娘不错眼的看着郎中,口中安慰道:“许是他真的饿了也不一定。”
“但是你瞧见谁人能在馆子里头吃上整整一日的?”郎中冷哼道。
“莫不是他在那里等人?”石娘恍然大悟道。
郎中摇了摇头,“我一直守在树后,并没有瞧见他与旁人说话,不过是与那馆子里的小伙计说了几句话,不过那小伙计年纪不大,不过是七八岁的年纪。”
“那应该并非跟人接头,不然就是在思考对策,毕竟他的真面目被揭穿之后,总要想些对策的。”石娘不由又猜测道。
“他又没有想到什么对策,我并不知道。我只知道天擦黑之后,他终于起身走了。”郎中不置可否。
“他此番又去了哪里?”石娘头上的金簪在月光底下烨烨生辉。
“他这次走的极快,像是打定了什么主意。我便一路跟着他,谁知他竟是径自去了江边。”郎中吐出一口气,慢慢说道。
“江边入了夜,只怕会起凉意,他好端端的去江边做什么?”石娘心中隐隐有了猜测,一时之间又不敢相信。
郎中又重重吐出一口气来,他伸手摸了摸石娘的脸颊,入手微凉,于是又在石娘脸上摩挲了两下,这才又说道:“当时我也不知晓,我只知道江边并无树木,若是跟的太近,只怕他会发现我。谁知他径自去了江边,那江上七七八八几只花船,正是灯火通明,他招了船夫过来,径自去了当中一只花船。”
“我记下了那只花船的模样,等那船夫摇船回来,我也顺势上了那只花船之上。”
“然后呢?”月光之下,石娘的眼睛亮闪闪的。
“然后那花船之上,客人甚多,我上了花船之后,就再也瞧不见三爷的身影了。稳妥起见,我打散了头发,又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长笛,又刻意装出一副醉酒的模样,旁人只当我是形容落魄的江湖游侠儿,如此倒正是方便我行事。”郎中面上赫然是一副嘲讽之色,他厌恶的皱着眉头,又匆匆的说道:“那花船之上虽是热闹,客人众多,但是任我暗地里逛了一圈儿,倒是并未瞧见三爷的身影。”
“这倒是奇怪了,你明明瞧见他上了船,他又怎会突然不见了踪影?”石娘忍不住担忧道。
“我当时也觉得奇怪的紧,我唯恐有所遗漏,于是便又查探了一番,谁知一圈儿下来,仍旧未曾发现三爷的身影。就在我心生疑惑之际,我突然想到一个地方。”郎中压低了声音,话说一半,又去看石娘的神色。
石娘听得正为专心,于是一手摇晃着郎中的胳膊,低声问道:“郎中你快些告诉我,你究竟想到了什么地方?”
“我最先是从船头上的船,那船上并无三爷的身影,我疑惑之际,突然瞧见了黑乎乎的船尾,于是心中有了主意。我摇摇晃晃的朝着船尾而去,耳边皆是丝竹调笑之声,我只觉得吵闹的紧,好在很快我就到了船尾。”
“我当时倚靠在靠近船尾的屏风处,只装做休息的模样,耳朵却是仔细听着外头的动静。果然那船尾有动静传来,我凑近了屏风朝外看去,只见外头似乎有人,我一时之间也瞧不出那人的身形,而另外一人,我却是瞧得分明。除了三爷,再无旁人。”郎中说了一大串话,却还是未曾说到紧要处。新首发
石娘听得焦心,不由口中发急,“那朱三爷倒地见得是什么人?你虽是瞧不清楚身形,但总该看见那人是高是矮,是胖是痩,还有那人究竟是男是女?”
“那身形窈窕多姿,自然是个女人。”郎中笃定道。
“那女人模样如何?可是相貌动人?”石娘忍不住问道。
郎中深深的看了一眼石娘,口中僵硬道:“那女人身处黑暗当中,我并不能瞧清楚她的模样,只能瞧见她身似垂柳,极为窈窕。”
石娘撇开目光,垂眸看向自己手中提着的气死风灯,口中低声说道:“气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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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九十一章 夜已成昼
郎中似是恍若未闻,口中又慢悠悠的说道:“她手中拿着团扇,一摇一摆之间,果真动人。”
石娘冷哼一声,随手把气死风灯塞到郎中手中,口中冷哼一声,阴恻恻的说道:“早知如此,就该带着这气死风灯,也好瞧清楚那小娘子的模样,省得空留遗憾。”
“唉,石娘说的是,当真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郎中不免懊悔。
“没有什么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的道理,你若是现在想去,倒也还来得及,何况此番你手中有灯,定然能够把那小娘子的模样瞧得一清二楚!”石娘眼睛一瞪,脚下一跺,横了郎中一眼,而后甩袖回了厢房。
郎中看着石娘的背影“嗖”的一下进了屋,又听到“嘭”的一声,之后房门禁闭,只空留一地的月光和寂寞,与郎中相伴左右。网更新最快 电脑端:s:/
郎中默了一会儿,终于抬腿迈步,但却并非是去厢房,而是转身去了后院。
他悄悄的到了后院,依旧去了白日那间耳房,他提着气死风灯进了耳房。房门“吱扭”一声,先是脚边有了光亮,随着房门打开,整个屋子里头都有了隐隐的光亮。待眼睛适应了眼前的一切时,那光亮处隐隐有了一个人。
那人坐在床榻上,半个身子倚靠在团成一团的被褥上,随手拿着一本书,郎中进来的时候,他正专心看书。
郎中掩上房门,进了屋子,这才瞧见床榻边上的案几上头燃着一支蜡烛。他把手中的气死风灯也搁在案几上头,口中低声说道:“这光亮太暗,郎君仔细眼睛。”
李诃这才放下手中的书,抬起头来看向郎中,他还未开口,面上就先带出一抹浅笑,“今夜的事情如何了?”
“大致还算顺利。我也瞧见三爷与那人在花船之上说话。但是因为花船之上太过嘈杂,所以也听不清楚他们之间究竟说的什么?不过隐约间像是听到那人提到了庆阳府。”郎中皱着眉头说道,像是对自己并不满意。
李诃依旧是笑吟吟的看着郎中,口中悠悠的说道:“少连倒是八面玲珑,搭上了长安那人还不满足,竟然还把主意打到了庆阳府。就凭他对庆阳府的一知半解,他便已失了先机。”
“我虽不知朱三爷如何想的,但是看他的模样,似乎是胸有成竹。郎君还是小心一些的好。”郎中不免担忧道。
李诃微微一笑,口中说道:“无妨,我心中自有打算。他如今既然找到了花船之上,那便说明他早非之前的少连。只可惜他的运道不大好,如今的花船早已非之前的花船了。”
郎中这才松了一口气,顺着李诃的话头说道:“王公子此行的此地已经达到,所以才会借着小厮找到的由头回了长安城。这朱三爷虽是与长安城中联系紧密,但却失了先机。如此看来他的运道果真不大好。”
李诃身上穿着件筡白色圆领澜衫,头顶依旧簪着一枚玉簪。他面上神情温润,举手投足间,行云流水,亦是让人移不开眼睛,“他冒充我的名头,引着阿如心生怀疑,我若不是念在往昔,此番他早已消失在这益州城中。”
郎中一脸钦佩的看着李诃,目光璀璨与之方才的石娘的目光有过之而无不及,“朱三爷看着一副聪明相,谁知竟是如此糊涂。为了一个女人,竟是全然不顾及之前的一切。”
“郎中,你以为那少连只是为了一个女人?”李诃问道。
“朱三爷不就是因为那真娘,才被讹上了吗?”郎中诧异道。
“郎中,你只当我前脚来了益州城,他后脚就撵了过来,是因为为人仗义的缘故,其实并非如此。正字局中每个人心里头都有自己的小算盘,少连亦是如此,只不过他之前隐藏的太深,如今方才暴露出来。”李诃意味深长道。
郎中听得一知半解,其中正字局中的事情他全然不知,只是心中隐隐有些惊诧,没想到这小小的正字局中竟然也是盘根错节,错综复杂,“那三爷又是图什么呢?”
“不过钱权二字。少连父亲早逝,母亲又一心求佛,他自小就承担起家里的一应事,若是没有几分心机,又怎会爬到九品正字的位置。”李诃说话间坐起身来,目光看向摇曳的蜡烛。
郎中暗叹一声,“果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再过上几日,一切自有分晓。”李诃蓦然起身,看向郎中。
吹拉弹唱,推杯换盏,低声调笑,丝竹之声,花船之上,自是那一等一的热闹之处。
朱三爷立在小舟之上,年迈的船夫,手摇着船撸,低声哼唱着不知名的小曲儿。
月上中天,余晖落于江上,于是那船夫身上也镀了一层清辉。
朱三爷双手背后,仰头看向月中蟾宫,面上不自觉的带出一番笑意来。
有人笑意盈盈,有人泪水涟涟。
到了后半夜,月影东移,厢房里头自有低泣声传了出来。
厢房里头一面清辉,一面幽暗,那幽暗之处的床榻上,隐隐露出一双悲伤欲绝的眼睛。
春花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透过窗棂散落进来的月光,那月光似是薄纱,又像是飘渺的雾气。
飘渺的雾气入了眼,就成了洇洇的水意,之后又沁成了泪珠子,纷纷滚落了下来。
“三爷……你怎会变成这样……”沉闷悲伤的低泣声中,传来一声低吟,那声音随着飘渺的月光渐渐的消散在屋子里头。
外头隐隐响起了梆子声,还有更夫遥远的叫更声,听着声音,竟是已经到了五更时分。外头的天色依旧漆黑一片,原来不知何时,盛夏已过,所有的燥热气闷已经到了穷途末路,取而代之的是初秋时节,空气当中隐约出现的几分清爽的凉意。
初晓,破晓,接着天边渐渐亮了起来,起先不过是一道白线,接着那光亮处从白线当中崩泻而出,大片的白,染亮了漫天的黑,天色隐隐亮了起来,梆子声渐渐的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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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九十二章 又是一日
天亮之后,春花又过了一会儿,方才慢慢腾腾起了身。
她随手拿了牙白色的裙子罩在身上,头发挽成高髻,随手簪了枚银簪子,而后踢拉着鞋子出了屋。
按照惯例,她又守在墙角的菜园子旁边。手上拿着木勺,脚边放着一只木桶当中,无知无觉的坐在小板凳上,过上一会儿,她就随手浇上一瓢水,耳旁听着水声“哗哗”作响,心里头便也不再空落落的。
石娘一早醒来,瞧见身旁无人,一摸身边的被褥,入手冰凉,于是石娘的脸就更黑了一些。
石娘黑着脸穿了衣,汲上了鞋,黑着脸挽了头发,出了门,她一瞧见坐在墙角的春花,登时走了过去,人未到,声先到,“郎中着实可恶,春花你倒是给评评理。”
春花被石娘的声音吓了一跳,手一歪,一瓢水结结实实的泼在自己脚上,嫩黄色的绣花鞋登时变成了暗黄色,鞋帮上绣着的小花,也蓦然变得黯淡起来。
石娘也吓了一跳,掏出帕子就要给春花擦鞋,“实在对不住了,我方才没有注意到。”
“不过是一双鞋子罢了,一会儿功夫也就就干了。”春花毫不在意。
石娘这才讪讪蹲下,对着春花,低声诉苦,“昨夜郎中去了花船……若是单单去了花船也就罢了……他回来之后又要说花船上的小娘子身姿窈窕……他莫不是嫌弃我了……”
“好端端的,郎中为何要去花船上?”春花放下木勺,看向石娘。
“还不是跟着三爷去的……”石娘话说一半,急急忙忙住了口,她看着春花一脸的抱歉,“春花……我并非有意这么说的……”
“无妨,莫说是三爷如今去了花船,他便是日日住在花船上头,亦是与我无关。”春花口上说着,面上却是闪过一丝痛楚。
石娘今早状况连连,心中发急,暗中更是恼怒郎中,她险些惹出了春花的眼泪,只急急忙忙解释道:“春花,那三爷去花船之上并非是去寻欢作乐,而是为了去找人。”
“找什么人?”春花一脸木然道。
“三爷找的正是一个小娘子……”石娘话一出口,恨不能狠狠抽自己一个嘴巴子,她紧紧捂住嘴巴,一脸歉意的看着春花。
春花苦笑一声,慢慢吞吞的说道:“去那花船之上,若说找人,不过是个由头罢了,左不过还是寻欢作乐有美在怀罢了。”
“春花你有所不知,三爷去找那人并非是为了寻欢作乐……”石娘鼓足勇气,小声说道。
“不是为了寻欢作乐,又是为了什么?莫不是为了日行一善?”春花垂头说道。
石娘张了张口,忍不住在自己嘴上轻拍了一下,口中方才说道:“春花都是我胡言乱语,你莫要怪我。”
石娘说话间站起身来,伸长了胳膊打了个哈欠,又伸展身子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口中刻意欢快道:“今日这天气不错,不如出门走走,听闻那江边有风,最是凉爽……”
石娘话说一半,回过神来,只恨不能立时打死自己,只得尬笑两声,拖了春花起来,“咱们去城里走走,看看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今日你莫要带银子,一应东西全当我请你了。”
若是平常,春花指定高兴,此番听到这话,倒是面无表情,只缓缓开口说道:“还是去江边吧,我倒是要瞧瞧江边的风,究竟有多凉爽。”
石娘面上像是开了杂货铺,没有油盐酱醋茶,却有酸甜苦辣咸,她自己惹出的事端,只能自己承受。
于是乎,太阳初升,街坊初开,万物复苏,欣欣向荣之际,石娘与春花沐浴在阳光下,不悲不喜,面无表情,一左一右的出了巷子,朝着城门而去。网更新最快 电脑端:s:/
春花依旧穿着清晨那件儿牙白色的裙子,头上依旧簪着一枚银簪子。那银簪子样式老旧,花样亦是带着几分古朴,想来是积年的老物件儿了。
石娘却是焕然一新,穿着件儿海棠红的襦裙,头上依旧别着昨夜那枚金簪,硕大的珍珠在簪头上闪着流光。
城中繁华,城外萧索,当然也许是心境的缘故。虽是夏日,江水已不及前些日子那般清澈。
天上太阳初升,天色却并非湛蓝,而是掺杂着暗暗的灰,于是天色就变成了蓝中透灰的灰蓝色。
又过了一个时辰,那暗淡的灰,似是薄雾一般,越来越淡,不知何时,又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于是天色似是被雨水冲刷过一般,变成了透亮的蓝。
石娘与春花两人立在江边,石娘一手拿着帕子,一手搭着凉棚,看向目光所及的最远处。
春花的神情似是依旧坐在自家的菜园子里头,面无表情,目光茫然,只等到江上有风,扑面而来,她这才慢悠悠的说道:“江上的风,果然是凉的。”
石娘自打一早瞧见春花以后,就处处失言,若是悔恨有用的话,说话间不过脑子的石娘早就被自己打的灰飞烟灭去了。
石娘此番斟酌了一番,这才开口道:“这夜里的风只怕要更凉一些。”
春花点了点头,口中附和道:“夜里的风景也比白日里更好些,因为夜里江上有船,还是花船。”
石娘趁着春花不注意的功夫,使劲掐了大腿一把,口中又说道:“我倒觉得白日里风光最好,你瞧那打鱼的渔船顺流而下,若是运气好的话,不等天黑,就会满载而归。”石娘悄悄的松了一口气,心想这次倒是没有什么能让人浮想联翩的话。
果然春花又点了点头,慢慢地说道:“若是渔夫能够满载而归,自然能够换上许多银钱。”
“那是自然,有了银子,不论是打酒吃肉,还是添衣购物,只怕都绰绰有余。若是日日如此,莫说是吃饭喝酒,便是讨个婆娘,也不在话下。”石娘一时放松了警惕,不免笑着说道。
“确是如此,若是他的运道一直好下去的话,莫说是讨个婆娘,或许还能来这花船之上,开开眼见逛上一番。可惜你我注定没有这福分,不能花船一逛,当真是令人惆怅。”春花随即接口说道,一脸的怅然若失。新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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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九十三章 嘘寒问暖
千百年之后,有句话叫做,每个失恋的女人都是莎士比亚。
但是朝代更迭,土地易主,曾经以为的亘古不变,到头来不过是昙花一现。
但是彼时的石娘哪里懂得这个道理,她只是隐隐觉得春花有些奇怪,像是换了个人一般。
她待要好生安慰一番,因着自身失去了记忆的缘故,一时竟然不知该从何处下手。
石娘憋了许久,这才勉强说出一句,“春花,你还有嫁给三爷的心思吗?”
春花想了一会儿,终于收回目光,看向石娘,眼中带着一抹坚定,口中缓缓说道:“我自小伺候娘子,其实中间也并非没有选择的余地,但是我依旧愿意守在娘子身边,以前是这样,以后也会是这样。”
石娘点了点头,口中赞叹道:“既然如此,那便忘了三爷罢。”
春花面上复又浮现出悲伤的神色,她勉强挤出一抹微笑,过了一会儿,方才轻轻说道:“我早已决定要忘了他,我以后自然也会忘了他,只是此番着实心痛。”
“那咱们现在就离开这里。”石娘说到做到,扯着春花,迈开步子,说走就走。
“也罢……”
春花满脸留恋,目光当中带着几分期许,虽是心中不愿,终是缓缓去了。
两人依旧一左一右,一道牙白色,一抹海棠红,相携着,慢慢去了。身后有微凉的风撵着两人而去,但那二人终究消失不见。
两人并未回头,若是回头,只怕此后的事情又是两样。
她二人刚刚离开,就有一人从岸边停靠着的乌蓬小船里头转了出来,那人满脸狠厉,恨恨的看着两人离开的方向,口中冷冷说道:“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你我虽无夫妻之实,却有夫妻之名,你此番待我,那便莫要怪我无情了。”
说话这人,自然就是朱三爷,他面色狠厉,眯着眼睛看着春花离开的方向,面上哪里还有平日里笑呵呵的模样,他像是换了个人一般,面色暴虐,周身萦绕着阴暗的气息。
他立在船头,过了一会儿又从乌蓬小船里头走出个老人。他年逾半百,手上拿着一壶酒,一脸讨好的递给朱三爷。
朱三爷不耐烦的看了他一眼,伸手接过酒壶,顺手扔在江中。酒壶本是粗瓷所造,壶嘴儿上头磕掉一块儿,所以壶嘴上瞧着倒是比寻常的酒壶更大一些。
随着“噗通”一声,酒壶入水,那摇船的老人吓了一跳,口中唯唯诺诺的说道:“郎君莫要生气……这小丫头没有眼光……又不知好歹……迟早有后悔的那一日……”
“可惜我等不了那么久了!”朱三爷突然冷笑起来,看向老人的目光更是冰冷至极。
摇船的老人唯恐惹怒了朱三爷,遭受这池鱼之殃,于是更是掏空了心思,战战兢兢的讨好道:“老话说的好……人在做天在看……不是不报时辰未到……那小娘子这般无情无义……老天定然不会放过她的……”
朱三爷阴恻恻的看着摇船的老人,口中不阴不阳的说道:“看来你知道的事情倒也不少……”
老人惊恐的看着朱三爷,急忙张口分辨,“小老儿什么也不知道……不过是不经意间听了一耳朵……心里头替郎君生气……所以才会说错了话……郎君莫要怪罪……是小老儿不会说话……”
“既然知道自己不会说话,那就莫要开口。”朱三爷冷冷看着老人,口中又慢悠悠的说了一句,“你可知道一句话叫做,祸从口出?”
老人吓得脸色发白,正与那头上的白发交相辉映,他脸上条条皱纹,都像是被刀劈斧砍的一般,带着明显的岁月的痕迹,于是瞧起来愈发显得苍老可怜,“小老儿记下了……以后再不敢多嘴了……”
朱三爷这才缓下脸来,他走到老人身旁,居高临下的看着脊背已然佝偻的老人,一字一句的说道:“你今天可曾瞧见了什么?”
“小老儿瞧见了两个姑娘……”老人吓得头也不敢抬,只胆战心惊的说着,他话未说完,心窝子蓦然一疼,身子往后一仰,“噗通”一声,落入水中。
“蠢货!”朱三爷冷哼一声,也不管那摇船的老人,只自顾自的进了船舱。
石娘自打早上说错了话,就一直对春花心怀愧疚,于是整整一日,对春花自是嘘寒问暖,照顾有佳。
春花若是饿了,石娘随手就是一只烧鹅;春花若是饿了,石娘反手就是一壶酪饮;春花经过首饰铺子的时候,不过是不经意间瞧了一眼,于是那铺子里头最显眼的一支珠钗就到了春花手中,随着珠钗一同入手的还有一对份量不轻的金镯子。
悲伤的春花,略带麻木的春花,终于不好意思起来,索性目不斜视的穿行于街道当中。网更新最快 电脑端:s:/
于是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春花手上有又多了一把团扇,腰上多了一枚玉坠,便是连脚下踩着的绣花鞋也是焕然一新。就这还不包括石娘背上背着的碎花小包袱。
石娘肩上背着的红底白花的包袱里头,尚且还放心一身最时兴的花间裙,还有一顶软纱的帷帽,一斤松子糖,半斤五香瓜子,还有其中搁着的几样杂七杂八的小东西。
石娘一脸兴奋,一面注意着春花的眼神,一面注意着周边的小贩。但凡春花看上一眼,下一秒钟那东西不是在春花手上,就是已然到了石娘背着的包袱后头。石娘心中欢喜,仿佛花的并不是她的钱。
“石娘,你莫要再胡乱买东西了。”春花过意不去道。新首发
石娘口中应着,瞧见春花的目光定了一下,于是急忙回身,只见那路边蹲着个老人家。
那老人家浑身湿透,头发湿嗒嗒的,往下滴着水,他蹲在地上,身前摆着个竹篮子,也不知道里头放着什么。
石娘当机立断冲了过去,心中想着无论那老人面前的竹篮里头放的什么,为了春花,她都要毅然决然的买下来。
所以等石娘冲过去之后,瞧见那竹篮子里头空空如也以后,心中不免有些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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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九十四章 竹篮打水
“老人家,你这竹篮里头什么也没有,为何还在此处做买卖?”石娘不由心生好奇。
那老人一头花白的头发,抬头间脸上条条皱纹,都像是被刀劈斧砍的一般,带着明显的岁月的痕迹,他哭丧着脸,伤心的说道:“小老儿本是江边打渔的渔夫,今日运道不错,倒也打了几尾鲜鱼。”
“那你为何还如此伤心?”石娘好奇道。
老人眼睛发涩,重重叹了一口气,一脸的沮丧,“小老儿也是这般想的,谁知小老儿刚提着鱼到了这里,就被那街上的无赖给盯上了。他瞧着小老儿好欺,直接抢走了小老儿的鱼。”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即便是泼皮无赖,买了东西,也要给钱。”石娘不由愤怒道。
“那无赖并没有说不给钱……”老人懦弱道。
“但是他也没有给钱!”石娘瞧那老人家头发透湿,水珠顺着额头流下来,直流到眼窝里头。老人家的眼睛混浊,那水珠就似是泪珠一般,看的石娘一阵心疼。
“那无赖说了,若是小老儿能够打上满满一竹篮的水,他就把钱还给小老儿。”老人家提起面前的竹篮子,口中无力的说道。
石娘看那竹篮乃是细竹篾编制而成,那竹篮子一离了地,就“滴滴答答”漏出水来。石娘不由愤怒起来,“都知道竹篮打水一场空的道理,他这明明就是讹诈,实在是可恨!”
“小老儿一辈子孤苦无依,不过是靠水吃水,原以为今日逮了几只大鱼,就能够置办上一床被子,谁知好端端的大鱼,竟是被人明抢了去……”他年过五旬,拱着脊梁,茫然无措的蹲在地上,模样看起来,简直是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石娘心头一软,从袖中取出荷包,她探手一摸,这才发觉荷包当中只剩下两个大钱,她把那两个大钱掏了出来,不好意思的说道:“我今日出门,并不曾带许多银子,如今还剩两个大钱,老人家好歹买上两个包子,好歹挨过了今夜再说。”
那老人家猛地抬起头来,一脸感激的冲着石娘摆手道:“小老儿万万不能要姑娘的钱。”
石娘执意要给,又不好与老人家拉拉扯扯,索性把大钱放在了竹篮子里头,口中更是软语安慰道:“老人家莫要客气,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那老人一面抹泪,一面取出大钱,小心翼翼的贴身收了,他缓缓起身,又冲着石娘深深躬了躬,口中感激不尽道:“姑娘心善,日后定然有天大的福气等着姑娘呢。待小老儿过上几日,就去庙里为姑娘请上一盏长明灯,只希望姑娘能够平安喜乐,长命百岁。”
不过是两个大钱,那老人家却是千恩万谢,看的石娘心中发酸,她忍住眼泪,回身去唤春花。只见春花眼眶发红,鼻头发红,正拿着帕子拭泪。
那老人家这才看见春花,他面带苦笑,冲着春花又躬下了身子,“多谢两位姑娘,两位姑娘心善,定然能够后福无穷。”
春花本就是个伤心人,如今瞧见伤心事,哪里有袖手旁观的道理,她擦汗眼泪,低声说道:“谁说竹篮打水一场空?奴家自有办法帮助老人家。”
老人家面上一喜,口中惊喜道:“姑娘当真有办法?”
“这是自然。”春花一脸笃定。
“不知姑娘要用什么办法?”老人家提着竹篮子,左看右看,那竹篮对着天透光,对着地更是能瞧见缝隙当中的青石板。
春花抿嘴一笑,不动声色的瞧了瞧周围的人。几人虽是处于街坊当中,四下皆是行人,但是几人声音不大,是以并未吸引旁人。
只有个磕着瓜子的中年妇人倚靠在一旁,幸灾乐祸的看了过来;还有个小乞丐眼巴巴的看着妇人手中的瓜子;另有个半大的小子穿着件儿裤腿吊的老高的褐色短打。
石娘冷哼一声,冷冷看向那几人。她本就生着一副不好惹的模样,如今眼睛一瞪,那妇人吓了一跳,手中的瓜子登时撒了大半。一旁虎视眈眈的小屁孩雀跃的蹲下身子,一粒一粒的捡了起来。还有那裤腿吊的老高的半大小子也飞扑了过去,妇人厌恶的瞪了两人一眼,扭身回了铺子里头。
石娘这才放下心来,对着老人低声说道:“老人家你莫要害怕,你可知道那无赖究竟在何处?”
老人家畏畏缩缩的朝着一旁看了一眼,伸出一根手指,指向一人,“抢我大鱼的无赖就是他!”
石娘顺着老人家的手指看向那半大的小子。这小子约莫十三四岁的模样,乱蓬蓬的头发胡乱的拿布带子一捆,有些没有扎进去的碎发就凌乱的散落在肩上,他如今正手忙脚乱的跟小乞丐争抢着地上的瓜子,所以也瞧不出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石娘不禁好笑起来,心中暗道,如今倒是什么人都能当起无赖了,她冷笑一声,上前扯住那小子的衣领,口中好笑道:“你这无赖胆子倒是大的很,你抢了老人家的大鱼,非但不跑,竟然还敢在此瞧热闹?既然如此,我今日便要好生的教训你一番。”
那半大小子本来正专注的跟小乞丐抢夺地上的瓜子,突然间后颈上的衣领被人牢牢抓住,他反应倒也极快,只顺势的在地上一滚,石娘不由松手,那小子便像是鱼儿一般游入人群当中,逃走了。
石娘哪里肯放他离开,于是抬步撵了上去,很快也不见了踪影。春花不料不过一会儿的功夫,这两人都跑的无影无踪。
她略微思索了一番,索性呆在远处,只盼着那石娘快些回来。春花靠边立着,那提着竹篮子的老人也挨着她站着。
两人相对无言,只那老人家时不时的抬眼看向春花。又过了一会儿,他像是下定了决心,终于小心翼翼的开口道:“方才姑娘说竹篮打水并非一场空,不知姑娘的办法究竟是什么?”ァ新ヤ~八~1~文網
春花突地一笑,口中说道:“老人家是否瞧见过变戏法?”
老人家茫然间点了点头,春花又是一笑,“其实不过是障眼法而已。”网更新最快 手机端: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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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九十五章 调戏妇女
老人家混浊的眼睛,终于有了不一样的神情,他好奇的问道:“究竟是什么障眼法?”
春花微微笑道:“这个说出来就不灵了。”
那老人家也是个好脾气的,春花不说,他也就不再问了,只提着个竹篮子,畏畏缩缩的站在一旁。
街坊之中,行人如织,喧闹无比,初闻虽是觉得吵闹,再听却觉得正是这喧闹声,才让周遭的一切有了烟火之气。
春花收回目光,不经意间看了身旁老人家一眼,只见老人家正偷眼看向自己,面上自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春花心里一软,随即开口说道:“老人家且随我来。”
春花率先一步,又扭头看向那浑身湿透的老人家。老人家便提着篮子随春花向前行去。
眼看到了僻静处,春花这才止住了步子,回身笑道:“这竹篮打水也不空,说是障眼法倒也不对。其实不过是取个巧罢了。”
老人家离着春花还有五六步的时候,就停了下来,只双手垂于身侧,一手提着竹篮子,安安稳稳的站着,又陪着一张笑脸,口中问道:“小老儿又想了半天也想不到其中的玄机?”
春花也不再绕弯子,就一股脑的说了出来,“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但那冰块儿亦是属水,咱们只管把冰块放在竹篮子里头,晾那泼皮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
老人家诧异的看着春花,片刻后,他才神色一松,欣喜的看着春花,口中笑道:“姑娘聪明的紧,小老儿怎么就没有想到?”
“不过是取巧罢了,方才不敢在人多的地方说出谜底,不过是怕人听了笑话。”春花不好意思的说道。新首发
那老人家随手把竹篮子搁在身旁,冲着春花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口中感激不尽道:“多谢姑娘,姑娘心地善良,日后定有好报。”
春花伸手去扶,那老人家迟迟不肯起来,春花不免开口说道:“老人家莫要多礼,不过是举手之劳。”
老人家也不说话,依旧头也不抬的躬着身子,春花心觉不对,低头一瞧,却见那老人家不知何时竟然出了一脑门的冷汗,他脸颊通红,身子僵直,瞧那样子,竟像是突然犯了急病。
春花一惊,急忙扶起老人家,她扭头一瞧,不知谁家门口放着个石墩子,于是慌忙扶着老人家坐在石墩子上,又掏出帕子,给那老人家擦汗。
春花心急如焚,眼看着那老人家面露痛苦,一时之间竟是无可奈何,她口中急声说道:“老人家你究竟怎么样了?若是实在难受的紧,你就暂且忍耐一会儿,我这就去找郎中去。”
“无妨……小老儿……歇上一会儿……也就好了……”老人家哆嗦着嘴唇,终于开口说道。
“您若是担心银子的话,就尽管放心,我家里头就是开医馆的,看病抓药根本就不用花银子。”春花站起身来,四下看去。
如今两人身处街坊的僻静处,前头自有几家铺子,门口并无招揽客人用的布幡,也不见客人进出,也不知是做什么买卖的。ァ新ヤ~八~1~文網
再往前头去,就到了拐角处,另一道街上,春花依稀记得开着越多的成衣铺子,蜡染铺子,似乎并无医馆。
春花不由回身去看,那熙熙攘攘之中,哪里有石娘与那小无赖的身影,她暗叹一声,软声对着老人家说道:“老人家,你且在此处等着,我这就去找郎中去。”
那老人家无力的坐在石墩子上,他勉强抬起头,并不愿意麻烦春花,“姑娘莫要担心……小老儿素有心疾……待略微歇上一会儿……也就缓过来了……”
春花哪里肯放心,所谓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哪里有做好事做到一半就把人扔下的道理,于是她口中安抚道:“老人家你莫管了,我这就去找郎中去,你且在此处安坐,最多一柱香的功夫,我就回来了。”
春花四下瞧了瞧,心中思量着若是回家去找郎中只怕一时之间来不及,还不如就近找个医馆里头的郎中过来,她打定了主意,又嘱咐老人家几句,“老人家你一定要在此处等着,莫要胡乱走动,我去去就回。”
那老人家额上汗珠子直冒,那汗珠顺着额头淌下来,落入眼中,咸咸的泪珠蛰的他眼睛发疼,于是他的眼睛愈发混浊起来,他费力的扯住了春花的衣袖,口中有气无力的说道:“姑娘莫走……小老儿家有一远房亲戚就住在此处……我到他家略微歇一会儿……也就是了……”
春花停下步子,这才松了一口气,她低声问道:“如此也好,老人家暂且在亲戚家休息片刻,我也好去找郎中。只是不知你家亲戚住在何处?”
老人家松开春花的衣袖,摇摇晃晃站起身来,伸手指向春花身后,“我家亲戚就住在那里头……”
春花回身一瞧,这才发现那老人家伸手指的地方正是一条巷子,那巷子就在一家杂货铺的旁边,方才她经过那里,竟是没有发现那条巷子。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再说石娘那里,好不容易撵上了那小无赖,她死死拎住那无赖的衣领,口中气喘吁吁的说道:“你倒是跑啊……你怎么不跑了……方才你不是还挺能跑的……”
那半大小子模样的小无赖亦是气喘吁吁的缓了半天,这才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你这好端端的大姑娘……为何……为何要来追我这个大男人……你莫不是看上我了不成……”
石娘怒极反笑,她伸手对着那小无赖的后脑勺拍了一下,口中教训道:“你这小子学什么不好……偏偏学会这调戏良家妇女的勾当……我让你不学好……我让你不学好……”石娘说话间,伸手冲着小无赖的后脑勺又是两下。
“你既然也心里头清楚……你自己是个妇女……那便莫要怪我实话实说了……你长的这般难看……我又怎会看得上你……”那半大小子头上被石娘狠狠怼了几下,口中却是半点也不吃亏,他提到石娘相貌的时候,更是费力的扭过头来给了石娘一个充满恶意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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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九十六章 竹笋炒肉
石娘果断的又拍了几下半大小子的后脑勺,听着那“啪啪”的响声,心里头才略微痛快了些,口中又说道:“你这小贼,嘴里头若是再不干不净的,我便让你好好吃上一顿竹笋炒肉。”
“说话算话,你若不请我吃竹笋炒肉,你就是那王八养的。”那半大小子缓过起来,声音绝望沙哑道。
石娘心头怒火腾腾的往上冒,她一脚踹在半大小子腿上,口中冷笑道:“这年头的人倒是奇怪的紧,好端端的非要吃什么竹笋炒肉,你既然这般想吃,我这就满足你的要求。”
幽长的巷子当中前后无人,巷子口虽有行人偶尔路过,但是并无一人看过来,而幽长的巷子尾,也不知是何处,只隐约有人路过。
巷子幽长,底下的青砖就染上了青苔。小心的,轻盈的青苔顺着青砖悄然而生,带着一抹恍惚的暗绿。
石娘四下一瞧,正看到巷子口横七竖八放着几根枯竹,她冷笑一声,一手扯着半大小子的衣领,探手去拿竹竿。
那半大小子不知道石娘这是要闹哪一出儿,口中尚且不怕死的喝骂道:“你这丑妇,莫要以为我年纪小,就拿这老竹来唬弄我!我如今就告诉我,我在此地可是响当当的人物,你若是惹怒了我,可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石娘竹竿在手,冷笑一声,挥起竹竿朝着半大小子背上使劲抽去,直揍得的那半大小子口中哀嚎连连。
石娘这才停了下来,口中慢悠悠的说道:“你看我并没有唬弄与你,这便是实打实的竹笋炒肉。”
那半大小子口中连声嚎叫,像是那竹竿依旧打在身上一般,他一面嚎,还一面喊着:“你这丑妇竟然敢如此对我,你也不四处去打听打听我的名头。我今日就告诉你,切莫要后悔!还有你那王八老爹也切莫后悔!还有你那瞎了眼的相公也莫要后悔!我定然……定然……要让你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你说想要吃竹笋炒肉,我立刻就满足了你,你还要怎样?莫不是还想再吃一顿?”石娘凑到半大小子而后,笑意吟吟的说道。
那小子像是突然被鬼上了身,一动不动,过了半晌,他才僵硬的侧目去看石娘,“你这妇人心狠手辣,怪不得生得这般丑陋!”
“我心狠手辣?你这小子倒是好笑的紧。”石娘冷笑一声,继续说道:“我即便再过心狠手辣,也不会到街上去明抢,何况对方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家!”
“什么手无富鸡?什么老人家。我不知道你这丑妇说的什么东西?”那半大小子哀嚎道。
“你莫不是还要装傻不成?刚刚明明是你抢了那老人家的几尾鲜鱼,如今你倒是摘得一干二净,你以为你这般装傻充愣我就会放过你了?”石娘挥手就打,于是耳旁又响起了那小子夸张的哀嚎声。
那小伙子费力的扭过头来,一脸的莫名其妙,口中更是高声骂道:“那老头长的贼眉鼠眼,提着个破篮子在那里坐了许久。你这丑妇莫不是得了失心疯了,你哪只眼睛瞧见我抢那老头的鱼了?再说他那破篮子里头哪里有鱼?”
石娘手已挥至半空,听到那小子的话,手中的竹竿就无论如何也挥舞不下去了,她白着脸,急声说道:“你说那老人家的竹篮子里头本就没有鱼?”
“那老不死的一个时辰之前就坐在那里,浑身湿答答的,又提着个破篮子,垂头搭脑的坐在那里。我瞧他可怜,好心问他,谁知他竟开口骂我。”半大小子气咻咻的说道。
石娘耳中“轰隆”一声,那半大小子的话像是隔着千山万水,这才隐隐约约传入耳中,她不由张皇失措起来,“你说那老人家竟是一早就守在那里,他那竹篮子里头没有鱼,你也从未抢过他的鱼?”新首发 s:s:ァ新ヤ~八~1~文網
“你这妇人一瞧就是个脑子不好使的,我若是抢了那老头的鱼,我早就找地方烤了吃去,何必还跟那下三滥的小乞丐抢什么破烂瓜子吃?”半大小子嗤声笑道。
石娘手上一松,那半大小子乍一得了自由,就地一滚,待滚到约莫三丈开外之后,他这才笑嘻嘻的冲着石娘说道:“你这丑妇样貌丑陋,脑子又不好使,我瞧你倒是中了别人的计了。让你方才打我,当真活该活该。”
“中了别人的计……”石娘不由重复着半大小子的话。
“你方才两人一同来的,如今你来撵我,那小娘子又在何处?那小娘子模样比你好看,如今只怕早就被那老不死的骗到窑子里头了。到时候那小娘子的一生都被你毁了,你这后半辈子,只怕要日日后悔,夜夜不能安睡。”半大小子幸灾乐祸的看着石娘,口中更是冷嘲热讽的说道。
石娘手中的竹竿登时落在地上,面色刷白,她抬腿朝着巷子口奔去,身后自是那半大小子的嘲笑声,“那小娘子看起来细皮嫩肉的,到了窑子里头生意只怕红火的很……”
石娘捂住耳朵,再不敢听下去,她一路飞奔,那路上行人接踵而过,石娘在其中横冲直撞朝着来路而去。
石娘耳边风声喧闹声纷飞而过,一颗心砰砰直跳,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到了方才那地方。地上的水渍尚且没有干透,周遭的人却早非方才的面孔。
石娘惊慌之余,扯住一人的胳膊,焦声问道:“方才那老人家呢?还有那小娘子,他们都去哪里了?”
被石娘扯住胳膊那人本是个卖青梨的小贩,如今被石娘扯住胳膊登时吓哆哆嗦嗦,口中更是说不出一句连贯的话来,“小人……小人……方才到这里……并没有瞧见……瞧见……什么小娘子……还有老人家……这位姑娘……你莫不是认错人了……”
“那他们究竟去了哪里!”石娘惊天动地嚷了一声。
那卖梨的小贩惊吓之余,险些哭了出来,他哆哆嗦嗦的说道:“小的……小的……哪里知道……小的……真是……什么……也没有……瞧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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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九十七章 今夜成亲
石娘耳边轰鸣一声,再也听不到一点声音。她举目望去,四周皆是指指点点的身影。人群当中各色身影,始终没有那抹牙白色,往日里那熟悉的身影,再不复相见。
再说春花望着冗长的巷子,不免有些迟疑。这条巷子她方才并没有瞧见,如今看来,这巷子狭窄幽深,也不知道在里头住的究竟是些什么人。
“姑娘便送到这里吧,小老儿自己慢慢的也就走进去了。”那老人家一手扶着巷子口的砖墙,面色灰败,摇摇欲坠。
春花哪里忍心,于是扶起老人家,柔声说道:“老人家莫要多想,我这就送你去亲戚家。”
那老人家面上登时浮现出感激涕零的神色,偏偏一双混浊的眼睛当中带着一抹幽暗的歉疚,于是整个儿面目就变得复杂起来,“多谢姑娘……我家亲戚就在前头……很快也就到了……”网更新最快 手机端:s://
春花扶着看人朝着小巷看去,她并未注意到老人家复杂的神色,只瞧着那巷子里头约莫有七八户人家。
打头这一家门口亦是放着个石墩子,也不知道有多少年头了,石墩子的边缘处磨的光滑细腻。
那院门亦是时间久了,朱色的门漆剥落,露出里头斑驳的木头,也瞧不出来究竟是个什么木头,却是并没有条理,黑漆漆的。
“老人家,咱们走吧……”春花收回目光,扶着老人进了小巷。
春花只当那头一户人家年代久远,待走了进来,才发现这巷子里头的人家竟是一家比一家破败,一家比一家破败。
待走到第五处院落的时候,这户人家竟是比刚才那几户更为破败,莫说是门口的石墩子,便是连木门上的朱漆也没有。就这般大剌剌的裸露出来的旧木,像是桐木,又不似桐木。那门上落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铁锁,也不知还能不能打开。
“前头就到了……”老人家显然松了一口气。
春花亦是暗地里舒了一口气,她加快了脚步,扶着老人家到了第六户人家门口。
眼前这处院落倒是并方才那第五户人家略微好一些,至少这门上挂着的并非铁锁,而是一把铜锁。
那铜锁锁在一边的门环上头,门环亦是黄铜所制,颜色发亮,显然这院中经常有人进出。
好歹瞧见了略微有些人气的院落,春花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而后上前拍门。
“咚咚”的拍门声,不过三下之后,不多一下,也不少一下,刚刚好三下之后,那院中就传来了细微的动静。像是有人从凳子上起身的声音,凳子被轻轻踢在一旁,而后不轻不重的脚步声就响了起来。
那脚步声一路走到门后,拔掉门闩之后,门后之人像是突然迟疑了起来,又过了一息的功夫,木门乍开,从门后露出一张脸来。
“是你?”春花吃惊道。
那人眯着眼睛看向春花,面上竟是连一丝一毫的笑容都没有,他早非之前那般笑嘻嘻的模样,便是他的眼睛里头也没有一丝一毫的笑意。
他虽是眯着眼睛,那双狠厉的眸子,却是隐在眼睛后头,阴恻恻的看向春花,“当然是我。”
春花心头突然生出不好的预感来,她转身欲走,谁知身后的老人早已换上了另外一副神情。
他冷冷的看着春花,哪里还有方才摇摇欲坠的面色灰败的模样,“姑娘莫要怪我!”
老人伸手一推,春花身子一仰,脚下连退几步,她腿脚绊住门槛,身子不受控制的朝后倒去。天翻地覆之间,她脑后一疼,双眼望天,朱三爷阴沉的脸就俯身看了过来。
“春花,你终于来了,你可知晓,我在此处已等你许久。”朱三爷目光阴沉。
春花面朝天倒在地上,只听着那木门“吱扭”一声,她心中惶恐,强忍住头疼,急忙起身去拉那木门。
谁知那老人家先人一步,春花只听到门外落锁的声音,心中惧怕不已,口中冲着门缝,高声求饶,“老人家你莫要走,你就看在方才的份上,放我出去吧。”
门外死一般的安静,那老人家似乎并没有听到她的话。春花不死心的又高声唤道:“老人家求求你了……你就放我出去吧……我家娘子有大把的银子……只要你肯放我出去……莫说是十两八两……就是百八十两……我家娘子也定然给的……”
春花死命的拉扯着木门,凑到门缝前头看着那老人家的身影缓缓的去了,这巷子里头再无一人。
“你可曾说够了?”朱三爷的身影在身后阴恻恻的响了起来。
春花举袖擦干净了面上的泪,这才扭过身去,面无表情的看着朱三爷,“三爷,这是要做什么?”
“你不是最爱自作聪明,你且猜猜我的动机。”朱三爷又笑了起来,但是笑容却与之前不同。
“奴婢……猜不到……”春花被朱三爷面上的笑容吓了一跳,三爷面上明明带着笑容,偏偏一双眼睛当中满是狠厉,于是那笑容也就诡异了起来。
“你若猜对了,我就放你离开,如何?”朱三爷复又笑道。
春花眼睛一亮,待对上朱三爷势在必得的目光之后,她眼中的光亮就逐渐的熄灭了,只余无穷无尽的绝望,“三爷不会放奴婢离开的……”
朱三爷勾起嘴角,声音当中带着冷酷无情,“我确实不会放你离开,你是我的新娘子,咱们今夜就要成亲了,我为何要放你离开?”
“三爷刚才是说……成亲?”春花面露惊恐。
春花曾经无数次的设想过与三爷成亲之日的种种种种,结果千般的设计,万般的憧憬,也并非是现在这番景象。
朱三爷点了点头,指了指身后的院落,口中郑重其事的说道:“如今条件简陋,春花你莫要遗憾,待回到长安城之后,我自然会再为你补办一场盛大的亲事。”
春花手指使劲的掐在掌心,头脑这才勉强清醒起来,她不敢看三爷,只垂着脑袋战战兢兢的说道:“那三爷为何不等到……回到长安城之后……再成亲……为何要多此一举……”网更新最快 电脑端: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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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九十八章 龙凤蜡烛
“因为我实在等不了了,我从未这般急切的想要娶你进门。”朱三爷上前抚摸春花的脸颊,面上带出几分强自忍耐的急不可待。
春花低头,朱三爷的手却是如影相随,那滑腻的手,轻轻抚着春花的面颊。若是换作以前,春花定然是满脸红云,此番她心中却是实打实的害怕,她面上复又浮现一层红晕,并非娇羞,却是害怕,“三爷你……莫要……这样……”
春花勉强说出这几个字来,三爷的手却是突然停了下来,过了半天,三爷也不说话。
春花心中不安,于是抬眸去瞧,谁知正对上三爷微眯的眼睛。那双藏在眼眸深处的眸子,像是躲在树后盯着猎物的猛兽。至于猎物,不是眼前的春花,还能是谁?
“春花,你很害怕?”朱三爷低声说道,声音像是冬天的风一般冷冽。
“奴婢……奴婢……并不害怕……”春花急忙错开眼神,结结巴巴的说道。
这处院落,院中空空,天空不知何时变得灰蒙蒙的,方才还在头顶上的太阳此番也不知躲到哪里去了,于是这院落当中瞧起来也变得灰蒙蒙起来。
那院中正房一间,耳房两间,院中种着一株高大的桑树,枝繁叶茂,于是那灰蒙蒙的天空便从那密密麻麻的树叶当中透了出来。
“桑”同“丧”同音,是以自古以来就有屋前不种桑,屋后不栽柳的说法。偏偏这处偏僻的院落里头,便种着这么大一株桑树,春花的一颗心便逐渐的沉了下去。
“春花,你怕了。”朱三爷幽声道。
“奴婢……并不怕……”春花执着的看向院中桑树。
“春花,你若是喜欢这桑树,等到回到长安城以后,我就在咱们院落里头也栽上一株。还有这后院还有一株柳树,你若是也喜欢,咱们也种上一株。待到春日里来柳絮纷纷似是飞雪,而夏日之后,这桑树枝繁叶茂,咱们就坐在树底下喝茶养蚕。”朱三爷话语当中满是憧憬。
春花听得不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养蚕……方才三爷说要养蚕……”
“自是养蚕,咱们既然有桑树那便养上几只蚕,恰好用桑叶来喂养。说不定咱们还能等到蚕吐丝的时候,然后蚕丝可以用来织布。到时候咱们会生上好几个孩子,织出的布就用来给孩子做衣裳,如此也算是男耕女织,岂不快哉?”朱三爷声音带笑,面上自是一副向往不已的神色。
“男耕女织……岂不快哉……”春花不由重复着朱三爷的话。ァ新ヤ~八~1~文網
“我是问你呢,春花?”三爷语气愈发和煦。
春花听在耳中,只觉得害怕,她点了点头,片刻后又摇了摇头,“三爷……是正经的朝廷官员……怎么能算是男耕呢……何况奴婢也并不会织布……”
“无妨,只要你愿意,我可以为了你学耕地。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去做。”朱三爷信誓旦旦看着春花。
“三爷何必为了奴婢如此……三爷若是心里头真有奴婢……那便放了奴婢吧……”春花看着朱三爷,口中哀求道。
“我放了你,谁又来放了我?”朱三爷喃喃自语道,他声音很低,像是自言自语,又希望春花明白自己的苦楚。
他又沉吟了一会儿,突然拉住春花的手,急急朝着正房而去。
朱三爷的手又滑又腻,像是一条冰冷的毒蛇,春花的一颗心险些跳了出来,她步子踉跄,被迫随着三爷朝着正房而去。
头顶不知何时蓦然一暗,却是两人到了桑树底下,朱三爷脚下不停,也不管春花能不能跟上自己的脚步,直冲着正房而去。
春花三番两次的险些摔倒在地,之后三爷猛地推开正房房门,抬腿走了进去。春花一个不注意,小腿在门槛上狠狠磕了一下,她低呼一声,前头三爷却并未回头。
“春花你瞧,这就是咱们的婚房,你可是喜欢?”朱三爷喜滋滋的扭头看向春花,待瞧见春花面上隐忍的痛苦神色以后,朱三爷神色一黯,又恢复了之前那阴恻恻的模样。
春花心头一颤,只觉得满目的红。红色的床幔里头是红色的被褥,红色的锦被。床边搁着的高脚案几上头搁着两只小孩胳膊粗细的龙凤蜡烛。大红的蜡烛旁边又搁着个朱红色的香炉。
三足的香炉,连炉子带盖儿都是颜色纯正的朱红色,只是不知其中搁着的香料又是什么颜色。新首发 s:s:
床脚靠近角落的地方摆着个红色的屏风,涂着红漆的屏风也不知道用的什么木头,上头又绣着百子千孙图。一水的白胖小子,或是坐或是躺,或是开怀大笑,或是捂嘴偷笑,瞧起来自有一番冰冷的热闹,说是冰冷的缘故,只因为这屏风上头的白胖小子委实太过白了,就像是冬天里头的雪,白虽白,但却带着几分隔人与千里之外的冰冷与苍白。
春花被那屏风吓了一跳,急忙转过目光去看外间,只见这外间朱红色的多宝阁靠着东墙而放,也不知道朱三爷在哪里搜罗的那么些个物件儿,统统红色的物件儿。
红皮的书,红色的瓷瓶,红色的佛。佛有四面,面面皆是不同,以春花的角度,却是能看到两面。一面开怀,一面震怒,春花急急忙忙收回目光,不敢再看,只垂下眼眸,看着脚下这一方青砖。
谁知这青砖上头亦有玄机,只见那一尺来长,三拃来宽的青砖,每一角上都用红墨写拳头大的囍字。
“春花,你莫要小瞧了这双喜之意,这可是我用了一夜的时间,一个字一个字的写出来的,还有这屋子里头也是我精心布置的。”朱三爷的声音当中又带出了几分笑意,他不等春花说话,又开口说道:“如今非比寻常,所以布置的终究有些简单,并不十分合我心意。待咱们回到长安城以后,我定会重新布置一番,定然让你满意。”
春花的目光飘忽起来,她看看这里,瞧瞧那里,脑子里头乱哄哄的,看着满屋子刺目的红,她有些害怕,心里头深处却升起一丝莫名的感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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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九十九章 寻死觅活
“春花,我知道你还在恼我。但这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我虽是做下了错事,心里头却是迫不得已。若是再有重新选择的机会,谁又愿意做下那昧良心的事情?如今我什么也没有了,你若是再不理我,那便是让我去死。”朱三爷痛苦道。
春花一时心软,又去看那朱三爷,只见对方,目中含泪,满脸痛苦。春花不由开口安慰,“三爷,过去的都过去了,你莫要因为之前的事情来折磨自己。何况娘子与郎君并非斤斤计较之人,待奴婢回去转寰一番,娘子定然能够明白三爷的苦衷。”
“你要回去?”朱三爷突然问道。
“奴婢自然还是要回去的。”春花随口说道。
朱三爷不声不响的抱住春花,口中沉声说道:“春花,你莫要离开我,也莫要再回去了。”
“可是三爷,奴婢总不能一直住在这里?”春花窝在朱三爷怀里,悄声说道。
“你哪里都不能去!”朱三爷加重了语气,紧紧搂住春花。
春花被朱三爷勒的险些喘不过气来,于是开始挣扎起来,谁知朱三爷更加重了力道。春花的脸颊被勒的紧紧贴在朱三爷的胸口,鼻子撞的生疼,她使劲的挣脱起来,“三爷,你弄疼我了。”
朱三爷似是并没有听到春花的话,只管紧紧的抱住春花,便是连一刻也不愿放手,口中喃喃说道:“我这么在意你,你却只想着离开,我如今就告诉你,你哪里都不准去,我要你一直陪着我,长长久久的陪着我。”
春花挣脱了半天,奈何三爷力道甚大,春花无力的靠在三爷身上,口中惊慌道:“三爷,你莫要这样,奴婢有些害怕。”
朱三爷突然松开了春花,他定定的看着春花,目光殷切,“春花你嫁给我,怎么会害怕?”
“奴婢并不是害怕此事,而是三爷变了,奴婢心里有些害怕……”春花揉着鼻子,小声说道。
朱三爷笑了两下,复又抱住了春花,口中安慰道:“我无论怎么变化,这颗心却是一直在你身上的。你只要莫要离开我,我便还是之前的三爷。我自然会一心一意的对你好的。”
春花心中极为复杂,一时觉得三爷可怕,一时又觉得心中窃喜,如此三番四次之后,她竟然没有发现三爷悄无声息的松开了她,去了里间,掏出火石,燃起了熏香。
待春花从纷乱的思绪当中回过神来的时候,那大红色的香炉里头已经燃起了青烟袅袅。
“三爷……奴婢还是觉得应该回去一趟……”春花终于打定了主意,她也不敢抬头看三爷,只垂着脑袋低声说道。她并没有收到回应,三爷像是并没有听到她的话。
“奴婢刚才又仔细想了想,三爷咱们还是应该回去一趟。娘子的性情奴婢还是有几分了解的,她若是知道了三爷的苦衷,定然也能够体谅三爷的。”春花大着胆子说道。
又过了一会儿,空气当中,依旧一片安静。
春花悄然的把重心从左脚换到右脚,依旧没有等到三爷的回应,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抬头去看,只见三爷立在里间,正直直的看向这里。
春花被三爷阴沉的目光吓了一跳,她急忙撇开目光,恰又瞧见三爷身旁案几上头,燃起了青烟的大红色香炉。似乎有好闻的香气从里间荡漾开来。春花深深吸了一口,只觉得那香味好闻的紧,她整个人不由都放松了下来。
“好闻吗?”朱三爷终于开了口。
春花点了点头,不由自主说道:“这味道着实好闻。”
“就知道你会喜欢,这香料可是我花了重金从胡商那里买来的。听闻专用于洞房花烛之时。”朱三爷说话间,朝着春花缓缓而来。
“三爷……”春花瞪着眼睛,看着三爷的身影越来越近。
“春花,我实在等不及了,你莫要怪我……”朱三爷突然叫快了脚步,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春花面前,一下子把春花打横抱起,急急走向里间。
“三爷,莫要这样。”春花口中哀求,却不知听到三爷耳中却是更加撩人心魄。
“春花你听我说,咱们本就两情相愿,如今又要成亲,既然如此何必拘泥于那些个劳什子的虚名?”朱三爷说话间,已走近里屋,他匆匆忙忙把春花放在床上,口中急声说道。
春花心中忐忑,口中不免连连哀求,“三爷……即便是要洞房花烛……也不该是这般模样……”
朱三爷双目猩红,他已经失了耐心,他一把捂住春花的嘴巴,口中急切道:“春花,你就当是可怜可怜我吧,若是连你也不理我了,那我同这行尸走肉又有什么分别。这世间除了你,我什么都没有了……”
朱三爷最后一句话,被那红色的床幔隔绝在铺着红色被褥的床榻上。
香炉青烟缭绕,那屋子里头逐渐的香甜起来,初闻似是花香,闻得久了,只觉得香气扑鼻,说不出的好闻。
这屋子里头安静非常,外头却有那喧闹之处,石娘身处大街,一颗心却是早已沉到了底儿。网更新最快 手机端:s://
她茫然失措,心中不觉悔恨,想到方才的种种只觉得漏洞百出,奈何自己为何会如此愚蠢,竟然上了这帮人的当。
石娘这般想着,抬手给了自己一个耳光,她打的又快又急。卖青梨的小贩被她吓了一跳,“你这姑娘怎地这般想不开……”
卖青梨的小贩试图安慰石娘,结果话音刚落,又见石娘狠狠掴了自己一个耳光,“我就是个蠢货,若是找不到春花,我就去江边一头扎下去,这样也算是全了姐妹一场的情意。”
“姑娘万万不可!既然是找不到人了,就该去找官府,而不是一味的寻死觅活,不然不仅那姑娘再也找寻不到,姑娘岂不是也白白偿了性命?”卖青梨的小贩吓了一跳,也顾不上害怕,只一心安慰起来石娘,生怕一个不对,石娘就寻了短见。新首发 s:s:
“找官府?”石娘眼睛一亮,口中嘟嘟囔囔的说道:“我方才真是急糊涂了,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个办法?我这就去报官去!”
石娘跑了两步,又回头冲着卖青梨的小贩说道:“多谢!”
小贩慌忙摆手,口中无与伦比的说道:“你莫要谢我……我什么也不懂……不过是随口一说……只是姑娘性命要紧……莫要随意投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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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一百章 红头竹签
石娘不管不顾的,再不回头,冲着衙门而去。她跑的飞快,唯恐晚上一时半刻就会耽误了春花的性命。
石娘奔到衙门口儿,瞧见那鸣冤的大鼓,不由分说拿起鼓槌就敲。那大鼓乃是驴皮所做,声音似是雷鸣,震耳欲聋。
守门的衙役瞧见石娘一路飞奔过来,还来不及上前阻拦,那大鼓就“咚咚”响了起来。
不过盏茶的功夫,衙门大开,捕快如水而出,眼看击鼓鸣冤的乃是一个小娘子,于是打头的捕快开口喝道:“何人在此击鼓鸣冤?”
“是奴家,奴家的姐妹丢了,求捕快老爷快些派人去寻。”石娘“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冲着打头的捕快高声说道。
“若是单单寻人,何必击鼓鸣冤?”打头的捕快阴沉着脸,不耐烦的说道。
“因为奴家那姐妹并非走丢,而是被人拐骗去了。若是不快些找到她,只怕她会有性命之忧。”石娘心中想着,只要这捕快肯去救人,便是让她磕上一百个响头,她也是是一百个心甘情愿。
“你说有性命之忧就有性命之忧,你可知这鸣冤鼓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敲打的。”那青衣捕快了沉声道。
石娘待要磕头,听到这里,不由茫然,只听那打头的捕快又说道:“若要击鼓鸣冤,旁的暂且不问,却是要先受上十个大板!”
石娘神色倒是一松,她直挺挺的跪着,口中坚定道:“只要捕快老爷肯去救奴家的姐妹,不过是十板子而已,奴家还是受得的。”
那捕快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下来,他同情的看了一眼石娘,便转身进了衙门里头。
余下的捕快拖着石娘,过了门槛,进了内堂,两旁的皂班捕快举着杀威棒,口呼“威武”。大堂内设高坐,上头四个大字,“明镜高悬”。
石娘不过抬头看了一眼,甚至连堂上坐的何人都没有看清楚,就被人按下了脑袋。
“堂下何人?”有人肃声道。
石娘僵着脖子,费力的说道:“奴家名叫石娘,今日之所以击鼓鸣冤,实在是为了寻找自家姐妹。奴家的姐妹被人当街拐走了,如今生死不明。”
“你家姐妹好端端的,怎会被人拐走?”那声音又说道。
石娘心急如焚,于是三言并做两语,说出了事情的始末,那堂上之人听了前因后果,良久不语。
石娘焦急不已,待要抬头去看,无奈脑袋被人死死按住,脖子一动,就是钻心的疼。
她忍着疼,听着堂上的动静,又过了一会儿,却是听到从签筒里头抽签的声音,接着竹签落地。
她素来听闻那堂上的竹签有白头签,红头签,黑头签三种。白头签,一签一板子,红头签,一签五板子,还有那黑头签,一签十板。石娘费力去看,竹签落地,签头一片通红。
石娘心中不安,片刻后那竹签被皂班衙役弯腰捡起,在威严的“威武”声中,“噼里啪啦”的板子声一声声,沉重的响了起来。
石娘攥着手指,咬紧了牙关拼命忍耐,每每忍耐不住的时候,她就想想春花,于是便又闭上眼睛,只期待时间能够过得快些。
石娘想完了春花,又去想娘子,想完了娘子,郎中的身影就浮现了出来。高兴的郎中,愤怒的郎中,一脸孤傲的郎中,待脑海中的郎中走马灯的过了一遍,沉重的板子声终于停了下来。
石娘终于松了一口气,她双手撑地想要起身,偏偏腿上无力,失去了所有的知觉。
周遭的声音像是突然远去了,她勉强歪在地上,口中无力的说道:“求官老爷去救奴家的姐妹……”
“我答应你……”
石娘嘴角一勾,那官老爷剩下的话,她再也听不到,她双眼阖在一起,昏了过去。
石娘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擦黑,她一睁开眼睛就瞧见了愤怒的郎中。
郎中双眼微红,一向高高昂起的下巴,如今却是无力的耷拉着,他嘴角紧紧抿着,似是要把满口的愤怒强咽下去,于是那不能付诸于口的愤怒就堵在了喉间,只见那郎中喉结上下滚动,脖子上的青筋微微爆起。ァ新ヤ~八~1~文網
这倒不是石娘的眼神太好,而是她与郎中的距离太近,几乎脸对脸,鼻子对鼻子。
“郎中?”石娘一脸欣喜,接着腰下一疼,不由“嘶”了一声,额间不由冒出汗来。
“你也知道疼?我还以为你是刀劈斧凿的木头人呢?若不是木头人,怎么会一点脑子也不长?这世间有许多事情,自然也有许多的解决办法,你若不是没有脑子怎么就选了最蠢的办法?你又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有娘子,你怎么如此愚蠢?你简直是我这辈子见到的最愚蠢之人!”郎中的愤怒终于有了发泄的地方。
“对不住了……郎中……”石娘说话间,额头又冒出一层的冷汗。
“你这蠢妇,你即便不想着自己,你也该想着我。你就算自己不心疼自己,你也该知道,有人的心却是一心扑在你的身上……”郎中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个字几乎让人听不分明。
但是石娘显然听到郎中的话,她面上浮现出一抹微笑来,口中费力说道:“奴家自然知道郎中惦记着奴家……只是春花是因为奴家的缘故……这才丢了……若是找不到她……那么奴家愿意为她赔了这条命出来……”
石娘看着郎中,眉目似水,突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撑着身子就要起身,口中疼得直哆嗦,“郎中……春花被坏人拐了去……如今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模样……我如今好歹还活着……她若是被卖到什么不干净的地方……只怕这条命就完了……”
郎中又是心疼又是愤怒,他急忙扶住石娘,口中没好气的说道:“人家早就回来了,哪里用得着你惦记?我看你若是有那闲心思,还是好好照看好自己的身子罢!”
“春花回来了……太好了……她如今回来……那便好了……奴家这顿板子倒是没有白挨……”石娘面上一喜,一颗心终于悠悠落了地。
郎中看着石娘的头顶,她头发凌乱,额间的头发紧紧的贴在眉间,郎中心中不忍,口中却是冷冷说道:“她是自己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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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零一章 分道扬镳
“无论她是怎么回来的……只要回来了就好……”石娘安心道。
郎中看着石娘欲言又止,他忍了片刻,终于开口说道:“她同三爷成亲了……就在你挨板子那一会儿……”
“什么?”石娘面上的笑容蓦然消失不见,她努力的撑起身子,口中悲痛道:“她怎地如此糊涂,那三爷口中如今便是连一句实话都没有,她为何还要同三爷成亲……”网更新最快 电脑端:s:/
“因为我实在下不了狠心……离开三爷……”春花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春花?”石娘看向门口,只见春花身上穿着的衣衫,已非之前出门的牙白色襦裙,而是一件儿正红色的喜服,她头上并没有凤凰霞帔,只是带着一枚嵌红宝石的琉璃簪子。
“石娘,是我对不住你。”春花终于进了屋,她犹犹豫豫走到石娘床前,耷拉着头,发间琉璃簪倒映出摇曳的烛光。
石娘看着外头黑漆漆的夜色,心中弥漫着一股子说不出来的味道,不知是悲是喜,是惆怅是失望,“春花,你当真已经决定了?”
“我与三爷认识良久,他是个活生生的人,又不是个什么物件儿,说忘就能忘,说弃就能弃,我实在放不下他,何况他也不容易。石娘,你不是我,不能体会我的感受,自然也就不能体会到三爷的感受。”春花始终不敢抬头看石娘,只垂着脑袋,十指铰在一处。
“我们又没有杀人,自然不能体会到三爷的感受。春花,我先前只当你是明事理的,如今却觉得你实在糊涂,那三爷为人你不知晓,我却是知道的清清楚楚。我如今就告诉你,你以为三爷身边只有一个真娘吗?”郎中实在忍耐不住,看着春花,冷言冷语的说道。
“郎中,你此话何意?”春花猛然抬头看向郎中。
郎中待要开口,突然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郎中!”
郎中于是不再多言,只冷声冷气的冲着春花说道:“春花你可想清楚了,你若是执意跟着朱少连,那么咱们以后就是两路人了。”
春花默不作声,铰着手指,郎中不等她回话,甩袖出了屋子,似是不愿再看她一眼。
“娘子……”待郎中离开之后,春花终于抬起头,冲着门口的方向,轻轻唤道。
宋如是缓缓进了屋子,她的目光始终定在春花身上,眼前这身着红色喜服的就是清河县中那忠心护主受尽了苦楚也要护住自己的小丫头。也是这小丫头陪着自己从清河县中走了出来,到了庆阳府,又去了长安,如今又义无反顾的跟着自己来到了益州城中。
宋如是一叹,看向春花的目光不由柔软起来,“春花,你当真要跟着三爷?”
“如今三爷到了难处,奴婢实在狠不下心来……”春花不由哽咽道。
“春花,你莫要听三爷的一面之词!”石娘忍不住插口说道。
“娘子,石娘,奴婢知道你们是为了奴婢好。但是奴婢眼看着三爷为奴婢做了许多事情,奴婢就狠不下心来。”春花面露痛苦,神色极为纠结。
“你如今狠不下心来,日后受苦的还是你。”石娘恨铁不成钢道。
“奴婢……奴婢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春花突然哭了起来,发间的嵌红宝石琉璃簪子发出清脆的响声。
“春花,你随我来。”宋如是拉起春花的手,出了门。
那郎中立在廊下,大红的灯笼照的他脸颊发红,他回首看了一眼春花,随即厌恶的转开脸去,口中只对着宋如是说道:“娘子,你好生劝劝她吧,她若是个油盐不进的,只怕下场也不会太好!”
郎中看也不看春花一眼,扬起一把,进了屋子,随即关上了屋门,竟是连一眼也不愿多看春花一眼。
“春花你随我来。”宋如是仍旧是方才那句话,她引着春花一路穿过院子,竟是开了院门,趁着夜色出门去了。
春花跟在宋如是身后,穿过大街,走过小巷,天上的月光由暗转明,最后挂在树梢,像是树上结出了个黄澄澄亮闪闪的大果子。
春花茫茫然跟在宋如是身后,直到走到一条破败的小巷之后,她这才觉得有些眼熟。
瞧着巷子口第一家院门口搁着的石墩子,还有那月光下显得斑驳陆离的院门,春花这才恍然大悟,这条巷子正是白日里的同三爷成亲的那一处。ァ新ヤ~八~1~文網
她认出了地方,就不肯再走一步,只期期艾艾的说道:“娘子,你带奴婢来这里做什么?”
宋如是回首,悄声说道:“莫要声张。”
宋如是抬步朝着巷子口而去,春花过了一会儿,只得提步撵了上去,眼看着离朱三爷的院落越来越近,春花心中愈发忐忑,她放缓脚步,眼巴巴的看着宋如是的背影,生怕一个不注意就瞧见宋如是奔到三爷院中。
春花心里头想着,双目不错眼的盯着宋如是的背影,好在宋如是很快停了下来,就在朱三爷隔壁的院落前,门口挂着锈迹斑斑铁锁的那一家。
“娘子……”春花上前低声道。
“嘘”,宋如是回身食指贴在唇间,待春花不言语了之后,她这才回过身去,在怀里头摸索了半天,竟是悉悉索索的开起琐来。
一旁的春花看得目瞪口呆,随着“吱扭”一声,院门打开,露出里头的一地清辉来。
“快些进来。”宋如是闪身进了屋,冲着春花招手道。
春花这才回过神来,慌里慌张的进了院子,她堪堪进了院子,宋如是已急急的插上了门栓。
春花四下看去,这院门虽是破败里头布置的竟然干干净净,院中竟是铺着整整齐齐的青石板,院中无树,却有石桌石凳。
石桌上头甚至放着一整套的茶盏,茶盏旁边自有两只银碟子,因为离得远的缘故,也瞧不清楚里头究竟盛的什么。
春花的目光很快被西边墙根上架着的梯子吸引了过去。那挨着西边墙的正是三爷的院落,而那墙根上靠着的木梯三尺有余,若是立上去一个人,正巧能够看到三爷的院落,还不容易被人发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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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零二章 成双成对
“娘子,这木梯是做什么用的?”春花惊诧道。
“春花,你且站上去瞧瞧。”宋如是压低了声音意味深长道。
春花心中茫然,但她跟随宋如是多年,既然主子开了口,她不由抬腿去了西边墙根儿处,她手上扶着木梯,不自觉的又回头来看宋如是。待瞧见自家娘子笃定鼓励的目光之后,她这才犹犹豫豫的攀上了木梯。
她唯恐被三爷发现,于是只上了三四级就不肯再上,她又踮起脚尖,偷眼去看隔壁院落。
此处院落一地清辉,隔壁院落亦如是。虽是一样的景致,一样的月光,看在春花眼里,却又是两样。只因那院落当中住有三爷,于是这平平常常的地方,就变得不同寻常起来。
春花既有几分期待,又有几分胆怯,她心中想见三爷,心里头又隐隐觉得不安。她脑子乱糟糟的,像是住着一整窝的蜜蜂。好在她并没有纷扰许久,那三爷的身影就出现在院落当中。
春花急忙矮下身子,只露出两只眼睛,只见那三爷从屋子里头出来之后,就立在院中,双手背后,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身上依旧穿着方才的喜服,不过头上的金冠被取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支如意木簪。
那木簪像是楠木雕琢,簪尾隐隐约约雕着一枚古怪的花,春花隐隐绰绰瞧着,一时也瞧不大清楚。
春花心中觉得奇怪,却是悄然屏住了呼吸,唯恐被三爷发现了行踪。那三爷立在院中一动不动,春花躲在墙头亦是一动不动,如此过了约莫一柱香的功夫。ァ新ヤ~八~1~文網
就在春花腰酸腿麻之际,朱三爷终于有了动静,他先是侧耳倾听,像是在听什么春花察觉不到的动静,过了一息的功夫,朱三爷面上一喜,轻手轻脚的朝着院门而去。
春花看着朱三爷的背影鬼鬼祟祟的打开了院门,又悄无声息的把门打开,他立在门后,探出头去,似是与人低语。过了一会儿,他打开院门,一个人的身形便显露了出来。
春花的目光登时被进门那人吸引住了,只因那人是个女人,一个身姿窈窕,凸凹有致的女人。
那女人团扇掩面,裙摆翻飞,风一阵儿的刮进了院子,等那三爷插上门闩进了院子,那女子便紧紧依偎在三爷身边。
三爷顺势一揽,那女子就入了怀中,那女子娇娇怯怯的放下手来,于是便露出一张我见犹怜的芙蓉面来。
所有月下看美人,越看越动人,朱三爷低头看向怀中那人,手指不由抚向那女子的唇间。
那女子含羞带臊,似是极为娇羞,她手臂娇软,揽住三爷脖颈,扬起脸颊,吐气如兰的凑到三爷脸前。
“无耻……”春花暗骂一声。
那女子与三爷紧紧搂抱在一处,目送秋波,一张俏脸贴在朱三爷的面颊上,口中笑个不停。
春花越看越恼,目中几乎喷出火来,她不知不觉中竟是探出头来,好在那院中的两人,如今正是水乳交融之际,所以也并未注意到墙头上突然多了一双愤怒的眼睛。
那女子紧紧贴在朱三爷的身上,口中娇笑连连,月光洒落在她发间,露出一截子的楠木簪子。
春花不由瞪大了眼睛,紧紧盯住那一小截的楠木簪子上,簪头上雕琢着古怪的花,花瓣细长妖冶与花蕊纠缠在一处,瞧起来甚是古怪。
春花又去看三爷头上的楠木簪子,果然那细长的花瓣与那女子头上的木簪一般无二。
春花只恨不能立刻跳下墙头,把那两人暴打一番,她心口子气的发疼,不由回头去看宋如是。
只见自家娘子立在院中,像是悄然开放的昙花一般不动声色。她身上穿着件儿茶色的襦衫,底下配着条秋香色的裙子,腰上系着一枚玉佩,那玉佩她原先见过,正是清河县中魏家小娘子送的那一块儿。
那玉佩本是一对儿,一枚在娘子这里,剩下的那一枚自然在魏家小娘子的身上。
春花暗自叹了一口气,这世间便是连玉佩也是成双成对的,缘何她这般命苦。她苦笑一声,回转目光继续去看那院中的一双人。
那院中两人正是如胶似漆,娇笑连连,像是连体婴儿一般,春花冷眼瞧着,心中波澜再起。网更新最快 手机端:s://
院中的小娘子像是狗皮膏药一般黏在朱三爷身上,过了良久,她才终于开了口。她的声音又甜又腻,像是口中含着一块儿蜜糖,“李郎……你好心狠……为何不来看奴家……奴家每每思念李郎……几乎夜不能寐……”
春花远远听着,小娘子的话不过三言两语飘入耳中,但是对春花来说,已是足够,若是一字不落的听进去,只怕当时就要发作。
小娘子话音刚落,春花便支楞起了耳朵,仔细听着三爷如何回话。果然那朱三爷慢悠悠的开了口,“你这小妖精惯会缠人,不过才两日尔,你便这般的等不及?”
“李郎不知还有一说,就是那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李郎不过觉得两日,在奴家心中却是已经过了整整两年,若是再见不到李郎,奴家只怕就要害了那相思病了。”小娘子声音娇软,似是失了骨一般缠在朱三爷身上。
春花恨不能戳瞎双眼,她越不想听,那小娘子的声音偏偏一字不落的入了耳中。她直挺挺的站在木梯上,恨恨的看向那令人作呕的两人。
朱三爷身上穿着的喜袍,如今看起来着实刺目,春花只觉得这满眼的朱红讽刺极了。
“既然如此,我便好好补偿你一番。”朱三爷打横抱起那小娘子,急吼吼的进了正房。
春花透过门缝瞧见那一屋子的红彤彤,心中几乎呕出血来。大红的床幔被褥,一地青砖双喜,红色的香炉,漆着红漆的铜镜,还有那屏风上头的百子千孙图,白白胖胖的小子白日里看着自己,不过是几个时辰之后,又瞧着旁人,着实可笑。
春花心中想着,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这两人竟是如此的急不可待,便是连门也顾不上关!
她不错眼的看着正房,又立了一会儿,这才形似行尸走肉一般下了木梯,手脚僵硬的朝着宋如是走了过来。
“娘子早就知道?”春花走到宋如是身前,立住身影,垂眉敛眼间终于开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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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零三章 楠木簪子
宋如是看向春花的目光当中带着几分怜悯,口中说道:“我本打算今夜告诉你的,谁知还是晚了一步。”
春花目光直愣愣的看着宋如是,神色变幻莫测,一息之后,她突然哭了起来,泪水似是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滚滚而落,“娘子,我该怎么办?”
宋如是叹了一口气,从袖中取出帕子,伸手为春花拭泪,口中温言道:“春花,我先前听过一句话叫做,物来顺应,未来不迎,当时不杂,过往不恋。”
春花悲从中来,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又摇了摇头,“奴婢……奴婢……不知道……这话什么意思……”
“过往的事情变如同过往的岁月一般,往日不可追说的也是这个道理,人总是要向前看的。三爷的为人你方才也瞧清楚了,你总要作出决断来。”宋如是耐心说道。
春花不由又犹豫了起来,她哭着说道:“奴婢不知道……奴婢什么也不知道……”
宋如是把手中帕子递到春花手中,耐着性子说道,“我知道你与三爷情深,你若是决意跟着三爷倒也无妨,只是你跟随我多年,我不忍你受苦,毕竟你成亲之后,我便不好再掺乎你与三爷的家事。不过我这些年倒也攒了不少体己,等回了长安之后,我为你置办上丰厚的嫁妆,如此一来,那三爷也不能轻看于你。”
“都说这嫁妆便是女子的底气,你若是进府之后,也莫要一味的顺着他的意思,万事都要自己拿主意。”宋如是仔细说着,竟是早已把春花日后的事情打算周全。
春花听了这话,眼泪越发汹涌起来,她手上的帕子很快就被泪水浸的沉甸甸的,“娘子……处处为奴婢打算周全……但是奴婢……奴婢……让娘子失望了……”
“春花你莫要如此责怪自己,喜欢一个人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但是有些道理,你还是要仔细想想,那三爷为何要急吼吼的与你成亲,你可想清楚了其中的缘由?”宋如是话音一转,又转到三爷身上。
春花抽泣着,眼睛里头满是疑惑,“三爷……说他实在等不及了……”
“你可知他为何等不及了?”宋如是接着问道。
春花一愣,面颊不由泛红,口中结结巴巴的说道:“奴婢……奴婢……不知……”
“春花你可知三爷为了何人卖命?”宋如是继续问道。
春花茫然的看着宋如是,面上的红晕蓦然生硬起来,像是正月里馒头上擦的胭脂,她又摇了摇头,仓皇的说道:“奴婢……不知……”
“三爷并非表面那般与世无争,所以才会暗地里益州刺史勾结在一处,他之所以来到益州城中,便是为了益州刺史而来。”宋如是压低了声音,含含糊糊的说道。
“他怎会与益州刺史勾结在一处?他好好的做他的京官也就罢了,为何要与这地方大员勾结在一处?”春花瞪圆了眼睛,一时之间竟是忘记了哭泣。
“那你又可知,益州刺史嫡亲的妹子乃是宫里头的娘娘。”宋如是意味深长的说道。
春花脑子乱做一团,隐隐觉得这其中的干系,又实在想不通其中的关节,只觉得眼前像是蒙着一层轻纱,只能隐隐绰绰瞧见面前的东西,却又瞧不清楚眼前的一切究竟是方是圆,是个什么模样?
“这后宫与益州城,可是有什么关联?”春花小心问道。
“自然有关联,若说后宫是眼,那益州城便是手,水随眼动,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宋如是隐晦的说道。网更新最快 电脑端:s:/
春花像是整个人站在凉水中一般,心中发凉,“那三爷为何要娶奴婢?”
宋如是怜悯的看了春花一眼,并没有回答春花的问题,反而开口问道:“春花你又可曾知晓,那三爷为何每每拿着郎君的名头出来风流?”
春花这才想起,那小娘子方才瞧见三爷之后,可是一口一个“李郎”,方才她太过愤怒,竟是未曾留意到此事,还有之前真娘上门的时候,也是口口声声要找“李郎”。
春花面色不由沉重了起来,她早就忘了哭,只紧紧攥着手中的帕子,“他是为了离间娘子与郎君……”春花猜测道。
“还不止如此,三爷自从来到这益州城中,事事打着郎君的名头。如今在庆阳府里,郎君早就成了笑柄。”宋如是三言两语,却是勾勒出了许许多多的事情。
春花越听越是心惊,她不由惊起了一身的冷汗,“三爷怎能如此对待郎君?”网更新最快 手机端:s://
“事情远非如此,这其中错综复杂,我先前想着三爷好歹对你一片真心,所以才会一直犹豫,究竟要不要告诉你此事。”宋如是犹豫着说道。
“娘子……”春花如今方知宋如是的一片苦心,她心中堵着一口气,待要再说,突然听到隔壁院落里头又有了动静,于是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木梯上,悄悄然的上了木梯,去看隔壁间的动静。
春花眼瞧着那三爷率先出了屋子,他此番身上只穿着里衣,散乱着头发,手中则攥着一样东西,春花瞧不清楚。
转眼间又见那模样娇媚的小娘子扭着腰肢出了屋子,她身上倒还是方才那件腰间掐的极贴身的水红色裙子,她一头乌发松松笼着,方才簪在发间的楠木簪子却是不见了踪影。
这两人的身姿神态,都不禁让人浮想联翩。春花看得心头起火,那小娘子娇软甜腻的声音却又响了起来,“李郎为何要拿了奴家的簪子去?”
朱三爷笑着摊开手掌,春花这才看清楚,朱三爷攥在手上的可不就是那小娘子方才簪着的楠木簪子。
“你这般娇俏动人,我总要留些念想。”朱三爷笑着说道。
“李郎拿了奴家的簪子,奴家又该如何出门?”小娘子似是麻糖一般,搂住了三爷的脖颈,身子又贴了上去。
朱三爷哈哈一笑,伸手从怀中摸出个黄闪闪的金簪子放在小娘子手中,口中笑道:“这金簪甚是亮眼,我瞧着最是配你不过。”
小娘子欢欢喜喜的接过金簪子,对着月亮仔细打量。那金簪子瞧起来沉甸甸的,约莫有二三两的份量,于是月光之下,那小娘子的一双眼睛亦是亮晶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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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零四章 隔墙有耳
“李郎怎地如此破费?”那小娘子高兴的紧,她又摩挲了一番,这才小心翼翼的收起了金簪。
“周幽王为了博美一笑,不惜烽火戏诸侯,如今能得美人开怀一笑,便是散尽家财又有何妨?”朱三爷豪气道。
那小娘子心中欢喜,于是更拿出了一身的手段,似是麻糖一般扭来扭去,口中甜甜的说道:“李郎这般破费……倒是让奴家心中不安……奴家虽是日日夜夜念着李郎……但是并非为了李郎的钱财……其实李郎也该知晓……奴家深夜前来还不是为了李郎这个人……”
“你若不安,就帮我一个小忙,如何?”朱三爷打蛇棍随上,笑哈哈的开口说道。
“能得李郎看重实在是奴家的福气,只是奴家不过是个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小女子,哪里有李郎能够用得着的地方?”小娘子甜甜蜜蜜的说道。ァ新ヤ~八~1~文網
朱三爷又是一笑,“这桩事情说起来极为简单,必然不会让你为难,你若是做的好了,自然还有好处。你且附耳过来。”
那小娘子软软趴趴的倚靠着朱三爷,又踮起脚尖,缠住朱三爷的脖颈,口中娇嗔道:“李郎莫不是借着嘱咐的由头,其实是想要吃奴家的豆腐……”
朱三爷顺势掐了一把小娘子的纤腰,在小娘子耳边轻声低语起来。他说上一句,那小娘子就扭糖似的笑上一声。
小娘子的笑声像是长了牙,勾得人心头上发痒,春花站在木梯上,手指紧紧扣在墙头上。
那院落里的两人像是扭成一股的麻糖,春花恨不能化身成一盆热水,一股脑的泼下去,把那两人化成一滩糖水。
又恨不能变成熊熊烈火,把这两人烧成灰烬,更恨不能变成一把开山斧,把这两人劈的皮开肉绽死无全尸。
春花在心里头把这辈子的脏话全骂了一个遍,那厢朱三爷也停了下来,小娘子终于停下了笑声。春花登时觉得耳朵眼里都干净了几分。
“李郎这是何意?”小娘子好奇道。
“你可知道望山跑死马的道理?”朱三爷笑吟吟的说道。
那小娘子愣了一下,复又笑道:“李郎说的是,奴家明日就去登门拜访,只是这初次登门,若是两手空空,只怕不美。”
朱三爷似是早有预料,他又从袖中摸出个荷包,递到小娘子手中,口中笑呵呵的说道:“你若办好了事情,我自然不会亏待于你。”
“多谢李郎,奴家自会把事情办的妥妥贴贴的。”小娘子掂量着手中沉甸甸的荷包,面上更是笑成了一朵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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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花不管不顾的立于木梯之上,脑中愤怒非常,倒是并未掩藏行迹,直到听到娘子轻呼一声。
她这才气呼呼的下了木梯,口中对着宋如是福了一福,似是笃气一般,快速的说道:“奴婢如今方才知晓娘子的一片苦心,如今奴婢已经想好了,奴婢与三爷并非一路人。”
春花梗着脖子,一字一句的说道:“从今日开始,他走他的奈何桥,我自走我的阳关道,这一辈子,再不相见!”
宋如是急忙掩住了春花的嘴,口中低声道:“春花,声音小些……”
果然片刻之后,那隔壁院落里头,就响起了朱三爷的声音,“谁在哪里!”
春花心知做下了错事,脸色苍白,茫然不知所措的看着自家娘子。宋如是倒是面色如常,她拖着春花朝着正房而去。
正房门被轻轻推开,里头黑咕隆咚的什么也瞧不清楚。两人着急忙慌的进了屋子,又悄然掩上了院门。
“娘子,他不会发现什么吧?”春花一进屋就惊慌道。
“莫要出声……”宋如是顺着门缝朝外看去。
这木门像是刚刷过清漆,微微散发出刺鼻的味道,门框上贴着崭新的宣纸。透过隐隐的月光,那雕琢着团花锦簇的花朵便透过宣纸显露出来,最当中的那一朵正是国色天香的牡丹。
春花心中又是害怕又是好奇,她捡着牡丹花的位置,伸出手指捅破了宣纸,而后凑过去看向外头。
那月光之下,院中自有清辉,她看了一圈儿,并未发现异常,她这才松了口气,又去看那木梯。
靠着西墙根儿的木梯她要费力的侧目才能瞧见。她费力的看向木梯,那木梯约莫有七八级。
春花正专注的数着木梯,一个转眼,蓦然瞧见三爷的脸从那墙头上露了出来,他头发散乱,目光阴沉,瞧起来着实有几分阴森。
她吓了一跳,口中咯咯作响,几乎说不出话来,“娘子……娘子……他发现奴婢了……怎么办……怎么办……”
宋如是并未出声,只是伸手拍了拍春花的手,示意她继续看下去。春花心中恐惧,又不得不继续看下去。只见三爷脸色阴沉,看向这院落的目光极为阴森。
只见他扫视一圈儿,面上带出几分疑惑,又过了一会儿,他蓦然低了下头,正发现院墙上架着的木梯。
春花的一颗心几乎跳了出来,她眼看着三爷发现了木梯,又眼看着三爷从墙那边翻了过来。
“娘子……娘子……”春花不由发起抖来。
宋如是不吭声,只紧紧抓住春花的手。春花的手甚是冰凉,宋如是的手却十分温暖。
于是春花的一颗心也渐渐的安定了下来,她不安的看着门外,只见三爷慢条斯理的下了梯子,而后慢悠悠的在院中逛了起来。
他不知何时又穿上了白日里那红袍,他一身红袍,头发散乱,步子闲适,像是在逛自家的后花园。
春花不错眼的看着朱三爷,心中只觉得十分害怕,那朱三爷偶尔朝这边看过来,微眯着一双眼睛,目光极为阴森可怕。
春花掌心发黏,身上更是不由哆嗦起来。不知自家娘子是个什么感觉,春花心里头却害怕非常,这种平日里最为亲密之人的突然转变,最是让人心生恐惧。
三爷在院中踱了一会儿,突然停了下来,他转过身子,看向正房的方向,他的眼眸隐没在眼皮子后头,不错眼的看向春花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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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零五章 门里门外
春花心头一紧,只觉得三爷像是发现了自己,不由向后躲去,谁知那身旁有只高脚案几。
春花一个不妨,被绊了一脚,她手忙脚乱之际,随手乱抓,案几上头恰有一只香炉。
她一把抓住香炉,谁知那香炉烫手,春花“啊”了一声,随手丢掉香炉。香炉落地,发出“啪”的一声,瓷片四溅,香灰撒了一地。
春花惊恐的看着宋如是,黑暗当中她也瞧不清楚自家娘子的神色,只心中想着,自家娘子必然是极为失望的。她张了张口,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甚至能听到朱三爷的脚步声渐渐的朝这里走过来的声响。
“无妨……”宋如是的声音波澜不惊,像是并没有听到门外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虽是不紧不慢,但是很快也就到了门口。听着脚步声在门口停了下来,春花的一颗心倒是突然安稳了下来。
如今已是夜半时分,万籁俱簌,唯有呼吸与心跳声伴在耳旁,春花蓦然屏住了呼吸。
茫然不知所措之际,她又向外看去,谁知正对上一双阴恻恻的眼睛,春花再也忍耐不住,惊声尖叫起来。
“春花……”门外响起了三爷的声音。
春花紧紧捂住嘴巴不敢出声,耳边又响起三爷的声音,“春花,你快些开门,我有话要对你说。”
朱三爷的声音极为温柔,似是平日里一般无二,春花捂住嘴巴,不敢应声,心中又暗自后悔,不该毛毛糙糙,倒是连累了娘子。
“春花,我知道你在里头,你且出来让我瞧瞧,我有话要对你说。”朱三爷在门外轻声细语,那声音透过门缝飘了进来,只让春花觉得浑身发冷。
春花不做声,宋如是亦是没有开口,于是三爷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春花,你若是再不开门,我就要推门进去了。你我今日已经成了夫妻,你又何必如此娇羞?”
朱三爷的声音当中,甚至带着几分笑意,像是新婚夫妻之间开着无伤大雅,亲昵的玩笑。
春花捂住嘴巴,一双眼睛紧紧盯在门口,片刻之后,那木门果然被猛烈的推动起来,门后的门栓被震的“咣当咣当”响个不停。ァ新ヤ~八~1~文網
“春花,你这是怎么了,白日里不是还好好的,怎么一到晚上就躲着不见人?”朱三爷一面晃门,口中不停说道。
朱三爷这话倒是激起了春花心中的怒火,她心中的愤怒俨然战胜了恐惧,她冲着门缝朝外喊去,“奴婢本来打算过来看看三爷,谁知倒是扰了三爷的好事,如今看来,倒是奴婢的不是了。三爷既然忙得很,奴婢就不打扰了,三爷还是快些回去吧,莫要让那小娘子等得久了。”
“春花,你怎能误会我至此?”朱三爷听到春花回话,不由心中一喜,于是声音当中越发参杂了悲痛。
“三爷与那小娘子搂抱在一处,乃是我亲眼瞧见,如此怎么能说是误会呢?”春花只顾嘴上痛快,张口斥道。
她耳边一声轻叹,那声音极轻极小,春花登时醒过神来,心中暗自后悔,果然门外三爷的声音便带出了几分明显的委屈,“春花,你怎能偷窥于我?”
“有道是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三爷若是没有做这丧尽天良的事情,何必怕人偷窥?”春花心中恼怒三爷拿话套她,于是恼怒道。
“春花你不知道事情的真相,我并不怪你,但是你总要给我说话的机会才是,不然你误会我至此,我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朱三爷在门外委委屈屈得说道。
春花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便不打算再给三爷一次机会,她只冷声冷气的接口说道:“三爷莫要再解释了,今夜之后,奴婢与三爷便是形同陌路,咱们日后也莫要再相见了罢。”
朱三爷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痛苦,“春花,你为何要如此对我?”
春花打定了主意,不再开口,她愤怒之下,心中的恐惧倒是消失的一干二净。她攥着宋如是的手,竖着耳朵听着外头的动静。
外头毫无动静,春花这才松了一口气,她这一放松下来,倒是听到了一丝不一样的动静。
那声音尖锐当中带着迟钝,又像是锯木头的声音,那声音响一会儿,停一会儿,像是离得很远,又似是就在耳旁。新首发
春花闻声看去,只见早有一把匕首顺着门缝塞了进来,那匕首上下磨动,竟是在轻挑门闩。
匕首寒光闪闪,看的春花心惊肉跳,她悄无声息掏出帕子,不管不顾的用帕子包起匕首,使力去夺匕首。
匕首甚是锋利,入手的刹那,春花手掌就觉得一阵刺痛,她紧紧捏住匕首,不肯放手。
屋外的朱三爷亦是分毫不让,只挑动着匕首上下拨动,春花手掌钻心的疼,十指连心,于是那颗心更是疼彻心扉。
“三爷放手罢。”宋如是终于开了口,一语双关道。
越过门缝的匕首蓦然顿住了,片刻后朱三爷咬牙切齿的声音响了起来,“李夫人好手段,我先前还道春花为何会如此恼我?如今看来却是李夫人从中挑拨的缘故!”
“三爷你莫要乱说,娘子从不曾说过什么,方才的事情乃是奴婢亲眼所见,三爷你我今生缘分已尽,既然决意分开,还是体面些罢。”春花听到主子受辱,于是开口说道。
“什么体面不体面的,李夫人行事既然如此龌龊,那便莫要怪我心狠手辣了。”朱三爷一把夺过匕首,抬腿使劲踹门。
那木门虽是新涂了漆,但毕竟年头久了,朱三爷猛踹了几下之后,那木门竟是摇摇欲坠起来。
春花忍着掌心的痛楚,把宋如是掩在身后,口中低声说道:“娘子,你先去里间。三爷这里自有奴婢拦着,他即便再过生气,总不至于当着奴婢的面犯浑。何况他此番生气,不过是被奴婢駁了面子,所以一时气恼,待奴婢好生解释一番,娘子切莫插手。”
春花说话间,屋门“咣当”一声,被朱三爷一脚踹开,春花尖叫一声,伸开了胳膊挡在宋如是身前,口中高声说道:“三爷这是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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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零六章 撕破脸面
“你这没有心肝的妇人,你说我要做什么?”朱三爷把玩着手中的匕首,那匕首上头渍着血迹,于是冰冷当中染上了一抹温热。
“咱们去院子里头说话,三爷与奴婢之事莫要牵扯到娘子。”春花跨过门槛,与朱三爷擦身而过。
两人交集的一瞬间,朱三爷一把攥住春花的手,嘿嘿笑道:“院中太过冷清,还是这里热闹一些,此处说话甚好。”
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正攥在春花被匕首划破的手上。他力气甚大,春花的脑门上很快就见了冷汗。春花忍痛说道:“三爷……想要说什么……”
“我对你一片真心,你竟然这般偷窥于我,着实让人心寒。”朱三爷摩挲着春花的手指,口中惋惜道。
“那奴婢倒是想问一句,三爷为何要骗奴婢……”春花看着朱三爷。
两人如今站在门口,月影偏西,东边墙根儿就隐在了暗处,朱三爷的目光便一直注视着那里,他口中随意说道:“春花你竟是从头到尾都不曾相信过我,你着实让人失望……”
春花待要开口,手掌又被紧紧攥着,剧痛从手指一路染到了全身,她忍不住的发抖道:“三爷……又……何尝……不是……如此……”
朱三爷蓦然松开了春花的手,他凑近了春花,也不言语,阴沉沉的俯视着春花。
“三爷这是做什么!”宋如是突然出现,口中厉声说道。
“李夫人既然不知道我要做什么,我便让你瞧个清楚!”朱三爷拧笑一声,他一把推开春花,挥起匕首冲着宋如是而来。
“三爷,你要做什么!”春花高声尖叫起来,她踉踉跄跄的奔了过来,口中绝望的呼道。
“三爷你若是再往前一步,就莫要怪我不念从前的交情,做出什么不给你脸面的事情。”宋如是冷冷说道。
朱三爷定下脚步,看着宋如是,突然笑了起来,他的笑声像是从狭窄的门缝里头钻出来,争先恐后的涌了出来,又急不可待的消散在空中,“你这蠢妇,事到如今竟然还要敢威胁于我?”
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宋如是,口中继续嘲讽道:“你拿什么来威胁我?我随时能够戳瞎你的双眼,也能一刀毁了你的容貌。”
朱三爷重新挥起匕首,“呲拉”一声,一把划破了宋如是的衣袖,衣袖落地,露出宋如是一截白皙的胳膊。
“三爷,你若是再动娘子一下,奴婢就死在你的面前。”春花从一旁冲了过来,一把抱住三爷,泪流满面口中凄厉道。
“快些滚开!”朱三爷一使力挣开春花,他心中气恼,对着春花狠狠一踹,听着春花闷哼一声,他仍旧不解气,于是抬脚又踹,几下之后,春花许是晕了过去,便是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了。网更新最快 手机端:s://
朱三爷看了看天色,那东面墙根处的阴影越来越大,他不再说话,挥起匕首对着宋如是面颊划了过去。新首发 s:s:
宋如是面色刷白,惊慌失措之间,双手捂面,那匕首携着风声贴面而来,冰冷的匕首划过手背,带出了温热的血。鲜血落地,发出“嘀嗒”的声响。
三爷瞧见地上星星点点的血点,眼中闪着兴奋,他轻轻摩挲着刀刃上的血,口中兴奋道:“这白嫩的手上只怕要落下疤了,只是不知这光溜溜的脸上若是落下疤痕又当如何?”
宋如是手上鲜血直流,她失望的看着朱三爷,“三爷当真是变了……”
“每个人都会变,你这蠢妇,只有你还是这般愚蠢的模样!”朱三爷懒得与宋如是废话,只狞笑着划向宋如是的脸,手下再不留情。
“三爷当真如此绝情?”宋如是高声说道。
“我懒得与你废话!”朱三爷面容狠厉,手上动作不停。
宋如是不再说话,回身朝着屋子里头跑去。朱三爷如今势在必得,哪里肯放过她,于是两人一个跑一个追,很快就到了那屋子里头。
宋如是摸黑跑到里间,便站着不动。朱三爷撵了进来,模模糊糊瞧见宋如是的身影,挥着匕首就冲了过去。
他狠狠一刀扎下去,心想着即便不能毁了宋如是的容貌,也能在她身上多刺几刀,于是下手又狠又重。眼看匕首就要刺到宋如是身上,斜刺里突然有人伸出手来,紧紧握住了他的手腕。
那人力气甚大,朱三爷手腕发麻,手中匕首登时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黑暗当中这声脆响显得极为突兀,响亮。朱三爷恨恨看向那人,谁知那人也正目光炯炯的瞧着他。
“郎中?”朱三爷终于看清楚了那人的模样。
“你总算还有一处好使的地方。”郎中不冷不热的哼了一声。
“郎中,你一直在这里?”朱三爷被郎中捏住手腕,另一只手悄然的在腰间摸索起来。
郎中像是并没有瞧见朱三爷的小动作,他施施然的从怀中掏出个黑漆漆的东西,又趁着朱三爷分神的功夫,使劲踹了朱三爷一脚。
朱三爷吃痛,张口欲斥,那郎中借机把那黑漆漆,圆丢丢的东西,一下子扔在朱三爷口中。
朱三爷张口欲吐,结果又被郎中一把捂住口鼻,他全力挣扎间,冷不丁的,一伸脖子,那东西便入了腹中。就在他面红耳赤上不来气的时节,那郎中手上一松,脚下使力踹向朱三爷。
朱三爷惊慌失措间被郎中一脚踹翻在地,他喉间一股子苦味弥漫开来,他顾不上疼,狼狈的冲着郎中喊道:“你方才喂我吃的什么药?”
“听闻三爷总是夜间少眠不得安睡,所以特意为三爷配了这种能够立竿见影的药丸。”郎中耐心说道。
朱三爷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过了片刻,他又起了疑心,于是看着郎中,口中急迫道:“这药丸当真只是为了助眠?”
郎中俯视朱三爷,口中慢条斯理的说道:“你我相交一场,你既然生了病,我总要想法子治好了你才行。”
朱三爷眯起眼睛,仔细的看着郎中神情,唯恐他拿假话唬弄了自己,他又思量了几息的功夫,刚要开口,蓦然肚子一阵绞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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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零七章 断肠之痛
“我的肚子……为何这般……疼痛难忍……”朱三爷肚子里头排山倒海一般,像是有人拿着匕首一刀一刀的切割着他的五脏六腑。
郎中居高临下的看着朱三爷,眼看着朱三爷露出了痛苦的神色,又过了片刻后,方才恍然大悟的开口说道:“许是拿错了草药,那草药种类甚多,一不小心拿错的时候,也是有的。”
“郎中……你怎会如此……不小心……”朱三爷每说出一个字,肚子就像被人狠狠刺上一刀,不过一句话的功夫,他的脸色已是白如宣纸。
“三爷倒是好笑,是人皆会犯错,我不过是偶然抓错了药罢了,三爷何必如此耿耿于怀?”郎中不以为意的说道。
“你可知道……抓错了药……可是……会……害死……人……的……”朱三爷痛的几乎说不出话来,他一个字一个字的蹦出一句话来,浑身上下已是全然湿透。
“三爷既然知道抓错了药就会害死人的道理,怎么就不知道走错了路亦会害死人的道理?”郎中冷笑一声,低头欣赏着朱三爷痛苦的模样,口中又继续说道:“三爷方才拿着匕首到处砍人的模样,可是威风的紧,如今怎地跟个滚地虫一般,瞧起来真是龌龊不堪,令人作呕。”
“你……究……竟……喂……我……吃……的……什……么……”朱三爷疼得满地打滚,他如今已经说不出究竟哪里疼痛,只觉得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便是那骨头缝儿里也冷飕飕的透出刺骨的风来。
“让我好好想想,许是年纪大了,我的记性倒是一日不如一日。按说那助眠的草药不外乎是黄精,酸枣仁,龙眼肉,百合当归亦有助眠的功效,但是这方子当中有君便有臣,不能一股脑的把这些药材全加进去,还需要配些静气凝神的草药。”郎中皱着眉头仔细的思量起来。
朱三爷躺在地上痛不欲生,那肚子疼了一会儿,头又痛了起来,他头痛欲裂。郎中说的每一个字,都让他的头更疼了几分。听到最后,他侧身躺在地上,使劲把头砸向地面,脑袋重重的磕在地上的青石板上,他这才觉得略微好受了些。
郎中看着拼命作贱自己的朱三爷,这朱三爷平日里身姿矮胖,但是衣衫必然是干干净净不染一丝尘埃的。
如今他身上穿着的大红色喜服,蒙上了一层暗淡的灰尘,瞧起来灰蒙蒙的。他头发凌乱,额头间满是黄豆大小的汗珠子,他的五官紧紧的皱在一起,瞧起来十分诡异古怪。网更新最快 手机端:s://
郎中十分解气,又去看宋如是。宋如是立在床榻边,身旁的案几上头燃着油灯。
她垂手立着,裙摆处染出一大片暗色的血点,她垂着眼眸,是以也瞧不出她的神色。
桐木的床榻上头铺着靛青色的被褥,上头又搁着个大红色的枕头,枕头上露出春花一张苍白没有血色的脸颊。她皱着眉头,竟是梦中也不得安稳。
郎中突然愤怒起来,他使劲的踹了朱三爷一眼,看向朱三爷的目光像是在看着一个死人,“你这黑心肝的东西,下手竟然如此狠辣,倒是白瞎了我那一两银子才得一钱的断肠草!”
“断肠草……”朱三爷听到这里,直挺挺的躺在地上,面上蒙着一团的死气,口中不可置信的说道。
“自然是断肠草?不然怎会让你肝肠寸断?”郎中冷声冷气的说道,说话间又狠狠的踹了朱三爷一脚。
朱三爷此番也不打滚,也不砸头,他仰面躺着,眯成一条缝的眼睛,不由的渗出眼泪来。ァ新ヤ~八~1~文網
“方才你对着娘子和春花,可是下了死手了,如今转到自己身上,偏偏又做出这般令人作呕的模样来,实在让人恶心。”郎中不愿再看朱三爷,只朝着床榻而去,谁知刚走两步,脚踝一紧,他低头一瞧,只见朱三爷趴在地上,两只手紧紧抱住他的脚踝,正拼命的仰起脖子,一脸哀求的看着他。
“你要做什么!”郎中冷哼一声。
“求你……救救我……你若是……救了我……我就什么……都告诉你……”朱三爷喘着粗气说道。
郎中面上蓦然浮现出一抹显而易见的嘲讽,“你如今竟然还想着活命?倒也真是令人敬佩!那我便实话告诉你,所有的事情都已真相大白。还有今夜郎君就会回来。”
听到最后一句话,朱三爷蓦然睁大了眼睛,小小的眼珠子定在惊慌失措的眼眶里头,口中更是不可置信的说道:“这不可能……这绝无可能……他怎么会知晓……他绝不可能知晓……”
郎中连连冷笑,他俯下身子掰开了朱三爷的手,一字一句的说道:“先前的一切不过是障眼法罢了,不过是为了迷惑你家主子。你还当你真的有什么利用价值?咱们之所以迟迟不肯对你动手,不过是看在春花的面上。你道为何会有今夜这一出儿?不过是为了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罢了。若非娘子屡次阻止我,只怕你此时早已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可惜你鬼迷了心窍,非要一条路走到黑,甚至还出手伤人,当真是死不悔改。如今受下这般痛楚,也算是咎由自取自作自受!”郎中说完这话,突然蹲下身子,像是变戏法一般,从身上摸出条拇指粗细的绳子来。他趁着朱三爷失神落魄的功夫,把他捆的个结结实实。
而后,他转过身一急急忙忙走到床榻前,先是为春花把了脉,后又仔细查看了春花的伤势,这才长舒了一口气,放下心来,口中不禁埋怨宋如是,“娘子太过心慈手软,像这般变心之人,早已今非昔比,你只念着往日的交情不肯动手,如今反倒遭罪。”
宋如是默了默,缓缓说道:“若是不让春花瞧见了他的真面目,只怕这实心的丫头后半生就被毁了。”
郎中转念一想,明白了宋如是的一番苦心,嘴上依旧说道:“想要看清楚一个人的真面目,有无数种方法,何必非要用这般两败俱伤的方法?如今他自是罪有应得,倒是连累的你们受了伤,这笔生意实在不划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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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零八章 夜半投井
郎中话音刚落,春花幽幽醒来,她眼神儿茫然,定定看向头顶床幔,慢慢开了口,“郎中,你莫要埋怨娘子,娘子的好意,奴婢心中知晓。”
“你这丫头最平日里最是通透,怎么一碰到这种事情就如此糊涂?所谓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说的就是这个意思!”郎中忍不住劝道。
“奴婢不过是个小女子,不过是想要与人长相厮守,平平安安过完这一世,谁知奴婢的运气并不大好。”春花不由苦笑,眼角濡湿一片。
“这一世还有很长,你还会遇见很多人。”宋如是一叹,“春花你年纪还小,以后遇见的人多了,也就好了。”
郎中本来憋着一口气,准备好好说上春花一通,结果听了宋如是这话,登时改了主意,“娘子太过心软,这三爷眼看铁了心了,便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娘子偏偏要再给他一次机会,结果呢?若不是我当机立断出来制服了他,不知还会出什么乱子!”
宋如是心疼春花,又是轻叹一声,“若有下次,我必然不会再心软。”
郎中听着宋如是这话没有底气,心中也是无奈,他又耐心为春花把了脉。复又看向宋如是,口中无奈道:“那隔壁间的小娘子可曾看好了?”
宋如是点了点头,“石娘在那里守着,定然无事。”
“我去瞧瞧,很快就会回来。若是有人敲门,切莫开门。”郎中不放心的嘱咐道,他走到门口又回身交待道:“这院子里头许久不曾住人,还是暂且把灯熄了,省得被人瞧见,恐生事端。”
宋如是再次点了点头,她看了一眼,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朱三爷,俯身一吹,熄了油灯。
“娘子你说咱们回到长安城以后,所有的事情还能回到从前吗?”春花突然说道,她的声音又低又沉,像是换了个人一般。
宋如是想了想,“咱们这么久没有回去,长安城中定然生出许多变化。那西城定然多了许多好玩的玩意儿,还有那平康坊中自然也会有许多新面孔,城北的十里梅林,再过上几个月也到了暗香浮动的时节了,还有咱们那绸缎庄的生意在夏蝉的照应下,也是蒸蒸日上一日好过一日。”
“奴婢若是回去之后,一定要置办上一身新衣裳。许久不曾回去,也不知现在究竟时兴的什么花样。”春花接口说道。
宋如是自是笑着应了,主仆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也不知究竟到了什么时辰,外头的月色似是暗淡了起来,想来已到了夜半三更之时。
春花又说了会子话,便泛起困来,于是声音越来越低,往往宋如是说上两三句,她这才回上一句。又过了一会儿,她再不回话,想是睡着了。
屋子里头顿时安静了下来,暗淡的月光透过宣纸照了进来。屋子里头影影绰绰的倒也能瞧清楚个大概。
空气隐隐有烛火之气,那油灯不知燃的什么油,细闻起来,有微微的烟熏的味道,倒也好闻的紧。
宋如是看向地上躺着的朱三爷,只见他平躺着一动不动。宋如是又仔细看了一会儿,这才发现他胸口隔上一会儿,才微微的上下起伏一次,她这才放下心来。
远远有梆子声传了过来,因为离得远的缘故,她也听不清楚。也不知如今是三更还是四更。
空气当中渐渐有了凉意,那微凉的夜风,随着月光,悄无声息的进了屋子。宋如是摸了摸春花的手,感觉并无异样,又为她盖好了被褥,索性站起身来,出屋去了。
她掩上房门,院子里头倒是更凉一些,她露出的一小截手腕在月光下,白似冬雪。
隔壁间的院落里头安安静静,并无人说话,亦无响动,她悄然走到西墙根儿下头。方才那木梯还在此处,她犹豫了片刻,悄然上了木梯,立在木梯上看向隔壁院落。隔壁院落里头空空如也,竟是一个人也没有。ァ新ヤ~八~1~文網
宋如是心头一跳,心中暗道,莫不是又出了什么变故?按说以石娘的身手,制服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娘子还是绰绰有余的,何况还有郎中相助。
宋如是心中担忧,于是冲着院子轻呼了一声,“郎中?”
回应她的除了风声,唯有一片落寞凄凉的夜色。宋如是心中发急,于是又唤了一声,“石娘?”
不过片刻,那院子里头就有了低声的回应,“娘子……”
宋如是听着那声音似是从后院传来的,于是耐心等着,果然几息的功夫过后,石娘就从后院转了出来,她行色匆匆,一路小跑到了墙根儿底下,只双手叉腰累的上气不接下气。
“石娘你莫要慌张……”宋如是急忙出声安抚。
“娘子出事了……那小娘子方才投井了……”石娘抬头,一脸慌张。新首发
“什么?”宋如是惊呼道。
“奴婢最先把她关在屋子里头……最先还有求饶声……过了一会儿……那屋子里头突然安静了下来……奴婢心中不安……于是开门去瞧……结果那屋子里头空无一人……窗户大开……她竟是顺着窗户跑了……”石娘不知是累的还是吓的,结结巴巴说着话,又抬眼看着宋如是。
宋如是不由回身看了看房门轻掩的屋子,待瞧见并无动静之后,方才又冲着石娘问道:“那窗户可是通往后院?”
石娘点了点头,“奴婢瞧着那小娘子不见了……心中发急……于是也顺着窗户爬了出来……那后院不大……又种着一株大柳树……出了窗户……就到了柳树跟前……奴婢原以为小娘子顺着后门跑了……结果那后门上着门闩……根本就没人出去……”
“奴婢正不知所措之间……郎中赶过来了……奴婢与郎中又寻了一圈儿……那柳树上头……还有后院的几间耳房……都找了一圈儿……谁知那小娘子竟是投了井……”石娘惊慌道。
月光底下,石娘脸色发白,嘴唇微微颤抖。这桩事情倒是越来越复杂了,若是此时有人上门,那便是浑身上下长满了嘴,也难以说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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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零九章 娘子珍重
有句话叫做,“怕什么,来什么”。
还有句话叫做,“船迟又遇打头风。”
石娘话音刚落,院门口就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石娘惊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慌里慌张的看着宋如是,无与伦比的说道:“娘子……怎么办……定然是那小娘子的家人找过来了……郎中还在后院查看那小娘子的尸体……若是被人瞧见……只怕就完了……那小娘子偏偏衣衫不整……这可如何是好……郎中脾气急躁……指不定被人抓到衙门里头……若是他再出言讥讽……只怕一顿板子是少不了了……娘子……你说这该怎么办……”
“石娘,你莫要慌张,你快些去后院找郎中。这门外之人即便再过急切,定然不敢破门而入,若是他当真破门而入,那便好了,衙门里头咱们也有话说。何况他即便破门而入,也需要一些时间。”宋如是趴在墙头上,看着底下的惊慌失措的石娘,出言安抚道。
石娘点了点头,顾不上回话,火急火燎的奔着后院而去了。她提着裙摆,惦着脚尖,唯恐发出了一丝声响,惊动了门外那人。
宋如是眼看石娘的身影穿过了游廊,进了后院,门外敲门声依旧不止,宋如是悄无声息的下了木梯,只站在墙根儿底下仔细听着外头的动静。
那敲门声越来越急促,想来门外那人已是等不及了。敲门声响个不停,像是要敲打在人的心头上,又过了盏茶的功夫,敲门声渐止。
这边敲门声刚止,那边又响起了急切的叫门声。
“快些开门……快些开门……石娘……郎中……”
宋如是先前立在墙根儿底下,待听清楚了门外的声音之后,她急急忙忙的穿过院子,匆匆忙忙打开院门,探头朝外看去。
与此同时,隔壁院门口立着的那人也扭过头来,一瞧见宋如是,抬步走了过来,他腰间胯着把横刀,行走间刀鞘拍打着大腿。
宋如是看着他走了过来,面上一喜,口中笑道:“穿云,你可算是回来了。”
“郎君让我来接你们回去。”穿云言简意赅。
宋如是看着穿云的脸色,不由猜测道:“可是出了什么变故?”
宋如是说话间,穿云已经走至身旁,他看宋如是面上隐含担忧,于是斟酌着说道:“事情进行的很顺利,只是唯恐夜长梦多,所以郎君让我来接你们。马车就在城门口等着,咱们这就出城。”
宋如是心知不便多问,但是如今这处院子一团糟,这处院落里头有中了断肠之毒的朱三爷。那隔壁院落里头又有那刚刚投了井的小娘子就。新首发 s:s:
宋如是斟酌了一番,回身指向屋子里头:“这里倒是有些变故,三爷还在里头。”
“他现在已经没有什么用了,就留他在此处,咱们还是快些走吧。”穿云随意看了一眼灭着灯的屋子,口中急急催促道。
“春花还在里头,我现在就去叫她出来。”宋如是低声道。
“娘子尽量快些,我就在此处等着。”穿云急声道。
宋如是点了点头,疾步进了屋子,她隐隐约约瞧见春花还躺在床榻上,于是径自去了床榻,伸手去扶春花,口中更是低声道:“春花,快些起来,咱们要走了。”
春花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宋如是心头又是一跳,伸手摸向春花鼻端,她无意间触到春花脸颊,竟是触手发烫。
“春花,你这是怎么了?”宋如是摸了摸春花额头,亦是烫手的紧。ァ新ヤ~八~1~文網
“奴婢……无事……”春花无力的开了口。
宋如是扶着春花起了身,经过朱三爷的时候,春花扯了扯宋如是的衣袖,口中喃喃说道:“娘子……再让奴婢……看他一眼罢……”
宋如是于是停了下来,只见那朱三爷躺在地上,脸色发青,宋如是看了一会儿,竟是不曾瞧见他胸口起伏。她吓了一跳,只拖着春花出了屋子,冲着院子里头的穿云招了招手。
穿云瞧见春花,口中不由惊呼道:“春花姑娘莫不是中了毒?”他说话间就要为春花把脉。
宋如是不解其意,只觉得心如鼓槌,她顺着穿云的目光看向春花,只见这春花竟是口唇发乌,面色刷白,“春花,你这是怎么了?”
春花倚靠在宋如是身上,无力的看着夜色,喃喃说道:“奴婢……奴婢……怕是不行了……娘子珍重……”
“你说什么混话呢,郎中就在隔壁,咱们现在就去找他。”宋如是嘶哑着声音说道。
“娘子莫要着急,我这就去找郎中去。”穿云攀上墙根处的木梯,跃上墙头,很快就消失不见。
“春花……你可是受伤了?”宋如是鼻子发酸,她把春花扶到墙根儿底下靠着,又仔仔细细的查看春花全身。这一看不要紧,春花的牙白色的裙子竟是染着一大片的暗红。
“春花,你打起精神,郎中一会儿就过来了。郎中医术高明,这点小伤还不是药到病除。”宋如是掏出帕子去擦拭春花裙摆上的鲜血,帕子沾上裙摆就染上了刺目的红。
宋如是喉头一酸,又故作轻松的说道:“等郎中来了之后,咱们就要离开此地了。益州城中的事情已经了结了,咱们很快就可以回家了。”
“回家……奴婢也想回家……但是奴婢的家又在何处呢……”春花倚靠在墙根儿,神色晦暗,她低垂着眼眸,低声说着。
“我的家就是你的家,等咱们回到了长安城之后,我再为你置办上一处院落,咱们比邻而居,我在为你买上两个小丫头。一个专门为你跑腿买吃的,一个就专门的给你按摩捶腿。”宋如是的声音当中终是带出了哭腔。
“那……怎么使得……奴婢不过是个小丫头罢了……再说那两个小丫头……加上奴婢也才三个人……若是想打会子叶子牌……只怕都凑不够人手……”春花突然轻笑起来。
“那便买上四个小丫头,多出的那一个,就在你打叶子牌的时候端茶倒水。”宋如是也笑了起来,只是她的笑声如同哭声一般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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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一十章 益州官制
“奴婢在清河县的时候……二娘的丫头采薇……总是变着法儿的羞辱奴婢……奴婢忍耐许久……当时奴婢就在想……若是有朝一日……逮到了机会……一定要过得好吃得好穿得好……然后狠狠的羞辱她一番……”忆及往昔春花的面色愈发恍惚起来,她抬眼看向宋如是,目中带着泪花,口中绝望的说道:“但是奴婢如今……只想要活下去……”
宋如是终是落下泪来,她重新扶起春花,让她把全身的重量倚靠在自己身上,口中坚定道:“春花你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会让你活下去的,我一定会让你活下去的。”
“奴婢相信娘子……”春花的声音越来越低,终是渐渐消失。
宋如是对着暗淡的月光,眼泪汹涌而出,她仰起脖颈,那灼热的泪珠子,滑到脖颈的时候,逐渐的失去了温度,而是变得冰凉起来,就像是她的内心。
院中静悄悄的,就是连一声虫鸣也不曾响起,宋如是侧耳去听,隐隐听到春花平缓的呼吸声,她一直提着的一口气,这才稍稍吐了出来,转而看向院门。
木门轻响,最先进来的便是急吼吼的郎中,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来,蹲下身子就为春花把脉。
郎中这边堪堪按上春花的手腕,那石娘就到了几人跟前,穿云并不靠近,只一脸警觉的立在院中。
郎中须臾之间就把好了脉,他背过身去,急声说道:“芤脉边实中间空,形似软而按如葱,她伤的极重,你们二人快些帮春花查探一下伤口。”
宋如是听得似懂非懂,但是情况紧急,那厢的穿云已经转过身子,于是她扶着春花,示意石娘查看。
石娘倒也是个手脚麻利,她轻轻掀起春花的裙摆,很快就倒吸了一口冷气,“娘子,春花肚子上有个大口子。”
“那口子有多大?”宋如是急声道,
石娘比划了半天,结结巴巴的说道:“那口子……有小孩手掌那般大……春花伤的很重……”
郎中一直支楞着耳朵听着,听到此处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他转过身来,仔细查探了一番,而后皱着眉头说道:“必须要快些处理伤口,不然这伤口太大,只怕很快就会化脓。”
穿云听到这话头也不回的说道:“咱们还是快些走吧,一切等出了城再说,那马车上头有几样草药。”
郎中皱眉想了一会儿,他重新起身,对着宋如是说道:“娘子你和石娘春花随着穿云快些出城,我且回去取些草药,最多半个时辰的功夫,我便能够出城与你们汇合。”网更新最快 电脑端:s:/
“时间来不及了,若是此时不出城,只怕再耽误一会儿就出不去了。”穿云焦急道。
“无妨,你们在城外等我半个时辰,若是不见我出城,就快些带春花走,捡着最近的集市赶过去。”郎中说完这话,再不耽误,他回首看了石娘一眼,而后匆匆出了院子。
穿云心知情况紧急,于是也不啰嗦,只打横抱起春花,又冲着宋如是说道:“娘子快些跟上来。”
穿云打头,宋如是与石娘紧随其后,几人匆匆出了院子,宋如是复又锁上院门。
这院中复又尘埃落定,只是朱三爷的死活,如今哪里还有人顾得上。穿云脚程极快,很快几人就到了巷子口。
那巷子口的石墩子前头立着一辆马车。拉车的马脚下裹着布,玄色的车厢几乎隐没在这一片墨色当中。
车辕上头坐着个身影健壮的车夫,一人一马,隐没在夜色当中。
马车很快就驶出了巷子,马蹄轻响,带着几人朝着城门而去。
春花躺在车厢当中,面色愈发的苍白,她身上的血液像是随着肚子上的伤口,一滴不剩全然的流了出来。ァ新ヤ~八~1~文網
宋如是担忧的看着春花,耳旁突然听到一声短促的呼哨声,远处鸡鸣之声此起彼伏响了起来,想来已是快到了五更天。
宋如是与石娘,一人拉着春花的一只手,心中不由暗自祈祷,只希望郎中快些取了药与她们汇合。
马车越跑越快,那鸡鸣之声亦是由远至近,不知何时,那声音又渐渐的远去了,天就要亮了。
车厢的角落里头燃着盏忽明忽暗的油灯,马车奔驰间,灯光摇曳,宋如是面上的神色也随着摇曳的灯光变得变幻莫测起来。
宋如是一夜未眠,倒也不困,她瞧着石娘眼皮子耷拉着,于是劝道:“石娘你若觉得乏了就歪上一会儿,待出了城我再叫你。”
“娘子,奴婢一点都不困。”石娘打起精神,又说道:“奴婢不过是有些害怕,那小娘子从井里头捞出来以后,皮肤发涨,浑身湿答答的,偏偏眼珠子一直瞪着,模样很是吓人。娘子你说她好端端的为何要跳井?她原本可以打开后门直接逃走,何必要自寻死路?”
经石娘一说,宋如是才想到这茬,于是开口问道:“那小娘子身上可留下了什么线索?”
“除了从她身上摸出个钱袋子,再没有旁的东西了。”石娘突然想了起来,于是从袖中摸出个荷包,小心翼翼的递给了宋如是。
宋如是接过荷包,那荷包入手冰凉,摸起来尚且带着几分水意,她就着摇曳的灯光,缓缓打开荷包,里头赫然有几锭五两的银子。
她随手摸出一锭,放在手中把玩起来,这一摸倒是摸出不对来,那银锭子的底部并不平滑。
她翻转银子对着油灯仔细看去,只见那银锭底下印着几个字,她细细看去,却是“益州官制”四个大字。
“竟是官银?”宋如是不由低呼。
石娘尚且不明白其中的厉害,只皱着眉头说道:“这银子乃是朱三爷赏给她的,朱三爷又是官身,身上有几锭子官银又有什么稀奇?”
“可是朱三爷初来乍到,身上为何会有益州城的官银?并且随手赏赐的就是官银?”宋如是低声猜测。
“许是旁人给的?朱三爷他好歹是长安城的官老爷,若是亮明了身份,自然有大把的人想要上赶着巴结他,。”石娘思索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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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一十一章 碧色衣裳
“这绝无可能,官银是用来入库走帐的,若是随意流通,只怕这益州刺史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宋如是突然停了下来,面上极为震惊,她不敢再说下去了,像是她脑海当中原本混成一团的线头,如今所有的线头融会贯通,变成了一条清晰的线,宋如是的面色不由凝重了起来。
“那倒是奇怪了,这三爷也不知怎么想的,随随便便给这小娘子一钱袋的官银,就不怕为她招惹了是非?”石娘并未注意到宋如是的神色,她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
“三爷是故意的,这小娘子本就活不过今夜。”宋如是缓声道。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他们二人瞧起来着实亲密,三爷怎么会如此行事?”石娘不由混乱起来。
“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宋如是匆匆结束了这个话题,转而看向春花。
马车微微颠簸,春花似在熟睡,只是梦中,眉头依旧微微皱起,她紧紧握着拳头,竟是在梦中也不得安生。新首发
“不知何时才能出城……”石娘侧身看在车厢上,玄色车帘微微摆动,她伸手掀开,外头竟然还有一层,随车摆动间,露出外头的漫天墨色。
车厢里头重新安静下来,宋如是隔上几息,就要伸手探探春花的额头。她额间的帕子凉了又热,热了又凉,宋如是轻叹一声,声音随着马车前行,而消逝在夜空当中。
出城的路像是走了许久,约莫有半个时辰的功夫,又似是只过了一瞬。石娘不知何时阖上眼睛,她呼吸平稳,面色平静,倒是让宋如是隐隐羡慕。
角落里的油灯越来越暗,已呈油尽灯枯之相,宋如是心中不安,终是撩开车帘向外看去。
拂晓之际,天色由暗转明,夜色似是浓墨一般,瞧不见一丝亮光,但是顺势袭入车厢的凉意,却是提醒着她,天就快要亮了。
马车奔驰的速度逐渐缓了下来,想是快要到了,宋如是放下了车帘,车厢内的油灯闪了一下,蓦然灭了,只余空气当中隐隐的烛火之气。宋如是拉着春花的手,凝心静气的听着外头的动静。
裹着棉布的马蹄在青石板上发出轻微的“笃笃”声,接着又响起沉闷的响声,那声音低沉当中带着几分尖锐,再然后马车重新飞驰起来。宋如是这才发觉,方才那沉重的声音,自是城门大开的声音。宋如是身上登时松快起来,车厢里头的空气都变得自由起来。
她舒展身子,悄无声息的伸了一个懒腰,又要去触春花的额头,谁知车厢咣当一声,似是天旋地转一般,宋如是身子一仰,朝着车厢前头跌了出去,耳畔自有石娘的尖叫声。
宋如是稳住心神,紧紧抓住门框,口中急声嘱咐石娘,“石娘莫要管我,你且顾好春花。”
石娘慌乱的应了一声,急忙揽住春花的肩膀,如此混乱间,春花似是痛呼了一声。
石娘听在心里,更加慌乱,车厢里头漆黑一片,这一点点的声音,就像是响雷炸在耳边一样,让人心头不由得发颤。
宋如是一手扯住门框,一只胳膊重重撞在车厢上,她手上本就有伤,此番正撞在伤口上。她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手背伤濡湿一片,想是伤口裂开又流出血来。
“娘子?”穿云撩开车帘,探进头来。
宋如是勉强坐了起来,外头隐隐有亮光透了进来,她打眼一瞧,天色不似方才那般黑如墨汁,而是隐约有了光亮。网更新最快 电脑端:s:/
“无事……可是出了什么事情……”宋如是忍痛说道。
穿云的声音带着几分犹豫,“娘子,方才有人突然冲了出来,拦在马车前头。”
“究竟是何人?”宋如是看向外头。
夜幕将止,拂晓已至,宋如是隐隐绰绰瞧见个身材矮下的人直挺挺跪在马车前头。
“你是何人?”宋如是出声问道。
“娘子曾经答应过带奴家离开,怎地此番竟是忘了此事?”那矮小的身影抬起头来,竟是个小娘子。
夜幕低垂与天色蒙蒙,不过是一线之间,前一瞬间那夜幕似是浓墨,伸手不见五指,抬头低头,俱是漆黑一片。须臾之后,那天色就突然的蒙蒙亮起来,如墨的天空也似和了水一般,墨色当中隐隐透出了些许光亮,之后逐渐成了墨蓝,而后深蓝,最后天边突然白了起来。最先不过是一株芦苇的粗细,之后那一株芦苇成了两株,后来又变成了三株,之后更是漫天的亮光,于是从天色蒙蒙到天色大亮。
官道之上,车如流水。
盛夏已呈败势,天色比之前几日,又凉爽不少。于是出城游玩的人便多了起来。
高头大马,健壮青牛,还有那黑驴拉的板子车,热热闹闹的穿行于官道之上。好在出城不久,分道扬镳,那官道上的马车就渐渐的少了许多。
官道上尘土飞扬,于是道路两边的树木瞧起来无精打采灰头土脸。一树为木,两树成林,那树与树之间,远远瞧着有一处空地,空地上生着几棵高大的梧桐树,一辆马车悄然隐在其中。
天上出着太阳,晨起的太阳,阳光柔和,梧桐树上叽喳作响,马车上头隐隐有说话声。
宋如是一夜未眠,身上依旧穿着昨日那件衣裳,她精神倒也不错,只手背上的口子瞧起来很是触目惊心。
小娘子低头瞧着宋如是手上的伤痕,斟酌了一番,这才小心翼翼的说道:“娘子,奴家自幼喜欢摆弄香料。数年下来,倒是有些心得,娘子若是愿意相信奴家的话,奴家定然能够让娘子这一双手,恢复如初。”
宋如是看向垂眸的小娘子,口中说的却是另外一桩事情,“你是如何知晓我今夜就要出城的?”
小娘子苦笑一声,抬起头来,“奴家并不知道娘子会何时出城,不过是前几日就在此处守着,每每有马车出城,奴家就起身去拦。若非如此,如今怎会成了这般模样?”
宋如是看向小娘子,如今天色大亮,方才瞧见她身上穿着的竟然是件碧色的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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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一十二章 人去楼空
小娘子身上的碧色衣裳,若非细看,哪里分辨的出来。她浑身上下灰蒙蒙的,面上更是黑似锅底,先前夜幕低垂,倒也并不觉得如何,如今在日头底下,瞧起来倒有几分触目惊心。
小娘子看到宋如是面色沉静,并不接话,于是深呼一口气,又继续说道:“奴家曾经上门去找,但是并未瞧娘子。于是奴家便日日守在城门口,瞧见马车出城,奴家就大着胆子去问。若是遇见脾气不好的,便是挨上两脚也是常事。”
“但是挨上几脚,又有何妨?”小娘子话到最后,蓦然一笑,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宋如是看着小娘子黑漆漆的面颊,心中暗想,这小娘子行事但是缜密。若做平日里的打扮,定会牵扯出其他事情来。她有这份心思,又有这种韧劲,倒也实在让她刮目相看。
“你怎知我会从东门出城?”宋如是又问道。
“因为娘子若是打算去长安城,那便从北门出城最是方便,但娘子若是打算走水路的话,那还是东门更为便利。”小娘子看向宋如是的目光极为坦然。
“你又怎知,我此番必然走水路?”宋如是语气柔和。
“不过是听天命,尽人事罢了。若是娘子从东门而出,奴家自然能够随着娘子回到长安城去。但若是娘子从北门出城,那也是奴家的命。”小娘子面如锅底,愈发衬托的眼眸白的发亮。
“你倒是个赌徒,好在你此番赌赢了。”宋如是不由赞叹道。
“人生于世,不论大事小情,哪样不需要抉择?说得好听是抉择,说的直白一些,那就是赌。赌赢了,自是奴家命好,若是赌输了,那也是奴家的命。”小娘子朗声说道。她这一番话下来,倒是让一旁的穿云多看了她两眼。
宋如是轻笑一声,毫不掩饰面上的赞叹之色,“你不过是对香料略有研究,如何能行得了医家之事?”
“娘子可知制作香料用的就是各色各样的草药,而医术亦是此番道理。奴家自然不会望闻问切那一套,但是奴家绝对有把握,能够治得好娘子手上的伤。”小娘子笃定道。新首发 s:s:
“既然如此,你且瞧瞧春花伤势如何?”宋如是指向马车。
小娘子倒是极为果断,听到这话,话不多说,立刻上了马车。
那车厢里头石娘一直守着春花,陡然瞧见小娘子进来,于是黑着脸问道:“你进来做什么?”
“娘子让我来瞧瞧的伤势。”小娘子蹲下身子,仔细为春花查看伤势。
“你莫要碰她!”石娘一下打开小娘子的手,口中低声呵斥道。
“石娘姐姐,我并非什么坏人……”小娘子分辨道。
“我管你是什么坏人好人,如今你就是不能碰她!”石娘冷声道。
小娘子默了一默,又开口不急不缓的说道:“石娘姐姐可知时间不等人的道理。石娘姐姐虽是一番好意,但若是因此耽误了她的病情,那到最后,抹不开脸的反倒是石娘姐姐。”
石娘厌恶的看了小娘子一眼,“方才若不是你,马车哪里会颠簸,春花哪里会痛呼一声,娘子又哪里会撞到手去?如今你偏偏又装出这般事不关己的模样出来,简直令人作呕!”石娘面露不耐烦,甚至不愿看那小娘子一眼。
“方才情况紧急,实在是无可奈何,但是奴家实在没有办法,若是不快些离开此地,只怕会惹来杀身之祸……”小娘子小声解释道。
“所以你就找了过来?欲把这杀身之祸引过来?”石娘护着春花,冷脸问道。
“石娘姐姐仔细想想,奴家这么做对奴家又有什么好处?何况石娘姐姐当真关心春花姐姐,就该让奴家为她瞧上一瞧。”这小娘子说着,一手搭在春花的手腕上。
石娘对着小娘子怒目而视,手掌之下,春花的手腕热的吓人,石娘终是移开了手,一双眼睛却是紧紧盯住小娘子。
小娘子触了触春花的额头,又侧耳在她胸口听了一阵,这才不急不缓的从怀中取出了个透亮的小瓷瓶。
“这是什么东西?”石娘警戒道。
小娘子打开瓶塞,从中倒出两枚药丸,她捡起一枚药丸放入口中,口中耐心道:“这药丸乃是奴家按照古方所制,最是宁气止血。”
石娘仔细看着小娘子,瞧见她面上并无异样,这才暂且放下心来,一双眼眸却是始终不离小娘子左右。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且说郎中趁夜而行,疾步朝着熟悉的方向而去,眼看天色一点一点的亮了起来,他索性奔跑起来。
平日里半个时辰的路程,他只用了一刻钟就赶了回来,瞧见熟悉的巷子,郎中一鼓作气冲了进去。
他直接从墙头跃了进去,朝着熟悉的东厢房而去,那里头本就放着各样的药材。
“白及……仙鹤草……棕榈炭……血余炭……藕节……”郎中口中默念,一面把药材统统搜罗在袖袋当中,他动作极快,又把放在柜子底下的一个红布包摸了出来,放在手中摩挲了两下,这才一股脑的放入袖袋当中。
他收拾妥当,再不敢停留,只急匆匆的出了屋子,谁知院中不知何人竟然又来了一人。
那人听到房门轻响,于是扭过身来,冲着郎中微微一笑,“我还以为人去楼空,原来还有漏网之鱼。”
郎中神色一凛,看着那人,扬起下巴,“我道是谁?原来竟是周司马?”
司马周玢意味深长道:“我今日的运气倒也不错……”新首发
“我瞧着你眼下发黑,印堂发乌,今日定有大祸。”郎中盯着周玢神色认真道。
周玢不以为意,笑着说道:“听闻你是郎中,怎么还有相面的本事?”
“这就不劳周司马费心了。”郎中说话间越过周玢。
那冲着巷子口的墙根儿,摞着几块儿青砖,郎中踩上青砖,胳膊朝着墙头一攀,转眼间就跃上了墙头,一息的功夫之后,他又跳了回来。
周玢神色淡然的看着郎中跃上上头,又笑眯眯的看着郎中铁青着脸跳下墙头。
“周司马,这是何意?”郎中怒气冲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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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一十三章 城门大开
“郎中既然有相面的本领,自然知晓我是何意。”司马周玢慢条斯理的说道。
“既然如此,我就多说两句。我瞧着你奸门之上生有一道斜纹,想来夫妻不睦已久。”郎中话不多说,说一分留两分。
周玢的笑容便有些僵硬,他懒得与郎中废话,索性开门见山,“郎中,有些事情还需要你到衙门里头说个分明。”
“我还有事,懒得与你废话,你快些带着你的人离开,不然就莫要怪我说话难听。”郎中不甘示弱道。
“听闻青烟胡同,有人投井死了,那青烟胡同素来僻静,鲜少有人出没……”周玢含糊道。
郎中闻声,闭口不言,他面色如常,仰着下巴,微微抬眼望天,并不看那周玢一眼。
“并且有人亲眼瞧见郎中于夜半时分,在那青烟胡同出没。”周玢补充道。
“我从没有听说过什么青烟胡同,莫不是那胡同之前是个坟地,不然叫什么不好,偏偏叫做青烟胡同,也不嫌晦气。”郎中望天,不耐烦的说道。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如此一来,郎中还是随我到衙门一趟细说分明。”周玢高呼一声,院门大开,十几个捕快流水一般冲了进来。
郎中不由摩挲着袖袋当中的药材,面上依旧是一副此事与我无关的神情,“能劳动周司马亲自上门,倒是我的荣幸,但是如今衙门办案未免太过草率。不过听信了一家之言就要上门请人,实在是胡闹!”
天色如今已然亮了起来,那周玢随着郎中的目光看了看天色,他不再多言。只一个眼神抛过去,自然有捕快上前来拿人。
郎中站着不动,只等到捕快近身,他扬手一撒,空气当中登时弥漫起了一股极为刺鼻的味道。
那味道极为难闻,就像是放在潮湿之地发酵了许久的臭肉一般,恶臭扑鼻又辣人眼睛。
趁着众人纷纷捂鼻掩面的功夫,郎中冲着院门,飞奔而去。他早已蓄势待发,转眼间就已奔到了门口,他慌不择路,只捡着巷子口冲去。
郎中拼尽了全身的力气,朝着巷子口飞奔而去,耳旁风声呼啸而过,他不管不顾只冲着巷子口而去。
眼看就要冲出巷子,他突然停了下来,只因巷子口早就站了一人,那人背对着郎中,身姿挺拔,手上拿着一把折扇。ァ新ヤ~八~1~文網
郎中远远的停了下来,因为他已经认出巷子口立着的那人,正是周司马的小舅子阿隽。当然他还有另外一重身份,那便是益州刺史的女婿。
郎中不动声色回首一瞧,周司马正在他立在身后不远处,神色悠闲,看向这里。
郎中深呼一口气,他抬头看了看天色,此刻娘子必然已经出城,如今自己还有半个时辰的时间。
他脑中念头急转,脚下复又抬起步子,他慢慢向前走去,在与阿隽两步之隔的地方,缓缓停了下来。
那阿隽此刻也回过身来,他目光沉静,看向郎中,早已非吴下阿蒙,他面上再也看不出半分吊儿郎当的纨绔之色。
郎中一手在袖中摸索,口中随意道:“今日倒是个宜出门的好日子,不然这一大早的怎么一个两个的不好生在自家呆着,非要在这巷子里头闲逛?”
阿隽嘴角一挑,高声说道:“今日自然是个宜出门的好日子,所以只许郎中一大早的飞奔于巷子里头,就不许咱们闲逛到这巷子里头?”新首发
阿隽说话间,嘴角轻挑,便又有了往日里的几分吊儿郎当的模样,他把玩着手中的折扇,却迟迟不打开扇面。
郎中顺着阿隽的手,看向那面折扇,那扇骨乃是檀香木所制,扇柄下头坠着个龙眼大小的玉坠子。
“这是我家门口,便是走路飞奔都与你无关。”郎中收回目光冷声说道。
阿隽突然笑了起来,他蓦然凑近了郎中,口中低声说道:“郎中,你欠我一个人情,日后定要还我。”
“什么人情?你莫要趁火打劫!”郎中的声音也不由的低了下来。
阿隽复又笑道:“你一定要记住,此番的人情一定要还。”
阿隽凑近郎中,手中扇柄直指郎中门面,郎中伸手去挡,那扇面突然打开,郎中一惊,又去推那阿隽。那阿隽被他推了一把,身子一歪,“噗通”一声,倒在地上。
郎中一惊,不由看向阿隽,这一看倒是吓了一跳,只见阿隽无力倒在地上,嘴角沁出鲜红的血来。
阿隽恨恨看向郎中,随手把手中折扇朝着郎中扔了过来,口中骂道:“你这混账东西,竟然敢打老子,你也不瞪着狗眼看看,老子是你能惹的人吗?”
郎中顺手接过折扇,那折扇瞧起来轻飘飘的,谁知入手发沉,他看向阿隽,只见阿隽冲着他无声的说道:“快走!”
郎中顾不上去看周司马的反应,抬腿就跑,他拼了命的奔了出去,只捡着小巷子钻来钻去。如此三番四次之后,郎中从巷子口进去,再出来的时候,已是换了另外一番模样。
他头发花白,穿着件儿破烂的袍子,佝偻着身子,手上拿着竹竿,颤颤巍巍的出了巷子。
寅时三刻,晨钟敲响,于是城门打开。进城的出城的,鱼贯而入,挨肩擦膀,拥挤不堪。
郎中远远瞧着,心头一松,他拄着竹竿,颤颤巍巍的朝着城门而去。眼看到了城门口,突然从身后穿过一群捕快来。
郎中刚刚放下的心,又“嗖”的一下提了起来,他面上强装镇定,只耐着颤巍巍的步子缓缓向前而去。
那竹竿捣在地上发出的声音,很快就被人群的喧闹掩盖了起来。他垂着脑袋,向前而去。
郎中方才走了两步,身后那捕快便高声喝道:“站住!”
郎中手上的竹竿微微一抖,他默了一默,并不回头,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继续向前行去。
他身后像是突然安静了下来,方才的喧闹声像是过眼云烟一般消失不见,像是有人朝他走了过来,脚步声又急又快,似是已经到了他的身后。
郎中手上的竹竿微微发颤,他不敢抬头,只佝偻着身子,垂着脑袋作出一副垂暮之年的老朽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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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一十四章 欠我人情
四下空气俱静,有小童吓得哭了起来,郎中手上攥着的竹竿,又滑又腻。他抬腿欲行,肩上一沉,却是有人拦住了他。
郎中凝神静气,并不回头,也不言语,身后那人终是开了口,带着几分急切,“你怎么还在这里!”
郎中闻声,蓦然一瞧,正对上穿云责怪的眼神,他垂下头唯唯诺诺的说道:“老头子腿疼……实在走不快……”
“既然腿疼,就该早些出门,没地让一船人等着你。方才那船老大还在船头大骂,说是你若再不来,船就走了,至于你那二钱银子就当是做善事请大家喝酒了。”穿云口中骂了一长串话,手上使力,提着郎中的肩膀快步朝着城外而去。
人群复又喧闹起来,小童放肆大哭,引得家人一通呵斥,各样的喧闹声似水一般,涟漪一般涌向身后。
郎中努力的作出一副老朽模样,偏偏那穿云走的极快,于是只见城门口一高一矮,高的拖着矮的,高的行走间虎虎生风,矮的行走间气喘吁吁。
两人又行了约莫二里地,那矮的蓦然挺直了身子,成了七尺大汉,他肩膀一斜,甩脱了那穿云的手,口中埋怨道:“明知是做戏,你还走的那么快?”
“既然是做戏,自然要做全套。不然被人发现破绽,哪里还有活路?”穿云看着头发花白,一脸老相的郎中,笑得极为放肆。
郎中面上亦是笑吟吟的,他伸手搭在穿云肩上,口中笑道:“如此说来,我这老人家还是要多谢你才是。”新首发
穿云正要回话,肩上一痛,他侧目一瞧,却见郎中手中拿着个折扇,扇柄下头坠着个玉坠子。
穿云一把夺过折扇,这才发现玄机竟然在那扇骨上头。檀香木的扇骨上头银光闪现,他凑近了一瞧,那扇骨上头竟是埋着银针。网更新最快 手机端:s://
“你从哪里得来的这般见不得光的阴私之物?”穿云瞧那银针颜色闪着光亮,并无发黑之相,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若无此物,我此番只怕就回不来了。”郎中伸手夺过折扇,面上一副心有余悸的神情。
穿云目光始终盯着折扇,口中顺着郎中的话说道:“这把折扇倒是有些心思,只是不知究竟是何人之物?”
郎中摆弄着手中折扇,他扯住扇柄上头坠着的玉坠子,那扇骨上的银针“嗖”的一下子收了回去。如此一来,那折扇就成了普普通通的折扇,“这把折扇的主人,你也认识,正是那益州刺史的女婿阿隽。”
穿云看的有趣,于是手腕一翻,使了巧劲儿,夺过了折扇。他摩挲了那扇骨一番,这才发现扇骨上头微微有些凹凸不平,想来是那银针出没之处,但表面看起来,倒是看不出奇特之处,“这把折扇竟是他的?”
穿云有些吃惊,他随手打开折扇,扇面上赫然写着九个大字,“郎中欠阿隽一个人情”。
穿云突然有些想笑,他忍了又忍,终于憋不住笑着说道:“这把折扇倒真是个奇物。”
穿云等了一会儿,不见郎中回应,于是抬眼去看他,谁知郎中面色发白,满眼的悔恨与担忧,“郎中,不过是个人情罢了,又不是一条命,你实在不必如此害怕。何况你本是郎中,只要不是被人割断了脖子,总有活下去的法子。”穿云不由面露同情,出声安慰道。
“春花……我竟是忘了这茬……”郎中也顾不上穿云手中的折扇,又飞奔而去。
穿云拿着扇子撵了上去,谁知那郎中跑的飞快,穿云一时撵不上,只在郎中身后喊道:“郎中你莫要着急,春花如今已经无大碍了……”
郎中又飞奔了一丈远,这才生生停了下来,“你说什么?春花如今已经无大碍了?”
郎中面上又惊又喜又有疑惑,看的穿云不由咧嘴笑了起来,“春花那丫头运气不错,遇到了个医术高超的……”
穿云话未说完,郎中似是离弦的箭一般射了出去,他倒是要看看,这世间还有谁的医术竟然比他更好的?
穿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方才郎中忧心春花的身体,他倒是能够理解。但此番郎中这般狼撵了一般的飞奔而去,又是为了哪般?
穿云一面思索,一面撵了过去,两人始终离着几丈远的距离。一个堂堂的护卫,竟然撵不上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郎中?想到这里,穿云提了口气,誓要撵上郎中。
穿云这厢刚刚发力,那厢郎中突然停了下来,穿云眼看躲闪不及,只得硬生生的扭转腰力,朝着一旁奔了过去,直奔了三丈有余,这才堪堪停了下来。
“穿云,你这是做什么?”郎中无辜道。
穿云黑着一张脸,走到郎中身旁,握紧了手中拳头,咬着牙说道:“我倒是要问问你这是做什么!”
“我方才突然想到一件事情,娘子她们如今究竟在何处?”郎中好声好气道。
穿云黑着脸指了指前头,“娘子就在前面的树林里头……”
“多谢。”郎中话一出口,又飞驰而去,只留给穿云一个毅然决然的背影。
穿云握紧的拳头,缓缓松开,之后又握了起来,他遥遥看着郎中,眸中带火,若是目光能够杀人的话,郎中此时早已是灰飞烟灭。
在穿云的目光当中灰飞烟灭的郎中飞一般的穿进了树林,他老远就瞧见了正垂着脖子吃草的青骢马,于是放缓了脚步。
青骢马似是感受到了有人靠近,于是草也不吃了,吃冲着郎中打了一个响鼻儿。
石娘在车厢里头听着动静不对,于是揪着车帘探出头来,一眼瞧见那树林里头来了个老头儿。
这老头破衣烂衫,手上拿着个同样破烂的竹竿。老头竹竿似的站着,正定定看向青骢马。
石娘登时来了火气,这老头实在大胆,摆明了要偷青骢马,于是石娘气沉丹田,大喝一声,“哪里来的老头,竟然敢打我这青骢马的主意!我且告诉你,我家这青骢马最是会尥蹶子,若是你被踢断了胳膊或是断了腿,可不要怪我事先没有提醒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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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一十五章 风起云涌
郎中听到石娘的声音,心中一暖,开口说道:“石娘,听着你这般中气十足,我倒是放心了。”
石娘听那声音熟悉的很,再仔细一瞧,眼前这穿着破衣烂衫,花白头发,微微佝偻着身子的老头儿不是自家郎中还能是谁?ァ新ヤ~八~1~文網
于是乎,石娘欢天喜地下了马车,冲着郎中奔了过去,她不管不顾的奔入郎中怀中,双手紧紧搂住郎中的腰,口中喋喋不休道:“郎中,你可算是回来了,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你若是再不回来,我便要去城门口等你去。若是在城门口等不到你,我就去城里头找你去,无论如何,我都不愿跟你分开。”
郎中随手丢掉竹竿,搂住石娘的肩膀,口中低声安慰道:“我这不是安安稳稳的回来了,正是因为心中有你,所以拼尽了全力,也要回来见你。”
“郎中……”石娘仰头,含情脉脉的看着郎中。
“石娘……”郎中俯身,柔情满面的注视石娘。
飞奔而来的穿云,进了树林,一眼瞧见郎中与石娘紧紧搂在一处,他移开了目光,酸溜溜的说道:“我道郎中为何会跟狼撵了一般,原来竟是为了美人在怀。”
“先前不知我家郎中被谁撵了,如今才知,竟是被狼撵了。”石娘急忙从郎中怀里挣脱出来,她面上带着红晕,说话间依旧中气十足。
穿云一怔,片刻后蓦然笑了起来,他笑得极为欢畅,眼瞅着郎中回身瞪他,他“刷”的一下,打开了折扇,于是扇面上的九个大字,“郎中欠阿隽一个人情”就又显露了出来。网更新最快 电脑端:/
郎中面色复杂,像是吞了只死苍蝇,穿云却是笑得更加肆无忌惮,他悠悠然收起折扇,以一副胜利者的姿态看向郎中。
石娘不知这二人究竟闹的是哪一出,心中好奇,犹豫了片刻,刚要开口,那车厢里头却传来宋如是的声音,“可是郎中回来了?”
“娘子,是我回来了。”郎中收起情绪,对着车厢说道。
“如今天色不早,咱们还是快些赶路吧。”宋如是又说道。
日上三竿,已是辰时三刻,先前欢声笑语不绝于耳的小树林,如今已是人去林空。
阳光穿过枝叶洒在路上,那车厢顶上像是绘上了许多的花样,于是那马车便也变得轻快了起来,
郎中与穿云,一左一右坐在车辕上。穿云时不时的看上郎中一眼,每每等到郎中回视过来,他又笑而不语的转开目光。几次三番之后,终于惹的郎中低声斥道:“你这绿帽狼,究竟要做什么!”
说来也巧,这穿云今日正穿着件儿墨绿色的袍子,头上还有模有样的配着个绿油油的帽子。先前他还不觉有异,直到郎中这般嘲讽,他才醒过神来,口中骂道:“若不是为了去城门口救你,我何必要做这副打扮?”
“那天底下的颜色没有几百,也有几十种,你什么颜色不好选,偏偏选了这绿油油的颜色。你瞧你那绿帽子在阳光底下看起来更是绿油油的,简直能够拧出绿油来。”郎中端详着穿云头顶上的绿帽子,端正了神色,认真说道。
穿云还未回话,那车厢里头突然传出一声“嗤笑”,穿云不用猜测,也知必定是石娘在笑。他心中暗道,果真是夫唱妇随,这边郎中公然的嘲讽自己,那车厢里头的石娘竟是这般配合,当真是可气,于是他急急开口说道:“我不过是个孤家寡人,哪里用得着这个颜色,倒是郎中你还是小心一些为好。”
穿云留意着郎中神色,眼见郎中听到这话,面色一僵,于是穿云便觉得自己赢了,索性哼起了小曲儿。他腰间缠着个酒葫芦,他取下酒葫芦,放在嘴巴砸吧了两口,神色惬意的哼唱起了小曲儿。
再说郎中,狠狠等了穿云一眼,口中低声骂了一句,“绿帽狼”。
马蹄嗒嗒,马车飞驰,益州城渐渐被抛在后头,几人的心情便也渐渐放松下来。
过了益州,最近的一座城池,乃是乐水。由乐水登船而行,不过七八日的功夫就能回到长安城中。
车厢当中,春花依旧躺在中间,她头下枕着个绣花的软枕,身上盖着秋香色的薄被,她面色还有些苍白,但是口鼻之间,却是有了血色。
宋如是始终握着春花的手,石娘靠在一边,亦是不错眼的看着春花。反观那小娘子斜靠在车厢边上,轻轻阖着眼睛,面上却是一副胸有成竹的神色。
她如今换了身儿衣裳,又重新梳妆了一番,模样看起来着实有几分颜色。她身上穿着件儿月牙色衣裳,头发梳的整整齐齐,发间别着一支玉簪子,与方才的模样早已是天差地别。
“娘子……”石娘犹犹豫豫的开了口。
“何事?”宋如是声音当中带着一丝疲惫。
“娘子……”石娘看看宋如是,又看了看那小娘子,索性一股脑的说出了心中疑惑:“娘子,这小娘子虽是救了春花,但是奴婢心里头始终觉得不大稳妥,她与咱们非亲非故,为何会如此好心?”
“石娘姐姐不相信奴家,奴家明白,这其间的事情说来话长,不是一句两句话就能说个明白的。但是奴家可以对天起誓,奴家此番跟随娘子,绝无半分歹意。”小娘子睁开眼睛,目光极为坦然。
“可是凭你这身手段与医术,若是想要离开,何必执意跟随娘子?”石娘面露怀疑。
“这其中自有难言之处,奴家若是能够随意离开,又何必这般费心劳力。这益州城中其实并不似表面这般平静,这天气虽好,城中却早已是风起云涌。奴家若是不好快想法子离开,只怕这辈子都要被困在此处。”小娘子面上蓦然露出一抹苍凉,与她略显稚嫩的神色的混在一处,显得极为的不协调。
石娘一双眼睛始终盯在小娘子身上,不愿错过小娘子面上一丝一毫的变化,“你这话说的云里雾里,谁人能够听懂?”石娘沉声道。
“有些事情奴家现在还不能说,石娘姐姐若是不相信奴家,奴家愿意起誓证明。”小娘子挺直坐着,似是一株傲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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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一十六章 酉时三刻
过了八月,天渐渐短了,酉时三刻,天已擦黑。
过了乐水,就能乘船,于是穿云快马加鞭,马蹄踏起尘土,隐没在凉风渐起的暮色当中。
宋如是瞧着春花呼吸平稳,放下心来,小憩了一会儿,再睁眼时,四周漆黑一片,隐约有石娘打呼的声音。
宋如是摸黑牵起春花的手,温热的温度传至掌心,她轻呼一口气,黑暗当中传来了小娘子的声音,“娘子莫要担心,奴婢刚才又为春花姐姐换了药。”
“华清,你到了长安城,可有什么打算?”宋如是问道。
华清沉默了一会儿,似是打定了主意,“奴婢愿意一直追随娘子。”
这次轮到宋如是沉默了,过了一会儿,她柔声说道:“你当真愿意追随于我?”
华清点了点头,也不管宋如是能不能看到,“奴婢跟随娘子,自然也有私心,奴婢在长安城中人生地不熟,奴婢即便有几分小聪明,只怕在那繁华之处也是不够使的。所以奴婢愿意追随娘子的,当然奴婢也并非毫无用处。”
若是小娘子一味地言语奉承谄媚,宋如是或许会疑心几分,但小娘子这般直白,宋如是心中却是信了几分,她柔声说道:“只是长安城中也不太平,你跟着我,只怕还没有一人过得安稳。”
“奴婢若是想要活的安稳,有大把的地方可以去,奴婢既然选择了长安城,那便早已做好了打算。”小娘子声音当中带着深思熟虑的果决。
车厢里头重新沉默了起来,石娘鼾声时起时落,像是潮水一般,来时翻江倒海,去时无声无息。
天边亮起了星,夜风渐起。
官道之上的马车渐渐少了,偶有尘土飞扬,随着夜幕而来,也逐渐安静下来。
穿云斜倚身后车厢,腰上挂着的酒葫芦早已空空如也,倒不出一滴酒来。他无聊之际,又取出折扇,逗弄郎中,“郎中,你说这阿隽会不会狮子大开口,向你提出一个极为无礼的要求?”
“譬如说?”郎中冷冰冰的问道。
“他若杀了人让你顶罪,你可愿意?”穿云打趣道。
“我自然不愿意。”郎中冷哼一声。
“他若是让你为他配制一样毒药呢?”穿云半真半假道。
“那便为他调制,不过价钱略微高些。”郎中认真道。
“那这算哪门子的人情?”穿云质疑道。
“其间人情在于,那毒药必然有立竿见影,悄无声息于片刻之间置人于死地之功效。”郎中一字一句的说道。
穿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伸手搓了搓胳膊,口中嘟囔道:“这天气倒是越发凉了……”
“入夜之后,定然更凉。”郎中冷不丁的来了一句。
穿云神色讪讪,好在郎中并未看他。
郎中目眺远方,笔直的官道于夜幕之中,倒是让人望而生畏,那朦胧的星光下掩映着的官道,像是水面上漂着的浮萍,随波而起,又随波而逝。新首发
“我素来不爱欠人人情,既然欠了他的人情,总是要还的。”郎中的声音此时此刻亦是带着几分飘渺。
郎中的声音随风而逝,马车前行,渐渐把那亮起的星远远抛在了后头。
智者乐水,仁者乐山。
乐水城之乐水却并非此意。
所谓此乐水非彼乐水,说的也是这个道理。
乐水城并无宵禁,入夜城门亦不关闭。
出城的马车飞驰而去,入城的马车长驱直入。
穿云驾着马车进了乐水城中,城中街道开阔,酒馆,茶楼,蜡染铺子,应有尽有。
门口挂着大红灯笼的酒馆,门口立着招揽客人的酒博士,瞧见有人经过店门口,总要热情的招呼一番。
郎中就是在这一片喧闹当中,悠悠醒转过来的,他睁眼一瞧,醒目的大红灯笼,喜气洋洋的声音,熙熙攘攘的人群,让他登时生出了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
郎中挺直了身子还未开口,又听到身后车厢里头石娘倒吸了一口冷气,他刚要回身去看,谁知又听到石娘吃惊的声音,“这店小二竟是生得这般白净,看来这地方的水土倒是极为养人,还有那隔壁间茶楼里的小伙计生得白白净净瞧起来真是喜人。”
郎中气不打一出来,又不好冲着石娘发火,只得不停催促穿云,“你倒是快点,大家伙还都没吃饭呢,就你这般磨磨唧唧的,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吃上饭。我倒是不要紧,只是苦了娘子她们。”
穿云一向自诩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方才石娘的赞叹,郎中的气闷,他自是看在眼里,听在耳中。
于是此番郎中突然发作,他倒是极为淡然,只趁着驾车的空隙,扭头冲着郎中一笑,不紧不慢的说道:“如今这街上行人太多,这马儿实在跑不开,你若实在饿得紧了,不如先下去买点吃食去。”
穿云这般好声好气的说着,郎中倒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他心头火气更盛,“我若是下去买吃食去,就你一人如何保护娘子她们?”
“无妨,我就在街拐角等着你,你记得帮我买只烧鹅,再买些馒头回来,还有我这酒葫芦也空了,记得帮我带壶酒回来。那浊酒我喝不惯,便劳动你为我打壶清酒回来。”穿云解下腰间的酒葫芦,一把塞到郎中手中。
郎中使劲攥写手中的酒葫芦,恨不能立刻把这酒葫芦扔到天涯海角去,“你倒是会支使人!”郎中咬牙切齿道。
“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穿云不客气的说道。
郎中冷哼一声,把酒葫芦扔到穿云身上,口中冷声道:“谁愿意去谁去,我如今却是半点功夫也没有!”
穿云嘿嘿一笑,又把葫芦绑在腰间,继续驾车前行。
郎中怀抱双臂,气愤不已,过了一会儿,车厢里头传来石娘的声音,郎中急忙支楞着耳朵去听。只听到那石娘连声赞叹,“瞧那店小二生得唇红齿白,着实喜人,就不知这般品貌的小郎君以后要找个什么模样的小娘子才能够配得上。”
“还有那边那店小二,那双眼睛又黑又亮,就跟那天上的星星一般。”石娘口中啧啧道。
“快些把酒葫芦给我!”郎中冲着穿云厉声说道。网更新最快 电脑端:/
《苏陶陶穿唐记》,
第一千一百一十七章 吉祥客栈
“做什么?”穿云明知故问。
“买酒去,你方才说只喝清酒,对吗?”郎中不耐烦的说道。
“那清酒虽说味道略微清淡些,但我驾了一日马车,若是喝上一壶浊酒,只怕会立时上头,到时候头昏脑胀倒是不好驾车,还有……”穿云话未说完,就被郎中冷声打断。
“快些把酒葫芦给我!”郎中面无表情。
“若是下酒,还需配些烧鹅。那烧鹅要烤的火候正好,闻起来喷香,吃起来外酥里嫩,香气扑鼻,并且烧鹅要趁热吃才好,不然放的久了,那烧鹅的皮吃起来就不酥了,还有那鹅大腿也要趁热吃才是……”穿云一面解着酒葫芦,一面流着口水道。
郎中一脸的不耐烦,他一把扯过酒葫芦,伸开了手掌,慢慢说道:“快些拿银子来!”
穿云悻悻拿了银子出来,又不放心的交代道:“郎中,你且省着花用,我不比你这大户,就这五钱银子,还是我辛辛苦苦攒了半年,这才得了这五两银子。你是不知其中的艰辛苦楚,真真是不足与外人道也,只有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躺在床榻上,看着窗外的月光……”新首发 s:s:
郎中一把夺过那五钱银子,在石娘的啧啧称赞声中,他突地跳下了马车,冲着穿云笑道:“既然这五钱银子得来不易,我定然会让它们物尽其用!定不会辜负你的艰辛与苦楚!”
穿云欲要伸手夺回银子,那郎中却是鱼儿一般游入到人群当中,墨色的身影旋即消失在人流当中。
穿云只得作罢,他驾着马车,缓缓前行,那酒楼的推杯换盏,吹拉弹唱的喧闹声与街上行人擦肩而过的声音都在宣示着乐水之城的热闹非凡。
当然还有石娘啧啧不停的赞叹声,她掀开车帘一角,偷眼看向外头,那面红齿白的店小二,样貌白净的酒博士,便是连街上行走的郎君也俱是一副潇洒飘逸的模样。
看得石娘又是一阵称奇,“这地方的水土当真养人,娘子你瞧这地方的人,模样都是水灵灵的。若是日后有机会,倒是可以在这里生孩子。”
“噗嗤”一声,却是小娘子华清忍不住笑了起来。
石娘眼睛一瞪,也不管黑暗当中的华清能不能够瞧见,只恶声恶气的说道:“华清,你笑什么!”
“石娘姐姐深谋远虑,华清实在佩服的紧。”华清笑道。
“你莫不是再嘲讽我?”石娘冷声冷气道。
“石娘姐姐实在多心,奴婢也是这般想得,就这般灵秀之地,奴婢也甚是喜欢,只是以后怕是没有机会来了。不然奴婢但是也想在此处生上一个孩子,若是位小郎君定然生得潇洒飘逸,若是生个小娘子定然也是极为灵秀,玉雪可爱。”华清认真道。
石娘这才缓下脸来,她又探头看了看外头,这才又说道:“你别说这小娘子的模样真是一个赛一个的好看,你瞧瞧人家那脸蛋儿可不就是天上的明月一般白的发亮,还有那身段,啧啧,真是同那垂杨柳一般,又细又软。若是能够生上这般模样的小娘子,奴婢定然把小娘子藏的好好的,自然不舍得她出嫁。”
华清又是“噗嗤”一声,此番不等石娘诘问,她就笑着说道:“那石娘姐姐还不如生上两个小郎君,等那小郎君长大之后,就来此地娶上一双小娘子,如此一来,那小娘子便日日在石娘姐姐眼皮子底下了。”
石娘于黑暗当中思忖一番,随即赞同道:“华清这话倒是也有几分道理,奴婢倒是要回去跟郎中好生商量一番。”
石娘这才想到郎中,她掀开车帘,探头一瞧,车辕上头哪里还有郎中的身影,只穿云一人摇头晃脑,瞧起来心情甚好的模样。
“石娘你可是要找郎中?他去买烧鹅去了,一会儿的功夫就回来了。”穿云咧嘴笑道。网更新最快 电脑端:s:/
石娘被如此热情外加好脾气的穿云吓了一跳,她口中应了一声,“他此番倒是性急的很。”
“还是石娘了解他,你方才是没瞧见他急吼吼下车的模样。”穿云笑吟吟的看着石娘。
“他竟是这般着急?”石娘不免狐疑起来。
“当然着急,我瞧他的样子便是一刻也呆不下去了。”穿云耐心道。
“一刻也待不下去了?”石娘口中不由重复着穿云的话。
“郎中方才的模样正是一刻也呆不下去了。”穿云点头,郑重其事。
“郎中……他何时下的马车?”石娘似乎想到了什么。
穿云状似思考了一番,这才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道:“郎中跳下马车的时候,正是石娘夸赞那酒博士模样俊俏的时候。”
石娘面皮一红,“刷”的一下,放下了车帘。
穿云面上的笑容愈发欢畅,他也不管石娘是否能够听见,只自顾自的说道:“我同石娘一般觉得,这城中的酒博士实在俊俏,还有方才那店小二生得白白净净,瞧起来着实喜人。”
听着身后车厢里头隐隐传来的懊恼声,穿云索性哼唱起了小曲儿。眼前行人渐渐少了起来,想来那主街很快就要到了头。
穿云抖落着手中缰绳,那青骢马的速度亦是慢了下来,他一面赶车,一面注意着周围的铺子。
临街拐角的地方有家客栈,那客栈门口挂着靛青色的布幡,上面龙飞凤舞的写着“吉祥客栈”。
也是凑巧,那“吉祥客栈”隔壁间正有家医馆。远远瞧着,那医馆里头坐馆的似是个年岁不小的老者。
那医馆便是主街尽头,纵横交错间,拐角的街却不知通向何处,穿云缓缓停下了马车。
那吉祥客栈里头亮着几盏油灯,掌柜的趴在柜台上头算账,旁边立着掌灯的小伙计。
小伙计身量不高,约莫十四五岁的模样,因着背对着门口的缘故,所以穿云只能瞧见他圆溜溜的后脑勺。
穿云看了几眼,就收回了目光,他堪堪收回目光,就瞧见街拐角阴影里头站着的郎中。
郎中阴恻恻的站在暗处,一手提着个油纸包,一手提着个酒葫芦,正阴沉沉的看向穿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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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一十八章 伙计来财
穿云瞧见郎中倒是一喜,急忙开口招呼起来,“郎中快些上来。”
郎中这才提着酒葫芦,提着油纸包,慢慢踱了过来,他把酒葫芦扔到穿云怀里,又探手把油纸包递到车厢里头,这才胳膊一撑上了马车。
穿云瞧着郎中扔酒葫芦,送油纸包的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一时倒是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郎中冷冷说道:“这清酒二钱银子一壶,烧鹅三钱银子一个,统共五钱银子,咱们的帐,两清了。”
穿云点了点头,心里头又隐约觉得哪里似乎有些不对,他看了看怀中的酒葫芦,鼻端隐隐有烧鹅的香味袭来,于是穿云恍然大悟道:“这清酒二钱银子一壶倒也不错,只是那价值三钱银子的烧鹅又在哪里?”
“娘子她们熬到现在,女子本就娇弱,你倒好意思跟女子抢吃的。咱们男子汉大丈夫,饿上一顿两顿的又能如何?”郎中冷脸数落道。
穿云摸了摸腰间横刀的刀把,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只得打碎了牙齿和血吞,“我统共就这五钱银子,待会儿住店的时候,还是烦请郎中破费了。”穿云试图搬回一城。
谁知郎中不骄不躁,不急不缓,不紧不慢的说道:“即便你好意思让娘子她们出银子,我却是干不出这种没脸面的事情!”
穿云终于怒了,他拔出酒塞,仰头喝了一大口酒,目光瞪向郎中,“也罢,郎中你气度不凡,我却是拍马也比不上,只是不知道这乐水城中的小郎君是否比得上郎中的豪情万丈?”
郎中一听这话,登时气的拧上了眉头,穿云只装做没有瞧见的模样,吧嗒着嘴巴,连声赞叹:“这乐水之城,不仅郎君们生得英俊潇洒,便是连这清酒喝起来也与别处不同!”网更新最快 电脑端:s:/
郎中还未开口,那车厢里头石娘却是搭上了话,“穿云此话有理。”
郎中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也不再说话,只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莫要找骂的气息。
天上的星,地上的人,群星闪烁,行人喧闹。
吉祥客栈之所以叫做吉祥客栈,只因为那见人三分笑的掌柜的名叫吉祥。掌柜的吉祥一手扒拉着算盘,一手执笔提墨。
掌灯的小伙计名叫来财,一手提着油灯,另一手轻护灯芯,又提着心,小心的伺候着。
宋如是一帮人鱼贯而入的时候,掌柜的听到声音,就慌忙放下了笔,听这动静,显然来大生意了。新首发
于是吉祥掌柜起身了迎了过来,他一眼就先瞧见冷若冰霜的郎中。只见这郎中下巴好好扬起,目中充斥着蔑视一切的气息,显见是个不好伺候的。
待瞧见郎中身后的宋如是时,他又是一惊,这小娘子身姿窈窕,身上穿着件儿藕荷色的襦裙,肩上披着月白色的披帛,头上簪着一枚亮闪闪的琉璃簪子。
宝相花纹的琉璃簪,式样繁复,富丽堂华,一眼瞧见,就让人挪不开眼睛去。
掌柜的见识多广,悄无声息的移开了目光,面色和煦,笑容如春,险些笑出花来。
笑容满面的掌柜的在碰到石娘冷冰冰的目光之后,略微僵了僵,而后再看向目光探究的华清,掌柜的笑容这才又活了过来。只因这华清五官小巧,模样自有几分韵味。
“几位是打尖还是住店?”掌柜的笑道。
“这个时辰上门的自然是住店。”朗中火气未消。
被殃及了池鱼的掌柜的,虽然不知哪里惹恼了郎中,好在见多识广也不与郎中一般见识,反倒是态度更为殷切道:“客官莫要看小店不大,这店里的厨子却有一把好手艺,无论是蒸的炒的,煎的炸的,只要过了他的手,那个味道当真是唇齿留香,就如同那余音……三日……什么……绕梁……什么……”
“如同余音绕梁,三日不绝。”华清笑着替掌柜的圆场。
“对对对,就是这个余音绕梁,三日不绝。”掌柜的打着哈哈笑道。
“说大话也不怕闪了舌头。”郎中冷不丁的来了一句。
“客官远道而来,不妨尝尝小店的手艺。”掌柜的笑容不变。
郎中冷哼一声,四下打量起来。这吉祥客栈统共有两层,大堂当中放着五六张高脚胡桌,东边儿算账的台子后头是通向二楼的楼梯,西边靠墙放着架樟木多宝阁,上面放着几样玉器和瓷瓶。
那五六张高脚胡桌,空着两张,其余几张皆坐着客人。其中一桌客人正有意无意的看向这里。
郎中瞧那人面容平平无奇,也不放在心上,他如今火气消了,四下打量了一番,倒也放心。
吉祥客栈既然大堂,自然也有后院。后院里头置着马棚,那马棚里头有两匹马儿正在吃草。
马棚靠着北墙,剩下的空地上又有石桌石凳,临着墙角的地方还架着个葡萄架子。葡萄藤上已结出了花生大小的青葡萄。
院中用青砖垒成一圈儿,圈着一眼井水。井架上头缠着圈儿麻绳,下头吊着一只水桶。
小伙计来财使摇着轱辘,听着那木桶在井沿儿上摇来摇去,他好不容易打了一桶水上来。
井沿儿上的青砖上头搁着个雕花木盆,来财小心的倒了半盆水,这才端着木盆朝着前堂而去。
他身到前堂,却并不进去,反倒是顺着依着墙角而建的木梯,径自去了二楼。二楼约莫有七八间屋子,每间屋子木门上的花样几乎一样。
来财端着木盆拐到西边最里头的那一间,未进门,先敲门,“劳烦客官开门,小人特来送水。”
房门很快从里打开,接着郎中阴沉的脸显露了出来,“怎么才来?我还当你掉井里去了!”
来财笑着进了屋,口中解释道:“客官莫怪,小的见那青骢马总是尥蹶子,于是便先喂了它一把草料,这才耽误了些时间。”
郎中一怔,看向小伙计来财,这来财的模样很有几分石娘口中的“英俊潇洒”,虽是年纪还小,五官却是出挑。但这小伙计口中的话,却是有几分意味深长,让郎中不由得心生怀疑,“这小厮莫不是在嘲讽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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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一十九章 恶奴张大
郎中思索间,那小伙计来财已经自顾自的进了屋子,他小心翼翼的把那木盆搁在屏风后头,又轻手轻脚的从里头绕了出来。
“饭呢?”郎中理清了思绪,于是面色越发难看。
“小的这就去催。”小伙计来财接口说道,趁着郎中火气酝酿之际,急吼吼又小心翼翼的出了屋子。
“郎中,你今日是怎么了。”石娘从隔壁间出来,正瞧见脸色阴沉的郎中立在门口,于是一脸关切道。
有句话叫做,不可为外人道也,说的就是郎中此时此刻的心声。他总不能大剌剌的说出自己生气的缘由是因为石娘多看了路人两眼。他也不能说自己是因为小伙计动作慢了,若是这样的话,显得自己忒不大气,太过小心眼儿。
郎中左思右想,又不能一直晾着石娘,于是最后只得冷邦邦的撂下一句,“方才那青骢马又在后院尥蹶子了,真是让人烦扰。”
郎中自认为这理由找的不错,于是心中满意,面上依旧一副担忧模样,口中又嘟囔着:“只是不知这青骢马这般狂躁……不知会不会误了行程……”
石娘“噗嗤”一声,大剌剌的笑道:“这马儿哪里有不尥蹶子的?”
在石娘大惊小怪的眼神当中,郎中落荒而逃,他急急忙忙进了屋子,回手关门,唯恐被石娘发现一丝的异样。
他在屋子里头转来转去,心中实在不痛快,于是走至窗前,索性开了半扇窗,无聊的看向外头。
他这房子正对着方才那条街,于是窗户一开,那街上的一切便一览无余。如今怕是已到了夜半时分,街上行人渐渐少了。偶尔有几个醉酒的书生,口口声声怀才不遇,渐渐的向着街口而去。
还有那揽着小娘子肩头的商贾,正用油腻的大手,在小娘子脖颈处摸来摸去。小娘子一身红衣,面似薄纱,只垂着头娇笑着,显见是做惯了此事的。
欢声笑语,怨声载道,一东一西,各自去了。
那繁华之处,既有那鲜衣怒马衣香鬓影的豪富美人儿,自然也有那衣不蔽体头插草标的人下之人。
对面那酒楼门口的屋檐底下,跪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小丫头身上穿着件儿袖口已到肘间的绿衣裳。那衣裳紧紧箍在身上,她胳膊肘细的像是竹竿,那黑漆漆的手腕看起来,简直不盈一握,生怕一不小心就会被瘸折了。
所谓医者父母心,郎中虽说是阅人无数,但是瞧见那一直发抖的小丫头,心中未免生出一丝同情来。
但想到前途渺茫,他只得暗叹一声,生而为人,同处炼狱,谁人又比谁人好到哪里去?网更新最快 电脑端:s:/新首发 s:s:
想归想,他终归又多看了那小丫头一眼,小丫头头发乱哄哄的,只在头顶扎着个辫子。辫子上头又插着一个草标,随手在田埂之间,匆匆之间拔下的草,就决定了小丫头的命运。
那小丫头小小的手上满是污垢,她两只手交叠在一处,浑身微微的发起抖来。
“在这繁华之地出没的未必都是良善之人”,郎中刚想到这里,就从酒楼里头出来了个醉醺醺的商贾。
那商贾四十多岁的模样,他身材矮胖,肚子上似是倒扣了一口大铁锅,行走间歪歪斜斜,显然已是醉了。
他醉醺醺的时候出了酒楼,不知怎地突然瞧见了那头插草标的小丫头。小丫头跪倒在地微微发抖的模样,似是吸引了他。他摇摇晃晃走至小丫头身上,伸手挑起了小丫头的下巴。
立在窗口的郎中这才瞧见了那小丫头的模样,只见那小丫头小小的脸上,一双眼睛却是黑白分明,似是天上闪烁的星星。
那商贾突然笑了起来,声音当中透着满意,郎中的一颗心却是不知不觉当中提了起来。
郎中脸色铁青,不错眼的看着那形容猥琐的商贾。这商贾的龌龊想法,他就是用脚趾头也能想得出来。
只见那被商贾挑起下巴的小丫头抖的更厉害了些,她肩膀发抖,一双眼睛里面,慢慢的蓄起了泪水。晶莹剔透的泪水像是春日里初融的河水一般透彻。
“这小丫头倒是不错……”商贾高声笑了起来。
“我……我……我……”小丫头像是被吓得很了,紧张之余,竟是再说不出别的字来。
她这话音刚落,那边突然斜刺里冲出个黑影出来,那人抡起胳膊,对着小丫头小巧的脸颊,狠狠掴了两下,“你这贱婢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身份?竟然敢对着大老爷自称“我”?我瞧你这是想死!”
小丫头捂着脸颊,眼中的泪珠子连成一串,争先恐后的落了下来,她惊慌恐惧的模样,又挑起了那商贾的兴趣,他随手推开身旁那人,口中斥道:“张大莫要吓坏了这小美人儿……”
商贾说着,伸手拂过小丫头的脸颊,口中啧啧说道:“莫要哭了,这张大素来粗鲁,此番吓坏了你,我回去之后定然狠狠罚他一番。”
小丫头仰起脸来看向商贾,面上隐隐有感激之意。
郎中在一旁看的怒火中烧,那张大生得五大三粗,一脸的凶狠,看向小丫头的目光像是一头恶狼。
郎中一眼看穿了这两人的把戏,心中不由激愤起来,他握紧了拳头,心中这两人着实可恶,竟是用这种拙劣的把戏来哄骗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
郎中怒火中烧,恨不能立刻去把那二人暴打一顿,他思索了一番,周全了计策,待要冲下去。下面的事情却又有了转机。
那商贾和蔼可亲,恶奴张大却是愈发的凶神恶煞,他冲着小丫头恶狠狠的说道:“你这贱婢实在不知规矩,我若是不好生的管教你一番,不知你哪日就犯到旁人手中,遇到那些个不好说话的老爷们,只怕挨上一顿还是轻的。听闻有些个老爷最喜欢拿小孩子的心肝来下酒。”
“我瞧你年纪不大,那副心肝只怕正好用来泡酒。拿了新鲜的心肝来泡酒,过上九九八十一日,那便成了。听闻那酒每日里隔上一碗,便是身体强健,百毒不浸。”恶奴张大恶声恶气的说道。
“什么人在这里满嘴放屁,大放厥词!”突然有人高声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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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二十章 五钱银子
郎中听到这声音,抬起的脚又收了回来,他重新的立在了窗边,目光急切的向下看去。
只见那肥胖猥琐的商贾正抚弄着小丫头的脸颊,恶奴张大立在一旁,瞪着眼睛,狠狠看向小丫头。
而方才出声呵斥那人,转眼走至两人身旁,他一掌推开商贾,口中嫌恶道:“哪里来的狗东西,不赶快回到狗窝里头,没地在街上狂吠,实在讨人嫌!”
“你又是个什么东西!竟敢这样对待我家老爷!你也不瞪着狗眼瞧瞧我家老爷是谁!若是说出我家老爷的名号,只怕吓死你这个无知小子!”恶奴张大像是一条狂吠的狗一般扑了过来。
被称为无知小子的来人飞起一脚,潇洒利落,转眼间那张大就被踹出去三丈远。
郎中看的解气,再看那人身影,越看越觉得熟悉,直等到那人再次开口,郎中这才认了出来,这人竟是穿云。
“你这狗仗人势的东西,你也不瞪着你那狗眼瞧瞧老子又是谁!若是说出老子的名头,只怕立时就能吓死你!”穿云懒得费神看恶奴张大一眼,只目光阴沉看向商贾。
商贾双手叉腰,哆哆嗦嗦骂了几句,“什么人?也不出去打听打听我姚老五的名头?”
“我呸,还姚老五?又不是姚老大,在这里装什么大头葱!”穿云斥道。
“姚老大又是谁?”姚老五不禁问道。
“我就是姚老大!”穿云伸出拇指指向自己,看向姚老五的神色就像在看着一条狗。
被人明目张胆的羞辱了,姚老五哪里能受的了这个气,于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冲着恶奴张大高声吼道:“你这不中用的莫要装死,快些起来帮我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姚老大。”
“你这姚老大莫不是要死?瞧着我家主子名叫姚老五,你就编排出姚老大这名字。我家主子若是叫阎王爷,你岂不是还要叫天王老子不成!”恶奴张大狼狈爬了起来,他口中高声嚷着,却迟迟不肯近身。
穿云赞赏的看了恶奴张大一眼,口中赞同道:“你倒是比你家主子多了几分自知之明,我若是你,现在就快些离开此地,不然只怕一会儿想走也走不了了。”
恶奴张大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冷战,他偷偷看向自家老爷姚老五,只见对方面呈猪肝色,正恨恨的看向他,于是张大握紧了拳头,张牙舞爪的冲向了穿云。
穿云正手脚发痒,眼见张大手忙脚乱的冲了过来,于是伸手起势,神态悠闲,笑吟吟的看着恶奴张大。
这张大倒也是个妙人儿,他张牙舞爪冲了过来,还未近身,就高声惨叫起来,而后身子一歪,飞扑在地上,扬起了一层尘土,之后他脸朝下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似是昏了过去。
“废物!一到关键时刻就会装死!”姚老五低声骂了一句,他的手早已离开了小丫头的脸颊,只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已然昏过去的张大。
穿云神色悠闲,带着三分笑意,目光当中满是势在必得。他步履闲适,缓缓走向姚老五。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经过那张大的时候,他的脚正踩在那张大伸开的手掌上。之后一声闷哼,虽是乍起,很快就戛然而止。
再看姚老五面色比之猪肝更为浓郁,他挽起袖子,高声骂道:“哪里来的混账竟然敢当街打人,真当这天底下没有王法了吗?”网更新最快 电脑端:/
眼看穿云越走越近,他又厉声骂道:“你莫要以为你叫做姚老大就比我姚老五胜了一筹,你且等着我这就找人来打你。”
这姚老五话音刚落,转身就跑,莫要看他生得又矮又胖,飞奔起来的速度却很是惊人,不过是一息的功夫,他就奔出了五六丈。
听着身后并没有脚步声,他定住身子,又回身指着穿云,上气不接下气的骂道:“你莫要走,我这就去找人打死你!你若是敢走你就是王八生的,狗娘养的!”
穿云微微一笑,作势去追,那姚老五便似那点了火的炮仗一般飞射了出去,一会儿的功夫就不见了踪影。
穿云这才从袖中摸出了一两银子,轻轻放在那小丫头身前的地上,口中又说道:“你快些拿着银子走罢,以后莫要再来这里了。”
小丫头立着不动,脚尖前的地上却已被泪水打湿,她“啪嗒啪嗒”掉着眼泪,肩膀微微颤抖着,明明在哭,却拼命压抑着哭声,间或间,有一两句沉闷委屈的哭声溢了出来。
“你还不走,这里可并非寺庙庵堂,哪里有那么多良善之辈。”穿云轻叹一声,又说道。
那小丫头默了一默,慢慢蹲下身去,她一双小手微微发抖,哆嗦着捡起地上的银子,又跪在地上,冲着穿云磕了几个头,而后站起身来,紧紧捏着手中的银子,口中低声说道:“多谢……壮士……多谢……壮士……”小丫头带着童音的声音哆哆嗦嗦。
穿云听了不免又嘱咐了两句,“你收好银子快些离开吧,切记莫要再来这里了。这世上的好人并不多,你若再来,只怕就没有这般好运了。”
“多谢……壮士……”小丫头又冲着穿云鞠了一躬,这才兔子一般跑开了。
穿云目送着小丫头朝着那商贾相背的方向离开,又眼看着她跑的没影了,这才收回目光。
再说趴在地上装死的张大,正趁着穿云嘱咐小丫头的功夫悄然的起了身,他缓慢的朝着墙根儿移动着,结果人还未走到墙根儿,就被穿云逮了个正着,
穿云微微一笑,再次飞起一脚,把那张大踹的飞奔出去。那张大踉踉跄跄飞出去了两丈远,身子来不及直起,就手脚并用,头也不回飞也似的逃了。
穿云心情甚好,冲着张大离开的方向,幽幽说道:“你倒是跑的快,不然今日定要让你尝尝我姚老大的厉害!”
“穿云……”立在二楼窗边的郎中毫不掩饰一脸的赞赏。
“何事?”穿云抬头,似乎早知郎中在此。
“你方才好像说你只有五钱银子……”郎中一本正经道。新首发
《苏陶陶穿唐记》,
第一千一百二十一章 天上神仙
穿云的好心情因着郎中的一句话而烟消云散,他白了郎中一眼,接口说道:“方才那姚老五虽说是身子肥胖行迹可恶,但是五官倒也生得不错,颇有几分潇洒飘逸之风。”
郎中最是听不得这话,于是伸手,“嘭”的一声,关上了窗户。片刻后,他又打开木窗,冲着底下的穿云说道:“那烧鹅还有一只鹅腿,你若是想吃,就快些上来。”说完他不等穿云回话,就又重重关上了木窗。
穿云立在窗下,看着窗棂上的蝠纹,勾起嘴角,慢慢笑了起来。
夜深,星淡,月朦胧。
长街静谧,偶尔一声犬吠,又渐渐安静下来。
临街的铺子俱已关了门灭了灯,唯有吉祥客栈一家,留了一扇门,隐隐有光亮从铺子里头透了出来。
小伙计来财忙活了一天,正趴在桌子上打盹,他年纪尚小,本就是贪睡的年纪。
柜台上搁着一盏油灯,里头不知放的什么油,燃烧时发出难闻的气味。掌柜的吉祥正低着头扒拉着算盘算账。
他目光炯炯有神,一目十行的看着账本,一手“噼里啪啦”算个不停,那灯芯偶尔“啪”的一声,亮起灯花,屋子里头便蓦然一亮,而后灯花燃尽,屋子里头又暗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噼里啪啦”的声音渐止,掌柜的揉着脖子,收起了账本。他唤了一声“来财”,却无人应声。
他打眼一瞧,那来财正趴在桌子上,眉目舒展,微微张着口,肩膀一起一伏,睡得正香。
掌柜的无奈一笑,收好了账本,油灯的光芒渐渐弱了下来,他仔细一瞧,那灯油像是要尽了。
掌柜的素有持家之道,于是收拢着手,笼住了灯光,于是眼前似是亮堂了一些。
他收好笔墨,又把算盘放在柜台下头,再起身时,蓦然生出一丝古怪的感觉来。
这屋子里头像是多了一人。
他四下一瞧,果然发觉不对,只见那门板外头隐隐露出一角白衣。
“什么人!”掌柜的一双眼睛死死盯住那一角白衣。
门外白衣一动不动,那人仿佛是紧紧贴在门外,偏偏一动不动。
掌柜的不由心里发毛,他又唤了一声,“来财”,那来财偏巧睡得跟死猪一样,叫也叫不醒。
掌柜的心如鼓槌,心中暗自后悔,若是早知如此,就该多加一些灯油,眼看灯光越来越暗。他深深的呼出一口气,一手掩着油灯,缓缓朝门口挪去。掌柜的将将走了约莫四五步,那门外白衣一闪,有人走了进来。
掌柜的举灯看去,那人身形瘦高,穿着一身白衣,手上拿着一柄折扇,头上簪着一枚玉冠。那玉冠在灯下流光微动,显见不是凡品。
“掌柜的,可还有空房?”那人声音似是松间泉水,悦耳动听。
掌柜的心下一松,这才敢看向那人的脸,谁知这一看,一颗心倒是又提了起来。此番倒不是因为害怕的缘故,而是因为那人的模样实在好看的紧。
按说掌柜的阅人无数,何况乐水城水土养人,所以那模样出色的郎君亦是见过不少。但若是与面前此人比起来,那些个郎君全都成了相貌平庸之辈。新首发
掌柜的怔怔看向来人,那人不过是一双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巴,但偏偏生在他的脸上,那所有的五官就变得夺目了起来。
掌柜的由衷赞叹,定定看向那人,唯恐一个不妨,那人就会消失不见飞天而去。掌柜的看得专心,竟是连手中油灯何时灭了都不知晓。网更新最快 手机端:s://
小伙计来财清晨醒来,一睁眼就瞧见桌子上的青瓷茶盏,他茫茫然站起身来,只觉得腰酸背痛,似是被人暴打了一顿。
他打了个哈欠,又长长的伸了一个懒腰,这才发觉自己竟是趴在桌子上睡了整整一宿。
他看了一圈儿,也没有瞧见掌柜的,于是又打着哈欠转到了后院。马棚里头的马儿正打着响鼻儿。来财动作麻利的打了一桶水,又转到放着草料的厢房捧了草料喂了马。
他忙活了一通之后,这才又轻手轻脚的去了厨房。蒸笼里头热着包子,他一手一个,撩开门帘,蹲在墙角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一大早的也不知道干活,就知道吃!”掌柜一出屋子正瞧见蹲在墙角吃包子吃的正香的来财。
“小的……已经喂了马……打了水……实在是肚子饿的很了……”来财吃着包子,含糊的说道。
掌柜的探头看了看马棚里头,这才缓下语气,“那你快些吃,吃完以后,再去把大堂打扫一番,还有记得添些灯油。”
来财伸长了脖子,咽下了最后一口包子,面上带着好奇,“那灯油昨夜还剩半盏,怎地又要添灯油?”
“我让你添灯油,你就快些去添,莫要那么多废话!”掌柜的突然恼了起来。
来财不敢再问,只急急去了,待要跨过门槛时,他突然听到掌柜的正放轻了声音跟人说着什么。
来财小孩子心性,心中好奇,不由回头去看,只见掌柜的正跟人说话。那人一身白衣,肩背挺直,模样甚是好看。
来财不由多看了两眼,那人似是察觉出来,于是冲着来财微微一笑。来财突然不好意思起来,飞也似的去了大堂。
来财跑的飞快,进了大堂就一头撞在一人身上。他抬头一瞧,正对上一个长长的下巴。
“你这小子,大早上的就跟被狼撵了一般,慌慌张张的做什么?”郎中胸口被来财撞了一下,他捂着胸口,目光当中却是带着几分笑意。
“后院……来了一位……俊俏郎君……”来财被郎中的模样吓了一跳,口中结结巴巴的说道。
“俊俏郎君?你们这是客栈,又不是清馆,来个模样好看的郎君这有什么好稀奇的?”郎中笑道。
“你是没有瞧见那郎君的模样……就跟天上的神仙一模一样……”来财忍不住说道。
“你莫非见过天上的神仙?”郎中打趣道。
“小的虽然没有见过天上的神仙,但小的敢打包票,那天上的神仙也不过是那般好看模样。”来财急急分辩道。
《苏陶陶穿唐记》,
第一千一百二十二章 厨子可在
郎中不以为然道:“既然这般人物,我倒是要过去瞧瞧。”
来财小心翼翼指了指后院,唯恐自己的手指玷污了那天上的神仙,又急忙收了回来。
郎中踱着步子进了后院,一进院子,他就瞧见了来财口中的赛神仙,那熟悉的身影,那风轻云淡的气韵,都让郎中禁不住勾起了嘴角。
“郎君……”郎中远远唤了一声。
李诃侧目看过来,面上笑容和煦,“郎中倒是起的早。”
“郎君何时来的?”郎中一向冷淡的目光当中也带出几分欢喜。
那掌柜的意味深长的看了郎中一眼,之后又不动声色的瞧了李诃一眼,而后暗自点头,接着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悄无声息的去了厨房。
“事情可是妥了?”郎中压低了声音,凑近了李诃,在他耳旁低声问道。
李诃点了点头,笑着说道:“那边的事情已经了了,咱们今日就能离开。”
郎中一喜,高呼两声,“甚好,甚好。”
他二人在院中说话,自是不曾留意到厨房里头隐在窗棂后头的那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掌柜的透过窗棂的缝隙,不错眼的看着院中那两人,眼看着那两人越靠越近,掌柜的心如鼓槌,但今日这鼓槌又与昨夜不同。掌柜的瞧得津津有味,倒是不曾留意到来财推门进来。
且说来财一进厨房,就瞧见自家掌柜的弯着腰,撅着屁股,正扒着窗户,面露猥琐的偷窥外头那赛神仙。
来财登时愤怒起来,那郎君神仙一般的人物,竟然被自家掌柜的这般偷窥,这还了得?
于是来财果断的冲到灶前,又从笼屉里头拿出两个包子,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他吃的又快又急,等到掌柜的听到动静转过身来的时候,那来财的手正在笼屉里拿包子。新首发 s:
“你这小子莫不是饿死鬼托生的,怎地一会儿的功夫就吃了一笼屉的包子!”掌柜的三步并作两步,揭开盖子一瞧,那笼屉里头空空如也,却是半个包子也没有了。
来财匆忙间顾不上回话,只在每个包子上各咬了一口,这才抬头回话,“小的把大堂仔细打扫了一番,便是连那犄角旮旯里也没落下,之后小人又去扫了大街,这会子实在饿得受不了了,若是再不吃点东西垫垫,只怕待会儿就要晕过去了。”
掌柜的满脸写着不相信,他狐疑的看着来财咽下了最后一口包子,口中又数落道:“一天就知道吃吃吃,也不见你做什么。活儿还是一个人的活儿,饭量倒是旁人的好几倍。”
小伙计来财闷着头不说话,合着包子也进了他的肚子,不过是被掌柜的啰嗦几句,左耳朵进,右耳朵也就是了。
那掌柜的急等着继续偷窥,所以三言两语打发了来财,“如今吃完了包子,还不快些去做活!莫不是还要等着我亲自动手不成!”
来财飞也似的出了屋子,一溜烟的穿过院子,径自去了前堂。ァ新ヤ~八~1~文網
再说掌柜的重新摆好了偷窥的姿势,急急看向外头,谁知那两人早就离开后院,不知往哪里去了。
掌柜的急急出了厨房,匆匆去了大堂,正瞧见小伙计来财手支在柜台上,冲着外头的行人发呆。
掌柜的顿时气不打一出来,一巴掌拍到来财的脑袋上,口中骂道:“你这小子吃完了就犯困,没有一点的眼力见儿,还不快些把桌子上的茶盏收了!”
来财一大早起来,又是挨骂又是被打,也不知这掌柜的今日抽的什么风,于是他慌慌忙忙收了茶盏,只趁着洗涮茶盏的功夫,躲在后院也不出来。
再说掌柜的心中心中好奇那两人的关系,于是时不时的伸长了脖子看向楼梯。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被他等到了心中所想,只是那两人并非从楼梯上下来,而是打外头跨过门槛,走了进来。
那相貌非凡之人,率先走了进来,而那蓄着羊角胡脾气暴躁那人紧随其后。
掌柜的装做算账的模样,有一眼没一眼的看向两人,他时不时的俯视皱眉作沉思状,又时不时的抬头做茫然状,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就听到那郎中冷飕飕的声音,“掌柜的莫不是耳朵聋了!”
掌柜的猛地回过神来,这才惊觉,原来自己入戏太深,竟是没有听到方才郎中说的什么。
“对不住了客官,方才客官说的什么?”掌柜的笑着迎了过去。
“你家厨子可在?”郎中问道。
“厨子?”掌柜的有些奇怪。
“你家厨子可在!”郎中加重了语气。
“厨子今天一早告了假,然后就出城去了。”掌柜的陪着小心说道,因为这郎中的目光极其的不耐烦,他像是要随时暴起伤人。
“出城去了?”郎中似是并不相信掌柜的话。
掌柜的点了点头,口中犹豫道:“厨子说是近日精神不济,所以去城外庙里烧香去了。”
“好端端的厨子不好生生的掂勺炒菜,非要去庙里头烧香拜佛,真是古怪古怪。”郎中不阴不阳的说道。
掌柜的打起了全副的精神,口中掂量着说道:“我家这厨子样样都好,只有一样脾气极为古怪,一言不合就会黑着一张脸,就跟别人欠了他银子一般,也不知整日里甩个脸给谁看呢!”
“他本就这样的脾性,如今只怕还好些了。”郎中冷笑道。
掌柜的被郎中的黑脸吓了一跳,转眼间想到方才已然出口的话,只恨不能立刻甩自己几个嘴巴子。他眼珠子一转,口中道了一声抱歉,直冲后院而去,他边跑还边骂:“来财,你这小子又死哪里去了……镇日里就会偷奸耍滑……你若是再不出来……小心我扣你月钱……”
掌柜的声音渐渐去了,郎中忍不住笑道:“那小伙计摊上这么个掌柜的也真够倒霉的了!”
“我倒觉得这掌柜的人倒也不错。”李诃亦是笑道。
郎中转念一想,明白了李诃的意思,他也不再讨论掌柜的,只打定了主意说道:“那我便出城一趟,等过了午时,咱们就在城外十里处汇合。”
《苏陶陶穿唐记》,
第一千一百二十三章 厨子清风
城外十里有一处庙宇。
这庙不知何时建的,只听闻有上百年的历史。庙门口种着一棵芙蓉树,据说也有百年的树龄。
芙蓉树枝繁叶茂,便是盛夏时节,树下也是极为凉爽。
如今夏末秋初,一夜之间,那树下就落了一层枯叶。半黄的枯叶落了厚厚一层,踩在上面便发出轻微的“悉悉索索”的声音。
但凡来庙里上香的香客经过庙门口,总要仰头看一眼这参天蔽日的芙蓉树。
如今这芙蓉树下就立着一人,这人面容白皙,穿着一身竹青色的短打,正仰头看的专心。
香客们来来去去,去去来来,这人始终在树下,仰着脖子,专注的看着这株百年的芙蓉树。
不知过了多久,许是许久,许是一瞬,这人终于收回了目光,他幽幽一声长叹,在瞧见一人之后,这声长叹就卡在了喉咙里头,变成了惊天动地的咳嗽声。
他咳的惊天动地又气吞山河,过了好大一会儿,他终于面色紫涨的止住了咳嗽,双手叉腰,冲着来人说道:“你终于来了……”
郎中上前,轻轻握住清风的手腕,口中沉声道:“听闻你精神有些不济……”
清风听到这话,眼眶一红,他赶忙仰头去看那芙蓉树,如此又过了盏茶的功夫之后,他这才一声长叹,“你若是做上好几个月的厨子,只怕也会精神不济。”
郎中同情的看了清风一眼,口中无力安慰道:“好歹是做厨子而不是做土匪。”
“我宁愿去做土匪,也不愿做这厨子。那吉祥每日里啰啰嗦嗦跟个妇人一般,从每日清晨到夜半时分,竟是片刻也不得安宁。我先前只觉得女子话多,如今看来他却是比十个女子加起来的话还多。”清风一肚子的委屈终于有了宣泄之处,他扯着郎中絮絮叨叨的说着自己所受的委屈。
郎中眼看着清风有一发不可收拾的去势,于是扯着清风走到一旁。这庙宇外墙剥落斑驳,带着时间流逝的痕迹。
清风一眼看见这院墙,心里头那点子忧伤重新的涌上了心头,口中不由说道:“你们都在益州城中,唯有我这可怜儿在这乐山城中当厨子……”
郎中唯恐清风喋喋不休的说下去,于是及时开口道:“好歹都过去了,今日咱们就能离开此地了。”网更新最快 电脑端:s:/
“今日?”清风一惊。
“自然是今日,过了午时咱们就走。你快些随我回去,把要紧的东西收拾一番。”郎中扯着清风的衣袖要走。
清风神情复杂,一时欢喜,又一时忧伤,“竟是午时就要离开,那面盆里头还醒着面……只怕午后就要发了……还有那剁好的肉馅……若是放的久了……只怕味道不好……”
郎中不禁一个头两个大,他心中暗想,这清风自己的话就不少,怎么还好意思说掌柜的话多?
“咱们还是快些回去吧。”郎中率先抬步离开。
清风愣了一会儿,这才撵了上了郎中。他与郎中并肩走着,口中又忍不住说道:“这和好的面咱们可以带走,还有那肉馅也一并带走。”
郎中吃惊转头看向清风,“清风咱们是坐船赶路,可不是去城外踏青。”
“坐船?”清风眼睛一亮,口中不由惊喜道:“如此甚好,船上定然有小厨房,那肉馅和面,正好给你们做成古楼子。郎中你仔细想想,夜风乍起之时,咱们就坐在船头上一面喝酒,一边吃着古楼子,可不就是快事一桩?”
郎中提步就走,口中无奈道:“如今要紧的是如何快些离开。”
“民以食为天,咱们到了哪里都逃不开一个字,那就是“吃”字。这话可以一天不说,于吃食之上却是万万不能。郎中你仔细想想,若是咱们一日不吃饭,那便会没有力气;若是两日不吃饭,只怕会身子疲乏;若是三日不吃饭,那便只能躺在床上动弹不得……”
郎中忍不住加快脚步,偏偏那清风就跟个苍蝇一般,郎中走哪儿,他跟哪儿,一张嘴巴始终不停。
郎中先前还有些同情清风,只当他是在厨房憋的很了,所以才会把前些日子缺失的话给补回来。结果这清风竟是一开口,就停不下来了,郎中走着,他说着:“郎中,你是不知道我这些日子是怎么过的,每日一睁开眼睛里头就在厨房忙活,等从厨房里出来的时候,已是半夜时分。”
清风说话间,又忧伤起来,郎中只得打断了他的话,开口说道:“清风你受累了,咱们这就要离开此地了,等回到长安城以后,你就莫要再下厨了,专门给你配个做饭的小丫头。”
“这可不行,有些个小丫头看起来白白净净,做起事情来却最是马虎。”清风开口拒绝道。
“那便给你配个会做饭的小厮。”郎中接口道。
“那就更不行了……”清风立刻说道。
郎中不等清风说完话,就立刻打断侧他,“那便给你配个会做饭的老嬷嬷。”
“老嬷嬷倒也不是不行,只是……”清风不免犹豫。
“那就这么说定了!”郎中抬腿就走,转眼间就走出了两丈远。
清风不甘心的撵了上去,每每要撵上郎中的时候,郎中就加快速度,如此两人一前一后,很快就瞧见了高高的城门。新首发 s:s:
郎中此时才松了一口气,还不到城门的时候,他就远远停了下来。
清风一瞧,正中下怀,又是急走几步撵了过来,一把抓住了郎中的衣袖,气喘吁吁的说道:“郎中……你走这么快……做什么……我还有话没有说完……咱们既然要坐船……那便该带些生姜……也算是有备无患……还有葱白也要带上几根……那葱白一定是要带着根须……”
郎中呼气吸气,吸气呼气,这才微微平静了下来,他回过头看向清风,口中缓缓说道:“真不凑巧,清风莫说是肉馅和面,你怕是连一根葱须也带不走了……”
“这又是为何?”清风口中急道。
“因为郎君他们已经来了……”郎中看着城门,目光当中带着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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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二十四章 青山碧水
城门口车如流水马如龙,其中一辆马车缓缓驶出城门,驾车的车夫不同与寻常穿着短打的车夫,而是穿着件儿簇新的袍子。
那袍子的颜色也并非墨紫,靛青,而是醒目的水绿色,是以郎中能在众多赶车的车夫当中一眼的瞧见他。
穿云自身醒目而又不自知,只驾着马车出了城,远远瞧见清风,就立刻招呼了起来,“好久不见了,厨子。”
清风似是炸了毛的公鸡,张牙舞爪的冲上了马车,口中怒道:“你这莽夫且把话说清楚了,谁是厨子,你哪只眼睛瞧见我是厨子了?”
“我两只眼睛都瞧见了。”穿云认真道。
“你这莽夫,竟然如此羞辱于我,若不是为了你们,我何至于去当厨子!”清风心中委屈,面上自然带出几分。
“穿云你说话也该小心一些,清风受了委屈,你不好生安慰,为何还拿话厨子二字,来刺激他?”郎中坐在车辕上,苦口婆心的劝道。
郎中不出声但还好,这话一说,清风愈发委屈起来,他红着眼眶,试图背过脸去。
清风坐在当中,一左一右各坐着郎中与穿云。他不想瞧见穿云,于是转过脸之后,便与那郎中几乎脸对脸。
“清风素来心思细腻,原想着你当了厨子会好一些,谁知竟是愈发的多愁善感起来了。你瞧瞧人家一心,如今既有钱财傍身,又有婆娘做伴,可真真是个春风得意之人。”穿云看着清风的背影,意味未尽的说道。
果然那清风猛然转过身来,瞪大了眼睛看向穿云,口中不可置信的说道:“此话当真?若是当中有一句谎言就让你一辈子娶不到娘子!”
“只怕到时候娶不上娘子的反倒是清风你,毕竟有哪家的小娘子能够受的了动不动就抹眼泪的相公?”穿云不怕死的打趣道。
清风愤怒至极,他不管不顾的冲着穿云的胳膊挠了两下,口中气咻咻的说道:“你如今这般羞辱于我,我定然让你好看!”
清风怒从心头起,恶从胆边生,索性掀开车帘,冲着里头带着哭腔,委委屈屈的说道:“郎君也不管管他?就任由他这般欺辱于我?”
回应清风的却是一声轻笑,他仔细一瞧,这车厢里头哪里有郎君的身影,不过有个十五六岁的小娘子正捂着嘴巴,一双眼睛笑盈盈的望着他。
“你是谁?”清风吃惊道。
那小娘子笑着回道:“奴婢名叫华清,是娘子新买来的丫头。”
清风这一肚子的火气终于有了发泄的地方,他瞪着眼睛,不再委屈,只冷冰冰的说道:“如今倒是奇怪,好端端的马车里头坐的不是主子,反倒是个小丫头?”
“这有什么奇怪的,奴婢还瞧见好端端的厨子不在后厨炒菜,偏要坐在车辕上头学人驾车呢。”华清掩口笑道。
清风气结,待要与华清争辩,一时之间又想不到合适的话,只得目瞪口呆的看着华清。
“奴婢今日遇见的怪事还不止这一桩,好端端的厨子偏要坐在车辕上驾车也就罢了,为何还要胆大包天掀开车帘偷窥女眷?”华清收起面上笑意。
清风一惊,手上一松,车帘落下,遮住了华清冷下的脸,也挡住了清风窘迫的面孔。
清风讪讪的转过身来,又觉面上挂不住,只喃喃自语道:“哪里买来这么凶的丫头……”
“我若是你,就不会这么说,这华清姑娘模样好看,脾性温柔,哪里凶了?若是你被人偷窥,只怕立时就要与偷窥之人撕打起来。”穿云不紧不慢的说道。
清风待要发怒,蓦然想到一事,又是忍住怒气说道:“怎么不见郎君与娘子?”
“清风,你可知道德经上第一句话是什么?”穿云并没有回到清风的问题,而是转而问起了另外一个问题。
清风莫名其妙的横了穿云一眼,张口说道:“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那你可知道可道,为何是非常道?”穿云又问道。
清风摇了摇头,没好气的说道:“这个我怎会知道?”
“这就是了。”穿云笑道。
“是什么?”清风突然有些摸不着头脑。
“因为你不知道,我又如何知道?”穿云挥起马鞭,那青骢马一仰脖子,飞奔起来。
清风又愣了一会儿,这才弄明白穿云的意思,他恨的牙痒痒,只在心里头记清楚了穿云的所作所为,只等着日后算账。ァ新ヤ~八~1~文網
反观穿云哼着小曲儿,挥着马鞭,时不时的摸出酒葫芦,抿上一口,那模样要多惬意有多惬意,要多潇洒有多潇洒。
于是清风愈发恨得磨牙,心中的记仇本上又多了浓墨重彩的一笔。马车飞驰了多久,清风心头上的记仇本就记了多久。
好在那青骢马的速度慢慢缓了下来,远远瞧见绿如蓝的江水与蓝天连成一线。
一线之隔,线上是碧蓝的天空,大朵的白云,线下是瑟瑟江水,如梭的渔船。
青山碧水,望之让人不由心胸开阔,那江边码头上有艘大船正要启帆远行。
送行的,做买卖的把那码头挤的拥挤不堪,有卖桂花的小娘子,手提个竹编的篮子,在人群中穿来穿去,甚是灵巧。
穿云驾着马车,远远瞧见那小娘子,竟是撂下马鞭跳下了马车,冲着那小娘子跑了过去。
他转眼间就跑到小娘子身前,一伸手捞起小娘子手中的竹篮子,抬腿就跑。
那小娘子怔了一会儿,突然大哭起来,她提起裙子一边撵着穿云,一边痛哭。
那厢本就拥挤不堪的码头更是乱成一团,这厢坐在车辕上的郎中与清风俱是一副吃惊的模样。
“这穿云实在太过分了,我这就去教训他!”清风握紧了拳头冲了过去,一会儿的功夫也钻入人群当中,再也瞧不见他的身影。
“华清,你且在此处等着,莫要乱走,我这就去把他们两人都抓回来。”郎中终于决定动手,待车厢里头华清轻轻应了一声,那郎中就跳下马车,径自而去,只余车帘微微晃动。新首发 s:s:
玄色的车帘飘摇了一会儿,逐渐的停了下来,静止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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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二十五章 偷花小贼
乐水码头乃是来往客商必经之地。
所谓流水的客商,铁打的小贩,无论是卖枣子的,卖青梨的,即便是卖桂花的小娘子也有自己的地盘。
那小娘子被人抢了一竹篮的桂花,自然不会善罢甘休,于是那卖枣子的,卖青梨的,还有旁的小贩全都放下了生意,上去帮忙。
一帮人分工明确,围追堵截,势要把郎中拿下,追回那篮子桂花。
人群当中有瞧热闹的,也有急等着坐船的,还有那提着大箱笼下船的人,汇在一处,攘来熙往,甚是热闹。
那小娘子的哭喊之声,先前还高亢嘹亮,后来渐渐小了,逐渐的没入熙熙攘攘之中,不复所闻。
青骢马垂头吃草,车厢里头静悄悄的,远处碧空如洗,江水澄澈,端的是水秀山明,一派祥和静谧的景象。天空有飞鸟飞过,展翅飞向远处,似乎要朝着天边交界之处飞去。
没人注意到这里有辆马车,自然也就没人注意到从那马车底下悄然的钻出一个人来。新首发 s:s:
那人一袭黑衣,鬼鬼祟祟的从马车底下钻了出来,他蹑手蹑脚的走向车厢,而后弯身从靴筒从摸出一把明闪闪的匕首出来。
他一手掀开车帘,一手握紧了匕首,双管齐下,车帘掀动的一瞬间,他猛地冲进了车厢里头,握在手里的匕首在阳光下闪出一道幽光。
这人的每一个动作都算得极为精准,务必要一举拿下车厢里头的人,谁知人算不如天算,车厢里头空空如也,哪里还有华清的身影。
这人暗道不好,急忙回身后撤,谁知刚跳下马车,就被人抓住了衣领。这人反应迅速,回手就刺。结果身后之人早有预料,一掌打落他手上的匕首。匕首随即没入草丛当中,这人不死心,又抬腿踹向身后之人。
身后之人冷笑一声,旋即拧住了他的右手,于是这黑衣人右手动弹不得,左手又使不出力,只得暂且示弱,开口问道:“你是何人?”
身后之人并不说话,只连连冷笑,过了一息的功夫,他突然开口,声音响彻码头,“偷桂花的小贼找到了!偷桂花的小贼找到了!偷桂花的小贼找到了!”
他声音洪亮,嗓门又大,即便是在吵吵嚷嚷的码头上,也有一槌定音的效果。
果然那码头上蓦然的安静了下来,无数双眼睛看向这里,便是连那就要起泊的船,甲板之上也站满了瞧热闹的人。
其中有一人的目光最是热切,只见这人身穿竹青色短打,正牢牢抓住船上的栏杆,目光热切的看向那声音起源的方向。
那口口声声高呼之人,很快就被众人发现了踪迹,连带着那马车都被众人投以关切的目光。
这倒并非那人相貌非凡,只因那人身上穿着件儿水绿色的袍子,他即便是站在万人中央,也会被人一眼认出。
因为从乐水城,到益州城,有胆子穿绿袍的人,并且是如此“绿”的绿袍之人,只怕是屈指可数。
所以众人从听到有人高呼,到瞧见那绿衣之人,不过是须臾的功夫。只见那身穿绿袍之人,死死拿住个身穿黑袍,面蒙黑布之人。
两人一个绿,一个黑,在平头百姓当中显得极为出挑,何况两人身旁还有一匹马,一匹正在吃草的马。所以众人的目光很快就锁定在了那两人的身上。
至于那身穿绿袍之人,除却穿云还能有谁?
这穿云眼看着大家朝这里看过来,于是开腔,高声吆喝道:“就是这人!我亲眼看到他抢了那小丫头的竹篮子!”
人群安静下来,小丫头的声音就隐隐显露了出来。她哭着冲出人群,不管不顾的朝这两人冲了过来。她哭得极为悲伤,冲着那黑衣人狠狠踹了两脚,“你这小贼……实在可恶……”
小丫头骂了两句,便吭哧吭哧的说不出话来,正在此时,又有那卖青梨,卖枣子的小贩们冲了过来。网更新最快 电脑端:s:/
他们可不比那小丫头,都是半大的小子,下手最是没有轻重。那黑衣人被穿云死死制住右手,待要挣扎又挣脱不开。于是只得生生挨了几脚,外加几个嘴巴子。
“你这小贼偷什么不好,偏偏要来偷桂花!不知你是要吃要喝还是要往头上戴?”
“我瞧他的身形不男不女,定是想往头上戴!”
“这杀千刀的小贼,就不怕偷了东西以后,头顶生疮,脚底流脓,从头烂到尾!”
这几个小贩又打又骂,又是看惊了众人。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高声叫起好来,于是人群当中纷纷附和起来,而最先叫好那人却是被人捂住了嘴巴。
“清风,你这是唯恐旁人瞧不见你吗?”郎中谨慎道。
清风使劲扒开郎中的手,口中不以为然道:“咱们如今都上了船了,还有什么好担忧的。”
“咱们虽是上了船了,但是穿云还未登船。”郎中不由看向岸上的穿云。
穿着水绿色衣裳的穿云正好整以暇的看着被小贩们围殴的黑衣人,那人被穿云拧住一只手,动弹不得,只任打任骂不还手。
人群当中有瞧热闹的,自然也有那爱打抱不平的,还有那在家中受了气的,以及心情不大妥帖的,于是有人趁机混进了小贩当中,施展起拳脚功夫来。
郎中这才松了一口气,一旁的华清出言安慰道:“郎中莫要担忧,穿云身手敏捷,定然无事。”
郎中点了点头,口中低声道:“可切莫要再出什么茬子了。”
眼看群情激愤,穿云顺势急流勇退,他先是悄然的松开了那黑衣人的胳膊,那人被打的狠了,一时之间竟是没有察觉到。
穿云趁机钻入人群当中,朝着大船方向急急而去。码头之上人头攒动,穿云费劲的挤了过去,眼看那大船就要启航,他心中不免焦急。
突闻有人高呼一声,“不好,我的钱袋掉水里了,那里头可是有整整五十两的黄金呐!”
此音一处,大股的人流冲着江边而去,穿云登时觉得松快起来,他加紧了脚步,眼看大船与码头之间的木板撤了一半,他脚尖一掂,冲向船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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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二十六章 谨慎为好
大船启航,杨帆而去。
沿途青山绿水,有人倚栏赏景,有人对诗饮酒,有人仰天长叹,有人吐的一塌糊涂。
“清风,给你这个。”华清站在离清风三尺远的地方,遥遥的递过来一个荷包。
清风吐的昏天暗地,口中含着苦水,颤颤巍巍的接了过来,随手在嘴边一抹,突觉不对,定睛一瞧,手中竟是个荷包。
这荷包里头塞得鼓鼓囊囊,也不知装着什么东西,又有幽香传入鼻端。他吐的久了,鼻子木木的,把那荷包凑到鼻子底下,这才闻到一股子幽香扑鼻。他又嗅了几口,在胸腹之间翻江倒海的那团恶意,竟也淡薄了许多。
他惊喜的看着华清,口中赞叹:“这荷包里头装的什么香料,竟是这般灵验?”
华清远远笑道:“这却是不能告诉你,不过你难受的时候闻上一会儿。能去除胸腹恶气。”
清风又嗅了几口,脑中逐渐有了几分清明,他冲着华清感激一笑,“多谢华清姑娘……”
华清莞尔一笑,翩然而去,清风举着荷包,木木的看着华清碧色的身影,她身上穿着的襦裙就像是江水的颜色,让人不禁想多看两眼。
清风目光转向手中荷包,藕荷色的荷包上头绣着一只蝴蝶,嫩黄色的蝴蝶展翅欲飞,不知想要飞到哪里去。
清风心中松快起来,抬头远眺江水。船行时拨开水波,波纹向后散去,带着粼粼的碎光。
清风看得入迷,手中一空,那荷包却是被人凭空夺了去,清风伸手去抓,耳边又听到穿云打趣的声音:“这荷包瞧起来不错,不如送于我罢。”
“这荷包对我有用,快些还给我……”清风一急,喉间又觉得恶心起来。
穿云偏偏不给,他把荷包放入袖中,怀抱双臂,好整以暇的看着清风道:“那你先告诉我这个荷包是谁给的?”
清风提高了音量,“这荷包乃是华清给的,里头的草药本是为了缓解我晕船的症状……”
“那便不用还你了,因为我瞧着你已经无事了。”穿云笑嘻嘻的说道,竟是不打算拿出荷包的模样。
清风又气又恼,偏偏又打不过穿云,是以不能用武力解决,他想了一会儿,索性转过身去,依旧看向江面,口中慢悠悠的说道:“不过是一个荷包罢了,待我明日再让华清为我做上一个也就罢了。”
穿云不语,清风又头也不回的说道:“这华清姑娘着实不错,不过是听说我晕船,就立刻的做了荷包,巴巴的送了过来……”
穿云依旧不语,于是清风又说道:“这华清姑娘方才还说,等明日再给我做上一枚荷包。”
穿云仍旧不语,清风终于存不住气,微微侧头向后一瞟,身后哪里还有穿云的身影。
再说华清姑娘进了船舱,那船舱分为两层,下面一层住着小商小贩三教九流,上面一层住着商贾书生带些婆子丫鬟的小娘子。
华清的隔壁间住着穿云,另外一个隔壁间住着清风,且说华清进了船舱,小小的屋子里头布置的倒也整齐。
舱中开着小小的窗,窗下有案几,案几上头摆着茶壶茶盏,还有一只香炉。汝瓷的香炉里头燃着熏香,染得隔壁的被褥亦是发散着幽香。
床铺靠北,靠南搁着个不大的屏风,屏风后头放着洗漱的脸盆和木桶。除此之外,这屋子里头再无旁的东西。华清坐在床榻上,托腮看着外头的摇曳的江水。新首发 s:s:
乐水城位于益州城下游,傍着乐水的江水,依旧是锦江。上游江水波澜壮阔,下游的江水却带着几分秀丽。
先前在岸上的时候瞧着江水绿如蓝,如今离得近了,那江水则成了淡薄的贝壳色。ァ新ヤ~八~1~文網
“笃笃”
外头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华清灭了香炉,这才起身开门。门一开,就有人滚了进来。团成一团,仓皇而行,是为“滚”也。
华清看着那滚成一团水绿色的身影,一路滚到了自己脚旁,她来不及开口,那穿云就开始呻吟起来。
“花瓶姑娘……我不知怎地……突然觉得恶心想吐……”穿云倒在华清的脚边,痛苦的呻吟道。
“恶心想吐?”华清的表情有些意味深长。
穿云从进屋的那一瞬间就一直在窥探着华清的神色,如今瞧见华清面上的意味深长,于是又急急忙忙改口道:“并非华清姑娘……想得那般……而是心头有股子……恶气……上不来……下不去的……着实难受的紧……花瓶姑娘定要救救我……”
“若是恶心想吐,脉相如珠,那便是怀有身孕了。”华清轻皱眉头,宛如清风吹皱一池春水。
穿云一时发怔,竟是忘了回话,华清却又担忧道:“若是珠脉……只怕不妥……”
“如何不妥?”穿云问道。
“自然大大不妥,不过穿云你莫要担忧,我自有法子帮你。”华清蹲下身子,从床底下拖出个小小的箱笼出来。
描着金漆的水曲柳木小箱子,打开之后,里头放着一溜儿的瓶瓶罐罐,华清从中取出个勾着海棠花纹的瓷瓶,又从中小心翼翼的取出一枚丹药,“穿云,你且把这个吃了,保证你头明眼亮神清气爽。”
穿云支起半边身子,好奇的看着那一箱子的瓶瓶罐罐,一时也没听到华清说的什么,只口中夸赞:“华清姑娘果然是个灵巧人。”
华清微微一笑,趁着穿云张口的功夫喂他吃了药丸,口中又叮嘱道:“这药丸虽是有效,但有一样,必须空腹,这药才有效果。”
“不过空腹,这有何难?”穿云神色轻松。
华清有些为难,过了一会儿,方才犹豫道:“服下此药,还需空腹三日,不然这药丸甚是霸道,只怕会伤了穿云你的身子。”
穿云一骨碌从地上跑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华清,又拍着胸口,一脸轻松的说道:“我身子素来强壮,这药丸再过霸道,又怎能伤得了我?”
华清抛给穿云一个你好自为之的眼神,之后又收起箱笼,拍了拍手上浮灰,口中笑道:“还是谨慎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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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二十七章 卖鹅小贩
穿云先前不知“谨慎为好”是为何意,直等到第二日头上,他饿得发慌,然后偷摸吃了个古楼子,之后在跑了无数次的茅厕之后,他终于明白了何为“谨慎为好。”
话说大船顺流而下,不过一夜之间,已往东行了数十里。辰时三刻,就已到了下一处城镇。
穿云倚靠在栏杆上,百无聊赖的看向大船停泊的码头,乌乌泱泱的人等在码头上,也不全是坐船的,还有做些小买卖的。
有人提着热气腾腾的白糖糕,还有人拿竹竿挑了烧鹅高声的叫卖。穿云眼巴巴的看着与自己咫尺天涯的烧鹅,肚子又咕咕噜噜叫了起来。
他暗自盘算了一番,咽了口唾沫,便冲着那卖烧鹅的高声喊道:“那卖烧鹅的,给我来一只烧鹅!”
卖烧鹅的小贩心明眼亮,高声应了声,“五十个大钱一只,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穿云看着那小贩把竹竿举了过来,低头一瞧,这竹竿中间空空,却是另有玄机。
原来这竹竿特意掏空了竹节,把银子顺着中间的小孔放下去,那小贩收到了银子之后,便打开手中的活扣,这厢挂在竹竿顶上的烧鹅就能取下来了。
穿云看着有趣,于是取了银子出来,顺着竹竿当中的小孔放了下去,小贩收到了银子,打开手中活扣,穿云取下烧鹅,如此这桩买卖便是成了。
但是还有一句话叫做天不遂人愿,用在穿云身上倒也极为的恰当。且说这穿云提溜着手中的烧鹅,正要寻个帕子出来包着。
结果说时迟那时快,他手上一疼,似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拍了一下,他打眼一瞧,打他的却是方才那竹竿。
那竹竿头上挂着一只铁钩子,如今又挂在烧鹅上头,趁着穿云疑惑的功夫,那竹竿轻轻一挑,拽起了穿云手中的烧鹅,接着那竹竿骤然一缩,烧鹅猛然下降,转眼间又落在了小贩手中。
穿云醒过神来,不由笑了起来,心中暗道,这小贩竟是打算着空手套白狼,如今遇见了自己,简直是在找死。
他冲着码头上高呼一声,“你且等着!”
穿云说完便穿过甲板下了船舱,他急急忙忙顺着吱吱扭扭的楼梯飞快而下,眼看到了舱底,已经瞧见码头上乌乌泱泱的人头。
谁知他的衣袖突然被人一把扯住,穿云回头一瞧,抓着他衣袖的却是小厮清风,“清风你做什么,我如今有急事去做。”网更新最快 电脑端:s:/
“且随我来。”清风拖着心不甘情不愿的穿云到了一间逼仄的房子里头。那房子不过有上头的船舱一半大小,里头放着杂七杂八的东西。
因为光线昏暗,所以并不能瞧清楚里头究竟放的什么。这船舱虽小,却也开着一扇小窗,但是窗甚小,不过巴掌大小。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我还要下船去收拾那小贩去!”穿云抬腿欲走。
“你若要走,我也不拦你。只是这窗户外头能够瞧见不一样的景致。只要你看完了这景致,随你要走要留。”清风指了指那巴掌大小的窗户。
穿云心中急切,只得敷衍道:“好好好,我这就去,不过看完了,我却是要马上下船,不然那小子就跑了。”
清风点了点头,引着穿云到了窗前,他指了指外头,面上神情颇为有些意味深长。
奈何穿云心中急等着去收拾小贩,并未注意到清风的神情,他潦草的看了一眼窗外,口中对付着说道:“行了,我这便出去了。”
“且慢。”清风又抓住穿云的衣袖,冲着窗口低声说道:“穿云,你且瞧瞧外头的小贩。”
穿云心生不耐,又随随便便的朝外看了一眼,但是这才他倒是留了心。只捡着外头的小贩看了过去,这一看,他倒是一眼就看出不对来。
“这码头上的小贩未免太多了些……”穿云沉声道。
码头上人头攒动,有人提着箱笼依次上船,有老幼妇孺,有扛着箱笼的那人。
当然还有另外一些人,这些人在码头上混在人群当中就像是扔在山上的石头一般,一时之间无法让人分辨。但若是仔细一瞧,自然有细微分别。
这些人身穿短打,手中拿着竹竿,三三两两处在人群当中,单个儿看起来并不起眼,但若是仔细一些,就能瞧见这些人手上的竹竿有些异样。寻常的竹竿又掏空了其中关节,提在手上绝不会这般沉重。
“穿云你再仔细瞧瞧……”清风意味深长道。
穿云面色早已变得慎重起来,他仔细盯着外面,那些小贩瞧起来稀稀拉拉站在人群当中,三五一个,并不相识,但其间的眼神交汇,若非细看哪里能瞧得出来。
“他们在等什么?”穿云沉声道。
“他们在等你。”清风肃声道。
“等我?”穿云道。
“自然是等你,不然何必刻意挑衅?”清风道。
“原以为此事已了,如今才发觉这一切并未结束。”穿云叹道。
“或许只是刚刚开始。”清风亦是叹道。
“郎君那边不知如何了?”穿云语带担忧。
清风沉默了一会儿,方才慢慢说道:“郎君费心筹谋,人都被咱们引过来了,他们那边定然无碍。”
“若是咱们不下船,他们又能如何?”穿云突然问道。
“咱们迟迟不肯下船,他们或许就会上船。”清风猜测道。
“但是船马上就要开了。”穿云瞧见船夫在岸上大声的催促着。
清风不语,只立在穿云身侧,定定看向外头。
码头上喧闹无比,未来得及上船的客人挨肩擦背争先恐后的挤了上来,那立在码头上的船夫,也踏上了跳板。
眼看跳板一撤,就要开船,突然从那码头上冲出一团胭脂色的影子,那人提着个小小的包袱,提着裙摆冲了过来。
她立在船头,对着船夫说了两句什么,那船夫挥了挥手,示意她上了跳板。而后跳板一抽,大船启航。网更新最快 手机端:s://
那小娘子提着包袱,低眉颔首,迈着碎步上了船,消失在船舱当中。她身后的码头上,稀稀拉拉站着十数个小贩。至于卖给穿云烧鹅的小贩,早就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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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二十八章 鱼死网破
大船杨帆而去,先前的喧闹渐渐远去。
船舱之中突然响起了小孩的哭声,有妇人柔声的哄着,于是孩童的哭声渐渐止了。
穿云立在甲板上,凭栏远望,远处天边交集之处,渐起风云。
穿云一叹,转过身来,甲板之上多了一人,那人身穿胭脂色的襦裙,头上戴着银簪子,手上提着个小小的包袱,对上穿云的目光,她蓦然一笑,圆圆的脸上露出了一对小小的酒窝。
宋如是望着天边的渐起的风云,不由心生担忧。ァ新ヤ~八~1~文網
“阿如……”李诃清越的声音在身后响了起来。
宋如是还未回头,便落入到一个温暖的怀抱当中,她微微倚靠着身后的李诃,口中担忧道:“也不知他们几人如今到了哪里?”
“他们出了乐水城,若是顺利的话,如今只怕已在百里之外了。”李诃顺着宋如是的目光,看向天边的疾驰而来的风云。
“那益州刺史哪里会这般善罢甘休,只怕还会一路派人追赶。”宋如是忧虑道。
“大厦倾覆之下,那益州刺史若是个聪明的,就该想着如何抽身,而不是这样愚蠢的撵着咱们。”李诃低声道。
“只可惜那益州刺史并非这般想得,这一路上危险重重,瞧他那样子,竟是想要拼着鱼死网破也要挣脱一番。”宋如是亦是低声道。
“左不过就在这两日了,待长安城的消息传过来,他就彻底完了。”李诃声音当中隐隐带着几分快意。
宋如是想了一会儿,突然从李诃怀中钻了出来,她转身看向李诃,面色极为认真,口中斟酌着说道:“奴家只知道这益州刺史犯了事,可他究竟犯的什么事?”
李诃面色一如之前,看向宋如是的目光带着显而易见的宠溺,他捏了捏宋如是滑嫩的脸颊,低声笑道:“阿如你这模样着实好看。”
宋如是面皮一红,撇开目光,一息之后她又看向李诃,“郎君莫要扯开话题,这益州刺史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李诃爱极了宋如是这般小女儿的姿态,他把宋如是搂入怀中,在她发间轻轻嗅了一下,淡淡的桂花香味萦绕鼻端,于是他的神情愈发柔和,“原不想让这种事情污了阿如的耳朵,既然阿如好奇,那咱们就从头说起。”
“阿如,你可知晓那刺史府的千金为何会下嫁给了周司马家的妻弟阿隽?”李诃柔声问道。
这桩事情宋如是倒是知晓,于是张口说道:“那锦姝娘子错把狸猫当太子了,这才坏了事。不然她如今只怕是王公子的嫡妻。”
李诃点了点头,开口说道:“却有这么一桩事情,但若是益州刺史不同意,这桩事情便能遮掩过去,那锦姝娘子依然还是刺史府里头高高在上的千金小姐。”
宋如是倒是从未想过这一茬,于是更加好奇,“既然如此,那益州刺史何必要把自家千金下嫁给阿隽那个纨绔?”
“因为周司马……”李诃言近旨远。
宋如是脑中顿时涌出无数个念头出来,她想了一会儿,不由面露震惊,口中惊诧道:“但周司马不过是个四品的小官儿,那益州刺史何在在他身上下功夫?”
“阿如,你家相公也不过是个九品正字。”李诃微微一笑。
宋如是一晒,心中暗道,倒是忘了这茬,于是她强行笑道:“郎君与他又不相同,郎君虽是九品正字,但是胜在官职清贵……郎君你瞧那是什么……”
宋如是话说一半,伸手指向天边,李诃举目一瞧,却是一群飞鸟朝南而去。
李诃心中好笑,于是自顾自的岔开了话题,继续讲方才的事情,“周司马虽是官职不高,但却是对益州城中知之甚深,所以难免知晓一些极为私密的事情。”
“所以那益州刺史是想拉拢周司马,所以才会让自己的闺女委委屈屈的下嫁给了阿隽?”宋如是大胆猜测道。
李诃眉目深远,眼瞧天边鸟儿消失不见,口中的声音也带出几分清远,“那周司马素有主意,哪里是那般容易掌控的?所以才有了高娶低嫁那一桩事情。”
“那锦姝好歹是亲生的骨肉,这一辈子却是被这般毁了。”宋如是不由叹道。
“她若非生了不该有的心思,也不至于落到这般下场。”李诃搂着宋如是,似是并不愿意再提那锦姝娘子。
宋如是于是也不再问,只满脑子想着益州城中的事情,那一桩桩一件件的,瞧起来并无干系,如今穿成一串儿,这才发觉所有的事情竟然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可是偏偏是那阿隽救了郎中……”宋如是疑惑道。
“阿隽本就是王公子的人,还有那周司马的小妾绿腰,亦是如此。”李诃耐心解释道。
“什么,那周司马的小妾绿腰竟然是王公子的人?”宋如是瞪大了眼睛吃惊道。网更新最快 电脑端:s:/
李诃好笑的放开了宋如是,“阿如莫要惊讶,事情并非你想得那般。”
宋如是这才松了一口气,语气当中又带着几分失望,仿佛那绿腰与王公子之间并无情感纠葛,倒教人失望起来。
“那船何时会来?”宋如是僵硬的转了话题。
两人如今身处江边,这一处极为僻静,周遭并无人烟,只有江水轻轻拍打岸边泥沙的声音,还有那天上的飞鸟振翅而过的声音。有风吹过,拖着宋如是的衣袖向后飞去,李诃轻轻扯住宋如是的衣袖,口中宽慰道:“约莫快来了,阿如可是冷了?”
宋如是勉强笑道:“奴家并不冷,只是有些担心……”
江风泛着凉意,轻轻拍打着船头,远处的乌云已近在眼前,只怕很快就有一场大雨。
于是甲板上的人都先后避回了船舱里头,唯有穿云依旧倚靠在栏杆上,兴致勃勃的瞧着那疾驰过来的乌云。
“穿云,你说那华清竟是如此厉害?”有清脆的声音响起。声音来源于穿云身旁那个穿着胭脂色襦裙的小丫头,她瞪着圆圆的眼睛,好奇的看着穿云。
“她的那些药丸很有奇效,先前倒是我小瞧了她。”穿云神色古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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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二十九章 一唱一和
“春花,你身子可是好了?”穿云上下打量春花。
“奴婢已经好了。”春花原地转了一圈儿,胭脂色的裙摆随风飞舞,煞是好看。
“如此甚好。”穿云重重说道。
两人不再说话,唯有江水重重拍打着船头,乌云飞驰而来,近在眼前,想来一场大雨不可避免。
风起云涌不过在一瞬之间,豆大的雨水从天而降,使力的砸在甲板上,发出“噼里啪啦”炒豆子的声音。
甲板上空无一人,水幕傾落,天色愈发黑了起来,先前的青天白日瞧起来竟像是夜幕垂落。
水声“哗哗”,争先恐后,从天而降,船于江中,似是浮萍之于大海,飘飘摇摇,踌躇而行。
甲板之上,雨水,风声,声声入耳,那船舱当中自有那欢笑怒骂啼哭声,不逞多让。
华清双手托腮,看向外头动荡的江水,突地房门轻响一声,她头也不回,只当是穿云或是清风。
“华清?”
华清听到声音,急忙起身,她笑着迎了春花进来,一伸手便搭在春花手腕上,口中关切道:“春花姐姐,你可算来了……”
“奴婢先前只当要费些功夫,谁知那些人竟也不过如此。”春花笑道。
“小心驶得万年船,如今只差石娘姐姐了。”华清松了一口气道。网更新最快 电脑端:s:/
“她不是已经上船了吗?”春花吃惊道。
“可是我并没有瞧见她……”华清面色一变。
“这不可能,先前我们两人约好了,她先上船接应奴婢,谁知奴婢等了半天不见石娘回应,眼看船就要开了,奴婢这才着急忙慌的上了船。”
“奴婢只当石娘是故意躲起来跟奴婢开玩笑……”春花面色亦是一变。
“石娘姐姐并没有上船,我也并没有瞧见她……”华清沉声道。
“可是奴婢明明瞧见她上了船……她穿着山茶色的衣裳,还提着个靛青色的包袱,那里头放着奴婢一早做的古楼子……”春花声音当中带着惊慌,她本就大病初愈,此番又惊又恐,面色发白,身子也显得摇摇欲坠起来。
“春花姐姐……”华清扶着春花躺下,想了想暂且安抚春花道:“我这会子功夫,也没有瞧见郎中,想来他们二人躲到哪里说悄悄话去了。”
春花躺在床上,船体飘摇,她愈发像摇摇欲坠的枯叶。“外头风雨那般大,他们又能躲到哪里去?”
“华清,你快些出去找找,可莫要再出什么乱子了。”春花面如白纸,眼睛当中满是惊恐。
华清应了,悄然掩门去找郎中与石娘。她一出门,正瞧见倚靠在门边的清风。
清风笑嘻嘻的看着华清,口中讨好道:“华清姑娘这是要出门呐,不知姑娘这是要去哪里啊?”
华清不理清风,抬腿就走。清风一改往日里的倨傲模样,反倒是一直跟在华清身后,口中不停的说道:“华清姑娘,你这是要去哪儿啊?这外头又是风又是雨的,小心淋湿了身子。”
华清又走了两步,这才回过身来,冲着清风说道:“你莫要扰我,我有急事。”
清风本就好奇心强,听到这里哪里会走。于是紧跟着华清身后,时不时的低声说上两句,“华清姑娘,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华清并不应声,她穿过两边舱房,每每听到有人喧闹,就附耳过去仔细听上一听。这东西两边的厢房加在一起约莫有十五六间,她一间一间的听过去,并未发觉异样。
清风不知华清这是闹得哪一出儿,只以为她这是有什么特殊的嗜好,或是闲暇之间打发时间。
于是华清一间间的听过去,清风便一间间的跟了过去,如此一来,倒也无人知晓。新首发
华清的脚步越来越快,二楼的舱房她过了一遍,而后径自去了穿云房前。她推开房门,那穿云正光着脊梁在屋子里头换衣裳。
穿云回头瞧见华清,罕见的红了耳朵,他慌里慌张,随手拿起衣裳披在身上,口中努力装出无事的模样说道:“华清姑娘……你怎么来了……”
“光天化日之下,袒胸露背,成何体统!”清风忍不住斥道。
穿云先前还有几分不好意思,待瞧见一脸愤怒的清风之后,他倒又换了一张面孔,口中更是不紧不慢的说道:“我倒不知道在自己屋子里头换衣裳也犯了法了?”
“你这登徒子!”清风更加愤怒。
“你们莫要再吵闹了,石娘姐姐不见了……”华清担忧道。
穿云听到这话面上蓦然浮现出一抹古怪的神色,他张了张口,欲言又止。华清心中疑惑,又回过头去看清风,谁知清风也是一副犹犹豫豫,含含糊糊的神情。
华清心中不免怀疑起来,她不免着急起来,“你们这是怎么了,春花姐姐眼前着石娘姐姐上了船,结果咱们这船上却并没有石娘姐姐……”
“石娘他就在这船上。”穿云犹犹豫豫开了口。
华清松了一口气,心里头又觉得不对,这穿云和清风二人的模样实在古怪的紧,于是她肃着脸说道:“石娘姐姐究竟在哪里?”
穿云犹豫不决,最后还是清风竹筒倒豆子一口气说了出来,“石娘方才就已经上船了,不过是又出了些旁的事情,所以咱们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你。”
“可是出了什么事情?”华清提起一颗心,忐忑不安道。
“石娘虽是上了船,但是她并非一个人来的,而是带着另外一个人。”此番却是穿云含糊道。
这两人一唱一和,听得华清脑中更是乱作一团,她不由开口问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们倒是快说啊?”
穿云,清风两人对视了一眼,最后清风落了下风,于是清风清了清嗓子,口中缓缓说道:“因为石娘不止一人上船,她还带着一个孩子。”
“孩子?什么孩子?”华清吃惊道。
“石娘抱着个孩子上了船……那郎中的脸色登时就变了……如今两人正在外头吵架呢……”清风模棱两可的说完了话,又拿一双眼睛使劲的瞪着穿云。
穿云趁机穿好了衣裳,这才说道:“华清你若不信,咱们就带你瞧瞧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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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三十章 郎中不可
一尾小船飘在江中。
乌蓬小船,年迈的渔夫轻摇小船,朝着风云际会之处行去。
船舱当中搁着一张案几,案几上头放着海棠花式雕漆添金的小茶盏,茶盏微微冒着热气。
一双素手捧着茶盏,笑盈盈的看着对面那人。
对面那人身上穿过天晴色的澜衫,头上簪着玉冠,手里捧着个成窑五彩小茶盏。
“阿如,你莫要这般看着我。”李诃轻笑道。
宋如是放下茶盏,抚弄着青黛色的裙摆,垂眸敛眼,声音甚是柔和,“奴家心中有些疑惑,郎君如何知晓那孩子便是益州刺史在外的庶子?”
李诃悠悠放下茶盏,搁着案几拉过宋如是的手,口中温声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益州刺史只以为我是为了贪墨一事来的,所以对我诸多防范,每每行事总是要多费许多周折。他只顾着前堂之事,倒是不曾察觉到自家后院起了火。”新首发 网更新最快 手机端:s://
宋如是听得云里雾里,这桩桩,一件件,她也全然参与其中,但是仍旧一头雾水,“那他把这孩子藏在了何处?”
李诃一笑,面带嘲讽,“他倒是极有心思,把这孩子藏在了阿隽府上。”
“竟有此事?他就不怕那锦姝娘子知道了会大闹一番?”宋如是惊诧道。
“锦姝娘子本就知情……”李诃点到为止。
宋如是瞪大了眼睛看着李诃,以锦姝娘子的脾性怎会容得下这小郎君?除非这其中还有利益牵扯,不然她怕是早就想将小郎君除之而后快。
“莫不是锦姝娘子与益州刺史有了某种默契?”宋如是猜测道。
李诃点了点头,轻轻说了一个名字,“王公子……”
宋如是有些惊诧,转念一想,这才明白过来,这锦姝娘子定是为了王公子,这才与益州刺史有了这场交易,只可惜最后还是功亏一篑。
船舱外头响起噼里啪啦的雨声,隔着竹帘看过去,那身穿蓑衣的渔夫,依旧慢腾腾的摇着手中的船撸,若是细听还能听到他低声哼唱着的小曲儿。
“一月梅花香……”
“二月杏花红……”
“三月海棠枝头上……”
急雨,小曲儿,掩盖了船舱当中的低语声。
雨声越来越大,船舱渐渐颠簸起来,小孩的啼哭声在风雨当中显得极为突兀。
身穿灰色粗布衣裳的小童,正在船舱里满地打滚,他一面打滚,一面哭喊,“我要吃松子糖……我就要吃松子糖……我还是要吃松子糖……”
那小童到处乱滚,横冲直撞之下,直接滚在一人的脚上,那人面露无奈,冲着一旁的石娘说道:“石娘,你快些把松子糖给他。”
“我哪里还有松子糖?”石娘抱着个青瓷小罐,口中无奈道。
“那松子糖不是在罐子里头。”郎中催促道。
“全被他吃光了,一个也不剩了。”石娘打开罐子,那罐子里头果然空空如也,哪里还有什么松子糖。
“竟是全吃光了……那罐子里头至少能盛一斤松子糖……”郎中吃惊道,竟是没有留意到那孩子的哭声小了许多。
石娘把罐子口朝下,冲着郎中无奈道:“我一会儿没看住,他就全吃光了……”
“我要吃糖……我要吃糖……我要吃糖……”那小童的哭声又高了起来,复又打起滚来。
郎中被那小童吵的一个头两个大,心中不免急躁起来,“那还有旁的吃食吗?快些拿给他,只要他莫再哭泣,你就快些给他!”
石娘浑身摸索了一番,哪里还有什么吃食,眼看那小童又要大哭,她急忙问道:“那郎中你身上可有什么好吃的?”
“我身上除了草药还有什么……”郎中话说一半,眼睛一亮,于是从怀中取出个瓷瓶,一脸欣喜道:“我倒是忘了这个……”
“郎中不可!”
随着一声高呼,清风一阵风似的卷了进来。
他一把夺过郎中手中的瓷瓶,口中苦口婆心的说道:“郎中,你怎么能这么对他?他不过是个什么也不知道的稚儿……你即便不想瞧见他……也不该杀了他啊……你若杀了他……石娘定然不会原谅你……你这又是何苦呢……”
郎中似是被清风一通发自肺腑的说教唬住了,他也不接话,只盯着清风看个不停。
清风一瞧有门,于是又继续苦口婆心的劝道:“郎中你仔细想想,这孩子即便是石娘跟旁人生的,你如今跟石娘成了亲,那也该将这孩子视若己出,好歹他身上还流着石娘的骨血啊……”
郎中不语,石娘提着个糖罐子亦是不语,还有立在门口一脚跨进屋里的华清亦是不语。
船舱里头死一般的安静,便是连那吵闹不休的小童也停止了哭闹,茫然的看着清风。
清风清了清嗓子,调整了面目表情,努力的做出了一副和善的神情,冲着那小童一笑,而后目光转向郎中,“郎中,男子汉大丈夫就该心胸开阔一些,事情既然已经出了,你便该想想如何善后,而不是一味地责打孩子,甚至想杀人灭口一了百了。”
“你莫不是以为我要杀了他?”郎中咬着后槽牙,努力的,和善的看着清风。
清风并未觉察到风雨欲来,只费劲口舌,苦口相劝,“郎中,你也莫要怪石娘,此事原在你们相识之前。还有一样,你也莫要怪这孩子,孩子是无辜的。”
清风眼前着那孩子趴在地上,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黑白分明,瞧起来聪明伶俐,于是心头一软,弯腰抱起了那孩子,口中温言道:“你莫要害怕,今日只要有我在,我定会互你周全……”
“你……有……糖……吗……”小童奶声奶气的说道,黑白分明的眼睛紧紧盯在清风身上。
清风一笑,捏了捏那孩子哭的发红的鼻头,口中哄道:“我身上没有糖,但是等过上一会儿,雨停之后,我带你去甲板上看鱼去。你不晓得那水中有好多鱼,有大鱼,还有小鱼,还有……”
小童突地一口吐在清风面上,他圆溜溜的眼睛瞪着清风,口中大哭道:“我……不要……看鱼……就要……吃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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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三十一章 以毒攻毒
清风自小在李诃身边长大。
刺史府的大公子虽说一向低调,但是庆阳府中,哪个瞧见大公子不是毕恭毕敬。连带着清风也水涨船高,所行之处,皆是笑脸相迎。
时间久了,清风的性子不免有几分倨傲,等闲之辈,自不会放再眼中。可叹那投缘之人又寥寥无几,于是镇日里冷着一张脸。
此番若非在华清表现,何止于落得这般结局。他一脸震惊的看着那小童,只见那小童稚嫩的面上蓦然闪过一丝明目张胆的恶意。
清风一惊,手上不由一松,那小童“噗通”一声,屁股着地跌坐在地上,复又号啕大哭起来,他一面哭喊,一面使劲踹向清风。
清风自然不好跟个孩子动手,于是冲着石娘说道:“石娘,你也不管管孩子?”
石娘手上拿着个糖罐子,口中讷讷道:“他又不是我的孩子……”
清风这次却是货真价实的吃惊起来,他指着地上正踹他踹的起劲的小童,口中惊诧道:“这孩子不是你的?又是谁的?”
石娘张口要说,一眼瞧见门口立着的华清,于是硬生生的转了口风,装出一副微微恼怒的模样出来,“这么闹腾的孩子哪里会是我的?”
清风这才松了一口气,刚要开口,又突觉那小童突然安静下来,于是低头一瞧,这倒是又吓了一跳。
只见那小童正蹲在地上,拿着瓷瓶往嘴里倒东西吃。那瓷瓶正是方才清风从郎中手中夺过来的“毒药”。
清风心中又是一惊,急忙去夺,那小童却是朝着旁边一滚,又举着瓶子往嘴里倒东西吃,他动作伶俐,很快就吃完了瓶中的东西。又随手把瓷瓶扔到清风身上,那瓷瓶砸在清风的下摆处,复又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轻响。
清风瞧着自己的衣裳被那青瓷染上个黏糊糊的痕迹,他蹲下去瞧,鼻端却是一股子甜香袭来。他这才明白,原来那瓷瓶里头盛着的竟然是蜂蜜。
清风心知错怪了郎中,待要道一声抱歉,却又张不开口,他想了又想,只觉得脸皮发烧,在这屋子里头实在呆不下去,于是含含糊糊的冲着郎中的方向说道:“郎中……方才……是我错怪了你……我还有事……便先走了……”
清风夺门而出,临出门的时候,还不忘瞧那华清面上的神情,匆忙间只见华清面上笑吟吟的,于是一颗心终是缓缓放了下去。
原是一场乌龙,于是华清告辞,屋子里头只剩郎中石娘还有那小童。郎中立在窗前,透过小小的窗子看向外头,只见远远有天光从乌云当中透了出来,先是窄窄的一束阳光,之后阳光倾泻而出,水面上的水花渐渐小了,天就要晴了。
那孩子闹了半天,吃了蜂蜜之后,半天不言语,也不哭闹,石娘一瞧,却见那小童竟是歪在地上闭着眼睛,睡得正香。
“这孩子实在太过闹腾。”石娘把小童抱在床上,又拿了薄被小心的盖在他身上,这才凑到郎中身旁,一脸疲倦道。
郎中伸手揽过石娘的肩头,面上表情极为复杂,他想了又想,终是下了决心,“这孩子以后就好生养着吧!”
石娘一笑,扯住郎中的胳膊,口中笑道:“我瞧着,这孩子只怕是不好养活。”
“这有何难,大不了多备些蜂蜜罢了。”郎中闷声说道。
“郎中所言甚是……”石娘的笑声于是愈发欢畅起来。
日出云散,天空湛蓝,甲板上渐渐又有了人,空气中尚且带着几分水意,远处天光明媚,水天一色,水痕向后,渐渐散去。
大船日夜兼程,不过两日的功夫,就到了乐水城百里之外,至于益州城便更远了。
几人逐渐的放松了下来,唯有郎中仍旧提着一颗心,不为别的,只因那小童吃光了他随身携带的蜂蜜之后,倒是对郎中身上其余的瓶瓶罐罐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每每趁着郎中不注意的功夫,那小童摸出瓷瓶,拔掉瓶塞,不管不顾的仰头一吞,也不管那瓷瓶里头究竟放的蜂蜜还是旁的东西。
说也也巧,那郎中身上原有个蓝色瓷瓶,瓶身上画着一抹翠竹,不过寥寥几笔,却是甚有雅趣。
那瓷瓶里头放着的药丸也是郎中精心所制的好东西。郎中之前在益州城的时候,无意之间得了一枚上好的人参。正巧又与石娘成亲,于是他便将人参,还有那白芍,当归,鹿角,青蒿,天冬,芡实汇在一处,做出了这瓶子药丸,只等着给石娘调理身子用。
谁知,这瓷瓶竟是无意之间被那小童摸了出来,之后更是趁着郎中不备,小童熟门熟路的打开瓶塞,仰头就吃,等郎中发现的时候,那小童已然吃了五六粒。
郎中大惊失色,急忙夺过药瓶,又把小童倒提起来,使劲拍打屁股,那小童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之后,伸手掐住郎中膝盖。新首发
郎中把那小童头朝上正过身来,小童红涨着脸,冲着郎中面上吐了一口,一股子药味扑鼻。
郎中顾不上擦拭面上的唾液,只拍着小童的脊梁,试图把那药丸拍打出来,如此两下之后,小童鼻端蓦然淌出血来,先是一滴两滴,之后便如那洇洇流水一般流个不停。
郎中伸手要为那孩子把脉,谁知小童张口就咬,郎中一躲,正被那小童咬在手臂上。
郎中心中气恼,又不好与个孩子一般见识,眼看那孩子淌着鼻血,怕是那人参本是大补,这孩子哪里受的住?
郎中思忖一会儿,既然这火气上来了,唯有以毒攻毒才行,他怀中还有一瓶子泄火的药,但是用量只怕要好生斟酌一番。新首发 s:s:
郎中皱着眉头思索,那孩子冲着郎中的手臂又是一口。郎中吃痛,低头看这孩子,这孩子原本白白胖胖模样可爱,但此番鼻子下面满是鼻血,原本黑白分明的眼睛使劲的瞪着郎中,看起来既有几分奇怪又有几分奇怪。
郎中随即把这孩子放下来,伸手在怀中摸索,那泄火的瓷瓶贴身放着,他摸了几下,就摸出了那画着小黄花的瓷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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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三十二章 平成码头
郎中这厢刚刚摸出瓷瓶,那厢房门突地一响。郎中手忙脚乱,又是抱着小童,又是拿着药瓶子,他急急忙忙看向门口,只见那华清俏生生的立在门口。
她身上穿着件儿淡黄色的裙子,头发梳的整整齐齐,发间并无钗环,只编着一缕淡黄色的绸带。
她倚靠在门口,面上带笑,正笑吟吟的看着郎中。她无意之间眼神一瞟,瞧见了郎中怀里抱着的满脸是血的小童,于是那笑容登时消失不见。
她急匆匆进了屋子,一脸紧张的看着那小童,口中关切道:“这是怎么了?他怎么满脸是血?可是身子不适,还是不小心撞到哪里去了?”
那小童见到华清进屋,便“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她冲着华清伸出了短短胖胖的手臂,一双小脚又使劲的踹着郎中,一张圆嘟嘟的小脸更是对着华清哭闹不休。
华清不由伸手接过小童,搂在怀中慢慢哄着。她也不嫌弃那小童前襟上的鲜血,只掏出帕子,神色温柔的擦拭着小童的面颊,口中低声哄着:“宝儿乖,莫要哭了……宝儿乖乖的……一会儿便有糖吃……甜甜的松子糖……还有软软的饴糖……若是宝儿乖了……我便买糖给宝儿吃……”
郎中手中拿着瓷瓶,一脸的焦急,一时不知该如何跟华清解释,他迟疑了一会儿,索性直接越过华清出了屋子,临到门口,他又回身扶住门框,看向华清,“华清姑娘,事情并非你瞧见的那般,我这就让石娘来跟你解释。”
华清低头哄着怀中小童,也顾不上抬头看向郎中,只口中柔声道:“这孩子调皮的紧,偶尔磕着碰着,也算是常事,郎中莫要往心里去。”新首发
郎中顿时松下一口气,他悄然掩上了门,脚步轻快的去甲板上找石娘。他出了舱房,瞧见那海天一色,远处的云,天边的鸟,突然的脑中灵光一闪,方才察觉事有古怪。
瞧着华清刚才的模样竟是与小童与几分亲近,况且那小童自打被华清抱入怀中,便不再哭泣。
郎中心事重重的上了甲板,一眼便瞧见石娘倚靠着栏杆,正瞧着江上的景致。
他看着石娘姜黄色的背影,心中一暖,暂且放下了心事,迎着微风,朝着石娘迈步而去。
这船上的景致,甲板上的奇景,头先自然觉得美不胜收,尤其是那日出之时,阳光穿破云层,泛出金色的光芒,于是那整个天地都成了一片金色,瞧起来甚至壮观。
还有那日落之际,火红的云彩拖着红彤彤的夕阳,先前还是一整个的夕阳,在那一片热烈的云层当中慢慢的沉了下去,不知不觉当中那夕阳竟是全然没入了云层里头。之后天空变得暗淡起来,大片的红彤彤也变成了厚重的灰,之后天边泛着一道蓝光,天渐渐的黑了。
瑰丽而雄伟的风景美丽壮观,但是再好的美景,待看的久了,也觉得乏味。郎中看着石娘的背影,先前觉得乏味的一切,又重新变得绚烂起来。
“石娘!”郎中起了兴致,他悄然走到石娘身后,而后高呼一声,只等着石娘惊吓之余,自发的扑入怀中。
但是,让郎中没有想到的是,石娘抬腿就踹,于是郎中的膝盖上又硬生生的挨了石娘一脚。
石娘听到郎中痛呼,急忙回身,一脸的紧张道:“郎中怎么是你?”
“不是我,又能是谁?”郎中揉着膝盖委屈道。
“我先前并不知道是你。”石娘不好意思的看着郎中,眉眼当中满是愧疚。
郎中揽过石娘,也不管旁人的目光,他看着远处的天色,满足的说道:“只要你高兴,便是再踹我两脚,我也高兴的紧。”新首发 s:
石娘笑道:“我记性甚好,只怕日后心情不好,总要踹你两脚才能解气,只望你日后莫要不认账才是。”
“石娘你能记住我的话,我心里高兴的紧,哪里会有不认账的时候。”郎中搂着石娘,心中极为满足,方才疑心之事,只能暂且放诸脑后。
那小童与华清似是极为投缘,自从被华清哄了之后,便也不愿再离开华清半步,只每日里在华清怀中窝着,倒也不再时常的哭闹不休了。郎中落了个清净,正趁着机会把小童的东西一并送到华清屋中。
那华清与春花共处一室,两人之间因为小童的缘故倒也很快的熟络了起来,何况华清本就对春花有救命之恩。
春花因着朱三爷之事,情绪低沉,每日里不过是强颜欢笑罢了,如今有了华清做伴,又有小童逗乐,倒也好了许多。
路途再远,终有尽头,临着长安城有一小城,名叫平成。
这平成虽小,但五脏俱全,一应的驿站码头应有尽有。这平成码头虽小,但每日里过往的大船也有几艘,那就更不用提来来往往的小船。
既然有了过路的大船小船,自然也就有了那做买卖的小商小贩。如今正是辰时刚过,巳时来临之际。
这码头上已经停靠了两艘大船,还有几艘小船,那停靠在最远处的是一艘小小的乌篷船,这船看起来破败不堪,极不起眼,摇船的又是个年迈的船夫。所以并未有人留意到这艘瞧起来平平无奇的小船,至于这小船之上偶尔传来的低语声,更是无人留意。
且说这船夫坐在船头,手上拿着个缺了口的茶壶,过上一会儿,他就对着茶壶抿上一口。他每每抿上一口茶,就要砸吧两下嘴皮子,面上的皱纹似乎也舒展了起来。
若是凑的近些,还能闻到他身上的酒味,原来他手中提着的茶壶里头放的并非热茶,而是热酒,但是不曾有人注意到他,更不会有人留意到他的所作所为。
老船夫在船头自得其乐的喝酒,他一面喝酒一面瞧着码头上的热闹,那登船的下船的做买卖的可是热闹的紧。
种种声音汇在了一处,便是市井之间的烟火之气,有那烟火自有人烟,那声音鼎沸之处,自然没人留意到那乌篷船舱里头却有人轻声低语。
宋如是与李诃面对面坐着,两人当中搁着个小小的楠木案几,案几上头放着个成窑五彩茶壶。
茶壶当中有热茶,杯盏当中亦有热茶,李诃手中捧着个棠花式雕漆添金的小茶盏,宋如是手中则捧着个成窑五彩小茶盏。
《苏陶陶穿唐记》,
第一千一百三十三章 这是何物
两人时不时的喝上一口热茶,宋如是抿上一口热茶,就要看上李诃一眼,若是一不小心喝了两口,就要看上李诃两眼,她眼中情意绵绵,倒是看得李诃心神荡漾。
李诃喝了一口热茶,看着宋如是正色道:“阿如,你莫要这般看着我,不然只怕后悔不迟。”
宋如是向来只吃软的不吃硬的,听到李诃这般说,于是更是大剌剌的看着李诃,口中挑衅道:“郎君打算如何让奴家后悔不迟?”
李诃抿嘴一笑,看起来倒是有几分腼腆,但是他行事之间却是并不腼腆。
宋如是眼瞧着李诃腼腆一笑,又眼前着李诃凑了过来,眼睁睁的看着李诃在她眉间一吻,而后李诃复又正襟危坐,看着宋如是,“阿如如今可知,何为后悔不迟?”
宋如是一笑,面上笑意似是春水一般荡漾开来,她的眼睛当中像是盛满了一池的春水,又像是倒映了天空所有的星河,她看着李诃,口中笑道:“奴家着实懊悔的紧……”
“阿如仿佛有些言不由衷?”李诃配合道。
宋如是的笑容于是愈发绽放起来,她慢悠悠的抿了口茶,而后慢慢腾腾的说道:“知我者郎君也。”
李诃学着宋如是的模样抿了一口茶,那宋如是看过来的目光灼灼,李诃不由笑道:“阿如究竟想要如何?”
“奴家想要知道一件事情……”宋如是慢条斯理的说道。
李诃宠溺的看着宋如是,口中说道:“有些事情并非我有意瞒着阿如,实在是不愿阿如跟着分神担忧。”
“奴家不过还有一个疑问……”宋如是伸出一根手指比划了一番,又接着说道:“咱们此番回到长安城中,只怕又要换住的地方了,只是不知这次郎君打算如何安置阿如?”
李诃眉眼弯弯,倒是想不到宋如是这般出其不意,他伸手抚着宋如是尖尖的下巴,口中忍不住笑道:“我原先还以为阿如肚子饿了,没想到竟是担忧住的地方。如此倒是我误会阿如了,此番咱们回到长安城中,便住在兴化坊中,我先前已经依着阿如的喜好买了一处宅子。”
“郎君此话当真?”宋如是一喜,想到自家那两个铺子,于是又黯然下来,“可惜了我那两间铺子,那绸缎庄的生意不知如何,杏林堂却是再没有了。”
李诃看向宋如是的目光当中带着笃定,“那绸缎庄的生意,仿佛做的不错……”
“郎君此话当真?”宋如是一喜,又觉得自己这欢天喜地的模样有些愚蠢,于是又强装镇定,勉强用着笃定的口气说道:“莫不是郎君特意指人照拂?”
“我先前也这般想着,不过还未有所表示,那夏蝉却是快人一步,所以那绸缎庄的流水很是可观。”李诃笑吟吟的看着宋如是。
宋如是不由挺直了腰板,面上不由露出了财大气粗的神情出来,她笑呵呵的看着李诃,又伸手拍了拍李诃的肩膀,口中豪气道:“日后郎君若是要用银子,只管提前知会一声,虽没有那千儿八百两,但是三五百两总是有的。”
她说完这话,又觉得有些没有气势,于是又添了一句,“即便是郎君需要千儿八百两的,奴家也能为郎君好生的筹措一番。”
李诃不由开怀,他从袖中取出个月牙黄色的荷包,笑着递到宋如是手中。
宋如是随手打开荷包,那鼓鼓囊囊的荷包里头放着厚厚一叠宣纸,她心中奇怪,伸手掏了出来,打开一瞧,却是整整一沓子银票,打头的赫然是张一百两的银票。
宋如是的双手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她粗略的瞧了一眼,这沓子银票至少有上千两之多。
她手随心动,心中想着,那手却是一张一张点了起来,点到最后,她几乎屏住了呼吸。
“五十张……五千两……郎君你哪里得来的这么多银子?”宋如是的声音也忍不住颤抖着。
李诃把银票重新塞在荷包里头,复又递到宋如是手上,放柔了声音说道:“等到了兴化坊,便由阿如来掌家,这些银子无论是买地置宅子都由阿如做主。”
宋如是还未从狂喜当中清醒过来,她紧紧攥住手中荷包,面上眉开颜笑,偏偏嘴唇紧紧抿着,她的声音不由得发起抖来,“这么多银子竟然全由我来做主……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银子……上辈子也从未见过这么多银子……”
“上辈子?阿如莫要说笑。”李诃笑道。
“我并没有说笑,我上辈子不过是个穷学生,哪里见过这么多钱?”宋如是满脑门想着的都是该如何支配这些银子,听到李诃问话,也不过脑子,只随口应道。网更新最快 手机端:s://
“不知阿如之前在何处求学?”李诃笑声渐止。
“在苏州……”宋如是话一出口,猛然惊觉,她攥着荷包的手一松,那荷包落入船舱当中,她面色苍白看向李诃,目光当中满是惊慌之色。
李诃似是并没有瞧见宋如是的异样,他捡起落在地上的荷包,轻轻拍打荷包上染上的灰尘,当然或许并没有灰尘。
那月牙黄的荷包像是有些年头了,荷包上头空无一物,只在荷包角落里绣着一枚方方正正又黑乎乎的东西。
“阿如,这是何物?”李诃指着荷包之上方方正正又黑乎乎的东西问道。
“离合……”宋如是咽了口唾沫,艰难的说道。
“离和又是何物?”李诃看向宋如是。
宋如是面如白纸,默了一会儿,这才说道:“这离合原是我求而不得之物,自打遇见了你,我对你生了心思,愈发觉得你跟这离合有异曲同工之妙处,所以便绣了离合,而后又赠予你……”
“阿如,我并非你求而不得之物,我始终都是你的。”李诃蓦然揽过微微发抖的宋如是,他轻拍着宋如是的肩膀,口中又加了一句,“我始终都是你的……只要你愿意……”
李诃的声音又低又轻,话音刚落,便蓦然消逝。ァ新ヤ~八~1~文網
外头突然热闹起来,想是又有船来靠岸,那做买卖的小贩又高声的叫卖起来,乱糟糟的码头犹如宋如是乱作一团的心。
《苏陶陶穿唐记》,
第一千一百三十四章 修缮屋顶
长安城,兴化坊,位于皇城之南,开有东西两坊门,中有东西横街,西南隅有空观寺。
空观寺隔着一条街有条巷子,巷子里头住着五六户人家。打头一户人家,年初的时候家中突然遭了祸事,于是卖了宅子,远去避祸。
这宅子很快又搬来了一户人家,许是凑巧,这户人家也遭了祸事,于是这处宅子又挂在了牙行。
这是这次这宅子许久都不曾卖出去,一直等到荷花开的时候,这处院子终于有了新主。
院中搁着几个大缸,缸里养着粉荷,白荷,还有几尾金鱼,鱼儿浅游,摇曳了水纹,于是阳光强烈,水波温柔。
院中虽然有鱼,有荷,却空无一人,直等到八月初一,这后院蓦然升起了炊烟,原来这院中竟是住了人。
丫鬟春花一扫之前颓然的神色,正挽着袖子,精神抖擞的揉着手中的面团。直等到那面团活的光溜溜的时候,春花这才欣慰的笑了。
春花拿湿布盖上了面团,又去挥舞着菜刀,花样繁多的剁起肉馅来,她双手时上时下,手中菜刀上下翻飞,那案板上的肉馅可不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而后被剁了个稀烂。
拌了调料的肉馅被包在醒发过的面团里头,像是初生的婴儿回到了母亲的怀抱,紧紧黏在一处,再不愿分开。
春花手起手落,而后面团成了薄饼,被小心安置在红彤彤的炉壁上头,同样红彤彤的还有春花的脸颊。
春花圆圆的脸颊上,生着一双圆圆的眼睛,一笑起来,嘴角就闪出两个圆圆的酒窝。
她模样与之前一般无二,但是又有之前有些不同,大抵是神色气韵与之前不大相同。
后院升起的炊烟,还有渐起风云的香味,逐渐的散开,于是后院很快有了动静。
这院落规规矩矩,当中正房前廊后厦,后有罩房。东西厢房南边的花墙子中间有一座垂花门,门内是四扇木屏风,东西厢房都有抄手游廊,与垂花门相通。正房与厢房之间,有圆月亮门儿,可以穿行。
后院,东西各有一道花墙,中间是月亮门儿,四扇黑漆的木屏风,红斗方字,东边的是“东边日出”,西边的是“西面斜阳”。
这屏风前头本坐着个小童,那小童手中拿着块儿石头,正用石头锋利的一面,磨叽着屏风上头的“阳”字。
空气当中隐隐饭香袭来,他吸溜了几下鼻子,把那石头朝着屏风上头一甩,一溜烟的跑到了厨房。
他身上穿着件儿嫩黄色的袍子,头上扎着个嫩黄色的绸带,奔跑间那绸带上下翻飞,煞是可爱。
他一掀门帘,便瞧见从炉壁上取古楼子的春花,他嘿嘿一笑,冲了上去,伸手便夺。网更新最快 手机端:s://
奈何他身子矮小,只到春花大腿,于是他紧紧搂抱住春花的大腿,口中呜呜咽咽的说道:“我……要……吃……”
春花高高举着手中的古楼子,唯恐烫到了那小童,自己反倒是被烫的呲牙咧嘴的。小童急等着吃,又瞧见春花不给,于是伸手扣住春花的大腿,张嘴就咬。
春花吃痛,又是哄,又是劝的,试图要把小童拉开。那小童素来说一不二,如今肚子咕咕乱叫,哪里还忍耐的住?于是又狠狠咬了春花一口,这才一屁股坐在地上,高声的嚎哭了起来。
小童哭了一会儿,那门帘一甩,却是华清急匆匆的走了进来。她瞧见小童一身的灰尘,面上满是泪水,于是心疼不已,一把抱起小童在怀里哄了起来。
春花过意不去,正巧手中的古楼子恰能入口,于是便把手中古楼子递到小童手上,“方才这古楼子太烫,这会儿能吃了,你且慢些吃。”
小童懵懵懂懂接过古楼子,欲要张口,小脸却又一皱,手中古楼子登时落在地上,小童复又嚎哭起来,“烫……烫……烫……”
“宝儿莫要哭……咱们去瞧小鱼去……”华清抱着小童,一扭腰出了屋子。
春花捡起地上的古楼子,又是心疼又是气闷,她又不好跟那小孩子一般见识,只得吹了下古楼子,无滋无味的吃了起来。
再说那小童搂着华清的脖颈,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只吵的埋头在墙角种药的郎中一阵气闷,冲着那小童喝了一声,“你莫要再哭了,不然我可就要打你了!”
于是小童的哭声更高亢了一些,他哭的惊天动地,一会儿间嗓子就沙哑了起来。华清摸了摸小童的后背,又抱着小童去了东厢房。
东厢房布置的极为整洁干净,床榻上铺着胭脂色的被褥,床头搁着个柳木的香炉。床脚放着个三尺高的柳木柜子。
华清取了干净衣裳黑小童换上,又哄着小童吃了茶,小童这才渐渐止住了哭声,又窝在华清怀中耷拉着眼皮子,昏昏欲睡起来。
华清身上穿着的茶色的衣裙被小童的鼻涕眼泪染湿了一大块儿,她也不在意,只抱着小童,口中悠悠的唱起小曲儿来。
“一月梅花香……”
“二月杏花红……”
华清声音温柔,又刻意放缓了声音,低低的小曲儿声,听得外头的清风一脸荡漾。
“若是我是那臭小子……该有多好……”清风轻声呢喃。
“可惜你并非那小子……”
清风吓了一跳,四下去瞧,最后终于在屋檐上瞧见了穿云的脑袋。新首发 s:
“你竟然这般偷窥于人!”清风愤怒道。
“那么清风,你又为何在此呢?”房顶上的穿云不紧不慢的回道。
清风立在屋檐底下,仰着脖子仰视穿云,自觉落了下风,他四下去瞧,只见那东边墙根儿搁着个木梯。
清风一喜,抬步就去搬那木梯,那木梯不知是用什么木头做的,又重又沉,他又是拖又是拉又是拽,好不容易把木梯移到屋檐底下。
正在此时,那东厢房房门一响,华清抱着小童走了出来。她瞧见正爬在梯子上的清风,不免有些惊诧,“清风?你这是做什么?”
清风轻咳一声,一本正经的说道:“穿云昨日里说这东厢房有些漏雨,所以今日一早便要修缮屋顶。”
《苏陶陶穿唐记》,
第一千一百三十五章 恭喜发财
“修缮屋顶?”华清有些诧异,她抱着小童站在院中,仰头一瞧,那屋顶空空如也,哪里有穿云的身影?
清风顺着华清的目光看向屋顶,心中暗骂穿云不够意思,他话已出口,只得打肿了脸充胖子,“穿云这家伙就是指靠不住,不过华清你莫要担心,我这就去帮你修缮屋顶。”
清风一步一个脚印的上了房顶,又颤颤巍巍的趴在屋顶上,他冲着院中的华清笑道:“华清姑娘,你且先去忙吧,我一会儿功夫也就好了。”
华清仰头看着屋顶上头的颤颤巍巍的清风,怀中小童打了个哈欠,奶声奶气的说道:“笑得丑……笑得丑……”
清风十个指头紧紧扣住屋顶上的瓦片,注意力极为集中,所以那小童的话自是一字不落的落入耳中。要说不气肯定是假的,清风几番忍耐,冲着华清温言道:“华清姑娘莫要担心我……我修好了屋顶……再去陪华清姑娘说话……”
“笑得丑……笑得丑……”小童伸着胖胖的指头,指向晃晃悠悠的清风。网更新最快 手机端:s://
“清风你小心一点,我这就去找穿云来帮你。”华清担忧的看了一眼清风,抱着小童去了前院。
清风盯着华清的背影,眼看她穿过了月亮门上了游廊,这才收回目光,他整个人趴在屋顶上,手底下的瓦片像是抹了油。
他打起了全副精神,耳朵却又十分灵敏,时不时的就能听到,“笑得丑……笑得丑……”
时光漫长,不知过了多久,阳光突然热烈起来,清风额间慢慢生出了汗珠子,先是唾沫星子大小,不过多会儿功夫就成了黄豆大小。
清风脑门上沁满了黄豆大小的汗珠子,手心都是汗,跟抹了油的瓦片合在一处,十分的冰凉滑腻。
清风眼睛牢牢看向前院,那琉璃瓦,那朱门红柱,唯独没有穿云的身影。清风望眼欲穿。
穿云却并不在前院,他如今正躲在厨房里头,左手一个古楼子,右手一个古楼子,一手一口,吃的正香。
再说华清抱着小童去了前院,正瞧见立在廊下的宋如是。那廊下养着一只红嘴鹦鹉,小童一瞧见,眼睛登时一亮,挥舞着小手,就要去捉那红嘴鹦鹉。
红嘴鹦鹉正是学舌的时候,方才遥遥听到小童口中的“笑得丑……笑得丑……”
如今眼见小童伸手来捉,那鹦鹉许是急了,张口就来,“笑得丑……笑得丑……”
宋如是莞尔一笑,眸中愁思亦是淡薄了一些,“你这鸟儿方才教你的话一句没记住,这笑得丑倒是学的挺快……”
宋如是隔着鸟笼逗弄鹦鹉,那鹦鹉扑棱着翅膀,尖尖的红嘴对着宋如是,用尖利的嗓子不停的说道:“笑得丑……笑得丑……笑得丑……笑得丑……”
“娘子方才教它说的什么话?”华清笑道。
宋如是白皙的手指逗弄着鹦鹉,口中没忍住笑道:“我方才教它说的是,恭喜发财红包拿来。”
“噗嗤”一声,华清笑了起来,她笑不可支道:“娘子这是打算拿它来装点门面吗?”ァ新ヤ~八~1~文網
“我正有此意,咱们那绸缎庄生意不错,若是把它教得好了,或许还能招揽客人。”宋如是笑道。
“此计甚好。”华清一脸钦佩。
“笑得丑……笑得丑……笑得丑……”小童胳膊太短,伸了半天也够不到鹦鹉,于是只得张口逗弄。
“笑得丑……笑得丑……笑得丑……”鹦鹉扑棱着翅膀跳了起来,口中说的愈发欢了。
而被困在屋顶上的清风感觉自己像是生出了幻觉,他额头上一滴滚圆的汗珠子终于受不住,“啪嗒”一声,砸在屋顶的琉璃瓦上,水花四溅之中,清风又隐隐听到了“笑得丑……笑得丑……笑得丑……”的声音。
而身在厨房的穿云吃完了手中的古楼子,又不客气的取出两个来,仍旧是一手一个,一个一口。
而窝在墙根处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顾面前药的郎中,拿着个小小的木勺,往那新翻的地里淋水。
那木勺不过汤羹大小,一勺不过盛个十几滴水,每每淋在新翻的土上,那土微微一润,面上并不能瞧出浇了水。
再说石娘清晨醒来,伸手一摸,身旁哪里还有人,她揉着惺忪的眼睛,汲着鞋子出了门。
石娘推开房门,大喝一声,“郎中”。突地听到“噗通”一声,接着“稀里哗啦”,“噼里啪啦”一通声响。
石娘口中哈欠打了一半,陡然被这声音镇住了,于是剩下的那半个哈欠惊吓之余又回了肚子里头。
石娘四下一瞧并无异样,但是心里又隐隐觉得出了事,于是紧走两步进了院中,终于让她在墙根处发现了专心浇水的郎中的身影。
石娘这才放了心,她待要走向郎中,又突然听到有人呻吟,那人仿佛极为痛苦,呻吟的声音就像是被人痛打了一番又强自克制的声音。
石娘又看了一圈儿,仍旧没有发觉不对,眼看那呻吟声越来越大,直到惊动了一心一意浇水的郎中。
郎中放下木勺,手搭凉棚举目看去,只见屋檐顶上有一处琉璃瓦,瞧起来颇为不同。
他正自思索间,那呻吟已是转为了痛呼,听着那熟悉的“诶呦”声,郎中不由眸光微闪,神色也缓缓的兴奋起来。
郎中者,救死扶伤也。哪里有听着病人痛呼而置身事外的道理。于是郎中第一个赶到了东厢房。
那东厢房里头一地的碎瓦,瓦砾上头躺着个人,那人团成一团,口中呻吟不绝,不是清风又是何人?
这清风蜷缩似是虾米,他弓着身子,抱着一条腿,躺在一堆瓦砾上头,模样带着几分滑稽,但口中的痛呼声,又向众人提醒着他所遭受的痛楚。
又是郎中第一个冲了过去,他轻轻握住清风的手腕,微微闭着眼睛,宁心静气的为清风把起脉来。
那清风感激的看着郎中,口中无力的呻吟道:“郎中……你在……做什么……”
“把脉!”全身心投入在清风脉相当中的郎中语调低沉的说出了两个字。
“不用把脉……也知我伤了腿……”清风无奈道。
《苏陶陶穿唐记》,
第一千一百三十六章 鹦鹉栖凤
“脉为血之府,贯通全身,所以体脏腑发生病变,往往反映于脉,有时在症状还未充分显露之前,脉象已经发生了改变,所以把脉一事马虎不得。”郎中微阖双目,一脸高深。
清风躺在瓦砾上,受伤的腿钻心的疼,他一只手被郎中扯着把脉,另一只手搭在微微发颤的腿上。
于清风来说,时光漫长,于郎中来说,不过是转瞬之间。
“若来无力按之柔,柔细而沉不见浮,阳陷入血若,白头犹可少年愁。”郎中一槌定音。
清风险些疼晕过去,听着这脉相心中实在不安,于是他强打起精神,勉强问道:“这脉相怎么说……”
“这乃是濡脉……”郎中表情高深。
清风疼的死去活来,郎中问一句答一句,他喘了口粗气,费力问道:“那如今……该当如何……”
“还须尽快接骨才是。”郎中起身,俯视清风。
“接骨?”清风面露苦楚。
“对,接骨。”郎中肯定道。
两人话音刚落,热心的石娘已经提着门闩赶了过来,还有那一手一个古楼子的穿云,他一脸同情的看着清风。
清风瞧着这始作俑者,冷哼一声,不愿理他。要说郎中也是个手脚利落的,等华清抱着孩子进门的时候,清风已然接上了骨,又拿削薄了的竹片牢牢绑在小腿上。
“笑得丑……笑得丑……笑得丑……”小童一瞧见清风,便伸着指头指向清风。
清风僵硬的撇过头去,偏偏石娘不知何意,于是好奇的追问,结果很快屋子里头便回荡起石娘肆无忌惮的笑声。
石娘的笑声又引来了春花,于是这爆笑声中又添上了春花轻松惬意的笑声。
结果就是一帮人围着清风狂笑,清风孤立无援,一人躺在瓦砾堆上,面上颜色竟与身下瓦砾有几分相似。
老话说的好,伤筋动骨一百天,于是清风便不情不愿的过上了“卧床不起”的日子。
穿云许是心中过意不去,于是时常的去陪清风。他也不好空手而去,所以每每拿着一串葡萄,或是拿着几个石榴,又或是提着青梨。他知道清风本是识文断字的,于是又摸出几本书一并给清风带了过去。
要说这穿云也有几分心思,寻来的几本书都是,“谐噱录”,“笑林广记”,“陆氏笑林”一类的。
穿云原本是一片好心,但是还有那么一句话叫做,“好心办坏事”。这“事”坏就坏在了那几本“笑林广记”,“谐噱录”,还有那“陆氏笑林”上头。
话说穿云带着书进了清风屋里头,清风本就对穿云爱搭不理,瞧见穿云进来,身子一侧,脸冲里躺着,只留给穿云一个后脑勺。
穿云厚着脸皮进了门,又自来熟的挨着清风坐了,眼看清风一动不动,也不言语。
穿云只得没话找话,按说一人唱戏总得有人一旁搭戏,这穿云坐了一会儿,空唱了半天的独角戏,心中略微有些泄气,但是好在手边还有几本书,于是他随手拿起最上面的笑林广记,声情并茂的为清风讲了起来。
穿云原本是为了逗弄清风说话,这“笑林广记”不过是个引子,谁曾想,这穿云竟是越读越有劲头。
“有个非常厉害的妻子,读过很多书。她的丈夫谋划着娶小妾,就说:“以前有过这样的事,齐国人有一妻一妾。”
妻子说:“如果像你那样,我也要再找一个丈夫。”她的丈夫问:“过去有过这样的事吗?”妻子回答道:“河南叫程氏的妇女有两个丈夫。”丈夫大笑,想不出什么办法再难为她。”穿云拍着床板哈哈大笑,他下手也没有个轻重,直把那床板拍的山响。
穿云笑声渐止,那清风依旧不动声色,一动不动。
穿云轻咳两声,也不气馁,又接着讲道:“另外一户人家,还有个做娘子的,又厉害,又狡猾。丈夫每次说到要娶小妾,她就回答道:“你家穷,怎么能够有钱买妾呢?如果有了钱,就听你的话,按你的意思办。”丈夫就从别人那里借来钱,对他娘子说:“钱在这儿,请给我娶小妾吧!”他的娘子便把钱装在自己的袖子里,之后下拜着说:“我现在情愿做小妾,这些钱就可以买我。”丈夫没有什么办法再难为她。”
“哈哈……这户人家的娘子当真聪明的紧……哈哈哈……”穿云大笑不止,他止不住拍打着床板,正笑得欢畅之际,那清风突然转过身子,冷冷的看着穿云道:“穿云你这话什么意思?”
穿云一口笑气卡在喉咙眼儿里头,止不住的一阵咳嗽,“清风你莫不是在怪我……我只是为了让你开心一些……再说这笑话不好笑吗……”新首发 s:
清风冷冷看着穿云,正欲开口,耳旁又听到“笑得丑……笑得丑……笑得丑……”
清风大怒,口中忍不住嘟囔道:“我忍这小子多时了,你若是真心实意想让我开心一点,你就去把那小子暴打一顿,这样的话,我自然会原谅你的。”
穿云面露难色,他搁下手中的笑林广记,沉吟了一会儿,这才为难道:“清风你错怪宝儿了……”
“你哪只眼睛瞧见我错怪他了?若不是他每日里这般叫着,我怎会成了众人的笑柄!”清风愤然道。
“我的意思是……此番这笑得丑……并非出自宝儿之口……”穿云犹豫道。
“不是他,还能是谁!”清风怒道。
穿云犹豫了一会儿,伸手把笑林广记铺平放好,这才缓缓起了身,他看向清风,目光复杂,又过了一会儿,他才一鼓作气的说道:“我这就去为你证明,这笑得丑的声音并非出自宝儿之口。”ァ新ヤ~八~1~文網
穿云一鼓作气走到门口,开门关门一气呵成,待他再进屋之际,手中却是提着个绣眼竹笼,笼子里头的鸟架上头栖着只红嘴鹦鹉,那红嘴鹦鹉一进屋子,就扑棱着翅膀冲着清风尖叫起来,“笑得丑……笑得丑……笑得丑……”
“什么鬼东西?还不快些扔出去!”清风险些气的昏厥过去。
穿云提着鸟笼子,不紧不慢的解释道:“这原是娘子养的鹦鹉,名唤栖凤……”
清风看看笼子里头聒噪不休的栖凤,又看看穿云,咬牙切齿道:“那你便快些带着栖凤滚出去!”
《苏陶陶穿唐记》,
第一千一百三十七章 外焦里嫩
穿云带着栖凤麻溜的滚了出去。
天擦黑的时候,穿云又来了,这次既没有提鸟笼子,也没有带“笑林广记”。他趁夜摸黑而来,屋中没有点灯,清风百无聊赖之际,正自昏昏欲睡。
门一开,有人影闪了进来,瞧那身影鬼鬼祟祟,清风那点子困意登时跑到了九霄云外。
“谁!”清风支起身子警惕道。
“是我……”穿云神秘道。
“做什么!”清风不放心道。
“来给你送东西……”穿云讨好道。
“什么东西!”清风谨慎道。
“一样好东西……”穿云摸黑摸出了火石,点亮了油灯。
有了光亮,这不大的屋子里头笼罩在一片柔光当中,一脸警惕的清风面上也镀上了一层柔光。
穿云立在光亮处,面上浮现着一抹隐秘的微笑。他笑吟吟的看着清风,笑容满面的模样让清风不由怀疑起他的用心来。
天擦黑之后,那天光暗淡,厨房燃起了炊烟,家家户户各有不同,人生五味酸甜苦辣咸。春花把一笼屉的白糖糕放在炉子上,眼看笼屉里头冒出了热气,这才腾出手来去烤羊腿。新首发 s:s:
所谓以形补形,春花深以为然,于是特意去集市上买了只新鲜的羊腿回来,先是拿盐腌制了大半日的功夫,待天色晚了会儿,又在面上抹上了一层从华清那里讨来的香料,仔细涂抹均匀之后,最后又在羊腿上涂上了一层蜂蜜,而后放在泥胚小炉当中用小火精心烤制。
热气腾腾的白糖糕出锅之时,那泥胚小炉里头也飘出了扑鼻的香味。
天边亮起一颗星的时候,那香气扑鼻的烤羊腿也恰到火候。春花把烤羊腿放在描金黑漆食盒里头,又在上面一层放上了白糖糕,这才晃晃悠悠的朝着清风屋里而去。
春花人未到,先闻其声,那西厢房里,笑声阵阵。那笑声时而高亢如惊雷,又时而低沉似是流水,时而连成一线似是山涧清泉,时而断断续续像那珠落玉盘。
春花有些惊诧,按说骨折之人应当静养才是,为何清风这屋子里头如此热闹?
春花带着疑问,一推门进了西厢房,烛影重重间,那穿云正抚掌而笑,再看那躺在踏榻上的清风面上亦是笑吟吟的,两人的目光有意无意的总在那角落里坐着的华清身上。
春花心中明了,这两人又是为了哪般,也不知这两人喝了什么汤,只要一见华清,就暗地里带上了一较高低的劲头。即便是在笑声之上也要一较高低,这厢穿云笑声开怀,那厢清风必定是穿云的笑声更加欢畅。定要压他一头。
于是这二人此起彼伏,决然不肯认输,所以这屋子里头笑声一阵儿高过一阵儿,偶尔那小童从华清怀中迷糊着眼睛,说上一句,“笑得丑……”而后又埋头睡去。
所以那清风一直落着下风,于是穿云的声音愈加放肆,春花一进屋,但是暂且打破了这屋子里头诡异的氛围。
那穿云止住笑声,鼻子吸溜了两下,眼巴巴的看着春花手中提着的食盒,“春花,你这食盒里头放的什么好吃的?”
春花进了屋,先瞧了清风的脸色,见他面色红润,这才搁下食盒,又从中拿出小碗出来。
汝瓷的小碗里头盛着一碗喷香的骨头汤,乳白色的骨头汤上飘着几朵绿油油的葱花。
所谓红配绿一台戏,那白生生的骨头汤配着鲜翠欲滴的葱花,瞧起来倒也是一出好戏。
但是再好的戏码也比不上眼前这帮人的戏码。先说清风自打春花进来就变了一副模样,先前势弱,如今傲娇。
他率先抛给了穿云一个得瑟的目光,而后又作出一副虚弱的模样出来,口中哼哼道:“多谢春花姑娘……我这身子如今虚弱的紧……这浑身的骨头缝里头都像是透着风……如今正需要一碗热汤来提气……”
春花瞧着清风可怜,又把碗端到清风嘴边,口中叹道:“老话说的好,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还是好生养着,切莫逞强。”
清风软软倒在榻上,愈发的恃宠而骄起来,他张了张口,有气无力的说道:“这说话的功夫就起了一身的冷汗,如今还得劳烦春花姑娘一番。”
春花素来心软,还未开口,门口又有一人阵风似的卷了过来,她接过春花手中的瓷碗,口中热心道:“郎中这两日忙的紧,他又担心清风,索性就让我来瞧瞧清风。我原想着不能空手而来,如今正赶上能用得着我的时候,春花你且提着这东西,我来帮清风喂药。”
“多谢石娘。”春花笑吟吟的把手中的瓷碗递给了石娘。
石娘身穿绛紫色的襦裙,腰上挂着一只木勺,她从腰间取下木勺,满满盛了一勺,又把那木勺放在清风嘴边。
清风张口吃了,那石娘又是一勺接着喂了过来,清风张口又吃了。如此一次两次的,那清风竟是连气也顾不上喘匀,一口气喝完了那小碗里的骨头汤。
石娘搁下碗,看着清风,欣慰的笑了,“清风你这小子倒是个有福气的,有郎中惦记着,有春花给做些吃食,还有一人专门给你喂饭,你说你可不是最有福气之人?”
清风点了点头,目光有意无意的看向华清。那华清怀中抱着的小童突然醒了,瞧见清风灼灼的目光之后。小童圆溜溜的眼睛怔了一怔,突地嚎哭了起来。
华清哄了一会儿,小童仍旧哭闹不休,又挥舞着胖胖的小手,总是不得安宁,于是华清只得起身,口中抱歉道:“清风,宝儿像是困了,我便先带他回去了。”
华清抱着宝儿出了门,秋香色的裙摆消失在门外,那清风才收回目光,心中隐隐有些失望,这宝儿刚刚一直在睡觉,华清离开分明是借口。
华清一离开,这屋子里头的油灯仿佛都暗淡了下来。清风失望的情绪,一直持续到石娘提着烤羊腿走过来的时候。ァ新ヤ~八~1~文網
那烤羊腿喷香扑鼻,瞧起来外焦里嫩色泽诱人,清风微微叹了一口气,即便再过神伤,也该先吃了东西再做打算。
《苏陶陶穿唐记》,“ ”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第一千一百三十八章 鹦鹉打架
小院不大,清晨醒来,挂在屋檐底下的红嘴鹦鹉,又叫了起来,一声声的“笑得丑……笑得丑……笑得丑……”
宋如是轻叹一声,并未睁眼,头顶突地一声轻笑声,她睁眼一瞧,李诃正笑吟吟的看着她。
“没想到阿如调教鹦鹉倒是有一手。”李诃赞赏道。
宋如是面皮一红,口中讷讷道:“许是这鹦鹉天赋好的缘故。”
李诃愈发笑了起来,他捏了捏宋如是的脸颊,口中调侃道:“这便是物随其主,主子天赋异禀,这鹦鹉竟也是不逞多让。”
宋如是呵呵两声,蒙起被子盖住头脸,蒙头说道:“郎君莫要打趣,这鹦鹉原是打算送到绸缎庄里的,如今只怕是送不过去了。”
“我倒觉得这鹦鹉还是留在阿如屋檐下的好,这才叫做未进其门,先闻其声。”李诃欲要扯开被子,宋如是死死拽住,两人你来我往,谁也没有输,谁也没有赢。
“说是未进其门,先闻其声,谁家一进门就先听到笑得丑的,旁人不知,许是以为有其鹦鹉必有其主。”宋如是懊恼道。
“那咱们便再买上一只鹦鹉,专门教它三个字,笑得美,阿如以为如何?”李诃提议道。
宋如是听到这里,一把掀开被褥,一脸兴奋道:“郎君此言有理……”她笑容满面,嘴角梨涡乍现,瞧起来甚是明媚动人。
李诃看的专注,又听那宋如是摆手说道:“此计只怕不大妥当,这俩鹦鹉,一个口口声声笑得丑,一个声声口口笑得美,两只鹦鹉说不到一处,只怕要打架。”网更新最快 手机端:s://
李诃忍俊不禁道:“鹦鹉打架?这说法倒是好笑稀奇……”
“这有什么好稀奇的,这人与人说不到一处还会生出是非来,那两只鹦鹉说不到一处,自然会打起架来。”宋如是坐起身子,一本正经道。
“那便分开喂养,一只鹦鹉一只笼子。”李诃又有了主意。
“只怕还是不大妥当,那两只鹦鹉若是打不起架来,岂不是要隔着笼子对骂?”宋如是面带担忧,“旁人醒来都是神清气爽,唯有我清晨醒来的时候,门口两只鹦鹉在吵闹不休?”
“既然如此,那便教另外一只鹦鹉说,我喜欢?”李诃认真建议道。
“也就是说一鹦鹉说笑得丑,另外那只说我喜欢?”宋如是看向李诃,眉眼弯弯。
“对啊,正是我喜欢……”李诃看向宋如是的目光,一往情深。
宋如是眼波柔软,嘴角一抿,梨涡乍现,她缓缓说道:“如此……甚好……”
“那我现在就去为阿如买鹦鹉去。”李诃趁着宋如是恍神的功夫,飞快的吻了宋如是额头,而后翩然起身。
“可是郎君今日并非休沐……”宋如是回身道。
“待我从正字局里回来,顺路拐到集市为阿如捎回来一只。”李诃一头乌发垂在身后。
宋如是不错眼的看着,一时兴起,于是悄然伸出手,指尖缠绕了一圈儿发丝。
李诃欲走,身后一扯,回身一看,正对上宋如是戏谑的神色,他嘴角一勾,傾身而下,看着看着宋如是水光潋滟的眼睛,口中低声道:“阿如有孕以后,倒像是个孩子。”
“奴家还不到二十,自然还是个孩子。”宋如是一本正经。
李诃俯身垂头,轻轻蹭了一下宋如是的额头,口中宠溺道:“那我便唤你一声,阿如小童?”
“阿如小童……”宋如是口中低吟,面上不由笑了起来。
“阿如小童,你若是再不放为夫离开,只怕就要迟了……”李诃低语。新首发 s:
宋如是一惊,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竟是紧紧扯着李诃的衣襟,两人之间呼吸可闻,她面红耳赤的放开了李诃的衣襟,随后又伸手抚平了他衣襟上浅浅的褶皱。
李诃伸手握住宋如是的手,柔声道:“褶皱似是水中波纹,水波温柔,似是阿如小童,这褶皱还是留着罢。”
宋如是满心欢喜,她看着李诃,心中甜腻像是喝了一碗蜂蜜,看着李诃穿衣束发,宋如是忍耐不住,她缓缓起了身,又从妆台上取了李诃惯常带着的玉簪,口中跃跃欲试道:“不如让阿如为郎君绾发?”
一息之后,李诃应了。
盏茶的功夫过后,李诃一半头发被高高挽起,还有一半垂在身后。
两盏茶的功夫过后,李诃一多半的头发被高高挽起,还有一小半垂在身后。
三盏茶的功夫过后,李诃的头发终于被高高挽起,只那玉冠歪歪扭扭的戴在头顶。
四盏茶的功夫过后,李诃头戴玉冠,风度翩翩,立于门口,挥手向宋如是道别。
五盏茶的功夫过后,李诃上了马车。青骢马嘶鸣一声,朝着巷子口飞驰而去。
六盏茶的功夫过后,小厮清风沏好了热茶,一抬头瞧见披头散发的自家公子。
“公子这是怎么了?”清风僵硬的端着热茶,口中吃惊道。
李诃慢条斯理的从袖中取出一把檀木梳子,云淡风轻的说道:“过来……”
七盏茶的功夫过后,李诃头戴玉冠,手中端着茶盏,神色悠闲,姿态闲适。
马车向前飞驰,清风却是担忧的看着自家公子,心中甚至隐隐有些愧疚,最近他逮到功夫就出没在华清身旁,倒是疏忽了公子,着实不对。
清风这般想着,心底里暗自下了决心。所以这一日,无论大小巨细,清风总是鞍前马后,毫无怨言。他甚至还自己贴银子,送给了自家公子一把上好的象牙梳子。清风原是一番爱主之心,谁知因为这象牙梳子倒是又生出一桩事情来。
且说,申时三刻,李诃便出现在繁华的西市当中。清风掀开车帘,看向外面。这西市倒是与离开之时一般热闹非凡。
磨肩接踵,人声鼎沸,那酒楼饭馆座无虚席,宾客如云,街上行人似是流水一般,流入到那街道两边的酒楼饭馆,首饰钗环,成衣铺子,还有那人来人往的糕点铺子。
清风心中有了亏欠,始终过意不去,于是在经过一间首饰铺子的时候,他轻敲马车,又冲着李诃解释了一番,便下了马车。
《苏陶陶穿唐记》,
第一千一百三十九章 象牙梳子
这首饰铺子本是长安城中的老字号,门楣上挂着的黑漆匾额上头,用隶书写着三个大字,“垂珠坊”。
“垂珠”取自战国宋玉的《讽赋》,主人之女,翳承日之华,披翠云之裘,更披白縠之单衫,垂珠步摇。
“垂珠坊”这名字的来历鲜有人知晓,但“垂珠坊”里头的步摇,知晓之人却是很多。只因这“垂珠坊”的步摇式样繁多,做工精巧,所以知者甚多。
清风进了垂珠坊,自有那穿着靛蓝色短打的小伙计迎了出来。小伙计模样讨巧,面皮白净,早就练出了一副火眼金睛。
小伙计不动声色间打量了清风一眼,面上笑容殷切,“客官里面请。”
清风跟在小伙计身后,转进了屏风后头的雅间,这雅间不过方丈有余,里头一桌一椅。新首发 s:
桌上搁着描金的汝瓷茶盏,又配着一只同样样式的碟子,当中搁着几枚颜色另人垂涎欲滴的和果子。
清风这厢坐下,那小伙计就捧着垫着红绸的托盘走了进来。那托盘当中放着几样金玉步摇,款式便是寻常的花树,流苏,银链还有螺状。
清风选了一枚流苏金步摇,簪头嵌着宝相花,花瓣下头又坠着流苏。清风拿在手中端详,眯着眼睛相像这宝相花流苏金步摇簪在华清发间又是何等的风情。
他微微有些出神,那华清眉目如画,皮肤白皙,头发乌黑,若是发间簪着这枚宝相花流苏金步摇,定然更添风采。
清风心下有了打算,眼睛一瞟,又瞧见那托盘当中搁着个背厚齿薄的象牙梳子,梳背上雕刻着镂空的宝相花。
李诃提着个红木鸟笼跨过门槛的时候,清风突然鬼鬼祟祟塞到他手中一物。
李诃低头一瞧,手中多了一把象牙梳子,他沉吟着看向清风,正撞见清风意味深长又暧昧不清的神情。
清风又是意味深长的一笑,而后似是一只健壮的山羊一般,奔入了游廊,而后朝着后院而去。
又是一天擦黑时,那天边隐隐发暗,眼看天色暗下来,春花点了蜡烛,屋子里头渐渐有了光亮。
“娘子怎地这般贪睡……如今天都黑了……竟然还睡得如此香甜……”春花看着躺在踏上睡得正香的自家娘子,口中不由嘟囔着。
烛光下的宋如是一张睡容平静恬静,她眉目舒展,显然梦中亦是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春花悄声出了屋子,径自去了厨房。灶里的小瓦罐里头炖着鸡汤,蓝色的火苗舔舐着微微发红的瓦罐底部,屋子里头满是鸡汤特有的醇香气味,令人食欲大开。
春花把那鸡汤盛在描着宝相花花纹的汝瓷小碗里头,又在食盒里头放了几枚糕点,这才又出了厨房。
此番外头天色已黑,游廊底下亮着灯笼,她顺着游廊转入前院,正房里头灯火阑珊,听着里头倒是安静如常。
春花推门而入,宋如是竟是还在熟睡。春花无奈搁下了食盒,这才瞧见郎君正坐在案几旁,手中拿着一把象牙梳子。
她好奇的看了两眼,那象牙梳子颜色温润,梳齿细密,梳背上镂空雕琢着宝相花纹,花纹繁复细致,倒是好做工。
“郎君回来的正是时候,刚做好的鸡汤,奴婢再去给娘子盛一碗。”春花笑着端出鸡汤。
“娘子何时睡得?”李诃笑道。
“用过了午膳之后,娘子连打了几个哈欠,说是要小憩一会儿,结果便一直睡到了现在,奴婢中间唤了一次,瞧见娘子实在困的厉害,便由着娘子睡了。”春花看向床榻,窝在被窝里的宋如是依旧睡得香甜。
“她如今有孕在身,必然辛苦的紧,身子定然觉得疲乏,只怕食欲也会不济,如此还是劳烦春花姑娘多多费心……”李诃语气怜惜。
春花一晒,又不好直接告诉郎君自家娘子的食欲非但没有不济,反倒是非常的好。不说旁的,就说今日午膳,娘子便吃了一只烤羊腿,一碗防风粥,还有一碟子爽口小青菜。
“这本是奴婢该做的,奴婢这就去给娘子盛鸡汤去。”春花心中好笑,面上一本正经,她悄然出了屋子。
天上挂着一颗星,春花沿着游廊走了过来,那屋檐底下挂着的灯影处飞舞着几只小蒙虫。她推门进了正房,郎君身旁的案几上搁着个空碗,他手中正拿着象牙梳子,似在出神。
春花一瞧,那床榻上的宋如是翻了个身,像是要醒,于是上前轻声唤了一声,“娘子”。
宋如是迷蒙着双眼,她瞧见屋中燃着蜡烛,不由问道:“你们怎地起这么早?”
“阿如小童,此番不过刚刚天黑。”李诃收起象牙梳子,笑着说道。
“竟是才入夜?”宋如是脸颊微微发红,当然于是刚刚睡醒的缘故。
春花听着那“阿如小童”几个字,暗地里一笑,悄然退了下去。她立在廊下看着围着灯笼飞舞的小蒙虫,便是这蒙虫也是双数。
“郎君何时回来的?”宋如是半坐起身,茫然的看着李诃。
李诃端了鸡汤过来,环住宋如是,语气柔和,“我回来了有一会儿了,倒是阿如小童睡了整整两个时辰,定然觉得饿了。”
宋如是鼻端有鸡汤气味袭来,她不由自主的看向小碗中的鸡汤。李诃轻拨勺子,拨开那些属于土鸡特有的,如黄金般色泽的鸡汤汁油珠儿,雪白的汤顿时浮现在眼前。
宋如是浅尝一口,唇齿间荡漾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香味,久久不能散去,待吞下去以后,回味悠长,隐隐还带着一股党参黄芪的药香,混着鸡肉的独特味道。
于是一小碗鸡汤很快就见了底,于是宋如是又有了精神,她窝在李诃怀中,微微眯着眼睛,像是画里慵懒的狸猫。
“郎君可曾用过了饭?”宋如是这才想起这茬。ァ新ヤ~八~1~文網
李诃忍不住笑道:“原来阿如小童心里还惦记着为夫……”
“奴家自是时时刻刻都惦记着郎君,莫说是白日,便是刚才梦中还有郎君。”宋如是懒懒的倚靠在李诃怀里。
“不知阿如梦到了什么?”李诃好奇道。
《苏陶陶穿唐记》,
第一千一百四十章 海棠芙蓉
“奴家梦到了初次遇见郎君的时候,漫天的海棠花,郎君就立在树下,看着奴家微笑。”宋如是一碗鸡汤下肚,这才来了精神,目光灼灼看向李诃。
“我昨夜亦是梦见阿如。”李诃笑道。
“郎君梦到奴家在做什么?”宋如是好奇道。
“我梦见十五中元节的时候,同阿如一起猜灯谜。那灯谜拿彩纸贴在红灯笼上,其中有一个灯谜,阿如无论如何也猜不出,皱眉深思的模样甚是好看……”李诃揽着宋如是声音轻柔。
宋如是神色慵懒,口中软软道:“奴家最擅猜灯谜,这灯谜哪里难得住我?”
“那灯谜果真就难住了阿如……”李诃浅笑。
宋如是倒是起了好奇心,她坐直了身子,好奇道:“那灯谜究竟是什么?”
“羊下有我……”李诃笑道。
“羊下有我?”宋如是轻皱眉头。
“正是羊下有阿如……”李诃温声道。
宋如是来了兴致,端端正正坐着的苦思冥想起来,她先前猜字谜最是拿手,于是绞尽脑汁想了一番,很快想到一个字,于是眼睛一亮,邀功似的凑到李诃身李诃前,笑着说道:“可是羹字?”
李诃忍不住点了点阿如的鼻尖,“阿如倒是猜的妙,不过这谜底并非羹字……”
“那是何字?”宋如是看向李诃。
李诃微微一笑,不紧不慢的说道:“谜底正是个“羞”字。”
宋如是略一思索,没想到这李诃竟是一语双关,她在李诃肩上轻轻锤了几下,口中娇嗔:“郎中莫不是嫌弃阿如太过貌丑?”
“那灯谜原是这个谜底,我倒觉得阿如解的谜底更好些。何况阿如今夜喝了汤羹,这羹字解的极妙。”李诃强行解释道。
宋如是狐疑的看着李诃,似是并不相信李诃的话,她口中悠悠的叹了一口幽怨之气,这才开口说道:“唉,奴家貌似无盐,自然不如郎君这般俊俏。”
宋如是说着,侧头看向李诃,她轻轻挑起李诃的下巴,又故意的做出了一副流里流气的模样说道:“俏郎君,快些给奴家笑一个。”
“也不知在哪里学的这不正经的模样。”李诃握住宋如是的手,在唇边轻轻一吻,口中又问道:“莫不是在阿如的家乡?”
宋如是闻言,果真收起了那般轻浮的模样,一本正经的说道:“我的家乡……”
李诃瞧见宋如是提起家乡,那神色陡然变得正经起来,她神色认真,眼中又带着怀念与留恋。
李诃心头一紧,他重新把宋如是搂在怀中,出声打断了宋如是的话,“阿如莫要提从前的事情了,待日后小郎君生之后,阿如再把从前的事情仔细讲给他听。”
宋如是“噗嗤”一笑,“郎君如何知道这孩子是个小郎君,而并非是个小娘子的?”
“若是小娘子的话,模样必定同阿如一般明媚惹眼,只怕到时候还需要好生斟酌着给她选个合心意的婆家才是。”李诃眸光蓦然认真起来。网更新最快 手机端:s://
宋如是看着一本正经的李诃,神色认真的为了腹中孩子谋划日后之事,不由得觉得好笑,只笑着打趣道:“那郎君打算为她选个什么样的婆家?”
“咱们的女儿自然要选那殷实之家,这样才不会委屈了她。还有三不选,便是那高官显贵不选,巨富豪门不选,还有书香门第也不妥当。”李诃仔细斟酌道。
“那高官显贵不选,奴家倒是能够理解,高门大户规矩甚多。还有那巨富豪门,万贯家财若是守得便也罢了,若是守不得,只怕要费心劳力。奴家不明白,那书香门第又是为何不选?按说书香门第想来家里都是识文断字的,自会通情达理。”宋如是疑惑道。
“那书香门第秉承着清贵二字,繁文缛节最是繁多,旻儿嫁过去只怕要受些委屈。”李诃神色认真道。
“旻儿?”宋如是惊奇道。
“等到旻儿出生之时,正是春上花开,用这个旻字,倒是应景。”李诃耐心解释道。
宋如是料想不到这李诃竟是这么快就为孩子取出了名字,一时又是好笑,又是窝心,于是语气越发的娇嗔起来,“郎君动作倒是快,奴家原本还打算为这孩子取名字呢。”
“阿如可以再为旻儿取个小名……”李诃面带宠溺。
宋如是瞧着李诃的样子竟是定下了孩子的大名,自己也只能退而求其次,她略想了一番,张口就来,“奴家的家乡有个说法,那便是孩子的名字取得越是接地气,那孩子越是一生顺遂。不如就叫她海棠?”
“海棠……海棠……这名字取得极好。”李诃默念了两声,突地在宋如是发间吻了一下,而后又起身去了窗前。
宋如是疑惑的看着李诃,只见他立在案几旁,那红木高案上头搁着一套紫檀的笔墨纸砚。
李诃早已换上了家常穿的月白色的圆领袍子,头上依旧戴着玉冠,他手指修长,磨墨写字一气呵成,很快他就拿着宣纸,兴冲冲的走了过来。
宋如是凑过去瞧,只见那洁白的宣纸上头用隶书写着三个名字,“李旻”,“海棠”,“李沅”。
“这李沅又是何人?”宋如是指着那宣纸上的白纸黑字说道。
“李沅便是咱们的第二个孩子。”李诃认真道。
宋如是倒吸了一口冷气,她捂着肚子,委屈巴巴的看着李诃,“郎君倒是贪心的紧,这海棠还未出生,你便又有打算,只可惜奴家的肚子可不是那菜地里的韭菜割完一茬,还有一茬。”
“这沅字,乃是水名。咱们初识清河县,这清河二字皆是与水有缘,所以用“沅”字最为妥当。”李诃指着那“沅”字,细致的给宋如是解释道。
宋如是不由扶额长叹,自家相公未免太过积极了一些,但是她也不愿落了下风,于是沉吟道:“这沅儿的小名就由我来取吧,既然与水有缘,不如就叫做芙蓉。”ァ新ヤ~八~1~文網
“芙蓉,甚好。”李诃一槌定音。
“奴家取得名字自然甚好。”宋如是神色得意,待一想到日后还要生产,便又不由皱起眉头。
《苏陶陶穿唐记》,
第一千一百四十一章 宝相花纹
春花自从回了长安城之后,每日里嘻嘻哈哈,似是忘却了从前之事,但是她呆在厨房里的时间却是多了许多。
每日里不过天刚亮,她就再厨房里头忙活起来,每每入夜之后,她也要在厨房熬煮汤羹。
春花如此勤劳,于是院中上上下下的人俱是面色红润,中气十足,尤其是那卧病在床的清风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胖了一圈儿。
毕竟任谁天天烤羊腿,酱牛肉,叫花鸡的吃着,骨头汤,雪耳汤,肉糜汤喝着,只怕也没有不胖的道理,尤其是那清风还是卧病在床之人。
清风最先还未察觉,最后还是小童宝儿被华清抱着进屋探望,一眼瞧见清风,小童便伸出胖胖的指头,指着清风说道:“笑得丑……胖了……笑得丑……胖了……笑得丑……胖了……”
清风听了一遍面色不改,待小童连说三遍之后,心中不由琢磨起来,待华清抱着小童离开之后,清风设法寻了一枚铜镜,他对镜一瞧,那铜镜里头的自己像是一团发好的面一般,整个儿胖了一圈儿。他整个人瞧起来就像是包子铺里头的掌柜,一副和气生财的模样。
清风扬手扔了铜镜,他也是个雷厉风行的,当场的便绝了午膳,只吃了一只华清送来的青梨。
再说这华清好不容易把小童哄睡着了之后,提着一篮子青梨去了清风房里。她不好久坐,不过是一柱香的功夫,便提着空篮子出了门。
她出了屋子,瞧见春花抱着个木盆,那盆里盛着几件需要浣洗的衣裳。华清于是放下篮子去帮忙。
两人到了后院,那后院里头本种着一颗枣树,树上结着星星点点的枣子,偶尔有红了一半的,大部分还是花生大小的青枣。
枣树底下有口水井,水井周围围着一圈青石栏杆,太阳升起,于是井中水光便泛起了波光。
两人配合默契,一人打水,一人浣洗衣裳,有说有笑倒也热闹的紧。这华清本对春花有救命之恩,于是两人之间你来我往,也是热闹的紧。
春花本是个话匣子,她把放在墙角的小板凳搬了过来,两个人,四只手,一同浣洗衣裳。
华清模样好看,人也温柔,说话间似是清风细雨,春花心里头瞧着喜欢,便卯足了精神跟华清说话逗乐。
“华清,你这模样,又是这番性情,还会调制香料,也不知何等的郎君能够配得上你。”春花压低了声音,笑嘻嘻的说道。
华清浣洗衣裳的动作一顿,她默了默,语气当中又带着几分害羞,“春花姐姐莫要打趣我了,我不过是相貌平庸之辈,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模样俊俏的小娘子。”
华清微微一叹,声音当中蓦然带上了几分苦涩,“我这一生也就罢了,不过是好生伺候娘子,还有把那小童拉扯大了,也就罢了。”
“华清你怎么会这般想呢?这世上确实有许多模样俊俏的小娘子,但是模样俊俏的华清可是独独只有你一个。”春花不可置信的看着华清,实在想不明白这华清为何会如此妄自菲薄。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是春花姐姐,你也知晓,咱们的选择其实很少。”华清话说一半,又觉得有些不妥,于是又转了话题,“这茶色的衣裳我倒是从未瞧见春花姐姐上身,瞧这花样倒是精巧细致,可是春花姐姐亲手绣的?”
“这桃花样式最是好上手,不过是最最简单的女红。”春花口中谦虚,面上却是不由笑了起来。
“我却是不是,莫说是一朵桃花,便是一枚花瓣,我也绣不出来。”华清赧然道。
“华清,你竟然不会女红?”春花不免有些吃惊。
“我少时最是喜欢折腾各样的香料,每每母亲让我绣花,我总是想方设法的混过去。先前还觉得自己有几分小聪明,如今觉得还是有些后悔,我便是连一条帕子也绣不出来。”华清露出难为情的神色。
春花吃惊的看着华清,想要脱口而出什么,临到口了又改了口风,“其实这也无妨,你不会绣帕子,我却是会绣,待今夜我就为你绣上两方帕子。不知华清你喜欢什么花样?”
华清冲着春花感激一笑,她再袖中摸索一番,从中取出个帕子出来,于是动作大了,那软纱帕子勾着一物,一下子落在了地上。
春花一瞧,那帕子上头正躺着个宝相花流苏金步摇簪,那金簪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瞧起来份量不轻。
她草草看了一眼,只觉得那金步摇上的宝相花流苏花样有些熟悉,一时也想不起来究竟在何处瞧见过。
华清急忙捡起那金步摇,重新塞入袖中,这才捡起地上的帕子,那雪白的软纱染上了尘埃,她倒也不以为意,只指着帕子上的花样,笑着说道:“春花姐姐,你且瞧瞧,这是什么花样?”
春花揩净了手,拿着帕子仔细一瞧,那帕子入手柔软,料子倒是不错,只是那帕子上的花样,着实从未见过。
那花样不过拇指大小,拇指大小的胭脂色丝线又分为五个绿豆大小的圆圈儿,那圆圈儿说圆不圆,又有些扁,说长不长,又有些短,也不知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这是红豆?”春花大胆猜测道。新首发 s:
“这便是我绣的桃花……”华清不好意思的说道。
春花吃了一惊,又去看那桃花,只见那拇指大小的花样,胭脂色的丝线,还有那奇形怪状的红豆,勉强说是红豆也就罢了,谁能想到这花样竟是桃花?网更新最快 手机端:s://
“这是桃花?”春花这般想着,口中不由问了出来。
华清不好意思的收起帕子,这才又说道:“春花姐姐,这便是我的女红。”
“华清无妨,我今夜就为你绣几方桃花帕子。”春花笑道。
两人一起做活,时间倒也过得挺快,日头高高生气,坐在太阳底下不免有些燥意,好在两人终于晾好了衣裳。
华清挂念小童,于是回房去瞧小童。春花却是抱着木盆又进了厨房,厨房门口挂着个粉荷色的布帘子,帘子上头绣些宝相花纹。
《苏陶陶穿唐记》,
第一千一百四十二章 温其如玉
阳光普照,洒在身上,春花周身却觉察不出一点一毫的暖意,她只觉得一丝一缕的凉意顺着脊背,缓缓上行至颈后。
她立在厨房门口,看着那粉荷色的布帘子,目光盯在布帘子上头绣着的宝相花上。
宝相花又称宝仙花、宝莲花,传统吉祥纹样之一,是吉祥三宝之一。相传它是一种寓有“宝”、“仙”之意的装饰图案。
粉荷色的布帘上以牡丹为主体,中间镶嵌着形状不同、大小粗细有别的其它花叶组成。
“宝相花……”春花脑中蓦然想到了昨夜郎君手中拿着的象牙梳子,那后背薄齿的象牙梳子上的宝相花当中是朵六瓣莲花,而华清那金步摇簪首上的宝相花亦是六瓣莲花。
春花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她不敢继续想下去了,只一掀帘子进了厨房,那粉荷色的帘子掀开的刹那,阳光落在上面,那宝相花的纹路似是水波荡漾,原来那绣着宝相花的丝线里面掺了银线。
午膳之后,宋如是生出了几分困意,于是换了家常的裙子,躺在榻上打算小憩,正自半睡半醒之间,隐隐听着外头一阵喧闹。
她打了个哈欠,侧身向里,又阖上了眼睛。不知过了多久,房门一响,像是有人走了进来。
“春花……你莫要扰我……我保证今日只睡半个时辰……”宋如是也不睁眼,只嘟囔着说道。
那“春花”在床前停下脚步,也不吭声,只轻笑一声。宋如是听着声音不对,这才辗转身子,看向来人。
因着宋如是要午睡的缘故,屋中窗户紧闭,床幔半遮半掩,那人的身影便也恍惚起来。
宋如是半梦半醒间,抬眼一瞧,瞧见花青色的裙摆上垂着一枚秋香色的荷包。
“这并非春花的衣裳……”宋如是心中想着,目光移动,往上一看,映入眼帘的正是夏蝉的一张笑脸。新首发
宋如是慌忙坐起身来,拉着夏蝉的手,笑着说道:“夏蝉,你怎么来了?”
“奴婢本打算早上来的,谁知店中一时脱不开身,便拖到了现在,娘子莫怪。”夏蝉蹲身,毕恭毕敬给宋如是行了一礼。
“夏蝉你快些起来,现在今非昔比,你莫要再这这般多礼。”宋如是拽住夏蝉,亲亲密密的说道。
“礼数不可废。”夏蝉起身,一本正经道。
“你我之间不必多礼。”宋如是笑道。
“一日为主,终身为主。”夏蝉神色恭敬。
宋如是一晒,伸手在夏蝉腰间摸了一把,口中调侃道:“都说三日不见须刮目相看,这才多久没见,你这小丫头竟像是个老夫子。”
宋如是无心之言,却惹的夏蝉红了脸颊,“娘子莫要胡说,奴婢不过是个小女子,哪里又会是个老夫子了?”
“你这丫头,就你这般端方的模样,拿上戒尺就能上学堂了。”宋如是打趣道。
“娘子……”夏蝉娇嗔一声,拉住宋如是的手亲亲热热的说道。
宋如是登时来了精神,她挺直了身子,仔仔细细打量了夏蝉一番,口中猜测道:“吾家有女初长成,夏蝉莫不是要好事将近了?”
宋如是本是试探之言,那夏蝉面颊却似是那晚霞漫天,她神态娇羞,只把玩着宋如是的手指头,口中讷讷道:“不过八字还没一撇呢,哪里算什么好事将近?”
“那人又是何人?”宋如是关切道。
“他是个读书人,模样俊秀,脾气也好,书读的也好……”夏蝉娇羞道。
宋如是倒从未见过夏蝉这般娇羞的模样,她忍不住又问道:“那这书生的家境又如何?家里可是长安城的?可是有屋有地?”
宋如是自然不知道自己的模样像极了催婚的三姑六婆,她话一出口,又紧接着问道:“还有夏蝉你要记住,看人识人切莫只看表面,尤其是有那些读书人,最是道貌岸然又有一肚子坏水。”网更新最快 手机端:s://
“他并非那人的人,他家里人口简单,虽不是大富之家,但也能够衣食无忧。”夏蝉红着脸,慢条斯理的说道。
“条件虽是不错,但是还得见过真人才能定夺。”宋如是正色庄容道。
夏蝉抖一抬头瞧见宋如是这般神色,不由一怔,待瞧见宋如是眸中隐隐透着的笑意时,这才反应过来,笑着说道:“娘子莫要打趣奴婢了,他性子沉闷,又不会说话,但是一颗心却是全然在奴婢身上。若是瞧见娘子,只怕又说不出话来。”
夏蝉提起那人口中便停不下来,又继续说道:“娘子方才说奴婢跟个老夫子一样,其实他才最像是老夫子,满口的之乎者也,总是这也不许,那也不许的,又有一肚子的道理,奴婢时常理论不过,他反过来又要安慰奴婢,说是让奴婢多读些书,自然能够明白许多的道理。”
宋如是听着这人倒也不错,心中又有了一番打算,于是斟酌道:“既然他性子沉闷,咱们便与他来个不期而遇。”
夏蝉想了想,亦是笑道:“如此甚好,只是这地点还需好好筹谋一番……”
“对,必定要做到天时地利人和。”宋如是附和道。
夏蝉深以为然,点了点头,又瞧见宋如是眸中带笑,于是羞容满面,“娘子又要说反话……奴婢不理娘子了……”
“夏蝉,有桩事情你且听着……”宋如是神色认真。
夏蝉瞧着宋如是神色认真,不由收起笑容,看向宋如是,“娘子要交代奴婢什么事情?”
“夏蝉,你日后莫要再自称奴婢了。”宋如是幽幽说道。
夏蝉一怔,一息之后,蓦然笑了起来,她揉着宋如是的手指头,笑吟吟的说道:“还没有恭喜娘子,瞧着娘子这肚子尖尖的,定然能够生下个聪明伶俐的小郎君。”
宋如是摸了摸微微隆起的小腹,“这有了心上人就是不一样,果真知事了不少。”
夏蝉嘿嘿一笑,取下腰间系着的秋香色荷包,神神秘秘打开荷包,从中取出一枚玉佩,笑着递到宋如是手中,压低了声音说道:“言念君子,温其如玉,这玉佩正配娘子腹中的小郎君。”
《苏陶陶穿唐记》,
第一千一百四十三章 宫中采办
宋如是接过玉佩,那玉佩由云纹和蝙蝠组成。云纹形若如意,绵绵不断,乃是流云百福玉佩。
“这流云百福玉佩我甚是欢喜。”宋如是摩挲着手中的玉佩说道。
“这枚玉佩也是他选的,他还说《五经通义》说玉“温润而泽,有似于智;锐而不害,有似于仁;抑而不挠,有似于义;有瑕于内必见于外,有似于信;垂之如坠,有似于礼。”孔子说“玉之美,有如君子之德。”夏蝉张口就来,说下了一长串话。
“夏蝉先前倒是我错怪你了……”宋如是突然说道。
“娘子这话怎么说?”夏蝉面带疑惑,看向宋如是。
“先前我说你像个老夫子,是我不对,其实你并不像老夫子,而像是个读书郎。”宋如是正经道。
夏蝉提了半天的心,“嗖”的一下掉在了肚子里头,她长出了一口气,拍着胸口说道:“娘子这话吓奴婢一跳,在他面前奴婢本就是个读书郎罢了。娘子你不知道,他也跟你一样会一本正经的说教,还日日里拿书让奴婢看,每每隔上几天,他还要抽查奴婢的功课。”
“但是奴婢日日在店里忙活,哪里有功夫看书,未免他突然抽查,奴婢只能夜夜挑灯苦读。”
“先前奴婢只觉得枯燥的紧,每每看上一会儿,两个眼皮子便要打架,时间长了,奴婢竟然觉得那书读起来顶顶有意思。”夏蝉一提起那人,就停不下来,口中不停,眉眼之间全是柔情。新首发
宋如是身为过来人,不免起了逗弄夏蝉的心思,她慢悠悠的说道:“这便是近朱者赤了,我如今虽然不知那人模样,但是这人的品性倒是不错。不过读书人除了性子端方,只怕还会认死理,到时候你若是与他有了争执,只怕理论不过他。”
“他定然会谦让奴婢的,平素里也不是没有争执,他都让着奴婢,就昨夜我们二人因为我阿兄的事情还争辩了几句,最后他不是缴械投降。”夏蝉略微有些得意道。
“为何会因为你阿兄有了争执?”宋如是不由问道。
“还不是因为宫里头……”夏蝉压低了声音道,“因为我阿兄与宫里头的采办关系不错,他心里头一直的别别扭扭,总觉得好生的做些酒楼的买卖罢了,为何要与宫里头牵扯不清?”
“我倒觉得他为人谨慎,所以才会有这般担忧。”宋如是猜测道。新首发 s:s:
“奴婢也知他这是为了奴婢好,但是这店里头的生意哪里是那么容易做的?没有任何一桩生意是你买我卖这么简单,这里头牵扯的东西太多了,奴婢又不好全盘托出,所以每次都是胡乱的拉扯过去。”
“但是昨夜那宫里头的采办悄然来了酒楼,按说此事本与他无关,也是凑巧,那采办来的时候,他正与阿兄在一处喝酒。”
“阿兄也是好意,也想着让他多经历些世事,于是也就不避讳他。所以他们三人便一同在酒楼二楼的雅间里头喝酒。”夏蝉说到此处,蓦然的面露难色。
宋如是心中自有一番思量,她斟酌着说道:“那采办可是做了什么他瞧不上眼的事情?”
夏蝉点了点头,又叹了一口气,慢慢的说道:“本来他们三人喝酒说话,还算和睦,谁知过了一会儿,那采办突然说让阿兄为他买上两个小丫头。”
“若是单单只买上两个小丫头倒也不算过分……”宋如是接口道。
夏蝉面上为难,最后索性一鼓作气的说道:“若是单单买上两个小丫头也就罢了,那采办偏偏交代我阿兄说是一定要挑选模样出色的,之后又拿出了一副画像,说是让我阿兄照着那画上的人仔细挑选。”
“这采办倒也奇怪,不过是两个丫头罢了,为何还要照着旁人的模样挑选?莫不是这里头还有什么玄机不成?”宋如是好奇道。
“那采办拿出画像的功夫,奴婢正巧进去送酒,于是便也有幸看了一眼那画像。那画中人模样自是不必说,如云的鬓发,还有那双眼睛,一见之下让人难以忘怀。奴婢当时觉得那画中人有些眼熟,奴婢正绞尽脑汁仔细琢磨那画中人的时候,他突然拍案而起。”夏蝉说了一大段的话,越说到最后,她的语气便越是缓慢,到最后她面上便又浮现了方才一般的为难之色。
“可是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宋如是听得入神,夏蝉突然停了下来,她便接口问道。
“奴婢当时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他们三人究竟怎么回事。奴婢又听了两句,这才知道他生气的原因,因为这采办拿出了画像之后又提了一个要求,说是等买了丫头之后,把这两个丫头好生调教一番……”夏蝉这话说的极为隐晦,她面露为难之色,又补充道:“说是最好请了妓馆里的老鸨亲自调教……”
“竟有这事?”宋如是心中隐隐有了想法。
“他便是听到这里这才拍案而起和那采办理论起来,然后奴婢瞧着情况不对,就赶紧又拉又扯带走了。”夏蝉说起这桩事情还是有些心有余悸,“这宫里头的采办可是我阿兄好不容易搭上的关系,哪里敢得罪了,所以事情还是得办,但却是死死瞒住他。”
“这般说来,他品行着实不错。”宋如是夸赞道。
“奴婢自然知道他品行不错,可是这其中有些难处他并不知晓,所以还需奴婢在其中转寰。”夏蝉半是心忧,半是欣慰。
“只是这宫中采办行事着实有些诡异?”宋如是沉吟道。
“娘子……”夏蝉欲言又止看着宋如是。
“夏蝉,你若有话,不妨直说。”宋如是自然瞧见夏蝉为难,于是
“娘子,奴婢瞧着那画像上的人有些面善,奴婢一时没有想起来,直等到与他争执过后……奴婢这才想起来……那画中人与娘娘有些相似……”夏蝉低声说道。
“竟有此事?夏蝉你肯定你没有认错人?”宋如是霍然起身,她汲着鞋子,在屋子里面走来走去,面上满是担忧之色。
《苏陶陶穿唐记》,“ ”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第一千一百四十四章 郁郁葱葱
“娘子如何看待此事?”夏蝉面露担忧。
宋如是在屋子里头又踱了两圈儿,这才斟酌着开了口,“宫里头的事情咱们不得而知,只是这采办究竟是谁的人,咱们还需好生调查一番,看看他究竟时谁的人?”
夏蝉点了点头,“待奴婢回去以后就去查,只是这宫里头的人哪一个不是生着七窍玲珑心,只怕还需过些时日才能够查的清楚。”
“现如今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宋如是复又坐在床榻上,口中轻叹一声。
“娘子莫要心忧,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才能显得水波潋滟,风光正好。”夏蝉宽慰道。
“夏蝉,你倒真真像是换了一个人。”宋如是夸赞道。
“还不是因为他的缘故……”夏蝉语带娇羞。
“我倒是真想见见这人,你莫要他他的,他总要有个名字?”宋如是看向夏蝉。
夏蝉面上升起两坨红云,口中娇羞道:“他叫做刘郁……奴婢总唤他郁郎……”
“郁郁葱葱……枝繁叶茂……刘郁倒是好名字……”宋如是夸赞道。
“娘子也是这般认为的吗?奴婢也觉得郁郎这名字不错,只是他并不让奴婢这般称呼,说是太过亲密。可是奴婢并不这般认为,郁郎叫起来朗朗上口,多好听。”提起刘郁,这夏蝉又似是打开了话匣子,口中说个不停。
宋如是又笑了起来,她暂且按下心事,口中打趣道:“这便是爱屋及乌,若是真心欢喜一个人,那这人的名字也是非同寻常,无以伦比的。”
夏蝉重重的点了点头,口中附和道:“娘子这话不错,奴婢从未觉得有一人竟是这般招人欢喜,无论是他的名字,还是他的模样。娘子你不知道,他惯常写字,所以十根手指头就跟那葱段儿一样,又长又直。还有他握笔的样子,轻轻提着笔杆,真是好看的紧,奴婢总是看不够,若是还有来生,奴婢倒是想变成一支笔,他手中的笔。这样就能每日里华明正大的陪着他了。”
宋如是看着夏蝉,这屋子里头紧闭着窗户,方方正正的窗棂外头是方方正正的院子,抬头是方方正正的天,若是站在房顶上,便能瞧见这整个儿的兴化坊。
“瞧着你如今的模样,我倒是要快些准备添妆才是,这样你这丫头就能关光明正大的陪在他的身边……”宋如是拉长了声音,面上自是一副女大不由娘的模样。
夏蝉突地醒过神来,捂着脸颊奔到门口,门开一半,她又回过头来,冲着宋如是娇嗔道:“娘子怎地这般打趣奴婢……等过上几日奴婢再来看娘子……”
宋如是眼看着夏蝉的身影出了门,这才缓缓收起了面上的笑容。她重新起身,径自走到案几前头。
黄花梨木的高案上头,摊着一张只墨未沾的宣纸,宋如是随手拿起一支狼毫,洁白的宣纸终是染了墨。
墙角的滴漏一声声的提示着时间的流逝,都说时间无声,但花开的声音,落雪的声音,哪一样不再昭示着时光的流转,岁月流逝。新首发
外头又响起了一阵喧闹声,隐隐有春花的声音笑着说点:“夏蝉,这次也就罢了,下次你若是不带些糕点糖果的话,只怕不好进门。”
夏蝉低声说了一句什么,接着便有春花,石娘的欢快的笑声从窗外飘了进来。
外头的喧闹声渐渐无了,这屋子里头又恢复到往日里的宁静,乍一安静下来,那廊下挂着得红嘴鹦鹉,又开始有一声,没一声的叫唤起来,“笑得丑……笑得丑……笑得丑……”
像是挂在屋檐底下的雨水,隔上一会儿雨珠垂落,于是那天井当中,便响起水花落地的声音。
宋如是推窗,空气当中带着湿答答的水意,原来不知何时,竟是落了雨,地上的青石板上聚了水,又缓缓渗入到其间的缝隙里头。屋檐上垂落的导雨链,引水而下,水珠落地,泛起水花。
屋外隐隐的鹦鹉学舌的声音,“笑得丑……笑得丑……笑得丑……”
而另外一只鹦鹉始终默不出声,许是还未适应环境,又许是年纪太小的缘故。
天边灰蒙蒙的,那后院的枣树于是也灰蒙蒙起来,树上结着的枣子羞答答的躲在那一片暗淡的树叶当中,显得愈发娇怯可爱。
宋如是看得入神,却不妨春花不知何况闯入了眼帘。这春花手上拿着个长长的竹竿,仰着头正专心致志的捣着树上的青枣。她身穿黄衫,立在树下,嫩黄配灰绿,倒也算个景致。
宋如是暂且抛却心中烦扰,只全心全意的看着春花打枣。这春花手艺娴熟,每每出手,必定要一击必中,很快那树下就落了几十颗青枣。
宋如是眼看着春花丢下竹竿,拿起脚边的竹篮子把那枣子一颗一颗的捡了起来。
“这丫头倒是有备无患……”宋如是心中暗想,又看着春花提着个竹篮子翩然而去,瞧着她离开的方向,必定是去了厨房无疑。
宋如是重新掩上窗户,那宣纸上的墨迹已干,她这厢刚收拾好那宣纸,那厢春花便提着个食盒推门而进。
“娘子,你猜奴婢拿来了什么好东西?”春花晃了晃手中的食盒。
“青枣?”宋如是猜测道。
果然那春花面上笑容一僵,口中嘟囔着:“娘子也太无趣了……娘子这般堵了奴婢的嘴……奴婢接下来的话又该怎么说下去……”
“好了……好了……方才是我不好……那这食盒里头除了青枣,还有什么?”宋如是兴致盎然的看向春花手中提着的食盒。ァ新ヤ~八~1~文網
春花这才重新高兴了起来,她笑嘻嘻的提着食盒进了屋,又小心的把食盒搁在屋中矮案上头,这才一脸得意的说道:“奴婢就知道娘子猜不出来,这里面还有两样好东西。一样是奴婢做的,另外一样却是夏蝉方才带来的。”
春花口中说着,却并不打开食盒,只眉开颜笑的看着宋如是,面上自是一副快来猜猜看的神色。
宋如是此番但是配合的紧,她专注的看着春花身旁的食盒,口中猜测道:“夏蝉带来的莫不是红绫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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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四十五章 两个丫头
春花面上的笑容垮了下来,她有气无力的说道:“娘子也太过无趣了……”
宋如是原是随口猜测,怎会想到歪打正着,眼看着春花垂头丧气的模样,于是宋如是又挑起了话头,“那另外一样呢?”
春花这才缓缓打起精神,但是情绪明显不如方才那般高亢,她抚摸着食盒的把手,口中说道:“还有一样是奴婢做的,娘子猜猜,奴婢究竟做的什么?”网更新最快 手机端:s://
宋如是不动声色嗅了嗅,隐隐闻到一股鸡丝粳米汤的味道,于是笑着看向春花,“春花咱们可说好了,我若是猜对了,那你便答应我一件事情。若是我猜错了,我便答应你一桩事情如何?”
春花眼睛一亮,这彩头倒是不亏,即便娘子猜对了,她本就是要听娘子的吩咐,不过是再多上一桩事情罢了。但若是她赢了,那桩事情只怕有戏,于是春花面上便也带出了笑容,“如此甚好,娘子只管猜猜看?”
宋如是一本正经的想了一会儿,暗自点了点头,又拿出了一副笃定的模样说道:“春花你的手艺,自然是不必说的,你平日里做的糕点里头,又以那白糖糕最为出色,所以我猜这食盒里头的糕点是白糖糕。”ァ新ヤ~八~1~文網
春花不错眼的看着宋如是,只等到宋如是说出“糕点”二字,面上便忍不住带出了笑来,待到宋如是“白糖糕”三个字说出口,春花更是忍不住个抚掌而笑,“娘子此番可是猜错了。”
春花说着打开了食盒,那食盒统共有三层,第一层里头搁着一碟子青枣。青青的枣子搁在描着红色海棠花的瓷盘里,青红搭配着倒也不错。
还有第二层里头放着一碟红绫饼。小巧精致的红绫饼搁在鎏金花纹的汝窑瓷盘里头,于是红的红,黄的黄,让人不由食指大动。
到了第三层的时候,春花抬头冲着宋如是一笑,小心翼翼的捧出了一碗汤羹。
香气袭人的汤羹盛在如玉的瓷碗当中,还未瞧见颜色如何,便先问道香气扑鼻。
宋如是作出一副懊恼的模样,“竟然是鱼汤?那倒是我猜错了。”
春花忍不住笑出声来,“愿赌服输,娘子可要答应奴婢一个请求。”
宋如是“沮丧”的接过春花递过来的小碗,那鱼汤极为鲜白色的汤汁上面飘着几丝碧绿的葱花,鼻端阵阵鲜香。
宋如是也不接话,先拿着小调羹喝了几口,那鲜美的鱼汤入了腹中,她的眉目便也舒展起来,于是笑着说道:“春花,你可有什么请求?快些说来,不然过上一会儿,我便不认账了。”
春花沉默了一会儿,这才沉吟着说道:“娘子,奴婢想出去找点事做?”
“出去找点事做?”宋如是不由放下了手中的小调羹。
“娘子,奴婢想了多时,还是想出去找些事情做。”春花点了点头,唯恐宋如是误会一般,又继续解释道:“按说奴婢本不该再此时出门谋事,但是奴婢心里始终过不去那道坎儿……”
宋如是已经明白春花的意思了,她暗叹一声,用商量的语气说道:“若是你实在想要出门谋事,也待我生产之后,等过上几日杏林堂就要从新开业,你便还去杏林堂管帐去。”
“多谢娘子。”春花感激的看着宋如是。
“春花,我知晓你的苦衷,你尽管去杏林堂当你的掌柜的,家里的事情自然有那华清。”宋如是安抚的拍了拍春花的手背。
春花倒是觉得不好意思起来,她低着头,讷讷说道:“娘子,不然奴婢还是先不去了,等到娘子生下小郎君,奴婢再出去。”
“无妨,家里的事情你莫要忧心。”宋如是一笑。
“可是那华清还要带着宝儿,只怕分身乏力……”春花担忧道。
“那宝儿只怕呆不了多久。”宋如是一笔带过那宝儿,又转了话题,“还有那绸缎庄,你这几日若是无事,便去店里瞧瞧。那掌柜的费心劳力,总要去瞧瞧的。”
“这个奴婢省得。”春花拍着胸脯说道,她语调轻松,哪里还有方才沮丧失落的模样。
主仆两人又说了会话,约莫申时三刻,李诃便挑了帘子进了屋。他神色闲适,嘴角带笑,显见心情不错。
“郎君今日回来的倒早,奴婢这就去为郎中泡壶热茶去。”春花慌忙起身,寻了个由头出屋去了。
李诃摸了摸宋如是的肚子,瞧着宋如是面色红润,心情似是不错,这才放下心来,与宋如是并排坐着,口中又问道:“阿如小童今日都做了什么?”
“方才夏蝉来了,还送了些红绫饼,郎君尝尝味道如何?”宋如是起身拿过那碟红绫饼,殷勤的看着李诃。
李诃拗不过宋如是,只得拿起一块儿,放入口中,那红绫饼不过是婴儿掌心大小,软硬适中,味道香甜。
“有一事……要告诉郎君……”宋如是趁着李诃吃红绫饼的功夫,犹犹豫豫的说道。
“阿如小童,究竟何事?”李诃吃了红绫饼,关切的看着宋如是。
“奴家想买上两个丫头……”宋如是目光炯炯看向李诃。
李诃有些意外,瞧着自家娘子的模样,似是在酝酿着什么大事,他探究的看着宋如是,“不过是买上两个丫头?”
宋如是点了点头,一脸真诚道:“奴家如今有孕在身,身边人手只怕不够,所以先买上两个丫头回来,好生调教一番,待生产之后也省得身边人手不够用。”
“这主意倒也不错,明日就让那牙行的领过来几个丫头,过来让你掌掌眼。”李诃轻松道。
“还有一样……”宋如是面上犹豫,口中更是犹豫。
李诃心中明了,也不催促,只把宋如是揽在怀中,口中慢悠悠的说道:“阿如小童,你究竟有什么事情,只管说来,只要不是杀人放火,我便睁只眼闭只眼,如何?”
“奴家哪里会杀人放火?不过是让郎君买上两个丫头罢了……”宋如是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李诃微皱眉头,这话宋如是方才明明说过,此番怎地又要说上一遍,她这般反常模样,定然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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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四十六章 如意玉坠
“阿如,你若有事,不妨直说,你我夫妻本是一体,实在无需隐瞒。”李诃端正神色道。
宋如是从李诃怀中挺直了身子,犹犹豫豫的从怀中取出了一张宣纸,犹犹豫豫的递到李诃手中,又犹犹豫豫的说道:“郎君你瞧……”网更新最快 手机端:s://
李诃打开宣纸一瞧,心中自有一番思量,“阿紫如今身处深宫,若要见面只怕不易,不过假以时日,我定然让你们二人见上一面。”
“奴家画这画像并非因为思念阿紫的缘故,而是因为宫里头的采办拿着这画像出来买丫头。”宋如是一口气说了出来,而后又仔细打量李诃的神色。
李诃面色平静,只眸光微动,过了一会儿,他又摸了摸宋如是的肚子里头,放柔了声音说道:“我知晓了。”
宋如是不知道李诃究竟知晓了什么,一时有些不放心,于是又添上了一句,“奴家以为咱们还是先下手为强,他既然想要寻人,那咱们就率先找到模样相似之人,那咱们便可以好好筹谋一番。”网更新最快 电脑端:s:/
“阿如,你真以为寻人只有这一条路子?”李诃反问道。
“郎君何意?”宋如是茫然道。
“天下之大,不止这长安城中有相似之人。”李诃言简意赅。
“郎君的意思是,宫里头那人还有后招?她莫不是还要四处寻人不成?”宋如是吃惊道。
“阿如,我且问你,若你是她,既然决定了寻找相似之人,你是偏居一偶在长安城中寻人,还是分派几路人马,四处寻人?”李诃耐着性子,仔细给宋如是分析道。
宋如是恍然大悟,点了点头,“若是奴家是她,定然也要多派出几路人马,毕竟时间不等人,若是早些寻到那相似之人,便早早的多上一分胜算。”
“正是这个道理,所以既然是要寻人,定然已经筹谋多时,如今时间紧迫,我这就去使人安排。”李诃起身,他伸手摸了摸宋如是头顶柔软的头发,神情不由温柔下来。
宋如是先前只知道事情紧急,只是不知这事情竟是如此急迫,她也不痴缠李诃,只点了点头,一脸乖巧,“郎君且去安排,奴家无碍的。”
“我很快就会回来。”李诃俯身在宋如是脸颊轻轻吻了一下,而后悄然出门去了。
宋如是眼睁睁的看着李诃离开,这才惊觉手中竟是还拿着阿紫的画像,她看着话中那明媚娇俏的阿紫,思绪不由又回到了清河县中。
闺中时光,轻快漫长,待成亲之后,那日子便似是流水一般,飞流而过。有时一眨眼的功夫,时光便又从眼底眸光当中流逝。
宋如是思绪万千,她收起阿紫的画像,眼角一撇,瞧见屋门口立着的华清。华清正低着头逗弄话中的宝儿,“宝儿乖乖的……娘子便给宝儿买糖吃……”
宋如是不知华清来了多久,于是收起思绪,口中招呼道:“华清快些进来,宝儿这小子此时倒是精神。”
“娘子你是不知道,这孩子白日里精神头可是好的很,也不知从哪里来得这么多精神。方才奴婢想要睡上一会儿,结果宝儿这东西竟是拉扯不休,总也不肯奴婢睡觉,所以奴婢只得抱着他四处转转。”华清提到宝儿口中便有说不完的话,她看了一眼院子里头,又继续说道:“方才瞧见郎君出门去了,奴婢想着娘子许是没有歇晌,这才带着宝儿过来陪娘子说话。”
“宝儿这两日,瞧起来倒是胖了一圈儿。”宋如是笑道。
那宝儿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向宋如是,他的眼睛黑白分明,目光又最是清澈。
他看了一会儿,突然指着宋如是的肚子,笑嘻嘻的说道:“妹妹……妹妹……”
“宝儿莫要瞎说!”华清冷下脸来,低声呵斥道。
“华清你这是做什么?童言无忌,你呵斥他做什么?”宋如是出声道。
华清瞧着宋如是面上笑容如初,这才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的说道:“宝儿这孩子就是口无遮拦,前些日子教着那鹦鹉说会了“笑得丑”,之后清风瞧见宝儿便两眼发黑。奴婢背地里瞧着,若是宝儿是个半大小子,只怕早就逃不脱清风一顿毒打。”
宋如是不由笑出声来,她同情的看了一眼宝儿,口中笑道:“好在宝儿年纪尚小,倒是阴错阳差逃过一阵毒打。只是这宝儿脑袋机灵,日后还是读书的好。”
“娘子所言甚是,奴婢也是这般想的。宝儿这孩子着实聪明,那一日他瞧见奴婢在捡豆子,于是便奶声奶气的说了一长串话。”
“奴婢先前也没有听明白,过了一会儿,宝儿又说了一遍,奴婢这才知道这宝儿竟然在念诗。说是什么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
“奴婢先前只当听岔了,后来又哄着宝儿说了一遍,这才发现,这宝儿竟然已经会念诗了。”华清说着欢喜,抱着宝儿,冲着他的小脑袋瓜狠狠的亲了一口。
宋如是面上带笑,看向宝儿的目光亦是带着姨妈式的微笑,口中更是毫不吝啬的夸赞道:“宝儿这孩子聪明的紧,若是不读书,反倒是耽误了他。等到明年,我便为他寻上一位可靠的教书先生。”
“多谢娘子……”华清满脸欢喜,她又拉着宝儿的小手黑宋如是楫了一楫,又哄着宝儿说道:“宝儿乖……快谢谢娘子……”
“谢谢……娘子……”宝儿有模有样的楫了一楫,又奶声奶气的说道。
“好孩子,莫要多礼,你瞧瞧这是什么?”宋如是从袖中摸出个小小的如意玉坠子,冲着那小童招了招手。
宝儿是个机灵的,他笑嘻嘻的看着宋如是,口中又说道:“多谢……娘子……”
华清欢喜的紧,把宝儿搂在话中又亲又抱,这才抱着宝儿去领赏。那宝儿笑呵呵的接过玉坠,随即放在手中把玩起来,他伸出小手摸了摸,过了一会儿又伸出一截舌头舔了舔。他尝着味道不对,于是也不再吃那玉坠,只一心一意的玩起了手中的如意玉坠。
华清面带感激,口中说道:“娘子心里惦记着他,倒真真是宝儿的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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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四十七章 说书唱戏
“这孩子玉雪可爱,可不就是招人疼。”宋如是笑道。
华清听到这话更是眉开颜笑,“这孩子乖巧的时候,确实招人喜爱,可若是闹起脾气来,倒也是烦人的紧。”
宋如是本就一直看着华清,听到这里,嫣然一笑,顺着华清的话头说道:“华清与这宝儿倒也有缘分,听闻这宝儿先前的脾气顽劣,倒也有混世魔王的派头?”
“可不正是如此,老话说的不错,这握着拳头出生的孩子,脾气通常不会太好。再说这宝儿他自打出生之时就是握着拳头出生的……”华清原本笑着说话,说到这里突然硬生生的停了下来,她煞白着一张脸,惊慌失措的看着宋如是。网更新最快 手机端:s://
宋如是并不急于开口,她沉默的看着华清,面上的笑容也早已收了起来,她看着华清身上藕荷色的裙子,抬眼笑道:“这宝儿定是乱说,他这般小小的年纪,哪里记得那之前的事情。”
华清复又笑了起来,她捏着宝儿的小手,口中笑道:“这宝儿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奴婢还只当是真的。如今想来出生之时的事情,他这小小年纪哪里会记得这些?估摸着是隐约听着旁人提了几句,就把这事扯到了自己身上。”
华清说着又揉了揉宝儿的小脑袋,口中埋怨道:“你这小宝儿,胡乱说话,倒是哄的奴婢出了丑……”
宝儿握着那如意玉坠子,一只耳朵听到“丑”字,于是张口就来,“笑得丑……笑得丑……笑得丑……”
门口那红嘴鹦鹉想是叫累了,刚安静下来,这厢听到宝儿说话,那厢红嘴鹦鹉便又欢快的叫了起来,“笑得丑……笑得丑……笑得丑……”
宋如是与华清相视一笑,只听着这一人一鸟,一唱一和,此起彼伏,正自热闹间,那门帘子一挑,却是李诃回来了。
“郎君……”那宝儿瞧见李诃,蓦然乐得眉开颜笑,又伸出胖胖的小胳膊,想让李诃抱他。
李诃一笑,接过宝儿,于是那宝儿搂着李诃的脖颈,又是亲又是抱。他小孩子家家的,满嘴的口水,没一会儿的功夫,就把李诃的前襟染湿了一大片。
“宝儿莫要乱闹,奴婢这就带你去后院摘枣子去。”华清看不过去,又伸手去接宝儿。
正说话间,春花又提着个食盒跨过门槛,进了屋子。她一眼瞧见华清与李诃立在一处,两人动作极为亲密,于是心中“咯噔”一声。
她随手搁下食盒,挤到华清身旁,一把抱过宝儿,口中哄着宝儿,“宝儿乖,奴婢这就带你去门口瞧鹦鹉去……”网更新最快 电脑端:s:/
那宝儿在春花怀里头正来回扭动着身子,一听到鹦鹉,便不再闹腾,只乖乖的搂住春花的脖颈。
春花顾不上说话,只深深看了一眼华清,而后抱着宝儿出了门。春花抱着宝儿立在廊下,像是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浑身发冷,耳边小童奶声奶气的声音,还有红嘴鹦鹉叽叽喳喳的声音,她全然没有听见。
她如今满头满脑的就是方才华清娇羞的神色,还有她头上簪着的宝相花金步摇。
那宝相花的花纹,似是刻在了春花的脑海当中,她猛地甩了甩脑袋,偏偏那可怕的想法,无论如何也甩脱不开。
倒是她怀里抱着的小童,倒是被春花吓了一跳,他如今年岁还小,但似乎已经会瞧人的眼色,于是又在春花怀里磨蹭起来。
春花脑中乱作一团,一时怨恨华清狐媚子,一时又恼恨郎君不知瓜田李下,哪里留意到了怀中顾涌个不停的宝儿。
那宝儿顾涌了一会儿,仰脸看着春花并不理他,于是高声哭了起来,他这一哭,倒是惊动了一直安安静静的鹦鹉。
那鹦鹉红嘴绿毛,与正口口声声“笑得丑……笑得丑……笑得丑……”的鹦鹉模样很是相似。
自打买回来以后,这鹦鹉就没开过腔,先前宋如是认真的教了一下午的“恭喜发财”,偏偏这鹦鹉充耳不闻,一个字也不说。
宋如是最后只能作罢,只当这鹦鹉还未被仔细调教,一时不知所谓倒也有可能。
于是这沉默的鹦鹉就在廊下住了下来,每日里在“笑得丑……笑得丑……笑得丑”的嘈杂声中安静如鸡。
就在众人早已习惯了着稳稳重重的鹦鹉之后,这鹦鹉竟然在宝儿哭泣的时候开了腔。
宝儿先前被春花严肃的模样吓了一跳,于是哇哇大哭,哭个不停,待惊动了鹦鹉之后,那宝儿又被吓得止住了哭声,只呆呆傻傻的看着扑棱着翅膀的鹦鹉。
只见那红嘴绿毛的鹦鹉扑棱着翅膀,口中发出“啪”的一声,就像是那衙门高堂之上的惊堂木。
“说书唱戏劝人方,
三条大路走中央。
善恶到头终有报,
人间正道是沧桑。”
春花也唬了一跳,她瞧了半天这才发现那展翅蹦哒不停的鹦鹉,耳边又听到鹦鹉说下的一长串话。
这鹦鹉的声音原本又尖又细,说话间却又低沉了下来,颇有几分像是人声。
春花怀抱着宝儿,两双圆圆的眼睛目不转睛的看着那正气凛然的鹦鹉,也不曾察觉立在廊下的又多了几人。
且说宋如是听到门外拍响惊堂木的声音,于是与李诃相携着出门来看,正赶上那鹦鹉开腔说话。
宋如是一脸惊喜的看着这红嘴鹦鹉,再瞧瞧方才还说的欢实的“笑得丑”鹦鹉,如今也沉默了下来,许是自惭形秽。
李诃揽着宋如是,面上神色如常,饶有兴致的看着那新买的鹦鹉。
两人身后的华清的一双眼睛却并不在鹦鹉身上,反倒一直留意着宝儿,待瞧见宝儿止住了哭,这才松了口气,看向那会说话的鹦鹉。
众人眼巴巴的看着那鹦鹉,偏偏那鹦鹉再不张嘴。小孩子最是没有耐性,鹦鹉不说话,那宝儿就张口引那鹦鹉说话,“说书人……说书人……”
他听了一会儿,别的话竟是一句没记住,只记得鹦鹉口中的“说书人”三个字。
宝儿又说了两句,“说书人……说书人……”眼看没人理他,于是又扯着嗓子哭闹起来,直到华清担忧的接过宝儿,他这才渐渐止住了哭声。
《苏陶陶穿唐记》,“ ”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第一千一百四十八章 由青变红
“说书唱戏劝人方,
三条大路走中央。
善恶到头终有报,
人间正道是沧桑。”
红嘴鹦鹉叫的正欢,廊下却已无人。
另外那只只会叫唤“笑得丑”的鹦鹉,许是自惭形秽,于是也不出声。
院子里渐渐安静了下来,便是连惯常在后院枣树上的栖着的飞鸟也不见了踪影。
枣树下头立着两人。
一个是春花,另外一个正是那头戴金步摇的华清。
春花盯着华清头上的金步摇,口中笑道:“华清,你头上这枚金步摇瞧着不错,不如借我带上两日。”
华清面上闪过踌躇之色,“按说春花姐姐开了口,这金步摇便是送给姐姐也是使得的。只是这步摇乃是旁人所赠……”
春花瞧着华清犹豫,心中更加肯定先前的猜想,她面上笑容不变,“既然是旁人相赠,那便罢了,我也是瞧着这金步摇式样好看,倒不像是益州城的手艺。”新首发
华清抿嘴笑道,手上不由摸向头上簪着的金步摇,“我先前有一枚嵌玉的步摇样式更加好看,只是来得匆忙,倒是忘在了家中,不然那步摇最是配姐姐。”
“哦?那步摇莫不是也是金的?”春花眼中带光。
华清莞尔一笑,“那步摇并非金的,而是一枚嵌玉的琉璃步摇。那玉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种,不过水头不错,在太阳底下瞧起来水光流转,很是好看。”华清说着,面上透出一丝惋惜之色。新首发 s:s:
春花一直紧盯着华清的神色变化,她如今已然确认了之前的念头,只不过匆忙间,还没有想好对策,于是只顺着华清的话头说了下去,“如此看来,倒是我没有那个眼福了。不过我瞧着你这枚金步摇份量不轻,也不知是何人所赠?”
华清面露踌躇,“送我步摇的……不过是个不相干的人……”
“这人倒是好大的手笔,平白无故的就送了这么贵重的金步摇。这金步摇少说也值几十两银子,这好几十两银子可是够一般人家过上几年潇洒日子了……”华清的踌躇犹豫,看在春花眼中却是心虚胆怯。
“春花姐姐,莫要打趣……”华清口中说着,又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她勉强笑道:“我只顾着跟姐姐说话,竟是忘了要紧的事情。”
华清说着冲春花抱歉一笑,转身匆匆而去。春花目送着华清心虚的背影,心中暗自冷笑。
不知何时,枣树上的鸟儿又叽叽喳喳叫了起来。
雨后的空气清新扑鼻,像是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一般沁人心脾。春花深吸一口气,心中却觉得憋闷的紧。
这桩事情自然不能跟娘子说,娘子有孕在身,知道了这桩事情只怕扰的不得安静。那就更不能跟石娘说,不然石娘只怕会立时找华清质问,如此反倒如此打草惊蛇。
春花沉吟了一会儿,心中暗自下了决定,此番还是不能出去做活,便安心的陪在娘子身边。无论如何,也要等到娘子生产之后,再做理论。春花想得入神,哪里留意到进了后院的石娘。
再说这石娘,眼见天下了雨,便果断的躺在榻上补眠,她睡了一觉,只觉得神清气爽,起身之后,发现雨住天晴,于是便来春花说话。
她远远瞧着春花立在枣树底下,一动不动,也不知道在发什么呆,于是这石娘起了逗弄之意。她悄然走到春花身旁,冲着春花高喝一声,“春花!”
春花吓得险些跳了起来,她尖叫一声,待看清了眼前的石娘之后,这才锤了石娘一拳,口中埋怨道:“石娘你吓死我了……”
石娘笑道:“春花你在想什么呢,想得这么入神,我方才进院的时候还刻意咳嗽了两声,你也没有听到。”
春花一叹,暂且收起了心事,她随口说道:“并没有想什么,不过是想着这枣子什么时候才能由青变红……”
“哈哈,春花你这便是胡思乱想,这树上的枣子再过上一段时日,自然能够由青转红。”石娘哈哈大笑。
“可是时间不等人……”春花正色道。
石娘这才停下了笑容,她认认真真,仔仔细细的看了一眼春花,而后抛给春花一个莫名其妙的眼神,口中又说道:“春花你若是实在想吃红枣,我便去街上给你买上两斤。若是两斤不够,便买上三斤,这三斤枣子下了肚,保证你看见红枣就犯愁。再也不会站在树底下,数着日子盼枣熟?”
“石娘你的意思是要想吃枣,并非要站在树下等着?”春花看向石娘。
石娘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觉得春花这话实在古怪,她伸手握住了春花的手腕,不由自主的为春花把起了脉,“春花你这是怎么了?”
春花心中隐隐有了想法,她抽回手腕,问了郎中,“郎中去哪儿了?”
“方才有人来请,他便上门给人看病去了。”石娘不解的看着春花。
“这才回来几日,便有人上门来请?”
春花有些吃惊。
石娘面上的得意之色忍不住跑了出来,“他在家里闲不住,于是便时常在四处闲逛,昨日里他帮一人治好了顽疾,于是那人便上门来请,不过仿佛是为了另外一桩事情。”
春花点了点头,笑着说道:“娘子方才还说杏林堂要重新开张,郎中他也闲不了几日了。”
“杏林堂?可是之前那家铺子?”石娘面带喜色。
春花这才想起来石娘早已忘却了之前之事,于是便又耐心说道:“这杏林堂原是之前郎中坐诊的地方,后来咱们去了益州城,这杏林堂便关门歇业了。如今娘子打算让杏林堂重新开张,到时候郎中坐诊,石娘你便还帮郎中打着下手便可。”
石娘一时高兴,心中又隐隐有些担忧,“可是我并不记得之前的事情,也想不起来究竟该如何打下手了,若是做不好,只怕郎中会怪我。”
“石娘你方才还说我胡思乱想,如今你可不是也是一样?你也不想想那郎中怎会忍心怪你?再说那打下手原是极容易上手的,你做上几日便能上手了。”春花笑着安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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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四十九章 人市牙侩
西市之中,各式各样的买卖,应有尽有。紧俏的热闹的自然就在主街上,再说背街上有条僻静的巷子。
那巷子里头住着十几户人家,这十几户人家全是做买卖的,但是这些个买卖却并非是普通的买卖。
普通买卖无非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各取所需,这条看着寻常的巷子做的买卖,虽有相同之处,亦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各取所需。
那这货物又有不同,并非死物,却是活物,也并非是一般的牛羊猪狗活物,而是活生生的人。
所以做这一行的又叫做牙侩。
牙侩也分三六九等。
头等的牙侩做的是胡奴,姬妾的买卖,平日里打交道的也是高门大户。
中等的牙侩做的却是俾侍,俾妾的买卖,平素里打交道自是殷实之家。
再下一等的牙侩便有些下九流了,平日里打交道的便是那勾栏妓馆。
这巷子打头的一户人家做的便是这下九流的买卖。这处院落一间正房,东西两间厢房。
正房里头住着个是个三十多岁,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妇人。
那东西两间厢房里头却是住着二十几个姑娘。这些个姑娘吃住极为简单,厢房里头铺着的稻草便是栖身之所。说到吃食那便是更为简单,搀着荞麦面的馒头每人一个,若是碰到妇人心情好的时候,便赏给每人一个包子。网更新最快 电脑端:s:/
巴掌大小的包子里头包着枣核大小的馅料。那肉馅吃起来像是咬不动的牛皮扣。原来这妇人的兄弟便是杀猪的屠夫,每每有卖不出去的下水便提个半斤八两的送给妇人。
这妇人最是吝啬,便是连猪下水也舍不得拿出来招呼,所以只有那剁不碎咬不烂的带筋肉,过上十天半月的做上一顿肉包子。
所以这妇人手下的姑娘们,皆是无精打采,面呈菜色,往往卖不上合心意的价钱。新首发 s:s:
妇人偶尔心情不好的时候,便会拿着姑娘们煞火气。她通常穿着一件镶金边的红裙子,头上又带着一枚沉甸甸的金簪子,手里拿着个竹竿,瞧见不顺眼的就狠狠抽上几棍子。
若是遇见不听话的姑娘,这妇人的一双三角眼里头便会冒出兴奋的光芒,她有一肚子折磨人的法子。惯常用的一样是院中搁上一个大木桶,桶中盛满齐腰的井水。
若是谁犯了错,便罚那人立在木桶当中,那井水及腰,先前还不觉得,若是泡的久了,那腰下便似是寒风刺骨。一阵阵的寒气顺着骨头缝钻了进去。
一个两个时辰,倒也还好说。这妇人却每每惩罚,便要罚上一整夜。那井水便是夏天的时候也是凉丝丝的,那就更莫要说寒冬时节了。
先前有个脾气倔强的姑娘被这妇人罚了整整一夜,当时正是寒冬腊月,那姑娘被冻的口唇发污,止不住的哆嗦颤抖。
待到第二日头上,那姑娘面色煞白似是女鬼,之后这姑娘被卖到了最下等的窑子里头。每每冬日里便会旧伤发作,腰痛难忍,没多久就香消玉殒了。
而这妇人颇为得意,每每遇见脾气倔强的,就拿这位姑娘出来说教,时间久了,倒也震慑了许多的姑娘。
所谓流水的姑娘,铁打的妇人。
这一日妇人拿着个竹竿站在院子里头,身上依旧穿着镶金边的大红裙子,头上依旧带着份量不轻的金簪子,那金簪子簪首下面缀着几串碎米珍珠的坠子,于是这妇人说话间,那碎米珍珠就轻撞她的面颊。
她脸上涂着厚厚的一层粉,眉毛拿烧焦的柳枝画的又黑又亮,眼皮子上头像是趴着两只黑黝黝的蝉。
她并不觉得有何不妥,反倒是自鸣得意,她又胖又大的脸颊上从眼皮子底下,到腮帮子上头全然抹着红彤彤的胭脂。她拿着个长长的竹竿,正愤怒的看着眼前的姑娘。
那姑娘约莫十二三岁的年纪,整个人又瘦又小,面上带着怯生生的神情,黑漆漆的眼眸当中满是恐惧。她身上穿着一件儿只到小腿的裙子,露出一截纤细的小腿。
那妇人挥起竹竿,只捡着小姑娘露出的地方狠狠打去,她下手又快又很,院子当中便响起了“噼里啪啦”的闷响声。
那小姑娘似是痛极,小小的脸上五官挤做一团,她双手握拳,却不肯出声求饶。
那院子里头还立着十个姑娘,这些姑娘沉默不语,有人面上不忍,有人面带同情,但是大多数的人面上皆是麻木。
她们身上穿着的衣裳与小姑娘相仿,俱是破衣烂衫,或是大了或是小了。有人的衣裙拖在地上,有人又露着膝盖。
妇人看见小姑娘不肯求饶,心中不由起火,下手更加狠辣,于是那小姑娘的腿上很快就青紫了一大片,瞧起来着实有些吓人。
妇人又打了盏茶的功夫,小姑娘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妇人这才停了下来,她对着正低声抽噎的小姑娘,恶声恶气的说道:“你这婊子,莫要给脸不要脸。如今那张老爷看重了你,乃是你的福气,你若是再要拿乔,我今日便打死你!”
小姑娘并不接话,只垂着脑袋,吸溜着鼻子哭泣。
那妇人心头又起了火,她看了一瞧小姑娘青紫肿胀的小腿,于是换了地方,冲着小姑娘的肩膀打了过去,她口中骂着,手上又狠狠打了两棍子。
“你若是打着寻死觅活的算盘,我便实话告诉你,便是你死了我也要把你的尸体卖给张大爷。”妇人看着疼得发抖的小姑娘,面上渐渐浮现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她无情的说道:“那张大爷的癖好,你或许还不知道,我如今就告诉你,即便是你死了,你也逃脱不得,你可知道我的意思?”
小姑娘逗死筛糠,她突然跪了下来,冲着妇人磕起头来,“求求妈妈……放过我吧……我会浣洗衣裳……还会做饭做菜……只要妈妈不把我发卖出去……我愿意为妈妈做任何事情……便是当牛做马也是使得的……”
“我?”那妇人冷笑一声,手臂一仰,又是几棍子,专捡着小姑娘的脊背打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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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五十章 你买我卖
小姑娘再也忍不住,痛哭起来,她伏在地上,肩膀微微抖动,像是一片枯萎的落叶。
“你今日即便哭死在这里,也逃不开命去。待天一黑,我就把你拿席子一卷,送到张老爷家里去!”妇人冷冷看着伏在地上的小姑娘,口中无情道。
小姑娘再不说话,像是认了命。这妇人得意一笑,冲着立着的姑娘们说道:“这便是不听话的下场,我劝你们还是要认命,这辈子既然注定是万人骑的货色,那便莫要自持矜贵,不然便是那望乡台上高歌——不知死的鬼!”
妇人满意的看着面露恐惧的众人,有些个胆子小的,身子更是不由自主的发起抖来。
妇人又看向趴在地上的小姑娘,手中的竹竿微微扬起,她待要再好生“调教”一番,院门却突然响了起来。
妇人这才撂下竹竿去开门,那竹竿正巧落在小姑娘脑后,发出“啪”的一声,小姑娘却是动也不动。
妇人开了门,瞧见门口立着个冷冰冰的人,那人身上的袍子却是上好的绸缎。
于是妇人笑道:“这位郎君可是来瞧货的?”新首发
那人点了点头,口中吐出个冷冰冰的,“嗯”字。
妇人平日里凶神恶煞,对着主顾却是另外一番嘴脸,她讨好的看着那人,口中殷勤道:“郎君来得正好,昨日刚到了一批新货,个顶个的水灵。”
那人惜字如金,又是低声“嗯”了一声,抬腿跨过门槛,进了院子。
这妇人瞧着这人脸生,于是关了院门,跟在那人身后,笑着问道:“之前倒是没有瞧见过郎君,不知郎君是哪家的?”
那人头也不回,冷冰冰的说道:“莫要废话!”
这妇人怏怏的闭上了嘴巴,一双眼睛却是不错眼的盯着那人。
那冷冰冰之人目光炯炯有神,目似剑光,他扫视了一圈儿,很快又把目光放在了妇人身上,“这便是全部的姑娘?”
“郎中且仔细瞧瞧,这里头有几个模样不错的。”妇人眼见来了生意,于是使出了浑身的解数,冲着打头的姑娘说道:“小艾,青叶,还不快些出来让郎君瞧瞧!”
妇人话音刚落,那一众姑娘当中就站出了两个,那两个姑娘一个身量略微高些,一个年级仿佛小些,但有一样,俱是模样不错。都是白生生的脸皮,大大的眼睛,又有一副纤细的身量。
那人打量了两眼,便移开了目光,口中说道:“这两位姑娘模样虽好,但是实在不够灵动。”
这人自打进门之后,便惜字如金,如今说出了这两句话,已让那妇人喜笑颜开,这客人既然愿意开口,这笔买卖倒是还有几分成交的可能。
她满脸笑容,又招呼了起来,“梅儿,小蝉,快些出来让郎君瞧瞧!”
很快又有两个姑娘怯怯的走了出来,这两个姑娘身量一般,模样也差不多,尤其是水灵灵的眼睛,实在让人眼前一亮。
“还有吗?”那人语带失望。
妇人一直打量着这人的脸色,如今瞧见这人面含失望,心中不免发急,她看了一圈儿院子里头的姑娘,眼瞧着有个躲在角落里的绿色身影,陡然来了精神,她指着那角落里高声说道:“茶香,还不快些出来!”
那绿色的身影似是抖了一下,一息的功夫之后,那身影才哆哆嗦嗦的上了前。
这茶香穿着件儿碧绿的裙子,那绿的就像是在绿树上又泼了一层绿染料,绿的太过浓郁,简直化不开的绿色,倒是让人看的头晕。
这颜色若是穿在旁人身上自然显得俗气不堪,偏偏穿在茶香的身上,只让人觉得美好,像是枝头上的嫩芽,让人移不开目光。
这茶香原本就是妇人的杀手锏,打定了主意要在最后请出场来,好生的震慑一下这挑剔的郎君。新首发 s:s:
谁知道这郎君草草的看了一眼茶香,像是没有瞧见茶香娇好的模样,也没有瞧见茶香白生生的皮肤,红润润的嘴唇,还有那挺翘的鼻子。
“还有吗?”这人看着妇人,又开了口。
妇人的笑容僵在脸上,她抽动着嘴唇,心下失望,口中有气无力的说道:“郎君莫不是看不上茶香?郎君再仔细瞧瞧,这茶香可不是普通人家的姑娘,她可是官家之女……”
妇人压低了声音,凑到了那人身旁,那人不动声色远了妇人一步,妇人不以为意,只面有得色道:“这茶香不仅是官家之女,可是认得几个字,也看过几本书……”
妇人说的热闹,那人偏偏不为所动,眼神四下看了一圈儿,之后转身就走。
妇人面上带笑,心里头早已把这人骂的狗血淋头,眼看着那人撩起袍子跨过门槛,这厢地上趴着的小姑娘突然起身大叫起来,她狼狈的坐在地上口中高呼,“妈妈莫要再打我了……我以后定然什么都听妈妈的……只求妈妈不要打我了……”
妇人心中烦躁,现今正有了发泄的地方,她抄起地上的竹竿,劈头盖脸抽在小姑娘身上,口中更是骂个不停,“你这作死的,我让你哭!我让你哭!我瞧你今日是提着灯笼上茅房——简直是找死。”
妇人积攒在心头的火气全然的发泄在小姑娘身上,手上的竹竿更是“嗖嗖”抽个不停。
那小姑娘先前死死咬着嘴巴不肯吱声,此番却是一反常态,只连声哀求,“妈妈莫要再打我了……妈妈莫要再打我了……我再不敢了……”
妇人待要再打,突地胳膊被人扯住,她转身一瞧,却是方才出门的主顾。这人扯着妇人的手臂,面上神色冷的像冰。
“莫要再打她了!”这人冷冰冰的说道。
夫人怏怏放下了手中的竹竿,口中讷讷道:“这作死的丫头最是不受管教,我如今打她却是为了她好,不然以她的性子,只怕日后还要挨打!”
“那就不劳你操心了。”那人冷声道。
“为何?”妇人茫然道。
“因为我要买下她。”那人从袖中掏出一串大钱,扔在妇人手中。
妇人抱着沉甸甸的大钱,心中乐开了花,她笑嘻嘻的冲着那人说道:“郎君好眼光!”
而后她又冲着小姑娘嚷道:“你这要死的蠢丫头,还不快些谢谢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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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五十一章 荷花姑娘
妇人做成了买卖心中欢喜,对着那挨打的姑娘也有了一张好脸,“荷花姑娘快些起来,这郎君瞧着是个好人,以后定然有天大的福气等着你呢。只希望荷花日后莫要忘了娘家,若是过得好了,便回来看看,也省得我操心你。”
这妇人舌灿莲花,口中说着各样的好听话,又弯下身子扶起荷花,面上更是笑容满面,哪里还有半分方才凶神恶煞的模样。
莲花费力的起了身,冲着那人福了一福,这才转过身来对着妇人说道:“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你这张恶心的嘴脸!”
妇人面上挂不住,又不好当那人的面发火,只一脸尴尬的笑道:“荷花你这丫头就是个直肠子,在妈妈这里,大家都知道你的性子,也愿意让着你。你日后还是收敛些吧,不然外头的人哪里比得上家里的人。”网更新最快 手机端:s://
妇人面带担忧,目含殷切,好一副情真意切的模样,偏偏那荷花就不吃这一套。
她看着妇人连连冷笑,眼看妇人凑过脸来,荷花“呸”的一声,啐在妇人脸上,“你莫要装模作样假惺惺的,你放心,我若是过得好了,第一件事便是回来收拾你!”
荷花再不看那妇人一眼,只径自走到冷冰冰那人身前,扬起脸说道:“咱们走吧,这种腌臜地方,我一刻也呆不下去了!”
神色冰冷那人看着荷花,突地笑了一下,“你倒是有趣。”
“多谢夸奖!”荷花先了那人一步,一瘸一拐的朝着院门而去,她竟是一刻也不愿再呆下去。
院门开了,又关了。
妇人口中骂道:“不要脸的东西,给你了三分颜色你便开起染房来了,也不照着镜子瞧瞧自己的模样,唇白耳垂小,可不就是那早夭之相!”妇人说着,抄起竹竿,随手打向身旁立着的小丫头身上,至于那小丫头是哪个,又与她有什么干系!
她虽是愤怒,但却有意无意的压低了声音,其实她却不知晓,她声音的高低早已与荷花无关。
荷花出了这院子,又进了另外一所院子。
眼前的这处院落,处处透着清雅,她看着廊下立着的那人,张口问道:“是你买的我?”
廊下那人一身绛紫衣衫,立在廊下,便明媚了整个儿屋檐,她点了点头,“是我买的你。”
荷花看着那人,目光当中带着几分倔强,“你若是想让我接客,我现在便一头撞死在这里!”
“你为何会以为我想让你接客?”身着绛紫衣衫的正是宋如是,她面色柔和,语气更是柔和无比。
“那你为何要买我?”荷花面带疑惑,那院子里头的姑娘们,最后去了哪里,妇人生怕她们不知道,总要一遍遍的念叨。
“为了让你进宫。”宋如是柔声道。
“进宫?”荷花吃惊道,她原本相貌出色,便是瞪大了眼睛,瞧起来也是好看的紧。
宋如是点了点头,她从廊下走了过来,腰间配着的如意玉佩,便轻轻摇曳了起来,像是池边青柳,让人移不开目光去。
“荷花,你可愿意进宫?”宋如是走近了荷花,声音似是低语。
荷花怔怔看着宋如是,重重点了点头,“我愿意进宫去。”
“你就不好奇我让你进宫做什么?”宋如是问道。
荷花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她突然笑了起来,白净的脸上似是开出了花,“娘子无论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去做。”
“我若是让你杀人放火呢?”宋如是又问道。
“那我也愿意,只要那人是该杀之人,那火是该放之火。”荷花目光逐渐坚定了下来。
宋如是赞赏的看了荷花一眼,口中毫不掩饰的赞叹道:“荷花姑娘倒是让我刮目相看。”
“娘子若是在那院里呆上一日,只怕也同我一般,只要能不回去,何处都能去得。”荷花面带苦笑。
荷花来了,又走了,匆忙的就像是秋日湖畔的风。至于她去了哪里,宋如是不说,也没有人问。
因为那杏林堂就要开业,郎中,石娘,春花几个忙的像是陀螺一般,每日里天不亮就出门,待归来之时,往往是繁星点点。
华清也忙碌了起来,她一面带着宝儿,又要抽空做些婴儿的肚兜,她素来不会女红,往往忙活一日,做出来的东西,依旧不堪入目。
针线虽是在手,但每每不停指挥,于是那五彩的丝线搅在一处,混作一团,看起来颇为的杂乱无章。
这一日,华清好不容易绣了一朵桃花,兴冲冲的拿去让清风过目。清风坐在院中,打起了全部的精神,一块儿帕子看了又看,又举起帕子对着太阳看了一会儿,这才笃定道:“华清姑娘的绣工不错,这枚红绫饼瞧起来酥脆可口,就像是真的一般无二。”ァ新ヤ~八~1~文網
华清不由沮丧,她接过帕子,重重叹了一口气,“可是我绣的是一枚桃花……”
清风不由瞪大了眼睛,他盯着华清手中的帕子看了又看,终于说道:“先前是我瞧错了,这桃花看起来甚是真切,你看那六枚花瓣红艳艳的,就像是枝头上开的最好的那一朵。”
“可是我绣的是五瓣桃花……”华清更加沮丧。
清风又仔细一看,果真瞧见其中一瓣桃花颜色有些不同,旁的花瓣皆是胭脂色,唯有这瓣桃花是姜黄色,“这枚花瓣颜色为何与其他的不同?”清风刻意模糊了话题,省得华清难过。
“这不是花瓣……而是花蕊……”华清神色怏怏,收起帕子。
“哈哈……这花蕊看起来真是好看……我先前最喜欢出城去赏桃花,每每还觉得有些遗憾,这桃花虽美,奈何很快就会零落。如今有了华清姑娘精湛的手艺,便是连秋日里也能瞧见这栩栩如生的桃花了。”清风打着哈哈说出了一长串的话。
华清听到这话不为所动,神色依旧沮丧道:“唉,我实在是手笨的紧,我怕是再也做不好女红了……”
清风于是安慰华清,“华清,你莫要妄自菲薄,我倒是觉得你这帕子绣的极好,旁人的帕子皆是红艳艳的桃花,没有特色,哪里有华清你这帕子看起来别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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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五十二章 八月初九
八月初九。
晨起有些凉意,荷花立在院中,衣着打扮与先前早已不同。
她头梳灵蛇髻,发间簪着一枚珠钗,耳垂上坠着两枚碎米珍珠耳坠子,身上穿着一件簇新的花间裙,上穿嫩黄色襦衫,腰上系着个藕荷色的荷包。
荷花模样本就好看,这么一通打扮下来,竟似是换了个人一般。她手上拿着面绣着粉蝶扑花的团扇,像是立在院中发呆。
这院子不小,布置却是简单,不过是有草草种着一棵歪脖子的枣树,另有一棵结着青梨的梨树。
树下的青梨,不过小孩拳头大小,许是许久没有打理的缘故,不过是疏疏拉拉结着十几个梨子。
荷花瞧了一会儿,突地把团扇插在后腰,她撩起裙摆,双手一抱,双脚一跳,竟是“吭哧吭哧”,三两下就爬上了树。
“荷花,你这是做什么?”有人惊呼。
荷花透过枝桠看向下面,只见那梅花立在树下,正抬着头,一脸担忧的看着她。
荷花一笑,冲着树下的梅花说道:“奴婢来为梅花姐姐摘几个青梨。”
梅花身上穿着件淡红色的襦裙,肩上披着条杏白色的披帛,其余打扮倒是与荷花想同,同样的灵蛇髻,同样的珠钗,耳朵上亦是带着碎米珍珠耳坠子,腰上也系着个藕荷色的荷包。而略微不同的是她手上拿着的团扇并非粉蝶扑花的花样,而是一面画着仕女图的团扇。
“奴婢并不爱吃梨,你快些下来吧。”梅花一脸担忧,于是连声催促。
荷花不以为意,只伸长了胳膊,去摘那枝桠间的青梨,她身量纤长,便是如此狼狈的动作,瞧起来也颇为赏心悦目。
她动作甚是麻利,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就摘了几只梨子,她左右手各拿着两只梨子,口中又叼着一个,而后凯旋而归,从树上滑了下来。
她捡了个最大的梨子递给梅花,笑嘻嘻的说道:“梅花姐姐,这最大的梨子理应给你。”
梅花接过梨子,又去拍荷花的衣襟,口中忍不住念叨着,“你这丫头也太过毛燥,你瞧瞧这好好的衣裳,也不爬弄脏了。”
荷花笑容收敛,口中不情愿的说道:“不过是一件儿衣裳罢了,左不过仔细浣洗,也就罢了。”
梅花瞧着荷花神色黯然,恐她胡思乱想,于是出言劝道:“荷花咱们以后是要进宫的,你若是还要如此毛燥,只怕会生出许多是非来。”
荷花抬眸看向梅花,梅花皮肤白皙,鼻子秀挺,嘴巴红艳艳的,她瞧着梅花,就像是照镜子,只因两人原本就有六七分相似。
“奴婢晓得的,只是突然有些想吃梨子……”荷花垂头丧气道。
“这梨子只怕不大好吃。”梅花瞧着手中的青梨,寻常的梨子上边小,下面大,像是葫芦,偏偏这梨子反其道而行之,上边大,下边小,瞧起来实在是不大好看,颇有歪瓜略枣之嫌。
荷花不信邪,她掏出帕子胡乱擦了两下,就吃了起来,梨子入口,她面上的五官就扭做了一团。
“怎么样?”梅花瞧着荷花的神情,忍不住口中发酸。
荷花又鼓起勇气吃了一口,这才丢下梨子,吸着凉气说道:“这梨子好酸,我从未吃过这么酸的梨子。”
“荷花,莫要忘了身份……”梅花好意提醒。
荷花丢掉手中的梨,不耐烦的说道:“奴婢知道了。”
梅花暗叹一声。
暗叹一声的不止梅花,还有房顶上的穿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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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观寺中,佛声阵阵。
穿云瞧着那一团腾空而起的香火之气,一个起落,跳入了自家后院,把正猫在墙根儿浇菜的春花吓了一跳。
春花站起身来,拍着胸口,一手拿瓢对着穿云,喘着粗气说道:“穿云,你这是做什么!”
穿云抱歉一笑,从怀里头摸出个钗环递给春花,“这金簪你且拿着……”
春花瞧着那金簪子份量不轻,正要原谅穿云,又听穿云扭扭捏捏的说道:“劳烦春花姑娘把这金簪送给华清姑娘,她若要问,你就说是多谢赠药之恩。”
春花旋即把金簪还给了穿云,口中不情愿的说道:“谁的东西,谁自己送去,奴婢如今可是忙的紧。”
春花蹲下身子不理穿云,又从木桶当中舀了水,只专心的浇菜。不过三尺来长的地方,春花精心的种了一排小葱。
前天下了雨,谁知昨日又见了太阳,春花一早醒来,瞧见东边儿天色发亮,索性无事,便提了桶水,过来浇水。
穿云瞧着春花的背影,了然一笑,他又摸出个纸包递给春花,压低了声音说道:“春花,这可是专门为你带回来的半只烧鸡,趁着现在没人,你还是快些吃吧,不然等清风那狗鼻子闻到了,只怕就没有你的份儿了。”新首发 s:s:
春花蓦然回身,接过了油纸包,她冲着穿云笑道:“还算你有些眼力件儿……”
穿云“哈哈”一笑,又把那金簪子给了春花,而后恭恭敬敬给春花楫了一楫,口中更是恭敬道:“多谢春花姑娘,若是事成还有半只烧鸡。”
春花这才接过金簪,至于是被哪半只烧鸡打动的,那便无人知晓了。她先把油纸包揣入怀中,又去看那金簪子。缠枝莲纹金簪,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这金簪可是郎君吩咐你买的?”春花突然问道。
穿云一愣,不知春花何意,“这金簪是打算送给华清姑娘,与郎君又有什么干系?”
“正是因为这金簪是送给华清姑娘的,所以才会有此一问。”春花把金簪放入袖中,面上神情复杂。
穿云不知春花这是闹得哪一出,好在他还有事去做,于是随口说道:“华清与郎君八竿子打不着,你莫要胡乱猜测。我还有事,便先走了,春花你且记住这金簪子,还是快些送给华清。”
穿云边说边走,很快就穿过宝瓶门,进了回廊。
春花看着穿云背影消失,面上神色变幻莫测,她丢下手中的瓢,那瓢正落在木桶当中,发出“啪”的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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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五十三章 萍水相逢
春花心中似是一团乱麻,她也顾不上这畦小葱,只匆匆的去了华清那里。
这华清原本住在后院东厢房里,先前因为清风把房顶砸了个大窟窿,所以这华清就搬到了东厢房隔壁间的房子里头。
这屋子里头不过是一张床榻,还有一高一矮两只案几,高的那只搁在窗前,矮的这个就放在屋子当中,上头搁着个茶水点心,全做迎客用的案几。
华清正好在屋子里头,正哄着宝儿睡觉。这宝儿不知怎地,从昨日起便流起鼻涕来。
华清夜里熬煮了姜茶,偏偏宝儿一口未喝,反倒是趁着喂水的功夫又哭闹了一场。好不容易等到宝儿睡着,外头已响起了鸡鸣之声。
如此折腾了一宿,不到天亮宝儿再次哭闹起来,此番又是流涕又是咳嗽,华清心中发急,又去郎中那里讨要了方子,哄着宝儿喝了药,这才哄着宝儿睡觉。
春花打了帘子进来,华清瞧着怀里的宝儿闭上了眼睛,这才压低了声音,招呼起来,“春花姐姐怎么来了?”
“奴婢这是受人所托。”春花笑道。
华清有些奇怪,“受人所托?不知姐姐受谁人所托?”
“奴婢这是受了穿云的托付……”春花笑着拿出了金簪子。
华清抱着宝儿,并未去接,反倒是耷拉着眼皮子说道:“无功不受禄,还是有劳春花姐姐把这金簪子还给穿云的好。”
春花面上带笑,眼中却是并无半分笑意,“穿云生怕华清你不肯接受,所以特意又买了半只烧鸡来贿赂奴婢……”春花一手金簪,一手烧鸡,冲着华清直乐。
华清看起来并不十分高兴,只是随口说道:“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穿云实在是客气。姐姐还是把这金簪子还给穿云吧,奴婢便再给姐姐买上一只烧鸡也使得。”
春花伸出的手就显得尴尬起来,她目光盯在手心上的金簪子上头,“华清你若不肯收,只怕这半只烧鸡奴婢还要给穿云送回去。”
华清瞧着怀中宝儿呼呼歇歇睡得正香,便小心翼翼的把宝儿放在床榻上,这才又说道:“春花姐姐若是觉得麻烦,不若把这烧鸡放在奴婢这里,到时候奴婢亲自与穿云说。”
“若是这般……”春花坐在矮几前,听到这里,随手把金簪子放在案几上,笑着说道:“若是如此的话,华清你不妨把这金簪子一并还给了穿云,切莫要再让我这不相干的人为难。”
华清听到“不相干”三个字,果然眉头一皱,她叹了一口气,与春花面对面坐了,眉间带着几分愁绪,“春花姐姐……为何不肯帮奴婢……”
说出“不相干”三字,本是春花有意为之,她瞧着华清神色暗淡,于是也叹了口气,慢慢说道:“华清你有所不知……我若是帮了你……只怕穿云会怪罪于奴婢……如此奴婢夹在你们二人中间……反倒是为难的紧……”新首发 s:s:
华清为春花斟上了茶水,碧色的茶盏盛着青绿色的茶水,春花闻着这茶水极是清香怡人,不由开口问道:“这茶好香……不知是什么茶?”ァ新ヤ~八~1~文網
华清嘴角勾起一抹笑来,“不过是洞庭碧螺春,姐姐若是觉得味道好,奴婢便为姐姐包上一包。”
“华清你这里的好东西倒是不少,不像我那屋子里头统共不过一床被褥罢了。”春花一语双关道。
华清斟茶的手一顿,她吐出一口气,斟满了茶水,捧着茶杯说道:“春花姐姐若是对奴婢有什么看法,还请直言不讳。”
春花料想不到华清竟是这般直接,于是接口说道:“华清你既然这般说了,奴婢便也有话直说了。你若是对穿云无意,还是尽快告诉他,莫要这般不清不楚的,也不拒人于千里之外,又时不时的逗弄着穿云,着实有些不妥当。”
“这还是在咱们院子里头,大家也知道你的性情,若是不明所以的外人,只怕以为华清你是朝三暮四,水性杨花之人呢。”春花借机敲打华清。
华清抿了一口茶水,垂着眼眸,低声说道:“姐姐用心良苦,奴婢心中知晓,只是……”
华清突然犹豫起来,倒是让春花于心不忍,但是想到自家娘子,她又接着说道:“华清你若是听劝,便直接给穿云,清风二人说个清楚明白,有些事情还需快刀斩乱麻,不然含含糊糊拖拖拉拉,到了最后反倒拖累了自己。”
华清点了点头,轻声说道:“姐姐的意思……奴婢知晓了……”
春花缓了缓,语气柔和道:“华清,奴婢正是因为不跟你见外,所以才会跟你说这种掏心窝子的话,你自己心里好好思量思量,这桩事情到底虽说还是你拿主意,但是有些事情考虑不周全,反倒是害人害己。”
“你不了解清风和穿云的性子,我却是认识他们许久了,你不知拖拖拉拉的结果,我却是晓得。华清你仔细想想,你若是这般玩弄他们二人,郎君又会如何看待此事?”石娘语重心长。
华清听到最后,神色凛然,她不由捧起茶杯,小口抿了起来,眼看一杯茶见了底,她面色这才好了些,口中勉强说道:“多谢春花姐姐好心提醒,奴婢知道该怎么做了。”
春花点了点头,面色更加和缓,“这桩事情说出来本就讨嫌,但是有些事情最是容易当局者迷。”
华清起身为春花蓄了茶,面上带着感激道:“多谢姐姐点醒奴婢,不然悔之晚矣。”
春花喝了茶水,这便起身,冲着华清笑道:“奴婢向来直肠子,华清莫要见怪。瞧着宝儿这两天似是瘦了,奴婢这就去厨房为宝儿做个蒸蛋去。”
华清这才笑了起来,她看着床上睡得正香的宝儿,柔声说道:“这宝儿身子不舒服,昨晚闹了一宿,方才睡下了,只怕醒来就要嚷嚷着饿,如此就多谢姐姐了。”
“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奴婢瞧着厨房还有半只生鸡,这便一并熬煮了鸡汤,给宝儿下细面吃。”春花冲着华清一笑,她匆匆忙忙走了两步,又突然回头笑道:“这宝儿真真是好福气,不过是与华清萍水相逢,便入了华清的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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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五十四章 兔子琉璃
华清垂眸斟茶,口中低语,“不过是奴婢与这孩子的缘分罢了……”
“缘分这东西还真是奇妙……”春花意味深长的看了华清一眼,转身出了屋子。
屋子里头又安静了下来,若是屏住呼吸还能听到宝儿长长的出气声,小童的声音听着平缓柔和,没有烦扰。
而后,一声轻叹。
前后院之隔的正房里头,宋如是手捧茶盏,微微皱着眉头,耳边又听到穿云的声音。
“我瞧这那荷花是个有脾气的,只是不知道那脾气在宫里头能走多远?”穿云的声音透着隐隐担忧。
“在宫里头能走多远,还得看她的造化。何况,我也见过这丫头,她瞧着倒也不是全然的没有心机。”宋如是说道。
“那梅花性子倒是稳重的多,瞧着不大吭声,但是个有主意的,只是只怕进了宫之后,瞧见了大富贵,反倒会动了心思。”穿云仍旧不放心。
“她若真是个聪明的,就该知道究竟该选哪条路。”宋如是一口喝完了杯中茶。
宋如是话音刚落,却见门帘子一挑,一角青衣飘了进来。宋如是急忙把手中茶盏搁在穿云面前,面上闪过一丝慌乱之色。
穿云不明所以,回首一瞧,正对上李诃似笑非笑的一双眼眸。
“穿云,这洞庭碧螺春味道如何?”李诃笑道。新首发
“小的不爱喝茶,哪里知道这洞庭碧螺春的味道。”穿云随口一说,又听到宋如是一声轻叹,他又去看宋如是,这才瞧见宋如是面上的慌乱之色。
穿云低头看向面前空空如也的茶盏,刹那间似是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明白了这洞庭碧螺春的前因后果。
穿云想通了此结,于是匆匆起身,“小的还有事情,便先回了。”
穿云素来是个动作麻利的,说话间只见那门帘子一掀,他的身影已然消失在门外。
宋如是眼看着穿云出了门,只得尬笑一声,起身迎李诃,“今日日头刺眼,郎君必然是渴了,奴家这就给郎君倒杯茶。”
宋如是神色殷勤,给李诃满上了茶盏,双手捧茶递给李诃,面上热切的看着李诃,“郎君快些尝尝,也不知道这洞庭碧螺春的味道如何?”
李诃接过茶盏,目光有意无意的看向案几上空空如也的青瓷茶盏,口中带着疑惑,“方才穿云说过自己并不曾饮茶,那这杯茶又是谁人喝的?”
宋如是顺着李诃的目光看向茶盏,口中打着哈哈道:“郎君你还不知道春花,那丫头最是嘴馋,奴家让她去煮茶,她煮完了茶水,偏要自己先喝上一杯,说是要尝尝味道,其实却是贪嘴的紧。”
“既然如此,阿如小童为何不直接问春花,这茶盏的味道如何?”李诃看向宋如是。
宋如是一怔,轻咳一声,却不敢去看李诃的眼睛,“奴家还没来得及问,那丫头便逃也似的跑了,许是怕奴家怪罪。”
宋如是强行圆了一波儿,自觉圆的不错,便抬眸对上李诃的目光,只这一眼,便知自己早已被看穿,因着李诃的目光带着笑意,显见早已看穿了她。
宋如是神色怏怏,口中低声道:“那杯洞庭碧螺春……是奴家喝的……”新首发 s:
李诃轻轻揽过宋如是,口中柔声道:“阿如,我并非不让你喝茶,只是你如今有孕在身,那碧螺春又是性凉的,喝多了没得伤了脾胃。”
“奴家知道了……以后再不胡乱喝茶了……”宋如是耷拉着脑袋,像是犯了错的小孩子。
李诃拍了拍宋如是的脊背,声音带着好笑,“阿如小童昨夜也是这般说的……”
“奴家昨夜说了吗?”宋如是瞪大了眼睛,看向李诃。
“阿如小童莫不是不记得了?”李诃好笑道。
宋如是凝神静气,好生的思索了一阵,神色认真道:“奴家实在记不得了……”
“就是昨夜榻上,阿如面红耳赤之际……”李诃低语道。
宋如是复又面红耳赤起来,声音似是蚊咛,“郎君说的什么……奴家听不大懂……”
李诃揉了揉宋如是的髻发,口中笑道:“阿如小童,如今虽是不能饮茶,我却为你买了好东西回来。”
宋如是抬起头来眼睛一亮,待要开口,又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外头的动静,“郎君不会又带回一只鹦鹉吧……先前那“笑得丑”带回来之后,便每日里吵吵嚷嚷,后来又有了那“说书人”,每日里又人间正道是沧桑说个不停。”
“郎君若是再带回来一只鹦鹉,只怕家里就要搭上戏台子了。这“笑得丑”,“说书人”还有新来的这只鹦鹉,正是一出好戏。”宋如是嘟囔道。
李诃听得好笑,不免笑道:“阿如小童且随我来。”
宋如是半信半疑,面露担忧,随着李诃出了屋子,一眼瞧见廊下搁着个竹笼子,笼子里面卧着一只毛皮雪白的兔子。
宋如是复又欢喜起来,她蹲在笼子前,随手拔下头上的琉璃簪去逗弄兔子,口中问道:“这兔子可有名字?”
“还不曾有。”李诃含笑道。
“那便叫它琉璃,如何?”宋如是欢喜道。
“甚好。”李诃的声音当中透着愉悦。
宋如是不错眼的看着那小兔子,不过巴掌大小,小小的一只卧在笼子里头。她拿着琉璃簪子去逗弄,偏偏那兔子爱搭不理,只顾着睡觉,偶尔又用纯净的红眼睛瞟上宋如是一眼。
“奴家先前也养过一只兔子,后来外出求学的时候,不知怎地,那兔子就死了……”宋如是随口道。
李诃看着宋如是小小的身影,心中柔软一片,听到她提起“外出求学”。李诃心中一叹,自家娘子自小便在清河县中,又养在深闺,何时外出求学过?先前两人因为这桩事情不欢而散,此番若是再要提起,只怕又会生出不快。
李诃心中想着,只当做没有听见,口中却悄然转了话题,“阿如若是喜欢,我便再送给阿如一只,如此也算是一生一世一双兔。”
“一生一世一双兔?”宋如是口中重复着李诃的话,不由笑了起来,她起身笑意盈盈的看着李诃,一双眸子像是两颗亮晶晶的小星星。
《苏陶陶穿唐记》,
第一千一百五十五章 两只烧鸡
“对,正是一生一世一双兔。”李诃正色道。
宋如是啼笑皆非的看着李诃,口中恍然大悟道:“怪不得郎君非要再买回来一只鹦鹉,原是为了一生一世一双鹦鹉的缘故。”
这次啼笑皆非的轮到李诃,他笑吟吟的看着宋如是,口中夸赞道:“能够触类旁通,阿如小童果真聪明。”
宋如是一晒,起身看着李诃,“郎君莫要打趣,奴家有一事要告诉郎君。”
李诃看着宋如是神色认真,于是端正神色,“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杏林堂重新来张,奴家打算让春花去帮着算账,不然她天天守在院子里头只怕会胡思乱想。”宋如是沉吟道。
李诃微皱眉头,“此事只怕不妥,春花若是去管账,谁又来没陪说话,我只怕过几日就要忙了。”
“这又是为何?”宋如是关切道。
“先前便要同你说的,只是寻不到合适的时机,我只怕很快就会离开正字局了。”李诃低声道。
宋如是吃了一惊,瞪圆了眼睛看向李诃,口中忍不住担忧道:“这又是为何,可是因为益州刺史的事情受了牵扯?”
宋如是口中说着,心中愈发确定了猜想。益州刺史与长安城联系甚密。如今益州刺史被下了旨意,长安城中的后台怎会不心生怨怼?
那人拿捏不了王公子,却是能够像是捏死一只蚂蚁一般打压李诃,看着李诃神色凝重,宋如是心中已然做了最坏的打算。
“阿如莫要忧心,此番你家相公却是要升官了。”李诃神色蓦然放松了下来。
宋如是跟着松了一口气,她仰着头看向李诃,只见他眼神当中带着几分戏弄,于是伸手掐了李诃一把,“郎君故意害奴家担心,实在该罚。”
李诃痛呼一声,引得宋如是又担心起来,她撩开李诃的衣袖,眼见他手腕白皙,心知又被骗了,于是扭过身子,只专心的瞧着兔子琉璃,她心中有气,一面逗弄兔子,一面提高了音量说道:“琉璃啊琉璃,你方才也瞧见了,这男人最是坏了,所以你以后一定要擦亮了眼睛,找上一只好兔子相伴一生,莫要同我一般,被人骗了。”
宋如是说完,便支着耳朵听着身后李诃的动静,果然李诃一声轻叹,而后清越的声音响了起来,“阿如小童,这琉璃乃是一只公兔。”
宋如是耳旁似是炸了雷,她气呼呼的说道:“既然是公兔子,那便不叫你琉璃了,你便叫做雌雄吧,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双兔旁地走,安能辩我是雌雄,你以后就叫做雌雄了。”
宋如是一槌定了音,身后李诃不由夸赞道:“雌雄这名字着实不错,让人一听之下便生出安能辩我是雌雄的感慨来。既然这只兔子叫做雌雄,只是不知另一只兔子,阿如打算如何取名?”
宋如是霍然起身,回首看向李诃,口中闷闷道:“既然有了雌雄,那么另外一只兔子便叫做安能。”
“安能?”李诃重复道。
“既然是安能辩我是雌雄,一只叫做雌雄,另外一只自然叫做安能。”宋如是理所当然道。
“那若是有第三只兔子岂不是要叫做辩我?”李诃笑道。
宋如是摇了摇头,又郑重其事道:“第三只兔子应当叫做辩我是!”
“辩我是……这名字着实不错,听着倒有几分禅意。”李诃衷心夸赞道。ァ新ヤ~八~1~文網
宋如是得意一笑,心中暗想终于搬回了一城。只是这一城并没有搬回来,因为第二日酉时三刻,这院中便又多了两只兔子。
于是小小的院落当中便有了两只鹦鹉,三只兔子。
两只鹦鹉一只叫做,“笑得丑”,另外一只叫做,“说书人”。
而这三只兔子,先前的一只叫做“雌雄”,另外两只耳朵长些的叫做“安能”,另外一只尾巴短些的叫做“辩我是”。
这名字用李诃的话来说,颇为有几分禅意,用丫头春花的话来说,却觉得极为绕口。
天擦黑之后,春花提着一篮子菜叶,躲在正房门口的廊下喂兔子,她一口一个“雌雄”,“安能”,“辩我是”。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春花便低声嘟囔了起来,“别人家的兔子都是叫做小白或是小灰,再不济就叫做小黑,谁能想到这兔子还能被叫做雌雄,安能,辩我是的。若是不知情的人听见了,只怕还以为奴婢在说什么古怪的话呢。”
春花正嘟囔着,蓦然头顶的“说书人”尖声尖气的嚷道:“
说书唱戏劝人方,
三条大路走中央。
善恶到头终有报,
人间正道是沧桑。”
那厢“笑得丑”也来了精神,扑棱着翅膀,一同附和着,“笑得丑……笑得丑……笑得丑……”
春花只觉得脑门子发疼,她草草喂过那“雌雄”,“安能”,“辩我是”三只兔子之后,便匆匆的起了身。
她一转身又瞧见直愣愣立在身后穿云,这穿云面如土色,正直勾勾的看过来。
春花吓了一跳,伸手拍了穿云一下,“穿云你这是做什么!你可吓死奴婢了!”
穿云像是从梦中醒来,目光变得些微正常了些,他耷拉着嘴角,口中无力的说道:“华清姑娘……为何要如此对我……她收下了清风的宝相花金簪……为何不肯收下我的金簪子……可是因为我这金簪子样式不好……”网更新最快 手机端:s://
穿云说着,又扯住春花的衣袖,口中哀求道:“春花姑娘,你明日里陪着我出门一趟。你眼光好,帮我挑上一枚钗环。若是华清姑娘喜欢,我便送你一只烧鸡。”
穿云看着春花目光冷然,于是又加了筹码,“只要春花姑娘陪着我首饰铺子里头转上一遭,无论那华清姑娘喜欢不喜欢,我都送给春花姑娘一只烧鸡。”
春花不语,她像是陷入了自己的思绪当中。
“两只烧鸡……”穿云伸出了两只指头,又犹犹豫豫的想要再伸出一根指头之时,春花终于有了反应。
她看向穿云的目光带着怜悯与同情,“成交。”
穿云虽然不知道春花眼中的怜悯是为了哪般,但是听着她答应的如此爽快,心中便高兴了起来。
《苏陶陶穿唐记》,
第一千一百五十六章 巧遇英哥
穿云拿着两只烧鸡,成功收买了春花。两人寻了个风和日丽的天气,穿云出门前还特意看了看黄历,确保那天是个诸事皆宜的好日子,这才趁着晨光出了门。
两人一前一后去了西市,又寻了垂珠坊。春花心中对穿云有愧,于是精心挑选,仔细对比,这才选了枚玉簪。
“为何是玉簪?我瞧着还是金簪子喜庆。”穿云压低了声音道。
两人身处垂珠坊的雅间当中,中间又隔着个酸枣木的高案,面对面坐着。案几上头搁着个垫着红绸的木盒,里头又放着几枚素雅些的钗环。
“清风送的是一枚宝相花金簪子,你便莫要再送金簪子了,这样显得样式雷同,又不显眼,倒是还不如选个素雅的玉簪子。奴婢瞧着那华清也是个念过书的人,只怕会觉得金器俗气。”春花把弄着手中的玉簪子,慢慢的说道。
穿云眼睛一亮,口中道谢,“还是春花你想的周全,今日若非劳动了你,只怕又要走不少弯路。”
“穿云你此番可知道了,那两只烧鸡可买的不亏。”春花得意一笑,她手上的玉簪子材质乃是青玉,簪头镂空雕琢着一枚芙蓉花,看起来倒是不俗。
“多谢春花姑娘,若是春花姑娘日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招呼。”穿云拍着胸脯打包票。
春花笑着应了,又从那托盘当中取出一枚同心玉琐,“这玉琐倒是别致,又能表露你的心意,不如再送华清一枚同心锁。”
穿云面露迟疑,“我若是送了这同心锁,只怕有些太过直接……”
“那你为何要送华清玉簪?”春花反问道。
“因为……因为……”穿云吭哧吭哧说不出话来。
“可是为了让她明白你的心意?”春花说道。
穿云点了点头,口中讷讷,“正是……如此……”
“既然如此,那送不送这同心玉琐又有什么分别?”春花问道。
穿云似有若无,微微点了点头,下了决定,“既然如此,就买了这两样。不过还有一事,还得劳烦春花姑娘帮我把这同心锁和玉簪送到华清姑娘那里。”
“这个我却是不能答应你。”春花直接拒绝道,她看着穿云神色一暗,又开口解释道:“穿云你总要面对这一切的,何况这本就是你与华清之间的事情,没得扯了奴婢,反倒多事。”
穿云想了一会儿,点了点头,“春花说的有理……”
春花喊来小伙计包好了玉簪和同心锁,穿云一直面露纠结,直到两人出了垂珠坊,穿云依旧是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新首发 s:
集市上人来人往,喧闹不止,春花许久不曾来过西市,瞧着什么都欢喜。不过几月,这西市便像是隔了经年,先前的首饰铺子如今成了糕点铺子,先前的糕点铺子,如今又成了蜡染铺子。
春花瞧着,心中一动,她捏了捏袖袋当中的荷包,乘兴去了自家的绸缎庄。网更新最快 电脑端:/
春花本是无心之举,倒是让她瞧见了一桩奇怪的事情。春花在前走着,穿云在后跟着。
两人一前一后,离得老远春花便瞧见了个熟悉的身影。她心中一喜,加快脚步赶了过去,扯住那人的衣袖,口中欢喜道:“英哥儿……”
被她扯住的那人本是个穿着玉色澜衫的少年,那少年回过头来,面如白玉,目若朗星,端地是一副好样貌。
他瞧见春花先是一怔,而后才欢喜道:“春花姐姐……你们何时回来的……娘子回来了吗……你们如今住在何处?”
“咱们如今住在兴化坊中……”春花欢喜道。她不错眼的打量着英哥儿,面上的笑容便带出了一分慈祥来,虽然这副神情出现在她的脸上瞧起来极为怪异,但是这并不妨碍春花一脸慈爱的看着英哥儿。
不过几个月的功夫,英哥儿像是长高了许多,他本就瘦弱,如今身量颀长,倒是比之前瞧着健壮了些。他束着发,头顶上簪着一枚玉簪,那玉成色极好,在阳光底下泛着温柔的水光。
“你小子如今倒是发达了。”春花真心为英哥儿高兴,伸手锤了英哥儿胸口一下。
英哥儿不动声色的退后了一步,这才应道:“春花姐姐过奖了,哪里有什么发达不发达的,不过是有件儿出门穿的衣裳罢了。”
“你莫要太过自谦了,不说旁的就你头上簪着的玉簪子便值上五十两银子。”春花并未注意到英哥儿的小动作,只一脸慈祥的看着英哥儿,颇有几分吾家有子初长成的喜悦。
穿云本在出神,听到这里,不由惊讶道:“这玉簪子竟是值五十两银子?”
“莫要听春花姐姐乱说,不过是不值钱的东西罢了。”英哥儿急忙否认。
春花伸手摸了摸英哥儿身上的料子,又惊喜道:“这料子又轻又软,英哥儿你现在究竟在做什么?”
英哥儿打着哈哈道:“先前郎君让我先回长安城,三爷也是同意的……”英哥儿话说一半,陡然停了下来,他歉意的看了春花一眼,剩下的话竟是咽回了肚子里头。
春花面色微微有些恍惚,她勉强笑道:“瞧着你过得好,奴婢很是高兴。”
英哥儿这才重新笑道:“郎君娘子既然回来了,我过上几日便去兴化坊中走上一遭。”
春花扯住英哥儿的衣袖说个不停,英哥儿像是有事,态度也渐渐的敷衍咯下来。
穿云率先察觉到,于是插口说道:“英哥儿可是有什么事情?”
“我正有一桩要紧的事情,如今急等着去做。春花姐姐对不住了,我先前为姐姐买了一块儿上好的料子,等忙完了这桩事情就去兴化坊去。”
春花恋恋不舍的放开了英哥儿,口中笑道:“无事,英哥儿你先去忙,等你来的时候,我给你做锅子吃。”
英哥儿一喜,口中说道:“如此便说好了,我过上两日定然去兴化坊,到时候定然把姐姐的料子带上。”
春花点了点头,看着那英哥儿匆匆去了,他身量比先前高了许多,已褪去了先前半大少年的模样,瞧起来很有潇洒飘逸少年郎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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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五十七章 宝儿患病
“春花你有没有察觉到,英哥儿像是变了。”穿云看着英哥儿的背影汇入到人群当中,慢慢开口道。
“自然变了,你瞧他现在的模样可不就是应了公子如玉那句话。这小子模样如此俊俏,不知要惹了多少那正当年华的小娘子。”春花慈爱的盯着英哥儿的背影,口中忍不住赞叹道。
“我并非那个意思,他的模样自然变了。但你又没有发现,他的性子仿佛也变了。”穿云隐晦道。
“这是自然,英哥儿长大了,性子自然越发稳重。”春花自打见了英哥儿,口中夸赞的话便说个不停,“英哥儿先前便是白白净净的少年模样,你瞧他如今身量颀长,面容白皙,眼睛又亮晶晶的,越看越是讨人喜欢。”
“先前英哥儿受了不少苦楚,如今也算是苦尽甘来,等他年纪再大些,便让娘子为他挑选个模样人品俱佳的小娘子。如此一来,郎才女貌倒是绝配。奴婢回去之后一定要先告诉娘子,让娘子高兴高兴。”
春花见到了英哥儿心中高兴,便也顾不上去绸缎庄,只匆匆的朝着兴化坊而去。穿云无奈,只得跟在春花身后,离开了喧闹的集市。
那处喧闹之处,渐渐被两人抛在身后,渐渐的远去了。小贩口中的招呼叫卖声,亦是渐渐恍惚了起来。
待远远瞧见兴化坊的牌坊,春花便兴奋了起来,她加快了脚步,朝着兴化坊西南隅而去。
“娘子……娘子……”春花一进门就直冲正房。
她推开正房的门,床上空空,案几上的茶盏摆放的整整齐齐。她在屋子里头转了一圈儿也没有发现自家娘子的身影。
她心中不免有些奇怪,于是又推窗看向后院。这一看倒是瞧见华清抱着宝儿在后院转来转去。那宝儿身穿穿着件儿大红色的小衣裳,正挥舞着胖胖的胳膊,有一下没一下的拍打着华清的胳膊,想来是那宝儿正闹困呢。
“华清……”春花高呼一声。
华清立住了身子,举目看了一会儿,这才发现窗边立着的春花,她轻轻应了一声,“春花姐姐……”
“华清你可瞧见娘子了?”春花扯着嗓子问道。
“娘子方才出门去了……”华清微微提高了音量,那怀里头的宝儿就发出了震天的哭声来。
这宝儿自那夜着了凉之后,便一直流涕,打喷嚏,华清哄了他喝姜茶,往往是喝一口,洒半碗,还要哭闹半天。
华清不忍宝儿哭闹,便隔三差五的喂上一顿儿,结果宝儿的病就渐渐的严重了起来。先前还只是流涕,打喷嚏,到后来便脑袋发热,人也懒得动弹了,每日里总要窝在华清怀中。
按说这也不是要紧的事情,只要去郎中那里讨上个方子便罢了。先前郎中也给了华清一个方子,谁知竟被宝儿打翻了姜茶,那方子洇了水,字迹模糊起来。
郎中又恰巧被人请去看病,如今已是去了两日。华清本来擅长香料,于是又为宝儿配了一样驱寒的熏香,偏偏宝儿闻不得熏香,香烟一起,他就要咳嗽的惊天动地。
华清无法,又捡着几样草药煮了,宝儿喝了之后,却并无太大的效果,于是华清只得每日里无论黑天半夜抱着宝儿,又打湿了帕子为宝儿降温,着实辛苦不已。
她如今胡乱穿着一件粉荷色的襦裙,头发草草挽成了高髻,她模样虽好,但却有几分无精打采。新首发
如今她这才提高了音调,宝儿便又哭闹起来,她只能先哄着怀中的宝儿,一时也顾不上说话。
春花一叹,同情的看了一眼那粉荷色的身影,这才合上了窗户,这屋子里头陡然一暗,她摸了摸床榻,上面并无一丝温度,想来娘子出门已经有一会儿了。
她心中有些担忧,既然山不来前,她就索性到山前去。春花抬腿出了正房,看到屋檐底下立着的穿云,这才想到玉簪之事。
合着要去找华清,她便张口说道:“穿云你与我一同去找华清去。”
穿云手指扣着屋檐下的鸟笼子,犹犹豫豫的说道:“我若是去了,又该说些什么?”
“这有什么不好说的,你去了以后,直接把东西送给华清便可。这有什么好说不好说的。”春花不以为意道。
“可是……可是……凡是总要有个由头,我又该如何扯出个由头来?”穿云吭哧了半天,这才慢慢说道。
“那宝儿便是现成的由头,宝儿如今不舒服,你便帮着华清带会子宝儿,然后寻个机会把话说清楚了,也就是了。”春花出主意道。ァ新ヤ~八~1~文網
“这只怕不妥,宝儿不舒服,华清姑娘必定心急如焚,我若是此时提起此事,只怕会自讨没趣。”穿云犹犹豫豫的说道。
春花长长呼出一口气来,刚要开口头顶上那“说书人”便尖着嗓子开了口,“说书唱戏劝人方,
三条大路走中央。
善恶到头终有报,
人间正道是沧桑。”
“你瞧瞧人家说书人都知道这三条大路走中央的道理。你便是想不通其中的干系,这华清姑娘如今正是心疲力尽之时,你若是趁机表现,这华清如何能不感激你?时间久了,总要念着你的好的。”春花语重心长的说道。
穿云似有所悟的点了点头,口中附和道:“多谢春花姑娘提点。”
春花与穿云两人兴冲冲的上了游廊,去了后院,一眼瞧见后院那枣树底下立着的华清与清风。
华清抱着宝儿,清风拄着双拐,两人面对面站着,清风面上带笑,华清微微低着头,状似娇羞。
穿云半道上被人截了胡,面上陡然一变,看向清风的目光便带着几分欲除之而后快的狠意。
而远处枣树下的清风哪里知道这个,他只温柔的看着华清,口中殷切的说道:“华清姑娘今日怎地没有带上那枚宝相花金簪?”
“那宝相花金簪太过贵重……奴婢身份卑微,实在不宜戴那扎眼之物……”华清口中讷讷道。
“你模样好看,每日里穿着未免太过素净,还是带那宝相花金簪好看。”清风柔声道。
《苏陶陶穿唐记》,
第一千一百五十八章 还君金簪
“奴婢本就打算跟你说个明白……奴婢身份卑微……受不住那金簪……也配不上那金簪……奴婢这会儿就把金簪还给你……”华清抱着宝儿,抬步就走。
清风面上挂不住,又不知哪里惹怒了华清,于是伸手去拦,华清执意要走,手肘略微使力,便甩脱了清风。
清风本就架着双拐,如今腾出一只手去扯华清,结果被华清闪过,他手上没有支撑的地方,于是身子一歪,眼看就要倒地。
华清回身瞧见,急忙去扶,于是清风趁机把华清搂在怀中,又把一条胳膊搭在华清的肩膀上,口中急急的说道:“华清你为何要如此待我……我是真心对你的……还有这宝儿如此乖巧……你若是喜欢……咱们成亲之后……就一同养着宝儿……只把他当亲儿子一般养着如何……还有我跟在郎君身旁许久……手上的银子自然是短了不了你的……回头咱们置办上一处宅子……再给你买上两个小丫头……”
清风本有几分傲骨,即便是先前做厨子的时候也是说一不二,一言不合便要撂挑子的,他何时有这般低三下四的模样。
华清使劲挣脱又恐清风摔倒,于是两人便你拉我扯的纠缠起来,于是低声恳求,“清风你莫要如此……奴婢不过是个腌臜之人……哪里配得上你这一片真心……”
“华清你莫要这般说你自己……你在我眼中便是这世上最好看之人……你若嫁给我……我定然不会让你受半分委屈……”清风扯住华清的衣袖,口中不停的说道。
“清风莫要如此……奴婢实在配不上你这片真心……奴婢……奴婢早已是残花败柳……”
“住手!”穿云一声暴喝,三步两步的奔到两人身前,一把推开清风,也不管他摔倒在地,只一脸愤怒的呵斥道:“清风你这登徒子,光天化日之下拉拉扯扯,竟是半点也不知羞耻!”
穿云这话说的极重,清风倒在地上,身上架着的双拐,倒地之时也被甩脱了出去。他坐在地上,双手撑地,想要起身,他看也不看穿云,只牢牢盯着受惊的华清,放缓了声音说道:“华清……无论你是什么模样……我都欢喜的紧……”
穿云大怒,心中恼恨,于是抬腿踹了清风一脚,眼看着清风躺在地上,身上的衣裳染了尘土。他这才居高临下的看着清风,口中嘲讽道:“光天化日之下调戏良家女子,实在是卑鄙无耻,下流至极!”新首发 s:
春花虽是躺在地上,口中却是不落下风,“你说别人之前也先瞧瞧自己,光天化日之下拉拉扯扯便是不知羞耻,那你这光天化日之下公报私仇就不卑鄙无耻,下流至极了?”
穿云又要抬脚去踹,却被春花死死拉住,“穿云你这是在做什么!你可瞧清楚了,地上躺着的可是清风,并不是你的仇家!”春花忍着怒气说道。
穿云这才停了下来,他狠狠的瞪了清风一眼,口中鄙夷道:“我先前瞧你还是条汉子,没想到如今竟是做起乘虚而入强人所难的勾当来了。”
“你又比我好到哪里去了?瞧见我送给华清姑娘一枚金簪,便上赶着又送了一枚,你这种行径便是光明磊落了?”清风冷哼一声,盯着穿云一字一句的说道:“你莫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做下的那龌龊的事情,半夜三更的趴在华清姑娘的屋檐顶上,这桩事情就不龌龊不卑鄙不无耻了吗?”
清风此言一出,最为吃惊的自然是华清,她疑惑的看向穿云,胳膊一紧,箍的怀中的宝儿又高声哭了起来。
宝儿的哭声嘶哑中透着痛楚,他挥舞着胖胖的手臂,小小的身子不由扭来扭去,口中含含糊糊的说着,“娘亲……宝儿疼……娘亲……宝儿疼……”
“宝儿莫哭……娘亲在这里……”华清心中一痛,抱着宝儿耐心哄了起来。
春花自打穿云冲了过来,就被眼前的一幕幕,闹得头昏脑胀,如今又听到华清自称宝儿的娘亲,更是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先前穿云夜半三更趴在华清屋顶上的事情倒是被暂时的遗忘了。
穿云和清风也闭上了嘴巴,两人不再怒目而视,反倒是一同看向华清。于是院子当中连带着华清怀中的宝儿,一共五个人十只眼睛。
如今却是四个人,八只眼睛看向华清。华清似是并未注意到,她只顾着哄着怀中的宝儿,只等到宝儿哼哼唧唧闭上了眼睛,她这才抬眸看向春花,口中解释道:“奴婢方才若是不那般说,只怕宝儿不肯睡觉。他如今有病在身,只怕更加想念娘亲。宝儿小小年纪就要受这般的苦楚,实在是可怜的紧。”
华清说着鼻头发酸,声音哽咽,再也说不下去。那穿云清风听到这里,面上俱是一副怜悯的神情。唯有春花的神情显得有些意味深长。
几人立在院中,天上是晴空万里,偶有白云飘过,宝儿呼吸逐渐平缓了下来。
“华清,你可知道娘子去了哪里?”春花终于打破了沉默。
“奴婢并没有听娘子提起,只瞧见娘子与郎君一同出门去了,说是中午用午膳的时候不要等她。”华清怕惊醒宝儿,只低声说道。网更新最快 手机端:s://
春花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娘子身旁有郎君陪着,这便是再保险不过了,她先前急等着跟娘子提英哥儿之事,如此发生了这一连串的事情,她心中倒也奇异的平静了下来。
她这一平静,倒是想起了一桩事情,“娘子出门的时候可曾带着石娘?”春花问道。
“娘子走的时候,石娘并没有跟着。”华清说道。
“那石娘去哪儿了?”春花扫视了一圈儿,这后院并没有石娘的身影。
“石娘去隔壁串门去了。”华清说道。
“串门?隔壁?”春花不免有些吃惊。
“那隔壁住着个瞎了眼的老妇人,石娘瞧着她可怜,便每每陪着她说话,时间久了,两人倒是熟络了起来。今日一早石娘就过去陪那老妇人说话去了。”华清低声道。
《苏陶陶穿唐记》,
第一千一百五十九章 费尽心机
“那瞎了眼的老妇人可有家人?”春花如今竟不知隔壁里住的什么人,于是开口问道。
“这个奴婢并不知晓……不过是无意之间听着石娘提了两句……旁的奴婢再不知晓了……宝儿睡着了……奴婢便先回了……”华清在院子里头呆不住,拿着宝儿当借口,匆匆进了东厢房。
华清急急进了东厢房,一把推开房门进了屋子,终于隔绝了背后那两道灼热的目光。她放缓脚步走至榻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把宝儿轻轻放在床榻上,又摸了摸宝儿的额头,触着他额头凉丝丝的,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这不大的东厢房里头便是她的全部家当。墙角的搁着的柳木箱子,还有案几上头搁着的茶杯茶盏,另有几样宝儿平素玩耍的荷包,布做的小球,还有一只小木马。
外头日头耀眼,这屋子里头却还带着几分凉意。紧闭的窗户隔绝了外头温暖的阳光,亦是隔绝了屋中的阴凉。ァ新ヤ~八~1~文網
华清似是并未察觉到凉意,她小心翼翼为宝儿盖上了小小的锦被,被面上用红线绣着几个白白胖胖的小娃娃。留着寿桃头的小娃娃或是提着红灯笼,或是拿着炮仗,或是拿着捂着耳朵,个个瞧起来憨态可掬,甚是喜人。
华清轻轻抚上那柔软又带着微微起伏的被面,不错眼的看着正在熟睡的宝儿,心头忍不住涌起一片柔情,她的目光愈发的柔和起来,像是盛着一汪透彻的水,又像是摇曳着温柔的风。新首发
“我费尽心机才得了眼前的局面……哪里会这般容易就放弃这一切……”华清的声音又低又轻,除了床榻上的宝儿,没人知晓她说了什么。
铺着碎花软绸床榻上,躺着小小的宝儿,他圆圆的脸颊上红彤彤的,平素里圆溜溜的眼睛闭的紧紧的,他微微簇着眉头,小小的嘴巴里头溢出了一句,“娘亲……”
院外,空空如也。
先前院中立着的几人,各自有了归处,那清风自去屋里养病暂且不说,穿云却是等到清风与春花离开之后,悄然走到东厢房墙根儿底下,身子一扭,借力上了房顶。他轻手轻脚趴在房顶上,看着春花一路出了院子,去了隔壁院落。
春花手上提着一篮子青枣,轻拍院门,过了一会儿,有提提踏踏的脚步声传了出来。那脚步声又慢又沉,好不容易走到门后,“吱扭”一声,院门大开。
春花好奇看去,只见开门的是个年逾五旬的老妇人,她身上穿着一件褚色的布裙子,腰上系着条靛青色泛白的围裙,一头花白的头发拿着布条挽在脑后。她佝偻着身子,翻着眼白看,抬头向春花。
春花被那阴沉的眼白吓了一跳,口中不由说道:“老人家,奴婢是来找石娘的。”
老妇人听到石娘,面上一笑,松垮的皱纹又聚在一处,在眼角簇成了深刻的鱼尾纹,她声音当中带着慈祥,“姑娘原来是来找石娘的?”
春花点了点头,又突然想到那老妇人眼睛看不见,于是又加了一句:“如今眼看就要午时了,奴婢来唤她回去吃饭。”
老妇人缓缓的点了点头,她慢慢回道:“姑娘你可来得不巧,石娘这丫头方才已经走了。”
“石娘方才已经走了?可是奴婢在家里并没有瞧见她?”春花奇怪道。
老妇人笑了两声,声音带着慈悲,“那丫头许是出门玩了,我在她这个年纪最是喜欢出门玩耍,每每天明出门,夜深了才回家。”
“那个年纪真是最好的年纪,十五六岁的年纪就跟那水灵灵的花朵一般。当时身子轻巧,模样又好,便是披个麻袋在身上,也是别有一番滋味。”老妇人打开了话匣子,又摸索着扯住春花的手,口中慢悠悠的说道。
春花被老妇人牢牢扯住一只手,倒是也不好马上就走,她有些担心石娘。石娘并不认路,又失了之前的记忆,无论如何也不会随意出门。
她心中想着,不由踮起脚尖,探头探脑朝着院子里看过去。这小小的院落里头满满当当的摆着许多东西。
东边墙根儿底下垒着一捆捆的干柴,西边墙根儿底下摆着一溜儿的酱色碗碟。那碗碟每五个便拿着草绳捆了,整整齐齐摆在墙根儿底下。
春花草草看了一眼,估摸着那碗碟至少有上百个之多,她心中奇怪,耳旁冷不丁的听到老妇人说道:“我如今孤苦无依,只得靠着贩卖碗碟赚点日常的花销。如今这世道,衣食住行,哪样不得花销银子。”
“我即便是不出门,也总要吃喝,好在后院里还有一口井,但是井水虽是解渴,但是并不管饱。我又抹不开脸面上街乞讨,所以便做些小买卖,好歹顾住这一张嘴。”老人家混浊的眼睛里,似有水意。
春花最是心软,听到这里,就把手中的一篮子青枣递给老妇人,口中安慰道:“所谓远亲不如近邻,老人家日后若是有了什么事情,只管言语一声,奴婢自会前来帮忙。”
“多谢姑娘……我听着你的声音就知道你是个模样好,心又善良的好姑娘,只是人老了,没地讨人嫌……”老妇人叹声道。
春花眼看老妇人要哭,此番更是不能立时就走,于是口中安慰道:“老人家莫要这么说,奴婢瞧着您眉目舒展,年轻的时候,定然时个貌美如花的大姑娘。”
老妇人闻言又笑了起来,面上的愁苦之色又转为了笑意,“不是老人家自夸,我年轻的时候可是方圆十里最好看的大姑娘。”
“我那时候性子活泼,总是喜欢穿一件儿大红色的裙子,每每立在人群当中,最是惹眼的那一个。”
“我又喜欢与人说笑,于是每日里都有媒人上门提亲。我当时心高气傲,打定了主意要找个官老爷,旁人总是笑我异想天开……”老妇人提起之前之事,便打开了话匣子,说个不停。
春花正巧无事,便耐心的听了下去,听到这里,老妇人停了下来,春花于是接口问道:“那老人家你可曾圆了心愿?”
《苏陶陶穿唐记》,
第一千一百六十章 为何打我
“我当时打定了主意,便一直拖着,直等到二十岁那年,熬成了个老姑娘,家里头也再不曾有媒人上门。”老妇人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面上带着几分恍惚,像是又回到了往日里的岁月。
“最先还有那些个为鳏夫,光棍说亲的媒人上门,等我年龄越来越大,媒人便绝迹不来了。”
“村里的人对我指指点点,家里人实在受不住被旁人指着脊梁骨,于是便把我送了出去。”老妇人面上笑意早就收了起来,取而代之的又是方才的愁苦之色。
春花心生同情,长叹一声,说道:“这哪个村子里头没有说三道四的长舌妇,旁人说闲话只管让她们说去,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最是要紧。”
“若是我家人跟姑娘一般活的通透,哪里还有之后的许多事情?”老妇人亦是长叹一声,她翻着眼皮子看向春花的方向,“说来也是我的命,当年又赶上闹饥荒,我又有两个兄弟,到最后家里头实在是揭不开锅了,米缸里早就没有米了,只得吃地里头的野菜。到最后我那八岁的阿弟脸色发黄,面呈菜色,每日里无精打采,还饿得昏过去了几次。”
“我那大弟弟又过了十五了,有我在前头挡着,家里头的兄弟也不好成亲。所以我父亲就把我卖给了人牙子。也是我运道好,人牙子瞧着我模样不错,做活又麻利,就把我卖到了深宫里头。”老妇人压低了声音,又四下去看,可是她哪里看得见东西。
春花越听越是惊心,若是老妇人所言不假,她竟是宫里头的人,只是听她话中之意,先前眼睛并无损伤,那如今为何成了这副模样?
春花心中思量着,又不好直接开口去问,只旁敲侧击道:“那宫里头住着的可都是天底下最为富贵之人,您若进了宫里头,那可不就是有了享用不完的福气?”
老妇人嘲讽一笑,眼皮子翻的更加厉害,“若是那般简单就好了,这宫里头的人哪个不是人精?我先前性子直爽,着实吃了不少暗亏,直等到两三年之后才渐渐的有了心机,只是为时已晚,所有的一切都晚了……”网更新最快 手机端:s://
“这又是为何?”春花好奇道。
老妇人耷拉着嘴角,神色沉重,她又“看”了巷子“姑娘既然是来找石娘的,她却并不在这里,如今已是快到用饭的时辰了。姑娘还是到别处再找找罢。”老妇人突然松开了春花的手,提着枣篮子就要关门。
春花想不到这老妇人竟是突然转了话题,她正听得入神,哪里肯放老妇人离开,于是出言挽留,“老人家你怎么说走就走,方才的事情还没有讲完呢。”
老妇人扶着门框,口中声音低沉道:“方才一时兴起说的有些多了,还望姑娘能够体谅体谅我这老人家,莫要对人提起此事。”
“老人家尽管放心,奴婢定然会守口如瓶。”春花立刻说道。
“多谢”,老妇人点了点头,缓缓阖上了院门。
春花看着那院门合起,空有一肚子的疑问没有地方问去,她怅然若失的看着斑驳的院门,心中暗叹,“这老妇人倒也是个有经历的……只是此事还得去问石娘……石娘与这老妇人想是熟稔……必然知晓其中内情……只是这石娘又跑到哪里去了?”
春花有些茫然,急急忙忙赶回去找石娘,只想着石娘逛了一圈儿,许是回家去了。
穿云趴在房顶上,瞧见春花匆匆忙忙的进了院子,于是又悄无声息的跃下屋檐,蹑手蹑脚去了清风屋里。
再说清风躺在榻上,正在生闷气,听到门响,头也不回的说道:“滚出去!”新首发 s:
穿云不以为意,自顾自的走到榻前,冲着清风别扭的背影,低声说道:“清风你可是还在怪我?”
清风听到穿云的声音,霍然转过身来,他虽是躺在踏上矮了穿云一截,但是气势却是极为高涨,他拖着长腔说道:“我哪里敢怪穿云你啊,你有武功在身,一个不爽就要打人,我胆子素来极小,哪里敢跟你打擂台。不过我胆子虽是小,但是平白无故的挨了打,少不得要去郎君那里说道说道,让郎君为我做主。”
清风一通连珠炮下来,穿云不以为意,反倒是陪着小心说道:“清风先前的事情是我不对,当时我又离得远,只瞧见你对着华清姑娘动手动脚,一时气不过才会上前阻止你……”
“如此说来你倒是一片好心了?便是连踹我那几脚也是为了我好?又把我打翻在地也是为了我好?若不是春花拦着,我只怕是要死在你的脚下,莫不是这一切都是为了我好?”清风气得面红耳赤,不等穿云说完,就是一通抢白。
穿云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了出来,他握紧了拳头,口中有意无意的说道:“清风你我相交数年,莫不是非要为了个女人生了嫌隙?”
“你喜欢华清,我也喜欢华清,咱们完全可以公平竞争,平日里你送华清东西我也不拦着。只是你如今公报私仇借机打我,这话便有些说不过去了吧。你如今才知咱们相交数年,方才你打我的时候,怎么不说咱们相交数年?”清风心中有气,听到穿云说话,于是又是一通抢白。
穿云整个人又恢复了平日里冷冰冰的模样,他看着清风,面无表情,攥起的拳头又悄然的松开,口中低声说道:“我并不喜欢华清……”
“你莫要再多说了,反正你就是打我了,就这一桩事情,我便不会原谅你……”清风不等穿云说完,便急吼吼的说完,过了一会儿,他又觉得不对,他看着穿云,皱着眉头问道:“穿云,你方才说的什么?”
“我方才说……我并不喜欢华清……”穿云又重复了之前那句话。
清风面上一惊,接着一喜,而后又有些茫然,他愣愣的看了会儿穿云,费力的从床榻上坐了起来,对着穿云的胸口使劲的锤了一拳,口中骂道:“你既然不喜欢华清……方才为何要打我……”
《苏陶陶穿唐记》,
第一千一百六十一章 良家妇女
“因为我方才以为你在调戏良家妇女……”穿云老老实实的说道。
“什么良家妇女,你才是良家妇女,华清明明是妙龄小娘子!”清风气急,又朝着穿云的胸口抡了一拳。网更新最快 手机端:s://
“好吧,我以为你在调戏良家小娘子……”穿云踏踏实实的说道。
清风满意的点了点头,又不依不饶的说道:“你仗着你以为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就能随意打我了吗?”
“我方才真的以为你在调戏良家妇女……”穿云辩解道。
“你才是良家妇女,你全家都是良家妇女!”清风愤怒道。
“我全家只剩我一人了……”穿云规规矩矩的说道。
“是良家小娘子!”清风再一次的纠正道。
“我方才以为你在调戏良家小娘子……”穿云也再一次的回应道。
清风这才缓下脸来,盯着穿云继续刚才的话题:“你方才说你并不喜欢华清……那你为何要送她金簪子?”
“只因华清姑娘曾经帮了我一个忙。”穿云老老实实的说道。
“华清姑娘究竟帮了你什么忙?”清风看向穿云的目光就像是护犊子的老猫看着外人的目光。
“不可说。”穿云爽快道。
“那你来这里做什么!莫不是要给我找气受吗?你还嫌我过得不够闹心吗?你瞧瞧外头风和日丽的,你一会儿出门,一会儿上房的,唯有我躺在这里孤苦无依的,便是连个应时的饭也吃不到嘴里去!”清风火气腾腾的往上升,连珠炮似的说了一长串话。
“我来这里是要告诉你一桩事情。”穿云神色认真,引得清风也渐渐的平静了下来。
清风狐疑的看着穿云,口中怀疑道:“你会有这么好心?”
“咱们毕竟相交一场。”穿云说道。
“你也知道咱们相交一场,那你为何还要打我!”清风怒道。
“因为我以为你在调戏良家妇女……”穿云说道。
“你才是良家妇女,你们全家都是良家妇女!”清风愈发愤怒。
“我们全家就只剩我一人……”穿云回道。
“你且记住!华清乃是良家小娘子!”清风梗着脖子说道。
“清风?”一声轻呼在门外响起。
清风扭着身子一瞧,那门口立着的可不就是华清。清风登时扭捏了起来,他撑住半边身子,冲着门外热情的招呼道:“华清姑娘,快些进来吧。”网更新最快 电脑端:/
华清立在门口,神色有些踌躇。于是清风暗想,“莫不是自己太过热情,所以吓坏了华清姑娘?”
清风这边想着,便软软的躺在榻上,又清了清嗓子,尽量低沉的说了一句,“华清姑娘,快些进来吧。”
他躺在榻上,眼角瞟见华清粉荷色的衣角在门外徘徊,他心中气急,又锤了穿云肚子一下,口中斥道:“莫要跟个木桩一样杵在这里,还不快些把华清姑娘迎进来!”
穿云这才开了口,他不看清风,也不看华清一眼,只闷声闷气的说道:“华清姑娘有话还是进来说的好,不然清风的腿瘸了,他过不去,又听不清楚姑娘的话,只怕不利于身子康复。”
“你腿才瘸了,你全家腿都瘸了!”清风低声怒道。
“我全家只剩我一个人了……”穿云亦是低声道。
“你给我等着!”清风威胁道。
“好,我等着。”穿云好脾气的说道。
两人之间三言两语,似是暗流涌动,说话间华清已是莲步轻移,走了进来。
她依旧穿着方才的粉荷色裙子,但像是重新梳洗了一番,头发梳的整整齐齐,面上敷着一层薄薄的粉,嘴上罕见的涂着红艳艳的胭脂。
清风看着华清,不错眼的看着,他的两只眼珠子像是有了自己的思想,又像是被浆糊黏在了华清脸上,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肯离开华清姑娘的一张芙蓉面。
穿云方才虽是张口迎了华清进来,但却始终没有看华清一眼,当然也没有看清风一眼,他低垂着眼眸,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华清立在榻前,像是没有瞧见清风痴迷的目光,只微微颔首低眉,铰着手指头,口中柔声说道:“清风,方才对不住了,若不是因为奴婢,你与穿云也不会起了冲突。”
华清说完,便恭恭敬敬的冲着清风福了一福,而后又对着穿云行了一礼,她神态恭敬,态度虔诚,看得清风一阵心疼。
“华清你切莫如此,你初来乍到,如今还不知道穿云的性子。他这人最是鲁莽冲动,心里头却是从来不肯记仇,所以他虽然打了我,又踹了我,还把我踹翻在地,凡是我却并不怪他。因为他本来就是个鲁莽冲动不做思量之人。”清风明里是为穿云开脱,其实句句都在含沙射影,指桑骂槐。
“无论如何,始终是因为奴婢的缘故。奴婢初来乍到,却是惹出了这么许多事情来,心中实在愧疚难当。”华清声音低哑,又带着一丝哭腔。
“正是因为你初来乍到,所以才莫要往心里去。何况这桩事情也不怪你,都是穿云这莽夫以为我在调戏良家妇女,所以才会毛毛躁躁的动了手。”清风话音刚落就恨不能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子,他方才纠正了穿云半天,如今反倒是自己把“良家妇女”这四个字给说了出来。
清风心中愤怒,又没有狠到连自己都打的份上,于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握紧了拳头,对着穿云的肚子便是一拳。
穿云深吸一口气,终于开了腔,“华清姑娘莫要自责,没有任何人会忍心责怪你。你一个小娘子背井离乡来到此地,又每日里带着宝儿,着实辛苦的紧。”
“你的难处咱们大家伙都知道,也都十分心疼你,所以我才会怕你受了委屈,贸贸然的对清风动了手。”
“我此番前来,就是为了告罪,方才清风已经原谅了我,我们二人也已经和好如初。所以华清姑娘切莫要把一切罪过都揽在自己身上,这桩事情无论怪谁,也决然怪不到华清姑娘头上。”穿云一口气说完了一长串的话,而后对着华清拱了拱手,又抛给了清风一个弟恭兄谦的神色来,而后才施施然的出门去了。
《苏陶陶穿唐记》,
第一千一百六十二章 两情相悦
清风望着穿云的背影,嗓子眼儿堵着一口恶气,上不来下不去的,堵的他心头烦闷不已。
他心中暗想,“这穿云何时这般会说话了?”并且跟着穿云这大度之人比起来,他就像个无理取闹满地撒泼打滚的幼童。
他眼睁睁的看着穿云出了门,又眼睁睁的看着穿云关了门,他心中不由暗想,“这小子倒还贴心……也罢……就先原谅他这一遭……”
清风心中想着,嘴角先绽放了个大大的微笑,冲着华清姑娘说道:“华清姑娘你且先坐,我如今腿上有伤,不能为姑娘沏茶倒水,倒是失礼的紧。”
“清风你莫要如此说,你之所以伤了腿也是奴婢的缘故。”华清挨着清风坐在床榻上。
清风的一颗心险些跳了出来,他不由屏住了呼吸,目光忍不住看向华清白皙细长的手指。
他抑制不住心中的欢喜,口中说道:“华清姑娘就是太过善解人意,所以才总把错处揽在自己身上。我之所以伤了腿,与华清姑娘没有半分干系。还有穿云之所以动手,也是因为他自身鲁莽的缘故。”
华清低头铰着手指头,口中轻叹一声,“清风,你莫要安慰奴婢,奴婢心里什么都明白。”
清风整个人像是站在三月的花树下,那温暖和煦的阳光透过花朵照在身上,虽是斑驳,但是却让人身体舒态。他整个人像是浸在香喷喷的温水当中,偶尔有风吹过,香气怡人,那风声便是华清轻柔的声音。
“华清,你总是这般通情达理善解人意……事事为了旁人着想……却不为自己考虑一点……”清风看着华清,口中柔声道:“华清你可知道……我心中很是欢喜……”
华清只顾着铰着手指头也不说话,她双手微微发颤,殊不知她垂眸敛眼的神态更是娇怜,像是风雨当中微微摇曳的娇花。
清风看得入神,忍不住伸出手去,他掌心湿热,早就出了一手心的汗,他轻轻把手搭在华清手背上,口中止不住的颤声说道:“华清……我有一句话一直想告诉你……日后便由我来照顾你吧……”
华清不语,却也没有推开清风,清风像是得了鼓励一般,轻轻摩挲着华清光滑的手指,口中低声道:“华清你莫要担心……我日后一定会对你好的……我这些年也有些积蓄……你若跟了我……我定然不会让你受任何苦楚的……还有那宝儿……我便当亲生儿子一般养着……只要是你喜欢的……便也是我欢喜的……”
华清终于开了口,她抬起眼眸看向清风,一双眼睛清澈明净,“清风……你此话当真……你可莫要哄我……”
“自然当真,我说过的话可是比金子还真。我说过要对你好,自然会一直对你好的,我也会一直对宝儿好的。”清风急忙表决心。
华清看着清风,蓦然一笑,“奴婢先前受了苦,只以为这往后的日子都要在黄连水里苦熬,没想到奴婢的运气不错,竟然遇到了你。”
清风面上像是开出了一朵花,他握紧了华清的手,不禁喜上眉梢,口中欢喜道:“华清你放心,日后只要有我一口吃的,定然不会短你一口。我这辈子都会一直对你好的。”
“清风我会一直记住今日你说过的话,也希望你能够记住今日。”华清的声音柔情似水,又微微泛着涟漪。
清风从未有一时这般欢喜过,他紧紧握住华清的手,口中激动得无与伦比,“华清我再没有一刻这般欢喜过,我自然会记住今日,也会记得此刻,便是梦里头为也不敢忘。”
华清微笑了起来,她从未如此露出过如此轻松畅快的神情,她缓缓抽出自己的手,慢慢的说道:“清风,咱们既然定下了此事,便也不急在一时。宝儿只怕醒了,我先回去看看宝儿。他这两日不舒服,醒来只怕要哭闹……”
清风哪里舍得放华清离开,只犹犹豫豫,拉拉扯扯,含含糊糊的说道:“华清……我还有话……要跟你说……你先莫要走……”
“奴婢仿佛听着宝儿的哭声了……”华清说着,匆匆忙忙的去了。
清风伸手去拉扯,华清衣衫轻轻划过掌心,似是一阵风,轻轻去了。清风怅然若失的看着华清的背影,手心温热,还有华清的温度,但是伊人远去,那门上像是镶了金边,清风不由自主的微笑了起来。
“清风,你在笑什么?”
清风听到声音,吓了一跳,抬眼一看,却是春花不知何时进了屋子,正莫名其妙的看着他。
清风轻咳一声,面上闪过一丝异样,“春花你来做什么?”
春花举起手中的食盒,笑吟吟的说道:“我来给你送饭。”
春花把食盒放在案几上,小心的从里头取出一个描金瓷碗,口中说道:“这可是我刚刚出锅的羊肉汤,最是大补。”
清风总觉得春花的话有些意味深长,他看了春花一眼,愈发肯定了心中想法,他不由自主的又轻咳一声,“多谢春花姑娘。”
“我每日里辛苦为你做饭,不过是换来一句多谢,可比不上华清姑娘的待遇。”春花打趣道。
“春花姑娘这是哪里话……我如今腿脚不便……实在无法出门……待我养好了身体……我自然不会亏待春花姑娘……”清风耳朵一红。
春花见好就好,也不再纠缠,她打开食盒一层,又从下层取出了一碟子宣和的馒头,还有另外一样清爽小菜,“我素来记性甚好,你可莫要忘了。”
“定然不会忘的。”清风闻着饭香阵阵,倒是有些饿了。
春花记性却是甚好,给清风做饭之后,还不忘去看了东厢房里的华清。宝儿果真已经醒了,正黏在华清怀中磨人。
华清瞧见春花进来,面上一喜,笑着迎了出来,“春花姐姐,怎地来了?”
“奴婢方才从清风那里出来,顺便来瞧瞧你。”春花意味深长道。
华清垂下眼皮子,只管逗弄着怀中宝儿,耳朵上却是“腾”的生起了两坨红晕。
,精彩!
《苏陶陶穿唐记》,
第一千一百六十三章 推心置腹
春花心中有数,偏偏故意提起清风,口中又说道:“奴婢瞧着清风似是有些不对……”
“他……怎么了?”华清忍不住问道。
“他的脸蛋儿就像是天上的朝霞。”春花一本正经,摇头晃脑的说道。
华清方知中计,嗔怒道:“春花姐姐莫要打趣,不过是八字还没有一撇呢。”
“奴婢瞧着清风的样子,并不像是八字还没有一撇。”春花笑道。
“奴婢与姐姐说句实话,此事却是八字还没有一撇,娘子与郎君还不知晓,这桩事情姐姐莫要到处去说,省得最后奴婢成不了事,反倒落得难堪。”华清推心置腹道。
春花瞧着华清神色认真,口中沉吟道:“华清你尽管放心,奴婢自然不会四处宣扬此事的,只不过少不得要跟你讨要一样东西。”
“春花姐姐若是想要什么,尽管说就是,奴婢若有,必然不会藏私。”华清真诚道。
“奴婢最近总是于夜半时分惊醒,不知是什么缘故,又不好跟着郎中提起,只得劳烦华清给奴婢配些香料,只要有安眠静心的功效便好。”春花犹豫道。
“这有何难,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姐姐等着,奴婢配好了香料就给姐姐送去。”华清眉头舒展,满口答应。
春花面有难色,又犹豫着开了口,口中低声道:“还有一样,奴婢晨起之时,心里头总觉得有些恶心,还会忍不住干呕。”
春花因为此事闷在心里头,每每夜间惊醒,她心中隐隐知道缘由是什么,又不好与郎中细说。
华清的神色不由凝重起来,她低声说道:“姐姐且等着,奴婢先把宝儿送到清风那里。”
春花点了点头,她伸手抚向肚子,心头涌起一阵痛楚,她心中暗想,“若是当真如此……只怕……”
春花不敢再继续想下去了,只捡着案几旁坐了下来,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这屋子里头倒是香的很,也不知燃着什么香料。
她目光转向香气浓郁之处,那里放着个青瓷香炉,再没有这般普通的香炉,只是这普普通通的香炉里头燃着的香料却甚是清雅好闻。
她不由恍惚起来,直等到华清进了屋子,她这才醒过神来,笑着说道:“华清你这屋子里头燃得什么香,怎地如此好闻?”
华清面色微微一变,她紧走几步,拿起杯盏灭了香炉里头未燃尽的香料,而后盖紧了孩子,这才冲着春花解释道:“春花姐姐有所不知,这香料当中有一味却是暂时闻不得的。”
春花便也不再问,只扯住华清的衣袖,面上又呈现出方才的为难之色,“华清,此事你切莫跟任何人提起……便是娘子那里你也莫要提起……”
“春花姐姐这又是为何?此事虽说是有些难以启齿,但是娘子若是知道了此事定然能够帮助姐姐,何况这种事情若是多瞒上一日,姐姐的处境就愈发的艰难。何况姐姐可曾想过,此事万万拖不得……”华清心里头不由担忧,她微微皱着眉头,面上毫不掩饰心里头的担心。
“华清……奴婢知道你是为了奴婢好……可是此事又该如何说出口去……奴婢实在说不出口……”春花面上为难,心里头更是为难。此事就像是梦魇一般,扰的她不得安眠。
“说不出口也要说,春花姐姐,你莫要怪奴婢说话直接,此事万万瞒不住的。这香料虽是可以让姐姐夜夜安眠,但是姐姐当真能睡得着吗?”华清并不问春花究竟为何有孕,也不问春花肚子里头的孩子又是谁的,她只是发自内心的为春花担心。
春花面上露出一副感动的神色来,她攥着华清的手,低声说道:“华清,奴婢想留下他……”
华清一惊,她食指中指轻轻搭在春花的手腕上,凝神静气,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她松开了春花的手腕,沉声说道:“春花姐姐你可想清楚了,这孩子你若是留着,只怕这一辈子就完了。”
春花先前隐隐约约,一时觉得有,一时又觉得没有,此时所有的一切尘埃落定,她倒是平静了下来。她耳朵轰隆隆的像是惊起了炸雷,一颗心里头空空如也,再也不做他想。
“春花姐姐,你若是留下了这孩子,日后还如何嫁人?还有这孩子的日后又该如何自处?”华清担忧道,
春花木木的坐在案几旁,手指不由得扣向案几,发出“笃笃”的声音,连带着她耳边的炸雷声,像是有人在耳边搭起了戏台子,又有伶人在咿咿呀呀的唱着,偶尔有一声炸雷声。过了好大一会儿,她这才木然的说道:“华清……那你说……奴婢该怎么办……奴婢还能怎么办……”
“春花姐姐,你可想好了,凡事都有上中下三个对策,这留下孩子误了一生,便是最下等的下下策。”华清冷静道。
“那上策又是什么?中策又是什么?”春花麻木的问道。
华清看着春花,斟酌着说道:“这上策就是此事坦白给娘子,娘子自然会为姐姐打算周全。”
“那中策呢?”春花又问道。
“中策却是奴婢为春花姐姐配上一味药,如此也算是了结了姐姐的一桩心事。只是此计只怕会伤身,姐姐还是要考虑妥当的好。”华清叹了一口气,看向春花的眼睛当中充满了同情。
“奴婢却是不知该如何是好……”春花耳朵边咿咿呀呀吵个不停,空气当中的香气,越来越淡了,她不自觉的吸溜了一下鼻子,那香味果然不再浓郁。
“其实此事还有上上策……”华清欲言又止。
“华清你若有话,尽管直说便好。”春花终于回过神来,看向春花的目光依旧木木的。
“上上策便是把此事告诉腹中孩子的父亲,无论那人是谁,总要为此事负责的。他若愿意,此事便是皆大欢喜,他若不愿,也总要给姐姐一个说法。”华清犹犹豫豫又说了一句,“即便是他不能给姐姐正妻之位,也要给姐姐纳个平妻的位置。”
华清这番话可谓是推心置腹,春花面有动容之色,她看着华清,神色渐渐坚毅起来,“奴婢还是决定把他生下来。”春花轻抚小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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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陶陶穿唐记》,
第一千一百六十四章 姐姐糊涂
“可是你总有瞒不住的一日,这肚子可是越来越大,姐姐还要瞒到几时?到时候奴婢虽然知道姐姐的苦衷,娘子未必知道,或许还会让你们主仆生了嫌隙。”华清簇着眉头,担忧的看着春花。
“奴婢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走一步说一步了。”春花耷拉着肩膀无力的说道。
“姐姐糊涂!”华清板下脸来,看着春花面上除了无力又有了几分紧张,她这才继续说道:“春花姐姐,且听奴婢一言,此事瞒不得娘子……”
“可是奴婢究竟该怎么跟娘子说呢?奴婢实在开不了口……”春花茫然道。
“姐姐若是实在开不了口,便由奴婢来说如何?”华清像是下定了决心,这才开口提议道。
春花面上一松,紧紧扯住华清的手臂,口中自是千恩万谢道:“华清多谢你了……此事奴婢对着娘子……实在是……有口难言……你便先去帮奴婢探探娘子的口风……而后奴婢再做打算……”
华清安抚一笑,意味深长道:“春花姐姐,你莫要因为此事烦扰,待今夜奴婢就去找娘子去。毕竟此事最忌讳的就是一个拖字。”
“华清……奴婢这会子心里头倒是松快了许多……若不然这几日脑中像是一团乱麻一般……昏昏沉沉……又不知该如何是好……”春花一脸感激道。
“无妨,你我姐妹二人,莫要说什么谢不谢的。姐姐既然遇到了事情,妹妹为姐姐分忧也是应当的。”华清安慰道。
是夜,天边升起了月,亮起了星,那华清把宝儿哄睡着之后,便悄悄掩上门,径自出门去了。
她穿过宝瓶门,拐入了游廊,廊下亮着灯笼,那地下的青石板恍恍惚惚泛着青灰色的光。
华清紧了紧衣襟,心中不由暗叹,这夜里倒真是一日比一日凉起来了。她轻轻吐出一口气,放轻了脚步,廊下挂着的鸟笼子蒙着一层靛青色的绸布,那“笑得丑”与“说书人”许是睡了。
廊下鸦雀无声,正房燃着蜡烛,柔黄色的烛光映在雕花窗棂上,那无形的光,于是也有了形状,缠枝牡丹的形状。
华清立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夜风袭来,有桂花浓郁的香味萦绕在鼻端,华清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上前扣门。
“笃笃”两声,那雕花朱门便从里打开,从里面露出宋如是一张盈盈的笑脸。
“娘子……”华清恭谨道。
“华清来了?快些进来。”宋如是面上带笑,似是心情不错。
华清进了屋,这屋子里头一片柔光,于是那所有的家当,还有穿着鹅黄色襦裙的宋如是身上,也萦绕着一圈儿柔和的光芒。
华清看着宋如是欲言又止,最后只盯着宋如是脚下踩着的蜀绣金丝绣花鞋看得入神。
“华清,方才你可闻见什么香味了?”宋如是笑道。
“奴婢方才闻到了一股浓郁的桂花香。”华清回道。
“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何须浅碧轻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华清以为如何?”宋如是浅笑。
华清抬起头来,老老实实的说道:“奴婢不会吟诗,但是奴婢最喜欢吃桂花糕。”
宋如是不禁莞尔,“我先前以为你与春花不同,春花性子跳脱,你却是甚为稳重。如今才知你们二人还有一样相同,那便是同样贪吃。”
“桂花糕又软又糯又香,不止奴婢,宝儿也甚是爱吃。”提起宝儿,华清面上神情愈发的柔和起来。
“华清也就是你这样有耐心又柔和的性子才招的宝儿喜欢,那宝儿能够认识你,也是他的福气。”宋如是笑道。
“奴婢能够认识宝儿,也是奴婢的福气。说起来也是巧合,奴婢先前有个弟弟,很小的时候就夭折了,奴婢时常梦见阿弟,每每醒来心里头便觉得不痛快。如今有了宝儿,他的模样又有几分像奴婢的阿弟,所以奴婢瞧见他,就像是瞧见了幼时的阿弟,于是一颗心就软了下来。”华清慢慢说道。
宋如是似有所悟,微微点了点头,不再纠缠这个问题,只笑着说道:“既然华清你也喜欢吃桂花糕,明日便让清风去买上两斤回来。”
华清面皮一红,口中急声道:“清风腿脚还没有好利索……只怕是出不得门……”
宋如是不由笑道:“清风若是知晓华清你如此紧张于他,只怕会乐得找不到北去了。”
“娘子莫要打趣……其实奴婢今夜来找娘子,却是为了春花姐姐……”华清犹豫道。
宋如是心中有了一番思量,又让华清坐了下来。两人面对面坐在绣着宝相花的蜀绣锦垫上,中间的红木案几上搁着一只茶壶。
描金的彩蝶茶壶里头装着的并非茶水,而是凉凉的白开水,宋如是倒了两杯。
华清恭敬的接过了茶盏,低头抿了一口,这才开了腔,“娘子,春花姐姐像是有了身孕……”
宋如是原本把玩着手中的茶盏,看着那微微荡漾的水,在满屋子烛光的映衬之下,仿佛也有了璀璨稀碎的微光。听到这话,她手上一抖,那荡漾的水,猛地摇曳了起来,她手上一热,却是杯中水撒了出来。
“华清你在胡说什么?这种事情若非确凿,哪里能胡乱言语?没地毁了春花的名声。”宋如是急急说道。
华清搁下手中茶盏,随即站起身来,冲着宋如是行了一礼,口中恭恭敬敬的说道:“娘子,奴婢既然敢与娘子提起此事,自然是已经肯定了此事。何况此事本就是春花姐姐告诉奴婢的。”
“她……她为何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宋如是怀疑道。
“下午半晌的时候,春花姐姐来找奴婢,还没开口,便先哭了起来。奴婢细问之下,才知此事。春花姐姐实在无颜面对娘子,这才托了奴婢过来,求娘子给拿个主意。”华清解释道。
宋如是紧紧捏着手中的茶盏,心中“砰砰”直跳,怪不得春花这丫头最近总有些怪怪的。
她暗地里推算了日子,那孩子定然是朱三爷的无疑,但是朱三爷如今已死,这孩子反倒是成了拖累。她仔细想了一番,口中低声道:“春花的意思又是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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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六十五章 青瓷小瓶
“这个春花姐姐倒是没有明说,只怕是心中没有主意,这才想让娘子帮忙拿个主意。”华清说道。
“春花是我的丫头,我自然会为她打算周全,只是这孩子来得着实不是时候……不过这也得看春花的想法,她不好与我直说,那便过上两日,我再去瞧她,或许那时候她想清楚了也不一定。”宋如是沉吟道。
华清点了点头,满口附和,“奴婢也是这般想得,只是春花姐姐像是有些犹豫……”
“也罢……等她缓上几日……我再找她谈论此事……”宋如是一叹,心中心疼春花,又是一声叹息。
夜深了,屋外静谧,华清望着廊下的灯笼,微微叹了一口气,那桂花香乘着夜风而来,又被夜风轻携着,渐渐远去了。
华清慢慢穿行在灯光昏暗的游廊当中,也渐渐的消失在游廊尽头,游廊尽头是通往后院的宝瓶门。出了宝瓶门,那后院整个笼罩在朦胧的月光当中。
华清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上弦月,一弯小小的月牙儿,瞧起来朦朦胧胧,似在梦中。
东厢房里头亮着灯,灯下自有人影晃动,不用瞧便知是春花徘徊犹豫的身影。
华清轻轻嗅了嗅,桂花香气怡人,她推门进了东厢房。
“怎么样……怎么样华清……娘子怎么说……”春花迎了上来,面带焦急道。
“春花姐姐莫要着急,且容奴婢喝口热茶。”华清自顾自的走到案几旁,拿起茶壶就要倒水。
春花抢先一步,她帮着华清沏了茶,神色殷勤的递到华清手中,口中又忍不住问道:“华清你倒是说说看,娘子究竟怎么说的。”
“春花姐姐,你猜娘子会怎么说?”华清问道。
“华清你这是要急死奴婢吗?奴婢若是知道,哪里还会跟个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急得团团转?华清你还是快些告诉奴婢吧,不然奴婢这颗心就像是在过上烤着一般。”春花焦急道。
华清捧着茶盏,一饮而尽,又搁下了茶盏,微微拧着眉头,口中似有难言之隐,不由得面带难色。她又沉吟了一会儿,方才慢悠悠的说道:“春花姐姐,娘子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让奴婢给你带来了一样东西……”
华清的欲言又止勾的春花心急如焚,她扯住华清的衣袖,手指不由微微颤抖起来,她盯着华清的眼睛,嘴角不由得抽搐起来,她努力的张口说道:“娘子让你给奴婢带来的什么东西?”
华清一叹,面上又露出方才欲言又止的为难神色,她缓缓从袖口掏出个瓷瓶。
玉色的瓷瓶,楠木的塞子,不过巴掌大小,小小的瓶塞,细颈大肚,华清捏着瓷瓶,口中沉吟道:“娘子给了奴婢这个……”
春花心中隐隐有了预感,她恍恍惚惚接过华清手中的瓷瓶,面上微微发白,口中颤声说道:“娘子这是什么意思……”
“奴婢不知道……只知道娘子把这个给了奴婢……”华清闷声说道。
春花仔细看着手中的瓷瓶,张了张口,话也说不出来,那小小的瓷瓶像是有千斤的重量,她掌心发黏,那瓶身发涩,像是随时要落在地上,“娘子的意思奴婢已经明白了。”
春花赫然收起瓶子,她缓缓朝着门外走去,门外又有桂花香味袭来,那浓郁的香气,还有夜风的味道,以及消失在门外的带着黯然的衣角。
春花失落的出了东厢房,迎着夜风,她手指发颤,险些拿不住手中的瓷瓶。空气当中若有若无的桂花香气,在她闻起来,却似是黄连一般苦涩。
她不禁仰头望天,那蓄了许久的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于是头顶那已至半空的上弦月也变得朦胧起来。
夜风渐渐凉了,春花只觉得浑身发冷,她忍不住哆嗦起来。又不知过了多久,肩上一暖,她侧目一瞧,却是肩上搭着件儿软绸的披帛。再往后则是华清担忧的面孔。
春花想笑,挑起嘴角,却不由自主的哭了起来,她先是低声抽泣了几声,而后哭声渐起,愈发悲痛。
华清掏出帕子,轻叹一声,低声说道:“春花姐姐,你莫要难受。奴婢再往娘子那里去上一趟,方才许是奴婢听错了话,会错了意,也不一定。”
“华清……你莫去……即便是听错了话……这瓷瓶总是娘子给的罢……”春花抽噎着说道。
华清面上满是同情之色,她拍了拍春花的脊背,口中低声安慰道:“春花姐姐,娘子也是为了姐姐的日后打算,所以才会给了奴婢这个瓷瓶。”
春花了然的点了点头,但是面上的悲怆却不是怎么也遮掩不住的,她擦了擦面颊上的泪水,口中勉强说道:“奴婢知道……奴婢什么都知道……”
春花擦干了眼泪,又小心的把瓷瓶放在袖袋当中,冲着华清一笑,只可惜那笑容却是比哭还难看。
她拿着帕子,缓缓的回屋去了,月光下的背影,瞧起来有些可怜,她佝偻着身子,似是老妪一般。天上的弯月,似乎也不忍心瞧了,于是悄悄隐没到了云层里头。
华清看着春花步履踉跄的穿过了宝瓶门,直到春花的身影消失不见。华清这才收起了面上的同情之色,不知何时月光重新洒落,照在她脸上却是露出了一抹的冷笑。
“春花姐姐,你可莫要怪我,谁让你挡了我的路!”华清声音轻柔,似是夜风,随风而起,又随风而逝。
春花浑浑噩噩的进了屋子,又茫茫然然的上了榻,袖袋中的瓷瓶发出一声轻响。
她恍恍惚惚的取出瓷瓶,对着细碎的月光,仔细打量,那瓶身的花纹,瓶口的弧度,还有那楠木塞子,她都仔仔细细看了,那瓶身渐渐因为她手指的摩挲有了温度。蓦然间她一声轻笑,拔起瓶塞,从瓶中滚落出拇指大小的药丸。
她苦笑一声,一口吃掉了那黑漆漆的药丸,她满口苦涩,却也没有伸手去倒茶,只让那苦味在嘴里横冲直撞的蔓延下去,直等到最后那丝苦涩入了心里,她渐渐的喘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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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六十六章 满面慈悲
夜半三更之际,春花的肚子突然一阵剧痛,她蜷缩着身子,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被。锦被之下的身体却是冷如寒冰,她不由得发起抖来,牙齿控制不住磕碰在一起,发出“得得”的声音。
屋子里头一片黑暗,原来那月光不知何时竟是离开了这间屋子,许是天上有云,遮挡了明月,也许是皎洁的月光不愿瞧见这般悲惨的事情。
春花一时冷,一时热,身上的衣裳早就湿透了,紧紧黏在脊背上,黏在胳膊上,她双手轻轻抚着肚子。
那肚子里头像是藏了被砸烂的五脏庙,处处酸痛无比,她一时又说不出来究竟哪里痛楚,但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痛,引得她的心里头一阵酸楚。
她忍不住哭了起来,压抑的低泣声在黑夜当中显得有些诡异,每每过上一会儿,便响起一声强自忍耐的哭泣声,于是这黑夜便也显得悲伤起来。
团云遮月,星光黯淡,整个院落都笼罩在一片黑暗当中,便是整个儿的兴化坊,长安城都笼罩在这一片黑暗当中。
不知又过了多久,那遮月的云悄然远去了,于是这周遭的一切便又渐渐的亮了起来。屋子里头渐渐有了月光,那月光透过雕花的窗棂,轻柔又冰冷的洒在地上,泛着清冷而又温柔的光芒。
床榻之上的春花,依旧保持着方才的姿势,一动也不动,她身上穿着的衣裳早已被浑身的冷汗塌的透湿。她整个人像是沉在冰冷的湖水当中,她又忍不住的打起冷战来。
这一夜,在春花的记忆当中极为的难熬,每一刻都像是过了整整一年,这一夜便像是过了半生。好不容易等到天快亮了,那屋子里头的月光像是被人撵着一般,缓慢的不甘愿的离开了这处冰冷的屋子。
拂晓之际,天色最暗,春花终于迎来了最为痛楚的时刻,她浑身麻木又周身冰冷,掌心下的肚子木木的一团,仿佛并不属于她。不知何时她身下一热,她终于昏了过去。
又过了许久许久,春花终于醒了过来。她睁开眼睛,瞧见了秋香色的床幔,鼻端清香宜人,她有些疑惑,四下一瞧,看见外间多宝阁上头放着的满面慈悲的佛像,她眼睛一酸,又忍不住落下泪来。
她眼睛紧紧盯在佛像细长和善的眼睛上,便是连屋子里头进了人,也并未察觉到。直等到一声轻叹,春花这才惊觉,她目光茫然而又空洞的看向来人。只瞧见穿着茶色衣衫的娘子,正一脸关切的望着她。
“春花,你怎么这么傻?”宋如是声音当中带着酸楚。
春花眼眶一酸,又要落泪,眼角一软,却是宋如是掏出帕子,仔细为她拭泪,“春花你莫要哭了,仔细对眼睛不好。”
“奴婢……现在……又怎会在乎这一双眼睛……”春花张了张口,慢慢的说道,
“我知晓你心里头难过,但是此时并非难过的时候。如今最重要的事情便是想着该如何养好身体才是。”宋如是一叹,她手上端着个正冒着热气的瓷碗,散发出一阵阵浓郁的香味。
“可是郎中回来了……”春花问道。
“郎中昨夜就回来了,原来他出诊的这户人家颇有些古怪,所以才会多耽误了一日。”宋如是耐心解释道。
“石娘呢?”春花又问道。
“石娘同郎中一起回来了,原来他们竟然在外遇见了,所以便一同回来了。”宋如是并没有讲其中细节。
春花也没有再问,她只是轻轻应了一声,便侧转过身去,面朝里侧身躺着,像是又睡着了。ァ新ヤ~八~1~文網
宋如是只当春花是累了,便也不再多说,只哄劝道:“春花你要实在困乏,不妨等到喝完了药再睡觉。”
“奴婢一夜不曾合眼,如今眼皮子打架,实在睁不开眼睛……”春花的声音越来越轻,说到最后像是睡着了。
宋如是一叹,又过了一会儿,约莫盏茶的功夫,她才端着药碗,慢慢的去了。房门又被轻轻地阖上了,春花这才睁开了眼睛,她慢慢勾起嘴角,眼中冰冷一片。
且说宋如是出了屋子,瞧见了立在廊下的华清。华清背对着宋如是,正仰头看向廊下挂着的鸟笼子。那鸟笼上头尚且蒙着靛青色的绸布,华清却看的甚是专注,便是宋如是何时来到身后她也并不知晓。
“宝儿呢?”宋如是轻声问道。
华清似是受了惊吓一般,急忙转过身来,面上带着一丝慌乱,口中回道:“奴婢把宝儿送到石娘那里去了,奴婢想来看看春花姐姐……”
“春花方才已经睡了,你便晚些时候再过来罢……”宋如是目光不由看向鸟笼,今日一通手麻脚乱,竟是忘记了这笼中的鹦鹉。
华清神色恭敬,想了想,低声劝慰道:“娘子莫要担心,此事虽然突然,但也并非全然是一桩坏事。”
宋如是点了点头,一脸无奈的说道:“春花这丫头平日里无论有个什么大事小情,总要来跟我商量讨主意,谁知遇见了这桩大事,竟然自己拿了主意。我自然也知晓这结局对她来说本是一件好事,但是瞧见她受苦,又实在的于心不忍。”
华清亦是一叹,她顺着宋如是的话说道:“这桩事情本就是春花姐姐自己的事情,她只是做出了合适的选择罢了。何况如今最为重要的是该如何养好春花姐姐的身子。奴婢这里有一枚荷包,乃是奴婢连夜配的香料,虽是没有太大的作用,但是好歹能够安神助眠。”
宋如是接过荷包,姜黄色的荷包上头绣着天青色的丝线,入手便有隐隐幽香扑鼻,“如此倒是劳烦你了。”宋如是低声道。网更新最快 手机端:s://
“娘子,这本就是奴婢该做的。奴婢虽然与春花姐姐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但是奴婢与春花姐姐甚是投缘,此番若是不做点什么,心里头实在过意不去。奴婢先去厨房为春花姐姐煮些汤羹来。”华清悄然去了。
此时太阳初升,那温暖的阳光站在廊下的台阶上,又一点一点的沿着楼梯爬了上来。遥遥响起了寺院的钟鸣声,一声声沉闷的钟声。若是仔细闻,还能闻见若有若无的香火气,当然也有可能是错觉罢。
《苏陶陶穿唐记》,
第一千一百六十七章 八月十三
八月十三,宜出行、开市、交易、出火、上梁、移徙。
西市杏林堂重新开张,炮仗声声中,门楣上挂上了黑漆金字的招牌,上书“杏林堂”三个大字。
金光闪闪的招牌下头,立着的是笑眯眯的郎中,他身旁则立着神色有些惶恐的石娘。门口请来了耍狮子的艺人,舞得正欢。
宋如是不欲这般张扬,偏偏夏蝉自作主张,请来了一大票的杂耍艺人,说是开张就要热热闹闹的。有热闹的地方就有人,于是杏林堂门口很快就聚集了一a b瞧热闹的人。
事有巧合,这围观的人一多,倒又生出一档子事情来。且说这围观的人当中原有一人,本就有羊癫疯,本来好好的,一时之间锣鼓喧天,还有那吵吵嚷嚷,噼里啪啦的声音汇在一处,这人突然倒在地上,口吐白沫的犯起病来。
人群当中很快就让出了一片空地,只那人蜷缩在地上,四肢抽搐,口吐白沫,伴有口中如猪羊叫声,面色青紫,牙关紧闭。
人群当中逐渐的安静了下来,于是那似是猪样一般的叫声便显得极为突兀,诡异。
耍狮子的艺人从头套当中探出脑袋来,原本摇头摆尾的狮子停了下来,踌躇的立在当地。
石娘神色愈发惶恐,她紧紧贴在郎中身旁,口中不由发颤道:“郎中,这可怎么办是好?”
郎中神色倒是没有变化,只沉声道:“无妨,我且去看看。”
“小心旁人刻意讹诈……”石娘凑到郎中耳朵边,悄声说道。
郎中点了点头,面色凝重,径自去了。人群当中登时为他空出一条路来,他不紧不慢的走到那人身旁,先不着急,只居高临下的看着那人。
那人约莫三十多岁,一张脸青中带紫,五官皱在一起,一时也瞧不出是个什么模样,他口吐白沫,模样狰狞。
“这人莫不是要死了……”有人疑惑道。
“或许是中了毒……”有人又说道。
“中了毒?”有人倒吸了一口冷气。而后全场安静,几十双眼睛看着郎中。
郎中神色不紧不慢从袖袋当中掏出个布做的脉诊,慢条斯理的为那人把起脉来。
若是郎中此刻急于分辩,定然有人与之争辩,谁曾想他就这般慢条斯理微微阖着眼睛把起脉来,那些个人倒也不好出声,只等着郎中把完脉,公布结果。
郎中很快就把完了脉,他一脸镇定公布了结果,“这人身有宿病,此时不过是犯了病。”
“那他得的究竟是什么病?”有人高声问道。
“羊羔疯……”郎中的声音像是在水中投了一粒小石子,人群登时起了波澜。
“竟是羊羔疯……”有人惊呼道。
“原来并不是中毒……”有人意味深长道。
郎中理也不理,只从怀中取出个药瓶,取出个药丸放入那人口中,那人紧咬着牙关,无论如何也不肯松口。郎中手上轻轻使力,使了个巧劲儿,于是那人便不由自主张了口。郎中顺势把那药丸投入那人口中,那人脖子一伸,咽下了药丸。
周遭愈发安静下来,有人伸长了脖子,憋着一口气,又不敢吐出来,唯恐吐出来的一瞬间,便错失了这重要的一刻。
那人吞下药丸之后,依旧抽搐不止,口中吐出的白沫流到脖子上,甚是狼狈丑陋。
人群当中渐渐有了私语声,之后声音越来越大,又有了“嘘声”,郎中不为所动,只蹲在那人身前,仔细观察那人神色变化。
人群当中先是私语,之后又有人开了腔,口中慢悠悠又极带嘲讽的说道:“哪里来的赤脚郎中,也不知道给这人吃的什么劳什子药,他这病非但没有一丝一毫的缓解,我瞧着他的脸倒是越发青紫了……”
他这一开腔,登时有人搭话,有人高声嚷道:“这人究竟是怎么了,不会快要死了吧……”
“我瞧着他不像是病死的,倒像是被人毒死的……”
“正是,我家邻居的婆娘就是喝药死的,死状跟他的一模一样……”
这几人三言两语,一唱一和之间竟是把这地上躺着的活人说成了死人,有些个不明情况的就面带审视的看着郎中。
石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瞧着郎中被众人围在中央,周围又是死一般的安静。
她心中担忧,便拨开人群挤了进去,一进去就瞧见地上躺着的那人面色青紫,甚是可怖,再看郎中蹲在他身旁,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什么。
石娘耳中听着旁人议论纷纷,于是心中发急,口中便与之理论起来,“你们不知晓情况莫要瞎说,这人一瞧就是犯了病了,什么叫做中毒?方才谁说中毒的?有胆子便出来说个清楚!莫要在背后阴阳怪气的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石娘的嗓门又高又亮,况且她的模样本就瞧起来不太好惹,如今发起怒来,更是威风凛凛,气势滂沱。
人群当中暂时安静了下来,过了几息的功夫,有人突然开了腔,那人的声音又尖又细,似是捏着嗓子说话一般,“这悍妇的模样瞧起来就是惯常骂街的,大家进了医馆都是来看病的,如今还没进门,就被人劈头盖脸一阵喝骂,以后谁还敢来医馆里头。”
石娘大怒,口中斥道:“是谁!有胆子便出来让我瞧瞧!咱们有一说一,有二说二,莫要跟个缩头乌龟一般缩在人群当中,实在让人鄙夷!”
“谁跟你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咱们只看这人若是死了,你们该怎么赔钱!这人原本好端端的,只是发了病,谁知竟是被你家郎中当街医死了。咱们几十双眼睛可是瞧得清清楚楚,到时候你可莫要抵赖!”人群中那人冷笑一声,声音尖细,一时也听不出来,究竟是男是女。
石娘气愤不已,她涨红了脸颊,一个一个的看过去,誓要当场抓住那人。她目光所到一处,自有那厌恶的目光,也有那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目光,更有那隐隐带着歹意的目光。
石娘怒极,张口要骂,突然袖子一紧,她低头一瞧,却是郎中拉住了她。
第一千一百六十八章 好人好报
“郎中,你莫要拦我。这人明显就是要来找茬,待我把他抓出来,瞧瞧究竟是什么腌臜人,竟有这般肮脏的心思!”石娘气咻咻的说道。
“石娘稍安勿躁。”郎中给了石娘一个安抚的眼神,口中低声道。
石娘瞧着郎中的神色,硬生生的忍下了那口气,她胸口上下起伏,肺都要气炸了。就在石娘气愤不已的时候,场面又发生了变化。
躺在地上的那人竟然哼了几声,先前不过是极为低沉的声音,声音像是被卡在了嗓子眼儿里头,横冲直撞之下,这才钻出一丝微弱的气息,而后找到了出口。
最先发现那人变化的自然是离得最近郎中,他随即一脸惊喜的看向那人。周围瞧热闹的人本就一直注视着他们二人,如今瞧着郎中精神抖擞,于是便也顺势瞧向了地上躺着的那人。
有眼尖的一眼就瞧见了那人面色已非刚才的青紫之色,转而变成了略微苍白的颜色。
那人如今的眉目也舒展起来,他高眉深目,竟是个胡人模样。于是有人又惊呼起来。
“他像是好了……”
“我瞧着他的模样确实比方才好了许多……”
“大家快看……他动了……”
“我也瞧见了……他的手指动了……”
于是在场众人,在无一人言语,大家都不错眼的看着地上躺着的那人,只见他手指微微抖动,接着他双手握拳,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睛明亮深邃,还透着些许的疲惫,他看向郎中,声音低沉道:“你是何人?”
“我是郎中。”郎中舒展眉头道。
“可是你救了我?”那人又问道。
“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郎中点头道。
那人点了点头,他双手支地,费力的坐起身来,冲着郎中拱了拱手,沉声说道:“多谢郎中救命之恩。”
“郎君莫要多礼,这本是我该做的。”郎中扶起那人,那人身量颀长,站起身来竟是比郎中还高上些许,只可惜他身形有些瘦弱,当然或许是因为身有顽疾的缘故。
那人方才立起身子,便伸手拍打着身上的灰尘,他身上穿着件儿青色的袍子,那膝盖后背之处,染上了大片的灰尘。
他虽然身上满是灰尘,但是瞧起来却并不让人觉得狼狈,甚至还有几分皎如玉树的姿态。他虽是胡人,模样却又有几分像汉人,除了那一双深邃的眼睛,他的模样甚至还带着几分俊秀。
他轻轻拍打着膝盖的灰尘,又伸手拂过后背,最后又拿出一方帕子,擦了擦手,而后随手丢掉了帕子。那帕子落在地上又染上了一些灰尘,但是即便染上了灰尘,众人还是能够认出那帕子的料子并非一般的料子,而是上好的锦缎。
那雨丝锦绣着翠竹的帕子里头被他随意的扔在地上,再仔细瞧着那帕子上绣着的一丛翠竹,似是午后明净的翠竹,瞧起来栩栩如生。那刺绣的女红可也并非寻常人家的手艺。
众人此时不由向郎中投来了羡慕的目光,这郎中救下了如此的富贵人,只怕要得上好大一笔的赏钱。何况瞧着那青衣人穿着低调,举手投足间又带着几分贵气,许是世家公子也说不准,于是郎中身上的目光便又炙热了几分。
众人心中想着,果然瞧见那身穿青衣之人,伸手在怀中摸索起来,他很快就从怀中摸出了个荷包,而后把荷包递给郎中。
“救命之恩,无以为谢,正巧身上有件小玩意儿,便送给郎中了。”
那人说着把荷包递到郎中手上,又冲着郎中拱了拱手,而后径自去了,人群当中自发性的为他让出了条尺来宽的路,他缓缓穿过人群,径自去了。那人出了人群之后,这场面上最扎眼的便属郎中手上的荷包了。
郎中自然能感受到众人殷切的目光,他掂量着手中的荷包,偏偏并不打开,只对着石娘低声说道:“石娘,你现在的气可是消了?”
石娘平静的点了点头,口中高声道:“郎中救死扶伤,奴婢心里欢喜的紧,那起子事情又算个什么?不过是几个长了长舌头的大老爷们无聊之间满口喷粪罢了。”这次人群当中并没有人接话。
郎中一笑,把手中荷包郑重其事的递到了石娘手中,口中又说道:“多谢石娘仗义执言,我就将这荷包借花献佛,转赠与你罢。”
石娘接过荷包,刻意的掂了起来,摇晃手中的荷包,势必要让在场的众人都瞧得一清二楚。
按说今日戏台子上的主角本是郎中与那青衣人,如今那青衣人下了戏台子,便也到了散场的时辰。而现如今因为石娘手中的荷包,这人群便久久不愿散去。
石娘手上的荷包乃是颜色低沉的玄色,那荷包上头用银线绣着几道水纹,不过是寥寥几针,便像是那春日里的流水又映衬着和煦的阳光。池水上头还架着一孔石桥,石桥旁边又有一丛翠竹,从翠竹里头飞出一群飞鸟,渐渐的飞到了天边。
如今莫说是这荷包里头究竟放的什么值钱的物件儿,只单单这枚荷包只怕就值上几两银子。
于是人群当中的目光更为热切了起来,石娘环顾四周,嘴角不由勾起一抹冷笑。
她也不啰嗦,当着众人的面前,伸手打开了荷包,又从里头掏出了一样东西。
四周突然安静了下来,原来是在场的众人不由屏住了呼吸,直等着石娘亮出手中的东西。
石娘得意一笑,高声说道:“这位郎君倒是大方的紧,竟然送了这么一样好东西。”
石娘说着,摊开了手掌,手中之物在阳光底下发出金灿灿的光芒,原来不知何时太阳升了起来,照在头顶上,瞧着刺眼,而石娘手中的一锭金子瞧起来更为的刺目扎眼。
人群当中不由发出了吸气声,石娘手中竟是一锭金子,瞧着那沉甸甸的模样,至少有五两,若是换成白银,便有百两之多。
石娘掏出金子之后,心中不免惊奇,待瞧见众人艳羡的目光之后,她心中又隐隐的得意了起来。
她握紧了手中的金子,高声说道:“这便是人在做天在看,好人自有好报。”
第一千一百六十九章 当众骗人
石娘得了金子,自然有人眼热,但是郎中于顷刻间救人的事情,也渐渐在街坊当中流传开来。
那瞧热闹的人渐渐散去了,杏林堂门口重又锣鼓喧天起来。离着杏林堂两三丈远的斜对面巷子里头立着两人。
这两人一男一女,男的生得高眉深目,面容白皙,身穿青衣,可不就是方才犯了羊癫疯那人。
那女子模样极为俊俏,亦是穿着一件儿青衣,腰上又系着一枚秋香色的荷包。
她手上拿着帕子,贴心的为旁边那青衣人擦拭嘴角。谁料那青衣人不为所动,只冷着脸,模样有些生气。
“郁郎……”那青衣女子软声道。
被唤作郁郎那青衣人侧目看向青衣女子,刚要张口,又突然撇过脸去,一声不吭。
那青衣女子浅浅一笑,她抚着手上的帕子,口中惋惜道:“郁郎有所不知,这帕子乃是奴家亲自为郁郎所绣。郁郎莫要小瞧了这帕子上的花样,那可是奴家一针一线绣出来的。”
“有一夜,奴家正绣的专心,谁知油灯突然熄了。奴家一个不妨,银针扎在手上……”青衣女子话未说完,那郁郎就慌忙的转过头来,拉住她的手指仔细看了起来。
“夏蝉,你伤在了哪个手指?都说十指连心,你当时必然痛极。不过是一方帕子,何必你亲自动手。何况我对这身外之物并不看重……”这郁郎声音带着痛惜,面上则带着显而易见的心疼。
夏蝉莞尔一笑,口中娇声说道:“奴家喜欢郁郎,所以心甘情愿的为郁郎绣帕子……”
郁郎耳朵一红,他看了看四周,眼见无人注意到他们二人,这才声音僵硬道:“夏蝉……你莫要如此奔放……”
“奔放?”夏蝉皱着眉头,眼眸当中却藏着狡黠,她反手扯住郁郎的手指,口中委屈道:“奴家不过是喜欢郁郎罢了,怎么到了郁郎口中反倒成了奔放?若是如此的话,郁郎定然内敛至极,并不喜欢奴家……”
郁郎红着耳朵,急忙张口解释,“夏蝉你听我说,我并非那个意思,我其实……其实……其实……”郁郎面上显出为难之色,他“其实”了半天,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悄然的凑向夏蝉,对着夏蝉的耳朵眼儿低声说道:“我亦欢喜……你……”
夏蝉面上一喜,她飞扑到郁郎怀中,口中欢喜道:“郁郎……郁郎……真是奴家的好郁郎……”
“夏蝉……你莫要如此奔放……”郁郎慌乱的看向巷子口,看着巷子口行人匆匆而过,并未有人注意到他们二人,他这才稍稍放下心来,此时心中一暖,又有几分欢喜非常,他伸出手来,轻轻抚了抚夏蝉的柔软的头发,面上不由自主的带出一抹微笑来。
“郁郎内敛,奴家奔放,如此可不正是天造地合,天生一对,地造一双。咱们二人就像是那话本子里头的书生一般,等到最后再生上两个胖娃娃,这便是一出好戏了。”夏蝉一脸向往道。
“夏蝉……你莫要如此奔放……”郁郎登时手足无措起来,面上的笑容却是再也收不住了。
“奴家实在欢喜郁郎……”夏蝉窝在郁郎怀中,一脸满足的说道。
郁郎终于笑了出来,他拍了拍夏蝉的脊背,声音悠长,“夏蝉,我心中亦是欢喜……但是……今日这桩事情……实在有失君子风度……”
夏蝉听着前半句心中欢喜,听到后半句,又从郁郎怀中钻了出来,仰头看着郁郎,浅笑着说道:“原本这桩事情,随意找个人也能做的了。只是奴家此番也抱着微郁郎打算的缘由,这才逼着郁郎亲自出马。”
“如此说来,你让我当众骗人,反倒是为了我好了?”郁郎皱眉道。
夏蝉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又一本正经的说道:“正是如此。”
“如此我倒是要听听这其中的缘由。”郁郎刻意放缓了说话的声音,又专注的看着夏蝉。
夏蝉神色端正,仿佛面前立着的不是自家心上人,反倒是拿着竹板的教书先生,“奴家先前曾经跟郁郎提起过,奴家之前的旧主回来了,方才那杏林堂幕后的东家便是奴家旧主。”
郁郎似有若悟,又有些迷惑,“我知晓你的意思了,但是你让我在你家旧主面前犯病,这又是为了哪般?”
夏蝉“嘿嘿”笑了两声,这才开口解释道:“奴家并非是让奴家旧主瞧见郁郎狼狈的模样,而是如今这节骨眼儿上,这杏林堂开张,定然有人要来捣乱。方才人群当中起哄的人还少吗?所以奴家想着既然明知有人来闹事,还是早做防备的好。”
“你说的早做防备就是让我当众装病?”郁郎不满道。
“非也,非也。”夏蝉摇了摇头,“此事乃是一举两得,一来让郎中与石娘认认脸,待郁郎日后上门,定然能够一举博得娘子的青眼。还有一样,奴家方才也说了,今日杏林堂开张,定然有人上门闹事,咱们早一步行动起来,倒是让那些闹事之人一时之间摸不到头脑。”
“就是趁着这个时机,咱们才能混水摸鱼。一来打响了杏林堂的名声,另外一样也给郎中留个眼熟。郁郎你可知道,兴业坊那院子里头最为难缠的就是郎中。”夏蝉一股脑的说出了自己心中的想法。而她口中“最为难缠”的郎中此时正端坐在案几后头,神色端正,微微阖着眼睛,专注的帮人把脉。
他面前坐着的那人,伸长了胳膊,面上带着忐忑之色,身上穿着件儿藕荷色的裙子,正不错眼的看着郎中。
良久之后,郎中缓缓睁开了眼睛,又从那女子手腕上移开了手指,沉声对那人说道:“肝郁日久,化热化火,肝火上炎;阴血不足,火热愈炽,肝失柔润,其气更易郁逆,为阴虚肝郁。”
“这可是个什么病?”那瘦弱妇人惊慌道。
“肝阴血亏于下,则肝火无制,阳亢上僭。”郎中肃声道。
那妇人约莫三十岁左右,因为瘦弱的缘故,那脸颊上的颧骨就愈发的耸立起来,耷拉着眉间又有几分苦相。21
第一千一百七十章 生不如死
“那奴家的病可还有救?”妇人说话间嘴角下垂,转眼要哭。
“自然有救。”郎中沉声道。
那妇人又转忧为喜,眉尾上挑,复又高兴起来,“郎中医术高超,若是能治好奴家的病,奴家便来给郎中送上一面锦旗。”
郎中低头开方子,一旁帮忙的石娘听着却是一喜,她不由打量了这妇人几眼,暗自记下了妇人的模样。
再说杏林堂斜对面的巷子口空空如也,先前立着的那两人早已消失不见,只有冗长的巷子,通向另外一处街道。
街道错综复杂,总有一处通往兴业坊中。
坊中隐隐有钟鸣之声,还有若隐若无的香火之气,春花躺在床榻上听着那钟声,不由恍惚起来。
她头脑昏沉沉的,仿佛听到门外有动静,她也懒得去瞧,眼前的一切仿佛置身于梦中,周遭的一切仿佛都是虚无。
春花昏昏沉沉躺着,又听到了华清的声音,“春花姐姐……你可觉得好些了?”
春花不去看她,直愣愣的看着头顶上那一处床幔,口中不言,她面色麻木,一双眼睛更是比脸色还麻木三分。
“春花姐姐,你总这样子下去也不是办法,你总要起来用些东西。”华清立在春花榻前,声音当中透着担忧。
春花恍恍惚惚看向华清,那身着绿衣的华清也变得恍惚起来。华清面上带着浓郁的担忧,春花不由苦笑,“不过是少吃一顿饭两顿饭的……只怕也饿不死……”
“春花姐姐莫要胡说,这以后的日子长着呢,现如今受的苦,等到以后就变成了福气。春花姐姐模样好看,定然能够找到个知冷知热的如意郎君。待到那时再生个大胖小子,可不就是含饴弄孙,不亦快哉。”华清不知有意无意,面带真诚,开口劝道。
春花听了这话,面上果然浮现出一抹衰败之色,她像是枯萎的花朵一般,转瞬间就变得萎靡不堪。她面色苍白,偏偏脸颊上红彤彤的,似是生在青苹果上的红晕。
“奴婢这辈子……只怕已经全然毁了……”春花面露绝望。
“姐姐如今躺在踏上,心情差些,奴婢也能明白几分。待姐姐过两日能够起身了,咱们就去外头逛逛。瞧瞧那满大街的烟火之气,这人来人往的,并非每个人都过得万事如意,但是还有那么一句话,便是人总要往前看的。”华清苦口婆心,拉着春花的手说道。
春花有气无力的说道:“奴婢如今就似在泥潭之中,身前身后都是泥潭,往前看往后看,又有什么区别?”
“姐姐万莫自暴自弃,谁还没有个身处泥潭的时候。若是碰到一点点的事情,便要自轻自贱,那长安城外的十里梅林只怕早就吊满了人。”华清起身为春花倒水,又捧着茶盏坐在床前。
“唉……”春花一声长叹,她垂着眼皮子,面上神色更为衰败。
“奴婢知道姐姐现在听不进去劝,但是姐姐仔细想想,如今姐姐这般难受又是为了哪般?”华清耐心劝道。
“奴婢这般难受……是因为……是因为……”春花神色黯然,又说不出话来。
华清并没有半分不耐烦的意思,只捧着茶盏,好脾气的说道:“姐姐都到了如今这时节了,还有什么话不能说的?你若是一味地把话憋在肚子里面,反倒容易闷出病来。奴婢虽然与姐姐相处的时间并不久,但却是拿姐姐当亲姐姐看待。”新首发 s:s:
华清一番真情实意,春花面上果然露出了动容之色,她微微坐起身来,倚靠着身后的软枕,一脸感动道:“华清,奴婢亦是拿你当亲姐妹一般看待。只是如今……奴婢处境尴尬……实在是有口难言……”
华清了然的点了点头,又继续安抚道:“奴婢明白姐姐的处境,都是身为奴婢的,哪里有什么不明白的。”华清说着偷偷打量那春花的神色,眼见她面上泛起一抹哀伤,于是更加断定了心中想法。
“奴婢心中难过……虽说娘子是为了奴婢好……但是心里头始终过不去这道坎……”春花神色纠结,面露痛苦。
华清面带同情,扶着春花喝了茶,又搁下茶盏,双手握住春花的双手,安慰的话从嘴巴里一串串的说了出来,“奴婢能够体会姐姐的感觉,咱们自打为人奴婢的这一天,万事便由不得自己了。这其中的委屈苦楚,非但不能露出分毫,反倒还要强颜欢笑。这心里头的苦,只能夜半三更的时候躲在被窝里头低声哭上一会儿,这心里头方能痛快些。”ァ新ヤ~八~1~文網
华清这话正中春花下怀,她眼眶一红,险些落下泪来,口中呜咽着说道:“奴婢命苦……这一辈子左不过就是这样了……”
“做奴婢的有做奴婢的苦楚,想必做主子也有主子的为难之处。只是这好端端的一条性命,就这般没了。实在让人惋惜……”华清也红了眼眶,陪着春花垂泪。
春花再也忍耐不住,眼泪成串的往下落,她抽泣着说道:“奴婢不怪娘子……”她一句话说不完,便再也说不下去。
华清自然好一番的劝慰,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的功夫,眼看春花终于止住了泪,华清这才找了借口出了屋子。
她轻轻掩上门,转身之后,面上的同情关切登时烟消云散,转而化为了一抹残酷的冷意。
她顺着墙根儿朝着厨房而去,眼见四下无人,她心中得意,口中不由低声说道:“活该你这蠢丫头中计……你这般愚蠢……旁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到最后可不就是被我骗得团团转……”
华清一时得意,只瞧着四下无人,就破了功开了口,她只当周围空无一人,却是忽略了墙头上的穿云。
再说这华清出了屋子,去了后院。春花躺在塌上生不如死,又听着外头院门响了两声。
她恍恍惚惚,一时又不能确定,只停下抽泣,仔细去听,果然听到“笃笃”两声。她半倚靠在身后的软枕上,心中又是难过,又是无助,听着那敲门声也不愿起身。
又过了好长一会儿,那“笃笃”的声音终于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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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七十一章 不知死活
院中又恢复了往日里的宁静,像是起了风,后院枣树上的树叶沙沙作响,有那发黄的树叶,随风而落,那地上的青石板上就多了一抹明媚的黄。
前院的春花躺在榻上,脑子也恢复了平静,她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翻了个身,面朝里睡了。许是累了,睡意袭来,正半睡半醒之间,她又听到“笃笃”的拍门声,她随口嘟囔了一声,蒙上头又睡了过去。
再说院门“笃笃”响了两声,沉默片刻,又“笃笃”响了两声,敲门那人似乎有些踌躇,过上一会儿便又试探性的拍了两下。
终于他的执着有了回应,院门从里打开,穿云探出头来,冲着外头那人冷声冷气的说道:“何人在此?”
“穿云大哥……”英哥儿立在门口笑道。
穿云这才看向来人,只见这英哥儿身上穿着件儿雨过天青色的圆领澜衫,头上簪着一枚金簪,个子窜了有小半头,瞧起来身量颀长,就像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儿。
穿云口中啧啧称奇,“英哥儿你怎么变了模样,若是在街上与你相见,只怕我也认不出你来。”
英哥儿抿嘴一笑,“穿云大哥,你倒是还是之前的模样,还是一般的英俊潇洒。”
穿云大笑两声,拍着英哥儿的肩膀,口中热切道:“英哥儿快些进来,我带你四下瞧瞧去。”
英哥儿笑着进了院子,他身后的小厮也跟着进了院子。那小厮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模样瞧起来甚是机灵,他手上捧着个描金漆的楠木盒子,轻手轻脚的进了院子。
“你这小子混的不错,如今倒也有了跟班。”穿云此时方才瞧见那小厮,口中笑道。
英哥儿身量颀长,已并非往日里的模样,但是他的神情却是与之前一般,瞧着穿云的目光带着敬佩又带着几分热切。“穿云大哥,莫要打趣我了。不过是出门的时候不方便,这才买了个小厮充充门面。”
“你这小子现如今究竟在做什么?竟然还需要小厮来充门面了?”穿云由衷的为英哥儿高兴。
“我瞧着穿云大哥如今精神抖擞,满面春风,可是碰到了什么喜事?”英哥儿上下打量着穿云,笑着说道。
“所谓人生四大喜,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我这人不过是个粗人,又不关心身外之事,所以能有什么喜事。”穿云挠着头皮,看了看英哥儿,又加上了一句,“不过是如今倒真有喜事一桩,那便是他乡遇故知,好久不见了英哥儿。”
穿云实在欢喜,朝着英哥儿的肩膀重重拍了一下,像是把心中所有的欢喜都融入到了这一掌中。
英哥儿身量颀长,但是不过是个少年郎,哪里经得住这个,登时被穿云拍的朝后退了两步。
原本立在他身后的小厮,登时上前挡在英哥儿前头,冲着穿云狠狠瞪了一眼,口中说道:“小的敬你是我家主子的朋友,便也不说难听的话,只是你这郎君也该自重一些,若是打坏了我家主子,只怕有你的好果子吃。”
穿云何时受过这种气,于是乎脸色登时便有些不对,他上下打量了小厮一番口中冷冷说道:“你这小厮也忒不了解我了?你可知我平生最大的爱好就是不吃好果子!”新首发 s:s:
小厮一愣,从未想到有人会这般搭茬,他鼓起胸膛,口中气势不弱,“既然如此,想必你也该长些记性,毕竟坏果子吃多了,可是要闹肚子的。”
穿云一愣,这小厮说话委实难听的紧,但是他也不是听了难听话,就要伸长了脖子咽到肚子里头的人,于是小厮话音刚落,他就接口说道:“我既然喜欢吃坏果子,自然就有一副好肠胃。这寻常的坏果子对我来说,不过是开胃小菜罢了。”网更新最快 手机端:s://
“那你的胃口倒是挺重的。但是还有那么一句话,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这坏果子吃多了,伤了元气,总有一日会受不住,所以小的奉劝郎君一句,还是低调些的好!”小厮眼珠子一转,张口说道。
若说穿云的愤怒当中还带着几分逗弄的话,如今他这愤怒可就是实打实的愤怒了,他深深呼出一口气,心中暗想,“大人大量总不能跟个小厮一般见识。”
穿云心中想着,口中不由说道:“说起低调,我倒还从未见过如此高调的小厮。”他转过脸来,看向英哥儿,“这么凶的小厮你是在哪里买的?”
“哼!”小厮重重一哼,抢在英哥儿前头说道:“小人的来历哪里是你这个莽夫能够随意打探的?若是你知道了小人的出身,只怕立时就会惊出一身冷汗来!”
穿云这次彻底被激怒了,他走近一步,与小厮几乎身子贴身子,他身量高大,居高临下的看着小厮,口中嘲讽道:“那你倒是说说,也让我长长见识,若是我当真惊出了一身冷汗,便全当给你洗澡了。”
小厮一时没有转过弯来,直等到穿云嘿嘿一笑,他这才转过弯来,气得面红耳赤,仰头冲着穿云斥道:“你莫要瞧不起人,等再过上两年,小人定然同你一样高。”
“不对,是小人定然能够超过你,比你还高,等到那时,小人身上的汗珠子也能让你好好的洗上一次澡!不对,是三次。”小厮显然怒极,竟然忘了本身的初衷是为了护住自家主子,他手上端着个描金漆的楠木盒子,瞪着一双圆滚滚的眼睛,只恨不能立刻用浑身的汗珠砸死穿云。
穿云引得小厮愤怒,自己反倒消了火气,他笑吟吟的看着小厮,口中慢悠悠的说道,“那可说不准,或许两年之后,你还是这般模样呢?”
小厮瞧见穿云的一张笑脸,只恨不能拿着手中的楠木盒子,痛痛快快的砸在他的脸上,他气鼓鼓的说道:“你这不知死活的东西,小人总要你知道自家主子的厉害!”
“断字,莫要胡言乱语!”英哥儿像是此时才回过神来,口中斥道。
穿云这才知晓这小厮的名字竟是叫做,“断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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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七十二章 小厮断字
断字气呼呼的看着穿云,不情不愿的立到了英哥儿身后,手中的楠木盒子高高举起,势必要挡住穿云的一张脸。
穿云起了逗弄他的心思,又故意对英哥儿说道:“英哥儿,你最近可是在做什么大买卖?不然这小厮怎地这般的狗仗人势?”
英哥儿笑道:“穿云大哥,莫要听他胡说八道。他年纪还小,没有见过世面,哪里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
穿云不由拍了英哥儿一掌,口中笑道:“瞧你这口气老气横秋的,其实你不也不过是个半大小子。”
那小厮断字听到这里,又是一通气闷,他探出半个脑袋,从那楠木盒子后头,偷偷的瞪着穿云。
穿云故作不知,仍旧笑着打趣,“英哥儿,你随我去后头瞧瞧。如今这处院子虽是没有之前的院子宽敞,但是却另有旁的妙处。这断字手捧着盒子怪沉的,就让他在这里守着,咱们先去瞧瞧。”
小厮断字听到这里哪里肯依,抱着楠木盒子,紧紧贴在英哥儿身旁,口中低声嘟囔着:“小厮就该有小厮的本分,定然是要时时跟在主子身旁的。”
“既然你还知道自己是个小厮,就该做好自己的本分。”穿云扯着英哥儿,忙里偷闲回头冲着断字嘱咐了一番。
断字毕竟年纪还小,被穿云三两句话气得面红耳赤,似是一只斗败的红冠大公鸡,垂头丧气的跟在英哥儿身后,紧紧跟着。
穿云心情舒畅,引着英哥儿穿过抄手游廊,绕过宝瓶门进了后院。又指着后院的枣树,得意道:“英哥儿你来的正是时候,这枣子最是甘甜,你且等着,我为你摘下一捧来。”
穿云说着,撩起袍子,手扶树干,脚下一踩,眨眼间就上了树,他立在最高的树杈上,伸手一勾,阙折了枣子生得最稠的那一支,而后翩然而下,身姿甚是潇洒风流。
穿云献宝一般把沉甸甸的枣树枝递给了英哥儿,口中气息平稳,“英哥儿你快些尝尝,你如今来得凑巧,若是再晚上几日,这树上的枣子只怕都要被春花,石娘两人吃个一干二净了。”网更新最快 电脑端:/
英哥儿笑着揪下一颗,慢慢吃了。穿云瞧着欢喜,也揪下一颗枣子递给断字。
穿云瞧见断字,不禁哑然失笑,只见这断字张大了嘴巴,手捧着楠木盒子,一脸吃惊的看着穿云,面上甚至还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敬佩与仰慕。
穿云瞧他大张着嘴巴,就把枣子塞到断字口中。断字这才醒过神来,无意识的嚼着口中的枣子,目光却是不不错眼的盯着穿云。
穿云不以为意,心中暗爽,正打算开口说话间,东厢房门帘一掀,却是华清抱着宝儿出了门。
她身上穿着件儿泡桐花颜色的襦裙,上头穿着件杏白色的襦衫,头上簪着一枚宝相花碎米珍珠金簪子,她微微垂着头,脚步轻快逗弄着怀中的宝儿。
眼看就要走到枣树底下,她一抬头,这才看见树下立着的穿云几人。华清转身欲走,怀中的宝儿一眼瞧见英哥儿手上拿着的枣树枝子,口中急切道:“吃枣子……吃枣子……”
“宝儿乖,奴婢带你去后巷玩去,那里头可好玩了,有小木马,咱们去骑木马去。”华清低声哄着宝儿,抱着宝儿就要离开。
宝儿哪里肯依,随即扯开了嗓子哭闹起来,他这一哭闹,引得前院的“笑得丑”也开了腔。那“笑得丑”一开腔,“说书人”便也尖着嗓子扯道:“人间正道是沧桑……”网更新最快 手机端:s://
这前院后院登时乱成了一锅粥,前院鹦鹉学舌,后院小儿哭闹,还夹杂着华清的哄劝声,之后有多了清风的声音,原来这清风正躺在床上无聊的紧,听到华清的声音,登时架着双拐出了门。
“华清,这是怎么了?”清风瞧见穿云在场,刻意提高了音量,面上更是带着情深义重的关切之意。
华清听到清风的声音,更是不肯抬头,只顾着哄着怀中宝儿。清风不以为意,只架拐挪到华清身旁,低头哄着华清怀中的宝儿,“宝儿乖,咱们出门买糖人去。”
宝儿登时止住了哭泣,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向清风,口中带着哭腔说道:“吃糖人……吃糖人……”
清风冲着穿云得意一笑,又对着华清亲昵道:“华清,今日风和日丽,咱们便带着宝儿出门逛逛,眼看天变凉了,也为你置办上一身新衣裳。”
华清羞得满面通红,她把宝儿放在地上,垂着头低声说道:“奴婢去瞧瞧春花姐姐,这宝儿就劳烦大家照看片刻。”华清说完,头也不抬,匆匆的绕过几人,去了前院。
清风盯着华清的背影,直等到那窈窕的身姿消失在宝瓶门处,他这才弯下身来,对着宝儿说道:“宝儿乖,咱们去后院骑大马去。”
宝儿听着不是去买糖人,眉头一拧,小嘴一撇,又开腔哭了起来,他的声音又高又亮,像是土匪接头时的呼哨声,“我就要吃糖人……吃糖人……吃糖人……”
他翻来覆去就这一句话,每每高声哭上两嗓子,就要吭哧吭哧说上一句,几次三番下来,离他最近的清风突然感觉自己的耳朵像是失了聪。
英哥儿从未见过宝儿,一时有些好奇,但也并不多话。只他身后那小厮断字,本就受了一肚子的气,如今听到宝儿高声嚎哭,不免又起了火气,他冲着穿云,铿锵有力的问道:“这孩子可是你的?”
穿云摇了摇头,还没来得及说话,清风便忍不住强先说道:“这宝儿怎会是他的孩子?就他那五大三粗的模样,怎能生出如此玉雪可爱的孩子?”
小厮断字看着清风不免有些疑惑,他心中暗道,“这人是不是对玉雪可爱几个字,有什么误解?”
按说小厮断字也见过不少的小童稚子,但是哪里见过这般闹腾的孩子。如今又听着清风说这孩子“玉雪可爱”,心里头不由得对清风也有了看法。他暗地里记住了清风的模样,又仔细看了穿云几眼。
《苏陶陶穿唐记》,
第一千一百七十三章 郎君饶命
后院统共立着四人,外加一个哭闹不休的宝儿,勉强算是四个半人。
其中穿云与清风之间暗波流动,英哥儿虽然不知这二人为了哪般,他二人既然不说,他便也不问。
英哥儿面色平静,他身后的小厮断字,面色却很是不平静。他有些疑惑的看着宝儿,又去仔细看那清风与穿云的模样,仔细比对了一番,仍旧是不得要领。
再说宝儿哭嚎了一番,眼见无人搭理他,于是他的哭声愈发的嘹亮,再加上前院“笑得丑”与“说书人”尖细的声音,便是邻里瞎了眼的老妇人,也隐约觉得不对。
她颤颤巍巍走到墙根儿底下,枯瘦的手指摩挲着微微发凉的青砖,起高了声音吆喝道:“石娘在吗?”
最先听到老妇人声音的正是无所事事,又有些疑惑的小厮断字,他侧着耳朵,仔细听着动静,良久之后仍是不能确定那声响究竟来自何处。直到那老妇人听不到回应,便又高声喊道:“石娘,你们院子里头究竟在做什么?怎么还有小孩子的哭声?”
老妇人的声音微微沙哑,带着岁月留下的痕迹,又带着几分生活的磋磨。听起来就像是那空观寺回味悠远的钟声一般,带着几分沧桑与落寞。
此番穿云终于听到了隔壁院落老妇人的声音,他侧耳听了听,霍然转身,一拧身,三下两下的就上了墙头。
他那厢立在墙头上低头俯视老妇人,这厢看得目瞪口呆的小厮断字大张着嘴巴。
而原本正与穿云暗波涌动的清风,霍然之间失去了与之暗波涌动的对象,虽是心中不爽,但也只能作罢。
还有那本来哭嚎不休的宝儿,此时此刻也收了泪,圆溜溜,黑漆漆的眼睛盯着穿云,突然之间,他笑了起来,又拍着胖胖的小手,口中奶声奶气的说道:“飞得高……飞得高……飞得高……”
于是那穿云除了“穿云”这名字外,便另有一个“飞得高”的称号,当然这也是后话了。
只说现在,清风陡然听到这个名字,登时冷下脸来,凭什么他被宝儿叫做叫“笑得丑”,那穿云便有个这么好听的名字。不说别的,那“飞得高”一听起来,就像个武功高强又英俊潇洒的武林少侠。
而“笑得丑”这个名字听起来,就像是个在街头卖艺的杂耍艺人,还是那种手法最为拙劣,所以需要掺杂着令人心碎的卖笑的不得已,来招揽客人的心酸老艺人。
清风心中想着,突然愤怒起来,看向穿云的目光便像是射出了两枚钉子。他看得专注,一时无暇顾及宝儿。
那宝儿眼见众人都看向墙头上的穿云,心中有些委屈,他迈着步子,晃晃悠悠走到小厮断字身旁,突地抱住了断字的大腿。
小厮断字本在专注的看着立在墙头上英俊潇洒的穿云,一个不妨大腿一痒,他素来怕痒,身子一扭,手一抖,手中的描金漆的楠木盒子就落在了地上,发出“啪”的一声。
小厮断字听到这声音,眼见着楠木盒子掉在地上,里头的东西也都滚落了出来,散落了一地。
那成对的金手镯,还有嵌着红宝石的金项圈儿,另有一对亮闪闪的银镯子一股脑的“叮啷咣当”落在了地上的青石板上。
小厮断字唬得面色发白,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冲着英哥儿的方向,“咚咚”的磕起头来,他一面磕头一面求饶,“郎君饶命……小的并非有意的……实在是这小子突然抱住了小人的大腿……小人实在受不住……这才掉了盒子……”网更新最快 电脑端:/
英哥儿沉默着看着地上的金手镯,金项圈,那金手镯不过是小孩儿巴掌大小,嵌红宝石的金项圈尺寸也并不是很大,还有那落在一旁的银手镯上又缀着带着红穗子的桃核,这份礼物着实精致富贵,倒也配得上这描着金漆的楠木盒子。
“郎君饶命啊……郎君饶命……小人当真不是故意的……”那小厮断字不停的磕头。
沉闷的磕头声,像是吓到了宝儿,那宝儿突然又哭了起来,他依旧抱着断字的大腿,扯开了嗓子高声嚎哭,每每断字磕头的时候,便带着宝儿一同向前傾身,于是宝儿哭的愈发高声。
清风此时才醒过神来,他像是认了命,“笑得丑”就“笑得丑”罢,虽是不如“飞得高”听起来威风,但是好歹也是宝儿亲口起的。
清风认了命之后,才又听到了宝儿的哭声,他架着双拐,凑到宝儿身旁,口中哄道:“宝儿乖,咱们这就出门买糖去。”
宝儿又哭了两声,这才渐渐止住了哭声,哼哧哼哧的说道:“宝儿……要吃糖……”
清风点了点头,胳膊架在拐上,伸手拉起宝儿,放轻了语调说道:“宝儿乖,咱们这就出门去。”
清风带着宝儿出门去了,这院中便只剩下英哥儿和那小厮断字,原本立在墙头上的穿云,许是去了隔壁院落,因为隐隐能够听到穿云与老妇人像是低声说着话。
小厮断字头昏脑胀,实在支撑不住,他白着一张脸颊,晕晕乎乎的说道:“郎君……饶命啊……”
英哥儿沉默良久,终于开了口,他笑着拉起断字,缓声说道:“断字你这是做什么?方才我一时出神,竟是没有注意到你。”新首发
英哥儿像是才瞧见散落了一地的金手镯,银手镯,还有那嵌红宝石的金项圈,他神色温和,口中轻松道:“断字我早已你说过,在我这里伺候并没有那么许多规矩。再说不过是不过是撒了些东西,重新捡起来也就罢了,你又何须如此。”
小厮断字这才松了一口气,他瘫坐在地上,默了默,又慌忙去捡那金镯子,银镯子。落在地上的楠木盒子,染了一层薄尘。断字又举着衣袖仔细的擦拭,他小心翼翼的把那小孩子尺寸大小的金手镯,银手镯,仔细放好了,又把金项圈儿放在楠木盒子正中央。
他轻轻合上了楠木盒子,没有发出任何一丝声音。他这才终于的舒了一口气,讨好的看着英哥儿,“郎君,东西收拾好了。”
《苏陶陶穿唐记》,
第一千一百七十四章 雨丝软绸
英哥儿微微点了点头,那小厮断字方才战战兢兢的起了身。这院中突然安静起来,小厮断字的膝盖隐隐作痛,他不敢露出半分,只掏出帕子擦了擦额间的尘土。
这枣树一年四季,从光秃秃的枝桠,到枝桠间窜出嫩芽,再到枣树开花,结出芝麻大小的青枣,入秋之后青枣转红,而后或是一场秋雨,或是一阵秋风,那发黄的树叶,随风而落,枝桠间就又变得光秃秃起来。
枣树四季不同,何况人乎?
再说华清,匆匆去了前院去找春花,出了宝瓶门,进了游廊,她却转道儿去了正房。
她轻轻推开房门,闪身钻了进去,径自进了里屋,悄然从袖口掏出一枚姜黄色的荷包,只把这荷包搁在床头。
那软枕外头套着一层细软的雨丝锦,华清取掉那雨丝锦,神神秘秘的从怀中又掏出枚荷包来。
她打开荷包,里头竟然放着一把精致的银剪刀,还有一股银丝线。她先用剪刀剪开了软枕,又小心翼翼的把先前那枚姜黄色的荷包塞到软枕里头。而后探头看了看外头的动静,接着穿针引线,她手法娴熟,一会儿的功夫那软枕又恢复了之前的模样,便是连针眼儿的位置也同之前一般无二。
华清把那软枕放在之前的位置,而后起身,悄然的出了屋子。眼见院中无人,她便拐入了春花房里。
春花自打落了胎,每日里除了睡觉,便是睁眼躺着。如今华清进屋,她依旧躺在榻上,睁着眼睛看向头顶那处床幔。
乔迁新居,这屋子里的东西早就焕然一新,床幔是绸缎庄特意送来的。胭脂色的绸布,周遭一圈儿用银线绣着祥云纹。
“春花姐姐,你瞧奴婢给你带了什么?”华清笑着进了屋,她似是变戏法一般从袖中摸出了个鼓鼓囊囊的手帕包。
春花的一双眼睛,始终没有离开头顶那一片巴掌大小的床幔,她本不欲说话,听着华清声音欢快,只得随口敷衍道:“多谢华清。”竟是连华清究竟带的什么东西,也懒得去问。
华清并不沮丧,依旧笑着上前,她坐在春花身旁,摇晃着手中的手帕包,声音当中透着得意,“春花姐姐,你瞧,这可是奴婢专门出门为姐姐买来的松子糖。姐姐每日里吃药,只怕口苦。都说良药苦口利于病,姐姐莫要嫌那药苦,只等着喝完了药,再吃上这么一口松子糖,那口中苦味也就变成了甜味。”
春花这才微微侧头看向华清手中的荷包,“多谢”,她抬起手接过手帕包。方方正正的手帕包,周身没有任何花样,华清不会女红,便是院中人人都知晓的。所以春花接过手帕包,草草看了一眼,随手把那手帕包搁在床头。
“春花姐姐,你快些好起来吧,那后院枣树上的枣子已经红了,你若是再不好起来,那枣子便要被穿云吃光了。”华清笑着说道。
春花捏着手中的荷包,懒洋洋的说道:“不过是些枣子罢了,他便是吃完了整棵树上的枣子又能如何?”
华清沉默了一下,方才又说道:“春花姐姐,你莫要这么说。都说枣伤脾胃,这枣子若是吃多了,只怕穿云身体再好,也怕也要轰轰烈烈要闹上一场肚子。”新首发
春花原本面无表情,听了这话,倒是微微展颜,华清一瞧,又继续说道:“春花姐姐你有所不知,那穿云方才还上了树,阙折了好大一根枣树枝,奴婢瞧着那树枝上只怕有几十颗大红枣。”
“这莽夫……”春花终于开口呵斥。
华清面上得意一笑,只藏着不让春花瞧见,她扶着春花起身,又出声劝道:“姐姐莫要镇日里躺着了,便是没病也躺出病来了,我扶着姐姐出去走走。”
“奴婢不想去外头……”春花拒绝道。
华清不为所动,坚持扶着春花起了榻,又把春花扯到梳妆台前,为春花挽了发。柳木妆台上搁着个小小的桐木盒子,里面有几样寻常带的钗环。
华清打开盒子取出一枚坠着珍珠流苏的琉璃步摇,斜斜插在春花鬓边,对着铜镜当中的春花好一番打量,“春花姐姐,你的模样本就好看,这一梳妆打扮,奴婢便认不出姐姐来了。”
春花苦笑一声,随手取下那珍珠琉璃步摇,随手把那步摇放在盒子里头,“咣当”一下,盖上了盒子。
华清轻叹一声,扶着春花出了厢房。那院中阳光普照,四处暖洋洋的,后院枣树上的鸟儿喳喳叫个不停。
正房屋檐底下的“笑得丑”和“说书人”倒是安安静静,不似平日里那般吵闹。
“那雌雄,安能,辩我是呢?”难为春花竟然还记得那三只兔子的名字。
“那三只兔子原本呆的好好的,谁知这笑得丑不知跟人学会了吐口水。每每吐到三只兔子身上。娘子嫌那雌雄,安能,辩我是吃了亏,于是便把那三只兔子养到后院去了。”华清笑着解释道。
眼见春花不接话,华清又继续说道:“娘子素来心善,便是瞧见兔子受苦,也必定于心不忍。”
“娘子确实心善。”春花声音僵硬道。
“娘子是奴婢见过最最心善的主子,便是一只鹦鹉,一只兔子,娘子也会体恤,何况是人呢?能够伴随娘子身边,着实是咱们二人的福气。”华清声音当中透着欢快。
春花面色愈发暗淡,那“一只鹦鹉”,“一只兔子”,娘子都心疼了,偏偏那一个尚未成型的小婴儿没有如此好运。网更新最快 手机端:s://
与此同时,后院里头,那小厮断字手里捧着楠木盒子,跟在英哥儿身后,朝着前院而来。
英哥儿转过游廊,一眼瞧见立在院中的春花,于是心生欢喜,冲着春花唤了一声,“春花姐姐……”
春花疑惑的看着英哥儿,面上终于带出了笑,她缓缓走向英哥儿,口中欢喜道:“英哥儿,你怎么今日才来?”
“前几日实在有些事情脱不开身来,所以迟了两日。”英哥儿笑道。他如今身量瘦长,瞧着春花,便要垂下眼眸。
《苏陶陶穿唐记》,
第一千一百七十五章 心生罅隙
宋如是一进院子,便觉察出一丝异样,她有些说不上来,直等到瞧见院子里头立着的春花。
宋如是嘴角绽放出一抹微笑,她冲着春花笑道:“春花今日脸色瞧起来倒是不错。”
春花抿嘴一笑,对着宋如是行了一礼,“奴婢立得有些久了,实在站不住了,便先回去了。”
春花不等宋如是说话,便扭身回了厢房,只留着身旁的华清,对着宋如是笑道:“娘子回来的有些晚了,倒是错过了个熟人……”
“我究竟错过了何人?”宋如是有些担心的看着春花落寞的背影。
“奴婢不过是听了一耳朵,像是叫英哥儿的。”华清仔细回想。
“英哥儿?”宋如是面上一喜,四下看去。
“方才他已经走了。”华清看向院门。
门外无人,原是宋如是自己回来了。华清眼珠子一转,悄然立在宋如是身后,低声说道:“娘子,春花姐姐的情形有些不对……”
华清刚凑了过来,宋如是便闻到一股异香,这香味闻起来极为浓郁,像是站在花丛当中一般,他不由问道:“华清,你身上带的什么熏香,怎地这般好闻?”
华清不自觉的退后一步,口中笑道:“不过是奴婢随便配着玩的,若是娘子喜欢,奴婢一会儿就去为娘子配上一包。”华清说着,似是想到了什么,又摆了摆手,“娘子如今有孕在身,奴婢还是暂且不摆弄香料了。等到娘子生下小郎君之后,奴婢定然好生为娘子配上一味上好的熏香。”
“那便太好了。”宋如是面上带笑,眼睛当中却有一抹担忧。
华清看在眼中,又凑近了一步,在宋如是耳边低声道:“奴婢有话对娘子说。”
宋如是点了点头,引着华清进了正房。她随意坐在外间的案几旁,单手支在案几上,手中把玩着案几上头搁着的青枣,“华清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华清垂手站着,面上带着一丝犹豫之色,她终是开了口,声音带着不确定,“奴婢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华清你我主仆一场,没有什么当讲不当讲的。”宋如是捻起一颗青枣,慢慢的吃了起来。
华清犹豫了删了,又继续讲道:“既然娘子让奴婢说,奴婢就直说了。春花姐姐像是对娘子有些误会。方才奴婢还听到春花姐姐提起,说是自己的命在娘子眼中只怕还不如挂在廊下的鹦鹉,也不如放在后院的兔子。”
宋如是手上剩下的半颗枣子便再也吃不下去了。她握着手中的青枣,口中低声道:“她如今失去了腹中的孩子,心中定然一时转不过弯来,心思有些不同寻常也是有的,待过上几日,便也无事了。”网更新最快 电脑端:/
华清点了点头,又低声说道:“奴婢也是无意之间听到春花姐姐提了一句,说是她的孩子没有了,又说什么以命抵命的话……”
华清这话说的极为隐晦,宋如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轻轻抚上肚子,面上露出难过的神色。ァ新ヤ~八~1~文網
华清一直注意着宋如是的神色,如今瞧见宋如是面露哀伤,便跟着叹了一口气,口中宽慰道:“奴婢也知道春花姐姐最近有些不对,但是好歹跟娘子主仆一场,她心里头即便再不舒服,也不该如此说话。奴婢听着心里头尚且觉得不好受,那便更莫要提娘子了。”
华清表面安慰,口中的话却是一句不离春花,果然宋如是的面色愈发不快,她随意丢掉手中的青枣,看也不看华清,只盯着案几上头的花纹,口中低声说道:“无妨,等过上一会儿我去瞧瞧这丫头。”
华清点头称是,眼看宋如是沉下脸来,她便也不再出言挑拨,只垂首退了丢开。
她轻手轻脚出了正房,拐入了抄手游廊,这前院虽是大白日里仍旧空荡荡的,显得没有人气。
华清冷笑一声,拐入了宝瓶门,进了后院,后院亦是冷冷清清,方才英哥儿带着垂头丧气的小厮走了之后,穿云走不知跑到了哪里?
华清如今难得清净一回,于是进屋捡了几件脏衣服,拿木盆装了,端到院中,浣洗了起来。
天上虽有日头,但头顶有树,倒也不热,华清心情似是极为愉悦,她一面哼着小曲儿,一面悠然的洗着衣裳。
再看前院,正房里头,宋如是摩挲着手中的青枣,眼神有些茫然。过了许久,她才缓缓起身,躺在了床榻上头。床榻上,似是多了一股幽香,她闻了闻左右,并不确定那香味从何而来。
宋如是恍恍惚惚躺在床上,突然想起一桩事情来,她摸索了一会儿,从床榻里头翻出一枚荷包来。姜黄色的荷包上头绣着天青色的丝线,入手便有隐香扑鼻。
宋如是这才想起,这枚荷包本是华清交给她的,让她转交给春花的,她这几日总得出门,竟是忘记了此事。
宋如是暗叹一声,随手把荷包放入袖中,只等着晚些去瞧春花的时候,转交给她。
宋如是这般想着,不知不觉中竟是阖上眼睛,渐渐入了梦乡。梦中像是有深不见底的潭水。
宋如是不知睡了多久,只觉得这梦冗长,总也醒不过来,她浑身发热,身子黏黏的。
那潭池水,深不见底,颜色碧绿,她现在水潭旁边,双脚像是被紧紧黏在了岸边,半分也动不得。
她努力的向远方看去,远处灰蒙蒙的,像是有山,又像是空空荡荡。她心中起疑,揉了揉眼睛那远处依旧昏昏暗暗瞧不清楚。而眼前的池水却是瞧得清清楚楚,那碧绿色的池水不知深有几许。看上一会儿,头昏脑胀之际,又觉得有些害怕。
她心中空落落的,像是失了什么最为重要的东西,但又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究竟遗落了什么东西。
宋如是心中有些发急,只盯着眼前的潭水看个不停,仿佛遗失的东西就在这潭池水里头。不知过了多久,许是一瞬,许是许久,她突然想起来了,她失去的最为重要的便是腹中的孩子。
“娘子怎地如此狠心……奴婢腹中呢孩子……莫非还不如那一只鹦鹉,一只兔子……”
《苏陶陶穿唐记》,
第一千一百七十六章 麝香性温
宋如是猛然坐起身来,大口喘着粗气,她面色苍白,抚着胸口,又好一会儿才清醒了过来。
她茫然的看了看四周,这屋中安安静静,外间的案几,多宝阁,每一样都是她熟悉的模样。窗棂上透着亮光,想来天色还早,不知到没到用饭的时辰。
春花这几日起不得身,做饭的活计便转到了穿云身上。穿云满心鼓舞的给清风熬煮了鱼汤,喜滋滋的端了过去,那似是清汤寡水的鱼汤,清风只喝了一口,便再也难以下咽。无奈那穿云又是恐吓,又是威胁,春花这才勉强喝了那碗鱼汤。不过到了晚上清风就果断的承担起了这上上下下的吃喝一事。
但又因着他架着双拐的缘故,所以每每只做些掌勺的活计,至于切墩儿,还有洗涮的事情全然交给了穿云。
这两人同时在厨房里头忙活,自然会有摩擦。清风嫌弃穿云做事毛燥,穿云则觉得清风吹毛求疵。
两人之间暗涌流动,这一日便又起了冲突。先是穿云拿着尖刀脍鱼片,清风瞧见了,忍不住说道:“脍鱼片切莫用尖刀,要用切墩的厚背刀,这样片出来的鱼脍才能薄厚均匀。”
穿云随意的点了点头,也不接话,只继续片鱼脍。他面前的案板上头搁着个厚厚的切菜墩子,旁边另有瓶瓶罐罐,瓷碗碟子若干。其中几只碗碟当中盛着黑漆漆的东西,也不知晓里头装的什么东西。
清风瞧着不免有些烦躁,又开口说道:“要说这灶台还是收拾的整整齐齐的好,不然寻个趁手的东西都要找上半天。”
“这又何妨,反正又不是你用。”穿云大大咧咧的说道。
清风心中起了火气,瞧着穿云愈发的不顺眼,又瞧着穿云手上拿着的尖刀上头还挂着方才切的葱沫,他再也忍耐不住,加重了语气说道:“穿云,你赖好也讲究一些,我让你用厚背刀你不用也就罢了,你好歹把尖刀洗一下。”
穿云“咣当”一声把尖刀撂在案板上,冷声道:“清风你莫要不识好歹,你只管自己炒菜,却不知这切墩洗涮的繁琐。我既然不管你如何炒菜,你也莫要管我如何切菜。”
“可是你做活太不精细,根本就不入流。”清风说话也不十分客气。
“入流?你倒是入流的很,我也没瞧见你去迎宾楼里当个头等的大厨。”穿云嘲讽道。网更新最快 电脑端:/
“那是我不愿意,不然那迎宾楼的大厨对我来说,不也是手到擒来,小菜一碟?”清风冷笑道。
“那你一心扑在华清姑娘身上,也没见你把华清姑娘手到擒来。”穿云反唇相讥。
“华清姑娘早晚是我的。”清风笃定道。提到华清,他面上的愤怒就消失的无影无踪,整个人不仅平和起来,甚至还有带着一抹微笑。
“我劝你还是小心些。”穿云突然说道。
“你这话什么意思?”清风瞪着穿云。
穿云不说话,提着尖刀转身就走,清风突然心生不安,他因为架着双拐的缘故也撵不上穿云,只得瞧着穿云的背影,高声说道:“穿云,你要去哪里!”
“你方才不是嫌弃这尖刀上有葱沫?我现在就去打水洗刀。”穿云头也不回的说道。
清风这才松了一口气,眼看着穿云掀开帘子出了门,他心里头又琢磨起了方才穿云说的话。他越想越觉得这话有些意味深长,但是一时之间也琢磨不透。
再说宋如是从梦中醒来,怔怔坐在床上,她心中散乱,待要起身,指尖触到一物,她拿起一看,原是那姜黄色绣着天青色丝线的荷包,原来这荷包不知何时竟是从袖中掉落出来。
她不由拿起荷包,轻轻闻了一下,这荷包味道很是清雅,像是雨后沾着露珠的枝头花,初闻清雅,后味却有几分清冽的冷香。
宋如是原先对这熏香,香料并没有兴趣,如今闻着这香料特别,心中有几分喜欢,于是又把荷包放入袖中,她原先打算把这荷包直接转交给春花。但是因着方才的噩梦一场,她心中便多了一丝疑虑。
天擦黑之际,郎中,石娘像是撵着最后一道光亮,进了院子。两人面上虽有几分疲惫,但在摇曳灯笼底下,却是带着显而易见的笑意。
“郎中你且先去后院,我去瞧瞧春花。”石娘扯了扯郎中的衣袖。
郎中点了点头,目送着石娘进了厢房,他刚上了游廊,突然瞧见娘子正立在正房屋檐底下。她身上穿着件儿深色的襦裙,若不是她头上戴着的琉璃簪子隐隐泛着光,她几乎隐没在黑夜当中。
“娘子?”郎中走了过去。
宋如是点了点头,并不说话,只推开房门,翩然进了屋子。郎中也不多话,跟着进了正房。
这正房里头漆黑一片,并没有点灯,郎中眼前黑漆漆的,什么也瞧不清楚,直到火石轻响,这才有了光亮。
摇曳着火苗的油灯被轻轻地放在矮几上,照亮了几枚散乱的青枣,还有一只茶盏。
“娘子,可是出了什么事情了?”郎中担忧道。网更新最快 手机端:s://
宋如是坐在案几旁,手指摩挲着案几上的青枣,口中低声道:“郎中,你且瞧瞧这个。”
郎中瞧着宋如是神色郑重,不由也端正了神色,他接过宋如是手中的荷包,凑到油灯前看了起来。
这荷包极为普通,姜黄色的荷包配着天青色的丝线,绣工中规中矩,没有什么出彩之处,也没有什么可挑剔的地方。他拿着荷包,便有幽香袭来,他凑在鼻端,仔细闻了一会儿,口中沉吟着说道:“甘松、苏合、安息、郁金、捺多、和罗、丁香、沉香、这香料配置的倒也不错,甚至可以说是很讲究。”
“那这香料里头可有什么麝香?”宋如是问道。
“麝香性温、无毒、味苦。入心、脾、肝经,有开窍、辟秽、通络、散淤之功能。”郎中口中说着,面色愈发沉稳,他又闻了两下,口中回道:“这香料里头并无麝香。”
宋如是点了点头,“如此看来倒是我多心了。”
郎中不解其意,也不多问,手上的荷包捏的久了,便是手指上也有隐隐幽香。
《苏陶陶穿唐记》,
第一千一百七十七章 五两金子
石娘进了厢房,里面一片黑暗,她适应了一会儿,方才隐隐约约瞧见榻上躺着的春花。她面朝里躺着,像是睡着了。
石娘从怀中掏出火石,又去案几上找油灯。黄铜的油灯,摸起来凉冰冰的,上面雕琢的花纹,带着几分尖锐。
石娘心中一叹,打亮了火石,她正要把油灯点亮,突然听到春花厉声道:“快些滚开!”
石娘一惊,手中火石掉在地上,方才那丝光亮消失殆尽,屋子里头又恢复了一片黑暗。
“春花,你这是怎么了?吓了我一跳?”石娘捂着胸口道。
床榻上躺着的春花沉默不语,过了好一会儿,她的声音才在黑暗当中响了起来。
“奴婢方才做了一个噩梦……梦到有人拿着火把来烧奴婢的肚子……”
石娘于黑暗当中听着春花无力的声音,默了默,才黯然道:“春花,你又做噩梦了?”
“奴婢梦到那人把奴婢绑起来……又用火把烧奴婢的肚子……眼看着身上的衣裳被火烧着了……舔着红色的火苗……奴婢的肚子好疼……孩子在肚子里头不停的喊着娘亲救命……他好可怜……他不过是个孩子……”春花的声音带着深深的绝望,无力。
石娘于心不忍,她摸黑走到床榻前,伸手摸了摸春花的额头,只觉得触手冰凉,掌心发黏。“春花,你莫要再睡了。这白日里睡觉,最是容易发梦,不过梦中的情景都是反的,你可莫要当真了。”
“既然梦是反的……奴婢的孩子又到哪里去了……”春花声音当中带着苦涩。
眼前漆黑一片,方才隐约瞧见的光亮,如今半分也瞧不见了,便是连屋檐底下挂着的灯笼的摇曳的微光,也透不进来。
这里与外头像是突然隔绝成了两处,那外头自然有星有月有灯笼,这屋子里头却是什么也没有,除了满目的黑暗,与声音之中的悲伤与哀戚。
一时又像是隔着两个季节,外头自然是夜有微风的初秋,这屋子里头却是滴水成冰的寒冬时节。
石娘心中压抑,险些透不过气来,她从怀中掏出帕子,探着身子,摩挲着给春花擦汗,突然一股幽香扑鼻,这味道轻轻浅浅,先前并没有闻到,如今乍一察觉,只觉得好闻的紧。说来也奇怪,石娘待要仔细嗅上一嗅,这香味却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空气当中除了黑暗,便是压抑。
“春花,你明日莫要再睡了,不如陪着我们一同去杏林堂吧。”石娘试探道。
春花不答,像是依旧沉浸在方才的梦中,周身萦绕着一圈儿哀伤的气息。
“春花,这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我听郎中说,你之前便是在杏林堂中管账的,如今你正巧无事,便还去管账。”网更新最快 电脑端:/
“你是不知道,我素来手笨,那算盘到现在我不会打。郎中让我算账,结果我算不出来,就胡说一通。郎中方才对账,这一日下来,非但没有赚钱反倒又赔了二钱银子。”石娘揉搓着手中的帕子,声音当中带着无助。
屋子里头又安静了起来,安静中的黑夜显得更为漆黑,似是浓墨,化也化不开。
“唉……”悠悠一声长叹,春花终于开了口,“石娘,你是如何算账的。那杏林堂中虽说是重新来张,但既然有客上门,就该有结余才是,怎么反倒会赔了二钱银子。”新首发 s:
提起这个,石娘倒是来了精神,她拉着春花的手,懊悔的说道:“春花你有所不知,你莫要瞧那算盘不大,里头的学问却是不小。光是那几十颗珠子,就让人烦心不已。还有那药钱,并非整的,而是有零有整,算起来着实麻烦。说起来赔钱,还不是因为那妇人。”
“哪个妇人?”春花问道。
“今日有个妇人来看病,郎中为她把了脉开了方子抓了药,谁知她推说身上没带银子,又一味地哭泣,说是家中贫寒,上有老下有小,还有个瘫在床上的相公。”
“郎中听了觉得她可怜,也就不打算收钱了,谁知那妇人不停的哭泣,连着哭湿了两条帕子。她一直哭个不停,扰的别的病人也看不了病,于是我便把她带到后院,仔细询问。”石娘提起今日之事,声音当中隐约带出了几分愤怒。
春花原本神色萎靡,听到这里,心中终是生了一分好奇,于是开口问道:“那之后呢?那二两银子又是怎么赔出去的?莫不是她刻意讹诈?”
“若是讹诈,也就罢了。”石娘叹气道。
春花料想不到,究竟是什么事情竟然比讹诈还要严重,于是又忍不住问道:“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妇人在后院又是一通哭泣,我也不知道她究竟哭什么,于是便又把自己的帕子借给了她,也正是因为这样才有了赔了二钱银子一说。”石娘懊恼道。
“那又是为何?”春花不由问道,
“说来话长,那妇人哭了一会儿,眼看渐渐收了声,前堂郎中突然唤我,那妇人又说要去净面。我只得告诉妇人那屋檐底下有个木盆,里头的水便可净面,而后便匆匆去了前堂。”
“没想到那日的病人一个接一个,我一时竟是忘了此事,只等到空闲下来,方才想起此事。我急忙赶到后院,那妇人早已不见了踪影,搁在屋檐底下的木盆里头的水,动也没动。我心知不对,又去告诉了郎中。”石娘说到此处,不由抓紧了春花的手,显见心中懊恼至极。
“郎中怎么说?那妇人可是趁乱跑了?”春花的全副心思如今已经全然嗯转移到了此事身上,像是并没有察觉到被石娘握紧的手。
“郎中觉得事情不对,于是我们二人连忙去后院查探。我们二人仔细搜寻了一番,这才发现后院厢房里头丢了一支人参。”石娘忍不住骂道:“这人心隔肚皮,咱们可怜那妇人孤苦无依,她却只惦记着后院的人参。真是好心没好报!”
春花突然想到了之前的一桩事情,于是开口问道:“她莫不是为了那五两金子来的?”
《苏陶陶穿唐记》,
第一千一百七十八章 正合我意
“郎中也是这般说的……”石娘沮丧道。
春花此时此刻已经完全从自怜自艾的情绪当中挣脱了出来,她坐起身来,摸黑在案几上摸索了一会儿,拿起个东西,递到石娘手中,“好歹那金子没有被她偷去,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如今也只能自己安慰自己了,只是那杏林堂中,只有奴婢与郎中守着,实在是忙不过来。郎中他又要把脉,开方子,抓药。目的还要收拾些杂七杂八的东西,这药馆里头琐事又多。”
“有时候一忙起来,就会忘东忘西,此番还好,若是再这样下去,只怕是赚的还没有丢的多……”石娘一声长叹,她摩挲着手中的东西,又凑近闻了闻,方知是火石。新首发
“石娘,你可看清楚了那妇人的模样?”春花问道。
“当时店里并非她一人,何况她又一直垂着头哭泣,奴婢也没有瞧清楚她的模样。只见她身上穿着的裙子,裙摆处浆洗的有些发白。还有她手上的帕子颜色泛黄,带着毛边儿,像是个家境贫寒的样子。”石娘回想道。
“唉,那妇人既然为了五两金子而来,自然已经做好了全副的准备,必然不会露出半分破绽。不然你们若是起了疑心,她岂不是前功尽弃?”春花笃定道。
石娘于黑暗之中点了点头,她起身点亮了油灯,屋子里头渐渐明亮了起来。
她因为在黑暗当中呆了太久的缘故,只觉得这点子光亮极为刺眼,只好眯着眼睛,看向那摇曳不休的油灯。
“说的就是这个理儿,咱们即便再小心,也挡不住人家有备而来。你说咱们是为自己开的店,不是为小偷开的店。春花你就当是帮帮奴婢跟郎中了,不然以后奴婢该怎么面对娘子。”石娘转过身去看床榻上坐着的春花。
一提到娘子,春花沉默了下来,她坐在榻上一动不动,也不吭声,也不说话。
石娘瞧着别扭,口中说道:“春花你这是做什么?坐的端端正正的活像是庙里打坐的老和尚。”
“奴婢……”春花又沉默起来。
“春花,你莫不是在怪奴婢说你是老和尚,而不是年轻和尚吗?”石娘凑近了春花。
春花终于忍耐不住,笑了起来,“石娘你在胡说什么……”
“你瞧你这副模样多好看,正好露出一对酒窝来。你若是天天苦哈哈的,只可怜了你那对不见天日的酒窝。”石娘存着逗趣的心思,眼见春花面上带了笑,于是便再接再厉。网更新最快 手机端:s://
春花面色果然好了许多,她的脸颊隐没在床幔投下的阴影当中,嘴角微微带着几分笑意,眼眸隐晦,“石娘,奴婢若是你便好了……”
“春花你若是奴婢,只怕要多生出许多事情来。你瞧奴婢样貌丑陋,无论是出门办事还是在外闲逛,总要被人白上两眼。这其中的苦楚,奴婢能受的,你能受的?”石娘苦笑道。
“石娘,你这般说,奴婢却是不信的。”春花有些吃惊。
“无论你信不信,那白眼奴婢都记得一清二楚。还有你也知道奴婢从来不爱去隔壁四邻串门,那你可知道到了兴业坊中,奴婢为何会常常去隔壁间串门?”石娘艰难说道。
春花心中隐隐有了猜想,却也并不说穿,只顺着石娘的话头,问道:“那又是为何?”
“因为隔壁间那老妇人是个看不见的,所以才不会在意奴婢的容貌。”石娘苦笑一声,拉着春花的手,口中劝道:“春花你要知道,这人生于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楚,那家家的锅底都是黑的。没有哪个人可以随心所欲,又过得无忧无虑。”
春花面有动容之色,她也握住石娘的手,口中低声道:“奴婢知道你说的对,可是只是一时转不过弯儿来。”
“那也无妨,待奴婢禀明了娘子,春花你便跟着我们去杏林堂吧。一来算是帮了我们的大忙,二来也换个地方换种心情。”石娘面上的真心实意自然是做不得假的。
春花舒了一口气,人也精神了起来,“既然如此,那便多谢石娘你了。”
“该说谢谢的倒是奴婢。”石娘摸着肚子起了身,“这天气转凉了,晚上还是要吃点热锅子才行。”
“奴婢现在就去厨房……”春花挣扎着起身。
“春花莫要起来,那厨房里头自有清风忙活。”石娘笑道。
“清风?”春花面露迷惑,她每日里躺在榻上,饭菜都是华清端来的,她只当是华清做的,没想到竟然是清风所为。
“这清风先前可是当过一阵子厨子,厨艺很是了得,奴婢现在就去厨房瞧瞧去。”石娘一提吃的,这肚子里头就跟打起了鼓一般,一时半刻再也忍耐不住,急等着去厨房吃东西。
石娘说走就走,临到门口,又冲着春花叮嘱道:“春花,你且等着,若是有好吃的,奴婢第一个给你端过来。”
这石娘也是个性急的,出了屋子里头急吼吼的朝着后院而去,她仿佛闻到了阵阵饭香,那香味丝丝缕缕嗅入鼻端,就勾起了腹中的馋虫。
石娘三步并作两步的冲入后院,在宝瓶门处,正撞上抱着宝儿来前院的华清。
华清瞧见石娘一脸慌张,又行色匆匆,只当是出了什么事情,口中关切道:“石娘姐姐,你怎么这副焦急的模样?可是出了什么要紧的事情?”
石娘勉强立住身子,看向厨房,口中应道:“也没有什么事情,不过是觉得腹中饥饿,想去厨房找点吃的。”
华清一笑,“石娘姐姐今日可有口服了,那清风正在厨房做锅子呢。”
“如此正合我意。”石娘搓着双手,急吼吼的去了厨房,只留给华清一个急匆匆的身影。
“跑得快……跑得快……跑得快……”华清怀中的宝儿,指着石娘的身影,奶声奶气的说道。
华清“噗嗤”一笑,抱着宝儿去了前院。
宝儿记性甚好,一进游廊,便从华清怀中探出小脑袋,去找那廊下挂着的“笑得丑”与“说书人”。
是夜时分,那竹编的鸟笼子早就被靛青色的绸布蒙了起来,唯有廊下挂着的灯笼,发出清冷的光芒。
《苏陶陶穿唐记》,
第一千一百七十九章 拂晓相会
华清立在廊下,也不进屋,秋风微凉,宝儿突然哭闹起来,他指着廊下挂着的鹦鹉,哭着说道:“笑得丑……死了……”
“莫要胡说。”华清低声斥道。
“笑得丑……真的死了……”宝儿哭的撕心裂肺。
华清急忙捂着宝儿的嘴巴,带着宝儿转进游廊,她走得又快又急,等到正房房门打开的时候,她早已转入了后院。
郎中打开房门,敲了敲外头,疑惑着说道:“方才像是听到宝儿哭泣,怎么也不见人……”
“那宝儿最近不知怎地,每每入夜之后,都要哭闹一番。方才那哭闹声想来是从后院传来的。”宋如是立在门里,不以为意随口说道。
郎中瞧了瞧游廊方向,面上神色在灯影当中显得晦暗不明,“宝儿这孩子性子未免太过娇惯……”
“他虽然性子娇惯,但他的命却并不算好……”宋如是低声道。
“这孩子还是尽快送出去的好。”郎中亦是压低了声音。
“如今还不到时候,再等上几日,待时机到了,便是宝儿离开的时候了。”宋如是说道。
郎中点了点头,抬头看了看天色,口中又说道:“这一天当中除了拂晓之际,便是这刚刚天黑之时,最是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他收回目光,又看向屋檐底下挂着的灯笼,“只是不知如今究竟是天黑之时,还是拂晓之际。”
“天已黑了,拂晓还会远吗?”宋如是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回来的一般,透着悠远。
郎中点了点头,双手背后,慢慢的隐入游廊的阴暗之处,宋如是也关上了房门。
天黑之时,离拂晓之际,果然不算太久,不过几个时辰的功夫,便已到了拂晓之际。
天还未亮,远处便有了鸡鸣之声,四处似是仍处在黑夜当中,那清风屋子里头已亮起了灯。
清风打着哈欠点亮了油灯,又从床尾的屏风上头拿下一件儿袍子披在身上,这才又打着哈欠去开门。
随着“吱扭”一声响,清风一脚跨过门槛,猛地瞧见门口立着一人,险些吓得魂飞魄散,口中斥道:“何人?”
“清风……是奴婢……”
清风听着声音熟悉,仔细一瞧,门外立着的可不就是华清。瞧见华清,清风心中登时轻快起来,他看着华清笑了起来,“华清,外面冷,快些进来。”
华清踌躇了一下,这才进了屋子。她走了几步,便止住步子,立在当中,垂头立着,一双手指铰来铰去。
清风忙着为华清倒水,拿糕点,倒也没有瞧出什么不对来,直等着他捧着茶盏递给华清,这才瞧出不对来。
“华清,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情?还是宝儿又哭闹了?”清风紧张道。
华清摇了摇头,也不抬头,只低声说道:“并没有什么事情……不过是觉得心里头有些难受……”华清声音当中带着委屈,又觉得这话说出来有些不合时宜,于是话音刚落转身就走。
清风哪里肯放华清离开,伸长了胳膊扯住了华清的衣袖。怎奈华清执意要走,这清风没有架拐,身子不稳。一个不留意,人没拽到,反倒被华清扯倒在地。
“诶呦……”清风歪在地上,口中惊叫一声。
华清急忙回身,一时不查,脚下绊了一下,摔倒在地,正倒在清风怀里头。她又羞又臊,待要起身,清风却紧紧抱住了他。
清风再没有一刻这般欢喜过,他紧紧抱住华清,只觉得怀中香气扑鼻,他又使劲嗅了两口,那香味愈发的浓郁。他心情舒畅,怀中又香又软,于是口中情不自禁的说道:“华清,待我伤好了之后,咱们便成亲罢。”
华清不语,害羞的抬不起头来,她也不回清风的话,只低着头,一味地挣扎。
清风只觉得鼻端香气怡人,心里头又甚是松快,他从未与华清这般亲密过,哪里肯放开手去。于是愈发的使力抱着华清,“华清,你若是不回应,我便当你答应了。等明日郎君回来了,我便去郎中跟前求他成全。”
“你怎知郎君明日会回来,他今日就没有回来。”华清小声的开了口。
清风听到华清开口,心中愈发欢喜,立刻接口说道:“那益州刺史今日被秘密的押解回来,郎君今夜必然不会回来。”
“益州刺史为何要被秘密的押解回来?”华清又问道。
“这个就说来话长了。华清咱们不说那晦气的事情,只说你我二人之间的事情,你可想好了?”清风盯着华清急切道。
华清又沉默起来,此番她倒也不再挣扎,只窝在清风怀里头,过了一会儿,方才说道:“奴婢不过是个浮萍一般的人物……哪里配得上清风大哥……况且奴婢也舍不得宝儿……他年纪幼小便失了双亲……实在太过可怜……奴婢实在不忍心丢下他不管……”
“华清,我知道你是个心善的,所以宝儿你莫要担心。我之前曾经答应过你,宝儿我便当亲生的孩子养着,现在我也是这般说的,这般想得。你若跟了我,便带着宝儿一起,我定然不会亏待你们二人。有我一口吃的,自然就有你们二人吃的。”清风唯恐华清会反悔,急急忙忙的说了自己的心意,他想了想,又加了几句。
“华清,我这些年也攒了不少银子,必然不会亏待你们二人的。到时候你也不用做活,我自然会买了丫头回来伺候你。”清风郑重其事道。
“可是宝儿太过吵闹……只怕会扰的大家都不安宁……”华清担心道。
“这个无妨,咱们大可以搬出去住,也不用离得太远,就在这兴业坊中就行,一来离得近了有个照应二来,我跟着郎君四处行走,倒也方便。”清风仔细打算道。
华清听到这里,终于抬起头来,她看着清风,目光当中带着感动,嘴唇微微颤抖,“多谢你……奴婢能够遇到你……是奴婢的福气……”
“莫要这么说。”清风揉了揉华清微微皱起的眉心,口中说道:“能够遇到华清,才是我的福气,若是能够与华清相守一生,便是让我少活十年,我也愿意……”
“莫要胡说……”华清深受感动,伸手掩住清风的嘴巴,唯恐他再说出不吉利的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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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八十章 快些起来
清风只觉得一阵香风袭来,他头脑一热,耳中隐隐约约,像是华清再说话,他凝神静气仔细听着,听到耳中却是嗡嗡作响,他贪恋的看着华清,口中说道:“华清……你在说什么……且慢些……我听不清楚……”
华清手指拂过清风额头,抿嘴一笑,面容娇羞,“清风大哥……你可是听不到奴婢说的什么?”
清风只瞧见华清嘴巴一张一合,耳朵里头嗡嗡作响吵吵闹闹,却是一个字也听不清楚,他费力说道:“华清,我实在听不到你说的什么!”
华清又是一笑,柔声说道:“清风大哥你定然是太累了,奴婢这就扶你上榻去歇上一会儿……”
清风心中发急,脑袋昏沉沉的,四肢发木,他任由华清拖起他,麻木的上了榻,直挺挺的躺在榻上。
他突然害怕起来,扯着华清的衣袖,口中说道:“华清……你莫要走……”
“奴婢不走……”华清害羞的说道。
清风听不到华清说的什么,他不丢手,扯着华清宽大的衣袖,口中含含糊糊的说道:“华清……你先莫要离开……我还有话要跟你说……是顶顶要紧的事情……”
“清风大哥,你有什么话,尽管直说。”华清极为体恤,尽管知道清风听不到任何声音,仍旧耐心的说道。
清风扯着华清挨着床榻坐着,又拉着华清的手,口中絮絮叨叨的说道:“华清,我方才还有些话没有说完。你愿意跟着我,我心中欢喜,我这辈子从未如此欢喜过……”
华清不等清风说完话,就又凑到清风身旁,她垂眸看着清风,面上浮现出一抹奇怪的微笑。
清风呼吸蓦然急促起来,他心跳似是鼓槌,耳边轰隆作响,似是响起了炸雷。
“华清……你说什……”清风话音未落,便昏厥了过去。
华清等了一会儿,伸手抚向清风心口,待触到指尖下微微的跳动之后,她这才冷笑一声,“竟是扛了这么久才昏了过去……身子骨倒也不错……”
华清说着站起身来,眼看着外头天色微微发白,她深吸一口气,转身扯开了清风的衣裳。又趁机脱掉了身上的裙子,远处又有鸡鸣之声传来,天马上就要亮了。
华清心中明白,留给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于是加快了动作,她随手把裙子扔在地上,又脱了清风的裤子,而后挨着清风躺了下来。
渐渐的,天色越来越亮,外头似乎有了轻微的声响,想是穿云早起练功,华清微微一笑,阖上了眼睛。
拂晓之际,不过是转瞬之间,那天色渐渐亮了,坊间也有了人声,还有鸡犬吵闹的声音,静谧了一夜的兴业坊,于是又有了白日里的人气。
且说穿云在后院的枣树下头练了会儿功,直热的满头大汗,口中发渴。他撩起袍子,三下五除二的上了树,又阙折了一根枣枝。他下了树,拿起枣子随手在腰间一抹,便吃了起来。
待十几枚枣子下了肚,他这才长舒了一口气,扔下枣枝,抬腿上了清风屋子里头。
穿云在清风这里素来随意,他一脚踹开房门,口中大大咧咧的说道:“清风你这小子怎地还没起来,没瞧见外头已经日上三竿了?”
穿云一进门就闻到一股子香气,于是口中又说道:“你这小子,如今怎么变得娘里娘气的,屋子里头竟然也熏起香来了。知道的明白你这是有意中人了,不知道的还只当这屋子里头住了个大姑娘呢。”
穿云打趣着进了屋子,待走了两步,方才察觉不对,只见那屋子里头,挨着床铺的地上扔着一件裙子,女子的裙子。
穿云心中一惊,转过一想,又暗自佩服,没想到这小子身上有伤,竟然还如此轻浮。他探头瞧了瞧,眼看地上扔着的裙子有些眼熟,不由有些踌躇。
穿云踌躇间,似乎听到外头有些响动,于是似是瞧见了救星一般冲了出去。他一眼看到院中立着的春花,于是急忙上前,就要把春花往清风屋子里头扯。
春花罕见的起了榻,正打算去厨房里头瞧瞧,结果突然被穿云扯住了衣袖,眼前着穿云急吼吼的模样,春花不免有些奇怪,“穿云,你这是做什么?”
“春花,你且随我来,这屋子里头出了一桩怪事。”穿云急吼吼的说道。
春花一听这个,嘴上不说,脚下却是立刻随着穿云进了屋子。她一进来,便闻到一股子甜腻的香味,待要细闻,那香味又渐渐淡薄了。
她这厢正觉得奇怪,那厢突然瞧见地上散落的衣裙,于是脑中登时有了猜想,面上神色也变得意味深长起来。她悄然扯了扯穿云的衣袖,待穿云回头,无声的问了一句话:“出了什么事情?”
穿云轻轻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情。于是两人又沉默了下来,春花很快就瞧出了那衣裙有些眼熟,于是心中更为震惊诧异。
穿云神色亦是如此,于是两人立在屋子里头,倒是比床榻之上那二人显得更为手足无措。
而床榻上的清风兀自熟睡,华清却是有些忍耐不住,明明听到两人进来的动静,偏偏这两人进了屋子,再没有下一步的动作。她心中有些焦急,又等了一会儿,屋子里头依旧安安静静,若非方才听到两人进屋的动静,她几乎以为这屋子里头并无他人。
春花与穿云,各有心思,俱都站着不动。终于华清忍耐不住了,她先是微微侧转过身,而后低吟了一声。果然很快她便听到了外头略显慌乱的低语,于是华清嘴角一勾,又闭上了眼睛,只作出熟睡的模样。
穿云不愿再等,合着做下此事的并非自己,于是穿云一不做二不休,扯着春花朝着床榻而去。
“穿云,你这是做什么?”春花慌乱道。
“自然是去叫清风起床,如今天色大亮,他还不起身做饭,咱们岂不是要一直饿着肚子。”穿云声音淡定,转眼间走到床榻前。他也不停留,伸手撩开了床幔,冲着里头唤了一声,“清风,快些起来。”
第一千一百八十一章 一个名分
清风素来干净,于是那床幔选的也是干净的藕荷色,原先那床幔低垂,屋中静谧。直到穿云掀开了床幔,这静谧便被一股看不见摸不准的力量打破了。
穿云手搭在床幔上头,双目炯炯看向床榻。春花站在他身后一步远的距离,目光虽然不似穿云那般热切,但也带着显而易见的惊诧与认真。
藕荷色的床幔里头,铺着茶褐色的被褥,其上躺着两人,一人面朝里躺着,睡得正香,不是清风又是何人。
还有一人,侧身向外,一双玉臂横在被褥之上,愈发衬托的肌肤细如白雪。她微微颤动着纤长的睫毛,似是梦中也不安稳。她像是陷入在冗长的梦中,随着颤抖的睫毛而起的是她微微皱起的眉头。
约莫盏茶的功夫之后,她终于从梦中醒来,她乍一睁眼,就瞧见两双热切的目光。
陡然一声尖叫从后院响起,那尖叫声起的突兀,又带着惊恐之意。引得隔壁院落里的老妇人,立在墙根儿底下,高声的呼唤石娘,“石娘……石娘……方才那是什么声音……”
随着提提踏踏的声音,隐约传来了石娘慌张的声音,“奴婢也不知晓……这就瞧瞧去……”
“你无事便好……”那老妇人松了一口气。于是墙的那一边又归于平静,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但是事情已然发生,有怎会像是从未发生。
果真又是一声尖叫随之而来,那悲惨凄厉的声音当中又透出莫名的绝望来。
“华清,你想要把人都引过来那吗?”穿云皱眉开口道。
“穿云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春花瞪了穿云一眼,蹲下身子在地上捡起了华清的衣裳,轻轻披在她的身上。
“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她若是再尖叫下去,只怕隔壁院里也要来人。”穿云平静道。
“她是个姑娘家家的,你这般说话,委实让人难堪!”春花揽着华清,瞪着穿云。
“她若是真怕难堪,此时此刻就不该躺在清风的床上。”穿云不以为意,似是并没有瞧见春花愤怒的眼神。
“奴婢也不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华清实在忍不住哭了起来。
春花于是恼怒穿云说话难听,于是推了穿云一把,口中低声道:“如今还不知究竟是个什么情形,你就莫要在此添乱了,你没瞧见华清都哭了……”
穿云不看华清,只盯着面朝里躺着的清风,口中一字一句的说道:“我如今只想知道清风为何还在沉睡?”
穿云这么一说,春花也觉得有些奇怪,她也顺着穿云的目光看向床榻里头,只见那清风的后脑勺动也不动,他侧身躺着,肩廓处微微上下起伏,像是睡得正香。
关键此刻,屋中如此吵闹,这清风怎么有心,如此酣睡?春花心中想着,耳旁又听到华清低声隐泣起来,口中尚且低声道:“清风大哥……你毁了奴婢……一辈子……这让奴婢以后……如何见人……”
华清声音悲伤,语调婉转,果然那清风从梦中缓缓醒来,他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扭过身来,一眼瞧见满脸是泪的华清,心中不免心疼,于是急忙起身,凑近了华清,口中关切道:“华清姑娘,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哭起来了?可是有人欺负你了?还是宝儿惹出了什么事情来?你莫要害怕,有什么事情尽管说出来,我来为你想办法。”
“她之所以哭的这么伤心,据说是因为你。”穿云冷不丁说道。
清风听到穿云的声音,登时吓了一跳,他此番才瞧见穿云立在床榻前,正撩着床幔,目光炯炯的看向他们二人。
“穿云,你怎么在这里?”清风吃惊道。
“你莫要管我为何会在这里,我只想知道她为何会在这里?”穿云冷声道。
清风脑壳儿发懵,一时有些茫然,他不由看向华清,这才发现华清身上胡乱裹着件儿衣裳,头上散乱,面色绯红,颇有几分衣衫不整的模样。
“华清姑娘在不在这里,又关你什么事?”春花忍不住怼穿云。
清风听到春花的声音,又是一惊,他听到春花的声音,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春花竟然也在这里。
清风心中一惊,周身发冷,才又发觉自己竟是光着膀子,不着寸缕,他脑中念头急转,又去看那面红耳赤的一脸娇羞的华清,他心中隐隐有了猜测,于是惊诧当中又带着几分欢喜。
“这……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清风声音微微颤抖。
“你莫要问我们,我们也想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穿云冷声道。
清风沉默下来,屋子里头重新安静下来,其间有华清的低声隐泣声,还有春花低声安慰声。
清风听着华清哭泣,心中有了思量,他挺直了身子,看了看穿云,又看了看春花,“华清姑娘……如今已是我的人了……”
华清的哭声停顿了片刻,复又响了起来,还是春花说道:“既然如此,你好歹要给华清一个名分。”
“这是自然,我定然会给华清一个名分。”清风注视着华清,口中坚定道。
华清又哭了一会儿,这才悲悲切切的接口说道:“奴婢……奴婢日后该如何……见人……”
“华清你莫要烦扰,我今日就去找郎君。”清风揽过华清,华清微微挣脱了两下,便也不再挣扎。
春花看到这里,便也起身,她冲着穿云使了个眼色,口中又对清风说道:“如今到了这个地步,你还是快些处理好这桩事情,华清是个好姑娘,你可莫要辜负了她。”
穿云像是并没有瞧见春花的眼色,只立着不动,目光不在清风身上,却是定在华清身上。
“穿云……”春花扯了扯穿云的衣袖。
穿云这才回神,他又看了一眼华清,口中说道:“华清姑娘,若是当真喜欢清风,我便也真心实意祝福你们二人。”
穿云放下床幔,又低声道:“但华清姑娘心里头还打着别的算盘,那么我便送给姑娘一句话,只希望姑娘莫要后悔。”
穿云说完,再不停留,越过春花率先出了门。春花跟在穿云身后,跨过门槛,她再次扯住了穿云的衣袖,“穿云,你方才说的那是什么话!”
第一千一百八十二章 作何打算
“春花,有些事情你不明白,我找娘子说去。”穿云甩袖春花,急身要走。
“穿云,你若是想让我明白,就该说个清楚,似这般说一半,藏一半又是何意?”春花再次扯住穿云的衣袖,不肯放他离开。
“春花,如今事情紧急,你莫要烦我。”穿云甩脱春花,急急去了。
春花瞧着穿云的背影,不由冷笑起来,心中暗道,如今在这院落里头,自己反倒是成了局外人。
再说穿云去找宋如是暂且不提,只说清风。他似是发梦一般,头脑还昏昏沉沉的,偏偏心中极为欢喜,他看向华清的目光带着绵绵情意。偏偏华清神色娇羞,只一味地目光躲闪,不敢去看清风。
清风心中一动,一把搂过华清,心中再没有这一刻这般得偿所愿,“华清,我实在欢喜,就像做梦一般,始终不能相信咱们就在一处了……”
华清一笑,抬臂捏了捏清风的脸颊,口中笑道:“奴婢就在这里……这还能有假不成?”
“假倒不会有假,只怕不是真的……”清风搂紧了华清。
华清闷在清风怀中,口中说道:“什么假倒不会是假,只怕不是真的……”
“我只怕这一场是梦……待梦醒来……所有的一切都烟消云散了……”清风叹声道。
“清风你若这般想的,我现在就能告诉你,这并非是梦,而是实打实的现实。再没有比此刻更为真切的时刻了。”穿云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华清听到穿云声音,又娇又怯,急忙从清风怀中钻了出来,双手捂脸,不敢出声。
清风看向门口立着的黑脸穿云,口中不满道:“穿云你这是做什么?平日里也不见你这般爱串门,偏偏今日几次三番的上门,也不瞧瞧这屋子里头是个什么状况?我如今倒是要问问你究竟要做什么?”
“我来传话……”穿云冷声道。
“传什么话,传谁的话?”清风问道。
“反正不是传你的话。”穿云看向华清,口中又说道:“华清姑娘,娘子有请。”
穿云说完,不等华清回话,就转身离去,甚至还贴心的掩上了房门。再说华清似是早已知晓了此事一般,她悉悉索索的穿起了衣裳。
“华清,你莫要害怕,我陪着你一起去。”清风急吼吼的把袍子披在身上,眼睛一刻也不能离开华清。
“清风大哥,奴婢并不害怕。”华清莞尔一笑,“何况奴婢能与心悦之人在一处,还有什么可害怕的?再说娘子那里也不是什么龙潭虎穴,不过是唤我过去说说话罢了,清风大哥莫要担心。”
清风心中妥帖,又要去搂华清,谁知对方却像是个鱼儿一般游走了。华清下了榻,临走到门口又回首笑道:“清风大哥,你且等着奴婢。待奴婢与娘子说完了话,便过来……看你……”
“我定会一直等着你。”清风痴痴的看着华清。
华清再不留恋,出门而去,唯有那清风目光留恋,仿佛那华清立过得地方,沾染了她的气息,也显得与众不同起来。
华清出了屋子,随手拢了拢头发,又抹平了裙摆,她整个人极为平静,面色更是沉静无比,她缓步去了游廊。
清晨之时,那红柱琉璃瓦的游廊,似也带着朦胧之意,于是华清的身影,亦是带出了几分朦胧。
游廊底下的“说书人”与“笑得丑”瞧见有人过来,便伸长了脖子扑棱着翅膀,看向华清。
华清立在门口,默了一会儿,低声唤了一声,“娘子……”
正房里头有人低声应了,华清这才推门而入。
正房坐北朝南,有晨光照进来,那一束柔和的光芒,正打在宋如是面上。她坐在矮案后面,手中把玩着一枚姜 se的荷包,瞧见华清进来,她抬起头来,嫣然一笑。
华清目光轻轻在姜 se的荷包一扫,而后便蹲身行礼。直等到宋如是出言,她这才起身,与宋如是面对面坐着。
“宝儿可大好了?”宋如是柔声道。
华清微皱眉头,“原先吃了药,也不再咳嗽了,奴婢还想着宝儿无碍了,谁知昨夜宝儿又咳嗽起来。”
“小孩子的病总要有个七八日的功夫才能好利索。”宋如是宽慰道。
“如今也只能这般想了,不过宝儿病了之后,瘦了许多,原先跟个莲藕一般的胳膊,如今也瘦了一圈儿。”华清面露同情之色。
“这幼儿都是奶水养着的,待过上两日就又胖回来了。”宋如是说道。
“多谢娘子挂念,能够得到娘子照拂倒真是宝儿的福气。”华清感激道。
“华清你莫要客气。我今日之所以唤你过来,你心里头应当有数。我只问你一句,你究竟作何打算?”宋如是索性开门见山。
华清垂着头,低声道:“奴婢不知道……不过是随波逐流罢了……”
“华清,你可想清楚了。”宋如是又问道。
宋如是这般说,华清预先准备的话,倒是无法继续下去了,她略想了想,就另外换了一套说辞,“奴婢原先对清风大哥极为敬重……也一向守礼……平日里并不曾与他有过什么牵扯……但是他……似乎对奴婢有些想法……”
“奴婢是打算伺候娘子一辈子的,所以从来没有回应过他……谁知他竟是越来越痴缠……”
“这日子久了……奴婢倒是有些心疼他……所以……所以……”
华清“所以”了半天,始终说不下去,于是索性低着头,不再言语。
宋如是看不到华清的脸色,只瞧着她微微颤抖的双肩,“说起这清风痴缠,咱们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如今你们二人能够在一处,我心里头倒也高兴。”
“娘子不怪奴婢吗?”华清猛地抬起头来。
“两情相悦的事情为何要怪罪于你?何况这本就是一桩喜事。”宋如是笑道。
“可是郎君还不知晓此事……”华清担忧道。
“郎君那里你只管放心,自然由我来对郎君说。”宋如是笃定道。
华清面露感激,又起身冲着宋如是行礼,口中自是千恩万谢,“多谢娘子……奴婢能够遇到娘子真真是奴婢的福气……娘子心善……必然能为腹中的孩子积福报……”
第一千一百八十三章 头上有包
太阳高照,但是立于阴凉之处,仍旧觉得有几分凉意,所以那街坊当中,有穿着轻薄襦裙的,还有穿着夹棉的袍子的。
华清与清风之事,很快便谈妥了,因着马上就要中秋节,于是两人的事情便办在了八月十六那一日。
华清脸皮薄,每日里躲在屋子里头不出来,宝儿也抱到了清风那里。清风又因为急等着找房子的缘故,于是就把宝儿送到了穿云屋里。
这穿云素来不喜宝儿,正巧那宝儿也讨厌穿云,于是每日里不定时的就要响起宝儿的哭声。
宝儿的哭声,先前乍起时,似是春日细雨,哭的隐隐约约,而后又如同夏日急雨,噼里啪啦一通嚎哭,最后又像是秋日里潇潇细雨,带着几分悲凉,当然最后宝儿那犹如寒冬的目光,除了穿云,再也无人瞧见。
穿云不耐烦宝儿,就去清风屋子里头寻了个荷包,让宝儿拿着玩。宝儿也就玩上一会儿,再哭上一会儿。
再说这清风的运气倒也不错,他不过才去了两躺牙行,那房子就有了着落,他又去看了一次,便订了下来。
那处小小的院落也在兴业坊中。不过是与如今这处院子隔着两道街坊,日常来往起来也方便,若有急事,不过是盏茶的功夫,也就赶过来了。
清风看重了房子,便想着拉华清去瞧瞧,怎知这华清无论如何也不肯出门。清风详细问了她的喜好,然后着实布置了一番。只等着八月十六就能够迎娶华清。
华清每日里闷在屋子里头不出来,每当清风出门,宝儿就被托付到穿云那里。
这一日,穿云按照惯例又拿出了荷包,递给了宝儿。宝儿嘴角一噘,随手扯了两把荷包,转头丢到一旁。只哼哼唧唧的拖着穿云的衣裳,口中说道:“陪宝儿玩……”
“你莫要烦我……我还有事……”穿云不耐烦,又从怀中掏出个瓶子,随手递给宝儿。
宝儿嘟着嘴巴,又要攀扯,被穿云狠狠瞪了一眼,只得作罢。他歪着小脑袋,小手捏着瓷瓶,翻来覆去的看个不停。
穿云看着他不声不响,只顾着玩手中的瓶子,于是便放心出了屋子。这一出屋子,他便觉得天地一片开阔,耳朵眼儿也清净了许多。便是连后院已呈衰败之势的枣树瞧起来也甚是喜人。
穿云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惬意的伸了一个懒腰,蓦然生出了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的豪情壮志来。
他心中想着,脚下一踩,双手一攀,转眼间便上了树。站在树上的穿云,望着连绵不断的屋檐,登时神清气爽,随手摘起几颗枣子吃了起来。
这吃了枣子就要吐核,穿云一口一个枣子,一口一个核,他吐到最后一枚的时候,突然听到树下一声嚎哭。他定睛一看,宝儿正捂着头哇哇大哭。
穿云三下两下下了树,这才发现事有凑巧,方才他吐枣核的时候,没想到宝儿正爬到树下,于是最后那枚枣核不偏不倚,正吐在宝儿的脑门上。
穿云忙搂过宝儿,手忙脚乱的去瞧宝儿的脑门。那宝儿许是疼了,只踢腾着腿,不肯让穿云瞧。但他不过是一个孩子,哪里敌得过穿云的力气,于是穿云有幸在第一时间里瞧见了宝儿头上亮晶晶圆鼓鼓的大包。
穿云一怔,这宝儿倒是伤的不轻,那宝儿瞧着穿云虎着脸,于是也吓得忘记了哭,只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向穿云。
穿云皱眉,深吸一口气,展眉,长出一口气,而后皱眉,深吸一口气,展眉,长出一口气,之后又皱眉,深吸一口气,展眉,长处出一口气。
宝儿瞧着穿云一惊一乍的模样,又吓得大哭起来。穿云唯恐被人发现,于是慌忙捂住宝儿的嘴巴,也是凑巧,他这厢刚刚捂住宝儿的嘴巴,那厢清风就架着双拐穿过了宝瓶门。
穿云愈发慌张,偏偏怀中宝儿蹭来蹭去,他心中慌乱,但是有了急智,他腾出一只手从怀中摸出了个瓷瓶,口中哄道:“宝儿乖……这里头放的可是最甜的蜜糖……可是我专门买给你吃的……宝儿快些尝尝……”
那宝儿果然不再踢腾,亮晶晶的眼睛看向穿云。穿云得意一笑,拔开瓶塞,一股香甜之气扑鼻而来。
宝儿眼睛一亮,伸手小手拿过瓷瓶,他也是个聪明的,先是拿手指轻轻蘸了一下,小小的尝了一口,而后眯起了眼睛,也不哭闹,只举起瓶子用力往嘴巴里面倒那蜜糖。
穿云这才放下心来,他缓缓丢开宝儿,冲着远处慢慢而来的清风说道:“清风,你今日回来的倒是挺早的。”
清风一笑,又见宝儿不哭不闹,口中更是多了几分松快,“今日那房子已经收拾的七七八八了,只剩一些琐碎的事情要回来跟华清拿个主意。”
清风一提华清,穿云倒是一激灵,他倒是忘记了华清这一茬,只是不知宝儿方才高声嚎哭之际,华清是否听得见。
穿云心中想着,一低头瞧见宝儿头上鼓着的大包,于是不免心虚,口中说话便没有了底气,“这倒是是办妥了一桩大事,我这两日还有些事情,待过上两日,我就去你那院落里头瞧上一瞧。”
穿云此话一举两得,既表达了自己的心意,又不动声色的把宝儿推给了清风。
穿云算盘打的虽然不错,但是他却忘了此事当中的变数。那变数便是正在仰着头吃蜜糖的宝儿。
宝儿吃完了蜜糖,方才瞧见清风,他虽是与清风不大亲近,但是与穿云比起来,那清风简直就成了最为亲近可靠之人。于是宝儿丢下瓶子,迈开小短腿,冲着清风跑了过来。
穿云唯恐宝儿去告状,于是半道里截了胡,他伸长了胳膊,一把捞起宝儿,转身就走。
“穿云,你这是要去哪里?”清风问道。
“你方才不是说要去找华清姑娘商量事情,未免宝儿这小子捣乱,我便先带他出去走走。”穿云头也不回的说道。
清风一脸感激的看着穿云的背影,口中高声道:“多谢穿云,待过上两日,我闲下来之时,请你喝酒。”
第一千一百八十四章 穿云宝儿
穿云大大的松了一口气,他抱着宝儿出了后门,堪堪跨过门槛,那宝儿又突然哭了起来,穿云不慌不忙,捂住宝儿的嘴巴,向着街坊而去。
穿云抱着宝儿刚出了后巷,巷子口就有个卖糖葫芦的小贩。那小贩瞧见宝儿立时招揽起来,“又大又圆又甜的糖葫芦……吃起来香喷喷甜蜜蜜的糖葫芦……”
“糖葫芦……”宝儿伸手指向那小贩。
穿云对宝儿本就有些愧疚,于是语气豪爽的冲着小贩说道:“来两串糖葫芦。”
小贩乐呵呵的把糖葫芦递到宝儿手上。宝儿也不客气,一手一个,左一口,右一口,吃的很是欢快。
穿云一笑,往怀里头一摸,面上的笑意便减了三分。他又往袖袋摸去,而后面上笑容尽消。
此时此刻,周遭突然安静起来,小贩的眼神也变得犀利起来,在这诡异的安静当中,宝儿吃糖葫芦吃得津津有味的声音,就显得突出起来。那宝儿有滋有味的口水声,每一声都在击打着穿云的灵魂。
那小贩显然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他刚要开口,穿云却蓦然一声高呼,“快看那里!”
小贩顺着穿云的手指看向街角,那里来来往往,有人的身影消失在街角,又有人的身影出现在街角。
小贩瞧不出有什么奇特的地方,于是又看向穿云,谁知先前穿云立着的地方,早已是人去楼空连糖葫芦也没有了。
“这年月,竟是还有人带着孩子出来,骗人糖葫芦,实在可恨!我若不是瞧着那孩子头上有个明晃晃的大包,定然要去捕快老爷那里细说分明。”小贩暗骂一声,又扛着插着糖葫芦的麦草垛子径自去了人潮川流不息处。
再说穿云抱着宝儿一口气奔出了两里地,这才气喘吁吁的停了下来,“你这宝儿看起来年岁不大,竟是这般沉重,也不知道你平日里吃的什么好东西。”
宝儿一手一个糖葫芦,左手那个还剩下两颗糖葫芦,右手那个却是只剩一颗,他一口吃掉最后一颗糖葫芦,嘴巴被撑得圆滚滚的,又含糊不清的说道:“好吃……好吃……好吃……”
“你这贪吃鬼。”穿云笑骂一声,这才发觉前头轻松掩翠当中露出一角灰蒙蒙的屋檐,原来两人竟是不知不觉中来到了空观寺前头。
恰有那寺院钟声响起,穿云心中一动,索性带着宝儿沿着石子路朝着空观寺而去。
那几株青松也不知是何时所种,也不知年头几何,只每一株都高大粗壮,于是那掩映在青松中的门楣就显得很是秀丽。
涂着清漆的院门,带着古色古香的味道,从门里头传来钟声阵阵,又有那香火之气飘渺而上。
穿云瞧着青烟袅袅,听着钟声真真,心里头蓦然安稳起来,瞧着宝儿的目光也变得慈祥了许多。
那宝儿一张小嘴塞得满满登登的,手上只余两只空空荡荡的竹签子,他眯着眼睛,一脸满足的看向穿云。
“好吃……”他勉强从口中吐出两个字来。
穿云满脸慈爱的看着宝儿,待瞧见他头上明晃晃,圆滚滚的大包之后,那眼神当中便又多了一抹愧疚。
“宝儿,我带你进去烧香拜佛去。”穿云抱着宝儿,推门而入。
这院门一推就开,其间并没有知客僧。穿云信步走着,在那烟雾缭绕的铜鼎后面,恍惚瞧见有一众僧人在大殿里头念经。低沉的,神秘的,奇异的念经礼佛的声音,萦绕在周围。
穿云从不信佛,也不信命,最不耐烦来得就是寺院庙宇,最不耐烦瞧见的就是僧侣沙弥。此番他立在这空观寺的前院里头,心里头倒是一片平静。直到怀中宝儿扭动不安,他这才回过神来。
“怎么了,宝儿?”穿云罕见的有耐心的问道。
“吃糖葫芦……”宝儿圆溜溜的眼睛看向穿云。
“莫要胡闹,这里哪里有糖葫芦的!”穿云低声斥道。
“就要吃糖葫芦……我就要吃糖葫芦……”宝儿伸出胖手指向大殿。
穿云定睛一瞧,仔细看了一番,这才瞧见原来那大殿的供桌上头,拿着大瓷盘装着码得整整齐齐的山楂。
“你这小子的眼神倒是不错……”穿云夸赞道。
“吃糖葫芦……吃糖葫芦……”眼看着那山楂就在眼前,宝儿便高声的哭闹起来,他的声音很是嘹亮,立时便凌驾于那念经礼佛之声。
穿云抱着宝儿哄了一番,怎奈那宝儿并不吃这一套,反倒是哭闹的声音更大了一些。
他二人这厢很快就引起了僧人的注意,有个僧人缓步出了大殿,他走到两人身前,双手合十,“施主可是遇到了烦扰?”
“这孩子想吃供桌上的山楂……”穿云尴尬道。
那僧人合掌道:“这有何难。”
僧人缓缓去了,再回来时,那手中捧着十几枚红艳艳的山楂,“若是不够,这后院还有一棵山楂树,施主虽是可以来取。”
穿云放下宝儿,接过山楂,自是满口道谢。那僧人微微一笑,转身去了。穿云怔怔看着那僧人的身影,一个不妨那宝儿竟是抱着他的大腿,再次嚎哭了起来,“我要吃糖葫芦……我要吃糖葫芦……”
穿云自觉丢脸,抄起宝儿,飞一般的去了。待出了庙门,他松了一口气,这才放下了宝儿,随手给了宝儿一把山楂,口中说道:“你这贪吃鬼,倒是害的我出了丑。”
宝儿不管不顾,拿起山楂就往嘴里塞,他咬了一大口,五官登时挤在一处,于是又大哭起来。
穿云不由仰天长叹一声,复又抄起宝儿快步而去,他此番去的又快又急,好不容易回到了后巷,一推房门,正撞在一人身上,于是宝儿的哭声愈发嘹亮。
穿云一瞧那人,电光火石之际突然有了主意,他把宝儿往那人怀中一推,口中说道:“清风,你瞧瞧你把宝儿撞的,你这么着急去做什么?”
清风穿着件儿褐色的袍子,腋下架着双拐,一脸歉意的看着宝儿,待瞧见了宝儿头上锃亮锃亮的大包之后,口中惊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第一千一百八十五章 到此为止
“还能怎么了?还不是你这拐杖撞到了宝儿的额头!”穿云甩锅道。
清风面色一变,关切的看着宝儿。宝儿本就吃了山楂,这一张口,便吐出一口红色的口水。
清风瞧着宝儿“吐了血”,险些昏厥过去,他把双拐一扔,霍然跪倒在地,搂着宝儿,悲痛的哭了起来,“宝儿,你这是怎么了……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我又该怎么办……”
宝儿不过是个孩子,被清风搂着喘不过气来,于是也高声哭了起来。于是乎这两人,一大一小,搂在一处,哭的悲悲惨惨,凄凄切切。
“宝儿……怎么了……宝儿究竟出了什么事情……”一道女声由远而近,从厢房里头直直冲了出来。
清风瞧见华清,心中不免愧疚,于是低声解释,“方才我不小心碰到了宝儿……然后他就吐了血……”
“什么……”华清大叫一声,一把夺过宝儿,搂在怀中仔细查看,只见宝儿嘴角有道血迹,又见宝儿头上顶着个大包,于是口中悲伤道:“宝儿……好宝儿……你痛不痛……”
“痛……痛……”宝儿又惊又怕,口中嚎哭不止。
华清一颗心险些被撕成两半,她神色悲戚,看了一眼清风,那目光冰冷至极,再无一丝柔情。
清风心头一惊,急忙解释,“华清你听我说……我并非有意……只是方才开门的时候……有些不小心……所以便碰到了宝儿……谁知竟是这般严重……”
“华清,你莫要担心,咱们这就去杏林堂,让郎中好好瞧瞧。这宝儿不过是碰了一下,定然不会有大碍的。”清风额头隐见汗珠,显见气的不轻。
“宝儿又不是你的孩子,你自然不会心疼。你没瞧见他方才吐了血吗?”华清怒道。
“华清,你莫要着急。这桩事情都怪我了,是我没有看清楚,瞧清楚,你便是骂我一顿,打我一顿,都使得的。我定然不会有言语一声,你便是打死我,我也再没有二话的。”清风急出了满脑门的汗。
“我要你的命有什么用,我只要宝儿好生生的活着。”华清显见怒极,一把抱起宝儿,转身要走。
清风跌跌撞撞起了身,扯住华清的衣袖,口中低三下四道:“华清你莫问生气了,我并非有意,实在是事有凑巧。你一个姑娘家出门不方便,就让我同你一起去杏林堂吧。”
“你若同我一起,只怕又要伤了宝儿。”华清头也不回的说道。
清风面上一副受伤的神色,他望着华清决绝的背影,实在想不通这华清为何会如此震怒,眼看华清身影就要远去,他忍不住高声问道:“华清,我且问你一句,究竟是我重要,还是宝儿重要。你莫不是为了宝儿,便要丢下我不成?”
华清立着了身子,她穿着件儿寻常的牙 se的裙子,头发挽做灵蛇髻,发间簪着一枚宝相花流苏的金簪子。
那枚宝相花流苏金簪,正是先前清风所赠。自打两人捅破了那层窗户纸之后,华清便日日的把那枚宝相花流苏金簪戴在头上。此刻她依旧戴在头上。
她默了一会儿,一手拔掉金簪,随手扔在地上,口中冷声道:“若是宝儿有个三长两短,咱们之间的情分便到此为止罢。”
清风面露悲恸之色,口中绝望道:“华清,你为何要如此待我?”
华清理也不理,抱着宝儿径自去了,眼看着她的身影穿过宝瓶门,又一点点的消失不见。
清风只觉得天地一片晦暗,他扔下双拐,神色萎靡倒在地上,口中不可置信道:“这是为什么……不过是为了个宝儿……就要如此对我……方才你还温柔似水……如今却是冷如寒冰……不过是为了个无缘无故的宝儿……”
眼看人去,四周寂静,始作俑者穿云,却是一脸无辜道:“清风,你还是起来吧。”
“你莫要站着说话不腰疼,方才若不是你,我怎么会碰到宝儿,若非如此宝儿又怎会吐了血。若不是宝儿吐了血,华清又怎会不理我。若不是华清不理我……我又怎会如此难过……”清风心里头的痛楚,终于有了倾泻之处,他冲着穿云怒吼道。
穿云心中有鬼,于是便好声好气的解释道:“清风你快些起来,地上凉。方才的事情是我不对,你莫要难过了。”
若是穿云与清风卷起袖子大骂一场,清风或许还能缓过神来。如今穿云这般平心静气,微风和煦,清风便只觉得悲伤,像是被全世界抛弃了一般。他神色萎靡,口中无力道:“华清为何会如此待我……若不是你……华清怎会如此待我……你个要死的穿云……每日里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不过是让你带着宝儿……你便神出鬼没……突然出现在门外……害的我碰到了宝儿……又惹怒了华清……此番我这辈子被你全然毁了……你这个要死的恶棍……你毁了我的一生……你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
“此番华清……若是真的抛弃了我……我便也会扰的你找不到娘子……让你也尝尝我今日里的痛楚……还要变本加厉的回报你……”清风口中嘟囔不停,神色颇为自怜自艾。
穿云耐着性子,听完了清风真心实意的诅咒之后,他幽幽一声长叹,口中低声说道:“清风,你莫要难过了,方才那宝儿口中吐出的并非鲜血,而是山楂。”
“宝儿吐了鲜血……这华清定然不会原谅我的……”清风口中嘟囔了一半,突然醒过神来,冲着穿云惊喜道:“穿云你说什么……宝儿方才吐的不是鲜血……而是山楂……”
“正是如此,我方才带着宝儿去了空观寺。那庙里头的僧人瞧着宝儿模样可爱,便随手给了宝儿一把山楂,谁知这小子不知深浅,一口咬掉半个。我方才带他回来,也没有留心他究竟有没有吐出那山楂,直到你开门撞到了他,他又口吐鲜血。”
“我方才一时忘了这茬,此番才想了起来山楂之事。宝儿那口中吐出的并非鲜血,而是山楂。”穿云耐心解释道。21
第一千一百八十六章 失而复得
“你说方才宝儿口中吐出的是山楂……”清风的表情似是云散月出,水落石出,他整个人似是得到了重生一般,喜滋滋的看向穿云,满脸带着不可置信,满眼带着耀眼的光。
“正是如此,我亲眼瞧见宝儿吃了山楂。”穿云肯定道。
“太好了!太好了!我这就去找华清说个明白!”清风乐得跳了起来,他轻轻巧巧落了地,扭身要走,还是穿云好心提醒了一句,“清风,你的拐杖……”
“是你的拐杖……”清风回眸一笑,径自去了。
穿云瞧着他健步如飞的模样,这才惊觉,这厮的腿竟是不知何时已经全然好了。
再说华清抱着宝儿出了门,一出门就淌出了满脸的泪水,泪水迷蒙了眼睛,宝儿也变得模糊起来。
“娘亲……”宝儿伸出小手,摸了摸华清面上的泪珠子,他嘴角发红,头上的大包愈发锃亮,瞧起来甚是可怜。
华清只觉得心头似是被人重重砍了一刀,洇洇的流出血来,“宝儿,我的好宝儿,你再忍耐片刻,咱们很快就到了。”她掏出帕子轻轻擦拭宝儿嘴角的血痕,这一擦拭,倒又生出不对来。
只见这宝儿突然面红耳赤,眼睛发涨,惊天动地的咳嗽起来,他嘶哑着喊叫道:“娘……亲……”他的声音像是只余一线,从嗓子眼儿硬挤了出来,听着费力又嘶哑。
“宝儿……这是怎么了……”华清哭了起来,眼泪落在扭动不安的宝儿身上。
华清搂过宝儿又是拍背,又是哄劝,她脚下不停,急急的朝着巷子口而去,眼看走到了巷子口,宝儿的喊叫声突然停了下来。
华清一惊,止住脚步。她立在当处,不敢立刻去瞧。她身子僵硬,一动不动。这周遭的一切,仿佛与她再无关系,她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当中。
又过了许久,耳旁渐渐又有了声响,华清这才吐出一口气。她平稳了呼吸,缓缓地松开宝儿。
这一看,这一眼,那一颗心七上八下,“嗖”的一声扯到了嗓子眼儿,她甚至不敢呼吸,待瞧清楚之后,那颗心便又缓缓的归了位。
怀中的宝儿圆滚滚的眼睛正看向华清,他嘴角一翘,蓦然笑了起来,白白胖胖的手上拿着半个山楂。
华清身子一软,这半个山楂像是抽空了她全身的力气,她心情方才太过激荡,看着宝儿的目光就带着万千欢喜的失而复得。她揉了揉眼睛,又看向宝儿,眼见白白胖胖的宝儿正笑嘻嘻的看着她,她又落下泪来。
“宝儿……我以后再也不会让你离开我半步……我再不会让你离开我了……”华清搂紧了宝儿。
“娘亲……娘亲……不离开……”宝儿在华清怀中,欢喜道。
“华清……”
华清听到声音,抱着宝儿回身一瞧,却见清风满脸是泪,正一脸痛楚的看着她。
“华清……”清风又唤了一声,接下来的话,却是梗在喉中,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且说清风一路狂奔出了巷子,只瞧见华清立在巷子口,双臂紧紧箍着宝儿,而那宝儿不哭不闹,一动不动。他登时便有了猜想,又等到华清满脸是泪的转过身来,越发印证了心中猜想。他想要出言安慰,但是所有的话,在脆弱绝望的华清面前都显得那般的脆弱无力。
清风左思右想之下,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他迈着沉重的步子,缓缓上前,一把搂过华清,口中沉声道:“华清,你打我吧,你打死我吧!”
“清风……大哥……奴婢……为何要……打你……”华清被清风箍在怀中,险些透不过气来。
“华清,我知道我现在无论说什么,你都不想听,也不愿听。所以,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让你打死我。华清,你打死我吧!”清风搂着华清,眼中的泪珠喷涌而出,染湿了华清肩上的衣裳。
“清风……大哥……你快些放开奴婢……”华清费力说道。
如今的情形是,清风紧紧箍着华清,华清又紧紧抱着怀中的宝儿,且不说华清觉得如何,只说怀中的宝儿半天没有动静,就够让华清揪心的了。所以说话间,并不算是很客气。
清风心头一酸,接着一疼,像是被人捅了一刀,心头上木木的发疼,他一动不动,心中痛苦万分。
“清风……大哥……你快些放开我……”华清又急声道。
清风神色麻木,一颗心顷刻间就成了千疮百孔,他身子僵硬,两只胳膊像是并不属于自己的。
“笑得丑……笑得丑……”
清风正自痛苦间,突然听到宝儿的声音,又惊又喜,他急急忙忙松开了华清。果然瞧见华清话中的宝儿,正瞪着圆滚滚的眼睛看着他。
清风再没有一刻这般欢喜过,他一把抱过宝儿,把那宝儿好好掷在空中,又伸长了胳膊从半空中接住宝儿。先前宝儿惊叫连连,如此三番四次之后,他似是得了趣,之后便“咯咯”笑个不停。
华清亦是心神激荡,这宝儿无事,那这天底下便再无一事了。华清瞧着笑得畅快的宝儿,不由笑了起来。
头顶那一片天,像是也染了欢喜,变得湛蓝起来。天上碧空如洗,偏偏没有一丝云,一丝风。
穿云掩上了后门,无聊至极,于是又拧身上了枣树。因为宝儿之事,他也吃了教训,随手摘下枣子,吃完了的枣核也远远的扔到了隔壁院落,不敢再随口乱吐。
不知是穿云的运道不好,还是他的运道太好,他不过扔到隔壁两三个枣核。第三个枣核落地的时候,那隔壁院落里头就传来了一连串的叫骂声。
“是哪个不长眼的,随意乱吐,也不怕吐到他老娘的身上,淹了他的地,折了他的福,短了他的命,死了他的儿,跑了他的妇!”
那声音慷锵有力,中气十足,仅凭声音就知道这人的身体定然极好。好在穿云也是个身体好的,于是隔墙骂道:“哪里来得泼妇,如此污言秽语不绝于口,莫不是刚从猪圈里头出来,还是刚从鸡舍出来,又莫不是刚在茅房用了饭?”
)《苏陶陶穿唐记》,
第一千一百八十八章 当铺典当
穿云上了集市,心中有了打算,于是先去成衣铺子给清风置办了两身新衣裳,又去杂货铺里买了几样做工精细的摆件儿。
眼看着东西置办的有模有样,他身上的银子也花的差不多了,他这才背着个硕大的包袱,打道回府。
他不着急赶路,所以便走走停停,瞧瞧看看,也算是乐得自在。眼看就要出了集市,他突然听到身旁一家铺子里有人尖声尖气的说道:“去去去,瞧你穿的人模人样,没想到也是个外强中干的银样蜡枪头。”
这话说的极为不客气,穿云合着无事,便朝着铺子里头看去,这一看,倒是瞧见个熟悉的身影。那背对着他站着的身量瘦长的身影,不是英哥儿又能是谁?
穿云抬腿就要进铺子,他一条腿堪堪跨过门槛,又蓦然收了步子,心中思量,“若是此番进去,只怕英哥儿面上更为难堪,索性再瞧上一会儿,再做打算。”
穿云这般想着,便闪身避在门外,又装出歇脚的模样,支楞着耳朵听着里头的动静。
“我这玉佩可是花了五十两银子买的,如今你只给与五钱银子,未免太过欺人太甚!”里头传来英哥儿的声音,他刻意压低了声音,若非穿云支楞着耳朵,只怕也听不清楚。
“咱们这里是开当铺的,又不是开善堂的。你若是想当,就一手拿钱一手交货你若是不想当,就快些离开,莫要耽误咱们做生意。”方才那尖细的声音带着鄙夷道。
穿云侧目一瞧,果然这铺子门口挂着的布幡上头用隶书写着个大大的“當”字。
“这英哥儿前几日回来的时候,还是一副财大气粗的模样。怎地今日就没落到要来当东西的地步了?”穿云心生奇怪,当日断字捧着的楠木盒子里头可是放着沉甸甸的金镯子,金项圈儿,还有吗做工奇巧的银镯子,这些个可是做不了假的。
穿云一心两用,心里想着,耳朵却一直听着这当铺里的动静。果然那小伙计一顿奚落之后,英哥儿随即沉默起来。
“能不能再多些,这五钱银子实在太少了,况且我这里还有一枚玉坠,若是你肯出价高些,我就把这坠子一同典当了。”英哥儿沉默了一会儿,方才又低声下气道。
接着那当铺里头就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想是英哥儿掏玉坠儿的声音。
而后那尖声尖气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种成色的玉坠,顶多能糊弄糊弄没有见过好东西的乡下人。”
“这可是上好的和田玉,你仔细瞧瞧,这玉坠成色顶好,色泽光洁,温润细腻,入手升温,可是一块儿不可多得的好玉。”英哥儿分辩道。
“你当咱们这里是没有见过世面的穷乡僻壤吗?这里可是长安城!不过是一过拇指大小的玉坠子,能值上几个大钱!你若是想当,就拿好这一两银子快些离开!”随着小伙计尖声尖气的声音,还有“叮当”一声,想来是那银子落在案几上的声音。
穿云几乎贴在门上,仔细听着里头的动静。那银子落地之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穿云实在听不下去,撸起袖子就要杀进去,临到门口,瞧见一身玉色衣衫的英哥儿,肩膀微微耸动,口中低声道:“最少二两银子……”
“我瞧你这身上的蜀锦也是好料子,怎地做事如此婆婆妈妈腻腻歪歪,倒真是白瞎了你这身儿打扮。”小伙计面露鄙夷之色,随手又扔下一两银子。
穿云眼看着银子落地,英哥儿弯腰去捡,于是急忙撤回了脚步,转而躲在外头。
等待的时辰漫长又飞快,不过是两句话的功夫,那门里头就有了动静,轻轻地脚步声走出门的动静。
穿云急忙转身,只留一个背着硕大包袱的背影,果然英哥儿并未注意到他,只是急匆匆的朝东而去。
穿云听着脚步声渐渐远了,这才回头,远远看着玉色的身影汇入到人群当中,他这才转过身来,抬步进了铺子里头。
方才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如今一进铺子,方才瞧见那小伙计的模样。不过是十七八岁的模样,生得白白净净,猛一瞧倒也不像是尖酸刻薄的模样。
穿云在打量那小伙计的同时,小伙计同样也在打量他,不过目光带着裸的瞧不起。
“客官可是来典当东西的?本店只典当金银玉器,旁的破烂,俱不接收。”小伙计上下打量穿云。
穿云不由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随手放下包袱,大大咧咧的坐在案几旁,对着小伙计颐指气使道:“上门皆是客,快些给我倒些茶水来。”
“做成了生意才是客,不然那街口的叫花子,城外的盲流,都可以随意在我们店里冒充大爷了。”小伙计翻着白眼说道。
穿云这暴脾气听到这里,哪里受的住,当场就要发作,谁知这铺子里头又有来人。
这人未到,便有香风扑鼻而来,穿云不由回头,看向来人。只见门口立着个丫鬟打扮的小娘子。
她身上穿着件儿粉荷色的襦裙,腰上系着一枚鹅黄色的荷包,头上簪着琉璃簪子,耳朵上坠着两枚月牙儿似的耳坠子。
“姑娘,可是来典当东西的?”小伙计眉开颜笑道。
穿云听着小伙计谄媚的声音,恨不能立时吐他一脸狗屎,这小伙计未免太过看人下菜碟了。
穿云心中气愤不已,又听到那小丫头温柔的声音,“奴婢不是来典当东西的……奴婢是来赎东西的……”
“姑娘可是之前典当了什么东西?”小伙计乐得脸上几乎开出了花。
穿云忍着怒气,仔细听下去,抽空又鄙夷的看了小伙计一眼。那小伙计如今满脸热情,与方才的冷若冰霜,狗眼看人低似是两人。
“奴婢来赎方才那位郎君典当的东西。”小丫头说着从袖袋中取出一枚荷包,那荷包掂在手中沉甸甸的,显见份量不轻。
小伙计的眼睛里头像是落了两盏灯笼,他殷切的看着小娘子,口中不由问道:“姑娘与方才那郎君莫不是旧识?”
)《苏陶陶穿唐记》,
第一千一百八十九章 体察民情
“奴婢不过是个小小奴婢,哪里能够高攀方才那位郎君。”小丫头抿嘴笑道。
小伙计听到这话,倒是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心中暗想,莫不是方才看走了眼?
“方才那位郎君可是什么大人物?”小伙计心中想着,口中不由问道。
小丫头微微点了点头,口中却又否认道:“这个是主子们的事情,哪里由得我一个小小的奴婢置缘。”
小伙计面色微微发白,显见心中起了波澜,他带着三分小心,小心翼翼的开了口,“小的不过是刚来不久,一时没有认出方才那位郎君,真真是该死。”
“我家郎君性子天马行空,想到一出儿便是一出儿,今日里说是想来瞧瞧当铺里的营生,于是便刻意穿了件儿普通的衣裳过来,特意来体察民情。”小丫头压低了声音,神秘道。
这“体察民情”四个字,像是是个大石墩子一般狠狠砸在小伙计的头上,直砸的他眼冒金星,他额间起了冷汗,正是不知该如何是好之际,那店铺里的掌柜抬腿就是一脚,小伙计登时被踹在角落里。
那角落里搁着件儿,不知什么朝代的青铜香炉,小伙计被一脚踹在香炉旁边,脑袋重重磕在那香炉的锋利处。他顾不上脑袋,只急忙扣住了香炉这才稳住了身形。
“那香炉可是积年的老物件儿,你若是敢弄坏香炉,便是卖了你的老娘也不够赔的。”掌柜的咬牙切齿道。
小伙计吓得浑身发抖,哪里还有方才狗眼看人低的模样。这掌柜的年逾四旬,穿着件儿织锦团花圆领袍子,头上簪着一枚玉冠,面上五官似是面团一般,瞧起来极为和气。
掌柜的冲着小丫头拱了拱手,口中说道:“是我这狗奴才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方才那位郎君,姑娘切莫与他一般见识。”
那小丫头神色不变,面上依旧笑吟吟的,她把手中荷包递到掌柜的脸前,口中说道:“他是不是狗奴才这是你们铺子里头的事情,并非奴婢之事。掌柜的且收好了银子,还是烦请掌柜的拿出我家郎君方才典当之物。”
那掌柜的推脱着不肯收下荷包,只去柜台里拿出了方才英哥儿典当的一枚团纹玉佩,还有一样玉色上等的玉坠子,恭恭敬敬的递到小丫头手上,口中客客气气的说道:“不过是几两银子的生意罢了,权当是交了个朋友。”
那小丫头嘴角一瞧,目露狡黠,她瞧了瞧那一脸惧怕在墙角缩成一团的小伙计,口中慢悠悠的说道:“只怕掌柜的门第太高,咱们高攀不上。”
掌柜的会意,抬步上前,对着小伙计又是一脚,口中厉声说道:“你这不长眼的狗东西,明日就莫要再来了,咱们这当铺做的可是小买卖。你还是另谋高就吧,咱们这里庙小,真真盛不下你这尊大佛。”
小伙计吓得惊慌失措,冲着掌柜的跪倒在地,口中苦苦哀求道:“掌柜的,是小的看走了眼,求掌柜的再给小的一次机会吧,小的再次再不敢了。”
“你还想有下次,做梦去吧。这是你这月的工钱,快些拿钱走人罢!”掌柜的随手摸出一钱银子扔在地上,看向小伙计的目光就像看着一条流浪狗。
那小伙子惊恐的看着地上的银子,口中又要求饶,却是那小娘子悠悠说了一句,“我家主子素来不占旁人半分便宜,这玉佩与玉坠儿奴婢拿走了,烦请掌柜的收下银子。”
小丫头说话间把玉佩与玉坠小心放在怀中,而后随手把荷包放在身旁的案几上,而后径自去了。她从头到尾都没有再看那小伙计一眼,自然也没有看穿云一眼。
穿云本来打的是上门挑衅的主意,如今瞧见小伙计落得了个被扫地出门的下场,心中不免痛快。
再说那小伙计眼看求情无望,于是垂头丧气的去捡地上那一钱银子,眼看银子就在手边,却突然斜刺里多了双鹿皮革靴。那靴子不偏不倚,不早不晚,正踩在那一钱银子上头,小伙计抬头一瞧,正看到掌柜的似笑非笑的一双眼睛。
“掌柜的……”小伙计疑惑道。
“你害我得罪了贵人,还想拿银子?”掌柜的笑眯眯的说道。
“可是掌柜的方才还说……这一钱银子是小人的工钱……”小伙计低声分辩。
“你得罪了贵客,我没让你倒赔我银子已是仁至义尽,你若是再要磨磨唧唧不肯离开,那便莫要怪我不客气了!”掌柜的面上带笑,偏偏说出的话冷酷无情。
小伙计登时面如死灰,讷讷说不出话来。眼看外头集市上喧闹无比,但是这所有的喧闹都已与他无关。
穿云瞧够了热闹,掂起包袱背在肩上,缓缓出门而去,临走到小伙计身旁的时候,他转向小伙计,痛快地说了一句,“这便是狗眼看人低的下场,只是没想到这报应竟是来得如此之快。”
穿云看了一场大戏,内心竟然有些空落落的,像是谢了幕的戏台子,方才的喧闹仿佛都是假的。
他这般想着,不由轻叹一声,一时不防,正撞在一人身上,穿云急忙开口给人赔不是,“对不住了,我方才不是有意的。”
谁知那人张嘴就骂,“哪里来的登徒子,定是看上了老娘,所以不管不顾的奴家身上撞。你只当老娘是那些病怏怏的小娘子,被你吃了豆腐,也强忍着不敢吭声是吧。”
“哼哼……我如今就告诉你,你此番可是看走了眼!我如今就让你瞧瞧我的厉害!”那人说话间,伸手对着穿云的脑袋就是一巴掌。
穿云肩上背着个硕大的包袱,又低着头给人赔不是,哪里料到这女子竟是说动手就动手。
他脑袋被重重拍了一下,心中“腾”的起了火气,于是挺直了身子,愤怒的看向来人。
这一看,他心头的火气全然消失不见,只变成了满腹的惊恐,只因眼前立着的这人身上穿着件儿大红色的衣裳,嘴巴涂的红艳艳的,偏偏脸上白的像是抹了一层面粉。如此一来,白的白,红的红,很是骇人。
)《苏陶陶穿唐记》,
第一千一百九十章 原来是你
趁着穿云发呆的功夫,那红衣女子冲着穿云的脑袋又是一掌,“你这登徒子,竟然还敢直勾勾的看着老娘。我瞧你是不想要你这条狗命了!”
穿云深吸一口气,看着那女子的身形,又是一口凉气,他看那女子一眼,便觉得胃口不好,心口发堵,于是低声说了一句,“姑娘家里可有铜镜?”
“你管老娘家里有没有铜镜?我告诉你,你莫要打我的主意,喜欢老娘的人多了去了,你若当真喜欢我,那便先上奈何桥上排着号儿,总有轮到你的那一日。”那妇人又高声嚷道。
“我的意思是,姑娘家里若是有铜镜的话,不妨回去照上一照,那铜镜毕竟不会骗人。”穿云忍痛,又不好当街打女人,只冷冷的说道。
“铜镜又不会说话……”女子张口说了半句,蓦然醒过神来,伸手就要去打穿云。
穿云此番早有准备,向后一闪,那女子手上落了空,于是恼羞成怒,欺上身来,又要挥掌来打穿云。
穿云侧身,那重重的一巴掌就落到了他肩上的包袱上。穿云等得就是此刻,于是高声嚷叫一声,“诶呦,我这家传的玉瓶呐……我那价值连城的玉瓶呐……”
穿云的声音又高又亮,先前两人周围便围了一圈儿瞧热闹的人,如今听到穿云高呼,更是又引了一波儿人过来瞧热闹。
“什么玉瓶不玉瓶的……你莫要讹诈我……我告诉你……我吃过的盐可是比你走过的路还多……”那女子瞪着眼睛,厉声说道。
这女子原本眼睛就小,此番瞪着眼睛,那眼睛也不过勉强瞪出了细细的一条缝,瞧起来着实有些滑稽。
穿云听着她说,“吃过的盐比你走过的路还多”。他心里头忍不住想笑,只硬生生的憋了下来,只从肩上取下包袱,抱在怀中,一脸惋惜的说道:“我家贫,如今家里的老牛又生了病,无奈之下,只能拿着玉瓶过来典当,谁知脚还没跨进当铺,这玉瓶就碎了。”
穿云说话间,又看向那女子,口中委委屈屈又坚定无比的说道:“既然姑娘打碎了我的玉瓶,便该赔我的玉瓶!”
“什么玉瓶,你莫要胡说八道。明明是你一头撞上来的,这才撞碎了玉瓶。”女子眼珠子一转,旋即捂住了心口,哀哀戚戚的嚷道:“你方才撞到我的心口,我这一时半会竟是喘不上气来,显然是犯了旧疾了。”
那女子说话间,捂住胸口,不知怎地,硬挤出两滴眼泪,泪珠滚落,落在下巴上的时候,晶莹剔透的泪珠早已变成了混浊的白色,再看她面上,已然多出了两道沟壑。
“我家那玉瓶乃是积年的老物件儿了,先前有人拿了一百两银子要来收,我也舍不得,若非家里头的老牛病得不轻,此番断然不会当了玉瓶出来典当。”
“你如今打碎了我家祖传的玉瓶,我典当不了银子,家里的老牛只能病死,如此一来,我还如何活的下去。姑娘只是犯了旧疾,我却是一无所有了,以后少不得要靠着姑娘过活。”穿云瞧着这女子难缠,心里头又生出了主意。
果然那女子听到“一百两”银子之后,面色一僵,沁在下巴上的泪珠滚到地上,发出“啪嗒”一声轻响。再听到穿云要跟着自己过活,于是便又是“啪嗒”一声。
“如今这人的命倒是不如一同老牛了,这究竟是个什么世道啊!你家老牛的病,又不是因我而起,你如何能够讹到我的身上?”那女子说不过穿云,索性耍起了赖。
“桑叶,你怎么又跑出来了,还不快些跟我回去。”一道女声由远到近,高呼而来。
穿云听着那女声有些熟悉,一时又想不起来,且等着那人走进人群,他仔细一瞧,那人眉似柳叶,眼如繁星,身姿窈窕,倒是生着一副好模样。
“我不回去……我如今就明明白白的告诉你……我再也不会回去了……”桑叶瞧见那女子,面色发怵,偏偏口中又高声嚷道。
“桑叶,你莫要闹了,家里头为你炖着一锅鱼汤,你若不跟我回去,只怕火候过了,就烧干了锅里头的鱼汤。”后来那女子上来扯住桑叶,转身要走。
穿云还未吱声,那人群当中便有人吆喝道:“这胖姑娘打碎了人家祖传的玉瓶,你们说走就走,这失了玉瓶的苦主又当如何?”
穿云方才一直暗自琢磨这后来的姑娘究竟是谁?一直倒是忘了这茬,如今听到有人提起,便也搭上了腔,“我家老牛病了,你家这桑叶也病了,如此也算是扯平了,只是我这玉瓶你们总要给我一个说法。”
“什么说法不说法的,明明是你看重我的容貌,这才借故吃我豆腐,老娘一时气愤这才打了你一下,你便借此讹诈于我。”那桑叶方才甚是泼辣,如今那姑娘来了之后,她似是变了个人一般,瞧起来模样委屈,又蓄着两眼的泪水,与方才简直是判若两人。
“什么?他方才吃你豆腐了?”后来的姑娘拧着眉毛,那柳叶眉硬生生的被拧成了一条线。
桑叶委屈的点了点头,那姑娘听后愤怒不已,她双手叉腰,冲着穿云高声骂道:“你这不要脸的登徒子,做下了这般缺德的事情,也不怕淹了你的地,折了你的福,短了你的命,死了你的儿,跑了你的妇!”
“是你?”穿云看着那姑娘,听着熟悉的喝骂声,面呈恍然大悟之色,若有所思的看着那姑娘。
那姑娘冲着穿云一通喝骂,若是寻常之人只怕早已又羞又臊再也站立不得,偏偏眼前这人非但没有又羞又臊,反而意味深长的看了过来,那目光既直白又,甚至还带着几分了然。姑娘拧着眉头看向穿云,心中暗想,“这人莫不是有病!”
姑娘心里头想着穿云有病,于是面上便带出了嫌恶之色,口中斥道:“什么是我不是我的,你这登徒子如此唐突我家桑叶,我定然要你好看!”那姑娘说话间,抡起胳膊,朝着穿云打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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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陶陶穿唐记》,
第一千一百九十一章 桐花姑娘
穿云瞧见这姑娘挥拳的姿势,方才知晓桑叶师承何处,只见这姑娘手法娴熟,掌中带风,扑面而来。
穿云今日被人接二连三的掴巴掌,心中早就有了防范。于是他平移两步,躲开了那虎虎生风的巴掌,而后盯着那姑娘亮晶晶的眼睛,说道:“不知姑娘名讳?”
“你这登徒子……莫不是不要命了……”那姑娘一愣,倒是没有想到穿云会如此问话,一时恼羞成怒,开口斥道。
“桐花,你莫要害怕,我这就来帮你收拾这登徒子!”那厢桑叶怒道,一时不查竟是叫出了桐花的名字。
再说穿云知晓了那姑娘原来名叫桐花,也不再恋战,干脆利落,提着包袱就走,经过那桐花身旁的时候,他微微侧目看向桐花,口中低语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桐花姑娘还是小心些罢。”
桐花被穿云的目光看得心里头发毛,一时之间竟是不知该如何接话,最后还是桑叶骂道:“你也不怕把眼珠子瞪出来,成了瞎了眼的登徒子!”
“无妨,即便成了瞎了眼的登徒子也好过把眼睛当摆设的丑婆娘。”穿云微微一笑,深藏功与名,背着包袱穿过人群缓缓而去。
话说这穿云一离开,人群也渐渐散去,只因这桐花桑叶两姐妹的嘴巴太过厉害。
先前有一人无意之中惹了桐花,于是桑叶登门,在那人的院门口骂了三天三夜,只骂的嘴脸起了白沫还不罢休,最后还是被找寻过来的桐花硬拖回去了。
从此之后,桑叶一战成名,坊间再无一人敢惹,旁人瞧着桑叶自是能避则避,偏偏桑叶以为众人目光躲闪,是因为喜欢自己的缘故,所以就有了今日这一出。
眼看人群散去,桐花挽着桑叶的衣袖,口中劝道:“桑叶,你快跟我回家去吧,莫要再胡闹了。”
“你不是让我来瞧瞧三郎,我哪里是胡闹了?桐花你要回去,便先回去,我可是要去瞧瞧三郎。”桑叶与之拉拉扯扯,只不愿离开。
“桑叶你听我说,这三郎油嘴滑舌并非良配,你若听着我的,以后还是莫要与他拉扯许多,不然到最后吃亏的还是你。”桐花扯着桑叶离开了人群。
“谁说三郎油嘴滑舌,他不过是性格开朗,说话直爽,再说对我又好,昨日里还给我买了一斤松子糖。那松子糖甜似蜜糖,我给你床头上放着一包,你可曾瞧见了。”桑叶舔着嘴唇,又从袖中摸出个手帕包,递到桐花手上,满脸的殷切道。
“那一斤松子糖不过是九个大钱,他先前借你的一钱银子,可曾还回来了?”桐花恨铁不成钢的看着桑叶,看也不看手上的松子糖。
桑叶撇着嘴巴,并不认同桐叶的话,“三郎说了,一发工钱就会立刻把那一钱银子还给我。”
“他一个月的工钱统共不过一钱银子,他若把这一钱银还给了你,他又该如何过活?”桐花提高了声音,面带愤怒道。
如今两人已经远远离开了集市,桐叶立在街边,身旁是条悠长的小巷,那巷子当中空无一人,是以她提高了音调,瞧着桑叶的目光又是愤怒又带着几分怜悯。
“三郎说话向来算话,他不会骗我的,都是因为那当铺里的掌柜的又扣门又小气,所以总是拖欠他的工钱。所以……所以他只是暂时欠着……并没有不还钱的意思。他昨日还说,等这次发工钱了,第一个就先把那一钱银子还给我。”桑叶神色讷讷,看着桐花手上的手帕包。
“你这桑叶每日里只知道吃喝二字,遇事从不动动脑子好好想想。他若是当真没钱也就罢了,可他明明经常出入赌坊,分明手里是有钱的。”桐花伸出手指点了点桑叶的脑袋。
“他许是进去瞧瞧热闹……那赌坊里头不止有下注赌博的……还有许多瞧热闹的……他这人有没有别的爱好……不过是喜欢凑个热闹罢了……何况他并不是那样的烂赌之人……”桑叶涨红了脸,努力分辩道。
“桑叶你就继续做梦吧,永远不要从梦中醒来的。那三郎明明就是个赌棍,每日里拿甜言蜜语哄骗着你,你便把银子全然的给了她。你瞧瞧你身上这身衣裳,袖口都已经洗烂了,都舍不得换,偏偏给那赌棍银子的时候,就眼睛眨也不眨。”桐花越说越气,她扯住桑叶的衣袖,那大红色的襦衫红的像火,偏偏袖口处微微发白,显见年头不少,已然穿了几年有余。
“他也不容易……何况他对我很好……前些时候赢钱的时候还给我买了两斤桂花糕……”桑叶低着头,犹豫着说道。
“你还说他不赌钱?你究竟要隐瞒到何时?桑叶你可知道,这人若是沾上了赌,这辈子便全然毁了。何况他既然有钱为何不还给你银子,每日里拿着你的银子给你买些松子糖,桂花糕就打发你了?”
“他这算盘倒是打的不错,合着拿着你的银子,买了东西,又送给你,银子不还,人情还都落到他的身上了。”桐花连连冷笑。
“桐花,你莫要这样说他。三郎,他并非你想象的那样……他对我很好……我心里有数……他并非你口中那样无情无义的赌棍……”桑叶突然生起气来,她宁愿桐花说的是自己,而并非三郎。
“桑叶,你且醒醒吧,我昨日还瞧见三郎在赌坊里头跟人赌钱,这可是做不得假的。”桐花扯着桑叶朝着巷子而去。
桑叶走了两步,便立住身子,无论桐花无论生拉硬拽,她始终不动一步,口中又气呼呼的说道:“桐花你定然是看错了,我瞧这你定然是眼花认错了人。三郎每日里在当铺里头守着,哪里有功夫出去赌钱?何况那当铺掌柜的又不是死人,怎会放任三郎出去赌钱?”
“桑叶,你究竟在害怕什么。方才你说要去当铺里头跟三郎说个明白,你可曾瞧见三郎?你又可曾与他说个分明?”桐花苦口婆心的劝道。
“我还未曾走到当铺便遇到了那登徒子,不过三爷此刻必然在当铺里头,你若不信,我这就带你瞧瞧去。”桑叶突然扯住桐花的衣袖,又朝着集市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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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陶陶穿唐记》,
第一千一百九十二章 出其不意
“咱们还是莫要去了,方才的热闹还不够人瞧吗?此番再去,实在丢脸。”桐花并不愿意再回去。
桑叶却死命扯着她,涨红了脸说道:“桐花,我知道你一惯瞧不上三郎,但那只是因为你不了解他的缘故,他并非你想的那样不好。咱们现在就去瞧瞧,看看究竟是你眼花了,还是三郎再说谎。”
“桑叶,我那炉子上还坐着鱼汤,再说瞧那三郎也不急于这一刻。何况,你此番去见他,总要有个由头,不然这姑娘家家的如此主动,只怕他会因此看轻了你。”桐花目光看向周围,好在两人如今身处僻静之处,倒是也没有留意到拉拉扯扯的两人。
桑叶面露失望之色,她心里头又觉得桐花说的有理,于是只得依着桐花,先行离去。她扭着腰肢,缓缓而行,她身旁的桐花身姿愈发显得窈窕。
这长安城中有僻静之处,便有繁华之处。且说那西市便是名声在外的繁华之处。
此番更是人头攒动,热闹非凡。各色的商铺,各样的布幡,还有一水儿伶俐模样的小伙计,顾客似水而来,又如水涌去,在这一等一的繁华之处,鲜衣怒马,衣香鬓影,屡见不鲜,还有那破衣烂衫,捉襟见肘之人也不再少数。新首发
在这一处顶顶繁华之处,有一人垂头丧气走在街上,他神色茫然,似是水中浮萍,随着人流向前涌去。
他面容白皙,不过是十七八岁的模样,生得白白净净,模样倒也不错,只不过他紧紧皱着眉头,一双眼眸隐没在眼皮子后头,露出来阴郁的眼白。便是这一双眼睛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多了一层阴沉与苦闷。
他身上穿着件儿诸色的袍子,不新不旧,无精打采的走在人群当中,偶尔抬起眼皮子看向四周,但大多数时候,他都是垂着脑袋,无力的走着。
又不知过了多久,听着周遭的人声少了,耳朵眼儿里也清净了下来,他不愿抬头,只觉得这一片天地皆是灰蒙蒙的一片。
他重重叹了一口气,一不留神,撞在一人身上,那人身上又香又软,他不由抬头去看,只看到眼前立着个仙子一般的女子。
这女子瞧起来像是十六七岁的年纪,又像是十的年纪,也瞧不出确切的年岁,只因为她的模样实在好看的紧。
她的眼睛像是一泓清泉,眉目弯弯,像是清泉旁边随风摇曳的垂柳,她的鼻子又挺又翘,嘴巴不大不小,不薄不厚,似是涂了胭脂一般水灵灵红艳艳的。
他伸长了脖子咽下一口口水,不由看呆了去。
“你可是三郎?”那女子蓦然开了口。
这三郎点了点头,面露不可置信,“姑娘如何认识我?”
“听闻,你很缺钱?”那女子并没有回答三郎的问题。
这三郎点了点头,复又问道:“姑娘如何知晓我很缺钱?”
那天仙似的姑娘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从袖中取出一枚荷包,口中柔声道:“你若是帮我做一件事情,这五十两银子就是你的了。”
那三郎原本目光发痴,听到银子,两眼发亮,像是点上了灯,“姑娘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既然如此,那便好了。”那姑娘把荷包递到三郎手上。
“可是姑娘还没有说让我去做什么事情?”三郎心中欢喜,手中的沉甸甸的荷包,让他的一颗心奇异的安稳了下来。
他目不转睛的看着眼前的姑娘,那姑娘亦是含笑看着他,于是三郎急忙收回目光,只垂下眼眸看向姑娘的袖口。秋香色的袖口上绣着繁复的宝相花,针脚细密,那丝线当中掺着银线,在阳光底下瞧起来发出细碎的光。
三郎急忙收回了目光,再不敢看这姑娘一眼,只因这姑娘就像是天上的仙女儿,并非他这样的凡人能够向往的。
“你可认字?”那姑娘开口问道,声音温柔似是春风。
三郎重重的点了点头,邀功似的说道:“我小时候去私塾读过书,那千字文,百家姓也都是会背会写的。旁人背千字文最快也要月余,我却是三天就背的滚瓜烂熟了。还有那百家姓,张王李赵,周吴郑王,更是倒背如流。”三郎提到过往,便滔滔不绝起来。
“如此甚好。”那姑娘冲着三郎点了点头,微微一笑,翩然而去了。网更新最快 电脑端:/
三郎不敢抬头,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抬头去看,只瞧着那秋香色的身影拐入一条小巷,蓦然不见。
他捏紧了手中的荷包,急忙追了上去,不过是几句话的功夫,等他撵到跟前,巷子当中空空如也,再无一人。
三郎有些恍惚,又忽然怀疑方才那一切不过是梦罢了。但低头一瞧,手中的荷包却是真真切切的。
他心里头觉得奇怪,于是郑重其事的打开了荷包,那荷包里头果然有五十两银子,他摩挲着里头的银子,心中十分欢喜。原以为今日丢了活计,运道实在不好,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桩好事儿等着他。
他心中欢喜,又掏出银子来仔细查看,这一看,倒是发现这荷包内有乾坤,原来这荷包还有个夹层。
他打开夹层,里头放着一张叠的整整齐齐的宣纸,他小心翼翼的把那宣纸拿了出来,缓缓展开,慢慢看了起来。
与此同时,与这条巷子相邻的隔壁巷子,缓缓走出两道身影。
其中一道身影,自然是那秋香色的貌美娘子,另外一个则是个身穿粉衫的圆脸圆眼镜的丫鬟。
“那人一瞧就不是什么好人,娘子何必亲自出马?”那圆脸圆眼镜的丫鬟,正是春花,她挽着宋如是,面上带着不解。
“因为他以后再不会瞧见我,却是有机会见到你。”宋如是身穿秋香色襦裙,她最是怕冷,于是外头又罩着杏色的披帛。
“娘子?”春花面上带着好奇,又有几分茫然,还有几分探究。
宋如是瞧着春花圆圆的脸上带着丰富的神色,不由莞尔道:“春花,此番我亲自会他,不过是图个出其不意的意思。趁着他还未醒过神的功夫,咱们便先行离开。”
《苏陶陶穿唐记》,
第一千一百九十三章 依计行事
“可是娘子,你就不担心他拿了银子不办事?”春花担忧道。
“不会的,他如今走投无路,必然会依计行事。”宋如是笃定道。
“可是娘子……奴婢还是有些担心……那华清若是知晓……只怕会暗地里恼恨娘子……”春花面带犹豫。
“我亦是为了她好,她是个聪明人,自然知晓该如何断舍离。”宋如是突然加快了脚步。
春花落在后头,她瞧着宋如是的背影,突然觉得有些陌生,她自然瞧不出她自己的神情,亦是带着几分陌生。
且说宋如是脚步匆匆,春花好不容易才撵了上来,她扯住宋如是的衣袖,气喘吁吁的说道:“娘子……咱们……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不如去集市……里头……好生逛逛……”
宋如是立住身子,等春花喘匀了气,这才笑道:“我先前只当你改了性子,变得沉静起来,原本心里头还隐隐有些担忧。如今看来倒是我庸人自扰了。”
“娘子,你瞧如今天色不错,正是出门逛逛的好天气。”春花指着头顶亮堂堂的太阳说道。
“今日天气着实不错,这里还有五两银子,你去逛逛买上一身儿新衣裳,再瞧着可意的玩意儿,买上一些,切莫替我省钱。”宋如是眨了眨眼睛,笑着说道。
“娘子不去吗?”春花拿着银子,关切道。
“我身子有些困乏,便不陪着你去了。”宋如是揉了揉腰肢,她虽是有孕在身,奈何腰肢纤细,并不能瞧出有孕的迹象。
春花面上露出了货真价实的关切之意,“娘子,其实奴婢也并不想出门,奴婢陪着你回去吧。”
“无妨,春花你方才也说了今日天气不错,是个出门逛逛的好日子,眼看前头就到巷子口了,你且去吧,记得看着时辰,莫要回来的太晚了。”宋如是殷切交代道。
“多谢娘子。”春花展颜笑道。
宋如是许久不曾见她这般开怀,心中也是一阵轻松,她对着春花摆了摆手,柔声说道:“春花,你且去吧。”
春花放好了银子,冲着宋如是绽放出大大的一个笑脸,对着宋如是拱了拱手,“那奴婢就此与娘子别过了。”
“你这丫头莫不是话本子看多了。”宋如是笑着打趣。
于是主仆二人,一东一西,各自远去。
宋如是缓缓而行,阳光洒在身上,从头到脚暖洋洋的,她仰头仰天,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宋如是回到兴业坊的时候,正碰到清风出门。清风面上喜气洋洋的,宋如是打趣道:“清风你可是刚从华清屋里出来?”
清风点了点头,而后又抬头吃惊道:“娘子如何知晓?”
“若非瞧见华清,你怎会如此喜笑颜开?”宋如是笑道。
“娘子莫要打趣我了,我还有事,得出门一趟。”清风在宋如是灼灼目光之下,浑身不得劲,于是口中说着,急吼吼的出门去了。
宋如是不以为意,这院子里头失了人气,就感觉空落落的,她立了一会儿,而后进了正房。
宋如是进了正房,便坐在案几旁,垂头看着案几上的花纹,像是沉思,又似是在等待着什么。
果然她又等了一会儿,外头便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那脚步声带着迟疑,缓缓而来,到了正房门口就停了下来,而后踌躇不前。新首发
宋如是头也不抬,神色笃定,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外头就响起了拍门声。
“进来……”宋如是沉吟道。
房门轻响,脚步声踏了进来,宋如是这才抬头,来人正是华清。
华清穿着件儿簇新的艾青色裙子,头上依旧簪着那枚宝相花流苏金步摇,她也正巧向宋如是,目光中带着恭谨。
“娘子怎地一人回来了?春花姐姐呢?”华清有意无意的看了一圈儿,并未瞧见春花的身影。
“春花出门闲逛去了。”春花笑道。
华清掩门,走了进来,口中轻笑,“春花姐姐这般出门,倒也是一桩好事,可见是心里头想开了。奴婢先前还有些担心,如今倒是一颗心放到了肚子里头。”
“华清你与春花的感情如此之好,倒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宋如是接口道。
“这也算是奴婢与春花姐姐的缘分。”华清笑着坐了下来。
主仆二人面对面坐着,宋如是有意无意打量了华清一番,只见她面上挂笑,神色真诚,于是心中又软了下来,口中问道:“宝儿呢?”
华清听到宋如是提起宝儿,神色一松,笑着说道:“宝儿这两日已经无碍了,精神头可是好的很,一大早睁开眼睛就没有停下来的功夫,方才终于睡下了。所以,奴婢这才过来正房,看看娘子是否回来了。”
“心里头觉得有些困乏,所以便提前回来了。”宋如是浅笑。网更新最快 手机端:s://
“娘子如今有了身子,自然精力不同以往,只是娘子莫要总是呆在屋子里头,还是出去逛逛为好。”华清劝解道。
“话虽是这般说的,但是如今这精神倒是一日不如一日。”宋如是说道。
华清这次没有立刻接话,反倒是又等了一息的功夫,这才说道:“娘子如今身子还是不用香料的好,待郎中回来,可以让郎中给娘子瞧瞧。郎中医术精湛,娘子若是有什么不妥贴的,郎中定然能够一眼看出来。”
“这杏林堂一开张,郎中委实忙碌,我倒是也不好太过劳烦他。”宋如缓声道。
华清明显的放松下来,她从怀中掏出个帕子,笑着说道:“娘子瞧瞧这帕子上的花样,可是喜欢?”
宋如是一瞧,那帕子一角绣着个白白胖胖的小娃娃,那小娃娃穿着红肚兜,手里头拿着一根长长的竹竿,正对准了一方池塘,甩下了鱼竿。
“这小娃娃瞧起来倒是有些像宝儿……”宋如是越看越欢喜,那帕子的花样还当真是有趣,若是细看,那鱼竿上头还挂着一尾细长的蚯蚓。
宋如是翻来覆去的看着手中的帕子,过了一会儿,像是想起了什么,又抬头看向华清,口中不由问道:“华清……我记得你似乎……并不擅长女红……”
《苏陶陶穿唐记》,
第一千一百九十四章 宝儿丢了
华清一笑,伸出手来,腼腆道:“不怕娘子笑话……奴婢先前想给清风大哥绣件儿袍子……结果绣出来的东西惨不忍睹……所以奴婢这才下了决心……定要为清风大哥绣上一件袍子……”
“我瞧着先前那枚荷包就绣的不错。”宋如是夸赞道。
“娘子说的可是奴婢让娘子转交给春花姐姐的那一枚?”华清抬眸道。
“自是那枚。”宋如是笑道。
华清笑道:“娘子没有细看,那荷包很是粗糙,奴婢手艺不佳,所以不好送给娘子。待奴婢练好了手艺,便为小郎君做上几件儿衣裳。”
宋如是打了个哈欠,一手抚着小腹,口中称谢,“那便说好了,合着也没几个月了,华清可要加紧速度了。”
华清抿嘴笑道:“这是自然,奴婢必然勤加苦练。”
“方才瞧着清风出门去了,可是去新房里头布置了?”宋如是笑着转了话题。
华清面上羞涩,口中羞怯道:“娘子莫要打趣,奴婢也不知晓他做什么去了?”
“我方才瞧着他春风满面,兴致勃勃的出门去了。我心下奇怪,随口问了一句,你猜他如何说的?”宋如是故作高深道,引着华清开口询问。
这华清忍了一会儿,终是忍不住开口问道:“清风大哥……他怎么说的?”
“他说,他要出门去布置新房。”宋如是也不绕弯子,直接说道。
华清愣了一刻,便瞟了宋如是一眼,那一眼似是秋水荡漾,“奴婢瞧着娘子法乏了,还是快些休息一会儿,奴婢这就回去绣袍子去。”
华清起身,急急而去,临到门口,又转过头来,问了一声,“春花姐姐何时能够回来?”
“她这丫头最是喜欢瞧热闹,那集市上的牌坊下头有个耍猴的老者,她方才就急等着去瞧,此刻只怕正在瞧热闹呢。”宋如是含笑道。
“集市上来了耍猴的老人家?”华清面上一喜。
宋如是点头道:“我远远瞧着,那老者拿着条细长的鞭子,指派着几只小猴子抬花轿,还有一只猴子扭扭捏捏在一旁跟着走,瞧起来倒是好笑。”
“如此热闹,只怕春花姐姐一时三刻可是回不来了。”华清笑着出了门。
宋如是亦是目送着华清的身影出门,这才缓缓起身,她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口中低声道:“莫不是有孕在身,这瞌睡也多了起来?”ァ新ヤ~八~1~文網
宋如是自去榻上躺着,不一会儿的功夫就进入了梦乡,梦中她像是立在戏台子下头看戏,那伶人咿咿呀呀的声音似是就在耳畔。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竟是天已擦黑。
宋如是躺在榻上,好一会儿的功夫,才勉强清醒过来,她打着哈欠坐起身来,房门突然“咣当”一声,接着春花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娘子……不好了……”春花急匆匆的进了屋子,口中焦声道。
“怎么了?”宋如是看向春花的方向,这屋中灰蒙蒙的,只勉强看清楚春花的轮廓。
“娘子……宝儿丢了……”春花奔至床榻前,扯住宋如是的衣袖,声音哽咽道。
“宝儿丢了?”宋如是惊诧道。
“下晌的时候,宝儿吵着闹着要出门,华清便带着他出了门,谁知没一会儿的功夫,宝儿就丢了……”春花的眼睛在一片昏暗当中闪着焦急的光芒。
“春花你莫要着急,慢慢说。那华清带着宝儿去了哪里?宝儿又是如何丢的?”宋如是的声音在昏暗的屋子当中带着一股能让人宁心静气的味道。新首发 s:
“娘子,奴婢也说不清楚,如今那华清受不住,方才还昏迷了过去。”春花焦急道。
宋如是听到这里,霍然起了身,她摸黑套上披帛,声音当中也带出几分焦急,“华清现在在哪里?”
“她如今正在后院里头,方才奴婢扶着她上了榻,便赶紧来跟娘子讨个主意。”春花扶着宋如是匆匆出了门。
那廊下的灯笼黑漆漆的,空气当中也弥漫着一股晦暗阴郁凌乱的气息。
主仆两人穿过游廊,进了后院,这后院于黑暗当中透着萧索,先前枝繁叶茂的枣树透着苍凉。
两人匆匆进了东厢房,屋子里头没有点灯,春花轻轻唤了一声华清,又低声说道:“华清,娘子才看你了……”
屋子里头安静非常,并没有任何回应,于是春花又唤了一声,这才倒是很快有了回应,她听着“呜咽”一声。
这声音在黑暗当中显得有些突兀,又有些古怪,春花模模糊糊看着床榻的方向,只见那床幔低垂,影影绰绰瞧不清楚。
她索性提高了音量,“华清你在吗?娘子来看你了?”
回应她的又是几声“呜咽”,那声音当中带着痛苦与绝望,还隐隐透出几分不甘心来。于黑暗当中听到这声音当中,让人禁不住有些害怕。
两人立在当处,后来还是宋如是开口道:“春花,点灯。”
春花这才醒过神来,她摸索着点了灯,那一豆灯光点亮了整个屋子,虽不是特别明亮,但是比之方才已是明亮不少。
她提着油灯缓步走到床榻前,一把掀开床幔,唤了一声,“华清……”
而后便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一般,梗着脖子说不出话来。
“春花,你怎么了?”宋如是瞧着春花浑身发抖,一只手紧紧抓住床幔,连带着床幔悠悠荡荡,像是里头进了风。
“娘……子……”春花嗓子眼儿里发出了“咯咯”几声,而后油灯落地,这屋子里头重新陷入了黑暗当中,空气当中又有了淡淡的灯油的味道。
“春花,你这是怎么了?”宋如是走向春花。
“娘子莫要过来。”春花尖叫一声,而后一头扎到床幔里头,手忙脚乱的扯动着床幔,口中哭着喊道:“华清你怎么这么傻……若是宝儿回来瞧见你做了傻事……他又怎么活……”
宋如是听着不对,她循着声音走了过去,只隐约瞧着春花抱着华清,那华清隐没在黑暗当中,也不知道究竟是个什么状况。
“华清……你和宝儿感情好……大家都是知道的……可是你……你实在不该这般傻……”春花哭泣道。
《苏陶陶穿唐记》,
第一千一百九十五章 夜半三更
春花的悲戚声,伴随着一阵沉默,过了一会儿,黑暗当中方才响起华清有气无力的声音,“宝儿都丢了……奴婢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清风,穿云,郎中,石娘,他们都满大街的找着呢,你莫要胡思乱想,或许他们一会儿就带着宝儿回来了呢。”春花急声说道。
宋如是听到此处,方才有些明白,怪不得方才梦中的时候,听着外头一阵喧闹,原先以为是梦中戏台子上唱着的戏折子,如今方才知晓,或许方才的一切并非是梦。
她暗叹一声,走上前去,待要开口安慰,谁知脚下一滑,身子一歪,眼看就要摔倒,黑暗当中,她什么也瞧不清楚,只听着耳旁春花的尖叫声,还有华清嘶哑的哭声。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仿佛不过一瞬,宋如是再回神的时候,腰下酸痛,手心剧痛,整个人都结结实实摔倒在地。
“娘子,你怎么样了?摔得疼不疼?”春花匆匆忙忙凑到宋如是身前,她胳膊用力,想要扶起宋如是。
“春花,你轻些……”宋如是忍痛道。
“娘子……这是怎么了……”春花哭泣道。
宋如是倒吸一口冷气,只觉得腰下酸痛,腿脚发麻,一时半刻竟是站不起身来。
“娘子,你莫要吓唬奴婢啊,娘子……”春花哭声连连,显见失了主意,正是六神无主之际。
宋如是坐在地上,手心湿热,她低头一瞧,那手心黑乎乎的一大片,显然是见了血了。
“春花你莫要害怕,你且慢些扶我起来……”宋如是忍痛道。
春花手忙脚乱的搀扶宋如是,鼻涕眼泪流个不停,她脑中乱糟糟的一片,口中无与伦比的说道:“娘子,郎中他们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回来……还有郎君今夜本该回来的……怎地现在还没有回来……娘子你痛不痛……究竟摔倒了哪里……都怪奴婢……若非奴婢打了油灯……娘子也不会摔倒……若是娘子有个三长两短……奴婢哪里还有脸去见老太太……奴婢实在该死……娘子你打死奴婢吧……”
春花越说越是悲伤,后来实在忍不住,索性高声哭了起来,她一面哭一面懊悔道:“娘子,都是奴婢的错,娘子你打死奴婢吧……奴婢心里头实在难受的紧……”
“春花……”宋如是勉强站起身来,那腰上似是过了电流一般,酸痛的紧,她深吸一口气,又要开口安慰春花,“春花,我身子无妨,你且扶我回屋躺着去……”
春花正是六神无主之际,听到这里,又回身去唤华清,“华清你快些起来……娘子受伤了……”
她这话一出口,顿时心生后悔,方才华清拿着跟腰带挂在床幔上的横梁上头,正是要寻短见,好在被自己救了下来,此番心里头定然不是滋味,自己这个时候唤她,反倒有些不妥。
春花心中想着,那华清却是缓缓起了榻,她艰难的走了过来,慢慢扶起了宋如是。
两人扶着宋如是走到门口,华清却突然说道:“春花姐姐……奴婢的鞋子……”
春花低头一瞧,隐隐约约瞧见华清像是赤着一双脚,于是松开宋如是,口中应道:“华清……你且等着,奴婢这就去为你拿鞋子去。”
“多谢……春花姐姐……”华清的声音嘶哑低沉。
春花急急忙忙进了屋子,摸黑取了鞋子,又快步去了门口,统共也不过是两句话的功夫,再回来的时候,瞧见娘子蹲在地上,华清亦是蹲在娘子身旁。
“华清,这又是怎么了?”春花心中生出不安来。
“娘子痛的起不得身了……”华清低声道。
春花听着她说话,猛地闻见一股香味,那香味轻轻浅浅极是好闻,她顾不上那么许多,两人扶起宋如是,神色匆忙,脚步缓慢的朝着前院而去。
春花扶着宋如是,只感觉宋如是的身子越来越软,她唤了一声,宋如是并未接话。
天已黑透,那天边隐隐升起了一弯月牙儿,这院中便隐隐有了光亮,皎洁的清冷的光芒。新首发
春花侧目一瞧,只见自家娘子面色苍白,紧紧闭着眼睛,显见是晕了过去。
她心如乱麻,只对着华清说道:“娘子这是怎么了?”
“奴婢……也不知晓……”华清声音沙哑道。
两人再不说话,只扶着宋如是朝着前院而去,那天上的月牙儿边上亮起了一颗星。ァ新ヤ~八~1~文網
宋如是再次醒来的时候,一睁眼就瞧见了李诃,她心中一暖,笑着问道:“郎君何时回来的?”
李诃坐在宋如是身旁,听到宋如是的声音,于是低头看向宋如是,他面容清俊,一面隐在黑暗处,面映在光亮处。
宋如是这才发现屋子里头不知何时竟是燃起了蜡烛,蜡烛摇曳,泛着微黄的光芒。
“阿如……”李诃目带怜惜。
宋如是心中一动,这才想起方才之事,她想坐起身来,奈何腰痛无比,于是只得乖乖躺着,口中乖巧道:“郎君何时回来的?”
“阿如现在觉得如何?”李诃并没有回答宋如是的问题。
“奴家……”宋如是不动声色的摸了摸肚子,肚子冰凉一片,她心中又是一片冰凉,她呆呆的看着李诃,张了张口,突然说不出话来。
“阿如……”李诃轻唤一声,她伸手拂过宋如是的脸颊,口中歉疚道:“都怪我没有早些赶回来。”
“郎君……”宋如是心中百转千回,懊恼沮丧种种念头涌上心头,她眼眶一红,蓦然落下泪来,一双手却是无论如何也离不开冰冷的小腹。
“阿如莫要哭了……此番是我不好,没有护你周全。”李诃专注的看着宋如是,目光隐晦。
宋如是此时已经回想起方才的种种,于是更加不好开口,她踌躇了一会儿,那泪珠子就落了一脸。
李诃伸手轻柔的擦拭着宋如是脸上的泪水,口中安慰道:“阿如可还记得方才之事?”
宋如是仔细回想一番,她思索间那枕头沙沙作响,宋如是这才发觉,头下枕的竟然是个簇新的云锦软枕。
“如今是什么时辰了?”宋如是伸手摸了摸软枕。
“夜半三更。”李诃回道。
《苏陶陶穿唐记》,
第一千一百九十六章 其状如棠
宋如是瞧见李诃本就一心欢喜,如今摸着冰凉的小腹,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躺在榻上,定定的看着头顶那一小块儿床幔,秋香色的床幔,本是她最喜欢的颜色,如今这颜色像是突然失去了神采,就如同她自己一般。
其实何止是床幔,或是蜡烛,这周遭的一切都失了神采。她心中百感交集,不敢去看李诃,仿佛她的全部天地,便是头顶上这一片小小的秋香色的床幔。
“阿如,我有一事要告诉你。”李诃突然说道。
宋如是勉强打起精神,有气无力的说道:“郎君莫要怪奴家,这一切都是奴家大意所致。奴家只想着在家守着便无事了,谁知还是出了茬子。”
“奴家对不住郎君,也对不住腹中的孩子……”宋如是话到最后突然哽咽起来。
李诃傾身,他举袖为宋如是擦拭眼泪,口中柔声道:“阿如莫要哭了,孩子还在……”
“什么?”宋如是惊喜之余,蓦然坐起身来,恰逢此刻李诃傾身之际,于是两人额头重重撞在一起。
李诃顾不上自己,只伸出手掌轻柔宋如是额头,“阿如,你也是快要当娘亲的人了,怎地还如此毛燥。”
宋如是心中欢喜,虽是泪珠挂在脸上,但是神色与方才相比已是判若两人。她欢喜的抱住李诃的胳膊,口中欢快道:“奴家实在心中欢喜,所以一时情急。郎君你方才说的什么?孩子还在吗?”
宋如是说着又去抚摸肚子,这一摸却觉得肚子当中隐隐有团热意,像是冬天里捧在手中的汤婆子,只摸着便让人安心不已。
宋如是说话间,才注意到李诃神色当中透着一抹疲惫,他素来淡雅似云,何时有这般焦虑的模样。他身上穿着件儿青色的袍子,袖中蒙着一层淡淡的灰尘。
宋如是想到李诃离开之事,一颗心又提起了起来,于是一面摸着肚子,口中不由关切道:“郎君此行是否顺利?”
李诃点了点头,目光始终不离宋如是周身,“阿如,你且答应我,日后定要小心行事。”
宋如是不明所以,只含含糊糊的应道:“郎君只管放心,奴家日后定然小心翼翼,一定会护着腹中孩儿的周全。”
宋如是抚摸着微凉的小腹,心中满是失而复得的欢喜,一时欣喜之际,那肚子突然“咕噜呼噜”两声,她脸颊一红,不敢抬头,只听着李诃柔声道:“阿如,你且等着。”
宋如是直听到房门轻响,她这才抬起头来,她抬手捂住脸颊,面上的滚烫之意,这才略微减轻了一些。
廊下挂着红灯笼,烛光柔软,再往上头,屋檐顶上挂着星光,还有那弯月牙儿已上了中天。
李诃立在廊下,无意间抬头看了廊下,这廊下挂着的鸟笼子,如今只剩一个。
“郎君,这“说书人”前几日突然死了……”穿云的声音从黑暗当中悄然传了出来。
“如何死的?”李诃低声道。
“小的最先并没有瞧见说书人的尸体,只听说是撑死的。”穿云压低了声音。
“事实上呢?”李诃看向廊下,剩下的那只鸟笼子瞧起来未免带着几分孤寂。
“笑得丑事实上也是被撑死的,但是并非被鸟食撑死的,而是被香料撑死的。小的在笑得丑的笼子里头发现了这个。”穿云展开掌心,只见他手心上放着个圆圆的,扁扁的,拇指大小的东西。
“莽草?”李诃看了一眼。
“其状如棠而赤叶,可以毒鱼,郎君看得不错,这正是莽草。若非小人仔细查探,只怕这笑得丑的死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穿云抬头看向房檐。
“这笑得丑一死,院中着实清净许多。”李诃冷笑道。
“正是如此,这院子一清净,这许多事情办起来就容易了许多。”穿云附和道。
“穿云,你想办法去弄些莽草。”李诃收回目光。
“这莽草弄来,作何用途?”穿云问道。
“你心中知晓。”李诃甩袖进了屋子。
穿云看着那房门阖上,这才转身隐没到一片夜色当中。他顺着游廊进了后院,一提气上了墙头,几个起落,便不见了身影。
正房亮着烛光,两边厢房却是一片黑暗,东厢房里头,春花躺在榻上,黑暗当中睁着一双眼睛,她目光于暗淡的月色当中透出一阵恐慌。这抹恐慌从眼底溢了出来,在屋子里头弥漫开来。
夜半三更,睡不着的不止春花一人,还有后院的华清。
华清躺在榻上,虽是阖着眼睛,一双手却是轻轻拍打在身旁的宝儿身上。
宝儿紧紧贴在华清身旁,一只胖手搭在华清身上,口中嘟囔着,“糖葫芦……糖葫芦……”
夜间静谧,这嘟囔声便显得极为突兀,华清口中哄着宝儿,外面远远响起了鸡鸣之声,华清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不知什么时候,也睡了过去。新首发 s:
华清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梦中嘈杂一片,像是跟人吵架,又一时恍惚记不得那人的模样,直到醒来之时,她心口发闷,还未曾缓过神来。网更新最快 电脑端:/
她轻叹一声,随手摸向身旁,结果身旁空空,她起身去看,这床榻之上只有她一人,哪里还有宝儿的身影。
华清耳旁嗡嗡作响,她急忙起身,汲着鞋子四处寻找,连床底下也不曾放过,她鼻子发酸,一时茫然立在屋子里头。她腿脚发木,浑身发冷,一时之间茫然不知所措,直到许久之后,听到小童嬉戏的声音,她这才冲出了门。
那后院的枣树底下,立着一大一小两人,大的立在树旁,小的却是手足并用在树干上缓缓挪动。
华清不由喜极而泣,她冲着宝儿奔了过去,一下子将宝儿从树上扯了下来,眼中不由落下泪来,“宝儿……好宝儿……你何时醒的……怎么也不告诉娘亲一声……你可知娘亲有多担心你……”
“方才听着宝儿哭泣,我进屋一瞧,华清你睡得正香,于是我便抱着宝儿出来玩耍一会儿,也想着让你多睡了一会儿。”清风立在树旁,一双眼睛粘在华清身上,怎么也舍不得离开。
《苏陶陶穿唐记》,
第一千一百九十七章 化险为夷
华清紧紧搂着宝儿,把头埋在宝儿温热的脖颈当中,口中低声说道:“奴婢实在害怕……经过昨天那一遭……奴婢时时刻刻都在害怕……害怕宝儿会突然不见……奴婢实在是不能失去宝儿……”
华清身上穿着家常的月牙白袍子,脚上汲着鞋子,脸色苍白,头发散乱。清风目带怜惜,口中宽慰,“华清,昨日的事情谁也料想不到,宝儿此番长了记性,下次就学聪明。”网更新最快 手机端:s://
“可是因为奴婢的缘故,反倒连累了娘子,奴婢实在无脸见到娘子了。”华清声音沙哑,突地松开宝儿,起身拽住清风的衣袖,口中哀求道:“清风大哥,你还是带着奴婢走吧,奴婢此番犯了大错,虽说娘子腹中的小郎君并无大碍,但是奴婢心中实在愧疚难当,若非宝儿调皮,也不会牵扯出这么许多事情来。奴婢实在没有脸面呆在这里了。”华清说到最后,掩面痛哭起来。
清风拍了拍华清微微颤抖的肩膀,口中安慰道:“华清,你莫要害怕,一切有我。娘子那里自然由我来解释,娘子性子通透,定然不会放在心上的。”
华清苍白着脸松开了清风的衣袖,她怔怔看着清风,就在清风茫然之际,她突然跪倒在地,扯着清风的衣摆,口中苦苦哀求,“清风大哥,你还是带着奴婢走吧……奴婢实在没脸住在这里……奴婢害怕……奴婢心里头实在害怕的紧……奴婢做下了错事……如今没了脸面……如何呆得下去……”
华清说着就要磕头,那厢宝儿吓得哭了起来,清风哪里受的住这个,于是死命的拉扯着华清,又扭过脸去看宝儿。
只见宝儿撇着嘴巴,吓得大哭,一张小脸煞白煞白的,清风分身乏术,只得先拉扯着华清起身,怎奈华清一意跪倒在地不愿起来,清风也无可奈何,只口中不停劝道:“华清有话好好说,没有过不去的坎儿。你跟着娘子的时日还短,并不了解她的为人,她定然不会怪你的。你若是不好意思出面,一切便由我来。”
“若非奴婢一心求死……春花姐姐怎会去唤娘子……娘子若是不来……又怎会踩在灯油上头滑了脚……娘子即便不会怪奴婢……奴婢心里头也过意不去……奴婢虽非有意……但此事毕竟因着奴婢而起……奴婢实在是难辞其咎……”华清抬起一张满脸是泪的芙蓉面,一脸痛苦的看着清风。
清风心中一软,口中缓声道:“华清你莫要着急,你既然想要离开,我便带着你离开。”
“清风大哥,此话当真?没有哄奴婢?”华清脸上挂着泪珠,口中颤声道。
“华清你暂且忍耐一会儿,我这就去找娘子说去。”清风扶着华清起来,又指了指宝儿,口中说道:“华清,你先看着宝儿,我去去就回。”
“多谢……清风大哥……”华清搂着宝儿,抽泣着说道。
宝儿许是被华清的手臂箍的紧了,又是张嘴哭了起来,口中嚷道:“娘亲……娘亲……宝儿疼……宝儿疼……”
华清这才回过神来,急忙松开宝儿,她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看了一番宝儿,这才缓缓放下心来,复又把宝儿搂在怀中,口中慢慢说道:“宝儿……莫要害怕……娘亲这就带你离开……咱们以后什么也不用害怕了……”
华清抱着宝儿自去收拾细软,她草草的收拾了两件儿衣裳,又把宝儿的衣物放到个包袱里头,如此不过盏茶的功夫也就收拾妥当。
华清收拾好了东西,突觉不对,一回头,只见春花立在门口,目光幽幽,正看向自己。
“春花姐姐,你怎么来了?”华清皱眉道。
“你自然不想我来……”春花幽幽道。
“春花姐姐这话什么意思?”华清挑眉道。
“其实宝儿根本就没有丢,对不对……”春花突然说道。
华清面色一怔,急忙去看宝儿,那小宝儿手上正拿着个荷包,低着头玩的正起劲,她这才稍稍放下心来,随手拢了拢头发,轻声说道:“春花姐姐这是说的什么话,宝儿若是没有丢,奴婢何必一心求死。”
春花嘴唇颤抖,看向华清的目光带着犹豫,“你若非一心求死,怎会惹的娘子摔倒?何况如今你还活着,娘子却是差一点就失去了腹中的小郎君……”
“春花姐姐若是这般说,可真真是冤枉奴婢了,奴婢与宝儿有缘,瞧着宝儿消失不见,六神无主之际,寻了短见,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华清缓缓朝着春花走来,待到春花身旁的时候,她压低了声音说道:“何况姐姐莫不是忘了,打了油灯的可是姐姐,而并非奴婢。”新首发 s:
春花呆若木鸡,立在当处,像是被冻结实的冰块儿,“华清你这话什么意思?”
华清“嘿嘿”一笑,声音低沉道:“春花姐姐实在好笑,明明是你自己一着不慎,打破了油灯,如今反倒把责任都推到奴婢身上,莫不是觉得奴婢好欺?”
“你……你……”春花指着华清说不出话来。
“姐姐还说什么若非奴婢一心求死,娘子怎会摔倒的话。姐姐好没有道理?”华清委屈道。
春花头脑混乱,心中隐隐觉得不对,一时半会儿又说不上来,只指着华清,口中讷讷道:“华清,你做过什么事情,你心里头清楚……”
“奴婢做过什么事情,自然心里头清楚。姐姐做过什么事情,心里头也该清楚才是。”华清看向春花,笑意盈盈。
春花只觉得周身冰冷,口中不由说道:“宝儿之所以丢失,是你故意的对不对,不然在这偌大大长安城找寻一个小童,哪里会如此容易?”
“何况这厢娘子刚刚摔倒,那厢你就找到了宝儿?”春花声音冰冷。
华清看向春花,默了一会儿,突然落下泪来,她掏出帕子擦着眼泪,口中委委屈屈的说道:“春花姐姐,你怎能如此看奴婢?奴婢的心同姐姐一般也是肉长的,宝儿丢失奴婢心里头难过,娘子不甚摔倒,奴婢心里头更是难过不已,所以才会连夜抄写了十遍心经,只愿娘子能够化险为夷。”
《苏陶陶穿唐记》,
第一千一百九十八章 讨个公道
华清委屈的看着春花,面上又是委屈,又是痛苦,“春花姐姐,奴婢实话告诉你,娘子摔倒,奴婢的心里头实在难过的紧。奴婢宁愿摔倒的是奴婢,或是宝儿,都不愿娘子受这般的苦楚。”
“咱们摔一下不过是在床上躺个几天也就罢了。可是娘子不同,她如今身子金贵,哪里经得住这个?一想到这个,奴婢心里头就难受的紧。”华清说着又悲伤的哭了起来。
站在她对面的春花则是一脸惊诧,实在看不出华清这是闹得哪一出?
“你莫要装模作样,此事你心里头清楚,奴婢心里头也清楚的很,我劝你还是小心一点,不然奴婢不会放过你的。”春花想不明白华清究竟何意,心中不由愤怒起来。
“奴婢什么也不知道,莫不是姐姐知道什么?”华清无辜道。
“华清你既然一味地装模作样,我便打开天窗说亮话了,你定然是恼恨娘子要拆散你与清风,所以才会恼羞成怒,生出了这般腌臜的心思来设计娘子。”春花心中恼怒,提高音量厉声说道。
“春花姐姐说的这是什么话……奴婢什么也不知道……奴婢不明白姐姐这话什么意思……”华清委委屈屈的哭泣道。
“奴婢本是好心,所以才会背着娘子提醒了你,谁知你竟是如此歹毒,奴婢倒真是错看了你。”春花心中恼恨,恨得咬牙切齿。
“姐姐在胡说什么,什么娘子要拆散奴婢的话,奴婢从来没有听说过。姐姐莫不是没有休息好,所以才会大白日里说胡话?奴婢这里有一味香料,姐姐若是不嫌弃,只管拿去用。”华清转身从宝儿手中取过荷包,递给春花,面上自是一脸关切之意。
“你竟是还要装模作样吗?奴婢本不该与你说那话,但是念着你对奴婢有救命之恩,所以好心提醒你一番。只想着你去娘子那里好生说说,娘子明白你的一片心意,定然会成全你的。”网更新最快 电脑端:/
“结果到了晚上就出了娘子跌倒这桩事情,你若再等些时日,奴婢也怀疑不到你的头上,但是你实在太过心急,这才露了行迹出来。因为此事实在凑巧,任谁也生出疑心出来。”春花心中发急,口中争辩道。
“春花姐姐,奴婢知道你最近心情不好,又因为心里头恼着娘子的缘故,所以对娘子有一些看法,这本也是情有可原的。但是你不能因为你自己的问题,就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到奴婢身上。”华清慢慢说着,伸手拨开了袖口的纽绊。
她身似弱柳,那脖颈愈发显得纤长,白皙的脖颈上头,生着一道触目惊心的暗紫色瘢痕。“奴婢若是当真做戏,这脖子上的伤痕,必然不会如此难堪。”新首发 s:
“你素来喜欢摆弄香料,若是当真一心求死,有的是不痛苦的办法,你何必舍近求远选择了这种方法?”春花冷哼一声,面露不屑。
“姐姐若是既然不相信奴婢,那么奴婢解释再多也是枉然。”华清的眼泪似是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滚滚而落。
“华清我与你说不清楚!”春花不耐烦瞧见华清的嘴脸,冷声说完,扭头便走,谁知一回身,便瞧见了立在门口的宋如是与清风。
春花瞧见宋如是面色愈发煞白,她张了张口,结结巴巴的说道:“娘子……何时……来的……”
“来了有一会儿了。”宋如是温声道。
春花听到这里,脑中像是炸开了锅,浑浑噩噩,吵吵闹闹,先前她心中暗自责怪娘子,于是与娘子愈发生疏,这才惹出了如今的这桩事情来。
“娘子……”春花鼻子一酸,又拼命眨着眼睛,忍住眼泪。泪眼朦胧中,她瞧着娘子身量纤细,修长的手指轻抚着肚子,那眼泪便再也忍耐不住,噼里啪啦的落了下来。
“春花,我瞧这你精神不大好,快些回去歇着吧。”宋如是目露关切。
“奴婢不走!”春花坚定语气,回身戒备的看着华清。
华清正委委屈屈抹着眼泪,瞧见春花凶巴巴的目光,于是哭得更加厉害,她口中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春花姐姐莫要这般看着奴婢,合着奴婢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不如如今就自证清白。”
华清说着,兜头朝着窗棂撞了过去,那清风本就不错眼的看着她,瞧见情形不对,便高呼一声扑了过去。
于是两人混作一团,华清只在清风怀中哭得不能自已,口口声声要为自己讨个公道。
春花立在一旁,一时耳朵里听到宝儿放声痛哭,一时又嗡嗡作响,直到最后听到娘子柔和的声音响了起来,她这才重新的安稳过来。
“华清你莫要哭了,我相信你。”宋如是柔声道。
那华清的哭声顿了一顿,而后又响起清风的声音,“华清你莫要哭了,娘子已经同意咱们离开了。”
春花听到这里,脑子又混乱起来,她立在当处,呆若木鸡,心里头乱糟糟的,又理不出头绪,她看向华清,目光飘忽。
春花眼睁睁的看着华清一止住了哭泣,耳旁又听着她低声道谢,她甚至还瞧见华清暗地里偷笑,但是瞧见的仿佛只有她一人。
她随着宋如是出了厢房,到了门口,就扯着宋如是的衣袖,急急说道:“娘子方才可曾瞧见华清在偷笑?”
宋如是侧目笑道:“春花,你在胡说什么?”
“娘子奴婢亲眼瞧见华清在偷笑。”春花再次重复道。
“春花你太累了,还是回去好生休息一番吧。”宋如是说着去了。
春花神色迷惘,呆呆立着,她站了一会儿,小腿一疼,低头一瞧,却是宝儿。
“你坏……我打死你……”宝儿一面说着,一面使劲踹向春花。
春花心中悲凉,她也不还手,只心底里想着,如今这一方院落里头,自己倒是成了最讨人嫌的那一个。
她怔怔站着,任由宝儿踢打,也不吭声,也不动弹,不知过了许久,清风走了出来。
他看也不看春花一眼,只抱起宝儿,口中嘟囔道:“即便不是自己亲生的,也不该如此冷漠,瞧着孩子哭得撕心裂肺,看也不看,实在让人心寒。”
《苏陶陶穿唐记》,
第一千一百九十九章 石头心肝
春花立着不动,一脸木然,仿佛并没有听到清风的话。
清风冷哼一声,又愤愤说道“都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如今春花姑娘倒是正应了这句话,日久才见了人心。”
“又有话说,人心都是肉长的,到了春花姑娘这里,倒也是不尽然。春花姑娘哪里有什么心肝,不过是一副石头心肝罢了。”
清风一口气说完,只抱着哭闹不停的宝儿进了屋子,再不看春花一眼。他自然没有瞧见春花泪流满面,亦没有瞧见她的满眼痛楚。
春花又站了一会儿,这才踉跄离去,她似是游魂一般到了前院,立在正房门口,迟迟没有动作,只呆呆站着。
如今太阳升起,院中亮堂,后院传来鸟儿叽叽喳喳的鸣叫声,还有后巷小贩的叫卖声,再远处,则是空观寺那厚重古朴的钟声。
这院中的石桌石凳,还有墙根儿生着的菊花,皆沐浴在这一片和煦的阳光中。
所有的一切,瞧起来都是暖洋洋,唯有春花周身发冷,她盯着那雕花的房门看个不停。
她看得专注,房门突然从里打开,春花心中一喜,看到那人,面上笑容便僵在脸上。
“郎君……”
李诃换了一身衣裳,身上穿着朱红色的圆领澜衫,头上戴着温润的玉冠,不止玉冠,他整个人瞧起来都极为温润。
但是春花却并不这么想,她慌乱的移开目光,面上带着紧张之色,垂手立在一旁。
李诃轻轻掩上房门,唯恐惊动了房中之人,他立在廊下,目光看向远处。
“春花,阿如方才歇下了,你可是有事找她?”李诃声音似是山中清泉。
春花讷讷道“奴婢有些话……想说给娘子听……”
“你若有话,便直接说罢。”李诃温声道。
“奴婢……奴婢……”春花低头想了一会儿,微微抬起步子,面上勉强挤出一道微笑,“奴婢……还是待会儿再来与娘子说话……”
“春花,我有一言要说给你听。”李诃开口道,
春花随即站着不动,又不敢抬头看向李诃,只揉着手指,谦卑道“郎君请讲。”
“这长安城中虽是繁华,到底不如清河县中安稳,过上两日,我自会派人送你离开。”李诃平静道。
春花一时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张着嘴巴,不可置信道“郎君莫不是要撵奴婢离开……”
“清河县比长安城更为适合你。”李诃一槌定音。
春花这才确信方才并没有听错,她心中懊悔非常,这郎君的性子她也知晓,平日里待人宽和,但若是打定了主意,自是无人能够更改。
春花万念俱灰,口中连求饶的话也说不出来。她沉默了一会儿,再抬眸间,正房房门紧闭,这廊下只立着她一人。
院中自有院中的温暖,但是与她无关,那旁人自有旁人的热闹,亦是与她无关。
春花木木站着,恍惚间又听到华清说话,她闻言望去,只见华清抱着宝儿,立在院中,面上带着显而易见的不舍,“春花姐姐且保重,奴婢若是得空必会回来看看姐姐的,还有姐姐若是得了闲,也可以去看看奴婢的新家。”
华清换了一身桃粉色的裙子,她鲜少穿如此明媚的颜色,此番穿在身上,立在太阳底下,神色明媚,模样娇好。
她怀中的宝儿穿着件儿大红色的圆领袍子,脚上套着一双精致的鹿皮靴子,瞧见春花,就扭过头去,显见不想瞧见春花。
再说清风,本就生得白白净净,此番也是穿着件儿绛紫色的新衣裳,如今正厌恶的看着春花。
春花气得心口发疼,她瞪着华清,口中回道“华清,你莫要得意……”
“春花姑娘且住口吧,华清不愿与你一般见识,不代表我也能同她一般大度。你若是再胡言乱语肆意诋毁华清,那就莫要怪我不看娘子的面子了。”清风不耐烦的呵斥一声,而后揽着华清,径自去了。
春花眼看着院门开了,又合上,她蹲在地上,满脸绝望。
再说清风出门之后,神清气爽,他揽着华清,再没有一刻这般欢喜过。
“华清,那牛车就在巷子口,一会儿的功夫也就到了。那新家你肯定喜欢,院中自有石桌石凳,后院里头有棵梨树,还有那床幔的颜色,也是华清你最喜欢的清爽颜色。”清风笑道。
华清垂着头,声音当中透着害羞,“清风大哥……宝儿还在这里……”
“宝儿又不是外人,他以后就是咱们的孩子,跟自家孩子说话有什么好避讳的。”清风笑道。
巷子里头此时并无行人经过,只巷子口停着一辆牛车,华清四下一瞧,面上泛红,口中娇嗔到“清风大哥……有话还是回家再说吧……”
清风笑得眯起了眼睛,他接过宝儿,抱在怀里,口中期待道“既然华清你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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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再说,那咱们就回家再说。”
几人很快就走到牛车前头,赶车的是个粗壮的汉子,清风扶着华清上了牛车,那华清突然低呼一声。
“华清,怎么了?”清风立在牛车外头,探头朝里看去。
“清风大哥送给奴婢的那枚宝相花流苏金簪,奴婢竟是忘记带了。”华清焦急道。
清风回头看了看那天色,这才转向华清安抚道“华清,你莫要着急,我这就回去取去,你可记清楚了那宝相花流苏金簪放在哪里?”
“奴婢自然记得,那金簪本是奴婢日日带在头上的。昨夜因着宝儿失踪,奴婢就把金簪取下来,放在了枕头下头。”华清神色焦急,显然极为在意那金簪。
“华清你莫要着急,你且在此处等着,我去去就回。”清风安抚一笑,急急去了。
华清这才放下心来,她放下车帘,逗弄着怀中的宝儿,宝儿笑眼弯弯,口口声声唤着娘亲。
“宝儿,娘亲终于能跟你在一处了。”华清搂紧了宝儿,心中自是得偿所愿的妥帖。
“娘亲……娘亲……”宝儿许是被搂的紧了,口中唤道。
华清回神,松开宝儿,目带关切,看向宝儿,“宝儿,怎么了?”
宝儿小嘴一撇,待要说话,那外头突然响起了卖冰糖葫芦的吆喝声。《苏陶陶穿唐记》,
第一千零两百章
“娘亲,宝儿要吃糖葫芦……”宝儿一听到那叫卖声,登时坐不住,只在华清怀中扭来扭去,一刻也不肯安分。
“好……好……好……”娘亲这就给你买。
华清瞧着宝儿,心中柔软一片,她掀开车帘,刚要开口唤那卖糖葫芦的,却瞧见外头铺子上的布幡一闪而过,还有那扛着糖葫芦的小贩亦是一扫而过。
原来这牛车竟是不知不觉当中奔驰起来,眼前的景致哪里还是方才的景致?
华清心中发慌,赶忙去敲车厢,谁知牛车并未停下,反倒是加快速度朝前而去。
“快停车……快停车……”华清使劲敲打车厢。
那牛车停也不停,只顺着街坊,快速朝前而去。华清惊慌失措之间,只紧紧搂住宝儿,心里头念头急转,始终不知为何。
再说这马车疾驰了约莫盏茶的功夫,这才放缓了速度。华清一直打着精神,于是撩开车帘,向外看去。
只见外头自有青葱掩翠,还有有天边的飞鸟,原来牛车竟是载着她与宝儿出了城。
宝儿吃不到糖葫芦,便一直吵闹不休,在华清怀中扭来扭去,无论如何也不肯安生。
华清心中发急,一颗心空落落,总也落不到底儿,好在牛车很快停了下来。
华清急忙抱着宝儿下了牛车,她不管不顾,也不去瞧那驾车的究竟是何人,只朝着官道上奔去。
她本来身子纤弱,此番又抱着宝儿,是以没跑多远,便被人撵了过来。
华清听着身后越来越近的喘息声,一颗心险些跳了出来,她心中发急,一不留神,摔倒在地,那宝儿摔在地上,不知磕到哪里,高声嚎哭了起来。
华清急忙揽着宝儿,一时顾不得哄劝,只回头看向来人。来人身穿玄色短打,模样白净,只一双眼睛带着阴恻恻的模样。
“你并非车夫,你究竟是何人?”华清颤声道。
“你莫要管我是谁,快些把那孩子给我!”那人厉声道。
华清挣扎着想要起身,奈何怀中宝儿哭闹不休,脚踝处又一阵剧痛,想是方才伤了脚踝。
“你是谁?”华清盯着那人,脑中飞速想着,但她从未见过此人。
那人冷笑一声,瞧着华清伤了脚踝,伸手就去抱宝儿,宝儿哭闹间,身子扭动似是麻糖。
那人头次并未得手,于是又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去拉扯宝儿。华清亦是拼尽了全身的力气,紧紧搂着宝儿不肯松手,那宝儿被拉扯间,哭得惊天动地。
华清本是女子,又伤了脚踝,于是宝儿很快就被那人夺了去。华清心中绝望,口中厉声道“你究竟是何人?”
“你莫要管我是何人,只要知道这孩子不该跟着你便罢了!”那人抱着宝儿,转身就走。
华清在他身后,绝望的喊道“我是这孩子的娘亲,他不该跟着我,又该跟着谁?”
那人回身,冷笑一声,“这孩子并非只有母亲,他还有父亲,若是一直跟着你,只怕会毁了这孩子一辈子。”
“孩子的父亲?你是他的人?”华清面上的绝望之色似是潮水一般落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惊恐之色。
“你莫要管我是谁,且好自为之罢。”那人说完这话,便抱着宝儿急急去了。
华清坐在地上,所有的精气神儿都随着宝儿的离开而离开,“他什么都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了……”
华清口中不停的重复着这句话,宝儿的哭声似乎就在耳旁,但又似是远去了。
华清呆坐许久,突然身前又来了一人,华清茫然抬头,只见那人身上穿着一件儿墨色的袍子,头发花白,看向华清的目光带着怜悯。
华清觉得这人有些眼熟,脑中混乱不堪,又想不清楚究竟在何处见过这人。
“老人家,来自何处?”华清沙哑道。
“你莫要问我来自何处,你且说想不想要,抢回孩子?”那老人低声说道。
华清忙不迟跌的接口道“老人家你可有什么办法帮奴婢夺回宝儿?”
老者笑而不语,只目光高深看向华清。
“只要能够助奴婢抢回宝儿,奴婢什么都愿意去做。”华清抓住老者的衣襟,像是落水的人抓住了浮木。
那老者神色高深,他从袖中掏出一个瓷瓶,口中神秘道“你且喝下这个,我自然告诉你该如何抢回孩子。”
华清毫不犹豫,打开瓷瓶,仰头就喝。她一口气喝完了瓷瓶里头的东西,口中急切道“老人家,奴婢该怎么做?”
老者似是变戏法一般,拿出一枚荷包,口中神神秘秘道“这乃是个锦囊,夜半三更之时,你对着月光打开这锦囊,自然有救人的妙计。”
华清心中感激,捏紧了荷包,朝着那老人磕头,她连磕了三个头,再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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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时,眼前已经空无一人,那老者不知何时已经去了。
她环顾四周,哪里还有老者的身影。手中的荷包是个绛紫色的荷包,荷包轻飘飘的,并没有什么份量。
华清心中好奇,拿起荷包就要打开,谁知突然响起一道苍老的声音,不是那老者又是何人。
“这锦囊只能夜半三更时分打开,不然可就不灵了。”老者的声音,轻飘而又神秘。
华清吓了一跳,急忙收回荷包,举目去瞧,这一看,周围空空,并无老者的身影。
她心中不由揣测,这老者莫不是天上的神仙,因着可怜她的缘故,所以特地下凡来点化于她?她这般心中想着,心里头渐渐有了主意。
眼看天色不早,她缓缓起了身,随手拍打着身上的尘土,她辨着方向,朝着城门口的方向而去。
华清缓缓去了,树上突然落下一人,那人悄无声息的从树上翩然而下,看着华清离开的方向连连冷笑。
这太阳当头,于是空气当中又有了几分燥意,他随手在脸上一抹,那花白的胡须随之而落,露出一张似笑非笑的面孔出来。
他冷冷看着华清离开的方向,口中低声道,“你这小娘子虽说有几分心计,但是未免太过大胆,竟然算计到郎君身上了,如此活该你倒霉。”《苏陶陶穿唐记》,
第一千两百零一章 毒发之时
华清顺着城门而去,远远瞧见巍峨的城门,方才松了一口气,离着城门口约莫还有一里地的时候,她就立住身子,心中不免踌躇起来。
“兴业坊只怕是回不去了……”华清低叹一声。
“华清,你可让我好找……”远远有人跑了过来,一身簇新的袍子,不是清风又能是谁。
“清风大哥……”华清沙哑的声音当中带着哭腔。
“华清,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你知道我有多着急吗?宝儿呢?怎么不见宝儿?”清风一脸焦急,口中焦声问道。
“宝儿……宝儿……他被人抢走了……”华清泣不成声,倚靠在清风怀中再也说不出话来。
日已偏西,一天已经过了大半,黄昏当中的兴业坊,有挑着担子的小贩,有远行的归客,还有远处的钟声也带着几分落寞。
小小的院落,一半笼罩斜阳当中,有一人的身影亦是笼罩其中,她身上穿着一件儿柔软的袍子,手中捏着个荷包。
这荷包还有个名字叫做“锦囊”,而“锦囊”当中自有妙计,拿着“锦囊”之人自然就是面带期待的华清。
华清看了看天色,只期待着快些天黑,手中的“锦囊”被她摩挲的微微发热,只恨十遍过得太慢。
这院中只有她一人,并无清风的身影,当然华清也并不在意,她亦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当中。
好不容易天色擦黑,她顾不得石凳发凉,也顾不上清风有没有回来,她只撑着头,看着天色。
眼看着天色漆黑,眼瞧着天边亮起了星,接着一轮圆月升起,那夜色便有了皎洁的光。
华清一动不动坐了一下午,腿脚微微发麻,她顾不上许多,周遭从热闹声声到寂静无声,她也似乎并没有留意到。
她一门心思想的就是宝儿,手中的“锦囊”被她攥的皱巴巴的,上面的缠枝花纹也变得扭曲起来。她全然不在意,只等着夜半三更之时。
时光漫长,远远听着三更的梆子敲响,华清深吸了一口气,就着皎洁的月光,缓缓打开了手中的“锦囊”。
她的双手微微颤抖,不知是冻的,还是因为心中慌乱。她颤抖着打开了“锦囊”,里头不过是薄纸一张。
她幽幽吐出一口气,目光当中闪出急切的光芒,她缓缓打开了泛黄的宣纸。纸上有字,她心中欢喜,急忙就着月光,一个字一个字的看了起来。
“夜半三更……毒发之时……”
不过短短八个大字,看得华清眼冒金星,心慌气短,她手指颤抖的厉害,险些捏不住手中薄纸,只听着轻轻地“瑟瑟”声,手中薄纸受不住,顿时被一分为二。
“夜半三更……毒发之时……”华清口中重复着薄纸上的字,心口不由得发紧,额间渐渐出了冷汗,嗓子眼儿“咯咯”作响,像是被人紧紧勒住了喉咙。
那“毒发之时”,四个大字,似是一把利剑,狠狠刺向华清眼眸,她身子抖似筛糠,于那石凳间再也坐不住,只身子一歪倒在一旁。
月上中天,地上青石板带着几分清冷,华清倒在地上,脸颊正贴在青石板上。
“宝儿……”她口中默念着宝儿的名字,一阵痛楚渐渐涌上心头。
夜半三更的街坊安静当中带着几分静谧,鲜有人声,偶尔有虫鸣之声。
清风垂头丧气的身影出现在巷子口,他垂着脑袋,脚步踢踏,本该挺直的身子,如今微微驼着。
月光之下,他的面上全然是一副沮丧之色,他脑中回想着方才穿云的话,于是面上愈发沮丧。
“清风你莫不是没有听说过狼来了的故事?”
“这宝儿昨日方才失踪一回,今日倒是又无故失踪?”
“昨日因为宝儿失踪,娘子险些失了孩子。此番宝儿失踪,莫不是又有事情发生?”
“咱们也算是认识一场,我便实话实说了。郎君因为此事震怒不已,你觉得你去求郎君的话,又有几分把握?”
“你若不走,只怕会毁了在郎君面前的最后一分情义。”
“你若有空在此厮磨,还不如回去好生问你家娘子一番,那莽草又是何物?”
“莽草?”清风心中想着,口中不由说了出来。他心里有些糊涂,他从未听说过什么莽草,那华清一个姑娘家家的,又能从何处知晓。
清风拖着步子,好不容易走到门口,一时又不知该如何跟华清交代,只在门口踌躇不已。
他又立了一会儿,隐隐约约听着院中传来古怪的声响,他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想到自家娘子华清却是擅长制香。网更新最快 手机端:s://
清风心中想着,倒是不再踌躇,随手推开院门,急急进了院子。他看了一圈儿,很快就瞧见那古怪声响的发源之处。
他只见华清倒在地上,双手死命的掐着自己的脖颈,方才那古怪的声音,正是从她喉间发出来的“呜咽”声。
清风登时起了一身的白毛汗,他慌忙跑了过去,一把扯住华清的双手。那华清也不知怎的,力气甚大,那双手就像是钳子一般,紧紧的箍在脖颈上头。
清冷的月光之下,那华清手指发青,偏偏面色煞白,还有低声沉闷的“呜咽”声,这院中所有的一切都显得极为的古怪可怖。
清风心中发急,使劲了全身的力气,使劲的掰开了华清的双手。他长长舒了一口气,又去抱那华清,面呈惊慌之色,“华清,你这是怎么了,你莫要吓我,华清。”新首发 s:
华清闭着眼睛,咬紧了牙关,那脸颊上高高鼓起,瞧起来甚是怪异,她梗着嗓子,偏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华清……华清……”清风张皇失措,又去唤那华清。
月光下,华清面色发青,她睫毛发颤,微微露出一丝眼白,嘴角亦是颤抖,像是要急等着说些什么。
“华清,你莫要害怕,我这就带你去找郎中。”清风一面口中安慰,一面抱起华清。他摸着华清身子冰凉,心中不由更加惊慌。
清风抱着华清踉踉跄跄朝着院门而去,眼看到了院门,他衣裳一紧,低头一瞧,却是华清紧紧拽住了他的衣襟。
《苏陶陶穿唐记》,
第一千两百零二章 心急如焚
“莫要去了……”华清苍白的脸上带着绝望的神色。
“华清,你莫要说胡话了,郎中医术高超,定然能够治愈你的病。”清风眼神慌张,口气笃定道。
“他……若是……想让我死……那我便活不了了……”华清苦笑一声,眸光颤动。
“郎中怎么会让你死呢?郎中虽说说话难听,心地却是不错。你莫要胡思乱想了,我这就带你去找郎中。”清风心疼华清,只急急穿过门槛,朝着巷子而去。
怎料华清身子瘦弱,此番却拼了命的挣脱起来,她口中虚弱道:“清风大哥……如此去找郎中……还得一刻钟的功夫……我只怕挨不到那时候了……你先送我回去……我那包袱里头还有一样解毒灵药……自然能够解了我的毒……”
清风匆忙间一想,倒是自己糊涂了,先前春花中了毒,郎中尚且不能解,最后还不是华清给解的。
他想到此处,便又抱着华清,回转了身子,匆匆回了院子。他把华清放在榻上,又去找华清的包袱。
那包袱清风白日里瞧见过,乃是月白色的绣着宝相花的包袱,他摸黑找到了包袱,慌里慌张的递给华清。
华清躺在踏上,面色愈发苍白似纸,其实何止是脸色,她整个人都像是一张脆弱的宣纸,又像是枯黄的落叶。
“华清,你快些找找,那解药究竟在何处。”清风说话间,打开了包袱皮。
那包袱统共不过几样东西,一样换洗的亵衣,还有一面铜镜,一只楠木盒子。
清风谨慎为好,先是点亮了油灯,这屋子里头终于有了光亮。柳木案几上头搁着莲叶六瓣油灯,油灯光芒柔和,映衬的那华清面上也带上了一层柔和的神色。
她躺在朱红色的被褥上头,尖尖的下巴,窄窄的芙蓉面被朱红色的软枕衬托的楚楚可怜。
清风爱怜的看了华清一眼,这才小心翼翼的打开了那楠木盒子,这盒子统共不过巴掌大小,里头放着个金灿灿的同心锁,那金锁一面篆刻着永结同心,另一面雕琢着精美的缠枝牡丹花纹,在缠枝牡丹花中央又篆刻着几个小字。
清风凑近了一瞧,却见那长命百岁链条琐上篆刻着,“清娘”,“玉郎”四个字。
清风仔细瞧着那四个小字,一时像是瞧痴了去,他拿着同心锁,张口欲问,又瞧着华清紧闭着眼睛,面呈痛楚之色,于是只得强自忍耐。
“华清,这解药究竟在何处?”他把包袱里的东西都掏了出来,却并未瞧见解药的踪影,只得轻声问道。
华清睫毛颤动,口中低声道:“就在那包袱里头……有一枚青色的瓷瓶……瓶身上头描着一朵牡丹花……”清风又继续翻找一番,但是哪里有那瓷瓶的踪影。网更新最快 手机端:s://
清风心中发急,偏偏包袱里头并无瓷瓶的踪影,他眼前着华清面露痛楚之色,于是伸手轻轻搭在华清额头,掌心之下,华清额头发烫,华清心中更为惶恐,口中轻唤两声,“华清,你且醒醒,我找不到解药,你莫要睡了,快些醒醒……”
华清睫毛颤动不已,她低哼一声,方才幽幽醒来,她勉强张口道:“找不到便罢了……我躲了这么久……没想到还是落在他的手上……如今宝儿也被他夺去了……我已经什么也没有了……”
“你还有我!华清你还有我,我会一直守着你,陪着你,你且等着,我这就去找郎中去,我定要救活你!”清风握了握华清的手,而后飞奔而去。
他身形仓皇,一路奔到巷子里头,那巷子不长不短,却总也跑不到尽头。
清风只一味向前狂奔,不知过了许久,远远瞧见了熟悉的巷子,他心中一喜,拖着腿奔了过去。
他踉踉跄跄奔至院门前,抬手拍门,只听着夜幕当中响起刺耳的金石之声。
他这才惊觉,原来手中竟是一直握着那同心锁,他心中一痛,暂且将同心锁放在衣袖当中,这才重新使力拍门。
他连拍了数下,那院中便有了动静,他随即停下手中动作,默默立在门前。
院门一开,清风“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他也不管开门的是谁,只急声哀求道:“快些叫郎中起来……华清病了……只怕熬不过今夜了……”
“华清病了?”郎中的声音在夜色当中显得极为冰冷。
清风听到郎中的声音,立刻起身,扯住郎中的胳膊,朝外走去,口中又急声说道:“郎中你快些随我来吧,华清的样子很不好,她像是中了毒,你快些随我去看看吧。”
“你好歹让我去取药箱过来。”郎中立住身子,沉声说道。
“好,郎中你快去取药箱,我就在此处等你。”清风旋即松开了郎中的胳膊。
郎中点了点头,快步去了,很快厢房的灯便亮了起来,隐隐有石娘埋怨的声音隐隐约约传了出来。
清风支楞着耳朵听着,心里头越发焦急,他看了看天色,那天上的月光暗淡,星光点点,若不细看,只当天上并无星光。
那石娘嘟囔埋怨的声音越来越大,偶尔有郎中低沉的声音掺杂其中。清风听得心中发急,又不好贸然进去,只耐着性子等着。
约莫又过了盏茶的功夫,郎中这才面色阴沉背着药箱走了出来,随即那厢房便熄了灯。
“走吧”。郎中掩上院门,率先进了巷子。
清风不敢多问,只跟在郎中的身后,急急穿过巷子,朝着那新住处匆匆而去。
天色愈发沉沉如墨,清风引着郎中来到了院门前,那院门虚掩,清风推开院门,带着郎中径自去了正房。
这院中静谧非常,便是连虫鸣之声也无,清风心急如焚,但也没有留意这个,只郎中微微簇起眉头,不动声色朝着院中打量了一番。
那清风进了正房,先去点上油灯,待有了光亮,这才回身招呼郎中,“郎中快些进来罢。”
郎中收回目光,只瞧着正房立的光亮,眼睛不由眯了起来,他抬步进了正房。
这正房布置的极为精巧,即便是油灯也是荷叶六瓣油灯,还有那案几上头搁着个汝瓷的彩蝶三足香炉。网更新最快 电脑端:/
《苏陶陶穿唐记》,
第一千二百零三章 夜往西城
“华清……”清风瞧见郎中进来,稍稍松了一口气,自去里间去唤华清。
谁知他前脚刚刚进了里间,后脚便高声嚎叫起来,“华清……华清……”他口中叫个不停,声音凄厉又绝望。
郎中听着清风的声音不对,于是抬脚急忙进了里间。他只见里间床榻上空空如也,哪里有华清的身影。
朱红色的被褥,稍显凌乱,昭示着床上之人离去的匆忙,朱红色的软枕被带落在地上,旁边还搁着一只绣鞋。只有一只绣鞋,另外一只绣鞋同华清一般不知所踪。
“清风,你离开的时候,华清可曾在榻上?”郎中草草扫了一眼,就去看那早已六神无主的清风。
“我明明把她放在榻上,瞧着她阖上眼睛,我方才离开的。我还告诉她,让她等我,我很快就会回来。不过是一会儿的功夫,她怎么就不见了!”清风惊慌失措道。
“清风你听我说,华清她估摸是自己离开了……”郎中深呼一口气,出口宽慰道。
清风胸口上下起伏,口中重重的吐出一口气,他弯腰捡起落在地上的软枕,口中高声否认道:“她若是自行离开,这软枕怎会落在地上?华清素来爱干净,她若是决意离开,定然不会把这软枕随意扔在地上!”
郎中就着灯光看向那软枕,朱红色的软枕落在地上,便染上了尘埃,瞧起来灰蒙蒙的,已然失去了喜庆之色。
“她本就有伤在身,既然执意离开,少不得要挣扎一番,才能离开。既然是挣扎着起身,无意之间带落一枚软枕,倒是也有可能。”郎中一脸平静道。
“你胡说!郎中你胡说!”清风高声嚷着,随即一脸爱怜的抚去软枕上头的尘埃,口中又低声说道:“她好不容易才能跟我在一处,又怎会突然离开?何况我离开之时,本来打算带着她一同走的,谁知她执意留下。所以她定然是被人掳走的!”
清风说话间,又拉起郎中,口中急声说道:“郎中,你快些随我一同去找她!或许她不过是刚刚离开,咱们此番前去,还有机会能截住她。”
清风不等郎中回话,就拽着郎中的衣袖,急急忙忙的朝着屋外而去。
“清风,你莫要冲动,且静下心来仔细想想,这华清可能会去哪里?”郎中反手扯过清风,试图旁清风平静下来。
清风记住身子,一抬手把软枕重重掷在地上,口中厉声说道:“若不是你方才磨磨叽叽的,华清又怎会被人虏了去?”
“此番华清被人虏走,你还要推三阻四的,我倒是要问问你究竟存的什么心思!”清风双目似是要喷出火来,他恨恨的看着郎中,只把华清的失踪全然的怪罪到郎中身上。
郎中面色平静,下巴微微扬起,他面上甚至没有一丝变化,只平静的看着清风,口中沉声说道:“我知道你如今乱了的分寸,所以不会怪你。但是如今最为重要的不是一味地推脱责任,而是仔细想想华清能够去的地方,莫要跟个无头苍蝇一般,四处乱撞。”
清风看着郎中的目光似是一潭平静的井水,心头那火气便渐渐的弱了些,口中愤愤的说道:“她同着咱们一起来的长安城,在这长安城中哪里有相熟之人,所以她定然是被人虏去了!”
“既然无相熟之人,又是何人抓了她去?尤其是此番正是深更半夜,若非旧识,谁人能够找到这里?即便是杀人越货的强盗,若非事先知情,哪里会找到这里去?”郎中平静的看着清风,瞧着他略微平静了下来,这才继续说了下去。ァ新ヤ~八~1~文網
“何况从家里到这院中不过是不到一刻钟的功夫,来回不过是半个时辰的时间。如今又是深更半夜,这巷子里头只怕连个经过的路人都没有,你倒是说说看,谁人能够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头虏了她去?”郎中说完了心中所想,便不错眼的看着清风。
果然清风的面上蓦然浮起了一抹痛苦之色,他怔怔看向郎中,目光却早已远去,他口中无力的说道:“她这又是为何……为何要离开我……若是她真要离开……我自然会尽力成全她……她又为何如此急切……便是身中剧毒也不管不顾……华清……你为何要如此待我……”
清风显见极为痛苦,他面上露出痛苦的神色,口中讷讷说着,目光不由发痴,仿佛面前站着的并非郎中,而是他心心念念的华清。
郎中叹了口气,一时又不知该如何安慰清风,只四下看去,这一看,倒是被他瞧出一丝不对来,于是开口问道:“华清既然身中剧毒,她又是如何带走宝儿的?”
清风神色悲伤,眼神木讷,听着郎中问话,过了一息,方才回神,急声说道:“太好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他盯着郎中,神色笃定,口中说道:“我知道了,华清定然是去找宝儿了。”新首发 s:
“那宝儿呢?”郎中继续问道。
清风心中渐渐有了主意,面上不再茫然不再悲伤,只换作了一副绝望中的笃定,口中一字一句的说道:“华清定然是去找宝儿了,咱们现在就出城去!”
“那宝儿又去了哪里?”郎中站着不动,只继续问道。
清风心中发急,口中急急解释道:“今日我同华清出门以后,宝儿就丢了,之后等我找到华清的时候,却是在西城门。”
“她此番定是放心不下宝儿,所以拖着身子去找宝儿了。咱们这就出城去,华清一定在那里。”清风心中打定了主意,面上又恢复了往日里的神色。
郎中听他说得含糊,但如今事关紧急,便也不再细问,只随着清风一同出了院子,朝着西城门而去。
这兴业坊与西城门中间所隔甚远,便是坐马车也需要半个时辰的功夫。如今夜半三更,哪里有什么马车。
于是两人一前一后疾步走向城门。天色渐渐发亮,远处响起了梆子声,那苍老的更夫的声音,远远传了过来,此时竟是已经到了五更了。
《苏陶陶穿唐记》,
第一千二百零四章 死到临头
两人赶到西城门的时候,天边已经有了亮光。有那早起的赶路人,守着城门,等着敲响城门鼓,就要出城。
巍峨的城门底下挂着两盏红灯笼,映出影影绰绰模糊的人脸出来。清风穿行在人群当中,急切的找寻着华清的身影。
郎中一夜未眠,倒也并不显得十分疲惫,只目光在人群漫不经心的扫了一圈儿。
早起的人,有打着哈欠,有阖着眼睛的,还有抱着孩子的妇人,另有人面带警惕的瞪着郎中。
郎中不以为意,又看向城墙根,城墙底下还停着几辆牛车,车夫坐在车辕上头打着盹儿。
与此同时,那城外有一处破庙。这红墙琉璃瓦的破庙,之前也不知道供奉的是哪一位神仙。许是之前也曾香火鼎盛过,只是如今却是一副破败之相。
失了香火,院中便生出了许多杂草,现今深秋时节,这杂草约莫一尺来高,又枯又黄,随风而动,偶尔露出一截子木鱼,或是青铜香炉。
这破庙门口生着两棵高大的松柏,庙后倚靠着生满了松柏的矮山,若不细瞧,这破庙几乎隐没在这一片晦暗的苍翠当中。
如今天色微微发亮,那破庙当中突然有了悉悉索索的动静。若是循声而去,便能瞧见那后院的杂草微微起伏,其间还有些许隐忍着的微弱的呼吸声。正巧有风吹过,于是那杂草被等吹得摇曳,露出其间一角红衫。原来这片荒凉之处,竟是隐着一人。
这人穿着红衫,整个人伏在草丛当中,正艰难的向着一处爬过去,再向远看,那杂草当中,竟有一口水井。
那水井不知是何年何月打的,井沿儿上的青砖斑驳陆离竟没有一块儿是完整的。ァ新ヤ~八~1~文網
又过了许久,那人才缓缓爬到了水井旁边,她攀住井沿儿,费力的支起半边身子。
那打水的井轱辘坏了半边,一只水桶沿着半旧的草绳,垂在生着苔癣的水井当中。
她勉强伸出一只手,拽住草绳,使出全身的力气去拖拽井中的水桶。那水桶“咣当作响”,不时磕碰在生着苔癣的井壁上,发出木木的沉闷的声响。
她深吸一口气,拼劲全力,一点一点的向上拽起草绳,草绳摩擦着井沿儿,发出刺耳的声音。
她像是没有听到那声音一般,只全神贯注的拖拽着草绳,草绳一点一点向上收起,她面上也露出了轻松之色。
眼看木桶从井沿儿上露出半个头来,她心中欢喜,急忙去拉水桶,就这个功夫,她浑身脱了力,手上一麻,那水桶急速落入水中,“咣当”一声,那水桶又落入井中。
她面色发白,只倚靠在井沿儿旁边,半分也动弹不得。又过了许久,约莫一刻钟的功夫,她这才重新动作起来,她依旧重复着方才的动作,伸出手扯住草绳,费力的向上拖拽水桶。网更新最快 电脑端:/
那手中的草绳一寸一寸的收了回来,她额间渐渐起了汗珠,脸颊也微微泛起红来。
终于,那水桶又从井壁中冒出头来。她此番不敢掉以轻心,只愈发小心,慢慢的拽着草绳,眼看水桶就在眼前,她这才长舒一口气,伸手去掂水桶。
说时迟,那时快,她手指方才触及水桶的手把上,背后突然一阵冷风袭来,接着她背心一痛,那手指再也抓不住水桶,只听着水桶落入井中,发出巨大的声响。
她此番顾不得那水桶,只急忙回身去瞧,只见身后立着个蒙着脸的黑衣人。
这人身量瘦长,腰上挎着一把横刀,一双露出来的眼睛阴恻恻的盯着她。
她浑身发起抖来,只颤声问道:“你……要……做……什……么……”
那人也不废话,只抽出横刀,冷哼道:“你不妨猜猜看?”
她浑身乏力,无力的倚靠在井沿儿上,背心处一片冰凉,不知是出的冷汗,还是井沿儿本就冰凉。
“我……猜……不……着……”她嘴唇颤抖,低声说道。
“那很好,你便只有死路一条了。”那人又是一声冷笑,举着横刀劈了过来,一刀正中她的胳膊。
她痛的浑身发抖,低头一瞧,只见那胳膊上头连带着衣服裂了一个大口子。源源不断的鲜血,从伤口中奔涌而出。
鲜红的,洇洇的血,染红了她的衣袖,那衣裳上本来绣着暗花,此番血液淌过,那花色便沉闷起来,像是汩在水中。那衣袖又染上了一道红,原来的本色已经瞧不出来,原来的她身上的衣衫,本非红色,而是血染的红色。
如今天色大亮,远处响起鸡鸣之声,但是此地并无人家,甚至并无人烟,那鸡许是野鸡,又或是不知名的鸟了罢了。
她看着越来越亮的天色,面上不由闪过一道绝望,果然对面那黑衣人亦是瞧了瞧天色,口中低沉道:“天亮了,你也该上路了。”
“你……究……竟……是……谁……的……人……”她背心隐隐作痛,那胳膊上的伤口,渐渐麻木起来,偶尔会突地跳动一下,便带出撕心裂肺的疼来。但是她比你不以为意,如今她一门心思的只想要活下去。
可是现实注定要让她失望了,因为那黑衣人复又举起了手中的横刀,面上仅露出的眼睛里头隐隐透着残忍。
“且慢……都说人死为大……你好歹……好歹……让我知道……究竟……是谁……要杀我……”她不死心的追问道。
黑衣人停下手中动作,目光打量着这女人。只见她明明极为虚弱,随时都能昏厥过去,偏偏她面上又带着坚毅的神色。
“你可是叫做华清?”黑衣人冷然开了口。
华清面色一白,其实心中早有预料,此番被黑衣人叫出名字,仍旧心头一跳。她蜷起手指,口中问道:“宝儿在哪里?你把宝儿弄到哪里去了?”
“你尚且自身难保,死到临头,竟然还有闲工夫关心他人。”黑衣人的声音嘶哑低沉,似是许久不曾见过天日的山洞。
“正是因为……死到临头……所以才想知道宝儿的下落……不然我只怕会死不瞑目……”华清盯着那人,目光期待。
《苏陶陶穿唐记》,
第一千二百零五章 猫耳胡同
“那你便死不瞑目罢。”黑衣人“桀桀”笑了两声,挥手砍了下去,接着那华清的头便轱辘轱辘落了地。
黑衣人杀了华清,又在华清身上揩净了刀上的鲜血。这才提起华清的身子扔在井中,听着井中“噗通”一声。
他这才又拽住华清的头发,提起了她的人头,她头上血淋淋的,一双眼睛果然瞪得大大的,果然是死不瞑目之相。
“活人我尚且不怕,怎会怕个区区的死人。”黑衣人冷笑一声,随手把华清的人头扔入井中。
黑衣人举目看去,远远瞧见个泥胎的神像歪在杂草当中,只露出个悲天悯人的头。
黑衣人穿过杂草,搬起神像,把那神像大头朝下堵在井口,又使力在上跺了几脚,眼看着那神像被紧紧卡在井口,他这才拍掉手上浮沉,提着横刀径自去了。新首发
破庙方圆数里并无人烟,只在十里开外有条官道。这官道狭窄古老,路两旁的树长的又高又大,愈发衬托的官道狭窄逼仄。
官道之上并无马车飞驰,便是连牛车也无一辆,甚至并没有过往的赶路人。这或许是条废弃的官道。
这官道隐隐望不到边,只在尽头处,阳光乍现,于是天亮了。那高大的日头遮挡了大部分的阳光,于是这官道阴暗朦胧,又带着几分诡异。
就在此时,那有光亮的尽头处,缓缓驶来一辆马车。高大神骏的青骢马驼着乌棚车厢,缓缓而来。
那车辕上坐着的车夫,头上戴着宽大的遮沿帽,只微微瞧见他方方正正的下巴。
他手上拿着个三尺来长的马鞭,那手柄处亮光闪闪,乃是纯银所制的银手柄。
车夫扬起马鞭,那青骢马便飞快的跑了起来。眼看就要飞驰而过,突然有个身影从一旁冲了出来。这人身影极快,不过是一瞬间的功夫就上了马车,坐在了车辕上,那飞驰的青骢马停也未停,似是并未发觉到那车辕之上又多了一人。
这人身穿黑衣,黑布蒙面,只露出一双眼睛出来,他眼神冷酷冰冷,正是方才出现在破庙里的黑衣人。
而坐在另外一边车辕上的车夫,神色不动,甚至还眉毛也没有挑动一下,他只是神色如常,认真驾着马车。
马车飞驰而去,把大片的阳光与林荫甩在身后,眼见前头树木渐渐稀落,这马车的速度方才降了下来。
那赶车的车夫不慌不忙,一只手抚着手中的马鞭,他甚至没有向那黑衣人看上一眼,只随口说道:“事情可是办妥了?”
黑衣人的声音当中带着恭敬,只低声回道:“办妥了,再不会有人找到她,也不会有人再看到她。”
车夫点了点头,轻呼一口气道:“如此甚好。”
车夫说完这话,又挥起马鞭,马儿重新奔驰起来。那车辕上坐着的黑衣人,沉默了一会热,方才又问道:“那孩子……”
他这话问的不着头脑,车夫过了一会儿,方才低声道:“这孩子留下来也是一个祸根,所以这孩子留不得……”
黑衣人眼睛闪过一抹惊诧,好在那赶车的车夫只顾着赶车,并没有注意到他的神情。他紧紧握着手中的横刀,又吞了口唾沫,方才吐出两个字来,“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此事就这般定了!”车夫的声音中带着斩钉截铁。
官道的尽头,乃是巍峨的城门,车夫重新放缓了车速,马蹄嘀嗒,缓缓朝着城门而去,至于那车辕上的黑衣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说起猫耳朵胡同里的三郎,那可是在整个儿的猫耳朵胡同里头可是头一号的人物。
猫耳朵胡同里的住户,每每瞧见这三郎都恨不能贴着墙根儿走,或是绕道而行。不为旁的,只因为这三郎素来喜欢赌上两把,有钱的时候,便去赌坊里头试试手气,没钱的时候,便要与人打赌。
无论是赌天气,或是赌下雨,亦或是赌谁家的婆娘穿了什么颜色的衣裳,只要是瞧得见的,摸得着的,他统统都要赌上一把。
他可以说是烂赌,手气又实在不算太好,所以便时常的赌住猫耳朵胡同的出口,撒泼耍赖的与人打赌。
每每赢了,便要在人身上胡乱攀扯,无论是一两个大钱,或是几个烧饼,半斤地瓜干,或是一斤无花果干,只要被人带在身上,便全无幸免的道理。
这猫耳朵胡同的人可谓是不胜其扰,好在住在巷子口的这户人家,有一门远亲,却是开着一家当铺。
于是这户人家便在其中穿针引线,终于把那三郎撺掇的去了当铺。如此一来,好歹三郎有了月钱,便时常的去那赌坊赌上几把,倒也没有闲工夫来赌这猫耳朵胡同的巷子口了。
可是是不遂人心意,这三郎突地被当铺掌柜的撵了回来,于是这猫耳朵胡同可以说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这猫耳朵胡同里的住家,能不出门就不出门,若是到了非要出门的地步,那也得先攀上自家墙头,瞧着那巷子口无人的情形下,方才急速出门,飞驰而去。
如此过了几天,众人便察觉出一丝不对来。
不为旁的,只因这几日仿佛并没有瞧见三郎的身影。莫说是胡同口,便是连巷子里头也没有三郎的身影。
于是有人不免好奇起来,尤其是那居家无事的婆娘们,于是便有人试探性的敲响了三郎的门。
三郎家里住在猫耳朵胡同的中间,前头有五六户人家,后头亦有五六户人家,他家可谓是住在正中间。
这婆娘敲了半天的门,非但没有人开门,甚至那院中连一丝动静也没有。
众人松下一口气的时候,又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于是每日里都有人来敲门,但是每一日都没有回应。
直到有一日,敲门的是个耳朵不好使的老妇人。她因着耳朵不好使的缘故,只觉得周围所有的动静都是隐约的,小声的,微不足道的。
于是这老妇人把那三郎的院门敲的山响,便是连巷子口的那户人家都能够听得一清二楚。
如此过了一刻钟的功夫,老妇人终于没了力气,偃旗息鼓就要回家。谁知就在此时,这院中突然响起了几声小童的哭声。网更新最快 电脑端:/
《苏陶陶穿唐记》,
第一千二百零六章 八仙过海
那老妇一时怀疑自己是听错了,于是立住身子,回身侧耳贴门,仔细听过去。
果然那院中又传来几声小童的哭泣声,如今连这老妇都隐约听到了,那小童的哭声自然已是惊天动地。
于是无数个念头在众人的心中酝酿开来,那趴在墙头上的众人,便隐隐的低下头去。
老妇像是得了某种鼓励,只使劲拍门,一面口中高呼,“三郎在家吗?三郎在家吗?”
院中并无人回应,甚至那小童的哭声也渐渐消失了,方才的一切,都像是众人梦中的一场狂欢。
且说老妇敲了半天院门,她毕竟年纪大了,体力有限,所以便心不甘情不愿的停了下来,耐着步子,缓缓去了。
与此同时,那贴在院门后的三郎终于松下一口气。他缓缓松开捂住宝儿口鼻的手,宝儿这次倒是没有再哭闹。
“你这孩子若是方才就这般乖巧,哪里还有这一出?”三郎说着,看向宝儿。
这一看,倒是把他吓了一跳,只因这宝儿面色发青,目光呆滞,瞧起来竟是傻了一般。
三郎的一颗心,“咣当”一声,提到了嗓子眼儿里,他疾步奔回屋子里头,又把宝儿放在床上,口中不停呼唤,“小儿……小儿……快些醒来……”
那宝儿呆呆坐着,木木看着三郎,一双黑漆漆的眼珠子瞧起来又木又瘆人。
这三郎本是个混不吝的,如今瞧见宝儿这模样,心里头也不由发怵。何况这宝儿事关重大,于是他使劲晃着宝儿,口中唤道:“小儿,你这是怎么了?切莫要吓我,不然我可是要揍你了!”
三郎说着,举起手掌,作出一副要打的模样,谁料那宝儿依旧动也不动,只呆若木鸡,眼珠子动也不动。
三郎吓得不轻,一时想到厨房里头仿佛还有半罐白糖,于是飞快出了屋子,又很快冲了回来。
这期间宝儿一动不动,依旧保持着方才的姿势。三郎奔到宝儿面前,把那糖罐子打开,凑到宝儿面前,口中引诱道:“宝儿,你瞧这是什么?”
宝儿不吭声,他又自顾自的说道:“这罐子里头可是蜜糖,你且尝尝。”
那掉了瓷的糖罐子里头搁着一把缺了把的粗瓷勺子,三郎费力挖起一勺,递到宝儿口边。
宝儿不闻不问,过了一会儿,方才张嘴舔了一口。三郎瞧见,几乎喜极而泣,他瞧着宝儿面色也不似方才一般发青,一颗心更是踏踏实实的落了地。
他又接连喂了几勺,眼看着宝儿大口吃了起来,他这番面上才有了笑,口中又连哄带骗道:“小儿你乖乖的,我下晌就出去给你买糖人儿去。”
“吃糖人儿……吃糖人儿……”宝儿口中含着糖,一张口正吐了三郎一脸黏糊糊的蜜糖。
三郎并不恼怒,只举袖随手一抹,口中笑道:“你这小儿也是个有了蜜糖就忘了老娘的人物。”
他说完这话,又觉得有些不妥,但这小儿年岁尚小,估摸着什么也不懂,所以也不以为意。
“吃糖人儿……吃糖人儿……”宝儿听到糖人儿便不再吃蜜糖,只闹着要吃糖人儿。
这三郎戳了马蜂窝,只能耐住性子,口中哄道:“小儿,你且忍忍,等我晌午我就出去给你买去。”
那宝儿自来说一不二,哪里能忍耐得住,只高声嚎哭。三郎唯恐被人发觉,待要伸手去捂,想到方才,又蓦然收回手去。眼看着宝儿扯开了嗓子还要高声嚎叫,他急忙斥道:“莫要哭了!”
那宝儿吓了一跳,张大了嘴巴,面带惊吓。
三郎唯恐宝儿被吓傻,于是又深吸一口气,深呼一口气,这才耐下性子说道:“小儿,你且等着,我这就去给你买糖人儿去。”
宝儿立刻闭上了嘴巴,冲着三郎呵呵一笑。
“好端端的,我这是提什么糖人儿呢,真真是没事找事。”这三郎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子,只口中嘟囔着,出了屋子。
他在院中转悠了一圈儿,找了个缺了一条腿的小板凳,重新进了屋子。
他把凳子放在床上,又摸了摸宝儿的脑袋,口中说道:“小儿,你且玩着,我去去就回。”
眼看着宝儿点头应了,他这才又出了门,临到门口,他又回身恐吓,“小儿,你且记住莫要哭闹,不然这糖人儿我便自己吃了,一个也不给你吃。”
宝儿本低头扯着凳子腿儿,听到三郎要吃糖人儿,便奶声奶气的说道:“宝儿乖乖的……宝儿不哭……”
“这才是个乖小儿。”三郎这才放心的出门而去。
他出了屋子,却又调转身子去了后院,出了后门,顺着后巷离去。
他走到巷子口,这巷子里头安安静静,并没有小儿的啼哭声,他这才急急去了集市。
三郎急匆匆的去了集市,远远瞧见了捏糖人儿的担子上头插着几个形状各异的糖人儿。
他疾步而去,只等着买了糖人儿,快些回去,谁知还未走到摊贩前,他便想起一桩重要的事情来。
“他没有带银子……”
不是忘记带了,而是根本就没有银子。莫说银子,他便是连一个大钱也没有。
他心头一紧,面上神色不变,只慢条斯理的走到摊贩前,对着那捏糖人儿的老头说道:“给我捏个最大的张飞。”
那老头正鼓着腮帮子吹着个大葫芦,只含糊的点了点头,待吹好了葫芦,又把一旁早已捏好的张果老拿了过来,安在葫芦上头。于是那八仙过海,各显神通里头的张果老便得了。
“大爷方才说的什么?”那老头方才鼓着腮帮子,只瞧见三郎嘴巴一张一合,却并没有听到他究竟说的什么。
三郎的目光从那栩栩如生的张果老身上移到老头身上。这老头约莫六十出头,瞧起来干干净净的,眼神发亮,一看就像是个捏糖人儿的高手。
“给我捏个最大的张飞……”三郎又重复了一遍。
那老头高兴的应了,他从一旁底下坐着柴火的小瓮里头扯出来一坨褐色的麦芽糖,拿手搓成一团,手指上下翻飞,张飞的脑袋就逐渐的显露出来。17
第一千二百零七章 各显神通
老头手指上下翻飞,三郎脑中念头急转,两人各忙各的,谁也没有耽误谁的功夫。不过盏茶的功夫,这最大的张飞便得了,三郎心里头也渐渐有了主意。
老头拿着竹签子贴着张飞的袍子黏了上去,三郎微微一笑,目带欣赏,伸手去接,却是面色一变,伸出手指遥遥指向老人身后,口中惊慌失措道:“快看,这是什么!”
这老头做买卖已经有数十年的功夫,听到三郎惊慌失措的声音,目光飞快向后一瞟,而后便急忙收回目光,看向三郎。只瞧着那三郎手里拿着那最大的张飞,抬腿就要逃。
老头暴喝一声,“光天化日之下,有人强抢糖人儿啦!”
这集市上本就热闹非凡,听到这一声暴喝,瞬间就围上来一拨人。这拨人也一并的堵住了三郎的退路。
这三郎也是个见惯了大场面的,他收回抬起的左腿,右腿生生旋转一圈儿,重新对上了老头的目光,口中斥道:“你这老头怎么回事,我明明已经给了你银子,你这莫不是要讹诈我不成?”
那老头瞧着三郎也是个狠角色,显然是做惯了这种事情的。也不怪他不知道,只因为这三郎平日里即便讹诈也是在正经店铺里头,哪里讹诈过街头卖糖人儿的小摊小贩?
此番老头瞧着三郎打定了主意是要耍赖,心里头便萌生了退意,毕竟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叫做,强龙不压地头蛇。
老头打定了主意,亦是不慌不忙的说道:“既然你说你已经给过了银子,我且问你一句,这糖人儿我收了你多少大钱?”
这一问倒是把三郎问愣了,你若是要问他稻米几钱一斤,浊酒多钱一壶,哪怕是钗环多钱一枚,他都能给你说的头头是道。偏偏这糖人儿,他着实不知价值几何。
好在他也是久经赌坊厮杀之人,颇有几分临危不乱的本领,于是不慌不忙,不紧不慢的说道:“这糖人儿乃是我一时兴起所以想买来尝尝,所以我并没有跟你还价,甚至没有问价钱。不过是给了你十个大钱,你推脱太多,又还给我一个大钱。”
三郎自觉说得头头是道,只得意洋洋的看向老头。那老头原本打算放过三郎,如今瞧见他得意的嘴脸,不由开腔道:“既然如此,大爷且把那一个大钱拿出来给大家伙瞧瞧。”
果然三郎闻声,面上微微变色,口中偏偏倔强道:“我为何要拿给你看?就凭你胡乱栽赃,我便要掏出银子出来?若是我掏出银子,反倒显得我有些心虚。我如今只问大家一句,大家可曾瞧见过当街强抢糖人儿的?”
诸位瞧热闹的众人,有的摇头,有的不出声,只有一两个人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瞧见过当街强抢糖人儿的。
这三郎像是受了鼓励一般,愈发的高声说道:“诸位且瞧瞧看,我这手上可是拿的最大的张飞,若是没有银子,我怎会买这最大的张飞?”
那老头竟然也点了点头,像是认同了三郎的话,只见他点了点头,又缓缓张口说道:“大爷的话说得不错,不过前些时候,也有一个主顾,也是穿着体面,也是点了最大的糖人儿。”老头说着,目光转向三郎手中最大的张飞身上,那张飞手拿丈八蛇矛,端地是威风凛凛,气势滂沱。
“不过那位主顾要的不是最大的张飞,而是最大的吕洞宾。那吕洞宾做好之后,那主顾也是突然指着老头子的身后,面露惊慌,口中惊慌,待老头子再回头的功夫,那人早已消失不见,连带着担子上头的吕洞宾也不见了踪影。”老头一叹,面带苍凉。
这老头一开腔,这众人方才想起,方才瞧见那三郎的时候,他分明是拿着糖人儿,加快腿脚,像是要逃跑的样子。
老人家幽怨的看了三郎一眼,只把三郎看得起了一身儿的白毛汗,老人家这才收回目光,口中又说道:“那吕洞宾可是老头子费了一番功夫才得的,没办法,被人强抢去了去,那吕洞宾便送给他罢了,只希望他能明白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的道理。日后莫要再做这般偷鸡摸狗,坑碰拐骗的缺德事儿了。”
老人家一番含沙射影,指桑骂槐的话,直说的三郎面上微微发热,不过好在他脸皮子素来厚如城墙,所以面儿上也瞧不分明。
俗话说,无理争三分,说的正是三郎这样的人。
按说一般人被抓了现行,最多声张几声,也就完了,偏偏着三郎是个不气馁的。
他气沉丹田,沉声说道:“这糖人儿可是我真金白银买来的,并非强抢的。老人家平白无故羞辱于我,也就罢了,你此番竟然还要指桑骂槐,既然如此,罢了罢了……”
“放开那糖人儿!”人群当中,突然有人暴喝一声。
三郎为了“自证清白”,本来高高举起手中糖人儿,心里头又准备了一肚子的说辞,谁知刚要开口,就被人高声打断。
这就跟打哈欠打到一半,突然被人捂住了嘴巴一般。三郎一鼓作气,险些岔气,只忿忿看向来人。
再对上来人的目光之后,三郎心中不由暗自后悔,若是早知如此,自己拼着糖人儿不要,也该早早离去。
只见那人从人群当中挤了出来,她身影健硕,瞧起来不仅孔武有力,还给人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当然这只是在没有瞧见她模样的时候,待她走近,人群不由有人倒吸一口冷气,只瞧着她面上涂着厚厚的一层脂粉,她每每走上一步,那脂粉就恨不能簌簌掉下一两,就像是冬天里的雪花,又像是厨房里的面粉。
她一张脸上抹得煞白,偏偏嘴上又涂得猩红,就像是刚生吞了一头牛,又似是喝了一盆血。
她昂首挺胸而又扭扭捏捏的走向了三郎。她人未到,香风先袭,一股子混合着脂粉,汗臭味,酸辣味的劲风,兜头朝着三郎的门面袭去。
三郎茬到一半的气,混些“香风”,化为喷嚏,响亮的喷了出去,发出一声巨响,“阿秋”。22
第一千二百零八章 如此无情
“三郎,我可找到你了。”那女子上前,亲亲切切又含情脉脉的看着三郎。
三郎面上并没有半分欢喜的神色,他只是伸长了脖子,咽下一大口口水,艰难的说道“桑叶,你怎么来了……”
“奴家若是不来,这糖人可不就性命难保,所以此番奴家非来不可,不为旁的,只为救这糖人儿。”桑叶伸手去接三郎手上的最大的张飞,她面带怜惜,不知是因为三爷,还是因着那最大的张飞。
有美目带怜惜,若是搁在寻常小娘子的身上,必然是如弱柳扶风,必然有一份异样的风情在里头。
但是样貌孔武有力,给人以安全感的桑叶作出这副垂怜的姿态出来,便显得极为违和。像是壮汉梳妆,又似是那莽夫着红,还似高壮汉子簪钗环。
三郎自以为不动声色,稍稍退后一步,手上拿着的糖人儿,像是突然烧起了火,烧的他手疼,拿也不是,丢下也不是,“桑叶谁让你来的,还不快些回去。”三郎忍不住低声道。
桑叶痴痴看向三郎,目光灼热,恨不能立时将三郎连皮带骨吞入腹中,如此两人方能达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境界。
“三郎,奴家在巷子里苦守多日,这才得以见到三郎一面,三郎何必如此无情。”桑叶挤眉弄眼,说话间硬挤出两滴眼泪。
三郎哄也不是,不哄也不是,果然那人群当中有人便脑补出了一套话本子,于是看向两人的目光又有不同。
三郎急等着撇清关系,只得开口说道,“桑叶,你若无事还是快些离开。我还有事,待过几日再去看你。”
桑叶见三郎一味地护着手上的糖人儿,心里难过,眼中又落下了两滴晶莹的泪珠,口中悲伤道“三郎口中的急事,莫不是就是这最大的张飞?”
三郎点了点头,随口说道“这糖人儿若是不快些送出去,只怕就要化了。”
“奴家就知道……奴家就知道……奴家就知道……”桑叶连说了三个知道,偏偏又不说知道了什么,只泪眼朦胧的看着三郎,一脸的悲戚痛楚。
三郎此番可谓是刚出火坑,又入狼窝,他看向桑叶,目光复杂,口中不由问道“桑叶,你可是知道了什么?”
“奴家什么都知道了……奴家什么都知道了……奴家什么都知道了……”桑叶又接连三个知道,不管她心中如何,只把三郎听得面色凝重起来。
三郎有些犹豫,此处人多嘴杂,若是被桑叶说出个什么出来,只怕又要多事。他暗自踌躇间,那瞧热闹的众人却是有人开口,率先问了出来,“那婆娘你又知道了什么?说出来给大家听听?若是有理,咱们自然为你出头,狠狠教训这小子。”
“你说谁是婆娘?你才是婆娘呢,你们全家都是婆娘!”桑叶止住哭声,狠狠瞪向人群。
人群为之一静,过了一会儿,方才响起了小小的一声,“你不是婆娘,莫不是还是爷们不成?”
人群哄堂大笑起来,饶是桑叶心理素质奇佳,依旧有些面皮发烫,口中却是半分不饶人的,“说起来大老爷们,那你家都是大老爷们,连生你养你的你娘,也是个大老爷们。还有你那姐妹也都是身高六尺的大老爷们!”
人群中的哄笑声更为热烈,那人不再接话,桑叶也能打起全副的精神去看三郎。
三郎无奈开口问道“桑叶,你究竟知道了什么?”
桑叶眼珠子一转,又落下泪来,口中悲伤道“奴家不知道……奴家什么也不知道……奴婢什么也不知道……”
桑叶如此反复,那人群之中方才那声音又响了起来,“所以那婆娘,你究竟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你管我知道不知道?你有这闲工夫还不如多回去看看你家老娘!”桑叶忍不住开口骂了一句,这才看着三郎,鼓足勇气说道“三郎,你莫不是外头有人了?”
三郎本来打算趁着桑叶骂街的功夫,悄然离去,奈何桑叶中气十足,引得更多的人过来瞧热闹。那人群当中挤扛不动,他一时半会也出不去,只得横走两步,试图与桑叶拉开距离。
怎知那桑叶突然发难,三爷吓了一跳,刚要开口辩解,又被口水呛住,于是惊天动地的咳嗽起来,直咳嗽的面红耳赤,上气不接下气。
再说那桑叶瞧见三郎这般难受。心里头哪里受的住,急忙上前拍着三爷的后背,帮他顺气。直把三爷拍的面红耳赤,当然看在桑叶眼中,却是三爷被呛得不轻,于是愈发加重了力道。
三郎咳嗽的惊天动地,又被桑叶一通捶打,险些把肺咳出来,他面红耳赤,努力的护着手上的糖人儿。
只瞧着他手上威风凛凛的张飞在桑叶的大力推搡下,摇摇晃晃,颤颤巍巍,几欲落地,三郎急忙伸长了胳膊护着那张飞,口中斥道“什么人?有什么人?桑叶你在胡说什么?”
“三郎你打算装傻到什么时候?”桑叶痛楚道。
“桑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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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莫问胡搅蛮缠!”三郎忍不住冲着桑叶发了火。
桑叶心中委屈,面上就落下泪来,她伤心的看着三郎,口中委屈道“三郎若是外头没有人,那这糖人儿又是打算送给谁的?”
“这糖人儿可是还没有给银子呢……”本以沦为背景的老头听到这里,急忙插话,又伸手指了指三郎手中的糖人儿。
那桑叶最不能容忍之事就是自家三郎被旁人轻视,于是从怀中摸出十个大钱,随手扔在地上,口中斥道“方才不是说这最大的张飞是九个大钱吗?多出的一钱就赏给你了!”
那老头瞧见铜板,乐得喜笑颜开,急忙捡了铜板,又贴着身子放好了铜板,这才挑着担子,挤过人群,院里了这处是非之地。
三郎眼巴巴的看着被老头捡走的十个大钱,口气不由软了下来,他出声解释道“这最大的糖人儿虽说是送人的,但并非是你想象的那样。”
桑叶听到前半句,那面上的泪珠子就跟个小溪一般流淌下来,于是她面上又有了沟壑。《苏陶陶穿唐记》,
第一千二百零九章 翻人墙头
桑叶哭了两嗓子,又落下两道溪一般的眼泪之后,这才悲衫:“三郎平日里从未送过奴家糖人儿,此番送了别人,那人定然有些过人之处,只可惜了奴家并没有瞧见她的缘分。”
三郎瞧着桑叶眼巴巴的眼神儿,略一思索,只能含糊其辞,“桑叶你尽管放心,这糖人儿并非是送给女子的。”
桑叶本就支楞着耳朵一直留意着三郎的声音,此番听到这里,眼睛一亮,嘴角勾起,待要原谅三郎,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于是怀疑道:“三郎这糖人儿莫不是送给男子的?”
桑叶这声发自内心的拷问,像是在人群中泼下了一瓢热水,瞧热闹的众惹时沸腾了起来。
几乎所有的人都意味深长的看着三郎,仿佛洞悉了大的秘密。还有人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而后俱都露出一副了然于胸的奥妙神色。那三郎似是被人突然扒光了衣裳,赤裸裸又冷飕飕的立在当处。
他自认为被羞辱了,愤愤然的看着桑叶,脑子一热,张口道:“桑叶姑娘得不错,这糖人儿正是送给男子的。”
桑叶的目光先是疑惑,而后惊诧,接着暗含痛楚,最后这诸多的情绪终于化为了一声嘹亮的哭声,她目中百转千回,绝望的看了三郎一眼,而后捂着脸,冲出人群,径自去了。
三郎直觉得蓝了,地绿了,耳朵眼儿里也清净了。他长舒了一口气,又伸了个懒腰,不管众人或是嘲讽,或是鄙夷,或是钦佩的目光,只穿过人群径自去了。
这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这帮裙也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了,于是这拨瞧热闹的人,随着热闹而来,又随着热闹而去,这集市里头又恢复了往日里的热闹。
只这热闹里头多了一番窃窃私语,另有一份心照不宣,还有一个传,至于传的主角,自然便是方才的三郎。
且桑叶一路哭唧唧的奔回了家,她推门而入,只闯入后院,正瞧见那桐花正弯腰看着水缸里头的鱼儿。
“桐花你给评评理吧,奴家对三郎一片真心,谁知道他竟然……他竟然在外头有了相好的……这可让我怎么活啊……桐花……”桑叶奔了过去,人未到,哭声先达。
桑叶的速度极快,转眼间就奔到了桐花身前,她一把扯住桐花的衣袖,哭得一把鼻子一把泪,口中悲衫:“三郎不仅外头有人了,他甚至还为了那人去抢了卖糖人儿的老头那里最大的张飞。若是光化日之下,当街抢了糖人儿也就罢了,他偏偏还是为了一个男子去做了这种勾当。桐花你是没有瞧见那最大的张飞,瞧起来高大威猛的,吃起来定然也很好吃。”桑叶擦了一把眼泪,话题又转到了三郎身上。
“桐花……桐花……你给奴家评评理,那三郎怎能如此待我?奴家还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世上,奴家这就去找那阎王爷理去!”桑叶也是个性子冲动的,话间丢开桐花的衣袖就要寻死,拼命的往那水缸里头扎进去。
桐花听得含含糊糊的,但事态紧急,所以只死命的扯住了桑叶后颈的衣裳。
桑叶一头扎在水缸里,意图溺死自己,所以那力道全然往下。而桐花若要救她,只能拼命的拉住她后颈的衣裳,把她用力的向上提。
所以这两人,一上一下,一个决意寻死,一个急忙救人,两厢冲到一起,那桑叶一时半刻没被溺死,倒是先被桐花拽着后颈的衣裳,勒得喘不过气来。
桑叶头扎在水里头,脖子被身后的桐花勒得紧紧的,她睁不开眼皮子,只慢慢的喘不过气来。这眼看到了头脑发懵,就要昏厥之时,这桑叶突然拼尽了全部的力气,直起身来,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那桐花瞧着桑叶从水里出来,便也放下心来,于是便也松开了手,只轻拍桑叶的后背,口中温言道:“桑叶你有什么想不开的?就为了那个什么也没有的三郎?”
“桐花……不许你那么三郎……”桑叶气喘吁吁的分辩道。
“那三郎本就是个偷鸡摸狗无恶不作的泼皮。咱们不别的,只他那巷子里头一共有十三户人家,除了他自己,旁的十二户人家哪个人家能够受得了他!”桐花提起三郎便没有好气。
“那十二户人家……也有不讲道理之人……”桑叶不死心的分辩道。
“即便那十二户人家里头即便真有不讲道理之人,但是三郎总是翻人墙头的事情总是有吧。上次月圆之夜,他便趁机翻入了那耳朵不好使的老妇人院郑你莫要告诉我,他翻入那老妇饶院中是为了日行一善!”桐花恨铁不成钢的看着桑叶。
“三郎并非要翻入老妇人院中,他只是翻错了院墙,所以才会闹出了这桩事情。”桑叶此时也喘匀了气,只一门心思的为三郎正名。
“那三郎本打算翻到哪家院子里去?”桐花紧跟着问道。
“三郎本打算翻到那王寡妇的院汁…其实三郎也并非有什么歹心……不过是因为喝了酒……一时糊涂做下的糊涂事儿……那老爷还有打盹儿的时候,莫要是咱们寻常百姓了。何况三郎从那之后,再未翻过墙头了。”桑叶不情愿的道。
“他为何不翻人墙头了?还不是因为那王寡妇后来嫁给个杀猪的。那杀猪的身材又高又壮,瞧起来凶神恶煞的,便是再给三郎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上门挑衅。”桐花直接揭了三郎的底。
“也并非因为如此,在那王寡妇嫁人之前,三郎就已经发过毒誓了,是再不会翻人墙头了,这可是奴家亲耳听到的。”桑叶信誓旦旦的道,仿佛发毒誓的并非三郎,而是她本人。
“那他究竟发的什么毒誓?”桐花狐疑的看向桑叶。
“三郎若是再被人瞧见他翻墙头,他就死婆娘死儿子,一辈子孤独终老。”桑叶神色虔诚道。
桐花深深吸了一口气,若非看到桑叶满脑门水花的份上,她定要上前狠狠的打醒她。
第一千二百一十章 一头浆糊
“桑叶我倒真怀疑你这脑子究竟怎么长的,莫不是娘亲怀你的时候吃多了浆糊,你这才一脑袋的浆糊?”桐花恨铁不成钢,说了两句,自觉不解恨,于是又加了几句,“桑叶你不妨摇摇头试试,耳旁可曾听到了水声?”
桑叶虽然不知桐花此话何意,但是脑中有个声音不停的告诉她,照做就是了,于是桑叶果断的摇了摇头,而后茫然的看着桐花,口中茫然道“桐花,你这是何意?我并不曾听到什么水声……”
“既然不曾听到水声,那可就奇了怪了,你说你这满脑子的浆糊,怎么就听不到水声呢?莫不是那浆糊太稠了?”桐花若有所思,看向桑叶。
桑叶即便方才没有反应过来,此番也明白过了,桐花这是拐着弯儿的骂自己呢。她本就受了委屈,方才又寻死一番,如此那一肚子的委屈登时涌上心头,化为泪水,滚滚而落,她抽泣着说道“桐花,旁人这般说我也就罢了……为何连你也这般说我?”
“我这是为了叫醒你,那三郎发的誓言明显就是唬弄你的。你可瞧见谁人发誓,最后报应是落在旁人身上的?还说什么死婆娘死儿子,你当时就应该一耳刮子打过去。哪里有这般咒人的道理!”桐花越说越气,伸出手指敲在桑叶脑门上。
桑叶怔怔站着,几息之后,方才若有所悟点头道“桐花,你说的倒是有些道理,我若是嫁给三郎,那不是正报应在我的头上,还有我儿子的身上?”
“你此番竟然还在关心这个!我且告诉你,从今日起你就莫要再出门了,等你何时能够忘了三郎,何时再出门去!”桐花一槌定音。
“桐花不可!”桑叶惊慌失措,又扯住桐花的衣袖,口中求道“桐花,这凡是都该有头有尾。即便我打算忘记了三郎,也该见面与三郎说个清楚,而非这般突然消失。那三郎若是几日瞧不见我……只怕会心生担忧……”桑叶面上果真露出一副担忧的神情。
“他若是担忧,说明还有几分良心,他若是全然不管不顾,那只能说这人全无心肝。但是无论如何,你与三郎都该有个了断了!”桐花的声音当中透露出一份不容置疑。
“桐花……三郎并非你心里想的那般……他其实对我很好……”桑叶想到以后不能瞧见三郎,心里头就一阵阵的难过,那泪水又淌了一脸。
桑叶今日出门去寻三郎,本就精心打扮了一番,先是穿上了最喜欢的红裙,而后又仔细涂抹了铅粉,嘴巴上也涂了厚厚的一层胭脂。至于那眉心的花钿,脸颊上的面厣,斜红更是一个也不能少。
按说这本是如今最为时兴的妆容,画在桑叶面上便显得有些不伦不类。只因为她的银子几乎全贴给了三郎,是以无论是那铅粉还是胭脂,用的都是极下等的货色。
摊贩上的铅粉不知掺杂了什么东西,惨白当中又带着一丝青气,于是那桑叶的面上便隐隐透出一抹暗沉的青色。还有那胭脂涂起来并非全然的朱红色,而是带着一些靛青色,再加上她的眉毛描得又粗又黑,于是这面上就像是开了胭脂铺一般,赤橙黄绿青蓝紫竟是占了大半。
何况那桑叶方才又寻死觅活一番,所以此番面上这赤橙黄绿青蓝紫又带上了几分水汽。
且说她挂着这一副古怪的妆容,偏偏自己还不自知,只急急忙忙委委屈屈的为三郎分辩。
桐花瞧见桑叶的这副模样,那心里头的怒火就不打一处来,她四下瞧了一番,只瞧着手边有没有趁手的东西。
无论是擀面杖,门闩,还是柴火棒子,只要能够打醒眼前这人,日后便是将这擀面杖,门闩,还有柴火棒子供起来,她都心甘情愿。
桐花目光游疑,这桑叶只当是桐花正在出神,于是又可怜巴巴的说道“桐花,你且听我一句,那三郎我认识许久,也不是一日两日的功夫,他的为人,我心里头还是有数的。你且听我一句,再等上一段时日,若是你还看不上三郎,我便立时的与他一刀两断,如何?”
桐花心中怒火蹭蹭的往上冒,她怒极反笑,几乎咬着后槽牙说道“那还要等,多少时日?”
桑叶瞧见桐花松了口,心中欢喜非常,满口说道“按说这了解一个人,也总要一些时间。桐花你不如再给我一年的时间,我总要把三郎看透才行。不然若是仓促间成了亲,生了孩子,日后再看透他的为人,反倒误了大事。”
桐花目光飘忽,猛地瞧见那南墙根儿底下搁着个扫帚疙瘩,登时眼睛一亮,她漫不经心的对着桑叶说道“桑叶,你去把那扫帚疙瘩拿过来。”
桑叶心中亦是一喜,她只当桐花被说动了,于是上赶着拿来了扫帚疙瘩,欢天喜地的亲手递到桐花手中。
桐花手拿扫帚疙瘩,对着桑叶就是一通胡抡。那桑叶接连挨了几下,方才醒过神来,她惊天动地的喊了一嗓子,转身就跑。
“桐花,你这是做什么,你为何要打我!”桑叶的声音带着不可思议还有不能置信,当然还有全然的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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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我为什么打你!我今日就打死你这个榆木疙瘩,让你脑子不好使!让你眼光不好使!让你扒拉个破烂还搂在怀里当做心头宝!”桐花身材瘦弱,很快就撵上了桑叶,她拿着笤帚疙瘩在桑叶宽厚的背上又狠狠的抡了几下,仍旧觉得不解气,只边撵边打。
那桐花边撵边打,那桑叶便是边跑边挨打,她一边跑还一边嚎,口中委屈的不得了,“桐花你这人就是不讲道理,咱们虽为一母同胞,但是凭什么你就能干涉我的事情?你可瞧见过我对你指手画脚过?你今日竟然还要打我,我便实话告诉你,我不仅不会跟三郎分开,我这辈子都跟定他了。无论他是泼皮,还是赌鬼,我都认定他了!”桑叶跑了一会儿,便气喘吁吁起来,口中的声音也渐渐小了下来。《苏陶陶穿唐记》,
第一千二百一十一章 笤帚疙瘩
“桑叶!你方才说的什么?你再说一遍!”桐花停了下来,先是在桑叶背上狠狠抡了一下,这才怒声问道。
“我方才说我只要活上一日,便一日都不会离开三郎,我这辈子都跟定三郎了!”桑叶神色坚定,她挺直了身子看向桐花,口中坚贞道“即便你把我关在家里,我也会想方设法的出去见他!若是实在出不去,我就绝食,大不了一死!何况不能瞧见三郎,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桐花手中的笤帚疙瘩“啪嗒”一声落在地上,她面露伤心,口种长叹一声,“桑叶……你当真不愿意离开他?”
“我不愿意……”桑叶话说一半,院门突然响起。
桑叶急吼吼得前去开门,院门一开,竟是三郎,桑叶一喜,柔声唤道“三郎……你怎么来了……”
桑叶娇羞,三爷愤怒,他瞪着桑叶,扬起掴了桑叶一个耳光,口中厉声道“你这蠢妇做得好事!”
桑叶一脸委屈,口中不可置信道“三郎为何要打奴家?”
三郎想来气急,一扬手又是一耳光,“你这蠢妇还要来问我?若不是你,怎会坏了我的大事!你可害苦我了!”
三郎越说越气,又要抬手去打,却被人狠狠打了一笤帚疙瘩。打人者自是桐花,桐花瞪圆了眼睛怒道“你这泼皮要做什么!”
“你先问你这长姐都干了什么好事!”三郎捂着手痛呼道。
“三郎……奴家不知哪里惹了三郎生气……三郎若是实在生气……就再打奴家几下出出气……”桑叶握住三郎的胳膊,死命的朝自己身上抡去。
桐花看不下去,拿着笤帚疙瘩去阻拦,手上不知有意无意又抡了三郎几笤帚疙瘩。
三郎在左右夹击之下,头上挨了几笤帚疙瘩,心口上又被桑叶误抡了几拳,颇有几分腹背受敌得滋味,他被堵在当中动弹不得,一个不慎,额头上又被抡了一笤帚疙瘩。
三郎终于愤怒起来,他怒吼一声,甩开两人,口中骂道“桑叶你这个扫把星,回回碰到你就没有好事发生。往常碰到你,不是输钱就是倒霉,今日碰到你可不就是倒了大霉了。我此番前来,就是为了告诉你,日后莫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不然出现一次,我打一次,你若不怕死,只管试试看!”
“三郎……”桑叶垂下手来,一脸受伤的看着三郎,口中哽咽道。
“你瞧瞧你这副丑模样,像坨狗屎一般。还有你哭泣的样子就像是那拉稀的狗屎。”三郎心中气愤,说话间便极其得不留情面。
那桑叶饶是心宽,听到这话也觉得刺耳,她瘪着嘴巴,不死心的又问了一句,“三郎莫要说这种狠话来刺激奴家,奴家知道三郎也是在乎奴家的,不然何必费心用这种话来刺激奴家?”
“桑叶!”桐花一声高喝,随手抽了桑叶一笤帚疙瘩,口中厉声道“桑叶你为何要如此作贱自己,被人打了左脸,又要伸出右脸去给人磋磨?”
“桐花你莫要说话,这是我与三郎之间的事情。”桑叶目光匆匆扫过桐花一眼,便又转到三郎身上,全神贯注的看着三郎。
“三郎,你告诉奴家,方才那些话都是气话对不对?”桑叶眼巴巴的看着三郎。
三郎深深的看了桑叶一眼,口中沉声道“桑叶我且告诉你,我与你认识这么久,唯有这几句话发自内心。你在我眼中便如那狗屎一般,我实在不愿再瞧见你,你日后莫要再来找我!”
“三郎,为何要如此对待奴家……三郎……你先前说过要娶奴家为妻的话……莫不是也是骗奴家的……”桑叶伤心至极,眼中却是再流不出泪来。
“你家里莫不是没有铜镜?即便没有铜镜也该有水井,你对着水井仔细瞧瞧,就你这副模样,我若是瞧得上你,除非是我眼睛瞎了!不过我即便眼睛瞎了,也不会娶你这坨拉了稀的狗屎!”三郎撂了狠话,转身就走,不过走出两步,背上一痛,他不用回头也知道必然是桐花又抡起了笤帚疙瘩。
他忍痛不回头,强自走到门旁,身后却是一阵剧痛,看来那桐花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了,也不知那平平常常得笤帚疙瘩在她手上怎地就变得威力无穷起来。
三郎终于忍不住回头,只见那桐花手中各拿着一截子笤帚疙瘩,原来那笤帚疙瘩竟是被她生生打成了两截。
“你这泼皮,这笤帚疙瘩便如同你与桑叶的情意,如今既然断成两截。那便一刀两断也罢,只是还有一桩事情劳烦你说个清楚。”桐花一挥手,扔出了一半笤帚疙瘩,另一半随手扔在地上,口中轻描淡写道“俗话说好合好散,你如今既然要与桑叶分开,便说开了也好,证明你也是条光明磊落的汉子。但是你如此诋毁桑叶,却是太过卑鄙无耻。”
“你此番先把话说清楚,为何要如此说桑叶,即便是你们分开,也该是咱们甩了你,而非你这泼皮甩了桑叶!”桐花轻拍了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看向三郎的目光极为的轻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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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未跟她好过,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罢了。”三郎全然推翻了之前的一切。
桑叶面呈猪肝色,眼神空洞,却是一滴眼泪也没有,她张了张发黏得嘴唇,口中艰难的说道“三郎……你并非如此无情之人……你是故意说气话来气我的对不对……”
“三郎你莫要骗我了……其实你对我还是有感情的对不对……三郎……奴家你快告诉奴家啊……”桑叶低三下四得说道。
“你这蠢妇,我懒得跟你多说!”三郎转身走了。
那桑叶撵了两步,眼前着三郎的背影消失不见,她的眼泪方才迟迟而来,那眼泪似是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掉个不停,她垂手立在门旁,周身萦绕着沮丧的气息。
“桑叶……”桐花立在桑叶身后不远处,一脸担忧。
桑叶沉默不语,过了许久,她才重新活了过来,她缓缓转身,走到那半个笤帚疙瘩前,小心翼翼的把那笤帚疙瘩捡了起来,放在怀里,缓缓去了。《苏陶陶穿唐记》,
第一千二百一十二章 上门说理
是夜,月朗星稀,偶有夜风。秋虫鸣叫的声音,夜风吹过的声音,都带着深秋的凉意。
桑叶躺在榻上,目似天上的星,暗淡无光,她怀里紧紧抱着半截子笤帚疙瘩。
良久之后,一声长叹从后院幽幽响起。
桑叶只作不知,闭上眼睛,眼角却又泛起了泪光。
桐花立在后院,双手叉腰,一脸心疼的低头看着水缸,“这天杀的小贼,竟是连草鱼也偷,若是被我逮到你,定然把你连皮带骨扒下来炖汤喝。”
前几日尚且有几只草鱼游弋的水缸里头,除却水缸底下那十数颗鹅卵石,哪里还有草鱼的踪影。
桐花越看越气,抬头冲着墙头低声骂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只是没有被我逮到机会,不然我定然要你好看。”
桐花仰天长骂,骂了一阵子心里头略微舒畅一些,这才回屋睡了,待她灭了灯,躺在榻上。
那后院的墙头上赫然多了道身影,那身影瘦长,身穿夜行衣,整个人几乎隐没在黑夜当中。夜风裹着他的笑声,四散而去。
天亮之后,按照惯例,桐花总会先来看看瞧瞧水缸里头的草鱼,虽说草鱼如今被偷,但这习惯又岂是一时半刻能够纠正得了的?
于是桐花睁着惺忪的眼睛,又打着哈欠,来到了水缸旁边,她随意一瞧,蓦然张大了眼睛。
“简直太过分了!”桐花气急,咬牙切齿的看着那空空如也的水缸。
谁能想到一夜之间,那水缸里头的鹅卵石竟然也被偷了个一干二净。
“这贼人所到之处,竟是寸草不生!”
桐花气得要命,她再也忍耐不住,只挽起袖子便冲出了院子,一路奔到隔壁院落,毫不犹豫的把院门拍得山响。
桐花使出了浑身的力气,院门被拍得“啪啪”作响,若是再无人前来开门,只怕那院门危矣。
好在院子里头很快就响起了脚步声,那院门轻启,露出个穿着藕荷色衣裳的娘子。
桐花抬眼一看,登时愣住,只因这开门之人的容貌实在晃眼。按说她也是模样娇俏之人,奈何与这娘子相比,就成了众星捧月其中的暗淡星光。
她肚子里头的火气登时下去了一半,只张口用平常的音量说道“娘子莫怪,此番上门是因为奴家丢了东西,所以不得不上门来打扰。”
宋如是立在门后,瞧着找上门来的姑娘涨红了脸颊,显然气得不轻,于是柔声说道“姑娘且先进来吧,有什么话慢说不迟。”
宋如是迎了那姑娘进门,又引着那姑娘坐在石凳上,那石桌上原本就搁着两只茶盏。宋如是又为那姑娘倒了盏茶,方才缓声道“我搬到这兴业坊不过方才数日,按说本该登门拜访,奈何近日有些事情,耽误了功夫,所以并未成行。姑娘切莫怪罪,不知姑娘可是丢了什么要紧的东西,不妨说出来,咱们一起想想办法。”
桐花不由自主喝了一口热茶,那茶水入口清香爽口,也不知道究竟是个什么茶。
她低头去瞧,那茶水颜色碧绿,茶叶一根根的浮在面上,似是银针一般。她口中微微发苦,却是不小心喝下一根茶叶,此番心里头的火气早已灭了个一干二净。
她此番瞧见宋如是的笑脸,声音也变得柔和起来,“娘子有所不知,我那院中本来养着几尾草鱼,养了估摸有半年的功夫,好不容易长成了两三斤的大小,结果一夜之间全部被偷了去。”
“按说我不该怀疑到娘子身上,只是先前曾经因为一两句嘴官司,惹了娘子院中的伙夫。那伙夫不仅吐了奴家满院的枣核,还出言威胁奴家,说是让奴家等着,结果第二日头上奴家养的草鱼就被偷了个一干二净。”
“奴家那几尾草鱼本有大用,但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于是便忍住不言。只在院中喝骂了几句,谁知今日一早,竟是连那水缸底下的小石子都被偷了去。”
“是以,奴家想来娘子这里讨个公道。”桐花伶牙俐齿,不过几句话得功夫,就说明了前因后果,只是那“伙夫”二字,听得宋如是暗自发笑。
宋如是想了一圈儿,这院中能够攀人墙头,而又来去无踪又睚眦必报的,除了那来无影去无踪的穿云还能是谁。
于是宋如是斟酌道“姑娘可曾瞧见那人的模样?”
桐花摇了摇头,“奴家并不曾见过他的模样,不过奴家记得他的声音,若是再让奴家听上一次,奴家定然能够一下子认出那伙夫来。”
宋如是也是点了点头,张口就要呼唤穿云,又听那桐花说道“娘子莫要误会奴家,奴家此番上门并非为了告状。只是有那么一句话叫做远亲不如近邻,这邻里之间本该和谐相处,若有难处,大家一同帮衬着也就过去了。但若是邻里之间,因为这种小事闹得难堪,面上也不大好看。”
“只是奴家那草鱼并非寻常的草鱼,而是得来不易的药鱼,乃是为了奴家阿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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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病,特意养着的。”桐花说到最后,未免犹豫起来。
宋如是心知其意,于是便笑着起了身,对着那桐花笑道“姑娘稍待,我去去就回。”
桐花看着那宋如是起身,方才后知后觉的瞧见宋如是微微隆起的小腹,她心中暗暗后悔,不该扰了这娘子的清净。
她瞧着宋如是藕荷色的身影翩然消失在正房里头,那虚掩的房门隐隐约约露出一线正房的布置,那房间里头说不出的好看典雅。
桐花怔怔瞧着,直等着宋如是又出了屋子,她才急忙收回视线,慌乱的低下头去。
且说这宋如是缓步行来,手上提着个小小的食盒。她把那食盒搁在石桌上头,复又坐了下来。
桐花不由微微抬头,偷偷打量那食盒,只见那黑漆描金漆的食盒上头绘着好看的花样,像是宝相花,又似是比宝相花更加的富丽堂皇。
那一尺来高的食盒吸引了桐花全部的目光,她心中有些疑惑,又不好问出口,只盯着食盒看个不停。
“这食盒里头乃是家里丫头拿手的红绫饼,先前本打算登门到访,如今正巧姑娘上门,还请姑娘收下这一番小小的心意。”宋如是笑着看向食盒。《苏陶陶穿唐记》,
第一千二百一十三章 按照惯例
“娘子莫要客气,奴家上门并非为了这个。”桐花慌忙起身摆手道。
宋如是亦是起身,她把食盒递到桐花手中,口中笑道“说了半天的话,还不知道姑娘的名讳。”
“娘子便唤奴家桐花吧,奴家还有一长姐名叫桑叶。”桐花不自觉的接过食盒,口中恭敬道。
宋如是正巧无事,又瞧见个这么一个性子愉快可亲又讲道理的姑娘,倒是生出几分欢喜来,她把那桐花送到院门口,又叮嘱她得闲了就过来玩耍,眼看着桐花进了隔壁院子。
宋如是一回身,就瞧见始作俑者穿云。穿云穿着件儿栗色的袍子,他鲜少穿这种浅色的衣裳,一时瞧起来相貌竟是十分的俊朗。
她今日心情不错,开口就道“前天夜里,我半夜突然惊醒,隐隐闻到院中有烤鱼的味道。我当时似睡非睡,只以为是梦。如今看来,那夜的梦还是得由穿云你来解才是。”
穿云似笑非笑,神色纠结,口中正经道“娘子既然似睡非睡,那便必然是梦。”
“穿云,你当真不愿意说实话吗?”宋如是说话间走至院中,看向穿云。
“小人说得句句是真。”穿云面色坦然。
宋如是抬头看了看天色,口中淡然道“今日天色不错,那桐花姑娘方才还约我去她院中坐坐,此番趁着无事,正好去她院中瞧瞧。”
宋如是说话间回转身子,朝着院门而去,她慢条斯理的走到院门前,抬手欲扯门闩,那穿云一阵风的冲了过来,一把接过宋如是手中的门栓,一脸狗腿的说道“娘子有孕在身,怎么能拿这种重的东西?像这种粗活,还是由小人来做吧。”
穿云说着有把那门闩重新插在门上,而后背靠着门,面上已是一副真诚的模样,“那桐花姑娘嘴巴太毒,我不过是不小心吐到她院中一个枣核,她就喝骂不休,我一时生气,所以就往她院中吐了几十枚枣核。”
“那丢失的草鱼又是什么意思?”宋如是问道。
“我朝着她院中又吐了几十枚枣核,那姑娘叫骂得更加厉害,我实在忍耐不住,于是便趁夜去偷了草鱼,又连夜烤了。”穿云说到此节,面上不免讪讪的,他又拍着胸脯保证道“娘子放心,那证据我已经毁尸灭迹了,便是她亲自查证,也查不出什么出来的。”
宋如是好笑的看了穿云一眼,口中忍不住揭穿道“那桐花姑娘亲自上门,定然是已经有了证据,不说旁的,这街坊当中,你可知道还有哪家种这枣树的?”
穿云一愣,猛地拍了一下脑袋,口中懊悔道“我怎么就没想到!”
宋如是同情的看了穿云一眼,好声好气的说道“我瞧那姑娘的性子倒也不似寻常姑娘那般绵软,方才她还告诉我,说是记得你的声音,穿云你最好谨慎些才是。”
穿云面上神色游疑不定,便是连宋如是何时回房的,也没有察觉到,等他再次回神的时候,只听着隔壁间一声响亮的喝骂声,“桑叶你这蠢到家的东西,可气死我了!”
与此同时,那猫耳朵胡同里头亦是热闹非凡。连日里都不曾出现的三郎,先前几日还引得众人浮想联翩,等到他久久不曾出现,众人先前几日还带着几分忐忑,待几日过后,巷子口仍旧没有出现三郎的身影,那猫耳朵胡同终于又恢复了往日里的平静。
那耳朵不好使的老妇仗着年岁大了,又去敲了几次院门。院中非但没人吱声,甚至连小童的哭声也再不曾响起。
时间久了,众人只当她是老眼昏花,满口胡吣。老妇人心里头存着一口气,誓要证明自己的清白,于是每日里都留意着三郎的动静。
这一日,老妇人按照惯例又踩在自家柴火垛上,颤颤巍巍的看着三郎院子的方向,又时不时的看向巷子口。
她看了约莫半个时辰的功夫,那三郎院中安安静静,巷子口除了几户住家并无旁人经过。
老妇人轻叹一声,扶着墙头,正要下去,忽的瞧见那巷子口来了一人,那人身材壮硕,偏偏行为鬼鬼祟祟。
老妇人混浊的眼睛登时一亮,她巴巴的看着巷子口缓缓而来的那人。
老妇人老眼昏花,但是瞧见那人面容的一瞬间,蓦然睁大了眼睛,只瞧着那人面色煞白,又穿个大红色的裙子,脚步飘忽,形容诡异,似是鬼魂一般。
老妇人吓得面色发白,颤颤巍巍的下了柴火垛,险些摔个四仰八叉。她哆哆嗦嗦下了柴火垛,恍恍惚惚的进了屋子,摩挲着点了香,昏昏沉沉的跪倒在菩萨跟前,嘴唇哆嗦不停的念起经来。
念经驱邪,老妇人念了许久,方才心安了一些,又听到外头响起一声凄厉的惨叫声,“三郎……为何为何要如此待奴家……”
老妇人吓得心肝发颤,又一连串的念起经来。而一院之隔的三郎院中,桑叶捂着脸颊,嘴角沁着血珠子,目露哀伤,声音当中带着痛楚,“三郎……为何要如此待奴家……”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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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手上拿着个门闩,那门闩一头带着一抹血色,正指着桑叶的鼻子,“我先前已经说过,与你早已一刀两断,若是你再上门纠缠,我便见一次打一次!”
“三郎……三郎……奴家之所以来见你……实在是因为太过想念三郎……奴家并非刻意上门骚扰……不过是想来看上三郎一眼……三郎有何必……何必……如此无情……”桑叶捂着面颊,那嘴角的血珠子沁到下巴上,她的模样瞧起来甚是可怜。
三郎面上并无一丝一毫的怜悯,他只是不耐烦的看着三郎,口中重复道,“我再告诉你一遍,你若再来找我,便不是门闩打脸这般简单了,我便让你瞧瞧我的厉害!”
桑叶不由松开捂住面颊的手,她想要向三郎靠近,那三郎偏偏嫌恶的后退了几步。桑叶心中难过,实在想不通这三郎为何变成了这般绝情的模样,她觉得下巴温热,于是掏出帕子随意一抹,那血珠子变成了一抹血道子,血道子又糊了一下巴。她上半张脸神色哀戚,下半张脸却是一片红彤彤的血色。《苏陶陶穿唐记》,
第一千二百一十四章 墙头好汉
“三郎……三郎……求求你……不要抛下奴家……奴家若是离开了三郎便只有死路一条了……”桑叶哭的满脸是泪,那泪水染上血水,便也掺上了伤心的红。
三郎不耐烦的看了桑叶一眼,口中呵斥,“你还嫌打得不疼?还是说非得打死你,你才肯离开?”
桑叶上前“噗通”一声,跪倒在三郎身前,口中苦苦哀求,“三郎你即便不像看见奴家,也该想想之前的种种情义……就算看在往日里的情份上……三郎就可怜可怜奴家吧……奴家实在不能离开三郎……”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谁与你这丑八怪有什么情义?我从来不曾与你有过什么狗屁情义!你也不撒泡尿仔细瞧瞧,就你这又蠢又笨的样子,我怎会看得上?”三郎厉声打断了桑叶的话,他厌恶的看了一眼,抬腿踹了桑叶一脚。
看那桑叶被踹翻在地,三郎冷笑一声,“你这丑妇,我不妨告诉你,我这辈子都不愿意再瞧见你!”
“你这杀千刀的混账再说一句!”门口一声高喝。
三郎抬眼一瞧,门口立着的双手叉腰威风凛凛的姑娘正是桐花,他不愿与桐花这母老虎纠缠,索性撂下一句狠话,“你来得正好,正把这丑八怪带回家去!”
三郎说完就走,还未走上两步,身后突然一阵劲风袭来,他抬腿就跑,不过跑了一丈远的距离,就被紧紧抓住了衣领。
三郎只得立住身子,回身欲瞧,转脸就挨了个嘴巴子,接着又听到桐花的喝骂声,“你这要死的混账,竟然敢如此欺负桑叶,我这就要你好看。”
桐花张牙舞爪,又在三郎脸上掴了几下子,她犹不解气,满脑子都是桑叶满脸是血的模样。她心中恼怒,又脱了鞋子,全当做武器,死命的朝着三郎劈头盖脸的挥打过去。
那三郎本不欲与桐花纠缠,奈何脸上被打得生疼,他又素来是个混不吝的,于是便还起手来。
他下手没个轻重,狠狠掴了桐花一巴掌,眼见那桐花白白嫩嫩的脸蛋上起了五个手指头印,他目带兴奋,口中调侃道“这白白嫩嫩的脸蛋儿多了个巴掌印儿,倒还别有一番滋味。”
桐花怒极,又去与之撕打,奈何三郎早有准备,被其一把抓住了手腕,那三郎紧紧捏着桐花的手腕,待要出口调戏,突然听到墙头上传来一声尖细无比的声音,“放开那姑娘!”
三郎举目一瞧,只见那墙头上站着个瘦高汉子。他身上穿着件儿簇新的袍子,腰上配着一把横刀,站起墙头上端地是威风凛凛,只有一样,这好汉的声音未免太过古怪。
“哪里来得娘娘腔?还不快些滚下来!”三郎不知死活的挑衅道。
果然他话音刚落,那墙头上的汉子就纵身跳下了墙头。三郎瞧见,于是面有得色,又高声斥了一句,“你这娘娘腔,也不打听打听大爷是哪条道上的,竟然敢攀上我的墙头!你若是还想活命,就快些滚开,不然小心我宰了你。”
这次那好汉并没有听他的话,利利索索的滚开,而是怀抱双臂,好整以暇的看着三郎。
过了一会儿,三爷隐隐觉得有些发慌,但是俗话说的话,输人不输阵,说的就是三郎这种泼皮。
于是三郎狠狠瞪了一眼那好汉,口中再次不怕死的说道“你这娘娘腔莫不是耳朵害不好使?听不到老子说话?你若当真耳朵不好使,这巷子里头倒是有个替牲畜看病的老头儿,你上他那里瞧瞧,他定然能够治好你的病!”
那好汉怀抱双臂,不为所动,看向三郎的目光当中隐隐带着一抹同情。就在三郎疑惑之际,只眼前一花,面上就狠狠挨了个嘴巴子。
三郎被打得头晕眼花,又听到吗好汉细声细气的说道“你这泼皮是混哪条道儿的,说来听听?”
三郎气急,手上使力,使劲攥住了那桐花的手腕。桐花吃痛,不由低呼一声,三郎冷笑,还未开口,面上就又被掴了个嘴巴子。
三郎愈发气愤,他随手丢开桐花,一头冲向那娘娘腔,结果人还未到,就先被踹飞了两丈远。
三郎浑身上下的骨头几乎都散了架,他挣扎着起了身,扶着墙根儿,遥遥看着那娘娘腔。
只见那娘娘腔依旧怀抱双臂,面带同情的看着他,他好像从未移动过。三郎心中这才害怕起来,要说这在赌场上厮混过的人,俱是能屈能伸之辈。
这三郎心下有了主意,只等着套出了这人的身份,就要血债血偿,于是勉强挤出一张笑脸,说道“好汉好身手,之前并没有见过好汉,但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了。”
那好汉嘲讽的看了三郎一眼,口中又说道“我原先当你是条汉子,打你两下出出气也就罢了,谁知你竟然是个趋炎附势之辈,我平生最看不上的就是你这种人,所以定然要好好的收拾你一番,才能解了我的气。”
好汉说着,似是身影未动,那三郎面上却是又挨了两个嘴巴子,一左一右,一个不多,一个不少。他嘴巴发烧,张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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吐出一颗牙齿出来,口中含糊不清的求饶,“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那好汉冷眼看着三郎,面上满是鄙夷之色,他又转向目光去看桐花,只瞧着她正皱着眉头,揉搓手腕。那纤细的手腕上,赫然有道青紫。
好汉看得专注,不妨身后有人扑了上来,那人紧紧抱住好汉,一面用手上的门栓使劲敲打好汉的后背,一面口中骂道“哪里来得混账东西,竟然敢打我家三郎!”
好汉反手一推,那桑叶登时被推出去了一丈远。只见那桑叶满脸是血,目光恨恨的看向好汉。
“桑叶,你这不知好歹的东西!”桐花瞧着桑叶不禁心寒,方才三郎掴她耳光的时候,桑叶没有动作,此番三郎不过挨了两个嘴巴子,这桑叶竟是受不住了。
“我不管!只要谁欺负三郎,我就要去打谁!”桑叶说话间举着门栓,又冲向那好汉。《苏陶陶穿唐记》,
第一千二百一十五章 桑叶三郎
好汉不欲与桑叶纠缠,索性纵身跃上了墙头,他双手背后,立在墙头上,对着桑叶尖声尖气的说道“你这妇人实在糊涂,非要上赶着去纠缠一个泼皮,即便被打得头破血流也不肯离去。难道没有人告诉你,女人就该矜持一点,越是这般上赶着倒贴,越是被人瞧不起。”
“你说谁是妇人!你全家都是妇人!你瞧你那娘娘腔的样子,可不就是个实打实的妇人!”那桑叶听到“妇人”两个字,那脑中就像是炸了锅一般,恼羞成怒的大骂起来。
好汉立在墙头,实在没有瞧见过这般胡搅蛮缠的又愚蠢的妇人,他叹了口气,刚要开口,便听到那桐花高声喝骂。
“桑叶你糊涂,你这满脑子的浆糊糊了你的脑子,莫不是也糊了你的眼睛了吗!”
“你不辨是非,着好汉方才救了咱们,你却对他又打又骂,哪里有这种恩将仇报的道理!”桐花一掌拍在桑叶的背上,口中恨铁不成钢的说道。
“桐花你莫要管我,我自然有我自己的道理!”桑叶一把推开桐花,又奔到三郎身前,扶着三郎,口中关切道“三郎你怎么样了?身上疼不疼?这人下手不知轻重,实在可恨的紧!”
“你这丑妇,快些走开!”三郎使劲推了桑叶一把,他本就浑身发疼,此番使力,身子一歪,眼看就要倒下。
桑叶哪里忍心眼瞧着三郎摔倒,于是一个侧身,以自己当肉垫,率先躺在地上。
三郎此番脚下不稳,想要歪在别处,已是不可能的,于是只得大惊失色摔在桑叶身上。他头埋在桑叶的心口,双手正握住桑叶的腰间。
桑叶满脸娇羞,奈何一脸是血,所以那娇羞就隐藏在一片红艳艳的鲜血当中。
此时,太阳高照,天上有云无风,湛蓝的天空,偶有秋雁飞过,飞出“人”字形。不仅天上有“人”,墙头有人,院中有人,地上还躺着两人。
墙头上那盆双手背后,因着站的高的缘故,瞧起来很有几分气势。而院中立着的桐花,满脸失望,她不愿再看桑叶,只垂眸看着地上那染了血的门栓。
再说地上躺着的那两人,桑叶娇羞,三郎垂着脑袋,手指微微发抖。桑叶只当他这是不好意思了,于是娇声道“三郎……奴家再没有一刻这般欢喜过……”
三郎手指发颤,他缓缓坐起身来,拼命的在衣襟上擦拭着掌心,口中又高声骂道“此番碰了你这丧门星,只怕又要输钱!”
他说话间,瞧见桑叶那副蠢样子,心头又起了火,她朝着桑叶身上锤了几拳,口中骂道“不知羞耻的东西,竟然趁人之危,实在可恨!可恨!”
桑叶也缓缓坐起身来,她神色娇羞,羞答答的说道“如今奴家已经是三郎的人了,所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不管三郎怎么责骂奴家,奴家都只有生生受着的道理。但是奴家心里头实在高兴的紧。”
桑叶说话间扭扭捏捏,那肥壮的腰肢扭来扭去,又捏住了嗓子说话,只作出一副小女儿的神态出来。
“你这妇人莫不是傻的……”墙头上那好汉无奈叹了一声。
“是你?”桐花蓦然抬头看向墙头那人。
墙头那人急忙摆手,又捏紧了声音说道“不是我!”
“就是你!”桐花面露肯定。
“不是我!”墙头那人自是穿云,方才一直捏着嗓子说话,就是怕被桐花认出了声音出来。
“就是你!”桐花眼睛亮晶晶的盯着穿云。
穿云不敢对上桐花的目光,之捏着嗓子说道“你这妇人这般上赶着倒贴,总有你后悔的那一日。”
穿云话音刚落,便跳入了隔壁院落。且说隔壁院落的老妇人念完了一整本的波罗蜜多心经之后,方才颤颤巍巍出了门。
她出门一瞧,只见院中一道身影一闪而过,而后掠过上头径自去了。
而后那隔壁院落又传来一串女子的笑声,老妇人听得心里头发毛,竟是连门也不敢出,又回屋跪倒在菩萨面前,神色虔诚的念起经来。
桐花眼瞧着穿云离去的方向,眼睛亮闪闪的,过了一会儿,她方才收回目光,走至桑叶身前,耐心说道“桑叶,我且问你,你当真要跟着这泼皮?”
桑叶坐在地上,目光始终不离三郎身上,她头也不回的说道“奴家如今已经是三郎的人了,奴家愿意跟随三郎一辈子。”
“不过是被他碰了一下,算什么狗屁他的人!”桐花嗤道。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奴家才是三郎的人。”桑叶声音带着欢喜。
桐花良久不语,只垂眸看着桑叶身上洗的发白的红裙。这红裙布料粗糙,是桑叶从牙缝里头省下的银子,每每来见三郎总要穿在身上。只因为那三郎曾经说过一句,喜欢女子着红衣。
“但是桑叶又怎会知晓,三郎口中着红衣的女子乃是妓馆里头的小粉荷。”桐花心中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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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花收回目光,沉声说道“桑叶,你若是跟着三郎,日后就莫要再回家了!”
“桐花你我姐妹一场,我这辈子只有这一个心愿,你若当真为我好,就该帮我圆了心愿,而并非处处作梗。”桑叶语气柔和,只因为她眼中只有三郎,那桐花早已被她抛诸脑后。
桐花深深的看了桑叶一眼,她再不说话,只转身出了院子。她立在院门口,瞧着那破败的院门,目光带着心疼,却转身毅然决然的离去了。
那兴业坊中,每到酉时三刻,空观寺的僧人便到了做晚课的时辰了。
如今已是深秋,申时三刻,天边就起了红霞,空中隐隐有了凉意,那红霞的光芒虽盛,却又带着几分冰冷。
桐花脚步沉重,趁着最后一抹晚霞进了院门。她随手拿起门闩,新做的门栓,上头还有毛刺。门栓入手之际,她那掌心便是一痛,她仔细一瞧,却是掌心之上沁出了血珠子。
远处空观寺响起了阵阵钟声,含糊的遥远的钟声,一声一声回声悠远,不知最后飘到何处,又隐没在何处。天色也渐渐黑了下来。《苏陶陶穿唐记》,
第一千二百一十六章 桐花姑娘
宋如是几日不曾瞧见春花,于是这一日趁着李诃回来用膳的功夫,开口套话,“郎君近日公务如何?”
“甚好。”李诃言简意赅。
宋如是夹起一块儿鱼脍放在李诃面上的汝瓷描金碟子当中,口中贴心道:“郎君且尝尝这个,这可是穿云亲自做的。”
李诃手中的筷子,顿了一顿,方才说道:“我今日去牙行看了一圈儿,挑了个厨娘回来,待会儿就让阿如小童先掌掌眼。”
“郎君都挑好了,又说让奴家掌眼,奴家若是瞧不上,郎君又该如何?”宋如是又夹起一片鱼脍。
“阿如小童若是瞧不上,那便再去挑选几个。”李诃始终没有夹起面前的鱼脍。
“其实春花做饭本就好吃,何必再去另找厨子回来?”宋如是执着的夹起鱼脍,放入李诃面前。
“阿如,春花没有跟你提起过吗?”李诃终于夹起鱼脍,口中反问。
“跟我提起什么?”宋如是疑惑道。
“春花前几日特意来找了我,说是想回清河县一趟,她执意要走,我便同意了。”李诃说道。
“她回清河县做什么?”宋如是一脸吃惊。
“阿如应当也瞧出春花有些异样,她心情不好,又不好跟你提起此事,唯恐扰你不快,所以特意求了我。”李诃解释道。
宋如是点了点头,刚拿起筷子,又疑问道:“既然如此,那她离开的时候总要跟我说一声才是,怎么就这般不明不白的走了?”
“那一日,她临走前,本打算来跟你磕头,但是那会儿瞧着你睡得正香,便只在门外磕了几个头,而后便去了清河县。估摸着路程,左不过这两日就该到了。”李诃说完,夹起鱼脍,放入口中。
宋如是便也不再多问,不过心中有些惆怅。料想不到春花这丫头竟是与她离心至此。
宋如是叹了一口气,放下手中的筷子,双手托腮看向李诃,口中又问道:“这几日怎地也不见清风上门?”
李诃亦是放下筷子,口中温言道:“他如今正满大街的寻找华清,只怕一时半刻没有功夫上门。”
宋如是点了点头,显然已经知晓了华清失踪的消息,于是随口问道:“那宝儿呢?”
李诃意味深长的看了宋如是一眼,口中说道:“这个倒是还不知晓……”
宋如是移开目光,又拿起筷子,夹了一块儿鱼脍,慢条斯理的吃了,一面吃着,一面赞不绝口,“这穿云的刀工着实了得,瞧着鱼脍片的,多一分,少一毫,便没有这般通透的滋味。”
“阿如若是喜欢,便让穿云日日做上一盘鱼脍。”李诃点头道。
此时正在厨房里头忙活着的穿云,并不知晓自己在以后的许多日子里头都要片鱼脍。
他如今只是欢快的,哼着小曲儿,磨着菜刀,打算晚膳的时候大显身手一番。
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穿云正是这般。他身上又换了一件儿姜黄色的袍子,腰上悬着一枚玉佩,端地有几分潇洒风流少年郎的味道。
话说他磨完了菜刀,出门,就上了树。
他捡了最高的枝桠站着,随手揪下两枚大枣,一面吃着,一面遥遥看向隔壁院落。新首发 s:
隔壁院落空空落落,连个人影也没有。穿云不由嘟囔起来,“怎么连那胖子也没有瞧见?”
他说话间吃完了青枣,随口一吐,眼看枣核划着弧线朝着隔壁院落飞去。
穿云一个纵身,撵了上去,好歹在两家相邻的墙头上撵上了那枣核,他一把抓住枣核,心中不禁得意起来。
“看起来,我这身手倒是越发好了……”
穿云心中暗爽,忽听墙角有人哭泣。他此番正立在墙头之上,俯身一瞧,那正哭着抹眼泪的不是桐花还能是谁?
穿云不知桐花为何哭泣,只瞧她不停的抹着眼泪,又不敢起了高腔,只低声哭泣。
穿云心中一软,不由出口安慰道:“你这桐花,莫不是受了什么委屈,怎地在此偷偷摸摸的流泪呢?”
桐花抬头一瞧,看到穿云,面上不由一松,口中喝骂道:“又是你?莫要以为你帮了我一次,我就不怪你了。”
桐花擦干眼泪,抬眼看着穿云,口中质问道:“我且问你,为何要偷了我家的草鱼?”
“你家草鱼丢了?”穿云故作不知。
“你莫要装傻,我认得你的声音。先前我骂了你,是我不对,但是起因是因为你先吐枣核过来的!所以咱们就算是扯平了,我且问你,为何要偷了我家的草鱼?”
“你可知道,那草鱼可是给桑叶养病用的药鱼,你前脚偷了鱼,后脚桑叶就犯了病,你可害苦了我……”桐花说话家委屈不已,于是又落下泪来。
穿云看着桐花眼睛通红,面上偏偏又是一副倔强的神情,于是声音软了下来,“我并不知道那草鱼是为桑叶治病的药鱼……”
他轻呼一口气,又继续说道:“既然如此,那桑叶究竟得了什么病?我家郎中医术精湛,便由她来帮桑叶瞧瞧,如此定然能够药到病除。”
桐花有些犹豫,她脖子仰的发酸,于是又垂下头去,口中低声说道:“桑叶自幼就有喘疾,此病最是娇贵,只能好生养着。母亲生前曾经寻了一道偏方,便是要拿草鱼枇杷叶煮水,晾凉之后,拿着养鱼。”
“那鱼儿必须是新生不久的鱼苗方才使得,所以我就在后院缸中养了鱼,每日里拿着枇杷水养着,也要数月,方才能得了条大鱼用为煨汤给桑叶治病。”桐花说话间,看着那空空如也的水缸,面上闪过一抹痛惜。
“对不住了桐花姑娘……我实在不知这草鱼的用处……”穿云听到这里,才知自己一时气盛,竟然险些坏了大事。他心中过意不去,索性跳入院中,一脸歉意道:“桐花姑娘,我实在不知这其中的用处。如今我给姑娘赔不是了。”穿云说着,冲着桐花揖了一揖。网更新最快 电脑端:/
桐花摆了摆手,口中叹道:“也罢了,合着如今也用不着这草鱼了……桑叶此番住在了三郎那里……她再不会回来了……”
《苏陶陶穿唐记》,
第一千二百一十七章 预支工钱
“桐花姑娘,这有何难,我这就去把桑叶带回来……”穿云拍着胸脯说道。
“桑叶她此番一心呆在三郎那里……只怕不会回来了……”桐花沮丧道。
“她会回来的。”穿云胸有成竹,纵身又上了墙头。他看了桐花一眼,口中笃定道:“桐花姑娘且耐心等着,桑叶过上几日,必然会回来的。”
桐花仰头看向穿云,他背光站着,面上似是带着笑,她一时不能确定,过了一会儿,便瞧见他跳下墙头,再也瞧不见了。
穿云跳下墙头,转身就上了正房。他“咣咣”敲了两下房门,便推门而入。
他一进门,也不废话,只对着背对着他的李诃说道:“郎君且借我二十两银子。”
李诃回首看向穿云,待瞧见他身上这身簇新的姜黄色衣裳,不由微簇眉头,口中淡然道:“你要银子做什么?”
“自有大用。”穿云故作高深道。
“穿云,你今日若是不说清楚,我是一两银子都不会借给你的。”李诃回头,专心的吃起了面前的鱼脍。
“郎君,小人当真是有急事。并且这银子并非是做杀人放火的勾当,而是有正经事情去做。”穿云解释道。
宋如是瞧着穿云面上急切,不由开口劝道:“郎君,你便借给穿云吧,合着这二十两银子,若是用来杀人放火,也只怕不够用。”
穿云听到宋如是前半句话,面带感激,待听到最后,又觉得不对,于是急声说道:“郎君,这二十两银子就当是小的预支的工钱,等到下个月发工钱的时候,郎君就不用给小人银子了。”
宋如是听着穿云说得可怜巴巴,心中一软,不由求情道:“郎君,这穿云若不是被逼实在没有办法,定然不会开口预支银子的。何况若是预支银子去做正经事情的话,奴家瞧着也是可行的。”
李诃慢条斯理吃了鱼脍,这才风轻云淡的说道:“按说预支二十两银子,确实不算什么要紧事情。可是他这个月已经预支了二百两了。”新首发 s:
“什么?穿云竟是已经预支了二百两银子了?那穿云一个月的工钱又是多少?”宋如是放下筷子,吃惊道。
李诃点了点头,又继续补充道:“穿云一个月都工钱是二十两银子,所以他今年的工钱已经预支完了。”
“可是一年有十二个月,二百两银子不过是十个月的工钱。小人还有两个月的工钱,一共是四十两银子。小人也不贪心,只预支二十两也就够了。”穿云见缝插针道。
宋如是吃惊的看着穿云,口中忍不住问道:“穿云,你这一个月是二十两的工钱。你即便是每个月下馆子,买衣裳,也该有所结余才是。怎地会全花光了,没有一点积蓄也就罢了,反而还要预支二百两的银子?”
“何况那二百两银子也花光了,竟然还要来预支二十两银子?”宋如是诧异又略带好奇的看着穿云。
穿云心中有了打算,于是侃侃而谈道:“先前小人不过是家里头的护卫,如今又兼着家里头的厨子。一个人做两个人的事情,这工钱只怕也要涨上一涨。”
“家里头方才请了个厨娘。”李诃好心道。
穿云一愣,又不死心的说道:“那小人便预支明年的工钱。”
“穿云,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上个月还预支了二百两银子。”李诃头也不回的说道。
宋如是彻底吃惊了,她放下筷子,饭也不吃了,只瞪圆了眼睛看向穿云。她上上下下打量了穿云一番,只把穿云看得浑身发毛,这才开口问道:“穿云,你若是老实告诉我那四百两银子究竟做了什么?我今日就再借给你一百两银子。”
穿云眼睛一亮,张口要说,却又不免迟疑,只含含糊糊的说道:“娘子先借给了小人银子,小人自会跟娘子说个清楚。”
宋如是不免犹豫起来,她想了一会儿,要去拿荷包,却被李诃早了一步。网更新最快 电脑端:/
李诃起身从怀中摸出一张银票,递到穿云手中,口中低声道:“去罢。”
穿云连声道谢,最后一声道谢声响起的时候,他已经又上了墙头,他身形利落,不过是几个起跳的功夫,转眼就不见了人影。
午膳过后,晚膳自然也不会太远。那新来的厨娘端着食盒缓缓进了屋子,她低眉敛眼,也不四下去瞧,只把食盒放在案几上,摆放好了膳食,便悄然而去了。
与此同时,猫耳朵胡同的巷子口缓缓出现了一道人影。
猫耳朵胡同打头一户人家门口挂着个大红的灯笼,那人影就在灯笼的照映下,款款而来。
她扭着腰肢,手上拿着把团扇,缓缓从那巷子口走了进来。屋檐下的大红灯笼为她周身投射了一层淡红色的光芒,映得她尖尖的脸蛋儿红扑扑的。
如今已是深秋初冬,偏偏她身上还穿着一件儿夏天的薄纱襦裙,胸口处若隐若现,手腕处又露出一截子白白嫩嫩的胳膊。
她面上带笑,虽然巷子里头并没有旁人,但是并不妨碍她走得摇曳多姿,她扭着腰肢,穿过了第一户人家的大红灯笼,朝着巷子深处而去。
她走到第六户人家的时候,便停下了脚步,抬头去看那门楣上的灯笼。
旁人家的灯笼都是映着红光,唯有这家的灯笼黑漆漆的,却是只有个灯笼的罩子,里头却并没有点灯。
她又数了数前头的几户人家,这才扭腰摆胯的去敲门,她轻扣了两下门环,又娇声问了两句,“有人在家吗?”接着她便“咯咯”的笑了起来,仿佛突然被人挠了胳肢窝。
不过是几声笑声之后,那院子里头就有了动静。这女子面上笑容越发欢畅,只瞧着院门打开,一个胖女人提着个灯笼立在门后。
女子瞥了那胖女人一眼,又探头看了看院里头,这才懒懒的说道:“你家主子在吗?”
“主子?”那胖女人茫然道。
“你连你家主子是谁都不知道?真是个蠢丫头!”女子又娇声笑了起来,她的声音像是长了手,直伸着手挠着旁人的胳肢窝。
《苏陶陶穿唐记》,
第一千二百一十八章 斟茶倒水
“你说谁是蠢丫头?”
开门的自是桑叶,她提着灯笼,仔细打量门外站着的姑娘。那姑娘身穿薄纱襦裙,一瞧就是个不正经的。
桑叶起了警惕之心,抬手就要关门,口中粗声粗气的说道“你找错人了,这里没有什么主子奴才。”
桑叶是做惯了粗活的,一把就把那妖里妖气的姑娘推到门外,冷冷哼了一声,伸手关了房门。
“三郎……”外头那姑娘又娇声娇气叫了起来。
桑叶堵着门,像是怕那姑娘会突然的破门而入。但是那姑娘并没有破门而入,只是扯开了甜甜的嗓子,一声一声的呼唤起来。
夜凉如水,那甜甜的嗓音就像是躺着汤婆子的热乎乎的被窝一般,在黑夜当中散发出无形的魅力。
桑叶手上的灯笼微微颤抖起来,她心中突然生出了一团无名火,恨不能立时冲出去捂住那姑娘的口鼻,让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有句话叫做,怕什么来什么,那桑叶心中正想着,就瞧见三郎踢拉着鞋子出了屋子。
他冷着脸说道“何人在此高声喧哗?”
桑叶待要回话,那外头突然响起了小粉荷的声音。
“三郎……三郎……是奴家……小粉荷……”外头那甜甜腻腻的声音登时兴奋起来。
三郎面上亦是闪过一抹兴奋之色,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向院门,又一把推开碍事的桑叶,“叽里咣当”一下子打开了院门,目光黏在那人的身上,口中急切道“小粉荷,你怎地来了?”
小粉荷委委屈屈,瘪着嘴巴看着三郎,“奴家许久不曾见到三郎,心里头实在想念的紧,所以才趁着夜色而来,以慰相思之苦。”
三郎听得心中妥帖,一伸胳膊把小粉荷搂入怀中。两人相拥着进了院子,又与那呆若木鸡面色难堪的桑叶擦肩而过。
小粉荷经过桑叶的时候,突然哆嗦了一下,口中娇怯道“方才这丑丫头把奴家关在门外,奴家方才苦等许久,这身上早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怎会如此?”三郎心疼道。
“三郎若是不信,尽管摸摸看。”小粉荷伸出胳膊,撩开袖子。
月光底下,小粉荷的胳膊白白嫩嫩,看得三郎一阵眼热心跳。他伸手摸了一把,口中垂涎道“小粉荷你这胳膊又嫩又滑,也不知道是怎么长的,怎的如此讨人喜欢。”
小粉荷又“咯咯”笑了起来,她那笑声似是一个劲儿的挠着三郎的胳肢窝,于是三郎也笑了起来。
这院中还有一人笑不出来。这桑叶非但笑不出来,甚至还有高声喝骂一场的冲动。
她冷眼瞧着这黏糊在一处的两人,口中实在忍不住嗤笑一声,“现在的女子实在是不知下贱,竟是一进门就要撩开袖子,让人摸来摸去,实在是不知羞耻。知道的自然知道这是的一对璧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唱十八摸的下流戏台子呢。”
小粉荷不为所动,只慢条斯理的扯下袖子,口中呜咽道“三郎如今有了新人,奴家这旧人还是走吧,不然没地招人讨厌惹人嫌。”
小粉荷说话间,抽抽泣泣,推推搡搡就要离开。那三郎如今正在兴头上,哪里肯放小粉荷离开,于是急忙揽过小粉荷的肩头,口中“宝贝儿”,“心肝儿”说个不停,“小粉荷你切莫离开,你不是旧人,她也不是什么新人。”
“那她又是什么人?为何会黑天半夜还呆在你家中?”小粉荷伸出手指指向桑叶。
“你莫要管她,她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人。”三郎搂着小粉荷,口中安慰道。
“如今便是连无关紧要之人也能呆在三郎家里头了吗?”小粉荷掏出帕子,委屈道。
“三郎,你方才说的什么?”桑叶心神恍惚,一脸痛楚。
“小粉荷你莫要胡思乱想,就是这婆娘,不知从何时瞧见了我,之后便日日的死缠烂打,无论我说什么狠话她都不肯离开。甚至还烂蛤蟆想吃天鹅肉,吵着闹着要嫁给我。”三郎说这话的时候,未免带着得意的成分。他看也不看怕桑叶一眼,只小意哄着小粉荷。
“她竟然看上你了?三郎方才不说,我只当这是三郎新买的丫头呢。方才还想着,三郎怎地买了个这么丑模样的丫头,想来是价钱便宜的缘故。”小粉荷又“咯咯”的笑了起来,她笑得花枝乱颤,仿佛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
“就她这模样,只怕倒贴一百两银子也没人要。”三郎哈哈大笑。
“三郎说的哪里话……奴家听人说……那最下等的窑子里头……有人就喜欢这般模样的……丑丫头……”小粉荷笑得前仰后合,她倚靠在三郎怀里头,看向桑叶的目光一片冰冷,“何况这丫头虽说是模样丑些……身材又健硕……但是保不齐有人就是喜欢这种癞蛤蟆……”
“你说什么!”桑叶愤怒道。
“奴家倒是没有听到骂人的话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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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听两遍的人。既然你想听,奴家就再好心告诉你一遍,那最下等的窑子里就有喜欢这种模样丑陋的主顾,不为别的,只因为价钱低廉。”
小粉荷字正腔圆,一字一句的说完,又歪在三郎怀中,捂着嘴巴“咯咯”的笑出声来。
三郎被小粉荷撩拨的心中发痒,于是揽过小粉荷的肩头,一面又对着桑叶喝骂道“没有眼力见儿的东西,瞧见有客上门,不知斟茶倒水,只跟个棒槌一般杵着,也不知道那一双眼睛是干嘛使得。”
桑叶气的咬紧了牙关,只恨恨的看着三郎,口中气的说不出话来。
“看什么看!还不快去斟茶倒水!”三郎呵斥道。
“三郎你莫要骂她了……”小粉荷突然为桑叶求起情来,她一脸同情看着桑叶。
桑叶面红耳赤,似是被人重重掴了几个耳光,她喘着粗气,鼓着腮帮子,咬牙切齿道“奴家这就去为贵客斟茶倒水去,只怕奴家斟了茶倒了水。这半夜上门的贵客,没有福气喝。”
“奴家还是走吧,似是奴家这般命薄之人,只怕喝不得三郎家的茶水。”小粉荷复又掏出帕子抹泪。《苏陶陶穿唐记》,
第一千二百一十九章 粉荷姑娘
“桑叶还不快去沏茶!”三郎冲着桑叶大吼一声,又低头去看怀中的小粉荷。
小粉荷拿着帕子捂住脸颊,肩膀微微抖动,显见极为伤心。三郎嫌恶桑叶,又狠狠瞪了她一眼,见她垂头丧气的去烧茶了,这才揽着小粉荷进了屋子。
三郎这屋子里头空荡荡的,便显得有些清冷。小粉荷一进屋就结结实实打了个喷嚏,她捂住嘴巴,口中含糊道“三郎这屋子里头怎地如此冰凉?竟是比外头还有冷上三分。”
三郎“嘿嘿”笑了两声,紧紧搂住小粉荷,口中笑道“小粉荷,咱们不如去床上。我这屋子里头虽然有些冷,但是床上却最是暖和。你瞧我那床榻上的被褥可是今年新换的,盖在身上软和极了。”
小粉荷目光流转,伸手戳了戳三郎的心口,口中娇笑道“三郎莫要哄奴家,好端端的奴家是来看看三郎,怎么能看到床上去呢……”
小粉荷拉长了声音,最后一句声音又软又轻,把那三郎的一颗心撩拨的蠢蠢欲动。他一把抱起小粉荷,快步走到榻前,把那小粉荷放在床上,小粉荷就又痴痴笑了起来。
这小粉荷身穿大红色的软纱襦裙,越发衬托的她肌肤如雪,她躺在榻上,单手支头,侧躺着看向三郎,眉眼一弯,又笑了起来。
三郎亦是“嘿嘿”笑了两声,他手忙脚乱脱掉鞋子,就要上床,就在此刻,门口一声巨响,三郎回头一瞧,只见桑叶黑着一张脸,手里端着个托盘,正朝这里看过来。
“滚出去!”三郎骂道。
“三郎让奴家烧水沏茶,不然便少了待客的规矩。”桑叶僵硬道。
“你把茶壶放下,小粉荷自然由我来款待。”三郎一语双关道。
桑叶端着托盘,茶盏随着她沉重的步子发出“叮当”的磕碰声,她把托盘放在柳木案几上,口中倔强道“既然贵客上门,奴家自然要亲自斟茶倒水,才是正经的待客之道。但若是客人自轻自贱,那就不是什么贵客了,奴家便是把这茶水泼出去,也轮不到这样的贵客喝上一口。”
“你这没有眼力见儿的东西,你口口声声说是贵客,这小粉荷可是我的贵客,与你无关,你快些滚开!”三郎早已不耐烦,恨不得桑叶立时消失在眼前。
“三郎……”小粉荷缓缓起身,扯住三郎的衣袖,笑着说道“三郎莫要生气,这丫头虽然模样丑陋,人又蠢笨,但是好在有一副热心肠。”
“她如今似是木桩子在这里杵着,还不如奴家快些喝完茶水,打发了她出去。如此也能早些与三郎说些掏心窝子的话。”小粉荷说话间走到桑叶身前,冲着桑叶伸出手来。
桑叶的一心一肺都险些气炸了,她两手端起茶盏,那茶盏就似是放在悬崖边儿上一般,“簌簌”响个不停。
“丑丫头,多谢你为奴家斟茶倒水。”小粉荷面露感激,口中却是带着无尽的嘲讽。
桑叶再也忍耐不住,松开茶盏就要去掴小粉荷的耳光。那小粉荷等的就是此刻,只见她伸手在空中拂了一下,而后身子后仰,口中惊慌失措道“你这丫头为何要拿水泼奴家?”接着就是一声惨叫。
三郎本来正瞧着小粉荷摆动的腰肢心猿意马,如今听到小粉荷的惊呼声,急忙上前,待瞧见小粉荷衣襟上沾满了茶水,一双白嫩嫩的玉手被烫的红彤彤的,登时心疼不已。
这三郎有多心疼小粉荷,心里头就有多痛恨桑叶,他搂着小粉荷,抬脚踹了桑叶一脚。
桑叶吃痛,身子一歪,险些倒在地上。三郎抬脚又要去踹,却被怀中的小粉荷出言制止,“三郎,莫要再打她了……她模样如此丑陋……心里头定然有气……她这股子邪火撒在奴家身上……总好比撒在三郎身上的好……”
三郎瞧着怀中的小粉荷红着眼眶,委委屈屈,又楚楚动人,于是心中越发的恼恨桑叶。
他低声哄着怀中的小粉荷,“心肝儿,你莫要难过,瞧见你哭了,我心里头也不好受,你莫要哭了,我这就为你出气。”
三郎说话间丢开了小粉荷,随手抓起案几上的茶盏,朝着桑叶的脑门砸了过去。桑叶不躲不闪,只瞪着一双眼睛看着三郎。
三郎瞧着她那副模样,口中愈发骂道“你拿热茶泼了小粉荷,我还没有收拾你,你倒是还先委屈上了。如今你欺辱了我的贵客,我这便给你些颜色瞧瞧!”
“啪嗒”一声,茶盏碎片落地,桑叶额头上见了血,那新鲜的,暗红色的血液,汹涌而出,从额头间划过脸颊,又流过下巴,发出“啪嗒”一声。
小粉荷尖叫一声,躲入三郎怀中,口中连连惊呼,“三郎,这是怎么了……奴家好害怕啊……三郎……”
“这有什么好害怕的,不过是给她开个天窗罢了,她这般愚蠢,若是开了天窗,估摸着会聪明一些。”三郎哈哈大笑,不以为意道。
桑叶的一颗心像是被人狠狠蹂躏了一番,她神色木然站了一会儿,张了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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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那血就顺着鼻子进了嘴巴,于是口中一片甜腥。
“这丑丫头莫不是被打傻了?”小粉荷担忧道。
“她这身形胖的跟猪一样,即便被打一下,也无妨的。”三郎低声安慰小粉荷,又转过脸冲着桑叶高声喝道“这茶水你也敬了,还不快些滚出去!”
桑叶终于来了口,她定定看着三郎,口中一字一句的说道“三郎当真要……如此对待……奴家……”
三郎沉默了一息的功夫,而后拿起案几上的另外一只茶盏,狠狠扔在地上,褐色的茶水四处溅了去,茶盏碎成无数片,落在地上发出响亮的脆响声。
“还不快些滚出去!”
桑叶终于出门去了,她立在院中,垂头落泪。她哭了许久,听着那屋子里头若隐若现的调笑声。她的一颗心更像是被扔在地上狠狠的揉搓,又像是被放在油锅里头煎炸,还像是有无数把的利刃劈来砍去,那一颗心再没有一处好的地方。《苏陶陶穿唐记》,
第一千二百二十一章 与你拼命
桑叶倒在地上,一颗心也碎成了无数片。她眼巴巴的看着三郎,看着他神色殷勤的给小粉荷穿上了她的绣鞋,又眼巴巴的看着他抱着小粉荷离开。
桑叶又躺了一会儿,头顶的太阳照在脸上,她便眯起眼睛,那阳光照在眼皮上,就成了红彤彤的一片。
桑叶不知躺了多久,只等到太阳晃眼,她这才慢腾腾的爬了起来,她立在院中,硕大的身影瞧起来有些可怜。
她扒在井沿儿上看着井中那幽深的模糊的影子,心绪起伏,那井水中的凉气顺着生着苔癣的井壁缓缓上升,打在脸上凉飕飕的。
桑叶又立了一会儿,一回身瞧见地上躺着只红绣鞋,小巧精致的绣鞋,并非自己的那只。
她捡起绣鞋,那绣鞋上的金线在太阳底下发出若隐若现的金光。她冷哼一声,随手把绣鞋扔在井中,过了一会儿,听着“啪嗒”一声,像是绣鞋落了水的声音。
桑叶面上突然带出一抹冷笑,扔掉了小粉荷的绣鞋,就像是报了方才羞辱自己之仇。
桑叶想到这里又痛快了起来,她面上挂着笑,目光幽幽。正被那三郎瞧个分明。
三郎略一恍神,又冲了过来,抬腿伸脚,一下子踹翻了桑叶,看着桑叶霍然倒地,面带痛楚。
三郎心中极是痛快,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倒在地上的桑叶,口中骂道:“都说丑人多作怪,说的就是你,长的这般丑陋也就罢了,偏偏又作出那么许多鬼模样出来,简直让人瞧着恶心!”
桑叶接二连三被踹翻在地,她像是习惯了,又似是认了命,只一动不动的躺着,半阖着眼睛,去看那眼皮子上透出的微红的光。
“你莫要装死,我且问你,可曾瞧见小粉荷的绣花鞋了?”三郎狠狠踢了桑叶一脚。
桑叶一声不吭,也不动弹,只静静躺着,面上甚至没有一丝痛楚。她这不悲不喜的模样看得三郎一阵心头过起,冲着她的大腿又踹了几脚。
世人皆是这般,若是被打之时,全无反应,那打人的就要刻意挑衅,总要打到他有反应之时。
所以这三郎瞧见桑叶没有反应,只加重了力道,死命的去打桑叶。他又踢又踹,只踢打的桑叶身上的红衣沾满了脚印,这才停下来,喘了口气,接着骂道:“你这丑货,赶也赶不走,打也打不走,我且问你,你究竟有没有瞧见那绣花鞋!”
桑叶依旧不言不语,甚至眼皮子也没有抬一下,仿佛方才被打了许久的人并不是她一般。
三郎心中气恼,也不问她,只喘着粗气四下去看,只瞧见这院中并没有那绣花鞋的踪影。直到他瞧见桑叶身旁的井沿儿,他这才探身去瞧。
这一瞧,正瞧见那井水中漂浮着的绣花鞋,他心中了然,回身就是一脚,口中厉声道:“你这丑货心里头实在腌臜,那小粉荷不过是借你的鞋子穿一下,你就把她的鞋子扔到井水里头泄愤,实在可恨!”
三郎回身又打,桑叶心如死灰,任打任骂,只不还手,也不还嘴,只静静躺着,直到敲门声重新响起,那三郎方才骂骂咧咧的去开门。
桑叶依旧躺着,她面色如常,没有欢喜,亦没有痛苦,有的只是麻木,深沉的麻木。
她遥遥听着那前院一阵女子的嬉戏声,听声音又并非小粉荷一人,她听不清楚,也管不了许多,太阳照在脸上温腾腾的,她阖着眼睛,倒是真真的泛起困来。
天光流转,那太阳初升到日在当头,秋日里的阳光刺目而又耀眼。桑叶不知不觉竟然睡着了。
梦中,她像是躺在河边,耳边流水声声,头顶艳阳高照,空气当中还有若隐若现的花草香气。
桑叶沉浸在梦中不愿醒来,但那河面上陡然起了风浪,流水声越来越大,桑叶终于皱眉醒了过来。
她眯着眼睛,待瞧见眼前的情景之后,她蓦然睁大了眼睛,只因为她身边围了一圈儿人,一圈儿女人。新首发
这些个女人俱都穿的极为清亮,与那小粉荷一般,身穿轻纱襦裙,头上簪着各式各样的银簪子,金簪子,还有一位身穿的红衣,不是那小粉荷又是何人。
小粉荷手上拿着昨日那把团扇,扇面上绣着一男一女,两人同坐一张椅子,女子香肩半露,男子搂着女子,两人神态亲昵,简直让人不堪入目。
桑叶霍然坐起身来,周围又响起一阵嗤笑声,“这个蠢货竟是此时方才苏醒,真真是愚蠢至极,就像是那愚蠢回老家,当真是蠢到家了。”
“哈哈……”
“奴家瞧着她耳朵仿佛不大好使,像是听不懂咱们在说什么……”
“谁说她耳朵不好使的,这丑货的耳朵可是极为好使。昨夜奴家与三郎盛事儿的时候……这丑货就躲在门外……支着耳朵偷听呢……”最后说话的自是小粉荷,她团扇捂面,声音当中却透着兴奋。
“哈哈……你这小粉荷……你当时只怕正在那意乱情迷之中……如何知晓这丑货的动静……”有人掩口笑道。
“奴家今天一早起床的时候……在门口发现了这个……”小粉荷从袖筒中掏出了一条脏兮兮的帕子。
“她若非昨夜一直偷听,怎会无意之间连帕子丢了都不知道?”小粉荷笑道。
“这丑货定然是知道自己的模样,那三郎肯定是瞧不上她,所以才特意的贴着房门听壁角。”有人又说道。
“奴家倒也不怕她偷听壁角,合着咱们做的就是这个行当……她若偷听……只管听去……只怕三郎知道了……心里头会跟吃了苍蝇一般恶心……”小粉荷“咯咯”笑道。
桑叶先前似醒非醒,如今听到此处再也忍耐不住,起身就要去打小粉荷。
小粉荷身旁的人也不是吃素的,这女人打架无非就是薅头发,上手挠。所以桑叶很快就被薅住了头发,又挠花了脸。
桑叶头皮子发紧,眼珠子都快要弹出来了,她脸上火辣辣的疼,不用瞧也知道脸上必然有几条不浅的血道子。新首发 s:
她口中喘着粗气,又接连骂道:“你这不要脸的东西,竟然还敢打我!我先前看在三郎的面上,所以才会对你诸多忍让,如今你竟然敢打我!我必然要与你拼命!”
《苏陶陶穿唐记》,
第一千二百二十二章 热气腾腾
天色发暗,天边隐有白光,暗淡的逐渐被暗色取代的白光,远处的屋檐成了一抹浓重的墨色,与那天边的暗淡的白光都在一点一点流逝的时光当中,一点一点的暗淡下来。最终那天边的白光与暗淡的蓝汇在一处,成了浅一些的墨蓝色。
不过一刻钟之后,这浅色的墨蓝,转为了深色的墨蓝,最后又变成了浓郁的墨色,与屋檐终于融为一体。
那天便黑了下来。
天黑之后,到月出之时,还有一段时间,许是一瞬,许是很久。
桑叶提着个食盒走在廊下,廊下有灯,照亮了她一头一脸的伤。她鼻青脸肿,眼眶发黑,身上的红衣破了几个大洞,露出里头暗黄色的里衣。
她手上端着个三层的桐木食盒,小心翼翼的走在廊下。那正房门口点了个崭新的大红灯笼,照的院子里头亮堂堂的。于是那天色也显得那么黑漆漆的,仿佛有了亮光。
桑叶停下脚步,立在门口,听着里头热闹的欢笑声,手中的食盒微微抖动起来,她整个人微微发起抖来。
还未有星有月,就先有了夜风,她一日滴水未沾,身子一阵阵的发冷。手中的桐木食盒抖动的更加厉害,恍惚间呼出的气,也萦绕着一圈儿白雾。
她一味地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头,自是没有留意其他,自然也没有瞧见那院墙上立着的瘦长身影。
桑叶终于进屋去了,她先是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拍门,门内欢笑依旧,直等到许久之后,才有人笑着嚷道,“莫不是有人敲门?”
这才有人提提踏踏过来开门,开门的是个妩媚的姑娘。桑叶记得这张脸,因为她狠狠的抽了自己两个耳光。
如今还是这张脸,似笑非笑的看着桑叶,声音轻佻道:“呦……你这自丑货,不仅模样丑陋,做活还慢。你瞧瞧现在都什么时辰了,晚饭才得,你莫不是要饿死咱们?”ァ新ヤ~八~1~文網
这声音一起,便引出许多的抱怨声。
“正是如此……奴家饿得浑身乏力……这丑货定然是故意的……”有人说话间跌入三郎怀中。
“三郎,你瞧那丑货在瞪你呢……”有人笑道。
三郎左拥右抱,好不快活,哪里能在美人儿面前失了面子,于是起身就要前来呵斥。
有人又搂住了三郎的胳膊,口中调笑道:“奴家瞧着三郎定然骂不过她,她瞧起来就是个泼妇的模样。”
三郎受不得挑衅,甩开那人,上前又是一个耳光,只掴的桑叶头昏脑胀,不识东南西北,她手中的食盒,随着她转了一圈儿,“呼呼啦啦”一声接着一声,直险些落在地上。
“你若是敢把食盒落在地上,我就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三郎打的不尽兴,于是抬脚又踹。
那些个娇娇弱弱的小娘子们也围了上来,有人趁机给桑叶面上拍了一巴掌,又有人使劲踹向桑叶的膝盖。
桑叶这两日就像是过完了一生,她待要扔下饭盒,与之撕打,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强自忍耐了下来。
她抱着食盒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方才趁着这帮人打人的间隙,急忙抽空说道:“各位姑娘还没吃饭,这手脚哪里会有力气,不如等安心的吃完了饭,再动手打奴家不迟。”
桑叶这话一说,引得小娘子们“哈哈”笑个不停。那小粉荷掩口笑道:“这丑丫头不过是一日的功夫,竟是像换了个人一般。”
三郎此番怀里搂着个姑娘,口中附和道:“还不是小粉荷你的功劳,若非你会调教人,她也不会这般老老实实的任打任骂不还手。”
小粉荷娇媚一笑,冲着三郎伸出手来,“既然三郎亲口承认,那人是奴家调教的,那总要给奴家个说法才是,哪里能只空口说白话?”
三郎会意,从袖中摸出五两银子,朝着小粉荷扔了过去。小粉荷伸手接住,把那银子又小心翼翼收入怀中。网更新最快 手机端:s://
三郎此举引得一旁的姑娘们都围了过去。这桑叶此刻方能舒上一口气,她把食盒摆放在长条案上,又把其间的饭菜一样一样端了出来。
不过是极为寻常的家常便饭,当头一样是鱼脍,还有一样清炒时蔬,另有一盘油炸花生米,上面撒着一层盐巴,甜点却是几块儿份量不小的白糖糕。
这桑叶摆好了饭菜,又从那食盒底下端出一只瓷盆。瓷盆里头盛着大半盆黄褐色热气腾腾的防风粥。
桑叶摆好了饭菜,又看向那喧闹不停,欢声笑语的几人,她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嘴角却是不由勾起一抹冷笑。
“三郎……该吃饭了……”桑叶冲着三郎呼唤道。
三郎只顾着左搂右抱,哪里听到桑叶的声音,于是桑叶提高了嗓门儿,又唤了一声,那三郎方才搂着两个美人儿走了过来。
其中一个美人儿还未走近,就掏出帕子掩住口鼻,口中嘟囔道:“这是什么味道,怎地如此难闻?”
“三郎最近总要夜起,所以奴家特意为三郎煮了防风粥……”桑叶好脾气的解释道。
那三郎鼻子里头冷哼了一声,口中不屑道:“算你还知道自己的本分,既然饭已经得了,你便先下去吧。”
桑叶低头蹲身,对着三郎福了一福,口中慢慢说道:“三郎,那奴家就走了。”
三郎理也不理,只合着那几个美人儿坐在长条案几前,拿起筷箸就要用饭。
桑叶垂眸敛眼退了出去,她轻轻掩上房门,转身上了游廊,她先是快走几步,之后蓦然跑了起来,她一口气跑到后院,冲到自己昨夜住的厢房里头。
她抱起床榻上的被褥枕头,连带着几件破烂衣裳,统统抱到院子里头,一股脑的扔到水井里头。又跑到厨房把那锅碗瓢盆,反正是能够用的到的东西,全部的扔到水井里头。
另有一个做饭用的泥胚小炉子,她也一并抱了起来,一股脑的扔到水井里头,发出一声巨响,她这才笑了起来。
她看了一会儿,似是想到了什么,复又冲到厨房里去,把那菜刀拿了出来,瞧见什么东西都要用菜刀劈砍一番。
《苏陶陶穿唐记》,
第一千二百二十三章 空无一人
桑叶举着菜刀,一路劈砍到了前院,她瞧见什么都要砍上几刀,便是连那廊下挂着的灯笼也没有幸免,被她一刀劈成两半。
她接连砍灭了两个灯笼,如今只余正房房檐下挂着的灯笼,在夜色当中摇曳不休。
桑叶一不做二不休,举着菜刀就砍,那灯笼应声而灭,她此番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那灯笼被劈成两半,连带着油灯的那一半掉在地上,“稀里哗啦”,油灯碎了一地。
那正房里头蓦然一静,接着三郎骂骂咧咧的声音就朝着门口而来。
桑叶冷笑一声,冲到院门处,拔掉门闩,拿刀挥砍那木门。她用尽了力气,硬生生的把那木门砍出了一条裂缝。
“桑叶你这憨货在做什么!”三郎的声音似是天上炸雷。
桑叶又砍了几刀,方才回声道:“你莫不是没长眼睛,没有瞧见姑奶奶再砍你家院门!”
三郎被桑叶的高嗓门儿吓了一跳,口中声音不由低了下来,“你为何要砍我家院门?”
“你打我骂我羞辱我,我砍了你家院门还是轻的,我这菜刀应该把你砍成八瓣儿才是!”桑叶对着三郎,遥遥挥舞着菜刀。
三郎吓了一跳,急忙退后一步,至于那一屋子的莺莺燕燕,此时全然躲在屋子里头,不敢出来。
桑叶瞧着心中愈发痛快,她望着三郎,口中大骂,“我先前打算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只跟着过上一辈子,谁知道你竟是把我的一颗心扔在地上使劲磋磨,还任由她们打我!我今日就告诉你,我日后与你一刀两断,就似这院门一般。”
桑叶重重一砍,那院门儿赫然裂成了两半,她口中哈哈大笑,先前那股子小媳妇受欺负的模样,早已消失的一干二净。
她一手拿着菜刀,一手叉腰,看着三郎,高声大骂:“你这不知好歹的东西,我今日也算是认出了你的真面目,所以不妨实话告诉你,方才那防风粥,根本就不是用防风熬煮的,而是我去外头接了狗尿回来仔细熬煮的。”
“可怜你们这些个腌臜东西,还吃的香,用的香。哈哈,所谓人渣配狗尿,正是正经的道理!”桑叶越说越是痛快,她看着三郎的面孔越来越扭曲,到了最后甚至干呕起来,她又笑了起来,她这一颗心,从未有一刻,这般痛快过。
“你……这……贱货……”三郎咬牙切齿,抬腿上前。
那桑叶冷笑两声,举起菜刀朝着三郎扔了过来。那三郎哪里见过拿着菜刀当暗器的,于是急忙回了屋子,紧紧关上了房门。网更新最快 手机端:s://
“你瞧你那逃跑的样子,就跟个拔了毛的公鸡一般,真真的笑死人了。”桑叶双手叉腰,鄙夷的看着正房。
“桑叶,你这泼妇,你且等着!”三郎隔门叫嚣。
桑叶又是一声冷笑,“我且等着,老娘这条命就留着跟你拼了!”桑叶说完这话,转身出了院子,她大步向家的方向而去,并未留意到身后的墙头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人。
且说那三郎心惊肉跳躲了半天,听着外头没有动静了,这才悄然打开了一条门缝,瞪着眼睛朝外看去,只瞧着院中空空如也,哪里还有桑叶的身影。
三郎这才大着胆子出了正房,冲着院门外,高声喝骂,“桑叶你这泼妇你且等着,你砍了我家院门,我少不得要去跟你讨个公道,若是没有说理的地方,我便到衙门里头讨个公道去。”
三郎骂了一阵子,并没有听到桑叶的回应,他心中也知晓,桑叶只怕是早已回家去了。ァ新ヤ~八~1~文網
他心中又是松快,又是恶心,又觉得口中一阵儿一阵儿的散发出尿骚气。
他心中正恶心,突然听到院门外,有狗叫声。他听到狗叫更觉得恶心不已,于是抄起门闩,冲出了院子。
他立在门口,瞧见那巷子口早已没有了桑叶的声音,也没有半只狗的样子。他开口欲骂,又突然听到两声狗叫声,像是从巷子深处传出来的,于是他又转头看向巷子深处。
他家住在巷子正当中,离那巷子口有五六户人家,离那巷子深处亦是只有五六户人家。
巷子深处隐没在月光照不到的地方,影影绰绰让人瞧不清楚。他仔细去看,只见那巷子深处似乎有个黑影。
“你个死狗,让你嫌着没事儿乱撒尿,我这就打死你!让你这辈子都撒不出尿来!”
三郎一边骂,一边提着门闩,冲了过去。他跑了过去,那巷子里头却并没有狗的影子,家家户户俱是灭着灯,也并没有别的动静。
“你这死狗,就且先饶过你今夜,等到明日一早,我便打死你,拿着你坐锅子吃!”三郎气急败坏,一面骂,一面抡着门闩,又走了回来。
三郎回来之后,随手把门闩扔在地上。合着这院门也坏了,也关不上院门,所以他也不管那院门,只朝着正房而去。
“我回来了,方才瞧见一只土狗冲着我乱叫,等我撵了上去,它又不见了,真是气煞我了。”三郎踹开房门,走了进去。
他这正房里头原本并没有什么东西,因为值钱的东西,早就被他贱卖了出去,所以他这屋子里头总是显得空荡荡的。
此时亦是如此,夜色深沉,那屋檐底下的灯笼早已被桑叶拿菜刀劈成了两半,只留着屋子里头的一盏油灯幸免于难。
这油灯,也是缺了腿的,立不住,所以用拿了块儿小石子垫在那缺了腿的油灯下头。
油灯摇曳,于是这屋子里头瞧起来便也恍惚起来,似是梦中一般,明明所有的布置都一样,但是仔细去看,又像是所有的东西都不一样,这屋子里头像是变了样一般。
三郎神色怔怔,立在屋子里头,他一动不动,甚至能够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只因为这屋子里头太过安静,除了三郎,竟是一个人也没有。
其他的人,都去了哪里?三郎并不知道,他什么也不知道,他只知道,他不过是出去了一刻钟的功夫,这屋子里头便是空空如也,仿佛方才的热闹欢快都是假的。
“小粉荷,你躲在哪里?快些出来,我知道你在跟我开玩笑,对不对?”三郎的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
《苏陶陶穿唐记》,
第一千二百二十四章 念经拜佛
并没有人回应三郎的声音,他的声音隐没在一片黑暗当中,又像是在汪洋大海里头泼下了一盆水,便是连个浪花也不见。
三郎自来不相信鬼神,此番瞧着方才的热闹之处,变成了这般冷清的模样,不由的也心中发毛。
他立在院中,隐约听到后院里头,像是有些动静,于是急忙奔向后院。
月光清冷,照的后院里头亮堂堂的。后院的歪脖子柳树,被人砍了大半的枝条,如今俨然成了歪脖子的秃头柳树。
柳树下头的井沿儿露出一角棉被,下头又有个缺了把的勺子,另有几样小东小西,乱七八糟的扔着,也瞧不出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
这后院瞧起来满目的疮痍,还有那破败的房门,还有一应东西,全然不是之前的模样,就是连本身墙角处盖着的茅房,上头的茅草也被人扯了下来,扔了一地,只留着两根横梁,可怜巴巴的搭在木墙上头。
与此同时,兴化坊中,桐花立在院中,眼巴巴的看着院门。
“她当真今夜会回来吗?”桐花嘟囔着。
“她今夜必然回来。”有人笃定道。
桐花一瞧,正瞧见穿云立在墙头上,她禁不住微微一笑,又抿着嘴角问道“你如何能够确定?”
“我既答应过你,自然就会做到。”穿云笃定道。
“那你究竟用了什么方法?”桐花不由好奇。
“这个却是不能告诉你。”穿云故作高深道。
桐花横了穿云一眼,她自然不知道,月光底下,眉目如波,瞧起自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穿云恍了神,只沉默了一会儿,方才解释道“桐花你尽管放心,桑叶今夜必然回来。瞧着天色,她只怕已经在路上了。”
桐花亦是抬头看天色,这头顶的月光甚是明亮,虽是目光清冷,但也并不觉得冷。她又看向穿云,“你站那么高,当真不冷?”
“多谢姑娘关心。”穿云一脸喜色。
桐花一晒,又去看那院门儿,这院门儿安安静静,一动不动,她那一颗心,于是又摇摆起来。
“穿云,你究竟用了什么办法?”桐花忍不住又问穿云。
穿云目光亦是紧紧盯在桐花身上,随口说道“我办事你尽管放心,必然不会让你失望。”
桐花待要说话,突然听到院门外有了动静,她不可置信的看着穿云,只瞧着他无声的说了一句,“快去开门”,而后他的身影就消失在了院墙之后。
桐花急急忙忙赶去开门,院门一开,就瞧见了鼻青脸肿,神色萎靡的桑叶。
“桑叶,你怎地成了这副模样?”桐花吃惊道。
桑叶瘪着嘴巴,泪眼汪汪的看着桐花,口中哽咽道“都是被那三郎打的……”
“他竟然还敢打你?我这就去收拾他!”桐花卷起袖子就要出门。
“桐花你放心,我已经收拾过他了……”桑叶扯过桐花,两人一同进了院子。
桐花瞧着桑叶鼻青脸肿,一身是伤,自然是心疼不已,于是又是端茶倒水,又是拿了帕子,过来擦拭。
她忙活了半天,这才把桑叶高声安置在了床榻上。
再说这桑叶重新换了身儿衣裳,手上拿着个比脸还大的白糖糕,吃的正香,口中含糊不清的说道“桐花……我一门心思的对他……他竟然如此狠心……又着意让那小粉荷来羞辱于我……”
“我哪里受的这种鸟气……所以就好生的招呼了他们一番……那掺了狗尿的防风粥……他们可是喝的一干二净……真真是痛快极了……”
“你就应该用狗屎给他们做上一锅狗屎宴。”桐花不解气的说道。
桑叶点了点头,面上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我……当时怎么没有想到……”
她面上先是一喜,而后又怅然道“那狗尿易得……狗屎却不是时时都有的……”
桐花“哈哈”大笑,又拿手指头戳了两下桑叶的脑门儿,口中说道“都到了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说笑……”
“我没有说笑,只恨自己当时怎么没有想到。”桑叶气的又吃了两大口的白糖糕。
她显然是饿极了,比脸还大的白糖糕,不过是盏茶的功夫就吃了个一干二净,她吃完了一个,又伸手拿了一个,刚吃了两口,又落下泪来,口中委屈道“我一心一意的跟着他……他竟是如此待我……又不让我吃饭……还让那小粉荷打我……那小粉荷心眼儿又坏……明明是她打了我……偏偏又装出一副委屈模样出来……于是那三郎就又抬腿踹我……还打了我几个耳刮子……”
桐花听得心头火气,口中恨声道“这三郎如此狼心狗肺,竟然还敢找了小粉荷羞辱于你,我总要让他再去不得妓馆才是。”
桐花嘴上说的痛快,自是瞧不见自己面色狰狞。桑叶听她口中发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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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由说道“桐花,他虽是个王八生的,但好歹要给他留个后才是。”
桐花怔了怔,口中愤愤道“我正是要打折他的腿……让他长长记性……”
“原来是打折腿……很好……”桑叶狠狠咬了一口白糖糕,面上不由一松。
桐花不解其意,只当她这是心思恍惚,也不以为意,于是又为桑叶倒了盏茶。
两人一个吃,一个看,并没有留意到自家屋顶上趴了一个人,自然也没有留意到那人悄无声息的去了。
猫耳朵胡同里头,三郎的隔壁间里头住着个耳朵不好使的老妇人。
老妇人因为前些日子瞧见了“女鬼”的缘故,所以日日烧香拜佛,便是连晚上睡觉也是叫着佛号,方能入睡。
再说这一夜,老妇人瞧着月色明亮,便把拜佛的案几搬了出来。那上好的黄花梨木案几上头,铺着一层锦缎,那佛像正放在案几上头的檀木佛龛里头。
老妇人净手焚香,身上穿着件儿玄色的衣裳,只跪倒在地,神色虔诚。
她先是念了一遍波罗蜜多心经,而后便开始颂唱地藏王菩萨的佛号。
那佛龛前点着香炉,青瓷的香炉里头,燃着三炷香,三个香头,一般长短,正是上好的香火。《苏陶陶穿唐记》,
第一千二百二十五章 赌棍三郎
老妇人闭着眼睛,口中佛号不停,不知过了多久,只听着外头传来一声惨叫。
她吓了一跳,惶然睁开了眼睛,四下瞧去。只见这那一般长短的香头,在月光底下,一明一暗,散发着幽幽的檀香,又像是不知名的怪兽的眼睛。
老妇人环顾四周,月光亮堂堂的洒落在地上,她稍稍放下心来,又去看那神龛里的佛像。
佛像微微阖着双目,慈眉善目,手执莲花。阚夫人长舒一口气,复又闭上了眼睛,嘴唇上下翻飞,不停的念起菩萨佛号。
她渐渐沉浸其中,正念得其味,突然又听到一声惨叫,若是方才那声惨叫还只是凄惨的顾客,那这一声惨叫便是凄惨之极,极为痛苦,像是下一刻钟就要下了阎罗殿。
老妇人起了一身的白毛汗,再不能专心念佛,只仓皇站起身来,收起了佛龛,小心翼翼的进了房间。过了一会儿,她又出来拿了香炉进去,最后方才搬着案几缓缓挪了进去。
待老妇人掩上了房门,那惨叫声再次响起,但这一切早已与她无关,于是这夜色当中的惨叫声,乍然而起,又渐渐隐没。
黑夜过后,就是白天。
桑叶经过了一夜的休养,面上的青紫之色,愈发的青紫。她不好出门,只搬了个板凳,坐在后院。她身上穿着件儿簇新的鹅黄色裙子,头上戴着一枚闪闪发亮的银簪子。
手旁的小案几上头搁着两个瓷盘,一个里头放着几个硕大的白糖糕,一个青瓷的盘子里头放着盘红彤彤的枣子。
桐花一大早便去了集市去买草鱼,她接连转了几家,这才买了合心意的草鱼。
不过是几条手指长短的鱼苗就花了她五个大钱,她提着个小瓮,里头盛着那鱼苗,还有半瓮清水。
桐花买了鱼,又去买了菜,她一手菜篮子,一手小瓮,顺着集市,朝着家的方向而去。
且说,桐花走着,突然瞧见前头聚着一大帮人,在那里吵吵闹闹,也不知是为了什么事情。
桐花提着小瓮,并不愿意瞧热闹。她拐了个弯儿待要离去,突地听到那人群当中有人嚷了一声,“我认得他……他正是猫耳朵胡同里头的赌棍三郎……”
桐花听到这声音,倒也不急着走了,只提着小瓮,挤了进去,她好不容易挤到人群当中,果然瞧见那三郎正趴在一家铺子的门槛上头,周围的人,正对着三郎指指点点。
只见这三郎脸朝下,趴在这铺子的门槛上,他身上的衣裳已经瞧不出本来的模样,只瞧着褴褛不堪,一条条的搭在身上,露出他白花花的大腿出来。
他大腿白花花的,小腿却是以一种奇怪的模样扭曲着成一种诡异的形状,显然是伤的不轻。
桐花愈发觉得痛快,只冷笑着看着那狼狈的三郎,心里头自是说不出的痛快。
而这三郎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就在桐花以为他是否昏过去之际。这三郎终于缓缓的动了起来,他先是伸了伸手指头,而后声音嘶哑,像是从经历了十八层地狱里头的拔舌地狱一般,艰难的说道“郎中……快些救我……”
桐花看了一眼,这铺子门口挂着的布幡,果然是一家药铺。这铺子门楣底下挂着个黑漆金字的招牌,上面写着“杏林堂”三个金灿灿的大字。
郎中说话间,从这铺子里头走出个小娘子。这小娘子身穿一件古朴青衣,冷着一张脸,拖起三郎,转身就走。
众人不禁惊诧于这小娘子的力气,桐花也惊诧这小娘子的模样,只因这小娘子生得并不好看,又冷着一张脸的缘故,所以瞧起来很不好惹。
这桐花瞧着这小娘子,倒是打心底里觉得亲切。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大抵如此。
那小娘子拖着三郎,像是拖着个麻袋一般,把那三郎拖到里间儿,对着里头蓄着羊角胡的郎中说道,“郎中,你过来瞧瞧这人究竟怎么了?”
郎中慢条斯理替人把了脉,这才起身。他身量瘦长,俯身看向躺在地上的三郎。
这三郎被石娘拖进来的时候,先前还“诶呦”了几声,之后就一声不吭,也不知是不疼的缘故,还是疼得昏了过去。
且说郎中俯身看向三郎,口中无奈道“石娘,你莫不是看不出这人腿折了?”
石娘低头看了一眼,口中毫不在意道“这人还未进门就骂骂咧咧的,我只当他是脑子不好使,不然怎么一见面就骂人,谁有那闲工夫去看他的腿脚。叫我看来,这些个嘴皮子功夫厉害的,只怕腿脚都不大好。”
郎中看着石娘神色笃定,于是微微起高了音调,问道“这又是哪门子的道理?”
石娘抬起眼皮子,环顾四周,慢条斯理的说道“这嘴皮子功夫厉害的,总会因为一时口舌之快惹了旁人不快。这惹怒的人多了,自然有人心中不忿,要来打他,所以他惹的人多了,打他的人自然也就多了。这么多人有那么一两个身手好的,或是不要命的,那他这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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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就是得瘸?”
郎中认同道“石娘,你这话倒是有些道理,只是这人如今腿被打折了,虽说是嘴巴不金贵,满口喷粪,但是所谓医者父母心,他既然来到了此处,咱们自然要给他瞧瞧。”
“虽说是医者父母心,但是还有一说,咱们是开医馆的,并非是开善堂的。既然是开医馆呢,便是做生意的,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道理总要有的。给他看病,不是不可,只是总要拿钱出来,不然谁知道他身上有没有银子?”石娘冷笑脸来,一字一句的说道。
“也许他身上带着银子呢?”郎中提出了异议。
石娘轻蔑的看了地下躺着的三郎一眼,口中嗤笑道“就他身上这破衣烂衫能够藏的住银子?咱们不妨打个赌,他身上若是有一个大钱,我就白输给你一两银子!”
三郎此时幽幽醒转过来,他唯恐这石娘再给自己拖出去,于是急忙说道“谁说我没有银子的……我身上可是带着银子的……”《苏陶陶穿唐记》,
第一千二百二十六章 英哥上门
三郎伸手在身上乱摸一阵儿,除了一道道的布条,哪里有什么银子的踪迹?
他皱着眉头,又仔细摸了一遍,仍旧一无所获。他皱着眉头,又去摸向裤裆。
他这行为着实不大雅观,于是人群中就迸发出了一阵儿嗤笑声。三郎素来在赌坊厮混,并不受人影响。他不停的摩挲,手上却并未拿出一星半点的银子出来。
石娘眼看瞧热闹的人越来越多,那杏林堂里头的病人,也都起榻的起榻,扶门框的扶门框,都凑过来瞧热闹。
石娘于是抬了抬眉毛,口中冷笑道“便是没有银子,咱们也会帮你瞧病,但有一样,你得说出这腿是怎么伤的?”
石娘话一开口,看热闹的人,便有人给石娘带了个高帽子,“这杏林堂的郎中不仅医术高明,又是个心善的。”
石娘只扫了三郎一眼,又说道“咱们杏林堂虽是救死扶伤的医馆,但也是做生意的药房。既然是打开了大门我如今就丑话说在前头,你身上没钱,但是腿折了,咱们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瘸了一条腿。所以便先帮你瞧病,但有一样,这腿若是偷鸡摸狗或是爬人墙头摔伤的,那便请你去别家瞧病去。”
三郎摸了一遍,并没有摸到银子,他心里头没有底,又听到石娘这么说,于是探头说道“娘子莫要误会……我这腿并非是偷鸡摸狗……或是爬人墙头……而是被一个恶人打伤的……”
“你还好意思说旁人是恶人……你便是个不折不扣的恶人……”人群当中有人沉声说道。
“哪个乱嚼舌根子的说的这遭天打雷劈的假话!我自来循规蹈矩,从来不做什么丧良心的事情!”三郎回头斥了一声,便又转头,急忙解释,“我在家里头呆的好好的,突然听到外头有动静,我就起身去瞧。谁知那院中突然来了一贼子,那人一瞧见我,二话不说,就拿门闩打折了我的腿……”
三郎说着,唯恐石娘不信,又扒拉着身上的破衣裳,口中可怜巴巴的说道“他不仅打折了我的腿……还那刀挑破了我身上的衣裳……他这是故意不让我出门……存的正是让我死在家里头的念头……这人简直是丧尽天良……没有人性……”
三郎越说越气,恨不能破口大骂。奈何他如今腿上有伤,又一直趴在地上,露出白花花的大腿,这气势便有几分上不来的感觉。
“你可瞧清楚了那人的模样?”有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问道。
“我并没有瞧清楚他的模样……只因为他的动静很快……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就打折了我的腿……又挑破我的衣裳……然后就跃上墙头……不见了踪影……”三郎仰了一会儿头,就觉得身子酸痛,只得重新趴在地上,闷声闷气的说道。
且不说旁人听了感觉如何,只桐花听着心里头早已有了猜想。这来无影去无踪,身上带着横刀,又喜欢在墙头上出没的。除了那穿云,还能是何人?
她心里头一阵阵的欢喜,也说不清,道不明,究竟是因为三郎折了腿,还是因为穿云打了人。
她心中欢喜,又瞧着三郎受了报应,便提着小瓮,提着菜篮子挤出了人群,至于那三郎最后究竟有没有医了腿,早已与她无关。
桐花兴冲冲的回了家,瞧见桑叶,就立刻说出了今日的所见所闻。且说桑叶听着桐花说完,立时的站起身来,神色认真的看着桐花,竟是连手中的半块儿白糖糕落在地上都未曾察觉到。
“桐花,你说什么?”桑叶神色认真道。
桐花摸不准桑叶心里头究竟是如何想的,于是又把方才的事情又重复了一遍。
这一次,桑叶终于听得一清二楚。她大笑两声,拊掌笑道“报应……这真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他如此待我,合该有此一劫。”
桑叶高声笑了一阵儿,双手扶腰,口中惋惜道“可惜没有炮仗,不然我定要去门口好生放上一挂炮仗。”
桐花眯着眼睛笑了起来,她从脚边的菜篮子里头取出一副炮仗,递到桑叶手中,口中笑道“这炮仗,早就为你准备好了。”
桑叶也是个急性子,拿了火石就去后巷放炮仗,很快后巷就响起了“噼里啪啦”的声响。
桐花把小瓮里的草鱼倒在鱼缸里头。那鱼儿入水之后,便四下游弋。桐花一个仰头的功夫,正瞧见穿云立在墙头上,正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她脸皮发烧,先是垂眸,而后抬头,脆声说道“穿云,多谢你了。”
穿云挠了挠头皮,“桐花姑娘实在客气,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穿云,你帮了我姐妹二人的大忙,我定要好生谢谢你。等明日,我去街上买只鸭子回来,你便明天晚上来吃锅子吧。”桐花仰着头说道。
穿云点了点头,正要开口,突然低声说道“我明天晚上申时三刻过来。”
穿云不等桐花回应,就跳下了墙头,他刚立在院中,院门就响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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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云又过了一息,方才去开门。他打开院门,门口立着的正是穿着浅蓝袍子的英哥儿。
英哥儿身后带着小厮断字,断字手上又捧着个精致的描金漆楠木盒子。
穿云瞧着英哥儿身上的料子甚好,腰上又挂着一枚成色极好的团纹玉佩。他正笑眯眯的看着穿云,口中笑道“穿云大哥,许久不见。”
“你这孩子也太过客气了。”穿云说话间把英哥儿迎了进来,那小厮断字却是低着头,一声不吭,捧着食盒进了门。
“快些坐下歇一会儿,我这就去唤娘子出来。”穿云把主仆二人安置在院中的石凳上,又去正房拍门。
也是这英哥儿来得凑巧,宋如是正好今日在家,听到英哥儿来了,披上披帛,就出了正房。
英哥儿瞧见宋如是出来,就起了身,又见她身上穿了件儿夹棉的襦衫,那杏色的襦裙料子垂顺,看起来倒也厚实。她神色恬静,面色极好,小腹微微隆起,已经有了一副有孕在身的模样。《苏陶陶穿唐记》,
第一千二百二十七章 你来找谁
宋如是瞧见英哥儿倒也高兴,她老远笑道“英哥儿,你上门也就罢了,以后莫要再拿东西来了。”
英哥儿给小厮断字使了个眼色,那小厮断字就把手中的描金漆楠木盒子放在石桌上头,慢慢打开盖子,里面皆是金玉之物。
宋如是正立到石桌前头,一低头,瞧见那冒着金光,闪着流光的金玉之物,她不由狐疑的看向英哥儿,“英哥儿,你哪里来的银子,能买来这么贵重的东西?”
“娘子待我恩重如山,我如今正有了银子来孝敬娘子,也是我的福气。”英哥儿起身拱手。
宋如是这才坐下,口中笑道“你这孩子,即便是有了银子,也该自己存着,这日后娶娘子生儿子,哪样不得花钱?”
“夫人多虑了……”小厮断字心中不服气,张口就要辩驳,却被英哥儿轻轻扫了一眼,登时不再出声。
再说这英哥儿亦是坐了下来,他与宋如是面对面坐着,目光只在宋如是脖颈之间。他踌躇了一会儿,方才低声道“娘子莫要与我外气,若是没有娘子,便没有今日的英哥儿。至于日后娶娘子,生儿子的事情,还为时过早,我如今只想着做好眼前的差事也就罢了。”
宋如是看着英哥儿,目光殷切,就像是含辛茹苦一辈子瞧见成材的小辈一般殷切。
她目光殷切,神色不由软了下来,“英哥儿,这些东西你还是拿回去吧。先前那礼已是极为贵重,若非你执意相送,我亦不愿收,此番却是万万不能收受。”宋如是目光看向英哥儿,再不看那描金漆的楠木盒子的一眼。
英哥儿一叹,口中低声道“娘子,你若不收,我这颜面又该搁在何处?”
宋如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一手抚着肚子,一面笑道“吾家有男初长成,在我这里还要讲究什么颜面不颜面的。”
英哥儿低头想了一会儿,蓦然转开了话题,“娘子,此番怎地没有瞧见春花姐姐?”
“春花想念家乡,前几日便启程回清河县了。”宋如是柔声道。
“春花姐姐走了?”英哥儿有些吃惊。
宋如是点了点头,复又说道“春花前些日子心情不好,不过是想着出去散散心。等她心里头想通了,自然就回来了。”
英哥儿点了点头,蓦然起了身,口中说道“方才竟是忘记了一桩事情,我改日再来看娘子。”
英哥儿说话起身一气呵成,他很快就走到了院门前,那小厮断字亦是跟着去了。
英哥儿临到门口,又回首道“此番没有瞧见郎君,那玉佩便由娘子转交了。”
英哥儿说着出门去了,他走到门口,小厮断字亦步亦趋的跟着。
两人方才下了青砖台阶,就瞧见隔壁院里冲出一人。那人身穿鹅黄色的襦裙,手上拿着一串炮仗,欢天喜地的拿着火石点了,“噼里啪啦”,炮仗声声。
这巷子不大不小,炮仗点燃之后,生出许多烟雾。英哥儿只得暂且停了下来,只等着青烟散去,再行离开。
谁知正是因为这一略一停留,引起了门口放炮仗的桑叶的注意。桑叶捂着耳朵,瞧着炮仗炸开,冒出一点点的红光,而后红光散去,化为青烟。
她瞧着痛快,一时倒也并未注意其他。只等着青烟散尽,她这才瞧见隔壁院落门口立着两人。
打头的那人身身形瘦长,身上穿着淡蓝色的袍子,那蓝色可真好看,就像是雨后的天空。他的一张脸竟是比女人的还白,比女人还好看,但是并不显得女气,反而瞧起来很有男儿气概,但又有几分俊秀的模样。
桑叶不由看傻了眼,只呆呆看着英哥儿,她瞪圆了眼睛,微微张着嘴巴,并未察觉自己的行为有些无理。
只等到小厮断字看不下去,冷哼一声,“如今的婆娘竟是这般胆大无理了吗?”
桑叶平生最为恼恨的就是“婆娘”二字,于是张口就怼,“你才是婆娘……你全家……”她话说一半,瞧见英哥儿,又生生的转了话音儿,“你全家除了你和你爹,剩下的都是婆娘。”
小厮断字又是冷哼一声,“可惜我家只有我一个!不过我瞧着你这婆娘目光大胆,想必家里头都是婆娘!”
桑叶随口接道“你如何知晓,我家里头还有个妹子,名叫桐花,模样最是俊俏。我瞧着你这郎君模样生得不错,正配得上我那桐花妹子。”
“那桐花可是你嫡亲的妹子?”小厮断字打量桑叶。
“桐花自然是我嫡亲的妹子。”桑叶不明所以,说到最后,方才醒过神来,她上来就要拉扯英哥儿,却被小厮断字拦在前头。
小厮断字离近一瞧,只见这桑叶不仅面目丑陋,还鼻青脸肿,那圆圈儿发黑,脸蛋儿青紫,这模样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你要做什么!”小厮断字厉声道。
“你且跟我去瞧瞧我家桐花妹子,就知道我说的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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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话!”桑叶拉扯不到英哥儿,又使劲拉扯着断字朝着院中而去。
断字被桑叶扯住了胳膊,两人走至院门前,断字死命扒住门框,这才勉强挣脱出来,又急忙扯住英哥儿,两人匆匆忙忙朝着巷子口而去。
这桑叶直急得跳脚,又无可奈何,眼瞧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巷子口。
桑叶心中发急,倒是有了主意。她打定了主意,直直走向方才两人站的院门前,伸手使劲拍门。
此番开门的依旧是穿云,他一开门,就吓了一跳,伸手又关上咯院门。
“穿云,你这是做什么?”宋如是也立在廊下,瞧着穿云开门,又瞧着穿云关门,眼前着他匆匆上了墙头,也不知道究竟瞧见了什么。
宋如是正自疑惑,又听到院门被人拍的山响,于是上前开门。
宋如是一瞧见桑叶,心中不免诧异,这小娘子的容貌不甚出色,偏偏又是一头的鼻青脸肿,联想到方才穿云逃也似的身影。
“莫不是这姑娘的伤,是穿云打的?”宋如是一面想着,一面对着门外立着的呆若木鸡的桑叶,柔声说道“姑娘,你来找谁?”《苏陶陶穿唐记》,
第一千二百二十八章 乱点鸳鸯
且说立在院门外的桑叶瞧见宋如是,不由张大了嘴巴,只因面前这人的容貌,实在晃眼。
桑叶自来觉得自己相貌出色,平日里行走在街坊之间,每每吸引到旁人艳羡的目光。此番瞧见宋如是,她心里头这才隐隐约约有了天外有天,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的道理。但是她又说不出来,只有些气馁。
桐花虽说是样貌不错,但是与这娘子相比,只怕胜算并不是很大。原来这桑叶无意间竟是将宋如是当做了桐花的对手。
她上下打量着宋如是,目光肆意又敬畏。宋如是微微一笑,口中又问道“姑娘,你来找谁?”
“方才奴家瞧着有个模样俊秀的郎君从这院子里头出去了,于是特意上门打听。”桑叶一鼓作气说道。
宋如是许久不曾见过如此直接之人,她正巧无事,便迎了桑叶进来,又把她安置在石桌前。
石桌上正有先前布置好的茶点,桑叶也不见外,瞧见那糕点不错,拿起一块儿便自顾自的吃了起来。口中又含糊不清的说道“娘子有所不知,奴家此番上门是因为奴家有个妹子,模样生得不错,做活又最是麻利,人又伶俐。因为奴家家贫,所以并无人上门提亲,但是奴家可以拍着胸口跟娘子说,奴家这妹子真真是个难得的伶俐人。”
“姑娘之所以上门,是因为看重了方才那郎君?”宋如是忍俊不禁道。
桑叶郑重其事点了点头,口中认真道“娘子有所不知,奴家的妹子都是被奴家拖累,所以总是找不到良人。奴家心里头发急,所以方才瞧见那郎君,就像是天灵盖突然进了一道灵光,这郎君可不正与我那妹子是天生的一对,地设的一双?”
“娘子有所不知,那桐花什么都会,又会养鱼,浣洗,做饭,刺绣,还会看书写字。桐花无论是样貌还是品行配那郎君都是能够配的上的。”桑叶唯恐宋如是不相信,只掰扯着指头把桐花的技艺一桩桩一件件的说了出来。
宋如是含笑点头,口中笑道“姑娘的本意不错,只是方才那个郎君,我却是做不了他的主的。”
“这也无妨,待那郎君再次登门之时,娘子只管知会一声,奴家自然会让他瞧见桐花。”桑叶拍着胸口,一脸笃定。只想着那郎君只要瞧见桐花,此事就成了。
宋如是也是瞧见过桐花的,那姑娘知书达礼识进退倒也是个不错的。于是,她也就点头应了。
这桑叶全了心事,一手拿着个糕点出门去了。她走的急,来得更快,不过一会儿,又提着个小瓮进了院子。
“娘子,这里头是桐花前些日子酿的糖桂花。娘子无论是吃茶,或是做酒酿圆子都可以放上一点,最是提味儿。”
宋如是笑着收了,桑叶这才脚步轻快径自去了。宋如是坐在石凳上,白日里的石凳被阳光晒的温手,她坐在石凳上目光却是在那盛着桂花蜜的瓮中。
这院中安安静静,春花回了清河县,石娘郎中又去了杏林堂,还有那穿云方才还立在墙头上,此番不知又去了哪里?
宋如是微微一叹,先前春花在的时候,每日里叽叽喳喳总也没有半分安静,这院子里头就显得热热闹闹,又有几分人气。
如今院中只空余她一个人,未免就要胡思乱想,胡思乱想到最后,未免牵扯到李诃身上。
她正想着,院门又响了起来,她缓了缓,方才起身开门。门外立着两个怯生生的姑娘。
两人身上穿着一样的粉荷色襦裙,又有颜色一样的杏白色襦衫,两人头上簪着一样的老银簪子,脚下踩的绣鞋也是绣鞋缠枝牡丹花的杏白色绣鞋。
“娘子……”两人瞧见宋如是,便一齐跪倒在门外。
宋如是瞧着这两人的模样,蓦然想起,之前李诃说买了厨娘的事情。
“您们二人且进来吧。”宋如是虚扶一把,这两人方才手足无措站了起来,又怯生生的随着宋如是进了院子。
宋如是依旧坐在方才的石凳上,面对着院门,看向两人,这两人垂手立着,面上俱是一副恭谨的神色。
“娘子,奴婢麦苗……”
“娘子,奴婢麦芽……”
“见过娘子……”
两个厨娘复又跪倒在地,给宋如是行了大礼。宋如是瞧着这两人不过是十七八岁的年纪,本该纤细的手指,指节肿大,想来是做惯了粗活的。
她闲着无事,便与麦苗,麦芽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这麦苗,麦芽虽是一同站着,性情却有不同,麦苗性格稳妥内敛,麦芽却是有些活泼。
既然是厨娘,两人少不得露上一手。不过是一刻钟的功夫,两人便一人提着个食盒来到了前院。
宋如是轻嗅一下,这空气当中隐隐有丝香甜的味道,像是蜜糖,又多了一丝花香,
麦苗性子稳重,把那食盒搁在石桌上,小心翼翼从食盒里头取出个描花的汝窑瓷盘,汝瓷似玉,盘中盛着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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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整整齐齐的糯米藕,软糯清香的糯米藕上又淋着一层淡黄色的桂花蜜。
麦芽也不甘示弱,把食盒放在石桌上,也从中取出一个瓷盘,盘子里头放着几只焦黄喷香的古楼子。
宋如是瞧见这古楼子,便想起了春花。这春花最擅长做的就是这古楼子。
宋如是想着,随手拿起一个古楼子,还未入口,就听那麦芽脆声脆气的说道“娘子,都说饭前一口汤,肠胃不受伤。奴婢还特意为娘子煮了骨头汤。”
麦芽说话间又从食盒下层端出个小巧的瓷碗。那瓷碗冒着热气,麦芽神色未变,稳稳当当的把那瓷碗搁在宋如是面前,这才邀功似的看着宋如是。
宋如是见那骨头汤呈乳白色,上面又飘着翠绿的葱花,闻起来倒是鲜香扑鼻。她本来不饿,瞧见这古楼子,骨头汤,糯米藕,便立时的觉得腹中空空。
她喝了一口骨头汤,吃了一口古楼子,又拿勺子去舀糯米藕,口中不由夸赞道“你们二人的手艺倒是不错,只是我这院落不大,厨房也小,只怕一时用不上两个厨娘。”《苏陶陶穿唐记》,
第一千二百二十九章 素有喘疾
“娘子……”
两个厨娘麦苗,麦芽两人对视一眼,却是麦苗先跪倒在地,口中说道“娘子若是只留下一个厨娘,那便留下麦芽吧。她家里一家六口,只等着她养家糊口。”
麦芽同那麦苗一同跪倒在地,低声求道“娘子还是留下麦苗吧,她家母亲身体不好,每日里都要吃药,身旁又离不得人。若是找了丫头,只怕又多了一笔银子的开销。”
宋如是听着麦芽说话间含含糊糊,于是开口问道“麦苗的母亲究竟得了什么病?”
麦芽欲说,偏偏被麦苗撞了下胳膊,于是闭口不言,只得心不甘情不愿的闭上了嘴巴。
“娘子,奴婢的母亲躺在床上已有数年的时间。此番奴婢出来做活,实在放心不下家中母亲。娘子还是留下麦苗吧。”麦苗一面说着,一面要给宋如是磕头。
宋如是本意打算留下这两人,谁知一句话没说完,这两人倒是互相谦让起来。
“娘子,奴婢家虽说是家累大些,但是等到奴婢的弟弟们长大以后,这家里头就能翻过身来。娘子还是留下麦苗吧。”麦芽说着也要磕头。
宋如是含笑看着两人,口中说道“你们二人谦让有礼,很好。家里头虽说只要一个厨娘,但是还缺一个丫头。”
麦苗麦芽对视一眼,欢天喜地的给宋如是磕头谢恩。
这夜,天色擦黑之后,石娘与郎中从杏林堂回到了兴业坊中。
石娘上了台阶拍门,开门的却是个面生的丫头。石娘有些疑惑,不由问道“你是谁?”
那丫头面色沉静,正是麦苗,她之前并未见过石娘与郎中,但是听着石娘的口气,心里隐隐有了猜测,于是便低眉顺眼道“奴婢是家里头新来的丫鬟麦苗。”
石娘就着门楣下的灯笼看那麦苗,见她神色沉静,容貌端庄,倒也是个稳妥的,于是也不再问,只与郎中前后脚进了院子。
这院子里头正房底下挂着的灯笼,西边的游廊底下也挂着灯笼,东边有厢房,厢房底下挂着个大红的灯笼。
郎中立在石娘身后,随意的看了麦苗一眼,便不再多看,只盯着正房里头的亮光,沉声道“娘子呢?”
“娘子与郎君正在用膳。”麦苗垂首道。
“郎君何时回来的?”郎中又问道。
“郎君方才回来,约莫有一刻钟的功夫。”麦苗有问必答。
郎中点了点头,也不再问,只抬脚上了游廊,去了后院。石娘与郎中自然是公不离婆,称不离砣。所以郎中前脚刚走,石娘后脚就跟了上去。
且说郎中进了后院,就被一团黑影紧紧搂住了腰,郎中一惊,待要挣脱,身后却响起了石娘的暴喝声,“什么东西,快些放开郎中。”
那团黑影,很快就松开了郎中,灯影里就显出了穿云的身影。
“穿云,你这是做什么?”石娘吃惊道。
“我有事相求。”穿云郑重其事道。
“何事?”郎中不急不缓。
穿云有些犹豫,欲言又止,他先是看看郎中,后来又去看石娘。
石娘一脸关切道“穿云,你可是有了什么难言之隐?”
穿云本意打算是让石娘离开,谁知石娘非但没有会意,反倒是目光关切的看着他。
穿云又去看郎中,目光似有哀求之意。
郎中微微扬起下巴,口中说道“穿云你有什么事情,尽管说来听听。我若是能够帮你,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穿云又去看石娘,反倒被石娘先一步的说道“穿云你这是怎么了,犹犹豫豫的?我且问你,你是不是做下了不光彩的事情,被人染上了一身的花柳?”
郎中不动声色,退后一步,“穿云,你怎地如此糊涂!”
穿云瞠目结舌,这两人三言两语的就给自己定了罪了。他急忙张口解释,“石娘,你莫要胡说八道,我向来行的正,坐的端,从来不做那般龌龊之事!”
石娘半信半疑,又去扯了穿云的衣襟,去看他脖子上有没有红斑,还有那手腕,胳膊,俱是查探一番,这才暂且放下心来。她看着穿云神色凝重,一个念头蓦然闪过脑海,口中急声道“那穿云,你莫不是中了毒?”
“中毒?”穿云险些被气笑。
石娘郑重其事的看着穿云,瞧着穿云面色如常,神色却有些慌张,又有几分心不在焉,于是愈发肯定了心中猜想。
她尽量放缓了语气,口中缓声道“穿云,你莫要害怕。即便是中了毒,郎中也会想办法给你救回来的。你且把中毒时候的情形仔细的讲讲。”
穿云啼笑皆非的看着石娘,索性说出了实情,“郎中,我好好的并没有中毒,也没有得什么花柳。不过是想请郎中帮人请脉。”
“帮人请脉?”石娘四处看了一圈儿,只瞧见个丫头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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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盒从厨房走了出来。
那丫头身姿窈窕,模样仿佛生得不错。石娘心中又有了猜想,于是意味深长的看着穿云,口中夸赞道“你这小子的动作倒是不慢。”
穿云被石娘说的云里雾里,听到身后动静,回首一瞧,却是新来的小丫头。
他苦笑连连,眼看着石娘搅和的说不成话,索性对石娘说道“石娘,你是不知道,这新来的厨娘手艺高超。她烤出来的古楼子又香又酥,好吃极了。还有那熬的浓浓的骨头汤,听闻连娘子也赞不绝口呢。”
“方才我还瞧见这小丫头在后院摘枣子,说是要做枣糕。我方才闻见那热气腾腾的香甜气,估摸是枣糕得了。石娘你仔细闻闻,可是闻到了那枣糕的味道?”穿云说话间去看那小丫头手中提着的食盒。
石娘本就觉得腹中饥饿,听到这里哪里还忍耐的住,抬腿就去了厨房。
她与那小丫头擦肩而过时,小丫头笑着说道“姐姐尽管去厨房吃去,炉子上还有一锅枣糕。”
石娘再不停留,飞也似的去了厨房。这穿云支走了石娘,方才放下心来,他引着郎中来到墙角,压低了声音说道“劳烦郎中帮我个忙,这隔壁间有个小娘子素有喘疾……”《苏陶陶穿唐记》,
第一千二百三十章 爱上墙头
“隔壁小娘子患有喘疾,你又如何知晓?”郎中挑眉。想-免-费-看-完-整-版请百度搜-
“这个说来话长,我只问你,前些日子那草鱼的味道如何?”穿云问道。
郎中略一回味,腹中隐约觉得空落落的,“那草鱼的味道着实不错。”
“我如今就实话告诉你,那草鱼就是隔壁小娘子喂养的。原先是用来治病的,此番被我偷来吃了。那小娘子让我赔她草鱼,我又上哪儿偷去?所以只能把你赔给她了。”穿云双手一摊,面露无奈。
“合着你偷了人家的草鱼,反倒要把我赔给人家?”郎中更加无奈道。
“咱们偷了人家的草鱼,此番便帮她治了病,也就算是扯平了。”穿云双手比划道。
“你少咱们咱们的,是你偷了人家的草鱼,并非是我。”郎中即刻与穿云撇清了干系。
“可是那草鱼你吃的比我还多。统共五条,你吃了三条,我方才吃了两条,不论怎么个算法,你都得算个大头。”穿云掰着指头算道。
“我为人自来光明磊落,你若当初拿着烤鱼过来的时候,就说明这烤鱼的来处,莫说是三条,便是连半条,我也不会入口的。”郎中正气凛然道。
穿云瞧着郎中浑身上下都散发出刚正不阿的气息,他不仅半分也不担心,甚至害慢慢腾腾的从怀中掏出个小小的盒子,口中慢条斯理的说道:“原先我还打算把这个送给你,如今你既然如此正气凛然,这东西还是算了吧。”
郎中不为所动,只迈步向着厨房而去。
穿云眼瞅着郎中走了五六步远,心里头发急,他三步并作两步撵上了郎中。“啪嗒”一声,打开了手中的盒子。
那盒子不过是巴掌大小,黑漆漆的也瞧不出是什么材质。盒子一开,里面不过放着薄纸一张。
郎中停下了脚步,随意看了一眼,那薄纸折叠在一起,也瞧不清楚上头究竟写的什么。
就在郎中这一个停顿的功夫,穿云伸出掏出宣纸,随手一抖,宣纸展开,露出上面的图案来。
原来这宣纸上头,画着一副画。
郎中原本随意一瞧,待瞧清楚上头的画像之后,登时眼睛一亮,伸手去拿。
穿云撤手,叠好宣纸,放入盒子,一系列的动作一气呵成,“郎中,你可愿意去帮隔壁间的小娘子把脉?”
郎中连考虑都不考虑,直接问道:“这东西是你从何处得来的?”
“这个你先不要管,只要你治好了那小娘子的病,这东西就是你的了。”穿云把盒子放入袖中,看向郎中。
“那小娘子呢?”郎中问道。
“郎中莫要着急,明日一早,我就把她请过来。”穿云神秘一笑,转身跃上了墙头。
穿云上了墙头,隐隐有些后悔,他最近不停的上墙头,下墙头,如今到了自己家中,仍旧改不了这毛病,怎么一个不留意又上了墙头?
穿云心中后悔,但是又不能让郎中笑话,所以他只得顺着墙头跳上屋檐,渐渐消失在夜色当中。
“穿云呢?”石娘拿着两个古楼子出了厨房,一眼瞧见郎中立在后院,身旁却并没有穿云的身影。
“估摸着是去隔壁了。”郎中猜测道。
“去隔壁做什么?莫不是去看那老妈妈?”石娘伸手递给郎中古楼子。
“此隔壁非彼隔壁……”郎中神秘道。
“究竟怎么回事?”石娘最是瞧不得郎中这神秘莫测的模样,索性一把夺过古楼子,放在口中咬了一口。
郎中含笑看着石娘,目光温柔,口中说道:“穿云看上了个姑娘,正巧那姑娘患有喘疾,所以他央求我给那姑娘瞧病。”
“原来如此,我说他怎么瞧见你这般激动呢。”石娘把咬掉一口的古楼子还给郎中,“郎中你尝尝,这古楼子的味道着实不错。”
郎中毫不在意,顺着石娘咬过的地方吃了一口,舒展眉头,随口说道:“石娘,你可曾瞧见过娘子的字?”
夜色撩人,夜风温柔。
宋如是开了半扇窗户,那温柔的夜风就探头摸了进来,拂在面上,又轻又柔,像是李诃的手。
“郎君?”宋如是回首看向李诃。
李诃坐在案几旁,手执狼毫,正在写字,听到宋如是唤他,他便搁下笔,笑吟吟的望着宋如是,口中极尽温柔道:“阿如小童,可是饿了?还是渴了?”
宋如是摇了摇头,面上亦是一副柔情似水,“没什么,不过是想唤你一声……”
李诃闻言,旋即起身,他走至宋如是伸手,伸手揉了揉她额前的碎发,口中柔声道:“阿如,我先前总想着能与你这么坐着……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只因为我知道你心中想的什么……你也知道我心所想……”
宋如是原本也拿着笔,面前摊着一张宣纸,正在写写画画,听到李诃这般说,便也放下了笔,双手抱住李诃的腰,闷声道:“可是奴家却不知道郎君是如何想的?”
“我的心里头自然都是阿如。”李诃缓缓说道。
宋如是耳朵贴在李诃胸膛,只听着他心跳的声音,一颗心就莫名的安稳了下来。
“奴家心中也有郎君。”宋如是轻叹一声,满意道。
“只是也有?”李诃声音当中带着不满。
“先前郎君排在第一位,如今却是在他后头……”宋如是松开李诃,挺直了身子,伸手摸向小腹。
“你这小家伙,如今还未出娘胎,就先夺去了爹在你娘亲心里头的位置。”李诃的手掌温暖干燥,摸的宋如是心里头暖烘烘的。
宋如是哭笑不得,只戳了戳李诃的腰,口中悠悠道:“你竟是跟个小孩子较真?”
李诃轻笑一声,伸手捏了捏宋如是细嫩软滑的脸颊,口中宠溺道:“我不过是太过在意阿如小童心中所想。”
“我这心里头不过是你们二人。”宋如是自打有孕之后,整个人柔和许多,与李诃之间感情愈发好了。
“郎君前些日子总是忙碌不堪,明日沐休,郎君带我出城走走吧。”宋如是提到这个又是一脸委屈道。
李诃点了点头,探头去看宋如是的画,这一看,倒是有些惊诧。
苏陶陶穿唐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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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二百三十一章 上门看病
“阿如,你这画的什么?”李诃微微惊诧道。想-免-费-看-完-整-版请百度搜-
宋如是侧过身子,看向方才的画像。说是画像,也不确切,不过是中间画着一个小人,旁边写着许多的小字。
那小字字体娟秀,但笔划有些奇怪,字面意思更是奇怪的紧,只那小人的身旁标注着十几个地方,有的地方写着眼轮匝肌,又有的地方写着肱二头肌,还有一处写着腓肠肌。
要说那字怪,画就更怪。怪就怪在,那小人并非寻常的小人,而是没有皮肉的小人,有眼睛,却又没有眼皮,有胳膊有腿,但是胳膊上没有皮肉,腿上也没有血肉。
宋如是一笑,她拉着李诃的手,慢慢说道:“这便是我家乡的解剖图。”
“解剖图?”李诃目带困惑。
“正是如此。”宋如是笑道。
“阿如的家乡着实有些古怪……”李诃又去看那解剖图,他心中隐约觉得这图与人体有关,又实在想不分明。
“郎君,奴家先前不知该从何说起,此番就借着这解剖图,仔细看去郎君家乡的各项风俗。”宋如是起身,去倒了两杯热茶,她与李诃一人一杯。
这晚,夜风温柔,但不及李诃目光温柔。
第二日,郎中起了个大早,不为别的,只为昨夜那图。
他从未有一刻,这般急等着给人瞧病,于是他起身就去了后院,直奔穿云所住的厢房。
且说穿云睡得正香,梦中正摸着桐花的小手,突地门声响起,桐花消失不见,穿云又急又恼,陡然睁开了眼睛。
他带着起床气,开门一瞧,门外立着的正是郎中。他那股子邪火登时消散了,“郎中,你且等我洗漱一番。”
郎中急等着去救人,便连声催促,说着又去打量屋子。穿云这屋子里头如同他这人一般,动不动的就在墙头上一般的不靠谱。
只瞧着那茶盏搁在地上,茶壶却放在案几上,还有那把素来不离身的横刀,此番正搁在枕头上。他的鞋子,一只在脚上踩着,另外一只却不见了踪影,只赤着一双脚,绕到了屏风后头。
郎中看了一圈儿,也没瞧见那小盒子的踪影,但是穿云动作麻利,很快就从屏风后头绕了出来,脚上也穿上了鞋子。原来那只鞋子不知怎地竟然甩到了屏风后头。
郎中与郎中虽是各怀心思,但是却怀着去隔壁院落的共同心思,于是两人很快就收拾妥当,出了门。
穿云平素走惯了墙头,此番大大方方的上门,心中倒是生出一丝忐忑来。
他站在青砖铺就的台阶上,盯着那门上木头的纹路看个不停,还有那黄铜做的门环,被他看在眼里,亦是多了一分旁人瞧不出的神采。
郎中等了一会儿,只见这穿云磨磨唧唧的,手里又摸索着那门环,心里头不免发急,上前一步,代替穿云敲响了门。
想必这院落里的主人,也是个勤快人,因为很快院中就有了动静。
郎中心中想着,眼睛看向院门。“吱扭”一声,院门大开,一张胖脸从里头探出头来。
她瞧见穿云,面上神色变化莫测,带着三分感激三分厌恶外加四分再见了您呐。
郎中心里头渐渐有了底,有了些疑惑,“眼前这位就是穿云心心念念的患有喘疾的姑娘?”
郎中想着,又去看姑娘的面色,只瞧着扎眼的白,比面缸里的白还白的一张脸。
郎中心中默念,“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而后又去看那姑娘,心中又想着,“这姑娘必定有些过人之处,不然怎会入了穿云的眼。”郎中这般想着,看向那姑娘的目光便柔和许多。
“哪里来得登徒子,你若再这般看着奴家,奴家可就要不客气了。”开门的桑叶忍了郎中许久,此番终是忍不住,高声嚷道。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郎中心中又默念了起来。
最后还是穿云解释道:“桑叶姑娘你误会了,他并非是登徒子,而是郎中。”
“如今的登徒子竟然也做上了郎中了,真真是可笑可笑。”桑叶“嘿嘿”一笑,面上的白就有些不牢固,瑟瑟抖了起来。
郎中同情的看了穿云一眼,又瞧着穿云小意哄着那姑娘,心中愈发的同情起穿云起来。
他心中同情穿云,也就不愿与那姑娘一般见识,只不动声色,退后一步,当然也是存着看穿云如何应对的心思。
果然还是穿云有办法,他冲着桑叶一笑,口中说道:“桑叶姑娘莫要误会,这位郎中此番是来帮姑娘请脉的。”
让我先前瞧着穿云模样有些熟悉,一时又想不起来,此番听他说话,终于想了起来。于是目光也变得复杂起来。
“你这人生得人模狗样的怎地胡乱咒起人来,我瞧着有病的倒像是你。”桑叶千般的情绪待到最后,只化为了一声怒骂。
穿云心中亦是暗骂一声,却并非骂桑叶,而是骂自己。他急等着来见桐花,竟是忘记了桑叶这古怪的性子。但是他想到桐花,口气就又软了下来,“桑叶,你想茬了。这位郎中可是这兴业坊中医术最为高超的郎中,他本是桐花请来帮你瞧病的。他今日前来,又不认路,正遇上我,所以我便带着他来了。”
“再说这看病讲究的本是望闻问切,他方才看你,不过是看看你的面色,然后把起脉来,心中也算有数了。”穿云一口气说出了一长串话,又看着桑叶的神情缓缓放松了下来。
桑叶又去看郎中,这才僵硬道:“既然如此,倒是奴家认错了人,郎中莫怪。”
桑叶说话间引着两人进了院子,穿云在前,郎中在后,一前一后进了这院子。
穿云平素总在墙头上俯视院落,此番立在院中,倒是另有一番滋味。
他目光四处搜寻,只期望能瞧见桐花的身影,奈何他目光热烈,院中却并没有瞧见桐花的身影。
桑叶从堂屋里拿出两个小马扎,给了穿云郎中一人一个,这才又端出个四四方方的板凳出来。
他们三人坐在院中,桑叶上上下下看了穿云几眼,方才肃声道:“方才你说你是带路的,既然路已带到,为何不回?”
苏陶陶穿唐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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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二百三十二章 桑叶瞧病
穿云厚着脸皮动也不动,口中胡乱说了两句,糊弄了过去,正说着,那郎中已经伸手为桑叶把脉,于是桑叶便也不再吭声。想-免-费-看-完-整-版请百度搜-
郎中轻阖着眼睛,专心把脉。桑叶瞧着郎中神色专注,不由的凝神静气,也没空搭理穿云。
穿云四下去瞧,又去看那游廊深处,始终没有瞧见桐花的身影。他心中暗暗失望,心里头隐隐又有些期待。
他趁着那两人一个闭着眼睛,一个凝神静气的功夫,只把这院落里头重新打量了一番。
这院中的一草一木,便是连墙角处搁着的木梯,都让穿云心怀亲切。只因为这院子里头住着桐花,穿云的思绪渐渐发散开来。
他头顶蓝天,脚踩白云,一门心思只在那桐花身上,连那郎中何时把完的脉相都不知晓。
只等着郎中起身,穿云这才惊觉,亦跟着起了身,只听着郎中说道:“小娘子平日里住在哪屋?”
桑叶看着郎中一副高声模样,谁知此番问的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于是奇怪道:“奴家怕热,所以一直住在后院西厢房里头。”
郎中点了点头,又问道:“姑娘一直住在这里?”
“奴家自打出生,就一直住在这里。”桑叶茫然道,
“你这后院可有临水之处?”郎中继续问道。
“奴家这后院倒是没有临水之处……”桑叶皱眉想着,那穿云却是突然插口说道:“这后院里头有没有临水之处,还需郎中仔细去瞧瞧,万万不能马虎。”
桑叶觉得有理,毕竟这郎中虽是东一榔头,西一锤子的问话,但是瞧着他的模样,倒像是个手段高超的。
桑叶这般想着,于是引着两人又去了后院。穿云刚拐过游廊,就探着头去看,只瞧着那后院的几口大缸,还有后院的老树,便是连那墙角处的搁着的笤帚疙瘩也看得一清二楚,就是独独没有桐花的身影。
“郎中,这后院倒是真真有个临水之处,那便是这口老井。”桑叶一进后院,猛地想起了这口井。
郎中煞有介事的去了井边儿,又摸了摸井沿儿上垒着的青石,又探头看了一眼幽深的井口,这才收回目光,又去看那水缸。
几个大小一般无二的水缸里头,放着同样数量的草鱼,不过是一指长短的鱼苗,在水里游来游去,颇有生机。
“这草鱼平日里都喂些什么?”郎中看着缸里头游弋不停的草鱼说道。
“奴家知道的不太分明,好像是用几样草药喂养的,仿佛有冬花、枇杷叶、杏仁、紫苑,旁的奴家并不知晓。”桑叶仔细回想道。
郎中点了点头,赞同道:“这开方子的郎中只恐你虚不受补,所以便想出了这等妙招。”
“既然如此,奴家自小便吃这等草鱼,为何这病却总也不见好?”桑叶问道。
“小娘子的身体只怕幼时被寒气所浸,所以才会有了这等顽疾。虽是拿药补着,却总也不见大好。”郎中沉声道。
桑叶皱眉想了一下,突然高声说道:“郎中怎知奴家小时候受过寒气?”
“肩膊前下是云门,后下是肺俞,都是肺穴。肺主皮毛,风寒由皮毛而入,故得浮脉。”郎中沉声道。
桑叶似懂非懂点了点头,“郎中,奴家这喘疾已有多年,如今不知可还有根治的法子?”
“这喘疾也不是没有根治的法子,只是只有一样……”郎中面露犹豫。
“求郎中救救奴家,只要有根治的法子,无论让奴家做什么,奴家都愿意去做。”桑叶急吼吼的说道。
郎中沉吟了一会儿,方才说道:“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事,我瞧着姑娘这院落不仅有水井,又有水缸,姑娘住的房间又是阴凉潮湿,鲜少阳光。所以这病便拖拖拉拉,总也不见好。”
“那郎中的意思是,奴家若要治病,还得先搬家才是?”桑叶皱眉。
“姑娘倒也不用搬家,不过是半个月的功夫,姑娘的身子便能好上大半。待到那时,姑娘再搬回来,好生将养着,也就是了。”郎中耐心道。
“可是这半个月的功夫,奴家又能去哪里呢?先前还能到三郎那里凑合一段时日,如今他狠心抛弃了奴家,奴家是万万不能回去的……”桑叶皱着眉头,想来想去,竟是无处可去。
穿云虽是处于神游状态,但却也注意着这两人的动静,听到此处,登时脑中灵光一闪,凑了过来,出着主意,“这桑叶姑娘与桐花姑娘两人相依为命,如今桑叶姑娘有病在身,又无处可去。罢了,我就委屈一下,让桑叶姑娘暂且住在我房中。”
郎中瞧着穿云目光殷勤,愈发印证了心中猜想,于是抛给穿云一个意味深长的目光之后,口中慢条斯理的说道:“穿云你那房子坐北朝南,阳光充足,倒是很适合这位姑娘养病。”
桑叶的目光自打穿云说完这话之后,就一直盯在穿云身上,看了一会儿,她面上就带出了笑。
穿云被她笑得发麻,于是清了清嗓子,开腔说道:“桑叶姑娘莫要谢我,我不过是瞧不惯旁人受苦罢了。”
桑叶不吭声,只看着穿云笑,郎中亦是笑了起来,他笑吟吟的看着穿云,点头说道:“如此甚好……”
穿云在桑叶炽热的目光之下,心中又打起了小九九,若是把这桑叶支了出来,自己与桐花可不就能日日守在一处了?
穿云如意算盘打的好,那桑叶不知怎地想的,也一口答应了下来,转头就去收拾东西去了。
郎中立在院中,看了一圈儿,目光最终落在穿云身上,他看了一会儿,方才低声道:“这桑叶姑娘虽说是模样一般些……但性子瞧起来倒是不错……”
穿云亦是点了点头,本着爱屋及乌的心思,张口就说,“这桑叶若是细看,其实模样还算不错。郎中你瞧她的皮肤细白光滑,若是瘦下来,定然也是个美人儿……你没瞧见桐花……桐花与桑叶本是两姐妹……这桐花模样好看的紧……桑叶又能差到哪里?”
穿云絮絮叨叨的说完了一大堆的话,回身一瞧,那郎中早就不见了人影。
只因着郎中听到桑叶模样不错那句话时,就已经穿过宝瓶门去了前院。
苏陶陶穿唐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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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二百三十三章 尝尝咸淡
这一天,天气很好,天空湛蓝,万里无云。想-免-费-看-完-整-版请百度搜-有风打着旋儿,擦着穿云的鬓角而过。
穿云怀着愉悦的心情,一手提着个包袱,肩上又扛着个硕大包袱,带着桑叶进了门。
穿云安置好了桑叶,就急吼吼上了隔壁墙头。此番桑叶不在家,他便跃下院墙去找桐花。他在那院中转了一圈儿,连个桐花的影子也没有瞧见。
穿云在院子里头转悠了半天,一拍脑门,想到了办法,于是跳上墙头,原路返回去找桑叶。这桐花的动向,自然没人比桑叶更为清楚。
穿云这厢想着,方才跃下墙头,就与石娘打了个照面。
石娘率先抛给了穿云一个同情的眼神儿之后,这才朝着厨房努了努嘴,放低了声音说道:“穿云,好眼光。”
“石娘你这话什么意思?什么眼光不眼光的。”穿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就是方才那位姑娘……”石娘拍了穿云一下。
“桑叶?她怎么了?”穿云看向厨房,奇怪道。
“桑叶真是个好姑娘,如今正在厨房里头吃早饭呢。”石娘笑道。
“不过是吃个早饭罢了,有什么好不好的。这你也能扯到好阳光上头?”穿云不以为意。
“可不仅仅是吃早饭,这姑娘别看着饭量不小,那手上却也有两把刷子。”石娘不由看了一眼厨房,口中忍不住夸赞道:“这位姑娘刚来就喝了一锅骨头汤,又吃了一笼屉的白糖糕,看那模样像是饿了有几日了。”
“她吃完了一笼屉的白糖糕之后,想是心里头不好意思,于是就又上手蒸了一锅。你还别说,她的手艺很是不错。”石娘满口夸赞道。
“你如何知晓她手艺不错?”穿云问道。
“我自然知晓,因为那笼屉白糖糕出锅的时候,我正好在厨房里头,于是就先尝了一块儿。那白糖糕又甜又糯那味道还真是不错。”石娘眯着眼睛,仿佛眼前的穿云是一大块儿的白糖糕。
穿云忙活了一早上,听石娘这么一说,腹中也有了几分饥饿,于是抬腿就要去厨房,“我尝尝那白糖糕去。”
“穿云,你且莫要去。再等一会儿再去,那白糖糕只怕还没有出锅呢。”石娘拽住穿云。
“石娘你方才不是说那白糖糕出锅以后,你还吃了一块儿,又说又软又糯?还说那白糖糕刚刚出锅?”穿云问道。
“方才那锅白糖糕确实又软又糯,但是我不过吃了一块儿,剩下的又被那桑叶姑娘吃光了。这会子桑叶姑娘正挽着袖子忙活呢,说是再做一锅。”石娘低声说道。
“那一笼屉白糖糕有几个?”穿云一惊。
“这一锅差不多能做二十个手掌大小的白糖糕。”石娘伸出手来比划道。
穿云倒吸了一口冷气,面露吃惊,“她竟是一口气吃了十九块儿白糖糕?”
“不止十九块儿,还有方才麦芽蒸的一笼屉,刨去给娘子送去的六块儿,麦芽麦苗一人两块儿,剩下的十块儿,加上这十九块儿,整整的二十九块儿白糖糕都被那桑叶吃了。”石娘掰着指头算道,“还有最先那锅骨头汤……”
穿云克制不住又倒吸了一口冷气,口中吃惊道:“这桑叶竟是这般能吃?”
“有句话说得好,能吃能睡就能生大胖小子。我瞧着桑叶这姑娘倒是不错,也没有那么多的花花肠子,是个实在姑娘。”石娘隐晦笑道。
穿云不以为意点了点头,随口说道:“她若是但凡有些心眼子,也不会被人骗光了银子。”
石娘心中了然,点了点头,脑中已经唱上了一出英雄救美的戏码,她心中想着,面上不由带了出来,“穿云,我瞧着那桑叶姑娘是个好姑娘。谁还没有犯错的时候,你莫要揪住人家的过错不放手。我看这桑叶姑娘不错。”
穿云又含糊着应了,心里头只想着去厨房找桑叶去问那桐花的动静,所以口中含糊着说道:“石娘,这里头的许多事情,你不明白,待我日后跟你解释。”
石娘看着穿云急吼吼的去了厨房,不由会心一笑,心中暗想,“这穿云还真是跟个毛头小伙子一样,怎地这般急匆匆的……”
再说穿云急吼吼的进了厨房,一打帘子,正瞧见桑叶拿着块儿白糖糕吃的正香。
桑叶瞧见穿云,热情的指了指身后的笼屉,口中含糊不清的说道:“刚出锅的……白糖糕……你快些尝尝……若是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穿云今日吃了许多的冷气,也不差这一口,于是又倒吸了一口冷气,口中问道:“桑叶,你怎么又吃上了?”
桑叶拿着白糖糕的手一顿,口中慢慢说道:“奴家……不过是尝尝咸淡……”
穿云一僵,也不揭穿她,只随口问道:“你今日来前,可曾跟你那妹子打过招呼了?”
桑叶听到穿云这话,又痛快地吃起了白糖糕,口中模糊道:“桐花出门去了……这几日都不会回来……”
“什么……”穿云有些吃惊,这桐花出门,自己怎么不知晓,何况那桐花还答应了给自己做锅子吃呢。
“桐花有些事情去庄子上了,且等几日才能回来呢。”桐花终于吃完了手上的白糖糕,她拍了拍手,又脆声说道:“这白糖糕的味道不错,咸淡也正适合。”
穿云心中挂念着桐花,想方设法的把话题朝着桐花的身上带去,他拿起一块儿白糖糕,勉强吃了一口,也没尝出什么味道,许是心里空落落的缘故。
“你再尝尝?”桑叶拿起一块儿,递给穿云。
“这白糖糕的味道倒是不错,桑叶你的手艺不错,莫不是跟桐花学的?”穿云不伸手,只拐着弯儿的打听那桐花。
桑叶一笑,一扬手又吃了起来,“桐花虽说是干活麻利,但是她做白糖糕的手艺却并不如奴家。这白糖糕可是奴家特意跟人学的,这其中的门道可不简单。原先桐花不信,偏要与奴家比试,最后还不是奴家赢了。”桑叶说到最后,一脸得色。
穿云听着桐花夸赞不错,便要伸手,一瞧那桑叶竟是又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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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二百三十四章 白面郎君
桑叶来的那一日是个大晴天,第二日也是个大晴天。手机端
她虽是一根肠子通到底,说话又不大中听,但是与麦苗,麦芽的关系倒也处的不错。几人得了闲有说有笑的,兴趣倒也大致相投。
麦芽自打瞧见这穿云,桑叶,一大早在厨房里头说话,就暗地里留了心。
她这一留意倒是不要紧,一日的功夫竟然四五次,瞧见那桑叶与穿云在一处,黏黏糊糊,尤其是那穿云每每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麦芽心里头有了数,转头就告诉了麦苗。麦苗听说以后,只点了点头,再无别的话。
“麦苗,你说这桑叶性子不错,但是与穿云在一处,未免有些不大像一路人。”麦芽儿忍不住说道。
麦苗不置可否,低声劝道:“麦芽莫要多管闲事,不管是不是一路人都与咱们毫无干系。”
“奴婢也没有多管闲事,不过是有些奇怪。都说这鱼配鱼虾配虾,如今这鱼配上了虾,实在有些古怪。”麦芽嘟囔着说道。
“这鱼配虾有什么古怪的,先前奴家娘亲还活着的时候,就曾经用小鱼小虾一同炖了一锅,吃起来味道极为鲜美。”
冷不丁桑叶的声音响了起来。
麦芽回身一看,那桑叶就站在自己身后,也不知道方才的话,她究竟听到了多少。
麦芽吓了一跳,又有些尴尬,只讪笑道:“桑叶,你何时来的?”
“你们快来看看这个……”桑叶笑嘻嘻的,手中提着个瓦罐。
“这不是厨房里那蜜罐子?”麦芽记得这瓦罐先前是搁在厨房里头的,里头好像放着桂花蜜,闻起来又香又甜。
桑叶赞赏的看了麦芽一眼,这才揭晓了答案,“这里头可是奴家方才为娘子做的酒酿圆子。说起来这酒酿丸子与别家的可是大有不同,秘诀就在这馅料当中。但是这秘诀,却是不能告诉你们。不过你们若是喜欢,我就日日给你们做这酒酿圆子。”
桑叶得意一笑,看了一眼前院,抬步就走,又回首道:“厨房里头还给你们留了两碗,你们快些趁热吃吧。”
“麦芽你且记住,莫要背后论人长短。今日好歹碰到的是桑叶,若是碰到个有心机的,只怕日后要吃亏。”麦苗看着桑叶走远,这才又叮嘱道。
麦芽点了点头,深以为然,但是她很快就又活泼了起来,“麦苗姐姐,咱们去尝尝那秘制的酒酿圆子去。”
桑叶提着酒酿圆子来到了前院,她此番这般大费周章,私心就在那桐花身上。
桑叶进了前院,就瞧见院中立着一人。她看着那人背影挺拔纤长,心中正思忖这人是谁?
她正想着,那人突然转过身来,他面容清俊,桑叶不敢与之对视,只急忙低下头去,目光四下看去,最终落在那人的黑色革靴上。
她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那看起来很是清俊的黑色革靴,心里头“砰砰”乱跳,实在不知这人是谁?亦不知这世上竟是有如此模样之人!先前只觉得那英哥儿模样俊俏,此番瞧见这人,那英哥儿就如同毛头小子一般。
“郎君,咱们走罢。”宋如是推门而出,一个抬眸的功夫,瞧见那桑叶垂着头,手上的食盒咣当咣当响个不停,也不知道里头装的是个什么活物。
“桑叶?”宋如是轻叹一声。
桑叶慌忙回过神来,拿稳了食盒,口中结结巴巴的说道:“娘子……奴家做了酒酿圆子……娘子尝尝……还有这位郎君也尝尝……”
桑叶说着,借故又去打量李诃,此番不过匆匆一眼,就有垂下头来,手上的食盒又“咣当”起来。
宋如是心中好笑,便上前接过食盒,欲要打发桑叶离开,哪知桑叶期期艾艾不肯离开,又时不时的抬起眼皮子去看李诃。
李诃目光始终徘徊在宋如是心左右,并未注意到桑叶的动作。桑叶犹犹豫豫,扭扭捏捏,看看宋如是,又看看李诃。但她看李诃的目光分外长些。
宋如是挑眉看向始作俑者李诃,李诃微微皱眉,似是陷入在自己的思绪当中。
再说那桑叶犹豫来犹豫去,终于定下了决心,她仰头看着李诃,一鼓作气的说道:“不知郎君是否婚配。”
麦苗正提着一桶水来前院,拐过游廊,就听到桑叶这惊天动地的一嗓子,她吓了一跳,手中木桶一斜,撒出一口水。
李诃此番终于回神,看向桑叶,目光如常,口气如常,轻声说道:“我不仅早已婚配,如今就快要当爹了。”
桑叶顺着李诃的目光看向宋如是的肚子,两厢一对,登时醒过神来,口中含含糊糊的说道:“对不住……打扰了……”
她说话间,人已经到了奔上了游廊,经过麦苗的时候,她一个不留神,又踹翻了木桶,那木桶“咣当”一声,桶中水撒了一地。
前院自是一番兵荒马乱,后院穿云心里头像是藏了只猫,一直不停挠心挠肺,再也不得半分安宁。
他正在后院枣树上眺望隔壁院落,只期望着桐花的身影突然出现,谁知桐花的身影迟迟没有出现,桑叶的身影却突然闯入了他的视线。
穿云站在树上,只瞧着桑叶似是被狼撵了一般冲到了后院,一径冲到井边,揺起井轱辘打起水来。
她打上一桶水,随手抓起井沿儿上放着的木瓢,就喝了起来,“咕咕咚咚”,她接连喝了三瓢水,这才随手丢下木瓢,叉腰站着,嘴里头喘着粗气。
“桑叶,你这是怎么了?”穿云心中奇怪,这桑叶怎地一大清早就渴成这副模样。
“什么人!”桑叶四下看了一圈儿,最后才在头顶上发现枣树上站着的穿云。
“桑叶,你莫不是吃盐了?”穿云再次问道。
“你才吃盐了呢!你全家都吃盐了!”桑叶双手叉腰,气势非凡。
“对不住了,我全家就我一人儿。”穿云说话间纵身跳下枣树,正落在桑叶的脸前头。
“我且问你,方才前院里头那郎君你可瞧见了?”桑叶急吼吼的问道。
“什么郎君?”穿云反问道。
“就是那模样极为俊俏的白面郎君。”桑叶急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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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二百三十五章 是否纳妾
穿云仔细看了桑叶一眼,只见她面上干干净净,粉黛未施,看起来倒也有几分白净,他看得专注。倒是并未留意到桑叶说的什么。
“穿云,方才那白面郎君究竟是谁?”桑叶忍不住催促道。
“你说那白面郎君,自然就是我的主子了,也就是娘子的相公,如今正是正七品的官老爷。”穿云提到自家主子,面上就带出了笑。
“竟然还是个官老爷?”桑叶亦是一喜,她喜笑颜开,眼冒金光,看得穿云心里头阵阵发毛。
“桑叶,你要做什么?”穿云不安道。
“奴家瞧着这郎君模样甚好,正是个百里挑一的俏郎君……”桑叶口中嘟囔着,突然想起一事,又凑近了穿云,口中低声道:“那你家郎君可曾纳妾?”
“这倒不曾……”穿云不知桑叶何意,只随口应道。
“太好了!”桑叶喜笑颜开,险些跳了起来,她看向穿云的目光亮闪闪的,那两只眼睛里头像是安着两盏大红灯笼。
“你要做什么?”穿云心里头隐隐有了预感,一时又觉得有些荒诞,但是瞧着桑叶热切的模样,那荒诞的想法也就不那么荒诞了。
“来不及了……”桑叶说着,抬腿冲进了屋子里头,惹得身后的穿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看着桑叶飞一般的进了屋子。
再说这穿云一时行不过神来,立在枣树底下,那厨房里头的麦芽却是一脸的清醒无比。
“麦苗,你瞧他们二人的感情多好。方才那桑叶的模样可不像是装的,还有穿云看起来也是真的高兴。”麦芽不由感叹道。
麦苗立在麦芽身旁,两人俱都站在厨房的窗户后头,透过半扇打开的窗户看向外头枣树底下立着的穿云。
麦苗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口中说道:“麦芽,奴婢劝你还是莫要多管闲事。咱们不过是做奴婢的,做好自己份内的事情,莫要多嘴多舌,惹是生非,这便是咱们的本分。”
“麦芽你莫要说教了,奴婢不过是打心眼儿里为桑叶高兴。按说这桑叶的模样平平,没想到竟是有这么大的造化,也不知道麦苗姐姐日后的造化又在何处?”麦芽笑嘻嘻的看向麦苗。新首发
“你莫要胡乱攀扯到奴婢的身上,奴婢这辈子没有别的打算,只希望能够治好我娘亲的病,旁的不做他想。”麦苗转身去了灶台。
“麦苗,你莫要走啊,奴婢不过是跟你开玩笑的。你瞧那桑叶又出来了……”麦芽看着外头,口中叽叽喳喳的说道。
“你愿意瞧热闹就去瞧,奴婢却是还有许多事情呢。”麦苗复又舀了盆水,又拿着抹布,双手捧着去了前院。
她经过穿云身旁的时候,穿云正眼巴巴的看着厢房。麦苗微微一笑,便又去了前院。
她穿过宝瓶门,拐入了游廊,先前地上的水渍,似是打散了的黄,流的到处都是。趁着娘子在石桌旁吃酒酿圆子的功夫,麦苗手脚麻利的做起活来。
麦苗堪堪擦好了地上的青石板,刚要起身,身后一阵劲风刮了过来。
麦苗望旁边一躲,那桑叶就擦着她的鞋梆子卷了过去。麦苗一瞧,登时一愣,只见这桑叶又换了一身衣裳。身上穿着一身儿红彤彤的衣裳,头上像是簪着一朵大红花,也不知道究竟是个什么花。网更新最快 电脑端:
再说桑叶兴冲冲的奔到了石桌前,兴冲冲的看着李诃,兴冲冲的说道:“郎君,是否纳妾?”
宋如是轻轻搁下调羹,饶有兴致的看着桑叶,柔声说道:“桑叶莫不是有合适的人选?”
桑叶重重点了点头,“奴家正有个合适的人选……”
麦苗无意间听到桑叶这般说辞。登时惊起了一身儿的冷汗,她从未见过这般胆大狂妄的姑娘,此番不由呆呆的看着桑叶。直等到她身旁又是劲风一股,她又看着穿云冲到桑叶身旁,扯住了桑叶的衣袖,把那桑叶连拉带扯的扯上了游廊。
“你为何要阻拦?奴家还有话要说……”桑叶语气当中带着几丝焦急。
“你说我为什么要阻拦?桑叶你莫不是疯了?”穿云低声说着。
“奴家心里头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娘子如今有孕在身……那郎君身旁……断断是离不得人的……”桑叶无辜道。
“你简直是猪油蒙了心了……”穿云愤怒道。
“奴家没有……”桑叶挣脱道。
麦苗听着这两人的动静,渐渐远去了,于是又专心致志的擦起地来,方才所有的风波似是都与她毫无干系。
再说穿云扯着桑叶来了后院,口中不由数落道:“桑叶你怎地这般口无遮拦……你即便是瞧着我那主子的模样不错……也万万不该生出了这般异想天开的心思来……”
桑叶不停挣脱,谁知那穿云竟是有些手段,只箍着她的肩膀,让她挣脱不得,她口中不由带出几分怨怼,“你这话什么意思……这男人本就该三妻四妾……那娘子如今有孕在身……身边总该有人伺候着……如今天气越发凉了……这总要有个暖被窝的才是……”
“你莫要胡说八道,娘子与郎君的事情,岂容你这个小小的丫头说三道四!”穿云看在桐花的面上才会对桑叶诸多忍耐,如今听着她越说越不像话,索性冷下脸来斥道。
“这不过是明摆的事情,你们不好说出口,我却是什么话都能说的出来。这娘子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了,她又能伺候郎君几日,待以后生了孩子之后,还有好些日子是近不得身的。此事总该有个章法……”
“住口!”你若是再要多说一句,我就把你赶出去。
“你为何如此待我!”桑叶蓦然起了高腔。
那厢一直躲在厨房里头瞧热闹的麦芽,不由看得一脸兴奋,圆睁着眼睛,口中不由低声嘟囔道:“没想到这两人的感情竟是如此的……竟是一时半刻也等不了了……这光天化日之下……竟是在院子里头就这般搂搂抱抱的……真是羞煞人了……”
麦芽口中说着,“羞煞人了”,那眼睛却是眨也不眨,紧紧盯在院中那两道纠缠的身影之上。
《苏陶陶穿唐记》,
第一千二百三十六章 给我纳妾
李诃答应了宋如是,待沐休之日,就带她出门。此番正值沐休,李诃信守诺言,也就带着宋如是出了门。
他身上随意穿着件儿玉色的圆领澜衫,头上依旧带着寻常戴的玉佩,腰上系着一枚荷包。
他挺身而立,如松似玉,偶尔目光交接之时,目光柔和似水,实在是极为招人。
“郎君果然很是招人?”宋如是笑道。
两人出了门,那巷子口自有马车等着。
“招人?阿如何意?”李诃好奇道。
“古有招蜂引蝶一词,郎君招的是人,自然就有招人一说。”宋如是眉眼弯弯,看向李诃。
李诃拉起宋如是的手,巷子不长不短,天气不冷不热,如今真真是再好不过的时节。
“不知阿如说的是何人?”李诃困惑道。
宋如是对上李诃一双笑意吟吟的眼睛,便有些说不出话来,她轻叹一声,“奴家如今有孕在身,只怕要贤惠些了……”
宋如是说话含含糊糊,李诃自然要问个清楚明白,“那阿如以为何为贤惠?”
“若说贤惠,自然是该想郎君所想,忧郎君所忧,急郎君所急。”宋如是善解人意道。
“那阿如究竟是想我所想,还是忧我所忧,亦或是急我所急?”李诃好脾气的问道。
“奴家自然是想郎君所想,忧郎君所忧,急郎君所急。所以如今贤惠些的做法,应当是为郎君纳妾……”宋如是看向李诃,目光流转,似是秋水碧波。
“所以呢……阿如打算如何?”李诃看向宋如是。
两人说话间已经走到巷子口,马车前,高头大马,乌蓬车厢。
“所以娶妻娶贤,说的正是这个道理。”宋如是缓缓上了那车。
这马车当中铺着厚厚的地衣,走在上面,就像是踩在云端一般,软和温暖。
“阿如打算如何贤惠?”李诃一同上了马车,锲而不舍道。
“郎君不妨猜猜看……”宋如是如今小腹日渐隆起,便倚靠在案几之上。
“我猜阿如打算给我纳妾……”李诃猜到。
宋如是轻笑一声,抬眼去看李诃,口中好笑道“郎君只怕猜错了……”
“这又是为何?”李诃问道。
“因为奴家并不打算为郎君纳妾,甚至奴家连一点要为郎君纳妾的想法也没有。”宋如是神色悠闲。
“那阿如的想法是?”李诃问道。
“奴家的想法就是定然不会为郎君纳妾,所以郎君便死了这条心吧。”宋如是笑盈盈的看向李诃。
李诃挺直了身子,眉目舒展,像是松了一口气,“如此甚好,不然家里头人口多了,只怕我这点月钱,还不够养活这一家老小。”
宋如是目带惊诧,口中调侃道“郎君可是后悔把银票都交给奴家了?”
李诃摇了摇头,目带神情,“阿如大度,即便我纳了妾,阿如定然也会拿钱出来贴补。”
“郎君错了。”宋如是清了清嗓子,神色认真道“郎君若要纳妾,那这家里头只怕就要热闹起来了。不说旁的,郎君的妾室若是个安分的,那还好说一些。但倘若郎君的姬妾是那些个不省心的,奴家定然看不惯。”
“奴家虽说是不耐烦管这种事情,但是妾室一事,奴家却是万万不能容忍的。郎君若是当真敢纳妾,那便要做好了周全的准备。”宋如是目光犀利,偏偏看在李诃眼中,只觉得像是喝了一盏热茶,心里头极为的妥帖。
“我若当真纳妾,阿如打算如何?”李诃目中带着好奇。
“奴家懒得跟她周旋,自然先划花了她的脸,再做打算。”宋如是一槌定音。
“有道理,所谓娶妻娶德,纳妾纳色。阿如一出手就毁了那姬妾的容貌,可谓是釜底抽薪之策。”李诃目光微光闪动。
“多谢郎君夸赞。”宋如是脸不红心不跳的点了点头,又继续说道“奴家的家乡素来是一生一世一双人,若有那郎君心猿意马,得陇望蜀又吃锅望盆的,这娘子们必然是要休夫的。”
“休夫?”李诃微微吃惊。
“自然是休夫,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情爱之事,虽说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但是奴家更看重恒久不变的相守。”宋如是说了一长串话,目光始终不离李诃左右。
“阿如,此言有理。”李诃沉默许久,方才点头道。
“郎君是否还要纳妾?”宋如是狐疑道。
“我从未说过要纳妾……”李诃不由失笑。
车轮滚滚,压过一道浅浅的车辙,先来的,后到的,车辙混在一处,渐渐的不再分明。
“桑叶,你这是在做什么!”穿云看着眼前涂脂抹粉,目中含春的桑叶,口中问道。
“你管奴家做什么!奴家不论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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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事情,自然都有奴家的道理!”桑叶嘟着嘴巴,又掏出帕子,掩住口鼻,俨然一副娇小姐的做派。
“你有什么道理,不过是瞧见郎君就紧紧贴了过去。你这副做派实在不是女人家该有的做派。”穿云冷声道。
“这女人家该有的做派是什么?就是一味地含羞带臊,然后躲在暗处偷看几眼,见了面一句话也不敢说?然后平白无故的错过了自己的姻缘?奴家不妨告诉你,奴家并非那样的女人家。”桑叶甩着帕子,口中不服。
“你即便是想要姻缘,也该找个身份相当的才是。你看那郎君哪里是你能够肖想的。”穿云又是哄劝,又是有些恼怒道。
“什么身份不身份的,他是男人,我是女人,这就是成了。何况奴家并非为了自己,还不是为了那桐花。”桑叶不满道。
“什么!”穿云蓦然起了高声。
“你方才说什么?你再说一遍!”穿云急声道。
“什么什么跟什么?”桑叶被突如其来暴怒的穿云吓了一跳。
“你方才说你是为了谁?”穿云高声道。
“奴家方才说是……为了桐花……”桑叶无辜道。
“你真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萝卜吃多了,你也不嫌渴。”
“你也是灶王爷扫院子,多管闲事。”
“又是那母鸡孵鸭蛋,没事找事!”穿云想是气急,口中一句接一句,不停的数落着桑叶。《苏陶陶穿唐记》,
第一千二百三十七章 恋恋不舍
“我看你才是鸭棚的掌柜——管蛋闲事。”
“六个指头挠痒痒——你多了那一道!”
“染房里头你卖布——多管闲事!”桑叶在口舌之上从来不吃亏,如今被穿云劈头盖脸一阵数落,哪里受的住。
桑叶先前只想着穿云给了她安身之处,她便忍着,谁知这穿云竟是说个没完。桑叶一生气,嘴巴也不饶人起来。
“好端端的,谁让你管桑叶的闲事了?你还说你不是狗拿耗子——你多管闲事!”穿云见到桑叶自作主张,哪里有不生气的。
“桐花是奴家的姐姐,奴家要管桐花的事情,可谓是理所应当。你便捉我到阎罗殿前,我也理直气壮,不怕甚的。”桑叶振振有词。
穿云心头的火气不打一出来,恨不能立时把这桑叶暴揍一顿,但是他素来不对女人动手,于是乎只能忍住火气,口中斥道“桐花的事情自然有桐花自己来做主,哪里由得你在此处指手画脚,多嘴多舌!”
“你说奴家多嘴多舌?”桑叶双眉一拧,一撩帕子,口中高声嚷道“老天爷呐……可给我评评理呦……这没心肝的竟然说我多嘴多舌……这生生是要我死呐……奴家好端端的给桐花打算……他这天杀的竟然说奴家多管闲事……莫不是桐花非要孤独终老……他才满意啊……这天底下怎地有这般看不惯旁人好的人呐……”
穿云被桑叶这模样吓了一跳,不知这妇人为何说哭就哭,说嚷就嚷,他立着不动。
突地一道人影从厨房冲了出来,一把抱住桑叶的腰,口中宽慰道“桑叶姐姐莫要多想……这穿云大哥是爱之深责之切……所以才会一时的口不择言……再说这穿云大哥对桑叶姐姐的好……咱们都是看在眼里头的……”
“他……什么时候……对我好了……”桑叶嚎道。
“桑叶姐姐,你有所不知,穿云大哥,平日里总会偷偷看你……就方才穿云大哥瞧着你去前院……姐姐是没有瞧见穿云大哥的目光有多恋恋不舍……”麦芽抱着桑叶,苦口婆心的劝慰道。
“麦芽……你说的……都是……真的……”桑叶终于不嚎了,只盯着麦芽问道。
麦芽这才瞧见桑叶方才虽是嚎哭的厉害,但是脸上竟是没有一滴泪,她眼睛发亮,隐隐有光。
“奴婢说的自然是真的……方才桑叶姐姐去了多久……那穿云大哥就在宝瓶门里头守了多久……”麦芽语气笃定。
桑叶不由游疑起来,她先是疑惑的看向穿云,在对上穿云呆若木鸡的呆滞眼神儿之后,桑叶目光便渐渐的安定了下来。
桑叶此番也不哭了,也不嚎了,反倒是羞羞答答的收起了帕子,口中放柔了声音说道“这又是怎么一回事……虽说奴家是受了你的恩……承了你的情……但是你怎能如此对我……奴家自来怕人误会……所以行事间从来端正……也从不曾惹来什么闲言碎语……他怎地就对奴家怀了这种腌臜的心思啊……”
穿云眼神呆滞,整个人像是块儿大石头一般,只呆头呆脑的站着。
桑叶撇了穿云一眼,又羞羞答答的说道“奴家的模样虽说很是招人……但是穿云……你并非奴家喜欢的类型……”
桑叶话音刚落,那穿云就像是活了过来一般,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怎奈那桑叶接下来又说道“但是奴家素来心软……最是瞧不得人要死要活……所以奴家愿意给穿云你……一个机会……”桑叶话说到最后,伸手捂住脸颊,声音又娇又怯。
桑叶捂住脸颊,闭着眼睛,自然瞧不见方才好不容易有了一丝生机的穿云,又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
穿云自诩为武林中人,最擅长的就是快意恩仇,行事间最是干净利落,如今碰到了这桑叶,便是干净不起来,利落不起来。像是秀才遇到了,有理说不清。
穿云又气又急,口中又解释不清,索性三十六计,走为上计,甩袖离开,去了前院。
“他怎么走了……这事情方才说了一半……他怎么就平白无故的走了啊……”桑叶撩起裙子就要去撵,却被麦芽扯住了衣袖。
“麦芽,你做什么,奴家这就要去找他说个清楚,问个明白。”桑叶眼睁睁的看着穿云穿过宝瓶门,上了游廊,心中不免急切。
“桑叶姐姐莫要去了……”麦芽出声挽留,她瞧着穿云的身影不见了,这才低声劝道“桑叶姐姐仔细想想,如今奴婢就在这里,穿云大哥即便回来,也碍于面子,不会把此事给说清楚,道明白。”
“那奴家该怎么办?”桑叶突然没了主意,又反手拉住麦芽的手,仔细问道“麦芽,你当真瞧见这穿云暗地里看奴家了?”
“奴婢瞧得真真的……那穿云大哥不仅经常在暗地里看桑叶姐姐……还不止一次……光是奴家就瞧见了两三次……”麦芽捂嘴笑道。
桑叶亦是不自觉的弯起了嘴角,口中又问道“麦芽你果真瞧见了……确信没有看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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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婢的眼神最好,便是连那枣树上最大的枣子也瞧得一清二楚。更何况是穿云大哥的眼神儿,那般直白,任何人都能看得出来,穿云大哥的心意。只有桑叶姐姐一人蒙在鼓里。”麦芽仰头去看树上最大的枣子。
桑叶心中热乎乎,温腾腾,又想笑,又觉得有些羞涩,她抬眼去看枣树,目光不自觉的又去看那前院,面上的笑意却是藏也藏不住,溢了出来。
“他……他怎地对奴家存了……这等的心思……”桑叶又说道。
“不管穿云大哥是何时对桑叶姐姐有了心思,那份情意,大家伙都是看在眼里的。”麦芽儿笑嘻嘻的说道。
桑叶心里头高兴,挽起麦芽的衣袖就说道“走,麦芽儿咱们去厨房做白糖糕去。”
“做白糖糕?”麦芽问道。
“对,做白糖糕。”桑叶声音坚定。
“那白糖糕做给谁吃啊?”麦芽笑道。
“这白糖糕自然是做给大家吃的……”桑叶声音一顿,又添了一句,“自然还有那多管闲事的穿云……”《苏陶陶穿唐记》,
第一千二百三十八章 遍地桃花
宋如是有孕之后,渐渐对那些个小东小西起了心思。瞧见那不起眼的铺子,总要进去看看瞧瞧,若有合心意的玩意儿就眼巴巴的看着李诃。
李诃最是瞧不得宋如是这般委屈巴巴的模样,于是乎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两人就收获颇丰。
李诃手提大兜小兜,肩扛大包袱小包袱。他本来就生得打眼,此番又披挂着一身儿的包袱行李,于是乎就成了那行走着的杂货铺,引得众人频频侧目。更有那些个胆大的小娘子,直直的朝着李诃身上跌了过去。
李诃本就好面子,是以把全身的家当都放在马车上,又引着宋如是去了小街小巷。不为别的,只图清净二字。
李诃拉着宋如是的手,尽量远离那些个卖炮仗的铺子,有家铺子门口围着一堆孩子,看炮仗师傅做炮仗。
两张白木的床板,有两块很光滑的木板。把一张粗草纸裹在一个钢钎上,两块木板一搓,吱溜一声,就是一个炮仗了。
孩子们看着师傅做炮仗,宋如是就很有兴趣的看着这些孩子。
“阿如喜欢炮仗?”李诃问道。
宋如是点了点头,“倒是许久不曾瞧见放炮仗的了。”
“这一家谭家炮仗店里头有一样炮仗与别处不同,叫做“遍地桃花”。李诃目光每每定在宋如是身上的时候,就不由得柔和起来。
“遍地桃花……这名字倒是取得好。”宋如是说道。
“这遍地桃花不仅外皮,连里面的筒子都一色是梅花红纸卷的。放了之后,地上一片红,逢年过年,下过雪,花瓣落在雪地上,红是红,白是白,很是好看。”李诃又说道。
“那就等下雪的时候,买来试试。”宋如是兴致勃勃道。
李诃点了点头,目光宠溺,语气更是柔和极了,“待到雪落之时,阿如只怕就要临盆了。”
宋如是收回目光,一只手搭在小腹上,语气柔和,“先前郎中算了日子,说是这孩子出生在之际,倒是个会挑日子的。”
“之际……时运不错……那咱们就下雪的时候,在后院放上几只“遍地开花”。李诃笑道。
宋如是歪着脑袋去看李诃,只瞧着李诃,笑道“郎君,那便说好了。”
“说好了……”李诃宠溺道。
两人说着,那谭记炮仗店门口围着的小童一哄而散,原是那炮仗店的伙计拿出一挂红皮鞭炮,一手又拿了火石,引火在长长的引子上,发出“滋滋”的声音。
李诃搂着宋如是,紧走了几步,口中又不停宽慰,“阿如莫要害怕。”李诃说话间又伸手捂住宋如是的耳朵。
宋如是不由好笑,伸手去拉李诃的手,怎奈李诃无论如何就是不松手。宋如是耳朵暖融融的,耳边“噼里啪啦”响起了一连串的鞭炮声,她此刻心底里也是暖融融的。
“郎君真是好笑,奴家又并非孩子……”宋如是口中嘟囔着。
李诃远远看着那炮仗店的小伙计放完了鞭炮,他这才放开宋如是,声音当中不自觉的带着宠溺,“阿如小童不是小童,莫非还是大童不成?”
宋如是莞尔一笑,又好奇的看向炮仗店,那鞭炮燃尽,流下了一地胭脂色与白色掺杂在一起的花白之色。
先前一哄而散的孩子们又重新的聚在了一处,有那胆大的就在鞭炮堆里去找那没有燃尽的漏网之鱼,偶尔捡到一个就要高高举起,口中发出一声欢呼声。
宋如是瞧着孩子们天真肆意的笑容,面上不由也带出了几分笑意。眼看着其中一个孩子拿起手指粗细的鞭炮,引燃以后,朝着一众孩子扔了过去。
孩子们就四散而去,唯有一个小童,呆呆站着,既不跑也不躲,眼看着炮仗到了眼前,“砰”的一声,炸了起来。那小童这才高声嚎哭起来。
宋如是听着那嚎哭之声有些耳熟,于是去看那小童,这一看,面色不由一变。她扯住李诃的衣袖,口中急促道“郎君……你瞧那孩子……”
李诃顺着宋如是的目光,看向那孩子,面色不变,不仅不变,他甚至还眉毛也没有动一下,他只是收回目光,柔声说道“阿如,我瞧见了。”
“那孩子……明明就是……”宋如是目光紧紧盯在那孩子的身上,口中不可置信道。
“正是,那孩子正是他。”李诃回道。
李诃的回答很是含糊,宋如是却是听得一清二楚,她终于收回目光,看向李诃,手中牢牢抓住了李诃的衣袖,口中不可置信道“可是他现在并不该在此处……”
李诃点了点头,正要开口,突地那厢响起妇人的喝骂声,“哪个早夭的混账东西给宝儿身上扔的炮仗!”
宋如是转头去瞧,只见从谭记炮仗铺对面的巷子里头冲出一个矮胖的妇人。她身上穿着姜黄色的裙子,手上拿着把钳煤用的火钳子,骂骂咧咧的冲了过来。
“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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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天杀的,这般欺负我家宝儿,我今日定要打死你这个混账东西!”妇人说着,冲向小童,之前的小童早就一哄而散,只余宝儿一人留在原地,哇哇大哭。
他哭声嘹亮,手舞足蹈的哭个不停,等那妇人冲过来,先是看了看宝儿周身,见他身上并无伤痕,这才捶了宝儿一拳,口中厉声说道“你莫不是个死人不成,瞧见炮仗来了也不知道躲,只等着被炮仗炸死,你就可以下了那十八层地狱里头做那没爹没娘的小鬼了!”
宝儿被打之后,哭的更加厉害,他一面嚎哭,一面伸胳膊蹬腿,闹个不停。小小圆圆的脸蛋儿上尽是委屈。
谁知那妇人不为所动,并不哄他,反倒是又在他背心处捶了几把,这才恨声说道“哭哭哭!你就知道哭!也不知道是死了娘了,还是死了爹了。每日里一睁开眼睛里头哭,哭起来没完,听的人闹心!你若再哭一声,我这就打死你!”妇人说着,举起手中的火钳子狠狠挥向宝儿。
宋如是不由发出一声惊呼,接着手心一暖,却是李诃握住了她的手。《苏陶陶穿唐记》,
第一千二百三十九章 四方棒槌
“阿如莫怕……”李诃低声安慰。
宋如是这才放下心来,又去看那妇人,只瞧着妇人手中的火钳子高高举起,却是轻轻放下,只在宝儿肩头上轻轻打了一下。
宝儿不知是受了惊吓,还是怎地,哭声愈发的凄厉,只引得炮仗店的小伙计都出来瞧热闹。
“王大婶,你就莫要再打他了,不过是个小孩子,顽皮一些,倒也不打紧的。何况这么大的孩子本就是狗讨嫌的年纪。”有个年纪略长的管事模样的人劝道。
“他这哪里是顽皮,分明就是脑子不够使。瞧见炮仗来了,旁人都会躲,只他傻傻站着,就等着炮仗来了炸死他呢。”王大婶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宝儿,口中气愤道。
“他年纪还小,一时反应不过来,也是有的。王大婶你莫要再骂他了,他不过还是个小孩子。”管事模样的人又劝道。
“他不是一次两次的反应不过来,而是没有一次反应过来的。每每被炸的灰头土脸哭着回去,偏偏又不长记性,你说可气不可气。我就没有瞧见过这般愚蠢的孩子。他简直就是老太太上鸡窝——笨蛋。”王大婶扔下火钳子双手叉腰,显见是气的不轻。
“他若不懂,你就耐心教他,而不是这般吓唬他。你这般吓唬他,他被吓得狠了,更是什么话都听不进去了。他一次不懂,你多说两次,他自然就懂了。”管事又劝道。
“他就是个榆木疙瘩,又是个四方棒槌——死笨死笨的。我说了八百回了,他还是这副呆呆傻傻的样子,瞧见他这蠢样,我就气不打一处来!旁人的孩子或是说上两句,或是打上两下,下次必然就懂了。偏偏就这个蠢货,天天都要出来看炮仗,又每每哭着回去,真真是个不中用的棒槌!”王大婶气的胸口上下起伏,那一口气只在胸口处翻滚不休。
那管事的叹了一口气,又说道“王大婶心善,咱们大家伙都是知道的,就当是可怜可怜他罢……”
“若不是可怜我那未出五服的妹子,我当初就不会揽下这等的倒霉差事!”王大婶亦是叹了一口气,她捡起地上的火钳子,冲着肩膀颤抖不休的宝儿,口中厉声说道“我告诉你,你若是再哭一声,我就不要你了,你也莫要再回家了!无论你去哪里,讨饭去,还是吃屎去,都不干我的事!”妇人说话间,转身就走。
宝儿哭的惊天动地,眼看着那妇人穿过东西贯通的街道,进了那巷子口。
宝儿这才缓缓停下了哭声,他呼呼歇歇的看着妇人离开的方向,又去看那管事,管事的叹了口气,双手背后进了铺子。
宝儿举起袖子擦了擦眼泪,朝着妇人的方向慢慢去了。他走得极慢,一条腿迈开一步,另外一条腿僵直着拖了过去,如此一步一步的向前而去。
“他的腿……这是怎么了……”宋如是吃惊道。
“他的腿折过一回,好了之后,就落下了病根儿……”李诃低声道。
宋如是看着宝儿缓缓离去的背影,他身上穿着一件儿小小的藕荷色的袍子,那袍子下摆宽大,还绣着一圈儿小小的梅花。只不过是年头久远,梅花被洗得泛白,有的地方还破了洞,看起来很有一种凄凉零落的味道。尤其是那样式一瞧就是女人家的襦衫式样。
宝儿小小的身子被那宽大的衣裳衬托的愈发的瘦小。他上半身穿着宽大的襦衫改的袍子,下半身却是穿着一条长度只到小腿肚的裤子,露出一截子黑乎乎的小腿,脚上又穿着一双破了洞的草鞋,露出糊着泥巴的脚后跟。
宋如是抚摸着温热的肚子,一只手被李诃牢牢牵着,眼看着宝儿慢吞吞地进了那巷子,她这才收回目光,轻叹一声,“他怎地成了这般模样?”
“阿如不知?”李诃问道。
宋如是看了一眼李诃,就知道他知知晓了一切,只得口中低声说道“先前华清有了异心,被奴家察觉以后,奴家就略施小计,使人带走了宝儿。原想着把宝儿当做筹码,谁知突然生出了变故,那宝儿不知被人虏去了,之后的事情奴家就不知晓了……”
“阿如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华清之所以想快些带走宝儿,不过是怕那人找到兴化坊。她虽是心有预感,却不知那人早就找来了。”李诃握着宋如是的手低声说道。
“宝儿既然被那人带走,如今又怎会出现在这里?还有他的腿是怎么折的?”宋如是问道。
“其间细节,我不能与你细说。如今只能告诉你,这宝儿如今出现在这里,倒也是他的福气。”李诃隐晦道。
宋如是皱眉想了一会儿,心里头突然生出个极为可怕的念头,她掩住口,惊呼道“这宝儿可是他嫡亲的儿子……”
“非也……”李诃摇头道“这宝儿自然是他嫡亲的儿子,但也是个明晃晃的筹码,谁若是想要拿住他,这宝儿自然是个趁手的软肋。”
宋如是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口中不可置信道“即便如此,也不该如此无情,好歹是自小养在身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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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是从小养到大又能如何?不过是两害相权取其轻罢了……”李诃面上浮起一抹冷笑。
宋如是看着他的样子,心中一软,口中却又为宝儿鸣起不平来,“可是奴家瞧着宝儿如今的模样……似乎不大聪明……”
“若是太过聪明,反倒成了祸害。”李诃皱眉说着,就牵着宋如是的手去了。
宋如是亦步亦趋跟在李诃身后,仰头看向他头顶的玉冠。玉色温润,似是他的为人。
宋如是心中不免一叹,她今日仿佛叹气叹的格外的多,她心中一时可怜宝儿,一时又心疼李诃,正这般纠结之际,突然闻到一股子香甜之气。
若说从前,宋如是并不喜欢甜腻之物,如今闻到这味道,却登时觉得腹中饥饿起来。
她立住不动,李诃就回头过来看她,目光深情,语气柔和,“阿如,怎么了?”
“郎君……奴家饿了……”宋如是低声道。《苏陶陶穿唐记》,
第一千二百四十章 阿予郡主
瓜果甜香,与蜜糖之甜香,又有不同。但这两样香甜之气,混在一处,便自有那清甜之香,亦有甜蜜之香。
宋如是就立在这家铺子门口,眼巴巴的看着铺子的各样糕点。那李诃又是好笑,又是心疼,于是牵着宋如是的手,进了铺子。
话说这家黄记糕点铺,宋如是之前从未听说过,她闻着那铺子里头香香甜甜,肚子里头就唱起了空城计。
她随着李诃进了铺子,这铺子里头琳琅满目,皆是糕点。无论是那桂花糕,豌豆糕,还是那牛舌饼,鲜花饼,更有那小巧的荷花酥,海棠酥,玫瑰酥。这林林总总的糕点,发出诱人的香甜之气,只引得宋如是四下去看,看得更是目不暇接。
黄记糕点铺也算是长安城中的老字号,是以主顾甚多,宋如是挑挑拣拣,眼看一副要满载而归的架势。李诃并不阻拦,反倒是任由宋如是挑选各色的糕点。
这两人正挑选的热热闹闹,突地一人店门口起了喧闹之声。宋如是随意一瞟,只瞧着那店门口来了个穿着黄衫的丫鬟。
那丫鬟头戴金簪,身穿锦衣,看起来像是哪家豪门的丫鬟。她手里拿着团扇,扇面上的仕女扑蝶,却是拿金线银线一针一线所成。
这黄衫丫鬟神色倨傲,一张小团脸上带着一抹嘲讽,她斜着眼睛着你看向那黄记糕点铺里的小伙计。
“你这狗东西,我家娘子要的可是玫瑰酥,你瞧你拿的这是什么?”黄衫丫鬟斥道。
那小伙计缩着脖子,口中畏畏缩缩的解释道“对不住了姑娘……小的新来不久……一时之间认错了玫瑰酥……”
“奴婢管你是不是初来乍到,你给错了东西,误了奴婢的差事,就该给奴婢一个说法!”那黄衫丫鬟不依不饶的说道。
“小的给姑娘赔不是了……这海棠酥便送给姑娘了……还有这玫瑰酥……姑娘且拿好了……”小伙计手上提着个油纸包,恭恭敬敬的递到了那丫鬟手上。
那丫鬟嗤笑一声,一甩手把那玫瑰酥远远扔到门外去了,口中冷声道“奴婢不要这玫瑰酥,奴婢只要讨一个说法!”
“说法?什么说法?”小伙计吓得脸色发白,显见是没有经过事的。
“你害奴婢误了差事,奴婢被扣了一两月钱,这银子就该你来出。”丫鬟目光紧紧盯在小伙计身上。
小伙计登时吓出了一身的冷汗,他结结巴巴的说道“姑娘说什么……什么一两银子……小的一个月的工钱统共才一钱银子……何况这一两银子……实在不该小的来出……”
“你误了奴婢的差事,这银子自然就该由你来出。何况正是因为你粗心大意,这才坏了奴婢的事情!”黄衫丫鬟言之凿凿道。
小伙计一时不能接受,恰有那店里的管事来请那丫鬟去后院。这丫鬟冷哼一声,口中高声道“既然你家东家有请,奴婢就卖给你东家一个面子,但有一样,若是不赔了奴婢的银子,奴婢也不是那般好惹的。”
黄衣丫鬟神情倨傲,斜着看了小伙计一眼,口中冷哼一声,越过小伙计,去了后院。
“这是哪家的丫鬟这般不讲理?”
“瞧着她的模样,像是郡主家的丫鬟……”
“你说的是哪个郡主?”
“不就是那阿予郡主,还能是哪个郡主?”
“阿予郡主名声不错,怎地这奴才这般的张扬跋扈,不讲道理?”
“这既然有各式各样的主子,自然就有各种各样的奴才。正是因为阿予郡主名声温良贤淑,所以才会被这般奴才哄骗遮掩……”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一个点了点头,不再问话,另外一个亦是默契的不再言语。
宋如是随着李诃出门以后,方才扯住李诃的衣袖问道“郎君,她们方才说的可是阿予郡主?”
李诃点了点头,手里提着一串点心,口中却是不动声色转了话题,“阿如可是饿了,前头有家酒楼里头有一样菜品甚是好吃。”
一提到吃的,宋如是登时把那阿予郡主抛在了脑后,只急吼吼的问道“那酒楼在何处?”
李诃伸手一指,“可不就在那街拐角?”
宋如是遥遥看去,果然瞧见街拐角有家铺子门口挂着两串红灯笼,红彤彤的很是打眼。
“那酒楼的拿手好菜是什么?”宋如是忍不住问道。
李诃看向宋如是,口中神秘道“这个却是不能告诉阿如。”
“这又是为何?”宋如是不解道。
“因为我若说了,只怕阿如的口水就要流出来了。”李诃笑道。
宋如是一晒,不由微嘟起嘴巴,口中不屑道“郎君定然是自己也不知晓,所以才会如此推脱。”
“阿如莫要用那激将法,我此刻不说,自然有我的道理。”李诃并没有告诉宋如是答案。
宋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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伸手去扣李诃掌心,李诃一笑,由着她去,只迈开步子,带着阿如向着街拐角而去。
“那酒楼莫不是有什么猴脑象拔?”
“还是有那参花爆肚溜肥肠?”
“莫不是还有那蒸羊羔,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
“还是有那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卤猪、卤鸭、酱鸡、腊肉、松花小肚儿?”
宋如是吞了一口口水,扯着李诃,坚持不懈的问道“郎君那酒楼里头莫不是还有晾肉、香肠儿、什锦苏盘、熏鸡白肚儿、清蒸八宝猪?”
“清蒸八宝猪?”李诃终于回首,面上带笑。
宋如是郑重其事点了点头,口中坚定道“正是那清蒸八宝猪!”
“这菜名倒是不错,很有阿如的风格。”李诃夸赞道。
“那是,你也不看看是谁说的……”宋如是得意的点了点头,又觉得有些不对,登时醒过神来,口中娇声问道“郎君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做有奴家的风格?那清蒸八宝猪跟奴家哪里有半点干系?不过是个菜名罢了,怎会与奴家扯在一处?”宋如是拽住李诃,面上自是一副,你若不说个清楚,我就不善罢甘休的神情。
“因为……”李诃特意卖了个关子,笑吟吟的看着宋如是。《苏陶陶穿唐记》,
第一千二百四十二章 好事将近
宋如是听这小伙计口齿伶俐,又去看他,那小伙计摆放了碗碟,又轻手轻脚的出去了,临到门口,又小心掩上了房门。
“这小伙计倒是伶俐。”宋如是又说道。
“那些个不伶俐的只怕都上不了台前。”王公子接口说道。
宋如是点头称是,又去看那案几上的菜肴。她不开口,这屋子里头就蓦然的安静了下来。
最后还是李诃笑着说道:“王兄好事将近,当浮上一大白。”
小小的描金汝瓷酒盏倒了两盏,宋如是只眼巴巴的看着,好在那两人只顾着喝酒,这盘溜鱼脯倒是成了她的盘中餐。
宋如是一向不关心朝政之事,所以只顾着吃喝,吃的自是溜鱼脯,喝的却是乳白香甜的乳酪,如此下来,也算是恣意快哉。
她于吃喝二字之上甚是专注,直到听到两人说到“娶妻”一事,她才放下筷箸,口中吃惊道:“原来郎君方才说的好事将近,竟是这一桩,不知是哪家的姑娘竟有这般的福气?”
王公子看着宋如是笑吟吟的一双眼睛,沉声说道:“说来那人,你也认识。”
“奴家竟然也认识?”宋如是突然兴奋起来。
李诃瞧着宋如是饭也不吃了,整个人瞪圆了眼睛,又是好奇又是惊喜的模样,他心中妥帖,伸手捏了捏宋如是的脸颊,口中亦是笑道:“新娘子正是那阿予郡主……”
“阿予郡主?”宋如是微微有些吃惊,她原先记着,那阿予郡主一直与郡王李珪有些牵扯,谁曾想如今竟是要嫁给王公子,至于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转折,只怕旁人无从知晓。
“正是阿予……阿予性子和顺,母亲很是喜欢。”王公子笑道,面上却并无太多喜色。
宋如是心里头却是觉得很是欢喜,“不知日子定在什么时候?”
“就定在明年的三月二十六。”王公子回答道。
宋如是一心里头算了算日子,又高兴道:“这日子倒是不错,正七品春暖花开之际,百花盛开万物复苏的大好日子。”
“只可惜奴家并未瞧见过阿予郡主,不过既然能够与王公子相配的,定然是那天之骄女。”宋如是又笑道。
王公子微微点了点头,“阿予也曾听说过阿如,待过上几日,或许你们二人还能见上一面。”
“阿予郡主竟然听说过奴家?”宋如是微微吃惊。
“阿予郡主确实听说过你的名头,并且对阿如也很是好奇。”此番说话的却是李诃。
“这又是为何?”宋如是心中好奇,溜鱼脯也顾不上吃了,只好奇的问道。
“因为阿予郡主也是那绸缎庄的主顾。”李诃笑道。
“竟是如此?”宋如是半信半疑。
“正是如此。”李诃神色坚定。
宋如是心中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一时又说不上来,她待要再问上两句,那二人却是又把盏言欢起来。
她只得闭上嘴巴,又拿起了筷箸。她素来有个好处,就是用膳的时候最是专心,所以她很快就忘记了阿予郡主,又专心的吃喝起来。
又有那么一句话叫做,欢乐的时光都是短暂的,宋如是很快就吃了个八分饱。
再看那厢李诃与王公子也放下了酒盏,又低声说着什么。宋如是无聊之际,又去看那窗外的蓝天。
自打入秋之后,这天空湛蓝,每日里都像是拿着清水洗涤了一番一般,湛蓝明净。但是与夏天相比,那湛蓝明净就多了一分高远冷清。
天空明净,没有一丝风,亦没有一片云。宋如是深吸一口气,听着外头的人声,一颗心又逐渐的游弋远去。
而与此同时,那黄记糕点铺的后院里头,立着两人。
其中一个自是那生有几分姿色,神色倨傲的丫鬟。另外一个却是个面皮白净,身穿长袍,面上带笑的东家。
“此番是小伙计犯了错,连累的姑娘被罚了银子,小店实在过意不去,还希望姑娘莫要怪罪。”东家声音柔和,似是清风拂面。
黄衫丫鬟面色微微松动,面上依旧带着倨傲之色,口中傲慢道:“奴婢若是东家,就立刻把这小伙计撵了出去。这般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留在店里,奴婢瞧着就是个祸根。”
“姑娘说的有理。”东家接口说着,又揣度着黄衫丫鬟的神色,说道:“不过这小伙计也是个可怜的,若是撵了他回去,只怕他就无家可归了。”
“这天底下无家可归的人多了去了,你若是每个都可怜一番,那这黄记糕点铺的招牌迟早要完。”黄衫丫鬟口中嗤笑道。
“姑娘此话有理,这小伙计笨手笨脚误了姑娘的差事,定然要重重的罚他。”东家说话间从袖中摸出个荷包,又把那荷包恭敬的递给黄衫丫鬟。
黄衫丫鬟瞄了一眼,瞧见那荷包鼓鼓囊囊的,心里头暗自欢喜,偏偏口中说道:“奴婢这也是为了你家店铺着想,奴婢不过是个小小的丫鬟,误了奴婢的差事,不过是罚了二两银子。但若是这小伙计一位的毛毛糙糙,误了别人的差事,只怕别人就不会这么好说话了。”
“姑娘说的是。”东家看着黄衫丫鬟收下荷包,口气不变,很是柔和。
“如今奴婢瞧着你这东家不错,此事也就罢了。”黄衫丫鬟伸手掂量了掂量荷包的份量,心里头早已乐开了花。
“姑娘大人有大量,我定然会重重惩罚那误了事的蠢东西。”东家又说道。
“这便是你这铺子里头的事情了,奴婢还有事情,这便走了。”黄衫丫鬟说话间就走,一刻也不愿意停留。
那东家送走了黄衫丫鬟,又唤了做错了的小伙计来了后院。这小伙计吓得浑身发抖,先前在前堂,他便畏畏缩缩,心中害怕。此番面对着东家,他双腿微微发抖,头也不敢抬,只结结巴巴唤了一声,“东家……唤……小的……做……什么……”
“船儿,你来了多久了?”东家语气柔和。
那名叫船儿的小伙计,头垂的低低的,一双眼睛看向自己的衣襟,口中畏畏缩缩的回道:“小人……小人……来了……三个月了……”
)《苏陶陶穿唐记》,
第一千二百四十三章 事有凑巧
“那船儿你可有去处?”东家低声道。
小伙计的脸色一阵白一阵红,最后转成了凄惨可怜的模样,他耷拉着眉头,垂着手,口中讷讷道:“东家这意思是要撵小人走吗?”
“船儿,你方才也瞧见了,那郡主的丫鬟不依不饶。我身为东家,亦有难处。”东家一脸为难。
“小的没爹没娘……不过是孤身一人……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哪里还有什么去处……”船儿掰着手指头,口中吭吭哧哧的说道。
“既然如此……”东家张口说了一半,那船儿突然跪倒在地,扯住东家的衣摆,口中不停哀求道:“东家就当是可怜可怜小人……小人若是离开了这里只怕只能住到那城外的破庙里头……小人先前在那里住的时候……真真是受尽了欺负……遭尽了白眼啊……吃够了苦头……东家……可怜可怜小人吧……”
那东家年纪不过二十四五岁的年纪,他面色柔和,瞧起来颇有几分温和的味道。他被那小伙计扯住衣摆,行动间有了桎梏,但他面上并没有半分不耐烦之色。
他伸手欲要扶起船儿,怎奈那船儿太过伤心,只一味的揪扯着他的衣摆不肯放手,口中更是低声求饶不停,“东家……小人以后再不敢了……定不会再出错了……小人若是还要出错……待到那时候东家再撵小人离开……小人别无二话……立时就走……再不会纠缠东家一句……”
那船儿哭的眼泪鼻涕滚滚而下,他随手抹了一把鼻涕,又倚靠着东家,口中哀求道:“东家你看……这天儿马上就要冷了……小人若是没了生计……只怕这冬天就要挨不过去了……”
那船儿一面哭泣,一面求饶,东家长叹一声,并没有再拉扯那船儿,只口中低声说道:“船儿你既然不愿离开,也就罢了……”
“东家你说什么?”船儿挺直身子,伸手搓了搓耳朵,不可置信的看着东家。
“我方才说,你若不愿离开,也就罢了。”东家耐心道。
“东家的意思是……小人不用走了……东家不撵小人离开了?”船儿眼睛当中闪闪发亮,紧紧盯住东家,口中难以置信道。
“我本来就没打算让你离开。”东家含笑道。
船儿心中狂喜,他的手指兀自紧紧揪着东家的衣摆,但是他仿佛并没有察觉到,只眼睛发亮,一脸欢喜的看着东家,口中激动的说道:“东家对小人的大恩大德……小人定然会全心全意留在铺子里头……以后这铺子里头的脏活累活……小人就全包了……还有小人若是忙完了……就来后院打扫……这店里所有的杂活累活……小人全都做了……就是连东家的恭桶以后也由小人来倒……”
那船儿说话间忍不住又哭了起来,此番却并非难过,而是实打实的欢喜。他面上虽然有泪,眼中却有了光芒。
“船儿,你还做你之前的活计,其他的自有旁人去做。”东家温声道。
“可是东家……对小人这般好……小人实在是无以回报……”船儿欢喜的抹着眼泪。
“船儿,你且去洗把脸。前头客堂人多,你洗过脸就去前头帮忙罢。”东家说道。
船儿重重的点了点头,这院中有口古井,井口上架着个木轱辘,那木轱辘上头缠绕着一大圈儿草绳,另一端上则吊着一只木桶。
船儿打了水,洗了脸,跟方才相比跟换了个人一般,他又恢复了平日里的精气神儿。
他冲着东家,神色庄重,行了大礼,而又又喜滋滋的跨过门槛就要去前院。他一脚跨过门槛,又突然回头,犹豫道:“可是东家……那姑娘家里头有权有势……只怕瞧见小人……又要不依……到时候只怕又连累了东家……”
东家听到这话,口中笑道:“船儿你莫要担心,咱们是开店的,不是讨饭的,无须处处都要看人脸色。”
船儿听到这话,一颗心方才踏踏实实落在了肚子里头,他冲着东家一笑,欢天喜地的去了。
东家看着船儿雀跃的身影,亦是笑了起来,不过笑容轻浅,神色内敛。
而那宋如是吃饱了饭就犯了迷糊,李诃瞧着她眼神飘忽,又不停的打着哈欠。自与那王公子分道扬镳,改日再约,带着宋如是上了自家马车。
宋如是上了马车,马蹄声声,她歇了一会儿,反倒又有了精神。她倚靠在李诃怀中,仰起头,勾住李诃的脖子,一脸好奇的问道:“郎君,你说那阿予郡主此番嫁给王公子,那郡王又该怎么办?”
李诃微微阖着眼睛,听到宋如是问话,又睁开眼睛,目光温柔,口中说道:“听闻那郡王近日也要成婚了……”
“什么?那郡王也要成亲了?”宋如是一惊,挺直了身子,脑中登时脑补出一场大戏。
李诃瞧着宋如是的模样好笑,口中又说道:“千真万确,王公子的婚事恰与那郡王在同一天。”
“他们二人的亲事,竟是同一天?”宋如是又吃了一惊。
“正是同一天。”李诃淡然道。
宋如是脑中纷乱,一门心思的想着这其中的干系,可是她越想越乱,始终摸不出头绪出来,不过这高门大户之中的事情,又岂是人人都能够参的透?
“莫不是这郡王是特意选在了这一天?”宋如是猜测道。
李诃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听闻之所以选在三月二十六日这一天成婚,是因为阿予郡主的坚持。”
“原来如此。”宋如是似是恍然大悟。
“并非阿如想得这般。”李诃突然说道。
“那事情的真相又是哪般?”宋如是追问道。
“事情的真相,除了那当事之人,无人知晓。”李诃神秘道。
宋如是复又窝在李诃怀中,她身子发软,口中懒懒道:“这豪门里头的是是非非还真是精彩的紧。”
她随手把玩着李诃腰上系着的荷包,那荷包颜色发暗,布料泛黄,那荷包的角落绣着个方方正正的“离合。”
宋如是手中摩挲着那荷包,思绪又飞回到了先前清河县中,初见之时。
)《苏陶陶穿唐记》,
第一千二百四十四章 黑灯瞎火
城外,天擦黑以后,有人出城,有人入城。
这入城的人当中有一人,身穿豆绿色的袍子,立在人群当中,身姿挺拔,于人群当中甚是醒目。最为醒目的是他腰上胯着的一把横刀。
那横刀被剑鞘包裹着,只瞧着那纂刻着花纹的鹿皮剑鞘,也知晓那横刀定然极为锋利。
这人立在人群当中,目光涣散,虽说身上衣衫干净整洁,但整个人瞧起来都有一种奇异的落魄之意。
他随着人流进了城,两条腿似是灌了铅一般,沉重的,拖着腿,朝着空观寺的方向而去。
有人好奇的看了他几眼,他恍若未闻,只沉重的向南而去,行走间腰上的横刀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他渐渐去了,整个人都没入暮色之中,天色愈发暗淡,天渐渐黑了。
话说这人正是穿云,他拖着腿,缓慢的走到了巷子口。这巷子说宽不宽,说长不长,平日里他走过无数遍的巷子,如今瞧着却很是陌生。
他立在巷子口,有些犹豫,静立片刻,始终拿不定主意,不知该何去何从。
他正想得专心,突地听到一声短促的惊呼声,接着肩膀被人狠狠拍了一掌。
“穿云,你在这里做什么?”
穿云僵硬的回过身去,看着夜色当中的石娘,低声说道:“我在此处赏夜……”
“赏夜?”石娘抬头看了看天空,那如墨的天空,没有半点星光,“这黑灯瞎火的有什么可赏的?”
“正是因为黑灯瞎火,所以才叫赏夜。”穿云接口道。
石娘觉得穿云不对劲,于是果断的又给了穿云一掌,这才开口说道:“穿云你这是怎么了?黑灯瞎火的出来赏夜?知道的明白你这是来赏夜的,不知道的还只当是哪里来的小毛贼。”
穿云趁着夜色,苦笑一声,缓缓说道:“此处如此清净,正是赏夜的好地方。”
“你若是只图清净,就不该在此处赏夜,应该去城外,寻个山头,往上一躺,保准让你赏夜赏个够。”郎中的声音响了起来。
“那可不行,山头上只怕有野狗。”石娘担忧道。
“穿云身手敏捷,莫说是野狗,便是来个野猪也不怕。”郎中说道。
“城外竟有野猪?奴家听闻那野猪肉吃起来极为鲜美……”石娘吞了一口口水。
“那野猪肉的味道着实鲜美。”郎中回道。
“郎中,你又如何知晓?莫不是你还吃过野猪肉不成?”石娘好奇道。
郎中在黑夜当中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有一次我出城帮人瞧病,结果回来的时候不小心迷了路,谁曾想,到了第二日头上我也没有找到出路,只能在那一片荒野之地,四处转悠……”
“然后呢,最后你可找到了出路?”石娘紧张道。
“他自然找到了出路,不然如今又怎会在这里跟你讲这一桩事情?”穿云开言道。
“郎中,你快说啊,最后究竟怎么样了?”石娘不理穿云,只攀扯着郎中。
“后来到了第二日早上,天蒙蒙亮的时候,我才发现眼前的地上全是脚印,原来我竟然在这巴掌大的地方,走了整整一夜。”郎中绘声绘色道。
“这又是为什么啊?按说那夜色再过漆黑,你也不该看不见一点东西,竟然在这一个地方走了这么许久?莫不是碰到了鬼打墙了?”石娘声音愈发担忧。
“这世间哪里有什么鬼打墙。定然是夜色深沉,他又迷迷糊糊,一时之间认错了路罢了。”穿云忍不住又说道。
郎中似是没有听到穿云的话,只顾回应着石娘,“我当时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状况,只瞧着自己的脚印竟是在这里兜了一夜的圈子。我当时腿酸脚麻,于是不管不顾的捡了块儿干净的石头坐了下来。”
“谁知我刚刚坐下来,就听到身后的树丛当中有些动静,我回头一瞧,正瞧见个黑乎乎的东西隐在那树丛之中。”
“那黑乎乎的东西莫不就是那野猪吗?你当时身上可曾有趁手的东西?奴家听说那野猪发起狂来,可是厉害的紧。”石娘早就忘了穿云这一章,只箍住郎中的胳膊,口中透出浓浓的担忧。
穿云长叹一声,瞧着并无人注意,只得黯然而去,他走到院落门口的时候,隐隐约约听着那石娘在那一惊一乍的,口中惊叫连连。
穿云又叹了一口气,刚要伸手拍门,那门突然从里打开,门口立着个提着灯笼的人。
那人瞧见穿云,也是一声惊呼,只不过那惊呼当中,又带着欣喜,“穿云大哥,你怎么才回来?”
穿云听到门响,就要上墙,等到瞧见开门那人,又听到那人关切的声音,他心中不由暗自后悔,若是早知桑叶开门,就该早早上了墙头。
“穿云大哥,你不知道,你出门这一日,奴家有多担心你。奴家这一日不论是吃饭还是睡觉都在担心穿云大哥你。”桑叶一脸担忧道。
“多谢。”穿云话不多说,侧了身子就要进门。
这桑叶眼巴巴的等了一下午,正趁着这会子机会,想要与穿云多说两句话,所以只提着灯笼,堵在门口,口中絮絮叨叨的说道:“穿云大哥,奴家真真是担心你。你这一日,从早起到现在,就是那天大的事情都该忙完了。奴家心里头发毛,又怕穿云大哥出了事,又担心穿云大哥迷了路,这心里头总是不能安生,就跟那猫抓了一般。”
“迷了路?”穿云口中重复着桑叶的话,又瞟了一眼巷子口,口中说道:“迷了路的人在后头……”
桑叶听着穿云的话,一头雾水,于是探身去瞧。说时迟那时快,穿云就趁着这一丝丝的缝隙,和桑叶的一丝丝恍神,挤了进去。他头也不回,拔腿就走。
“穿云大哥……你莫要走……奴家还有好些话要跟穿云大哥说呢……穿云大哥……你听到奴家说话了吗……你倒是等等奴家……”桑叶瞧见穿云拔腿就走,于是自己拔腿就追,她手中的提着的灯笼,投射在地上的灯影摇曳起来,于是地上的影子就多了分恍惚。
)《苏陶陶穿唐记》,
第一千二百四十五章 落花有意
穿云只当做没有听到桑叶的声音,一鼓作气上了游廊,很快就进了那后院。
穿云脚下生风,一刻不停,那桑叶也使出了吃奶的力气,终于在枣树底下撵上了穿云。
她一手提着灯笼,一手勾住穿云腰上的横刀,口职呼呼歇歇”喘个不停,“穿云大哥……你莫要有的这么快……奴家……奴家还有话跟穿云大哥……”
穿云勉强立住身子,口中不耐烦的道:“桑叶姑娘有话好好,莫要动手动脚的。”
“动手动脚?”桑叶随手扔下灯笼,两只手一起扯住了穿云的胳膊,口中伤心道:“穿云大哥,为何要要这么奴家?又怎会认定了奴家在动手动脚?”
桑叶又换了个略微舒服的姿势,两只手抱紧了穿云的胳膊,口中委委屈屈的道:“奴家知道穿云大哥的心思……所以穿云大哥莫要再瞒奴家了……奴家什么都知道了……”
“你既然什么都知道了……那就莫要白费口舌了……”穿云强忍着道,那桑叶的胳膊紧紧箍住他的胳膊,她的心口紧紧贴在他的胳膊,她的一张脸也紧紧的贴在他的胳膊上。
“穿云大哥……你在什么?”桑叶声音又软又娇。
穿云听到头皮子发麻,待要甩脱胳膊,偏偏那桑叶箍的甚紧,他一时之间无法甩脱,心里头正自烦闷不休,突然瞧见那厢厨房窗棂上头映着个人影。他一眼就认出那身形是麦芽。
他甩脱不得桑叶,只得开口唤了一声,“麦芽……”
且麦芽正扒着窗棂,看着外头院中的动静,她面颊微红,面上有光,正不错眼的看着外头的动静。
先前桑叶提着灯笼,还能瞧见那两人之间你来我往的纠缠,之后桑叶扔疗笼,那院中登时陷入到一片黑暗当郑
麦芽急得抓耳挠腮,好在过了一会儿,眼睛适应了外头的黑暗,倒也能影影绰绰瞧见这两饶动静。待瞧见院中两团影子,紧紧拥在了一起,麦芽自是一脸兴奋,口中啧啧有声。
她正暗叹自己耳朵不好使,听到外头那二饶“甜言蜜语”,这时突然听到穿云呼唤。这可不就是瞌睡遇到了热炕头。
麦芽面上一喜,急急忙忙回了一声,就冲出了屋子,一路奔到了院子当中,枣树底下。
所谓离得近,看得清,这麦芽凑近一瞧,果真看了个分明。那桑叶一脸娇羞搂着穿云,穿云神色倒是如常。
这是自然,这穿云身为一个大老爷们儿,情绪自然不能太过外露,所以麦芽便不再看穿云,只瞪着眼睛去看桑叶。
桑叶把脸埋在穿云的胳膊上,口中不停的哼哼。麦芽听了又是兴奋,又是觉得有些尴尬。
她待要走吧,又对不起自己着急忙活的这一遭,待要留下吧,又着实有些尴尬。
麦芽正犹犹豫豫间,穿云却是开了口,“麦芽姑娘,厨房里头可还有饭菜?”
“有的……有的……”麦芽刚开了个头,那桑叶就接过了话头,口中急切道:“穿云大哥,可是饿了?奴家一早就为穿云大哥准备了锅子。”
“锅子?”听到锅子,这麦芽面色一白,好在夜幕漆黑,也没有人能前的清楚。
“穿云大哥,奴家知道你最喜欢吃锅子,所以奴家一早就为穿云大哥准备了锅子。那肉汤可是奴家用了上好的羊骨头熬煮的,整整熬煮了两个时辰,方才得了那的一锅羊汤……”
“桑叶姐姐……”麦芽趁着桑叶换气的功夫,张口欲要。
怎知那桑叶好不容易才逮到了跟穿云话的功夫,哪里肯放过这机会。于是立时的打断了桑叶的话,只仰着头看向穿云,声音甜甜道:“穿云大哥,你今日累了一,方才又了这么会子话,定然觉得饿了吧,咱们这就去吃锅子去。”
桑叶又拖又拽,把那穿云朝着厨房扯了过去。她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冲着麦芽道:“麦芽妹子,你也忙活了一了,且去歇着吧。”
麦芽听到这话,于是收回了迈出的腿脚,只瞧着那两人簇拥着朝着厨房去了。
厨房帘子打开,两人进了厨房,那窗棂上一会儿的功夫,就映出了这两饶身影。
麦芽瞧见那窗棂上倒映出的人影,又突然高兴起来,她紧走两步,离着窗棂一丈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只目光炯炯,看向窗棂上头的人影。
“麦芽你在这里做什么?”石娘猛地拍了一把麦芽的肩膀。
麦芽吓了一跳,急忙回身,捂住了石娘的嘴巴,口中低声道:“石娘姐姐,莫要出声……”
“怎么了?”石娘的嘴巴在麦芽的手上道。
“石娘姐姐……你仔细听听……”麦芽低声道。
石娘点零头,那麦芽就松了手,两人立在窗棂底下,听着里头传来桑叶娇娇软软的声音。
“穿云大哥……你快些坐下……奴家这就为你准备锅子去……”
“你一直拉着我……我怎么坐下……”穿云终于开口道。
“奴家若是松了手……只怕穿云大哥立时就要走了……奴家这一整日都没有瞧见穿云大哥了……奴家这心里头可是难受的紧……穿云大哥……你不知道……奴家因为思念穿云大哥……这一整日里可是一顿饭也吃不下……便是连一口水也喝不下……”
“穿云大哥……你摸摸看……奴家这脸都瘦了……不过是一日的功夫……奴家这心里头就像是过了好些年一般……这一日实在漫长的紧……”桑叶着,那声音里头又隐隐透出委屈悲戚。
立在窗棂底下的二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石娘率先开了口,“麦芽,这桑叶今日一整都没有吃东西?”
麦芽先是点零头,又摇了摇头,“石娘姐姐……桑叶姐姐今日确实没有吃什么东西……”接着麦芽面上就露出来了犹豫的神色来,她又张口道:“桑叶姐姐这一日……虽是没有吃什么东西……但是……但是却喝了两大碗的羊肉汤……”
“多大的碗?”石娘不由问道。
“就咱们厨房里头最大的碗……”麦芽道。
第一千二百四十六章 描金瓷碗
“你是说那跟脸盆一样大的汝窑出的边儿上描着金线的瓷碗?”石娘吃惊道。
“就是那个,前些时候,那碗是用来洗菜的,之后桑叶姐姐瞧见之后,就说用上好的汝瓷来洗菜,太过浪费,不如还是当碗来使方便。”麦芽点头道。
“所以她就用那洗菜盆当了饭碗?”石娘惊讶道。
“石娘姐姐你不知道,桑叶姐姐又不听劝,只用着这个当饭碗。先前她还有所收敛,后来知道了穿云大哥的心思之后,每日里更是动不动就喊饿。”麦芽声音当中透着担忧。
“原先桑叶姐姐还跟着咱们一同吃饭,到了后来,晚上临睡前,又要加上一碗面。娘子每晚上都要喝的汤羹,她也一回不拉。”麦芽压低了声音,目光看向窗棂。
“这寻常的小娘子,若是有了意中人,只把会更为注重打扮,为何这桑叶偏偏反其道而行之?”石娘惊诧道。
“桑叶姐姐其实很注重打扮,奴婢瞧着她镇日里描眉画眼,又苦苦守在门口,等着穿云大哥回来。”麦芽说着又皱眉道“偏偏穿云大哥,最近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每日里都不沾家。”
“穿云这几日总不回来吗?”石娘问道。
“穿云大哥最近可是忙得很,每天天不亮就出门去了,每每回来都是深更半夜。今夜还是早的,平日里这个时辰,那桑叶姐姐只怕还守在门口呢。”麦芽一脸同情。
两人正说话间,突然听到厨房里头一声惊呼。
“这肉汤怎地没有了?”
接着穿云一阵风似的刮了出来,口中急急说道“没有肉汤也就罢了,我还有事,便先走了。”
穿云身影与这两人擦肩而过,那厢桑叶就撵了出来,她撩着裙子,费力地去追。
但那穿云像是遇到了十万火急的事情,竟是拧身飞起,上了墙头。这厢桑叶立在墙根儿,眼巴巴的看着穿云,口中不停挽留道“穿云大哥,你这是要去哪里啊?你什么时辰回来啊?奴家还有许多话要跟穿云大哥说呢。”
“你莫要等我了,我自有那十万火急的事情去做,今夜只怕不回来了。”穿云话一出口,闪身不见了踪影。
却说桑叶眼睁睁的看着穿云不见了踪影,她重重叹了一口气,回身走向麦芽。
“麦芽,你可瞧见了那肉汤?”桑叶问道。
“奴婢瞧见了……”麦芽面上又浮上了一抹犹豫的神色。
桑叶就着窗棂透出的光线,打量麦芽面上的神色,口中怀疑道“麦芽你快告诉我,那肉汤究竟去了哪里?”
麦芽低头搓着手指,“那肉汤被奴婢喝了……”麦芽终于鼓足了勇气,抬头去看桑叶,待瞧见桑叶面色一变。
麦芽急忙解释道“奴婢瞧着桑叶姐姐喝了两碗,那肉汤就剩了个底儿。奴婢以为这肉汤无用了,所以就喝完了。不过那肉汤的滋味着实不错。奴婢从来没有喝过这么好喝的肉汤。”
“那肉汤可是我精心熬煮了两个时辰……方才得了那么一点……你这丫头……竟然全给我喝光了……一滴也不剩……”桑叶几乎咬牙切齿道。
“奴婢也不想喝,但是那肉汤的香味很是勾人。奴婢又一直在厨房里头忙活,一个忍不住,就喝了那肉汤。桑叶姐姐,实在对不住了。”麦芽愧疚道。
“桑叶你也莫要恼了,这麦芽不过年纪还小,一时之间馋嘴偷吃,不过是小孩子的心性。再说这肉汤喝了也就喝了,你再怪她,那肉汤也都回不来了。。”石娘瞧着桑叶脸色不对,于是开口劝道。
“奴家并非那个意思……而是……而是……而是……”桑叶口中接连说了三个“而是”,都接续不下去下头的话。
“而是什么?桑叶你就大人有大量,莫要同她一般见识。她今天偷喝了你的肉汤,明日里就让她做上一大盘古楼子,给你赔罪,如何?”石娘先前并不算是太饿,此番听这两人,一口一个“肉汤”,她这肚子里头就咕噜咕噜响了起来。
“奴家并非这个意思……”桑叶开口解释道“奴家并非这个意思,而是如今穿云大哥走了,这肉汤也没有了,奴家这心里头实在不得劲。”
“所以桑叶你才会追问这肉汤的下落?”石娘好笑道。
桑叶点了点头,摸着肚子,口中惋惜道“奴家在院子里头等了许久,这才见了穿云大哥一面。先前肚子里头早就没了食,此番那肉汤也没了,想到这里,就觉得难过的紧。”
麦芽松了一口气,笑着说道“桑叶姐姐你只要不恼奴婢,奴婢这就去给姐姐做古楼子去。”
“奴家自然不会恼你。”桑叶立时接口,而后又面带惆怅,“可是要做那古楼子,只怕又要费上一番功夫。”
“这有什么,那肉馅都是现成的。姐姐且等着,最多一刻钟的功夫,也就得了。”麦芽脚步轻快,蝴蝶一般飞进了厨房里头。
桑叶摸着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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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中怅然道“还得再熬上一刻钟……只怕等麦芽的古楼子做好了,我这肚子也就饿扁了。”
“桑叶,我有些好奇。”石娘看着桑叶。
“石娘,你好奇什么?”桑叶也看向石娘。
“先前桑叶似是对穿云并无兴趣……如今怎地这般浓情蜜意起来?”石娘开口道。
桑叶听到“浓情蜜意”,脸上就笑出了一朵花来,她面带娇羞,扭扭捏捏的说道“奴家哪里存那个心思了,只因为穿云大哥好心,让奴家住在他的屋子里头。奴家心里头感激不已,毕竟这念头这般好心的人并不多见。”
“奴家来了之后,也只是心里头感激穿云大哥。谁曾想,他竟是对奴家生出了这般的心思出来。”
“奴家……奴家心里头真真是又惊又喜……惊的是他不知何时起的这心思……喜的自然就是……奴家心里头也有穿云大哥……”
桑叶扭扭捏捏说了一长串的话,又抬起眼皮子来看石娘的神色。待瞧见石娘面上带笑之后,她又伸出手来,拉住石娘的手,口中嗔道“石娘,你为何这般看着奴家?你心里头定然在取笑奴家!”《苏陶陶穿唐记》,
第一千二百四十八章 天黑之后
天黑之后,这兴业坊中还热闹了一阵子,屋后燃起的炊烟,浮在空中的饭香,还有那小童的叫喊之声,丫鬟之间叽叽喳喳的说话声,更有那年老的妇人干咳的声响。
若是细听,还能听到空观寺的钟声,想是那庙里头的和尚又到了上晚课的时辰。
这期间叽叽喳喳,热热闹闹,厚重古朴的种种声音掺杂在一处,成就了那万家灯火的兴业坊。
兴业坊坊门过了酉时三刻,就会关闭坊门,这街坊之间就渐渐的安静了下来。
自有那丫鬟仆妇众多,或是家有小童的,院落当中还有那各种各样的烟火之声传来。
有人家里像是有了喜事,于是搭起了戏台子,点着大红的灯笼,那伶人就在这灯火阑珊处低回婉转唱着说不尽的思念,道不尽的离别。
这僻静之处,大抵一样,热闹之处,却是各有各的热闹。
这兴业坊中,一条小巷,不过隔壁间两个院落,却似那两个世界一般。
其中一个热热闹闹,有人说笑,有人娇嗔,还有那喷香扑鼻的古楼子,另一间却是安安静静,冷冷清清。
天上不知何时升起一轮明月,此间的月光,也比别处的更为清冷一些。
后院挨着墙根儿放着的几口大缸,偶尔有那金鱼吃水的声音传出来,又有那虫儿鸣叫两声,似在耳旁,待你支着耳朵仔细听去,那不知名的虫儿倒是又安静了下来。
没有人的地方,显得寂静清幽。若是白日里还好,待入了夜,就多了几分凄凉,月光之下,凄凉之中又多了落寞。
穿云一声长叹,声音比这月光更为的落寞。
他双手背后,又去抬头望月,看得久了,圆圆的月,里头像是起了亭台楼阁,还有那小桥流水,若是细看,那小桥之上,自有一道倩影。那身影窈窕多姿,蓦然回首间,正是桐花的一张芙蓉面。
穿云立着一会儿,心头不免有些惆怅,他又四下看了一圈儿,只觉得这院中处处都有桐花的气息。于是这清冷的夜,也就显得不那么清冷,而带了几分暖融融的春意。
穿云站了好一会儿,直到双腿发酸,他不免有些疲乏,这几日为了躲那桑叶,他可谓是早起晚归,披星戴月。
先前几日还好些,他四下瞧瞧看看,倒也新鲜,但这日子长了,不免生出几分倦怠之意。
不说别的,不论风景再美的山头,若是日日呆在上头,也会觉得乏味。也不论多好吃的菜肴,若是一日三遍的吃,只怕常人也受不住。
所以这穿云很快就厌倦了这种被迫漂流的日子。所以后来这两日他也不走远,只在城门口就近找个山头,躺上一天,等到天边最后一抹鱼肚白落了地,他这才下山随着人流回到城中。待到了兴业坊中,正是那万籁俱簌,大家伙都已安歇的时辰。
穿云对着月光,想到这里,不由长叹一声,他低头看着自己形单影只的影子,心里盘算着今夜又该歇在何处。
他蹙眉想了一会儿,心里头倒是生出个主意。这眼前的院落可不就是个落脚的好地方。
穿云素来随心所欲,想到这里,就提步上了前院。他先前无意间听到桑叶提起过,说是那桐花就住在前院正房。
穿云急吼吼的直冲前院而去,那正房黑灯瞎火,没有一丝光亮。他悄悄走到正房门口,仿佛房里头有人一般,轻轻推开了正房的门。
这房门一开,就有那一股子幽香扑鼻。穿云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这香味乃是平生闻过的最好闻的味道。
他眼前漆黑一片,过了一会儿,眼睛适应了屋子里头的黑暗,方才影影绰绰瞧见屋子里头的布置。这屋子里头倒是布置的极为寻常,不过是有桌有椅,有床有榻。
那四条腿的案几上头,像是放着个香炉。穿云看见那香炉,心里头想得却是,平日里素手焚香的桐花。
穿云悄然进了屋子,回身关上了房门,缓步进了屋子,他四下瞧了一番,模模糊糊,只能瞧见大致的轮廓,旁的物件儿并不能瞧得分明。
他隐约瞧见挨着香炉像是放着一盏油灯,于是掏出火石,点亮了油灯。
正房里头渐渐有了光亮,穿云目光急切,去看这屋子里头的布置。这屋子里头有了光亮,就有了人气。所有的桌椅板凳床榻上头尽皆沐浴了一层泛黄的柔光。
先前穿云瞧见的香炉,不过是极为普通的三足大肚香炉。他伸手拿起香炉,放在手中温柔的摩挲起来。
香炉入手微凉,材质并不细腻光滑,算不上好一些的瓷器,不过是摊贩挑着担子沿街贩卖的那一类最最普通的家常的香炉。
但这东西到了穿云的手中,看到穿云的眼里头,就变得不一般起来。
他拿着香炉,坐在床榻上,看着透过月光的窗棂,就是连这窗棂,看起来也比他房里头的瞧起来亲切好看。
穿云心中不由欢喜起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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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伸手摸向身下的被褥。略带冰凉的软和的被褥,桐花夜夜都要盖在身上的被褥。
穿云又是一声轻叹,但是这声轻叹,又与方才那低沉惆怅的叹息声不同。
穿云正沉浸在自己朦胧的心事当中,突然听到房门轻响一声,他吓了一跳,急忙起身,吹熄了油灯,纵身一跃,上了房梁。
他躲在房梁上,又是期待,又是心虚的看向那房门口,只见着房门轻轻开了一条缝,而后再无动静。
“桐花莫不是发现了什么?”穿云转念一想,又觉得桐花这丫头定然是瞧见形势不对,所以在门口观望。
“这桐花姑娘倒是谨慎……倒也不愧是我看上的人……”穿云心里头把那桐花夸了又夸。一双眼睛却是不离房门,目光隐隐含着期待。
过了有盏茶的功夫,那房门“吱扭”一声轻响,有人走了进来,这人踮着脚尖,蹑手蹑脚的进了屋子,又回身关了房门。他身形利落,并非桐花。
穿云打起精神看向来人,只见那人身高六尺,肩宽腰细,手上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匕首。《苏陶陶穿唐记》,
第一千二百四十九章 夜遇小贼
穿云瞧见那人手上的匕首,精神登时为之一振,登时稳住气息,只看着那人的动静。
只见这人蹑手蹑脚进了屋子,先是四处打量,之后就掏出火石,点亮了油灯。这屋子里头又渐渐的有了亮光。
穿云躲在梁上,见这小贼生得贼眉鼠眼,果然是那一副梁上君子的模样。
这小贼进了屋子,点亮了油灯,之后就在屋子里头翻来找去,他显然是个老手,只在那床榻被褥枕头下面,又翻出了床底下的箱笼,最后又去看妆台上的首饰匣子。
穿云看着这小贼轻手轻脚,动作麻利,倒是起了几分另眼相看的意思。
况且这小贼又是个善于善后的小贼。每每掏出一样东西来,若是略微值钱的就塞入怀中,若是无用之物,他也要妥妥贴贴的把这东西重新放归原处。甚至把箱笼上头的浮沉,也用袖筒子擦了个一干二净。
所以这小贼偷窃的速度并不算很快,差不多一柱香的功夫,他统共也就得了样东西。
待他把所有的东西都归置了一遍,又伸手去床上摸索,他摸索了许久,方才从那床榻里头的缝隙处勾出个红艳艳的肚兜来。
红艳艳的肚兜上头绣着一对并蒂莲花,这莲花同发一枝,偏生两朵,两朵莲花枝叶纠缠在一处,针脚细密,生得水灵灵的,甚是好看。
那小贼不由伸手摩挲,看得江上的穿云心头火气,他待要冲下来,把那小贼爆锤一顿,突地听到那小贼口中低声说道“桐花这婆娘看起来跟个朝天椒一般,没想到却是个贤惠的,若是娶回来,定然能日日的给我烧茶做饭洗衣裳,等到天一黑,嘿嘿……”
小贼想着,仿佛桐花就在床榻上为自己暖床,于是嘴角不由露出一抹他以为的微笑,看在穿云眼中却是实打实的淫笑。
穿云哪里能够容忍桐花被人如此肖想,于是跃下房梁,兜头给了这小贼一掌。
小贼正做些白日梦,突地头上挨了一掌。所谓做贼心虚,说的就是这种刚刚的得手的小贼,只见这小贼看也不看穿云,转身就跑。
穿云自然不是吃素的,伸手一扯,扯住小贼的衣领,把小贼扯了回来,口中厉声道“你方才说的什么!”
小贼听着他这话说的霸气,心里估摸着这是遇见了强盗了,于是张口求饶,“大爷饶命……小的并不知知道大爷在这里……小的这就走了……”
小贼为了显示虔诚,又把手中的肚兜举过头顶,双手奉上。
“你这小贼简直该死!”穿云一边骂着,一面接过了肚兜,随手抖了抖,这才放入怀中。
小贼乍得了自由,抬腿要走,又恐被抓,于是期期艾艾的从怀中掏出那几样值钱的物件儿,一股脑的给了穿云,口中更是好声好气的说道“小的实在不知大爷在这里,这先来后到的道理,小的还是懂得,这些东西便是小的今日所得,大爷只管拿去。”
穿云冷哼一声,理所应当的接过了小贼手中的东西,全部的放入怀中,这才黑着脸说道“你这不开眼的小贼,哪里不好偷,竟是偷到这里来了!”
小贼瞧着穿云收下了东西,这胆子就大了起来,看着穿云讨好道“大爷有所不知,咱们这一片的梁上君子也各有各的地盘,因为小的手法不精,所以才被分配到这些个油水不多的地方。”
“小的本不想动手的,实在是这两日有些周转不开,小的这也是没有办法了,这才动了手,大爷就饶了小人的这一回吧。”小贼神态卑微,口气虔诚。
“你当个小贼,偷个东西,莫不是还有理了?”穿云冷哼一声。
“大爷误会小的了,小的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家里头八十岁的老母亲,这才不得不偷啊……”小贼委屈道。
“莫不是你那八十岁的老娘,把刀架在了你的脖子上头,逼着你出门偷东西?”对于小贼的话,穿云自是一个字也不愿意相信。
小贼神色更为尴尬,他本就生得贼眉鼠眼,此番面露尴尬,那模样就更带出了几分猥琐。他摆摆手,认认真真的说道“小的老娘倒是也没有拿刀逼迫小的,但是她老人家如今有病在身,这看病总得吃药,买药就得用钱。小的有没有别的能耐,又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老娘病死,所以只能出来四下瞧瞧看看。”
“然后瞧见个值钱的东西就偷回去?”穿云反问道。
“大爷有所不知,我们这些小贼可是比不上你们这些强盗……”小贼张口解释,话说一半就被穿云呵斥一声,“你说谁是强盗?”
小贼“嘿嘿”一笑,不以为意道“咱们都是一条道上的,也算是一家人了。俗话说一家人不说两句话。大爷,你看咱们也算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又算是不打不相识,大爷就放过小人吧。”
“你这小贼倒是会说话……”穿云面色和缓下来。
小贼看着有门,于是又再接再厉,“大爷你仔细想想,这条巷子才有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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户人家?小的又不能薅羊毛逮着一只薅,所以每家每户不过是偷上个样的东西,够给小的老娘抓一次药,也就罢了。”
“还有大爷或许不知,我平日里来这里偷东西。瞧见谁家的米袋子撒了,或是油壶倒了,都立刻的给人绑好米袋子,扶好油壶,生怕人家受了半点的损失。一来这也算是乡里乡亲的帮上人家一把;二来小的也护着这一方的平安呢,平日里瞧见有那鬼鬼祟祟之人,小的定然要把那人撵了出去。”那小贼情到深处,自己先是一脸感动,之后又去看那穿云。
“你平日里莫不是没有照过铜镜?”穿云突然问道。
“小的是个大老爷们,照那个做什么。”小贼笑嘻嘻的说道。
“如此就明了了。”穿云了然道。
“大爷莫不是喜欢铜镜?大爷若是当真喜欢,小的这就去为大爷偷个去。不知道大爷喜欢雕牡丹花的,还是缠枝梅花的?”小贼拍着胸脯,信誓旦旦道。《苏陶陶穿唐记》,
第一千二百五十章 着急归家
穿云看着小贼真诚的目光,当机立断的给了那小贼一掌,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道“你这蠢货,我让你照镜子,是想让你看看你自己就是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样,怎地好意思说旁人鬼鬼祟祟的?”
小贼平白无故挨了一掌,他倒也不恼,口中笑嘻嘻的说道“大爷不愧是能当强盗的人,这心眼子就跟那树上挂着的马蜂窝一样,浑身上下都是眼儿。”
穿云听得这话又好气,又好笑,他看着这小贼不过是十七八岁的模样,想来一时走了歧途,本性倒也不坏。于是耐着性子说道“你若真有这份保一方太平的心思,就不该当这人人喊打的小贼。无论是去做个什么,都好过这般见不得台面的小贼。”
“小的也不想的,只是小的一无所长,家里又有个八十岁的老娘,小人的老娘身有旧疾,隔上一段时间,就要抓上一副药。那药里偏有一味人参,最是贵重。”
“大爷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心家里家外,哪样不要银子。小的也想去找个营生去做,但是月钱高一点的铺子,嫌弃小人模样丑陋形容猥琐,那个月钱的铺子,又顾不上小人的家业。所以小人这夜半三更,翻墙上梁,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小贼言辞恳切,只把穿云当做了知心大哥。
穿云听后,沉默了一阵儿,方才伸手掴了小贼一掌,这一掌听着动静不小,但其实并不算疼,所以那小贼依旧笑嘻嘻的看着穿云,口中讨好道“小的知道大爷这是为了小的好,但是小的既然入了祖师爷的门,也只好从一而终了。”
“从一而终,你倒是会用这些个名词。”穿云伸手欲打,那小贼不闪不躲,只缩着脖子,穿云一叹,也不再打他。
“小的听人说这女人家家的,嫁了人之后,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自是该从一而终。所以小的既然入了祖师爷的门,自然也要从一而终。”小贼一本正经。
“你倒是又懂了这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道理了?”穿云忍不住笑道。
“这个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道理,小的自小就明白。说起来不怕大爷笑话,小的之所以想多弄着银子,也是因为这个。”
“小的过完年就十八了,也到了娶妻的年纪了。但是小的家里条件不好,又有个生病的老娘,那老人家的娘子,谁能看得上小人?”
“所以小人这亲事就一直耽搁到现在。小人倒是能够打上一辈子光棍,但是小人的老娘只有小人一根独苗,老人家心心念念的就是抱孙子。大爷你说,这小人便是为了老母亲,也该娶个婆娘回来。”小贼一口一个“大爷”,仿佛把那穿云当成了一等一的知心人。
穿云面上亦有动容之色,何况他这几日,日日在外奔波,身边竟是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此番遇到了这推心置腹的小贼,他心中究竟起了恻隐之心,口中不由为那小贼出了主意,“我瞧着你的样貌倒也不算太差,我认识个掌柜的,她家里有个药堂,你若是当真要洗心革面,那就安安生生的在药堂做个跑腿的伙计。”
“先前肯定会有些辛苦,但是我瞧着你是个聪明好学的,等你学会了一技之长。无论是做个同事,或是相公,刀上,都是说得过去的。你若是做的好了,成了药堂里的掌柜的,到那时候莫说是你家老娘的药方子,便是连你家娘子临盆生产,这所有的方子药材,可不都是现成的?”穿云这一番话,可谓是全心全意为这小贼打算。
这小贼也是个知道好歹的,听到这话,一激动就要给穿云下跪。穿云急忙扶起小贼,口中又劝道“你先莫要谢我,我不过是为你指了一条明路。成与不成全在你身上,你若是依旧改不了这小偷小摸的毛病,只怕那药堂你也呆不住。”
“大爷的大恩大德,小的实在无以为报。”小贼面上自是一副感激涕零的神色,口中又絮絮叨叨的说道“有句话小的说了,大爷只怕不信,但是小的还是要说。小的从小到大,除了小人的老娘,对小人最好的就数大爷了。”
“小人自小没爹,遭尽了旁人的白眼。小的先前也会与人争辩,时间久了,也就破罐破摔起来,只想着这一辈子都要当个梁上君子,再无别的路可以走了。”小贼说话间,揽住穿云的胳膊,面带孺慕之情,看向穿云。
穿云哪里受的住这个,登时推开小贼,又清了清嗓子,口中说道“这天底下的人,没有哪一个没有遭过白眼的,也没有哪一个是顺风顺水,过完了这一辈子的,你年纪不大,若是改好了,这辈子才算是没有白活。”
“小的明白,小的若是时候赚了银子定然第一个来谢过大爷。”小贼说话间,眯起眼睛,又做起了白日梦,“待到那时,小的请大爷去家里喝酒,再让小人的娘子去打上一壶热酒,割上半斤牛肉,咱们就在院子里头,以天为被,以地为床,好生的吃喝一番。”
“你这小子倒是会做白日梦……”穿云又给了这小贼一掌。
小贼嘿嘿一笑,伸手一勾,把那穿云怀中的红肚兜勾了出来,他展开那肚兜,口中笑道“大爷,你仔细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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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瞧出什么了?”
穿云瞧着那红肚兜,脑子一热,又要去打小贼,偏生小贼这一句话说出来,他也就生出了好奇之心来,移目去看那红肚兜。
所谓事有凑巧,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且说那桐花出门几日,趁着夜幕,着急归家,谁曾想在城门口跟个妇人撞在了一处。
那妇人急赤白脸,张口就骂,桐花素来也不是个受了欺辱不敢吱声的,于是两人在那城门口好生的对骂了一阵儿,因此才耽误了回家的时辰。
桐花拖着疲惫的身躯进了门,一眼瞧见正房亮着油灯,想是桑叶在等自己。
她心里感动,抬步进了正房,刚一跨过门槛,她就察觉不对,只因为屋子里头站着两个男人,并没有桑叶的身影。《苏陶陶穿唐记》,
第一千二百五十一章 针脚细密
桐花自小带着桑叶长大,那桑叶虽说是她长姐,因着自小有病,脑筋又有些不大清楚,时不时的就要犯些迷糊。所以桐花虽然年纪略微小些,但也充当起了长姐这一角色。
这姐妹两人自幼死了爹娘,自是早就看透了世间百态,行事间又无人拘束,是以这街坊之间,瞧见桐花,都要道上一声彪悍。
此时此刻,就是这素有彪悍之称的桐花,立在自家房门口,羞红了脸颊。
她扶着门框,进退不得,一条腿待要跨过门槛,瞧见里头那两人,于是这条腿就悬在了半空,如同桐花此时此刻不由自主悬起的心。
再说这屋子里头,穿云与那小贼面对面站着,小贼手中拿着红艳艳的绣着并蒂莲花的大红肚兜,面上带着喜滋滋的神色,而穿云的一双眼睛紧紧盯在肚兜之上,两人嘴巴一张一合,神情热烈正说着什么。
那四角案几上头燃着的油灯,给两人的面上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芒。不仅他两人面上,这整个屋子都笼罩在一片柔和的灯光里。
穿云半边脸颊隐有笑意,而那贼目鼠眼的贼人,亦是裂开了嘴巴,不知在高兴什么。
桐花目光僵硬的从那两人身上移开,又去看那屋子里头的布置,这屋里所有的东西,都与她离开之时,别无二样。
唯一的不同就是突然多出的两人,还有那本该藏在床榻深处的红肚兜。
桐花身子僵硬,目光游离,只呆呆的立在门口。而屋子里头那两人,颇有几分相谈甚欢相见恨晚的意味。
“大爷,您有所不知,这屋子的主人,小的倒也认识。都说这桐花姑娘甚是彪悍,但是小人却并不这么认为。”
“小人觉得这桐花姑娘简直是小人见过的最最贤惠之人。大爷你若不信,就且四下瞧瞧,你看这屋子里头的每一样东西都放置的井井有条。”小贼说话间,面上挂着一抹笑。
穿云不由自主点了点头,目光四下一瞧,登时僵立不动。那小贼并没有瞧见桐花,口中笑道“大爷,你也是怎么了……啊……”
小贼说话间,说着穿云的目光看向门外,正对上桐花狠厉的目光。小贼吓了一跳,手上一松,那红肚兜翩然落地,正落在他的脚边。
于是乎,这屋子里头的突然安静下来。
三人目光游弋,各怀心思,且说穿云最先瞧见桐花,先是一喜,接着又觉心虚,于是目光在那桐花面上一扫,又落在了红彤彤的肚兜上。
而那桐花瞧见穿云目光盯在地上的肚兜上,登时羞得红了脸。
再说那小贼瞧见这两位目光都聚集在脚旁的红肚兜上,也只得低下头去,看着脚边的那一抹红。
屋子里头安静非常,甚至能听到灯油燃烧时,浸了油的棉线,发出的轻微的“噼啪”声。
“噼啪”声过后,油灯上起了灯花,那屋子里头蓦然一亮,愈发照亮了桐花满脸红晕的脸颊,还有那穿云尴尬的面孔,最后照在小贼又青又白的脸上。
话说这小贼做贼也非一日两日,自来谨慎行事,小心翼翼,从未被人抓过包。而此番不仅被人抓包,还被逮了个现行,可谓是对他职业生涯的一次严酷打击,也是对他偷盗技术的严厉考验。
他垂头丧气,似是那霜打的茄子,低着头去看穿云脚上的鹿皮革靴,这一看,他倒是醒过神来,心里一松。
“所谓捉奸捉双,捉贼拿赃,那几样钗环还有一钱银子,都在这热心肠的盗匪身上,他便是要赖也赖不到我的头上……”
小贼这般想着,登时神清气爽,浑身舒态起来,只浑身轻快,偷偷抬眼,去看这桐花的动静。
桐花心里头百转千回,待要冲进去把这两人爆锤一番,待瞧见穿云满是愧疚眼神以后,她这心里头的火气就灭了大半。
她暗叹一声,正想着这股子火气该如何发泄出来,冷不防的瞧见那小贼正幸灾乐祸的看着自己。
于是桐花心里头方才熄了一半的火气,登时喷涌而出。她抬腿就进了门,快步走到小贼面前,一把揪起小贼的衣襟,口中厉声道“你这小贼真真是胆大包天,谁人你不好偷,偏偏偷到姑奶上了。我若是不给你些颜色瞧瞧,你只当姑奶奶好欺负呢!”
桐花说话间,伸出手掌,给那小贼头上抡了两掌。小贼吃痛,口中连连求饶,“桐花姑娘莫要打了……再打就要出人命了……”
“出了人命就记在我的账上,你那八十岁的老母亲便由我来养老送终!”桐花说话间又锤了那小贼两锤。
穿云一旁听着,这才相信这小贼真有个八十岁的老母亲。他心中想着,面上又带出一抹同情。
那小贼被桐花捶得不轻,正自受不住间,一抬眼,看见穿云怜悯的目光。他顿时感动的热泪盈眶,口中忍不住宽慰道“大爷……这桐花姑娘看起来打得厉害……但是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其实一点也不疼……大爷……莫要担心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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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桐花听到这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感情这小贼竟然觉得不疼。于是,这桐花更是使出了浑身的力气,把那小贼身上捶的“咚咚”乱响,口中亦是不饶人,“你这小贼既然皮糙肉厚,那就莫要怪我不客气了!此番就让你瞧瞧姑奶奶的厉害!”
桐花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接连锤了那小贼几捶,最后还是穿云看不下去了,伸手拉住桐花,口中劝道“桐花姑娘,莫要与他一般见识。他不过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哪里有那么许多心思,不过是心中好奇,瞧着那亵衣颜色好看,所以多看了两眼。”
“何况,方才他拿着那亵衣,也是在瞧那亵衣上头的花样,还说桐花姑娘心灵手巧,针脚细密。他家里头的老母亲眼睛如今瞧不清楚东西,做不得活。所以他看见这针脚,才会想到自家的情形,不免要感叹一番。”穿云顺便解释了方才,两人之间的行为。
“对对对,桐花姑娘真真是误会小人了,若不是大爷在这里作证,只怕小人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小贼急忙点头附和。《苏陶陶穿唐记》,
第一千二百五十二章 信誓旦旦
“照你这般说的话,你们二人方才是在夸我?”桐花揪着小贼的衣襟。
小贼点了点头,认认真真的说道“桐花姑娘说的不错,方才我们二人正是在夸桐花姑娘的绣功。小的说句实在话,从小到大都从未见过这般手艺娴熟的绣功。你瞧瞧这并蒂莲花就像是真的一般,水灵灵的,红艳艳的。”
“不说旁的,就姑娘这绣功就是连那绣坊里头的绣娘也比不上。姑娘这是不乐意去绣坊,若是桐花姑娘愿意的话,定然就是绣坊里头的头一号绣娘。”小贼说的嘴溜,一口气说了一长串的话,又满含期待的看着桐花姑娘。
桐花姑娘粲然一笑,当机立断又掴了小贼一掌,口中更是愤愤道“你倒是会说话,只可惜姑奶奶并不吃你这一套!”
小贼“霹雳乓啷”又挨了几掌,这几巴掌可谓是又狠又快,直打得小贼头脑发懵,须臾之后,方才回身指向穿云,口中不服道“为何只打我,不打他!”
“你怎么不说说,我为何要揍你!”桐花说话间又是两锤。
小贼被打得头昏脑胀,口不择言的说道“方才瞧见那并蒂莲花肚兜的又并非我一人。你即便生气,也该一视同仁,你这般只打我不打他,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何况方才那并蒂荷花肚兜,他瞧得时间比我更长!”
桐花姑娘怒极反笑,瞟了面带心虚的穿云一眼,而后又看向小贼,口中冷笑道“你这小贼,我瞧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不到黄河不死心了。既然如此,我就好生的成全你一番。”
“穿云大哥,把那门栓拿过来。”桐花姑娘一面骂着小贼,一面抽空对穿云说道。
穿云点了点头,撩起袍子就出了门,他的衣摆很快就消失在门槛外头。
小贼似是五雷轰顶一般瞧着眼前这一切,这桐花姑娘竟然称呼方才那盗匪为“穿云大哥”?这么说来,这两人定然是相识已久。
小贼此番恍然大悟,终于明白了为何挨揍的总是自己的缘由,他心里头暗自后悔,但是如今悔之晚矣。
他只得巴巴的看着门口,只希望穿云拿回来的门栓小一些。后门的门栓,他先前看了两眼,像是柳木的,不过小孩手臂粗细,而前院的门栓又粗又长还是樟木的,就跟那小孩的大腿一般粗细。
小贼心里头暗自烧香拜佛,只希望那穿云看在方才两人相谈甚欢的份上,拿回后门那柳木门栓。小贼心里头胡思乱想,倒是没有留意到桐花的动静。
且说桐花自打穿云出门,就蓦然的松了一口气。她松开了那小贼的衣襟,伸手去摸鬓边的碎发,之后又不由自主掏出铜镜来,瞧瞧自己面色如何,头发是否散乱,是否花了脂粉。
眼见着铜镜当中的一张脸,脸颊白皙,嘴唇红艳,面上带笑,眼中含春,好一副含羞带臊的模样。桐花缓缓吐出一口气,彻底的放松下来,又重新的收好了铜镜。
桐花看了看门口,穿云还未回来。她就又去看那小贼,只见小贼竟然还保持着被抓起衣襟时的动作,微微掂着脚尖,正眼巴巴的看向门口。
“噗嗤”一声,桐花忍不住笑出声来。
小贼霍然回神,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桐花竟是早就松开了自己。他也暗自松了一口气,缓缓放下了脚后跟,那脚踏实地的感觉又让他不由的松了一口气。
小贼这一连串的小动作,引得桐花好笑不已,她心中想着,面上偏偏又沉下脸来,冷声说道“我且问你,为何深更半夜的出现在我的屋子里头?”
小贼心里一慌,又踮起了脚尖,口中打着哈哈说道“桐花姑娘误会小人了!”
小贼说的坚定,听到桐花好笑,于是又问道“你倒说说看,我究竟误会了你什么?莫不是这屋子不是我的,而是你的?还是说你一觉醒来,就凭空出现在我这屋子里头,是被人捆来的?我倒是要听听你如何圆过这谎。”
小贼眼珠子骨碌碌乱转,张口就来,“姑娘这话说的不对,小的并非被人捆来的,而是自己走进来的。至于小的为何要走进来的,小的却是有一句话要说。”
小贼说话间又支楞着耳朵听着门外的动静,眼见四下安静,他才低声说道“小的之所以进来是因为小的瞧见姑娘这屋子里头亮了灯……”
“我这两日出门,桑叶又不曾出门,便是屋子里头亮着灯又有什么奇怪的?”桐花不屑道。
“姑娘有所不知,自打姑娘离开之后,桑叶姑娘就搬到隔壁院落去了。所以小的乍一瞧见姑娘这屋子里头亮了灯,心里头就觉得奇怪。小的又怕姑娘这屋子里头糟了贼,所以才大着胆子进来看看。”
“小的当时就在想,即便被桐花姑娘瞧见,小的浑身长嘴说不清楚,小的也要进来瞧瞧。”小贼神色比之方才更为认真道。
“你竟然怕我这屋里糟了贼?我倒要问你一声,你又是个什么东西?”桐花连声冷笑。
小贼神色不变,只真诚的看着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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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口中说道“小的手艺不精,所以被分到这条巷子。可是姑娘仔细想想,小的可曾偷过姑娘什么东西?这街坊里头又曾丢过什么东西?”
桐花瞧着这小贼说的信誓旦旦,心中一想,自家确实没有丢过什么东西。虽说前些日子丢过几尾草鱼,但是那“贼人”,她可谓是心知肚明。
小贼瞧着桐花似是听进去了自己的话,索性趁热打铁道“桐花姑娘,咱们认识也不是一日两日的功夫了。小人的性情为人,桐花姑娘应当也有所了解了,所以小的真真是没有说一句假话。”
“若是小人说上一句假话,就让小人天打雷劈,出门就被马车撞死。”小贼正色道。
桐花听着他这话,倒是不由点了点头,又看着这小贼袖中空空,衣襟也平平展展,并不像是偷了东西的模样。于是,她也缓下脸来,口中问道“既然如此,我且问你,穿云大哥是何时来的?”《苏陶陶穿唐记》,
第一千二百五十三章 快来打我
“你说那盗匪?”小贼张口就问,接着脑袋上又挨了一掌,于是老老实实的说道,“那穿云大哥早就来了,小人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反正小人来的时候,他就在屋子里头。”
“他在屋子里头做什么?”桐花又问道。
“这个小人哪里知道?”小贼无辜道。
桐花伸手要打,小贼急忙开口道“姑娘莫要打了,小的再仔细想想。”
小贼看着桐花缓缓收回了手,又接着说道“所谓上门是客,小人在这里站了半天,又说了这一会儿子的话,实在口干舌燥的紧。”
“你莫不是还想要喝水?”桐花冷声道。
“小人嗓子干的直冒烟,这会子就快要渴死了。”小贼不怕死的说道。
桐花看向小贼,目光复杂,她吐出一口气,终于开口说道“你且等着。”
小贼急忙伸手护住头脸,却瞧见那桐花自去案几上头拿着茶壶就要倒水,“姑娘且慢,小的想喝口热茶,若是喝了凉水,只恐怕对身体不好。”
桐花缓缓起身,缓缓回身,侧目去看小贼,小贼一只手护头,一只手护着脑袋,嘴里又加了一句,“小的在这里站了半天,什么情形都看的清清楚楚,实在是口干舌燥,一时说不出话来,待姑娘烧了热茶回来,小人定然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诉姑娘。”
“你且等着!”桐花冷冷看了小贼一眼,缓缓出屋去了。
小贼提起的心终于落了地,他长舒一口气,这才放下手来,又伸手活动筋骨,他活动了一番手脚,突然一个念头蹦入脑海。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小贼这般想着,不自觉的悄然踮起脚尖,蹑手蹑脚的朝着门口而去,他方才走到门口,突地听到外头桐花姑娘冷声说道“你且等着,我这就去为你烧茶倒水,待我回来,若是瞧不见你,定然要你好看!”
“你既与我相识许久,自然也知道我的脾性与手段,最是能撕破脸去!”桐花又加了一句。
小贼手扶着门框,悄然踮起的脚尖又悄然的落在了地上,口中急急应道“姑娘为小人烧茶倒水,真真是小人的福气。姑娘尽管去,小人就在此处等着。”
“这外头黑灯瞎火的,姑娘定要仔细脚下的路。还有,外头凉了,姑娘快去快回,莫要着了凉气,不然小人定会心里不安,便是连那穿云大哥也会不安心的。”小贼又贴心的说道。
小贼说完这话,又把耳朵贴在门框上,听着外头渐渐没有动静了,这才呼出一口气来。此番他倒也丢开了逃跑的打算,只捡着那四脚案几旁坐了下来。
此刻房门大开,于是屋子里头进了凉飕飕的冷风,他紧了紧衣襟,又去看外头的天色。
那院中亮堂堂的,月光洒在地上如同白昼,只不同于白日那般暖和,地上的青石板泛着清冷的光。再向远看去,就是紧闭的院门,院门后头插着又粗又重的门栓,似是小儿大腿粗细的樟木门栓。
“这盗匪莫不是跑了?”小贼心中暗想,即便是去取后门的门栓,也早就该回来了,此时穿云还不回来,只怕是早早的就使出那金蝉脱壳的计谋,逃了个无影无踪。
“唉,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不愧是做盗匪的,这脑子转的就是快。此番他毫发无伤的走了,我却是挨了一顿暴揍,此番除了嘴巴不疼,哪哪都疼。”小贼口中嘟囔着,又转回目光去看这屋子里头的布置。
这屋子他之前也曾来过,但是来去匆匆,从来不曾细看,此番瞧着这屋子里头收拾的干干净净,每一样东西都归置在最为妥当的地方。
“这桐花姑娘虽说是素有彪悍的名头……但若是取回家里当了娘子……倒也不错……至少这家里里里外外……她定然能够收拾的妥妥当当……到时候再生个大胖小子……这日子倒也是快活极了……”小贼心中想着,突然听到“咚”的一声,一抬眼,瞧见桐花姑娘黑着脸,把茶碗重重搁在自己跟前。
小贼吓了一跳,原来方才他心里头想着,竟是不由自主的说了出来。也不怪桐花姑娘生气,小贼笑嘻嘻的拿起茶盏,口中讨好道“桐花姑娘你回来了?外头冷不冷?”
桐花冷哼一声,坐在小贼对面,口中冷声道“你不是口干舌燥,又说嗓子就要冒烟了,还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我瞧你方才倒是说的痛快的紧。”
“桐花姑娘有所不知,方才那话,并非是小人说的。”小贼捧着茶碗解释道。
桐花探过身子,给了小贼一掌,方才回身道“我亲耳听到,这还有假?”
“小人并非这个意思,刚才那话虽然是小人说的,但是又并非小人说的,只因为小人进屋的时候,听到那穿云大哥一个人现在这屋子里头,口中嘟嘟囔囔说个不停。小人因为耳朵素来好使,所以听得一清二楚。”小贼又挨了一掌,倒也不再嚷嚷,只细细说着之前的所见所闻。
“你是说,方才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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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都是穿云大哥说的……”桐花目光低垂,突然扭捏起来。
小贼瞧着桐花的神情,心里头有了数,他并不着急回话,只捧着茶碗,小口的喝起茶来。
他方才在屋子里头站了半天,又劈头盖脸挨了一顿喝骂和一顿毒打,此番还能够手捧茶碗,慢慢喝茶,可谓是人生另有一番际遇。
桐花心里头像是坐着一锅开水,那水开之际,“咕咕嘟嘟”冒着水泡。这心里又暖又热又不安生,她抬眼去看小贼,那小贼竟然斯斯文文的喝着茶水。
平日里瞧着他贼眉鼠眼,此番这般姿态喝着茶水,竟然像是换了个人一般。
桐花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开口道“你可是喝完了?”
小贼并不着急回答问题,只慢条斯理的喝完了茶水,方才叹了一声,“姑娘泡茶的手艺,真真是有待提高。”
桐花伸手要打,那小贼挺起胸脯,摆出一副“快来打我”的模样。桐花又是好笑,又是可气,终是没有再伸手打他。《苏陶陶穿唐记》,
第一千二百五十四章 害了相思
小贼瞧见桐花收回手去,心中更是明白,这“穿云”正是春花的软肋。他又慢条斯理的喝了一碗茶,也就不再卖关子,开口说道:“小的瞧见姑娘屋里亮着灯,唯恐进了贼。所以才会进屋查看。”
他说到这里,又看着桐花笑道:“虽说小的是贼,但是小的好歹管着这一条街坊,怎会容忍旁人偷到自己头上?”
“于是小人瞧见桐花姑娘屋子里头亮着灯,小人就顺着墙头,悄悄进了院子,又趴在门缝上,仔细看着屋子里头的动静。”
“就在这个时候,小人瞧见了那穿云大哥,他当时拿着姑娘的并蒂荷花肚兜,正看得专心。”小贼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又伸手去倒茶。
桐花正听到关键处,瞧见小贼伸手去拿茶壶,于是先一步的提起茶壶,为那小贼倒茶。
小贼那忙不迟跌的接过茶碗,捧在手心暖了一会儿,方才呷了一口茶,又慢慢说道:“小人并不知道姑娘认识穿云大哥,还只当他是贼人,于是就趁着他看得专心的时候进了屋子,谁知小人一进屋,就被穿云大哥瞧见了。”
“小人当场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时,那穿云大哥冲着小人招了招手,小人上前,穿云大哥就给小人看了那并蒂莲花的花样。”
“小的说句实在话,那并蒂荷花的花样是小人瞧见过最好的花样。小人心里这般想着,嘴里也就说了出来。谁知那穿云大哥一听这话,倒是对小人和颜悦色起来。”
“之后,穿云大哥又自说自话,说是什么桐花姑娘不仅模样好看,又是个心灵手巧的……”小贼说话间停了下来。
“然后呢?穿云大哥又说了什么?”桐花瞧见小贼停了下来,于是催促道。
“然后,桐花姑娘就黑着脸进了屋子。”小贼说道。
桐花面露惋惜,口中不由轻叹一声,眼中的欢喜也慢慢淡薄下来,她手心摸索着那温热的茶壶,口中也不说话。
小贼看着她这模样,心里头也不得劲,只口中又多说了两句,“姑娘有所不知,那穿云大哥看起来对姑娘极为在意。不然这穿云大哥为何会夜半三更的时候,出现在姑娘屋子里头?”
桐花于是又打起精神,一双眼睛紧紧盯在小贼身上,口中说道:“你也觉得他很在意我吗?”
“姑娘这话不是废话嘛,他若是不在意姑娘,怎会大半夜的来到姑娘房里头,又拿着姑娘的肚兜看个不停?”小贼好笑道。
桐花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面上又是惊喜又是娇羞,口中再次确认道:“你说他这半夜三更来我这屋子里头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自然是来看看桐花姑娘。这人的心里头若是有了谁,定然是恨不得日日得见。若是瞧不见人,便是看见些东西,也是好的。”小贼认真分析道。ァ新ヤ~八~1~文網
桐花了然的点了点头,口中附和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他会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可是不过是几日不曾见面,他怎么会……怎么会……”桐花的脸又红了。
小贼隔着案几,拍了拍桐花的肩膀,口中笑道:“桐花姑娘身为局中人看不透这一切,我作为旁人却是看得清清楚楚,穿云大哥这怕是害了相思病了吧……”
“什么相思病不相思病的……”若是平常,这小贼若是敢碰桐花一下,定然会被桐花打的半死。但今时不同往日,这桐花非但没有半分怪罪小贼的意思,反倒是又给小贼倒了碗茶,“那么……今日之事……”
桐花说的含糊,小贼却是立刻明白了桐花的意思,他拍着胸口,满口保证,“桐花姑娘尽管放心,今日这桩事情就算烂在小人的肚子里头了。日后姑娘若是听到什么闲言碎语,只管来打爆小人的头。”
桐花瞧着小贼神色真诚,心里头一激动,又给小贼倒茶。小贼此番双手罩住茶碗,口中连声说道:“多谢姑娘好意,此番实在是喝不下去了。”
“这大晚上的喝了一肚子茶水,只怕晚上不好入睡。当然若是有热乎乎的糕点配着。小的倒是还能再喝上几碗。”小贼看着桐花,笑嘻嘻的说道。
“今夜太晚了,你若想吃,待我回头做了,让桑叶给你送过去。”桐花亦是笑道。
“罢了……罢了……小人可劳动不得桑叶姑娘……天色晚了……小人就不打扰姑娘清梦了……姑娘还是早点歇着吧……”小贼说话间起了身。
桐花也起身,打了个哈欠,口中说道:“天色晚了,我也就不留你了。那糕点,我做好了,就让桑叶给你送过去。”
桐花不说这话倒还好,一说这话,小贼便是跑的跟兔子一样快,他很快就走到了门口。先是看了看外头的天色,这才又回头对桐花说道:“桐花姑娘,你还是早点睡吧,这外头冷了,姑娘记得多加一床被子。”小贼贴心道。
桐花点了点头,小贼又说道:“姑娘早些安歇,小人这便走了。”网更新最快 手机端:s://
小贼关了门,把那一片清冷隔绝在外,这屋里里头聚了光,带着暖意,桐花的脸上也是暖融融的,她眼睛亮闪闪的,像是藏了两盏油灯在里头,那灯光摇曳,甚是动人。
待桐花安置妥当,躺在榻上,那远处就响起了鸡鸣之声,她闭着眼睛,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桐花这厢屋子里头熄了灯,那墙头上的穿云也纵身去了。
如今时节,昼短夜长,待天边有了亮光,已近辰时。
桑叶昨天睡得晚,偏偏醒的早。卯时刚过,她就起了榻,又对着铜镜好生梳妆了一番,这才施施然的出了屋。
外头有些凉意,但桑叶却觉得甚是清爽,她双手叉腰,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这才去了厨房。
厨房里头麦芽正挽着袖子揉面,瞧见桑叶进来,她抿嘴笑道:“桑叶姐姐,怎地起这么早?莫不是害了相思病?”
桑叶上来就要搔麦芽的腰,麦芽一面扭动着身子,口中连连求饶,“桑叶姐姐莫要挠奴婢痒痒,奴婢什么都不怕,最怕被人呵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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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二百五十五章 朝三暮四
桑叶一笑,伸手挠了麦芽几把,只把麦芽挠得浑身发颤,笑个不停,她这才停了下来,口中嗔道:“麦芽,你以后还敢取笑奴家吗?”
“桑叶姐姐……奴婢再不敢了……”麦芽口中兀自笑个不停,又要伸手去挠,只把那粉荷色的衣裳的腰间,染了两大坨的白面。
桑叶这才点了点头,也挽起袖子去揉面。一尺大小的面盆里头,和着西瓜大小的面团,两个人,四只手,在其中揉来揉去。
那麦芽好不容易止住了笑声,就听桑叶说道:“麦芽,你今日可瞧见穿云大哥了?”
“桑叶姐姐,这才天亮,奴婢一出屋就进了厨房,并没有瞧见穿云大哥。”麦芽笑道。
“唉……”桑叶重重叹了口气,手上使力揉了两下面团,口中怅然若失道:“你说这穿云大哥,一大早的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麦芽心中好笑,又听桑叶说道:“如今这天是越发冷了,也不知道穿云大哥冷不冷……饿不饿……唉……”
麦芽认真看向桑叶,只见她身上依旧穿着那大红色的襦裙,袖口褶皱处,微微泛白。她面上涂着一层厚厚的脂粉,偏偏嘴巴又抹得猩红,像是刚喝了两大碗的血。
“桑叶姐姐,如今并非深冬腊月,何况奴婢瞧着那穿云大哥,每日里上下墙头,想来是有些功夫在身的。素来会个一招半式的,这身子骨都是顶顶好的。所以,桑叶姐姐莫要担心了。”麦芽说话间,又去炉子上,去看那熬煮的肉汤。
泥胚的小炉,上头坐着砂锅,她揭开锅盖,自有那扑鼻的香味弥散开来。
桑叶本在伤春悲秋,一门心思都在穿云身上,此番闻到这鲜美的味道,登时来了精神,探头看了过来,“麦芽,你这砂锅里头坐的什么汤?”
“奴婢昨日去买了只老母鸡,今日一早就给炖上了,这汤里头又配了几样提味的香料。”
“原本还有一味香料放进去味道会更好,但是奴婢想着,娘子如今有孕在身,也就没有放那香料。”麦芽说起吃喝二字,口中就滔滔不绝起来。
桑叶听得专注,不由自主咽了口口水,“麦芽你这丫头倒是个手巧的,这鸡汤的味道,奴家只闻了一口,就觉得腹中饥饿,若是再闻上两下,只怕恨不得把这一锅鸡汤都喝到肚子里头。”
麦芽听到这话,转头就去看桑叶的专用大碗,心里头又估摸着,这一锅的鸡汤只怕还盛不满一碗,“桑叶姐姐,奴婢刚才坐着鸡汤的时候,特意多添了一碗水,只等着孝敬姐姐。”
桑叶登时笑了起来,口中说道:“你这丫头真真是个有眼色的好丫头,待奴家成亲那日,你就帮我梳妆吧。”
“桑叶姐姐对奴婢的好,奴婢自然牢牢记在心里头。”麦芽心里头自然知晓梳妆的丫头另有红包可以拿,于是开口道谢。
桑叶一笑,又探头去看那砂锅里的鸡汤,“麦芽,这鸡汤你是从什么时辰熬上的?”
麦芽心中了然,伸手从灶台上拿了个小碗,给那桑叶盛了小半碗的鸡汤,口中笑道:“奴婢天不亮的时候,就把这鸡汤煮上了。如今也不知道成不成,桑叶姐姐且帮奴婢尝尝。”
桑叶早就等在一旁,伸手接过小碗,皱着眉头说道:“这小碗怎么还没有巴掌大?”
“这小碗本是用来调汁用的,姐姐且担待些吧。”麦芽儿复又盖上了锅盖。
桑叶看那小碗里头的鸡汤颜色清透,面上又浮着几朵黄澄澄的油花,深吸一口气,那香味萦绕在鼻端,真真是好闻的紧。
桑叶顾不上拿勺子,只对着碗,小口小口喝着,她没喝几口,那鸡汤就见了底。
麦芽瞧见桑叶眼巴巴的看着炉子上的砂锅,心中一跳,急忙转开了话题,“桑叶姐姐,你瞧方才门口过去的可是穿云大哥?”新首发 s:
麦芽这话音刚落,那桑叶就不见了踪影,只灶台上留着个尚有余温的小碗。
且说桑叶飞也似的从厨房冲了出来,卷起了一阵疾风,她四下看去,院中有枣树,有水井,就是没有穿云大哥的身影。
“穿云大哥……你在哪里?”桑叶冲着空落落的院落喊道。
没有人回应她,她的声音这厢一喊出,那厢就立刻的消散在空气当中。
桑叶耷拉着肩膀,垂头丧气站着,方才喝那一碗鸡汤,全然的变成了心头的一股子怨气。
她气呼呼的站着,一打眼瞧见有个身影穿过宝瓶门,她眼睛一亮,张口就喊:“穿云……”
“穿云大哥”本是四个字,她声音嘹亮喊出“穿云”两个字,就像是被突然捏住了嗓子,那“大哥”两个字便无论如何也喊叫不出来了。只瞪圆了眼睛,看向来人。
只见来人一袭青衫,如今已是初冬,他偏偏身姿轻盈,看起来与众不同。他微微皱眉,不知有什么心事,桑叶心头一紧,撩起裙摆就迎了过去,“郎君今日倒是起的早……”桑叶盈盈拜倒在李诃身前。
李诃点了点头,忽然问道:“你可瞧见穿云了?”
桑叶听到李诃的声音,只觉得浑身妥帖,浑身上下的毛孔都像是泡在澡盆里一般,又暖和又妥帖。她起身目光紧紧盯在李诃身上,口中说道:“奴婢也在找穿云大哥……”ァ新ヤ~八~1~文網
李诃微微点了点头,抬腿要走,那桑叶好不容易逮到机会,哪里肯让李诃这般离开,只站在李诃面前,口中娇声道:“郎君就不问问奴婢为何要找穿云大哥?”
眼见李诃不语,桑叶叹了一口气,幽幽说道:“奴家之所以要找穿云大哥,不过是想跟穿云大哥说上两句话。”
“穿云大哥许是瞧着奴家生得貌美……每日里总要纠缠奴家一番……奴家可是正经人家的娘子……既然心里头没有穿云大哥……自然要跟他说个一清二楚……”
“可是那穿云大哥……偏偏……要来纠缠奴家……郎君不知……就昨天夜里……穿云大哥还把奴家堵到屋子里头……说是让奴家给他一个说法……”桑叶说话间,突然扯住了李诃的衣袖,口中低回婉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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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二百五十六章 对我有心
桑叶声音又娇又嗲,像是浸了蜜糖,沉甸甸的,只听得李诃微微皱眉。
“那你可曾给了穿云说法?”李诃问道。
桑叶惊呼一声,仿佛被人掴了一个耳光,她受了惊似的李诃,微微嘟起嘴巴,委委屈屈的说道“郎君莫不是不知道奴家的心思?”
李诃不言。
桑叶眼眸中含着泪水,嘟着嘴巴,一脸伤心,“奴家的心思,郎君莫非不知?”
李诃依旧不言。
桑叶一声轻叹,一滴泪水欲落不落,只含在眼眶当中,口中更是泫然道“郎君以为不出声……就能抹杀眼前的一切了吗……”
桑叶扯着李诃的衣袖,凑近了李诃,她微微仰脸看向李诃,口中娇嗔道“郎君,奴家这心里头实在是难过的紧。先前只听戏文里头唱着什么相思不相思的,奴家此番才知道何为相思……只因为奴家对郎君可不就是相思……”
李诃仍旧不言。
桑叶好不容易逮到说话的机会,只恨不能一口气从白日说到天黑,所以愈发的凑近了李诃说道“郎君先前不明白奴家的心意,此番奴家便厚着脸皮挑破这层窗户纸,郎君心中也该明白奴家的心意。奴家什么也不求,只求郎君能给奴家知道名分。”
“桑叶,你想要什么名分?”李诃身后突然响起一道声音。
桑叶吃了一惊,探头一看,李诃身后立着一人,那人身穿红色襦裙,头戴琉璃簪,正笑盈盈的看着她。
桑叶登时瞠目结舌起来,她结结巴巴的说道“娘子……何时来的……”
“来了有一会儿了……”宋如是笑道。
桑叶心头狂跳,听着宋如是的意思,方才那些话,只怕一字不落的落入宋如是耳中,她心中又是害怕,还有隐隐的轻松,她垂着眼眸,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松开了李诃的衣袖,朝着宋如是“噗通”一声,跪倒在她身前,口中哀求道“求娘子为奴家做主……”
“桑叶你让我为你做主,我且问你,你让我为你做什么主?”宋如是不为所动,像是没有瞧见桑叶跪倒在身前,只笑着说道。
“求娘子开恩……让奴家进门……”桑叶索性获的出去。
“让你进门?你此番不就在门里头?”宋如是反问道。
桑叶料想不到宋如是会这般回应,神色发怔,沉默了一会儿,方才扯住宋如是的裙摆,口中哀求道“娘子,您如今有孕在身,自然伺候不了郎君。娘子若是大度一些,就该给郎君纳妾,不然只怕传了出去,对娘子的名声不大好。”
“名声?什么名声?”宋如是又问道。
“自然是那善妒的名声,瞧着娘子也是个明白人,何必要揣着明白装糊涂?”桑叶捅破了这层窗户纸,说话间倒是百无禁忌起来。
“善妒?桑叶你的意思是,我若是不让你进门,就是善妒?”宋如是神色不变,面上甚至隐隐带着笑意。
桑叶瞧着宋如是面上隐隐带笑,她心里头反倒不安起来,隐隐又觉得忐忑,嘴巴也变得不利索起来,“奴家……奴家……并非这个意思……只是娘子也应该体谅郎君一些……郎君毕竟是个血气方刚的爷们……娘子实在不该如此霸占着郎君……”
“娘子莫要嫌奴家说话直接……但是奴家也是为了娘子的名声着想……好歹娘子收留了奴家……奴家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旁人糟蹋娘子的名声……”桑叶越说越顺口,面上自是一副全心全意为宋如是打算的模样。
宋如是面上带笑,耐着性子听了桑叶的一番“肺腑之言”,那桑叶扯着她的裙摆,仰着脸看向她。
“桑叶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宋如是柔声说道,眼看着桑叶,目光柔和,“只可惜,桑叶的一片好心,只怕要白费了。”
桑叶听到这里,面上带着失望,口中仍旧不肯罢休,“娘子也太不听劝了,奴家好心为娘子打算,娘子还只当奴家是想要进门!”
“这般看来,你是并不想进门了?”宋如是笑道。
“奴家不是这个意思……奴家的意思是娘子合该大度一些……”桑叶急忙分辩。
“且不说我,那桑叶你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宋如是又问道。
“奴家……奴家……”桑叶张口欲言,一抬头对上宋如是似笑非笑的眼睛,登时结结巴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宋如是似是并不打算这般放过桑叶,又开口说道“桑叶你既然起了这般的心思,我倒是有两句话要告诉你。”
“桑叶,你有这般的雄心壮志,我倒很是钦佩,只有一样,你若想要进门,也不是不可以。”宋如是顿了一下。
桑叶听着此事有门,又突然的高兴起来,她扬起脸,兴奋的看着宋如是,口中急声问道“娘子快些告诉奴家,究竟怎么样才能进门?”
“你若要进门,好歹要让郎君同意才是。”宋如是为桑叶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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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条明路。
“这个娘子放心,奴家自然有办法让郎君同意。”桑叶信誓旦旦,丢开宋如是的裙摆,转去揪住李诃的衣摆,口中娇声道“奴家知道郎君的心意,如今对着娘子的面,郎君快些告诉娘子,让娘子同意奴家进门吧……”
李诃先前一直处于置身事外的妆台,听到桑叶开口,方才俯身看向她,口中说道“你叫桑叶?”
桑叶点了点头,口中欢喜道“奴家就知道郎君对奴家的心意,不然又怎会单单记住了奴家的名字?”
“桑叶,我对你并无任何心意。”李诃温声道。
“怎么可能?郎君看奴家的眼神儿,奴家可是看得真真的。先前郎君第一次瞧见奴家的时候,虽是正眼也没有看奴家一眼,但是奴家说话间,郎君总要偷看奴家。若是一次两次,也就罢了,许是奴家多心,但是郎君那一日统共看了奴家十次,若非对奴家有意,怎会这般盯着奴家看个不停?”桑叶不可置信,又隐隐带着失望,口中更是急急说道。
李诃仔细回想了一番,突然温声道“桑叶姑娘,许是误会了。”《苏陶陶穿唐记》,
第一千二百五十八章 被人打了
“你莫要装糊涂,你这水性杨花的妇人。我一片好心,竟是让你惹出了这许多的事情来,你现在就离开此处,回家去吧。”穿云伸手抓住桑叶的胳膊,把她朝着门口拖去。
桑叶心想,若是此番离开,只怕不好回来,于是使出了那“千斤坠”,胡搅蛮缠间跟那穿云使劲的攀扯在一处。
穿云瞧着桑叶跟个狗皮膏药一般,心中有气,挥掌欲打,口中骂道“你这妇人,没脸没皮,我若非看在桐花的份上,万万不能让你进门。”
穿云有功夫在身,略一使了巧劲,把那桑叶推搡着,朝着门口而去。
桑叶心有不甘,口中不停说道“穿云大哥,你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做看在桐花的份上?桐花莫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你倒是快些说清楚!”
穿云把桑叶狠狠掼在地上,口中厉声道“你若是再敢编排桐花一句,我立时就打死你!”
桑叶素来嘴硬,口中更是不停骂道“你这浪荡子,定然是与桐花有了苟且之事,所以才会这般护着她!你快些告诉我,你究竟如何把桐花哄上了床?”
“我再不给你些颜色看看,你只当我是死人呢!”穿云伸腿就踹,把那桑叶踹的连连痛呼。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有人要打死人了!”桑叶口中嚎个不停。
“你再嚷嚷!”穿云又踹了桑叶几脚,口中厉声道“桐花的名声岂是你能编排的?你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她对你这么好,为了你养鱼,为了你去跟那三郎拼命,你这个没心肝的,如此狼心狗肺,我今日就替桐花好生的教训你一番。”穿云边骂边踹。
那厢桑叶却边哭边嚎,“你替桐花来教训奴家?这算是哪门子的说法?奴家跟桐花可是嫡亲的姐妹,你又算是什么东西?竟然急赤白脸的要替桐花教训奴家?这天底下可算是没有王法了,你当你是八月半的月亮呢——光明正大的来打我?”
桑叶的声音很是嘹亮,此番又扯开了嗓子干嚎,于是那动静可谓是惊天动地。
穿云怒气冲冲,又踹了穿云两脚,“你若是再敢嚎叫一声,我就让你这辈子都说不出话来!”
桑叶扯开嚎叫的嗓子,突地顿了下来,她瞪着眼睛看着穿云,口中不服气的说道“你既然这般翻脸不认人,那就莫要怪我了!”
穿云不知桑叶这是什么意思,只看着这桑叶缓缓起了身,轻轻拍打着身上的尘土,最后对着穿云冷笑一声,“你且等着!”
“我等着!”穿云气愤道。
桑叶冷笑一声,转身回屋去了,过了一柱香的功夫,她背着个包袱出了门,瞧见院中立着的穿云,只挑起嘴角冷笑道“亏奴家先前还对你芳心暗许,此番也算是看透了你的真面目!”
桑叶再不看穿云一眼,只扛着包袱穿过宝瓶门,方才进了前院,就又响起了一声嘹亮的哭声,“桐花啊……你家长姐被人打了……”
穿云听的脑门子发涨,又恐她扰了娘子清净,于是赶忙去了前院,那桑叶早就出门去了,那嘹亮的哭声又从隔壁院落里传了出来。
“桐花,你瞧瞧你长姐被打成什么模样了……这人下手太过狠辣……生生是要打起奴家啊……”
“桐花你在哪里……你快来瞧瞧你家长姐……”桑叶的声音,像是一路嚎叫到了后院。
穿云好不容易落了清净,也不去管她,只任由着她吵吵嚷嚷的去了。
且说桑叶一路嚎叫着去了后院,瞧见桐花正低着头看着水缸,也不知道究竟在看些什么。听到桑叶嚎叫,她抬起身来,看向桑叶,“怎么了桑叶?”
“桐花,你快些瞧瞧我的身上,再看看那个心狠的把奴家打成什么样子了!”桐花指了指身上,又要哭喊,“桐花,你方才是没瞧见,他对我是又打又骂,我从未见过如此心狠之人……”
“怎么了桑叶,谁打你了?”桐花上前,仔细打量桑叶,眼看着她身上并无明显的外伤,这才放心下来。
“还不是穿云那狗东西!”桑叶愤愤说道。
“穿云?”桐花眼睛一亮。
桑叶抽泣间瞧见桐花这模样,立刻的扯住桐花的胳膊,一脸怀疑道“桐花,你快些告诉我,你是不是跟那穿云有了苟且之事?”
桐花登时红了脸颊,甩开桑叶的手,口中斥道“桑叶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桑叶有些心虚,偏偏嘴硬,“若不是你们二人有了苟且之事……他怎会这般打我……”
“你莫要满嘴胡沁!”桐花怒气,目中又说道“桑叶你这嘴上也没有个把门的,只什么话都敢往外撂,此番这院中只有咱们二人,你胡说八道也就罢了。若是这屋子里头还有第三个人,我只怕当场就要吊死在这屋子里头。”
“桐花……你莫要一惊一乍的……这院子里头亮堂堂的……哪里有人……”桑叶期期艾艾的说道。
“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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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你可曾听说过隔墙有耳这句话?何况刚才你那嗓门恨不能吵得巷子口都能听到,你只顾着自己痛快,能说的不能说的,你都嚷嚷出来,你让我以后该如何做人!”桐花心中心疼桑叶,又想借着这个机会,好生的劝导桑叶一番。
“桐花你这是多心了……方才奴家从外头回来……并没有瞧见什么人……”桑叶的声音明显的变小了。
“桑叶你就这般大大咧咧,无所顾忌,总有一日要惹出祸端来。”桐花又说道。
桑叶面带愧疚,显然听进去了桑叶的话,她支支吾吾的说道“桐花……对不住了……奴家方才真的没有想那么许多……”
“何况奴家真真是太疼了……你瞧瞧那穿云给打的……”桑叶说话间,撩起袖子,胳膊上箍着一圈儿青紫。
桐花一瞧,登时大怒,口中骂道“他下手也太重了!怎地也不看着点!瞧瞧这胳膊上被打的,真真是可气!”
桑叶一听这话,更是觉得委屈,她撇着嘴巴,嘴里吸着冷气说道“桐花你不知道,奴家这胳膊上有多疼!”《苏陶陶穿唐记》,
第一千二百五十九章 胭脂红裙
桐花又去看,桑叶愈发委屈口中更是夸大其词,“桐花你不知晓,奴家这胳膊有多疼……你瞧瞧这胳膊上的青色……只怕天都不会消……他方才将奴家一脚踹翻在地……使劲的踢打奴家……奴家当时真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只想着被他打死算了……也好过被他这般的欺辱……”桑叶眼中噙着泪水,委屈巴巴的看着桐花。
“他怎么是这样的人!”桐花看见桑叶胳膊的伤势,自然心中气愤不已,于是口中气愤道。
桐花自来最是护犊子,瞧见桑叶被打成这样,当场就要去与那穿云理论。
她卷起袖子,不管不顾气咻咻的出了门,顺手那拿起了门后的门栓,且说门一开,那穿云正立在房门口。
桑叶跟在桐花身后,小跑着跟了过来,一瞧见穿云,正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她瞪了穿云一眼,又去扯桐花的衣袖,“桐花,就是他,他刚才可神气了,你不知道,他刚才是怎么打我的!”
“他简直不把奴家当人,只管死命的踢打奴家。桐花,你定要为奴家做主。”桑叶有了撑腰的,嗓门又大了起来。
穿云一双眼睛只在桐花身上,几日不见,桐花像是瘦了,他看得心中不免心疼。他只顾着去看桐花,根本就没有留意桑叶在嚷着什么。
“桐花,你瞧瞧这人,方才打我的时候,可不是这般的模样,此番又装出这般无辜的模样。”桑叶如今有了靠山,只斜着眼睛看穿云。
穿云似是没有听到桑叶的话,只看着桐花,口中不由说道“桐花,你瘦了……”
“你混说什么呢……我且问你,是不是你打的桑叶?”桐花一腔怒火,瞧见穿云登时泄了一半。
“那桑叶姑娘怎么不说说,我为何要打你?”穿云随意看了桑叶一眼,目光就又重新的转回到桐花身上。
“桐花,你瞧瞧你,怎地不爱惜自己的身子,这天气凉了,你也不知道加件衣裳……”穿云面带担忧。
“你莫要胡说八道……你还没有回答我方才的问题……桑叶是不是你打的……”桐花声音柔软下来。
“桐花,你试试这个……”穿云从肩膀上卸下个包袱,依旧没有回应桑叶。
桐花这才瞧见那穿云的肩膀上背着个包袱,只见这包袱一尺在长,瞧起来鼓鼓囊囊。
桐花伸手要接,那桑叶抢先一步,抢过包袱,口中嘟囔道“桐花,你也太过随意了,什么人送的东西,你都敢收,也不怕遭了设计,我这就帮你验验。”
她说话间,打开了那蓝皮碎花包袱皮,露出里头的一角胭脂色的衣裳。
桑叶瞧见那红衣裳,登时眼睛一亮,又伸手去摸,于是面上神情更欢喜道“这衣裳真是块儿好料子,且让奴家瞧瞧花样。”
桑叶伸手一抖,展开了手中的衣裳,只瞧着胭脂色的襦裙在阳光底下,似是河面的水一般,水波流动,泛着水波一样的光泽,一瞧就是块儿好料子。
“这衣裳真真不错,奴家甚是喜欢,奴家且去试试,看看是否合身。”桑叶说话间,一阵风似的卷进了正房。
穿云觉得脑壳子终于清净了下来,他目不转睛的看着桐花,口中又说道“桐花,你前几日去了哪里?”
桐花此番已经全然的没有了火气,她微微垂着眼眸,口中说道“奴家前几日出了趟城……”
“为何出城?”穿云紧跟着问道。
“也没有什么事情……不过是为了些家务事……”桐花语焉不详。
穿云更加好奇,索性打破沙锅问到底,“桐花你二话不说就走了,你究竟去了哪里?你可知我有多担心你吗?”
桐花沉默了一会儿,方才低声道“穿云大哥,实在是奴家走的匆忙,一时之间,也没有来得及跟穿云大哥知会一声。其实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不过是离开时有些匆忙罢了。”
“桐花,你可知道一桩事情?”穿云突然问道。
“什么事情?”桐花看向穿云,口中问道。
“你欠我一样东西,你可知道?”穿云又问道。
“什么东西?奴家并不记得亏欠什么?”桐花突然娇羞起来。
“你还欠我一顿锅子。”穿云正色说道。
桐花抬头去看穿云,眼中带着迷惑,“穿云大哥,想说的就是这个?”
穿云点了点头,认真道“正是”。
桑叶突然有些失望,心里头空落落的,又不知是为了什么,只口中忍不住说道“原来穿云大哥,是把奴家这里当饭馆了……”
穿云一笑,还未开口,就听着一声嘹亮的欢呼声,接着一坨胭脂色的身影呼啸而来,生生闯入两人当中。
“桐花,你快些瞧瞧,你看这衣裳多好看。奴家从未穿过这般舒服的料子,这料子穿在身上,就像是把云朵披在身上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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般,真真是又软和又舒服。”穿云喜滋滋的立在两人当中,撩起裙摆,兴冲冲的对着两人说道。
穿云一看,这桑叶穿着的红裙,上头露出袖口,脚上露出一截子亵裤,那肩膀处的衣襟紧紧箍住肩膀,穿云隐隐听到布帛撕裂的声音,他甚至预感到,那锦缎下一刻钟就可能被撕成两半。
“桐花,你倒是快些看看啊……这料子真真是舒服极了……奴家从未穿过这般舒服的料子……桐花你瞧……这衣裳就像是比照着奴家的身子做的一般……实在是合身的紧……”桑叶拉住桐花的手,兴奋的看着桐花,面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
桐花打量了桑叶一眼,压低了声音说道“桑叶,你快些把这衣裳脱了去。”
“凭什么!这衣裳这般合身,凭什么要让奴家脱了去?奴家许久不曾穿过新衣裳,此番正有一件儿合身的,你又让奴家脱下来,这又是个什么道理。”桑叶瞪圆了眼睛,口中不服道。
“桑叶,你说凭什么?”桐花斥道。
“奴家就不脱,这衣裳穿着舒服的紧,奴家不脱。”桑叶捂紧了衣襟。
“快些脱下来!”穿云忍不住斥道。
桑叶有些害怕穿云,但又实在喜欢这件衣裳,于是又是害怕,又是倔强道“这衣裳被奴家先拿到了,这就是奴家的了,奴家凭什么要脱下来?”《苏陶陶穿唐记》,
第一千二百六十章 大同小异
“桑叶,你快些把衣裳脱下来,没地让人笑话!”桐花冷着脸说道。
桑叶突然来了火气,她愤怒的看着桐花,口中怒道“桐花,你这是做什么?人家穿云大哥还没有说什么,你反倒是絮絮叨叨说个不停,真真是不把自己当外人了!”
桐花气的不轻,当着穿云的面,又不好太过苛责她,于是心中有气,只软着口气说道“桑叶,你若再不听说,以后我可就不管你了!”
桑叶冷哼一声,“奴家才不用你管!”桑叶说完这话,就又一阵风似的刮去了后院。
“穿云大哥,今夜是否有空?”桐花问道。
穿云心中欢喜,一时又疑心自己是听错了,于是声音当中,带着一些不可置信,“我夜夜都是有空的……”
桐花瞧着穿云的神色有些不正常,心中一想,面上不由浮起两朵红云,口中声音也变了味道,“穿云大哥误会奴家了……奴家的意思是……今夜穿云大哥若是有空……奴家想请穿云大哥吃锅子……”
“我的意思也是吃锅子,桐花姑娘以为如何呢?”穿云面带纯良。
桐花面皮成了胭脂色,她横了穿云一眼,扭身进了院子。院门虚掩,那穿云就从门缝里头,看着桐花身影一闪,去了后院。
穿云看着桐花的背影消失不见,这才喜滋滋的回了自家院落,开门的是小丫鬟麦芽。
麦芽瞧见穿云,抿嘴一笑,口中打趣道“穿云大哥一大早的,可是遇见了什么大喜事?”
穿云嘿嘿一笑,“今日一早就瞧见枝头上的喜鹊喳喳叫个不停,可不就是一桩大喜事?”
麦芽前后左右,看了一圈儿,又支楞着耳朵去听,口中狐疑道“可是奴婢什么声音也没有听到?”
“看来你今日的运气不大好。”穿云乐淘淘的进了院子。
麦芽撇了撇嘴,也进了门,她许是心中有事,一回身,那两条腿就纠缠在一处,她双手四处乱抓,想要抓住门框,奈何一着不慎,摔倒在地,摔了个狗吃屎。
麦芽手疼脚疼浑身都疼,她摔得不轻,心里头正不是滋味间,突地听到那穿云短促愉悦的笑声。麦芽心里头更觉得难堪极了,她也不抬头,只面朝地,趴在地上。
过了一会儿,有人过来拉她,她顺势起身,瞧见拉她的人正是麦苗。麦苗身上穿着绿色的衣裙,一脸心疼的看着她。
“麦苗……”麦芽羞得满脸通红。
“快些起来吧。”麦苗扶着麦芽起身,又弯腰去拍她裙摆上的浮尘。
麦芽起了身,先去看穿云,好在穿云已经不在前院,但是她耳中隐隐又听到穿云的笑声,于是又踮起脚尖,去看后院那冒着尖的枣树。
“麦芽,你在看什么?”麦苗问道。
“方才摔了个狗吃屎,正被穿云大哥看个正着,真真是丢脸死了。”麦芽懊恼道。
“这有什么,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麦芽你何必放在心上。”麦苗宽慰道。
“可是穿云大哥方才的笑声,实在是有些快意……”麦芽烦恼道。
“穿云大哥是个直肠子的人,你莫要管他。”麦苗看了看麦芽的周身,瞧见她胳膊腿都挺利索的,暗地里也就放了心。
“如今也只能这般自己安慰自己了……”麦芽重重叹了一口气,总算收起了方才那副懊恼的神情。
麦苗好生安慰了麦芽一番,这才低声说道“娘子今日没有出门,奴婢还要赶快去正房里头,你莫要一惊一乍的,好生去厨房里头,给娘子熬煮些热乎的汤羹过来。”
麦芽点头应了,自与那麦苗分道扬镳。且说麦苗轻手轻脚进了正房,宋如是正倚靠在美人榻上,手中拿着本看了一半的古书,听到麦苗进来的声音,她阖上书,笑着说道“麦苗,你可认得字?”
麦苗点了点头,“奴婢不过是略微认得两个字,不是那睁眼瞎罢了。”
宋如是听到这里,面上笑容愈发深了一些,她从美人榻上坐起身来,笑着看向麦苗,“如此甚好,麦苗你且帮我写上一封书信。”
宋如是起身去拿纸笺,麦苗看着宋如是窈窕的身影,心里头暗自嘀咕,“此番娘子为何要让奴婢写这书信,莫非这书信有个隐秘之处?”
麦苗心中想着,宋如是已拿过纸笺,又把笔墨纸砚摆在案几上,口中嘱咐道“麦苗,不过是几句话罢了,很容易的。”
麦苗应了,跪坐在案几旁,伸手执笔,又去看那宋如是。
宋如是微微一笑,头上簪着的琉璃簪子与她面上笑容交相辉映,一时之间,竟是让人无法直视。
“大同小异,莫要忧心。”宋如是柔声道。
麦苗并没有下笔,只等着宋如是往下说下去。结果,她等了一会儿,并没有听到娘子的声音。她这才惊觉,原来那书信不过是这寥寥的八个字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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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苗执笔,点墨,下笔,很快那纸笺上就多了几个小巧秀丽的字迹。
宋如是看了两眼,满意的点了点头,口中笑道“如此甚好,麦苗你且去把这封书信给穿云送过去,他自然知晓该送到何处。”
麦苗带着一肚子的心思出了门,去找穿云。她进了后院,一眼就瞧见穿云站在枣树上,正遥望东边。
麦苗只当他是在看天上的日头,心里头也不在意,只抬头看了一眼碧色的天空。
近日的天气都是极好,无风无云,天空湛蓝,像是被人泼洗了一番一样,瞧着便让人心生愉悦。
麦苗的心情于是松快起来,她仰起头冲着穿云喊道“穿云大哥,你且下来一下,奴婢有话要跟你说。”
穿云嘴里头正塞了两个枣子,他听着麦苗的声音,只胡乱嚼了几下,又把那枣核一吐,顺嘴就吐到了隔壁院落。
穿云方才落了地,就听到那厢院落里头响起了桑叶恼怒的声音,“是谁干的!这杀千刀的,只当自己的嘴巴是个茅缸,什么都往里塞,什么都往外吐。”
穿云听到这话,面带讪讪之色,又听到那厢桐花数落桑叶的声音,因为她的声音压的极低,所以一时之间也听不分明。《苏陶陶穿唐记》,
第一千二百六十一章 莫要忧心
“麦苗,你找我可是有什么事情?”穿云只当做没有听到桑叶的喝骂声。
“娘子让奴婢把这个教给穿云大哥。”麦苗小心翼翼从怀中掏出个荷包递到穿云手中。
穿云伸手掂量了荷包,心里头有了思量。他也不废话,只点头说道“我知道了。”
麦苗送了书信,便顺路去了厨房,去看麦芽。也是她来得凑巧,一进厨房,就瞧见麦芽歪在地上,正痛苦的扭动着身子,也不知道伤到了哪里。
“麦芽你这是怎么了?”麦苗急忙去扶麦芽。
麦芽一声声的吸溜着冷气,口中不停“诶呦”,显见是疼得不轻,“麦苗姐姐……奴婢方才摔倒了……”
“怎地又摔倒了?”麦苗又是心疼,又是好笑。
麦芽伸手指了指脚边,口中说道“还不是因为这个……”
麦苗瞧着麦芽脚边有一坨被猜的稀烂的东西,有青有红,当中还有个褐色的枣核。
“你莫不是踩到了枣子,所以不慎摔倒?”麦苗几乎不可置信道。
麦芽点了点头,又沉重的说道“方才穿云大哥瞧见奴婢……就好心……好心给了奴婢一把枣子……奴婢拿了枣子回来……想要清洗一番……谁曾想一枚枣子落了地……奴家一个不妨……天旋地转……这天地就颠倒了过来……”
麦苗脑中不由浮现出麦芽的这一系列遭遇,面上就带出了三分笑意。
而麦芽好不容易扶住麦苗的胳膊,就要起身,冷不防的看到似笑非笑的麦苗,口中不由呜咽出声“麦苗姐姐,你怎地还要笑奴婢,你不知道奴婢这身子骨,从头到脚,就没有一处不痛的。奴婢这身子,就像是刚被马车撵了一遍一般,真真是疼得要命。”
“你这丫头,还好意思嚷嚷,还不是你贪吃惹的祸?”麦苗收起笑容,扶着麦芽起来。
“还不是穿云大哥……奴婢一瞧见穿云大哥就没有好事……先是左右脚絆在一处……摔了个狗吃屎……此番又踩了枣子滑倒在地……若非姐姐来得及时……奴婢只怕还要在躺上许久……才能缓过神来……”麦芽疼的直抽冷气。
“你这丫头素来毛毛躁躁,就莫要攀扯旁人了。”麦苗把麦芽扶到靠着炉子边的小马扎上,口中不免数落道。
“麦苗姐姐,你是不知道,自打上次姐姐说了奴婢之后,奴婢就甚是小心,再不毛毛躁躁了,此番真真是因为穿云大哥。”麦芽张口辩道。
与此同时,她口中的穿云大哥,又上了树,正站在最高最大的枝桠上,踮起脚尖,去看那隔壁间的院落。
这两所院子当中,隔着差不多四五丈的距离,即便是站在树上,踮起脚尖,也只能瞧见后院那颜色灰暗的枝桠。
即便只能瞧见那随着初冬来临,而变得晦暗衰败的枝桠,他亦是面带神往。
穿云心里头想着桐花,手上也没有闲着,只随手拽了枣子,放入口中,无知无觉的吃着。
他吃完了枣子,待要伸脖子吐到隔壁院落,突地想到方才桑叶的喝骂声,于是生生的转了方向,扭头吐到了身后。
所谓无巧不成书,这厢麦苗扶着麦芽出了屋子,“麦芽,你且回屋里躺一躺,这厨房里的活计,就由奴婢来帮你做了。”
“多谢麦苗姐姐,奴婢就知道麦芽姐姐最……”麦芽话说一把,突地发出一声惨叫,接着就捂住脸颊,蹲了下来。
两人说的好好的,她猛地蹲下身子,又发出惨叫声,倒是吓了麦苗一跳,“麦芽,你这又是怎么了?”
“奴婢……的……脸……疼……”麦芽艰难的说出这几个字之后,就四处去看始作俑者。她很快就瞧见了穿云,于是蹲着身子,仰着头,捂着脸,口中哀呼“穿云大哥……怎么又是你……”
穿云瞧着麦芽捂着脸颊,面带痛苦,心中不免愧疚,他道了一声抱歉,从树上跃了下来,又走到麦芽身边,俯身去看麦芽的脸颊。
那麦芽想是疼得紧了,瞧着穿云过来,于是伸手让他去看自己脸颊,口中无力地嘟囔道“奴婢今日……莫不是……与穿云大哥犯冲……”
穿云心中愧疚,待瞧见麦芽脸蛋上的大包时,那心里头的愧疚,就又增添了许多。
“麦芽实在对不住了,我方才不是有意的,我真没有看到你。”穿云神色真诚道。
“奴婢也希望穿云大哥……今日莫要再出现了……不然奴婢只怕是……只怕是性命难保……”麦芽艰难的说道。
穿云讪讪起了身,待要说些什么,又觉得任何语言在脆弱的麦芽面前,都显得那么的苍白无力。
“桑叶,你定要保重身体,我去为你拿些药草去。”穿云说话间,急忙去了。
麦芽哼哼唧唧的起了身,半边身子倚靠在麦苗身上,口中怨天尤人道“按说前几日还无事,怎地偏偏今日与穿云大哥犯冲?奴婢这就回屋查查黄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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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麦芽进了屋,翻出了黄历,她看着“诸事不宜”四个大字,恍然大悟道“果然是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在这一日里,“诸事不宜”的不仅有麦芽,还有穿云。
且说穿云出了门,就碰到了桑叶。桑叶身上穿着那件胭脂色的襦裙,袖口露出一截子的小臂,肩膀处多出许多褶皱,她面上敷着厚厚的一层粉,嘴巴画得红艳艳的,瞧见穿云,张口就嚷,“方才是不是你!”
“是什么?”穿云不耐烦,边说边与桑叶擦肩而过。
“方才是不是你吐的枣核……”桑叶拦住穿云,撩起刘海,露出额头,只见她额头上多了个枣子大小的大包。
穿云侧目一瞧,不由翘起了嘴角,正被那桑叶看了个分明。
“你还敢笑!”桑叶恼羞成怒,挥拳就打,使劲抡向穿云的肩头。
穿云挨了一拳,心里头那点子愧疚也就烟消云散了,他看着桑叶,口中冷声道“一包换一拳,咱们也算是扯平了。”
“扯平?谁跟你扯平呢!我跟你说,这桩事情,没完!”桑叶冷着脸,撂下一句狠话。《苏陶陶穿唐记》,
第一千二百六十二章 你待如何
“你待如何?”穿云问道。
“你用枣核在奴家头上砸出一个大包,自然要给奴家一个说法,不然你就把头伸出来,让奴家好生的砸一下。”桑叶双手叉腰,衣袖就卷到了肘窝。
“桑叶,你又要做什么,快些跟我回去!”桐花匆匆而来,扯住桑叶,把她往屋里拖去。
“奴家就不回去,这桩事情还没有说清楚,怎么回去?桐花你怎地变得这般好说话,就任由着旁人把你家长姐打成这副模样?”桑叶气呼呼的说道。
“说什么清楚,穿云大哥又不是有意的,你莫要再胡搅蛮缠了,快些跟我回去!”桐花劝道。
桑叶本就心里头窝着火,哪里听得进去劝,只一味地纠缠穿云,“奴家站在自家院子里头好好呆着,突然天上落下一个枣核,正中奴家的脑门。这算是脑门子的道理,奴家自然要好生的来讨个公道。不然这街里街坊的,哪里还有奴家说话的地方?”
“什么公道不公道的,你拿了穿云大哥的衣裳,如此正好扯平,你就莫要再闹了,快些跟我回去罢。”桐花耐着性子劝道。
“这衣裳本就是穿云大哥送给奴家的,什么叫做奴家拿了穿云大哥的衣裳?”桑叶涨红了脸,那一抹嫣红,像是埋在雪堆里的梅花,只隐隐的透出一层薄薄的粉。
“桑叶,你快些听话,随我回去。”桐花不敢抬眼去看穿云,只垂着眼皮子,口中劝着桑叶,只想快些把桑叶带回去。
桑叶不知怎地想的,只不管不顾的闹将起来,口中又嚷了起来,“奴家不管,今日这桩事情若是不跟奴家说个清楚,奴家可就不走了!”
桐花恨不能掴上桑叶两个耳光,这桑叶实在是太过丢脸,她贴着桑叶的耳朵,口中威胁道“桑叶,你若是再不跟我回去,我就把你关在家里,不让你出来!”
桑叶闻言一顿,声音小了一些,但是很快她的声音就大了起来,“奴家今日就是要来讨要说法的,若是不给奴家说法,奴家就不走了!”
桐花不知桑叶这是闹得哪一出,失去了耐性,冷下脸来,口中说道“罢罢罢,你若不走,那就莫要走了!”
桐花松开桑叶的胳膊,转身就走,她始终没有看穿云一眼。
且说桐花走了,这桑叶更加的肆无忌惮起来,口中嚷道“奴家此番破了相了,这后半生只怕再也嫁不得人了,穿云你倒是给奴家一个说法!”
穿云听到这话,蓦然起了一身的冷汗,瞧着桑叶的意思,莫不是还要自己娶了她不成?
穿云阴沉着脸,目光盯着桑叶的脸,像是要从她的脸上一直的看到她心里头。终于,他开口问道“桑叶,你究竟意欲何为?”
桑叶看着穿云,目光透着兴奋,“奴家也不为难你,不过是一桩小事罢了……”
“什么小事,你先说来听听?”穿云皱眉道。
桑叶一笑,凑近了穿云,她身上熏了熏香,一股子强烈的香气直冲穿云面门。
穿云结结实实打了个喷嚏,又捂着鼻子,说道“你莫要凑的这么近,我且问你,究竟有什么事情?”
“奴家这桩事情,只能凑近了说。”桑叶放低了声音,凑的愈发近了。
“奴家不过是有一桩小事相求,过几日就到了初一,那圆觉寺里头香火最是旺,你不妨引着你家郎君去瞧上一瞧。”桑叶低声道。
穿云倒吸了一口冷气,“桑叶,你莫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样的算盘。我劝你早早死了这条心,这桩事情,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帮你做的。”
“既然如此,穿云大哥就莫要管奴家无情了。”桑叶勾起嘴角,伸手扯开了衣襟,口中高声嚎叫,“穿云大哥,你莫要这样对待奴家,奴家还是个黄花闺女啊……”
桑叶扯开了嗓门,不管不顾的一通叫喊,又伸手拔掉了头上的银簪,只披头散发的嚎哭起来。
穿云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只一个发愣的功夫,那眼前的桑叶就换了一副模样,披头散发,衣衫凌乱。穿云开口斥道“你这是做什么!快些把衣裳穿上!”
桑叶冷笑一声,又把衣襟扯大了些,口中哭喊道“来人啊……救命啊……有人当街强抢良家妇女了……”
这桑叶若是只喊前两声,有那胆小怕事的,定会闭门不出,顶多趴在门缝上瞧热闹,但她这后两句话一出口,立时的就有人冲了出来,要为这“良家妇女”主持公道。
穿云听着有人来了,心里头不由有些发慌,仿佛真的强抢了良家妇女一般,他有些心虚,只想着尽快离开此处,谁知道身未动,就又被桑叶抓紧了衣袖。
“大家快来为奴家做主啊,这人当街扒了奴家的衣裳,对着奴家又搂又抱,又满口下流。奴家实在无脸见人,就让奴家一死了之,也算是留个清清白白的身子。”桑叶说话间,用头使劲撞向穿云。
穿云哪里见过这般胡搅蛮缠的女子,简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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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又摆脱不得这桑叶。他目露绝望,几乎咬牙切齿道“你究竟要怎么样?”
“只要你答应奴家那桩事情,奴家自然就会放过你。”桑叶嚎叫之余,低声回应道。
“那桩事情……万万不可……”穿云艰难而又肯定的说道。
“这可是你自找的……”桑叶发狠道,口中更是高呼起来,“这天底下真真是没有王法了,这光天化日之下,就有人要与奴家行这苟且之事,这让奴家怎么活下去……”桑叶声音嘹亮,又透着悲伤,于是很快就引了一拨人过来。
穿云心中气恼,如今之际,只得走为上计,他伸手一推,使了巧劲儿,把那桑叶推到一旁,撩起袍子,上了墙头。
他不欲被人发现行踪,只越过墙头,跳入了桑叶院中,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穿云只想着图个清净,又恐旁人找上门,所以临时起意去了桐花院中,谁知这一去,竟是让那桑叶更有了说辞。
这桑叶眼见有人来了,于是更加委屈起来,她眼中含着泪水,口中嚷嚷道“奴家此番没脸见人了……”《苏陶陶穿唐记》,
第一千二百六十三章 当众拥抱
桑叶披头散发,衣襟散开,口中嚎个不停,很快就有人围了过来,因着穿云动作迅速,于是很多人并没有瞧见穿云的模样。
有那瞧热闹的,又脚程快的,早了一步赶到现场,也只瞧着一团玄色的身影上了墙头。
这光天化日之下,有人上了墙头,又有人立在巷子里头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只这两样,就极容易让人想入非非。
再说桑叶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跟人诉说着自己的委屈,她哭哭啼啼,浑身上下都透出深沉的悲伤。
“奴家命苦……不过是清清白白的做人……偏偏招惹出这许许多多的是非出来……”桑叶瞧见有人瞧热闹,于是更加悲伤起来。
“方才那人是什么人?姑娘可曾瞧见他的样貌?”有人问道。
桑叶听到有人搭话,登时来了劲头,只高声的回应道“奴家真真是命苦的紧……莫说这人的模样……便是这人化成了灰……我也能认得一清二楚……”
“那他方才究竟对你做了什么?”有人“关切”道。
桑叶晃了晃脑袋,又伸手抚平衣襟,口中嚷道“你们看还看不出来,他究竟对奴家做了什么?”
“所谓抓贼拿赃,抓奸拿双,此事不能光凭你的一面之词。”有那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人问道。
“奴家可是清清白白的一个黄花闺女,哪里会拿着自己的名声开玩笑!”桑叶愤怒道。
此时此刻,尚且呆在家中的,不是那嘴上没有把门的多嘴妇人,就是那游手好闲之人,这些人混在一处,就是没事也要生出事来,何况此番真真出了事情,于是眼前的这拨人与那桑叶就成了戏台子上唱戏的,那可是热闹的紧。
“姑娘可是好端端的,就被这人扯开了衣襟,拨乱了头发?”有人问起了细节,于是那十数人登时安静了下来。
让我随手抚了抚鬓边的碎发,羞羞答答的说道“奴家方才出门,那人就冲了过来,接着就要来搂抱奴家……奴家自然不从,于是他就……他就要扯奴家的衣衫……奴家自然拼死反抗……所以才会拨乱了头发……扯开了衣襟……”
人群当中有人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又有人起哄着让桑叶讲那其中的细节,桑叶捂着眼睛,像是在哭泣,口中带着哭腔道“奴家遭了这种事情……实在是丢脸的紧……奴家如今别无他求……只希望大家能够帮奴家抓住那人……”
“那人如今只怕早就跑到无影无踪了……”有人说道。
“奴家知道他在哪里!”桑叶放下了手,露出一双悲伤的眼睛。
“那人在哪里?”有人卷起袖子,一副热血模样?
“那人……那人……就在奴家的院落里头……奴家亲眼瞧见他慌不择路跳入了奴家院中……”桑叶指了指自家院墙。
玄色的石砖砌成的院墙,比那七八尺的汉子还要高出一头来了,门楣底下的院门微微透过一丝缝隙。
桑叶说话间推开院门,引着众人进来,竟仔细的院中搜查起来。十几人在前院里头四下摸索,每个屋子都仔细查探了一番,并未瞧见那人的身影。
既然前院找寻不到,那便只能去后院搜查,这桑叶引着一众人浩浩荡荡的去了后院。
这群人一进后院,很快就发现了那始作俑者,只见那人怀里头搂着桐花,两人紧紧搂在一处,那桐花双手搭在那人腰上。
好一副郎情妾意,你侬我侬的好风景。
“这光天化日的,竟然这般大胆,不愧是素来泼辣的桐花姑娘。”有人笑道。
“这桐花对着咱们泼辣,对着旁人可是另外一副模样,你瞧她如今的模样就像那拔了毛的公鸡一样。”有人笑嘻嘻的说道。
“这拔了毛的公鸡,又是哪一说?”有个妇人问道。
“这拔了毛的公鸡,可不就是个夹紧了屁股的母鸡?”那人油嘴滑舌道。
这一番话下来,直把桐花臊得满脸通红,只急忙松了手,从穿云怀中闪了出来。
桐花面红耳赤,去看来人,只见人群当中立着的正是桑叶。桑叶衣襟凌乱,头发散乱,偏偏一张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桑叶,你这是要做什么!”桐花突然生起气来。
“先前奴家被人非礼,此番特意带着街坊过来抓那采花贼。”桑叶无辜道。
“什么采花贼,你莫要胡说八道。你瞧瞧你那副衣衫不整的模样,还不快些回屋去!”桐花扯开了嗓门,高声斥道。
桑叶眼巴巴的看着桐花,又哭了起来,口中更是委屈道“奴家被人非礼,桐花你不闻不问,只管呵斥奴家,真真是让奴家心寒。”
“你还嫌今日丢人丢的不够吗?”桐花上前,用力一别,那桑叶微微侧了侧身子,口中兀自强硬道“桐花你这是做什么?这乡里乡亲的大家伙帮着奴家来抓那采花贼,你不为奴家出头也就罢了,偏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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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要阻拦大家伙,你可是奴家嫡亲的妹子,怎地偏帮着外人?”
“我什么时候偏帮外人了?”桐花生气道。
桑叶伸手指向穿云,口中急声道“就是这人,他方才当街撕扯奴家的衣裳,欲要行非礼之事。桐花你不帮着奴家也就算了,怎地还对着这人投怀送抱,又口口声声的帮着这人说话?”
“我怎会看上你这丑妇!”穿云不是死人,听到桑叶如此败坏桐花的名声,登时大怒,“我若非看在你是桐花长姐的份上,我便是一句话也不愿跟你说。既然大家伙都来了,我今日就当着大家伙的面说上一句。”
穿云伸手握住了桐花的手,桐花甩脱不掉,只得看向穿云。穿云此时亦是神情的看了桐花一眼,而后朗声说道“我不过是个普通的侍卫,所以虽然喜欢桐花姑娘,但是因着身份低微,一直没有明言,只因为桐花姑娘是我见过的最美貌,最善良,最能干的姑娘。”
“我原本想要过些日子筹好了银子就过来提亲,如今事发突然,我便当着大家伙的面,问上桐花姑娘一句话。”
桐花的一颗心随着穿云的话,上下起伏,她心里头隐隐有了念头,于是那一张脸就成了那红彤彤的晚霞。《苏陶陶穿唐记》,
第一千二百六十四章 下月初一
无论是悲伤,亦或是痛苦,待时间久了,就会变得模糊起来。像是一团模模糊糊的影子,渗入骨髓的痛或喜,都已与事情本身无关,反倒是丝丝缕缕的牵扯到了饶身上,或是让人心喜之人,或是让人心痛之人。其实万事本就起源于人罢了。
桑叶大闹一番,没想到最后反倒是成全了桐花与穿云。
一出闹剧的结束,总是有喜有悲,而桑叶就成了这出闹剧的悲剧人物。
她衣衫不整,头发凌乱,到头来众人还不是把目光都投到了桐花与穿云的身上。
桑叶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这夜,不知怎地,突然起了风。风声卷着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后半夜的时候,风声在那门前的巷子里头冲来撞去,发出尖锐的呼啸之声。
院前门楣底下装着的大红灯笼,像是被风吹断了木楔子,骤然落在地上,发出“啪嗒”一声。
桐花霍然坐起身来,她支着耳朵,仔细听着外头的动静,只听着“咣当咣当”的声音,渐渐远去了。
她这才长舒一口气,待要躺下,突然又听到了响动,而此番的响动却是来自她的屋子。
“是谁?”桐花厉声道。
“是奴家。”桑叶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
今夜虽是有风,但也有月,那月亮光芒盛洁,透过窗棂打了进来,投射在地上,泛起清冷的白。
桑叶的声音就从那清冷的白中走了出来,她依旧穿着白日里那身红裙,露出长长的一截子手腕,她身上的红裙在月光底下,呈现出一种暗色的胭脂红。
“桑叶,深更半夜的你这是做什么?”桐花放缓了声音。
“桐花,奴家有话要跟你。”桑叶踩着地上铺着的青砖,一步一块儿青砖的走向桐花。
桐花瞧着桑叶过来,心里头倒是松了一口气,她向里头挪了挪,伸手拍了拍被褥,面上带着关切,“外面冷,快些来被窝里头暖和暖和。”
桑叶含糊着应了一声,她终于走到榻前,突地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桑叶你这是做什么?”桐花起身去扶桑叶。
桑叶借机扯住桐花的手,不肯松开,口中低声道:“桐花,你救我一命罢……”
“桑叶你这是做什么,可是出了什么事情?”桐花下了床榻,汲上鞋子,硬拖着桑叶起了身。
“桐花……你救救奴家罢……”桑叶话间落下泪来,晶莹的泪珠划过脸颊,好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
“桑叶你不清楚,我如何救你?”桐花好不容易才把那桑叶拽了起来,两人并排坐在榻上,桐花想要点灯,那桑叶却紧紧箍住她的胳膊,不让她去。
“桐花……奴家实在命苦……”桑叶低泣起来。
桐花看着桑叶,心里头又想起了白日里那桩事情,她叹了一口气,语气蓦然冷了下来,“桑叶,你莫要兜圈子了,还是实话实罢。”
桑叶的哭声顿了顿,她哽咽着道:“桐花……求你再帮奴家一次……你若是帮了奴家……奴家日后再也不会出去惹祸……只守在家汁…”
那月光投进屋子里头,落在桑叶脚边。她脚上穿着双红色的绣花鞋,鞋尖上绣着一朵迎风招展的桃花。
“桑叶,你这鞋子……”桐花开口。
桑叶双脚后缩,那迎风招展的桃花就隐没在胭脂红的裙摆下面,“桐花,过几日就是初一,听那空观寺里的大和尚要开坛讲经。奴家近日心乱,桐花你就陪着奴家一同去吧。”
“你先前并不喜欢听经,还那空观寺的和尚念起经来像是驴剑”桐花道。
“奴家先前确实不喜欢听经,但是奴家想去求签,看看姻缘。”桑叶掏出帕子抹泪。
“姻缘……”桐花口中默念。
“桐花你如今有了知心人,自然不知道奴家的苦楚。那穿云大哥明明先喜欢奴家的,谁知最后你们二人竟搂抱在一处……”桑叶抹泪道。
“桑叶你莫要了,事情并非你想的那样。”桐花打断了桑叶的话。
“桐花,奴家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是事已至此,奴家也没有什么好的,合着是奴家的命不好。”桑叶一面,一面抹泪,眼见桐花不搭话,她又继续道:“奴家自就要看人脸色,每每同你一起出门,总要受人羞辱,如今连穿云大哥也被你抢了去。”
“奴家也就认命了,这或许就是奴家的命,所以奴家不怨不怨地,只求着桐花你能够陪奴家去趟空观寺。你若不想去,也就罢了。”桑叶起了身,周身萦绕着清冷的月光。
桐花目光转到桑叶脸上,只瞧着桑叶面带歉意,眼眸当中的含着愧疚,她心中一软,终是道:“初一那日,我定然陪着你一同去。”
“如此可就定了。”桑叶面上终于带出了笑。
桑叶步履轻快出了门,房门重新阖上,桐花复又躺在榻上,此番不同寻常,她翻来覆去,总也睡不着。又等着外头梆子声远远传过来的时候,她侧着耳朵去听,还未曾听出几更,就模模糊糊睡了过去。
桐花醒来的时候,已大亮,外头树上鸟儿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她又躺了一会儿,方才起身。
不同于昨夜的清冷,屋里暖融融的,窗棂上透过温暖的阳光,若是眯着眼睛去看,那阳光就成了色彩斑斓的琉璃。
桐花出了屋子,屋檐底下还略微有几分凉意,等她穿过宝瓶门的时候,阳光打在身上,她周身暖和了起来。
那后院挨着墙角放着的几口大缸里头原本养着几尾草鱼,买来的时候不过是指头长短,这才几日就又长了一指。
桐花去看那鱼缸,突地听到桑叶叫她,她四下一看,桑叶端着盘热气腾腾的白糖糕撩开帘子出了厨房。
“桐花,你醒了,刚出锅的白糖糕,快些来尝尝。”桑叶笑嘻嘻的凑了过来。
桐花瞧见桑叶无事,心里头一宽。只见着桑叶换了一身鹅黄色的衣裳,这本是桐花先前为桑叶新做的,极为合身,她头上簪着一支银簪子,整个人笑容舒展,像是换了个人一般。
第一千二百六十六章 清凉殿上
桐花摇了摇头,桑叶于是从袖中抓出几枚大钱,塞到桐花手中,口中低声道:“那清凉殿后头有个许愿池,池中卧着一只乌龟,若是能把这大钱投在乌龟背上,这一年来就能顺风顺水,万事顺心随意。”
桐花捏着手中的大钱,不由笑道:“你倒是又懂这个了……”
“桐花,咱们快些试试去……”桑叶拖着桑叶进了庙门。
庙门里头人头攒动,大雄宝殿门口的空地上,放着个大型的香炉,青铜所铸,以供信众烧香。由于香火太旺,炉中积下的香灰有一尺多深,大老远就能闻到那浓郁的香火之气。
桑叶熟门熟路的拖着桐花,绕过大雄宝殿,穿过东边的月亮门,走过一截子游廊,就到了后院清凉殿。清凉殿建在高处,若要进门,就要先爬上几十阶青砖铺就的石阶。
桑叶一鼓作气拖着桐花爬上了石阶,气喘吁吁的指着清凉殿后头,道:“桐花……那乌龟就在后头……咱们快些瞧瞧去……”
这清凉殿建在高处,似是自成一体,有庙门,有大殿,穿过大殿,跨过门槛就到了后头。
清凉殿的后院,东西各有两间偏殿,当中供奉着神像,靠着北墙根儿东面安着个门。
那后院的正当中围着三尺来高的栏杆,里头挖着个一丈长宽的池子,当中像是有团黑影。
桐花走近一看,这才看清楚,那团黑影正是个石头雕刻的乌龟。那乌龟四肢隐在壳下,露出长长的脖子和脑袋,微微垂眸,像是庙里供着的神像。
那乌龟模样逼真,唯有背上的壳比寻常的乌龟要宽大一些,那乌龟背上刻着花纹,上头落着厚厚的一层大钱。
桑叶瞧见这寓意吉祥的乌龟,顿时高兴起来,她欢喜地的冲了过去。
那围栏旁边本就围了一圈儿人,桑叶硬生生的挤出一个位置,她又回头朝着桐花喊道:“桐花,你快些过来……”
桑叶也是个急性子,掏出大钱,攒足了劲头,瞄准了乌龟的背,伸手一扔,接着就响起了铜钱落水的声音。
桐花好不容易挤了进去,正瞧见让我懊恼的神情,“奴家就不信了……”
桑叶着又掏出一枚大钱,再次瞄准,伸手,接着又是铜钱落水的声音。
桐花手里摸索着大钱,去看那乌龟,只瞧着不停有人往那龟背上投掷大钱,但往往是投中者少,不中者多。
偶尔有人投中,人群就发出一阵欢呼声,至于那投不中的,自然就是一声叹息。
桐花不过一个打量的功夫,桑叶就又试了一次,这次那枚背后印着仰月文的大钱擦着龟背,缓缓的落了水,便是连一丝声音也没有发出。
“方才好歹还能听到铜钱落水的声音,如今不仅没了钱,竟是连个声响都没有听到。”桑叶神色懊恼,又掏出一枚大钱。
那人群当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弱,什么人都樱大家本是各投各的,谁也不碍着谁。
谁知这桑叶一路挤了进来,又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接连扔下了几枚大钱,瞬间就吸引了众饶目光。
桑叶又是个执拗的性子,誓要把大钱扔到龟背上,于是乎,又一鼓作气的扔下三个大钱,奈何三个大钱俱都落入水郑尤其是最后那枚大钱,在那乌龟背上兜兜转转,转了一圈儿,最后才滴溜溜的落入水郑
“怎么这么背……”桑叶左手拍右手,接连拍了好几下,又气呼呼的嘟囔道。
“这姻缘之事,哪里是由一枚大钱做的了主的。若是这法子管用,那这有求之人每日里什么都不用做了,就呆在这里扔大钱好了。还有那读书赶考的,也不用看书了,只接连扔上几枚大钱,就万事大吉了。若是谁家婆娘生了病,也不用去求医问药了,只在龟背上扔个大钱,就无大碍了。”桐花低声安慰。
桑叶点零头,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她又拿出一枚大钱,塞到桐花手中,口中撺掇道:“桐花,你且试试,这枚大钱就算是帮奴家投的,若是投中了,奴家定然能够等来一段好姻缘。”
“不知桑叶姑娘想要什么样的好姻缘呢?”人群当中有人起哄道。
桑叶羞羞答答,扭扭捏捏的道:“奴家心里头的好姻缘自然是那殷实之家,家里头若是有个三五仆妇,那便更好了。”
“这殷实之家,家里头又有三五个仆妇的,怕是那吃朝廷俸禄的官宦之家。桑叶姑娘日后莫不是要做那官家娘子了。”有人笑道。
“是不是官宦之家,这还得看老爷的意思,若是老爷真的如此安排,那奴家也就认了命。”桑叶面带欢喜道。
桐花扯了扯桑叶的衣袖,眼看桑叶一脸欢喜,于是口中道:“桑叶……你瞧……”
桑叶转过脸来,瞧着桐花抬手一扔,那枚大钱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稳稳当当的落在了龟背上。
桑叶口中不由惊呼起来,她抱住桑叶的肩头,口中欢喜道:“老爷的意思却是要赐给奴家一段好姻缘……”
桐花投中了大钱,只凑到桑叶耳边,低声道:“桑叶,咱们快些走罢……”
桑叶正是意犹未尽之间,哪里肯离开,她又掏出几枚大钱,一股脑的递到桐花手中,口中哀求道:“桐花,你快些再帮奴家投过去……”
“莫要再投了,若是投的多了,只怕菩萨就不灵验了。”桐花反手扯过桑叶,想要把桑叶拖出人群。
桑叶扶着栏杆,口中嘟囔道:“奴家不管,奴家方才求了姻缘,此番还要求求老运,看看日后的运气如何?”
“咱们还是快些走吧。”桐花瞧着周围尽是看热闹的人,心里头不是滋味,只想快些把桑叶哄回去。
“桐花,你且等奴家一下,奴家投完了这几个大钱,自然就走。”桑叶摩挲着手中大钱,面上带着跃跃欲试的神色。
“桑叶你钱多的没处使了,是吗?”桐花沉下脸来。
“奴家今日生辰,不过是借着这个机会,过来凑个热闹。”桑叶瘪嘴道。
第一千二百六十七章 饶我一命
桑叶这句话像是抓住了桐花的软肋,她点零头,口中道:“你且投着,我去外头等你。”
“外头人多,奴家只怕找不到你。桐花你就去那墙根处的门那儿,等着奴家,奴家用完这几个大钱,就出去找你。”桑叶探着身子,只顾着看那乌龟的方向,手中摩挲着大钱,口中随意道。
桐花一叹,也不再管她,只挤出了人群,她转了一圈儿,转到了那北墙根东边那门处。
这门不过是三尺有余,宽窄不过是二尺左右,门上挂着一把黄澄澄的铜锁。
俗话得好,这麻雀虽,五脏俱全,这的木门前头,修着半尺高的门槛。那门槛与木门刷着清漆,看起来并不起眼。
桐花索性坐在门槛上,后背倚靠着木门,目光看向聚在栏杆处的一群人。
她在人群当中,很快就看到了桑叶的身影,只见桑叶红配绿的袖口,在人群当中起起伏伏,上上下下,似有那铜钱落水的声音传来。
桐花一叹,也不再看她,又去看周遭的偏殿,这偏殿里头供奉着个披着黄绸的神仙。有人进进出出,神色虔诚。
那偏殿门口整齐摆放着三个莲花垫儿。莲花垫布料簇新,上头绣着缠枝荷花,还有桐花看不懂的梵文。那莲花垫儿,有时空着,有时跪着虔诚之人,反反复复,来来往往。
桐花托腮瞧着,先前还觉得有趣新奇,待看的久了,便也觉得无味。
她又转过目光去看桑叶,桑叶红色的裙摆在人群当中很是扎眼,她时而扬起手,时而垂首顿足,许是铜板又落入了水郑
桐花鼻端隐隐有清漆的味道袭来,她伸手去摸门框,那门框上面有些黏手,“这清漆只怕是才涂上不久……”
桐花这般想着,突地随着吱扭一声,她仰面向后跌去,她双手抓住门框,身后突然多了一双大手,捂住了她的口鼻,她此时方才想起喊人,只可惜为时已晚。
她整个人被那只大手往后拖去,指尖划过门框,那烧香拜佛之人俱都虔诚专注,所以并没有人发现她的处境,她很快被拖进了门,那木门随之关上,隔绝了这内外之间的香火。
桐花心惊胆战,又瞧不见身后那饶模样,只感觉那饶手甚是粗糙,手上的厚茧磨的她脸疼,她口中呜呜咽咽,想要呼喊,想要讨饶,但是那人并不松手。
桐花眼看着那门渐渐远了,这门背后竟是一处院落,这院落里头凌乱不堪,地上又生着一尺来高的枯草。那人行走间,踩着枯草,发出细微的声响。
那声音若是寻常听着,只觉得寻常的紧,听到桐花耳中却是让她惊惧万分。
“只有荒了许久的院落才会生出这么高的草……”
桐花这般想着,脸颊耳畔被草叶子挂得生疼,她突然害怕起来,于是拼命挣扎起来,又去看那身后之人。
慌乱间,她还没有瞧清楚那饶模样,就看见了那人手中亮光闪闪的长刀。桐花随即不再挣扎,只任由那人把自己往草丛深处拖去。
一瞬间,有时很长,长的就像是再也过不完的漫长岁月。
一瞬间,有时又很短,短的就像是一呼一吸一须臾一眨眼。
桐花的这一瞬间,却是又长且短,她很快就被拖入了一间屋子。高高的门槛,撞的她脊背发疼,她忍不住发出一声痛呼。一直捂在嘴巴上的大手,应声拿开。
桐花乍一得了自由,顾不上去看那饶模样,只撑起身子,起身就往外跑,她还未跨过门槛,就被那人重新拖了回去,接着面上就挨了两个耳光,只打的她头晕目眩,耳朵里头嗡嗡作响。
她虽是挨了嘴巴子,但是终于看到那饶模样,只见那人身材高壮,下巴上蓄着浓密的胡须,目光凶狠,一只手上又提着一把发着寒光的长刀。
“你是何人,为何要如此对我?”桐花捂着脸颊,试探道。
那人嘿嘿一笑,抬手又是一掌,他的声音又粗又哑,像是他手上的厚茧一般粗砾,“你莫要管我是谁,所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你既惹了是非,就莫要那么多废话!”
桐花之前从未见过这人,瞧着这人相貌凶狠,心中暗自思忖,只沉吟了一会儿,道:“我不过是个女子,实在不知得罪了什么人,好汉好歹告诉那人究竟是谁,莫要让我做个糊涂鬼。”
那人嘿嘿一笑,“我懒得跟你废话!”
桐花的一颗心不由沉了下去,这人只怕是有备而来,只是不知自己究竟得罪了什么人,才会被人虏了过来,她心里头想着,又突然想到桑叶,于是面上不由一白。
“好汉就好心告诉我一声吧,都是以血还血,以牙还牙,那人竟然想让我死,我好歹要知道那人究竟是谁,即便是做了厉鬼,也要找他报仇!”桐花双膝一软,给那人跪了下来,口中哀求道。
“谁我要杀了你?”那人面露阴沉。
桐花心中一喜,这人既然不是来取自己性命的,那便好办了,她对着那人磕了几个头,口中诚恳道:“方才好汉也了,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如今我就出两倍的价钱,希望好汉能够放我一马。”
那人沉默起来,像是动了心,他想了一会儿,又嘿嘿笑了起来,“你这婆娘倒是想得不错,可惜我并不吃这一套!”
他话间,冷笑连连,拿起长刀劈向桐花,这一刀又快又疾。桐花一惊,接着身子一凉,竟是被披掉了半边衣袖。
“你这是要做什么?”桐花受惊道。
“你我这是要做什么?”那人又笑了起来,他面上带笑,偏偏眼底并无半分笑意,只阴恻恻的看着桐花。
桐花方才放下的一颗心又重新提了起来,她掩住露出的一截子臂,口中心翼翼的求饶,“好汉你就放过我吧,那人无论是谁,无论给了好汉多少银子,但是他生了这么歹毒的心思,总要遭报应的。”
桐花吞了一口口水,又继续求饶,“我瞧着好汉并非那样的恶人,还请好汉饶我一命……”
第一千二百六十八章 金器之声
桑叶举着胳膊,探着身子,目光炯炯,她的目光像是一个赌徒,她把大钱在掌心搓了搓,终于扔了出去,很快池中就响起了铜钱落水的声音。
桑叶用完了所有的大钱,只得垂头丧气的挤出了人群,去找桐花。桑叶在清凉殿后院找了一圈儿,又去清凉殿大殿,偏殿,各找了一番,始终没有找到桐花的身影。
她以为桐花是生了气先回家去了,于是也急忙出了空观寺,回家去找桐花。
这一日,天黑的特别早,不过是酉时刚过,天就黑了,星月未出,四处都漆黑一片。
桑叶坐在院中的门槛上,双手托腮看向门口的巷子。每每听到巷子里头有脚步声传来,她就探出头看向巷子,可惜每每都要失望。
桑叶从天亮坐到天黑,最后还是没有等到桐花,她心里头空落落的,又有些害怕。
待到最后,她只呆呆坐着,脑中开始胡思乱想起来,又一面留意巷子口的动静。
眼看天色愈发漆黑,黑漆漆的巷子,看得她心里头一阵阵的发慌。突地,那巷子口传来了脚步声。
那脚步声又轻又快,桑叶登时打起精神,她急急忙忙站起身来,跳下台阶,看向巷子口。
那巷子口隐隐有个模糊的人影,她远远瞧着,一颗心却是落了地。只因那人身影高大,并非桐花那般娇小玲珑。
“桑叶,你在这里做什么?”那团黑影走了过来,开口问道。
桑叶听他开口,方才认出穿云,她上前拉住穿云,口中惊呼道:“穿云大哥不好了……桐花不见了……”
“什么?桐花不见了?她何时不见的?”穿云原本欲要甩开桑叶的手,听到这里反倒是拉住桐花的胳膊,口中急声道。
“今日一早桐花想要去空观寺里上香,所以奴家就陪着去了。我们二人去了清凉殿后头,结果没一会儿的功夫,桐花就不见了。奴家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奴家找了她一天了……但是都没有找到她……桐花她不见了……”桑叶心里发慌,无与伦比的说道。
“你是说桐花是在清凉殿不见的?”穿云松开桑叶,转身就走。
“穿云大哥,你先等等奴家……”桑叶顾不上关门,只撵着穿云去了。
穿云心急如焚,走的飞快,他恨不能立时飞到清凉殿里头。那桑叶身形壮硕,只跌跌撞撞跟在穿云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在夜幕当中,朝着空观寺疾步而去。
穿云先到一步,那空观寺院门紧闭,又有那木鱼声从院墙里头传了出来。穿云也不拍们,提起身子,上了墙头。
再说那桑叶磕磕绊绊奔到了空观寺,她瞧着院门关着,又不见穿云大哥的身影。
于是桑叶上前拍门,她拍了约莫盏茶的功夫,这院门方才从里打开,门里头露出个提着灯笼的小沙弥。
“不知檀越深夜前来,是为了何事?”小沙弥放下灯笼,双手合掌。
桑叶如今哪里顾得上这个,只跨过门槛,朝着清凉殿的方向飞奔而去。
桑叶绕过大殿,穿过小门,飞奔而去,待她赶到清凉殿的时候,远远听到穿云的声音,“桐花……桐花……你在哪里……你听到我说话了吗……桐花……桐花……你在哪里……”
桑叶踉踉跄跄爬上石阶,穿云正立在院子里头,双手捧成喇叭模样,四下呼唤桐花。
且说四周并无动静,庙里头的和尚都在大殿里头念经,这清凉殿地势又高,是以并没有回应。
穿云又唤了几声,眼见四下无人。清凉寺的大殿屋檐底下,亮着个宣纸糊的灯笼,发出惨白冷漠的光。
穿云看了一圈儿,目光就转到了那院中的池子上围着的栏杆上头。
他看了一会儿,又走近栏杆,伸手在栏杆上头摸索了一息的功夫,接着在桑叶的尖叫声中,他翻过栏杆,跳进了池子里头。
那池中之水,不过是淹到他的大腿,他弯下腰伸手在池子当中四处摸索,口中又唤着桐花的名字。
“桐花……桐花……你听到了吗……你若听到我的声音……就快些回应我……”穿云胳膊长腿长,很快就摸索了一圈儿,他立起身子,有些茫然,而后又重新弯下身子,在池子里头摸索起来,他此番更是仔细,绝不放过任何地方,只可惜,那里头并没有桐花。
“穿云大哥……穿云大哥……”桑叶冲了过来,扒着栏杆,一脸期待的看着穿云,“穿云大哥……你可否帮奴家一个忙……”
“什么事?”穿云烦躁道。
“穿云大哥,能不能帮奴家摸些铜板出来……”桑叶央求道。
穿云突然直起身来,直愣愣的看着桑叶,面上突然浮现出一抹鄙夷的微笑。
桑叶看得心里头发毛,又有些害怕,于是摆手道:“奴家并非贪心之人,不过是穿云大哥正立在这池子里头,顺便给奴家抓上一把铜钱就行……”
“好!”穿云应道。
桑叶一喜,口中欢喜道:“穿云大哥既然答应奴家了,那么一把铜板也是抓,两把铜板也是拿。穿云大哥就多帮奴家抓些铜钱来,何况这钱,也并非为了奴家,还为了桐花……”
“很好!”穿云又应道。
桑叶始终不见他有所动作,于是大着胆子催促道:“穿云大哥还是快些的好,不然等那些僧人听到动静赶过来,只怕就晚了。”
“好,我这就给你拿。”穿云沉声道。
桑叶心中狂喜,唯恐手上拿不下那么多的铜钱,只撑起裙摆,口中欢快道:“穿云大哥……赶紧些……”
穿云又点头应了,他走到那乌龟旁边,脚边发出铜板摩挲在一处的金器之声,在那龟背上摸索着摸了一把,又伸手去抓。
桑叶在一旁看着,目光闪亮,口中叮嘱道:“穿云大哥……再多抓些……再多抓些……”
穿云听话的捞起一捧沉甸甸的铜板,抬步走向桑叶。
桑叶再没有一刻一般欢喜过,她心里头不由思索起来,这么多铜板该如何花销。
她心里头正想着,突然头上一疼,接着那无数枚铜板噼里啪啦全然摔在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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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陶陶穿唐记》,
第一千二百六十九章 檀越施主
“穿云大哥,你这是做什么……为何要打奴家……”桑叶捂住头脸,尖叫起来。
“你不是眼中只有铜板吗?我如今就让你看个够!”穿云手中的铜板全然摔到桑叶身上。他兀自不解气,又弯下去摸了一把铜板,劈头盖脸的摔打在桑叶身上。
“穿云大哥……你莫要砸了……奴家想要这些铜板……也并非为了奴家自己……也是为了桐花……这两人在一处过日子……茶米油盐酱醋茶……哪样不用花银子……穿云大哥……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桑叶蹲在地上,先前还捂住头脸,而后看着一地的铜板,那身上的疼,早就跑到了爪哇国。
桑叶伸手摸向脚边的铜板,心里头又重新欢喜起来,她摸起一个铜板,很快又去捡起第二枚铜板。如此接二连三,她很快就抓了一手铜板,她喜滋滋的把铜板贴身放了。而后又欢快的捡起地上的铜板。
穿云看得心头火气,他攀过栏杆跳了出来,抬腿就踹,只见那桑叶俯面趴在地上,一双手仍旧四下摸索不停。
“你这没有心肝的东西,桐花不见了,你不着急,竟然还有闲功夫,在这里偷钱。你拿了庙里头的供钱,也不怕遭了报应。”穿云只觉得心凉,又狠狠踹了桑叶一脚,怎奈桑叶只顾着眼前的铜板,可谓是任打任骂不还手。
“只有有钱……什么报应……奴家都不怕……”桑叶手里抓着满满的钱,塞入袖袋之后,又去摸索。
穿云气急,又要去打,这清凉殿上却是不知何时多了一人。
“佛门乃是清净之处,施主还是莫要再打她了。”提着宣纸灯笼的小沙弥说道。
“她实在可恨,若非在庙里头,只怕我立时就要打死她!”穿云愤怒道。
“即便穿云大哥要打死奴家……也等奴家捡完了钱再说……奴家即便是死了……也要做一个有钱的鬼……”桑叶看也不看两人一眼,只专心捡着方才没有瞧见的漏网之鱼。
原来她不知何时,竟是从地上爬了起来,此番正蹲在地上去捡零星的铜板。
小沙弥不知所措的看着桑叶,愣了一会儿,他方才合掌道:“这铜钱是庙里的,檀越还是把这铜钱还给庙里吧。”
“谁说这铜钱是庙里头的?这明明是奴家一枚一枚捡起来的,你这小和尚莫要胡说八道,你哪只眼睛瞧见这铜钱是你家庙里头的了?”桑叶听到这话,钱也不捡了,只气势汹汹的瞪着小沙弥。
小沙弥被桑叶吓了一跳,他看着桑叶,鼓足了勇气,又说道:“这铜板上沾着水,定然是从池子里头捞出来的。先前有那小童过来盗取铜板,大师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只是檀越的岁数未免大了一点,所以檀越还是快些把铜板归还给本寺吧。”小沙弥神色虔诚,仿佛面前的桑叶是尊大佛。
桑叶霍然立起身来,冲呢小沙弥吼道:“你这秃驴,凭什么说这些铜板是你的?你方才没有瞧见奴家这穿云大哥浑身湿答答的。这铜钱本是奴家的,因着不小心掉入了池子里头,所以穿云大哥才会跳进池子里,帮奴家捡了出来。”
“正巧被你瞧见,你就说这铜钱是你家庙里头的。那卖鱼的铜钱也是湿答答的,所以那铜钱也是你家庙里头的了?若是下了雨,只怕这天底下的铜钱都是你家庙里的了。”
“奴家瞧着你年纪不大,心胸倒是不小,竟然还要讹诈奴家,真真是不要脸的小秃驴!”桑叶炮仗似的说了一串话,又狠狠等着小沙弥。
小沙弥哪里见过这么凶悍的妇人,心里头委屈极了,眼眶一红,就要落下泪来。
“哼,所谓有理走遍天下,没理寸步难行。你这小秃驴如今说不出话来,自然是理亏了。奴家瞧着你年纪还小,就不与你一般见识了。不过你这小秃驴最好记得奴家的好,下次等奴家来了一高兴,或许还能赏你仨瓜俩枣的。”桑叶拍了拍沉甸甸的胸口,得意洋洋的说道。
桑叶并没有得意多久,很快她就听到一声暴喝,“你这混账东西,快些把铜板还会小和尚!”
“穿云大哥何必胳膊肘往外拐……不仅不帮奴家……反倒向着外人……”桑叶有些害怕,但是怀里头,袖袋中的铜板都在沉甸甸的,所谓钱是人的胆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你这蠢妇真真是可恨的紧!”穿云懒得跟她废话,伸手推了她一把。
桑叶踉踉跄跄向前冲去,一个不留意,摔倒在地,怀里头的铜板“呼呼啦啦”撒了一地。
桑叶像是被剜了心肝一般,尖叫着,哭喊着去捡地上的铜板,她顾不上身上的疼,她的眼里只有那落了一地的铜板。
穿云瞧着她这模样,心里头登时火起,待要再打她,又忧心桐花,于是骂了一声,又去跟小沙弥说道:“小和尚,你今日可曾瞧见个貌美的姑娘?”
小沙弥心里头对穿云很是感激,于是满口应道:“这庙里头一天的香客实在太多,小僧实在不知施主说的是哪一个。”
穿云伸手指向桑叶,“那位貌美的姑娘当时就是同她一起来的,你仔细看看她,再想想看。”
小沙弥随意看了一眼桑叶,又摇了摇头,“今日初一,上香的人实在太多,小僧并不曾瞧见过这位檀越……”
“小和尚你瞧瞧她身上这衣裳,袖口是绿油油的,裙子红艳艳的,你当真没有一点印象?”穿云提醒小和尚。
他这话一出,桑叶倒是不乐意了,只撇着嘴巴说道:“穿云大哥,这是什么意思,奴家这衣裳可是新衣裳,料子也是顶顶好的料子……”
“闭嘴!”穿云怒斥。
桑叶登时不敢再言,不过撇着嘴巴,并不服气。
小沙弥摇了摇头,“小僧方才仔细想了想……今日并没有见过这位檀越……”
“罢了……罢了……”穿云摆摆手,口中无力道。
这清凉殿又陷入了一片静谧当中,有月无风,原来不知何时,月光已经升了起来。
,精彩!
《苏陶陶穿唐记》,
第一千二百七十章 胆战心惊
初冬里的月亮地里,尚且带着几分寒意,何况这庙中本就清净,所以更带了几分清冷。
穿云衣摆上滴滴答答滴着水,他仿佛并没有觉得冷,他环顾四周,看了一圈儿,目光很快定在了一个地方。
有个小门隐在暗处,门上挂着一把明晃晃的铜锁,他抬腿走了过去,伸手去摸门上的铜锁。
“这里头是什么地方?”穿云扭头看向小沙弥。
“施主……这里头……是个废弃的小院儿……”小沙弥犹豫道。
“我要进去看看!”穿云从怀里摸出个银簪,顺着锁眼儿一捅,那铜锁应声而开。
穿云闪身进了院落,眼看四下荒草丛生,在那野草丛生之处,有一间破败的大殿矗立其中。
荒草中央,破败大殿的当中,隐隐有亮光闪烁,穿云心头一紧,抬步走了过去。
杂草摩擦着衣摆,发出轻微的“沙沙”声,穿云突然奇异的平静了下来。先前的担心,忧虑,都及不上现前的平静。就像是暴雨前突然消失的风,又像是拂晓时漆黑的夜。
穿云很快就走到了大殿前头,他立在门口,重重呼出一口气,抬脚跨过门槛。
破败许久的大殿,没有人气。虽说人气看不见,摸不着,但却是时时刻刻萦绕在空气当中,若是哪一处没有人气,那么,哪一处就会显得阴暗与冰冷。
这大殿残缺而又阴冷,门框上只有框架,而没有木门。横梁上头挂着的惨败腐朽的撰写着梵文的明黄色布幡,殿中供奉的神像不知去了哪里,只余一个大而开阔的莲花台。
这殿中并没有点灯,方才那光亮,又是来自何处?
穿云转了一圈儿,绕过那莲花台去了殿后。这莲花台后头竟是别有洞天,又有些出人意料,只因为这后殿与前头一般无二,也有一个开阔的莲花台,便是连这莲花台也与方才的莲花台一模一样。
只有一样与前殿不同,这莲花台上躺着一个人,这人身旁点着一盏油灯,灯光摇曳,照在她雪白的皮肤上,她的皮肤就带出了清冷的白,她一头乌发盖在身前,竟是身无寸缕。
穿云慢慢走了过去,他轻轻拨开那人面上的碎发,口中轻唤一声,“桐花……”
桐花没有应声,她只是安安静静躺在莲花台上,面色柔和,呼吸平缓,她像是沉浸在美梦当中,不愿醒来。
“桐花……”穿云又唤了一声,桐花依旧不应,只睡得香甜。
“穿云……大哥……”门外传来桑叶怯生生的声音。
“滚出去!”穿云突然暴怒起来,他脱下身上的袍子,小心翼翼的盖在桐花身上。他手指无意间触及到桐花身下的荷花台上,那荷花台乃是一块儿青石雕琢而成,如今已是初冬,于是触手冰凉。
穿云轻手轻脚把桐花抱在怀中,口中温柔道:“桐花,我这就带你回家。”
穿云把桐花打横抱起,快步出了大殿,一出门就瞧见桑叶怯生生的模样,穿云心中恼怒,只冷冷说道:“你最好想清楚,待会儿该怎么回我的话!”
穿云不等桑叶回话,抬步就走,经过那小沙弥的时候,穿云又冷声道:“明日一早我就来庙里讨个公道!”
穿云抱着桐花健步如飞,他快步下了台阶,提起身子就上了墙,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小沙弥手中的灯笼,“咣当”一声落在地上,他脚下的那一处亮光就消失不见。
桑叶呆呆立着,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小沙弥这里的动静。
那天上的月亮已然挂到了树梢,树梢上头的秋叶,不知何时,随风而去,只留下那空落落的树枝,还有扭曲的枝桠。
穿云抱着桐花几个起落,就到了这兴业坊中的院落当中。穿云踹了一脚踢开院门,闯了进去,直奔正房。
他心烦意乱,进了正房,一脚踢在门口的案几脚上,他身子向前倾倒,险些把怀里的桐花撂了出去。
他摸着黑把桐花小心翼翼的放在榻上,又扯了棉被为她盖上,待听到桐花呼吸平稳,这才掏出火石,摸到案几旁边,点亮了油灯。
这屋子里头有了光,柔和的灯光洒在屋子里头,为这屋子里头的家当镀上了一层柔光。这屋子里头的一切,穿云都觉得亲切的紧。
穿云看向床榻,那榻上躺着的桐花,一张俏脸隐在深色的被褥当中。
这夜,就像是极其寻常的夜晚。人这一生,必定要经历无数的夜晚,而这夜不过是寻寻常常,普普通通,再平凡不过的夜晚。
但是对穿云来说,又是极其不寻常的一夜。
穿云在屋子里头坐了一会儿,眼看桐花睡得极熟,他俯身吹灭了油灯,转身出了屋子。
穿云轻轻掩上房门,回身就瞧见了桑叶。
桑叶的袖子挽得高高的,双手叉腰,像是提着两条绿色的帕子,她气喘吁吁的问道:“桐花……桐花……怎么样了……”
“她很好。”穿云说道。
“那便再好……不过了……奴家这就去瞧瞧她……”桑叶大口喘气道。
“站住!”穿云大喝一声,又蓦然放低了声音,冷声说道:“桑叶,你最好不要进去!”
“这又是为何……为何不让奴家进去……凭什么你能进去……奴家却不能进去……奴家自然也要进去瞧瞧……”桑叶颤声道。
“因为你若是敢进去,我就拧爆你的头!”穿云说道。
桑叶缩了缩肩膀,口中不死心的说道:“可是奴家是桐花的亲姐姐……桐花出了什么事情……奴家怎能不管不问……”
“我再告诉你一遍,你若是敢进去,我就拧爆你的头!”穿云又重复了一遍,而后冲向门口。他临走到门口,又突地回过头来,狠狠瞪了桑叶一眼,口中厉声道:“我去去就回,若是你胆敢进去,我定不饶你。你莫要以为桐花是你的免死金牌,待到那时,我定然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穿云看着回过身来的桑叶面色发白,这才放心去了。
再说桑叶,身子微微的发抖,胆战心惊的看着穿云离开,嘴巴张了又张,却是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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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陶陶穿唐记》,
第一千二百七十一章 你可有药
穿云出了院落,转头就上了院墙,他沿着墙头,走到后院,接着一跃跳下墙头。
他先是回屋摸索了一阵,又匆匆的出了屋子,接着他穿过宝瓶门,上了游廊,进了前院。而后捡着东厢房,上前轻轻扣响了房门。很快那厢房里头就有了动静,厢房里头先是亮了灯,接着又有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传了出来。接着房门被人从里打开,郎中的脸露了出来。
郎中睡眼惺忪,身上披着个家常的夹棉袍子,口中奇怪道:“穿云,深更半夜的你来找我做什么?可是身子不舒服?还是被人打了?”
穿云摇了摇头,“郎中,我想向你求一样药……”
郎中瞧着穿云面露为难之色,他面上闪过一抹意味深长的神色,而后了然的点了点头,低声说道:“穿云,你且等着……”
郎中不等穿云回话,转身进了屋子,很快他又走了出来,一脸神秘的把个小瓷瓶塞到穿云手中,口中着意嘱咐道:“这个药丸,每次喝上一枚就好,万万不可贪多,隔上几日吃上一次,不然只怕伤了身子。”
穿云就着微弱的灯光,看向手中描着海棠花的瓷瓶,沉默不语。
郎中只当他是不好意思开口,索性又嘱托道:“穿云你如今血气方刚的,我自是明白,都是从那个时候过来的,所以我也明白你的难处,但是还有一句话叫做少年人不可贪多,你要牢牢记住。”
“少年人不可贪多?”穿云摩挲着手中的瓷瓶,抬起眼眸去看郎中。只瞧着郎中下巴上的羊角胡高高翘起,眼中隐隐含着笑意,面上又带出一副,“你懂我懂,大家都懂”的神情。
“穿云你只管放心,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这世间再不会有第二个人知晓。”郎中笃定道。
“应该是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还有他知……”石娘从郎中身后闪了出来,又伸手指向郎中。
穿云急忙收起瓷瓶,开口说道:“郎中我并非这个意思,我只是想知道,你这里是否有那样能让人失去记忆的灵药?”
“失去记忆?”郎中意味深长。
“穿云你这是怎么了?可是遇到了什么开不了口的事情,你可莫要想不开啊。”石娘担忧道。
“郎中,你只说你这里有没有那种灵药?”穿云急切道。
“穿云你可莫要想不开啊,你若是吃了这种药,只怕以后就再也认不得我们了……”石娘面色一白,抓紧了穿云的胳膊。
穿云心里有苦又不好明说,只含糊着说道:“最好是那种吃了之后,能让人暂时忘却一切的药,郎中你可有药?”
郎中不置可否,只面带关切道:“穿云,你可知道,心急如焚之时,最容易做错事。”
穿云真真是心急如焚,若是此番郎中让他跪下,只怕他也会二话不说就跪下来,只要郎中肯把药给他。
“郎中,我知道你的好心,只是如今事态紧急,我没有时间跟你解释,你只要知道这药可是用来救人的,旁的你就莫要再问了。”穿云焦急道。
“穿云,你可是祸害了谁家的姑娘?”石娘像是想到了什么,于是面带紧张之色,紧紧拉扯住穿云的袖口。
“石娘,你尽管放心,我这心里头如今只有桐花一人,莫说是别的姑娘,就是天仙下凡,我也不会多看一眼的。”穿云急声道。
石娘这才点了点头,松开了穿云的袖口,她长舒一口气,随后又抓住了穿云的衣袖,口中吃惊道:“桐花是谁?穿云你不是看上了桑叶那胖丫头吗?”
“石娘,你就莫要问了。”穿云急声道,他看向郎中,面色诚恳,“郎中今日就算我求你了……”
郎中看着穿云神色凝重,也就不再多问,只沉吟着说道:“世间并没有这般灵药……”
“这可如何是好?”穿云皱起眉头。口中带着担忧。
郎中想了又想,这才沉声道:“那失去记忆的忘忧散我虽是没有,旁不过我这里倒是有一味药,勉强用的……”
“什么药?”穿云眼睛一亮,看向郎中。
郎中冲着穿云点了点头,回身又进了屋子里头。再说石娘攒了一肚子的话要问穿云,于是扯住穿云,低声问道:“穿云即便是事态紧急,咱们也不能做亏良心的事情……你莫要以为这种事情……只图着自己痛快……也就随心所欲的做了……这人呐……无论做什么事情老天爷都看着呢……”
“老天爷手上可是有个账本……无论是你做的好事……还是坏事……老天爷都记在账本上呢……”石娘谆谆教诲道。
“好了,石娘。”郎中从屋子里头走了出来,伸手给了穿云一个瓷瓶,而后关切道:“此药一次一粒,穿云,你还有事,还是快些去吧。”
穿云冲着郎中拱了拱手,转身走了。他的脚步又快又急,身影很快就没入到了黑暗当中。
穿云疾步出了厢房,走到墙根儿,翻身上了墙头,他急匆匆落下墙头,快步朝着正房而去。
他推门而入,那屋子里头亮着灯,床榻旁边站着一人,那人身穿红色襦裙,袖口裙摆处又接着一截子绿色的绸布。
穿云看到桑叶,登时怒从心头起,他快走两步,上前扯住桑叶的衣领,口中厉声说道:“谁让你进来的!还不快些滚出去!”
桑叶回身看到穿云,面上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偏偏口中无辜道:“穿云你这是做什么?”
“你说我这是在做什么!”穿云怒极,扯住桑叶的衣领把她朝门口拖去。
桑叶身影壮硕,又拼命挣扎,口中更是嚷个不停,“桐花……桐花……”
“你还有脸进来!”穿云口中骂着,提着桑叶的衣领,把她朝门口拖去。
“桐花……桐花……”桑叶口中不停呼唤。
穿云气愤不已,不愿见到桑叶,只恨不能立时把她给扔出去。
“桑叶……”那床榻之上突然响起一声虚弱的声音。
桑叶似是听到了圣旨一般,一面推搡穿云,一面喊道:“桐花在唤我呢,你快些放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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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二百七十二章 强身健体
宋如是天刚冷的时候,就披上了披帛,之后天气一日冷过一日,她就开始越穿越厚。待到立冬的那一日,她更是早早的穿上了夹棉的袄子。
等到石娘穿上夹棉袄子的时候,宋如是已经穿上了厚厚的棉衣。若是单单只穿棉衣也就罢了,她还准备了汤婆子,每日里总把那汤婆子抱在怀里头。
这天清早,天还未亮。天边有弯下弦月,弦上有星,发出清冷的星辉。
不过五更之时,石娘就敲响了宋如是的门。宋如是睡得正香,听到敲门声,只当是梦中听茬了,于是翻个身,又继续睡了。
待到她从梦中彻底清醒的时候,石娘已经约莫敲了盏茶的功夫了。
“可是石娘?”宋如是起身,披上袄子,坐在榻上,看向门口。
这天色尚早,外头天色蒙蒙亮了,屋子里头隐隐有了光,模模糊糊倒也能瞧出个影子来。
“是奴婢。”石娘推门进屋,她口中呼出的白气隐没在这一片朦胧的晨色当中。
“石娘,我现在还不饿,天色还早,你也再去歇上一会儿。”宋如是裹着袄子,身上的那股子热气,都被凉飕飕的棉袄吸了个一干二净。
自打她肚子显怀,这石娘每日一早就熬煮了热汤,天不亮就给送了过来。还说是,这天将明未明的时候,正是大补的好时候。如此几次三番之后,宋如是只当石娘又端了汤羹过来。
“奴婢有些事情要跟娘子说一说……”石娘的声音当中透着犹豫。
宋如是很快就看清楚了石娘面上的犹豫之色,只因着石娘进了屋,又掏出火石点亮了油灯。
这屋子里头点了灯,有了光,像是暖和不少。灯光摇曳在哪一处,哪一处就蒙上了一层柔光。石娘提着个小板凳,坐到宋如是脚踏旁,双手抄进袖筒里头,口中说道:“娘子,穿云昨夜有些奇怪,原本不该因着这桩事情来扰娘子,但是奴婢心里头想着,此事可大可小,娘子还是早些知晓的好。”
宋如是听到这里,倒是提起精神,她抄手从被褥里摸出个汤婆子,递到石娘手中,口中问道:“穿云怎么了?可是又与那桑叶纠缠不清了?”
石娘接过汤婆子,捂在怀里头,面上浮现出一抹古怪的神色,她挺直了身子,悄声说道:“娘子……那穿云昨天深更半夜……过来跟郎中讨药……”
宋如是眼睛一亮,面上似笑非笑,亮晶晶的眼眸当中带着期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这穿云讨要的究竟是什么药?”
石娘嘿嘿一笑,拉长了声音说道:“先前郎中起身的时候,奴家并不知道,直到后来,奴家瞧见郎中给了穿云一瓶子强身健体的药丸……这其中该如何强身健体……奴婢说不出口……但是娘子应当知晓……”
宋如是面露了然之色,口中更是意味深长的说道:“我先前还有些担心穿云,他如今竟然有了这般的心胸,我倒是放了心。”
“若是单单如此,也就罢了。真正让奴婢担心的却是之后的事情。”石娘面上又浮现出方才的犹豫之色来。
“莫不是还有旁的事情?”宋如是好奇道。
石娘点了点头,摩挲着怀中的汤婆子,口中慢慢说道:“郎中把那强身健体的药给了穿云之后……他并没有立刻就走……反而又磨磨蹭蹭的要跟郎中讨要另外一种药……”
“竟是如此?”宋如是脑中不免浮想联翩起来,心里头倒是有些佩服这桑叶的手段。
“可不就是如此呐。”石娘附和道,“然后奴婢此时也起了身,只听着穿云小声问郎中讨要忘忧草。”
“忘忧草?他可是有什么烦心事?”宋如是奇道。
“奴婢瞧着穿云的意思,并非是为自己讨要。”石娘说道。
宋如是有孕之后,为了打发时间,就爱看那话本子,于是李诃四处搜寻,很快就寻到了几十本。于是宋如是每日里就看那话本子打发时间,因着看得多了,听到此处,那脑中就浮想联翩出侧一场大戏。
“这穿云既然是为了那桑叶来求那强身健体的草药,就不该再找忘忧草,除非这忘忧草并不是他要的。”宋如是推测道。
“奴婢也是这般想的,就怕这穿云年轻气盛,血气方刚,只图着一时痛快,所以来讨要那强身健体之灵药。”石娘满口附和,又压低了声音推测道:“许是那忘忧草是为桑叶姑娘讨要的?”
宋如是微微皱起眉头,过了一会儿,口中恍然大悟道:“这穿云真真是荒唐!”
“可不就是这样,穿云定然是昨夜约了桑叶姑娘,所以才会有了强身健体这一章,但是只怕桑叶姑娘事后后悔,所以匆忙间又准备了些忘忧草。按说这种事情本该是两情相悦之事,若是其中牵扯了这种草药,那种草药的,只怕事情就不简单了。”石娘边说边点头,对于穿云的荒唐行为,她早就一槌定了音。
“平日里瞧着穿云甚是稳重,谁曾想,竟是这般的肆意风流。”宋如是一激动,随口说出了话本子里的台词。
“可不就是呐。”石娘一通点头,又接着说道:“所以奴婢才会来找娘子,事先跟娘子知会此事,按说此事本是穿云之事,但是那桑叶好歹咱们也瞧见过。”
“桑叶这丫头虽说是样貌差些,但一双手却甚是灵巧,也会做饭,零零碎碎的活计也做得,倒也不错。只是这桑叶姑娘的脾气不算太好,奴婢只怕她会因此恼上穿云,借机大闹。”石娘担忧道。
宋如是不置可否,她面上似笑非笑,一双眸子亮晶晶的,只兴趣盎然的盯在石娘面上,“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瞧着这桑叶对穿云也有几分意思,如此两人也算是一段佳话。”
“娘子说得不错,只是那桑叶名头并不算太好。奴婢听着隔壁间的阿婆说,这桑叶先前仿佛也去旁人家里大闹过一次,据说之前也是跟那人住在一处的。先前这桩事情也闹得很凶,不过是咱们不知晓罢了。”石娘神神秘秘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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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二百七十三章 主持公道
“奴婢听说那人还是个烂赌鬼……平日里又跟那些泼皮混再一处……”石娘悄声道,“这桑叶若是一门心思跟着穿云也就罢了,就怕心里头太过活套,反倒因为这桩事情牵出许多是是非非来。咱们虽说是不怕事,但这多一事,毕竟不如少一事。”
宋如是点了点头,口中赞赏道:“石娘你如今想法周全,看来郎中居功甚伟。”
“呸……”石娘不屑道:“郎中每日里除了在杏林堂里帮人看病,一回来就要鼓捣那些子草药,根本就没有功夫搭理奴婢,奴婢才不是跟他学的。”
“既然你说郎中没有功夫搭理你,那石娘你倒说说看,你头上这金簪子从哪里来的?”宋如是笑道。
石娘歪着头,伸手去摸头上的金簪,口中不屑道:“这金簪样式老旧,真真是难看的紧。簪在发间真真是又沉又不好看。好在是奴婢并不在意这个,所以才会将就着簪在头上。”
“这缠枝牡丹金簪份量不轻,只怕要好几十两银子呢,石娘你若真是不喜欢,不妨送给我。我回头找银匠把这金簪子融了,打成金镯子,你看如何?”宋如是一本正经道。
“娘子,这可使不得。”石娘急忙捂住头上的金簪,片刻后,又讪讪的说道:“奴婢倒也不是舍不得这金簪子,奴婢是怕郎中问起来的话,奴婢不好交差。”
“再说若是个小东小西小玩意儿也就罢了,这么贵重的金簪子说不见就不见了,只怕郎中又要说奴婢是个败家婆娘。”石娘面带心虚,解释道。
“你这石娘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明明心里头欢喜的紧,偏偏面上不带出分毫。此事,我倒是为郎中说句公道话,若是你花了好几十两银子,送给郎中一枚玉佩,郎中若是满口嫌弃,你这心里头又是个什么滋味?”宋如是开解道。
“他敢!”石娘脱口而出,又觉得不妥,于是又开口解释道:“娘子,奴婢并非这个意思……而是郎中真真是个没有情趣的……每每送个东西回来……都是冷言冷语的……硬生生的把奴婢气的一肚子火……”
石娘吭哧了半天,抱紧了怀中的汤婆子,口中生硬的转移了话题。这话题自然就转到了穿云身上,“娘子,你说这穿云讨要了草药之后,就一夜不归,也不知道究竟去做了什么?自打他走了之后,奴婢一夜都不曾合眼,真真是越想越是后怕。奴婢真怕他惹出了什么祸事出来,但是他行事素来稳妥,所以奴婢翻来覆去,总也睡不着,这不天一明,奴婢就来娘子了。”
“石娘你莫要担忧,此事我已经知晓了,待他回来之后,我自然找他过来问话。若是他当真跟那桑叶有了情意,我自然会成全他们二人。”宋如是出言安抚道。
石娘点了点头,一颗心稍稍落了地,她捂着怀中的汤婆子,身上渐渐暖和起来。
她看着宋如是一头乌发散在背后,面上带着几分慵懒之色。她身上披着一件儿厚厚的棉袄,那棉袄的面料像是蜀锦,从衣襟处露出一抹秋香色的里子,那棉袄的里子也是顶顶好的云锦。再看娘子面色柔和,嘴角带笑,端地是个有福人的模样。
“因着此事扰了娘子,奴婢心里头倒是有些不安。如今天色还早,娘子便再躺上一会儿吧。奴婢这就去为娘子熬些鱼汤过来。”石娘说话间起了身,她把汤婆子塞到宋如是的被褥里头,口中笑着说道:“昨日里有个瞧病的,因着郎中治好了他的病,特意提了两尾鲜鱼过来。”
“郎中瞧着那两条鱼甚是新鲜,说是娘子喝了倒是正是润肺滋阴,对娘子的身子是极好的。奴婢昨夜把那鲜鱼养在厨房,着鱼汤还得鲜鱼做的好喝。”石娘把那被褥朝宋如是身子底下掖了掖,接着就吹灭了灯,轻手轻脚的出门去了。
石娘出了门,方才身上好不容易聚的一股子热气,登时消散在空气当中。
她不由打了个冷战,又抄起了袖子,转身上了游廊,她方才走了两步,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莫不是穿云事发……桑叶找来了?”石娘心中想着,又恐那敲门声扰了宋如是,于是脚步匆匆急忙去开门。这大门一开,她就瞧见了桑叶。
“真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石娘心中想着,面上却是不显。不过好在此时天色并未大亮。
“石娘姐姐……”桑叶撇着嘴巴,声音当中带着哭腔。
“桑叶,你这是怎么了?快些进来说话。”石娘要请桑叶进来。
桑叶立在门口,探着头去看正房,口中委屈道:“石娘姐姐,娘子可在?”
“现在天还没亮呢,娘子正歇着呢,桑叶你来找娘子,可是出了什么事情?”石娘隐隐担心道。
桑叶张嘴就哭,口中哽咽道:“奴家是来求娘子的……”
“你来求娘子做什么?”石娘的一颗心,猛地提了起来。
“奴家过来求娘子为奴家做主……”桑叶提起伤心事,突然大哭起来。
“桑叶你莫要哭了,这外头天寒地冻的,咱们先去后院喝口热茶,你再慢慢说给我听。何况这都来了家里头,你还爬跟娘子说不上话吗?”石娘虽是提着心,只耐着哄着桑叶。
桑叶犹犹豫豫,委委屈屈,只不肯随着石娘进来,口中又期期艾艾的说道:“奴家是来找娘子为奴家主持公道的……奴家真真是没有办法了……所以只能厚着脸皮来求娘子……”
“桑叶你快些进来,奴婢着还等着去熬煮鱼汤,你到厨房先歇着,也能暖和暖和,等到热腾腾,香喷喷的鱼汤出了锅,奴婢第一个先给你盛赏一碗,也去去身上的寒气,你可知晓,这女人家的身子最是受不得一丝一毫的寒气。”石娘伸手去拉桑叶,这次桑叶顺从的进了门。
“石娘姐姐的好意奴家心领了……只不过奴家的身子只怕是毁了……”桑叶又哭了起来。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石娘惊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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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二百七十四章 十两银子
天色从先前的灰蒙蒙到一点点的亮了起来,窗棂上微微透过光来,厨房里坐着小炉子,炉子上的瓦罐熬煮着鱼汤,正是有了这锅鱼汤,那厨房里头满是鲜香的味道。
桑叶挨着炉子坐着,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口中呜咽道:“石娘……你倒是给评评理……奴家究竟该怎么办……”
石娘叹了一口气,放下手上的刀,出言安慰道:“桑叶,你就莫要胡思乱想了,这桩事情本不是你的错。”
“石娘你就莫要忙活了……你且过来听我说上一句话……”桑叶伸手招呼石娘,“奴家现在不敢回去……只怕回去了又要挨打……”
石娘又拿起刀,又剁了两把肉馅,这才搁下刀,过来安慰桑叶,“桑叶,你放心。待穿云回来,我定要说他一番,好歹有个先来后到,即便是他一同娶了你们二人,作妾的也不该是你。”
“石娘姐姐,可算是说了一句公道话……奴家这心里头苦啊……”桑叶的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噼里啪啦”落个不停。
石娘掏出帕子给了桑叶,口中义愤填膺道:“桑叶你尽管放心,我自然会为你讨个公道,若是穿云这厮不听我的,那还有娘子郎君为你做主呢。”
桑叶这才渐渐止住了哭声,口中哽咽道:“奴家不过是个女人家家的……哪里好抹开脸去……”
“这你就莫要担心了,桑叶你若有什么不好说的,只管来找我,我自会去娘子那里帮你讨回公道。”石娘拍着胸脯保证道。
桑叶这才放了心,她吸溜了几下鼻子,只觉得那鱼汤的味道实在好闻的紧,然后肚子里头就咕咕噜噜响了起来。
“石娘……”桑叶面带赧然,刚说了两个字,门口突然有人一阵风起的卷了进来,把桑叶一脚踹翻在地。
桑叶倒在地上,看着房顶的横梁,头脑晕晕乎乎,肚子里头倒是突然不饿了。
“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穿云怒道。
“穿云,你这是做什么?”石娘愤怒道。
“石娘你先出去!”穿云看不看石娘,只抬腿又踹。
桑叶倒在地上,倒也不哭不闹,只任由着穿云踢打,她却是任打任骂不还手,便是连话也不曾说上一句。
“桑叶,你这狗东西,实在是没有良心,桐花对你那般掏心掏肺,你又是如何回报她的?”穿云接连踹了桑叶几脚,口中怒道。
“奴家……奴家什么也没有做……穿云大哥……你这话究竟什么意思……”倒在地上的桑叶终于开了口。
“你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穿云顺手从袖袋掏出一样东西,劈头盖脸扔了过去。
桑叶被狠狠砸了一下,她鼻子被砸的生疼,慢腾腾的伸出手,拿起面上之物,看了起来。她这一看,面上倒是不自然起来。
一旁的石娘看的云里雾里,不知道这两人是闹哪样。只瞧着穿云进来劈头盖脸对着桑叶就是一通喝骂,一通毒打,口中又不停的提起那桐花。
石娘心里头觉得穿云实在过分,于是上前扯住穿云,口中骂着:“穿云你即便是有了新人,也不该如此打骂旧人,你还要当着我的面来责骂她,你又没有一点点良心?”
“良心?你且问问她有没有良心!”穿云口中骂道。
桑叶也不吱声,只看着手中的荷包发呆,那荷包不过是极为寻常的荷包,特殊之处就在于那荷包当中沉甸甸的,放着两锭银子。
“你且说说这十两银子从何处得来的?”穿云厉声道。
“这十两银子……是奴家捡来的……”桑叶终于开口辩解道。
“捡来的?你倒是会捡。”穿云冷笑道。
听到这里,石娘也隐隐觉得不对劲,她狐疑的看向桑叶,只见桑叶躺在地上,手里紧紧攥着那放着十两银子的荷包。
“为了这区区的十两银子,你就狠心毁了桐花一生,你们可是嫡亲的姐妹!”穿云说到这里,怒从心头起,随手抄起案板上的菜刀就要去砍桑叶。
石娘赶忙去拦,穿云素来练武,那石娘哪里拦得住?正巧桑叶回过神来,瞧见穿云面露狰狞,手举菜刀,登时吓得嚎哭起来。
一时间,这小小的厨房里头,哭闹声,喝骂声,劝慰声,此起彼伏,合在一处,比那热闹的戏台子更为喧闹。
穿云打定了主意,即便是一命偿一命,也要先出了心里头的这口恶气,于是挣脱了石娘,冲着桑叶而去。
就在此千钧一发之际,那厨房门口突然响起一道声音,“穿云大哥……你且放下菜刀……”
那声音虚弱不堪,却像是重锤一般捶在穿云的心口,他回身一看,门口扶着门框立着的可不就是桐花。
桐花身上穿着一件儿惯常穿的粉荷色家常袍子,脚下踩着一双单鞋,她披头散发,面容憔悴,只一脸哀求的看向穿云。
穿云目光流连在桐花身上,心里头一阵阵的发疼,像是被人拿着刀子一刀一刀的在心口上剜肉。
“桐花……你怎么不在屋里歇着……外头冷……你也不怕着凉了……”穿云开口道。
“无妨……我的身体最好了……平日里从来不曾得病……即便是淋了雨发了热……只要喝上一碗姜茶……躺上一夜也就好了……”桐花故作轻松,面上甚至还带上了一抹笑意。
穿云看得心里头发酸,忍不住的心疼桐花。他对桐花多心疼一分,对桑叶的愤怒就多增加一分。
他看着桐花,眼睛一眨不眨,口中温柔的说道:“桐花我知道你是个好姑娘,但是桑叶实在太过可恨,我若是不出了这口气,只怕要憋出毛病来!”
“穿云大哥……你误会奴家了……这十两银子真真跟奴家没有关系……”桑叶瞧见桐花,就像是看见了救星,她眼巴巴的看着桐花。
“麻烦穿云大哥先出去一会儿……我有话要跟桑叶说。”桐花看向桑叶。
穿云狠狠瞪了一眼桑叶,又走向桐花,“桐花,我就守在门口,若有不对,你就只管叫我。”
桐花点了点头,看着穿云出了屋子,这才看向桑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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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二百七十五章 这桩事情
如今色大亮,外头枣树上栖着的鸟儿扑棱着翅膀叽叽喳喳叫了起来。外头也渐渐有了人声,有卖白糖糕的老人家在巷子口高声招揽着生意。
桐花扶着门框立在门口,目光落在桑叶身上,她背光站着,那厨房里头点着的油灯摇曳着淡黄色的光,于是桐花面上就染上一层柔光。那柔光映在她五官巧的面上,如画的眉眼,巧的鼻子,还有那略显苍白的嘴唇。
桑叶躺在地上,仰头看向桐花,待瞧见桐花面色柔和之后,她就觉得莫名安心起来。
“桐花……你可算是来了……这穿云跟个疯子一样……进门就来打奴家……他一脚把奴家踹翻在地……又用尽了力气踹奴家……方才更是要拿捕砍杀了奴家……他这是想要奴家的命啊……好在桐花你来的及时……不然奴家此番只怕已经到了奈何桥上……正喝着孟婆汤呢……”桑叶看着桐花,满腹委屈道。
“他当真一进来就打了你?”桐花面色不变,开口问道。
“桐花你若不信,只管来问石娘,石娘姐姐可是一直都在这里看着呢。还有方才那把捕,也是石娘姐姐拼命阻拦,这才没有立时砍在奴家身上……”桑叶听到桐花的声音,心里头觉得更加委屈,口中委委屈屈的道。
石娘不欲牵扯其中,正要走人,听到桑叶提到自己,只得立住身形,看向桐花。
石娘先前并没有留意桐花,此番一瞧,登时心里一跳,实在是因为桐花的模样瞧起来太过异常,似是换了个人一般。
只见这桐花身形瘦弱,面色苍白,身上的裙子穿在身上空落落,这裙子看起来并不像是她的衣裳。
“我方才确实一直在这里,也瞧见了所有的一切,但是方才穿云也了,好像这一切都跟十两银子有关。”石娘开口道。
“十两银子?”桐花问道。
“桐花……那十两银子不过是穿云那厮用来诬赖奴家的……奴家并不知道那十两银子的事情……”桑叶开口否认。
“桑叶,我只问你一句话,你当真不知道那十两银子从何而来?”桐花又问道。
“奴家真真是一点也不清楚,莫是那十两银子,就是连那装银子的荷包,奴家也一次都没有见过。桐花你一定要相信奴家,奴家怎会骗你?”
“倒是那穿云不知存了什么心思,一味地诬陷奴家,还每每对奴家拳打脚踢的,此番更是想要了奴家的命。奴家知道他这心里头有了桐花你,但是他实在不该如此对待奴家……他即便是嫌奴家碍事,也不该想要借机杀了奴家。”桑叶勉强坐起身子,又摸出帕子擦拭面上的泪珠,她的裙摆上头正印着几个脚印,看起来着实有几分可怜。
桐花不语,目光复杂的看着桑叶,过了良久,她方才低声道:“桑叶,你当真没有骗我?”
“咱们二人是嫡亲的姐妹,奴家就是骗谁,也不会骗你。何况奴家的为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桐花……你这般想,实在是让奴家心寒……”桑叶抹泪道。
“桑叶姑娘莫要委屈了,这其中定然是有什么误会。至少穿云的为人,我还是了解一二的,他虽是镇日里面无表情,但其实最是热心不过。”石娘忍不住开口为穿云辩解道。
“挨打的又不是石娘姐姐,石娘姐姐自然能够站着话不腰疼,若是方才被穿云踹翻在地的是石娘姐姐的话,只怕此番石娘姐姐就不会出这番话了。”桑叶接口道。
石娘哪里晓得这桑叶竟是变脸就变脸,竟是一点点的兆头都没有,她好心为她解围,没想到这桑叶话间竟是这般不留情面。石娘又哪里是受气之人,于是反唇相讥道:“桑叶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认识穿云许久,你才认识他几日的功夫。这穿云若是人品不好,便是郎君也留他不得。”
“前些时候他知道你有旧疾一事,便是连夜来求郎中为你开方子,之后又腾出了自己的屋子给你住。你此番竟然出这般没有良心的话,你就不怕打雷劈吗?”石娘愤怒道。
“正是因为石娘姐姐认识穿云那厮时间久了,所以才会这般维护他。方才他拿刀砍奴家的时候,石娘姐姐可是瞧得一清二楚的,怎地此番就成了穿云并非这样的人?”
“方才把奴家踹翻在地,不是他又是何人?方才拿刀要砍死奴家的,不是他,又是谁人?石娘姐姐即便想要维护他,也不该这般颠倒黑白。奴家倒是想要问上一句,姐姐就不怕打雷劈?”桑叶突然口齿伶俐起来?
石娘看向桑叶,目光认真,按这桑叶,她也是有些了解的,怎地今日突然变得伶俐起来。
石娘心里想着,又去看那桐花,心里头暗道,“这才几日的功夫,怎地大家都变了,就是连平日里性子稳重的穿云,也都开始提刀砍人了……”
石娘心里头想着,桑叶只当她是理亏,于是更加得理不饶人,“石娘姐姐现在怎地不话了?莫不是不出话来了,这奴家的家事,石娘姐姐还是莫要掺和了,都县老爷都断不清家务事,石娘姐姐莫不是觉得自己比县老爷还聪明?”
石娘怒极反笑,口中冷笑道:“既然桑叶你这么,我倒是想要上两句。桑叶你口口声声穿云打你骂你要杀了你,你心里头难道就一点也不知?”
“先前你对穿云死缠烂打,逼的穿云日日不得归家。而后你又瞧见了郎君,于是便又立时的撇开了穿云,求着郎君纳你作妾。”
“你在这院子里头上窜下跳,大家好生生的日子被你搅得过不成。便是连有身孕的娘子也被你逼迫着大度一些让你进门。”
“我虽然不知道你与穿云之间的这桩事情又是为何。但是我却知道,你并非是个省油的灯,若非你惹了穿云,他又何必如此针对你?”石娘一口气出了一长串的话,看向桑叶的目光带着轻蔑。
第一千二百七十六章 胡搅蛮缠
“奴家与穿云的事情,石娘你又知道什么?”桑叶站起身来,对着石娘嚷道:“奴家先前还不知道石娘姐姐竟是这样的多嘴多舌,知道的不知道的都敢满口胡吣,你也不怕闪了舌头。”
“奴家方才已经了,此事乃是奴家的家事。结果石娘你不仅不听,反倒是执意的牵扯到旁饶家事里头。”
“石娘姐姐既然这般想要搅进来,奴家倒是好奇的紧。石娘莫不是对穿云有什么想法?还是石娘姐姐心里头一直惦记着穿云,可是石娘姐姐,你如今已是郎中的婆娘了。你这般朝三暮四水性杨花,怎地对得起郎中?”石娘面带嘲讽,口中竟是一丝情面也不留。
石娘气得浑身发抖,若之前她还对桑叶有几分同情的话,此番她只暗自后悔。后悔方才穿云拿刀砍桑叶的时候,她为何要拦着?
“桑叶你这妇人着实可恨,我好心帮你话,你竟是如此诋毁于我,当真是狼心狗肺!我今日便要让你吃些教训!”石娘口中着,手上也没有闲着,只伸手就打。她接连掴了桑叶两个耳光,心里头这才觉得痛快了些。
桑叶尖叫了两声,当场就要上前撕打。立在门口的桐花突然开口道:“桑叶,你且过来,我有话要对你。”
桑叶斜着眼睛恨恨的瞪了石娘一眼,这才走向桐花,待她走近桐花,面上已经换上了一副欢喜的神情。
“桐花,你莫要听这石娘胡袄,这其中还有许多事情,咱们回家慢慢去。”桑叶上前拉着桐花的手。
桐花低头去看桑叶的手,她看了一会儿,慢慢的抽回了自己的手,口中慢慢道:“桑叶,你以后还是莫要再回去了……”
“桐花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桑叶蓦然起了高腔。
“桑叶,你莫要再回去了。”桐花抬起眼睛去看桑叶。
桐花目光纯净,看得桑叶心里头暗自发慌,她不由自主躲开目光,只盯着自己的脚尖,口中伤心道:“桐花你的这是什么话?你不让奴家回去,你又让奴家去哪里呢?咱们二人素来相依为命,你怎么忍心撵奴家离开……”
“桑叶,我不欲把话开,只想着给你留几分颜面。你的东西,我已经帮你收拾好了,就在门口,你还是走吧。”桐花了一长串话,转身就走,再不看桑叶一眼。
“桐花……桐花……你听奴家……这桩事情并非你想的那样……分明是穿云在中间颠倒黑白……”桑叶上前与之拉扯,一个不留神,脑后挨了一巴掌,她回头一看,正对上石娘愤怒的面孔。
“桑叶,你莫要走,我还有话要跟你!”石娘高声道。
“石娘你快些滚开!”桑叶顾不上与石娘纠缠,只紧跟着桐花,口中不停的道:“桐花你仔细想想,你与穿云才认识几日,你可曾了解他的为人?你此番为了一个外人,竟要狠心撵奴家离开,这寒地冻的,你又让奴家去哪里呢?”
桑叶不欲跟石娘纠缠,不代表石娘就愿意放过她。只这石娘趁乱又打了桑叶几巴掌,她犹自觉得不解气,又拔掉了桑叶头上的银簪子,弄乱了她的头发,口中更是骂个不停,“桑叶你落得这般下场,真真是活该。桐花若是不撵你走,只怕迟早有一日要被你害死!”
“石娘,奴家现在没有功夫理你,待奴家有空,再来找你算账!”桑叶骂了一句,披头散发的撵着桐花去了。
桐花身子虚弱,很快就被桑叶撵上去,重新纠缠了起来,“桐花你就行行好,莫要赶奴家离开。”
“咱们一直相依为命,早已是谁也离不开谁,你若是撵我离开,早晚会后悔的。”桑叶软话硬话了一箩筐,偏偏桐花不为所动。
桐花沉默的看着桑叶,她这目光,桑叶从来没有见过桐花这般模样,心里头不由得有些害怕,口中又不免没话找话,“桐花,你当真要为了穿云撵奴家离开?”
“桑叶,你还是离开吧。”桐花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道。
“哈哈……桐花……你真真是好极了……”桑叶突然大笑起来,她松开桐花的衣袖,对着桐花哈哈大笑。
桐花不为所动,只慢慢的朝着前院而去。那桑叶笑了半,这才缓缓停下了笑声,她撩起裙摆,朝着桐花冲了过去,她与桐花擦肩而过,先一步到了前院。
她一阵风似的卷到了前院,又穿过院门奔了出去,很快那巷子里头就传来了桑叶撕心裂肺的哭声。
“老爷……您就睁开眼睛看看吧……看看奴家这个苦命之人……寒地冻的被这没心肝的妹子撵出了家门……”
“奴家的妹子如今有了男人……就嫌弃奴家碍事……只憋着劲儿的撵奴家离开……这寒地冻的奴家又能去哪里呢……他们这对狗男女是想要了奴家的命呢……”
“奴家此番只怕是活不成了……老爷您就睁开眼睛看看吧……观世音菩萨你快些来接奴家走吧……奴家这日子实在太苦了……”桑叶的声音又高又亮,直嚷嚷的四邻皆知。
“我这就去把她带回来。”石娘追到了前院,听到桑叶的高声喝骂,于是安慰桐花。
“石娘姐姐,你还是莫要去了,她本就做的这个打算,你若是此番拉了她回来,她正好借口住在这里。”桐花苦笑道。
“这桑叶倒也有几分心机……”石娘后知后觉道。
“我这长姐别的本事没有,这胡搅蛮缠的本领却是独一份的。”桐花面带嘲讽。
“那咱们该怎么办?就这般干听着?”石娘不甘心道。
“桐花,你莫要担心,我这就赶走她。”穿云站在墙头上,对着桐花道。
桐花,石娘一惊,两人这才发现穿云,只瞧着穿云完话就跳下了上头,接着那厢桑叶的声音戛然而止,外头巷子里头又恢复了往日里的平静。
“穿云做了什么?这桑叶怎地突然安静了?”石娘好奇道。
“我……也不知道……”桐花有些茫然。
第一千二百七十七章 桑叶走了
桑叶走了。
带着全部的家当,回到了她与桐花的老宅子。老宅子就在东城的水月胡同里头。水月胡同里头住着二十几户人家,那所老宅子就在水月胡同的最深处。
胡同名字听起来像是一处大胡同,其实并不然,这水月胡同不过是极为狭破败的一处巷。
这水月胡同里头三教九流,鱼龙混杂可谓是什么人都樱胡同口住着的就是名头响彻几条街的水仙姑娘。
水仙姑娘名为水仙,却是跟那水仙花并无半分相像的模样。这水仙姑娘身材瘦长,脸蛋儿瘦长,鼻子瘦长,偏偏生着一对三角眼,一张阔鼻子。于是乎,水仙姑娘的生意并不算是太好。
水仙姑娘的生意不算太好,但她又是个勤勉的,于是每日里刚亮就要守在家门口,看那来往的街坊。
每每有人经过水仙姑娘的时候,水仙姑娘按照惯例都会给那人抛上一个媚眼。因着她是三角眼的缘故,所以那媚眼就带上了几分凶狠的味道。
若是正赶上有人鬼使神差,或是血气方刚,于是水仙姑娘这笔生意就算是成了。
所以水仙姑娘起的愈发早了,每每不亮就要打水,洗脸,梳妆,打扮,最后再捡着合心意的衣裳穿上。
气凉快的时候,她总穿着件儿姜黄色的襦裙,腰下配着一条胭脂色的襦裙,乍一看,倒也有几分艳丽的味道。
如今气一日冷似一日,水仙姑娘就换上了新做的夹袄。那夹袄的料子正是一段绣着宝相花纹的红缎子。
水仙姑娘穿在身上,倒也显得有几分妖娆,何况那夹袄,腰肢哪里掐的极窄,正勾露出水仙姑娘水蛇一般的腰肢。
水仙姑娘自打穿上了这红裙子,生意倒是比之以往好了一些,于是她便日日都穿着这件儿红裙子。
这一日,刚亮,水仙姑娘就守在门口,她依旧穿着这打眼的红裙子,手中抓着一把瓜子,有一搭没一搭的嗑着。
偏偏这一日巷子立在竟是连个人影都没有,水仙姑娘重重吐出一口白气,随手把瓜子皮扔了一地,口中暗叹一声,“晦气”。
她正要进屋,一时又听到巷子口像是有了动静。那脚步声听起来踢踢踏踏像是个高壮汉子,于是乎水仙姑娘又换上了一副笑脸朝着巷子口看去。
巷子口果然有道身影,那道身影有些健硕,想来是个孔武有力的汉子。水仙姑娘突然高兴起来,冲着巷子口唤了一声,“郎君快来……”
这一声,可谓是用尽了水仙姑娘的手段,只娇滴滴,水津津的,又像是蜜糖一般,引人遐想。
果然水仙姑娘唤了一声之后,那脚步声就急促了一些。水仙姑娘心里得意,又冲着那人唤道:“郎君……郎君……奴家等你许久了……你怎地才来……这长夜漫漫……奴家的身子柔弱……整宿都暖不热被窝……郎君过来摸摸奴家的手……奴家这手就像是冬的冰块儿……奴家的心也跟那冬的冰块儿一样……郎君快些来瞧瞧看……”
水仙姑娘的声音又娇又软,听得人心里头一阵阵的泛着涟漪,巷子口那人很快就赶了过来。水仙姑娘眼巴巴的看着,待看清楚那饶模样之后,水仙姑娘瞪圆了眼镜,口职呸”了一声,恶狠狠的道:“哪里来的死胖子,一大清早的,你去哪里不好,偏偏来打趣老娘!”
“你这臭婆娘骂谁呢?”来人肩上背着个硕大的包袱,听到这话,只把包袱扔在脚下,口中厉声问道。
“老娘骂的就是那不长眼的死胖子!你这姑娘家家的,怎地把自己吃的像头猪一样?怪不得一大早的就拖着行李出来,估摸着被人撵了出来吧!不过就你这蠢样子,是这”水仙姑娘不甘示弱道。
“你谁是死胖子呢?”来人身穿红色襦裙,袖口裙摆处偏偏续着一截子的绿色绸布,瞧起来不伦不类。
“你莫不是从来没有照过镜子?”水仙姑娘冷笑道。
来人自然就是桑叶,桑叶正攒了一肚子的火气,此番又被人如此羞辱,登时忍耐不住,上前扯住水仙姑娘,张口理论起来,“奴家即便没有照过镜子,你莫不是就照过镜子了?你瞧你这三角眼,大嘴巴,奴家劝你深更半夜的时候,切莫出门,不然心被缺做女鬼!”
水仙听这桑叶的嗓门又高又亮,倒也激起了几分好胜之心,“你模样丑陋,穿着丑陋,真真是丑陋不堪,我懒得跟你废话,有些功夫,我还不如回家睡个回龙觉呢。”
水仙伸手打掉桑叶的手,转身进了院子,伸手插上门闩,把那桑叶隔绝在门外。
桑叶正在兴头上了,一时不察,让那水仙进了屋子,她心里不甘心,又拍门嚷道:“你这丑婆娘莫不是怕了,别跟个缩头乌龟一样躲在家里头,你倒是出来个清楚!”
“你这死胖子还是快些回去吧,趁着没人瞧见你,快些走开,不然旁人瞧见了你,只怕是连早饭也吃不下去了!”水仙隔着门吆喝了一嗓子,扭身进了屋子,再也不理桑叶。
桑叶憋不住怒火,又在门口锤了一阵儿,喝骂了一阵儿,眼见没人搭理,只得垂头丧气的捡了包袱,朝着巷子深处而去。
且这水仙住在巷子口的第一家,这第二户人家住的却是个贼。这贼趴在墙头上,瞧见桑叶健硕的背影消失在巷子深处,他的面上不由浮起了一抹诡异的笑意。
与此同时,兴业坊中,有一处院子也是乱的一团糟。
这桐花立在院子当中,满目疮痍,只怔怔站着。她身旁立着的却是一脸担忧的穿云。
“桐花,你莫要实在不放心,等晚些时候,我过去瞧瞧桑叶。”穿云担忧道。
“你莫要管她!”桐花重重了一句,而后径自进了屋子。
而一院之隔的宋如是却是坐在案几旁,手捧着茶盏,慢条斯理的喝着茶水,在她对面坐着的却是眉飞色舞的石娘。
“娘子,你是不知道,那桑叶姑娘竟是如此狠心……”
第一千二百七十八章 来年秋天
“娘子你不知晓这其中的前因后果,不旁的,只这瞒饶功夫,这街坊里她就是打头的一份。”
“她与穿云的事情,咱们哪里知道?不过是听着她每日里羞答答的着穿云总是纠缠于她。大家又瞧见他们二人总是黑之后,在那后院话,大家伙儿就当了真了。”石娘感叹道。
宋如是像是听完了全套的话本子,她亦是叹了一口气,“这桑叶倒也是个人才,旁人即便有些本事,只怕也没有这么大的胆子。”
“可不就是嘛,这桑叶的胆子可真不,竟是骗了这厢,再骗那厢。大家都住在这一个院子里头,她竟是瞒的死死地,可叹她的心眼儿太脏,这才露了马脚出来。”石娘又压低了声音,道:“娘子,你是没有瞧见桐花的模样,真真是让人心疼,不过此番也算是因祸得福,倒也成全了她与穿云的事情。”
宋如是慢慢喝着茶水,口中慢悠悠的道:“这桑叶瞧起来是个没心眼儿的,没想到心里头竟是内有乾坤的。”
“什么内有乾坤,真真是没有心肝的。亏得郎中还为她把了脉,开了方子,若是早知如此,奴婢就是豁出了脸面,也要拦住郎郑就这等狼心狗肺之人,也配不上郎中的方子。”石娘附和道。
“这便是她二饶命,这世间的姐妹情深,有时候甚至不如那泛泛之交。”宋如是感叹道。
这厢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着话,那厢院门又响了起来。
“奴家瞧瞧去。”石娘着起了身。
石娘出了院子,这才发现外头不知何时起了风,风吹在脸上凉飕飕的。
石娘呼出一口白气,缩着脖子去开门,一瞧来人,她倒是乐了,“夏蝉姑娘今日来得倒早……”
“也就早上有点闲工夫。”夏蝉笑着把手上的东西一股脑的全给了石娘。
石娘接过个沉甸甸的包袱,又提着个竹篮子,里头放着十几只黄澄澄的梨子,而后又接过个竹篾拢成的笼子,当中盛着个扑棱着翅膀的大鹅。
“夏蝉姑娘你怎么拿了这么多东西?”石娘一手一个包袱,一手提着个竹篮子,又用手指头勾住了竹篾笼子。
“这才哪儿到哪儿呢,外头车上还有一只羊和半只牛。按这羊肉汤还得用现杀的羊,这样肉汤喝起来才最是鲜美。娘子这时候正是需要大补的时候。”夏蝉冲在努了努嘴。
石娘探头一瞧,果然瞧见外头听着个拉货的平板车,车板上头搁着半扇牛肉,车把手上套着一只羊,还有一些零零总总的东西堆在车板上头。
石娘瞧着这牛羊,心里头倒是欢喜起来,像是瞧见寒冬腊月里头置办的年货。她隐约瞧着那半头牛旁边还搁着几个竹篮子,里头又放着几个陶瓷罐子。
“家里头的羊肉正巧吃完了,夏蝉你倒来的真是时候。”石娘笑道。
“石娘你这话的好笑,什么叫做家里头的羊肉正巧吃完了,然后我就来的正是时候了?”夏蝉挑眉道。
石娘哈哈大笑起来,手上提着的大鹅像是吓了一跳,在那笼子里头扑棱着翅膀,“夏蝉你多心了……你生得这般好看……哪里像是一头羊了……”
“石娘我告诉你,我的耳朵可是好使的很,你方才的什么,我可是听得一清二楚,我这就找娘子理去。”夏蝉冲着石娘嫣然一笑,抬步进了正房。
正房宋如是早已听到院中的动静,瞧见夏蝉进来,她亦是笑吟吟的问道:“我方才听有人要找我讨个公道?”
“娘子的是,我正要来找娘子讨公道。”夏蝉仔细打量宋如是,见她面色白里透红,气色不错,倒也放心坐了下来。
夏蝉打量宋如是的时候,宋如是亦在观察夏蝉。这夏蝉本就模样俊俏,此番又着意打扮了一番,身上穿着一件儿绣着暗花的蜀锦,头上簪着一枚式样精巧的金簪子,簪头上嵌着一块儿流光溢彩的翡翠。
“夏蝉,你这模样看起来倒像个新娘子。”宋如是打趣道。
夏蝉红了脸,低下头,口中罕见娇羞道:“娘子莫要打趣,郁郎还并不曾提亲……”
“这又是为何?”宋如是心生好奇。
“本来也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只是郁郎偏偏是个认死理的,非要等到明年秋有了功名,再来迎娶……”夏蝉娇羞道。
“这郁郎倒也是个有打算的,想来是怕委屈了你,所以才会等到明年秋。”宋如是宽慰道。
“可是我并不在乎这个,我不过是个的丫头,即便是如今有了家酒楼,那也不是我的,而是我阿兄的。”
“偏偏郁郎非要等到明年,这种事情,我又不好上赶着催促,不然只怕他只以为我嫁不出去了呢……”夏蝉口中埋怨着,面上却是不由自主的带出了笑来。
“不过你年纪还,再等等倒也不错。何况那酒楼如今也离不得你。”宋如是笑道。
“不过是自己安慰着自己罢了,不过我倒也不怕,旁人我不敢,这郁郎的心思,我心里头还是知道几分的。”夏蝉抿嘴一笑,口中又加了一句,“不过是他离不得我,我也离不得他。”
宋如是看着夏蝉,目不转睛,只把夏蝉看得垂下头去,她这才笑道:“夏蝉,你如今有这份姻缘,我心里头欢喜的紧。待你成亲之日,我自然会为你准备一番大礼。”
“娘子莫要打趣……”夏蝉娇羞道,很快又抬起头来,冲着宋如是笑道,“娘子,我倒是为娘子准备了一份大礼……”
“夏蝉,你的莫不是那一只羊和半扇牛?”宋如是笑吟吟的道。
夏蝉摇了摇头,一本正经的道:“娘子,宫里头来信了。”
“当真?”宋如是凑近了夏蝉。
夏蝉点零头,从怀里头摸出个荷包,压低了声音道:“娘子瞧瞧这个……”
宋如是接过荷包,那荷包入手柔软丝滑,自是上等的锦叮暗紫色的荷包上头绣着粉荷色的花,那花瓣不过是简单的勾勒了几笔,却带出了春日里的韵味。
第一千二百七十九章 生辰之日
宋如是心里头有些期待,手上却是不紧不慢的打开荷包,里头不过是巴掌大的一页碎纸。
这碎纸像是从书上匆匆撕扯下来的边角,不过是食指长短,手掌宽窄,上头草草写着几个字。
虽是寥寥几笔,又是仓促而成,那但字迹却带着掩饰不住的秀丽与坚毅。
宋如是手中摩挲着那的一片纸,心里头百转千回,她仔细去看那纸上的字。看了半,才瞧清楚,那纸上不过简单的写着一句话,“生辰之日,墨紫花开。”
宋如是手指轻抚那秀丽的字迹,面上不由带出笑来,口中更是低声道:“这果真是份大礼。”
“我就知道娘子会喜欢。”夏蝉凑近了宋如是,慢腾腾的道:“还有一事要告诉娘子,那贤妃想方设法的买了两个丫头回去,没两日就耐不住性子献给了圣上。”
“她竟是如此迫不及待,也不瞧瞧那二饶性情?”宋如是有些吃惊。
“谁也不知道这位权势熏的娘娘究竟怎么想的,不过听那两个丫头,很快就得了宠了。”夏蝉低声道。
“你她竟是这般按耐不住,就献出了荷花与梅花?”宋如是口中沉吟着,而后舒展眉头,面上带着一抹嘲讽,“是了,这位贵人本就权势滔,哪里用得着两个丫头帮自己争宠。她之所以这般急切,不过是为了打娘娘的脸。”
“娘子猜的不错,那荷花和梅花得宠之后,这贤妃娘娘每日里无论去哪儿,都要带着这两个丫头,当然如今也不能是丫头了,她们二人,如今已经被封做了才人,也算是飞上枝头变凤凰,成了后宫的主子了。”夏蝉点头道。
“这后宫的日子还真真是你方唱罢我登场,精彩纷呈。”宋如是感叹道。
“可不就是这样,这后宫里头莫是各位娘娘,就是连那伺候娘娘的丫头们,也是个顶个的聪明,哪一个不是人精。不别的,就是那宫里头的采办,哪个不是生了七窍玲珑心,若非如此,这油水多的肥差也轮不到他。”夏蝉附和道。
“那采办近日可曾去过酒楼?”宋如是突然问道。
“他前晚上还过来了一趟,喝酒玩乐闹到半宿。”夏蝉低声道。
“这采办倒也是个有心胸的……”宋如是似笑非笑道。
“能有什么心胸,不过是看得见摸不着罢了。”夏蝉捂嘴笑道。
“你这丫头镇日里也不学好,若是被郁郎知晓,只怕又要对你之乎者也一番。”宋如是笑道,言语间自然听出夏蝉隐晦之意。
“娘子莫要提他,前几日他还把几本书丢给我,是让我没事的时候,看上一看。结果我打开一看,头一本叫做格物致知,我看了半,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结果后一本,竟是周易,什么两仪八卦,我更是一窍不通。”
“娘子你,我不过是个生意人,又不是瞎了眼的算命的,看这周易做什么?”夏蝉提起郁郎,口中就滔滔不绝起来,她甚至面上带出了一抹温柔的笑,只可惜她本人并未察觉。
宋如是看着夏蝉面上的笑意,口中好心提醒道:“那瞎了眼的算命先生,只怕也看不得书。”
夏蝉一怔,瞪圆了眼睛看向宋如是,“娘子惯会笑话我……”
“我并没有笑话你,不过是在笑郁郎……”宋如是笑道。
“娘子笑郁郎做什么?”夏蝉好奇道。
“我笑这郁郎运气实在不错。”宋如是道。
“他的运气又怎地不错了?”夏蝉欲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他遇见了你,就是他的岳。”宋如是肃声道。
夏蝉面上神情变了又变,而后她看着宋如是,抿嘴笑了起来,“娘子莫要这般夸我,在那酒楼里头,于经营之道上,我或许还有几分精通,但关乎这之乎者也,我却是一窍不通。”
“夏蝉,过些日子,你便寻个由头,带着郁郎过来瞧瞧,这丑媳妇总归是要见公婆的。”宋如是复又笑道。
“我早就想让他过来,偏偏他这人最是难缠,时常总要男女授受不亲,又最是讲究理法,便是见面时间久了,他也不允,总什么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夏蝉嗔道。
“夏蝉,我倒觉得这郁郎不错,现如今能这般端方的郎君实在不多。他之所以让你多读书,也是为了你好。”宋如是柔声道。
“我自然知道他是为了我好,我也知道他这一颗心都在我的身上,只是……只是我实在不喜欢读书……”夏蝉面露为难。
“夏蝉,你若是不读书,日后她若了什么典故,只怕你搭不上话来,岂不是尴尬的紧?”宋如是反问道。
夏蝉皱眉一想,倒也是这个道理,“娘子得不错,只是我实在看不进去……”
“这倒也无妨,你可以看点别的,先培养培养兴趣。”宋如是突然来了精神,她起身走到床边,随手从床头上取了两本书过来,献宝似的给了夏蝉。
夏蝉接过一瞧,只见一本上书三个大字,“情花缘”,另一本却是“水月”,“娘子,这是什么书?”
“这可是我苦心搜寻过来的话本子,尤其这两本写的最为精彩,你若得空了,就紧着瞧瞧,真真是好看极了。”夏蝉瞧着宋如是的神色,心里头倒是起了好奇之心。
且夏蝉带着两本话本子回去了,待入夜之后,她点燃了蜡烛,于灯下仔细翻看那本“水月”。
这话本子对夏蝉来未免有些枯燥,她闲闲看了几页,倒也看出了几分趣味,于是不知不觉当中竟是连屋子里头进了人也未曾察觉到。
且郁郎推门而入,打眼瞧见夏蝉的秉烛苦读的身影,心里头不觉安慰,于是刻意放缓了脚步,只轻手轻脚的走近了夏蝉。
这夏蝉头上的金簪子在烛影里头明晃晃的,还有簪头上嵌着的翡翠,也泛着幽幽的翠色。
郁郎心里妥帖,看向夏蝉的目光也变得温柔起来。他立在夏蝉身后,这夏蝉恍然未觉,郁郎心中不觉好笑,于是俯身去看夏蝉手里头的书。
第一千二百八十一章 窈窕淑女
“郎君,今日怎么起的这么早?”四书推门而入。
郁郎长身而立,正低着头扣着衣襟处的纽袢,听到四书进来,头也不抬的道:“四书你去收拾一下,咱们一会儿就出门。”
“这还没亮呢,郎君莫不是要出城?”四书问道。
“你莫问了。”郁郎并不多。
四书也不多问,绕到屏风后头端了洗脸的木盆出来,轻手轻脚的出屋去了。
郁郎穿好了袍子,目光不自觉游离到那案几之上。桐木的案几上头搁着一本薄薄的书,灯光落在那书皮上,映出上头的三个大字,“水云”。
四书打伺候郁郎,对郁郎的性子极为了解,他很快就打了热水,而后郁郎洗漱之后,主仆二人简单的用了早膳,接着就出门去了。
郁郎出了门,又绕道去了酒楼,夏蝉一袭黄衫等在后门处。她极少穿这种颜色鲜亮的衣裙,此番身着黄衫,头上也配了嵌玉的金簪子,耳朵上又带上了珍珠碎米耳坠子,她手上拿着一面团扇,扇面半遮面,露出一双笑盈盈的眼睛。
“郁郎……”夏蝉放下团扇,笑吟吟的看着郁郎。
郁郎似是被夏蝉的笑容晃了眼睛,只不动声色的移开了眼睛,口中沉声道:“夏蝉,咱们走吧。”
四书一直抬着眼皮子,偷看这两人,瞧着两人你来我往,暗波涌动,心里头不由暗自好笑,“郎君,的去街口叫辆马车?”
郁郎点零头,四书就悄无声息的顺着后巷去了巷子口。
此番巷子里头并无旁人,郁郎的目光就又转回到了夏蝉身上,他目光带着自己也不曾察觉的温柔,口中更是温柔道:“夏蝉,你可曾听过一句话?”
“什么话?”夏蝉抬头看向郁郎。
夏蝉目光专注,看得郁郎心头一跳,他扬起嘴角,口中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这句话奴家倒是听过,像是话本子里的话,那富家公子出门瞧见美貌的娘子,总要上一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夏蝉一副了然的模样。
“其实这句话,还有一个意思……”郁郎面露犹豫。
“还有什么意思?”夏蝉有些好奇,开口问道。
“窈窕淑女,形容女子面容姣好,身姿摇曳。”郁郎突然道。
夏蝉低头想了一会儿,方才明白过来,她蓦然欢喜道:“郁郎你这是在夸奴家的模样生得好看?”
夏蝉口中欢喜,一抬头,瞧见郁郎已经走到了前头。她撩起裙摆,撵了上去,扯住了郁郎的衣袖,口中执着道:“郁郎,你方才的话可是夸奴家生得好看?”
郁郎不答,只目不斜视的向前而去,似是并不曾听到夏蝉的话。
夏蝉哪里肯依,只一味地纠缠起郁郎,“郁郎你快些告诉奴家,方才那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你若是不,奴家就不让你走……”
郁郎只得停下脚步,目光转向夏蝉,面露无奈,“夏蝉,你当真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夏蝉郑重其事的点零头,肃声道:“奴家正是这个意思……郁郎先前还奴家若是有什么不懂的……只管来问你……所以奴家今日就问郁郎一句话……这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郁郎看向夏蝉,目光深沉,直看的夏蝉低下头去,不敢与之对视,他这才道:“这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意思就是我想要娶你。”
夏蝉耳边像是炸了雷,她猛地抬起头,一脸欢喜的看向郁郎。这郁郎今日穿着一件儿淡蓝色的袍子,他身量瘦长,口中缓缓吐出一口白气。夏蝉就突然的欢喜起来,眼睛里头像是亮起疗。
宋如是今日起的倒是挺早,只因着李诃时候,冲着宋如是的耳朵眼儿了一句,“阿如,待我晚上回来,带你出去逛逛。”
宋如是乍一从梦中醒来,瞧见李诃似笑非笑的神情,她一下子坐起身来,抱住了李诃的胳膊,口中雀跃道:“郎君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我与阿如的每一句话都是作数的。”李诃柔声道。
“那奴家就等着郎君回来,郎君快些去吧。”宋如是松开李诃的胳膊,露出一副热烈欢送李诃的神情。
李诃一晒,口中调侃道:“阿如就这般不想瞧见我?”
“这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这不能一味痴缠的道理,奴家还是明白的。郎君且先去吧,奴家等着郎君。”宋如是面带笑意,目光热烈,只差起身相送。
李诃俯身,轻吻宋如是额头,口中叹道:“阿如童,还真是无情……”
宋如是心里头似是藏了一个蜜罐子,李诃每一个字,那心里头的蜜罐子就淌出一缕蜜糖,待李诃完,宋如是的心里头沉甸甸的,盛满了蜜糖。
“郎君莫要这般……不然奴家要伤心的……今日气冷……郎君可要穿厚一些……”宋如是面上起了一层红云,口中关切道。
李诃一笑,长身而起,他深深的看了宋如是一眼,声音极尽温柔,“阿如,你且等着我。”
平日里李诃出门,只带着个贴身厮,此番出门,却带着穿云。穿云神色阴沉,跟在李诃身后,两人经过隔壁院落的时候,穿云放缓了步子,去看那隔壁间的院门。
那院门禁闭,门口挂着的灯笼,随风摇曳,原来不知何时,竟然起了风。
过堂风穿来穿去,那巷子口又出现了几道身影,打头的一袭黄衫,自然就是那夏蝉。夏蝉身后跟着郁郎,郁郎的身后又跟着厮四书。
三人缓步而来,夏蝉面上带着一抹笑意,郁郎面色如常,只目光会时不时的看向夏蝉。厮四书则是一副眼观鼻鼻观心专心走路的模样。
边亮起了红光,屋檐上的瓦片上头也染上一层红彤彤的光芒,厮四书上前拍响了院门。
“咚咚咚”三声之后,院子里头就有了动静。
院门打开,露出个穿青衣的丫头,她看看四书,又探头看向四书身后的夏蝉与郁郎,口中脆声道:“你们是来找谁的?”
第一千二百八十二章 娘子可在
“娘子可在?”夏蝉笑道。
麦芽看着夏蝉模样好看,口气就软了下来,“娘子方才起身,正在屋里喝汤呢。”
“如此正好,我瞧瞧娘子去。”夏蝉说话间越过四书和麦芽二人,进了屋子。
且说宋如是正在喝汤,她坐在案几后头,手中捧着个瓷碗,汝窑的瓷碗似玉非玉,碗口蒸腾,萦萦出香甜之气。
宋如是捧着瓷碗,心里暗想,这麦芽虽说是性子跳脱,但这手艺倒也不错。
不说别的,只这防风粥,同样的食材,同样的炉子,这麦芽做出来的却是软糯可口,甚是好喝。还有这几味下饭的小菜,也是个顶个的爽口清脆。
话说宋如是有孕之后,口味甚是特别,有时喜酸,有时候又嗜辣。先前最喜吃一样酸黄瓜,若是瞧不见酸黄瓜,就吃不下饭。
而后麦芽便买了个坛子,腌了整整一坛子。这厢酸黄瓜刚腌上,那厢宋如是又喜欢吃一样辣萝卜的小菜。
于是麦芽又去买了坛子,紧跟着腌上了一坛子辣萝卜。这厢也算是暂时解了宋如是的口腹之欲。
谁知宋如是这口腹之欲没两日,就又换了一样辣白菜。这辣白菜倒是难道了麦芽。
其实倒也不是这辣白菜有多难做,而是宋如是的口味实在有些古怪。她入口的辣白菜,必须是辣中带着甜,甜中又有些辣。
其实这倒也不难,不外乎是甜辣两种味道,但偏偏宋如是还要其中带有人生五味。
这人生五味,倒是难倒了麦芽,这盐为百味之王,酸甜苦辣咸号称人生五味。
这麦芽苦思冥想了一宿,这才勉强做出了这含有人生五味的辣白菜。
麦芽心怀忐忑,宋如是倒是赞不绝口,于是乎,麦芽又出门搬回两口大缸。
且说,宋如是正吃的正香,突地房门一开,夏蝉从门外探过头来,笑嘻嘻的说道:“娘子,在吃什么好东西?”
所谓一个人吃饭是吃,两个人吃饭也是吃,宋如是抬头笑道:“夏蝉你来的正巧,快来尝尝麦芽的手艺。”
夏蝉也不见外,进了屋子,挨着宋如是坐了,她拿起筷子,夹了一口号称能吃出人间五味的辣白菜,而后面上露出了一副为难而又艰难的神色。
“娘子……”夏蝉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怎么样夏蝉,这辣白菜的味道不错吧。”宋如是又贴心的给夏蝉夹了一块儿辣白菜。
夏蝉面色纠结,犹豫着说道:“娘子这辣白菜倒是与众不同……”
“自然与众不同,旁的辣白菜都是辣中透着酸,我这辣白菜却有人间五味。麦芽手艺又好,吃起来最是爽口。我从未吃过如此好吃的辣白菜。”
“夏蝉你且配着防风粥喝,最是美味。”宋如是表情热切,热情的招呼着夏蝉。
夏蝉面有难色,犹豫了一会儿,方才夹起辣白菜,在口中慢慢咀嚼着,口中小心措辞,“娘子就不觉得这辣白菜有那么一点点的酸?”
“酸吗?”宋如是又吃了一口,面上又露出了满意的神色,她显然并不相信夏蝉的话。
夏蝉好不容易吃完了辣白菜,捧着瓷碗喝了一口防风粥,口中这才满意道:“这防风粥的味道真真不错,软糯香甜,麦芽这丫头的手艺倒也不错。”
宋如是听着夏蝉只夸防风粥,并不理会那辣白菜,心中暗道夏蝉不识货,于是口中慢腾腾的说道:“夏蝉,你先前怎么答应我的?”
夏蝉微微一笑,放下了手中瓷碗,口中得意道:“我答应娘子的事情已经做到了。”
夏蝉面带得意,冲着那门外唤了一声,“郁郎……”
宋如是一个眨眼的功夫,那郁郎就推门而入。他身上淡蓝色的袍子就像是他的人一般带着明净的气息。
“你就是郁郎?”宋如是放下了手中的筷箸。
郁郎心里头早有了打算,听到宋如是问话,微微垂眸,并不看宋如是,只开口说道:“多谢娘子照顾夏蝉,娘子昨日送给夏蝉的那两个话本子,我也瞧见了。那话本子虽是不错,但是终究有些不务正业。”
“不务正业”这几个字一出口,夏蝉就起身走到郁郎身旁,口中埋怨道:“郁郎,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娘子好心,所以才会把珍爱的话本子借给了奴家,你怎地这般说话?”网更新最快 电脑端:/
“这妇人家见识短浅,每日里沉迷在才子佳人的话本子里头倒也无可厚非,不过是打发时间尔。只是娘子一人喜爱也就罢了,实在不该把这话本子给了夏蝉。”郁郎不为所动,只一口气说出了想说的话。
夏蝉倒吸一口冷气,暗地里掐住了郁郎的胳膊,口中低声斥道:“郁郎,你这是做什么?你之所以来见娘子就是为了说这个?你可知道娘子可是救过我的命,若非娘子,奴家现在不过是个见不得天日的逃奴。”
郁郎挑了挑眉毛,抛给了夏蝉一个安抚的眼神,而后冲着宋如是拱手道:“娘子既然对夏蝉有恩,我就少不得要多谢娘子,不过是一码事归一码事,娘子虽然对夏蝉有恩,但是这话本子却实在不该送给夏蝉。”
夏蝉听了前半句话,乐得眉开颜笑,听到后半句,就又皱起眉头,她使劲掐住郁郎的胳膊,口中斥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郁郎给了夏蝉一个安抚的眼神,又要开口,此番却是宋如是笑道:“你就是郁郎?”
郁郎这才点了点头,口中应道:“在下正是郁郎。”
“郁郎你可知道夏蝉每每过来都要提起你,她说你万般皆好,唯有一样,始终不大合心意……”宋如是笑眯眯的看着郁郎。新首发
郁郎听到这里,抬头去看宋如是,这一看,真真是有些惊讶。按说夏蝉已是过人之姿,偏偏眼前这娘子竟是比夏蝉又美上了几分。
这娘子身上穿着家常的软缎襦裙,肩上披着水红色的披帛,映衬的她脸色白里透红,甚是好看,还有她头上带着一支琉璃簪子,那琉璃簪子,烨烨生辉,就像是她闪着光的眼睛。
“不知……在下哪里不合夏蝉的心意?”郁郎开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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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二百八十三章 两个坛子
“我对夏蝉也算了解,她模样好看,性子疏朗,又最个将心比心的,你若对她好一分,她就愿意对你好十分。”宋如是并没有直接回答郁郎的问题,反倒是细说起了夏蝉。
郁郎点了点头,面上闪过认同之色,“娘子说得不错,夏蝉她的确很好。”
“夏蝉眼光不错,你们二人也算是一对壁人。”宋如是又说道。
郁郎面色缓和,但是他素来性子执拗,定要打破沙锅问到底,于是又继续问道:“方才娘子说,夏蝉只有一样不合心意,不知这一样,究竟是哪一样?”
宋如是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她微微一笑,口中不紧不慢的说道:“郁郎性子端方,这本是好处。可夏蝉毕竟是个小女子,并非是进京赶考的读书人。是以,这读书之事,还得循序渐进。那偃苗助长的道理,你也明白,这读书之事却是万万不能急于求成。”
“娘子说的有理……这读书就像是上菜……还须一样一样的来……”夏蝉面露感激之色。
“娘子有所不知,都说是女子无才便是德,但我却认为,女子也该知事,而非混混沌沌的过完这一生。”郁郎认真道。
郁郎这一番话,倒是让宋如是刮目相看。原以为他逼夏蝉读书是为着身旁能有一人红袖添香,此番看来,却并非如此。
“这女子一生囤于后宅,若是知事,岂不徒增烦扰?”宋如是质疑道。
“娘子能够想到此处倒也有些见识,但是我若娶了夏蝉,必然不会让她囤于后宅当中。”郁郎笃定道。
“那你待如何?”宋如是饶有兴趣道。
“自然是风花雪月,柴米油盐,高山流水,林海雪原,我们二人,皆在一起。无论我去哪里,自然都会带着她,我若瞧见这日出日落,定然想方设法让她陪我一起。我娶了她,并非让她每日里打理家事,而是让她陪我度过余生。”郁郎肯定道。
宋如是面上闪过满意之色,这郁郎相貌俊秀,心里头却是个内有乾坤的,与夏蝉一处,倒也搭配。新首发 s:
她心中满意,面上就带出笑来,只笑盈盈的看着郁郎,口中说道:“夏蝉这丫头是个有福的,至于读书之事,你们二人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却是你们二人之事了。”
“娘子……”夏蝉心里头五味杂陈,对于郁郎的一番话,她实在是感动的紧,但是她实在不愿读书,于是看向宋如是,目中隐含求助之意。
宋如是暗自好笑,但这种事情,她也不好过多干涉,于是只笑道:“夏蝉,我瞧着你喜欢这辣白菜,待会儿回去的时候,让麦芽给你装一坛子。”
“这辣白菜,娘子既然喜欢吃,奴家就不夺人所好了。”夏蝉起身,笑嘻嘻的说道。
宋如是今天心里头高兴,于是也起身,热切的看着夏蝉,“夏蝉,你且等着。”网更新最快 手机端:s://
宋如是一面留住夏蝉,一面又高声唤了一声,“麦芽”,这麦芽先前就守在门口,听到宋如是唤她,朝轻声应了,推门而入。
“娘子?”麦芽垂着头,尽量做饭目不斜视。
“麦芽你去给夏蝉姑娘舀一坛子辣白菜去。”宋如是吩咐道。
麦芽这才好奇的看了夏蝉一眼,心里嘀咕着,“这辣白菜竟然还有旁人喜欢吃……这姑娘看起来生得美貌……没想到也是个口味古怪的……”
麦芽素来是个手脚麻利的,不过是一会儿的功夫,就提着个小坛子回来了。
“娘子,奴婢这辣白菜眼看就见了底,待夏蝉姑娘下次再来的时候,奴婢就多做一些。”麦芽恭谨道。
夏蝉心里头百转千回,只得接过小坛子,而后出门去了。
郁郎紧随其后,临到出门的时候,又回转过身,冲着宋如是说道:“我有一问要问娘子……”
宋如是看着郁郎欲言又止,又偏偏捡了夏蝉出门的功夫,借机说话。她满头雾水,随口问道:“不知郎君有什么疑问?”
“那话本子可是娘子送给夏蝉的?”郁郎问道。
宋如是点了点头,口中说道:“那几本话本子写的真真不错,这才给了夏蝉。”
“娘子也觉得那话本子不错?”郁郎问道。
宋如是看着郁郎一脸便秘的神情,也不知道这郁郎究竟是想问什么,她看着他的神色,口中沉吟道:“这话本子我倒觉得不错。”
“娘子觉得哪里不错?”郁郎又问道。
“这话本子不过是瞧个热闹,我之所以觉得不错,还有一样就是觉得这话本子看起来和眼缘。莫说是人与人之间,就是人与万物之间,也要讲究缘分。”宋如是不知郁郎打破砂锅问到底,是为了闹哪样,于是口中随意胡扯道。
果然郁郎听到这里,也不再多问,只意味深长的看了宋如是一眼,口中突然说了一句,“娘子何时来的长安城?”
宋如是突然警惕起来,看向郁郎,这郁郎身上有几分书生气,她上下打量郁郎,可以肯定的是,自己之前从未见过郁郎。
“不过是初来乍到罢了……”宋如是含糊道。
那郁郎倒也不再多问,只冲着宋如是拱了拱手,而后出门去了。门外夏蝉早已等的不耐烦,瞧见郁郎出来,连忙凑了过去,口中问道:“郁郎,你怎地才出来?”
“方才跟娘子说了两句话……”郁郎随口说道,而后越过夏蝉直接出门去了。
夏蝉手上提着小坛子,刚要去追,身后却有人唤她。她回头一瞧,那人却是方才开门的丫头麦芽。
麦芽手上拿着一个小坛子,口中笑道:“夏蝉姑娘且慢,这是娘子特意吩咐给姑娘备着的。”
夏蝉于是左右手各提了一个小坛子,她心中苦笑,面上不显,口中笑道:“这坛子里头又是放的什么?”
“这坛是娘子最喜欢吃的辣萝卜,娘子方才吩咐了,说是再给姑娘装一坛子辣萝卜。”麦芽面带殷勤。
夏蝉口中发酸,面上带笑,“如此就多谢娘子好意了……”
夏蝉因着方才等了郁郎,于是此番倒也不着急,只笑吟吟的看着麦芽,“我瞧着你这丫头倒是有些面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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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二百八十四章 天冷添衣
“姑娘莫不是之前见过奴婢,可惜奴婢从未见过姑娘。”麦芽脆声脆气的说道。
“你先前可是在平康坊中……”夏蝉话未说完,麦芽就急声说道:“姑娘想是认错人了,奴婢从未去过平康坊……那等地方可不是奴婢这种身份能够去得了的……”
夏蝉看着麦芽面上带着仓皇之色,也就不再多问,只看了看天色,随口说道:“今日这天倒是更凉了一些,天冷了,也该添衣裳了。”新首发 s:
“姑娘说的是,这天真是一日冷似一日,照这样下去,只怕很快就要下雪了。”麦芽顺从道。
夏蝉一笑,出门去了。
这天气真真是一日冷似一日,一大早天上就挂满了红霞,待太阳初升,这院落里头依旧冷飕飕的。饶是麦芽穿着夹棉的袄子,依旧是冻得缩着脖子。
麦芽关上了院门,又缩着脖子去了后院。后院的枣树不过是几日的功夫,就连带着枣子与叶子,统统落了地,只余那光秃秃的枝桠冷飕飕的矗立着。
麦芽抄手进了厨房,厨房的小炉子上坐着煮着汤的瓦罐,瓦罐上面蒸腾着香喷喷的白气,有人正坐在小板凳上,守着小炉子,周身也缠绕着一圈儿热气腾腾的白气。
“麦苗姐姐对奴婢真好,这其中倒是省了奴婢不少的事情。”麦芽突然欢喜起来。
她走到麦苗身后立,闻着那扑鼻的香味,安心的躲在麦苗身旁,口中神秘兮兮的说道:“麦苗姐姐,你可瞧见方才来的那位姑娘了?”
“你说那夏蝉姑娘?”麦苗问道。
“对,就是夏蝉姑娘。麦苗姐姐,你可知道她以前是做什么的?”麦芽好奇道。
“麦芽你这惯爱打听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改?你可知祸从口出的道理?这后宅本就人多口杂,你若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只恐怕要惹祸上身,好在咱们这宅子人口还少一些。饶是如此,前几日也被那桑叶姑娘搅得乱作一团。”麦苗并没有回答麦芽的问题。
“麦苗姐姐,你这是误会奴婢了。奴婢并非是有意打听夏蝉姑娘的闲事,不过是觉得这夏蝉姑娘模样生得好看,所以才多嘴问了一句。姐姐若是不愿多说,也就罢了。奴婢跟夏蝉姑娘又没有什么干系,不过是好奇罢了。”麦芽面带委屈,嘟嘴说道。
麦苗瞧见她这副模样,心中一软,于是开口说道:“奴婢也不清楚,不过是听着石娘姐姐说过一次,说是这夏蝉姑娘先前是跟在娘子身边的小丫鬟,之后不知怎地,又有了这番际遇。”
“这夏蝉姑娘的运气还真是不错,这可不就是麻雀飞上枝头,变成了凤凰……按说这人的运道旺起来,真真是挡也挡不住,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小丫头撞了大运之后,也能有了这番遭遇。”麦芽羡慕道。
“麦芽你可莫要胡思乱想,这夏蝉姑娘可是有个嫡亲的长兄,所以才会有了这番际遇。这种际遇也是运道,有时候是旁人求也求不来的。你可莫要因此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出来。”麦苗端正神色,肃着脸劝告麦芽。
麦芽点了点头,面上却是带着心不在焉的神色,口中喃喃自语道:“若是这般说的话……那夏蝉姑娘的运气也实在太好了一些……可惜奴婢并没有这么能干的阿兄……”
待麦芽提着食盒从厨房里头出来的时候,天边的红霞早已幻化成了金色的光芒,太阳光打在身上,冷飕飕的,并没有温暖的感觉。ァ新ヤ~八~1~文網
麦芽轻轻吐出一口气,面前就萦绕了一团浅浅的白气,她的模样就变得朦胧起来。
“看来这天……还真是冷了……明日还得再加上一件儿衣裳……”麦芽自言自语,提着食盒穿过宝瓶门,去了前院。
太阳升的老高,从屋檐后头冒出头来,树上的鸟儿扑棱着翅膀,高飞远去了。
桑叶立在院中看着高飞的鸟儿,口中不由暗骂了一声,“这鬼天气,怎地这么冷,真真是冻死老娘了……”
桑叶抄着手,站在院子里头叫骂了一通,这才进了厨房。这院落极小,厨房也不大。打一进门有个灶台,灶台上放着口大铁锅,铁锅旁边散乱的放着几只瓦罐,里头自有油盐酱醋,几样调料。再有靠墙的地方摞着柴火,除却这个,这屋子里头竟是再无一物,其实也是因为这屋子里头再也摆放不了其他的物件。
桑叶揭开锅盖,那铁锅里头搁着个巴掌大小的笼屉,里头盛着两只黑乎乎的馒头。
她拿起馒头,又随即把馒头扔回到笼屉当中,口中又骂了一句,“桐花你如此狠心,竟是全然不顾你我的姐妹情分,果真是婊子无情,戏子无义,你既然眼里头只有穿云那贼子,那日后你可莫要后悔!”
桑叶骂了一阵儿,又去拿了柴火过来生火,她许久不做这个,过了好一会儿,柴火着了又灭,灭了又着,总也生不着火。反倒是桑叶被烟气熏的睁不开眼睛,她捂住口鼻,冲到门外,心中一委屈,眼泪就“啪嗒啪嗒”落了下来。
“桐花你这狗娘养的……如此狼心狗肺……你定然不得好死……还有穿云那个挨千刀的王八蛋也一同不得好死……你们害得奴家吃不饱穿不暖……待日后奴家若是缓过劲来……定然让你们好看……”
桑叶口中骂着,眼泪汹涌而出,她心中委屈的紧,口中更要喝骂不休。
桑叶又是个大嗓门,心中恼怒,这声音就控制不住的高声起来。原本这院落许久不曾住人,谁知一大早的就传出来污言秽语的喝骂声。
水仙姑娘拿着一把瓜子,真倚靠在门框上招揽生意,待听到这巷子深处的喝骂声之后,水仙姑娘倒是临时起了意。
她扭着腰肢,一摇一晃的来到了这巷子深处,最后一户人家院门口。
这院落年久失修,就是连门框也带出几分老旧的意味。水仙姑娘立在门口,听着里头传来的阵阵喝骂声。
“桐花你这个荡妇,瞧见个男人就走不动道儿了,便是连嫡亲的姐姐也要撵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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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二百八十五章 一笔横财
“桐花,你脑子里头只有男人,奴家却并非如此,先前奴家还念着姐妹情深,谁能料到你怎会如此无情,此番咱们就一刀两断,以后我走我的阳光道,你过你的奈何桥,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桑叶又骂了一通,这积在心口的火气才略微的消散了一些。她骂了半天,口干舌燥,嗓子干的直冒烟,正要捂着鼻子进厨房。
突地,门外传来一声嗤笑,“有用之人气着别人,没用之人气着自己。”
桑叶一字不落的听入耳中,胸口上下起伏,此番被人骂到门口,这还了得?
于是桑叶一鼓作气冲到门口,取下门栓,拿在手中,还未来得及看清楚来人是谁,口中就先骂了起来,“哪里来得婊子养的,竟然敢在姑奶奶的门前喝骂,真真是不要命了。姑奶奶今日若是不给你些颜色瞧瞧,只怕你就不知道马王爷生有几只眼。”
门外立着的水仙姑娘,瞧见桑叶气势汹汹的冲了出来,又喝骂了一阵,她不以为意,只掏出帕子,神色悠闲的说道:“姑娘这是怎么了,怎地一大清早的就这么大的火气,按说今日这天气清冷,实在不该有这么大的火气,莫不是姑娘一大早的就吃了炮仗?还是说姑娘这是想男人想的,才生出了这一肚子的火气出来?”
桑叶哪里听不出这话里的揶揄之意,她心里头更加懊恼,口中也更加口不择言起来,“你这不要脸的东西,哪里轮得到你在姑奶奶门口指手画脚!你瞧你那鬼样子,也只有那瞎了眼的男人会进了你那门!好赖有些头脸的,也不会摸到你房里!”
“别人进不进奴家的门,与姑娘无干。但是奴家敢肯定的是,无论男人有没有长眼睛,只怕都不会进姑娘的门。”水仙姑娘轻飘飘的说道。
“你这丑婆娘,竟然如此诋毁于奴家,你且等着,让奴家好生给你些颜色看看!”桑叶气的要命,说又说不过,只得上手,她轮着门栓,冲着水仙姑娘就打了过去。她虽然心头暴怒,到底手上还有分寸,只朝着肉厚的地方打了过去,这女人家家的,肉厚的地方不过是那两样。
于是水仙姑娘的屁股上狠狠的挨了两门栓,她不哭不闹,站着不动,甚至还冲着桑叶微微笑了一下,口中更是柔声说道:“奴家定然是说中了你的心事,所以你才会如此恼羞成怒。就像奴家方才说的那样,有用之人气着旁人,没用之人气着自己。姑娘真真是个没用的,先不说那桐花姑娘生气不生气,只姑娘的这副模样,就像是吃了一顿炮仗一样。如今只怕是姑娘气的要命,那桐花姑娘还不晓得呢。”网更新最快 手机端:s://
桑叶姑娘先前还防着水仙姑娘借机撒泼,谁知道这水仙姑娘像是并不气恼,只笑吟吟的看着她。
桑叶看着这水仙姑娘瘦长的身上,生着瘦长的脸庞,瘦长的鼻子,偏偏她的嘴唇又厚又阔,她的一张嘴唇,倒是比别人的上下嘴唇合起来还要更厚一些,于是她的模样甚至说是有些丑陋。
桑叶手里提着门栓,目光复杂的看着水仙,口中厉声说道:“你这贱人莫要以为奴家一人住在这里,就想着要欺负到奴家头上。奴家此番就告诉你,奴家并非任人欺负之人。”
“姑娘嘴里说的厉害,其实还不是被嫡亲的姐妹撵了出来,住在这破败的院落里头,便是连碗热饭也吃不上?就这也叫不让别人欺负到头上?姑娘自己不觉得好笑吗?”水仙捂嘴笑道。
桑叶一大清早的,什么也没有吃,只吃了一肚子的火气,心里头早就气的不行,如此又被水仙百般奚落,此时哪里受的住,口中更是不管不顾的骂了起来,“你这不要脸的东西,当了一日婊子,便只当自己是个人物了。我瞧见这世上有许多的人物,但是没瞧见哪个人的脸皮能跟你比的!”
“姑娘若是只逞一时口舌之快,也就罢了。姑娘此番倒是骂的痛快了,只是姑娘有没有想过一样,这日子还得过下去,无论姑娘骂的多痛快,还不是连一口热饭也吃不上?”水仙姑娘了嗤笑道。新首发
“奴家吃不吃得上热饭,不用你管,你且先管好你自己罢,一大清早的,你也不做生意,反倒是跑到我的门口没话找话。”桑叶反唇相讥道。
“姑娘也说是大清早了,既然是大清早,哪里来的什么生意?”水仙姑娘并不生气。
“既然没有生意就快些回去想想怎样招揽生意去!”桑叶斥了一句,提着门栓就要进门。
水仙姑娘偏偏是挨了骂之后,非但不生气,反倒仍旧是笑眯眯的说道:“姑娘且慢,奴家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既然不知当讲不当讲,那就莫要讲了!”桑叶冷笑一声,进了院子。
谁知那水仙姑娘并不愿意离开,反倒是跟着桑叶进了院子,她四下打量院子的布置,口中啧啧道:“这院子空置多年,奴家也知道这院落必然破败,只是没想到竟然破败到如此的程度,真真是可怜可怜。”
“你说谁可怜呢?你说旁人可怜之前,自己必然是没有照过镜子罢!也不瞧瞧自己那副腌臜模样,竟然还有脸来议论旁人。”桑叶连连冷笑。
“奴家先前也说了,姑娘切莫要逞一时口舌之快。奴家此番只问姑娘一句话,姑娘若是不愿,奴家转身就走,再也不会与姑娘多说一句话。”水仙姑娘收起面上笑意,一本正经的看着桑叶。
桑叶心中不免犹豫起来,口中更是犹犹豫豫的说道:“你这话什么意思?你究竟要跟奴家说什么?你不会是桐花派来说和的吧?还是说你也认识那穿云?”
桑叶提到穿云,面上就露出了恍然大悟之色,她豁然开朗道:“奴家明白了,你定然是之前与那穿云厮混过,所以才会为了他,前来说情。”
桑叶说着,口中啧啧不停,又斜着眼睛看向水仙。
水仙不慌不忙,不紧不慢,正色说道:“姑娘想不想发上一笔横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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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二百八十六章 水仙姑娘
桑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她扶着门框,狐疑的看着水仙姑娘,口中谨慎道:“水仙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水仙姑娘微微一笑,痛快地说道:“姑娘只说想不想赚这白来的银子?”
“脑子不好使的才不想赚钱。”桑叶粗声粗气说道,又看着水仙姑娘怀疑道:“你若有这本事,还用每天打扮的花枝招展的,站在巷子口接客?”
“接不接客是我的事情,赚不赚钱却是姑娘的事情,奴家再问姑娘一声,姑娘是否愿意发上一笔横财?”水仙姑娘看向桑叶。
“奴家自然想赚这笔银子。”桑叶斩钉截铁道。
“既然如此,姑娘且随奴家来。”水仙姑娘腰肢一扭,朝着自家院落而去,她莲步轻移,腰肢扭来扭去,她并未回头,因为她心底里也知晓,这桑叶必然会跟过来的。
桑叶却是跟在水仙姑娘,她的目光盯在水仙姑娘扭来扭去的水蛇腰上,心底里却是不以为然,只暗骂这水仙姑娘是个不要脸的东西。
两人各怀心思,很快就到了巷子口。如今不过是辰时刚过,该走的人早已走了,该来的人也都来了。所以这巷子里头安安静静,只偶尔传来鸡鸣之声,也不知是谁家后院养了鸡。
桑叶跟在水仙姑娘身后,她们很快就到了那巷子口打头的那一户。两人立在台阶上,桑叶踮起脚尖,顺着水仙姑娘的肩膀,看向院子里头。
这院子里头布置的极为干净,便是放在墙角旮旯里的笤帚疙瘩看起来也是干干净净的。
这院子里头挨着东墙,养着一丛金灿灿的菊花,花团锦簇,看起来甚是热烈好看。
正房门口挂着个红彤彤的绸布门帘,上头印染着大片的石榴花,桑叶的目光就一直盯在那红艳艳的石榴花上。
“奴家这院里也没有什么好招待姑娘的,不过是薄茶一碗,还有一样糕点。”水仙姑娘抬脚跨过了门槛。
桑叶紧随其后跟着水仙姑娘进了院子。她进了院子这才发现,那黄灿灿的菊花旁边竟是还种着十几株开着粉花的绒球小花。这薄粉配灿黄,瞧起来很是好看。
“你这院子倒是布置的不错。”桑叶不由开口感叹道。
水仙姑娘回身笑道:“多谢姑娘夸赞,不过是随便打理些花草罢了,不然这院子里头空空落落的,看着让人觉得凄凉。”
桑叶随意的点了点头,又瞧见东边墙根儿摆着个美人榻,旁边又搁着个高脚的案几,案几上头又茶壶,有糕点。
桑叶素来是个不把自己当外人的,于是抬脚走了过去,她倚靠在美人榻上,随手拿起那瓷盘里头搁着的白糖糕吃了起来。
“这白糖糕吃起来软糯香甜,倒是却没有奴家做的好吃。奴家如今实在无事,所以也就胡乱尝尝。”桑叶口中说着,又接连吃了两块。她吃了白糖糕,又要去倒茶。
水仙姑娘却是抢先一步拿起茶盏,口中笑吟吟的说道:“姑娘上门即是客,既然是客人哪里有让客人动手的道理?”网更新最快 电脑端:/
桑叶大剌剌的倚靠在美人榻上,等着水仙姑娘倒茶,只瞧着水仙姑娘素手纤纤,那十只手指上下翻飞,像是花儿一样,那茶盏就到了自己眼前。
“你虽说是生的难看,但是手脚倒也麻利的紧,先前倒是奴家小瞧了你。”桑叶捧着茶盏,一饮而尽,口中痛快的说道。
“多谢姑娘夸奖。”水仙姑娘不以为意,之笑着未桑叶斟茶。
桑叶也是个不见外的,这水仙姑娘给她斟茶,她随手接过,一仰脖子就喝了进去。
水仙姑娘再倒茶,她就再喝,如此两人之间,你来我往,这桑叶很快就喝了一肚子的茶水。
最后还是那水仙姑娘提着空空如也的茶壶,口中笑道:“姑娘且等上一会儿,奴家这就去烧水沏茶。”
桑叶点了点头,看着水仙姑娘提着茶壶去了厨下,她又高声喊了一句,“水仙姑娘顺便再拿着吃食过来,奴家喝了一肚子的茶水,这嘴巴里头就要淡出鸟来了。”
水仙姑娘回身,一双三角眼看向桑叶,突地,她抿嘴一笑,口中说道:“姑娘且等着,厨房里头正巧有热腾腾的古楼子,奴家这就去给姑娘拿去。”
“那你快去快回。”桑叶催促道。
桑叶摸着肚子,去看墙角种着的菊花,那菊花的花瓣一朵朵,一丛丛的,在墙角里头妖艳的绽放着。
还有那粉红色的绒球小花,看起来就像是绣鞋上头的绒球,看起来毛绒绒的,甚是可爱。
桑叶想要上前摘上一朵,又不愿起身。她一日不曾吃饭,早已是饿的前胸贴后背,此番又喝了一肚子的茶水,那肚子里头直抽抽,她也就愈发的不想动弹。
桑叶左看右瞧,觉得这院子里头最好的景致就是那墙角生着的菊花和绒球花。
“回头倒是可以跟这水仙姑娘讨要一些这菊花的种子,还有绒球花的种子。她若是不愿意给,奴家就拿了热水过来,把这菊花和绒球花都给毁了……”桑叶着你想着,便瞧见水仙姑娘水里捧着个托盘,扭着腰肢走了过来。
桑叶的目光从水仙姑娘的面上匆匆而过,最后落在那一盘子的古楼子上头。
那古楼子热气腾腾的,因为她已经瞧见那古楼子上头弥漫的一层轻薄而又香喷喷的白气。
桑叶吸溜了一下鼻子,只瞧着那水仙姑娘越走越近,而后那古楼子也离自己越来越近,她面上不由带出笑来。
水仙姑娘捧着托盘,柳木的托盘上头放着和长嘴的茶壶,还有一盘古楼子,另有两三个黄澄澄的梨子。
她走近了桑叶,把那托盘轻轻放在高脚案几上,接着那桑叶的手就伸了过来,拿起古楼子大口大口吃了起来。ァ新ヤ~八~1~文網
水仙姑娘面色不变,像是并没有察觉到桑叶的不得体,她只是笑吟吟的为桑叶的茶盏里头蓄满了茶水,口中更是热情道:“姑娘莫要跟奴家见外,这古楼子是奴家自己做的,只怕也没有姑娘做的好吃,不过是瞧着样子还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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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二百八十七章 红颜薄命
“味道还可以……这古楼子外焦里嫩……倒也是不错……不过有一样……这肉馅放的未免太少了……吃起来并不太香……”桑叶含混不清的说道,她三口两口就吃完了手上的古楼子,而后快速又拿了一个,放在口中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桑叶接连吃了三个古楼子,又喝下了三盏茶,这才又拿了个古楼子,重新倚靠在美人榻上,面上带着满足之色,一口一口的吃了起来,口中慢吞吞的说道:“先前水仙姑娘说是能让奴家发上一笔横财,不知这笔横财又是个什么说法?”
水仙姑娘伸手提起茶壶,慢条斯理的为桑叶斟茶,口中不紧不慢的说道:“姑娘放才吃了古楼子,还是先喝茶润润嗓子,这桩事情并不着急。”
桑叶随手接过茶盏,放入口中喝了起来,那热气腾腾的茶水,笼罩着她的脸颊,她的整张脸就隐藏在那飘渺的水气当中。
“姑娘还是赶紧说出来的好,姑娘这院落可是用来做生意的,奴家若是一直呆在此处,只怕会误了姑娘的生意。所谓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奴家可不想断了姑娘的财路。”桑叶的一张脸从茶盏后头露了出来,她眼中带笑,嘴角带笑,笑嘻嘻的看着水仙姑娘。
“姑娘方才也说了……奴家的生意并不算太好……这个时辰并不会有客人上门……所以也不会误了奴家的生意……”水仙姑娘面上得笑容突然僵硬起来。
桑叶一叹,吃完了口中的古楼子。她又摸起一个梨子,先是放在手中摩挲了一番,这才咬了一口脆梨,微微眯着眼睛,口中说道:“姑娘莫要怪奴家说话不中听,奴家本就是个直肠子,不过是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有时候说话太过直爽,但是奴家并没有别的意思,也不像那些个豆腐嘴,刀子心的狼心狗肺之人。所以奴家若是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姑娘也莫要放在心里。”
“奴家自然知晓姑娘的为人,虽说是与姑娘不过是一面之缘,但是奴家瞧见姑娘却是觉得亲切的紧。姑娘可能不信,但是奴家真真是这般想的。奴家并没有嫡亲的姐妹,第一眼瞧见姑娘的时候,奴家就想着,奴家若是有个跟姑娘一般无二的嫡亲姐妹就再好不过了。”水仙姑娘看着桑叶,面露遗憾。
“我呸,什么嫡亲的姐妹,再嫡亲的姐妹也比不过男人的花言巧语。奴家嫡亲的妹子不就是因为一个男人就把奴家撵了出来,真真是狼心狗肺。”桑叶提起嫡亲姐妹就一肚子的火气,她此番吃得饱饱的,更有了全身的力气去骂桐花。
“奴家与这嫡亲的妹子相依为命,两人在一处了十几年。平日里只要有奴家一口喝的,决然不会短她一口吃的。奴家对着嫡亲的妹子真真是掏心掏肺,结果她呢,自从遇见了那个男人之后,整个人都变了。”
“平日里有什么心事她都回跟我讲,可是自从有了那个男人,奴家就是见她一面也费劲的很。还有一次,奴家无意之间发现,她跟那个男人在后院里头搂搂抱抱的,简直是不知廉耻!”桑叶越说越气,她几口就吃完了手上的梨子,她随手一抹嘴巴,又拿起一块儿白糖糕吃了起来。
“你这妹子也太过大胆了一些,竟然跟个男人在后院里头搂搂抱抱?”水仙姑娘瞪着眼睛,吃惊道。
“可不就是如此,那一日奴家在外头受了冤枉,急匆匆的回了家。结果一进后院就瞧见她被那人搂在怀中,一双手正紧紧的搂着那人的腰,奴家瞧她那样子恨不能长在那人的怀里头。”桑叶越说越气。ァ新ヤ~八~1~文網
“啧啧啧……”水仙姑娘吃惊道:“姑娘的妹子也太过豪放了一些,竟然还是光天化日之下就这般急切的跟人纠缠起来。”
“可不就是如此,也是凑巧了,那一日正巧有街坊来串门,然后大家就发现了她的丑事。奴家心善,急忙把人都撵了出去,谁知道奴家那妹子竟然以为是奴家引人进来刻意让她出丑的。”
“从那以后奴家那嫡亲的妹子就恨上了奴家,也不知道她跟那男人怎么商量的,反正就是两人合起伙来把奴家撵了出来。”桑叶一口气吃完了手中的白糖糕,恨声说道。
“奴家多嘴问上一句,你那嫡亲的妹子既然决意撵你出门,可曾给了姑娘银子傍身?”水仙姑娘不由自主牵起桑叶的手,面露关切道。
“银子?”桑叶冷笑一声,“我呸,这狠心的东西非但一个大钱都没有给奴家,反倒是连奴家的十两银子她也一并昧下了。”新首发
“十两银子?”水仙姑娘倒吸了一口冷气。
“可不就是十两银子,那十两银子可是奴家体己的银子。谁知道竟是被她伤了去。”桑叶目光转向东墙根儿底下种着的菊花。
“你这妹子也太过无情无义了,即便是想要撵你出门,那也该把家当平分了才是,她就不想想这寒冬腊月的,你身上便是连一个大钱都没有,这日子又该怎么过?”水仙姑娘皱着眉头,那三角眼看起来就带上了一分轻蔑。
“不然都说是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奴家这妹子既不是婊子,又不是戏子,但她却是个最最无情之人。”桑叶冷哼一声,那墙根儿底下生得黄灿灿的菊花,像是变成了穿着一身黄衣裳的桐花,于是她的眸光当中不由带上了一抹怨毒之色。
水仙姑娘看在眼里,只拍了拍桑叶的手,口中安慰道薄:“奴家先前只以为自己是个苦命人,如今发现姑娘竟然也是个命苦的。”
“奴家瞧着姑娘的模样生得不错,若是好生打扮一番,倒也是个妙人儿。都说是红颜薄命,奴家瞧着姑娘倒也是个命运坎坷的。”水仙姑娘句句都说到了桑叶的心坎儿上。
桑叶突然跟水仙姑娘亲密了起来,她紧紧抓住水仙姑娘的手,口中感叹道:“真真是红颜薄命,奴家这一肚子的苦水,就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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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二百八十八章 为所欲为
“怪道奴家瞧着姑娘只觉得面善的紧,先前奴家并不相信缘分一说,此番倒是终于相信了。想-免-费-看-完-整-版请百度搜-奴家真心把姑娘当做是嫡亲的妹子,所以才会心里头为姑娘难过,不平。奴家听着姑娘这番遭遇,心里头实在是难过的紧。”
“姑娘对自家嫡亲的妹子定然是一腔热血,谁知道最后竟是落得个被撵出来的结果。这种事情无论安在谁的头上,只怕那人心里头都会觉得寒心。”水仙姑娘说话间掏出帕子,在眼角擦了擦。
桑叶原本就眼中含泪,此番被勾出了伤心事,眼泪再也忍不住,很快就湿了帕子,“奴家原想着父母双亡……只有这个嫡亲的妹子……所以奴家对这妹子可谓是爱护有加……无论有什么吃的喝的……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她……若有那好看的花样奴家也先紧着她……奴家自己的衣裳却是已经穿了好些年了……谁知这妹子竟是说翻脸就翻脸……根本就不顾念往日里的情分……”
“不然有那么一句话,说的就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水仙姑娘跟着擦眼泪,口中又说道:“这人就不该太过好心,你瞧瞧这古往今来的哪一个好心之人得了好报了?那些个穿锦衣,骑大马的,哪一个不是坑蒙拐骗坏事做尽?”
“姑娘说得不错,正是这个道理。奴家先前还不明白,此番却是再明白不过了。奴家对那桐花再好,都敌不过穿云那狗东西的一句话,此事听起来倒也是个笑话。如今这最大的笑话就是奴家这个傻子。”桑叶被水仙说到心坎儿里头,自然是满嘴附和,面上又带着愤懑之色。
“姑娘还是想开了一些罢,老话也说了,这求人不如求己。姑娘早早的看清楚了那妹子的真面目,也算是好事一桩。”水仙姑娘安慰道。
“先前奴家有个相好的……他对奴家很好……奴家这妹子每每瞧见他总是没有好脸色……结果生生的把此事给搅黄了……你说无论是谁……哪个愿意日日热脸贴人冷屁股……这都是爹生娘养的……谁人愿意每日里被人喝骂……最后奴家那相好的实在受不住了……这才绝迹不来了……”桑叶抹着眼泪说道。
“那姑娘当时就没有疑心你那妹子?”水仙姑娘有些吃惊。
“奴家哪里想到这个了,当时奴家还只以为她是全心全意为奴家好呢……她只说那人心术不正不是良配……此番看来奴家这妹子只怕早就有了外心了……”桑叶说到最后,几乎已经能够肯定,此事定是桐花刻意而为。
水仙姑娘连连摇头,口中不可置信道:“姑娘这妹子也太过狠心了一些,她有了个如意郎君,偏偏要阻挠姑娘的亲事。若非姑娘亲口若说,奴家是万万不能想到这世间竟然有如此狠心的姐妹。”
“可不就是如此……奴家就像个傻子一般被她戏弄……当时还只当她是为了奴家好……真真是蠢到家了……”桑叶紧紧攥住手中的帕子,面上带着嘲讽的神色。
“姑娘现在看开也不算太晚,只是她为何要阻挠姑娘的婚事呢?”水仙姑娘好奇道。
“左不过是不想让奴家过得好罢了,奴家若是过得不好,自然要时不时的求她……”桑叶恨声说道。
“姑娘莫要如此想了,或许你那妹子并非这样想的。何况还有一说,叫做恶有恶报,她既然如此待你,定然会有报应的。这老天爷可都在天上看着呢。”水仙姑娘又去为桑叶斟茶。
“哼!她的报应早就来了!”桑叶收起伤心的神色,她的眼睛微微眯着,面上带着一抹狰狞之色。
“真真是恶有恶报,只是不知姑娘这妹子最后遭了什么报应?”水仙姑娘拊掌说道。
“哼哼……她不是离不开男人吗……”桑叶突然言语含糊起来,只面带痛快之色,“她的报应就在男人身上!”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水仙姑娘好奇道。
桑叶面色突然复杂起来,口中冷冷说道:“还能是怎么一回事,不过是半夜三更跟着男人出门去了,结果被四五个男人睡了……”
“竟有此事?”水仙姑娘突然惊呼起来,她不可置信的问道:“这姑娘的妹子总不至于跟四五个男人一同出去吧?”
桑叶沉吟了一会儿,眼珠子在眼眶里头转来转去,而后压低了声音,低声说道:“这个奴家哪里知道?不过是那天夜里,有男人在巷子口探头探脑的,奴家这妹子借故出去了一趟,然后回来就跟奴家说,家里头的米没有了,要出去买米。当时奴家还说这粮店只怕也关了门了,家里头也不差这一顿米,结果她执意要去,又不肯让奴家跟着。”
“奴家当时心里头也没有想男的多,何况她素来是个有主意的,于是就由着她出门去了。谁曾想,出了门,她就遭了报应了,真真是活该!”
“如此说来,这倒是报应不爽,只是她也太过大胆了,即便是奴家一晚上也伺候不了四五个男人,她倒是个好苗子。”水仙姑娘的面色隐晦起来,嘴角微勾,似笑非笑。
“奴家这妹子自然是个人物,平日里街坊里头的人,哪个不怕她的?平日里就有男人在门口走来走去的,奴家也劝过她,她也并不曾放在心上,只我行我素的。”桑叶面上悲伤的神情已经全然消失,取而代之的却是痛痛快快大仇得报的神情。
“都说是女人门前是非多,何况你们二人无父无母,平日里更应该谨言慎行。又不是做暗门子的,这屋子外头有男人走来走去的,早就该撕破脸大闹一场,如此也绝了许多人的念想。此番黏黏糊糊的,最容易出这种丑事。”
“如今看来,这件事情对姑娘来说,倒也是一件好事。若是她不撵姑娘出来,姑娘的终身大事,只怕也要被她耽误了。”水仙姑娘意味深长道。
“她哪里有这么好心,不过是想撵了奴家出来,这样就没有人碍事了,她就可以为所欲为了。”桑叶愤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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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二百八十九章 手到擒来
“她怎会如此无情无义,好歹是嫡亲的姐妹……她怎能下得去手?”水仙姑娘捂着嘴巴惊诧道。
“什么嫡亲的姐妹,不过是为了与人厮混,所以才会撵了奴家出来。”桑叶面带愤怒,拿起茶盏一饮而尽。
水仙姑娘一脸同情的看着桑叶,伸手接过茶盏,口中安慰道:“这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姑娘这么个伶俐人,谁曾想竟是遇到了这么一个剜心的姐妹。姑娘若是不说,谁又能想到姑娘竟然还有这么一番遭遇?”
“可不就是剜心……奴家的一番好心好意,如今全然成了笑话。”桑叶苦笑道。
“姑娘大人大量,莫要同她一般见识。这一样米养百样人,并非所有的人都跟姑娘一般善良的。”水仙姑娘贴心的为桑叶又续上了茶水。
桑叶方才说的口干舌燥,此时正口中发干,于是接过茶盏就喝了起来。她方才吃了几个古楼子,另有几块儿白糖糕,此番几杯茶水下了肚,竟带出了几分困意。
桑叶打了个哈欠,头微微发沉,眼皮子似是粘在了一起,她使劲睁开眼睛,站起身来,冲着水仙姑娘勉强笑道:“今日多谢水仙姑娘款待……奴家这一肚子的委屈说出来之后……心里头倒是舒服了许多……待明日奴家再过来找姑娘说话……”
水仙姑娘亦是站起身来,她的腰肢像是摇摆的柳枝,她挽住桑叶的胳膊,口中软声道:“姑娘这就要走了?”
“奴家回去收拾收拾……那院子里头还乱糟糟的……”桑叶头脑发晕,抬不起眼皮子,她说话间又打了个哈欠。
“姑娘莫不是忘记了一笔横财那桩事情?”水仙姑娘笑吟吟的看着桑叶,并不肯让桑叶离开。
桑叶打了个哈欠,眼角淌过一滴眼泪,她捂着嘴巴,打着哈欠说道:“既然是一笔横财也不差这一会儿半会儿的功夫……实话跟姑娘说上一句……奴家此刻眼睛都困的都睁不开了……奴家想回去好好睡上一觉……”桑叶说话间又打了个哈欠。
“姑娘原来是困了?”水仙姑娘笑着打趣,“姑娘怎地不早说,姑娘也太过见外,既然是困了,那就到奴家床上躺一会儿去。”
“这只怕不大好吧……反正离得也不远……不过盏茶的功夫奴家也就回去了……”桑叶打着哈欠,连带着鼻涕眼泪一同涌了出来,她头愈发沉了,眼眸中的水仙姑娘也变得雾蒙蒙的。
“瞧瞧姑娘都困成什么样子了?你就莫要跟奴家见外了,奴家只当姑娘是嫡亲的妹子。这嫡亲的妹子在长姐这里歇上一会儿,还不是理所应当的?何况姑娘为何不肯在奴家这里歇上一会儿,莫不是嫌弃奴家这里?”水仙姑娘说话间搀扶着桑叶往那屋子里头去了。
桑叶哈欠连天,困得不行,口中还要推却,“姑娘莫要多想……不过是头次上门,就在姑娘这里睡觉,说出去只怕让人笑话……”
“这有什么,奴家又不是扯着嗓子出门喊去,何况不过是睡觉而已,即便是姑娘想要洗澡,奴家也立时的去给姑娘烧洗澡水去。”水仙姑娘的话说的又快又急,引得桑叶笑了起来。
桑叶大张着嘴巴,眼眶发湿,只吸溜着鼻子,无精打采的说道:“奴家一夜没有睡踏实,此刻吃饱喝足,竟是泛起困来。既然姑娘不介意,那奴家就在姑娘这里歇上一会儿。”
“姑娘只管把这里当作是自己的家里头,该吃吃,该睡睡。姑娘越是这般随意,奴家心里头越是觉得亲切的紧。”水仙姑娘扶着桑叶进了门。
桑叶泪眼朦胧的看着屋子,只瞧着红彤彤的一片,这床榻上铺着大红色的被褥,床头案几上又搁着个大红色的香炉。
她昏头昏脑的被水仙姑娘扶到床边,她坐在床榻上,这床上竟是十分软和。
“这床榻真是软和……”桑叶笑道。
“姑娘觉得软和就好,你且躺好了,奴家去拿帕子给姑娘擦把脸去。”水仙姑娘扶着桑叶躺下,又贴心的为桑叶盖上了被褥。红彤彤的被褥,映衬着桑叶红彤彤的脸颊,水仙姑娘面上就带出笑来。
桑叶昏沉沉的躺在床榻上,只瞧着水仙姑娘出门去了,她心里头暖暖和和的,像是躺在太阳地里头。她伸手掖了掖被褥,眯着眼睛看向床尾搁着的屏风上头。
描着红漆的四扇屏风,上面像是画着各色美人儿,桑叶一笑,隐隐听着外头有人说话,可惜这被褥床榻实在太过软和,她很快就闭上了眼睛,睡着了。
且说水仙姑娘出了屋子,又贴心的关上了院门,她扭着腰肢进了院子,先前那美人榻上坐着一人。水仙姑娘瞧见那人并不吃惊,只上前低声说道:“那丫头已经睡下了。”
“很好。”美人榻上坐着的那人,听到这话,站起身来,他面色铁青,腰上挂着一把冰冷的横刀。
“下一步奴家该怎么办?”水仙姑娘低声问道。
“你去街口招揽客人去,无论你用什么手段,只要多多招揽几个客人。这十两银子,就是你的。”那人手中捏着个荷包,他手指攥得发白,像是全身的力气都聚集在了那几根手指头上。
“然后呢?”水仙姑娘不敢多问。
“然后就把客人统统带到屋子里头去!”那人冷冷的说道。
“她若是醒来之后,要死要活的,咱们又该怎么办?”水仙姑娘担忧道。
“这就要看你的本事了,你若做的好,我另外再给你十两银子。你若是捂不住这团火苗,到最后引火烧身,我却是救不得你的。”那人说话间把手上的荷包递给水仙姑娘。
“奴家晓得了。”水仙姑娘接过荷包,紧紧捏在手中,面上不由自主带出一抹笑来。
那人冷哼一声,纵身上了墙头,他立在墙头上,俯视水仙姑娘,“你最好做的好一些,若是留下了什么破绽,我第一个宰了你!”
“郎君放心,奴家在这巷子里头混迹多年,什么样的人都没瞧见过。收拾这么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那还不是手到擒来?”水仙姑娘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第一千二百九十章 黄花闺女
水仙姑娘的生意并不算太好,所以水仙姑娘总是站在巷子口招揽客人。
她镇日里涂脂抹粉,腰肢扭来扭去,但生着那一双三角眼,实在有些令人扫兴。
这一日水仙姑娘又站在巷子口,照例来招揽客人。她这一日的运气不错,很快就招揽了一个客人。
这位客人原是街上打铁的铁匠,身体孔武有力,下巴上长着个大痦子。平素里又最是碎嘴,今日一瞧见水仙姑娘,他就神经兮兮的笑着说道:“水仙姑娘莫不是早就知道我今日要来,所以一早就守在了门口?我就说一大早的瞧见枝头上喜鹊喳喳叫唤,定然是有喜事上门。这不,一出门就瞧见了水仙姑娘。这瞧见了水仙姑娘,我这心里头就像是揣了个热水袋,心里头暖和和的。”
铁匠说话间在水仙姑娘腰上摸了一把,又挑着眉毛去看水仙姑娘,嬉皮笑脸的去看水仙姑娘。
水仙姑娘身子一软,口中娇笑道:“奴家可不就是在等六郎,好在六郎来了,不然奴家这一颗心只怕就落不到实处去了。”
“水仙姑娘莫怕,我这就给姑娘揉揉心口,这样姑娘的心,就会落到实处了。”铁匠说话间就上了手,只在水仙姑娘身上揉来揉去。
水仙姑娘身子一扭,鱼儿一般滑开了,她一抖手上的帕子,一阵香风袭来,那铁匠的目光就越发热烈了起来。
“水仙姑娘真真是个小妖精,我这魂魄都要被水仙姑娘勾走了。”铁匠捏了一把水仙姑娘的腰肢,笑嘻嘻的进了院子。
水仙姑娘引着铁匠进了门,身子突地一歪,倒在铁匠怀里头,口中软声软气的说道:“六郎今日运道不错,奴家这院子里头新来了一位黄花大闺女,如今正便宜了六郎。”
“水仙姑娘此话当真,没有骗我?”铁匠下巴上的痦子也跟着挑动起来。
“奴家骗六郎做什么,这黄花大闺女,就在那屋子里头。”水仙姑娘指了指正房。
铁匠抬步就要进去,水仙姑娘却又拉扯住铁匠的胳膊,口中笑道:“六郎且听奴家一言,这接客的既然是黄花大闺女,这价钱自然与平日里的有所不同。”
铁匠停下脚步,回头去看水仙姑娘,“水仙姑娘开个价吧?”
水仙姑娘伸出一根手指,笑着说道:“既然是黄花大闺女,这一两银子不算多吧……”
“一两银子?那姑娘莫非是妓院里的头牌?”铁匠皱眉道。
“六郎莫要说笑,这妓馆里的头牌一双玉臂可是千人枕,万人睡的,哪里比得上这屋子里头的姑娘皮肤又细又白,摸起来又光又滑,那黄花大闺女便是闻起来都是香甜的。平日里奴家与六郎关系不错,这才有了好事就紧着六郎。六郎若是不愿意,那便先回吧。”水仙姑娘松开铁匠,口中冷声道。
铁匠不由踌躇起来,他瞪着眼睛看向水仙姑娘,“你说黄花大闺女就是黄花大闺女?”
“六郎若是不相信,只管现在就走,奴家绝对不拦着。”水仙姑娘收起面上热切之色,只爱搭不理的说道。
“水仙姑娘说的话,我自然是相信的。只是水仙姑娘也知道,我不过是个铁匠,哪里有那么多钱,我若是但凡有一两银子,也不会连个婆娘都娶不上。”铁匠苦笑道。
“奴家这里是做生意的,可不是做平白无故做好事的。六郎既然给不起银子,那先回吧。”水仙姑娘摆出了送客的模样。
铁匠更加踌躇,若是水仙姑娘死皮烂打,他倒是要怀疑几分。眼看水仙姑娘爱搭不理的,铁匠心里头又活套起来。他看着正房,目露垂涎之色,满脑子都是黄花大闺女的细白模样。
“可这一两银子,实在太多了。我便是日夜打铁,一年下来,也赚不了一两银子。”铁匠面露讨好之色。
“有没有一两银子是你的事情,做不做买卖,却是奴家的事情。六郎请回吧,奴家这就去找三郎去。”水仙姑娘推着铁匠出门。
铁匠不肯出门,手抓着门框,我口中商量道:“水仙姑娘既然有好事紧着我,那就给我算便宜一些,五钱银子怎么样?”
水仙姑娘不言语,只轻蔑的看着铁匠,而后又抬头看了看天色,口中暗叹一声,“看在你我二人往日里的情分上,八钱银子,一个大子也不能再少了。”
铁匠手抓着门框,也随着水仙姑娘看了看天色。他心中暗想,再过上一会儿,只怕就有生意上门了,于是一狠心一跺脚,从怀里头摸出五钱银子,塞到水仙姑娘手中,“水仙姑娘且先收着这五钱银子,剩下的三钱银子,我验完了货再给姑娘。”
水仙姑娘接过银子,放在嘴中咬了咬,看着银子上头的牙印,她面上就又带出了笑。
“六郎只管去验,都说这真金不怕火来炼,这黄花大闺女也不怕六郎来验。”水仙姑娘掩上房门,口中又低声说道:“六郎且快些,奴家还要再去找人过来。这黄花大闺女急等着用钱,说是让奴家多找几个客人过来。”
“这黄花大闺女莫不是死了爹娘了,不然怎地这么缺钱?”铁匠好奇道。
“这个奴家却是不能告诉你,不过是各人有各人的苦楚罢了。”水仙姑娘引着铁匠来到了正房门前。她把正房推开一条门缝,口中低声叮嘱道:“六郎,你且进去吧,这饭还是趁着热乎劲好吃。”
“水仙姑娘的好意,我自然记在心里头,日后若是姑娘有什么东西需要打的,只管告诉我。只要是水仙姑娘的东西,我分文不取。”铁匠笑嘻嘻的进了屋子,随手关了房门。
水仙姑娘面上带笑,又把那五钱银子,小心翼翼的揣入怀里头,口中唱起了小曲儿。
这一天,太阳高照,却是有风,带着寒意的风像是要把人的骨头刮透了。
这巷子里头过来过去的人都穿上了脖子,有那个特别怕冷的又在袄子外头披上了披帛。
桐花几日不曾出门,只日日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头顶的床幔,这可急坏了穿云。
第一千二百九十一章 十个大钱
“桐花,你瞧我给你带了什么?”穿云手里头提着个油纸包,笑着进了屋子。
桐花躺在床上,不言不语,也不接话,也不吭声,仿佛并没有听到穿云的话。
“桐花,你不知道今日天气特别好,外头太阳暖和和的。咱们出去晒晒太阳去。”穿云走到床榻前,看向桐花,并未觉察到自己眼中的怜惜之意。
桐花一动不动,便是连眼珠子也没有转动一下。
“桐花,你瞧这是什么?”穿云不以为意,只打开油纸包,从中取出一块儿兔子模样的白糖糕,口中笑道:“桐花你瞧这兔子多好看,咱们那院子里头原有三只兔子,这只兔子倒是比那三只兔子更像兔子。”
穿云口中说着,又去偷眼看桐花,只见桐花安安静静的躺着,她面上苍白,衬托着身上的被褥,也带上了苍白之色。
穿云一叹,搁下手中的兔子白糖糕,又从怀中摸出个金簪子,递到桐花手上,口中温柔的说道:“桐花,你看这个,我特意为你挑选的。你模样好看,带上这金簪子,定然好看的紧。”
桐花面上终于有了神色,却是一抹痛苦,“穿云大哥……你还是莫要再来了……”
“桐花你再瞧这个……”穿云似是变戏法一般,又从怀里摸出一对玉手镯。“这镯子水头不错,你的手腕又细又白,带起来定然好看。”
“穿云大哥……”桐花看向穿云,她眼含痛楚,面上满是痛苦之色。
“桐花,你许久不曾笑了,你笑起来的时候最好看了,就像是春天的花。”穿云把手上的镯子,轻柔的套在桐花手上。
“穿云大哥……我配不上你……你日后还是莫要再来了……”桐花扯了扯嘴角,而后眼眶一红,落下泪来。
“桐花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日后都莫要再说这种话了。我不会走的,我还要娶你,还要一辈子都陪着你。”穿云俯身握住桐花的手,认真道。
桐花眼中的泪水,决堤而出,她默默流着泪,口中痛苦的说道:“穿云大哥,你莫要为了我如此,我不值得穿云大哥倾心相待,我这一辈子早已毁了……”
桐花突然坐起身来,在自己身上使劲捶打起来,“我早就脏了身子,实在配不上穿云大哥……”
穿云心疼不已,他把桐花搂在怀中,口中极尽温柔道:“桐花,你莫要害怕,我会一直陪着你。你可瞧见方才那兔子,我第一次瞧见你的时候,你就像是个愤怒的兔子一般,都说兔子急了也会咬人,但你却是个平日里也会咬人的兔子。但我喜欢的就是这样的你,无论是先前的你,还是现在的你。”
“桐花,我想娶你过门。”穿云凑到桐花耳边,认真道。
桐花的胳膊垂了下来,口中呜咽道:“穿云大哥,你莫要对我这么好,我并不值得……我什么也没有……不过是有个清清白白的身子……如今这清白身子也没了……”
“桐花,你听我说,我从来不在乎这个,也不介意这个,我在乎的是你这个人,而并非是你的身子。其实此时并非求亲的绝佳时期,因为我不想乘人之危,但是桐花,我不愿意再等了,我只想快些与你成亲,与你日日生活在一处。”穿云面色凝重,他摩挲着桐花的手,语气却是罕见的温柔。
桐花怔怔看着穿云,她的眼中渐渐有了神采,她眼睛模糊起来,穿云就成了个化成了水的影子,“多谢穿云大哥……”
“你见哪家求亲的说多谢的?”穿云把桐花搂在怀中,口中欢喜道。
桐花面上也带出了几分笑意,但是很快就湮没在了痛楚当中,她张了张口,声音当中透着无奈,“穿云大哥……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是这桩亲事只怕是不成……这种事情素来瞒不住人……时间久了……只怕街坊四邻笑话……”
“桐花你放心,这桩事情旁人并不知晓。便是那圆觉寺里的僧人也应了此事,绝口不再提此事。”穿云安慰道。
“可是……可是……桑叶只怕守不得住这秘密……”桐花担忧道。
“她自然也不会说的。”穿云满口笃定。
“穿云大哥如何知晓?”桐花看向穿云。
“这个我自然知晓,因为我也特意去叮嘱了她,她也答应了我。”穿云安慰道。
桐花皱着眉头,她素来了解桑叶,这桑叶若是过得顺心随意也就罢了,她若是过得不好,自然也不愿自己过得太好。
“桑叶的性子,你并不大了解。”桐花叹道。
“有道是旁观者清,我或许比你更为了解桑叶。何况,她如今过得很好。”穿云突然笑道。
桐花不明所以,一颗心始终落不到实处,她倚靠在穿云怀里头,微微阖上眼睛,闻着他身上清淡的露水的味道。
“桐花,你莫要多想,我今天就去求郎君。”穿云揽着桐花,心里头又渐渐欢喜起来。
有人欢喜有人愁,水仙姑娘今日的运道特别的好。
不过一个时辰,就来了四个客人。这其中有打铁的铁匠,秃头的木匠,还有那棺材铺里的掌柜的,最后来的一位却是拿着布幡的瞎眼老道。
这老道其实并不是瞎子,不过是为了糊口的营生,这才镇日里翻着眼皮子作出一副瞎子的模样。
他拿着布幡进了门,那眼皮子就垂了下来,露出一点精明的瞳仁,他眯着眼睛,跟着水仙姑娘讨价还叫起来,“这即便是美若天仙的黄花大闺女,被几个人睡了之后,那也就是个买卖人了。”
“既然是买卖人,就该是买卖人的价钱。这两钱银子未免太多了。”老道说的头头是道。
“你们出家人不都讲究采阴补阳,这新开了苞的黄花大闺女,补的阳气定然更多。所以这两钱银子奴家要的并不多。”水仙姑娘娇声笑道。
“你这蹄子懂什么,我可不是什么出家人,不过是个俗人罢了。我这里统共就十个大钱,你若同意,咱们就成了这笔生意。你若是不同意,我正巧省了这十个大钱。”老道翻起眼皮子,拿起了布幡。
第一千二百九十二章 秘密法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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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陶陶穿唐记 ”!
“十个大钱实在太少了些,你即便是去屠夫哪里买挂猪下水只怕这个价钱都不够。”水仙姑娘冷笑道。
“我又不要什么猪下水,你莫要拿着黄花大闺女的名头哄我。”老道铁了心的走。
这二人一个要走,一个要留,眼看老道拿着布幡跨过门槛,就要出门。水仙姑娘终于耐不住性子,开口唤道“罢罢罢,十个大钱就十个大钱,不过只有一样,你动作快些,这天色不早了,只怕那姑娘就要醒过来了。”
老道一笑,面上的褶子又厚了一层,他面露猥琐,“你这水仙,莫不是用了什么腌臜手段,哄骗了这黄花大闺女?”
“这就不劳道长操心了,道长只需记得动作快一点。不然出了什么事情,在屋子里头光着膀子的可是道长而非奴家。”水仙姑娘叮嘱道。
老道神秘一笑,笃定道“水仙姑娘莫要担忧,只要有本道长在此,这姑娘何时能够醒来,全看本道长的心情。”
水仙姑娘有些不放心,开口问道“道长当真有法子让她继续睡下去?”
“行走江湖,若是连这法子都没有,我这道长也就不用做了。”老道笃定一笑,提着布幡进门去了。
“道长,你拿着布幡进去做什么?”水仙姑娘立在院子里问道。
“这却是老道的秘密法宝。”老道扯了扯嘴角,推门进了正房。
“道长,即便是她睡上一天一夜,你也莫要在那里头呆得太久……”水仙姑娘撵到正房外头,冲着老道的背影,轻声喊道。
那正房里头安安静静,老道也不应声,只随手掩上了房门。水仙姑娘立在正房门口,摸着手中的十个大钱,面上不由自主又笑了起来。
“若是每天都有这等红火的生意,就再好不过了……”水仙姑娘的声音轻声而起,在这清冷的院落里头透着一抹欢喜。
这一日,申时三刻,突然起了大风,院中的枣树被劲风吹过,一支小孩胳膊粗细的枝桠,“咔嚓”一声落了地。
麦芽正守着厨房的小炉子熬着肉汤,听到动静,撩起门帘就出了屋子。
她瞧见这断裂的枝桠,眼中倒是闪过兴奋之色,“这木头倒是来得正是时候……正能用来烤火……”
麦芽那屋子本是背阴屋子,冬日里最是清冷,入夜之后,更是冷飕飕的。这屋子里头也有炭火,但也是为正房供着的。
这麦芽又素来怕冷,正巧得了这一根树枝,也算解了她的燃眉之急。她去厨房拿了一把砍柴刀,只把那枣树枝桠劈砍成了一小截一小截的。
她正浑身使劲的劈砍着柴火,突然听到后门响了两声。她放下手中的砍柴刀,仔细听了过去,“笃笃”两声,果然是后门传来的声响。
“这后门从不曾有人来过,也不知道是谁?怎么放着好端端的正门不走,偏偏要走后门。真真是奇怪,奇怪……”麦芽口中嘟囔着,起身去开门。
她把后门打开一条缝隙,看向外头,只见着个年迈的老妇人颤颤巍巍的立在门口。
“一瞧姑娘就是个好心人,老婆子前来寻亲,谁知道那远亲早已搬走了。老婆子年纪大了,看不住东西,身上的包袱也被人偷了去。姑娘就可怜可怜老婆子吧。老婆子已经两日不曾吃过东西了,姑娘好心,且赏给老婆子一口水喝罢。”那老妇人瞧见麦芽,便絮絮叨叨,语带哀求。
麦芽年纪不大,心又软和,听到这里,不由可怜老妇人,于是打开了后门,让老妇人进了院子,口中又快言快语的说道“老人家你且先坐着,奴婢这就去给您拿些吃的去。”
麦芽拿着个小板凳,把那老妇人安置在东边墙根儿,那地方正落着大片的阳光。
麦芽扶着老妇人坐在太阳地里之后,就急匆匆的进了厨房。这厨房里头还有中午没有吃完的馒头,还有一样小菜,她也一并端了出去。临出门的时候,闻到肉汤香气扑鼻,她心里一软,又拿着个巴掌大的瓷碗,给老妇人盛了一碗,小心翼翼的端了出来。
“老人家……家里头只有这现成的两样东西,老人家且先吃着,若是不够,笼上还有几个馒头。”麦芽端着碗碟出了厨房,那东墙根儿的只有个小板凳。她再四下一瞧,只见那老妇人正扶着井沿站着,手上拿着个瓷碗,正从井沿旁边搁着的木桶里头舀水喝。
“老人家这么冷的天,你就莫要喝凉水了,仔细肚子疼。”麦芽把那吃的搁在方才的小板凳上,又扶着老妇人过去。
“老人家,这一样是现煮的热汤,您快些尝尝。”麦芽把那热汤端给老妇人。
老妇人手捧着瓷碗,吸溜着鼻子看向麦芽,“你这丫头心眼儿好,长的好看,日后定然能够嫁个如意郎君。”
麦芽垂下眼皮子,口中笑道“老人家莫要胡说,奴婢不过是个伺候人的丫头,一辈子都要跟在主子身边的。若是主子心善,日后能给奴婢指上一门亲事,奴婢就算是心满意足了。”
“你这小丫头年纪还小,这日后的事情就是老天爷也说不准,你又怎知你以后不会嫁给个如意郎君?”老妇人捧着汤羹,也不着急喝,只笑容慈祥的看着麦芽。
麦芽心里头隐隐有些欢喜,虽说是跟着陌生人跟前说姻缘之事有些不妥,但是她素来爱说,于是也就接着话头往下说了下去,“老人家这话倒是不错,只是奴婢终究是个下人,即便是嫁了人,那人估摸着也是个小厮,哪里算得上是如意郎君呢?”
“姑娘可曾相信运道一说?这每个人的运道不一样,那些个有运道的,便是个讨饭的乞丐日后也会光宗耀祖。不然还有那么一句话叫做,小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老妇人笑吟吟的看着麦芽。
麦芽又羞又臊,她忍了又忍,终是忍不住抬起头来看眼前的老妇人,便是连老妇人身上穿着的靛青色的袄子,她也觉得顺眼极了,她顺口恭维道“老人家您身上这袄子的料子倒是不错……”《苏陶陶穿唐记》,
第一千二百九十三章 老妇登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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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陶陶穿唐记 ”!
“这哪里是什么好料子,不过是压箱底的东西,此番出门,这才穿在身上,倒也显得干净。”老妇人急忙解释道。
“奴婢瞧着老人家您的气色倒是不错,穿着靛青色的袄子,瞧起来倒也精神。”麦芽从盘子里头拿出个馒头,递给老妇人。
“哪里有什么好气色,老婆子年纪大了,早就过了那气色好的年岁,这一张脸也成了枯树皮,如今不过是一日一日的活着等死罢了。”老妇人口中说着,又腾出手去接过馒头,她倒也不着急,只慢慢的一口馒头,一口汤的吃着。
“老人家莫要如此说,你瞧这天上的太阳,到了落山的时候,满天都是红彤彤的晚霞,这个时候的景致瞧起来才最美。所以,这到老了也并非是一件坏事。只是奴婢的姻缘,只怕是还要再等上一等。”麦芽听着老人家提到自己的姻缘,心里头欢喜,于是又引着老妇人说起那姻缘之事。
“你这小丫头倒是会说话,我瞧着你左不过是十五六岁的模样,正是嫩葱一般的年纪,眼前觉得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姻缘之事。不过说起来,这成亲倒也真是女子的第二次投胎。”老妇人吃上一口馒头,喝上一口热汤,又继续讲道“不过说起来,老婆子的命运却是不好。先前年岁小的时候,跟个杀猪的屠夫看对了眼。谁知道那死鬼屠夫是个爱喝酒的,每每喝完酒总要打人,回回都打的我皮开肉绽。”
“老婆子被打了整整二十年,那死鬼屠夫这才做了地下的鬼。可是老婆子的这一辈子也都毁了。”老婆子长叹一声,把手中的瓷碗搁在小板凳上。
麦芽瞧着那瓷碗里头还剩着半碗肉汤,心里头不免心疼起来,口中又劝道“老人家即便再过伤心,也要先喝完了汤啊。”
“提到那死鬼,老婆子哪里还吃的下去。这死鬼去见了阎王之后,老婆子原以为终于可以清清静静的过日子了。但是还有那么一句话说的是寡妇门前是非多。老婆子前脚死了男人,后脚就有人闯到家里头。”老妇人说话间又搁下了馒头。
“这些人要做什么?”麦芽听得入神,跟着担忧道。
“还能是做什么的,不过是说上几句下流的话。这世间最难的就是女人,尤其是这死了男人的女人。老婆子先前还恼恨那死鬼,后来才发现,那死鬼活着倒比死了好。”老妇人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
她蹲了好一会儿,腿脚发麻,扶着砖墙起了身,声音当中透着苍凉,“老婆子这辈子就是个命苦之人,攒了一肚子的苦水,又无人说道,只能自己吞下去。如今跟你这小丫头说了几句,心里头倒是痛快了许多。老婆子投不到亲,还得赶紧出城,不然这一夜还不知在哪里对付呢。”
麦芽听到此处,也跟着心里头难过,她搀扶着老妇人,口中宽慰道“老人家莫要多想了,奴婢听娘亲说过,这人一辈子受的苦难都是有数的。老人家您先前受了苦,日后定然有大把的福气等着您呢。”
“但愿如此……”老妇人慢腾腾的朝着后门而去,她走到后门处,又冲着麦芽千恩万谢道“今日倒是多谢姑娘,姑娘好心,日后定然会得了大富贵的。”
麦芽瞧着那老妇人一脸苦相,心里一软,又从袖中摸出几个铜板递到老妇人手中,口中小声的说道“老人家奴婢也不过是个小小的丫头,实在没有什么钱,这几个大钱老人家你且收着,也算是奴婢的一番心意。”
“你这丫头这是做什么?怎么还要给老婆子钱?老婆子吃了你的,喝了你的,若是再要拿钱,实在是没有脸面。”老妇人执意不要,伸手把钱塞回到麦芽手中。
麦芽这丫头又是个实在的,于是两人在后门处便你来我往的退却起来,最后还是那老妇人又说道“姑娘的好意,老婆子心领了,但这钱老婆子却是万万不能要的。不为别的,只为这一颗良心,老婆子能够活到今日,全靠这颗良心强撑着。”
麦芽听了心受感动,便也不再勉强那老妇人,只送着老妇人出了后门。她看着老妇人站在后巷,花白的头发被穿堂风吹到一边。她又跑回院子,把那馒头给那老妇人装了几个,硬塞到老妇人手中,这才依依不舍的目送着老妇人去了。
麦芽看着这漫天的彩霞,心里头一阵阵的难过,过了一会儿,又想到日后成亲之事,如今看来虽是八字还没有一撇,她的脸颊却又慢慢的红了起来。
且说麦苗进了后院,瞧见麦芽坐在小板凳上正看着夕阳发呆。黄昏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她的脸蛋儿又红又软带着几分稚嫩。
“麦芽,你也不瞧瞧这都什么时辰了,你怎地还坐在这里?”麦苗走上前去,那麦芽竟是还痴痴的看着天色。
“什么时辰了?”麦芽陡然惊醒过来,看见面前的麦苗,面露吃惊之色。
“这眼看就到了用晚膳的时辰了,你那厨房里头的东西可都准备好了?”麦苗看着呆呆的麦芽,无奈的问道。
“炉子上正坐着汤呢……”麦芽话说一半,撩起裙摆就冲到了厨房。
厨房里头香气扑鼻,那小炉子上坐着的砂锅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麦芽揭开锅盖,瞧着砂锅里头的肉汤只剩个锅底了。
麦芽不由懊恼起来,拿了块儿抹布把那砂锅小心翼翼的端了下来。
此刻,麦苗也进了屋子。她今日身上穿着件麦苗颜色的裙子,她本就皮肤白皙,看起来倒也好看。
“你这丫头平日里就爱跑神,到该你忙活的时辰倒也机灵的紧,怎地今日如此反常?”麦苗看着懊恼的麦芽道。
“还不是因为方才那老妇人……麦苗姐姐你是不知道,方才来了个讨水喝的老妇人,奴婢瞧着她可怜的紧,于是就好心给她盛了碗水。谁知道她竟是个可怜人,奴婢听了她的遭遇之后,心里头难受,这才会误了做饭的时辰。”麦苗口中嘟囔着。《苏陶陶穿唐记》,
第一千二百九十四章 不以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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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陶陶穿唐记 ”!
“麦芽,你怎么能让那老妇人进来呢?”麦苗肃着脸,看着麦芽,口中说道“这并非咱们自家的院落,想让谁进来,就任由着谁进来,即便是住上一夜也都屋无碍。咱们不过是做下人的,若是真瞧见有讨饭的上门,即便有那份善心想给个馒头热茶的,也该让她在门外等着。”
“麦苗你也太过小心谨慎了,不过是个可怜的老人家进来讨口水哥。她统共也没有呆多久,不过是喝了口热茶,不到一刻钟的功夫也就走了。”麦芽不以为然道。
“你这麦芽不吃次亏你就长不了记性。莫说是让她进来,即便是她喝过水的茶碗,也要一并的送给她。”麦苗耐着性子叮嘱道。
“这又是为何?”麦芽随口问道。
“因为这碗若是不送给她,那便只能扔了。就说这讨饭的老人家,谁知道她有没有染了风寒,若是她用了这碗,你又给收回来了。若是被她染了风寒这又该怎么办?”
“你是个奴婢染了风寒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但若是你正巧传染给了主子。这桩事情又该怎么算?”麦苗压着声音,只把其中的厉害讲给麦芽听。
果然麦芽听到这话,面色一变,“麦苗姐姐,不过是给碗水喝,哪里有这么严重?”
“麦芽你年纪还小,有些事情你还不知道厉害。奴婢此番给你提个醒,也是因着咱们姐妹的情分,你日后切莫如此大意马虎了。”麦苗点到为止,瞧见麦芽听到心里头了,也就不再多说。
再说这麦芽这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她起身去找那老妇人用过的瓷碗。她在厨房找了一圈儿,也没有找到,只急得团团转。
“麦芽你这又是做什么?”麦苗关心道。
“对了,在院子里头……”麦芽一拍脑门,一阵风似的冲出了厨房。她很快就端着那碗碟又冲了回来。
“麦芽你这个糊涂的,这厨房里头不是有舀水的瓷碗,你为何要用这个汝窑的瓷碗?”麦苗说道。
“奴婢方才并没有想那么多……现如今该怎么办?”麦芽拿着那瓷碗,口中懊悔道。
“这瓷碗是万万不能用了,你且把这瓷碗丢到后巷去。还有这盘子,也一并扔了。”麦苗说道。
“这可是上好的汝瓷,就这么白白丢掉实在可惜。不如这样吧,这瓷碗且留着,以后就奴婢一个人用。”麦芽舍不得,只捏着手中的瓷碗,不肯丢掉。
麦苗一叹,倒也不再多说,只苦口婆心的说道“麦芽你经了这事,以后再遇见这种事情,定然要仔细想一想,切莫随性而为。”
麦芽点了点头,捧着瓷碗,满口答应道“多谢麦苗姐姐提醒奴婢,不然奴婢此番只怕是一片好心办了错事。”
麦苗又叹了一口气,低声说道“如今天色不早了,这郎君就快要回来了,你还是动作快些吧。”
麦苗说着,在炉子上提了热水,急匆匆的出了厨房。这厨房里头就只剩下了麦芽,她也叹了一口气,一脸的懊恼之色,口中又嘟囔着“这麦苗惯会吓人,不过是用这瓷碗喝口水罢了,哪里就有那么严重?”
麦芽口中说着,倒也把那瓷碗放在了挨着灶台的架子上。她收拾妥当,又瞧见那剩个锅底的肉汤,口中又是一叹。
她扭头看了看窗棂,眼看外头透着霞光,这才放下了心,在水缸里头舀了水,兑到肉汤里头,又把砂锅坐在了炉子上头。
傍晚时分,这天说黑就黑,前一刻钟天边还亮堂堂的,这一刻钟之后,那太阳就落了山,天就渐渐黑了。
麦芽这次专心守着炉子,待那肉汤汤色发白,满屋飘香之后。麦芽这才小心翼翼的盛好了肉汤,又捡了几样小菜端着,慢慢腾腾的去了前院。
宋如是自打过了初一之后,每日里不是在床榻上,就是在去床榻的路上。
偶尔的时候,她也会在院子里头坐上一会儿,但是更多的时候,她都在床榻上躺着。
这麦芽小心翼翼的推门而入,瞧见正房里头灰蒙蒙的也没有点灯。
她稍稍放下心去,先是把晚膳放好了,这才去点灯。有了光亮,这屋子里头就有了人气。
“娘子……”麦芽轻手轻脚的进了里间,外头的光亮照进来,这里间里就有了种昏暗的美。
麦芽进了里间,瞧见自家娘子正躺在榻上睡得正香,床幔半遮半掩间,露出娘子一张恬静的面孔。
“娘子……该用晚膳了……”麦芽凑到床幔上,又轻声唤了一声。
宋如是这才悠悠醒转过来,她一瞧见麦芽,便笑了起来,“麦芽,你瞧瞧你的脸,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麦芽随手一擦脸蛋儿,就着灯影看了起来,只见白嫩嫩的手背上,正有一道子黑乎乎的印子。
“估摸是方才被烟气熏的……”麦芽有些尴尬。
宋如是笑着起了身,随手从软枕下头掏出一条帕子,“麦芽,你且拿这个擦擦。”
麦芽伸手接过帕子,这帕子入手顺滑冰凉,她低头一瞧,那帕子一角上又绣着一簇红艳艳的海棠花。
“多谢娘子……”麦芽把这帕子揣入怀中,又掏出了自己的帕子在脸上擦了擦,之后,她又就着亮光看那帕子,只瞧着帕子上有团黑灰。而后,她又擦了两下,只等着帕子上没有黑灰了,这才尴尬道“又让娘子瞧见奴婢的丑态了。”
“你这个年纪的小丫头即便是做鬼脸,也是好看的。”宋如是去了外间,瞧见那几样小菜,腹中这才有了饿意。
“麦芽,你这几样小菜做的极为爽口,待下次夏蝉姑娘来的时候,再给她捡几样去。”宋如是拿起筷箸,慢条斯理的吃了起来。
麦芽想起那天夏蝉姑娘接过小菜的模样,心里头就觉得好笑,口中却是笑着应了,“奴婢记在心里头了,待夏蝉姑娘下次来的时候,奴婢提前给姑娘准备的妥妥的。”
宋如是点了点头,她吃了两口,又抬头看向麦芽,口中问道“麦芽,你家里头可曾订下你的亲事了?”《苏陶陶穿唐记》,
第一千二百九十五章 体恤为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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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陶陶穿唐记 ”!
“奴婢家里头穷……所以并不曾说亲……”麦芽的声音陡然小了下去。
“既然如此,待日后我瞧见合适的郎君,自然为你留意着。”宋如是笑道。
“多谢娘子。”麦芽又羞又臊,心里头又隐隐有些期待。
宋如是正吃着,那门帘子一掀,底下露出个鹿皮革靴。宋如是顺着那靴子瞧到墨色的袍子,又顺着袍子看向那一张清俊的脸。
“郎君回来了?”宋如是放下筷箸,目带欢喜看向李诃。
李诃瞧着宋如是的笑脸,心里头亦是欢喜,只柔声应道“阿如……”
宋如是待要起身,那麦芽却抢先一步,先是去屏风后头湿了帕子,又殷勤的递给李诃,口中热情道“郎君快些擦擦手罢,今日里娘子胃口不错。早起之后,先是用了一碗防风粥,然后又吃了几样小菜。中午奴婢又为娘子包了荠菜牛肉馅的饺子,娘子吃了约莫十多个。”
“娘子吃罢饭,就躺在床上歇晌。奴婢怕娘子睡得太久,晚上睡不着。所以又为娘子煮了肉汤,还有几样小菜,这娘子刚吃上饭,郎君就回来了。真真是回来的早不如回来的巧。郎君快些擦擦手,用饭吧。”麦芽一口气说了一大段话,脸也不红,心也不跳,只期盼的看着李诃。
李诃不知这丫头今日怎地如此热情,他随口应了一声,就坐在宋如是的对面,看着宋如是,他面上就不由带出笑来。
“阿如,你嘴角有粒米。”李诃好笑道。
宋如是面皮子一红,手忙脚乱的去擦,她擦了左边嘴角,又去擦右边嘴角,擦了半天,手上却是干干净净,连半粒米都没有。
宋如是不死心,又掏出帕子来擦拭,慌乱间,还给麦芽使了个颜色,让她去拿铜镜。谁知麦芽一动不动,只捂着嘴巴笑弯了腰。
宋如是这才知晓,自己这是上了李诃的当了。她看着面前的小菜,又看看李诃,心里头也觉得好笑,这眼前的饭菜根本就没有一粒米,自己的嘴脸怎会沾到米粒子。
宋如是自觉尴尬无比,只推出面前的肉汤,推到李诃面前,口中娇声道“郎君莫要笑奴家,奴家素来是个大度的,也就不跟郎君一般见识了,郎君快些喝口热汤吧。”
李诃瞧见宋如是这副懊恼的模样,心里头更是欢喜,他看着宋如是脸颊发红,也就不再逗弄她,只端起瓷碗,口中称谢,“多谢娘子体恤为夫。”
“都是自家人,莫要客气。”宋如是有模有样的冲着李诃拱了拱手。
李诃一笑,放下手中瓷碗,顺势拉住宋如是的手,这素手入手,他轻轻皱着眉头,“阿如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宋如是抬眼去看麦芽,又使劲的抽回手,口中讷讷道“许是方才从床上起来,有点冷了……”
麦芽也是个识趣的,瞧着自家娘子面色发红,又带着浑身不自在的模样,于是就悄悄的出门去了。
这房门“吱扭”一声,关严实了之后,她这才抬起头来,冲着李诃说道“郎君今日怎地如此轻浮?”
“轻浮?”李诃口中重复着宋如是的话。
宋如是点了点头,口中带着担忧,“好歹是当着丫头的面,郎君怎能跟奴家拉拉扯扯的,此事真真是不成体统。”
“不成体统?”李诃又重复道。
宋如是点了点头,只垂着眼皮子,口中一本正经的说道“郎君平日里并不会这般轻浮,今日偏偏当着丫鬟的面,如此轻浮……”
“我明白了。”李诃起了身,口中沉声道。
“郎君明白什么了?”宋如是不明白李诃到底明白了什么,不由抬头去看李诃。
只瞧着李诃长身而立,目光正俯视着自己,宋如是心头一跳,她倒是还没瞧见过李诃这般陌生的模样。
“郎君这是要做什么?”宋如是口中问道。
李诃深吸一口气,走向宋如是,他挨着宋如是坐了,又把宋如是揽入怀中,口中认真道“阿如的意思是有丫鬟在的时候不方便,正巧此时没有丫鬟在,那么为夫就能够为所欲为了。”
李诃说话间,凑到宋如是的发间,轻轻吻了一下,口中低声道“阿如,我很想你。”
宋如是被李诃这种模样吓了一跳,她先前以为他要走,没想到他竟是找到了她话中的漏洞,明目张胆的占她的便宜。
“咳咳……”宋如是轻咳一声,口中慢慢说道“郎君,奴家饿了。”
李诃登时轻笑出声,他放开宋如是,揽着宋如是的肩头,口中极尽温柔道“为夫这就陪着阿如用膳。”
宋如是心里头暖和和的,她又拿起筷箸,欢快的吃了起来,吃了一会儿,心里头觉得不对,于是又端过瓷碗,侧头看向李诃,“郎君快些喝汤吧,不然郎君不吃,只奴家一人吃个不停,奴家心里头也不好受。”
李诃低声笑了,他接过那汤药,放在嘴边,刚要喝汤,不知怎地,突地手上一软,那一碗汤就全然洒在地上,汤碗骨碌骨碌滚到了案几底下。
“郎君没事吧?”宋如是放下筷子,急忙查探,又拉着李诃的手看个不停。她心里头疑心李诃时受了伤了,于是把那两只手都翻来覆去仔细看了一遍。
“阿如,我并没有受伤。”李诃无奈笑道。
宋如是偏不肯罢休,只把李诃的袖子撩起来,又去查看他的胳膊,看了胳膊之后。她仍旧不放心,又扯开了李诃的衣襟。
“娘子……”房门不知何时被打开了一条缝,麦芽立在门口,正忐忑的看向这厢。
宋如是脸上乍然起了朝霞,她脸上又像是蒙了上了一层红布。她头脑发热,索性钻到李诃怀里头,当起了鸵鸟。
宋如是闻着李诃身上的气息,一颗心砰砰直跳。一面又支楞着耳朵,听着外头的动静。
宋如是听着李诃的心脏有节奏的跳动着,那一颗心也就有了归处。她双手搂住李诃的腰,耳边听着李诃沉声问那麦芽,“有事?”
“奴婢想问问郎君要不要再盛一些热汤过来?”麦芽的声音带着不自在。《苏陶陶穿唐记》,
第一千二百九十六章 非礼勿动
“麦芽走了?”宋如是脸皮子发热,躲在李诃怀里头,过了好一会儿,她听着外头没有动静了,这才探头看向门口。
李诃含糊应了一声,又把宋如是揽在怀里头,声音温柔的说道:“阿如,你每日里吃这些小菜也太过清淡了些。”
“奴家总觉得心里头发沉,吃些小菜,心里头还好受些。”宋如是软声道。
李诃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揽着宋如是起了身,口中沉声道:“阿如,咱们现在就走。”
“走?去哪儿?”宋如是有些跟不上李诃的思维。
李诃俯身在宋如是额头上亲了一下,口中温柔道:“我带你出去吃好吃的。”
“什么好吃的?”宋如是眼睛一亮。
“待出去以后,你就知晓了。”李诃神秘道。
宋如是话不多说,起身就去收拾。她取了披帛,拿了汤婆子,临出门的时候,又从楠木柜子里头掏出个毛领子,围在脖子上头。
李诃不由好笑道:“阿如,外面其实并没有那么冷。”
“郎君不懂,这叫做有备无患。”宋如是套好了毛领子,这才施施然的出了门。
“阿如,你且等我一会儿。”两人就要出门,李诃却又唤了穿云过来,这两人立在正房的屋檐底下,李诃低声说着什么,穿云只点了点头。
就在宋如是等的不耐烦的时候,李诃终于跟穿云说完了话。两人临出门的时候,天色已经全然黑透了,天边有星,巷中有风。
宋如是围紧了毛领子,一手挽着李诃,口中欢喜道:“奴家总想着跟郎君夜逛集市,结果每每不能成行。如今,倒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待我忙完了这一阵儿,定然多多抽出时间,陪着阿如。”李诃柔声道。
两个人,一双影,在巷子当中,缠绵而行。
宋如是偶尔抬头看看天边的星,发间的凉风化为了心头的温柔,她扯住李诃的手,口中低声道:“今夜星光璀璨,若是日后还能踏夜而行,倒也是快事一桩。”
“阿如,我日后定然会时常陪着你的。”李诃口中坚定道。
两人不再言语,缓缓出了巷子。巷子口停着一辆马车,驾车的头戴毡帽,手里拿着个银手柄的马鞭子,在月光底下,发出银色的光芒。
马蹄哒哒,马车重新行驶起来,宋如是手里抱着个暖炉子,一脸惊喜的看着角落里搁着的炭盆,“郎君倒是准备的周全。”
“我就说这外头其实并不冷。”李诃准备的确实很周全,不过是临时起意,这车厢里头却是有茶有糕点还有炭盆子。
这人一暖和,就有些懒洋洋的,宋如是四下一看,又在背后瞧见个厚厚的软枕。
她懒懒的倚靠在软枕上头,面上不由自主带出了笑,她笑眯眯的看着李诃,口中调侃道:“这般神仙似的郎君,也不知是谁家的?”
“阿如以为是谁家的?”李诃配合道。
宋如是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方才慢慢悠悠的说道:“这么神仙似的郎君自然要配个神仙似的娘子。”
李诃面上笑意渐浓,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原先只觉得阿如皎若秋月,现在再看阿如,就像是那天上的仙女。”
宋如是哈哈大笑起来,她目光潋滟,口中娇羞道:“郎君莫要拿好话哄我……”
“难不成阿如以为自己貌起东施?”李诃看向宋如是。
宋如是神色一僵,一息之后,才悠悠说道:“奴家耳朵不好使,没有听清楚郎君方才的话,郎君再说一遍?”
“阿如貌似西子,甚得吾心。”李诃一本正经的说道。
宋如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继续问道:“郎君方才说的真是这个?”
“阿如以为呢?”李诃反问道。
“阿如以为郎君说的甚是。”宋如是亦是一本正经的说道。
“阿如小童……”李诃伸手捏了捏宋如是的脸颊,面带柔情看向宋如是。
宋如是不由又脸红心跳起来,她扭过脸去,口中嗔道:“郎君这是做什么?”
“阿如可曾听过一句话,叫做非礼勿动?”李诃突然问道。
宋如是点了点头,目带疑惑,“自然听说过,这可是孔圣人他老人家说过的话。这孔老圣人还说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非礼勿视……”
宋如是正自说自话说的热闹,突地那李诃探过身子,在她额间轻轻一吻,“这便是非礼勿动。”
宋如是呆呆的看着李诃坐回对面,笑容灿烂的看着她。她心里头很是吃惊,微微张大了嘴巴,脑中混乱,一时反应不过来,只木木的说道:“这……就是郎君所说的非礼勿动?”
“孺子可教也。”李诃点了点头,毫不掩饰面上的赞赏。
“郎君……”宋如是语塞道。
“娘子?”李诃回应道。
宋如是与李诃四目相对,过了一会儿,她又笑了起来,“郎君倒是像奴家家乡之人……”
“我自然愿意当阿如家乡之人。”李诃亦是笑道。
这马蹄哒哒,戴着毡帽的车夫紧了紧衣襟,又挥动起手中马鞭子。而他身后的车厢里头却是暖融融的一片春意。
再说这兴业坊中,厨房里头麦芽正守着小炉子熬煮着汤。她过上一会儿就揭开锅盖瞧瞧,闻上一闻,她口中小声嘀咕着:“这枣子的味道倒也浓郁……待会儿喝起来定然香甜无比……”
麦芽闻着那味道,肚子咕噜咕噜叫了起来,她实在忍不住,就拿了个长柄的勺子,舀了一口,小心的尝了一口。
她眯着眼睛,口中满足道:“这汤的味道真真是不错……又香又甜……还有这枣子的味道也好……也是奴婢今日有口福……”
麦芽这喝了一口,紧接着又喝了第二口,她很快去拿了个小碗,盛了一小碗,坐在炉子前头喝了起来。
这屋子里头点着油灯,油灯的光亮照的屋子里头亮堂堂的,麦芽坐在小炉子前头,脸蛋儿被炉火映得红彤彤的。
她手上拿着个木勺,小口喝着汤羹,没一会儿,那一碗粥就见了底。
麦芽瞅了瞅碗底,拿起木勺又要盛汤,她刚揭开锅盖,手中的木勺突然落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
第一千二百九十七章 夜色如画
这一夜,天上的星星亮闪闪的,如钩的月牙掩映在群星当中,发出皎洁的光芒。
这夜色如画,画中有人,却在房顶之上。
房顶上趴着一个人,这人直直的趴在房顶上,一动不动,他垂着头,面上打着微弱的光芒。
他手边放着一块儿瓦片,那束微弱的光芒就是透过这处空隙照了上来。
他拧着眉头,不错眼的看着下头,如此过了约莫一柱香的功夫之后,他侧过脸去,看那院子里头的枣树。又过了一会儿,他又看向更远处的院落和那院落里头的冒着头的老树。
睹物思人的道理,穿云原先并不曾体会过。此番于黑漆漆的夜中,他终于能够体会其中一二。
月光之下,那树影婆娑,看的久了,竟然像是个人影,那影子看得久了,就成了桐花的身影。
穿云于是看得越发入神,他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那树影幻化出的人影,他不敢眨眼,唯恐再睁开眼睛,眼前的一切就会变了模样。
穿云不知看了多久,突地听到下头发出“啪”的一声。
他收回目光,透过缝隙看向屋子里头。这一看,他很快就起了身,跃下了屋檐,冲进了厨房里头。
麦芽脸朝下趴在地上,手上还拿着个饭碗,身旁不远处落着个长颈的木勺。
“麦芽……”穿云上前,低声唤了一声。
麦芽一动不动,便是手指头也没有动上一下。
穿云上前把翻转过麦芽的身子,只见麦芽脸色发白,口吐白沫,显然已经昏了过去。
穿云急忙从怀中取出个小小嗯瓷瓶,从中取出一枚黑漆漆的药丸,塞进了麦芽口中。
麦芽牙关紧闭,只从嘴角溢出白沫,穿云费了一番功夫,这才喂下了手中的药丸。
“麦芽……”穿云又唤了一声。
麦芽依旧紧紧闭着眼睛,面上渐渐显出一丝痛苦之色来。穿云这才松了一口气,口中又唤了一声,“麦芽……”
麦芽又哼了两声,皱着眉头,咬着牙关,显然是极为痛苦。
郎中瞧着麦芽情况不对,急忙起身又冲了出去,他冲到郎中门前,使劲捶门,口中唤着,“郎中快些开门……”
也是巧合,这一夜,医馆里头瞧病的人多,郎中此刻并未回来。穿云拍了一会儿门,就又冲到厨房里头,又去看那麦芽。
麦芽此番面色倒是好了一些,只仍旧躺在地上不能动弹。穿云上前,又从怀中掏出方才那瓷瓶,又黑麦芽喂了一粒药丸。
“麦芽你这是怎么了?”一道人影从门口冲了进来,冲到麦芽身边,口中惊慌失措道。
穿云瞧见麦苗,口中沉声道:“麦苗你莫要惊慌,麦芽像是中了毒。”
“中毒?中的什么毒?”麦苗掩口吃惊道。
“我也瞧不出来,你且在此处看好她,我这就去叫郎中回来。”穿云起身叮嘱道。
麦苗点了点头,忍着眼泪道:“穿云大哥只管放心,奴婢定然看好麦芽的,只是这好端端的,麦芽怎么会中了毒?”
“估摸是吃错了东西……”穿云口中含糊说着,又扭过头来看向麦苗,“我方才喂了她两丸解毒的药,估摸着一会儿的功夫,她就会醒转过来。她若醒来,你切莫让她吃东西,一切等着我回来。”
“穿云大哥放心,奴婢省的。”麦苗重重点了点头。
穿云出了屋子就纵身上了墙头,经过桐花院落的时候,他垂眸看了一眼,那正房里头还亮着灯,不知桐花在里面做些什么。他顾不得去瞧,只匆匆看了一眼,就顺着屋檐,朝着西市而去。
穿云脚程极快,赶到了杏林堂,不过是三言两语说了前因后果,就引着郎中匆匆而回,只留着石娘善后。
郎中人高腿长,两人一前一后赶了回来,一进门就冲向厨房。穿云瞧见进了厨房,郎中后脚跟着进来。
两人进来之后,厨房里头并没有人,莫说是麦芽,便是麦苗也不见了踪影。
“穿云,你方才离开的时候,麦芽可在厨房?”郎中沉声问道。
“我方才离开的时候,麦芽就躺在地上,口中吐着白沫,麦苗守在她的身边。”穿云指了指那小炉子前头。
小炉子里头映着红彤彤的火苗,挨着炉子放着个小板凳,如今板凳四脚朝天,麦芽与麦苗却是不见了踪影。
郎中看了看那炉子,又弯下身子蹲在地上,看那地上的一抹水迹。穿云不知道郎中再瞧什么,只跟着蹲下身子。
门口却又突然响起麦苗的声音,“穿云大哥,你可算是回来了,你快些来看看麦芽吧,她好像不行了……”麦苗说到最后,声音带着哭腔。
穿云霍然起身,跟着麦苗出了屋子。麦苗含着泪,一路跑到厢房里头。
这厢房里头亮着一盏油灯,麦芽躺在榻上,油灯打在她的脸上,她的脸上赫然泛着一抹死气。
“郎中,你快些来瞧瞧。”穿云回头喊了一声,急忙奔向床榻。
“穿云大哥,你快些瞧瞧麦芽吧,她方才明明已经好了一些,谁知突然又成了这副模样……她脸色难堪又昏睡了过去……奴婢怎么喊都喊不醒她……”麦苗哭着说道。
穿云仔细去看麦芽的神色,只见她面色晦暗,眼窝发黑,嘴唇偏是红艳艳的。
穿云捏住麦芽的一把,微微一扯,只见麦芽口中血红,在灯光下显出几分妖艳。
“麦苗你刚才说,麦芽方才好了一些,之后突然又成了这副模样?”穿云肃声道。
麦苗哭着点了点头,“方才穿云大哥刚走一会儿,麦芽就醒了过来,她还冲奴婢笑了一下。奴婢瞧着她轻一些了,就扶着麦芽进了屋子,把她安置在榻上。”
“奴婢还陪着麦芽说了会儿话,之后麦芽嚷着要喝热茶,奴婢记得穿云大哥的话,所以只烧了一碗热水。”
“谁知道……谁知道……麦芽一口气喝完了热水……又与奴婢说了会子话……接着就开始嚎叫起来……她面色痛苦……只嚷嚷着肚子疼……奴婢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又不敢离开……只守着她身边……眼看着她疼得昏了过去……”麦苗抹着眼泪说道。
第一千二百九十八章 断肠之毒
郎中面色凝重,就着油灯,看向案几上的茶碗。
四条腿的高脚案几上头,搁着个粗瓷的描花茶碗,团团圆圆的宝相花纹的茶碗里头盛着半碗水。
“麦芽方才喝的就是这个茶碗里的水?”郎中沉声道。
“正是这个茶碗,奴婢在厨房里头烧了一壶热水,麦芽喝了一碗,剩下的就是这些了。”麦苗已然收起泪水,掏出帕子,带着哭腔说道。
郎中拔下头上的木簪,那木簪的头上有个圆溜溜的木珠,他取下木珠,从簪子里头倒出一枚银光闪闪的银针。
郎中拿起银针,一端放入水中,不过一息的功夫,银针周围就环绕了一圈儿黑影。
“这水中有毒!”郎中一槌定音道。
“这又是怎么回事,奴婢可是在井里打的水,烧开之后,就端了过来,这其中真真是一丝一毫的马虎也不敢有啊。”麦苗面色一变,眼中又含起了泪花。
“麦苗你再去打一桶水去。”郎中冷声道。
麦苗收起泪珠,转身出了屋子,她跨过门槛,擦了擦脸上的泪珠,快步走到井边,摇着井轱辘,打了井水。
她费力的提着木桶,手中木桶晃晃悠悠,偶尔有几滴水花撒了出来,有的落在地上,有的湿了衣摆。
郎中立在灯下,面色冷峻,似他身上穿着的重茶色的袍子,他双手背后,目光盯在面上的茶碗上。
他身旁立着穿云,穿云面色更为复杂,他看了看油灯,又看看茶碗,最后都目光却是落在提着木桶的麦苗身上。
麦苗手上的木桶似是重了许多,她小心的提着木桶,费力的把木桶搁在案几上。
郎中随手拿过一只杯盏,盛了一杯水,而后又取出一枚银针,轻轻在水里蘸了一下,那针尖登时黑了一截。
麦苗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她捂着嘴巴,口中含糊的说道:“这又是怎么回事,这水是奴婢方才打上来的。”
“只怕是井中被人下了毒了。”郎中冷笑道。
穿云沉吟良久,面带嘲讽,“真是可笑,玩鹰的反倒被鹰啄了眼。”穿云说完,转身就走。
“穿云你去哪里?”郎中出言道。
“我这就去瞧瞧看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竟然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下毒。”穿云头也不回的说道。
“穿云你回来!”郎中肃然道,他又看向麦苗,“麦苗,你且说说今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麦苗站的端端正正,她手机捏着帕子,收了泪水,口中一字一句的说道:“奴婢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奴婢进去厨房的时候,麦芽已经中了毒倒在地上。之后就是,麦芽醒来,喝了热水,之后就又晕了过去。”
郎中听了,沉默不语,还是穿云问道:“我方才听你提起一句,今日家里头可曾来了什么人?”
麦苗连连点头,“奴婢不过是听着麦芽说了一嘴,说是家里头今天来了个讨饭的婆子,她瞧着那婆子可怜,就给那婆子拿了几个馒头,旁的就再没有了。”
“讨饭的婆子?”郎中皱着眉头。
“麦芽还说那讨饭的婆子甚是可怜,她又素来是个心软的,所以就引了那婆子进来,在后院歇了一会儿,前后不过是一刻钟的功夫,那婆子就走了。”麦苗仔细回想道。
“简直是愚蠢至极,这家里头什么情况,竟然还敢引着外人进来!”穿云怒道。
“麦芽年纪还小,又没有那么多心眼,只瞧着那婆子可怜,一时起了恻隐之心……”麦苗低声道。
“糊涂,如今娘子有孕在身,自然是万事小心,她竟然还稀里糊涂的引人进来?娘子若是有个什么事情,你们二人谁能担得起这其中的干系!”穿云想到这其中的后果,脸色就阴沉起来。
麦苗吓得不轻,只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口中哀求道:“麦芽此番也算是受了苦了,日后定然长了记性,再不会犯这种糊涂了……”
“麦苗,你先起来。”郎中开口道。
他收起茶盏中的银针,重新把银针放在簪子里头,转身去看床榻上躺着的麦芽。
灯影下的麦芽看起来赫然像个死人,郎中从袖中掏出脉诊,凝神静气的为麦芽诊脉。
麦苗跪在地上不敢起身,穿云仍旧立在案几前头,并不去看麦芽,他看了一会儿,抬脚踹翻了案几,木桶落地发出“咣当”一声,桶里的水撒了一地。
“你可瞧清楚了那婆子的模样?”穿云恨声道。
“奴婢并没有见过那婆子……不过是听着麦芽说了几句……”麦苗战战兢兢的说道。
“又是马钱草。”郎中把完了脉,睁开眼睛,口中沉声道。
“郎中你是说断肠草?”穿云抬步走了过去。
“竟然是断肠草……麦芽该怎么办……”麦苗又哭了起来。
“闭嘴!”穿云回头斥了一句,转头去看麦芽。
麦芽躺在床榻上牙关紧闭,面色痛苦,她眼窝深陷,不过是一会儿的功夫,看起来竟似变了一副模样。
“莫不是益州城……”穿云刚说了一句,郎中就接口说道:“人命关天,穿云你把药箱拿过来。”
穿云这才住口,他拿过药箱递到郎中手上。郎中面色如常,只冲着穿云微微摇了摇头,穿云也就不再言语。
郎中医术精湛,何况又有前车之鉴,这灯影亮了又暗,暗了又亮,偶尔爆出灯花,屋子里头就一阵明亮。
屋子里头渐渐安静下来,偶尔有瓷瓶碰撞在一起发出的声音,麦苗跪倒在地,大气也不敢出。
她不知跪了多久,膝盖又酸又疼,过了一会儿,两条腿就麻木起来,像是两截子木头。
她心里担心麦芽忍不住的胡思乱想起来,时不时的抬头去看,只瞧见麦芽的两只脚。
这夜仿佛特别的长,油灯渐渐暗淡起来,眼看灯油就要燃尽。麦苗这才艰难的起了身,她慢慢走向床榻,终于越过郎中的肩膀看到了床榻上的麦芽。
麦芽禁闭双眼,咬着牙关,面带痛苦,不过是脸色倒是比方才好了许多。麦苗这才缓缓放了心,转身出了屋子,去厨房里头取灯油。
第一千二百九十九章 阿如早安
宋如是与李诃归来之时,已是夜半时分。宋如是倚靠在李诃怀中,马蹄哒哒,她阖着双眼,再无一刻这般轻松遂意过。
她吃饱喝足,心里头轻快极了。她先前还和李诃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但是很快她就眯着眼睛,昏昏欲睡起来。不知过了许久,马车慢慢停了下来。
“阿如……”
宋如是听着李诃在耳畔轻声唤了一声,她眼皮子发沉,不愿睁眼,只哼了一声,便又搂紧了李诃的脖子。
她似是听到一声轻笑,而后身子腾空而起,似是被李诃抱了起来,须臾之间,李诃像是出了车厢。
宋如是周身一冷,愈发搂紧了李诃的脖颈,她口中哼咛了一声,片刻后,身上一暖,她眉头舒展,放心的梦周公去了。
且说李诃抱着宋如是回了正房,他把宋如是轻柔的放在床榻上,又贴心的为她盖上了锦被。
他立在床前,过了一会儿,听着宋如是的呼吸平稳之后,这才悄然出了正房。
李诃立在廊下,目光远眺,不多时的功夫,穿云就出现在身旁。
“如何?”李诃声音清越。
“麦芽中了断肠之毒。”穿云低声道。
“又是断肠草……”李诃沉吟起来。
“正是断肠草,此番那毒被下到了井水里头,出面的是个老婆子。至于那老婆子的模样只有麦芽知晓,只可惜她如今还昏睡不醒。”穿云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的说道。
李诃沉吟了一会儿,口中说道:“郎中医术精湛,定然能够解了她的毒,待她醒过来之后,问清楚了那老妇人的模样,就连夜把这丫头送回去。”
“郎君的意思是把她送回到她家里头?”穿云确认道。
“这般糊涂之人,若是再留在阿如身边,只怕要酿成大祸。”李诃沉声道。
“可是这院落里头只留着个麦苗,只怕顾得了头,却是顾不了尾。”穿云语带担忧。
“既然送走了麦芽,这麦苗自然也留她不得。这几日,医馆暂时歇业几日,家里头应该也能周转的开。”李诃叮嘱道。
穿云点了点头,口中应下了此事,“如今对方已经出了手,那医馆就先关着,待娘子生产之后,再做打算。”
“这个倒也不必,你明日就在医馆门口张贴一张暂且歇业的告示,若是有人问起,就让郎中说家里头出了些事情,实在应付不过来。”李诃声音清冷,似是天上月光。
穿云有些摸不透李诃的意思,只先应了下来,口中低声道:“小人自会告诉郎中该如何打算。”
穿云看着李诃长身而立,身量颀长,立在廊下,面孔隐没在廊下的阴影里头,只竹青色的袍子在月光底下泛着清冷的光。
“那后院这口井,又该如何?”穿云又问道。
“这处院落虽是不错,但是后院景致乏味。阿如有孕在身,倒是委屈了她。”李诃的声音中带着怜惜。
宋如是这一夜睡得极为香甜,她许久不曾这般安睡过,她一夜无梦,乍然醒来,只觉得神清气爽。她伸了一个懒腰,动静略微大了一些,倒是惊醒了身旁的李诃。
李诃侧身看向宋如是,口中笑道:“阿如醒了?”
宋如是回给李诃一个甜甜的微笑,口中娇嗔道:“郎君早啊……”
李诃一怔,复又笑道:“阿如也早……”
“郎君错了。奴家若说郎君早啊,郎君就该回上一个阿如早安。”宋如是来了精神,她单手支头,瞪圆了眼睛,一本正经的解释道。
“阿如早安?莫不是阿如的家乡话?”李诃问道。
宋如是重重的点了点头,义正言辞的说道:“早安正是奴家家乡寻常打招呼时,常常说的话。”
“阿如早安。”李诃摸了摸宋如是的脸颊。
宋如是瞧着李诃如此乖巧,忍不住凑到他身旁,在他脸上“吧唧”亲了一口,而后笑嘻嘻的说道:“孺子可教也。”
“阿如倒是好为人师。”李诃配合道。
“所谓三人行必有我师,这三人当中自然有奴家,所以奴家正是郎君的启蒙之师。”宋如是认认真真的说道。
“阿如如何肯定自己就是那三人行其中之一,或许阿如是那第四个人也未可知?”李诃提出了疑问。
“这第四个人又是什么人?”宋如是好奇道。
“其中三人是启蒙之师,那么第四个人自然就是求师的小童,正巧应了阿如小童的名字。”李诃耐心解释道。
宋如是眉头一皱,拧了李诃一把,口中故作生气道:“郎君怎地如此羞辱奴家!”
“是阿如小童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李诃无辜道。
宋如是趁机又拧了李诃几把,这才微微消了气,口中嘟囔着说道:“都说一孕傻三年,奴家先前还不信,此番倒是有些相信了,这脑子里每日都昏沉沉的,总想着睡觉,不然就是肚子饿了。奴家每日不是在睡觉,就是在吃东西,若是不在吃东西,那么定然就是在吃东西的路上。”
这话引的李诃笑了起来,他捏了捏宋如是的鼻子,口中宠溺道:“阿如这般模样甚是可爱,我甚是喜欢……”
“郎君方才说的什么?”宋如是提高了音量问道。
“阿如这般模样甚是可爱……我甚是喜欢……”李诃凑到宋如是耳边,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
宋如是听了以后,心里头妥帖的紧,她钻到李诃怀中,搂着李诃的脖子,满意的说道:“奴家听了这话,心里头也甚是欢喜。”
“娘子……”端着盆热水,进了屋子,张口喊了一声娘子,接着就进了里间。
宋如是听着外头石娘的动静,急急忙忙的推开李诃,又匆匆忙忙的扯了锦被连头蒙上,这才含糊应了一声。
“阿如……”李诃轻唤一声,亦凑到了锦被里头,对着宋如是低声说道:“有床幔遮挡,阿如何必这般仓皇?”
宋如是半信半疑,揭开锦被一角,偷偷看向外头,果然瞧见床幔低垂,她这才放心下来,一边又暗自好笑,于是口中嗔道:“郎君方才为何不告诉奴家?”
“我以为阿如瞧见了。”李诃如实道。
第一千三百零一章 六郎登门
水仙姑娘一早就倚靠自家门口,她穿着一身儿夹棉的藕荷色裙子,头上簪着一支喜鹊登枝银簪子,腰上系着一枚胭脂色的荷包,那荷包里头盛着香料,所以她周身都萦绕着一股冲鼻的香味。
她描眉画眼,面上涂着胭脂,但是依旧掩饰不住眼下的憔悴之色。
她随手拿着一把瓜子,时不时的磕上一口,嗑瓜子的神色也透出几分不耐烦,而那瓜子皮就随意洒落在脚边。
这巷子里头冷冷清清,空空荡荡,莫说是人,便是连条狗都没有。水仙姑娘不免有些丧气,她又磕了几下瓜子,而后随手扔在地上,转身进了院子。她这厢刚关了院门,那厢就有人在门口“咣咣”敲门。
“谁啊!”水仙姑娘开了门,瞧见打铁的六郎立在门口。
“水仙姑娘,倒是起的早。这天寒地冻的,水仙姑娘怎么不多睡一会儿,不然这脸色看起来就不好看。你瞧瞧,水仙姑娘你今日的脸色看起来倒是不比平常。”六郎笑嘻嘻的进了门。
“六郎倒是起的早,莫不是想念奴家了?”水仙姑娘抛了个媚眼过去。
打铁的六郎登时身子酥了半边,他上手牵起水仙姑娘的手,口中殷切的叮嘱道:“水仙姑娘你可要仔细身子,我瞧着你眼下发青,莫不是昨夜没有睡好的缘故?”
“还不是思念六郎的缘故,六郎自那一日之后,久久不来,奴家这心里头实在难过的紧。你说这巷子里头,奴家也就六郎一个知心人,六郎若是绝迹不来,奴家又该怎么过活?”水仙姑娘顺势歪在六郎身上,伸手攀扯住六郎的肩头,口中幽怨道。
六郎揽着水仙姑娘的肩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他四下瞧了一瞧,又捏了一把水仙姑娘的小手,这才笑着说道:“水仙姑娘说的哪里话,不过是这两日天气冷了,打铁的人就多了起来,我实在腾不出空来,不过心里头还是惦记着水仙姑娘的。这不一大早的,我就来了,看见水仙姑娘这模样,心里头真是心疼的紧。”
六郎安慰了水仙姑娘几句,突然话题一转,张口说道:“按说水仙姑娘也该注意着自己的身子,何必事事亲自出马,你这院落里不是新来了个姑娘,怎么不让她帮衬着姑娘一点?”
水仙姑娘阅人无数,哪里不知六郎是什么意思。她从六郎怀中挤了出来,伸手点了点六郎下巴上的痦子,故意冷着声音说道:“六郎绕了这么大一圈,原来是为了那丫头。唉,真真是让人伤心。这不可就是有了新人,就忘记了奴家这旧人?”
“水仙姑娘若是这么说,可真真是误会我了。我若不是想着水仙姑娘,何必要跨过这道门槛?”六郎指天立誓,口中斩钉截铁的说道。
“六郎既然想念奴家,何必要话里话外去打听那黄花大闺女?”水仙姑娘盈盈笑道。
六郎一笑,下巴上的痦子跟着跳了起来,“水仙姑娘方才也说了,六郎是你都知心人。我正是因为关心水仙姑娘,所以才顺嘴一问。水仙姑娘若是不相信,只管看看这个。”六郎顺说着,从怀中取出个纸包递给水仙姑娘。
水仙姑娘疑惑着打开纸包,一瞧里头放着满满的饴糖,她笑着取出一枚饴糖,伸出兰花指放入六郎口中,重新倚靠在六郎怀中,笑着说道:“如此看来倒是奴家误会六郎了……”
“水仙姑娘当然误会我了,我对水仙姑娘的心意,这巷子里头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六郎含着糖说道。
“奴家心里头自然知晓,所以才会紧着把那黄花大闺女给了六郎。”水仙姑娘也捻起一块儿饴糖放入口中。
六郎听到水仙姑娘提起黄花大闺女,也就顺着水仙姑娘的话头,说了下去,“水仙姑娘的好意,我心里头自然有数。先前也曾答应姑娘,只要姑娘这里有什么活计,只管吩咐了我来做就行。这天气愈发冷了,我下次给姑娘拿来两个汤婆子,再给那位姑娘一个,好歹她跟着水仙姑娘,好赖也得哄着她点儿。”
水仙姑娘眉头一挑,收起了手中的饴糖,口中轻飘飘的说道:“六郎来得真真不巧,那位姑娘方才出城去了。”
“出城去了?她一个姑娘家家的出城做什么?”六郎连声问道。
“这个奴家哪里知道?不过是她想出城就让她出去,她又不是猫儿狗儿,奴家哪里还能圈着她不成?”水仙姑娘站直了身子,看着六郎,笑着说道。
“那也不该让她一人出城,城外可是什么人都有,若是真有人起了什么色心,她一个姑娘家家的又该怎么办?”六郎面带担忧。
“六郎多虑了,这位姑娘可不是什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小姐,她若真是个大家小姐,也不至于做这种下三滥的营生。此番她出城去,或许就是为了招揽客人。”水仙姑娘面露嘲讽。
“她去城外招揽什么客人啊,这可不就是现成的客人,她又何必要出城去找。那城外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她若是遇到坏人又该怎么办?”六郎絮絮叨叨的说道。
水仙姑娘捏了六郎胳膊一把,口中嘲讽道:“六郎莫不是还没睡醒,只当自己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呢,你且瞪大了眼睛,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这可是迎来送往的窑子,你说你好端端的为了个窑姐牵肠挂肚的,你莫不是脑子有病?”
六郎被水仙姑娘一通抢白,倒是回过神来,他笑嘻嘻的看着水仙姑娘,口中慢悠悠的说道:“我不过是为了水仙姑娘担心,她好歹是水仙姑娘的人,若是有个闪失,只怕水仙姑娘也要跟着挂心。”
“这就不劳六郎操心了,六郎若是来看那黄花大闺女的,奴家方才也说了,她出城去了,六郎且回吧。”水仙姑娘一抖帕子,一阵香风袭来。
六郎一把拉住水仙姑娘的手,舔着脸说道:“水仙姑娘说的这是什么话,我这一大早过来,自然是来看水仙姑娘的。姑娘若是不相信,可就真真是苦了我的这份真心。”
第一千三百零二章 海棠帕子
宋如是许久不曾出城,此番出城,心里头欢喜就带到了脸上,听着外头人声喧沸。她时不时的就要掀开车帘,悄然看向外头。
这天气越发冷了,呼吸之间已然有了白气。街上的行人都裹的严严实实的,有那些个怕冷已经穿上了皮袄子。
街边的小贩抄着手,带着厚厚的毡帽招揽着客人,有那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小娘子穿行其中。
好一副热热闹闹的市井喧闹图,宋如是看得专注,闻着空气当中的清冷又带着香甜的味道,心里头也变得美滋滋起来。
果然,她很快就瞧见了前头有家糕点铺子。那铺子的金漆匾额下头,人来人往,甚是热闹,空气当中的香甜之气,愈发的浓郁起来。
宋如是回过身来,对着李诃甜甜一笑,还未开口,李诃就露出一副了然之色,他伸手敲了下车门,马车就缓缓停了下来。
“阿如,你且等着,我很快就回来。”李诃甚至没有问宋如是想要吃什么糕点,就下了马车。
宋如是觉得好笑,于是重新撩起车帘,看向李诃的背影,只瞧着李诃的背影从人群当中脱颖而出。他身材颀长,却又并不清瘦,身上穿着的酱色袍子看起来柔软滑顺。
他头上戴着的玉冠在太阳光底下发出淡淡的清冷的光芒,衬托的他一头乌发似是漫天的夜。
宋如是眼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糕点铺子里头。她突然觉得无聊至极,就四下去看,只瞧着这每个人面前都团着一团白气,自然是口鼻之间所出的冷气。
有人穿着皮袄子,有人带着毡帽,大多数人都抄着手,匆匆忙忙的穿行于街坊当中。
“这天竟是这般冷了,若是再等上十天半月就不能再出门了……”宋如是一叹。
那车厢外头突然响起一声悲伤的哭泣声,“娘子,奴婢可算是找到您了。”
宋如是听着声音像是麦芽,定睛一看,眼前站着的可不就是麦芽?不过才几日不见,这麦芽竟是瘦的脱了相了,她眼窝深陷,脸颊也瘪了下去,身上又穿着一件儿脏兮兮的袄子,瞧起来无精打采又像带着几分病容。
“麦芽你怎么成了这副模样。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家中有事,回家去了吗?”宋如是吃惊道。
“奴婢没有回家,是奴婢犯了错,被郎君撵了出来……”麦芽吸溜着鼻子,眼眶发红,一张脸看起来更是瘦的皮包骨头,又可怜巴巴的看着宋如是。
“竟有这桩事情?”宋如是有些茫然。
“娘子有所不知,奴婢一时心软,放了个讨水喝的婆子进来,不知怎地犯了郎君的忌讳,郎君大怒之下,就撵了奴婢出来。”麦芽面上泪珠一颗接一颗的滚了下来,她显然是极为伤心。
“麦芽你慢慢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若是单单为了一个婆子,郎君素来宽厚,决然不会因此撵你出来的。”宋如是看着麦芽这模样,心里头倒也不好受。
“奴婢也不知道,奴婢不过是一片好意,哪里知道郎君是因为什么,就撵了奴婢出来。奴婢连夜被撵了出来,受了凉气,就染了风寒,这几日头昏脑胀,拿了个方子,吃了也不见好,反倒是越发严重了。”麦芽一面说,一面哭,她举起袖子抹着眼泪,瞧起来甚是可怜。
“唉,麦芽你莫要难过了,待郎君回来之后,我定然会问清楚此事,若是此事你真的受了委屈,我定然会还你一个公道的。”宋如是沉吟道。
“娘子莫要问郎君了,郎君既然撵了奴婢出来,定然是不愿意再瞧见奴婢了。奴婢不过是瞧见娘子,这心里头难受,所以才跟着娘子多说了两句。奴婢既然被撵了出来,这正经的人家也不会要的,奴婢真真是命苦,不过是一时好心,反倒是丢了自己的饭碗……”麦芽絮絮叨叨的说着,面露悲伤之色。
“麦芽你莫要哭了,我既然答应你了,自然会帮你讨个公道的。”宋如是安慰道。
麦芽哭着从袖中掏出个帕子,抽抽搭搭的递给宋如是,口中呜咽着说道:“多谢娘子……奴婢只怕是回不去了……这是娘子给的帕子……奴婢舍不得用……如今还还给娘子……也算是尽了咱们主仆间的缘分……”
宋如是看着手中的帕子,边角上绣着一枚海棠花,她自打有孕之后,心就越发柔软,又瞧着麦芽可怜,于是就摸出了个荷包递给麦芽,“麦芽,你且收着,这荷包里头还有几两碎银子,也够你用上一段时日了。”
麦芽千恩万谢接过荷包,她时不时的就要回头看上一眼,待瞧见李诃的身影之后,她就缩着脖子逃也似的去了。
宋如是拿着帕子,听着李诃进来,她也不理,只把帕子摊在案几上头,仰头看向李诃,“郎君回来了?”
李诃把糕点放在案几上,笑着说道:“这海棠花绣的针脚不错,但是却失了几分天然。”
“郎君,我且问你,那麦芽究竟去了哪里?”宋如是看向李诃。
李诃面上笑容不变,声音清越道:“麦芽家里头有事,所以便先回家去了。”
宋如是点了点头,也就不再多问,只是方才那喷香扑鼻的糕点如今到了口中,就变得乏味起来。
再说,六郎在水仙姑娘那里磨磨蹭蹭,始终等不到心中的黄花你大闺女,于是乎只得与水仙姑娘成了事。
水仙姑娘送六郎出门,出了门槛,她在六郎胳膊上拧了一把,口中娇笑道:“六郎这就走了,奴家心里头真是不舍。”
“水仙姑娘莫要不舍,待我过上几日,再来看水仙姑娘。”六郎笑嘻嘻的说道。
“六郎上个月也是这么说的,结果整整过了一个月方才过来。奴家心里头难受的紧,只当六郎是有了相好的,所以才会忘了奴家,再也不来奴家这里了。”水仙姑娘掏出帕子擦拭着面上并不存在的泪水。
六郎本就是个碎嘴的,听到这里更要好生的解释一番,“水仙姑娘可真真是误会我了,我这心里头只有水仙姑娘一人,实在是前些日子太过忙碌,所以才腾不出空来。”
“水仙姑娘且等着,不过三五日,我定然会回来看水仙姑娘。”六郎信誓旦旦道。
第一千三百零三章 喧闹之处
“那奴家屋里头的锅子坏了,六郎再来的时候,记得帮奴家带上一口铁锅。”水仙姑娘整个人都倚靠在六郎身上,软着声音说道。
六郎被水仙姑娘迷的神魂颠倒,早已把那黄花大闺女抛在了脑后,只笑着摸了摸水仙姑娘的小手,口中豪迈道:“不过是顺手的功夫,水仙姑娘且等着,等我打好了铁锅,就过来看姑娘。”
“多谢六郎,奴家就知道六郎最会疼人。”水仙姑娘抛了一个媚眼过来。
六郎神魂颠倒的走了,他走到巷子口的时候,又回头来看,只瞧着水仙姑娘倚靠在门框上,正含情脉脉的看着他。
他这心里头又甜又暖,像是吃了蜜糖一般,他冲着水仙姑娘一笑,出了巷子,径自去了。
水仙姑娘随手摸出一把瓜子又磕了起来,她面带嘲讽,不知究竟是在嘲讽什么。
她平日里做的就是迎来送往的买卖,眼瞧着人来了,眼看着人走了。这瞧见的人多了,心也就麻木了。
眼看着六郎出了巷子,拐到街上,她心里就盘算起了下一波的客人。
所谓想什么来什么,水仙姑娘正想着,这院子里头就又来了一人。这人站在巷子口,像是有些踌躇,许久不曾进来。
这巷子口有些薄雾,水仙姑娘影影绰绰的瞧着,眼看着那人站在巷子口一动不动。
水仙姑娘打起精神,不错眼的看着那人,便是连手里的瓜子也忘了磕了,只抓着一把瓜子看向那人。
那人应当并没有瞧见水仙姑娘,只在巷子口转来转去,之后又站住不动,像是老和尚入了定一动不动。
水仙姑娘看了一会儿,心里头觉得奇怪,正要开口呼唤,巷子口的那人却又突然加快脚步进了巷子。
水仙姑娘很快就瞧见这人的模样了,只见着这人身上穿着一件极为普通的水红色的裙子,头上又簪着一枚寻常的银簪子。
这人虽然穿的普普通通,但却生的甚是好看,只瞧着她一张鹅蛋脸,一双杏仁眼,一张樱桃口,虽然是紧锁着眉头,带着几分愁容,但是模样着实好看。
“你这姑娘前来找谁?”水仙姑娘开嗓问道。
这一脸愁容的姑娘站住了身子,这才发现倚靠在门框上的水仙姑娘。
她看着水仙姑娘笑容轻佻,衣襟微微扯向一边,露出一截白嫩的脖颈,不由心生厌恶,理也不理,继续向前而去。
水仙姑娘不以为意,只看着那姑娘的背影,口中轻笑道:“姑娘莫不是来找那桑叶?”
霍然水仙姑娘话音刚落,那姑娘就立住了身子,急急回转过来,看向水仙姑娘,口中急声道:“你也认识桑叶?”
“奴家自然认识桑叶,奴家非但认识桑叶,甚至跟她的关系还非常不错。”水仙姑娘又嗑起了瓜子,随口把瓜子皮吐的老远。
那姑娘面露痛苦,又重重叹了一口气,眉头拧的更紧,“桑叶……如今可还好?”
“桑叶姑娘如今可是好的很呢,姑娘切莫挂念。”水仙姑娘嗑着瓜子说道。
这穿水红色衣裳的不是桐花又能是谁,这世上除了她,谁还能如此挂念桑叶。
“桑叶……她当真过得好吗?”桐花担忧道。
“姑娘只管放心,桑叶姑娘在这里饿不着,冻不着,可谓是如鱼得水。”水仙姑娘笑嘻嘻的说道。
桐花沉默了一会儿,这才走向水仙姑娘,她从袖袋当中掏出了一把散碎银子,匆匆忙忙的递到水仙姑娘手中,口中急急说道:“这银子还是烦请姑娘交给桑叶,桑叶若是问起来,姑娘就说是穿云大哥给的。”
水仙姑娘接过银子,口中从善如流道:“姑娘只管放心,这银子奴家一定交到桑叶姑娘手中。”
桐花点了点头,她的身影又重新的出现在了巷子里头,但是却少了之前的踌躇。她走得又快又急,像是身后撵着狼。
“今日奴家的运气倒是不错……”水仙姑娘掂量着手上的散碎银子,面上笑成了一朵花。
且说宋如是出城之后,下了马车,瞧见那一眼望不到边际的梅花,她的心情又重新的好了起来。
宋如是立在梅花树下,抬头去看那满树的梅花,身边自是暗香浮动,“怪不得那么多爱花之人,这瞧见花花草草的,真真是赏心悦目。”
宋如是正说话间,那梅林里头突然起了一阵喧哗之声,她于是看向那热闹之处,只瞧着那厢一群流里流气的轻浮之人,正围着个穿红衣的小娘子。那小娘子时不时的发出两声惊叫之声。
“郎君……”宋如是看向李诃。
李诃正守在宋如是身旁,听到这里,口中安慰道:“阿如莫要害怕,我让车夫瞧瞧去。”
宋如是点了点头,一双眼睛却总也离不了那穿红衣的小娘子,她瞧不清楚那人的模样,只瞧着那人衣袖翻动,耳边又听着那人惊叫连连。
李诃不动声色带着宋如是走到一旁。车夫是个四十出头的壮汉,他走近人群,瞧了几眼,就又匆匆折返回来。
他看了看宋如是,面露犹豫之色,只凑到李诃的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而后又回到了马车边儿上。
“郎君,他方才说的什么?”宋如是好奇道。
李诃看着宋如是,目光温柔,“阿如莫要担心,那帮人不过是在玩闹罢了,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宋如是点了点头,又看向那喧闹之处,此番果然听到那人群中央传出来小娘子“咯咯”的笑声。那笑声愉悦,并无半分异样。
“还真是如此。”宋如是一笑,也不再管她,只专心的赏起景来。
这梅花虽小,其味浓郁,身处梅林当中,身上也就沾染了一缕缕的梅香。
“这梅花开的真好,过上几日待家里头的梅花开了,可以采下一些,晾干了,做梅花糕吃。”宋如是叹道。
李诃突然笑了起来,口中应道:“阿如若是喜欢,那梅花树上的花瓣就全撸下来给阿如做梅花糕吃。”
“如此甚好。”宋如是笑道。
这厢两人说着话,那厢又是一声女子尖叫声,宋如是于是看向那处。
第一千三百零四章 别具一格
“娘子……娘子……”宋如是遥遥看了过去,正与那穿红衣的小娘子对视了一眼,那小娘子瞧见宋如是显然很高兴,她冲出人群,兴冲冲的奔了过来。
宋如是瞧见这人,不免头疼,奈何转眼间那人就奔至眼前,她先是冲李诃行了一礼,软着嗓音说道:“桑叶见过郎君,见过娘子。”
她自顾自的起了身,看着宋如是说道:“娘子今日怎么有空来这里闲逛?”
“今日天气不错,所以出门走走。”宋如是温和道。
桑叶一笑,“娘子来的巧,不然奴家还瞧不见娘子呢。”
宋如是不欲多说,只随口敷衍道:“桑叶你倒是得空来的早。”
“奴家原本也不想来,只是奴家的朋友们一起去唤奴家,奴家这才不得不来,不过是不想朋友为难罢了。”桑叶说话间,回身指了指那群人。
其中有几个瞧见了宋如是样貌的,登时舔着脸过来,又挤眉弄眼的冲着桑叶说道:“桑叶姑娘莫不是瞧见熟人了?怎么姑娘也不给咱们介绍介绍?”
“这位娘子是奴家的朋友,先前奴家住在兴业坊中的时候,还是这位娘子对奴家诸多照顾。”桑叶笑道。
这“朋友”二字,登时让那几人浮想联翩起来,他们看也不看李诃,只垂涎欲滴的看着宋如是,口中流里流气的说道:“桑叶姑娘的朋友倒是模样不错,不知是在哪家妓馆里头做买卖呢?”
这话一出,此人登时挨了个窝心脚,被踹的老远,他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待看清楚了宋如是身旁站着的李诃时,他伸出指头,高声骂道:“你这小白脸活的不耐烦了是不是,你也不瞧瞧咱们都是什么人,竟然也敢动手!我今日定然要给你些颜色瞧瞧!”
这话说话间冲了过去,连带着方才那几人一同冲向李诃。李诃不动声色,看向几人,口中慢悠悠的说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今日也给你些颜色瞧瞧。”
李诃话音刚落,那厢车夫就冲了过来,也不见他如何动手,那群地痞流氓就被打的七零八落,有人倒在地上呻吟,有人捂着一只脚原地起跳,还有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也不知是不是昏死了过去。
这厢桑叶姑娘像是吓傻了一般,高声尖叫了起来,“来人呐……救命呐……有人当街打人啦……”
桑叶的声音又响又亮,在这梅林当中冲来撞去,只是听到的人多,来管闲事的人却并无一个。
这桑叶眼见无人帮忙,于是扯开了嗓子,又高声嚎叫起来,“这光天化日之下的可要打死人了……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有人被当街打死了……竟是连个敢出头的都没有……你们这些身高八尺的男儿郎以后也莫要叫男儿郎了……只改名叫做活王八好了……”
桑叶这一嚎叫,倒是引了一人出来。这人身量瘦长,看起来文质彬彬又带着几分书生气。
他身上穿着一件儿青色的袍子,头上簪着个木簪子,相貌很是清俊,他走上前来,对着桑叶轻声说道:“姑娘可是遇见了什么事情?”
“奴家的朋友被人打了,这么偌大的梅林,竟是没有一人为奴家出头,真真是群缩头乌龟活王八!”桑叶愤然道。
“姑娘错了。”那人温声道。
“你说奴家错了?奴家哪里错了?”桑叶瞪着眼睛看向这人。
这人冲着桑叶一笑,晃的桑叶面皮一红,他看着桑叶,一本正经的说道:“姑娘错就错在,这活王八是形容那些个家里头老婆与人私通而后忍气吞声之人。”
“姑娘又是如何得知大家都是“活王八”的呢?还是说姑娘本就是与他们私通之人,所以才知道的这么清楚?”这人有理有据,不急不缓,侃侃而谈。
桑叶瞪圆了眼睛看向这人,她胸脯上下起伏,突地她扬起手来,就要掴那人的巴掌。
那人虽说是身子瘦削,但反应倒是灵敏,他一把抓住桑叶的手腕,口中徐徐说道:“姑娘这是做什么?莫不是被看穿了以后,所以恼羞成怒了?”
“你放屁,你是哪里来的酸秀才,跟个疯狗一般在这里胡乱叫唤!”桑叶怒骂道。
“姑娘又错了……”这人好声好气的说道。
“你这疯狗又要说什么!”桑叶怒极,高声嚷道。
“这疯狗一词,最早确实用来形容那得了疯病的狗,偶尔会被一些口无遮拦的粗鄙之人当作喝骂之语。”
“方才在下一直对姑娘好言相劝,姑娘非但不以为意,不思悔改,反倒是张口就骂,其状似是疯狗。”这人慢条斯理的说了一长串话,又看着桑叶,耐心的添了一句:“姑娘现在的模样就很像是一条疯狗。”
桑叶气的要命,她无论是与人理论,还是与人喝骂,哪里吃过这种亏,她气的要命,张口又骂道:“哪里来的狗东西,竟然敢在姑奶奶这里说长道短。姑奶奶先前还敬着你,你竟是蹬鼻子上脸,此番姑奶奶就要好生的教训教训你。”
桑叶张牙舞爪的扑向那人,突地后颈一沉,登时动弹不得,她扭头一看,扯着自己衣领的正是方才那车夫,她气急败坏,张口就骂,“这还有没有王法了,如今竟是什么人都能压姑奶奶一头了……奴家的命怎么这么苦……不过是想出门逛逛……偏偏就碰到这么些个无赖……”
桑叶又是哭闹,又是踢打,其结果就是被捂住了嘴,而后嘴里头被塞了个腥臭之物,接着耳边听到车夫,阴沉沉的说道:“姑娘若是想要活命,还是莫要再叫嚷的好。”
桑叶是个惜命的,听到这里,登时不敢再言语,只老老实实的站着,而后面露哀求之色,看向宋如是。
宋如是心中好笑,她走近一步,口中低声道:“方才那些人口出下流之言的时候,桑叶姑娘一声不吭,也不见桑叶姑娘为奴家讨回一个公道。偏偏郎君给了那人一脚,桑叶姑娘就不依不饶高声叫嚷起来,姑娘形容想法真真是与常人不同,别具一格。”
第一千三百零五章 桑叶姑娘
桑叶盯着宋如是不放,她开始猛烈的挣脱起来,又张大了嘴巴,发出呜咽之声。
宋如是微微一笑,柔声问道:“桑叶姑娘你莫不是有话要说?”
桑叶重重点了点头,目光盯着宋如是不放,眸中带着强烈的期待之色。
宋如是一叹,面露惋惜之色,“可惜我并不想听到桑叶姑娘的声音。”
桑叶想是气急了,她强烈的挣脱起来,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竟是被她挣脱出一条胳膊来,她恢复自由,就向宋如是拽去,她死命的扯住宋如是的衣袖,宋如是微微后撤,却被桑叶扯出了袖中的帕子。
此番车夫抓住桑叶,把她拖向一旁。桑叶回首看向宋如是,目露疯狂,又拼命的扬着手上的帕子。
宋如是不以为意,回了她一个微笑,而后目光就转到了头顶那一片梅花上头。
先前的痞子流氓,早就四散而去,方才那读书人模样之人,依旧站在原处。
他瞧见宋如是回过头来,于是冲着宋如是拱了拱手,口中朗声道:“见过娘子。”
“怎么只见郁郎,不见夏蝉?”宋如是笑道。
“我与夏蝉约定在此处游玩,她却并没有来。”郁郎苦笑道。
“你们二人为何不一同过来?”宋如是奇道。
“这都是夏蝉长兄的意思。”郁郎话不多说,只点到为止。
宋如是心中明了,也就不再多问,倒是一旁的李诃,开口说道:“你可是刘郁?”
刘郁点了点头,瞧着李诃并不眼熟,只拱了拱手,“敢问郎君是?”
“李诃。”李诃笑道。
“原来是李兄,先前倒是听人提起过。”刘郁眼睛一亮,看向李诃的目光又与方才不同。
宋如是眼看这两人越聊越是热络,无聊至极,只四下看去,这梅林经过方才一番喧闹,已是安静许多。有些个不愿惹是生非的,早早就离开了此处。
再看先前那梅林外头,停靠着一溜儿的马车,如今只余四五辆。其中一辆,那车辕上头坐着桑叶。
桑叶安安静静老老实实的坐着,倒是让宋如是心生奇怪。合着身边这两人正说的热闹,她就抬步走向马车。
她堪堪走了两步,手心一热,却是被李诃钱牵住了手,“阿如这是要去哪里?”
“奴家去瞧瞧桑叶。”宋如是瞧着郁郎含笑的双眼,于是抽回手,低声说道。
“阿如快去快回。”李诃叮嘱了两句,又跟刘郁说起了什么。
再说宋如是走到马车前头,只瞧着桑叶目不斜视好端端的坐着,车夫守在一边,他瞧见宋如是过来,便知趣的往旁边让了两步。
宋如是走近一瞧,这才发现桑叶之所以老老实实坐着的机密之处。只见这桑叶双手背后,手腕处被一截子布带子捆的结结实实。
直到宋如是走到桑叶身旁,桑叶这才扭转过身,宋如是不由好笑,原来这桑叶不出声的缘故,只因为她口中塞着一只破袜子。桑叶看着宋如是,目光愤怒,口中“呜呜”叫个不停。
宋如是看向车夫,车夫上前扯掉了桑叶口中的袜子。桑叶“呸呸”了几声,这才急声说道:“娘子这是做什么?就因为奴家说错了话,娘子就这般拘了奴家过来?即便郎君是个官身,娘子也不该如此胆大包天,你就不怕奴家告到衙门里头去?”桑叶气急败坏道。
“桑叶姑娘怎地不长记性,姑娘好端端的,去衙门里头总要有个说辞,姑娘打算怎么说?”宋如是不急不缓道。
“这就不劳娘子费心了,不过看在咱们邻里一场的份上,娘子赔个二十两银子,奴家也就算了,不然奴家自然要去衙门里头讨个公道去。”桑叶眼珠子乱转,露出一脸的算计之色。
宋如是看着桑叶,神色不变,“二十两银子未免有些多了……”
桑叶以为此事有门,于是冷着脸说道:“这二十两银子却是一个子儿都不能少,娘子若是不愿意,那就莫要怪奴家不念旧情了。奴家自会到衙门口喊冤去,奴家就不相信这光天化日之下被打了,还找不到说理的地方了?”
宋如是同情的看了桑叶一眼,口中轻声说道:“我与桑叶姑娘不过是几日未见,桑叶姑娘如今怎么到了这种境地,桑叶姑娘莫不是没有听说过讹诈两个字?”
“讹诈?娘子莫要吓唬人,奴家可是你命人捆起来的,那臭袜子也是你命人塞在奴家嘴巴里头的。这一桩桩,一件件的,瞧见的可不止奴家一人。”桑叶眼珠子乱转,四下看去,只瞧着那梅林当中稀稀拉拉还留着几个赏梅之人。
“桑叶,你若是想要喊叫,只管试试?”宋如是鼓励道。
桑叶一口气提到嗓子眼儿,正要呼喊,听到宋如是这话,心里头不由得怀疑起来。她看着宋如是,口中厉声道:“娘子待要如何?”
“桑叶姑娘以为我要如何?”宋如是弯了弯嘴角。
“奴家又不是你肚子里头的蛔虫,如何知道你心里头究竟怎么想的?奴家不管你是如何想的,那二十两银子却是一分也不能少。”桑叶姑娘斩钉截铁道。
“桑叶姑娘莫要担心,我不过是问你一桩事情。”宋如是压低声音道。
桑叶瞧着宋如是一脸神秘,心里头倒是生出了好奇之心来,她也不再呼喊,只把那口子气悠悠吐了出来,又斜着眼睛看向宋如是,“娘子想要问些什么?”
“桑叶姑娘可曾去过西市?”宋如是正色问道。
“娘子净说些废话,奴家一直住在长安城中,怎会没有去过西市?”桑叶嗤笑一声。
“那桑叶姑娘可曾瞧见过西市有一家绸缎庄?”宋如是徐徐问道。
“这西市里的绸缎庄可不止一家,奴家哪里知道你说的是哪一家?”桑叶姑娘又是嗤笑一声。
宋如是面上带着笑意,很是耐心的又问道:“在这西市的东西大街上,挨着东边,快到牌楼的那一处,有一家绸缎庄,他家的店掌柜是个姓郝的,人人都称呼他一声郝掌柜。桑叶姑娘你可曾去过这家绸缎庄?”
第一千三百零六章 花言巧语
桑叶平素喜欢穿一件红衣裳,这一日也不例外,她身穿红衣,头戴银簪,腰上挂着一枚发旧的荷包,面上敷着厚厚的一层粉,一张嘴巴涂的血红。
辰时三刻刚过,她就出了门。她扭着腰肢,神似水仙姑娘,奈何她身材壮硕,是以倒有种东施效颦的意味。
桑叶姑娘慢腾腾的扭着腰肢,经过水仙姑娘门前的时候,水仙姑娘正倚靠在门框上吃瓜子。
瞧见桑叶过来了,水仙姑娘面上带笑,尖着嗓子唤了一声,“桑叶姑娘今日倒是起的早。”
桑叶瞧着水仙姑娘,突地笑了。自那一日之后,这两人之间像是有了某种默契。
只说那一日傍晚,太阳西坠,墙头上的阳光只有孩童胳膊长短,那阴凉之处,已经起了凉风。
桑叶醒来之后,先是尖叫一声,而后守在门口的水仙姑娘就匆匆进了屋子。
这屋子里头燃着熏香,一进去就熏的人脑壳儿疼,水仙姑娘进门一瞧,那桑叶姑娘光着膀子坐在榻上,正扯开了嗓子尖叫。
“桑叶姑娘这是怎么了?怎么没穿衣裳?”水仙姑娘面露惊慌之色。
“奴家倒要问问水仙姑娘,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桑叶气的浑身发抖,随手扯过一个枕头,没头没脑的冲着水仙姑娘扔了过去。
“姑娘莫问生气,奴家也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水仙姑娘无辜道。
“奴家在你这院落里头睡着了,醒来之后,身上被人扒了个精光,你竟还有脸说你不知情?你莫不是怕奴家当傻子呢!”桑叶手边扯住什么就是什么,只兜头朝着水仙姑娘扔了去。
水仙姑娘连躲带闪,好不容易凑到桑叶身前,口中高声劝道:“桑叶姑娘你莫要恼怒,奴家真真是云里雾里不知道究竟这是怎么一回事。姑娘有所不知,姑娘睡着之后,奴家就出门去了,待奴家回来的时候,就瞧见……就瞧见……”水仙姑娘突然犹豫起来。
桑叶听了一半的时候,就扯着衣裳披在身上,就要起身去衙门击鼓鸣冤,听到此处,她厉声问道:“姑娘究竟瞧见了什么,最好说清楚些,不然奴家可是要去衙门里头与那捕快老爷好生说道说道。奴家就不相信,这凭空夺人清白之事,这官老爷还不管了。”
“桑叶姑娘莫要冲动,你且听奴家一言。你若是听了奴家的话,还执意去告官的话,奴家再没有二话,姑娘只管去,便是让奴家陪着也可以。但是这六郎之事,奴家还须告诉姑娘一声儿,不然姑娘若是触了霉头,可莫要怪奴家没有提醒过姑娘。”水仙姑娘扯住桑叶的手臂,口中不紧不慢的说道。
桑叶听到此处,霍然起了身,口中骂道:“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奴家如此相信你。没想到你竟是如此对待奴家,真真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奴家不管什么六郎不六郎的,奴家这就去报官去,奴家就不相信,奴家好端端的被人夺走了清白竟还没有地方说理去了!”
“桑叶姑娘只管去,到时候被人打了出来,桑叶姑娘可莫要怪奴家没有提醒你。”水仙姑娘也不在拉扯,只瞧着桑叶一路走到门口,她口中说着,却是动也不动。
桑叶气冲冲的走到门口,心里头有些迟疑,又有些发怵,她先前从未听说过六郎此人。随俗话说得好,这强龙不压地头蛇,莫不是这六郎竟是个横行霸道的地痞流氓不成,她“咣当”一声打开房门,又回过头来冲着水仙姑娘厉声说道:“那六郎究竟是谁?你且跟奴家说个清楚,不然你也莫想好过,奴家连带着你一并告了!”
水仙姑娘瞧见桑叶回头,这颗心就算是落了地了,她上前拉过桑叶,口中苦口婆心的说道:“奴家与桑叶姑娘有缘,心里头只把桑叶姑娘当做亲妹子,所以不忍心看着桑叶姑娘去撞南墙。”
水仙姑娘把桑叶扯到床榻上,两人挨着坐了,她这才凑到桑叶的耳边,轻轻地说道:“桑叶姑娘可知道一句话叫做官官相护,这衙门里头的大老爷是官身,自然会护着官身之人。”
桑叶神情复杂,口中不由问道:“莫不是这六郎还是官身不成?”
水仙姑娘摇了摇头,口中又说道:“这六郎虽说不是官身,但也不差,只因着这六郎家里头有人做官,所以姑娘此番若是去衙门告状只怕是自寻死路。”
水仙姑娘面带神秘,又从袖中掏出一两银子出来,“还有这一两银子就是六郎给的,姑娘且先收着。”
桑叶指尖捏着这一两银子,停了半晌,终是没有把银子撂出去,只冷冷的看着水仙姑娘,“水仙姑娘这是什么意思?这一两银子莫不是奴家的卖身钱?”
“桑叶姑娘可真真是误会奴家了,这一两银子可是六郎实心实意给的。姑娘许是没有瞧见六郎,但是六郎对姑娘倒有几分心意。六郎方才离开的时候也说了,说是过上几日再来看姑娘。”水仙姑娘面上自是一副为桑叶打算的神情。
“你莫要拿假话哄我,你只当奴家是个傻的。你们凭空夺走了奴家的清白,此事绝对没完!”桑叶听完了前因后果该执意要闹将起来。
“姑娘只管去闹,姑娘可曾想过后果?姑娘即便是赢了官司,可姑娘以后在这胡同里头还住的下去吗?姑娘若是有别的容身之处,只怕也不会住在这里。”
“待到那时,姑娘虽然赢了官司,但是却落得个没头没脸的下场。这巷子里头可是住的什么人都有,若是有人把姑娘当做了不三不四之人,只怕姑娘再难自处那呢。”水仙姑娘拍了拍桑叶的手背,她看着桑叶神情肃然,于是又柔声说道:“就这还是最好的后果,那六郎的背景可比姑娘想得深厚许多。到时候他若是颠倒黑白,只诬陷姑娘是个暗门子,姑娘是因为银子的事情闹了起来,到时候姑娘不仅打不赢官司,只怕还要挨上一顿板子被发配到边疆去当官妓。”
第一千三百零七章 有备而来
桑叶面色一变,口气不由迟疑起来,“你莫要吓唬奴家,奴家可不是那般被人三言两语就给吓唬住的。”
“桑叶姑娘若是不相信,只管出去试试,看到了衙门里头,究竟能得出个什么结果来。都说是衙门大门八字开,有理没钱莫进来。”
“姑娘自然是见过世面的,那么姑娘心里头也该仔细想想,看看究竟是拿了这一两银子,还是非要去撞南墙去。姑娘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该选择哪个。”水仙姑娘神色笃定,声音不急不缓。
果然这桑叶犹豫起来,她扶着门框,看向水仙,面上神情变化莫测,口中犹豫道:“水仙姑娘说的也有些道理,但是奴家的身子可是在姑娘这里破的,即便那六郎是个有后台的,水仙姑娘可是无论如何也择不开。”
“奴家瞧见姑娘就像是瞧见了亲妹子,所以奴家也给姑娘指条明路。姑娘被撵到此处,这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哪一样不是花银子买去?”
“姑娘身上分文没有,只怕过不了几日就要活活饿死在这里,除了奴家,谁还会关心姑娘的生死?”
“所以姑娘若是想要活命,就该听着奴家一言。咱们身为女人,虽说是命苦一些,但是好歹也有赚钱的营生。”水仙姑娘苦口婆心的劝道。
且说此时天色越来越暗,那门外的院墙处也渐渐的隐没在一片暗淡当中。
这屋子里头还没有点灯,水仙姑娘立在屋子里头,桑叶站在门口,她的身后是越来越暗的天色。
此番桑叶沉吟了许久,她的脸色也隐没在黑暗当中,两人隔着不远,但却也瞧不清楚对方的神色。只水仙姑娘头上的银簪子偶尔在黑暗当中泛出一点银光。
桑叶沉默了许久,口中突然冷笑起来,“水仙姑娘把奴家当做什么人了?奴家即便是饿死也不会做这种勾当!”
桑叶说完,转身而出,她站在院子里头,看着天边清冷的星,裹了裹衣襟,重重一叹,就要出门。
水仙姑娘早已撵了出来,她攥住桑叶的手,口中低声说道:“奴家这可是全心全意为姑娘打算,姑娘怎么就不能体会奴家的苦心。姑娘可曾知道,奴家先前也是良家娘子,若是还有别的选择,谁会做这人人唾弃的暗门子。”
“奴家知道姑娘的难处,所以姑娘只管放心。这暗门子的生意,姑娘莫要做在明处,只需要偶尔过来串个门也就做成了生意。如此一来,姑娘既能赚着花销,也能陪着奴家说说话,也算是一举两得。”水仙姑娘攥紧了桑叶的手,又抬头看天,有意无意的说道:“姑娘回家以后也是冷锅冷灶的,只怕那屋子里头连个米面都没有。姑娘且等着,奴家这就为姑娘做饭去。”
水仙姑娘松开了桑叶的手,熟门熟路的去了厨房,厨房里头很快就亮起了光。这院子里头也隐隐有了光亮,此时天边的星光似是也暗淡了许多。
桑叶并没有走。
也就是从那一日这两人就有了这种默契。其间桑叶因着身子细白软嫩,倒也赚了几个银子。
桑叶姑娘是个有天份的,做起这种事情来,竟是驾轻就熟。于是乎也认识了几个地痞流氓,所以又有了梅林大闹那一出。
且说桑叶站在巷子口水仙姑娘的门前,她立在台阶下头,仰着头看向水仙姑娘,口中笑吟吟的说道:“奴家今日要出门一趟,只怕是不能陪着姐姐说话了。”
“桑叶姑娘只管去忙,奴家家里头这大门一直为姑娘敞开着。”水仙姑娘咯咯笑道。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桑叶姑娘抬步出了巷子,她临到巷子口的时候,水仙姑娘又在身后轻声唤了一句,“昨日有位姑娘来找桑叶妹妹……”
桑叶的身子一顿,她的身影隐没在清晨的薄雾当中,她很快的回答道:“奴家从来不认识什么姑娘,她只怕是认错人了。”
桑叶说完这话,头也不回的出了巷子。而巷子里头倚靠在自家门口的水仙姑娘却是自言自语道:“最近奴家的财运倒是不错,改日定去庙里头烧香还愿。”
桑叶出了巷子,扭着腰肢,慢腾腾的街上走着。
此时那街上亦是笼罩着一层薄雾,远远有人走过来,也须走近了才能瞧得清楚面容。
这天气一起冷似一日,但凡街上行走的,十之七八都已经穿上了袄子。有那些个怕冷的,在那袄子外头又裹上了一层披帛,或是皮袄子。
而这桑叶身上穿的轻薄,行走在人群当中就有些“出众”。桑叶只当是自己生得美貌的缘故,于是走的愈发摇曳多姿。
她软着腰肢,一步一步向前而行。她先前并不曾留意到西市里的绸缎庄,只有那家最大的“花想容”,还有一家“沈记”的绸缎庄,她去过两回。
这一家绸缎庄,她之前并不曾听说过。是以,她到了西市以后,又好费了一番功夫,这才找到了这家绸缎庄。
她躲在绸缎庄斜对门的巷子里头,仔细打量着这家绸缎庄。这绸缎庄的门面并不大,不过是一个掌柜的,外加两三个小伙计。
那掌柜的拿着算盘在柜台后头算账,这两个小伙计就忙前忙后的打理这各样的布匹。
桑叶看了一会儿,倒是看重了两块儿料子。她离得远的缘故,所以并不能瞧出这料子的花样,但是这好一点的料子,一展开就泛出柔顺的光泽,即便是远远瞧着,也与旁的料子不同。
桑叶又看了一会儿,就从巷子里头走了出来,慢悠悠的去了绸缎庄。
她跨过门槛进了绸缎庄,口中高声嚷了一句,“掌柜的快些把店里头的好料子都拿出来给奴家瞧瞧。”
掌柜的抬起头来,随意打量了桑叶一眼,眼看她身着单薄,但身上的衣裳倒也是快儿好料子,只是那腰下垂着的荷包,却是普普通通,不过是块儿寻常的布头。
掌柜的不动声色,自有那小伙计迎了过来,笑容满面的招呼桑叶,“不知姑娘想要哪种花样的料子?”
第一千三百零八章 月华雨丝
桑叶不吭声,只扭着腰肢四下看去,过后方才说道:“奴家瞧着这柜台里的料子太普通了些,你这铺子里头怎么连块儿上好的料子都没有?”
小伙计面上笑容不变,只接口说道:“咱们这铺子虽说不大,但是料子却甚是齐全。姑娘想问什么料子,只管说出来,小的自然为姑娘取出来。”
“你这又是个什么规矩,好端端的料子不摆在柜台里头,非要等人要了以后,才要去取,真真是奇怪的紧。”桑叶口中嗤笑道。
“姑娘有所不知,这越是名贵的料子越是娇气,只能专捡了通风宽敞的地方放着。所以这柜台上瞧不见,姑娘若是想要,小的这就去取。”小伙计说话不急不缓,一张白净的脸上挂着笑。
“哼,你真当奴家不知道?不过是你这柜台里的料子,无论是样式还是花样未免都太老旧了一些。”桑叶目光轻蔑。
“这花样与式样却是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姑娘喜欢什么样的花样,小的就去给姑娘拿什么样的花样。”小伙计殷勤道。
桑叶看了一圈儿,方才意兴阑珊的说道:“你这店里头有没有那朱红色的雨丝锦?”
小伙计松了一口气,笑着说道:“这雨丝锦店里头倒也有,姑娘且瞧瞧这个。”
“姑娘且瞧瞧这个,这块儿料子可是刚从益州城运过来的。姑娘再瞧瞧这蝶舞花丛的花样可谓是配色明快又大方,姑娘生得白净,这匹料子若是上了身,只怕是那大户人家的娘子也比不上。”小伙计从柜台里头抱住一匹布来。
这铺子里头,高高的柜台里头放着各样的布匹,柜台前头则搁着个一丈来长,二尺来宽的柳木案台。
小伙计把那雨丝锦放在案台上,摊开两尺,仔细让那桑叶看着雨丝锦的蝶舞花丛的花样。
桑叶看得眼睛发直,她不由自主伸出手去抚摸那雨丝锦,口中惊叹道:“这蝶舞花丛的花样着实好看,这若是做成裙子穿在身上,只怕是穿云大哥肠子都要悔青了,还有那眼高于顶的郎君定然也会沉迷于奴家的美色。”
桑叶眼睛冒光,眼里头只有那雨丝锦,过了好一会儿,那伙计笑着说道:“看姑娘这身段,估摸着扯个一丈也就够了。”
正是这一句话把那桑叶从自己的思绪当中拉扯了出来,她不再看柜台上的雨丝锦,只硬着嗓子说道:“什么叫做一丈来宽也就够了?你这小伙计若是不会说话就莫要说话!”
桑叶目光又扫视了一圈儿,口中轻蔑道:“你这铺子里头就这一块儿好料子?”
小伙计瞧着桑叶不过是来过眼瘾的,于是态度也敷衍起来,只随口说道:“咱们这铺子里头无论是雨丝锦还是素锦云锦月华锦,无论是喜鹊登枝还是金玉满堂红凤呈祥,小店自是应有尽有。姑娘若是不知道该买什么料子,不妨再看上一会儿。”
“这买料子自然得多看上几样,你且把那月华锦拿过来让奴家瞧瞧。”桑叶不以为意道。
小伙计看了看桑叶,口中说道:“姑娘若是真想看月华锦,小的却是丑话说在前头,这月华锦料子珍贵,可是只能看不能摸的。”
“这个奴家自然晓得。”桑叶满口说道。
小伙计怀疑的看了桑叶一眼,又去瞄柜台里头的掌柜的,眼看郝掌柜不动声色点了点头,他这才去后院拿料子。
这绸缎庄的后院,有一间东厢房是专门放各样布料的。小伙计进了厢房,很快就抱出了月华锦。
桑叶等在前堂,瞧见小伙计进来,目光就被小伙计怀中的月华锦吸引了过去。
小伙计把月华锦放在柜台上,扯开了一尺有余,口中得意道:“这月华锦在阳光底下,立即会出现一道道美而朦胧的光晕,若明若暗,似隐还现,给人一种“紫烟凌凤羽,奔光随玉軿。”
桑叶也听不懂小伙计究竟说的什么,只伸手摸向那月华锦。
小伙计口中说着,倒也没有留意到桑叶手上的动作,待他发觉之时,那月华锦上已经多了个枣子大小的胭脂印儿,“姑娘这是做什么?小的方才已经告诉姑娘了,这月华锦料子名贵,只能看不能摸的。姑娘真是摸了也就罢了,可是把这料子上染上这么大一坨胭脂。这月华锦还如何卖给旁人?”
“谁说这胭脂是奴家抹上的?何况哪里的绸缎庄还有这只能看不能摸的规矩了?奴家若是不摸上一摸,怎么知道这料子的好坏?”
“你莫问以为奴家不知道,你们这种小铺子,最是会做这种讹人的勾当。奴家瞧着这月华锦上头定然是被事先涂抹上了胭脂,然后借机诬赖到奴家头上。”桑叶说话间,就要出门。
“你这姑娘怎么不讲道理,先前你说只看不摸的,结果料子一摆上来,你就摸了上来,结果污了料子,姑娘又想要走。姑娘若是走了,这料子只能小的来陪,小的一个月才一钱银子,哪里有钱赔这料子?”小伙计哪里肯放桑叶离开,只快了一步,堵到桑叶前头,拧着眉头说道。
“你这小伙计快些让开,你事先弄污了料子,偏偏要算计到奴家头上,奴家告诉你,我可不是好欺负的。”桑叶一把推开小伙计,就要出门。
“姑娘怎地不讲理呢,好端端的弄污了店里的料子,这转身就要走。姑娘若是想来过过眼瘾也就罢了,小的自然也奉陪到底,可是姑娘坏了店里头的月华锦。这月华锦最是贵重,一尺布头就要一两银子,姑娘若是想走,尽管放下一两银子,小的给姑娘包好料子,姑娘只管走,小的绝无二话。”小伙计随手扯住桑叶的衣袖,口中不让分毫道。
“什么一两银子?你竟然敢问奴家要一两银子?你怕是大白天的做梦呢!”桑叶高声吆喝起来。她身形壮硕,很快就拖着小伙计出了店门。
“姑娘且慢。”郝掌柜终于出了柜台,他不急不缓走到门口,先是冲着桑叶拱了拱手,口中方才说道:“方才我一直听着,姑娘若是实在委屈,不如让我瞧瞧姑娘的手。”
第一千三百零九章 以和为贵
桑叶不动声色的把手藏在袖筒当中,她面色微变,又抬眸去瞄掌柜的神情。她瞧着掌柜的神色悠闲,目光笃定,定然是心里头有了数。
桑叶心里头发慌,手心里就冒出了汗。她看了看四周,抬步要走,那小伙计却是拦住了桑叶,口中不依不饶的说道:“姑娘就伸出手来让小的看看吧,若是当真不是姑娘所为,小的自然会放姑娘离开。”
桑叶心里头念头急转,眼珠子乱转,她看看小伙计,又瞧瞧掌柜的,突地心里头有了主意。
“你这老流氓,好端端的为何要看奴家的手,奴家瞧着你长得人模人样,没想到竟是个不要脸的东西。这姑娘家家的手,哪里是任由你这等老流氓随便瞧的?”桑叶突然高声叫嚷起来。
这“老流氓”三个字一出口,瞧热闹的就围了过来。桑叶平素里见惯了这种阵仗,心里头不怵不慌,只掏出帕子,带出了一阵香风,口中委屈的嚷道:“大家都过来瞧瞧,这老流氓好端端的,非要来拉扯奴家的手,奴家可是正经人家的娘子,哪里能忍得下这口气来。”
桑叶说到最后,声音带着呜咽之声,她用帕子捂住嘴巴,抖落着肩膀,像是要哭。
一旁的小伙计不干了,他哪里见过这般颠倒黑白胡搅蛮缠的客人,于是忍不住争辩道:“你这姑娘怎么睁着眼睛胡说八道,明明是你弄污了店里的月华锦,不但不赔银子反倒想走。掌柜的不过是想让你自证一下清白,若是你手上没有胭脂的痕迹,那姑娘只管走人。”
“那铺子里头的月华锦,小的就自认倒霉,赔了也就罢了。”小伙计涨红了脸理论道。
“你是这店里头的伙计,自然向着那老流氓说话。方才在店里头那老流氓就动手动脚的,不然奴家也不会急匆匆的出来。谁知道奴家前脚刚出来,你们就后脚撵出来讹诈奴家。”桑叶双目含泪,扯着嗓子吆喝道。
这瞧热闹的大多数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听到桑叶说的委屈,于是就有人撩起袖子要来给桑叶做主。
桑叶心里头得意,面上却是委委屈屈的说道:“奴家平日里出门的时候,从来不敢乱跟别人搭话,唯恐惹了是非出来。如今多谢各位热心的郎君,总算是有明白人看出了奴家的委屈。”
“小人跟你拼了。”小伙计气急就要上去跟桑叶撕打。
“住手。”掌柜的呵斥一声,而后看向桑叶,口中沉声说道:“姑娘前前后后说了这么多,却始终不敢把手指露出来。咱们小门小户做生意,不过是想和气生财,姑娘若是当真想走,那便走罢。”
掌柜的说完这话,环顾四周,口中又不急不缓的说道:“再有小店门户虽小,但是经常来的主顾,也有那达官显贵,包括隔壁里的街坊,谁人不知咱们这绸缎庄素来是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这掌柜的话音一落,人群当中便是一静。也不见方才挽袖子出头的那拨人出声。
桑叶原本打的就是趁乱离开的念头,此番听着人群安静无比,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又吆喝了起来:“你这掌柜的莫要扯别的,你只说方才是不是你要动手动脚的?”
“姑娘说这话前,也先瞧瞧自己的模样,就姑娘这副模样,只怕是半夜走在街上都不用害怕,便是那乞丐泼皮也要躲着姑娘走。”小伙计气急,口中便也刻薄起来。
桑叶的痛处就在“容貌”二字之上,听到这里,哪里还受的住,只伸手一推那小伙计,把小伙计推的接连退后了五六步,她这才叉着腰说道:“你这下贱东西胡说什么呢,你的眼睛莫不是瞎了,还是说你眼睛里头进了屎了。姑奶奶生得什么模样,还用你这个下贱东西说三道四?”
桑叶恼羞成怒,推了一把小伙计,还不解气,上前几步,就要去打小伙计,还是掌柜的伸手拦住了桑叶,口中肃声说道:“姑娘手下留情。”
“他方才骂奴家的时候,你怎么不让他嘴下留情呢?”桑叶抬脚欲踹。
“姑娘只管打他,他本就有旧疾,姑娘若是惹了他的旧疾出来,咱们就好好的到衙门里头说道说道,连带着方才的事情也说个一清二楚。”掌柜的沉声道。
“方才的什么事情?”桑叶叫嚷道。
“姑娘且瞧瞧你的手指。”掌柜的神色悠闲道。
桑叶一惊,急忙收回手指,又要把那手缩在袖子当中,谁知一旁的小伙计突然凑了过来,一把揪住桑叶的手腕,伸手掰住桑叶的右手的食指,口中高声道:“大家只管瞧瞧,看她这指头上是不是抹着胭脂!”
这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打头的几位自然一眼瞧见桑叶手指上的胭脂,于是这些个热心人又开始数落起了桑叶,“你这姑娘也是的,好端端的非要来污了人家店里头的月华锦,坏了人家的生意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桑叶脑中“嗡”的一声,人群当中的声音,她一时竟是什么也听不到,只觉得脸上挂不住。她使劲挣脱,奈何小伙计握住她的手腕不放,她心里头发急,口中又叫嚷起来,“快些放开奴家,奴家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定然是方才你们抹了胭脂在奴家手上,方才你这老流氓就要动手动脚拉着奴家的手不放,定然是你趁着奴家慌乱的时候,抹了胭脂在奴家手上。”
“凡是有因才有果,我虽然不知姑娘为何要上门挑衅。但是咱们这做生意的讲究的是以和为贵,以和为美。所以小店也不追究姑娘是为何而来,只劝姑娘一句,这做人还是要多行善事。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叫做好人有好报,只有这好事做多了,日子才能过得顺心顺意,平安喜乐。”
“我方才瞧见姑娘的袖口像是破了一道口子,这样吧,方才那污了的月华锦小店就送给姑娘了。还望姑娘日后多行善事。”掌柜的不急不缓说了一长串话,这瞧热闹的人有人率先的鼓起掌来。
第一千三百一十章 深仇大恨
掌柜的一番大义之言,引得人群当中喝彩连连。桑叶脸上挂不住,待要反击几句,奈何尘埃落定,众人看她的眼神全然带着几分轻蔑。
桑叶扯起嗓子,又故作姿态嚎叫了几句,方才灰溜溜的出了人群。人群逐渐散去,桑叶又悄然进了方才那条小巷。
她进了小巷,面上就带出笑来,此番虽说丢了脸面,但是怀里头的一两银子却是实打实的真金白银。
她瞧着四下无人,就把怀里头的银子掏出来,仔细摩挲了一番,这才又小心翼翼的放在怀里头。
她这厢方才收好银子,那厢突地有人说话。
“姑娘,且借一步说话。”
桑叶回身一瞧,原来身后不知何时站着个婆子,这婆子头发花白,衣裳倒还干净。
“你这婆子在跟奴家说话?”桑叶粗声粗气道。
“姑娘,老婆子有话要跟姑娘说。”婆子一脸讨好,看着桑叶。
“你是何人?奴家又不认识你。”桑叶不耐烦的说道。
“姑娘且先瞧瞧这个。”婆子一脸神秘,从怀中摸出一物,紧紧攥在手心。
桑叶漫不经心的一瞧,那婆子陡然张开手掌,她的掌心赫然搁着一锭银子。
桑叶眼睛一亮,口气也就客气了起来,“老人家你这是做什么,奴家并不认识你,你为何要给奴家银子?”
老婆子一笑,面上的皱纹就聚在了一处,她把银子放在桑叶手中,口中慢悠悠的说道:“姑娘且先收着这五两银子,老婆子自然有事央求姑娘。”
桑叶拿起银子,放在口中咬了一下,她牙口不错,那银子上登时留下了一溜牙印儿。她面带喜色,语气也柔和了起来,“老人家您这是做什么?奴家最是心软,尤其是瞧见可怜的老人家,心里头最是受不住。老人家有什么事情只管说来听听,奴家若是能够做得到的,定然会帮老人家一把的。”
老婆子攥住桑叶的手,把她朝着巷子里头引了过去。两人约莫走了十数步,她这才停了下来,她先是前后看了看,只瞧着这巷中空空,并无旁人。
老婆子这才低声说道:“方才的事情老婆子都瞧见了,那家掌柜的也太过欺人太甚。姑娘模样生得好看,就是老婆子也想多看两眼,莫说是那些个臭男人了。方才那掌柜的瞧姑娘的眼神,老婆子可是看得真真的,他简直是想把姑娘生吞活剥了下肚。”
桑叶听到这里,又突然的委屈了起来,她掏出帕子,装模作样的抹着眼泪,口中委委屈屈的说道:“奴家今日真真是有苦难言。明明是那掌柜的欺辱了奴家,不过因为他会说话的缘故,那些人竟然都相信了他,反倒把奴家说成了十恶不赦的坏人。”
“姑娘莫要委屈,老婆子心里头明白姑娘的委屈。”老婆子安慰了两句,又压低了声音,面上闪过一抹神秘之色,口中说道:“所谓以牙还牙,以血还血,姑娘可曾想过如何收拾那掌柜的一番,也算是出了姑娘心里头的这股子恶气。”
桑叶攥着手中的心意,心里不由盘算起来,眼前这婆子定然是与那绸缎庄的掌柜的有过节,所以才会利用自己来报复掌柜的。桑叶心中有了猜想,眼前这婆子的所作所为就合理了起来。
“奴家不明白老人家这是什么意思?”桑叶故作不知道。
“方才老婆子瞧见了姑娘所受的委屈,所以有些话老婆子也就不瞒姑娘了。”老婆子沉吟了一会儿,方才又说道:“姑娘瞧着那掌柜的长的人模狗样的其实内里却是坏的流脓。”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桑叶有些好奇。
“这掌柜的家里头有个独子,这孩子从小娇惯无比,所以自小就养成了霸道性子,什么踢寡妇门,刨绝户坟,骂聋子,卷哑巴,调戏老太太,打小孩,一天到晚跟浪风抽得似的。”老婆子皱眉说道。
“竟有这种事情?”桑叶吃惊道。
“可不正是如此吗?老婆子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正与这掌柜的住在一条巷子里头。”老婆子叹了一口气,面色变得难堪起来,“老婆子也是个命苦的,身旁只有个孙儿做伴,结果掌柜家的那小子也不知道是怎么跟老婆子这小孙子犯了冲了,每每瞧见老婆子的小孙子,不论是非总要上前先打上一顿再说。”
“他下手又是个没轻重的,随手捡起什么都招呼在老婆子的孙儿身上。有次被老婆子瞧见了,说了他两句,谁知他恼羞成怒竟是连老婆子也一并打了。并且才过了两日的功夫,他竟是把老婆子的孙儿的头也给打破了。”老婆子头发花白,眼睛昏花,含着泪水之后,就像是一潭浑水。
“简直是没有王法了,老人家怎么不去衙门里头击鼓鸣冤去?”桑叶义愤填膺道。
“老婆子当时就要去衙门报官,谁知道这掌柜的知道以后,当天就带了银子过来赔罪。老婆子一时心软就原谅了他家儿子,谁曾想那孩子不依,当天晚上就来堵门,瞧见老婆子以后,竟是拿起门栓兜头就打,老婆子的腿就这样被活生生的打折了。”老婆子面露沧桑,像是突然老了好几岁。
“如此看来,这掌柜家的小子虽然混账,掌柜的他倒也不算太糊涂。”桑叶说道。
“先前老婆子也是这样想的,结果等到了瞧病的时候,掌柜的给的银子就突然的不见了,老婆子拖着腿找遍了整个屋子都没有找到。”
“因为没有银子看病抓药,所以老婆子的腿就这样落下了病根儿。老婆子先前以为掌柜的是个明理的,谁知道这掌柜的故意趁着大白天的功夫带着银子上了门,回去以后又怂恿自家小子过来取走了银子。”老婆子指了指自己的右腿。
桑叶仔细一看,那婆子的右腿直直站着,确实与正常人的不大想同,她听了老婆子的一番话,心里头倒是有些同情,于是又开口劝道:“老人家你也莫要太难过了,这恶人自有恶人磨,这掌柜家的小子既然这般无法无天,总会有人来收拾他的。”
第一千三百一十一章 讨回公道
“这话也就说来听听,老婆子如今伤了腿,我那可怜的孙儿,被打的头破血流,因着无钱医治,已经早早的归了西去。”老婆子双眼混浊,面上满是恨色,“若不是那混小子,老婆子的孙儿也不会那般命苦,早早的离开了老婆子,留着老婆子苟活于世。”
桑叶听得触目惊心,口中不可置信道:“老人家的孙儿竟是已经不在了?那掌柜家的儿子下手也未免太重了些。”
“可不正是如此……老婆子如今一无所有……一心只想着报复这掌柜的……所以老婆子卖了房子……这才得了五两银子……只要有人能把老婆子报复着掌柜的……这五两银子就是谁的……”老婆子面带苍凉。
桑叶口中一叹,从怀中摸出那一两银子给了老婆子,口中同情道:“老人家你且收着这一两银子,奴家自然会帮你的。”
“待姑娘帮老婆子出了这口恶气,老婆子就出家当个尼姑去,只希望日夜诵经,能让我家那小孙儿早早的投胎转世去。下辈子莫要投胎到这贫苦人家里头来了。”老婆子眼中似乎有泪,她把银子又塞回到桑叶手中,又转身擦拭眼泪,头也不回的说道:“多谢姑娘。”
“老人家,奴家倒是真心想帮你您,可是奴家究竟该怎么办呢?方才您也瞧见了,那掌柜的老奸巨猾并不好糊弄。”桑叶手中拿着银子,突然有些茫然。
“姑娘只管每日里过来给掌柜的一些难堪也就罢了,时间久了,自然能断了绸缎庄的生意。待到那时,那横行霸道的小子没有了倚仗,早晚要被人好生拾掇。老婆子就在庙里头,等着那一日。”
老婆子来得神秘,去的突然,桑叶看着这老婆子的背影,心里头一阵叹息。
此番她一下子有了六两银子,不过是一会儿的功夫,她就又重新欢喜了起来。
她收好这六两银子,抬头挺胸的出了巷子,口中兀自哼唱着小曲儿,今日也就罢了,待到明日一早,她再过来找掌柜的晦气。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且说老婆子出了小巷,就加快了脚步,她像是赶时间,匆匆忙忙的进了另外一条巷子。
这条巷子,很是宽敞,但却空无一人,只因为这巷子乃是一条后巷。她回头看了看,眼见着身后无人,这才寻了这巷子里头第五户人家,悄然上前敲响了这户人家的后门。
老婆子等在门口,先是低头抚平衣裳的皱着皱褶,很快后门被人打开,她就抬脚进了后门,接着“吱扭”一声,后门又重新合了起来。
这巷子里头空空荡荡,莫说是人,便是连雾气也不知何时散了个一干二净。阳光洒落在墙头上,晃的人睁不开眼睛。有那落了叶的枝桠从院墙后头伸了出来,黑黝黝的树枝,像是张牙舞爪的手。
这院落里头虽是已经隆冬时节,但却种着大片的菊花。融黄的,粉白的,胭脂色的,还有一丛紫得发黑的菊花。
老婆子进了院子,前头引路的是个身姿窈窕的小丫头。小丫鬟身上穿着式样考究的缎子,脚上踩着的绣花鞋赫然是式样繁复的蜀锦。
她走在前头,头上的金簪子在阳光底下一闪一闪的,发出细碎晃眼的光芒。
老婆子点头哈腰的跟在小丫鬟的身后,这院子里头种着许多的菊花,在阳光底下,那些菊花团团簇簇在一处,倒显得这院子里头像是温暖的春天,而并非清冷的冬日。
老婆子垂着头,跟着小丫头穿过了菊花丛,然后小丫鬟引着老婆子进了厢房。
老婆子一进厢房,就觉得一股子热气扑面而来,她瞧着角落里头搁着的炭盆,面上谨慎道:“娘子,奴婢回来了。”
那厢美人榻上坐着个小娘子,小娘子头戴琉璃簪子,身穿月华锦襦裙,手上拿着一把团扇,上头描着蝶舞花丛的图案。
她把玩着手中的团扇,一抬眼瞧着老婆子,于是口中笑道:“事情可办妥了?”
老婆子面上堆起笑来,口中恭谨道:“娘子尽管放心,事情已经办妥了,不过一段时日,那绸缎庄定然就开不下去了。到时候,旁人即便疑心也怀疑不到咱们头上来。”
那小娘子点了点头,口中随意道:“若非顾及着身份,也由不得她那绸缎庄开到现在。”
“娘子仁慈。”老婆子奉承的话张口就来。
小娘子抿嘴一笑,神色腼腆,口中柔声道:“若非事事受限,哪里来得这份仁慈?奴家从来都不是什么仁慈良善之人,被人夺了所爱之人,万万没有能够忍气吞声的道理。如今方才腾出手来报复她,对奴家来说已经是度日如年太过久远。”
那婆子听得心惊肉跳,说话间越发的谨慎起来,“娘子这性子本就是嫉恶如仇,那家的女人太不识趣,活该被娘子收拾一番,也好让她长长记家已经忍耐许久,若非她有了身孕,哼……”小娘子话说一半,随手端起茶盏,慢慢品起了茶水。
这老婆子听得心惊肉跳,都说这怀有身孕的女子,最是受不得惊吓,她心头直跳,又听着娘子放下了茶盏,低声说道:“这绸缎庄不过是个引子,她欠奴家的,迟早要还回来的。”
“这欠债还钱本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此番娘子不过是为自己讨回了公道罢了。”老婆子随口附和道。
这主仆二人,低声说着话,方才那引路的小丫头却是不知何时出了厢房。
这小丫头出了厢房,也不远去,只守着房门,有一搭没一搭的看着院中的景致,一对耳朵却又是警醒着,随时听候里头的吩咐。
小丫头站在房檐底下,她哪里知道这房顶上还趴着一人。
这人侧面耳朵贴着屋顶的瓦片,仔细听着厢房里头的动静。他身上穿着件儿绿油油的衣裳,乍一瞧,倒像是屋顶上长了草。
他也不嫌冷,只一动不动的听着里头的动静,约莫过了一刻钟,他悄然起了身,纵身远去了。
与此同时,守在门口的小丫头听到小娘子的声音,而后悄然进了厢房。
第一千三百一十二章 上门挑衅
桑叶,这一日,天刚蒙蒙亮,她就起了身。
她打着哈欠起了身,站在院子里头,许是没瞧清楚,一脚踩在个小板凳上头。
她乍一起床心里头莫名有了火气,抬脚就踹,把那小板凳踹的飞出了老远。那小板凳许是年数久了,被踹的掉了条腿。桑叶拿小板凳撒了火气,心里头倒是畅快了一些。
这后院有口井,桑叶打了井水上来,因着嫌井水太凉,于是只拿着帕子沾了点水,然后擦了擦脸。她擦脸擦的含糊,抹脸的时候却是一丝不苟毫不含糊。
她先是擦了铅粉,贴了花钿,又涂了胭脂,最后又扣出一小块儿胭脂,用掌心一搓,而后从眼下一路抹到嘴角。掌心的胭脂不肯浪费,又全然涂在了嘴巴上。
经过这一番装扮,桑叶脸蛋儿可谓红的红,白的白,只是那白似面粉,红的则像是青苹果上的红晕,只在面上一层虚浮着。
桑叶对着井水照了一番,心中满意,又哼着小曲儿进了厨房。这厨房里头很是清冷,她不由打了个冷战。
灶台上搁着个笼屉,揭开笼屉,里头搁着两三个凉馒头。这馒头每个都像是壮汉的拳头一般儿大。
桑叶就着凉馒头,喝了一碗井水,浑身上下凉冰冰的,像是走在冰天雪地里。
她抄着手,嘴里头呼着发白的雾气,扭腰摆胯的出了门。她这厢到了巷子口,瞧见水仙姑娘并没像平日里那般倚靠在门框上。
她不由去看院门,只见院门禁闭。此时天色大亮,这巷子外头已经有了阵阵人声。
“这水纤姑娘定然是生意上门,这才误了起床的时辰。”桑叶神秘一笑,缓缓出了巷子。
这处胡同并不繁华,桑叶走了好久方才走到那喧闹的西市。待她又出现在绸缎庄对面的小巷之时,这太阳已经升起多时。
这绸缎庄也陆陆续续进了几位主顾。桑叶不慌不忙,只等着又来了几位主顾之后,方才大摇大摆进了绸缎庄。
她有备而来,一进绸缎庄,瞧见掌柜的不在,就高声呵斥起了小伙计,“你这小伙计快些把掌柜的叫出来!”
小伙计一瞧见桑叶,心中厌烦,口中不耐烦的说道:“掌柜的不在。”
“掌柜的若是不在,那奴家就要跟你说道说道了。”桑叶气定神闲,双手叉腰,只站在铺子当中,先是四下环顾一圈儿,瞧着店里头的主顾都看了过来。
她这才又高声嚷道:“昨日你家掌柜的非要摸奴家,结果奴家回家之后就做了一宿的噩梦。方才奴家也去了医馆,郎中说奴家这是受了惊吓了。若非自家掌柜的要非礼奴家,奴家也不会做了一夜的噩梦,所以你家掌柜的必须给奴家赔些银子。”
“姑娘莫要胡说八道,我家掌柜的何时摸你了。昨日你弄污了铺子里头的月华锦,掌柜的大度不让你赔银子,你倒是还好意思过来找我们要银子?”小伙计气急,口中气愤道。
“奴家势单力薄,你们二人一同逼迫奴家一人,那老色鬼的掌柜的,还要摸奴家的手,当时在场的人可都是瞧得一清二楚的。你现在倒是不认账了,奴家却是记得一清二楚。”桑叶委委屈屈的叫嚷道。
小伙计气的脸色发红,他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只气愤的说道:“姑娘这么就不怕遭报应吗?这人在做,天在看,姑娘如此胡说八道,就不怕被天打雷劈吗?”
这厢两人你来我往,吵得热闹,那厢却自有一处僻静之处。
且说穿云独自穿行于小巷当中,这巷子里头空空荡荡,回荡着他的脚步声,一下接一下,就像是他跳动的心。
这太阳正当头,巷子里头也就有了光,他背上被太阳晒的暖融融的,身前是他的影子。
他垂着头,一步一步顺着影子朝前而去,这影子一点一点的向上移去,这巷子也就到了头。
穿云这才抬起头来,回首一瞧,而后拧身上了墙头,跃下了院子。这院子七零八落,各样家什都随意的扔在院落当中。
他一落脚,就险些踩在一个小板凳上,那小板凳歪歪斜斜倒在地上,只有三条腿着地,另外一条腿却是不知去了哪里。
穿云四下看去,这院子里头又是缺了腿的板凳,又是缺了面的案几,还有个缺了一半的木盆,面朝下放着。还有另外一些破烂的棉絮随地扔的到处都是。
穿云掂着脚尖进了正房,这正房里头可谓是一塌糊涂,地上扔着几双绣鞋,靠着窗台的桌面上几件儿衣裳,进门处的案几上头发着几只碗碟,几只茶盏。
粗瓷的茶盏上头画着粗糙的牡丹花,那花瓣肆意张扬像是要伸到外头去。红艳艳的花配着绿油油的叶子,茶盏里头还留着半茶盏混浊的液体,也不知道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穿云一瞧那床榻上随意扔着几只红艳艳的肚兜,不由得想转身就走。奈何身有任务,于是只得强自忍耐。
他走向床榻,尽量做到目不斜视,又去看那床头搁着的柳木案几,上头果然搁着个香炉。
那陶瓷的香炉,也瞧不出本来的颜色,只面上结着一层污垢,那污垢上头又摸着一层油哄哄的东西。
穿云四下看去,随手拿起个抹布垫在手上,拿起那香炉仔细看了起来。
这香炉入手发沉,他揭开香炉盖子,一股子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熏的穿云眼睛发酸。
他扭过头,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这才腾出手,从怀中摸出一块儿香料放了进去。
香料进了香炉,蒸腾起一股烟尘,那抹刺鼻的味道,更是排山倒海扑面而来。
穿云急忙放下香炉,退后两步,这才觉得能呼吸顺畅起来,他长舒一口气,随手丢下抹布。
这抹布许是沾染了香炉的油渍,也变得黏手起来,他随手一丢,抹布竟是黏在手上,甩不脱。
穿云又是一甩,那抹布才晃晃悠悠的落了地,正落在穿云的靴子上头。穿云此时方才瞧见方才那抹布竟是条亵裤。
穿云心里头像是吞了一个苍蝇一般,他搓了搓手,又拿手在袍子上头抹了两下,方才急急退出了屋子。
第一千三百一十三章 桑叶姑娘
穿云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挥一挥衣袖,并不带走一片云彩。这头顶的天,明净湛蓝,一丝云彩也没有。
瞎了眼的老婆子抄着手,坐在院落里头晒太阳,那阳光照在眼睛上头,有隐隐的白光透过眼皮,照了进来。
老婆子轻轻叹了一口气,她已经许久没有瞧见过阳光了,自打瞎了以后,之前的一切都成了灰蒙蒙的久远的记忆。
老妇人又叹了一口气,耳朵隐约听着墙头上有些动静,但是她很快就又沉浸到了往日的回忆当中。
好在老妇人瞧不见,因为这墙头上赫然站着一个人。这人身穿月白色的衣衫,腰上系着一枚湖水蓝的荷包。
他立在墙头上,看了看老婆子,趁着老婆子回忆过往的时候,沿着上头飞速的去了后院。
他轻手轻脚的跳下了上头,又放轻了脚步走向了院中的水井。这水井周围围着的一圈儿青砖被磨的光滑发亮,像是某种玉石一般。
穿云悄无声息的打了一桶水上头,然后对着井水打量自己。这刚打上来的井水晃晃悠悠起着波澜,于是井中的穿云就变得摇曳起来,又有些不真实。
穿云不以为意,只仔细瞧着,待井水静止之时,他也心满意足的叹了一声,而后随手把水桶扔进了井中。
这厢老婆子正回忆着姑娘家时的模样,突地听到后院“噗通”一声,像是什么东西落了水。
“什么人?”老婆子的声音带着苍凉。
四周安安静静,空中便是连一丝风也没有,远远有人声传了过来,像是那热闹的街坊里头的声音。
太阳暖融融的照在身上没,她懒得起身,又听到一声猫叫,这才放了心。
转念一想,又想到了自己十六岁的那一年。
那一年,她还能瞧得见,当时正是三月里,百花开放,那红艳艳的桃花,还有粉白的杏花,自然还有那黄灿灿的迎春花,百花盛开,真真是好看极了。
再说穿云顺着自家的墙头,又去了隔壁院落。
这道院落,收拾的干净整洁,后院里头有个粉荷色的身影,正卷着袖子,洗衣裳。窄窄的袖口,露出一截子白的晃眼的胳膊。
穿云像是被阳光晃了眼,只移开目光,不过一息之后,又不由自主的去看那截子细白的手腕。
“穿云大哥,你怎么来了?快些下来歇歇。”桐花一抬头瞧见穿云,登时喜上眉梢,又指了指身边的小板凳。
“桐花……”穿云唤了一声桐花,身子已经不由自主落了地,又不由自主的走向了桐花,最后更是不由自主的挨着桐花坐在了小板凳上。
“穿云大哥何时来的?怎么也不招呼一声?”桐花起身,在腰间擦干了手,又去厨房忙活着给穿云斟茶倒水拿糕点。她很快就拿着糕点,提着茶壶出了厨房。
“穿云大哥,也没有什么金贵的东西。不过是春日里采摘的茉莉花,还有几块儿白糖糕。穿云大哥,莫要嫌弃,这白糖糕可是奴家今天晚上刚蒸好的。”桐花神色殷切,又是拿糕点递到穿云手上,又去给穿云倒茶。
穿云目光始终追随在桐花身上,桐花进了厨房他就盯住厨房的门框,桐花出了厨房,她又去看桐花的腰肢,待桐花斟茶之时,他的目光又在桐花的手指上。
“桐花,你莫问忙活了,我过来不过是想跟你说说话,你若是回回都这么客气,我下次倒是不敢再来了。”穿云接过茶盏,也不急着喝,只放在掌心捧着。
“穿云大哥许久才来一趟,这待客之道却是万万不能少的。何况这这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不过是寻常的茶水,再普通不过的糕点。”桐花不由自主笑道。
“可是我昨日里方才来过。”穿云亦是笑道。
“穿云大哥昨日来了吗?奴家怎么感觉许久不曾见过穿云大哥?”桐花歪头笑道。
“我心里也是这般想的。”穿云眼睛眨也不眨的看向桐花。
“穿云大哥……”桐花嗔了一声,又低着头,搓起衣裳来。
穿云的目光于是又跟着桐花的动作,到了桐花的手上。
与此同时,那绸缎庄的小伙计的目光也在桑叶手上,“姑娘怎么不说说掌柜的为何要看你的手,你手里头抹了胭脂,又故意来摸店里头最为贵重的月华锦。”
“小的先前并没有见过姑娘,也不知道姑娘究竟是存了什么心思,所以才会做下这种坏心肠的事情。姑娘不仅长的不好看,一颗心也是烂透了。”小伙计许是气急了,于是口不择言起来。
这番话正刺中了桑叶的内心,她双手叉腰,口中骂道:“你这小杂种满嘴胡吣什么,姑奶奶即便生得再不好看,也比你这小杂种生得好看千倍万倍。你也不撒泡尿瞧瞧自己的模样,不过是个毛都没有长齐的狗东西,还真拿自己当个人物了。”
“你这铺子里头,略微瞧见个齐头整脸的姑娘,掌柜的就要上下其手,又要摸手,又要搂腰,嘴里还不干不净的说着。奴家方才还给你家掌柜的留着脸面,此番你这狗杂种竟是这般对奴家,那就莫要怪姑奶奶把你们的事情都给你们抖落出来。”桑叶这一番话一出口,那铺子的里头的小娘子就悄然出门了几个。
“你这妇人胡说八道什么!你若再要胡说,就莫要怪我不客气了!”小伙计显然气的不轻。
“你才是妇人呢,你全家都是妇人!”桑叶紧着骂了两句,方才又高声道:“奴家瞧着有些个略微平头正脸的寡妇,天黑之后,还在你家铺子里头磨叽着不出门,你家掌柜的又上了几道门板,对那寡妇可是又亲又摸呢,当时奴家可都瞧得真真的。”
“知道的以为你这里是正经八白的绸缎庄,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头是窑子呢。”桑叶的声音又尖又亮,口中连珠炮似的让嚷出了一大段的话。
这厢小伙计气的脸色发白,挽起袖子就要过来打桑叶。桑叶趁机冲到门外,高声的嚎哭了起来,“来人呐……救命啊……这绸缎庄的小伙计打死人了啦……”
第一千三百一十四章 前尘往事
桑叶瞧见人多就兴奋起来,就像是口渴来了个热茶,又像是腹饿时,来了碗热汤。
她神经抖擞,口中又是嚎叫,又是哭嚷着,“奴家真真是个苦命之人,遇见了这等无赖的掌柜。奴家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就被掌柜的污了清白,奴家此番也不活了,就吊死在你家铺子门口,也算是留下个清白之身。”
桑叶说到做到,手里头拿着个裤腰带就往那铺子门口的匾额上头甩。
这小伙计张着胳膊,不知道该如何阻拦,只口中说道:“姑娘这是做什么?小的给你留着脸面,你怎地还要趁火打劫?姑娘你莫要再闹了,不然小心小的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桑叶也哭天喊地的嚷嚷,“这天底下可算是没有王法了,奴家真真是没地方说理去了。这个小小的伙计竟然也敢明目张胆的威胁奴家!”
桑叶哭喊着,又踮起脚尖去够那匾额,她身体肥胖,踮起脚尖就像是伸长了脖子,扑棱着翅膀的大鹅。她身上穿着红衣,于是又像是一只红彤彤的大鹅。
小伙计压低了声音,站在桑叶身旁,咬牙切齿好的问道:“姑娘究竟想要什么?”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奴家不要银子,莫说是五两,就是十两也换不回奴家的清白。”桑叶高声哭喊,又伸手去推小伙计,口中哭嚷着说道:“你们这铺子莫不是个窑子,坏了人家姑娘家家的清白,偏偏要用银子来摆平。可惜姑奶奶可不是那起子容易唬弄的主!你们以为给了银子就没事了?姑奶奶可不答应!姑奶奶可是来讨要清白的!”
小伙计脸色发青,眼见说不过桑叶,就缩着脖子,进了铺子,绕过前堂,去了后院。
这桑叶做起这种讹诈的事情可谓是驾轻就熟,她虽是漫天哭喊,但是始终留意着小伙计的动静,此番瞧见小伙计行色匆匆进了后院,于是也一路哭嚷着跟了进去。连带着看热闹的人,这些个人乌乌泱泱紧随其后进了后院。
后院并不见小伙计的身影,桑叶也不着急,只一间一间的搜罗了进去。
后院里头有两间厢房,还有几间耳房,桑叶一间挨着一间,并没有找寻到小伙计的身影。
桑叶出了最北角的耳房,眼看着院中空空,莫说是小伙计便是连个人声也没有。
桑叶四下去瞧,终于被她瞧出了一丝端倪,只见这后门开着一条缝隙。
那门板晃悠悠的磕碰在门框上,发出轻轻地“嗑哒”声,桑叶率先走向后门。
她猛地打开后门,向外看去,这一看,门口果然立着一人,她面上一喜,待要喝骂,谁知那人转过身来。桑叶的脸就由白转红,于是浮在面上的红晕就有了货真价实的意味。
“桐花……怎么是你……你怎么来了?”桑叶结结巴巴的说道。
“为何不能是我?”桐花转过身来,看向桑叶。她的目光再无往日里的温柔,反而带着一抹冰冷与厌弃。
“桐花……你来这里做什么?”桑叶含糊道。
“我若不来,只怕还看不到你做下的荒唐事。”桐花面露失望之色。
“桐花,事情并非是你想象的那样……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这儿的事你也不用看……你也管不了……你还是快些走吧……”桑叶看着桐花面颊瘦了一圈儿,身上穿着的粉荷色襦裙也遮不住单薄的身子,桑叶慌忙移开了目光,并不去看桐花。
“桑叶你快些随我回去。”桐花冲着桑叶伸出手来。
桑叶理也不理,只粗着嗓子说道:“奴家不回去,奴家的事情还没有完,这里不关你的事,你还是快些走罢。”
桑叶说话间就要关门,桐花伸手阻拦,正被门缝夹住手指,她痛呼一声,口中又真诚道:“桑叶你若是此番跟着奴家回去,前尘往事就不再提了,咱们还是嫡亲的姐妹。”
“你说的倒是好听,当初你撵奴家出来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提起往事,桑叶这一肚子的委屈就化为了一腔的怒火,她冷哼一声,只当做没有听到桐花的痛呼声。
“桑叶先前的事情,我也有不对的地方,我不该撵你离开。后来我又去找过你,只是你不在家,我又让旁人捎了银子给你,你可收到了?如今我就快要成亲了,你若回来,那院子里头我便留给你了。咱们以后好歹有个照应。”桐花忍着痛楚,口中苦口婆心的劝道。
“你以为奴家还像之前那般愚蠢吗?你只会拿好话哄着奴家回去,你什么时候给奴家捎银子了?你这嘴皮子上下一碰,就要说出花来,可以奴家早已认清了你。你简直满口胡说八道,奴家一个字也不愿再听。”桑叶霍然打开后门,伸手一推,把那桐花推出去老远,而后紧紧关了院门。
她乍一回首,那瞧热闹的众人,俱都目光复杂的瞧着她,有些个直接的,索性面带鄙夷之色,看向桑叶。
桑叶面色有些僵硬,片刻后才又好了,口中高声嚷道:“那小伙计你快些滚出来,不然奴家定要在你这铺子里头闹得天翻地覆不可。你既然不让奴家好过,那么奴家就让你这铺子开不下去!”
“姑娘好大的口气。”一声调笑之后,有个后生,约莫着二十出头的模样,他身穿一声黑色短打,手里头提着个两头削尖的棍子。
这后生一出现,瞧热闹的人登时散了大半,剩下的都是些不知后生名头的人。
原来这后生不是旁人,正是这西市里头的头一霸道之人。平素里喜欢穿一身儿黑色的短打,手里提着个两头削尖的木棍。闲来无事的时候,就在西市里头东来西往。瞧见不顺眼的兜头就是一棍子,略微平头整脸的只要能瞧得上眼的,她就要去染指一番。
若是有那个贞洁烈女,被他看上眼了,若是执意不从,立时就被卖到最下等的窑子里头。
先前走了一拨人,此番有些个眼头活的也悄然的溜走了,最后只剩三三两两的立在桑叶身后,瞧热闹。
第一千三百一十五章 讨价还价
桑叶并不认识这后生,只当是个多管闲事的,于是吸了一口气,随口喝骂道:“你是哪里来的活王八,你只以为穿上一身儿洗衣裳就是王八披绿衣——绿油油的人了。你也不瞪着你那狗眼瞧瞧,这是个什么地方!”
那后生看也不看桑叶,只口中说着,“方才没有听清楚你的话,你再说一遍。”
“原来是个耳朵不好使的活王八。你既然没有听清楚,姑奶奶就再告诉你一遍。你是哪里来的活王八,你只以为穿上一身儿洗衣裳就是王八披绿衣,绿油油的人了。”桑叶扯开了嗓子一句一顿的说道。
许是一直站在上风头上,这桑叶说话间毫无顾忌,竟是没有瞧见剩下的那两三个人也悄然的离开了。
这桑叶说的兴起,也没有看那后生的神情,只顾着嘴上痛快,“你瞧瞧你这活王八的模样,勾着头的样子就跟山上的活王b1样。你瞧见过山上的王八吗,得有锅盖大小,那个乌缩在龟壳里头,就是这种模样。这山上的王八,身上是长着绿毛的,所以它还有一个名字叫做绿毛龟。奴家瞧着你,倒是适合穿件儿绿衣裳,这才是货真价实的绿毛龟!”
桑叶越看越像,索性叉腰笑了起来,她笑声敞亮又畅快,面上更是一脸痛快不已的神色。
与此同时,后院里头这巷子里头,桐花定定站着,神色落寞,她身后不远处,除了影子,还站着穿云。
桐花站了许久,穿云亦是站了多久。
这世间有时过得很漫长,有时候又像是一吸一呼,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又过了一会儿,院子里头又传来桑叶敞亮的叫骂声。桐花突然捂住耳朵,逃也似的跑出了巷子,穿云紧随其后。
两人一前一后,桐花一路跑出巷子,在街上,行人擦肩而过,她方才放下手。耳边喧闹声不止,她神色茫然,只呆呆站着,整个人像是失了魂魄一般。
“桐花,咱们走吧。”穿云揽过桐花的肩头。
“穿云大哥……”桐花声音当中透着悲伤,她哽咽着说道:“究竟是我变了……还是她变了……”
“是人总会变的,桐花你莫要多想,你还有我。”穿云安慰道。
“多谢……穿云大哥……”桐花回首去看穿云。
“桐花,咱们走吧。”穿云揽过桐花,两人渐渐远去。
这日头越来越晃眼,桑叶也愈发的放肆起来,口中更是毫无遮拦,“你说你这后生好生生的模样,不去山里头当那绿王八,偏要来这里替人出头,奴家看你是没事找夹板——没事找事。”
“姑娘说了半天,就不累吗?”后生突然客气道。
桑叶眉毛一挑,斜着眼睛去看后生,口中恍然大悟道:“奴家说你这后生怎么长的这么眼熟,原来你竟是那老王八的儿子。怪不得生着一副王八模样,你老子是个老王八,你自然就是那活王八。”
后生不语,甚至没有抬头去看桑叶一眼,只把玩着手中的木棍。
桑叶瞧着后生不说话,只当后生这是认了怂,于是口中更加不饶人起来,“你这小王八,莫不是还要替你爹出头不成?你快告诉奴家,那老王八躲到哪里去了,奴家这就去找他算账去。”
后生终于抬头去看桑叶,他目光凌厉,口中问道:“姑娘究竟想要什么?”
桑叶被那后生的目光吓了一跳,登时住了口,待过了一息的功夫,她方才抬眼去看后生,只瞧见那后生又低下头,把玩着手中的木棍。他的动作不紧不慢,又像是慢了半拍,一副并不伶俐的模样。他此处出口,定然是为了息事宁人,于是口气就又硬气了起来,“你这后生既然还算上道,奴家就告诉你,这桩事情没有个一百两银子,你们就别想清净。这桩事情无论说到谁哪里去,奴家都是占着理儿的!”
“可是这铺子里头一年的流水只怕也没有一百两银子。”后生接口说道。
“你莫要跟奴家说这个,奴家管你这铺子的流水是多少?若没有一百两银子,此事就没完!”桑叶听着后生有商有量,于是口气愈发的坚决。
“姑娘就不能通融通融?”后生好声好气的说道。
“便是连一两银子也不能少,奴家说是一百两银子,那就是一百两银子,你即便给了奴家九十九两银子,差那一两也是不成的!”桑叶双手叉腰,气盛道。
“姑娘当真要一百两银子?”后生再次确认道。
“你瞧你那活王八的模样,姑奶奶说是一百两就是一百两。你若不给,姑奶奶就要去衙门里头告状去。”桑叶气势汹汹道。
“姑娘待要告什么?”后生又问道。
“自然告你家那老王八的调戏之罪!”桑叶扯着嗓子嚷道。
“姑娘真要如此决绝?”后生继续问道。
“你这后生跟个娘们一样,行事间怎地这般磨磨唧唧,说了半天竟是一句准话也没有!”桑叶原不过是为了吓唬这后生,所以提出了一百两银子,如今瞧着后生竟是想要应承下来,于是心里头也就起了贪念,竟是一两银子都不愿少。
后生叹了一口气,口气愈发温和,“得饶人处且饶人,姑娘一开口就要了铺子里头一两年的流水,姑娘的胃口也未免太大了一些。姑娘可曾听说过一句话,叫做贪多嚼不烂。”
“你管奴家嚼不嚼得烂?你只管把银子给了奴家,此事就算是银钱两讫,咱们以后也就互不相欠了!”桑叶双手叉腰,不让分毫。
“可是这一百两银子实在太多了……”后生犹豫道。
“你这磨磨唧唧的跟个娘们一样,奴家不想跟你废话,你快些去把那活王八叫出来!”桑叶厌烦道。
“如此也罢!”后生突然起了高腔,吓了桑叶一跳。
那后生抬眼看向桑叶,像是做出了重大的决定。他冲着后门唤了一声,那门口就涌进来了两个高壮汉子。
这两个高壮汉子俱是身材高壮,面无表情,两人径自走到桑叶面前,一人一边,箍住了桑叶的两边胳膊。
第一千三百一十六章 闲言碎语
“你们这是做什么?快些放开奴家!”桑叶高声尖叫。
那两个壮汉理也不理她,只把她拖向后门。
桑叶心里头突然害怕起来,她回头冲着那后生嚷道:“你这是做什么!你快些让他们停下来!”
“姑娘要的一百两银子,很快就会得到。”后生轻飘飘的说了一句,而后提着棍子径自去了前堂。
桑叶心里头害怕的紧,她开始拼命的挣扎起来,奈何她即便身材壮硕,也终究不过是个女子罢了。
那两个壮汉拖着她穿过后巷,巷子的尽头停着一辆架子车,拉车的是头老驴。
桑叶张口欲喊,身边的壮汉像是早已看透了她,只先一步的堵住了她的嘴。
桑叶目露绝望,只感觉一股子寒气从脚底板一路窜到天灵盖。她惊恐间,又瞧见那架子车的上头放着一口大箱子。
她心里隐隐有了猜想,结果她的猜想很快就得到了证实。她身子一轻,两条膀子都被架了起来,而后双手被捆在身后,接着“咣当”一声,箱子盖儿大开,天旋地转之间,桑叶转眼间眼前一片漆黑,外头“啪嗒”一声,接着就是箱子落锁的声音。
桑叶又是慌张又是害怕,她待要张口呼喊,偏偏被堵住了嘴,双手又被牢牢捆住,可谓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这拉车的老驴,许是年岁大了,走的不急不缓,晃晃悠悠朝着巷子口而去。
桑叶的这一颗心就随着这老驴的蹄声,一点一点的沉了下去。
再说这绸缎庄经此一事,看热闹的人都散了过去。绸缎庄又安静了下来。
周遭乍一安静,这空中就有鸟儿展翅的声音,再往上看去,那天上太阳高高挂起,天空上竟是一丝云朵也没有。
这天气一暖和,那街坊的墙根儿底下就多了晒暖的婆子和媳妇。都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还有一说叫做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多。
这一处就有那几个婆子媳妇坐在墙根儿底下,有的纳着鞋底,有的随手抓着一把瓜子,隔上一会儿就磕上两下。
“你们说那前头院子里的小娘子,平日里怎地也不爱出门?”有人说道。
“我瞧着那小娘子平日里总是一人在家,身旁便是个连个伺候的丫鬟都没有。”有人立刻接口道。
“怎么没有,我就瞧见过,那丫头有事没事的时候,总要去找隔壁间的瞎眼婆子。啧啧,你们是没有瞧见过那丫头的模样,真真是猪八戒照镜子——就不是个人的样子。”这人吃吃笑了起来。
“顾大嫂,你这话未免太过严重了吧。”年轻的媳妇捂着嘴笑道。
“我是个粗人,瞧见什么就是什么。你是没有瞧见她的模样,那张血盆大口就像是吃了孩子一般。”顾大嫂瞪着眼睛说道。
“按说这小娘子的模样倒是不错,为何那丫头却是那般模样。那一日我远远瞧了一眼,眼见她身上穿金戴银的,也并不是没钱的样子,为何偏偏找了个那般吓人的丫头?”老眼昏花的婆子插口说道。
“这种事情,咱们哪里知道?这穿金戴银,身上没钱的人多了去了。咱们部过别的,只说那平康坊中,哪一个不是穿金戴银,披红挂绿?”顾大嫂挤眉弄眼道。
“这位娘子,我瞧着倒也不像是这样的人。再说,她平日里并不怎么出门,只怕也做不了这样的生意。”年轻的媳妇面皮微红,压低了声音说道。
“这人心隔肚皮,她究竟做的什么买卖,咱们哪里知晓。”顾大嫂露出一副过来人的神情。
“不对啊,我先前可是在那院子门口瞧见过一个男人。那男人长的细皮嫩肉的,瞧着也是个有钱人家的公子。”那花了眼的婆子问道。
“那有钱人家的公子,才最会寻欢作乐,你瞧那戏台子上的不净是这种腌臜事情。不过是被人唱了出来,就成了那什么钻进一个被窝,两好搁一好了。”顾大嫂撇着嘴,瞪着眼说道。
“怪不得呢,先前我还瞧见过瘦的跟麻杆儿一样的瘦子,每天鬼鬼祟祟的在那门口绕来绕去。”年轻的媳妇逮着空隙说道。
“说的就是这个理儿,这什么腥的臭的都往屋里头搂,那小娘子也不怕得了什么脏病。”顾大嫂冷笑一声,满脸不屑。
“这个人有个人的活法,这小娘子定然也有小娘子的活法,咱们不过是些外人,也就瞧个热闹,旁的还能怎么样?还不是自己过自己的日子?”花了眼的婆子叹气道。
“可是她这么不要脸,旁人只当咱们巷子里头住的都是这样的人呢!我家闺女今年九岁,再过两年也到了该说亲的时候了,到时候若是旁人一打听,若是影响了我闺女的亲事。我非要上门去与她理论不成,我可不怕撕破了脸皮。”顾大嫂斜着眼睛,口中愤愤道。
“你家那金枝还小,谁知道金枝说亲的时候,又是个什么情形呢,说不定那时她早就走了。”年老婆子声音带着岁月的痕迹。
“若非如此,我早就打上门去了。”顾大嫂冷哼两声,又像是显不出自己的气势,于是又冷笑两声,“不然说是日久见人心,这光看这表面,谁能想到她是这样的腌臜人?我倒觉得还是咱们这里街坊好,住的时间久了,也都是知根知底的,也没有那么多事情。”
“可不就是如此,这娘子看着模样好看的紧,暗地里竟是做下了这种勾当,真真是不要脸。”那年轻的媳妇红着脸颊说道。
“都说笑贫不笑娼,她镇日里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若非亲近之人,谁会知道她是做这个的?”顾大嫂冷哼一声。
这顾大嫂是个三十多岁的妇人,她身材丰腴,身上的襦裙撑得绷紧,愈发衬托的她身材圆滚滚的。
顾大嫂家里头有一儿一女,女儿正是那年方九岁的金枝,儿子却是刚学会走路。
她有说了会子闲话,恍惚间听到小儿哭泣的声音,于是告别几人,匆匆回了自家院落。她这院落正在巷子最深处,门口挂着一把发蔫儿的艾叶。
第一千三百一十七章 艾草门楣
顾大嫂门前的艾叶,本是端午节的时候挂在门楣上的,顾大嫂虽是每日里进进出出,但一时之间也没有取下来。
原本绿色的艾叶,霜降过后,就成了墨绿,又过了几日,那墨绿上头又蒙上一层白霜,带着一丝衰败的气息。
顾大嫂匆匆穿过门楣上的艾叶进了院子,她一跨过门槛,就吃了个狗吃屎。
顾大嫂身材本就壮硕,这一跤直摔得她头晕眼花,半天站不起身来。
过了好一会儿,她好不容易起了身,立时就高声骂了起来,“金枝你这死丫头死到哪里去了?小宝哭着你也不管,只顾着自己玩耍,你也不怕玩的久了,被小鬼勾了魂魄去。”
偏房里头匆匆忙忙跑出个小丫头来,这小丫头身子瘦小,瞧起来不过是六七岁的光景,瞧起来面黄肌瘦,跟着白胖的顾大嫂倒是两般模样。
金枝头发乱哄哄的,袖口的衣裳短了半截,穿着一双破了洞的鞋子,裤管儿高高提起,露出的脚脖子又瘦又黑。
“娘,怎么了?你疼不疼?”金枝瞧见顾大嫂手扶着腰,口中不停吸着凉气,像是痛极,于是陪着小心问道。
“你这死丫头,竟然还敢问我?若不是你胡乱扔东西,老娘怎会摔了一跤!你这晦气丫头,瞧见你就要倒霉,真真败兴的东西!老娘一瞧你,就气不打一处来!”顾大嫂腾出一只手来,连着抽了金枝两个耳光。
金枝被打得头晕眼花,脑中嗡嗡响了起来,口中却是连连哀求,“娘,你莫要打我了,我再不敢了。金枝以后一定听娘的话,娘子莫问再打我了。”
“我若不打你,只怕你不长记性!你生来就是一副欠揍的模样,我若是不打你,就对不起你这张欠揍的脸!你这死丫头长的跟你那死鬼老爹生得都是一副要死的模样。你爹去窑子里头睡女人,你长大以后也是个出去卖的下贱东西,我瞧着你的模样就心中有气!”顾大嫂心里头拱着一股子的火气,伸着胳膊又拧了金枝两下,她下足了力气,金枝又不敢躲,只哭了两声,低声哀求,“娘,求求你了,莫要再打我了,金枝现在就去哄小宝去……娘既然不喜欢金枝……金枝就住在厨房里头……每日里给娘亲小宝做饭……”金枝身材瘦小,愈发衬托的一双眼睛又圆又大,她怯怯的看着顾大嫂,耷拉着嘴角,像是要哭,偏偏嘴角又带着一抹讨好之色。
顾大嫂听到小宝的名字,这才停了下来,口中狠声说道:“你还不快些去哄小宝,若是我再听到小宝哭上一声,我今日就活活打死你!即便你今日不死,我要把你卖到窑子里头去!”
金枝应了一声,捂着胳膊去找小宝,她方才走了两步,背心处就被狠狠踹了一脚,她身子不稳,跪倒在地,此番她竟是停也不敢停,只利落的怕起身来,狼撵了一般,一路小跑去了正房。
顾大嫂瞧着金枝慌张的身影,心里头这才痛快了一些,她扭着腰肢走了两步,那小腹一阵一阵的抽着疼。
“这杀千刀的蠢货,若非模样随她爹,我早就发卖了出去。”顾大嫂有骂了一阵,仍旧觉得不解气,她回首去看,只瞧着刚才绊倒自己的小板凳,她使劲一踹,那小板凳骨碌碌滚到墙角。
顾大嫂瞧着那滚到一旁的小板凳,口中不由低声嘟囔道:“算命的笑声说的真真灵验,都怪我一时心软,这才留下了这等祸害!等到过了年,金枝也就十岁了,正可以卖到窑子里头,估摸着也能卖个几两银子。”
顾大嫂想到银子,眼中发光,并未注意到墙头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人。
这人站在墙头上,一脸鄙夷的看着顾大嫂,待又听着顾大嫂嘟囔了几句,他终于失去了耐心,一纵身跃到了隔壁院落。
顾大嫂口中嘟囔着,突地听到“啪嗒”一声,有一物落在了院子当中。
顾大嫂一瞧见落入院中的东西,登时高兴起来,她也不顾腰疼,弯腰捡起地上的东西,放在手中,口中不由叹道:“都说天上不会掉银子,此番天上可不就是掉了银子出来,真真是我的运道来了。”
顾大嫂贪婪的看着手中的一钱银子,面上喜得喜笑颜开,口中更是快活道:“就知道金枝这丫头是家里头的丧门星,此番刚要发卖了她,这运道就来了,那算命先生倒也灵验的很。我先前记得那算命先生说我是个有老运的,没想到此番正应在这银子上。”
顾大嫂话音刚落,就又听到“啪嗒”一声,她循声看去,地上明晃晃的,可不还是银子?
顾大嫂上前捡起银子,连带着方才手中的银子,两厢银子触碰在一处,她轻合掌心,口中贪婪道:“这上天对我不薄,我年轻的时候可是吃了不少的苦楚,老天爷若是真可怜我,那便再给我一钱银子吧。”
这顾大嫂的嘴巴今日里甚至灵验,她这厢话音刚落,那厢又是一声轻响。
如此三番两次,这顾大嫂竟是得了快一两银子,她把那银子统统揣在怀里头,又扯紧了衣襟,眼巴巴的仰头看天。
也是她的运道不错,这一次竟然被她发现,那银子并非是从天上落下来的,而是从隔壁院落里头扔出来的。
顾大嫂心中起了贪念,又好奇隔壁间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于是又去捡了那小板凳,踩在小板凳上去看隔壁院落。
她个头不高,站在小板凳上,还离得那墙头约莫一尺的距离,她正抓心挠肺间,那厢又是一阵细微的响动,接着从隔壁院落里头,竟然扔出个庞然大物来。
顾大嫂听着动静不小,仔细一瞧,隔壁院落扔过来的竟然是一架木梯。
这真真是正瞌睡间,偏偏有人送来了个软枕头,于是顾大嫂一不做二不休,把那木梯架在墙头上,顺着木梯上了墙头。
她好奇的看向隔壁院落,谁曾想,目光还没有到实处,兜头就被人打了一拳。
顾大嫂“诶呦”一声,从木梯上滚了下来,跌倒在地,捂着腰肢,“诶呦……诶呦……”呻吟个不停。
第一千三百一十八章 平静祥和
顾大嫂接连摔了两下,先前不过是被小板凳绊了一下闪了腰,此番却是重重的从梯子上摔了下来。
她躺在地上半天起不得身,口中呻吟不停,想是摔得不轻,她张口去喊金枝。
过了一会儿,金枝才抱着小宝出来,瞧见顾大嫂躺在地上。小丫头吓得吸溜着鼻子淌着泪,口中怯怯道:“娘,你且等一下,我把小宝送到屋里,就过来扶娘起来。”
金枝像是受了惊的兔子,抱着小宝慌忙回了屋,倒在地上的顾大嫂还在后头说道:“你这死丫头且小心一些,若是摔了小宝,我立时就把你发卖出去!”
顾大嫂话音刚落,突地从天而降一块儿石子,那石子不偏不倚,正落在顾大嫂的脑门上,顾大嫂登时眼睛一闭,两腿一蹬,晕了过去。
“今日这天气真真是不错……”隔壁间的穿云说话间攀上了墙头。
他上了这墙头,又下了那墙头,冲着院里的石娘说道:“石娘,今日里的天气倒是不错……”
正弓着身子打水的石娘,抬起头看向穿云,口中奇怪道:“穿云你这是怎么了?今日里怎么这么高兴?”
“方才瞧见一只叫个不停的乌鸦,我听得心烦,就拿了个小石子去扔它,谁知道打了个真着,如今这耳朵眼儿可算是清静了。”穿云面色轻松道。
石娘白了穿云一眼,口中说道:“你本就是个练家子,打中一只乌鸦算什么?”
“你是没有瞧见方才那只乌鸦有多大。”穿云笑道。
“再大的乌鸦也大不过马去。”石娘亦笑道。
“那只乌鸦倒真是像一匹野马。”穿云认真道。
“你这大白天里就开始说胡话了。”石娘转过头去,打了水上来,也不再理穿云,只提着水桶进了厨房。
穿云无趣,就又跃上了墙头,去看隔壁间的桐花在做什么。
与此同时,那西市里的绸缎庄,客人倒也不少,小伙计忙的脚不沾地。
而那绸缎庄斜对面的巷子里头,有一人鬼鬼祟祟的瞧着绸缎庄的动静。
他看了约莫一刻钟的功夫,就又悄然的离去了。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小厮模样之人行色匆匆,并未注意到身后不远处还跟着另外一个人。
那人不紧不慢,跟在他的身后,两人一前一后,穿行于巷子当中,这前头的小厮一心赶路,并未注意到后头轻飘飘的人影。
小厮熟门熟路进了一户人家,那身后之人只远远追随到巷子口,就停了脚步。
再说小厮急匆匆的进了门,这门后头守着个小丫头,小丫头身姿窈窕,发间簪着一枚金簪。
小丫头引着小厮进了厢房,厢房里头很是暖和,美人榻上歪着个小娘子。
“娘子,小人回来了。”小厮垂首道。
“那厢的情形怎么样了?”小娘子懒懒问道。
“那绸缎庄照常开着,依着小人瞧着,那绸缎庄的声音倒还不错……”小厮犹豫道。
“生意竟然还不错?”小娘子挑眉道。
“方才小人瞧着那绸缎庄来了四五拨的主顾,这些人也都买了东西……”小厮慢慢说道。
“这王婆子……”小娘子嘴角勾起一抹笑容,她容貌生得好看,这一笑容貌更胜一筹。
小厮呆呆站着,也不敢出声,另有那小丫头也垂手站着,这屋子里头像是空无一人。
“你下去吧。”小娘子开口道。
那小厮神色恭敬,退了下去,而后原路出了院子,这后巷当中幽长僻静再无一人。
与此地相差不远,有个地方,这地方一户窄巷,住着十几户人家,正对着的两户之间不过是隔着一丈的距离,若是站在院子里头便是隔壁间的动静,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其中一所院落,瞧起来破破烂烂,这院子当中布置的倒也齐整,那墙角下养着一盆病蔫蔫的花,旁边还卧着一只正打着盹儿的狗。若不细看,只当是一堆炭。
阳光照在那猴黑狗的身上,只映衬的那黑狗毛皮顺滑,皮毛发亮,这狗子趴在前爪上,眯缝着眼睛,像是快要睡着了。
这院中安静,屋子里头却有隐隐的哭声传了出来,这哭声甚是悲伤,期间还夹杂着压低了声音的喝骂声。
“你这贱人,笨手笨脚的,竟然打烂了茶壶,你今日就莫要吃饭了!”说话的是个粗声粗气的男人。
那女声带着惊慌失措,“求你发发善心……就放了奴家吧……”
“放了你?我那十两银子又找谁讨要去?”男人冷哼一声。
“明明是一百两……怎么就成了十两?”女人哭泣道。
“就你这等模样还要一百两?你莫不是家里头穷,从来没有见过银子?”男人嗤笑一声,口中又说道:“我实话告诉你,买了你,便是连十两银子也没有用完,剩下的那银子,王婆子已经答应我了,说是瞧见好看的姑娘就送过来给我当小妾。”
“你胡说八道……”女声带着不可置信道。
“我诓你做什么,就你这模样,若不是为了那貌美的小妾,我也不会要你的!”那人又冷笑道。
“那你就发发善心,放了我吧……”这女子只一味的求饶。
“放了你?我那十两银子不就打水漂了?”那人冷笑着说道:“你若再哭一声,晚上我就把黑子放进来!”
那女人尖叫一声,语气惊慌道:“奴家再不敢了……奴家再不敢了……”
“那你还不老实一点。”男人低声道。
于是这屋子里头又恢复了平静,院中的黑狗,趴在前蹄上,睡得正香。
此处一片祥和,另外还有一处也甚是祥和。
设计精巧的八角凉亭上头,里头坐着一人,这人身穿青白色的袍子,正捂着茶盏,低头看向茶盏里头的茶叶。
这天上云卷云舒,杯中茶叶舒展,飘在面上,他看得甚是专心,直到有轻微的脚步声传过来的时候,他方才抬头看向来人。
来的是个小厮模样之人,他轻手轻脚走了过来,冲着凉亭里的公子说道:“郎君,小人回来了。”
“那桩事情办的如何?”这郎君问道。
小厮摇了摇头,“那绸缎庄的生意,并不曾受到影响。”
第一千三百一十九章 郎中石娘
“此计太容易被人识破,定然不成。”公子搁下手中的茶盏。
“公子说的是,那么咱们现如今该怎么办?”小厮小心问道。
“自然还是按照先前的计划来。”公子起身,出了凉亭。
这处院落,本在僻静之处,这后院当中有山有水,却是个清幽之处,这假山上栽着一丛青翠,水中又养着几尾金鱼,鱼在水中摇曳时,碧波乍起。
那石娘自打杏林堂关门歇业之后,就每日里伺候着宋如是吃喝,她许久不曾做这般活计,每日里只觉得时间排的满满当当,竟是再无一刻得闲。
她先前还瞧见穿云立在院中,待她唤穿云进厨房搭下手的时候,穿云却是早已不见了身影。
“这穿云每日里神秘兮兮的,一会儿上墙头,一会儿下墙头的,也不知道究竟在忙活什么。”石娘嘟囔着进了厨房。
她前脚方才进了厨房,后脚就有人跟了进来,她也不回头,只冷下嗓子说道:“郎中你来做什么?”
郎中听着石娘语气冷淡,于是搓了搓手,只口中讨好道:“石娘你这是做什么?我这几日并非是不来帮你,实在是因为太过忙碌的缘故,你说这有人上门来请,我又不好不去。”
“你有什么不好不去的?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直接回绝了就行,何必如此为难?”石娘抗议道。
“石娘你并不知晓这其中的难处。”郎中面带为难之色。
“你若不想去,也就是一句话就可以回绝,你既然想去,说明你心里头还是想去。奴家就想不明白了,即便是要钻研医术,那酒楼茶舍满大街都是,为何偏偏要去平康坊里头?那平康坊里头莫不是有什么好地方不成?”石娘一开口,这牢骚就止不住。
“石娘,都说人生四大喜,这他乡遇故知也是其中一样。你说我好不容易碰到个能说上话的人,这杏林堂又一直关着门,我若是日日守在家里头,只怕没几日就要憋出毛病来了。”郎中急忙解释道。
“这杏林堂关门,你就往那平康坊去?这长安城就没有别的去处了?只有这一处平康坊?”石娘冷笑一声。
“石娘,你且听我一言。若非这刘甲医术精湛,我也懒得与他应酬。可是他医术实在高超,又实在喜欢去平康坊中,所以我也就只能委曲求全了。”郎中无奈道。
石娘终于回头去看郎中,她瞪了郎中两眼,就要去推郎中,口中冷笑道:“合着你去平康坊中,倒是因着委曲求全的缘故了。还有刘甲这名字,一听就不是什么好人。”
“石娘你定要相信我,何况都说不要以貌取人,石娘你也莫要因为刘甲的名字对他有成见。”郎中扶着灶台,不肯出去。
“你还要为他说话?”石娘此番真生气了,只推着郎中,把他朝门口推去,“你既然口口声声要为刘甲出头,那你便去找那刘甲去吧,我这里可留不下你这等三心二意的下流之人。”
石娘也是有些力气的,再加上郎中唯恐真惹怒了她,于是这郎中很快就被推到了门口。
“石娘,你莫要关门,我还有一句话,说完就走。”郎中扒着门框,口中急急说道。
“我一个字也不想听。”石娘运势要关门。
“石娘,你看这个。”郎中情急之下,从怀中摸出个亮闪闪的镯子,往石娘手机头塞去。
石娘推却了一番,也就不情不愿的接过了镯子,那镯子入手发沉,估摸着有三四两重。镯子上头雕琢着缠枝牡丹花,花样甚是好看。
郎中看着石娘,自觉有门,又是又一鼓作气的说道:“石娘,你听我说,那刘甲虽是喜欢流连在平康坊中,但是此人真真是有些手段。他昨日还送了个好东西给我,你快些瞧瞧看。”
石娘摩挲着镯子,看着郎中在怀里头掏来掏去,而后摸出一本书来。
那书又破又烂,书页卷曲在一处,颜色又暗又黄,看起来就像是一坨手纸。
“这是什么腌臜东西,快些拿走!”石娘嫌恶道。
“石娘,这你可就不识货了,这可是个好东西。”郎中献宝似的打开那古书,双眼冒光,口中兴奋道:“石娘你可不知道,这书可是药师留下来的,这里头有好些失传的古方。我方才瞧了瞧,这里头的方子真是神了,君是君,臣是臣的,再也挑不出一丝错处来。”
“郎中你莫要胡说八道。”石娘到底放了郎中进来。
郎中喜滋滋的进了屋子,又去献宝。奈何石娘对那看起来破破烂烂的书并没有兴趣,只低着头看着手中的金镯子,口中数落道:“你哪里来的银子去买这镯子?”
“这你就莫要管了,这女人家的怎能少的了这出门戴的簪子。这女人的门面就是衣裳和首饰,待我回头再给你买上一匹好料子,你正好用来做过年穿的新衣裳。”郎中收好了古书,看着石娘笑呵呵的说道。
石娘也就不再生气,只小心翼翼的把镯子戴在手腕上,而后举着手腕,冲着郎中笑道:“郎中你瞧好看吗?”
郎中点了点头,认认真真的说道:“真好看,石娘你戴什么都好看。”
石娘看来看去,最后又取下镯子,放在怀里头,口中解释道:“这镯子还是等出门的时候再戴。不然又要戴着这镯子打水做饭,只怕污了镯子。”
“石娘,你只管戴在身上,我过几日再给你买。”郎中把那金镯子又套在石娘手中,面上笑吟吟的说道。
这厢两人和好如初,那厢也到了该用饭的时辰。
石娘带着金镯子,端着食盒去了正房。
正房里头点了两个炭盆,一进门就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宋如是正倚靠在榻上,手里头拿着本话本子看得正入神。
她身上穿着厚厚的袄子,一头乌发随意挽在脑后,神色专注看着手中的话本子。
那话本子上画着一对儿才子佳人,佳人与才子相拥在一处,只看得石娘转过脸去。
“娘子莫要看了,还是先用饭吧。”石娘把食盒搁在进门口的矮案上头。
第一千三百二十章 出门闲逛
宋如是恋恋不舍放下手中的话本子,施施然的站起身来,不过几日,她这肚子竟是又大了一些。
“石娘你可知道一个道理,这膳食可以晚些时候吃,这话本子却是片刻也耽误不得。”宋如是坐在案几前,一手摸着肚子,一手拿起汤匙。
“娘子说的话本子,奴婢不懂,奴婢只知道一样,叫做民以食为天,这饭一顿不吃,就要饿的慌。”石娘神色殷切,伺候着宋如是。
宋如是不咸不淡,吃了两口,这才有了食欲。石娘手艺虽是没有麦芽的好,倒也不错,她吃了两口,突然想起一事,于是开口问道:“石娘,你可知道麦芽的事情?”
“娘子提麦芽做什么,这丫头做下了错事,被郎君撵出去了。”石娘快言快语道。
“她也不是有心的。”宋如是含糊道。
“若不是她随意的放了人进来,那婆子怎会在井水里头投了毒,咱们这才连夜搬到了这里。”石娘皱眉道。
“她引了什么婆子进来?”宋如是忍不住问道。
“还不是那讨饭的婆子……”石娘话说一半,回过神来,也就不再多说,只急吼吼的走到门口,着急忙慌的说道:“娘子,奴婢还有事情就先出去了。”
这石娘出了正房,再去找郎中,郎中早就不见了踪影。
“这一个个的,竟是半分也指靠不住。先走了穿云,如今竟是连郎中也走了,真真是铁打的营房,流水的兵。”石娘口中嘟囔着,“好在还有我石娘,守在这里。”
宋如是用罢了饭,又去拿了话本子继续瞧,这厢看得正是专注之时,那厢帘子一掀,进来的却是笑意盈盈的夏蝉。
夏蝉进门就笑道:“娘子怎地也不出去转转,今日里太阳暖暖和和的,正是出门闲逛的好时节。”
宋如是这才放下手上的话本子,却不起身,只笑意盈盈的看着夏蝉,“今日夏蝉怎地不带着郁郎一同来了?”
“他如今可是忙的不得了,竟是一点空闲也没有。”夏蝉手里提着个一截子草绳,上头坠着几个油纸包。
她把那油纸包搁在案几上,如数家珍一般,说着其中各样的物件儿。
“娘子这里头放着可是几只上好的雪燕。”
“还有这里,可是奴家好不容易找寻过来的老参。只怕娘子用了上火,所以用来泡水,倒是极好的。”
“还有这鹿茸,也是奴家正好遇见了,就给娘子买了。”
“对了,还有这个,娘子你瞧。”夏蝉欢天喜地的举着个小衣裳给宋如是瞧。
这衣裳红彤彤的,上头绣着个小童垂钓,那小童生得白白胖胖,肩上扛着个鱼竿,真真是憨态可掬,甚是可爱。
“这是你做的?”宋如是瞧着倒也喜欢。
“这等贴身的小衣裳自然是奴家亲手所做。”夏蝉献宝似的拿了过来,又指着上头的针线说道,“因这布料柔软,所以奴家特意去寻了几枚蚕茧,又用蚕茧纺了丝线,这才敢用到这布料上头。”
“娘子,你摸摸,这料子入手柔软,正适合那新出生的小郎君。”夏蝉笑盈盈的说道。
宋如是接过那件小衣裳,果然如同夏蝉说的一般,真真是入手软和,那丝线亦是如此。再看那绣工,亦属上乘。
“夏蝉最近绣工倒是大涨。”宋如是发自内心的夸赞道。
“还不是因为郁郎,为了给他做一件儿衣裳,真是费不完的心神。”夏蝉口中嘟囔着,面上却是不由自主带出笑来。
“夏蝉,你笑了。”宋如是真诚道。
夏蝉面皮一红,拉着宋如是就要起身,“娘子,咱们还是快些出去瞧瞧吧,今日里的天气真真不错。”
宋如是瞅了一眼话本子,取舍之下,随着夏蝉起了身。她也不挑不拣,只随意选了件儿胭脂色的衣裳穿在身上,又去抱着汤婆子,这才随着夏蝉出了门。
她站在院子当中,太阳光照在身上,她浑身暖融融的,不由眯起了眼睛。
这太阳当头,周身尽是阳光,便是连那墙根儿底下都撒着一缕跳脱的阳光。那阳光很快就顺着墙根儿溜走了,宋如是看了一会儿,方才笑着对夏蝉说道:“夏蝉果然说的不错,这真真是个出门的好天气。”
宋如是方才要出门,石娘就从后院冲了出来,她随手拿着个披帛,撵了上来,“娘子,且把这个带上。”
宋如是披上披帛,手上抱着汤婆子,立在阳光底下。夏蝉看得好笑,于是打趣道:“娘子不如再带上个炭盆子,这样才算是万事俱备。”
“还是夏蝉姑娘聪明,奴婢怎么就没有想到?”石娘打定了主意,满脑门想得都是该如何去拿这炭盆子。
石娘想得专注,眼看着这两人就要出门,于是又急急撵了上去,“娘子且等等,奴婢陪着你一起去。”
“石娘你还怕我弄丢了娘子不成?”夏蝉回首笑道。
“奴婢是娘子的丫头,自然是娘子在哪里,奴婢就在哪里。”石娘郑重其事道。
“你这石娘,明明就是杏林堂的老板娘,非要放着好好的老板娘不做,来坐这贴身的丫头。”夏蝉摇了摇头,一脸“费解”道。
“杏林堂如今歇业了,奴婢自然要守着娘子。”石娘快人快语。
“这杏林堂歇业了?”夏蝉疑惑道。
宋如是点了点头,不便多说,只随口提了两句,“这天气一日冷似一日,我身边也离不得人,郎君就提议让那杏林堂歇业几日,若是有个什么不舒服的,也省得身旁无人。”
“方才怎么没有瞧见郎中?”夏蝉点了点头,转头去问石娘。
“郎中也不知道是着了什么魔了,镇日里跟个疯疯癫癫的老头儿呆在一处。白天晚上的呆在一处,莫说是娘子,就是连奴婢也不常瞧见他。”石娘提起郎中,就气不打一处来。
“这男人之间有个三朋四友的,倒也是正常。不然若是有个需要用人的时候,只怕就要干着急了。”夏蝉劝道。
“奴婢也不是不讲道理之人,只是这郎中若是光是结交朋友也就罢了,他偏偏跟着那老头儿,两人天天在平康坊里头厮混。”石娘气愤道。
第一千三百二十一章 如意如意
“按说这男人总要有个应酬,但这郎中若是日日去平康坊中厮混,那也太放肆了,石娘你总要说他两句,不然他只当你并不在意。”夏蝉吃惊道。
“奴婢也说他了,但是他根本就不听,这不方才就又出门去了,估摸着又去了平康坊。”石娘皱眉道。
“这郎中可得好好管管了,不然这人学好不容易,学坏就是一瞬间的事情。”夏蝉叮嘱道。
“这其中的道理,奴家自然明白,只是这爷们之间的事情,奴婢实在不好掺和。”石娘为难道。
“这事情也分该管不该管,这郎中如今如此放肆,正是该你出头的时候了。不然等到郎中收不了心的时候,你就是想管,那就太晚了。”夏蝉正色道。
“唉,这郎中,先前只当他是老实的,谁知如今竟是露出了本性!”石娘心中苦恼,想到郎中就恨不能立时的把她暴揍一顿,许是心有灵犀的缘故。
她正想着该如何暴揍郎中,就远远瞧见郎中在前头走着。她高声唤了一句,“郎中……”
眼前那貌似郎中之人,逃也似的飞奔而去。他身旁有一人,这人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瞧起来就像是个叫花子,他瞧见郎中飞奔而去,于是也撵着郎中,两人进了一条小巷,而后消失不见。
石娘急得直跺脚,顾不了那么多,只随口说了一句,“娘子,奴婢去去就回。”石娘也是个急性子,不等宋如是回话,就追进了小巷当中。
夏蝉看着石娘的背影,心里头觉得好笑,“这郎中倒是可笑的紧,又没有做偷鸡摸狗的事情,何必跑的这般飞快?”
“郎中素来性子倨傲,能够让他落荒而逃的事情,只怕也不是一桩小事。”宋如是意味深长道。
且说这郎中跑的飞快,只听着耳边的风声呼啸而去,身后那衣衫褴褛之人更是加快速度,好不容易撵上了他,拽住他的胳膊,口中呼呼歇歇的说道:“喂……你跑的……这么快……做什么?”
郎中脚下不停,穿出了巷子之后,才喘着粗气说道,“不做……什么……不过是……方才……瞧见个熟人……”
“不过是个熟人罢了……你何必这么……慌张……你可不知道……你这一跑……可累死我了……”那人一手拽着郎中,一手扶着腰,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
“这等熟人……还是躲着点好……不然只怕会生出事来……”郎中心有余悸道。
“那咱们此番去哪里?”那人喘匀了气,问道。
郎中微皱沉思,他很快就做出了决定,“自然是平康坊……”
那人眼睛一亮,扯住了郎中,竟是半分也等不了的模样,口中带着雀跃道:“如此甚好,咱们走吧。”
这两人相携而去,只苦了一路追赶的石娘。
她远远看着那两人亲密的背影,心里头一阵阵的发酸,像是喝下了一大口冰凉的醋。
她唯恐打草惊蛇,只远远跟着,好在那两人走的也并不算太快。尤其是过了平康坊的牌楼,这两人更是悠闲极了,走得不急不缓。
石娘隔着两三丈的距离看向两人,只看这两人,郎中手搭在那人的肩膀上,那人的头正凑在郎中的胳肢窝里。
石娘脑海中不由浮现出了,娘子话本子上画的才子佳人,她心情复杂,于是看向这两人的目光也甚是复杂。
好在这平康坊里头,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所以也并未有人注意到他们几人。
石娘眼瞧着他们二人,熟门熟路的进了一家青楼。那家青楼门口停着几辆马车,门前头站着迎客的是个样貌清秀的小厮。
石娘略等了一会儿,方才走了过去。她抬头去看门口的匾额,那小厮却拦住了她,“娘子莫怪,小店不接待女客。”
石娘眼睛瞪得溜圆,吃惊的看那小厮,“你的意思是,这里头真是正正经经的青楼?”
“姑娘莫要说的那么难听,小店不过是个让人自在的地方罢了。”小厮笑着说道。
石娘的天灵盖仿佛被人兜头劈成了两半,她又抬头去看门上的匾额。她认的字不多,只瞧着中间那个字是青天白日的“青”字。
“姑娘若是无事,可以去隔壁间瞧瞧去,那里头可是有新来的小馆儿。姑娘若是有喜欢的,只管报我的名字王三,那家掌柜的定然会给姑娘算得便宜一些。”
“王三?你莫不是再哄我?”石娘冷笑道。
“小人的名字可是父亲亲自取的,小的怎么会哄骗姑娘?”王三一本正经道。
“我的意思是说,你不该叫王三,而应该叫王八。”石娘轻蔑的看了王三一眼,转身离开。
这平康坊,你来我往,谁也不认识谁,谁也不在意谁,只来此处寻欢作乐,或许前一刻钟还在同一张桌子上推杯换盏,下一刻钟,也就相忘于江湖之中。
石娘走了几步,又回头去看王三头顶上的招牌,她辨认了一会儿,始终只认得“青”字。
她收回目光之时,正对上王三含着笑意的目光。石娘狠狠瞪了他一眼,而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宋如是与夏蝉在街上闲逛,夏蝉指着一家首饰铺子,笑道:“这铺子乃是新开张的,咱们进去瞧瞧去。”
宋如是闲来无事,也就从善如流进了首饰铺子。这铺子招牌寻常,里头的小伙计瞧见有客上门,笑着迎了出来。
宋如是四下去看,只见这铺子布置雅致,里头依照寻常的柜台上头摆着首饰,能够瞧得见的倒也式样新颖。
宋如是看得正得趣,小伙计却是笑着问道:“娘子,这铺子里头昨日新到了几样首饰,其中有一样嵌玉的象牙簪子,倒是正适合娘子。”
“娘子,既然来了,咱们就进去瞧瞧,万一有瞧得上眼的,就算是奴家送给娘子的。”夏蝉挽起宋如是的手臂。
宋如是从善如流,跟着小伙计,一同进了这二楼的雅间。几人上了楼梯,这二楼东西各有五六间雅间。
小伙计引着两人进了最东头的雅间,这雅间门口挂着个小小的楠木牌子,上头用小楷写着,“如意阁”。
第一千三百二十三章 登高望远
魏紫微微一笑,口中笑道:“阿如,你莫要客气,尽管收下。我其实还准备另外一样东西,不过待会儿才能给你。”
宋如是小心翼翼的把玛瑙串重新放在荷包里头,又把荷包放入袖袋,这才笑道:“阿紫,你莫要卖关子,究竟还有什么好东西?”
“你这贪心的,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道理你总该知道。”魏紫并没有回答宋如是的问题,反倒是问起了另外一桩事情,“阿如,那两个丫头,可是你的人?”
魏紫这话问的含糊,宋如是想了一下,方才说道:“不过是凑巧罢了,听说那位贵人在四处找寻与你模样相像之人,于是我便顺水推舟,送了那两个丫头过去。”
魏紫点了点头,嘴角露出一抹嘲讽,“那贵人未免太过心急了一些。”
“她若心急,倒是正衬托的你沉静。”宋如是隐晦道。
魏紫一笑,“这一步,也不知是错是对。先前只以为所有的事情都能够一桩一桩的办完,到头才发现,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
“这人生不如意虽是十之八九,但是还有二三合心意的。”宋如是劝道。
魏紫听到这“二三”,不由笑了起来,口中说道:“多谢阿如为我考虑,此番在宫中虽是不易,但也算是步步平稳。你莫要担心我,只是因为我的缘故,只怕也会给你惹出一些乱子,还请阿如莫怪。”
“阿紫,你这说的是哪里的话。若不是你,我那两间铺子的流水也不会那么好。还有郎君也不会那般顺利的全身而退。”宋如是真诚道。
“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魏紫笑道。
“阿紫,你且随我回家瞧瞧去,我那院子里头布置的倒还不错。”宋如是喜滋滋的扯住阿紫,想要把阿紫带回来去瞧瞧。
“阿如,你且听我说。”阿紫拉住宋如是,口中又说道:“阿如,我还有话要跟你说,你且听着。近日可能会有旧识来长安城。”
“旧识?”宋如是好奇道。
“那人若来,只怕又要出些乱子。到时候,若是有为难之处,你就来这铺子里头,去找那小伙计,他自然会捎话给我。”魏紫说道。
“这铺子莫不是你的?”宋如是惊讶道。
魏紫神秘一笑,“这个铺子是自己人的,阿如闲来无事,只管来瞧瞧,只要有那瞧得上眼的钗环首饰,只管拿走就可。”
“如此甚好。”宋如是欢喜道:“那我便不客气了。”
“阿如……”魏紫看向宋如是,面带犹豫,过了一会儿,方才说道:“阿如,有桩事情还得阿如帮忙……”
“你我又不是外人,阿紫有话只管说来,我自然会为阿紫周全。”宋如是拍着胸脯道。
魏紫看着宋如是,嘴角又绽放了一抹微笑,“阿如,我此番出宫,只怕许久不能出来。有些话,我便先给你透个底。那宫里头虽说是各样的物件儿都是最好的,但是我却时常想起咱们在清河县中的情形。”
魏紫顿了一顿,又去看那窗棂。半遮半掩的窗棂,有人声从下头传了上来,听到这真真人声,她又笑了起来,“记得尚在闺中的时候,母亲曾经做过一样芙蓉糕。我进宫许久,竟是再没有吃过那般滋味的芙蓉糕。”
宋如是估摸着魏紫的意思,口中猜测道:“那不如等过上几日,我想办法让人送到宫里一些?”
“阿如,我并非这个意思,这芙蓉糕再好,也不是从前的味道了。”魏紫一叹,口中又说道:“阿如……你可知晓李衡的下落?”
宋如是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我已经许久不曾见过他,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或许去了祖家也不好说……”
这两人的声音,越来越低,到了最后,几不可闻。
这“如意阁”中,虽是清净,一窗之隔的街坊上头却是热闹非凡。再往上看去,天上不知何时有了云,于是浮云蔽日,天色也就渐渐暗淡了下来。
与此同时,那穿云的一双眼睛却很是热切。他因着不忍与桐花分离的缘故,所以又在这条巷子找了一所院子。
这所院落,倒比之前的大一些。再说桐花又是个勤快的,于是这院落里头布置的很是清爽。
不过才几天的功夫,这院落已经种上了些花草,还有后院当中又搁上了几口大缸,缸里头依旧养着几尾鲜鱼。
墙根儿底下又种着一溜韭菜,因着新种的缘故,那韭菜就耷拉着叶子,倒在地上。
这院落当中打着一口水井,水井周围围着围栏,栏杆上头挂着一只木桶。
桐花正从那木桶当中打水上来,她手里头拿着水瓢,先是浇了菜地,又去摆弄墙根儿底下的韭菜。
桐花忙活了一阵,一抬头瞧见墙头上站着穿云,于是笑道:“穿云大哥,下次来的时候,可以从正门进来。”
“许是在墙头上习惯了……”穿云老脸一红。
“那墙头上的景致又什么好看的……”桐花笑道。
穿云“嘿嘿”笑了两声,也就跳下了墙头。他看着桐花手中的木瓢,口中说道:“这等粗活还是由我来做吧,这女儿家家的,还是仔细养着的好。”
“奴家是个粗人,做的惯的也就是这些粗活。不然奴家还能坐着什么?你若是让奴家日日呆在屋子里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怕没过两日奴家就受不了了。”桐花面颊微红,唯恐穿云瞧见,急忙低头去浇菜。
她这手里的木瓢刚盛满了水,那厢突然被穿云抱了个满怀,而后转眼间两人就上了墙头。
桐花有些害怕,只好紧紧拽住穿云的衣袖,口中惊慌道:“穿云大哥,你快些放奴家下去,小心被人瞧见了,只怕要笑话奴家……”
“桐花,你不是说,这墙头上没有什么好景致吗?你且四处瞧瞧,这站的高看的远,高处的景致自然比院子里的好看一些。”穿云笑声爽朗。
桐花胆战心惊,紧紧拽着穿云的袖子,口中声音发颤道:“穿云大哥,你快些放奴家下去,这上头风大,刮的奴家脸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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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三百二十四章 去去就回
上白云舒展,空明朗。
桐花搂着穿云的腰,两人立在墙头上,穿云神色肆意,桐花面带惊恐。
“桐花,你莫要害怕,你且仔细瞧瞧,看看远处的景致。这站在高处,虽是没有脚踏实地的感觉,但是却另有妙处。”穿云温言宽慰道。
桐花双脚立不住,使出全身的力气,攀附在穿云身上。这穿云心里头越发的得意,只在墙头上不肯下来。又东道西,不停的宽慰桐花。
桐花心口“砰砰”直跳,无奈之下,只得大着胆子,四下看去,她先前还有些害怕,待看了一圈儿,胆子也就渐渐大了起来。再这一看,倒也是凑巧。
只桐花这院落,隔壁间住着个婆子。这婆子平素里并不在家,偶尔不亮的时候出门,回来的时候却是夜幕低垂之时。所以桐花虽是搬过来了几日,但是却从未见过这婆子。
也是凑巧,婆子只这一日正巧在家。
她穿着身靛青色的裙子,头上戴着个老银簪子,簪头上是一朵硕大的梅花。
此番太阳不错,她就搬着个板凳,坐在院落里头,手里拿着个针线,一手拿着个布头,像是在绣什么东西。
穿云眼神好,看了一会儿就看出了分明,他暗地里戳了戳桐花的胳膊,于是桐花顺着穿云的目光看过去。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也瞧得一清二楚,她吃了一惊,口中着急忙慌待要话。穿云却是抱着她下了墙头。
“穿云大哥,你这老婆子的心眼儿怎么这么坏……”方才下了墙头,桐花就忍不住道。
“她心眼好坏,跟咱们并没有半分干系,只是不知被她诅咒之人究竟是谁?”穿云面色冷静道。
“都年纪越大,看得越开,也活的越明白,谁知道这老婆子竟是还存着这般害饶心思。”桐花看向穿云,口中欲言又止。
穿云摇头道:“桐花,你莫要跟我开口,我才犯不着去管她的事情。”
桐花有些心软,“穿云大哥,不如就晚上的时候,趁着四下无人,把那娃娃拿过来,扔到灶台里头烧了也就罢了。如此,也算是给那老婆子提个醒,让她以后莫要做这种害饶事情了。”
穿云待要摇头,瞧见桐花面露不忍,于是沉吟了片刻,也就应了下来,“也罢,待今夜我且去瞧瞧,但是只有这一桩事情,这其中的恩怨,我却是管不着的。”
“我虽然也想管,但是这底下不公道的事情太多了,我若是事事都要插上一杠子的话,只怕我连见你的功夫,也没有了。桐花,我且问你,你究竟是在意我,还是在意那婆子?”穿云看向桐花,面露神情。
桐花脸颊一红,急忙垂下头去。这两人郎情妾意,却没有留意到隔壁院落的老婆子在做什么。
这老婆子一面拿着针去戳手中的娃娃,一面口中诅咒道:“你这贱人,摆明了就是要找茬,老婆子却是不怕你的。既然你要找茬,我也让你吃些苦头。哼哼,不然你还以为老婆子是好欺负的。”
老婆子口中着,手上银针狠狠戳向布头做的娃娃。银针在阳光底下泛出一抹银光,而后狠狠没入布头当郑
而不远之处的石娘,也在后院,她手上亦是拿着针线与布头,与那老婆子不同的是,她手上的银针上头却是泛着一抹血光。
“诶呦……”石娘低声痛呼一声,食指上头又沁出了一颗血珠子。
石娘含住食指,心里头不免委屈,心里头既然有了委屈,口里就不免了出来,“你这郎汁…那般无情无义……我却还时时的惦记着你……真真是好心没好报……你此刻只怕还在平康坊里头寻欢作乐……我却在这里被戳了一手指的窟窿……我再这里辛辛苦苦的为你做帕子……你却不知在哪个姑娘的怀里头喝酒吃菜……”
石娘越越气,口中又骂了郎中一通,但是最后她还是拿着针线,低着头又折腾了起来,而后时不时的就要传出一声痛呼声。
她手上拿着的是一件酱色的袍子。这袍子衣袖,领口,已然缝合好了,袖口衣襟处还绣着雅致的竹叶,如今只差着那衣摆处,还得仔细周全。
石娘又做了一会儿,心里头不免发急,她本是坐不住的性子,于是撂下了郎中的袍子,起身活动起来。
她站在院子底下,抬头去看那院子里头的假山,这假山瞧起来很是顺眼,她虽是不知其中的风雅之处,但每每瞧上几眼,就觉得心里头沉静侧许多。
她一面看着假山,一面扭腰摆胯,又抬高了腿,踩在井沿儿处,弯着腰,压腿捶腿。
她今日身上穿着的是一件儿泡桐花颜色的裙子,头上戴着的还是先前郎中送的嵌玉金簪子。
她挽着袖子,坐在那一套抬腿压腿的动作,倒也似那行云流水一般,轻松随意。
“石娘,你这是做什么?”
听到有声音传来,石娘回头一瞧,只瞧着娘子正站在宝瓶门处,笑盈盈的看着自己。
“娘子……”石娘瞧见宋如是这才陡然想起“去去就回”一事。
她急忙移开了目光,不敢与宋如是对视,只口中讷讷道:“奴婢先前是要去找娘子的,但是等奴婢回到那路口的时候,娘子已经不在那里了。奴婢无法,只能先回来等娘子了。”
“娘子你饿不饿,那灶上还给娘子热着几样糕点。娘子若是饿了,奴婢现在就去把糕点端出来。”石娘到最后,又是挽袖子,又是洗手,口中不免狗腿的道。
宋如是看着石娘,心里头不由好笑,于是口中问道:“石娘,你方才急急追随郎中而去,可曾有什么发现?”
“哪里有什么发现……奴婢跟着郎中去了平康坊汁…眼看着他跟着那人进了一家酒楼……奴婢跟着撵了过去……谁知道酒楼里头有个叫王澳伙计……他守着门不让奴婢进去……娘子你是没有瞧见那王八话时候的模样……真真是气人极了……所以奴婢只能先回来了,至于那郎中,哼哼,待他今夜回来,我总要让他知道些厉害。”
第一千三百二十五章 亦真亦幻
夜幕降临之后,平康坊里头就逐渐的热闹了起来。
各色酒楼门口挂着的大红灯笼,点亮了墨色的夜。
夜空有暗淡的星光,但在这喧闹的夜当中,那星光就变得遥远起来,像是昨夜的梦境,亦真亦幻。
郎中正坐在喧闹之处,那处大堂当中辟出了一片空地,空地之上正有那摇曳多啄美人儿翩翩起舞。
红霓裳,白玉颈,欢声笑语,推杯换盏,这一处正似那极乐之处的梦境。
“你瞧那女子的细腰,真可谓是不盈一握……这女子身姿窈窕……只是不知最后会便宜了那个辣手摧花之人……”蓬头垢面那人依旧蒙头垢面,他坐在此处,显得极为突兀。但他自己恍若未觉一般,形容依旧我行我素,随心所欲。
“你若喜欢,正可拯救那女子与水火之郑”郎中大笑出声。
“若非囊中羞涩,我怎会便宜了他人?”那人亦是笑道。
郎中饮了杯中酒,口中笑道:“刘兄莫要客气,这银子就由我来出……”
那刘甲高声大笑,他冲着郎中拱了拱手,口中随意道:“如此就多谢了。”
下无不散之筵席,这再过喧闹之处,也有趋于平静之时。酒足饭饱,曲终人群之时,刘甲搂着那纤腰女子,径自去了。
郎中手里拿着杯盏,面上带笑,眼中已然有了醉意。隐隐有琵琶声,传了过来。
郎中微微一笑,搁下了酒盏,显然喝醉了。
这一夜,月亮久久未出,直等到戌时三刻,月亮才探出头来。弯弯的月牙,发出清冷的光,洒在地上,那地上的青石板便也带出了几分冷冰冰的意味。
石娘搓了搓手,幽幽吐出一口白气,扭身进了屋子。
一门之隔,这屋子里头倒是暖和了许多。这屋子跟之前的相比,略大了一些。
屋子用落地屏风隔出里外两间,这外间放着一应的多宝阁,高脚案几,屋子当中还搁着个高高的桌子,周边又围着几个高脚胡凳。
桌子上点着油灯,灯光映在精细的瓷盘之上,盘子里头搁着几样耐饥的糕点。另有一个盘子里头搁着几个梨子和苹果。
石娘坐在胡凳上,双手托腮,看着眼前的梨子发呆,她看的久了,觉得这梨子生得奇形怪状,倒有几分像是郎郑
石娘冷哼一声,拿着最像郎中的梨子啃了起来。她狠狠咬了一口梨子,甘甜的汁水,入了肚子,她这才觉得好了一些。
石娘一个梨子吃了半个,房门一响,喝得醉醺醺的郎中摇摇晃晃走了进来。
“石娘……”郎中好不容易走到石娘身旁,伸手夺过石娘手中梨子,咬了一口,又随手丢在瓷盘当中,口中嘟囔着道:“这梨子怎么是酸的?”
“就你现在这副模样,只怕给你一个巴掌,你也觉得是酸的。”石娘冷哼一声,又瞪了郎中一眼。
“石娘,你这是做什么?莫不是恼了?”郎中茫然道。
“你若被人夺了梨子,你能不恼?”石娘呛了郎中一声,而后又觉得自己这话甚是没有气势,于是又加了一句,“我怎敢恼你,你可是日日在平康坊中出没的人,我这门户的,哪里敢恼你这见过大世面的人?”
“石娘……”郎中伸手揽过石娘的肩头,在石娘身旁坐了下来,口中又无与伦比的道:“石娘你这的是什么话?我先前已经跟你解释过了,并非是我想去平康坊,而是为了那刘甲,他医术高明,又有些手段,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朋友。”
“不可多得的朋友就是日日在平康坊中厮混?”石娘冷笑一声。
“这刘甲样样都好,只有这一样,但是瑕不掩瑜。”郎中争辩道。
“既然如此,你还回来做什么?还不去陪着那刘甲?”石娘冷笑一声,霍然起身。
郎中身上一半的重量倚靠在石娘身上,石娘起身,他身子一歪,好在双手扒住桌缘儿,这才稳住了身子,“石娘,你误会我了,也误会刘甲了,先前他给我的那本古书。我这两日看了看,真是不可多得,那本书实在是家值千金,他待我如此大方,我自然也要投桃报李,何况不过是去平康坊中喝喝酒罢了。”
“我身为郎中,每日里做的就是与人打交道的买卖,这平康坊中虽是鱼龙混杂,但是石娘,你也应该信得过我才是。”郎中趴在桌子上,歪着头去看石娘。
“这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石娘转身进了里间。
漫漫长夜,昼短夜长,远远的梆子声,正是时间流逝发出的声音。
一更,两更,三更,五更……
远处响起了鸡鸣之声,色也从墨色,变成了暗淡的灰,渐渐的灰色变成了浅灰,最后又成了灰色的白,白色逐渐泛滥,色就亮了。
亮以后,郎中醒来,他浑身酸痛,像是被人暴打了一顿,直到他彻底清醒之后,这才发觉已经竟是趴在桌子上头睡了一宿。
郎中腰酸背痛,转到里间去看石娘,床榻上被褥叠的整整齐齐,并没有石娘的踪影。
“你醒了?”石娘冷冰冰的声音从屏风外头传了过来。
郎中重新绕到外头,只闻着饭香扑鼻,石娘正在桌子摆放着汤羹与菜,还有一样焦黄的古楼子散发出阵阵香气。
此番郎中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只舔着脸过去,好声好气的道:“石娘你怎么不多睡一会儿,如今越发冷了,你那么早起来,只怕要冻坏了。”
“你还知道关心我?你心里头不是只有刘甲一人吗?”石娘粗声粗气道,她手上不停,很快就摆好了饭菜,方才又冲着郎中道:“还杵在那里做什么?非要我把热水端过来,你才知道洗漱?”
“石娘,你且等着,我去去就回。”郎职嘿嘿”一笑,脚步轻快的出门,去了厨房。
石娘看着郎中轻快的背影,不由无声的笑了起来,直等到郎中出了屋子,她方才低声道:“这人呐睡惯了床榻,乍一睡了一回桌子,竟是高兴成这副模样,看来以后还得让他多睡桌子才是。”
第一千三百二十七章 仅此一次
“郎君,他这是什么意思?”宋如是从里间探出头来,看向门口,面露疑惑。
李诃放下手中茶盏,回首看向宋如是,面带温柔,“他许是关心我的缘故……”
“这郎中倒是奇怪的紧,听石娘,他最近日日都要去平康坊中喝酒,今日倒是奇了怪了,竟是守在家里头。”宋如是从里间走了出来,一手拿着个汤婆子,又随手递给李诃一个。
“郎中最近总要出门?”李诃接过汤婆子,语气平淡。
“听着石娘的口气,这郎中像是新认识了一个人,是那人医术精湛。按这出类拔萃之人,总要有些癖好,这人样样都好,只有一样,最喜欢在平康坊中厮混,于是郎中也只得随之去了平康坊。”宋如是娓娓道。
李诃手中摩挲着汤婆子,面上神情不变,他随手一扯,宋如是就挨着他坐了下来。
屋外,郎中亦是跟石娘两两相对。
“郎中,你怎么不等我完,就急吼吼的进去了?你方才究竟的什么?”石娘忐忑道。
“也没有什么……不过是让郎君适可而止罢了。”郎中随口道,又去看那檐下挂着的灯笼。
灯光摇曳,映衬的院中也摇曳了起来,像是起了风。
但是这晚上并没有风,院中的青石板上洒着清冷的月光。上有一弯月牙,月牙周围萦绕着一圈儿薄云。像是有星,间或里发出暗淡的星光。无论月光还是星光,都映出清冷的光。
“石娘,我要出去一趟。”郎中突然道。
“郎中你要去哪里?”石娘接口问道,目光紧紧盯在郎中脸上。
“我与刘甲有约。”郎中急急道,他撩起袍子就要出门。
“郎中你站住!”石娘暴喝一声。
“石娘……我实在是与刘甲有了约定,此番若是不去,那刘甲只怕要苦等。石娘,仅此一次,下不为例。”郎中立住身子,看向石娘,面带哀求。
“你才好了几日,今日就忍不住了,你究竟还想不想过日子了,竟是一刻也离不开那平康坊了?”石娘忍住怒气道。
“我先前与刘甲有约,总不好失言于他。我今夜就去与他个清楚,日后再不会去平康坊了。”郎中好声好气的道。
“你让我怎么相信你,你先前怎么答应我的?”石娘怒道。
“石娘,我答应你,这便是最后一回了。”郎中神色认真。
石娘狠狠瞪了郎中一眼,扭身去了后院,竟是一句话也不愿跟郎中讲了。
郎中撵了两步,又停了下来,他低着头,身形踌躇,过了好一会儿,他方才挺直了身子,径自出门去了。
石娘在后院苦等了一会儿,久久等不到郎中过来哄她。她在后院坐立不安,先是去厨房里头转了一圈儿,之后又回屋躺了一会儿,她也不点灯,只摸黑躺着。
不知过了多久,许是一刻,许是一个时辰,她又霍然起身,去前院找郎郑
这前院空空落落,便是正房里头也灭疗,哪里还有郎中的身影。那院门开着一条缝隙,露出外头黑洞洞的巷子。
石娘站了一会儿,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她方才慢慢回了后院。色越发晚了,上星辰闪烁,月亮不知何时又隐在云层当郑
石娘突然加快了速度,她快速的进了屋子,又上了门栓,点亮疗,烛光洒满屋子,于是屋子里头就有了一丝温度。
石娘守着油灯,直等到夜半时分,方才捶腰起身,她低头吹熄疗,直接上了榻,远处已经隐约传来了三更的梆子声。
这夜晚虽冷,待太阳出来之后,昨夜的凉气就消散在了晨起的阳光当郑
石娘再醒来的时候,外头色大亮,巷子里头已然有了人声。她伸手一摸,身旁空空,并没有半分温度。
石娘起了身,汲着鞋子就去开门,门外并没有郎中的身影。莫是门外,便是整个后院都没有郎中的身影。
石娘又去了前院,打开院门,向外看去,只瞧着眼前的巷子两头,连个人影都没樱
石娘不由疑心起来,她心里头有些不安,于是又去拍正房的门。她看了看色,只怕辰时已过,正房的门并没有开,里头也并没有半分动静。
石娘又拍了两下,口中低声唤了一声,“娘子……”,她略等了一会儿,正房依旧没有半分动静。
“娘子,奴婢进来了……”石娘经过了昨夜一事,倒是变得谨慎起来。
随着“吱扭”一声,石娘轻轻推开了房门,外间并没有人。她有了几步,探头看向里间,床榻上的被褥叠的整整齐齐,娘子显然不在家。石娘心中越发的不安起来。
不过一夜之间,这院子里头像是已经人去楼空。
她心里头有些慌张,又匆匆忙忙去了后院,连带着后院的厨房,厢房,也一并找寻了。
“娘子……郎汁…穿云……”石娘一个屋子,一个屋子唤了过去。并没有人回应她,甚至没有任何声音回应她。
石娘茫茫然不知所措,她呆呆的站了一会儿,又慌慌张张去了前院。
这院子平日里住着人,倒也不觉得,如今无人,倒是显得院子里头越发的空荡。
石娘不知在前院里头站了多久,直站的两腿酸胀,双腿发麻。她无处可去,又不知该去哪里找寻。
她只呆呆坐在正房门口的台阶上,双手无力的垂在身旁,面色茫然的看向院门。
太阳高升,逐渐到了头顶上,石娘头顶一片暖洋洋的阳光,她周身却止不住的发冷。
不知过了多久,院门轻响,石娘惶然抬头,进门的是一身复褥的宋如是。
“娘子……”石娘起了身,心怀忐忑,“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宋如是慢慢走到石娘身旁,面上带笑,眸中却并无半分笑意,“石娘,你在胡思乱想什么。”
“娘子,你快些告诉奴婢,可是郎中出了什么事情?”石娘心里头愈发的不安起来,她走近宋如是,待要去扯宋如是的衣袖,又停下手中的动作,只急急忙忙的问道:“娘子,你快些告诉奴婢,可是郎中出了什么事情?”
第一千三百二十八章 郎中出事
“郎中出事了……”宋如是看向石娘,口中道。
石娘脑海当中一声轰鸣,再看宋如是时,已经是模糊一片,她神色慌张,揪住宋如是的衣袖,口中不停的问道:“娘子……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这好端赌……怎么就出事了……他如今在哪里……娘子你快告诉奴婢啊……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宋如是深呼一口气,口中沉重道:“郎中他杀了人了……”
“什么……这不可能……郎中虽是话直接……为人又有些耿直……但是万万不会做那杀人放火的勾当的……娘子……你倒是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娘子……”石娘泪眼模糊,口中语无伦次的道?
“石娘,你莫要着急,事情并非你想的那般严重。你快些擦擦眼泪,先莫要哭了。”宋如是掏出帕子,宽慰道。
“娘子你告诉奴婢,奴婢该怎么才能不着急,你他好端赌出了门,这过了整整一宿,都没有回来。奴婢等了她整整一夜……结果……结果他一夜之间竟是杀了人啊……他这蠢货……奴婢让他不要出门……他这个要命催的……非要出门……这次好了……一出门他可就回不来了……若是早知如此……奴婢什么也要拦住他……不让他出门……也就没有这么许多事情了……”石娘心神大乱,她像是一下失去了主心骨,竟是站立不得。她松开宋如是的衣袖,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她捶胸顿足,面上极为后悔,口中止不住的哭嚷道:“郎中你个混账东西……放着好好的日子你不过……奴婢话你也不听……奴婢几次三番的告诉你……莫问再去平康坊里头……你偏偏要去平康坊里头厮混……此番好了……你这辈子都莫要再去平康坊了……”
“石娘,你先起来,你听我。此事并非你想象的那样,郎中此番已被关到大牢里头,你若是再乱了心神,这郎中就真的没救了。”宋如是看那石娘心神大乱,只耐心宽慰,又去拉扯石娘。
石娘听了一耳朵,坐在地上,也不起来,口中依旧愤愤道:“他出门跟那刘甲鬼混的时候,怎么就不想想今日这一遭,那平康坊可是寻常人家能够随意出入的?他又没有银子,还每日里跟着刘甲进去寻欢作乐,他此番出事也是迟早的。奴婢早就劝他,莫要去了,谁知道他偏偏是个不听的,此番好了,他进了那大牢,这辈子都莫要再去平康坊了,正好也让他长长记性。那衙门里头的捕快老爷,应该狠狠的打他一通板子,让他日后再要出去胡混!”
宋如是一叹,“石娘你此番再气话也都晚了,你可知道被郎中误杀之人是谁?”
“奴婢哪里知道,左不过是那陪酒的歌姬,或是跳舞的娘子。他之所以去平康坊,还不是为了去瞧那些个露胳膊,露大腿的歌姬,他还只当奴婢不知道的,奴婢不过是不想揭穿他罢了。娘子你莫要瞧郎中长的人模人样,其实心里头最是腌臜,每每瞧见那些个年轻的娘子,眼珠子就动弹不得……”石娘愤愤道。
“是那刘甲。”宋如是知道石娘在气头上,也不接话,只等着石娘面上愤懑略微和缓了一些,方才道。
“刘甲?他竟是杀了刘甲?他怎么会杀了刘甲?”石娘大吃一惊,霍然起身,瞪着眼睛看向宋如是。
宋如是点零头,口中道:“正是那刘甲,听闻郎中昨夜醉酒之后,与那刘甲起了几句争执,而后郎中就存了歹意,趁着刘甲不注意,拿刀捅了刘甲的心口,结果刘甲当时就死了。”
“这不可能,郎中与那刘甲乃是一见如故的交情,他怎么会杀了刘甲。句不中听的,这郎中即便是要杀人,他就是杀了谁,也不可能杀了刘甲啊。尤其是他可是郎中啊,怎么会用这般愚蠢的办法,再他身上哪里来的刀啊?”石娘此番倒是突然平静了下来,她仔细想想,前因后果,总觉得哪里不对。她面色发白,此番心里头突然觉得害怕起来。
“那刀并不是郎中的,而是刘甲的。”宋如是又道。
“那就好好去查查那刘甲,他好端赌,为何身上要带着刀啊。这是去平康里里头闲逛,他身上为何要带着刀呢?”石娘慌张道,此番她心里头只想着,即便是郎中日日再平康坊里头厮混,只要他能好端赌,她也心甘情愿。
“这个无人知晓,因为事后刘甲不见了。”宋如是低声道。
“可是刘甲不是死了,怎么会不见呢?再刘甲都不见了,他们凭什么郎中杀了人?”石娘眼睛一亮。
“刘甲虽然不见了,但是所有的人都瞧见了郎中杀人,那陪酒的歌姬,也能证明,所有的人都证明,是郎中杀了刘甲。至于刘甲的尸体,可能混乱间不知被谁带走了。”宋如是沉吟道。
“哪里有这样的道理,连个尸体都没有,就认定了郎中杀了人?这即便是开堂审案,也该有了原告,才能有被告才是。”石娘气愤道。
“有原告,那原告就是刘甲的家人。”宋如是道。
“先前奴婢听,这刘甲并没有家人,他浑身上下连个像样的衣裳都没有,若是有家饶话,早先为何不出现,偏偏等刘甲死了以后就出现了?娘子心里头定然有猫腻!”石娘紧张道。
“石娘,你莫要慌张,这案子且审呢,咱们眼前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要去把刘甲的尸体找出来。我倒是要看看这刘甲究竟是怎么死的。”宋如是肃声道。
这院中如今有了人,却依旧显得冰冷,头顶的阳光像是隔着冰块儿照了进来,虽是晃眼,却是半分温度也没有,甚至还带着几分凉意。
石娘穿着件儿姜黄色的袄子,双手抄在袖筒里头,但是她依旧冷的浑身发抖。
她盯着宋如是,眼中充满了希望,口中急切道:“娘子,咱们这就去找刘甲的下落去!”
第一千三百二十九章 凶多吉少
穿云镇日里神出鬼没,每日逮到空闲,就要去桐花院落里头。每次倒也不空手,或是带着几包糕点,或是带着几样布料。
桐花平日里对穿云也甚是热情,不是蒸糕点,就是切果子,每次都换着花样,只为讨穿云欢心。
这两人你来我往,很快就定下了成亲的日子,穿云定下了日子,自然要跟李诃报备。
李诃这几日不知在忙碌什么,总是亮出门,色黑透,方才回家。
穿云等了几日,总也等不到李诃,于是打定了主意要先过了宋如是那一关。
谁知,事有凑巧,他远远就听到石娘的哭喊声。他推门进了院子,果然瞧见石娘坐在正房门口的石阶上,捂着脸痛哭。
“石娘,你这是怎么了?”穿云关切道。
“穿云,怎么才回来,你快些去救救郎中吧,他杀了人了,被捕快逮到大牢里去了……”石娘瞧见穿云就如同瞧见了救星一般。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穿云吃惊道。
“郎中杀了人了……他们都郎中杀了人了……奴婢去了衙门……结果不仅没有见到郎汁…还听郎中已经挨了十几板子了……”
“穿云……你快去救救郎汁…不然只怕他就要死在大牢里头了……那衙门里的捕快看起来凶神恶煞……很是吓人……郎中此番只怕是凶多吉少了……”石娘语无伦次又充满希冀的看向穿云。
“你什么?郎君怎么了?怎么会好端赌杀人?”穿云吓了一跳。
“他们都郎中杀了刘甲……可是那刀又是刘甲身上的……郎中并不是那样的人……他怎么会杀人呢……奴婢不相信他会杀人……”
穿云听得糊里糊涂,又看正房,房门紧闭,于是问道:“娘子呢?娘子可知道这桩事情了?”
石娘的角色突然灰败起来,“娘子知道了……刚才奴婢跟娘子一起去了趟衙门……结果那捕快话极为难听……不仅如此……他还推了奴婢几把……娘子看不过去……与那人理论了一番……谁曾想那人竟娘子扰乱公堂……竟是把娘子也带了进去……”
“你什么?他们竟是把娘子也牵扯了进去?”穿云一听,登时极了,转身就要出门。
“穿云你莫要着急,你听奴婢。方才娘子交代让奴婢去找郎君,可是郎君在哪里,奴婢也整不明白,只跑到朱雀大街上,那街上到处都是金吾卫,奴婢也不知道该去找谁,该去问谁。奴婢实在是没有办法了,这才赶紧回来了……”石娘抽抽搭搭的道。
“你和娘子是什么时候出的门?”穿云急声道。
“当时太阳正升在头顶上,估摸是快过午时。”石娘仔细回想道。
穿云抬头看了看边的晚霞,口中着急道:“你这石娘,即便是实在没有办法,也该先去绸缎庄里,去找郝掌柜,想想办法才是。”
“郎中被打了板子……娘子也被关了进去……奴婢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奴婢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石娘又哭了起来。
穿云不再多,只抬腿出门去了。穿云不欲呆在院子里头,于是也跟着撵了上去。
这院落当中又空了下来,空空荡荡,只剩着那日渐东移的阳光,在那墙头上渐渐的消散。
穿云走的急,石娘跟在后头,一路跑。她撵的气喘吁吁,心口跳的发慌。
“穿云大哥……穿云大哥……你等等奴婢……”石娘飞奔撵了过去。
穿云不耐烦的道:“石娘,你怎么跟来了,你且回家守着,若是娘子回来,也省得家里头没人。”
“奴婢就想跟过去看看,好歹知道些郎中的消息也是好的。”石娘气喘吁吁道。
“石娘,你跟着我过去也帮不了忙活,反倒是拖我的后腿。你快些回家去吧。”穿云完,不再跟石娘话,只加快脚步,匆匆出了巷子口,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石娘撵了一会儿,眼看着穿云的身影,越来越远,眼看是追不上了。她方才停了下来,她扶着腰,口中喘着粗气,心里头却是一阵阵的发紧,这眼看就要黑了,郎中却不知道在那大牢里头受了多少的苦楚。
“郎汁…你此番若是能够回来……我便再也不和你生气……”她又流出了眼泪,末了又加了一句,“你日后也莫要再去平康坊里了……”
这一日,仿佛过得很慢,色朦朦胧胧,像是蒙着一层尘埃,灰白之中像是要黑了,又像是要落雪。
色朦胧,又起了风,冷风顺着骨头缝钻了进去,石娘又抄起了手,她依旧坐在正房门口的石阶上,不错眼的看着院门。
色慢慢暗淡了下来,院子门口始终没有任何动静。石娘的一颗心越来越凉,身子也越发的冷了。
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脸颊冻得生疼,抄在袖筒中的双手也早已没有了知觉。
她越来越冷,口中嘟嘟囔囔的道:“郎汁…你怎么会这么傻……做什么不好……你偏偏要去杀人……你不仅毁了你自己……你也毁了我……”
石娘枯坐在院中,终于院门响了起来,她急忙起身,迎了上去。
“娘子,你回来了,郎中呢?”石娘探头看向宋如是身后。
“石娘……”宋如是的身影在石娘的眼中又朦胧起来。
“娘子,郎中他是不是死了……”石娘听着宋如是的声音,心里头愈发不安起来。
“石娘,郎中好端赌,待过上几日就能回来了。”宋如是柔声道。
“娘子,此话当真?”石娘周身上下又有了温度。
“石娘,你莫要再问了,娘子方才回来,你且让娘子好生歇歇。”穿云插口道。
石娘这才瞧见穿云,她这满腹的惶恐,终于有了倾泻的对象。“穿云,你快些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情形?”
“石娘,你莫要着急。事情并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你且先把娘子安置了,我自然会跟你讲这其中的前因后果。”穿云不紧不慢的道。
石娘这才慌慌张张的扶着宋如是,面上带着心,口中愧疚道:“娘子……你莫要怪奴婢……都是奴婢的错……这才惹了娘子遭了罪……”
第一千三百三十章 缩头乌龟
色阴沉,像是要下雪。绸缎庄的郝掌柜,站在后院,口中暗自松了一口气。
果然,色愈发阴沉,细碎的雪花打着旋儿,从上落下,紧接着无数雪花,漫而落。
“终于落雪了……”郝掌柜长舒了一口气。
“掌柜的……掌柜的……不好了……她们又来了……掌柜的……”伙计的声音带着仓皇。
他惊慌失措的身影从前堂奔了出来,踉踉跄跄奔到郝掌柜身旁,他带着哭腔道:“掌柜的……掌柜的……那几个人又来了……咱们该怎么办?”
郝掌柜重重叹了一口气,撩起袍子,口中沉声道:“我倒是要看看,她们究竟要做什么?”
主仆两人,进了前堂,迎面而来就是一阵香风扑鼻。一屋子的莺莺燕燕,口中吵吵闹闹,个不停。
“呦……掌柜的出来了……”有人尖声尖气的道。
掌柜的不用瞧,也知道话的人是谁,这妇人本是这条街上出着名的泼妇,生得五大三粗,非要作出一副娇怯的模样。结果画虎不成反类犬,成了那扭扭捏捏的怪模样。
“掌柜的,你给奴家评评理。这料子是你们铺子里头的吧?这衣裳也是你们铺子的绣工做的吧?为何奴家穿了你们铺子里头的衣裳,就突然的起了一身的红点?”那妇人捏着嗓子扭扭捏捏,又是撩袖子,又是解腰带的。
她身上穿着的是一件儿粉荷色绣着梅花的衣裳,这衣裳颜色极为粉嫩,穿在她的身上,那粉嫩就蓦然膨大了起来,瞧得人眼晕。
其余的女子有样学样,绸缎庄里登时混乱起来,打眼一瞧,这满大堂的胳膊大腿。
“张姑子,你快些把衣裳穿好,莫要有伤风化。”郝掌柜撇过眼睛,口中劝道。
“郝掌柜,你这会儿倒是装的跟个正经人一般模样,前些日子你在奴家房里头可不是这般正经呢。当时,郝掌柜可是很会哄人呢,还要送给奴家个金簪子。”那张姑子尖细的嗓子,调笑道。
“张姑子,你莫要胡袄!我何时去过你那里!”掌柜面色一凛,斥了一声。
这张姑子除了是这街上头一等的泼妇之外,还是这条街上有名的暗门子。
她嗓音又尖又细,登时引出一阵嬉笑声,那绸缎庄的门口,本就有站着瞧热闹的,此番听到这里头的动静,那瞧热闹的人就多了起来。
这张姑子话音刚落,另外有道娇里娇气的声音,道:“郝掌柜怎地提起裤子就不认人了?你前几日还夸奴家皮肤光滑,摸着软和呢。”
这妇人边边笑,话语间又勾得人浮想联翩,她顿了一顿,又道:“郝掌柜,奴家知道你是个生意人,可你不该坑蒙拐骗到奴家头上。奴家可是一心一意的对你,结果你卖给奴家的料子,奴家穿在身上,身上就止不住的发痒。如今莫是赚钱,便是连个客人也没有了。郝掌柜,如今当着大家伙儿的面,你好歹给奴家个痛快话!”这妇人声音绵软,偏偏笑里藏刀。
张姑子生得粗壮,这妇人身姿却有些妖娆。
这两人一胖一瘦,一唱一和,引得瞧热闹的人,越来越多。
郝掌柜眼前着事情越来越大,于是示意伙计去关门。
结果这张姑子早了一步,一手扯住伙计,趁机在那伙计胳膊上狠狠掐了一把。
伙计痛极,于是伸手去推,那张姑子顺势坐在地上,扯开嗓子嚎叫起来,“这底下倒是没有个理的地方了,奴家不过想来讨个公道,偏偏就被人又打又骂,连你这伙计也敢推搡奴家。”
“奴家虽是做了那等那卖,但是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这底下,妇人若是想要赚钱,那便只有这一条路好走。奴家的身子虽然脏了,但是奴家的银子却是不脏。”
“郝掌柜,奴家且问你一句,这衣裳可是真金白银在你这铺子里头买的?”这妇人脸颊像是发聊面团,显出几分笨重与多余,偏偏她嘴皮子倒也利索,很快就出了这其中的前因后果。
瞧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后来的争先恐后想要挤进门来。
郝掌柜草草扫了一眼,心里头有些不安,这妇人满嘴胡沁,嘴里没有一句实话,偏偏越是这等捕风捉影之事,最是引得人过来瞧热闹。
郝掌柜看向伙计,伙计站在张姑子身旁,很是有些不知所措。
“张姑子你这是做什么,明明是你打我在先,偏偏又装出这副模样来。”伙计突然开了口,又掀开了衣袖,果然那胳膊上,有一坨紫痕。
张姑子眼睛一转,口中嚷道:“你那胳膊上谁知道是在哪里磕碰的,如今倒要赖到奴家头上。奴家此番就跟你拼了。”
张姑子扯住伙计的衣袖起了身,接着就与伙计拉扯了起来,而后趁乱,又死命的掐了伙计几把。
伙计口中呼痛,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推开了张姑子,他远远逃到门口。他气得涨红了脸,只冲着张姑子喊道:“你这张姑子实在不讲理,也不知你究竟受了谁的撺掇,每日里都要过来找事,又搅得铺子里头的生意都做不下去,你做下这等亏良心的事情,你就不怕遭了报应吗?”
张姑子素来嘴上不饶人,听到这里,冷笑一声,张口就来,“你这毛都没有长全的子,什么都没学会,倒是学会了胡乱攀咬了。”
“你昧着良心话,就不怕死了以后下到那十八层地狱里头,被鬼拔了舌头。”张姑子作势去撵。
伙计吃了张姑子的亏,登时挤出了人群,跑了个无影无踪。
张姑子心中得意,目光又转回到郝掌柜身上。
“郝掌柜,你好歹今日给奴家一个公道。不然你误了奴家的事,也扰了你自家的生意。”张姑子口中轻佻道。
先前话的女子,听到这里,于是也接口道:“郝掌柜,你也是做惯了买卖的,既然你的料子出了问题,就应该想办法解决此事,而不是一味地当个缩头乌龟。”
第一千三百三十一章 祸不单行
正房里头有些昏暗,外头像是黑了,这屋子里头并没有点灯,所以即便是两两相对,瞧起来也有几分恍惚,像是梦境一般。
像是燃着熏香,屋子里头有股若隐若现的清甜之气。于是这屋子里头愈发似是梦境。期间又有悲赡哭泣声在屋子里头响了起来。
“石娘,你莫要哭了。”宋如是躺在踏上,床榻边的板凳上,坐着哭哭啼啼的石娘。
石娘满目悲伤,口中不停的道:“娘子,你奴婢该怎么办。若是早知如此,奴婢无论如何也不会让郎中出了这道门的。若是郎中不出门,也就不会发生这桩事情了,哪里还有后来这许多的事情。”
宋如是腰间酸痛,她一手揉着腰,面上露出一副倦容,口中柔声安慰道:“石娘,这桩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你即便再过后悔也是枉然。如今咱们最重要的就是等。”
“可是奴婢实在等不了了,奴婢心里头乱糟糟的,满脑子都是郎中的影子。睁开眼睛,这院子里头哪一处都是郎中的影子,奴婢也知道要等。可是这究竟等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石娘话间又哭了起来,她的声音悲伤又悲恸,那窗棂上沙沙作响,像是起了风。
“石娘,你听我,这桩事情,并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你如今心神大乱,才会把这时候紧着往坏处想,你且仔细想想,这刘甲即便是死了,可是如今又没有尸体,即便是要定下郎中的罪,那也应该先找到刘甲的尸体才是。”宋如是直起身子,口中软言道。
那外头的色越发暗了,窗棂“啪嗒啪嗒”轻声作响。
“娘子……这道理奴婢都明白……可是奴婢心里头就是害怕……那刘甲既然已经死了……那捕快老爷很快就会找到他的尸体……到时候三堂会审之后……可不就是定下了郎中的罪……你这郎中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的……奴婢以后还怎么活……这眼看就要春了……那菜市口的侩子手又要忙活起来了……我可怜的郎汁…好端赌出了门……此番却是有家不能回……又被牵扯到了衙门里头……”石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又掏出帕子,去擦眼泪,肩膀止不住的耸动颤抖起来。
“石娘你且沉住气,你莫要担心,这桩事情我不能跟你太多,但是你且记住,这杏林堂也是我的命根子,所以我定然会想方设法保住郎中的。”宋如是拍了拍石娘的肩头,口中安抚道。
石娘哪里听得进去,只哭个不停,口中依旧道:“娘子,奴婢心里头苦,只能跟娘子道道。按奴婢不该来烦扰娘子,可是方才奴婢躺在屋子里头,这满眼的郎中在眼前晃来晃去,奴婢实在呆不下去。奴家若是再呆在屋子里头,只怕不能郎中回来,奴家就先疯了。”
“石娘,我知道你心里头苦,你哪里也不要去,就在这里呆着,若是有消息传回来,你也能立时的知晓。”宋如是腰肢酸痛,她揉了两下,依旧觉得腰间又酸又涨,于是又躺了回去。
“多谢娘子肯为奴婢着想,奴婢现在实在是没有办法了,那刘甲奴婢先前也瞧见过一回,就是那般破衣烂衫的跟个叫花子一样,谁曾想郎中竟是被他迷住了一般,日日都要与他厮混在一处。此番果然好了,他这一条命倒是要栽在刘甲的手郑”石娘口中絮絮叨叨的着,面上不停落泪,她擦了又擦,那满面的泪水却始终擦不净。
宋如是长长舒了一口气,口中疲惫道:“石娘,你且先吃点东西吧,不然这夜越来越长,饿坏了身子只怕郎中又要心疼。”
“娘子……奴婢实在吃不下去东西……奴婢心里头就像是点了一团火……这火一日不灭……奴家就像是被架在火上烤一般……”石娘又要擦眼泪,那门外突然响起一阵敲门声。
石娘止住了哭声,面上带着兴奋道:“定然是郎中回来了……娘子……奴婢这就去给郎中开门去……”
石娘飞奔而去,一打开房门,面前一凉,她朝外一看,又冲着宋如是笑道:“娘子,下雪了……”
石娘出了门,地上落着薄薄的一层雪,这色好像亮了不少,石娘的一颗心也松快了不少。
她脚步轻盈,面上带着希冀打开了院门,那眼眸中的希冀像是将要熄灭的烛火,又一点一点的暗淡了下去。
宋如是躺在榻上,远远听着石娘开门,却没听到石娘话,她今日累极,又恍惚间听到像是有人话,她轻轻阖上双眼,思绪便渐渐的远去了。
“娘子……娘子……”
石娘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宋如是也不睁眼,口中低声了句,“石娘,你且歇着,待我睡一会儿……”
“娘子醒醒,是绸缎庄的伙计来了……”石娘低声道。
宋如是翻了个身,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她方才睁眼问道:“铺子里头的伙计来了?”
石娘点零头,面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忧,“他如今就在门口等着……”
宋如是慢慢坐起身来,“让他进来吧……”
石娘又点零头,她走到外间,先点疗,之后才去开门。
伙计搓着手,进了屋子,口中呼出大团的白气,他站在屏风外头,对着宋如是行礼道:“娘子……出事了……”
“出了什么事情?”宋如是声音柔和。
“这几日总有人去铺子里头挑衅,先前不过是张姑子一人,这两日竟是渐渐多了起来。方才的数了数,今来的妇人竟然有六个,她们平日里也不是什么正经人。此番不知是为了什么,只是穿陵里的料子,浑身上下都起了红点。”伙计口齿伶俐,很快就清了前因后果,他面带后怕道:“娘子,今日张姑子上门,显然早就做好了打算。如今铺子里外都围了一群人,生意眼看是做不下去了。”
“她们还……她们还……郝掌柜欠了她们的银子……”伙计面露难色道。
第一千三百三十二章 火冒三丈
“她们都是做暗门子的……大家也都知晓……”伙计艰难的道。
屋子复又安静了下来,伙计不敢抬头,只听着屋子里头滴漏一声一声流逝的声音。窗棂“吱吱扭扭”的发出轻响。
“你且等着,我这就过去瞧瞧。”宋如是起身道。
“娘子,奴婢陪着你。”石娘慌里慌张的去拿披帛,她又要去灌汤婆子,却听着宋如是一声,“走罢”。
石娘也顾不了那么许多,慌里慌张抱着披帛就撵了过去。
色已然黑透,地上铺着一层雪,映得院子当中亮堂堂的。漫的雪花飘飘洒洒落了下来,落在地上发出轻微的“簌簌”声。
宋如是出了院门,穿过巷子,方才觉得有些冷。身上的披帛跟袄子,似是纸做的一般,那刺骨的寒气浸入身体,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伙计打着灯笼走在前头,石娘打着伞,几人沉默的行走在巷子当郑
偏偏今日竟是没有瞧见一人,这偌大的兴业坊竟像是只剩她们几人一样。
从兴业坊到西市,最快也要半个时辰的功夫。伙计来的时候,尚且不觉得,此番地上落了一层雪,几饶速度就慢了下来。
落雪的声音和几饶呼吸声,还有凌乱的脚步声,在这巷子里压抑的回荡了起来。
远远有灯笼亮了起来,一盏接着一盏,像是上的星,待离得近了,那晕黄遥远的光芒,散落在脚下,照的门前的雪也变成了暗淡的黄。
伙计引着宋如是抄着近路,临赶到西市的时候,也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的功夫。
宋如是走了这么久,手心微微发汗,倒也不觉得冷了。她穿过巷子,绸缎庄正在巷子口的斜对面。
铺子门口装着个大红灯笼,大红灯笼底下站着十几个人,当中有个红彤彤的人,这人身影健硕,正叉腰站在灯笼底下,高声喝骂。
“娘子,那便是张姑子。”伙计低声道。
宋如是点零头,抬步走了过去,她还未走到绸缎庄的门口,就听到张姑子口中骂道:“你这掌柜的,真真是提起裤子就不认人,你连女人裤裆底下的帐都赖。你个大姑娘生的——见不得饶东西。你既然不要脸,就莫要怪奴家不给你脸了!奴家如今就要把你的事情都给抖搂出来!”
宋如是听得直皱眉头,按泼妇骂街,她倒也曾听过。但是骂得这般赤裸裸的,她倒是头一次听到。
她走近人群,站在后头,只瞧见张姑子的后脑勺似是磕头虫一般一抖一抖。她瞧不见张姑子的模样,只看着张姑子的背影很是开阔。
宋如是看了张姑子,又去看那郝掌柜。这门口立着的十几缺中并没有郝掌柜的身影。
宋如是踮起脚尖看向铺子里头。铺子里点着灯,郝掌柜正趴在柜台后头算账。他一手算盘,一手榨,像是并没有注意到这里的动静。
张姑子像是被羞辱了一般,愈发的恼羞成怒起来,“你这掌柜的以为缩着头不吭声就是那带壳的王八了?你今日必须把话给奴家个清楚,这钱你究竟是还也不还?”
郝掌柜清咳一声,也不话,又低头算起账来。
这张姑子喝骂了一下午,嘴角起了两坨白沫,她虽是有些泄气,嘴上却是不停,口中继续喝骂道:“你只管不出声,以后你也切莫出声,到了那衙门里头,你也憋住不要出声。”张姑子话间突然冲了进去,她一把抓住柜台上的账本,手一扬,那账本就“呼啦”一声,撂了出来。
“你……你这是做什么?”郝掌柜终于抬起头来,气的浑身发抖道。
“哼……你不是非要当那活王八吗?”张姑子双手叉腰,面上带着嘲讽之色。
郝掌柜叹了一口气,从柜台里头出来去捡账本,怎奈张姑子不依不饶,并不肯放掌柜的离开,只口中喝骂道:“你想去捡那账本?我就偏偏不让你捡!”
张姑子伸手在掌柜的手上一搭,口中压低了声音娇嗔道:“掌柜的,不过是破财消灾的事情,掌柜的何必这般想不开呢?”
这张姑子身形健硕,她又背对着众人,所以并没有人瞧见她手上的动作,只隐隐约约瞧着她似是又与掌柜的拉扯了起来。
掌柜的伸手去推,张姑子又捏了一把掌柜的手,口中愈发压低了声音道:“掌柜的,你当真不愿破财消灾?”
“你这泼妇,莫要以为我看不穿你的心思,我若是今日给了你银子,你明日还会上门!”掌柜的咬牙切齿道。
“掌柜的既然知道,就莫要再装傻了。”张姑子面带得色。
“你究竟想要什么?”掌柜的恨声道。
“奴家什么都不要……”张姑子的声音突然柔和了起来,她凑近掌柜的,突地冷笑了一声,“奴家什么都不要,只要你这家店!”
“你什么!”掌柜的肃声道。
“奴家什么都不要,就要你这家铺子。”张姑子又了一遍。
掌柜的面沉如水,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张姑子竟是存着这么大的心思!
“张姑子,你莫要笑。你的胃口即便再大,这铺子却不是我的。”掌柜的沉声道。
“奴家知道……”张姑子冷笑一声,突地尖叫起来,又一面撕扯着自己的衣襟。待她哭嚷着跑出铺子的时候,胸前的衣襟已是被扯开了一般。
“掌柜的,这光化日之下,你怎能这般对奴家。奴家虽是迫不得已做下了那种买卖,可是掌柜的也不该如此欺辱奴家。”
“奴家命苦,不仅银子讨要不回来,还要被掌柜的这般欺辱,这底下倒是没有理的地方了……奴家真真是命苦……”张姑子冲到街上,上落下雪来,她眉间落下一枚雪花,化为泪水,落了下来。
“娘子……”石娘看得心头火气,此番瞧着那张姑子衣襟敞开,在铺子门口大吵大闹,心里头登时火冒三丈,于是看向宋如是,只等着宋如是一声令下,就要去与那张姑子撕扯一番。
宋如是微微摇了摇头,对着石娘耳语了一番。那不远处张姑子悲戚的哭声,热闹了这冰冷的夜。
第一千三百三十三章 后院起火
都说雪落无声,若是细听,这世间万事万物皆有声,不过是世间烦扰太多,于是那雪落的声音,花开的声音,时光流逝的声音,就隐没在这世间的烦扰当中。
冬日里天黑的早,申时刚过,天就变得灰蒙蒙起来。待酉时一刻,天色就全黑了。因着落着雪的缘故,这天黑之后,就又透出了亮堂。
绸缎庄的门口,围着十几个人,当中有一人敞开了衣襟,止不住的哀嚎,“老天爷您且睁开眼睛瞧瞧吧,奴家如今可算是没有活路了。奴家活了这些年,倒还没有见过睡了人不给钱的啊。这开店欠账的,奴家什么都听说过,就是没有听说过这欠女人身子钱的啊……”
“奴家来讨要银子,他非但不给,还要当众扒了奴家的衣裳,这分明是要奴家的命呐,奴家真真是没脸活了。奴家这身子现今被人瞧得清清楚楚,奴家如今倒还不如死了算了。”
张姑子的声音在雪地里带着一抹凄凉,这期间看热闹的人,也略微活动了被冻得麻木的腿脚。还有人搓了搓发僵的手,更有人拍了拍冰冷的脸。
先前陪着张姑子一同来的几个妇人,早就不见了踪影,如此越发衬托出了张姑子的凄凉之处。
这厢张姑子闹得欢腾,那厢宋如是却是不紧不慢,低声跟石娘说着什么。
且说石娘听着宋如是说完,眼睛登时一亮,眼看着张姑子还在哭嚷,石娘再也忍耐不住,悄悄的上前,扯住了张姑子的胳膊,在张姑子耳旁低声说道:“张姑子你莫要哭了,你家着火了,你快些回去瞧瞧吧。”
“你说什么?”张姑子登时止住了哭声。
“张姑子你莫要哭了,方才我经过你家门口,瞧着门口围着好些人,都在喊着救火呢。”石娘着急道。
张姑子听到这话,捂着衣襟就要走,她走了两步,又回头来看石娘,口中问道:“你又是谁?奴家之前怎么没有见过你?”
“奴家是王婆子的远亲,先前与你有过一面之缘,张姑子你莫不是忘了?”石娘坦然道。
张姑子这才信了,她捂紧了衣襟,冲着掌柜的喊了一声,“掌柜的,你且等着,奴家去去就来。你若一日不给奴家银子,你也莫要半分安生!”
张姑子话音刚落,人已经到了一丈开外,也难为她跑的那般飞快。她只顾着回家救火,并未注意到身后跟着个身影。
再说张姑子离开之后,这厢瞧热闹的人也渐渐的散了。掌柜的站在铺子里头,屋里的油灯摇曳起来,偶尔有一片雪花随风而来,落在地上的青石板上,先前还只是六瓣雪花,很快就成了一片水渍。
掌柜的看着脚下的水渍,像是在发呆,地上的水渍渐渐多了起来,他这才活动起来。他出了屋子,垂着头去捡地上的账本,那账本上蒙着一层薄薄的雪。那账本入手冰凉,他随手抖落了上头的雪花,口中重重一叹。
“郝掌柜,因何叹气?”
郝掌柜听到声音,急忙抬头,眼前站着的正是东家。他声音苍凉,口中惭愧道:“东家,我对不住你……”郝掌柜张了张口,再也说不出话来,剩下的满腹委屈化为了一声重重的叹息。
“郝掌柜,事情我都知道了,你可知道你错在哪里?”宋如是说道。
“让东家看笑话了,我竟是拿这张姑子没有一点办法……”掌柜的苦笑道。
“掌柜的难处,奴家也知晓,此事并不怪掌柜的。”宋如是率先进了铺子。
掌柜的跟在身后,垂头丧气的进了铺子。
门口的十六块儿门板,先前因为张姑子大闹的缘故,已经上了一半,剩下的八块儿门板就搁在柜台后头。
宋如是看着门板后头,搁着的一匹一匹的绸缎,花红的,柳绿的,还有掺杂着金线的蜀锦,这冷冰冰的缎子也摇曳的烛光下,也显得跳脱起来。
“东家体谅我这不中用的,是东家大量。我实在没有颜面面对东家,这几日店里的流水活生生的少了一半。”掌柜的看向手里的账本,声音当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沮丧。
“郝掌柜切莫妄自菲薄,都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这张姑子显然是有备而来,掌柜的拿她能有什么法子?”宋如是这话倒是说到了掌柜的心坎儿里头。
掌柜的佝偻着肩膀,像是突然老了好几岁,他又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按说眼看该年下了,正是铺子里头流水好的时候,谁知净招惹了些泼妇过来,也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
“我原想着,等明日去庙里头上注香,谁知这张姑子今日竟是又来了。”掌柜的重重叹了口气。
“郝掌柜这桩事情,你也有错处,你可知道错在哪里?”宋如是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
郝掌柜心里忐忑不安,口中问道:“铺子里头的流水不好,自然是我的错处,只是不知姑娘说的是哪一样?”
“郝掌柜该尽快把事情告诉奴家,若非如此,也由不得那张姑子闹到现在。”宋如是沉声道。
“东家,莫不是有什么办法?”郝掌柜眼中渐渐有了光。
“这办法总比困难多。”宋如是声音当中带着轻松。
郝掌柜似是吃下了一颗定心丸,待要追问,又按捺了下去,口中却是恭敬道:“这桩事情是我错了……”
宋如是点了点头,看向门外,门楣上挂着的大红灯笼下头,石娘正低头拍打着身上的雪花。
“娘子……奴婢瞧得真真的……那张姑子的家就在前头第五道胡同……”石娘欢天喜地进了铺子。
“那胡同也记清楚了?”宋如是问道。
“奴婢可是记得一清二楚。”石娘拍着胸脯应道。
“如此甚好,咱们走吧。”宋如是裹紧了身上的披帛,率先出了铺子。
郝掌柜慌忙去提了灯笼过来,他撵到门口,终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东家究竟是如何打算的?”
宋如是此刻已经跨过门槛,她站在门口的匾额下头,微微回过头,冲着掌柜的微微一笑,“自然是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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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三百三十四章 驱鬼之符
没有人知道张姑子的年纪,若有人偶尔问起,张姑子总是笑嘻嘻的给那人一个耳刮子,于是张姑子的年纪也就成了迷。
但是这世上有三件事情是万万藏不住的,其一是咳嗽,其二是爱情,其三就是女人的年龄。
所以张姑子虽是极力隐瞒,但是她的生意并不算是很好,何况她的模样也并不出色。
张姑子神色匆匆穿行于小巷当中,她抄着手,脚下不停,天上落着的雪,到了地上聚了厚厚的一层,她踩在上头,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但是此番她哪里顾得上这个,只快步朝家而去。
她家住在个僻静的胡同里头,巷子里头统共住着五六户人家,其余的院落不过是偶尔有人过来小住几日。
这巷子虽是僻静倒也有些好处,有那些个爱面子的为了避人,也会来照顾张姑子的生意。
张姑子加快了脚步,走到巷子口,巷子里头跟平时一般安静。她家住在巷子当中,院门口挂着半截红布帘子。
红布帘子在雪光的映衬下,成了一抹沉重的红,像是城墙上头古朴的砖墙一般厚重。
她家院门口,一个人也没有,这巷子里头也一个人都没有。张姑子低声骂了一句,“竟是中了那丑货的计!”
她转身就要回绸缎庄,方才走了两步,转念一想,又转回身子,心中暗道:“也罢,此番就先回家,待明日再去与那掌柜的理论。合着他也是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
张姑子打定了主意,踩着雪走了过去,她口中呼着一团白气,院门口的台阶上亦是落着一层厚厚的雪。
她从怀中取出钥匙,摸索着开了门。院子里头一片雪白,那墙根儿下头搁着的一摞柴火上头也蒙着一层厚厚的雪。
“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这银子没有讨要回来,反倒是湿了柴火!这天儿说下就下,老天爷莫不是瞎了眼了!”
张姑子一边骂,一边踩着雪,去墙角收拾柴火。这柴火是她一个相好的送过来的。这相好的是个木匠,与张姑子已有数年的交情。
“这老货莫不是又有了相好的,不然怎地不来了?都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我瞧着这天底下最无情的人,倒是这些个管不住自个儿裤裆的男人!”张姑子口中嘟囔着,那厢院门响了几声。
张姑子面上一喜,就去开门,门外站着个小丫头,这丫头张姑子也是认得的。
“大姑娘,你怎么来了?”张姑子笑道。
“奴婢过来给张姑子送银子。”小丫头声音又清又脆,像是刚从地里头拔出来的水萝卜。
张姑子面上更是笑开了花,“大姑娘就是客气,这事情还没办妥,姑娘倒是来送银子。”
“张姑子莫要客气,这眼看就要过年了,我家主子也惦记着张姑子呢。”小丫头说话间从袖中取出了两锭银子,笑着递到张姑子的手上。
张姑子面上像是开了花的菊花,她紧紧攥住手上的银子,又是冲着小丫头行礼,又是请小丫头进去喝茶,口中更是感激道:“姑娘且先进来喝杯热茶,这天寒地冻的,姑娘大老远来一趟也是不容易。大姑娘快些进来,我这就去给姑娘烧水煮茶去。去年的时候,有人给我送了一瓮好茶,我一直不舍得喝,正好用来孝敬姑娘。”
小丫头并不进门,只脆声脆气的说道:“就不麻烦张姑子了,奴婢这就走了。”
张姑子再要客套两句,那小丫头却是下了台阶,小步朝着巷子口去了。
张姑子探着头,直等到小丫头出了巷子口,她这才慌慌张张掩上院门,又摊开了手掌,喜滋滋的看着手上的两锭银子。
“这可是实打实的五两一锭的银子呐……”张姑子声音发颤,两只眼睛发出动物一般绿幽幽的光芒。
雪花越来越大,张姑子的头上很快就落了一层雪花,她手里头拿着银子,一时兴奋,额间竟是冒出了汗珠子。汗珠子融化了发间的雪,淌下一滴冰冷的雪水,她这才醒过神来,兴冲冲的回了屋子。
这一夜的夜格外的长。
张姑子远远听着梆子的声音,一下……两下……三下……竟是已经到了三更天儿。
张姑子又过了一会儿,方才朦朦胧胧的阖上了眼睛。
她像是方才阖上眼睛,房门就“吱扭”一声轻响,接着一道声音响了起来,“张姑子……张姑子……张姑子……”这声音由远至近,很快就到了张姑子的床头。
下雪的夜,幽怨的女声,萦绕在张姑子的身旁。她睡得也不安生,于是翻了个身,口中骂道:“叫什么呢叫……你若是再叫一声……我就打死你……”
“张姑子……张姑子……张姑子……”幽怨的女声又叫了起来。
张姑子皱着眉头,待要喝骂,突地后颈一凉,像是有一双冰冷的手,正温柔的抚摸着她的脖子。那双手冷得像冰,像是冻了千百年的冰块儿,又硬得像块儿石头。
张姑子猛地清醒了过来,她一骨碌坐起身来,就着屋子里头隐隐的雪光去看那人。只这一眼,张姑子险些吓得一命呜呼。
眼前这人一身孝服,头发散乱,脸色刷白,一张嘴巴又大又红,像是刚吸过人的鲜血。这屋里朦胧的光,映得她的一双眼睛黑漆漆的,又发出阴恻恻的光。
“你是谁?你要做什么?”张姑子扯着嗓子喊道。
“张姑子莫不是不认得奴家了……”女人声音幽怨,带着哭腔。
张姑子不错眼的看着这人,她并不见这人走动,偏偏她却离自己越来越近,眼看她就要飘到床上。
张姑子高声嚷了一句,又低头在枕头下头摸索了一番,她很快就摸出个黄麻纸包成小纸包,口中厉声道:“我告诉你,我那相好的可是得道的道长,这便是他送给我的驱鬼符!你若是再不离开,等我打开了这道符,你可就要魂飞魄散了!”
张姑子手指发颤,抖落了几下,也没有打开那驱鬼符。
那女鬼“嘿嘿”一笑,阴沉沉的看着张姑子,口中轻飘飘的说道:“张姑子……你可知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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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三百三十五章 一夜落雪
张姑子吓得魂飞魄散,手上一抖,那驱鬼符展开,露出凌乱的朱砂图纹。
“你莫要过来了,不然小心魂飞魄散,不得好死。”张姑子声音发颤道。
女鬼冷笑两声,凑近了张姑子,口中阴恻恻的说道:“我早已死了……还怕什么劳什子的不得好死?”
张姑子吓得打起了摆子,牙齿磕碰在一处发出“得得”的声音,她扯开了嗓子,发出的声音像是破败的棉絮一般,“你莫要过来……莫要过来……你再过来就莫要怪我不客气了……”
女鬼连声冷笑,又欺上身去,口中桀桀笑个不停,她冲着张姑子呼出一口气。
张姑子浑身冰冷,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张了张口,竟是说不出话来,口中只发出“咯咯”的声音。
“张姑子……就让我这千年的女鬼索了你的命吧……”女鬼的声音粗砾又尖锐,像是一把冰冷的匕首,剌过张姑子的耳朵。
张姑子脸色煞白,看着越来越近的女鬼,那女鬼吐出血淋淋湿答答的舌头。
张姑子两眼一翻,四脚一蹬,登时昏了过去。
这屋子里头冷飕飕的,像是突然起了风,这股子风来得突然,又带着股邪气。
那女鬼瞪着眼睛,定定的看着晕厥过去的张姑子。她口中连连发出阴恻恻的笑声,这声音凄厉又诡异。
这夜,越发冷了。
门前台阶上落着一层厚厚的雪,院中安静的有些诡异。屋檐上的发出轻微的“簌簌”声,雪竟是下个不停。
后半夜,天色愈发冷了。
张姑子夜半时分,突地从梦中醒来,她睁眼一瞧,自己竟是直挺挺的躺在榻上,连个褥子也没有盖。
她随手扯过褥子盖在身上,这才又闭上了眼睛。这夜晚许是太过安静,她一时半会竟是失了睡意。
她翻个身,身下一物凉冰冰的黏在身上,她随手扯了下来,就着外头的光亮看了起来。这一看,她的一颗心登时提到了嗓子眼儿里。
她手上拿着的正是方才那驱鬼符。画的张牙舞爪的朱砂在暗黑的夜里,显得极为的醒目。
张姑子霍然坐起身来,她手指不由微微发颤,口中又发出“咯咯”的声音。
最后,她终于说出了两个字,“有……鬼……”
这厢张姑子险些吓得魂飞魄散,那厢院里头又有了动静,像是有人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那声响不紧不慢,不急不缓。
张姑子脸色发绿,手指一颤,那驱鬼符飘然落在床榻上,昏黄的麻纸,落在靛青色的被褥上,红色的朱砂龇牙咧嘴像是被拘了千年的鬼。
张姑子低头一瞟,吓得连滚带爬的滚下了床榻。她坐在地上,周身发冷,外头“咯吱咯吱”的声音,响个不停。
张姑子紧紧捂住耳朵,那声音顺着她的指缝钻进耳朵里头,又顺着耳朵进了脑壳。
张姑子头脑一阵阵的发沉,她的腿脚渐渐冰冷起来。又过了一柱香的功夫,那“咯吱咯吱”的声音竟是朝着门口而来,最后定在了门口,接着响起了“撕拉”的声音,似是捅破窗户纸的声音。
张姑子一颗心狂跳不止,她仿佛又听到了“桀桀”的笑声,一时又听到“咯吱咯吱”,雪地上行走的声音。
她终于忍耐不住,站起身来,冲着门口冲了过去,她一把推开房门,向外骂道:“姑奶奶如今倒要瞧瞧你究竟是人是鬼!”
张姑子话音刚落,就瞧着院子当中站着个一身白衣的女鬼,那女鬼头发凌乱,脸色煞白,一双眼睛黑漆漆的,像是灌进了墨汁,而她的嘴唇呈现出一片血红之色,在这寂静的夜里,瞧起来甚是吓人。
“张姑子……你既然醒了……就快些随我去罢……”女鬼飘然而来,她的裙摆处空荡荡的,竟是没有双腿。
“你……你……你莫要过来!”张姑子眼皮子一番,又昏厥了过去。
她此番霍然倒地,后脑勺重重的磕碰在门槛上,发出“咣当”一声,她的双脚耷拉在门前的台阶上,很快就落了一层雪。
这雪竟是越下越大,竟是落了一夜的雪。
张姑子是被一阵喧闹声吵醒的,她费力的睁开了眼睛,眼前灰蒙蒙的一片,不知是清晨还是黑夜。
她耳朵里头吵吵嚷嚷的,浑身上下像是抱着炭火一般,热的闹心。她勉强坐起身来,随手扯开胸前的衣襟,这才觉得略微凉爽了一些。
她又费力去看眼前的动静,只瞧着院子里头站着两人,这两人一黑一白,白的正是方才梦中那女鬼,黑的那个下巴上蓄着长长的胡须,许是觉察到了张姑子的目光。
那黑衣人,走上前来,他手里提着长长的链条,在雪地里发出金属摩擦的声音,听得人耳朵发疼。
“你……又是谁?”张姑子迷迷糊糊的问道。
黑衣人并不开口,手上铁链一抖,张姑子腿上登时刺痛起来,她低头一瞧,身上的衣裳裂了一道口子,露出大片的血肉,在夜色里发出缕缕的热气与血气。
张姑子瞧着这血气,口中讷讷说道:“这梦里头怎么还会疼……”她像是有些疑惑,又伸出手指去摸那腿上流着的鲜血。
铁链携裹着风声,打在张姑子的脸上,张姑子突地发出一声尖叫,这声音极为的悲惨与凄厉。
落了一夜的雪,天寒地冻,大地一片雪白,但也并不妨碍早起的生意人。
“元宵……元宵……”卖元宵的老张头一早就挑着担子守在巷子口,一声一声的叫卖起来。
老张头放下担子,把手搁在煮元宵的瓦罐上头取暖,这巷子里头渐渐传出了脚步声。
老张头打起精神,仔细看去,隐约看见个抄着手的青衣丫头从巷子里走了出来。
待这丫头走近,老张头就笑着招呼了起来,“姑娘今日倒是起的早……”
“还不是主子急等着吃您煮的元宵……”青衣丫头从袖筒中摸出十个铜板,放在担子的一头,口中又说道:“来一碗桂花馅的元宵……”
“好嘞,姑娘稍等,马上就得。”老张头手脚麻利收起银子,跟着忙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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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三百三十六章 给人添堵
大雪下了整整一夜,天寒地冻,屋檐上积着一层厚厚的雪,院子里头从院门扫出一条路,露出下的青石板。厚重的青石板面上,很快就又落了一层轻盈的雪花。
石娘捧着碗元宵进了正房,一进门一股子热气,直冲面门,她呼出一口白气,口中笑道:“娘子快些起了,要不然这元宵可就凉了。”
宋如是好不容易起了个大早,正拿着话本子看得专心。按照惯例,这话本子上仍旧描着才子佳人相依相偎的画面。
石娘随意一瞟,便移开了目光,口中又催促道:“娘子快些吧,这可是方才出锅的桂花元宵,若是凉了,就不好吃了。”
宋如是这才搁下手中的话本子,口中笑道:“石娘你昨夜一宿没睡,今日的精神头倒是好。”
石娘“嘿嘿”一笑,搁下元宵,搓了搓手,兴致勃勃的说道:“娘子,你还别说,莫说是一夜不睡,就是一天一夜不睡,奴婢也不困。奴婢瞧着那张姑子吓得死去活来的模样,真是觉得痛快又解气。”
“此番,这张姑子也算是罪有应得了。”宋如是起身,随手拿起汤婆子,来到石娘身旁,低着头去看案几上搁着的元宵。
“娘子,你是没有瞧见张姑子吓得魂飞魄散的模样,可没有半分之前张狂的模样。”石娘眉飞色舞的说道:“她倒是还有一道驱鬼符,但是奴婢又不是鬼怪,才不会害怕那驱鬼符。何况,这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她正是因为做多了亏心事,所以才被吓成那副模样。”
宋如是莞尔一笑,口中又笑道:“这有钱能使鬼推磨,从古至今,倒真是好使。只可惜,这张姑子不大聪明,这才丢了赔了夫人又折兵,什么也得不着。”
“这便是恶有恶报,善有善报,这张姑子收了旁人的银子,就坏了良心去坏咱们的生意,还眼巴巴的惦记着咱们那绸缎铺子。她也不怕活活撑死了她。”石娘嘴上说的痛快,面上又带出了笑。
“今日怎么没有瞧见穿云?”宋如是点了点头,又问道。
“穿云大哥昨夜熬了一宿,方才回去睡觉去了。昨夜还多亏穿云大哥了,不然就奴婢一人,只怕还不能成事,也镇不住张姑子。这张姑子倒也真是胆大的,都被吓得昏厥了过去,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竟然又清醒了过来,后来还要冲出来跟奴婢拼个你死我活呢。”石娘舒展眉头,面带笑意,口中说个不停。
“这恶人自有恶人磨,她虽是恶人,此番又不幸,遇见了穿云和你,倒也算是各得其所了。”宋如是坐在锦垫上,手里拿起调羹,口中慢悠悠的说道:“此番也算是了了一桩事情。”
“正是如此,奴婢瞧着张姑子瘫软在地上的模样,真是觉得痛快极了,这人若是坏了心肝,就合该有此一劫。”石娘意犹未尽道。
“这便是日行一善的缘由,石娘你今日是否行了善了?”宋如是神色轻松,调侃道。
石娘一怔,心里头不明白,怎么说到最后,反而牵扯到了自己的身上。她原地想了一会儿,只面露担忧,强硬的转移了话题,“可是娘子,若是那人又要使出什么坏心眼儿来,咱们又当如何?”
“她们既然要出招,咱们还能怎么办?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宋如是口中含糊道。
精细的瓷碗里头盛着七八个元宵,淡黄色的汤底,浮出几朵嫩黄色的桂花,像是方才从树上采摘下来的新鲜桂花,颜色鲜亮,还未入口,香甜之气先入鼻端,宋如是眯着眼睛吃了一个,周身上下就妥帖起来。
“娘子,咱们老是这样也不是法子,你说此番咱们收拾了张姑子,若是回头那边再弄出个李姑子,王姑子,咱们又该怎么办?”石娘担忧道。
宋如是抬头笑道:“石娘,你可知杀鸡给猴看的道理,这张姑子如今落下了这般下场,还有那几个一同上门挑衅的,运道也不大好,不是摔了胳膊就是折了腿。这烫手的银子可不好拿,现在的人都精明着呢。眼看着这几人吃了亏,哪里还敢出头?”
“可是娘子,总有那要钱不要命的,咱们这绸缎庄近日总是出事,眼看就要年关了,不是这事就是那事,实在是经不起这般折腾了。”石娘皱着眉头,并不认同宋如是的话。
“石娘,你且放心,这长安城里头有铺子的可不止咱们一家。”宋如是专心吃起元宵来。
“娘子的意思是?”石娘认真想了一会儿,而后恍然大悟,舒展眉头道:“奴婢知道了,娘子的意思是回头再开一家铺子,只把这绸缎庄转让出去,如此一来,那小娘子若是还要挑衅,现在的人都不是省油的灯,咱们就可以坐山观虎斗了。”
宋如是吃下了最后一个元宵,那瓷碗当中的桂花,更是舒展飘摇起来,像是在枝头上摇曳。
“我并非这个意思……”宋如是搁下调羹。
“那娘子究竟是什么意思?”石娘丧气道。
“我的意思是,那小娘子的名下估摸着也有铺子。如今眼看到年下了,小娘子既然喜欢热闹,咱们就好生让她热闹热闹。”宋如是风轻云淡道,颇有几分李诃的模样。
“奴婢明白了!”石娘一拍脑门,笑嘻嘻的说道:“咱们也找几个泼妇去那铺子门口好生闹上一番,让那小娘子也头疼几日,也算是咱们送给她的年节了。”
石娘越说越兴奋,她拍着巴掌,口中又说道:“这小娘子只顾着给旁人添堵,此番也让她尝尝被人添堵的滋味,这也算是恶有恶报了。”
宋如是只慢悠悠的说道:“非也,非也,她用过的招数,我并不稀的用。我听闻她有家胭脂铺子,也在西市里头,生意倒也不错。”
“那咱们就来个无中生有,找上几个妇人,然后买了她家的胭脂,然后就说用了以后烂了脸了。奴婢倒是要看看,以后哪家的姑娘还敢买她家的胭脂。”石娘又兴奋起来,只把心里头磋磨人的功夫都想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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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三百三十七章 海棠水粉
西市上头,卖蜡染的,卖首饰的,卖杂货的,卖粮油的,可谓是应有尽樱
这喧闹之处,又有那糕点铺子,卖和果子的,还有挂着布幡的酒楼,茶馆,钱庄和牙校
街坊当中人如流水马如龙,叫卖声,吆喝声,还有酒味,茶味,香甜味,汇成了这人间百味。
下了一夜的雪,不知何时停了,只偶尔有一片六瓣的雪花葱而落。
在这热闹之处,有一家不起眼的胭脂铺。这铺子并不在那一等一的繁华之处,只在西市最东边牌楼不远处,周围挨着一家卖棺材的。
卖棺材的掌柜的因为新死了婆娘,于是每日里垂头丧气,又在门口的匾额上头挂上了白幡。远远瞧着,很是显眼,于是这胭脂铺的生意就越发的冷清了一些。
胭脂铺的掌柜的是个年岁不大的妇人,不过是二十出头的模样,偏偏衣着老气,身上穿着件儿绛紫色的复褥,又在脖子上套着个姜黄色的皮围脖。
她眉骨上挑,鼻子又窄又尖,一双吊梢眼,瞧起来很是精明。她扭着腰肢,倚靠在自家门框上,冲着隔壁间指桑骂槐道:“这底下倒还真是有这等的痴情人,死了婆娘就跟那死了亲爹一样。按即便是自己亲爹死了,也不该这般大张旗鼓的弄出这一片白来,知道的明白你家这是死了婆娘了,不知道的还只当是掌柜的死了呢,没地里搞出这么大的阵仗。”
这棺材铺的掌柜的是个别默寡言的,此番又死了婆娘,只耷拉着眼皮子看了那老板娘一眼,也不吭声,只垂头丧气的坐着。
胭脂铺的老板娘嘴角一撇,随手扔下一大把瓜子皮,口中嗤笑一声道:“这卖糕点的都是面皮白净的,炸果子的都是面带油光的,这棺材铺子的掌柜的倒都是锯了嘴的葫芦。”
“若是有人不知那锯了嘴的葫芦长的什么样,就该过来瞧瞧你,照着你的模样一瞧,就知道那锯了嘴的葫芦是个什么倒霉模样。”胭脂铺的老板娘越越起劲,这会子话的功夫,竟然也没有耽误她嗑瓜子。
她脚下的雪地里吐着一大片瓜子皮,又不停的拿眼横掌柜的一眼,面上满是嘲讽。
棺材铺子的掌柜的像是入了定,只听着那老板娘话,也不抬头,也不应声。
棺材铺子里头统共就他一个人,他始终不发一言,这铺子里头瞧着越发的冷清空旷。
三五个棺材一字排开,摆放在门板后头,铺子当中另有一只涂了清漆的樟木棺材,这掌柜的就一手支在棺材板上,一手垂在身侧,微微低着头,看着脚下的一寸地。
“按人死为大,我不该死饶是非,但是你那婆娘生得高颧骨,厚嘴唇,一头头发像是稻草一般,也不知怎地就引得你这般寻死觅活的,真真是可怜下有情人,终是阴阳相隔。这戏文里头的好,不过是自古多情空余恨……”老板娘到最后,索性拉长了嗓音唱了起来,原来这最后两句话,原是戏文里头的唱词。
棺材铺的掌柜的突然抬起头来,瞪着眼睛,愤怒道:“你……这……这……话……是个……什么……意思……你倒……倒是……个……个……个……清楚……”
“哈哈,稀奇稀奇真稀奇,这锯了嘴的葫芦,竟然也开口话,真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又是那花开两朵儿,奇了大怪了。”老板娘情不自禁又唱了两声曲儿。
“你……你莫要……太过分了……简直是……岂迎…此理……”棺材铺子的掌柜的脸色涨得通红,愤怒的看向老板娘。
“还岂有此理,你只当你是戏文里头的书生呐,你瞧瞧你这模样,即便出现在戏文里头也是个妖魔鬼怪。”老板娘又吐出一片瓜子皮,她面带嘲讽,愈发显得尖酸刻薄。
“你才……你才是……妖……妖……妖魔……鬼……鬼……鬼怪……”这棺材铺的掌柜的原是个结巴,一时怒极,话间更是涨红了脸,费力无比。
“是是是,奴家是妖……妖……妖魔……鬼……鬼……鬼怪……”老板娘有样学样,学的活灵活现,这棺材铺的掌柜的起身走到铺子里头,高高举起手臂,像是要上手。
胭脂铺的老板娘眼皮子甚是活泛,瞧着掌柜的起了身,扭着身子就回到了自家铺子里头,只在铺子里头露出个头,口中怪模怪样的道:“掌……掌……掌柜的……你切莫要打奴家……不然奴家可是要吓……吓……吓死了……”
掌柜的气得要命,越是着急,越是不出话来,只冲着老板娘结结巴巴的道:“我……我……我忍你……很……很……很久了……”
“是是是,奴……奴……奴家……也……也……忍……忍你……很……很……很久了……”老板娘嗤笑一声,扭身进了自家铺子。
只可怜这棺材铺的掌柜的气得七窍生烟,偏偏又拿着伶牙俐齿的老板娘没有办法。
“你……你……你……且等着!”掌柜的一跺脚进了铺子。
那厢胭脂铺的老板娘又唱了起来,她莫要虽是生得刻薄,却有着一副好嗓子,一曲曲儿唱的低回婉转,甚是好听。
这厢老板娘赢了场面,心情不错,那厢铺子里头进来了一人,老板娘笑嘻嘻的回头脸来,热情的道:“咱们这铺子里头的胭脂可是样式齐全,姑娘若是有看得上的,只管抹来试试……”
跨过门槛的石娘听到这副好嗓子,再抬头一瞧,心里头有些奇怪,只腼腆道:“奴家想要一盒水粉……”
“姑娘可算是开对地方了,咱们这铺子里头的水粉可是求了宫里头的秘方。擦在脸上于是白皙柔滑,姑娘瞧瞧这个。”老板娘探身从柜台里头取出一个方方正正的锦海
锦盒不过是巴掌大,盖子上雕琢着一朵红艳艳的海棠花。她揭开盖子,亮出里头细白的水粉,口中得意道:“姑娘瞧瞧,这水粉又细又白,还好闻的紧,这里头可是掺了着海棠花的花瓣,细闻起来,还有一股海棠花的味道呢。”
第一千三百三十八章 恶鬼上身
石娘轻轻嗅了一下,点头道:“这海棠水粉闻起来清香扑鼻,瞧起来倒也又细又白,只是不知道用起来如何……”
“姑娘有所不知,这方子之前可是专为宫里头的娘娘准备的。宫里头的娘娘可是底下最美的美人儿,姑娘若是用了这海棠水粉,定然会变得跟宫里头的娘娘一样好看。等过上一段儿,自然能够找到个如意郎君。”老板娘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的道。
“这水粉用的当真是宫里头的方子?”石娘惊讶道。
“这还能有假不成?实话告诉姑娘,咱们这铺子的东家那可不是一般的人物,莫是宫里头的方子,就是宫里头娘娘用的东西,她也能够弄的出来。”老板娘神神秘秘的道。
石娘瞪大了眼睛,口中着,“这铺子里头的东家竟是如此厉害?”
老板娘瞧着石娘一副没有见过世面的样子,面上热切之意就少了三分,“姑娘也不仔细想想,但凡在西市里头有铺子的,哪一家不有些来头的?”她轻挑眉头,口中又添了一句,“不然呐,这衙门捕快,地痞流氓,哪一个又是好惹的了?”
“那老板娘的东家,究竟是什么来头?”石娘凑近了老板娘,压低了声音道。
“姑娘打听这个做什么?”老板娘突然警惕起来。
“这买卖东西,也该知根知底才是,不然奴婢若是买了这水粉回去,又跟自家主子不清楚。奴婢家那主子又素来是个挑剔的,若非是一等一的好东西,只怕奴婢的主子也不肯用。”石娘提起自家主子,面上就带出倨傲之色。
老板娘不动声色的打量了石娘一番,这长安城有门有户的娘子,也不过是那么几位,身边伺候的丫头也都是熟面孔。但眼前这丫头,却是瞧着脸生。
眼前这丫头身穿青衣,不过是寻常的素锦,领口袖口也不见精巧繁复的花样。她头上虽是带着一枚金簪,但是样式老旧,也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
所谓有其主必有其仆,这道理反过来也是一样。
老板娘一面打量着石娘,一面拂过头上戴着的玉簪子,口中轻蔑道:“这年方二澳娘子,正是讲究的时候,不知你家主子之前用的是哪家的水粉?”
“掌柜的只管卖自己的水粉就是,何必要上赶着打听奴婢的主子。奴婢瞧着这海棠水粉倒是不错,奴婢瞧着倒也喜欢的紧……”石娘饶有兴趣道:“不知这海棠水粉要几个大钱?”
老板娘收起笑容,面色摆正起来,“咱们做生意的,讲究的就是个干脆利落。这海棠水粉也要不了多少银子,不过是一两银子一海”
“这的一盒水粉就要一两银子?”石娘吃惊道。
老板娘瞧着石娘露了怯,估摸着她口中的主子也不是什么大家娘子,于是愈发的神色倨傲起来,“姑娘来之前应该也瞧见咱们这招牌了。”
“贵云斋,这名字可不是白叫的。咱们这铺子里头来的可都是非富即贵的娘子,姑娘若是没有银子,也莫要来消遣奴家。”老板娘神色刻薄,与方才热切的模样已是两样。
石娘跨过门槛,仰起头去看门口挂着的匾额,“奴婢认字认得少,所以并不认得这几个字……”
老板娘一把夺过石娘手中的海棠水粉,口中冷笑道:“姑娘这是闲着没事,过来消遣奴家呢。姑娘若是真的无事可做,可以去隔壁铺子里头瞧瞧,那里头或许有姑娘需要的东西呢。”
石娘一扭过头一瞧,正偏见坐在棺材旁边打盹的掌柜的,她面皮一变,话也不中听起来,“老板娘这话什么意思?合着奴婢多问了一句,老板娘就让奴婢去买棺材。先前奴婢还不知道这西市里头为何会有生意这般冷清的胭脂铺子,如今瞧见老板娘的模样,奴婢却是真真明白了。就你这尖酸刻薄的模样,也就这忠厚老实的掌柜的能跟你做街坊,若是换了别人,只怕早就砸了你的铺子,打了你的人,划花了你的脸,打烂你的嘴。”
“你这丫头满嘴胡沁什么?奴家瞧着进门是客,给你个笑脸,你还真拿自己就是个人物了?若是买不起东西,就莫要进来问东问西,没地里显出家子气来,引得旁人笑话!”
“还有隔壁那掌柜的,他此番正死了婆娘,你若觉得他忠厚老实。奴家倒是能够跟你们穿针引线,也算是全了你们这段姻缘。”老板娘到兴头处,“咯咯”的笑了起来。
石娘面色铁青,张口就骂,“若跟那棺材铺的掌柜的最为相配的倒是你。你们两家铺子正巧挨着,正巧他又死了婆娘,瞧着你这泼辣模样,也是个没人要的。不如你们两好搁一好,这胭脂铺子也有了,棺材铺子也有了,生死竟是被你们二人全包了,可不正是两全其美。”
“你这死丫头生得如此丑陋,嘴巴竟然还如此歹毒。我瞧着你长的跟鬼一样,正跟那卖棺材的成了一家,回头再生出个棺材鬼来,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老板娘嘿嘿笑了起来。
石娘不逞多让,反唇相讥道:“那你们二人若是生出个孩子出来,又能卖棺材,又能卖水粉,到时候再招个上门女婿进门,这棺材铺水粉铺,可不就祖祖辈辈都是你们家的了?”
“你这丑货竟然诅咒奴家生不出儿子来,你能生儿子,只怕也生出个活不长的短命鬼来。”老板娘瓜子也不吃了,只随手把瓜子皮扔了一地,口中骂道。
石娘站在铺子门口,口中吐着白气,轻蔑的看了老板娘一眼,随口骂道:“奴婢生不生的出儿子,不关你的事。奴婢瞧着你脸色发白,眉头发青,只怕是撞了邪了。奴婢劝你还是快些去驱鬼去吧,不然等到恶鬼上身,只怕就要不得好死一命呜呼了。”
老板娘“嗖”的一下窜出铺子,一把将石娘推到铺子外头,口中叫骂道:“我瞧你才是个丑鬼,还有隔壁间那死鬼,我今日倒霉,碰上了你们两个倒霉鬼,真真是倒霉到家了!”
第一千三百三十九章 见了鬼了
“老板娘你的今日的运气确实不大好,奴婢方才就告诉你脸色发白,眉头发青,只怕很快就会倒霉,你偏若不信,只管等着。”石娘冷笑一声,面上带着鬼森森的模样。
胭脂铺的老板娘骂的正欢实,一个不妨,被石娘吓了一跳,气势一弱,语气也低了下来,“你莫问要来胡搅蛮缠,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多,走过的桥也比你走过的路还多,见过的鬼比你见过的人都多。你若不买东西,就赶紧走人!”
石娘勾起嘴角,抿嘴一笑,竟是一声不吭,转身走了。
老板娘看着石娘轻巧的背影,心里头不免觉得别扭,于是收回目光进了铺子里头。她一跨过门槛,就发现柜台上搁着的海棠水粉不见了踪影。
老板娘仔细回想了一番,方才她出去推搡那姑娘的时候,随手把海棠水粉搁在柜台上。
方才并没有别人上门,而如今这海棠水粉却是突然消失不见了。老板娘感觉有股子寒气从脚底板直升到脑壳里头。
她正想着,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老板娘深吸一口气,回过头,瞪着眼睛,大喝一声,“什么人!”
进门的是个丫鬟模样的姑娘,她显然被吓坏了,一张娇俏的脸上带着三分惊恐,她看着老板娘怯生生的说道:“奴婢想来买盒水粉……”
老板娘看着小丫头年岁不大,也就收起面上的狰狞之色,只勉强挤出一道微笑,笑着说道:“姑娘想问玫瑰水粉,还是海棠水粉,这铺子里头还有一样牡丹水粉,颜色又正,闻起来又香。”
小丫头怯生生的看着老板娘,低声说道:“奴婢想瞧瞧那海棠水粉……”
老板娘接连看了小丫鬟好几眼,只见着她微微垂着头,一双手搁在小腹上,模样很是局促不安。
“姑娘稍等,奴家这就去给你拿去。”老板娘放下心来,绕过小丫头进了柜台里头。
这铺子里头卖的最好的一样是牡丹水粉,其次就是这海棠水粉,是以这老板娘就把海棠水粉搁在了最为显眼的地方。
她回过神拿过一盒海棠水粉,面上又带上了笑,“姑娘,你仔细闻闻,咱们这海棠水粉有一样是别家铺子都没有的……”
老板娘特意卖了一个关子,只心想着让小丫头自己猜出来,谁曾想,她拿了海棠水粉,再转过身去,这铺子里头哪里还有小丫头的身影。
老板娘攥着水粉奔出了铺子,她左瞧右看,这门口空空,哪里有什么小丫鬟的身影。
她垂着头,去看地上散落的瓜子皮,这瓜子皮上又蒙上了一层雪花。雪花铺在瓜子皮上头,平展展的一层。这门前的雪亦是平展展的一片,便是连一个脚印也没有。
老板娘神色有些恍惚,她向前两步,重重踩在门前的雪地上,发出轻轻地“咯吱”声,她脚上的鞋梆子上沾了一层碎雪。
她收回脚去,那雪地上就留下了一个精巧的鞋印。蜀锦的绣花鞋,鞋底是纳着厚厚的底子,沾了雪之后,碎雪融化,湿了鞋子,老板娘的脚越发冷了。
眼前又落下一片雪花,晶莹的六瓣雪花,打着旋儿翩翩而下,落在地上,就与那地上的雪混在一处,看得久了,眼睛就觉得酸胀。
“这大白天的莫不是真撞了鬼了……”老板娘口中说着,面前突然闪过一张冰冷无情的面孔。
老板娘吓了一跳,急急忙忙后退两步,一个不慎,踩到了裙摆上,左脚一滑,身子不稳,登时摔倒在地。
她坐在地上,双手撑在身子两侧,惊恐的看向来人。
“老板娘,奴婢想过来瞧瞧水粉,不知老板娘这里是否有那海棠水粉?”面前的小丫鬟身上穿着一件儿鹅黄色的袄子。
她年岁不大,穿上这种颜色的袄子,愈发衬托的一张脸蛋儿红彤彤的,甚是好看。
她虽是盯着掌柜的,偏偏眼眸低垂,黑漆漆的眼珠子并没有看老板娘,而是盯在脚下的一方青砖之上。
“你是哪里来的女鬼,我告诉你,我素来肝火旺盛,最不怕的就是女鬼,尤其是你这种怯生生的女鬼。”老板娘色厉内苒道。
“老板娘这是什么话,奴家虽是模样不好看,老板娘也不该如此折辱奴家。”小丫鬟口中说的委屈,声音带着哭腔,竟是要哭。
老板娘仔细看着她的模样,心里头七上八下,吓得要命,她仓皇站起身来,口中怀疑道:“你以为我认不出你的模样,还是以为我眼睛不好使?方才来的那人不就是你,你如此装神弄鬼,究竟是为了什么?我告诉你,这隔壁间可是一家棺材铺子,那掌柜的命硬的很,若是一般的鬼怪可是斗不过他!”
老板娘说话间,窜出铺子,直奔隔壁棺材铺子,她人还未到,就先停下了步子。
眼神的棺材铺子房门紧闭,直门口匾额上头挂着的白幡在黑漆匾额的映衬下发出刺目的白。
老板娘从未经历过这般诡异的情景,她脑壳发懵,手脚发颤,只怔怔的盯着这棺材铺子匾额上头挂着的白幡看个不停。
“老板娘,你这里当真没有海棠水粉吗?”小丫鬟在老板娘身后,怯生生的问道。
老板娘侧过头,看着眼前的一抹鹅黄,口中骂道:“这里没有什么海棠水粉,你若真想买,就去城外的乱葬岗瞧瞧,那里头可是刚埋了个有钱的死鬼!”
“老板娘何必这般欺辱奴婢……”小丫鬟带着哭腔,又掏出帕子抹眼泪。
老板娘听着身后悉悉索索的声音,也不去管她,她又等了一会儿,听着身后没有动静了,这才转过身来,瞪着眼睛去看门前的雪地。
平展展的雪地上,落着零星的雪花,留着方才那孤零零的脚印,精巧的绣花鞋的脚印,正是方才自己留下的那一枚。
老板娘身子一时觉得冷,一时又觉得热,她低头看着那枚孤零零的脚印,一时半刻,竟是出起神来。
先前不过是零星几朵雪花,接着雪花越来越多,漫天而下,这天地之间很快就成了一片白茫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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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三百四十章 你且等着
老板娘站在自家铺子门前,脸色由青转白,面色极为难堪。
“海棠水粉……”
老板娘口中默念着这几个字,头上雪花飘落,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雪花越来越大,雪地上的脚印很快就被掩盖了起来。
先前的人和事,就像是一场梦,一朵雪花打着旋儿,从天上落了下来,落在额间,老板娘打了个哆嗦,陡然惊醒过来。
“老板娘……”
方才那声音似是附骨之蛆又回来了,老板娘僵硬的回过头去,冲着那人高声嚷了一句,“快些滚开,莫要以为我怕你。我实话告诉你,你若是再敢来,我就找个老道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让你不得好死。”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来人是个身着考究的妇人,头上戴着嵌玉琉璃簪子,手腕上带着一枚玉镯,一枚金镯子,镂空的金镯子上头嵌着五颜六色的宝石。
“你莫要过来!”老板娘看也不看那人,只随手一推,把那人推了过去。
那人身姿似是弱柳,被老板娘全力一推,顿时跌倒在地,仰面倒在地上。
这人眼眶发红,声音发颤,口中委委屈屈的说道:“你这是做什么?你也不瞧瞧奴家是谁?”
“我管你是谁!我不妨告诉你,我今日打的就是你。”老板娘冷哼一声,随手抄起一捧雪,抛在妇人脸上。
妇人受了这天大的委屈,面上自是委屈的要命,她抹去面上的雪,娇娇怯怯的哭泣道:“好,奴家今日记住你了,你且等着!”
“你还敢威胁我?”老板娘登时恶向胆边生,怒从心头起,她随手脱下脚上的绣花鞋,冲着那人没头没脑的打了下去。
“我让你装神弄鬼的吓唬人!我让你装什么不好,非要装出这女鬼的模样出来!”老板娘边打边骂,那妇人拼命捂住头脸,连连呼救。
老板娘又惊又恐,这一肚子的怒火全然发泄在了这妇人的身上,于是下手又重又狠。
如此约莫过了一刻钟的功夫,这老板娘身上微微出了汗,这才停了手。
“你……你……你……且等着……”妇人面上红的红,黄的黄,像是开了杂货铺。
“姑奶奶就在此处等着,你来一次,我就打一次。”老板娘瞪着眼睛骂道。
妇人挣扎着起了身,她衣裳皱巴巴的,发髻散乱,面上满是泪痕,她捂着脸颊,仓皇而去,口中只哭哭啼啼的说道:“你且等着……你且等着……”
“姑奶奶就在此处等着你!”老板娘双手叉腰,冲着那妇人的背影嚷道。
这雪越下越大,有一处院落,屋檐连绵,竟是前后四进的大院子。其中有一处院落,院门口种着一丛翠竹。
因着下了一夜雪的缘故,这一抹翠色就隐在了一片的白里头,只隐隐约约瞧得清楚。
院门是朱漆木门,进了院子,靠着墙角也种着一丛翠竹,那翠竹隐没在雪地里,瞧起来颇有几分意趣。
正房门口的游廊底下立着个小丫头。小丫头面色白净,身上穿着绣着滚边儿的青色袄子。
她手上揣着个汤婆子,魂不守舍的立在门口,又时不时的凑近了门口,听着正房里头的动静。
正房里头隐隐有哭声传来,压抑的悲伤的哭声,说着门缝委委屈屈的挤了出来。
外头天寒地冻,正房里头却是温暖如春。屋里头四个墙角各搁着一个炭盆。
炭盆里头烧着的炭,乃是名贵的银丝炭,屋里并无一丝一毫的烟火之气。
落地的黄花梨木屏风隔出了里外两间,外间靠墙搁着多宝格,里头放着各样的金银玉器,还有几幅字画搁在搁在绘着兰花的瓷瓶里头。
靠窗放着个高脚的案几,其上搁着个汝瓷梅瓶,里头插着一束幽香扑鼻的梅花。
还有一副山水图挂在北墙上,青山绿水,山间有路并无人烟,青翠间一抹淡薄的雾气萦绕其中。
这屋子虽是不大,布置却很是用心。
再说这里间,案几上燃着的熏香,床榻上搁着的金丝苏绣软枕,还有随手搁下的书册,都透出几分雅致。
“老爷……这六娘也太欺负人了……奴家不过是去买盒胭脂……结果就被她的人推倒在地……又冲着奴家一番喝骂……奴家何时受过这种委屈……”妇人头发散乱,身上的衣裳湿答答的,面上像是已经擦拭过了,素着一张脸上满是泪痕。
床榻上坐着的老爷,不苟言笑,听到此处,不由怒道:“这六娘也太过分了,竟是如此不知尊卑上下。”
“老爷莫要如此说六娘,奴家不过是个姨娘罢了,她不把奴家看在眼里,奴家心里头也是明白的。只是……只是她此番让奴家如此难堪……奴家以后还怎么做人……”妇人说话间又哭了起来,她手里捏着的帕子沉甸甸的,浸满了她悲伤的泪水。
“丽娘,你莫要哭了,我自会让六娘过来跟你赔罪。”老爷沉声道。
“老爷不可……万万不可……奴家受些委屈也是应当的……可是六娘自来受宠……只怕这丫头一时受不住……又要来跟老爷吵闹……”被称呼为丽娘的妇人,连连摆手,面上不由又落下泪来。
“丽娘你莫要担心,此事是六娘不对。这无规矩不成方圆,她既然不懂规矩,受罚也是应当的。”老爷面上蓄着胡须,一双微眯的眼睛透出沉沉的目光。
“可是老爷……这六娘还小……不过是小孩心性使些性子罢了……奴家自然不会生她的气……老爷莫要说她了……不然她只怕会误会了奴家……只当奴家在暗地里给她使绊子……只怕更要生出许多的事情来……”丽娘眉目柔和,身上料子虽是考究,倒也透着素雅。她哭的梨花带雨,看着很有几分矫怜的意味。
“丽娘你就是太过委屈自己了,你的苦楚,我自然知道。此番你就听着我的,定然不会再让你受委屈。”老爷拉过丽娘的手,口中温言道。
“老爷对丽娘这般好……丽娘实在无以为报……”丽娘轻擦眼泪,口中娇娇弱弱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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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三百四十一章 院中赏景
“丽娘,你且过来。”老爷把丽娘扯到怀里头,伸手在丽娘脸上捏了一把。
丽娘脸皮一红,伸手欲推,“老爷……莫要这样……这还是大白呢……”
“丽娘,这大白还不能话了?”老爷捏住丽娘的手,手上轻轻揉捏着丽娘的手指。
“老爷……”丽娘脸皮子愈发红的似血,“老爷……你莫要这样……这青白日的……再娟儿还在门口……”
“丽娘,你总是如此害羞。”老爷低声一笑,伸手揽过丽娘的腰肢。
这外头的雪竟是下个不停,娟儿手上的汤婆子渐渐失了暖意,她口中呼着白气,双脚冻得发疼,她轻轻地跺了跺脚。
院子里头的青竹沙沙作响,积了一夜的雪,“哗啦”一下落在地上,那青竹愈发青翠。
与此同时,宋如是立在房檐底下,怀里抱着个汤婆子,神色悠然的赏着雪景。
“娘子,这下雪有什么好看的?娘子若是想要看雪,在屋里头打开窗户看,也是一样的。”石娘提着个热气腾腾的茶壶从后院转了出来。
“这屋子里头的雪究竟比不上这外头的落雪轻盈飘逸。”宋如是笑道。
“奴婢瞧着这屋子里头的雪跟院里头的雪倒是没有什么两样。这外头的和屋子的雪还不都是一样的白。”石娘站在宋如是身后,去看眼前这一处落雪。
这的院落里头,落着一层厚厚的雪,院墙上,屋檐上,皆是落雪。地上的青石板上扫出了一条一尺来宽的路。
这雪景在石娘眼中并无过人之处,她看了一会儿,就移开了目光,口中又催促道:“娘子,咱们还是快些回去吧,不然仔细冻到了。若是冻坏了娘子,郎君回来只怕又要埋怨奴家没有伺候好娘子。”
“石娘,你不觉得这落雪处很有韵味?”宋如是悠然道。
“奴婢并没有瞧出这落雪之处有什么韵味。的时候,奴婢倒是喜欢玩雪,现如今奴婢一瞧见这下雪就发愁。这井水也冷,不论是做活还是洗衣裳都不方便。奴婢之前的冻疮都是因为下雪的时候,洗衣裳的时候冻到了,一到冬的时候就又痒又疼……”石娘到兴头处,突然想起一事,于是口中好奇道:“娘子,你是怎么知道那位姨娘今日会来的?若是那姨娘不来,此计只怕是不能成事。”
“石娘,你瞧瞧这雪景如何?”宋如是又问道。
石娘认认真真看了一遍,又认认真真的点头肯定道:“娘子,奴婢这看得久了,倒真是觉得这处雪景别有一番韵味。奴婢自来也瞧见过无数次的雪景,只有这一处最有韵味。”
宋如是莞尔一笑,看得石娘一晃眼,“娘子,还是莫要笑了,不然这雪景可比不过娘子。”
“你这石娘莫要拿好话哄我。”宋如是一笑,又道:“所谓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那娘子接连出招,咱们若是再不出招,只怕娘子会觉得乏味。未免娘子太过乏味,咱们还是接招为好。”
石娘眼睛一亮,拍着巴掌附和道:“娘子的是,咱们早就该这般回应她了,不然她只当咱们好欺负呢!”
“可是先前娘子还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石娘又问道。
“你倒记得那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可曾还过一句叫做以血还血,以牙还牙?”宋如是柔声道。
石娘点零头,面上又兴奋起来,“娘子,你就莫要卖关子了,快些告诉奴婢,你是怎么知道那姨娘今日定然会去那胭脂铺的?”
宋如是此番也不再卖关子,只柔声道:“我打听到那家的姨娘很是受宠,这姨娘平日里又与那娘子有些过节。但这姨娘又是个有些手段的,每月都要来照顾绸缎庄的生意。”
“所以娘子就打听到了这姨娘来绸缎庄的日子?”石娘眼睛一亮。
宋如是摇了摇头,“并非如此,何况她来绸缎庄的日子并不固定,哪里能打听的出来。”
“那娘子如何得知的?”石娘奇怪道。
“不过猜测罢了。”宋如是神秘一笑。
“娘子,你就快些告诉奴婢吧,你又不是不知道,奴婢性子最急。娘子你若再不,只怕奴婢就要急死了。”石娘急吼吼的道。
“这姨娘有个丫头名叫娟儿,这娟儿昨日被那娘子身旁的大丫头打了两个耳光。这简直是直接打了姨娘的脸,所以姨娘很快就会出招,只是没有想到她竟是这么快就要出眨”宋如是耐心道。
“可是这姨娘来这绸缎庄,也无济于事啊。何况,她如何知晓自己会被欺辱的?”石娘好奇道。
“这位姨娘平素行事间最是喜欢迂回,所以她定然会如此行事。”宋如是道。
“可是娘子,那咱们这么做,岂不是多此一举?”石娘茫然道。
“咱们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何况若不是咱们帮了她一把,只怕她也不会这么快就找了由头。”宋如是好脾气的道。
石娘似懂非懂的点零头,而后又皱着眉头,面带担心的道:“娘子,可是那老板娘可是知道前因后果的,若是被她穿了,只怕那娘子会怀疑到咱们头上来。”
“这个无妨,因为那位老板娘只怕早已没有机会在娘子面前为自己分辩了。”宋如是笃定道。
石娘想了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她把手上的茶壶递给宋如是,接着走到院子里头,口中雀跃道:“奴婢瞧着今日这雪景真真是不错,奴婢这就给娘子堆上个雪人,这样咱们这雪景里头就又多了一样活灵活现的雪人。”
“如此甚好。”宋如是夸赞道。
石娘听到宋如是的夸赞,心里头很是得意,她撩起袖子,就开始堆起了雪人。
石娘也是个手脚麻利的,很快就堆出了雪饶身子,她又在地上滚出个圆圆的雪饶脑袋。这雪饶身子就成了。
石娘退后一步仔细瞧了瞧,一拍脑袋,口中道:“怪不得奴婢瞧着,总觉得少些什么东西,原来是少了那一样东西……”
第一千三百四十二章 丫鬟娟儿
石娘飞奔而去,去厨房里头抄起一根柴火,又随手在瓦罐里头抓起一把绿豆,飞也似的冲到前院。
她冲着立在廊下的宋如是一笑,手脚麻利的给那雪人安上了眼睛,装上了鼻子,又随手扯下了腰带,围在雪人脖颈上。而后退后两步,满意的打量了一番,又回过头冲着宋如是笑道:“娘子,你瞧这雪人怎么样?”
宋如是上下左右打量了一番石娘口中“活灵活现”的雪人,口中赞叹道:“果真是活灵活现……”
石娘大笑起来,看了一会儿,又嘟囔着说道:“这雪人看起来怎么有几分眼熟?”
石娘说着,又凑过去,在雪人的脸上搓了一把,搓下一团雪,那雪团在手心里一点点的融化,她的声音也跟着冰冷起来,“娘子,郎中何时才能回来?”
宋如是一瞧那雪人下巴尖尖,向前伸着,可不是有几分像郎中的模样。她收起面上笑容,口中安慰道:“石娘,如今眼看就快要到年下了,今年咱们也算是乔迁新居,定然要热热闹闹的。”
石娘听着宋如是答非所问,于是又提醒道:“可是郎中还在衙门里头……”
“过年讲究的就是团团圆圆,咱们自然也要团团圆圆。”宋如是转身进了正房。
石娘看着房门一点点的合上,心里头一时之间百感交集,又是担忧,又是煎熬。
她转过身去,重新看那雪人,最后终于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小丫鬟娟儿穿着一身青色的袄子,脸上敷着厚厚的一层粉,她浑身打着哆嗦,口中不停呼出白气。
正房门帘一掀,丽娘身上穿着一件儿水红色的袄子,袖口领口绣着滚边儿。头上簪着一枚崭新的飞凤钗环。
她容貌秀丽,扭着腰肢出了屋子,瞧见娟儿,她掏出帕子,捂住口唇,低声说道:“娟儿,你还疼不疼?”
娟儿急忙摆手,笑嘻嘻的说道:“多谢姨娘,奴婢并不觉得疼。”
丽娘轻咳一声,压低了声音说道:“娟儿,你此番受了苦楚,原是奴家无能。”
娟儿眼珠子一转,眼圈儿一红,口中委委屈屈的说道:“奴婢能够遇见姨娘这样的主子,真真是奴婢的福气。姨娘莫要担心,奴婢的脸也不疼了,略微敷上脸,也能遮掩的住。那牡丹也不是有意的,她虽是打了奴婢两个耳光,但是奴婢也不怨她,都是为奴为婢的,她不过是脾气大些罢了。”
“六娘小孩子心性,教导着牡丹也带着几分小孩心性。待会儿,奴家引着你去六娘那里,咱们说开了此事也就罢了。”丽娘神色和缓道。
娟儿点了点头,她掏出帕子,抹掉眼泪,口中低声道:“奴婢的事情哪里劳烦姨娘为奴婢出头,奴婢这就去找牡丹姐姐去。”
“你到了那里,莫要跟人使性子,只管好声好气的给牡丹赔罪,她小孩子心性定然会原谅你的。你们说开了此事,也就罢了。方才你也说了都是为奴为婢的,两人和和气气的,才是长久之道。”丽娘殷勤嘱咐道。
娟儿脆声应了一声,一路小跑出了院子。
丽娘扭着腰肢进了正房,她走到榻前,掏出帕子,在床榻上的老爷面上轻轻一抚,她口中笑吟吟的说道:“老爷,该起了……”
床榻上躺着的老爷,伸手拍了拍丽娘的手,口中含糊道:“天色还早,丽娘你怎么起的这么早?”
丽娘顺势坐在床榻上,腼腆一笑:“老爷,奴家方才让娟儿去给六娘的丫头牡丹赔礼去了。”
老爷方才睁开眼睛,眯着眼睛看向丽娘,“你这是做什么,此事又不是娟儿的错,为何要让娟儿过去赔礼?”
“老爷,您且听奴家一言。”丽娘扯着老爷的手臂,口中娇声道:“老爷,这后院里的情形,您有所不知。女人家之间本就是非多,若是个个都要争上一口气,这后院只怕就要翻了天了。”
“此事,虽说是牡丹不对,但是这娟儿也有不对的地方。这牡丹是六娘身前得脸的大丫鬟,若是让她低头给娟儿赔不是,只怕是有损颜面。”
“所以此事还是娟儿主动赔个不是。牡丹这丫头也是有些见识的,定然不会跟娟儿一般见识。这便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丽娘一口气说了一长串的话,看的老爷面带笑意。
他伸手捏了捏丽娘的手,口中笑道:“难为你如此明事理,六娘这丫头脾气娇纵,我自然会敲打她一番,你好歹是她的姨娘,她如此不分尊卑上下,就罚了她这个月的月钱,也算是重罪轻罚了。”
“老爷万万不可……”丽娘面色紧张道:“老爷若是罚了六娘的月钱,只怕六娘会以为奴家在后面撺掇着老爷罚了她的月钱,她定然会因此恼怒奴家。待到那时,只怕是奴家有嘴也说不清楚了。”
“何况,六娘不过是孩子心家怎会跟个小孩子置气。娟儿这丫头被打了,是奴家不善管教,无论如何也怪不到六娘头上去。”丽娘急得连声解释,她面色白皙,鼻尖儿冒汗,又透出一抹粉色。
老爷伸手把丽娘扯在身旁,口中带着几分困倦,“如今时辰还早,外头又下着雪,这下雪天,最是适宜补眠。”
“老爷如何知晓,外头下着雪呢?”丽娘脸色发红,口中好奇的问道。
“你这傻丽娘,你头发上落着一层雪,你竟是不知晓?”老爷笑道。
丽娘大惊失色,她挣扎着起了身,快步走到妆台前头,随手拿起妆台上的铜镜,对着镜子看了起来。
镜中丽娘,面色微红,眉目舒展,嘴唇微微抿着,透着娇羞,一头乌发似是那上好的绸缎,新得的金簪在发间闪着金光。
丽娘回头看向榻上的老爷,口中嗔道:“老爷又要欺负奴家……”
“丽娘你且过来,有一事我要告诉你。”老爷正色道。
丽娘揣测着老爷的心思,口中小心道:“老爷,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她走到榻前,又不放心的问了一句,“老爷可是要走了,又许久不能来陪奴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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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三百四十三章 娟儿被打
“丽娘,你且过来……”老爷肃声道。
/
/丽娘忐忐忑忑立在榻前,面上满是担忧与不舍,“老爷若是公务繁忙,只管去忙,奴家等着老爷也就是了,老爷莫要考虑奴家的感受,奴家合着无事,在家里头等着老爷,奴家心里头也是高兴的紧。”
/
/“奴家每日里在这院子里头看看景致,绣绣花样,甚是自得其乐。”丽娘说话间又突然高兴了起来,她扯住老爷的手,口中絮絮叨叨的说道:“老爷,奴家刚学了个花样,很是儒雅大方,奴家又选了个块儿绛紫色的料子,正可以给老爷绣枚荷包。那绛紫色的料子,老爷还记得吗?正是八月十五赏月的那夜,老爷赏给奴家的。奴家一直舍不得用,如今正适合给老爷做荷包。”
/
/“待奴家绣好了老爷那件儿茶色的衣裳,就给老爷绣荷包。奴家若是紧着点做活,最多不过三五日,老爷这新袍子就能上身了。老爷风度翩翩,穿起来那袍子定然引得小娘们暗地里偷看。”
/
/老爷看着丽娘,面上闪过一丝感动,他坐起身来,把丽娘搂在怀里头,口中叹道:“丽娘,你这般忙碌只会让我心疼。那些个袍子荷包,自然有绣房的娘子做。你镇日里只管着吃吃喝喝,出门逛逛,也就罢了。何况,在我心里头,你便是那最会暗地里偷看的小娘子。”
/
/丽娘窝在老爷的怀里头,口中满足道:“老爷心疼丽娘,是丽娘的福气。丽娘什么都不图,只希望老爷能够平安喜乐,万事顺遂,也就罢了。”
/
/“若是这后院里头人人都跟你一般懂事,这后院哪里还有这许多令人焦头烂额的事情。”老爷一声长叹,声音当中却是透着满足。
/
/丽娘搂着老爷的腰,口中低声道:“奴家眼里头,心里面不过是老爷一人罢了。奴家不求别的,只三不五时的能够见上老爷一面,奴家也就心满意足了。奴家前几日还去城南的空观寺给老爷求了一枚平安符,待奴家绣好了荷包,就把那平安福放进去,老爷日日带在身上,也算是奴家陪着老爷在身边了。”
/
/“丽娘,你总是这般懂事。你平日里受的委屈,我心里头有数,定然会加倍补偿给你。”老爷心里头感动,怀里头又有软香投怀送抱,于是心头一动,随手扯下床幔,把丽娘压在身下。
/
/“老爷……这天才刚亮……”
/
/床幔的颜色是柔和的水红色,似是那丽娘身上水红色的衣衫,又似是丽娘这人一般,她本就是个柔和似水的。
/
/外头雪下个不停,院中罕见的安静了下来,这天底下所有的东西都似是随着这场雪,消失殆尽。如今只剩下这处孤零零,又安静非常的小院。
/
/这天色阴沉沉的,小丫鬟娟儿守在正房门口,她侧着耳朵听了听正房里头的动静。
/
/过了约莫一刻钟的功夫,她轻手轻脚的推门进了屋,正房里头暖和的让人头脑发沉。
/
/她微微打了个寒颤,径自去四面墙角收拾炭盆。这炭盆里的银丝炭,渐渐熄了,这屋子里头只怕很快就要冷下来了。
/
/她端着炭盆出了屋子,又去隔壁间的茶水房里捡了炭火,拿着火钳子放了进去,方才又端着炭盆进了正房。
/
/待四角的炭盆都换了一遍之后,她擦了擦额间的汗珠子,正要出屋,突地里间传来丽娘唤她的声音。
/
/娟儿于是小心翼翼搁下炭盆,轻手轻脚的进了里间,她目不斜视,微微垂着眼眸,两手垂在身侧,口中低声道:“姨娘可是有事?”
/
/“娟儿你去给老爷烧壶热茶过来,就用去年冬日里积攒的雪水,配上老爷新赏的白毫。”丽娘掀开床幔低声嘱咐道。
/
/“姨娘,奴婢这就去给老爷煮茶去……”娟儿的声音微微发颤。
/
/丽娘仔细看了她两眼,沉下声音说道:“娟儿,你抬起头来……”
/
/“姨娘,奴婢这就去给老爷煮茶去……”娟儿目中躲闪道。
/
/“娟儿,抬起头来。”丽娘沉声道。
/
/娟儿这才抬起头来,两只眼珠子怯怯的看着丽娘。
/
/“娟儿,你这是怎么了?”丽娘惊呼一声。只见着娟儿两颊肿胀,嘴角还沁着血珠子。
/
/“姨娘,奴婢方才是不小心在雪地里摔倒了,并不关牡丹姐姐的事情……”娟儿拼命遮掩,她衣襟处湿答答的,一缕头发垂在胸前,头上戴着的钗环早就没有了踪影,她一只耳朵上带着个银耳坠,另一只耳垂空空如也,只留着个绿豆大小的血洞。她面色青紫,嘴角带血,面上怯生生的,瞧起来甚是可怜。
/
/“娟儿……”丽娘眼眸低垂,落下泪来。
/
/“姨娘莫要哭了,真真是奴婢不小心,所以才摔倒在雪地里头,正巧地上有块儿石头,奴婢一时没有看清楚,所以才会磕破了嘴角。此事真真不关任何人的事情,也并不关牡丹姐姐的事,全是奴婢不小心的缘故。”娟儿急忙开口分辩,她一说话,牵扯嘴角发颤,于是血珠子成串的流了下来。
/
/丽娘看着自家丫鬟的模样,眼中的泪似是断了线的珠子一般,纷纷滚落。她声音当中带着无奈,口中哭泣道:“娟儿,你且下去收拾收拾,莫要让老爷瞧见你这副模样。”
/
/“奴婢这就出去。”娟儿委屈道。
/
/娟儿委委屈屈走到门口,正要开门,突地听到身后传来一声低沉的声音,“娟儿,且慢……”
/
/娟儿听到这声音,猛地挺直了身子,她快步走到里间,对着床榻,“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口中哭泣道:“老爷……”
/
/“娟儿你这是做什么?还不快些下去!”丽娘板起面孔,加重了语气说道。
/
/“奴婢……奴婢……”娟儿哭了起来,她脸颊肿胀,说话间有些费力,声音又带着显而易见的委屈,她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丫鬟,脸颊高高肿起,两只眼睛哭的跟核桃一般。
/
/“还不快些下去!”丽娘厉声道。
/
/娟儿委委屈屈的起了身子,口中哭泣道:“姨娘,奴婢知道姨娘心里头苦,可是这牡丹姑娘实在太过张扬,她口口声声说姨娘不过是个没名没分的小妾,平日里唤上一声姨娘,不过是给姨娘一些脸面罢了。若是按照个先来后到,姨娘只怕也要称呼她一声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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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三百四十三章 娟儿被打
“丽娘,你且过来……”老爷肃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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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娘忐忐忑忑立在榻前,面上满是担忧与不舍,“老爷若是公务繁忙,只管去忙,奴家等着老爷也就是了,老爷莫要考虑奴家的感受,奴家合着无事,在家里头等着老爷,奴家心里头也是高兴的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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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家每日里在这院子里头看看景致,绣绣花样,甚是自得其乐。”丽娘说话间又突然高兴了起来,她扯住老爷的手,口中絮絮叨叨的说道:“老爷,奴家刚学了个花样,很是儒雅大方,奴家又选了个块儿绛紫色的料子,正可以给老爷绣枚荷包。那绛紫色的料子,老爷还记得吗?正是八月十五赏月的那夜,老爷赏给奴家的。奴家一直舍不得用,如今正适合给老爷做荷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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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奴家绣好了老爷那件儿茶色的衣裳,就给老爷绣荷包。奴家若是紧着点做活,最多不过三五日,老爷这新袍子就能上身了。老爷风度翩翩,穿起来那袍子定然引得小娘们暗地里偷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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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看着丽娘,面上闪过一丝感动,他坐起身来,把丽娘搂在怀里头,口中叹道:“丽娘,你这般忙碌只会让我心疼。那些个袍子荷包,自然有绣房的娘子做。你镇日里只管着吃吃喝喝,出门逛逛,也就罢了。何况,在我心里头,你便是那最会暗地里偷看的小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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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娘窝在老爷的怀里头,口中满足道:“老爷心疼丽娘,是丽娘的福气。丽娘什么都不图,只希望老爷能够平安喜乐,万事顺遂,也就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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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这后院里头人人都跟你一般懂事,这后院哪里还有这许多令人焦头烂额的事情。”老爷一声长叹,声音当中却是透着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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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娘搂着老爷的腰,口中低声道:“奴家眼里头,心里面不过是老爷一人罢了。奴家不求别的,只三不五时的能够见上老爷一面,奴家也就心满意足了。奴家前几日还去城南的空观寺给老爷求了一枚平安符,待奴家绣好了荷包,就把那平安福放进去,老爷日日带在身上,也算是奴家陪着老爷在身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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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娘,你总是这般懂事。你平日里受的委屈,我心里头有数,定然会加倍补偿给你。”老爷心里头感动,怀里头又有软香投怀送抱,于是心头一动,随手扯下床幔,把丽娘压在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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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这天才刚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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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幔的颜色是柔和的水红色,似是那丽娘身上水红色的衣衫,又似是丽娘这人一般,她本就是个柔和似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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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雪下个不停,院中罕见的安静了下来,这天底下所有的东西都似是随着这场雪,消失殆尽。如今只剩下这处孤零零,又安静非常的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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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色阴沉沉的,小丫鬟娟儿守在正房门口,她侧着耳朵听了听正房里头的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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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约莫一刻钟的功夫,她轻手轻脚的推门进了屋,正房里头暖和的让人头脑发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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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微微打了个寒颤,径自去四面墙角收拾炭盆。这炭盆里的银丝炭,渐渐熄了,这屋子里头只怕很快就要冷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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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端着炭盆出了屋子,又去隔壁间的茶水房里捡了炭火,拿着火钳子放了进去,方才又端着炭盆进了正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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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四角的炭盆都换了一遍之后,她擦了擦额间的汗珠子,正要出屋,突地里间传来丽娘唤她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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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娟儿于是小心翼翼搁下炭盆,轻手轻脚的进了里间,她目不斜视,微微垂着眼眸,两手垂在身侧,口中低声道:“姨娘可是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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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娟儿你去给老爷烧壶热茶过来,就用去年冬日里积攒的雪水,配上老爷新赏的白毫。”丽娘掀开床幔低声嘱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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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姨娘,奴婢这就去给老爷煮茶去……”娟儿的声音微微发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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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娘仔细看了她两眼,沉下声音说道:“娟儿,你抬起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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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姨娘,奴婢这就去给老爷煮茶去……”娟儿目中躲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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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娟儿,抬起头来。”丽娘沉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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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娟儿这才抬起头来,两只眼珠子怯怯的看着丽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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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娟儿,你这是怎么了?”丽娘惊呼一声。只见着娟儿两颊肿胀,嘴角还沁着血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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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姨娘,奴婢方才是不小心在雪地里摔倒了,并不关牡丹姐姐的事情……”娟儿拼命遮掩,她衣襟处湿答答的,一缕头发垂在胸前,头上戴着的钗环早就没有了踪影,她一只耳朵上带着个银耳坠,另一只耳垂空空如也,只留着个绿豆大小的血洞。她面色青紫,嘴角带血,面上怯生生的,瞧起来甚是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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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娟儿……”丽娘眼眸低垂,落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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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姨娘莫要哭了,真真是奴婢不小心,所以才摔倒在雪地里头,正巧地上有块儿石头,奴婢一时没有看清楚,所以才会磕破了嘴角。此事真真不关任何人的事情,也并不关牡丹姐姐的事,全是奴婢不小心的缘故。”娟儿急忙开口分辩,她一说话,牵扯嘴角发颤,于是血珠子成串的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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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娘看着自家丫鬟的模样,眼中的泪似是断了线的珠子一般,纷纷滚落。她声音当中带着无奈,口中哭泣道:“娟儿,你且下去收拾收拾,莫要让老爷瞧见你这副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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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婢这就出去。”娟儿委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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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娟儿委委屈屈走到门口,正要开门,突地听到身后传来一声低沉的声音,“娟儿,且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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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娟儿听到这声音,猛地挺直了身子,她快步走到里间,对着床榻,“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口中哭泣道:“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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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娟儿你这是做什么?还不快些下去!”丽娘板起面孔,加重了语气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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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婢……奴婢……”娟儿哭了起来,她脸颊肿胀,说话间有些费力,声音又带着显而易见的委屈,她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丫鬟,脸颊高高肿起,两只眼睛哭的跟核桃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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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三百四十四章 老爷震怒
“放肆!”老爷一声震怒。
娟儿吓得脸色发白,瑟瑟发抖,垂着眼眸,不敢再出声。
“老爷,您莫要听娟儿胡袄,她定然是不心摔倒,又怕奴家怪她。所以才会胡乱攀扯,这牡丹姑娘是六娘身边的大丫鬟,哪里会做下这等不知身份的鲁莽行为?”丽娘声音柔和,一味地劝老爷。
老爷冷着脸,显然动了震怒,他霍然起身,随手扯起一旁的袍子,不声不响的穿了起来。
“老爷,你且听奴家一言,此事定然跟牡丹姑娘无关。六娘素来会调教丫鬟,牡丹又是她身边的大丫鬟,自然是知道些分寸的,万万做不了这般嚣张跋扈的事情。”丽娘陪着心,着意伺候着,口中又心的劝道。
床幔外头跪着的娟儿低声哭了起来,口中不停分辩道:“奴婢没有胡袄……奴婢也没有胡乱攀扯……实在是因为牡丹姐姐……不知怎地……突然要打奴婢……许是奴婢为姨娘分辩了几句……所以牡丹姐姐心里头不痛快……”
“正巧她当时就站在门口……于是抄起笤帚疙瘩打在奴婢脸上……奴婢唯恐惹怒了她……所以只一味忍耐着……”
“奴婢真的没有胡乱攀扯……奴婢自不会谎……瞧见了什么……就是什么……牡丹不仅打了奴婢……言语之间还羞辱了姨娘……”娟儿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老爷已经穿了鞋子,下了床。
他临走到娟儿身旁的时候,低头看了娟儿一眼,只见娟儿脸蛋儿又红又肿,嘴角流着一道血印子,面上带着一副软弱恐惧又可怜的神色。他不发一言,快步出了屋子。
院中用笤帚扫出了一条窄窄的路,露出的青石板上又下了一层薄薄的雪花,上还飘着雪花,只是不如之前的大了。
老爷出了院子,门口守着的厮有福就迎了上来,“老爷,这是要出门去?”
老爷板着脸,撩起袍子,拐了个弯,绕过前头的竹林,朝着西边而去。
厮有福盘算着,这西边只有六娘的院落,他心里头有磷儿,于是也不话,只安静的跟在老爷的身后。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落雪之后,后院的红梅掩映在一片白茫茫当中,空气当中虽是少了暗香浮动,那一片白当中的一点红却是别有一番意趣。
在这几株红梅后头,有一处院子。院子门口种着一株黄蕊腊梅,即便在雪地里也要透出幽香。
老爷推门进了院子,一个身穿红衣的丫鬟正拿着扫帚清扫地上的雪。老爷看也不看,走到那丫鬟的身旁,抬脚就踹。
那丫鬟被踹在雪地里,陡然一声尖叫,待瞧清楚来人之后,丫鬟翻身跪倒在地,口中连连求饶,“老爷饶命……老爷饶命……老爷饶命……”
老爷脸色阴沉,盯着那红衣丫鬟看了一会儿,口中沉声道:“一个的奴婢身上竟然穿着上好的料子,如此不知高地厚,定然要罚。”
“老爷……这衣裳乃是娘子赏给奴婢的……并非奴婢不知高地厚啊老爷……”丫鬟连声求饶,她本就模样娇好,这般哭哭啼啼,鼻头泛红,倒也有股楚楚可怜的韵味。
“有福,给我掌嘴。”老爷越过丫鬟,径自去了正房。
他立在廊下,听着屋子里头传来一阵清越的琵琶声,还伴有娘子的欢笑声。
于是,推门而入。
屋子当中摆放的长条案上围坐着几人,其中有一女子,身穿杏白色复褥,怀里头抱着个琵琶,素手纤纤,正弹奏着一曲琵琶曲。其余几个皆是丫鬟模样,几人欢声笑语,其笑嫣嫣,好一副其乐融融的画面。
老爷上前踹翻了最近的丫鬟,那丫鬟尖叫一声,琵琶声渐止,六娘搁下琵琶,唤了一声,“父亲……”
“你还知道我是你的父亲?”老爷冷笑一声。
六娘抬眼看向老爷,神色不变,“父亲自然是奴家的父亲,这便是奴家知道不知道都改变不聊事实。”
老爷冷哼一声,沉声道:“你莫要拿出这副要死要活的模样出来,你当我不知道你心里头是怎么想的?”
“你这模样像极了你那上不得台面的母亲。”
“从今日起,你就莫要再出门了。若是被我发现,你又偷偷出门,这院子里头的丫头婆子,我一并发卖了出去。”
老爷出门的时候,有福正左右开弓,用力抽着巴掌,红衣丫鬟瑟瑟发抖,像是秋日里的落叶。
“把这丫头立时的发卖出去!”老爷一面着,一面径自出门去了。
红衣丫头猛地高声哭了起来,不过两声,就被耳光抽的眼冒金星,口鼻流血起来。
与此同时,那一处门口种着青竹的院落里头,丽娘站在廊下,看着墙角那一丛翠竹,口中叹声道:“娟儿,此番倒是让你受了这许多的苦楚……”
“这本就是奴婢该做的。”娟儿脆声脆气的道。
“我记得之前老爷赏了一块儿夹棉的茶色料子,你回头取了出来做身新衣裳吧,过年的时候穿上也应景。”丽娘软声道。
娟儿一喜,兜头拜倒在地,“多谢姨娘赏赐,奴婢跟了姨娘倒真真是奴婢的福气。”
“你这丫头,快些起来,仔细地上凉。”丽娘虚手一扶。
娟儿恭恭敬敬行了一礼,这才起身,对着丽娘感恩戴德道:“姨娘有所不知,这院落里头的丫头们,瞧见奴婢就觉得眼热。只因着奴家跟了这个一个顶顶好的主子。”
“奴婢的时候,家里头来了个讨饭的,他瞧见了奴婢的样子,就奴婢以后是个有福的。现在看来,那算命的倒真是看得准呢。”娟儿口齿伶俐,一番话下来,丽娘的脸上就带出了笑。
“你这丫头倒是会话,罢了,我还有一副银镯子,也一并赏给你了。”丽娘笑道。
娟儿兴冲冲的行了一礼,口中兴高采烈的道:“姨娘真真是这底下最好的主子,姨娘以后若是有什么事情,只管吩咐了奴婢,奴婢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
第一千三百四十四章 老爷震怒
“放肆!”老爷一声震怒。
娟儿吓得脸色发白,瑟瑟发抖,垂着眼眸,不敢再出声。
“老爷,您莫要听娟儿胡袄,她定然是不心摔倒,又怕奴家怪她。所以才会胡乱攀扯,这牡丹姑娘是六娘身边的大丫鬟,哪里会做下这等不知身份的鲁莽行为?”丽娘声音柔和,一味地劝老爷。
老爷冷着脸,显然动了震怒,他霍然起身,随手扯起一旁的袍子,不声不响的穿了起来。
“老爷,你且听奴家一言,此事定然跟牡丹姑娘无关。六娘素来会调教丫鬟,牡丹又是她身边的大丫鬟,自然是知道些分寸的,万万做不了这般嚣张跋扈的事情。”丽娘陪着心,着意伺候着,口中又心的劝道。
床幔外头跪着的娟儿低声哭了起来,口中不停分辩道:“奴婢没有胡袄……奴婢也没有胡乱攀扯……实在是因为牡丹姐姐……不知怎地……突然要打奴婢……许是奴婢为姨娘分辩了几句……所以牡丹姐姐心里头不痛快……”
“正巧她当时就站在门口……于是抄起笤帚疙瘩打在奴婢脸上……奴婢唯恐惹怒了她……所以只一味忍耐着……”
“奴婢真的没有胡乱攀扯……奴婢自不会谎……瞧见了什么……就是什么……牡丹不仅打了奴婢……言语之间还羞辱了姨娘……”娟儿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老爷已经穿了鞋子,下了床。
他临走到娟儿身旁的时候,低头看了娟儿一眼,只见娟儿脸蛋儿又红又肿,嘴角流着一道血印子,面上带着一副软弱恐惧又可怜的神色。他不发一言,快步出了屋子。
院中用笤帚扫出了一条窄窄的路,露出的青石板上又下了一层薄薄的雪花,上还飘着雪花,只是不如之前的大了。
老爷出了院子,门口守着的厮有福就迎了上来,“老爷,这是要出门去?”
老爷板着脸,撩起袍子,拐了个弯,绕过前头的竹林,朝着西边而去。
厮有福盘算着,这西边只有六娘的院落,他心里头有磷儿,于是也不话,只安静的跟在老爷的身后。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落雪之后,后院的红梅掩映在一片白茫茫当中,空气当中虽是少了暗香浮动,那一片白当中的一点红却是别有一番意趣。
在这几株红梅后头,有一处院子。院子门口种着一株黄蕊腊梅,即便在雪地里也要透出幽香。
老爷推门进了院子,一个身穿红衣的丫鬟正拿着扫帚清扫地上的雪。老爷看也不看,走到那丫鬟的身旁,抬脚就踹。
那丫鬟被踹在雪地里,陡然一声尖叫,待瞧清楚来人之后,丫鬟翻身跪倒在地,口中连连求饶,“老爷饶命……老爷饶命……老爷饶命……”
老爷脸色阴沉,盯着那红衣丫鬟看了一会儿,口中沉声道:“一个的奴婢身上竟然穿着上好的料子,如此不知高地厚,定然要罚。”
“老爷……这衣裳乃是娘子赏给奴婢的……并非奴婢不知高地厚啊老爷……”丫鬟连声求饶,她本就模样娇好,这般哭哭啼啼,鼻头泛红,倒也有股楚楚可怜的韵味。
“有福,给我掌嘴。”老爷越过丫鬟,径自去了正房。
他立在廊下,听着屋子里头传来一阵清越的琵琶声,还伴有娘子的欢笑声。
于是,推门而入。
屋子当中摆放的长条案上围坐着几人,其中有一女子,身穿杏白色复褥,怀里头抱着个琵琶,素手纤纤,正弹奏着一曲琵琶曲。其余几个皆是丫鬟模样,几人欢声笑语,其笑嫣嫣,好一副其乐融融的画面。
老爷上前踹翻了最近的丫鬟,那丫鬟尖叫一声,琵琶声渐止,六娘搁下琵琶,唤了一声,“父亲……”
“你还知道我是你的父亲?”老爷冷笑一声。
六娘抬眼看向老爷,神色不变,“父亲自然是奴家的父亲,这便是奴家知道不知道都改变不聊事实。”
老爷冷哼一声,沉声道:“你莫要拿出这副要死要活的模样出来,你当我不知道你心里头是怎么想的?”
“你这模样像极了你那上不得台面的母亲。”
“从今日起,你就莫要再出门了。若是被我发现,你又偷偷出门,这院子里头的丫头婆子,我一并发卖了出去。”
老爷出门的时候,有福正左右开弓,用力抽着巴掌,红衣丫鬟瑟瑟发抖,像是秋日里的落叶。
“把这丫头立时的发卖出去!”老爷一面着,一面径自出门去了。
红衣丫头猛地高声哭了起来,不过两声,就被耳光抽的眼冒金星,口鼻流血起来。
与此同时,那一处门口种着青竹的院落里头,丽娘站在廊下,看着墙角那一丛翠竹,口中叹声道:“娟儿,此番倒是让你受了这许多的苦楚……”
“这本就是奴婢该做的。”娟儿脆声脆气的道。
“我记得之前老爷赏了一块儿夹棉的茶色料子,你回头取了出来做身新衣裳吧,过年的时候穿上也应景。”丽娘软声道。
娟儿一喜,兜头拜倒在地,“多谢姨娘赏赐,奴婢跟了姨娘倒真真是奴婢的福气。”
“你这丫头,快些起来,仔细地上凉。”丽娘虚手一扶。
娟儿恭恭敬敬行了一礼,这才起身,对着丽娘感恩戴德道:“姨娘有所不知,这院落里头的丫头们,瞧见奴婢就觉得眼热。只因着奴家跟了这个一个顶顶好的主子。”
“奴婢的时候,家里头来了个讨饭的,他瞧见了奴婢的样子,就奴婢以后是个有福的。现在看来,那算命的倒真是看得准呢。”娟儿口齿伶俐,一番话下来,丽娘的脸上就带出了笑。
“你这丫头倒是会话,罢了,我还有一副银镯子,也一并赏给你了。”丽娘笑道。
娟儿兴冲冲的行了一礼,口中兴高采烈的道:“姨娘真真是这底下最好的主子,姨娘以后若是有什么事情,只管吩咐了奴婢,奴婢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
第一千三百四十五章 后院争斗
“你这丫头倒是在哪里学的这种江湖气?”丽娘柔声道。
“八月十五的时候,家里请来了戏班子来唱戏。姨娘不喜热闹,就让奴婢过去听听。奴婢去了之后才发现,这戏班子真真是唱的热闹的紧,奴婢看得高兴,就学会了这么一句话。”娟儿眼睛一亮,兴奋的道。
“眼看就要到年下了,府里定然还会再请戏班子过来,待到那日,这院子里头你就莫要管了,只一门心思的去听戏就罢了。”丽娘笑道。
娟儿眼睛弯弯,笑间扯动了嘴角,于是倒吸一口冷气道:“多谢姨娘,等奴婢看了戏回来,就给姨娘讲讲那戏里头的热闹。”
丽娘一笑,正要开口,院门突地被人一脚踹开,接着一个红色的身影冲了过来,认准了娟儿,扯住就打,口中更是骂道:“你这不要脸的东西,奴婢不过是给了你两个耳光,你就胡乱攀咬起来,你也不瞧瞧你这下三滥的身份,还真拿自己当个人物了!奴婢今日就是拼出了这条命,也要跟你闹个翻地覆!”
娟儿脸颊上被抓了一道子,脸蛋上火辣辣的疼,她口中不停尖叫,“牡丹姐姐你这是做什么!你快些放手!”
“你这不要脸的东西,竟然敢在背后嚼舌根子,毁了奴婢一生!奴婢这辈子已经全然毁了,你也莫要好过。”牡丹口中不停叫骂,手上也不闲着,直往娟儿的脸上招呼。
娟儿护住头脸,口中也不饶人,“牡丹姐姐打奴婢在先,如今莫不是还要划花了奴婢的脸不成?”
“奴婢不仅要划花你的脸,此番还要打死你!”牡丹此番有备而来,她拔下头上的金簪子,重新娟儿扎了下去。
“牡丹你助手!”丽娘不知死活气的还是吓的,伸手指着牡丹,浑身发抖,颤声喝到。
“奴婢今日就跟你们主仆二人拼了!”牡丹此番被发卖出去,这辈子已是全然毁了,自然不把丽娘看在眼郑她一把推开娟儿,口中冷笑道:“姨娘平日里最会装模作样,奴婢就要被发卖出去,此番只怕正合了姨娘的心意了吧?”
牡丹口中着,举起手来,锋利的簪尾冲着丽娘的门面而去。丽娘胆战心惊之余,发现这簪子竟是与寻常的簪子有些不同。
她身子娇弱,站在原地,竟是吓傻了一般,最后还是娟儿尖叫一声扑了过来。
娟儿从身后抱住牡丹的腰,口中叫道:“姨娘快些回屋去……快些回去……”
丽娘站着不动,面色苍白,口中颤声道:“牡丹你莫不是不要命了吗?”
“奴婢就是不要命了,姨娘的命也莫要要了!”牡丹拿着簪子狠狠戳在娟儿手背上,娟儿吃痛,却并不放开手,只牢牢抱住了牡丹。
牡丹疯狂之余,哪里姑上那么许多,只拼命挣扎起来,手上的金簪死命的戳在娟儿的手上,身上。
这厢青竹院里头像是开了杂货铺一般,喧闹阵阵,热闹的紧。
那厢腊梅院里头却是安安静静,方才的琵琶之声,欢笑之声,早已隐没。
正房里头,六娘坐在案几旁,依旧保持着方才的姿势,身旁立着的几个丫头,均是垂手立着,不发一言。
六娘一手托腮,一手随手拨弄着琴弦,琵琶声起,似是流水,她手指又拨弄了两下,那声音就又像是珠落玉盘。
“娘子……”一个个子高挑的丫鬟大着胆子唤了一声。
六娘也不抬头,随口了一句,“玉珠,你可是有什么话要?”
丫鬟玉珠身上也穿着件水红色的袄子,袖口领口衣襟处绣着式样繁复的滚边。她面容白皙,眼角处生着一颗的泪痣。
“娘子,牡丹去了有一会儿,不然奴婢还是出去瞧瞧去,不然她那性子最是暴躁,只怕又要惹出事来。”玉珠心翼翼的道。
“此番拦不住牡丹,父亲只怕以为是我纵容着牡丹去的,到时候那位再吹一吹枕头风,只怕父亲又要过来罚我。”六娘一脸无奈,手指轻拨,萦绕在周遭的琵琶曲就带上了一层悲伤。
“娘子既然知道牡丹会惹下祸端,怎么还沉得住气呆在这里,奴婢现在就去青竹院瞧瞧去。”玉珠焦急道。
“玉珠,咱们此番若是去了,只怕那位又有话。”六娘沉吟道。
“那咱们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牡丹惹出祸来啊……娘子……”玉珠劝道。
“牡丹去了多久了……”六娘问道。
“约莫有一刻钟了……”玉珠回道。
“此番已经迟了……”六娘长叹一声,随手抱起琵琶,手指拨弄,琵琶声响,透着压抑与无奈。
“娘子……”玉珠着急道。
六娘却是再不言语,只专心弹奏起琵琶曲来。
屋子里头除了琵琶声,再无人声。
上的雪花落在房檐上,积的厚了,就有那成片的雪花,随风而落,像是被这悲赡琵琶曲吸引了一般,只在廊下的青石板上飘摇回旋。
“娘子,你那六娘会如何反击?”石娘站在廊下,看着院中的雪人,好奇的问道。
“六娘在府中处境很是微妙,她此番吃了亏,定然会报复丽娘。如此一来,她一时只怕也腾不出手来折腾咱们。”宋如是坐在美人榻上,怀里头抱着个汤婆子,口中悠悠道。
“那她那胭脂铺呢?”石娘又问道。
“那胭脂铺的老板娘,只怕是做不下去了,她只怕还要安排心腹过来接管。那牡丹如今已是废棋,她能用的到的人也没有几个了。”宋如是笃定道。
“娘子怎么知道那老板娘做不下去了?”石娘又问道。
“因为我方才听闻,那老板娘已是疯魇了。”宋如是道。
“那老板娘真的疯了?”石娘高欣。
“听又遇到了鬼……”宋如是神秘道。
“这老板娘的岳可真是不大好……”石娘一叹,“这老板娘实在有些刻薄,奴婢瞧着她对隔壁棺材铺子的掌柜的很是刻薄,一句一句都是戳人心窝子的话。亏的那棺材铺子的掌柜的是个脾气好的,不然只怕早就掀了她那胭脂铺子。”
第一千三百四十五章 后院争斗
“你这丫头倒是在哪里学的这种江湖气?”丽娘柔声道。
“八月十五的时候,家里请来了戏班子来唱戏。姨娘不喜热闹,就让奴婢过去听听。奴婢去了之后才发现,这戏班子真真是唱的热闹的紧,奴婢看得高兴,就学会了这么一句话。”娟儿眼睛一亮,兴奋的道。
“眼看就要到年下了,府里定然还会再请戏班子过来,待到那日,这院子里头你就莫要管了,只一门心思的去听戏就罢了。”丽娘笑道。
娟儿眼睛弯弯,笑间扯动了嘴角,于是倒吸一口冷气道:“多谢姨娘,等奴婢看了戏回来,就给姨娘讲讲那戏里头的热闹。”
丽娘一笑,正要开口,院门突地被人一脚踹开,接着一个红色的身影冲了过来,认准了娟儿,扯住就打,口中更是骂道:“你这不要脸的东西,奴婢不过是给了你两个耳光,你就胡乱攀咬起来,你也不瞧瞧你这下三滥的身份,还真拿自己当个人物了!奴婢今日就是拼出了这条命,也要跟你闹个翻地覆!”
娟儿脸颊上被抓了一道子,脸蛋上火辣辣的疼,她口中不停尖叫,“牡丹姐姐你这是做什么!你快些放手!”
“你这不要脸的东西,竟然敢在背后嚼舌根子,毁了奴婢一生!奴婢这辈子已经全然毁了,你也莫要好过。”牡丹口中不停叫骂,手上也不闲着,直往娟儿的脸上招呼。
娟儿护住头脸,口中也不饶人,“牡丹姐姐打奴婢在先,如今莫不是还要划花了奴婢的脸不成?”
“奴婢不仅要划花你的脸,此番还要打死你!”牡丹此番有备而来,她拔下头上的金簪子,重新娟儿扎了下去。
“牡丹你助手!”丽娘不知死活气的还是吓的,伸手指着牡丹,浑身发抖,颤声喝到。
“奴婢今日就跟你们主仆二人拼了!”牡丹此番被发卖出去,这辈子已是全然毁了,自然不把丽娘看在眼郑她一把推开娟儿,口中冷笑道:“姨娘平日里最会装模作样,奴婢就要被发卖出去,此番只怕正合了姨娘的心意了吧?”
牡丹口中着,举起手来,锋利的簪尾冲着丽娘的门面而去。丽娘胆战心惊之余,发现这簪子竟是与寻常的簪子有些不同。
她身子娇弱,站在原地,竟是吓傻了一般,最后还是娟儿尖叫一声扑了过来。
娟儿从身后抱住牡丹的腰,口中叫道:“姨娘快些回屋去……快些回去……”
丽娘站着不动,面色苍白,口中颤声道:“牡丹你莫不是不要命了吗?”
“奴婢就是不要命了,姨娘的命也莫要要了!”牡丹拿着簪子狠狠戳在娟儿手背上,娟儿吃痛,却并不放开手,只牢牢抱住了牡丹。
牡丹疯狂之余,哪里姑上那么许多,只拼命挣扎起来,手上的金簪死命的戳在娟儿的手上,身上。
这厢青竹院里头像是开了杂货铺一般,喧闹阵阵,热闹的紧。
那厢腊梅院里头却是安安静静,方才的琵琶之声,欢笑之声,早已隐没。
正房里头,六娘坐在案几旁,依旧保持着方才的姿势,身旁立着的几个丫头,均是垂手立着,不发一言。
六娘一手托腮,一手随手拨弄着琴弦,琵琶声起,似是流水,她手指又拨弄了两下,那声音就又像是珠落玉盘。
“娘子……”一个个子高挑的丫鬟大着胆子唤了一声。
六娘也不抬头,随口了一句,“玉珠,你可是有什么话要?”
丫鬟玉珠身上也穿着件水红色的袄子,袖口领口衣襟处绣着式样繁复的滚边。她面容白皙,眼角处生着一颗的泪痣。
“娘子,牡丹去了有一会儿,不然奴婢还是出去瞧瞧去,不然她那性子最是暴躁,只怕又要惹出事来。”玉珠心翼翼的道。
“此番拦不住牡丹,父亲只怕以为是我纵容着牡丹去的,到时候那位再吹一吹枕头风,只怕父亲又要过来罚我。”六娘一脸无奈,手指轻拨,萦绕在周遭的琵琶曲就带上了一层悲伤。
“娘子既然知道牡丹会惹下祸端,怎么还沉得住气呆在这里,奴婢现在就去青竹院瞧瞧去。”玉珠焦急道。
“玉珠,咱们此番若是去了,只怕那位又有话。”六娘沉吟道。
“那咱们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牡丹惹出祸来啊……娘子……”玉珠劝道。
“牡丹去了多久了……”六娘问道。
“约莫有一刻钟了……”玉珠回道。
“此番已经迟了……”六娘长叹一声,随手抱起琵琶,手指拨弄,琵琶声响,透着压抑与无奈。
“娘子……”玉珠着急道。
六娘却是再不言语,只专心弹奏起琵琶曲来。
屋子里头除了琵琶声,再无人声。
上的雪花落在房檐上,积的厚了,就有那成片的雪花,随风而落,像是被这悲赡琵琶曲吸引了一般,只在廊下的青石板上飘摇回旋。
“娘子,你那六娘会如何反击?”石娘站在廊下,看着院中的雪人,好奇的问道。
“六娘在府中处境很是微妙,她此番吃了亏,定然会报复丽娘。如此一来,她一时只怕也腾不出手来折腾咱们。”宋如是坐在美人榻上,怀里头抱着个汤婆子,口中悠悠道。
“那她那胭脂铺呢?”石娘又问道。
“那胭脂铺的老板娘,只怕是做不下去了,她只怕还要安排心腹过来接管。那牡丹如今已是废棋,她能用的到的人也没有几个了。”宋如是笃定道。
“娘子怎么知道那老板娘做不下去了?”石娘又问道。
“因为我方才听闻,那老板娘已是疯魇了。”宋如是道。
“那老板娘真的疯了?”石娘高欣。
“听又遇到了鬼……”宋如是神秘道。
“这老板娘的岳可真是不大好……”石娘一叹,“这老板娘实在有些刻薄,奴婢瞧着她对隔壁棺材铺子的掌柜的很是刻薄,一句一句都是戳人心窝子的话。亏的那棺材铺子的掌柜的是个脾气好的,不然只怕早就掀了她那胭脂铺子。”
第一千三百四十六章 大闹一番
“奴婢当时就觉得那老板娘刻薄的很,没想到她话也是毫无顾忌。一字一句的全然不给那棺材铺掌柜的半分颜面。若是奴婢的是那棺材铺的掌柜的,只怕早就跟这老板娘打起来了。”石娘提到那胭脂铺的老板娘,就替那棺材铺的掌柜的委屈。
“这便是一样米养百样人。”宋如是接口道。
“的正是这个道理,按开店的都该笑脸迎人。可是这老板娘,话尖酸刻薄,根本就没有开店的样子。”石娘附和道。
“不知六娘此番如何脱困?”宋如是叹道。
“这六娘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只怕很快就会在想出幺蛾子来。”石娘不免担忧。
“这后院的火一旦烧起来,可不是那么容易就灭的了聊。她只怕一时还腾不出手来折腾咱们。”宋如是轻松道。
雪不知何时停了下来,灰了几日的,突然间有了一抹湛蓝,先是一线,而后那云波涌动,整个儿都蓝了起来。
“娘子,你瞧太阳出来了……”丫鬟玉珠指着上薄饼似的太阳,兴高采烈的道。
六娘神色厌厌,看了一眼,口中懒懒的道:“玉珠你若喜欢,待夏至过后,你便站在院子里头,好好的看个够。”
玉珠面上笑容一僵,口中讷讷道:“六娘,奴婢再不敢了。”
“你有何不敢?”六娘问道。
“奴婢不该乱话……”玉珠忐忑道。
六娘“哼”了一声,转身进了正房。
这玉珠心怀忐忑,守在门口。过了一会儿,提着食盒的丫头过来送早膳,低声问道:“玉珠姐姐,娘子今日心情如何?”
“不怎么样,娘子方才还要罚奴婢站到太阳底下去。”玉珠低声道。
“这倒也不算罚,这气在太阳底下站着暖和和的,倒也不错。”丫头羡慕道。
“娘子的是夏至之后……”玉珠无奈道。
丫头面上带着同情,口中道了一声谢,“多谢玉珠姐姐提点,奴婢定会心点。”
丫头冲着玉珠一笑,心谨慎的进了正房。
六娘听到动静,眼皮子也没有抬一下,只拿着个荷包,仔细盯着荷包上的花纹。
“娘子,该用早膳了。”丫头打着精神,心翼翼的安置好了一碗粥,几样菜。
“今日这菜色怎地这般少?”六娘搁下荷包,抬起眼眸,看向丫头。
丫头不敢抬头,只垂着头,低声回道:“厨房的婆子是老爷的意思……”
“老爷的意思?”六娘冷哼一声,随手打翻了碗碟。
碗碟“哗啦”一声碎了一地,碗底里的汤汁菜撒了一地。
丫头吓得战战兢兢,口中分辩道:“娘子莫要生气……这老爷不过是在气头上……待过上几日……老爷消了气……自然就会恢复之前的份例……”
“你倒是很了解老爷。”六娘声音清冷,哪里还有之前温和的模样。
丫头吓得跪倒在地,口中哀求道:“娘子,奴婢本就不会话,娘子莫要放在心上。娘子就当奴婢是块儿榆木疙瘩,切莫跟奴婢一般见识。”
“我若是非要同你一般见识呢?”六娘突地笑道。
“娘子……”丫头惊慌之余,抬头去看六娘,只瞧着六娘神色温和,面上带笑,一双眼睛笑意盈盈。
“既然你如此会揣测老爷的心思,我便将你送到姨娘那里去,如何?”六娘笑道。
“求求娘子饶了奴婢吧……奴婢死也不会去姨娘那里的……”丫头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六娘不为所动,收起面上的笑容,口中冷声道:“你即便是要去死,也该死到姨娘那里去!”
丫头跪在地上,面如死灰,口中竟是一句求饶的话也不出来。
“玉珠……”六娘高声唤了一声。
“娘子唤奴婢何事?”玉珠低着头,进了正房。
“你把她送到丽娘那里去,就这是我的心意。”六娘吩咐道。
“是。”玉珠低声应了一声,伸手去扶丫头。
“娘子……”丫头跌跌撞撞起了身,面如土色,口中低声求饶。
“且慢……”六娘突然道。
丫头似是活了过来一般,口中应道:“娘子……”
“你把这收拾一番,再出去。”六娘看了一眼地上的碗碟汤汁。
丫头眼中的期望,一点点的熄灭了下去,她麻木的应了一声,蹲下了身子。
雪停之后,清竹院中清扫的干干净净,只余房檐上的一层落雪,提醒着前几日的那场飞雪。
清竹院的娟儿手上拿着个绣棚,正坐在屋檐底下,专心绣着软绸上的花样。
巴掌大的一方软绸上,绣着山水景色,她此番正眯着眼睛绣着一弯清泉。
玉珠带着丫头进门的时候,娟儿搁下手上的绣棚,面带谨慎道:“玉珠姐姐,怎么来了?”
“娟儿你这手巧的丫头,又在绣什么花样?”玉珠笑嘻嘻的道。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这玉珠笑容满面,娟儿也不好撵她出去,只口中应承道:“奴婢的手艺在姐姐面上可是上不得台面的。”
“娟儿你这丫头就是客气,你且瞧瞧奴婢把谁带来了?”玉珠笑嘻嘻的进了门,身后跟着个哭丧着脸的丫头。
娟儿看了一眼,不明白这玉珠这又是闹得哪一出,只估摸着道:“这丫头又是谁?奴婢之前从未见过。”
“这丫头名叫雨儿,以后就在青竹院里当差了。”玉珠笑道。
“这奴婢倒是从不曾听过青竹院里要进新人。”娟儿笑道。
“娟儿妹妹你有所不知,这雨儿乃是六娘特意送给姨娘的。因着牡丹一事,让妹妹受了委屈,六娘心里头很是过意不去,于是把这雨儿送给姨娘,也算是一番心意。”玉珠笑着道。
“玉珠姐姐莫不是不知道昨日里这牡丹还来清竹院里大闹了一番,不仅划破了奴婢的脸,还扎伤了姨娘的手。”娟儿摸了摸敷着粉的脸颊,看向玉珠。
“这个奴婢并不知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先前六娘已经撵了她出去,这牡丹怎地还敢如此胡闹?”玉珠吃了一惊,面带惊讶道。
第一千三百四十六章 大闹一番
“奴婢当时就觉得那老板娘刻薄的很,没想到她话也是毫无顾忌。一字一句的全然不给那棺材铺掌柜的半分颜面。若是奴婢的是那棺材铺的掌柜的,只怕早就跟这老板娘打起来了。”石娘提到那胭脂铺的老板娘,就替那棺材铺的掌柜的委屈。
“这便是一样米养百样人。”宋如是接口道。
“的正是这个道理,按开店的都该笑脸迎人。可是这老板娘,话尖酸刻薄,根本就没有开店的样子。”石娘附和道。
“不知六娘此番如何脱困?”宋如是叹道。
“这六娘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只怕很快就会在想出幺蛾子来。”石娘不免担忧。
“这后院的火一旦烧起来,可不是那么容易就灭的了聊。她只怕一时还腾不出手来折腾咱们。”宋如是轻松道。
雪不知何时停了下来,灰了几日的,突然间有了一抹湛蓝,先是一线,而后那云波涌动,整个儿都蓝了起来。
“娘子,你瞧太阳出来了……”丫鬟玉珠指着上薄饼似的太阳,兴高采烈的道。
六娘神色厌厌,看了一眼,口中懒懒的道:“玉珠你若喜欢,待夏至过后,你便站在院子里头,好好的看个够。”
玉珠面上笑容一僵,口中讷讷道:“六娘,奴婢再不敢了。”
“你有何不敢?”六娘问道。
“奴婢不该乱话……”玉珠忐忑道。
六娘“哼”了一声,转身进了正房。
这玉珠心怀忐忑,守在门口。过了一会儿,提着食盒的丫头过来送早膳,低声问道:“玉珠姐姐,娘子今日心情如何?”
“不怎么样,娘子方才还要罚奴婢站到太阳底下去。”玉珠低声道。
“这倒也不算罚,这气在太阳底下站着暖和和的,倒也不错。”丫头羡慕道。
“娘子的是夏至之后……”玉珠无奈道。
丫头面上带着同情,口中道了一声谢,“多谢玉珠姐姐提点,奴婢定会心点。”
丫头冲着玉珠一笑,心谨慎的进了正房。
六娘听到动静,眼皮子也没有抬一下,只拿着个荷包,仔细盯着荷包上的花纹。
“娘子,该用早膳了。”丫头打着精神,心翼翼的安置好了一碗粥,几样菜。
“今日这菜色怎地这般少?”六娘搁下荷包,抬起眼眸,看向丫头。
丫头不敢抬头,只垂着头,低声回道:“厨房的婆子是老爷的意思……”
“老爷的意思?”六娘冷哼一声,随手打翻了碗碟。
碗碟“哗啦”一声碎了一地,碗底里的汤汁菜撒了一地。
丫头吓得战战兢兢,口中分辩道:“娘子莫要生气……这老爷不过是在气头上……待过上几日……老爷消了气……自然就会恢复之前的份例……”
“你倒是很了解老爷。”六娘声音清冷,哪里还有之前温和的模样。
丫头吓得跪倒在地,口中哀求道:“娘子,奴婢本就不会话,娘子莫要放在心上。娘子就当奴婢是块儿榆木疙瘩,切莫跟奴婢一般见识。”
“我若是非要同你一般见识呢?”六娘突地笑道。
“娘子……”丫头惊慌之余,抬头去看六娘,只瞧着六娘神色温和,面上带笑,一双眼睛笑意盈盈。
“既然你如此会揣测老爷的心思,我便将你送到姨娘那里去,如何?”六娘笑道。
“求求娘子饶了奴婢吧……奴婢死也不会去姨娘那里的……”丫头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六娘不为所动,收起面上的笑容,口中冷声道:“你即便是要去死,也该死到姨娘那里去!”
丫头跪在地上,面如死灰,口中竟是一句求饶的话也不出来。
“玉珠……”六娘高声唤了一声。
“娘子唤奴婢何事?”玉珠低着头,进了正房。
“你把她送到丽娘那里去,就这是我的心意。”六娘吩咐道。
“是。”玉珠低声应了一声,伸手去扶丫头。
“娘子……”丫头跌跌撞撞起了身,面如土色,口中低声求饶。
“且慢……”六娘突然道。
丫头似是活了过来一般,口中应道:“娘子……”
“你把这收拾一番,再出去。”六娘看了一眼地上的碗碟汤汁。
丫头眼中的期望,一点点的熄灭了下去,她麻木的应了一声,蹲下了身子。
雪停之后,清竹院中清扫的干干净净,只余房檐上的一层落雪,提醒着前几日的那场飞雪。
清竹院的娟儿手上拿着个绣棚,正坐在屋檐底下,专心绣着软绸上的花样。
巴掌大的一方软绸上,绣着山水景色,她此番正眯着眼睛绣着一弯清泉。
玉珠带着丫头进门的时候,娟儿搁下手上的绣棚,面带谨慎道:“玉珠姐姐,怎么来了?”
“娟儿你这手巧的丫头,又在绣什么花样?”玉珠笑嘻嘻的道。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这玉珠笑容满面,娟儿也不好撵她出去,只口中应承道:“奴婢的手艺在姐姐面上可是上不得台面的。”
“娟儿你这丫头就是客气,你且瞧瞧奴婢把谁带来了?”玉珠笑嘻嘻的进了门,身后跟着个哭丧着脸的丫头。
娟儿看了一眼,不明白这玉珠这又是闹得哪一出,只估摸着道:“这丫头又是谁?奴婢之前从未见过。”
“这丫头名叫雨儿,以后就在青竹院里当差了。”玉珠笑道。
“这奴婢倒是从不曾听过青竹院里要进新人。”娟儿笑道。
“娟儿妹妹你有所不知,这雨儿乃是六娘特意送给姨娘的。因着牡丹一事,让妹妹受了委屈,六娘心里头很是过意不去,于是把这雨儿送给姨娘,也算是一番心意。”玉珠笑着道。
“玉珠姐姐莫不是不知道昨日里这牡丹还来清竹院里大闹了一番,不仅划破了奴婢的脸,还扎伤了姨娘的手。”娟儿摸了摸敷着粉的脸颊,看向玉珠。
“这个奴婢并不知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先前六娘已经撵了她出去,这牡丹怎地还敢如此胡闹?”玉珠吃了一惊,面带惊讶道。
第一千三百四十七章 丫鬟雨儿
“就是昨巳时三刻,牡丹过来的时候可是威风的紧,拔下簪子就要跟奴婢拼命,若不是有福及时赶到,只怕姨娘就要破了相了。”娟儿冷下脸来。
“这个六娘并不知晓,定是这牡丹被六娘撵了出去,心中义愤难平,所以才惹下了这桩事情来。”玉珠盖棺定论道,“奴婢尚且不知道这桩事情,那就更莫要六娘了。此番这雨儿还是六娘心里过意不去,特意给雨儿送了过来,也算是姨娘赔礼道歉。俗话的好,一家人不两家话,打断骨头了还连着筋。”
“这雨儿瞧着老实,其实也是个口齿伶俐的,娟儿妹妹好生调教一番,这雨儿定然能当大用。”玉珠一长串话下来,面上始终带着三分笑意。
娟儿这才打量了雨儿一眼,只瞧着这丫头垂着脑袋,身上不停的打着摆子,也不知道是吓的,还是冷的。
她身上穿着件儿青色的袄子,衣袖处露出三寸手腕,一双手冻得通红,脚上穿着双青色的绣鞋,鞋尖上烂着一个大洞,而后又拿着青色的棉布补了一块儿。虽是青色,但是却是两样。
“这丫头显然是个不受宠的……”娟儿心中想着,口中却是推辞道:“多谢六娘好意,这桩事情奴婢却是做不得主,还得姨娘醒来之后,再做打算。”
“玉珠姐姐不妨先带着这雨儿回去,待姨娘醒了之后,奴婢定然一字不漏的把六娘的话学给姨娘听。待到那时,奴婢再去接雨儿过来,也省得姐姐再跑一趟了。”娟儿心中有了思量,口中笑道。
“娟儿妹妹,这人来了,哪里有往外赶的道理。何况这雨儿一门心思的想要过来伺候姨娘,咱们也不能伤了这丫头的心。”玉珠着,一推雨儿,口中又道:“娟儿妹妹,咱们都是为奴为婢的,这主子交代下来的差事若是做的不好,奴婢回去也没脸交差。”
“玉珠姐姐好歹等姨娘醒了,再做打算,姐姐把这丫头送过来,却让奴婢如何跟姨娘交代。”娟儿急声道。
“姨娘?”玉珠面色一变,看向娟儿身后。
“姨娘……”娟儿回头去看,身后房门紧闭,哪里有姨娘的身影。她心头一跳,再去看玉珠,这玉珠早就不见了踪影,只留着神色惶恐的雨儿。
娟儿腾的站起身来,丢下绣棚就去追,撵到院门口,哪里还有玉珠的身影。
“娟儿姐姐你莫要追了,那玉珠姐姐只怕是走了……”雨儿出了院子,站在娟儿身后,怯生生的喊道。
娟儿回头,紧盯着雨儿,只见这丫头眉眼倒也清秀,但行事话间畏畏缩缩,看起来却是个上不了台面的。
“雨儿你可知道你为何要来这青竹院?”娟儿问道。
雨儿缩了缩脖子,口中怯怯道:“奴婢做错了事……所以被六娘罚过来伺候姨娘……”她话一半,又觉得不对,于是又捂着嘴巴含糊着道:“奴婢并非那个意思……其实是六娘为了给姨娘赔礼……所以送了奴婢过来……让奴婢过来伺候姨娘……”
娟儿看着雨儿不仅上不得台面,竟是这般没有心肝,口中一叹,无奈的道:“雨儿,你且去厨房烧壶热水去,姨娘只怕也快醒了。”
雨儿急忙应了,匆匆就往后院冲了过去。她奔到宝瓶门处的时候,身后传来娟儿的声音,“雨儿,那厨房就在东厢房后头的那一间。”
雨儿“唉”了一声,匆匆去了。
娟儿叹了一口气,回身收好了绣棚,接着进了正房去找姨娘。
丽娘手上包着块儿白绸,一手拿着个荷包正专注的看着,听到娟儿进来,她抬头笑道:“那玉珠走了?”
娟儿点零头,口中道:“姨娘,您都听见了?”
丽娘点零头,面色温柔,“那新来的丫头瞧着如何?”
“那丫头看起来是个没心眼的,不知六娘送来这么个怯生生的丫头,这是做什么?”娟儿奇怪道。
“这六娘的心思,哪里是旁人能够猜的准的,只不过有一样,这六娘定然是不怀好意,不然不会平白无故送个丫头过来。”娟儿出心中猜测,口中又加了一句,“姨娘打算如何安置这丫头?”
“六娘的一番好意,奴家自然要感念于心。”丽娘缓缓道:“这丫头自然要带在明面上,如此也算是不辜负六娘的一番好意。”
娟儿似懂非懂,口中谨慎道,“可是娘子,这丫头毕竟是六娘的人……”
“无妨……”丽娘话音刚落,那厢门口“噗通”一声,接着又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接着又是“诶呦”一声。
娟儿开门去瞧,只见廊下热气腾腾,撒了一地的水,这雨儿就倒在地上,面带痛苦,脚边还滴溜溜转着个木盆。
“这又是怎么了?”娟儿惊呼一声。
“娟儿姐姐……奴婢无事……”雨儿疼得皱着眉头,偏偏又要做出一副神色轻松的模样出来,于是看起来很是可笑。
娟儿急忙去扶,雨儿艰难的站起身来,身上热气腾腾似是刚才澡盆子里捞出来一般。
“雨儿你也心一些,这热水烫在身上可不是话的。”娟儿瞧着雨儿面带痛苦,于是低头去看她的手脚。只瞧着这雨儿双手通红,似是发糕一般又肿又涨,手背上还鼓着几个大水泡。
“奴婢方才只顾着木盆里头的热水,没成想一个不留神……就绊倒在地……”雨儿的声音当中已然带上了哭腔。
“你这丫头,你这双手也快些涂上药膏,不然只怕会留疤。”娟儿虽是恼她毛燥,但眼前着她这副模样,只得冲着正房喊了一声,“姨娘,奴婢先去帮雨儿上药。”
娟儿住在后院,正是挨着厨房的东厢房,她把雨儿带进厢房,就急忙翻箱倒柜的找药膏,口中还一面着,“先前奴婢不心伤了脚,姨娘赏给了奴婢一样药膏,涂抹在脚上冰冰凉凉的,对这种烫伤最是有效。”
雨儿束手站在屋子当中,口中局促不安道:“如此就不麻烦娟儿姐姐了,奴婢本就是个粗糙人,即便是手上落了疤也是无碍的。”
第一千三百四十七章 丫鬟雨儿
“就是昨巳时三刻,牡丹过来的时候可是威风的紧,拔下簪子就要跟奴婢拼命,若不是有福及时赶到,只怕姨娘就要破了相了。”娟儿冷下脸来。
“这个六娘并不知晓,定是这牡丹被六娘撵了出去,心中义愤难平,所以才惹下了这桩事情来。”玉珠盖棺定论道,“奴婢尚且不知道这桩事情,那就更莫要六娘了。此番这雨儿还是六娘心里过意不去,特意给雨儿送了过来,也算是姨娘赔礼道歉。俗话的好,一家人不两家话,打断骨头了还连着筋。”
“这雨儿瞧着老实,其实也是个口齿伶俐的,娟儿妹妹好生调教一番,这雨儿定然能当大用。”玉珠一长串话下来,面上始终带着三分笑意。
娟儿这才打量了雨儿一眼,只瞧着这丫头垂着脑袋,身上不停的打着摆子,也不知道是吓的,还是冷的。
她身上穿着件儿青色的袄子,衣袖处露出三寸手腕,一双手冻得通红,脚上穿着双青色的绣鞋,鞋尖上烂着一个大洞,而后又拿着青色的棉布补了一块儿。虽是青色,但是却是两样。
“这丫头显然是个不受宠的……”娟儿心中想着,口中却是推辞道:“多谢六娘好意,这桩事情奴婢却是做不得主,还得姨娘醒来之后,再做打算。”
“玉珠姐姐不妨先带着这雨儿回去,待姨娘醒了之后,奴婢定然一字不漏的把六娘的话学给姨娘听。待到那时,奴婢再去接雨儿过来,也省得姐姐再跑一趟了。”娟儿心中有了思量,口中笑道。
“娟儿妹妹,这人来了,哪里有往外赶的道理。何况这雨儿一门心思的想要过来伺候姨娘,咱们也不能伤了这丫头的心。”玉珠着,一推雨儿,口中又道:“娟儿妹妹,咱们都是为奴为婢的,这主子交代下来的差事若是做的不好,奴婢回去也没脸交差。”
“玉珠姐姐好歹等姨娘醒了,再做打算,姐姐把这丫头送过来,却让奴婢如何跟姨娘交代。”娟儿急声道。
“姨娘?”玉珠面色一变,看向娟儿身后。
“姨娘……”娟儿回头去看,身后房门紧闭,哪里有姨娘的身影。她心头一跳,再去看玉珠,这玉珠早就不见了踪影,只留着神色惶恐的雨儿。
娟儿腾的站起身来,丢下绣棚就去追,撵到院门口,哪里还有玉珠的身影。
“娟儿姐姐你莫要追了,那玉珠姐姐只怕是走了……”雨儿出了院子,站在娟儿身后,怯生生的喊道。
娟儿回头,紧盯着雨儿,只见这丫头眉眼倒也清秀,但行事话间畏畏缩缩,看起来却是个上不了台面的。
“雨儿你可知道你为何要来这青竹院?”娟儿问道。
雨儿缩了缩脖子,口中怯怯道:“奴婢做错了事……所以被六娘罚过来伺候姨娘……”她话一半,又觉得不对,于是又捂着嘴巴含糊着道:“奴婢并非那个意思……其实是六娘为了给姨娘赔礼……所以送了奴婢过来……让奴婢过来伺候姨娘……”
娟儿看着雨儿不仅上不得台面,竟是这般没有心肝,口中一叹,无奈的道:“雨儿,你且去厨房烧壶热水去,姨娘只怕也快醒了。”
雨儿急忙应了,匆匆就往后院冲了过去。她奔到宝瓶门处的时候,身后传来娟儿的声音,“雨儿,那厨房就在东厢房后头的那一间。”
雨儿“唉”了一声,匆匆去了。
娟儿叹了一口气,回身收好了绣棚,接着进了正房去找姨娘。
丽娘手上包着块儿白绸,一手拿着个荷包正专注的看着,听到娟儿进来,她抬头笑道:“那玉珠走了?”
娟儿点零头,口中道:“姨娘,您都听见了?”
丽娘点零头,面色温柔,“那新来的丫头瞧着如何?”
“那丫头看起来是个没心眼的,不知六娘送来这么个怯生生的丫头,这是做什么?”娟儿奇怪道。
“这六娘的心思,哪里是旁人能够猜的准的,只不过有一样,这六娘定然是不怀好意,不然不会平白无故送个丫头过来。”娟儿出心中猜测,口中又加了一句,“姨娘打算如何安置这丫头?”
“六娘的一番好意,奴家自然要感念于心。”丽娘缓缓道:“这丫头自然要带在明面上,如此也算是不辜负六娘的一番好意。”
娟儿似懂非懂,口中谨慎道,“可是娘子,这丫头毕竟是六娘的人……”
“无妨……”丽娘话音刚落,那厢门口“噗通”一声,接着又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接着又是“诶呦”一声。
娟儿开门去瞧,只见廊下热气腾腾,撒了一地的水,这雨儿就倒在地上,面带痛苦,脚边还滴溜溜转着个木盆。
“这又是怎么了?”娟儿惊呼一声。
“娟儿姐姐……奴婢无事……”雨儿疼得皱着眉头,偏偏又要做出一副神色轻松的模样出来,于是看起来很是可笑。
娟儿急忙去扶,雨儿艰难的站起身来,身上热气腾腾似是刚才澡盆子里捞出来一般。
“雨儿你也心一些,这热水烫在身上可不是话的。”娟儿瞧着雨儿面带痛苦,于是低头去看她的手脚。只瞧着这雨儿双手通红,似是发糕一般又肿又涨,手背上还鼓着几个大水泡。
“奴婢方才只顾着木盆里头的热水,没成想一个不留神……就绊倒在地……”雨儿的声音当中已然带上了哭腔。
“你这丫头,你这双手也快些涂上药膏,不然只怕会留疤。”娟儿虽是恼她毛燥,但眼前着她这副模样,只得冲着正房喊了一声,“姨娘,奴婢先去帮雨儿上药。”
娟儿住在后院,正是挨着厨房的东厢房,她把雨儿带进厢房,就急忙翻箱倒柜的找药膏,口中还一面着,“先前奴婢不心伤了脚,姨娘赏给了奴婢一样药膏,涂抹在脚上冰冰凉凉的,对这种烫伤最是有效。”
雨儿束手站在屋子当中,口中局促不安道:“如此就不麻烦娟儿姐姐了,奴婢本就是个粗糙人,即便是手上落了疤也是无碍的。”
第一千三百四十八章 衙役老爷
“这手上若是落了疤,只怕是以后都不能近身伺候姨娘了。”娟儿回过头去看雨儿。
雨儿面上倒是坦然道:“如此正好,反正奴婢之前也是在厨房里头帮忙的。在厨房虽说是累点,但是倒不用事事仔细,处处小心,过得也舒心。”
娟儿点了点头,又回过头去翻找那药膏,随口说道:“你这丫头倒是个没有志向的,别的丫头都是削尖了脑袋往主子身边凑,你却恨不得一直呆在厨房里头,真真是奇怪的紧。”
“奴婢生得不好看,又是个没心肝的,哪里能应付得了这许多的事情,时间久了,只怕小命难保,指不定早早去了地府,见了阎王。”雨儿疼得龇牙咧嘴,口中却是漫不经心的说道。
“你小小年纪,在哪里听到这种浑话。这府里头的丫鬟,即便是犯了大错,顶多也是发卖出去罢了,哪里会这般喊打喊杀的。”娟儿笑道。
“奴婢也是听戏文里说的……”雨儿扯着嘴角笑道。
“这戏文里头都是假的,不过是听个热闹罢了。”娟儿亦是笑道。
这厢两人你问我答说的热闹,那厢宋如是的院落里头,石娘正对着院中的雪人发呆。
石娘身上穿着件儿半旧的袄子,头上戴着嵌红宝石的金簪子,她坐在小板凳上,双手托腮,一双黑溜溜的眼睛正对上雪人的一双绿豆眼睛。
太阳光打在雪人的身上,石娘口中就心疼道:“雪人……雪人……这太阳一出来……你只怕也要消失不见了……到时候就同郎中一般……说不见就不见了……”石娘声音悲戚,伸手拂过雪人圆溜溜的脑袋。
与此同时,衙门大牢。
郎中躺在角落里头,身下垫着一层薄薄的稻草,身上盖着个露着棉絮的破烂袄子,一束阳光从高高的窗棂上照了下来,落在臭烘烘的地上。
郎中伸手捏死了一只蟑螂,把那死蟑螂扔在阳光底下,那蟑螂长长的触须在阳光底下闪耀着金光。
郎中吞了一口口水,又去看阳光底下的浮尘,数不清的尘埃在狂舞。
郎中看着那尘埃,不由想起了热气腾腾的防风粥,他于是又咽了一口口水。
远处响起沉重的脚步声,那声音沉重而又缓慢像是拖在地上行走一般,漫不经心又带着杀气腾腾。郎中不用看也猜到是守门的衙役。
果然,那声音由远到近,最后停在了牢房门口,郎中侧目看了看牢房门口的一角青衣,又低头去抓身下的蟑螂。
“你这蠢货快不快些起来!”衙役冷喝一声。
郎中这才起了身,披上那破烂的袄子,冲着衙役拱了拱手,沉声说道:“不知衙役老爷来找我做什么?”
“你这蠢货废话忒多,你且跟我出来!”衙役懒得废话,只掏出钥匙,打开牢门,口中厉声说道。
郎中伸手摘掉袍子上的稻草,心中隐隐有了猜想,他面上带着悲壮的神色,口中慢慢说道:“劳烦衙役老爷告知一下,此番可是要去菜市口?”
衙役冷笑一声,斜着眼睛去看郎中,“我可不是什么老爷,不过是上头下令,我来行刑。”
衙役说完转身就走,郎中跟在他的身后,目光一直盯在衙役腰上挎着的横刀上。套着刀鞘的横刀,随着衙役的步伐,发出有节奏的“啪嗒啪嗒”的声音。
郎中长长吐出一口气,满脑门想的都是壮士断腕的悲壮,还有那英雄末路的凄凉。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大牢,外头阳光热烈,照的郎中睁不开眼睛,他微微眯着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而后从袖袋里摸出个银锭子,一探手塞在衙役手中。
衙役也不回头,手中掂量了银子的份量,也不说话,只引着郎中向北而去。
都说衙门大门朝南开,这北面却是衙门深处,郎中心中不由忐忑起来,他越走越慢,引得那衙役连连催促,不过那衙役的语气倒是比方才好了一些。
两人走了约莫半刻钟的功夫,远远瞧着前头有道院门,那清漆院门窄而小,不过堪堪能过去一个壮汉罢了。
衙役停下脚步,指着那小门,对着郎中似笑非笑道:“你且进去吧。”
郎中不免踌躇,他身上统共只有那一两银子,还是先前藏在靴子里头方才没有被搜刮出来。此番他浑身上下自是再无一值钱的物件儿。
他想了想,凑近了衙役,低声说道:“衙役老爷,我瞧着你额头间有青白之气,想来平时会有腰膝酸软之病症。按说这腰漆酸软之症也无大碍,只是日子久了,却要伤身,我这里有个方子,衙役老爷且附耳过来,我仔细告诉你。”
那衙役身量瘦长,眉间生着颗黑痣,听到郎中的话,他不由犹豫起来,口中又道:“你当真有这等方子?”
“衙役老爷说的哪里话,这还有假?”郎中面色扬起下巴,笃定道。他身上披着的袄子发出阵阵恶臭,偏偏他神色淡然,倒是一派高人的模样。
衙役犹豫了一会儿,显然有些心动,他盯着郎中看了一会儿,就在郎中以为十拿九稳之时,衙役突然板下脸来,口中厉声道:“你还不快些进去,莫不是想要挨板子不成?”
郎中不妨着衙役竟是说变脸就变脸,他面上陪着笑,口中讨好道:“衙役老爷的身子重要,何况咱们也不差这一会儿的功夫。那方子我记的牢牢的,不过是几句话的功夫,也就说完了。定然不会耽误衙役老爷太长时间的。”
衙役此番冷着脸,不为所动,只连声催促道:“你若识相就快些进去,不然就莫要怪我不客气了!”
“衙役老爷……”郎中还要求情,却瞧见那衙役抽出了腰间的横刀,雪白的刀刃在阳光底下发出清冷的光芒。
“衙役老爷莫要冲动,我这就进去。”郎中不敢多言,只拍打了几下身上的袍子,慢腾腾的朝着小门而去。
不过是一丈远的距离,郎中却是一步三停,他走的缓慢,脑中念头急转,待到最后,脑中只剩一个石娘。他轻轻叹了一口气,一把推开了小门。
第一千三百四十八章 衙役老爷
“这手上若是落了疤,只怕是以后都不能近身伺候姨娘了。”娟儿回过头去看雨儿。
雨儿面上倒是坦然道:“如此正好,反正奴婢之前也是在厨房里头帮忙的。在厨房虽说是累点,但是倒不用事事仔细,处处小心,过得也舒心。”
娟儿点了点头,又回过头去翻找那药膏,随口说道:“你这丫头倒是个没有志向的,别的丫头都是削尖了脑袋往主子身边凑,你却恨不得一直呆在厨房里头,真真是奇怪的紧。”
“奴婢生得不好看,又是个没心肝的,哪里能应付得了这许多的事情,时间久了,只怕小命难保,指不定早早去了地府,见了阎王。”雨儿疼得龇牙咧嘴,口中却是漫不经心的说道。
“你小小年纪,在哪里听到这种浑话。这府里头的丫鬟,即便是犯了大错,顶多也是发卖出去罢了,哪里会这般喊打喊杀的。”娟儿笑道。
“奴婢也是听戏文里说的……”雨儿扯着嘴角笑道。
“这戏文里头都是假的,不过是听个热闹罢了。”娟儿亦是笑道。
这厢两人你问我答说的热闹,那厢宋如是的院落里头,石娘正对着院中的雪人发呆。
石娘身上穿着件儿半旧的袄子,头上戴着嵌红宝石的金簪子,她坐在小板凳上,双手托腮,一双黑溜溜的眼睛正对上雪人的一双绿豆眼睛。
太阳光打在雪人的身上,石娘口中就心疼道:“雪人……雪人……这太阳一出来……你只怕也要消失不见了……到时候就同郎中一般……说不见就不见了……”石娘声音悲戚,伸手拂过雪人圆溜溜的脑袋。
与此同时,衙门大牢。
郎中躺在角落里头,身下垫着一层薄薄的稻草,身上盖着个露着棉絮的破烂袄子,一束阳光从高高的窗棂上照了下来,落在臭烘烘的地上。
郎中伸手捏死了一只蟑螂,把那死蟑螂扔在阳光底下,那蟑螂长长的触须在阳光底下闪耀着金光。
郎中吞了一口口水,又去看阳光底下的浮尘,数不清的尘埃在狂舞。
郎中看着那尘埃,不由想起了热气腾腾的防风粥,他于是又咽了一口口水。
远处响起沉重的脚步声,那声音沉重而又缓慢像是拖在地上行走一般,漫不经心又带着杀气腾腾。郎中不用看也猜到是守门的衙役。
果然,那声音由远到近,最后停在了牢房门口,郎中侧目看了看牢房门口的一角青衣,又低头去抓身下的蟑螂。
“你这蠢货快不快些起来!”衙役冷喝一声。
郎中这才起了身,披上那破烂的袄子,冲着衙役拱了拱手,沉声说道:“不知衙役老爷来找我做什么?”
“你这蠢货废话忒多,你且跟我出来!”衙役懒得废话,只掏出钥匙,打开牢门,口中厉声说道。
郎中伸手摘掉袍子上的稻草,心中隐隐有了猜想,他面上带着悲壮的神色,口中慢慢说道:“劳烦衙役老爷告知一下,此番可是要去菜市口?”
衙役冷笑一声,斜着眼睛去看郎中,“我可不是什么老爷,不过是上头下令,我来行刑。”
衙役说完转身就走,郎中跟在他的身后,目光一直盯在衙役腰上挎着的横刀上。套着刀鞘的横刀,随着衙役的步伐,发出有节奏的“啪嗒啪嗒”的声音。
郎中长长吐出一口气,满脑门想的都是壮士断腕的悲壮,还有那英雄末路的凄凉。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大牢,外头阳光热烈,照的郎中睁不开眼睛,他微微眯着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而后从袖袋里摸出个银锭子,一探手塞在衙役手中。
衙役也不回头,手中掂量了银子的份量,也不说话,只引着郎中向北而去。
都说衙门大门朝南开,这北面却是衙门深处,郎中心中不由忐忑起来,他越走越慢,引得那衙役连连催促,不过那衙役的语气倒是比方才好了一些。
两人走了约莫半刻钟的功夫,远远瞧着前头有道院门,那清漆院门窄而小,不过堪堪能过去一个壮汉罢了。
衙役停下脚步,指着那小门,对着郎中似笑非笑道:“你且进去吧。”
郎中不免踌躇,他身上统共只有那一两银子,还是先前藏在靴子里头方才没有被搜刮出来。此番他浑身上下自是再无一值钱的物件儿。
他想了想,凑近了衙役,低声说道:“衙役老爷,我瞧着你额头间有青白之气,想来平时会有腰膝酸软之病症。按说这腰漆酸软之症也无大碍,只是日子久了,却要伤身,我这里有个方子,衙役老爷且附耳过来,我仔细告诉你。”
那衙役身量瘦长,眉间生着颗黑痣,听到郎中的话,他不由犹豫起来,口中又道:“你当真有这等方子?”
“衙役老爷说的哪里话,这还有假?”郎中面色扬起下巴,笃定道。他身上披着的袄子发出阵阵恶臭,偏偏他神色淡然,倒是一派高人的模样。
衙役犹豫了一会儿,显然有些心动,他盯着郎中看了一会儿,就在郎中以为十拿九稳之时,衙役突然板下脸来,口中厉声道:“你还不快些进去,莫不是想要挨板子不成?”
郎中不妨着衙役竟是说变脸就变脸,他面上陪着笑,口中讨好道:“衙役老爷的身子重要,何况咱们也不差这一会儿的功夫。那方子我记的牢牢的,不过是几句话的功夫,也就说完了。定然不会耽误衙役老爷太长时间的。”
衙役此番冷着脸,不为所动,只连声催促道:“你若识相就快些进去,不然就莫要怪我不客气了!”
“衙役老爷……”郎中还要求情,却瞧见那衙役抽出了腰间的横刀,雪白的刀刃在阳光底下发出清冷的光芒。
“衙役老爷莫要冲动,我这就进去。”郎中不敢多言,只拍打了几下身上的袍子,慢腾腾的朝着小门而去。
不过是一丈远的距离,郎中却是一步三停,他走的缓慢,脑中念头急转,待到最后,脑中只剩一个石娘。他轻轻叹了一口气,一把推开了小门。
第一千三百四十九章 中了圈套
郎中慢腾腾的走到小门前,这小门虽小,却是五脏俱全,他拔下门闩,打开小门,正要跨过门槛,身后却是被人狠狠一推,他一个趔趄,跌了出去。身后“咣当”一声,自然是小门落拴的声音。
郎中急忙起身,四下看去,这小门里头却是一条小巷,狭窄的巷子就像是小门一般,只容一人经过。
他直起身子,隐约瞧着巷子口站着个人,那人神色颀长,站在阳光底下,一时也瞧不出来面容。
郎中慢慢走了过去,直瞧见那一袭天青色的澜衫,他加快了脚步,看着太阳光底下波光流转的玉冠,口中唤了一声,“郎君……”
李诃不动声色打量了郎中一番,方才口中温和道:“郎中……咱们走吧……”
郎中看着李诃,鼻头发酸,他扬起下巴,口中闷声道:“郎君,咱们此番去哪儿?”
李诃走了几步,回首笑道:“咱们此番自然是回家。”
郎中撵了上去,急切的追问道:“可是刘甲的尸体找到了?”
李诃又走了两步,眼看到了街上,街上人来人往,他看了人群一眼,低声回道:“自始至终都没有刘甲这个人,这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个圈套。”
“圈套?”郎中大吃一惊,攒了一肚子的疑问想要追问,奈何此地并非说话的地方,他只能强自忍耐下来,口中不免低声嘀咕道:“圈套?这刘甲竟然是个圈套?为的就是把我抓进牢房里头?可是我平素并未与人结怨,这刘甲又是为何而来?”
两人走在街上,李诃在前,郎中跟在李诃身后两步远的地方。两人一身身量颀长,面如冠玉。一人身穿破衣烂衫,蓬头垢面,头发上还沾着几根稻草。
这两人很快就吸引了小娘子们的注意,先是有小娘子红着脸怯生生的往李诃手中递过一包糕点,又有小娘子遗落了一方香喷喷的帕子。
此番倒是成全了郎中,他接过李诃手中的糕点,有滋有味的吃了起来。他接连吃了几块芙蓉糕,又拿着帕子擦了手。
那厢又有小娘子送来了个油纸包,郎中自顾自的拿了过来,打开一瞧,里头赫然是一只烧鹅。
郎中“嘿嘿”一笑,倒是不急着追问方才之事,只不慌不忙伸手拽下其中一只鹅腿,笑嘻嘻的递给李诃,口中还调侃道:“今日倒是蒙了郎君的福气。”
李诃笑而不语,两人缓缓向东而去。眼看到了巷子口,郎中随手抛下最后一只鹅掌,口中问道:“郎君,你快些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李诃也不卖关子,口中解释道:“这刘甲不过是为了引你上钩的圈套,他并非什么名医,那本古方也是为了让你相信他的身份,所以特意寻来装点门面的。”
“那刘甲究竟死了没有?”郎中迫切道。
李诃摇了摇头,“刘甲的尸体现在还没有找到……”
“那郎君如何使计救了我出来?”郎中奇道。
“因为杀害刘甲的真凶找到了。”李诃说道。
郎中有些迷糊,口中不由问道:“这刘甲的尸体至今都没有找到,那又何来的什么真凶?”
“先前刘甲的尸体也没有找到,还不是给你安上了行凶的名头?”李诃反问道。
郎中许是吃多了,从前往后又想了一遍,也没有想出其中的所以然,只口中茫然道:“郎君莫不是替我找了个替死鬼?”
“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李诃跨过门槛进了门,回首笑道。
郎中还要再问,突地听到一声尖叫,接着一个青色的身影冲了过来,用力的捶打了他一番,直捶打的郎中胸口泛恶心,几欲干呕。
“郎中……郎中……你这是怎么了?”石娘看着郎中脸色不对,于是又锤了郎中一把。
郎中直起身子,顺着胸口的气,慢腾腾的说道:“石娘,你的力气未免太大了一些……”
石娘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又扯开了郎中的衣襟,看了看他的胸口,然后又捧着郎中的脸,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番,面上嗔怒,眼中却是含着泪花。
“石娘,莫要如此,郎君且在呢……”郎中有些不好意思,只拿出李诃当挡箭牌,谁知话音刚落就瞧见李诃施施然进了正房。
石娘面上泪珠滚落,泪眼朦胧间瞧着郎中面色发黑,头发乱糟糟的蓬在脑袋上,她伸手捏掉郎中头上沾着的稻草。又瞧着郎中虽是瞧着神色疲惫,但是眼睛嘴角都带着油光,心里头也就暂且放了心。
她扯过郎中的手,仔细看了一番,眼看着这双手乌黑锃亮,指甲里头还馈着一层厚厚的污垢。石娘口中一叹,又瞧见郎中手上攥着的香喷喷的帕子。
石娘费力扯出帕子,抖开一片,那帕子的一角绣着一对儿水灵灵的并蒂莲花。
石娘脸色一变,口中嘲讽道:“郎中倒是好本事,旁人坐牢要么是打板子,要么是滚钉板。郎中你倒好,做个牢不仅胖了一圈儿,还平白无故的得了这么一方帕子。”
郎中倒吸一口冷气,口中委屈道:“石娘你怎能如此误会于我,我在那大牢里头可谓是受尽了苦楚,什么叫做胖了,分明是身子肿了。”郎中说话间伸手在手背上一按,那手背上果然有个小小的黄澄澄的小坑。
石娘一看,又心疼起来,她伸手揉搓着郎中的手,口中待要安慰郎中,突然空气当中飘过一丝若有若无的烧鹅的味道,于是石娘奇道:“莫不是谁家做烧鹅了?不然怎地这么香?”
郎中忍不住打了一个饱嗝,口中意犹未尽道:“方才有小娘子送给郎君烧鹅,还有这方帕子也是小娘子送的。石娘你真真是误会我了,你也知道我这是去坐牢去了,并非是去平康坊中厮混。”
石娘听得连连点头,待听到最后,猛地拧了郎中一把,面上使劲瞪着郎中,满口嘲讽道:“郎中莫不是还想要再去平康坊不成?”
“石娘,我日后再不会去平康坊了,若是再被你发现,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即便让我去死,我也立时的出城去死!”郎中吃痛道。
第一千三百四十九章 中了圈套
郎中慢腾腾的走到小门前,这小门虽小,却是五脏俱全,他拔下门闩,打开小门,正要跨过门槛,身后却是被人狠狠一推,他一个趔趄,跌了出去。身后“咣当”一声,自然是小门落拴的声音。
郎中急忙起身,四下看去,这小门里头却是一条小巷,狭窄的巷子就像是小门一般,只容一人经过。
他直起身子,隐约瞧着巷子口站着个人,那人神色颀长,站在阳光底下,一时也瞧不出来面容。
郎中慢慢走了过去,直瞧见那一袭天青色的澜衫,他加快了脚步,看着太阳光底下波光流转的玉冠,口中唤了一声,“郎君……”
李诃不动声色打量了郎中一番,方才口中温和道:“郎中……咱们走吧……”
郎中看着李诃,鼻头发酸,他扬起下巴,口中闷声道:“郎君,咱们此番去哪儿?”
李诃走了几步,回首笑道:“咱们此番自然是回家。”
郎中撵了上去,急切的追问道:“可是刘甲的尸体找到了?”
李诃又走了两步,眼看到了街上,街上人来人往,他看了人群一眼,低声回道:“自始至终都没有刘甲这个人,这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个圈套。”
“圈套?”郎中大吃一惊,攒了一肚子的疑问想要追问,奈何此地并非说话的地方,他只能强自忍耐下来,口中不免低声嘀咕道:“圈套?这刘甲竟然是个圈套?为的就是把我抓进牢房里头?可是我平素并未与人结怨,这刘甲又是为何而来?”
两人走在街上,李诃在前,郎中跟在李诃身后两步远的地方。两人一身身量颀长,面如冠玉。一人身穿破衣烂衫,蓬头垢面,头发上还沾着几根稻草。
这两人很快就吸引了小娘子们的注意,先是有小娘子红着脸怯生生的往李诃手中递过一包糕点,又有小娘子遗落了一方香喷喷的帕子。
此番倒是成全了郎中,他接过李诃手中的糕点,有滋有味的吃了起来。他接连吃了几块芙蓉糕,又拿着帕子擦了手。
那厢又有小娘子送来了个油纸包,郎中自顾自的拿了过来,打开一瞧,里头赫然是一只烧鹅。
郎中“嘿嘿”一笑,倒是不急着追问方才之事,只不慌不忙伸手拽下其中一只鹅腿,笑嘻嘻的递给李诃,口中还调侃道:“今日倒是蒙了郎君的福气。”
李诃笑而不语,两人缓缓向东而去。眼看到了巷子口,郎中随手抛下最后一只鹅掌,口中问道:“郎君,你快些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李诃也不卖关子,口中解释道:“这刘甲不过是为了引你上钩的圈套,他并非什么名医,那本古方也是为了让你相信他的身份,所以特意寻来装点门面的。”
“那刘甲究竟死了没有?”郎中迫切道。
李诃摇了摇头,“刘甲的尸体现在还没有找到……”
“那郎君如何使计救了我出来?”郎中奇道。
“因为杀害刘甲的真凶找到了。”李诃说道。
郎中有些迷糊,口中不由问道:“这刘甲的尸体至今都没有找到,那又何来的什么真凶?”
“先前刘甲的尸体也没有找到,还不是给你安上了行凶的名头?”李诃反问道。
郎中许是吃多了,从前往后又想了一遍,也没有想出其中的所以然,只口中茫然道:“郎君莫不是替我找了个替死鬼?”
“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李诃跨过门槛进了门,回首笑道。
郎中还要再问,突地听到一声尖叫,接着一个青色的身影冲了过来,用力的捶打了他一番,直捶打的郎中胸口泛恶心,几欲干呕。
“郎中……郎中……你这是怎么了?”石娘看着郎中脸色不对,于是又锤了郎中一把。
郎中直起身子,顺着胸口的气,慢腾腾的说道:“石娘,你的力气未免太大了一些……”
石娘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又扯开了郎中的衣襟,看了看他的胸口,然后又捧着郎中的脸,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番,面上嗔怒,眼中却是含着泪花。
“石娘,莫要如此,郎君且在呢……”郎中有些不好意思,只拿出李诃当挡箭牌,谁知话音刚落就瞧见李诃施施然进了正房。
石娘面上泪珠滚落,泪眼朦胧间瞧着郎中面色发黑,头发乱糟糟的蓬在脑袋上,她伸手捏掉郎中头上沾着的稻草。又瞧着郎中虽是瞧着神色疲惫,但是眼睛嘴角都带着油光,心里头也就暂且放了心。
她扯过郎中的手,仔细看了一番,眼看着这双手乌黑锃亮,指甲里头还馈着一层厚厚的污垢。石娘口中一叹,又瞧见郎中手上攥着的香喷喷的帕子。
石娘费力扯出帕子,抖开一片,那帕子的一角绣着一对儿水灵灵的并蒂莲花。
石娘脸色一变,口中嘲讽道:“郎中倒是好本事,旁人坐牢要么是打板子,要么是滚钉板。郎中你倒好,做个牢不仅胖了一圈儿,还平白无故的得了这么一方帕子。”
郎中倒吸一口冷气,口中委屈道:“石娘你怎能如此误会于我,我在那大牢里头可谓是受尽了苦楚,什么叫做胖了,分明是身子肿了。”郎中说话间伸手在手背上一按,那手背上果然有个小小的黄澄澄的小坑。
石娘一看,又心疼起来,她伸手揉搓着郎中的手,口中待要安慰郎中,突然空气当中飘过一丝若有若无的烧鹅的味道,于是石娘奇道:“莫不是谁家做烧鹅了?不然怎地这么香?”
郎中忍不住打了一个饱嗝,口中意犹未尽道:“方才有小娘子送给郎君烧鹅,还有这方帕子也是小娘子送的。石娘你真真是误会我了,你也知道我这是去坐牢去了,并非是去平康坊中厮混。”
石娘听得连连点头,待听到最后,猛地拧了郎中一把,面上使劲瞪着郎中,满口嘲讽道:“郎中莫不是还想要再去平康坊不成?”
“石娘,我日后再不会去平康坊了,若是再被你发现,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即便让我去死,我也立时的出城去死!”郎中吃痛道。
第一千三百五十章 花开两朵
石娘一脸感动看着郎中,口中不由自主的说道:“那郎中你为何要出城去死呢?”
郎中又打了一个饱嗝,略微低落道:“石娘既然不愿意再瞧见我,我自然要死的远远的才是。”
石娘笑着拧了郎中一把,复又扑到郎中怀里,脸皮一红,口中叹息,“郎中,你可算是回来了,不然我也活不久了……”
院中雪人生着一双绿豆眼,鼻子又尖又长,脖子上还裹着一条围脖,这太阳晒了一天,雪人并无变化,不过像是小了一些。
腊梅院中,丫鬟玉珠立在廊下,双手抄在袖中,脚下不停,由东到西,由西到东,她面带忐忑,不由咬着下唇,好一副为难之色。
一顿饭的功夫之后,房门打开,六娘出了屋子,身上穿着海棠色的复褥,头戴绞丝金步摇,腰上系着一枚掐金线的竹青色荷包。
经过玉珠的时候,六娘停下脚步,口中轻声道:“玉珠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如此慌张?”
玉珠下嘴唇被咬的微微发白,她低头上前,低声说道:“回娘子的话……五爷被抓到衙门里去了……”
“你说什么?”六娘面色一变。
“方才五爷身边的小厮赵二过来传话,说是五爷被牵扯进一宗案子里头,昨夜就被衙门的人捉去了……”玉珠忐忑道。
六娘抬手就是一巴掌,口中厉声问道:“为何不早些告诉我?”
“奴婢怕误了六娘的事……何况那赵二也是方才过来了一趟……奴婢先前并不知情……”玉珠捂着脸颊,口中分辩道。
“你这蠢货!倒是误了我的大事!”六娘怒道。
玉珠吓得不敢吭声,只低垂着脑袋,浑身瑟瑟发抖,立在原地。
六娘瞧见她这副模样,心里头更是气愤难忍,最近诸事不宜,她早就攒了一肚子的火气,于是上前又是一个耳光,咬牙说道:“你快些告诉我,五爷究竟是为了何时被牵扯进了衙门里头!”
“前几日虞青阁里死了个人,结果牵扯到最后,竟是牵扯到了五爷的身上,说是那人是被五爷杀的……还说五爷跟那人因为争抢一个舞姬……所以才大打出手……之后五爷就错杀了那人……此番证据确凿所以才被抓了去……”玉珠越说越慢,说到最后,头几乎垂到胸前,不敢与六娘对视。
六娘呼出一口气,慢慢问道:“还有呢?”
玉珠仔细想了想,又摇了摇头道:“别的没有了,那赵二只说了这些……然后唯恐被人发现……就匆匆的去了……奴婢正犹豫呢……娘子就出来了……统共也不过是盏茶的功夫……”
“统共也就盏茶的功夫?”六娘冷笑一声,胳膊一仰,一声响亮的耳光回荡在小院当中。
“娘子……奴婢错了……奴婢误了娘子的大事……娘子无论如何责罚奴婢都是应当的……”玉珠胆怯道。
“你且跪下!”六娘呵斥道。
六娘膝盖一软,跪倒在地,直冲着六娘磕头,“娘子……莫要生气……奴婢错了……”
这廊下死一般的寂静,一呼一吸之间就像是一阵疾风吹过。玉珠死死低着头,不敢抬头去看六娘。
她等了许久也不见六娘出声,又过了约莫一柱香的功夫,她这才结结巴巴的劝道:“六娘……莫要为难……咱们去求求老爷……老爷定然不会坐视不理的……五爷毕竟也是老爷嫡亲的骨肉……”
玉珠小心劝慰着,一个抬眸,眼前哪里还有人,只房门大开,屋子里头传来一缕香甜的梅花香味。
玉珠不敢进屋,只站着不动,守在门口,心里头却是忐忑不安。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且说丽娘自打得了丫头雨儿,便立时的赏赐了丽娘一身儿新衣裳。上好的蜀锦料子,粉嫩嫩的,像是枝头上绽放的花儿。
所谓人靠衣裳马靠鞍,这雨儿穿上了新衣裳,竟像是换了个人一般,另外丽娘又赏给了一枚金簪装点门面。但凡出门,必定要带着雨儿,如此不过是一日的功夫,这府中上下都知道丽娘身边添了个可心的丫头。自然也知道这新来的丫头是六娘的一片心意。
且说天边太阳低垂之时,丽娘带着雨儿进了门,这门里门外,梅花幽香,玉珠孤零零的跪在廊下。
玉珠一双腿脚早就跪得发麻发木,弓着身子微微的发着抖,此番丽娘进来,她似是吓了一跳,神色慌张道:“姨娘怎地来了?”
“奴家来瞧瞧六娘,六娘给的这个丫头,甚是合奴家的心意,奴家特意让娟儿做了些糕点拿了过来,也算是谢过六娘的一片孝心了。”丽娘笑道。
玉珠仍旧跪在地上,口中回应道:“多谢姨娘,娘子午后就觉得困乏,用过午膳就进屋歇着了。姨娘不妨留下糕点,待娘子醒来,奴婢自然会跟娘子禀告此事。”
“按说理是这个理,但是奴家还有几句贴心话要跟六娘说,如此就劳烦玉珠姑娘进去瞧瞧,看看六娘醒了吗?”丽娘面色柔和,语气温柔。
玉珠战战兢兢站起身来,她揉了揉发麻的膝盖,面上勉强挤出三分笑意道:“娘子小憩之时,从不允许奴婢进去打扰。姨娘若是真真有什么贴心话,不妨等晚些时候过来也是一样的。”
“这个无妨,奴家进去瞧瞧,也是一样的。”丽娘走到廊下,看着面色苍白的玉珠,面上神色很是柔和。
“姨娘……”玉珠伸手欲拦,却被娟儿一把握住手腕,娟儿脆声脆气的说道:“玉珠姐姐,你这是怎么了?脸色怎地如此苍白,莫不是病了?”
娟儿又是伸手去摸玉珠的额头,又是去帮玉珠揉膝盖,又是口中贴心道:“玉珠姐姐莫不是冻到了,这天寒地冻的,你怎地也不穿厚点。如今方才天晴,雪还没有化干净,你怎地穿的这么少?”
玉珠心中发急,又要去拦丽娘,却被娟儿牢牢扯住,只得眼看着丽娘进了正房。
“玉珠姐姐,奴婢那里有一个方子,用来驱寒效果最是好。正好姨娘要跟六娘说体己话,咱们现在就去拿方子去。”娟儿热情道。
第一千三百五十章 花开两朵
石娘一脸感动看着郎中,口中不由自主的说道:“那郎中你为何要出城去死呢?”
郎中又打了一个饱嗝,略微低落道:“石娘既然不愿意再瞧见我,我自然要死的远远的才是。”
石娘笑着拧了郎中一把,复又扑到郎中怀里,脸皮一红,口中叹息,“郎中,你可算是回来了,不然我也活不久了……”
院中雪人生着一双绿豆眼,鼻子又尖又长,脖子上还裹着一条围脖,这太阳晒了一天,雪人并无变化,不过像是小了一些。
腊梅院中,丫鬟玉珠立在廊下,双手抄在袖中,脚下不停,由东到西,由西到东,她面带忐忑,不由咬着下唇,好一副为难之色。
一顿饭的功夫之后,房门打开,六娘出了屋子,身上穿着海棠色的复褥,头戴绞丝金步摇,腰上系着一枚掐金线的竹青色荷包。
经过玉珠的时候,六娘停下脚步,口中轻声道:“玉珠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如此慌张?”
玉珠下嘴唇被咬的微微发白,她低头上前,低声说道:“回娘子的话……五爷被抓到衙门里去了……”
“你说什么?”六娘面色一变。
“方才五爷身边的小厮赵二过来传话,说是五爷被牵扯进一宗案子里头,昨夜就被衙门的人捉去了……”玉珠忐忑道。
六娘抬手就是一巴掌,口中厉声问道:“为何不早些告诉我?”
“奴婢怕误了六娘的事……何况那赵二也是方才过来了一趟……奴婢先前并不知情……”玉珠捂着脸颊,口中分辩道。
“你这蠢货!倒是误了我的大事!”六娘怒道。
玉珠吓得不敢吭声,只低垂着脑袋,浑身瑟瑟发抖,立在原地。
六娘瞧见她这副模样,心里头更是气愤难忍,最近诸事不宜,她早就攒了一肚子的火气,于是上前又是一个耳光,咬牙说道:“你快些告诉我,五爷究竟是为了何时被牵扯进了衙门里头!”
“前几日虞青阁里死了个人,结果牵扯到最后,竟是牵扯到了五爷的身上,说是那人是被五爷杀的……还说五爷跟那人因为争抢一个舞姬……所以才大打出手……之后五爷就错杀了那人……此番证据确凿所以才被抓了去……”玉珠越说越慢,说到最后,头几乎垂到胸前,不敢与六娘对视。
六娘呼出一口气,慢慢问道:“还有呢?”
玉珠仔细想了想,又摇了摇头道:“别的没有了,那赵二只说了这些……然后唯恐被人发现……就匆匆的去了……奴婢正犹豫呢……娘子就出来了……统共也不过是盏茶的功夫……”
“统共也就盏茶的功夫?”六娘冷笑一声,胳膊一仰,一声响亮的耳光回荡在小院当中。
“娘子……奴婢错了……奴婢误了娘子的大事……娘子无论如何责罚奴婢都是应当的……”玉珠胆怯道。
“你且跪下!”六娘呵斥道。
六娘膝盖一软,跪倒在地,直冲着六娘磕头,“娘子……莫要生气……奴婢错了……”
这廊下死一般的寂静,一呼一吸之间就像是一阵疾风吹过。玉珠死死低着头,不敢抬头去看六娘。
她等了许久也不见六娘出声,又过了约莫一柱香的功夫,她这才结结巴巴的劝道:“六娘……莫要为难……咱们去求求老爷……老爷定然不会坐视不理的……五爷毕竟也是老爷嫡亲的骨肉……”
玉珠小心劝慰着,一个抬眸,眼前哪里还有人,只房门大开,屋子里头传来一缕香甜的梅花香味。
玉珠不敢进屋,只站着不动,守在门口,心里头却是忐忑不安。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且说丽娘自打得了丫头雨儿,便立时的赏赐了丽娘一身儿新衣裳。上好的蜀锦料子,粉嫩嫩的,像是枝头上绽放的花儿。
所谓人靠衣裳马靠鞍,这雨儿穿上了新衣裳,竟像是换了个人一般,另外丽娘又赏给了一枚金簪装点门面。但凡出门,必定要带着雨儿,如此不过是一日的功夫,这府中上下都知道丽娘身边添了个可心的丫头。自然也知道这新来的丫头是六娘的一片心意。
且说天边太阳低垂之时,丽娘带着雨儿进了门,这门里门外,梅花幽香,玉珠孤零零的跪在廊下。
玉珠一双腿脚早就跪得发麻发木,弓着身子微微的发着抖,此番丽娘进来,她似是吓了一跳,神色慌张道:“姨娘怎地来了?”
“奴家来瞧瞧六娘,六娘给的这个丫头,甚是合奴家的心意,奴家特意让娟儿做了些糕点拿了过来,也算是谢过六娘的一片孝心了。”丽娘笑道。
玉珠仍旧跪在地上,口中回应道:“多谢姨娘,娘子午后就觉得困乏,用过午膳就进屋歇着了。姨娘不妨留下糕点,待娘子醒来,奴婢自然会跟娘子禀告此事。”
“按说理是这个理,但是奴家还有几句贴心话要跟六娘说,如此就劳烦玉珠姑娘进去瞧瞧,看看六娘醒了吗?”丽娘面色柔和,语气温柔。
玉珠战战兢兢站起身来,她揉了揉发麻的膝盖,面上勉强挤出三分笑意道:“娘子小憩之时,从不允许奴婢进去打扰。姨娘若是真真有什么贴心话,不妨等晚些时候过来也是一样的。”
“这个无妨,奴家进去瞧瞧,也是一样的。”丽娘走到廊下,看着面色苍白的玉珠,面上神色很是柔和。
“姨娘……”玉珠伸手欲拦,却被娟儿一把握住手腕,娟儿脆声脆气的说道:“玉珠姐姐,你这是怎么了?脸色怎地如此苍白,莫不是病了?”
娟儿又是伸手去摸玉珠的额头,又是去帮玉珠揉膝盖,又是口中贴心道:“玉珠姐姐莫不是冻到了,这天寒地冻的,你怎地也不穿厚点。如今方才天晴,雪还没有化干净,你怎地穿的这么少?”
玉珠心中发急,又要去拦丽娘,却被娟儿牢牢扯住,只得眼看着丽娘进了正房。
“玉珠姐姐,奴婢那里有一个方子,用来驱寒效果最是好。正好姨娘要跟六娘说体己话,咱们现在就去拿方子去。”娟儿热情道。
第一千三百五十一章 各表一枝
冬日里的傍晚似乎格外的短暂,先前还亮堂堂的,很快就灰蒙蒙的,隐隐约约倒也能够瞧得清楚,不过盏茶的功夫过后,色就成了深蓝色,先前隐隐约约能够瞧见的物件儿,此番已是模糊一片。
腊梅院里头复又安静了下来,正房门大开,丽娘和娟儿,雨儿,已经不见了踪影。
这偌大的腊梅院中只剩玉珠一人,玉珠跪倒在正房门口,面色仓皇,她似乎没有注意到,这色一点点的暗了下去。
腊梅院一点一点的暗淡了下去,青竹院中,正房点着灯,屋角放着几只炭盆,这屋子里头暖暖和和,丽娘面上带着笑意,手上捧着一杯热茶,笑意盈盈的冲着老爷道:“老爷,请用茶。”
老爷倚靠在榻上,眯着眼睛看向丽娘,口中笑道:“丽娘今日心情可是不错?”
丽娘点零头,口中娇嗔道:“老爷有所不知,六娘真真是长大了。奴家先前还担心六娘会有所误会,谁知这六娘昨日就给奴婢送来了一个丫头,是孝敬奴家的。”
“哦,竟有此事?”老爷饶有兴趣道。
“自然如此,六娘想是也费了一番功夫,这新来的丫头瞧着也是个伶俐的。”丽娘张口唤了一声雨儿。
雨儿原本就守在门口,听到声音,于是推门而进,她走到里间,待瞧见床榻上的老爷时,她方才垂着头,恭恭敬敬行了一礼,“老爷……”
老爷随意一瞟,口中叹道:“六娘这丫头年岁尚,平日里行事最是随心所欲,若是有什么不妥当的,你也莫要跟她一般见识。”
丽娘点零头,凑到老爷身旁,捧着茶盏喂老爷喝茶,口中笑道:“奴家怎会跟六娘置气,不过是丫头间起了争执,几句话开了也就罢了。”
老爷就着丽娘的手,喝了一口热茶,口中叹息,“丽娘你最是贤良,平日里你受的委屈,我心里头也明白。”
“奴家哪里有什么委屈,只要能跟着老爷,奴家就不委屈。”丽娘又喂了老爷一口热茶,愈发放柔了声音,低声道:“奴家能跟着老爷时奴家的福气,奴家上辈子定然是行了善事,这才能陪伴在老爷左右。奴家前几日还去拜了菩萨,只希望能够一直陪伴在老爷身边。”
老爷伸手摸索着丽娘的下巴,面色柔和起来,“丽娘,待过几日,我有一样好东西送给你。”
“多谢老爷,老爷对丽娘的好,丽娘都记在心上,只是丽娘不过是一个弱女子罢了,如何才能回报老爷的一番好意……”丽娘声音柔软,身段柔软,微微倚靠在老爷身上。
雨儿跪在地上,听着床榻上传来亲昵的声音,面红耳赤,只恨不得立时找个地缝钻进去。
约莫过了盏茶的功夫,丽娘的声音方才重新响了起来。
“正巧老爷今日过来了,咱们一同去瞧瞧六娘。奴家嘴笨不会话,还是劳烦老爷帮奴家上两句贴心话,化解奴家与六娘之间的误会。老爷若是成了此事,奴家定然会好好谢过老爷的。”丽娘声音柔和道。
“姨娘莫不是忘了,六娘并不在家……”雨儿抬起头,一脸紧张道。
“雨儿,方才玉珠六娘是去后院闲逛去了,此番都黑了,六娘定然回来了。”丽娘笑道。
“可是……可是六娘当时并不在后院……”雨儿结巴道。
“雨儿你又如何知晓?”丽娘柔声道。
“方才奴婢去后院厨房……在后院并没有瞧见六娘……”雨儿低声道。
老爷听到这话霍然起身,忍着怒气道:“这六娘如今竟是越发胆大了,我这就过去瞧瞧。”
“老爷莫要生气,六娘定然是去后院闲逛,这丫头一个不留神没有瞧见也是有的。”丽娘起身劝道。
“可是奴婢在后院看了一圈儿,也没有瞧见六娘的影子……六娘并不在后院……”雨儿分辩道。
老爷听罢这话,抬腿就走,丽娘搁下茶盏,撵了上去,口中劝道:“老爷莫要动气,老爷方才也了六娘年岁尚,一时贪玩也是有的。还有若是老爷此番去找六娘发作,只怕六娘对奴家的误会更深。”
“此番不关你的事情,这六娘每日里只知道玩乐,此番又悄然出门,哪里还有一点大家娘子的模样。”老爷话间跨过门槛,出了正房。
不知何时,边亮起了一颗星。
冬至过后,那星光夜色就变得垂手可得起来,上的星,仿佛摘手可得。屋檐墙角上还留着残雪,于是夜色就透出几分冰冷。
丽娘撵到院门口的青竹处,伸手抓住老爷的衣袖,口中哀求道:“老爷莫要去了,这六娘许是一时起了玩心,出门逛逛,一会儿的功夫也就回来了。”
“丽娘,你先回去,我去去就回。”老爷回首交代道。
“老爷,你若是要去就带着奴家,不然你们父女二人若是到气头上,这其中连个转寰之人都没樱”丽娘扯住老爷的衣袖不肯松手。
老爷看着夜色当中的丽娘,她身上穿着家常穿的月白色袄子,一头乌发松松散散挽成了坠马髻,耳边的琉璃坠子闪着碎光。她面上忧愁满面,正一脸担忧的看着自己。
老爷一叹,口气软和道:“丽娘,你莫要害怕,我不过是去瞧瞧六娘回来没有,这色愈发黑了,她一个姑娘家家的,若是还不回来,只怕要找人去寻。”
丽娘方才老爷的衣袖,依依不舍的看着老爷,口中担忧道:“老爷若是瞧见六娘,也莫要呵斥她。莫是六娘,即便是奴家瞧见老爷沉着脸,心里头也是怯怯的。”
老爷点零头,口中应道:“丽娘放心,我去去就回。”
丽娘不舍得看着老爷,她身材消瘦,似是翠竹一般,“老爷,奴家在家里等着老爷。”
老爷看了丽娘一眼,脚步匆匆,径自去了。
丽娘看着老爷的身影消失在径的尽头,这才转身回了院落。
且老爷匆匆去了腊梅院,他方才进了院子,就听着玉珠一声尖叫,老爷张口喝斥道:“你这是做什么,大呼叫的!你家娘子呢?”
“娘子……娘子……娘子……”玉珠战战兢兢,面色发白,口中结结巴巴,竟是不出完整的句子。
第一千三百五十一章 各表一枝
冬日里的傍晚似乎格外的短暂,先前还亮堂堂的,很快就灰蒙蒙的,隐隐约约倒也能够瞧得清楚,不过盏茶的功夫过后,色就成了深蓝色,先前隐隐约约能够瞧见的物件儿,此番已是模糊一片。
腊梅院里头复又安静了下来,正房门大开,丽娘和娟儿,雨儿,已经不见了踪影。
这偌大的腊梅院中只剩玉珠一人,玉珠跪倒在正房门口,面色仓皇,她似乎没有注意到,这色一点点的暗了下去。
腊梅院一点一点的暗淡了下去,青竹院中,正房点着灯,屋角放着几只炭盆,这屋子里头暖暖和和,丽娘面上带着笑意,手上捧着一杯热茶,笑意盈盈的冲着老爷道:“老爷,请用茶。”
老爷倚靠在榻上,眯着眼睛看向丽娘,口中笑道:“丽娘今日心情可是不错?”
丽娘点零头,口中娇嗔道:“老爷有所不知,六娘真真是长大了。奴家先前还担心六娘会有所误会,谁知这六娘昨日就给奴婢送来了一个丫头,是孝敬奴家的。”
“哦,竟有此事?”老爷饶有兴趣道。
“自然如此,六娘想是也费了一番功夫,这新来的丫头瞧着也是个伶俐的。”丽娘张口唤了一声雨儿。
雨儿原本就守在门口,听到声音,于是推门而进,她走到里间,待瞧见床榻上的老爷时,她方才垂着头,恭恭敬敬行了一礼,“老爷……”
老爷随意一瞟,口中叹道:“六娘这丫头年岁尚,平日里行事最是随心所欲,若是有什么不妥当的,你也莫要跟她一般见识。”
丽娘点零头,凑到老爷身旁,捧着茶盏喂老爷喝茶,口中笑道:“奴家怎会跟六娘置气,不过是丫头间起了争执,几句话开了也就罢了。”
老爷就着丽娘的手,喝了一口热茶,口中叹息,“丽娘你最是贤良,平日里你受的委屈,我心里头也明白。”
“奴家哪里有什么委屈,只要能跟着老爷,奴家就不委屈。”丽娘又喂了老爷一口热茶,愈发放柔了声音,低声道:“奴家能跟着老爷时奴家的福气,奴家上辈子定然是行了善事,这才能陪伴在老爷左右。奴家前几日还去拜了菩萨,只希望能够一直陪伴在老爷身边。”
老爷伸手摸索着丽娘的下巴,面色柔和起来,“丽娘,待过几日,我有一样好东西送给你。”
“多谢老爷,老爷对丽娘的好,丽娘都记在心上,只是丽娘不过是一个弱女子罢了,如何才能回报老爷的一番好意……”丽娘声音柔软,身段柔软,微微倚靠在老爷身上。
雨儿跪在地上,听着床榻上传来亲昵的声音,面红耳赤,只恨不得立时找个地缝钻进去。
约莫过了盏茶的功夫,丽娘的声音方才重新响了起来。
“正巧老爷今日过来了,咱们一同去瞧瞧六娘。奴家嘴笨不会话,还是劳烦老爷帮奴家上两句贴心话,化解奴家与六娘之间的误会。老爷若是成了此事,奴家定然会好好谢过老爷的。”丽娘声音柔和道。
“姨娘莫不是忘了,六娘并不在家……”雨儿抬起头,一脸紧张道。
“雨儿,方才玉珠六娘是去后院闲逛去了,此番都黑了,六娘定然回来了。”丽娘笑道。
“可是……可是六娘当时并不在后院……”雨儿结巴道。
“雨儿你又如何知晓?”丽娘柔声道。
“方才奴婢去后院厨房……在后院并没有瞧见六娘……”雨儿低声道。
老爷听到这话霍然起身,忍着怒气道:“这六娘如今竟是越发胆大了,我这就过去瞧瞧。”
“老爷莫要生气,六娘定然是去后院闲逛,这丫头一个不留神没有瞧见也是有的。”丽娘起身劝道。
“可是奴婢在后院看了一圈儿,也没有瞧见六娘的影子……六娘并不在后院……”雨儿分辩道。
老爷听罢这话,抬腿就走,丽娘搁下茶盏,撵了上去,口中劝道:“老爷莫要动气,老爷方才也了六娘年岁尚,一时贪玩也是有的。还有若是老爷此番去找六娘发作,只怕六娘对奴家的误会更深。”
“此番不关你的事情,这六娘每日里只知道玩乐,此番又悄然出门,哪里还有一点大家娘子的模样。”老爷话间跨过门槛,出了正房。
不知何时,边亮起了一颗星。
冬至过后,那星光夜色就变得垂手可得起来,上的星,仿佛摘手可得。屋檐墙角上还留着残雪,于是夜色就透出几分冰冷。
丽娘撵到院门口的青竹处,伸手抓住老爷的衣袖,口中哀求道:“老爷莫要去了,这六娘许是一时起了玩心,出门逛逛,一会儿的功夫也就回来了。”
“丽娘,你先回去,我去去就回。”老爷回首交代道。
“老爷,你若是要去就带着奴家,不然你们父女二人若是到气头上,这其中连个转寰之人都没樱”丽娘扯住老爷的衣袖不肯松手。
老爷看着夜色当中的丽娘,她身上穿着家常穿的月白色袄子,一头乌发松松散散挽成了坠马髻,耳边的琉璃坠子闪着碎光。她面上忧愁满面,正一脸担忧的看着自己。
老爷一叹,口气软和道:“丽娘,你莫要害怕,我不过是去瞧瞧六娘回来没有,这色愈发黑了,她一个姑娘家家的,若是还不回来,只怕要找人去寻。”
丽娘方才老爷的衣袖,依依不舍的看着老爷,口中担忧道:“老爷若是瞧见六娘,也莫要呵斥她。莫是六娘,即便是奴家瞧见老爷沉着脸,心里头也是怯怯的。”
老爷点零头,口中应道:“丽娘放心,我去去就回。”
丽娘不舍得看着老爷,她身材消瘦,似是翠竹一般,“老爷,奴家在家里等着老爷。”
老爷看了丽娘一眼,脚步匆匆,径自去了。
丽娘看着老爷的身影消失在径的尽头,这才转身回了院落。
且老爷匆匆去了腊梅院,他方才进了院子,就听着玉珠一声尖叫,老爷张口喝斥道:“你这是做什么,大呼叫的!你家娘子呢?”
“娘子……娘子……娘子……”玉珠战战兢兢,面色发白,口中结结巴巴,竟是不出完整的句子。
第一千三百五十三章 四个雪人
宋如是一觉睡到天亮,一睁开眼睛就瞧见石娘笑意盈盈的一双眼睛,她打了个哈欠,声音当中带着慵懒,“石娘,今日倒是起的早……”
“娘子,快些起来。”石娘一脸兴奋。
宋如是翻了个身,面朝里说道:“石娘,待会儿你再唤我,此番天还未亮,起来做什么?”
“娘子……”石娘伸手去扯宋如是身上盖着的锦被,抑制不住口中的兴奋之意道:“娘子,你快些起来,跟奴婢出去瞧瞧。”
宋如是只当做没有听到石娘的声音,闭着眼睛就要去会周公。
“娘子……”石娘又喊了一声,便安静了下来。
宋如是只当石娘不会扰她,又闭着眼睛不出声,过了约莫盏茶的功夫,她倒是真是困意袭来,打了个哈欠,昏昏沉沉,又去梦了周公。
待宋如是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屋子大亮,阳光从窗棂透了进来,照的屋子里头暖暖和和的。
宋如是突然轻松了起来,她伸了一个懒腰,穿上鞋子就去开门。
院中阳光和煦,屋檐底下结着长长的冰凌,远处天空明净,这一方小院却是似是天空的投影,明净又温馨。
宋如是看了一圈儿,突地发现墙根儿底下堆着个雪人,此雪人并非之前石娘堆的那个绿豆眼,长鼻子的雪人。
这雪人身子婀娜,头梳灵蛇髻,衣带蹁跹,怀中抱着个琵琶,手指纤长,似是下一刻中就会传出悦耳的琵琶声。
宋如是不由惊叹起来,心中暗道:“莫非错怪石娘了?”
她又看了一眼那生着绿豆眼的雪人,两厢一比较,这两个雪人委实差异太过大了一些。
宋如是正瞧着,那石娘喜气洋洋的进了回廊。石娘一抬眼看廊下站着的宋如是,口中急急忙忙招呼道:“娘子,你瞧那雪人……”
宋如是点了点头,口中夸赞,“石娘先前倒是我误会你了,这雪人着实不错。”
石娘端着一碗热汤,小心翼翼走到宋如是身旁,只听着后半句,于是接着说道:“娘子,先喝口热汤。这雪人自然不错,娘子也不瞧瞧是谁亲手所为。”
宋如是由衷的点了点头,接过瓷碗,喝了一口,毫不吝啬的赞叹道:“石娘,先前我只当你喜欢刀枪棍棒,斧钺钩叉,之后才发现你也是个会做女红的,但是此番我却是对你夸目相看。”
石娘面露得意道:“娘子,这汤可是奴婢从天不亮的时候,就给炖上了,可是足足熬煮了一个时辰,这汤也讲究个火候,此番正是火候到了,入口最是好喝。”
宋如是点了点头,慢慢的喝着汤,这汤香味扑鼻,入口之后咸淡适宜,喝上一口,从头到脚就都暖和了起来。
“娘子你有没有发现这雪人的玄机?”石娘突然一脸神秘道。
宋如是不解的看着雪人,很快就发现了其中的玄机,“石娘,这雪人倒是着实眼熟。”
“娘子自然瞧着眼熟,这雪人正是比照着娘子的模样做的。娘子你瞧这雪人的眉眼之间,当真与娘子有几分相似呢。”石娘笑道。
宋如是下了台阶,去看那雪人,那雪人眉目舒展,嘴角含笑,眉间贴着一朵梅花花钿。这梅花花钿似是点睛之笔,身姿婀娜的雪人登时就出挑起来。
宋如是看得欢喜,只见这雪人约莫有三尺高,但是眉眼,身姿,俱是与真人一般。
宋如是瞧着雪人怀里头抱着的琵琶,口中说道:“这雪人一人弹奏琵琶曲,未免有些孤独……”
石娘等的就是这句话,于是当场接口道:“娘子说的是,咱们正巧无事,那后院还攒着两缸雪,正好用来堆雪人。”
石娘性子急,说走就走,很快就拖着个水缸,气喘吁吁的进了回廊。
宋如是瞧着石娘的模样,不免觉得好笑的紧,于是开口道:“石娘,你若拿不动,可以让郎中来帮忙。”
“娘子莫要提了……这郎中在牢里头也不知道究竟受了什么罪……回来之后,不仅吃的多……睡得也多……天一黑就要睡觉……太阳都照屁股了……他也不起来……”石娘拖拽着水缸,好不容易上了游廊,又费力的把水缸搬到台阶下头,口中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
“那大牢哪里是寻常人呆的地方,郎中且回来歇上两日,只怕就能缓过神来了。”宋如是宽慰道。
“奴婢倒是紧着他吃……紧着他睡……不过有一样……他这辈子都莫要再去平康坊了……”石娘费力的把水缸里的雪倒了出来,那青石板上就堆上了一大片的松软的白雪。
“所谓吃一堑,长一智,郎中是聪明人。”宋如是瞧着那一片白雪,倒真起了兴致,也顾不上冷,随手抓起一把雪花,在掌心揉成一团,她手指微红,心里头却是热乎乎的。
石娘瞧着宋如是行动起来,自是不甘落后,于是飞一般的冲到后院,先去厨房里头抓了一把绿豆,而后随手捡起两根柴火,方才又拖拽着另外一口大缸,气喘吁吁的上了回廊。
这一日虽是出着太阳,但那阴凉之处,还是透着骨的冷。
待天边出现漫天的晚霞,李诃随之踏进了自家院门。
他一进门就先去瞧那院中搁着的雪人,三尺高的雪人从一个变成了四个。怀抱奇葩,头梳高髻的雪人旁边多出了个一身澜衫,头上带着木簪的雪人。
李诃心中一动,快走两步,绕到雪人前头去瞧。这头戴木簪的雪人,身上像是穿着澜衫,腰上还有模有样的系着一枚荷包,那荷包上还画着祥云图样。
这一男一女,两个雪人,站在一处,头戴木簪的微微侧向那怀抱琵琶的雪人,似是在欣赏悦耳动听的琵琶曲。
李诃一笑,这雪人样样都好,偏偏生着一对绿豆眼。
他又去看另外两个雪人,只见其中一个手中拿着算盘,另一个手上拿着个脉枕。拿着脉诊的那雪人,下巴扬起,像是前几日的雪人,只不过此番这雪人不知为何矮了半截。
李诃垂眸一瞧,不由好笑,原来这雪人不知如何竟是多了两条腿,只不过这两条腿都实打实的跪倒在地,所以才会比前几日矮了半截。
第一千三百五十三章 四个雪人
宋如是一觉睡到天亮,一睁开眼睛就瞧见石娘笑意盈盈的一双眼睛,她打了个哈欠,声音当中带着慵懒,“石娘,今日倒是起的早……”
“娘子,快些起来。”石娘一脸兴奋。
宋如是翻了个身,面朝里说道:“石娘,待会儿你再唤我,此番天还未亮,起来做什么?”
“娘子……”石娘伸手去扯宋如是身上盖着的锦被,抑制不住口中的兴奋之意道:“娘子,你快些起来,跟奴婢出去瞧瞧。”
宋如是只当做没有听到石娘的声音,闭着眼睛就要去会周公。
“娘子……”石娘又喊了一声,便安静了下来。
宋如是只当石娘不会扰她,又闭着眼睛不出声,过了约莫盏茶的功夫,她倒是真是困意袭来,打了个哈欠,昏昏沉沉,又去梦了周公。
待宋如是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屋子大亮,阳光从窗棂透了进来,照的屋子里头暖暖和和的。
宋如是突然轻松了起来,她伸了一个懒腰,穿上鞋子就去开门。
院中阳光和煦,屋檐底下结着长长的冰凌,远处天空明净,这一方小院却是似是天空的投影,明净又温馨。
宋如是看了一圈儿,突地发现墙根儿底下堆着个雪人,此雪人并非之前石娘堆的那个绿豆眼,长鼻子的雪人。
这雪人身子婀娜,头梳灵蛇髻,衣带蹁跹,怀中抱着个琵琶,手指纤长,似是下一刻中就会传出悦耳的琵琶声。
宋如是不由惊叹起来,心中暗道:“莫非错怪石娘了?”
她又看了一眼那生着绿豆眼的雪人,两厢一比较,这两个雪人委实差异太过大了一些。
宋如是正瞧着,那石娘喜气洋洋的进了回廊。石娘一抬眼看廊下站着的宋如是,口中急急忙忙招呼道:“娘子,你瞧那雪人……”
宋如是点了点头,口中夸赞,“石娘先前倒是我误会你了,这雪人着实不错。”
石娘端着一碗热汤,小心翼翼走到宋如是身旁,只听着后半句,于是接着说道:“娘子,先喝口热汤。这雪人自然不错,娘子也不瞧瞧是谁亲手所为。”
宋如是由衷的点了点头,接过瓷碗,喝了一口,毫不吝啬的赞叹道:“石娘,先前我只当你喜欢刀枪棍棒,斧钺钩叉,之后才发现你也是个会做女红的,但是此番我却是对你夸目相看。”
石娘面露得意道:“娘子,这汤可是奴婢从天不亮的时候,就给炖上了,可是足足熬煮了一个时辰,这汤也讲究个火候,此番正是火候到了,入口最是好喝。”
宋如是点了点头,慢慢的喝着汤,这汤香味扑鼻,入口之后咸淡适宜,喝上一口,从头到脚就都暖和了起来。
“娘子你有没有发现这雪人的玄机?”石娘突然一脸神秘道。
宋如是不解的看着雪人,很快就发现了其中的玄机,“石娘,这雪人倒是着实眼熟。”
“娘子自然瞧着眼熟,这雪人正是比照着娘子的模样做的。娘子你瞧这雪人的眉眼之间,当真与娘子有几分相似呢。”石娘笑道。
宋如是下了台阶,去看那雪人,那雪人眉目舒展,嘴角含笑,眉间贴着一朵梅花花钿。这梅花花钿似是点睛之笔,身姿婀娜的雪人登时就出挑起来。
宋如是看得欢喜,只见这雪人约莫有三尺高,但是眉眼,身姿,俱是与真人一般。
宋如是瞧着雪人怀里头抱着的琵琶,口中说道:“这雪人一人弹奏琵琶曲,未免有些孤独……”
石娘等的就是这句话,于是当场接口道:“娘子说的是,咱们正巧无事,那后院还攒着两缸雪,正好用来堆雪人。”
石娘性子急,说走就走,很快就拖着个水缸,气喘吁吁的进了回廊。
宋如是瞧着石娘的模样,不免觉得好笑的紧,于是开口道:“石娘,你若拿不动,可以让郎中来帮忙。”
“娘子莫要提了……这郎中在牢里头也不知道究竟受了什么罪……回来之后,不仅吃的多……睡得也多……天一黑就要睡觉……太阳都照屁股了……他也不起来……”石娘拖拽着水缸,好不容易上了游廊,又费力的把水缸搬到台阶下头,口中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
“那大牢哪里是寻常人呆的地方,郎中且回来歇上两日,只怕就能缓过神来了。”宋如是宽慰道。
“奴婢倒是紧着他吃……紧着他睡……不过有一样……他这辈子都莫要再去平康坊了……”石娘费力的把水缸里的雪倒了出来,那青石板上就堆上了一大片的松软的白雪。
“所谓吃一堑,长一智,郎中是聪明人。”宋如是瞧着那一片白雪,倒真起了兴致,也顾不上冷,随手抓起一把雪花,在掌心揉成一团,她手指微红,心里头却是热乎乎的。
石娘瞧着宋如是行动起来,自是不甘落后,于是飞一般的冲到后院,先去厨房里头抓了一把绿豆,而后随手捡起两根柴火,方才又拖拽着另外一口大缸,气喘吁吁的上了回廊。
这一日虽是出着太阳,但那阴凉之处,还是透着骨的冷。
待天边出现漫天的晚霞,李诃随之踏进了自家院门。
他一进门就先去瞧那院中搁着的雪人,三尺高的雪人从一个变成了四个。怀抱奇葩,头梳高髻的雪人旁边多出了个一身澜衫,头上带着木簪的雪人。
李诃心中一动,快走两步,绕到雪人前头去瞧。这头戴木簪的雪人,身上像是穿着澜衫,腰上还有模有样的系着一枚荷包,那荷包上还画着祥云图样。
这一男一女,两个雪人,站在一处,头戴木簪的微微侧向那怀抱琵琶的雪人,似是在欣赏悦耳动听的琵琶曲。
李诃一笑,这雪人样样都好,偏偏生着一对绿豆眼。
他又去看另外两个雪人,只见其中一个手中拿着算盘,另一个手上拿着个脉枕。拿着脉诊的那雪人,下巴扬起,像是前几日的雪人,只不过此番这雪人不知为何矮了半截。
李诃垂眸一瞧,不由好笑,原来这雪人不知如何竟是多了两条腿,只不过这两条腿都实打实的跪倒在地,所以才会比前几日矮了半截。
第一千三百五十四章 两块墨玉
李诃进屋的时候,宋如是正拿着一方帕子,看得专注,听到门口有响动,她抬头看见李诃,登时笑道:“郎君回来了,可曾瞧见院中的雪人了?”
李诃瞧着宋如是身上的藕荷色衣衫衬托的她神色更为温婉,她面色白皙,神采奕奕,又面带跃跃之色,于是笑道:“瞧见了……”
宋如是起身拘着李诃的胳膊,笑盈盈的说道:“郎君,你瞧那雪人堆的如何?”
李诃摇了摇头,“不怎么样。”
宋如是面色一垮,耷拉着嘴角道:“那雪人我瞧着倒是不错,你瞧那神韵,那风姿,还有面上的浅笑,都跟郎君一般无二。”
李诃又摇了摇头,“那雪人我瞧着倒有些像郎中。”
“郎君你且仔细瞧瞧,先前那怀抱岂琵琶的雪人,身旁的那个腰间系着一枚荷包的雪人。并非是那冲着石娘跪倒的雪人。”宋如是急急解释道。
李诃仔细回想了一番,口中恍然大悟,“莫不是生着一对绿豆眼的那一个?”
宋如是急忙点头,点到一半,又讪笑道:“这不是没有趁手的东西,所以一时只得拿着那绿豆替代……郎君你莫要在意那绿豆眼……你只管抛开了那绿豆眼……透过这雪人的皮相去看这雪人的玉树临风的风姿……”
“阿如,你可瞧见一旁雪人的眼睛?”李诃突然问道。
宋如是一怔,“奴家倒是没有瞧清楚,只瞧着那雪人身姿窈窕,姿态优美,并没有留意到她的眼睛。不过既然是郎君亲手做的,那么那雪人定然是完美无缺,毫无瑕疵。”
李诃牵起宋如是的手,笑道:“阿如,你且随我瞧瞧去。”
宋如是探手取过汤婆子抱在怀里头,随着李诃出了门。廊下挂着灯笼,映的地上的一双人,很是亲昵。
宋如是蹲下身子去看雪人的眼睛,这一看,才觉得不对,只瞧着那雪人怀抱琵琶,似是随风而去,一双眼睛泛着微光,颇有几分波光婉转的味道。她心中好奇,伸手去摸,雪人的眼睛触手冰凉,似是玉石。
“这是什么?”宋如是奇道。
李诃伸手一拂,那玉石就落在手上,他摊开掌心,温和道:“阿如,这乃是上好的墨玉,算我送给你的节礼。”
宋如是接过玉石,对着灯影看了过去,灯下玉石,波光粼粼,果然是一块儿好玉,她口中惊喜道:“这雪人竟是郎君堆的?”
李诃垂眸看向眼前的灯影,口中道:“原本是想送给阿如一个惊喜……”
宋如是这才回想起来,为何石娘会天不亮的时候就兴冲冲的喊自己起床,她有些懊悔,只怪自己早上太贪睡,于是口中狗腿道:“怪不得奴家总觉得这雪人竟有如此神韵,原本以为是石娘刻苦钻研的结果,没想到竟是郎君亲手所做。”
“阿如也觉得这雪人堆的不错?”李诃又问道。
宋如是重重的点头道:“正是这样,不说旁的,只这雪人的腰身旁人就是一辈子也堆不出来。”
李诃低声笑了一声,抬起双眸,看向宋如是。他的眼睛亮晶晶的,看得宋如是一阵眼热心跳。
李诃瞧着宋如是神色慌张,心里头更是欢喜,他伸手揽过宋如是的腰身,口中低声道:“阿如可知,这雪人的腰身为何会如此有韵味?”
宋如是腰肢发痒,待要躲闪,偏偏李诃似是逗弄她一般,伸手在她腰间轻轻一捏,宋如是浑身发痒,不免推着李诃的胸脯说道:“奴家……奴家……实在不知……”
“因为阿如的模样生得好。”李诃揽过宋如是的肩头,伸手触着她脸颊微凉,于是搂着宋如是进了正房。
宋如是进了正房,回身舒展开来,她趁机从李诃怀中钻了出来,口中热切道:“郎君今日回来的倒早,奴家正要告诉郎君一桩事情。”
“什么事情?”李诃心不在焉道。
“穿云跟桐花面前就要成亲,他原想当面跟你说,许是不好开口,所以特意来寻了我。”宋如是自顾自的坐下,一手汤婆子,随手拿起方才那方帕子。
“这桩事情阿如看着办就好。”李诃随意道。
“还有一桩事情……”宋如是突然犹豫了起来,“这眼看就要到年下了,家里头的事情也多了起来,奴家想着不如让春花回来……她手脚麻利,又是伶俐,她若回来……石娘也能轻省不少……”
李诃沉吟道:“既然如此,我便让人去接春花。”
“太好了。”宋如是起身笑道,喜滋滋的说道:“此番也算是了却了我一桩大事。”
李诃宠溺的看着宋如是,“阿如若是无事,我也有一桩事情要告诉阿如。”
宋如是凑到宋如是身旁,娇声说道:“郎君究竟有什么事情要告诉奴家?”
“阿如,我年前只怕要出一趟门,不过两三日的功夫。”李诃说道。
“郎君此番要去哪里?”宋如是挺直了身子,口中道
“如今还不知晓。”李诃道。
宋如是看向李诃,见他神色如常,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口中慢慢道:“如今去倒也还好,正好能赶回来过年。都说过了腊八就是年,郎君记得快些回来。”
院中四个雪人,郎中瞧见之时,很快就发现了类似自己的雪人,他心中好笑,于是低头忙活了一番,那跪地的雪人,就成了长身而立的雪人。
他立在院中,得意洋洋的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
石娘从廊下转了出来,瞧着郎中喜滋滋的背影,于是口中嘲讽道:“瞧着郎中的模样,倒是对这雪人还挺满意?”
郎中头也不回的点头道:“自然是满意,这雪人颇有几分我的气势。”
“气势?你还有什么气势?”石娘声音由远至近,转眼间就到了郎中的背后。
郎中笑而不语,只冲着石娘笑。石娘一看,不禁好笑,先前跪倒在地的雪人已然站起身来,不过手中捧着个脉诊,一脸讨好的冲着类似石娘的雪人。
“谁让你起来的?”石娘故意道。
“这天寒地冻的,你就莫要让郎中跪下了,仔细地上凉。”这厢穿云笑呵呵的进了门。
第一千三百五十五章 中间说和
“穿云,你这几日也不在家,家里头正是用人的时候,你又去哪里躲懒去了,如今深更半夜的,你倒是又突然出现了。”石娘一瞧见穿云,就开始连珠炮的说了起来,“穿云,这几日你都不知道家里头发生了多少事情,不说旁的,你只瞧这雪人,如今都没有你的份儿了。”
穿云瞧着心情不错,绕到雪人前头,仔细一瞧,口中端详道:“这四个雪人莫非就是你们四人?”
“正是如此,你若再不回来,莫说是雪人了,便是家里头的饭碗也没有你的份了。”石娘数落道。
“嗯,这雪人倒也堆的不错,只是这雪人的眼睛,着实有些小了。”穿云认真道。
石娘“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捂着嘴巴说道:“这不过是顺手拿的绿豆罢了,你瞧娘子这雪人眼睛水灵灵的,可是好看的紧。”
穿云一瞧,口中叹道:“石娘,你便是要拍娘子的马屁,也不该睁着眼睛说瞎话,这雪人的眼睛不过是随手掏出两个窟窿,你倒是瞧瞧,哪里水灵灵了,哪里好看的紧了?”
“你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呢,我瞧着你这是腰膝酸软眼睛也不好使起来了,这么大一双水灵灵的眼睛,你竟是是瞪着眼睛看不见……”石娘蹲下身子,仔细一瞧,口中惊讶道:“方才这雪人的眼睛还在,那双眼睛就跟那玉石一般,闪着光,很是好看,此番怎地没有了,莫不是家里进了贼了?”
“你说是吧,郎中?”石娘回头去看郎中,谁想郎中已经拐过游廊,眼看就要进后院了。
“郎中,你去哪里?”石娘高呼一声。
“这天都黑了,自然是回去睡觉。”郎中远远道了一声。
“这个瞌睡虫,上辈子估计也是个瞌睡虫,不对,他定然上上辈子也是一只瞌睡虫,不然哪里会这么能睡,这天刚黑,就要着急忙慌的上榻睡觉……”石娘口中嘟囔着。
穿云心情不错,倒也不着急离开,以后陪着石娘又说了几句,“石娘你就莫要再说郎中了,他平日里又不会撒谎,若说困了,定然就是困了。”
“奴婢这还不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石娘一叹,“郎中他此番从衙门里头回来,就像是变了个人一般,镇日里除了睡觉就是睡觉,也不知道究竟在衙门里头发生了什么……”石娘嘟囔道。
“许是猛地回家,且得适应两天呢。石娘你是不知道,在那大牢里头,吃不好睡不好,每天晚上有磨牙的打嗝的,说梦话的,还有那放响屁的,寻常人进去根本就睡不着。”穿云深有体会道。
石娘点了点头,而后意味深长的看了郎中一眼,口中问道:“穿云,你又是如何知晓这些的?莫不是你先前也蹲过大牢?”
穿云摆摆手,急忙撇清道,“这没吃过猪肉,还能没见过猪跑?那蹲大牢的都是些什么人?还不都是那些个泼皮无赖。这些个泼皮无赖的德性我还是知晓的。”
“唉,也罢,郎中此番即便能睡,我也就忍下他了,待过上几日再找他算总账。”石娘站起身子,收回目光。
穿云神色却是突然暧昧起来,他凑近了石娘,冲着石娘一笑,口中黏黏糊糊的说道:“石娘……”
石娘被穿云的目光吓了一跳,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退后一步,口中嫌恶道:“穿云你莫要这么看着奴婢,不然奴婢这就去让郎中过来教训你!”
穿云讪讪笑道:“石娘莫要误会,我并非这个意思……”
“那你这般黏黏糊糊的看着奴婢做什么?”石娘双手捂住胸脯,口中防备道。
“石娘误会我了,我是有一桩事情要问石娘你。这桩事情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不然也不会来打扰石娘你。”穿云从袖中取出一对银镯子,讨好的看着石娘。
石娘愈发防备,口中谨慎道:“都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穿云你究竟要做什么?”
“奴婢告诉你,你可莫要做那一脚踏两船之人,不然小心翻船淹死了你。你瞧那河里头淹死的都是会游泳的,你莫要以为你有两下子,就在这里跟奴婢黏黏糊糊的。”石娘末了又添了一句。
穿云一怔,以后大笑道:“石娘你真真是误会我了,我之所以送你镯子,并非你想的那般,而是因为有事相求。”
“什么事情?你若不说清楚,奴婢无论如何也不会收下的。”石娘盯着穿云,义正言辞道。
“石娘,你且先收下这银镯子,这可是上好的老银,花样也是最新的。你若不信,只管瞧瞧看。”穿云把镯子递给石娘。
石娘接过来,不由自主对着灯影看了起来,口中啧啧道:“这镯子瞧起来倒真是不错,份量也足。这缠枝梅花的花样,也好看的紧。”
石娘看了一会儿,又把镯子戴在手上,而后方才看向穿云,“穿云你究竟要做什么?”
穿云又突然犹豫了起来,他神色犹豫,口气犹豫,“我想请石娘帮我去说两句好话……”
“什么好话?你也有要说好话的时候?”石娘好奇道。
“石娘你有所不知,桐花不知怎地突然恼我了,我哄了两日,她也不理我。所以我想请你前去说和,这样好歹让我知晓,她究竟是因为什么事情生气。”穿云一脸懊恼。
“穿云你老实告诉我,你可是做了什么不合宜的事情?”石娘怀抱双臂,上下打量穿云。
穿云摇了摇头,一脸茫然,“石娘你不知道,这两日我也仔细回想了一番。这前前后后,并没有什么对不住她的事情。不过是前天晚上,我临出门的时候,碰到个大娘,然后同那大娘说了会子话,旁的再没有了。”
“哪个大娘?”石娘茫然道。
“就是咱们隔壁院落那大娘,那大娘也不知怎地,一早拉住我,就跟我说个不停,说是让我帮她去找一个人,可是我连那个人的模样都没有见过,还能去哪里找去?”穿云解释道。
“那你跟那位大娘说了多大一会儿?”石娘又问道。
第一千三百五十六章 欠钱不还
“统共不过是一个时辰的功夫,谁知道正巧被桐花瞧见了,结果她就突然生气了,也不理我,这两也不肯见我。石娘你快告诉我,究竟桐花这是怎么了,我又该怎么办?”穿云一口气出了心中所想,面上也就不再犹豫,只透漏出一阵阵的迷茫。
“要奴婢的话……奴婢可得仔细想上一想……”石娘突然停了下来,面上露出一副为难的神情。
穿云一瞧,狠了狠心,一口气道:“石娘,你切莫跟我客气,回头我再送你个玉坠子。”
石娘一笑,而后一副过来饶模样看着穿云,口中却是并没有接话。
“除了那玉坠子,另有两斤白糖糕。”穿云一狠心又道。
“奴婢猜想着,这桐花姑娘定然是吃醋了。不然为何你前脚刚与那位大娘上了话,这后脚桐花就生气了。”石娘这才满意的点零头,而后煞有介事分析道。
穿云面上一喜,口中笑道:“原来桐花竟是吃我的醋了,这明她心里头也是有我的。”
“你这不是废话吗,桐花若是心里头没有你的话,怎么会答应跟你成亲呢?”石娘翻了一个白眼。
穿云一晒,面上自是一副得偿所愿的神情,口中轻笑道:“这桐花若是吃醋的话,此事也就好办了。”
他想了一会儿,又皱起眉头,口中迟迟疑疑的道:“既然是吃醋的话,桐花为何好几不肯理我呢?”
“先前跟你话的那个大娘可是跟桐花有什么过节?”石娘突然猜想道。
穿云仔仔细细想了一番,口中不确定的道:“这个我哪里知晓,只是咱们刚搬过来不久,这桐花虽是嘴上不饶人,但是最是懂理,轻易不会与人发生争执。何况那大娘瞧起来也是个好话的,估摸着两人之间也不会有什么过节……”
“那位大娘生得什么模样?”石娘又问道。
穿云又仔细回想了一番,口中再次不确定的道:“我记得她的眼睛圆圆的,鼻子高高的,嘴唇红红的……”
“是不是还牙齿白白的?”石娘添了一句。
穿云点零头,口中奇道:“石娘你莫不是也见过那位大娘,不然你又是如何知晓大娘的模样的?”
“因为你的不是人,那是驴。”石娘嘲讽道。
穿云仔细回想了一番,不由大笑起来,“石娘你的倒是挺有理,但是那位大娘却并非是头驴子,而是一位活生生的人。”
“那你明日带我瞧瞧去,看那位大娘究竟生得什么模样?然后咱们再做下一步的打算。”石娘道。
“哪里要等到明日,咱们现在就瞧瞧去。”穿云素来是个急性子,于是开口道。
“现在?如今正是用膳的时辰,咱们此时上门,只怕不太妥当。”石娘犹豫道。
“这有什么妥当不妥当的。”穿云不屑一顾,又冲着石娘道了一声,“得罪”,不等石娘反应过来,就架着石娘上了墙头。
且郎中借口睡觉,去了后院,但如今时辰尚早,他哪里睡得着,不过是在屋子里头坐了一会儿,又觉得有些无聊,于是又转了出来,站在廊下,看着边渐渐亮起的星。
郎中先前不过是为了打发时间,谁知竟瞧见墙头上闪电般的过去了两道人影,其中一道人影像是石娘。
郎中于是开口唤了一声,“石娘”。
那人影却是蓦然消失在夜色当中,郎中有些惊奇,又有些奇怪,于是伸手揉了揉眼睛,这温柔的夜色里,哪里有什么人影?
再穿云架着石娘沿着墙头穿过了几户人家,就到霖方。这院落里头黑漆漆的,也不知道有人没人。
“这院子里头当真有人?”石娘问道。
“自然有人……”穿云架着石娘沿着东墙,径自去了后院。果然这后院的东厢房里亮着灯。
“那位大娘怎地好生生的不呆在正房里头,非要在这东厢房里头?”石娘奇怪道。
“你莫要出声……”穿云低声道,而后架着石娘跳下墙头,这厢又跃上了房顶。
穿云做惯了这种事情,脚尖轻轻落地,石娘却是第一次上人家的房顶,她脚下一滑,险些摔倒,脚底下的瓦片被她一脚踢到屋檐底下,发出“啪嗒”一声。
紧接着东厢房里就有了人声,一道女声高声喊了一句,“是谁?”
石娘一手拽着穿云的胳膊,一手捂着嘴巴,一声不出,还是穿云无奈之下,学了两声狗叫,那东厢房里头方才又安静了下来。
“石娘,你且心一些……”穿云压低了声音,缓缓趴了下去,伏在房梁上,又看向石娘。
石娘了然,也轻手轻脚的趴在了屋顶上,也是她岳不好,趴下的地方正有一摊未曾消融的雪,于是石娘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待要换个地方,耳边却听到穿云低声道:“石娘……莫要出声……”
石娘只得不再出声,强忍着冷,一动不动的趴在房顶上。她这一安静下来,倒是听到了些动静。
只这东厢房里传来压低了声音的话声,显然这厢房里头并非那大娘一人。
石娘有些好奇,于是悄悄揭开了房顶上的瓦片,这屋子里头就有了光亮融入到这一片黑暗当中,空气当中像是暖和了起来。
石娘眼睛凑近洞口,看了下去,这屋子正中摆放着个长条案几,案几上头搁着个油灯,围着油灯坐着两人。
其中一人身穿一件大红色的袄子,头上簪着一枚银簪子,那银簪子的花样正是喜鹊登枝的花样,瞧起来倒也好看。
石娘口职啧啧”称赞,而后又去看那另外一人。只瞧着另外那人像是个男人,他身上穿着个厚厚的羊皮袄子,一头黑油油的头发用木簪固定在头顶。
这两人搁着灯火,的正是热闹,石娘静心静气仔细去听,听着底下那两人像是在算账。
她含含糊糊也听不清楚,只听着像是那男子欠着这位大娘的银子,此番大娘跟他讨账,他却不停的着自己的难处。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个不停,之后大娘似是恼了,口中高声道:“这眼看就要过年了,你莫不是还打算欠钱不还?”
苏陶陶穿唐记
第一千三百六十章 上门说和
“昨夜?”郎中拧着眉头,看向穿云,“你们二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郎中你不知道昨夜有多惊险,昨夜的事情极为离奇,说出来你只怕都不相信,当然也是奴婢经历的最最离奇的一夜……”石娘不等穿云说话就又急吼吼的说了起来。
穿云耷拉着手,面上一副无力的神色,竟是听之任之,一副听天由命的神色。
郎中脸色愈发阴沉,他张了张口,目光始终不离穿云左右,口中更是阴沉道:“穿云,你且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告诉我。”
“郎中你听我说……”穿云先看了看石娘,唯恐说话间再被石娘打断,于是调匀了气息,急急说道:“方才咱们说到我惹了桐花生气那一章,之后我就想了个法子,就是请石娘说和……”
“对对对,这桩事情就是因此而起。奴婢听了前因后果之后,估摸着是因为穿云跟一位大娘太过亲密,所以引得桐花误会了……”石娘话说一半,突地想起一事,于是看向要死不活的穿云,口中问道:“穿云你先前明明说跟你说话的是个大娘,但是咱们昨夜瞧见那女子却分明是个妙龄的小娘子,你快告诉奴婢,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穿云动了动嘴皮子,口中无力道:“先前她跟我说话的时候,穿着件儿灰色的袄子,头上又包着个帕子,我也没有仔细瞧她的模样,只瞧着她的穿着打扮,像是个大娘。”
“原来如此,怪不得桐花会因此生气,若是换作是奴婢的话,也会生气,再说那元娘的模样长的也好,你又跟她说了那么一会子话,桐花若是不生气,那才奇怪呢。”石娘恍然大悟,又急吼吼的说道:“穿云,等一会儿奴婢就陪着你去找桐花,跟她解释清楚。”
郎中听得云里雾里,但是隐隐约约觉得自己似是误会了石娘与穿云,于是脸色也和缓不少,只冷声道:“即便是去看那小娘子,也不该一夜不归,这天寒地冻的,你可知道我找了你整整一夜。”
“郎中你不知道之后的事情,你若是听了,就知道奴婢跟穿云为何会一夜不归,不是我们不回来,而是因为事不得已……”石娘张口解释,说了一半,回过神来,瞪着眼睛去看郎中,口中惊喜道:“郎中,你昨夜竟是找了奴婢一夜?你快告诉奴婢,你都去哪里找了?”
郎中扬起下巴,鼻子哼了一声,口中不自然的说道:“这一夜不曾休息,如今倒是觉得有些困乏,你们不是还要去找桐花解释吗?”
“郎中你快些说说,你都去哪里找奴婢了?”石娘抓住郎中的衣袖,巴巴的看着郎中。
“石娘你瞧你这一夜未眠,气血不通,脸色这般憔悴……”郎中认真端详石娘道。
石娘捂住脸颊,口中喃喃自语道:“奴婢的脸色很差吗……”
郎中点了点头,认真道:“正是如此……”
石娘面皮一红,捂着脸颊,冲向厢房,口中又远远吆喝了一声,“郎中你且等着奴婢,奴婢洗把脸就过来……”
穿云等到石娘进了屋子,像是重新活了过来一般,口中重重呼出一口气,如释重负道:“郎中你现在明白了,此事并非你想的那样。”
“那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郎中问道。
“昨夜隔壁隔壁院落里头死了个人,杀人的是个小娘子。”穿云言简意赅道。
郎中面色凝重,口中问道:“这被杀的又是何人?”
穿云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我并不认识那人,只瞧着那人身上穿着个羊皮袄子,那人的模样,也没有看清楚。不过杀人的小娘子名叫元娘,却是平日里说过话的。”
郎中点了点头,口中随意道:“以后咱们小心一点,也就罢了,旁人的事情咱们也莫要插手。”
“说的正是这个理儿。”穿云附和道。
“方才是我误会你了……”郎中目光盯在墙头上。
穿云有些意外,口中打着哈哈道:“郎中,这桩事情也有我的不对,此事日后就莫要再提了……”他说话间,突然想起一事,一拍脑袋,口中急切道:“郎中等你有空,咱们且去喝上两杯,此番我却是要瞧瞧桐花去。”
郎中这厢点了点头,那厢石娘从厢房里头飞奔而出,一把拽住穿云的衣袖,口中热情道:“穿云你怎地也不等等奴婢,奴婢说好要跟你们说和的,你怎地说话不算数?”
“郎中,你赶紧回去歇一会儿,那榻上奴婢已经放好了汤婆子,你只管睡觉去吧。待奴婢劝和了他们二人,回来就跟你做饭。”石娘冲着郎中一笑,拽着穿云的袖子,朝着前院而去。
且说这两人出了院子,很快就到了桐花院门前。
穿云突然扭捏起来,只把石娘推到上头,口中含糊道:“石娘,你不是非要上门说和,这说和的第一步,好歹先把院门叫开……”
石娘深以为然,点了点头,上了台阶就去敲门,她一边敲还一边喊,口中“桐花……桐花……”喊个不停。
穿云站在石娘身后,目光只盯在门上的门环上,黄铜的门环,油光锃亮,似是刚用灯油擦拭过一般。
“桐花素来爱干净……眼下又到了年关……她定然要把院中上上下下清扫一番……”穿云心中想着,目光虽在门环之上,心却是早已飘到了桐花身上。
“怎么没人开门?莫不是出门去了?”石娘拍了半天,也不见有人过来开门,于是口中嘟囔着说道。
“桐花此时按说不会出门……”穿云低声道。
老话说的好,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
这石娘又拍了一会儿,这门里头终于有了动静,听声音自然是桐花的声音。
桐花打开门闩,一眼看见石娘,于是笑着把石娘迎进门去,待石娘身子一动,后头就露出了穿云讪笑的脸。
桐花瞧见穿云,脸色一变,伸手要关门,穿云急忙推门,口中讨好道:“桐花莫要关门……我今日过来有话要对你说……”
“穿云大哥请回吧,奴家什么也不想听。”桐花冷声道。
第一千三百六十一章 上门借缸
石娘身为上门说和之人,此时不言,更待何时?
石娘一把扯过桐花,笑吟吟的说道:“桐花你且过来,奴婢有话要对你说。”
桐花又要推门,穿云却是顺势进了门,又“善解人意”的插上了门栓。
桐花看也不看穿云,只冲着石娘说道:“石娘姐姐好不容易过来一趟,咱们去后院说话去。”
桐花理也不理穿云,拖着石娘就走,穿云面不改色,跟在两人身后进去后院。
后院墙角依旧搁着几个水缸,穿云不看也知道那里头养着几尾草鱼,想到这草鱼,他看向桐花的目光就带出了几分怜悯。
桐花只作不知,只招呼着石娘坐在小马扎上,又去厨房端了茶水糕点过来。也是好笑,她拿着两只茶盏,递给石娘一只,瞧瞧没有搭理穿云。
穿云也不把自己当外人,伸手去拿糕点,却被桐花瞪了一眼,“桐花小门小户出身,可容不下穿云大哥这尊大佛。穿云大哥若是想吃糕点,还得劳烦您出门左拐。”
“出门左拐?那是哪里?”石娘拿了块儿白糖糕,有滋有味的吃了起来。
“自然是玫儿姑娘的院落。”桐花冷哼一声。
“玫儿姑娘又是谁?”石娘心中好奇,紧跟着问道。
“桐花你听我说,事情并非你想的那样。那一日,我临出门的时候正巧碰见元娘,她是有事找我。”穿云急忙解释道。
“你才搬过来多久,她为何偏偏要去找你,莫不是你们之前就认识?”桐花冷声道。
“并非如此,她其实也并不是找我,而是听说咱们家住着个郎中,一时又摸不准究竟谁是郎中。那一日我正巧出门,她就开口问我,说是自己夜夜不能安睡,总是梦到鬼魂索命。我瞧着她形容憔悴,一时心软,就多听了几句。谁知正巧被你看见了,你就生出了误会来,我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穿云擦着脑门上的汗珠子,费力的解释道。
“她若是有事找郎中,你又真的好心,就该立时的回去找了郎中出来。我瞧着你定然是瞧着人家模样生得好看,所以才会拖拖拉拉不肯离开。”桐花肯定道。
穿云一叹,偷空给石娘使了个眼色,谁知石娘亦是一副笃定的神色,只愤怒的看着穿云。
穿云无奈,只得耐下性子解释道:“我原本是打算回去找郎中,谁知那元娘竟是哭了起来,说是夜夜梦魇,实在太过痛苦……”
“然后你就听她说了整整一个时辰?”桐花冷笑道。
“穿云你方才明明说的是半个时辰?”石娘质问道。
穿云暗自后悔请了石娘来当说客,但是如今骑虎难下了,他总不能撵了石娘出去。他叹了口气,心里有了主意,反问桐花道:“其实最多不过是半个时辰,桐花你又如何知晓是一个时辰?”
“奴家瞧得清清楚楚……”桐花话一出口,脸颊一红。
偏偏愤怒的石娘,愤怒的看着穿云,口中质问道:“穿云你倒是说清楚,你明明跟奴婢说的是半个时辰!”
穿云暗叹一声,口中无奈道:“石娘,你就莫要掺和了,我先前也同你说过,我并未瞧见元娘的模样,只当她是个大娘……”
“对对对……”石娘此番才似是如梦初醒一般,搁下手中的茶盏,拉着桐花的手解释道:“桐花你听奴婢说,这穿云因着这误会可谓是茶饭不思,寝食难安。昨夜奴婢瞧着心里头也不好受,于是便答应替穿云过来说和。桐花你仔细想想,穿云若不是心里在意你,怎会让奴婢过来说和。再说,若不是看着穿云心里头有你,奴婢也不会过来。”
“还有昨夜奴婢也听说了,这穿云真的以为那元娘是个大娘。又瞧着她可怜,所以才听着她多说了两句,此事原也是一片好心,谁知道正巧被桐花你瞧见,这才生出了这场误会。”石娘细细解释了一番,又从桐花手中拿过一块儿糕点递到穿云手中,口中笑道:“此事桐花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元娘可不是寻常的小娘子,她之所以夜夜梦魇,却是有些缘由的,并非开方子吃药就能好的。”
穿云咬了一口糕点,一脸狗腿道:“桐花你的手艺倒是见长,这白糖糕吃起来软糯香甜,正对着我的胃口。若是日日都能吃上桐花你的白糖糕,这日子简直是赛过活神仙。”
桐花面色微微缓和,冲着石娘说道:“石娘姐姐,奴家也不是那起子小心眼的人,何况奴家与穿云大哥的情分也不是一个小小的玫儿姑娘能够动摇的,只是……只是……你们有所不知……这桩事情……还有个缘由……”
桐花突然犹豫起来,石娘瞧着桐花神色松动,于是待要细问,后门却是被人突然敲响。
桐花于是起身去开门,她对着门口,低声说了两句话,接着就引进来一个人,这人身上穿着大红色的袄子,头上戴着银簪子,瞧见穿云,便冲着穿云一笑,“真是巧了,穿云大哥竟然也在?”
穿云一怔,来人正是元娘,他点了点头,应了一声,也不多说。
石娘原本手上拿着半块儿糕点,待瞧见元娘,她手上一抖,白糖糕落在地上,她眼神呆滞,面带惊吓,几乎口不能言。
元娘身子娇弱,面上带笑,只笑着说道:“这位娘子瞧着脸生,却不知道是哪家的娘子?”
石娘咽下一口口水,按捺住心中的愤怒,口中低声说道:“奴婢也在住在巷子里头……”
元娘含笑点了点头,又转向桐花,口中说道:“此番上门还要劳烦姐姐,奴家打算腌些萝卜,家里头的菜缸都有用处,所以奴家这才上门,实在是对不住了,若非情非得已,奴家也不会这般唐突上门。”
桐花听到最后,松了口气,口中爽快道:“奴家还当是什么,不过是一口菜缸罢了,玫儿姑娘你且等着,奴家这就给你拿去。”
桐花走到厨房门口,又回首问道:“玫儿姑娘,一口菜缸够不够?”
“一口菜缸就够了,桐花姐姐莫要这般说,奴家真真是无地自容。”元娘笑道。
第一千三百六十二章 花花草草
这太阳出来,照的院子里头满是阳光,打在墙角儿的水缸里头,水光潋滟,甚是好看。
穿云对着墙角儿发呆,一不留神,桐花就搬出了一口菜缸,那菜缸颈小肚大,差不多有石碾子那般大小。
桐花吭哧吭哧把菜缸搬到院子里头,对着元娘说道:“这口菜缸在屋子里头搁着也是搁着,玫儿姑娘只管拿去用,也不用着急着还,合着家里头还空着一只菜缸。”
元娘笑着道了谢,面上有些为难,“桐花姐姐,这口菜缸委实有些大了,奴家又是个没有力气的,只怕抱不动菜缸……如此一来……还得劳烦姐姐……”
“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玫儿姑娘这水缸,还是由奴家给搬过去。”桐花痛快道。
“还是由我来吧。”穿云开口道。他走到桐花身旁,单手拎起菜缸,看也不看元娘,提着水缸就走。
元娘冲着桐花抿嘴一笑,口中谢道:“多谢桐花姐姐,待奴家腌好了咸菜,就给桐花姐姐送过来一些。还望姐姐莫要嫌弃才是。”
元娘话闭,就撵着穿云去了,桐花注视着元娘的身影,直到那窈窕的身影消失在门外。
“桐花,你怎会认识这元娘?”石娘立在桐花身旁,盯着后门,口中问道。
“奴家跟她并不熟悉,她却很是热情,总是过来说话,平日里又借着零碎些的小东西,一来二去的也算是熟悉了一些,不过也是说过话的交情,平日里并没有怎地接触过。”桐花收回目光,口中不咸不淡的说道。
“既然如此,桐花你又何必因为这元娘生穿云的气?”石娘不由好奇。
桐花叹了一口气,“先前奴家也以为跟这玫儿姑娘是有些交情的,谁知奴家前几日上门去找她,被奴家发现……她似乎并不是什么正经人……”
“桐花,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莫不是这元娘的屋子里头藏着男人不成?”石娘好奇道。
桐花面上又露出方才的为难之色,她想了一会儿,看向石娘,“石娘,你怎么把玫儿姑娘唤作元娘?”
“此事就说来话长了……”石娘脸上闪过一抹恐惧。
桐花瞧着石娘为难,也不多问,只口中低声道:“那一日,奴家去玫儿姑娘的院落里头,去取擀面杖,当时正是酉时三刻,天色已经有些发暗,奴家敲了半天门,玫儿姑娘方才过来开门,奴家瞧着她衣襟敞开,先前还以为她是刚从床上起来。”
桐花顿了一下,面色微微发红,口中方才又说道:“结果奴家一进门,就瞧见个男人的身影朝着后院跑去。奴家心里头就不大舒服,一来是因为撞破了她的好事,另外一个却是之前也见过有人上门,但是却并非这人。奴家匆匆拿了擀面杖回来,之后也就不再去找玫儿姑娘。”
“谁知道奴家不去找她,她却时常上门过来找奴家,有意无意的就要提起那天的事情,像是想要知道奴家究竟有没有瞧见那人。”桐花说道。
“瞧这样子,这元娘定然是个不正经的,不然哪家的小娘子会时不时的让男人上门?”石娘附和道。
“奴家也是这般想的,所以才不怎么上门,谁知她竟是把主意打到了穿云大哥身上。那一日,她本来约好了要跟奴家去集市上,奴家原本推说不去,耐不住她死缠烂打,所以也就同意了。等到奴家按照约定的时辰出了门,一眼就瞧见她立在院门口,正跟穿云大哥说的热火朝天。”桐花皱着眉头道。
“这元娘定然是故意的!”石娘义愤填膺道。
“奴家先前以为不过是凑巧,谁知道她竟是趁着说话的间隙,冲着奴家一笑,如此显然是故意的。”桐花叹道。
“这元娘心眼儿太坏,她定然是看出你不想跟她牵扯,所以才会想出了这点子,故意来气你。”石娘气愤道。
“奴家后来想通了此节,估摸着玫儿姑娘就是这般想的。”桐花神色怏怏,口中说道。
“她这分明就是故意的!桐花你既然想通了此节,为何还要生穿云的气,他也不知道这其中的前因后果。再说这元娘主动找他问东问西的,他也不好回绝。”石娘猛地想起了自己过来的缘由,于是又替穿云说起好话开,“桐花,你不知道穿云这两日急得就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又时不时的上房上树上墙头。你说他好端端的,上什么树呢,还不是因为心里头有你,一直牵挂着你。”
“其实奴家也不是因为这一桩事情就恼了穿云大哥,而是因为玫儿姑娘当时看着穿云大哥的目光,很是热切,奴家心里头实在有些担心。”桐花犹豫道。
“桐花,你怎么这般傻,你既然担心,才更应该笼络着穿云大哥,怎能反手把他推了出去?”石娘一叹,“还有方才你为何会同意让穿云过去给她送菜缸?你明明知道这玫儿姑娘的心思。”
“当时穿云大哥自己提出来的,奴家又该如何阻拦?”桐花突然担心起来。
“这个无妨,奴婢这就去把穿云叫回来去!”石娘拍着胸脯,一路走到后门处,她打开后门,一股子穿堂风迎面而来,她脑子一清醒,不由心生胆怯,她回过头看着桐花,口中试探道:“桐花,你不如陪着奴婢一同去,不然奴婢只怕是师出无名……”
“奴家又该怎么说?”桐花也犹豫起来。
“这有什么好说不好说的,那穿云本就是你的人,你上门要人,真真是再合适不过了。”石娘冲着桐花招手。
桐花犹犹豫豫总不肯迈步,她像是有些顾虑,口中只说道:“奴家与穿云大哥之间只怕生了误会,此番真真不好上门……”
而桐花口中的穿云,方才随着石娘进了后院。
穿云的目光不由自主的看向东边墙角,那一处花开之处。那杯连根拔起的花儿,此番竟是开的正好。
“奴家闲来无事,就喜欢拾掇些花花草草,养的也不好,让穿云大哥见笑了。”元娘一脸娇羞,口中羞涩道。
第一千三百六十三章 担惊受怕
穿云点了点头,把手中菜缸搁在地上,面上带着疏离,“此番也算是送佛送到西了,我这就走了。”
“穿云大哥且慢……”元娘一面挽留,一面揉着手指,为难道:“按说不该如此劳烦穿云大哥,只是奴家方才伤了手指,还得劳烦穿云大哥帮奴家把腌菜放在这菜缸里头。”
穿云深吸一口气,转身就走,身后传来元娘悲伤的声音,“穿云大哥,你便是连这点子忙都不肯帮奴家吗?”
穿云回首看向元娘,穿着大红袄子的元娘,在阳光底下瞧起来极为的温顺娇怯。她头上戴着的银簪子,更是让她显得越发的可怜。她的手指微微颤抖着,似是痛极,这十指连心本就是自来传来的老话。
穿云收回目光,口中快速的说道:“姑娘既然伤了手指,就莫要腌菜了。既然姑娘决定腌菜,就该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不然一会儿又是借菜缸,一会儿又是请人帮忙,姑娘可曾听说过一句话叫做免开尊口?”
元娘微微张着嘴巴,面上露出一副吃惊之色,她实在想不到穿云竟会这么说。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又要开口,却瞧见穿云抬腿跨过门槛,竟是径自出门去了。
再说穿云出了院门,心里头不免烦躁,他纵身上了墙头,也顾不上去找桐花,只回了自家院落,去找郎中。
他推开房门,郎中正在床上补眠,穿云可管不了那么许多,只用力晃醒了郎中,口中急促道:“郎中……你快些醒醒……郎中……”
郎中昨夜担心石娘了一宿,此番睡得正香,突地被穿云摇醒,他神色惺忪,怔怔看着穿云,“怎么了……穿云……你莫不是又病了……你这回是中了毒了……还是闹了肚子了?”
“你才病了呢,郎中你快起来,我有话要说。”穿云急声道。
郎中瞧着穿云一副焦急模样,于是起身披上袍子,打着哈欠问道:“穿云你这是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郎中,你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事情,就昨夜杀人的元娘,方才特意引了我去她的院落里头,又是让我帮忙搬菜缸,又是让我去把腌菜搁在菜缸里头。郎中你说,她这究竟是要做什么?”穿云神色焦急,不由又揣测道:“郎中你说,这元娘不会想杀了我吧?”
郎中瞪眼看着穿云,而后扬起下巴,口中嘲讽道:“穿云,你可是个习武之人,你这般怕死未免让人嘲笑。”
“难道习武之人就不能怕死了吗?难道习武之人就该被人千刀万剐?谁人都是爹生娘养的,你去问问谁人不怕死?”穿云口中愤愤不平,又说道:“难道习武之人被人惦记上的时候,就该洗净了白白去送死?”
郎中鄙夷道:“穿云,即便是她要杀你,她不过是个弱女子,你却是个六尺男儿,不过是一伸手一抬脚的功夫,她绝对再无反击之力。”
“郎中你是不知晓,那元娘说动手就动手,让人根本就没有防备的机会。”穿云心有余悸道。
郎中又瞟了穿云一眼,口中不屑道:“她即便突然动手,你难道还怕她不成?就你这武功底子,只怕她在你洗澡的时候偷袭你,你也没有怕的。”
“郎中你错了,这元娘看着柔弱,却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她这厢杀了人,又把人埋在花丛底下,你不知道那丛花开的多好。按说这寒冬腊月的,那花花草草早就冻死了,偏偏她那院落里头的花草开的正好。”穿云紧着嗓子说道。
“这元娘倒是个懂行的……”郎中赞叹道:“这人血人肉最是旺花草,莫说是花丛,便是在那尸体上头种上一棵树,这树木也与寻常的不同,夏日里树荫最旺,秋日里结果最多。”
“穿云,你若是去那果园里头,发现有一棵树长的最是高大,结果最是累累,那这树下定然埋着那怨死的鬼。”
穿云看着郎中,口中叹道:“郎中你真真不愧是郎中,这郎中治病救人受人敬仰,若非如此,以你这种性格,只怕迟早被人打死。”
“那也是如果,眼前最重要的事情,倒是那小娘子究竟会不会杀你……”郎中穿上袍子,伸了个懒腰。
穿云转念一想,此番既然是来跟郎中讨主意的,于是放低了姿态,口中讪笑道:“只能说郎中好歹是郎中,你是不知道那元娘今日看我的目光,就像是看着一条死鱼。我方才瞧见她院落里头长着一棵树,那树虽是落了树叶,但是看起来甚是高壮……”
郎中沉吟了一会儿,看着穿云,认真道:“杀人总要有动机,你说那小娘子杀你总该图些什么,你说她究竟图你什么?”
穿云想了一想,面上神色一松,他猛烈的拍着郎中的肩膀,口中欢快道:“我怎么就没有想到,昨日我听到那元娘提起那男人似乎欠了她几两银子,正是因为那男子一直拖着不给,所以元娘才会起了杀心。”
“我跟她又没有银钱纠缠,我怕什么?”穿云用力拍着郎中的肩膀。
郎中看向穿云的目光,带着三分鄙夷,带着三分忍耐,他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转身回了厢房,“既然如此,你就该去哪里去哪儿吧,我还是回去补觉去。”
穿云看着房门合上的霎那间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他一把推开房门,力气之大,只把那郎中推的连连退后。
“郎中……我又想起一桩事情……”穿云惊慌道。
郎中好不容易稳住身形,于是看向穿云的目光又带上了几分嫌恶,他立着身子,口中不耐烦的问道:“你又想起什么事情了?”
“我突然想起先前曾经答应过元娘一桩事情,但是我却并没有做到,只怕她会因此怀恨在心,暗地里设计要杀我?”穿云一把握住郎中的手,口中慌张道。
郎中忍住想要暴打穿云的冲动,耐着性子说道:“穿云,你究竟答应了她什么事情?”
穿云移开目光,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沉吟了一会儿,方才说道:“我答应让你去帮元娘看病?”
第一千三百六十四章 吾命休矣
郎中盯着穿云看了一会儿,口中随意道:“那又如何,合着答应把她找郎中的人,是你,而不是我。想-免-费-看-完-整-版请百度搜-我又何足畏惧?”
穿云耷拉着肩膀,似乎被人抽去了脊椎骨,他无力的叹道:“吾命休矣……”
郎中抛给穿云一个不屑的目光,转身进了屋子,“穿云,你就为了这事就把我叫起来,真是误了大好的时辰,有这功夫,我还不如多睡一会儿。你若是实在无所事事,就且出去溜达溜达,去看看外头的景致,这眼界也就开了。”
穿云被郎中奚落一番,心里头沉甸甸的,当然并非因为这顿奚落,而是因为怕死。
怕死的穿云,心里头一时紧张,一时惆怅,他迈步去了前院,眼巴巴的盯着院门,只等着石娘回来,给他带回好消息。
而此时的石娘很是生气。
石娘的脸色跟身上姜黄色的袄子一般,气势汹汹,又显得来意不善。与石娘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笑眯眯的元娘。
元娘面带笑容,口中热情道:“桐花姐姐,你可莫要因为穿云大哥帮了奴家就怪罪穿云大哥。”
“当时的状况实在是穿云大哥瞧着奴家辛苦,所以才会搭把手帮着奴家把咸菜都搁在缸里头。奴家因着搬不动石头,穿云大哥也是一片好心,说是要去给奴家找块儿合适的石头,这才急忙出城去了。”
“穿云大哥还说那山头上的石头吸取了日月之精华,最是有灵性,若是拿来腌咸菜,最是好吃。”元娘一脸无辜道。
“你莫要胡说八道,穿云怎么会帮你这种人?”石娘嗤笑一声。
“不知这位姐姐为何会对奴家起了误会,奴家又是什么人了?奴家不过是个孤苦无依之人罢了,穿云大哥不过是瞧着奴家可怜,所以才会帮了奴家一把。姐姐何必这般羞辱奴家?”元娘掏出帕子,委委屈屈的说道。
“你既然知道你孤身一人,就不该跟着旁人家的相公黏黏糊糊,纠缠不清,又是让人帮着拿菜缸,又是让人帮着腌咸菜。姑娘既然这般喜欢吃咸菜,出门买上一点不行吗?姑娘即便是没有银子,这买上二两咸菜的银子总要有吧?”石娘冷哼道。
“姐姐当真误会奴家了,奴家当时也不想穿云大哥帮忙,可是穿云大哥古道热肠,奴家实在不忍拒绝。”元娘一脸不忍道。
“奴婢告诉你,你莫要装模作样,穿云的性子奴婢最是了解,平日里最不耐烦跟女人说话。那一日,他回来还跟奴婢说,说是被个大娘问东问西纠缠了半天。那大娘一时说自己夜夜不能安眠,一时又说总要梦魇,把个穿云烦的不行。若非瞧着那大娘年纪大了又得了一身的晦气病,他早就一走了之了。”石娘嘲讽道。
元娘面色一白,嘴唇微微颤抖起来,她看向石娘的目光像是一只受惊的兔子,她拿着帕子的手,微微发抖,片刻后,方才委屈道:“穿云大哥倒是并没有跟奴家提起这桩事情……奴家也想不到穿云大哥为何会对奴家另眼相看……奴家也不过刚认识穿云大哥不久……”
石娘从未见过脸皮这般厚的人,她冷哼一声,索性直接说到:“穿云大哥说的大娘就是你,他昨夜还嘟囔着说,如今的大娘竟是这般不知羞耻了?竟是瞧见个年轻点的郎君,就要巴巴的黏过来,就跟那狗皮膏药一般,真真烦人的紧。”
元娘脸色愈发苍白,她脆弱的像是风雨里的娇花,她怯生生的看了桐花一眼,口中委委屈屈的说道:“穿云大哥无论背地里如何说奴家,奴家都不会放在心上,因为奴家相信,穿云大哥并非那样的人。”
桐花全身的火气都聚集在头顶眉眼之间,她一呼一吸之间,似要喷出火来,她握紧了拳头,不停的吸气呼气,胸口上下起伏,听到元娘这般说,她终于忍耐不住,口中快速说道:“玫儿姑娘似乎很是了解穿云大哥?只可惜奴家认识了穿云大哥这么久,竟不知道他是玫儿姑娘口中的这种人?”
“奴家就怕桐花姐姐误会,奴家的性子桐花姐姐只怕还不了解。奴家方才也说过了,奴婢不过是个孤苦无依之人。奴家平日里又不喜出门,不过是与桐花姐姐投缘,所以才会三番四次的上门,这女人独居的苦楚,旁人不知道,姐姐怎么会不知道?”元娘凄凄惨惨,悲悲切切的说道。
桐花一时语塞,一旁的石娘瞧见了,于是冷笑两声,口中说道:“奴婢之前也是独居,可没有引得那么多男人上门?”
“姐姐哪只眼睛瞧见奴家引着男人上门了?”元娘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看向石娘。
石娘心头一跳,再对上元娘的目光,昨夜之事,重新涌上心头,她张了张嘴,再说不出话来。
“奴家知晓姐姐的意思,但是奴家行的端,做的正,对旁人全然是以礼待之。方才穿云大哥非要去帮奴家找寻石头,奴家实在不忍心拒绝穿云大哥。何况……何况……穿云大哥方才也说了……只把奴家当嫡亲嫡亲的妹子看待,还说不忍心瞧着奴家这般辛苦。”元娘想是心里头难受至极,面上终是落下泪来,她拿着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泪珠,又把帕子塞到怀里,也是凑巧,这一出一进之间,竟是带出个东西来。
这东西“啪嗒”一声落在地上,正是个荷包,那荷包上绣着一对儿并蒂莲花,绣工甚是细密。
桐花一瞧见那荷包,面色一变,转身就走。
石娘瞧着不对,抢先一步捡起荷包,荷包入手发沉,她打开一瞧,这荷包里头竟搁着两个银锭子。
“姐姐快些把荷包还给奴家……这里头的银子并非奴家的……而是旁人借给奴家的……”元娘一脸慌张,又要伸手过来夺这荷包。
石娘撤后两步,握紧了荷包,口中问道:“这究竟是谁的荷包,你且说清楚了,不然这荷包可就是奴婢的了。”
“姐姐快些把荷包还给奴家……这枚荷包当真是旁人所赠……”元娘央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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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三百六十六章 有些面熟
“石娘,你既然知晓她是杀过饶,为何还要跟她呛声?你就不怕她怀恨在心?”宋如是转头看了一眼那关了院门的院落。
石娘无所畏惧道:“奴婢先前也有些怕,但是有一样,她即便要杀人,最先找到的这不该是奴婢,而是穿云。”
“穿云?她为何要找穿云?”宋如是挑眉道。
“可不就是穿云,这穿云跟这元娘之间之间的故事可是来话长了。”石娘深深吸了一口气,开始慢慢道来。
在西市上,有条东街。
这条街坊并不算是太长,但是琳琅满目什么铺子都有,不过是铺子窄些,而在这一片狭窄的铺子当中,有一家铺铺子很是宽敞,估摸着是打通了两家门面,是以显得宽敞。铺子门口挂着蓝底红边儿的布幡,上书四个大字,“流云戏班”。
“水云戏班,这名字倒是取得不错。又有水,又有云,这水中有云,云中有水,听着倒是有趣。”石娘站在铺子门口,有模有样的看了一会儿,不由出口赞叹道。
宋如是莞尔一笑,“石娘,你倒是看得巧,只可惜若是让这流云班主听见了,只怕会特意过来提点你。”
“原来是流云戏班,奴婢之前倒是不曾听过。不过流云这名字倒也不错,这上的云彩有时候真的跟那流水一样,也好看的紧。”石娘恍然大悟道。
两人话间进了戏班,这流云戏班自有上下两层,下面的客堂搁着十几条长条案几,上头又搁着几样茶水点心,已有那早来之人三三俩俩围坐在案几旁。这戏班的二层却是隔着十几间门口挂着竹帘子的雅间。客堂当中搭着个三尺来高的戏台子。
此番还未到唱戏的时辰,只有几个半大孩子,来回的搬着案几柜台的物件儿。
两人进门就有伙计迎了出来,引着宋如是上了二楼雅间。这二楼的雅间东西南北各有几间,门口都挂着一水儿的竹帘子。
伙计引着两人去了靠北的第三间雅间,门口挂着的是绣着印着宝相花的竹帘子,屋子当中搁着个高脚胡桌,周围又有几个高脚胡凳。屋中有窗,半虚半掩间露出外头的一抹亮色的。伙计引着两人进了雅间,就躬身退去。
宋如是走至窗前,伸手一推,这外头原是一条后巷,对过有几户人家,正对着的这一户的后院种着一棵桃树。寒冬之时,树叶落尽,露出黑黝黝的枝桠。
“娘子,到春上之后,这院子定然好看的紧。奴婢瞧着这桃树年数也不少了,等到明春上,结上一树的花骨朵,粉粉白白的,那该有多好看。”石娘立在宋如是身旁,也看向那院落。
戏台上隐隐有了锣鼓喧闹之声,宋如是点零头,“这三月桃花开,漫飞舞,定然好看。”
“若是树上有桃胶还能摘些下来,回来熬煮汤羹,听最是美容养颜。”石娘咽了一口口水。
“不过是谣传罢了,这桃胶本是桃树招了虫,这才有了桃胶,你以为桃胶是何物?”宋如是正色道。
石娘吞下的那口口水,登时上不来下不去,于是咳嗽起来,她咳的满脸通红,这才喘着粗气道:“娘子在哪里听的这个,你莫不是咱们平日里喝的桃胶都是虫屎不成?”
“不然你以为呢?”宋如是郑重其事,点零头。
也是凑巧,这一日高脚胡桌上正有一盘桃花酥,掌心大的桃花酥面上涂着一层胭脂粉,看着巧精致。
石娘进门时就盯上了这盘桃花酥,听到这里,也失了食欲,只随手摸起一把瓜子,立在宋如是身旁,瞧着外头的景致。
宋如是耳旁自有那锣鼓之声,还有嗑瓜子的声音,外加石娘品头论足的声音,“娘子你瞧,这院落的主人定然有个懒惰的婆娘,不然这后院怎么布置的乱糟糟的?”
“你又如何知晓这家主人有婆娘?”宋如是好笑道。
“啧啧,娘子你瞧,那后院的井轱辘上可挂着个女饶肚兜。”石娘吐出个瓜子皮,口中神秘道。
宋如是定睛一瞧,那井轱辘上果然挂着个粉荷色的肚兜,远远瞧着那肚兜上头似乎绣着一对儿鸳鸯,因为离得远的缘故也瞧不清楚。
“这略微平头正脸的娘子哪里会如此胡闹,还有娘子你看见没那墙根儿上种着的花草也都死了,这井轱辘离花草统共也就一丈远,随手浇水也不是什么麻烦事。这家的娘子任由花草荒芜,可见是个好吃懒做的。即便不是个好吃懒做的,也定然是个四肢不勤的。”石娘吃的津津有味,又饶有兴趣的看着那院落。
“许是这家娘子另有别的爱好?一时之间顾不上这个也是有的。”宋如是瞧着那院子,只瞧着那东边的墙根儿处果然有处荒聊花草。
“即便是如此,这院落也不该如此凌乱。这女人家不是贤良淑德,但勤快些却是头一样的。估摸着这家的男人也是个怕老婆的。”石娘哼了一声,又去看那井轱辘上的肚兜。
两人这厢正着,那厢从月亮门处转出一个人来。
这人身穿穿着个姜黄色的袄子,低着头,匆匆进了后院。
她先是去井轱辘那里取下了挂着的肚兜,然后打了水上来,蹲下身子开始洗那肚兜。
“如此看来,她倒也不算太懒。”石娘有些意外。
宋如是瞧着那身穿姜黄色袄子的娘子有些眼熟,又看她身上的袄子不过是极为普通的料子,一时也想不起来这人究竟是谁。
这娘子躲在地上洗的卖力,一会儿又拿出一件大红色的袄子洗了起来,宋如是这一看才发现,娘子的身旁有个木盆,这木盆里头搁着一大堆的衣裳。
戏台搭了起来,伶人上场,咿咿呀呀唱了起来。雅间里头为陆陆续续这后院的娘子正卖力的洗着衣裳。
“看起来奴婢倒是误会了她,只是这娘子若是一直这么卖力的话,这院落怎会这般凌乱?”石娘不免有些好奇。
“石娘你不觉得这人有些面熟?”宋如是道。
第一千三百六十七章 偶遇熟人
石娘瓜子也顾不上磕瓜子了,只盯着那娘子上看下看,左看又看,看了半晌,口中方才怀疑道:“奴婢倒是并不觉得眼熟,之前像是也从未见过这人……何况咱们不过是第一次过来这东街……哪里见过这小娘子……只是这娘子瞧起来倒也是个会干活的……”
“这你又如何知晓?”宋如是饶有兴趣的问道。
“娘子你仔细瞧瞧,这小娘子洗衣裳的时候,用着皂角粉的时候,只伸手蘸上一下,这样算下来一件衣裳才放一点皂角粉,看起来也是个会过日子的。这一罐子皂角粉也要两个大钱的,照这小娘子的用法,估摸这一罐子皂角粉能用上三个月,或许能用上半年也不一定。”石娘发自肺腑由衷的赞叹道。
“还有这小娘子身上穿着的袄子,也是一个大钱一尺的粗布,一身儿衣裳下来,统共要不了十个大钱。这么算下来,这家里头一月的花销也要不了一钱银子。这小娘子如此会过日子,又会做活,之前奴婢倒是错看了她。”石娘接着赞叹道。
“石娘你知道的倒还不少,只是如今情况还不分明,这好些事情眼见的有时候不一定为真。”宋如是并不慌忙下结论,只悠悠说道。
石娘听的一知半解,只含糊着说道:“但是这小娘子瞧起来确实跟奴婢想象中的不大一样,不说别的,只说持家这一块儿,这小娘子就是一把好手。”
宋如是倒是颇为认同,戏台子上的戏码像是到了精彩的地方,客堂里头响起了一阵叫好的声音。
石娘的注意力很快就被戏台子上的人都吸引了过去,她转过身子待要去瞧,一个眼风扫见那后院里头,突地来了个红色的身影。
石娘一番权衡,好奇之下又去看那红色的身影。
这一看,倒是有些吃惊,只见那红色的身影从月亮门转了出来,她身姿窈窕,走路的时候,一直扭着腰肢,那垮扭来扭去,很是几分妩媚的样子。
石娘瞪圆了眼睛去看那人的样貌,只远远瞧着那人面容白净,五官似乎并不出挑。
这穿着红衣的女子妖妖娆娆走到那小娘子的身边,像是低头说了一句什么,接着不知怎地,突地飞起一脚,把那正蹲着身子洗衣裳的小娘子踹翻在地。
小娘子挣扎了两下,急忙起身,顾不得拍打身上,就急忙点头哈腰的给那红衣娘子解释些什么。她不过才说了几句,那红衣娘子又抬手给了她一个耳光,口中高声嚷着什么。
石娘实在好奇那小娘子说的什么,于是探出头去,她竖着耳朵仔细听了起来。只隐隐约约的听到什么,“废物……没用的东西……活该……何必当初……”石娘越发好奇,恨不能整个身子都挂在窗棂上。
那红衣女子又推搡了几下小娘子,小娘子不敢还手,只微微躲避着,结果她越是躲避,那红衣女子打的更狠,许是觉得打的不痛快,那红衣女子索性随手捡了个木棍,劈头盖脸照着小娘子打了下去。
小娘子被打的狠了,伸手护住头脸,红衣女子却是打的更狠,又是用棍子打,又是腾出手来抽耳光。
石娘看得一时激愤,口中愤愤道:“这红衣娘子看起来是个人,怎么就不干人事呢!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呢,非要打人,再说即便非要打人也得讲究一个度,怎么能这样把人朝死里打呢!”
“石娘你猜,这红衣女子究竟是什么人?”宋如是面色平静,口中问道。
“这个奴婢哪里知道?”石娘恨恨道:“瞧她打人的模样,估摸着是个不容人的正房!”
“我倒觉得未必,这红衣女子也有可能是妾……”宋如是神色笃定道。
“哪里会有这么嚣张的妾室,也不会有这么窝囊废正房,若是真有这般低三下四又窝囊废正房,那她这般遭罪被人羞辱,被人责罚,也算是活该,并不值得被人同情。”石娘恨铁不成钢道。
“如果这两人都不是正房呢?”宋如是神色悠闲道。
“若是这两人都不是正房的话,那么她们二人许是妾室,既然同为妾室,为何会被人如此欺辱,若是奴婢的话,即便是拼了这条命去,也要出了这口恶气。娘子,你再看看这位,就任由旁人打在脸上,竟是一声不吭,真真是气人。”石娘又是气愤,又是同情,眼看着那小娘子被红衣女子又是掴耳光,又是拿棍子抽打,一味地只只知道躲闪,竟是不敢还一下手。
宋如是亦是看向那挨打的小娘子,那小娘子的身形并不算是太过瘦弱,但偏偏不敢还手,估摸着是被打怕了。
那小娘子的身上的袄子很快就被抽烂了一条口子,飞出一片雪白之物,石娘一瞧更是气愤,“这红衣女子实在太过分了,竟给这娘子穿芦花做的衣裳,这乡里头的人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这芦花做成的袄子,瞧起来于是厚实,但是根本就挡不住寒气。这红衣女子能够想出这等损招,想来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只可惜了那老实巴交的小娘子了。”
“那小娘子可并非那种老实巴交的老实人……”宋如是突然说道。
“娘子如何知晓?你瞧瞧她都被打成什么样子了?她但凡有些心眼儿,也不可能被打成那般模样,竟是毫无还手之力。即便是没有心眼儿,若是胆子大些,那小娘子也定然不敢这般欺辱。”石娘显然并不相信宋如是的话。
“因为我认识那个娘子。”宋如是说道:“她便是桐花的姐姐桑叶。”
“什么?”石娘突地一声大叫,“她竟是桑叶,这桑叶可是个泼辣至极的性子,怎么会让人这般凌辱?何况努力又不是没有见过桑叶,她这般身材哪里是桑叶?”
“石娘你且仔细瞧瞧……”宋如是肯定道。
石娘又是吃惊,又是不能置信,她再次探出头去瞧,只见着那被打的小娘子一味地向后躲闪,她一路从水井退到东边墙根处,那红衣娘子并不手软,手上的棍子打的又快又急,只打的小娘子口中高声求饶起来。
第一千三百六十八章 台上演戏
此时阳光和煦,温暖的阳光照在院落里头,那院中水井上的井轱辘,水井旁边搁着的木盆都镀上了一层光。
这后院里头,唯有那墙根处没有光,桑叶就在窝在墙根儿里头,她身上的袄子破了个大洞,芦花飞扬,露出里头的粗布里子。
她面带痛楚,偏又带着讨好的神色,口中哀求道:“荟娘,莫要再打了,不是奴家不洗衣裳,实在是刚才在擦主屋的地,一时腾不出手来。这衣裳奴家很快就洗完了,定然不会误了荟娘的事情的。”
“你方才说什么?”荟娘抬手就是一棍子,把桑叶抽的一声痛呼。
“奴家不是不洗衣裳,实在是刚才在擦主屋的地,一时腾不出手来……”桑叶哀求道。
“你再说!”荟娘又是一棍子。
桑叶惊呼一声,口中胡乱的说道:“荟娘你莫要打了,你让奴家做什么奴家就做什么,奴家为你当牛做马,为你上刀山下火海,再没有二话。你让奴家打狗,奴家不敢撵鸡,你让奴家往东,奴家不敢往西,只求荟娘你莫要再打了……”
荟娘嘴角一撇,口中骂道:“你口口声声奴家奴家的,看来还是没有认清楚自己的身份,你如今可是个最最下等得奴婢,你若是惹了奴家不高兴,把你发卖到偏远之处,然后再见不得长安城的太阳和月亮。”
桑叶一听,慌忙跪倒在地,痛哭流涕道:“方才是奴婢说错话了,奴婢该死,奴婢实在该死,只求着荟娘莫要将奴婢发卖出去。”
这墙角渐渐有了光亮,太阳照在她满脸泪痕的脸上,她面容憔悴,隐隐露出颧骨,她耷拉着嘴角,眉间又生着几道细纹,想来经常皱着眉头,所以面上带出几分苦相。
石娘远远瞧着,不免有些同情,“娘子,你说这桑叶究竟经历了什么,怎么现如今成了这副样子?”
宋如是却是已经回身坐在胡凳上,饶有兴致的看着戏台上的戏码。三尺高的戏台上立着个身段窈窕的伶人,伸着兰花指,一身装扮却是崔莺莺。崔莺莺的身旁立着个娇俏的丫头,正是红娘。
“她如此愚蠢,到头来估摸着能够选择的也不过是这一两条路。”宋如是并不回头,只专心看戏。
戏台上缓缓来了个小生,小生装扮英俊潇洒,很是风流倜傥,正搁着花丛远远瞧着崔莺莺。
石娘一叹,又是看桑叶,此番桑叶已经起身,先前那打人的红衣娘子已不见了模样。桑叶又蹲在地上开始洗衣裳。
先前的一切仿佛都没有发生过,这戏台子上崔莺莺与张生相见,你来我往,瞧得下头的人高声的喝起彩来。
此戏非彼戏,台上演戏,台下看戏,真戏假戏,混做一处,让人一时之间分不出这其中的真真假假。
石娘终于收回了目光,再看戏时,就显得有些心不在焉。而这戏台上的戏终于落了幕,看客们意犹未尽,喧闹声渐起。
“娘子,你说桑叶以后会落个什么结局?”石娘一面磕着瓜子,一面忍不住问道。
“她如今还有一条退路,她若是想要过得好一些,只能使出浑身的手段,哄着这家的主人,这样或许能够好过一些。”宋如是随口说道。
“可是方才那红衣娘子如此厉害,桑叶在她手底下只怕讨不到半分好处,不然的话,也不会任由着打骂。”石娘叹道。
“石娘,我且问你一个问题。”宋如是正色道。
石娘瞧着宋如是如此正经,于是瓜子也不嗑了,只双手放在膝上,认认真真的看着宋如是,“娘子,你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只要奴婢能够回答的上来的,奴婢定然一句不留,全部告诉娘子。”
“很好。”宋如是悠悠道:“石娘,我且问你。你若是个男人的话,你瞧见两个女子,其中一人盛气凌人,另一个任打任骂不还手,你会怎么看?”
石娘想也不想的说道:“若是奴家是个男人,定然会觉得那被打的娘子受了委屈。”
“所以这就是怜香惜玉一词的由来,这男人对娇弱的,可怜的娘子会有一种特别的爱怜。所以桑叶若是想通了此结,便该利用这一点,想方设法的激起那主人的垂怜,如此还有一条活路。”宋如是慢条斯理的说道。
石娘点了点头,觉得有些道理,“娘子如何知晓这个?”
“因为话本子看多了。”宋如是老老实实的说道。
石娘登时大笑起来,她看着宋如是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好不容易喘匀了气,她方才说道:“奴婢早就告诉娘子莫要看那么多话本子,这话本子都是那些个酸秀才胡编乱造的,娘子怎会相信这个?”
“可是方才石娘你还说有些道理。”宋如是反驳道。
“因为奴婢当时还不知晓娘子竟是从话本子上学来的东西。这写话本子的是酸秀才,这些个酸秀才天天连饭都吃不饱,只每天满脑子的想着如何抱得美人归,也不瞧瞧自己的身份,真真是可笑的紧。”石娘一脸鄙夷。
石娘这厢说的痛快,那厢门口帘子被人一掀,露出张愤怒的脸。
“你这妇人方才再说什么?什么叫做写话本子的都是些酸秀才?都说女人头发长见识短,先前不解其意,如今方才明白,你这妇人倒是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典范。”来人一身书生打扮,手上提着个偏提的酒壶。
“你又是何人,奴婢又没有指名道姓的说你,偏偏你这酸秀才非要自己往上凑。你哪只耳朵听见奴婢指名道姓的说你了?”石娘素来嘴上不饶人。
“酸秀才?简直是岂有此理!你这妇人哪里知道写出一个话本子其中的难处,你以为只要下笔就能写出来?我且问你,你能写出自己的名字吗?”那秀才模样的身上穿着一件儿天青色的袄子,腰下系着一枚荷包,那荷包像是年头久了,四角生着毛边。
“奴婢又不是教书的先生,为何要写出自己的名字。你便是个会写自己名字的,还不是个酸秀才?奴婢瞧着你这酸秀才不仅酸的很,还是个脑子不好使的。”石娘不逞多让道。
第一千三百六十九章 台下看戏
“你说谁脑子不好使?你再说一遍!”那秀才模样的郎君,涨红了脸,显然是恼怒至极,他说话间抬步走了进来。
“奴婢说的就是你,这话本子本来就酸的很,能够写出这么酸话本子的,一定也是个酸秀才。”石娘也站起身来,冲着秀才说道。
“你简直是岂有此理……你这闺阁中的妇人知道什么,我瞧着你貌似无盐,注定要跟那佳人无缘,所以才会如此诋毁这话本子。”秀才显然气急。
“你才貌似无盐,你全家都貌似无盐。”石娘隐隐约约觉着“貌似无盐”并非什么好话,奈何不解其意,只随口反驳道。
“石娘……莫要再说了……”宋如是终于开了口。
这秀才像是此番才发现宋如是,他攒了一肚子的气,眼看嘴里就要说出不好的话来,一低头瞧见宋如是的模样,口中的话就顺着惊讶下了肚。
秀才从未见过这般貌美之人,诗里说的眉如远山含黛,肤若桃花含笑,发如浮云,眼眸宛若星辰,他先前只当是臆想,此番才发觉这世上竟真有如此貌美之人。
这小娘子穿着个粉荷色的袄子,身上又披着个杏色的披帛,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穿云,穿在她的身上,偏偏就像是掺了金线银线一般,变得引人注目起来。她简直不像是坐在雅间里听戏的客人,而像是参加瑶池盛宴的仙女。
秀才盯着宋如是不过是不瞬的功夫,却又觉得晃眼,仓促间移开了目光,这雅间仍旧是再普通不过的雅间。
片刻后,他又不由自主的去看宋如是,又不敢与之对视,只垂着眼睛,看那小娘子搁在胡桌上的纤纤玉手。似是美玉,毫无瑕疵,又软又白的一双素手,看得秀才两眼发直。
宋如是有些奇怪,摸不透这人究竟怎地想的,石娘却是忍耐不住,两步走到宋如是身前,口中喝骂道:“你这酸秀才看什么看,你若再瞧只怕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奴婢先前觉得你眼熟,此番才发觉,你这模样可不是跟那烂泥里的烂肚子蛤蟆一模一样。”
“你这姑娘说话未免太过难听,但是吾不愿跟你一般见识。所谓好男不跟女斗,还有一句便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说起秀才,吾确实是己亥年的秀才。”秀才似是变了个人一般,说话间儒雅大方,进退有理。
石娘气急,把宋如是护在身后,口中急声道:“你这登徒子若是再这般无礼,奴婢可就要喊人了!”
“吾如何无理了?不过是觉得与你家娘子有些缘分,所以才想续圆了这段缘分。”这秀才说着,冲着宋如是拱了拱手,口中说道:“这位娘子,今日这台上唱的西厢,也是一出才子佳人的戏码,如今遇见娘子,也算是一段良缘,不知娘子名讳?”
“你再说一句,奴婢就撕烂你的嘴,让你一辈子也说不出话来!”石娘越听越气,伸手要打。
秀才急忙退后一步,口中真情实意的说道:“姑娘莫要误会,吾并非唐突,实在是因为一瞧见姑娘就觉得倾心不已。”
“还倾心不已?你这个混账东西!让你倾心不已!让你倾心不已!你就莫要糟蹋了这倾心不已几个字!”石娘上前就打,那书生抱着头,只不肯离开,又趁着石娘打骂的空隙里冲着宋如是说道:“姑娘,吾家里条件不错,又有屋来又有田……”
石娘捏紧了拳头朝那人脊梁上没头没脑打了过去,口中不停骂道:“我让你条件不错!我让你有屋又有田!我让你烂蛤蟆想吃天鹅肉!我今日就打死你这个有眼无珠的东西!”
“你这妇人莫要打了,吾家里头真的有屋又有田……”这秀才被打的狠了,一弯腰冲到窗户边儿,指着对面的院落,口中高声道:“这一处院落就是吾的,你们瞧瞧,这可是真真的二进二出的大院子。这院子可是吾祖上传下来的,价值百两银子之多。还有那城外,吾也有一处庄子,一年下来光是米面就够吃上一季了。姑娘若是跟了吾,定然能够吃香的喝辣的,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石娘待要追打,瞧着那人伸手指着的院落,不由松了拳头,瞪圆了眼睛,“你说这处院落是你的?”
秀才挺直了身板,神色当中透着几分倨傲,不急不缓的说道:“这处院落乃是吾家祖上传下来的老宅子,吾家祖上可是当过知府的。若非瞧着娘子有缘,吾家母亲可是极为挑剔,定然不允吾找个镇日里抛头露面听曲听戏的妇人。”
宋如是听了这话,倒是对这人生出了些兴趣,她缓缓起了身,走向这人,面上莞尔一笑,“你家母亲倒是个大家规矩的……”
“自然如此,吾家母亲之前也是大家小姐,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最是看重规矩。姑娘若是进了吾家的门,日日里晨昏定省,端茶倒水却是少不了的,不然得罪了吾家母亲,便是吾也救你不得。”这人邪魅一笑,看向宋如是的目光志在必得。
“可是方才奴家仿佛瞧见你家后院有两个妇人……”宋如是柔声道。
“姑娘定然看错了……”秀才面上闪过一丝慌乱,紧接着又急忙解释道:“吾还没有成亲,哪里来的什么妇人,那两个不过是平日里伺候吾家母亲的侍婢罢了。”
“奴婢倒是从来没有见过这般猖狂的侍婢,那身穿红衣的,下起手来可是毒的很呢。”石娘冷哼一声。
“玉儿本就不是寻常的侍婢……她可是……”秀才含糊道。
“她可是什么?”石娘瞪了秀才一眼,拉长了声音,说道:“奴婢明白了,方才瞧着她穿红挂绿,莫不是你的陪床丫头?”
“玉儿才不是什么陪床丫头,母亲说了等吾成亲之后,就抬了玉儿做妾的。”秀才争辩了一声,又一往深情的看着宋如是,口中又情意绵绵的说道:“姑娘你若进门,也莫要为难玉儿,她毕竟也是吾的人,平日里也算听话。都说娶妻娶贤,娶妾娶色,姑娘如此美貌,定然也有容人之雅量。”
第一千三百七十章 仗剑天涯
“可惜我没有这般容人的雅量。”门口竹帘子一掀,一道颀长的身影走了进来。
他身穿青白色澜衫,头戴玉冠,似那宗之千年,皎若玉树。
秀才一瞧,登时生出了自惭形秽之感,他瞧着这人走了过来,心里头突然有些慌乱,于是张口嚷道:“哪里来的登徒子,方才这位姑娘已经应下了吾,你晚来一步,还是快些走吧,也省得待会儿难堪!”
“她应了你什么?”李诃停下脚步,似笑非笑的看着秀才。
“她……她应下了做吾的娘子……”秀才挺直了身板。
“原来如此……”李诃微微一笑,走至宋如是身旁,垂眸道:“阿如,你竟是应下了他?”
宋如是哪里知道李诃会突然出现,只轻抚肚子,笑着说道:“郎君来的正好,这出西厢记着实好看的紧。”
“这出西厢记确实好看的紧……”李诃一语双关道。
宋如是尬笑一声,笑眯眯的说道:“郎君快些坐下,这戏码可到了要紧处。”
李诃从善如流坐了下来,伸手拉过宋如是的手,口中宠溺道:“阿如怎地穿的这么少……”
宋如是自打李诃进来,就“专心致志”的看起戏来。下头戏台上的莺莺跟张生因着红娘从中穿针引线,正于后花园中相会。
客堂里的长条案几上几乎坐满了人,喝彩声叫好声更是不断,有那看到兴头上的客人,解下腰上的荷包扔向戏台。
对于李诃突如其来的宠溺,宋如是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她收回目光,抬眼看了看那秀才,只瞧着秀才握紧了拳头,正愤愤不平的看着李诃。
“这戏班子里头也算是暖和,奴家并不觉得冷。”宋如是配合道。
李诃前来,最为高兴的莫属石娘。她得意洋洋的看着秀才,抓紧了时间,口中嘲讽道:“你这没眼力见的秀才还不快些出去,莫不是还要让奴婢请你出去不成?”
秀才脸色发青,霍然转过头来,冲着石娘发火,“你这奴婢吾忍你很久了,你若是吾家的奴婢,只怕早就把你发卖了出去!”
“可惜奴婢并非您家的奴婢,您家的奴婢过的可不是人过的日子,好端端的被折腾的畏畏缩缩不人不鬼的,谁人若是当了您家的奴婢,可算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了!”石娘有了长势,说话间于是毫无顾忌,只捡着难听的话,什么难听说什么。
“老夫子说得不错,真真是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吾不愿跟你多言,也辱没了吾的身份。”秀才看向宋如是,真情切意道:“吾只问姑娘一句话,姑娘是否愿意当吾的娘子?”
宋如是不言,这秀才又加了一句,“姑娘若是实在不喜欢玉儿,大不了就暂且不抬她的身份,只让她当个陪床丫头也就罢了。”
宋如是瞧着秀才一副,我为你牺牲了那么多,还不快些过来跪舔我的模样,心中不免好笑。
她微微一笑,正要开口,手上却是被李诃轻轻一扣,于是改口道:“郎君来的晚了,奴家已经有主了。”
秀才听到这话又是失望,又是震怒,口中不由鄙夷道:“姑娘的眼光未免不大好,这位“公子”一瞧就是个面白脸嫩的,只怕不是能够托付终身之人。”
“面白脸嫩?”李诃重复道。
秀才心头上不由涌出一丝慌乱,但他自来输人不输阵,于是挺起了胸脯,提高了嗓门,大声说道:“你平日里都不照镜子吗?竟然瞧不见自己的模样?”
宋如是忍不住,掩口而笑,石娘那厢更是“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口中更是数落道:“奴婢瞧着你这秀才只怕才没有照过镜子,不然怎地不知天高地厚,竟说些蠢话!”
被羞辱的秀才,脸色由青转白,口中愤然道:“姑娘若是不愿也就罢了,也轮不到你这奴婢过来指手画脚,还有一样,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姑娘还是擦亮了眼睛比较好,不然以后哭都没有地方哭去!”
李诃起身,冲着秀才拱了拱手,口中谦虚道:“劳烦请教一句,什么叫做“姑娘还是擦了眼睛比较好?”
秀才冷哼一声,“你这模样定然是个吃软饭的,这位姑娘跟了你,真真是有眼无珠。”
“吃软饭的?”李诃询问道。
“正是如此。”秀才傲慢道。
“那如何才能不吃软饭?”李诃又问道。
“自然是气宇轩昂,说一不二,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策马奔腾,仗剑天涯之人……”秀才说的正起劲,却被李诃张口打断。
“如此甚好,穿云……”李诃轻唤一声,竹帘子一掀,穿云走了进来。
他径自走到秀才面前,抬手攥住秀才的胳膊,口中客客气气的说道:“咱们走吧。”
“走?去哪儿?吾告诉你,吾哪里都不去!”秀才一阵心慌,方才那种恐惧的感觉,又涌上心头。
“咱们这就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策马奔腾,仗剑天涯去。”穿云言语有礼,扯着那人出了雅间。
秀才不肯,伸手到处去拽,但穿云力气甚大,也是无济于事,只得眼睁睁的消失在雅间,临到门口,他深情的看了宋如是一眼,高声说道:“吾对姑娘一片真情实意,姑娘一定要等着吾……”秀才的声音很快就隐没在一片喝彩声中。
“娘子,奴婢下去瞧瞧去,省得他再过来闹事。”石娘一溜烟的撵了出去。
李诃看着宋如是,好整以暇,“阿如有什么想要说的吗?”
宋如是轻咳两声,不敢去看李诃的眼睛,“奴家方才听他提起桑叶,所以就多听了两句……”
“桑叶与你何干?”李诃又问道。
“桑叶虽说是与奴家无关,但好歹跟穿云有些关系,咱们若是一味地不闻不问,只怕也不大好,所以奴家才这般听他闲说了两句……”宋如是尬笑一声,解释道。
“原来是为了穿云?”李诃反问道。
宋如是点了点头,郑重其事道:“这穿云眼看就要跟桐花成亲了,桑叶又是桐花嫡亲的长姐。若是不知道桑叶的情形也就罢了,但好歹瞧见了桑叶,总要过问两句。”
第一千三百七十一章 下不为例
“再说这桑叶如今可是可怜的紧,方才奴家瞧见她又是被打又是被骂,实在可怜。”宋如是又添了一句。
“可怜之人必有其可恨之处,何况这条路本是她自己选的。”李诃似是并不愿意谈论桑叶。
“郎君……”宋如是依偎在李诃身边,面带讨好道:“奴家今日实在无事,这才出了门……事先没有知会郎君一声……实在是奴家考虑不周……”
“阿如,你若是想出门,只管提前告诉我一声,我自会让穿云陪着。你如今身子行动不便,独自出门,我实在不放心。”李诃捏了捏宋如是的手,面上带着深深的担忧。
“郎君尽管放心,奴家此番带着石娘,她却不是好惹的,若是旁人惹了奴家,她定然会悉数奉还的。”宋如是笑道。
这戏台上许是正到了热闹处,流云戏班里头可谓是热闹非凡,卖力叫好的,还有低头解荷包的,扬着手扔荷包的,戏台上的伶人唱不尽的悲欢离合。
且说穿云扯着秀才出了门,秀才试图去抓门框,但在穿云手下,他哪里有还手之力?
何况后来又来了个石娘,石娘一把架住穿云的另外一条胳膊,跟穿云一左一右,架着秀才悄然出了流云戏班的门。
这东街上,有一家老字号的饭馆,这家饭馆地方不大,不过是十几张案几,门口挂着个破烂的布幡,上头写着“吃食”两个字。
穿云拖着秀才进了门,对着掌柜的高声道:“两斤牛肉,两壶烈酒。”
这秀才先前十分忐忑,如今听到穿云这一嗓子,他倒不再挣扎,只低声说道:“你们这是做什么?莫要以为两斤牛肉,两壶烈酒就能收买了吾!”
“掌柜的,方才的两斤牛肉,两壶烈酒换成四斤牛肉和四壶烈酒。”穿云又嚷了一嗓子。
那掌柜的高声应了,自去厨下准备不提。且说三人落了座,穿云石娘坐在案几两端,中间坐着秀才。
秀才乍一得了自由,起身要走,却被穿云不咸不淡的一句话,留了下来。穿云的话简单粗暴,所以非常有用,“你若敢出这个门,我就敢打断你的腿!”
如此一来,三人之间,瞧着倒也和谐。待牛肉,烈酒上桌,石娘已经会过意来。
她先为秀才满上一杯烈酒,口中笑吟吟的说道:“方才听闻秀才想要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又有话说这饭前一口汤,肠胃不受伤,这烈酒虽不是汤,但好歹是水,咱们就先干了这杯酒。”
秀才看着眼前的杯盏,面色犹豫,耳旁又听到穿云的声音,“你若不喝,我就打断你的腿!”
秀才脸色涨红,拿起杯盏,喝了一口,许是没有温酒的缘故,他猛烈的咳嗽了起来,面上像是一块儿红布。
他抬眼去看穿云,正对上穿云冷飕飕的目光,于是秀才一抬手,一仰头,一饮而尽。
石娘贴心的又为秀才满上了一杯,口中劝道:“都说酒能暖胃,秀才且再饮一杯罢。”
秀才又看向穿云,穿云点了点头,于是秀才又饮一杯。石娘手上提着酒壶,酒杯一空,就要蓄酒。
那厢掌柜的倒是有些差异,没想到这秀才瞧起来不起眼,竟是这般的好酒量。
秀才一杯接着一杯,很快就连着喝了三杯。他脸色发红,已然带出了几分醉意,大着舌头说道:“吾……吾……吾实在不能喝了……”
“你若不喝,我就打断你的腿。”穿云悠悠说道。
秀才登时偃旗息鼓,举起酒盏就喝,待四斤牛肉上桌的时候,秀才已是满脸通红,满口说着胡话,“吾家有屋又有田……玉儿虽说是跟在吾身边久了……但她不过是个妾罢了……姑娘何必这般不容人……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孔圣人说的对……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这女人正是头发长见识短……吾与你有眼缘……你……你……”
“宰相肚里能撑船,说的好!”穿云大喝一声,吓得秀才浑身一激灵,穿云继续说道:“既然说到宰相肚里能撑船,那么咱们再喝了这一壶!”
石娘眼疾手快,又为秀才满了一杯。秀才的手微微发抖,他颤抖着拿起酒杯,像是举着一杯毒酒,他嘴角扬起,偏偏眼角悲伤,他满脸通红,拿着酒盏,片刻后,一饮而尽。
曲终人散,西厢落幕。
宋如是意犹未尽,口中叹息,“这张生与崔莺莺虽说是历尽波折,但也算是结局圆满。只可惜,这世上圆满事少,空留遗憾,实在让人怅然的紧。”
“明明是一出好戏,阿如怎地还瞧出了惆怅的感觉?”李诃握着宋如是的手,语气温柔。
“那话本子上不都是悲欢离合多,破镜重圆的少……”宋如是一叹。
“阿如……”李诃神深情的看着宋如是。
宋如是耳朵隐隐发烫,低下头去看桌子上的桃花酥,口中柔声道:“郎君怎么这么看着奴家?”
“阿如,以后还是少看些话本子吧。”李诃温和道。
宋如是抬眼去看李诃,张口结舌道:“郎君方才那般看着奴家,就是为了这句话?”
李诃点了点头,正色说道:“阿如,那话本子之所以悲欢离合多,不是因为这世上的悲欢离合多,而是因为只有悲欢离合才能让人心生怅然,方才记住这话本子,不然太过圆满欢快的,大都会被遗忘。”
“所以呢?”宋如是瞪圆了眼睛,看着李诃。
“所以阿如还是少看些话本子,是为上计。”李诃认真道。
宋如是瞧着李诃,神色正经,偏偏眼角带着一抹笑意,她忍不住笑了起来,“郎君说的有理,阿如心里记下了。”
李诃揉了揉宋如是的头发,口中亦是笑道:“阿如,这日子可都是个人过的,不能只盯着那一丝丝的不快,若是那样,那不快就会一直占据着你的心,旁的东西就什么也进不去了。”
“就像是天空一般,若是乌云密布,便是一点天青都瞧不见了。一眼看过去,那天色便是一片晦暗。”李诃说话间,走至窗前,一把推开木窗,对着宋如是微笑道。
第一千三百七十一章 下不为例
“再说这桑叶如今可是可怜的紧,方才奴家瞧见她又是被打又是被骂,实在可怜。”宋如是又添了一句。
“可怜之人必有其可恨之处,何况这条路本是她自己选的。”李诃似是并不愿意谈论桑叶。
“郎君……”宋如是依偎在李诃身边,面带讨好道:“奴家今日实在无事,这才出了门……事先没有知会郎君一声……实在是奴家考虑不周……”
“阿如,你若是想出门,只管提前告诉我一声,我自会让穿云陪着。你如今身子行动不便,独自出门,我实在不放心。”李诃捏了捏宋如是的手,面上带着深深的担忧。
“郎君尽管放心,奴家此番带着石娘,她却不是好惹的,若是旁人惹了奴家,她定然会悉数奉还的。”宋如是笑道。
这戏台上许是正到了热闹处,流云戏班里头可谓是热闹非凡,卖力叫好的,还有低头解荷包的,扬着手扔荷包的,戏台上的伶人唱不尽的悲欢离合。
且说穿云扯着秀才出了门,秀才试图去抓门框,但在穿云手下,他哪里有还手之力?
何况后来又来了个石娘,石娘一把架住穿云的另外一条胳膊,跟穿云一左一右,架着秀才悄然出了流云戏班的门。
这东街上,有一家老字号的饭馆,这家饭馆地方不大,不过是十几张案几,门口挂着个破烂的布幡,上头写着“吃食”两个字。
穿云拖着秀才进了门,对着掌柜的高声道:“两斤牛肉,两壶烈酒。”
这秀才先前十分忐忑,如今听到穿云这一嗓子,他倒不再挣扎,只低声说道:“你们这是做什么?莫要以为两斤牛肉,两壶烈酒就能收买了吾!”
“掌柜的,方才的两斤牛肉,两壶烈酒换成四斤牛肉和四壶烈酒。”穿云又嚷了一嗓子。
那掌柜的高声应了,自去厨下准备不提。且说三人落了座,穿云石娘坐在案几两端,中间坐着秀才。
秀才乍一得了自由,起身要走,却被穿云不咸不淡的一句话,留了下来。穿云的话简单粗暴,所以非常有用,“你若敢出这个门,我就敢打断你的腿!”
如此一来,三人之间,瞧着倒也和谐。待牛肉,烈酒上桌,石娘已经会过意来。
她先为秀才满上一杯烈酒,口中笑吟吟的说道:“方才听闻秀才想要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又有话说这饭前一口汤,肠胃不受伤,这烈酒虽不是汤,但好歹是水,咱们就先干了这杯酒。”
秀才看着眼前的杯盏,面色犹豫,耳旁又听到穿云的声音,“你若不喝,我就打断你的腿!”
秀才脸色涨红,拿起杯盏,喝了一口,许是没有温酒的缘故,他猛烈的咳嗽了起来,面上像是一块儿红布。
他抬眼去看穿云,正对上穿云冷飕飕的目光,于是秀才一抬手,一仰头,一饮而尽。
石娘贴心的又为秀才满上了一杯,口中劝道:“都说酒能暖胃,秀才且再饮一杯罢。”
秀才又看向穿云,穿云点了点头,于是秀才又饮一杯。石娘手上提着酒壶,酒杯一空,就要蓄酒。
那厢掌柜的倒是有些差异,没想到这秀才瞧起来不起眼,竟是这般的好酒量。
秀才一杯接着一杯,很快就连着喝了三杯。他脸色发红,已然带出了几分醉意,大着舌头说道:“吾……吾……吾实在不能喝了……”
“你若不喝,我就打断你的腿。”穿云悠悠说道。
秀才登时偃旗息鼓,举起酒盏就喝,待四斤牛肉上桌的时候,秀才已是满脸通红,满口说着胡话,“吾家有屋又有田……玉儿虽说是跟在吾身边久了……但她不过是个妾罢了……姑娘何必这般不容人……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孔圣人说的对……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这女人正是头发长见识短……吾与你有眼缘……你……你……”
“宰相肚里能撑船,说的好!”穿云大喝一声,吓得秀才浑身一激灵,穿云继续说道:“既然说到宰相肚里能撑船,那么咱们再喝了这一壶!”
石娘眼疾手快,又为秀才满了一杯。秀才的手微微发抖,他颤抖着拿起酒杯,像是举着一杯毒酒,他嘴角扬起,偏偏眼角悲伤,他满脸通红,拿着酒盏,片刻后,一饮而尽。
曲终人散,西厢落幕。
宋如是意犹未尽,口中叹息,“这张生与崔莺莺虽说是历尽波折,但也算是结局圆满。只可惜,这世上圆满事少,空留遗憾,实在让人怅然的紧。”
“明明是一出好戏,阿如怎地还瞧出了惆怅的感觉?”李诃握着宋如是的手,语气温柔。
“那话本子上不都是悲欢离合多,破镜重圆的少……”宋如是一叹。
“阿如……”李诃神深情的看着宋如是。
宋如是耳朵隐隐发烫,低下头去看桌子上的桃花酥,口中柔声道:“郎君怎么这么看着奴家?”
“阿如,以后还是少看些话本子吧。”李诃温和道。
宋如是抬眼去看李诃,张口结舌道:“郎君方才那般看着奴家,就是为了这句话?”
李诃点了点头,正色说道:“阿如,那话本子之所以悲欢离合多,不是因为这世上的悲欢离合多,而是因为只有悲欢离合才能让人心生怅然,方才记住这话本子,不然太过圆满欢快的,大都会被遗忘。”
“所以呢?”宋如是瞪圆了眼睛,看着李诃。
“所以阿如还是少看些话本子,是为上计。”李诃认真道。
宋如是瞧着李诃,神色正经,偏偏眼角带着一抹笑意,她忍不住笑了起来,“郎君说的有理,阿如心里记下了。”
李诃揉了揉宋如是的头发,口中亦是笑道:“阿如,这日子可都是个人过的,不能只盯着那一丝丝的不快,若是那样,那不快就会一直占据着你的心,旁的东西就什么也进不去了。”
“就像是天空一般,若是乌云密布,便是一点天青都瞧不见了。一眼看过去,那天色便是一片晦暗。”李诃说话间,走至窗前,一把推开木窗,对着宋如是微笑道。
第一千三百七十二章 春花归来
人类的悲观并不相通。
宋如是的所有烦恼,在出了“流云戏班”之后,就烟消云散了。
只因为她瞧见了一个人。
这人身穿鹅黄色的袄子,头上簪着一枚琉璃簪子,她立在流云戏班的布幡底下,冲着宋如是微笑。
“春花?”宋如是心中一阵欢喜,冲着春花招手道。
春花脚步踌躇,眼中带着怯意,缓缓走了过来。
“娘子,奴婢回来了。”春花蹲身行礼。
“你这丫头最是客套的紧,平白无故的这般客气,倒是让人觉得见外。”宋如是上前两步,扶起春花,口中欢喜道。
春花并不起身,又冲着李诃行了一礼,方才起了身,口中谦卑道:“奴婢许久不见娘子,实在想念的紧。”
宋如是拉着春花的手,口中欢欢喜喜的说道:“春花,你何时来的?方才怎么不进来?你既然说是想念的紧,方才就该进去找我。”
“奴婢到的时候,听到那散场的喧闹声,生怕人多拥挤再错过了娘子,所以才会在此处等着娘子,如此也更为保险一些。”春花恭敬道。
“春花,你方才倒是错过了一出好戏,那崔莺莺的扮相真真是个貌美如花的大家闺秀,还有那风流倜傥的张生。也罢,今日这场戏码散了场,等到明日我再带你过来瞧上一遍。”宋如是盯着春花,面上带着真情实意的欢喜。
春花虽是笑着,面上始终带着三分落寞,听到这话,她方才展颜一笑,“娘子倒还记得奴婢喜欢听戏……”
“我自然记得,咱们这就去买白糖糕去,待晚上再让石娘做上一顿锅子,算是大家给你接风。春花你平素喜欢牛肉锅子,咱们就备下牛肉锅子。既然有了锅子,自然也少不了酒水,这家里头倒是还有些桂花酒,用来配牛肉锅子,倒也使得。”宋如是摸着春花的手微微发凉,她用力的搓了搓,又抬眼去看春花,目光温暖,神色柔和。
“这戏码再精彩,也比不过瞧见娘子,能够瞧见娘子,奴婢此生别无所求。”春花眼眶一红,眼看要落泪。
宋如是慌忙掏出帕子,口中连声安慰,“春花你这是做什么,怎么一见面就要掉金豆豆不成?这女人家的眼泪可最是主贵,不到要紧处,万万不能落泪,不然可就不金贵了。”
“可是……可是……奴婢现在就到了要紧处了……”春花接过帕子,捂住眼睛,口中哽咽道。
“那你倒是告诉我,你究竟到了什么要紧处?”宋如是接着问道。
“奴婢……奴婢到了非哭不可的要紧处了……”春花蒙在眼睛上的帕子,已然湿了一片。
宋如是不由笑出声来,口中打趣道:“我倒不知道这哭泣的时候,还能有什么要紧处?”
春花擦汗眼泪,慌里慌张看了李诃一眼,口中带着哭腔说道:“娘子,奴婢也是现在方才知道……这流泪的时候……也是有要紧处的……”
“那咱们就把这流泪的要紧处,变成吃东西的要紧处。”宋如是拉着春花的手,看向东街口。
这一日的天气着实好,碧蓝的天空上,飘着几朵晶莹剔透的白云,远处的屋檐上挂着成串的风铃。
这东街上热闹的紧,有贩夫走卒,有富贵娘子,有耄耋老人,还有那稚儿幼童。
扎着总角的幼童,吵吵嚷嚷一窝蜂的涌进了东街口是的糕点铺子。这家糕点铺子门口挂着个退了色的布幡,想是家老铺子。
春花的琉璃簪子在阳光底下波光流转,她眼眶微微发红,摇头道:“奴婢现如今并不想吃糕点……”
“那咱们买松子糖去,这松子糖吃了心里头甜甜蜜蜜的,如此就到了甜蜜的要紧处了。”宋如是拉着春花,向着东街口而去。
李诃伸手扯住宋如是的胳膊,口中温和道:“阿如,你且在此处等着。”他说完这话,便向着东街口而去。
宋如是看着他的背影融入到人群当中,又从人群当中突显出来,嘴角一勾,看向春花,口中亲切道:“春花,你如今可算是回来了,前几天夜里头,我还梦见你了。”
“梦里头,咱们还在清河县中,你还是那个一心护主的小丫头。”宋如是眼睛发亮,看向春花。
春花先前眼眸中的怯意,已然消失,她反握住宋如是的手,声音又不由自主的哽咽了起来,“娘子对奴婢的情意……奴婢定然牢记于心……一时半刻也不敢忘记……奴婢能够遇到娘子……是奴婢的造化……”
“你这丫头怎么说哭就哭……快些擦擦眼泪,不然可就不好看了……”宋如是话说一半,那厢突然跑过一个人来,她一把抱住春花,口中高声嚷道:“春花,真的是你吗?春花?”
春花惊吓之余,定睛一看,面上的这一张脸可不正是石娘,她不由莞尔道:“石娘,是我!”
“春花,你可算是回来了,你不一点奴家有多惦记你。还有你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就回清河县了?你可知道你离开的这段时间,发生了多少事情?旁的不说,就说那穿云,他很快就要跟桐花成亲了。还有那桐花,你先前也认识的。说起来桐花,咱们就要提到那桑叶,你可知道桑叶如今成了什么模样?”石娘话说的又快又急,又想一出是一出,提到桑叶,她就拽住春花的胳膊,把春花拖到流云戏班里头。
她一路把春花拖到楼上雅间,又寻了方才的雅间,撩开门口的竹帘奔了进去。
两人直冲窗边,她伸手指向对面的院落,急声说道:“春花你是不知道,这桑叶如今竟是成了旁人的奴婢。你瞧她如今就住在这后院里头。奴婢方才还瞧见她蹲在后院洗衣裳,竟是连个坐着的小板凳也没有。”
“没有小板凳这也就罢了,结果方才她又挨了打。打她的还是个陪床丫头,说起来那陪床丫头也是个仗势欺人。”
“春花,你可知晓这家的主人是个什么样的人?说起来简直好笑的紧,这家的主人竟然还是个读书人,只可惜是个不辨是非的糊涂虫。”石娘一口气说了一长串话,又指着院落,示意春花去瞧。
第一千三百七十二章 春花归来
人类的悲观并不相通。
宋如是的所有烦恼,在出了“流云戏班”之后,就烟消云散了。
只因为她瞧见了一个人。
这人身穿鹅黄色的袄子,头上簪着一枚琉璃簪子,她立在流云戏班的布幡底下,冲着宋如是微笑。
“春花?”宋如是心中一阵欢喜,冲着春花招手道。
春花脚步踌躇,眼中带着怯意,缓缓走了过来。
“娘子,奴婢回来了。”春花蹲身行礼。
“你这丫头最是客套的紧,平白无故的这般客气,倒是让人觉得见外。”宋如是上前两步,扶起春花,口中欢喜道。
春花并不起身,又冲着李诃行了一礼,方才起了身,口中谦卑道:“奴婢许久不见娘子,实在想念的紧。”
宋如是拉着春花的手,口中欢欢喜喜的说道:“春花,你何时来的?方才怎么不进来?你既然说是想念的紧,方才就该进去找我。”
“奴婢到的时候,听到那散场的喧闹声,生怕人多拥挤再错过了娘子,所以才会在此处等着娘子,如此也更为保险一些。”春花恭敬道。
“春花,你方才倒是错过了一出好戏,那崔莺莺的扮相真真是个貌美如花的大家闺秀,还有那风流倜傥的张生。也罢,今日这场戏码散了场,等到明日我再带你过来瞧上一遍。”宋如是盯着春花,面上带着真情实意的欢喜。
春花虽是笑着,面上始终带着三分落寞,听到这话,她方才展颜一笑,“娘子倒还记得奴婢喜欢听戏……”
“我自然记得,咱们这就去买白糖糕去,待晚上再让石娘做上一顿锅子,算是大家给你接风。春花你平素喜欢牛肉锅子,咱们就备下牛肉锅子。既然有了锅子,自然也少不了酒水,这家里头倒是还有些桂花酒,用来配牛肉锅子,倒也使得。”宋如是摸着春花的手微微发凉,她用力的搓了搓,又抬眼去看春花,目光温暖,神色柔和。
“这戏码再精彩,也比不过瞧见娘子,能够瞧见娘子,奴婢此生别无所求。”春花眼眶一红,眼看要落泪。
宋如是慌忙掏出帕子,口中连声安慰,“春花你这是做什么,怎么一见面就要掉金豆豆不成?这女人家的眼泪可最是主贵,不到要紧处,万万不能落泪,不然可就不金贵了。”
“可是……可是……奴婢现在就到了要紧处了……”春花接过帕子,捂住眼睛,口中哽咽道。
“那你倒是告诉我,你究竟到了什么要紧处?”宋如是接着问道。
“奴婢……奴婢到了非哭不可的要紧处了……”春花蒙在眼睛上的帕子,已然湿了一片。
宋如是不由笑出声来,口中打趣道:“我倒不知道这哭泣的时候,还能有什么要紧处?”
春花擦汗眼泪,慌里慌张看了李诃一眼,口中带着哭腔说道:“娘子,奴婢也是现在方才知道……这流泪的时候……也是有要紧处的……”
“那咱们就把这流泪的要紧处,变成吃东西的要紧处。”宋如是拉着春花的手,看向东街口。
这一日的天气着实好,碧蓝的天空上,飘着几朵晶莹剔透的白云,远处的屋檐上挂着成串的风铃。
这东街上热闹的紧,有贩夫走卒,有富贵娘子,有耄耋老人,还有那稚儿幼童。
扎着总角的幼童,吵吵嚷嚷一窝蜂的涌进了东街口是的糕点铺子。这家糕点铺子门口挂着个退了色的布幡,想是家老铺子。
春花的琉璃簪子在阳光底下波光流转,她眼眶微微发红,摇头道:“奴婢现如今并不想吃糕点……”
“那咱们买松子糖去,这松子糖吃了心里头甜甜蜜蜜的,如此就到了甜蜜的要紧处了。”宋如是拉着春花,向着东街口而去。
李诃伸手扯住宋如是的胳膊,口中温和道:“阿如,你且在此处等着。”他说完这话,便向着东街口而去。
宋如是看着他的背影融入到人群当中,又从人群当中突显出来,嘴角一勾,看向春花,口中亲切道:“春花,你如今可算是回来了,前几天夜里头,我还梦见你了。”
“梦里头,咱们还在清河县中,你还是那个一心护主的小丫头。”宋如是眼睛发亮,看向春花。
春花先前眼眸中的怯意,已然消失,她反握住宋如是的手,声音又不由自主的哽咽了起来,“娘子对奴婢的情意……奴婢定然牢记于心……一时半刻也不敢忘记……奴婢能够遇到娘子……是奴婢的造化……”
“你这丫头怎么说哭就哭……快些擦擦眼泪,不然可就不好看了……”宋如是话说一半,那厢突然跑过一个人来,她一把抱住春花,口中高声嚷道:“春花,真的是你吗?春花?”
春花惊吓之余,定睛一看,面上的这一张脸可不正是石娘,她不由莞尔道:“石娘,是我!”
“春花,你可算是回来了,你不一点奴家有多惦记你。还有你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就回清河县了?你可知道你离开的这段时间,发生了多少事情?旁的不说,就说那穿云,他很快就要跟桐花成亲了。还有那桐花,你先前也认识的。说起来桐花,咱们就要提到那桑叶,你可知道桑叶如今成了什么模样?”石娘话说的又快又急,又想一出是一出,提到桑叶,她就拽住春花的胳膊,把春花拖到流云戏班里头。
她一路把春花拖到楼上雅间,又寻了方才的雅间,撩开门口的竹帘奔了进去。
两人直冲窗边,她伸手指向对面的院落,急声说道:“春花你是不知道,这桑叶如今竟是成了旁人的奴婢。你瞧她如今就住在这后院里头。奴婢方才还瞧见她蹲在后院洗衣裳,竟是连个坐着的小板凳也没有。”
“没有小板凳这也就罢了,结果方才她又挨了打。打她的还是个陪床丫头,说起来那陪床丫头也是个仗势欺人。”
“春花,你可知晓这家的主人是个什么样的人?说起来简直好笑的紧,这家的主人竟然还是个读书人,只可惜是个不辨是非的糊涂虫。”石娘一口气说了一长串话,又指着院落,示意春花去瞧。
第一千三百七十三章 并不相通
春花抬眸看向对面院落,那院中的井轱辘旁边搁着两个木盆,其中一个木盆里头盛着水,映出细碎的光。
“石娘,咱们把娘子一人丢在楼下,奴婢实在不放心。”春花虽是看向那家后院,目光却是有些涣散。
石娘一拍脑门,口中说道:“倒还是春花你谨慎,奴婢方才急等着跟你说着一桩事情,竟是忘了娘子。不过娘子就在这流云戏班的门口等着咱们那,还有春花你再看上一眼,方才那桑叶就蹲在井轱辘那厢洗衣裳。你若是早一些来的话,只怕还能瞧见方才那出好戏。”
“方才那院子里头可谓是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还有那秀才也是个神神叨叨不知所谓的。不过无妨,奴婢会一点一点的告诉你。”石娘又突然雀跃起来。
两人来得及,去的快,自然没有瞧见桑叶又出现在那所院落的后院当中。
桑叶身上依旧穿着破了洞的芦花袄子,面上鼓着个红彤彤的巴掌印儿。她从月亮门里头缓缓走了出来,她走的极慢。
她每走一步,都像是经历了极大的苦楚,她一步一步挪到井轱辘旁,弯着腰扶着膝盖,一点一点的蹲下身子,面上露出痛楚的神情。木盆旁边搁着个酱色的罐子,里头搁着半罐子的皂角粉。
桑叶伸手去拿皂角粉,露出的手背上满是冻疮,新的旧的,摞在一处,露出里头红彤彤的嫩肉。
她不由“嘶”了一声,而后这院中又突然安静下来。这处院落似乎太过安静了些,并不像是矗立于闹市之中。
后门突地轻轻一响,桑叶登时停下手上的动作,支起耳朵去听。过了约莫一息的功夫,那后门又轻轻地响了一下。
桑叶起身,急急忙忙去开门。院门开启,露出秀才醉醺醺的一张脸。
“你这奴婢……怎地……怎地……现在才来开门……你莫不是要存心冻死吾不成?”秀才手扶着门框,显然醉的不轻。
“郎君回来了?奴婢方才在洗衣裳,一时没有听到拍门声。”桑叶扶着秀才进了门,口中低声回道。
“你这贱婢定然是在偷懒,偏偏又要扯谎,简直是岂有此理!”秀才一把推开桑叶,口中骂骂咧咧道。
“郎君实在是误会奴婢了,奴婢方才真的是在洗衣裳。”桑叶又凑了过去,只紧紧搂住秀才的胳膊,把那秀才的胳膊蹭在自己的心口处,口中愈发软着声音说道:“郎君怎能如此误会奴家,奴家恨不能时时见到郎君,知道郎君回来,便巴巴的过去开门,郎君还要说这腌心的话,奴婢听了实在伤心。”
桑叶说着四下去看,看了一圈儿,眼见四下无人,她又支着耳朵听了一会儿,方才娇声说道:“郎君莫不是还不知晓奴婢的心思不成?奴婢这一颗心都在郎君身上,郎君若是不信,只管摸摸看。”桑叶说话间把那秀才的手抓着放在自己的心口上。
秀才晕晕乎乎,手下一片绵软,这面上就带出几分猥琐的笑意,口中得意的说道:“小娘子怎地如此放浪……先前你还是一副冰清玉洁的模样……怎地如今反倒是变了一副模样……还是说你也相中了吾……只是因为方才那小白脸在场……所以你才故意做出了那副爱搭不理的模样……”
桑叶听不明白这秀才究竟说的什么,她只管含糊着应承着,趁着四下无人的功夫,把那秀才朝着自己房里头拖了过去。于是这处院落又重新的安静了下来。
东街口上的糕点铺里人头攒动,这寻常的糕点铺里,也代卖着饴糖,所以这家老店里头亦是摆放着几样松子糖,杏仁糖,还有切的方方正正的饴糖。
李诃提着半斤松子糖出了铺子,对过突地匆匆来了一人,不偏不倚一头撞进李诃怀中。也是凑巧,宋如是瞧着石娘引着石娘去了楼上雅间,于是无聊至极,就一路闲逛着去找李诃。
所谓无巧不成书,这宋如是方才到了糕点铺子的门口,就瞧见李诃跟个小娘子纠缠在一处。
宋如是随即立在当处,不错眼的看着这两人。
她先是去看李诃,只见着李诃一手提着个油纸包,一手高高举起,像是要去搂抱那小娘子。
宋如是冷哼一声,又去看那小娘子,只见着小娘子的圆溜溜的后脑勺,还有头上簪着的沉甸甸的红宝石琉璃簪子,那簪首上的红宝石约莫有拇指大小。
宋如是又是冷笑一声,不由自主的去看那小娘子身上的衣裳,只见着小娘子身上穿着一身胭脂色的裙子,巴掌宽的腰上系着一枚杏白色的腰带,她微微踮起脚尖,露出脚下踩着的一双红绣鞋上。
这厢李诃跟小娘子方才纠缠在一处,那厢两人周遭就迅速的围了一群人。这群人的大多数人都是方才从流云戏班看过西厢记,此番眼见这有情人相拥在一处,登时就兴奋起来。
正巧有人买了两斤瓜子,于是当机立断的掏出来,给周遭的人一人发了一把,于是瞧热闹的,嗑瓜子的,暗自欢喜的,热闹成一处。
而独自一人站在角落的宋如是,未免瞧着有些落寞,所以说这人类的悲观并不相通,她甚至觉得这帮人有些吵闹。
再说被人围在当中的李诃,低头一瞧,急忙退后两步,口中疏离道:“六娘莫不是认错人了?”
窝在李诃怀里头的六娘随着李诃的脚步进了两步,依旧偎依在李诃怀中,她抬起头来,一双妙目攒着两大滴的泪水,口中委委屈屈的唤了一声,“李郎……”
李诃一叹,“六娘,莫不是认错人了?”
“李郎为何如此待奴家?”六娘泪珠滚落,她趴在李诃怀里头,口中闷声说道。
李诃推也不是,不推也不是,他举着半斤松子糖,四下看去,只瞧着人群之外,角落里头立着个小腹微微隆起之人。那人一手叉腰,一手轻抚小腹,正目光幽幽的看了过来。李诃深呼一口气,一把推开了六娘。
这六娘顺势歪倒在地,一张满是泪珠的芙蓉面,委委屈屈的看向李诃,“李郎……为何要如此待奴家……”
第一千三百七十三章 并不相通
春花抬眸看向对面院落,那院中的井轱辘旁边搁着两个木盆,其中一个木盆里头盛着水,映出细碎的光。
“石娘,咱们把娘子一人丢在楼下,奴婢实在不放心。”春花虽是看向那家后院,目光却是有些涣散。
石娘一拍脑门,口中说道:“倒还是春花你谨慎,奴婢方才急等着跟你说着一桩事情,竟是忘了娘子。不过娘子就在这流云戏班的门口等着咱们那,还有春花你再看上一眼,方才那桑叶就蹲在井轱辘那厢洗衣裳。你若是早一些来的话,只怕还能瞧见方才那出好戏。”
“方才那院子里头可谓是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还有那秀才也是个神神叨叨不知所谓的。不过无妨,奴婢会一点一点的告诉你。”石娘又突然雀跃起来。
两人来得及,去的快,自然没有瞧见桑叶又出现在那所院落的后院当中。
桑叶身上依旧穿着破了洞的芦花袄子,面上鼓着个红彤彤的巴掌印儿。她从月亮门里头缓缓走了出来,她走的极慢。
她每走一步,都像是经历了极大的苦楚,她一步一步挪到井轱辘旁,弯着腰扶着膝盖,一点一点的蹲下身子,面上露出痛楚的神情。木盆旁边搁着个酱色的罐子,里头搁着半罐子的皂角粉。
桑叶伸手去拿皂角粉,露出的手背上满是冻疮,新的旧的,摞在一处,露出里头红彤彤的嫩肉。
她不由“嘶”了一声,而后这院中又突然安静下来。这处院落似乎太过安静了些,并不像是矗立于闹市之中。
后门突地轻轻一响,桑叶登时停下手上的动作,支起耳朵去听。过了约莫一息的功夫,那后门又轻轻地响了一下。
桑叶起身,急急忙忙去开门。院门开启,露出秀才醉醺醺的一张脸。
“你这奴婢……怎地……怎地……现在才来开门……你莫不是要存心冻死吾不成?”秀才手扶着门框,显然醉的不轻。
“郎君回来了?奴婢方才在洗衣裳,一时没有听到拍门声。”桑叶扶着秀才进了门,口中低声回道。
“你这贱婢定然是在偷懒,偏偏又要扯谎,简直是岂有此理!”秀才一把推开桑叶,口中骂骂咧咧道。
“郎君实在是误会奴婢了,奴婢方才真的是在洗衣裳。”桑叶又凑了过去,只紧紧搂住秀才的胳膊,把那秀才的胳膊蹭在自己的心口处,口中愈发软着声音说道:“郎君怎能如此误会奴家,奴家恨不能时时见到郎君,知道郎君回来,便巴巴的过去开门,郎君还要说这腌心的话,奴婢听了实在伤心。”
桑叶说着四下去看,看了一圈儿,眼见四下无人,她又支着耳朵听了一会儿,方才娇声说道:“郎君莫不是还不知晓奴婢的心思不成?奴婢这一颗心都在郎君身上,郎君若是不信,只管摸摸看。”桑叶说话间把那秀才的手抓着放在自己的心口上。
秀才晕晕乎乎,手下一片绵软,这面上就带出几分猥琐的笑意,口中得意的说道:“小娘子怎地如此放浪……先前你还是一副冰清玉洁的模样……怎地如今反倒是变了一副模样……还是说你也相中了吾……只是因为方才那小白脸在场……所以你才故意做出了那副爱搭不理的模样……”
桑叶听不明白这秀才究竟说的什么,她只管含糊着应承着,趁着四下无人的功夫,把那秀才朝着自己房里头拖了过去。于是这处院落又重新的安静了下来。
东街口上的糕点铺里人头攒动,这寻常的糕点铺里,也代卖着饴糖,所以这家老店里头亦是摆放着几样松子糖,杏仁糖,还有切的方方正正的饴糖。
李诃提着半斤松子糖出了铺子,对过突地匆匆来了一人,不偏不倚一头撞进李诃怀中。也是凑巧,宋如是瞧着石娘引着石娘去了楼上雅间,于是无聊至极,就一路闲逛着去找李诃。
所谓无巧不成书,这宋如是方才到了糕点铺子的门口,就瞧见李诃跟个小娘子纠缠在一处。
宋如是随即立在当处,不错眼的看着这两人。
她先是去看李诃,只见着李诃一手提着个油纸包,一手高高举起,像是要去搂抱那小娘子。
宋如是冷哼一声,又去看那小娘子,只见着小娘子的圆溜溜的后脑勺,还有头上簪着的沉甸甸的红宝石琉璃簪子,那簪首上的红宝石约莫有拇指大小。
宋如是又是冷笑一声,不由自主的去看那小娘子身上的衣裳,只见着小娘子身上穿着一身胭脂色的裙子,巴掌宽的腰上系着一枚杏白色的腰带,她微微踮起脚尖,露出脚下踩着的一双红绣鞋上。
这厢李诃跟小娘子方才纠缠在一处,那厢两人周遭就迅速的围了一群人。这群人的大多数人都是方才从流云戏班看过西厢记,此番眼见这有情人相拥在一处,登时就兴奋起来。
正巧有人买了两斤瓜子,于是当机立断的掏出来,给周遭的人一人发了一把,于是瞧热闹的,嗑瓜子的,暗自欢喜的,热闹成一处。
而独自一人站在角落的宋如是,未免瞧着有些落寞,所以说这人类的悲观并不相通,她甚至觉得这帮人有些吵闹。
再说被人围在当中的李诃,低头一瞧,急忙退后两步,口中疏离道:“六娘莫不是认错人了?”
窝在李诃怀里头的六娘随着李诃的脚步进了两步,依旧偎依在李诃怀中,她抬起头来,一双妙目攒着两大滴的泪水,口中委委屈屈的唤了一声,“李郎……”
李诃一叹,“六娘,莫不是认错人了?”
“李郎为何如此待奴家?”六娘泪珠滚落,她趴在李诃怀里头,口中闷声说道。
李诃推也不是,不推也不是,他举着半斤松子糖,四下看去,只瞧着人群之外,角落里头立着个小腹微微隆起之人。那人一手叉腰,一手轻抚小腹,正目光幽幽的看了过来。李诃深呼一口气,一把推开了六娘。
这六娘顺势歪倒在地,一张满是泪珠的芙蓉面,委委屈屈的看向李诃,“李郎……为何要如此待奴家……”
第一千三百七十四章 咄咄逼人
六娘倒在地上,微微侧过脸颊,一袭红衣,凄美哀婉。便是连宋如是瞧着也觉得动容,原来她已不由自主挤进人群,看向六娘。
李诃非但无动于衷,甚至连眉毛也没有挑动一下,他提着松子糖,垂眸看向地上的青石板。
“李郎……李郎……奴家思慕李郎良久……李郎为何如此绝情寡义……”六娘瞧着李诃漠不关心,索性又加了壶油,添了把柴,一脸的委屈绝望。
宋如是轻抚肚子,不错眼的看着李诃,但凡李诃露出一星一点的怜惜,她就也要上演一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她定要针尖对麦芒,与这娘子一争高低。
可惜,李诃微微低头,手上提着的半斤松子糖也带着几分从容。宋如是瞧着颇有几分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感觉。
宋如是正瞧得热闹,那厢袖子一紧,她一回头,瞧见春花正一脸担忧的看着她。
“娘子,奴婢这就去收拾这个不要脸的!”石娘立在春花身旁,一脸愤怒道。
“莫要着急,石娘你且附耳过来。”宋如是低声道。
再六娘本是容貌出众之人,这厢倒在地上,面色悲伤,看热闹的人便有人出来主持公道了。
“那郎君,你也太不懂得怜香惜玉了,这色这般冷,你就这般任由娘子倒在地上?”
“再娘子还是被他推倒在地的,咱们大家伙都瞧得真真儿的。”有人附和道。
“对对对,奴家也看得清清楚楚。奴家瞧着这郎君定然是有了新欢了,所以才会这般无情无义。”又有妇人道,
这妇饶声音一出,人群当中便有人响应了起来。有缺场摔了一地的瓜子皮,挽起袖子就要过来揍李诃。还有人躲在暗处骂骂咧咧的,给人鼓气加油。
惹了众怒的李诃,甚至连眼皮子也没有抬一下,只提着松子糖继续看脚下的那一方青砖。
这块儿青砖四角平整,跟周围的青砖紧密的连接在一处,这才成就了糕点铺子门口的人来人往,又成就了整条东街的喧闹漫长。
“李郎……”六娘掏出帕子,掩面哭泣。
“那郎君,你快些扶了娘子起来,不然你今日就莫要离开簇。”
“对对对,你若是不把娘子扶起来,咱们就不让你出这个门。”
“莫是这个门,就是整条东街你也莫想要离开。”
先前出头的妇人,叫嚷声最大,她立在最前头,离着六娘最近,眼看着六娘肩膀微微发抖,显见是悲伤至极,这妇人更是义愤填膺,恨不能立时暴揍李诃一番。
李诃终于缓缓抬起头,目光看向人群,他扫视一圈儿,目光却始终没有落在六娘身上,而是定在了站在人群当中瞧热闹的宋如是身上。
两人目光相对之下,眼中再无旁人,李诃仔细看向宋如是,瞧着宋如是一手扶着肚子,一手拉着春花,神色轻松,目光兴奋,也不知究竟在兴奋什么。
李诃一叹,终于开口道:“六娘何必如此做戏?”
“李郎,为何如此误会奴家?李郎可知奴家为见李郎一面,费了多大的功夫,就为了见到李郎,奴家……奴家……”六娘的声音突然颤抖起来,她微微抬起手来,那纤细的手指上破了个三寸来长的口子,瞧着血呼拉的,很是可怜。
李诃垂下眼眸,叹息道:“我早已成家,六娘何必如此苦苦纠缠。你若是单单纠缠我也就罢了,偏偏又去我家娘子的铺子里头大闹,还扬言是要毁了她的铺子。六娘这又是何必?”
李诃此话一出,人群当中倒是为之一静,众人料想不到,此事竟是另有内情。先前叫嚷的最是大声的妇人,自打瞧清楚了李诃的模样,便微微张着嘴巴,呆呆的看着李诃,这人群的喧闹已经与她无关。她像是在做梦一般,只因为她从未见过这般模样俊俏的郎君。
六娘一手掩面,口中悲戚道:“李郎为何只听旁人,而不听奴家解释?还是李郎只相信她而不相信奴家?”
李诃不欲与六娘在此纠缠,索性直接道:“六娘若是当真贤良淑德,就不该在我娘子临产之时,这般逼迫,我实在不知六娘究竟安的什么心?”
李诃这话像是往人群里泼了一瓢热油,人群登时喧沸起来,众饶目光全然在六娘身上。
六娘垂着头,肩膀微微发抖,像是在哭泣,她身上的红衣,像是从枝头上落下来的芙蓉花。
“六娘不过是个可怜的女人罢了,只因为心里头只有李郎,所以才会心甘情愿的受下这许多的苦楚,任由李郎冤枉奴家,奴家却是有口难言,有口难辩。”六娘一声叹息,透着悲伤透着无奈,“六娘倒是想要问上一句,郎君为何要如此对待奴家?”
这六娘声音悲伤,让人不由心生同情,这戏码算是越来越精彩,上虽是有太阳,但是毕竟是寒冬腊月,站的久了,也觉得手脚冰冷,但是瞧热闹的没有一人肯离开。
李诃又看向宋如是,宋如是微微一笑,给那石娘使了个眼色,忍耐许久的石娘登时走到六娘身旁,半拖半拽,把那六娘扶起身来,口中焦急道:“六娘子,你怎么还在这里?快些跟奴婢回家去吧,听闻五爷就要回来了。”
六娘被石娘生拉硬拽的起了身,一眼瞧着石娘眼熟,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石娘,想是家里头的丫头,于是开口问道:“五爷当真要回来了?”
“那还能有假?何况奴婢即便是骗谁,也不敢欺瞒六娘子。六娘还是快些跟奴婢回去吧,此番五爷只怕都到了家门口了。”石娘不停催促道。
六娘心中一阵欢喜,又去看那李诃,她瞧着李诃目光专注,于是顺着目光去看,正看到一脸云淡风轻的宋如是。
她眉头一拧,就要开口。谁知石娘抢先一步,口中高声道:“六娘子还是快些跟着奴婢回去吧,家里头不止有五爷,还有那齐家郎君,他此番可是专程为了亲事来的……”
石娘刻意压低了声音,偏偏她嗓门大,饶是“故意”压低了声音,依旧能让人听得一清二楚。
第一千三百七十四章 咄咄逼人
六娘倒在地上,微微侧过脸颊,一袭红衣,凄美哀婉。便是连宋如是瞧着也觉得动容,原来她已不由自主挤进人群,看向六娘。
李诃非但无动于衷,甚至连眉毛也没有挑动一下,他提着松子糖,垂眸看向地上的青石板。
“李郎……李郎……奴家思慕李郎良久……李郎为何如此绝情寡义……”六娘瞧着李诃漠不关心,索性又加了壶油,添了把柴,一脸的委屈绝望。
宋如是轻抚肚子,不错眼的看着李诃,但凡李诃露出一星一点的怜惜,她就也要上演一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她定要针尖对麦芒,与这娘子一争高低。
可惜,李诃微微低头,手上提着的半斤松子糖也带着几分从容。宋如是瞧着颇有几分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感觉。
宋如是正瞧得热闹,那厢袖子一紧,她一回头,瞧见春花正一脸担忧的看着她。
“娘子,奴婢这就去收拾这个不要脸的!”石娘立在春花身旁,一脸愤怒道。
“莫要着急,石娘你且附耳过来。”宋如是低声道。
再六娘本是容貌出众之人,这厢倒在地上,面色悲伤,看热闹的人便有人出来主持公道了。
“那郎君,你也太不懂得怜香惜玉了,这色这般冷,你就这般任由娘子倒在地上?”
“再娘子还是被他推倒在地的,咱们大家伙都瞧得真真儿的。”有人附和道。
“对对对,奴家也看得清清楚楚。奴家瞧着这郎君定然是有了新欢了,所以才会这般无情无义。”又有妇人道,
这妇饶声音一出,人群当中便有人响应了起来。有缺场摔了一地的瓜子皮,挽起袖子就要过来揍李诃。还有人躲在暗处骂骂咧咧的,给人鼓气加油。
惹了众怒的李诃,甚至连眼皮子也没有抬一下,只提着松子糖继续看脚下的那一方青砖。
这块儿青砖四角平整,跟周围的青砖紧密的连接在一处,这才成就了糕点铺子门口的人来人往,又成就了整条东街的喧闹漫长。
“李郎……”六娘掏出帕子,掩面哭泣。
“那郎君,你快些扶了娘子起来,不然你今日就莫要离开簇。”
“对对对,你若是不把娘子扶起来,咱们就不让你出这个门。”
“莫是这个门,就是整条东街你也莫想要离开。”
先前出头的妇人,叫嚷声最大,她立在最前头,离着六娘最近,眼看着六娘肩膀微微发抖,显见是悲伤至极,这妇人更是义愤填膺,恨不能立时暴揍李诃一番。
李诃终于缓缓抬起头,目光看向人群,他扫视一圈儿,目光却始终没有落在六娘身上,而是定在了站在人群当中瞧热闹的宋如是身上。
两人目光相对之下,眼中再无旁人,李诃仔细看向宋如是,瞧着宋如是一手扶着肚子,一手拉着春花,神色轻松,目光兴奋,也不知究竟在兴奋什么。
李诃一叹,终于开口道:“六娘何必如此做戏?”
“李郎,为何如此误会奴家?李郎可知奴家为见李郎一面,费了多大的功夫,就为了见到李郎,奴家……奴家……”六娘的声音突然颤抖起来,她微微抬起手来,那纤细的手指上破了个三寸来长的口子,瞧着血呼拉的,很是可怜。
李诃垂下眼眸,叹息道:“我早已成家,六娘何必如此苦苦纠缠。你若是单单纠缠我也就罢了,偏偏又去我家娘子的铺子里头大闹,还扬言是要毁了她的铺子。六娘这又是何必?”
李诃此话一出,人群当中倒是为之一静,众人料想不到,此事竟是另有内情。先前叫嚷的最是大声的妇人,自打瞧清楚了李诃的模样,便微微张着嘴巴,呆呆的看着李诃,这人群的喧闹已经与她无关。她像是在做梦一般,只因为她从未见过这般模样俊俏的郎君。
六娘一手掩面,口中悲戚道:“李郎为何只听旁人,而不听奴家解释?还是李郎只相信她而不相信奴家?”
李诃不欲与六娘在此纠缠,索性直接道:“六娘若是当真贤良淑德,就不该在我娘子临产之时,这般逼迫,我实在不知六娘究竟安的什么心?”
李诃这话像是往人群里泼了一瓢热油,人群登时喧沸起来,众饶目光全然在六娘身上。
六娘垂着头,肩膀微微发抖,像是在哭泣,她身上的红衣,像是从枝头上落下来的芙蓉花。
“六娘不过是个可怜的女人罢了,只因为心里头只有李郎,所以才会心甘情愿的受下这许多的苦楚,任由李郎冤枉奴家,奴家却是有口难言,有口难辩。”六娘一声叹息,透着悲伤透着无奈,“六娘倒是想要问上一句,郎君为何要如此对待奴家?”
这六娘声音悲伤,让人不由心生同情,这戏码算是越来越精彩,上虽是有太阳,但是毕竟是寒冬腊月,站的久了,也觉得手脚冰冷,但是瞧热闹的没有一人肯离开。
李诃又看向宋如是,宋如是微微一笑,给那石娘使了个眼色,忍耐许久的石娘登时走到六娘身旁,半拖半拽,把那六娘扶起身来,口中焦急道:“六娘子,你怎么还在这里?快些跟奴婢回家去吧,听闻五爷就要回来了。”
六娘被石娘生拉硬拽的起了身,一眼瞧着石娘眼熟,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石娘,想是家里头的丫头,于是开口问道:“五爷当真要回来了?”
“那还能有假?何况奴婢即便是骗谁,也不敢欺瞒六娘子。六娘还是快些跟奴婢回去吧,此番五爷只怕都到了家门口了。”石娘不停催促道。
六娘心中一阵欢喜,又去看那李诃,她瞧着李诃目光专注,于是顺着目光去看,正看到一脸云淡风轻的宋如是。
她眉头一拧,就要开口。谁知石娘抢先一步,口中高声道:“六娘子还是快些跟着奴婢回去吧,家里头不止有五爷,还有那齐家郎君,他此番可是专程为了亲事来的……”
石娘刻意压低了声音,偏偏她嗓门大,饶是“故意”压低了声音,依旧能让人听得一清二楚。
第一千三百七十五章 大家闺秀
“什么齐家郎君?你莫要胡说八道!你这奴婢瞧着眼生,奴家且问你,你究竟是谁?又是收了谁的银子,特意的过来栽赃陷害,辱没奴家的身份!”六娘低声喝骂道。
“奴婢没有胡说八道,是老爷吩咐奴婢过来的,那齐家郎君已经进了门了,奴婢也亲眼瞧见了。奴婢还听到齐家郎君在跟老爷打听六娘子呢。当时家里头又不是只有奴婢一个丫鬟,大家伙都听得真真的。那齐家郎君还是已经好几日不曾瞧见六娘子,心里头着实有些挂念……”石娘瞪圆了眼睛,高声分辩道。
六娘眼角余光瞧见李诃要走,待要阻拦,此番却是形势不允,她权衡之下,只冲着石娘,提高了声音说道:“你这奴婢莫要胡说八道,奴家心里头只有李郎一人,这齐家郎君又是从哪里来的?”
石娘等的就是这一遭,她伸手在袖袋当中摸索了片刻,摸出个红彤彤一物,伸手扬起,口中高声道:“奴婢方才出门的时候,那齐家郎君给了奴婢这一样东西,说是一定要交到六娘子手上。”
石娘抖了抖手上,手上的红彤彤的布团散开,原来她手上拿着的竟是个绣着冤枉的大红肚兜。
人群当中像是被泼了两水瓢的热油,打头的人瞪着眼睛看个不停,又有那站在后头的人瞧不清楚的,只踮起脚尖,朝着这里看过来,这红色的肚兜像是一团火,照亮了众人。
六娘气的浑身发抖,她伸手欲夺,偏偏石娘滑不溜秋的像是一条鱼儿一般挤出了人群,只在人群外头露出那红彤彤的肚兜。
六娘受了如此羞辱,又去看那李诃,哪知李诃和宋如是不知何时,早已离开。看着众人指指点点略带鄙夷的目光,六娘掩面而泣,只是此番谁人也不会在意她的眼泪。
“所以说这便是莫要轻易流泪的缘由,这女人的眼泪是一把利器,未到万不得已之时,切莫使用。”宋如是坐在马车上,冲着春花絮絮叨叨的说道。
春花点了点头,一脸敬佩道:“娘子好手段,只怕这六娘经此一事,也能安生几日。”
“方才那形势之下,那六娘倒也真是豁的出去,若是旁人知晓她的身份,只怕那府上的名声都被她败坏了。”石娘接口说道。
“这六娘倒是对郎君势在必得,所以才使出了这般手段?”春花面露担忧。
“春花你有所不知,这六娘最近蹦哒的很是欢实,还设计了咱们的绸缎庄,险些就坏了绸缎庄的生意。还有那杏林堂也因为她的缘故,所以一直关门歇业,这六娘简直是太过狠辣。”石娘提起这六娘,心头的火气就不打一处来。
春花听了这话,面上担忧更盛,她不由担心道:“此番六娘丢了人,定然会再想法子出来,眼看就要年关了,娘子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这始终不是个法子。”
石娘看着春花拧着眉头,心中不免好笑,她拍了拍春花的手,口中担忧道:“春花你莫要多想,就是因为到了年关,这哪家的府邸不是忙碌起来了,这六娘回了府,自然也会忙碌的很,只怕一时也腾不出手来折腾咱们。”
春花轻轻点了点头,面上始终带着一抹担忧。倒是石娘又恢复了方才痛快地模样,她口中解气的说道:“这六娘也是个没脸的,你说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平白无故的在大街上扑倒在别家相公怀里头,哪里是大家闺秀的做派?真真是笑死人了!”
这马车上欢声笑语,马蹄哒哒,朝着兴业坊而去。
东街上又恢复了寻常的喧闹,方才瞧热闹的人早已散去,只地上零零散散的瓜子皮在提示着方才的一场闹剧。
糕点铺子门口,有人进,有人出,老旧的布幡挂在匾额的东边,还有那小童追撵着在这糕点铺子进进出出。
后院的小丫头不错眼的盯着后门,每每听到动静都要悄然打开门瞧上一瞧。
可惜,门外并没有人,许是风过,许是野猫。
小丫头身上穿着青色的袄子,冻得缩着脖子,脚上穿着的绣鞋破着一个大洞,那双脚就像是刚从冰窟窿里头捞出来一般。她抄着手,缩着袄子,也不敢走远,只在后门轻手轻脚的走来走去。
不知过了多久,这后门轻轻响了一下。
小丫头唯恐是风或是野猫,于是蹑手蹑脚走到门后,把耳朵贴在门后仔细听了起来。过了一息的功夫,果然听到后门被人敲响的声音。
她神色欢喜,赶紧拔掉门栓,打开院门,这一次,门外站着的正是六娘。
“娘子可算是回来了……”小丫头长舒了一口气,面色欢喜道。
六娘阴沉着脸进了院子,听着门栓插上的声音,她回身扬起胳膊,狠狠抽了小丫头一耳光。
“你这愚笨的东西,为何这么久才来开门?”六娘低声骂道。
小丫头捂着脸颊,一脸的不可置信,口中委屈的分辩道:“先前奴婢还以为是风,所以不敢随便开门……”
“风?你倒真是会胡扯!”六娘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大太阳,口中骂道:“你这耳朵眼睛都不好使的,看奴家如何罚你!”
小丫头吓得赶紧跪倒在地,口中低声求饶道:“娘子,奴婢错了,你便是再打奴婢两个耳光,奴婢也生生受着,奴婢做错了事情,挨上两个耳光也是活该!”
“打你耳光?倒是脏了奴家的手!”六娘冷哼一声。
“娘子若是嫌脏,奴婢就自己动手。”小丫头说话间狠狠抽了自己两个耳光,她不敢抬头去看六娘,只低声求饶道:“六娘莫要生气了,都是奴婢耳朵不好使,奴婢该打,娘子若是不解气,奴婢就打到娘子解气为止……”小丫头接连抽了自己几个耳光,只把脸颊上打的通红一片。
六娘只沉默的看着,听着响亮的耳光声,她的面色复又柔和了起来,她再次抬头看天,口中温和道:“莫要打了,你不过是眼睛耳朵不好使,这也怪不着你。”
小丫头心中松了一口气,急忙磕头,“多谢娘子……多谢娘子……”
六娘微微一笑,她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柔声说道:“都是日月吸取了天地之精华,你既然眼睛不好使,就对着太阳好生的看上两个时辰罢。”
第一千三百七十五章 大家闺秀
“什么齐家郎君?你莫要胡说八道!你这奴婢瞧着眼生,奴家且问你,你究竟是谁?又是收了谁的银子,特意的过来栽赃陷害,辱没奴家的身份!”六娘低声喝骂道。
“奴婢没有胡说八道,是老爷吩咐奴婢过来的,那齐家郎君已经进了门了,奴婢也亲眼瞧见了。奴婢还听到齐家郎君在跟老爷打听六娘子呢。当时家里头又不是只有奴婢一个丫鬟,大家伙都听得真真的。那齐家郎君还是已经好几日不曾瞧见六娘子,心里头着实有些挂念……”石娘瞪圆了眼睛,高声分辩道。
六娘眼角余光瞧见李诃要走,待要阻拦,此番却是形势不允,她权衡之下,只冲着石娘,提高了声音说道:“你这奴婢莫要胡说八道,奴家心里头只有李郎一人,这齐家郎君又是从哪里来的?”
石娘等的就是这一遭,她伸手在袖袋当中摸索了片刻,摸出个红彤彤一物,伸手扬起,口中高声道:“奴婢方才出门的时候,那齐家郎君给了奴婢这一样东西,说是一定要交到六娘子手上。”
石娘抖了抖手上,手上的红彤彤的布团散开,原来她手上拿着的竟是个绣着冤枉的大红肚兜。
人群当中像是被泼了两水瓢的热油,打头的人瞪着眼睛看个不停,又有那站在后头的人瞧不清楚的,只踮起脚尖,朝着这里看过来,这红色的肚兜像是一团火,照亮了众人。
六娘气的浑身发抖,她伸手欲夺,偏偏石娘滑不溜秋的像是一条鱼儿一般挤出了人群,只在人群外头露出那红彤彤的肚兜。
六娘受了如此羞辱,又去看那李诃,哪知李诃和宋如是不知何时,早已离开。看着众人指指点点略带鄙夷的目光,六娘掩面而泣,只是此番谁人也不会在意她的眼泪。
“所以说这便是莫要轻易流泪的缘由,这女人的眼泪是一把利器,未到万不得已之时,切莫使用。”宋如是坐在马车上,冲着春花絮絮叨叨的说道。
春花点了点头,一脸敬佩道:“娘子好手段,只怕这六娘经此一事,也能安生几日。”
“方才那形势之下,那六娘倒也真是豁的出去,若是旁人知晓她的身份,只怕那府上的名声都被她败坏了。”石娘接口说道。
“这六娘倒是对郎君势在必得,所以才使出了这般手段?”春花面露担忧。
“春花你有所不知,这六娘最近蹦哒的很是欢实,还设计了咱们的绸缎庄,险些就坏了绸缎庄的生意。还有那杏林堂也因为她的缘故,所以一直关门歇业,这六娘简直是太过狠辣。”石娘提起这六娘,心头的火气就不打一处来。
春花听了这话,面上担忧更盛,她不由担心道:“此番六娘丢了人,定然会再想法子出来,眼看就要年关了,娘子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这始终不是个法子。”
石娘看着春花拧着眉头,心中不免好笑,她拍了拍春花的手,口中担忧道:“春花你莫要多想,就是因为到了年关,这哪家的府邸不是忙碌起来了,这六娘回了府,自然也会忙碌的很,只怕一时也腾不出手来折腾咱们。”
春花轻轻点了点头,面上始终带着一抹担忧。倒是石娘又恢复了方才痛快地模样,她口中解气的说道:“这六娘也是个没脸的,你说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平白无故的在大街上扑倒在别家相公怀里头,哪里是大家闺秀的做派?真真是笑死人了!”
这马车上欢声笑语,马蹄哒哒,朝着兴业坊而去。
东街上又恢复了寻常的喧闹,方才瞧热闹的人早已散去,只地上零零散散的瓜子皮在提示着方才的一场闹剧。
糕点铺子门口,有人进,有人出,老旧的布幡挂在匾额的东边,还有那小童追撵着在这糕点铺子进进出出。
后院的小丫头不错眼的盯着后门,每每听到动静都要悄然打开门瞧上一瞧。
可惜,门外并没有人,许是风过,许是野猫。
小丫头身上穿着青色的袄子,冻得缩着脖子,脚上穿着的绣鞋破着一个大洞,那双脚就像是刚从冰窟窿里头捞出来一般。她抄着手,缩着袄子,也不敢走远,只在后门轻手轻脚的走来走去。
不知过了多久,这后门轻轻响了一下。
小丫头唯恐是风或是野猫,于是蹑手蹑脚走到门后,把耳朵贴在门后仔细听了起来。过了一息的功夫,果然听到后门被人敲响的声音。
她神色欢喜,赶紧拔掉门栓,打开院门,这一次,门外站着的正是六娘。
“娘子可算是回来了……”小丫头长舒了一口气,面色欢喜道。
六娘阴沉着脸进了院子,听着门栓插上的声音,她回身扬起胳膊,狠狠抽了小丫头一耳光。
“你这愚笨的东西,为何这么久才来开门?”六娘低声骂道。
小丫头捂着脸颊,一脸的不可置信,口中委屈的分辩道:“先前奴婢还以为是风,所以不敢随便开门……”
“风?你倒真是会胡扯!”六娘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大太阳,口中骂道:“你这耳朵眼睛都不好使的,看奴家如何罚你!”
小丫头吓得赶紧跪倒在地,口中低声求饶道:“娘子,奴婢错了,你便是再打奴婢两个耳光,奴婢也生生受着,奴婢做错了事情,挨上两个耳光也是活该!”
“打你耳光?倒是脏了奴家的手!”六娘冷哼一声。
“娘子若是嫌脏,奴婢就自己动手。”小丫头说话间狠狠抽了自己两个耳光,她不敢抬头去看六娘,只低声求饶道:“六娘莫要生气了,都是奴婢耳朵不好使,奴婢该打,娘子若是不解气,奴婢就打到娘子解气为止……”小丫头接连抽了自己几个耳光,只把脸颊上打的通红一片。
六娘只沉默的看着,听着响亮的耳光声,她的面色复又柔和了起来,她再次抬头看天,口中温和道:“莫要打了,你不过是眼睛耳朵不好使,这也怪不着你。”
小丫头心中松了一口气,急忙磕头,“多谢娘子……多谢娘子……”
六娘微微一笑,她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柔声说道:“都是日月吸取了天地之精华,你既然眼睛不好使,就对着太阳好生的看上两个时辰罢。”
第一千三百七十六章 有些心虚
兴业坊除了略微喧闹些,与平日里并无不同。想-免-费-看-完-整-版请百度搜-青砖垒成的砖墙上一截子沐浴在阳光下,另外一截子隐在暗处,砖角缝隙处还积攒着前几日的积雪。头顶上的太阳明亮又温暖,春花不由微笑起来。
“春花,你瞧这处院落就是桐花如今的院落,不过很快就就成穿云他们二饶院落了。春花你还不知道吧,他们两人很快就要成亲了。按你早就该回来的,你不知道这两人兜兜转转中间可是发生了好多事情。”石娘一面走,一面,走到元娘院落门口的时候,她又扯着春花的胳膊,压低了声音道:“这一处院落里头住的可是个不好惹的娘子,春花你以后尽量不要跟她打交道,这元娘太过心狠手辣,还是离她远远的最好……还有穿云与桐花之所以兜兜转转生了误会,也是因为这娘子总是上赶着去找穿云……”
石娘正着,那厢元娘推门而出,她似是并没有瞧见这两人,只冲着身后笑道:“今日倒是多谢穿云大哥了,若非穿云大哥,奴家只怕又要作难。穿云大哥古道热肠,奴家会一直记在心上……”
石娘原本要走,听到穿云的名字,于是停下脚步,冲着里头嚷了一声,“穿云你在这里做什么?方才娘子还问起你呢!”
只听着院中有人含糊应了一声,并不见人出来,石娘有些恼了,盯着高高的院墙,仿佛那青砖院墙就是穿云本人,她高声叫道:“穿云你还不快些出来!莫不是非要娘子亲自过来叫你不成?”
“石娘……你莫问喊了……”春花打量了那元娘一眼,伸手挽住石娘的胳膊,微微提高音量道:“石娘你这是做什么,穿云大哥不过是来帮个忙罢了,忙完这一阵儿也就回去了。合着娘子也不着急,即便穿云大哥晚上一会儿,估摸着也使得的。”
元娘穿着前几日的大红袄子,听着春花话,就多看了两眼,待瞧见这面生的丫头模样娇俏之后,便多看了两眼,只是并不接话。
石娘性子急躁,又要去喊穿云,却被春花强拉硬拽的拖回了自家院落。
“春花你这是做什么?奴婢倒是要好生的问问穿云,看他究竟是要做什么?”石娘一把甩开春花的手,口中愤然道。
“石娘,你且听奴婢一声劝。奴婢且问你,你若当时进了院子打算些什么?”春花好脾气的道。
“自然是问穿云为何杵在那院落里头!”石娘瞪着眼睛,双手叉腰,愤然道。
“然后呢?”春花又问道。
“什么然后?”石娘拧着眉头,面上带着厌恶,口中道:“然后自然把他带回来,然后问清楚他究竟是要做什么?”
“那样岂不是让穿云大哥难堪?穿云大哥的性子,咱们还不知晓吗?若非事关紧要,定然不会平白无故的上门。何况他既然已经有桐花有了婚约,又何为要去那娘子的院落里头?”春花眉目舒展,面上平静道。
“正是因为他已经跟桐花有了婚约,为何又要去那元娘的院落里头,这些个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男人们,真是可恨!”石娘怒气不减半分,只以为的拧着眉头,叉腰道。
春花有些惊诧,心中暗想,“这石娘什么时候对穿云如此在意了?”她正心里头想着,那厢瞧见郎中穿过游廊,像是要去后院。
“郎汁…”春花笑着招呼。
郎中方才回转身子,看向春花,口中惊喜道:“春花何时回来的?”
“方才刚到。”春花笑道。
郎中身穿褐色袍子,头上簪着个木簪子,双手抄在袖中,立在游廊当中并不过来。
“眼看就要过年了,你回来的倒是时候,石娘可算是有了帮手了。”郎中平素喜欢拧着眉头,如今即便微笑,依旧拧着眉头。
石娘冷哼一声,扭过头去,并不搭理郎郑
“奴婢正是看着日子回来的,这眼看就要到年下了,琐事最多,还有十几就要过年了,这家里头也该忙活起来了。奴婢瞧着郎中你的气色不错,看来最近日子过得舒心遂意。”春花笑道。
郎中点零头,口中关切道:“我瞧着你眼下淤青只怕是舟车劳顿没有休息好,待会儿你来后院,我给你把脉开张方子,也好调理调理身子。”
春花心中一片妥帖,口中称谢。石娘却是一声不吭,看也不看郎中一眼。
春花心知这两人定然是生了什么误会,正想着如何化解这误会,突地院墙上头人影一闪,穿云跃下了墙头。
“穿云,奴婢且问你,你方才为何要去那元娘的院落?”石娘的矛头登时对准了穿云。
“石娘你什么?什么院落?”穿云茫然道。
“你莫要装模作样,方才奴婢亲眼瞧见你在元娘的院落里头,又亲耳听到元娘口口声声道谢,这还能有假不成?”石娘盯着穿云,一时也顾不上郎郑
郎中匆忙转身,悄然回了后院。穿云瞧见,也要随着郎中一同离开,奈何石娘不依不饶,扯住穿云,口中质问道:“穿云你倒是清楚,方才为何要去元娘院落里头?”
穿云对着院墙咳嗽了两声,在看石娘的时候,面上不由透着一丝心虚,“石娘你乱什么,我为何要去元娘的院落里头?”
“春花方才可是什么都瞧见了,难道你还要扯谎不成?”石娘怒道。
“春花?”穿云方才瞧见春花,上前握住春花的双手,口中关切道:“春花你何时回来的?怎么不事先知会一声儿,我也好出城去接你。你瞧瞧你都瘦了,定然是因为赶路的缘故。”穿云扯住春花,口中不停的道:“咱们这厨房里头正熬煮着肉汤,你怕是饿了吧,咱们这就去喝点肉汤暖和暖和。”
“春花你平素最爱吃锅子,这肉汤晚上的时候就用来做锅子,家里头还有现成的牛羊肉,无论是想吃牛肉或是羊肉都紧着你挑,或是牛羊肉一起吃,咱们也供得起。你若是还想吃别的,我下晌的时候就去买去。”穿云掌心温暖,面带关切,引着春花上了游廊。
第一千三百七十六章 有些心虚
兴业坊除了略微喧闹些,与平日里并无不同。想-免-费-看-完-整-版请百度搜-青砖垒成的砖墙上一截子沐浴在阳光下,另外一截子隐在暗处,砖角缝隙处还积攒着前几日的积雪。头顶上的太阳明亮又温暖,春花不由微笑起来。
“春花,你瞧这处院落就是桐花如今的院落,不过很快就就成穿云他们二饶院落了。春花你还不知道吧,他们两人很快就要成亲了。按你早就该回来的,你不知道这两人兜兜转转中间可是发生了好多事情。”石娘一面走,一面,走到元娘院落门口的时候,她又扯着春花的胳膊,压低了声音道:“这一处院落里头住的可是个不好惹的娘子,春花你以后尽量不要跟她打交道,这元娘太过心狠手辣,还是离她远远的最好……还有穿云与桐花之所以兜兜转转生了误会,也是因为这娘子总是上赶着去找穿云……”
石娘正着,那厢元娘推门而出,她似是并没有瞧见这两人,只冲着身后笑道:“今日倒是多谢穿云大哥了,若非穿云大哥,奴家只怕又要作难。穿云大哥古道热肠,奴家会一直记在心上……”
石娘原本要走,听到穿云的名字,于是停下脚步,冲着里头嚷了一声,“穿云你在这里做什么?方才娘子还问起你呢!”
只听着院中有人含糊应了一声,并不见人出来,石娘有些恼了,盯着高高的院墙,仿佛那青砖院墙就是穿云本人,她高声叫道:“穿云你还不快些出来!莫不是非要娘子亲自过来叫你不成?”
“石娘……你莫问喊了……”春花打量了那元娘一眼,伸手挽住石娘的胳膊,微微提高音量道:“石娘你这是做什么,穿云大哥不过是来帮个忙罢了,忙完这一阵儿也就回去了。合着娘子也不着急,即便穿云大哥晚上一会儿,估摸着也使得的。”
元娘穿着前几日的大红袄子,听着春花话,就多看了两眼,待瞧见这面生的丫头模样娇俏之后,便多看了两眼,只是并不接话。
石娘性子急躁,又要去喊穿云,却被春花强拉硬拽的拖回了自家院落。
“春花你这是做什么?奴婢倒是要好生的问问穿云,看他究竟是要做什么?”石娘一把甩开春花的手,口中愤然道。
“石娘,你且听奴婢一声劝。奴婢且问你,你若当时进了院子打算些什么?”春花好脾气的道。
“自然是问穿云为何杵在那院落里头!”石娘瞪着眼睛,双手叉腰,愤然道。
“然后呢?”春花又问道。
“什么然后?”石娘拧着眉头,面上带着厌恶,口中道:“然后自然把他带回来,然后问清楚他究竟是要做什么?”
“那样岂不是让穿云大哥难堪?穿云大哥的性子,咱们还不知晓吗?若非事关紧要,定然不会平白无故的上门。何况他既然已经有桐花有了婚约,又何为要去那娘子的院落里头?”春花眉目舒展,面上平静道。
“正是因为他已经跟桐花有了婚约,为何又要去那元娘的院落里头,这些个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男人们,真是可恨!”石娘怒气不减半分,只以为的拧着眉头,叉腰道。
春花有些惊诧,心中暗想,“这石娘什么时候对穿云如此在意了?”她正心里头想着,那厢瞧见郎中穿过游廊,像是要去后院。
“郎汁…”春花笑着招呼。
郎中方才回转身子,看向春花,口中惊喜道:“春花何时回来的?”
“方才刚到。”春花笑道。
郎中身穿褐色袍子,头上簪着个木簪子,双手抄在袖中,立在游廊当中并不过来。
“眼看就要过年了,你回来的倒是时候,石娘可算是有了帮手了。”郎中平素喜欢拧着眉头,如今即便微笑,依旧拧着眉头。
石娘冷哼一声,扭过头去,并不搭理郎郑
“奴婢正是看着日子回来的,这眼看就要到年下了,琐事最多,还有十几就要过年了,这家里头也该忙活起来了。奴婢瞧着郎中你的气色不错,看来最近日子过得舒心遂意。”春花笑道。
郎中点零头,口中关切道:“我瞧着你眼下淤青只怕是舟车劳顿没有休息好,待会儿你来后院,我给你把脉开张方子,也好调理调理身子。”
春花心中一片妥帖,口中称谢。石娘却是一声不吭,看也不看郎中一眼。
春花心知这两人定然是生了什么误会,正想着如何化解这误会,突地院墙上头人影一闪,穿云跃下了墙头。
“穿云,奴婢且问你,你方才为何要去那元娘的院落?”石娘的矛头登时对准了穿云。
“石娘你什么?什么院落?”穿云茫然道。
“你莫要装模作样,方才奴婢亲眼瞧见你在元娘的院落里头,又亲耳听到元娘口口声声道谢,这还能有假不成?”石娘盯着穿云,一时也顾不上郎郑
郎中匆忙转身,悄然回了后院。穿云瞧见,也要随着郎中一同离开,奈何石娘不依不饶,扯住穿云,口中质问道:“穿云你倒是清楚,方才为何要去元娘院落里头?”
穿云对着院墙咳嗽了两声,在看石娘的时候,面上不由透着一丝心虚,“石娘你乱什么,我为何要去元娘的院落里头?”
“春花方才可是什么都瞧见了,难道你还要扯谎不成?”石娘怒道。
“春花?”穿云方才瞧见春花,上前握住春花的双手,口中关切道:“春花你何时回来的?怎么不事先知会一声儿,我也好出城去接你。你瞧瞧你都瘦了,定然是因为赶路的缘故。”穿云扯住春花,口中不停的道:“咱们这厨房里头正熬煮着肉汤,你怕是饿了吧,咱们这就去喝点肉汤暖和暖和。”
“春花你平素最爱吃锅子,这肉汤晚上的时候就用来做锅子,家里头还有现成的牛羊肉,无论是想吃牛肉或是羊肉都紧着你挑,或是牛羊肉一起吃,咱们也供得起。你若是还想吃别的,我下晌的时候就去买去。”穿云掌心温暖,面带关切,引着春花上了游廊。
第一千三百七十七章 上门解释
“穿云,你莫要走!”石娘一个不妨,穿云就带着春花穿过游廊去了后院,她紧赶慢赶,也到了宝瓶门才撵上穿云。
这一处,几人闹得热闹,那桐花的院落里头却很是安静。
桐花守住后院的两口大缸,只呆呆瞧着水缸当中的草鱼,原先拇指长短的草鱼,此番已经有了手掌长短。水缸上头结着薄薄的一层冰,草鱼在水底游动,瞧起来有些微茫与模糊。
院门轻响,桐花一动不动,像是并没有听见门外的响动。
“桐花姐姐……桐花姐姐……开门呐……”元娘的声音传了进来。
桐花轻轻一叹,惊动了缸底的草鱼,摇曳了方才沉寂的水波。
“桐花姐姐……我是元娘……快些开门……”元娘的声音锲而不舍。
桐花最终还是开了院门。
元娘穿着个大红袄子,头戴银簪子,笑盈盈的看着桐花,口中笑道:“桐花姐姐在忙什么?怎么这半天才来开门?”
桐花抿起嘴角,口中不咸不淡的说道:“元娘来做什么?”
“桐花姐姐这话说的倒是让奴家伤心,奴家不过是想陪着桐花姐姐说说话罢了,姐姐何必说话这般难听?”元娘委屈道。
桐花深吸一口气,口中说道:“元娘你可曾听过一句话叫做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你来奴家这里做什么,你心里头最是清楚!”
“桐花姐姐即便恼恨奴家,又何必说了这种腌心的话,让奴家心里头难受。奴家先前也说过,奴家并非对穿云大哥有意,不过是穿云大哥古道热肠,所以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来帮助奴家。”
“奴家在姐姐面上向来不说假话,奴家也拒绝过穿云大哥,也给了他难堪,但他非要过来帮忙,奴家又能如何?奴家总不能拿刀撵了他出去。”元娘容貌白皙,身上穿着的大红袄子,愈发衬托的她面皮白嫩。
桐花脑中“嗡”的一声,先前日子的情形又在脑中过了一遍,心里头似是被针扎了一般,痛痛麻麻,难受的紧。
“既然有穿云大哥帮你,你又来这里做什么?”桐花手指微微颤抖,咬着牙根儿说道。
“奴家此番事特意过来跟桐花姐姐解释的,奴家真的对穿云大哥无意,只不过是碍着面子,所以引的姐姐生了误会。姐姐一定要相信奴家,奴家真真是对穿云大哥无意,他执意要去,奴家实在抹不开脸去撵他出去,何况奴家也怕寒了穿云大哥的心。”元娘急急忙忙解释道。
桐花越听学气,口中说话也不好听起来,“元娘你若是为了此事而来,你便再为了此事回去罢。这是奴家跟穿云大哥之间的事情,跟元娘无关,元娘你就莫要咸吃萝卜淡操心了。”
元娘微微张着嘴巴,看向桐花,面露惊诧之色,口中不由说道:“桐花姐姐这是在怪奴家了?”
“姐姐既然怪罪奴家,那奴家少不得要跟姐姐解释清楚,这其中的事情姐姐并不清楚,那便由奴家来解释。”
“穿云大哥那一日,确实来找奴家,当时正是傍晚,天色朦胧,穿云大哥站在院子里头,也不说话,只望着奴家不说话。奴家以为穿云大哥许是遇到了什么难事,于是就上前安慰,谁知穿云大哥却……却……”元娘脸颊微红,口中艰难的说道。
桐花身在院中,又像是在冰窟窿里头,她心里头一阵发冷,掌心却是隐隐发热,像是要冒汗,她忍了又忍,终是忍不住问道:“元娘你倒是说清楚,穿云大哥却又怎么了?”
元娘脸颊发红,手指头搅着帕子,口中娇羞道:“可是穿云大哥却是突然攥住了奴家的手……奴家挣脱不开……只急得出了一脑门的汗珠子……谁知穿云大哥又一把抱紧了奴婢……口中还说……他还说……心里头喜欢奴家很久了……”
“他还说了什么?”桐花费力说道。
“桐花姐姐还是莫要问了,你眼看就要跟穿云大哥成亲了,若是知晓的太过清楚,只怕会怨恨穿云大哥,但是奴家可以保证定然不会染指穿云大哥,只为成全姐姐跟穿云大哥。”元娘红着脸保证道。
“你莫要再说了!”桐花低声喝了一声,她手指微微颤抖,口中不停的说道:“你莫要再说了……莫要再说了……莫要再说了……”
“这些话原并不该跟桐花姐姐说,可是奴家想了两日,觉得这样也不是办法,毕竟奴家瞧着姐姐就觉得亲切的紧,奴家实在不忍心瞒着姐姐,所以才会上门要把此事跟姐姐说个明白。”元娘声音当中透着一丝慌张,面上神情却是极为平静,像是结了冰的池水一般,波澜不惊,又有些微茫与模糊。
桐花心头痛楚,再没有一刻如此难受过,她目光低垂,只看着脚下杏色的绣鞋。
杏色的鞋面上绣着缎花,配着银线,在阳光底下闪闪发亮,这双绣鞋最是费功夫,费心思,自然也是她的得意之作。此情此景瞧着,只觉得讽刺的紧,她冷笑一声,口中冷声道:“如此说来,奴家倒是要多多谢过元娘了?”
“姐姐怎地如此见外,奴家便是因为姐姐,所以才会跟着穿云大哥多说了两句话,谁能知晓,他竟是对奴家存了那样的心思。他还说先委屈奴家一段时日,等过了上元节就让奴家上门做妾。”元娘语笑晏晏间,清淡而又寻常的说出了这桩事情。
桐花显然气急,再也忍耐不住,伸手猛地推了元娘一把,口中厉声说道:“你这不知廉耻的东西,奴家如此待你,你竟是要这般回报奴家。你快些滚开,奴家再不愿瞧你一眼。还有那菜缸案板,旁的东西,你也不用还了,就当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了。”
元娘退后两步,看向桐花,目光冰冷,“奴家好心上门解释,姐姐竟是这般不明是非,真是让奴家伤心。既然姐姐无情无义,那姐姐就莫要怪奴家了。”
桐花深深呼出一口气,伸手触向水缸,水缸面儿上结着薄薄的一层冰,温热的手指融化了薄冰,水下的草鱼就突然的灵动了起来。
第一千三百七十七章 上门解释
“穿云,你莫要走!”石娘一个不妨,穿云就带着春花穿过游廊去了后院,她紧赶慢赶,也到了宝瓶门才撵上穿云。
这一处,几人闹得热闹,那桐花的院落里头却很是安静。
桐花守住后院的两口大缸,只呆呆瞧着水缸当中的草鱼,原先拇指长短的草鱼,此番已经有了手掌长短。水缸上头结着薄薄的一层冰,草鱼在水底游动,瞧起来有些微茫与模糊。
院门轻响,桐花一动不动,像是并没有听见门外的响动。
“桐花姐姐……桐花姐姐……开门呐……”元娘的声音传了进来。
桐花轻轻一叹,惊动了缸底的草鱼,摇曳了方才沉寂的水波。
“桐花姐姐……我是元娘……快些开门……”元娘的声音锲而不舍。
桐花最终还是开了院门。
元娘穿着个大红袄子,头戴银簪子,笑盈盈的看着桐花,口中笑道:“桐花姐姐在忙什么?怎么这半天才来开门?”
桐花抿起嘴角,口中不咸不淡的说道:“元娘来做什么?”
“桐花姐姐这话说的倒是让奴家伤心,奴家不过是想陪着桐花姐姐说说话罢了,姐姐何必说话这般难听?”元娘委屈道。
桐花深吸一口气,口中说道:“元娘你可曾听过一句话叫做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你来奴家这里做什么,你心里头最是清楚!”
“桐花姐姐即便恼恨奴家,又何必说了这种腌心的话,让奴家心里头难受。奴家先前也说过,奴家并非对穿云大哥有意,不过是穿云大哥古道热肠,所以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来帮助奴家。”
“奴家在姐姐面上向来不说假话,奴家也拒绝过穿云大哥,也给了他难堪,但他非要过来帮忙,奴家又能如何?奴家总不能拿刀撵了他出去。”元娘容貌白皙,身上穿着的大红袄子,愈发衬托的她面皮白嫩。
桐花脑中“嗡”的一声,先前日子的情形又在脑中过了一遍,心里头似是被针扎了一般,痛痛麻麻,难受的紧。
“既然有穿云大哥帮你,你又来这里做什么?”桐花手指微微颤抖,咬着牙根儿说道。
“奴家此番事特意过来跟桐花姐姐解释的,奴家真的对穿云大哥无意,只不过是碍着面子,所以引的姐姐生了误会。姐姐一定要相信奴家,奴家真真是对穿云大哥无意,他执意要去,奴家实在抹不开脸去撵他出去,何况奴家也怕寒了穿云大哥的心。”元娘急急忙忙解释道。
桐花越听学气,口中说话也不好听起来,“元娘你若是为了此事而来,你便再为了此事回去罢。这是奴家跟穿云大哥之间的事情,跟元娘无关,元娘你就莫要咸吃萝卜淡操心了。”
元娘微微张着嘴巴,看向桐花,面露惊诧之色,口中不由说道:“桐花姐姐这是在怪奴家了?”
“姐姐既然怪罪奴家,那奴家少不得要跟姐姐解释清楚,这其中的事情姐姐并不清楚,那便由奴家来解释。”
“穿云大哥那一日,确实来找奴家,当时正是傍晚,天色朦胧,穿云大哥站在院子里头,也不说话,只望着奴家不说话。奴家以为穿云大哥许是遇到了什么难事,于是就上前安慰,谁知穿云大哥却……却……”元娘脸颊微红,口中艰难的说道。
桐花身在院中,又像是在冰窟窿里头,她心里头一阵发冷,掌心却是隐隐发热,像是要冒汗,她忍了又忍,终是忍不住问道:“元娘你倒是说清楚,穿云大哥却又怎么了?”
元娘脸颊发红,手指头搅着帕子,口中娇羞道:“可是穿云大哥却是突然攥住了奴家的手……奴家挣脱不开……只急得出了一脑门的汗珠子……谁知穿云大哥又一把抱紧了奴婢……口中还说……他还说……心里头喜欢奴家很久了……”
“他还说了什么?”桐花费力说道。
“桐花姐姐还是莫要问了,你眼看就要跟穿云大哥成亲了,若是知晓的太过清楚,只怕会怨恨穿云大哥,但是奴家可以保证定然不会染指穿云大哥,只为成全姐姐跟穿云大哥。”元娘红着脸保证道。
“你莫要再说了!”桐花低声喝了一声,她手指微微颤抖,口中不停的说道:“你莫要再说了……莫要再说了……莫要再说了……”
“这些话原并不该跟桐花姐姐说,可是奴家想了两日,觉得这样也不是办法,毕竟奴家瞧着姐姐就觉得亲切的紧,奴家实在不忍心瞒着姐姐,所以才会上门要把此事跟姐姐说个明白。”元娘声音当中透着一丝慌张,面上神情却是极为平静,像是结了冰的池水一般,波澜不惊,又有些微茫与模糊。
桐花心头痛楚,再没有一刻如此难受过,她目光低垂,只看着脚下杏色的绣鞋。
杏色的鞋面上绣着缎花,配着银线,在阳光底下闪闪发亮,这双绣鞋最是费功夫,费心思,自然也是她的得意之作。此情此景瞧着,只觉得讽刺的紧,她冷笑一声,口中冷声道:“如此说来,奴家倒是要多多谢过元娘了?”
“姐姐怎地如此见外,奴家便是因为姐姐,所以才会跟着穿云大哥多说了两句话,谁能知晓,他竟是对奴家存了那样的心思。他还说先委屈奴家一段时日,等过了上元节就让奴家上门做妾。”元娘语笑晏晏间,清淡而又寻常的说出了这桩事情。
桐花显然气急,再也忍耐不住,伸手猛地推了元娘一把,口中厉声说道:“你这不知廉耻的东西,奴家如此待你,你竟是要这般回报奴家。你快些滚开,奴家再不愿瞧你一眼。还有那菜缸案板,旁的东西,你也不用还了,就当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了。”
元娘退后两步,看向桐花,目光冰冷,“奴家好心上门解释,姐姐竟是这般不明是非,真是让奴家伤心。既然姐姐无情无义,那姐姐就莫要怪奴家了。”
桐花深深呼出一口气,伸手触向水缸,水缸面儿上结着薄薄的一层冰,温热的手指融化了薄冰,水下的草鱼就突然的灵动了起来。
第一千三百七十八章 水光山色
“元娘,你究竟意欲何为?”桐花指尖上的寒意直上心头,于是她的声音也透出几分冰冷。想-免-费-看-完-整-版请百度搜-
与此同时,穿云也不好过。
他原以为进了后院之后,就能暂逃石娘魔掌,谁知石娘竟是如影相随,终于在宝瓶门处撵上了他。
石娘按照惯例,扯住了穿云的衣袖,口中喋喋不休的说道:“穿云,你倒是说清楚,为何要如此对待桐花?你可是要成亲的人了,怎地还偷偷摸摸出现在旁人的院落里头,何况这元娘是个什么好东西,你怎能这般眼皮子浅,竟是什么人都敢拉扯,你也不怕哪天被人一刀捅死!”
穿云张口欲要分辩,谁知石娘又接着说道:“穿云这做人要知是非,分好歹,你仔细想想桐花平日里是如何对你呢?这般的好姑娘若是错过了,只怕你打着灯笼都找不回来了!咱们再说这元娘,那夜的情形你也瞧得一清二楚,你怎地就被猪油蒙了心了,怎么就瞧得上她了?”
穿云心中委屈,张口解释道:“石娘,你当真误会我了。那夜的情形可谓是历历在目,我若不是嫌自己命长不成?”
“你素来是个不怕死的,许是心中好奇那元娘如何杀人,所以才会屡次上门。”石娘冷哼一声。
穿云一叹,却是春花看着穿云面露无奈之色,于是解围道:“石娘你就莫要不依不饶了,穿云大哥并非那种胡作非为之人,心中自有思量。”
穿云感激的看了春花一眼,恨不能指天发誓道:“石娘,你且相信我,我对桐花之心可照日月!”
石娘仔细盯着穿云,片刻后,方才放过了他,“奴婢暂且相信你,但你最好莫要做对不住桐花的事情,不然奴婢下次定然不会从你隐瞒,第一个就要告诉桐花。”
穿云又是一番指天赌咒,连带着又把元娘骂了一通,石娘方才放他离去。穿云二话不说,拧身上了墙头,唯恐石娘在跟过来,身形很快消失在墙头上。
穿云无所事事,心中又有些挂念桐花,于是不自觉的来到了桐花的院落,他转过墙头的时候,听到一声闷声,像是桐花出自桐花之口,于是匆忙赶到桐花的院落,下了墙头。
后院空空,并无桐花的身影,穿云几乎怀疑方才是否听错了声音,于是又穿过宝瓶门去前院找寻,奈何前院亦是空空如也,并没有桐花的踪影。
他有些不安,翻身上了墙头,立在墙头上四下去看,待重新回到后院之时,他匆忙跃下墙头,直接奔到墙根儿处养着草鱼的水缸旁边。
结着一层薄冰的水缸,水底草鱼游来游去,偶尔吐出一枚水泡,悠悠荡荡,说着靠近缸口的洞中溢了出来。极小的洞,不过是一根手指的粗细,穿云却看得极为专注。
那冰洞之下,像是萦绕着一层稀薄的,淡粉的血色,他凑近了洞口去瞧,眼前不过是微微漾起着的水波。
日头升到正当头,晒的人头顶发热,背心发暖。不过是一个时辰的功夫,阳光转到东边儿墙头上,映得墙头上的琉璃瓦泛出零星的光。
春花从宝瓶门绕到前院的时候,宋如是正仰头看着上头上的瓦片。春花未免好笑,口中笑道:“娘子自打入九之后,倒也不困了,这都中午头上了,娘子的精神还是这般的好。”
宋如是似是心情不错,接口说道:“今日这天气着实不错,倒不像前几日那般沉闷,这人呐,若是许久不见太阳,心里头总是不得滋味。”
“娘子便是想得多,这天阴时看雪,天晴时看太阳,不阴不晴的时候就搬个小板凳坐在院落里头绣花,也算是美事一桩。”春花把手上的捧着的瓷碗递给宋如是。
宋如是接过茶盏,口中一叹,方才悠悠叹道:“这壮士跟银娘两人如今也不知如何了?”
“娘子莫要担心他们二人,这壮士身手不错,银娘又是个谨慎的,这二人万万不会在外招惹是非的。”春花宽慰道。
“这穿云跟桐花眼看就要成亲了,不知壮士是否能够赶回来。”宋如是又叹道。
“娘子莫要担忧,无论壮士回不回来,咱们都把穿云跟桐花的亲事办的热热闹闹的,这两人倒是会选日子。都说过了腊月,这每一天都是黄道吉日。这穿云的亲事选的好日子,壮士在外头定然也能够万事顺遂。”春花最是了解宋如是,一字一句正说到宋如是心坎儿上。
宋如是这才放了心,喝了一口热茶,胸腹间一阵畅快,于是笑道:“春花,我记得你是会唱小曲儿的,不妨现在唱上两句应景的小曲儿,也算是不辜负这一片大好时光。”
春花料想不到自家娘子想一出是一出,心中虽是不愿,于是也开口唱了起来,“腊月腊梅开,繁华满枝头,东来一郎君,西来一娘子,郎君着青衣,娘子穿红衫,一青衣来一红衫,正是春日好时节。”
春花桑叶清脆,唱起小曲儿来,声音低回婉转,很有韵味。
“这曲调虽是直白,倒也好听的紧,先前倒是不曾听你唱过这首曲子。”宋如是面露赞叹之色。
“奴婢赶路的时候,听到旁人低声哼唱,这才学了过来,也不知道是哪个地界的曲子,不过是随口唱的罢了。”春花浅笑道。
“这曲子听起来像是南边的曲子。”宋如是随口道。
“娘子何时去过南边儿?”春花好奇道。
“我哪里去过,不过是话本子看得多了,上头也是这般写的。但凡北方的曲调必然是高亢低沉的,南方的曲调低回婉转,各有各的好,听惯了粗矿大气的曲调,偶尔听听这江南小调,倒是心生向往,待咱们日后若是有机会,也可以过去瞧瞧那小桥流水,曲巷斜街,定然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宋如是面带向往之色。
春花听着倒也生出几分向往,于是附和着说道:“到时候娘子定然要带着奴婢,让奴婢也去看看那水光山色。”
“若是想要瞧水光山色,还不容易,明日奴婢就能带着你去瞧瞧。”立在廊下的石娘笑呵呵的说道。
苏陶陶穿唐记
第一千三百七十八章 水光山色
“元娘,你究竟意欲何为?”桐花指尖上的寒意直上心头,于是她的声音也透出几分冰冷。想-免-费-看-完-整-版请百度搜-
与此同时,穿云也不好过。
他原以为进了后院之后,就能暂逃石娘魔掌,谁知石娘竟是如影相随,终于在宝瓶门处撵上了他。
石娘按照惯例,扯住了穿云的衣袖,口中喋喋不休的说道:“穿云,你倒是说清楚,为何要如此对待桐花?你可是要成亲的人了,怎地还偷偷摸摸出现在旁人的院落里头,何况这元娘是个什么好东西,你怎能这般眼皮子浅,竟是什么人都敢拉扯,你也不怕哪天被人一刀捅死!”
穿云张口欲要分辩,谁知石娘又接着说道:“穿云这做人要知是非,分好歹,你仔细想想桐花平日里是如何对你呢?这般的好姑娘若是错过了,只怕你打着灯笼都找不回来了!咱们再说这元娘,那夜的情形你也瞧得一清二楚,你怎地就被猪油蒙了心了,怎么就瞧得上她了?”
穿云心中委屈,张口解释道:“石娘,你当真误会我了。那夜的情形可谓是历历在目,我若不是嫌自己命长不成?”
“你素来是个不怕死的,许是心中好奇那元娘如何杀人,所以才会屡次上门。”石娘冷哼一声。
穿云一叹,却是春花看着穿云面露无奈之色,于是解围道:“石娘你就莫要不依不饶了,穿云大哥并非那种胡作非为之人,心中自有思量。”
穿云感激的看了春花一眼,恨不能指天发誓道:“石娘,你且相信我,我对桐花之心可照日月!”
石娘仔细盯着穿云,片刻后,方才放过了他,“奴婢暂且相信你,但你最好莫要做对不住桐花的事情,不然奴婢下次定然不会从你隐瞒,第一个就要告诉桐花。”
穿云又是一番指天赌咒,连带着又把元娘骂了一通,石娘方才放他离去。穿云二话不说,拧身上了墙头,唯恐石娘在跟过来,身形很快消失在墙头上。
穿云无所事事,心中又有些挂念桐花,于是不自觉的来到了桐花的院落,他转过墙头的时候,听到一声闷声,像是桐花出自桐花之口,于是匆忙赶到桐花的院落,下了墙头。
后院空空,并无桐花的身影,穿云几乎怀疑方才是否听错了声音,于是又穿过宝瓶门去前院找寻,奈何前院亦是空空如也,并没有桐花的踪影。
他有些不安,翻身上了墙头,立在墙头上四下去看,待重新回到后院之时,他匆忙跃下墙头,直接奔到墙根儿处养着草鱼的水缸旁边。
结着一层薄冰的水缸,水底草鱼游来游去,偶尔吐出一枚水泡,悠悠荡荡,说着靠近缸口的洞中溢了出来。极小的洞,不过是一根手指的粗细,穿云却看得极为专注。
那冰洞之下,像是萦绕着一层稀薄的,淡粉的血色,他凑近了洞口去瞧,眼前不过是微微漾起着的水波。
日头升到正当头,晒的人头顶发热,背心发暖。不过是一个时辰的功夫,阳光转到东边儿墙头上,映得墙头上的琉璃瓦泛出零星的光。
春花从宝瓶门绕到前院的时候,宋如是正仰头看着上头上的瓦片。春花未免好笑,口中笑道:“娘子自打入九之后,倒也不困了,这都中午头上了,娘子的精神还是这般的好。”
宋如是似是心情不错,接口说道:“今日这天气着实不错,倒不像前几日那般沉闷,这人呐,若是许久不见太阳,心里头总是不得滋味。”
“娘子便是想得多,这天阴时看雪,天晴时看太阳,不阴不晴的时候就搬个小板凳坐在院落里头绣花,也算是美事一桩。”春花把手上的捧着的瓷碗递给宋如是。
宋如是接过茶盏,口中一叹,方才悠悠叹道:“这壮士跟银娘两人如今也不知如何了?”
“娘子莫要担心他们二人,这壮士身手不错,银娘又是个谨慎的,这二人万万不会在外招惹是非的。”春花宽慰道。
“这穿云跟桐花眼看就要成亲了,不知壮士是否能够赶回来。”宋如是又叹道。
“娘子莫要担忧,无论壮士回不回来,咱们都把穿云跟桐花的亲事办的热热闹闹的,这两人倒是会选日子。都说过了腊月,这每一天都是黄道吉日。这穿云的亲事选的好日子,壮士在外头定然也能够万事顺遂。”春花最是了解宋如是,一字一句正说到宋如是心坎儿上。
宋如是这才放了心,喝了一口热茶,胸腹间一阵畅快,于是笑道:“春花,我记得你是会唱小曲儿的,不妨现在唱上两句应景的小曲儿,也算是不辜负这一片大好时光。”
春花料想不到自家娘子想一出是一出,心中虽是不愿,于是也开口唱了起来,“腊月腊梅开,繁华满枝头,东来一郎君,西来一娘子,郎君着青衣,娘子穿红衫,一青衣来一红衫,正是春日好时节。”
春花桑叶清脆,唱起小曲儿来,声音低回婉转,很有韵味。
“这曲调虽是直白,倒也好听的紧,先前倒是不曾听你唱过这首曲子。”宋如是面露赞叹之色。
“奴婢赶路的时候,听到旁人低声哼唱,这才学了过来,也不知道是哪个地界的曲子,不过是随口唱的罢了。”春花浅笑道。
“这曲子听起来像是南边的曲子。”宋如是随口道。
“娘子何时去过南边儿?”春花好奇道。
“我哪里去过,不过是话本子看得多了,上头也是这般写的。但凡北方的曲调必然是高亢低沉的,南方的曲调低回婉转,各有各的好,听惯了粗矿大气的曲调,偶尔听听这江南小调,倒是心生向往,待咱们日后若是有机会,也可以过去瞧瞧那小桥流水,曲巷斜街,定然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宋如是面带向往之色。
春花听着倒也生出几分向往,于是附和着说道:“到时候娘子定然要带着奴婢,让奴婢也去看看那水光山色。”
“若是想要瞧水光山色,还不容易,明日奴婢就能带着你去瞧瞧。”立在廊下的石娘笑呵呵的说道。
苏陶陶穿唐记
第一千三百七十九章 桐花失踪
桐花失踪了。
一天一夜,竟是找寻不到人影。
穿云急得跟个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四处寻找。
天黑之后,天边墨蓝,头顶上的天色一片黑漆,天上无星无月。
穿云立在墙头上,看着头顶上的一片垂暮阴沉的天,心里头一片冰凉。
不远处的院墙里,蒸腾起一阵勾人的香气。不用想也知道是是煮锅子的味道。
喷香的,勾人的香味,萦绕在这巷子当空,这天色的阴沉与落寞倒是显得并不那么阴沉,也并不那么落寞了。
穿云面前呼出一团白气,隐在夜空当中,像是模糊的逐渐失去了热度的,模糊的冰冷。
一呼一吸之间,不过是须臾之间,穿云却像是过了千万年,他目光苍凉,看着这处失了人气的院落。
心底一抽一抽的疼,像是有人在心上砍了一刀,先前并不觉得疼痛,不过是迟钝的麻木,待血液流出,皮肉绽开,方才顿顿的疼了起来,那是一种闷闷的疼痛,像是心里窝着什么东西,又像是吃错了东西一般的不舒服。
待到最后,血液急速流逝,那闷闷的疼,就成了尖锐的冷,刻苦铭心,撕心裂肺的疼。
他目光所到之处,皆是一片黑暗,许久之后,他眼中终于有了光亮。那处遥远的,飘摇的光亮。
他顺着光亮,最后见到了一脸担忧的石娘。
“穿云,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一副见了鬼的模样?你快些告诉奴婢,莫要作出这般要死不活的模样?”
石娘聒噪的声音中带着浓浓的担忧,穿云却是只觉得石娘吵闹。
他盯着石娘手上提着的灯笼,盯紧了那一处摇曳的光亮,他贪婪的看着那微弱的灯火。宣纸糊的灯笼上,寥寥几笔勾勒出来的美人儿,身姿窈窕,微微垂眸,似是桐花。
穿云看得久了,只涨的眼珠子疼,但他却并不肯移开目光,不过一眼,便是经年,他像是早已过了三年五载。
“穿云你莫要吓唬奴婢,你究竟瞧见了什么事情?你倒是说出来了?你怎么不说话呢?穿云?穿云?”石娘提着灯笼左右摇晃,那穿云的目光就跟着灯笼左右摇摆。
石娘这才着了慌,伸手去拍打穿云,他只当穿云是撞了邪了,谁知穿云突地抬腿,一脚踩灭了灯笼,于是这处光亮就像是隐没的星光,拖着长长的尾巴,坠入了一片黑暗当中。
石娘高声尖叫起来,口中嚷道:“穿云你这是做什么?好端端的怎么毁了这灯笼,你莫不是撞了邪了?你倒是说话啊?”
穿云面前呼出一阵冰冷的白气,他立在黑暗当中,像是一头困兽,他语气冰冷,像是换了个人一般,“桐花……不见了……”
“什么?”石娘又是一声尖叫,但是一颗心却是下了肚,听闻那撞了邪的人并不能言语,眼前穿云还能说话,定然就不是撞邪。她的一颗心方才放了下去,待想到桐花失踪,又“嗖”的一下,提了起来。
“穿云你说什么?桐花失踪了?”石娘又问道。
“桐花失踪了……”穿云的声音陡然平静了下来。
这一处院落渐渐有了光亮,先是正房点了油灯,而后似是一点一点的星光,那后院的厨下,厢房,都渐渐有了亮光。
再往上去,这一处院落,一条街坊,一座城池,尽皆有了亮光。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有一处小小的亮光,顺着后门,到了后巷,于是这狭窄的后巷也有了一处移动的光亮。
这提着灯笼的是个小丫头,小丫头提着灯笼,并不看向路,只不停的眨巴着眼睛,又微微皱着眉头。
她身上穿着的袄子,像是嫩粉色,她头上戴着珠钗,耳朵上坠着个珍珠耳坠子。她脚步轻巧,竟是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她很快就来到了一处院落,这处院落说来奇怪,虚掩着后门,像是在等着什么人。
小丫头俯身吹灭了灯笼,只把灯笼轻轻搁在门口,这才轻手轻脚进了院落,又轻轻地掩上了门。
这后巷没有了光亮,登时漆黑一片,而一门之隔的小院里头,倒是有一处光亮,就在这后门对过的小路上。
小丫头走近了那一处光亮,冲着那人蹲身行礼,口中低声道:“奴婢来了……”
提着灯笼的是个模样白净的小厮,他低声应了一句,口中低声道:“六娘子这几日的心情似乎并不大好……”
小丫头点了点头,口中带着几分委屈道:“奴婢先前也不知晓,也不知道六娘回来为何会突然发了火,又让奴婢跪在太阳底下,对着太阳看了两个时辰。”
“这两个时辰对奴婢来说,实在难熬的紧。终于熬了过去,这眼睛模模糊糊的,竟是一夜也瞧不见东西,还有奴婢的脖子酸疼酸疼的,估摸着总要过上几日,方才能好。”
那小厮手上提着的灯笼是再普通不过的宣纸糊的灯笼,他提着灯笼照了照小丫头的脸。
小丫头垂下眼眸,脖子确实有些僵硬,“之后奴婢偷偷打听了一番,方才知晓,六娘子仿佛是在街上被人给了难堪,所以才会迁怒到奴婢身上。”
“谁人如此大胆,竟敢在大街上给六娘难堪?”小厮语气有些惊讶。
“这个奴婢并不知晓,只知道六娘回来之后极为生气,不仅罚了奴婢,还罚了厨房里的嬷嬷,还借故去了青竹院,只是奴婢并不知道,六娘在青竹院里头有没有跟姨娘起了冲突。”小丫头微微垂着眼眸,并不敢直视灯笼。
“原来竟有这么一桩事情,只是还是要调查清楚,究竟是谁给了六娘难堪?”小厮垂下胳膊,口中沉吟道。
“奴婢自会回去好生打听一番……不过奴婢不过是个小小的丫头……只怕打听的不清楚……”小丫头揉搓着手指,犹豫道。
小厮看着小丫头搅在一处的手指,面上带着一抹微笑,他伸手拉过小丫头的手,口中说道:“如此倒是多亏了你,待过上两日,我给你买上两斤月亮糖,估摸着也够你吃上一阵儿的了。”
小丫头抬起眼眸,双眼亮晶晶的看着小厮,待瞧见小厮面上的关切之意,于是口中愈发雀跃道:“如此就多谢你了。”
第一千三百七十九章 桐花失踪
桐花失踪了。
一天一夜,竟是找寻不到人影。
穿云急得跟个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四处寻找。
天黑之后,天边墨蓝,头顶上的天色一片黑漆,天上无星无月。
穿云立在墙头上,看着头顶上的一片垂暮阴沉的天,心里头一片冰凉。
不远处的院墙里,蒸腾起一阵勾人的香气。不用想也知道是是煮锅子的味道。
喷香的,勾人的香味,萦绕在这巷子当空,这天色的阴沉与落寞倒是显得并不那么阴沉,也并不那么落寞了。
穿云面前呼出一团白气,隐在夜空当中,像是模糊的逐渐失去了热度的,模糊的冰冷。
一呼一吸之间,不过是须臾之间,穿云却像是过了千万年,他目光苍凉,看着这处失了人气的院落。
心底一抽一抽的疼,像是有人在心上砍了一刀,先前并不觉得疼痛,不过是迟钝的麻木,待血液流出,皮肉绽开,方才顿顿的疼了起来,那是一种闷闷的疼痛,像是心里窝着什么东西,又像是吃错了东西一般的不舒服。
待到最后,血液急速流逝,那闷闷的疼,就成了尖锐的冷,刻苦铭心,撕心裂肺的疼。
他目光所到之处,皆是一片黑暗,许久之后,他眼中终于有了光亮。那处遥远的,飘摇的光亮。
他顺着光亮,最后见到了一脸担忧的石娘。
“穿云,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一副见了鬼的模样?你快些告诉奴婢,莫要作出这般要死不活的模样?”
石娘聒噪的声音中带着浓浓的担忧,穿云却是只觉得石娘吵闹。
他盯着石娘手上提着的灯笼,盯紧了那一处摇曳的光亮,他贪婪的看着那微弱的灯火。宣纸糊的灯笼上,寥寥几笔勾勒出来的美人儿,身姿窈窕,微微垂眸,似是桐花。
穿云看得久了,只涨的眼珠子疼,但他却并不肯移开目光,不过一眼,便是经年,他像是早已过了三年五载。
“穿云你莫要吓唬奴婢,你究竟瞧见了什么事情?你倒是说出来了?你怎么不说话呢?穿云?穿云?”石娘提着灯笼左右摇晃,那穿云的目光就跟着灯笼左右摇摆。
石娘这才着了慌,伸手去拍打穿云,他只当穿云是撞了邪了,谁知穿云突地抬腿,一脚踩灭了灯笼,于是这处光亮就像是隐没的星光,拖着长长的尾巴,坠入了一片黑暗当中。
石娘高声尖叫起来,口中嚷道:“穿云你这是做什么?好端端的怎么毁了这灯笼,你莫不是撞了邪了?你倒是说话啊?”
穿云面前呼出一阵冰冷的白气,他立在黑暗当中,像是一头困兽,他语气冰冷,像是换了个人一般,“桐花……不见了……”
“什么?”石娘又是一声尖叫,但是一颗心却是下了肚,听闻那撞了邪的人并不能言语,眼前穿云还能说话,定然就不是撞邪。她的一颗心方才放了下去,待想到桐花失踪,又“嗖”的一下,提了起来。
“穿云你说什么?桐花失踪了?”石娘又问道。
“桐花失踪了……”穿云的声音陡然平静了下来。
这一处院落渐渐有了光亮,先是正房点了油灯,而后似是一点一点的星光,那后院的厨下,厢房,都渐渐有了亮光。
再往上去,这一处院落,一条街坊,一座城池,尽皆有了亮光。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有一处小小的亮光,顺着后门,到了后巷,于是这狭窄的后巷也有了一处移动的光亮。
这提着灯笼的是个小丫头,小丫头提着灯笼,并不看向路,只不停的眨巴着眼睛,又微微皱着眉头。
她身上穿着的袄子,像是嫩粉色,她头上戴着珠钗,耳朵上坠着个珍珠耳坠子。她脚步轻巧,竟是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她很快就来到了一处院落,这处院落说来奇怪,虚掩着后门,像是在等着什么人。
小丫头俯身吹灭了灯笼,只把灯笼轻轻搁在门口,这才轻手轻脚进了院落,又轻轻地掩上了门。
这后巷没有了光亮,登时漆黑一片,而一门之隔的小院里头,倒是有一处光亮,就在这后门对过的小路上。
小丫头走近了那一处光亮,冲着那人蹲身行礼,口中低声道:“奴婢来了……”
提着灯笼的是个模样白净的小厮,他低声应了一句,口中低声道:“六娘子这几日的心情似乎并不大好……”
小丫头点了点头,口中带着几分委屈道:“奴婢先前也不知晓,也不知道六娘回来为何会突然发了火,又让奴婢跪在太阳底下,对着太阳看了两个时辰。”
“这两个时辰对奴婢来说,实在难熬的紧。终于熬了过去,这眼睛模模糊糊的,竟是一夜也瞧不见东西,还有奴婢的脖子酸疼酸疼的,估摸着总要过上几日,方才能好。”
那小厮手上提着的灯笼是再普通不过的宣纸糊的灯笼,他提着灯笼照了照小丫头的脸。
小丫头垂下眼眸,脖子确实有些僵硬,“之后奴婢偷偷打听了一番,方才知晓,六娘子仿佛是在街上被人给了难堪,所以才会迁怒到奴婢身上。”
“谁人如此大胆,竟敢在大街上给六娘难堪?”小厮语气有些惊讶。
“这个奴婢并不知晓,只知道六娘回来之后极为生气,不仅罚了奴婢,还罚了厨房里的嬷嬷,还借故去了青竹院,只是奴婢并不知道,六娘在青竹院里头有没有跟姨娘起了冲突。”小丫头微微垂着眼眸,并不敢直视灯笼。
“原来竟有这么一桩事情,只是还是要调查清楚,究竟是谁给了六娘难堪?”小厮垂下胳膊,口中沉吟道。
“奴婢自会回去好生打听一番……不过奴婢不过是个小小的丫头……只怕打听的不清楚……”小丫头揉搓着手指,犹豫道。
小厮看着小丫头搅在一处的手指,面上带着一抹微笑,他伸手拉过小丫头的手,口中说道:“如此倒是多亏了你,待过上两日,我给你买上两斤月亮糖,估摸着也够你吃上一阵儿的了。”
小丫头抬起眼眸,双眼亮晶晶的看着小厮,待瞧见小厮面上的关切之意,于是口中愈发雀跃道:“如此就多谢你了。”
第一千三百八十章 后宫太掖
后宫,太掖池。
临水而建的宫殿,紧闭宫门。
守门的是个身穿鹅黄色袄子的小丫鬟。
她身穿鹅黄袄子,头上簪着一串鹅黄色的腊梅,衬托出几分娇俏灵动。
头顶上的太阳被高大巍峨的殿门遮挡的严严实实,小丫鬟站在背心处,手脚发冷。
她像是再等什么人,时不时的就要看向出入宫门,唯一的通道,一条一尘不染的路。
丈来宽的路两边种着几株芙蓉树,待春日好时节,那芙蓉树就开出成片的花,像是天上的云。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从路的那一端走了过来,来人是个年迈的嬷嬷,她走上三步就要歇上一会儿。
约莫过了一柱香的功夫,她才走了过来,小丫鬟迎了上去,伸手接过嬷嬷手上的东西,口中问道:“今日嬷嬷怎地来的这么晚?”
老嬷嬷头发花白,眼角凹陷,一双混浊老朽的眼睛,看着小丫鬟,“这宫外出了点茬子……这才耽误了点功夫……”
小丫鬟被老嬷嬷的目光看得头皮发麻,只垂着眼眸,看着手上绣着荷花的布包,口中不免埋怨道:“嬷嬷倒是一句话就尽管推到别人身上去,可怜了奴婢如何去跟娘娘交代?”
“你只管一句话推到老婆子身上,也就罢了。”老嬷嬷的声音低沉嘶哑,她说话间,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小丫鬟。
“奴婢推到你身上又有何用?”小丫鬟一脸的不耐烦,又从袖口掏出个银锭子,随手放在老妇人手上,口中不耐道:“嬷嬷还是快些走吧,莫要让人瞧见了。”
小丫鬟提着包袱,推开宫门,闪身进了殿中。
这殿中阳光和煦,内有正殿,偏殿,后头还有几间抱厦,后罩房。
殿门口开着硕大艳丽的牡丹花,另有个身穿鹅黄色袄子的丫鬟守在殿门口,瞧见小丫鬟进了宫门,那丫鬟扭过头来,一双杏仁眼,一张芙蓉面,端地一副好相貌。
“你怎么才回来?”那丫鬟声音带着几分急切。
“听那老嬷嬷说是在宫外头耽误了些功夫……”小丫鬟上前,小心翼翼递过了包袱。
守门的丫鬟,接过绣着荷花的包袱,头上戴着的金簪子一闪,扭身进了殿门。
这厢小丫鬟方才轻手轻脚的出了宫门,依旧守在宫殿门口。
一门之隔的宫门里头,高颈汝窑花瓶里头插着几支暗香扑鼻的腊梅,微微卷曲还未绽放的花瓣,透着扑鼻的香。殿中四角又搁着烧着银丝炭的炭盆,于是这殿中的香气愈发袭人。
里间的床榻上斜倚着个窈窕身姿的娘娘,豆绿色的衣衫穿在身上不由让人眼前一脸,耳畔垂着的碎米珍珠耳坠子,衬托的她脸颊肤白柔和。她一手搭在床边,细长白嫩的手指像是最上等的缎子,发出柔和的光芒。她手腕上戴着的玉镯子泛出柔和的光芒,她整个人都像是笼罩在清晨微凉而又朦胧的光芒里头,晃的让人睁不开眼睛,又让人不敢靠近。
鹅黄色袄子的丫鬟提着包袱,悄然跪倒在离着床榻三尺远的地方,垂下头,口中谦卑道:“娘娘,方才张嬷嬷过来了……”
“东西可曾送过来了?”娘娘的声音柔和至极,又带着几分岁月的痕迹。
“东西已经送过来了,娘娘可要沐浴?”丫鬟伏地问道。
“也好。”娘娘沉吟了一会儿,柔声说道。
丫鬟悄然起身,提着包袱出了殿门,又穿过抄手游廊,进了后殿。盏茶的功夫过后,这后殿就散发出一阵浓郁而又古怪的香味。
香味向上而行,渐渐变得稀薄,天上飘着几朵淡薄而又浅淡的云,日上中天,又到了一日当中的午时。
穿云站在墙头上,面色凝重,五官茫然,他目光盯在墙根儿处的一口水缸上头。
日上中天,薄冰融化,水底的草鱼摆动着尾巴,把这一番死水,重新的泛起了涟漪。
穿云跃下了上头,仔细盯着水中的鱼。鱼儿摇曳水中,水面起了涟漪,一圈一圈儿缓缓散开,像是悄然开放的花。待过上一会儿,水面归于平静,鱼儿沉在水底,一动不动。
穿云突然烦躁起来,他伸出手指拨动水面,这水面又起了涟漪,水底的草鱼复又动了起来。
涟漪消散,水面归于平静,穿云伸出手指拨动水面,几次三番之后,院门轻响。
穿云重重吐出一口气,开门一瞧,立在门外的正是元娘。
元娘身上的大红袄子让她整个人看起来都是喜气洋洋的,她冲着穿云微笑道:“穿云大哥正巧也在这里,奴家正好有事要问穿云大哥。”
元娘笑容浅淡,像是天上浮云,偏偏面上喜气洋洋,看得穿云心中烦躁,“你来这里做什么?”
“奴家有事来找穿云大哥……”元娘又重复了一遍。
“我现在不想瞧见你,你快些走开。”穿云不耐烦的说道。
“穿云大哥这是做什么?奴家不过是想请穿云大哥帮个忙罢了,穿云大哥若是不愿意,只管回绝了奴家就是,何必要给奴家难堪……”元娘收起笑容,委委屈屈的说道。
穿云懒得废话,伸手欲要推门,那元娘伸手撑住门板,伤心的说道:“前些日子穿云大哥送了菜缸过去,奴家腌了几样小菜。今日一早起来,那几样小菜正好能吃,所以奴家就想着给桐花姐姐送来一些。”
“奴家心里想着,若是碰到穿云大哥,一来穿云大哥也是出了力的,那小菜也有穿云大哥的功劳;二来,奴家手上使不得力,所以还是烦请穿云大哥帮忙送了菜缸过来。奴家总不好一直借着桐花姐姐的菜缸。”元娘一番真情实意得话,只换来穿云的厌恶之意。
“你先回吧,今日桐花不在家。”穿云冷声道。
“桐花姐姐不在家?”元娘有些吃惊,她看着穿云的神色,口中不由问道:“桐花姐姐竟然不在家?那她去了哪里?莫不是去旁人家里串门去了?还是说她在此地还有远亲?”
正是这一句话点醒了穿云,他眼睛一亮,又有了神采,他整个人像是重新活了过来,他嘴角一弯,面上很快的拂过一起笑容。
苏陶陶穿唐记
第一千三百八十章 后宫太掖
后宫,太掖池。
临水而建的宫殿,紧闭宫门。
守门的是个身穿鹅黄色袄子的小丫鬟。
她身穿鹅黄袄子,头上簪着一串鹅黄色的腊梅,衬托出几分娇俏灵动。
头顶上的太阳被高大巍峨的殿门遮挡的严严实实,小丫鬟站在背心处,手脚发冷。
她像是再等什么人,时不时的就要看向出入宫门,唯一的通道,一条一尘不染的路。
丈来宽的路两边种着几株芙蓉树,待春日好时节,那芙蓉树就开出成片的花,像是天上的云。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从路的那一端走了过来,来人是个年迈的嬷嬷,她走上三步就要歇上一会儿。
约莫过了一柱香的功夫,她才走了过来,小丫鬟迎了上去,伸手接过嬷嬷手上的东西,口中问道:“今日嬷嬷怎地来的这么晚?”
老嬷嬷头发花白,眼角凹陷,一双混浊老朽的眼睛,看着小丫鬟,“这宫外出了点茬子……这才耽误了点功夫……”
小丫鬟被老嬷嬷的目光看得头皮发麻,只垂着眼眸,看着手上绣着荷花的布包,口中不免埋怨道:“嬷嬷倒是一句话就尽管推到别人身上去,可怜了奴婢如何去跟娘娘交代?”
“你只管一句话推到老婆子身上,也就罢了。”老嬷嬷的声音低沉嘶哑,她说话间,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小丫鬟。
“奴婢推到你身上又有何用?”小丫鬟一脸的不耐烦,又从袖口掏出个银锭子,随手放在老妇人手上,口中不耐道:“嬷嬷还是快些走吧,莫要让人瞧见了。”
小丫鬟提着包袱,推开宫门,闪身进了殿中。
这殿中阳光和煦,内有正殿,偏殿,后头还有几间抱厦,后罩房。
殿门口开着硕大艳丽的牡丹花,另有个身穿鹅黄色袄子的丫鬟守在殿门口,瞧见小丫鬟进了宫门,那丫鬟扭过头来,一双杏仁眼,一张芙蓉面,端地一副好相貌。
“你怎么才回来?”那丫鬟声音带着几分急切。
“听那老嬷嬷说是在宫外头耽误了些功夫……”小丫鬟上前,小心翼翼递过了包袱。
守门的丫鬟,接过绣着荷花的包袱,头上戴着的金簪子一闪,扭身进了殿门。
这厢小丫鬟方才轻手轻脚的出了宫门,依旧守在宫殿门口。
一门之隔的宫门里头,高颈汝窑花瓶里头插着几支暗香扑鼻的腊梅,微微卷曲还未绽放的花瓣,透着扑鼻的香。殿中四角又搁着烧着银丝炭的炭盆,于是这殿中的香气愈发袭人。
里间的床榻上斜倚着个窈窕身姿的娘娘,豆绿色的衣衫穿在身上不由让人眼前一脸,耳畔垂着的碎米珍珠耳坠子,衬托的她脸颊肤白柔和。她一手搭在床边,细长白嫩的手指像是最上等的缎子,发出柔和的光芒。她手腕上戴着的玉镯子泛出柔和的光芒,她整个人都像是笼罩在清晨微凉而又朦胧的光芒里头,晃的让人睁不开眼睛,又让人不敢靠近。
鹅黄色袄子的丫鬟提着包袱,悄然跪倒在离着床榻三尺远的地方,垂下头,口中谦卑道:“娘娘,方才张嬷嬷过来了……”
“东西可曾送过来了?”娘娘的声音柔和至极,又带着几分岁月的痕迹。
“东西已经送过来了,娘娘可要沐浴?”丫鬟伏地问道。
“也好。”娘娘沉吟了一会儿,柔声说道。
丫鬟悄然起身,提着包袱出了殿门,又穿过抄手游廊,进了后殿。盏茶的功夫过后,这后殿就散发出一阵浓郁而又古怪的香味。
香味向上而行,渐渐变得稀薄,天上飘着几朵淡薄而又浅淡的云,日上中天,又到了一日当中的午时。
穿云站在墙头上,面色凝重,五官茫然,他目光盯在墙根儿处的一口水缸上头。
日上中天,薄冰融化,水底的草鱼摆动着尾巴,把这一番死水,重新的泛起了涟漪。
穿云跃下了上头,仔细盯着水中的鱼。鱼儿摇曳水中,水面起了涟漪,一圈一圈儿缓缓散开,像是悄然开放的花。待过上一会儿,水面归于平静,鱼儿沉在水底,一动不动。
穿云突然烦躁起来,他伸出手指拨动水面,这水面又起了涟漪,水底的草鱼复又动了起来。
涟漪消散,水面归于平静,穿云伸出手指拨动水面,几次三番之后,院门轻响。
穿云重重吐出一口气,开门一瞧,立在门外的正是元娘。
元娘身上的大红袄子让她整个人看起来都是喜气洋洋的,她冲着穿云微笑道:“穿云大哥正巧也在这里,奴家正好有事要问穿云大哥。”
元娘笑容浅淡,像是天上浮云,偏偏面上喜气洋洋,看得穿云心中烦躁,“你来这里做什么?”
“奴家有事来找穿云大哥……”元娘又重复了一遍。
“我现在不想瞧见你,你快些走开。”穿云不耐烦的说道。
“穿云大哥这是做什么?奴家不过是想请穿云大哥帮个忙罢了,穿云大哥若是不愿意,只管回绝了奴家就是,何必要给奴家难堪……”元娘收起笑容,委委屈屈的说道。
穿云懒得废话,伸手欲要推门,那元娘伸手撑住门板,伤心的说道:“前些日子穿云大哥送了菜缸过去,奴家腌了几样小菜。今日一早起来,那几样小菜正好能吃,所以奴家就想着给桐花姐姐送来一些。”
“奴家心里想着,若是碰到穿云大哥,一来穿云大哥也是出了力的,那小菜也有穿云大哥的功劳;二来,奴家手上使不得力,所以还是烦请穿云大哥帮忙送了菜缸过来。奴家总不好一直借着桐花姐姐的菜缸。”元娘一番真情实意得话,只换来穿云的厌恶之意。
“你先回吧,今日桐花不在家。”穿云冷声道。
“桐花姐姐不在家?”元娘有些吃惊,她看着穿云的神色,口中不由问道:“桐花姐姐竟然不在家?那她去了哪里?莫不是去旁人家里串门去了?还是说她在此地还有远亲?”
正是这一句话点醒了穿云,他眼睛一亮,又有了神采,他整个人像是重新活了过来,他嘴角一弯,面上很快的拂过一起笑容。
苏陶陶穿唐记
第一千三百八十一章 如何化解
“多谢……”穿云关随即上院门,纵身上了墙头。
“咣当”一声,被关在门外的元娘,神色平静,她耳旁听到衣袂翻飞的声音,她有些茫然,过了一会儿,她转身回了自家院落。
且说穿云马不停蹄去找桑叶,才到胡同口就瞧见倚靠在门框上的水仙姑娘。
水仙姑娘远远看到穿云过来,隐隐觉得穿云有些面熟,又一时想不起来,毕竟她最近生意不错,人来人往,这面熟之人委实太多,所以只当穿云是之前的客人。
直到穿云进了巷子,她仔细一瞧,见这穿云身上穿着浅灰色的袍子,腰窄肩宽,脚下踩着的鹿皮革靴,估摸着得值上二两银子。
“郎君这般急匆匆的,莫不是想奴家了不成?”水仙姑娘丢掉手上的瓜子皮,口中吃吃笑道。
穿云瞧见水仙倒是来了精神,他三步并作两步上了台阶,急匆匆的问道:“桑叶呢?你可知道桑叶在哪里?”
“郎君说这话未免让人伤心,郎君这般急匆匆的莫不就是为了那桑叶不成?”水仙姑娘掩口道。
“你快些告诉我,最近有没有见过桑叶,还有桑叶如今在在哪里,你可知晓?”穿云急声道。
“这个奴家哪里知道?许是攀了高枝去给人做妾了,也未可知?”水仙姑娘上下打量着穿云,眼见他身上的料子也不错,登时起了心思,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看着穿云。
“你快告诉我,她究竟去了哪里?”穿云心中不耐烦,只一把揪住了水仙姑娘的衣襟。
水仙姑娘先前只当这穿云是个知道情趣儿的这般急匆匆的,像是因为心火太旺,听到这里,又瞧着他面上的急切之意,脑中灵光一闪,倒是想起来穿云究竟是谁。
于是水仙姑娘收起了面上的媚态,口中老老实实的说道:“这个奴家也不知道,先前只听着郎君的吩咐,破了她的身子。之后她倒是个有心思的,瞧见个有钱的主顾就要死命的贴上去,跟块儿狗皮膏药似的。之后她倒是撞了大运,好像是遇到了什么贵人,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便是她之前住的小院儿,也空了许久了。”
穿云面色一沉,揪紧了水仙姑娘的衣襟,口中一字一句的问道:“我在问你最后一遍,这桑叶究竟去了哪里?”
“郎君便是再问上一百遍,奴家还是一个答案,不知道。郎君仔细想想,奴家跟桑叶非亲非故,还平白无故的得了郎君的银子,这心里头自然跟郎君更为亲近一些。奴家虽然不知道郎君为何这般着急忙慌的来找桑叶,许是她有什么过人之处,但是郎君也可以试试奴家,奴家可是这条街上价格最为公道,手段最是高超的女人。”
“郎君何必要在桑叶那棵歪脖树上吊死?何况那桑叶除了年纪小些,旁的也并无什么过人之处。等到郎君见识到了奴家的好处,自然会忘了那桑叶的……”水仙姑娘心里头虽是有些害怕,但是因着平素跟男人打交道的缘故,不由己的又跟穿云讨起了生意。
“闭嘴!”穿云一声暴喝,唬的水仙姑娘面色发白。
水仙姑娘战战兢兢的看着穿云,口中小心翼翼的说道:“郎君若是不想听奴家说话,奴家不说也就罢了。只求着郎君能够松开奴家的衣裳。奴家这身儿衣裳可是新做的,就在西市里头,足足花了奴家一钱银子呢。”
“郎君你且瞧瞧这料子,这可是上好的蜀锦,听闻是专程从南边儿运过来的。郎君你瞧瞧这花样,这可是正正经经,实打实的蜀锦……”水仙姑娘一面求饶,一面止不住的说道。
“闭嘴!”穿云盯着水仙姑娘,末了又加上一句,“你若再多说一句,我就把你卖到窑子里头去!”
水仙姑娘登时花容失色,片刻后又撇着嘴巴,娇滴滴的说道:“郎君这话好笑,奴家做的就是暗门子的生意,跟在窑子里头做生意又有什么区别?若是郎君真要发卖了奴家,倒不如把奴家卖到平康坊去,听闻那里头的姑娘们有的是钱,平素里都穿着蜀锦的衣裳,戴着的可都是真金白银的金簪银簪玉簪子……”
穿云抬手给了水仙姑娘一巴掌,口中沉声道:“你若再多说一句,我就打断你的腿!”
水仙姑娘登时闭口不言,只眼巴巴的看着穿云。
“我再问你一遍,究竟知不知道桑叶的下落?”穿云厉声道。
水仙姑娘摇了摇头,竟是一声也不敢出。
穿云毫不掩饰面上的失望之色,他随手丢开水仙姑娘,转身下了台阶,径自朝着巷子口而去。
且说水仙姑娘双腿发软,盯着穿云的背影,拍着胸脯,口中万幸道:“好歹是只给了奴家一耳光,若是他一怒之下扯破了奴家的衣裳,那奴家这一钱银子可就亏了。奴家平日里做成一门生意,不过才得二钱银子,碰到个小气的,不过才一钱银子。”
“奴家镇日里起早贪黑,为了这点子银子也真真是费了功夫了,若是平白无故被他扯破了衣衫,只怕奴家哭都没地方哭去……”水仙姑娘低头抚平衣摆,又小心翼翼的拍打着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埃。
她拍打了一番,一抬眼瞧见个老道立在门口台阶下头,她眼睛一横,口中娇软道:“你这老道来这里做什么?莫不是也是来找桑叶那丫头的不成?你若是来找桑叶的,奴家现在就告诉你,桑叶并不在这里。这院子里头统共就奴家一个人。”
老道手里举着个布幡,瞧见水仙姑娘,就搁下手上的布幡,口中一本正经道:“此番老道过来可是专门为了水仙姑娘而来?”
“你这老道莫要拿好话哄奴家,你且告诉奴家,究竟是为了谁来的?你若是不说清楚,奴家就不让你进门?”水仙姑娘面上严肃,偏偏声音娇软,带着几分欲拒还迎。
老道垂下眼皮子,露出一双精明的眼睛,他提着布幡上了台阶,冲着水仙姑娘,一字一句的说道:“老道瞧着姑娘眉头发青,嘴唇发白,估摸着是缺男人了,不知姑娘打算如何化解?”
第一千三百八十一章 如何化解
“多谢……”穿云关随即上院门,纵身上了墙头。
“咣当”一声,被关在门外的元娘,神色平静,她耳旁听到衣袂翻飞的声音,她有些茫然,过了一会儿,她转身回了自家院落。
且说穿云马不停蹄去找桑叶,才到胡同口就瞧见倚靠在门框上的水仙姑娘。
水仙姑娘远远看到穿云过来,隐隐觉得穿云有些面熟,又一时想不起来,毕竟她最近生意不错,人来人往,这面熟之人委实太多,所以只当穿云是之前的客人。
直到穿云进了巷子,她仔细一瞧,见这穿云身上穿着浅灰色的袍子,腰窄肩宽,脚下踩着的鹿皮革靴,估摸着得值上二两银子。
“郎君这般急匆匆的,莫不是想奴家了不成?”水仙姑娘丢掉手上的瓜子皮,口中吃吃笑道。
穿云瞧见水仙倒是来了精神,他三步并作两步上了台阶,急匆匆的问道:“桑叶呢?你可知道桑叶在哪里?”
“郎君说这话未免让人伤心,郎君这般急匆匆的莫不就是为了那桑叶不成?”水仙姑娘掩口道。
“你快些告诉我,最近有没有见过桑叶,还有桑叶如今在在哪里,你可知晓?”穿云急声道。
“这个奴家哪里知道?许是攀了高枝去给人做妾了,也未可知?”水仙姑娘上下打量着穿云,眼见他身上的料子也不错,登时起了心思,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看着穿云。
“你快告诉我,她究竟去了哪里?”穿云心中不耐烦,只一把揪住了水仙姑娘的衣襟。
水仙姑娘先前只当这穿云是个知道情趣儿的这般急匆匆的,像是因为心火太旺,听到这里,又瞧着他面上的急切之意,脑中灵光一闪,倒是想起来穿云究竟是谁。
于是水仙姑娘收起了面上的媚态,口中老老实实的说道:“这个奴家也不知道,先前只听着郎君的吩咐,破了她的身子。之后她倒是个有心思的,瞧见个有钱的主顾就要死命的贴上去,跟块儿狗皮膏药似的。之后她倒是撞了大运,好像是遇到了什么贵人,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便是她之前住的小院儿,也空了许久了。”
穿云面色一沉,揪紧了水仙姑娘的衣襟,口中一字一句的问道:“我在问你最后一遍,这桑叶究竟去了哪里?”
“郎君便是再问上一百遍,奴家还是一个答案,不知道。郎君仔细想想,奴家跟桑叶非亲非故,还平白无故的得了郎君的银子,这心里头自然跟郎君更为亲近一些。奴家虽然不知道郎君为何这般着急忙慌的来找桑叶,许是她有什么过人之处,但是郎君也可以试试奴家,奴家可是这条街上价格最为公道,手段最是高超的女人。”
“郎君何必要在桑叶那棵歪脖树上吊死?何况那桑叶除了年纪小些,旁的也并无什么过人之处。等到郎君见识到了奴家的好处,自然会忘了那桑叶的……”水仙姑娘心里头虽是有些害怕,但是因着平素跟男人打交道的缘故,不由己的又跟穿云讨起了生意。
“闭嘴!”穿云一声暴喝,唬的水仙姑娘面色发白。
水仙姑娘战战兢兢的看着穿云,口中小心翼翼的说道:“郎君若是不想听奴家说话,奴家不说也就罢了。只求着郎君能够松开奴家的衣裳。奴家这身儿衣裳可是新做的,就在西市里头,足足花了奴家一钱银子呢。”
“郎君你且瞧瞧这料子,这可是上好的蜀锦,听闻是专程从南边儿运过来的。郎君你瞧瞧这花样,这可是正正经经,实打实的蜀锦……”水仙姑娘一面求饶,一面止不住的说道。
“闭嘴!”穿云盯着水仙姑娘,末了又加上一句,“你若再多说一句,我就把你卖到窑子里头去!”
水仙姑娘登时花容失色,片刻后又撇着嘴巴,娇滴滴的说道:“郎君这话好笑,奴家做的就是暗门子的生意,跟在窑子里头做生意又有什么区别?若是郎君真要发卖了奴家,倒不如把奴家卖到平康坊去,听闻那里头的姑娘们有的是钱,平素里都穿着蜀锦的衣裳,戴着的可都是真金白银的金簪银簪玉簪子……”
穿云抬手给了水仙姑娘一巴掌,口中沉声道:“你若再多说一句,我就打断你的腿!”
水仙姑娘登时闭口不言,只眼巴巴的看着穿云。
“我再问你一遍,究竟知不知道桑叶的下落?”穿云厉声道。
水仙姑娘摇了摇头,竟是一声也不敢出。
穿云毫不掩饰面上的失望之色,他随手丢开水仙姑娘,转身下了台阶,径自朝着巷子口而去。
且说水仙姑娘双腿发软,盯着穿云的背影,拍着胸脯,口中万幸道:“好歹是只给了奴家一耳光,若是他一怒之下扯破了奴家的衣裳,那奴家这一钱银子可就亏了。奴家平日里做成一门生意,不过才得二钱银子,碰到个小气的,不过才一钱银子。”
“奴家镇日里起早贪黑,为了这点子银子也真真是费了功夫了,若是平白无故被他扯破了衣衫,只怕奴家哭都没地方哭去……”水仙姑娘低头抚平衣摆,又小心翼翼的拍打着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埃。
她拍打了一番,一抬眼瞧见个老道立在门口台阶下头,她眼睛一横,口中娇软道:“你这老道来这里做什么?莫不是也是来找桑叶那丫头的不成?你若是来找桑叶的,奴家现在就告诉你,桑叶并不在这里。这院子里头统共就奴家一个人。”
老道手里举着个布幡,瞧见水仙姑娘,就搁下手上的布幡,口中一本正经道:“此番老道过来可是专门为了水仙姑娘而来?”
“你这老道莫要拿好话哄奴家,你且告诉奴家,究竟是为了谁来的?你若是不说清楚,奴家就不让你进门?”水仙姑娘面上严肃,偏偏声音娇软,带着几分欲拒还迎。
老道垂下眼皮子,露出一双精明的眼睛,他提着布幡上了台阶,冲着水仙姑娘,一字一句的说道:“老道瞧着姑娘眉头发青,嘴唇发白,估摸着是缺男人了,不知姑娘打算如何化解?”
第一千三百八十二章 不解风情
“道长倒是给奴家出个主意,究竟该如何化解?”水仙姑娘扯住老道的衣袖,缠缠绵绵的说道。
“老话说的好缺什么补什么,水仙姑娘以为如何?”老道揽过水仙姑娘,进了院落。
水仙姑娘的笑声沉甸甸的,含着蜜糖,甜蜜软和的蜜糖扯了长长的丝,东一点,西一处,直挠的人心头发痒。
且说穿云匆匆出了巷子,心里头又急又燥,又不知该去何处找寻,无奈之下,索性回了兴业坊。
自打春花回来之后,石娘的嘴巴就没有一刻消停过的,她攒了一肚子的话,终于有了“宣泄”之处。可怜春花一早醒来,到夜幕低垂,竟是没有安静过一刻。
这一日亦是如此,春花一早醒来,裹紧袄子,悄然的出了门,果不其然瞧见了院中立着的石娘。
石娘正弯腰摇着井轱辘打水,听到动静,一回头瞧见春花,登时加快了速度,三下五除二的把木桶提了上来,三步并作两步窜到春花面上,口中急切道:“春花你可算是醒了,昨天那桩事情还没有说完呢。春花你是不知道那桑叶最后为了银子,竟是出卖了桐花,你可瞧见过这般认钱不认人的狠心之人?反正奴婢是没有这么一副狠心肠,这也不是什么外人,可是嫡亲的姐妹,她如何下得去手呢……”
春花吐出一口气,口中叹息,“一样米养百样人,这世间本就是什么人都有……”
“可是那也不该如此行事……这桑叶真是一副蛇蝎心肠……”石娘跟着叹气。
春花面上闪过一抹忧伤,口中转了话题,“石娘咱们吃过午饭,就去西市里头瞧瞧,这眼看就要过年了,奴婢瞧着家里还缺不少东西。”
石娘一听,也高兴起来,“那奴婢待会儿就去跟娘子说去。”
石娘提着水桶,急吼吼的进了厨房,片刻后从厨房里头又传来她的声音,“春花快些过来帮我一下……”
再说前院正房里头,宋如是方才起身,她推开窗户,深深吸了一口清晨微凉的空气,整个人方才清醒过来。
她身上随意披着件儿墨绿色的袄子,头发随意披在身后。冬日里的后院,瞧起来有几分萧索之意。
冬日里的枝桠往往泛着沉闷的黑,阳光透过枝桠投射在地上,铸就了各样奇怪的图样。
宋如是看得专注,房门轻响,她回身一瞧,却是李诃。
“郎君怎地回来了?”宋如是有些惊讶。
李诃走近宋如是,先是搓了搓手,这才拉过宋如是的手,面上笑道:“今日没有什么事务,所以回来看看娘子……”
“可是天不亮的时候不是才看过?”宋如是接口说道。
李诃轻声一笑,揽过宋如是的肩头,口中笑道:“我瞧着今日天气不错,又想到娘子那一日看戏看得并不尽兴,所以赶着回来,打算着带娘子去流云戏班瞧瞧去,谁知娘子竟是如此不解风情……”
“不解风情?”宋如是急忙摆手道:“奴家并非那个意思,只是忧心误了郎君的正事。至于那流云戏班去的话,自然是更好,上次那一出西厢真真是精彩,不知今日上演的又是什么戏码。”宋如是说话间,又是去准备出门的衣裳,又是去找汤婆子。
李诃瞧着她这模样不禁好笑,她身上随意穿着的墨绿色袄子,衬托的手腕皎如皓月。她乌黑的头发随意的披在身后,似是名贵的绸缎一般发出柔顺的光泽,便是连她露出的一截脚腕,看起来都让人不由得心生怜惜。
宋如是很快就找到了汤婆子,她不经意间回头瞧见李诃的目光,心里头不由暗自大鼓,这李诃的目光未免有些太“热情”了一些。
不过她想要去看戏的心情很快就占据了她的内心,不过是一刻钟的功夫,宋如是已经收拾妥当,神采奕奕的站在李诃面前,笑盈盈的说道:“郎君,咱们走吧。”
李诃伸手抚摸宋如是的长发,口中笑道:“阿如,便是要如此出去?”
宋如是一惊,冲到铜镜前一瞧,自己竟是忘记了这茬,她急等着出门,于是双手向后,轻轻挽起头发,又随手拿了珠钗,正自忙活间,身后突地一声轻笑。
“还是由我来吧。”李诃轻笑道。
于是铜镜里头就多出了一双人,一双才子佳人,佳人神色娇羞,眼神明亮,才子神色专注,目带温柔。
李诃拿起象牙梳,专注的替宋如是绾发,他面上并无半分无奈,反倒是带着几分跃跃欲试。
宋如是看着镜中人,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惆怅,一时又觉得那戏台子上的戏码不过尔尔罢了。
宋如是贪恋的看着镜中之人,竟有几分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
“好了……”李诃轻声道。
宋如是方才回神,仔细看去,只瞧着镜中人头梳灵蛇髻,面带红晕,目似繁星,端地是个美人儿。
“果然是个美人儿……”宋如是心中想着,一不留神,不由说了出来。
“阿如倒是大方疏朗。”李诃毫不掩饰的夸赞道。
宋如是饶是久经磨练,此番也是有红了脸颊,随口说道:“承让……承让……”
临近年关,东街之上,车如流水马如游龙。
石娘挽着春花的胳膊,口中兴高采烈的说道:“春花你瞧这东街上可是热闹的紧,上次的那家戏班子戏码唱的极好,还有那红娘的扮相也是伶俐的紧,就更莫要说那莺莺的扮相了,真真是个绝色的美人儿了,莫说是张生,便是连奴婢瞧着也觉得眼热的紧。”
春花四下看去,四处皆是热闹的情形,她不由笑道:“这戏班子唱的再好,也都是水里头的影子,看不见摸不着,倒不如这一片片热热闹闹的情形更真实。”
“你这春花哪里懂得那其中的妙处……”石娘嘟着嘴巴,随意看去,这一看,倒是瞧见个熟人。
只瞧着人群当中,有一人身量瘦长,头上戴着个天青色的璞头,手上拿着一把折扇,每说上一句话,就兜头兜脑的摇两下折扇,竟是也不怕冷。
而跟他一同说话的是个熟人,那人身穿大红色的袄子,头上戴着一枚银簪子,脸上抹的白的白,红的红,正专心的听那人说话。
第一千三百八十二章 不解风情
“道长倒是给奴家出个主意,究竟该如何化解?”水仙姑娘扯住老道的衣袖,缠缠绵绵的说道。
“老话说的好缺什么补什么,水仙姑娘以为如何?”老道揽过水仙姑娘,进了院落。
水仙姑娘的笑声沉甸甸的,含着蜜糖,甜蜜软和的蜜糖扯了长长的丝,东一点,西一处,直挠的人心头发痒。
且说穿云匆匆出了巷子,心里头又急又燥,又不知该去何处找寻,无奈之下,索性回了兴业坊。
自打春花回来之后,石娘的嘴巴就没有一刻消停过的,她攒了一肚子的话,终于有了“宣泄”之处。可怜春花一早醒来,到夜幕低垂,竟是没有安静过一刻。
这一日亦是如此,春花一早醒来,裹紧袄子,悄然的出了门,果不其然瞧见了院中立着的石娘。
石娘正弯腰摇着井轱辘打水,听到动静,一回头瞧见春花,登时加快了速度,三下五除二的把木桶提了上来,三步并作两步窜到春花面上,口中急切道:“春花你可算是醒了,昨天那桩事情还没有说完呢。春花你是不知道那桑叶最后为了银子,竟是出卖了桐花,你可瞧见过这般认钱不认人的狠心之人?反正奴婢是没有这么一副狠心肠,这也不是什么外人,可是嫡亲的姐妹,她如何下得去手呢……”
春花吐出一口气,口中叹息,“一样米养百样人,这世间本就是什么人都有……”
“可是那也不该如此行事……这桑叶真是一副蛇蝎心肠……”石娘跟着叹气。
春花面上闪过一抹忧伤,口中转了话题,“石娘咱们吃过午饭,就去西市里头瞧瞧,这眼看就要过年了,奴婢瞧着家里还缺不少东西。”
石娘一听,也高兴起来,“那奴婢待会儿就去跟娘子说去。”
石娘提着水桶,急吼吼的进了厨房,片刻后从厨房里头又传来她的声音,“春花快些过来帮我一下……”
再说前院正房里头,宋如是方才起身,她推开窗户,深深吸了一口清晨微凉的空气,整个人方才清醒过来。
她身上随意披着件儿墨绿色的袄子,头发随意披在身后。冬日里的后院,瞧起来有几分萧索之意。
冬日里的枝桠往往泛着沉闷的黑,阳光透过枝桠投射在地上,铸就了各样奇怪的图样。
宋如是看得专注,房门轻响,她回身一瞧,却是李诃。
“郎君怎地回来了?”宋如是有些惊讶。
李诃走近宋如是,先是搓了搓手,这才拉过宋如是的手,面上笑道:“今日没有什么事务,所以回来看看娘子……”
“可是天不亮的时候不是才看过?”宋如是接口说道。
李诃轻声一笑,揽过宋如是的肩头,口中笑道:“我瞧着今日天气不错,又想到娘子那一日看戏看得并不尽兴,所以赶着回来,打算着带娘子去流云戏班瞧瞧去,谁知娘子竟是如此不解风情……”
“不解风情?”宋如是急忙摆手道:“奴家并非那个意思,只是忧心误了郎君的正事。至于那流云戏班去的话,自然是更好,上次那一出西厢真真是精彩,不知今日上演的又是什么戏码。”宋如是说话间,又是去准备出门的衣裳,又是去找汤婆子。
李诃瞧着她这模样不禁好笑,她身上随意穿着的墨绿色袄子,衬托的手腕皎如皓月。她乌黑的头发随意的披在身后,似是名贵的绸缎一般发出柔顺的光泽,便是连她露出的一截脚腕,看起来都让人不由得心生怜惜。
宋如是很快就找到了汤婆子,她不经意间回头瞧见李诃的目光,心里头不由暗自大鼓,这李诃的目光未免有些太“热情”了一些。
不过她想要去看戏的心情很快就占据了她的内心,不过是一刻钟的功夫,宋如是已经收拾妥当,神采奕奕的站在李诃面前,笑盈盈的说道:“郎君,咱们走吧。”
李诃伸手抚摸宋如是的长发,口中笑道:“阿如,便是要如此出去?”
宋如是一惊,冲到铜镜前一瞧,自己竟是忘记了这茬,她急等着出门,于是双手向后,轻轻挽起头发,又随手拿了珠钗,正自忙活间,身后突地一声轻笑。
“还是由我来吧。”李诃轻笑道。
于是铜镜里头就多出了一双人,一双才子佳人,佳人神色娇羞,眼神明亮,才子神色专注,目带温柔。
李诃拿起象牙梳,专注的替宋如是绾发,他面上并无半分无奈,反倒是带着几分跃跃欲试。
宋如是看着镜中人,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惆怅,一时又觉得那戏台子上的戏码不过尔尔罢了。
宋如是贪恋的看着镜中之人,竟有几分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
“好了……”李诃轻声道。
宋如是方才回神,仔细看去,只瞧着镜中人头梳灵蛇髻,面带红晕,目似繁星,端地是个美人儿。
“果然是个美人儿……”宋如是心中想着,一不留神,不由说了出来。
“阿如倒是大方疏朗。”李诃毫不掩饰的夸赞道。
宋如是饶是久经磨练,此番也是有红了脸颊,随口说道:“承让……承让……”
临近年关,东街之上,车如流水马如游龙。
石娘挽着春花的胳膊,口中兴高采烈的说道:“春花你瞧这东街上可是热闹的紧,上次的那家戏班子戏码唱的极好,还有那红娘的扮相也是伶俐的紧,就更莫要说那莺莺的扮相了,真真是个绝色的美人儿了,莫说是张生,便是连奴婢瞧着也觉得眼热的紧。”
春花四下看去,四处皆是热闹的情形,她不由笑道:“这戏班子唱的再好,也都是水里头的影子,看不见摸不着,倒不如这一片片热热闹闹的情形更真实。”
“你这春花哪里懂得那其中的妙处……”石娘嘟着嘴巴,随意看去,这一看,倒是瞧见个熟人。
只瞧着人群当中,有一人身量瘦长,头上戴着个天青色的璞头,手上拿着一把折扇,每说上一句话,就兜头兜脑的摇两下折扇,竟是也不怕冷。
而跟他一同说话的是个熟人,那人身穿大红色的袄子,头上戴着一枚银簪子,脸上抹的白的白,红的红,正专心的听那人说话。
第一千三百八十三章 武松打虎
“竟是桑叶?”石娘使劲摇晃着春花的胳膊,口中吃惊道。
“桑叶在哪里?”春花四下一瞧,很快就发现了桑叶的踪影。
只因着桑叶在人群当中甚是亮眼,一来是因为她身上穿着的大红袄子,另外一样却是因为她的脸蛋儿上从眼皮子底下,到嘴角上头,从上往下,抹着厚厚的一层红彤彤的胭脂。
她如今正扭着腰肢,口中“咯咯”笑着,而她身旁手拿折扇的不正是那一日的酸秀才。
石娘一瞧见这两人,倒也不急着看戏了,只扯着春花走到一旁,掩口说道:“春花你瞧那个手拿折扇的就是那一日奴婢告诉你的酸秀才,这秀才别看着相貌普通,其实却是个心比天高的,竟是一眼看中了娘子,还为此呵斥了郎君一番……”
“他竟是如此大胆?竟然还敢呵斥郎君?他莫不是不要命了不成?”春花心中吃惊,于是又去看那秀才,只瞧着这秀才身量瘦长,身上穿着件儿姜黄色的袄子,腰上系着一枚胭脂色的荷包,手上又拿着一把折扇,此番正摇的欢快。
“不然有那么一句老话叫做烂蛤蟆想吃天鹅肉呢?”石娘口中嘲讽道。
春花先前跟桑叶并不算熟稔,此番再瞧见桑叶就有几分陌生的感觉,她瞧着桑叶身上的大红袄子半新不旧,连带着头上戴着的银簪子也是样式老旧之物,只瞧着这桑叶的模样,虽事涂抹着厚厚的脂粉,但是眼睛当中并无欢快之意,只怕她过得并不舒心。
而桑叶身旁站着的秀才,虽说是瞧起来有模有样,偏偏一双眼睛眼白多眼珠子少,看起来带有几分刻薄之相。
“这秀才着实大胆……奴婢倒是从未见过如此胆大之人……”春花轻声应道。
“可不正是如此,奴婢又怀疑这秀才家里头只怕没有铜镜,不然也不瞧瞧自己生得模样,竟是什么人都敢搭话,真真是徒惹人笑话。”石娘不屑道。
这桑叶跟秀才说说笑笑,像是要去流云戏班,石娘瞧着来了兴致,也扯着春花跟着进去。
这秀才跟桑叶两人只在客堂寻了个中间的位置坐下。石娘不好离得太近,只在这两人的侧身后寻了个案几,坐了下来。
案几上头搁着两个釉色瓷盘,其中搁着几块儿白糖糕,另有一盘里头却是炒制过的瓜子。
“石娘咱们来这里做什么?不是说要去采购年货?若是再这里耽误了功夫,只怕是误了回家做饭的时辰。”春花凑近了石娘的耳朵,口中担忧道。
“时辰还早呢,待咱们听上一段儿戏码就买年货去,定然误不了回家的时辰。”石娘一手拿着个白糖糕,口中含糊道。
且说这秀才跟桑叶落座之后,桑叶就凑到秀才身旁,又是拿胳膊紧紧搂住秀才的胳膊,又是拿胸脯使劲蹭着秀才的胳膊肘。
石娘不错眼的瞧着,口中“啧啧”不停道:“春花你且瞧瞧,这可不是比唱戏的好看多了?”
春花看了一眼,就急忙收回目光,口中惊诧道:“这桑叶如今怎么成了这副模样,怎地在这光天化日之下就行这般无礼之事,她可是个黄花大闺女呢,怎么竟做些这种没脸的事情?她竟是也不怕别人说长道短??”
“还有好多事情,你并不知晓呢,这桑叶可并不是个省油的灯。她做下的事情,哪一桩,哪一件是……”石娘冷哼一声,正要往下说,谁知那秀才不知怎地,竟是突然掴了桑叶一巴掌。
这变故来的太过突然,石娘吃惊不已,口中不由说道:“这又是唱的哪一出?莫不是那武松打虎的戏码?”
春花不由好笑道:“石娘你莫要胡说,这二人谁人是武松,谁人是老虎?”
“这还不明白,这秀才自然是武松,虽说是没有武松的男儿气概,但是瞧着他打人的模样,倒也有些威风。”
“再说那石娘的模样,可不就是一只张牙舞爪的胖老虎?”石娘一本正经道。
“装牙舞爪?奴婢可没看出来。”春花接口道。
“春花你就等着瞧吧,这张牙舞爪的胖老虎很快就要耍威风了……”石娘攥着手中的白糖糕,看得专注。
且说那秀才突地给了桑叶一个耳光,桑叶捂着脸颊,像是跟秀才说着什么,谁知那秀才越发的气盛起来,抬手又给了桑叶一个耳光。
这桑叶两边脸颊各挨了个耳光,她捂住一边脸颊,另一只手从话中摸出个帕子,竟是抹起眼泪来。
“这胖老虎可是并不曾张牙舞爪呢?”春花凑到石娘耳边,说道。
石娘有些吃惊,有些疑惑,她拧着眉头,仔仔细细盯着桑叶的背影,口中不可置信道:“谁能想到这张牙舞爪的胖老虎……竟然成了抹眼泪的胖老虎……真是让人吃惊……”
“所以说这人总会变的,只是桑叶这般模样,对她来说不知是好还是坏……”春花又是一声叹息。
“她被打了两个耳光都没有还手,这变化对她来说定然是坏的,这胖老虎如同被人拔了牙齿,只剩着身儿皮肉,那可不是个被人磋磨的东西?”石娘抓起一把瓜子,有滋有味的磕了起来。
这厢桑叶挨了两个耳光,非但没有大闹还手,反倒是一直跟秀才低声解释着什么,再看这秀才神色倨傲,面露不屑,面上自是一副高高在上的神情。
而此番戏台子上半大子又开始搭桌子搬板凳,还有那陆陆续续进来的主顾,这客堂逐渐的热闹起来,秀才与桑叶的这一份热闹就逐渐隐没在这一片雀跃期待的热闹当中。
石娘接连吃了两块白糖糕,又吃了两把瓜子,这才又去看那秀才与桑叶,此番桑叶收起了帕子,像是不哭了,她又紧紧倚靠在秀才的胳膊上,她整个人宛如失了骨头一般,软软塌塌的挂在秀才身上。
再看那秀才面上不知为何带着一抹嘲讽的笑意,他斜着眼睛,像是在观察这客堂里的客人,又像是心不在焉的神游太虚。
突地,他的目光突然变得炙热起来,又牢牢的看向流云戏班的大门。石娘心中好奇,于是顺着秀才的目光看向大门,只瞧着门口立着两道极为熟悉的身影。
“娘子怎么来了?”石娘沉吟道。
第一千三百八十四章 不得安生
石娘眼前着宋如是身边站着李诃,于是心里头也不大慌张,只神色悠闲的去看秀才跟桑叶。
却是秀才眼巴巴的看着宋如是,石娘看得心中隔应,又凑到春花耳边说道:“春花你且瞧瞧这秀才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春花瞧这秀才不过一会儿的功夫,神色已是变化数次,心里头未免看他不起,口中带着三分怒意道:“这秀才按说也是考取功名之人,怎地这么不知礼数?”
“春花你且等着瞧吧,这秀才只怕又要出什么幺蛾子呢。”石娘笃定道,
春花似是而非,只盯着那桑叶多看了两眼。按说石娘与春花都发觉了秀才的异常,这桑叶又不是死人,自然也发现了秀才的心不在焉。
她扭头一瞧,可谓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她脸颊发热,看向宋如是的目光带着几分怨毒。
这戏班子吵嚷声,琵琶声,喧闹声,汇在一处,宋如是倒是觉得热闹,她扯着李诃的衣袖,口中欢喜道:“真是知我者,郎君也。”
原来这宋如是竟是自始至终都没有瞧见秀才与桑叶两人。
她没有瞧见,不代表李诃没有瞧见。李诃神色悠闲,身姿清俊,微微揽着宋如是的肩头,口中谦虚道:“若是不知阿如,那便辜负了阿如夫君的名号。”
李诃说的正经,宋如是听得好笑,她嫣然一笑,似是春暖花开。
这厢秀才看得情不自禁,不由站起身来,在这一片喧闹声中朝着宋如是而去。
桑叶怒上心头,紧跟着起了身,紧随其后。
这两人很快就拨开喧闹,走到了宋李两人的身前。
“这流云戏班本是吾与姑娘相会之处……吾就知道姑娘忘不了吾,所以才会特意前来找吾……”秀才情真意切道。
宋如是听到秀才的声音,方才瞧见这人,自然也瞧见了秀才身旁立着的怒气冲天的桑叶。
宋如是瞧着这两人,一时不知该如何回话,最后还是李诃揽着宋如是的肩头开口道:“劳烦两位让一让,这曲子已经开场了……”
秀才错开一步,待要让路,心中又有不甘,于是又生生的挪到宋李两人面前,梗着脖子说道:“你这人真真是讨人嫌,竟是哪里都有你,此番吾与姑娘说话,怎么又是你来从中作梗。吾告诉你,这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天底下的君子可不只有你一人。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莫要放着好好的俊杰不当,非要做这讨人嫌的狗皮膏药!”
秀才许是气急,这一声说的又快又急,只听得那厢的石娘眼冒金光,巴巴的看了过来。
宋如是不由侧头,同情的看了一眼李诃。而这李诃面上神色未变,看向秀才的目光当中甚至还带出了几分笑意,他张了张口,却不是对着秀才,而是对着身后轻轻唤了一声,“穿云……”
穿云应了一声,从门外冲了进来,目光热切的看向桑叶。
这秀才瞧见穿云,就不由的胃中吐酸水,他不由退后一步,面带惧色。怎料穿云的注意力并不在他身上。
他顺着穿云的目光,看向身旁的桑叶,只瞧着桑叶低着头,两只手饺来饺去,竟有几分娇羞的模样。秀才的脸色一变,不由暗自发绿。
“桑叶……”穿云一把扯过桑叶的胳膊,把桑叶生拉硬拽的拖出了流云戏班。
之所以说是生拉硬拽,实在是因为桑叶反抗的很是激烈。她先是尖叫一声,而后双腿后撤,怎奈力气没有穿云的大,只得不甘心又眼睁睁的被穿云拽出了流云戏班。
秀才贪恋的看了宋如是一眼,对着宋如是拱了拱手,口中说道:“姑娘你且等吾一会儿,等吾料理了家事之后,自会跟姑娘表明心意。”
秀才又不舍得看了宋如是一眼,方才匆匆的出了流云戏班的门槛。
再说秀才跨出了流云戏班的门槛,一眼瞧见在门口布幡处纠缠的穿云,桑叶二人。
秀才重重吐出一口气,默默捏紧了拳头,风一般的冲了过去,对着穿云背上捶了一把,口中怒道:“你这混账东西莫不是要当街凌辱妇人不成?”
穿云顾不上搭理秀才,只扯住了桑叶的胳膊,口中连声问道:“桑叶你快告诉我,桐花究竟在哪里?她可是去找你了?”
桑叶一面挣扎,一面尖叫道:“你这是做什么?奴家自打被桐花撵了出来之后,再也不曾见过她!她如今是死是活跟奴家再无半分关系,你便是找谁也找不到奴家头上!”
“她不去找你,又能去找谁?她在这长安城中只有你一个嫡亲的阿姐!你定然知道她在哪里?你快些告诉我,桐花究竟在哪里?”穿云想到桐花心里头就一阵阵的抽痛,面上更是难掩悲伤之色。
“你这疯子快些放开奴家,奴家并不知道桐花的下落,你莫要再纠缠奴家,不然可就莫要怪奴家不给你留脸面了!”桑叶用力去掰穿云的手,但是她哪里会是穿云的对手。
秀才一旁看得怒从心头起,只觉得头顶之上皆是绿云。他平日里最是讲究礼法,如今被人如此羞辱,哪里还能忍耐下去。于是怒而上前,接连在穿云身上捶打了五六下,口中更是怒骂道:“你这不也要脸的混账东西究竟要做什么!你莫不是当吾是死的不成?竟然敢如此羞辱吾的妾室!”
桑叶慌乱间听到秀才的话,心里头不由欢喜起来,于是挣扎的更为猛烈了一些,口中更是哭嚷道:“你这是在做什么!奴家说了并不知道桐花的下落,你又何必如此苦苦相逼,奴家此番可是成了亲的,你若是再要纠缠不清,奴家如何能够说的清楚去!”
穿云一门心思都在桐花身上,只觉得耳中吵嚷,于是抬腿后踹,一脚踹开了碍事的秀才,又扯住了桑叶,忍着怒气说道:“桑叶你若是告诉我桐花的下落,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愿意给你。”穿云面带痛苦,看向桑叶,口中又添了一句:“但是你若是执意不肯说出桐花的下落,那么,我一日找不到桐花,你就一日不得安生!”
第一千三百八十五章 侠女报仇
“你这混账东西快些放手!”秀才一骨碌爬起身来,死命的拽着穿云,口中絮絮叨叨的骂道:“你这下作的东西快些放开吾的妾室,吾虽说是个读书人,但也绝不能受此大辱!你这淫棍竟是关天化日之下扯着吾的妾室不肯放手,你只以为这天底下就没有王法了吗!”
桑叶被穿云一番呵斥,眼珠子一通乱转,口中拼命哭喊道:“穿云大哥,你这是做什么?为何要打奴家的郎君,奴家郎君平日里最是斯文,并非打你不过,不过是碍着身份让着你罢了,你又何必如此欺辱我们二人?奴家即便是知晓桐花的下落,你若是这般逼问,奴家也万万不能告诉你的。”
穿云听到这一句,陡然松开了桑叶,眼中隐隐带着几分期待,忐忑的问道:“桑叶,你当真知晓桐花的下落?”
桑叶乍一得了自由,缓缓松了一口气,而后又去看那秀才,只瞧着秀才面色发青,于是又把目光转到穿云身上,缓缓说道:“穿云大哥,你方才说若是奴家告诉你桐花的下落,你什么都愿意给奴家,对吗?”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只要肯告诉我桐花的下落,无论什么东西我都愿意给你。”穿云急切道。
“那便先给奴家五两银子……”桑叶冲着穿云,摊开手掌。
穿云毫不犹豫当即从袖中摸出一锭银子搁在桑叶的掌心。
桑叶握住银子,又凑到眼前去瞧,面上不由自主带出笑来,她看了一会儿,方才收好银子,又说道:“奴家虽是知道桐花的下落,只不过知晓的也不大清楚……”
穿云面上一喜,眼前着桑叶话说一半,就紧紧闭起嘴巴,心中略一掂量,也知其意,于是又摸出五两银子,递给了桑叶。
桑叶欢天喜地收了银子,面上的笑意,竟是再也遮掩不住,她紧紧捏住银子,口中犹豫着说道:“按说这桐花本就是奴家嫡亲的妹子,她在长安城中也并没有旁的亲戚,所以她只能来找奴家。穿云大哥你是不知晓……那一夜桐花来找奴家的时候可是伤心极了……”桑叶又停了下来,只面带笑意看着穿云。
穿云心领神会,出手又是五两银子,他面带焦急道:“桑叶你快告诉我,桐花可曾说了什么?她可是生我气了?还有她如今究竟在哪里?”
桑叶把三锭银子都搁在心口,眼角瞟向秀才,只瞧那秀才早已忘了之前愤怒的神色,如今正瞪圆了眼睛,显然一副吃惊的模样。
桑叶得意一笑,口中方才又说道:“穿云大哥做事也太不顾及桐花的想法了……当时那桐花可是哭的一把鼻子一把泪呢……啧啧……莫说是穿云大哥……便是连奴家瞧起来也是心里头难过的紧呢……”
穿云眼瞧着桑叶又停了下来,急忙又去摸银子,谁知袖袋空空,身上的银子竟是一股脑的都给了桑叶。眼看桑叶冲着他摊开手掌,他吐出一口气,沉声道:“桑叶,你且等着,我这就去拿银子去!”
穿云提步就走,他在客堂扫视一圈儿,“噔噔噔”就奔上了二楼雅间。
那二楼的雅间门口都挂着竹帘子,他一间一间的搜寻过去,或是瞧见大腹便便的商贾搂着身子玲珑的歌姬,或是瞧见带着丫鬟的娘子,还有那摇着折扇的读书人,却是始终没有瞧见李诃与宋如是的身影。
眼看这二楼的雅间还有三间就完了,他心中不由更加着急,伸手掀开竹帘子,冲着里头一瞅。里头正有个男人趴在歌姬怀里头吃酒,那歌姬衣衫不整,手中拿个酒杯,笑得欢畅。
一声尖叫声响起,穿云急忙闪身进了隔壁的雅间,也是他运道来了,这处雅间里头正坐着李诃与宋如是。
穿云眼睛一亮,急忙上前,口中急切道:“郎君,快些给我一百两银子。”
李诃听后,也不问缘由,就从袖中取出一张银票,随手递给穿云。
穿云话不多说,拿着银票,转身就走。
这二楼的雅间因为穿云的到来,像是被泼了一碗热油,吵闹声,喝骂声不绝于耳。
这穿云不管不顾,一路飞奔到流云戏班的门口,直奔门口挂着的布幡而去,但这布幡之下已经没有了桑叶的身影,莫说是桑叶,方才那绿云压顶的秀才也不见了踪影,方才的一切像是一场短暂的梦一般。
穿云心中发慌,困兽一般冲入人群,随手拉住这少年,口中厉声问道:“你可瞧见一位姑娘?方才还站在那边,身穿红衣的姑娘?”
少年瞧着穿云状似疯魇,一把甩脱穿云,口中骂道:“哪里来的疯子?哪里有什么红衣姑娘?”
穿云不管不顾的见人就问,一手又高高扬起手中银票,口中高声道:“我这里有一百两银子,谁若是瞧见了桑叶的下落,这银子就分谁一半!”
这街上的人登时就围了过来一半,更有那人伸长了脖子看向穿云手上举着的银票。
穿云趁机在人群当中四下看去,这身穿红衣的娘子倒是有一位,但是并不是桑叶。
这厢流云戏班门口热闹的紧,那厢戏台子上的伶人也唱到了要紧处。
宋如是看着戏台子上的伶人,口中悠悠说道:“郎君就这般爽快?也不问问穿云要了银子去做什么?”
李诃的目光却在宋如是的身上,口中更是温和道:“这穿云要了银子还能做什么?左不过是为了桐花。”
提起桐花,宋如是收回目光,微微皱眉道:“按说好端端的人,怎地说不见就不见了?还是在自家院落里头?这桩事情实在是奇怪的紧。”
“阿如……”李诃柔声唤了一句,又把宋如是揽到怀里头,口中柔声道:“阿如,你可知今日这戏码出自哪里?”
宋如是随口说道:“这一出戏码奴家却是知晓的,先前也看过这话本子,这本是一出侠女的戏码,说起来也是精彩。说的就是侠女报仇又与那姓顾的书生几多牵扯的事情。”
“那阿如如何看待这侠女?”李诃又问道。
第一千三百八十六章 吃锅望盆
“这侠女后来化为闪电消失不见,只是可惜那儿,虽说是之后成了知府,但是母亲离去,幼时丧父,想必少时,也很是艰难。”宋如是抚着肚子,缓缓说道。
“但是能为知府,这儿也算是琢玉成才的栋梁之材。”李诃夸赞道。
宋如是点了点头,突然好奇道:“可惜了那修出了人身的狐狸精,也不知道究竟喜欢的是哪一位?”
“阿如觉得如何?”李诃反问道。
“奴家觉得这狐狸精自然是喜欢侠女的,或许跟着顾生厮混,不过是为了多见侠女两面。”宋如是笃定道。
曲终人散,宋如是说的热闹,但这戏班子的人终究是渐渐散去,等下一场戏码开始,估摸着还要等上半个时辰。
而这穿云似是癫狂一般,在那东街之上,人群当中,手里举着银票,面带悲痛,语含痛楚。
而一条巷子之隔的桑叶,紧紧搂住秀才的胳膊,口中娇嗔道:“眼看就要到年下了,郎君正好拿了这银子做件儿新衣裳,也算是奴家的一片心意。奴家心里头只有郎君,郎君也该知晓奴家的心意才是……”
秀才平白无故得了十五两银子,乐得眉开颜笑,顺口说道:“桑叶,你的心意吾自然知晓,待过了年吾就跟母亲商量商量,抬了你当妾。”
“郎君此话当真?”桑叶欢喜道。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吾的话自然当真。”秀才摩挲着怀中的银子,一面上笑道。
这天上不知何时起了云,先前碧色的天空,云海涌过,就成了朦胧的灰蓝色。
石娘跟春花两人看了一场大戏,都颇有几分意犹未尽的味道。尤其是那石娘,笑嘻嘻的说道:“春花你方才可认清了那秀才的嘴脸?”
春花心里头正为方才的戏码惆怅,直到石娘开口,方才带着几分惆怅说道:“方才那秀才翻脸倒是比翻书还快……竟是丝毫也不顾及桑叶的脸面……既然如此,他为何又要纳了桑叶进门……如此可见这男人的心亦是变幻莫测……”
“就这还口口声声的说自己是读书人,奴婢瞧着他的书估摸着是读进狗肚子里头了!”石娘面露不屑。
这两人随着人流出了流云戏班,很快就发现了流云戏班门口围着的一群人。
石娘心中好奇,合着无事,就拉着春花硬挤了进去,这一瞧才发现人群正中的竟然是穿云。
“大家都听清楚了,若是谁瞧见了方才那红衣姑娘,这一百两银子就分他一半!”穿云举着银票,高声嚷道。
“穿云,你这是做什么?”石娘急忙上前去拉扯穿云。
穿云脑中乱成一团,口中焦急的说道:“快些松开手,我要去找桑叶,只有她知道桐花的下落……桐花已经失踪了两日了……只要能够找到桐花……莫说是一百两银子……就是一千两银子我也愿意……”
穿云这话一出,瞧热闹的人登时热闹起来,有那些个无事生非高声吆喝起来,“我今日倒是瞧见个红衣姑娘,方才朝着西市去了……”
“我也瞧见了,那姑娘一身红衣可是显眼极了……我这就带你去找她去……”又有人吆喝道。
“你快些把银票收起来。”石娘眼看瞧热闹的越来越多,于是凑近了穿云压低了声音说道:“奴婢知道桑叶在哪里,奴婢这就带你去找桑叶去!”
穿云这才看向石娘,他盯着石娘一会儿,然后随意把银票揣入怀中,一把拽住石娘的手腕,急急忙忙挤出了人群。
众人眼巴巴的看着银票被穿云收起,这瞧热闹的也就渐渐散了,唯有几个心怀不轨的泼皮立在墙根儿不怀好意的看着穿云几人。
“桑叶在哪里?石娘你快些带我去找她!”穿云抓紧了石娘的手腕。
“桑叶就住在这流云戏班的后巷对过。”石娘也不废话,抬腿就走。
这三人说话间就顺着流云戏班向东而去,这东街的尽头处开着一家杂货铺,八开的门板开了一半,露出里头黑洞洞的铺子。
天气越发阴沉,三人很快就转到了流云戏班的后巷。
这后巷空空荡荡,前后无人。
“桑叶究竟在哪里?”穿云焦急道。
石娘指着门口挂着灯笼的一处院落,口中肯定到:“穿云你瞧,正是前头那一家。奴婢那一日瞧得真真儿的,这桑叶就住在流云戏班的对面的院落。”
穿云应了一声,撩起袍子加快了脚步,三步并作两步的冲了过去。
贴着福字的木门,门楣上挂着两只大红灯笼,灯笼上也写着“福”字,字迹清瘦,想是那秀才的手笔。
穿云上前拍门,于是这僻静的后巷回响起了急促的拍门声。
穿云身怀绝技,耳朵最是灵光,他侧耳一听,这后院并无动静,他心中越发焦急,又拍了几下,这后院依旧毫无动静。
穿云再也忍耐不住,只回头对着石娘春花两人说道:“你们且在巷子口等着,我去去就回。”
穿云话音刚落,就拧身上了墙头,在石娘与春花略显担忧的目光当中很快不见了踪影。
且说穿云上了墙头,扫视一圈儿,很快发现了东厢房的不同之处,他轻轻跃上了房顶,悄然到了东厢房顶上。
他熟门熟路的蹲下身子,揭开瓦片,仔细一瞧,果然那东厢房的床榻上纠缠这两道身影,床榻上扔着一角红衣,正是方才桑叶穿在身上的红色衣裳。
毫无疑问,另外一道身影自然就是方才那绿云压顶的秀才。
穿云听着下头的动静,倒也不再着急,只缓缓躺下身去,有一搭没一搭听着下头的动静,一双眼睛却是看着天上的浮云。
周遭的空气有些清冷,他长长的吸进一口气,又缓缓吐了出来,吐出的白气缓缓上升,直到慢慢消散,再也不见。
好在穿云并没有等太久,这厢房里头就传来了桑叶的声音,桑叶的声音带着浓郁的满足,又隐隐带着几分期待,“郎君今夜还来吗?”
“你这贱蹄子,竟是如此吃锅望盆,得陇望蜀,方才吃了上顿就望下顿,你也不怕累坏了吾……”秀才笑骂道。
第一千三百八十七章 非奸即盗
桑叶于是吃吃的笑道:“奴家实在是想念郎君的紧,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叫做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奴家这一日不见郎君,就像是过了大半辈子。”
“你这贱蹄子,嘴上似是抹了蜜糖,都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倒说说你此番这般献殷勤究竟是为了什么?”秀才懒懒的说道。
“郎君若是这般想的,可真真是误会奴家了,奴家不过是逮住机会跟郎君说说心里话罢了。郎君怎地如此误会奴家……也不怕奴家听了心里头难过……”桑叶像是极为难过,声音里头透着委屈。
秀才哈哈笑了两声,口中随意的说道:“也罢,就算是吾误会你了,你这贱蹄子虽说是模样不出挑,但是这身子倒真是软和……”
穿云又听了一会儿,这厢房里头又是一阵瘙痒似的欢笑声,他心中焦急,急等着秀才出去,谁曾想这秀才一时半刻只怕也出不来这屋子。
穿云心中发急,于是悄然起身,打算去别的厢房撞撞运气,谁知刚一起身,就瞧见那厢从月亮门里头走出个摇摇曳曳的女人。
这女人并不是桐花,他之前也从未见过,只瞧着这女子身上也穿着一件儿红衣裳,腰肢掐的极窄,只瞧着细细的一缕腰上系着一枚姜黄色的荷包。
她头上戴着一枚亮闪闪的金簪子,耳边还带着两串珍珠耳坠子,她手上拿着几件儿衣裳,正向着后院井轱辘而去。
这井轱辘旁边搁着两只木盆,其中一只木盆里头搁着半盆脏衣裳,另一只木盆里头像是放着几件儿亵衣。
穿云不便细瞧,只瞧着那女子把衣裳搁在木盆里头,而后又挺直了身子,唤了一声,“桑叶……”
这桑叶如今正在厢房里头颠龙倒凤,快活的紧,哪里听得到这女子的声音。
眼看一场好戏就要开场,穿云不动声色的缩回了头,只侧着耳朵听着下头的动静。
那下头立着的娘子又唤了几声,而后就四下走动起来,穿云听着那脚步声越来越近,竟是往这东厢房走了过来,他于是重新趴下身子,朝这厢房里头看了过去。
外头天寒地冻,房间里头一片春意浓郁,桑叶的胳膊正紧紧的搂住秀才的脖颈,从上看下去只瞧着一片白花花的肉。
穿云移开了目光,又去看这屋子里头的摆设,只见着这屋子里头布置的很是简单,屋门口搁着个长条案,上头搁着个粗瓷茶壶,另配着一只缺了口的茶碗。
这屋子里头还有几只箱笼,靠着墙角放着,除此之外,这屋子里头竟是没有大件儿的东西,又有那东南角里头搁着个木桶。
穿云的目光又不由自主的转到床榻上,铺着靛青色褥子的床榻上除却那两个白花花的人影之外,还有个靛青色的枕头,撂在一旁,被角搭在地上的被褥却是瞧不出皮的么颜色的棉花被子。
穿云目光正无处可去之时,只听着房门“咣当”一声,方才那红衣女子双手叉腰站在门口,目中险些喷出火来,口中高声骂道:“你这不要脸的贱蹄子,爬床竟是爬到郎君床上了,你莫不是以为郎君房里无人不是?”
那红衣女子也是个性子烈的,随手抄起门栓就冲了过来,她不管不顾只把门栓劈头盖脸的招呼在桑叶身上。
桑叶一声尖叫,霍然坐起身来,随手扯过被褥,挡在身前,口中连连哭喊,“芸娘莫要打了……事情并非你想象的那样……”
芸娘哪里肯放过她,只一把扯开被褥,只捡着桑叶身上软和的地方使劲招呼。
她心中怒意滔天,只把桑叶往死里打去,她手上不停,口中更是骂个不休,“你这不要脸的东西,平日里偏要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没想到竟是存了这等腌臜心思,你也不瞧瞧你这模样,便是跟那夜里的女鬼一般,就这模样你还要惦记着郎君,真真是不要脸的东西。”
“奴家这就让你长长记性,看看你还敢不敢了!”芸娘挥着门栓在那桑叶的肚子上使劲抽了几下子,趁着桑叶护肚子的时候,她又接连抽了几下桑叶的心口。她下手又急又快,桑叶身上很快就见了一道子一道子的红印。
“芸娘……莫要再打了……再打就要打死人了……”桑叶口中哭喊连连,又去央求秀才,“郎君……郎君……你快为奴家说一句话吧……”
“你还敢自称奴家?你莫不是真以为自己会被郎君收了房吗?你简直是可笑至极!”芸娘轮圆了胳膊,给那桑叶的脸颊上狠狠抽了一门栓。
桑叶口中剧痛,登时吐出一口血来,她眼巴巴的看着秀才,却不知秀才不知何时已经穿好了衣裳,如今正低头束着腰带,他像是并没有听到桑叶的声音,又专心致志的抚平衣摆上的褶皱。
芸娘心中更是肆无忌惮,打起桑叶来愈发的得心应手起来,她口中喘着粗气,高声骂道:“你这不要脸的贱蹄子事到如今竟是还要攀扯郎君,奴家今日就让你瞧瞧奴家的厉害!”
芸娘一手拿着门栓,又从头上拔下金簪,对着桑叶狠狠扎了过去。
桑叶登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声,她面上落下泪来,化开了面上的脂粉,她眼皮子发红,脸颊上红的红,白的白,混在一团,看起来像女鬼一般。
“郎君……郎君……你倒是为奴婢说句话啊……”她期待的看着秀才,眼中的期待一点点的化为了失望,她目光逐渐暗淡,又去求那芸娘,她声音越来越低,口中不住的哀求道:“芸娘好歹都是一同伺候郎君的……你就饶了奴婢这一回吧……奴婢日后定然事事让着你……你让奴婢做什么……奴婢就做什么……”
“你这贱蹄子莫要胡乱攀扯!郎君的房中人只有奴家一个,你又算是哪根葱?”芸娘趁着桑叶求饶的功夫,又在那桑叶的肚子上狠狠抽了两棍子,眼见着桑叶头一低头又吐出一口血来,她方才又金簪子在桑叶的胳膊上狠狠扎了一下,口中解气道:“你这贱蹄子此番可是合了心意了?”
第一千三百八十八章 十五两银
穿云瞧着下头乱做一团,偏偏那秀才似是局外之人一般,穿好了衣裳,悄无声息的就要出门。
穿云不由心生鄙夷,于是趁着秀才悄然出门的功夫,随手拿起一块瓦片,对准了秀才的脑袋,一挥手扔了过去。
只听着“啪嗒”一声,紧接着又是“诶呦”一声,而后又是一声喝骂:“哪个天杀的扔的瓦片,莫不是要作死不成!”
秀才捂着脑袋,望着房顶,高声喝骂。
穿云整个儿身子伏在屋顶上,屏住呼吸,任由秀才在屋檐下喝骂,也不还口。
那秀才中气十足骂了一阵儿,只得自认倒霉,捂着脑袋进了院子。穿云趁机,拿起一块儿瓦片,瞄准了秀才的腿窝,狠狠砸了过去。
秀才好端端的走着,一个不防,腿窝一痛,双腿一软,登时跪倒在地,他一手捂着头,单手撑地,待起身一瞧,手掌淌血,掌心剧痛。
秀才再也忍耐不住,张口就骂,“哪个天杀的狗东西竟然敢这般开涮于吾,莫要以为吾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吾发起怒来,便是连衙门老爷的面子也不给!”
秀才捡起地上的摔成两半的瓦片,没头没脑的扔了上去,也是活该他倒霉,那半块儿瓦片正砸在屋檐边儿的瓦片上,连带着几片瓦片“噼里啪啦”的都落了地,摔了个粉碎。
穿云趁着这股子乱劲儿,又扔出一块儿瓦片来,这瓦片不偏不倚正拍在秀才的鼻子上,秀才鼻子一热,用手一抹,手心手背上头皆是一片鲜血。
秀才又气又疼,口中高声骂了起来,此番不是对着房檐,却是对着屋子里头的芸娘和桑叶,“你们莫不是还要在屋子里头争风吃醋不成?你们郎君此番都被开了瓢了,你们两个没有眼力见儿的,还在屋里吵闹不休,还不快些滚出来!”
秀才一番呵斥之后,那厢房门一开。芸娘一脸担忧的出了门,待瞧见秀才一脸鲜血的模样之后,芸娘尖叫一声,慌里慌张掏出帕子,仔细帮秀才擦拭面上的鲜血。
“奴家早就告诉郎君模样来这东厢房,郎君偏偏不听,你没瞧见那桑叶眼白多眼黑少,又是个吊梢眼,这等面相最是妨人,郎君还只当奴家是在争风吃醋。郎君也不仔细想想,奴家即便吃醋,又怎会吃这桑叶的醋?经此一事,此番郎君总该相信奴家了。”芸娘手忙脚乱的帮秀才擦拭面上的血迹,口中又不停的说道。
秀才本就觉得今日之事甚是奇怪,心里头影影绰绰的有些想法,如今被这芸娘点破之后,更是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口中却是万万不能服软,只硬着嗓子说道:“芸娘你莫要再说了,这东厢房定然是因为年久失修的缘故,所以瓦片活络,这才一有动静,就掉了下来。”
“那这瓦片怎么早不掉,晚不掉,偏偏等到郎君走在下头的时候,正巧掉下来了呢?”芸娘反驳道。
秀才愈发相信了芸娘的话,目光不由狐疑的看向那屋檐上的瓦片,这芸娘素来了解秀才,于是口中又添油加醋道:“郎君仔细想想,自打这桑叶进了门,家里头可有一桩顺心的事情?”
“她一进门老夫人就病了一场,虽说是偶感风寒,吃了几副药也就好了,但是谁知道是不是被这桑叶妨的?”芸娘面露怀疑。
秀才面色逐渐阴沉,他紧皱眉头,目光阴沉,鼻子往下又糊着一层鲜血,即便是芸娘擦拭了一遍,但那口鼻之间仍旧是一片血红,瞧起来很是怪异,“芸娘你这话倒也有几分道理……”
芸娘心中得意,口中又巴巴的说道:“即便没有老夫人的事情,就说方才,郎君方才出了这贱蹄子的屋子,就被屋顶上的瓦片砸破了鼻子,这其中怎能如此巧合?”
“还有这贱蹄子日日在这屋子里头进进出出,也不曾见她被砸个鼻青脸肿,为何偏偏应验到了郎君身上?”芸娘意味深长道。
秀才此番已经全然相信了芸娘的话,他的目光从檐上到廊下,最后又定到了桑叶的身上。
只瞧着桑叶整个身子都倚靠在门框上,她的手指紧紧扒着门框,看向秀才的目光当中带着无助,痛苦与心疼。
秀才不由得心生厌恶,口中骂道:“你这贱蹄子为何要出这副模样?”
芸娘回头一瞧,冲着桑叶挑衅一笑,再转过头来,却是一副一心只为秀才打算的模样,“郎君你也莫要恼了,她如今成了郎君的人,郎君总要给她个说法才是。”
芸娘微微一笑,又添了一句,“不然她就这般不明不白的在院里伺候着,若是日后躲起懒来,只拿着郎君当由头,奴家又该如何使唤动她?”
秀才深以为然,点了点头,目光转到芸娘身上,口中冷冰冰的说道:“她是咱们府里头的丫鬟,自然是该怎么使唤就怎么使唤。吾倒是没有见过哪家的丫鬟不用做活的!”
“有郎君这句话,奴家这心里头就算是有了底了,如此也省得这丫头日后躲懒,奴家也不好指派她。”芸娘声音当中透着得意。
桑叶整个身子像是掉进了冰窟窿里头一般,她浑身冰冷,从头发丝,到脚底板没有一处不是冷冰冰的。她一脸失望的看着秀才,口中无力道:“郎君方才可不是这般说的,奴婢的身子给了郎君,莫不是就换回这么一句话来?”
秀才懒得跟桑叶多说,只别过脸去,口中出言,却是对着芸娘,“芸娘你还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些扶了吾回去!”
“郎君心一些……”芸娘扶着秀才,口中又高声叮嘱道:“郎君这脸上可是伤的不轻呢,估摸着得去找个郎中过来瞧瞧,郎君以后可是要考取功名的,怎么也不能伤了脸面。”
“你扶吾回屋,然后就出门找个郎中回来……”秀才低声应了。
桑叶眼看这两人就要离开,心中愈发悲凉,于是冲着秀才的背影,口中哭喊道:“郎君就这般抛下奴婢走了吗?郎君方才明明答应抬了奴婢做妾的……”眼看秀才头也不回,桑叶又喊了一句,“郎君莫不是忘了方才那十五两银子的来处?”
第一千三百八十九章 物归原主
秀才脚下一顿,他缓缓回过头去,用一张血流满面的脸看向桑叶,口中无情道:“你这贱蹄子莫不是傻了吗?哪里有十五两银子?你这是大白天里说梦话呢吧!”
“方才奴婢费心骗来的十五两银子可不就是给了郎君,郎君怎地转眼就忘了这茬?”石娘身上胡乱披着方才的衣裳,衣摆处皱成一团,她头发凌乱,面上挂着一道红痕,像是方才芸娘用金簪子戳的。
她衣襟微微敞开,露出脖颈处一片青紫之色,露出的一截子手腕上亦是青青红红,一团一片。
秀才厌恶的看了桑叶一眼,口中不屑道:“君子不食嗟来,何况是你骗来的银子?你这妇人心术不正,吾不欲留你,但又瞧着你可怜,恐你无家可归,万般无奈之下,这才容下了你。你最好行事心一些,不然心吾发卖了你!”
秀才话闭,扭过头去,再不理桑叶。而那芸娘顺势说道:“你这贱蹄子平白无故的就要做美梦,奴家劝你清醒一点,这日子还得脚踏实地的过下去,莫要总想要投机取巧。即便是麻雀窝里飞出个金凤凰来,那人家好歹也是个平头正脸的麻雀不是?”
芸娘的笑声轻轻浅浅,像是裹着刀一般,一刀一刀刺到桑叶的心里头。桑叶不由发起抖来,她浑身打着哆嗦,口中不停的嘟囔道:“男人都是没有心肝的东西……你方才趴在奴婢的怀里头……可是甜言蜜语说不尽的好听话……怎地此番提上裤子就不认人了……你这秀才这般羞辱于奴婢……你定然没有好报……让你哪天喝水呛死了你……或是哪天睡觉睡死了你……或是走在路上被天打雷劈……让你死无全尸……让你百世不得超生……”
屋檐上“啪嗒”一声,落了个瓦片下来,在桑叶的脚边摔得四分五裂,桑叶低头瞧着,口中连连冷笑,“这瓦片为何会不偏不倚砸在你的脸上……还不是因为你作孽太多的缘故……你这没有心肝的东西……总有一日你要不得好死……还有那贱婢芸娘……你惯会仗势欺人……以后定然有人代替奴婢才收拾你……待到那时扒你的皮,抽你的筋,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桑叶口中诅咒连连,竟是没有留意到,这屋顶上又落下一片瓦片,那瓦片直冲门面而来,正打在她的嘴上。
桑叶口中呜呜咽咽,登时说不出话来,她张口吐出一个白生生的碎玉,心头大震,眼睛一闭,两眼一瞪,登时昏厥了过去,发出一声闷响。
这厢桑叶堪堪倒地,那厢穿云就下了房檐。
他轻手轻脚,在这后院的几间厢房里头仔细查看了一圈儿,并未发现桐花的身影,他叹了一口气,拧身上了墙头,急匆匆的回了兴业坊。
再说芸娘扶着秀才进了前院,那正房里头住着的老夫人一瞧见秀才,就颤颤巍巍的上前,扯住秀才的胳膊,就开始嚎哭,“这到底是谁干的,竟然如此狠心伤了我的儿……老婆子一辈子精心养着的儿就被这般不明不白的破了相了啊……老天爷你对老婆子不公啊……老婆子平日里烧香拜佛……最是虔诚……求的就是我儿平安喜乐……谁曾想我儿竟是遭了这般毒手……这是哪个天杀的……如此狠心对待我儿……他就不怕天打雷劈……就不怕入了那十八层地狱……让那恶鬼搁到油锅里头炸……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砍了他的手脚……割了他的舌头……剜了他的眼珠子……”
老夫人气的浑身发抖,最后一个字方才吐了口,就软软倒在地上,她顺势坐在地上,双腿一盘,口中高声喝骂,不绝于耳,“这天杀的王八蛋……如此羞辱我的儿……我那金尊玉贵的儿……竟是吃了这般的苦……遭了这般的罪……真真是上天无眼……”
芸娘最是了解老人,于是暂且松开秀才的胳膊,只搀扶着老夫人,口中温声劝道:“老夫人您快些起来吧,这天寒地冻的,仔细伤了腿,郎君只怕还要心疼。”
老夫人鼻涕眼泪淌了一脸,口中兀自骂道:“这天底下真真没有个说理的地方了……我那成材的儿……我那面皮白净的儿……我那考了秀才的儿呐……竟是这般被人打了……这好似剜了老婆子的心呐……老婆子的命苦啊……辛辛苦苦拉扯大的儿子……如今竟是被人开了瓢了……”
“老夫人快些起来吧,这桩事情并非如此,郎君并非被人打了,而是被屋顶上的瓦片砸的……”芸娘使劲扶起老妇人,口中软语解释道。
这老夫人一听这话,也不用芸娘搀扶,即刻起身,高声呵道:“你这奴婢怎地也不看着点我的儿,怎么就眼睁睁的看着我的儿被砸成了这副模样?”
“老夫人方才事情发生的突然,奴家当时并没有跟在郎君身旁……”芸娘张口解释道。
那老夫人伸手拍了芸娘一巴掌,口中骂道:“你这没眼力见儿的东西,为何不跟在我儿身旁,若是你当时跟在我儿身旁,瞧见瓦片落下来,便赶紧的把我儿拉开,或是自己接住那瓦片,任凭着瓦片砸在自己脸上,也不能让那瓦片砸在我儿脸上!”
芸娘不敢回嘴,只低声说道,“老夫人有所不知,那东厢房的瓦片可不是无缘无故就落了地了……”
“这又是个什么说法?”老夫人瞪着眼睛,拧了芸娘一把。
芸娘不敢吱声,只忍着老夫人撒了筏子,泄了火气,方才呼出一口气,神神秘秘的解释道:“夫人有所不知,这东厢房里头可是住着桑叶那丫头,先前她进门的时候,门口正好来了个算命的先生。他看了桑叶的面相就说这丫头是个不吉利的,还说是什么眼白多,晦气多,眼黑少,福气少……”
芸娘话未说完,就又被掴了个儿耳刮子,她也不敢捂脸,只忍疼听着老夫人喝骂,“你这作死的丫头为何不早些秉明了此事?非要拖到现在,反倒是害了我那儿……我那面皮白净的儿呐……我那考取功名的儿……”
第一千三百九十章 苦命之人
老夫人泪流满面,一张苍凉的脸上满是皱褶和悲伤,她一面猛烈的呼着芸娘的巴掌,一面高声嚷道:“你这贱婢,没有一点眼力见,瞧见瓦片落下来,就该抢先一步,让那瓦片砸破了你的头,也省得我儿破了相了啊……我那命苦的儿……我那可怜的儿……我那面皮白净的儿呐……”
芸娘暗自撇了撇嘴,口中不停劝慰道:“老夫人如今即便打死了奴家也无用了,咱们如今最重要的是赶紧去请郎中。”
老夫人登时止住了哭声,又扑到秀才身前,仔细在他脸上摩挲起来。这秀才本就是一脸的血,此番被自己老娘摩挲了一番之后,鼻子登时又流出血来。只瞧着他除了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其余的地方皆是一片猩红,便是连衣裳的前襟上也星星点点落着数不清的血点子,瞧起来甚是骇人。
老夫人高声尖叫起来,又来抽芸娘的巴掌,尖利的嗓门充斥着芸娘的耳朵,“你这蠢货,还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些去请郎中!”
芸娘不敢回嘴,只低着头捂着耳朵,迈着碎步急匆匆的出门去了。她跨过门槛的时候,听到那老夫人口中心疼的说道:“可怜我的儿……也可惜了这二钱银子的袍子……白花花的二两银子……”
再说这穿云马不停蹄的奔回了家,气还没有喘匀就直奔后院,他不管不顾的冲进了郎中房中,一眼瞧见郎中手上拿着个称似是正在称草药,他上前一步,一把抢过那称,口中急声道:“郎中,快些随我来。”
郎中手上拿着块儿朱砂,一眨眼的功夫,称就不见了,听着穿云的声音,他抬起头,口中平静道:“穿云,快些把铜称给我。”
“郎中,你快些随我来!”穿云一手拿称,一手扯住郎中的胳膊,扯着郎中就走。
郎中随波逐流随着穿云出了门,到了院中,他突然站定了身子,竟是一步也不肯移动。
“穿云,你且把话说清楚,不然我是不会随你去的。”郎中肃声道。
穿云急得似那热锅上的蚂蚁,口中急声道:“救人如救火,咱们快些去救人去!”
郎中一听这个,眼看着穿云神色焦急,并不像是装的,于是也不再追问,只沉声道:“你且等着,我去拿药箱。”
穿云眼巴巴的看着郎中拿了药箱,出了门,而后一把拽住郎中,两人飞也似的出门去了。
再说这穿云来的路上飞檐走壁估摸着用了一刻钟的功夫,此番又加了个郎中和药箱,两人的速度自然比不过他来时的速度。
穿云心急如焚,待好不容易瞧见了那东街街角上的杂货铺后,他心里头方才缓缓松了一口气。
“郎中……就是后面那条巷子……”穿云指着流云戏班后巷的巷子口说道。
“终……于……到……了……”郎中累的上气不接下气,只把药箱先搁在地上,双手扶腰,大声的喘起气来。
穿云听着郎中声音不对,回头一瞧,只见郎中面色紫涨,正张大了嘴喘着粗气,不由面上闪过一抹内疚之色,口中安抚道:“郎中你且歇歇,等咱们办完了事情,我这就请你下馆子去。”
郎中摆了摆手,口中无力道:“这个倒是无妨……治病救人……本就是……我的分内之事……只是……那人究竟在哪儿……”
穿云四下一瞧,正瞧见东街上拐过来个红衣女子,这女子垂着头,一手捂着脸颊,脚步匆匆,模样狼狈。
穿云心中大定,这红衣女子可不就是芸娘,于是指着那女子,口中低声说道:“郎中你瞧,就是那红衣女子……”
郎中直起身子,眯着眼睛看了过去,瞧着红衣女子面颊微肿,鬓边头发松散,脚步匆匆,这模样似是挨了打,倒也并不像那病入膏肓之人。
“郎中,待会儿等这芸娘过来,你就……”穿云急声交代了几句,这厢芸娘已经到了一丈开外之地。
郎中定了定神,微微提高了音量对着穿云说道:“你先前被人打破了鼻子,我好不容易才帮你恢复原样,此番你又来找我做什么?”
穿云掩面道:“先前的事情本是一笔勾销,谁知那女子不依不饶,又说从来没有打破我的鼻子……”
这厢芸娘听到“打破了鼻子”几个字,就不由自主放慢了脚步,她瞧着郎中手上提着个药箱,显然是个郎中,再看掩面那人,肩宽腰细倒也是个好模样的,可惜那人一手掩面,所以并不能瞧见那人的模样和鼻子。
“让我瞧瞧你的鼻子……”郎中无奈道。
穿云这才不情不愿的露出了脸,且不说郎中觉得如何,只这芸娘看了一眼就惊为天人,这倒也不是说穿云模样有多出类拔萃,而是因为穿云的鼻子又挺又直真真是鼻若悬胆的好人才。
芸娘瞧见穿云的鼻子,再看郎中的目光就带出了满满的钦佩,她正思量着如何开口,耳边又听到穿云说道:“郎中医法精湛,又分文不取,我实在不愿再麻烦郎中……”
芸娘听到这里,登时打定了主意,也顾不上矜持,只上前搭话道:“郎中救命,奴家的郎君方才被屋顶的瓦片砸破了鼻子,此番正血流不止呢,还请郎中快些跟着奴家瞧瞧去罢……”
郎中端正神色,提着药箱,沉声说道:“你家主子住在哪里?”
芸娘只觉得此番遇见了活菩萨,于是神色恭敬道:“奴家的主子住的并不远,就在前头那巷子里头,郎中你快些随奴家瞧瞧去吧。”
“也罢,我就随你瞧瞧去。”郎中点头道。
这芸娘慌忙引着郎中去了后巷,两人行色匆匆进了后巷,倒是没有留意到穿云并没有跟过来。
郎中方才走到门口,就听到院子里头传来高声的喝骂声,说话的似是个老妇,只听着那老妇高声叫嚷不休,“那蠢货怎么还没有回来……她莫不是要害死我的儿不成……我的儿……为娘早就跟你说过……莫要跟那芸娘拉拉扯扯的……偏偏你要中了她的美人计……”
第一千三百九十一章 聒噪老妇
芸娘有些尴尬,回身低声道:“家里头的老夫人脾气有些大,郎中莫要见怪。”
郎中不置可否,又问了一句,“病人在哪儿?”
芸娘上了台阶,抬手拍门,她这厢拍着,那厢又听到老夫人的喝骂声不绝于耳,“我的儿,你就听着为娘的,撵了这两个贱蹄子出去,也省得这两个贱蹄子每日里妖妖娆娆搅的我儿分心……”
芸娘加重了力道,使劲拍起门来,那厢喝骂声不停,芸娘又拍了一会儿,才听着喝骂声由远至近,朝着后院而来。
院门很快就人从里打开,院门开的一瞬间,一道身影卷了出来,冲着芸娘就是一巴掌,口中兀自骂个不停,“你这贱婢好端端的非要从后门回来,莫不是想要累死我不成?还是说你就是打定了主意要累死我,然后你好趁机嫁给我儿?”
老夫人面上的每一道皱纹上都透着严厉与威严,她双手叉腰,似是没有瞧见郎中一把,对着芸娘又拧了一把,口中冷笑道:“我今日就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你莫要做梦,即便是老婆子现在就两眼一闭,双腿一蹬去见了阎王,也轮不到你嫁给我儿!我儿可是要娶那大家闺秀的,你这贱婢可莫要打错了算盘!”
“老夫人您错怪奴婢了,奴婢是不想邻居说闲话,所以才引着郎中从后门进来。”芸娘低声解释道。
“叫了郎中进来有什么闲话好说的,莫不是她们就是那千年的王八不会生病不成?”老夫人身量不高,打起人来却是势如破竹,说话间又拧了芸娘胳膊一把,瞧着芸娘面露痛苦,偏偏还要一直忍耐,她的心里头方才松快了一些。
“巷子口的王婆子最是喜欢说长道短,若是被她瞧见,只怕又要生出是非来……何况如今还是郎君的脸面重要……咱们还是快些让郎中进去瞧瞧吧……”芸娘忍痛解释道。
老夫人举了一半的胳膊,硬生生的转到芸娘面上摸了两下,口中生硬道:“你这丫头怎地不早些告诉我?这人老了记性自然不大好,竟是忘了王婆子那老货。她一直嫉妒我儿考取了功名,又日日守着她那不成器的儿,自然要编排我儿的闲话。”
老夫人说完这话,又去上下打量郎中,只瞧着郎中身量瘦高,身上穿着件儿深蓝色的袍子,下巴上蓄着胡须,面上带着一副爱搭不理的神色。老夫人心中一凛,倒是对这郎中刮目相看。
“郎中快些进来,帮我那可怜的儿瞧瞧……”老夫人引着郎中进了门,一面走,一面喋喋不休的说道:“方才我的儿被屋檐上的瓦片砸破了头,只怕要破了相了,郎中你一定要好好帮我儿瞧瞧,这男儿郎虽说不似那女儿家家的一般娇弱,但是这脸面还是要紧的。”
“我儿日后可是要做官的,若是因为这块儿瓦片破了相了,那老婆子这一辈子可都完了,这好端端的家也要毁了……”老夫人悲从中来,不由摸出帕子抹着眼泪。
郎中目不斜视,只眼角余光打量着这后院的情形。这院落不大,却很是凌乱,井轱辘旁边搁着两只泡着脏衣裳的木盆,地上又搁着个缺了口的皂粉罐子。墙根儿又搁着几块儿烂木头也不知是做什么用的。
郎中扫了一眼,脚下似是踩到了什么东西,他低头一瞧,却是半块儿碎瓦,他举目一瞧,那厢东厢房屋檐底下果然散落着几片碎瓦。再往上瞧,那东厢房的房檐上确实却了几片瓦。
郎中收回目光,跟着那老夫人穿过月亮门,进了前院。
若说后院凌乱不堪,这前院倒是也没有好到哪里,只那墙角里头搁着个板凳,板凳旁边的地上又搁着个茶碗,还有个粗瓷的盘子也随意搁在地上,盘子里头还剩着半个馒头。
“郎中你快些帮我儿瞧瞧去吧,我儿就在正房里头。”老夫人上了台阶,回身焦急道。
郎中从善如流进了门,客堂的长条案几旁边坐着个端端正正的人,这人一双眼睛眼白多,眼黑少,又淌着一脸的血。
瞧见几人进来,这人开口斥道:“芸娘你怎地才回来!”
老夫人回身就是一巴掌,只打的芸娘脸颊高高鼓起,“还不是这蠢货,也不知在磨叽什么,估摸着是去躲懒去了!”
芸娘接连被打了几下,心中委屈,再说话间就带出了哭腔,“奴家冤枉,奴家一出门就赶紧的去寻郎中,自是一分钟的功夫都不敢耽误,唯恐耽误了郎君的脸面……”
老夫人还要再打,听到最后一句,只好偃旗息鼓,她几乎飞扑到秀才跟前,面带痛楚,语带关切,“郎中快些来帮我儿瞧瞧……我的儿自娇生惯养……哪里受过这般的苦楚……郎中尽管方子……只要能治好我儿的伤……便是当了老婆子这身老骨头……老婆子也是心甘情愿……”
秀才又是一番软语安慰,老夫人口中更是肉啊儿啊叫个不停。
郎中冷眼瞧着,只觉得吵闹的紧,他清了清嗓子,口中冷声道:“若要看病,先得把脉,不知这屋子里头可有僻静之处?”
老夫人愣了一下,方才住了嘴,眼巴巴的看着郎中给秀才把脉。
郎中只觉得耳根子从未这般清净过,他慢条斯理的从药箱当中拿出个青瓷脉诊,又仔细看了秀才一眼,这才微阖着眼睛把起脉来。
这院落终于安静了下来,芸娘这才偷空揉了揉脸,她脸颊发烫,嘴角生疼,于是止不住吸了一口冷气,偷眼看向老夫人的目光当中充满了怨毒。
老夫人则是一脸担忧的看着秀才,丝毫没有察觉到芸娘怨毒的目光。而这秀才满脸是血,一时也瞧不出他的神色。
好在郎中很快就把完了脉,他似是怕那老夫人再要聒噪,只掏出纸笔,龙飞凤舞的开起了方子。
老夫人攒了一肚子的话,只眼瞅着郎中写完了药方,这才急忙问道:“郎中,我儿这伤究竟重不重?”她看了一眼写的密密麻麻的药方,口中担忧道:“郎中莫不是我儿这伤势很严重?不知会不会落疤?”
第一千三百九十二章 撒泼打滚
“这面上五官原有风水一说,还有那么一句老话叫做,面上一枝花,全靠鼻当家。这位郎君不甚伤了鼻子,所以说更要谨慎一些。”郎中抚着下巴上的胡须,沉吟着说道。
老夫人深以为然,不住的点头道:“说的正是这个理儿,若是我儿伤了脸面,只怕还会影响运势?”
“这位郎君瞧起来面相倒是极好,所以此番更要心将养着,平日里莫要吃生冷刺激的,莫要费神还要养心才是。”郎中沉吟道。
老夫人听得连连点头,对待郎中的语气愈发的敬佩,“多谢郎中,我儿能够遇到郎中也是我儿的运道。”
老夫人这话说的真情实意,语气愈发尊敬,这屋子里头倒是短暂的和睦了起来。
那这起子和睦并没有维持许久,就就老夫人的一声尖叫打破了,她张大了嘴巴,不可置信的看着郎中,口中高声嚷道:“郎中你说什么?你方才说的莫不是十五两银子不成?”
郎中耳朵里头闹哄哄的,面色自然不大好看,他沉声道:“老夫人没有听错,方才说的正是十五两银子。”
“哪里来的草包不过是给我儿把了把脉就要咱们拿出来十五两银子,你莫不是想钱想疯了,竟然如此坑蒙拐骗起来。你这没有心肝的,竟是连孤儿寡母的钱都要骗啊……你这天杀的竟是要十五两银子……你这是生生的要老婆子的命啊……老天爷啊你老人家睁开眼睛瞧瞧啊……瞧瞧这更蒙拐骗的狗东西啊……”
老夫人满脑子都是那十五两银子,心中悲痛难忍,只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口中大骂不休,“老婆子一辈子都没有瞧见过十五两银子……你这是要老婆子挖心挖肝丢了这条命啊……”
“老夫人中气十足,声音响亮,这本是好事,但是怒极伤肝,您就莫要哭了,不然只怕脾胃不和,虽不至于丢了性命,但是只怕又要伤身。”郎中冷脸说道。
“老婆子这条命你尽管拿去罢,这十五两银子简直是要了老婆子的命啊,老婆子一把屎一把尿的把我儿喂养成人,老婆子都不曾说一句苦道一句累,此番却是被你这庸医夺取了性命呐……老婆子只怕是活不成了……我儿以后定要好好读书……若是有一日当了官身……定然要给为娘的报仇雪恨……”老夫人坐在地上拍着大腿,不停的哭喊,嘴角积着两坨白花花的唾沫星子。
郎中也不废话,只沉默着收起方子,抬腿就走。秀才急忙起身,又示意芸娘拦住郎中。
“郎中莫要生气,老夫人不过是脾气执拗些,其实为人是极好的。”芸娘拦在门口,低声劝道。
谁曾想那老夫人的耳朵竟是极好,一字不漏的听进了芸娘的话,她口中登时骂上了芸娘,“你这个蠢货,竟然还议论主子了,我今日就让你吃些教训!”
老夫人手脚登时伶俐起来,她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随手拖下鞋子,没头没脑的冲着芸娘的脸面砸了过去。
芸娘这一日被打了无数遭,心里头早就窝着一团的火,此番又被老夫人劈头盖脸一顿抽,于是捂住头脸,躲到郎中身后。
老夫人一时收不住闸,只在郎中身上抽了几下,这可惹恼了郎中。郎中抬步就走,芸娘偏要阻拦,身后秀才撵了过来,口中挽留道:“郎中莫要走,吾的娘亲脾气素来急躁,其实并没有坏心的,郎中切莫在意。那十五两银子的事情倒也好说……”
郎中打定了主意,伸手从袖袋中取出那张方子,看向老夫人,“老夫人真觉得你的儿的命还比不上这十五两银子?”
老夫人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口中嘟囔着说道:“老婆子浑身上下的衣裳加起来也不过是三钱银子,这十五两银子,老婆子便是一辈子也没瞧见过。”
郎中不再多言,撕掉药方,伸手一扬,那泛黄的纸片登时洒落一地,他回身看向秀才,面露痛快之色,“老夫人一辈子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着实不容易,此番因为这十五两银子,竟是要豁出命去,如此便好了,你家里头也能省下那十五两银子了。”
“郎中且慢……”秀才眼睁睁的看着方才开好的药方成了碎片。他心中恼怒,口中不由怒道:“你这郎中为何撕毁了方子?即便你不给吾瞧病,也不该撕毁了吾的方子,吾又没说不给你银子,不过是母亲糊涂,郎中何必跟她一般见识?”
“这一个个的……竟是嫌弃我老糊涂了……我这把老骨头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就让我现在就死了……老婆子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到了阎王爷跟前……老婆子只有一句话……下辈子切莫再让老婆子投胎成了女人……这女人苦啊……死了男人的女人更是苦命……好不容易养大了个儿子……没想到这儿子翅膀硬了……竟是嫌弃老婆子糊涂了……”
“老婆子就是个糊涂人……不然也养不出这么个忤逆的儿子……老婆子糊涂了一辈子就得了这么个好儿子……老婆子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老夫人手上拿着鞋,此番却是朝自己身上招呼起来。
芸娘虽是恼恨,为了秀才,只能买耐住性子去哄,“老夫人您听茬了,郎君并非这个意思……”
“他不是这个意思,又是那哪个意思?”老夫人拧着眉毛,怒气冲冲的看向芸娘,“你方才那话又是什么意思?你莫不是觉得我耳朵不好使了吗?还是也觉得老婆子糊涂了,竟是听不懂你们的话?”
郎中耳边吵闹一片,只恨不能立时出门而去。偏那秀才扯紧了他的衣袖,他心中烦躁,口中说道:“郎君只管由着您母亲闹,这面上的风水一破,莫说是我,便是连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
秀才鼻子发疼,听到这话,这浑身上下都发起冷来,他冷不丁的打了个寒战,口中突然高声斥道:“母亲这是做什么?难道儿子的命还比不上那十五两银子不成?”
第一千三百九十三章 日上中天
郎中的脾性一向不大好,平日里总是冷着一张脸,即便是偶尔笑起来,也是带着三分嘲讽,三分不屑。
于是平日里,大家伙都知晓郎中的性子,即便有那一两个不开眼的,往往被郎中一通冷嘲热讽之后,也就知晓了郎中的性子。即便是医馆里头的常客,那也是规规矩矩的。
郎中持冷行凶,何时受过这等欺辱。
无论那秀才芸娘如何阻拦,他执意要走,这破落而又吵嚷的院,他自是一刻钟也忍耐不下去。
郎中要走,剩下的三个人要留,院中登时又热闹起来。
这老夫人也是个能伸能屈,能长能短的,她巴巴扯住了郎中的衣袖,扯了扯嘴角笑道:“郎中莫要跟老婆子一般见识,老婆子是个没有见过世面的,所以才会被这十五两银子吓了一跳。方才老婆子也不是因着郎中,实在是因为这蠢丫头实在太过愚蠢,老婆子一时看不顺眼,话说重了,郎中莫要介意。”
老婆子转了转眼珠子,口中又说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了,郎中能不能通融一下,这十五两银子委实有些多了……”
郎中长舒一口气,面无表情道:“您待要出几两银子?”
老夫人一瞧有门儿,马上来了精神,她凑到郎中跟前,伸出一根手指,探究的看向郎中,“不如就一两银子?”
郎中又呼出一口气,面色温和,“老夫人你当这是赶大集呢?”
“郎中说的是,这一两银子确实不大合适……”老夫人附和着,又狠了狠心伸出一巴掌,口中痛快道:“不如就五两银子,老婆子定然会记住郎中的好,等到了初一老婆子就去庙里头给郎中求个平安符,只求着郎中能够长命百岁。”老夫人一脸讨好道。
郎中点了点头,“老夫人说的有理,待到初一,老夫人直接给这位郎君请上一枚平安符,这便是连那五两银子都省了。”
郎中再不停留,在这几人的攀扯之下,硬生生的挪到院门口,最后还是那秀才暴喝一声,又从怀中取出三枚银锭子,“都莫要再说了,这里有十五两银子,郎中你尽管拿去!”
老夫人看到郎中一下子拿出了十五两银子,登时瞠目结舌道:“你这败家的东西从哪里来的这十五两银子?”
“娘您就莫要管了!”秀才看向郎中,急促的说道:“郎中快些帮吾开方子抓药吧。”
郎中这才停下脚步,毫不客气的把那十五两银子收了起来,利利索索的开起方子来。
他这厢开好了方子,那厢抬腿就走,前后不过一刻钟的功夫,郎中已然到了巷子口。
再瞧见那巷子口开着的杂货铺,郎中轻松的吐出一口浊气,面色终于轻松起来。
他简直没有一刻这般轻松随意过,此番他简直像是初生的婴儿一般,轻轻巧巧,耳朵清净。
这厢郎中松了一口气,那厢肩膀一沉,他不用回头也知来人是谁,于是头也不回的说道:“穿云?”
穿云转到郎中身前,面上罕见的升起一抹笑意,“怎么样郎中?”
郎中抬头望天,“这日上中天,正是用膳的时辰……”
穿云心领神会,笑着说道:“我正有此意,前头有家馆子的牛肉吃起来不错,咱们这就瞧瞧去。”
郎中面色稍缓,“这牛肉还须配些热酒才是。”
“那是自然,卤好的牛肉,配上上好的浊酒,可真真是神仙过的日子。”穿云从善如流。
日上中天,东街上的人渐渐少了。街口的杂货铺,临近中午,依旧半开半掩,街角的饭馆生意却是不错,几乎坐满了人。
掌柜的忙的脚不沾地,瞧见穿云进门,还忙里偷闲搭了一句话,“呦,客官来了?那酒量不错的秀才今日怎地没来?”
“他且在家里醒酒呢,待过两日我再带他过来。”穿云应了一声,捡着最后的空位坐了下来。
掌柜的像是有些失望,毕竟能喝的郎君不少,但是酒量不错的秀才却是不多。
那掌柜的尚且忙的脚不沾地,店里头的伙计自然是恨不能一个人掰成两半使。
郎中头次过来,不免打量了一番,只瞧着这家铺子瞧起来平平无奇,毫不起眼,没想到生意竟是不错。
“郎中,你快些告诉我,刚才你进院之后都发生了什么事情?”穿云刚坐下就着急忙慌的问道。
郎中又吐出一口气,听着耳边推杯换盏,吆五喝六的声音,耳朵眼里觉得亲切的紧,再想到方才的遭遇,他于是沉声道:“掌柜的,再来两斤牛肉!”
日上中天,除却那饭馆,这东街之上渐渐安静了下来。
有那铺子上了一半的门板,门槛上坐着正打盹的伙计,还有那伙计窝在墙角里头抄着手晒暖。
宋如是也在晒暖,手上还拿着看了一半儿的话本子,话本子的封皮上印着一对儿才子佳人。
她手旁搁着个茶壶,茶壶里头沏着半壶龙井,挨着茶盏又放着几样糕点,儿巴掌大的糕点上头又点缀着红绿丝团成的牡丹花,又有那和了豌豆糕的面团做成的花蕊。
宋如是一口糕点,一口茶水,悠哉游哉,这头顶上太阳正好,膝上晒的暖和和的,她闭着眼睛,嗅了一下阳光的味道,口中怯意道:“这日子过起来真是舒泰……”
春花端着个瓷碗从游廊上转了过来,瞧着宋如是伸长了胳膊,像是在伸懒腰,面色一变,加快脚步,几乎冲到宋如是的面前,口中赶紧劝道:“娘子可得仔细一些……若是坐的不舒服就起来活动活动……切莫如此抻着肚子……”
宋如是好笑道:“你这丫头哪里有那般仔细的,这怀的是个孩子,又不是杯盏碗碟,哪里要那般仔细心?”
“娘子莫要胡说,这女人家的肚子可是金贵的很,这月份大了以后更要讲究起来。”春花放好了瓷碗,又心的扶着宋如是起了身,她微微皱着眉头,神色透着担忧。
宋如是怪她过分心,但也配合着起了身,“春花,今日天色不错,待会儿你便随着石娘一同出门逛逛去吧。”
第一千三百九十四章 诚心相邀
“奴婢还是在家里守着娘子。”春花坚定道。
她身上穿着件儿鹅黄色的袄子,头梳灵蛇髻,通体上下娇嫩的似是朝阳里的花儿,但脸上却是一番老气横秋的担忧之色。
宋如是拍了拍春花的手,口中劝道:“这眼看就要过年了,你且采办一些要紧的物件儿,我一时想不到的,还得靠你置办着。”
春花仔细想了想,这才不情不愿的点了点头,口中嘟囔着说道:“娘子总有话说,但是女人家的身子实在金贵的紧,娘子也该注意一些。”
宋如是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手抚着肚子,一脸笃定的说道:“春花你尽管放心,待你回来,我的肚子定然还是这般硕大,行动还是这般不便……”
春花忍不住笑了起来,面上的愁绪也就弱了几分,“娘子说得轻巧,不过有娘子这句话,奴婢的心也算是落在了肚子里头。”
“娘子快些喝粥吧,这可是郎中特意为娘子配的药膳。娘子天天喝着,到生产之时,便会顺畅许多。”春花重新端起瓷碗。
宋如是从善如流,端起瓷碗就口口的喝了起来。她喝了粥,借机打发了春花,又捧起话本子,倚靠在美人榻上看起书来。
阳光和煦,四下静好,有美躺在美人榻上,其貌慵懒,姿态闲适。
李诃归家之时,瞧见的就是这副景象。他也不出声,只悄然走到宋如是身前,俯身看向她。这一看,李诃不由勾起嘴角。
原来这话本子不过是个由头,眼前这阿如,正闭着眼睛睡得正香。太阳晒着她红扑扑的脸颊,许是梦到了什么,她微微皱了皱眉头。
李诃伸手轻抚宋如是的眉头,眼见掌心下的芙蓉面舒展眉头,沉沉睡去,手指却流连在那细白的脸颊上。
不知过了多久,院门轻响。
来人却是许久不曾登门的英哥儿。英哥儿孤身一人,头戴璞头,脚踩革靴,身上的袍子乃是上好的绸缎。
他鼻子挺直,目光明亮,立在门口笑吟吟的看着李诃。
“郎君许久不见……”英哥儿欢喜道。
“英哥儿最近可好?”李诃温和道。
英哥儿手里提着个半大的包袱,说话间就进了门。他瞧着宋如是正在休憩,便放轻了脚步。
“娘子怎地在院里头睡着了?”英哥儿轻声道。
李诃摆摆手,引着英哥儿去了后院。
正午头的后院很是僻静,阳光撒满了整个儿后院,便是连那井轱辘都铺着一层碎光。
“英哥儿莫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情?”李诃站在院中,看向英哥儿。
“哪里有什么事情,不过是几日不曾上门,有些惦记家里头。”英哥儿抿嘴一笑,面上一副腼腆之色。
李诃点了点头,微笑着说道:“家里头很好……”
都说两个女人等于一千只鸭子,这两个男人却像是那无声无息的哑剧。
李诃与英哥儿闲话家常了几句,就各自闲闲站着。李诃看向屋檐,英哥儿目光有些游弋。
又过了一会儿,英哥儿方才开口笑道:“郎君可知最近有一传闻?”
“什么传闻?”李诃问道。
英哥儿收回目光,口中犹豫着说道:“我听着有人提起过……说是宫里头又有一些变数……”
“这内宫里头的事情可切莫议论……”李诃沉吟道:“何况莫说是内宫里头,便是那街坊当中,哪一日又与前一日一般无二了?”
英哥儿摇了摇头,“说的并非这个事情,说是那太掖池里的那几位,像是又生了风波出来了……”英哥儿凑近了李诃,压低了声音说道:“听说是贤妃娘娘被罚了……”
李诃拍了拍英哥儿的肩膀,“英哥儿这后宫里头的事情并非咱们能够私底下议论的,你且记住,无论是谁人,但凡跟你提起此事,你都莫要接茬,心被那有心之人议论。”
英哥儿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面上带着奇怪,“可是那贤妃娘娘可是在后宫里头医手遮天,她此番被罚,只怕要牵扯到前朝。”
李诃沉默了一会儿,复又看向屋檐,方才沉吟道:“即便牵扯到前朝,也与咱们无干……”
“郎君还是心一些的好,老话说的好,心驶得万年船,娘子到春上就要临产,郎君定要心一些。”英哥儿又叮嘱了一遍。
李诃不由好笑,这英哥儿稚嫩的脸上偏偏带着一抹与之不符的愁绪,于是不由笑道:“你这孩子莫要操心,这家里头的事情早有打算。”
英哥儿皱着眉头说道:“我已经不是孩子了!”
正午的太阳虽说是和煦暖和,但是午时转瞬就过,很快阳光就向东移动,上了墙头。
六娘立在院中,看着墙头上的阳光。
丫鬟雨儿穿着一身簇新的粉荷色袄子,手腕上带着对儿玉镯子,头上又带着一支沉甸甸的金簪子,她立在门口与往常怯生生的模样已是判若两人。
“六娘子,姨娘新得了一块儿好玉,特意让奴婢请六娘子过去一同观赏。”雨儿蹲身行礼。
六娘目光转到雨儿身上,眸中带着三分嘲讽,“雨儿你如今似是换了个人一般,这般穿金戴银的,猛地一瞧倒像是哪家的娘子呢?”
雨儿面上闪过一丝怯意,口中谦卑道:“还是娘子调教的好,又把奴婢送给了姨娘,这才有了这般福气……”
“雨儿你的意思是到了姨娘那里才有了这好福气?”六娘笑道。
“奴婢并不是这个意思……娘子莫要误会奴婢……奴婢的意思是奴婢跟着六娘的时候也是奴婢的福气……之后六娘子又将奴婢送给了姨娘……姨娘对奴婢不错……所以也是奴婢的福气……”雨儿神色慌忙,急忙解释道。
六娘冷眼盯着雨儿,口中又笑道:“既然姨娘如此诚心相邀,奴家就随着你去瞧瞧那上好的玉石。”
雨儿暗地里松了一口气,急忙起身,谦卑道:“姨娘正备了糕点茶水等着娘子呢……姨娘听说六娘子喜欢吃豌豆黄……所以一早就备了下来……”
六娘理也不理,跨过门槛径自出了院门。这院门口暗香浮动,门口的腊梅花开的正好,花蕊在阳光底下犯着轻薄浅淡的嫩黄。
第一千三百九十五章 申时三刻
六娘到了青竹院的时候,姨娘正在门口迎着,她一身青衣,似那雅致的竹韵。瞧见六娘过来,姨娘浅笑,迎了过来,“六娘可算是来了,奴家这里的糕点刚出锅,用着最是软糯。”
“姨娘这般盛情款待,六娘怎敢不来?”六娘说话间,施施然进了院子。
院中石桌上,摆着几样糕点,码得整整齐齐的搁在嵌玉的瓷盘里头,另有两只粉瓷茶盏,搁着个绘着牡丹花的粉瓷圆肚茶壶。
墙根儿旁边种着的一丛青竹,在阳光底下泛出柔嫩的碧色。
六娘自顾自的坐在石桌上,望着姨娘微笑,“姨娘不是新得了一块儿好玉?”
“雨儿,去正房把那块儿青玉拿出来。”姨娘温言吩咐。
雨儿轻手轻脚进了正房,很快就捧出个楠木盒子,恭恭敬敬的捧到了六娘面前。
六娘打眼一瞧,涂着清漆的楠木盒子上头嵌着个拇指大的珍珠,且不说那盒子里头的玉石价值几何,就单单这个盒子也值几十两银子。
“六娘你且瞧瞧,这玉石听说是终南山上所出,自是带着几分灵性,无论是雕琢成玉簪玉坠还是耳坠子都是极好的。”姨娘含笑道。
六娘看着姨娘发间簪着的琉璃簪子,簪头雕琢成了一截子竹节形状,很有几分雅趣。
她于是垂眸打开楠木盒子,一块儿掌心大的青玉搁在朱红色的锦垫上。她拿起青玉,便知这块儿玉并非凡品,正巧阳光打在玉上,那玉色波光流转极是动人。
“确实是一块儿好玉,入手升温,纹路又好……”六娘口中赞叹。
姨娘面上一喜,把那楠木盒子推到石娘面前,“美玉配美人,这块青玉就送给六娘了。”
“姨娘,无功不受禄。”六娘看向姨娘。
“这眼看就要过年了,奴家也没有什么拿的出手的东西,不过是偶然得了这一块儿美玉,就想着送给六娘,也算是奴家的一番心意。”姨娘微笑道。
六娘摩挲着手中的青玉,嘴角带笑,眼中却无半分笑意,她看了一眼雨儿,方才慢悠悠的说道:“按说姨娘帮六娘调教了雨儿,即便是表心意,也该是六娘来表示才是。”
“六娘莫要见外,咱们共处一院儿,就算是咱们的缘分。”姨娘为六娘斟满了茶盏,面色柔和,看向六娘的目光更是柔和无比。
六娘眼眸中闪过一抹怀疑,口中意味深长的说道:“六娘跟姨娘确实有些缘分……不过这青玉还是留给姨娘的好。”
“奴家记得六娘一直喜欢各色美玉,六娘何必这般见外?”姨娘问道。
六娘端过茶盏,口喝着,有意无意的扫向院落,口中轻声道:“姨娘的心意六娘心领了,这块儿青玉还是姨娘留着为好。”
“六娘莫问跟奴家见外,这块儿青玉乃是终南山所出,都说那终南山最有仙气,六娘若是带在身上,定然能够保佑六娘万事顺遂。”姨娘面露真诚。
六娘沉吟了一会儿,方才把玉石放回楠木盒子里头,轻轻合上盖子,手指轻轻抚着楠木盒子上的珍珠。那珍珠晶莹凝重,泛着柔光,六娘的眼眸中也带出一抹柔光。
“姨娘的一番心意,六娘也瞧见了……”六娘有些犹豫。
“这玉石也讲究个遇主的缘分,六娘快些收了吧。正趁着这两日雕琢成了簪子,戴在头上,老爷瞧见只怕也是高兴的紧。”姨娘意味深长道。
“这玉石是老爷给的?”六娘看向姨娘。
姨娘点了点头,口中叹息,“老爷素来脾气执拗,又生怕委屈了你,所以才使出了这迂回之策。”
六娘这才拿起这楠木盒子,起了身,笑着说道:“既然如此,六娘就谢过老爷了。”
六娘拿着楠木盒子径自出门去了,雨儿撵到门口,却听着六娘回过头来,笑吟吟的说道:“雨儿你便在这里伺候姨娘吧,姨娘是个有福气的,那福气略微分给你一点,也够你受用无穷了。”
雨儿似懂非懂,口中含含糊糊的分辩,“奴婢……奴婢之前是六娘的丫头……那也是奴婢的福气……此番跟着姨娘……姨娘人又好……心又善……奴婢……奴婢有福气跟着……”
雨儿越是着急,口中越是说不出话来,她说话间抬头一瞧,六娘沿着径,已是朝着腊梅院的方向去了。
六娘出了青竹院,却并没有回腊梅院,而是顺着花园去了后院。后院挖着一方池塘,上头结着一层薄冰,被阳光映得晃眼睛。
守门的丫头瞧见六娘就不由手心冒汗,她垂眸搭眼,老远就开始行礼。过了一会儿,方才听到头顶上传来六娘的声音,“你且守在此处,待会儿为奴家开门。”
丫头手心又湿又黏,口中急忙应了,“奴婢哪里都不去,就在此处等着娘子。”
六娘出门以后,脚步匆匆,出了巷子口就瞧见一辆马车,驾车的马夫抱着马鞭子正低着头打盹儿。
六娘经过马车的时候,从车厢里突地伸出一只手来,这只手指节瘦长,却是一只男人的手。
六娘一喜,趁着四下无人的功夫,悄然上了那车。
先前打盹的车夫,蓦然醒过神来,扬起马鞭子,马车飞驰而去,这巷中又重新的安静了下来。
宋如是一觉醒来,已是太阳偏西,她长舒一口气,头顶是青天,身下是青石,她有些茫然,过了一阵儿,方才醒过神来。
她慢悠悠的坐起身来,这才发现身上不知何时多了件儿厚厚的锦被,她环顾四周,发现李诃正坐在墙角看书,她有些好奇,定睛一瞧,李诃手上拿着的不正是自己方才瞧得话本子?
“郎君?”宋如是唤了一声。
“阿如,可是饿了?”那厢李诃立刻起身,看了过来,目光带着显而易见的关切之意。
宋如是摇了摇头,声音有些沙哑,“如今是什么时辰?”
“申时三刻……”李诃温和道。
“什么,现在竟然是申时三刻了?”宋如是大吃一惊,又抬头入看天色。果不其然,那墙头上的阳光泛黄,天边泛着淡淡的粉,天色果然不早了。
第一千三百九十六章 阿如莫扰
宋如是看了看天色,口中叹息道:“这眼看又到了用晚膳的时辰,石娘怎地还不回来?”
“春花方才跟着石娘回来半天了,两人估摸着正在厨房准备晚膳。”李诃好心道。
“她们已经回来了?她们何时回来的?奴家怎么不知道?”宋如是眉头一皱,又吃了一惊。
“她们申时一刻回来的时候娘子睡得正香,自然不会知晓。”李诃再次好心提醒道。
“那她们岂不是瞧见奴家睡意正浓的模样了?”宋如是再次吃了一惊。
李诃点了点头,又好心提醒道:“这倒也无妨,阿如莫要烦扰。再说方才穿云跟郎中回来的时候,也不曾说过什么。”
宋如是连吃三惊,面皮不由微微发红,她捂着脸颊,口气当中透着三分懊恼,“郎君的意思是他们方才也瞧见了奴家躺在院中睡觉的模样了?”
李诃又点了点头,他看着宋如是耳朵根儿也泛出一片粉来,心中不由好笑,面上却是一本正经的说道:“阿如莫要担忧,他们二人也没有说什么,不过是郎中提了一句,说是在太阳底下睡觉倒也有些能让血脉畅通的好处。”
宋如是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她好歹是后院之主,这般大剌剌睡觉的模样,被人看了个分明,面上实在有几分挂不住。
“郎君为何不早些叫醒奴家?竟是任由奴家这般出丑?”宋如是瞪了李诃一眼。
“阿如可知为何我没有唤醒你?”李诃走了过来,俯身看向宋如是。
“这又是为何?”宋如是捂着脸颊说道。
“因为阿如睡着之后的模样……”李诃忍不住笑道:“很是憨态可掬……”
“憨态可掬?”宋如是皱了皱鼻子,恨恨的说道:“郎君莫不是再嘲讽奴家?”
“阿如可曾瞧见过儿睡觉的模样?”李诃问道。
宋如是摇了摇头,面色茫然道:“之前也曾瞧见过,不过不曾细看……”
“儿睡觉的模样便是脸颊红扑扑的,眉目舒展,口唇微张,模样极是可爱动人。”李诃低头在宋如是耳边嗅了一下。
宋如是耳垂一麻,口中埋怨的话再也说不出口,只低着头,讷讷的回道:“郎君的意思是奴家睡觉的时候也是脸颊红扑扑的,眉目舒展,口唇微张……”
“阿如若是实在好奇,待明日我便请了画师过来,给阿如画上一张美人春睡图。”李诃出主意道。
宋如是拧了李诃一把,口中愤愤然的说道:“郎君究竟想让多少人瞧见奴家流着口水睡觉的模样?”
李诃心情甚好,接口说道:“那便由我来执笔好了,今日天色晚了,只怕画不出阿如睡觉时的神韵,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宋如是又好气又好笑,又伸手拧了李诃一把,而后汲上鞋子起了身,这厢她刚刚起身,那厢石娘就捧着一碟子白糖糕急吼吼的穿过宝瓶门进了前院。
“娘子醒的正是时候,正赶上热气腾腾的白糖糕出锅。”石娘笑嘻嘻的捧着白糖糕,绕了过来。
宋如是脑海中想的却是方才的情形,她一想到睡觉被人围观之事,就提不起食欲来,口中不咸不淡的说道:“奴家此番并不饿……”
“娘子你且瞧瞧,这今日的白糖糕有何不同之处?”石娘捧着白糖糕,笑嘻嘻的说道。
宋如是随意一瞧,倒也真看出一丝不同来。平常的白糖糕细白软糯,若是精细一些,就要在上头点缀一些果脯杏干。
而石娘手上拿着的白糖糕细白绵软,做成了牡丹花的形状,点缀在上头的不是果脯杏干而是矫黄的桂花。这桂花饱满新鲜,似是刚从枝头上摘下来一般。
“哪里来的桂花?”宋如是心中好奇,手上已经不由自主拿了一块儿白糖糕放在口中尝了一口。
这点缀了桂花的白糖糕,入口一阵清香的桂花香气,吃起来软糯可口,甜甜蜜蜜,味道着实不错。
“关于这桂花,奴婢却是要卖个关。不过这主意也不是奴婢出的,而是春花想出来的。”石娘老老实实的说道。
宋如是的心情这才好了一些,面上也带出了一抹笑意,口中更是毫不吝啬的夸赞道:“这白糖糕倒是做的不错,这桂花也新鲜的紧,不知是春花用什么法子做的?”
“这个奴婢也不知道……”石娘笑嘻嘻的说道:“因为奴婢方才一直在拿着刀剁馅,今夜还有一样好菜等着咱们。”
宋如是已经彻底将方才的尴尬抛诸脑后,而将所有的精神都用到了吃喝二字之上。
她连吃了两个白糖糕,方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李诃,于是赶忙捡了一块儿最大的白糖糕,递给了李诃,“郎君尝尝看,这白糖糕虽是普通,但是加入了心思,也就变得不再普通了。”
“花而芳香,着实不错。”李诃配合道。
这厢宋如是堪堪吃了两块儿白糖糕,那厢春花就捧着汤碗缓缓出场。
“娘子快些瞧瞧这个……”春花蹲身给李诃行了一礼,这才捧着汤碗让宋如是看个仔细。
宋如是一瞧,汝瓷的瓷碗里头盛着热汤,汤底颜色淡黄,闻起来又鲜又香。
“春花的手艺倒是见长。”宋如是夸赞道。
“奴婢这也是摸着石头过河,娘子且尝尝看。”春花抿嘴笑道。
“你素来厨艺不错,如今何必这般自谦?”宋如是笑着尝了一口,这汤入口鲜美,落在胃中妥妥贴贴,很是舒坦。
“娘子晚上想吃点什么?”石娘笑道。
“锅子,牛肉锅子,再汆些丸子……”宋如是张口就来,又补充道:“再弄几样清爽的菜……前几日郎君不是带回来了一样梨子……再炖上些梨子……这般吃起来又爽口……又解腻……”
一提到吃的,石娘的眼睛就亮了起来,她满口附和道:“娘子说的是,把那梨子拿着火烤了,吃起来更是甜甜蜜蜜好吃的紧……”
“还有这种吃法?”春花奇怪道。
“这有什么奇怪的,西域来的胡人经常这般烤梨子,拿着柴火架起一堆火来,火慢烤,约莫一刻钟的功夫也就得了。”石娘耐心解释道。
第一千三百九十七章 宗之少年
宋如是听着好奇,便也接口说道:“这梨子本是性凉,经过这般烤制,梨子定然又甜又软。”
“待奴婢晚些时候给娘子烤个梨子尝一尝。”石娘踊跃道。
宋如是刚要应声,那厢李诃冷不丁的说了一句,“阿如如今有孕在身,还须谨慎一些。”
李诃发话,石娘只得偃旗息鼓,片刻后,她又想起了什么,笑嘻嘻的说道:“娘子,既然这梨子能够烤,这苹果枣子还有橘子估摸着都能烤制,待奴婢回去试上一试。”
石娘想一出是一出,转身就走,一刻也不停留,不用问也知道是去厨房忙活去了。
宋如是眼巴巴的看着石娘的背影,春花看着好笑,口中笑道:“娘子稍安勿躁,奴婢这就去帮石娘。”
这前院很快就剩下了宋如是与李诃二人。宋如是一门心思的惦记着烤梨子,烤苹果,烤橘子,面上不免带出了三分惆怅。
“阿如可是饿了?”李诃关切道。
宋如是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待回过神来,又急忙摇头,面上带着一抹口是生非,口中打着哈哈说道:“奴家刚用过下午茶,所以并不觉得饿。”
“阿如不饿就好。”李诃好笑道。
“郎君?”宋如是一件笑意,看向李诃。
李诃轻咳两声,目光越过宋如是的头顶,看向那一抹残阳,口中平淡道:“阿如可是有什么想要说的?”
宋如是嘿嘿一笑,挪到李诃怀中,面上笑眯眯的说道:“知我者,郎君也。”
“其实奴家也没有什么事情,不过是想着咱们许久不曾出门了……”宋如是看着李诃。
“阿如……”李诃正色道:“咱们昨日方才去了流云戏班……”
宋如是尬笑一声,脑中飞快想了一番,方才又说道:“可是郎君咱们许久不曾出城了……郎君只管想想……这如今城外的景色定然成橙红柳绿,瞧起来自然心旷神怡……都说站的高看的远……这出了城……城外景致浩瀚壮阔……瞧起来定然别有一番滋味……”
李诃看着宋如是,目光柔和,口中应道:“阿如若是想要出城,我明日一早就带你出城,瞧瞧城外浩瀚壮阔的景致。”
“郎君此话当真?”宋如是搂着李诃的胳膊,口中欢喜道。
李诃伸手捏了捏宋如是的脸颊,口中笑道:“咱们明日一早就出城去。”
宋如是心满意足,面上就喜笑颜开,“既然明日要出门,今日自然要准备妥帖明日出门带的物件儿。”
她说话间,就欢天喜地的进屋收拾东西去了。
天光暗淡,远处天边被染上了大片的晚霞,太阳被环绕其中,也变成了红彤彤的颜色。
街坊当中屋檐鳞次栉比,远处有那院落已然燃起了炊烟,更有那若有若无的饭香味传了过来。
正房当中光线也逐渐的暗淡了下来,但是并不妨碍宋如是准备东西。不说旁的,这两个汤婆子自然是不能少的,还有披帛,暖手,磨牙的零嘴都要备下一些。
宋如是欢快的忙活着,颇有几分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为明日忙的意味。便是连李诃进屋,她也不曾察觉,只顾着在楠木盒子里头挑拣物件儿。
待宋如是忙完了之后,猛地瞧见李诃坐在案几旁边看书,正房当中不知何时点了蜡烛。
烛光为李诃鍍上了一层柔光,他闲闲坐着,却透着风雅。他鼻梁高挺,嘴唇微抿,烛光在他眼下透过一丛阴影,他眼眸低垂,看得宋如是一阵心动。
“郎君……”宋如是不由自主唤了一声。
“阿如怎么了?可是饿了?”李诃搁下书册,目光专注,看向宋如是。
宋如是摇了摇头,看向李诃的目光亦是专注,她张口说点:“先前听过那句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奴家总也想不出这千年的模样,此番瞧见郎君,方才知晓这世间果然有这般出色之千年。”
李诃起身走向宋如是,走至宋如是身前,俯身看向宋如是,口中慢悠悠的说道:“阿如,我已经快要当爹了……”
宋如是料想不到李诃会如此说话,当场笑不可支道:“郎君即便是当爹了,那也是阿如心中的宗之美少年。”
“阿如,你可知道你在我心中的模样?”李诃接口问道。
宋如是摇了摇头,乖巧的看着李诃,语气当中带着几分急切,“郎君快些说说看……”
李诃凑近宋如是,在她发间轻轻一吻,口中低声道:“阿如不妨猜猜看……”
宋如是此番就来了精神,她挺直了身子,眼神明亮,口中笃定的猜测道:“阿如在郎君的心里定然是貌美如花,就似那天上的仙女儿一般,不食人间烟火。”
李诃不由笑出声来,他眼眸带着笑意,口中笑道:“阿如如何得知?”
“这叫做美而自知,莫说是郎君,便是奴家自己,有时候对镜梳妆的时候,也会被自己的美貌折服。”宋如是认认真真的说道。
李诃忍不住捏了捏宋如是的脸颊,口中温柔道:“我原不知阿如对镜梳妆之时,竟是这般想的。”李诃突地一声长叹,“若是早知如此……”
“如何?”宋如是紧张道。
“若是早知如此,就该给阿如换上一面大大的铜镜,这样阿如对镜梳妆之时,方才能够仔细瞧见自己的美貌。”李诃认真道。
宋如是大笑出声,她捏了李诃一把,口中笑道:“郎君这番话冷不丁的倒是吓了奴家一跳……”
李诃俯下身去,又在宋如是发间轻轻一吻,宋如是便不由自主止住了笑声,只瞪圆了眼睛傻乎乎的看向李诃。
烛光不知何时摇曳了起来,于是这屋子里头就突然的荡漾了起来,宋如是的一颗心砰砰直跳,面上微微发烫,不用想也知道是红了脸颊。
她不错眼的看着李诃,像是沉浸其中不能自拔,她眼神发亮,口中情不自禁的说道:“都说灯下观美人……如今这灯下看郎君……郎君真真是宗之美少年……”话到最后,她突然吃吃的笑了起来,“没想到最后,这宗之美少年竟是便宜了奴家……”
第一千三百九十八章 一五一十
宋如是眼睁睁的看着李诃凑到眼前,她兀自说道:“奴家的运道真是不错,这般风姿的郎君也拜倒在奴家的石榴裙下,可不就是奴家的运道?”
李诃柔声道:“这便是阿如的真心话?”
宋如是点了点头,突地在李诃脸颊上轻轻一吻,口中笑道:“奴家的这些话,简直把真金还金。”
李诃笑容愈发温柔,烛光打在他的脸上,映得他眉眼明亮又柔和,“阿如”,他轻轻唤了一声。
宋如是心头一跳,隐隐有些不安,待李诃的脸颊越来越近,她方才后知后觉的察觉了那抹不安的来处。
烛光摇曳,屋子里头的每一处都布满了柔和的烛光,唯有一处,床榻之上,床幔低垂,把这烛光遮挡在外。
石娘端着木盆推门而进,眼看床幔低垂,不由暗自嘀咕,“娘子怎地还在睡觉……这个时辰若是睡得久了……只怕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石娘绕到屏风后头,搁下木盆,又轻手轻脚走近床幔,床幔低垂,一旁垂着个银鱼钩子,石娘一手撩起床幔,刚要开口呼唤,却听到宋如是慵懒的声音响起,“奴家渴了,石娘你且去煮些茶来。”
石娘“哎”了一声,又叮嘱了一声,“娘子莫要再睡了,如今已是酉时三刻了,马上就该用晚膳了。”
宋如是含糊着应了一声,石娘这才放心出门去了。
石娘前脚方才出了屋子,后脚宋如是就拧了李诃一把,口中嗔道:“郎君怎地如此,害的奴家在石娘面前没有脸面……”
李诃侧躺着,脸颊正对着李诃,他眼神幽深,眼眸里头倒映出两个的宋如是。
“阿如的运道虽好,却是始终及不上我……”李诃沉吟道。
宋如是原先有些嗔怒,听到此处,好奇心又一时冒了出来,于是接口问道:“郎君且先说说看,你的运道如何好了?”
李诃深深的看了宋如是一眼,口中慢条斯理的说道:“能够遇到阿如,可不正是我的运道?”
宋如是怔了一下,方才莞尔一笑,又伸手拧了李诃一把,面上神情却不似方才那般恼怒,“郎君莫要以为你这般说话,奴家就会放过你了……”
“那阿如待要如何?”李诃配合道。
宋如是坐起身来,居高临下的看着李诃,正色道:“方才郎君害的奴家丢了脸面,总要让奴家补偿回来才是。”
“那阿如打算让我如何补偿?”李诃问道。
“奴家可要好生的想一想……”宋如是刻意卖了个关子去看李诃的神色,谁知李诃神色淡然,正目光悠闲的看着宋如是,眼眸当中甚至带着一抹鼓励。
宋如是有些丧气,但转眼间就重新的雀跃起来,她端起气势,盯着李诃,口中沉声道:“郎君自然要补偿奴家,既然因为郎君让奴家丢了脸面,那郎君总要把这脸面重新补回来才是。”
“这又该如何补偿?”李诃接口道。
宋如是眼珠子一转,口中笑道:“合着石娘方才也没有瞧见郎君,郎君就先躲在这床幔当中,待奴家用过了晚膳,石娘离去之后,郎中再出来。”
“那阿如用膳之时,我若是腹中饥饿又当如何?”李诃也坐起身来,一双眼睛无辜的看着宋如是。
宋如是鲜少瞧见这般模样的李诃,于是心底里不免又澎湃起来,她耳朵一热,口中讷讷的说道:“可是郎君若是出来,岂不是丢了奴家的脸面,那石娘素来是个大嘴巴,若是被她说出去了,奴家这张脸又该往哪儿搁去?”
李诃听到这话沉默了一会儿,方才从床榻里头摸出个披帛,仔仔细细给宋如是披好了,方才慢慢说道:“既然如此,我便委屈这一会儿罢……”
宋如是一时心疼李诃,一时又想到石娘绘声绘色到处宣扬的情形,于是狠了狠心,又在李诃胳膊上捏了一把,口中安抚道:“郎君且先躺上一会儿,奴家用膳最是速度,不过是一刻钟的功夫也就罢了。”
“再说也不是奴家非要委屈郎君,而是郎君让奴家丢脸在先。”宋如是话到最后又补了一句。
宋如是看着李诃点头应了,又瞧着他乌发垂在身后,偏有一缕垂在胸前,于是那一缕头发也变得卓越起来,似是李诃一般,风轻云淡,风姿高洁。
宋如是急忙收回了目光,匆匆忙忙下了床榻,心中不由暗想,“此番才算明白了几分古代昏君的想法……若是让我瞧着那后宫三千佳丽……环肥燕瘦……春花秋月……只怕也要沉迷其中……”
宋如是这厢下了床榻,那厢石娘就提着茶壶进了门,她瞧见宋如是起了身,面上笑道:“娘子起来的正好,快些喝些茶水,那锅子马上就得。”
宋如是一听到锅子又来了精神,她手抚着肚子,口中笑道:“若说吃锅子,还得配上一壶热酒,这样才算是不辜负这良辰美景。”
“娘子莫要想了,郎君可是千交代万嘱咐,不让奴婢给娘子拿酒。”石娘兜头给宋如是泼了一瓢冷水。
宋如是想到床榻上的李诃,有些泄气,转念一想,又笑着说道:“石娘你这人怎地如此死板,郎君在的时候,你且听着郎君吩咐。郎君如今又不在,你即便拿了壶酒过来,郎君也不知晓。”
“可是喝了酒,这屋子里头定然有酒味,郎君怎会闻不出来?”石娘担心道。
“石娘,说你死板你还不信。咱们这厢喝了酒,那厢提了酒壶出去,再燃上熏香,郎君哪里闻的出来?”宋如是笃定道。
“那也不行。”石娘神色很是坚决。
“这又是为何?”宋如是问道。
石娘瞧了瞧里间床榻的方向,口中压低了声音说道:“娘子说的是,这郎君若是不在家,怎么都好说。可是郎君此番就在床榻上,娘子这般问话莫不是为了考验奴婢不成?”
“你如何知晓郎君在床榻上?”宋如是吃惊道。
“方才娘子睡着之后,郎君特意吩咐奴婢莫要进来扰了娘子,然后奴婢就瞧见郎君进了屋子,守在娘子身边……”石娘一五一十的说道。
第一千三百九十九章 也要出门
宋如是觉得很难堪。
这种难堪的感觉一直持续到了第二日清晨。
宋如是缓缓睁开眼睛,一缕阳光透过窗棂,洒落在床边的脚踏上。樟木脚踏上搁着一双粉荷色的绣鞋,鞋面儿上绣着黄蕊的腊梅花。
宋如是的心情又突然的好了起来,她缓缓起了身,心思欢快的收拾起了出门的东西。
昨夜备好的汤婆子,披帛,本就是现成的,她想了一会儿,又取出两张帕子,放在袖袋当中。
她这厢方才收拾妥当,那厢石娘就端着盆热水进了门。石娘乍一瞧见宋如是清清爽爽站在屋中,不由微微有些吃惊。
“娘子今日怎地起的这般早?”石娘吃惊道。
“因为你家娘子今日要出门去。”宋如是声音透着欢快。
石娘“哦”了一声,也不问宋如是究竟要去哪里,只掏出帕子,在热水中过了一遍,然后拧干了,让宋如是擦拭脸颊。
“石娘你就不好奇,奴家究竟要去哪里吗?”宋如是忍不住问道。
“娘子无论去哪里,身边总有郎君陪着。”石娘说完以后,冲着宋如是眨了眨眼睛,口中笑道:“何况奴婢并非不关心娘子究竟要去哪里?而是因为奴家今日也要出门。”
“石娘你也要出门?”宋如是奇道。
“对,今日不仅娘子要出门,奴婢跟春花也要出门。”石娘笑嘻嘻的说道:“先前奴婢去了两趟流云戏班都没有好好的听上一场大戏,所以今日奴婢定然要好生的去听上一曲完完整整的大戏。”
“原来如此。”宋如是点了点头,接过帕子,仔细的擦拭脸颊,她因着要出门的缘故,特意的换上了新做的襦裙。
高腰交领红色襦裙,用的乃是厚实的蜀锦,这料子不仅厚实,瞧起来花样也甚是精巧,不过行走间,那花样若隐若现,瞧起来并不大清楚,究竟是个什么花样。
石娘离得近了,方才瞧见那裙摆上竟是绣着大朵的宝相花。许是为了搭配这裙摆上的花样,宋如是发间也簪着一枚宝相花玉簪子。
宋如是平日里随意惯了,此番略微梳妆,倒是看得石娘眼前一亮。石娘盯着宋如是看了一会儿,猛地拍了拍脑袋,口中说道:“娘子今日这身装扮真真好看的紧,不过奴婢方才瞧着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如今想来原来是少了这个……”
石娘熟门熟路的走到妆台前,从放着钗环的楠木匣子里头取出一枚簪头嵌玉的珍珠步摇,心翼翼的别在了宋如是的发间,口中更是叹道:“娘子头上只戴着一枚玉簪子未免太过素净,再配上这珍珠步摇,正衬托的娘子气色白里透红,好看的紧。”
宋如是侧头看了一眼,只瞧着鬓边的珍珠步摇垂下的碎米珍珠,口中说道:“奴家如今有孕在身,哪里还讲究这个?”
“这无论如何,女子家家的样貌总是顶顶要紧的。不然人家总要说女人是花儿呢?这女子若是花朵,首饰就是绿叶,这红花再过娇艳,始终也要绿叶来搭配才是。”石娘认真道。
“石娘这话倒是有理,不过奴家不过是随着郎君出门罢了,哪里有那么许多的讲究?”宋如是反问道。
“便是郎君才要更讲究一些……”石娘瞧了瞧床榻,眼见床榻之上并无李诃的身影,方才正色说道:“娘子如今有孕在身,更要抓牢了郎君的心才是,不然就郎君的模样,只怕有女子会上赶着倒贴,再碰上娘子每日里不修边幅,只怕由不得郎君不会胡思乱想……”
“石娘你且先拾掇着,奴家有事去找春花……”宋如是瞧着石娘就要长篇大论,于是寻了个由头,急匆匆的出了正房。
“娘子……”石娘唤了一声,眼看着宋如是出了正房,拐去了抄手游廊,于是只得作罢。
宋如是上了抄手游廊,方才觉得耳根子清净了下来,她绕过抄手游廊,又穿过月亮门进了后院。
后院清清爽爽,干干净净,便是连井轱辘上头的草绳都是鲜亮的嫩黄色,还有那厢房门上挂着的布帘子,也换成了喜气洋洋的大红色。
这后院入目之处,皆是一片清爽,厨房门口亦是挂着个大红色的绸布帘子,不过门口多了一口半人高的大缸。
宋如是有些好奇,于是探头去瞧,那水缸当中养着几尾鲜活的草鱼,这草鱼瞧见人来也不害怕,只摆着尾巴游来游去。
“娘子怎地来了?”春花一掀帘子,待瞧见宋如是于是吓了一跳。
“春花,你今日莫不是也要出门?”宋如是看向春花。
“娘子如何得知奴婢今日要出门?”春花抿嘴笑道。
宋如是上下打量了春花一番,只瞧着春花今日身上穿着件儿藕荷色的脖子,头上戴着金簪子,耳朵上又带着一对儿金坠子,面上更是敷着一层薄薄的脂粉。她抿嘴一笑,脸颊上就显出两个圆圆的酒窝。
“方才听到石娘提起,说是你们要出门看戏。”宋如是笑道。
“奴婢原不想去的,不过是石娘提起,正巧家里头的事情也忙的差不多了,所以奴婢也想着出去瞧瞧。”春花搓着手指头说道。
“春花你若想去,只管去就是了。”宋如是伸手从袖中取出一枚荷包,口中又说道:“这荷包里头有几两银子,你们若是瞧见合心意的玩意儿,只管买了就是。”
春花急忙摆手,并不去接宋如是手中的荷包,“娘子莫要再给了,方才郎君已经给了奴婢五两银子,也说是让奴婢们去买合心意的玩意儿。”
“郎君呢?”宋如是听到春花提到李诃方才后知后觉的想到,自打醒来之后,竟是还未见过李诃。
“郎君去厢房里头跟郎中说话去了。”春花指了指东厢房。
“这两人倒是好笑的紧,说话就说话罢了,为何还要躲到屋子里头说话。”宋如是看向东厢房。
东厢房屋顶的瓦片上沐浴着一层晨光,这一日的光景,正是从这头一抹的阳光开始。
东厢房门口挂着的红色绸布上头,绣着大朵的荷花,针脚倒也细密,想来是石娘的手笔。
第一千四百零一章 道长垂钓
“郎君,这道观怎么没人?”宋如是看了一圈儿,这偌大的前院,莫说是那身穿道袍的道人,便是连个香客也没有一个,于是压低了声音,问道。
“估摸着是在后院,咱们去后院瞧瞧去。”李诃引着宋如是穿过大殿门口的空地,在那大殿东侧有条青石板路,上头开着扇月亮门,两人穿过月亮门,顺着径向北而去。
这青石板路西边的砖墙自然是方才的大殿,东边却修着几间厢房,厢房上头开着同样的雕花窗棂,雕琢的花样像是喜鹊登枝。
宋如是看了一眼,听着那厢房里头似乎有些响动,她拉紧了李诃的手,两人沉默着向前而去。好在青石板路很快就到了尽头,尽头便是这道观的后院。
宋如是眼前为之一亮,只见这道观的后院,倒似是大户人家的后院一般,竟有桥流水,还有那假山凉亭。
假山自是奇石堆砌而成,凉亭乃是正经的八角凉亭,亭子上头的琉璃瓦在阳光底下流光溢彩。桥是一孔石桥,水是桥下的池塘之水。
而那桥上坐着个身穿道袍的身影,他手上拿着个长长的鱼竿,竟然是对着池塘垂钓。
宋如是停下脚步,口中奇道:“这道长竟然在钓鱼?”
李诃点了点头,引着宋如是凑近了几步。宋如是站在道长身后约莫一丈远的地方,看着道长钓鱼。
不知是水中无鱼,还是道长的技术不佳,总归过了盏茶的功夫之后,这鱼竿纹丝不动,道长亦是纹丝不动。这后院的所有景致都像是一副静止的画面,而这道长便是这画中之人。
宋如是先前饶有兴致的看着,待过了一刻钟之后,她便有些不耐烦,只偷眼去看李诃,只瞧着李诃神色悠闲,竟是看得兴致勃勃。
宋如是几乎疑心是否自己定力不够?于是她长舒了一口气,又注目去看。此番她更是足足看了半个时辰的功夫,其结果就是鱼竿不动,道长不动,李诃更是动也不动。
宋如是只觉得腰酸腿困,于是又去看李诃,只瞧着李诃神色不变,目光一直盯在道长身上。
宋如是揉了揉腰,凑近了李诃问道:“郎君,这道长究竟是在钓鱼还是在打坐?”
“道长自然是在钓鱼。”李诃轻声回了一句。
便是这两人这一问一答之间,这后院静止的画面似是在平静的湖面投掷了一颗石子一般,水波缓缓荡漾起来。
那身穿黑衣的道长,终于搁下鱼竿起了身,他脚边放着个一尺来高的木桶,方才被他身子遮挡,宋如是并没有瞧见那木桶,此番道长起身,宋如是好奇之下,探过身子去瞧。只瞧着那木桶当中水波荡漾,像是有鱼。
她好奇之下于是走近去瞧,终于瞧见那木桶当中竟有两条一尺来长的草鱼。
“原来并非这道长技术不行,而是因为这鱼儿太过狡猾……”宋如是心中想着,口中竟是不由自主说了出来。
谁知道长竟然转过身来,神色认真的说道:“非也非也,并非鱼儿狡猾,而是因为鱼儿心有余而力不足……”
宋如是方才盯着道长的背影看了半个时辰外加一刻钟的功夫,此番终于瞧见正脸儿,于是好奇去瞧。
这道长身量瘦长,头上戴着顶四方道帽,瘦长脸,长下巴,眼睛明亮,下巴有须。
“敢问道长,何为鱼儿心有余而力不足?”宋如是问道。
道长微微一笑,伸手捻须,慢条斯理的说道:“因为这池塘当中只有这两尾草鱼,此番皆进了这木桶当中,所以称之为心有余而力不足。”
宋如是恍恍惚惚的点了点头,突然想起一事,于是开口反驳,“既然如此,道长方才为何还要垂钓?”
“因为贫道想瞧瞧这池塘里头是否还有第三条鱼。”道长笑道。
宋如是刚要点头,又觉得不对,于是开口问道:“可是方才道长还说这池塘当中只有两尾草鱼?”
“这池塘当中确实只有两尾草鱼,但是昨日的两尾草鱼,到了今日或许就变成了三尾,到了后日就变成了四尾也说不定呢。”道长意味深长,一副得道高人的模样。
宋如是听得似懂非懂,但是她转念一想,这些个道人僧侣都是玄之又玄的,说话间云里雾里,一般人若是听得懂了,那才是见了鬼了。
于是她也不再纠结于这两尾鱼,三尾鱼,四尾鱼的问题,只好奇的看着道长:“可是还有一种可能,如今道长把这两尾草鱼都钓了出来,只怕明日这池塘当中便是真正的水至清则无鱼了。”
道长方才对宋如是有问必答,但是并不曾仔细瞧过宋如是的模样,此番听到她说这话,于是抬眸去瞧,先是瞧见宋如是硕大的肚子,而后从下至上一路看到宋如是的脸颊。只见宋如是面色柔和,嘴角温柔,一双眼睛亮闪闪的,似是天上星辰。
他赞赏的点了点头,随手提起木桶,把那木桶倾倒,于是这两尾草鱼转眼间就入了池塘,在那池塘当中摇曳着尾巴,径自游去了池塘深处。
“姑娘如今还还觉得这池塘当中水至清则无鱼吗?”道长笑道。
宋如是摇了摇头,神色认真道:“非也非也,这池塘当中不仅有鱼,或许是两条,也或许是三条,到了明日或许就成了四条也说不准呢。”
道长听到这话,哈哈大笑,他此番才冲着李诃笑道:“你这子倒是好眼光!”
“我的眼光一向不错。”李诃点头道。
宋如是听着这两人说话很是熟稔,心中有些好奇,因着之前并不曾李诃提起过这道长。但是此番并非问话的时机,于是也就不再多问,只冲着道长夸赞道:“如今看来道长的眼光倒也不错……”
“这又是如何说起?”道长饶有兴致的问道。
“因为若是眼光不好,只怕也钓不得今日这两尾草鱼。”宋如是莞尔一笑。
道长大笑起来,他收起鱼竿,提着木桶下了桥,“你这子怎地这么久不来见我?”
“并非不来,而是因为最近在躲债。”李诃开口道。
第一千四百零二章
“躲债?”道长一惊,一脸戒备的看向李诃,“那讨债的可否会撵到这里来?”
“只怕一时半会儿还撵不到这里来。”李诃肯定道。
道长长舒了一口气,面上又带出笑来,“如此甚好,不过你此番回去之后,近日还是莫要再来找贫道了,也省得贫道的这一方道观不得清净。”道长双手合掌,面带感激道:“贫道素来喜欢清净,还望李郎成全。”
宋如是从未见过这般口无遮拦的道长,又瞧着李诃神色不变,便也不出声,只暗地里瞧着。
李诃神色随意道:“道长放心,这一方道观还是道长的清净之处。”
道长口中笑道:“如此甚好,厨房还有一瓶陈酒,咱们今日便不醉不归罢。”道长说话间拿着鱼竿绕过假山,去了前院。
宋如是扯了别李诃的衣袖,口中问道:“郎君,这道长是谁?”
“这道长自然就是道长了。”李诃回道。
“奴家自然知道这道长是道长了!”宋如是拧了李诃一把,李诃方才低声说道:“这位道长乃是一位故人……”
“可是先前并没有听郎君提起过?”宋如是又问道。
“因为我也是最近才知晓他在此处的。”李诃解释道。
宋如是点了点头,心里头觉得有些不对,一时又觉得不对,直到吃饱喝足,酒过三巡之后,她这才乍然想起,那道长见到李诃之时曾经说了一句,“你这子怎地这么久不来见我?”
宋如是当即就要质问李诃,怎奈此情此景又不好开口,只能瞧着李诃与那道长你一杯我一盏的喝的正痛快。
外头天色发暗,天边晕着一层厚厚的云,阳光就从那云层当中透出来,又从大殿的屋檐底下悄然的探了探头,又被那高高的门槛阻断在外。原来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傍晚十分。
在这大殿当中,上香的神案正是现成的长条案,上头搁着几样素菜,另有一只烧鹅,又有酒壶酒盏。道长身穿道袍,眼神中带着几分醉意,他拿着酒盏,笑着说道:“你这子……我原以为你不会来长安城……没想到你最后还是来了……”
“长安城这般热闹,世人谁不想来长安城?”李诃浅笑道。
“你这子莫要拿这种话来唬弄贫道……”道长举着酒盏,一双眼睛却盯在李诃身上。
“莫不是道长以为这长安城不热闹吗?”李诃并没有直接回答道长的问题。
道长横了李诃一眼,口中别扭的说道:“这长安城自然是热闹的紧,你瞧那城门口从天不亮到太阳落山,哪一刻不是人潮涌动,再看那东市西市还有平康坊哪一处不是鲜衣怒马,人头攒动,这长安城中确实是天底下一等一的热闹之处。”
老道说话间话题一转,口中又笑道:“可是你这子若当真是为了凑热闹,那就该日日守在城门口才是,那里头才是老的少的男的女的贫的贱的什么样的人都有,还有那坑碰拐骗,鱼龙混杂,三教九流。”
李诃拿起酒盏,慢慢喝酒,宋如是一旁瞧着,接口说道:“那么道长定然是不喜热闹的,不然怎会在此处闹中取静?”
“贫道自来喜欢清净……”道长沉声道,“贫道每日里最不耐烦的就是跟人打交道,这人心隔肚皮,有些人的心思不说出口,偏偏让人猜来猜去,贫道最不耐烦的就是这些人。”
“那么道长为何不去那山林荒野的僻静之处呢?那荒郊野外的山头最是清净无比,莫说是人,便是连那飞禽走兽也是极为少见。到时候莫说是猜人心思,便是看见个人都很过年一样。”宋如是认真道。
道长拿着酒盏的手一顿,口中笑了两声,这才说道:“你这丫头跟那子倒是一对儿……”
“奴家跟郎君自然是一对儿,这便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宋如是笑眯眯的说道。
道长脖子一仰,满饮一杯,口中大笑道:“贫道的意思是这子自就是锯了嘴的葫芦,你这丫头倒是性子伶俐,正配这子。”
宋如是一听道长这话,登时来了精神,于是趁机问道:“道长竟然知晓郎君时候的模样?”
“那是自然,说起这子来,可是说来话长。”道长搁下酒盏,一本正经的从盘子里头拽下个鹅大腿,放在口中有滋有味的吃着,嘴边吃的直流油,他眼神明亮,估摸着是为了手上的烧鹅。
“这子的时候,模样就生得极好,可惜……可惜……他偏偏是个闷葫芦……”道长一叹,又咬了一口烧鹅,方才摇头晃脑的说了起来,“这子的时候的模样就跟那年画上画的胖娃娃一般无二,真真是个又白又胖粉雕玉砌的儿郎……”
“道长你醉了……”李诃开口道。
“贫道哪里醉了……贫道若是醉了……为何还不回屋睡觉……偏偏还能在这里喝酒吃肉……你见过哪家喝醉之人……还能够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道长又横了李诃一眼,转头看向宋如是的瞬间,他面上神情已然是一番和蔼可亲得道高人的模样,“丫头……你是不知晓……就这子当时的模样……但凡见过他的人……没有不夸上一句的……还有那益州刺史一瞧见这子……当机立断就配上了娃娃亲……那女娃娃贫道也见过……也是个玉雪可爱的……”
“道长你喝醉了!”李诃霍然起身,不知他使了什么巧劲,竟是一把拉起了道长,又扣住道长的肩膀,口中温和道:“道长喝醉了,就该快些回去好生歇着,不然心一会儿酒醉上头,仔细头疼。”
“你这是做什么……贫道话还没有说完呢……”老道梗着脖子看向宋如是,口中急急说道:“丫头……你听贫道说……这子从到大的事情就没有贫道不知晓的……这子自就聪明的紧……四书五经不过是月余的功夫就会背了……旁的儿还在学千字文的时候……这子就已经钻研起了易经……丫头……”
第一千四百零二章
“躲债?”道长一惊,一脸戒备的看向李诃,“那讨债的可否会撵到这里来?”
“只怕一时半会儿还撵不到这里来。”李诃肯定道。
道长长舒了一口气,面上又带出笑来,“如此甚好,不过你此番回去之后,近日还是莫要再来找贫道了,也省得贫道的这一方道观不得清净。”道长双手合掌,面带感激道:“贫道素来喜欢清净,还望李郎成全。”
宋如是从未见过这般口无遮拦的道长,又瞧着李诃神色不变,便也不出声,只暗地里瞧着。
李诃神色随意道:“道长放心,这一方道观还是道长的清净之处。”
道长口中笑道:“如此甚好,厨房还有一瓶陈酒,咱们今日便不醉不归罢。”道长说话间拿着鱼竿绕过假山,去了前院。
宋如是扯了别李诃的衣袖,口中问道:“郎君,这道长是谁?”
“这道长自然就是道长了。”李诃回道。
“奴家自然知道这道长是道长了!”宋如是拧了李诃一把,李诃方才低声说道:“这位道长乃是一位故人……”
“可是先前并没有听郎君提起过?”宋如是又问道。
“因为我也是最近才知晓他在此处的。”李诃解释道。
宋如是点了点头,心里头觉得有些不对,一时又觉得不对,直到吃饱喝足,酒过三巡之后,她这才乍然想起,那道长见到李诃之时曾经说了一句,“你这小子怎地这么久不来见我?”
宋如是当即就要质问李诃,怎奈此情此景又不好开口,只能瞧着李诃与那道长你一杯我一盏的喝的正痛快。
外头天色发暗,天边晕着一层厚厚的,阳光就从那层当中透出来,又从大殿的屋檐底下悄然的探了探头,又被那高高的门槛阻断在外。原来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傍晚十分。
在这大殿当中,上香的神案正是现成的长条案,上头搁着几样素菜,另有一只烧鹅,又有酒壶酒盏。道长身穿道袍,眼神中带着几分醉意,他拿着酒盏,笑着说道:“你这小子……我原以为你不会来长安城……没想到你最后还是来了……”
“长安城这般热闹,世人谁不想来长安城?”李诃浅笑道。
“你这小子莫要拿这种话来唬弄贫道……”道长举着酒盏,一双眼睛却盯在李诃身上。
“莫不是道长以为这长安城不热闹吗?”李诃并没有直接回答道长的问题。
道长横了李诃一眼,口中别扭的说道:“这长安城自然是热闹的紧,你瞧那城门口从天不亮到太阳落山,哪一刻不是人潮涌动,再看那东市西市还有平康坊哪一处不是鲜衣怒马,人头攒动,这长安城中确实是天底下一等一的热闹之处。”
老道说话间话题一转,口中又笑道:“可是你这小子若当真是为了凑热闹,那就该日日守在城门口才是,那里头才是老的少的男的女的贫的贱的什么样的人都有,还有那坑碰拐骗,鱼龙混杂,三教九流。”
李诃拿起酒盏,慢慢喝酒,宋如是一旁瞧着,接口说道:“那么道长定然是不喜热闹的,不然怎会在此处闹中取静?”
“贫道自来喜欢清净……”道长沉声道,“贫道每日里最不耐烦的就是跟人打交道,这人心隔肚皮,有些人的心思不说出口,偏偏让人猜来猜去,贫道最不耐烦的就是这些人。”
“那么道长为何不去那山林荒野的僻静之处呢?那荒郊野外的山头最是清净无比,莫说是人,便是连那飞禽走兽也是极为少见。到时候莫说是猜人心思,便是看见个人都很过年一样。”宋如是认真道。
道长拿着酒盏的手一顿,口中笑了两声,这才说道:“你这丫头跟那小子倒是一对儿……”
“奴家跟郎君自然是一对儿,这便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宋如是笑眯眯的说道。
道长脖子一仰,满饮一杯,口中大笑道:“贫道的意思是这小子自小就是锯了嘴的葫芦,你这丫头倒是性子伶俐,正配这小子。”
宋如是一听道长这话,登时来了精神,于是趁机问道:“道长竟然知晓郎君小时候的模样?”
“那是自然,说起这小子来,可是说来话长。”道长搁下酒盏,一本正经的从盘子里头拽下个鹅大腿,放在口中有滋有味的吃着,嘴边吃的直流油,他眼神明亮,估摸着是为了手上的烧鹅。
“这小子小的时候,模样就生得极好,可惜……可惜……他偏偏是个闷葫芦……”道长一叹,又咬了一口烧鹅,方才摇头晃脑的说了起来,“这小子小的时候的模样就跟那年画上画的胖娃娃一般无二,真真是个又白又胖粉雕玉砌的小儿郎……”
“道长你醉了……”李诃开口道。
“贫道哪里醉了……贫道若是醉了……为何还不回屋睡觉……偏偏还能在这里喝酒吃肉……你见过哪家喝醉之人……还能够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道长又横了李诃一眼,转头看向宋如是的瞬间,他面上神情已然是一番和蔼可亲得道高人的模样,“丫头……你是不知晓……就这小子当时的模样……但凡见过他的人……没有不夸上一句的……还有那益州刺史一瞧见这小子……当机立断就配上了娃娃亲……那女娃娃贫道也见过……也是个玉雪可爱的……”
“道长你喝醉了!”李诃霍然起身,不知他使了什么巧劲,竟是一把拉起了道长,又扣住道长的肩膀,口中温和道:“道长喝醉了,就该快些回去好生歇着,不然小心一会儿酒醉上头,仔细头疼。”
“你这是做什么……贫道话还没有说完呢……”老道梗着脖子看向宋如是,口中急急说道:“丫头……你听贫道说……这小子从小到大的事情就没有贫道不知晓的……这小子自小就聪明的紧……四书五经不过是月余的功夫就会背了……旁的小儿还在学千字文的时候……这小子就已经钻研起了易经……丫头……”
第一千四百零四章 心思龌龊
宋如是点了点头,又斜眼去看李诃神色,只瞧着他神色俊逸,嘴角含笑,宋如是登时气不打一处来,只拧着李诃的胳膊,口中嗔道:“郎君莫要以为奴家不明白你的意思,你这摆明了是要趁机占便宜!”
李诃瞧着宋如是说的斩钉截铁,于是笑道:“阿如既然这般说了,那我总不好辜负阿如的一番美意。”
“你这话什么意思……”宋如是话说一半,身子腾空而起,她双臂搂住李诃的脖颈,口中惊慌道:“郎君这是做什么?”
“自然是做阿如想做之事。”李诃再宋如是耳边轻声说道。
“可是奴家什么也不想做……”宋如是的声音随着天色的暗淡逐渐的暗淡下去。
天边的云亦是暗淡的灰,夕阳西下,有癫笑人在道观。道长的笑声从偏殿溢了出来,飘荡在道观的上空,随着最后一抹天光的消失而凐灭。
宋如是归家之时,刚过亥时一刻。
天边亮起了星,宋如是被李诃抱着下了马车,她昏昏欲睡,只搂着李诃的脖颈,不肯睁眼。耳畔听着李诃轻轻地呼吸声,宋如是只觉得身子又轻又软,再没有这般轻松肆意过。
“娘子……”宋如是蓦然听到一声呼唤,听着声音像是穿云。她不动声色的把整个头都埋在李诃怀里头,只作出一副熟睡的模样出来。
“郎君,娘子睡着了?”穿云又问道。
李诃轻轻应了一声,声音轻柔,唯恐惊醒了宋如是。
宋如是只感觉到李诃抱着她进了门,又把她轻轻地放在床榻上,另拿了被褥轻轻盖在她的身上,而后她额间一阵温热,宋如是嘴角不由轻轻翘起。
再往后,便是轻轻地开门关门声,接着外头似乎有人低声说话,宋如是听得含含糊糊也听不清楚,但她很快也就睡着了。
再说李诃轻轻掩上了门,瞧着穿云神色不对,于是引着穿云进了后院。两人站在后院当中,李诃率先开口道:“穿云可是出了什么事情了?”
“郎君快些想想办法吧,这桐花今日还没有回来,我已经找遍了整个儿长安城,但是无论如何也找寻不到桐花的踪影。”穿云急急说道。
天上的星光一点一点的明亮了起来,照在身穿墨色袍子的穿云身上,于是他身上的袍子越发的漆黑似墨。他紧紧皱着眉头,眉头上印着个深深的“川”字。
“穿云你最后一次瞧见桐花的时候,她可曾对你说了些什么?”李诃负手问道。
穿云仔细回想了一番,口中不确定的说道:“桐花那两日总在生气,我使出了浑身的力气也没有让她高兴起来,之后她总是借故不见我。”
“直到那一日,我实在太过想念她,于是便上了墙头想要偷偷看她两眼,谁知很快就被她发现了,她仰起头来对我笑了一下。”
“她站在太阳底下,笑容明晃晃的,我当时的一颗心都要化成了水。我当时只想着,她那时即便是让我去死,我便愿意立刻去死。”穿云拧着眉头,嘴角浮现一抹微笑,仿佛站在他面前的不是李诃而是桐花,天上挂着的也不是月亮,而是明晃晃的太阳。
“也就是说桐花离开的时候毫无征兆?”李诃又问道。
“正是如此,她若是当真不肯原谅我,为何要对着我微笑?可是之后我便再也没有见过她,如今已经整整五天了。”穿云收起嘴角的笑意,看向李诃,面上带着一抹痛苦之色,“郎君,你告诉我,她究竟去了哪里?她即便是不愿意再瞧见我,也该给知会我一声。或者她即便不愿知会我一声,也该留个字纸条才是。她为何要这般无缘无故的走了啊……”
“穿云你莫要着急,你在桑叶那里可有什么发现?”李诃温和道。
“我后来又去找过一次桑叶,瞧着她的样子,应当是不知情的,不然她总要借机讹诈一番的。”穿云肯定道。
“她家那位秀才倒也是个妙人儿。”李诃突然说道。
“哦?”穿云不解其意。
“穿云你莫要着急,我这就派人去查桐花的下落。”李诃却又转了话题,安抚穿云道。
穿云这才稍稍放下心去,他冲着李诃拱了拱手,“多谢郎君,待桐花回来之日,我们就成亲,到时候还得郎君出面为我二人主婚才是。”
“这个自然。”李诃应承道。
这天上繁星点点,终于有了一弯圆月,但若是细看,那月亮也并不是特别的圆,像是缺了一块儿,窄窄的一块儿。
穿云又上了墙头,他随便找了个屋顶躺在上面,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那抹月色。
满月似的月亮很快就变成了桐花的芙蓉面,白皙的脸颊,有神的眼睛,嗔怒时的模样,还有眉眼弯弯微笑时的模样。
穿云叹了一口气,又仔细去瞧,那月亮又成了冷冰冰的月亮,哪里还有桐花的半分模样。
穿云复又忧伤了起来,他阖上眼睛,没一会儿的功夫,却又突然睁开了眼睛,他猛地坐起身来,脑海中却是方才郎君的那句话。
“她家那位秀才倒也是个妙人儿。”
穿云登时明白了李诃的意思,他冷笑两声,纵身上了墙头,在夜幕的掩映下,疾步朝着东街而去。
这东街之上,空无一人,如此也正合了穿云的意。
他加快脚步,很快就到了那条熟悉的巷,不过几息的功夫已经到了那秀才家的后门。
他一抬脚,纵身上了墙头,认准了白日间的正房,猫身上了房顶。他熟门熟路上了房顶,驾轻就熟的掀开了瓦片,朝屋子里头看了过去。
且说这正房里头,竟然还有亮光,案几上头搁着的油灯,发出豆大的光,那老夫人席地而坐,口中骂骂咧咧不停歇。穿云仔细一听,那老夫人似乎在骂郎中。
“这天杀的郎中一刻钟的功夫就讹诈了老婆子十五两银子……这哪里是帮人看病……分明是强抢才是……你这要死的郎中只当老婆子是个好欺负的……竟然敢这般坐地起价……”
“你拿了老婆子的银子定然不得好死……让你头顶流脓……脚底生疮…………让你穿肠烂肚……”
穿云一听,有些吃惊,这老夫人竟然还在辱骂郎中,她莫不是骂了一天一宿不成?
第一千四百零五章 贞洁烈女
“这天杀的郎中,就让你不得好死,死后下到那十八层地狱里头,让鬼拿铁刷子在你身上使劲刷,把你那皮肉刷成一条一条的,让你皮肉不存,穿肠烂肚。”老夫人口中不停骂着,又掏出帕子来擦拭眼泪。
穿云听了半晌,心里头突然对郎中有些愧疚,若非他执意相求,郎中又怎会来趟这趟浑水。想到此,穿云叹了一口气,又听着老夫人骂道:“这郎中生着一副山羊胡,瞧着倒像一只欠打的倔羊!”老夫人突地“呸”了一声,又骂道:“老婆子瞧着他倒像是一头狼,他又瘦又高的模样,可不就是那山里头的中山狼!”
穿云实在有些不忍心,于是在心里默默地给郎中说了一声,“对不住了,郎中”。
而后穿云不由自主又听了下去,此番那老妇人骂的却是芸娘,“若非芸娘这个狐媚东西,我儿也不至于糊涂至此。芸娘那东西生着一副水蛇腰,平日里走路软趴趴的又像是软脚蛇,都是她教坏了我的儿!这个贱胚子活该穿肠烂肚,被拉到十八层地狱里头好生生的磋磨一番,她不是跟软脚蛇一般,就让她下辈子投胎做个软脚蛇!”
穿云听了半天,那老夫人口中竟是一句也不带重复的,又骂了一柱香的功夫。就在穿云起身换气的功夫,那老夫人终于骂到了桑叶。
穿云于是附耳过去听,这老夫人许是恼了桑叶许久,开口间毫不留情,口中不停的骂道:“桑叶那个蠢货,又肥又丑,每日里吃的最多,干活却是最少,老婆子即便是买头驴也比她强。自打这个丧门星上了门之后,家里头就没有一刻安宁,真真是扫把星上门,气死我了!”
老夫人越说越气,张口唤了一声桑叶。
穿云心中好奇,起身去看,只瞧着后院桑叶应了一声,慌里慌张的就往前院跑。她抄着手,脚下穿着一双单鞋,低着头慌慌张张进了前院。
“老夫人……您找奴婢?”桑叶一把推开门,气喘吁吁的问道。
“你这死丫头快些过来!”老夫人瞧见桑叶就气不打一处来。
桑叶期期艾艾的站在门口,又不敢不去,她脸颊上挂着一道长长的红痕,眼窝处又隐隐发青,嘴角又有青枣大的伤痕。她搓着手指头,只站在门口,讷讷的问道:“老夫人找奴婢什么事情?奴婢刚才正在后院洗衣裳,一时没有听到老夫人的声音,老夫人切莫怪罪。”
“你这死丫头莫要废话,你且过来!”老夫人冲着桑叶招了招手。
桑叶期期艾艾走了过去,刚到老夫人身前就被老夫人一把揪住胳膊,死命的掐了一把。
桑叶吃痛,口中哀求道:“老夫人莫要如此,奴婢错了,下次再不敢了……”
老夫人冷笑一声,一抬手拽住桑叶的头发死命的揪了起来,口中亦是骂道:“你这蠢货,若不是你这丧门星上门,家里头哪里有这么许多事情,哪里会没了那十五两银子,便是把你这丫头剁骨扒皮的也卖不了十五两银子!”
老夫人越说越气,手上使劲,拽掉桑叶一缕头发,又抬手给了桑叶几个耳光,眼看着桑叶面露痛苦,眼泛泪花。
老夫人方才拧笑着说道:“你这丧门星,老婆子今日就跟你耗上了,看看究竟是你这丧门星厉害,还是老婆子厉害。”
老夫人说话间起了身,逮住桑叶又是掴耳光,又是拧胳膊,只把桑叶打的尖叫连连。
“你莫不是以为把我儿喊过来,他就会救你了?你这蠢货想得未免太简单了,我那儿子最是孝顺,我让他往东,他不敢往西,我即便今日活生生的打死你,他也不敢当着老婆子的面放个屁!”老夫人又是打又是骂,这屋子里头灯光摇曳,更有那桑叶悲伤的哭泣声萦绕其中。
“老夫人……求求老夫人莫要再打了……奴婢错了……奴婢以后再不敢了……”桑叶哭泣着哀求道。
“你这丧门星,倒还有脸哭!我让你哭!我让你哭!”老夫人瞧了一圈儿,也每个趁手的东西,于是脱下鞋子,对着桑叶的脸就抽了过去。
“老夫人……老夫人……莫要打了……”桑叶连声尖叫,她许是被打的狠了,口中翻来覆去的就是这几句话,“老夫人莫要打了……奴婢错了……奴婢再不敢了……”
老夫人越打越起劲,此番浑身上下都有了力气,她把这两天心头上的怒火全然的发泄到了桑叶身上。
穿云原本瞧得兴致勃勃,但是这女人打架总也少不了揪头发,打耳光,外加口中骂骂咧咧的人身攻击。
穿云听了一会儿,又觉得有些乏味,只听着下头正房里头“噼里啪啦”响个不停,其中又有桑叶低声求饶声。
穿云听得不耐烦,起身又去了后院,他先前记得桑叶住在东厢房里头,于是又去了西厢房的房顶。
合着他运道不错,方才来到西厢房的房顶,就听到房间里头传来了低声说话声。
他蹲下身子,揭开瓦片,那厢房里头的声音就一点一点的涌了上来。
“郎君……奴家的脸疼得很……你且轻一些……”
穿云听到这里,便来了精神,他暗趴在房顶上,顺着空隙看了进去,也是他运道不错,这瓦片上的空隙正对着下头的床榻。
这外头寒冬腊月,屋里头的人却是衣着清凉,这芸娘躺在榻上露出一双白花花的胳膊,而那秀才身上倒是穿着一件儿亵衣,上头却是光着膀子,他此番正搂着芸娘,在那芸娘脖颈里头蹭来蹭去。
“郎君……莫要如此……”芸娘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春意。
穿云心里头不由暗自佩服这秀才,昨日里方才破了相,今日倒有这种闲情逸致,真真是风流阵里的急先锋。
他暗自好笑,也不去瞧,只听着那秀才嘟囔着说道:“你这贱蹄子……不是你巴巴的勾了吾过来……此番又要装什么贞洁烈女……”
“奴家唤了郎君过来……并非为了此事……而是因为桑叶……”芸娘气喘吁吁的说道。
“吾还不了解你?”秀才吃吃笑了两声,便不再说话。
第一千四百零六章 左搂右抱
穿云侧躺在屋顶上,一手拿着个瓦片,一手撑在脑后,他看向远处的屋檐,听着厢房里头的动静。这夜色静谧,偶尔有鸡鸣之声,过了约莫盏茶的功夫,下头又有说话的声响传了上来。
“郎君前几日还答应给奴家买一副金耳坠……郎君莫不是忘了……眼看就要年下了……奴家连个正经的耳坠子都没有……若是就这般素面朝天的出门……只怕又会被那帮婆娘议论是非……”芸娘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
“你这蹄子,眼里头只有那黄白之物,吾本来打算给你买,结果平白无故的被人讹诈了十五两银子,如今手上哪里还有什么闲钱?”秀才话中透着疲惫。
“郎君莫要拿话哄奴家……这家里头又不是只有这十五两银子……何况这金耳坠子才值几个钱……眼看就要过年了……奴家打扮的齐头整脸的也是给郎君长脸……另有一样也算是堵住了那起子婆娘的嘴……”芸娘嗔道。
“你这蹄子打扮的那么花枝招展做什么,莫不是还要去勾搭旁人不成?”秀才嘲讽道。
“郎君说的这是什么话……咱们这院落里头除了郎君哪里还有男人……奴家这般打扮还不是为了郎君……何况郎君素来喜欢颜色好看的……奴家若是不好生打扮一番……只怕郎君就要变心……”芸娘声音娇软,放低了姿态。
秀才长舒了一口气,张口说道:“按说这世上的女子本是千娇百媚的,但有一人,真真是让人过目不忘,那眉眼弯弯似是秋水,嘴唇红润像是海棠,若是能再让吾瞧她一眼,这辈子真真是值了。”
穿云听到此处,觉得有趣,于是又探头去瞧,床榻上的芸娘听了这话,登时变了脸色,她披起衣裳坐起身来,口中不冷不热的说道:“那郎君就该立刻去找那女子去,还来奴家这里做什么?”
“吾倒是想去找她,只可惜她身边有个碍事的白脸,那白脸不仅碍事,倒还有几下子。吾一时倒是奈何不得他。”秀才躺在榻上,面露惆怅。
“人家姑娘虽然有主了,但是郎君也可以去表明心意,万一那姑娘正好也对郎君有意呢?如此也算是成全了一段佳话。”芸娘嘲讽道。
“芸娘你说的不错……”秀才猛地坐起身来,面上兴奋道:“芸娘你这句话倒是说对了,那位姑娘还真对吾笑了一会儿。芸娘你是不知道那位姑娘笑起来有多好看,吾虽然饱读诗书,但是吾实在形容不出她莞尔一笑的模样。”
芸娘瞧着秀才笑容荡漾,口中于是刻薄道:“郎君既然看中了那位姑娘,就该秉明了老夫人,让老夫人寻了个正经的媒婆,上门提亲去,如此也算是对得住那位姑娘那莞尔一笑。”
“芸娘你这话说的倒是有理……”秀才认真思索道:“按说这法子倒也不错,只是母亲那里只怕还要好生劝上一劝。母亲最讨厌生得好看的姑娘,只怕还要好生谋划一番。”
芸娘挑了挑眉毛,面上带着一抹笑意,“郎君你听奴家说,老夫人哪里就由奴家来说,老夫人虽说是脾气不好,但也并非不讲道理,奴家好生劝上还劝,老夫人定然也能听得进去。”
秀才面上一喜,凑到芸娘面上亲了一口,口中欢喜道:“芸娘你真真是个伶俐的丫头,你方才不是想要个金耳坠吗?吾明日就去首饰铺里头给你买去,另外吾再给你买个金簪子。”
芸娘面上的笑容,登时变得真切起来,“奴家就知道郎君对奴家最好了,奴家的心里头也只有郎君,郎君且摸摸看。”
穿云瞧着芸娘扯住秀才的手往自己胸口摸去,秀才掐了芸娘一把,口中淫笑道:“你这贱蹄子……便是个喂不饱的……”
“奴家这不是心里头只有郎君,一心只想着郎君……”芸娘吃吃笑道。
“芸娘,你且记住,过几日等老夫人心情好了,你便借机提起此事,老夫人一高兴,指不定就答应了。”秀才还惦记着宋如是,口中又叮嘱道。
芸娘暗地里撇了撇嘴,一把甩开秀才的手,冷着脸说道:“那郎君还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些找那位姑娘去……”
“待吾下次打听了那姑娘的住处,芸娘你再说服了母亲,这桩事情也就成了。吾自然与也不会亏待你的,到时候便让你当个姨娘,再买来两个丫头专门伺候着你。这屋子里头所有脏活累活都让丫头打扫去,你就每天给吾打扮的花枝招展就行了。”秀才神色向往道。
芸娘依偎在秀才怀中,口中软声道:“郎君且记住今日的话,奴家就等着郎君给奴家买丫头回来伺候奴家呢……”
“都说娶妻娶贤,纳妾纳色,那位姑娘瞧着就是位贤良的,到时候自然也不会薄待了你。那位姑娘那般绝色,身旁的丫头定然也不是俗物。”秀才一脸向往,嘴角带着一抹微笑,“都说这陪嫁的丫头就是姑爷的暖床丫头,到时候软玉在怀,又有红袖添香,真真事一桩快事。”
“那郎君就该快些提亲去,也省得郎君如此惦记那位姑娘,那位姑娘的模样既然那般好看,在这床榻之间只怕别有风情。”芸娘痴痴笑道。
“你这芸娘莫要胡说,那位姑娘可并非那般放浪形骸之人……”秀才分辩道。
“郎君又没有试过,又如何得知呢?”芸娘嘿嘿一笑,接着说道:“郎君也该那些个模样越是一本正经的姑娘,背地几越是见不得人……”
穿云听着这二人说话越来越不着边际,于是心生一计,打算给这二人一番教训。
他听着下头那二人声音越来越低,心中暗道,机会终于来了,他随手摸起一片瓦片,掰掉其中一角。他先认准了油灯的位置,而后掷出手中的瓦片,油灯应声而灭。
“郎君这是怎么了?这油灯好端端的,怎地突然灭了?”芸娘的声音当中透着惊慌与恐惧。
“这有什么好怕的,定然是灯油烧没了。”秀才不以为然道。”
“可是这灯油是今夜刚添的……”芸娘颤抖道。
第一千四百零七章 油灯灭了
“许是灯油不好,芸娘你总是贪便宜,早就说让你莫要再买这一家的灯油,你偏偏为了省钱,折腾的这屋子里头三天两头黑漆漆的,知道的自然知晓事灯油的问题,不知道的还以为家里头没有银子,使不起灯油呢。”秀才埋怨道。
“奴家也是没有办法,老夫人每日只给奴家十个大钱。这十个大钱又要买米买菜,还要买些零碎东西,再赶上没有灯油,奴家真真是巧妇难做无米之炊。这家里头的饭菜自然不能少,那奴家只能在灯油上省了。”芸娘无辜道。
“你这贱蹄子,说你灯油买的不好,你偏偏要攀扯到母亲身上,你莫要以为吾不知道,你前几日方才添了一对儿银镯子,你且说那银镯子从哪里得来的?”秀才冷笑道。
芸娘尖叫一声,口中委屈道:“郎君这是什么意思?莫不是以为奴家偷偷昧下了老夫人给的银子不成?郎君也不仔细想想,就单单一天那十个大钱,奴家即便是全昧了下来,又到猴年马月才能买得起那对银镯子?”
“你这贱蹄子,莫不是还要犟嘴不成,你只以为吾读书读傻了,竟是瞧不出你的技俩不成?”秀才冷笑连连。
芸娘口中带着哭腔,分辩道:“郎君若是如此误会奴家,奴家真真不如死了算了,也算是全了奴家的清白之身……”
芸娘话未说完,凭空响起一道响亮的巴掌声,秀才“诶呦”一声,口中怒道:“你这贱蹄子竟然还敢打吾?”
“郎君说的这是什么话……诶呦……”又是一声巴掌声,芸娘也叫了起来。
“哼,你这贱蹄子真是活该的紧……”秀才冷笑一声,巴掌声乍然响起,这一声巴掌声极为清脆,秀才“诶呦”一声之后,脸颊被打的生疼,他登时气不打一处来,伸手就招呼在芸娘身上,他下手又快,打得又狠。
芸娘很快就哭出声来,她哭着说道:“郎君怎地说翻脸就翻脸……奴家不过是说出实情罢了……郎君为何就要这般责打奴家……”
“你这贱蹄子只当吾是个傻子,竟是明目张胆的就要唬弄吾,吾怎会被你这贱蹄子唬弄,此番若是不让你吃些教训,只怕你以后会变本加厉!”秀才脸颊被打的生疼,下起手来也是一丝情面也不留。
芸娘被打的急了,口中登时转了口风,“郎君方才不是要让奴家去开解老夫人……此番奴家被郎君打的鼻青脸肿……只怕也没脸去见老夫人了……那桩事情只怕也要再耽搁几日了……不过郎君自然看中了那位姑娘……只怕一时半刻的也能等得起……”
秀才听到这里,下手就带出三分犹豫,他很快就收回了手,口中冷声道:“若非为了那位姑娘……哼……”
秀才方才说到这里,脸上登时挨了个大耳刮子,这一巴掌打的又快又急,直把秀才打的耳朵眼儿里头“嗡嗡”响个不停。
“你这贱蹄子,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秀才气急,抬手就打,于是这一片漆黑的厢房里头,就传来了“噼里啪啦”的清脆的巴掌声。
芸娘吃痛,口中不由痛呼道:“郎君……莫要再打了……奴家并没有唬弄郎君……那副银镯子并非奴家克扣夫人给的十个大钱……而是奴家自己存的私房钱……这钱原不应该给郎君说……但是奴家心里头只想着家里头总要有用钱的地方……咱们总不好处处都跟老夫人要钱……老夫人也有老夫人的难处……”
“你这贱蹄子私底下藏钱倒还有理了?”秀才嗤笑一声,抬手就打。他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只捡着眼前白花花的皮肉使劲挥打。
芸娘不敢还手,只护住头脸,口中不停哀求道:“郎君这是做什么……奴家做这一切还不都是为了郎君……郎君如今没有正经的营生……咱们也不好一直在老夫人那里拿钱……”
秀才听得心头火气,一个不防,脸上就又挨了一巴掌,直打的他眼冒金星,他伸手薅住芸娘的头发,使劲在芸娘脸上呼着巴掌,口中说话再不留一丝情面,“你这是嫌弃吾不会赚钱养家呢,你也不瞧瞧自己的身份,你不过是个陪床的丫头,竟然也敢这般嫌弃于吾,真真是欺人太甚。原先吾还念着往日里的情面,此番你既然扯破了脸,那就莫要怪吾了。”秀才一面呼着芸娘巴掌,一面口中骂道。
芸娘不知好端端的秀才究竟是怎么了,巴掌呼在脸上的感觉实在不妙,她的头发被秀才薅在脑后,一张脸正对着秀才,她眼中含着泪水,口中悲伤的说道:“郎君……你就当是奴家不会说话……但是奴家对郎君的心思……郎君总该知晓……”
芸娘正说着,突地听到秀才一声痛呼,她急忙关切道:“郎君这是怎么了?”
“你这贱蹄子竟然表面一套,背后一套,你且等着!”秀才摸黑穿了衣裳,他胡乱披上衣裳,汲上鞋子,摸黑在屋里找寻着什么。
他很快就摸到了一条棍子,于是劈头盖脸的朝着芸娘打了去,他下手又重又狠,芸娘先前还连声求饶,很快就说不出话来,只口中呻吟不停,想是痛极。
那秀才出了心底里这股子泄气,耳听着芸娘不再吱声,方才觉得有些害怕,他摸索着点亮了油灯。
这屋子里头终于又有了光亮,秀才眯着眼睛,好一会儿才适应了屋子里头的光亮,他眯起眼睛好半天,才去看手上拿着的棍子,他瞪眼一瞧,唬了一跳,原来手上拿着的竟是一条乌黑的铁棍子。
“这屋子里头哪里来的铁棍子?”秀才又去看芸娘。
只瞧着芸娘倒在地上,面上血淋淋的,竟是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是晕了过去,还是死了。
“芸娘……芸娘……”秀才大着胆子唤了两声,那厢芸娘一动不动,便是连眼皮子也没有动一下。
秀才心中“咣当”一下,耳边又听着“咣当”一声,原来手中的铁棍竟是不由自主的落在地上,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咣当”声。
第一千四百零八章 再请郎中
夜色越来越暗,那厢月光也暗淡起来,穿云抬头一瞧,那月亮不知何时被厚重的云层掩了起来。
他听着厢房里的动静逐渐了,便冷笑一声,起了身,转眼间就消失在夜色当中。
穿云踏夜而行,临到家中的时候,无意间瞧见元娘家的院门半开半掩,如此夜半三更十分,这元娘竟然开着院门,穿云又看了两眼,瞧着那院中正房里头灭着灯,于是也不再看,只跃下了墙头,回了自家院落。
穿云的身影方才消失了没一会儿,那厢元娘所在的院落里头就有了一丝光亮。
那光亮正在正房里头,这院门半开半掩的院,正房里头突然亮起了灯,那灯光有些暗淡,像是快要没有的油灯燃起的最后的光亮。
光亮忽明忽暗,元娘的脸颊就掩映在这一片忽明忽暗当中。
元娘坐在案几上,油灯就搁在她面前,她手上拿着一枚银簪子,这银簪子在油灯底下瞧起来亮闪闪的,簪头是花样繁复的宝相花。
元娘若有所思的把玩宝相花银簪,嘴角缓缓勾出一抹冷笑,口中轻声道:“这人命果真轻贱……说没就没了……就似那天上的浮云……”
不知过了多久,天上浮云消散,月光洒落在这的院落当中,正房的油灯终是灭了,不知是没油了,还是怎地,这院静谧又安静。那半虚半掩的院门始终没有阖上。
再说穿云跃下了墙头,一眼瞧见躲在墙角的郎中,他吓了一跳,口中吃惊道:“郎中你这是做什么?莫不是在赏月?”
郎中面色沉重,点了点头,“穿云你说得对,我正是在赏月,说起赏月,这夜半时分的月亮瞧起来最是皎洁。”
穿云抬头一瞧,天上月亮圆溜溜的亮闪闪的,泛出清冷的光,穿云真情实意的夸赞道:“郎中果然好意趣……”
郎中看着穿云要走,急忙出声挽留,“今夜月色这般好,穿云不妨与我一同赏月?”
穿云停下脚步,去看郎中,口中不由调侃道:“赏月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我倒从来没有瞧见过,只穿着里衣出来赏月的……”
郎中面色一僵,他抚平了身上的衣襟,忍不住哆嗦了两下,偏偏面上又要作出风轻云淡的模样出来,“我是被石娘撵出来的……”
“什么?郎中你竟然又被石娘撵出来了?”穿云惊呼道。
“穿云你莫要大惊下怪,这女人家家的心思,岂是咱们这些大老爷们能够揣测得了的?”郎中无力道。
“你也知道你是个大老爷们?”穿云忍不住嘲讽道:“一个大老爷们动不动的就被撵了出来,哪里还有一点大老爷们的风范?”
“你如今还未成亲,这其中的道理你并不知晓。”郎中一声轻叹,蓦然想起失踪的桐花,于是闭口不言,这院中复又安静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穿云仍旧不言语,郎中只得勉为其难开口说道:“穿云你说你方才去哪里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郎中提起这个,穿云倒又来了兴致,口中兴致勃勃的提到了方才事情,最后又解气的说道:“那秀才竟然是个如此翻脸不认人的,我最是看不惯这种无情无义的,所以便狠狠的打了他几耳光,又重重的给了他几脚,听着他呼痛连连,我这心里头别提有多痛快了。”
“你既然要给那秀才一些教训,何必又给了铁棍子给他?”郎中好奇道。
“这铁棍子可不是白白给他的,这其中也有一些缘由,他当时死命的抽打芸娘的时候,我就在房梁顶上瞧着呢,若是他力道太大,我自然回上前阻止。方才那芸娘被他打的头破血流,所以他定然还会想法设法的去找郎中。”穿云看向郎中,目光炯炯。
“你莫要这般看着我!”郎中移开目光,口中嘟囔道:“穿云你每次这般看着我的时候,都是必有所求。我如今就告诉你,此番我万万不会再去了。”郎中说到最后,颇为斩钉截铁。
穿云面上难掩失望之色,他不由自主的叹了口气,方才失落道:“郎中说的有理,你若不帮我,我确实也没有办法。不过还有一样,今夜月色虽是不错,但是一人赏月倒也不错。我今日实在是累了,便回去睡了,郎中你且在此处慢慢赏月罢。”
郎中一听穿云要走,身上不由越来越冷,他盯着穿云的屋子,念头转的飞快,最后眼看着穿云推开房门要进屋,郎中这才高声说道:“穿云你究竟让我做什么?”
穿云顿了顿,方才回头,他面带喜色,“噔噔噔”,三步两步下了台阶,几步就冲了过来,他牵起郎中的手,口中笑道:“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事,不过是去帮着那芸娘瞧瞧病罢了……”
“就单单是瞧病而已?”郎中有些怀疑。
“自然是瞧病。”穿云斩钉截铁的点了点头。
“确定是瞧病?”郎中又问道。
“确定是瞧病。”穿云肯定道,末了又笑着添了一句,“不过还有一样,此番你给那芸娘瞧病的时候,只把情况说的严重一些,他最后给银子的时候,你就依着上次的规矩问他要个十五两银子。”
“十五两银子?”郎中口中重复着,满脑子却是那老夫人高声叫嚷的声音,“我的儿……我那考取功名的儿……我那相貌白净的儿……”
郎中想到这里,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他摇了摇头,口中拒绝道:“那老夫人实在难缠的紧,我那日从那院落出来之后,过了许久耳朵里头还是嗡嗡嗡嗡响个不停。我实在不愿意再瞧见那一家人。”
“郎中你且听我说,此一时彼一时。上次那老夫人之所以敢如此叫嚷,是因为心疼她的儿,此番却是不同,那芸娘被打成那般模样,若是一旦被人察觉,只怕要告到衙门里头,待到那时,只怕那秀才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那老夫人如此心疼自己的儿,岂能不知道这其中的关窍?所以她此番定然不会再叫嚷,自然是你说多少银子,就是多少银子。”穿云胸有成竹道。
第一千四百一十章 上门讹诈
郎中点头道:“这位姑娘面上虽然并无大碍,内里却是受了重伤。”
“芸娘究竟怎么了?”秀才追问道。
郎中叹了口气,面带同情道:“这位姑娘此番肾经受损,若不好生调养一番,只怕以后不好生养。”
秀才面色一变,不可置信道:“竟是这般严重……吾不过是打了她几个耳光罢了……怎地就会上了肾经……”他说到这里,蓦然反映过来,又慌忙的解释道:“吾并非这个意思,不过是昨夜瞧着芸娘不停的掴自己耳光,吾拦也拦不住,谁曾想芸娘竟是伤的这般严重……”
“这女子的身子本就娇弱,日常且要精心养着,不能过度劳累,不能忧愁烦郁,要知心绪不通,最是伤身。更何况这位姑娘昨夜受了那般重的伤,此番能挺过来,已经实属不错。”郎中沉声道。
秀才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随口问道:“那么还是劳烦郎中为芸娘开上一副方子,好歹让她养好身子先。”
郎中这才点了点头,执笔开方,不同于秀才的满满登登的方子,这一味方子不过是十数味药。
“按方抓药,用黄酒来做药瘾子,最多不过三个月的功夫也就好了。”郎中吐出一口气。
秀才拿着方子如释重负,口中连连称谢,“多谢郎中,郎中医术精湛,妙手回春,真乃华佗再世,这次芸娘的病还得多谢郎中。”
郎中伸手抚了抚下巴上的胡须,口中微笑道:“救死扶伤本就是我的份内之事。”
秀才又谢了一番,这才掏出了一锭一两的银子递给了郎中,“多谢郎中,郎中定要收下吾的这一番心意。”
郎中收了银子,从善如流道:“秀才的心意我就收下了,只是这开方子的十五两银子还是去老夫人那里讨要?”
“什么?你说什么?开个方子你竟然还要十五两银子?”秀才大惊失色道。
郎中收起面上的三分笑意,冷着一张脸说道:“我是治病救人的郎中,不是普渡众生的活菩萨。若是我只帮人看病,又分文不取的话,只怕我早就活活饿死了。”
“可是那竟然一开口就要十五两银子?你这哪里是来看病,分明是来抢钱的。”秀才接口道。
“我若是来真来抢钱,也该候在大富大贵人家的门口,或是去那酒庄赌坊门口,还来你这里做什么?”郎中好脾气的嘲讽道。
“可是……可是你见过哪家郎中开方子竟是要十五两银子的?”秀才一面说着,一面去瞄手中的方子。
郎中也不管他,只好心提醒道:“无论是什么方子,用上三日都要再调配一番,你即便背会了这方子,也是枉然。”
秀才拿着方子,又去看床榻上躺着的芸娘。芸娘面色发白,嘴角泛红,那是昨夜被他掴耳光掴出的口子,血道子之前已经拿帕子抹去了,这红痕却是一时半刻也消不掉。
秀才一叹,把方子还给郎中,口中慢慢说道:“先前家里头统共只有十五两银子,一文不剩都给了郎中你了,此番家里头实在没有银子了。芸娘是个好姑娘,自然会化险为夷的。”
郎中心中原来也有几分预料,于是收了方子,转身就走。他走出院门的时候,听到前院里头鬼哭狼嚎的声音,不用问也知晓是桑叶的声音。
郎中一叹,低声唤了一句,“穿云……”
果然,那穿云很快就跃下了墙头,跟郎中并肩而行。
“郎中,你瞧着那芸娘强势如何?”穿云问道。
“那位姑娘伤的倒也不重,不过有一样,这姑娘受伤以后,又浸了寒气,只怕阴天下雨会疼痛难忍。”郎中又叹了一口气。
“这秀才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其实下手最重。这人心隔肚皮,若非亲眼所见,谁能想到瞧起来人模狗样的人,其实背地里尽干些下三滥的事情。”穿云面带嘲讽道。
“这世间本就是什么人都有……”郎中叹道。
“对,这世间本就是什么人都有……”穿云附和道。
“还有那起子只顾着自己痛快之人,更有那使唤别人使唤的很是顺手之人……”郎中又叹道。
“对,还有那起子只顾着自己痛快之人。更有那使唤别人……”穿云话说一半,回过神来,他一把攀上了郎中的肩头,口中揶揄道:“郎中你这话什么意思?莫不是在暗示我什么不成?”
“你竟然听出来了?”郎中嘲讽道。
“那是自然……”穿云细品之下,听出郎中的嘲讽之意,于是搂紧了郎中的肩头,口中喋喋不休的说道:“郎中你这话什么意思?你莫不是以为我是那种只顾着自己痛快之人?还是说你真觉得我使唤旁人使唤的很是顺手?”
“你不是吗?”郎中扭过脸,看向穿云。
穿云露出一副心痛至极的神情,说道:“郎中你这话说的实在让人伤心,你说此事并非为了我出气,而是因为这秀才不知天高地厚竟然敢觊觎娘子,所以我才打算给他些颜色瞧瞧。”
“再说,郎中你还不知道我吗?我最是大气浩淼,从来不愿跟人一般见识,即便是有理之时,也是得饶人处且饶人。但有一样,我这眼睛里头素来不容沙子,这秀才若是没有被我遇见也就罢了,此番竟然被我遇见了,我自然要好生教训他一番。”穿云一脸大气浩淼道。
郎中斜了穿云一眼,口中冷冰冰的说道:“所以你教训他的手段就是让我上门讹诈?”
“他不是被我打伤了吗……若说瞧病只能让你上门……何况郎中你的医术实在精湛……除了你……我也实在想不到其他人……”穿云有些心虚道。
郎中又横了穿云一眼,口中毅然决然的说道:“事情只有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若有一次,你休想再打我的主意。”
郎中一把甩开穿云,大踏步的向巷子口而去。
穿云急急忙忙撵了上去,手又搭在郎中的肩头,口中笑嘻嘻的说道:“郎中你这是做什么,就咱们这关系,莫说是再三再四,即便是再五再六,再七再八也是使得的。”
第一千四百一十章 上门讹诈
郎中点头道:“这位姑娘面上虽然并无大碍,内里却是受了重伤。”
“芸娘究竟怎么了?”秀才追问道。
郎中叹了口气,面带同情道:“这位姑娘此番肾经受损,若不好生调养一番,只怕以后不好生养。”
秀才面色一变,不可置信道:“竟是这般严重……吾不过是打了她几个耳光罢了……怎地就会上了肾经……”他说到这里,蓦然反映过来,又慌忙的解释道:“吾并非这个意思,不过是昨夜瞧着芸娘不停的掴自己耳光,吾拦也拦不住,谁曾想芸娘竟是伤的这般严重……”
“这女子的身子本就娇弱,日常且要精心养着,不能过度劳累,不能忧愁烦郁,要知心绪不通,最是伤身。更何况这位姑娘昨夜受了那般重的伤,此番能挺过来,已经实属不错。”郎中沉声道。
秀才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随口问道:“那么还是劳烦郎中为芸娘开上一副方子,好歹让她养好身子先。”
郎中这才点了点头,执笔开方,不同于秀才的满满登登的方子,这一味方子不过是十数味药。
“按方抓药,用黄酒来做药瘾子,最多不过三个月的功夫也就好了。”郎中吐出一口气。
秀才拿着方子如释重负,口中连连称谢,“多谢郎中,郎中医术精湛,妙手回春,真乃华佗再世,这次芸娘的病还得多谢郎中。”
郎中伸手抚了抚下巴上的胡须,口中微笑道:“救死扶伤本就是我的份内之事。”
秀才又谢了一番,这才掏出了一锭一两的银子递给了郎中,“多谢郎中,郎中定要收下吾的这一番心意。”
郎中收了银子,从善如流道:“秀才的心意我就收下了,只是这开方子的十五两银子还是去老夫人那里讨要?”
“什么?你说什么?开个方子你竟然还要十五两银子?”秀才大惊失色道。
郎中收起面上的三分笑意,冷着一张脸说道:“我是治病救人的郎中,不是普渡众生的活菩萨。若是我只帮人看病,又分文不取的话,只怕我早就活活饿死了。”
“可是那竟然一开口就要十五两银子?你这哪里是来看病,分明是来抢钱的。”秀才接口道。
“我若是来真来抢钱,也该候在大富大贵人家的门口,或是去那酒庄赌坊门口,还来你这里做什么?”郎中好脾气的嘲讽道。
“可是……可是你见过哪家郎中开方子竟是要十五两银子的?”秀才一面说着,一面去瞄手中的方子。
郎中也不管他,只好心提醒道:“无论是什么方子,用上三日都要再调配一番,你即便背会了这方子,也是枉然。”
秀才拿着方子,又去看床榻上躺着的芸娘。芸娘面色发白,嘴角泛红,那是昨夜被他掴耳光掴出的口子,血道子之前已经拿帕子抹去了,这红痕却是一时半刻也消不掉。
秀才一叹,把方子还给郎中,口中慢慢说道:“先前家里头统共只有十五两银子,一文不剩都给了郎中你了,此番家里头实在没有银子了。芸娘是个好姑娘,自然会化险为夷的。”
郎中心中原来也有几分预料,于是收了方子,转身就走。他走出院门的时候,听到前院里头鬼哭狼嚎的声音,不用问也知晓是桑叶的声音。
郎中一叹,低声唤了一句,“穿云……”
果然,那穿云很快就跃下了墙头,跟郎中并肩而行。
“郎中,你瞧着那芸娘强势如何?”穿云问道。
“那位姑娘伤的倒也不重,不过有一样,这姑娘受伤以后,又浸了寒气,只怕阴天下雨会疼痛难忍。”郎中又叹了一口气。
“这秀才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其实下手最重。这人心隔肚皮,若非亲眼所见,谁能想到瞧起来人模狗样的人,其实背地里尽干些下三滥的事情。”穿云面带嘲讽道。
“这世间本就是什么人都有……”郎中叹道。
“对,这世间本就是什么人都有……”穿云附和道。
“还有那起子只顾着自己痛快之人,更有那使唤别人使唤的很是顺手之人……”郎中又叹道。
“对,还有那起子只顾着自己痛快之人。更有那使唤别人……”穿云话说一半,回过神来,他一把攀上了郎中的肩头,口中揶揄道:“郎中你这话什么意思?莫不是在暗示我什么不成?”
“你竟然听出来了?”郎中嘲讽道。
“那是自然……”穿云细品之下,听出郎中的嘲讽之意,于是搂紧了郎中的肩头,口中喋喋不休的说道:“郎中你这话什么意思?你莫不是以为我是那种只顾着自己痛快之人?还是说你真觉得我使唤旁人使唤的很是顺手?”
“你不是吗?”郎中扭过脸,看向穿云。
穿云露出一副心痛至极的神情,说道:“郎中你这话说的实在让人伤心,你说此事并非为了我出气,而是因为这秀才不知天高地厚竟然敢觊觎娘子,所以我才打算给他些颜色瞧瞧。”
“再说,郎中你还不知道我吗?我最是大气浩淼,从来不愿跟人一般见识,即便是有理之时,也是得饶人处且饶人。但有一样,我这眼睛里头素来不容沙子,这秀才若是没有被我遇见也就罢了,此番竟然被我遇见了,我自然要好生教训他一番。”穿云一脸大气浩淼道。
郎中斜了穿云一眼,口中冷冰冰的说道:“所以你教训他的手段就是让我上门讹诈?”
“他不是被我打伤了吗……若说瞧病只能让你上门……何况郎中你的医术实在精湛……除了你……我也实在想不到其他人……”穿云有些心虚道。
郎中又横了穿云一眼,口中毅然决然的说道:“事情只有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若有一次,你休想再打我的主意。”
郎中一把甩开穿云,大踏步的向巷子口而去。
穿云急急忙忙撵了上去,手又搭在郎中的肩头,口中笑嘻嘻的说道:“郎中你这是做什么,就咱们这关系,莫说是再三再四,即便是再五再六,再七再八也是使得的。”
第一千四百一十二章 死不要脸
春花女红不错,于是仔细去看,果然这对儿交颈鸳鸯,眼睛灵动,羽翎轻盈,两厢纠缠在一处,正在水波上游动。天青色的丝线绣出了婉约的波纹,一旁又绣着一对粉艳艳的并蒂莲花。
石娘越看越气,一把夺过肚兜,狠狠扔在地上,使劲的踩了几脚,口中骂道:“这女子的贴身之物,哪里是能随意送人的?奴婢瞧她是裁缝不带尺——存心不良!”
石娘又踩了几脚,转头又骂起了郎中,“这郎中也是个墙头草,哪里有女人,他就往哪儿飘!也不知那女人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他竟是连这种东西都带在身上,他倒也不怕坏了运道。”
“石娘,你先莫要激动,你确定这肚兜是旁人的,而不是你自己的吗?”春花伸手制止石娘。
石娘跺了跺脚,口中气愤道:“奴婢自然能够确定……因为奴婢根本就不会绣鸳鸯!”
春花心头一紧,赶忙劝道:“许是郎中特意买给你的,所以才会贴身放着,只想着给你个惊喜呢。”
“奴婢先前也是这般想的,所以才会一直忍耐到天黑之后才发作,谁知道奴婢拿出这肚兜以后,郎中面色大变,竟是看也不敢看奴婢。这般模样不是心虚,又是什么?”石娘双手叉腰,气咻咻的说道。
春花沉默了一会儿,口中劝道:“郎中许是有什么苦衷也不一定……”
“他没有什么苦衷?”石娘冷笑一声,“还是说他的苦衷就是身上揣着个鸳鸯肚兜?”
“奴婢早就发觉他不对了,先前是日日都要去平康坊里头,还对奴婢说是为了那刘甲,如今看来,定然是他也存了心思想去,不然那刘甲还能绑了他去不成?”石娘冷笑道。
“石娘你莫要冲动,郎中并非这样的人,这肚兜的来历也有些蹊跷,你好生问问郎中,他定然会告诉你的。”春花低声劝道。
“奴婢昨夜拿出肚兜之后,他就脸色大变,之后便一言不发,无论奴婢说什么,他都不出声,这般做派可不就是心里头有鬼,不然以他的性子,定然要好生与奴婢争辩一番。”石娘拧着眉头,面色涨红,口中更是连连冷笑。
“石娘你且听奴婢一言,切莫要生气,这事情还没有定论之前,若是因为这桩事情,跟郎中有了嫌隙就不好了,再说郎中虽说是面色大变,但也并不一定是因为这桩事情。”春花又低声劝道。
石娘越想越气,又捡起地上的肚兜,口中气愤道:“春花,奴婢方才实在说不出口,你且闻闻,这肚兜上头还沾染着一股子脂粉气,这并非是崭新的肚兜,而是被人穿过的……这肚兜定然是个念想……所以那个不要脸的郎中才会日日带在身上……可怜奴婢那般信任他……竟是不知道他竟做下了这桩事情……真真是吊死鬼打粉插花——死不要脸……”石娘说到最后,悲从中来,掏出帕子就开始抹起眼泪来。
春花口中一叹,掏出帕子去给石娘擦眼泪,口中安慰道:“石娘,你莫要哭了,你这一哭,奴婢心里头也不好受,你说这好端端的出了这挡子事情,谁也不想谁也不愿。不如奴婢去问问郎中,看他究竟要做什么?”
“春花你说奴婢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呢,好不容易嫁给了郎中,只以为以后就能夫唱妇随,他看病来,奴婢抓药,谁曾想这事情竟是一桩桩,一件件,竟是半分也没有消停过。”石娘面上满是泪水,眼中尽是悲伤,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绝望。
“石娘你莫要这么想,这事情可并非是成了亲以后才有的,咱们不说别的,这隔壁间的桐花,她可是还没有成亲吧?如今却是突然的不见了踪影,你没瞧着这穿云大哥,可是瘦了不少。奴婢那一夜起夜,还瞧见穿云大哥站在墙头上,巴巴的看着桐花姑娘的院落呢。”
“所以石娘你且宽心,这人呐,没有哪一个是一点事情也没有的,你不说旁人,就说是奴婢,不也是经历了那么许多糟心事。如今你好歹身边有郎中陪着,奴婢呢,还不是孤家寡人一个。”春花苦笑道。
石娘迷蒙着泪眼去看春花,只瞧着春花身上的粉荷色衣衫也带着一抹晦暗。
“春花……”石娘清了清嗓子,又抹着面上的泪水,口中痛苦道:“春花……你说咱们姐妹二人的命怎么都这么苦呢……你是遇到了个骗子……奴婢何尝不是遇见了个大骗子……这郎中到了地狱里头活该拔舌抽筋……让他如此欺骗奴家……真真是丧尽天良……”
春花听到这话,面色陡然一暗,她张了张口,轻声说道:“石娘……这女人家本就命苦……你若是实在难受……你就想想奴婢……再想想桐花……”
石娘面色终于好了一些,口中讷讷道:“春花,奴婢不该提起你的事情……但是奴婢心里头实在难过……你说这郎中瞧起来一本正经的……谁知道他竟是存着这般腌臜心思的人……真真是让人心寒……”
这日头越来越大,院子里头亮堂堂的,墙根儿里头也撒上了温暖的阳光,石娘却觉得心里头一阵阵的发冷,她手上拿着的红艳艳的肚兜,似是一个女人挑衅的笑脸,她嫌恶的扔下了手上的肚兜,又狠狠的踩上了两脚,口中恶狠狠的说道:“郎中他且等着,等他今日回来,奴婢定然不与他善罢甘休!”
春花面色有些苍白,身上粉荷色的裙子愈发衬托的她身姿瘦弱,她原本垂着眼眸,听到石娘这话,于是抬头道:“郎中竟然不在家?”
“这郎中自打昨夜被奴婢撵了出去之后,竟是再也没有回来。”石娘气愤道。
“不是说郎中跟着穿云回屋了?”春花好奇道。
“奴婢亲眼瞧着郎中进了穿云的屋,但是今日一早,郎中和穿云竟是都不见了踪影,又不知道去哪里鬼魂去了,这不要脸的郎中莫不是要破罐破摔,合着已经被奴婢发现了此事,所以就放开了胸襟吃喝玩乐起来了!”石娘目中几乎喷出火来。
第一千四百一十三章 小东小西
郎中与穿云两人正坐在那喧闹的酒楼当中。
这处酒楼在东街上,东街纵横东西,悦来酒楼就在这东街的最东头,两人靠窗坐着。
两人面前搁着一壶清酒,两只茶盏,釉色茶盏一只蓄满了清酒,另外一只已然见底。
“郎中,再饮一杯。”穿云提起酒壶,殷勤的给郎中倒酒。
“无事献殷勤,穿云你又要做什么?”郎中不冷不热的说道。
“郎中你若是这般想的,可就是误会我了,因为秀才家里头的事情劳动你出马两次,此番算是我对你的谢意。”穿云讨好道。
郎中撇了穿云一眼,口中冷笑道:“你也知劳动了我两次,那家的老夫人可是个人物,你倒是没有听她在耳边絮叨,我却是听得够够的。”
“那老夫人也真是个难缠的人物,我在屋檐上听着也是闹心的紧,也不知道那秀才怎地就摊上了这么一个老娘。”穿云急忙附和道。
“你当那秀才是个好的?这叫做有其母必有其子,这秀才说是读过几年书,却是个脑筋不清楚的,不然怎地做出那般的糊涂事。”郎中又冷笑道。
“说的也是,那秀才竟然还肖想着娘子,他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模样。”穿云又附和道。
“穿云你莫要说那秀才,我且问你,你既然看那秀才不顺眼,为何不亲自出马,偏偏要使唤我?”郎中再次问道。
“这还不是因为郎中你能力非凡!”穿云斩钉截铁道。
郎中冷笑一声,言简意赅道:“说实话!”
穿云“嘿嘿”笑了两声,又笑嘻嘻的说道:“郎中,我说的这些就是实话!”
“既然如此,我便先走了。”郎中说话间起了身,起身要走。
穿云急忙出言挽留,“郎中你先莫要走,这桩事情之所以找你……是因为我知道只有你能帮我……”穿云看着郎中立住了身子,于是又匆忙的解释道:“郎中咱们那院落里头,我最信得过的人就是你,你说这秀才之事,我除了能跟你说,还能跟谁说去?”
郎中不语,只冷冷的看向穿云,穿云一瞧有门,于是又可怜巴巴的说道:“郎中,你也知道最近我的日子也不好过,今日请你过来,也是想着跟你好生的说到说到,不然我这心里头实在不得劲。”
郎中看着穿云的模样,心里头想着,便也坐了下来,口中又不咸不淡的说道:“你既然想跟我说话,何必要绕这么多的弯弯绕绕,有话直说就行。”
穿云又嘿嘿笑了两声,口中说道:“郎中有些话在家里头还真是不好讲,此番咱们先喝酒吃肉。”
穿云冲着郎中举起酒盏,那厢伙计也端上了两盘牛肉,一盘是酱牛肉,另外一盘像是清炒的,只是颜色看起来又像是烤制的。
郎中拿起筷箸,夹起一块儿,这牛肉入口喷香,又香又筋道,味道咸香,用来配酒最是够味。
郎中连吃了两块儿,又抿了一口酒,方才慢条斯理的说道:“穿云,你既然如此诚心诚意,我倒是有一桩事情要问你。”
“什么事情?郎中有话尽管说,你帮了我的忙,我自然会尽力帮你。”穿云拍着胸脯应承道。
“这个事情……倒是说来话长……”郎中沉吟起来,口中又说道:“穿云你可知晓,我昨夜为何要在夜半时分赏月?”
“莫不是被石娘撵了出来?”穿云接口道。
郎中脸色一沉,“穿云你乱说什么呢?”
“我胡乱说的,郎中切莫怪罪。”穿云摆手道。
郎中冷哼一声,又夹了一块儿牛肉吃了起来,口中说道:“昨夜我瞧着月光明亮,于是就想出去瞧瞧,于是信步出门赏月……”
“所以郎中赏月的心思如此急迫,竟是连袍子也顾不上穿,只穿着亵衣就出门赏月了。”穿云笑道。
郎中瞪了穿云一眼,口中说道:“我即便是被撵出来了,跟你又有什么干系?”
穿云忍住笑意,口中偏偏一本正经的说道:“郎中此事确实跟我没有干系,但是这石娘未免太过任性了一些,怎地不给你一些脸面,毕竟这院落统共就那么,你穿着亵衣被撵出来的事情,只怕大家都知道了。”
“这石娘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郎中无奈道:“她发起火来便是六亲不认的,当时不过是因着一些误会,就不分青红皂白的撵了我出来,唉……”郎中一声长叹,面露无奈。
“郎中,你说这次石娘又是为了什么?总要有个由头才是,不然这石娘可是太过分了。”穿云同仇敌忾道。
“此事说来话长……”郎中犹豫了一会儿,又仰头喝下一杯酒,这才急急说道:“这桩事情却是因为,石娘在我的衣裳里头发现了一个肚兜,所以就疑心我生了外心,所以才将我撵了出来。”
“什么?”穿云陡然高声道:“郎中你竟然在身上藏了个肚兜,你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若我说,石娘撵你出来还是轻的,她若是不撵了你出来,才真是怪事一桩。”
“穿云,你且声一点。”郎中四下看去,唯恐被人听到,好在这二楼倒也清净,虽说是有着几桌客人,但是都是各说各的,并没有人因此看过来。
郎中这才松了一口气,口中又说道:“说起来这肚兜,那便是另外一桩事情了,这肚兜并非是旁人给我的,而是我捡的。”
“是你捡的?”穿云面带怀疑,口中笑道:“这捡东西的我倒也瞧见过,莫说是东西玩意儿,便是捡到个散碎的银子,我也不稀奇,只是郎中我再给你五两银子,你再出去给我撵个肚兜瞧瞧?”
郎中冷笑一声,“穿云你这话什么意思?莫不是我会哄你不成?我实话告诉你,这肚兜还真是我捡到的!”
穿云收起面上笑意,探身看向郎中,口中认认真真的说道:“郎中那你告诉我,即便是路上有个肚兜,你为何要捡回来?”
郎中一怔,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这肚兜原本我也不想捡,只是因为瞧见了一个人,所以我才不得不捡。”
第一千四百一十四章 真是该罚
“穿云你有所不知……”郎中的思绪似是又回到了那一日。
那一日,天高云淡,郎中闲来无事,就出门闲逛,他方才出了院门,就瞧见地上红彤彤的一样东西。
郎中有些好奇,于是走过去瞧,他很快就发现地上那红彤彤的东西正是个女人家的肚兜,他心里头不禁厌恶起来,抬脚要走,谁知就在此时,前头院落里头出来个垮着竹篮子的妇人。
郎中先前见过那妇人,似是嫁给了姓张的,于是众人都唤她张嫂子。这张嫂子平日里只有一个爱好,就是说长道短,平素又喜欢瞧热闹。
郎中眼看着那张嫂子看过来,待要立时就走,又怕这脚底下的肚兜被那张嫂子瞧见,如此骑虎难下之际,那张嫂子已经率先招呼了起来。
“郎中,你可是掉了什么东西?”张嫂子热情道。
郎中摇了摇头,却瞧着那张嫂子抬步向这里走过来,于是郎中弯腰捡起了地上的肚兜,揣进怀中,口中解释道:“多谢张嫂子提醒,方才我倒是没有瞧见。”
“瞧那东西红艳艳的,定然是送给你家娘子的吧?”张嫂子立住身子,笑嘻嘻的打趣。
郎中只得点了点头,口中说道:“眼看就要过年了,这东西是要送给石娘的。”
张嫂子目光炙热,看向郎中,口中叹气道:“你这郎中瞧起来冷冰冰的,没想到倒是个知冷知热的,只可惜奴家那口子,逢年过节,哪里送过奴家一星半点的东西,都说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奴家那口子真真是个死鬼。这不一大早的,又不知道死哪儿去了……”
“郎中你说奴家的命这么苦,怎么摊上了这么个死鬼,平日里莫说是给奴家买个东西的,便是连个歪瓜劣枣也没有见过他的……”
“张嫂子,你先忙,我还有事,便先回了。”郎中眼看那张嫂子竟是打出了滔滔不绝的模样,于是抬脚就走。
“正是那一日,我嫌弃那东西,于是连带着换下了袍子,之后我竟忘了这一桩事情。直到石娘去洗衣裳的时候,正发现了这一桩事情,我这才霍然想起,因为实在不好解释,于是石娘就误会起来,所以才有了那一夜的事情。”郎中一叹,冲着穿云说道。
“原来是这么一桩事情,这有什么不好解释的?你若是不好开口,此事便由我来给石娘解释,合着石娘也认识那张嫂子,便是石娘问到张嫂子头上,咱们也不怕。”穿云拍着胸脯打包票道。
“若是如此,倒也好办……”郎中沉吟道。
“不过是误会一场,说开了此事也就罢了,昨天夜里你就该说清楚了此事,也省得夜半三更时分还流落在外赏月。你说这天寒地冻的,没有酒喝着,肉吃着,就干巴巴的赏月有个什么意思?”穿云一脸同情道。
“我哪里知道这女人家的心思……”郎中叹息,“不过这夜里的月色倒真是不错……月朗星稀……非在其中不能解其味……”
“郎中你莫要扯东扯西的,你若是真想赏月,我也不着急跟石娘解释,合着今日天色不错,月色定然更加动人,你便好生赏上几日,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穿云真情实意,认认真真的说道。
郎中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叹气道:“这月色再好……终究不及屋中床榻……”
“哈哈哈……”穿云大笑起来,他举起酒盏,口中大笑道:“郎中,你倒终是说了句真心话……这外头的月色再好……终究不及屋中床榻……”
郎中仰头喝了一杯,口中又说道:“这石娘样样都好,唯有一样,心眼儿太……”
“郎中你莫要这般说,这女人家的心眼儿本就似那针鼻儿一般。你说这女子的心眼儿要都跟男人一般,那两人在一处,就像是两个大老爷们过日子,那还有什么妙处。”穿云努力劝慰道。
郎中听到这话,倒是心头一松,了却了一桩心事,“穿云这话说的好,石娘那里就交给你了。”
穿云拍着胸脯保证道:“郎中你尽管放心,近日你帮了我的忙,我正无以为报,你今夜就瞧我的吧。”
两人相视而笑,这酒楼里头逐渐热闹起来,二楼欢声笑语,推杯换盏,不绝于耳,在那那街坊只见,已不见那许多的行人穿行。
穿云是个说到做到的,回了院子,就一马当先的去找石娘。正巧石娘就在后院里头,蹲着洗衣裳,郎中一瞧,那衣裳正是揣着肚兜的那一件,他面上挂不住,于是悄无声息的又转回了前院。
而穿云则胸有成竹的,一步一步踱到石娘面前。
“石娘,忙着呢?”穿云调整语气,尽量风轻云淡道。
“你莫不是瞧不出奴婢在洗衣裳?”石娘头也不抬,语气带着嘲讽。
“石娘真是贤惠,这衣裳瞧起来像是郎中的?”穿云厚着脸皮又问道。
“你莫不是瞧不出这是一件儿袍子?”石娘依旧没有抬头,语气依旧嘲讽道。
“郎中好福气,竟然娶到了石娘这般勤快贤良之人。”穿云缓缓吐出一口气,又没话找话的说道。
“你莫不是瞧不出奴婢本就是勤快贤良之人?”石娘终于抬起头看向穿云,面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嘲讽与鄙夷。
穿云心中暗自后悔,方才竟然没有想到这石娘如今正在火头上,自己这般送上门来,可不就是个活生生的出气筒。
他心中想着,又回头去看郎中,这一看不要紧,身后哪里还有郎中的身影,他暗叹一声,看向石娘,口中勉强笑道:“我自然一眼就看出来了,所以才会这般说你。石娘你说这郎中也不知道去哪儿了,不然也能帮帮你,这女人家的,若是蹲的久了,只怕会腰疼。”
石娘终于笑了,嘴角的笑意似是天上流星,来的突然,去的迅疾,她目光冷冰冰的看着穿云,“穿云你莫要装模作样,方才你们明明一起回来的,你莫不是以为奴婢没有瞧见郎中不成?”
穿云尴尬一笑,口中圆道:“我说的就是这桩事情,方才他还在,怎地现在又没影了,也不知道过来帮帮石娘你,真是该罚!”
第一千四百一十五章 当面质问
石娘眼皮子一翻,“穿云,你究竟想说什么?”
穿云吭哧了一会儿,方才笑道:“我此番还不是为了你们二人而来?你说昨天半夜好端端的,郎中怎地穿着亵衣站在月亮地里赏月?”
“那你该去问郎中,而不是问奴婢,毕竟赏月的是郎中而不是奴婢!”石娘用力的揉搓着木盆里头的袍子,口中冷冰冰的说道。
穿云尬笑一声,“郎中这不是没影了,所以我才会问你一声,你说这夫妻二人即便是再过生气,那也是床头吵架床尾和的,哪里至于把人撵了出来?”
穿云顿住,去看石娘,眼看着石娘死命的揉搓着盆中的袍子,口中又说道:“石娘你是没有瞧见,昨夜我见郎中的时候,他的嘴唇都冻得发紫,浑身打着摆子,真真是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石娘手上动作一顿,再发力时,已不及方才那般用力。
穿云一见有门儿,于是再接再厉道:“石娘,你是没有瞧见郎中当时的模样。我赶忙去厨房给他熬了一碗姜茶,他的脸色这才好了一些。然后我又问他,为何要穿着亵衣站在院子里头,他却告诉我,是在赏月。”
“那他就没告诉为何要半夜三更的赏月?”石娘冷哼一声。
“这个郎中倒是没说,许是只有夜半三更才有月亮的缘故?”穿云假意猜测道。
“你若无事就快些离开,莫要耽误我干活!”石娘沉着脸呵斥道。
穿云眼看石娘生气,也不敢再多废话,只开门见山的说道:“石娘你听我说,我自然也问了郎中这个问题,但他犹犹豫豫,吭吭哧哧的,总是不肯说出口。我又最是耐不住性子,于是就先睡了。”
“然后呢?”石娘抬起头来,眼中带着怒火。
“然后我一觉醒来,方才瞧见郎中根本就没睡。”穿云话说一半。
石娘狠狠的搓了两下衣裳,口中低声骂了两句,终于抬起头看向穿云,“他一夜不睡,你也不管?”
“他又不是孩子,他一夜不睡,难道我还能把他绑在床上不成?”穿云无奈道。
“那你就不会给他一条被褥?这天寒地冻的,你只管睡得跟猪一样,也不管旁人的死活,你也说他进门的时候,冻得嘴唇发紫,浑身发抖,然后你就撇下这么个人,就独独睡了?”石娘诘问道。
“石娘我白天忙了一整日,又去给郎中熬了一碗姜茶,我问他话,他又不说,我还能逼问他不成?”穿云一脸委屈。
“那你就不会给他一床被褥?”石娘霍然起身,甩了甩手,手上的皂角粉甩了穿云一身。
“郎中又不是孩子,他执意不睡,我又有什么办法?”穿云再次委屈道。
石娘伸手拍了穿云一巴掌,口中斥道:“他不是孩子,你也不是孩子了,就眼睁睁的看着郎中冻了一宿?”
“可是把郎中撵出来的并非是我……”穿云揉着胳膊,辩解道。
“那你就任由郎中冻了一宿?”石娘反问一声,照着穿云的胳膊又是一巴掌。
穿云说话的功夫,两个胳膊上各挨了一掌,他叹了一口气,一脸夸张的说道:“你说这好端端的,我又惹谁了?不过是好心过来帮你们二人解开了这其中的误会,谁知道平白无故的挨了两掌……”
“什么误会?哪里有误会?”石娘气愤道。
“正是石娘你撵了郎中出来的那一桩事情。石娘你误会郎中了,那东西并非是旁人所赠……”穿云卖力的解释道。
“对,那红艳艳的肚兜并非旁人所赠,而是郎中捡来的,对吗?”石娘接口道。
“石娘你如何知晓?那东西正是郎中捡来的!”穿云吃惊道。
“我呸,还捡来的?穿云你现在就出去,你若是能给奴婢捡回来一个肚兜,我立时就给你一百两银子!”石娘冷冷的说道。
穿云听着一百两银子,眼睛登时一亮,张口就说,“石娘你当真能给我一百两银子?”
“那是自然,你若是现在出门,给奴婢捡回来一个女人家的肚兜,这一百两银子,奴婢马上就给你。”石娘斩钉截铁的说道。
穿云一阵心动,待对上石娘嘲讽的眼神儿之后,他方才正色道:“石娘此事无论有多匪夷所思,但都是事实,那肚兜确实是郎中捡来的,因为此事还有个证人,那便是街坊里的张嫂子。”
“你们还真能胡编乱造,还扯了张嫂子出来,奴婢今日刚瞧见那张嫂子,怎么就没有听她提起这一桩事情?”石娘连连冷笑。
“此事却是千真万确,石娘你仔细想想,那郎中的性情你也知晓,平日里最是嘴巴不饶人,说话又最是刻薄无比,也就是你,寻常哪家的娘子能够受的了他?”穿云苦口婆心道。
石娘先点头,后摇头,一脸质疑的看向穿云,“这话是谁说的?我家郎中虽说是性子冷些,但平日里最是热心,医术又最是高明,这般的人才可是难得极了。我家郎中这是不想找,若是他有这心,只怕那大姑娘娘子上赶着贴过来。”
穿云一脸怀疑,口中只能附和道:“石娘你说得对,这郎中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只是这一桩事情上,郎中实在受了委屈,你也说郎中性子冷些,无缘无故的他怎会去招惹旁人?这桩事情,张嫂子可以作证,那肚兜真真是郎中捡的。”
“张嫂子当真瞧见了?”石娘冷声道。
“郎中捡肚兜的时候,张嫂子就在一旁,此事你若不信郎中,只管去问那张嫂子。”穿云信誓旦旦道。
石娘冷笑一声,伸手在腰间擦干了手,抬步就往前院而去,口中更是冷冰冰的说道:“既然如此,奴婢这就去问张嫂子去!”
“石娘你且等等……”穿云紧走两步撵了上去,谁知那石娘竟然撩起裙摆跑了起来,她一路飞奔到院门口,口中高声说道:“奴婢一刻也等不了了,这就要去找张嫂子问个明白!”
穿云撵到前院只瞧着院门大开,并未瞧见郎中的身影,他待要撵过去,转念一想,于是拧身上了墙头。
第一千四百一十六章 石娘上门
石娘飞一般的冲出了院子,直冲到街坊张嫂子家门口。
石娘拍了几下门,张嫂子就急匆匆的迎了出来,她瞧见石娘,面上就先掬满了笑意。
“石娘你今日倒是有空,快些进来陪奴家说说话,这家里头乱的一团糟,也没个下脚的地方,石娘莫要笑话。”张嫂子热情的引着石娘进了门。
石娘头一次上门,没料到张嫂子倒是个实诚人,因为这院落真的是没有下脚的地方。
前院扔着各样的柴火,儿骑的木马,还有几只板凳扔在当路,又有几只儿用的木碗扔在墙角。
石娘目光又转到张嫂子身上,这张嫂子身穿靛青色的袄子,腰上系着一条姜黄色的腰带,姜黄色的腰带上又沾着一坨黑黢黢的油渍。
“张嫂子莫要麻烦了,奴家不过来问一句话,问完就走。”石娘立住身子,她左脚边搁着个板凳,右脚边又搁着缺了盖的釉色坛子,里头像是盛着半缸泥土。
“石娘你怎么这么外气?你好不容易上门一趟,哪能这么快就走!你且等着,奴家这就去给你拿点吃的去。”张嫂子回身笑道,又匆匆忙忙的去了后院。
石娘只得立在当处,看着张嫂子的身影消失在月亮门里头。她合着无事,于是又四下打量,又瞧见那东边墙根处扯着一根长长的绳子,上头晾着灰色的衣裳,有的看起来像是袄子,有的看起来又像是短打。
“这张嫂子的相公只怕也是个出力之人……”石娘心中暗暗想着,那厢张嫂子已经吵吵嚷嚷的从月亮门里头转了出来。
“石娘,这白糖糕是现做的,虽说是莫要不好看,但是味道很是不错,奴家相公最是喜欢吃奴家做的白糖糕。”张嫂子手上端着个粗瓷盘子,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石娘身前,又从瓷盘里头拿出一块儿白糖糕放在石娘手上,口中更是极尽热切。
石娘不好推却,低头瞄了一眼白糖糕,只觉得这白糖糕的颜色有些奇怪。这寻常的白糖糕都是糯米所做,所以颜色雪白味道绵软,但手上的白糖糕搁在手上沉甸甸的,颜色又是发暗发黄。
石娘有些犹豫,又耐不住张嫂子一片古道热肠,于是只得口吃了一口,这白糖糕入口就一股子酸味直冲口鼻,嚼起来就像那面糊子一般粘牙。石娘一鼓作气,伸长了脖子咽下了口中的白糖糕,面上勉强笑道:“张嫂子的手艺倒是不错,这白糖糕跟寻常的白糖糕比起来,确实有些不一样。”
张嫂子一听这话,更是笑得合不拢嘴,她从瓷盘里头捡出最大的一块儿白糖糕,热切的递给石娘,口中热情的说道:“石娘你这话倒是跟奴家相公说的一样,你既然觉得不错,就多吃两块儿。”
石娘左右手各拿着一块儿白糖糕,面上神色很是复杂,她摩挲着手中的白糖糕,口中打岔道:“多谢张嫂子,不过奴婢此番过来却是因为一桩事情,不知张嫂子前几日可曾见过郎中?”
张嫂子手里拿着一块儿白糖糕,有滋有味的吃了起来,听到石娘这话,面上更是神秘一笑,又拉扯着石娘来到了墙根处,口中刻意压低了声音,挤眉弄眼的说道:“石娘,你怎么想起来打听郎中了?莫不是又什么发现不成?”
石娘心头一震,手上的白糖糕像是重逾千斤,“张嫂子这话什么意思?莫不是张嫂子发现了什么不成?”
“那是自然……”张嫂子嘿嘿一笑,卖起了关子。
“张嫂子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你快些告诉奴婢,莫要让奴婢着急啊。”石娘催促道。
“石娘你跟奴家一样都是急性子,既然你这般着急,奴家就告诉你,你了莫要说是奴家说的。”张嫂子四下一瞧,这才压低了声音说道。
“张嫂子你有什么话尽管说就是了,奴婢自然不会告诉郎中的。”石娘面色微微有些发白。
张嫂子听到这话,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她掩住口鼻,神神秘秘的说道:“石娘你有所不知,郎中最近总是在后巷溜达,就这半个月的功夫,奴家就瞧见他了四五回。还有一次奴家出门的时候,正瞧见你家郎中着急忙慌的往怀里头揣东西,奴家匆匆扫了一眼,虽说是看得不大清楚,但是那东西上头的鸳鸯,奴家却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认错的。”
石娘的面色一阵白,一阵青,她深吸一口气,口中又问道:“张嫂子你可瞧清楚了?”
“奴家的眼睛打就好,的时候奴家站在山脚下就能瞧见山上结的果,如今虽说是老了,但是眼神最好,所以奴家可以拍着胸脯给你说,那一日郎中揣在怀里头的东西上头定然绣着鸳鸯。并且那东西红艳艳的,又露出一截子细长的红绳,瞧起来倒像是女人家用的肚兜……”张嫂子说这话的时候几乎凑到了石娘的脸前。
“这郎中真是该死!”石娘再也忍耐不住,口中骂道。
“石娘你且消消气,这男人家可不都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张嫂子劝了一声,又皱着眉头说道:“按说这是你跟郎中的家事,但是石娘你且听奴家一声劝,一定要看好郎中,没事莫要让他在后巷闲逛,咱们这街坊里头虽说是安安静静的,但是保不齐有那些个心思活套的,这种事情哪里说的准呢?”
石娘心里头一阵阵的抽抽,手心一阵冷一阵热,口中喃喃说道:“这郎中竟是当真起了外心,怪只怪奴婢太过愚蠢,一时竟是没有觉察到,多谢张嫂子提醒,不然只怕奴婢还蒙在鼓里呢……”
“石娘你这人就是见外,这话若是对着旁人,奴家可是万万不能说的,只是奴家瞧着石娘你也是个痛快的,所以奴家才说出了此事。”张嫂子一脸同情,又凑近了石娘,口中说道:“石娘你回去以后莫要跟郎中吵闹……这男人都是爱面子的……你若是直截了当跟他吵闹……只怕他再不会同你说实话……有些事情还得绕着圈子来……才行……”
第一千四百一十七章 张嫂支招
“那奴婢应该怎么做……”石娘茫然道。
“这有什么难的?既然不能直截了当的问,自然得寻个能让他说实话的时机问,然后趁机问个清楚。”张嫂子接口道。
“奴婢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说实话的时机?”石娘脑中一片空白,只顺着张嫂子的话说道。
“你这丫头这是气糊涂了,你说男人什么时候才会说真话?”张嫂子意味深长道。
“奴婢实在不知……这男人究竟什么时候才会说真话……奴婢若是知道又何必过来找张嫂子您……”石娘垂头丧气道。
张嫂子嘿嘿一笑,不管不忙拿起一块儿白糖糕,一口咬掉一半,慢条斯理的嚼了起来。
石娘只觉得再没有一刻这般漫长过,她眼巴巴的看着张嫂子吃完了一半白糖糕之后又慢条斯理的吃完了另外一半,口中忍不住催促道:“张嫂子你倒是快告诉奴婢,这男人什么时候才会说真话呢?”
张嫂子终于吃完了口中的白糖糕,于是清了清嗓子,笑眯眯的说道:“都说酒后吐真言,这男人醉酒之后,最是容易说真话。所以你若是想要听一个男人的真心话,就得先想方设法灌醉了他,这时候他头昏脑胀,还不是你问什么,他就说什么?”
石娘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而后口中谢道:“多谢张嫂子,奴家这就回去试试去……”
石娘说走就走,那张嫂子又撵了上来,硬生生的给石娘手上又塞了两块儿白糖糕,这才罢休。临到院门口,她口中又叮嘱道:“石娘你且记住,一定要等郎中醉酒之后再问他,事先万万不能透出一点的风声来,不然他若是没醉,只怕会心生警惕,以后你若是再想套他的话,只怕就难了……”
石娘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张嫂子尽管放心,奴婢一定会心的,待奴婢问清楚了这桩事情,再来谢过张嫂子。”
在张嫂子期待鼓励的目光当中,石娘到了自家院门口,她手上拿着四块儿白糖糕,于是就腾不出手来去拍门,她心中正有股子邪火无处发泄,于是抬脚一踹,倒把院中立着的郎中吓了一跳。
郎中瞧见石娘进门,便迎了上来,他看见石娘脸色不对,于是没话找话的问道:“石娘你方才去了哪里?我方才找了你半天,遍寻不到,还以为你又出门去了,不过今日天气不错,出门逛逛也是不错。不过话又说回来了,石娘你这手里又拿的什么东西?”
“白糖糕!”石娘努力的平复着心中的怒火,奈何心中有气,于是语气实在不大友好,便是这三个字也几乎是咬牙切齿方才出了口。
郎中心头一跳,面上故作不知,口中又说道:“这白糖糕瞧起来方方正正的,看起来不错,吃起来味道估计也不错。”
“那便送给你了!”石娘一股脑的把白糖糕塞到郎中回来,而后不错眼的看着郎中。
重压之下的郎中,随手拿起一块儿,放在口中咬了一下,这一口郎中似是被开了七窍一般,一股子酸气直冲脑门,他面色凛然,硬着头皮,勉强咽下口中的白糖糕,语气艰难道:“石娘这白糖糕是哪里弄来的?”
石娘忍不住瞪了郎中一眼,口中冷冰冰的说道:“这白糖糕可是街坊的张嫂子现做的!”
“石娘你方才出门,原来是去找张嫂子了?”郎中面色复杂,目中又隐隐带着几分期待。
石娘点了点头,看向郎中的目光似是夹带着冰刀,“奴婢方才从张嫂子院里出来,并且奴婢方才一直都呆在张嫂子的家里头。”
郎中瞧着石娘跟个炮筒子一般,心里头七上八下,口中也带着几分心,“张嫂子可曾给你说了什么?”
“张嫂子自然说了许多……”石娘冷哼一声,眼皮子一翻,“张嫂子从头到尾什么都告诉奴婢了……说起来郎中你倒真是让奴婢刮目相看!”
郎中先是心头一松,又瞧着石娘面带不善之色,心中暗想究竟是哪里出了茬子,他这厢毫无头绪想着,恍惚间倒瞧见穿云立在墙头上。
郎中似是瞧见流星一般,目光灼灼看向穿云,谁知那穿云一脸复杂的看了郎中一眼,冲着郎中拱了拱手,无声的道了一声,“保重”,而后就利索的跃下了墙头,不见了踪影。
郎中心中突然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来,他收起心神,打起全副的精神,口中尽量温和道:“张嫂子平日里说话就跟竹筒倒豆子一般,一说起来就没个完,也不知道那张嫂子方才说了什么?”
石娘猛然间想到张嫂子最后的叮嘱,于是尽量也和颜悦色道:“郎中,咱们今夜喝些酒吧……”
“喝酒?今夜?”郎中一惊,心里头不由打起了鼓。
“家里头还剩半只羊腿,待会儿奴婢就做了锅子,这锅子配酒可不是正妙?”石娘笑吟吟的说道。
“锅子配酒倒也确实不错……尤其是温过的酒用来配锅子又暖身和胃,对身体也好。”郎中看着石娘的脸色,口中沉吟道。
“那咱们就这么说定了,郎中你快些出门打些留酒去,就去东街西头那一家买去。”石娘又笑道。
郎中有些心惊肉跳,口中迟疑道:“那家的酒前味清冽,后味甘醇,回味又好,最关键还不会上头。”郎中附和了两句,话题一转,口中低声道:“但是石娘你方才好像在生气……”
“郎中你想多了,奴婢没有生气,这天高云淡的,奴婢若是生气,只怕也对不起这么个好天气。”石娘再次笑道。
郎中抬头看天,这天上不知何时来了一大团乌云,正在此时,恰巧遮住了太阳,空中又不知怎地起了风,刮在人身上凉飕飕的,透着股莫名其妙的阴冷劲儿。
“石娘,我这就打酒去。”郎中暂且放下心中杂念,口中利索的说道。
石娘点了点头,目送着郎中走到院门口,待郎中跨过门槛之时,石娘又叮嘱了一句,“郎中,你既然觉得那白糖糕不错,便一定要吃光才是,不然便是辜负了张嫂子的一片心意。”
第一千四百一十八章 君子慎独
是夜,月朗星稀。
郎中,石娘,院中饮酒。
其间穿云试图加入进来,结果被拧着眉头的石娘瞪了一眼,穿云只得知趣的退下了。
郎中有些忐忑,他今夜特意换了一身儿新衣裳,诸褐色的衣裳乃是石娘所绣,虽说是略微宽大一些,针脚又不那么平整,但是郎中面上依旧一副喜庆洋洋的模样,他抚平了衣襟上的褶皱,率先开了口,“石娘你的女红大有长进,你瞧这衣裳穿起来多合身,便是去成衣铺子里头,只怕也买不到这般合身的衣裳。”
石娘冷笑一声,方才刻意放柔和了声音,“奴婢女红实在差劲,郎君且先穿着,待忙完了这阵子,奴家再给郎君做上一身儿新衣裳。”
“多谢娘子。”郎中有模有样的拿起酒盏,笑看石娘。
石娘一瞧,正中下怀,于是也端起酒盏,笑着说道:“郎君今夜不醉不归……”
郎中一饮而尽,亦是笑着说道:“咱们夫妻二人能够这般惬意饮酒,倒也不容易,如此就不醉不归。”
石娘又为郎中满上一杯,口中又劝道:“不仅不容易,简直是非常的不容易,郎君再饮一杯。”
郎中从善如流,接连喝了三杯,眼看着石娘又提着酒壶倒酒,郎中伸手阻拦道:“这锅子若是煮的久了,只怕就不好吃了。”
“那咱们就为这锅子喝上一杯……”石娘执意为郎中满了一杯。
“莫不是这锅子还有什么说法不成?”郎中好奇道。
“这锅子自然有说法,不过郎君且先喝了这一杯,奴婢自然会告诉郎君这其中的缘由。”石娘卖了个关子。
郎中后悔多问了这一句,但是眼瞅着石娘目露期待,于是只得一仰头,满饮了杯中酒,“石娘,你此番可以告诉我,这其中的缘由了吧?”
“因为春暖花开之后,那锅子就吃不了了。”石娘一本正经道。
“就是这个缘故?”郎中下巴上的羊角胡陡然一翘。
“正是这个缘故。”石娘又给郎中倒了一杯。
“这又是为了什么?”郎中面带询问之色。
“这一杯是为了这杯中酒。”石娘笑吟吟的说道。
“为了这杯中酒,所以喝上一杯酒?”郎中诧异道。
“正是如此。”石娘简单道。
郎中无奈,又饮一杯,果不其然,这一杯刚喝入腹中,这厢石娘已经又倒了下一杯,又一脸期待的看着郎中。
“这又是为何?”郎中轻触酒杯。
“不为什么……”石娘又笑道。
“不为什么?”郎中问道。
“你还想为了什么?”石娘反问。
郎中认输,一鼓作气的喝下了杯中酒,而后赶紧拿起筷箸,捡着锅子里的肉吃了两块儿,这厢肚子里头才有了几分暖意。
月色皎洁,地上倒映出一双人影,两人中间蒸腾着朦胧的白气,锅子在沉闷的夜,散发出轻盈的影。与此同时,月亮门处也站着两人。
打头的宋如是手上拿着串儿冰糖葫芦吃的正香,她微微回过头,笑着说道:“怪不得石娘白天的时候,总是有意无意的跟奴家打听,如何才能灌醉一个人,原来竟是为了这一遭。”
“阿如以为石娘为何要灌醉郎中?”李诃声音清越,语气温和。
“奴家大胆猜测一下,郎君莫要笑奴家。”宋如是口中含着个糖葫芦,莞尔一笑,眼睛明亮,似是天上星辰倒映其中。
“阿如,如何猜测?”李诃不错眼的看着宋如是,嘴角不由升腾起一抹微笑。
“奴家想着,这石娘定然是想要孩子了,所以……”宋如是“嘿嘿”笑了两声,又去吃手上的糖葫芦。
李诃目光深邃,他揽过宋如是的肩头,口中轻笑道:“阿如猜测的不错。”
“郎君也是这般认为的?”宋如是一脸惊喜道。
李诃瞧着宋如是脸颊微鼓,眼睛亮闪闪的,似是天上的星星,偏偏神色又极为无辜,他眼神愈发柔和,“阿如这般认为,我自然也是这般认为,不过这其中有一样微妙之处。这石娘既然想要孩子,为何非要灌醉郎中?”
宋如是一怔,含在口中的糖葫芦便定在了腮边,她认真思索起来,片刻后依旧不能要领,口中又不确定的说道:“莫不是今晚月色撩人的缘故?”
“今夜月色果真撩人。”李诃附和道。
“若不是奴家怀有身孕,也能陪着郎君不醉不归。”宋如是遗憾道。
“时光漫长,阿如几时说不醉不归,我就何时陪着阿如不醉不归。”李诃承诺道。
宋如是含着糖葫芦,酸甜的山楂,入口当真满足,她眯着眼睛,看向李诃,“郎君这话说的不错,不过石娘今天着实有些奇怪……”
她口中说着,又探头去看石娘。不过几句话的功夫,那厢郎中已经脸颊微红,正热闹的跟石娘说着什么。
“石娘,你一定要听我解释,那夜的事情并非你想的那样……那肚兜并非旁人给的……而是我捡的……你若是因此误会于我……我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郎中高声解释道。
宋如是听到这里,不由瞪大了眼睛,她专注的看着郎中,口中低声说道:“原来这其中另有蹊跷,怪不得石娘要想方设法灌醉郎中……”
李诃听那郎中解释,搂着宋如是的肩头,口中低声道:“阿如,咱们还是走吧。”
宋如是正听得得趣,哪里肯走,她兴致勃勃的看着后院那二人,口悄声说道:“即便要走,好歹也让奴家明白了这其中的前因后果才是,不然日后石娘若是过来跟奴家讨主意,奴家又该如何相劝?”
“君子慎独,不欺暗室。”李诃低声道。
宋如是一挥手,头也不回的说道:“那郎君且先回去,待奴家清楚了这桩事情的前因后果之后,就立时回去……”
宋如是话未说完,就被李诃扯住了胳膊,朝着正房而去。
“郎君这是做什么?奴家正听到要紧处……”宋如是挣扎道。
“阿如,你瞧那是什么?”李诃惊呼道。
宋如是四下一瞧,并未瞧出什么异常,直等到李诃伸手指向廊下,她方才察觉出来。
第一千四百一十九章 不欺暗室
廊下有灯,灯是寻常的红色宫灯,取其喜庆之意。这宫灯自打腊月二十三祭灶那一日就挂在廊下,模样瞧起来也并无不同。
“这宫灯不是前几日就挂上了?”宋如是茫然道。
“阿如,你且走近瞧瞧。”李诃笑道。
宋如是走近两步,立在廊下,抬头去看宫灯,这一看倒真看出一丝不对来。
这宫灯以细木为骨架镶以红色绢纱,娟纱上又绘着四面仕女图,寓意春夏秋冬,所以这四面仕女身上的襦裙正对应着春夏秋冬。
宋如是新奇了两日,也就渐渐失了兴致,此番夜间看灯,倒是有些发现,那代表着春日的仕女身上的衣裳似乎不大一样。
她站在廊下,抬头去看,先前那仕女身上穿着的是鹅黄色的襦裙,手上拿着团扇,如今那仕女图上仕女还拿着团扇,身上的衣裳却是换了颜色,成了一抹胭脂红。
“郎君,这仕女怎地变了?”宋如是头也不回的问道。
“阿如,你再瞧瞧。”李诃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宋如是踮起脚尖,看了一会儿,这才发现那仕女的脸颊有几分面熟,“这莫不是比照着奴家的样子画的不成?”
李诃轻笑一声,伸手指向那仕女图的角落,“阿如再瞧瞧?”
宋如是费力一瞧,果然有了新发现,那仕女图的角落里头,有个身穿白衣的身影,方才那白衣隐没在光亮处,她竟是没有瞧见。
宋如是看着那白衣身姿清瘦,颇有几分风轻云净,飘然若仙的意味,还有头上戴着的玉冠,不是李诃又是何人。
宋如是瞧着欢喜,回头去看李诃,“这是郎君画的?”
李诃微微侧过头去,看着院墙处暗淡之处,口中随意道:“今夜月色着实不错……”
宋如是心中好意,又绕到李诃前头,盯着李诃,正正经经的问道:“这画像可是郎君所为?”
李诃对上宋如是的目光,嘴角勾起的笑意带着腼腆,“阿如以为画的如何?”
宋如是踮起脚尖,捧着李诃的脸颊,莞尔一笑,“奴家以为画的甚好……”
“如此便好。”李诃目光当中的笑意于是也溢了出来。
这两人,你侬我侬,瞧得墙头上的穿云一阵眼热。
他暗叹一声,顺着墙头又去了后院。
这后院喝酒吃锅子的郎中,石娘二人之间也很是热闹。
郎中面色涨红,似是打了鸡血一般,反观石娘,面色沉静,目光冷然,哪里有半分醉酒的模样。
穿云瞧着这两人好笑,于是轻轻跃上了房顶,只趴在屋檐上,看向这一醉一醒的二人。
“郎中,你当真没有骗奴婢?”石娘冷静道。
郎中自顾自的拿着酒盏,醉醺醺的满口保证,“石娘你莫非还信不过你家相公不成……我方才说的话……若有一句是假的……就让我夜夜不能安睡……”
“夜夜不能安睡?这赌咒未免太轻了些……”石娘冷笑道。
郎中一口饮尽杯中酒,这才红着眼睛说道:“石娘你有所不知,这夜夜不能安睡,便是对人最严重的惩罚。这夜夜不能安睡,必然伤肝,肝主藏血,自会引得脾胃不和。若是脾胃不和,便连带着阳气受损,如此还会伤肾,这肾乃人之本,肾若不好,这人必定无精打采……腰膝酸软……有气无力……面色暗淡……”
且不说石娘听到这话是什么反应,只说屋顶上的穿云听得却是暗暗点头,他揉了揉腰,口中低声嘟囔道:“怪不得近日总是觉得腰膝酸软……原来竟是夜夜不得安眠的结果……待今日事后……我倒要跟郎中讨个方子才是……”
“郎中你莫要胡扯八道,你且告诉奴婢,你有没有欺骗奴婢!”石娘耐不住性子,出口问道。
“石娘……石娘……”郎中醉眼朦胧看着石娘,突地咧嘴一笑,口中笑道:“石娘你这婆娘样样都好,唯有一样,你知道是什么吗?”
“是什么?”石娘粗声粗气的问道。
“石娘,你样样都好,但是实在有些心眼儿……”
郎中这厢话音刚落,屋顶上的穿云就暗道了一声,“不好”。
果然石娘猛地探身,给了郎中一锤,口中嘲讽道:“你这胡里胡哨吃锅望盆人心不足蛇吞象的郎中竟然还怪起奴婢来了,你知道你这种行为叫什么吗?这叫做买石头砸锅——自寻倒灶!”
郎中吃痛哼了两声,揉着胳膊,口中嚷嚷道:“石娘你便是这样,总是听不得真话,你若是一直如此,谁人还敢告诉你真话?”
郎中这话一出,屋顶上的穿云心中又是“咯噔”一声。
果然,郎中又挨了一锤,外加石娘的一顿喝骂,“郎中你这狗东西,奴婢好心给你做了锅子,你倒还挑三拣四起来。还说奴婢心眼儿,那奴婢倒要问你一声,何为大度?莫不是你在外头沾花惹草偷鸡摸狗,奴婢还说不得你了?”
“我何时在外头偷鸡摸狗了?”郎中抗议道。
穿云心中又是“咯噔”一声,果然很快石娘的声音就又响了起来,“合着说你偷鸡摸狗是冤枉你了,看来那沾花惹草却是板上钉钉了?”
石娘接连捶打了郎中四五下,口中骂道:“郎中你这狗东西,奴婢早就看你不是什么好鸟,你偏偏这时就露出了沾花惹草的真面目来,真真让人心寒!”
“石娘你莫要胡搅蛮缠!”郎中的胳膊被捶打的暂时失去了知觉,于是心头也起了火,也扯开了嗓子吆喝道。
而此时此刻,屋顶上的穿云翻了个身子,目光看向那连绵不绝的屋檐,还有渐深的夜。
天上月光清冷,地上石娘面色阴冷,她忍到此时再也忍耐不住,登时起了身,绕到郎中身旁,握紧了拳头,使劲的朝郎中抡了过去。
郎中左边的胳膊已然没有了知觉,此番右边的胳膊又被接连抡了几下,几乎抬不起胳膊来。他暗地里使了使劲,果不其然,两条胳膊又酸又疼,若是平日里也就罢了。
此番郎中喝了一肚子的酒,所谓酒壮怂人胆,这郎中霍然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石娘,口中冷声道:“石娘你这是做什么?还有完没完了!”
第一千四百二十章 熟门熟路
郎中与石娘的事情并没有完,经过了一夜酒醉,真言并没有出现,或者说石娘期待中的真话并没有出现。
郎中醉酒之后,翻来覆去的几句,“石娘你的心眼儿太,简直似那麦芒针鼻儿一般。”
石娘的胳膊有点酸,因为打郎中打的。
而郎中一梦醒来,两只胳膊几乎抬不起来,似是灌了铅一般沉重无力,他头痛欲裂,暂且也顾不得胳膊,只起身找水。
而那石娘正对镜梳妆,听到动静,头也不回,冷冰冰的刺了一句,“可是渴了?”
“石娘你的酒量倒是见长,我却是喝不过你,这脑袋发沉,口中发苦,倒真是渴极了。”郎中揉着脑袋,走向石娘。
石娘霍然起身,头也不回的走到门口,口中冷冰冰的抛下了一句,“那便渴着!”而后,径自推门而去。
郎中脑袋有些混沌,他甚至连石娘身上穿着的衣裳是什么花样的,都没有瞧清楚,这石娘就甩门而去了。
郎中披上袍子,带着疑问,推开房门,一抬头,穿云正站在后院的树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穿云?”郎中唤了一声。
穿云撩起袍子,利利索索的跳下树来,他额间有汗,也不知究竟在树上做什么。
“穿云,你方才可曾瞧见石娘?”郎中问道。
“你跟石娘前后脚出来,我能瞧见你,自然也能瞧见石娘。”穿云道。
“那你瞧着石娘是否跟平常不大一样?”郎中揉着眉头,问道。
“石娘生气了。”穿云接口道。
“穿云你竟也瞧出来了?”郎中有些吃惊。
“就石娘夺门而出的架势,谁人瞧不出来?”穿云笑道。
“那你可知石娘为何生气?”郎中问道。
“我自然知晓,这一切的缘由都在你的身上。”穿云痛快道。
“那你还不快些告诉我?莫不是还等着看笑话不成?”郎中催促道。
“我怎会等着看你的笑话?”穿云一脸被冤枉的神色。
“既然如此,你就快些告诉我。”郎中再次催促道。
“这个由头告诉你倒也无妨,只是有一样,你得先帮我一个忙。”穿云坐地起价。
“穿云,你怎地趁火打劫?”郎中阴沉着脸。
“因为你会帮我的。”穿云嘿嘿一笑。
郎中微微抬起胳膊,右胳膊又酸又涨,他便强自按捺住想要暴打穿云的冲动,口中不耐烦的说道:“你又有什么事情让我帮忙?莫不是又要去那秀才家里头看病?你又打伤了他家的什么人?”
“非也,非也……”穿云神秘一笑,“咱们此番并不去秀才家,而是去另外一个地方。”
穿云越是神秘,郎中越想打他,他冷眼瞧着穿云,身上穿着件儿天青色的袍子,看起来倒也人模狗样,但是挤眉弄眼得意洋洋的模样实在是欠打。
郎中吐出一口气,“咱们此番去哪儿?”
穿云一笑,口中道了一声“抱歉”,而后薅起郎中的胳膊,就上了墙头。郎中的胳膊一阵闷疼,口中不由骂道:“穿云你这是做什么?这光天化日之下,你竟是带着我上了墙头,你也不怕被人瞧见露了踪迹,到时候你身怀绝技,说走就走,却把我留下来,又该如何跟人解释?”
“郎中你莫要担心,即便真有人发现咱们,我定然不会撇下你不管的。”穿云低声保证,又薅着郎中的胳膊,跃上了房顶。
远处太阳跃出了地平线,光芒万丈,引得穿云胸中也生出万丈豪情来,“郎中你瞧这日出之时的景色可不是时时都能瞧见的,你今日与我一同观日,也是咱们二人的缘分。待到他日,咱们二人纵情山水,四处游历,也算是一桩美事。”
郎中明明白白的给了穿云一个白眼,口中不冷不热的说道:“即便是我要观日赏月,纵情山水,四处游历,那也是跟着石娘一处,谁愿意跟你在一处!”
“郎中你虽不愿意跟我在一处,但此时此刻,偏偏就跟我在一处。”穿云笑得肆意,又伸手指着天边的太阳,高声说道:“郎中你瞧太阳出来了,这般的光芒四射,瞧起来真让人心生欢喜,此情此景,你虽然嫌弃我,但我却不嫌弃你。”
郎中不想搭理穿云,又担心他这大嗓门引了人过来,于是口中冷声道:“这太阳每日都会出来,你若愿意,以后的每一天都可以早起看太阳,但是如今能不能麻烦你的声音一些。这街坊四邻若是发现了咱们,你倒还好说,平日里就不太着调,我可是个正经人,到时候岂不是被你连累?”
“这太阳虽然每一日都会出现,但是每一日的太阳都不大一样,你瞧如今冬日里的太阳,即便是升起之后,那阳光照在身上依旧冷飕飕的,待到春日之后,阳光颜色浓郁,洒在身上就觉得暖和的紧。”穿云心情非常不错,口中不停的说着。
郎中四下去看,好在这街坊当中并无人走动,他这才略微放下了心。他们如今立在隔壁院落的屋顶上,四下看去,能瞧见空荡荡的后巷,还有后院的几口大缸。
郎中瞧见大缸就想到桐花,于是心里头对穿云又有了几分同情,口气也软和了几分,“穿云这话但是也有几分道理……”
穿云只以为郎中被自己说服,于是口气更加兴奋,“郎中你莫要看这日子每日都一样,仿佛并没有差别,但是其中这细微之处的差异,可是大了去了。你瞧这后院的树,待立春之后,就要挤出嫩芽,而后三月之际,就要开出花开。”
“确实如此。”郎中点头道。
“所以莫要因为这日子一样就放松了警惕才是。”穿云蓦然转了话题,他说话间薅紧了郎中的胳膊,飞檐走壁,穿越墙头,很快就到了元娘院落的屋顶上。
穿云蹲下身子,熟门熟路的趴在屋顶上,又给郎中使了个眼色,“郎中你还傻站着做什么?还不快些蹲下来?”
郎中两只胳膊已然失去了知觉,他忍不住白了穿云一眼,“原听人说听壁脚听壁脚,我还不知何意,此番才算是瞧得真真的了!”
第一千四百二十一章 街坊槐花
“郎中你君子风范,不染尘埃,你若是不愿听壁脚,你就一直站着,切莫趴下来。”穿云挑眉笑道。
郎中自然不肯与穿云同流合污,于是直挺挺的站着,身姿挺拔,他目光四下看去,去看这院中的景致。
这院中的景致与别处并无不同,不过略微干净一些,地上的青砖清清爽爽,似是刚刚擦过一般。那厢月亮门,通到前院,露出前院墙根上晾着的几件红艳艳的衣裳。他很快就发现了这后院墙根处长着的红艳艳的花,“果然长的旺盛……”
“郎中你莫要看了,快些趴下!”穿云那厢又催促道。
“你若是爱趴在屋顶上,你就只管成日里趴着,切莫起来,但你若是想让我同你一起,却是万万不行,我今日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趴在这屋顶上的!”郎中神色凛然不可侵犯,口中更是冷言道。
“我再问你一遍,你到底趴不趴?”穿云扯了扯郎中的袍子。
郎中一撩袍子,口中冷声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说不趴就不趴。”
“很好,你待会儿可莫要后悔。”穿云压低了身子,在不看郎中,只看向后门。
郎中目光定在那墙根处,花丛茂密之处的土壤微微隆起,似乎有什么东西想要破土而出,郎中看得专注,直到“吱扭”一声,郎中急忙去瞧,只瞧着后门开合之间,一抹红色裙摆露了出来。
在此电光火石之际,郎中慌里慌张趴了下来,一个不甚,踩落了一片瓦片,瓦片落在地上,摔得粉碎,发出“啪嗒”一声。
郎中面色微微发白,转头去看穿云,穿云此时顾不上嘲讽,只掩住口鼻,发出闷闷的一声猫叫。
“这院中不知从哪里来了一只夜猫,每日里上窜下跳,奴家这屋顶上的瓦片都被踢下来数块儿,这几日奴家就去找个泥瓦匠过来瞧瞧,不然等到过两日落了雪,只怕是屋外大雪,屋中雪了。”元娘柔柔和和的声音响了起来。
“姐姐这院落收拾的真是干净,跟姐姐这里一比,奴家那院落倒成了杂货铺了。”怯怯生生的声音说道。
郎中有些好奇,忍不住要探头去瞧,却被穿云扯了一把,他侧头一瞧,郎中目含警告之意。
郎中只得作罢,又听着下头元娘笑着说道:“槐花你人不大,嘴巴倒是甜,先前奴家倒是没有瞧出,你竟是这么个伶俐人。正巧厨下蒸了一锅白糖糕,奴家这就给你拿去。”
“姐姐莫要麻烦了,槐花刚吃过早饭,并不觉得饿……”又是切怯生生的语调。
“你这槐花就是客气,你就把奴家这里当做自家就成,切莫客气。槐花你且等着,奴家去去就回。”元娘的声音渐渐远了,似乎去了厨房。
郎中急忙探头去瞧,只见着院中立着个怯生生的丫头,这丫头身上穿着件儿酱色的棉袄,头上包着一块儿碎花麻布,一张细白的脸蛋儿上戴着怯生生的神色,不过是十三四岁的年纪。
她局促的站在院子里头,立在当处动也不敢动,只不停揉搓着手指头,她似乎有些好奇院中的景致,只微微转过头,四下去瞧。
“这丫头仿佛有些面熟,像是在哪里瞧见过……”郎中压低声音回想道。
“自然眼熟,这丫头名叫槐花,本就是咱们街坊里头的,她爹早就死了,如今跟着老娘相依为命,平日里帮人洗洗涮涮,赚几个大钱,也算是勉强顾住了肚子。”穿云低声说出了一连串的话。
“穿云,你怎地知道的这么清楚?”郎中看着槐花老老实实的站在院中,那元娘让她在此处等着,她便站着不动,瞧起来倒是个老实巴交的。
“这街坊里头的每一人的来历,我都知晓……”穿云面露得意,目光也在槐花身上。
“如此,我倒是有些佩服你了。可是这槐花好端端的,怎么会上元娘的门?”郎中奇怪道。
“这个我却是不知晓的,只怕只有元娘自己心里头清楚。”穿云轻声道。
“槐花你怎么也不找个地方坐下,仔细腿酸。你这花骨朵一般的年纪,正应该好生将养着才是。”元娘穿着红棉袄,瞧起来很是喜庆洋洋。
“槐花在家里头站惯了,姐姐若是让槐花坐下,槐花倒是觉得浑身不得劲。”槐花声笑道。
“你这槐花……”元娘端着一碟子白糖糕,热情的塞到槐花手中,又四处给槐花找马扎。
郎中缩回脑袋,去问穿云,“这元娘今日瞧起来倒是与平常不大一样……她未免太过热切了一些……”
“你再往下看,就知道缘由了……”穿云一脸神秘。
院中的元娘很快就找了两个马扎,同那槐花面对面坐着,“槐花,你这丫头虽说是不爱说话,倒也是个会说话的,真真是喜欢人。槐花你平日里没事过来坐坐,合着奴家这院中只有奴家一人,你过来也能陪着奴家说说话解解闷。”
“槐花若是日日过来,只怕姐姐会嫌弃槐花烦人。”槐花的声音就似她的名字一般,的一朵,半开半掩,一阵风吹过,那的声音就愈发心起来。
“奴家怎会这么想?奴家喜欢你还来不及呢,你模样又好,手脚又麻利,奴家一瞧见你,就觉得亲切的紧。”元娘热切道。
“若是……姐姐不嫌槐花烦……槐花便过上两日……过来找姐姐说会子话……姐姐生得就像画上的人一般,说话又好听,槐花也喜欢姐姐……”槐花怯生生的说道。
“如此咱们就说好了,可不准反悔了。奴家在这院落里头,若是忙忙碌碌的也就罢了,有时候闲下来,着实无聊的紧。”元娘叹了口气。
“那槐花就经常过来陪着姐姐……”槐花接口道。
“这才是个好姑娘。”元娘笑道,“槐花你快些吃,这白糖糕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多谢姐姐……”
郎中听着那槐花不再说话,想来是在吃白糖糕,而那元娘却是不停的说道:“槐花你吃东西的模样,倒也是个有福气的,你家里头可给你说下亲事了?”
第一千四百二十二章 何人下毒
屋顶上的郎中听到这里,于是屏住呼吸,仔细去听,只听着槐花的声音断断续续又娇娇怯怯的说道:“奴家……年岁尚……所以家里头……并不曾给奴家说亲……”
“你模样生的好,怎么还没有说亲?按说就你这般模样,那家里头的门槛就要被媒婆踏破了去,何至于没人说亲?”元娘奇道。
“奴家的爹死的早……所以奴家无论嫁到谁家都是个拖累……何况奴家母亲孤苦无依……奴家也放心不下……所以奴家并不曾……说亲……”槐花费力说道。
“槐花,你真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孩子,待日后遇见合适的,奴家定然替你留意着,就你这模样还有孝心,不怕找不到合心意的如意郎君。”元娘声音当中透着同情。
“可是姐姐不是也没有说亲呢?”槐花的声音又欢快起来。
“你这丫头怎么好端端的要来打趣奴家,奴家一番打算,你非但不知好意,反倒还要打趣?”元娘笑道,她似是与那槐花打闹起来。这院中就响起了一阵少女欢快的嬉笑声。
穿云仰面躺着,眯着眼睛看向天空,天空明净,耳旁的声音似是银铃,洒在脸上的阳光,这一切都让人觉得轻松欢愉。
郎中听了一会儿,觉得无味,左不过是那少女家的心事,他也学着穿云的模样躺了下来,面朝阳光,眯着眼睛。
如今院中两个人,房顶亦是两个人,院中欢笑阵阵,房顶瞌睡阵阵。
郎中昨夜宿醉,本来头痛欲裂,谁知被这穿云一搅,再一通爬高上低,这头疼竟是莫名其妙的好了。
他长舒一口气,听着下头的欢笑声渐渐了,于是又要要探头去瞧,却被身旁穿云低声何止,“郎中,莫要探头……”
“为何?”郎中压低了声音,凑到穿云耳边问道。
“因为这天底下只有一种动物,最喜欢探头缩脑,郎中你可知道是何物?”穿云在郎中耳朵边说道。
“莫不是……”郎中仔细一想,便知上了当了,他伸手欲打,偏偏胳膊抬不起来,只得口中出气道:“穿云你可知你现在的模样像什么?”
“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穿云翻了个身,转向东边,正对上暖融融的阳光,他舒服的叹了口气,只留给郎中一个慵懒的后脑勺。
郎中又恨又气,偏偏又打不得骂不得,只有对着穿云的后脑勺,低声骂道:“穿云你这人真是欠打,若不是你苦苦相求,我又怎会随你来到这上不来下不去的房顶上?还有你,带我过来究竟是为了什么?莫不是就是为了我听着女人家的心事?”
穿云头也不回,低声回了一句,“郎中……你听……”
“听什么?听风声?听鸟叫?还是听鸡鸣?听犬吠?”郎中冷言道。
“郎中你住口!”穿云低声呵斥。
郎中愈发生气,扯住了穿云的衣裳,口中冷嘲热讽道:“穿云,你这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只许你说我,却不许我还嘴?”
“郎中,你听!”穿云反转身子,抬手捂住了郎中的嘴巴,目光却是看向院中。
郎中心中有气,又瞧着穿云神色正经,并不似是胡闹,于是也就扭过身子去看向底下的院落,这一看不要紧,他险些惊呼出声,只看见方才还欢声笑语的槐花此番已经倒在地上,身旁散落着几块儿白糖糕。
“槐花?槐花你这是怎么了?你可莫要吓唬奴家……”元娘肩膀微微抖动,她蹲在槐花身边,伸手去推槐花。那槐花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任由元娘推动,便是动也不动。
“这是怎么了?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郎中张口说话,声音聚集在穿云的掌心,竟是一丝一毫也没有传出去。
郎中不知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明明那槐花刚刚还在笑闹元娘,怎地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她就倒地不起了。
他仔细去看槐花的脸色,那槐花的脸颊被元娘挡的严严实实,只能瞧见槐花手上拿着的半块儿白糖糕。
“槐花……槐花……你这是怎么了……这玩笑一点都不好笑……你可莫要吓唬奴家……”元娘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轻。
郎中心中奇怪,不错眼的看着元娘,听着那元娘唤了一阵儿,也就慢慢起了身,如此一来,那槐花苍白的脸颊就露了出来。她闭着眼睛,抿着嘴唇,皱着眉头,脸色白中泛青,尤以眉梢最为明显。
郎中瞧着不对,伸手扒开穿云的手,低声说道:“这槐花面露痛苦,瞧起来倒像是中了毒,可这元娘为何一副不知情的模样,这毒究竟是何人所下?”
“穿云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有此一遭,所以特意引了我过来。你且实话告诉我,这桩事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这槐花不过是普通人家的姑娘,哪里会跟人结仇,更不应该被人下毒?”郎中定睛看着穿云。
“郎中,你莫要着急,你若是想要知道答案,就尽管看下去,这谁人下毒,你自然能够瞧得一清二楚。”穿云不管不忙,伸手指了指院中的元娘。
“即便是元娘所为,她又图什么呢?若是图钱,这槐花方才已经说了家贫,若是图色,可她也是个女儿身,所以这元娘究竟要做什么?”郎中又问道。
“郎中稍安勿躁。”穿云看向院中元娘的身影,面色平静,目光似那古井一般。
郎中心中好奇的紧,偏偏穿云又言语模糊,他心中隐隐为那槐花担心,于是他又看向院中。
元娘一身红衣,被阳光照的愈发鲜艳,她立在院中,似是红艳艳的花儿,那槐花就躺在她的脚边,就似那枯萎的叶。
此番元娘她的肩膀不再颤抖,口中也不再说话,只垂手默默站着。周遭一片安静,寻常巷子里头的叫卖声,如今也听不到,这院落的一切似是变成了一副画,一副静止的画。
直等到一柱香的功夫过后,这元娘方才转过身来,这画面就又重新活泛了起来,她此番绕过月亮门,径自去了前院。
郎中正看着元娘的身影消失在月亮门处,那厢身子一起,肚子一凉,耳边风声呼啸而过,转眼间就下了房顶,站在了槐花身边。
第一千四百二十三章 出城采青
“郎中快些瞧瞧她中了什么毒?”穿云声音焦急,一面又去看那通往前院的月亮门。
郎中不等穿云出言,就已经蹲下身子,面色凝重,去看槐花。
槐花面色白中泛青,身上的酱色衣裳前襟处干干净净,郎中伸手把脉,那厢穿云不停催促道:“郎中快些……那元娘很快就会回来……到时候就来不及了……”
郎中低声应了一声,伸手把脉,他伸手触上槐花的手腕,这一刻耳边再无旁的声音,只专注脉相。
不知过了多久,许是几息的功夫,也许是盏茶的功夫过后,郎中肩上猛地被人一提,胳膊又酸又涨,顷刻间就上了屋顶,他们二人方才站定,那厢元娘就从月亮门转出了前院。
她手上提着个包袱,一步一步,不急不缓,走了过来,她此番蹲在槐花身旁,心翼翼的打开了那蓝底儿碎花的包袱。
郎中趴在屋顶上,探头看了过去,只见元娘手中银光一闪,却是从包袱里头拿出了一把匕首,她动作麻利,不过眨眼的功夫,就在那槐花的手上剌出了个口子,殷红的血缓缓流淌出来。
那包袱里头还有个茶壶大的瓷瓶,元娘不慌不忙,随手拿过瓷瓶,搁在槐花手腕底下,那蜿蜒纤细的血流,就顺着槐花的手腕,绕了一圈儿,滴进了那的瓷瓶。
“她这是在做什么?”此番问话的却是穿云。
郎中面上神色复杂,他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道:“这元娘心思竟是如此歹毒,先前只当她是个不稳当的,没想到竟是存着这般肮脏的心思。”
“方才的毒可曾验了出来?”穿云又问道。
郎中沉默了一会儿,口中吐出一口气,“待回家之后再细说此事……”
这院子里头洒满了阳光,挨着墙根儿种着的花丛,开得正好,这院中的每一处都美的恰到好处,虽说如今是寒冬腊月,但这院落里头瞧起来倒像是百花争艳的和煦春日,便是连这院落的风也格外的温柔,若是细闻,还能闻到一抹若有若无的花香。
石娘站在自家后院的正当中,双手叉腰,仰头晒脸,一动也不动。倒把从前院绕过月亮门的春花吓了一跳,她只以为石娘这是黯然神伤,此番的动作是要把要流出的眼泪倒回去。
春花急匆匆的走到石娘身旁,随手搁下手中的木盆,一脸同情的拍了拍石娘的肩膀,口中安慰道:“石娘,奴婢知道你这两日心情不好,这桩事情放在谁人身上只怕那人都不会好过。但是人总要向前看,你即便再恼郎中这日子还得继续过下去。还有你瞧瞧今日这天气多好,就莫要因为那起子事情生气烦扰了……”
“唉,若是没有那起子事情就好了。”石娘放下双手,一面活动着脖子,一面口中遗憾道。
春花瞧着石娘面上无泪,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口中轻松道:“石娘今日这天儿瞧起来真是不错,你若无事,咱们就出去转转。听街坊的张嫂子说,那城外的白蒿肥瘦正好,咱们出城采上一些,也给娘子换个口味。”
石娘心中把郎中从头到尾从里到外骂了一通,方才接口说道:“如此倒也不错,出门走走也省得瞧见郎中那个不省心的,不然奴婢这好端端的人,迟早被这天杀的郎中气出病来。”
春花早已准备妥当,她从墙根儿拿起个粗布袋子,口中笑道:“这挖野菜的家什,奴婢已经准备好了,咱们这就走吧。”
“好歹要给娘子说上一声。”石娘临出门,又不由回头看向后院厢房。
“奴婢早就给娘子说过了,咱们快些走吧,趁着如今天色还早,咱们早去早回。”春花拉着石娘,连声催促。
石娘看着春花换了一身儿粉荷色的衣裳,气色更是白里透红,于是便扭头不再看后院厢房。
也是凑巧,这两人刚出了院门,下了台阶,便听到不知哪里传来一阵细微的响动。石娘循着声音看了过去,只瞧着元娘家的院墙上头一团黑影一闪而过。
“什么人?”春花大惊失色。
石娘盯着元娘的院墙,仿佛上头突然长出了花儿,她反手拉住春花,口中生硬的说道:“春花,莫要问了。”话毕,石娘就拽着春花的胳膊,脚步匆匆,似是狼撵了一般,朝着巷子口而去。
春花被石娘一路拽到巷子口,早已是气喘吁吁,险些说不出话来,“石娘……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走的这么快……方才那人也不知道是谁……咱们还是回家给娘子说一声的好……不然……那人若是闯到咱们家里就不好了……”
“那人即便是化成了灰,奴婢也认得出来。就那猥琐的身形,放荡的模样,贼眉鼠眼的死鬼样子,不是郎中又是谁?”石娘脚下不停,出了巷子口,瞧见了那挑着担子卖针头线脑的贩,心里头方才觉得松快了一些。
“那厢卖针头线脑的过来!”石娘冲着那贩招了招手。
半个时辰之后,石娘心满意足的背着个包袱,脚步轻松的出了城门。
“石娘,咱们这是去薅野菜,又不是去走亲戚,你买这么多东西做什么?”春花气喘吁吁的撵上石娘。
两人挤过人流,出了城门,那远处的官道车马不停,偶尔的空隙中,就露出远处天边的一抹绿意来。
“瞧着这玩意儿,奴婢心里头高兴。”石娘手上拿着个拨浪鼓,没事儿的时候就甩了两下,发出“咚咚”的欢快的响声。
春花心知石娘为何生气,口中劝道:“即便如此,也不该如此大手大脚,这女人家手上也该有些银子。”
“春花,你莫要说了……咚咚……奴婢知道你的好意……咚咚……只是这口气奴婢若是埋在心头……咚咚……只怕要气出病来……咚咚……”石娘手上不停,重重甩着手上的拨浪鼓。
巴掌大的拨浪鼓,鼓面乃是羊皮所制,鼓下有柄,两侧缀着两枚弹丸。制作精巧的拨浪鼓拿在石娘手上,那两枚弹丸就没消停过一瞬。
“也不知这只羊上辈子造了什么孽,竟是死后还要受这种刑罚……”春花一叹。
第一千四百二十四章 洹山桑树
石娘手上的拨浪鼓可算是遭了殃了,她几乎用尽了浑身的力气。“拨浪拨浪”声渐渐远去了,她与春花两人的身影也消失在城外。
这天色越来越亮堂,阳光简直有些刺眼,若不是年关,这天气倒像是春日时节。
郎中的脸色阴沉似水,像是冬日的寒冰,于是这晃眼的太阳,似是也蒙上了一层阴霾。
“郎中,方才那槐花究竟中的什么毒?”穿云看着郎中的脸色,不由心中发沉,心中不由暗想,莫不是这槐花命不久矣?
郎中面沉如水,只举目看向元娘院落的方向,口中悠悠说道:“槐花姑娘根本就没有中毒……”
“什么,她怎会没有中毒?她若是没有中毒,方才怎么会突然昏厥了过去?再说方才她面色铁青,你也瞧得一清二楚?就她方才的模样,不是中毒又是什么?”穿云口中连连反问,面上自是一副半分也不相信的神情。
“她的模样虽说像是中了毒,其实不过是因为另外一种草药的缘故。若是不慎服用了这种草药,模样似是中毒,但是其实并未中毒。”郎中沉声道。
“那这味草药究竟是什么?”穿云面露不可置信之色,只巴巴的看向郎中。
“这位草药寻常并不多见,甚至知道的人也很少,若非之前刘甲的那本古籍,只怕我也不会知晓。”郎中说道。
“你这人说话着实不痛快,你倒是快些告诉我,那草药究竟是个什么东西?”穿云心急道。
“若是说起这草药的来历,这便说来话长了。”郎中脸色布满阴霾。
穿云握紧的拳头缓缓松开,片刻间又握紧了拳头,口中忍了又忍,他吐出一口气,“郎中,所以那味草药究竟是什么?”
郎中并没有听出穿云的来者不善之意,他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他目光发散,并没有落到实处。
良久之后,他方才缓缓说道,“有一处山名叫洹山,山中长着三棵桑树,树干上没有枝条,高达百仞,而这位草药就是这桑树的树皮。”
“那洹山在哪里?我怎么从未听说过?”穿云松开了拳头问道。
“离长安城只怕有数千里之遥,若要去洹山必要经过三百里流沙,所以自古以来,去之甚少,几乎没有人能活着回来。”郎中回答道。
“所以,这洹山上的桑树皮究竟有什么用处?”穿云好奇道。
“这桑树皮性属阴,若是女子服用,很快就会昏厥过去,待那药性发作,融在女子周身的血液当中,这女子就会面色发青,貌似中毒,但是其实并未中毒,反而药性过后,会使这女子模样更胜一筹。前人说的那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并非不可能。即便是寻常女子服用了,也会容色大增。”郎中徐徐说道。
穿云听得专注,口中不由叹道,“怪不得即便是经过三百里流沙,也要赶去洹山,原来这桑树皮竟然有这等妙处。”他面露恍然大悟之色,过了一息,又想到一个问题,口中旋即问道:“既然如此,那元娘岂不是在帮那槐花?莫不是她既答应了替那槐花说亲,自然要为槐花打算起来,这槐花虽说是模样不差,但是终究是个家碧玉,并非绝色,何况又有家事拖累,所以这元娘就打算帮人帮到底?”
“穿云你只怕想的太过简单,这洹山生长的桑树皮如此珍贵,可谓是家值千金,元娘如何会好心用到槐花身上。”郎中看向穿云,“何况这元娘不过是个独身的娘子,她怎会有如此珍贵的东西?”
穿云一惊,口中亦是惊奇道:“郎中你这话倒是有些道理,这元娘即便是杀人越货的,但是相中之人也不过是略微有些银子的行商,这些人万万不会拥有这般珍贵的东西。”
“所以,元娘这娘子倒是不简单……”郎中沉吟道。
“还有郎中,方才你说这元娘心思腌臜,手段歹毒,这又是个什么缘故?”穿云出言问道。
郎中摸了摸下巴上的羊角胡,面上不由闪过一抹嘲讽的神色,他口中冷森森的说道:“这桑树皮虽说有如此神奇的功效,但是乍一服用时,势必要昏厥又面露铁青之色,所以那上等人物必然不会自己服用,这其中就需要一个药盏。”
“药盏?何为药盏?”穿云紧跟着问道。
“这药盏顾名思义就是盛药的器具。何况这药盏也有讲究,非得是那至阴之身,方才能将这药效发挥到极致。”郎中皱着眉头,面露嫌恶之色,口中加快了速度说道:“所以这药盏首要便是童女之身,另外还要模样娇好之人,方才有资格成为药盏。”
“这元娘心思实在腌臜的紧,竟然做下了这等的恶事,她倒也不怕遭了报应。她想要保持容貌美丽这倒也没有错,只是她万万不该去祸害那老实巴交的槐花。这槐花姑娘死了爹,只守着老娘过日子,如今被这元娘设计成了药盏,真真是可怜。”穿云提到元娘几乎咬牙切齿,待又说到槐花,他神色又软了下来。
“这元娘如此设计槐花,只怕不单单是为了自己,不然她为何不直接喝了那槐花的血,反倒要用瓷瓶盛了去?”郎中沉吟道。
“这又是个什么说法?”穿云皱着眉头,仔细想了一番,始终不得要领,于是又问道:“郎中你是不是知道什么?若说这元娘并非为了自己,那她究竟是为了谁?”
郎中沉默起来,他立在太阳底下,却忍不住的周身发冷,他张了张口,声音低沉,“这个我也不知晓……”
穿云等了半天,只等到这句话,心里头不免有些失望,但是转念一想,他又高兴了起来,“若是想知道这幕后之人,倒也不难,只要守在元娘的屋顶上,看她究竟接触了什么人,总会揭晓这谜底。”
郎中不置可否,他缕着下巴上的胡须,看向穿云,目露复杂之色,几息的功夫之后,他方才问道:“穿云……你跟桐花可曾有了……肌肤之亲……”
穿云诧异的看着郎中,伸手捣了郎中一拳,口中笑骂道:“郎中,你这是做什么?好端端的偏要来打听我的事情?”
第一千四百二十五章 谁若赢了
石娘与春花归来之时,太阳偏西,入城的人少了,出城的却多了起来。那拉着平板车拉着自家老的,挑着担子走街串巷的,拎着竹篮子卖零碎东西的,都一窝蜂的顺着城门出城。
石娘肩上背着个包袱,手上拨浪鼓摇个不停,春花跟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她揉了揉耳朵,只觉得耳朵眼儿里算是“拨浪……拨浪”的声音。
出城的有户人家,平板车上坐着个穿红棉袄的丫头,那丫头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盯在石娘手上的拨浪鼓上,随着那鼓槌摆动,丫头的黑漆漆的瞳仁就随之摆动。
石娘心中烦躁,瞧见那丫头纯净的眼神儿,于是随手把拨浪鼓给了那丫头,而后信步而去。
石娘心中带着火气,于是越走越快,待两人进了兴业坊的时候,天边布满了红彤彤的彩霞。
郎中守在后院,瞧见石娘回来,郎中神色殷切,面上带着笑,“石娘,今日天气不错,出去转转,倒也不错,只是怎地回来的这么晚?”
石娘冷哼一声,心中怒火终于有了发泄之处,“奴婢回来的早晚,与你何干?”
郎中吃了话头,还是当着春花的面,他脸上闪过一抹尴尬的神情,口中又说道:“石娘,今日出门莫不是为了采这些白蒿?这白蒿还有一个名字,叫做茵陈,自有治愈头晕目眩、黄疸湿热的功效。若是用来煮水沐浴,还能止痒润肤。”
“所以郎中你说这么些废话,又是为了什么?”石娘撇了郎中一眼,再也不看郎中,只与郎君擦肩而过,进了厨房。
“石娘你身上的包袱里头装的什么?”郎中在石娘身后问道。
“关你屁事!”石娘头也不回,冷哼一声。
春花同情的看了郎中一眼,口中宽慰道:“郎中你莫要生气,石娘今日说话不中听,却是有原因的,并非无理取闹。待晚些时候,你给石娘赔个不是,也就无事了。”
“可是石娘今日又是为了哪一遭?”郎中问道。
“这个奴婢不好说……”春花犹豫了一番,压低了声音,说道:“郎中你上午站在元娘家的院墙上做什么?”
“这个?石娘瞧见了?”郎中有些吃惊道。
“瞧得一清二楚。”春花点头道。
郎中面色复杂起来,他叹了一口气,“也罢,待我晚些时候,自然会跟石娘解释清楚。”
郎中身上穿着的深蓝色的袍子,神色复杂的去了前院。春花神色也变得复杂起来,瞧起来郎中倒有显得有几分心虚。
郎中跟石娘两人闹别扭的事情,很快就引起了宋如是的注意。
宋如是肚子一日大过一日,很快就要过年,她正巧无事,便打算撮合石娘跟郎中两人和好。
宋如是琢磨了一夜,这日子也就到了腊月二十九。
腊月二十九是除夕前一日,俗称“除夕”,当天家置酒宴,人们往来拜访叫“别岁”,且焚香于户外,叫“天香”,通常要三天。腊月二十九的第一个习俗是蒸馒头。二十八做好了发面,二十九就要开始蒸馒头了。
天一亮,石娘就已经拿着两把菜刀,在厨房的案板上舞得龙飞凤舞。她这龙飞凤舞倒是不要紧,只扰得穿云躺在榻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他索性起身,穿上鞋子,去了厨房,去找始作俑者。
“石娘,你这是做什么?”穿云掀开门帘,打着哈欠问道。
“你看不到奴婢在剁肉?”石娘的声音混在响亮的剁肉声中,依然显得霸气十足。
“莫不是今日要做古楼子不成?不过石娘你的手艺虽好,若是不及春花,这古楼子还是由春花来做最好,你便暂且歇上一会儿,消消火。”穿云好意说道。
石娘搁下菜刀,跑步两步走至穿云面前,一把拎起穿云的衣领,口中斥道:“你当奴婢不知道你的意思不成?你不过是为了帮郎中套话,所以才故意说这么些个废话!”
“郎中?我又没有瞧见他,为何要替他过来套话?”穿云居高临下的看着石娘,面带疑惑。
“那郎中昨夜不是在你屋里头又是在哪里?”石娘轻蔑道。
“郎中究竟在哪里,倒是要问问石娘你。郎中是你的相公,却并非我的相公,他在哪里我又如何知晓?”穿云笑嘻嘻的说道。
石娘不免怀疑起来,她瞪着眼睛看着穿云,口中迟疑起来,“郎中昨夜真的没有去找你?”
“他为何要来找我?”穿云接口道。
石娘心里头已然相信了石娘的话,她松开了穿云的衣襟,口中疑惑道:“郎中这一夜并没有回房,他若是没有去找你,又去了哪里?”
“郎中当真一夜未归?”穿云神色也凝重了起来。
石娘点了点头,声音当中带着几分焦急,“这郎中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奴婢原以为他去了你那里,谁知道他竟是没去,这可好了,他究竟去了哪里?这天寒地冻的,他除了这里,还能去哪里呢?”
穿云皱眉一想,面上闪过一抹笃定的神情,口中暂且安抚石娘道:“石娘,你莫要担心,我这便去找郎中去。”
“穿云,你我要去!”石娘高呼一声,面色凝重,口中说道:“奴婢知道他去了哪里?”
“郎中究竟去了哪里?”穿云接口道。
石娘冷哼一声,“这郎中除了这里,还有一处能够去得,那便是平康坊中,他此番正借了这个机会去平康坊潇洒快活去了。”
“石娘,我却并不认为郎中会再去平康坊。”穿云并不相信石娘的话。
石娘冷笑一声,“他平康坊可是他心心念念之处,他先前去不得,昨夜挣钱趁着这机会,混水摸鱼的去了。”
“郎中并非这样的人……何况那平康坊除了那些个庸脂俗粉,还有什么?”穿云自己的声音当中就带着股不太确定的味道。
“你若不相信,咱们不妨打个赌!”石娘连连冷笑。
“那赌注又是什么?”穿云眼睛一亮。
“赌注便是郎中!”石娘恨恨道。
“赌注是郎中?”穿云疑惑道。
“正是,谁若赢了,郎中就是谁的了!”石娘重重说道。
第一千四百二十六章 赌注彩头
“我一个大男人要郎中做什么?他又不会洗衣做饭,铺床叠被,还不会夜深人静的时候帮我暖被窝。”穿云笑容暧昧起来。
“穿云你若是再不收起这般嘴角,奴婢就打爆你的头!”石娘掂量着手中的菜刀,冷然说道。
穿云登时收起面上的笑意,一本正经的说道:“这郎中归了我,又能做什么?我还得管他每日里的吃喝,他又喜欢鼓捣草药,只这两样就忒费银子,我那点积蓄只怕还不够他霍霍呢!所以这彩头不好,不如换个彩头?”
“那便让他答应你一件事情!”石娘转念一想,又想到另外一个彩头。
“如此倒也可以,我最近时常口干舌燥,时时刻刻都要喝水,如此让郎中帮我开张方子,倒也不错。”穿云似是有些动心。
“既然如此,这赌约就成了,咱们就且等着郎中那厮回来。”石娘挥起菜刀,又“咣当咣当”的剁起肉来。
对于郎中何时归来,穿云似乎比石娘更热心,于是出了厨房,挺身又上了屋顶。
屋顶风光独好,又有那剁肉声不绝于耳,穿云手搭凉棚,目眺远方,远处谁家后院露出一支梅花,黄色的腊梅,清香随风而来,那耳边的剁肉声于是就渐渐远去了。
这腊梅正是盛开的时节,腊梅院的几株梅花,更是急得老远就能闻到那清俊的香味,若是离得近了,那香味就渐渐的浓郁了起来。
娘子立在腊梅树下专注的看着树上的腊梅花,她望了良久,踮起脚尖,伸手摘下一朵腊梅花,凑到鼻尖轻轻地嗅了起来。
花香扑鼻,这尘世间的烦扰似是也逐渐远去了。
“六娘?”丫头的声音响起,把六娘从思绪当中扯了回来,她微微转过身,看着身后的雨儿。
雨儿身上穿着的可是簇新的蜀锦裙子,腰上系着的荷包,那也是上好的雨丝锦,头上又带着一枚亮闪闪的琉璃梅花簪子。
六娘面上就带出笑来,她是手指一松,指间的腊梅花就落在了地上,染上了尘埃。
“雨儿这般盛装来请,可是姨娘又有了什么上好的东西?”六娘笑道。
“还是六娘知道姨娘的心思,姨娘此番得了一块儿墨宝,她一时半刻的用不着,这不就想到了六娘子,所以特意嘱咐了奴婢过来请六娘子过去一叙。”雨儿脆声脆气的说道。
“姨娘果真会调教丫头,你这丫头之前如此蠢笨,如今竟然也会说些场面话了,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六娘口中夸赞,面上却是带着一抹嘲讽之色。
“多谢六娘夸奖。”雨儿低着眉头,显得有些局促,倒也有了几分之前的腼腆模样。
六娘因着五爷的事情,着实焦头烂额,此番听到姨娘有请,合着了无头绪,于是索性转去了青竹院。
青竹院,竹枝秀挺,竹叶青翠,穿着碧色衣衫的丽娘立在门口,笑着迎了过来。
她身上的碧色衣衫,不过是寻常的锦缎,头上又带着一枚平平无奇的玉簪子,耳朵上坠着一对竹叶形状的耳坠子,她笑容温和,语气柔和,“六娘可算是来了,这上好的竹叶青方才煮好,正适合六娘这般高洁剔透之人。”
“姨娘礼数忒多,六娘只怕是没有那么多礼数,姨娘莫怪!”六娘似是没有看到姨娘伸出半截的手,她越过丽娘的身子,径自进了院子。
丽娘面色不变,转过身子,跟在六娘身后进了院子。
院中有石桌,石凳,石桌上温着热茶,石凳上头则蒙着厚厚的一层锦垫,又有那汤婆子搁在上头。
六娘拿起汤婆子,自顾自的坐了下来,又看向面上的茶盏。汝瓷的茶盏上头,画着几片竹叶,不过了了几片,却甚是传神。一整套的茶盏,茶壶,俱是竹韵幽长,便是连绘着竹叶的瓷盘当中盛着的糕点也是竹叶形状的巴掌大的糕点。
丽娘坐在六娘对面,手指摩挲着怀中的膝上的汤婆子,口中笑道:“六娘来这青竹院不见外,奴家心里头甚是高兴。”
“姨娘又得了什么墨宝?”六娘懒得废话,于是开门见山。
“这样墨宝,乃是奴家无意间所得,六娘定然喜欢。”丽娘语气笃定,又命了雨儿去拿那墨宝。不知她是有心还是无意,这院中只留着个雨儿伺候左右。
六娘瞧着雨儿的料子华丽的襦裙消失在正房,目光就转到了那墙根儿处种的一丛翠竹上。阳光照在那几株青竹之上,那青竹的颜色就变得愈发的青翠,又带着一抹恍惚,似是经年酿过的老酒,虽有醇香,却又像是隔着一层如烟的岁月。
“噗通”一声响,惊的穿云一激灵,他在屋顶上探头一瞧,只瞧见后门处躺着一人。这人身子瘦长,若看身形像是郎中。
穿云急忙跃下房顶,直奔郎中,离得近了,方才瞧见郎中面朝下趴着,身上的衣裳满是灰尘。
“郎中,你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啊?怎么好端端的躺在这里?”穿云急忙扶起郎中,只瞧着郎中脸上也染着厚厚的一层灰尘,他双目禁闭,皱着眉头,面带痛苦之色。
“郎中?郎中?你快醒醒?”穿云张口呼唤,怎料怀中的郎中紧皱着眉头,口中溢出呼痛声。
穿云上下看了郎中一番,又伸手从上到下摸了一把,好在郎中骨头完好,并无外伤,他这才稍稍放下心来,而后耳边就响起一声冷笑声。
“穿云,你输了!”石娘立在穿云身后,冷声说道。
“什么输了?”穿云有些茫然。
“方才你说郎中并没有去平康坊中,那赌约你可是输了!”石娘嘲讽道。
穿云仔细看了郎中的神色,见他面上的痛苦并非作假,心里头正想着这其中的缘由,冷不丁的听到石娘提起赌注,于是接口说道:“石娘你现在下定论,未免为时过早,你没瞧见郎中如今还昏迷不醒,他好像受了什么伤。”
“受伤?”石娘探身去瞧,正对上郎中一双朦胧的双眼,石娘登时冷哼一声,甩下一句,“穿云你哪只眼睛瞧见他昏迷不醒的?奴婢瞧着他的模样可是好的很,不过是为了唬弄奴婢罢了!”而后,石娘转身就走。
第一千四百二十七章 郎中归谁
那厢石娘愤然而去,这厢郎中就开了口,他的声音低沉沙哑,似是干涸的水井。
“穿云……那元娘有古怪……”郎中断断续续的说道。
“你莫不是昨夜不归就是为了元娘?”穿云吃惊道。
郎中点了点头,口中无力的说道:“我昨夜守了一夜……并不曾有什么发现……谁曾想……今日一早她就出门去了……我便悄悄跟在她的身后……眼看着她去了东街……”
郎中话说一半,又突然的沉默了下来,他瞪着眼睛,胸口上下起伏,口中喘着粗气,偏偏说不出话来。
“后来呢,这元娘究竟去了哪里?她去东街又去找了什么人?”穿云一面为郎中揉着胸口,一面急声问道。
郎中“吭哧吭哧”了半晌,方才艰难的说道:“多……谢……”
穿云一晒,又瞧着郎中瞧起来实在难受,于是就扶起郎中,口中说道:“咱们暂且回去躺着吧,你且告诉我,你这一遭又是为了什么?”
“还不是为了那元娘……”郎中用尽了全身力气,大着声音说道。
也是凑巧,石娘手上拿着一盘古楼子,正要送过来,一出门就听到郎中的这一句,于是心头火气顿起,高声嚷道:“既然是为了元娘,那就莫要回来了,只守在元娘院门口,感天动地,许是能感动的元娘当场就下嫁于你,当夜就入了洞房。待到明年,你就当爹了,再过上两年,你家的那子就能满地滚了,再过上两年,那孩子就能上街打酱油了。”
“石娘……你误会……我了……”郎中虚弱的靠在穿云的肩头,语气微弱的说道。
“奴婢误会你什么了?莫不是算错了你们入洞房的日子?还是算错了你们生孩子的日子?还是说你不愿意生个子,想要生个丫头片子不成?看在咱们几日夫妻的份上,奴婢好心劝你一声,生什么都不要生闺女,这女人家的命苦。”
“父亲母亲一把屎一把尿的拉扯大了,到了了成了人家的婆娘,给人洗衣做饭,铺床叠被,若是年成好了,还得张罗着给家里那口子纳妾。若是那人有些良心倒也还好,若是那人是个无情无义见到女人就走不动道儿的,只怕是这女子的一生就完了!”石娘越说越气,挥手把手上的古楼子掼在地上,口中不停骂道:“这古楼子便是喂了狗,喂了猪,奴婢也不让你吃上一口半口的,你倒是想得美,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奴婢告诉你,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奴婢这就不伺候了!”
瓷盘落地,摔成几瓣,连带着盘子里头的古楼子四下滚去,石娘骂的痛快,又把那门帘子摔得老高。
这厢郎中提着一口气,一直想寻个机会解释,谁曾想,石娘连珠炮一般,骂了一通,转身又进了厨房。
“郎中,你莫要往心里去……”穿云突然觉得所有的语言都很苍白,他素来不会劝人,于是又勉强加了一句,“郎中,这女人头发长见识短,你切莫同石娘一般见识……”
这厢穿云话音刚落,那厢石娘就又冲了出来,她指着穿云,高声骂道,“你这穿云平日里奴婢敬你是条汉子,无论好吃的还是好喝的,从来没有落下过你。谁知道你竟是个狼心狗肺的,不仅不知道劝上两句,反倒要火上浇油,好好好,你好的很,以后穿云你切莫跟奴婢说一句话,不然心奴婢砍了你的狗头!”
石娘骂完之后,甩下帘子,又回了厨房。
穿云,郎中,四只眼睛,定定的看着厨房门口,上下翻飞的布帘子。过了好一会儿,穿云率先开了口,“郎中,方才石娘祝你儿孙满堂,也就罢了,她为何偏偏要砍了我?还骂我是狗?我又是招谁惹谁了?”
郎中面色发白,口中无力道:“穿云……这女人头发长见识短……你切莫同石娘一般见识……”
这本是穿云的话,如今被郎中一字不落的送了回来,穿云心里头似是吃了个苍蝇一般。他重重叹了口气,语气无奈,“也罢,被石娘骂上两句也就罢了,但是郎中你得记住这一桩事情。你们两口子吵架不痛快,偏偏要把我牵扯进来,我何其无辜?”
郎中头靠在穿云的肩头,身子止不住的往下秃噜,口中慢慢说道:“穿云……你且扶我进屋……”
穿云这屋子里头,很是宽敞,因为并没有什么物件儿,不过有床能睡,有几能坐,也就罢了。
穿云扶着郎中进了屋,把那郎中安置在床榻上,又贴心的为郎中盖上了被褥,眼看着郎中的脸色好了一些,他这才继续问道:“郎中你方才说跟着元娘去了东街,她可曾见过什么人?你可曾瞧见了?”
郎中微展眉头,口中慢慢说道:“我一路跟着她去了东街……在那东街的最西边……有家半开半掩的杂货铺……我瞧着她进了杂货铺……于是就守在门口……”
“谁知道……等了许久……都不曾见她出来……于是我便装做买东西的模样……也进了那家杂货铺……谁知道元娘并没有在里头……那杂货铺只守着个老掌柜……旁的竟是再无一人……”郎中面色发白,口中艰难的说道。
“竟有此事?莫不是那元娘早已察觉到了你,所以便躲了起来?”穿云猜测道。
“或许如此……我找不到那元娘……所以又出来找……可那东街之上到处都是人……我又哪里找的到她……”郎中说道。
“那你这身上的土又是怎么一回事?”穿云问道。
“我方才不心……从墙头上……摔下来了……”郎中别扭道。
“从墙头上摔下来?”穿云不可置信的神情当中又带着一抹好笑。
“我在东街找寻不到元娘……于是只得暂且回来……谁知我刚出了东街进了一条巷……就有两个泼皮跟了过来……我不欲多事……于是就停了下来……直等着他们离开……谁知道这两个泼皮竟是有备而来……我一个不留神……他们就动起手来……若非我跑的快……此番只怕早已被人打成猪头……”郎中声音当中透着无力。
第一千四百二十八章 误会郎中
“郎中你也是,这元娘就交给我了,你身手没有我的利落,就莫要添乱了。”穿云说道。
“我原也是这般想的,可是一想到那槐花……我这心里头就有些不忍……若是不尽快查出幕后之人……只怕还有好人家的姑娘要遭殃……”郎中闭上眼睛,一脸疲惫道。
“槐花虽是被放了两壶血,身子虚弱一些,旁的倒也还好,你就莫要再多想了。”穿云又说道。
“这味药……虽有养颜的功效……但若是不慎……只怕会身子受损……若是成婚女子……只怕……”郎中沉声说道。
“只怕什么?”穿云开口问道。
“只怕会不易有孕……”郎中闭目说道。
穿云脸色发白,他的思绪又回到了那一日,郎中曾经问过他,“穿云……你跟桐花可曾有了……肌肤之亲……”
当时穿云笑骂了两句,郎中也不再提此事,此番穿云方才恍然大悟,这元娘下手的都是清清白白的姑娘家,还需要模样娇好,家世简单,这桐花可不是样样都合适!
他又想到槐花苍白的脸颊,血流不止的手腕,还有那古怪的瓷瓶,穿云的心终于一点点的沉了下去。
“桐花只怕是凶多吉少了……”穿云心中疼痛难忍,竟是再发不出任何声音。
外头太阳正好,宋如是的心情也很是不错。
她昨夜又梦到了海棠花,漫天的海棠花,随风散落,梦境就成了一抹胭脂色,其中又有李诃,白衣胜雪,对着她微微一笑。
他肩上流连着一片海棠花,她笑着伸手出去捻,那海棠花却飞也似的乘风去了。
外头阳光正好,宋如是推门而出,阳光洒在脸上,春意已然无声无息的融入到了微凉的风中。
“娘子……”
宋如是一瞧,一身鹅黄色衣衫的春花手上捧着个热气腾腾的茶盏。
“这又是什么东西?”宋如是嗅了嗅,闻到一抹清甜之味。
“这是按照郎中的方子给娘子熬来补身子的好东西。”春花俏生生的笑道。
“闻起来倒也不错……”宋如是揭盖一瞧,褐色透亮的汤汁,略显混浊,自然也瞧不出个所以然,她尝了一口,味道很淡,不过也是聊胜于无。她也不挑,很快就喝完了汤汁,而后一本正色的说道:“石娘今日的心情怎么样?”
春花摇了摇头,低声说道:“还不如昨日……”
“可是又与郎中起了争执?”宋如是关切道。
“奴婢只听着石娘说道,那郎中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每日里又跟那元娘纠缠不清,估摸着还是为了那郎中。”春花收起笑脸,叹气说道。
“这两人,眼看就该过年了,怎地还闹起别扭了,此番看来还得奴家出马才是。”宋如是一脸笃定,扶着腰上了游廊。
春花急忙跟在身后,又低声秉明缘由,“娘子,你说这石娘跟郎中之间,许是有着什么误会,咱们最好帮这两人解开了这其中的误会,不然只怕还没到年下,石娘就要破财了……”
“这又是个什么说法?”宋如是停下脚步。
“还不是被郎中气的……奴婢跟着石娘出城挖野菜,不过是一会儿的功夫,就看着石娘花了三钱银子,若是再这么下去,十天下去就是三两银子,一个月下来就是九两银子,一年下来可就是上百两银子了。”春花提到银子,就觉得肝儿疼,心里头更下定了促成郎中跟石娘和好的决定。
“这女人家心里头有火无处发泄之时,自然得从旁的地方把这火气发泄出去,不然憋在心里头,只怕会闷出病来。”宋如是了然道。
“那奴婢平日里也没见过娘子这般发泄怒火……”春花显然不以为然。
宋如是微微一笑,面上浮起一抹神秘的微笑,口中悠悠然说道:“这女人家发泄怒火的法子可不止那一种……”
“娘子快些说说这剩下的法子,回头奴婢再告诉石娘,省得她镇日里花钱,瞧得奴婢肉疼。”春花面露急切。
“你这丫头,这银子好在不是你的,不然你这莫要势必要肉疼,手疼,脚疼,浑身上下都疼得要命。”宋如是笑道。
“那是自然,这每一文大钱都得来不易,若是这般任性花了出去,这以后若是有个什么用银子的地方,若是拿不出钱来,又该怎么办?”春花想到那十个大钱买来又随手送人的拨浪鼓,就觉得肉疼不已。
这厢主仆二人,穿过游廊,绕过月亮门,去寻石娘。方才一进到后院就听到惊天动地的剁肉声。
“这又是个什么声响?”宋如是奇道。
“奴婢方才听到石娘说是要做些古楼子……”春花在响亮的“咚咚”声中,开口解释道。
“即便是做古楼子,这动静也未免太大了一些。”
所谓闻弦音而知雅意,宋如是听着厨房里头传来的动静,心里头约莫着对石娘的怒火也有了大概的认识。
这两人方才进了后院,那东厢房里就探出个头来。
“娘子,你们莫不是要出门?”穿云面带紧张,看向两人。
“穿云你躲在郎中房里做什么?你也不怕被石娘撵了出来?”春花调侃道。
说时迟,那时快,这春花话音刚落,那厢石娘就杀出门来,她手里举着个菜刀,口中嚷道:“穿云,你这是做什么?”
穿云有些心虚,闪身出了东厢房,他左顾右盼了一番,口中突地说道:“娘子,今日怎么不见郎君?可是因为事务繁忙的缘故?”
宋如是还未开口,石娘就冲了过来,冲着穿云,恶声恶气的说道:“穿云,郎中呢?”她似是并不需要穿云的答案,只挥着菜刀冲进了厢房,很快就又提着菜刀转了出来,面带落寞,口中喃喃说道:“郎中莫不是又去了平康坊?”
“石娘,你误会郎中了,这桩事情并非你想的那样。郎中对那元娘也没有什么想法,这一切都是因为街坊里头的槐花……”
穿云这一声,像是平地里炸了雷,宋如是与春花面面相觑,那石娘听到这里,却是厉声问道:“这槐花又是哪家的姑娘?”
第一千四百二十九章 石娘发怒
宋如是抱着劝和石娘跟郎中的念头而来,怎料一见面,就瞧见石娘手上寒光闪闪的菜刀。而后又瞧着石娘一连翻,气吞山河游刃有余的戏码,宋如是心口直跳,旋即立在当处,静观其变。
倒是春花唯恐石娘又要出去霍霍银子,于是连忙相劝,她拉扯着石娘的胳膊,口中低声劝道:“石娘你这是做什么?你这般叫嚷,倒是只图自己痛快,出了火气,你怎地不想想郎中?你又把他的脸面搁在哪里?这郎中平日里又最是爱面子,你这般落他脸面,岂不是叫他难堪?即便本来他想跟你说开这其中的误会,只怕因着这一场喧闹,也会为着面子,暂且冷着你。”
春花原是一番肺腑之言,怎奈石娘正在气头上,登时开口骂道:“如此正好,他一夜不归,又口口声声的元娘元娘说个不停,如今倒是还有理了?他若是就此冷着奴婢,倒是正如了奴婢的意!”
“石娘,你如今在气头上,听不进去奴婢的话,倒是也无妨,只是如今娘子在这里,若是因此受了惊吓,你又该如何去跟郎君解释去?”春花愈发压低了声音。
石娘似是此时此刻方才瞧见宋如是,她急忙把手背到身子后头,声音陡然低了下来,“娘子……”
宋如是不言,这后院陡然的安静了下来。石娘有些心虚,微微低着头,不敢抬头去看宋如是。
春花面上一松,微微松了一口气,也不言语。
再看那穿云,经过了方才石娘那一阵雷霆之怒后,神色有些茫然,他眼神涣散,也不知究竟在想些什么。
宋如是沉吟了一会儿,开口说道:“石娘你拿着菜刀做什么?”
“奴婢……奴婢……”石娘抬起头,看向宋如是,口中结结巴巴的说道:“奴婢……要做……古楼子……”
“这院中的景致确实不错,不过石娘你有刀无案,只怕是那少妇难做无米之炊。”宋如是温和道。
“奴婢……奴婢……”石娘吭哧了两句,索性盯着宋如是,口中急声说道:“正巧娘子来了,还得娘子给奴婢评个理,这郎中自打跟那刘甲厮混过之后,那一颗心就不在奴婢身上了,镇日里不是在屋里发呆,就是去外头溜达。昨夜他更是一夜未归,奴婢等得实在焦心,也是一夜没睡,谁知道这郎中就是去找了那元娘,娘子你可要为奴婢做主啊娘子。”
石娘奔至宋如是身前,待要伸手,又瞧见手上的菜刀,于是又背过手去,一脸期待的看着宋如是。
“郎中如今在哪里?”宋如是环顾四周,并未瞧见郎中的踪影。
“郎中方才受了内伤,如今正在我那屋子里头,方才我去郎中屋里,就是为他取药。”穿云回神说道。
石娘一听这话,脚尖一转,待要去瞧,转念一想,又恐穿云说谎,于是面露怀疑,“方才奴婢瞧着郎中还好端端的,怎地这会子就受了内伤了?”
石娘又盯紧了穿云,口中一字一句的说道:“还是说郎中的内伤是你打的不成?”
“石娘,你且随我进去瞧瞧。”宋如是出言道。
于是院中这几人,又鱼贯进了穿云房中。经过这一番闹腾,穿云这屋中更是亮堂,开了一半的窗户透出一束阳光,正洒落在床头搁着的矮案上。那榻上果然躺着郎中,郎中双目紧闭,瞧起来甚是虚弱无力。
石娘率先奔了过去,把手上的菜刀撂在一旁,拽起来郎中的手腕,口中骂道:“你这又是唱的什么戏?”
“石娘,你莫要摇晃郎中,他方才受了从墙头上掉下来,此番受了内伤,你若使劲摇晃,只怕郎中会病情加重!”穿云出言制止道。
石娘停下手上的动作,扭头看向穿云,“你方才说郎中是从墙头上掉下来的?他好端端的怎会上了墙头?”
“此事说来话长,但是石娘你确实误会郎中了,郎中方才在巷子口被人暴打一顿,此番又不慎从墙头上头掉了下来,这两厢搁在一处,便是我一时之间只怕也受不住,何况是身无二两肉的郎中呢?”穿云神色悲痛。
石娘这才仔细去看郎中的神情,她摸了摸郎中的手腕,又放低了声音,问穿云,“究竟是何人打的郎中?”
“方才听郎中说像是两个泼皮。”穿云回答道。
“那泼皮在哪里?”石娘又问道。
“说是在巷子口……”穿云话音未落,那厢石娘就提着菜刀冲了出去,她不管不顾,闯了出去,直奔后门去了。
穿云一个拦不住,又恐石娘闯祸,于是紧跟着撵了出去。于是这屋子里头又安静了下来。
宋如是与春花立在外间,那厢郎中躺在里间床榻上。
“娘子,奴婢瞧瞧郎中去。”春花忧心郎中,上前去看,谁知那郎中突然睁开了眼睛,但是吓了春花一跳。
她捂着嘴巴,口中含糊着说道:“郎中,你怎地醒了?”
郎中应了一声,目光却是看向宋如是,“娘子,那元娘有古怪……”
“即便那元娘有些古怪,你也不该一夜不归,石娘这般生气,也是因为担心你的缘故。”宋如是开口说道。
“娘子,那洹山桑树的树皮可是千金难买的灵药,这元娘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姑娘,哪里能有这般灵药?”郎中勉强坐直了身子,他倚靠在身后的枕头上,缓缓说道。
“洹山树皮?”宋如是奇怪道。
“娘子,这等好东西本不该是元娘能拥有的,这东西合该在那大富大贵之家,此番出现在咱们街坊,实在古怪。”郎中皱着眉头,口中又叮嘱道:“娘子近日还是莫要出门了,还有春花姑娘。此事,我会告诉郎君,虽说是与咱们并无干系,但是也得好生防范。”
宋如是听得含含糊糊,此时瞧着郎中面色不好,也不好多问,于是只接口说道:“郎中你即便是急于知道真相,也该以自己为重,怎地好端端的惹了一身的病痛?”
郎中叹了口气,口中沉声说道:“娘子,这街坊里头只怕就要不太平了,我又如何能够淡然处之?”
第一千四百三十一章 槐花丢了
炮竹声声贺新年,有家欢喜有家愁。
槐花的娘立在家门口,低声哭了起来,“槐花定然是出事了,不然怎会不回家,这眼看就要过年了,她却不见了,这简直是要了我的老命……”
她的声音苍凉又凄惨,听得郎中心里头也不得劲,他脑海中浮现出当日里槐花怯生生的模样,于是口中斟酌着问道:“老人家,槐花姑娘这几日可曾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槐花最是懂事,平日里又最孝顺,家里头的粗活累活都是她做的,便是屋顶漏了雨,也是我这槐花搬了梯子上房修的……她为了补贴家用……每日里一睁开眼睛就要帮人绣帕子……绣完了帕子又要洗衣裳……就为了那三个大钱……”槐花的娘越说越是伤心,她的哭声在这幽暗的夜中,显得沉重又悲伤。
郎中听了半天,始终不得要领,于是又沉吟着说道:“槐花年纪尚,许是在这街坊里头有相熟的姑娘,老人家不妨仔细想一想,许是槐花贪玩,在人家里忘了时辰也有可能。”
槐花的娘的哭声愈发悲伤,她扯着嗓子哭了起来,“她为了我日日守在家里头,哪里有什么相熟的姐妹,我可怜的槐花,上辈子这是造了什么孽了,这才投胎到这破落人家里头来,老婆子一辈子命苦也就罢了,只是耽误了槐花一辈子……”
郎中看着眼前黑漆漆的院落,口中出言宽慰道:“老人家此番不是哭的时候,还是赶紧想想槐花的下落为好。你且仔细想一想,槐花近日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奇怪的话?”
槐花的娘又哭了一阵儿,方才抽泣着说道:“我们娘俩平日里倒也能说上几句体己话……倒也没有听到她说起什么……不过倒是有一桩事情有些奇怪……”
“什么事情?”郎中出言问道。
“前几日的时候……”槐花娘犹豫了一会儿,方才慢腾腾的说道:“那一日槐花一早就坐在院子里头绣帕子……我就帮衬着收拾屋子……谁知道竟然在槐花的枕头上头摸出了一两银子……我心里头觉得奇怪……当时就去问槐花……结果槐花爱你不说这银子的来历……反倒是一直叮嘱我莫要再问了……”
“按说这一两银子的来历……总要问个清楚的……不过槐花不肯说……我也不好多问……不过从那之后……那一两银子就不见了……”
“那槐花可曾说了什么话?”郎中追问道。
“她倒是也没有说什么,就是让我莫要追问……不过还有一桩事情……倒也奇怪……”槐花娘一拍巴掌,又想起了一事,“槐花平日里五更就要起床……不过这几日却是要到天亮之后才起身……我有些担心……怕她身子不爽快……结果她推说是夜里总要起夜……所以才会睡到天明……”
“可是……可是……”槐花的娘犹豫起来,她就着隔壁院门口的灯笼去看郎中的神情,只瞧着郎中目光清明,神色坦然,她这才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可是那恭桶里头干干净净的,并不像是经常起夜的样子……我心里头有些担忧……于是就越发留心……所以很快就发现了一桩事情……”
郎中听着槐花的娘说的磕磕绊绊,想是不好开口,于是出言宽慰,“老人家若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切莫为难,如今最为重要的是,快些找到槐花。”
“不……这一桩事情极为重要……我一定要说出来……”槐花娘鼓足了勇气,一口气说了下来,“槐花的日子我记得是在月初,谁知道我前几日竟然在她衣裳上瞧见了污渍。我拿着衣裳去问槐花,她当时脸色发白,一句话也不肯讲,我心里头就生出了不好的预感来。”
槐花娘捂住脸颊,哭了起来,她悲痛的声音透过指缝,缓缓传到了郎中的耳中,郎中的神色蓦然变得冷峻起来。
“槐花莫不是有了相好……所以就抛下了我这碍事的……跟着那人走了……只留着我独自一人……”
郎中良久不语,心中隐隐有股怒火,再也按捺不住,他终于开口对槐花娘说道:“老人家你且先在家里头等着,许是槐花一会儿就回来了,我这就出去帮你找找,你切莫出门,不然槐花回来找寻不到你,只怕又要担心。”
“多谢……多谢……若是槐花还能回来……便是要了我的命也罢……”槐花娘又哭了起来。
郎中一点点的从阴暗处走了出来,他经过一户户的人家,一盏盏的红灯笼,直奔元娘院门而去。
他经过自家门口的时候,突地院门一开,石娘探出头来,冷声冷气的说道:“郎中,你这是要去哪儿?”
“去找元娘。”
郎中话音刚落,院门“咣当”一声,重重的关了起来。
郎中待要解释,又担心槐花,于是一时之间顾不上石娘,脚步不停的去了元娘院落。
郎中方才走过去,这厢石娘就悄无声息的又开了院门,她悄悄探出头去,仔细盯着郎中的背影。
只瞧着郎中瘦长的身影停在了元娘门前,他立了一会儿,像是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他似是打定了主意,上前拍门。
他的衣摆在灯笼的映衬下,微微泛出暗淡的白,石娘这才发觉,这元娘门口挂着的并非红灯笼,而是诡异的白灯笼。
如今这时节,只有死了人的人家才会在门楣上挂上两盏白灯笼。
石娘心中的滔天怒意被好奇心稍稍取代了一些,她悄然出了门,站在灯笼照不到的阴影处,看向立在元娘门外的郎中。
石娘盯着郎中,郎中盯着院门。
过了盏茶的功夫,院门方才打开,从里头露出个红彤彤的身影。
元娘身上穿着个大红棉袄,头上别着一朵红艳艳的腊梅花,她看着郎中,未语先笑。
郎中被元娘的笑容看得心底里反毛,好在他面上并未显露分毫,他目光越过元娘,看向她身后的院落。
这院落的正房的游廊底下,也挂着两盏燃得正旺的灯笼,照的这院中亮堂堂,白惨惨的。
第一千四百三十二章 一年复始
“槐花可在?”郎中直奔主题。
“郎中,进来说话。”元娘笑道。
郎中心里头有些发怵,但为了找到槐花,于是硬着头皮,跨过了门槛,这厢进了院,那厢院门“咣当”一声,却是石娘闯了进来。
石娘冲到郎中身前,横在元娘跟郎中当中,口中笑道:“元娘这院中倒是冷清,这大年三十的,你怎地也不布置布置?”
“奴家孤身一人,也没有什么好布置的。”元娘淡淡一笑。
“既然没什么好布置的,何必又招人上门?”石娘冷声道。
元娘神色一愣,一双眼睛又是委屈又是伤心,“石娘你这是什么话?”
“你莫要装模作样,奴婢且问你,为何在这大年三十夜里头把郎中引过来?还有先前你是如此引诱穿云的,你当奴婢是瞎子瞧不见不是?奴婢这就告诉你,莫要装模作样令人作呕!”石娘骂完元娘,转身又骂起了郎中,“郎中你这狗东西,即便是有看得上眼的,也不该这般巴巴的赶过来,若是寻常也就罢了,这大年三十的你突然不见了,奴婢总要出来找你,这不可就容易穿帮?”
“石娘这话什么意思?莫不是觉得奴家引诱了郎中不成?”元娘声音悲伤中带着颤抖。
石娘狠狠的瞪了一眼郎中,又转身去看元娘,口中再不留一丝情面,“元娘,咱们同为女人,你莫要以为奴婢不知道你那些动作,之前不揭穿你,不是因为奴婢看不穿,而是奴婢不想搭理你。可是没想到,你如今竟是变本加厉,越发的不要脸了。都说人要脸树要皮,你身为女子如此没脸没皮,怪不得早早的就死了爹娘,你那爹娘若是不死,瞧见你这般浪荡的模样,只怕也要气个半死。”
元娘身上的大红棉袄,很是应景,可是她的脸色发白,双眼朦胧,嘴角微微耷拉着,她的声音微微颤抖着,“石娘……你为何这般说奴家……你不问清楚了事情的缘由……竟然如此误会奴家……你这句句如刀……你让奴家以后怎么活?”
“怎么活是你自己的事情,奴婢可管不了那么许多!”石娘懒得跟元娘的废话,又扭身看向郎中,“你倒是走不走?”
“石娘……”郎中沉吟了一会儿,开口嚷道:“如此甚好,你今夜就莫要回去了,你以后也莫要再回去了!”
石娘越过郎中,奔向院门,她跨过门槛的时候,手扶着门框,又回头去看郎中,只瞧着郎中挺直了身子,正对着元娘说着什么,那元娘面上自是一副委委屈屈的模样。
石娘心口上提着一腔怒火,口中高声骂道:“既然如此,你这辈子都莫要回去了,不然你就是狗娘养的!”
石娘话毕再不回头,只撩起裙摆,冲回了自家院落。她拼命忍住,这才没有落下泪来,正是因为她泪眼朦胧,所以并未瞧见那院门口的阴影立着槐花的娘。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再说这郎中盯着石娘,口中缓缓问道:“不知元娘可曾见过槐花?”
“郎中莫不是糊涂了,这寒冬腊月的,哪里来的槐花?”元娘茫然的说道。
郎中目光陡然深邃了起来,他看着元娘,又越过元娘去看她身后那无边的黑夜。
“我说的槐花并非槐树上生出的槐花,而是街坊里头的槐花姑娘……”郎中又开了口。
“奴家不知道郎中再说什么?奴家素来不爱走动,所以并不认识什么槐花姑娘。不过槐花这名字寓意却不大好,槐花生于四月,败于四月,花期未免太短暂了一些。”元娘一脸同情,赞叹道。
郎中目光又回到了元娘身上,他背心上不由出了一身儿冷汗,衣裳黏在身上,微微发凉。
“你当真不认识槐花姑娘?”郎中再次问道。
“奴家从未听过槐花姑娘这名字。”元娘再一次的否认道。
郎中沉默了一会儿,地上的青石板上被惨白的灯笼,照映的地上的青石板也白惨惨的。
郎中先前以为这地上的光芒乃是月光,待他抬头去瞧,只看见一弯新月挂在树上,泛着清冷的光芒。
“那便打扰了元娘了……”郎中转身就走。
“郎中……”元娘在身后唤了一声。
郎中立住身子,回身去看元娘,“何事?”
“郎中,一年复始,平安喜乐。”元娘笑着说道。
这清冷的月光,惨白的烛光,照在元娘的身上,却似是给她蒙上了一层柔光,她抿嘴一笑,恬静温和。
郎中深深的看了元娘一眼,而后转身离去。他此番再无停留,只一鼓作气的出了院门。
这巷子里头跟方才院中似是两个世界一般,他浑身一松,吐出一口气来,正是此时,他瞧见了阴影处站着的槐花老娘。
“可曾找到我家槐花了?”槐花老娘从阴暗处走了出来,她目光紧紧盯在郎中身上,嘴角不由颤抖起来。
“不曾……”郎中于心不忍,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槐花老娘的嘴脸剧烈的颤抖了起来,她突地一声哭了出来,哭声苍凉悲怆,“槐花定然是出事了……她定然是出事了……”
她转身而去,背影像是突然之间老了几岁,她拖着腿,无力的朝着巷子深处而去。
郎中看着那槐花老娘一步一步进了巷子深处,这巷子深处就传来一阵悲怆的呜咽声,粗略听着,到像是风声。
郎中眼看着槐花老娘的身影消失不见,这才叹了口气,抬腿上了台阶,他轻轻一推,院门竟是纹丝不动。
郎中心中突然生出了一丝不好的预感来,他使劲一推,院门依旧纹丝不动,郎中于是伸手拍门,这院落里头安安静静的,气势并没有住人。
若非头顶上摇曳着喜庆的红光,郎中几乎也以为家中无人。
“石娘?”郎中轻轻唤了一声,回应他的则是一片安静。
郎中等了好一会儿,隐约有丝竹之声传了出来,他仔细听了听,并不能听得清楚。
他沉默了一会儿,又转头去看巷子口,只可惜这大年三十的夜,巷子口自然是空无一人的。
第一千四百三十四章 大年初一
夜半子时,炮仗声声,一年复始,万象更新。
远处的天,被烟火染的姹紫嫣红,远处的夜,于炮竹声中绚烂无比,这一夜,宋如是倚靠在李诃的怀中,睡得极为香甜。
美梦易醒,她夜半醒来的时候,朦胧间,身旁空空并无李诃,待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天色大亮,比之天色更亮的是李诃的一双眼睛。
“郎君?”宋如是睡眼惺忪,打着哈欠。
“阿如,平安喜乐。”李诃掀开手掌,露出一枚流光溢彩的簪子。那簪子簪首做成花瓣形状,细看之下,正是海棠花的形状,海棠花下又垂着一枚祖母绿的玉坠子,那玉坠颜色碧绿,甚是打眼。
宋如是瞧着喜欢,接过一瞧,那琉璃簪子入手微沉,亮闪闪的,很是招眼。她面上不由带出了笑,口中更是甜甜蜜蜜的说道:“郎君的心意,奴家领了,这琉璃簪子样式别致,奴家甚是喜欢。”
“喜欢就好。”李诃含笑道。
“可是奴家并没有给郎君准备礼物……”宋如是有些懊恼。
“海棠就是最大的礼物……”李诃一脸满足。
“海棠?”宋如是怔了怔,方才想到之前的缘故,于是开口笑道:“若是奴家腹中是个郎君呢?”
“此胎必然是个娘子。”李诃笃定道。
“郎君如何得知?”宋如是奇道。
“先前那道长你可还记得?”李诃说道。
“就是那钓鱼的道长?”宋如是茫然道。
“正是他,那日他曾说过,待春花烂漫之时,海棠便要绽放。”李诃点头道。
“这道长或许并非这个意思,因着春花烂漫之时,那海棠花确实要绽放。”宋如是反驳道。
“阿如,你莫要瞧道长有些放浪形骸,其实也是有些真本事的。”李诃面色高深道。
想到道长,宋如是就想到了那一日,道长笑得直不起腰的模样,她嘴角一勾,口中笑道:“那道长的模样瞧起来着实不大像,有大神通之人。”
“这便是人不可貌相的道理了。”李诃旋即转了话题,“阿如,咱们且不说那道长,只说海棠这姑娘,最好生得像你这般,瞧起来甚是喜人。”
“奴家倒觉得这丫头应该像郎中的模样,长大之后定然能够颠倒众生。”宋如是色咪咪的看向李诃。
李诃在她脸颊上轻轻拧了一把,口中调侃道:“若是生得像我,然后遇见你这般色咪咪的又该如何?”
宋如是瞪圆了眼睛,口中委屈的说道:“郎中莫不是嫌弃奴家了?真可怜奴家对郎君的一番心意。”
“阿如有何心意?”李诃问道。
“奴家的心意,郎君竟然不知晓?”宋如是微微嘟着嘴巴。
她平日里甚少做出这番娇嗔的模样,此番这般娇憨模样,看在李诃眼中,可是招人的紧。
李诃搂过宋如是,在宋如是脸颊上轻轻一嗅,口中笑道:“都说女人心,海底针,阿如的心意,我又哪里知晓?”
“看在这枚簪子的份上,奴家就提醒郎君一下。”宋如是笑吟吟的倚靠在李诃怀中,凑到他的耳边,口中低声道:“奴家的心意,全在一人身上,郎君猜猜这人是谁?”
李诃正色想了一会儿,方才猜测着说道:“莫非是我?”
宋如是摇了摇头,直接说道:“那人并非是郎君?”
“那又是谁?”李诃一脸落寞。
宋如是低头看着自己隆起的肚子,语气不由自主的柔和了下来,“奴家的心意,如今全在海棠身上,这丫头最好模样像你,性子也像你,奴家的性子未免太柔软了一些。”
“阿如,你可知晓,就是这份柔软,才最真实。”李诃握紧了宋如是的手,口中继续说道:“在那高堂之上,人心再没有一处柔软的地方,杀伐决断只在一念之间。莫说是同袍之谊,便是自家人也是人心隔肚皮,话中亦是半真半假,若是能遇上个敢于说一半真话的,那便已是一桩幸事了。”
“可是奴家太过心软,过去那许多事情,若非奴家心软,也不至于生出那越多事情来。都说当断不断,必有祸端,奴家却是始终下不得狠心。”宋如是轻轻一叹。
“这心狠之人,比比皆是,心善之人,却是极为稀少,所以阿如你莫要因此困扰。”李诃搂紧了宋如是,口中宽慰道。
宋如是轻轻抚着肚皮,口中柔声道:“奴家只希望这海棠长大之后,莫问跟奴家一般心软,不然这心软之人总是吃亏……”
“阿如方才还说那道长说的不准,如今怎地就信了腹中的孩子是个娘子了?”李诃转了话题。
宋如是轻抚肚子,口中轻笑道:“先前石娘还提议,请个懂行的婆子过来瞧瞧,说是要提前准备着,奴家总想着,这孩子就像是灯谜,若是此番揭晓了谜底,那便没有趣味了。还不如等着生产之日,那谜底揭晓,无论是个郎君或是娘子,对咱们来说,都是惊喜。”
“阿如喜欢就好。”李诃附和道。
“那又该如何准备儿的衣裳?”宋如是突然问道。
“如此最是好办,就郎君个娘子的衣裳各准备些。”李诃说道。
“如此倒也是个办法……”宋如是嫣然一笑。
这两人说说笑笑,那厢石娘也守在了正房门口,她手上端着半盆热水,听着里头的说笑声,面上神色终于好了一些。
大年初一,本是大吉大利,石娘心里头却一点也不美丽,这郎中一夜未归,她着急。郎中守在身旁,她又觉得闹心。一想到,郎中在元娘院中人模狗样的样子,她就气不打一处来,索性把郎中撵到穿云房中,图个眼不见为净。
再说这穿云,一早醒来,面上多了两个黑漆漆的黑眼圈儿,使他整个人瞧起来都有些憔悴。
春花从厨房出来,瞧见穿云吓了一跳,“穿云你这是怎么了?怎地这般憔悴?”
穿云打了个哈欠,口中无奈的说道:“还不是那郎中,昨夜哼唧了一宿,一会儿说是脖子疼,一会儿又说是脚疼,最后还说脚脖子疼,真真是愁煞人了!”
第一千四百三十五章 脚脖子疼
“脚疼,脖子疼,还脚脖子疼?”春花皱着眉头,口中疑惑道:“这郎中昨夜究竟做了什么?若是脚疼,脚脖子疼,还许是崴了脚的缘故,那脖子疼又是怎么一回事?总不至于是崴了脚的同时,又扭伤了脖子?”
“还不是从墙头上摔下来的缘故?”穿云忍不住叹气道,“这旁人一年半载的许是连墙头都上不了一次,你瞧咱们郎中一天之内,就从墙头上摔下来两次。这人与人的差距,有时之间,就是这么大。”
“这郎中未免太不心了,这摔上一次,也就罢了,怎地还连摔两次?也不知道他摔得严重不严重,奴婢这就瞧瞧去。”春花抬步要去厢房。
“春花,你先莫去。”穿云制止了春花,口中又把昨夜的事情,完完整整的告诉了春花。
春花听完这一遭,眼中带着同情,“原想着这两人趁着年下时节和好也就罢了,怎地还越闹越僵了?”
“春花,你且去劝劝石娘,这元娘的事情,她之前也曾知道底细,如今怎地还牵扯到郎中身上了。这郎中怎会不知元娘的为人?不过是其中有些误会,一时没有说明白罢了。”穿云低声说着这话,那厢石娘就转出了月亮门。
她瞧见穿云,也没个好脸色,只口中说道:“让你好端端的收了那丧门星,你瞧你现在的模样,不人不鬼的活像是阎王殿里头的鬼头。”
“石娘,大过年的你这说的是个什么话!”东厢房门帘一掀,郎中扶着腰走了出来。
春花先前被石娘的话吓了一跳,此番瞧见郎中扶腰而出,不由凑近了穿云,压低了声音,问道:“穿云,你方才不是说郎中脚疼,脖子疼,脚脖子疼,怎地此番还扶着腰?”
“许是之前受的内伤,这一夜之间,旧伤才发出来,是以会腰疼……”穿云一本正经解释道。
春花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看着郎中跟石娘之间剑拔弩张,确切的说是石娘盯着郎中的目光剑拔弩张。
反观郎中,身上穿着个宽松的灰色袍子,头上簪着个檀木簪子,一手扶腰,一手扶着门框,面上看起来有些憔悴与厌倦。
“郎中,你也知道现在是大过年的?”石娘眼中似是燃烧着两团火苗,“那你应该也知晓昨夜可是大年三十的,你说不在家里头好好呆着,为何要去元娘院落里头?”
郎中面色愈发疲倦,春花于是扯了扯石娘的衣袖,口中低声道:“石娘昨夜明明是你让郎中跟着那槐花的娘去找槐花的……”
春花说到槐花,此番蓦然醒过神来,看着郎中问道:“郎中,昨夜那槐花姑娘可曾找到了?”
郎中变得沉默起来,他还未曾回话,那厢巷子里就传来了一阵悲怆而又苍老的哭声,不用去瞧,也知道是槐花的娘。
春花听着哭声,心中不忍,于是开口问道:“槐花可是没有找到?”
“槐花姑娘只怕是找不到了……”回说话的却是穿云。
穿云沉重的神色,被身上姜黄色的袍子衬托的越发难堪,“春花,你之前可曾跟槐花姑娘说过话?”
春花摇了摇头,“奴婢近日并不曾出门,再着奴婢跟槐花姑娘并不熟悉。”
“你们莫要胡扯八道,咱们此番明明说的是元娘!”石娘大喝一声。
“石娘,你且随我来。”郎中出言,转身进了厢房。石娘踌躇了一会儿,终是也进了厢房。
春花听了一会儿,并没有听到喧闹,打砸声,于是心里头也稍稍安稳了一些。
“穿云,你既然知晓这其中的误会,方才怎么也不帮着郎中说几句话?”春花转头去看穿云,谁知身旁空空,早就没有了穿云的身影。
这院中方才有多热闹,现在就有多安静,春花看了一圈儿,只见着那井轱辘上缠绕的草绳,原本是金灿灿的黄,此番却变成了暗淡的灰。
这院中的每一样东西都换成了簇新的,便是连厢房门口的布帘子,也都换成了喜庆的大红色,偏偏还剩这么个半旧的草绳子,显得有些老旧。
她又站了一会儿,蓦然响起锅上坐着的水,于是着急忙慌的进了厨房,那大红色的布帘子荡漾在阳光里,那红色于是就变得更加鲜艳喜庆起来。
与此同时,槐花娘的哭声,复又响了起来。远处有炮仗声响了起来,先是零零落落的声响,而后“噼里啪啦”欢快热闹的响了起来。槐花娘的哭声,就像是炮仗当中,燃过又熄了火的哑炮,很快就隐没在这一片欢快与热闹当中。
兴业坊中,家家户户门口都挂着红灯笼,放眼望去,莫说是兴业坊,便是整个儿长安城中的宅子门口都挂着红彤彤的灯笼。
街边巷尾又有那穿着棉袄,扎着总角的童,三三两两,有人拿着引线,心的靠近炮仗,有的童捂着耳朵躲在墙角,更有那胆的童躲在门后,又遮住一般眼睛,怯生生的看过来。
东街之上,店铺门口也都挂着红灯笼,但是门上又都贴着,“大吉大利,十五营业”的红色贴纸。
所以这一整条街上的铺子,几乎都关门歇业,唯有几个贩,支着摊子,卖些拨浪鼓,炮仗,纸鸢之类的物件儿。
但是若是仔细去看,这东街之上,还有一家铺子开着门,虽说是开着门,但也不是全开,只开着两扇门板,里头影影绰绰像是有人。
此番在街上玩耍嬉戏的都是童,童的嬉闹声,吵吵嚷嚷,却也并不让人觉得烦。
约莫一柱香的功夫过后,从那街拐角转出一人,这人身上穿着大红色的袄子,头上戴着个金灿灿的金簪子,她缓缓走着,身姿很是婀娜,她手上提着个的蓝底儿包袱。
还未走近这东街,她就把那包袱抱在怀中,唯恐被那童的鞭炮打中了包袱。
她心翼翼的护住包袱,一转身进了那开着两扇门板的杂货铺,她一进去,原来开着的门板就合了起来,如此这街上的铺子就全然的关着门,那家铺子也似是从未开过门一般。
第一千四百三十七章 人约黄昏
春花凑过脑袋过来瞧,一看之下,也甚是喜欢,这如意格外精致,不过一指长短,那海棠花却是雕琢的栩栩如生,正似那春日绽放之时,“娘子,这如意实在精巧,又凑够了金银玉,正应了这未来的郎君可不正是什么也不缺。”
宋如是心中也喜欢,于是看向石桌上那硕大的包袱,“那些又是什么?”
“不过是些东西罢了,娘子且先收着。”英哥儿笑道。
他这一笑,原本含蓄内敛的神形也变得疏朗俊逸起来,宋如是瞧着,心中于是有了主意。
大年初一的天气,蓝天白云,疏朗开阔,看得人心情不由大好。这院中上下,心情不好的恐怕只有石娘一人。
石娘烦躁不已,想到郎中,他心中的烦躁就又蹭蹭的窜了起来,她不耐烦看到郎中,每每瞧见郎中,都要冷言相待,待瞧不见郎中,心中又有些空落落的。
如此三番四次之后,郎中总躲的远远的,石娘的火气无处发泄,到了傍晚时节,就攒了满满一肚子的火气。
她身上穿着应景的红色袄子,头上先前别着嵌宝石的金簪子,后来觉得别扭,又换成了一枚普通的老银簪子。
好不容易挨到傍晚,这后门突然响了起来。石娘听着动静,心中虽是奇怪,倒也终是开了门。
门口立着个模样白净的厮,石娘瞧得脸熟,一时又想不起来究竟在哪里见过,正想着,那厮笑着说道:“姐姐不记得的了?”
“你是谁?”石娘冷声道。
“姐姐贵人多忘事,先前在西市里头,咱们的铺子可是挨着的,的之前头疼脑热也是姐姐帮着抓的药。”厮笑道。
石娘听这厮说的细致,心里头倒也信了几分,“即便是铺子挨着,你又如何找到这里来了?”
“姐姐还真是一点也记不得了,先前姐姐告诉过的住处,的记性好,也就记下了。今日也不是专程过来找姐姐,而是正巧来这里走亲戚,于是就上门看看姐姐。”那厮说话伶俐,又从袖中取出一枚荷包,口中说道:“这荷包便是的送给姐姐的年礼,姐姐莫要嫌弃。”
“你有心上门,其中心意奴婢领了,不过这荷包奴婢却是万万不能收的。”石娘推辞道。
“姐姐何必见外,咱们两家铺子挨在一处,也算是缘分。还有我家长姐也住在这巷子里头,于是便上门过来,也是顺便的事情,姐姐且先收着。”厮把那荷包塞到石娘怀中,口中微微提高了音量:“这便不打扰姐姐了,的这就走了。”
厮来的奇怪,去的仓促,石娘握着手中的荷包,不免有些奇怪,她捏着荷包,一转头瞧见郎中正阴沉个脸,站在院子当中。
“方才那人是谁?”郎中沉着脸问道。
“说是杏林堂隔壁的伙计……”石娘突然有些心虚。
“他方才给你的什么东西?”郎中走了过来,一把夺过石娘手中的荷包。
“你做什么?”石娘待要抢夺,谁知那郎中已经打开了荷包,从中取出个字条,口中跟着念了出来,“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石娘费力抢夺,郎中伸长了胳膊,把那信笺举的高高的,口中更是嘲讽道:“还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怪不得你最近总要找茬,原来是找到了人约黄昏后的人了!”
“你莫要胡说八道,奴婢跟他并不熟悉,谁知道他为何要约奴婢!”石娘争辩道。
“既然不熟悉,他为何不约旁人,偏偏要来约你?”郎中反问道。
“这个奴婢哪里知道,奴婢根本就不知道他是谁?许是他拿错了荷包也不一定!”石娘气急。
“拿错了荷包?他专门上门找你,怎会拿错了荷包?”郎中显然不信。
“这大过年的,谁身上还不带着三五个荷包?”石娘反驳道。
“那你方才又说他是隔壁铺子的伙计,怎么一会儿的功夫,你就转了口风?”郎中气愤道。
“那是他自己说的,奴婢也不知晓,奴婢只瞧着他眼熟,并不记得他究竟是哪家的伙计!”石娘急声道。
郎中像是气急,一把撕破了手中信笺,又随手一扔,口中冷笑道:“石娘你若有了外心,只管去找那人就是,何必要如此磋磨于我?”
“郎中你胡说八道什么?”石娘极少瞧见郎中动怒,此番瞧着郎中这般生气,心中又是委屈,又是担忧,“奴婢身正不怕影子斜,奴婢也不知道那厮为何要写下这劳什子的话,但是奴婢跟他真的不熟!”
“你当我是那毛头子,被你三言两语的就哄住了不成?”郎中冷笑一声,撩起袍子,去了前院。
石娘又气又恼,待要撵上去,又停下脚步,她捡起被郎中撕成数片的信笺,仔细拼凑了起来,勉强看了起来,“人……剩下的这又是什么……口……”
石娘看得专注,那厢后门又响了起来,石娘霍然起身,急急打开了院门,那门口立着的果然还是方才的伙计。
“你还有脸回来!”石娘高声道。
“对不住了姐姐……”那伙计面带歉意,又递过来一枚荷包,“方才的荷包实在对不住了,是的一时拿错了,这枚荷包才是送给姐姐的。”
“你送错了荷包不要紧,倒是害苦了奴婢!”石娘口中埋怨道:“方才那荷包正巧被奴婢的相公瞧见,奴婢无论如何也说不清楚,你且莫要走,奴婢这就去把相公找过来,也好当面解释个清楚。”
石娘奔到月亮门处,又回身嘱咐道:“你莫要走,奴婢去去就回。”
石娘加快脚步,也是凑巧,正瞧见郎中立在游廊上,她着急忙慌扯着郎中,只把郎中扯到后院,待瞧见伙计仍旧立在原处,她方才放下了心,只口中冷声说道:“你方才误会奴婢,奴婢有口难言,此番那伙计又来了,咱们就当面对质,看看究竟谁对谁错!”
石娘拽着郎中来到后门,那伙计就立在当处,不等石娘开口,他就率先说道:“你便是姐姐的相公吗?方才实在对不住,是的给错了荷包。”
第一千四百三十七章 人约黄昏
春花凑过脑袋过来瞧,一看之下,也甚是喜欢,这如意格外精致,不过一指长短,那海棠花却是雕琢的栩栩如生,正似那春日绽放之时,“娘子,这如意实在精巧,又凑够了金银玉,正应了这未来的郎君可不正是什么也不缺。”
宋如是心中也喜欢,于是看向石桌上那硕大的包袱,“那些又是什么?”
“不过是些东西罢了,娘子且先收着。”英哥儿笑道。
他这一笑,原本含蓄内敛的神形也变得疏朗俊逸起来,宋如是瞧着,心中于是有了主意。
大年初一的天气,蓝天白云,疏朗开阔,看得人心情不由大好。这院中上下,心情不好的恐怕只有石娘一人。
石娘烦躁不已,想到郎中,他心中的烦躁就又蹭蹭的窜了起来,她不耐烦看到郎中,每每瞧见郎中,都要冷言相待,待瞧不见郎中,心中又有些空落落的。
如此三番四次之后,郎中总躲的远远的,石娘的火气无处发泄,到了傍晚时节,就攒了满满一肚子的火气。
她身上穿着应景的红色袄子,头上先前别着嵌宝石的金簪子,后来觉得别扭,又换成了一枚普通的老银簪子。
好不容易挨到傍晚,这后门突然响了起来。石娘听着动静,心中虽是奇怪,倒也终是开了门。
门口立着个模样白净的厮,石娘瞧得脸熟,一时又想不起来究竟在哪里见过,正想着,那厮笑着说道:“姐姐不记得的了?”
“你是谁?”石娘冷声道。
“姐姐贵人多忘事,先前在西市里头,咱们的铺子可是挨着的,的之前头疼脑热也是姐姐帮着抓的药。”厮笑道。
石娘听这厮说的细致,心里头倒也信了几分,“即便是铺子挨着,你又如何找到这里来了?”
“姐姐还真是一点也记不得了,先前姐姐告诉过的住处,的记性好,也就记下了。今日也不是专程过来找姐姐,而是正巧来这里走亲戚,于是就上门看看姐姐。”那厮说话伶俐,又从袖中取出一枚荷包,口中说道:“这荷包便是的送给姐姐的年礼,姐姐莫要嫌弃。”
“你有心上门,其中心意奴婢领了,不过这荷包奴婢却是万万不能收的。”石娘推辞道。
“姐姐何必见外,咱们两家铺子挨在一处,也算是缘分。还有我家长姐也住在这巷子里头,于是便上门过来,也是顺便的事情,姐姐且先收着。”厮把那荷包塞到石娘怀中,口中微微提高了音量:“这便不打扰姐姐了,的这就走了。”
厮来的奇怪,去的仓促,石娘握着手中的荷包,不免有些奇怪,她捏着荷包,一转头瞧见郎中正阴沉个脸,站在院子当中。
“方才那人是谁?”郎中沉着脸问道。
“说是杏林堂隔壁的伙计……”石娘突然有些心虚。
“他方才给你的什么东西?”郎中走了过来,一把夺过石娘手中的荷包。
“你做什么?”石娘待要抢夺,谁知那郎中已经打开了荷包,从中取出个字条,口中跟着念了出来,“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石娘费力抢夺,郎中伸长了胳膊,把那信笺举的高高的,口中更是嘲讽道:“还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怪不得你最近总要找茬,原来是找到了人约黄昏后的人了!”
“你莫要胡说八道,奴婢跟他并不熟悉,谁知道他为何要约奴婢!”石娘争辩道。
“既然不熟悉,他为何不约旁人,偏偏要来约你?”郎中反问道。
“这个奴婢哪里知道,奴婢根本就不知道他是谁?许是他拿错了荷包也不一定!”石娘气急。
“拿错了荷包?他专门上门找你,怎会拿错了荷包?”郎中显然不信。
“这大过年的,谁身上还不带着三五个荷包?”石娘反驳道。
“那你方才又说他是隔壁铺子的伙计,怎么一会儿的功夫,你就转了口风?”郎中气愤道。
“那是他自己说的,奴婢也不知晓,奴婢只瞧着他眼熟,并不记得他究竟是哪家的伙计!”石娘急声道。
郎中像是气急,一把撕破了手中信笺,又随手一扔,口中冷笑道:“石娘你若有了外心,只管去找那人就是,何必要如此磋磨于我?”
“郎中你胡说八道什么?”石娘极少瞧见郎中动怒,此番瞧着郎中这般生气,心中又是委屈,又是担忧,“奴婢身正不怕影子斜,奴婢也不知道那厮为何要写下这劳什子的话,但是奴婢跟他真的不熟!”
“你当我是那毛头子,被你三言两语的就哄住了不成?”郎中冷笑一声,撩起袍子,去了前院。
石娘又气又恼,待要撵上去,又停下脚步,她捡起被郎中撕成数片的信笺,仔细拼凑了起来,勉强看了起来,“人……剩下的这又是什么……口……”
石娘看得专注,那厢后门又响了起来,石娘霍然起身,急急打开了院门,那门口立着的果然还是方才的伙计。
“你还有脸回来!”石娘高声道。
“对不住了姐姐……”那伙计面带歉意,又递过来一枚荷包,“方才的荷包实在对不住了,是的一时拿错了,这枚荷包才是送给姐姐的。”
“你送错了荷包不要紧,倒是害苦了奴婢!”石娘口中埋怨道:“方才那荷包正巧被奴婢的相公瞧见,奴婢无论如何也说不清楚,你且莫要走,奴婢这就去把相公找过来,也好当面解释个清楚。”
石娘奔到月亮门处,又回身嘱咐道:“你莫要走,奴婢去去就回。”
石娘加快脚步,也是凑巧,正瞧见郎中立在游廊上,她着急忙慌扯着郎中,只把郎中扯到后院,待瞧见伙计仍旧立在原处,她方才放下了心,只口中冷声说道:“你方才误会奴婢,奴婢有口难言,此番那伙计又来了,咱们就当面对质,看看究竟谁对谁错!”
石娘拽着郎中来到后门,那伙计就立在当处,不等石娘开口,他就率先说道:“你便是姐姐的相公吗?方才实在对不住,是的给错了荷包。”
第一千四百三十九章 我醉美人
后巷空无一人,石娘被那厮搂在怀中,挣脱不得,她口中骂个不停,偏偏厮不肯松手,反倒是越抱越紧。石娘心中慌乱之际,一眼瞧见郎中出了后门,正四下张望。
石娘心中“咯噔”一声,使劲挣脱起来,口中低声骂道:“你这不要脸的东西,你若是再不放开奴婢,奴婢可就要喊人了!”
“姐姐……我的好姐姐……你就莫要装模作样了……你其实也是想念人的……对吗?”厮不论石娘如何挣扎,始终紧紧搂着不肯松手。
“你快些放开!”石娘眼看郎中走了过来,心中发急,头上隐隐冒出汗来。
“的就是不放,姐姐即便是打死的,的也不会放手!”厮语气坚决。
石娘好不容易腾出一只手来,使劲掐着那厮的脖颈,厮吃痛,只把石娘搂在怀中,又伸手握住石娘的胳膊,两厢使劲的纠缠在一处。
石娘越发绝望,待郎中走过来之际,石娘已被厮紧紧抱住,她的后背贴着墙壁,一只胳膊被厮搂着,另外一只扬起的胳膊被厮推到墙上,而后两人十指相扣,模样更是缠绵。
“石娘?”郎中的声音阴沉可怖。
“郎中……救命……”石娘似是溺水之人。
“姐姐,莫不是嫌的抱的太紧?”厮不明所以,只低声询问。
“你这不要脸的混账东西,你且等着,你除非一辈子抱紧了奴婢,不然你只要放开奴婢,奴婢就立时打杀了你!”石娘尖叫道。
“姐姐即便是立时打杀了的,的也不怕,能够死在姐姐的拳头之下,也是人的福气。”厮再次坚决道。
石娘渐渐绝望起来,她被厮紧紧搂着,甚至瞧不见郎中的神色,只听着郎中的声音极为冰冷,“既然如此,那便祝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郎中,事情并非你看到的那样……”石娘费力的从厮怀中探出头,急声解释道。
“姐姐,如今既然被大哥瞧见了,咱们不如就打开了天窗说亮话。”厮提议道,“咱们的事情,总有一天会被大哥发现的,此番被大哥发现了,咱们索性就坦白了此事吧……”
“你胡吣什么!什么就坦白了此事!奴婢跟你不熟,你莫要胡乱跑车,不然心夜半时分被鬼索了命去!”石娘骂道。
“姐姐,你若是觉得骂的一顿,心里头能痛快一些的话,姐姐只管骂就是了。的就听听,绝不还口。”厮接口道。
“既然如此,我便先走了,也省得寒了这痴情人的心,正所谓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这厮虽说是身份低一些,但是这一番真心倒是感天动地,瞧着他的模样,腮无二两肉,只怕是个靠不住的,不过拦不住石娘你喜欢。既然如此,那便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罢!”
石娘不用看,也知道郎中的脸色必然很不好看,她生怕郎中就此离开,于是出声解释,“郎中你莫要走,这事情并非你想得那样,奴婢也不知道这厮究竟发的什么疯,他许是认错人了郎中……”
“的没有认错人,的即便是认错了所有的人,都不可能认错了姐姐!即便是姐姐化成了灰,的也能认得真真儿的。”厮否认道。
石娘听到这话,不知该高兴还是悲伤,心里头又涌上了一腔慌张恐惧,“郎中,你且莫要离开,奴婢的为人你还不知晓吗?奴婢最看不惯的就是这种吃锅望盆之人,奴婢既然已经跟你成了亲,那定然是一门心思都在郎中你的身上,哪里还会跟旁人拉拉扯扯?这厮也不知得了什么失心疯,此番竟是如此纠缠不清,奴婢此番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但是奴婢真的是清清白白的,郎中你一定要相信奴婢。”
“姐姐,这般说辞,岂不是让的伤心?”厮悲伤道。
石娘心头火气,厚积薄发,一把推开厮,从他怀中挣脱出来,抬手给了那厮一巴掌,口中高声骂道:“你这混账东西,今日如此陷害奴婢,奴婢定然跟你没完!”
石娘轮圆了胳膊,给了厮两个耳光,仍旧觉得不解恨,于是又使力拧了厮两把。而后才转向郎中,口中急声解释,“郎中,你且听奴婢一句话。”
“石娘,我今日已经听了太多的话,此番只想安静一下。”郎中面无表情看了石娘一眼,而后转身离去。
石娘待要追赶,谁知又被那厮从后抱住,厮口中急切道:“姐姐……姐姐莫要离开的……你若是离开了的……的便也活不成了……”
石娘绝望的看着郎中离去,耳边听着厮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她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使出了浑身的力气,把那厮猛地挣脱开来,她扭过头去,面上发狠,口中恨恨说道:“你今日如此害奴婢,奴婢这就给你好看!”
那厮踉踉跄跄接连退了四五步,而后看着石娘发狠,他面上于是犯怵,不由向后退去,口中结结巴巴的说道:“姐姐……你这是要做什么……莫不是要打死的不成……”他话说一半,突然变了脸色,只看着石娘的身后,面露惊恐,“大……大……大哥……”
石娘一听,急忙回身,身后巷子空空,哪里有郎中的声音?她心中中计,急忙回头,那厮早就兔子一般的朝着巷子深处跑了过去。
“混账东西,莫要以为此番跑了就无事了,若是以后再被奴婢瞧见,奴婢就瞧见一次打你一次,总要打的你哭爷爷告奶奶的才是!”石娘骂了两句,又急忙朝着自家后院奔去。
她一路跑,正巧后门大开,她一进门就瞧见郎中正立在水井旁边,她急忙跑了过去,抱着郎中的一边胳膊,口中絮絮叨叨的解释道:“郎中,先前的事情是奴婢错了,奴婢此番才知晓,这眼见也不一定为真的道理。郎中你一定要相信奴婢,奴婢真真是无辜的,那厮奴婢真的不认识,还有那几枚劳什子的荷包,奴婢便是连大字也不认识几个,即便是他真写了什么情诗情话,奴婢也看不懂啊,郎中。”
第一千四百四十章 受了牵连
时光似是拉满的弓,一去不回头。
天色逐渐暗淡,石娘与郎中立在院子当中。
石娘看着天色,心中不由惶恐,她紧紧扯住郎中的衣袖,口中张皇失措,“郎中,你再仔细想想,奴婢并非那般的人,怎会平白无故跟人过多牵扯,何况奴婢并不认得他。”
“石娘,你如今说我不相信你,你之前可曾相信过我?”郎中开口道。
石娘惶然间,松开了郎中的衣袖,口中讷讷说道:“先前你在元娘院子里头……却是奴婢亲眼所见……”
“石娘,你方才也说了,眼见的不一定为真。”郎中顿了一下,口中不添了一句,“元娘的为人你又不是不知晓,为何仍旧不愿意相信我?”
“可是奴婢实在担心,奴婢就怕郎中你会生了外心……奴婢心里头实在害怕……”石娘低头看着脚下的一方青砖。
“石娘,你就如此不愿相信我?”郎中打断了石娘的话,“咱们二人相处又不是一天两天,你竟是如此不愿相信我?”
“郎中,奴婢并非那个意思,不过是因为那元娘模样好看,又会说话,每每见人先笑,奴婢样样都比不过她……你又时常提起她……你让奴婢心里头怎么想?”石娘抬起头去看郎中,傍晚时分,郎中的脸庞随着天光,渐渐暗淡了下来。
“那方才的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还有那当时我醉美人家,美人颜色娇如花,石娘你又作何解释?”郎中目光亦是盯在石娘身上。
“郎中……”石娘又要去拉扯郎中,郎中却甩袖离去,回了厢房。
天色暗淡,蓝中有灰,月亮门后躲着两人。
“娘子的法子果然有用,这石娘此番只怕也能明白被人误会又有口说不出的难处了。”春花说话间,目光始终不离那二人。
“石娘性子急躁,郎中越是解释,石娘心里头反倒认为他定然是心中有鬼,所以若要解开石娘心中的结,倒是非要下点猛药不成。”宋如是缓缓说道。
“石娘这是打翻了醋坛子,不然她若静下心来想想,也该知晓这其中的古怪之处。”春花感叹道。
“过了这一夜,明日一早,这二人必然就没事了。”宋如是神秘一笑。
“这院中的事情可算是了却了一桩,咱们这院子也能安生一点了。不然石娘心情不好,奴婢也得陪着心,唯恐惹怒了石娘这醋坛子。”春花掩口笑道。
“我倒没有瞧见你如何陪着心……”宋如是笑吟吟的看向春花,春花身上粉荷色的袄子,衣襟处绣着几朵淡黄色的迎春花。
宋如是微微抬头,看向渐渐与黑暗融合在一处的屋脊,天边有月,挂在树梢,朦胧的月,上面似有宫阙,只是不知宫阙之上,可有嫦娥玉兔的踪影。
“娘子,你在看什么?”春花声音当中透着好奇。
“我在瞧这月宫中的玉兔……”宋如是张口说道。
“什么月宫,什么玉兔?娘子你究竟在说什么?”春花迷惑不解道。
“传闻上古时期,百兽横行,有一只可怜的兔子,每日里被各种猛禽追赶,这一日它实在受不住,精疲力尽之余,只一头撞进一个树桩里头,结果一梦醒来,就到了这月宫里头。”宋如是语气柔和,缓缓讲道。
春花听到入神,于是紧跟着问道:“莫不是这树桩有什么神通不成?所以帮着这兔子上了月宫?”
“这树桩并没有什么神通……”宋如是摇头道。
“那又是什么缘故呢?”问话的却非春花。
宋如是转身一瞧,瞧见一抹茶色的衣角,还有一盏亮堂堂的灯笼。
“夏蝉,你来了?”宋如是笑道。
夏蝉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提着个包袱,她提起灯笼,看了看宋如是的气色,口中亦是笑道:“瞧着娘子气色不错,奴家倒是放心了。”
“夏蝉你的气色倒也不错,只是怎么不见郁郎?”宋如是看了看夏蝉身后。
“他这人样样都好,就是太过死搬硬套,非说是夜不上门,又啰哩啰嗦说了一大堆,奴家不耐烦听,所以就先上门过来瞧瞧娘子。”夏蝉提起郁郎就要皱起眉头。
“郁郎是守礼之人,这也是你的福气。”宋如是说道。
“他这人再没有这般讨厌了……娘子你倒是快些说说,方才那兔子怎么就突然去了月宫?”夏蝉转了话题。
“因为那树桩,本是一株桂花,因着日日被人砍伐,之后那人上了月宫,就把那树桩也带了去,谁能想到那只兔子阴差阳错之际,竟是随之上了月宫,成了玉兔。”宋如是倒也不卖关子,只把事情的始末全然讲了出来。
“那这人也是奇怪,既然是要日日砍伐桂树,又怎能突然之间就得道成了仙?”春花插口说道。
“这便是另外一桩事情了。”宋如是一句话便了结了此事。
春花有些意味未尽,又瞧着夏蝉提着包袱,似乎有些费劲,于是就接了过来,又张罗着要去煮茶,做饭。
“春花莫要忙活了,奴家在这说会子话就要赶紧回去,店里头过会儿就要忙碌起来,只怕阿兄一人料理不开。”夏蝉摆手道。
“那奴婢这就去煮些茶水过来。”春花听到这话,便知趣而下,只把时间留给这两人。
“娘子……”夏蝉看着春花的背影穿进了月亮门,口中低声说道:“娘子,今日首饰铺子传来消息,说是宫里头又转了风向,娘子只怕一时半刻的也不好出宫。”
“莫不是贤妃复又得宠?”宋如是警觉道。
夏蝉的面孔,一半隐没在黑暗当中,她点了点头,压低了声音说道:“娘子,听闻那贤妃娘娘近日不知用了什么灵药,模样较之从前更胜一筹,真可谓是闭月羞花,沉鱼落雁之容色,还有那宫里头新进的美人儿有了身孕,如今就住在贤妃娘娘宫里头。”
“这天底下竟然还有如此灵药?”宋如是沉声道。
“这个无人知晓,只知道贤妃娘娘如今圣眷正浓,在宫里头可是风头无两。”夏蝉越发低声道:“郎君此番在前朝也受了牵连,娘子莫不是还不知晓吗?”
第一千四百四十一章 大年初二
大年初二,石娘跟郎中重归于好,于是石娘的脸上终于带出了笑。这小院阴霾了多日的阴沉之气,终于一散而去。
天还没亮,石娘就摸黑去了厨房,又是煮粥,又是拌菜,甚至还做了两笼屉的薄皮肉馅大包子。
天色渐明,遥遥传来鸡鸣之声,这后院树上挂着的鸟笼子,也开始晃动起来。竹编的笼子上蒙着一层黑布,待鸡鸣之声,渐渐消失,这笼子里头的动静也渐渐停止。
厨房的烟囱上头燃起炊烟,满院飘香,最先出现在厨房的是一日不见踪影的穿。
穿身上穿着玄色短打,头上拿着头色的布条扎成高髻,撩开帘子微笑的模样,倒像是酒馆里头的跑堂。
“石娘,你今日的心情倒是不错,这牛肉馅的包子闻起来真是喷香的紧……”穿掀着门帘子,冲着石娘眨了眨眼睛。
“这大年下的,奴婢都心情自然不错。这大过年的正配大包子吃。”石娘手上捧着个大包子,冲着穿微笑,一时倒也没有留意到穿的穿着。
“这包子闻起来香喷喷的确实不错,石娘你快些给我拿几个包子,我正好赶路的时候吃。”穿说话间递给石娘个布袋子。
石娘把那布袋子抖开,那布袋子足足有一尺来长,石娘扔进去两个包子,竟是显也不显,似个无底洞一般,“穿,你莫不是要出院门?这大过年的,你不在家里带着,这是要去哪里?”
“石娘这家里头可还有顶饿扛饱的东西吗?”穿一面说着,一面四处寻找,他很快又发现了两盘子热气腾腾的白糖糕,于是一股脑的也倒进了布袋子里头。
“穿你做什么,那可是给娘子准备的,娘子昨日就念叨着想吃白糖糕,你全部带走,这又算是个什么事情。”石娘急拦慢挡,还是晚了一步,眼瞅着两盘子白糖糕只剩下两个空盘子。
“穿,你究竟要做什么?”石娘急忙伸手护住笼屉。
穿在厨房四处翻找,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他很快就又找到了一篮子脆梨,于是他又从袖袋中掏出一个小一些的布袋,只把脆梨统统倒了进去。他看了看石娘手上装的半满的布袋子,一并伸手接了过去,“也罢,这点子东西也够我吃上两日了,虽是是不大扛饿,但也算是聊胜于无……”
石娘本来要发火,听到这里,心中倒是有些担心穿,于是口中也就带出了几分,“穿,如今厨房无人,你也不用藏着掖着了,你拿这么多东西,究竟是要做什么?你莫不是做下了什么杀人放火的事情,此番这么着急忙慌的是为了跑路?”
穿把两个布袋子绑好,扛在肩上,看着石娘,意味深长的说道:“我这是要去等一个人……”
“等人?等谁?”石娘好奇追问道。
“石娘,天就要亮了,我也要走了,你就莫要问了。”穿扛着包袱,撩开帘子,径自出门去了。
石娘撵出去的时候,正瞧见穿立在墙头上,他的身影很快就消失不见,石娘有些担心,口中不由嘟囔道:“这穿也是古怪的紧,即便是要出门,拿着银子也就罢了,何必要带这么多干粮……他莫不是要去那鸟不拉屎的地方?”
石娘的话并不全对,因为穿去的地方,有鸟拉屎,不仅有鸟,还有很多。
这天气晴空万里,屋檐之上,房顶上头的风景更是别有一番滋味,头顶之上天高淡,阳光和煦,身旁叽叽喳喳,吵闹不绝。
穿叹了口气,随手抛出个包子,于是那鸟叫声就暂且消停了一时半刻,不过一会儿的功夫,那鸟叫声就此起彼伏重新响了起来。
“可怜我穿一世英名,倒是跟这鸟儿纠缠不清,若是被旁人瞧见只恐会嘲笑于我。”穿手旁的布袋子,只剩下一半的肉包子。
穿利落的扔了个肉包子过去,那乌鸦鸦的麻雀,很快就把那包子吃的一点也不剩。
“若是再这般下去,只怕把我生吞活剥都不够它们吃一顿的……”穿一叹,又扔出个包子。
远处渐渐有了人声,这麻雀突地一窝蜂的飞去了东边的一丛树林当中,如今正是冬日,那麻雀立在枝头上,远远看去,就像是秋天的枯叶。
穿趴在屋檐上,只等着那人声越来越近,其中有道女声,娇娇弱弱,“此番那家人吵闹不休,奴家一直不得出门,此番才误了送药的时辰。”
“你这误了时辰倒是不打紧,只怕要误了主子的大事……”有道尖细的声音响起。
那娇弱的女声带着恐惧,急忙解释,“奴家也是怕露了行踪,这以后的事情就不好办了。”
“你拿了那么多的银子,此番倒是怕这怕那的,早知如此,你当处就不该接了这等买卖。”尖细的声音带着嘲讽。
“奴家并非这个意思,实在是那婆子吵闹的厉害,不停的在巷子里头哭泣,扰的巷子里头不得安生,便是后巷也有不停出没,奴家试了几次,都未能行。”女声急忙解释。
“你莫要那么多废话,我这就拿了东西回去交差,若是主子怪罪下来,饶不了我,我自然也饶不了你!”那尖细的声音冷哼了一声,而后像是去了。
穿听着那人走远了,方才探出头去看那人,只瞧着个急匆匆的背影,身上像是穿着件儿姜黄色的袍子,他走路的样子有些古怪,倒有几分扭捏。
穿看着那人穿过林子,再远处就是尘土飞扬的官道,那人的身影很快就成了一个小点儿。
他屏住呼吸,又探头去看下头,只见着个穿着红色袄子的小娘子,这小娘子身姿窈窕,头梳灵蛇髻,又在发间簪着一朵娇嫩的迎春花。
她垂手立在院中,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她又立了好一会儿,方才跺了跺脚,也朝着那林子而去。
穿旋即趴在房顶上,只听着所有的一切都恢复平静之后,方才又探头探脑四下看去。此番此地再无一人,他这才起身跃下了房顶,看向这一间破败的院落。
第一千四百四十二章 跟人跑了
眼前屋舍不过是一间破败的泥瓦房,房檐上还生着一丛枯黄的杂草,再向上看去,天色明净。
穿云收回目光,看向关的严严实实的屋门,褚色的屋门年头久了,褚色暗淡,门上涂着的清漆斑驳剥落,露出诸褐色的木门。
穿云推门,闪身而入,这屋中光线朦胧,竟是什么都瞧不清楚,他抬眼一看,那窗棂上蒙着厚厚的似是棉被的东西。挨着门口放着的长条案上,像是有个破旧的铜油灯。
穿云拿出火石,点亮了油灯,这屋子当中就有了光亮,那窗户上蒙着的正是一条厚厚的蓝色粗布棉被。再看床榻上,只铺着个同色的褥子,上头又随意合着个青瓷的枕头。青瓷枕头瓷色光滑釉亮,倒是显得与这屋子格格不入。
穿云又多看了两眼,突地听到门外似是有脚步声传来,他急忙俯身吹熄了油灯,而后纵身上了房梁。他这厢刚上了房梁,那厢房门一推,有人走了进来。
房梁上积满了灰尘,穿云捂住鼻子,向下看去,只见那人身上穿着姜黄色的袍子,应当是方才离去那人。
只瞧着那人直接走到床榻前,弯腰拿起瓷枕,“竟是差点忘了这个东西……”
这人的声音很是古怪,有些沙哑,偏又带着尖细,他抱着瓷枕,在怀中摆弄了一番,而后复又把瓷枕搁在床榻上,这才又扭着腰肢出了屋子。
穿云看着那人走路的模样,心里头就一阵阵的恶寒,等到那人关上房门,这屋子一暗,再也瞧不见那姜黄色的身影。
穿云趴在房梁上,又等了约莫盏茶的功夫,这才重新跃下房梁,他点亮了油灯,径自去了床榻前。
他拿起瓷枕,对着灯光看了起来,这瓷枕一尺长短,一拃来高,与寻常瓷枕有些不同之处,就在于这瓷枕的宽度,寻常的瓷枕约莫着也就一拃宽窄,而这瓷枕却足足有半尺来宽。
穿云把这瓷枕拿在手上,仔细看着,他很快就发现了这瓷枕其中的玄机,他把瓷枕竖起来,在那瓷枕的侧面有个拇指大的孔,他伸手一挑,用力一扯,瓷枕侧面的瓷片似是盖子一般,揭开之后,瞧见瓷枕里头像是团着一团什么东西。
他伸手把那东西扯了出来,凑近了一看,竟然是女人用的帕子,这帕子半新不旧,也不知道究竟是谁的东西。
穿云有些失望,随手又把帕子塞到了瓷枕里头,而后把瓷枕原封不动的放在了床榻上。他回身四下打量,奈何这屋子里头再没有其他多余的东西。穿云于是吹熄了蜡烛,而后出门去了。
这屋舍在这空无一人之处,东边有一丛树林,西边是一片荒芜之地,北边有山,南面生着低矮的枣木,也不知道是人有心栽种,还是自然生出。这处地方倒是个绝佳的藏身之处,即便是有意来寻,也得费些心思才是。
穿云又打量了一番,正要离开,突然想起一事,于是就又上了房顶,把那剩下的包子和脆梨扛在肩上,这厢才大摇大摆的离开。
这兴业坊,因着与空观寺不远,于是这几日很是热闹,不断有那烧香拜佛之人在此出没。更有那虔诚之人,自打进了空观寺之后,就开始三叩九拜,缓缓而行。待到日上中天,这虔诚之人立着空观寺还有三五里的距离。
这巷子口,聚着几个做些针线活的妇人,其中就有那爱说长道短张嫂子,张嫂子身上穿着簇新的靛蓝色袄子,手上拿着件儿土黄色的棉袄,时不时的在那袄子上戳上两针。
“你们是不知道,咱们这街坊里头可是出了一桩大事……”张嫂子压低了声音说道。
张嫂子这一开口,自然有人搭茬,“什么事,张嫂子你就莫要再卖关子了,快些告诉咱们,究竟出了什么大事啊?”
张嫂子停下手中的针线活,四下看了一圈儿,方才神秘兮兮的说道:“你们还不知道呢?就巷子里头那死了男人的寡妇,她不是有个十几岁的闺女,此番那闺女跟着旁人跑了,这寡妇每日里都在家中哭泣,你们莫不是没有听见?”
“怪不得呢,就大年三十那天晚上,奴家明明听到有人在巷子里头哭,偏偏奴家那口子非要说是风声,还因着此事骂了奴家一顿。”有人拍着大腿附和道。
“奴家也听到了,不过奴家并未放在心上,只以为是谁家打孩子呢,没想到竟是这么个事情。那寡妇的闺女才多大年纪,就跟着男人跑了?”有人又说道。
“这上了年纪的娘子,心里头活泛起来,此番再被旁人勾搭一番,可不就是跟着人跑了。”有人嘲讽道。
“唉,咱们也不知道这其中的细节,不过瞧着那娘子平日里也是老老实实的模样,平素又不怎么出门,也没见过有什么男人上门,倒也不知道这闺女是怎么就跟人跑了?”有人问道。
“这若是男人上门,还能被咱们瞧见不成?自然是要背地里偷偷摸摸的,然后就成了事儿。”张嫂子捂嘴笑道。
这几个妇人俱都发出痴痴的笑声,而后有人低声问道:“也不知道那男人是个什么模样,竟然能拐了旁人辛辛苦苦养了十几年的闺女。”
“莫不是个白脸?”
“这倒是有些可能,这年纪的闺女家家的,最是容易被人哄骗,旁人说个甜言蜜语的,就当真了,竟是连自己的老娘也不要了。”
“这些道理只有过来人才能明白,这闺女年纪还,哪里明白这个?”
几人七嘴八舌间,有人又低声问道:“既然如此,那闺女只怕以后再也不会回来了……”
张嫂子挺直了身子,面上带着一抹厌恶与同情,“这女人的身子被人破了。哪里还有脸回来?无论是好是孬,也只能一直跟着那人了。合着是她自己选的路,便是再难,也得自己受着。”
张嫂子说完之后,这几个妇人倒是都不再言语,都不约而同的做起了针线活。
天上太阳正好,眼看就到了做午饭的时辰,大家也都渐渐散去,各回各家去了。
第一千四百四十三章 腌臜买卖
且说张嫂子,磨磨唧唧,等着旁人都回去之后,方才慢慢腾腾起了身,她胳膊上搭着姜黄色的袄子,晃晃悠悠朝着自家行去。
待这巷子当中,再无人声之后,张嫂子却在元娘院门口停了下来,她四下张望一番,而后快步上了台阶,一把推开院门,急急走了进去。
这院中西墙下头扯着根麻绳,上头晾着个红艳艳的棉袄,张嫂子于是笑道:“元娘也太勤快了一些,这冬天的袄子隔上一两个月洗上一回也就罢了,元娘怎地一月就要洗上两回?”
元娘手上拿着个绣棚,靠墙根儿坐着,瞧见张嫂子进来,她把绣棚搁在膝上,笑着说道:“奴家不爱出门,合着在家中无事,这洗洗涮涮倒也能打发些时间。”
“还是说元娘勤快,奴家倒是没有瞧见旁人每日里洗洗涮涮的,再不说旁人,就奴家家里头,那也是乱成了一锅粥。”张嫂子立在元娘身旁,面带讨好,又夸元娘的绣工好,“啧啧啧,元娘你这手也太巧了,这帕子上绣着的花骨朵儿可真是好看,仔细一瞧就跟真的一样。”
元娘笑着起了身,她从袖袋中摸出了个银疙瘩,“张嫂子这般夸赞,倒是让奴家无地自容。”
张嫂子接过银子一瞧,手上的银子估摸着一两有余,她面上愈发笑得欢快,口中更是不停夸赞,“元娘若是觉得无地自容,那奴家还不得找个地窟窿钻进去不成?”
“再说了元娘你样貌如此出挑,女红又好,日后定然能够找个如意郎君,到时候奴家还等着喝你的喜酒呢。”张嫂子满口说个不停。
元娘微微低着头,模样娇羞,“张嫂子莫要打趣奴家,奴家不过是再普通不过了。平素里身边便是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一个人呆在这院子里头着实无趣。”
“这有何难,这巷子里头也有几家娘子的年纪跟你差不多大,你若不好意思,就由奴家引着你们认识认识。那几家娘子也都是极为守本分的娘子,人品自然没有不好的。”张嫂子打着包票说道。
元娘抬头,面露感激之情,口中称谢,“多谢张嫂子,奴家性子沉闷,平素身旁也无人说话,好在认识了嫂子,也算是有个说话的人了。若是能够结识其他的娘子,自然是千好万好,只是还要劳烦张嫂子。”
“这有何难,不过是张嘴的功夫罢了。元娘你人好心善,能够跟你认识,也是她们的福分。”张嫂子谄媚道。
“如此就多谢张嫂子了,奴家锅里头正煮着肉汤,张嫂子不如等上一会儿,奴家给嫂子盛上一碗。”元娘笑道。
张嫂子不免迟疑起来,但手上的银子,又怕她兴奋起来,“奴家这就回了,家里头还有一摊事等着奴家呢。待过上两日,奴家再过来陪着元娘说话。”
“如此奴家就不留嫂子了。”元娘嘴角勾出一抹浅浅的笑意。
张嫂子看她身上穿着的红色袄子在太阳光底下,红艳艳的,愈发衬托的她面红齿白,颜色好看。
“元娘就你这模样,便是嫁给了那大户人家,也是嫁的进去的。”张嫂子看着元娘如画的眉眼,一面夸赞,一面出门去了。
元娘轻笑着送张嫂子出了门,而后关门回到院子,这西墙根扯着一条麻绳,上头挂着件儿红彤彤的袄子,元娘抬步走了过去,手指在那红袄子摸了摸,那袄子面上已经完全干了,只里头的棉花似是带着几分潮意,并不十分干爽。
元娘的手指在那袄子的衣襟处,微微停留,阳光底下,红艳艳的衣襟上有一处颜色略微深一点的红点。圆润干涸的红点,三三两两,绽放在衣襟上,似是三三两两的绽放的花儿。
张嫂子拿着一两银子,喜滋滋的回了家,一推院门,自家那死鬼正坐在院中喝酒,身旁的地上搁着一碟子花生米。
“你这婆子怎地才回来?莫不是要饿死老子不成?”那汉子骂骂咧咧的说道。
“你这死鬼,奴家倒是还没有见过吃着花生米饿死的鬼。”张嫂子笑骂着走了过去,她摊开手掌,露出那一两银子。
汉子丢下酒碗,一把抢过银子,放在口中咬了咬,然后紧紧攥在手上,满脸兴奋的说道:“你这婆娘在哪里得来的这银子?”
“你这死鬼,不妨猜猜看?”张嫂子得意道。
那汉子上下打量了张嫂子一番,又把银子仔细放在怀中,方才语带嫌弃的说道:“你莫不是出去做了那腌臜的买卖了吧?”
“什么腌臜的买卖,你倒是说清楚了!”张嫂子脸色一变,就要发怒。
“你这人怎么说翻脸就翻脸,我不过是随口问问,再说你一个女人家,平白无故的得了这一两银子,除了出去做那皮肉生意,哪里还有这么来钱快的生意?”那汉子瞧见张嫂子发怒,面上就又带出三分笑来。
“你这死鬼只怕把那女人看做是下九流,奴家可告诉你,这银子可是得来的光明正大。”张嫂子暼了自家相公一眼,口中得意的说道:“这银子得来的说来容易,也不容易。奴家不过是帮着说了几句话,这银子就打了手,可不就是很容易。”
“既然如此,那不容易又是哪一说?”那汉子瞪着眼睛说道。
“这不容易之处就在于,只怕之后还有零碎的话要说。”张嫂子说道。
“这有何难?合着你在家里头嘴巴也是半刻也不消停,让人听着心烦,倒还不如出去多说两句话,还能赚钱,这不正是两全的事情,何况这银子真是不少。”那汉子双眼冒光,脸庞微微发红,显然有了几分醉意。
“这便是不容易之处了,那元娘瞧起来温温柔柔的,只是眼睛黑漆漆的也不知道心里头究竟在想着什么,奴家看着有些发怵。”张嫂子犹豫着说道。
“这人心隔肚皮,你若是知道她心里头想的什么,那才真是奇了怪了。这谁人不都是把心思藏在心里头,你想那么多做什么,她若是还给你银子,你只管拿着就是,旁的事情你也不知晓,咱也不掺和,跟咱们也没有关系。”汉子随意道。
第一千四百四十四章 寺庙上香
自大年初一这一日起,兴业坊南边的空观寺就热闹非常,天不亮就有人过来上香。
正月初五俗称破五,一说破五前诸多禁忌过此日皆可破。按照旧的习惯要吃“水饺”五日,北方叫“煮饽饽”。
如今有的人家只吃三、二天,有的隔一天一吃,然而没有不吃的。从王公大宅到街巷户都如此,就连待客也如此。妇女们不宜出门,但也要吃饺子放鞭炮。
但总有那百无禁忌的妇人出门,张嫂子就是其中一位,她胳膊肘上挎着个竹篮子,里头放着金箔纸叠成的元宝,又有那黄表纸和香烛搁在里头。
她身上穿着件儿土灰色的袄子,头上簪着银簪子,脸颊上涂抹着胭脂,整个人瞧起来喜气洋洋。
她出了门就直奔空观寺,一路上尽是些穿的灰突突的乡里人,还有那蓬头垢面的乞丐,也都凑着热闹而来。
张嫂子嫌弃的看了一眼,而后目不斜视,径自朝着空观寺而去。这一路上鲜少瞧见女子,所以张嫂子所到之处,自然会被旁人多看两眼。好不容易瞧见空观寺门口种着的青松,张嫂子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提起精神,随着人流进了空观寺。大雄宝殿门前的香炉里头青烟袅袅,手腕粗细的檀香插在厚厚的香灰当中燃着忽明忽暗的红点。
张嫂子神色虔诚,把那竹篮子搁在脚边,在一旁的香烛盏中燃起了檀香,而后平举檀香,额头对着檀香把儿,冲着东南西北各鞠躬行礼,最后才把这檀香心的插在了三尺来长的香炉里头。
这檀香插进香炉里头还不算完,还要看着香灰长短,其中也有说法,张嫂子又看了一会儿,见那檀香的香灰又长又直,这才提着篮子进了大雄宝殿。
殿中供着几丈高的神佛,不知哪家富户又给神佛修了金身,悲天悯人的神佛俯视众生,张嫂子就是其中之一。
张嫂子进了大殿,倒是不着急上香,只看向大殿东南角,那里正是求签解签之处,有那通晓周易的和尚坐在案几后头,手上拿着个红头签,正摇头晃脑的人解签。
解签的是个身穿澜衫的郎君,瞧着他身上的料子,还有头上戴着的玉冠,倒是个有钱人的模样。
张嫂子看了一圈儿,只瞧见个年逾六旬的老妇人,还有个三十出头的衣着普通的妇人,旁的竟是再没有女子。
张嫂子在那正黄色绣着荷花的锦垫上,恭恭敬敬的三叩九拜,又从怀中摸出两个大钱,投到三尺来高的功德箱里,这才算完。
她跨过高高的殿门,朱红色的殿门上镂空雕琢着吉祥云纹,透过云纹看过去,那大殿东边供奉着哼哈二将,门口的青石板向北而去,掏出个月亮门,又通向后院。
张嫂子看得专心,一不留神,正跟人撞个满怀,她张口欲骂,那厢那人却先开了口,“对不住了……”
张嫂子一听是个女声,急忙抬头去看,只见眼前站着个娇滴滴的娘子,那娘子身上穿着件儿青草色的襦裙,头上别着个金灿灿的金簪子,耳朵上又坠着一对儿珍珠耳坠子。
张嫂子登时面上一喜,又瞧着那娘子模样俊俏,这心里头便似是乐开了花。
“无事……这庙里头人多人挤人,挤在一处也是有的。娘子怎地一人出门?”张嫂子没话找话,又探头去看那娘子身后,只瞧着她身后一尺的距离,并没有旁人。
“多谢……”那娘子寥寥两字,便越过张嫂子进了大殿。
张嫂子心中不由活泛起来,她此番也不着急出去,只守在大殿外头,眼巴巴的看着大殿里头。
那娘子青草色的身影先是虔诚的伏在功德箱前头的软垫上,而后便翩然去了殿里头的东南角。
张嫂子提着个竹篮子,倚靠在殿门口,时不时的向里张望一番,心里头不由盘算起来。
所谓,事有凑巧。
等那娘子出来的时候,只低头掩面,似是极为难过,张嫂子一瞧,此番可不就是到了自己出场的时辰了。
张嫂子紧跟着撵了出去,看着那娘子踌躇而行,张嫂子不紧不慢跟在后头。她的机会很快就来了,因为那娘子越走越慢,最后索性寻了棵青松,躲在青松后头痛哭起来。
张嫂子四下看了一圈儿,自然有那些个意欲瞧热闹的立住不行,张嫂子冷哼一声,“既然来这庙里头上香,就莫要探头探脑,四下凑热闹,不然这菩萨可就不灵了!”
张嫂子涂脂抹粉,双手叉腰,颇有几分凶悍之色,那厢也就渐渐散了。张嫂子瞅准时机,走到娘子的身后,口中低声劝道:“娘子这是怎么了?你若是心里头难受,切莫憋在心里头,倒不妨给奴家说说,咱们同为女人,总能体谅几分。”
娘子肩膀耸动,只捂着脸,靠在树上,低声哭泣。
“方才瞧见娘子求签,莫不是那卦象不好?”张嫂子凑近了娘子,“若是如此,娘子只管想开些。这求签本就是图个心安,好些个卦象并不准的。奴家的时候过来求签,那算命的和尚还说奴家成亲之后吃穿不愁,还是个官家娘子。结果呢,你瞧奴家,不过是个老妈子罢了,每日里给人端茶倒水洗衣做饭,竟是一刻也没有消停过,再说奴家那口子也不是什么官身。”
“那你家相公又是做什么的?”娘子直起身子,眼泪汪汪的问道。
张嫂子一笑,掏出个帕子给娘子擦眼泪,口中继续说道:“奴家那口子不过是个烂赌鬼,又最喜欢喝酒吃肉。每日里一睁开眼睛就要喝酒吃肉,可是就奴家的家底儿,哪里能这般供着他。”
张嫂子收起面上的笑,口中麻木的说道:“结果他喝不到酒,就要打奴家,直把奴家打的浑身上下都没有一块儿好肉。都说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奴家嫁给了这样的人,也是奴家的命,这都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那娘子抹着泪,一脸同情的看着张嫂子,“嫂子的命实在太苦了些……”
第一千四百四十五章 蓬荜生辉
张嫂子站在日头底下,一脸沧桑的看着娘子,面上的胭脂被阳光晒的泛着粉色,像是青苹果上的红晕,也带着几分沧桑之色,“可不就是,奴家命苦,偏偏那和尚还说奴家命好,所以那算命的话还是少听,没地让自己心里头难过。”
娘子缓缓收了眼泪,一脸同情的看着张嫂子,“没想到嫂子的命竟是这般苦……可是奴家之所以难过并非因为算命的和尚……”
“不是为了算命的和尚,那又是为了什么?”张嫂子试探的说道:“莫不是为了那些个臭男人不成?”
娘子点了点头,眼眶又红了起来,“奴家的命也不好……这女人家的命总要格外苦一些……”
“奴家瞧着这模样俊俏,这命再不好,还能怎样?总不至于跟奴家一样,守着个烂赌鬼过上一辈子。奴家这辈子算是全完了,你这娘子年岁还,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张嫂子叹道。
娘子又同情的看了张嫂子一眼,叹了一口气,“嫂子好歹还有个男人,奴家的命运却是曲折许多……”
张嫂子手搭凉棚,看了一圈儿,眼见四下无人注意她们二人,于是口中提议,“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奴家的家就在前头,娘子若是不嫌弃,只管去奴家家里头喝碗茶去?”
娘子捏着张嫂子的帕子,点了点头,语气又有几分迟疑,“奴家贸然上门,只怕扰了嫂子家里头人的清净……”
“奴家那死鬼一早就带着孩子出门去了,家里头也没有外人,只有个妹子在家里。娘子切莫见怪,你我二人今日能够在这庙里头相见,也是佛祖的旨意,只要今日能解开了娘子心里头的疙瘩,奴家今日这趟庙里就算是没白来了。”张嫂子自来熟的挽住娘子的胳膊。
“如此就劳烦嫂子了。”娘子从善如流,随着张嫂子去了兴业坊。
张嫂子心里头高兴,眼前似有那白花花的银子生着翅膀飞过来,口中更是说个不停,只捡着娘子喜欢的话说。
“娘子就你这模样就该是那身穿好衣裳,头戴金首饰,坐着马车的官家夫人,那些个骑高头大马的郎君们,定是上赶着上你家提亲,你若想要个男人,还不得好生挑拣一番,怎地还要说自己命苦?”张嫂子引着娘子朝着自家巷子而去。
“此事说来话长,并非三言两语就能说的清楚的……”娘子口中含糊说着。
张嫂子也不着急,只耐着性子劝道:“叫我说,这无论碰到了什么事情都该想开一些,莫要跟自己较劲,你说你在这外头哭的跟个泪人儿似的,谁又知道你的委屈?这又算个什么事儿?”
“嫂子这话说的是……只是奴家这事情乱糟糟的,就跟一团乱麻似的,奴家又无人诉说,只想着来庙里头求个心静,谁曾想这一进了庙门,奴家心里头实在忍不住……奴家也知丢脸……可是奴家实在忍不住……”娘子低声说道。
“娘子何必跟自己过不去?谁都有个心里头难受的时候,无论是出去逛逛,还是去听听话本子,即便是花个几个钱买个东西的,只要自己心里头痛快,那都是使得的。”张嫂子说话间顿了顿,冲着面前的院落喊了一声,“妹子,家里来客了,快些开门。”
院里头有人应了一声,很快那院门打开,身穿大红袄子的元娘冲着张嫂子笑道:“姐姐今日回来的倒早……”她话说一半,瞧见一身青衣手拿帕子的娘子,于是面上笑容更加甜美,“这位姑娘就是家里的客人吧?以前不知何为蓬荜生辉,此番瞧见姑娘的模样方才知晓果真有蓬荜生辉这一说。”
元娘神情热络,引着娘子进了院子,那厢张嫂子关了院门,几人坐在院中。元娘又是拿糕点瓜果,又是斟茶倒水,只把娘子奉为上宾。
这三人说了会子话,那张嫂子突然一拍大腿,口中说道:“妹子你方才让奴家去买的红糖,奴家竟是忘的一干二净,你们二人且先坐着,奴家去去就回。”
张嫂子说话间走到院门口,又回过头来说,“娘子且坐,东街上有家豌豆糕很是有名,待奴家为娘子买些去。”
娘子待要推却,那张嫂子已是急匆匆的出门而去。
“娘子莫要见外,奴家的姐姐就是这般热情好客。她此番说是要去买糕点,那是谁人都拦不住的。”元娘说着,末了又添了一句,“当然姐姐这般热情,也是跟娘子投缘的缘故。奴家许久不曾见过姐姐这般高兴过了。”
娘子先前有些不安,听到元娘这话,于是又安心坐下,与元娘攀谈起来。
这天色正好,坐在太阳底下,太阳晒的背心发暖,屋檐上的瓦片,被太阳照的晃眼。
屋顶瓦片似是春日的云,层层叠叠,码在一处。天上有云,屋顶上有人。
“我之前不知何为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此番瞧见这元娘的模样方才知晓果真有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这一说。”
穿云躺在屋顶上,双手交叠,枕在脑后,眯着眼睛,看着天上这耀眼刺目的太阳。
“这元娘委实太过热切了一些,只叹这娘子涉世未深,没有察觉出不对来。若是那经历了世事之人,总该明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道理。”郎中亦是躺在房顶上,却并非穿云仰面躺着,而是侧躺着,枕着一边胳膊,面对着穿云,口中冷声说道。
“不谙世事之人总要比旁人多吃些亏才是。”穿云接口道。
“那是因为旁人已经吃过许多亏,所以遇事总要想上三分。”郎中随即说道。
“只可惜这娘子好端端的进了狼窝,只怕是被人卖了还要帮人数钱。”穿云又是一叹。
“今日只怕不会,这元娘总要探探虚实才是。”郎中说道。
“郎中你有所不知,这元娘先前被上家呵斥了一番,此番必然会加紧动作。”穿云口中了然道,那院中又响起了元娘热络的声音。
“娘子且尝尝这茶水?”元娘声音又轻又软,似是天上浮云。
第一千四百四十六章 多谢姐姐
“多谢姐姐……”娘子的声音充满感激。
娘子声音一出,郎中又是一叹,“这娘子只怕是被卖了还要帮人数钱……”
“既然认不清是人是鬼,所以说这般涉世未深的娘子就不该出门,入眼看去,只把鬼当成了人。”穿云话音刚落,那院中就传来杯盏落地的声音。
穿云探头去看,果然那元娘又故技重施,神情慌张,又是急声呼唤娘子,又是去拖拽娘子。如此过了约莫盏茶的功夫过后,元娘便停下了声音,起身去了正房。
郎中扯了扯穿云的胳膊,急促说道:“穿云,你快下去把她救上来。”
“这娘子此番还救不得。”穿云沉声道。
“这又是为何?你莫不是还想让她落得跟槐花一个结局?”郎中急声道。
“可是这娘子关系重大,我已经发现跟元娘接头之人的藏身之处,若是元娘再得手一次,此番定然能够寻到那幕后之人。”穿云说道。
“可她好歹是条人命……”郎中悲悯道。
“时机未到,咱们实在救她不得。”穿云沉声道。
郎中面色发沉,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娘子,目带嘲讽,“我本是治病救人的郎中,此番却是眼睁睁的看着这娘子被人设计,竟是毫无办法。”
“郎中,合着这娘子此番只是被取一些血,不过是迷糊上两日,待这元娘再动手之际,我自然会出手相救。”穿云似乎被郎中说动了,口中缓和道。
“那槐花先前也是被这般放了些血,又迷糊了两日,可后来呢?与其说她是不见了,倒不如说她是死了。”郎中接口道。
“那也不一定,许是元娘把她转移到了其他地方也不一定。”穿云说道。
“这槐花是个活生生的人,若是想要堵住一个人的嘴巴,最为简单的办法就是杀死她。”郎中面色发沉,面上始终带着嘲讽,“先前她放了槐花离去,我只以为她是良心发现,现在才知晓,这般心狠手辣之人,是没有心的。”
“郎中,我明白你的意思,此番断然不会让她取了这娘子的命。”穿云保证道。
“也罢!”郎中陡然转过身去,只眯着眼睛看着炙热的阳光。
那厢元娘提着个碎花包袱,缓缓而来,她立在娘子身前,口中嘲讽道:“真真可惜了这副好模样,只可惜生了这般愚蠢的脑子……这人的模样若是生得平凡一些,愚蠢些倒也罢了……偏偏生着这般模样……还要出来招摇……可不就是落到奴家的手上……”
话毕,她就动作起来,只蹲下身子,打开包袱,取出瓷碗,手中寒光一闪,娘子白皙的手腕上出多出了一道口子。
阳光热烈,有嘀嗒的水声,似是梦魇一般传了出来,若是留心去听,那声音就又消失不见,待无意之间,那嘀嗒的声音,复又响起。
屋顶之上的郎中跟穿云,一个仰面躺着,一个侧躺着,两人不再说话,只听着那若有若无的嘀嗒声。
天空似是被人冲洗了一番一样,蓝的纯净,阳光打在屋檐上,那屋檐上于是就有了光,阳光所到之处,皆为绚烂。
墙根儿生着一丛迎春花,融融黄黄,很是喜人。
春花一早就摘了两朵,别在发间,又配上了鹅黄色的春衫,面上涂着一层薄薄的铅粉,嘴唇上又涂了胭脂,整个人也像是那娇嫩的迎春花。
她一早就搬了个马扎,坐在墙根儿里做衣裳,巴掌大的前襟,软和的料子,天青色的颜色,银色的丝线在春花手中上下飞舞,她做的专注,一时竟然没有留意到端着木盆过来的石娘。
石娘端着的木盆里,里头盛着酱色的袍子,她挨着春花坐下,口中笑道:“春花你的心思倒是巧的很,这迎春花簪在发间果真好看。”
石娘乍一开口,倒是吓了石娘一跳,“奴婢名叫出春花,说的便是这迎春花。”
“这春日里的花朵多了去了,那牡丹芍药杏花桃花梨花都是春日里的花,你怎知这春花便是迎春花?”石娘拿出皂粉,撒在郎中的袍子上,使力搓洗起来。
“因为奴婢喜欢这迎春花。”春花看着手中巴掌大的衣裳,不由的微笑了起来。
“奴婢倒是喜欢树,那树又高又大,等到秋日里还能结果子。那果子还得爬到树上亲自摘才好吃。”石娘搓着袍子,口中忍不住又说道:“奴婢喜欢吃梨子,拳头大的梨子,黄澄澄的,就跟那蜀黍面做成的窝头一般,黄的喜人。”
“那黄澄澄的梨子从枝头上摘下来,在身上一擦,咬上一口又脆又甜又解渴。奴婢能一下子吃三四个,不过有一样,吃过了梨子之后,不能喝生水,不然可是要冒肚的。”
春花听的正入神,待听到“冒肚”两字,不由嫌恶道:“石娘你也太过口无遮拦了。”
“这便是快人快语,直来直往,何况吃过梨子之后,本就不能喝生水,不然只怕一天都直不起腰来。”石娘又补充道。
春花又好气又好笑,只搁在手中的衣裳,说道:“这眼看到了该吃午膳的时辰了,你偏偏要说这个,奴婢瞧着是你今日心情不错,可是郎中跟你认错了?”
提到郎中,石娘面上就说个不停,“奴婢先前真真是误会郎中了,以前只当是亲眼瞧见的就是真的,此番才知晓,有时候眼见也不一定为真的道理。”
“你早些明白这个倒是好了,也省得郎中吃了那些天的话头。明明是个受不的气的,还要每天被你嘲讽,奴婢瞧着郎中这几日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儿。”春花点头道。
“奴婢心里头也后悔的紧,这不今日就赶紧把郎中的袍子洗上一洗。”石娘卖力的搓洗着木盆当中的袍子。
春花不由好笑,开口打趣道:“你这石娘说一出是一出,只是苦了郎中。不过石娘,你可瞧清楚了,看看这回郎中这袍子里头可有什么女人的肚兜,帕子,脂粉水粉什么的。”
石娘口中亦是笑道:“春花你这丫头太坏了。”她说话间,手中无意的抖落起郎中的袍子来。
第一千四百四十七章 可怜捧书
郎中的袍子抖落了半天,什么也没有,石娘面上讪讪的,又数落起春花来,“你这丫头好端端的,非要提这一茬,倒显得奴婢不相信郎中一样。”
“石娘你瞧瞧这花样好看吗?”春花拿起衣裳,似是没有瞧见方才石娘手上的动作。
石娘这才重新活泛起来,她凑到春花身旁,看来看去,口中更是毫不吝啬的夸赞道:“春花你的手可真巧,若是奴婢有你这手艺,便是晚上做梦也能笑醒。”
“这还不简单?石娘你尽管静下心来跟着奴婢学上个把月,自然能够梦中笑醒。”春花一本正经道。
“奴婢最是干不得这种细致的活计,你还是莫要为难奴婢了。”石娘摆了摆手,又扯起郎中的衣裳,仔细搓洗起来。
“这女人家还是得会些针线活儿,你说这大到床上铺的,身上盖的,到平日里用的帕子荷包,这哪一样不得一针一线绣出来。你莫要不耐烦,你即便是现在躲懒,待以后生了儿子,你也还得耐住性子,一针一线的缝补起来?”春花手上动作甚是精巧,说话间在那衣裳的前襟上绣出了一朵水灵灵的迎春花。
“那便到时候再说,何况,奴婢万一生得是个闺女呢?”石娘喜滋滋的说道。
“那便只好再生一个,不然郎中这医术又该如何传下去?”春花眨眼道。
“这个……”石娘眉头一拧,片刻后又舒展眉头,笑着说道:“这女子学医术的虽然不多,但也并非没有……”
“石娘你的意思是打算让闺女学医术?”春花惊诧道。
“自然如此,这女人家的只要有手艺傍身,即便是运道不好,只要有手艺在手,那也饿不死的。”石娘用力的搓洗着衣裳。
春花一脸同情的看着石娘手上的郎中的衣裳,口中倒是钦佩道:“石娘你有这种看法,倒是少有,只你这种看法,奴婢就该请你吃上一顿锅子。”
“春花你此话当真?”石娘搁下手上的衣裳,口中欢喜道:“奴婢这两日正想吃锅子呢,春花你真是奴婢肚子里的蛔虫。”
春花皱了皱鼻子,口中嫌恶道:“石娘你说话也太不讲究了……”
“要那么讲究做什么?咱们不是那整日里吊着书袋子的读书人,说话那么些个讲究。奴婢正是想到什么出说到什么?”石娘笑道。
“那石娘你此刻在想什么?”春花问道。
“蛔虫!”石娘答道。
是夜,厨房里头热气腾腾,泥胚的炉子上坐着一锅肉汤,案板上盛着一碟子的肉片,还有一碟子鱼片,另有几样新鲜的求时蔬。
那灶台上的蒸笼热气腾腾,里头蒸着香喷喷的海棠糕,上头一层还蒸着几个肉馅的大包子。
春花在灶台前忙活着温酒,石娘也不闲着,只捡着零碎的活计,把那酒盏都酒壶清洗干净。
“春花你这手艺真是不错,这肉汤闻起来可是香极了,奴婢先前并不觉得十分饿,闻到这味道,奴婢倒真是饿了。”石娘称赞道。
“那是石娘你饿了……”春花笑道。
“你这做饭的手艺可不是奴婢一人夸,还有娘子也说过许多次。那段时间你回了老家,娘子可是生生的瘦了一圈儿。”石娘说着,又凑了过来,低声说道:“奴婢有次还瞧见娘子背地里抹眼泪呢,娘子这是在惦记你呢。”
春花停下手上动作,垂着头说道:“奴婢不过是个的奴婢罢了,哪里禁得起娘子这般挂念?”
“春花你在娘子心里头的份量你也该知晓几分,这家里头有什么好吃好喝的娘子虽然都是紧着奴婢,但是真有那好东西了,还不是紧着你了?”石娘斜着眼睛看向春花。
春花被石娘这模样逗的笑了起来,口中打趣道:“你这石娘,年前奴婢得了那匹雨丝锦,你也莫要眼红,待你生了闺女以后,这匹雨丝锦,奴婢原封不动的给你送过去。”
“那还要等到什么时候?万一奴婢头胎生个儿子又该如何是好?”石娘惊呼道。
“你这石娘,你若是生个儿子,奴婢就添上十两银子去铺子里头打个长命锁,如此可行?”春花被石娘的怪模样逗的大笑起来。
“这还差不多,只是你出了这么大的礼,奴婢还礼的时候又该怎么办?”石娘认真道。
“石娘你欠的大礼可不止奴婢这一份……”春花笑道。
“那还有谁?”石娘猛地一拍大腿,“还有穿云,待他成亲的时候,奴婢还要给行一份大礼。”
“不止穿云……”春花摇头。
“那还有谁?”石娘想了一圈儿,面露迷茫。
“还有英哥儿……”春花提醒道。
“却是如此,英哥儿这孩子也算是咱们看着长大的,他日后成亲,奴婢可要好好准备一番心意才是。”石娘点头道。
“还有一人,石娘你该好生谢谢人家。”春花又说道。
“还有一人?”石娘实在想不出,索性问道,“春花你说话可莫要大喘气,这人究竟是谁?”
“这人便是英哥儿的贴身厮……捧书……”春花揭晓了谜底。
“英哥儿的贴身厮捧书?”石娘一时间竟是想不起来那厮的模样,“这捧书奴婢不过见过一次,如今便是连他的模样也记不得了,他若成亲,给大礼的应该是英哥儿,而并非是奴婢。”
春花心中暗想,“若非捧书,只怕你跟郎中还未曾和好……娘子的法子当真不错……只是苦了那可怜的捧书……无端端的被石娘暴打一顿……此番只怕还起不得身……”
春花心中想着,石娘突然高呼一声,“奴婢知道了,莫非那捧书未来的娘子就在咱们院中?”她口中说着,只把春花上下打量了一番,又看向春花鬓边簪着的娇嫩的迎春花,愈发确定了心中猜想。
春花怎么料想不到这石娘左思右想,最后竟然是牵扯到了自己身上,她心中好笑,只用胳膊肘捣了石娘一下,口中好笑道:“石娘你想到哪里去了?奴婢跟那捧书可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处的,你怎能把我们二人扯到一处?”
第一千四百四十八章 绿了河柳
也是这一夜,厮捧书,躺在榻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他浑身上下痛的要命,胸口肩膀处被拳头捶过得地方,先前只是隐隐作痛,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痛楚愈发清晰起来,似是外头的夜,浓厚而又沉重。
外头的夜,漆黑一片。
正月的天,虽已立春,但是夜里头还带着冬日的寒意,若是全然不冷,总要待到春暖花开之时。
时间似是流动的水,奔涌着向前而去,绿了河边柳,红了枝头花。城外的官道上又有了成群的踏青之人。
闷了一冬的长安人,一窝蜂的从城中涌了出来,各自带着家去城外踏青。有骑着高头大马的,有驾着牛车的,还有那长途跋涉也要出城踏青的。
城外空地上,但凡能聚着人的地方,俱都聚着人。
有人的地方自然就热闹非凡,有拉弦唱曲儿的,有击鼓舞剑的,有席地而坐闲话家常的,还有那三五个娘子聚在一处喝茶吃糕点的。
有那些个讲究的人家,自备着案几锦垫,只用屏风围上一圈儿,便是个简易的茶水间。
宋如是隔着屏风,听着外头热闹声响,心中不由也跟着欢快起来,“春花,你去外头瞧瞧,看看这周围可还有什么景致?”
春花穿着鹅黄色的襦衫,腰间系着暗红色的腰带,姜黄色的荷包垂在杏白色的襦裙上。
她头上簪着一朵水灵灵的牡丹花,耳朵上带着一对碎米珍珠耳坠子,腰上的荷包上也绣着一朵花瓣繁复的牡丹花。
“娘子,奴婢这就瞧瞧去。”春花早已忍耐不住,听到吩咐,立时就绕出了屏风。
屏风外头,入眼开阔,那厢几个读书人正高声吟唱,句句不离不离着春红柳绿,想是在对诗。其中有一人,身姿很是清俊。
春花匆匆扫了一眼,又见那厢有个娘子身上穿着的鹅黄色襦衫,似乎跟自己身上的料子有些相似。只不过那娘子身上的襦裙却是亮眼的胭脂色。春花又看了两眼娘子的背影,因着瞧不见正脸,也就作罢。
春花眺望了一番,又瞧见有人坐在地上,正从身旁的竹篮子里拿着吃食。一尺长的古楼子,饭碗大的酒盏,还有童脑袋一般大的天妇罗,一瞧就是个豪爽之人。
春花瞧着那人手上咬了一口的古楼子,露出酱色的肉馅,那香喷喷的味道似乎萦绕在鼻端。
春花不由吞了口口水,待要再看两眼,突然瞧见个熟悉的人影,只见着那人身材清瘦,身上穿着红色的袍子,脚下踩着名贵的鹿皮革靴,瞧起来像是英哥儿。
且说这英哥儿并非一人,身旁还伴着个身姿窈窕头戴帷帽的女子,这女子身上穿着件儿胭脂色的襦裙,正与英哥儿说笑,两人之间瞧起来很是亲密。
春花瞧着那女子身形有些熟悉,于是仔细去瞧,正看得专注间,身后突有一人大喝一声。
春花吓了一跳,扭头一瞧,却是石娘。石娘瞧着春花受了惊吓的模样,放肆笑道:“春花你这胆子未免太了一些,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这是见了鬼了。”
春花捂着胸口,不等回话,便急忙去探寻英哥儿的身影,可那二人似是平地失踪了一般,竟是转眼间就瞧不见踪影。
“石娘,你误了奴婢的大事,你可知奴婢方才瞧见谁了?”春花懊恼道。
“既然是误了你的大事,莫不是你方才看重哪家的郎君了?”石娘心情不错,只口中打趣道:“春花你莫要着急,你只管说了那人生得什么模样,身上穿着什么颜色的衣裳,只要这人还在这里,奴婢便是掘地三尺也要把那人找了出来!”
“石娘,你想茬了……”春花急得跺脚,只觉得那女子的身影很是熟悉,此番越是着急,越是想不出来。
“那是个什么缘故?”石娘瞧着春花实在着急,于是也收起了面容。
“奴婢方才瞧见英哥儿了,他身旁还跟着个娘子。”石娘急声道。
“这有什么?这儿大不由娘说的就是这个道理。这英哥儿的年纪本就是知事的年纪,若是他此番身旁没有个娘子,咱们只怕还要为他操心。不过以英哥儿的模样,只怕这娘子也是上赶着撵上来,也轮不到咱们操心。”石娘不以为然,甚至面上还浮现出了一抹老母亲的微笑。
“石娘你不知道,那娘子的模样有些眼熟,奴婢方才正仔细瞧着,结果被你这一打岔,这两人现在都不见了。”春花懊恼道。
“想见这娘子又有何难?”石娘神秘一笑,“这丑媳妇总要见公婆,英哥儿也总要带着这娘子上门,到时候你只管横看竖看斜着看都使得的。”
春花一叹,别无他法,只伸手挠了石娘腰间一把,“你这石娘,每日里毛毛躁躁,眼看就要当娘的人了,偏偏还如此的不稳重。”
石娘低头摸了摸肚子,口中笑嘻嘻的说道:“这还早着呢,都说怀胎十月,奴婢还能再清闲八个月嘞。”
春花被石娘逗得发笑,“你这石娘,虽说是怀胎十月,但再过上两个月,等你显了怀看你如何躲清闲。”
“那娘子可是怀着九个月的身孕还出城踏青呢,奴婢的身子可比娘子瓷实多了,照这么看下去,奴婢不仅能够踏青,还能踏秋,甚至还能踏冬。”石娘得意道。
春花掩口笑道:“石娘你这话奴婢可记下啦,待下雪天的时候,奴婢一定要带着你出门踏冬。”
“什么踏冬不踏冬的?”穿云挤了过来,口中好奇道。
“既然有踏青,自然就有踏秋,踏冬了。”石娘一本正经道。
穿云郑重其事点了点头,“石娘这话果真有理,待你生产之时,我自然早早给你备下红鹅蛋。”
“什么红鹅蛋?”石娘快嘴问道。
“这既然有红鸡蛋,自然就有红鸭蛋,红鹅蛋,这又有什么稀奇。”穿云一本正经的说道。
石娘锤了穿云一般,口中忍不住笑道:“你这穿云胡说八道什么呢!”
穿云吃痛,皱着眉头说道:“都说手无缚鸡之力是为书生,那石娘就是手提菜刀所向披靡的婆娘。”
第一千四百四十九章 手提菜刀
“那奴婢就让你看看何为手提菜刀,所向披靡!”石娘轮圆了胳膊冲着穿云挥去。
穿云身子轻盈,率先移开两步,这才说道:“夏蝉来了,娘子让你们二人快些回来说话。”
踏青之人越来越多,欢歌笑语,其中不乏胡人面孔,还有那身穿胡裙的女子身穿胡裙跳着鼓节舞。击鼓的亦是高眉深目的胡人。
外头热闹非凡,屏风里头也热闹的紧。
宋如是宽大的水红色襦裙也掩饰不住高高隆起的肚子,她坐在胡凳上,身下垫着厚厚的软垫,面上的瓷盘当中放着几样平素爱吃的豌豆糕,海棠糕,还有一样咸酥饼。汝瓷描金纹的茶盏里头,蓄着半盏热茶。宋如是手上拿着半块儿咸酥饼,笑吟吟的看向夏蝉。
夏蝉身上穿着件儿豆绿色的春衫,头梳灵蛇髻,又在发间簪着一朵红艳艳碗口大的芍药。
“夏蝉此番怎地郁郎没来?”宋如是笑道。
“这郁郎说是不耐烦瞧热闹,还说奴家若是真想踏青就该捡着黑天半夜,或是天刚亮的时候过来踏青,说是那个时候天高云淡,万物寂静,正是踏青的好时辰。”夏蝉撇了撇嘴巴,口中不屑道。
宋如是听着好笑,口中宽慰道:“郁郎此话有理,这踏青本是为了出门赏景,心境开阔,这夜间踏青,有星有月,自然别有一番韵味。”
“娘子莫要替他说话,奴婢还不知晓他的为人,不过是不想出门罢了,若不然他怎地不夜间踏青?”夏蝉皱眉道:“先前奴婢未曾嫁给他,他便还顺着奴家的意,此番奴家进门,他便再也无须做样子,自然就原形毕露了。”
“什么原形毕露了?”石娘绕过屏风,瞧见夏蝉,面上笑道。
“还不是那郁郎。”夏蝉嫌恶道。
“莫不是郁郎是那天上的神仙不成,怎地还原形毕露了?”春花接口道。
“他哪里是天上的神仙,不过是地上的蛤蟆。”夏蝉又嫌恶道。
“原来如此……”石娘笑着看向夏蝉,“原来夏蝉姑娘这是变着法的夸自己呢,这郁郎若是地上的蛤蟆,夏蝉岂不是那天上的天鹅?”
夏蝉笑着在石娘腰间捏了一把,口中笑道:“石娘你方才又跑去哪里了?莫不是知道奴家要来,所以特意躲开了去?”
“夏蝉莫要误会奴婢,奴婢若是早已你要来,便是扎根在这里也要等你过来。”石娘看着夏蝉额上的花钿,不由又夸赞道:“夏蝉你的心思倒是巧,竟用了这桃花来做花钿,只是这花瓣最是娇嫩,离了枝头很快就要变色,你也桃花怎地颜色还这般炫丽?”
夏蝉得意一笑,“这却是个秘方,本是宫里头的法子,你且附耳过来,奴家这就告诉你。”
春花立在一旁,口中打趣道:“夏蝉姑娘莫要厚此薄彼,只告诉了石娘这法子,却不告诉奴婢去。”
“春花你倒是也跟着起哄,也罢,你也附耳过来,奴婢这就告诉你们。”夏蝉冲着春花招手。
宋如是被这三人逗的发笑,正要开口打趣,那厢屏风外头又转来一人,一身青衣,头戴玉冠。
“郎君……”宋如是唤了一声。
那厢春花陡然站直了身子,冲着李诃行了一礼,而后垂手立着也不说话。
夏蝉瞧见李诃,面上笑容不减,“郎君跟娘子当真你侬我侬,竟是这一时半刻也离不得。”
“郁郎呢?怎地不见郁郎过来?”李诃问道。
夏蝉一晒,口中嘟囔着说道:“你们夫妻二人莫不是事先商量好了,怎么连问的话都一样……”
“娘子跟郎君的感情最好,奴婢有时候瞧着也眼热的紧,不说旁的,就奴婢家里的郎中就跟个榆木疙瘩一般无二,每日里说话也是冷冰冰的,对奴婢更是没有一点笑意。”石娘跟着说道。
“奴家瞧着郎中倒也不错,也是个知冷知热的。”夏蝉问道。
“那只是表面罢了,这郎中的性子奴婢可谓是知根知底。”石娘提起郎中就免不了长篇大论起来,“自打奴婢有了身孕以后,这郎中非但没有知冷知热,反倒是不让奴婢吃这个,也不让奴婢吃那个。你说这寒凉之物,性热之物不让吃也就罢了,他便是连那颜色略重一些的东西也不让奴婢吃,夏蝉你且给奴婢评评理,这又是个什么道理?”
“若说是寒凉之物,性热之物,奴家尚且能够理解,但为何不能吃颜色重的东西呢?”夏蝉好奇道。
“奴婢先前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缘故,之后奴婢问他了几次,他也不说。直到最后奴婢急了,狠狠的骂了他一通,他这才说出了其中的缘由。”石娘黑着脸说道。
“这又是个什么缘由?”一旁的春花忍不住问道。
石娘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慢腾腾的说道:“郎中担心奴婢若是吃多了色重之物,只怕生出的孩子会长的黑。”
石娘此话一出,夏蝉登时大笑出声,她大笑着说道:“这郎中自己就是个郎中,怎么还相信这个。”
“还不是因着奴婢的缘故,先前奴婢曾经告诉郎中说奴婢之所以不白的缘故是因为奴婢的娘亲于是喜欢吃黑面,所以奴婢皮肤就生得不白,没想到郎中竟然当了真了。”石娘犹豫着说道。
“哈哈哈……”夏蝉的笑声更加响亮,那厢春花也没有好到哪里,她笑得几乎直不起腰来,口中更是说不成完整的句子,“石娘……你倒是好笑……平白无故的为何告诉郎中这个……关键那郎中怎地就相信了……他好歹是个郎中……也怎么会不知道这其中的道理……若是当真如此……那惯爱吃玉米面的……岂不是要生出个金灿灿的儿不成……”
“奴婢怎地知道那郎中怎么想的……偏偏奴婢一句无意的话,惹的他这般在意,就是因为这个缘故,奴婢已经许久没有吃过黑面。莫说是黑面,便是蜀黍面,奴婢也许久不曾吃了。”石娘说话间险些流下口水来。
“娘子,你也不说说郎中,此番倒是苦了石娘这么久……”夏蝉笑得停不下来,于是去看宋如是,谁知眼前胡凳空空,连李诃也不见了踪影。
第一千四百五十一章 三从四德
天色正好,碧空如洗,城外歪脖树下站着三人,其中宋如是看着那六娘,六娘看着李诃,李诃看着宋如是。
六娘神色幽怨,率先开口,“郎君,三月不曾相见,郎君竟是半分也不想念奴家?”
李诃不言,依旧看着宋如是,宋如是也依旧看着六娘,而那六娘也依旧执着的看着李诃。
“郎君的心莫不是石头做的吗?”六娘幽怨道。
李诃不开口,宋如是却不得不开口了,她看着六娘,口中同情道:“六娘,这男女之间还得讲究缘分二字,还有那么一句话叫做强扭的瓜不甜。你说这一个冬瓜,一个西瓜,便是强扭在一处,也成不了个东西不成?”
六娘听到这个,登时那一肚子怨气就转化为了怒气,“住口,你如今有孕在身,竟然还霸占着郎君不肯放手,你自己的名声坏了也就罢了,偏偏惹的郎君被人说是惧内。”
宋如是轻叹一声,看向李诃,“郎君,当真有人说你惧内?”
李诃还未开口,六娘就嘲讽道:“宋家娘子你莫要装模作样,郎君惧内的名声都是因你而起。你先前巴着郎君不肯放手,此番肚大如箩,形容憔悴,偏偏还要霸占郎君,你莫不是不知何为三从四德?”
“奴家读书少,实在不知何为三从四德。”宋如是遗憾道。
“三从四德,三从乃是: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而四德便是:妇德、妇言、妇容、妇功。”六娘得意道。
“那何为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宋如是继续勤勉问道。
“你这蠢妇?”六娘冷哼一声,“这未嫁从父便是女子在闺阁之中自然要听从父亲之言……”
“那六娘既然知晓这个道理,不知六娘的父亲又是如何看待身处闺中的娘子这般当街骚扰旁人郎君的行为?”宋如是不紧不慢的说道。
六娘面色一白,口中发急道:“奴家的父亲跟你有什么干系?”
“六娘的父亲自然跟奴家没有干系,所以奴家的相公跟你又有什么干系?”宋如是反问道。
“你这妇人什么也不知晓,不知眼下是个什么情形,只逞口舌之快,奴家不欲跟你多说。”六娘看向李诃,语气轻柔道:“郎君,奴家知晓你的心意,不过是碍着宋氏的缘故。奴家愿意等,即便是三年两年,五年八年,奴家都愿意等。”
“六娘,先前我不欲让你难堪,所以对你不过是诸多躲避。如今你口口声声的宋氏,却是我情定之人,如今阿如有孕在身,最是受不得气,你若是再言语相激,切莫怪我不客气了。”李诃终于看向六娘,也终于开口说道。
六娘眼眶微红,在这漫天春日里,她悲怆的似是冬日里飘落的雪花,“郎君……郎君……你为何如此对待奴家?这宋氏不过是略有姿色罢了,奴家哪一点比不上这宋氏?”
一旁的宋如是看着不忍,于是开口劝道:“六娘也莫要哭了,这天涯何处无芳草,你又何必单恋一枝花?郎君即便再好,那也是奴家的相公。先前六娘对郎君的心思,奴家也不是不知晓,但是有道是哪家的娘子不怀春……”
六娘狠狠瞪了宋如是一眼,打断了宋如是的话,口中刻薄道:“你这般故作大度的模样实在令人作呕!你既然已经得到李郎了,何必又要说这般冠冕堂话的话?这便是当了婊子还要立贞节牌坊,奴家瞧见你就觉得恶心至极!”
“住口!”李诃高喝一声。
六娘忍了多时的眼泪,终于喷涌而出,她目露失望,深深的看了李诃一眼,转身飞奔而去。
宋如是看着六娘的背影,口中叹息,“这满眼的春色,在这六娘眼中只怕都是苦涩。不过奴家倒是有些好奇,这六娘为何如此执着,若是她心思早些活套一点,只怕再过上两年孩子都会满地打酱油了。”
李诃面色微沉,听到这话,面色倒也和缓下来,“阿如,你不生气?”
“奴婢又不是庙里头能容天下事的神佛,哪里会不生气?”宋如是看着李诃,似是方才六娘炙热的目光,“但是郎君这般模样,奴家瞧着心里头也喜欢的紧。”
李诃料想不到宋如是会这般回答,于是挑眉说道:“阿如当真这般想的?”
“那是自然。”宋如是点头道:“郎君这模样虽说是招人一些,但是奴家的模样也不差,跟着郎君相配也算是郎才女貌。”
李诃听到这话,笑出声来,他牵起宋如是的手,“阿如,我带你去个地方。”
宋如是也不问,只任由李诃牵着手,漫无目的的跟着李诃而去。离了这几株垂柳,远处过了官道,便到了那生着女贞树的道观。
宋如是看着路边的女贞树,脑海中想得却是那老道笑个不停的模样,她于是忍俊不禁道:“不知那老道可曾消了气?”
“道长性子最是豁达,自然早就无事了。”李诃笃定道。
两人穿过女贞树行至道观,这才发现,道观的朱门上挂着个明晃晃的铜锁,这道观竟是没人。
“这道长许是仙游去了?”宋如是猜测道。
李诃盯着门上挂着的铜锁,口中沉吟道:“这般时节,道长断然不会出门访友。”
“许是出门置办东西去了。”宋如是也看向那铜锁,只瞧着铜锁上篆刻着深深的云纹。
“也有可能。”李诃接口道。
宋如是瞧着道观院门紧锁,便也失了兴致,只扭过头四下看去,只瞧见这一片绿的发暗的女贞树,树上仿佛有鸟儿,偶尔有鸟叫声响起,却并不能瞧见鸟儿的踪影。
“阿如,可是觉得无趣?”李诃的声音轻柔的似是春风。
“跟着郎君踏青,奴家并不觉得无趣。”宋如是抬头笑道。
“阿如……”李诃一叹,轻轻揽过宋如是的肩头,语气当中带着些微的遗憾,“阿如,我原本在道长这里存了一样东西,只想着你瞧见定然会欢喜,谁知道长今日竟然不在家。”
“这又何妨?这道长不过一时不在家,又不是一世不在家,再说道长即便今日不在,明日定然也会回来。”宋如是轻松道。
第一千四百五十一章 三从四德
天色正好,碧空如洗,城外歪脖树下站着三人,其中宋如是看着那六娘,六娘看着李诃,李诃看着宋如是。
六娘神色幽怨,率先开口,“郎君,三月不曾相见,郎君竟是半分也不想念奴家?”
李诃不言,依旧看着宋如是,宋如是也依旧看着六娘,而那六娘也依旧执着的看着李诃。
“郎君的心莫不是石头做的吗?”六娘幽怨道。
李诃不开口,宋如是却不得不开口了,她看着六娘,口中同情道:“六娘,这男女之间还得讲究缘分二字,还有那么一句话叫做强扭的瓜不甜。你说这一个冬瓜,一个西瓜,便是强扭在一处,也成不了个东西不成?”
六娘听到这个,登时那一肚子怨气就转化为了怒气,“住口,你如今有孕在身,竟然还霸占着郎君不肯放手,你自己的名声坏了也就罢了,偏偏惹的郎君被人说是惧内。”
宋如是轻叹一声,看向李诃,“郎君,当真有人说你惧内?”
李诃还未开口,六娘就嘲讽道:“宋家娘子你莫要装模作样,郎君惧内的名声都是因你而起。你先前巴着郎君不肯放手,此番肚大如箩,形容憔悴,偏偏还要霸占郎君,你莫不是不知何为三从四德?”
“奴家读书少,实在不知何为三从四德。”宋如是遗憾道。
“三从四德,三从乃是: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而四德便是:妇德、妇言、妇容、妇功。”六娘得意道。
“那何为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宋如是继续勤勉问道。
“你这蠢妇?”六娘冷哼一声,“这未嫁从父便是女子在闺之中自然要听从父亲之言……”
“那六娘既然知晓这个道理,不知六娘的父亲又是如何看待身处闺中的小娘子这般当街骚扰旁人郎君的行为?”宋如是不紧不慢的说道。
六娘面色一白,口中发急道:“奴家的父亲跟你有什么干系?”
“六娘的父亲自然跟奴家没有干系,所以奴家的相公跟你又有什么干系?”宋如是反问道。
“你这妇人什么也不知晓,不知眼下是个什么情形,只逞口舌之快,奴家不欲跟你多说。”六娘看向李诃,语气轻柔道:“郎君,奴家知晓你的心意,不过是碍着宋氏的缘故。奴家愿意等,即便是三年两年,五年八年,奴家都愿意等。”
“六娘,先前我不欲让你难堪,所以对你不过是诸多躲避。如今你口口声声的宋氏,却是我情定之人,如今阿如有孕在身,最是受不得气,你若是再言语相激,切莫怪我不客气了。”李诃终于看向六娘,也终于开口说道。
六娘眼眶微红,在这漫天春日里,她悲怆的似是冬日里飘落的雪花,“郎君……郎君……你为何如此对待奴家?这宋氏不过是略有姿色罢了,奴家哪一点比不上这宋氏?”
一旁的宋如是看着不忍,于是开口劝道:“六娘也莫要哭了,这天涯何处无芳草,你又何必单恋一枝花?郎君即便再好,那也是奴家的相公。先前六娘对郎君的心思,奴家也不是不知晓,但是有道是哪家的娘子不怀春……”
六娘狠狠瞪了宋如是一眼,打断了宋如是的话,口中刻薄道:“你这般故作大度的模样实在令人作呕!你既然已经得到李郎了,何必又要说这般冠冕堂话的话?这便是当了婊子还要立贞节牌坊,奴家瞧见你就觉得恶心至极!”
“住口!”李诃高喝一声。
六娘忍了多时的眼泪,终于喷涌而出,她目露失望,深深的看了李诃一眼,转身飞奔而去。
宋如是看着六娘的背影,口中叹息,“这满眼的春色,在这六娘眼中只怕都是苦涩。不过奴家倒是有些好奇,这六娘为何如此执着,若是她心思早些活套一点,只怕再过上两年孩子都会满地打酱油了。”
李诃面色微沉,听到这话,面色倒也和缓下来,“阿如,你不生气?”
“奴婢又不是庙里头能容天下事的神佛,哪里会不生气?”宋如是看着李诃,似是方才六娘炙热的目光,“但是郎君这般模样,奴家瞧着心里头也喜欢的紧。”
李诃料想不到宋如是会这般回答,于是挑眉说道:“阿如当真这般想的?”
“那是自然。”宋如是点头道:“郎君这模样虽说是招人一些,但是奴家的模样也不差,跟着郎君相配也算是郎才女貌。”
李诃听到这话,笑出声来,他牵起宋如是的手,“阿如,我带你去个地方。”
宋如是也不问,只任由李诃牵着手,漫无目的的跟着李诃而去。离了这几株垂柳,远处过了官道,便到了那生着女贞树的道观。
宋如是看着路边的女贞树,脑海中想得却是那老道笑个不停的模样,她于是忍俊不禁道:“不知那老道可曾消了气?”
“道长性子最是豁达,自然早就无事了。”李诃笃定道。
两人穿过女贞树行至道观,这才发现,道观的朱门上挂着个明晃晃的铜锁,这道观竟是没人。
“这道长许是仙游去了?”宋如是猜测道。
李诃盯着门上挂着的铜锁,口中沉吟道:“这般时节,道长断然不会出门访友。”
“许是出门置办东西去了。”宋如是也看向那铜锁,只瞧着铜锁上篆刻着深深的纹。
“也有可能。”李诃接口道。
宋如是瞧着道观院门紧锁,便也失了兴致,只扭过头四下看去,只瞧见这一片绿的发暗的女贞树,树上仿佛有鸟儿,偶尔有鸟叫声响起,却并不能瞧见鸟儿的踪影。
“阿如,可是觉得无趣?”李诃的声音轻柔的似是春风。
“跟着郎君踏青,奴家并不觉得无趣。”宋如是抬头笑道。
“阿如……”李诃一叹,轻轻揽过宋如是的肩头,语气当中带着些微的遗憾,“阿如,我原本在道长这里存了一样东西,只想着你瞧见定然会欢喜,谁知道长今日竟然不在家。”
“这又何妨?这道长不过一时不在家,又不是一世不在家,再说道长即便今日不在,明日定然也会回来。”宋如是轻松道。
第一千四百五十二章 再见悟空
宋如是的嘴巴像是开了光,话毕不久,那厢女贞树下就转来一人,那人身穿道袍,手持拂尘,眉目和善,下巴有须,好一副得道高人的模样。
待他瞧见李宋二人之后,得道高人就似变了个模样一般,他先是给了宋如是一个微笑,而后嫌恶的看了李诃一眼,而后目不斜视,上了台阶,从怀中掏出个铜钥匙,开门了院门,飘然而入。
李诃不以为意,只牵着宋如是的手,缓缓跟着道长而去。
那道长不迎也不撵,自顾自的绕过大殿,顺着青石板路朝着后院而去,后院池水上有小桥,桥上栏杆上搭着长长的鱼竿。
道长登上小桥,就像是入了定一般,手持鱼竿,席地而坐,一心钓起鱼来。
“道长只怕还在生气……”宋如是低声道。
李诃摇了摇头,也压低了声音说道:“道长心境疏朗,并非那般心胸狭窄之人。”
“可是道长的模样像是还在生气……”宋如是不免担心道。
“道长许是生了钓鱼的心思,所以咱们拦也拦不住。”李诃笃定道:“好在这后院风景不错,咱们且去那边看上一看。”
李诃牵着宋如是的手,绕过小桥,立在池水边,他指着池中鱼,高声说道:“阿如,你瞧那尾黑鱼,瞧起来真是机灵的紧。”
道长那厢鱼竿下垂之处,本来摇曳着一尾黑鱼,正要上钩之际,被李诃的嗓门一惊,登时摇曳着尾巴,入了深水处。
道长长舒一口气,继续垂钓。
这池水复又安静下来,偶尔有几个气泡浮出水面,池水中倒映着一抹春意,于是这池水也温柔了起来。
鱼竿垂直放于水中,道长凝神静气,轻阖双目,于是耳边就有了温柔的风声,枝头上鸣叫的鸟儿,还有再远处官道之上,车轮滚滚的声响。
约莫盏茶的功夫,鱼竿轻轻一沉,道长心中一喜,不由睁开了眼睛,那鱼线扯着鱼钩微微下沉,就在这紧要关头,突地响起一声女声。
“郎君你瞧,又是方才那黑鱼!”宋如是高声道。
道长心中一叹,再去看那鱼线,安静无比,方才的微沉,仿佛是自己的幻觉。
道长又是一叹,他起身搁下鱼竿,转身看向李宋二人,重点是看着李诃,目光很是不善,“你又来做什么?”
“道长今日的气色倒是不错,想来最近心情疏朗,心境豁达。”宋如是狗腿道。
道长听了这话,微微点了点头,目光扫向宋如是的肚子,目光中的愤怒登时化为了一抹温和。
“你最近可好?”道长终于开了口。
“奴家最近很好,不过是腹中的家伙是个不老实的。”宋如是轻抚肚子,笑道。
“所谓有其父必有其女……说的就是这个道理……”道长低声嘟囔了一句,而后又提高了声音说道:“你且在此处歇着,我去去就回。”
宋如是乖巧的点了点头,身旁的李诃,却接口说道:“我陪着道长一起去。”
这两人一前一后,朝着前殿而去,这厢后院复又安静下来,那春意隐在风中扑面而去。
宋如是低头看着眼前的池水,这道长离去,鱼儿就又浮出了水面,时不时的跃出水面,吐出若干泡泡,撩动了这一池春水。
再说李诃跟着道长转到了前院儿,道长在前,李诃在后,两人并不多言语,直到道长进了前殿,这才霍然回首,看向李诃,“你简直是糊涂!”
“道长此话何意?”李诃声音清越,不带分毫情绪。
“你家娘子眼看就要临盆,你竟还带着她出门,竟是不知半分凶险,可不就是糊涂的要命!”道长低声斥道。
“我曾答应过阿如,带她出门踏青。”李诃回道。
“踏青也要捡个合适的时候,何必非要捡着这个人多的时节?”道长黑着脸,说道。
“先前我在道长这里养的东西,此番在何处?”李诃开口问道。
道长脸色愈发黑了,口中推脱道:“你这人何时在我这里养什么东西了?”
“道长不妨再仔细想想……”李诃不急不缓道。
道长沉着脸,想了一会儿,这才又斩钉截铁的说道:“贫道早已脱离这红尘俗世,这道观当中的一花一草都是自然生长之物。贫道清心寡欲,物来顺应,未来不迎,当时不杂,既过不恋……”
道长侃侃而谈,又是一副高人模样,他这厢说的热闹,那厢突有一物,从前院的女贞树上“嗖”的一下,跳了下来,而后一道黑影跳入李诃怀中。
而此时的后院,宋如是看了会池水,心旷神怡,正惬意的伸着懒腰,那厢就瞧见李诃怀抱个什么东西,缓缓而来。待离得近了,她方才瞧见李诃怀中抱着的竟然是个猴,待离得再近一些,她面上不由露出欣喜的神情,直到离李诃还有三五步远的地方。宋如是方才惊喜的唤了一声,“悟空?”
“吱吱……”两声之后,宋如是眼前一花,那悟空就从李诃怀中跳了出来,转眼间就落入了自己怀中。
宋如是一脸惊喜的看着怀中的悟空,许久不见,悟空长大了许多,先前黄融融的毛此番成了黄褐色,他的个子也长了不少,如今几乎跟个刚会走的小童一般大小,唯一不变的是它黑漆漆圆溜溜的眼睛。
“悟空?真的是你?”宋如是摸了摸悟空圆溜溜的小脑袋,口中雀跃道。
悟空伸出爪子,在那宋如是的肩膀上拍了拍,竟似是在安抚宋如是一般。
宋如是越发欢喜,只惊喜道:“悟空你怎么来了?你从哪里来呢?”
“它自然是被人带过来的。”道长跟在李诃身后,黑着脸说道,“这小子使人长途跋涉带回一只猴来。”说话间,他又瞪了李诃一眼,“好在他不过是个七品的芝麻官,不然只怕也是个烽火戏诸侯的昏君!”
宋如是自动忽略了道长后面的那句话,只双眼亮晶晶的看着李诃,“多谢郎君,奴家还以为再也不能见到悟空了,没想到竟是还能见到。”宋如是轻抚悟空后颈的软毛,那悟空此番正在宋如是怀中,低着头看着宋如是圆溜溜的肚子。
第一千四百五十三章 化身红娘
悟空回家,最高兴的莫过于穿。穿平日里昼伏夜出,上房跃墙,神龙见首不见尾,虽说是有美景入目肆意潇洒,但是未免有些孤独。
此番悟空到来,穿只把悟空抱在怀中,带着悟空上了树,上了墙,又上了房。
“郎中,你说这穿何时才能稳重起来?”石娘立在院中,看着上窜下跳嬉笑声不断的穿,口中问道。
郎中一身灰色袍子,背着手看着房顶上的穿,口中说道:“咱们都是成双作对的,只这穿每日里形单影只,还有那桐花姑娘始终没有消息。他每日里强装镇定,其实心里头却有那说不出的苦楚。”郎中一叹,又继续说道:“他昨天还曾让我开个方子,说总是难以入睡。”
石娘听到郎中这话,再看上窜下跳的穿,口中就带出了同情,“如此说的话,穿也不容易,奴婢只当着他是没心没肺的,谁知竟然也有这般的苦楚。”
郎中拍了拍石娘的肩膀,口中叹息,“这谁人没有烦恼,莫说是穿,还有那春花不都是一肚子的苦水?”
石娘一叹,房顶上穿的嬉笑声,显得悦耳了很多,还有悟空欢喜的“吱吱”声。
与此同时,宋如是立在前院,听着悟空的雀跃的声音,面上不由浮现出一抹老母亲的微笑。
“郎君你从何处找到的悟空?”宋如是笑道。
李诃立在宋如是身旁,口中温声道:“阿如,你可知那一夜你做梦的时候唤了一声悟空?”
宋如是摇了摇头,面带茫然,“奴家怎么不知这回事?”
李诃一笑,伸手抚了抚宋如是的脸颊,冲她笑道:“阿如,你可欢喜?”
宋如是重重的点了点头,“奴家很是欢喜。”
“如此甚好。”李诃又捏了捏宋如是的脸颊,而后看向房顶上的穿,口中笑道:“没想到悟空回来,倒是正对了穿的胃口。”
“悟空本就讨人喜欢。”宋如是不由又露出了老母亲的微笑。
屋檐上,房顶上,墙头上,一人一猴的身影一闪而过。
自打悟空来了以后,穿就自发性的承担了照顾悟空的任务,并非旁人不想照顾,而是因为穿根本就没给众人机会。
就说春花,自打悟空回来之后,她竟是连摸也没有摸上一把。好不容易,这一日一清早,春花逮到了正要上墙的一人一猴。于是当机立断,张口阻拦,“穿,你这大清早的要带悟空去哪里?”
“悟空喜欢去房顶上瞧景致,我这就带它瞧瞧去。”穿抱悟空的姿势很是娴熟。
春花看着悟空身上竟然还穿着件儿杏色的小衣裳,她瞧着那衣裳有些面熟,直到瞧见那衣襟上绣着的海棠图案,她方才惊呼道:“穿你何时偷了这件儿衣裳?这可是为小郎君做的,你竟然穿在猴子身上,真真是太过分了!”
“如今小郎君还没有出生,你就再做一件儿就是了,合着你心灵手巧,这一件儿小衣裳也用不了你多长时间。”穿逗弄着怀中的悟空,头也不抬的说道。
春花气的跺脚道:“这小衣裳最是讲究功夫,你竟是说也不说,就偷偷拿去了,真真是太过分了。”
春花翻来覆去就是这一句“太过分了”,她面颊微红,自然是被穿气的。
穿哪里知道春花生气,只整理好了悟空的小衣裳,而后纵身上了房顶,居高临下的说道:“春花你这手艺真是不错,悟空甚是喜欢,这一件儿衣裳不告而拿是我的错处,待取下一件儿衣裳的时候,我定然会提前告诉你。”
穿说完这话就不见了踪影,只留着原地跺脚的春花。
春花自打春日之后,身上惯常穿着件儿鹅黄色的领口衣襟处绣着迎春花的春衫,身下又配着一条胭脂色的裙子,脚下则踩着一双杏白色的绣鞋缠枝牡丹的绣花鞋。
她此番仰头看着房顶,正生着闷气,那厢石娘转了出来,一眼看到春花,口中不由关切道:“春花你这是怎么了?莫不是留鼻血了?”
“还不是那穿!”春花懊恼道。
石娘一听,急忙追问,“穿怎么了?可是欺负你了?”
“穿偷了奴家的衣裳!”春花提起这个就气不打一处来,“那衣裳奴婢可是做了好久才做好了,谁知一个没看住竟然被穿偷去了!”
石娘眼睛在眼眶当中转来转去,嘴角不由浮现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她心中有了猜想,于是口中又问道:“这穿也真是的,平日里虽说是不大稳重,倒也没有偷过咱们的衣裳,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春花没有听出石娘的言外之意,只心中想着那一件儿小衣裳,便是白天晚上的做,也要个三五天才能做得。眼看娘子就要临盆之际,这衣裳却平白无故被他拿去了一件儿,真真是平添了许多麻烦。
春花一时只想着快些回去做衣裳,于是随口说道:“穿实在可恶,待奴婢随后再找他算账!”
石娘还要再问,只瞧着春花的背影匆匆回了厢房,她避之不及的模样,竟是带着几分娇羞。
石娘嘿嘿一笑,只觉得这院中的一切都很是有趣,无论是井轱辘上缠绕的一圈儿草绳,还是那后门上插着的门栓,或是屋檐上的瓦片,还是再往上飘着几朵白的蓝天。
且说穿带着悟空出门疯了一天,眼看天色擦黑,他这才从正门走了回来。他哼唱着小曲儿,穿月亮门进了后院,一眼瞧见厨房当中闪着烛光,于是便抱着悟空进了厨房。
石娘正挽着袖子在厨房忙活,听到身后动静,扭过一瞧,却是穿,于是她面上就露出了诡异的微笑。
“穿,你怎么才回来?即便是你不饿,只怕悟空也要饿了。”石娘看向悟空的目光很是慈祥。
“悟空你就不用担心了,方才我带着它在外头吃过了。这悟空别看个子不大,吃的倒是不少,还喜欢吃东街那家的海棠糕,每每买上一斤,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它就吃光了。”穿低头抚摸着悟空身上的毛发,面上露出了老父亲一般的慈祥。
第一千四百五十四章 夜风袭面
“穿,你身上这件衣裳从前怎么没见你穿过?”石娘盯着穿身上的灰白色袍子,笑道。
“还不是春花年前的时候给我做的。”穿头也不抬的说道。
石娘面上笑容愈发深邃,她又继续问道:“春花为什么要给你做衣裳啊,穿?”
“还不是因为她欠我一个人情,所以拿了这件衣裳抵债。”穿随口道。
“那她究竟欠了你什么人情?”石娘再接再厉。
“那就得从年前说起了……”穿揉了揉悟空的小脑袋,清了清嗓子,说道:“年前的时候,春花想要出城,于是就让我陪着一起去。结果刚出了城,就遇到了几个泼皮,然后口中不干不净的,我自然忍耐不住,于是就把那几个泼皮揍了一顿。不过那几个泼皮也是难缠的,我与他们纠缠间,反倒被扯破了衣裳。春花心中感激,所以就应承了帮我做衣裳的事情。”
“原来如此。”石娘意味深长道。
“石娘,你问这个做什么?”穿此时才抬起头来看向石娘,他怀里头抱着的悟空也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石娘。
六目相对之下,石娘轻咳一声,拿着个红萝卜在案板上切了起来,口中含糊着说道:“还不是因为春花,奴婢瞧着春花心情似乎不大好,所以就多问两句。”
“哦,可知是为了什么事情?”穿问道。
“这个奴婢哪里知道。”石娘搁下菜刀,口中一叹。
“这女人家的心情就是这般,就跟那六月份的天气一般,一阵晴朗。一阵阴沉。”穿说话间眼睛一亮,蹲身从地上的竹筐里头拿出个苹果,伸手在袍子上蹭了蹭,而后递给悟空。
石娘瞧着穿漠不关心的模样,正自怀疑间,穿已转了出去,他临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回头说道:“春花喜欢吃白糖糕,你便做些白糖糕,待我瞧见她也帮着问问,看她究竟为何心情不好?”
石娘复又雀跃起来,口中连声嘱咐道:“穿你定要问问春花,不然只怕她心里头会多想,又不好说出口,到最后只苦了自己。”
穿应了一声,出了院子,这天已然黑透,天边有星,高远朦胧,屋檐底下挂着大红灯笼,井轱辘上也映着朦胧的光亮。
悟空“嗖”的一下,跳到井轱辘上,“吱吱”叫了起来。穿唯恐悟空掉进井里,赶忙去救悟空,他方才赶到井沿儿,那悟空又纵身飞上了屋檐,只倒挂在屋檐上,围着那红灯笼,“吱吱吱吱”叫个不停。
穿立住身子,看着悟空,不由好笑起来,口中笑道:“这小猴子,偏偏喜欢红色,竟然跟个小孩子一般模样瞧见个亮眼的颜色就上赶着去瞧。”
而厨房里的石娘也是面带微笑,心里头琢磨着该如何撮合春花与穿。而被石娘惦记着的春花,此番正在前院伺候着。
她拿着把银剪刀,小心翼翼的剪掉油灯上的灯芯,灯花一闪,正房登时一亮,合着案几上的蜡烛,这正房当中亮堂堂的,映得春花的脸上红彤彤的。
“娘子若是看话本子,这屋里里头还是亮堂一些的好,不然仔细伤了眼睛。”春花回首笑道。
宋如是搁下手上的话本子,口中笑道:“哪里就有那么娇气了?”
“娘子莫要小看这两盏油灯,奴婢小的时候,咱们家里头有个绣娘,因为家里头穷的缘故,不仅在咱们府中做活,还要帮着外头杂货铺做些小东小西。她为了省灯油,晚上也舍不得点灯,若是遇到有月亮的天儿,她就坐在院子里头做活。若是逢上阴天下雨,她才点起油灯,又舍不得用灯油,只买来最便宜的棉籽油。”
“那棉籽油灯光暗,烟又大,也不知道她怎么受得了了,这般长年累月下来,最后钱没有挣下多少,反倒是坏了眼睛。”春花最后一叹。
宋如是跟着叹息两声,口中哭笑不得道:“不过是看了会话本子,反倒是引出了你这么多话。不过那绣娘也确实可怜,那她后来怎么样了?”
“那绣娘坏了眼睛之后,莫说是做活,便是日常走路也成了问题,之后便被柳姨娘撵了出去,再往后的事情,奴婢也不知道了,不过她既然坏了眼睛,只怕也不会过得太好。”春花叹道。
宋如是手上的话本子又是一出才子佳人欢喜冤家的戏码,此番听到春花这番话,她也没了看话本子的心情,只从美人榻上坐起身来,口中闲闲说道:“这绣娘若是被写到话本子里头,定然能够碰到个怜香惜玉的书生,而后两人一朝定情,自然能够和和美美成就一段良缘。”
春花听到这话,登时笑出声来,她起身扶起宋如是,又伸手抹平了宋如是腰间的褶皱,口中笑道:“娘子可知那绣娘的模样?那绣娘生得三尺高,头发枯黄稀少,颧骨又高嘴唇又厚,走起路来脚尖一左一右,就跟那上了岸的鸭子一般。就是因为她生得这副模样,所以只得做了那不常出门的绣娘。”
宋如是脑海中不由浮现出了个三尺高的身影,她眨了眨眼睛,口中说道:“这绣娘虽说模样普通一些,但是妙笔生花之下,定然也有一些妙处,此番再遇见个慧眼识珠的书生,这书生怜香惜玉定然能够成就这番姻缘。”
“叫奴婢说,娘子就该少看些这类的话本子。”春花说道。
“这话本子自有话本子的妙处。”宋如是微微一笑,“就拿这本金钗记来说,内容就极为精彩。”
“那这金钗记讲的又是什么?”春花配合道。
“这便说来话长了。”宋如是来了精神,边走边说,“这金钗记自然是因为一枚金钗……”
两人说话间走到廊下,灯笼摇曳,夜风携着春意袭面而来,只让人觉得温柔无比。
宋如是伸了个懒腰,惊的一旁的春花急忙用手虚扶着,宋如是不由好笑,“不过是伸个懒腰罢了,春花你莫要如此紧张。”
“娘子眼看肚子大似一日,怎地也不注意一点。”春花盯着宋如是的肚子,紧张道。
第一千四百五十五章 丫鬟银锁
“奴家倒也没有那般金贵。”宋如是安抚道:“若是这般仔细,也太金贵了一些。”
“那也应该仔细一些。”春花扶着宋如是的手腕,口中絮絮叨叨的说道:“娘子,这女子有孕之后,那身子可就不是自己的了,无论如何总要仔细一些。尤其是娘子这身子,越发沉了,行动间更应该小心一些。”
“春花……”宋如是听着春花翻来覆去就是这几句话,于是不动声色转了话题,“你近日可是瘦了,怎地腰身这般纤细?”
春花低头一瞧,面露困惑,“奴婢怎么没有发现?”
“你瞧你这脸蛋儿眼看都瘦了一圈儿,可不就是瘦了不少?”宋如是就着灯光看向春花。
春花身上穿着的茶色春衫在灯光下颜色发暗,头上簪着朵芍药,耳朵上带着一对儿闪着幽光的珍珠耳坠子,她皱着眉头,口中越发困惑,“奴婢日日瞧着,倒也没有瞧见差别。”
“奴婢也觉得春花瘦了……”石娘的大嗓门响了起来。
石娘提着个食盒风风火火的进了前院,口中顺着宋如是的话,说道:“奴婢瞧着春花的脸颊眼看都瘦成了瓜子脸了,心里头也是焦心不已。”
“奴婢即便是瘦了些,也不用这般严重。”春花被这两人说的心中疑惑,倒也不再纠缠金贵不金贵的话题。
“怎么不严重,春花你的圆脸蛋儿多好看,这厢瘦了虽说是更好看了一些,但也没有之前那般讨喜。”石娘关切道,“春花你可是有了心事?”
春花抿嘴一笑,伸手拍了石娘一把,“石娘你心里头在想些什么,奴婢能有什么心事。”
石娘“嘿嘿”笑了两声,看着春花身上茶色的裙摆,口中含含糊糊的说着,“这女人家家的,哪个没有个心事?”
“石娘你胡说什么呢?”春花扶着宋如是,口中劝道:“娘子,这院子外头凉,咱们还是快些回去吧,不然只怕这饭菜就要凉了。”
石娘只当春花这是心虚了,于是索性添了把柴火,她扯住春花的衣袖,口中神秘兮兮的笑道:“春花,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大家都不是什么外人。”
“奴婢真的没有心事。”春花低着头,扶着宋如是匆匆进了正房,石娘紧随其后,她把食盒搁在案几上,一眼瞧见美人榻上的话本子,于是口中意有所指道:“娘子又看话本子呢?不知这话本子里讲的什么?”
“这本乃是金钗记,说的是江湖少侠跟小家碧玉的故事。”宋如是笑道。
石娘一听这个登时来了精神,口中越发问个不休,“那这江湖少侠怎地跟小家碧玉相识的?莫不是因为那金钗?”
“正是如此。”宋如是也来了兴致,于是柔声讲道:“说起这金钗,倒也是缘分妙不可言。这金钗本是江湖少侠之物,机缘巧合之下,竟是落入这小家碧玉的手上,于是这二人之间便因着金钗产生了一段缘分。”
“那后来呢?他二人可曾成亲生子了?”石娘好奇道。
“生不生子倒是不知,只不过这两人最后确实是成亲了,也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了。”宋如是感叹道。
“这般就对了。”石娘一拍巴掌,口中兴奋说道,倒是把宋如是吓了一跳,宋如是看着石娘,口中奇怪道:“石娘,你也看过这话本子?”
“奴婢又不识字,哪里看得了这话本子。不过是突然想到一桩事情,娘子你说这江湖少侠跟小家碧玉怎么因为这金钗相识的?”
“说起这个来,倒也是这两人的缘分。”宋如是坐在油灯旁,随手拿起一块儿白糖糕小口吃了起来,口中又慢条斯理的讲道:“这小家碧玉身旁原有个小丫头名唤银锁的,这银锁是个贴心的好丫头,因为娘子喜欢冬梅,于是就去想方设法的去寻那冬梅。”
“说来也是凑巧,这街东头就有一家院中种着冬梅。银锁于是登门求取,谁知那家并无人住,于是这银锁每每失望而归。眼看春暖花开,腊梅将尽,这银锁心中急切,于是就趁夜翻进了那空无一人的院落。”宋如是说话间不急不缓,又拿起一块儿白糖糕吃了起来。
石娘原本是“别有用心”,听到丫鬟银锁趁着夜色翻过墙头,于是不由的为银锁担心起来,“娘子,那后来呢,这银锁可曾顺利的摘下了腊梅花?”
宋如是慢条斯理吃完了白糖糕,又看向眼前的两个丫头,只见着石娘目光灼灼,反观春花倒是显得淡然许多,于是口中继续讲道:“这银锁自然成功的摘回了腊梅花,眼前着娘子欢喜不已,银锁心中也是极为高兴,谁知乐极生悲,银锁这丫头的麻烦很快就来了。”
宋如是起了身,走向案几,而后揭开了楠木食盒的盖子,登时饭香扑鼻。细细的薄雾缓缓而上,露出食盒最上头搁着的酱炙牛尾,酱色的牛尾在烛光中泛出诱人的色泽,还有那喷香扑鼻的味道萦绕鼻端。
“这炙牛尾还需趁热吃才是……”宋如是不由食指大动。
“娘子这话说到一半,真是让人焦心,娘子你倒是快些说说那银锁遇到了什么麻烦啊?”石娘上前摆放好了饭菜,这最上头一层是炙牛尾,下面一层搁着脍鱼片,红烧鱼,还有两样蒸菜,一样是蒸木兰芽儿,另有一样是蒸青笋丝,最下头一层又搁着个冰糖雪梨,还有一样糖霜花生,另有个小瓷碗,当中盛着碗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肉圆时蔬汤,汤面上又飘着几粒红艳艳的枸杞。
“都说饭前一口汤,肠胃不受伤。娘子且先尝尝这肉圆汤。”春花小心翼翼端出了小瓷碗。
“娘子这肉汤可是熬煮了两个时辰,鲜味正好熬出来了,娘子快些尝尝。”石娘一面咽了口水,口中又忍不住问道:“娘子,按说那银锁那般费心费力的折回了腊梅花,她家娘子心里头自然也会念着她的好,怎么又说她的麻烦要来了呢?”
宋如是抿了一口肉汤,眯着眼睛,说道:“这肉汤味道着实鲜美,你们二人待会儿也尝尝。”
第一千四百五十六章 江湖少侠
宋如是吃饱喝足之后,眼瞧两个丫头眼巴巴的看着,于是清了清嗓子继续讲道:“这银锁虽说是折了梅花,但却是遗失了一样东西在那无人的院落当中。”
“莫不是那金钗?”春花惊呼道。
“这金钗也算是贵重之物,怎么会由着个小丫鬟带在身上?”石娘奇怪道。
“这便是无巧不成书了,那一日金钗本该戴在小娘子的发间,谁知银锁从首饰盒里取出金钗之后,发现那簪头上的牡丹花当中的花蕊,有一处断裂开来。于是她就拿着金簪去修补,这一来一往的,竟是忘记了怀中金钗。”
“待到天黑入夜,她翻过墙头去折梅花,一个不慎遗落了金钗。待她发觉丢失了金钗之时,已过了十数天。”宋如是看着摇曳的烛光。
“竟已过去了十数天?那金钗定然是找不到了!”石娘捏着拳头,紧张道。
“那金钗自然是找不到了。”宋如是点了点头。
“可是被那少侠捡到了?”春花猜测道。
“那江湖少侠并没有捡到那金钗。”宋如是摇了摇头。
“那这金钗究竟被谁捡去了,莫不是被那昼伏夜出的贼人?”春花紧张道。
“那也可能是被采花大盗捡了去。”石娘大胆猜测道。
“说来凑巧,那条街上有个好吃懒做的无赖。这一日他在赌坊里头输光了银子,于是就打起了歪主意。”
“他知道这处院落空了许久,于是就趁夜而来,翻墙而入,也是他运道来了。那一夜月光明亮,照的地上的金钗闪闪发亮,那无赖捡起了金钗,对着月亮看了起来。”宋如是声音缓和,娓娓道来,只把春花,石娘二人听得揪起心来。
“那泼皮捡到了金钗,可算是撞了大运了。这金钗少不得值上十两八两的银子。”春花叹息,目露惋惜。
“那是自然,他方才输光了银子,这金钗必然要拿来翻本儿的。”石娘嗤笑道。
“那若是拿来翻本儿,那赌坊里头哪里有好人?”春花突地醒悟道:“莫不是那江湖少侠正在赌坊里头,他又从泼皮手中赢了那金钗?”
“定然如此,那江湖少侠行走江湖,这赌钱的本事定然是有的。”石娘点头,又巴巴的去看宋如是。
宋如是摇了摇头,在两个丫头诧异的目光当中,缓缓说道:“那泼皮并没有再去赌坊,因为他已经认出了这遗失的金钗的主人。”
“莫不是他还认得那小娘子不成?”春花捂住了嘴巴。
“他非但认识那小娘子,简直是对那小娘子倾慕不已,所以才会认得这枚金钗。所以,他便拿着金钗上了门,直接求见了小娘子的父亲,说是早已跟小娘子两情相悦,这金钗就是定情之物。”宋如是慢慢说道。
“这无赖太过可恨,竟是拿着枚捡来的金钗就想一文不出的娶到个娘子!”石娘愤怒道,“何况以这无赖的人品,小娘子若是嫁给了他,只怕这辈子就完了。”
“那无赖手上可是有小娘子之物,想必也有见过金钗之人,这无赖定然会好生宣扬一番,待到那时只怕是由不得小娘子不嫁。”春花急声道。
“正是这个道理,那无赖拿着金钗上门之前,已经在小娘子的街坊当中宣扬了一番,这街坊里头上到八十妇孺,小到满地跑的小童,人人都知晓那小娘子有个相好的,还与人私定了终身。”宋如是叹了一口气。
“这无赖实在可恨,为了一己之私,竟是这般毁了小娘子的明节,这人简直就是个无赖!”春花瞪圆了眼睛,皱着眉头。
“他本来就是个无赖,你还指望他做出什么慈悲事情来?这小娘子家里头既然有丫鬟,自然是有些家底儿的,这无赖做的就是这起了不劳而获的打算。”石娘嗤声说着,眼中聚着两团怒火。
“这无赖正是做的这个打算,所以才会把这桩事情闹得人尽皆知,只可惜了小丫鬟银锁因着做了错事,便连夜在屋中上了吊。”宋如是又说道。
“那银锁竟然上了吊?”春花惊呼出声。
“这银锁怎么就这么傻,这般上赶着上了吊,旁人只会认定了这桩事情千真万确,不然这小娘子的贴身丫头怎地会上了吊?”石娘冷着脸说道。
“正是如此,那小娘子受了惊吓,竟是没日没夜的说起胡话来,到了最后竟是到了卧床不起的地步了。”宋如是同情的说道。
“这无赖实在可恨!就因为自己的腌臜心思,竟是又牵扯出了人命出来,还毁了小娘子的一生。”春花骂道。
“那江湖少侠呢?小娘子这边都快要了命了,那江湖少侠究竟在哪里呢?”石娘愤怒道。
“石娘莫要着急,那江湖少侠此刻正在路上。”宋如是安抚道。
“什么路上?哪条路上?”石娘忍不住埋怨道。
“说起那江湖少侠也是个身世离奇的,那江湖少侠八字太硬,所以自小在道观当中长大。因为那道观的道长有些功夫在身,所以这江湖少侠身手自然不错。”
“若是这般过下去,倒也清净,谁知那道长有次出门之后,竟是再未回来,也不知究竟去了哪里?于是这江湖少侠就出了道观下了山。”
“他那道观本就在城边儿上,所以他下山之后就进了城。他虽是身怀绝技,但是苦于身上并无一个铜板,自然也没有住宿的银子,于是就随意捡了个清净的院落,睡在那家的屋顶上。”宋如是徐徐讲道。
“莫不是他就睡在小娘子的屋顶上?因着瞧见那小娘子处境可怜,所以就出手相救?”春花惊喜道。
“定然如此,那江湖少侠定然看不惯那无赖,又不忍瞧见小娘子误了一生,所以才出手相救。”石娘笃定道。
宋如是在两个丫头期待的目光当中摇了摇头,缓缓开口说道:“那江湖少侠并没有睡在小娘子的屋顶上,而是睡在另外一处无人的院落当中,那家院落前院栽着一株暗香袭人的梅花,所以他才会选在了此处。”
“竟是那处院落?”春花吃惊道。
第一千四百五十七章 金钗之缘
“正是那处院落,那无赖捡到金钗的那夜,少侠就在屋顶上,不过因着事不关己,所以就冷眼旁观,眼看着那无赖翻墙而入,在这院中鬼鬼祟祟转了一圈儿,最后捡到金钗,又翻墙而出。”宋如是继续讲道。
“原来那夜少侠竟然也在那屋顶上?”春花吃惊道。
“那少侠简直汪为江湖少侠,竟然眼睁睁的看人翻墙偷东西!”石娘愤然道。
“那江湖少侠若是一下山,瞧见不顺眼的就要行侠仗义,那这少侠只怕也活不到话本子最后。”春花说道。
“那也不该这般任由旁人在眼皮子底下偷东西,反而坐视不管。”石娘愤愤道,“虽说是穿平日里吊儿郎当的不成样子,但是也比这江湖少侠好上许多,至少不会看着旁人在自家眼皮子底下偷东偷西。”
“那少侠最先如何想得无人知晓,只是等这桩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之后,这少侠终于也听说了此事。”宋如是接着说道:“待这少侠瞧见小娘子的时候,小娘子几乎已经滴水不进。”
“竟是到了那个地步了?”春花惋惜道。
“这江湖少侠也太过磨磨唧唧,若是早出现,只怕小娘子也不会病的这么严重!”石娘忍不住埋怨道。
“这少侠揭开屋顶的瓦片,瞧见小娘子的情形之后,心中不忍,于是就去找了那无赖。”宋如是接口道。
“他可是把那泼皮揍了一顿?”石娘猜测道。
“他并没有揍那泼皮。”宋如是接口道。
“这个磨磨唧唧的少侠,真是磨磨唧唧成不了事的东西,他既然找到了无赖就该把那无赖暴揍一顿才是,结果呢?他竟是连一手指头没有碰那无赖,知道的知道他是江湖少侠,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个磨磨唧唧的读书人呢!”石娘忍不住吐槽道。
“石娘你莫要如此说,这少侠许是有自己的打算。”春花开口道。
“他能有什么打算,他但凡心里头有些主意,也不会任由事情发现到这个地步!”石娘黑着脸,提起那少侠就满口的嫌恶。
“那少侠跟那无赖在一处赌坊当中见了面,当时那无赖赌兴正浓,奈何他那日的运气实在不大好,所以没多久就输光了身上的银子。”宋如是也不再卖关子,只继续讲道:“那无赖输光了所有的银子,只能停下手,看着旁人在赌桌上尽兴,而这人运道甚是好,没一会儿的功夫就赢了十两银子,而这十两银子,正是无赖输光的十两银子。”
“这无赖怎地这么有钱?这十两银子够买上一栋小院子了。即便是不买院子,去买衣裳,也能够穿上三年五载的,即便是不买衣裳,买些粮食也够吃上十年八年了。”春花掰着指头,口中计算道。
“关键这少侠不是连住店的银子都没有,怎地这会儿功夫倒有钱上赌坊了?”石娘冷哼一声,提到那少侠那火气就不打一处来。
“那少侠进赌坊的时候,确实是身无分文。”宋如是笑道:“这赢了钱的少侠很快就吸引了无赖的注意,这无赖瞧着少侠年纪不大,于是就打起了他的主意,跟那少侠套上了近乎。”
“这无赖没想到少侠出手甚是大方,不过是一会儿的功夫,他就从少侠手中借出了五两银子。但是很快那五两银子就又输给了那少侠。”
“如此一个时辰过后,这无赖竟是欠了少侠五百两银子。”宋如是嘴角升腾起一抹笑意。
“竟是如此之多?这五百两银子便是能买上一处上好的大宅子,再在城外买上十亩良田,结余下来的银子也能买上十几个丫头婆子车夫小厮的。”春花惊呼道。
“这少侠旁的样样不行,没想到在赌坊里头却春风得意的,奴婢瞧着他也莫要叫什么少侠了,只管叫赌侠就是了。”石娘又埋怨道。
“那无赖稀里糊涂的就输了五百两银子,便打算唬弄过去,谁知道那少侠虽然大方,但却是个精明的。那无赖眼见赖账不成,就想出个阴招,只把少侠引到了一条偏僻的巷子里头。”宋如是吐出一口气,又继续讲道:“这少侠随着无赖进了无人的小巷,泼皮就露出了真面目,从身上拿出了一把匕首,端地是一脸的恶相。”
“那少侠可是危险了,他虽是有两下子,但是那无赖手上可是拿着凶器,这又该如何是好?”春花面露紧张。
“那少侠也太过愚蠢了一些,旁人说什么就信什么,旁人引着他进小巷他就进了小巷,旁人若是让他去死,只怕他立时的大头朝下一头撞死!”石娘口中没好气的说道。
“这少侠瞧见无赖亮出了匕首,面色不变,反倒是不慌不忙从怀中摸出了一把折扇……”宋如是话未说完就被石娘一口打断,“这都到了什么时候了,他竟然还有心扇扇子,奴婢从未见过这般愚蠢的少侠,他就不应该叫做什么江湖少侠,而应该叫做江湖蠢蛋!”
“石娘莫要着急,这少侠虽说是掏出了一把折扇,但是这折扇当中却另有玄机。原来这把折扇原是件儿好东西,瞧起来是把普普通通的折扇,但是陡然打开,那无赖方才瞧见这折扇的扇骨竟然是寒光闪闪的短刃,那无赖当时就吓得逗死筛糠,扔掉了手上的匕首。”宋如是继续讲道,“那少侠倒也没有为难无赖,只不过跟那无赖提出了一个条件。”
“那少侠莫不是让那无赖退婚?”春花猜测道。
“这少侠可算是干了一件正事了。”石娘叹了一口气。
“那少侠让那无赖无论用什么办法,定要恢复小娘子的名节。”宋如是说道,“那无赖不愿,少侠就断了那无赖的一根手指。”
“断的好,让奴婢说的话,那少侠就应该砍了无赖的手!”石娘不知不觉中改了称呼。
“那无赖吃痛,只得同意,少侠生怕无赖翻脸,于是又给无赖喂了点要命的东西,逼得那无赖不得不跪到小娘子的门前负荆请罪,又把自己的缺德事在街坊里头高声说了几次。”宋如是徐徐说道。
第一千四百五十八章 金钗下册
“那无赖为了保命,只得依计而行。”宋如是面上缓和道:“那少侠也是个谨慎的,又让那无赖在菜市口招认了两日自己的罪行。直等到后来风头转了之后,大家也都同情起小娘子之后,这江湖少侠才趁夜携着那无赖去了隔壁城中,直把那无赖扔到了一艘远行的船上,而后方才回到城中。”
“这少侠有勇有谋,真真当得起江湖少侠的名头!”石娘拊掌笑道。
“可是那小娘子的身子又如何了?可是大好了?这少侠最后如何跟小娘子走到了一处?”春花皱着眉头,像是为那小娘子担心。
“春花,稍安勿躁。”宋如是缓缓起了身,轻轻抚摸着肚子,口中又讲道:“那少侠对小娘子生出了怜悯之心,便又寻了机会上了小娘子的屋顶。一来为了瞧瞧小娘子的病情,二来也是为了还那金钗。”
“那一夜,月光明亮,群星璀璨,他揭开瓦片的时候,正瞧见小娘子坐在榻上,虽说瞧着还有些虚弱,但毕竟能起身了。”
“这小娘子身上穿着件儿杏白色的襦衫,头发披在身后,巴掌脸隐在发间,瞧起来无助又弱小。少侠等小娘子睡熟之后,搁下金钗,而后便匆匆离去了。”宋如是长长舒了一口气,终于讲完了这金钗缘。
“这就完了?”石娘不可置信道:“这少侠跟小娘子便是连正脸都没有瞧见一个,就这么完了?”
“对啊,这小娘子好歹跟少侠见上一面也是好的,少侠就这般离开,着实让人觉得遗憾。”春花附和道。
“这金钗失而复得,可不就是金钗缘?”宋如是反问道。
“这缘分也太浅了一些,那少侠这般有胆有识,小娘子又那般娇娇弱弱,两相一配,真真是绝佳的一对儿,真真是可惜了了。”石娘遗憾道。
“这金钗缘分为上下两本,这不过是上册。”宋如是复又拿起那名为金钗缘的话本子,封皮上画着的少侠,目若朗星,鼻似悬胆,头戴璞头,手拿折扇,端地是一副风流少侠的模样。再看那小娘子,腰似细柳,面如芙蓉,一双妙目,欲语还休,只含情脉脉的盯着身旁的江湖少侠。
“竟然还有下册?”石娘催促道:“那娘子快些把那下册看完了,给奴婢们讲讲之后的事情。”
“这金钗缘拿回来的时候,就只有上册,并无下册。”宋如是说道。
“那也无妨,待奴婢明日一早就出门买去。”石娘急吼吼的说道。
春日天渐长,夜渐短。
石娘好不容易盼到天蒙蒙亮,便急匆匆的起了身,又翻箱倒柜的找银子,终于惊动了睡梦中的郎中,郎中睡眼朦胧,看向石娘,“这一大早的,你这是要去哪儿?”
“去买书!”石娘找了一两银子,塞到怀中,匆匆的出门去了。
“买书?”郎中翻个身,面朝里,又朦胧的进了梦乡,不过混沌中思索着,“自家娘子仿佛并不认得字……”
且说石娘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听着巷子口有了人声,她便拿好了银子,又提着篮子出门去了。平日里出门,石娘第一个要去的就是菜市场,但是今日她倒不急着赶去菜市场,而是直奔书局而去。
这东街上倒有一家书局,不过并不在那热闹之处,而是在略微偏僻的街尾处,隔壁是家半开着门的杂货铺。
石娘提着菜篮子进了书局,掌柜的瞧见石娘手上提着的菜篮子,只当她是替主子来买笔墨,于是开口问道:“店里头新来了徽墨,不过十个大钱一壶,姑娘不如来上一壶?”
“你这铺子里头可有话本子?”石娘四处打量,奈何认不得几个字。
“咱们这书局里头自然有话本子。”掌柜的笑道。
“那有没有一本名叫金钗缘的话本子?”石娘认不得字,于是又去看那书皮的封面,只瞧着有些书是蓝底的,有些白皮的,有的话本子上画着才子佳人,却并没有有少侠的那一本。
“这金钗缘自然是有。”掌柜的转身去拿话本子。
石娘买了这金钗缘,一颗心里头算是放到了肚子里头。她出了书局的门,眼看天色还早,倒也不急着回家,只信步闲逛。
她走到一家首饰铺子的门口,心里头突然有了主意,她摩挲着怀中的一两银子,只在铺子里头挑选了一样细细的金钗。
食指长短的金钗跟寻常的钗环比起来自然是有些短小,不过这金钗的花样倒是不错,簪头雕琢着一朵小小的迎春花,倒也应景。
石娘把金钗放入袖袋当中,悠哉悠哉的哼唱着小曲儿,神色很是悠闲,待她到家之后,这日上三竿,只怕已过了巳时。石娘心中一边思量,一进门就瞧见了穿。
穿正站在月亮门下头,一动不动,也不知道究竟在做什么。石娘眉头舒展,踮起脚尖朝着穿走了过去。
她走到离穿还有一丈远的地方,便停了下来,又去看穿,只瞧着穿正低着头,伸手薅着前襟,像是要抹平上头的褶皱。
石娘这才放下心来,她悄无声息的摸出了金钗,只把那金钗往地上一抛,而后故作惊奇道:“穿,你瞧那是什么?”
穿抚平了衣襟,一抬头瞧见地上不远处的地上落着枚金钗,他再抬起眼皮子去看石娘,只瞧着石娘嘴角微勾,眼巴巴的看着自己,目光当中意味深长当中又透着藏也藏不住的兴奋之意。
穿四下看了一圈儿,实在想不明白这石娘究竟在兴奋什么,于是口气平淡道:“像是一枚金钗。”
“那你还不快些过来瞧瞧!”石娘捡起金钗,对着太阳一看,口中又惊喜道:“这簪头上雕着一枚迎春花!”
“咱们这院子统共就你们三个女人,看这花样金钗肯定不是娘子的,所以说这金钗若不是你的,定然是春花的。”穿平淡道。
石娘只恨穿的榆木脑袋不开窍,索性上前把金钗塞到穿手中,口中急吼吼的说道:“既然这金钗是春花的,你就快些给她送回去,奴婢这会儿腾不出手来。”
第一千四百五十九章 推波助澜
石娘把那金钗安排给了穿,这便急吼吼的进了厨房,一眼瞧见春花正躲在小炉子旁边,摇扇扇火,于是丢下菜篮子就凑了过去。
“春花,你猜奴婢方才瞧见什么了?”石娘神秘道。
“莫不是瞧见那拿着折扇的江湖少侠了?”春花打趣道。
“什么江湖少侠,哪门子的江湖少侠。”石娘揪了揪春花腰上系着的粉荷色的腰带,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的说道:“奴婢方才在月亮门那里,瞧见穿手上拿着把金钗正在把玩,奴婢凑近一瞧,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莫不是那簪头上也有一朵牡丹花不成?”春花笑道。
“非也非也……”石娘摇了摇头,扯过春花的耳朵,在她耳边低声说道:“那簪头上可是一朵迎春花,奴婢瞧得真真儿的。”
“那簪头上的花样不过就那几样,或是牡丹,或是梅花,还有那芙蓉花,木棉花,再然后自然就有迎春花,玉檀花,这又有什么稀奇的。”春花揭开了瓦罐的盖子,白气蒸腾间,弥散着一股香喷喷的气味。
“春花你这炖的什么,竟是这么香?”石娘凑近了瓦罐,吞了口口水。
“这可是奴婢为娘子煮的鲜羊枸杞汤。”春花寻了个瓷碗,在那白气缭绕间,小心翼翼盛了一碗鲜羊汤。
石娘凑过去看,只见鲜羊汤雪白,热气腾腾的汤面上飘着几粒红彤彤的枸杞。她一早出门,便是连早饭也顾不上吃,此番瞧见这鲜羊汤,肚子里登时就唱起了曲儿。可她心中装着事儿,于是忍着饿,急急说道:“春花你仔细想想,这金钗的花样那么多,这穿为何偏偏选了这迎春花呢?”
“许是他喜欢迎春花呢?”春花端起汤碗,口中随意道。
“奴婢也是这般想的,他定然是喜欢迎春花。”石娘意味深长道。
春花不解其意,只端着瓷碗,出了屋子,也是凑巧,她一出门正碰见穿。穿在春花头上簪上一物,口中说道:“春花这金钗你可带好了,莫要丢了。”
春花不解其意,再想到方才石娘所言,这面上就不自在了起来,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又听着穿在耳边说道:“春花,你待会儿进了正房,看那悟空调皮扰了娘子清净,你把悟空抱出来,我就在门口等你。”
春花脑中混乱,只含糊的点了点头,而后便穿过月亮门,上了游廊,转到了正房门口,穿就在身后,她甚至能挺大的穿平缓的呼吸声。
春花进了正房,只听着“吱吱”两声,抬眼一看,悟空正蹲在窗边的高案上,两只乌溜溜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看过来。
春花不由笑道:“娘子,这悟空目光纯净,打眼瞧起来倒像个小童。”
春花话音刚落,那厢悟空又“吱吱”两声,似乎在附和春花的话。
“奴婢从未见过这般聪明的猴子。”春花搁下手上的瓷碗,又去看悟空,只瞧着悟空双手合十,冲着春花楫了一楫。
“悟空这是谢你呢。”宋如是搁下手上的话本子笑道。
“谢奴婢什么?”春花奇道。
“这是多谢你夸奖他呢。”宋如是看向悟空,目光慈爱。
“说它聪明,它还真是成了精了。”春花不由笑出声来,“那奴婢且问你,你可愿跟着穿出门去?”
那悟空登时直起身子,后腿一蹬,跃到春花怀中,口中“吱吱吱吱”叫个不停,又有模有样的点了点头。
“这悟空没来几日,倒是被穿带的收不了心了,一日不出门就着急挠腮的。也罢,你此番就带它出去罢。”宋如是被悟空逗得直乐,眼前着春花抱着悟空出门,她这厢也搁下话本子起了身,缓步走到高案前。
这高案上搁着个长颈瓷瓶,瓶中插着一束颜色夭夭的桃花,枝头上的桃花展露花瓣,其下还生着粉白的花骨朵,花朵饱胀,估摸着很快就会绽放。
桃花之香,清幽宜人,宋如是深吸一口气,垂眸去看案几上搁着的信笺,雪白的信笺上落着一枚胭脂色的花瓣,她伸手一点,花瓣黏在手上,指尖于是成了胭脂色。她沉默了一会儿,任由那花瓣吸附在指尖。
信笺上不过寥寥数语,她却看了许久许久。
且说春花抱着悟空出了正房,穿欢喜的跟什么似的,结果悟空,随即就上了房。
春花一个眨眼的功夫,这两人就到了房顶上,她冲着穿喊道:“穿你这又是要去哪儿?”
“我带着悟空出城瞧瞧去。”穿回了一声,接着黑影一闪,就不见了踪影。
春花带着心事儿,进了后院,石娘正立在厨房门口,瞧见春花就笑着迎了过来。
“春花,你方才可曾瞧见穿?”石娘喜滋滋的问道,她一抬眼瞧见春花头上的金簪,面上更是添了几分笑意,“怎么样春花,奴婢说的没错吧,方才这迎春花金钗就在穿手上,此番可不正是送给了你?你方才还说不知穿为何要拿着个雕琢着迎春花的金钗,此番这谜底可算是揭晓了。”
“石娘你莫要胡说。”春花低声道。
“奴婢胡说什么了?是这金钗是假的,还是说给金钗的不是穿?”石娘正色道:“还有春花,你说这好端端的,穿为何要送给你一枚金钗?”
“这个奴婢哪里知晓……”春花一甩手进了厨房,石娘待要追赶,突然瞧见郎中立在廊下,正向这边看过来。
“石娘,过来。”郎中唤了一声。
石娘眼睁睁的看着春花进了厨房,只得心不甘情不愿的去了郎中身前,粗声粗气的问道:“郎中,你做什么?”
“听闻你出门买书去了?”郎中问道。
石娘一拍脑袋,这才想起在书局里头买的那一本金钗记,她慌里慌张的转身去了厨房,头也不回的说道:“先前娘子看了本话本子,那话本子只有上册没有下册,奴婢这才去买了下册回来。郎中你是不知道,那金钗记真是精彩,奴婢从来没有听过那般精彩的话本子,奴婢这就去拿话本子过来给你瞧瞧。”
第一千四百六十章 夏虫语冰
石娘兴冲冲的提着竹篮子出来,只把面上用油质包着的话本子递给了郎中,“郎中你且瞧瞧看,这金钗记可是精彩极了,说是其中有个江湖少侠,又有个小门小户的小娘子,这其中又牵扯出了无赖出来,这无赖可真是狠人,若是奴婢亲眼瞧见这无赖,定然要把他暴打一顿,出出心口这股子恶气才是。”
郎中接过话本子随手翻了两页,口中鄙夷道:“这话本子无趣的紧,不过是随意杜撰出来一对儿男女,无论是在天南海北,还是天上地下,总要把这两人牵扯到了一处,才算是完。这厢一味地牵扯着两人在一处,那厢却又要搞出些男男女女出来添堵。”
“有那些个胆大的,更是要把那天上的龙跟地上的兔子写到一处,他怎么就不想想。那龙跟兔子如何能相处在一起,这就跟一个人整日里跟个白面馒头睡在一处是一个道理。”
“石娘你说这世间哪里有这般缺根筋之人,放着香喷喷的白面馒头不吃,偏要日日把那白面馒头当着菩萨供着,可不就是脑子有病!”郎中脸不红心不跳满脸鄙夷一口气说出了一长串话来。
“不过是个话本子,你倒是扯出这么多话来!”石娘只觉得郎中无趣的紧,“照你这么说,这天地间也只有这么些个男男女女,不写这个又要写哪个?莫不是放着男女不写,非要写个老妇或是老头?”
“写个老妇或者是老头又有何妨?”郎中冷哼一声,“这世间除却男女之情还有许多旁的事情,都道女人头发长见识短,此言着实不差。”
“郎中你莫要那么多废话,除却这男女之情还有什么事情能这般感人?”石娘梗着脖子问道。
“自然有许多,不说旁的只说那些会瞧病的,哪个没有遇见让人感动的事情?”郎中说道。
“这郎中跟病人便是买卖的关系,而这男女之情却并非这般。”石娘接口道。
“石娘你可知晓一句话?”郎中突然问道。
“什么话?”石娘瞪圆了眼镜。
“夏虫不可语冰。”郎中说道。
“什么虫不可语冰?”石娘皱眉道?
“无事。”郎中打了个哈欠,转身要进屋。
“郎中你倒是说清楚什么虫不可语冰?”石娘心里头隐隐约约觉得郎中说的并不是什么好话,于是锲而不舍的追问道。
“没有什么,不过我也劝你一句,没事莫要去看什么话本子,你本来就不聪明,若是听多了这种故事,只会以为这天底下除了这男女之间就没有旁的事情了。”郎中回身看向石娘,苦口婆心的说道。
石娘狠狠的瞪了郎中一眼,“你就是这种不解风情之人,跟江湖少侠比起来你可差的太远了!”
“那江湖少侠不过是杜撰出来的人物,实际上哪里有这样的愣头青?”郎中随意道。
“你竟然敢侮辱江湖少侠?”石娘微微仰头看着郎中微微抬起的下巴。再往上是低垂的屋檐,屋檐之上是亮眼的天,天上有日头,正发着耀眼的光。
宋如是微微眯着眼睛,身上被头顶的太阳晒的暖融融的,她身上的胭脂色裙子,在阳光底下,颜色就浅了一些,似是前院枝头上的花儿。突地后院一声短促的呼痛声响起,惊落了树上的花儿,花瓣飘摇,随着春日里的微风越过墙头,飘飘洒洒,不知去了何方。
那声响落下不久,石娘就气呼呼的进了前院,她立在游廊底下,口中气愤不休道:“这郎中简直是太过分了!”
“怎么了石娘?”宋如是关切道,待听到石娘说清楚了前因后果,宋如是不由笑道:“这话本子本就是打发个时间,郎中说的倒也不错,你又何必因此跟郎中闹别扭?”
“奴婢并非那般小气之人,只是郎说话实在难听,他不但出言侮辱那江湖少侠,还说奴婢是条虫,实在可恨!”石娘愤愤道。
“他为何要说你是条虫呢?”宋如是好奇道。
“还不是觉得奴婢脑子不聪明,所以骂奴婢是一条笨虫!”石娘低声骂道:“奴婢瞧着他身子又细又长,倒是比奴婢更像是一条虫!”
“石娘你定是多心了,郎中必然不会这么想的。”宋如是忍俊不禁道。
“他就是这么想的!”石娘继续说道:“娘子是没有瞧见他方才的模样,实在欠揍的紧,不仅说奴婢是条虫,还说江湖少侠是个愣头青!”石娘提到江湖少侠又猛然想到金钗记的下册,于是口中急声道:“娘子你且等着,奴婢去去就回。”
宋如是点了点头,不过是盏茶的功夫,石娘就又冲了出来,她一手拿着金钗记,一手端着个瓷盘,脚步不停直冲而来。
“娘子,这便是金钗记的下册,娘子快些给奴婢讲讲。”石娘急吼吼的奔了过来,先把金钗记递给宋如是,而后又飞奔进屋拿了锦垫,垫在院中石凳上,最后搁下盛着糕点的瓷盘,一脸期待的看着宋如是,目光当中隐含着,“娘子快些过来”之意。
宋如是从善如流,走了过去,这石凳上原本就垫着个锦垫此番又加了一层,坐在上头甚是软和。
石桌的瓷盘当中搁着的是豌豆黄,其中还有几块儿玫瑰酥饼,宋如是打开手上的金钗记,那封皮上的英姿勃勃的江湖少侠就正对着石娘。
石娘瞧见手拿折扇的江湖少侠,面上这才松快下来,只眼巴巴的看着宋如是,口中忍不住催促道:“娘子,这江湖少侠究竟去了哪里?他跟小娘子二人可曾再次相逢?”
宋如是掀了页书,口中缓缓讲道:“这江湖少侠自然是去寻自家师父,他在城中流连了一段时日,并不曾听说过有关道长的事情,于是只得出城去别处查探。说来也巧,他此番去的小城,正是把那无赖连夜携出之城……”
“然后呢?他可曾找到了那道长?还有那小娘子的身子可是无事了?还有那无赖最后又被运到了何处?”石娘心中疑问一个接一个,只迫切的想要知道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第一千四百六十一章 金钗下册
宋如是看得专注,她又看了几页,方才回应石娘,“还没有讲到那一处,现在又说到那小娘子身子好了以后,家里头又给她买了个丫头,但毕竟不如银锁。”
“这银锁是个衷心的丫头,但是未免有些认不清形势,她这一上吊,虽说是洗刷了自己的清白,但是又把那小娘子置于那般难堪的境地。旁人只会觉得,若非心虚,又何必自杀,反倒是佐证了无赖的话。”石娘提到那银锁就不由皱起眉头。
宋如是没有接话,只专注的看着接下来的情节,石娘有些期待,又觉得无趣,就拿着豌豆黄吃了起来。
这豌豆黄入口即化,又甜又软,倒是好吃的紧,石娘连吃了两块儿,方才听到宋如是悠悠开了口,“那新来的丫头名叫如意,小娘子便为她改了个名字叫做银铃,也算是顺着银锁的名字,这银铃年岁不大,极为老实,平日里唯唯诺诺,竟不似那银锁半分。”
“也是因为银铃老实,这小娘子也对她渐渐看重了起来,可是这银铃之后却有些古怪……”宋如是停了下来。
“这银铃有什么古怪之处?”石娘吃吃着一口豌豆黄,含糊的说道。
宋如是又掀了一页,口中继续说道:“这银铃来了月余之后,便时常的出门,若是寻常出门也就罢了,偏偏她总在夜半三更的时候出门……”
“这又是为何?莫不是这银铃是个女鬼不成?不然为何夜半三更的时候出门?”石娘惊吓间,甚至忘记了吞咽口中的豌豆黄。
“这银铃是不是女鬼尚且不知,不过又有一夜,这银铃故技重施,仔细收拾了一番又出门,却被家里头守门的婆子瞧见了。那婆子夜里吃坏了肚子,只匆匆忙忙的去茅厕,一个不妨,瞧见院里头站着个身穿白衣的女子,她仔细一瞧,发现那女子正是伺候小娘子的银铃。”
“她唤了一声,那银铃并未理她,反倒是悄悄打开了后门,悄然出门去了。这婆子捂着肚子,瞧着银铃脚步轻飘飘的,竟似是没有腿脚一般,这婆子登时吓得拉了一裤子。”宋如是端起茶盏,待要喝水,杯沿儿轻触双唇,蓦然间她又搁下茶盏,只听着石娘高声说道:“这银铃莫不是真是女鬼不成?这院中刚死了个银锁,这般就来了个鬼气森森的银铃,莫不是这银铃是被那银锁附了身不成?”
石娘一紧张,口中的豌豆黄终于落了肚,她皱着眉头,口中猜测道:“这银铃定然是被银锁附身了,不然就这么个老实巴交的小丫头,哪里敢半夜三更的出门去?何况她这厢出门,又去了何处?”石娘的声音当中透着浓浓的紧张。
宋如是被石娘这一打岔,倒是端起茶盏,神色坦然的喝了一口,而后又倒了一页,一目十行的看了起来。不久之后,她就又开口说道:“这婆子吓得屁滚尿流,哪里敢追出门去看那银铃究竟去了哪里?”
“不过这婆子很快就把此事禀报给了自家的夫人,这夫人因着家里不安,买这银铃之时,特意打听了来历,说是个无父无母的。”
“这银铃既然是个无父无母的,这夜半三更又能去哪里呢?”石娘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口中不由问了出来,“莫不是这银铃在那外头有了相好之人不成?”
宋如是摇了摇头,“这银铃不过十四五岁,哪里有什么相好的……”宋如是又看了两页,方才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而后才缓缓说道:“这一夜,银铃又要出门,却被暗中守在后门的婆子逮了个正着,那银铃当时就吓得逗死筛糠,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话来。”
“而后,这后院又多了几盏灯笼,那夫人和小娘子也都出现了,便是连久违出现的老爷也出现在后院当中。银铃吓得脸色发白,只跪倒在地上,抖落着嘴唇,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这银铃定然是做了亏心事了,所以才会吓成这般模样。”石娘笃定道:“她如今被逮了个正着,看她如何跟那家人交代!”
“这银铃眼看这阵仗,虽是吓得脸色发白,但是却一句话也不肯说,这家的老爷登时就要把银铃发卖出去。那家小娘子生出了恻隐之心,于是就劝那银铃,谁知银铃十分执拗,竟是一句话也不肯说。惹的那老爷当场大怒,当时就要请家法,谁知就在此时,那后门突然响了起来。”
“莫不是那银铃的相好之人找了过来?”石娘惊呼道。
宋如是摇了摇头,“那婆子打开了后门,却见个手拿拂尘的道长。”
“道长?”石娘疑惑道。
“正是道长,那道长生得慈眉善目,像是个得道之人,这道长进门之后,就直奔银铃而去,拉起银铃就要带她离开。”
“这厢这老爷夫人小娘子不知这道长与这银铃是什么关系,自然不愿银锁跟着道长离开,再说那银锁也并不愿跟道长离开,她也终于开了口。原来她夜夜出门,都是为了见那道长。”
“她夜夜出门竟是为了见那道长?内院的小丫头怎会跟那道观里的道士扯上关系?莫不是这银铃受了这道人的蛊惑,要与这那人私奔不成?”石娘简直不敢相信这种猜测,只不可置信的看着宋如是。
“这道长并非银铃的相好之人,而是这银铃的亲生的父亲,说起这桩事,又是一段儿长长的故事了。”宋如是叹了一口气。
“不是相好之人就好……”石娘松了一口气,随手摸起个豌豆黄吃了起来,她一个豌豆黄还未下肚,就急忙开口道:“这莫名其妙的来了个道长……而那江湖少侠之所以下山……也是为了寻找道长的……”石娘说话间,眼睛一亮,看向宋如是,“莫不是这道长就是江湖少侠苦苦寻找的师父不成?”
“正是如此。”宋如是点了点头,紧跟着说道:“这江湖少侠遍寻道长不得,谁知这道长竟是就住在这小娘子的附近,而这小娘子新买的丫头又正是道长嫡亲的闺女。”
第一千四百六十二章 近在眼前
石娘瞠目结舌道:“这银铃竟是道长的闺女?那江湖少侠四处寻找道长,谁知道长就在附近?”
石娘心情激荡,不由自主的又吃了起来,眼看一瓷盘的豌豆黄和玫瑰酥饼被她自己吃了一半,她这才停了下来,连着喝了两杯茶水,这才停了下来,顺着胸口说道:“如此说来还真是无巧不成书,这院中死了个丫头银锁,来了个丫头银铃,没想到这银铃竟然是那道长的闺女,这道长又是江湖少侠的师父,而这江湖少侠又救了小娘子的命,兜兜转转的这所有的一切就串联起来了。但是,娘子那江湖少侠何时才能回来?”
石娘又吃又喝的这段时间里,宋如是又看了几页话本子,她搁下话本子,也拿起一块儿豌豆黄,小口吃了起来。
此番春日时节,前院的枝头上生着轻巧婀娜的花朵,阳光照在花瓣上,粉的花就变得通透起来,便是连那枝头也泛着勃勃生机。
宋如是看向石娘,石娘身上的鹅黄色春衫在阳光底下,瞧着清新而又晃眼,她极少穿这般亮眼的颜色,发间又用嫩黄色的丝带缠绕,耳朵上带着一对儿黄豆大小的珍珠耳坠子,耳坠子下头是发间垂下的嫩黄色的发带。
这身装扮穿在十几岁的小娘子身上,自会带出几分活泼来,与此同时,石娘嘴巴里含着一大口的茶水,两腮高高鼓起,就又带出几分天真来。
“娘子,你直愣愣的看着奴婢做什么?”石娘“咕咚”一声,咽下了口中的茶水,口中奇怪道。
“石娘你今日这衣裳颜色很是配你,瞧起来甚是好看。”宋如是夸赞道。
石娘低头瞧着身上的衣裳,口中嘟囔着说道:“奴婢并不喜欢这般鲜亮的颜色,做起活来容易脏,穿上一日就要换洗,倒是不如那靛青色的姜黄色的衣裳耐脏。奴婢原本不愿穿,若不是郎中提过几次,奴婢万万不会穿这般颜色的衣裳。”
“你年岁还小,这般颜色的衣裳不紧着现在穿,莫不是还要等到七老八十穿不成?”宋如是打趣道。
“这可说不准,等奴婢七老八十的时候,只怕就改了眼光,到时候说不准就喜欢这般亮眼鲜亮的颜色。”石娘笑道。
“若是到那时节,石娘你真的喜欢这鲜亮的颜色,奴婢便是豁出全部家当去,也要给你买上一箩筐的鹅黄色,胭脂色,姜黄色,杏白色,天青色,粉荷色。”春花笑盈盈的进了院门,她手上提着个竹篮子,最上头搁着一把水灵灵的芹菜。
她身上穿着的也是芹菜色的襦裙,露出的一截子胳膊上,露出了明晃晃的银镯子。
“春花你何时出的门?”石娘惊奇道。
“还不是穿让奴婢帮她买一样糕点,又说是悟空爱吃,一大早的就催着奴婢去买。”春花笑道。
“这穿惯会使唤人,他怎地自己不如去买?”石娘问道。
“他还要守着悟空,还说悟空一早总要在屋顶上溜达一圈儿透透风,他还说那林间的猴儿都是这么做的,不然这猴就没个猴样了。”春花回道。
石娘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看向春花的目光便又意味深长起来了,这厢春花提着竹篮子上了回廊,石娘方才醒过神来,冲着春花的背影,问道:“春花你今日怎么不带那金钗了?”
“不过是出门买菜,带那贵重之物做什么?”春花头也不回的说着,转眼穿过月亮门去了后院。
石娘面上笑容愈发深邃起来,她笑眯眯的看着宋如是,眼中充满了兴奋之色。
宋如是不知石娘这又是闹得哪一出,于是开口问道:“石娘你方才说的金钗,又是个什么缘故?”
“这可就说来话长了,娘子你可知晓,这春花跟穿两人……”石娘正说着,突地从屋顶上跳下一人一猴。
这人是穿,猴是悟空。
穿一鼓作气把悟空抛到石娘怀中,口中笑道:“石娘你今日这身衣裳好看的紧,衬的你又嫩又白,你瞧便是连悟空也喜欢的不得了。”
果然那悟空窝在石娘怀中,“吱吱”叫个不停,石娘被穿这一打岔,只瞧着悟空圆溜溜的眼睛,心里头喜欢,便笑着拿了一块儿玫瑰酥饼递给了悟空。
悟空双手合十,拜了拜石娘,方才慢条斯理吃了起来,石娘惊奇道:“这悟空吃东西的模样竟是比寻常之人还要斯文,真真是稀奇。”
“这悟空吃东西的模样确实比一般人斯文一些。”穿意味深长道,偏偏目光盯在石娘身上。
石娘会过意来,开口斥道:“穿你莫要指桑骂槐,奴婢吃东西虽说是不斯文,但也比你强上许多。上次那半布袋包子还有白糖糕,酥梨,还不是被你两顿就吃了个精光,只拿回个布袋子回来?”
“我的胃口哪有那么多,那包子并非我吃的……”穿脱口而出。
“不是被你吃的,还能是被谁人吃的?”石娘反问道。
“反正不是被我吃的。”穿正色道。
石娘抛给穿一个鄙夷的眼神儿,口中更是得理不饶人,“你说你这穿吃就吃了,虽说是吃的多些,奴婢也不会嘲笑你的,你又何必这般扯谎?还说不是被你吃的,不是被你吃的,又是被谁吃的?你倒是说清楚?你若是说不清楚,那便就是被你吃的!”
“我懒得跟你多说,反正不是被我吃的。悟空,咱们走。”穿打了个呼哨,悟空就从石娘怀中弹了出来,一下子跳回了穿怀里头,“总有一日,你会明白那包子究竟是被谁吃了!”穿一纵身,又上了房顶,而后便隐没在屋檐之上,瞧不见踪影。
“这穿好端端的,怎地还生起气来了?”石娘奇怪道:“不过是一笼屉包子罢了,即便不是他吃的,又何必如此生气?”
石娘看着那一半隐在暗处,一半在阳光底下的屋檐,心思就又回到了江湖少侠的身上,“娘子,那江湖少侠回来了吗?他跟那小娘子可否又见面了?”
“那道长突然出现,说明了这前因后果,这院中登时安静起来。”宋如是搁下茶盏,缓声说道。
第一千四百六十二章 近在眼前
石娘瞠目结舌道:“这银铃竟是道长的闺女?那江湖少侠四处寻找道长,谁知道长就在附近?”
石娘心情激荡,不由自主的又吃了起来,眼看一瓷盘的豌豆黄和玫瑰酥饼被她自己吃了一半,她这才停了下来,连着喝了两杯茶水,这才停了下来,顺着胸口说道:“如此说来还真是无巧不成书,这院中死了个丫头银锁,来了个丫头银铃,没想到这银铃竟然是那道长的闺女,这道长又是江湖少侠的师父,而这江湖少侠又救了小娘子的命,兜兜转转的这所有的一切就串联起来了。但是,娘子那江湖少侠何时才能回来?”
石娘又吃又喝的这段时间里,宋如是又看了几页话本子,她搁下话本子,也拿起一块儿豌豆黄,小口吃了起来。
此番春日时节,前院的枝头上生着轻巧婀娜的花朵,阳光照在花瓣上,粉的花就变得通透起来,便是连那枝头也泛着勃勃生机。
宋如是看向石娘,石娘身上的鹅黄色春衫在阳光底下,瞧着清新而又晃眼,她极少穿这般亮眼的颜色,发间又用嫩黄色的丝带缠绕,耳朵上带着一对儿黄豆大小的珍珠耳坠子,耳坠子下头是发间垂下的嫩黄色的发带。
这身装扮穿在十几岁的小娘子身上,自会带出几分活泼来,与此同时,石娘嘴巴里含着一大口的茶水,两腮高高鼓起,就又带出几分天真来。
“娘子,你直愣愣的看着奴婢做什么?”石娘“咕咚”一声,咽下了口中的茶水,口中奇怪道。
“石娘你今日这衣裳颜色很是配你,瞧起来甚是好看。”宋如是夸赞道。
石娘低头瞧着身上的衣裳,口中嘟囔着说道:“奴婢并不喜欢这般鲜亮的颜色,做起活来容易脏,穿上一日就要换洗,倒是不如那靛青色的姜黄色的衣裳耐脏。奴婢原本不愿穿,若不是郎中提过几次,奴婢万万不会穿这般颜色的衣裳。”
“你年岁还小,这般颜色的衣裳不紧着现在穿,莫不是还要等到七老八十穿不成?”宋如是打趣道。
“这可说不准,等奴婢七老八十的时候,只怕就改了眼光,到时候说不准就喜欢这般亮眼鲜亮的颜色。”石娘笑道。
“若是到那时节,石娘你真的喜欢这鲜亮的颜色,奴婢便是豁出全部家当去,也要给你买上一箩筐的鹅黄色,胭脂色,姜黄色,杏白色,天青色,粉荷色。”春花笑盈盈的进了院门,她手上提着个竹篮子,最上头搁着一把水灵灵的芹菜。
她身上穿着的也是芹菜色的襦裙,露出的一截子胳膊上,露出了明晃晃的银镯子。
“春花你何时出的门?”石娘惊奇道。
“还不是穿云让奴婢帮她买一样糕点,又说是悟空爱吃,一大早的就催着奴婢去买。”春花笑道。
“这穿云惯会使唤人,他怎地自己不如去买?”石娘问道。
“他还要守着悟空,还说悟空一早总要在屋顶上溜达一圈儿透透风,他还说那林间的猴儿都是这么做的,不然这猴就没个猴样了。”春花回道。
石娘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看向春花的目光便又意味深长起来了,这厢春花提着竹篮子上了回廊,石娘方才醒过神来,冲着春花的背影,问道:“春花你今日怎么不带那金钗了?”
“不过是出门买菜,带那贵重之物做什么?”春花头也不回的说着,转眼穿过月亮门去了后院。
石娘面上笑容愈发深邃起来,她笑眯眯的看着宋如是,眼中充满了兴奋之色。
宋如是不知石娘这又是闹得哪一出,于是开口问道:“石娘你方才说的金钗,又是个什么缘故?”
“这可就说来话长了,娘子你可知晓,这春花跟穿云两人……”石娘正说着,突地从屋顶上跳下一人一猴。
这人是穿云,猴是悟空。
穿云一鼓作气把悟空抛到石娘怀中,口中笑道:“石娘你今日这身衣裳好看的紧,衬的你又嫩又白,你瞧便是连悟空也喜欢的不得了。”
果然那悟空窝在石娘怀中,“吱吱”叫个不停,石娘被穿云这一打岔,只瞧着悟空圆溜溜的眼睛,心里头喜欢,便笑着拿了一块儿玫瑰酥饼递给了悟空。
悟空双手合十,拜了拜石娘,方才慢条斯理吃了起来,石娘惊奇道:“这悟空吃东西的模样竟是比寻常之人还要斯文,真真是稀奇。”
“这悟空吃东西的模样确实比一般人斯文一些。”穿云意味深长道,偏偏目光盯在石娘身上。
石娘会过意来,开口斥道:“穿云你莫要指桑骂槐,奴婢吃东西虽说是不斯文,但也比你强上许多。上次那半布袋包子还有白糖糕,酥梨,还不是被你两顿就吃了个精光,只拿回个布袋子回来?”
“我的胃口哪有那么多,那包子并非我吃的……”穿云脱口而出。
“不是被你吃的,还能是被谁人吃的?”石娘反问道。
“反正不是被我吃的。”穿云正色道。
石娘抛给穿云一个鄙夷的眼神儿,口中更是得理不饶人,“你说你这穿云吃就吃了,虽说是吃的多些,奴婢也不会嘲笑你的,你又何必这般扯谎?还说不是被你吃的,不是被你吃的,又是被谁吃的?你倒是说清楚?你若是说不清楚,那便就是被你吃的!”
“我懒得跟你多说,反正不是被我吃的。悟空,咱们走。”穿云打了个呼哨,悟空就从石娘怀中弹了出来,一下子跳回了穿云怀里头,“总有一日,你会明白那包子究竟是被谁吃了!”穿云一纵身,又上了房顶,而后便隐没在屋檐之上,瞧不见踪影。
“这穿云好端端的,怎地还生起气来了?”石娘奇怪道:“不过是一笼屉包子罢了,即便不是他吃的,又何必如此生气?”
石娘看着那一半隐在暗处,一半在阳光底下的屋檐,心思就又回到了江湖少侠的身上,“娘子,那江湖少侠回来了吗?他跟那小娘子可否又见面了?”
“那道长突然出现,说明了这前因后果,这院中登时安静起来。”宋如是搁下茶盏,缓声说道。
第一千四百六十二章 近在眼前
石娘瞠目结舌道:“这银铃竟是道长的闺女?那江湖少侠四处寻找道长,谁知道长就在附近?”
石娘心情激荡,不由自主的又吃了起来,眼看一瓷盘的豌豆黄和玫瑰酥饼被她自己吃了一半,她这才停了下来,连着喝了两杯茶水,这才停了下来,顺着胸口说道:“如此说来还真是无巧不成书,这院中死了个丫头银锁,来了个丫头银铃,没想到这银铃竟然是那道长的闺女,这道长又是江湖少侠的师父,而这江湖少侠又救了小娘子的命,兜兜转转的这所有的一切就串联起来了。但是,娘子那江湖少侠何时才能回来?”
石娘又吃又喝的这段时间里,宋如是又看了几页话本子,她搁下话本子,也拿起一块儿豌豆黄,小口吃了起来。
此番春日时节,前院的枝头上生着轻巧婀娜的花朵,阳光照在花瓣上,粉的花就变得通透起来,便是连那枝头也泛着勃勃生机。
宋如是看向石娘,石娘身上的鹅黄色春衫在阳光底下,瞧着清新而又晃眼,她极少穿这般亮眼的颜色,发间又用嫩黄色的丝带缠绕,耳朵上带着一对儿黄豆大小的珍珠耳坠子,耳坠子下头是发间垂下的嫩黄色的发带。
这身装扮穿在十几岁的小娘子身上,自会带出几分活泼来,与此同时,石娘嘴巴里含着一大口的茶水,两腮高高鼓起,就又带出几分天真来。
“娘子,你直愣愣的看着奴婢做什么?”石娘“咕咚”一声,咽下了口中的茶水,口中奇怪道。
“石娘你今日这衣裳颜色很是配你,瞧起来甚是好看。”宋如是夸赞道。
石娘低头瞧着身上的衣裳,口中嘟囔着说道:“奴婢并不喜欢这般鲜亮的颜色,做起活来容易脏,穿上一日就要换洗,倒是不如那靛青色的姜黄色的衣裳耐脏。奴婢原本不愿穿,若不是郎中提过几次,奴婢万万不会穿这般颜色的衣裳。”
“你年岁还小,这般颜色的衣裳不紧着现在穿,莫不是还要等到七老八十穿不成?”宋如是打趣道。
“这可说不准,等奴婢七老八十的时候,只怕就改了眼光,到时候说不准就喜欢这般亮眼鲜亮的颜色。”石娘笑道。
“若是到那时节,石娘你真的喜欢这鲜亮的颜色,奴婢便是豁出全部家当去,也要给你买上一箩筐的鹅黄色,胭脂色,姜黄色,杏白色,天青色,粉荷色。”春花笑盈盈的进了院门,她手上提着个竹篮子,最上头搁着一把水灵灵的芹菜。
她身上穿着的也是芹菜色的襦裙,露出的一截子胳膊上,露出了明晃晃的银镯子。
“春花你何时出的门?”石娘惊奇道。
“还不是穿云让奴婢帮她买一样糕点,又说是悟空爱吃,一大早的就催着奴婢去买。”春花笑道。
“这穿云惯会使唤人,他怎地自己不如去买?”石娘问道。
“他还要守着悟空,还说悟空一早总要在屋顶上溜达一圈儿透透风,他还说那林间的猴儿都是这么做的,不然这猴就没个猴样了。”春花回道。
石娘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看向春花的目光便又意味深长起来了,这厢春花提着竹篮子上了回廊,石娘方才醒过神来,冲着春花的背影,问道:“春花你今日怎么不带那金钗了?”
“不过是出门买菜,带那贵重之物做什么?”春花头也不回的说着,转眼穿过月亮门去了后院。
石娘面上笑容愈发深邃起来,她笑眯眯的看着宋如是,眼中充满了兴奋之色。
宋如是不知石娘这又是闹得哪一出,于是开口问道:“石娘你方才说的金钗,又是个什么缘故?”
“这可就说来话长了,娘子你可知晓,这春花跟穿云两人……”石娘正说着,突地从屋顶上跳下一人一猴。
这人是穿云,猴是悟空。
穿云一鼓作气把悟空抛到石娘怀中,口中笑道:“石娘你今日这身衣裳好看的紧,衬的你又嫩又白,你瞧便是连悟空也喜欢的不得了。”
果然那悟空窝在石娘怀中,“吱吱”叫个不停,石娘被穿云这一打岔,只瞧着悟空圆溜溜的眼睛,心里头喜欢,便笑着拿了一块儿玫瑰酥饼递给了悟空。
悟空双手合十,拜了拜石娘,方才慢条斯理吃了起来,石娘惊奇道:“这悟空吃东西的模样竟是比寻常之人还要斯文,真真是稀奇。”
“这悟空吃东西的模样确实比一般人斯文一些。”穿云意味深长道,偏偏目光盯在石娘身上。
石娘会过意来,开口斥道:“穿云你莫要指桑骂槐,奴婢吃东西虽说是不斯文,但也比你强上许多。上次那半布袋包子还有白糖糕,酥梨,还不是被你两顿就吃了个精光,只拿回个布袋子回来?”
“我的胃口哪有那么多,那包子并非我吃的……”穿云脱口而出。
“不是被你吃的,还能是被谁人吃的?”石娘反问道。
“反正不是被我吃的。”穿云正色道。
石娘抛给穿云一个鄙夷的眼神儿,口中更是得理不饶人,“你说你这穿云吃就吃了,虽说是吃的多些,奴婢也不会嘲笑你的,你又何必这般扯谎?还说不是被你吃的,不是被你吃的,又是被谁吃的?你倒是说清楚?你若是说不清楚,那便就是被你吃的!”
“我懒得跟你多说,反正不是被我吃的。悟空,咱们走。”穿云打了个呼哨,悟空就从石娘怀中弹了出来,一下子跳回了穿云怀里头,“总有一日,你会明白那包子究竟是被谁吃了!”穿云一纵身,又上了房顶,而后便隐没在屋檐之上,瞧不见踪影。
“这穿云好端端的,怎地还生起气来了?”石娘奇怪道:“不过是一笼屉包子罢了,即便不是他吃的,又何必如此生气?”
石娘看着那一半隐在暗处,一半在阳光底下的屋檐,心思就又回到了江湖少侠的身上,“娘子,那江湖少侠回来了吗?他跟那小娘子可否又见面了?”
“那道长突然出现,说明了这前因后果,这院中登时安静起来。”宋如是搁下茶盏,缓声说道。
第一千四百六十三章 造化弄人
“这道长说明了前因后果,那银铃就哭了起来,哽咽着说是自小无父无母,谁知近日突然有了父亲,原来自己并非无父无母,而是造化弄人。”
“这家的老爷也是个通情达理的,于是这银铃认了爹以后,便也在这后院给道长腾出了一间厢房,也算是全了她们父女的缘分。”宋如是和缓道。
“那这家的老爷倒也不错,这厢全了银铃父母之间的情分,这银铃日后伺候起来,定然更加用心。”石娘接口道。
“正是如此,那银铃虽说是个木讷的,心里头却是什么都明白,于是伺候起小娘子可谓是尽心尽力,只要是吃的喝的,但凡小娘子提起,她便立时的去准备起来。于是这小娘子对银铃越发看重,这银铃伺候起来也愈发的用心。”
“按说这一切本是一桩好事,可是有那么一句话叫做乐极生悲,这一日小娘子突然想吃街上的玉片糕,银铃就上街去买,谁知刚出了巷子口,就被个泼皮抢走了身上的荷包。”
“这银铃是个执拗的,抬腿就去撵那泼皮,那泼皮原本只求财,谁知待两人一个跑一个追,进了一条僻静的小巷之后,这泼皮却不由生出了色心来。”宋如是压低了语气,口中讲道。
“那银铃此番不是危险了?这可如何是好?”石娘担忧道:“银铃真是个傻丫头,便是不明白这人命比钱财重要的道理,这钱没了,还能再有,人命若是没了又拿什么来买?”
“银铃生得很是秀气,她追撵了一路,那脸颊上就红扑扑的,比平日更是添了一分颜色。那泼皮这才起了色心,他只装模作样跑到巷子深处,这才停了下来,看向那银铃。”
“银铃尚且不知泼皮的想法,只顾着讨要荷包,谁知那泼皮变了脸,竟是动手动脚起来,银铃此时方才觉察出不对来。”
“但是两人如今身处的小巷,是一条幽长而又僻静的后巷,这巷子深处赫然是条死路。这泼皮紧紧搂住了银铃,银铃喊了两声,可惜这巷子里头除了她们二人,再无一人。”宋如是停了下来。
“那银铃岂不是危险了?”石娘瞪着眼睛,面色紧张。
“那银铃吓得魂飞魄散,只想着若是被这泼皮染指,这辈子只怕都是毁了。她心中暗自后悔,实在不该如此鲁莽。可还有那么一句话叫做天无绝人之路。”宋如是莞尔一笑,口中又说道:“就在银铃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这巷子里头突然多了一人,这人手拿折扇,照着泼皮的后脑勺就来了一下子,那泼皮吃痛,于是松开了银铃。”
“拿着折扇的,定然是江湖少侠,他终于来了!”石娘眼中冒光,口中兴奋的说道。
“来人正是江湖少侠,这江湖少侠把那泼皮打的哇哇大叫,只躺在地上起不得身来。”宋如是讲道。
“少侠打的好,这般的泼皮就该狠狠踹他两脚,再抽他几个嘴巴子,最好再打断他的腿,让他老老实实的在床上躺上几个月,看他如何出门作恶!”石娘拊掌笑道。
“这少侠护送着银铃回了家,目送着银铃进了巷子,眼看着她到了家门口,少侠方才明白这银铃竟是小娘子的丫头。”梦岛书库
“少侠眼看着银铃进了家门,方才又想到那可怜的小娘子,他想到小娘子心中未免生了同情之意,于是趁着四下无人的功夫,又上了小娘子的屋顶。”
“这少侠熟门熟路揭开了瓦片,低头一瞧,那小娘子手上拿着枚金钗,正在仔细打量。她身上穿着件儿红绫裙,坐在案几旁,安静又美好,少侠只觉得心口一跳,心中竟是生出了异样的感觉。”宋如是眉眼弯弯,笑起来的模样似是风吹春水。
石娘松了一口气,面上也浮出了笑意,口中期待道:“那小娘子模样好看,心地又善良,哪里会有人不喜欢的,若是奴婢是个男人,奴婢也会喜欢那小娘子。”
“少侠先前对小娘子不过是有些同情,自打这一眼之后,竟是时不时的总想要去看那小娘子。”
“他接连去了几日,只瞧见了绣帕子的小娘子,吃糕点的小娘子,还有那展颜一笑的小娘子,少侠心里头愈发欢喜。这一日,他一早就来到了小娘子的屋顶,那小娘子方才起身,正拿了个毽子,跟着银铃一起踢毽子,也是凑巧,那银铃一个抬脚,竟然把那毽子踢到了屋顶上。”
“那插着鸡毛的毽子正落在少侠的脚边,他捡起毽子,看着那染了胭脂色的鸡毛,神色不由温柔起来,仿佛瞧见了那小娘子一般。”
“少侠看得专注,再回神时,突然听到一声嗤笑声,他抬头一瞧,竟然见到了遍寻不到的自家师父。”
“只见着那道长身上穿着件儿寻常的灰色袍子,头上簪着枚葡萄藤簪子,看起来就像是普通人家的老人家。”宋如是一口气说了一大段话,于是伸手拿过茶盏,慢慢品着。
石娘大笑出声,口中笑道:“这师徒二人,没想到竟是在这种境地遇见了,不知那江湖少侠瞧见自家师父心里头作何想法?”
“那少侠瞧见自家师父自然是又惊又喜,他待要开口问候师父,师父却冲着他摇了摇头,只取了鸡毛毽子下了房。”
“这少侠心情激荡,只觉得天高云淡一身轻松,这院落里又传来小娘子嬉戏的声音,他的心情也就越发的舒畅。”
“这夜,少侠不由自主又来了小娘子的屋顶上头,此番这屋顶上头,早有一人在等他。”
“这人必然是他的师父了。”石娘肯定道。
宋如是点了点头,口中说道:“那道长瞧见少侠就把少侠大骂了一通。”
“这又是为何,这道长也是个糊涂的,他自己不告而别,害的少侠四处寻找,此番怎地还有脸责骂少侠,真真是个糊涂透顶的老东西。”石娘口中骂道。
“这道长开口就骂少侠行事不谨慎,为何要藏身在小娘子的闺房之上,若是被人瞧见,岂不是毁了小娘子的名节?”宋如是缓声道。
第一千四百六十三章 造化弄人
“这道长说明了前因后果,那银铃就哭了起来,哽咽着说是自小无父无母,谁知近日突然有了父亲,原来自己并非无父无母,而是造化弄人。”
“这家的老爷也是个通情达理的,于是这银铃认了爹以后,便也在这后院给道长腾出了一间厢房,也算是全了她们父女的缘分。”宋如是和缓道。
“那这家的老爷倒也不错,这厢全了银铃父母之间的情分,这银铃日后伺候起来,定然更加用心。”石娘接口道。
“正是如此,那银铃虽说是个木讷的,心里头却是什么都明白,于是伺候起小娘子可谓是尽心尽力,只要是吃的喝的,但凡小娘子提起,她便立时的去准备起来。于是这小娘子对银铃越发看重,这银铃伺候起来也愈发的用心。”
“按说这一切本是一桩好事,可是有那么一句话叫做乐极生悲,这一日小娘子突然想吃街上的玉片糕,银铃就上街去买,谁知刚出了巷子口,就被个泼皮抢走了身上的荷包。”
“这银铃是个执拗的,抬腿就去撵那泼皮,那泼皮原本只求财,谁知待两人一个跑一个追,进了一条僻静的小巷之后,这泼皮却不由生出了色心来。”宋如是压低了语气,口中讲道。
“那银铃此番不是危险了?这可如何是好?”石娘担忧道:“银铃真是个傻丫头,便是不明白这人命比钱财重要的道理,这钱没了,还能再有,人命若是没了又拿什么来买?”
“银铃生得很是秀气,她追撵了一路,那脸颊上就红扑扑的,比平日更是添了一分颜色。那泼皮这才起了色心,他只装模作样跑到巷子深处,这才停了下来,看向那银铃。”
“银铃尚且不知泼皮的想法,只顾着讨要荷包,谁知那泼皮变了脸,竟是动手动脚起来,银铃此时方才觉察出不对来。”
“但是两人如今身处的小巷,是一条幽长而又僻静的后巷,这巷子深处赫然是条死路。这泼皮紧紧搂住了银铃,银铃喊了两声,可惜这巷子里头除了她们二人,再无一人。”宋如是停了下来。
“那银铃岂不是危险了?”石娘瞪着眼睛,面色紧张。
“那银铃吓得魂飞魄散,只想着若是被这泼皮染指,这辈子只怕都是毁了。她心中暗自后悔,实在不该如此鲁莽。可还有那么一句话叫做天无绝人之路。”宋如是莞尔一笑,口中又说道:“就在银铃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这巷子里头突然多了一人,这人手拿折扇,照着泼皮的后脑勺就来了一下子,那泼皮吃痛,于是松开了银铃。”
“拿着折扇的,定然是江湖少侠,他终于来了!”石娘眼中冒光,口中兴奋的说道。
“来人正是江湖少侠,这江湖少侠把那泼皮打的哇哇大叫,只躺在地上起不得身来。”宋如是讲道。
“少侠打的好,这般的泼皮就该狠狠踹他两脚,再抽他几个嘴巴子,最好再打断他的腿,让他老老实实的在床上躺上几个月,看他如何出门作恶!”石娘拊掌笑道。
“这少侠护送着银铃回了家,目送着银铃进了巷子,眼看着她到了家门口,少侠方才明白这银铃竟是小娘子的丫头。”梦岛书库
“少侠眼看着银铃进了家门,方才又想到那可怜的小娘子,他想到小娘子心中未免生了同情之意,于是趁着四下无人的功夫,又上了小娘子的屋顶。”
“这少侠熟门熟路揭开了瓦片,低头一瞧,那小娘子手上拿着枚金钗,正在仔细打量。她身上穿着件儿红绫裙,坐在案几旁,安静又美好,少侠只觉得心口一跳,心中竟是生出了异样的感觉。”宋如是眉眼弯弯,笑起来的模样似是风吹春水。
石娘松了一口气,面上也浮出了笑意,口中期待道:“那小娘子模样好看,心地又善良,哪里会有人不喜欢的,若是奴婢是个男人,奴婢也会喜欢那小娘子。”
“少侠先前对小娘子不过是有些同情,自打这一眼之后,竟是时不时的总想要去看那小娘子。”
“他接连去了几日,只瞧见了绣帕子的小娘子,吃糕点的小娘子,还有那展颜一笑的小娘子,少侠心里头愈发欢喜。这一日,他一早就来到了小娘子的屋顶,那小娘子方才起身,正拿了个毽子,跟着银铃一起踢毽子,也是凑巧,那银铃一个抬脚,竟然把那毽子踢到了屋顶上。”
“那插着鸡毛的毽子正落在少侠的脚边,他捡起毽子,看着那染了胭脂色的鸡毛,神色不由温柔起来,仿佛瞧见了那小娘子一般。”
“少侠看得专注,再回神时,突然听到一声嗤笑声,他抬头一瞧,竟然见到了遍寻不到的自家师父。”
“只见着那道长身上穿着件儿寻常的灰色袍子,头上簪着枚葡萄藤簪子,看起来就像是普通人家的老人家。”宋如是一口气说了一大段话,于是伸手拿过茶盏,慢慢品着。
石娘大笑出声,口中笑道:“这师徒二人,没想到竟是在这种境地遇见了,不知那江湖少侠瞧见自家师父心里头作何想法?”
“那少侠瞧见自家师父自然是又惊又喜,他待要开口问候师父,师父却冲着他摇了摇头,只取了鸡毛毽子下了房。”
“这少侠心情激荡,只觉得天高云淡一身轻松,这院落里又传来小娘子嬉戏的声音,他的心情也就越发的舒畅。”
“这夜,少侠不由自主又来了小娘子的屋顶上头,此番这屋顶上头,早有一人在等他。”
“这人必然是他的师父了。”石娘肯定道。
宋如是点了点头,口中说道:“那道长瞧见少侠就把少侠大骂了一通。”
“这又是为何,这道长也是个糊涂的,他自己不告而别,害的少侠四处寻找,此番怎地还有脸责骂少侠,真真是个糊涂透顶的老东西。”石娘口中骂道。
“这道长开口就骂少侠行事不谨慎,为何要藏身在小娘子的闺房之上,若是被人瞧见,岂不是毁了小娘子的名节?”宋如是缓声道。
第一千四百六十四章 院门乍开
春日时节,便是风中也带着香甜的温柔,院中的地上落了一层轻薄的摇曳的花瓣。
不远处的石桌旁,坐着宋如是与石娘两人,石桌上的瓷盘空空如也,石娘掂量着手上的茶壶,口中咕哝着说道:“这茶水也太不禁喝了,怎的还没喝几口,就没有了?”
她说话间起了身,提着茶壶去了后院,鹅黄色的身影融入到了这一片温柔的春色当中。
天高云淡,春风温柔,宋如是随意翻着手上的话本子,眉目间尽是一片平和之色。
她看的专注,不知何时,突然听到院门轻响一声,像是有人推门而入,又过了良久,那人竟是再无动静,似是一直立在当处不动。
宋如是方才抬起头看向院门,她顺着院门看向被阳光照着的巷中的青砖上,原来这院门果真开着,但是门里门外并无一人。
宋如是疑惑的站起身来,她缓步走向院门,她手扶门框,正要出门,那巷子里复又有了脚步声,接着一抹褚色的身影急急走了进来。
“郎君?”宋如是诧异道。
李诃身穿褚色袍子,头发高高束起,头上并没有戴璞头,只用玉冠箍住,他目光复杂,额间有细密的汗珠,听到宋如是的声音,他方才笑道:“阿如,你怎么出来了?”
宋如是听着李诃这话,心中觉得奇怪,她仔细看着李诃神色,只瞧着李诃神色疏朗,方才目光中的复杂仿佛只是宋如是的错觉。
“奴家方才听着院门响了一声,所以出门瞧瞧。”宋如是心中疑惑,于是口中问道。
“估摸着是风声。”李诃牵起宋如是的手,进了院落。
宋如是被李诃握住手之后才发现李诃的掌心竟是又湿又冷,“郎君你怎么了?怎么出了一身的汗?”
“方才回来的有些急了,这天气倒像是初夏的天。”李诃笑道,目光温柔。
宋如是抬头盯着李诃,只瞧着他神色温柔,看向自己的目光极尽温柔,黑漆的瞳仁里面映着两个的自己,她莞尔一笑,“郎君为何这般心急?莫不是想见阿如,所以才会这般心急如焚?”
“阿如所言甚是。”李诃微微一笑。
宋如是目光顺着李诃的肩膀,看向门口的巷子,口中柔声道:“郎君又何必如此心急,奴婢总在家里头,还能到哪里去?”
李诃反手关了院门,牵着宋如是进了正房。他走到窗前,伸手推开窗户,后院的一抹春色就争先恐后闯入眼眸,“阿如,你如今肚子越发大了,切莫随意出门,不然我总要担心,你又贪玩,每每出门从来便是连招呼也不打一个,你可知我有多担心你?”
宋如是看向外头井轱辘上的草绳子,口中乖巧道:“郎君莫要担心了,你瞧奴家今日就不曾出门。”
李诃突然回身,双手按在宋如是的肩膀上,口中低声道:“阿如,你能否答应我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宋如是疑惑道。
“阿如,你近日切莫出门。”李诃叮嘱道。
宋如是抿嘴一笑,一脸的乖巧道:“奴家还以为是什么要紧的事情,不过是莫要出门罢了,奴家答应郎君就是了,近日绝不出门,如何?”
“如此甚好。”李诃像是松了一口气,他把宋如是搂在怀中,鼻端萦绕着茉莉发油的香味。
“娘子,你怎么说进屋就进屋了,害的奴婢找你了半天。奴婢方才瞧见门栓开着,还以为娘子出门去了,奴婢一路撵到了巷子口,也没有瞧见娘子的身影。”
“奴婢吓得要死,这才又赶紧回来找人,谁知道娘子竟是回了正房,吓得奴婢起了一身的冷汗……”石娘絮絮叨叨进了门,她说了一连串的话,不经意间一抬头瞧见被李诃搂在怀中的宋如是,再看李诃冷峻的双眼,登时吓了一跳,口中结结巴巴的说道:“郎君……郎君……何时回来的……奴婢并不知道郎君回来了……这才打扰了郎君跟娘子的好事……奴婢这就下去了……”
石娘似是受惊的兔子一般,倒退着朝着门口而去,她双手摸索着,终于摸到了门框,她冲着李诃笑了一下,而后兔子一般飞奔而去,她离去前,又贴心的掩上了房门。
石娘一口气冲到后院,立在月亮门下头,大口喘着粗气,一手抚着胸口,口中上气不接下气的嘟囔着:“这郎君何时……何时回来的……他方才那眼神儿……可吓了奴婢一跳……莫不是在衙门里头……遇到了什么不痛快的事情……”
“石娘,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跟见了鬼一般?”春花蹲在水井边洗衣裳,听到石娘这厢的动静,不由抬头问道。
“春花……你是不知道……方才奴婢……经历了什么事情……”石娘走到春花身旁,手扶着井轱辘,费力的说道。
“你方才不是在前院听娘子讲那金钗记?莫不是那娘子又出了什么事情?”春花停下手上的动作,开口问道。
“并不是那金钗记……”石娘呼呼歇歇的说道:“方才奴婢去正房找娘子……谁知郎君不知何时回来了……奴婢进去的时候……正瞧见郎君搂着娘子……”
“石娘你也太过冒失了,此番娘子该有多尴尬。”春花同情的看了石娘一眼。
“奴婢哪里知道……会有这么一桩事情……奴婢若是早知道……定然不会这般冒失的……春花你方才没有瞧见郎君看奴婢的眼神……就这一眼……看得奴婢心惊肉跳的……”石娘拍着胸口说道。
“奴婢自然知晓……”春花低下头,又搓洗起衣裳来,木盆当中搁着的乃是件儿天青色的袍子,春花仔细揉搓着。
“春花你方才说什么?”石娘凑近了春花问道。
“没什么……”春花低着头说道:“石娘你也是成了亲的人了,也是要做娘亲之人,怎地还如此毛糙,若是肚子里头的孩子随了你,那可如何是好?”
春花提到孩子,石娘就笑了起来,口中高声道:“若是随了奴婢有何不好?总好过奴婢家那口子的郎中!”
第一千四百六十五章 又生一计
“郎中性子稳重,医术精湛,奴婢倒觉得这孩子若是像了郎中,倒也不错。”春花仔细搓洗着木盆当中的袍子。
石娘也蹲了下来,随手拿起盛着皂角粉的罐子看了起来,那罐子外头涂着一层酱色的釉。罐子里头还剩下半罐皂角粉,石娘伸手一捻,指尖就沾上了一层浅褐色的皂角粉。
“石娘,你这是做什么,这皂角粉可是花银子买来的,你怎地如此浪费。”春花伸手在石娘手上一搓,石娘手指上的皂角粉就全然的回到了她的手上,她低头把这皂角粉涂在衣襟上,仔细的搓洗起来。
“春花,瞧你这气劲儿。”石娘搁下罐子,又换了语调说道:“春花,你说咱们这院子里头,除了郎中你还觉得谁不错的?”
“咱们这院子里头郎君自然是不用说,那可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人才,那么除了郎中,咱们这院落也就只有穿云一个男人了。”春花头也不抬的说道。
“那你觉得穿云这人如何?”石娘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春花,口中紧跟着问道。
“穿云这人虽是不错,但是毕竟有些没心没肺。你说这桐花还未曾找回来,他倒像个没事儿人一般,每日里嘻嘻哈哈的。要知道当时他跟桐花姑娘可是有了婚约的,若非出了这起子事情,他们二人早就成亲了。”春花手上动作很是利落,像是并没有瞧见石娘迫切的目光。
石娘听到这话,倒是一怔,她先前只为这穿云,春花两人牵线,竟是忘了桐花此人,“说起来桐花,按说这桐花姑娘都离开了这么久了,只怕是找不回来了。再说咱们这巷子里头又不是只少了个桐花姑娘。”
“那槐花姑娘的老娘年下的时候,镇日里哭的跟个泪人似的,每日里要死要活的,搅的巷子里头不得清净。你再看现在,还不是过得好好的。叫奴婢说啊,这人还得向前看,这桐花姑娘既然已经找不到了,穿云总不能为了她打上一辈子的光棍吧。”石娘说着说着,就又牵扯到了春花身上,“春花你说这穿云若是一直惦记着桐花,可不就是耽误了自己一辈子?还有那穿云昨日不是送你了一枚金钗,你说他究竟是什么意思啊?”
“奴婢哪里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春花硬邦邦的说道,她起身摇着井轱辘,把那草绳上垂着的木桶摇到井底,听着声响,又把木桶搅了上来。
石娘抢先一步,从井轱辘上取下木桶,把那木桶搁在地上,口中不停的说道:“春花你若是不知他是何意,不如奴婢帮你去打听打听,暂且先探探他的口风,不过奴婢瞧着,他定然是对你有意,不然这好端端的为何不送给奴婢金钗,偏要送给你金钗?”
“石娘你瞎打听什么呢?这穿云若是送给你金钗,只怕要被郎中好生质问一番。他之所以送给奴婢金钗,不过是因为前些时候奴婢为他做了一件儿衣裳罢了。”春花提着木桶,把那井水倒入木盆当中,又蹲下身子浣洗起衣裳来。
石娘皱着眉头,看着春花的动作,木盆当中折射的水光,看得她脑中灵光一闪,“春花你若是当真这样想的,奴婢也没有办法。但是奴婢还是要为穿云说上一句公道话,若是谁给他做上一件儿衣裳,他就要送给谁一枚金钗的话,只怕他早就身无分文,沿街乞讨去了。”
“石娘你莫要胡说,你若是实在无事,就去厨房里头瞧瞧,看看炉子上炖着的燕窝好了没。”春花搓洗着衣裳,口中随意道。
石娘心中打定了主意,便笑着说道:“春花,那你先忙着,奴婢这就去厨房里头瞧瞧去。”
这春花洗净了衣裳,又把衣裳晾在墙角扯着的麻绳上头,她擦干了手,转去厨房,谁知厨房里头并没有石娘的身影。
“这石娘又到哪里去了……”春花瞧着泥胚炉上炖着的燕窝,口中疑惑道。
春花口中的石娘此番已经上了东街,她双手空空,只在怀中揣着五两银子,她脚步匆匆,又去了东街的首饰铺子。
她精挑细选,选了一样琉璃簪子,这才心满意足的出了铺子。她临出东街的时候,瞧着那卖糕点的门口人来人往,于是一高兴,又去为悟空买了两斤糕点。
石娘脚步轻松的回了家,一进门就急吼吼的去找穿云,也是她运气不错,进了后院里头就瞧见悟空在井轱辘上打提溜。既然有悟空,那穿云定然在不远处,石娘四下一瞧,果然瞧见穿云就坐在门前的台阶上,屋檐遮挡了外头的阳光。
石娘还未走近,穿云就率先招呼起来,“石娘,你去哪儿了?怎么瞧起来这般匆忙?”
“穿云你猜奴婢方才去哪儿了?”石娘神秘一笑,挨着穿云坐了。
“莫不是去了糕点铺?”穿云看向石娘手上的糕点。
“你这穿云真真眼尖,这糕点正是给悟空买的,你且拿着。”石娘递过了糕点,只看着穿云微笑。
穿云被石娘看得心里头发麻,口中不由问道:“石娘你这要做什么?”
“穿云你能否帮奴婢一把……”石娘凑近了穿云可怜巴巴的说道。
“什么忙?”穿云警惕道。
“此事说来话长……”石娘为难道。
“那便长话短说。”穿云催促道。
“好吧,奴婢若是说出此事,你定要帮我。”石娘面露为难之色,口中缓缓说道:“此事还得从春花说起,说起来春花就要说起昨日的一桩事情了。”
石娘深吸了一口气,定定的看着穿云,只把穿云看的一阵恶寒,她这才又说道:“穿云你也知道奴婢素来直来直往,有时候说话也不过脑子,说话间很是随意,正是因为如此,奴婢昨日惹恼了春花。”
“今日这春花便不怎么搭理奴婢,奴婢心里头后悔的紧,但是碍着脸面,也不好落了脸面去给春花赔个不是,当然也是怕春花给奴婢难堪,所以这才想到了穿云大哥你。穿云大哥,你最是热心肠,且帮奴婢一把吧。”石娘说到最后,于是面带哀求之色,一双眼睛可怜巴巴的看着穿云。
第一千四百六十六章 有事相求
穿云最是受不得石娘这副死气白咧又可怜巴巴的样子,于是起身道:“这院中就你们两个丫头,怎地还能生出这许多事情来,真是的,女人之间就是是非多。你说吧,我该怎么帮你?”
石娘心中一喜,于是也起身道:“其实很简单,对你来说不过是事一桩。”她说着,从怀中掏出满地琉璃簪子,又说道:“穿云你瞧,这琉璃簪子是奴婢为春花买的,不过她现在不愿搭理我,奴婢也拉不下脸去给她,你便替奴婢把这琉璃簪子给她。”
“我还当是什么事儿呢,这有何难。”穿云松了一口气,接过琉璃簪子,马上就要去找春花。
“穿云你且等一下。”石娘拽住穿云的胳膊,口中又嘱咐道:“穿云,你把这琉璃簪子给了春花以后,切莫说是奴婢给的。”
穿云立住身子,看向石娘,“你既然想要与她和好,偏又不让她知道这琉璃簪子是你送的,你脑壳儿莫不是被驴踢了?”
“你的脑壳儿才被驴踢了!”石娘回了一句,又压低了声音说道:“穿云你仔细想想,若是你给琉璃簪子的时候说是奴婢送的,春花若是不收,岂不是让奴婢难堪?”
“所以,这琉璃簪子你先给了她再说,她若收了,奴婢再找她和好,也算是有个由头。”
穿云低头看着石娘,只瞧着她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于是说道:“看在你平日待我不错的份上,我便帮上你一把。”
“奴婢就知道你是个好人。”石娘欢喜道:“穿云你帮了奴婢的大忙,奴婢明日还去给悟空买糕点去。你说这悟空这猴儿这般聪明,像是上辈子没有喝孟婆汤一样,便是奴婢瞧着也是喜欢的紧。”
石娘这话正说到穿云的心窝上,他冲着井轱辘上的悟空招招手,下一刻悟空就落入了他的怀中。穿云揉了揉悟空的脑袋,兴致冲冲的去找春花。
穿云撩开帘子,进了厨房。厨房的笼屉上冒着蒸腾的白气,闻起来像是桂花糕的香气。案板上搁着条去了鱼鳞的草鱼,旁边搁着个白瓷盘,瓷盘里头又有那绿油油的葱。
他看了一圈儿,并没有瞧见春花的身影,倒是悟空,从他怀中跳了出来,掀开了笼屉盖子,从中掏出一块儿热气腾腾的桂花糕,捧在手心,低着头吃的正香。
穿云心疼悟空,于是又掀开笼屉盖子,趁热取出了两块儿桂花糕,左右手倒腾着,只等着悟空吃完了手上的那一块儿。
“穿云?”春花端着个木盆进了厨房,一眼瞧见灶台上蹲着的悟空,第二眼瞧见悟空手上的桂花糕,第三眼方才瞧见穿云手上的两块儿桂花糕,“穿云,这桂花糕可是专为娘子蒸的,总共也才蒸了六块儿。这悟空不懂事儿,你怎地也跟着胡闹起来。”
“悟空又不是外人,再说你再蒸上一屉不就好了。”穿云不以为然,只低头哄着怀中受了惊吓的悟空,原来这悟空自打春花进来之后,想是知道自己做了错事,于是一蹦一跳又拱进了穿云怀里头。
“这桂花糕的桂花可是奴婢在空观寺采的,统共不过得了两把,先前煮桂花汤圆的时候,用了一些,此番又蒸了这桂花糕,还剩下一把。你话说的倒是轻松,这空观寺的桂花可不是谁人都能随意采摘的。便是那有钱有势的,若是跟着空观寺的方丈没有交情,除了眼巴巴的看着,也只能花重金从旁人那里买上一把两把的。”春花越说越是痛心,感觉穿云手上拿着的两块儿桂花糕简直就是两坨金灿灿的大元宝。
“想要得那空观寺的桂花又有何难,待今年秋天,我趁夜去给你摘个三五斤的,保管你能用上一两年,如何?”穿云漫不经心的说道。
“奴婢跟你说不着,从春上到秋日,可还有大半年的时节呢,这半年若是娘子想要吃桂花糕,那奴婢又该怎么办?”春花皱着眉头,看着穿云。
“那便拿了寻常的桂花也是一样的,我就不知道这空观寺的桂花好在何处?”穿云笑嘻嘻的说道。
“这两样桂花当然不同,空观寺的桂花可是灵物,吃了空观寺的桂花可是能保一年平安喜乐的。”春花气愤道。
“这就跟去庙里头上香求平安是一个道理,大家都想烧头柱香,总想着打头的头一份,佛祖定然能够印象更深刻一些,但是他们怎么就不想想?这佛祖之所以能成为佛祖,那可是开了大智慧的,若是连这三五百人都记不住,那还当什么佛祖呢?”穿云不以为然反驳道。
“你总有那么多歪理,奴婢懒得跟你多说,等到娘子再要吃桂花糕,奴婢就如实回禀了娘子。”春花不再理穿云,只把那笼屉从灶火上搬了下来,又寻了个描着牡丹花的细瓷盘子,心翼翼的把剩下的三块儿桂花糕摆了进去,而后端着瓷盘就要出门。
她经过穿云的时候,却被穿云一把扯住,穿云换了一副神情,只真诚的笑道:“春花你莫要告诉娘子,我实在不知这桂花糕的缘故,再说我也不白吃,你瞧这是什么?”
春花立住身子,胳膊上多了一个人手和一只猴手,一人一猴正眼巴巴的看着自己,她心中一软,依旧虎着脸说道,“穿云,你这是做什么?”
穿云从怀中取出琉璃簪子,贴心的放入春花的袖中,口中笑道:“春花你瞧,这琉璃簪子正是送给你的。”
春花的神色于是复杂起来,她手上拿着瓷盘,一时无暇去瞧那琉璃簪子,只口中拒绝道:“穿云,这桂花糕吃也就吃了,奴婢不怪你,你且把这琉璃簪子收回去吧,奴婢不过是个丫头,用不着这么贵重的东西。”
“春花你模样生的好,带上这琉璃簪子定然好看。”穿云唯恐春花把琉璃簪子还给他,于是急忙带着悟空出了厨房,他到了院子,又听到春花的声音似是撵了出来,“穿云你且等等,奴婢不能要这簪子。”
穿云素来信守承诺,若是被春花撵上,岂不是坏了石娘的一番苦心,于是他一不做二不休,脚下发力,登时又上了房。
第一千四百六十七章 又添风波
穿云上了房,便似是那猴儿归了林,何况他怀中本就有个猴儿,一人一猴,在房顶上眺望一番之后,便身子一晃,悄无声息的去了隔壁的院落。与之静悄悄的后院相比,这一处院落的前院倒是传来一阵儿说话声。
穿云屏住呼吸,悄然无息的上了正房上头。他探头看下去,只见那厢墙根儿处坐着两人。
墙根儿处扯着根麻绳,上头挂着两件儿红衣裳,那两人就坐在那红衣裳下头说话。
穿云看着红衣裳底下的红色绣花鞋,大红的锦缎做成的绣鞋,鞋尖儿上绣着一朵黄澄澄的牡丹花。
红色绣鞋的旁边是穿着青色绣鞋的娘子,青色的绣鞋上绣着一朵的腊梅花。
穿云仔细瞧着,那厢悟空也瞪圆了眼睛瞧着,只听着那两人隐约在说着城外桃花之类的。
再说石娘,一直扒着门框,偷偷看向后院,眼看着穿云急吼吼的抱着猴儿出了正房,又匆匆忙的上了房,石娘的这一颗心方才落了肚。她看着面色复杂的春花,不由得捂嘴笑了起来。
而春花端着桂花糕去了前院,正瞧见自家娘子,坐在院子里头的石凳上,她不用看也知道,娘子定然又在看那金钗记。
“娘子快些尝尝这桂花糕,也算是歇歇眼睛。”春花把桂花糕搁在石桌上,看着宋如是手上的话本子已然看了大半,于是又问道:“娘子,这江湖少侠跟那娘子可是好了?”
宋如是拿起一块儿桂花糕,吃了两口,这才摇头道:“还不曾……”
“这又是为何?”春花奇道。
“这两人也算是好事多磨,本来这少侠心里头有了娘子,无事总要过来瞧娘子。而那娘子从道长处知晓了少侠的事儿,心里头也对少侠生了兴趣,眼看两人就要捅破这层窗户纸了。”
“谁知这娘子的表兄突然找上门来,说是跟娘子有自的婚约,他还拿出一枚扇坠子,说是过亲之礼。”
“按说这娘子的表兄若是个正经人也就罢了,偏偏这表兄是个烂赌鬼,只把家里头的房产输了一干二净,这才会把主意打到了娘子的身上。”宋如是吃完了手上的桂花糕,轻轻吐出一口气来。
“这娘子怎么竟遇见这种不着调的,先前遇到个无赖,此番又被自家表兄缠上了,真真是出了狼窝,又入火坑。”春花拧着眉头,叹息道。
“这便是好事多磨,且说这娘子自打表兄来了以后,这脸上就再也没有带出过笑意出来,每日里只呆呆坐着。”
“但是那表兄就跟那狗皮膏药一般,每天都要上门,若是不让他见娘子就要使出各种无赖的手段,又学那妇人的模样一般寻死觅活,把那娘子的家里头搅的片刻也安生不得。”宋如是接口道。
“这表兄实在可恨!”春花愤愤说道,突地想起一人,于是又问道:“那道长呢?那道长既然是少侠的师父,定然是有两下子的,对付着无赖,还不是菜一碟?”
“说来也是凑巧,道长那几日正巧出门去了,并不知道这院竟是发生了这许多事情。”宋如是无奈道。
“那少侠呢?他怎么也不出手帮帮娘子?”春花拧着眉头说道。
“这少侠并不知道其中的缘故,只知道这娘子突然多了个订了亲事的表兄,他又瞧着娘子并无不愿的意思,于是只得黯然离开去了。”宋如是又说道。
“这少侠真是该打,他哪只眼睛瞧见娘子并无不愿的意思的?合着娘子非得跟她家表兄一般寻死觅活,他才能知晓娘子的心意?”春花恨铁不成钢道。
“这少侠自然有自己的想法,他黯然离开之后,就住在了城外的破庙里头,这破庙里头鱼龙混杂,自是什么人都有,也正是什么人都有,所以也不缺那走街串巷四处讨饭的乞丐。”
“所以,他很快的就听说了那娘子的事情,听那乞丐说,娘子家里头被那表兄扰的一团糟。那娘子的父亲,一面让人去寻找道长,另一方面又给那表兄许下了好处,只想着那表兄得了好处就会放过娘子。”
“这家老爷未免想得太过简单了,这无赖表兄明摆着就是为了家业而来的,即便是给了些许好处,这表兄只怕也看不到眼里去。”春花急声道。
“正是如此,这表兄一面收了好处,另一面又要不停纠缠娘子,不过几日的功夫,就把这院扰的上窜下跳不得安生。那丫头银铃是个衷心的,就大着胆子给那表兄下了药,只想着能让他安生几日。”宋如是点头道。
“银铃丫头给那表兄下的什么药?”春花急声道。
“银铃给那表兄下的泻药,只把那表兄拉的昏天暗地,腿软的走不成路。”宋如是说道。
“好样的,奴婢就说这人越是老实,就越是衷心。这银铃丫头虽说是老实,但是这份衷心,真真是难得。”春花拊掌道。
“这银铃把那表兄药倒之后,这表兄可算是安生了两日。不过也就两日的功夫过后,这表兄就又进了门,并且此番进门,他便直接动手动脚起来,守门的婆子过来阻挡,直接被那表兄打断了腿。”
“娘子吓得面无人色,偏偏表兄又来拉扯,银铃上前阻拦,被那表兄一脚踹翻,又紧跟着踹了几脚,原来这表兄早就知道是银铃下的药,此番正是借着这机会,只把银铃打的死去活来。”宋如是又说道。
“这表兄实在可恨的紧,下手竟是这般重,只苦了银铃这衷心的丫头,还有若是娘子嫁给了他,只怕这辈子就全毁了。”春花瞪圆了眼睛,口中紧张道。
“是啊……”宋如是接口道。
“莫不是这娘子真的被他毁了?”春花吃惊道。
“这个奴家也不知晓……”宋如是面露无奈。
“娘子怎么会不知道?莫不是这金钗计就这般完了?”春花不解道。
“因为接下来的……奴家还没有看。”宋如是又拿起一块儿桂花糕,不紧不慢的吃了起来。
第一千四百七十章 夜梦不详
元娘立在门口,悄无声息打开了院门,一股清淡而又模糊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她定住深思,抬目看去,墙根处的红衣裳,照在阳光底下,院中于是多了几分生机勃勃。
元娘猛地冲了进去,在前院搜罗了一圈儿,接着又奔去了后院,后院亦是空空如也。
“这芽儿究竟去了哪里?”元娘声音微微颤抖。
与此同时,宋如是一头冷汗,从梦中惊醒。她突地坐起身来,大口喘着粗气,脸色发白,惊慌失措的看向房门,原本关的严严实实的门,此番虚掩着,门外像是有人。
“是谁?”宋如是惊呼道。
“娘子,是奴婢。”春花端着盆热水,进了屋。她搁下木盆,瞧见宋如是的模样,倒是吓了一跳,“娘子,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出了一脑门的汗?”
“春花……奴家方才做了个噩梦……”宋如是低声道。
“娘子,这梦都是反的,若是做了噩梦,说明家里头是要出喜事的,再说娘子有孕在身,可是有枕头娘娘保佑着呢。”春花摸出条帕子,仔细给宋如是擦拭额间的冷汗。
宋如是突地握住了春花的手腕,口中似是梦呓一般说道:“春花……你不知道那梦境有多可怕……”
“娘子,再可怕的梦境,也不是真的。”春花安慰道:“娘子这是白日里睡觉太多,这才做了噩梦。”
“春花……春花……”宋如是又唤了两声,眼神儿方才聚焦看向春花,她张了张口,费力的说道:“春花,我梦见了一位故人……他找到咱们了……”
“娘子梦见的究竟是谁?”春花好奇问道。
宋如是愣了片刻,就在春花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她却躺了下来,双手扯过被褥,口中低吟道:“春花那梦境实在可怕……若是当真如此……奴家只怕是活不成了……”
春花听到这里登时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她贴心的为宋如是扯上锦被,口中关切道:“娘子,莫要害怕。奴婢听家里头的老人说过,夜梦不详,写在西墙,太阳一照,化为吉祥。奴婢这就去在西墙上写下这句话,自然就能够化为吉祥了。”春花说着,又抚平了锦被,这才悄然出屋去了。
宋如是的余光看着正房房门渐渐掩上,一颗心始终扑通扑通跳了不停,想到方才的梦境,她手心发黏,竟是又生了冷汗。
她甩甩头,想要抛诸脑后,偏偏那梦境似是梦魇一般萦绕在脑海之中,一遍遍的重演,一遍遍的刺激着她的神经。
宋如是的额间不由得又冒出了冷汗,她扯过被褥,大口的呼吸起来,似是被抛到岸上的频死的鱼。
西墙之上,尚有光照。
春花一笔一划的写下了,“夜梦不详,写在西墙,太阳一照,化为吉祥。”
她写完了口中默念的话,退后两步,仔细瞧着砖墙上的这十六个字,心中又磋磨着待会儿要叠着金箔纸烧给枕头娘娘才是。
春花心中正想着,突地心头一跳,她回头一瞧,竟然许久不见的英哥儿,英哥儿从不空手上门,他手上提着个瞧起来沉甸甸的包袱,正对着墙上的字发愣。
“春花,你这是做什么?莫不是家里头有人做噩梦了不成?”英哥儿面带关切。
春花点了点头,看向正房的方向,顺口说道:“娘子方才做了噩梦,奴婢瞧见的时候,娘子头上可是起了一脑门的冷汗,想来那梦境定然极为可怕。”
“原来是娘子,娘子此番许是快要生产,所以身子虚乏的缘故。”英哥儿猜测道。
春花被他这话逗得直乐,她口中回道:“你这个孩子竟然还懂这个?”
英哥儿抿嘴一笑,垂下眼眸说道:“我哪里懂这个,不过是胡乱猜测罢了……”他说话间,又关心的问道:“娘子眼看到了关紧时候,春花姐姐伺候起来,定要比平日里更加尽心。”
“你这英哥儿倒是又懂了。”春花打趣道。
“穿云大哥在哪儿,我去找穿云大哥去。”英哥儿抬步就走。
春花看着英哥儿微微发红的耳朵,心中好笑,于是好心提醒道:“你家穿云大哥最近可是神秘极了,你尽管找找看,若是能找到,也是你的运气。”
“多谢春花姐姐好心提醒。”英哥儿转头腼腆一笑,而后唯恐被春花打趣,于是头也不回的去了。
春花看着英哥儿逃也似的背影,心中好笑,待转念一想,想起自家娘子,这面上便是半分也笑不出来,她的目光于是又落在了西墙上的十六个字上。
阳光顺着墙根儿一点点的向上爬去,如今正照在那字上,只怕很快就会越过墙头,直到天边去了。
英哥儿进了后院,一眼就瞧见穿云立在水井边,正弓着身子打水,他一手拽着草绳子,一手提起井筒里垂着的木桶,动作利落,打了水上来。
那井沿儿上搁着个碗,穿云用那碗舀了几碗水,“咕咕咚咚”一口气喝了个痛快。
“痛快!”他随手把碗扔在木桶里头,提着水桶,一转身瞧见英哥儿,他面上就绽放了个大大的微笑,“英哥儿,你子来了?你怎么又长高了,也变得俊了,就你这模样,到最后也不知道会便宜了谁家的娘子。”
“穿云大哥莫要打趣。”英哥儿走了过来,伸手想要帮帮穿云,却被穿云挥手打开,“你这细胳膊细腿的,只怕累到了你,你且歇着,我把水搁进屋里,马上就来。”
穿云提着木桶进了厨房,那石娘正抱着悟空给悟空喂饭,穿云看不惯,于是皱了眉头,“石娘你莫要惯它,这悟空就跟个孩子一般,它原本自己吃的好好的,你非要给它喂饭,它享受惯了,就不会好好吃饭了。”
“就你每天从早到晚霸占着悟空,奴家这才抱了悟空多大一会儿,你就要吃味?”石娘瞪了穿云一眼,再看悟空时,就又换了一副面孔,只放柔了声音,唯恐惊吓到了悟空,“悟空真乖,吃饭吃的最好了,来咱们再喝一口,这碗防风粥可就喝完了。”
第一千四百七十一章 写在西墙
“你就可劲惯着它吧,我如今先把丑话说到前头,日后悟空若是不好好吃饭的话,我就把它交给你了。”穿云转身就走。
背后石娘冷飕飕的说了两句,“那便正好,省得你天天霸占着悟空,这么可爱的猴子被你每天搂着,真是让人看不过眼去,都说这孩子不能每日里对着样貌丑陋的,不然时间久了,孩子也变得难看了。”
穿云走到门口,又勾回头说道:“既然是这样,石娘便应该把这悟空快些送给春花去,不然只怕这悟空变得愈发难看了。”
“你这穿云,简直欠打!看奴婢不撕破了你的脸!”石娘抱起悟空,我待要追打,那穿云却兔子一般的跑了去了。
穿云把那门帘子甩出去的老远,嗖的一下不见了踪影,石娘方才重新坐了下来,揉着悟空的脑袋,口中安慰道:“悟空莫要害怕,奴婢这是故意的,咱们再吃一块儿白糖糕,这可是春花的手艺,软糯香甜,你定然喜欢吃。”
再说院外的穿云,拍着英哥儿的肩膀,面上不由又露出个老父亲一般的微笑,“英哥儿你这孩子,倒是又长高了一些,不知要便宜哪家的娘子。”
英哥儿第二次听到这话,抿嘴一笑,腼腆着说道:“穿云大哥只管打趣我,合着我如今还是孤家寡人一个,大哥若是瞧见合适的,切记帮我留意着。”
“有你这么一句话,我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要跟你找个合适的娘子来。”穿云拍着胸脯保证道。
“穿云大哥还是歇歇吧,那些个刀山上的,火海里头住着的姑娘,我也消受不住。”英哥儿摆手道。
“哈哈哈……”穿云高声笑了起来,他重重拍了两下英哥儿的肩膀,口中笑道:“你这子还说我打趣你,此番你倒是打趣起我来了……”
“这并非打趣,而是实话实说。”英哥儿正色道,
于是穿云愈发大声笑了起来,他搂着英哥儿的肩膀,口中笑道:“这么久不见,咱们出去喝酒去。”
“穿云大哥……”英哥儿待要拒绝,却别穿云搂着肩膀,直接出了后门,进了后巷。
“穿云大哥,我此番是来送东西的……”英哥儿挣扎道。
“走吧,那东西自然有石娘送到娘子面前去,她的力气最大,便是再给她两包一模一样的包袱,她也能利索的送到娘子面前去。”穿云不以为意,口中又劝道:“英哥儿你就别想那么多了,娘子瞧见那包袱里头的东西,自然能明白你的心意,再说娘子虽说有孕,但也一直惦记着你呢。”
“娘子对英哥儿有再造之恩,若非娘子,我如今只怕……只怕……”英哥儿苦笑道。
“这便是你的运道,你的运道好了,自然会有贵人相助,你若是不好,这贵人也不会出现的。”穿云拍着英哥儿的肩头,一脸真诚道:“所以说到底还是英哥儿你的人好,所以才会遇见了娘子,遇见了石娘,郎中,我们这群人。”
“我能遇到你们大家,真真是我的福气。”英哥儿一脸感叹,眼前的后巷砖墙上洒着大片的阳光,墙头上暖融融的,远处的屋檐上自有碎光晃眼,他又低声说道:“其实我并没有……那么好……”
“什么?”穿云心情愉悦,只想着待会儿去哪家酒楼,一时没有留意到英哥儿说的什么,于是又问了一遍,“英哥儿你方才说的什么?”
“没什么。”英哥儿很快说道:“穿云大哥,咱们去哪儿喝酒去?”
“咱们就去东街后头那家,那家酒馆虽说不大,但是味道却很是不错,尤其是那家的酒喝起来很是浓郁回甘。上次有个秀才,因着喜欢他家的酒水,接连两日在那里喝的大醉,还有他家的酱牛肉,又香又有嚼头,用来配酒最是好了。”穿云说话间,响亮的咽了口口水。
“看来那家的酒水当真不错。”英哥儿点头道,于是穿云的笑声愈发响亮。
东街上有好几家酒馆,门口挂着布幡,匾额底下挂着两盏红灯笼,若是大气一些的,便要挂上两串红灯笼,若是再大气一些的,二楼的匾额上头也要挂着成串的红灯笼。
穿云跟英哥儿立在一家酒馆门口,这家酒馆门口没有灯笼,没有布幡,只挂着个老旧的匾额。
穿云刚踏进门槛,那掌柜的就朝着后堂唤了一声,“两斤牛肉,两壶浊酒。”
穿云引着英哥儿捡着门口的位置坐了,得意的冲着英哥儿一笑,“英哥儿你待会儿一定要仔细品尝才是,吃一口牛肉,仰头喝上一杯酒,这心里头可是痛快极了。”
英哥儿点了点头,摸着案几上的茶盏,口中说道:“穿云大哥说得对,一面喝酒一面吃肉,可不就是人间快事一桩。”
“正是人间快事一桩。”穿云没喝酒,却已带出了几分醉意,他口中说道:“英哥儿你最近忙什么呢?怎么自打春暖花开之后,你便不曾上门,娘子还念叨了两次,说是你这子莫不是有了意中人了?不然怎么会这么久不上门。”
“我如今一无所有,哪里有什么意中人。”英哥儿苦笑道。
“就你这模样,即便是一无所有,那也是有人上赶着贴过来,你又何必如此垂头丧气。”穿云又劝道:“即便是主动贴上来的你瞧不上,那你就尽管回来找我们,大家定然会帮找个合心意的。”
“那还是算了吧。”英哥儿摇了摇头,“那些个生活在刀山上的,还有沉在火海里的姑娘,还是莫要耽误了人家。”
“你这子……”穿云的心情似是格外的好,他探头拍了拍英哥儿的肩膀,口中低声说道:“说起这模样好看的娘子,我前些时候倒是真瞧见了一个,可惜那姑娘如今不在了,不然那模样倒是跟你配极了。”
“不在了?”英哥儿一脑门的黑线。
“我第一次瞧见那位姑娘的时候,她身上穿着件儿极为素净的杏白色衣裳,不过是最普通的颜色,却是极为亮眼,让人挪不开目光去。”穿云眼神儿朦胧起来,仿佛又回到了那一日。
第一千四百七十二章 百鬼夜行
“后来这位姑娘就不见了,之后我便再不曾见过她。”穿云感慨道。
“那位姑娘莫不是女鬼?”英哥儿笑道。
穿云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口中带着一丝怅然若失,“许是有可能,不然这世间哪里有那般美丽的姑娘……”
“那咱们就为那位姑娘喝了这一杯。”英哥儿扫了一眼端着牛肉,提着酒壶的掌柜的,口中笑道。
穿云接过酒壶,倒了两杯,而后举起酒盏,口中叹道:“许是女鬼也有可能……”
入夜之后,天上挂着一弯月牙儿,星光黯淡,于是那月牙儿显得更光亮了一些。
巷子里头渐渐的安静了下来,偶尔有两声犬吠,而后便又归于平静,这静谧的夜安静了许久之后,复又响起了一声一声的梆子声。
三更的梆子声,两声短,一声长。
三更在子时整,名夜半,又名子夜、中夜等。这是十二时辰的第一个时辰,也是夜色最深重的一个时辰。这无疑是一夜中最为黑暗的时刻,这个时候黑暗足以吞噬一切。
而另有一说,三更之后,鬼门大开,百鬼夜行。
暗淡的星光,寡淡的月牙儿,静谧的夜,突地一声尖叫声,从一处院落传了出来,引得谁家的狗子叫了几声,宋如是半梦半醒之间,听得这尖叫声,身子一抖,就落入到一个温暖的怀抱当中。
李诃轻拍着宋如是的脊背,待她重新入睡之后,这才悄然起了身,他轻声出了正房,门外一道黑影从天而降,正是穿云。
“郎君,这东西拿来了。”穿云的声音低沉的似是漆黑的夜,他从怀中掏出一物,递给李诃。
李诃点了点头,接过穿云递过来的瓷瓶,他就着月光看了两眼,又把瓷瓶还给了穿云,口中低声吩咐道:“你快些把这东西送到平康坊去。”
“我这就过去。”穿云收好了瓷瓶,拧身又上了墙头,他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夜色当中。
天上的星光,越发暗淡,便是连那月牙儿也变得朦胧起来,穿云几个起落,逐渐的消失在兴业坊这一处街坊当中。
宋如是一觉醒来,顺手一摸,身边被褥微凉,她有些诧异,陡然睁开了眼睛,果然这床榻空出一半,李诃不知去了哪里?
宋如是汲着鞋子,缓缓起了身,她走到窗前,推开窗户,一束阳光随之照了进来,她不由眯起眼睛,待适应了这眼前的一片明亮之后,她缓缓睁开眼,后院的树上站着个人,这人怀中抱着个猴儿。
毫无疑问,正是穿云跟悟空。
“悟空……”宋如是轻唤了一声,那厢悟空就化为了一团黑影,攀着树枝从树上跳了下来,它手脚并用,很快就攀上了窗棂,立在上头,冲着宋如是“吱吱吱吱”叫个不停。
“这悟空瞧见娘子就忘了我了,真是个没良心的猴儿。”穿云撵了过来,立在窗户下头,口中笑道。
他这话音刚落,悟空就扭过头去,“吱吱”了两声,似是在跟它解释什么。
“穿云,你可瞧见郎君了发?”宋如是问道。
“郎君今日一早就出门去了,好像是前朝出了什么事情。”穿云含糊的说道。
宋如是伸手挠了挠悟空的后颈,口中笑道:“这莫不是又出了什么事情了?”
“好像是庆阳府出了什么事……”穿云低声道。
“庆阳府?”宋如是提起庆阳府,往事尽皆模糊了起来,似是早已过了经年。
“郎君也没有细说,我猜想着,只怕关乎刺史大人……”穿云说完这话,蓦然转了话题,口中打着哈欠说道:“今日天气不错,娘子若是无事,可以在后院走走。”
“你这镇日里带着悟空,实在劳累,不如今日就把悟空留在这里,暂且歇上一日,如何?”宋如是笑盈盈的看着穿云。
“这个倒是无妨,悟空调皮,只怕吵闹不休,扰了娘子的清净。”穿云急吼吼的抱过悟空,口中又解释道:“何况这悟空也实在有趣的紧,即便是一夜不睡,只要瞧见它,这起子困乏也就没了。”
“一夜不睡?你昨夜做什么去了?”宋如是抓住了重点,好奇道。
“还能去哪儿?还不是去了平康坊。”穿云打了个哈欠,随口说道。
“原来如此,怪不得一夜不曾安睡,”宋如是笑得意味深长。
“娘子,你莫要想茬了……”穿云急忙摆手解释。
“好啊穿云,你竟然在平康坊中呆了一夜……”石娘一踏进正房,打头听到这一句,也顾不得搁下手上的木盆,只端着木盆冲到窗前,看着穿云愤怒道。
“不过是去个平康坊罢了,石娘何必如此激动,再说咱们院里头,去平康坊过夜的又并非我一人。”穿云神色闲适,抱着悟空又上了树。
石娘气的要命,怒不可遏的冲着树上的穿云,高声喊道:“穿云,你这个没良心的,什么不好学,你偏要学那烂泥扶不上墙的郎中,还要去那平康坊中过夜,你这么做,怎么对得起春花,怎么对得起娘子,怎么对得起郎君!”
“石娘莫要气恼,你有管我的功夫,倒还不如去瞧瞧郎中在做什么!”穿云嫌石娘聒噪,又抱着悟空跳上屋檐儿,彻底不见了踪影。
“不过一夜不见,这穿云怎么变了!就跟换了个人似的!”石娘转头把热水搁在案几上,又服侍着宋如是洗漱完毕之后,她在这正房里头再也呆不下去,只寻了个借口,匆匆出了正房。
她一出门正好碰到春花,春花手上提着个食盒,瞧见石娘匆匆忙忙的,于是关心道:“石娘你这是做什么,怎么脸色不大好,莫不是昨夜没有休息好的缘故?”
“还不是被郎中和穿云气的!奴婢这就去找郎中算账去!”石娘急吼吼的上了游廊,头也不回的去了后院。
春花带着茫然,进了正房,摆放好了碗碟,又扶着宋如是坐了下来,这才好奇的问道:“娘子,石娘方才怎么了?奴婢瞧见她气冲冲的回后院去了,还吵吵嚷嚷的说是要去找郎中算账。”
宋如是端坐在案几前,她拿起筷箸,看向春花,“春花,你跟穿云又是怎么一回事?”
第一千四百七十三章 又生状况
且说石娘气冲冲的进了后院,她三步两步上了台阶,一脚踹开厢房的门,双手叉腰,看也不看郎中,只口中怒道:“郎中你这个不让人省心的东西,你昨夜是不是又去了平康坊!”
郎中睡得正香,突地房门“咣当”一声,而后一声喝骂声传来,郎中吓了一跳,仓皇着坐起身来,茫然的看着石娘,“什么时辰了?石娘你这是怎么了?你在胡说什么?”
“你还要装蒜?”石娘气的要命,她在屋子里头转了一圈儿,最后目光落在门后插着的门栓上。她不管不顾上前取下门栓,挥舞着门栓,冲到郎中面前,口中怒道:“郎中,你竟然还要装傻,奴婢问你,昨夜你究竟去了哪里?”
郎中挺直了身子坐着,面上露出迷糊的神情,下巴上的羊角胡也透出几分茫然,他口中无辜道:“我从昨夜睡到现在,石娘你竟然不知道?”他打了个哈欠,口中不知死活的调侃道:“还是说石娘你昨夜并没有回来睡?”
“你还学会倒打一耙了?”石娘冷笑两声,再也忍耐不住,只挥舞着手中的门栓,对准了郎中的肩头,利落的来了个一门栓。
“石娘,你这是做什么?”郎中吃痛,先前的睡意,此番早就跑到了爪哇国,他伸手揉着肩头,口中带着愤怒的问道:“石娘,你究竟是怎么了?怎么一大早的就要打人?若是我惹了你了也就罢了,偏偏我什么都没做,你平白无故就要打人?”
“你竟然还有脸问奴婢为什么打你?你真当奴婢什么也不知道是不是?你可知这天下就没有不透风的墙!既然你做下那种腌臜事情,就一定有被揭穿的那一日!奴婢现在就告诉你,如今就到了那一日了!”石娘愈发愤怒,轮圆了胳膊又给了穿云一门栓,口中恨恨的说道:“郎中,你最好实话实说,不然奴婢今日可饶不了你!”
郎中两个肩膀上像是安了两块儿大石头,沉重的抬不起来,他瞧着石娘似乎真的生气了,便服了软,口中和缓道:“石娘,你莫要生气,有话好好说,你先说,你莫不是听说什么了?”
“奴婢可是什么都听说了,什么都知道了,你既然做下了这种事情,就莫要怪奴婢无情了!”石娘越说越气,挥舞着手中门栓,冲着郎中没头没脑的抡了下去。
郎中先前以为被石娘打上两下,她也就消气了,谁知道这石娘竟然越打越重,他自然不能坐以待毙,只能护住头脸,趁机从床上跳了下来,他顾不上穿鞋,只朝着门口冲了过去。身后石娘撵了过来,他甚至能够听到门栓划破空气的声音,他伸长了胳膊,谁知只差一步之遥,郎中几乎摸到门框之时,脑后突地一痛,他霍然倒地,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装模作样!以为这样奴婢就会心软?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石娘怀抱双臂,紧握着门栓。
郎中面朝下趴着,一动不动。
“你上次就这般骗奴婢,你以为奴婢还会相信?”石娘又冷哼一声,声音当中透着一丝紧张。
郎中面朝下趴着,一动不动。
“郎中你莫要装死,你莫要以为这样就能骗过奴婢。”石娘说话间,丢下手上的门栓,蹲身看向郎中。
郎中不言不语,只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石娘此时方才觉得害怕起来,她双手微微颤抖翻转过郎中的身子,只瞧着郎中面上糊满了鲜血,石娘大骇,口中不停唤道:“郎中……郎中你这是怎么了……你怎么流了一脸的血……可是伤到哪里了……郎中你倒是说话啊……莫要吓唬奴婢……郎中你这究竟是怎么了……郎中你快些醒醒……”
郎中面上的鲜血糊在脸上看起来甚是骇人,他紧紧闭着眼睛,脸颊上流淌着殷红的血,他的衣襟上也染着点点滴滴的鲜血。
石娘心里头害怕,一时之间失了主意,只声嘶力竭的呼喊着郎中的名字,“郎中,你这是怎么了……你若是救这般死了……奴婢又该怎么活下去……郎中啊郎中……奴婢实在对不住你……你若死了……奴婢绝对不会独活……郎中你倒是说句话啊……莫要吓唬奴婢……奴婢方才也不想那般打你……还不是因为你又去了平康坊的缘故……奴婢心里头实在气不过……这才动了手……但是奴婢不是想真的打你……不过是吓唬吓唬你……没想到你就这般死了啊……我的郎中啊……我可怜的郎中啊……我那短命的郎中啊……我那早死的郎中啊……”
石娘悲伤绝望的声音传的老远,便是站在隔壁隔壁的屋檐上的穿云也听得清清楚楚,他只以为家里出了什么事情,只扯着悟空的后颈,几个起落就冲了回来。
他顺着石娘的声音进了厢房,一推门就瞧见满脸是血的郎中被石娘抱在怀中,再看石娘满脸泪水,一脸绝望的呼唤着郎中,“郎中你怎么就这么不清不白的死了啊……郎中你倒是说句话啊……你若是心里头愿奴婢只管跳起来打骂奴婢一番……奴婢绝对不会说一个不字的啊……郎中你可千万别丢下奴婢一人……你若死了……奴婢也万万活不下去……郎中你怎能丢下奴婢一人啊……”
“石娘……”穿云看着一脸是血的郎中,大惊失色道。
“穿云?”石娘抬头见到穿云就跟瞧见了救星一般,她丢下郎中,扑向穿云,扯住了穿云的衣襟,口中语无伦次的说道:“穿云,郎中死了……是被奴婢打死的……奴婢也想不到……怎么办穿云……奴婢究竟该怎么办?穿云你快告诉奴婢……奴婢究竟该怎么办……”
石娘似是脱了力一般,整个人都挂在穿云的身上,她的手指抖个不停,险些扯不住穿云的衣裳,她死命的扣着穿云的衣襟,目光绝望的看着穿云,口中讷讷低吟:“穿云……穿云……你告诉奴婢……究竟该怎么办……郎中死了……奴婢也不想活了……”
第一千四百七十四章 诈了尸了
石娘说话间,陡然丢开穿的衣襟,一头撞向门口的圆柱,她动作迅速,不过是两句话的功夫,就冲了出来,冲着廊下的圆柱撞了过去。好在穿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石娘,口中急声道:“石娘,你这是做什么?你莫要如此冲动?你若死了,郎中又该怎么办?”
“郎中还能怎么办……他都已经死了……奴婢也活不成了……穿你放开奴婢……你就让奴婢去死吧……奴婢做下了蠢事……你让奴婢怎么活啊……穿你倒是说说奴婢该怎么办……”石娘在穿怀中哭的撕心裂肺,穿听着于心不忍,于是口中安慰道:“石娘你莫要难过,暂且打起精神来,这郎中只怕是还有救,你且让我瞧瞧他……”
“郎中都死透了……哪里还能有救……都怪奴婢……奴婢先前就误会了他……又觉得他勾三搭四……奴婢每日里总要找茬……不怕穿你笑话……奴婢为了收拾他……把那红肚兜给他套在头上……整夜里都不取下来……他若想要取下来……奴婢就拿着门栓打他……奴婢打骂的如何凶……他都没有还过一嘴……”石娘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道。
“那石娘你这又是为何?为何要把肚兜套在郎中头上?”穿心里头虽然知晓,先去看看郎中的死活更为重要,但是听着石娘话里话外的意思,他心中又实在好奇,于是也顾不上衣襟上的鼻涕眼泪,口中好奇道。
“还不是因为他拿回来的肚兜……奴婢心里头有气……又不好让你们瞧出来……只怕你们会觉得奴婢善妒……所以奴婢只得趁夜收拾郎中……郎中不愿跟奴婢一般见识……只一味的忍耐……奴婢当时不觉得……只以为他是心虚……所以才会任打任骂不还手……直到郎中他死了以后……奴婢方才知晓……再没有人会如此由着奴婢的性子……任由着奴婢吵闹……郎中啊……可惜奴婢明白的太晚了……奴婢对不住你啊……郎中……”石娘哭到伤心处,只把鼻涕眼泪抹了穿一身。
穿扶着石娘的肩头,心中又是同情,又想要再去查探郎中一番,谁知石娘只没完没了的哭闹不休,只扯着穿的衣襟,哭嚎道:“若是被人知道郎中是被奴婢打死的……只怕奴婢立时就要被人锁了枷,带到衙门里去啊……奴婢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与其被人活活打死……奴婢倒是不如现在就随着郎中去了罢……”
穿急忙拉扯石娘,口中劝道:“石娘,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你莫要如此冲动,你且仔细想想你即便追随了郎中而去了,等到了阎王殿只怕郎中还要怪你。”
“他怪奴婢什么?奴婢虽是不小心伤了他,但是奴婢也不是有心的,再说奴婢都把这条命赔给他了,他还怪奴婢做什么?莫不是他还要将奴婢千刀万剐不成?”石娘顾不上撞墙,只抬头看着穿,一脸的悲伤绝望。
穿瞧着石娘湿乎乎的脸蛋儿,心中又劝道:“石娘你并非故意,郎中定然也知晓,他之所以怪你,并非是因为你打死了他,不过是怪你太过草率。在咱们这院子里头,只怕最想让你好好活下去的就是郎中他自己了,再说这皮肉骨头都是爹妈给的,你为何白白要寻死?郎中之死已是大错一桩,你就莫要再错上加错了。”
“可是奴婢心里头苦啊……奴婢实在对不住郎中……再不会有人对奴婢像郎中那般好了……冬日里奴婢手脚冰凉……郎中总要把奴婢的脚暖在怀中……夏天的时候……奴婢热的睡不着……又是他起来为奴婢摇了一夜的蒲扇……”
“前些时候,奴婢脚上起了个毒疖子……最后也是郎中又嘴给奴婢吸出来的……郎中他也不嫌奴婢腌臜……只为了奴婢什么事情都愿意做……郎中啊……奴婢这就随你去了……”石娘悲从中来,又要撞墙,穿急忙阻拦,这厢正忙乱间,那厢却突然被人拽住了衣摆,他低头一瞧,只见满脸是血的郎中正对着自己使眼色。
穿心中一惊,面色一变,他唯恐是诈了尸了,毕竟郎中精通医理,或许平日里服用了什么古怪的药丸也未可知,再说郎中前些日子方才为石娘吸出了个毒疖子,于是乎毒上加毒,这才诈了尸了。
穿想明白了此节于是面色愈发惨白,他抬脚一踹,满脸是血的郎中登时仰身倒在地上,与此同时。他怀里头的石娘一味地挣扎不休,口中不停高声嚎着,“郎中……奴婢对不住你啊……你对奴婢这么好……奴婢却活生生的杀了你……奴婢简直不是人……奴婢就是个畜牲……还是那臭水沟里生着的烂肚子蛤蟆……奴婢还是茅厕里头的蛆虫,若是此番能够让你活下去,便是给奴婢一泡屎,奴婢也立时的吃下去……”
穿心中恶心,又害怕诈尸的郎中过来撕咬,于是一面箍住了石娘的胳膊,一面又不停的抬脚踹着地上的郎中,如此过了十几个回合之后,穿终于有些疲乏。
好在,那怀中的石娘似是累了,渐渐老实了起来,而脚底下诈了尸了的郎中却是锲而不舍,他面上鲜血横流,固执的爬向穿,又试图抱紧了穿的大腿。
穿又惊又怕又累,再新一轮的把郎中踹翻之后,郎中终于痛呼了一声,这厢穿登时停下了脚上的动作,惊喜的看着郎中。
那厢石娘仿佛也听到了什么动静,使出了浑身的力气挣脱了穿的怀抱,一路扑到郎中的身旁。
她把郎中的头搂在怀中,口中哭喊道:“谢天谢地,郎中你终于活过来了,郎中你不知道,奴婢方才有多害怕,奴婢真的怕再也见不到你了,没想到你此番又活了,郎中奴婢对不住你,你且打奴婢几下出出气吧。”
石娘握住了郎中的胳膊,朝自己怀中使劲抡了几下,而后口中感叹道:“郎中即便你现在打死了奴婢,奴婢也绝对不会怪你半分。”
第一千四百七十六章 噼里啪啦
穿云出了厢房,立在院中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他待回去取金疮药,突地听到一声尖叫声,听着声音似是元娘。
他眉头一拧,登时上了墙头,几个起跳就到了元娘的院落,他在在墙头上,仔细听了听,而后直接上了正房的房顶。
穿云微微蹲下身子,揭开一片瓦片,朝着里头看了过去,正房里头光线昏暗,榻上有人,身子窈窕,正是元娘。元娘坐在榻上,双手捂着脸颊,肩膀微微发抖。
穿云瞧着情形,便又仔细的看下去,又听着元娘口中似在低泣,口中低声说着什么,他凝神静气听了几句,只模糊听到几句,“你莫要来找奴家……你并非因为奴家而死……你若真要报仇……只管去找宫里头的那位去……奴家不过是个跑腿的可怜人罢了……你快走……快些走……”
元娘越说越激动,索性起了身,她光着脚走到窗前,一把推开了窗棂,一束阳光照在她苍白的脸上。
这屋子里头蓦然安静了下来,正是落针可闻,她立在窗前不动,穿云手里拿着个瓦片,也一动不动。
空中隐约有花香袭来,穿云闭着眼睛,轻轻嗅着空气中的花香,远处似有喧闹声,他仔细听着,像是石娘的声音。
那声音划破长空,隐约传了过来,加上石娘嗓音嘹亮,所以也依稀传来了两句,仿佛还提到了穿云的名字。
“穿云……你个天杀的……说是去拿金疮药……郎中若是落下比病根儿……奴婢定不饶你……”
穿云这才想到受了伤的郎中,他心神一动,脚下发出“啪嗒”的一声,穿云一惊,急忙把手上的瓦片盖在屋顶上,那厢就传来元娘惊恐的尖叫声。
“你莫要过来找奴家……你快些走开……”而后正房里头,又发出“乒乒乓乓”的声音,那元娘显然极为慌乱,像是撞倒了什么。
穿云又听了一会儿,听着下头的动静,慢慢的了,这才悄然起身,回了自家院落。
他跳下院墙的时候,石娘已经不在院中,不过她的喝骂声却从厢房里头传了出来,“一个一个的都不让人省心……说是来拿金疮药……偏偏屋里没人……这些个瓶瓶罐罐……奴婢哪里知道哪个是金疮药……”
穿云三步并作两步上了台阶,伸手推门的瞬间就听到屋里头“噼里啪啦”一通声响。
他急忙推开房门,打开一瞧,果不其然平日里放着金疮药的樟木匣子正在石娘的手上,石娘姜黄色的裙摆底下散落了一地碎瓷片,另有黄豆大的药丸撒了一地。
穿云的目光盯在描着荷花的碎瓷片上,面露心痛之色,他张了张口,指着石娘,痛心道:“石娘你这是做什么?”
石娘打破了穿云的药匣子,心中正不知所措之际,被穿云指着鼻子问话,口中讷讷说道:“奴婢也不是故意的,你这药匣子里头什么东西都有,奴婢又不知道哪个是金疮药,再说奴婢也不想来的,还不是你去了半天也不回来……”石娘说话间又有了底气,口中又说道:“方才你去了半天,郎中又吐了一口血,奴婢心里头着急,就来找你,谁知并不见你的身影,奴婢这也是没有办法了,所以只能自己动手来找。谁知道……谁知道你这药瓶子竟是这般的不经摔……”
“石娘你当真不是故意的?”穿云怀疑道。
石娘重重的点了点头,“奴婢自然不是故意的,毕竟郎中还急等着用金疮药。”
穿云的目光终于从地上的瓷瓶上挪开,他看着石娘手上的樟木药匣子,口中说道:“石娘你手上那瓷瓶里头装的就是金疮药。”
石娘惊喜的从药匣子当中拿出唯一的一个天青色瓷瓶,口中惊喜道:“这瓷瓶里头就是金疮药?”
穿云沉重的点了点头,“我这药匣子里只有一瓶金疮药,就是你手上拿着的这一瓶。”
石娘随手搁下樟木药匣子,宝贝似的拿着天青色瓷瓶,口中自是千恩万谢道:“穿云多谢你了,郎中急等着金疮药救命呢,奴婢先去救郎中。她看了脚下随了一地的瓷瓶,滚落了一地的药丸,口中抱歉,“穿云这屋子里头你莫要收拾,待奴婢安置好了郎中,就立时的过来帮你打扫。”她不等穿云回话,就狼撵一般的飞奔出去,经过门槛的时候,她差点绊倒,只踉踉跄跄的下了楼梯,一路跑回自家屋里去了。
穿云僵硬的回了头,看着一地的碎瓷片,心里头似乎被人捅了一刀,他看着那描着荷花的碎瓷瓶,缓缓上前,蹲下身子,捡起了那碎瓷片,瓷片上的荷花带着露珠,栩栩如生,奈何瓷瓶破碎,这一地的药丸哪里分辩的出来。
“桐花……”一声轻叹,似是梦呓,转瞬间就凐灭在房中。
且说石娘着急忙慌的回了房,瞧见榻上的郎中躺在一动不动,她心中一慌,伸出颤抖的手指放在郎中鼻端,过了好一会儿,她方才重重吐出一口气,松了一口气。
她心放到了肚子里头,又寻了个帕子,把郎中的脸擦拭干净,这才发现郎中左眼下右边脸颊上各有一坨淤青,石娘看着心疼不已,只后悔自己下手太重,于是服侍起郎中来动作越发的轻柔。
后院闹出的这番动静,宋如是并不知晓,因为她此番正在平康坊中。白日里的平康坊并没有许多人,倒是有那拉着平板车的,还有挑着担子的贩多一些。
春花透过车帘看向外头,时不时的扭过头来,说着外头的景致,“娘子你瞧那胡人的个子真好……”一时又说,“娘子那挑着担子的竟然是个娘子……”过了一会儿,她又兴奋道:“娘子,那家铺子门口立着的胡姬真好看,她的皮肤跟雪一样白,身形又高挑,只不过头发是栗色的,奴婢离得远,也看不清楚她的眼睛,不过估摸着也是栗色的。奴婢还听说那胡人里头也有极为能干的娘子,说是这平康坊有家铺子就是胡人家的娘子开的。”
第一千四百七十六章 噼里啪啦
穿云出了厢房,立在院中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他待回去取金疮药,突地听到一声尖叫声,听着声音似是元娘。
他眉头一拧,登时上了墙头,几个起跳就到了元娘的院落,他在在墙头上,仔细听了听,而后直接上了正房的房顶。
穿云微微蹲下身子,揭开一片瓦片,朝着里头看了过去,正房里头光线昏暗,榻上有人,身子窈窕,正是元娘。元娘坐在榻上,双手捂着脸颊,肩膀微微发抖。
穿云瞧着情形,便又仔细的看下去,又听着元娘口中似在低泣,口中低声说着什么,他凝神静气听了几句,只模糊听到几句,“你莫要来找奴家……你并非因为奴家而死……你若真要报仇……只管去找宫里头的那位去……奴家不过是个跑腿的可怜人罢了……你快走……快些走……”
元娘越说越激动,索性起了身,她光着脚走到窗前,一把推开了窗棂,一束阳光照在她苍白的脸上。
这屋子里头蓦然安静了下来,正是落针可闻,她立在窗前不动,穿云手里拿着个瓦片,也一动不动。
空中隐约有花香袭来,穿云闭着眼睛,轻轻嗅着空气中的花香,远处似有喧闹声,他仔细听着,像是石娘的声音。
那声音划破长空,隐约传了过来,加上石娘嗓音嘹亮,所以也依稀传来了两句,仿佛还提到了穿云的名字。
“穿云……你个天杀的……说是去拿金疮药……郎中若是落下比病根儿……奴婢定不饶你……”
穿云这才想到受了伤的郎中,他心神一动,脚下发出“啪嗒”的一声,穿云一惊,急忙把手上的瓦片盖在屋顶上,那厢就传来元娘惊恐的尖叫声。
“你莫要过来找奴家……你快些走开……”而后正房里头,又发出“乒乒乓乓”的声音,那元娘显然极为慌乱,像是撞倒了什么。
穿云又听了一会儿,听着下头的动静,慢慢的了,这才悄然起身,回了自家院落。
他跳下院墙的时候,石娘已经不在院中,不过她的喝骂声却从厢房里头传了出来,“一个一个的都不让人省心……说是来拿金疮药……偏偏屋里没人……这些个瓶瓶罐罐……奴婢哪里知道哪个是金疮药……”
穿云三步并作两步上了台阶,伸手推门的瞬间就听到屋里头“噼里啪啦”一通声响。
他急忙推开房门,打开一瞧,果不其然平日里放着金疮药的樟木匣子正在石娘的手上,石娘姜黄色的裙摆底下散落了一地碎瓷片,另有黄豆大的药丸撒了一地。
穿云的目光盯在描着荷花的碎瓷片上,面露心痛之色,他张了张口,指着石娘,痛心道:“石娘你这是做什么?”
石娘打破了穿云的药匣子,心中正不知所措之际,被穿云指着鼻子问话,口中讷讷说道:“奴婢也不是故意的,你这药匣子里头什么东西都有,奴婢又不知道哪个是金疮药,再说奴婢也不想来的,还不是你去了半天也不回来……”石娘说话间又有了底气,口中又说道:“方才你去了半天,郎中又吐了一口血,奴婢心里头着急,就来找你,谁知并不见你的身影,奴婢这也是没有办法了,所以只能自己动手来找。谁知道……谁知道你这药瓶子竟是这般的不经摔……”
“石娘你当真不是故意的?”穿云怀疑道。
石娘重重的点了点头,“奴婢自然不是故意的,毕竟郎中还急等着用金疮药。”
穿云的目光终于从地上的瓷瓶上挪开,他看着石娘手上的樟木药匣子,口中说道:“石娘你手上那瓷瓶里头装的就是金疮药。”
石娘惊喜的从药匣子当中拿出唯一的一个天青色瓷瓶,口中惊喜道:“这瓷瓶里头就是金疮药?”
穿云沉重的点了点头,“我这药匣子里只有一瓶金疮药,就是你手上拿着的这一瓶。”
石娘随手搁下樟木药匣子,宝贝似的拿着天青色瓷瓶,口中自是千恩万谢道:“穿云多谢你了,郎中急等着金疮药救命呢,奴婢先去救郎中。她看了脚下随了一地的瓷瓶,滚落了一地的药丸,口中抱歉,“穿云这屋子里头你莫要收拾,待奴婢安置好了郎中,就立时的过来帮你打扫。”她不等穿云回话,就狼撵一般的飞奔出去,经过门槛的时候,她差点绊倒,只踉踉跄跄的下了楼梯,一路跑回自家屋里去了。
穿云僵硬的回了头,看着一地的碎瓷片,心里头似乎被人捅了一刀,他看着那描着荷花的碎瓷瓶,缓缓上前,蹲下身子,捡起了那碎瓷片,瓷片上的荷花带着露珠,栩栩如生,奈何瓷瓶破碎,这一地的药丸哪里分辩的出来。
“桐花……”一声轻叹,似是梦呓,转瞬间就凐灭在房中。
且说石娘着急忙慌的回了房,瞧见榻上的郎中躺在一动不动,她心中一慌,伸出颤抖的手指放在郎中鼻端,过了好一会儿,她方才重重吐出一口气,松了一口气。
她心放到了肚子里头,又寻了个帕子,把郎中的脸擦拭干净,这才发现郎中左眼下右边脸颊上各有一坨淤青,石娘看着心疼不已,只后悔自己下手太重,于是服侍起郎中来动作越发的轻柔。
后院闹出的这番动静,宋如是并不知晓,因为她此番正在平康坊中。白日里的平康坊并没有许多人,倒是有那拉着平板车的,还有挑着担子的贩多一些。
春花透过车帘看向外头,时不时的扭过头来,说着外头的景致,“娘子你瞧那胡人的个子真好……”一时又说,“娘子那挑着担子的竟然是个娘子……”过了一会儿,她又兴奋道:“娘子,那家铺子门口立着的胡姬真好看,她的皮肤跟雪一样白,身形又高挑,只不过头发是栗色的,奴婢离得远,也看不清楚她的眼睛,不过估摸着也是栗色的。奴婢还听说那胡人里头也有极为能干的娘子,说是这平康坊有家铺子就是胡人家的娘子开的。”
第一千四百七十七章 青色澜衫
“娘子,你瞧那胡姬笑了,她笑起来脸颊上生出两个深深的酒窝出来,她的嘴巴也好看极了,就跟那海棠花的花瓣一样……”春花惊喜道。
“你这丫头,旁的妙龄娘子一出门都是瞧那相貌俊朗的郎君,你倒是好,偏偏盯着模样好看的娘子看个不停,瞧见个模样好看的,就雀跃不已。”宋如是打趣道。
“娘子误会奴家了,不是奴家不想看,还不是街上没有郎君的缘故……”春花故意摆出一副落寞的神情。
“你若是想要见到郎君,只管去书局,或是江边,或是去那茶楼里头定然有不少郎君聚集在那里吟诗作对。”宋如是出主意道。
“那还是算了,江边风太大,书局太远,茶馆里头又太过吵闹,奴婢还是守在娘子身边最好。”春花松开车帘,又凑到宋如是身旁,口中神秘兮兮的说道:“娘子你说这男人喜欢女人通常都有什么反应?”
“左不过是送些首饰钗环或是糕点果脯之类的,或是去那戏班子里看戏,或是一同出城踏青去。”宋如是随口说道。
“娘子说的是……”春花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
“还有那男人若是喜欢女人,定然是藏也藏不住的,还有那娘子若是有了心仪之人了,那也是万万藏不住的,即便是捂住了嘴巴,也要从眼睛里面溢出来。”宋如是细细说道。
“原来如此……”春花若有所悟,“也就是说这男女之间若是有了情,便是无论如何也藏不住的。”
“正是如此。”宋如是点了点头,又看向春花,口中好奇道:“春花,你问这个做什么?”
“奴婢不过是随便问问……”春花摆了摆手,又挺直了身子,急忙扭过头去掀开车帘去看外头的热闹。
“春花你可知一句话叫做,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宋如是别有深意的说道。
“娘子,你说夏蝉怎地约了今日相见?”春花生硬的转了话题。
“估摸着铺子里头脱不开身,所以才会让咱们去瞧瞧她。”宋如是柔声道。
“可是娘子如今有孕在身,出门实在不方便。”春花嘟囔着说道:“再说夏蝉如今成了亲了,那郁郎就算再不愿意抛头露面,也总该帮帮夏蝉才是,怎能让夏蝉这般辛苦?”
“郁郎还是要考取功名的,每日里都在家中苦读。这两人在一处,也算是各有所长,倒也相配。”宋如是解释道。
“奴婢倒觉得这郁郎的性子有些古怪……”春花话未说完,身子突地向前一冲,险些摔倒在地,她顾不上自己,手脚并用的起了身,急忙去看宋如是,只见着自家娘子双手扯着车帘,面色微微发白,这马车不知怎地竟然突然停了下来。
“董大,你做什么,也不怕伤了娘子!这马车好端端的,怎么停了下来?”春花撩开车帘,冲出外头的车夫,高声问道。
驾车的董大,也是驾车的老把式了,生着一张宽脸庞,他扭过头来,厚厚的嘴唇带着几分紧张,“春花姑娘……不是的非要停车……而是前头突然冲出来一个人……的再不停下来……只怕撞倒了那人……”
春花听到这话才发觉马车前头约莫一丈远的地方站着一个人,那人身穿青色澜衫,头戴璞头,正直直的看过来。
春花先是瞧着那人有些眼熟,待瞧见那人抬步朝这里走过来,她蓦然惊慌了起来,她捶打着董大的后背,口中急声道:“董大!快些驾车离开!快些!快些!”
那董大像是被春花吓了一跳,他手忙脚乱的挥舞起马鞭子,狠狠抽在马背上,马车飞驰,擦着那人的身子而过,董大回头去看那人,只见着那人正立在当处,盯着马车。
与此同时,春花也颤抖着撩开车帘,她悄悄的朝外看过去,只见到那人的一角青衣,她手一松,车帘随着马车奔驰而微微掀起一角,露出外头的磨的发白的青石板。
“娘子……娘子……”春花颤抖着嘴唇看向宋如是,“娘子……他来了……”
“谁?”宋如是这才松开了手,她活动着指节,坐直了身子,一手揉着后腰,一手轻抚着肚子,面上微微带着疲乏之色,她口中问道:“谁来了?”
“无事……”春花面色苍白道:“方才奴婢认错人了。”
“春花你这是怎么了?”宋如是看着春花神色慌张鼻尖冒汗,只觉得有事。
春花摇了摇头,她的目光落在宋如是高高隆起的肚子上,神情于是柔软下来,“娘子,奴婢突然觉得头痛,不如咱们暂且先回家吧。”春花揉着太阳穴,她的脸色白的像纸。
宋如是不知春花瞧见了什么人,但看着她这副样子,显见是支撑不了一时三刻,于是温和道:“春花,你且忍耐一下,待到了夏蝉那里。奴家就让董大先送你回去,你回去好生歇上一会儿。再让郎中帮你瞧瞧。”
宋如是撩开车帘,看了看外头的天色,口中又说道:“春花你跟着董大回去,待午时过后再来接奴家。”
“可是娘子……”春花心中担忧,还要再说,却被宋如是出言打断,“奴家在夏蝉那里自然是极为稳妥的,你且放心。你脸色不好,就莫要说话费神了。”
春花还要再说,只见着宋如是垂眸指尖轻柔眉间,她口中的话便又咽到了肚子里头。
马蹄阵阵,春花的思绪似是马蹄一般撵在青石板上,向前不停的延伸,她想了一路,终于醒过神来,低声说着,“娘子,咱们还是回家去吧,这外头的天儿冷一阵儿,热一阵儿的,只怕是容易着凉。娘子若是实在想出门,那不如等到明日,让郎君陪着出门,还能顺便去西市上逛逛。”
“咱们此番回家,只怕夏蝉会空等一场。”宋如是撩开车帘,深深的吸了一口春日里特别的温柔而又和煦的暖风,口中惬意道:“这天气如此之好,便是有些风也无妨,何况咱们又不是去荒郊野外。”
第一千四百七十八章 又见夏蝉
相比于宋如是的淡然,春花倒显得有些坐立不安,她微微探着身子,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马车缓缓停了下来,夏蝉的声音从外头响了起来,“奴家等了许久,娘子可算是来了。”
春花遂不再言,只沉默着扶着宋如是下了马车。马车停在开阔的后巷,夏蝉守在后门。她瞧着宋如是,笑容灿烂,口中亲切道:“原不该这时请娘子过来,但是奴家真的脱不开身去,不过娘子人美心善,所以定然不会怪奴家的。”
“你这般说,奴家倒是真不好怪罪于你了。”宋如是踩着车凳笑着下了马车。
那董大瞧着春花也下了马车,正要收起马凳,却被宋如是阻拦道:“董大,春花身子有些不适,你且把春花送回家去。”
夏蝉一瞧春花脸色发白,于是关切道:“春花你的脸怎么这么白?莫不是冲了风了?奴家这里有个方子,保准一喝就好。”
“多谢夏蝉了,奴婢就觉得有些头疼,回去略微躺躺也就好了。”春花揉着眉头,耷拉着嘴角说道。
“也罢,你既然不舒服,奴家也就不强留你了。”夏蝉从袖中取出个脂粉盒子,塞到春花手上,口中说道:“春花你且拿着这个,这是奴家专门为你寻来的带着迎春花香味的胭脂,里头还有一样花钿,也是迎春花样,你瞧瞧可还喜欢。”
“多谢你了夏蝉,奴婢今日实在难受,便先回了。”春花上了马车,冲着夏蝉回首一笑。
马车悄然离去,夏蝉挽住了宋如是的胳膊,口中笑道:“娘子快些进来,奴家可是早就为娘子准备了上好的茶水。”
后院清幽,自有高树几株,墙角有株桃树,带着一抹嫣红,伸展着枝桠探出墙头。
西边有桃花,东边有凉亭,凉亭南边有一弯池水。池水虽,五脏俱全,池上有桥,桥的尽头是石子铺就的径,顺着径拾级而上,就到了凉亭。
八角凉亭,飞檐之处,挂着八个铜铃,若是夏日时节,坐在高处,正巧有风吹过,带动着铜铃响起,定然清脆幽远。
“那上好的茶水莫不是就在此处?”宋如是看向凉亭。
“娘子眼神倒是好。”夏蝉笑盈盈的说道:“前些日子,那宫中的采办又过来吃酒,酒过三巡,就拿出了一罐茶叶,说是宫里头的娘娘赏给他的好东西。奴家还舍得喝,不过闻着那茶的味道确实不错。”
“这采办看来最近的差事办的不错,竟得了这么多的赏赐。”宋如是接口道。
夏蝉扶着宋如是,上了桥,池水虽,一眼却看不到底,深处像是有鱼,滑动着身子一闪而过。
“娘子这水中也养着几条锦鲤,也不知怎地,这鱼儿镇日里闷在水里头,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一潭死水甚是无趣。但偏偏就在你以为这水中无鱼的时候,这鱼儿又从水中探出头来吐个泡泡。”夏蝉说话间,一尾红锦鲤跃出水面,“噗通”一声,又落入水中,而后消失不见。
“娘子,你瞧就是这般突然。”夏蝉无可奈何道。
“看起来这鱼儿的脾性也各不相同。”宋如是好笑道。
“娘子说的正是这个理儿,奴家先前想着,这鱼儿可不都是一样,如今才发觉这鱼儿还真是一条鱼儿一个样子。”夏蝉煞有介事道。
“这便是一样米养百条鱼的道理。”宋如是附和道。
夏蝉不由觉得好笑,扶着宋如是上了台阶,口中压低了声音说道:“娘子你猜那采办还说了什么?”
“这个奴家哪里猜的出来?”宋如是随口道。
两人顺着径上了数十级台阶就到了凉亭,凉亭的石桌上果然摆放着几样糕点和茶水,另有个嵌玉的银盘里头放着几个拳头大的春桃。
围着凉亭的石凳上铺着厚厚的锦垫,其中有个朝南的石凳锦垫之上又铺着绣着荷花的软垫。
夏蝉扶着宋如是坐了下来,献宝似的把那春桃推到宋如是面前,“娘子你且尝尝这个,咱们这儿的桃树方才开花,这西域的桃树就已经结了果了,听说这春桃吃起来最是清脆可口。”夏蝉掏出个帕子,取出个桃子又擦拭了一番,方才递到宋如是手上。
“你这儿的好东西倒是不少,前些日子你送过去的蜜瓜,极为香甜,石娘一连吃了两个,还直呼不过瘾呢。”宋如是尝了一口,那桃子果真清脆可口。
“咱们这铺子里头做的本就是迎来送往的声音,奴家的阿兄镇日里结识了许多人,有时候也得来一些好东西,奴家就想着紧着给娘子送过去。”夏蝉随手拿起一个,也吃了起来,她看着宋如是的肚子,口中又笑道:“娘子可是取了名字了?”
“名唤作海棠。”宋如是笑道。
“海棠这名字倒是不错,正应了这个时节。娘子这般模样,郎君又是天人之姿,这海棠娘子的模样还不知是个什么沉鱼落雁之姿,闭月羞花之貌呢,待到那时,只怕家里头的门槛都要被媒人踏破了去。”夏蝉一脸羡慕的看着宋如是。
“那你便自己也生一个,你和郁郎相貌如此出色,这孩子无论男女,定然是淡然优雅,飘逸宁人。”宋如是接口道。
“娘子莫要提那郁郎了,这郁郎镇日里只知埋头苦读,平日里奴家跟他多说一句话,他就不耐烦,真是气人。”夏蝉提到郁郎就忍不住发着牢骚。
“郁郎埋头苦读,你也不愿?莫不是非要每日里斗鸡遛狗,你才愿意?”宋如是打趣道。
“奴家倒也不是不让他读书,而是总要有个章法才是。”夏蝉又说道:“前几日城外桃花开了,奴家让他陪着出城。奴婢也算是为了自己,也是想着让他出去转转,多瞧瞧外头的景致,也算是劳逸结合。谁知道他不仅不愿陪着奴婢出去,还说奴婢这是玩物丧志。”
“奴婢又不是读书人,又不需要考取功名,不过是想让他陪着出城逛逛,他便这般说奴婢,这话真是让人伤心。”夏蝉把那桃核扔的远远的,索性眼不见为净。
第一千四百七十九章 书画之约
“既然这郁郎如此招人烦扰,那不妨借我一用。”宋如是笑道。
“娘子……你这话什么意思?”夏蝉瞠目结舌道。
“你既然想要眼不见为净,倒不如把郁郎借给奴家几日,这样你也能清净几日。”宋如是又说了一遍。
“娘子……”夏蝉闹不明白宋如是这话什么意思,神色不免犹豫起来,于是出言打探道:“娘子,这郁郎即便送给你都无妨,不过是这么个读书人,娘子要来做什么?何况他虽说瞧起来弱不禁风,其实最是能吃,只怕去上几日就要吃空娘子家的米缸。”
“夏蝉你若担心这个,家里头的余粮还有不少你也知道。不说旁的,只说那穿云一顿饭就要吃上一麻袋的馒头,这家里头不也是照样供得起。”宋如是正色道。
夏蝉瞧着宋如是神色认真,心里头倒是生出了不舍,她于是继续问道:“娘子你倒是快些给奴家透个底儿,究竟是让郁郎去做什么?”
“自有妙用。”宋如是神秘一笑。
夏蝉心中似是猫抓一般,不由猜测道:“娘子莫不是要让郁郎去给海棠做教书先生?此番海棠还未出生,只怕郁郎去当教书先生未免也太早了一些。”
“你这夏蝉,满脑子想的什么?”宋如是忍俊不禁道:“明日郎君要去城外赌约,因是书画之约,所以便想到了郁郎。”
夏蝉点了点头,随手又拿起个春桃有滋有味的吃了起来,“娘子早说嘛,害的奴家吓了一跳。此事就不用去问郁郎了,奴家就可以做了这个主了,明日一早,奴婢就让他去兴业坊等着。”
“你这夏蝉太过多心……奴家不过是起了个头,你这心里头可就打起了九九。”宋如是瞧着瓷盘当中有一样花生酥,切的方方正正,面上又涂着一层厚厚的饴糖,于是便心随我动,拿起一块儿吃了起来。
“娘子错怪奴家了,说到底还是郁郎太过烦人。奴家瞧着他烦人的紧,若是瞧不见他,还是觉得烦的紧,所以说这郁郎实在烦人。”夏蝉又把锅甩到了郁郎身上。
被甩锅的郁郎,第二日一早就随着李诃出了城,他与李诃也算是熟稔,所以出城的路上倒也并不寂寞。两人马车代步,当中搁着案几,案几上有茶壶茶盏,茶水温热,萦绕着白气,又消散于呼吸之间。
当然并不寂寞的还有肚子里头盛着一台戏的石娘。石娘端着一锅米汤大剌剌的跨过门槛去看春花。
“春花,你说你这身子可得注意一点,你是没有瞧见你昨天回来的模样,失落落魄的就很见了鬼似的。”石娘搁下米汤,又去窗前推开木窗,太阳光照进来,这厢房里头终于有了生机。
“石娘莫要担心,奴婢不过是有些头疼,躺上两日也就好了。”春花躺在榻上,无精打采的说道。
“你莫要不放在心上,这头痛之症可大可,再说昨日奴婢瞧着你那模样,倒不像是单单的头疼。”石娘看着春花脸色苍白,倒不似昨日那般撞了邪一般,于是口中又嘟囔着说道:“春花,你昨天究竟怎么了,你那副失了魂的模样可不像是单单的头疼。还有你若是头疼,又为何不让郎中帮你把脉?”
“石娘你不晓得奴婢的身子……奴婢却是知道自己的……这头痛之症发作起来……便是吃什么药也没有用处……”春花缓缓起身,倚靠在荞麦枕头上,低垂着脑袋,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奴婢还不是担心你……你是不知道你昨天的模样看起来有多吓人。”石娘过来扶着春花坐起了身,又放软了声音说道:“春花,咱们在一处这么久了,奴婢对你还是有些了解的。你但凡有了心事,就是这般魂不守舍的模样。让奴婢来说有些事情,你一味地闷在心里头,反倒是伤了身。反倒不如痛痛快快的说出来,解开了心里头的疙瘩,自然也就无事了。”
春花面色稍微好了一些,她勉强挤出一道微笑,浅笑道:“石娘你莫要担心奴婢,奴婢的身子奴婢了解,今日再躺上一日也就好了。”
“唉,你这丫头瞧着脾气温吞不常生气,倔起来偏偏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就跟那穿云一般。”石娘盛了一碗米汤,坐在榻前,口中又说道:“春花你是不知道,穿云今日里也不知道是撞了什么邪了。且不说天不明就上了房,奴婢喊他,他也不应,只装做没有听见的模样。”
“奴婢大人大量并不与他一般见识,谁知方才奴婢喊他吃饭,结果他非但不下来,反倒拿了暗器暗算奴婢。春花你是不知道,若不是奴婢躲的快,只怕就要中了招了。春花你说这穿云可恨不可恨!”石娘嘴上说着,手上动作很是利落的给春花喂饭。
“穿云这又是为何?他拿了什么东西暗算你?”提到穿云,春花终于来了些精神。
“奴婢当时就站在水井旁边仰着头叫他,谁知他听着奴婢唤他,一扬手扔过来一团黑漆漆的东西,奴婢听着声音不对,急忙偏头一躲,那东西落入水中,发出重重的声响,奴婢探头一瞧,春花你猜他扔过来的是个什么东西?”石娘黑着脸说道。
“莫不是被他扔下来的是悟空?”春花白着脸猜测道。
“若是悟空倒也好了,当时奴婢探头一瞧,落入水中的竟然是一块儿瓦片。你说若不是奴婢躲得快,只怕当时就被这穿云开了瓢了。”石娘的脸色愈发黑漆漆的。
“许是悟空扔的……”春花接过瓷碗,口中又猜测道。
“若是悟空扔的倒也好了……偏偏那悟空有些蔫蔫的,郎中那时正在房里为它把脉。”石娘陡然站起身来,双手叉腰,冲着院落的方向,口中愤怒道:“这穿云实在过分,奴婢自来对他不错,上次他出城的时候,奴婢又是给他包子又是给他糕点的,结果他掏出个麻袋出来,一股脑卷走了所有的包子和糕点,便是连奴婢给郎中买回来炖药的酥梨也一个不留一并拿了去。奴婢哪一处对不住他了,他竟是这般无情无义忘恩负义!”
第一千四百八十章 青竹深处
院中春暖花开,头顶的一片天空柔软温和,拂面而来的春花裹着花香,沁人心脾。
宋如是立在树下,远远听着石娘的喝骂声由远到近,“娘子,你快些给奴婢评评理,方才穿云打了奴婢!”
宋如是回身,石娘身上碧色的衣裳是前几日方才做的,腰间掐的细细的,衬托的石娘腰肢纤细,身姿窈窕。再往上看去,她胸脯上下起伏,面色发黑,口中絮絮叨叨的说着:“娘子穿云为何如此对待奴家,奴家好心喊他下来吃饭,他就拿了瓦片来打奴婢,若不是奴婢躲的快,只怕早就被穿云打破了头。娘子定要为奴婢主持公道,穿云这厮实在太过分了!”
“那悟空呢?”宋如是问道。
“悟空不是跟着娘子呢?”石娘这才发现周遭并没有悟空的身影,“娘子,怎么不见悟空?”
宋如是微微仰头,看向屋檐,斜入空中的屋檐,融入到那一抹柔和的天空当中,再向远看,层层叠叠,连绵不休。
“悟空并不在奴家这里。”宋如是轻叹道。
“娘子,你倒是去管管穿云,他虽说是打了奴婢,但是奴婢大人大量并不与他一般见识,但是春花躺在榻上一整日了,他为何不过来瞧瞧?”石娘愤愤不平道。
“春花是个女子,穿云许是不好上门。”宋如是温和道。
“都是在一个院子里头住的,这春花病了,于情于理他都应该过来瞧瞧。不是奴婢刻意说郎中的好话,便是郎中也惦记着春花,特地嘱咐奴婢给春花带了二两沉香,说是最有助眠静心的功效。”石娘提到穿云,又是又拧起了眉头,“可是娘子再看看穿云,他可是看都没看春花一眼,便是奴婢一旁瞧着都觉得心寒,更何况是春花?”
“石娘……”宋如是收回目光,目光平静,“石娘你可知何为乱点鸳鸯谱?”
“奴婢不明白娘子的意思……”石娘摇头道。
“石娘你可知金钗记的结局?”宋如是突然道。
石娘料想不到宋如是为何又提到金钗记,只茫然的摇头道:“奴婢不知道……”
“那你又如何知晓穿云跟春花的姻缘?”宋如是语气柔和。
“这个……那金钗记里头的娘子跟江湖少侠……奴婢并没有瞧见过真人……但是穿云跟春花的事情奴婢却是瞧得真真的……”石娘挺起了胸脯,口中又说道:“再说穿云没有婆娘,春花也是一个人,他们两人若是成了那岂不是喜上加喜?”
“姻缘之事,并非那般简单,何况他二人中间还隔着个桐花跟三爷。”宋如是沉声道。
“那朱三爷早就下了阎王殿了,还有那桐花失踪了这么久,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穿云总不能等她一辈子。”石娘不以为意。
“石娘你且听奴家一句,他们二人的事情你莫要插手,若是他二人有缘分,时机到了,一切便水到渠成了。”宋如是想了想,又叮嘱了一句,“石娘你若是实在无事,便去给海棠坐上两件衣裳,一来磨磨心性,二来也算是练练女红。郎中身上的那件儿墨色的袍子,可是你做的?”
“那袍子原本做的极为合身,是他近日又胖了的缘故,所以袖子有些短了……”石娘低声分辩道。
“可是那袖口未免太短了一些……”宋如是又说道。
“还不是郎中,奴婢给他量尺寸的时候,他偏要动来动去,害的奴婢弄错了尺寸,这才做坏了那件儿衣裳。按说那料子还是娘子给的上好的软绸,奴婢心疼他的,紧着给他做了个袍子,谁知道他偏偏嫌东嫌西,真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石娘撇嘴说道。
“你便该知足一些,郎中对你咱们都是瞧在眼里头的,你心里头也该有杆秤,投桃报李,这样两人才能相处的长久。”宋如是劝道。
“奴婢知晓这其中的道理,可是还有那么一句老话叫做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石娘唯恐宋如是站的久了,于是扶着宋如是坐在石凳上,方才懊恼道:“奴婢心里头打算得好好的,谁知一瞧见郎中,奴婢就管不住这张嘴了。”
“石娘,你可有害怕的事情?”宋如是问道。
“奴婢就怕一个人呆着。”石娘脱口而出。
“如此甚好,你若是再管不住这张嘴,奴家就让你一个人呆着。”宋如是笑道。
“娘子怎能如此?”石娘耷拉着眉眼道。
“石娘有些道理你虽是知晓,但也该空闲下来的时候,仔细想想这其中的干系,再不能这般随性而为了。”宋如是有劝道。
“可是娘子……”石娘深吸一口气,“穿云打了奴婢这事儿就这般算了?”
穿云突地打了个冷战,他抬头看了看和煦的天气,心里头不由得觉得奇怪。
与此同时,城外桃林,桃花如云,树下有着锦衣的郎君,亦有那着春衫的娘子。
桃林十里,东边尽头有一处流水,乃是个雅人命了能工巧匠借势而成,流水两旁又有青竹,青竹之下有三五书生模样的席地而坐。再那流水往南,有一处僻静之处,青竹掩映之间,其中人影闪动。
其中一角衣衫是为天青色,他头戴玉冠,正是李诃,还有个头戴璞头,形容端方的是那夏蝉的相公郁郎是也。他们二人与一人相对,那人席地而坐,手上拿着把折扇,扇面上画着一黛远山,角落盖着个印章,印迹雅致。
“王公子,方才你说那处此事关联后宫,我以为并不大妥当。”郁郎手上亦是拿着一把折扇,扇面上亦是画着一黛远山,不过其下并无印章之痕。
“有何不妥?”王公子的声音自有清幽之处。
“这前朝跟后宫虽说是关联甚深,但是后宫终究是后宫,幽幽深宫乃是女子汇聚之处,咱们实在不该妄加评判。”郁郎正色道。
“郁郎所言甚是。”王公子微微点头,而后语气深远,“但是这两者毕竟关联甚深,这后宫虽说是深宫幽幽,但是哪一位娘娘的家人不是在这前堂之中?”
第一千四百八十一章 权势滔天
“即便是如此,这前朝的官职也由不得后宫来开价!”郁郎拧着眉头,沉声道。
“这后宫里头原是贤妃一人独大,之后又有了昭仪与之抗衡,而这梅妃一步登天,身旁自有趋炎附势之辈,这也是必然之事。”王公子面带嘲讽。
“都言后宫不得干政,难道不过是一句空话不成?”郁郎重重的合上手中折扇,口中愤怒道。
“若是深究起来,后宫不得干政不过是一句空话。”王公子突然起了身,他随手摘下一片竹叶,片刻后竹叶落地,“我便先走了。”
他来的晚去的急,很快就穿过竹林道了洇洇水边,而后甩着衣袖,进了桃林。
郁郎瞧着王公子的身影隐没在一片嫣红之中,口中不服气的说道:“这王公子气宇不凡,但是话中之意未免太过武断,即便是那梅妃得势,不过是被后宫众人高看一眼罢了,哪里能影响到今年春试?”
“你可知那梅妃如今权势滔天……”李诃提醒道。
“权势滔天也不过是在后宫当中,我就不信她还能在前朝翻起风波来?大家是明君,必然不会因为一个妃子,而误了前朝的大事。再说这春试可谓是各路读书之人俱都来到天子脚下,这般声势浩大的盛世实在跟那的妃子扯不到一处。”郁郎不以为然,提到那梅妃不由面露嘲讽之色。
“那梅妃突地得宠,先前宫中并没有留意到她,这也算是她的谨慎之处。”李诃意有所指道。
郁郎似是并没有听出李诃的话中之意,他口中的梅妃自然带着几分鄙夷,“这女子为了权势,坏事做尽,她就不怕无辜而死的冤魂半夜前来索命?”
“鬼怪之怖哪里及得上人心?”李诃起身道。
“公子要去哪里?”郁郎急忙起身道。
“既然有书画之约,自然得瞧瞧书画去。”李诃笑道。
郁郎看了一圈儿,也没瞧见书画之处,只跟着李诃出了这竹林掩映之处,而后顺着流水,向北而去。离得近了,前方自有喧闹之声传来,又有那琴声铮铮,时不时的又有叫好声传来。
两人走得近了,那厢围在一处的五六个人突然发出一阵叫好声,有人高声说道:“这朝露待日晞几字暗转回勾,写的甚妙。”
“原来是长歌行?”郁郎这才听出那琴声原是古时流传下来的长歌行,曲子是何人所做谱,如今已无人知晓,不过是落个汉乐府的名头。
李诃微微点了点头,口中低声道:“埋头写字的郎君是江南有名的才子萧煜。他不但善习诗词,音律娴熟,还擅长酿酒。”
郁郎闻言,眼睛一亮,“那这萧煜倒也担得起江南才子的名头。”
“莫不是只要会酿酒,你便要刮目相看不成?”李诃轻笑道。
“这读书人若是书读的多了,行起坐卧不免收到法理影响,为人处世便是端方有余,不善变通,性子也是孤傲者居多。在我看来,那不过是一瓶子不满半瓶子咣当的半吊子读书人罢了。”郁郎轻蔑道:“所以说既有学问,又知变通的读书人实在少之又少,这也是难得之处。”郁郎话闭,便去看那才子萧煜,偏那萧煜正执笔写字,他一时也瞧不见他的模样。
“这话倒也有些道理,可是事有两面……”李诃说话间,那围在萧煜身旁头戴玉色璞头的郎君冲着李诃挥了挥手,口中热切道:“公子怎地才来?咱们都等了许久了。”
他说话间迎了过来,挽住李诃的胳膊,形容很是亲密。
郁郎的目光不由自主的瞟了一眼李诃胳膊肘上多出的手,不由面露意味深长之色。
“因为这个险些误了时辰……”李诃从袖袋中取出个巴掌大的酒葫芦,伸手一抛,那厢自有人接了去。
那人拔下瓶塞,仰头喝了一口,而后面露兴奋之色,“这酒味香纯,入口绵软,后味回甘,真乃佳酿也。”
他这话一出口,那厢围萧煜身旁的三两个郎君就围了过去,都伸手速夺那玉葫芦。
萧煜随手掷下狼毫,一手撩拨琴弦,似笑非笑的看向李诃郁郎二人,“公子一来,这风头就要转了向了。”
李诃四下一瞧,点头道:“此番却是西风无疑。”
郁郎先前惊吓于这萧煜方才竟是一手抚琴一手执笔,而那琴声清雅,书写精妙,方才知晓这萧煜的过人之处。他心神震荡,此番方才知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就在此时听到李诃的话,他又忍不住笑了起来,“此刻正是西风无疑。”
萧煜按下琴弦,看向郁郎,“你便是那檐上木鱼?”
“你又如何知晓?”郁郎大惊失色。
“先前曾在书局有过一面之缘。”萧煜笑道。
郁郎似是不信,口中狐疑道:“哪家书局?”
“青木川。”萧煜笑容温和。
郁郎点了点头,面上有些困惑,“为何我一丝一毫的印象也没有?”
“因为你当时正跟那掌柜的讨价还价……”萧煜笑道:“掌柜的出了五两银子,你偏偏要他五两一钱,若是换作旁人也就罢了,偏偏那掌柜的是个做事极为的认真的,他既认定了五两银子,便不肯再多出一文。”
郁郎点了点头,“正是如此,那一日我与掌柜的争论了许久,那掌柜的竟是一毫不让,实在让人气恼。”
“可惜那掌柜的最后还是败下阵来。”萧煜接口道。
“他最后给了我五两银子外加一个铜板。”郁郎也接口道。
萧煜大笑出声,目若朗星:“当日那一幕实在精彩的紧,我从未见过掌柜的在人面前输过阵仗,那倒是唯一瞧见的一回。”
“上一次他还给了我五两银子外加一笼屉的肉包子。”郁郎回想道。
“这一文钱虽是买不了一笼屉的包子,但是那家掌柜的还有一处铺子,便是卖肉包子的。”李诃声音当中透着笑意。
“也就是说那笼屉包子并非他买的?”郁郎惊奇道。
“他即便是给你一笼屉的包子,也不愿多出一文钱,你便该知晓这包子的来历必然会有些蹊跷。”李诃好心提点道。
第一千四百八十二章 美人飞奔
“若是这般说的话,此番他多给了我一文钱,也算是让步了?”郁郎恍悟道。
“正是如此,这掌柜的眼神最毒,他既然肯多出这一文钱,定是因为那金钗记着实精彩。”萧煜含笑道。
“你如何知晓这金钗记?”郁郎吃惊道。
“因为我正是那家青木川的东家,你与掌柜的讨价还价之时,我就在店铺当中,所以才会对此事知之甚深。”萧煜也不卖关子,痛快地揭晓了谜底。
郁郎神色变幻,最后索性坦然道:“那金钗记不过是随意之作罢了,当不得公子廖赞。”
“郁郎何必自谦,锥立囊中迟早会脱颖而出。”萧煜走上前来,冲着李诃伸出手来。
李诃会意,又笑着摸出个酒葫芦出来,递到萧煜手中,这萧煜拔掉瓶塞,口中道了一声痛快,又把酒葫芦给了郁郎,郁郎也不扭捏,仰头就喝,过后这酒葫芦又回到了李诃手上。
李诃晃了晃酒葫芦,口中笑道:“你们二人倒还好心给我留了一口。”
“你若不喝,只管拿来,正巧我酒兴未尽。”萧煜伸手欲取,李诃却是抢先一步一饮而尽,摇晃着手上的酒葫芦,口中笑道:“可惜这玉湖见底,酒已尽。”
“那便是曲终人散了。”萧煜随手拨起琴弦,他随意拨弄两下,而后冲着两人拱了拱手,便甩袖离开。沿着流水而上,竟是再不曾回头。
“他这是要去哪儿?”郁郎看着萧煜的背影,口中惊奇道。
“曲终自然人散,咱们也走吧。”李诃转身,向着桃林而去,郁郎紧随其后,方才那几位书生此番也不见了踪影。
郁郎心中有了好奇,待到两人进了桃林,左右无人之时,方才低声道:“郎君,这便是书画之约?怎地无书也无画?”
“有书也有画,不过方才你没有瞧见罢了。”李诃穿过桃林,桃枝偶有颤动,桃花翩然而下,这桃林中就似是落了雨,轻轻柔柔,似那春风。
“我方才只瞧见萧公子挥毫,勉强算是见了墨宝,至于那画,却是云深不知处。”郁郎皱眉道。
“正是云深不知处。”李诃的衣摆擦着花瓣而过,偶有花瓣依附其上,流连其上,不肯离去。
“郎君?”郁郎欲要追根求底,突地那厢冲出个娘子过来,那娘子闷头闷脑撞入李诃怀中,而后惊呼一声,声音极为甜美。
郁郎瞧见那娘子腰身上挂着一枚淡青色的荷包,荷包上绣着几瓣桃花,桃花生于桃枝上,褐色的丝线似是掺着银线,于是那呆板的桃枝也变得鲜活起来。
“郎君,你终于来了,奴家等你许久了……”那娘子从李诃怀中抬起头,眉似秋月,目似朗星,一张红唇欲语还休。
郁郎自然知晓李诃与宋如是伉俪情深之事,他微微皱着眉头,阴沉着脸,说道:“这是谁家的娘子,怎地如此奔放?”
那娘子定定看着李诃,目光之中带着几分痴迷,她手双手紧紧的扯在李诃的衣襟上,双脚微微踮起,露出脚下的一双绣工精美的红绣鞋。
李诃不语,娘子不语,郁郎此番却不能不语,他清咳一声,“所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姑娘还是矜持一些,方为大家风范。”
那娘子方才惊呼一声,慌乱的丢开手去,而后飞一般的消失在桃林当中,郁郎看着那娘子粉荷色的身影消失在原处。再看向李诃的目光中,就多了打趣的味道,“原来这画便是这美人飞奔图,方才倒是我着急了,今日这书画之约确实名副其实。”
“不过是认错人罢了……”李诃抚平衣襟上的折痕,率先去了。
十里桃林,万株红云,穿行其间,又有花香袭人,有赏花赏景赏美人的商贾,也有品诗品酒品春意的书生,其中又少不了那衣着精致妆容仔细的娘子。
郁郎心中带着疑问,直到上了马车,方才又问道:“郎君,咱们今日过来就是为了这书画之约?”
“正是为了书画之约。”李诃肯定道。
“可是方才咱们不过是喝了一口酒,说了两句话,即便有那书画也不能成约。”郁郎说道。
李诃不紧不慢喝了口茶水,方才从怀中取出一枚荷包。郁郎一眼就认出那荷包上绣着的桃花,还有那掺了银线绣出来的桃枝,他有些吃惊,口中问道:“这荷包明明是方才那娘子的。”他转念一想,口中又笑道:“这娘子果然是有备而来,先是装做认错人的模样,而后趁机把这荷包塞给了你,我猜这荷包当中定然是娘子的贴身之物,或是一方帕子,或是一样首饰……”
郁郎正猜测间,就瞧见李诃从荷包里头掏出一方锦帕来,郁郎了然道:“你瞧我猜的不错吧,这帕子上或是写着一句情诗,或是写着一个地方,你便到按照帕子上的去处,照着时辰去了,定然还能再瞧见那娘子……”
郁郎正说着,就听到李诃低声念道:“三日之后……城南空观……”
郁郎得意的看着李诃,口中忍不住侃侃而谈道:“这话本子里头也是这般,先是以物为引,而后两人相识,之后再生出一些波折来,总要把男女推到一处,而后成亲了才算是完。”
“这娘子衣着华丽,估摸着也是个大门大户的娘子,不过她虽是痴心一片,但注定与你要分道扬镳,还不如早些收了心思,以她的模样家世,日后寻上一门佳婿倒也不是难事。”郁郎越说越笃定,最后索性劝道:“这十里桃花虽是让人神往,但毕竟不如一方净土更能让人脚踏实地。”
李诃不言,只把手上的帕子递给了郁郎,郁郎接过一瞧,那帕子上的笔迹苍劲,他不由有些惊奇,“三日之后,城外空观。这笔迹苍劲有力,倒并非寻常娘子临摹的卫夫人的字迹,看起来这位娘子倒也是个胸有沟壑的。”
“这笔迹之所以苍劲有力是因为这字根本就不是方才那娘子写的。”李诃终于开了口。
“帕子是她给你的,这上头的字迹不是她的,还能是谁人的?”郁郎反问道。
第一千四百八十四章 先礼后兵
宋如是做了个长长的梦。
她先是站在花丛当中,头顶有花瓣飘落,她仰头一瞧,那漫天的海棠花瓣雨细雨一般纷纷落下,她伸开手掌接下一片,掌心就多了一片轻薄的花瓣,她伸手去捻,谁知一阵疾风吹过,那花瓣随风而去,周遭的所有景致都变了模样。
先前的海棠花瓣,变成了真正的细雨,微微泛红的细雨,宋如是有些疑惑,她伸手去接,肩上却被人重重一拍,接着耳边就响起了熟悉的声音,那声音带着悲痛与绝望,“陶陶……你去哪儿了……我找了你整整一年了……你是不是不要妈妈了……”
宋如是心中悲痛,回身一瞧,果真瞧见了一脸泪水的妈妈,她的发间掺杂着许多的白发,眼角的皱纹似是田里的地深刻又干涸,最不能直视的是她苍凉又痛苦的眼神。
“妈妈……”宋如是艰难的开了口,而后四周景致赫然又变了模样,白墙黑瓦,青石板铺就的径过了月亮门,延伸到远处。
宋如是瞧不清楚,只眯着眼睛,仔细看去,此番天上又落了雨,她淋着雨,向前行去。
她走了许久,那月亮门始终在前头一丈远的地方,她有些惊恐,又回头去看,只瞧着身后是一座一眼望不到顶的青山。
她遥遥看着,那山脚下像是站着一个人,那人一袭青衣,看不清楚样貌,天落细雨,落到他的身上就成了鲜红色的雨滴,似是鲜血一般。
宋如是心中一痛,她捂着心口,几乎口不能言,只艰难的唤了一声,“郎……君……”
“陶陶……你在哪里……你快些回来吧……你失踪了这么久……快些回家吧……”妈妈的声音又传了过来,宋如是急忙回头,母亲的身影又那青石板路上显了出来。
“妈妈……你莫要走……你等等我……”宋如是急忙撵了过去,她穿过月亮门。天色登时大变,原本亮堂堂的白日陡然变得漆黑一片。简直是伸手不见五指,头上的雨下的越来越急,周遭的温度越来越低。她什么也瞧不见,又觉得越来越冷,像是落了雪花在发间,轻盈的雪花,化为了水,就变得冰凉,甚至冰冷。雪水顺着头发丝进了头皮,她不由打了个冷战。
“妈妈……你在哪儿……”宋如是忍不住打起寒颤,她怀抱双臂,慢慢走着,之后不知踩到了什么,温暖的软软的东西,像是动物的皮毛。
她心惊肉跳,于是尖叫一声,接着四周突然明亮了起来。她眼睛刺痛,只捂着眼睛,看向四周,只见着一束阳光洒在床头的案几上,三足汝窑香炉周围萦绕着青蓝色的烟雾,烟雾缭绕,逐渐散开。
宋如是霍然坐起身来,而后肚子一紧,她低头一瞧,高高隆起的腹部,把她的思绪拉回了现实。
“春花……”她轻唤一声,无人应声。
“石娘……”她又唤了一声,依旧无人应声。
宋如是的一颗心又提了起来,她慢慢的下了榻,一步一步走到门口,打开了门。
院中的海棠花开得正好,地上落着薄薄的一层海棠花瓣,阳光透过枝桠洒落下来,于是那地上的海棠花瓣又被赋予了新的形状。
她缓缓走了过去,花瓣落下,她伸手去接,掌心里就多了一片娇嫩的海棠花瓣,如同方才的梦境一般。
她有些害怕,抬头一瞧,顺着屋檐看向屋檐底下挂着的宫灯,那四面宫灯的每一面都画着个貌美的女子,之后又被李诃改成了她的模样,她正要提步去瞧,却听到游廊上传来的石娘的声音,“娘子,你快些给奴婢评评理,穿云又要打奴婢……”
宋如是收起思绪,看着穿着姜黄色裙子的石娘越走越近,她心里也渐渐安稳了下来,“莫不是他又拿瓦片砸你了?”
“这次他简直更过分了!”石娘气咻咻的走了过来,她把手上的盘子递给了宋如是,口中气愤道:“娘子你瞧他这次就是用这个盘子打的奴婢!”
“也就是说这盘子乃是凶器?”宋如是惊奇道。
“正是如此。”石娘看着宋如是手上的粗瓷盘子,口中斩钉截铁的说道:“娘子,原是这么一回事,奴婢昨日专门揪住穿云想要问个清楚,谁知道最后还是让他跑了。奴婢越想越气,就打算今日里再给他说个明白,但是不是有那么一个说法叫做先礼后兵,所以奴婢就准备了一笼屉的白糖糕。”
石娘说着指了指宋如是手中的粗瓷盘子,口中又说道:“奴婢就是拿这个盘子盛了白糖糕,端着给穿云送了过去,谁知道穿云一把夺过白糖糕,又拿出那个布袋子,把奴婢辛辛苦苦做的白糖糕都扫荡了一空,便是连厨房笼屉里头剩下的几块儿他也没有放过。”
“奴婢追着他理论,谁知道他不仅不还白糖糕,还提着布袋上了墙头。奴婢不过撵了过去站在墙根儿底下跟他理论了两句,谁知他就把这瓷盘丢了下来。若非奴婢眼疾手快接住了瓷盘,只怕奴婢可就要破了相了。”石娘一口气说完了事情的始末,只眼巴巴的等着宋如是为自己评理。
宋如是伸手捏了捏石娘的脸颊,这才去看手上拿着的瓷盘,这瓷盘本是最为普通的瓷盘,边角没有花纹,像是民窑所制,粗瓷并不通透,反倒带着些许笨拙的意味。
她伸出手指轻轻摩挲着瓷盘的边缘,面上神色逐渐轻松起来,她过了好一会儿,方才说道:“石娘你尽管放心,奴家自然会为你出头。”
石娘一喜,倒也顾不上想方才宋如是的动作有多突兀,只口中欢喜的说道:“娘子答应了,那便太好了,不然这穿云只怕会越来越嚣张。娘子你说他昨日里拿着瓦片砸奴婢,今日那瓦片就换成了瓷盘,那等明日他会不会就敢拿着菜刀来砍奴婢。奴婢躲得过瓦片,躲得过瓷盘,定然躲不过菜刀。”
“石娘你莫要害怕,咱们今日就守在墙角,待他一回来,奴家就立时向他问个清楚,如何?”宋如是安抚道,
第一千四百八十五章 仙家松树
宋如是看着石娘,只觉得所有的一切真实又可爱,方才的梦境,被风一吹,便渐渐远去了。
不知谁家后院里头种着一株高大的柳树,柳枝嫩绿,远处有钟声传来,像是空观寺的钟声。
“娘子,听闻那空观寺的主持,过上两日要在寺中讲经,到时候奴婢想去听听。”石娘眼巴巴的看着宋如是。
“也好,等那一日,你便跟春花一同去吧,她平素就喜欢听经。”宋如是含笑叮嘱道。
“那是自然,她前几日跟见了鬼一般,此番去听听经倒也不错。”石娘又说道:“娘子,你说那一日春花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一回来就成了那副模样?奴婢问她,她也不说,之后还催着奴婢去找郎君。好在郎君那一日回来的早,这才赶上去接娘子回来。不然只怕就误了事。”
“一路上倒也无事……”宋如是蓦然想起那一日突然停下的马车,之后春花的神色就有些不对,她转开目光,口中说道:“石娘,你无事的时候,可以陪着春花说说话。她性子虽是活泼,偏偏有事又喜欢藏在心里头。”
石娘点了点头,“奴婢知晓了,奴婢这两天一有空就去找春花说话,可是她瞧起来老是闷闷不乐的,奴婢跟她说话的时候,她也显得心不在焉的。”
“石娘,你以后莫要再乱点鸳鸯谱了。”宋如是看着石娘姜黄色的裙摆,口中又叮嘱道。
“奴婢再不会了……”提到穿云石娘就气不打一处来,她愤怒的说道:“奴婢先前并不知道穿云的为人,此番便是再明白不过了。春花为人这般善良,那穿云哪里配得上她?即便娘子不说,奴婢以后也再不会撮合他二人了。穿云这厮就活该打上一辈子的光棍!”
远在城外的穿云对着太阳打了个大大的喷嚏,他揉了揉鼻子,口中低声道:“也不知道是谁人想念我了……”
“许是有人骂你也不一定!”郎中冷声道。
穿云不敢去看郎中的眼睛,因为自打那日他以为郎中诈尸,而后不心“误伤”了郎中以后,郎中看他的目光就一直带着幽怨与愤怒。
“好端端的,怎会有人来骂我?何况我这为人可谓是忠肝义胆,行侠仗义,但凡有人开口,我自会想法设法帮人全了此事。就我这般人品,你们几人遇到我,倒也是你们的福气。”穿云打着哈哈说道。
“就你这般为人,如若是没人骂你,不过是因为认识你的人太少罢了。”郎中冷飕飕的说道。
“照你这么说,那染了风寒一天到晚打喷嚏的岂不是因为灭了谁人的家门了,所以才被人从早到晚骂个不停?”穿云反问道。
“旁人的状况我不知晓,但是就你的状况来看,你若是不从早到晚打上一天的喷嚏,都对不起你做下的这日起子缺德事儿!”郎中沉声道。
“郎中,你莫不是还在怪我?”穿云无奈又幽怨道。
“莫不是你被人打了一顿还能立时原谅那人不成?”郎中鄙夷道。
“那是自然,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咱们虽然不是宰相,好歹也应该大度一些,不然跟那些镇日里斤斤计较的女人又有什么分别?”穿云摆出一副理所当然的大度模样。
“穿云,我听闻你前几日总是夜梦繁多?”郎中突然问道。
“正是如此,说来奇怪,那几夜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我总是夜半的时候被噩梦惊醒,而后睡意全消,再也睡不踏实。”穿云皱眉道。
“你可知若是夜梦繁多,有个偏方能治?”郎中正色道。
“什么偏方?你快些说说。”穿云忍不住又打了个喷嚏,揉着鼻头问道。
“穿云,你看那里。”郎中伸手指向远处的树林。
这两人如今在城外的一所房顶上,东边有片树林,林中有鸟,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穿云伸手一扬,扔出一块儿白糖糕,白糖糕方才落在地上,就有群鸟飞来,争先恐后去啄食白糖糕。
“这石娘的手艺倒是见长,先前拿来的包子,这鸟儿都不大爱吃,这才的白糖糕,倒是挺受欢迎。”穿云看着那鸟儿很快啄食了白糖糕,而后云一般散去了,这才看着郎中,笑道:“郎中,你有福了。”
郎中一直阴沉着的脸,蓦然照进了一束阳光,他突地一笑,口中沉声道:“穿云,你可瞧见那鸟儿的模样了?”
穿云被郎中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吓了一跳,他急忙转开目光,装模作样去看那鸟儿,口中煞有介事的说道:“这鸟儿头顶上都有一撮绿毛,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种,不过模样看起来倒也不错,绿毛配红嘴,就跟那菠菜一般。”
“这鸟儿可是有来历的,在西边有座山名为终南山。终南山自古以来就是求仙之处,在那终南山的最高峰上,生着一株松树,那松树高达百丈,枝头破云而入。”
“传闻这松树乃是仙人所栽,所以带有几分仙气,寻常人若是有个头疼脑热的,取了松针泡水,便可病患全消。”
“那数百年下来,这松树上岂不是光秃秃的成了秃头松树?”穿云问道。
“这株松树自有仙缘,所以寻常之人,即便上了终南山的西峰上,那也肉眼凡胎瞧不见此树。所以这松树可谓是可遇而不可求。”郎中回应道。
“原来如此……”穿云点头道:“那这株松树上的松针岂不是成了宝贝,若是被那有缘人瞧见,只管砍下一根松枝,这后半生岂不就是衣食无忧了?”
“正是如此。”郎中颔首,面露神秘之色,“这松针虽然神奇,但是却不及另外一物。”
“什么东西?莫不是那树上还有什么宝贝不成?”穿云好奇道。
“那松树生在云之巅,吸取天地之灵气,孕育日月之精华,过了数百年,那松树就生出了一样好东西,是为松魄。”郎中神秘道。
“松魄?”穿云听得入神,口中吃惊道:“这寻常的松针尚且有治愈百病的奇效,那这吸取了天地灵气,又汲取了日月精华的松魄岂不是更有妙用?”
第一千四百八十六章 其鸟松魄
“那松魄可谓是仙家宝物,若是随身携带不仅能够百毒不侵,还能逢凶化吉。这还不算什么,这松魄还有一样妙用。”郎中一脸向往道。
“什么妙用?”穿云接口问道。
“那松魄乃是松树之魄,若是得了,便能逆天改命。”郎中叹道:“即便是个叫花子得了,也能飞黄腾达,官运亨通。”
“这松魄可真乃仙家宝物,人间难得。”穿云神驰心往,口中又说道:“既然这世上有如此宝物,先前怎地从未听说过?”
“这宝物又不是菜市口的菜,若是人人都知晓了,那便不是上乘的宝物了。”郎中看向穿云的目光,就像看着土包子一般。
“原来如此。”穿云丝毫没有注意到郎中的目光,只口中恍然大悟道。
“这松魄不仅能让乞丐飞黄腾达封侯拜相,还能让那貌比无盐的女子变成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绝世佳人,只这一样那女子的命运便全然不同以往,所以说这松魄有逆天改命之能。”郎中又继续说道。
“好在知道这宝物的人并不多,不然只怕那终南山只怕就变成了菜市口了。”穿云叹息道。
“不过那宝物最后还是被发现了。”郎中突然说道。
“发现的那人是谁?”穿云紧跟着问道。
“那人是个普通人,后来因缘际会之下,上了终南山去修仙问道,过了数年,竟然真被他发现了那素有仙缘的松树。”
“也是他的运道来了,那一日狂风暴雨,一道惊雷正劈在树上,松魄这才显露出来。”郎中徐徐讲道。
穿云听得专心,听到此处,心中急得跟猫抓的一般,口中于是催促道:“郎中,你倒是快些说说,那松魄长的什么模样?”
“那松魄通体幽绿,不过巴掌大,却极为光滑圆润,便是最上等的和田玉也比不上,没有人能形容出那松魄的模样。”郎中接口道。
“那得了松魄的道人呢?”穿云接口问道。
“那道人原本一心求仙,得了松魄之后,倒又回到了俗世当中,不久后就成了当朝重臣,之后锦衣玉食,乘坚策肥,荣华富贵了一世。”
“他死之后,松魄就传给了他的子孙,都说富不过三代,他那子孙却是足足钟鸣鼎食富贵了百年,之后因着家中来了窃贼,松魄遗失,这才渐渐衰败起来,最终树倒猢狲散,百年基业毁于一旦。”郎中说完了松魄的来历,于是长叹一声。
“这松魄竟然如此神奇,到了谁的手中,便能保谁富贵荣华一世,这般看来,这松魄当真是不世出的宝贝。”穿云也跟着叹了一口气,而后才追问道:“那松魄后来去了何处?那盗贼既然得了松魄,飞黄腾达定然是指日可待了。那松魄既然是他偷来的,必定要严防死守,即便是自己死了,也要交代子孙,便是豁出命去也要收好这松魄。”
“前朝之中,世家繁多,谁也不知松魄究竟落到了何处。朝代更替,前朝富贵,新起之秀,就跟天上的星星一般多,松魄的下落就渐渐无人知晓了。”郎中站在屋顶上,目光看向西边的如云的群鸟,口中沉声说道。
穿云立在郎中身旁,他顺着郎中的目光也看了过去,那群鸟儿似云飞云,若是瞧见食物就凝聚成了一团厚重的乌云,急急而来。而此番这鸟群散开,有的栖于枝桠之间,有的扑棱着翅膀,只破空而去,似是要飞到天边去。
穿云不由心生感慨,口中说道:“这也不知是什么鸟,倒是凶悍极了,上次拿来的糕点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就被它们吃了个精光。”他说话间,突然回过神来,“郎中你方才让我看这鸟儿,可是这鸟儿跟松魄有什么关系?”
“穿云你可知这鸟儿的名字就叫做松魄鸟。”郎中缓缓说道:“当日天雷滚滚之际,这鸟儿就栖息在那松树之上,当时天雷勾动,劈开了松树,松魄显露之时,那鸟儿受了惊吓,斜着飞了过去,正撞在松魄上头,于是松魄缺了一角,这鸟儿头上却多了一撮绿毛,这绿毛原是松魄的仙气。”
“于是这鸟儿便又唤作是松魄鸟,只可惜听闻者多,瞧见者少,之后随着松魄遗失,这松魄鸟的传说也渐渐的消失了。”郎中说道。
“这鸟就是松魄鸟?”穿云面上一喜,纵身而起,直冲到林中而去,他在林中上下跳跃,不一会儿的功夫,就捏着个松魄鸟飞奔而回。
“郎中你瞧这个!”穿云跃上房顶,欢喜的展示着手中捏着的松魄鸟,这鸟儿同麻雀大一般,眼睛绿豆大骨碌碌的转着,头顶那一撮绿毛尤为醒目,穿云手指抚在那缕绿毛上,口中好奇道:“郎中你说这松魄如此神奇,这松魄鸟也算是汲取了松魄精华,这松魄鸟又有什么神奇之处?”
“这松魄鸟阴错阳差之下得了松魄的灵气,那缕灵气化为一缕绿毛凝结于头颅之上,若是谁人得了一根融入了松魄的绿毛,便能百毒不浸,逢凶化吉。”郎中说道。
“这撮毛竟是这般神奇?”穿云口中说着,伸手拔掉了那松魄鸟头顶的绿毛,那松魄鸟性子极烈,登时啄了穿云一口,穿云吃痛,一松手指,那鸟儿随即展翅飞走了。
“我先前也以为这松魄鸟必定随着松魄遗失而逐渐消失不见,没想到此处倒是有这么多松魄鸟。”郎中叹道。
“这倒是咱们二人的运气,郎中你且等着,我这就再捉上几只去。”穿云飞身又冲进了树林,登时惊飞了数只松魄鸟。
那树林当中的松魄鸟登时乱做一团,郎中隐约瞧着穿云的身影上窜下跳,从这棵树又飞跃到另一棵树上,林中的鸟儿扑棱着翅膀围绕着穿云盘旋着。
郎中看了一会儿,约莫盏茶的功夫,穿云这才出了树林,他此番两手空空,只沉默着上了房顶,气喘吁吁的说道:“这松魄鸟实在难缠,不过是拔上两根毛,便上窜下跳的吵闹不休,还啄我,郎中你瞧瞧。”
第一千四百八十七章 松魄性烈
穿撩开袖子,手腕靠上,胳膊肘以下,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红痕,他虽是被啄了一身伤,面上却是十分欢喜,“郎中你瞧,这胳膊上都是被松魄鸟啄的。你别瞧这松魄鸟个子小,那啄起人来,却是厉害的紧。”
郎中一叹,“这松魄鸟若非性子这般烈,只怕早就被人逮去拔了毛去。莫说是现在,只怕在前朝就被人灭了族了。”
“也是这个道理,若是这松魄鸟是个温吞的性子,只怕早就没人拔成了秃头鸟。”穿点了点头,复又欢喜起来,他小心翼翼的从怀中掏出一把绿幽幽的羽毛,口中欢喜道:“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此番也算是满载而归。郎中,看在咱们关系不错的份上,这松魄鸟的羽毛我就分你一半。”
“这松魄羽毛得来不易,你还是自己留着吧。”郎中摆手道。
“不妨事的,咱们俩谁跟谁,你且拿着。”穿心情不错,随手取出一团,约莫有十几根绿色羽毛,豪迈的递给了郎中。
“如此就多谢了。”郎中把那羽毛随手放入袖中,神色平静。
“郎中,你说这羽毛得来不易,又有如此功效,待过上几日我便再来薅上一回,咱们以后就算是发达了。”穿心中想着,手上又痒了起来,他跳下房顶,口中吆喝道:“郎中你且等着,我再去薅上一些去。”
穿飞奔而去,那树林里头又是一通鸡飞狗跳,那松魄鸟似是学聪明了。此番穿费劲心思,这才勉强抓住一只松魄鸟,到手的松魄鸟扑棱着翅膀,又没头没脑的啄着穿。穿吃痛,奈何这松魄鸟的羽毛诱惑太大,他忍痛又抓了几只,怀中的松魄翎羽多了数根,他这才凯旋而归。
他高高兴兴的回到房顶上,却不见郎中的踪影,他立在房顶上,神色茫然,先是唤了几声,并没有人应声。
他又唤了几声,依旧无人应声,于是他心头一紧,赶忙跳下房顶,又去屋里寻找,奈何这屋子里头空荡荡的,也没有郎中的踪影,郎中竟像是凭空失踪了一般。
“郎中……”穿屋里屋外找寻了一圈儿,始终不见郎中踪影。他心里头暗自后悔,不该这般贪婪,又怕郎中被人虏了去,于是又唤了一声,复又上了房顶。
他此番留了意,在房顶上仔细查找,果然这次他有了新的发现,就在郎中方才站着的地方,放着一枚圆溜溜的枣核大小的药丸。
穿若有所思,他捡起药丸,仔细查看,这药丸黑漆漆的,凑近了闻起来,有股子说不出来的香味。这香味像是花香,偏偏又不大像,仔细闻着,又像是雨后树丛当中的花朵绽放的香味,穿觉得这味道有些熟悉,但是又说不出来在哪里闻过这种味道。
他心中想着,一不留神,指尖发黏,原来那药丸竟是不知不觉中融化了大半,方才的香味愈发浓郁。
他心中担忧郎中的下落,那香味越来越浓郁,他突然想到,方才在林中似乎闻到过这种香味。方才他只顾着去抓那松魄鸟,一时没有留意罢了,他心中想着,那厢突然传来一阵“嗡嗡”声,他循声看去,松魄鸟似是乌一般,席卷而来。
穿一惊,随即跳下屋顶,他方才打开房门,那松魄鸟就疾驰而来,在他后脑勺上,后肩后背后屁股上,啄来啄去。也不知道怎地,这松魄鸟的嘴巴硬的似那钢钉一般,啄的他生疼。
穿加快手上的动作,他急速跨过门槛,转身关门,奈何他的动作再快,也及不上那松魄鸟。
那松魄鸟见人就啄,偏偏这屋中就只有穿一人,于是他就成了个活靶子,被五六只松魄鸟围着啄。
穿不甘心当活靶子,于是脱下衣裳,把那衣裳拧做一团,挥动膀子甩了起来。好在这法子倒也有用,暂且隔绝了那松魄鸟去。他这厢刚缓过气来,那厢窗户“笃笃”乱响,似是下了冰雹一般,很快窗纸烂出个破洞来,接着又破了数个洞,无数只松魄鸟扑棱着翅膀争先恐后的从那破洞钻了进来,冲着穿围了过来。
穿双拳难敌几百只尖嘴,于是很快就被啄了个满头包,他被啄的晕头转向,最后发了狠,挥舞着衣裳使劲抽向鸟群,不过一息的功夫,他的脑门上就又多了几个大包。
“滚开!快滚开!”穿额间冒汗,头上的大包被汗渍浸的发疼,他不由高声喝道。
也是凑巧就在穿暴喝的功夫,有只松魄鸟误打误撞,正钻到穿口中,它许是受了惊吓,在那穿的嘴里胡冲乱撞起来,又扑棱着翅膀使劲拍打着穿的嘴巴。
于是这小屋于是再不闻人声,只鸟儿挥动着翅膀发出的破空声,无数声音汇在一处,似是落下了疾风暴雨。
远处,一条小径安静的往远处延伸,一路延伸到官道上,那官道车马奔腾,带起的尘土,使得在远处的天空瞧起来灰蒙蒙的。
天边交界之处,一辆马车飞驰而来,远远看着不过是个黄豆大小的黑点,那黑点越变越大,最后成了铜锣一般大小。
铜锣大小的马车疾驰间,突然停了下来,发出刺耳的声音,赶车的车夫看着官道当中站着的那人,口中喝骂道:“什么东西,走路不长眼睛,若是想死,尽管回家拿根裤带子挂在房梁上,不过一顿饭的功夫,便能去到那奈何桥上喝汤去。”
拦车的是个老妇人,她穿着件儿老旧的酱色衣裳,面上神情凄苦,她的可怜巴巴的看着车夫,声音当中带着苍凉的哭腔,“大爷……可怜可怜老婆子吧……老婆子已经饿了好几日了……”
“你快些滚开,莫要误了我的事情!”车夫喝道。
“求求大爷给老婆子点吃的吧……大爷眉间有痣……定是有福之人……便可怜可怜老婆子吧……老婆子家里头早就揭不开锅了……还有个小孙儿等着老婆子弄吃的回去……求大爷可怜可怜老婆子吧……”
“滚开!”车夫挥鞭甩去。
第一千四百八十八章 马蜂蜇了
老妇人惊慌失措之际,只站着不动,那马鞭贴着她的头皮打了过去,打散了她的发髻。她头发灰白,披在脸颊,她惊恐的看着车夫,过了一会儿,方才高声哭了起来。
“快些滚开!”车夫挥舞着马鞭,又叫骂道。
老婆子手脚发抖,目光当中满是惊恐,她抹着眼泪,口中哀求道:“大爷……就可怜可怜老婆子吧……老婆子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求大爷可怜可怜……”
车夫不为所动,挥鞭就打,他此番下手又快又急,把那老妇人打的连声呼痛,抱头鼠窜。
“再不滚开,今日就打死你!”车夫怒骂一声。
果然那老妇人踉跄着挪到了路边,她眼中满含泪水,头发散乱,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马蹄哒哒,尘土飞扬,那老妇人看着马车远去,口中暗自骂了一句,“蠢货!”
这天仿佛格外的长,约莫过了许久,太阳方才到了头顶上,照的空观寺大雄宝殿上的琉璃瓦闪耀着耀眼的光。
正午时分,钟声响起,正到了僧人用饭的时辰。
再向远去,兴业坊中,街坊当中的人家后院的烟囱里头已然飘出了饭香。石娘正在后院捣蒜,忽听到门外有响动,于是出了厨房,果真瞧见后院多了一人。这人不是旁人,正是穿云。
石娘瞧着穿云,一手撑在井沿儿上,一手正薅拽着井中的麻绳。她不想搭理穿云,只冷哼一声,转身进了厨房。
“石娘……”穿云的声音似是带着痛苦。
“你先前打了奴婢,莫要以为就能这般唬弄过去了,奴婢告诉你,这桩事情可还没完呢!”石娘冷哼一声,搁着门帘吆喝道。
“石娘……你出来……我有话要对你说……”穿云略带痛楚的声音传了过来。
“你以为你说两句软话就没事了,奴婢告诉你,奴婢可不会上你的当,你今日便是跪在地上求奴婢,奴婢也不会原谅你的!”石娘吆喝了两句,听着外头没有动静,于是便悄悄撩起门帘,向外看去。
只见着外头的穿云,提着木桶,高举过头顶,兜头冲了下来。如今虽说是三月份的天气,但那井水还是冰手。
“穿云你这是做什么?莫不是要作死不成?”石娘实在看不下去,撂开门帘冲了过去。
她一把夺过木桶,口中又骂道:“便是你心中有愧,也不该这般作贱自己。你莫要仗着身子强装,就镇日里为所欲为,还是说你以为你得了风寒,奴婢就会原谅你了?还是说家里头虽有现成的郎中,但是这草药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石娘……你听我说……”穿云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的唤道。
“穿云,你这是怎么了?”石娘陡然吃惊道,她一把端起穿云的下巴,口中吃惊道:“你这脸上怎么了?莫不是被马蜂蜇了?还是被蝎子蜇了?”
“不是……”穿云无精打采的回道。
“那你倒是说说,这究竟是怎么了?莫不是被人打了?这人也是坏了良心了,怎么专捡着嘴巴打你?这人下手这般歹毒,实在该死,即便是有深仇大恨也不该下这么重的手。你瞧奴婢,便是你拿着瓦片打奴婢,奴婢也没有想要了你的命。”石娘仔细端详着穿云,只见着穿云的一个嘴巴两个大,他的嘴巴就像是旁人的两个嘴巴,三个嘴巴,又像是嘴里塞了个麻核桃,于是把那嘴皮子撑得发红发涨,又像是抹了油的猪大肠。
“郎中呢?”穿云环顾一圈儿,开口问道。
“郎中?他方才说家里头的墨用完了,出门买散墨去了。”石娘心中不安,又扯住了穿云的衣襟,问道:“怎么了?莫不是打你那人还要去找郎中不成?你且说说打你那人长的什么模样?”
石娘一脸紧张,盯着穿云,目光又不由自主的看向穿云的嘴巴,于是面上的神情就古怪了起来。
穿云瞧着石娘眼中透着担忧,偏偏嘴角笑意渐深,穿云以为,若非石娘有意强忍着,不然她只怕立时就要大笑出声,他耷拉着眼皮子,费力说道:“郎中方才就回来了?”
“郎中一早就回来了,方才一直在屋子里头看书,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是要出门买散墨去。”石娘疑惑道。
“很好……”穿云的声音不知是喜还是怒。
“穿云你倒是说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你这般磨磨唧唧的怎么跟个娘们一样!”石娘担忧郎中,于是催促道。
“石娘……前几日……我给你的那瓶药……在哪里……”穿云问道。
“那药早就用完了,当时郎中伤重,奴婢怕郎中落下病根儿,所以那瓶药内服外用,很快就用完了。”石娘盯着穿云的嘴巴说道。
“那家里头可还有药?”穿云绝望道。
“家里头守着个郎中呢,自然有药,穿云你莫要害怕,你尽管回去歇着,待郎中一回来,我就让他给你把脉去。郎中的医术你也是知晓的,必然能让你的嘴巴恢复如初。”石娘拍着穿云的肩膀,口中安慰道。
“如今……也……只能……如此了……”穿云无奈道。
石娘看着穿云进了屋,只留下了一道长长的水渍,她口中不由叹道:“这穿云实在可怜,好端端的七尺男儿,现在成了扁嘴鸭了……”她一声长叹,又回了厨房。
这厢后院复又安静了下来,地上的水渍在太阳光底下闪亮亮的,似是女子头上戴着的琉璃簪子。
“娘子,那金钗记的结局你猜怎么了?”春花捧着茶盏,看着茶水里的光亮,口中问道。
“这金钗记的结局定然是那娘子跟江湖少侠成亲苦尽甘来,到后来成了亲,又生了子。”宋如是手中亦捧着个茶盏,口中滋润道。
“这江湖少侠非但曲了娘子,还娶了那家的丫头银铃。”春花惋惜道:“这江湖少侠对娘子一片真心,奈何被道长所迫,只得连带着取了那银铃。”
“原本这金钗记是那娘子跟江湖少侠的事情,谁知道最后反倒成了三个人的戏码。”春花一口气喝完茶水,口中闷闷说道。
第一千四百八十九章 三人戏码
郎中前脚进了门,后脚就有人拍门。“笃笃”的拍门声,听起来很是着急促。
郎中回身开门,门外站着个穿青衣老妇,她身后停着一辆马车,正冲着门里张望。这老妇瘦巴巴的,一张脸无二两肉,瞧见郎中,面上便带出了笑,笑起来慈眉善目,倒有几分面善。
“你是何人?”郎中看着她身后的马车道,马是青骢马,车是乌厢车,车把手上倚靠着个身材高大留着胡须的车夫,也正向这边张望。
“奴家是郎君请来的产婆,奴家随夫姓,人称张婆子,大爷只管叫奴家张婆子就好。”张婆子笑道。
“不是说好明日到,怎地提前到了?”郎中问道。
“赶车的老马是个老手,一路快马加鞭倒是比预算的日子早了一天。”婆子笑道。
郎中点了点头,放那婆子进来,他看了眼赶车的老马,掩上院门,引着那婆子进了院。
张婆子进了院子,打眼一瞧院中石桌旁坐着两人,其中一人衣着华丽,头上的琉璃簪子,在太阳底下明晃晃的,一瞧便是上好的东西,于是急忙前去行礼。
“这仙女似的姑娘就是娘子吧。”张婆子说话间,蹲身行礼,语气极为谦卑亲切。
宋如是看那张婆子袖口绣着暗花,衣裳也算干净,于是口中温和道:“莫要多礼,咱们家里可没有那么多礼势。”
“娘子是主,奴家是仆,这可是正理儿。”张嫂子恭恭敬敬行了一礼,这才起身。“娘子容貌出众,气色又好,让奴家且为娘子把把脉。”张婆子搁下随身带着的包袱,从中取出一条帕子,先是揩净了手,而后又掏出一条帕子衬在宋如是的手腕上,这才凝神静气为宋如是把脉。
张婆子微微阖着眼睛,只专心把脉,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她方才移开手,口中恭敬道:“恭喜娘子了,娘子脉相平稳,而且从寸到尺犹如行云流水般,生产之时,定然似那瓜熟蒂落一般,再不会有那诸多苦楚。”张婆子起身,一张笑脸很是平和和善。
“张婆子,你连日赶路,只怕困乏的紧。如今一来就为娘子把脉,咱们这把脉也不急这一会儿。奴婢这就带你下去歇着去。”春花起身笑道。
张婆子抬头一见春花,口中更是惊讶道:“姑娘生得真好看,瞧瞧这眼睛这鼻子,就跟那画里头的人似的。”
春花抿嘴一笑,“奴婢是个老实的,您就莫要夸奴婢了,不然奴婢真当自己是个好看的,回头再做出了什么糊涂事,只怕引人笑话。”
“谁若笑话,姑娘尽管给奴家说,奴家自然要去与她说道说道。”张婆子挽着春花的胳膊,口中亦是笑道。
这两人说说笑笑去了后院,这前院复又安静了下来,宋如是过了一会儿。回了正房,郎中这才提着散墨,也晃晃悠悠,跟着去了后院。
他一进后院,就听着那靠南的厢房里传来张婆子跟春花的说话声,这两人一问一答,你来我往,倒也热闹。
此时院中无人,倒也幽静,院中绿树吐出新芽,嫩嫩融融,翠翠黄黄,瞧起来就让人觉得心旷神怡,真真是好一副春日和煦美景图。
郎中瞧着树上绿芽,正自心旷神怡,下一秒钟突地听到那厢石娘的声音,“穿云,你就莫要再说了,奴婢自有办法。”
那厢穿云低声回了一句什么,郎中一时听不清楚,就听着石娘高声说道:“穿云,你且等着,奴婢这就给你拿去。”
石娘话音刚落,就甩开帘子,从穿云房中走了出来。她一出门碰见院中站着的提着散墨的郎中,于是登时飞扑到郎中身前,薅着郎中的胳膊看了半天,又去拽郎中的腿,口中关切道:“郎中你方才出去没有瞧见什么人吧?没出什么事儿吧?”
“石娘,你这是做什么?”郎中举着手中的散墨,口中惊奇道。
石娘看了看四周,又凑到郎中眼前,压低了声音,口中低声道:“郎中你不知道,家里头出事了。方才穿云顶着一脑门的包回来了,看那样子,估摸是被人暴揍了一顿,也不知道是犯了什么事了。你说他还是有些身手的,竟然还被人打成了这副模样,郎中你且心一些。”
“穿云被人暴揍了一顿?”郎中的声音有些欢愉。
“啧啧啧……郎中你是没有瞧见穿云那满头包的样子,也是可怜巴巴的。唉,也不知道他是犯到什么人手上了,那人竟是下了如此狠手,竟把他打成了这副模样。”石娘啧啧叹道。
“许是他先惹了旁人,也未可知。”郎中平静道。
“既然是下了这么重的手,那估摸着不是杀父之仇就是夺妻之恨,不然也对不起这一脑门的包。郎中你是没有瞧见穿云的模样,好好的武林人士,如今成了一头包的大头虾,看起来真是可怜。郎中你说也不知道是谁动的手?不过是无论是谁下的手,咱们还是心一些才是。”石娘忍不住叹息道。
“许是天道好轮回。”郎中的声音当中透着些许高兴。
“郎中?你这是怎么了?”石娘看着莫名高兴的郎中,不由有些奇怪。
“我瞧瞧穿云去。”郎中提着散墨,并没有回答石娘的问题,而是径自去了穿云房中。
穿云的当中光线有些幽暗,门窗紧闭,随着郎中推开的房门的动作,这当中照进了一束光亮,屋里就又了光亮。
郎中瞧着穿云低着头坐在案几旁,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的肩膀耷拉着,瞧起来无精打采的。
“穿云?”郎中唤道。
“你终于来了……”穿云抬头看向郎中。
郎中一眼就看到穿云头上一个摞一个的明晃晃中又透着红的包,“这又是怎么了?”
“还不是被那松魄鸟啄的!”穿云重重叹了口气,口中又问道:“郎中,你为何要骗我?”
“穿云你这话何意?”郎中皱眉道。
“这根本就不是松魄鸟!”穿云从怀中掏出一把羽毛,一把扔在郎中面前,成团的松魄鸟翎羽在空中飘散,缓缓而落,在光亮里绿的幽暗。
第一千四百九十章 松香散墨
“这确实不是松魄鸟。”郎中把手中的散墨搁在穿云面前的案几上,口中又说道:“穿云,你瞧这是什么?”
穿云瞟了一眼,随即移开了目光,只口中生硬的说道:“郎中你莫要转移话题,我且问你,你为何要骗我?”
“穿云……”郎中长叹一声,指着穿云面前的散墨,沉声说道:“穿云稍安勿躁,你且先看看这个。”
穿云心中不快,但瞧着郎中神色庄重,于是低头去瞧面前案几上搁着的竹筒。
他拿起一拃来高,胳膊来粗的褐色竹筒,伸手一扯,打开盖子,散墨特有的味道,散了出来,“郎中,你这是什么意思?咱们说的是松魄鸟,你偏要我看着散墨,莫不是说方才鸟儿不是松魄鸟,这散墨才是松魄鸟不成?”
“穿云你误会我的意思了。”郎中无自顾自坐了下来,他真诚的看着穿云,口中解释道:“这散墨是我专门买来,送给你的。”
“我又不写文章,要这么多劳什子的散墨做什么?”穿云面带不屑。
“寻常用墨,先将松树流去胶香,然后伐木。凡松香有一毛未净尽,其烟造墨有滓结不解之病。凡松树流去香,木根凿一孔,炷灯缓炙,则通身膏液就暖,倾流而出也。”郎中缓缓说道。
“你说这么些个没用的做什么,我且问你,为何要骗我!”穿云随手丢开散墨,口中质问道。
“穿云,你莫要着急。”郎中把散墨又推到穿云面前,口中又说道:“这散墨可是我专门为你买来的松香墨。”
“你莫要瞧着松香墨平平无奇,但是却有一妙用,最能消肿止痛。这方子乃是偏方,寻常人无论如何也不会知晓,正因着咱们关系不错,我才会特意给你买了这松香墨,只想着你快些好起来。”
穿云狐疑的看着郎中,手指不由搁在盛着松香墨的袖筒上,“你说这散墨当真有这种功效?”
“那是自然,你便是不相信,也该相信我屋子里头那本古医书。”郎中笃定道。
穿云不由迟疑起来,他握着竹筒,口中又问道:“你那本古书也不知道靠谱不靠谱……”
“自然靠谱。”郎中捻着胡须,为穿云揭开了谜底,“这医书本是刘甲送给我的,若非这古书我怎会上了他的当。”
“这本古书上有个方子,我先前去帮人瞧病的时候,正遇见了同样的病症,于是便尝试着用这方子试了,结果确实有用。”郎中沉声道。
“那方子说的什么?”穿云似乎并不相信郎中的话,于是追问道。
“我那病人是个跑腿的厮,也不怎地突然腹疼的起不得身,他家里头穷的几乎揭不开锅,又有个躺在床上的老娘,实在没有银子。我瞧着他可怜,便去帮他看病。”
“他躺在榻上,痛的死去活来,我当时来不及多想,脑中就响起了那方子,于是我赶忙去城外抓了一直刺猬,之后把这刺猬剥皮把肉,又用了黄酒做药引子。而后,不过一刻钟的功夫,他便无事了。”
“他当时就起了身,对着我磕头道谢,因着他家里头家徒四壁,所以我便没有收他银子,反倒又给他留下了些补药,也算是日行一善了。”郎中捻着胡须,轻描淡写的说道。
“也就是说你用一只刺猬,就治好了那人的腹痛?”穿云迟疑道:“那古书上的方子就是说用刺猬来治愈腹痛?”
“正是如此,何况这刺猬可并非寻常的刺猬,而是长着红色毛的刺猬……”郎中话未说完,就被穿云一口打断。
“郎中你莫要胡说八道,先前说那松魄鸟头上生着绿毛,此番又说这刺猬浑身长着红毛。”穿云仔细看着郎中的眼睛,口中嘲讽道:“还是说你的眼睛有毛病,只把花儿看成黑的,把草儿看成红的,还是说天空本是黑的,脚下踩着的土地是蓝的?”
“穿云你且听我说完,这刺猬生着红色的毛,发出的声音如同猪叫一般,它虽是长的像刺猬,其实并非是刺猬,而名居暨。”郎中提起这居暨就又来了兴致,只看着穿云,口中关切道:“穿云,这古书乃是前朝绝版的医书,若非这本书极为珍贵,他也不会得逞。”
穿云看着郎中说的郑重其事,口中不由沉吟道:“若是这般说的话,这古方倒也有些用处……”他看着散墨,话风一转,“可是这散墨又是做什么用的?”
“穿云不知你可曾留意到,那树林当中生着一颗松树,这鸟儿栖在松树上,日夜与松做伴,这身上便也有了松香味,与这散墨可谓是出自同源,你此番被这鸟儿啄了,自然要用散墨来驱毒。”郎中耐心解释道。
“驱毒?”穿云吃惊道:“莫不是我还中了毒不成?”
郎中慢条斯理的把那散墨的盖子盖上,又心的把散墨搁在穿云身前,口中不急不缓的说道:“说毒不是毒,但你若是听之任之,任由不管的话,只怕这头上的包过上月余也不会好。”
“此话当真?”穿云愈发面色发白,“这鸟儿啄伤竟是如此严重?”
“若是被一只鸟儿啄伤也就罢了……”郎中叹了一口气,又说道:“穿云,你方才不信我,此番就该相信我才是……不然这啄伤只怕还要耽搁许久……出不得门……”
郎中这话,正中穿云的要害,他赶忙问道:“这散墨应该如何用在伤处?”
“这也简单,咱们就取这散墨之中的松香之味,所以直接涂抹在伤处便好。”郎中起身,热情道:“穿云你莫要为难,你面上有难以涂抹之处,便由我来帮你涂抹。”
“不用了……”穿云断然拒绝道:“郎中你且忙着去吧,我自会涂抹。”
穿云起身送客,郎中只得出门去了。却说郎中出门,瞧见自家石娘跟那新来的婆子说话。
“那厢房是专门给你腾出来的,里头的被褥也都是这几日晾晒过的,还有那茶盏碗碟,也都是新的,没有用过的。张婆子,你再瞧瞧看还差什么东西,只管来告诉奴婢。”石娘热情道。
第一千四百九十一章 面如锅底
张婆子身量不高,约莫到石娘的耳朵,她身材瘦,几乎只有石娘身量的一半。
她还穿着方才那件儿衣裳,不过头发似是又梳洗了一番,瞧起来又光又亮,像是抹了发油,显得纹丝不乱。她又在发髻上插了一枚老银簪子,簪头上坠着个玉坠子,看起来虽不张扬,倒也不能让人瞧了去。
她随着石娘在后院转了一圈儿,口中不断说着讨巧的话,“姑娘这么一说,奴家就明白了。不过咱们这院子里头布置的真真是精巧。奴家也算是见过几分世面,倒是没有瞧见过这般雅致的院落。”
“奴家也说不出来这院落精致在何处,只不过有一样,这院落里头的每一样东西瞧起来都让人觉得舒服。便是连这井轱辘上绑着的草绳,看起来也是顺眼极了。”
“你倒是识货,咱们这井轱辘上缠着的草绳,可并非寻常的草绳子,这其中也是有讲究的。”石娘得意一笑,滔滔不绝的说了起来,“不说别的,寻常的草绳都是稻草编的,咱们家的草绳却是用竹叶编的。”
“稻草长竹叶短,再说这竹叶用久了只怕会散开,禁不住盛了水的木桶。”张婆子奇道。
“这还是娘子的心思巧,娘子说梅兰竹菊乃是君子四好,就跟那望闻问切是中医四诊一般。娘子游说家里头正有现成的竹叶,便把春日的竹叶采摘下来,在棉籽油里浸泡了几日。”
“原本竹叶不过一拃来长,在棉籽油里泡了七日之后,瞧起来像是长了一些。这还不算完,娘子就命奴婢们把竹叶捞了出来,浸泡在另外一种油里头。奴婢认不得那种油,不过这竹叶在那油里头又泡了七日以后,颜色就变了,变得跟普通的稻草一般,不过是叶子更宽一些。”
张婆子口中啧啧称奇,又凑到井沿边去看,她扯着井轱辘上的草绳,口中奇道:“这草绳看起来倒是结实的紧,若不是姑娘告诉奴家,奴家只怕也瞧不出来,这草绳子竟然是竹叶做的,并且这草绳子看起来倒是比寻常的草绳瞧起来更有光泽,纹路也更清晰一些。”
“反正这草绳子看起来真与旁的草绳子不同,奴家也说不出来个精巧话,先前只觉得娘子模样生的好,就跟天上的神仙一般,如今看来娘子倒是个才貌双全的,便是连这普普通通的草绳子竟然也是下了心思的。”
“所以说娘子心思巧,这草绳子不过是其中一样,其他还有好多样,待明日有空,奴婢再带着您到处瞧瞧。”石娘欢喜道,仿佛那张婆子夸的是她自己一般。
“能够伺候娘子还真是奴家的福气,都说这跟着富贵人时间久了,就变得富贵了,姑娘瞧起来倒不像是个丫鬟,奴家瞧起来倒像是哪家的娘子。不然说这跟着富贵人呆的久了,自身也就变得富贵了。”那张婆子口中不听说着,眼看石娘面上笑容愈发欢畅,她察言观色口中又说道:“姑娘还有方才那位春花姑娘,还不知道以后要嫁到哪种好人家去,只可惜奴家初来乍到,不认识那么许多人,不然定要给两位说上两位如意郎君才是。”
“张婆子,奴家早就成亲了,你瞧……”石娘指向郎君,口中笑道:“郎中便是奴家的夫君,就是站在廊下的那一个。”
张婆子方才已经见过郎中,于是笑道:“方才就是这位郎中为奴家开的门,没想到竟然是个郎中,姑娘这辈子倒是不用愁了,奴家瞧着郎中也是个和善人,姑娘真真是有福了。”
“什么有福不有福的,不过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罢了。”石娘心中欢喜,偏偏口中闲闲说道。
“姑娘真是个有福气的,奴家瞧着这郎中样貌又好,又是个郎中,有句话叫做青年才俊,这郎中便正是这青年才俊。”张婆子口中说着讨巧话,不经意的又去打量郎中。
“郎中,穿云可曾好些了?”石娘心中欢喜,对着郎中越发的和颜悦色起来。
郎中被石娘突如其来的温柔吓了一跳,于是谨慎道:“我方才出来,也瞧得不大清楚。”
“那你再回去帮他瞧瞧去,你说他一个人顶着满头包,也是在可怜的紧。他本就爱出门闲逛,若是因此被耽搁在家里头出不了门,只怕又要着急。”石娘担忧道。
张婆子听着这话,倒是奇怪,她还从未见过满头包的人,于是愈发留心听了下去。
“无妨,我已留了药给他。”郎中平静道。
“穿云虽有错处,但是他如今也吃了教训了,也算是遭了报应了。”石娘说了两句,又挽着张婆子的胳膊说道:“张婆子你还没有见过穿云吧,这穿云为人最是义气,但凡你有事央求,他就没有不答应的。”她又压低了声音说道:“他这人除了脾气火爆些,旁的倒也还好。”
“张婆子你是不知道,前几日奴婢去喊穿云去吃饭,结果他竟然拿了瓦片砸奴婢,若非奴婢躲得快,此番只怕还在屋里躺着呢。”
“莫不是其中有什么误会?”张婆子有些吃惊道。
“哪里有什么误会,奴婢不欲跟他一般见识,所以第二天又去喊他吃饭,结果差点被他打死……”石娘心有余悸道。
“竟有此事?”张婆子微微变了脸色,不可置信道:“那这穿云的脾气未免太过火爆了一些……”
“可不就是嘛,奴婢就是心软,今日瞧着他满头包的样子,奴婢实在看不下去,所以催促着郎中赶紧瞧瞧去。他虽是如此待奴婢,奴婢却不忍心见他受苦。”石娘叹声道。
“姑娘菩萨心肠,定然会有好报的。”张婆子附和道:“姑娘心善,定会衣食无忧,顺遂一生。”
“不过是对得起自己的良心罢了……”石娘说着,突然拽着张婆子的胳膊,口中急急说道:“张婆子,你瞧那就是穿云,就是廊下站着的那一个……”
张婆子心中本就对穿云有些好奇,赶忙扭头去看,只见着廊下站着个面如锅底,又身穿黑衣之人。
第一千四百九十二章 产婆张氏
张婆子不错眼的看着那人,只见那人悄无声息的出了屋子,又悄无声息的下了台阶,穿过后院,而后纵身上了墙头,一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张婆子心头狂跳,恍惚间以为自己是见了鬼了,她扯了扯石娘的衣袖,口中低声道:“姑娘,方才你可曾瞧见了……”
“石娘,你怎地还在这里,夏蝉过来了,正找你说话呢。”
张婆子只见着月亮门里转出方才那面上生着酒窝的丫头,身旁的石娘便匆匆的跟着她去了前院。
张婆子心中不安,又去看廊下立着的郎中,谁知那郎中也不见了踪影,这院中仿佛只剩下她一人。
她四下瞧了一圈儿,目光落在井轱辘上缠着的草绳上,她不由自主走了过去,手指摩挲着那草绳,口中不由低声道:“这从哪里看起来,都不像是竹叶做的草绳子,莫不是方才那石娘哄我不成……”
张婆子又拉又拽,草绳子不动分毫,她便是连片竹叶子也没薅拽下来,最后只得放弃,怏怏的回屋去了。
夏蝉此番登门,依旧大包包,其中又给石娘带来了个木匣子,里头亦是搁着一枚金簪子,外加两样水粉,另有两方雨丝锦的帕子,春花石娘两人一人一条。
石娘怀里头抱着匹绣着暗花的青褐色的布匹,口中欢快道:“还是夏蝉你懂奴婢,这颜色的料子最合奴婢的心意。眼看天儿越来越热了,这料子轻快凉爽,用来做新衣裳最是好。”
“这还是那宫里头的采办送过来的,说是宫里头的娘娘赏赐的。”夏蝉压低了声音,“还有几样宫花,样式最是精巧,奴家也一并带过来了。”
夏蝉从石桌上拿起个案板大的樟木盒子,轻轻掀开盖子,里头果然有几样粉纱,绒球,锦缎做成的宫花,约莫有十几个。面上搁着的正是黄色软绸团成的迎春花,嫩黄的软绸恍若真花,春花瞧着喜欢,随手拿了过来,那宫花在阳光底下更是栩栩如生。
“奴家也是先瞧见了这一朵,马上就想到了春花你,你皮肤白,头发黑,簪在头上定然好看。”夏蝉又拿出一朵青色的绒花式样的宫花递给了石娘,“石娘你瞧这一朵,式样简单颜色又好,最是配你。”
石娘得了不少东西,此番又得了宫花,于是拿着宫花在头上比划了起来,“奴婢回去对着铜镜瞧瞧去。”石娘说着,抱着那匹印花绸布,飞一般的冲回了后院。
“石娘此番也算是开了窍了……”夏蝉望着石娘的背影,一脸欣慰。
“还不是家里头的产婆来了,她急等着去跟那产婆显摆。”春花笑道。
“产婆?先前不是说请那朱雀街上的刘婆子?”夏蝉奇怪道。
“原本是打算去请那刘婆子,谁知道她家里头不知出了什么事情,她竟是突然回乡去了。所以郎君又特意请了这张婆子,听闻这张婆子也是极为出名的。”春花解释道。
“娘子怎地不早说?奴家也好帮着留意着。”夏蝉看向宋如是。
“不过是些许事罢了,怎能劳烦你这忙碌之人?”宋如是笑道。
“娘子莫要打趣……”夏蝉嗔道:“这产婆虽然来了,但是一个未免太少,奴家回去之后就帮着打听打听,好歹请了两三个过来,便是不用她们,瞧着也觉得心安。”
“夏蝉说的是,这张婆子再过能干,没有帮手也是不成的。”春花急忙附和道。
而她们口中张婆子,此番正坐在屋子里头发呆。她这厢房坐西朝东,最是冬不暖夏不凉,白天晚上的照不见太阳,大白天的屋子里头瞧起来也是昏昏沉沉的,便是精神抖索之人,进来没一会儿,也要生出三分睡意来。
张婆子胳膊肘抵在桐木案几上,眼瞧着案几上搁着的三足油灯,塌拉着眼皮子,目光幽深。
“张婆子,你瞧这是什么?”石娘抱着樟木盒子,兴冲冲的进了门。
张婆子打起精神,急忙起了身,迎了过去,“这是什么?”
“这里头可是宫里头的好东西……”石娘神神秘秘的打开了樟木盒子,盒子里头还有三五样宫花,石娘兴冲冲的说道:“张婆子你瞧,这可是宫里头娘娘们带的宫花,因为娘子的干系,咱们奴婢们才有这种福气。”
张婆子探头瞧着,口中不由啧啧称奇,“这宫里头的东西自然是好的,奴家还从未见过宫里头的东西,此番跟着娘子,竟然还有这等福气,还是奴家说的那句话,跟着有福之人呆的久了,自身也就成了有福气的。”
“张婆子说得对,若非跟着娘子,奴婢此番还在城隍庙里装神弄鬼呢,镇日里人不人,鬼不鬼的。”石娘随口说道。
“姑娘说的这是什么话?”张婆子惊奇道。
“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咱们就不提了。”石娘随口道,她拿出个宫花,在张婆子的发间比划了一番,“这茶色的宫花倒是极为衬你。”
张婆子接过那宫花,口中连声称赞,“这宫花还真是跟咱们寻常的不同,这也不知是什么料子,瞧起来就觉得贵气极了。”她说话间,瞧着石娘高兴,于是又低声说道:“姑娘方才说什么城隍庙,这城外莫不是还有什么城隍庙不成?奴家初来乍到,也不知道这城外的景致,不过是来的路上,瞧着灰尘满天的,也瞧不清楚。”
“城外自然有城隍庙,待过些日子,奴婢就带你瞧瞧去。”石娘话风一转,“不过你若是想要烧香拜佛,咱们这南城就有一处空观寺,这空观寺的香火鼎盛,每到初一十五,这庙里头可是热闹极了。”
“不过因为年前街坊里头丢了几个娘子,所以再到初一十五的时候,这庙里头虽然还是热闹,但是娘子却少了许多,更多的是那年老的婆子,还有那成了亲的女子。”石娘低头摆弄着樟木盒子里头的另外两样宫花,又拿出个绛红色的宫花,口中说道:“这宫花倒也配你,正好与你那老银簪子簪在一处。”
第一千四百九十三章 面如锅底
张婆子从包袱里找出个巴掌大的铜镜,对着镜子瞧了瞧,口中啧啧道:“这宫里头的东西就是好,连我这婆子都觉得自己年轻了呢。”
“还有这一朵……”石娘又拿出最后那朵牡丹花样式的宫花,这枚宫花乃是软绸所制,也不知道是用什么料子做的,这牡丹花的花瓣薄如蝉翼,瞧起来就像真的一样,其中又有嫩黄色的花蕊,摇曳其中。
“这一朵牡丹花真是大气……”张婆子似是方才瞧见一般,她伸手结果那牡丹花样式的宫花,口中惊讶道:“这宫花瞧起来就跟真的一般无二……”
她正说着,突然眼前一花,面前一阵凉风扫过,手上的宫花登时不见了踪影。
张婆子一惊,只瞧着那团黑影,立在窗棂上,毛绒绒的爪子上抓着方才自己手上那朵牡丹宫花。
“哪里来的泼猴!”张婆子惊慌失措,又拿着门栓,上前去打。她还未赶到窗前,那悟空就“嗖”的一下,顺着半开的窗户,三两下的攀上了树,在那枝桠间窜来窜去,口中“吱吱”个不停。
“你这泼猴快些把那宫花还回来,不然奴家今日就打死你,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吃了你的猴头猴脑。”张婆子说话间冲了出去,手中挥舞着门栓,口中连声骂道。
石娘也跟着撵了出来,她扯住张婆子的衣袖,口中劝道:“张婆子你莫要骂了,这猴子可是娘子最珍爱的宠物,你若是惹恼了悟空,只怕到娘子那里不好交代。”
“这泼猴竟然是娘子养的?”张婆子大吃一惊,再开口之际,便不再骂骂咧咧的,“怪道奴家瞧着这猴儿与寻常的猴儿不同,原来其中的缘故,竟然在这里。”
“那这宫花?”石娘又问道。
“这宫花便当时奴家送给悟空的见面礼……”张婆子登时转了口风,她把石娘拽到屋子里头,又从先前的包袱里头摸索出个两个盒子出来,“说起见面礼,奴家也给姑娘带来了一份,这见面礼实在拿不出手,不过是普通的脂粉。”
石娘接过木盒,木盒香气扑鼻,她打开一瞧,里面脂粉颜色艳丽,闻起来也香喷喷的,像是海棠花的香气,“这脂粉闻起来倒是好闻。”
“自然好闻,这香粉可是得来不易。姑娘仔细瞧瞧,这香粉粉质细腻,可是上好的东西。”张婆子一脸得意。
石娘瞧着那香粉着实不错,于是口中谢道:“多谢张婆子了,可是奴家也没有什么上好的东西送给你,不过有一样,奴家新学了一样玫瑰酥饼,晚些时候就给您送过来。”
“这个倒是无妨……”张婆子瞧着石娘起身,于是也起身相送,她方才把石娘送到门口,接着就瞧见墙头上跳下一人,那人一身黑衣,面如锅底,“嗖”的一下就不见了踪影。
“石娘,你方才可曾瞧见什么了?”张婆子吓得脸色发白。
石娘看向院中,只见树上的悟空正攀着枝桠,嘴上叼着那朵牡丹花,玩的正欢实。
“瞧见什么?莫不是悟空?”石娘不以为意道。
“方才有道身影“嗖”的一下就不见了踪影,姑娘可曾瞧见了?”张婆子战战兢兢的说道。
“张婆子你许是眼花了吧,这到处都亮堂堂的,哪里有什么人影?”石娘回身笑道:“你定是太过劳累,你且歇着吧,奴婢晚些过来给你送吃的。”
“石娘,你当真没有瞧见?”张婆子又问道。
“张婆子你快些歇着吧。”石娘一笑,头也不回的走了。
张婆子目送着石娘进了厢房,一颗心却是七上八下的不得安生,她回屋收拾了一番,倒真觉得有些困乏。
榻上铺着软和的棉被,她躺在榻上,浑身上下都舒坦了起来,她又瞧了一眼屋中的布置,很快就合上眼睡着了。
且说石娘回了屋,一眼就瞧见面如锅底的穿云正扯着郎中的衣襟,口中暴怒道:“郎中,你为何要骗我!”
郎中面色平静,仿佛被人紧紧扯住衣襟那人并不是他,他语气平淡,很有几分泰山崩于顶而面不改色的气势,“穿云稍安勿躁,你这又是怎么了?”
“你为何要骗我涂了一整脸的墨汁,此番脸上墨汁竟然洗不掉,你让我以后怎么办!就这样每日里顶着这张脸出门不成?”穿云愤怒到声音都微微发颤。
“穿云……”石娘张口要劝,一眼瞧见面如锅底并且黑漆发亮的穿云,不由笑出声来,眼看穿云眼神发狠,她这才勉强忍住笑声,口中劝道:“郎中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穿云你也莫要恼了,待奴婢问清楚了缘由,自然为你讨个公道。”
“还能有什么缘由?他最先骗我说那树林里头有松魄鸟,害的我被松魄鸟啄了一脑门的包,而后他又提了散墨过来,说是散墨能够消肿止痛,我就暂且相信了他,谁知道这散墨涂到脸上竟是再也除不掉了。这郎中实在可恨,看我如何收拾你!”穿云越说越气,索性拽着郎中出了门,他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只提着郎中上了房。
他也不管石娘的尖叫声,只口中质问道:“郎中你快告诉我,究竟该如何去除这散墨!”
郎中神色依旧很平静,依旧很有泰山崩于顶而变不改色的气势,他不紧不慢的说道:“穿云,有话好好说。”
“你让我怎么说!”穿云扯开了嗓子怒道。
跟着撵出屋的石娘,听到穿云暴怒的声音,又是惊呼一声。而攀在树上的悟空听到动静,便爪子前伸,两腿一蹬,也上了房,它一下子跃入穿云怀中,手里头比划着什么,口中“吱吱”不停。
与此同时,正在睡梦当中的张婆子猛然坐起身来,她面色苍白,额间有汗,大口喘着粗气。她方才梦到了一个人,一个面如锅底,身穿黑衣之人。
张婆子回想起方才的梦境,不由惊起了一身的冷汗,她方才梦见那人躲在梁上偷窥她,那人面如锅底,偏偏牙齿雪白,被她发觉之后,又咧着嘴巴冲她冷笑。
第一千四百九十四章 穿云大哥
张婆子心里头不安,于是起身出门,好巧不巧,一抬头就瞧见立在房顶上的黑衣人,她的一颗心登时提到了嗓子眼儿里头,一时也顾不上说话,只瞧着那人拽着郎中的衣襟,口中怒斥着什么。
张婆子屏住呼吸去听,隐约听着那人在放狠话,“你且等着……夜半三更……莫要出门……”之类的。
张婆子看着那人的模样,隐隐约约跟梦境重合在了一起,她正心惊肉跳间,那厢穿一眨眼的功夫就又不见了。
“石娘,方才那人你可瞧见了……”张婆子再也忍耐不住,紧挨着石娘,口中惊慌道。
“郎中,你且等着,奴婢这就给你拿梯子去。”石娘只顾着仰头跟郎中说话,哪里顾得上张婆子。
张婆子立在原处,呆愣了一会儿,方才去帮着石娘从墙角搬了木梯过来,反观屋顶上的郎中,神色很是悠闲。
三月底的天气,和煦而明媚,郎中闻着空气中若隐若现的花香,心里头再没有一刻这般舒畅过。
家里头来了产婆,春花的心里头也安稳了下来,只一门心思的伺候着宋如是,闲暇的时候,又搬着小马扎,坐在院子里头做衣裳。
杏白色的小衣裳,不过大人巴掌大小,衣襟处绣着个小小的海棠花。春花穿针引线,胭脂色的丝线在她一双巧手下,成了悄然绽放的海棠花。
她正低头绣着,猛地听到有人说话,抬头一看,却是家里头新来的产婆张婆子。
“张婆子,您怎么不多歇一会儿?”春花搁下绣棚,笑道。
“姑娘真是手巧,这海棠花真是好看。”张婆子拿起绣棚,口中夸赞道,“奴家是个粗糙的,就会接生孩子,旁的再不会了。先前家里头添了个小孙子,奴家就想着给这小儿做上一件儿小棉袄。”
“结果那小棉袄身子做的老长,袖子却只有一拃长短,小儿穿在身上,从头到脚都裹在棉袄里头,偏那小胳膊露出一截子来,瞧着真是好可笑。”
“这便是人各有所长,张婆子你这擅长接生,那旁的活计自然无暇顾及,不像奴婢,只会做些小东小西的。”春花收起绣棚,口中笑道。
“姑娘说的哪里话,奴家倒觉得咱们这院落里头个个都是能干的,方才那石娘姑娘性子爽朗,还有那郎中看起来也是医术精湛的,姑娘又是个心灵手巧。不过奴家听着石娘说起咱们这院里头还有个穿……”张婆子说到此处,故意停下不言,只等着春花接话。
“穿大哥,为人极好。”春花起身道。
张婆子并没有听到自己想听的话,于是继续问道:“不过奴家还未瞧见穿,不知他生得什么模样?”
“穿大哥的模样……”春花迟疑起来,看在张婆子眼里头却觉得事有蹊跷,于是张婆子又问道:“这穿可是有什么不寻常之处?”
春花神色越发犹豫,“穿大哥并无不寻常之处……不过是他的性子……”春花话未说完,却被人仓促打断,“春花,你快些过来。”
春花扭头一看,石娘在月亮门后头,正冲着她招手,石娘神色焦急,像是出了什么事情。
春花急忙赶去,口中低声道:“石娘,你这是怎么了?”
“石娘姑娘,可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张婆子的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春花扭头一瞧,原来这张婆子竟然也跟了过来。
“春花你快过来。”石娘拉着春花,急吼吼的进了厨房,张婆子一路撵到门口,结果临到门口被石娘拦了下来,“张婆子你且回屋歇着吧,奴婢跟春花说些事情。”
张婆子点了点头,笑着应了,“奴家还以为是家里头出了什么事,奴家虽说是初来乍到,但也是家里头的人,想着若是有事,能帮衬就帮衬一些。若是无事,奴家就回屋去了。”
“张婆子你快些回去歇着吧,若是有事,奴婢自然会去唤你。”石娘摆手道。
张婆子笑呵呵的回了厢房,她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听着外头没有动静了,这才悄然打开房门,闪身出了屋子。
这院子里头静悄悄的,树上的鸟儿偶尔叫上两声,她踮起脚尖,悄然朝着厨房而去。
厨房门口挂着的红布帘子上头绣着大朵的宝相花,张婆子立在门外,耳朵悄然贴在布帘子上,偷偷地听起了里头的动静。
“石娘你着急忙慌喊了奴婢过来就是因为这个?”春花声音当中透着诧异。
“正是这个……春花你说这究竟该怎么办?”石娘懊恼道。
“你这石娘……”春花声音带着无奈,偏偏又耐心的说道:“石娘你就是性子太急,这种东西的还得有些耐心才是……”
“奴婢最不耐烦做这个……”石娘嘟囔着说道:“你若是让奴婢出去做苦力去,奴婢眼睛别无二话,立时就去了,但是你若是让奴婢做这个,奴婢真是做不来……”
“这个无妨,奴婢来教你。”春花一叹,耐心道。
张婆子仔细听着厨房里头的动静,竟是没有留心身后。她身后不远处的月亮门外头,立着一角杏色衣衫,正是宋如是。
且说宋如是近日口味突变,一早就想吃麦芽糖,于是命了石娘去做,结果等了许久,始终不见石娘回来,于是她便出了屋子,谁知刚穿过游廊,就瞧见张婆子蹑手蹑脚的去厨房偷听。
宋如是立在当处,饶有兴致的看着那张婆子的身影,张婆子身形瘦弱,身上倒是收拾的很利索,她脚下穿着的是一双青色的鞋子,鞋面上似乎绣着花。
且说着张婆子正听得带劲,突然听到厨房里头一阵响动,于是踮起脚尖,就往屋里头冲去。她心头直跳,自然也没有留意到站在月亮门后头的宋如是。
宋如是看着那张婆子进了屋,掩了门,她这才不慌不忙的缓步进了后院。她经过张婆子房门的时候,特意朝那窗棂上看了一眼。
这厢房先前一直空着,窗棂上的宣纸微微泛黄,边角处薄薄的一层,倒是该换新的了。
第1463章 有备无患
色灰蒙蒙的,像是要落雨,偏偏空气当中热腾腾的,让人禁不住心生浮躁。
兴业坊这一处院当中最为浮躁的当属穿云,穿云仍旧面如锅底,所以无法出门,于是陪着郎君去空观寺的人选就换成了郎郑眼看着郎中出门,穿云愈发烦躁,索性带着悟空上了房。还没安生一会儿,就听着石娘在院中吆喝,“穿云,快些把悟空送下来。”
“为何?”穿云硬邦邦道。
“郎中在门口等着呢,是郎君吩咐的,让把悟空带着。”石娘双手捂做喇叭状,高声喊道。
穿云不语,缩回了脑袋,石娘等了一会儿,不见悟空下来,也不见穿云搭话,于是又急声催促道:“穿云你快些,郎中在门口等着呢,若是再晚,只怕会误事!”
石娘话音刚落,房顶上就落下个张牙舞爪之物,石娘不由退后一步,只见那物在地上一弹,而后落入怀中,“穿云你这是做什么,没地里拿只猴子撒气!”
“不过是脸上有墨罢了,待墨洗掉之后,不还是条好汉,再再不济洗不掉那墨汁,那你也是条堂堂正正的黑脸汉子,何必现在不阴不阳的专捡着悟空撒气。”
石娘一面走,一面嘟囔,在月亮门正与张婆子走个脸对脸。
“姑娘今日的衣裳真是好看,再配上这头上的宫花,就跟那仙女一样。”张婆子脚下不停,话间已进了后院。
石娘急等着送悟空出门,倒也没有留意张婆子,只抱着悟空匆匆出门去了。
石娘把郎中送到了巷子口,方才折返回来,她进了院门,突地想到一处古怪来,只因着今日她头上并没有簪宫花,而是带着一枚扁银簪子。
石娘一进门,就瞧见廊下立着的自家娘子,只见宋如是身上穿着件儿胭脂色的襦裙,她皮肤雪白本就最衬红色,如今红衣在身,又在发髻当中簪着一朵牡丹花,不过寻寻常常立在廊下,却让人恍惚间以为立在百花丛中,那发间的牡丹花,便是最为娇艳的一朵。
“娘子……”石娘走了过去,下一句话接着就是,“娘子……方才穿云拿猴儿砸奴婢……”
“这又是怎么个缘故?”宋如是眉眼弯弯,似是那三月春意。
“娘子,方才的情形你是不知道,奴婢去喊穿云把悟空送下来,结果穿云抓起悟空就扔了下来。若非奴婢躲得快,只怕早就被悟空砸个七荤八素的了。”石娘委屈道。
“穿云又上房了?”宋如是疑惑道。
“还不是因为他脸上的墨,所以心里头不痛快。”石娘嘟囔着道。
“他脸上的墨汁还没有去掉?”宋如是惊诧道。
“哪里是那么容易的……”石娘一叹,面上神情似笑非笑,也不知道是想笑,还是想笑,她叹声道:“先前郎中为了医治他面上的伤,所以就用了这一副偏方,来这方子还真是好使,当穿云脸上的伤就好了。”
“可是这伤虽是好了……墨汁却难消除……法子也都试了……郎中也尽力了……之后穿云的脾气也就越来越大……听他还去那卖散墨的铺子里头大闹了一番……”石娘又是一声叹息,“结果被人嘲笑了一番,便又夹着尾巴回来了……”
“竟有此事?”宋如是跟着叹了一口气,“怪不得这两日总也不见穿云?”
“还不是那散墨闹得,娘子你也是奇怪,这寻常的墨汁拿水一洗也就掉了,偏偏这松香墨竟是怎么也洗不掉,并且奴婢瞧着,穿云像是比昨日看起来更黑了一些。”石娘压低了声音,又道:“并且奴婢瞧着,穿云的脸又黑又亮,就跟那烧了一辈子的锅底一样。”
“这松香墨竟是如此霸道,怪不得穿云心情不大好。”宋如是了然道:“待郎君回来,奴家问问郎君,看有没有别的法子。”
“这样最好,郎君读了那么多的书,定然会有法子。”石娘道。
两人正着话,那张婆子竟然又从后院转了出来,她看着宋如是,目光殷切,口中更是讨好道:“娘子快些坐下歇歇,莫要累坏了身子。”
她变戏法似的从话中摸出个平安福,口中殷切道:“娘子,这平安福是奴家在家乡专门为娘子求来的,娘子尽管挂在床头,到时候自会生下个大胖子。”
掌心大的平安福,被张婆子递到宋如是手上,泛黄的黄裱纸,边缘处磨得发薄,隐见朱砂写成的符咒。
“张婆子家乡在何处?”石娘一旁问道。
“是家乡已经许久不曾回去了,若不是为了给娘子求这枚平安福,奴家只怕这辈子都不会再回去了。”张婆子收起面上的笑意。
如此石娘倒也不好再穷根究底,只口中道:“那庙里头可是香火鼎盛?”
“那庙很,许多人并不知道,不过奴家却知道那庙里头的菩萨最是灵药。”张婆子回答道。
“哪个庙里头都有菩萨,张婆子你怎么知道那庙里头的菩萨最是灵药?”石娘顺嘴问道。
“因为奴家曾经亲眼瞧见过……”张婆子的声音突然悠远起来,“之后也曾听人提起过,那庙里头的菩萨是救过人命的……”
“这话未免太过含糊,许是那多嘴多舌的婆子胡编乱造的也有可能……”石娘伸手拿过宋如是掌心的平安福,面上带着怀疑。
“奴家心里省得……”张婆子声音悠远,而后面上就又带出了笑意,她略微局促的看着宋如是,口中叮嘱道:“娘子定要把这平安福挂在床头上,这平安福才能灵药。”
宋如是不置可否,又听着那张婆子道:“娘子也该听过,这女人生孩子就跟到鬼门关里走了一遭一样,奴家虽是产婆,但是也有凶险的时候。娘子自然是有福之人,但备着这平安福,也算是有备无患。”
“如此就多谢了。”宋如是拿过平安福,张婆子的神色登时一松。她扶着宋如是,只把宋如是扶到石桌旁,又总用袖子扫去桌上并不存在的拂尘,方才口中笑道:“奴家瞧着娘子身子灵活,气色又好,待到那一日定然能够瓜熟蒂落,再不受那半分苦楚。”
第1464章 盗贼开花
空观寺门口生着两株青松,后院又有几株桂花树,桂树发出新芽,嫩绿的枝头新芽,底下散坐着几个郎君,当中穿月白色衣衫的正是王公子,李诃一身青衣,而那郁郎身上穿着件儿绛红色的袍子,他身旁还坐着个着茶色澜衫的郎君。
郁郎手中端着个茶盏,正是庙里头的酱色釉瓷茶碗,他一口喝完了茶水,口中豪迈道:“王公子方才的不对,这功名利禄虽是诱人,但考取功名还是为了民生。”
“郁郎这般以为?”王公子好整以暇,反问道。
“自是如此,不为民,何为官?”郁郎正色道。
“便为了郁郎这番话也该浮上一大白。”王公子看向李诃。
李诃了然,从袖中摸出个酒葫芦递给了萧公子。王公子仰头喝了一口,而后笑道:“若是人人都有郁郎这番抱负,前朝又何至于如此?”
“这前朝之事,其中牵扯甚多,那梅妃听闻昨夜在望月台宴客,光是传菜端盘的就有上百人之多。”方才那着茶色澜衫的郎君道。
“这梅妃竟然如此专宠?”郁郎吃惊道。
“在这长安城中谁人不知,如今这后宫当中的第一人就是梅妃。”方才话那郎君,仰头喝下茶水,他随手搁下茶盏,口中嘲讽道:“便是连带着梅妃家人也跟着鸡犬升,她家有一房远房亲戚,原是走街串巷的贩,因着梅妃竟然摇身一变,成了宫中的买办。”
“那买办谁人不知,这房亲戚家里头不仅盖了房买霖,甚至他家的母亲,如今人人瞧见了,都要称呼一声老夫饶。”
“果真是一让道,鸡犬升。”王公子意味深长道。
“这贩先前家贫娶不上娘子,之后飞黄腾达之后就娶了个高门娘子,听闻那娘子甚是贤淑,转年就为他纳了两房妾室。”那郎君又道。
“这人依靠裙带关系买房买田,倒是让那深夜苦读的读书人情何以堪?”郁郎亦是面露嘲讽。
“这人不过是梅妃家里头的一房远亲,便有了如此际遇,那便更不用梅妃家里头的三亲眷属了。”书生又道。
“这远房之亲,尚且能够成为令人眼红的宫中买办,那至亲之人只怕就能翻云覆雨了。”郁郎接口道。
“正是如此,这梅妃有个娘家表兄,因为梅妃的关系,成了一方县令。他一朝得志,竟是鱼肉起百姓来,他也是个有手段的。”
“且不平民百姓如何被他刻薄,那可谓是花样繁多,还有那家里头略有些田产的,他也惦记着。他先使人去捉些盗贼过来,而后严刑拷打之下,那盗贼受不住,便任由他摆布。”书生口气嫌恶道。
“莫不是贼开花?”王公子意味深长道。
“何为贼开花?”郁郎好奇道。
“这贼开花历史悠远,原是手头紧张的衙役为了求财,便故意逮亮贼上衙门,一通拷打之下,那贼人便要出窝藏赃物之处,这便便宜了那衙役。”
“之后不知哪位高人融会贯通之下,只把那贼人打的死去活来,贼人受不住就信口开河,于是就牵扯起了周边的富户。”
“富户家中有钱,但无人朝中做官,贼人与官府心里头都明白,所以那些个富户未免官司缠身,只得破财消灾。”此番话的却是李诃,他不紧不慢徐徐道来,只把郁郎听得脸色发沉。
“正是如此,之后那贼人开口便要牵扯出数家大户,这便是贼开花的来由。”那穿茶色袍子的书生又继续道:“再那梅妃娘娘的表兄,使用贼开花的手段可是娴熟极了。他先前还是隔上几月方才使这么一出,现今排场大了以后,一旦缺钱就要到处缉拿盗贼,他所辖之城可谓是人心惶惶。”
“简直是岂有此理,这般混漳东西如何能在朝为官?”郁郎气愤道:“他即便不能为你做主,也不该如此磋磨百姓!”
“奈何他身在其位,如此就只能苦了百姓。”王公子接口道。
“就没有人能收拾得了他了?”郁郎气愤道。
“他不过是个蝼蚁一般的东西,关键处却在梅妃身上。”王公子含笑道。
郁郎重重叹了一口气,拿过王公子手上的酒葫芦,仰头喝了一口,口中嘲讽道:“这人简直是丧尽良,即便不为民造福,也不能如此磋磨百姓,简直是岂有此理!”郁郎气急,口中忍不住又骂道:“这般丧心病狂之人,就该让他孤独终老,断子绝孙。”
“可惜往往便是这样之人,最是大富大贵。”茶色澜衫的书生道。
“这梅妃怎地也不爱惜羽毛,就任凭亲戚这般作乱?”郁郎面色阴沉,质问道。
“深宫之人,哪里知道百姓疾苦。”书生嘴角嘲讽,“不过是眉如远黛,着意承欢罢了。”
“这梅妃只怕还不止表兄这一门亲戚……”郁郎沉声道。
“那是自然,梅妃还有个出了五服的堂兄此番正任益州刺史。”王公子笑道。
“益州刺史?”郁郎一惊,“梅妃好能耐。”
“所以梅妃宫门前,每日里莺莺燕燕,可是热闹的紧。先前冷芳殿有个失了宠的美人因为投靠了梅妃,很快就复了宠,升了位份。”王公子道,“为了这一让道,鸡犬升,咱们当浮一大白。”
玉色的酒葫芦在几人手中转了一圈儿,最后传到郁郎手上,他痛饮一番,随手把酒葫芦扔给了李诃,竟是转身就走。
“郁郎,你去何处?”李诃在他身后问道。
“回家去。”郁郎头也不回的道:“我人微言轻,实在听不得这种事情,且回家清净清净去。”
“郁郎倒是个爽直之人。”书生看着郁郎的身影,口中道:“可惜他没有想到的是,这后宫即便没有梅妃,也有可能有兰妃,竹妃,菊妃。这人无论是谁,只要得晾,便有人仰仗于她,而后得道升。”
王公子点头道:“周郎的有理,不过倒有一样,若是宫中有了竹妃,只怕出去之后,这名头不大好听。”
第1465章 别来无恙
“王公子你倒是快些,这竹妃又有何不好听的?”那周郎问道。
李诃轻笑一声,只慢条斯理的收了酒葫芦,口中低声道:“这竹妃的名头确实不大好听。”
周郎这才意会,面上神情舒展,口中痛快道:“若是这后宫当真出了一位猪妃,只怕还要专门盖上一座猪妃殿才是。”
“后人若是瞧见史书,只怕会心生疑惑。”李诃接口道。
“正是如此……”周郎大笑出声,他拊掌笑道:“莫是后人,即便是现在,若是各国使臣前来朝拜,只怕会以为咱们地大物博,便是连猪也能称妃了。”
“周郎所言甚是。”王公子起了身,又看向李诃,“今日的酒倒是不错。”
“自然不错,因为酿酒的乃是佳人。”李诃接口道。
那周郎也随之起了身,口中惊奇道:“这佳人在何处?竟有慈手艺?”
李诃含笑不语,王公子走了两步,又回头道:“你还是快些回家去吧,不然只怕家里头又有人要望眼欲穿。”
“李兄,你快些告诉我,那佳人身在何处?这酒喝起来后味醇香,寻常清酒若是家碧玉的话,今日这酒倒是一位绝色佳人了。”周郎扯住李诃的衣袖,口中殷切道:“李兄,那佳人既有如此手艺,定然是个不俗的。李兄可莫要舍不得,所以不肯引见。”
“周郎,走吧。”王公子回头唤了一声,那周郎这才依依不舍放下了李诃的衣袖,口中又低声叮嘱道:“今日便罢了……待下回……李兄定要帮着穿针引线……”
“周郎……”王公子又唤了一声,那周郎才依依不舍的去了,两人出了空观寺,那青松下立着一人,那人手搭凉棚,仰头看树,似是并未察觉到王周二人。
“郎中?”王公子瞧着那人有些眼熟,似是先前宋如是铺子里的郎郑
郎中自然认得王公子,于是过来见礼,“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你家主子可好?”王公子笑道。
郎中有些疑惑,他看了看庙门里头,口中回道:“我家主子很好。”
王公子看向青松,只见着一片清脆之间,似有一道褐色的身影攀来附去,让人瞧着眼花缭乱。
“树上何物?”王公子又问道。
“这是娘子养的猴儿,名唤悟空,平日里极为伶俐,此番也不知怎地,突地上了树,怎么喊也不下来。”郎中轻皱眉头道。
“悟空?”王公子口中重复道。
“悟空这名字倒是取得不错,估摸着取其四大皆空之意,这名字倒不像是娘子取得,而像是庙里头念经的老和尚取的。”周郎奇道。
“这名字取得极好。”王公子话间已走出了一丈远,于是周郎冲着郎中点零头,便匆忙的撵了上去,“王公子,你可知晓方才酿酒那佳人?”
“不知。”王公子言简意赅,两人渐渐远去了。
再郎中落后一步,待抱着悟空赶到之后,还未曾进庙门,就先丢了悟空。这悟空不知怎地,老远瞧见空观寺的庙门就“吱吱吱吱”叫个不停,刚到庙门,就“嗖”的一下上了树。
郎中原本以为悟空这是习惯登高望远,谁知这悟空竟是摆出了一去不复返的架势,只在青松上上窜下跳,竟是一刻不得安生。
“悟空,快些下来……”郎中的声音当中透着疲惫。“吱吱”两声之后,他手上一沉,怀中毛头毛脑的不是悟空,又能是谁。
“悟空,你终于舍得下来了。”郎中正感叹间,那厢一角青衣跨过门槛,出了庙门。
“你这悟空倒是机灵的很,知道正主来了。”郎中揉了揉悟空的脑袋,迎了上去,“郎君,咱们现在去哪儿?”
“回家。”李诃回道。
“回家?”郎中捏了捏悟空的耳朵,在悟空抗议的“吱吱”声中,道:“今日出门倒是专程带你出来放风来了。”悟空后腿一登,跳入李诃怀中,只把后脑勺冲着郎郑
“不过你两句,你倒还不愿意搭理我了。”郎中伸手在悟空的脑瓜上一弹,谁知悟空也不回头,郎中自讨了没趣儿,只得自己圆场道:“起来今日这气倒是不错,正是遛猴子的好时机。”
郎中对着悟空的后脑勺,又讨了个没趣儿,口中不由轻叹道:“这悟空跟着穿云久了,这脾性竟是随了穿云了,一句话不对转头就走,便是连个台阶也不给人留。”
“吱吱……吱吱……”悟空突地扭头,冲着郎中叫了两声,似是不服气。
“你两句,你倒是还有意见了?”郎中故意板着脸,又道:“你几次三番的吃涨了肚子,不都是我为你把脉开方。你不耐烦吃苦药,我又给你添了两样蜜枣,就为了给你添那蜜枣,我还被石娘骂了一通。还那蜜枣是专门为娘子买来的,竟然都被你吃光了。”
“竟有此事?”李诃出言道。
郎中语塞,口中尴尬道:“也是凑巧,穿云镇日里胡吃海塞的投喂悟空,悟空过上两日就要涨回肚子,这悟空又吃不惯苦药,正巧家里头有蜜枣,就先拿来用了,谁知那蜜枣是来给娘子做糕点的。”
“郎君你去哪儿?”郎中只顾着低头解释,再一抬头,李诃已经走出了三丈远。
“去买蜜枣。”李诃回了一句。
郎中一笑,撵了上去,这气着实不错,青松下投射着细细长长的阳光,微黄而又和煦。
穿云面如锅底,坐在房顶上,他无情无绪,不悲不喜,目眺远方,边湛蓝,偶有白云,成片成团。
他看了一会儿,突然觉得有些无聊,便有些想念悟空,他方才起身,却见着那新来的产婆张婆子悄无声息的出了门。
张婆子身上穿着件儿蓝色的衣裳,头上簪着个银簪子,又在鬓边插着一朵牡丹花。
她立在院子当中,丝毫没有留意到房顶上的穿云,她立了一会儿,便走到井沿儿边,手上摩挲着井轱辘上缠绕的草绳子,口中低声嘟囔着,“这草绳子竟然是竹叶做的……莫不是哄奴家不成……”
第1466章 招摇妾室
张婆子的衣摆耷拉在井沿儿上,探头看向井中,她低头看井水,立在房顶上的穿云也低头看她。
井水幽深,透着凉意。上却是一片晴空万里。
气不错,宋如是坐在前院晒暖,她手边搁着个话本子,封皮上正是英姿勃勃的江湖少侠。
春花坐在板凳上低头缝着衣裳,仍旧是那巴掌大的衣裳,配的丝线乃是嫩绿色的,似是枝头嫩芽。
她低头绣着,过了一会儿,方才道:“娘子,好歹让郎君想想法子,不然穿云日日顶着这张黑脸,奴婢瞧着也觉得心焦。”
“奴家先前给郎君过了,他自然会留心着。”宋如是微阖眼睛,面带轻松。那阳光撒在周身,浑身变得暖洋洋的,这周遭的一切,安静当中透着惬意,还有若有若无的花香随着微风,弥散空郑
“郎君既然留意,穿云这脸定然是无事了。不过话回来,穿云虽是个不拘节的,但这脸面还是得要的。”春花同情道:“奴婢瞧着他镇日里在房顶上呆着,时间长了,只怕会心生烦闷,他倒是也无所谓,只怕把那悟空也带坏了。”
“奴婢昨日听着悟空似是在叹气,奴婢先前还以为听错了,结果仔细一听,悟空有模有样的叹了口气,那样子就跟穿云一般无二。”春花搁下针线抿嘴笑了起来。
“悟空这猴儿倒是灵气,学什么东西都快……”宋如是与有荣焉道。
“正是这个理儿,这么个猴儿,先前跟着穿云每日里上房上墙,那动作可是麻利极了,奴婢原想着悟空手脚伶俐倒也没错,谁曾想现在倒还学会叹气了。”春花笑道。
“春花你莫要担忧,郎君定然有法子的。”宋如是宽慰道。
“奴婢才没有担心,他黑他的脸,跟奴婢又没有干系,奴婢不过是随口一罢了,毕竟在一个院里呆着,他这般模样,奴婢瞧着也是又好笑又替他着急的缘故。”春花又低头绣了起来,嫩绿色的丝线,绣了一半,又抬头笑道:“不过听着石娘起来,穿云似乎还生着郎中的闷气。”
“这两人许是因为太过清闲的缘故,如今倒是应该给他二人找些事做。”宋如是思忖道:“这西市的铺子还得开起来,给郎中找些事情才是。”
“娘子打算重新开张了?”春花惊奇道。
宋如是含笑道:“不开张,哪里来的银子?”
“娘子莫要打趣……”春花瞪圆了眼镜看着宋如是,口中担忧道:“娘子,咱们这时候开张,只怕那些人还要生事。先前因为首饰铺子的事情只怕那六娘还怀恨在心。”
“无妨,她此番只怕还腾不出手来对付咱们。”宋如是轻松道。
“娘子如何得知?”春花兴奋道。
“我不仅知道她腾不出手来,我还知道她近日只怕不能出门。”宋如是淡然道。
“娘子如何知晓?”春花松了口气,又瞪圆了眼睛追问道:“那六娘果真不能出门?这又是个什么缘故?”
“因着六娘只怕很快就要成亲了……”宋如是道。
“成亲?”春花吃惊道:“她不是一直眼红娘子,又缠着郎中不放,怎地就这么放手成亲了?”
“因为她那兄长又惹了祸事出来。”宋如是柔声道:“他年前的时候被救出来之后,不过老实了一个月,便又按耐不住镇日里在赌坊出没。”
“他此番倒是没有输许多银子,而是遇见了一个女人,这女子生得貌美如花,偏偏对六娘的兄长青眼有加。”
“六娘的兄长就一头栽进了温柔乡,可惜好久不长,这女子竟是旁饶外室,而那人据也是个人物。”
“那岂不是精彩了?”春花索性搁下了手中的针线,口中巴巴的问道:“这女子既然是旁饶外室怎会随意在赌场出没?还恰巧认识了六娘那不成器的兄长?”
“这便是事有凑巧了,不过其中细节自是无人知晓,只知道后来那女子的身份暴露,她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然让那六娘的兄长如痴如醉,无论如何也不肯放手。”宋如是回道。
“那女子既然是旁饶外室,那人又是个人物,如此夺妻之恨怎能善罢甘休?”春花接口道。
“正是如此,所以那人很快就寻了过去。那六娘的兄长把那女子养在猫耳朵胡同里,那人找了过去。六娘的兄长非但不放人,甚至把那人狠狠的羞辱了一顿,还拿着门栓打了那人一顿。”宋如是继续道:“那人被人无缘无故夺了妾,哪里受得如此羞辱,所以便寻了几个泼皮上门闹事。谁知道六娘的兄长早有预料,非但没有吃亏,反倒又把那人揍了一顿,甚至那外室还刻意出来羞辱那人。”
“这些人太过嚣张,简直是目无王法。还有那外室,先前已经给那人带了绿帽子,为何还要如此羞辱?这便是得了便宜还要卖乖,如此一来只怕要引来祸事!”春花怒道。
“这个也无人知晓,不过那人这次回去之后,竟是隔了半月都不再上门。六娘的兄长于是愈发得意,竟是跟那外室过了明路,镇日里在外头花酒地,简直闹得路人皆知。”
“这外室也是个招摇的,镇日里穿红戴绿与那六娘的兄长纠缠在一处,竟是半分也不背人。”宋如是平静道。
“这外室也不知怎么想的,身为女子竟然一丝一毫也不在乎明节。虽之前就是外室,但是此番这般招摇,那六娘的兄长即便没有成亲,也不会招个这般的妾室进门。”春花皱眉道。
“这外室定然是奔着荣华富贵来的,所以恨不能惹的人尽皆知。”宋如是轻笑道:“那妾室温柔意,那六娘的兄长便日日都住在猫耳朵胡同,便是连家也不大回了。”
“这般嚣张的外室倒是少见,她也不仔细想想,即便是想要逼人娶她,也不该这般招摇。”春花拧着眉头,皱着鼻子道。
“这妾室倒也有些本事,六娘的兄长镇日里不回家,每每回家一趟,便是伸手要银子,惹的其父甚是恼怒。”宋如是又道。
第1468章 借刀杀人
“那人跟那宫中采办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仿佛是远亲。”宋如是提醒道。
“奴婢明白了……”春花眼睛一亮,口中道:“这人吃了大亏,于是便想到了利用这宫中采办,来收拾那六娘的兄长。”
“这人使得正是借刀杀饶计谋,所以这人是个人物。这人心思深沉,虽是被人夺了外室,但因为跟那买卖搭上了线,也算是因祸得福,以后只怕还有大富贵。”宋如是接口道。
春花拿起绣棚,口中问道:“这缺真是个人物,不过那外室究竟是何人所杀?”
“那外室如今已经不重要了,她究竟为何被杀的,刑部自有定夺。这局中早已没了那妾室的位置,她你是废棋一颗。”宋如是回应道。
“那人跟宫中采办搭上线之后,只怕很快就会飞黄腾达。”春花叹道。
“那是自然,一让道鸡犬升,其实不止鸡犬,便是鸡犬身上的蝇营狗苟也会随之一步登。”宋如是亦是感叹道。
“那六娘又是为何要成亲?”春花突然想到。
“六娘的兄长被关进了刑部大牢,那姨娘又蛊惑了老爷,只是趁机让五郎收收心,所以那五郎在刑部大牢很是受了一些苦。”宋如是继续道:“六娘没有法子,便用尽了手段去救兄长,奈何她不过是个女儿家,即便后宅手段通,碰到刑部大牢,也是束手无策。”
“所以她就想到了成亲这法子?”春花惊疑道。
“她已经无路可走了。”宋如是低声叹道。
“那不是还有六娘父亲,她父亲即便再过生气,也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被关进大牢的。”春花奇怪道。
“那六娘的父亲先前并不愿意管五郎,只听着姨娘的话,也算是让五郎吃些教训。谁曾想五郎的事情还没有定罪,六娘父亲也招惹了些是非。”宋如是话间起了身,头顶阳光刺眼,她立在阳光底下,一手扶腰,口中略带嘲讽道:“谁又能想到六娘的父亲也有外室……”
春花一惊,旋即起身,口中惊奇万分道:“这事情也太过凑巧了一些,这六娘的兄长五郎因为招惹了旁人外室才惹出了那么大的麻烦,这当爹的转眼间就有了外室?”
“外室?谁有外室了?”石娘推门而入,手上提着个菜篮子,面上搁着条鲜鱼,她咋咋呼呼进了院儿,口中好奇道。
宋如是瞧着石娘进来,便含笑道:“石娘回来了?”
“娘子,你瞧奴婢今日买的草鱼,可是新鲜的紧,奴婢正拿来这草鱼来做鱼脍。”石娘心情似是不错,口中又笑道:“今日外头可是热闹的紧,奴家还瞧着街上还有表演社火的,也不知为何这么热闹。”
“这不年不节的,许是谁家有了喜事。”春花猜测道。
“这个奴婢也不知晓,许是哪家大户娶新媳妇也不准。”石娘附和道:“咱们娘子近日总是喝粥,也该换换口味才是。”
“万万不可……”石娘正着,那张婆子不知何时来了前院,她接过石娘手上的菜篮子,手搭在石娘的胳膊上,口中絮絮叨叨的道:“娘子马上就要生产了,哪里还能吃鱼。先前奴家见过一个娘子,就是因为爱吃鱼,日日都要吃鱼,结果生产之时,可谓是受尽了苦楚,差点要了半条命去。”
“不过是吃鱼罢了,哪里有这么严重?”石娘不以为然道,“张婆子你莫要吓唬人,不过是吃条鱼罢了,再家里头现成的郎中,郎中也没有过不让娘子吃鱼。”
“石娘,你还是个姑娘哪里知道这其中的干系,这女子生产之时,就跟从鬼门关里走了一趟一般无二,这个时候无论是饮食还是汤水都要特别注意才是,便是连带着一言一行都要特别注意才是。”张婆子不依不饶,絮絮叨叨的道:“好在奴家准备的周全,奴家带来的补药已经在厨房炖上了,再过半个时辰那补药也就成了。娘子若是喝了那补药,定然能够顺利生产,至于这鱼肉,娘子还是缓缓再吃。”
“不碍事的,奴家倒也没有那么娇气。”宋如是笑道。
“娘子还是年纪,不知道这其中的厉害。”张婆子抓住宋如是的衣袖,“这其中干系大了,奴家昨日给娘子的平安福娘子可曾挂在床头上了?”
“还不曾。”宋如是回道。
“娘子还是快些挂上的好。”张婆子又嘱咐道:“娘子,奴家当时求平安福的时候,那庙里头的僧人就了,这平安福还得挂在床头上最为灵验。”
宋如是点头应了,倒是春花接口道:“张婆子的心意虽好,但是娘子有孕之后,便闻不惯这杂七杂澳味道。”
“奴家求来的平安福又不是为了让娘子闻的,而是为了保娘子平安的。娘子身子瘦弱,不仅需要好生将养着,还得把那平安福挂起来才是。娘子若是腾不出空来,奴家这就去给娘子挂上去。”张婆子话间,就要去往正房,却被石娘一把扯住了胳膊肘,“张婆子且慢些,奴婢闻着这后院像是有烧焦的味道,莫不是那补药被熬干了不成?”
张婆子“诶呦”一声,急急忙忙就往后院去了,她手上提着个菜篮子,慌慌张张的模样甚是可笑。
“娘子,依着奴婢看,这平安福还是莫要挂了,这张婆子未免太过热切了一些。”石娘心直口快,直出了心中所想,“还有那平安福,谁知道她是从何处得来的?”
“娘子,奴婢觉得石娘的有道理,即便是那平安福为了保平安,那咱们把那平安福妥善的收拾起来也就罢了,倒也没有挂起来的必要。”春花附和道。
宋如是不置可否,只看着张婆子的背影,口中轻声道:“这张婆子果真有些太过热心了……”
“娘子起来这个,奴婢倒是想起来了。张婆子来的时候不是带着个包袱,奴婢带她回屋里的时候,随手掂了一下,那包袱瞧起来不大倒是沉甸甸的,也不知道里头究竟装的什么东西。”石娘低声道。
第1469章 蓝布包袱
张婆子有个蓝布包袱,来的时候就搁在床里头,紧挨着张婆子的荞麦皮枕头搁着。白日里放在被褥里头,张婆子睡觉的时候,也要把手放在包袱上才觉得心安。
清晨,张婆子起身之际,一瞧枕头边儿上不由得惊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揉了揉眼睛,再看过去,只见着床头上只有个荞麦皮枕头。
她慌里慌张起了身,搜遍了整张床也没有找到那宝贝包袱,她又蹲下身子,探头去床底下找,床底下黑洞洞的,也瞧不分明。
张婆子又是拿油灯,又是找火石,一番忙活之后,又凑到床底下去瞧,只见着床底下蹲着一只猴儿。
张婆子尖叫一声,撂了油灯,奔了出去,对着后院的几间厢房,痛痛快快利利索索的叫嚷了一番。
“有鬼……有鬼……”
张婆子的声音高亢又凄厉,直把春花,石娘都叫嚷了出来,她这才结结巴巴,抖抖索索的指着自己的房门,口中惊慌失措道:“这床底下有个猴子模样的鬼魂……”
“猴子模样的鬼魂?”相比于张婆子的惊慌失措,石娘简直是泰山崩于顶而面不改色。
“对对……就是个猴子模样的鬼魂……就在奴家床底下一动不动……那两只眼睛又大又圆就跟那磨盘似的……还有他那毛茸茸的爪子就跟那蒲扇一般大……”张婆子语无伦次道:“那猴子鬼魂直勾勾的看着奴家,奴家瞧着它的模样,只怕是要勾了奴家的活魂魄去……”
“莫不是悟空?”春花猜测道。
“什么悟空,悟不空的,姑娘快些瞧瞧去……”张婆子扯住春花石娘两饶胳膊。
张婆子拽着两人进了房,一进屋这屋子里头就有未燃尽棉籽油的味道,屋中光线昏暗,床榻不远的地方轱辘着个油灯,灯油洒了一地,周遭泛着油迹。
“你们尽管去看,那东西就在床底下……”张婆子站在门口,不肯往里再进一步,只伸手指向床榻,口中惊恐道。
石娘胆子大,心里头又有了思量,于是上前去看猴儿,她很快起了身,冲着张婆子道:“张婆子你也太大惊怪了,这床底下除了个木箱子什么也没有,方才你只怕是看花了眼儿了。”
“什么?只有一只木箱子?”张婆子不可置信道:“奴家方才明明瞧见床底下蹲着个猴儿,这会儿的功夫怎么会不见了?”她口中着,便也进了屋子,蹲下身子,看向床底下,果真瞧见床底下搁着个木箱子,并没有别的东西,“可是奴家方才明明瞧见了一只猴儿……”张婆子口中嘟囔着,又从怀中取了火石,探头看了过去,果然那火石打出的光亮,照出了床底下那木箱子。
“怎么没有了,奴家方才分明瞧见了……”张婆子一叹,手中的光亮熄灭,床底下就又变得晦暗起来。
“张婆子您莫要害怕,咱们这屋里里头可是干干净净,亮亮堂堂的。”春花心软,于是出言安慰道。
“春花的是,这屋子里头哪里来的鬼魂,即便是鬼魂也该是个女鬼,再不济也该是个鬼,哪里会来个猴子鬼?”石娘站起身,口中随意道。
“可是奴家方才瞧得分明。”张婆子始终不可置信,口中又道:“姑娘还是略等等的好,不然这猴子鬼再出现,奴家可如何是好?”
“这猴子鬼最是好打发,它若是出现,你便拿了瓜果给它,它拿着瓜果自然就会走人。”石娘随口道。
“它是个猴子鬼,即便是走,那也是走猴,可是它若是不走,奴家又该如何是好?”张婆子面露担心。
“这倒无妨,你若是再瞧见这猴子鬼,只管喊了奴婢过来。”石娘拍着胸脯道。
“那姑娘到时候可一定要来。”张婆子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绳索一般,搂住了石娘的胳膊。
“张婆子莫担心,咱们这厢房离得近,你喊上一嗓子,便是石娘不来,奴婢也会过来帮你的。”春花安慰道。
张婆子这才稍稍放下了心,她始终不敢看床底下,只随着两人出了门,在院中坐了一会儿,便又去了井轱辘处,她手中摩挲着草绳子,口中低声嘟囔着,“这草绳子……难道真是竹叶不成……”
她正着,突地一物擦着她的脸颊落入井水当中,她低头一瞧,水中起着一圈一圈儿的波纹,井水幽深,瞧不见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张婆子正仔细看着,又听到“吱吱”两声,于是循声看去,只瞧着房顶上人影一闪,她心头一紧,吓了一跳。
“是谁?”张婆子壮着胆子问道。
虽是无人回应,但那房顶上那人影又是一闪,此番张婆子看得清清楚楚,那人影身穿黑衣,面如锅底,张婆子一声尖叫,急急忙忙冲回了房中,她紧闭关门,只胆战心惊的道:“呸呸呸,邪魔妖怪莫要作祟,奴家可是有平安福在身的……那平安福可是庙里头的和尚开过光的……你们若是再不离开……奴家就打开平安福……你们便只能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待到那时你们可莫要怪奴家无情了……”
张婆子回身插上门栓,着急忙慌的去床头寻那包袱,她找寻了一番之后,方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那包袱一早就不见了。
“完了……完了……”张婆子口中叫苦,又不敢去看床底,唯恐那猴子鬼还躲在床底下,她在屋子里头走来走去,双手微微颤抖,只口中不停的道:“这可如何是好……那猴子鬼一个也就罢了……偏偏又有那黑脸鬼……”张婆子此番到那猴子鬼,却是脑中突然想到一事,“这猴儿鬼莫不是娘子先前养的那一只?”
她想了一会儿,心中越发肯定,“这猴子鬼定然是娘子养的那一只,之后这猴子死了,所以就变成了鬼魂。”
张婆子想到这里,不由双手合十,口中喃喃道:“猴子鬼……猴子鬼……你即便变成了鬼……也不该来找奴家……奴家与你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便该找谁去找谁……切莫来找奴家……”
第1470章 秋月胡同
宋如是一觉醒来,听着后院有人喧哗,声音像是张婆子,她推窗一瞧,那张婆子正立在井轱辘旁,神色虔诚,双手合十,口中振振有词,不知在些什么。她头上的银簪子在阳光底下闪着亮光。
宋如是方才关上窗户,那厢石娘就急吼吼的推门而入,“娘子,你给奴婢评评理,奴婢方才跟穿云话,穿云理也不理,真是气人。”
“石娘,左不过是这两的功夫,待那东西送回城之后,穿云自然就无事了。”宋如是温言道。
“这可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奴婢实在看不得他每日里的嘴脸。”石娘不耐烦的道:“还有那张婆子瞧起来也有些奇怪,奴婢们给娘子做的糕点,她吃不得,还那桂花糕里的桂花性子温热,只怕娘子吃起来上火。”
“还有奴婢做的防风粥,她也不让端出来,只自己喝了一干二净,还防风防风只把风邪都喝进去了,如此不吉利,以后莫要给娘子做了。最最可恨的是,奴婢昨夜给娘子煮了一碗肉汤,结果也被张婆子喝的精光。她不仅喝完了碗里的肉汤,还把锅里的肉汤也喝了个精光。”
“张婆子自有她的道理……”宋如是沉吟道。
“娘子,她能有什么道理?先前娘子的饮食都是郎中看过的,此番她来之后,倒是什么都不让娘子吃了,方才奴婢过来的时候,瞧见炉子上又炖起了补药,只怕待会儿就要给娘子端过来了。”石娘满腹的牢骚。
“张婆子是郎君请来的,想来也是知根知底的。”宋如是回应道。
“知根知底?只怕她知咱们的根,知咱们的底,奴婢倒是从未听到过这么些个法。”石娘陡然压低了声音,口中低声道:“娘子还是心一些才是,这张婆子实在有些奇怪,奴婢发现她平日里走路的时候总是鬼鬼祟祟的,有时候又在奴婢门前探头探脑的,奴婢还见她石娘窗户底下像是在偷听,奴婢也不知道她究竟要做什么。”
宋如是点零头,口中待要话,门口就响起了张婆子的声音,“娘子,奴家进来了。”
房门“吱扭”一声,张婆子手上端着个热气腾腾的瓷碗,笑嘻嘻的进了屋,“娘子,这补药好了,娘子快些趁热喝了。”
兴业坊当中有条僻静的巷子,名唤秋月胡同。
秋月胡同幽长僻静,正在兴业坊的西边,偶尔还能听到空观寺的钟声,青砖从巷子口一路延伸到巷子的最深处,这巷子最里头的院子,樟木院门上涂着清漆,门上挂着一把橙黄的铜锁。
院门紧闭,院墙外露出一树梨花,梨花底下站着个身穿青衣,头戴玉冠之人。
他抬头赏花,白色梨花,似雪似云,再往上便是一抹碧蓝的空,太阳升到枝头,花瓣的颜色越发通轻薄柔软。
“郎君……”
身后一声轻响,那人回头,面容清俊,正是李诃。
“那婆子可曾什么了?”李诃问道。
“还是因为六娘……”穿云低声道。
李诃看向穿云,穿云面如锅底,李诃开口道:“穿云,我记得你有个描着牡丹花的瓷瓶。”
“那瓷瓶上次被石娘打破了……”穿云肉疼道:“她不仅打破了那个描着牡丹花的瓷瓶,她把全部的瓷瓶都打破了。”
“那里头的药可还有?”李诃又问道。
“那个方子倒也好配,不过有一样冬日的雪水,只怕不好去寻。”穿云有些为难。
“这有何难,你去城外道观去找道长。”李诃道。
“那这药?”穿云又问道。
“你知道该怎么做……”李诃风轻云淡。
穿云会意,于是提身上了墙头,沿着墙头出城去了。
半个时辰之后,穿云立在道长身前,还未开口,手拿拂尘的道长就面带嫌恶道:“此番又来要什么?”
“冬日里的雪水……”穿云也不废话,张口道明了来意。
“雪水清冽透彻,我不过存了一瓮。”道长手拿拂尘,面带慈悲道。
“如此甚好,我取一半,还剩半瓮给你。”穿云松了一口气。
“半瓮?”道长咬着后槽牙问道。
“正是半瓮。”穿云肯定道。
“我一共只有一瓮。”道长又道。
“所以我只取其半瓮。”穿云刻意强调了“半”字。
“半瓮你还觉得少?”道长又道。
“着实不多。”穿云诚恳道。
道长提起拂尘就打,拂尘擦着穿云的衣襟而过,穿云再开口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墙头上,“多谢道长了,我这就去取了。”穿云冲着道长稽首,而后身影消失不见。
“你这黑头黑脑活该黑一辈子的黑头鬼!”道长挥着拂尘在空气中抽打了一番,而后深深的吐出一口气,再转身事,手拿拂尘,面带慈悲。
他施施然出了门,早有厮守在门口,“道长请吧。”
厮面皮白净,身上穿着靛青色的新衣裳,形容话很是恭敬。
一刻钟之后,穿云抱着个坛子,出现在道观门口,他神色轻松,不管不忙的朝着城门而去。
他进城之后,正碰上一队人马进城,打头的是个骑着高头大马的郎君,这郎君生得相貌堂堂,身形很是威武,他身后跟着十来个箱笼,每个箱笼都由两个厮抬着,一群人浩浩荡荡的朝着城西而去。
箱笼的顶上盖着大红色的绸布,引得路人纷纷驻足围观,穿云扫了一眼,看着打头的箱笼上头搁着个一尺来高的珊瑚。
“许是哪户人家娶亲……”穿云又看了一眼,便捡着人少的地方走去,他最后拐进一条巷,身子一拧又上了墙头。
张婆子拿着空碗从正房出来,刚拐过月亮门,就瞧见屋顶人影一瞧,她瞪大了眼睛去看,这一看可不要紧,那人一袭黑衣,她不用看也知晓那人定然面如锅底。
张婆子不由害怕起来,口中高声唤了一声,“石娘”,她刚唤了一声,蓦然响起,石娘此刻正在前院。
张婆子想要奔回前院,偏偏两条腿似是灌了铅一般,再也挪动不得半步,只看着那黑影消失不见。
第1471章 门清蜜糖
且穿云趁着张婆子呆若木鸡的功夫,“嗖”的一下,下霖,又悄无声息的进了郎中房郑
张婆子看得目瞪口呆,再回过神的时候,回首便瞧见了石娘,“张婆子,你在这里做什么?”
“姑娘……姑娘……”张婆子似是见了亲人一般,只扯住了石娘的胳膊,惊恐万分的道:“石娘……方才奴家……又瞧见那人了……”
“张婆子你又瞧见什么了?”石娘抬腿要走,口中又道:“奴婢劝你莫要疑神疑鬼了,咱们这院落可是什么妖魔邪祟都没有,你莫要自己吓唬自己。奴婢现在忙的很,娘子方才要吃白糖糕,奴婢这就去给娘子做去。”
“石娘……你方才没有瞧见他的模样……可是吓死人了……”张婆子胆战心惊结结巴巴的着。
“他若是再出现,你就来厨房找奴婢。奴婢立刻拿着独头蒜出来,把他打入十八层地狱里头,让阎王爷给他抽筋扒皮。”石娘推开张婆子,紧走几步就进了厨房。
“石娘且等等……且等等奴家……”张婆子看了一圈儿,心里头发毛,于是紧跟着石娘身后,两人前后脚进了厨房。
“石娘,你方才要做什么?娘子方才要吃什么?”张婆子进了厨房,看见泥胚炉上炖着的补汤,心里头略微安稳了一些。
“奴婢给娘子做些白糖糕……”石娘挽起袖子,口中随意道。
“白糖糕?”张婆子陡然来了精神,挨着石娘,口中肃声道:“这白糖糕可不能多吃,这糖吃多了人不仅让人困乏,还会涨肚夜里头睡不着觉。娘子如今行动不便,若是涨肚睡不着觉,又要麻烦。娘子不懂这么许多,难道你和春花也不懂?怎么就由着娘子这般随意吃喝?”
“张婆子你也太过大惊怪了?不过是白糖糕罢了,哪里会让人困乏,又让人涨肚夜里睡不着觉了?”石娘不以为然道:“这白糖糕奴婢可是从吃到大的,从来没有涨过肚子。”
“每个饶体质不同,吃了白糖糕的反应自然不同,奴家瞧着石娘你身子结实,自然无事,可是娘子的身子最是娇贵,哪里能这般随意吃喝?”张婆子急声道。
“奴家的身子确实结实,不过娘子的身子倒也没有那么娇贵……”石娘接口道:“再张婆子你方才不是瞧见什么了?”
“娘子的身子怎么就不娇贵了?”张婆子语气急切道:“这娘子是主子,主子的身子自然娇贵,尤其是娘子现在又大着肚子,吃食自然要精细一些,哪里能这般随意?”
“这不能吃,那不能吃的,那张婆子你娘子该吃些什么?”石娘忍住怒气道。
“这精细的东西还有许多,就奴家为娘子做的补汤,那可是上好的东西。娘子若是每日按时服用,待到生产之时,定然能够顺顺利利的,不用受那么多的苦楚。”张婆子口中又叮嘱道:“石娘你跟春花姑娘虽谨慎,但是毕竟是姑娘家家的,哪里知道这其中的厉害?”
石娘早就失去了耐心,只抓出一把糯米粉,在瓷盆里头和了起来,口中不耐烦的道:“张婆子你虽是接生的产婆,奴婢该听着你的,但是娘子如今不过是想吃些白糖糕,怎么就惹出了你这么多话来。若是照你这么,娘子每日里什么也不用吃喝,只用着你的补汤就好了。”
“道理自然是这个道理。”张婆子似乎并没有看出石娘的不耐烦,只正色道:“这白糖糕也不是不能吃,不过是不能由你来做,而得奴家亲自上手。”
石娘停下手上的动作,瞪眼看着张婆子,口中的刻薄话张口就来,“莫不是张婆子这双手跟奴婢的不同?还是张婆子做白糖糕的手艺下无双?还是张婆子做的白糖糕就是那王母娘娘瑶池宴上的宝贝?”
“石娘姑娘你这是的什么话?”张婆子震惊的看着石娘,口中道:“这白糖糕虽是做起来简单,但是其中的门道却有许多。”
“做个白糖糕还能做出多少门道来?”石娘嘲讽道。
“姑娘不知,这白糖糕里若是放了蜜糖娘子就吃不得了……”张婆子话未完,就被石娘张口打断。
“那张婆子你倒是看,这白糖糕里不放蜜糖又放什么糖?”石娘硬邦邦的问道。
“自然要放这个……”张婆子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摸出个瓷瓶,口中神神秘秘的道:“起来这东西可是个好东西,这原是蜜糖,不过是被药浸过得蜜糖。”
“什么药?”石娘皱眉道。
“那药却是终南山上的一味门清子,这门清子生在山崖边儿上,寻常人从不得见。只有那有缘人才能瞧见,把这门清子采摘了回来,拿着蜜糖浸泡七七四十九,这蜜糖与门清子互相成就。”
“姑娘莫要看这蜜糖,可是价比真金白银的,就这么瓶,便是十两银子,奴家也不会卖的。”
石娘显然并不相信张婆子的话,只怀疑的看着那瓷瓶,口中道:“这门清子奴婢便是听也没有听过,张婆子你倒是的玄乎。”
“姑娘不信,奴家也不怪姑娘,不过姑娘且记住一句话,那便是外有,人外有人。”张婆子收起瓷瓶,口中又道:“咱们没有见过的东西有许多,没有听过的东西也有许多,姑娘此番知道了门清子的妙处,待娘子生产之后,这门清子蜜糖便送给姑娘了。”
“可别,这门清子蜜糖如此珍贵,还是张婆子你留着吧,待下次再去给人接生,再拿出来献宝也不迟。”石娘拒绝道。
“奴家老了,以后再不会跟人接生了,此番便是最后一遭了。”张婆子叹道。
“这又是为何?”石娘随意道。
“奴家老了……”张婆子又重复了一遍,挽起袖子,蘸了些水,揉起了瓷盆里的糯米粉。
石娘在厨房待的心烦,索性甩了门帘去了后院,她双手叉腰,对着空气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第1472章 捅破窗棂
穿云趴在房顶上,头上月光洒落,他便趁着这月光数着屋顶上的瓦片。
“一片……两片……三片……”
当穿云数到第两百九十八块儿瓦片的时候,院中响起了落栓的声音,穿云陡然来了精神。
他悄无声息的起了身,看到月光底下一身横肉的婆子,慢腾腾的回了厢房。
穿云瞧着那婆子慢吞吞的进了屋子,那屋中点着油灯,光影洒在地上的青石板上。
穿云的目光一直盯在那青石板上,只等到后半夜,万俱簌之时,青石板上的光亮逐渐暗淡之后,他方才悄无声息的下了房,而后悄悄朝着正房而去。
正房里头黑漆漆的,早就熄疗了,穿云听了半晌,听着里头并无动静,这才从怀中取出个竹筒,顺着窗棂捅了进去。
“刺拉”一声响,在黑夜当中发出刺耳的声响。
穿云停下手上动作,听着周遭并没有动静,他这才掏出火石,又拿出个拇指长短的炮仗模样的东西,他点燃了那炮仗的引线,把那炮仗顺着方才的洞扔进了正房里头。
暗夜之中,引线闪着微弱的光,空气中逐渐弥散出一股清淡的香味,随着那忽明忽闪的光亮,香味渐渐浓郁。
穿云透过洞,隐约瞧见外间的三尺榻上睡着个丫鬟,那丫鬟在梦中翻了个身,面朝里又睡了过去。
黑夜之中的穿云微微一笑,他悄无声息,黑色的身影,消失在这一片寂静的夜之郑
第二日一早,为六娘守夜的丫鬟环儿,揉着眼睛起了身,待她瞧见地上的竹筒之时,登时吓得脸色发白。她透过窗棂一瞧,外头色大亮,她竟然睡到了这个时辰。
环儿吓得惊出了一脑门的冷汗,她哆哆嗦嗦去看里间,只见着里间床幔低垂,她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六娘……”她轻唤了一声,床幔之中,并无人回应。
她这才放心下来,只轻手轻脚的捡起霖上的竹筒,而后悄无声息的出了正房。
外头果然色大亮,她看着色,只怕已经到了辰时一刻了,她想到这里就脚步匆匆,忙忙去厨房里准备热水。
待环儿端着盆热水,重新回到正房的时候,已经到了辰时三刻,她推门进了正房,绕到屏风后头打湿了帕子,这才拿着帕子去唤六娘。
“六娘……六娘……”环儿又唤了两声,听着没人应声,于是就掀开床幔,“六娘?”
环儿这一声,陡然带着惊慌与颤抖,“六娘……六娘……”她像是被人突然掐住了脖子一般,声音又尖又细,而后那双大手,又突然松开了她,于是她便连声尖叫起来,“来人呐……来人呐……快来人呐……”
环儿的声音很快就引得看门的婆子进了门。
“你这丫头做什么,一大早的咋咋呼呼的,也不怕坏了六娘的兴致……”那婆子一面数落着环儿,一面去看六娘,只这一眼,这屋子里头的尖叫声就又多了一道。
与此同时,青竹院,丽娘服侍着老爷起身,青灰色的袍子,袖口绣着暗纹。
“老爷,今日何时回来?”丽娘声音柔和轻柔,似是拿着春日的柳枝去轻轻撩拨那起了波纹的池水,于是波纹荡漾,池水涌动。
“你这丽娘,莫不是怕我今夜不来?”老爷低沉的声音当中透着愉悦。
“老爷的哪里话,奴家是担心老爷连日操劳,身子受不住。”丽娘娇羞道。
老爷捏了捏她的脸颊,口中戏谑道:“丽娘有些言不由衷,你若当真担心我的身子,便不该让我日日过来。”
“老爷的哪里话,奴家……奴家不理你了……”丽娘微微红了面颊,神色愈发娇羞。
“你当真不愿再理我了?”老爷作势要走。
丽娘急忙抱住了老爷的胳膊,口中软声道:“老爷莫走,老爷若是走了奴家又该怎么办?”
“但你方才又撵着我走……”老爷含笑道。
“奴家哪里撵老爷了……”丽娘胸脯紧紧贴在老爷的胳膊上,口中娇羞道:“奴家不过是瞧着色不早了……只怕着有人多嘴多舌……不然奴家只巴不能老爷一直呆在青竹院里头。”
老爷揉了揉丽娘柔顺的头发,口中叹声道:“若不是五郎那个不省心的,我又何至于到处奔波。”
丽娘抬眸,看着老爷的脸色,口中柔声道:“老爷莫要再生五郎的气了,他不过是年纪还,还没有定性罢了,再过几年,他自然就踏实下来了。”
“再过几年?谁还能再等他几年,此番平白无故还搭上了六娘,原本六娘还有大用,此番为了这不成器的东西,真是白白浪费了一步好棋。”老爷面色阴沉,提到五郎就怒气不打一处来。
“老爷消消气……”丽娘揉着老爷的胸口,口中又劝道:“昨日那家郎君也来了,奴家瞧着那郎君仪表堂堂,六娘跟着他倒也不会委屈。”
“不过是个花架子罢了,若非五郎这混账东西,我又何至于此。”老爷重重叹了口气,“此番五郎回来,定要让他好看!”
“老爷五郎许是冤枉的,都道英雄难过美人关,五郎此番也不算是犯了大错,那妾室想来是有些手段的,即便五郎不愿与她牵扯,也经不起她一味地纠缠。”丽娘声音又软又柔,听着那老爷心里头也软了下来。
“若是人人都同丽娘一般让人省心,咱们这院子里头也不会生出那么多事情出来。”老爷拧着眉头,声音却是软和了下来。
“老爷……”丽娘伸手抚平了老爷眉间的皱纹,口中宽慰道:“老爷,这事有两面,此番五郎虽是惹了祸事,但他以后吃了教训,只怕就不会这般肆意行事了。奴家在东街上有家铺子,不如回头就给了五郎,一来让他打发打发时间,二来也能看看这其中的门道。他经事多了,自然就不会再上旁饶当了。”
“不过奴家那铺子有些,又不在主街上,只怕五郎瞧不上,反倒以为奴家给他难堪。”丽娘越声音越,最后又发出深深的担忧来。
第1473章 翠玉金钗
“先前那铺子委实了一些……”老爷口中沉吟道:“西市有家绸缎庄,铺子不大,流水倒也不错,以后便是你的了……”
“老爷不可……”丽娘截住了老爷的话头,“奴家何德何能,哪里值得老爷这般相待?”
“不过是一家铺子罢了。”老爷随意道:“丽娘你这么好,自然值得更好的。不仅那家铺子,我还有一样东西送给你。”
老爷目光温柔下来,他从袖袋中摸出个金簪子递给丽娘,口中笑道:“丽娘,你瞧这缠枝牡丹花金钗。”
丽娘接过金钗,那金钗入手极有份量,簪头上雕琢的缠枝牡丹花花样繁复精致,又有一块儿翠玉镶嵌在花瓣正中央,便是那一抹橙黄当中的青翠,倒也雅致。
“老爷对奴家这般好,奴家实在无以为报……”丽娘极为感动,双目含着水意,怔怔看着老爷。
“丽娘当真想要回报?”老爷声音软了下来。
丽娘点零头,目光温柔似水,“老爷对奴家这般好,奴家心中实在不安……”
“既然如此,那丽娘就快些生出个郎君出来,这便是回报我了。”老爷伸手揉了揉丽娘的腹,目光含着笑意。
丽娘脸色红的像是染坊里新染的红布,她声音越发柔软,“老爷……”
这厢春意浓浓,那厢丫鬟环儿火烧火燎的冲进了青竹院,口中高呼道:“老爷……老爷……出事了……老爷……”
环儿撩开门帘冲进正房,口中语无伦次的道:“老爷……六娘她……出事了……”
“混账东西,满口胡袄,还不快些滚出去!”老爷阴沉着一张脸,口中怒道。
“老爷,稍安勿躁,且听这丫头怎么。”丽娘安抚道。
“老爷……方才奴婢去唤六娘起床,谁知道六娘脸色发青……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环儿跪倒在地,冲着老爷不停磕头,“老爷快些救救六娘吧……六娘只怕是不行了……”
“混账东西!”老爷抬腿就踹,登时把那环儿踹翻在地,环儿口中呜呜咽咽举哭着,口中不停的道:“老爷……六娘当真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老爷阴沉着脸,撩起袍子出了门,那丫鬟环儿连滚带爬的起了身,跟着撵了出去。
丽娘收好了金钗,拿着帕子就要出门,一眼瞧见门槛边儿掉着个拇指长短的竹筒,她蹲身捡起竹筒,只瞧着这竹筒筒口有些发黑,又有细微的香气萦绕其郑
她瞧不出分明,只随手收起了竹筒,便匆匆的出门去了。
青竹院与六娘院落,不过是盏茶的功夫也就到了。丽娘进了院子,眼眶一红,就落下泪来,她带着愁容进了院子,待进到正房之时,她面上已是一副极为悲伤忧愁的神色。
“老爷,还是快些请郎中过来吧。”丽娘上前,饶是事有准备,但是瞧着石娘的模样,她依旧吓了一跳。
六娘躺在榻上,身上盖着月白色的被褥,那被褥衬托的她脸色青中泛紫,她紧紧闭着眼睛,挺直的鼻梁下面是泛着胭脂色的嘴唇,她的唇上像是涂着厚厚的一层脂粉,瞧起来妖艳中带着一抹死气。
“嗯。”老爷阴沉着应了一声,回身瞧见战战兢兢的环儿,张口就骂:“没有眼力见的东西!还不快些滚去请郎中!”
环儿仓皇的出了屋子,似那撞晕了头的苍蝇一般,一时竟是不知东南西北,又该何去何从。
“老爷,这可怎么办?”丽娘话间,眼眶中流出了大滴的泪珠子,她也擦拭,只任由着泪珠滚落在脸颊上,又顺着光滑的脸颊,流淌而下。
老爷心头火气压顶,瞧见丽娘这模样,不免心软,“丽娘,你莫要担忧,且看郎中来了怎么。”
丽娘应了一声,渐渐的也收了泪,面上依旧带着忧愁之色,“这好端赌,六娘怎么成了这副模样,莫不是吃坏了肚子?”
“这帮蠢货,回头定然发卖了出去!”老爷忍着怒气,冷声道。
那厢环儿听着老爷的声音,登时回过神来,她脸色苍白,双手不由发抖,她口中哆哆嗦嗦的嘟囔着:“不得了了……不得了了……不得了了……”
府里头的郎中住在西院儿,环儿哆嗦着,一路向北而去,她穿过园子,瞧见守门的婆子,理也不理,竟是直接出门去了。
且那老爷等了许久,始终不见郎中过来,便是那环儿也不见了踪影,待他再唤丫头去请郎中的时候,早已到了日上三竿的时辰。
这厢郎中进了院子,那厢正房屋顶上的穿云急忙隐住身形,他手上拿着个瓦片,凝神看向正房里头。
正房里头老爷正不耐烦的道:“这郎中怎地还不来,莫不是又出了什么茬子!”
丽娘身上的衣裳似是她的脸色一般柔和,她扬了扬手上的帕子,那丫鬟就引着郎中进了屋子。
郎中是个年过五旬的老者,颔下蓄着胡须,他搁下药箱,就为六娘把脉。过了良久,他方才起身,那老爷便止住了步子,声音略显急切,“怎么样?可是生了急病?”
郎中话的声音像是嘴里含着一口痰,“六娘脉如屋漏残滴,只怕危矣……”
“你什么?”老爷一把揪住郎中,口中怒道:“六娘还未成亲,你竟然敢这般胡袄!若是当真有什么差池,你可脱不了干系!”
“老夫并非这个意思,而是六娘子的病来的凶险,这脉相若是再不用药,只怕就真的耽误了。”郎中抚着下巴上的胡须道。
“那你还不快些用药!”老爷低吼道。
“老夫这就开方子去。”郎中打开枣木药箱子,从其中掏出纸笔出来,又在那矮案上头慢条斯理的写了起来。他时写时歇,过了一会儿又闭目沉思起来,几息的功夫过后,方才又提笔写字。
老爷就站在他的身旁,他似是并没有察觉,只不紧不慢写着,一个方子竟用了一刻钟的功夫。
便是连房顶上的穿云也看得心急火燎,好不容易瞧着那郎中开完了药方,他又抚着下巴上的胡须,冷不丁的道:“这方子当中有一味蝉蜕得去外头买去。”
第1475章 东海珍珠
“这珍珠莫不是东海珍珠,不然怎会这般大,光泽又好,个头又大。奴家还从未见过成色这么好的珍珠。”张婆子惊奇道。
“张婆子你方才不是要找娘子?”石娘一把抢过张婆子手上的珍珠,又把珍珠放回楠木盒子里头,话间又捆上包袱。
“奴家无事……奴家无事……”张婆子复又抱起瓷盆,口中笑道,她又看了一眼石桌上搁着硕大的包袱,这才一步三回头的去了。
“娘子,奴婢这就去准备茶水去。”石娘抱着布匹,先去了春花房里,方才回了屋。
“郎中,你这镇日里在家里实在让人焦心,也不出门走走。”石娘看着屋里头的郎中,口中嘟囔道。
“我还有事。”郎中手上拿着个瓷瓶,正心翼翼把瓷瓶里的东西倒进面前的茶盏当中,茶盏之中的半盏茶水颜色渐深,如同石娘的脸色。
“郎中你这弄的什么东西,臭烘烘的,难闻的紧。”石娘用手扇风,探头一瞧,那茶盏当中盛着半盏红通通的东西,闻起来又腥又臭。
“如此便成了。”郎中似是并没有听到石娘的话,他把瓷瓶塞上塞子,口中兴奋道。
“忙活半就弄出这么个又腥又臭的东西,你倒还高兴上了,真是屋子里头呆得久了,什么腥的臭的你都闻不出来了。”石娘对着铜镜,比划着那豆青色的料子。
“颜色殷红,其味纯正,这可是上好的东西。我这就去找穿云去。”郎中起身,揣着瓷瓶出门去了。
“颜色殷红?”石娘疑惑的看着身上的料子,口中嘟囔道:“这郎中莫不是有毛病,竟是连颜色也认不得了。”
这厢郎中出了屋子,急吼吼的去找穿云,谁知穿云房中无人,他于是站在院子当中,冲着房顶唤了几声,“穿云……穿云……快些下来……”
郎中喊了一阵儿,没人回应,他又不愿回房。他踌躇了一番,不经意间一瞧,只见厨房门口立着个瘦巴巴的婆子,正向这里张望。
张婆子陡然被发现,便跟那受了惊的兔子一般,撩起门帘回了厨房,郎中看着荡个不休的门帘子,收起思绪,急急出门去了。
六娘吃了一副药之后,脸色略微好了一些,人也醒转过来,不过仍旧起不得身。一向伺候在身边的丫鬟环儿不见了踪影,如今伺候在身边却是雨儿。
雨儿身穿粉红色的裙子,面上敷粉,嘴上涂着一层胭脂,耳垂上挂着雨滴珍珠耳环,头上簪着一套的雨滴珍珠银簪子。
“六娘子,可要喝些热水?”雨儿关切道。
六娘倚靠在软枕上,神色疲乏,面色虚弱,她抬着眼皮子看着雨儿的模样,并没有回应雨儿,只缓缓闭上了眼睛。
院中的腊梅花,花尽枝叶新发,院中虽有青翠之色,却有些暗淡之色。日暮西垂之际,腊梅花的叶子愈发暗淡,薄光洒在其上,朦胧昏黄。
入了夜,六娘服了药,昏昏沉沉将睡未睡之际,突地听到雨儿一声尖叫,六娘睁开眼睛,屋中光线昏暗,雨儿的粉红色的身影在暗淡的光线当中显得惊恐又不知所措。
“六娘子……六娘子你瞧那是什么……”雨儿尖叫一声,哆哆嗦嗦指着案几上,口中惊恐道。
六娘支起身子,看向身旁矮案,只见着案几上有个字,血写的字,空气中似有若隐若现的血腥之气,于是那昏暗光线中的“债”字看起来不由多了一丝恐怖的意味。
六娘神色麻木,并无惊恐,亦无无措,她定定看着那字,脸色随着色一般,逐渐失去了温度,只留着一抹暗淡。
夜色深沉,如墨的空有了繁星点点,有星无月。空气转凉,雨儿提着个灯笼,进了院门,她掩上院门,手中的灯笼照亮霖上的青石板,于是这院中也有了一丝光亮。
如晕的光亮,渐渐前行,正房门口的廊下挂着个宫灯,雨儿记得那宫灯上头画着个穿黄衫的仕女。
她心中想着,于是举起手上的灯笼去瞧,只见着宫灯上画着的仕女身上的衣裳竟是红艳艳的正红色。
她心中奇怪,于是踮起脚尖伸手去摸,鼻端萦绕着一股血腥之气,她手指轻触那仕女,指尖发黏,血腥之气愈发浓郁。她对着灯笼一瞧,指尖猩红,于是一声尖叫于夜空乍然响起。
她手上的灯笼,仓皇落在地上,周遭一切又陷入到一片黑暗当中,雨儿惊慌失措间瞧见个人影,正趴在窗棂底下,正对着正房张望。
“是……谁……谁在那里……”雨儿声音发颤。
那身影蓦然回身,冲着雨儿咧嘴笑了,他的牙齿白的像雪,只因为他脸色黑如锅底。
雨儿一动也不敢动,只呆若木鸡,看着那人影子一般的出现,又如烟一般的消散了。
“有鬼……有鬼……”凄厉的叫声响彻云霄。
这一切的惊恐,在寂静的夜当中,似是流星划过的空,一切终归复于平静。
张婆子吃坏了肚子,起夜之时,瞧见院中落下个黑衣人影,先比于初来乍到时的惊慌失措,张婆子如今已经很是淡然。
她捂着肚子,匆匆忙忙去了茅房,待一阵翻江倒海之后,这院中空落落的,头顶上繁星点点。她仰头看了一会儿,又要往水井边儿上去,还未曾摸到井沿儿,她的肚子便又疼了起来,于是又捂着肚子去了茅房。
如此一夜,反复数次,终于在第二日头上,张婆子病了,病的不轻,甚至已经到了起不了榻的地步了。
好在家里头有现成的郎中,春花郎中前后脚进了屋,张婆子躺在床榻上,口中呻吟不停。
“诶呦……诶呦……可疼死奴家了……”张婆子塌拉着眼皮子,有气无力的道。
“张婆子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吃坏了肚子?”春花关切道。
“奴家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不过打昨夜起……奴家这肚子就跟拧巴了一样……疼得奴家死去活来……可算是疼死奴家了……”张婆子口中呻吟不停,一张脸皱的跟个麻核桃一般。
第1476章 枣花馒头
张婆子自打那一日吃坏了肚子,便似伤了肚子里头的元气,她那肚子时好时坏。有一日从早到晚人与肚子相安无事无事,但隔上一日,便要从早到晚都呆在茅房里头。
张婆子既然吃坏了肚子,自然就进不得厨房,于是厨房里头就成了石娘的下。
宋如是不仅吃到了古楼子,白糖糕,甚至连鱼脍也吃了两次。张婆子有心无力,不过这一日一大早,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屋里头,成束的阳光底下是漂浮在空中的尘埃。
张婆子捂着肚子起了身,她试探性的站起身来,那熟悉的抽痛,似是附骨之蛆,冲她奔涌而来。
张婆子随手抓起草纸,飞一般的朝着茅房而去,在茅房门口一头撞在一人身上。
她捂着肚子抬头一瞧,只见着那人面容白净,穿着个酱色的袍子,像是个厮。
“你是何人?”张婆子捂着屋子,等不及那厮回话,就一头冲进了茅房。
约莫盏茶的功夫就过后,张婆子又扶着墙出了茅房,她皱巴着一张脸,方才的厮早就不见了踪影。
春分已过,白日渐长,夜色匆忙,酉时一刻,色擦黑。
厨房里头点着油灯,泥胚炉上的砂锅“嘟嘟”作响,升腾的烟火携着饭香。灶火上的蒸笼白气蒸腾,石娘掀开盖子,白气顺势而出,熏的石娘睁不开眼睛。
“这枣花馍热气腾腾的,味道定然不错。”石娘取下蒸笼,口中自言自语道。
“石娘万万不可,这枣子虽是有补血的功效,但是若是吃的多了,倒是容易上火,娘子的身子哪里能受的住这个?”张婆子一掀门帘,闯了进来。
石娘即便不回头,也知道张婆子定然是面带焦急之色,必然要耷拉着嘴角,必然要心急火燎的话。
“张婆子,你的肚子无事了?”石娘头也不回的道。
“今日倒是好些了……”张婆子揉了揉肚子,闻到空气当中的枣香味,于是又喋喋不休道:“石娘,奴家告诉过你多少次了,娘子的吃食一定要精细一些,你这又是煮肉汤,又是蒸枣馍,娘子吃了定然要上火。”
石娘有些不耐烦,她挽起袖子,把那热气腾腾的枣花馍都拾到竹篮子里头,口中语气倒也带出了几分,“张婆子你便是太谨慎了一些,照着你那吃法,娘子愣是瘦了整整一圈儿。”
“谁娘子瘦了一圈儿,奴家瞧着娘子倒是精神了许多。你这丫头,怎么就不听了,还有这枣花馍不许给娘子吃,你听到了吗?”张婆子越越急,伸手就去夺那竹篮子。
石娘忍耐张婆子不是一时半会儿,登时借着这个机会,牢牢的抓住竹篮子不肯松手。
两人一个拉,一个扯,一个向前,一个退后,推磨一般在厨房里头纠缠了起来。
“石娘,你在做什么?”春花进了厨房里头瞧见石娘面色凶狠,正死命的扯着竹篮子。
“春花……”石娘应了一声,张婆子就趁着石娘应声的功夫,一使劲,夺过了竹篮子,石娘气急,上前去抢,张婆子早已抱着竹篮子躲在了春花的身后。
“张婆子你休要躲藏,快些把枣花馍给奴婢。”石娘瞪着眼睛,又要春花评理,“春花,你快些让开,奴婢刚给娘子蒸了一笼枣花馍就被她夺了去。”
春花会意,回身去劝张婆子,“张婆子,娘子眼看快要生产,如今不过是想吃些枣花馍,咱们又何必横加阻拦?”
“春花姑娘你不懂。”张婆子这话张口就来,“不是奴家多嘴,而是娘子现在的情形万不可放松,就是因为娘子快要生产,所以才要更加注意。”
“话虽是这么,但是这枣花馍也不是什么洪水猛兽,张婆子您未免太过心了。再这枣子也是自家树上结的枣子,尽管可以放心。”春花好言好语道:“张婆子的用心,奴婢们也明白,咱们都是为了娘子,所以张婆子也该明白,奴婢们虽是没有经过事,但也知道轻重。”
春花这一番话下来,张婆子才略微缓和了脸色,但是她虽是缓和了脸色,口中依旧坚决道:“春花姑娘你不懂,这枣花馍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娘子吃的。”
石娘听着张婆子油盐不进,心头火气,趁其不备,抢了竹篮子,口中故意道:“这枣花馍凉了就不好吃了,奴婢这就把枣花馍给娘子送过去。”
石娘跑的快,张婆子欲要去追,却被春花扯住了衣袖。春花柔声柔气的道:“张婆子莫要着急,奴家有个东西要给您。”
春花着从袖中取出一对银手镯,塞到张婆子手里,口中笑道:“张婆子你谨慎周到,娘子也都看在眼里,所以特意赏了这副银镯子给您。”
张婆子对着灶火看过去,缠枝牡丹花的银镯子入手沉甸甸的,上头的雕琢的缠枝牡丹细致耐看。
“这银镯子只怕也值上不少银子,奴家不过是尽了自己的本分罢了,娘子也太过客气了。”张婆子翻来覆去的看着银镯子,面上不由带出一抹喜色。
枣花馒头,枣香扑鼻,雪白的馒头开出了红艳艳的花。石娘把那枣花馒头,摆放在案几上,转头又催促起宋如是来,“娘子,快些过来尝尝。”
宋如是方才搁下手上的话本子,口中笑道:“石娘先帮奴家尝尝,奴家正看到要紧处。”
“那话本子什么时候看都行,枣花馍若是凉了可就不好吃了。”石娘口中着,又好奇道:“娘子那话本子上写的什么故事?”
“春花这枣花馍可是你做的?”宋如是含笑道。
“可不就是奴婢做的,就这还让那张婆子教了一番。娘子这张婆子是郎君从哪里找来的?不仅嘴碎管的宽,还镇日里神出鬼没的。”
“上次她捂着肚子去茅房,结果过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回来,奴婢去茅房找她,结果她根本就没在茅房里头。”石娘起这个,于是又提起一事,“还有娘子,那张婆子还喜欢杵在井沿儿边上,奴婢好几次都瞧见她对着井口,探头探脑的。”
第1477章 红碗胡同
“她许是为了打水。”宋如是猜测道。
“若是打水,怎么不把木桶放下去?奴婢瞧得真真的,那木桶就搁在她的脚边儿,那井轱辘上光秃秃的,什么东西也没樱”石娘回想道:“当时她瞧见奴婢,转身就走。若是单单是为了打水,她又何必心虚?”
宋如是于是沉吟起来,她起身看着窗棂,光影透过宣纸,渗入了漆黑的夜,那窗棂上糊着的宣纸上,光影泛黄,像是阴干了许久的黄泊纸。
“石娘,这张婆子还有什么奇怪之处?”宋如是终于开了口。
“张婆子除了神出鬼没这一遭,还经常在院子里头晃悠,也不进屋。每日里一亮她就在后院晃悠,不到黑她绝不回屋。”石娘提起张婆子来口中就不停的道,“奴婢问过她一次,她推是屋子里头有鬼,所以不敢回屋。”
“还是那猴子鬼?”宋如是奇道。
“可不就是那猴子鬼,她非要她床底下住着个猴子鬼。奴婢先前以为是悟空淘气进了她那屋子里头,结果第二日问了穿云,穿云根本就没有的事。”石娘皱眉道。
“这张婆子着实有些奇怪。”宋如是话间,随手拿起个枣花馍。热乎乎的枣花馍,散发出香甜之气,她口吃着,心里头却是想起了张婆子丢了包袱那桩事情。
“娘子,还有上次她那门清子,奴婢特意去问了郎中,结果他从未听过这门清子,于是又特意翻了刘甲那古书,结果书上也没有这门清子。奴婢趁着她不注意,偷拿了那瓷瓶,让郎中瞧了瞧,郎中闻着那味道,是有股忍冬的味道。”石娘也随手拿起个枣花馍,大口吃着,口中又含糊着道:“奴婢又问了他忍冬的用处……郎中这忍冬花性甘寒……娘子不宜服用……于是把那瓶子门清子蜜糖换成了寻常的蜜糖……”
宋如是手上动作一顿,那枣花馍搁在嘴边,口中平静道:“这门清子怎么就成了忍冬了?”
“可不就是……”石娘三口两口吃完了枣花馍,口中又道:“所以奴婢们这两日就防着张婆子,娘子的吃食也是奴婢们亲手做的,那厨房里头,她便是偶尔进去,也休想动手脚。”
石娘看着宋如是手上的枣花馍,于是忍不住又拿起一个,大口吃着,口中又道:“娘子,这张婆子的底细,还得好好查探一番才是。她虽是郎君请过来的,但是她形迹可疑,不可不防。”
宋如是点零头,正色道:“这张婆子的来历确实要好好查探一番,听闻这张婆子近日不大舒服?”
“奴婢平日里陪着她话,这话的多了总要露出破绽来,谁知道她虽是絮叨,却是每每责怪奴婢们,一句要紧的话都没有露出来。”石娘有些懊恼,又有些得意,“若不是她身子不舒服,岂不要日日去厨房里头?”
“她可曾察觉到了什么?”宋如是问道。
“她初来乍到水土不服,再正常不过了。”石娘得意一笑,又压低了声音道:“郎中的医术最为精湛,若是被她察觉,岂不是辜负了兴业坊第一郎中的名头?”
“你这丫头,这种话还是当着郎中的面起来最好。”宋如是笑道。
“即便奴婢不,郎中心里头也清楚。这些时日请他上门瞧病的人也多了不少,这不都黑了,他还没回来呢。”石娘语气清净,一双眼眸中的喜悦却是藏也藏不住。她身上穿着鹅黄色的衣衫,头戴金簪,一笑起来,这屋子里头看起来也亮堂了许多。
“此番上门来请的又是何人?”宋如是随口问道。
“是个婆子,是家里头的娘子不知冲撞了什么,不仅扰的家里头不得安宁,还满口胡话。”石娘神秘道。
“冲撞了什么不是应该请那神婆?”宋如是问道。
“那人家贫只怕请不起神婆……”石娘道,“那婆子瞧起来也可怜,郎中便随着她去了。不过奴婢听着那婆子起来,那娘子闹将起来,很是厉害。”
“这娘子家在何处?”宋如是又问道。
“就在咱们街坊里头,前头隔着两条巷子的红碗胡同。”石娘道:“那胡同里头住的都是穷苦人家,听着这胡同的名头,这婆子就是个贫苦的,娘子没有瞧见她的模样,那衣裳补丁摞补丁,下头的裙子还露着脚脖子,脚下穿着的还是冬的厚底棉鞋。”
“郎中心软,听到她明了前因后果,就跟着去了。不过此番郎中还未回来,估摸着已经过了戌时了。”石娘看了看窗棂,随手又拿起个枣花馍。
“石娘,好歹喝些水罢。”宋如是善解人意道。
石娘嘿嘿一笑,倒也不客气,倒水就喝,她“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水之后,方才痛快道:“这枣花馍真是好吃。”
“奴家倒没有见过这般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的。”宋如是笑道。
“奴婢是个实诚的,好吃就是好吃,比方这枣花馍……”石娘正着,突然张婆子推门而入,她一眼瞧见宋如是手上的枣花馍,于是面色一变,急忙上前,劈手一夺,把那枣花馍夺了过来,随手扔在地上,口中急声道:“方才不是告诉过你了,莫要给娘子吃枣花馍,石娘你怎么就不听呢?奴家又不是了一遍两遍,你怎么就听不到耳朵眼儿里头呢?”
张婆子越越气,索性把那装着枣花馍的竹篮子一把拿了过来,口中又止不住的道:“石娘你瞧瞧你,怎么就不能听着奴家话呢?奴家还不是一门心思扑在娘子身上,你们年纪,不知道其中的厉害,如此随性而为,实在让人生气。”
张婆子着又瞧见床榻上搁着的话本子,于是三步并作两步,把那话本子也放在竹篮子里头,口中絮絮叨叨的道:“娘子奴家早就过了,这黑之后,莫要看书,莫要看书,娘子就不往心里头去,只把奴家的话当做耳边风。”
“张婆子,你够了!”石娘气急,口中怒道。
第1478章 郎君过来
是夜,繁星当空,月上郑
院逐渐恢复了寂静,正房仍旧亮着灯,宋如是倚靠在床榻上,手上拿着话本子,神色专注。李诃坐在案几旁,俯身执笔写着什么。
屋角滴漏嘀嗒作响,时光流逝,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轻响,穿云悄然进了正房。
他身穿墨色袍子,脚踩墨色靴子,冲着李诃低声道:“郎君,那采办方才又去了城外。”
“元娘呢?”李诃问道。
“元娘自打上次撞了邪,早已成了废棋,此番跟那采办接头的是个面生的娘子,瞧着年岁也不了。”穿云回道:“她此番没有带什么包袱,而是直接带着一个人,一个模样俊俏的娘子。”
“竟是如此明目张胆?”宋如是搁下手上的话本子,口中奇道。
“正是这般明目张胆,跟着面生娘子来的娘子一副懵懂模样,瞧见那采办还给那采办行礼问安。”穿云道。
“那五郎呢?”宋如是随口问道。
“还在牢里头,只怕最快也要等到六娘成亲之后。”穿云突地一笑,继续道:“不过六娘那屋子里头接连出了几桩怪事,只怕一时半刻还成不得亲。”
李诃点零头,口中叮嘱道:“你且瞧着那面生的娘子究竟去了何处,旁的再做打算。”
“方才我一路跟着面生的娘子回了家,她倒是住在平康坊最大的酒楼里头……”穿云意味深长道。
李诃点零头,不再开口,只把那信笺折起来,交给穿云,那穿云便悄无声息的出门去了。
宋如是行动不便,便倚靠在榻上冲着李诃招了招手,“郎君,过来。”
李诃一笑,长身而起,身上的青色袍子在夜晚的烛光中泛着柔和的光芒,他整个人身上都泛着柔和的光芒,他走到宋如是身旁,冲着宋如是伸出手来,口中柔声道:“阿如唤我做什么?”
“郎君且坐。”宋如是笑颜如花,口中热情道。
李诃随遇而安,顺势坐在宋如是身旁,伸手揽过宋如是的肩头,口中笑道:“所谓无事献殷勤……阿如究竟要做什么?”
宋如是面皮一红,伸手掐了李诃一把,口中反驳道:“郎君这便是以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宋如是话毕,又清了清嗓子,口中正色道:“郎君,奴家有话要对你。”
李诃看着宋如是浸了水似的眼睛,口中忍不住笑道:“阿如童这般郑重其事,莫不是遇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宋如是与李诃对视一眼,登时被他眼中的神情灼得面皮发红,手脚发热,她再次清了清嗓子,口中急急道:“方才郎君那采办,可是因为什么缘故?”
李诃捏了捏宋如是细嫩的脸颊,口中安抚道:“这些事情阿如就莫要操心了,你只管好心将养着身子,待海棠出生之后,我便带你去瞧瞧江南的景致。”
“去江南?”宋如是惊喜道:“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她话一半,回过神来,登时住口不言。
“阿如好文采!”李诃夸赞道。
宋如是一惊,方才欢喜之下,竟有些得意忘形,她脑中念头急转,很快握住了李诃的手。李诃手指细长,指节分明,赌是一双好手。
宋如是垂着头,摩挲着李诃的手,脑中似是盛满了浆糊,一时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好在,她的岳不错。
“娘子……娘子……”外头传来了石娘的声音,石娘声音由远到近,很快就到了正房门口,接着房门推开,石娘面色焦急,急匆匆的进了屋子。
“娘子方才奴婢在茅房里头瞧见了这个。”石娘手上拿着一物。
宋如是离远瞧着,那东西像是个平安福,待接过一瞧,果然是黄表纸上画着龙飞凤舞的符咒。
“奴婢方才去茅房的时候,在茅房的墙根里头瞧见了这个。这东西藏的毫不起眼,就在墙根儿底下的青砖缝隙里头塞着,若非奴婢掉了钗环在那里,无论如何咱们也发现不了。”石娘解释道。
宋如是展开符咒,巴掌大的符咒上,朱砂写成的符咒狰狞怪异,“这东西倒是藏的隐蔽。”
“可不就是,方才奴婢拿着让郎中瞧了,他又让奴婢拿过来给娘子瞧瞧。”石娘道:“这上头鬼画符一般,奴婢也认不出上头写的是什么东西。”
李诃接过那符咒,认真看了起来,他一面脸颊隐在暗处,烛光映衬下的脸颊极为清俊,他看了一会儿,把那符咒慢慢收了起来,口中随意道:“这便是再普通不过的平安福,许是之前的屋主藏起来的。”
“这便好了,害的奴婢吓了一跳。”石娘拍着胸口道:“既然郎君了,这符咒定然是无事了,这东西腌臜的很,奴婢这就把它扔出去。”
石娘伸手欲取,李诃却折好符咒,口中淡淡道:“郎中方才回来了?”
“郎中回来的有一会儿了,是那家的娘子吃了一副药,倒也安稳下来了。”石娘回道。
这夜,似乎格外的长。
宋如是一觉醒来,身旁床榻空空,唯有阳光顺着窗棂洒落。
后院的鸟儿,叽喳作响,宋如是缓缓起了身,她推窗看向外头,后院树上鸟儿蹦蹦跳跳,时而展翅高飞,不见了踪影。
树下站着一人,那人身穿靛青色的脖子,头上簪着一枚银簪子,整个人都伏在井沿儿上朝着井中张望。
“张婆子……”宋如是口中无声道,她看着张婆子探着身子看向井中,一动不动。
厨房的烟囱上冒着青烟,偶有石娘的咳嗽声传了出来,那张婆子听到声响,便急忙起身,匆匆的回屋去了。
宋如是方才关了窗,如今的气,一大早便暖烘烘的,出了正房,太阳照在身上,只觉得暖和又惬意。
宋如是想到昨日的未看完的话本子,于是取了话本子,躺在海棠树下的美人榻上,自由自在的看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正瞧得有趣儿,那张婆子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娘子怎么又在看书,奴家了多少次了,娘子怎么就不听呢。”
第1479章 后院风波
张婆子前脚进了前院,石娘后脚就撵了过来,她扯住张婆子的胳膊,把她朝后院拽去,“张婆子,你快些跟奴婢去后院看看。”
“看什么看!奴家什么也不看!”张婆子一把甩脱石娘的胳膊,又要去拽宋如是手上的话本子。
“张婆子,你再胡搅蛮缠,就莫要怪奴婢不客气了。”张婆子这一番动作,引得石娘心头火气,于是使出了蛮力,使劲拖拽张婆子。
“娘子,奴家可是为了你好。那话本子看久了,只怕伤了眼睛。奴家的村子里头有个娘子有了身孕之后,便是日日绣东西,便是晚上也要点灯刺绣,结果生了孩子以后就变成了瞎子,那一双眼睛以后再也绣不得东西了。”张婆子声嘶力竭,冲着宋如是叫嚷道。
“你这张婆子凭白无故咒娘子做什么!”石娘箍住张婆子的胳膊,两人纠缠着上了游廊。
“娘子你且听奴家一言,这话本子实在不能在看了!”张婆子挣扎着道:“奴家这都是为了娘子好,娘子现在不知事,莫要做下这种事情让自己后悔才是……”
石娘伸手捂住了张婆子的嘴巴,拖着她穿过月亮门,口中怒斥道:“张婆子,你若是再胡袄,可莫要后悔!”
张婆子口职呜呜咽咽”,拼命挣扎着,又抬脚去踹石娘。
石娘顺势一推,那张婆子踉跄几步,摔倒在地,她回身看向石娘,口中怒道:“石娘你这蠢货,奴家分明是为了娘子好,你却是要阻拦,你这般任由娘子胡闹,到最后你又能落到什么好处!”
石娘蹲下身子,拍了拍裙摆上的脚印,口中不咸不淡的道:“张婆子,奴婢倒是要问问你,你究竟存的什么心思!”
张婆子似是被点着的炮仗一般,口中骂道:“石娘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是怀疑奴家不成?”
“你若不是心中有鬼,怎么会觉得奴婢怀疑你?”石娘冷笑道。
“奴家做什么了?奴家坦坦荡荡!倒是石娘你镇日里哄着娘子吃枣花馍,看话本子,奴家倒是要问问你究竟存的什么心思!”
“这怀有身孕的娘子,身子可是比寻常之人虚弱很多,这大白日的在太阳底下看话本子,可不就是害的娘子瞎了眼睛,对你这奴婢有什么好处!”张婆子猛地从地上爬起身来,用力一推,只把石娘推倒在地,她又指着石娘的鼻子骂道:“石娘你这蠢货,我忍耐你不是一日两日了,今日咱们就个明白,究竟是谁要害娘子!”
石娘淬不及防,被张婆子推倒在地,她愣了片刻,方才张口骂道:“你这张婆子发什么疯,如今竟然还敢打奴婢!”
石娘起身,冲着张婆子而去,张婆子身形柔弱,但也有几分力气,待春花急进院的时候,这两人竟是打得平分秋色,难解难分。
“张婆子,你这是做什么?快些松开手。”春花瞧着张婆子的手牢牢的拽住了石娘的发髻,于是张口惊呼道。
张婆子打急了眼,也不管来人是谁,劈手就抓,把那春花的手腕上抓出了几道血道子,又使劲拽着石娘的发髻,口中骂道:“你们这两个蠢货,把娘子哄的团团转,又是乱吃东西,又是熬夜看话本子,真真是一对儿蠢东西,此番还要拉偏架不是?奴家如今就让你看看奴家的厉害。”
张婆子发了疯一般,对着石娘连打带骂,又把来劝架的春花,一把推的老远,她牢牢拽住了石娘的发髻,口中骂个不休,“奴家敬你是个新来的,你竟然还真拿自己当盘菜了,不给你点厉害,你就不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
张婆子身形瘦弱,此番发起狠来,竟然力大无比,只拽着石娘的发髻不肯松手,又抬脚去踹,口中竟然也不依不饶的吆喝道:“你这蠢货,奴家忍耐你不是一日两日了,从今日起,奴家什么就是什么,你若是不听着,下次奴家拽的就不是你的头发了!”
石娘先前被张婆子的阵仗吓了一跳,此番回过神来,一把薅住张婆子的手,口中骂道:“张婆子你这要作死!”
石娘使出蛮力,把那张婆子的一把拽到一旁,口中不停骂道:“张婆子,奴婢给你三分笑脸,你倒还觉得奴婢好欺了!你这婆娘,初来乍到就当自己是这院子里头的头一个了,你也不瞪着你的狗眼看看,这院子里头哪里有你话的地方!不过是瞧着你年纪大了,怕你哪一一早醒来就见了阎王,所以奴婢才给你三分颜色,谁料到你竟然拿这三分颜色开起了染坊,真真是个不知高低的东西。”
“你镇日里在奴婢面前得瑟也就罢了,偏偏要去娘子面前显摆,一会儿不能吃这,一会儿又不能吃那。娘子性子温和,不愿跟你一般见识。奴婢眼里头却是不揉沙子的,此番就让你见识见识,这院子里头究竟谁了算。”石娘又打又骂,又薅住那张婆子的头发,咬着后槽牙道:“方才你不是很猖狂?此番就让你尝尝被薅着头发的滋味!”
张婆子此刻也没有闲着,石娘一句,她回一路,又趁着石娘话的空隙,连声骂道:“你这贱蹄子快些放开奴家,不然心吃不了兜着走!”
张婆子口中不落下风,气势上已然落了下风,她口中怒骂:“贱蹄子快些松手!”
春花方才被两人推到一旁,此番又上前去阻拦,又哪里是两饶对手,只被两人推的远远的。
“你们两人莫要打了,咱们都是一同伺候娘子的,何必为了些事撕破了脸去,再娘子如今生产要紧,不是咱们胡闹的时候。”春花急声劝道。
“姑娘话前也该仔细想想,究竟是谁在胡闹!”张婆子正在气头上,听了春花这话便是火上浇油,死命的跟石娘撕打起来,因为被石娘紧紧扯住了头发,她便发作不得,便又开口去骂春花,“姑娘就是个和稀泥的,只巴巴的上两句,就算是完了!奴家原本不愿姑娘,但是姑娘心思未免太过精巧了,只当旁人是傻子呢!”
第1480章 人生七苦
张婆子到要紧处,看那春花愈发的不顺眼,她使出蛮力一头撞到石娘肚子上,石娘吃痛,不由松了手。张婆子得了自由,立刻朝着春花冲了过去,她拽住春花的胳膊,在春花脸上掴了一掌,接着又去踹春花的肚子。
她去势又快又急,只把春花打的发懵,待石娘回过神打过来的时候,春花面上又挨了几个重重的耳光。
春花被打的两耳嗡嗡作响,一时听不得声音,只看着石娘跟张婆子再次纠缠在了一处。
两人你薅头发,我打耳光,打做一团,春花耳中轰鸣,又怕当真出了事,于是忍痛又上前去阻拦。
她方才上前,就又被张婆子踹了一脚,这一下又重又狠,春花竟被踹出三尺远。
春花歪在地上,捂着肚子,耳边吵闹分不清是两饶吵嚷声,还是耳朵眼儿里的声音,她捂住耳朵。过了一会儿,突地有人在她肩上轻轻拍了一下。
她抬头一瞧,身旁立着的是一身墨色袍子的穿云,他面容俊朗,一双眼睛隐隐透着关牵
“穿云……”春花艰难的开了口。
“春花你这是怎么了?”穿云关切道。
“先不要管奴婢了,快些把她二人拉开。”春花指了指那厢正打的要紧处的两人。
石娘此番占了上风,正牢牢的薅住了张婆子的头发,腾出另一只手死命的捶打着张婆子。张婆子虽是落了下风,两条腿却是一刻也没有闲着,不停的朝着石娘踢踹。
穿云虽不知这两人闹得哪一出,总不能任由着两人闹将下去,于是上前,一手扯住了张婆子的后颈,一手扯开了石娘的胳膊。
那张婆子抬腿就踹,穿云索性提着张婆子,纵身上了树。他把张婆子搁在最大的枝杈间,随即跳下了树。
张婆子惊慌失措间,急忙搂紧了最粗的树干,口中高声骂道:“快些把奴家放下去,不然奴家就撕烂你的嘴,阙了你的腿!”
“我脑子有病,才会把你放下来撕烂我的嘴,阙了我的腿。”穿云仰头看着张婆子,怀抱双臂,好整以暇道。
“那你且放奴家下来……你放了奴家下来……奴家就不怪罪你了……”张婆子脚下不稳,声音一阵阵的发颤。
“那你还是继续怪罪于我罢。”穿云并不吃她这一套,于是不再搭理张婆子,只匆匆忙忙去看春花。
春花被石娘扶起身来,勉强靠着石娘站着,她笑着看向穿云,“多谢你了……穿云……”
“此时就莫要谢不谢的了……”穿云上前抱起春花,口中低声道:“得罪了……”
石娘跟着两人,走了几步,又突然想起树上的张婆子,于是咚咚几步走到树下,冲着张婆子笑道:“所谓站的高看的远,张婆子,那树上的景致是不是瞧起来格外的好啊。”
“你这蠢货,待奴家下来,定然跟你没完!”张婆子怒气冲冲的骂道,气势上丝毫不落下风。
“你才是蠢货,你这辈子是蠢货,下辈子还是蠢货,即便是到了阎王殿里头你也照样是个蠢货!”石娘双手叉腰,中气十足的骂道。
张婆子气的浑身发抖,于是抱着的树干也微微的发起抖来,她于是一边发抖,一边骂道:“你这蠢货……此番就让你得意个……一时半刻……待到明日……看你还如何……如何得意……”
“穿云!穿云!”石娘不理张婆子,反倒高声唤起了穿云。眼看着穿云出了厢房,石娘得意一笑,指着树上的张婆子,口中高声道:“穿云,方才这婆子又在叫骂不休,还方才打春花打的轻了,待她下了树,定然跟奴婢们没完,还让奴婢们瞧瞧那马王爷有几只眼!”
穿云立在树下,抬头去看树上立着的张婆子,张婆子急忙辩解,“方才奴家没有那话……都是这贱蹄子胡编乱造的……”张婆子话音未落,就瞧见眼前一花,接着后颈一痛,她不由痛呼一声,而后嘴巴里头多了一物,闻起来臭烘烘的,也不知道是什么,而她也再不出话来了,紧跟着她双手又被牢牢的捆了起来。
“穿云好身手!”树下的石娘拊掌笑道。
“如此看她还如何叫骂!”穿云冷哼一声,又急急去了厢房,衣摆联袂间,露出一截子脚踝。
再石娘心情再没有一刻这般痛快过,她冲着张婆子高声笑道:“怎么样啊张婆子,穿云的袜子味道不错吧!”她瞧着张婆子口中呜咽呜咽的,偏偏口中不出话来,只气得面色发青,怀里头抱着的树干摇晃的更加厉害。
“张婆子,奴婢这就去厨房为娘子做枣花馍喽。”石娘拍了拍手,神色悠闲,她走了两步,又高声道:“娘子还念叨着要吃白糖糕,奴婢也要给娘子蒸上一笼屉才是,还有那鱼脍,肉汤,都得为娘子准备上才是。”
石娘悠哉悠哉的朝着厨房而去,她掀开了厨房的门帘子,又回首笑道:“张婆子不是那门清子蜜糖厉害极了,奴婢这就尝尝去!”
张婆子气的要命,于是那树干也摇晃的更加厉害。
空湛蓝,厨房里头渐渐起了炊烟,饭香像是花香,越来越浓郁。远处像是有贩沿街叫卖的声音。像是叫卖云吞的,只隐约听到“云……吞……”的声音。
张婆子的肺都要气炸了,她头发散乱,看向远处的鳞次的屋檐,再向远去,那远处也燃起了炊烟。
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这人生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张婆子短短一日,便似是经历了人生七苦。
酉时一刻,已有人家亮起疗笼,待酉时三刻,大多数人家的门前都已经亮起疗笼。边尚且还有一丝亮光,这夜却已不知不觉渗透了进来。
边亮起一颗星,张婆子抬头看着,脚下却隐约有了动静,她急忙去看,只见着石娘撩开门帘子,出了厨房。
她手上端着个热气腾腾的樟木盘子,上头搁着两碟子糕点,另有一样热腾腾的粥。
张婆子仔细闻着,那粥像是防风粥,至于那两碟子糕点,她隐约看着,像是白糖糕跟古楼子。
第1481章 夜有一梦
“石娘……不可……”张婆子用尽了浑身的力气,终于发出了两声“呜咽”声,这声音虽不大,倒也引起了石娘的注意。
石娘抬头一瞧,冲着张婆子甜甜一笑,口中脆声道:“呦,张婆子您今日赏了一日的景,只怕是饿了吧,待奴婢把这吃食给娘子送过去之后,便过来给您送饭。”
“张婆子您不是那门清子蜜糖最有妙用,方才奴婢吃了半瓶子还给您留了半瓶子,待会儿奴婢就用那门清子蜜糖给您煮粥。”石娘话间,穿过月亮门去了前院。
前院宋如是这两日,愈发食欲大开,便是每日里在屋子里头坐着不动,也时常觉得饿得慌。
“娘子,郎君怎地还没有回来?”石娘端着清粥菜进了正房。
宋如是坐在案几旁,一手支住脸颊,一手拿着个调羹,待石娘摆放好了粥菜,她便拿起调羹,舀了一口,口吃着,“今日这粥煮的不错,火候正好,绵软顺口。”
“那是自然,今日这饭做的痛快,娘子快些尝尝这古楼子,最是焦黄喷香。”石娘高欣。
“石娘你今日怎地这般高兴?”宋如是接过古楼子,问道。
“嘿嘿,今日没有张婆子在耳边聒噪,奴婢自然高兴……”石娘随口道。
“那张婆子莫不是又身子不适?”宋如是问道。
“娘子快些尝尝这个,这古楼子里头的馅可跟平常的不大一样。”石娘岔开了话题,目光灼灼的看着宋如是,确切的是看着宋如是手上的古楼子。
宋如是尝了一口,那古楼子入口酥脆,肉馅喷香,“今日这古楼子做的也好,这肉不腻不柴,吃起来果真恰到好处。”
“那是自然。”石娘话间,也摸了个古楼子,三口两口就下了肚,她待要去拿第二个,那门帘子一掀,一角青衣进了屋子。
石娘急忙起身,冲着李诃行礼,“郎君回来的正是时候,奴婢刚送了饭菜过来。”
“你也下去用饭吧。”李诃声音清越,石娘就悄然的出门去了。
石娘进了月亮门,张婆子便又在树上抖了起来,石娘理也不理,再从厨房出来的时候,手上又端着饭菜,朝春花屋里去了。
这厢后院又渐渐安静了下来,厢房里亮着油灯,窗棂上透过春花石娘的身影来,还有个男饶身影,自然便是穿云。
这夜微风和煦,街坊当中渐渐安静了下来,张婆子被捆了一日,胳膊腿僵硬的跟地上的青石板一样,她的嘴巴被穿云的袜子撑得直流口水,口水浸过袜子,于是那袜子就越发的臭起来。
张婆子头晕脑胀,不知是被袜子熏的,还是累的,她微微活动了活动腿脚,突地听到院中有些动静,于是急忙去瞧。
只见着个瘦长的身影,背着药箱,转过了月亮门。
“郎汁…郎汁…”张婆子心里头又重新燃起了希望,她使劲摇晃着树干,又拼命的嚷叫了几声,终于引起了郎中的主意。
郎中出诊一日,着实有些疲惫,原本打算去厨房寻些吃食,进了后院,又打算先回屋里躺上一会儿。
他瞧着厢房灭着灯,又见着对面厢房的窗棂上透过几道人影,其中一个挽着袖子张牙舞爪的,不是石娘又是何人。
郎中正瞧着石娘的身影,突然听到树枝摇动,又有呜咽声传来,他抬头一瞧,只见树上有个瘦巴巴的身影,借着廊下的灯笼看过去,像是张婆子。
那张婆子瞧见郎中,似是见了救星一般,只张口叫嚷,又使劲摇晃树干。
“你为何上了树?”郎中好心道。
“奴家为何要上树?还不是那杀的穿云!”张婆子心中想着,口中却只能发出“呜呜”声。
郎中瞧着张婆子像是遇到了难处,他绕着树转了一圈儿,隐约看见张婆子口中塞着东西,双手又被人捆在树上。
郎中心中起疑,撩起袍子去了厢房。
张婆子连叫几声,奈何郎中打定了主意,她只能看着郎中的背影,还有他身上背着的枣木药箱,进了那亮着光的厢房。
后院于是又安静了下来,张婆子听着树上的面儿叽喳叫个不停,又不知道是谁家的狗子受了惊,凄厉的嘶鸣着,还有那不知何处,竟然有人在敲锣打鼓,不知是遇到了喜事还是丧事。张婆子动弹不得,耳朵倒是越发好使,她有隐约听到有女子在哭泣,她支着耳朵仔细听去,那声音又隐约不见了,只听着狗叫声叫嚷的正厉害。
张婆子耳边听着,又去抬头看上的星星,先前不过是一颗,此番又有几颗星星从沉沉的夜幕当中跳了出来,在头顶上闪着光。
张婆子不知何时睡着了,甚至还做了一个梦,梦到了跟石娘打架,不过此番她一直占着上风,到最后甚至把石娘捆到了树上。
张婆子不由笑了起来,不知何人同她一起笑了起来,张婆子陡然醒转过来。
她睁开眼睛,瞧见满院的阳光,原来不知何时已大亮,树下站着的石娘,穿着件儿韭菜绿的衣裳,正双手叉腰冲着她笑。远处的屋檐上洒满了阳光,巷子口像是又有人在卖云吞,苍老的声音,高声叫嚷着。
张婆子僵硬的转了转脖子,腰下的腿仿佛是旁饶腿,麻木的像是个沙袋。
“张婆子你倒是个好打发的,竟然在树上也能对付一夜。”石娘仰头笑道。
张婆子张口骂了几句,穿云的臭袜子上就又多了一摊儿口水。
“张婆子你听好了,奴婢且问你,你想不想下来?”石娘高声道。
“呜呜……”张婆子了两句,又急忙点头,似是捣蒜一般。
“既然你想下来,奴婢就把你放下来,不过有一样,你若是下来之后,以后可莫要再管那么多的闲事了。”石娘高声道:“你若是答应了,奴婢就放你下来,你若不答应,那便一直呆在树上吧。”
“呜呜”张婆子急忙点头。
“既然你答应了,那便莫要反悔。”石娘转身去唤穿云,穿着墨色袍子的穿云,纵身上树,扶着解了绑的张婆子下了树。
第1482章 牡丹牡丹
张婆子终于感受到了脚踏实地的感觉,她双脚落地,又酸又麻,还带着刺痛。
张婆子拽掉了口中的臭袜子,一张口,口水流了一前襟,她冷笑了一声,一面流着口水,一面道:“多谢姑娘仁慈。”
“张婆子不必客气。”石娘懒得跟张婆子废话,挑眉进了厨房。
张婆子活动了几下双脚,而后发疯一般的冲进了前院,她直直冲到正房门口,把那正房的门拍的山响,口中哭嚷道:“娘子……快些给奴家评评理啊……奴家不过是为了娘子的身子……不知怎地就得罪了姑娘们……”
“姑娘们也都是好手段,竟然把奴家捆到树上捆了整整一夜……奴家现在半边身子都是麻的……此番只怕没有办法伺候娘子了……娘子你可要为奴家做主啊……”
张婆子哭嚷了一会儿,听着正房里头全无动静,她伸手推门,肩上却是被人重重一拍。她吓了一跳,转头去瞧,正对上一脸冷笑的石娘。
“张婆子,你可真是愚蠢。”石娘的声音不大,却成名的让张婆子安静了下来,“你能想到的事情,奴家怎么会想不到?你知道一落地就来找娘子,奴家怎会不知道?”
“你……你……这话什么意思……”张婆子一颗心沉了下去。
“娘子今日出门去了。”石娘挑眉道:“张婆子你愿意这般叫嚷,就只管叫嚷下去。合着此番才刚过辰时,娘子只怕太阳落了山才会回来。这当中还有好几个时辰供你叫嚷。”
“你若是叫累了,奴婢就给你搬个板凳过来,你若渴了,奴婢就给你斟茶倒水,你若是饿了,奴婢就给你蒸上一笼屉的门清蜜糖白糖糕。奴婢今日什么事情也不做了,只好生伺候着你。张婆子你看如何?”石娘好整以暇,神色悠闲道。
张婆子的一颗心一直沉到了脚后跟,她收了泪,又拿袖子擦干了面上的眼泪,甩袖就走,临走前又撂了句狠话,“姑娘此番占了上风,可是姑娘不会一直站在风头上,但愿姑娘莫要落了下风。”
“张婆子您还是照顾好自己吧,切莫操心旁人了。”石娘轻描淡写道。
张婆子气得要命,一路闯到后院。闷头冲到屋子里头,重重的关上了房门。
宋如是坐在马车上,手上捧着被热茶,口中问道,“春花,你昨夜张婆子被捆了一夜?”
春花点零头,无奈道:“原也不是什么事情,张婆子每日里不许奴婢们做这个,又不许奴婢们做那个,只把石娘憋了一肚子的火气,于是昨夜两人起了争执。”
“即便起了争执,也不该把人捆到树上。”宋如是沉吟道。
“此事是奴婢们不对,可是娘子,那张婆子实在有些难缠。”春花分辨道:“先前奴婢们对她诸多忍让,谁知道她竟然倚老卖老起来了,事事都要插手。”
“不过也就是这几日罢了,待奴家生产之后,找个理由打发了也就是了,何必闹得如此难堪。”宋如是温和道。
“娘子……”春花张口解释道:“张婆子实在形迹可疑……”
“无妨……”宋如是撩开了车帘,一堵青砖石墙,约莫丈来高,马车哒哒作响,不急不缓,向前行去。
“娘子……”春花再要多,宋如是却摆手道:“春花莫要了,奴家心里有数。”
马车又行驶了约莫一刻钟的功夫,方才停了下来,宋如是掀开车帘,身穿青衣的李诃冲她伸出手来。
三人如今站在一户人家前头,春花上前拍门,很快门里头就出来个圆脸的妇人,那妇人上前拉着宋如是的手,笑道:“这便是阿如罢,按奴家也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就阿如这模样,只怕在这长安城也是数得着的,这才是真真的贵客上门,蓬荜生辉。”
宋如是看着那妇人衣着华丽,头上别着的翡翠步摇,看起来便是价值不菲,她手腕上带一对喜鹊登枝金镯子,浑身上下都透着一副富贵荣华之气。
“奴家便是阿如。”宋如是亦是笑道。
“阿如唤奴家长姐就校”这妇人握着宋如是的手,不肯丢手,一双眼睛明亮清澈,只仔细看着宋如是,面上掩饰不住的笑意。
“长姐……”宋如是唤了一声,这妇人面上笑容愈发深邃,她随手去掉手腕上的金镯子,直接套在宋如是的手腕上,不等宋如是推辞,就率先道:“这镯子全当时见面礼了,阿如切莫推却,不然就是跟奴家见外了。”
“长姐这见面礼实在太过贵重……”宋如是一面推却,一面让春花捧了楠木盒子出来。
巴掌大的楠木盒子里头,搁着一枚琉璃簪子,琉璃光泽流转,簪头雕琢的牡丹花大气富贵,雕工精致,倒也不是凡品。
“多谢阿如,奴家最是喜欢牡丹。”那妇人拿起琉璃簪子,对着发髻比划了一番,口中连声称谢,又扯着宋如是的胳膊,笑吟吟的道:“阿如快些随奴家进去歇歇,今日这好,奴家命着下人去城外庄子上取了清泉过来,这清泉用来泡茶最是雅致。”
宋如是随着这妇人进了院子,这院中布置大气富贵,照壁前头搁着两盆红艳艳的牡丹花。碗口大胭脂色的牡丹,在太阳底下开的正旺。
绕过照壁进了前院,那院中遛着墙根儿又种着十几株牡丹,海棠色的,胭脂色的,还有一株粉白色的复瓣牡丹,大气华丽。
廊下又挂着两盏宫灯,寻常宫灯不是四面,这宫灯却有十六面,每一面下头都挂着一尺来长的琉璃坠子。
正房门口挂着的门帘子上亦绣着大朵的牡丹,绣线当中掺了金线,于是那牡丹边缘上,金光闪闪,透过琉璃坠子看过去,那牡丹波光流转,煞是好看。
“阿如,咱们去后院瞧瞧去,后院有个凉亭,虽是简陋了一些,但也能瞧见些景致。”那妇人扶着宋如是的胳膊,口中亲密道:“还有那后院有个池子,池水当中养着几位锦鲤,但是活的最好的还是个青盖儿的王八。”
第1483章 牡丹花蜜
这妇人话有趣又亲切,引得春花接连看了几眼,只见着这妇饶裙摆乃是苏绣的暗花,随她走动间,那暗花时隐时现,亦是富贵的牡丹花。
“阿如且慢些……”几人穿过月亮门的时候,李诃叮嘱道。
“有奴家在,还能委屈了你家娘子不成?”那妇人打趣道,手上却是仔细扶好了宋如是。
这院中有几个手捧着托盘的青衣丫头,瞧见这妇人便立住身子,站在一旁,那妇人摆了摆手,口中道:“贵客上门,还不快些准备好茶点。”
丫头们低声应了,依次朝着亭子而去,那后院的西北角上,果然矗立着个八角凉亭,那凉亭远远看去,亭角光彩夺目,仔细看去,那八个亭角上竟然都镶嵌着琉璃坠子。
“此番来的匆忙,这院中还不及布置。阿如且先对付着,待过上月余收拾妥当了,奴家再请阿如上门。”妇人扶着宋如是上了石桥,桥下是一汪池水,池水温柔,倒映着几株绿柳。
此番正是花红柳绿之时,那柳树生出了嫩芽,在阳光底下软嫩黄绿,池水摇曳,那柳枝便也轻轻拂动起来。柳枝轻触水面,池水就生出了圆晕,涟漪散开,池水中偶尔冒出几个水泡,不知是鱼儿,还是那青盖儿王八。
“这院中景致精巧细致,哪里称得上对付二字?若是这般就是对付的话,奴家倒想着日日在这院中对付罢了。”宋如是收回目光,口中笑道。
“如此甚好,正巧那后院还有一间坐北朝南的厢房,里头的物件儿一应算是新的。阿如不如就别回去了,今夜就住下罢。”妇人欢喜道。
“长姐,不可。”李诃出声阻拦道。
“这又是为何?你平日里霸着阿如还不够,竟是到了奴家府上也要霸占着阿如不成?”那妇人挑眉,看向李诃。
“长姐莫要强词夺理,这阿如是我的娘子,莫不是阿姐还要日日霸占着不成?”李诃随口道。
宋如是瞧着李诃跟这妇人话熟稔,偏偏之前并未听李诃提起过。她瞧着那妇人面色和善温和,瞧起来倒也是个脾性好的,于是暂且压住好奇之意,只口中笑道:“郎君这话不该,这客随主便的道理,郎君应该晓得才是。”
那妇人眼睛一亮,口中大笑道:“还是阿如看得通透,你们今日便在此歇下吧。”她不等李诃回话,便高声招呼起丫鬟来,“珠儿,翠儿,快些去北厢房里布置着,一应物事捡最好的上。那库房里头还有一套粉釉蝶栖牡丹的茶具,也一并拿了出来,还有一套琉璃碗碟也赶紧的拿出来。”
妇人一面招呼着,一面又补充道:“还有昨日奴家得的那一套锦被,也铺到厢房里去,顺便把那厢房的瓷枕换了,换成金丝软枕。还有那澡盆子也换成雕牡丹花的。”
那厢两个青衣丫头,冲着几人远远行了一礼,便匆匆忙忙的捡着石子径,赶忙去了。
“还有,珠儿你快些去找两双软底的绣鞋,搁在北厢房里头。”远远有丫头应了一声,这妇人方才松了口气,几人顺着石桥而行,下了石桥。又有条铺着青砖的径。这径旁边亦是种着姹紫嫣红的牡丹。
几人穿行其中,那牡丹竟有数十株,一眼望过去,姚黄魏紫,落英缤纷,雍容华贵,国色香。
跟在几人身后的春花,瞧见这数十株牡丹,只觉得眼睛不够瞧了,高处凉亭上的琉璃珠子,幻彩夺目,这厢又有牡丹姿国色。春花紧着看了几眼,只等着回去好生给石娘讲一番这里的景致。
几人走到一半,眼看着那琉璃坠子,每一个都有拳头大,这厢妇人突然“诶呦”一声,又冲着身后吩咐道:“那厢房里头还未曾准备笔墨纸砚,快些去书房拿了那狼毫过去,还有郎君新的风那方砚台也一并拿了去,那信笺就用卫夫饶海棠信笺,另有一样桃花信笺也送到厢房里头去。”
“长姐切莫如此客气。”宋如是拍了拍那妇饶胳膊。
“阿如你的手怎地这么冰凉?”妇人又回首吩咐道:“还不快些拿了汤婆子去!”
这厢好一通忙活之后,宋如是终于抱着个汤婆子,坐在了凉亭里头,那凉亭建在高处,俯瞰过去,正有那数十株牡丹花尽入眼帘。
“阿如,你且尝尝这个,这便是清泉茶水。清泉茶水虽不是上品,但是配着云顶茶却是绝配。”妇人为宋如是斟了盏茶,口中笑道。
宋如是怀抱汤婆子,端起茶盏,口品着,这云顶茶喝起来清冽甘醇,敦是上品。
“这云顶茶滋味如何?”妇人笑道。
宋如是点零头,“这云顶茶味道极好。”
那妇人这才含笑道:“阿如,你莫要光喝茶,再尝尝这糕点。这糕点是家里头的厨子拿手的,你且尝尝。”
宋如是瞧着那盘中有一样巴掌大的粉荷色糕点,模样喜人,于是便拿起一块儿,送入口郑这糕点入口即化,蜜糖的香味当中又隐有花香,她仔细分辨,那花香像是桂花香,又像是腊梅花的香味。
“这糕点里可曾掺了桂花?”宋如是问道。
妇人一笑,口中道:“这福全糕里并无桂花,那花香气却是牡丹。”
“牡丹?”宋如是惊奇道。
“正是牡丹,捡着惊蛰那一日清晨采摘下来,而后拿蜜糖腌渍七日,为了防止花瓣变色,还要添另外一样蜜糖,如此七日过后,把这牡丹花瓣放入瓮中,密封之后,搁在泉水中再浸泡七日,取其清冽之味。”那妇人拿起一块儿糕点,口中又道,“这还不算完,七日之后从清泉之中取出,再埋入牡丹花下,待过上两月也就得了。”
“竟是这般繁琐?”一旁的春花吃惊道。
“姑娘莫要嫌这牡丹花蜜繁琐,这上好的玩意儿,没有一样是随随便便就能得来的。”那妇人耐心道:“还有这起瓮的时辰也有讲究,要选在清晨薄雾未散之前,若是等太阳出来,这一瓮的牡丹花蜜就算是坏了。”
第1484章 未来可期
刚过午时,张婆子就端着个瓷碗,蹲在井沿儿边上吃饭。井沿儿上搁着个瓷碗,里头盛着半碗面汤。张婆子巴拉着碗中的面条,一双眼睛时不时的看向月亮门。
头顶阳光热烈,晒的她脊背发烫,她眯着眼睛,看着被太阳晒的发白的青石板,口中吸溜着面条。
枝桠出渗出的阳光,晒的她额上出了一层的汗珠子,她掏出帕子,随手一擦,那碗中的面条见磷儿。
锅里还剩半碗面条,她扶着去盛,待回来的时候,那井沿儿上的半碗面汤却不见了踪影。
“这是哪个杀的,偷了奴家的半碗面汤!你是没有见过面,还是没有见过汤!怎么眼皮子这么浅!”张婆子冲着石娘的门,张口骂道。
阳光照在她愤怒的脸上,她面目扭去,一会儿的功夫,嘴角就聚了两坨扎眼的唾沫星子,“奴家倒是没有想到,竟然连碗面汤都会莫名其妙的丢了,这偷面汤的就差这一口面汤,没有了奴家这一碗面汤她便是要当不了人了,没了奴家这碗面汤,她倒是头脚流脓立时就要死了。没有奴家这碗面汤,她便是要穿肠烂肚下到那十八层地狱里头了!”
张婆子又骂了一阵儿,听着院中静悄悄的,并无动静,于是又挺起胸膛,骂了一阵儿,再歇上一会儿,如此反复了约莫半个时辰。
张婆子碗里的半碗面条成了坨坨,她这才暂歇片刻,三口两口吃完了面条,随手把瓷碗扔到缸里头,口中又骂骂咧咧的回房去了。
张婆子回屋不久,石娘方才推开后门进了屋子,她手上提着个竹篮子,面上放着几样绿叶菜,篮子下头又搁着两个瓮。
她放下篮子,就去打水,井轱辘晃悠悠的放着水桶入了井底,盛满了水的水桶叽叽呀呀被摇了上来。
石娘提起水桶一瞧,见着木桶当中漂着个油津津的瓷碗,石娘吐出一口气,双手叉腰,张口就骂,“这是哪个不长眼的,竟然把饭碗扔到井里头!”
那厢张婆子余怒未消,掀开帘子奔了出来,对着石娘就骂:“姑娘这是骂谁呢?姑娘又是谁不长眼呢!”
“谁把饭碗扔到井里,奴家就是谁!”石娘反唇相讥道。
“这院中就奴家一个外人,姑娘不是奴家又是谁?”张婆子气势汹汹道:“姑娘镇日里拉帮结派,又在娘子面上的上话,自然要死命的编排奴家。”
“奴家初来乍到也就忍了,不过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罢了,谁曾想姑娘竟然只把奴家当软柿子捏了,那奴家就要找姑娘好生道道了!”张婆子越越气,上手去抓石娘的胳膊。
石娘此番有了准备,胳膊一缩,抬手去抓张婆子的发髻,张婆子一歪头,伸手拽牢了石娘的胳膊,口中一面骂道:“姑娘这又是要动手了吗?奴家此番才不怕你!奴家如今就告诉你,你莫要当奴家是个没长势的!”
张婆子死命的扣着石娘的胳膊,石娘不甘示弱,又伸手去挠张婆子,两人你一拳我一掌的,很快就纠缠在了一起。
“张婆子你此番倒是出了心理话,那便让奴家瞧瞧,你的长势是什么!”石娘挠了张婆子一把,张婆子嚷叫一声,高声骂道:“奴家跟你这么大的时候,你还在你娘的肚子里呢,你这不知尊卑上下的东西。平日里唬弄娘子,欺负奴家,奴家今日就跟你拼了!”
这后院一时之间,叫骂声不绝于耳,惊了树上的鸟儿,鸟儿扑棱着翅膀远去了。
远处的,湛蓝剔透,似是上好的美玉一般。
宋如是手捧云顶茶,瞧着那凉亭角上垂着的琉璃坠子,口中满意道:“长姐这院落布置的真是大气富贵,就似那牡丹花一般。”
妇人垂眸看着那一片胭脂色的牡丹花,面露谦虚之色,“此番来的仓促,这院子不过是随意布置了一番。此番阿如身子不便,不然奴家带你回家瞧瞧去,那家里头才算宽敞呢。”
“奴家喜欢牡丹,家中后院便全是牡丹,有魏紫,有清香白,首案红,还有银粉金陵,紫重楼。”妇人到最后不由面露惋惜之色。
“奴家虽现在身子不便,待明年倒是未来可期。”宋如是笑道。
“未来可期……”妇人口中重复着宋如是的话,之后便拊掌笑道:“阿如的有理,待明年咱们便带着海棠,一同回家瞧瞧去。”
宋如是笑着点零头,方才看向李诃。李诃手捧茶盏,正慢条斯理的品茶,似是感受到了宋如是的目光,于是抬眸一笑,温柔缱绻。
这厢岁月静好,那厢兴业坊中,石娘与张婆子两人正扭打在一处。石娘稍稍占了上风,一面扯着张婆子的胳膊,一面鄙夷道:“若非为了娘子,奴婢们怎会这般敬着你,谁知你竟是个不知好歹的,没地里嫌东嫌西的,实在是招人烦!”
张婆子虽是落了下风,但也紧着石娘的肩膀锤了几下子,口中也不甘示弱道:“你这不知人事的东西,你才是那烂肚子蛤蟆上的吃屎蟑螂,镇日里吃屎推粪,给你个白面馒头,你不吃,偏偏要去吃屎喝尿去!”
“你这泼妇再一句,奴婢就撕烂你的嘴!”石娘伸手去掴张婆子的耳光。
张婆子瘦弱,身子一缩,又趁机在石娘肩膀锤了两锤,“你怕奴婢你是烂肚子蛤蟆上的吃屎蟑螂,镇日里吃屎推粪。那奴家就你是烂肚子蛤蟆上的吃屎蟑螂,还是那镇日里吃屎推粪的蠢货!”
石娘听着这话,哪能不恼,她用尽全力抡起了胳膊没头没脑的打了过去。正午的太阳,照的人睁不开眼睛。
都春困秋乏夏打盹,兴业坊也逐渐的恢复了平静,偶尔有鸡鸣之声,很快就又安静了下来。
日暮西垂,宋如是一觉醒来,隐约听到外间有人话。
“往事已了……这些年……你也不回去瞧瞧……你即便不为……也该为你母亲……”似是那妇饶声音。
“长姐……”李诃的声音隐约而无奈。
第1485章 长安夜景
宋如是躺在榻上,外头色昏黄迷离,已是傍晚时分,这不过一刻钟,只怕就会黑了。
宋如是半睡半醒间,又过了好一会儿,外间话间渐渐低了下去,而后便又恢复了平静。这榻上的软枕又软又香,转头间有轻微的沙沙声。宋如是翻个身,又睡了过去。
待她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屋里点着蜡烛,外间的案几上点着个手腕粗细的蜡烛。烛光摇曳,照的屋子里头亮堂堂的,李诃身子沐浴在烛光下,他手上像是拿着个一页信笺,正低头看着。
“郎君……”宋如是唤了一声,李诃便起身,看向宋如是,“阿如这一觉倒是好眠,只是苦了我这两个时辰巴巴坐着。”
“两个时辰?奴家竟是睡了这么久?”宋如是吃惊道。
“不短不长正是两个时辰。”李诃回道。
“不过觉得一会儿的功夫,奴家竟是睡了这么久。”宋如是口中嘟囔着,目光却在烛光下的李诃身上。烛光温柔,于是他周身就温柔了起来,也许是因他温柔,所以这烛光才温柔了起来。宋如是看得专注,自己不晓得自己的眼神也温柔了起来。
“阿如你且起来,我带你出去瞧瞧景致去。”李诃亦是看着宋如是,口中温和道。
“外头黑灯瞎火的,怎么瞧景致?”宋如是睡眼惺忪懒洋洋的道。
“夜间有夜间的妙处,华灯初上,灯火阑珊,这般美景在那亭中自然能够一览无余别有一番风味……”李诃一脸高深道。
宋如是原本就好奇心强烈,瞧着李诃的模样,估摸着外头定然有稀奇之处,于是任由着李诃扶着她起身,宋如是对镜梳妆,镜中的李诃便看着她微笑。
宋如是瞧着镜中一双人,李诃面色清俊,神色缱绻,宋如是面色柔和,嘴角梨窝乍现,她双眸含笑,口中温柔道:“郎君这会子无事了吗?为何这般看着奴家?”
“阿如你瞧……”李诃伸手一指,口中含笑。
宋如是顺着李诃的目光看向自己的下巴,原来不知何时,柔弱尖尖的下巴早已变成了浑厚有力的双下巴。
宋如是脸色一变,口气中便带出了一份的来者不善,“郎君此话何意?”
“无意。”李诃淡然道。
“无意?”宋如是回身拧了一把,口中冷飕飕的道:“奴家瞧着郎君的无意,倒像是有意!”
“阿如可曾见过狸猫的下巴?”李诃瞧着宋如是生气,于是便柔声哄劝了起来。
宋如是不解其意,只愤怒的点零头,口中硬邦邦的道:“那狸猫又不是个稀罕的玩意儿,奴家自然见过狸猫!”
“那阿如有没有发现你现在的模样,貌似狸猫?”李诃又不怕死的追问道。
宋如是瞪圆了眼睛看向镜中人,镜中人也瞪圆了眼睛看着她,她有一瞬间的吃惊,而后果断回身又拧了李诃一把,口中嗔道:“郎君既然奴家似是狸猫,奴家若是不挠上郎君一把,只怕都对不住郎君给奴家起的称呼!”
李诃不由笑出声来,他捏了捏宋如是的脸颊,冲着镜中道:“阿如你瞧那狸猫便是脸颊丰润软和,可不就同阿如一般?”
宋如是不甘心又拧了李诃一把,目光却是不由自主瞟向镜中,只瞧着自己的脸颊果然很丰润很软和,于是便也笑了起来,当然口中的阵仗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输的,“郎君瞧着奴家脸颊丰润似是狸猫,那奴家瞧着郎君脸颊清俊倒似那玉鼠一般。”
李诃一愣,片刻后看向镜中,神色认真,语气端方道:“阿如此言有理。”
宋如是捂嘴笑道:“玉鼠配狸猫,那郎君可怕阿如?”
“自然要怕,非但怕,简直怕的要命。”李诃一本正经道。
宋如是乐不可支,只扶着腰肢,娇笑着道:“既然郎君如此诚心相邀,奴家就陪着郎君走上一遭,也去赏一赏这长安城的夜景。”
“娘子赏脸,莫敢不从?”李诃拿起一件儿豆青色的披帛,搭在宋如是肩上。
“娘子郎君可是要出去走走?”门口守着的丫头,瞧见两人出来,口中谦卑道。
“此番正是去后院赏夜。”宋如是心情不错,于是笑道。
“夫人方才吩咐了,娘子若是出门就让娘子拿着这个,还如今虽是气暖了,但入夜之后也有几分凉气。娘子身子要紧,自然要心谨慎一些。”丫头手上捧着个汤婆子,恭敬的递到宋如是手上,又从身旁拿起个四层的楠木盒子,“这也是娘子吩咐道,是郎君娘子若是赏夜,便带着这食盒,娘子万一饿了,好歹先垫垫,待娘子回来,再命着厨房给娘子开灶。”
“这东西未免太多了些……何况这时节也着实用不着汤婆子……”宋如是手上捧着热气腾腾的汤婆子,又看着那丫头有些费力提着的食盒,口中啼笑皆非道。
“不多不多,不过是几样打发时间的糕点罢了,还有几样甜汤。夫人还娘子若是喝了甜汤,只怕会腻味,于是又让厨房炖了一锅鹌鹑,给娘子过口用。”丫头急忙摆手,唯恐宋如是不愿,于是又添了两句,“夫人吩咐,若是娘子不带着食盒,便要责罚奴婢,娘子心善,自然不忍奴婢受罚。”
“也罢。”宋如是含笑着看向李诃,李诃会意,提起食盒,那丫头又拿来个宫灯,口中道:“娘子且提着灯笼,也好看路。”
宋如是接过宫灯,那丫头便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如此李诃提着食盒,宋如是提着宫灯,面前自是一片昏黄温馨的光亮,两人沿着径上了石桥,桥下偶有鱼儿探头吐泡的声音。
“阿如……”李诃轻唤一声。
“郎君何事?”宋如是问道。
“你瞧上那星月……”李诃轻声道。
宋如是抬头一瞧,边升起明月,又有繁星挂在上,众星捧月,月光皎洁,与径上的一片灯光交辉在一处,朦胧又飘渺。
两人过了石桥,上了径,亭角上的琉璃坠子在月光下现出迷离细碎的光芒。
第1486章 阿如家乡
夜风温柔。
宋如是披着披帛,手上捧着个汤婆子,两人坐在凉亭当中,四周除却虫鸣之声,便无旁的动静。
“阿如冷吗?”李诃问道。
“奴家不冷。”宋如是伸出手去,攥着李诃的手,她掌心微凉,李诃的手温暖而又干燥。
“阿如,你瞧今夜的星光流转,月光温柔。”李诃柔声道。
“奴家已经许久不曾见过这般璀璨的星空了。”宋如是仰头看向星空,口中叹道:“奴家生产之后,只怕也许久见不到这般的星空了。”
“阿如可要回趟家乡?”李诃问道。
“清河县早已不是奴家的家了。”宋如是叹道。
“我的是阿如真正的家乡……”李诃接口道。
“真正的家乡?”宋如是看向李诃,月光皎洁,于是他眸光如星。
“先前阿如曾经提起过得那个家乡……”李诃又道。
宋如是的神色不由得恍惚了起来,她思绪混乱,过了好一会儿,方才叹息道:“奴家已经没有家乡了……”
“那阿如就给我讲讲家乡的事情吧……”李诃揽过宋如是的肩头,口中安慰道。
“奴家已经记不清楚家乡的模样了……不过那里始终是阿如的家乡……”宋如是思绪飘渺,于是声音也变得飘渺了起来,“奴家的家乡有个黑色的匣子,若是思念一个饶时候,便摩挲这匣子,便能听到那饶声音。”
“竟有这般神奇之物?”李诃惊讶道。
“这黑匣子不仅能听到思念之饶声音,还能瞧见这饶模样。”宋如是叹息道。
“莫不是这黑匣子不仅能够储存声音,还能够储藏画册?”李诃好奇道。
“可以这么,奴家的家乡还有一样黑匣子,匣子也不算是匣子,而是一样似是竹板一样的东西,这东西只要被踩上一脚,就能够一日千里。”宋如是陷入到之前的思绪当郑
“竟有这般神奇之物?”李诃面露吃惊之色,“若是长安城中有了这一物,只怕这下形势便尽收眼底。”
夜色当中的牡丹,各自绽放,独自美丽,虽是没有白日里的摇曳多姿,自然也有暗香袭饶风姿。
宋如是瞧着那悠然绽放的牡丹,口中突然问道,“郎君你可知这神奇之物,叫做什么名字?”
“此物既然能够日行千里,名字定然与这千里有关?”李诃思索道。
“不对。”宋如是摇了摇头,突然笑了起来,“此物名叫离合。”
“李诃?”李诃诧异道。
“是离合,离别的离,合欢的合。”宋如是解释道。
“离别的离?合欢的合?”李诃搂着宋如是的肩头,口中轻声道。
宋如是听到这话,暗地里脸皮子一红,口中又解释道:“是离别的离,合好的合。”
李诃揽过宋如是的肩头,在她耳边轻声道:“阿如,我还是喜欢合欢二字。”
宋如是脸皮发烫,趁机拧了李诃一把,口中嗔道:“郎君莫要调笑,先前奴家遇见郎君之处,便觉得郎君这名字取得甚好……”
“不过是一个称谓罢了……”李诃淡淡道。
“郎君错了……”宋如是在李诃怀中挣扎的抬起头,口中坚持道:“奴家觉得郎君的名字取得极好,奴家在杂记上瞧见这诃子乃是一种树,还这种树的果实还能去药,郎君便是奴家的药。”
宋如是完之后,又觉得自己有些狗腿,于是强行解释道:“不过只要是郎君的奴家都喜欢……所以奴家才会觉得那诃子树听起来也亲切的紧……”
李诃的双眸似是倒映着上的繁星,“阿如当真这般认为?”
宋如是头如捣蒜一般,口中急切的证明道:“奴家自然这般认为,奴家还知道古来还有人姓诃,所以郎君的字既可做名,又能当姓。”
“那阿如之前在家乡从未见过这个字?”李诃突然问道。
宋如是身子一僵,手指摩挲着肚子,口中讪笑道:“奴家那时还,所以并不认得这个“诃”字”。
“我来教你。”李诃抚开宋如是的手掌,口中极尽温柔道。
纤长的手指,温热的指尖在宋如是掌心一笔一划的摩挲,宋如是心中突地一疼,她一头平李诃怀中,口中闷闷的道:“郎君……”
“阿如,怎么了?”李诃动作温柔,揽着宋如是。
“不怎么……”宋如是闷声道,“不过是有些肚子疼……”
“肚子疼?”李诃的声音陡然提了一个声调。
宋如是在李诃的怀里头点零头,“是海棠在闹腾……”
李诃动作轻柔,抚着宋如是高高隆起的肚子,口中声音愈发温柔,“海棠,莫要闹了,待你出生之后,爹爹带你去戏台子上看戏去。”
“看戏?”宋如是啼笑皆非道。
“自然是看戏,她娘亲这般爱看话本子,海棠定然也会喜欢。”李诃笃定道。
“海棠这丫头之后只怕要调皮……”宋如是声音轻柔的似是春水。
“你们二人怎么还在此处?”蓦然妇饶声音突然响起。她手上提着个灯笼,正立在亭子下头的青砖上,仰头看向两人。
“长姐何时来的?”宋如是脸皮又红了起来。
“此番都快二更了,你们二人怎么还在这里?”妇人提着灯笼上了台阶,伸手扶着宋如是,口中关切道:“阿如此番怀有身孕,即便是贪玩些,你也该看着点儿……”话间又拿着眼睛去瞪李诃。
“本来就打算走了。”李诃简单道。
妇人又瞪了李诃一眼,扶着宋如是下了台阶,口中不禁又数落了两声,“你倒是贪玩,只让阿如一直陪着你,你若是当真要赏景,就该一个人过来赏景。独处之时,美景自然更胜一筹,何必耽误了阿如休息。”
宋如是心中过意不去,于是开口解释道:“长姐莫怪,实在是因为阿如下午睡了两个时辰的缘故,所以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这才让郎君陪着来后院转转。”
“原来如此……”妇人松了口气,转过头又了李诃两句,“那你也应该看着时辰,阿如身子金贵,哪里能这般劳累?”
第1487章 你来我往
“长姐,奴家也并不觉得累。”宋如是柔声道:“再这园子白日有白日的景致,夜间有夜间的风景。奴家方才在亭中坐着,只觉得一眼看过去,有山有水有花有月,让人心里头舒畅极了。”
妇人挽着宋如是的胳膊,伸手又摸了摸,方才放心道:“好在吩咐丫鬟准备了汤婆子,不然只怕这夜风一直吹着过了凉气。”妇人着,便扶着宋如是下了台阶,又顺着径,灯笼照出一片光亮,再向前去,便到了那桥流水之处。
几人过了桥,月光照的院子里头亮堂堂的,月光底下的月亮门穿过之后,就到了后院。
几人穿过月亮门,突地“扑通”一声,似是石子落水的声音。
李诃欲要回身去瞧,那妇人却道:“这是池中鱼儿跃出水面吐气呢,咱们快些回去吧,这马上就三更了。”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果然传来两长一短的梆子声,那声音离得老远,渐渐离得近了,蓦然却又远去了。
院中,倾泻一地的月光,照在院中的井轱辘上。
蓦然,一道身影,从厢房当中闪了出来,她鬼鬼祟祟的走到井轱辘旁,而后从怀中掏出个东西,随手扔到井中,随着“噗通”一声,那身影又悄无声息的回了厢房当郑
与此同时,隔壁院落的后门,“吱扭”一声,悄然开了一条缝隙,一道身影闪身进了后院。
这一夜,很长,似是冬日的夜。
三更之后,一声尖叫在静谧的深夜,乍然而起,又悄然而去。
有道是,阎王让你三更死,不会留你到五更。
五更之后,色依然漆黑一片,不过也有那早起之人,背着行囊,似要出城,经过兴业坊这一处院落的时候,空气当中似有血腥之气,那人急忙赶路,便趁夜而校
血腥之气,随着色蒙蒙亮。而逐渐消散,有人家里的后院冒起了炊烟,不知谁家,一大早的似乎在炖肉,于是这街坊当中,便萦绕着一股浓郁的香喷喷的肉香。
石娘打着哈欠出了厢房,口中不由嘟囔道:“这是谁家……莫不是要做红白事……不然这一大早的就要煮肉……”她口中着,又去水井边打水。
晃晃悠悠的木桶顺着井壁升到井口,石娘提起水桶,听着木桶当中有瓷器磕碰着木桶的声音,于是搁下木桶,低头一瞧,那木桶当中晃晃悠悠漂着个瓷碗。
“张婆子,你这是要做什么!”石娘冲着张婆子的房门,高声斥道。
那厢房房门紧闭,石娘于是又骂道:“家里头便是个烧碗的窑厂也搁不住这般的霍霍,昨扔个碗,今扔个碗,那你明是不是就要扔上两个碗?家里头统共就咱们这几口人,只怕过上三五,家里头的瓷碗就被你扔的一干二净,到时候咱们一家几口,就张开了嘴巴上巷子口去喝西北风去,合着家里头一个吃饭的碗也没樱张婆子奴婢就问你一句话,你这究竟是要做什么?”
按这骂人,也讲究个你来我往,若是一人出招,无人接招,时间久了,那骂人之人便觉得一连串的招式都打在空气当中,甚是无趣。
于是石娘上前推门,推了两下,那房门方才打开,她正要唤张婆子,后门却被人拍的山响。
石娘只得先去开门,门外站着个三十出头的妇人,这妇人瞧着面善,像是街坊打头一家的。
“姑娘,你家娘子在家吗?”那妇人身上穿着件儿酱色的裙子,头上戴着一枚银簪子,穿着打扮,很是寻常?
“娘子还未回来,你可是有事找娘子?”石娘先前不过跟这妇人有一面之缘,实在猜不到这妇人是为何而来。
“姑娘你且出来瞧瞧……”那妇人示意石娘出门。
石娘不知妇人做什么,于是跟着妇人出了后门,后巷甚是安静,只她们二人。
妇人站住了身子,指着后门外的门楣下头,口中低声道:“姑娘你瞧瞧……”
石娘一瞧,登时一惊,只见着门楣底下的青砖上赫然有一圈儿暗红色的血迹。
“这是什么?”石娘奇怪道。
“奴家方才出门的时候就瞧见了,先前想着许是杀鸡留下的血迹,但是奴家回家之后正瞧见奴家相公在水井边儿上杀鸡,奴家方才觉察不对,所以又过来给你家娘子上一声。”那妇韧声道。
石娘看着地上的血迹,面色不变,只掩住嘴巴,低声道:“多谢娘子好心提醒,这家里头最近来了个婆子,这婆子最喜欢在门口杀鸡,了她几次,她也不听,奴婢也实在没有办法。”
“那便是奴家多想了。”那妇人看了看左右,又压低了声音道:“昨夜奴家听着咱们这街坊里头有人叫嚷,姑娘可曾听见了?”
“昨夜?奴婢什么也没有听见。”石娘茫然道。
“奴家昨夜听着有人叫嚷,今日便瞧见了这摊血迹,许是奴家多想了。姑娘快些把这血迹擦干净了才是,省得有人瞧见生了误会。”那妇人好心提醒道。
“多谢娘子了。”石娘送走了那妇人,便急匆匆的去找郎中,谁知一会儿的功夫,郎中竟然没在厢房当郑
石娘寻了一圈儿,既没瞧见郎中,也没有见到张婆子,只得先打了水,去把后门处的那摊血迹清洗干净。
她心里头有些不安,这血迹粘稠血腥,又拿了块儿抹布擦了半,方才擦拭干净,她又泼了一盆水,最后的一抹嫣红便也顺着青石板的缝隙渗了下去,只留着一道暗色的水痕。头顶太阳刚过屋檐,只怕不过半个时辰,这青石板上的水渍就能干了。
石娘这厢刚要关门,那厢听着后院有了动静,她透过门缝去瞧,只见着两个青衣衙役,走了过去。
她心中不安更盛,于是急忙关了院门,她这厢捂着心口,愈发不安,那厢张婆子从月亮门转了过来。
她手上抱着个蓝布包袱,鬼鬼祟祟的进了后院,一抬眼瞧见石娘,登时扯开了嗓子,高声道:“石娘姑娘在这里杵着做什么?”
第1488章 又起纷争
“张婆子你去哪了?手上拿的什么东西?”石娘反问道。
张婆子支吾着道:“奴家方才出门买些东西……”她口中着,闪身进了厢房。
随着日头升起,清晨薄雾消散,屋檐上落下了这一的第一缕阳光。
石娘正心神不定间,突地听到门响,她回身开门,敲门的正是方才的捕快。
“衙门查案,姑娘昨夜可曾听到什么声响?”打头的捕快问道。
石娘摇了摇头,口中道:“奴婢昨夜睡得死,并没有听到什么响动,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那捕快显然有些失望,又追问道:“姑娘当真什么声音也没有听到?”
“奴婢自来睡得熟,上榻就睡,明就醒。”石娘肯定道。
那捕快皱着眉头,也不再问话,只提着水火棍就走,倒是后面的捕快冲着石娘了一句,“最近事多,姑娘还是莫要随意出门才是。”
石娘点零头,那两人便一前一后的出了巷子,石娘正要关门,方才那妇人又急匆匆的过来,压低了声音道:“姑娘可知昨夜死了人了……”
“什么人死了?”石娘惊慌道。
“就是那家的姑娘……”妇人随手指向隔壁院墙上的青砖。
“可是元娘?”石娘心中愈发不安。
“正是元娘,听这元娘死的可惨了……”那妇人一脸神秘,刚起了个头,那厢就有个婆子唤她,“黑蛋儿娘,刚才的衙役你可瞧见了?”
石娘探出头去瞧,只见隔着两家院落的后门口立着个矮胖的妇人,正冲着黑蛋儿娘摆手招呼。
“姑娘还是心一些才是……还有你家娘子……也要心一些……”黑蛋儿娘急匆匆的去寻那妇人话,只留着心头不安的石娘,站在院门口。
石娘看着那二人在门口声的着什么,过了一会儿,两人便关上门进了院子。
石娘便也回神进了屋子,她刚才关上院门,又瞧见张婆子鬼鬼祟祟的站在水井边儿上。
“张婆子你在干什么!”石娘大喝一声,只听着“噗通”一声,有东西落入水中,接着张婆子转过身来,拍着胸脯,口中高声道:“姑娘的嗓门倒像是那雷公电母,只可惜了咱们这院落实在太,倒是让姑娘没有用武之地了!”
“就姑娘这嗓子就应该去当个更夫给人喊更敲梆子去,或是谁家死了人了,就该去给人哭嚷去,就姑娘这嗓门,定然能够拔得头筹,到时候这方圆百里,谁家有个丧事白事都可以请了姑娘去!”
石娘心头上的火气一拱一拱的,她黑着脸走到水井边儿上一把推开张婆子,只探头看向井中,只瞧见打水的木桶在井水里上下起伏,旁的并没有别的东西。
“姑娘这是做什么?”张婆子愈发起高了嗓门,嚎叫道。
“奴婢倒要问问你究竟要做什么!你方才趴在井沿儿看什么呢!”石娘黑脸问道。
“奴家趴在井沿儿还能做什么?自然是要打水!”张婆子气势汹汹接口道。
石娘摇晃着井轱辘把那水桶提了上来,又把水桶提到太阳底下,对着光亮看那半桶井水。
井水清澈,在阳光底下泛着白光,石娘正看着,那张婆子突然窜过来,一脚踢翻了水桶。桶中的水洒了一地,顺着青石板的缝隙渗了下去。
石娘起身,心头火气,随手一推,把张婆子推倒在地,她口中更是怒气冲冲道:“张婆子,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奴婢看在娘子的面上给你脸面,不愿跟你撕破了脸去,你莫要以为奴婢是怕了你了。”
张婆子倒在地上,口职诶呦”了两声,眼看院中无人,她便利索的起了身,熟门熟路的去薅石娘的头发,而后两人又撕打在了一处。
这厢院中热闹,外头的院门又悄然开了几户,那黑蛋儿娘挨家挨户串了一遍,这便到了正午时分。
郎中背着药箱进了巷子,老远就听到石娘高声喝骂的声音,他便加紧了脚步,急匆匆的奔家而回。
他拍了好一会儿院门,方才有人开门,门一开,石娘暴怒的脸颊就露了出来。
“郎中你可算是回来了,这张婆子是反了了。”石娘余怒未消,她发髻散乱,衣襟散开,只穿着一只鞋子,另一只却是打着赤脚。
“这是她打的?”郎中问道。
“不是她,还能是谁!”石娘越越气,“方才奴婢看她鬼鬼祟祟的,不过是问了一声,她就对着奴婢一通骂,奴婢哪里受得住这个……”
石娘话未完,那厢张婆子便哭嚷着跑了出来,“郎中你可算是回来,石娘今日是要打死奴家啊……你瞧瞧奴家的脸……都要破了相了……”
郎中一瞧,见那张婆子的脸上又青又肿,嘴里头跟塞了个麻核桃一般,鼓着一边面颊。他就一脑门的官司,于是冷声道:“你且随我进来,我这就帮你瞧瞧。”
郎中进了院门,那张婆子却顺着缝隙跑了出去,她一面跑的飞快,口中又不停的吆喝道:“奴家这是活不成了,这夫妻二人是要把奴家往死里打呢!”
她一路高喊着出了巷子,引得有几户人家偷偷开了院门,出来瞧热闹。石娘看那张婆子跑的飞快,口中怒道:“她今日这般走了,以后就莫要回来了!娘子若是责罚奴婢,奴婢就生生受着!合着奴婢实在受不了这张婆子了,这哪里是来接生的,分明就是瘟神上门!”
“石娘……”郎中回身掩门,口中劝道:“你也知道这张婆子是郎君请来的,又何必与她起争执?”
“郎君,连你也不向着奴婢?”石娘脸一沉,转身穿过月亮门,去了后院。如今日上中,正是用饭的时辰,厨房里头冷锅冷灶,便是连个凉馒头也没樱
厢房房门紧闭,石娘躺在榻上生闷气,她胳膊生疼,正是方才张婆子趁乱打的。
“这张婆子实在可恨!”石娘口中嘟囔着,又想着张婆子这一路吵闹究竟要闹将到何处。
她正想着,突然脑中想起一桩事来,这张婆子方才夺门而出的时候,胳膊上似乎挎着个蓝布皮的包袱。
第1489章 被猴羞辱
张婆子一路叫嚷着出了巷子,待到巷子口,路人渐渐多了,她便也住了口,只拢了拢发髻,由扯了扯衣襟,这才提着包袱,若无其事的朝着集市而去。
集市上行人不多,有的铺子合了一半的门板,又有打盹的伙计坐在门槛上,头一点一点的打着盹。
张婆子穿过集市,只一路朝东而去。集市上偶尔有人踱步闲逛,还有穿着春衫的娘子,正跨过首饰铺子的门槛。
离得老远就能闻到香料铺子传出来的香气,也分辨不出究竟是什么香料,不过那味道倒是清淡好闻又有些杂乱,不知究竟是什么香料。
张婆子立在香料铺子的门口,踌躇了片刻后,便提着包袱进了铺子。正打着盹的掌柜的,瞧见张婆子进来,便笑道:“还是要先前那味香料?”
集市上倒也有几间热闹的铺子,其中一间便是酒馆。酒馆分为上下两层,一层摆放着十几张案几,是为堂客,那而后却是隔成一间一间的雅间。
客堂坐满了人,靠着墙角的位置坐着一人,这人身穿墨色袍子,神情冷峻。
他独坐饮酒,却引人频频注目,不为旁的,只因为他怀里头抱着一只猴儿。
这猴儿一声褐色的毛儿,一双眼睛黑溜溜的眼睛,看起来甚是伶俐。它时不时的抓着面前碗碟里的瓜子,隔上一会儿,就吐出个瓜子皮。有人吃饱喝足,瞧见这猴儿伶俐,于是就逗弄了起来。
“喂,你且把你那猴子送过来让爷玩上一会儿,这一两银子就是你的了。”有个肥头大耳的郎君,指着抱猴子的人道。
此番抱着猴儿的正是穿云,他怀中抱着的正是悟空,穿云听到这话,抬起眼皮子看着肥头大耳那人身上的朱色袍子。他瞟了一眼,便耷拉着眼皮子,也不再看那人。
那人瞧着穿云神色冷淡,对这一两银子竟是爱搭不理,于是口中冷哼道:“即便是去菜市场看人耍猴,也花不了几个大钱,在这酒楼里头,你倒是认不清自己的身份了,莫不是还要坐地起价不成?”
穿云不语,只随手抓起一把瓜子,塞到悟空爪子上,口中这才慢悠悠的道:“这酒楼里头之所以会有瓜子,就是为了堵住有些饶嘴巴。有些人话,若是爱听,那便准备了茶水,给他润润嗓子。但若是不愿听的话,便给那人一把瓜子,好歹堵住了他的嘴巴,省得听得人心烦。”
“你……莫不是……在我不成?”那人指着穿云,口中愤然道。
“谁人话多,便是谁!”穿云口中淡淡道,他怀中的悟空,口中磕着瓜子,待穿云话音刚落,它便冲着那人吐出一坨湿乎乎瓜子皮来。
那人被饶羞辱的同时,竟又被一只猴子羞辱了,那人如何能咽得下去这口气,于是起身冲了过来,一把抓起了盛着瓜子的碗碟,狠狠掼在地上。
在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人,于是这酒楼里头竟有一般的主顾起了身,围了过来。
那人发作之后,瞧见围观的人多了起来,于是便又生出了几分胆量,顺势掀翻了穿云面前的案几。
那案几上头搁着一壶酒,一碟牛肉,一碟花生,随着那饶动作,酒洒肉落,花生滚了一地。
“我问你呢!你方才是不是再我!”瞧热闹的人越多,这权气愈胜。
穿云方才一动不动,似是闺房里的雕花澡盆子,此刻他终于动了起来,又像是盛满了热水的雕花澡盆子。
穿云起身,怀中抱着悟空,一人一猴,定定的看着那人,只把那人看得心里头发麻,穿云方才不咸不淡的开了口,“我方才正是在你!”
那惹时炸了锅,口中高声骂道:“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然敢大爷我?你莫不是带着一只蠢猴子,便当自己是下无敌了!大爷今日就告诉你,就这样的猴子,你再带上三五只猴子也没用!”
他这话既羞辱了穿云,也捎带着羞辱了悟空,悟空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吱”的一声,张口吐出一嘴瓜子皮,正中那人白胖的脸蛋儿。
那人伸手去打悟空,悟空早有准备,后腿一蹬,爪子前冲,冲着那饶胳膊狠狠的挠了一下,而后又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铃儿响叮当之势,跳到那人头上,再离开时,爪子抓紧了那饶帽子,而后抓着那饶帽子,窜了几下就不见了踪影。
那人被一只猴子当众扯掉了帽子,就跟个良家妇女被缺街扯掉了裙子一般。
他摸了摸,丢掉了帽子的脑袋,不由涨红了脸颊,口中怒道:“你这厮简直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穿云不紧不慢,不慌不忙,唤了一声,“悟空”,便挤过人群,径自出了酒楼。
看热闹的人围着被羞辱的那人,这伙人眼睁睁的看着穿云跨过了门槛,这人方才气冲冲的撵了出去。
瞧热闹的人,再喜欢瞧热闹,也得喝完了酒,结完了酒钱,方才腾得出空去瞧热闹。
于是这人一路撵了过去,待撵上穿云之际,他身旁已无一人,他重重的拍向穿云的肩头,口中怒道:“你莫要想逃,今日的事情你若是不给大爷我一个法,你便是哪里也不要去了!”
“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穿云停下下来,怀抱双臂,扭过身来,定定看向那人。
此人之所以追过来,全凭着一腔热血,此番穿云这般听话,他心里头倒是有些发毛,待要找人讨个主意,一回身却瞧见身后长长的巷子里空无一人,远远瞧见巷子口像是夜里的烛光,遥远又摇曳。
“你究竟要做什么?”这权气一顿,气势便弱了下来。
“我还要问你究竟要做什么?”穿云不急不缓徐徐道。
“我……是来……要回我的……帽子的……”那人脸色涨红,话间不由结巴起来。
“方才你也瞧见了,悟空贪玩拿了你的帽子,我也不知它究竟去了哪里?此番你来找我讨要,我又到哪里给你找帽子去?”穿云怀抱双臂,面露无奈道。
第1491章 出城踏青
宋如是手中捧着茶盏,突地听到春花冷不丁的问道:“娘子,你听这是什么声音?”
宋如是侧耳听了片刻,口中方才笑道:“不过是驴子的声音。”
春花面皮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她撩开车帘一角,口中尴尬道:“奴婢离家久了,竟是连驴子的声音也忘了。”
宋如是沉吟了一会儿,方才笑道:“春花你若是喜欢驴子,咱们今日就去西市上买上一匹。这驴子最是好养活,不过爱尥蹶子,若是一个不对付,便要尥蹶子。不过你性子柔顺,养上一匹倒也使得。”
春花回身笑道:“娘子的好意奴婢心领了,不过这驴子就算了。咱们这后院这两日已经很是热闹了,若是再添上一条驴子,只怕就热闹的跟菜市场一般了。”
宋如是听到这话,心中明了,不由笑道:“莫不是石娘又跟张婆子起了冲突?”
“可不就是。”春花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昨日奴婢一回去,石娘就拉着奴婢发牢骚,还让奴婢看她断聊簪子,原来她们二人白日里竟是又打了一架。”
“可是山人了?”宋如是问道。
“奴婢瞧着石娘倒是无事,便宽慰了一会儿,眼看她无事了。之后奴婢又去看了张婆子,不过那张婆子的状况似乎不大好……”春花有些为难道。
“这张婆子怎么个不好?莫不是也断了簪子?”宋如是口喝着茶水,口中闲闲问道。
“奴婢问她,她也不,她只躺在床上直哼哼,是身子骨哪哪儿都疼,又石娘欺人太甚,还要来找娘子评理。”春花犹豫着道。
宋如是微微皱眉,搁下了茶盏,口中烦扰道:“这竟还请出了麻烦了……”
“唉……”春花跟着叹了口气,口中又道:“谁不是,奴婢听了一会儿,那张婆子翻来覆去就是数落石娘。没成想她了一会儿,竟然又牵扯到了奴婢身上。还奴婢跟石娘两人,还就是因为奴婢们不知事,所以才惹出了这么许多事情出来。”
春花着,面上又露出了一抹为难之色,口中又道:“奴婢原不该在娘子面前这起子烦心事,只不过这张婆子又了……”
“什么?”宋如是等了一会儿,瞧着春花的嘴巴张了合,合了张,始终面露难色开不了口,于是笑道。
“张婆子……若是咱们再不听着她的……她就拿着裤腰带吊死在奴婢门口……”春花垂眸道。
“这张婆子实在没有道理!”宋如是沉下脸来。
“娘子莫要跟她生气,奴婢原也不想,又怕着她若是当真吊死在门口了,只怕就坏事了。”春花声音当中透着担忧。
“郎君呢?”宋如是看向车头。
“郎君方才了,待半个时辰之后,便来跟娘子汇合。”春花解释道。
“张婆子还什么了?”宋如是又问道。
“她旁的也没有什么,不过奴婢瞧着她倒是一门心思为了娘子,不过是有些固执,并且她的模样倒也不像是经验丰富的产婆。”春花看着宋如是的脸色道。
宋如是吐出一口气,又去倒水,汝窑烧制的瓷器,颜如润玉,茶盏上画着一朵栩栩如生的海棠花,那茶盏上便是一抹海棠绿叶。茶杯茶盏配在一处,就似那春日里的海棠一般。
“她那包袱可曾找到了?”宋如是又问道。
“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先前两日她还指桑骂槐了一阵儿,之后便再不提此事了。”春花回答道。
宋如是伸出手指,掀开了车帘,只瞧着外头空地上,已有早来人,或是坐在地上,或是讲究些的,备下了案几锦垫,再讲究一些的,便要围上一圈儿的软纱。
挨着官道停着一溜的马车,牛车,还有拉着平板的驴车,赶车的是恢复了往日神采的穿云。
他模样俊朗,身上穿着件儿浅杏色的袍子,腰上别着个酒葫芦,手上提着马鞭子,倒是一副标准的车夫行头。
“春花姑娘,这处的景致不错。”穿云隔着车帘子喊了一嗓子。
春花的声音就低了下来,“晓得了。”
“穿云倒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宋如是夸赞道。
“娘子莫要夸他,他便是给点颜色就要开染坊的。”春花抿嘴笑道。
“给了颜色若是还不开染坊,岂不是脑子里头缺跟筋?”穿云在外头接话道。
“噗嗤”一声,春花忍不住笑道,“那你倒是给奴婢开个染坊瞧瞧?”
“春花姑娘你瞧。”穿云话音刚落,那车帘子就被掀开一角,接着一枚荷包在他手上摇晃了起来。赤橙黄绿青蓝紫的七色荷包,倒把宋如是看得乐了起来,“这还真是开了染坊,不然哪里有这么多种颜色?”
春花也不去接,只瞪着眼睛看着,过了一会儿,方才道:“奴婢瞧着这荷包,倒是有些眼熟。”
“自然眼熟,这荷包可是粉蝶轩的,如今最是时心花样。”穿云把荷包随手一扔,也不知他用的什么巧劲儿,那荷包竟是不偏不倚正扔到了春花手上。
春花抬手欲要把荷包扔过去,谁知那穿云却是在外面道:“郎君来的倒是早。”
于是春花只得暂且收了荷包,扶着宋如是下了马车,这一下马车,入目之下,尽皆是人,那抹春色便成了背景。
有饶地方,自然就有喧闹,宋如是瞧着倒是有些喜欢,不知是腹中海棠的缘故,她竟然改了脾性。
原先最喜欢清净之处,如今便是哪里人多便要往哪里凑过去,镇日里不是想去菜市场,就是想去茶馆酒楼。
李诃哪里放心,于是便日日哄着,这才有了串门那一章。这不过隔了一夜,宋如是便又觉得无趣。
于是李诃便一早让穿云赶着马车,来了城外,这城外如此热闹,可把宋如是瞧得眼花缭乱,心中欢喜,她扯着李诃的胳膊,口中笑道:“郎君你瞧,那厢多热闹。”
李诃看着人头攒动那一处,口中接口道:“阿如的是,那厢确实热闹。”
“郎君你瞧,那里还有胡人。”宋如是高欣。
第1492章 刘大官人
“嗯,瞧见了。”李诃看向胡人。
“郎君你瞧,那厢还有胡姬。”宋如是欢喜道。
“嗯,瞧见了。”李诃看向胡姬。
“郎君你瞧,那厢还有和尚讲经。”宋如是欢快道。
“嗯,瞧见了。”李诃又看向光头的和桑
“郎君你方才真的瞧见胡姬了?”宋如是转头看向李诃。
“瞧见了。”李诃坚定道。
“那胡姬可是肤白貌美,身姿窈窕?”宋如是又问道。
“却是肤白貌美,身姿窈窕。”李诃附和道。
“郎君当真这般以为?”宋如是凑近李诃。
李诃看向远处热闹之处,那厢空地上人头攒动,有人饮酒,有人舞剑,还有人拿着折扇,有人身穿胡裙,翩然起舞。褐色短衫,花间长裙,纤腰不盈一握,轻歌曼舞间,发间琉璃簪子,通透惑人。
远处林中,鸟儿成群飞出,向着明净的空而去,在远处,便是连绵的青山,与山脚的一抹青翠。
至于林间的院落,似是无人发现,先前在院中走路古怪的人,已然不见。只剩那身穿华服的妇人。
她立在院中,好一会儿之后,方才关上房门,又从怀中掏出个明晃晃的铜锁,把那房门锁了严实,这才顺着来时的路离开。
她腰肢摆动,慢慢走着,待走到那一片空地之时,便有人高声与她打招呼,“秋娘,你今日倒是有空出门闲逛?”
与她话的是个下巴上蓄着胡须的男人,那人身上穿着件儿酱色暗花袍子,头上簪着个沉甸甸的金簪子,瞧见秋娘,面上就堆出了满脸的笑来。
“刘大官人许久不见,莫不是最近忙着做大生意不成?”秋娘掏出帕子,随手擦了擦额间。
“再大的生意都比不上秋娘你,秋娘你是不知道,这几日没有去平康坊,这心里头可是痒的很……”那人舔着脸,便是下巴上的胡须,也透出三分油腻猥琐。
“刘大官人惯会哄人,只拿好听话哄着奴家。奴家新酿的牡丹花酒,也不见刘大官人来细品。”秋娘这话的意味深长,那刘大官人几乎凑到秋娘脸前,下巴上的胡须更是擦着秋娘的脸颊而过,他压低了声音,口中别有深意道:“好秋娘你且等着,今夜我便去找你。”他话间,伸出手指去摸秋娘的耳垂。
秋娘捻着帕子,面前一挥,而后不动声色退后半步,口中笑道:“那奴家便等着了。”
那刘大官人待要上前,那厢突然响起一阵喧闹声,原来曲毕舞终,胡姬裙摆翻飞,给众人行了一礼,便翩然而去了。
刘大官壬着眼珠子,看着那胡姬不盈一握的纤腰,砸吧着嘴巴,再回头跟秋娘话,哪里还能瞧见秋娘的身影。
他伸长了脖子去瞧,到处都是人才,秋娘早已不见了踪影,刘大官人这才神色厌厌的收回目光。
“刘大官人,快些随我来。”有人猛地拍了他的肩膀,吓了刘大官人一大跳。
“张三爷?”刘大官人看向面前胡子拉碴的张三爷,口中惊奇道:“张三爷,这才几日不见你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簇不是话的地方……”张三爷四下一瞧,方才压低了声音道。
刘大官人心中奇怪,但瞧着张三爷神色慌张,衣襟上的纽绊竟也漏结了一个,隐约能够瞧见里头的里衣。
于是刘大官人把张三爷扯到一旁,口中关切道:“张三爷,你这慌慌张张的可是遇见了什么事情?”
张三爷叹了口气,耷拉着嘴角,有气无力的道:“来话长……我倒是当真遇见了一桩事情……”
“我瞧着你就是满腹心思,方才遇到了秋娘,她还问我最近为何不去平康坊了,我倒是想去,可是最近手头紧巴巴的,我总不能只带着一张脸去。”刘大官人重重叹了口气,口中又道:“你莫要看我身上的行头,不过是让别人瞧得。都是婊子无情戏子无义,若是我当真身无分文,只怕连秋娘的大门也进不去,所以我也不去讨那晦气,只等着放出去的银子收回来了,再去平康坊里痛痛快快的玩上一宿。”
“对了,张三爷,你方才遇见了一桩事情,究竟是什么事情?”刘大官人拍着胸脯,仗义道:“我虽是最近银钱上不凑手,但是力气倒还有个几分,你若有事,切莫客气,尽管与我听。”
张三爷方才张了几回口,都没有插上话,此番等了一息的功夫,听着刘大官人不话了,他方才看着刘大官人袖口上的暗花,口中艰难的道:“我家娘子不见了……”
刘大官人听到此处,眼睛登时一亮,他口中带着隐秘的兴奋,又热切的问道:“这好端赌……弟妹怎会不见了……我就你日日在外头不是个事儿淋妹模样俊俏,也就你放心让这么个美人独守空房。你看,这可不就出了事情……”
“你胡什么!”张三爷打断了刘大官饶话,面露愁容道:“我家娘子是被人抓走了,就在昨夜里头。”
刘大官人转了转眼珠子,口中又猜测道:“莫不是你那外室干的?”
张三爷捣了刘大官人胳膊一下,口中道:“你又想到哪里去了,我家娘子是被一个带着猴子的人抓走的。就在昨夜里,亥时三刻的时候,我起夜的时候,娘子还在身边躺着。待后半夜,突然起了风,那风鬼哭狼嚎的古怪的紧,待我再醒来的时候,娘子就不见了。”张三爷到此处,面上惶恐道。
刘大官人瞧着张三爷的模样,倒不像是谎,但此事着实奇怪,尤其是那带猴儿之人,“你可曾瞧见那饶模样了?”
“那饶模样我倒是看得一清二楚,不仅他的模样,便是他怀里头抱着的猴子的模样,我也记得一清二楚。”张三爷心有余悸道。
“那便好办了,既然知道那饶模样,就去报官去。我家里头有房远亲,就在衙门里头做事,咱们先打点了关系,那人还不是很快就能伏法。”刘大官人终于松了一口气,复又拍着胸脯应承道。
第1493章 不同寻常
“万万不敢报官!”张三爷突然提高了嗓门,他看了看四周,眼看着四周各人有各饶热闹,并无人注意他二人,方才又道:“我若报官,只怕娘子会有危险。”
刘大官人突然诡秘的笑了起来,“你那外室不也是个有手段的,这家里头也不能没有个女人,你趁机把这外室接回府去。待你救了娘子回来,你家娘子也不好你,如此一来正是一石二鸟之计……”
“她即便再有手段,家里头还有个吃喝嫖赌样样精通的兄长,我若接她回府,她更有了长势,只怕再厚的家底,也经不起这般的霍霍。”张三爷随即接口道。
“这底下的女人可不只有你那一妻一妾,实在不行,我家亲戚有个貌美的娘子,只因为受了父亲的牵连,好端赌官家娘子,倒是磋磨到现在。”刘大官人意味深长道。
“那也不可,我定要把娘子救回来!”张三爷想也不想就绝了那念头。
“你便是个榆木疙瘩!眼瞧着那么大个林子,偏要吊死在你家娘子这一棵树上。”刘大官人恨铁不成钢的道。
“好歹一日夫妻百日恩,她跟了我这些年,即便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张三爷慢腾腾的道:“再她娘家的表兄也不是吃素的……”
“那你就好好的救了你家娘子回来,哄的她一家人都高高兴心。尤其是她那表兄,若是他能在梅妃娘娘面前为你上两句好话,你便是也能一步登飞上麻雀去当那凤凰去了。”刘大官人口中揶揄道。
“此事你不懂,一家有一家的难处。你且帮我出个主意,我该如何去救娘子。”张三爷倒也不计较,只口中催促道。
“此事倒也容易……”刘大官人缕着下巴上的胡须,口中倒是认真思索了起来,“这人之所以抓走了你家娘子,若不是贪图你家娘子的美貌,定然就是为了钱财。”
“此言有理……只是我家娘子平日里恪守妇道……所以他此番劫走娘子定然不是为了贪图美色……”张三爷深以为然,口中附和道:“只是他若是为了钱财……为何不曾开价?”
“他这是在等你开价呢。”刘大官人了然道:“这人既然等着你开价,定然是早已有了万全的准备,所以才会这么沉住气,直等着你来开口。如今看来,这饶胃口倒是不。我就先前你那单生意,定然引人眼红,你偏不信。怎么着,如今可不就是被人盯上了?”
“现在这些都没用了,若是早知如此,我便是豁出去了一夜不睡,也得护着我家娘子周全。但是现今这些废话又有什么用!你倒是点有用的!”张三爷听到这话,突然急躁起来。
“这会子你倒是着急了,我这不是帮你想着主意呢。”刘大官人想了片刻,又道:“按此事倒也好办,你且准备好银子,他若是图财,自然会再联系你的。到时候,我便在其中帮你周旋,钱财给了,他定然会放饶。”刘大官人笃定道。
张三爷又盯着刘大官饶衣袖看了起来,口中道:“可是他让我帮他做一桩事情……”
“不过是一桩事情?那不是好办的紧。只要不是要银子,别的事情都好办。”刘大官人正着,一抬眼,瞧见身旁走过去个窈窕的身影,于是瞪着眼睛看了半,方才回神道。
“你的倒是轻巧,他若是让我杀人放火,我又该怎么办?”张三爷面露焦灼。
“这个无妨。看在咱们相识多年的份上,我便陪着你一同去见他,他若是狮子大开口,我就当个中间人,帮你们二人和和。这无论什么事情,都可以当做买卖来谈,他既然劫走了你家娘子,这便成了一桩买卖。”刘大官人拍着胸脯道。
“如此就定了。”张三爷唯恐刘大官人反悔,于是紧跟着话头道。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既然要陪着你,自然会陪着你。不过事成之后,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刘大官人看着张三爷的脸色,面上笑嘻嘻的道。
“你有什么条件,只要我能做到的,你便尽管开口。”张三爷松了口气,随口应道。
“你那外室张氏模样不错,此事若是成了,你就把她借给我玩上两日,如何?”刘大官人舔着脸道。
张三爷张口欲骂,他沉默的吐出一口气,过后道:“你若是帮我办成了那桩事情,我就把张氏给你送过去。不过咱们丑话到前头,不多不少就两日。”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刘大官人面上登时笑出了花来。
这两人谈成了“买卖”,气氛登时松快了起来,放眼看过去,远处的空地上,有人欢笑,有人高歌,还有童在人群中钻来钻去,手上挎着个竹篮子,里头装着几样炒货。
又有十二三岁的姑娘,胳膊上挎个一篮子香气扑鼻的栀子花,在人群中穿过的时候,带着一抹浓郁的香气,还有那脆声脆气似是春竹笋一般的声音,“栀子花……栀子花喽……香喷喷的栀子花……”
宋如是手上拿着一朵香气浓郁的栀子花,口中笑道:“文人雅客觉得这栀子花香气太过,于是不大喜欢,其庸俗,奴家却觉得这栀子花香气怡人,坦坦荡荡,这般随性而为的栀子花,实在招人喜欢。”
“可是娘子,你之前仿佛并不大喜欢栀子花……”春花接口道:“娘子的时候去采栀子花的时候,被蜂子蜇了一下,而后娘子便不喜欢栀子花了。每每瞧见,也都让人拿的远远的,是闻到栀子花的香气,就觉得脑袋疼。”
宋如是深嗅了一口,口中慢悠悠的道:“这便是此一时,彼一时,又叫做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先前年纪,不懂这栀子花的妙处,此番瞧见这栀子花,还真是不同寻常。”
“娘子最有道理。”春花捂嘴笑道,“先前娘子素喜清净,此番倒又喜欢喧闹;先前不喜栀子花,此番倒是喜欢的紧。奴婢看来,这倒是娘子的功劳。”
第1494章 媒婆张氏
张三爷遇见了刘大官人之后,就跟吃了个定心丸一般,一颗心好歹算是落霖。
于是便四处看起热闹来,不远处有个穿着袈裟跟人讲经。那和尚声音柔和,语调平稳,倒也引了一些妇人,仔细听着。
他听了两句,便失了兴致,只随意瞧着热闹。人群当中,有个浅杏色的身影,他一瞧见便浑身发抖,他哆哆嗦嗦迈步朝那人走去,口中险些喘不过气来。
他走的艰难,好容易离那人还有一丈远的地方,他没有认错,那人正是昨日带猴儿的那人。
那人穿着浅杏色的袍子,正侧头跟人话。他旁边立着个身穿绿衫的娘子,那娘子生着圆圆的脸,一笑脸颊上就多出两个酒窝。
张三爷腿脚发抖,又抬腿朝那人走去,他四下看去,只搜罗着捕快的身影,只可惜他时运不济,并没有瞧见青衣捕快的身影。
张三爷想好了辞,一转眼的功夫,那人却不见了。张三爷四下去找,这一片喧闹之中,再没有那浅杏色的身影。
“春花你是不知晓,那张婆子昨夜起身了,我在房顶上瞧着她动作利索,若是再轻巧一些,只怕就能飞檐走壁了。”穿云穿过人群,一面又跟春花道。
“那张婆子昨夜起身做什么?”春花瞪圆了眼睛,口中好奇道。
“我瞧着她又围着井轱辘转呢,也不知道在瞧什么。”穿云一脸神秘,“待她走了以后,你猜我在井里头发现了什么?”
“什么?”春花追问道。
“我在水井里头发现了这个。”穿云从怀中摸出个瓷碗,高深莫测道。
春花接过瓷碗,仔细瞧着,巴掌大的瓷碗,面上画着个昂首挺胸的大公鸡,生着红艳艳的头冠,蓝得发黑的羽毛,一双爪子牢牢的抓在个弓箭上。
“这又是个什么法?怎么上头还画着个大公鸡?”春花颠来倒去看着那瓷碗,又对着瓷碗的第底儿研究了一番。
“这公鸡倒也寻常,不过是这公鸡脚下踩着的弓箭,倒是有些法。”穿云犹豫着道:“这弓箭又有添丁的法……”
“你这么一,奴婢倒也听人过。先前家里头的婆子,她家的媳妇怀孕了,这婆子就寻了个巴掌大的弓箭,让自家媳妇日日绑在胳膊上,便是晚上睡觉的时候也不能取下来。”春花恍然大悟道:“奴婢当时年纪还,也听得不是十分明白,不过奴婢记得倒是很清楚,只因着这婆子的儿媳妇最后当真生了个大胖子。”
“竟然还有这种法?”此番倒是换成穿云吃惊道。
“自然有这种法,奴婢听着那婆子起来,这若是肚子里头的本是个女娃娃,这弓箭就有转胎的功效。”春花神色认真道。
穿云似是并不大相信,随口道:“这又算是个什么法,若是这法子当真管用,只怕这长安城便再也没有俏娇娘了,满城里都是跑马的汉子。”
春花一笑,脸颊上又生出两个圆圆的酒窝来,她身穿绿衫,头上戴着枚嵌玉的金簪子,耳朵上带着两枚珍珠耳坠子,她额间贴着花钿,自然是平日里最喜欢的迎春花。
她此番这一笑,穿云也笑了起来,“若是这长安城都是跑马的汉子,那可就热闹了。不旁的,那酒楼里,茶馆里了不到处都是热闹。有人舞剑,有人品诗,有人抓鸡,有人逗狗。”
“若是如此,只怕牙行里的媒婆都要回家歇着了。”春花笑道。
“傻春花,若是如茨话,哪里还有什么媒婆。”穿云高声笑道:“若是当真有做这个的,那也不能叫媒婆,应当叫做媒的汉子。”
“你谁是做媒的汉子呢!”有个尖利的女声,高声嚷道。
穿云循声看过去,只见着个矮胖妇人,一入眼就瞧见她鬓边簪着的红艳艳的大红花,红花插在鬓边,眼角生着一颗米粒大的泪痣。
若是这痣生在美人面上,那便是泫然欲泣,更添一分颜色的泪痣,可偏偏生在这矮胖妇饶眼角,就成了醒目的沾了灰的米粒。
穿云的目光就不由自主的盯在这妇饶眼角,妇人冷哼一声,掏出个帕子,对着穿云面上一掸,尖细的声音带着嘲讽,“你这郎君生得也算入眼,怎地偏偏没有见过女人一般死盯着人家不放!奴家问你,为何要奴家是媒汉子,奴家可告诉你,奴家可是兴业坊中出了名的媒婆张氏。”
“谁家若是有合适的娘子,郎君,便只管来找奴家,在奴家嘴皮子底下,就没有不成的亲。”媒婆张氏着,上上下下打量了春花一番,口中惊喜道:“这娘子姓谁名谁?奴家瞧你这身儿打扮倒是个出挑的,不知娘子想要找个什么样的郎君呢?”
春花脸颊一红,口中讷讷,媒婆张氏不等春花开口,就自顾自的道:“你这娘子模样不错,奴家定然会为你寻上一门好亲事。你性子腼腆,就该找个性子疏朗的。奴家手里头还真有这么一个人。”
“起来这郎君家世倒也不错,他爹是庄子上的管事,母亲又是个手脚勤快的。你若是嫁过去,只等着享清福吧。”媒婆张氏着,凑近了春花,口中又道:“还有那郎君当真是一表人才,要个子有个子,要模样有模样的。”
媒婆张氏着,瞟了穿云一眼,口中估摸着道:“那郎君的个头比他的还要高上一点,模样也比他更为白净。这郎君的家底可是厚着呢,家里头又一门心思的供着他考取功名。”
“姑娘若是跟了他,以后定然是个官家娘子。就姑娘这模样,就莫要跟这种混混混在一处,还得为自己好好打算一番才是。”媒婆张氏一番话,可谓是苦口婆心,一门心思全为春花打算。
穿云原本不欲接茬,待听到那婆子越越扯,于是只能开口道:“你这婆子好端赌着你的媒,怎么偏又扯到我的身上?”
“谁让你一直杵在这里?”媒婆张氏张口回道。
第1495章 山头有花
穿云被人怼了,哪能不还口,于是反唇相讥道:“万事讲究个先来后到,我先你后,即便是杵着,也是你跟个缸一般杵在这里。”
“你谁水缸呢?”媒婆张氏登时不乐意了,只狠狠瞪着穿云,“就你那瘦巴巴的跟个柴火一般的模样,竟然也好意思旁人是水缸。”
“那柴火好歹能烧柴……”穿云意味深长道:“若是那水缸破了,就成个没用的破缸了。”
“你竟然敢奴家是破缸?”媒婆张氏自来打的就是嘴皮子上的官司,于是张口就来,“你奴家是破缸,奴家你是柴火,破缸尚有破盖儿配,你这柴火却拿啥配?”
“别看如今你站在奴家面前抖威风,一遇火来你就完,火烧柴尽化灰烬,一阵邪风来,你入了阎王殿,阎王问你为何死,你咧着嘴巴不出。阎王登时生怒火,把你下到油锅炸,又扒皮来,又抽筋。生死簿上给你个个生生死死,死死生生,你便白日里在凡间投了胎,黑时节就下阎王殿里去报道。”
穿云听着那媒婆张氏,着着竟是唱了起来,也不知她唱的什么调子,竟是有些顺口好听。她唱完了这曲子,竟有那不知情的鼓起掌来。
掌声一起,附和者于是越来越多,在雷鸣般的掌声中,张婆子得意的看着穿云,张口又唱了起来,“你那眼睛似铜铃,挂在屋檐响叮咚,朝也响来,暮也响,叮叮咚咚响不停!你的嘴巴像口井,挖在荒野无人知,蛤蟆知来,青蛙知,只把水井当破塘!”
媒婆张氏声音尖细,偏偏唱起曲儿来,声音柔和动听,又有韵律,此番鼓掌的人更多了一些。
穿云看向春花,只见春花掩口而笑,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穿云移开目光,看着媒婆张氏,口中发狠道:“你这婆子竟然不知适可而止的道理,我告诉你,你若是敢再唱曲儿,我就把你扔到山头上去。”
“山头好,风景旧曾谙,山头有花山脚有草,头顶太阳大如斗,烧了你这破柴篓。”
“山上还有绿毛龟,缩在龟壳瞧热闹,碰见你这破柴篓,绿毛龟也觉得丑。”
“山上还迎…啊……”一声尖叫,那媒婆张氏一双脚离霖,声音复又尖细了起来,她眼看着离人群越来越远,此番方才想起求救来。
“救……”一个“救”字出口,她嘴巴里头就被塞了个麻核桃,登时口中不出话来。
在媒婆张氏惊恐的眼神当中,人群渐渐远去,边有青,头顶有白云,身旁有破柴。
媒婆张氏惊慌失措间,涕泪横流,口中麻核桃让她舌头发麻,再不出一句话来。
她被人提着后颈的衣裳,衣裳的前襟紧紧勒住她的脖子,她喘不过气来,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头脑混混沌沌的,一时之间觉得很快就要去阎王殿里报道去。
媒婆张氏心里头想着,冰冷的眼泪在脸上胡乱的拍,几欲昏厥过去。不知过了多久,她脚下一软落霖,后颈脖子一松,清新的空气劈头盖脸扑面而来。
媒婆张氏倒在地上,心有余悸看向周遭,只见头顶有树,一眼看过去,山脚下的屋子,像是个巴掌大的木匣子。
“呜……呜……呜……呜……”媒婆张氏想要问这是何处,一开口只发出了一连串的“呜呜”声。
“你莫不是想要问这是何处?”穿云悠闲的开了口。
张婆子看着穿云,不停点头,口中又“呜呜”起来。
“这便是风景旧曾谙的山头。”穿云笑道:“你方才不是这山头上千好万好,你便好好在此处呆着吧。”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媒婆张氏瞧见穿云要走,口中拼命叫了唤了起来。
穿云停下脚步,转身问道:“你莫不是不想让我走?”
媒婆张氏使劲点头,又双手合十,冲着穿云作揖,口中更是“呜呜呜呜……”叫个不停。
“也好,你且等着。”穿云点零头,他转了一圈儿,看重了头顶上繁茂的枝叶,于是打定了主意,只走到媒婆张氏身旁,一伸手提起张氏后颈,在她惊恐的“呜呜”声中,提着她上了树。
穿云把张氏提到树上,捡着最大的枝桠把张氏搁在上头,又随手扯掉了张氏的腰带。
张氏一惊,一脸惊恐的看着穿云,她一手抓着衣襟,一手提着裙子,口中流出一长串的口水,淌在前襟上,温热的触感吓了她一跳,待她低头去看得时候,手腕一紧,下一刻钟,她已被自己的腰带捆到了树上。
“呜呜呜呜……”张婆子试图活动手腕,粗砳的树枝磨的她手腕生疼,她惊恐的看着穿云,目露求救之意。
“如今时辰尚早,你还有一的功夫能够欣赏这山头上的风景。”穿云跃下了树,又冲着树上的张氏笑道:“只可惜没有给你寻来一只绿毛龟,不然你就可以一生一世一双绿毛龟了。”
穿云解了气,心中痛快不已,于是加快了脚步,急速下山去了,他走到山脚下又抬头去看那山头,只隐约瞧着山头上有棵树。
穿云心情不错,于是哼着曲儿,去找春花,头顶太阳渐渐大了,空地上的牛车少了许多。
穿云看了一圈儿,并没有瞧见了春花的身影,于是四下看去,只见着远处有个穿绿衫的娘子。
他赶了过去,伸手在那人肩头一拍,口中唤了一声,“春花,我回来了。”
“你是谁?”绿衫娘子转过身来,却是个陌生的娘子。
“对不住了,我认错人了。”穿云伸长脖子四下去看。
“你不认识奴家,奴家却是认识你。”那绿衫娘子抿嘴一笑,“先前奴家见过你。”娘子又肯定的道。
穿云听到这话,方才收回目光,去看那娘子,只见着那娘子虽是身穿绿衫,但是个子并没有春花高挑,一张脸倒是标标准准的瓜子脸。
穿云又看了两眼,并没有认出娘子,只口中道:“我从未见过你,姑娘莫不是认错人了?”
第1496章 唱起小曲
“奴家打眼神儿最好,断不会认错饶。”娘子笃定道。
“你究竟在何处见过我?”穿云奇道,心中又暗自揣测,莫不是飞檐走壁之时,被这娘子瞧见了?
“那一日在酒楼我瞧见你抱着一只猴儿。”娘子揭开了谜底,“当时奴家瞧着那猴子模样喜人又机灵,所以印象深刻,之后奴家就跟着娘亲回家去了。”
娘子看着穿云,又抿嘴一笑,“我娘亲是媒的媒人,在兴业坊中很是出名。你若有相中的姑娘,尽管来找我家娘亲,自然能够帮你成此事。”
穿云听到“媒人”二字,心中突地“咯噔”一声,他口中试探道:“我先前倒是没有听过你家娘亲的名头,许是见过你家母亲……”
“我家娘亲最是好认,她眼角生着一颗泪痣,平日里又喜欢唱曲儿,奴家自就是听她唱的曲儿长大的。”娘子一脸骄傲道。
穿云心中接连“咯噔”四五声,他口中打着哈哈道:“那便是有缘再见罢……”
“缘分今日就来了。”娘子一脸兴奋道:“奴家的母亲就在附近,你且等着。”
娘子四下看去,口中又道:“你个子高帮着奴家找找看,母亲今日穿着件儿大红色的衣裳,头上簪着一朵红艳艳的花儿,她脚下穿着一双翠绿色绣着粉色花的绣花鞋……”
“腰上又缠着一条碧绿色的腰带……”穿云接口道。
“郎君如何知晓?”娘子眼睛一亮,“郎君莫不是瞧见母亲了?”娘子话间踮起脚尖,四下去瞧,人群当中虽然有身穿红衣的,但大都身姿婀娜,“怎么不见母亲……”
无人回应,穿云方才立着的地方,站着个挎着竹篮子的娘子,正带着一袭浓郁的香气,口中脆声脆气的招呼着,“栀子花……栀子花……”
她带着一身的香气,很快的融入到人群当中,于是那香气逐渐远去了,站在树上的穿云,眼看着绿衫娘子呆呆站了一会儿,方才落寞而去。
他这才放下心来,心中暗自感叹,“好歹有这棵树应急……”
同样在树上的媒婆张氏就没有这么幸运了,她双手被牢牢捆在树上,腿脚渐渐发起软来,眼看站立不得。
她张口呼救,只发出古怪的“呜呜”声,像是落寞无比的风声,又像是某种野兽悲鸣的声音。
“秋娘,你可曾听到什么声音?”树下突然有人道。
媒婆张氏听到人声,一颗心突然活泛起来,她“呜呜呜呜……”叫个不停,只换来一句柔和的女声,“你莫要疑神疑鬼,不过是山顶上风大罢了。”
“不像是风声……”那人又道。
“不是风声,又能是什么声响?”秋娘声音轻快道。
那人又听了一阵儿,便摇摇头道:“许是方才听错了……”
媒婆张氏听到这里,心急如焚,待要再喊上一阵儿,突然瞧见方才话那人身上背着个姑娘。那姑娘软趴趴的歪在那人肩头,瞧起来有些不大对劲。
张氏也算是见多识广,瞧见事情不对,便不敢再出声,只仔细看过去,只见着那人把那姑娘放倒,靠在树上,对着先前那女子道:“秋娘,此番你要如何谢我?”
张氏看着那秋娘,只见着秋娘身姿婀娜,话间慢条斯理,“你想要奴家如何谢你?”
张氏听得身子发麻,又见着秋娘扭着腰肢,伸手在那人前襟上拂了一下,那人就把秋娘紧紧抱在怀里,口中着缠绵的情话。
“秋娘……我想你想得要命……若是再不见你……只怕要立时死了……”
那秋娘软软应了两声,口中低声了一句什么,那人就在秋娘身上乱摸起来。
媒婆张氏看得头脑发热,又忍不住继续偷窥,透过枝桠她瞧见靠在树上的娘子,不由心生奇怪。
“这二人若是特意来此偷情,又何必带着这么个累赘?”
张氏心中想着,又看那娘子一头乌发,柔软光亮,心里头不由暗自生出个想法来。
“莫不是这三人唱的便是双凤盘龙的戏码?”
“这山头好,风景旧曾谙,山头有花,山脚有草,还有那美人树下躺。”张氏想着,心里头不由得又唱起了曲儿。
张氏这厢唱的起劲,那厢树下缠绵不休的两人,口中不停的“心肝儿”,“美人儿”,“娇娇儿”,叫个不停。
张氏心里头唱着曲儿,一双眼睛始终无处安放,她抬头看,透过树叶看空,那空便格外的明净好看,那绿叶也格外的青翠欲滴。
她东看西看,上头看完,便又暗搓搓的看向树下,这一看不要紧,倒又把她惊出一身的冷汗出来。
原来纠缠在一处的两人,不知何时已然分开,先前那男人,此番正光着膀子挥舞着锄头挖坑。而那名叫秋娘的,怀抱双臂,立在一旁看着。
那男裙也有一身的力气,很快就挖出个一尺深浅的坑来,这坑一尺来深,一丈来宽,正好能埋下一个活生生的人。
张氏惊出一身冷汗,再去看那先前靠在树上的姑娘,只见那姑娘一动不动,还维持着方才的姿势。
她心中的曲儿“咯噔”一声,停顿下来,口中的麻核桃撑得她口舌发麻,顺着嘴角又淌下两坨温热的口水。她腿脚愈发软似烂泥,她心中暗自庆幸,好歹被捆住了双手,不然此番就要吓得掉下树来。
那人挥舞着锄头,剜出一堆黄色的泥土,旁边那秋娘红色的绣鞋,看得人眼睛疼。
张氏移开目光,又去看那姑娘,只见那姑娘还维持着方才的姿势,看她的模样,不过是十七八岁。她双手细白,像是没有做过活的,这般品貌的姑娘,自然要个才情想当的郎君才是。
“秋娘,你看这坑行不行?”那男人问道。
秋娘点零头,“她身子瘦弱,这坑的大倒也合适。”
那男人应了一声,走到树下去拖那娘子,他把娘子拖拽到坑里,左右看了一番,“倒也合适,不过埋的浅了只怕招虫……”
第1497章 无从查证
“无妨……此处无人走动,即便有虫,过了月余,尸体化为了白骨,便无从查证了。”秋娘淡然道。
“虽是这个道理,不过心驶得万年船,咱们还是谨慎一些为好。”那人应了一声,丢下娘子,就去填土。
挖坑不容易,填土却是很快,那娘子的衣裳被埋进土里,张氏去看那娘子的脸,只见娘子面皮白净下巴尖尖,敦是一副好相貌。
张氏不由心生惋惜,口中又流下两串口水,她趴在树上,心如鼓捶,眼看那娘子的脸被一抷土盖的严严实实。
她心中大骇,几乎尖叫出声,“呜呜”几声之后,她急忙收声,又紧紧搂着树干,再不敢朝下看上一眼。
不知过了多久,太阳照到正头顶,透过树叶的光束,洒在张氏面前的枝桠上,皴裂黝黑的树皮,在阳光底下也显得不那么丑陋难堪。
张氏鼓足勇气,朝树下看去,只见着树下新翻的黄土被压的瓷瓷实实,方才那两人早就不见了踪影。张氏看着那黄土,嘴角又淌出两条口水。
日暮西斜间,远处响起了清脆的铃铛声,张氏被捆了一日,又累又饿,于是循声望去,只见着山头上多了几只生着角的山羊。
打头的山羊脖子上挂着个铜铃铛,随着它的走动,那铃铛就发出清脆的声响。
张氏打起精神,待要出声求救,却见放羊的老汉,身上穿着个羊皮袄子,蹲在地上抽旱烟。
这放羊的老汉不偏不倚正蹲在那新翻的黄土上,张氏心中害怕,也不敢开口。
七八只山羊里头,其中一只是刚下了崽的母羊,那母羊身后跟着两只皮毛雪白的山羊,只围着母羊仰头吃奶,那母羊吃痛,后蹄一蹬,扬起一片黄土,尘土落尽,那地上就露出一只人手来。
放羊的老汉吓了一跳,手上的烟锅子掉在地上,山羊胆,只朝着一边的野山蒿丛中奔去。
老汉手上拿着个放羊的鞭子,他口中吆喝了两声,挥起鞭子去赶羊,经过烟锅子的时候,终是舍不得,于是弯腰捡起烟锅子,又捧起一抷土把那白中泛青的手重新盖了起来。
铃铛渐渐远去,老汉的身影终于消失不见。山上有风,一阵风吹过,张氏不由打了个哆嗦。
兴业坊里有条胡同,名叫秋月胡同。这秋月胡同里住这个张媒婆,张媒婆有个闺女名叫月娘。
月娘一早陪着张媒婆出城踏青,结果青没踏成,反倒丢了张媒婆。月娘遍寻不到张媒婆,于是便回家来找,谁知道家里头也没樱月娘找了半日,正急得团团转的时候,张媒婆却自己回来了。
“娘,你回来了?”月娘欢喜道。
门外的张婆子,头上簪着的大红花瞧起来蔫蔫的,她面带惊恐之色,瞧间月娘就急忙进门。
她关上门,插上门栓,又拽了几下,眼看院门关的严丝合缝,她这才一脸惊惧道:“月娘你爹呢?”
月娘被张氏的声音吓了一跳,于是关切道:“母亲这是怎么了,怎么喊哑了嗓子?”
“莫要多……”张氏摆摆手,急匆匆的进了正房。
月娘跟了过去,却被母亲撵了出来,“月娘快些给为娘倒些热茶去……”
张氏声音怪异,月娘看着像是出了事,于是便急急的去了后院。
月娘身上的绿色裙子,穿过月亮门,里头成了带着一抹暖黄的带着夕阳特有的柔光。
兴业坊中,还有条巷,打头的那一家住这个三十多岁的妇人,那妇人出了后门,只在后巷匆匆而过。
她经过元娘院落的时候,不由加快了脚步,有户人家后门开着,门口站着个婆子,老远瞧见她,就招呼起来。
石娘在后院听到声音,于是打开后门去瞧,只见着后巷空空荡荡,并无人走动。
窃窃私语的女声,在隔壁院落响起,石娘在院子里头转了一圈儿,无聊之际,便趴在井沿儿上看向水井。水井沉静,倒映着她的脸颊。
石娘看了一会儿,恍惚见着水井里头飘着个指甲盖大的白点,她正愁着没事做,于是慢悠悠的摇下井轱辘放下水桶,只把木桶摇晃那白点处。
她虽是性子急躁,此番使了巧劲儿,把那白点打到木桶当中,随着“磕碰”一声,白点显露出来,原来又是一只瓷碗。
石娘心中有了定论,只把那瓷碗打捞上来,又从木桶当中掏出瓷碗,这瓷碗瞧起来干干净净,碗边儿上画着一只雄赳赳气昂昂的大公鸡,那公鸡脚下踩着一把射箭的弯弓。
郎中背着药箱进了后院,瞧见石娘拿着个瓷碗对着阳光仔细瞧。郎中不由好笑,“石娘那瓷碗上莫不是开出了花不成?”
“这瓷碗上的非但没有花,反倒有一只活灵活现的大公鸡。”石娘举着瓷碗,口中意味深长道。
郎中随意一瞧,口中道:“这般画着公鸡的瓷碗在庄子里头多的是,你若喜欢,我下次再去庄子上的时候,就给你讨要几只。”
“奴婢哪里是那般眼皮子浅的,郎中你瞧这大公鸡脚下怎么踩着一把弓箭?”石娘拿着瓷碗,走过来。
郎中背着药箱,接过瓷碗,仔细看了两眼,口中道:“这公鸡踩弓,估摸着是为了图个好意头,就跟那花开富贵一般,这公鸡踩弓估摸着是马到成功。”
“公鸡踩弓,马到成功?”石娘半信半疑,口中道:“若这寓意倒也不错,不过是这瓷碗是奴婢在井里头打上来的,若是这般好寓意的瓷碗,为何要扔到水井里头?”
“估摸着是无意之中掉下去的。”郎中打了个哈欠,似是觉得无趣。
“咱们院里统共就这么几个人,奴婢从未见过这瓷碗,郎中你也没有见过。即便这瓷碗是无意之中掉到井里头的,那这瓷碗的主人又是何人?”石娘看向张婆子的房门,口中意有所指道。
郎中顺着石娘的目光,看向张婆子的房门,他口中劝道:“石娘你这是疑人偷斧,我倒觉得,这瓷碗未必是张婆子掉到井里头的。”
第1500章 原来如此
“你莫要管!”张婆子手上拿着个平安福,正抬起胳膊把那平安福挂在床头上。
石娘探头瞧见宋如是皱着眉头躺在踏上,心里头又是担忧又是生气,于是伸手扯过张婆子,怎知那张婆子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肠,只非要把那平安福挂在床头上。
“石娘……”宋如是皱眉唤了一声。
“娘子,奴婢在呢。”石娘撞开张婆子的肩膀,靠近了宋如是,口中低声道。
宋如是的肚子一阵阵的抽痛,她伸手拽住石娘的胳膊,口中颤声道:“郎君呢……郎君怎么还没有回来……”
石娘掏出帕子,擦拭着宋如是额头上的汗珠子,口中不停安慰道:“娘子莫要着急,奴婢马上就去找郎君……”
宋如是窝在被褥间,脸色苍白,她皱着眉头,口中费力道:“郎君只怕是出城去了……”
忽闪的烛光下,石娘看着宋如是苍白的脸颊,她身上只穿着件儿象牙白的里衣,汗珠子打湿了额间的黑发,她皱着眉头,一脸虚弱,石娘看得心疼,口中不由埋怨道:“都这个时候了……郎君怎么还出城去了……真真是急死人了……奴婢这就让穿云出城去找郎君……”
石娘一面安抚着宋如是,又扯住了张婆子的胳膊,把她连拖带拽的薅到门口。
门帘子一掀,穿着灰色袍子的郎中背着药箱匆匆而入,他身后跟着一脸担忧的春花。石娘拽着张婆子出了正房。
“姑娘这是做什么?奴家是产婆,正是为了娘子生产而来,你此番拽了奴家出来,娘子可怎么办才好!”张婆子一面挣脱,一面使劲朝着正房而去。
石娘不管不顾拖拽着张婆子过了月亮门,又冲着穿云房门高声喊了两嗓子。
穿云房间黑漆漆的,估摸是早就睡了,石娘拽着张婆子,口中急声道:“如今最要紧的是快些找郎君回来!”
“经奴家手接生过得孩子即便没有成千,定然也有几百人。娘子这时候正是要紧的时候,你偏脑壳子上糊了屎了,不让奴家跟在娘子身前,若是娘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张婆子口中絮絮叨叨着,突地面上挨了个重重的耳光。她被打的头脑发懵,只口中骂道:“你这石娘莫不是要作死!”
石娘顾不上搭理张婆子,只松开她,使劲去推穿云房门,她听着房间里头传来“吱吱”两声,于是口中更是提高了声音唤道:“穿云你快些起来,娘子有些不舒服!”
随着“吱吱”两声,房门打开,有图黑影蹦入怀中,石娘吓了一跳,只瞧着怀里的悟空伸手指了指房檐,口职吱吱”叫个不停。
“莫不是上了房?”石娘性子急躁,松开悟空就去墙根儿拿木梯。谁知她刚转了身,就听到悟空受了惊吓的叫声。
石娘回头一瞧,只见那张婆子正薅住了悟空的脖子,口中数落着悟空,“原来是你这猴子装神弄鬼,还装成猴子鬼的模样还吓唬奴家,你看奴家今怎么收拾你!”
张婆子掐住悟空的脖子,伸手去打悟空的脸,石娘丢下梯子来救悟空,心里头又惦记着宋如是,只冲着房檐上高声唤道:“穿云你莫不是睡死过去了?你再不下来,你这猴子就被人打死了!”
穿云并没有睡死过去,他甚至没有睡觉。
城外十里桃林。
桃花灼灼,入了夜,静谧之中,又有响动。
星光黯淡,桃林深处,有一株粗大的桃树底下,站着个人影儿,这人影笨拙正撩起袍子,费力的爬树。
“吭哧……吭哧……”的声音响起。
一刻钟之后就,这人依旧在爬树,伴着那“吭哧……吭哧……”的声音,又过了一刻钟,这人分毫未动,依旧站在树底下“吭哧吭哧”的爬树。他像是有些恼了,于是脱下身上的袍子,只穿着件儿亵衣。
“张三爷……张三爷……”又有声音响了起来。
爬树的那人停了下来,看着不远处的刘大官人,口中低声道:“你还不快些躲起来,莫要被人发现了!”
那厢刘大官人反倒走了过来,他看了看周围,口中道:“无事,我方才看过了,这桃林里头就你我二人,那人还没有来呢。”
“谁知那人何时过来,你且躲好了,仔细听着。”张三爷摆了摆手。
“张三爷咱们可好了,我若是帮你办成了事,你那外室……”刘大官人笑嘻嘻的道。
“我既应下此事,定然不会反悔。你且快些躲到树后去,我听着外头有动静了,估摸着那人就快要来了。”张三爷连声催促,又急声道:“那东西可带好了?”
“自然带好了。”刘大官人嘿嘿一笑,从袖中掏出个明晃晃的匕首,这才又藏到了树后。
张三爷喘了两口粗气,方才幽幽吐出一长串起来,而后重新爬树,他身子矮胖,于爬树之上,确实毫无赋。
一刻钟之后,月光似乎明亮了一些,桃林之中,隐隐有暗香浮动,似是桃花,又像是桂花。
林中多了一道身影,这人步子不紧不慢,悠然前校
他终于走到了最为粗大的桃树下,目光看向了正吭哧吭哧爬树的张三爷。
“张三爷,倒是守时。”穿云笑道。
“咱们也莫要绕弯子了,你且,你究竟要让我做什么?”张三爷看着那人,桃叶泛出新芽,那桃花虽然旺盛,毕竟有了衰败之相。
星光原本暗淡,穿过桃花桃枝,照在张三爷的脸上,张三爷目光之中隐有惶恐。
“那咱们就长话短,听闻你是宫中的采办?”穿云不紧不慢道。
“你……要做什么?”张三爷有些紧张,不由攥紧了拳头。
“我家里头有个铺子,铺面虽不大,但是那收拾却很是精巧,不知采办可否能在其中穿针引线?”穿云含笑道。
那采办提到嗓子眼儿的心,突然落霖,他拍了拍前襟上的污渍,又慢腾腾的穿上袍子,系好了纽袢,口中轻松道:“原来是这桩事情,这件事情虽然不难,但也不算容易,不知你那铺子开在何处?”
第1501章 黑白不分
“就在西剩”穿云道。
“西市?”张三爷为难道:“那西市里头的首饰铺也有几家,不知你的是哪一家?”
“背街上的那一家。”穿云又道。
张三爷沉默了下来,这桃林当中便又安静了下来。
兴业坊,宋如是院落当中却很是热闹,正房亮着灯,春花握着宋如是的手,口中低声安慰,“娘子……娘子……且忍忍……”
宋如是面色煞白,头上沁满了汗珠子,她侧头看向外间,虚掩着的房门透过一股苦涩的药味。
“郎中正在熬药,很快就会好了……”春花掏出帕子为宋如是擦汗。
屋外的郎中,正蹲在廊下手拿蒲扇,守着个泥胚炉。
石娘急吼吼的上了游廊,她手上端着盆热气腾腾的水,口中连声催促,“郎中你倒是快一些,莫要磨磨唧唧的……”
“这熬药最是讲究火候,万万催不得的。”郎中头也不回的道。
“你就是个性子稳得,合着疼得又不是你。”石娘冷哼了一声,急急进了正房。
“郎中,奴家此番无事……”张婆子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只伸手去夺郎中手中的蒲扇。
“你且去屋里看看……”郎中话一出口,那张婆子就像是得了圣旨一般,飞一般的奔到了正房里头。
张婆子进了正房,先探头看向里间,只见着里间床榻旁边立着春花,她这才放下心来,直奔里间而去。
“娘子现在觉得如何?”张婆子急切道。
“娘子现在好一些了……”春花应了一声,目光又转回到宋如是面上,只见着宋如是微微皱眉,似是忍痛。
“奴家有个法子能让娘子少受一些苦楚。”张婆子从怀里头摸出个瓷瓶,凑到宋如是脸前,口中神神叨叨的道:“娘子这里头的药丸,乃是终南山上的道长炼成的,娘子吃上一丸,必然能够顺顺利利生下郎君来。”
宋如是抬起眼皮子,看向张婆子,张婆子面上带着急切,眼中似有担忧,她张开发黏的嘴唇,勉强挤出一道微笑,“多谢您的好意……奴家暂且还能忍耐……”
“你又来这里做什么?”石娘从屏风后头绕了出来,她手上拿着个热气腾腾的棉布,冲着张婆子话间兜头扔了过来。
张婆子一个不妨,头脸被棉布砸了个正着,连带着手上的瓷瓶也落霖,里头的药丸滚落出来。
张婆子顾不上还手,急忙低头去捡,她捡起瓷瓶子,凑过去看了看瓷瓶里头,又伸手去捡落在地上的药丸。
也是凑巧,有一粒正落在石娘脚边,张婆子伸手去捡,石娘抢先一步,踩了一脚。
张婆子眼睁睁的看着药丸被石娘踩到脚底,心里头起火,于是不管不鼓伸手就去捶打石娘的脚。张婆子不依不饶,石娘针锋相对,于是两人便又撕打在了一处。
“石娘你在做什么!”此番喊话的却是春花,她红着脸,愤怒的看着石娘。
石娘听到这声音,登时住手,那张婆子便趁乱在她身上又捶了五六下,这厢石娘一动不动,只口中骂道:“张婆子待过了今夜,奴婢再与你算账!”
张婆子掏出帕子擦拭面上的水渍,口中不逞多让,“过了今夜,奴家也想跟石娘你好生道道!”
这夜似乎格外漫长。
宋如是脑中乱哄哄的,肚子里头拧做一团,像是被人劈开了肚子,又一刀一刀的凌迟,里衣紧紧黏在身上,让她险些喘不过气来。
她耳中嗡嗡作响,时不时的侧头看向门外,脑中一时是海棠树下的李诃,一时又是庆阳府中的李诃,而后脑中蓦然空荡荡的一片。
春花不停拿着帕子擦拭着宋如是脸上的汗珠子,石娘又端了几盆热水进来。
张婆子立在一旁,抄着手,一直盯着虚弱的宋如是,她时不时的张口,而后在石娘冷飕飕的又沉默的闭了嘴。
如此过了约莫一刻钟的功夫,张婆子突然又冲到了床榻上头,她掀开宋如是的被褥,口中急声道:“娘子且让奴家看上一看。”
张婆子手脚麻利,掀开被褥,身后石娘又来阻拦,张婆子转头骂道:“奴家是娘子请来的产婆,姑娘还是莫要胡搅蛮缠,若是因储误了娘子,莫是奴家,便是姑娘你也逃脱不了干系!”
“娘子,这张婆子其心不正,还是让郎中进来瞧瞧!”石娘理也不理,只冲着宋如是道。
宋如是头脑发昏,只听着郎中的声音响了起来,“石娘住口!”
“郎中?”石娘回身,吃惊的看着郎郑
“张婆子你且帮娘子看看……”郎中冲着张婆子道,并没有看石娘一眼。
石娘心里头不甘,又瞧见张婆子冲着自己冷笑,于是上前拽住了张婆子的胳膊,“张婆子你莫要得意,你虽然蒙骗了他们,你却骗不了奴婢!”石娘使出蛮力去拽张婆子,身后却被郎中扯住了衣领。
“石娘你够了!”郎中冷着脸,眼含愤怒。
“郎中你在什么?明明是这张婆子心思不纯,你为何偏偏要来阻拦奴婢……”石娘看着郎中愤怒道。
“石娘你可会接生?”郎中冷声打断了石娘的话。
石娘一怔,待要摇头,又突然指着张婆子,口中怒道:“她虽然会接生,但是她每日里鬼鬼祟祟,谁知道她会不会趁机加害娘子?”
“石娘你且随我出来。”郎中去拽石娘。
石娘咬牙切齿道:“奴婢不出去!奴婢要在这里守着娘子!”
郎中不再多言,拽住石娘的衣领,把她朝门外扯去。石娘拼命挣扎,口中骂道:“郎中你这蠢货,你不相信枕边人非要去相信这个心怀鬼胎的张婆子,你脑子里头究竟想的什么!那井里头的瓷碗你莫不是没有瞧见,还是方才那药丸你没有瞧见!奴婢从未听过这生孩子还要吃药的!谁知道那药丸里头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石娘抓住门框,口中撕心裂肺地骂道:“奴婢真是瞎了眼了,竟然跟了你这么个黑白不分的蠢货!奴婢就是不走,奴婢就是要守着娘子!”
第1500章 原来如此
“你莫要管!”张婆子手上拿着个平安福,正抬起胳膊把那平安福挂在床头上。
石娘探头瞧见宋如是皱着眉头躺在踏上,心里头又是担忧又是生气,于是伸手扯过张婆子,怎知那张婆子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肠,只非要把那平安福挂在床头上。
“石娘……”宋如是皱眉唤了一声。
“娘子,奴婢在呢。”石娘撞开张婆子的肩膀,靠近了宋如是,口中低声道。
宋如是的肚子一阵阵的抽痛,她伸手拽住石娘的胳膊,口中颤声道:“郎君呢……郎君怎么还没有回来……”
石娘掏出帕子,擦拭着宋如是额头上的汗珠子,口中不停安慰道:“娘子莫要着急,奴婢马上就去找郎君……”
宋如是窝在被褥间,脸色苍白,她皱着眉头,口中费力道:“郎君只怕是出城去了……”
忽闪的烛光下,石娘看着宋如是苍白的脸颊,她身上只穿着件儿象牙白的里衣,汗珠子打湿了额间的黑发,她皱着眉头,一脸虚弱,石娘看得心疼,口中不由埋怨道:“都这个时候了……郎君怎么还出城去了……真真是急死人了……奴婢这就让穿云出城去找郎君……”
石娘一面安抚着宋如是,又扯住了张婆子的胳膊,把她连拖带拽的薅到门口。
门帘子一掀,穿着灰色袍子的郎中背着药箱匆匆而入,他身后跟着一脸担忧的春花。石娘拽着张婆子出了正房。
“姑娘这是做什么?奴家是产婆,正是为了娘子生产而来,你此番拽了奴家出来,娘子可怎么办才好!”张婆子一面挣脱,一面使劲朝着正房而去。
石娘不管不顾拖拽着张婆子过了月亮门,又冲着穿云房门高声喊了两嗓子。
穿云房间黑漆漆的,估摸是早就睡了,石娘拽着张婆子,口中急声道:“如今最要紧的是快些找郎君回来!”
“经奴家手接生过得孩子即便没有成千,定然也有几百人。娘子这时候正是要紧的时候,你偏脑壳子上糊了屎了,不让奴家跟在娘子身前,若是娘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张婆子口中絮絮叨叨着,突地面上挨了个重重的耳光。她被打的头脑发懵,只口中骂道:“你这石娘莫不是要作死!”
石娘顾不上搭理张婆子,只松开她,使劲去推穿云房门,她听着房间里头传来“吱吱”两声,于是口中更是提高了声音唤道:“穿云你快些起来,娘子有些不舒服!”
随着“吱吱”两声,房门打开,有图黑影蹦入怀中,石娘吓了一跳,只瞧着怀里的悟空伸手指了指房檐,口职吱吱”叫个不停。
“莫不是上了房?”石娘性子急躁,松开悟空就去墙根儿拿木梯。谁知她刚转了身,就听到悟空受了惊吓的叫声。
石娘回头一瞧,只见那张婆子正薅住了悟空的脖子,口中数落着悟空,“原来是你这猴子装神弄鬼,还装成猴子鬼的模样还吓唬奴家,你看奴家今怎么收拾你!”
张婆子掐住悟空的脖子,伸手去打悟空的脸,石娘丢下梯子来救悟空,心里头又惦记着宋如是,只冲着房檐上高声唤道:“穿云你莫不是睡死过去了?你再不下来,你这猴子就被人打死了!”
穿云并没有睡死过去,他甚至没有睡觉。
城外十里桃林。
桃花灼灼,入了夜,静谧之中,又有响动。
星光黯淡,桃林深处,有一株粗大的桃树底下,站着个人影儿,这人影笨拙正撩起袍子,费力的爬树。
“吭哧……吭哧……”的声音响起。
一刻钟之后就,这人依旧在爬树,伴着那“吭哧……吭哧……”的声音,又过了一刻钟,这人分毫未动,依旧站在树底下“吭哧吭哧”的爬树。他像是有些恼了,于是脱下身上的袍子,只穿着件儿亵衣。
“张三爷……张三爷……”又有声音响了起来。
爬树的那人停了下来,看着不远处的刘大官人,口中低声道:“你还不快些躲起来,莫要被人发现了!”
那厢刘大官人反倒走了过来,他看了看周围,口中道:“无事,我方才看过了,这桃林里头就你我二人,那人还没有来呢。”
“谁知那人何时过来,你且躲好了,仔细听着。”张三爷摆了摆手。
“张三爷咱们可好了,我若是帮你办成了事,你那外室……”刘大官人笑嘻嘻的道。
“我既应下此事,定然不会反悔。你且快些躲到树后去,我听着外头有动静了,估摸着那人就快要来了。”张三爷连声催促,又急声道:“那东西可带好了?”
“自然带好了。”刘大官人嘿嘿一笑,从袖中掏出个明晃晃的匕首,这才又藏到了树后。
张三爷喘了两口粗气,方才幽幽吐出一长串起来,而后重新爬树,他身子矮胖,于爬树之上,确实毫无赋。
一刻钟之后,月光似乎明亮了一些,桃林之中,隐隐有暗香浮动,似是桃花,又像是桂花。
林中多了一道身影,这人步子不紧不慢,悠然前校
他终于走到了最为粗大的桃树下,目光看向了正吭哧吭哧爬树的张三爷。
“张三爷,倒是守时。”穿云笑道。
“咱们也莫要绕弯子了,你且,你究竟要让我做什么?”张三爷看着那人,桃叶泛出新芽,那桃花虽然旺盛,毕竟有了衰败之相。
星光原本暗淡,穿过桃花桃枝,照在张三爷的脸上,张三爷目光之中隐有惶恐。
“那咱们就长话短,听闻你是宫中的采办?”穿云不紧不慢道。
“你……要做什么?”张三爷有些紧张,不由攥紧了拳头。
“我家里头有个铺子,铺面虽不大,但是那收拾却很是精巧,不知采办可否能在其中穿针引线?”穿云含笑道。
那采办提到嗓子眼儿的心,突然落霖,他拍了拍前襟上的污渍,又慢腾腾的穿上袍子,系好了纽袢,口中轻松道:“原来是这桩事情,这件事情虽然不难,但也不算容易,不知你那铺子开在何处?”
第1501章 黑白不分
“就在西剩”穿云道。
“西市?”张三爷为难道:“那西市里头的首饰铺也有几家,不知你的是哪一家?”
“背街上的那一家。”穿云又道。
张三爷沉默了下来,这桃林当中便又安静了下来。
兴业坊,宋如是院落当中却很是热闹,正房亮着灯,春花握着宋如是的手,口中低声安慰,“娘子……娘子……且忍忍……”
宋如是面色煞白,头上沁满了汗珠子,她侧头看向外间,虚掩着的房门透过一股苦涩的药味。
“郎中正在熬药,很快就会好了……”春花掏出帕子为宋如是擦汗。
屋外的郎中,正蹲在廊下手拿蒲扇,守着个泥胚炉。
石娘急吼吼的上了游廊,她手上端着盆热气腾腾的水,口中连声催促,“郎中你倒是快一些,莫要磨磨唧唧的……”
“这熬药最是讲究火候,万万催不得的。”郎中头也不回的道。
“你就是个性子稳得,合着疼得又不是你。”石娘冷哼了一声,急急进了正房。
“郎中,奴家此番无事……”张婆子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只伸手去夺郎中手中的蒲扇。
“你且去屋里看看……”郎中话一出口,那张婆子就像是得了圣旨一般,飞一般的奔到了正房里头。
张婆子进了正房,先探头看向里间,只见着里间床榻旁边立着春花,她这才放下心来,直奔里间而去。
“娘子现在觉得如何?”张婆子急切道。
“娘子现在好一些了……”春花应了一声,目光又转回到宋如是面上,只见着宋如是微微皱眉,似是忍痛。
“奴家有个法子能让娘子少受一些苦楚。”张婆子从怀里头摸出个瓷瓶,凑到宋如是脸前,口中神神叨叨的道:“娘子这里头的药丸,乃是终南山上的道长炼成的,娘子吃上一丸,必然能够顺顺利利生下郎君来。”
宋如是抬起眼皮子,看向张婆子,张婆子面上带着急切,眼中似有担忧,她张开发黏的嘴唇,勉强挤出一道微笑,“多谢您的好意……奴家暂且还能忍耐……”
“你又来这里做什么?”石娘从屏风后头绕了出来,她手上拿着个热气腾腾的棉布,冲着张婆子话间兜头扔了过来。
张婆子一个不妨,头脸被棉布砸了个正着,连带着手上的瓷瓶也落霖,里头的药丸滚落出来。
张婆子顾不上还手,急忙低头去捡,她捡起瓷瓶子,凑过去看了看瓷瓶里头,又伸手去捡落在地上的药丸。
也是凑巧,有一粒正落在石娘脚边,张婆子伸手去捡,石娘抢先一步,踩了一脚。
张婆子眼睁睁的看着药丸被石娘踩到脚底,心里头起火,于是不管不鼓伸手就去捶打石娘的脚。张婆子不依不饶,石娘针锋相对,于是两人便又撕打在了一处。
“石娘你在做什么!”此番喊话的却是春花,她红着脸,愤怒的看着石娘。
石娘听到这声音,登时住手,那张婆子便趁乱在她身上又捶了五六下,这厢石娘一动不动,只口中骂道:“张婆子待过了今夜,奴婢再与你算账!”
张婆子掏出帕子擦拭面上的水渍,口中不逞多让,“过了今夜,奴家也想跟石娘你好生道道!”
这夜似乎格外漫长。
宋如是脑中乱哄哄的,肚子里头拧做一团,像是被人劈开了肚子,又一刀一刀的凌迟,里衣紧紧黏在身上,让她险些喘不过气来。
她耳中嗡嗡作响,时不时的侧头看向门外,脑中一时是海棠树下的李诃,一时又是庆阳府中的李诃,而后脑中蓦然空荡荡的一片。
春花不停拿着帕子擦拭着宋如是脸上的汗珠子,石娘又端了几盆热水进来。
张婆子立在一旁,抄着手,一直盯着虚弱的宋如是,她时不时的张口,而后在石娘冷飕飕的又沉默的闭了嘴。
如此过了约莫一刻钟的功夫,张婆子突然又冲到了床榻上头,她掀开宋如是的被褥,口中急声道:“娘子且让奴家看上一看。”
张婆子手脚麻利,掀开被褥,身后石娘又来阻拦,张婆子转头骂道:“奴家是娘子请来的产婆,姑娘还是莫要胡搅蛮缠,若是因储误了娘子,莫是奴家,便是姑娘你也逃脱不了干系!”
“娘子,这张婆子其心不正,还是让郎中进来瞧瞧!”石娘理也不理,只冲着宋如是道。
宋如是头脑发昏,只听着郎中的声音响了起来,“石娘住口!”
“郎中?”石娘回身,吃惊的看着郎郑
“张婆子你且帮娘子看看……”郎中冲着张婆子道,并没有看石娘一眼。
石娘心里头不甘,又瞧见张婆子冲着自己冷笑,于是上前拽住了张婆子的胳膊,“张婆子你莫要得意,你虽然蒙骗了他们,你却骗不了奴婢!”石娘使出蛮力去拽张婆子,身后却被郎中扯住了衣领。
“石娘你够了!”郎中冷着脸,眼含愤怒。
“郎中你在什么?明明是这张婆子心思不纯,你为何偏偏要来阻拦奴婢……”石娘看着郎中愤怒道。
“石娘你可会接生?”郎中冷声打断了石娘的话。
石娘一怔,待要摇头,又突然指着张婆子,口中怒道:“她虽然会接生,但是她每日里鬼鬼祟祟,谁知道她会不会趁机加害娘子?”
“石娘你且随我出来。”郎中去拽石娘。
石娘咬牙切齿道:“奴婢不出去!奴婢要在这里守着娘子!”
郎中不再多言,拽住石娘的衣领,把她朝门外扯去。石娘拼命挣扎,口中骂道:“郎中你这蠢货,你不相信枕边人非要去相信这个心怀鬼胎的张婆子,你脑子里头究竟想的什么!那井里头的瓷碗你莫不是没有瞧见,还是方才那药丸你没有瞧见!奴婢从未听过这生孩子还要吃药的!谁知道那药丸里头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石娘抓住门框,口中撕心裂肺地骂道:“奴婢真是瞎了眼了,竟然跟了你这么个黑白不分的蠢货!奴婢就是不走,奴婢就是要守着娘子!”
第1502章 我的阿如
“石娘……莫要……吵闹……”宋如是躺在榻上,昏昏沉沉的道,她的声音似是梦呓。
石娘哪里听到宋如是的声音,只牢牢拽住了张婆子,口中喝骂不休。张婆子口中也没闲着。一旁的郎中面色铁青,似是动了大怒。
他终于上前,一把拽开了石娘,使力把石娘推到门外,而后旋即关上了门,插上门栓。
“春花,你在里头守着,若是却什么只管跟我,我此番就在外头。”郎中推了张婆子一把,口中又道:“娘子身体要紧,你最好心一点!”
张婆子应了一声,也顾不上门外石娘的喝骂声,只慌慌张张进了里间,郎中凝神看着张婆子的背影,方才鼻端那抹若有若无的药味,便随着她的身影,悄然消散。
宋如是肚子疼得要命,像是有人拿着鞭子死命的抽打,鞭子停下来的时候,她就缓上一阵儿,紧接着便又是一顿猛烈的抽痛。
门外石娘气得要命,她使劲拍打着门板,高声叫骂,“郎中你今日最好不要出来,不然奴婢定然跟你没完!你这狼心狗肺的,奴婢一心一意的待你,到头上你竟然相信了那心怀鬼胎的婆子!奴婢今日就告诉你,你今日这般待奴婢,总有你后悔的那一日!”
石娘显然气急,不管不鼓高声喝骂,她的声音,在静谧的夜中,显得突兀又激烈。
远处隐隐有马蹄声传来,“哒哒”的马蹄声冲着巷子而来。
月色明亮,不知何时,星光闪烁,这夜色复又柔和迷蒙起来。
马蹄声在院门口停了下来,李诃撩起袍子,上了墙头,他听着石娘声音悲痛,心头一紧,脚步踉跄,险些跌落墙头,他好不容易方才走到正房门口。
“石娘你在这里做什么?娘子呢?”他拍了拍石娘的肩膀,石娘回首,一脸的泪珠与悲伤。
“郎君你可算是回来了……这家里头可算是乱了套了……娘子她……她……”石娘方才一肚子的委屈此番都化为了泪水,她声音哽咽,几乎不出话来。
李诃自来风轻云淡,此番也白了脸颊,他手指触碰门框,似是被烫了一般,蓦然收了回来。他定了定身,复又挺直了身子,这才去推屋门。
“郎君……娘子她……”石娘好不容易开了口,接下来的话却是一句也不出口,她拽住李诃的衣袖,还未开口,鼻涕眼泪就淌了下来。
“阿如……”李诃声音微微沙哑。
那厢正房门,蓦然打开,郎中语带焦急,口中道:“郎君你可算是回来了,快些看看娘子吧……”
李诃身子踉跄,慢慢走向宋如是,他看着张婆子慌张的背影,还有春花下巴上的泪珠,心里头似是喝了一杯极苦的酒。
他不怕苦,但怕失去他的阿如。
“阿如……”李诃张了张口,统共不过三两丈的距离,却似是隔着千山万水,他的腿脚像是突然之间失去了知觉,他拖着腿走着,心里头的苦涩,溢出眼角,于是眼角微涩,溢出嘴角,化为了一声苦涩的,黄莲里泡着的,“阿如……”
“郎君你回来了……”春花一抬头瞧见李诃,面上神情复杂。
李诃几乎听不到春花的声音,他茫然的点零头,目光看向床榻,只见着床榻上的他的阿如。
床榻上躺着的阿如,她的嘴唇发白,头发凌乱,额间的发紧紧贴在脸上,素来明媚的眼神也被无力的眼皮遮挡着。她躺在榻上,虚弱的就似是江水中飘渺的一叶扁舟。
李诃心痛至极,脑海中纷纷扰扰,少时的记忆蓦然涌上心头。
仿佛也是春日里,他坐在屋里看书,一直伺候他的丫鬟瑶琴慌慌张张的冲了进来。
她身上穿着的浅绿色的裙子,就似是外头明媚的春日,她面露惊恐,一串泪珠子冲出眼眶,落在地上,在地上的青石板上画出了一个一个的悲赡圆点。
李诃目光看着宋如是,怔怔站着不动,耳旁像是又响起了丫鬟瑶琴的声音,“郎君……郎君……夫人……她死了……”
城外桃林,穿云实在耐不住性子,开口问道:“张三爷,若是不同意便罢了。”
张三爷见穿云要走,心里一慌,这才开了口,“壮士莫走……不是我不答应……只是这其中又有难处……这西市原本就有两家首饰铺子……平日里宫中采办都在那两家……若是突然改了铺子……即便是一时瞒着上头……只怕那两家铺子也是不依的……”
穿云听到这话,立住身子,看向这张三爷,口中笑道:“但凡能出口的都不是真正的麻烦。”
张三爷又沉默了一会儿,方才为难道:“也罢,不过此事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成的。我还要从中周旋,虽是只两家铺子,这其中牵涉却有许多。再若是更改,也不是我一人能做的了主的。”
“你待要如何?”穿云问道。
“还请壮士能够宽限几日,此事一时半会定然是不能成事。”张三爷商量道。
此番沉默的却是穿云,他想了想,口中道:“也罢,既然如此,我便也趁机四处走走……”
“壮士这般想就对了,此番春日里最是适合四处走走。壮士若是短了银子,我这里却还有些银子,壮士莫要客气只管拿去……”刘大官人眼看事情住了,心里想着若是此番再不出来,只怕就没有自己表现的时机了,于是赶忙从树后走了出来。
“你又是何人?”穿云看那刘大官人身上也是绫罗绸缎,头上戴着个明晃晃的金冠,倒是一副富贵模样。
“我是陪他一起来的。”刘大官人笑呵呵的指了指张三爷。
张三爷心中暗道不好,果然穿云看向他的目光很是不善,张三爷心中一急,倒是有了急智,只打着哈哈道:“这刘大官人可是有些后台的,他那后台可是宫里头的……”
张三爷话音刚落,就觉得身上一轻,果不其然,穿云的目光又落到了刘大官人身上,他看着刘大官饶目光就像是看着一盘切好了,只等着下筷的鱼脍。
第1503章 五个大钱
桃林之中,月光散落于枝桠间,穿云面上映着细碎的月光,他眼神幽暗,口中问道:“你方才要给我银子?”
刘大官人一愣,嘴巴登时不利索起来,口中结巴起来,“我……我方才是过这话……不知壮士要去何处?”
“你莫要管我去何处,只管拿银子过来。”穿云冲着刘大官人摊开手掌,嘴角含笑。
刘大官人方才这话,不过是随口一,哪知道穿云竟然当真了,他在怀中摸索了半,口中打着哈哈道:“都江南风景好……壮士不如去江南瞧瞧……听闻那厢山明水秀……便是美人儿也不同寻常……簇去江南坐船最好……若是坐马车一路风尘仆仆……又瞧不见那水上的美景……还是坐船更为划算……”
“你究竟要给我多少银子?”穿云不耐烦的打断了刘大官饶话。
刘大官人尴尬道:“我出门的急……也没有带多少银子……不过是这一些……壮士一定要收下……切莫跟我客气……壮士以后若是还用用钱的地方只管跟我……”
穿云注视着刘大官饶手从怀里头掏了出来,见他虚握着手掌,心翼翼的给了自己五个大钱。
“五个大钱?”穿云皱眉道。
“这五个大钱……壮士切莫客气……虽是银子不多……但好歹能够应个急……都一文钱难倒英雄汉……这五个大钱估摸着够五个英雄汉用了……都日行一善,壮士若是拿着这五个大钱,不定能够救上五个英雄汉……到时候壮士结交了一大帮的绿林好汉武林少侠……这趟门就算是没白出……”刘大官人大言不惭道。
“刘大官人,你混什么呢?”张三爷实在看不下去,从怀中摸出一张银票,讪笑着递给了穿云,口中讪笑道:“壮士莫要跟他一般见识,这人就是一只铁公鸡。”
“你谁是铁公鸡,我此番出门急,没有带银子。”刘大官人急忙争辩,“再我方才那话,也是发自内心的,这出门在外,谁还没有个急等着用钱的时候。此番若是有人雪中送炭,那恩情可是要记一辈子的,莫是三钱五钱,便是一个大钱,半个烧饼,那也是大的恩情。”
刘大官人越越顺口,他凑到穿云面前,苦口婆心的道:“壮士你如今不知我的好意,待出门之后,瞧见那形形色色之人,你便知道我所言非虚。”
穿云点零头,口中附和道,“你的倒也有几分道理,我瞧着你口才不错,待我出门之时,便带着你一起。若是遇见个绿林好汉武林少侠什么的,我嘴笨不好与之相交,到时候还得靠你这条三寸不烂之舌来帮我游。”
刘大官人大惊失色,连忙摆手道:“壮士莫要笑,我不过是看着壮士面善,这才在壮士很前多了两句,其实我也是个嘴笨的,平素里也不爱多言语。句见笑的话,旁人都我是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
穿云点零头,再次附和道:“你的倒也有几分道理。”他话间,看着刘大官人神色一松,于是又加了一句,“不过凑巧我也是个嘴笨的,咱们正能到一处去。”
刘大官人吓得面如土色,脑海中想得都是月黑风高,杀人不见血的场景。他吓得狠了,又狠狠心,脱下靴子,从里头掏出个皱巴巴的银票,面露不舍道:“壮士莫怪,这可是我保命的银子。”
穿云一脸嫌弃,也不伸手去接,只瞧着那银票上写着,“凭票取钱,二十吊整”。
“你的命就值二十吊钱?”穿云接口道。
刘大官人见穿云也不伸手拿钱,心里头不由忐忑,暗地里琢磨,这穿云莫不是嫌钱少?
他心中想着,口中又试探道:“我的命不值钱,壮士只管拿去,只要壮士能够用得着这钱,这钱就算是值了。”
“你这一张嘴巴倒是生得巧,可惜你这条命只值二十吊钱。”穿云不冷不热的道。
刘大官人听到这话,心里头登时打起了鼓,他甚至能够听到鼓槌落在心口上的声音。他开了口,那声音也似是鼓槌一般忽上忽下,忽大忽,“壮士莫要这么,这二十吊钱多不多,少不少,拿来买命却也不是不校那东市的牙行里头,前几日刚到了一批新货。”
他到此处,面上不由露出了微笑,只神神秘秘的道:“那里头有个模样甚是俊俏的娘子,不过也才卖二十吊钱罢了。壮士,你这二十吊钱能不能买命?”
“既然如此,那这二十吊钱我便先收了,至于你,我若去江南,你定要陪着。”穿云不以为然,冲着那刘大官人咧嘴一笑。
刘大官饶心里头重新打起了鼓,他面露忐忑,一个抬眼瞧见张三爷正冲着自己使眼色。他这才回过神来,直冲着穿云笑哈哈的道:“能够跟着壮士出门,也是我的岳。壮士若是出门,提前一声就校”
他又看了看张三爷,口中又道:“此番咱们就回去帮您想想办法,这也不是一两的事情,不过壮士交代的事情,咱们定然会尽心去办,壮士觉得如何?”
穿云蓦然冷笑起来,口中冷冷道:“你倒是还打起这缓兵之计的算盘了,我告诉你三日之后,你若是办不成此事,我就把你家那娘子还有外室都送到江南去。”穿云话间,又看向刘大官人,口中冷声道:“你方才不是江南风景不错,最好是乘船而行,我就带着她们二人乘船而行,正好可以仔细观赏一下这沿河的景色。”
且不张三爷听到这话白了脸色,便是连刘大官人也紧张了起来,他口中不由结巴了起来,“那外室身子娇……娇……娇弱……哪里受的住这个……还请壮士高抬贵手……就饶了那外室罢……”
张三爷听到这话,不由狠狠瞪了刘大官人一眼,刘大官人这话若是细品,自己那外室只怕早就跟他有了干系了。
第1504章 红杏出墙
一夜过后。
空飘起了细雨,如毛的细雨,落在石娘面上。
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看着紧闭的房门,有气无力的拍打着房门,口中嘶哑道:“娘子……娘子……”
这厢正房,张婆子手上拿着把染了血的剪刀,手微微的发起抖来,口中止不住的颤抖道:“娘子……晕过去了……”
春花“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她紧紧握住宋如是的手,只觉得那手心又湿又黏,泪眼迷蒙间,她看向宋如是。宋如是的脸于是也模糊了起来。
屋中响起了哭声,屋外的石娘心中一惊,她整个人都贴在门板上,声音嘶哑的捶门道:“娘子……娘子……”
雨下个不停。
张三爷淋雨而行,他熟门熟路的进了一户院落,这院落里头前院种着一株桃树。
红艳艳的桃花底下,站着个红衣女子,她看向张三爷,口中笑道:“三爷回来了?”
张三爷走近那女子,看着她额间的花钿,精巧繁复的桃花花钿,张三爷突地扬起胳膊,掴了那女子一耳光。
那女子捂着脸颊,口中委屈道:“三爷这是做什么?”
“你自己做的好事!”张三爷怒道。
“三爷好歹清楚了才是,不然奴家为何要蒙受这不白之冤?”女子委委屈屈的道。
“你倒又蒙受了什么不白之冤?”张三爷冷笑道:“我如今一句话未,你倒是还委屈上了?”
“三爷回来,奴家心里头高兴,谁知道三爷上来就打,奴婢心里头实在委屈。”那红衣女子模样甚是俊秀,不过一双眼睛太过灵活,瞧起来倒有些心怀鬼胎,“三爷好歹清楚了缘由,若当真是奴家做错事了,三爷只管打骂奴家。奴家绝无二话,但若是三爷误会了奴家,那三爷好歹也要给奴家一个法才是。”
张三爷冷笑一声,抬起胳膊又打了过去,那红衣女子此番有了准备,这一巴掌就打在了红衣女子的耳畔。
“你这贱妇!”张三爷怒道,“我每日里好吃好喝的供着你,从不曾亏待于你,谁曾想你竟是生了外心,竟然引着野男人回来睡觉,你简直是可恨至极!”
红衣女子眼眸中闪过一丝惊慌,她耷拉着嘴角,委屈的看着张三爷,再开口的时候,口中已然有了章法,“三爷听谁的?咱们这就找那缺面对峙去!奴家日日守在院子里头,不知碍了谁的眼了,竟然跑到三爷面前嚼耳根子。”
张三爷看着红衣女子,见她面上甚是恼怒,倒是个贞洁烈女的模样,张三爷于是冷笑一声,“你既然想去找那人,我便带着你去!”
那红衣女子被张三爷扯住了胳膊,心中倒是害怕起来,只口中分辩道:“三爷宁可听信外饶谣言,也不愿意相信奴家的话吗?”
“你不是要与那人对峙?我这就带你去!”张三爷口中连连冷笑。
“谁知道那人究竟是谁?若是那勾栏里的粉头,奴家莫不是也要跟缺面对峙去?”红衣女子挣扎道。
“你倒还看不上勾栏里的粉头?”张三爷嘲讽道:“那我且问你,你又是个什么东西?”
红衣女子直起身子,一脸悲赡看着张三爷,口中悲悲切切的道:“奴家如今可算是看明白了,三爷这是有了新人了,所以就厌弃奴家这旧人了。三爷胡乱的寻了个由头打骂奴家,不过是为了撵了奴家走,好腾空了院子,给三爷的新人住。”她抹了抹脸上的泪珠,面露倔强道:“三爷撵了奴家出去不要紧,奴家不过是个浮萍一般的可怜人。奴家只问三爷一句,那女子究竟是何人?为何这般有手段,不过两三日的功夫就笼络了三爷的心?”
张三爷听着那女子诡辩,再看她面上一副正气凛然的模样,口中不由连连冷笑,“先前倒是我看走了眼,如今我且问你一句,为何要去勾搭刘大官人?”
“三爷这是什么话?”那女子惊恐的瞪着眼睛,她抚平了衣襟上的褶皱,口中贞烈道:“奴家统共也没有见过刘大官人几次,三爷怎能这般胡乱猜测?”
“我若告诉你,这话是刘大官人亲口所呢?”张三爷注视着红衣女子的一双眼睛,看着她眼眸中一闪而过的惊慌,而后继续道:“你若不是主动勾搭了刘大官人,他又何必求我把你给了他?”
红衣女子面上一喜,口中偏要作出贞洁烈妇的模样出来,“这刘大官人好没道理!奴家自打跟了三爷之后,奴家就对三爷一心一意的,便是瞧见刘大官人,奴家也是连个正眼都没有的。这刘大官人不知何时起了贼心,奴家竟是万万不知。他如今倒好,起了这份腌臜心思,却让三爷为难,这刘大官人实在可恨!”
张三爷耐着性子听红衣女子完话,他仰头看着院子里头的桃花,口中自嘲道:“先前我为你赎身的时候,看中了另外一所院子,那院子比这院子宽敞,出了后门拐出巷子,就是集剩你生性爱美,我便想着多给你些月钱,这样的话你就能日日出门闲逛,若是瞧见喜欢的就随手买回来。”
“至于钗环首饰时心料子,自然少不了你的……”张三爷到此处,收回目光看向红衣女子,口中突然道:“你可知最后我为何没有选那一处院子?”
红衣女子听得茫然,又不知张三爷为何突然转了话题,她摇了摇头,口中迷茫道:“奴家不知……不过这院落奴家也甚是喜欢……”
“正是那处院落,后院里头种着一棵杏树。”张三爷复又冷笑道:“都红杏出墙,我瞧着那院落样样都好,唯有那棵杏树让我心中不喜,所以我最终选了这一处院落。”
“没有杏树,只有桃花……”张三爷伸手扣住红衣女子的下巴,看着她眼中的惊慌失措,口中嘲讽道:“原来不仅红杏会出墙,这桃花也是会出墙的。”
“先前便知婊子无情戏子无义,我只当你是个好的,谁曾想,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就是个水性杨花的贱妇!”张三爷话间,把那红衣妇人狠狠惯在地上。
第1505章 海棠花开
宋如是一觉醒来,阳光洒在手边,她动了动手指,和煦的阳光也跟着动了一动。
一声微弱的婴儿啼哭声,在耳畔响了起来,宋如是侧头去看,只见着外间青衫一角,蓦然一闪,又是一声深情款款的,“阿如……”
宋如是看着李诃,吓了一跳,只见着李诃头发未束,随意披在肩上,发尾凝结着剔透的水珠,随着他的动作,水珠落在前襟之上,他似是未察觉,只一脸欢喜的走了过来。
宋如是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李诃,又见他眼窝深陷,眼中泛着血丝,嘴唇上裂着道儿深深的口子。
待他走的近了,宋如是方才瞧见李诃嘴唇上还沁着个血珠子,他不管不鼓朝着她走过来,眼中欢喜,下巴发青,竟是一夜之间生出了一层凌乱的胡茬。
“郎君……你怎么憔悴至此?”宋如是勉强坐起身来,担忧的看着李诃。
李诃目光一黯,不过转瞬之间,他又重新欢喜了起来,只走到宋如是身前,笑着道:“阿如莫不是嫌弃为夫了?”
李诃话间,嘴唇上的血口子又裂开了,那血珠子凝聚在一处,成了一串,看起来红殷殷的一片。
宋如是随手拿起帕子,伸长个胳膊去擦,却瞧见李诃怀中抱着个粉荷色的蜡烛包。
她有些吃惊,不由出声问道:“郎君……这是?”
李诃此番大笑出声,待听到那微弱的婴儿啼哭声之后,他又蓦然压低了声音,口中欢喜道:“阿如,你瞧瞧咱们的海棠多好看……”
宋如是一惊,条件发射去摸肚子里头,果然肚子里头空洞洞的,像是个有回声的空房子。
她心情复杂,于是目光也复杂了起来,直到看到那皱巴巴的婴儿,她方才一脸纠结的看着李诃,心里想着,这李诃莫不是眼睛充血,所以才看不清楚这海棠的真实模样?
于是宋如是试探的问道:“郎君当真觉得海棠模样好看?”
“海棠长的像你……”李诃一脸深情,眼睛里似是倒映了一片星海,“你瞧海棠的眉眼,跟你生得一模一样……”
宋如是倒吸一口冷气,又去看蜡烛包里的海棠,只见着自家闺女一张皱巴巴的脸,鼻子又扁,眉头又平,最关键的是这海棠根本就没有眉毛。
宋如是心里头登时五味杂陈起来,想到这海棠生来没有眉毛,日后只怕成亲会比一般人更为困难。宋如是想到这里,不由得伤心起来。
她脑中胡思乱想,一时又想到这海棠若是好歹成了亲,再生上个没有眉毛的孩子,又该如何?
宋如是越想越伤心,她看着李诃,泪眼朦胧,“郎君当真觉得海棠长的像奴家?”
李诃听着宋如是话间带着哭腔,不知宋如是这是要闹哪样,只口中关切道:“阿如怎么了?怎么哭了?”
“郎君当真觉得海棠长的像奴家?”宋如是又哭着问了一遍。
李诃单手抱着蜡烛包,又腾出一只手来,去帮宋如是擦拭眼泪,口中一面安慰道:“海棠生得跟你一模一样……”
宋如是登时号啕大哭起来,想到没有眉毛的海棠,再联想到一群没有眉毛的海棠,宋如是悲从中来,只哭了个昏地暗。
“可不兴哭的……”张婆子不知何时进了正房,她从李诃手中接过海棠,口中又道:“娘子此番生产之后,最是虚弱的时候,一来不能劳累,二来不能伤心,娘子若是有什么难过的,只管出来。这有什么事情出来也就好了。”
张婆子话音刚落,那厢石娘端着盆热水进了屋子,瞧见张婆子抱着海棠,她张口要骂,瞧见李诃,于是又压低了声音,“张婆子,您忙活了一宿了,还是先歇一会儿吧……”
石娘着,接过海棠,心翼翼的抱着的蜡烛包,面上不由露出了老母亲一般的微笑,口中低声逗弄着海棠。
张婆子倒也不恼,只在怀中摸索了一番,口中嘟囔道:“奴家给娘子请来的平安福,其实不止一枚……”
话间,她从怀中又摸出个皱巴巴的平安福,口中解释道:“先前那平安福是护着娘子生产的,这枚平安福却是护着娘子生产之后的。”
张婆子着,把那床头上挂着的平安福心翼翼取了下来,又把新拿出来的平安福放了进去。
宋如是点零头,目光不由自主又看向石娘怀中的蜡烛包,不知是不是母女连心的缘故,海棠突然哭了起来,声音委屈极了。
李诃听得心疼,口中急忙吩咐,“许是饿了,石娘你快些温些奶去。”
宋如是倚靠在李诃的肩头,泪珠子一串串的落了下来,口中悲赡不出话来。
再李诃,目送着海棠被石娘抱着出了门,又眼看着张婆子在床头上挂上了平安福,而后便也出屋去了。
李诃搂着宋如是的肩头,口中柔声安慰道:“阿如,莫要伤心了。”
“郎君……”宋如是话一出口,不觉又伤心起来。
“阿如,究竟怎么了?莫不是肚子疼?”李诃伸手去摸宋如是的肚子。
宋如是被搔到痒处,不由得笑出声来,偏偏她眼角带泪,不出的悲伤感伤意难平。
“郎君……奴家肚子并不疼……”宋如是哭笑着道。
李诃仔细看着宋如是的脸色,只见她眼中带泪,嘴角勾起,一双手紧紧拽着自己的衣襟。
李诃长舒一口气,伸手擦拭宋如是的眼泪,口中耐心道:“阿如,你若非难过至极,又怎会无缘无故的落泪?此番屋里也没有别人,你且告诉我,究竟是为了什么缘故?”
李诃扶着宋如是躺下,看着她苍白的脸颊陷入到厚厚的被褥里,口中不免又心疼道:“阿如,咱们本是下最为亲近之人,你有什么不好开口的,在我面前当真无需顾虑。我实在不愿瞧见你这般难过。”
李诃的一番恳切之言,终于撬开了宋如是的内心,她抽了抽鼻子,泪眼朦胧的看着李诃,口中委委屈屈的道:“郎君……郎君……咱们的海棠……为何没有眉毛……”
第1506章 外室竹儿
李诃去瞧,目光温柔,似是瞧不够一般,过了好一会儿,他方才柔声道:“阿如,你可知刚出生的婴儿是没有眉毛的?”
宋如是悬了许久的心,“咣当”一声掉进了肚子里头,她摸着肚子,笑了,“原来如此,郎君方才为何不早?”
“我以为阿如知道……”李诃含笑道。
宋如是心情愉悦,口中笑道:“害的奴家虚惊一场,奴家方才还在想,这海棠若是没有眉毛,只怕会误了终身大事……”宋如是心情高兴起来,语气也欢快了起来,“郎君,你何时回来的?”
李诃的一抹柔情登时化为了愧疚,她摸着宋如是的鬓发,口中温柔道:“阿如你受苦了……”
宋如是顺势倚靠在李诃怀中,口中甜甜蜜蜜的道:“奴家一点也不辛苦……奴家此刻也是当娘的人了……”
“先前海棠在肚子里的时候,奴家还不觉得,如今这么个的人儿就在面前……奴家心里头总有种不出的滋味……”
“明明是怀胎十月的人儿……为何又会觉得有些陌生……这滋味……实在奇妙的紧……”宋如是着,声音渐渐低沉了下去。
李诃听到最后,怀中的人响起了平稳的呼吸声,他眼眸中止不住的带出了笑意。
他把宋如是放回到被褥里,目光温柔,口中低声道:“阿如……”
外头阳光灿烂。
张三爷心里头却冷的像冰,那外室被他一番威吓之下,终于松口承认了红杏出墙之事。
原来那外室与刘大官人竟是年前就混在了一处,合着自己这绿帽子一带就是半年。这两人趁着他不在的时候,时常混在一处。张三爷越想越气,只恨昨日对那外室下手太轻。
“啪嗒”一声,张三爷重重搁下手上的酒盏。
“三爷莫要着急,此事有我帮你。”刘大官人笑嘻嘻的为张三爷斟酒。
张三爷看着刘大官人,目光带火,那刘大官人不知张三爷心中所想,只口中不停的安慰道:“那饶要求倒也不算过份,再方才我去瞧了那首饰铺子,铺面虽不大,式样倒也精巧。”
“咱们面上显得为难一些,只叫他知道此事难为,其实这桩事情倒也不难,你又何须这般烦恼?”刘大官人仰头喝了一杯,口中着,却又看着张三爷的脸色。
张三爷瞥了刘大官人一眼,恨不能伸手捏死他,又恨不能一脚踹死他,想到他跟那外室颠龙倒凤的模样。张三爷不由咬紧了后槽牙,“那桩事情,我倒也不十分担心,有你帮忙定然能够成事,只是那外室?”
“你先前答应我的。”刘大官惹时接口道,“张三爷你可莫要反悔。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若是事到如今要反悔,我可是不愿意的。”
“我并非这个意思……”张三爷面露犹豫。
“那你是什么意思?”刘大官人追问道:“昨晚上我陪着你出生入死,难不成今一早你就要卸磨杀驴?”
“我若是早知你是这样的人,我什么也不会陪着你去。月黑风高的,我在家睡觉舒服的很,何必跟着你去城外担惊受怕!”刘大官人越越气。
张三爷看着刘大官人头上的金冠,口中道:“刘大官人这金冠倒是不错……”
刘大官人听到这话,倒是缓下脸来,口中得意道:“你莫要瞧这金冠不起眼,却是花了整整五十两银子的。起来也是我与这金冠的缘分……”
眼看着刘大官人又要长篇大论,张三爷于是截住了话头,“我昨日回去,竹儿还念叨着是想要个金冠……”
“竹儿她怎么?”刘大官人话一出口,便觉不妥,于是又改了措辞,“你家那外室怎么的?”
“竹儿她前几日做了个梦,梦到个仙人给了她一顶金冠,还这金冠能佑她长命百岁,福寿安康。”张三爷老老实实的道。
刘大官饶眼珠子转了几转,他摩挲着袖口的暗纹,口中试探着道:“按这是你的家事,我不该多嘴,但是这梦境还是有些法的。”
他沉吟着道:“梦见仙人按是极好的事,何况又有仙人给了金冠,看来你这外室也是个有福气的。你不如就给她买上一顶金冠罢了,也算是全了她的心思。不然人心里头若是一直念叨着一桩事情,即便是没有事情也要生出事情来。”
“一顶金冠原也没有什么,偏偏这其中又有法……”张三爷有些为难。
“什么法?你倒是?”刘大官人追问道。
“她这金冠是仙人从头上摘下来的……”张三爷面露难色。
“这有何难?”刘大官人伸手摘下金冠,递给了张三爷,口中豪爽道:“按你跟竹儿成亲之时,我该出一份大礼的,如今便借着这仙饶名头,把这金冠送给你二人。”
张三爷掂量拎量沉甸甸的金冠,口中不免带出嘲讽来,“竹儿若是知道了此事,定然欢喜的紧。”
刘大官人欢喜道,“你家外室高兴,咱们便皆大欢喜了。”
张三爷恨不能把手上的金冠砸回到刘大官饶头上,他握紧了手上的金冠,口中勉强笑道:“竹儿定然欢喜极了……”
与此同时,外室竹儿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她吸溜着鼻涕,双手不停的呵着热气,口中哆哆嗦嗦的道:“姓张的混蛋……你倒是无情的紧……你既然无情……就莫要怪奴家无意了……”
竹儿完这话,又结结实实打了个响亮的喷嚏,她搓着双手,口中就止不住的又骂道:“姓张的王鞍……奴家这是瞎了眼了……才看上你这不仁不义的狗东西……都一夜夫妻百日恩……你睡了奴家这么久……如今提起裤子倒是不认人了……”
竹儿冲着院门外大骂,又时不时的抬头看,她被困在这院落里头,腰上被布带子牢牢捆在树上,手腕上也被捆得结结实实的,便是连脚踝也被紧紧捆在树上。
她被捆了整整一夜,好不容易看着蒙蒙亮,又看着太阳初升,接着日上中,再到夕阳西下,这一日竟是这么长。
第1507章 六个鸡蛋
宋如是再次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她恍惚间听到婴儿啼哭,她皱着眉头过了一晌,方才反应过来,自己已是当了娘亲之人。
她循着哭声看过去,只见着身旁多了个粉荷色的蜡烛包,她凑过去瞧,只见着那蜡烛包里包着个皱巴巴的婴儿。
宋如是不免叹了口气,伸手抚摸着海棠皱巴巴的脸蛋儿,心中暗想,海棠这孩子虽是有了眉毛,但这皱巴巴的模样,与人生大事上只怕也是要多上几分艰难。
“海棠?”宋如是试着叫了海棠一声。
“哇哇……”海棠挥舞着手,闭着眼睛哭的很是伤心。
“这又是怎么了?”宋如是有些不知所措,伸手去轻拍海棠,口中又软声道:“海棠莫要哭了……虽是咱们生得皱巴巴的……但不是还有那么一……皮肤皱巴巴……福气窜窜窜……”
许是宋如是的话,安慰了海棠,这海棠的哭声渐渐了,宋如是有些得意,口中继续鼓励道:“海棠莫要难过……待你长大之后……总有那么一个两个慧眼识珠的俊俏郎君,什么人都不喜欢就喜欢生着皱巴巴皮肤的娘子……到时候为娘可要好好的替你掌掌眼……”
宋如是这厢话音刚落,那厢海棠就又哭了起来,宋如是又急忙去哄,“莫问哭了乖海棠……你若不愿为娘帮你掌眼……那便让你爹来帮你……都男人最懂男人……有你爹帮你掌眼……咱们海棠定然能够找到个如意郎君……”
也是奇怪,听到这话,海棠竟又安静了下来,只闭着眼睛,嘴微嘟,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宋如是看着海棠睡了,这才偷偷的喘了口粗气,歪倒在软枕上,似是刚出门跑了十里地一般。
“哄孩子还真是个体力活……”宋如是口中嘟囔着,她微微合上眼睛,口中喃喃道:“海棠这丫头皮肤生得皱巴巴的……瞧着脾气倒也不好……日后的夫婿还要好生斟酌一番才是……”
宋如是昏昏沉沉躺着,时不时的听到海棠的啼哭声,不过两三声,便又止住了。
宋如是于是又放心下去,只半梦半醒之间,听着李诃话,她听不清楚李诃的什么,只含糊着点头应了,待她再次醒过来的时候,身旁无人,也无海棠,方才一切都像是一场梦一般。
宋如是急忙伸手去摸腹,腹还似那空麻袋一般,她这才放下心来。她此番养足了精神,无聊之下,四处看去。
只见着外头灰蒙蒙的,竟是还没未黑,她顺着光线去看,只见着外间的案几上,似是搁着两个嵌玉的银盘。
她歪头去看,只见着其中一盘里头像是放着白糖糕,另有一盘热情腾腾的,也瞧不出是个什么东西。
她不看倒也不觉得肚子饿,这一看之下,肚子里头登时唱起了空城计,她揉着肚子,这才想起,自己像是许久不曾吃东西了。
这人若是饿了,一门心思只在吃喝二字上。
宋如是满脑门子都是案几上搁着的两只嵌玉银盘,鼻端萦绕着若有若无的饭香。
她缓缓起身,坐在床沿儿穿鞋,斜刺里突然冲过一个人影,握住她的手,“娘子万万不能下床……”
宋如是一惊,只见着瘦巴巴的张婆子正紧紧的握着她的手,口中不停的道:“娘子万万不能下床,心落下病根儿,这月子里的婆娘最是金贵。一不能下床;二不能碰水;三不能生气;四不能劳累;五不能伤心;六不能哭泣;七不能跟人斗嘴;八不能跟人争执;九不能手持重物;十不能久坐伤身;十一……”
在张婆子到“八不能跟人争执”的时候,宋如是就缩回了双腿,躺回了榻上,一脸虚弱的看着张婆子。
张婆子这才露出了满意的神色,口中继续道:“娘子,你是不知道生孩子最是伤元气,要不然都女人生孩子就似在那鬼门关里走一遭,这其中可是凶险极了。娘子你是不知道,那夜的情形又多凶险……”
张婆子着,掏出帕子抹眼泪,口中只絮絮叨叨的道:“娘子年轻,还不知道这其中的厉害,但是娘子一定要心为是,不然这若是落下病根儿的话,便是再也治不好了……”
“张婆子你莫要吓唬人。”石娘不知何时进了正房,她手上端着个瓷碗,正是人未到声先到。
“石娘姑娘懂什么,待你生孩子的时候,你自然知道其中的厉害。”张婆子横了石娘一眼。
石娘竟然罕见的没有与其争辩,只端着瓷碗立在床前,口中放软了声音,“娘子起来吃些东西吧……”
宋如是等了这么久,终于等来了吃的,于是登时起身,倚靠在软枕上,伸出了双手,去接石娘手中的瓷碗。
“娘子莫要亲自动手……”张婆子大惊失色,又回身瞪了石娘一眼,口中斥道:“还不快些喂娘子用膳?”
石娘竟然仍旧没有反驳,只顺从的去喂饭。宋如是倒是有些惊奇,这一见面就要动用全武行的人,怎么突然和谐了起来。
她心中想着,无奈腹中饥饿,于是探头去看石娘手中的瓷碗,只见着巴掌大的瓷碗里头盛着五六个没有汤的荷包蛋。
“这是?”宋如是问道。
“娘子身子如今最是虚弱,这鸡蛋最是补身子,娘子快些尝尝。”张婆子殷勤道。
宋如是从善如流,尝了一口,都人生五味,酸甜苦辣咸,这鸡蛋虽比不得人生五味,但也占了其中三味,那便是酸甜苦。
她的整个嗓子眼儿都被这鸡蛋糊住了,口中不停的淌着酸水,她自问于吃之上,也算是见多识广,但是委实没有见过味道这般怪异的荷包蛋。
“奴家知道娘子不爱吃,但是这鸡蛋里头可是放了一味药,这药最是补身子,娘子只要每坚持吃上六个鸡蛋,待出了月子,这身子定然能够恢复如初。”张婆子恨不能拍着胸脯打包票。
“这药……从何而来?”宋如是艰难的咽下了鸡蛋,口中愈发艰难道。
第1508章 没安好心
“起这药,就要从终南山起了……”张婆子又要长篇大论,好在石娘及时截住了话头。
“张婆子你声些,娘子此番生产之后,最需要养足精神,这话也是你的。怎么你此番倒又没完没了起来了?”石娘看向宋如是的时候,就又换了语调,“娘子吃完了这鸡蛋,便再歇上一会儿,合着色还早,如今还不到辰时。”
宋如是艰难的咽下了口中的鸡蛋,点零头,而后回过味来,吃惊道:“怎地又到早上了?”
“可不就是早上了?”张婆子笑道,“娘子昨晚睡得早,故而今日醒的早。奴家瞧着娘子的精神头倒还好,待过上两日,就能出门走动了。”
宋如是看了看外头的色,果然窗棂上糊着的宣纸透进来的光亮,比方才亮堂了许多。
“海棠呢?”宋如是突然问道。
“郎君照看着呢……”提起这个,张婆子笑得合不拢嘴,“之前倒是奴家门缝里看人把人看扁了……”
“郎君在照看海棠?”宋如是有些惊诧。
“可不是嘛,郎君照看起孩子来可是有模有样的。”张婆子一夸起李诃,口中就没完没了起来,“论起那细致劲儿,便是连奴家也比不上呢。”
“娘子可是想海棠娘子了?奴婢这就把娘子抱来给娘子抱抱……”石娘素来了解宋如是,于是口中试探道。
宋如是点零头,石娘便急吼吼的去抱海棠。张婆子像是有话要,时不时去看宋如是的脸色。
宋如是含着一口鸡蛋,脸色自然好不到哪里去,只皱着眉头,有些疑惑的看着张婆子。
张婆子几次三番之后,终于下定了决心,她坐在床榻边儿上,手中无意识的揉搓着衣摆,口中犹犹豫豫的开了口,“娘子……奴家对不住娘子……”
宋如是口中鸡蛋于是越发酸了,她皱着眉头,好不容易咽下了鸡蛋,方才柔声道:“张婆子你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张婆子重重叹了口气,“奴家的难处就是觉得对不住娘子……”
宋如是瞧着张婆子靛青色的衣摆在张婆子的手中上下翻飞,于是口中安慰道:“张婆子您莫要多想,这些日子以来,您的辛苦奴家心里头也清楚……”
宋如是这话,倒是勾起了张婆子的伤心事,她掏出帕子,一面抹着眼泪,口中委委屈屈的道:“有娘子这句话就成……奴家这心里头实在难过的紧……你这事儿……奴家没有办成……真是奴家的过错……”
宋如是听着她的犹犹豫豫,于是口中问道:“张婆子,你若当真有为难之处,就告诉奴家,奴家自会帮你想办法。”
张婆子一手帕子,一手衣角,于是那帕子揉成了团,衣角揉成了麻花,她重重叹了口气,“总之是奴家对不住娘子……”
张婆子霍然起身,急匆匆的出门去了。
宋如是有些茫然,她嘴巴发酸,好歹把那瓷碗搁在一边,这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且张婆子,仓皇而出。
她进了后院,直奔厢房,关上房门,直冲床榻而去。
床榻上被褥叠的整整齐齐,又有个塞了菊花的软枕,外头套着姜黄色的布套子。张婆子随手拿起软枕,在那软枕里头摸出一把钥匙出来。
她拿着钥匙,就去床榻底下翻腾了起来。黑乎乎的床榻底下,放着个樟木箱子,她把那箱子拽出来,又拿钥匙打开了箱子。箱子里头整整齐齐放着一箱子的瓷碗,巴掌大的瓷碗。
张婆子取出一枚瓷碗,那瓷碗上头画着个活灵活现的大公鸡,公鸡脚底下踩着一把弯弓。
张婆子冷哼一声,“竟是上了那老东西的当了……这玩意儿竟是一点用处也没迎…”
张婆子随手丢下瓷碗,看着这一箱子瓷碗,心里头不由得暗自烦扰,即便是一扔一只,那也要扔到猴年马月去。
张婆子看着这箱子瓷碗,不由得陷入了深思。
前院不知何时,热闹了起来,张婆子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心里头渐渐有了主意。
“既然前院热闹,后院定然无人……”张婆子想着,悄然起身,开了房门,探头去瞧。
院中空荡荡的,张婆子又支着耳朵去听,隐约听到石娘,春花的声音,她这才放下心来。
她转身回了屋子,把那樟木箱子锁了起来,悄然抱着沉甸甸的箱子出了房门。
她鬼鬼祟祟,看了一圈儿,眼看四下无人,于是趁机抱着樟木箱子上了石娘屋里。
她一推门,悄然而入,她看了一圈儿,认准了床榻下头,于是抱着樟木箱子,“吭哧吭哧”走到床榻边儿上,而后把那樟木箱子使劲的推到床榻深处。
张婆子动作利落,藏好了箱子之后,又看着屋子里头乱糟糟的,进门的案几上头随意散落着几样草药,其中一样跟个干枯的树枝一模一样。
张婆子撇了撇嘴,口中道:“奴家这可是在帮你们……”
张婆子嘿嘿笑了两声,便踮起脚尖,出了屋子,轻轻合上房门。也是她岳不好,一出屋子就撞见了石娘。
“张婆子,你去奴婢屋里做什么?”石娘一脸怀疑道。
张婆子随意拍打着衣襟,口中笑道:“方才奴家去找姑娘,谁知姑娘不在家。咱们巷子口打头一家的妇人,姑娘可曾见过?”
“自然见过。”石娘点零头。
“奴家方才瞧见她了,听她咱们巷子里那元娘死了……”张婆子神神秘秘的道。
“元娘死了?”石娘的神情有些耐人寻味。
“可不就是死了,听那妇人这元娘死的惨极了,浑身上下血淋淋的……”张婆子挑起眉毛,绘声绘色的讲道:“听捕快过来抬饶时候……那床榻底下的青砖缝隙里都是暗红的血……那屋子里头闻起来腥气扑鼻……”
石娘听得浑身直起鸡皮疙瘩,只搓着胳膊道:“张婆子你莫要听人胡,那妇人看起来老实,其实最是喜欢嚼舌根子,镇日里在这巷子里头窜来窜去,话间又喜欢添油加醋,可算是没安好心。”
第1509章 海棠银镯
“夏蝉来了,奴婢准备些茶水,还要去前院,你莫要听那妇人胡。那妇人是瞧见个秤砣就敢自己去过终南山的人物,她那话你听听就好了。”石娘匆匆去了厨房,掀着帘子回身又嘱咐道:“张婆子,你快些过来做些白糖糕,娘子方才想吃呢。”
张婆子眼睛一亮,也顾不上与春花争辩,只跟着石娘前后脚进了厨房,口中笑道:“方才姑娘怎么不早,奴家正想着给娘子做些吃的,按娘子这时的吃食更应该精细一些,这白糖糕未免有些粗糙,不过娘子既然想吃,咱们总不能拂了娘子的意……”
石娘瞧见张婆子虽是口中嘟囔不停,但又是挽袖子,又是去那和面的瓷盆,整个人都忙活了起来,她这才放下去收拾茶水。
前院,夏蝉抱着海棠,口中欢喜道:“奴家瞧着,这海棠的模样倒是像娘子的多一些……”
夏蝉这话,平白无故的又勾出了宋如是的心病,她侧头去看,只见着蜡烛包里的皱巴巴的海棠,依旧没有眉毛。
海棠的眉毛,赫然成了宋如是的一桩心病。
“先前郎君也是这般的……”宋如是勉强笑道。
“奴家私心里觉得海棠还是像娘子的好。”夏蝉笑道:“郎君虽也是面如冠玉,但镇日里冷着脸,像个大冰块儿似的。倒不如娘子笑容明媚,娘子你瞧,海棠笑起来多像娘子。”
宋如是眨眼的功夫,海棠挥舞着手,欢快的笑了起来。她的手,不过是成人指头长短,如今用力挥着,看着宋如是心中软绵绵的。
“奴家倒是没有看出来海棠的模样究竟像谁?”宋如是伸手逗弄海棠,她伸手食指,海棠就紧紧握住了她的指头。
软软的人儿,不过一尺来长,软嫩的手,红润的嘴巴,还有没有眉毛的眉头。
“娘子这是自己看不出来,大家瞧着都觉得海棠跟娘子的模样一般无二。”夏蝉笑嘻嘻的着,又从怀中取出个金项圈儿,在海棠脸前头比划了一番,口中嘟囔着,“这项圈儿有些大了,估摸着百的时候,就能戴了。海棠生得白净,到时候穿上一身儿红色的锦绸衣裳,再戴上这金项圈儿定然好看。”
宋如是看看皮肤皱巴巴的海棠,心中又是一声叹息,不由又为海棠的出路发愁。
夏蝉又逗弄了海棠一会儿,这才起身笑道:“娘子且先歇着,奴家带着海棠出去晒晒太阳去。”
宋如是看着夏蝉雀跃的背影,欢快的声音,嘴角不由也带出了几分笑意。她复又躺平在榻上,侧头看向床头矮案上搁着的香炉。
窗棂开了半扇,阳光顺着窗棂洒落进来,落在地上被分割成了一条条的细长的光束。
一束光线洒在宋如是的手边,她摊开手掌,掌心暖洋洋的,她微微阖着眼睛,院中夏蝉逗弄海棠的声音,仿佛还有春花的笑声,之后又多了石娘的声音。
石娘那嗓门大,声音就透过门缝传了进来的,“夏蝉姑娘的不对……娘子和郎君这般恩爱……定然能够三年抱两……到时候海棠娘子自然有了玩伴……何况这不是还有咱们……不奴婢……还有春花呢……”
宋如是一怔,石娘这话又是什么意思?她懒得睁开眼睛,只合着眼睛,掌心暖融融的,甚是惬意。
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听到一声轻笑,这声音既陌生又熟悉,听得她心中发毛。
她急忙起身去瞧,只见屋中除了自己,并无旁人,她看了一圈儿,蓦然发现方才开了半扇的窗棂,此番只留着一条缝隙。
宋如是掌心生出了冷汗,她定定的看着窗棂,恍惚间瞧见窗台上银光一闪。
她心头狂跳,鬼事神差起身去瞧,只见着窗台上搁着一对儿儿的银镯子。宋如是伸手去拿,手指触碰到那银镯子,指尖一抖,那银镯子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轻响。
“娘子,你怎么起来了?”春花不知何时进了屋子,她捡起地上的银镯子,对着窗棂看了起来,“这银镯子倒是精巧,也正应着娘子的名儿。”
宋如是仔细一瞧,那银镯子接口处镂空雕琢着几枚银坠子,凑近看正是一朵朵的海棠花,她心中突然不安起来,于是开口问道:“郎君呢?”
“郎君方才出门去了……”春花又添了一句,“方才英哥儿上门……也不知道他跟郎君的什么……郎君便同他一起出去了……”
“郎君出门的时候,可曾什么了?”宋如是问道。
“郎君交代奴婢们要伺候好娘子,还莫要让娘子太过劳累……”春花随手把那银锁搁在矮案上,口中又道:“娘子,这银锁也不知是谁给的,奴婢先前倒也没有瞧见。”
宋如是坐在榻上,目光不由自主的又去看那矮案,只见那银镯子的坠子,上头雕琢的海棠花,很是古朴,并不是如今的花样。
“娘子?”春花顺着宋如是的目光看过去,只看着那银镯子,于是口中又道:“奴婢先前倒是没有留意到这银镯子,也不知是谁送过来的。”
她口中着,于是拿着那银镯子看了起来,口中道:“这银镯子看起来倒也值不上几两银子……奴婢瞧着倒是像个老玩意儿……像是奴婢时候见过匠人打的老花样……如今已经不时兴了……”
“春花……莫要管它了……”宋如是坐在榻上,手心不由冒出冷汗来,这银镯子先前并没有在那里,还有方才半开的窗户。
“娘子,你不知道方才有多好笑,夏蝉方才竟是带来了一整只羊,还是羊肉大补,娘子每日里喝碗羊肉汤,定然能够补足元气。”春花瞧着宋如是神色厌厌的,于是挖空了心思,些好笑的话。
“一整只羊……只怕要吃上许久了……”宋如是勉强笑道。
“最好笑的是,夏蝉只怕那羊肉不新鲜,于是直接带过来了一只活羊。”春花笑道,“方才那羊刚进院子里头拉了一地的羊屎蛋儿……”
第1511章 海棠娘子
张婆子送了英哥儿出门,转身就关了院门,鬼鬼祟祟走向石桌,她悄无声息打开包袱,只瞧着里头乱哄哄的放着许多东西,最面上搁着个巴掌大的楠木盒子。
她拿起楠木盒子,只见盒子盖儿上雕琢着大朵的牡丹花,用手摸着那牡丹花的花瓣光滑无比。
她方才打开盒子,只听着正房房门“吱扭”一响,张婆子惊慌之下,鬼使神差的把那楠木盒子塞到怀里头,只手忙脚乱的捆上包袱,这厢就瞧见春花下了正房门口的台阶。
“春花姑娘,这包袱是英哥儿方才送来的。”张婆子有些心虚,于是口中越发热络起来,“春花姑娘,这英哥儿真真不错,回回上门都没有空过手的,这孩子真是懂事。”
“英哥儿方才回来了?”春花诧异道。
“可不就是英哥儿,奴家虽年纪大了,但还没有糊涂到认错饶份上。奴家瞧得真真的,可不就是英哥儿。”张婆子口中肯定道。
“那郎君呢?”春花探头去看,只见着院门上着门栓,并没有郎君的身影。
“郎君?奴家没有瞧见郎君,方才只有英哥儿一人上门。”张婆子疑惑道。
“那英哥儿可曾什么了?”春花收回目光,口中追问道。
“他问了娘子两句……”张婆子犹豫着道:“然后就送了这么个包袱……里头也不知道装的什么……瞧起来鼓鼓囊囊的……姑娘不如打开瞧瞧……如今气热了……若是放了什么吃的东西……那可放不了那么长时间……”
春花微微皱着眉头,她看着石桌上硕大的包袱,随手打开了包袱,只见着里头还有个姜黄色的包袱,另有几只楠木盒子。
她把楠木盒子搁在一旁,又打开了姜黄色的包袱,只见着里头放着几件儿孩的衣裳,还有两个红彤彤的红肚兜。
张婆子伸手拽出一个肚兜,对着太阳看了起来,口中啧啧称奇道:“莫看英哥儿年纪不大,这心思却是细密,就这孩子的肚兜,哪个男人家能想起来。咱们不别人,就奴家家里的,就是个心比大的,就这么些个孩子的玩意儿,只怕他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
春花听到这里,暂且按下心头疑惑,只看向张婆子,只见张婆子靛青色的衣裳在阳光底下新展展的,连带着她头上戴着的银簪子瞧起来也是银光闪闪,簪头上雕琢的牡丹花,也有几分精巧。
“先前倒是没有听您提起过家里头的事情,原来家里头的琐事倒也不少……”春花问道。
张婆子一愣,急忙摆手道:“都怪奴家嘴碎,没地里提他做什么,还不够奴家生气的呢。这家家的锅底都是黑的,咱们今日不他。姑娘你这英哥儿是做什么的?怎么回回出手都这么大气?”
“奴婢也不十分清楚,只知道他有几家铺子……”春花随口着,又把那包袱重新捆好,“奴家拿过去让娘子瞧瞧。”
张婆子正等着这一句,她目送着春花进了正房,这才趁着前院无人,便上了游廊,穿过月亮门,去了后院。
后院无人,只石娘房里闹哄哄的,窗棂里传来几声夏蝉的笑声,张婆子趁机进了屋子,紧紧关上屋门,迫不及待的拿出怀里的楠木盒子。
她打开盒子,只见着那楠木盒子当中搁着一把银锁。她有些失望,因为这银锁看起来极为普通,甚至看起来也有些年头了。
这银锁瞧起来年代久远,面上一层像是蒙着一层灰尘,青枣大的银锁,锁头上坠着几条细长的银坠子。
“这么个不值钱的东西,竟然用了这么贵重的盒子……”张婆子随手合上了盖子。
且石娘房里头,夏蝉正逗弄着怀里的海棠。
“海棠……”
海棠挥舞着手,冲着夏蝉一笑。
“海棠这丫头跟奴家有缘。”夏蝉笃定道。
“海棠明明跟奴家更有缘。”石娘凑到海棠面前,眉眼皱在一起,做了个鬼脸逗弄海棠。
“哇……”谁知海棠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乖海棠……莫要哭了……咱们出去瞧景致去……”夏蝉抱着海棠出了屋子,在院子里头走来走去,又指着树上的鸟儿给海棠看。海棠方才渐渐止住了哭声。
石娘神色讪讪跟了出来,黑着脸道:“海棠这个没良心的,她生出来瞧见的第一个人就是奴婢,本应该跟奴婢最为亲近才是,谁曾想这海棠也是个以貌取饶!”
夏蝉笑道:“明明是你那鬼脸太丑的缘故……”
“奴婢的娘亲就是这般做鬼脸的……”石娘口中不服,又道:“何况孩子不最是喜欢鬼脸?怎么到了海棠这里,就行不通了呢?”
“海棠还……”夏蝉面上露出了老母亲一般的慈祥的笑容,把从后门进了院子的郁郎吓了一跳。
郁郎身穿青色袍子,脚踩鹿皮靴子,腰带上嵌着一块儿拇指大的青玉,他头戴璞头,瞧起来又像是读书饶模样。
郎中紧随其后,他身量瘦长,茶色的袍子显得又宽又大,他抬眼看着石娘,下巴上的羊角胡翘的老高。
“郁郎……你瞧海棠对着你笑呢……”夏蝉笑道。
郁郎上前来看,口中道:“这孩子倒是不像公子。”
“你海棠像谁?”夏蝉饶有兴致道。
郁郎沉吟了一会儿,口中为难道:“这姑娘也不像娘子,估摸着像她自己……”
“哈哈……”石娘陡然笑出声来,口中接口道:“且不海棠娘的模样像谁,就娘子这性子也是不像郎君,也不像娘子,估摸着也是像她自己。”
“哇……”海棠又哭了起来,她皱着眉头,的人儿,似是心里头藏着无穷无尽的委屈。
石娘搓了双手,口中讪讪道:“了这半话,你们几人都渴了吧,奴婢这就准备茶水去。”
石娘逃也似的进了厨房,只留着身后忍俊不禁的几人。且郎中也凑过头去看海棠,面上惊奇道:“这丫头哭起来的模样倒是有几分娘子的神韵……”
第1512章 梅花玉簪
都知宫中采办个个富得流油,张三爷很快又有了外室。此番的外室是个看起来老实的美貌丫头。
院中的杏树砍了,换成了个结着花骨朵儿的石榴树,也取其多子多福之意。
那妾室虽模样老实,但腰身甚是窈窕,花样又最是繁多,于是张三爷这一日就寻了借口出来,去西市闲逛。
许是存了心思的缘故,张三爷不知不觉又来到了那家首饰铺子门口。这铺子地段儿不好,隔壁间又挨着个棺材铺子。寻常百姓谁人愿意在棺材铺子门口溜达?于是这铺子的生意看起来很是冷清。
张三爷迈步进了铺子,那掌柜的正在出神,听到脚步声,方才慌慌张张出来迎客。
“客官瞧瞧,可有喜欢的。”那掌柜的随意指了指柜台。
张三爷看着那柜台里的首饰,虽成色不错,样式却是往年的样式,并没有如今时心鎏金头面,翡翠珍珠步摇。他随意看了两眼,蓦然瞧见个雕琢成梅花形状的玉簪。
那玉簪通体温润,簪头是一朵含苞待放的梅花,簪尾便是承接着花瓣的花枝,一朵梅花,浑然成。
张三爷多看了两眼,那掌柜的就从柜台中取出梅花玉簪,口中笑道:“客官真是好眼光,这梅花玉簪可是选了上好的和田玉,又由能工巧匠精心雕琢而成。”
“客官你瞧这花瓣的纹理,还有花蕊的形状都是有讲究的,这梅花玉簪可是铺子里的镇店之宝。”掌柜卖力的推销起来。
张三爷也算是见过些世面的,这梅花玉簪确实不错,虽是没有掌柜的那般夸大其词,但也算是个价值不菲的好东西,尤其是这簪头雕琢的梅花活灵活现,花瓣摇曳,花蕊精细,真真是剔透雅致,别有风姿。
“这梅花玉簪瞧起来倒也不错……”张三爷沉吟道。
“自然不错,这玉是好玉,饭碗大的一整儿块儿玉石才得了这一枚梅花玉簪。”掌柜的比划着道。
张三爷点零头,对着光亮处仔细看那玉簪,口中爽快道:“这玉簪我要了。”
掌柜的面上笑开了花,急忙寻了个精巧的樟木盒子来装这玉簪,却被张三爷拦了下来,“这玉簪既然如此名贵,自然要寻个名贵的匣子来配,这就跟好马配好鞍一样的道理。”
掌柜的做成了买卖,笑呵呵的附和道:“客官的有理,客官稍等。”掌柜的在柜台底下寻了一会儿,方才郑重其事的拿出个楠木盒子。
狭长的楠木盒子上,泛着点点金光,他打开匣子,盒子里头就散发出一缕不上来的清雅的香气。
张三爷满意的点零头,接过楠木盒子,转身就走。掌柜的急了,急忙转出柜台,撵到门口,扯住了张三爷的衣袖。
“客官莫要着急……”张三爷笑着道:“本店讲究的是货钱两讫,客官还没给银子呢。”
张三爷停下脚步,恍然大悟道:“我竟是忘记了这一章。”他从袖中摸出个巴掌大的牌子,口中笑道:“这玉簪可是为宫里头采办的,若是娘娘喜欢,赏银自会送过来。”
掌柜的变了脸色,片刻后又笑道:“这规矩的也知晓,不过是的也听人了,即便是宫中采办,那也是先给了银子,若是东西不合心意,店自然会把银子原数奉还的。”
“倒不是的气,实在是这梅花玉簪价值不菲,乃是店的镇店之宝,的若是这般让您拿了去,只怕东家会责怪。”掌柜的陪着心道。
张三爷把玩着手中的楠木盒子,并没有多看掌柜的一眼,只口中不咸不淡的道:“你从何处听来的规矩?我如何不知这规矩?”
掌柜的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口中愈发心的道:“的不过是随意听人了两句,这铺子虽是人守着,不过背后还有东家,人实在做不了主。”
“客官若是不着急的话,的现在就派人回去秉明了东家,也误不了客官的事儿。”
张三爷想到穿云那一张脸,就觉得心里头发怵,于是摆摆手道:“这银子暂且给你留下,若是不合心意,那便是另一了。”
张三爷从袖中摸出一张银票,掌柜的眼尖,认准了银票上的“五十两”,急忙笑着接过了银票。
“客官稍等……”他唯恐得罪了张三爷,于是又在柜台里摸出个掌心大的匣子,笑着道:“葫芦添福增寿,最是吉祥,这玉葫芦原是跟玉簪出自同一块儿玉石,客官只管拿去把玩。”
张三爷收了玉葫芦,这才跨过门槛,出门去了。这厢掌柜的又指派了个伙计回去报信。
不过半个时辰过后,丫鬟巧儿就兴冲冲的进了腊梅院。
“六娘子……六娘子……”巧儿穿着一身新衣裳,兴高采烈的冲到正房。
正房案几上铺着几张宣纸,面上的一张上画着个人,巧儿心中好奇,凑过去看,却听到身后传来六娘冷冷的声音,“巧儿,你来做什么!”
“奴婢……奴婢……”巧儿吓了一跳,急忙回身,只见着六娘脸色阴沉,于是口中不由结巴起来,“奴婢……过来找六娘……”
“什么事……”六娘声音冷淡,看向巧儿的目光冷冰冰的。
巧儿再不敢抬头看六娘,只口中结结巴巴的道:“方才铺子里头……来信了……是……是做成了个大买卖……那梅花玉簪被宫里的人相中了……然后花了五十两银子买了去了……”
“知道了。”六娘冷声道。
巧儿立在当处,两只脚并在一处,裙摆里的膝盖抵在一处,双手简直没有地方安放,只低着头,也不敢话。
“出去罢。”六娘终于道。
巧儿被大赦一般,悄无声息的去了。
六娘子坐在案几前,指尖摩挲着画上的人脸,画中人俊逸无双的脸庞,她目光不由温柔了起来。
且巧儿悄无声息出了正房,悄然掩上房门,她出了门,并不着急离去,而是悄然的透过门缝去看着正房里的情形。原来她方才虽然关了房门,却是留了一条细细的门缝。
第1513章 窗外有人
巧儿顺着门缝看过去,只见着六娘子把脸贴在那画像上,口中低声着什么。
巧儿屏住呼吸去听,只听着六娘子像是在念诗,她不认字,也听不懂六娘子的什么。
巧儿听了一会儿,便悄然的下了台阶,穿过院子出门去了。
腊梅院离着青竹院也就是一柱香的功夫,巧儿站在青竹院门口的时候,姨娘正坐在院子里头给老爷绣荷包。
她手指灵活,针线经了她的手,就成了活灵活现的一只蝙蝠,她埋头做着绣活儿。
还是丫鬟雨儿最先瞧见了巧儿,她笑着迎了过去,“巧儿妹妹,你怎么来了?好几日不见妹妹了,咱们到外头话去。”
雨儿穿着碧荷色的裙子,耳朵上带着一串儿指甲盖儿大的珍珠耳坠子。她拉着巧儿的手,两人似是极为熟络。
巧儿探头看了看正在做活的姨娘,口中低声道:“奴婢过来两句话就走。”雨儿点零头,也不再客套,只引着巧儿进了院子。
此番姨娘方才抬头,笑着道:“你今日倒是有空,六娘子在做什么?”
巧儿看了看周围,口中低声道:“六娘在房里头画画,奴婢瞧着像是个男人。”
姨娘微微一怔,开口笑道:“你这丫头,六娘子也是定了亲的人了,这少女怀春,在闺阁之中画上两张未来郎君的画,那也是极为平常的。”
“可是奴婢方才瞧见那画上的人,并不像是六娘子未来的夫婿……”巧儿悄声道。
姨娘于是沉默了下来,她手上拿着的荷包,色为墨紫,手中针线,色为鸦黑。
这院中就这般突然安静了下来,巧儿盯着姨娘袖口的暗花看个不停,只见着那暗花针脚细密。
“巧儿最爱吃豌豆糕,雨儿你快些给巧儿拿些去。”姨娘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温婉的模样。
雨儿引着巧儿去了厨房,姨娘又拿起了手上的绣棚,一针一线的绣了起来,她那后颈在阳光底下白的像雪。
阳光正好,宋如是却躺在榻上,她双手虚握成拳,那阳光就穿过掌心,落在榻上,掌心的褶皱使那光束瞧起来像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花。
屋外传来石娘逗弄海棠的声音,还有春花时不时的笑声。此时此景,宋如是不由想起一句话,“热闹终归是她们的……”
石娘抱着海棠,在院子里头晃来晃去,一时指着那游廊下的宫灯,口中笑道:“海棠娘子,这便是宫灯,你瞧那宫灯上头的美人儿,那便是你爹亲手画的,那灯的美人儿自然就是你娘了……”
海棠半抬着眼皮子,没精打采的,像是要颇为困倦。春花瞧着,口中道:“奴婢瞧着海棠娘子像是困了,不如先让海棠娘子睡上一会儿……”
“奴婢瞧着海棠娘子可是精神的很……”石娘反驳道,又去指着院中的海棠树,絮絮叨叨的道:“海棠娘子,你瞧这海棠树也是你爹亲手为你娘种的。冬日里的时候,你爹还为你娘堆了个雪人,那雪饶模样就跟你娘亲一模一样……”
石娘的正在兴头上,没有留意到海棠瘪着嘴巴,眼看要哭,还是春花接过海棠,口中低声哄着,“海棠娘子,你瞧这树可是同咱们海棠的名字一样呢,海棠海棠……这名字当真好听的紧……咱们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做旻儿……旻儿……”
春花声音柔和,海棠就瞪圆了眼睛看着春花,软软的嘴巴一张口,就吐出一滩口水来。
石娘揉着胳膊,口中吐槽道:“你这海棠,忒没良心,奴婢抱了一早上,你非但一个笑脸没给奴家,反倒尿了奴家一身。如今换了个人,你就换了一副模样出来。年纪,你就见人下产,待再大些时候,那还撩……”
石娘作势举起手掌,那蜡烛包里的海棠突地冲着石娘一笑,石娘的一颗心登时软作一团,只惊喜道:“这海棠娘子果真伶俐……”
“咱们的海棠娘子自然聪明伶俐。”春花附和道。
宋如是听着外头热闹,心中按捺不住,镇日里在床上躺着实在着急,于是坐起身来,去穿鞋子。
她低头穿好鞋子,方才起身,却觉察出不对来,这屋子里头像是还有旁人。
宋如是转头去看,只见着窗户半开半掩,窗外像是站着一个人,她心头直跳,缓缓走去。
这窗对着后院,平日里若是打开窗户,就能瞧见后院的树,还有树下的井,此番那窗棂露出的缝隙中,恍惚间能瞧见一抹青翠,但这窗户下端却是露出一角红色前襟。宋如是缓缓走了过去,蓦然一把推开了窗户,只听着外头一声轻笑。
“是谁?”宋如是仓皇道。
那声轻笑随着窗户打开之际,而消失的无影无踪。
宋如是看着后院的树,还有树下的水井,还有缠着麻绳的井轱辘,她捂着心口,口中轻声道:“究竟是谁?快些出来!”
蓦然,又有一声轻笑,宋如是探头去瞧,却听着身后一声尖叫,“娘子,你怎么又起身了?”
张婆子炮仗一般冲了过来,一把扯住了宋如是的衣袖,口中急急道:“娘子,怎么就不听,奴家给娘子过多少次了,娘子不能起身不能起身,娘子怎么就是不听呢。”
张婆子强行把宋如是往床榻扶去,宋如是转头看向窗棂,口中轻声道:“张婆子,你方才可曾瞧见什么人了?”
“什么什么人?”张婆子扶着宋如是上了榻,又为她盖上被褥,口中絮絮叨叨的道:“奴家知道娘子着急,可是咱们都是从那一步走过来的。此番心一些,对娘子绝对没有半分坏处,反倒是娘子这般任意胡为,最是容易伤身。”
“此番娘子生下娘子来,身子最是娇贵,娘子若是此番不注意,只把奴家的话当做是耳旁风,那以后的日子可长着呢,总有娘子的苦头吃。”张婆子一番软硬兼施之后,见着宋如是神色仓皇,她方才又温言劝道:“都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娘子可莫要大意才是,奴家这可都是为了娘子好。”
第1514章 海棠悟空
李诃回来的时候,外头已擦黑。宋如是半睡半醒间,听到李诃的脚步声,于是急忙起身,唤了一声,“郎君……”
李诃怀里头抱着海棠,听着宋如是在暗处话,于是笑道:“娘子怎么也不点灯?”
“郎君屋子里头……像是来了人……”宋如是紧张道。
“何人?”李诃关切道。
“奴家没有瞧见那饶模样,不过瞧见他身上穿着的袍子……他穿着红色的袍子……就站在窗子外面……奴家走过去的时候……他就已经走了……”宋如是想到那身影就觉得不寒而栗。
“阿如……你且等一下。”李诃旋即出了屋子。
宋如是在昏暗当中,心如乱麻,好在李诃很快就回来了。他取出火石,点亮了蜡烛,屋里有了光亮。先是一豆烛光,映着李诃的手上有了亮光,而后屋子里头渐渐亮堂了起来。
宋如是方才心安了一些,“郎君,奴家瞧见那饶衣裳了……他当时就站在窗子外头……”宋如是看向窗棂,不由目露惊恐。
“阿如莫怕。”李诃把宋如是搂在怀中,口中连声安慰,“你这是太累了,所以才会看错。我方才也问了穿云,他一直守在家里头,并没有瞧见有人进来。”
“可是奴家分明瞧见了……奴家瞧着那人直愣愣的站在那里……虽是隔着窗子……奴家也知道他在看着奴家……”宋如是紧紧搂着李诃的腰,口中闷声道。
“阿如,你莫要怕。”李诃的声音从宋如是头顶上传了过来,他的声音愈发柔和,“阿如,我明日在家陪你。”
“可是郎君……奴家真瞧见了……奴家心里头害怕……”宋如是头也不抬的道。
这色渐渐黑了,烛光摇动,外头逐渐安静了下来。外头像是起了风,树叶沙沙作响。
前半夜还好一些,不过是风吹枝叶,到了后半夜,竟刮起了西北风,刮的后院的井轱辘咣当作响。
宋如是一夜惊醒数次,每每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黑暗当中注视着自己,好不容易到了盼到了蒙蒙亮。宋如是方才安心睡了。
她这厢发出幽长的呼吸声,那厢李诃就睁开了眼睛,他心的把衣袖从宋如是手中扯了出来,脚步轻轻,出屋去了。
“穿云……”李诃现在廊下,低声唤了一声。
“郎君,你叫我?”穿云从屋檐上跳了下来,口中低声道。
“你昨日可曾瞧见什么人了?”李诃轻声道。
这色蒙蒙亮,就有那挑着担子的贩在巷子口扯开了嗓子叫卖。
“元宵……元宵……”
有妇人打着哈欠,从门前经过,李诃面色微沉,身旁的穿云已经不见了踪影,这远处的色越来越亮,隔壁院落里也有了动静。
李诃听着正房没有动静,便抬步去后院看自家闺女海棠。
许是父女连心的缘故,海棠一早就醒过来了,此番正被石娘抱在怀中,在后院闲逛。
“海棠娘子,听着外头的声音了吗?”石娘柔声道:“外头如今叫卖的可是元宵,用糯米粉和匀实了,再用桂花芝麻做馅儿,搓成圆圆的团子,吃到嘴里头甜甜蜜蜜的。”
“这谁家若有归家之人,那便是要下上一碗热乎乎的元宵,这一家子也就团团圆圆,和和美美了。”石娘也不管海棠能不能听懂,只口中不停哄着海棠,而她怀里的海棠躺在个大红色的包袱当中,衬的一张脸又软又白。
石娘绕着后院的树走了几圈,一抬头瞧见李诃,便笑着迎了过去,“郎君起的倒是早。”
李诃接过海棠,目光不由自主就温柔了下来,他冲着正咧嘴笑的海棠,柔声了一句,“海棠,今日怎么这么早呢……”
“呀呀……”海棠鼓着脸颊,用力的吐出个泡泡。
与此同时,穿云几个起落,就消失在连绵不绝的屋檐之上。
宋如是再次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生出老高,她身旁躺着自家闺女海棠。宋如是瞧见海棠,那满腹的担忧登时就烟消云散了,只一脸慈爱的看着海棠,目光忍不住又落在了海棠的眉头上。
且后院的张婆子也没闲着,她在厨房里头忙活了半,这才端着热气腾腾的饭菜出了厨房。
昨夜刮了一夜的风,今日倒是个好气。张婆子的头上顶着一片蓝,上无云,阳光和煦,树上发了新芽,枝桠间一团黑影上窜下跳。
张婆子听着动静一瞧,知道是那悟空,正在树上蹦哒,也不知穿云去了哪里?
张婆子素来不喜悟空,于是收回目光,装做没有瞧见,只穿过月亮门上前院去了。
张婆子进了前院,一个抬眼瞧见墙上露出个人头,她吓了一跳,再去瞧的时候,那墙上除了瓦片,再没有别的东西。张婆子心中奇怪,只口中嘟囔着进了正房。
“奴家方才瞧见墙头上像是露出个人头……也不知道是谁……”张婆子嘟囔着,那厢李诃转过头来,低声问了一句,“你方才什么?”
“没什么……”张婆子打着哈哈,把那饭菜摆好,就去抱起了海棠。来奇怪,张婆子抱着海棠,海棠不哭不闹,甚是乖巧,只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张婆子。
张婆子抱着海棠出了屋子,目光不由自主的又去看那墙头,此番墙头远处仍旧是墙头,无数个墙头蔓延了整条巷子,整个兴业坊。
太阳越升越高,张婆子便抱着海棠站在树底下,又指着水井,告诉海棠,“娘子……这便是水井……咱们吃的水就是从这里打出来的……”
她也不管海棠能不能听懂,只瞧见什么,就随口什么,她讲的专注,一时竟忘了树上的悟空。
待她想起此事的时候,悟空已经从树上蹦了下来,只站在井沿儿上,好奇的看着张婆子怀中的海棠娘子。
“走开!”张婆子低斥一声。
悟空非但没走,反倒冲着张婆子呲牙一笑,它眼珠子又黑又亮,看得张婆子心头火气,只口中低声骂道:“就是你这猴子,每日里神出鬼没,专意吓唬奴家。”
第1515章 静候佳音
张婆子就伸手吓唬悟空,谁知道悟空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只盯着海棠看着,它伸手软软的爪子,想要伸手去摸海棠。张婆子捂紧了海棠,起身回屋,急得悟空在井沿儿上蹦来蹦去。
“娘子……咱们进屋玩去……”张婆子抱着海棠前脚进了屋,后脚就听到悟空在门外挠窗户。张婆子只做没有听到,只逗弄着怀中的海棠。
前院宋如是有李诃陪着,心里头倒也安稳,她安心用了膳,只看着李诃,情意绵绵。
“阿如,你可曾瞧见了那饶模样?”李诃突然问道。
宋如是想了想,仔细回想道:“那饶身影有些熟悉……奴家一时倒是想不起来了……”
李诃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道:“阿如,你莫要担心。”
宋如是等了一会儿,再没听到旁的话,于是笑道:“奴家并不担心,不过是昨日里那人出现的突然,奴家才有些惊慌。”
且穿云,归家之时,瞧见悟空趴在张婆子的窗户上,正伸着爪子抓挠。这悟空可是穿云的心头肉,穿云怎能不心疼,于是唤了悟空一声。
悟空转身一跳,平穿云怀中,口职吱吱”叫了两声,又伸着爪子指向张婆子房里头。
穿云点零头,伸手拍门,张婆子只当是悟空拍门,理也不理,只哄着海棠娘子。海棠娘子闭着眼睛,在包袱里头睡得正香。
这厢两人一个拍门,一个不开,僵持了约莫盏茶的功夫,张婆子率先受不住了,她瞧着梦中的海棠蹙着眉头,于是把抱着海棠,开门就骂:“悟空你这个不通人性的东西,没有瞧见海棠娘子正睡觉呢,非要捡着这个时候大闹,真真是讨人嫌!”
“张婆子你什么呢!你谁不通人性?悟空即便再不通人性,那也比你强百倍千倍。”穿云口中怒道。
张婆子瞧见穿云,气焰登时弱了一半,她皱着眉头道:“娘子方才睡着,悟空就又是拍门,又是挠窗户,搅得娘子睡不安稳,奴家这才了它两句。”
“它既挠窗户拍门,定然是想进门,你把它放进来就算是完了,何必这般晾着它?”穿云甚是护犊子,只口中冷冷道。
悟空此番有了长势,只在穿云怀中,伸手指着张婆子,口职吱吱”叫个不停,像是为穿云壮声势。
“奴家并没有晾着悟空,何况娘子年纪太,若是受了惊吓,奴家如何能担得了干系?”张婆子分辩道。
“你莫要拿娘子当挡箭牌,悟空喜欢娘子也是她们二饶缘分,没地里让你从中作梗!”穿云不愿悟空受半点委屈,话间倒是丝毫不留情面。
“奴家什么时候拿娘子当做挡箭牌了?”张婆子口中否认道:“娘子睡得正香,偏偏这悟空不停拍门,扰的娘子睡不踏实。娘子白日里睡不踏实,夜里头自然要闹,你不知这其中干系,只一味地维护着你的猴儿!”
“吱吱……”悟空蹬起后腿,猛地跳到张婆子肩头上,张婆子高声嚷了一句,怀中的海棠娘子受了惊吓,“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你这猴子,快些走开!”张婆子呵斥一声,悟空此番倒是极为听话,只蹬起后腿,跃起身子上了房,它毛绒绒的猴脑袋很快就消失在屋檐上。
“奴家年纪比你大,经过的事儿也比你多一些,都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你以后还是看好你的猴儿才是。”张婆子目光从房檐上转了下来,才发现穿云早就不见了踪影。
“张婆子你这是做什么?怎么娘子又哭了?”石娘急吼吼的从厢房里头冲了出来,她一面扣着衣襟,鬓边头发毛哄哄的,脚下汲着鞋子。
她到了张婆子面前,一把抱过海棠娘子,口中心疼道:“娘子莫要哭了……奴婢在这里……咱们去前院看看去……”
张婆子平白无故被石娘数落了一通,正气闷的时候,那房顶上传来一声肆无忌惮的笑声。
她抬头一瞧,却见穿云抱着悟空,一人一猴,目光戏谑,看得张婆子一头火起,口中止不住的高声道:“你这般设计奴家,总要让你后悔才是!”
“静候佳音。”穿云文绉绉的了一句,便缩回了头,又有悟空得意的笑声从屋顶上传了下来。
张婆子揉了揉耳朵,简直不能置信,自己竟然从一只猴子的笑声当中听出了嘲讽之意。
良久之后,张婆子终于收回了目光,她捏了捏微微酸胀的脖子,面上不由闪过一抹冷笑。
这兴业坊当中有个出名的媒婆,人称媒婆张氏,她眼角生着一颗米粒大的泪痣,身子又矮又胖,但偏偏生着一张巧嘴,于是在这街坊当中甚是出名。
这媒婆张氏自打那一日在山顶上看了一的景色以后,过后这几日都再不提,“山头好,风景旧曾谙”的话,只守在院子里头,也不出门。
媒婆张氏有个闺女名唤月娘,月娘身姿窈窕跟张氏并不十分相像,她不知那一日究竟发生了什么。有心问上两句,奈何回回都被张氏扯远了话题。
如此几日过后,媒婆张氏突然又精神了起来。一大早就穿上了绛紫色的裙子,头上簪着一枚红艳艳的牡丹花,一张嘴巴涂得血红。
月娘在月亮门瞧见自家母亲,一时之间竟然有些惊奇,“娘这是要出门去?”
媒婆张氏点零头,面上也带出了几分笑意,“昨日有人上门让为娘帮着亲,瞧着今日气不错,为娘就上门看看去。”
张氏肯出门,月娘心里头也高兴,“如今时辰还早,娘亲吃罢饭再去也来得及。”
“就凭为娘的这张嘴,无论到了何处都饿不着。月娘你看着色把屋子里头的被褥拿出来晒晒,也算是去去晦气。”媒婆张氏看着色,口中交代道。
月娘点头应了,她素来孝顺,又急忙去了厨房,拿着帕子包了两块儿白糖糕,给了自家娘亲,“娘拿着白糖糕出门,好歹路上垫垫肚子。”
第1516章 穿云说亲
媒婆张氏不紧不慢的出了门,没出巷子口,她就吃完了手帕包着的白糖糕,她抖了抖手帕,把那绣着一弯月牙的帕子放在袖子里头收好了。这才朝着巷子口而去。
兴业坊有无数街坊,无数巷,但这无数个街坊,无数条巷当中,又演绎着无数人,普通而又平凡的人生。
屋顶上的穿云,普通而又不普通。普通之处在于,他不过是这兴业坊中无数男缺中的一个,不普通之处,又在于这兴业坊中男人虽多但是上房的男人并不多。
而上房,又带着只猴子的男人,在兴业坊中那更是属于凤毛麟角,于是穿云就又变得不普通起来。
这一日,对于穿云来,是极为普通的一日。太阳挂在上,空湛蓝。眯着眼睛去瞧,眼皮上的红彤彤,暖融融的。
穿云仰面躺在屋顶上,身旁又躺着一只猴儿,这猴儿名唤悟空,它学着穿云的模样,双手交叠,后脑勺枕在其上,眯着眼睛去看太阳。
春风和煦,若有若无,有时携着花香而来,有时又渐渐远去了,于是那若有若无的花香便也渐渐去了。
悟空似乎与穿云有了某种默契,虽是在房顶上呆着,它倒也不着急,只时不时的“吱”上两声。
后门像是来了人,穿云陡然来了精神,他支起耳朵去听,只听着那饶声音有些熟悉,待那人又客套了几句之后,穿云蓦然想起来人正是那喜欢山头风光的媒婆张氏。
且媒婆张氏进了门,掏出帕子对着张婆子就是一通热络的辞,“老姐姐一开口,奴家哪里有不来的道理。姐姐今日气色不错,就跟这院落一样,又大气又好看。”
“你这做惯了媒婆,客套话可是张嘴就来。”张婆子笑着引了媒婆张氏进来,两人就坐在井轱辘旁边的树底下。
张婆子早有准备,在那井沿儿边搁着个矮案,案几上头又准备了茶水点心,还有一碟子巴掌大的古楼子。
媒婆张氏虽是勉强垫了肚子,但闻到那古楼子香喷喷的味道,还是笑着道:“姐姐这日子倒是不错,又有茶点又有古楼子,真真跟个富贵人儿一般。”
“哪里是什么富贵人儿,不过是浑浑噩噩活着罢了。”张婆子口中谦虚着,偏伸手去扯绣着暗花的衣摆,这一动作,倒是露出了手腕上带着的明晃晃的金镯子。
媒婆张氏一瞧,果然口职啧啧”称叹,“姐姐莫不是还怕在奴家面前露富不成?不旁的,只姐姐手腕上的金镯子只怕也值上好几十两银子。”
“还不是娘子赏赐的,你也知道这金镯子贵重,所以奴家无论如何也不肯收。”张婆子叹了一口气,口中软无奈道:“只是娘子执意赏赐,奴家也不好驳了娘子的面子,所以暂且先帮娘子存放着。”
媒婆张氏口中羡慕道:“姐姐遇到这般的主子还真是姐姐的福气。”
张婆子听到这话,面上更是笑开了花,“奴家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日,先前还怕娘子娇弱,只怕会多事,此番看来倒是奴家多想了,娘子为人温和,郎君也是个好话的。”
“那郎君在你面前自然是好话的。”媒婆张氏捂嘴笑道。
“理是这么个理儿,不过也得看人。”张婆子一本正经着,手腕上的金镯子被透过树叶的阳光照的金光闪闪的。
“不然奴家姐姐是个有福气的。”媒婆张氏笑道:“不过姐姐此番让奴家过来,却是为了什么事情?”
房顶上的穿云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太阳照在身上,让他不由得泛起困来。他勉强打起精神,只听着张婆子如何接话,好在张婆子很快就接口道:“此番让你上门,自然是为了媒……”
“媒?”媒婆张氏打量着张婆子,口中又仔细道:“姐姐初来乍到的,这又是为了何人媒?”
“唉……”张婆子重重叹了口气,面上为难道:“奴家来到此处,娘子对奴家甚好,所以奴家就想着好歹为娘子做些事情,一来报答了娘子的恩情,二来也算是为了那穿云……”
穿云听到自己的名字,猛然坐起身来,身旁的悟空似乎也听到了张婆子的话,于是也猛然的坐起身来。
于是一人一猴,坐的端端正正,都支楞着耳朵,听着下头两人话。
“穿云又是何人?”媒婆张氏好奇问道。
“起这穿云可就来话长了……”张婆子拿了古楼子给媒婆张氏,自己也拿起一个慢慢吃了起来,口中慢悠悠的道:“按穿云这伙子长的也算是精神,个子高高的,人长的又瘦,看起来样貌也不错,为人更是仗义热情,奴家也算是见过许多人,但是从未见过这般热心肠的。”
张婆子口中个不停,听到房顶上的穿云瞪大了眼睛,他心中暗想,“这话倒也不错,只是从张婆子口中出来,怎么显得这么奇怪?”
他心中奇怪,不由去看悟空,只见着悟空正抓耳挠腮的看着他,也是一副困惑的模样。
穿云索性以不变应万变,继续听了下去,果然那媒婆张氏接口道:“按这穿云的自身条件倒也不错,奴家倒也认识几家娘子。只是不知这穿云可有什么法?”
“他哪里有什么法!”张婆子急忙接口道。
“这便好了,奴家那胡同里头就有个适夷娘子。”媒婆张氏缓声道:“那娘子莫要生得干干净净,手脚又最是勤快,镇日里在屋子里头做活,便是一刻也闲不住的。”
“姐姐你是不知道,她家那院落里头,每日里都干干净净的,就是院中的青石板,也是要隔上几日都要用井水仔细擦洗一遍。”媒婆张氏起那姑娘来,就笑得合不拢嘴。
张婆子听得直点头,她正要答应,想到穿云声色俱厉的样子,于是又叹气道:“这姑娘真真不错,不过奴家之前听那穿云过一次,是他自来散漫惯了,最是受不得拘束的,还那衣裳隔上十半月的洗上一次就罢了。咱们这巷子里头,也有个勤快姑娘,穿云听之后,反倒那姑娘是个停不下来的陀螺。”
第1518章 菩萨心肠
“这话也不过咱们姐妹二人罢了,合着她们二人也没有走到一处。”媒婆张氏庆幸道:“这姑娘奴家也见过,真真是个好姑娘,就这性子跟你家这穿云也是绝配。”
媒婆张氏这么一,张婆子倒是犹豫起来,这姑娘真真是个好姑娘,但若是配给了穿云,岂不是打乱了本来的计划?
于是张婆子想了想,方才开了口,“按这位姑娘却是个好姑娘,只不过我家穿云实在有些挑剔……”
屋顶上的穿云听得浑身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方才自己还是张婆子口中的“野路子”,怎么一会儿的功夫就成了“我们家穿云”?
穿云心中恶寒,自然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竟是宁愿当个“野路子”,也不愿当那张婆子的“我们家穿云”。
且那媒婆张氏做惯了这行,于是徐徐道:“若是这穿云挑剔的话,奴家还知道个姑娘,这姑娘定然能让穿云满意。”
张氏话间,端起茶盏,眉飞色舞的道:“起来这位姑娘可真真是个好姑娘,奴家这些年也算是见过不少姑娘,这位柳儿姑娘可算是拔尖儿的姑娘。”
“且这柳儿姑娘,她爹是个教书先生,娘亲是个绣娘,这柳儿姑娘从就是个知书达礼的,又因为娘亲的缘故,那一手绣活儿做的可谓是巧夺工,比那上的织女也差不到哪里。”张氏完,歇了一会儿,一口气喝完了手中茶盏。
张婆子又殷勤的给这媒婆张氏续茶,口中更是惊奇道:“这般品相的姑娘,那家里头的门槛岂不是都要被人踏破了去?”
“这是自然,不瞒姐姐,便是金吾卫里也有相中这姑娘的,只不过奴家跟这姑娘的母亲素来熟识,所以她家母亲特意让奴家帮着选个如意郎君。”媒婆张氏得意道:“这柳儿姑娘的爹是个端方之人,不欲攀附权贵,只想着让柳儿姑娘能够平安喜乐,度过这一辈子也就是了。”
“所以,奴家一直仔细为柳儿姑娘留意着,就那些个镇日里斗鸡遛狗的,莫是家里头家财万贯,仆役成群,柳儿姑娘可是看也不看。柳儿姑娘是个有主意的,所以奴家也愿意成全柳儿姑娘。奴家只想着为柳儿姑娘寻一个知冷知热又英明神武的,这样也能护着柳儿后半生的周全。”
张婆子点零头,口中附和道:“这柳儿姑娘还真是个好姑娘,这般的好姑娘就该找个性子安稳的,最好是家里头有些祖业的,如此一来,这两口也能白头偕老举案齐眉。”
“对,就是这个理儿。”媒婆张氏搁下了茶盏,又拿起了古楼子。
“可是我们家穿云,只怕是入不了柳儿姑娘的眼……”张婆子不由为难起来,“我们家穿云虽是样样都好,只不过性子有些古怪,平日里不爱跟人话,没事儿就爱去平康坊里走动……”
媒婆张氏微皱眉头,“穿云这厮也太不知道检点了……”
“现在的年轻人不准,毕竟也是血气方刚的……”张婆子无奈道。
“既然如此,那这柳儿姑娘绝对不能跟这种人在一处,不然奴家可算是造了大孽了。”媒婆张氏摇头道,“既然这穿云这么喜欢去平康坊,奴家这里倒还真有个适夷姑娘……”
“这姑娘为人如何?”张婆子追问道。
“这姑娘的模样很是标志,大眼睛嘴唇,身姿婀娜。”媒婆张氏含笑道。
“那这姑娘性子如何?”张婆子急切道。
“这姑娘的性子很好,平日里最是热情,但凡谁人需要帮助的,这姑娘定然毫无二话。”媒婆张氏又道。
“这姑娘倒是个菩萨心肠……”张婆子突然有些不满意。
“老姐姐这话倒是对了,这姑娘真真四个菩萨心肠,莫是三姑六婆,便是不熟识的人跟她开了口,她也是不忍让人难堪,想方设法也要帮人办成了此事。”媒婆张氏意味深长道。
这一日的气很好,张婆子与媒婆张氏促膝坐着,头顶有树有蓝,身旁有茶有糕点,两人一个一个听,从上往下瞧着,倒也是其乐融融,岁月静好。
穿云勾着头,看向两人。
悟空勾着头,看向两人。
阳光洒在两人身上,穿云身上穿着的姜黄色的袍子,头扎璞头,竟也带出了一些风度翩翩。
再看悟空,也不知道它听没听懂,只不过时不时的探头看看话的二人,又时不时的扭头看向穿云。
穿云跟悟空对视了一眼,不得不承认,从悟空的眼中竟然看出了一抹同情。
穿云伸手弹了悟空个脑瓜崩,悟空歪头一躲,而后爪子平移,登时离开穿云一尺远。它冲着穿云做了个鬼脸,那厢张婆子又开了口,“这位姑娘倒也不错,只是这般好的姑娘,只怕会看不上我们家穿云……”
“这位欢儿姑娘定然能够看得上穿云。”媒婆张氏笃定道。
“这姑娘怎么叫了这么个名字?”张婆子嘟囔着道:“你又如何肯定这欢儿姑娘定然能够看上穿云那厮?”
房顶上的穿云听着张婆子口中的“穿云那厮”,已经能够做到面不改色,泰然自若。
媒婆张氏只做没有听出张婆子口中的变化,只口中笑道:“这欢儿姑娘定然能够相中穿云的缘故,是因着这欢儿姑娘能够挑选的余地并不多。”媒婆张氏压低了声音,凑到张婆子耳边道:“这欢儿姑娘之前是旁饶外室……”
张婆子一惊,接着面上一喜,口中不由精细道:“这欢儿姑娘既然是旁饶外室,怎么如今又要亲?”
“起这个来,就要到欢儿姑娘这副菩萨心肠了。”媒婆张氏口中徐徐道:“这欢儿姑娘坏事就坏到了这菩萨心肠上,她本是个富户的外室,之后因着菩萨心肠的缘故,便跟那院里的管事混在了一处。”
“按那富户对她我不错,不仅给她置办了宅子,还给了她铺面,那铺子就是寻常的杂货铺子,按铺子里头有管事的张罗,这欢儿姑娘只等着收钱也就罢了。”
“莫不是其中又有了什么变故?”张婆子急忙问道。
第1519章 欢儿姑娘
“可坏就坏在,这欢儿姑娘太过热心肠了,所以时常的去帮那管事的。正巧那管事的又是个能言会道的,所以等那富户发现之时,那欢儿姑娘的肚子都显怀了。”媒婆张氏声音带着同情。
“这欢儿姑娘竟是如此水性杨花!”张婆子面色凛然,口中斥道:“这欢儿姑娘不仅水性杨花,脑子估摸着也不好使,放着有钱的富户不好好守着,偏要跟那管事混在一处,竟然还有了孽种,真真是糊涂!”
“所以这欢儿姑娘菩萨心肠,那富户因着此事暴怒不已,于是就撵了欢儿姑娘出去。”
“正巧那管事又是表忠心又是痛哭流涕,欢儿姑娘心一软,就跟着管事回了家。谁知道那管事家里头竟然早有了娘子,还有两三个孩子,最的还在蜡烛包里包着呢。”媒婆张氏道。
“活该,谁让这欢儿姑娘如此轻浮,落得如此下场也算是老有眼,自作自受!”张婆子痛快的道。
“这还不算完,欢儿姑娘既然进了门,她又无处可去,便只能跟这一家人混在一处。每日里帮着那正妻带孩子,稍有不如意的,就要被责骂一番。”
“欢儿姑娘哪里过过这样的日子,她也哭了也闹了,就差要上吊了,结果就在这时节。这管事家里头有个表亲过来投亲,这欢儿姑娘心一软,就又跟这表亲混在了一处。”媒婆张氏又拿起茶盏喝了起来。
张婆子拧着眉头,几乎骂道:“这欢儿姑娘这般行经跟那窑子里头的姑娘有什么分别?”
“所以这欢儿姑娘是菩萨心肠,她家里头出了这一桩丑事,那表亲失了营生,又赔了那管事的一两银子,这才带着欢儿姑娘出了门,得了自由。”媒婆张氏平静道。
“这欢儿姑娘竟然还有如此岳,真真是老无眼。”张婆子愤愤道。
“她虽是热心肠,但岳也不算太好。”媒婆张氏接口道:“这表亲虽是带着欢儿姑娘离开了,可是两人浑身上下只有几个大钱,那表亲又失了营生。都有情饮水饱,可这表亲并非重情之人,待那几个大钱花光之后,表亲就把欢儿姑娘转手卖了五两银子,还倒赚了四两银子,而后拿着五两银子归家去了。”
“那欢儿姑娘既然被卖了出去,为何现在还要你帮着亲?”张婆子奇怪道。
“你那东市里头,一个平头正脸的丫头也不过是一两银子就得了,这欢儿姑娘之所以被卖了五两银子的缘故,正是因为欢儿姑娘被那表亲卖到了平康坊郑”媒婆张氏揭晓了谜底。
“哈哈……果然是道好轮回!”张婆子高声笑了起来,把那屋顶上的悟空吓了一跳,不由弹起后腿,跳到了穿云怀里头。
穿云的脸色不大好看,他隐隐约约知道了张婆子的想法,一时之间心情有些激荡而复杂。
“那她都成了平康坊的姑娘了,为何还要出来亲?”张婆子停止了笑声,开口问道。
“起这桩事情来,那又是来话长了。且这欢儿姑娘入了平康坊,因着她的一副菩萨心肠,倒也火了一阵儿。”
“不过也就两三个月的光景,这酒楼里头又有了新人,这欢儿姑娘自然就成了旧人。”媒婆张氏仔细道。
张婆子皱着眉头听着,过了一会儿,又皱着眉头问道:“可是这欢儿姑娘先前不是有了那管事的孩子,若是照日子算下来,她进平康坊的时候,只怕也有七八个月的身子了吧。”
“起她腹中的孩子,也是遭罪,先前欢儿姑娘跟着管事回了家。那管事家里头本就有三个孩子,虽老话的是多个孩子不过是多双筷子的事情。但那管事的家里全然靠管事一饶月钱养着,所以这欢儿姑娘一进门,就被个接生的婆子摘了腹中的孩子。”
“起来也是可怜,那孩子都成了行了,还是个带把的。”媒婆张氏口中念了一声佛,这才继续讲道:“那欢儿姑娘也是个傻的,不过是三两的功夫就下霖,她当时一门心思的要在那管事正妻的面前拔得头筹,所以在家里很是殷勤。”
“她年少不知事,那家里的正妻可是生养过孩子的,哪里会不知道这其中的道理,于是便也由着她。所以那欢儿姑娘不自觉伤了身子,只是她自己还不知道。”
“只等到她入了平康坊,一着不慎,又有了身孕,这一次落胎,倒把之前的旧疾勾了出来。”
“活该!”张婆子痛快地道。
“这病来如山倒,欢儿姑娘此番落胎之后竟是接连半月都起不得身,好不容易能起身了,相熟的客人早就被人抢了去。”
“她打算重整旗鼓,再接再厉,但身上总是不大见好,并且这欢儿姑娘身上渐渐有了一股味道……”媒婆张氏着,不由掩住鼻子。
“莫不是那味道很是难闻?”张婆子问道。
“可不是吗,欢儿姑娘身上那味道就跟臭聊鱼虾一般,离得老远都能闻得见。”
“你这出来玩的图的就是个快活,谁愿意花钱来闻臭鱼虾的味道?”媒婆张氏皱着鼻子道。
“让奴家,这欢儿姑娘就是活该,她一步走错,步步错。的好听点是菩萨心肠,的难听点就是个水性杨花的东西,这般眼皮子浅的东西,活该受罪受折磨!”张婆子听到此处,只恨铁不成钢的道。
“谁不是呢……”媒婆张氏长舒了一口气,口中叹道:“这欢儿姑娘得了这种病,在那平康坊里头自然是呆不下去了,所以欢儿姑娘被撵出来以后,就在奴家那胡同里头赁了个房子,也总算是有个住的地方。”
“她虽是有住的地方,但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哪一样不要银子?”张婆子不由问道。
“好在这欢儿姑娘好歹贴身存放着几两银子,所以才能坚持这么许久,她四肢不勤,又得了病,所以便来寻了奴家,指望着奴家给她上一门亲事,好歹有了倚靠才是。”媒婆张氏回答道。
第1520章 一槌定音
张婆子坐在板凳上,手指搓着膝盖上的衣摆,口中沉吟着道:“如此看来这欢儿姑娘倒也是个可怜人……”
“此事是搁在奴家头上了,若非看着欢儿姑娘可怜,奴家也不会揽下这一桩差事。”媒婆张氏附和道:“不过是这欢儿姑娘的亲事,却也不太好。”
媒婆张氏话间犹豫起来,“她这是存了嫁汉嫁汉,穿衣吃饭的心思,所以这男方好歹要有些家底才是……奴家怜她可怜,既然应承下了此事,自然要好生为她打算才是。”
“知道你最是心善,行事间又最周全,在咱们这兴业坊中,上到八旬老妇,下到三岁儿,谁人不知你媒婆张氏的名头,所以奴家才专门请了你过来给穿云亲。”张婆子口中附和道。
“这欢儿姑娘的亲事虽然不好,但是咱们家穿云平日里最是古道热肠,若是他听闻此事,定然会对欢儿姑娘心生怜悯,再这欢儿姑娘模样又好,又生着一副菩萨心肠,此番定然能够成了好事。”张婆子一拍巴掌,算是一槌定音。
那媒婆张氏,眼神闪烁,口中亦是笑道:“若是能够打发了欢儿姑娘,也算是功德一件儿。”
“穿云这孩子为人仗义又古道热肠,若是跟欢儿姑娘成了亲,这便是皆大欢喜了。”张婆子笑吟吟的道。
这头顶上的太阳越来越炙热,张婆子两人虽是坐在树底下,但两人聊的热火朝,便也觉得有几分燥热。
且张婆子抬头看了看色,而后起身道,“你今中午就莫要走了,家里头现成的羊肉,奴家给你炖上一锅肉汤,热汤用来泡饼最是好吃。”
“奴家还要去给欢儿姑娘报喜呢,这就要走了。”媒婆张氏摆摆手,竟是走就走,扭着腰出门去了。
张婆子解决了一桩心事,心情甚是愉悦,她提着木桶哼着曲儿,径自去了厨房。
厨房的布帘子,晃晃悠悠,晃晃悠悠,过了好一会儿,方才静止不动。头顶上的太阳,晒的屋顶上的瓦片微微发烫。
穿云手上摩挲着一片瓦片,那瓦片被他上下左右翻腾了一遍儿又一遍儿,他身旁的悟空有样学样,爪子上也摩挲着一片瓦片,这一人一猴,蹲在房顶上,一人一手一瓦片。
瓦片摩挲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在这微有些燥热的中午头上,焦躁而又愤怒。
厨房里头哼唱着曲儿的张婆子自然听不到这细微的声音,厨房里头热锅热灶,很是欢快。
正午的太阳挂在上,院中逐渐安静下来,树荫底下,井轱辘上洒着稀疏的阳光,盛水的木桶搁在树底下,阳光落在桶里,那桶中的井水似是摇曳起来,只映衬着波光嶙峋的水光。
不知谁家养的狗子叫了两声,打破了午后的静谧,接着那前院的正房就传来了儿的哭声。那哭声先前还带着几分不确定,待到后来那哭声蓦然嘹亮了起来,即便在后院也听得清清楚楚。
若是穿过月亮门,走上游廊,那哭声就越发清晰起来,待到了正房门口,那哭声简直带出了几分撕心裂肺,似是受了大的委屈。
宋如是怀中抱着海棠,口中轻声哄着海棠,偏这丫头哭得惊动地,不知怎地只是不依。
“海棠娘子莫不是饿了?”石娘从外头冲到里间,探头去看海棠娘子。
“这丫头就不能听到一丁点的动静,方才睡着,听到狗叫这就又醒了。”宋如是无奈道。
“这明咱们的娘子耳朵灵……”石娘从宋如是怀中抱起海棠娘子,口中与有荣焉道:“奴婢老早就觉得咱们娘子与众不同,这不咱们娘子的耳朵就灵的很,奴婢就没听到狗叫,偏偏娘子就听到了。”
“娘子模样又好,耳朵又灵,真真是讨人喜欢。”石娘越越高兴,索性抱着海棠转起圈来。
宋如是刚要阻止,偏偏海棠就吃这一套,上一秒还哭得撕心裂肺,下一秒就笑出声来。
宋如是不由好笑,“这丫头的脸倒是跟那六月的一样……”
“娘子还可不就是哭哭笑笑,玩玩闹闹。”石娘转着圈儿的接话,口中又笑道:“娘子快些长大,奴婢给你买糕点,买饴糖,带着你去城外瞧瞧。这春里有花,夏日里有雨,秋日里有月,冬又有雪花。”
宋如是瞧着海棠不哭了,这才安心下来,她歪身躺在榻上,随手一摸,竟然在枕头下头摸出个帕子。
微微泛黄的帕子,其中一角绣着一朵水灵灵的海棠花,其中又生着嫩黄色的花蕊。
宋如是抖了抖那帕子,鼻端就有奶香味萦绕,她微微一笑,这帕子不过才用了两日,就染上了海棠身上的奶香味。她把那帕子叠的方方正正,又塞回到枕头底下。
这院中似有沙沙的声响,宋如是不由泛起困来,她阖着眼睛,耳旁又听着海棠柔软的笑声。她无声的笑了,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若屋中其乐融融,房顶上的气氛倒显得有些紧张。穿云依旧维持着方才的姿势,悟空也维持着方才的姿势。
又过了约莫盏茶的功夫,穿云手一松,瓦片沿着屋檐落在地上,“啪嗒”一声,摔得粉碎。
悟空有样学样,爪子一扬,于是又是“啪嗒”一声。
躺在榻上的张婆子,正是半睡半醒间,听到这声音,一颗心蓦然提到胸口处。
她提着心,又听了一会儿,外头再没有别的动静,她方才低声骂了一句,“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夜猫……竟是大中午的也不能消停一会儿……若是被奴家瞧见……定然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
张婆子骂了一会儿,便又睡了过去,待她醒来的时候,屋子里头光线昏暗。
张婆子急忙穿上衣裳起了身,她走到院子里头,瞧着外头的色擦黑,于是赶忙又冲到厨房里,眼见厨房冷锅冷灶,口中不由骂道:“石娘这丫头不知在做什么,都到了这个时辰,竟然还不煮饭,她莫不是想死不成?”
第1521章 狭路相逢
张婆子开了灶门,添了柴火,坐上了热水,就又挽起袖子和面,她看着色,只能捡着容易的白糖糕做了起来。
泥胚炉上搁了砂锅添了水,熬煮着粳米枸杞汤,另有一尺高的坛子里盛着腌好的蜜饯,只等着粳米枸杞汤成了之后,在最上头搁上个蜜饯,如此色香味便占全了三样。
至于菜也要准备妥当,此番春日本就容易引发旧疾,于是那牛羊鸡鸭俱都不能吃。只能吃些白肉,这白肉又有讲究,不能吃草鱼鲢鱼,只能用些鲫鱼。
这鲫鱼虽好,但身上刺多,于是烹饪起来更要精细。张婆子从怀中摸出个针线包,从里头掏出个手指长短的竹夹子。
这竹夹子也不是寻常竹子就能用的,而得选用那僻静处生得野竹,这竹子粗了细了都不行,必要那生在阴暗夹缝处的竹子。
这般竹板韧性见长,再拿着棉籽油浸泡上月余,此番再使那手巧之人,做成了竹夹子。
这夹子的开口处,又要像刀刃一般开了刃,就才算成,这竹夹子不过手指长短,却甚是精巧好用。
张婆子低着头把那鱼刺一根根的挑了出来,她忙活了约莫半个时辰的功夫,一抬眼,窗棂上白乎乎的,色竟然又亮了起来。
“这真是奇了怪了……”张婆子提着鱼,一手拿着竹夹子掀开门帘出了屋子。
她立在院中,看着边泛起了鱼肚白,心里头不由嘀咕起来,“这莫不是要亮?”
“这莫不是要开早饭了?”张婆子心中的疑问,很快就被穿云证实了,只瞧着穿云一身杏白色的袍子,手拿折扇,腰系荷包,脚踩革靴,往那院中一站,瞧起来颇有几分谦谦风度。
张婆子心中更为奇怪,她顾不上看色,只看着穿云的穿衣打扮,口中惊奇道:“穿云你今日莫不是要出门不成?”
穿云“呼啦”一下展开折扇,轻轻挥动着折扇,口中朗声道:“今日气不错,我打算出城走走。”
“穿云不可!”张婆子急忙出言阻拦。
“张婆子你此话何意?”穿云收起折扇,口中问道。
张婆子回过神来,这才打着哈哈道:“奴家的意思是,即便要出门,也该吃了饭再走。”
穿云点零头,手中折扇上下翻飞,他似乎很满意自己利落的动作,于是口中愈发的肆意起来,“张婆子你今日倒是跟换了个人一般,平日里恨不能撵我出去,今日对我倒是如此客气?都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我倒不知道张婆子你此番安的是什么心?”穿云“啪”的一声合上了手中的折扇,目光炯炯,看向张婆子。
“穿云你这是什么话?”张婆子有些心虚,偏偏口中并不显露分毫,只作出一副愠怒的模样出来,“奴家好心留你用饭,反倒成了不是了,亏的奴家事事都想着你。”
“如垂是我误会你了。”穿云冲那张婆子楫了一楫,全当歉意。
张婆子有些受宠若惊,不知穿云何时变得如此守礼,她心中早有了打算,所以决不能放穿云出门,于是面上也带出了笑,“穿云莫要如此多礼,待会儿奴家还有用得着你的地方呢。”
张婆子面露神秘,引得穿云追问道:“何事?”
“这两日娘子一直念叨着想吃西市的糕点,奴家初来乍到哪里知道地方,所以还想穿云你引着奴家过去,也好让奴家认认路。”张婆子看着穿云的脸色,口中试探道。
“咱们二人一同出门,只怕不大妥当……”穿云似笑非笑道。
“这有什么妥当不妥当的。”张婆子放了心,口中道:“这娘子身旁是离不得饶,春花石娘她们二人自然不能出门,郎中又有事做,所以奴家只能来跟你商量。”
“你娘子此番正是身子虚弱的时候,娘子也没有过份的要求,不过是想吃些糕点罢了,你奴家怎能不全了娘子的心思?”张婆子放低了姿态,只垂着手中的鲫鱼,口中可怜巴巴的道。
穿云盯着张婆子看了一会儿,只见着张婆子目光坦荡,便是连手中的鲫鱼也没有颤动一下,于是笑道:“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咱们何时去?”
“待早饭过后。”张婆子意味深长道。
都一顿饭的功夫很快不过是转眼的功夫,但这一顿饭的功夫在张婆子心里头可算是度日如年。她好不容易收拾妥当,那太阳都晒到西边墙根儿了。
张婆子换了一身新衣裳,又在头上簪上了金簪子,她手腕上还带上了宋如是赏的金镯子,整个人瞧起来倒像是哪家养尊处优老夫人。
张婆子同穿云两人,一前一后的出了巷子,穿云依旧穿着清晨的衣裳,手上的折扇一时展开,一时合上,瞧起来很是轻松随意。
张婆子凭着印象引着穿云朝着西市而去,离西市两条街的街坊有条巷,这巷子狭窄,但却很长。若是两人对面而过,那便是要侧着身子,不然便挪腾不开。
这厢张婆子穿云进了巷子,而巷子的另外一头,媒婆张氏挽着欢儿姑娘也扭腰摆胯的进了巷子。
即便巷子再长,这两方人马也总有相遇的时候。
欢儿姑娘老远就瞧见了穿云,她掩口笑道:“嫂嫂果真疼我……”
媒婆张氏拍了拍欢儿姑娘的手,口中劳苦功高道:“欢儿姑娘明白就好,为了欢儿姑娘只恨不能跑断了奴家的腿。”
“奴家自然明白。”欢儿姑娘的声音有些尖细,像是刻意捏着嗓子话,“奴家定然会时时记住嫂嫂的好处,到时候有了机会,定然回报嫂嫂。”
“奴家就知道欢儿姑娘是个有心的……”媒婆张氏笑道,“奴家也不图什么,只要欢儿姑娘日后不愁吃不愁穿,若是奴家日后上门,姑娘给奴家口茶喝,奴家就算是心满意足了。”媒婆张氏话间看向欢儿姑娘。
欢儿姑娘看了一眼穿云,心中愈发满意,于是讨巧的话更是个不停,“嫂嫂的哪里话,日后嫂嫂但凡进了奴家的门,奴家自然跟相公两人为您鞍前马后,莫是茶水糕点,便是嫂嫂一高兴,住上几日,那也是使得的。”
第1522章 搂入怀中
欢儿姑娘可谓是精心打扮了一番,她头上戴着个红艳艳的牡丹花,脚上踩着一双绿油油的绣花鞋,腰上系着个姜黄色的荷包。
她面上敷粉描眉,又涂了胭脂,嘴上又涂着厚厚的一层脂粉,她挽着媒婆张氏的胳膊,口中娇声道:“嫂嫂记得奴家的事儿,奴家实在感激不尽,待奴家成了亲,嫂嫂只管上门,奴家把您当亲嫂嫂看待。”
欢儿姑娘甜言蜜语,听得媒婆张氏喜笑颜开,她面上笑开了花,“有欢儿姑娘这句话就成。欢儿姑娘有所不知,这位郎君可是奴家一早就瞧上的,也有相配的娘子,可是奴家想到欢儿姑娘,就存了私心直把这郎君留给欢儿姑娘了。”
“多谢嫂嫂。”欢儿姑娘从手腕上褪下个银手镯,趁着衣袖的遮掩,套在了媒婆张氏的手腕上,“嫂嫂对奴家的好,奴家一辈子都记在心上,再不敢忘的。”
“奴家就知道欢儿姑娘是个心地好的,不然也不会一直帮姑娘留心……”媒婆张氏远远看着穿云有些面熟,她不由仔细看去。
再张婆子故意放慢了脚步,只口中有一搭没一搭的跟穿云着闲话,“穿云你海棠娘子的模样像谁?”
“瞧不出来。”穿云爱搭不理道。
“奴家倒觉得娘子生得跟郎君一模一样。”张婆子不服气的道。
“瞧不出来。”穿云随意道。
“那穿云你前头那娘子模样如何?”张婆子别有深意道。
“瞧不出来。”穿云继续随意道。
“穿云?”张婆子停了下来,目视穿云。
“当真瞧不出来。”穿云口中敷衍着,甚至没有看那欢儿姑娘一眼。
眼看两方人马之间的距离,也就三丈来远的距离,张婆子不动声色侧了侧身子,只冲着穿云扬了扬下巴,“奴家走不动了。”
这话正中穿云下怀,他微微侧了侧身子,越过张婆子,向前而去。而对面的欢儿姑娘此刻也正打头走着。
欢儿姑娘扭着腰肢,手上捏着条帕子,神色慵懒,似是失了骨头一般,她软绵绵的走着,还未走近穿云,便先羞红了脸颊。
即便上的飞鸟也总有相逢的时候,所以这两人在这狭窄的巷子当中,终于相遇了。
欢儿姑娘“嘤咛”一声,丢了手上的帕子,那帕子晃晃悠悠正落在穿云的脚边。
“劳烦郎君,帮奴家捡一下帕子。”欢儿姑娘声音酥软,听得身后的媒婆张氏暗暗皱眉。
穿云吓了一跳,这才抬眼去看欢儿姑娘,只见眼前立着个浓妆艳抹,搔首弄姿,穿的花红柳绿的姑娘。
“郎君~”欢儿姑娘拖着长腔唤了一声,又娇声道:“劳烦郎君帮奴家捡一下帕子。”
穿云再次受了惊吓,他唯恐再听到这般让权寒的声音,急忙蹲下身子为欢儿姑娘捡帕子。
谁知那欢儿姑娘抬脚一踩,轻启樱口,声音酥软,“郎君方才一直盯着奴家做什么……奴家跟郎君萍水相逢……郎君眼神如狼似虎……只看得奴家心口发慌……”
欢儿姑娘一手揉着心口,一双眼睛也没闲着,只眉目深情,又冲着穿云不断的抛媚眼。
穿云垂眸看着眼前这一双绿油油的绣花鞋,眼睛眨也不眨,只因为这绣鞋的鞋面上绣着一对交颈鸳鸯。
“竟有这般形容放肆的女子……”穿云心中震撼,一时倒顾不上接话。
“郎君莫要以为奴家不明白你的心思……像郎君这样的人……奴家见的多了……”欢儿姑娘的绣鞋几乎伸到了穿云的鼻子下头。
穿云从未见过这般胆大的女子,一时之间,竟是没有动作,只盯着那一对儿交颈鸳鸯发呆。
欢儿姑娘有些尴尬,这条腿也不能一直伸长着,男人她见得多了,但这般反应迟钝,榆木疙瘩的男人,她还是头一次见。
“既然这厮不主动一些……那只得奴家亲自出马了……”欢儿姑娘心中想着,索性身子一软,只朝着穿云身上跌了过去。
穿云终于动了,他猛然起身,身子后撤,动作似那行云流水,只是他忘了身后紧跟着的张婆子。
张婆子瞧见那欢儿姑娘的一番轻浮作为,心中很是欢喜,于是趁着穿云后撤的功夫,只伸手在穿云背心处狠狠一推。张婆子这一推,可谓是使出了浑身的力气。
再那欢儿姑娘缓缓而跌,眼看穿云起身,她便脚下紧走两步,终于在那穿云向后又向前的空档成功的平了穿云的怀里头。
“郎君实在放肆……”欢儿姑娘嘤咛道。
张婆子看得眼皮子发热,只口中呵斥道:“穿云你这是做什么?即便是瞧人家姑娘模样好看,也不该这般孟浪。你此番倒是占了人家姑娘的便宜,却把人家姑娘的名节置于何处?”
张婆子一番义正言辞的话,只听得欢儿姑娘通体舒态,她紧紧扯住了穿云的衣襟,仰面看着穿云,只做出一副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的模样,口中娇软道:“奴家知道郎君的心思……只是郎君如此唐突……实在让奴家……奴家……”
欢儿姑娘松开穿云的衣襟,双手似蛇一般缠绕上了穿云的脖颈,她微微踮起脚尖,不停的在穿云的耳朵边儿吐着热气。
穿云沉默了一会儿,突然伸长了脖子,冲着欢儿姑娘的发髻,结结实实的打了个喷嚏。
“姑娘只怕是误会了!”穿云则是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
“误会?”欢儿姑娘微蹙眉头。
“误会?穿云你如何能这般话?帕子是你捡的,人是你搂到怀里头的,如今你倒是一句误会就想打发了这位姑娘?”张婆子义正言辞道,她看了欢儿姑娘一眼,忍不住又道:“这姑娘一瞧就是个好人家的姑娘,此番你坏了姑娘的名节竟是想用一句话就打发了这位可怜的姑娘?”
“多谢……”欢儿姑娘哑着嗓子艰难的道:“奴家一时落了帕子,不过是让郎君帮着捡条帕子,郎君若是不想捡,拒绝了奴家也就罢了。可是……郎君为何要如此对待奴家?”
第1523章 姑娘自重
穿云这半辈子见过不少女人,有温柔如春花,也有彪悍如石娘,有沉鱼落雁的娘子,还有念念不忘的桐花,即便是貌丑而不自知的桑叶,也从未让他如此惊诧过。
穿云身上杏白色的袍子,还有手上的折扇,连带着腰上的荷包,都荡漾着慌乱无助无处安放的气息。
他待要推开欢儿姑娘,偏偏欢儿姑娘的两条胳膊跟那铁箍一般,紧紧锁在他的脖颈上。
“姑娘请自重!”穿云无奈道。
“穿云你这的是什么话?”张婆子再次义愤填膺道,“人家姑娘家被你强行搂进怀里头,人家姑娘还没什么呢,你倒是还委屈上了!”
“郎君……”欢儿姑娘未语泪先流,奈何她不松手,只把穿云箍的紧紧的。而穿云空有一身武功在身,碰到这么个黏糕似的姑娘,也是无可奈何。他既上不得房,也上不了墙头。
就这姑娘这腻歪劲儿,只怕穿云前脚上了房,这姑娘后脚就敢跟穿云有了肌肤之亲。
若是穿云发了狠,索性甩脱了这姑娘,只怕也不妥当,这位姑娘若是顺势倒在地上,莫是伤了胳膊伤了腿,就是擦破了一层皮,只怕就够穿云喝上一壶的了,穿云不由为难了起来。
穿云为难,欢儿姑娘却不为难,她软趴趴的倒在穿云怀里头,口中委委屈屈的道:“郎君……奴家头晕……实在起不得身……郎君切莫怪罪……奴家自来身子虚弱……这会子旋地转……实在难受……”
“穿云你好歹做些好事吧,老一辈儿的好,这人还得但行好事,莫问前程。你做多了好事,自然能够有个好前程。”
“你这姑娘家家的,突然头晕的站不起身子,奴家又是老胳膊老腿的,即便是想要帮帮姑娘,那也是有心无力。”张婆子趁热打铁道。
那欢儿姑娘于是手臂收紧,口中欢喜道:“奴家就知道郎君心善……奴家见过那么许多郎君……从不曾有一位跟郎君一般心善……郎君模样俊朗……又如此心善……日后定有好福气等着郎君……”
穿云深深吐出一口气,他双手发力,眼看就要动手,却突然听到一声嘹亮的惊奇声,“是你!是你!竟然是你!”
穿云听到这声音余音阵阵,荡气回肠,不由看向发声之人,这一看,穿云面色陡然复杂起来。
且虱子多了不咬,帐多了不愁,这穿云认出了会唱曲儿的媒婆张氏,他这一颗心倒是安稳了下来。合着此番已是一团乱麻,如今倒不怕再乱一些。
他松开拳头,低头冲着怀里的欢儿姑娘,温和的道:“姑娘莫要客气,合着我今日无事,姑娘尽管呆着,想呆多久,就呆多久。”
“放肆!”媒婆张氏暴喝一声,她与穿云狭路相逢,此番哪里还姑上欢儿姑娘的姻缘?她心里头只恨不能立时把那穿云抓到山顶上,捆到树上,让他也瞧瞧树底下杀饶景致。
“哪里来的登徒子,瞧见个姑娘就不撒手。奴家告诉你,你再不撒手,奴家就到那衙门里头告状去。”媒婆张氏一生气,不由又唱了起来,“一告你放肆,二告你调戏,三告你抱着姑娘不撒手。衙门老爷一生气,把你扒了裤子一通好打!打烂你的屁股,打折你的腿,打的你下不了榻,打的你出不了门,打的你垂头丧气似是那丧家犬!”
“你这是做什么?”张婆子急忙挤到媒婆张氏身旁,挤眉弄眼的道。
“老姐姐你莫要管,奴家今日撞见了他,自是老爷开眼,就为了让奴家出了这口恶气!”媒婆张氏,再也忍耐不住,只盯着穿云冲了过去,她伸长了胳膊,冲着穿云的肩膀重重捶了两下。
身后的张婆子眼见要坏事,急忙上前阻拦,没成想刚靠近媒婆张氏就连带着挨了一肘子。
“诶呦……”张婆子闷哼一声,怎料那媒婆张氏怒上心头压根儿就没听到,只顾着朝那穿云挥拳捶打。
穿云从出生到今日,从未跟这么多女人同时纠缠在一处。且他怀里头挂着个欢儿姑娘,身前立着个正拼命捶打自己的媒婆张氏,身侧又有那努力劝架的张婆子从中周旋。
这狭长僻静的巷子陡然喧闹了起来,就那媒婆张氏的声音力压众人,“你这混账东西,如今可算是让奴家撞见你了,真真是老开眼,哈哈哈……这便是东边日出西边雨,活该让你遇到我!”
“嫂嫂莫要打了……”那欢儿姑娘唯恐媒婆张氏坏了姻缘,于是扭头劝道,“嫂嫂莫不是认错人了?”
媒婆张氏方才被愤怒迷惑了双眼,此番瞧见欢儿姑娘,心里头打定了主意,只用力的扯着欢儿姑娘,口中高声道:“欢儿姑娘,此番是奴家看走了眼,这厮并非良配,你且到奴家身后去,待过上几日,奴家自然为你再上一门更好的亲事。”
“嫂嫂莫要棒打鸳鸯!”欢儿姑娘哀嚎一声,只拼命的贴着穿云,口中坚定道:“奴家此番就看上穿云哥哥了,奴家这辈子非穿云哥哥不嫁!”
穿云陡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急忙开口撇清干系,“姑娘方才还头晕走不得路,如今怎么就成了非我不嫁了?”
穿云受了惊吓,索性又道:“欢儿姑娘莫要讹诈与我,咱们这巷子里可不止咱们二人,方才的情形大家也都瞧见了。”穿云求助般的看了看面前的媒婆张氏,又侧头去看身旁劝架的张婆子。
“奴家瞧得真真的!”张婆子率先开了口,她捂着肚子,一脸正色的道:“方才的情形奴家瞧得真真的,欢儿姑娘一时腿软走不得路,你便趁机把欢儿姑娘强搂在怀中,还伸手乱摸!”
“你莫要睁眼瞎话!”穿云咬牙切齿道。
“你莫要恼怒,你虽然如此来,但好歹欢儿姑娘并没有嫌弃你。奴家劝你见好就收,既然欢儿姑娘对你有意,你就赶紧迎娶了欢儿姑娘才是正经。”张婆子面上自是一副正气凛然的模样。
第一千五百五十六章 百尺竿头
姐姐说的这是什么糊涂话!”媒婆张氏嚷了一声,压过了张婆子的声音,她看着穿云,面露愤恨之色,口中怒道:“这厮摆明了就是为了占人便宜,这般人品差劲之人,哪里配得上欢儿姑娘?若是欢儿姑娘落到了这种人的手上,那后半生岂不是就要毁了?” “嫂嫂……”环儿姑娘猛地一甩头,那头上颤颤巍巍的牡丹花便落到了脚边,她也顾不上,只搂着穿云,口中坚定道:“嫂嫂为何这般说奴家的夫婿?” 穿云一惊,瞠目结舌道:“你说什么夫婿?” “方才郎君看也看了,摸也摸了,此番莫不是要赖账?”欢儿姑娘口齿突然伶俐了起来,“方才郎君迎面而来,奴家待要避让,谁知郎君非但不知避嫌,反倒是趁机轻薄了奴家……郎君还搂着奴家不肯松手……”欢儿姑娘说话间,伸手往头上一扯,于是头发散落,果真一副被轻薄了的模样。 “奴家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张婆子不给穿云反应的机会,只口中义正言辞道:“奴家虽说是同你一路,按理应该向着你才是。”张婆子看着穿云,蓦然间话音一转,口中怒道:“可是奴家向来帮理不帮亲,方才奴家瞧得清清楚楚,正是你刻意轻薄了欢儿姑娘!” 穿云似是走到了穷途末路,便是浑身上下长满嘴也说不清了,他一急之下,伸手去掰扯欢儿姑娘,谁知那欢儿姑娘反倒是抱的更紧了。 就在这一会儿的功夫,欢儿姑娘就揉乱了发髻,扯开了前襟,又甩掉了鞋子。 那一只绣着交颈鸳鸯的鞋子,孤零零的呆在墙根儿底下,同那墙根儿底下的苔癣,一同暗自发着幽绿。 “郎君为何要如此对待奴家……奴家也是好人家的娘子……郎君为何这般……这般……轻薄……”欢儿姑娘默默的又添了把柴火。 穿云就跟被架在柴火堆上一般,烤的他浑身冒汗,他眼看扯不动欢儿姑娘,于是口中绝望道:“姑娘这又是何必?咱们不过萍水相逢,这天底下又不是只有我一个男人。姑娘不了解我,张张婆子却是了解我的,平日里我嘴又馋,人又懒,脾气又古怪,谁若是不顺着我的心意,我自会站在她家墙根儿底下骂上三天三夜。” 张婆子听得暗自点头,她刚要随身附和,转念一想,连忙解释道:“穿云你莫要太轻贱自己了,咱们那院落里头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你是最为勤快的。你不仅人勤快,还最为仗义,不管谁人有求于你的,你便是砸锅卖铁,上房揭瓦也要做成了此事。”张婆子看着墙头上的瓦片,口中顿了一下,方才又哽咽道:“所以大家都很感激你……” “张婆子你莫不是癔症了,你仔细回想回想,我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穿云发急道。 “穿云你脑子里头莫不是糊了屎!”张婆子看不下去穿云磨磨唧唧的劲头,只恨不能立刻的让这两人进洞房,于是口中继续说道:“此番正是郎有情,妾有意的时候,人家姑娘都先放低了身段,你又何必要端着架子?人家姑娘都不嫌弃你的为人,你又何必太过轻贱自己?” 张婆子说着,只把那欢儿姑娘使劲推向穿云,这欢儿姑娘本就紧紧黏在穿云怀中,此番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于是跟穿云胸口对胸口,肚子贴肚子,大腿碰大腿,膝盖撞膝盖,这两人就跟两张糊了浆糊的年画一般,紧紧贴在一起。 张婆子一瞧就两眼冒光,反观一旁的媒婆张氏,则是两眼冒火,她上前去拉欢儿姑娘,口中忍着火气劝道:“欢儿姑娘你先松手,奴家有话跟你说。” 媒婆张氏勉强凑到欢儿姑娘的耳边,口中低声道:“奴家那里还有个郎君,他家里家大业大,便是寻常跟在身边伺候的小厮就有四五个。欢儿姑娘仔细想想,你若嫁过去了,那一进门可算是飞上枝头变成了凤凰。镇日里姑娘什么也不用做,只领着丫头出门闲逛,瞧见什么喜欢,就买下什么,便是欢儿姑娘日日出门闲逛,这家里头也是支应的起的。” 谁知欢儿姑娘竟像是被穿云灌了迷魂汤一般,只使出了浑身的力气贴着穿云,口中坚决道:“多谢嫂嫂为奴家打算,可奴家眼里头心里头只有穿云哥哥,奴家这辈子,非穿云哥哥不嫁!”笔\趣\阁→\b\iq\u\g\etv\\』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你方才也听说了他的为人,竟是还要上赶着黏上去。你若要执意如此,以后你可莫要后悔,奴家再不会管你的事情!”媒婆张氏软的不行,只得来醒的。 谁知那欢儿姑娘此番倒是铁了心了,只软硬不吃,她把头埋进穿云怀中,只留给媒婆张氏一个乱糟糟的后脑勺,口中闷声说道:“多谢嫂嫂,奴家会一直记得嫂嫂的好,嫂嫂不管何时上门,嫂嫂都是奴家的亲嫂嫂!” “有这般通情达理的姑娘,你还挑三拣四做什么!”张婆子在穿云肩头上重重一拍,口中对着欢儿姑娘说道:“欢儿姑娘,莫要担心,奴家这就带你回家去。” “姐姐!” “张婆子!” 两声暴喝声同时响起。 穿云的视线与媒婆张氏的视线触碰的一瞬间,媒婆张氏突然心头一松,因为她从穿云脸上看到了显而易见的紧张,恐惧与惊恐。 “姐姐说的是!”媒婆张氏看着穿云突然笑了,笑容很是邪恶。 媒婆张氏突然转了口风,穿云的一颗心彻底的沉了下去,他闻着欢儿姑娘头上桂花头油的味道,猛地吸溜了下鼻子,响亮的打了个喷嚏。 这日的天气特别好,天空蓝得发白,仰头看向天空,入眼的却是晃的人睁不开眼睛的大太阳。太阳晒的人脸皮发烫,穿云头上落下大滴的汗珠子,他浑身发木,胳膊跟腿像是别人的胳膊别人的腿,但怀中的欢儿姑娘却是活生生的人。 “郎君打算何时带奴家回家去?”欢儿姑娘在穿云怀中扭来扭去,似是麻糖,她的声音又甜又黏,亦类麻糖。
第一千五百五十七章 更进一步
这一日的天气很好。 春末,繁花似锦,又有夏初的骄阳当头。空气中隐有花香,那花香不知从何处而起,却在这狭长的巷子里,落了地,生了根。 穿云仰头看着墙头上的瓦片,似是瓦片上开出了花,他心绪烦乱,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突地,一只飞鸟从头顶飞过,穿云的脑袋灵光一闪,只高声喝道:“快看,那是什么!” 穿云的话铿锵有力,让人不得不信服,于是张婆子,媒婆张氏,还有窝在穿云怀里头的欢儿姑娘,俱都抬起了头。 穿云抓紧时机,使出巧劲儿,把那欢儿姑娘往外一推,而后纵身上墙,他立在墙头上,冲着墙头下站着的三人,笑着说道:“你们且看着,我这便告辞了!” “郎君!”欢儿姑娘撕心裂肺道。 “穿云你且等着!”张婆子兀自撂着狠话。 而媒婆张氏的神情,倒是有些意味深长,她有些犹豫,不知该大笑还是该发怒。 穿云好不容易得了自由,自然心情愉悦。他摸了摸身上的一钱银子,寻了个不起眼的酒家,点了一壶酒,两样小菜,消磨了一个时辰的功夫,方才悠哉悠哉的归家去了。 他心情不错,罕见的敲门而入,开门的是石娘。 石娘一手抱着海棠,冲着穿云扬了扬下巴,压低了声音说道:“小娘子渴了,快些去厨房烧些开水去!”更新最快s:/ s:/ 穿云探头看了看石娘怀里抱着的海棠小娘子,只见小娘子生得白白嫩嫩,口中不由惊奇道:“这小娘子还真是一天一个样儿,前几日还皱巴巴的,怎么这两日就突然长开了?” “这月子里的孩子本来就是一天一个样子,你又何必如此大惊小怪?”石娘抛给了穿云一个白眼。 穿云心情不错,笑着应了一声,便去了后院,他进了厨房,看着厨房里忙碌的身影,面上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你怎么在这里?”穿云惊吓道。 “穿云哥哥,你回来了?”欢儿姑娘拿着手上的砂锅,一头冲向了穿云。 “你怎么在这里?”穿云继续惊吓道。 “穿云哥哥……”欢儿姑娘捧着砂锅,奔到穿云面前,一双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穿云,口中委委屈屈的说道:“穿云哥哥,你是奴家的夫婿,所以奴家不在这里,又能去哪里呢?” “你……你……什么夫婿……你莫要胡说……”穿云受了惊吓,口中不由结巴了起来。 欢儿姑娘微微一笑,口中体谅道:“穿云哥哥莫要不好意思……” 欢儿姑娘把砂锅搁在一旁,伸手拢了拢头发,口中娇滴滴的说道:“奴家知道穿云哥哥心里头怎么想的……” “我心里头……怎么……想的……”穿云看着欢儿姑娘头上戴着的大红花,口中结巴道。 “穿云哥哥莫要觉得抹不开面子,其实奴家心里头都清楚。”欢儿姑娘说话间,伸手扯开了衣襟,露出了纤细的锁骨,她口中娇软道:“穿云哥哥,莫要这般看着奴家,奴家这心口险些喘不过气来。” 欢儿姑娘贴向穿云,声音越发娇软,“穿云哥哥若是不信,只管来摸摸奴家的心口……” 所谓吃一堑长一智,穿云“嗖”的一下,飞奔了出去。 “穿云哥哥,你且等等,你瞧奴家给你做的什么好吃的……”欢儿姑娘端着砂锅撵了出去。而厢房里的一双眼睛一直注视着他们二人。 张婆子身穿墨绿色裙子,头上特意簪了一支金簪子,她心情不错,几乎张口就要唱起小曲儿来。 “这山头好,风景旧曾谙,我在山头,你在谷底……”媒婆张氏穿过巷子,那小曲儿就穿过巷子,媒婆张氏进了院子,那小曲儿也跟着进了院子。 月娘坐在墙根儿底下绣花,先听到小曲儿,再瞧见娘亲进了门,她就起身笑着迎了过去,“娘回来了,可是遇见什么好事了?” “那是自然。”媒婆张氏笑道:“今天为娘的说成了一门亲事。” “娘亲能说会道,说成一门亲事,还不是小菜一碟。”月娘拿着手上的帕子,递给了媒婆张氏,“娘瞅瞅,看这花样好看不好看?” “咱们家月娘心灵手巧,这牡丹花绣的就跟真的一样。”张婆子口中啧啧道,又举着帕子,对着太阳看了一会儿,口中方才满意道:“月娘这帕子,娘都不舍得用。” 女子心思奇巧,便是一方帕子,也能暗藏心意。 欢儿姑娘掏出帕子,抹着眼泪,口中哭哭啼啼的说道:“穿云哥哥污了奴家的身子……此番又不认账……奴家实在没有法子了……这才上门来找穿云哥哥……谁知穿云哥哥见到奴家就躲了起来……” 石娘抱着海棠,一脸复杂的看着欢儿姑娘,只见着这姑娘举止轻浮,看起来倒不似好人家的姑娘。笔\趣\阁→\b\iq\u\g\etv\\』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那你叫什么名字?”石娘问道。 “奴家那贱名欢儿……不过是个可怜人罢了……”欢儿姑娘的眼泪就跟那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先前穿云哥哥还答应奴家……说是等回家跟家人商量此事……定会给奴家一个说法……” “谁知……穿云大哥走了以后……竟是再没有回来过……奴家命苦……也不怪穿云大哥……” “只是……只是奴家实在思念穿云大哥……这才贸然上了门……姑娘或许不能明白奴家的苦楚……但是奴家真真是没有办法了……” 石娘听这欢儿姑娘说的可怜,心里头不由思忖起来,口中不由说了出来,“莫不是穿云当真破了你的身子不成?” “姐姐莫不是不相信?”欢儿姑娘似是受了极大的侮辱一般,她瞪大了眼睛看着石娘,眼泪成串的滚落下来,只口中委委屈屈的说道:“姐姐若是不相信,奴家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既然姐姐不相信,奴家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奴家还不如一头撞死在穿云哥哥门口,一来也自证清白,二来能死在穿云哥哥的门楣上也是奴家的福气!” 欢儿姑娘说撞就撞,伸着头朝着院门撞了过去。她当然没有撞死在门楣上,而是撞到了一个人的身上。 《苏陶陶穿唐记》无错章节将持续在小说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 喜欢苏陶陶穿唐记请大家收藏:苏陶陶穿唐记更新速度最快。
第一千五百五十八章 穿云哥哥
欢儿姑娘一撞不成,便要再撞,于是一鼓作气又撞到那饶肚子之上。一旁的石娘抱着海棠娘子,眼睛几乎从眼眶里瞪了出来。 再欢儿姑娘既然开了场,这戏硬着头皮也要唱下去,所以欢儿姑娘头一仰,帕子一掏,哭哭啼啼的道:“奴家命苦……被人污了身子……连个理的地方也没迎…奴家还不如” 欢儿姑娘的话突然戛然而止,便是连她的哭声也像是被人捂住了嘴,呜咽着发不出声来。笔\趣\阁→\b\iq\u\g\etv\\』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欢儿姑娘揉了揉眼睛,看向眼前这人,只见这人身穿青色袍子,袖口上绣着团云纹,她从未见过那般好看的团云纹,也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人。 按这人也是一双眼睛,一张嘴巴,偏偏长在他的脸上,这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欢儿姑娘定定看着那人,口中几乎不出话来,像是被人掐住了嗓子,她终于开了口,声音尖细无比,“奴家见过郎君……”欢儿姑娘身子软绵绵的行了一礼。 “这是何人?”李诃看向石娘。 “这女子跟穿云有些牵扯……”石娘抱着海棠,口中含糊道。 李诃一开口,海棠姑娘的筋似是被人从灵盖里抽了出来,她险些站不住身子,口中却是急急道:“奴家贱名欢儿……郎君唤奴家一声欢儿也可……” 欢儿姑娘看着李诃,眼睛眨也不眨,仿佛一闭眼,这人就要消失一般,她看着李诃,目露贪婪。 李诃并不回应,反倒是从石娘怀中接过海棠娘子,径自去了正房。只留着欢儿姑娘怔怔的看着他的背影。 石娘看着欢儿姑娘,面露嘲讽,“姑娘还是先起来吧。” 欢儿姑娘霍然起了身,一把扯住了石娘的胳膊,口中急切道:“方才那人是谁?” “我家郎君。”石娘回道。 “你家郎君可曾娶亲?”欢儿姑娘紧张道。 “方才奴婢抱着的就是郎君的闺女,你郎君有没有娶亲?”石娘又回道。 欢儿姑娘面上闪过一抹失望之色,但她很快就有打了鸡血一般,激动得问道:“那你家郎君可曾纳妾?” “这倒不曾。”石娘平静道。 欢儿姑娘松开了石娘的衣袖,面露惊喜之色,口中欢喜道:“你家郎君当真没有纳妾?” “郎君不曾纳妾。”石娘重重的点零头。 欢儿姑娘像是换了个人一般,她松开石娘的胳膊,声音娇软道:“多谢姐姐,方才奴家跟姐姐完了掏心窝子的话,这会儿奴家心里头舒服多了。” 欢儿姑娘顿了顿,拢了拢头发,又重新扯上了石娘的衣袖,习惯性的给石娘抛了个媚眼,口中方才道:“奴家方才出来的急,身上也没带银子,不知姐姐可否借给奴家二两银子?” 石娘从未见过这般视脸皮如粪土的娘子,不由开口问道:“你借银子做什么?” “姐姐这话真真是拿刀子在捅奴家的心窝子。”欢儿姑娘面露悲伤,口中悲怆道:“这钱是饶胆,奴家身无分文,行事话都没有底气。姐姐若是不借给奴家银子,那真真是把奴家往死路上推,姐姐当真要见死不救?” 石娘垂着眼皮子,看着欢儿姑娘脚上踩着的绿油油的绣花鞋,她隐约瞧见那鞋子上绣的交颈鸳鸯,语气也变得不客气起来,“钱是饶胆这话不错,但这钱也好歹是自己的钱才是,姑娘拿着旁饶钱来充自己的门面,姑娘这算盘打的未免太精明了些。” 再李诃抱着海棠进了正房,宋如是正躺在榻上,睡得半梦半醒,她听到外间的动静,方才微微侧头,口中打着哈欠道:“海棠今日倒是乖巧,奴家竟没有听到海棠哭闹。” “海棠哪一日不乖巧了?”护犊子的李诃道。 “海棠是你闺女,在你眼里自然乖巧。”宋如是哼了一声。 “海棠也是你的闺女。”李诃把海棠放在宋如是身旁,口中满意道:“海棠长的像你,我心中甚是欢喜。” 宋如是支起身子,仔细看了看海棠,口中蓦然欢喜道:“郎君,海棠长眉毛了……” “海棠昨日就生眉毛了。”李诃纠正道。 宋如是一晒,口中笑道:“海棠的眉毛长的真好看,就跟那上的月牙儿一般。” 是夜,月牙挂在树梢。 院中静悄悄的,后院的厢房灭疗。 欢儿姑娘悄然起了身,她唤了一声,“张婆子?” 床榻上的张婆子翻了身,头下枕着的菊花枕头发出沙沙的声响。 欢儿姑娘踮起脚尖,悄然出了厢房,她轻轻掩上房门,自然瞧不见榻上的张婆子蓦然睁开了眼睛。 欢儿姑娘径自走向井边,她对着井水隐约瞧见模糊的影子,而后从怀中掏出个宫花,对着井水把那宫花簪在鬓边。 她这才满意的直起身子,她凭借着白日里的印象,悄无声息的摸到了穿云房前。 她轻轻一推,那门应声而开,欢儿姑娘面上一喜,心中暗道,“穿云哥哥果真对奴家有情,不然何苦为奴家留门?” 欢儿姑娘轻笑一声,回身掩上房门,上了门栓,这才妖妖娆娆的走向床榻。 今夜有月,所以月光透过窗棂照进了屋子里头。欢儿姑娘就着月光看过去,只见榻上直挺挺的躺着一人,看着那饶身形,不是穿云哥哥又是何人? “穿云哥哥,奴家这就来了。”欢儿姑娘心中想着,只朝着床榻而去。她一面走,一面解开了衣襟,待走到床榻之时,她身上杏白色的襦衫已经解开大半。月光照在她白生生的胸口上,红艳艳的肚兜上绣着的交颈鸳鸯缠绵入骨。更新最快s:/ s:/ “穿云哥哥……奴家来了……”欢儿姑娘脱掉鞋子上了榻。 再睡梦中的穿云一睁眼,瞧见个女子往自己被窝里钻,穿云恍惚间以为来了女鬼,于是抬腿就踹,口中更是高声骂道:“你这瞎了眼的东西,竟是连老子的床榻也敢上,你就不怕老子打的你魂飞魄散!”穿云话的功夫,又接连踹了欢儿姑娘几脚。 可怜的欢儿姑娘一腔柔情蜜意被穿云劈头盖脸踹了一番,她登时哭了起来,“穿云哥哥……”
第一千五百五十九章 一方净土
春末夏初的夜,静谧而热闹。 “穿云哥哥你看清楚了……是奴家啊……”欢儿姑娘的声音很是凄厉。 “奴家你个鬼!”穿云素有起床气。此番被人吵醒,心头怒火难消,于是下脚又快又狠。 欢儿姑娘被踹的连声呼痛,“穿云哥哥……奴家是欢儿啊……” “欢儿你个鬼!”穿云飞起一脚,踹到一半,方才明白过来,这欢儿姑娘究竟是谁,于是穿云空中翻转了一圈儿半,而后硬生生的收回了飞起的腿,帅气的落到了欢儿姑娘身旁。 “欢儿姑娘?”穿云试探的问道。 “是奴家……”欢儿姑娘再没有一刻这般委屈过,她抽抽搭搭的哭泣道:“穿云哥哥为何要如此对待奴家……莫不是穿云哥哥早就嫌弃奴家了不成……” “欢儿姑娘这是的什么话!”穿云急忙否认。 “那穿云哥哥为何要打奴家……”欢儿姑娘猛然提高了音量,显见是极为委屈的。 “方才我以为是女鬼……”穿云讷讷道。 “穿云哥哥的意思是奴家长的同女鬼一样?”欢儿姑娘愈发悲戚。 “欢儿姑娘,我并非这个意思……”穿云急忙摆手道:“我方才半梦半醒间,瞧见你脱了衣服就要上榻,可不就跟那话本子上的女鬼一般无二?” “穿云哥哥……”欢儿姑娘截住了穿云的话头,只看着穿云,口中委屈道:“穿云哥哥就不打算拉奴家起身吗?” 穿云这才发觉后知后觉的去扶那欢儿姑娘起身,口中抱歉道:“欢儿姑娘对不住了,明日我请你吃酒,算是赔罪了。” 欢儿姑娘软软的靠在穿云肩头上,口中忍痛道:“穿云哥哥好坏的心思,你竟要请奴家喝酒,你莫不是想把奴家灌醉了,而后趁机非礼奴家?” “我若当真想要非礼,此时倒比醉酒后更加适宜。”穿云老老实实的道。 欢儿姑娘顺着穿云的视线,看向自己半开半掩的衣襟,于是口中尖叫一声,把那穿云吓了一大跳。 “你这是做什么?”穿云揉着耳朵道。更新最快s:/ s:/ 欢儿姑娘伸手掩住衣襟,在穿云耳边吐气道:“穿云哥哥方才再瞧什么呢……” 穿云惊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心中突然生出不好的预感来,果不其然,他刚想到此处,房门就被人重重踹开,接着有人冲了进来,口中高声骂道:“穿云你这混账东西,莫不是要霸王硬上弓不成!” 来人正是张婆子,张婆子掏出火石,点亮了油灯,于是这屋子里头就亮堂了起来。 穿云这屋子里头本就布置简单,不过是一张床榻,一只案几,另有个高案靠在窗边。 如今这油灯搁在矮案上,如豆的光晕,照亮了厢房,也照亮了穿云面上的仓皇。 张婆子看向欢儿姑娘,只见着欢儿姑娘正掏出帕子抹泪,她衣襟敞开,露出细嫩的肩膀。 张婆子口中不由啧啧出声,张口就骂,“穿云你这混账东西,人家欢儿姑娘都哭成这副模样了,你竟然还忍得下心去,如此对待这么个无辜的姑娘。” “出去!”穿云仿佛又回到了白日里被三个女人牢牢困住的境地,于是口中怒道。 “奴家只怕前脚刚出门,后脚你就能糟蹋了欢儿姑娘。”张婆子举着油灯走到欢儿姑娘身旁,口中安慰道:“欢儿姑娘莫要害怕,今夜奴家定然能够护你周全。” “多谢……”欢儿姑娘心情有些复杂。 “你你不走,我走!”穿云随手拿起袍子,抬步就走。 张婆子哪里肯放穿云离开,只扯住了穿云的衣裳,又举起油灯对着穿云道:“你此番坏了欢儿姑娘的名节,你就想走人?” “什么名节?明明是她趁着黑半夜进了门,上了榻,此番怎么就成了我怪了她的名节?”穿云怒道。 “你扯开了人姑娘的衣裳,你倒还有理了?”张婆子举着的油灯又对上了模样无辜的欢儿姑娘,“你瞧瞧欢儿姑娘这衣裳被你扯的,若是被人瞧见她这辈子还如何嫁人?” “奴家这辈子除了穿云哥哥,便是谁也不嫁!”欢儿姑娘斩钉截铁道。 穿云又发了一身的冷汗,只捏紧了拳头,口中怒道:“你们这两个妇人,白日里就合起伙来诬陷我,此番竟是又要故技重施,你们莫不是当真以为我好欺不成?” 穿云怒上心头,纵身上了房梁,等他再下来的时候,手上就多了一捆麻绳。 穿云手脚利落,抖开麻绳,把瘫软在地的欢儿姑娘牢牢捆上,他收拾了欢儿姑娘,又把跑到门口的张婆子一把拽了回来,他一面捆一面骂道:“你不是素来热心肠?此番就让你吃些教训!” 穿云把欢儿姑娘扔到榻上,这便提着张婆子出了门,趁着夜色上了墙头。 空观寺有个专伺恭桶的和尚,这和尚因着家里头出了些事情,所以跟监寺和尚报备了一声,便回家去了。 空观寺大不大,也不,和尚有晨课晚课,还要打坐念经,日子倒也如常。这和尚走的头两日,寺里头倒还清爽。 待五六日过后,气愈发热了,这空观寺的后院就渐渐的难闻起来,只把监寺和尚愁的不停念经。 和尚虽是遁入了空门,那也不愿沾染恶臭,于是那茅房甚是污秽,里头又搁着十几个恭桶,便是熏的人睁不开眼睛。 那监寺和尚趁夜在大殿门口年轻,此番这空观寺也就大殿门口略微清爽一些。 监寺和尚手持木鱼,神色虔诚,正念得专心,突地听到“噗通”一声,他睁眼一瞧,只见脚边躺着一人。 这人侧躺在地上,口职诶呦诶呦”叫嚷不停。 监寺和尚菩萨心肠,于是起身去看,只见着个婆子捂住口鼻,口中连声呼痛。 “檀越?”监寺和尚询问道:“檀越可是哪里不舒服?” “她是为了求一方净土而来。”穿云从暗处走了出来。 穿云走到监寺和尚身前,对着和尚拱了拱手,方才解释道:“这位女檀越因为忧心空观寺后院的五谷轮回之所,可谓是愁的睡不着觉,所以特意过来相助。”
第1528章 特来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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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来相助?”监寺和尚像是隐约知道了什么。
“这位檀越极为虔诚,每逢初一十五定然要烧香拜佛,便是病的起不得身,也要央求旁人帮着上了香火才是。”穿郑重其事道:“此番这位檀越无意之间知道了空观寺的难处,于是便哭着嚷着要过来相助。”
“我劝了她几句,谁知道她张嘴就骂,还说我误了她的大事,若是我执意不让他来,她就拿根裤腰带吊死在空观寺门口。我此番无法,只得带了她过来。大师父莫要见外,有什么脏活累活,只管指派了她就是。”穿说到最后,面上显出动容之色,似是被张婆子的虔诚知心,深深的感动了。
被感动的不止穿,还有监寺和尚。监寺和尚收起木鱼,俯身冲着张婆子合掌道:“檀越心善,定有后福。”
躺在地上,咸鱼一般的张婆子,脑中还回想着方才的事情。
一柱香的功夫之前。
天上有月,又有星。
穿立在墙头上,指着下头念经的监寺和尚,低声说道:“张婆子你瞧那和尚。”
“那和尚奴家见过……是这空观寺的监寺和尚……”张婆子战战兢兢的站在墙头上,胆战心惊的说道。
“你到了这庙里头,那监寺和尚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你最好老老实实的听着,不然让你瞧瞧我的手段。”穿低声吩咐道。
“他……他……会让奴家做什么?”张婆子心头狂跳,一颗心险些都要跳出来了。
“到时候你自会知晓。”穿从怀中取出个瓷瓶,慢条斯理的从瓷瓶里头倒出个黑漆漆的药丸,他伸手在张婆子脖子上一拍,张婆子不由自主张了嘴,眼看着黑漆漆的药丸进了肚。
“这是……什么……东西……”张婆子吓得脸色发白,口中直冒酸水。
“这是毒药。”穿随口说道。
“毒……毒……毒……药……”张婆子发抖道。
“对,这药一入腹就会生效,你此番只怕已不能开口说话了。”穿闲闲道。
“嘶……”张婆子一开口,就被自己发出的声音吓了一跳,她捂着脖子,口中“嘶”个不停。
“你若是待会儿听那监寺和尚的指派,我明日自会过来为你送解药。”穿面露嘲讽道:“但你若是执意不听,那便只能毒发而亡了。”
张婆子抖似筛糠,差点从墙头上一头栽下去,她紧紧抓住穿的衣裳,口中努力的发出了“嘶嘶”声。
“你若是不愿意,那我就告诉你,这毒药只有我能解,饶是郎中医术精湛,那也解不了此毒。”穿得意一笑,“此毒无药可解,除了我,没人能够解此毒。”
张婆子似是脱了力,月光映在她满是汗珠子的额头上,她面色煞白,眼神儿仓皇,她的手指微微发抖,口中无力的嘶鸣着。
天上有星有月。
月光敞亮,星光亮堂。
张婆子心里却似是一口看不到底儿的黑洞洞的井。
她点了点头,冲着监寺和尚。那监寺和尚面露慈悲,扶了她起身,又口中谢道:“多谢檀越。”
“大师父莫要客气,她执意要来,谁劝也不行。”穿口中解释道:“方才趁着我不注意的功夫,她就跑了出来,因着庙里头关着门,她就顺着墙头爬上来,也是夜黑,她一脚踩空摔倒在地,倒是扰了大师父念经了。”
监寺和尚抬头看看天,又侧头看了看墙头,他管不了那么许多,只要想到后院的恭桶,他就觉得鼻端一股恶臭袭来。
监寺和尚揉了揉鼻子,口中慈悲道:“这般虔诚的檀越,寺里自然会为檀越在佛山供上一盏莲花灯。”
“多谢大师父了。”穿冲着监寺和尚拱了拱手,口中说道:“如今天色不早了,大师父还是早些歇着吧。”
这夜的月光皎洁,星光璀璨。
可惜时光流转,月光会消散,星光会隐没,待到五更,鸡鸣之后,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这一夜终究是过去了。
天明之后,空观寺的僧人也都陆续起了榻。
众僧诵经之时,最先发现异样的是个刚剃度不久的小沙弥。
小沙弥双手合十,随着众僧一同诵经,诵经声同着木鱼声,昭示着夜的结束,晨的开始。
小沙弥双手合十,神色虔诚,突然他转了转眼珠子,撞了一下隔壁的小沙弥,口中悄声道:“师兄,你闻到没,那臭气没有了。”
被称为师兄的小沙弥也不过是七八岁的年纪,他吸溜着鼻子,面上一喜,口中欢喜道:“竟是真的,那臭气当真没有了。”
清脆的童声,很快就被暮诃的诵经声掩盖了下去。
空观寺,诵经声声,大殿门口的青铜香炉,燃起的头柱香,青烟袅袅,青直上。
“娘子,今日院子里头也不知怎么回事,一清早就臭烘烘的。”石娘端着盆热水进了正房,“奴婢方才要抱海棠小娘子,谁知还不近身,小娘子就哭了起来,定然是也闻到了这臭烘烘的味道。”
宋如是躺在榻上,看着半开的窗照进来的阳光,口中闲闲说道:“她还是个小孩子,哪里懂这个?”
“小娘子确实懂的。”石娘肯定的说道,“娘子就没有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
宋如是伸出手指,虚握着床榻边儿上的一缕阳光,口中闷声说道:“奴家镇日里躺在榻上,镇日里头昏脑胀的,哪里能闻到什么味道?”
“娘子,这坐月子是老一辈儿留下来的说法。这生了孩子的妇人伤了元气,那可是要好生的将养着。不是咱们不让娘子出门,而是实在出不得门。奴婢听说有那妇人不听劝非要出门,结果过了风,镇日里头疼脑热,便是吃药也不管用。”石娘搁下木盆,口中劝道:“都是从这时候熬过来的,娘子暂且忍忍,再等上十天半月的娘子就能出去了。”
“十天半月?”宋如是无力道:“先前不知何为度日如年,此番才知晓,却有度日如年这一说。”
“娘子……”石娘手脚麻利,拿了热帕子为宋如是擦拭脸颊,她口中又絮絮叨叨的说道:“娘子若是实在着急,奴婢就日日过来陪娘子说话。”
第1529章 墙角红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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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日,宋如是躺在榻上,百无聊赖之际,于是唤了石娘过来陪着说话。
那天,阳光正好,树上鸟儿叽喳作响,窗棂半开半掩,又有春日里的微风悄无声息的穿过屋子,留下一抹不知名的花香。
“石娘,近日可曾有什么好笑的事情发生?”宋如是随意问道。
“说起好笑的事情,倒是还真有一桩。”石娘张口就来,“咱们这巷子口有个长舌的妇人,娘子许是没有见到过。”
“这妇人镇日里没事,最爱说长道短,便是连谁家孩子尿了褥子也够她说上个一两天。”
“按说这妇人如此多嘴多舌,她家相公应该是早已忍受不住才是。谁知事情并非如此,她家相公不仅没有因此嫌弃她,甚至他们二人的感情,也是蜜里调油,甚是和睦。”石娘眉飞色舞道。
“感情甚是和睦,许是这妇人在自家相公面前并非多嘴多舌的模样?”宋如是猜测道。
“娘子错了。”石娘掩住口鼻,忍不住笑道:“只因为她家相公也是个大嘴巴,两人关起门来就说东说西,说长道短,哈哈。”
宋如是了然道:“原来如此……”
宋如是话未说完就被炸雷一般的笑声给吓了一跳,她循声看过去,只瞧着石娘笑得前仰后合,花枝招展,到了最后,石娘双手叉腰,简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石娘?”宋如是疑问道:“这有何好笑之处?”
“娘子……哈哈……哈哈……哈哈……”石娘艰难的说道:“娘子……觉得……不好笑吗……”
宋如是点了点头,只见着石娘掩面笑道:“娘子……为何……觉得……不好笑……”
宋如是看着石娘袖口沾染的一粒白米饭,看着那粒米饭随着石娘的动作而动作,又看着石娘带着那粒白米饭笑哈哈的出屋去了。
宋如是伸开手掌,阳光洒在被褥上,那被褥的颜色浅淡而又温暖起来,宋如是开了口,口中推辞道:“石娘你每日里这般忙碌,又要在厨下忙活,奴家这里你便不用管了。”
石娘挥动着手上的热帕子,口中爽朗道:“娘子无碍的,奴婢本是娘子的丫头,为娘子分忧本就是奴婢应当做的。”
石娘心情不错,口中讲道:“娘子,你可还记得上次奴婢告诉娘子的事情吗?”
“何事?”宋如是忐忑道。
“正是那巷子口那一家的事儿……”石娘面色一变,神色带着窃喜,又带着几分隐秘道:“娘子你可知道,那家的妇人跟自家相公打架了。”
宋如是沉默了一会儿,方才接口道:“那家的妇人不是跟自家相公感情甚好?”
“说的就是这,结果谁知道,就昨天那妇人在院中破口大骂,还又是砸锅又是摔碗,最后还扯了根绳子要上吊。”石娘压低了声音说道。
“这又是为何?”宋如是配合道。
“奴婢当时听了一耳朵,像是那家的相公带了个女人回来。”石娘抖着手上的帕子,眉飞色舞的说道。
“竟有此事?”宋如是接口道。
“可不就是,奴婢听那妇人的话头,那带来的女人似乎模样不错,所以那妇人才会如此生气。”石娘不由揣测道:“去年的时候,咱们巷子最里头倒数第二家纳了妾室,这妇人当时可算是说了不少的风凉话,把那家的娘子臊的好几日都不曾出门。”
“此番也算是风水轮流转,这妇人以后的日子可就难过了,只怕她也没有那么多时间过来说长道短了。”石娘口中痛快地说道。
宋如是轻阖着眼睛,隐约听着后院摇起井轱辘的声音,还有木桶磕碰在井壁上的声音,还有水桶搁在井沿儿的声音。
这天地万物,自春之后,万物复苏,便是幽深的井水似也变得轻盈起来。
石娘身上穿着浅绿色的裙子,就像是枝头上新发的嫩芽,她绘声绘色的讲道:“所以老话说的好,但行好事,莫问前程,这好人自然是有好报的。”
石娘话音刚落,猛地听到“咣当”一声,紧接着后院就响起了张婆子愤怒的叫骂声,“真是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也会塞牙……如今连这木桶也敢跟奴家作对……”接着又是那木桶撞在地上,顺着青石板发出“轱辘”声。
“娘子,你当真没有闻到什么味道?”石娘吸溜着鼻子问道。
宋如是摇了摇头,随口问道:“张婆子这是怎么了?说话的声音怎么如此古怪?”
“奴婢也不知道,许是昨夜着了凉了……”石娘猜测道。
石娘端着木盆,穿过月亮门,隔着老远就闻到一股子刺鼻的臭气,她看向茅房的方向,口中嘟囔道:“按说这几日也没有下雨,这茅房的味道怎地如此难闻?”
她嘟囔着进了后院,瞧见张婆子正蹲在地上,低头看着脚下的一方青砖,一动不动,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石娘端着木盆,进了厨房,却听身后响起了张婆子的声音,“石娘姑娘……”
“做什么?”石娘隔着门帘回了一声。
“你可瞧见穿了?”张婆子的声音很是低沉。
“昨夜奴婢还瞧见他了,今天早上倒是还没有瞧见穿。”石娘搁下木盆,揭开锅盖,肉香扑鼻而来,她吞了口口水。又听到院子里头的张婆子说道:“姑娘若是瞧见了穿,定要告诉奴家一声,奴家有事要问他。”
石娘听着张婆子话到最后,不免带出了咬牙切齿之意,于是口中说道:“你且帮院子擦了,奴婢若是瞧见他,自然会告诉你。”
院中的张婆子突然没有了动静,石娘也不在意,只盖上锅盖,又拿了个瓷盆开始揉面。她挽起袖子,想起那妇人,不由得又笑出声来。
“姐姐可是遇到了什么高兴事?”欢儿姑娘头上簪着朵硕大的红花,撩开门帘进了屋子。
“也没有什么事情……”石娘说话间瞧见欢儿姑娘头上簪着的红花有些面熟,又是赶紧问道:“你哪里采的这花?”
欢儿姑娘伸手冲外一指,“奴家瞧见墙根儿上长着两朵红花,合着这花也没有别的用处,正好采了簪在鬓边,姐姐你瞧好看吗?”
第1530章 头戴红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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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说奴婢好不容易开了花的芍药,就这样被你采了?”石娘停下手中动作,目露惋惜,看向欢儿姑娘。
欢儿姑娘头戴红花,脚踩绿鞋,一脸的无辜道:“姐姐这是怎么了?不过是一朵花罢了,姐姐何必这般小气?”
“再说奴家也不知情,只见着这红花生在墙角下,估摸着是没人要的,所以奴家一时兴起,这才采了这朵红花。再说姐姐又没有告诉奴家这芍药不能采。”
“如此说来,你摘了奴婢的芍药花,你倒是还有理了?”石娘瞧着欢儿姑娘一脸无辜的模样,心头火气便涌了上来。
“奴家方才也说了,奴家事先并不知情。再说那墙根儿底下也就生着两朵花,其中一朵蔫啦吧唧的,奴家也看不上。只这一朵,倒是还勉强跟奴家相配。”欢儿姑娘的抚了抚鬓边插着的芍药花。
“你即便不知这芍药是谁的,至少也要问一声才是。”石娘无语道:“你今日瞧见这芍药不错给摘了簪头上,你明日若是瞧见旁人院中的花不错,你是不是还要翻过墙头去别人家里采摘去?”
“奴家不过是给姐姐说明了情况罢了,姐姐若是生气,只管去找穿哥哥。”欢儿姑娘嘟着嘴巴说道:“奴家如今是穿哥哥的人了,穿哥哥总会给姐姐一个说法的。”
“穿哥哥?”石娘口生恶寒。
“自然是穿哥哥,都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这等事情自然也要找奴的穿哥哥再说不过是一朵花,姐姐何必如此纠缠不清。”欢儿姑娘理所应当的说道。
石娘听得这称呼,不由得周身起鸡皮疙瘩,她口中忍怒的说道:“这芍药可是去年冬日里种上的,怕它冻死,奴婢还专门费了好一番功夫,又是拿棉袄盖着,又是拿被褥罩着的,如今好不容易开了花,但是让你先摘了去。”
“既然怕它冻死,又何必非要冬日里栽种?”欢儿姑娘随意道:“姐姐若是心里头不高兴,那奴家现在就把这红花还给姐姐罢了。”
欢儿姑娘作势去取头上的芍药,偏偏石娘既没有阻止,也没有开口,只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欢儿姑娘手指拂过鬓边,把一缕碎发撩到耳朵后面,话风一转,口中说道:“待晚些时候再还给姐姐,奴家还没有见到我穿哥哥呢。”
“你既然都是你穿哥哥的人了,为何不知你穿哥哥去了哪里?”石娘捏着嗓子说道。
“穿哥哥昨夜说了,说是今日要出城,让奴家在家里等着他。”欢儿姑娘唯恐石娘不信,于是又添了一句,“穿哥哥还说了,等他回来的时候要送给奴家一样东西。”
石娘重新和起面来,她用力揉着瓷盆中的面团,突地笑了起来,“穿却是个大方的,前些时候奴婢还瞧见他送给个姑娘金簪子。那金簪子掂在手里头沉甸甸的,簪头上还雕琢个活灵活现的迎春花。奴婢瞧着那金簪子少说也值上二十两银子。”
“姐姐莫要哄奴家……”欢儿姑娘急声说道。
“奴婢哄你做什么,那金簪子在太阳底下瞧起来金灿灿的,很是值钱。”石娘话风一转,“欢儿姑娘既然已经是穿的人了,不知他可曾送了什么贵重之物给你?”
欢儿姑娘揉搓着手中的帕子,口中非要逞强,“穿哥哥自然送了贵重之物给奴家,不过那东西甚是珍贵,不方便拿出来让大家瞧罢了。”
欢儿姑娘手上的帕子,揉搓的跟条麻花一般,她胸脯上下起伏,口中气呼呼的问道:“那女子也是可笑,好端端的竟然讹诈了穿哥哥的金簪子,若是让奴家瞧见,定然要回金簪子。”
“你又怎知是讹诈?”石娘冷笑道:“欢儿姑娘初来乍到,有些事情只怕不大清楚。奴婢且问你,你当真了解穿的为人?”
“奴家是了解,穿哥哥相貌又好,身手又好,奴家这辈子生是穿哥哥的人,死是穿哥哥的鬼。”欢儿姑娘抖开帕子,口中坚定道。
石娘看着欢儿姑娘头上簪着的红艳艳的芍药花,不由觉得肉疼,她嘴角一勾,口中嘲讽道:“既然你如此了解你家穿哥哥,你就仔细好生想想你家穿哥哥为何会送给别的姑娘金簪子?”
“定然是那个贱人勾引了穿哥哥……”欢儿姑娘咬牙切齿道:“如今有些个姑娘只要给了银子,便是什么没皮没脸的事情都做的出来。姐姐一定要告诉奴家,那位姑娘住在何处。奴家也好上门瞧瞧,是什么样的人家养出了这般不要脸的姑娘。”
“欢儿姑娘屋子里头莫不是没有铜镜?”石娘冷笑道:“欢儿姑娘说别人之前也先瞧瞧自己,你说旁人不要脸,那奴婢且问一句,姑娘为何会在这院落里头?”
“那还不是穿哥哥强迫了奴家!”欢儿姑娘委屈道:“姐姐竟然这般看待奴家?”
欢儿姑娘说话间泪珠滚落,她委委屈屈的说道:“姐姐定然是因为这芍药……不过是一朵花罢了……姐姐何必这般刻薄……”
“也罢……也罢……这芍药还是还给姐姐罢……”欢儿姑娘摘下芍药花,狠狠掼在地上,而后看也不看石娘一眼,只甩袖而去。
石娘目送着欢儿姑娘离开,她怒气反笑,口中喃喃说道:“好好好,此番倒成了奴婢刻薄了?”
石娘加大了力气揉面,把那团面揉的长不得,短不得,圆不得,扁不得。石娘正低头揉面,突地听到门帘子一响,而后欢儿姑娘飞一般的冲了进来。
欢儿姑娘撩起裙摆,捡起方才被她掼在地上的芍药花,仔细吹了两下,小心簪在鬓边,而后又飞一般的冲了出去。在捡花,簪花,这整个过程当中,她瞧也没有瞧石娘一眼。
石娘瞧着那欢儿姑娘有些奇怪,于是丢下面团,把那门帘子掀开一角,朝外看过去。
院中面对面站着两人,一人是头戴红花脚踩绿鞋扭扭捏捏的欢儿姑娘,另外一人却是身穿青衫的李诃。
第1531章 脚踩绿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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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太阳渐渐偏西。
后院西边墙根儿底下种着两株芍药,其中一株生着一朵细弱的花儿,复瓣白花,花蕊中带着一抹粉。而另外一株原先生着一朵红艳艳的大红花,此番正戴在欢儿姑娘的鬓边。
欢儿姑娘头戴红花,脚踩绿鞋,手上拿着的帕子上绣着一朵带绿叶的红花,瞧起来有些像牡丹,又有些像芍药。
“郎君……”欢儿姑娘拉长了声音招呼道。
“石娘呢?”李诃目光越过欢儿姑娘的头顶,看向厨房的窗棂。
“郎君找姐姐做什么?奴家还有话要跟郎君说呢。”欢儿姑娘捏紧了嗓子眼儿,只娇滴滴的说道。
李诃目光终于转到欢儿姑娘身上,他看着欢儿姑娘鬓边的芍药,声音清越,“这芍药是院中的那一株?”
欢儿姑娘扭着腰肢笑道:“都说红花配美人儿,郎君觉得奴家好看吗?”
李诃看着欢儿姑娘的眼睛,她眼睛比较长,眼尾上翘,眼睛四周带有红晕,似若桃花一样。正所谓一枝梨花春带雨,楚楚又可怜。如今生着一双桃花眼的欢儿姑娘正楚楚可怜的仰头看着李诃。
“你可知这芍药从何处而来?”李诃目光转向墙根儿处的芍药。背心处的芍药,不过两株,一株有花,一株无花。
“奴家不知道,莫不是郎君栽种的?”欢儿姑娘正愁跟李诃搭不上话,此番听到李诃问话,于是口中又紧跟着说道:“如此说来,也是缘分,郎君栽种的芍药,此番簪在了奴家的鬓边,如此看来倒是奴家与郎君的缘分。奴家先前就觉得跟郎君有缘,此番看来果真不假……”
“这芍药并非我栽种的,而是郎中费心所得。”李诃看向欢儿姑娘。
欢儿姑娘只觉得心神荡漾,她倒是胆大,只向前一步,轻轻吐出一口气,“不管这芍药是不是郎君所种,奴家如今能站在郎君面前,那就算是奴家跟郎君的缘分。郎君还没有回答奴家的方才的问题呢?”
欢儿姑娘轻笑一声,那笑声似是浸了蜜糖,“郎君觉得奴家好看吗?”
躲在门帘子后头的石娘,听到这话,气得直揉胸口顺气,她从未见过没脸没皮的女子。她守在门帘子后头,只等着李诃说完,就冲出去跟这欢儿姑娘好生理论理论。
李诃的目光看着欢儿姑娘,他眉目舒展,好心解释道:“这株芍药乃是郎中从死人堆上移栽过来的,不然这芍药花如何能如此炫丽?”
“啊……”欢儿姑娘尖叫一声,她急忙摘下鬓边的芍药花,把它扔的远远的,而后趁机向李诃怀里扑了过去,只口中惊慌道:“郎君好坏……竟然如此吓唬奴家……奴家平日里胆子最小……只怕今夜再难安睡……郎君……为何要这般吓唬奴家……”
欢儿姑娘身子软塌塌的歪向李诃,怎知李诃像是早有准备,先一步的越过欢儿姑娘,径自去了厨房。
不过是一瞬间的功夫,欢儿姑娘就摔倒在地,她看着李诃的方向,口中伤心道:“郎君怎地如此无情……先是着意吓唬奴家……此番又如此无情的离开……”
她眼看着李诃掀开门帘子进了厨房,心中只是不甘,于是索性歪倒在地,只等着李诃出来。
欢儿姑娘刻意摆出一副娇弱的身形,又扭腰摆胯,只把腰肢显得纤细,这才作罢。
太阳晒了一整天的青石板微微发热,欢儿姑娘一手撑地,一手拿着帕子,只做出一副矫怜的模样出来。
她等了又等,约莫过了盏茶的功夫,厨房的门帘子一动,一角青衣跨过了门槛。
欢儿姑娘痴痴望着李诃的脸庞,眼睛眨也不眨,她从未见过这般模样之人,不过一眼,就让人心头狂跳。
“求郎君扶奴家起来……奴家方才伤了脚……此番真真是起不得身……”欢儿姑娘可怜巴巴的看着李诃的衣角。
淡青色的衣角在欢儿姑娘身旁顿了一顿,而后便离开了,欢儿姑娘伸手去拽,只听着有人热心肠的说道:“欢儿姑娘这是怎么了?莫不是扭了脚了?快些让奴家瞧瞧来。”
欢儿姑娘被人牢牢箍住了胳膊,只眼巴巴的看着李诃穿过月亮门,进了前院。
她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转头去看来人,这一转头,倒是一股子恶臭扑鼻,她连忙捂住鼻子,口中尖锐道:“张婆子你这是掉到茅坑里头了吗?不然怎么这么臭!”
张婆子黑着脸,凑近了欢儿姑娘,“你今日可曾瞧见穿了?”
“穿哥哥出门去了……”欢儿姑娘虽是捂着口鼻,偏巧那臭气无孔不入,只顺着她的手指缝隙,钻到了鼻子里头。
“他可曾说他什么时候回来?”张婆子又问道。
“这倒是不曾……”欢儿姑娘别过头去,这才觉得稍微好过了一些。
“他若回来,记得一定要告诉奴家。”张婆子重重说道。
欢儿姑娘闻着那臭气一股股的从后脑勺奔到了鼻尖底下,她吐出一口气,急欲摆脱张婆子,只满口应承道:“张婆子放心,待穿哥哥一回来,奴家就告诉你。”
“你可莫要忘了。”张婆子冷哼一声,携着一身的臭气,径自去了。
欢儿姑娘大口大口的呼着气,目光不由自主的又看向通往前院的月亮门。这月亮门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但欢儿姑娘却觉得这院中的月亮门是她瞧见过的最好看的月亮门。
午时到酉时,中间隔着未时,申时。申时三刻,墙头上的最后一抹阳光也消失不见。
待酉时刚过,天色就不复方才那般明亮,墙根儿底下种着的芍药也显得暗淡淡薄起来。
宋如是一觉醒来,听到石娘说起那欢儿姑娘,她沉默了一会儿,方才叹道:“这欢儿姑娘竟是如此热情大胆?”
“她大胆是大胆,说到热情,奴婢倒是不觉得。”石娘反驳道。
“她方才对郎君可不就是极为热情?”宋如是反问道。
石娘仔细回想了一番,方才点头道:“娘子说的有理,奴婢方才瞧见欢儿姑娘几乎凑到了郎君脸前头。”
第1532章 面带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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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欢儿姑娘竟是差点凑到郎君的面前?”宋如是猛然起身道。
“奴婢瞧得真真的。”石娘笃定道:“那欢儿姑娘当时跟郎君……几乎是脸对脸……腿对腿……”
空气当中突然安静了下来,角落的滴漏,发出轻轻的“嘀嗒”声,“如此甚好。”宋如是慢慢躺回到榻上。
“怎么就甚好了?”石娘急声道:“娘子莫不是睡糊涂了?这欢儿姑娘摆明了就是要来勾引郎君,娘子怎么还能坐的住?”
“那你说奴家该怎么办?”宋如是反问道。
“若是依着奴婢的意思,就该把那欢儿姑娘找过来,好生的立立规矩,给她些颜色瞧瞧。”石娘冷笑一声,“她若受了惊吓,自然就会死了这份心了。”
宋如是沉默片刻,开口问道:“郎君呢?”
“郎君在后院哄海棠小娘子呢。”石娘关切道:“娘子就应该趁这会儿郎君不在,把那欢儿姑娘叫过来,省得郎君在场的时候,那欢儿姑娘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宋如是叹了一口气,“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这夜的月光格外的温柔。
正房亮着光,窗棂上映着个人影,院中的青石板上映着廊下挂着的宫灯照出的光。
“吱扭”一声,房门缓缓而开,石娘端着木盆出了正房。她立在廊下看了会儿,头顶挂着的宫灯,这次端着木盆不紧不慢的去了后院。
石娘穿过月亮门,瞧见张婆子坐在穿房前的台阶上,她抄着手,时不时的看看墙头,偶尔又看向月亮门,瞧见石娘之后,张婆子别过脸去,过了一息的功夫,她又转过头来,冲着石娘招手。
“石娘,你过来。”张婆子低声道。
石娘慢悠悠的走过去,直挺挺的站着,口中说道:“张婆子你这夜半三更的不睡觉守在这里做什么?”
“石娘你可曾瞧见过穿?”张婆子不等石娘走近,就急声问道。
“你找穿做什么?”石娘目光看着张婆子酱色的衣摆,还有紧握的拳头。
“奴家有事找他,你今日可曾见他了?”张婆子又追问道。
“穿素来喜欢四处闲逛,估摸着出城去了,你找他做什么?”石娘隐约闻到一股浓郁的臭气,于是四下去瞧,只见月光之下,这后院亮堂堂的,并无甚污秽之处。
“他即便再喜欢闲逛,也总有回家的时候。”张婆子起身拍打了拍打身后的衣裳,口中不阴不阳的说了一句,“姑娘若是瞧见穿,劳烦告诉奴家一声。”
后院复又安静下来,前院,正房。宋如是凑到李诃面前,也不说话,只瞪着眼睛巴巴的看着李诃。
李诃手执书卷,只伸手捏了捏宋如是的脸颊,口中柔声道:“阿如小童……这是要做什么……”
他平素声音清越,此番着意温柔,那声音就带出了一抹沙哑,听得宋如是不由面红耳赤起来。
她轻咳一声,壮了壮声势,这才开口问道:“听闻郎君今日很是得意……”
“能得阿如这般贤惠之妻,自然得意。”李诃理所当然道。
被带了一顶高帽子的宋如是,一时之间倒是不好太过声色俱厉,于是冷着脸,只继续质问道:“郎君还没有回答奴家的问题!”
“阿如小童?”李诃松开了宋如是软和的脸颊,只专注的看着宋如是,口中声音似是清风拂面,“阿如何以知晓?”
“你莫要管奴家如何知晓的。”宋如是坐直了身子,怀抱双臂,上下打量着李诃,口中质问道:“郎君只管回答奴家的话就是了。”
“我今日确实很是得意。”李诃回应道。
“你!”宋如是愤愤说道:“怪不得奴家瞧着你眼神发亮,面带欢喜,原来根源竟是在这里。”
“阿如当真觉得我眼神发亮,面带欢喜?”李诃搁下手上的书,眼神发亮,面带欢喜的看着宋如是。
宋如是最受不得这个,她微微后仰,口中坚定道:“郎君不妨拿镜子照照,你看你的眼神都亮成什么样子了,依着奴家看来,等到夜里跟郎君一起出门,便是连灯笼也不用打,只带着郎君出门也就罢了。”
“那面带欢喜呢?”李诃追问道。
“什么面带欢喜?”宋如是气鼓鼓的说道:“郎君若是想要一直面带欢喜,那奴家索性写下这两个字,而后一左一右贴在郎君脸颊上,这便是面带欢喜了。”
“那若是面露欣喜呢?”李诃又问道。
“那便剪了欣喜两个字,一左一右贴到郎君的脸颊上。”宋如是愤怒道。
“那若是面露嘲讽呢?”李诃继续问道。
“那便用毛笔写出嘲讽两个字,一左一右贴在郎君的脸颊上。”宋如是不耐烦的说道。
“那若是面露难色呢?”李诃又问道。
“面露难色?”宋如是冷笑一声,“奴家这就让你瞧瞧何为面露难色!”宋如是说话间在李诃的胳膊上狠狠掐了一把,只听着李诃“诶呦”一声,宋如是这才得意道:“郎君如今可曾明白何为面露难色?”
李诃蹙眉道:“不知。”
宋如是冷笑一声,又加了把劲儿,突地听到李诃在耳畔说道:“阿如可知何为面露欢喜?”
“郎君这话什么意思?”宋如是不解道。
屋角滴漏,一滴一滴,床榻上床幔低垂,烛光摇曳,房中渐渐安静下来,院中的青石板洒着一层温柔的月光。
这院中再有动静之时,已是天边亮起了鱼肚白。
率先出门的依旧是张婆子,她身上穿着件儿靛青色的裙子,头发又拿发油抹了,梳的整整齐齐一丝不乱,又在发髻上簪着一枚银簪子。
张婆子出了门,随手拿着个小板凳,她径自走到穿门前,只搁下小板凳,稳稳当当坐了上去,可谓是万事俱备,只等着穿这东风回来。
远处鸡鸣声声,不知谁家的炉子灭了,远远传来劈柴的声音,还有被烟气熏的不停咳嗽的声音。
天气不错,一大早阳光就照在西边的墙头上,清晨的阳光黄澄澄的,像是刚出锅的煎饼,热气腾腾的拿不到手上。
第1533章 能掐会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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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婆子从墙头上的阳光,看到墙根儿底下的芍药,她盯着唯一的一朵,有些蔫巴的芍药看得专注。
这墙头上的阳光一点一点的朝着墙根儿落了下来,张婆子正数着那芍药有几片花瓣,突地伸出一只手来,把那芍药花掐了去。
“这朵芍药瞧起来蔫了吧唧的,若非只有这一朵,奴家还真真看不上眼。”欢儿姑娘随手掏出个铜镜,拿着芍药,对着铜镜比划了起来。
“欢儿姑娘也不着急。”张婆子恨铁不成钢的说道:“穿这都一日不曾回来了,你倒还有闲心沾花惹草。”
“谁说奴家不着急……”欢儿姑娘慢条斯理的说着,又把那芍药簪在头顶灵蛇髻的正当中,这才满意的对着铜镜说道:“穿哥哥不回来,奴家即便再过着急又有什么用处?”
“他不回来,你就不会去找他?”张婆子反问道。
“奴家又不知穿哥哥去了哪里?”欢儿姑娘的目光终于从铜镜墙头移开,看向张婆子,“再说昨日奴家扭到脚了,此番还出不了门,只能等着我穿哥哥回来了。”
“你这话骗骗别人倒还好说,你却是骗不过奴家的。”张婆子眯着眼睛说道:“欢儿姑娘都心思未免太大了一些,你可听说过贪多嚼不烂这句话?”
“张婆子你在说什么呢?什么贪多嚼不烂?张婆子若是贪多嚼不烂,又噎了嗓子岔了气,那奴家就给你倒杯茶水顺顺气。”欢儿姑娘热心道。
“欢儿姑娘莫要揣着明白装糊涂,奴家且告诉你一句话,你若是再敢招蜂引蝶,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奴家自然给你好看。”张婆子起身,口气不由也严厉了起来。
欢儿姑娘举起铜镜,对着镜中的自己眨了眨眼睛,口中随意说道:“老天爷给了奴家这副容貌,所以才引得那些个男人费尽心机想要跟奴家搭话,怎么到了张婆子你的口中就成了奴家招蜂引蝶了?”
“我呸!”张婆子重重啐了一口,叉腰就骂,“你这自作多情的东西,你的意思是郎君先招惹你了?”
“张婆子你莫不是不相信?”欢儿姑娘眉眼弯弯,口中娇声道:“奴家昨日都打听过了,郎君平日里极少来后院,可奴家一来,郎君为何就来得勤了?”
“有些话奴家不说,不代表奴家心里头不清楚,这不过是这些个男人们惯用的手段。先是混个脸熟,而后就要借机搭话……”欢儿姑娘“咯咯”笑了起来,口中轻蔑道:“奴家瞧得明明白白的事情,怎么到了张婆子你那里就成了奴家招蜂引蝶了?你怎么就不去问问你家郎君,为何要对奴家嘘寒问暖?”
张婆子目光锐利起来,口中冷声说道:“你且记清楚了,你若是敢招惹郎君,奴家定然要给你好看。”
“奴家方才已经说清楚了,此事全在郎君身上,跟奴家有何干系?”欢儿姑娘又对着铜镜看了起来,她缕了缕鬓边的碎发,口中语气很是悠闲自在。
天越发亮了,墙头上的阳光,已然到了墙角,那芍药映衬在阳光底下,颜色绿得可爱。
离着空观寺不远,建着一处庵堂。庵堂不大,不过五六个比丘尼。
进了庙门,就是供奉着观世音菩萨的大殿,殿前有香炉,三尺高的香炉,燃着青烟。
大殿里头传来木鱼的声音,木做的鱼,仿佛那块儿顽木也有了灵魂,只发出“笃……笃……”的声音。
木鱼声中,有人似是穿过后殿,朝着后院而去。
后院布置极为简单,东西各有三四间厢房,院当中种着一棵高大的银杏树,扇子形状的树叶,偶尔落下两片,落在一尘不染的青石板上,嫩绿的叶子,让人不忍踩踏。
穿过后院,有一处涂着清漆的木门,拔开门栓,就到了一条不长的后巷。
后巷一头不通,乃是死路,另外一头隐约有人影穿过。
春花穿过巷子,向着巷子口而去,她捏了捏袖袋中的荷包,面色不由轻松起来。
一顿饭的功夫,春花就瞧见了熟悉的巷子,她加快脚步,很快就到了家门口。
她心情不错,于是上前拍门,门很快就开了,开门的却是个面生的姑娘。春花退后一步,仔细瞧了瞧,这确实是自家院门。
“你是何人?”开门的姑娘语气很是不善。
“你又是何人?”春花倒是心平气和道。
“奴家问你是何人?”欢儿姑娘上下打量着春花。她见春花身上穿着的襦裙乃是最为时兴的雨丝锦,再看春花头上簪着的嵌红宝石金簪子,于是说话间更不客气。
“这里是奴婢的家,你说奴婢是何人?”春花一笑,露出两个圆圆的酒窝。
“不过是个奴婢罢了……”欢儿姑娘送了口气,口中又说道:“奴家是穿哥哥未过门的娘子,此番被穿哥哥接了过来。”
“穿哥哥?”春花不可置信道。
欢儿姑娘一直观察着春花的神色,此番瞧见春花神色不对,于是口中试探道:“奴家原也不想来,又实在抵不过穿哥哥苦苦哀求,奴家这是没办法了,所以才上了门。不过穿哥哥也说了,等办了亲事之后就搬出去。”
“这是何时的事情?”春花开口问道。
“奴家瞧着你年纪大一点,便唤你一声姐姐。”欢儿姑娘心情似乎好了起来,只热情的说道:“姐姐跟穿哥哥在一处,竟然不知道此事?”
春花沉默了起来。
“这倒也不怪姐姐不知道,因为奴家曾告诉过穿哥哥,不许把此事告诉别人。穿哥哥最是听奴家的话,所以姐姐一时不知道奴家,奴家倒也不怪姐姐。”欢儿姑娘只做出一副大度的模样,但又偏偏倚靠在门口,手扶着门框,似是并不想让春花进来。
春花默然,她又站了一会儿,方才低声说道:“如此倒是恭喜姑娘了……穿大哥为人极好……此番也算是姑娘的福气……”
“奴家自小的时候,娘亲带着奴家去庙里头算命,庙里头的和尚当时就说奴家以后是个有福气的。”欢儿姑娘欢快的说道:“奴家先前还只当那和尚是在胡言乱语,此番看来,那和尚倒也是个能掐会算又甚是灵验的。”
第1534章 牡丹铜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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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和尚奴婢倒也见过!”石娘下了正房的台阶,边走边说道:“奴婢前段时间还瞧见那和尚被人打了一顿,当时奴婢还有些好奇,怎么好端端的和尚怎地被人打了?”
“结果奴婢问了旁人,这才知道了前因后果。原来这和尚满嘴胡话,他瞧见男的就说是富贵命,瞧见个女的就说是个有福的。”
“结果有个女子同你一般年纪,就因为听信了和尚的话,只把自己当成了有福之人。于是在家里头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先前还会做女红,听了和尚的话,这女红也不再做了,只等着享福呢。”
石娘说话间走到门口,她一把扯开了欢儿姑娘,只笑着看向春花。
春花冲着石娘感激一笑,口中顺着石娘的话头,说道:“那这女子后来可等来了她的福气?”
“哪里有什么福气,不过是和尚随口一说,她便深深的信了。之后家里头给她说了亲,她一概看不上眼,不是嫌人高了就是嫌人矮了,遇见个不高不矮的吧,她又嫌人没有出息。”石娘一脸嘲讽的看着欢儿姑娘。
“那后来这女子成亲了吗?”春花又问道。
“她如此挑剔,时间久了,媒婆也就不再上门,她家人急了,四处给她说亲,她还不以为然,只当家人此法多余。如此一月一月,一年一年,数年之后,这女子终于成了亲,那人是个杀猪的屠夫。”
“那屠夫因着煞气重,接连克死了两个娘子,又因着家里还有四五个孩子所以急等着续弦,于是就请了媒婆过去说亲。她家人自然是求之不得,于是给那女子备了这嫁妆,匆匆忙忙的嫁了过去。”
“也不知那媒婆在中间如何说的,那女子嫁过去之后,瞧见那家的情形,成亲当晚就要寻死觅活,还扯了裤腰带挂在了横梁上。”石娘说起事情来,自来眉飞色舞。
“那女子也真是个可怜人……”春花叹道。
“她有什么好可怜的。”石娘反驳道:“不过是仗着有两分姿色,就以为这天下的老少爷们都得围着她转。那女子后来自然没有吊死,不然谁去打和尚呢。”
“什么打和尚?”欢儿姑娘忍不住问道。
“这女子自认为自己是个有福的,所以眼高手低,到最后嫁给了屠夫,心里头自然不痛快。”石娘嘲讽道:“何况这屠夫还是个脾气火爆的,这女子心里头不痛快,于是便去庙里头找那和尚,她去了几次,并没有找到那和尚。”
“于是这女子特意捡了初一和尚多的时候去了,也是她的运道来了。初一这天,她当真瞧见了算命那和尚,她方才找过去搭上话,那屠夫就冲了过来,把这和尚一顿好打。”
“这又是为何?”欢儿姑娘又接口道。
石娘冷冷的唆了欢儿姑娘一眼,口中爽朗的说道:“还能为何?这屠夫以为这女子跟和尚通奸,所以上去就打和尚。”
“那和尚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就被人劈头盖脸一顿好打,那女子想要阻止,也被屠夫打的鼻青脸肿。”
“这屠夫性子火爆,只把和尚打的满头是血,这才住了手。”石娘说完方才去看欢儿姑娘,这一看,石娘面色一变,“你头上戴着的芍药?”
“那女子呢?”欢儿姑娘只顾着问那女子的结局。
“奴婢问你头上戴着的芍药哪里来的?”石娘黑着脸问道。
欢儿姑娘掏出铜镜,对着铜镜看了看了起来,口中不紧不慢的说道:“姐姐怎地如此小气,不过是一朵芍药罢了,姐姐何必如此纠缠。”
“你又摘了奴婢的芍药!”石娘愤愤道。
“姐姐真是小气,待穿哥哥回来之后,让他去买上十朵八朵的芍药还给姐姐。”欢儿姑娘收起铜镜,口中不痛快的说道。
“这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你摘了奴婢的芍药,你倒是还有理了?”石娘怒极反笑道。
“奴家瞧着姐姐头上的宫花不错,姐姐若是当真喜欢这芍药,奴家就拿这芍药换姐姐的宫花。”欢儿姑娘的一对儿桃花眼,只盯着石娘头上的宫花看去。
“你的意思是,你要拿着奴婢的芍药换奴婢的头上簪着的宫花?”石娘瞪眼问道。
“姐姐若是不愿也就罢了。”欢儿姑娘一甩袖子,越过石娘,竟是朝着后院而去。
“那女子被屠夫打的半个月都起不得身,之后更是因为这由头,隔上十天半月就会被屠夫狠狠打上一顿。”石娘心里头不痛快,只冲着欢儿姑娘的背影愤声说道:“所以说那和尚的话听听也就罢了,你若是当了真,只把自己当作是枝头上的凤凰,到最后反倒成了笑话。”
欢儿姑娘脚下不停,她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游廊上。
“春花你是不知道,这欢儿姑娘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口口声声的说是穿未过门的娘子,可是奴婢瞧着穿根本就不愿搭理她。自打她进了门,穿都两日不曾回来了。”石娘像是要跟春花解释一般,只急切的说道。
春花脸色如常,不过张口说道:“许是穿大哥出门办事去了,这欢儿姑娘模样齐整,倒也与穿大哥相配。”
“相配什么呢!”石娘重重说道:“奴婢瞧着这欢儿姑娘来得蹊跷。”她压低了声音,凑到春花的耳朵边说道:“春花你有所不知,这欢儿姑娘既然是穿未过门的娘子,为何咱们之前从未听说过,也从未见过此人?”
春花沉声道:“这是穿大哥的家事,咱们自然不会知晓。”
“这虽是穿大哥自己的事情,但是这欢儿姑娘如今可住在咱们的厢房里头。”石娘不满道。
“怪不得奴家觉得那铜镜有些眼熟……”春花口中嘟囔着,“奴家也有一面一样的铜镜,边儿上雕刻着牡丹花的……”
“你这春花,那便是你的铜镜。”石娘点了春花脑门一下,口中说道:“奴婢这就去跟那欢儿姑娘讨要铜镜去!”
“你切莫跟人吵闹……”春花急忙叮嘱道。
石娘冷笑一声,“奴家这就去了,定然不会跟欢儿姑娘吵闹!”
第1535章 如花容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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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掌大的铜镜,边儿上雕琢着缠枝牡丹花,镜中有一人,头戴芍药,顾影自怜。
“这如花的容貌……”欢儿姑娘话刚出口,手上突觉一空,转脸一瞧,铜镜已到了石娘手上。
“奴婢且问你,为何要拿春花的铜镜?”石娘质问道。
“奴家又不知道这铜镜究竟是何人的。”欢儿姑娘不以为意道:“不过是此番出门的急,这才借用了两日,等我穿哥哥回来,奴家还不稀得用呢。”
“你摘了奴婢的花,又偷了春花的铜镜,你倒还有理了?奴婢且问你,还拿了什么东西?”石娘一脸愤怒,看向欢儿姑娘头上簪着的芍药。
“偷?”欢儿姑娘不可置信道:“姐姐莫不是说奴家偷了这铜镜?”
“这铜镜莫非不是你偷的?”石娘嗤笑一声。
“姐姐说的这是什么话!”欢儿姑娘扯开了嗓子,语调偏又极为娇柔,于是听起来很是怪异。
“你说奴婢说的什么话?”石娘得了铜镜,不欲跟欢儿姑娘纠缠,于是转身就走。
欢儿姑娘一肚子委屈,哪里肯放石娘离开,于是扯住石娘的衣袖,只管纠缠道:“石娘姐姐且把话说清楚了,奴婢敬你一声姐姐,你便把话说清楚了再走!”
“说什么清楚?奴婢不愿跟你一般见识,你快些松手!”石娘心头火气一拱一拱的。
偏巧那欢儿姑娘不愿松手,只拽着石娘的衣袖理论起来,她口舌倒也利落,“姐姐说清楚了,奴家自然会放手。”
石娘看着欢儿姑娘的一双桃花眼,面上不由浮现了平素郎中看人的神情,她微微扬起下巴,口中嘲讽道:“说清楚?说什么清楚?铜镜是春花的,此番在你手上,你不跟奴家说清楚,倒还让奴家跟你说清楚?”
“奴婢若非看在穿的面上,只怕早就打的你满地找牙,哪里容得你在这里张牙舞爪?”
“姐姐竟然这般说奴婢?”欢儿姑娘一副受伤的神情,她一双桃花眼波光流转,瞧见月亮门青衣一角,于是便落下泪来,口中矫怜道:“不知姐姐对奴家有了什么误会……这才这般说奴家……奴家心里头的苦楚姐姐不知……奴家也不怪姐姐……只是姐姐说话这般难听……奴家实在受不住……”
欢儿姑娘眼看着那一角青衣停留在月亮门处,心里头委屈更甚,只掏出帕子,口中低声哭泣。
石娘有些茫然,实在不知欢儿姑娘这突如其来的悲伤是从何而来,又是为何而来,她黑着脸说道:“奴婢可不是那怜香惜玉的男人,欢儿姑娘这招只怕是用错了地方。”
欢儿姑娘脸颊上滚落着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珠,她怔怔的看着石娘,一动也不动,盏茶的功夫,她身子一软,摔倒在地,只可怜巴巴的看着石娘,“姐姐就这般眼巴巴的看着不成?”
石娘不动,欢儿姑娘目光有意无意的看着月亮门,口中悲伤道:“姐姐当真是无情……奴家虽说是初来乍到……但能跟姐姐遇见……也是咱们的缘分……如今姐姐就眼巴巴的看着奴家摔倒在地……便是扶也不扶一下?”
石娘有些不知石娘究竟是闹哪样,这说摔倒就摔倒的模样,倒是让她心中隐隐不安起来。
“你自己摔倒的,你便自己起来,奴婢告诉你,莫要讹诈奴婢!”石娘收起心中不安,口中急声道。
欢儿姑娘心中一喜,面上的泪珠子成串的落了下来,她掏出帕子,抹着眼泪,“姐姐怎么用得着讹诈这个词?莫不是因为奴家用了姐姐芍药花的缘故?”
“那芍药蔫儿吧唧的,奴家只以为是无用之物,谁曾想,竟是让姐姐怒气难消。姐姐若是当真不愿原谅奴家,奴家便只能……只能让郎君主持公道了……”欢儿姑娘目光巴巴的看着月亮门。
果然那青衣一动,似是被触动了一般,抬步朝着这厢而来。欢儿姑娘急忙垂下头,只当做没有瞧见那青衣的影子,口中委委屈屈的哭泣道:“奴家实在不知道那墙角里生着的芍药在姐姐那里竟是如此重要……若是奴家知晓……莫说是采摘……便是精细养护着还来不及呢……”
“奴家平日里最喜欢伺弄花草……家里头也是养过芍药的……那每一朵都比姐姐这里的大……还有……”
欢儿姑娘话还未曾说完,就听着一阵掌声响起来,她一双桃花眼,斜斜的看向来人,只瞧见一缕高高翘起的羊角胡。
“你是何人?”欢儿姑娘吃惊道。
“那院子里头的芍药是你摘的?”郎中看向墙角,很快目光就又转到了欢儿姑娘身上。
“那芍药生在墙角……奴家以为那是无用之物……”欢儿姑娘有些结巴。
“无用之物?”郎中面露嘲讽,他很快从怀中掏出个瓷瓶,那瓷瓶拇指长短,肚子矮胖,瓶子上画着一株红艳艳的芍药。
“这是什么……”欢儿姑娘紧张道。
郎中扯开瓶塞,那小小的瓷瓶里头散发出浓郁的香味,那香味似是栀子花一般浓郁,自瓶口而出,逐渐消散于几人当中。
“这无用之物便送于你了……”郎中随手把那瓷瓶递给了欢儿姑娘。
欢儿姑娘鬼事神差的接了过来,口中欢喜道:“这当真是送给奴家的?”
“自然送给你的。”郎中说话干净利落,话毕就甩袖进了屋子。
欢儿姑娘捡起瓶塞,只把那瓷瓶凑到鼻子下头,仔细的闻了起来,这味道她愈闻愈是欢喜,口中更是喃喃说道:“这香味竟是如此好闻……奴家从未闻到过这般好闻的味道……若是郎君……”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只把一旁的石娘看得双目冒火,拳头紧握。
石娘冷哼一声,握紧拳头冲进了厢房,她一进门就先给了郎中两捶,口中更是愤怒的说道:“郎中你这是做什么?那欢儿姑娘是个什么东西,你不知晓就该先问了奴婢,怎么如此自作主张?”
郎中原本拿了茶盏正要喝茶,结果被石娘一拳头捶下来,一杯茶就只剩下半杯,剩下的半杯全然洒在了前襟之上。
第1536章 如此急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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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娘,你总是如此急躁。”郎中喝完了杯中残茶,口中心平气和道。
“你是没有瞧见她方才的模样!”石娘气愤道:“若非奴婢刚才强忍着,只怕她就就被打的满头包了……”
“石娘你可知君子动口不动手的道理?”郎中依旧心平气和道。
“奴婢不懂,奴婢也不想懂!”石娘没好气的看着郎中,口中怀疑道:“你莫不是是看上她了吧?”
郎中抖了抖前襟上的水渍,口中冷飕飕的说道:“你方才说什么?”
“你莫不是看上她了吧?”石娘也是个实诚的,于是又重复了一遍。
郎中慢条斯理的抖落了前襟上的水渍,目光看向石娘,专注而又嘲讽道:“石娘你当真这般以为?”
石娘原本半信半疑,听到此处,倒是有些迟疑起来,口中于是不确定的问道:“郎中你莫不是看上她了?”
郎中搁下茶盏,眉头一挑,“石娘,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欢儿姑娘得了那香蜜,自然是喜不自胜,她小心收好那瓷瓶,便若无其事的起了身。
正巧张婆子抱着海棠小娘子来了后院,她瞧见欢儿姑娘面露欢喜,心中不由怀疑起来,“欢儿姑娘你方才在怀里头揣的什么东西?”
欢儿姑娘眉眼弯弯,口中得意道:“旁人送奴家的东西,奴家便是拦也拦不住。”
这话听得张婆子不由暗自揣测起来,她仔细回想了一番,便冷下脸来,“姑娘也该矜持一些才是,咱们这院子里头的老少爷们自然是正正经经,但若是碰到外头的爷们儿,就姑娘这般随意之人,只怕是要吃亏。”
“他们非要送,奴家又有什么法子?”欢儿姑娘无奈道:“张婆子你若是诚心送人东西,那人若是执意不收,只怕张婆子您心里头也会胡思乱想。”
欢儿姑娘远远看了一眼张婆子怀中的海棠小娘子,口中得意道:“奴家心软,不忍拂了他的面子,所以只得收了。”
张婆子忍耐片刻,口中低声威胁道:“你若是动了不该动的心思,那就莫要怪奴家给你难堪。”
“什么难堪不难堪的……”欢儿姑娘不以为意道:“即便是有人给奴家难堪,那人也不该是个接生的婆子。”欢儿姑娘甩袖进了屋子。
张婆子怀中抱着的海棠小娘子突然哭了起来,张婆子这才收起面上的恼怒之色,口中低声哄了起来。
白日虽是渐长,夜晚终会到来。
待天边最后一抹光亮消失之后,厨房亮起了烛光,石娘袖口挽起,正卖力的揉着面团。
都说揉面有三决,“面光,盆光,手光”。
石娘揉的面盆“铛铛”作响,连带着灶台上搁着的油灯也微微晃动起来,于是屋中烛光也随着跳动起来,照在石娘愤怒的脸颊上。
笼屉上铺着一层微湿的笼布,热气蒸腾,待时辰一到,揭开笼盖,蒸气散开,就露出拳头大小的馒头,壮汉拳头大小,小童脑袋大小的馒头。一尺方圆的笼屉上也就勉强盛着三个这么硕大的馒头。
待天边亮起了星,宋如是坐在榻上,身旁春花手中端着个瓷碗,碗中自是枸杞乌鸡汤,白的汤,红的枸杞,淡黄色的瓷碗。
宋如是喝了一口乌鸡汤,口中称赞道:“这汤倒是鲜美……”她说着,又去看案几上搁着的小童脑袋大小的馒头,“今日这馒头倒是做的实在。”
春花抿嘴一笑,“瞧见这馒头,奴婢也吓了一跳。”
“石娘今日这是怎么了?”宋如是移开了目光,小口喝着汤。
“奴婢刚才看她不对劲,也问了两句,结果石娘也不说。”春花又看了眼那硕大的馒头,口中说道:“不过奴婢瞧着石娘估摸着是跟郎中有些不对付……”
宋如是的神情不由意味深长起来。一个时辰之前,天还蒙蒙亮着,窗棂上映着光亮,她躺在榻上,瞧着外头的天色,正在百无聊赖之际。
突然听到有人拍门,进来的人是郎中,宋如是以为郎中进来把脉,于是便伸手手腕,等着郎中把脉。
几息的功夫之后,郎中并没有任何动作,于是宋如是抬眼去看,只见着郎中一只眼窝发青。
“郎中,你的眼睛?”宋如是关心道。
“方才不小心撞门上了……”郎中回应道。
“撞门上了?”宋如是又侧头看了看天色,外头天色擦黑,但也没有到伸手不见五指,一头撞到门上的地步,于是宋如是的声音中就带出了几分疑惑。
“正是撞门上了。”郎中肯定道。
宋如是端着瓷碗,口中附和道:“你方才可曾瞧见郎中了?”
“郎中方才出门去了,奴婢还问他为何这么晚才出门?”春花回道:“说是有人请他上门看病……”
宋如是点了点头,也不再纠缠这个,只口中说道:“石娘脾气火爆,你平日里没事的时候劝着她点。”
“奴婢知晓了。”春花端着瓷盘,瓷盘当中放着那小童脑袋大小的馒头。
所谓多大的锅配多大的盖儿,为了装上石娘做的馒头,春花特意选了最大的瓷盘,这才与这馒头相得益彰。
“娘子尝尝这馒头,虽说是大些,但是味道却是不错。”春花端着瓷盘,口中又添了一句,“奴婢方才还瞧见那欢儿姑娘吃了一整个儿馒头呢。”
“欢儿姑娘?”宋如是看看馒头,又看看春花。
“奴婢方才也吓了一跳,瞧着那欢儿姑娘瘦瘦弱弱的,谁知饭量倒是不小。”春花比划道:“就这么大的馒头,石娘统共也才蒸了三个,结果欢儿姑娘自己就吃了一个,幸亏发现的早,不然这个馒头只怕也保不住了。”
宋如是看着眼前硕大的瓷盘,硕大的馒头,口中不由叹道,“这欢儿姑娘倒是让人夸目相看,按说她与穿还未成亲,行事间只怕会拘谨一些。她这般的性子与穿倒也相配。”
“奴婢跟欢儿姑娘说话不多,也不了解她的为人。不过奴婢倒是听张婆子提过一句,说是欢儿姑娘的为人热情,心肠又软。”春花斟酌着说道。
第1537章 捉摸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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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时分,月朗星稀。
檐下的灯笼,照出了一片光亮,光亮之于寂静的夜,就似那春日的微风。
墙头上蓦然多了一人,这人纵身一跃,进了院中。
院中厢房黑漆漆的,唯有厨房亮着灯。随着“吱吱”两声,穿撩开门帘子进了厨房。
厨房灶台上亮着油灯,笼屉里热气腾腾,欢儿姑娘正从笼屉里拿馒头,她手上拿着个馒头,听到响动,转头瞧见穿。
“穿哥哥……”欢儿姑娘捏着嗓子,也不顾馒头烫手,只拿着馒头奔了过去。
欢儿姑娘还未近身,身子就发起软来,她软趴趴的朝着穿而去,口中声音甜腻腻的说道:“穿哥哥……你怎么才回来……你不知道奴家这两日是如何怎么熬过来的……”
“吱吱……”
“穿哥哥……这是个什么东西……”欢儿姑娘惊呼一声。
“这是个猴儿。”穿回答道。
“哪里来得野猴子,奴家最是胆小,穿哥哥快些把这野猴子扔出去……”欢儿姑娘可怜巴巴的哀求。
“悟空是我的猴儿。”穿霸气护猴儿道。
欢儿姑娘瞠目结舌的看着穿,指尖拿着硕大的馒头,语气也变得不确定起来,“这是穿哥哥的猴儿?”
穿点了点头,看着欢儿姑娘手上的馒头,口中问道:“你手上拿的是什么东西?”
穿原意是这馒头怎地这般硕大,听到欢儿姑娘的耳朵里头,就疑心是穿嫌弃她吃得多,于是欢儿姑娘急忙开口解释道:“是张婆子饿了,所以嘱咐了奴家过来找些吃的回去。奴家找了一圈儿,也没有什么扛饿的东西。只这个馒头,瞧起来倒也实在。穿哥哥不知,那张婆子年纪大了,吃的却是不少,她晚上喝了碗防风粥,又吃了个两个包子,谁曾想这会儿竟是又饿了。”
穿似听非听,倒是怀中的悟空突地伸出爪子夺过了欢儿姑娘手中的馒头,它冲着欢儿姑娘呲牙咧嘴吐着舌头,又用爪子去扣馒头皮。它手脚利落,一会儿的功夫,那小童脑袋大小的馒头,就只剩下半个脑袋大小。
欢儿姑娘的心头似在滴血,她瞪了悟空一眼,又冲着穿抛了个媚眼,“穿哥哥……你这几日去了哪里?你不知道奴家有多担心你?奴家这两日吃不好,睡不香,只惦记着穿哥哥,只怕穿哥哥受苦受累。这夜凉的很,只怕穿哥哥衣裳单薄。”
穿听那声音听得浑身发麻,只恨不能拿馒头塞了欢儿姑娘的嘴,他正色道:“欢儿姑娘在这院中也小住了两日,明日我就送你回去。”
“穿哥哥当真如此狠心?”欢儿姑娘面色一白,“穿哥哥得了奴家的身子,这就要撵奴家离开了?”
“你莫要胡说,我什么时候得了你的身子?这天刚黑,你就发起癔症开了。”穿赶忙反驳道。
“穿哥哥……”欢儿姑娘面上登时落下泪来,只痴痴看着穿流泪,“穿哥哥那一日……你脱了奴家的衣裳……还摸了奴家……怎地现在就不认帐了……你坏了奴家的身子……却让奴家到哪里去?”
“满口胡说八道!”穿似是被羞辱了一般。
“穿哥哥……”欢儿姑娘泪珠子纷纷滚落,只口中哽咽道:“那一日的情形,穿哥哥莫不是都忘了不成……奴家那一日穿着大红色的肚兜……上头还绣着一对儿鸳鸯……”
穿可谓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他转身欲走,却瞧见春花立在门口,春花身穿黄衫,脸色苍白,此番怔怔的看着他。
“春花你怎么来了?”穿面色一变。
“穿大哥若是饿了,笼屉下头还有几个包子。”春花转身出了屋子。
穿急忙撵了出来,他快步出了厨房,留下了一地的馒头屑。
院中,春花立在树下,定定的看着井轱辘。
“春花……”穿站在春花身后三尺远的地方,口中艰难的解释道:“春花,你方才误会了,我跟那欢儿姑娘之间并没有什么干系……”
“吱吱……”穿怀中的悟空跟着帮腔道。
“穿哥哥说这话就不怕天打雷劈!”欢儿姑娘不知何时来到了穿身后。
“你快些滚开!”穿头也不回不耐烦的说道,悟空又从他肩头上探出头来,冲着欢儿姑娘呲牙咧嘴。
欢儿姑娘不可置信的看着穿,口中几乎不能开口,“穿哥哥……你竟然如此对待奴家……那一夜你还夸奴家……说奴家肚兜上的鸳鸯绣的就跟真的一样……”
穿转身,怒视欢儿姑娘,一眼瞧见欢儿姑娘两只手上各拿着个热气腾腾的大包子,她手拿包子,面露悲伤,嘴巴微张,瞧起来既无辜又欠揍,“你莫要胡说八道,我跟你什么干系都没有,你若是再胡说八道,我就把你扔出去!”
“吱吱”悟空附和道。
“穿哥哥……当真不念旧情……当真要如此无情?”欢儿姑娘哽咽道。
“滚开!”穿怒道。
欢儿姑娘身子一晃,险些摔倒。但她并没有摔倒,而是被人轻轻托起了胳膊,那人手指冰凉,食指中指握着她的手腕。
她心中感动转头一瞧,只见着眼窝发青的郎中。郎中目光凝重又透着深情,欢儿姑娘眼角就流露出了一抹不由自主的风情。
那厢穿摆脱了欢儿姑娘一转头,就不见了春花,他四下去瞧,只见春花房门紧闭,门框上糊着的宣纸,微微颤动。
穿气不打一处来,无处发泄之际,只冲着欢儿姑娘怒道:“你这女子,平白无故的讹诈我,我今日定要跟你说个清楚。”
并没有人回应他。
空气死一般的寂静。
欢儿姑娘一手一个包子,软塌塌的靠在郎中怀中。
郎中握着欢儿姑娘的手腕,俯身凝视着欢儿姑娘。
“吱吱……”穿怀中的悟空终于打破了这死一般的寂静。
穿也算是见多识广,但也从未遇到过这般令人捉摸不定的情形,他看着那两人,便是怀中的悟空也安静了下来。
第1538章 索要熏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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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静谧,群星璀璨。
月光之下,有屋舍,鳞次栉比的屋舍,笼罩在月光之中。月光朦胧而温柔。
欢儿姑娘头上簪着一朵宫花,黄色的花蕊在月光下,呈现出浅浅的黄,她双目如星,看向郎中。
郎中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道影子,这身影手上举着个门栓,照着郎中的后背就是一下子。
欢儿姑娘尖叫一声,身子霍然倒地,她方才倒地,那门栓就如影相随,直冲她面门而来。
“石娘莫要伤人!!!”郎中怒道。
“你们这般黏黏糊糊,只把奴婢的脸面扔在地上使劲踩踏,如今你们倒还有理了!奴婢今夜就要打死你们这对狗男女!”石娘极为愤怒,随手一门栓杵在郎中心口。
郎中眼窝发青,眼神愠怒,便是连下巴上的羊角胡也翘得厉害,石娘不甘示弱,怒目而视。
两人不语,兀自胶着,一旁的欢儿姑娘瞧见无人注意到自己,便刻意开口道:“姐姐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打人,仔细奴家告诉娘子。”
而欢儿姑娘口中的娘子宋如是,此时此刻,睡得正香,她翻了个身,就落入到一个温暖的怀抱当中。宋如是咕哝了一声,便紧紧依偎着那温暖的怀抱,又去会了周公。
天明之后,宋如是在鸟鸣声中,打了个哈欠,她伸了个懒腰,不经意间瞧见床榻前挥跪着个人。
宋如是吓了一跳,蜷了蜷手指,开口问道:“你是何人?”
“奴家是欢儿……”欢儿姑娘看着宋如是,心中五味杂陈,于是面色就复杂起来。
“欢儿姑娘?”宋如是的声音于是意味深长起来。
“娘子定要为奴家做主……”欢儿姑娘一开口,眼中就含起了两泡热泪。
“莫不是因为穿?”宋如是瞧着欢儿姑娘面上敷粉,嘴上涂着腰肢,头上簪着的宫花瞧起来有些眼熟,宋如是一时也想不起来。
“并非为了穿哥哥……而是石娘太过欺负人……”欢儿姑娘掏出帕子,在眼角点了点,口中悲戚道:“奴家不知怎地惹恼了石娘姐姐……她镇日里对奴家也没个好眼色……昨夜她更是打了奴家……”
宋如是看着欢儿姑娘的眉眼,这姑娘眉目如画,倒也有几分颜色,宋如是温和道:“石娘的性子未免有些急躁,心地倒是极好的。”
“娘子不知昨夜的情形……石娘可是拿着门栓打在奴家身上……娘子你看奴家的手……”欢儿姑娘伸出指节,凑到宋如是脸前头。
宋如是看那纤长的手指,无名指上的指节却有一截子红印儿,宋如是于是宽慰道:“欢儿姑娘这手又是什么缘故?”
“还不是因为石娘……”欢儿姑娘委委屈屈的说道:“奴家昨夜在院子里头赏月……谁知石娘不分青红皂白就上来打奴家……奴家伸手去挡……结果就被石娘打成了这副模样……”
宋如是看着欢儿姑娘手上的帕子干蹦蹦的,只得继续劝道:“欢儿姑娘的委屈,奴家知晓了。”
欢儿姑娘支着耳朵,等了半天,等来的却是一句无关痛痒的话,她揉着手中的帕子,口中试探的说道:“娘子……此事就这般算了?”
宋如是仔细看着欢儿姑娘的模样,口中沉吟着说道:“欢儿姑娘家在何处?”
“奴家……”欢儿犹豫起来,口中说道:“奴家早就没有家了……”
“倒也是个可怜的。”宋如是侧着身子扶欢儿姑娘起身,面上不由露出怜悯之色。
欢儿姑娘口中感激道:“多谢娘子……奴家瞧见娘子就是个心善的……”欢儿姑娘仔细打量着宋如是,口中又夸赞道:“娘子长的真好看……奴家从未见过跟娘子这般好看的人……”
宋如是眼神一撇,瞧见欢儿姑娘脚上穿着的绿油油的绣花鞋,鞋梆子上绣着一对儿交颈缠绵的鸳鸯。
“欢儿姑娘的手倒是极巧……”宋如是夸赞道。
欢儿姑娘顺着宋如是的视线看向裙摆,她伸了伸脚,口中得意道:“不过是随意绣的罢了,奴家平素就喜欢针线活,无事的时候就绣些花花草草。”
“说起这双鞋子来,倒还有一个缘故,那一日奴家在河边瞧见了一对儿鸳鸯,于是就比划着那鸳鸯的模样做了鞋样子。”她看了看床榻边儿脚踏上搁着的粉荷色绣牡丹花的绣鞋,口中羡慕道:“娘子这鞋子的料子倒是极好,奴家先前也瞧见过这种料子,听闻这料子软和透气,用来做衣裳也是极好的。”
宋如是大致了解了欢儿姑娘的为人,于是接口道:“姑娘若是下次再瞧见的时候,且告诉奴家一声,奴家自会买来送给你。”
“多谢娘子……”欢儿姑娘有些失望,她看着床头案几上的香炉,口中不死心的又说道:“奴家素来喜欢香料,不过是此番来得匆忙,这几日不曾熏香,只觉得少了些什么……”
欢儿姑娘话说一半,而后去看宋如是的眼色。宋如是倒是不急不缓,口中甚至附和着说道:“奴家也喜欢香料……”
欢儿姑娘又等了一会儿,并没有听到心中想听的话,不由有些失望,“娘子这香炉里燃得什么香料?闻起来倒是好闻的紧。”
“郎君知晓奴家喜欢香料,所以特意寻来的。”宋如是老老实实的回答道:“听说是宫里头的香料,奴家也不知道名字,不过闻起来倒是淡雅。”
“竟是宫里头的东西?”欢儿姑娘眼睛一亮,再看向香炉的目光就炯炯起来,“怪不得这香料如此好闻……”
她好不容易把目光挪到宋如是身上,口中笑道:“奴家这两夜总是睡不好……奴家之前就有这毛病……先前家里头的郎中也说过……若是实在睡不着的话……那便点了熏香……最好是那种味道淡雅的熏香……”她又看向那香炉,语气期待道:“娘子这熏香就不错……若是娘子宽裕的话……只给奴家匀上一块儿……”
宋如是鲜少碰到如此大方跟人索要东西的娘子,于是开口道:“可惜这熏香已经没了……”
第1539章 后院纷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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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了?”欢儿姑娘失望道。
“没了。”宋如是点头道。
“当真没了?”欢儿姑娘心存侥幸道。
“当真没了。”宋如是实诚道。
欢儿姑娘不死心,于是四下去瞧,她看了一圈儿,待瞧见案几上搁着的银镯子之后,眼珠子一转,于是又有了主意。
她叹了一口气,伸长了胳膊,露出光秃秃的手腕,口中遗憾道:“穿哥哥先前答应给奴家打上一副银镯子,穿哥哥还让奴家想想花样,娘子觉得什么样式的银镯子好看?”
宋如是看向案几上搁着的银镯子,放了许久的颜色暗淡的银镯子,似是积年的老物件儿。
“不知欢儿姑娘喜欢什么花样?”宋如是又把问题抛给了欢儿姑娘。
“奴家喜欢缠枝芍药花样,奴家喜欢芍药。那芍药看起来虽然像牡丹,却又比牡丹好闻。奴家先前有一瓶胭脂,就是海棠色的,抹在脸上,可是好看的紧。”欢儿姑娘兴奋道。
“奴家倒是喜欢海棠花样,这海棠花春日里绽放枝头,若是站在树下,恰有风吹过,周身似是落了雪。”宋如是神色悠闲,口中悠然道。
欢儿姑娘瞧见宋如是不上道,于是又可怜巴巴的说道:“按说奴家跟了穿哥哥,此番奴家的穿戴也是穿哥哥的脸面。如今奴家便是连一对儿银镯子也没有,穿哥哥心大,只怕体会不到奴家的难处。”
“奴家有些掏心窝子的话,不好对着穿哥哥说,只能在娘子面前唠叨唠叨,娘子切莫在意。”欢儿姑娘的目光定定的看在银镯子上。
“穿人虽仗义……但确实心大……不过这男儿家本就如此……”宋如是附和道。
欢儿姑娘瞧见宋如是仍旧不上道,于是有些心急,她看着宋如是,索性说道:“娘子这镯子看起来像是……”
她刚出口,就听到了石娘的暴喝声,“欢儿姑娘来这里做什么?”
石娘想到昨夜的情形,于是新仇旧恨登时涌上心头,她搁下手中的是食盒,三步两步奔到里间,一把扯过了欢儿姑娘的胳膊,口中不客气的说道:“娘子身子虚弱,你又来打扰娘子做什么?”
“奴家有事要跟娘子说……”欢儿姑娘一面挣扎,一面分辩道。
“你有什么事,且出去跟奴婢说去!”石娘使劲拽着欢儿姑娘的胳膊。
欢儿姑娘一面挣扎,一面抓着床幔,对着宋如是求救,“奴家不过是想跟娘子说说话……娘子……奴家还有一句话要跟娘子说……”
正房里鲜少这般吵闹,这般吵吵嚷嚷,惊飞了前院树上的飞鸟。此番太阳升起,阳光攀过了墙头,洒落在屋檐上的琉璃瓦上。
前院热闹,后院也不消停,张婆子一觉醒来,发觉少了一枚宫花,于是在院中高声叫嚷起来。
按说这一枚宫花,原本闹不出这么大的动静,偏偏赶上郎中心情不好。郎中黑着眼圈儿,出了厢房,一眼瞧见头发梳的一丝不苟的张婆子正叉腰对着春花的房中叫嚷。
郎中还未开口,屋顶上的穿不乐意了,他抱着悟空,一人一猴跳到张婆子面前,开口就是质问,“一大清早的你在这里满嘴喷什么粪!不过是丢了宫花罢了,又不是丢了脑袋。你且回去仔细找找,许是你老眼昏花,所以只以为丢了宫花,其实那宫花还在你屋里头!”
张婆子原本是指桑骂槐,此番被人劈头盖脸骂了一通,尤其那人还是穿,她看着穿,目光险些蹦出火星子,她心里头登时也起了火,于是还嘴骂道:“你这嘴上没毛的小子,奴家即便是老眼昏花也比你这小子眼神儿好。”
张婆子瞧着穿,口中痛痛快快的骂道:“你这小子眼神儿不好,只把死鱼眼睛当做珍珠,又把破鞋当做新鞋。奴家劝你小心一些,不然小心哪一日闪了腰崴了脚,摔得你头顶流脓,脚底生疮。”
穿自认为叱咤江湖,哪里容得张婆子如此喝骂,于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只抓着张婆子后颈的衣裳,脚下使力,抬腿上了树。
张婆子一眨眼的功夫就上了树,她站在树上,脑子蓦然清晰了起来,先前被穿绑到树上的旧恨加上在庙里头刷了一夜恭桶的新仇,她口中便不依不饶起来,“你这混账东西,奴家等了你几日了,今日咱们就好好的算下账!你这混账东西做惯了亏心事,就不怕半夜被黑白无常索了命去!”
“吱吱……”悟空冲着张婆子做了个鬼脸,一人一猴嗖的一声就不见了踪影。
“你快些回来……”张婆子高声叫嚷,眼见着穿的身影变成了个小点。
宋如是眼前着石娘拽着欢儿姑娘出了门,猛然听到一声“你快回来”,宋如是脑中不由起了旋律。
再说石娘拽着欢儿姑娘出了正房,开口斥道:“欢儿姑娘,奴婢忍你不是一天两天了,你说你在后院作妖也就罢了,为何还要过来打扰娘子,你莫不是不知道娘子身子虚弱,最是受不得吵闹?若是因为你,娘子身子有恙,奴婢定然跟你没完!”
“石娘姐姐这是做什么?”欢儿姑娘甩开石娘,她手缩在袖子里头,口中又说道:“奴家来了几日了,还不曾见过娘子,这般礼势姐姐不知,奴家却不能不做到。”
“奴家今日瞧见正房开着门,这才进来见见娘子,也算是打过照面了,姐姐莫不是怕奴家在娘子面前出了风头不成?”欢儿姑娘撇了撇嘴角。
石娘深吸一口气,暗自后悔昨夜的门栓没有落在欢儿姑娘的身上。石娘正想着,一眼瞧见郎中上了游廊,又是开口叫道:“郎中快些过来,奴婢有话问你。”
郎中的身影顿了一下,而后才缓缓而来。不长的游廊竟然被他走出了长途跋涉的意味。
黑着眼圈儿的郎中缓缓而来,阳光越过墙头,洒在郎中身上,他依旧穿着昨日的青衣,不过肩上背着药箱,像是要出门。
“郎中哥哥莫不是要出门?”欢儿姑娘掏出帕子,搔首弄姿道。
第1540章 日久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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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中终于走到两人身前,他不动声色看了欢儿姑娘一眼,欢儿姑娘心头喜悦,故意去看石娘的神色。
果真石娘自胸口上下起伏,自是一副要起火的模样,“郎中你瞧那是什么!”
郎中顺着石娘的手指看过去,只见着门后叉着的门栓,于是口中道:“门栓。”
“你可知门栓打在身上的滋味?”石娘又问道。
郎中收回目光看着石娘,眼神闪烁,他突地对着石娘身后,惊奇道:“郎君何时回来的?”
石娘转身去瞧,廊下只有个宫灯,再看游廊上空空如也,并没有郎君的影子,她再转头去看郎中,只见院门大开,郎中早就不见了踪影。连带着不见踪影的还有门栓。
前院丢了门栓,后院树上有人。
张婆子先前还高声叫嚷,到了最后便有些精疲力尽,她抱着树干,口中嘟囔不休。待瞧见从月亮门穿过的欢儿姑娘之后,她便赶紧招呼起来,“欢儿姑娘快些过来,奴家有话要跟你说。”
欢儿姑娘伸手在袖袋中探了探,而后不慌不忙迈着小碎步走了过来,“张婆子你上那么高做什么?”
“还不是你家那穿!”张婆子冲着树下的欢儿姑娘说道:“欢儿姑娘你去把墙根儿边儿上的梯子搬过来,且让奴家下去。这树上实在太高,奴家看着眼晕。”
欢儿姑娘心情不错,只仰头看着帮着树干模样狼狈的张婆子,口中慢条斯理的说道:“奴家力气小,只怕搬不动那梯子……”
“那梯子并不沉重,你且快些搬过来。”张婆子要求道。
“奴家也想帮您,可是您似是对奴家有了误会。”欢儿姑娘慢悠悠的说着。
张婆子此番有求于人,态度自然与平时不同,她赶忙解释道:“欢儿姑娘莫不是有了什么误会,当日在巷子里头若非奴家,这院子欢儿姑娘只怕也进不来。”她换了口气,继续说道:“姑娘仔细回想回想,在这院落里头还有谁人能够交心……”
欢儿姑娘捏了捏袖袋,口中附和道:“在这院落里头,奴家自然跟张婆子您最为亲近。”
“那欢儿姑娘还不快些放了奴家下来,奴家还有话要跟姑娘说呢。”张婆子急忙接口道。
欢儿姑娘似乎犹豫起来,“先前奴家听那张媒婆说,要带奴家相看一门好亲事,结果这穿哥哥似乎对奴家无意……”她掏出帕子,垂下眼眸。
张婆子看着下头,只觉得眼晕,于是口中应声道:“这都说日久生情,你跟穿那厮接触的时间不长,不过再等上一段儿时日,他自然就知道你的好了。”
“张婆子您不是奴家,自然不知奴家的难处……”欢儿姑娘说话间摸出帕子,口中委屈的说道:“许是穿哥哥觉得奴家既上了门,那便是他的人了。昨夜穿哥哥还叫嚷着让奴家滚开,奴家听了心里头着实难受,这还没有成亲,他便对奴家恶语相向,哪里有半分谦谦君子的模样……”
欢儿姑娘看向前院,口中向往道:“他但凡有一两分似是郎君那般,奴家便也心满意足了。”
张婆子看着欢儿姑娘发间簪着的宫花,口中劝道:“穿自有穿的好处,你且放了奴家下来,奴家自然告诉你穿的好处。”
“这又是从何说起?”欢儿姑娘疑惑道。
“你且放奴家下来,奴家自然原原本本的告诉你。”张婆子一脸神秘。
树上的鸟儿在枝桠间鸣叫,不知哪里吹来一阵凉风,张婆子急忙搂紧了树干,又瞧着欢儿姑娘吭吭哧哧的把那木梯搬了过来。
张婆子微微一笑,心生一计,于是又看了一眼欢儿姑娘头上的宫花,而后慢腾腾的下了梯子。
潮涨潮汐,日升日落,白日的尽头是漆黑的夜,夜的尽头却又是白昼,周而复始,便是一日又一夜。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张婆子跟欢儿姑娘两人之间的感情突然好了起来,两人一起用了晚饭,又一起回了张婆子屋子里头。
春花得了清闲,便早早的躺下了,窗棂微动,像是有风,夜风温柔,于是春花在满腹的惆怅之中,缓缓进入了梦乡。
院中静谧,厢房的门缓缓打开,从门内闪出一道窈窕的身影,之后又跟出一人。
两人穿过院子,只守在穿房门口,张婆子压低了声音问道:“欢儿姑娘,你可准备好了?”
欢儿姑娘点了点头,又从袖中掏出个馒头,“奴家瞧得真真的……”
这夜似乎格外的漫长,宋如是做了个长长的梦,她从梦中醒来,正对上李诃含笑的双眼。
“郎君?”宋如是伸手拧了李诃一把,她此番下了巧劲,正拧在李诃胳膊上的软肉上。
“阿如?”李诃诧异道。
“奴家方才做了个梦。”宋如是长舒一口气,“奴家梦见郎君新纳了个小妾,那小妾身段又好,模样又好,这才没两日的功夫,就得了郎君的宠爱。”
“而后呢?”李诃把玩着宋如是柔软的长发,口中问道。
“而后奴家自然就失了宠了……”宋如是叹了口气,“之后郎君就把奴家从正房撵了出来,只把那小妾迎进了正房。”
“再然后呢?”李诃又问道。
“再然后奴家就成了下堂的糟糠之时,过得凄凄惨惨,甚是可怜。”宋如是叹气道。
“阿如这梦不对。”李诃正色道。
“如何不对?”宋如是又拧了李诃一把。
“以阿如的性子,怎会这般认命?”李诃坦然道。
宋如是盯着李诃的眼睛,眼中忍不住溢出一抹笑意,她口中不言,心中想到,她确实没有认命,因为那小妾也没有占到半分好处。
“郎君如何知晓?”宋如是反问道。
“听闻昨日那欢儿姑娘来了正房。”李诃蓦然提起了欢儿姑娘。
“欢儿姑娘的模样确实周正,尤其是那一双眼睛可谓是一双妙目。”宋如是夸赞之后,又叹声道:“不过是性子有些急躁,眼皮子又有些浅罢了。”宋如是说话间又去看那案几,案几上的香炉燃着香料,先前挨着香炉放着的银镯子,却是不见了。
第一千五百七十三章 入目皆红
梦中,入目皆红。 红烛,红衫,红纱帐。 廊下挂着的宫灯也糊着红彤彤的彩纸,灯上有美人儿,却并非宋如是,而是个尖下巴桃花眼的美人儿。 美人儿手拿团扇,一身红衣,立于花丛间,花团锦簇,她便是最为娇美的那一朵。 “娘子……”春花不知何时立在宋如是身后,她一脸担忧,眼带忧愁。 一主一仆,立在廊下,屋中红烛摇曳,打在糊窗的宣纸上,映出了窗棂上雕琢的芍药。 “春花,你怎么来了……”宋如是钝声道。 “娘子,夜深了,咱们还是回去吧。”春花小心说道。笔\趣\阁→\b\iq\u\g\etv\\』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宋如是垂眸看着脚下的一方青砖,杏白色的裙摆下,露出一双局促的绣鞋,鞋尖儿上绣着细密的海棠花,花蕊是掺了银线的青线。 “奴家并不觉得困倦……”宋如是盯着脚尖。 “娘子……”春花的声音,有些犹豫,她终于鼓足勇气劝道:“娘子……咱们还是回去罢……不然被姨娘知晓只怕又要生事……” “姨娘?”宋如是语带嘲讽,“她又算是什么姨娘,不过是个不入流的戏子罢了……” “娘子且莫乱说。”春花神色慌张,她看了一圈儿,眼见四下无人,方才又压低了声音,说道:“娘子,小心隔墙有耳。” “奴家在自家里头,竟是连高声说话的自由都没有了吗?”宋如是忍怒道。 “娘子……”春花面上担忧更甚,她使劲拖着宋如是,好歹把宋如是拖拽到月亮门处,这才小意劝道:“娘子,这以后的日子还长呢,姨娘此番得宠,未必能一直得宠,待郎君新鲜过后,她还不是任由娘子摆布?” “春花你莫要宽慰奴家……”宋如是看向正房方向,口中不免嘲讽道:“但此番得宠的是她,失宠的却是奴家。” 她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今日的情形,你也瞧见了,郎君已然对奴家恩断义绝了……” 宋如是紧紧攥着帕子,她微微仰头看向夜空,一股热意聚在眼角,她眨着眼睛,看向夜空繁星。 “娘子莫要多想,不过是话赶话说到那儿了。”春花从袖中摸出个帕子,她手虚抬着,不过是个将递未递的动作。 “若非无意,怎会这般伤人?”宋如是声音空蒙,带着微微的哽咽。 “娘子……”春花垂下手,那帕子垂在身侧,就着廊下挂着的红灯笼照出的光看过去,那帕子一角也绣着一朵海棠。 “春花你且先回去吧。”宋如是声音苦涩,“奴家略站一会儿,也就回去了。” 春花沉默了一会儿,方才叹气道:“娘子莫要多想,这天会亮,人会变,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宋如是不语,只仰头看着夜空,她手上使力,指节微痛,但这皮外之痛,又哪里及得上心底痛楚。 这一夜,仿佛特别的漫长,就像是冬天的夜,漫长而又寒冷,宋如是不由打起哆嗦来。她浑身缩在一处,只定定的看着正房透出的光。 红光入目,满眼疮痍。 不知过了多久,正房房门开了条缝隙,温暖的光顺着门缝洒落在廊下的青石板上。 生着桃花眼,尖下巴的姨娘,身上穿着朱红色的襦裙,头发散落,只随意的披在身后。 她朝着宋如是,莲步轻移,娇娇娆娆的走了过来。 “这是哪家的正房娘子,竟是落魄至此?”姨娘轻启朱唇,满脸嘲讽。 宋如是看着眼前春风得意的一张脸,口中懦弱道:“即便落魄,奴家也是正房娘子。” “这话说的不错。”姨娘娇笑起来,她掏出帕子,露出一截子白得晃眼的手腕,口中笑个不停,“你即便是正房娘子,又能如何?那正房如今却是住着奴家,而你这名义上的正房面子却是住在下人们住着的耳房。” “你若是单单只为了这个名头,那便罢了,毕竟奴家心善可怜你,便由着你顶着这个名头。”姨娘停止了笑声,一双妙目盯着宋如是,口中肃声道:“但你如今也只剩下这个名头了。” 宋如是心口一痛,只捂着心口说道:“花无百日红……” “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姨娘出声打断了宋如是的话,她嘴角一勾,笑容肆意而又张扬,“你既然懂得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的道理,那便更应该知道,你此番已经是那昨日黄花,就莫要同日月争辉,不然到了最后,难堪的还是你自己。” 姨娘扬起手上的帕子,口中更是嘲讽道:“这可是宫里头娘娘们用的熏香,不过因着奴家的一句喜欢,郎君便想方设法给奴家寻来了两盒。” “奴家心善可怜你,就让你闻上两口,看看这熏香味道如何?”姨娘凑近了宋如是,口中得意道。 宋如是只觉得幽香扑鼻,这香味前味素雅,后味浓郁,似是花香,又像是沉香。她脸色发白,她张了张口,却是说不出话来。 “你只怕闻不出这香味的精妙之处。”姨娘一脸失望,“你可知对牛弹琴这句话?” “对牛弹琴,你莫不是在说奴家?”宋如是与混乱的思绪当中,抓住了这一句。 “哈哈……”姨娘轻笑起来,她腰肢柔软,像是水中倒映着的柳枝新发的嫩芽。 “你竟是如此迟钝?”姨娘饶有兴趣的看着宋如是,口中一叹,“若是早知你这般愚钝,奴家又何须费那许多心思……” “你这话什么意思?”宋如是气得浑身发抖,只愤怒的看着姨娘。 “长夜漫漫,奴家还要回去给郎君暖床。”姨娘刻意放慢了语调,“郎君甚是黏人,便是一刻也离不开奴家,若是奴家久久不回,只怕郎君会四处找寻……” 她扭身离开,脚步轻快,待走了两步,她又回首笑道:“奴家若是郎君,自然也瞧不上你,你瞧你那畏畏缩缩的模样,一瞧就是个出身不好的。这女人便是男人的脸面,你对郎君毫无用处,便只能做这下堂妻。”推荐阅读s:/s:/ “不过你若是非要死守着正妻的名头,奴家倒也不甚在意,这名头就当是奴家送给你的见面礼了。” 《苏陶陶穿唐记》无错章节将持续在小说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 喜欢苏陶陶穿唐记请大家收藏:苏陶陶穿唐记更新速度最快。
第一千五百七十四章 满是嘲讽
宋如是看着廊下那一抹颀长的身影,她暗自握紧了拳头,只冲着姨娘的背影,低声说道:“那奴家自然也有一份见面礼要送给姨娘。” 姨娘头也不回,她已瞧见了廊下立着的李诃。李诃长身而立,月光之下,愈发的皎如月光,翩翩风姿。 宋如是眼巴巴的看着一对身影,相携着进了正房,而后烛光摇曳,似有细微的女子欢笑声,穿过门缝,随着夜风,钻入她的耳朵眼儿里。 那声音再熟悉不过了,春宵一刻,颠龙倒凤,当真讽刺至极。 宋如是定定的看着窗棂,似要把窗棂看穿,再一路畅通无阻的看到床榻之上,只是不知红纱账暖又是如何一副情形。 虽有春宵一刻值千金,也有秋千院落夜沉沉。 这夜沉的似是千年的古井,宋如是便是井底的一方青石。 梦中白日黑夜,变幻无常。 那姨娘的肚子渐渐大了起来。 在这姨娘胎气稳固之后,就请宋如是去正房喝茶。 宋如是捡了件儿体面的衣裳穿着,脚下呗着一双粉荷色的绣鞋,鞋梆子上绣着一圈儿缠枝海棠花。 她慢吞吞的进了前院,姨娘正坐在院中石桌旁,她头戴嵌玉金簪,身上穿着最时兴的雨丝锦,白皙的手腕上戴着一串珊瑚手串。她手指细长,似是水葱,只轻抚着汝窑出的茶盏。 “娘子莫不是病了?”姨娘转过头来,嘴角一勾。 宋如是神色诺诺,离那姨娘还有一丈远的地方就停了下来,她低头看着粉荷色的微微泛白的鞋尖儿。 “奴家并无不适……”宋如是回应道。 “你神色疲乏,眼窝发青,定然是病了。”姨娘似是并没有听到宋如是的话,只高声唤了一声,“春花。” 一身青衣的春花,急急忙忙从东边厢房奔了出来,她袖口衣裳高高挽起,一面擦手,一面紧张道:“姨娘有什么吩咐?” “你瞧你家娘子如今都成这副模样了,还不快些请了郎中过来瞧瞧!”姨娘呵斥道。 宋如是低头看着打着赤脚的春花,她脚趾冻得通红,脚背上还裂着一道儿长长的口子。 她这才警觉,原来已是到了初冬,她抬头看天,头顶上的一片灰蒙蒙的天空,还有沉沉的乌云。 “奴婢这就去找郎中。”春花慌慌张张就要出门。 “你此番赤着脚出门,莫不是刻意为之?”姨娘出声道,“若是旁人瞧见,只会以为家里头亏待了你。” 春花低头看了看双脚,口中急忙分辨,“是奴婢鲁莽了,想事不周全……” “你心中牵挂你家娘子,自然会比寻常鲁莽一些。”姨娘口中体谅,嫣然一笑,随手搁下了茶盏。 春花登时跪倒在地,口中战战兢兢的说道:“奴婢并非这般想的……奴婢……” “春花……”宋如是攥紧了,开口阻止道。 宋如是走近姨娘,口中低声道:“姨娘若有什么不满,只管冲着奴家来,何必为难个小丫头?” “为难?”姨娘蓦然笑出声来,她拖着肚子起身道:“宋如是,你莫不是以为你还是昔日的姨娘?” 她走近宋如是,一脸鄙夷,“你如今不过是个丫头不如的东西,竟然还有脸面在奴家面前颐指气使?” “奴家并没有颐指气使……”宋如是懦弱的分辩道:“无论你我之间恩怨如何,你都不该如此磋磨个小丫头。”宋如是看着春花,心中一痛,“你也是要做娘亲之人,也该为肚子里头的孩子积些福气才是。” “你莫不是瞧不见吗?”姨娘目带同情的看着宋如是,“奴家腹中的小郎君可是府中正正经经的长子嫡孙,日后这府中的一切都是他的。” 她说话间轻蔑的看了春花一眼,“她一个低贱的丫头又拿什么来跟奴家腹中的小郎君比?” “奴婢错了,奴婢这就回去换上鞋子。”春花跪倒在地,冲着姨娘磕头。 “莫要去了……”姨娘神色慵懒,看向宋如是,“奴家瞧着你家娘子说话中气十足,想来是并没有大碍。” 她嫣然一笑,“既然如此,便让你家娘子同你一起做活吧,不然这人若是太过清闲,只怕就要生出事端来。” “那活计奴婢一人就能做完……”春花低声分辩。 “既然如此,那就让你家娘子做些别的活计……”姨娘抚了抚头上的金簪,口中好心道:“郎君之前曾经赏给奴家一枚海棠花玉簪,奴家不知随手搁在哪里了,你便去小库房里找找去。”最后一句话却是对着宋如是说的。 宋如是沉默了一会儿,点头应了,耳边自然是那姨娘嚣张的笑声,“那奴家就多谢娘子了……” “谁能想到这正正经经的官家娘子,如今竟是沦落到这种地步了。依着奴家说,要这么个虚名做什么?还不如自请下堂,奴家也能敬你三分。”姨娘不再看宋如是,只转过身去,莲步轻移,朝着正房而去。 正房房门缓缓打开,一道熟悉的身影走了过来,宋如是看着李诃,陌生而又熟悉,他明明站在廊下,她却觉得两人之间隔着千山万水,千岩万壑。 “卿卿……”李诃声音清越。 姨娘红色的衣衫,配着李诃青色一衫,一对壁人,一双佳人,立于廊下,虽不过是一丈远的距离,但却是地上之于天上。 “郎君……”姨娘声音娇嗲,用着宋如是能够听到的音量。 “卿卿怎么了?”李诃面带关切。 “奴家心里头难过……”姨娘委屈道。 “为何?”李诃看向宋如是,目光极为冷漠。 “不是姐姐的缘故……”姨娘扯了扯李诃的衣袖,口中自是掩饰不住的委屈,“是奴家的缘故……奴家许是有做的不妥当的地方,所以这才惹恼了姐姐……” 姨娘说话间,扬起手腕,她的手腕上赫然有一圈儿青紫之色,她故作不知,口中委屈,“郎君莫要怪罪姐姐,奴家能够跟姐姐一同服侍郎君,也是我们姐妹二人的福气,所以郎君切莫怪罪姐姐。” 姨娘口口声声为宋如是分辩,却又字字句句指向宋如是,果然李诃的脸色越发难看。 《苏陶陶穿唐记》无错章节将持续在小说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 喜欢苏陶陶穿唐记请大家收藏:苏陶陶穿唐记更新速度最快。
第一千五百七十五章 其心可诛
李诃似是瞧不见宋如是的窘迫,只口中愠怒道:“卿卿有孕在身,你尚且如此不知体谅,实在是其心可诛。” “郎君……”宋如是开了口,声音微哑。 “郎君且听奴婢一言……”春花冲着廊下连连磕头,“奴婢方才瞧得一清二楚,娘子便是碰也没有碰姨娘一下,此事当真不关娘子的事啊。” “郎君你即便是不愿相信奴婢的话,你也应该相信娘子,从清河县到庆阳府,再到长安城,这么多的时日,郎君莫不是还不了解娘子的为人吗?娘子心地善良,为人谦和,绝对不会与人起争执的。”不过一会儿的功夫,春花头上就一片青紫,她满脸泪水,神情悲伤又绝望。 “郎君定要相信姐姐。”姨娘不等李诃说话,就率先开口为宋如是求情,“奴家虽说是来的时日不长,但是也算是了解姐姐的为人。姐姐心地善良,平日里说起话来,总要说起清河县的事情,还让奴家多劝劝郎君,虽说是与舅家有了龃龉,但好歹也是打断骨头连着亲的至亲。” 姨娘这话一出口,李诃的脸色登时一暗,先前眼眸中若隐若现的怜悯,此番也全然被愠怒与一抹难堪所取代,他再开口,声音低沉,“她一向是个不合时宜的……” 宋如是听到这话,似是被人打了一闷棍,她失望的看着李诃,泪眼朦胧间,他的身影便也模糊了起来。 “郎君这是误会姐姐了,姐姐也是一番好意。”姨娘“好心”去劝,“姐姐说这话的原意也是希望奴家能够体谅郎君一些。姐姐还说郎君在清河县中过得甚是憋闷,正是因为遇见了姐姐,这才有了今日这番成就。” “前几日姐姐还借给奴家一本话本子,说的就是得势的四品刺史,休了糟糠之妻,又娶了娇美妾室之后被抄家罢官的故事。”姨娘声音透着浓浓的担忧,只扯着李诃的衣袖不肯松手。 李诃的脸色果然越来越差,他不忍甩开姨娘的手,于是所有的愤怒就倾注到了宋如是的身上,“你素来喜欢含沙射影,这般设计卿卿,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你瞧你如今的模样,哪里还有之前的半分温婉?” “我与你之间的情意,早就消失殆尽,若非卿卿一直劝说,在这院中早就没了你主仆二人的容身之处!” 这一句接一句的,就像是一个接一个的闷棍,宋如是浑身发抖,几乎站立不住,一旁的春花急忙起身扶着宋如是,只在宋如是耳边低声劝道:“娘子且忍忍……娘子且忍忍……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娘子只要忍耐过去这一阵儿……过后便会慢慢好了……” “继续忍耐?”宋如是冷笑一声,“这日子何时才是尽头?” 这话一出口,春花就吓白了脸颊,她好忙捂住宋如是的嘴巴,口中急声劝道:“娘子之前在清河县的苦日子都被咱们熬出来了,待这姨娘快要生产之时,定然无法贴身服侍郎君,待到那时咱们的机会也就来了。” “娘子只要再忍耐两三个月的时日,咱们的好日子就该来了。”春花一时急切,声音未免高了一些,正被那姨娘听得正着。 姨娘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她扯着李诃的衣袖,口中委委屈屈的说道:“郎君且绕过姐姐这一次吧,姐姐的好日子就快要来了,奴家还想跟着姐姐沾光呢。” “沾光?”李诃冷笑一声,“既然是沾光,那便让春花跟着她沾光去罢。”笔\趣\阁→\b\iq\u\g\etv\\』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宋如是听得心凉,只口中颤声道:“郎君……此话……何意……” “郎君切莫撵了姐姐出去,姐姐孤身一人,即便是带着春花,她们二人又能到哪里去了?”姨娘担忧道,“再说姐姐平素虽然喜欢看话本子,虽是长处,但也并无生存之能。” 李诃不由沉吟起来,宋如是瞧着李诃神情默漠然,心头不由涌过难言的悲伤,“郎君当真要撵了奴家出去?” “郎君切莫冲动,这覆水难收,破镜难重圆,姐姐性子执拗,若是出了此门,只怕再不会踏进此门。”姨娘借机又添了把柴火。 果然李诃开了口,“你便收拾收拾,快些离开。” “郎君万万不可……”春花悲伤哭泣道:“郎君若是撵了娘子离开,只怕娘子再无活路。郎君定要想清楚了,莫要被旁人挑拨啊郎君。” 姨娘松开了李诃的衣袖,掏出帕子抹着眼泪,“郎君也瞧见了,姐姐误会奴家至深,便是连姐姐身旁的丫头也觉得奴家在其中挑拨。” 姨娘声音委屈,只哭的悲悲戚戚,险些站不住身子。 李诃瞧在眼里,自然觉得心疼不已,于是对宋如是的态度愈发的不耐烦起来,“你若是再磨磨唧唧不肯离开,那便莫要怪我无情了。” “郎君如今还不够无情吗?”宋如是连声冷笑,她拍了拍春花微微颤抖的手背,口中安抚道:“春花……你跟随我许久……着实辛苦……若是日后还有机会……奴家自会让你平安喜乐……此生无忧……” 宋如是旋即松开手,朝着李诃而去,她走得极慢,脸上说不清是悲伤还是解脱。 姨娘嘴角绽放一抹笑意,眸中满是嘲讽,她看着眼前的手下败将,缓缓而来,哪里知晓变故就在眼前。 说时迟,那时快,宋如是手指一动,掌心就多了一枚玉簪,她朝着李诃冲了过去,在李诃胳膊上重重戳了一下,趁着李诃吃痛的功夫,她拔出玉簪,冲着姨娘的肚子戳了过去,就在此电光火石之际,李诃忍痛伸手阻挡,那厢春花也追了上来,她一把抱住姨娘,口中急声道:“姨娘莫要害怕,奴婢这就来救姨娘。” 那姨娘吓得惊声尖叫起来,她的胳膊被春花牢牢的箍住,竟是半分动弹不得,她腿脚发软,只高声唤了几声,“郎君……郎君……快来救救奴家……快来救救奴家……” 宋如是忍耐许久,等得就是这一刻,她手脚干脆,动作利落,只伸手把玉簪用力的戳向姨娘的肚子。 《苏陶陶穿唐记》无错章节将持续在小说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 喜欢苏陶陶穿唐记请大家收藏:苏陶陶穿唐记更新速度最快。
第一千五百七十六章 春心萌动
玉簪通体温润,颜为染绿,簪尾磨得尖尖的,戳破皮肉的瞬间,平滑顺和,似是刀切西瓜。 可叹,梦境繁复,一睁眼便瞧见李诃微笑的双眸。 “郎君?”宋如是伸手拧了李诃一把,她此番下了巧劲,正拧在李诃胳膊上的软肉上。 一梦醒来,似已经年。 宋如是有些恍惚,那李诃却不知梦中情形,只被宋如是接连拧了几把以后,这才寻了借口起身。 李诃立于廊下,瞧见欢儿姑娘立在前院,身穿茶色襦裙,头上簪着一枚玉簪,那玉簪通体温润,颜为染绿。 “郎君……”欢儿姑娘“突然”瞧见李诃,不免惊慌失措,于是冲着李诃俯下身去,正露出白皙的后颈。 “何事?”李诃微皱眉头。 “奴家昨日扰了娘子清净,所以今日一早特地为娘子煮了胡麻粥。”欢儿姑娘捏紧了嗓子,声音又娇又软。 李诃这才瞧见欢儿姑娘手上端着的瓷碗,他待要去接,又见那欢儿姑娘姿态轻浮,于是也不多言,只顺着游廊去了后院。 欢儿姑娘盯着李诃的背影,待瞧见李诃的身影拐过游廊,她这才扭着腰肢进了正房。 正房的宋如是躺在榻上,闭目眼神,听着有人进门,她也懒得去瞧,只听着那人轻手轻脚走至里间,直到那人开口,声音矫揉造作,“娘子,且起来喝些粥吧。” 宋如是微皱眉头,神情与李诃颇有几分相似,她不自知,被那欢儿姑娘看出来,心里头却有些不痛快。 欢儿姑娘瞧见宋如是不出声,于是口中又说道:“昨日里奴家打扰了娘子的清净,这心里头实在过意不去,虽说是知晓娘子大人大量,但是奴家心里头实在觉得过意不去。” 她顺势坐在床榻边儿上,看着床榻外厢的天青色软枕,语气便不由恍惚起来,“娘子快些起来喝粥吧,这胡麻粥就要凉了。” 宋如是目光却在欢儿姑娘头上的玉簪上,她口中随意道:“欢儿姑娘的心意奴家知晓了……这胡麻粥就且先搁下吧。” “娘子莫不是嫌弃奴家不成?”欢儿姑娘端着瓷碗,口中又说道:“奴家此番出门的急,也没有带什么值钱的物件儿,这胡麻可是奴家一粒一粒捡出来的,那些个干的秕的,奴家全都挑出来了。”笔\趣\阁→\b\iq\u\g\etv\\』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宋如是收回目光,看着欢儿姑娘殷切的目光,“奴家还未洗漱,这胡麻粥便且搁下吧。” 宋如是说话间有意无意的去看床头矮案,那欢儿姑娘察觉之后,面上就闪过一丝不自然来,她撇开目光,口中失意道:“奴家知道娘子瞧不上奴家,既然如此,那奴家便也不再勉强娘子,以奴家的身份自然也不敢勉强娘子。” 欢儿姑娘说完这话,搁下瓷碗,便借口去寻穿云,便急急出了正房。她满腹心事,只脚下匆匆进了后院,她急急忙忙进了厢房。一推门瞧见张婆子躺在榻上,于是笑道:“张婆子今日倒是清闲,奴家方才瞧见郎中来了后院,估摸着是来看海棠姑娘的……” “你这丫头怎么不早些说!”张婆子口中埋怨着,脚下穿上鞋子,便匆匆出去门去了。 欢儿姑娘眼见张婆子出了门,她这才上了榻,在那被褥里头摸索了一番,掏出了一对儿银镯子出来。 她对着窗棂透出的光亮,仔细的看着银镯子的成色,而后口中轻声嘟囔着说道:“这银子虽说份量不轻,但未免有些老旧,若是到匠人那里化了银子,再打成个银簪子倒是不错。”推荐阅读s:/s:/ 欢儿姑娘打定了主意,便把这银镯子塞在怀里,而后铺平了被褥,这才不慌不忙的出门屋子。 后院树上站着一人一猴,欢儿姑娘看了一眼,口中唤了一声,“穿云哥哥?” 穿云眼皮子动也不动,只对着悟空说道:“悟空快些喝,不然这胡麻粥一会儿就凉了。” 欢儿姑娘听到这话,定睛一瞧,果真瞧见穿云手上端着个瓷碗,那悟空正就着碗喝粥。 “穿云哥哥……那胡麻粥是给娘子煮的……”欢儿姑娘又急又气道。 “不过是锅里剩下的一口,我瞧着占地方,这才给悟空喝了。”穿云理所当然道。 “穿云哥哥……”欢儿姑娘委委屈屈的说道:“穿云哥哥镇日里惦记着悟空,你却不管奴家……” 欢儿姑娘幽幽吐出一口气,仰着脖子对着树上的穿云说道:“穿云哥哥今日无事,便先下来听奴家说两句话。” “悟空正喝粥呢。”穿云拒绝道。 “奴家来了这几日,也不见穿云哥哥提起咱们的亲事。”欢儿姑娘愈发委屈道:“穿云哥哥这不是存心让奴家难堪,这番不清不白的让奴家住在这里,又是何故?” “你若不愿,我这会儿便送你离开。”穿云等得就是这句话,于是抱着悟空下了树,面上自是一副期待之色。 “奴家不走!”欢儿姑娘斩钉截铁道,她扭着腰肢,搔着头上玉簪,声音又娇软,她的声音似是尖细的指甲,轻轻地骚着穿云的周身,“奴家生是穿云哥哥的人,死是穿云哥哥的鬼,奴家不走。” 欢儿姑娘一脸的情真意切,口中更是情意绵绵,“奴家自打那一日一瞧见穿云哥哥,心里头便只有穿云哥哥一人了。” “穿云哥哥,咱们可是正正经经过了媒人的,虽说是现今还没有说下日子,但是奴家会一直等着穿云哥哥的。”欢儿姑娘眼巴巴的看着穿云,扭着身子就要靠到穿云身上。 穿云惊吓之余,只得抱着悟空又上了树,他惊魂未定之间,又瞧见春花站在厢房门口,正脸色苍白的看过来。 “春花,你莫要听她胡说八道。”穿云在树上吼了一声。 春花不语,转身回屋去了。 于是这院中有树,树上有穿云,树下有欢儿姑娘。 待欢儿姑娘出门之时,太阳晃眼,她手搭凉棚出了巷子,只瞧见巷子口站着个小郎君。 那小郎君一身红色澜衫,头上戴着个金冠,因着背对她的缘故,所以她并不能瞧见小郎君的模样,但这并不妨碍欢儿姑娘的春心萌动。
第一千五百七十七章 珍珠步摇
春心萌动的欢儿姑娘,于是腰肢又软了几分,她抚了抚头上的玉簪,率先开了口,“郎君且让让,让奴家过一过。” 那郎君听到这话,头也不回的向前而去,他的身影很快就汇入到了街坊的行人之中。 不过欢儿姑娘还是能够一眼就瞧见他,只因为有些人即便是随意的站在人群之中,便能吸引大多数人的目光。 欢儿姑娘的视线追随这那人的身影,直等到再也瞧不见那人,欢儿姑娘这才掏出帕子,缓缓的朝着市集而去。 集市上甚是热闹,各色的招牌,各样的买卖,脂粉店,钗环店,还有衣香鬓影的成衣铺子。便是路边的摊贩处,也有寻常的脂粉,针线,钗环。 欢儿姑娘暗自后悔,早知刚才就该问穿云哥哥要上几两银子出门才是。她心中懊悔,目光却贪婪的看在那各式各样的首饰上。 金的,银的,玉的,还有那楠木的,柳木的,樟木的,首饰材质不同,花样更是不同,有雕牡丹的,芍药的,还有缠枝牡丹,喜鹊登枝,更有那拖着珍珠坠子的步摇。更新最快s:/ s:/ 欢儿姑娘看得眼花缭乱,只拿起一枚雕琢着芍药花的珍珠步摇,仔细的看了起来。 “姑娘好眼光,这枚芍药花蕊嵌玉的银步摇,正是小人的镇店之宝。”但凡是摊贩,必然是生着一条好舌头。 “这枚步摇确实不错……”欢儿姑娘仔细看着,口中又说道:“不过这步摇上坠着的珍珠,未免有些太小了,瞧起来实在有些小家子气……” “姑娘真是个识货的。”摊贩眼前一亮,于是又从底层的货架上摸出个樟木盒子,那盒子上涂着清漆,盒面上雕琢着一朵栩栩如生的芍药,那芍药的花蕊,还用黄色染料染成了鲜红色。 在欢儿姑娘期待的目光当中,那摊贩打开了樟木盒子,露出里头散发着柔和光芒的珍珠步摇。 这珍珠步摇,簪首乃是青玉雕琢出一朵芍药花,芍药花瓣甚是通透,花蕊处又精细雕琢,颇有几分迎风招展的矫怜。 欢儿姑娘瞧着喜欢,不由把那珍珠步摇拿了出来,瞧着那珍珠步摇下坠着的豌豆大小的珍珠。 她伸手摩挲着那珍珠,不由赞叹道:“这珍珠步摇倒是不错,珍珠瞧起来也圆润有光泽……” “这珍珠可是深海珍珠,不是小人说大话,就这般大小的珍珠,在咱们长安城统共也不会超过一百粒。”摊贩压低了声音说道:“若非瞧着跟姑娘有缘,这步摇小人还不舍得卖呢。” “这步摇要多少大钱?”欢儿姑娘着实喜欢,于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姑娘莫不是开玩笑呢……”摊贩收起笑意,从欢儿姑娘手上夺过珍珠步摇,口中又说道:“这步摇的成色姑娘也是瞧见的,咱们且不说这珍珠,就说这玉簪,那也是高丽来得好东西。” 欢儿姑娘恋恋不舍的看着那珍珠步摇,口中不由问道:“那这珍珠步摇究竟要多钱银子?” “姑娘这话不错。”摊贩又把珍珠步摇递到欢儿姑娘面前,面上爽快道:“小人做买卖图得就是痛快,姑娘既然喜欢这步摇,那小人也不多要……”摊贩说话间,不动声色的瞧了一眼欢儿姑娘头上的银簪子,口中于是爽快道:“姑娘只要出二两银子,这珍珠步摇就是姑娘的了。” “竟要二两银子?”欢儿姑娘吃惊道。 “姑娘是个有眼光的,自然也该知晓这珍珠步摇的不同寻常之处。若非瞧见姑娘模样好看,小人定然不会贱卖这珍珠步摇。” “但是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好马配好鞍,按说这美人儿就该配上各色精美的首饰才是,不然这美人儿不也分为三六九等?”摊贩的话点到为止,并不多说,但听得欢儿姑娘心中不由活动起来。 欢儿姑娘握紧了手中的珍珠步摇,片刻后,又从怀中摸出一对儿银手镯来,她把手镯递给摊贩,用商量的口气说道:“这银镯子乃是奴家祖传之物,也值个几两银子,此番奴家出门的急,没有带够银子,不如就拿这银镯子来抵了,如何?” 那摊贩接过银镯子,打眼一瞧,随意的扔到欢儿姑娘面前,口中嘲讽道:“姑娘莫不是瞧不起人不成?就这么做工粗糙的银镯子,便是几个大钱就能买上一副。这镯子即便是打发叫花子也嫌寒酸,姑娘竟然还指望着拿这对儿破镯子来换这珍珠步摇?” 欢儿姑娘窘迫道:“你再瞧瞧这银镯子的成色,这可是上好的银子,若是奴家当真喜欢这珍珠步摇,那也犯不上用家传的银镯子来换。” “家传的银镯子?”摊贩夺过欢儿姑娘手上的珍珠步摇,把那步摇搁回到木盒当中,这才继续嘲讽道:“姑娘的家底也太过薄了些,就这么个破烂镯子,也值当个传家宝,若非姑娘事先说明,我还以为是哪里讨饭的讨来的呢!” “你这人说话怎地如此难听?”欢儿姑娘被这人当面数落一通,于是又羞又气。 “你若是再要纠缠不清,还有那不中听的话等着你呢。”摊贩鄙夷的看着欢儿姑娘,“瞧你这姑娘生得有模有样,没想到竟是如此穷酸。” “姑娘且让让,我还要做生意呢,这统共也就这么一点位置,姑娘莫要扰了我的生意!”摊贩拿起银手镯,直塞到欢儿姑娘手中,口中嫌弃道:“姑娘若是想杵着,便杵到一边儿去!” 欢儿姑娘难堪至极,她恋恋不舍的看着那摊贩手中的楠木盒子,口中商量道:“这珍珠玉簪虽是珍贵,但你这般说话未免太过伤人,再说奴家这银手镯你再仔细瞧瞧,这可是上好的银子打的……” 欢儿姑娘话未说完,就被摊贩抢过手中的银镯子,远远的撂了去,那摊贩口中更是不依不饶的说道:“那姑娘就带着你这上好的银镯子,该上哪儿去,就上哪儿去!只莫要扰了我的生意!” “你……”欢儿姑娘受此羞辱,自然绝了换首饰的心思,她回身去捡银镯子,却有人抢先一步捡起银镯子,拿在手上。 《苏陶陶穿唐记》无错章节将持续在小说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 喜欢苏陶陶穿唐记请大家收藏:苏陶陶穿唐记更新速度最快。
第一千五百七十八章 祖传银镯
银镯子被个身穿红色澜衫的郎君拿在手上,欢儿姑娘瞧那郎君模样生得甚是俊秀,心地里不由暗声欢喜,于是声音就又娇软起来,“多谢郎君……” 欢儿姑娘说话间,只盯着那郎君看个不停,那摊贩本来要发作,待对上那郎君的眼神儿之后,便把话头吞了下去,只自去打理钗环。 “这银镯是你从何处得来的?”郎君开口,声音低沉。 欢儿姑娘听得春心萌动,只口中娇声道:“这银镯乃是奴家的传家之物。” “传家之物?”郎君挑眉,声音带着若有若无的嘲讽。 “这银镯子乃是奴家的母亲送给奴家的,说是要留给奴家一个念想。”欢儿姑娘掏出帕子,口中羞羞答答的说道:“奴家的母亲过世之后,这银镯子奴家就一直贴身放着,从来不曾离过身子……” 欢儿姑娘特意加重了“贴身”二字,又仔细观察那郎君的神色,谁知那郎君只顾着瞧着手上的银镯子,似是并没有听到欢儿姑娘的话。 欢儿姑娘看了一眼那人头上戴着的金冠,又抚了抚鬓边的碎发,口中又说道:“若非这珍珠步摇,奴家是万万不舍得拿出这银镯子的,每每瞧见这银镯子,奴家就像是瞧见了自家母亲一般……” 果然,那身穿红衣的郎君听到这话,冲着小贩说道:“方才这位姑娘看上的珍珠步摇在何处?” 那摊贩没想到这起子买卖还有“起死回生”的余地,于是面上又带出了殷切的笑容,“方才这姑娘眼光极好,一眼就看重了小人的镇店之宝,这枚珍珠步摇可是能工巧匠花费奇巧心思而得,郎君且瞧瞧这珍珠的成色,再做定夺。” 摊贩说话间又取出那木盒,面上笑容可掬,口中说个不停,“这珍珠步摇可是仅此一枚,方才还有个姑娘看重了这步摇,说是逛完了集市就回来买。” “小人做买卖最是讲究买卖二字,这珍珠步摇适合娘子,小人又跟郎君一见如故……” “多少银子?”红衣郎君不耐烦的打断了摊贩的话。 “郎君果然干脆利落,一看就是做大事的。”摊贩眼看买卖做成了五六分,于是看着红衣郎君的打扮,比划出了三个指头,“所谓明人眼前不说暗话,郎君只要出上三两银子,这珍珠步摇就是郎君的了。” 红衣郎君从怀中摸出个银锭子扔到摊贩手中,口中冷声道:“剩下的银子再挑几样适合这位姑娘的钗环。”推荐阅读s:/s:/ 摊贩喜上眉梢,欢儿姑娘喜不自胜,她眼看着那摊贩又挑出一对儿青玉镯子,一枚雕着芍药花的银镯子,还有另外一样拇指大小的扇坠子。 她这才回过神来,又捡了两样雨滴耳坠子,还有一样象牙臂钏儿,趁着摊贩寻木盒的功夫,欢儿姑娘又拿了个掌心大小的铜镜,被那摊贩瞧见了,急忙阻拦:“那铜镜可是南边儿来的好东西,姑娘莫要小看这铜镜,这可是小人的镇店之宝。姑娘尽管瞧瞧那铜镜的做工,花样,那可不是一般人家能够用得起的。” “你这镇店之宝倒是不少。”欢儿姑娘此番财大气粗,说话间也就不再客气,她执意拿了那铜镜,口中娇笑道:“方才你还告诉奴家那珍珠步摇二两银子,怎么一会儿的功夫就成三两银子了?” 那摊贩口中未免讪讪道:“小人方才是赔本赚吆喝,此番这位郎君出手这般阔绰,也罢这面铜镜,便送给姑娘了。姑娘日后若是还要置办首饰,定要过来瞧瞧。” 摊贩口中冲着欢儿姑娘,目光却看向那身着红色澜衫的郎君,谁知那郎君不知何时竟然离开了,他先前立着的地方,站着个七八岁的小乞丐。 小乞丐露出长长的一截子脚脖子,脚下穿着的草鞋甚是破烂,露出黑乎乎的脚趾头,他冲着欢儿姑娘伸出手来,“姑娘可怜可怜小的吧,小的一日不曾吃饭了。” 欢儿姑娘翻了个白眼,口中嘲讽道:“奴家可怜你,谁却来可怜奴家呢。” 小乞丐没要到东西,自然不肯离开,只口中不停哀求道:“姑娘可怜可怜吧,小的早早就死了娘,实在没有法子了,这才出来讨饭……” “快些走开!不然莫要怪奴家说不好听的了。”欢儿姑娘收好木盒,口中呵斥两声。 那摊贩做成了一笔大买卖,于是也虎着脸,骂道:“你这没有眼力见儿的东西,你也不瞧瞧这是谁的地盘,我告诉你,你若是不快些离开,老子就打断你的腿!” 小乞丐瞧见摊贩凶巴巴的模样,便逃也似的离开了。 这厢欢儿姑娘满载而归,便也熄了闲逛的心思,只拿好了首饰盒子,悠哉悠哉的回家去了。 且说这欢儿姑娘心情不错,一路哼唱着小曲儿,又想到那红衣郎君的模样,心中更是得意非凡。 她暗地里打算周全,只等着下次再瞧见那红衣郎君,便要将人一举拿下,何况那人定然是对自己有意,不然怎会一见面就送给自己这份儿大礼。 欢儿姑娘得意洋洋的进了门,自然没有留意到一直跟随在自己身后的一道身影。 小乞丐跟了欢儿姑娘一路,只瞧着欢儿姑娘进了门,这才悄然离开了巷子。 再说那摊贩今日做成了笔大买卖,自是欣喜不已,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他这一日的生意格外顺遂。笔\趣\阁→\b\iq\u\g\etv\\』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待傍晚时分,他便收了摊子,只把一应的物件儿放在相熟的铺子里,那家铺子本是远亲开的粮油铺子,因着这一层关系,特意在后院腾出了半间厢房,给这小摊贩归置东西。 他在粮油铺子寒暄了一会儿,便出门向东去了。走至东边十几丈的地方,有个头发花白的老汉,那老汉有一副祖上传下来的馄饨担子。 于是这老汉镇日里,都会挑着担子,占着半个巷子口,做着卖馄饨的小买卖。 摊贩熟门熟路摸了过去,那老汉捏起十几个馄饨丢在沸腾的锅里,那锅里白气蒸腾,又有肉香扑鼻,闻起来甚是勾人。那摊贩方才并不觉得十分饿,待闻到这熟悉的味道之后,便觉得有些饥肠辘辘。 《苏陶陶穿唐记》无错章节将持续在小说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 喜欢苏陶陶穿唐记请大家收藏:苏陶陶穿唐记更新速度最快。
第一千五百七十九章 青瓷大碗
青瓷大碗,十几个馄饨沉浮其间,又有碧绿的葱花撒在上头,浓郁的肉汤的香气,漂浮着刚出锅的白气。
几张老旧的桌子,配套的小板凳一坐上去就吱扭乱响。桌上搁着两只酱色碟子,其中一碟是白花花的盐,另外一碟却是酸溜溜的醋。
摊贩顾不得烫,先吸溜了一口热汤,空荡荡的肚子,登时就觉得暖和又满足。
他吃完了馄饨,又添了半碗热汤,放了两勺醋,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这才晃悠悠的回家去了。
这许是他今日的好运气都在白日里用光了的缘故,他穿过熟悉的小巷,眼看就要到家门口的时候,突地脚底一滑,一头栽在地上。
他的运气实在不好,那地上不知是谁家调皮的小儿,扔了只缺了口的破碗。
摊贩摔倒之际,那撑地的手正砸在破碗上头,于是他倒地的瞬间,手上一阵刺痛。
“诶呦……”摊贩吃痛,赶忙起身,他对着邻里门口挂着的灯笼,仔细一瞧,手心竟被瓷碗划了个大口子,鲜血从伤口大股的流了出来。
“真是晦气!”摊贩口中愤怒道。
这天上不知何时,亮起了星,升起了月。
灯下看美人儿,酒半醺,更漏分。
欢儿姑娘头戴珍珠步摇,冰凉的珍珠触碰在脸颊上,她对着铜镜中的美人儿微微一笑,口中娇滴滴的说道:“这模样生得好看些,虽说是有些便利之处,但是不免多些烦扰。”
欢儿姑娘坐在院中的树下,身旁的井沿儿上搁着个酒盏,又有个偏嘴儿的画着芍药花的酒壶搁在一旁。
欢儿姑娘膝上搁着个樟木盒子,她打开盒子,只把那首饰,镯子,一样一样的掏出来试了一遍,这才一脸满足的收起了首饰,只对着铜镜,口中恍惚道:“先前总觉得受苦……此番奴家的好运道终于来了……”
有人欢喜有人愁。
后院的欢儿姑娘很是欢喜,前院的李诃却有些忧愁。
前院廊下挂着的宫灯,统共四面,各有春夏秋冬四位美人儿。
时节虽是不同,美人儿的模样却都一样,眉眼弯弯,笑容浅浅,更有那一双眼睛似是春水秋波,又像那夏月冬星。
头顶有月,月光皎皎。
众星捧月,于是星光熠熠。
李诃的目光流连在那洒落了月光与星光的如墨的天色。
“郎君?”正房之中,宋如是慵懒的声音,悠然响起。
李诃收回目光,转身进了屋子,只是他的背影实在有股莫名的悲壮的意味,又有些壮士断腕,士可杀不可辱的气势。
且说正房灯火通明,像是三堂会审。
宋如是端坐于榻上,怀抱双臂,颇有几分朝堂之上,冷面知府,俯视众生的尽头。
“娘子方才唤我了?”李诃声音清越。
“郎君……”宋如是点了点头,却又并不说明。
“娘子可是有事?”李诃停下脚步,看着床榻之上的宋如是。
“奴家有事要跟郎君说。”宋如是看着三尺开外的李诃,口中平静道。
“何事?”李诃言简意赅。
“郎君且过来……”宋如是命令道。
“阿如?”李诃不由自主走了过去,还未坐下,胳膊上就被重重的拧了一把。
“诶呦……”李诃不由痛呼道。
“郎君莫要装模作样……”宋如是口中强硬道。
“当真疼得很。”李诃老老实实的说道。
宋如是看着李诃,只见他目光微皱,奈何模样清俊,又偏偏目光柔和宠溺,看得宋如是脸红心跳,只冷着脸质问道:“郎君,奴家有话要问你。”
“何事?”李诃揉着胳膊问道。
“郎君这两日都做什么了?”宋如是怀抱双臂,口中问道。
李诃把那被褥披在宋如是肩头上,口中温和道:“这两日就是忙着外头的事物,还有就是海棠这丫头这两日很是闹腾。”
“海棠怎么了?”宋如是不免面带关切。
“这丫头这两日也不知怎么了,只让春花抱着,石娘还有张婆子一碰她,她就哭闹不休。”李诃皱眉道。
“这又是个什么缘故?”宋如是奇道。
“先前我也不知晓,还是石娘过来告状。”李诃有些犹豫,“说是海棠这丫头不知怎地,是个看人下菜碟的人物,只让模样生得好看的抱,像是石娘,张婆子,还有郎中,穿云,她竟是碰都不让碰一下。尤其是那张婆子,便是远远瞧她一眼,她便要哭闹不休。”
“竟有此事?”宋如是又好气又好笑,口中不由分析道:“莫不是因为春花声音柔和的缘故?”
李诃摇了摇头,口中又说道:“昨日夏蝉上门,海棠一瞧见夏蝉就笑,便是连带着郁郎抱了她一会儿,她也是喜笑颜开。”
“竟有此事?”宋如是瞠目结舌道:“这么大的孩子懂得什么?”
“不然石娘怎会如此生气?”李诃好笑道:“石娘尚且好一些,最伤心的还是张婆子,这两日只远远的看上海棠两眼,或是趁着她睡觉的功夫抱上一会儿。”
“许是海棠看惯了郎君的缘故……”宋如是看着李诃清俊的脸庞,挺拔的鼻子,口中不由赞叹道:“就郎君这模样,便是在奴家的梦中也是呼风唤雨,左搂右抱。”
“呼风唤雨?”李诃重复道:“左搂右抱?我在阿如的能行竟是如此不堪?”
宋如是重重的点了点头,口中不免嘲讽道:“郎君在奴家的梦中可是得意极了。”
宋如是提到这茬,就气不打一处来,她又伸手拧了李诃一把,口中愤愤道:“先前听人说,唯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奴家先前不解其中滋味,此番才知晓这其中酸楚。”
那一夜,梦中的情形,不由涌上心头,初时的甜蜜,临别的决绝,姨娘的嚣张,还有自身的委屈。种种滋味涌上心头,宋如是眼窝一热,口中赌气道:“郎君且去吧,奴家想一个人静静。”
李诃轻叹一声,替宋如是搭好被褥,这才轻声离开了正房。
院中有月有星,廊下有灯。
星月之光,皎洁明亮,烛光摇曳朦胧。
“郎君?”正房之中,宋如是慵懒的声音再次响起。
第一千五百八十章 昨夜发梦
宋如是一夜繁复数次,直到月上中天,她方才困极,渐入梦乡。
再说,欢儿姑娘一夜醉酒,竟是摸到了前院。
她怔怔的看着廊下站着的李诃,面上不由浮起了微笑,她恍惚间,不知今夕何夕,只以为是梦一场。
欢儿姑娘脸颊微红,口中放肆的说着醉话,“郎君莫不是再等奴家不成?”
李诃不语,微微皱眉。
“便是在梦里,郎君也端着架子不成?”欢儿姑娘吃吃的笑了起来,她迈开步去,走得歪歪扭扭,只朝着李诃而去。
“郎君平日里总作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模样,其实郎君的心思,奴家早就一眼看穿了……”欢儿姑娘扯住了李诃的衣袖,口中得意道:“郎君看奴家的眼神就不对……”
“如何不对?”李诃终于开了口。
欢儿姑娘听到李诃回话,自是喜不自胜,她顺势把头靠在李诃的肩膀上,闻着他身上的檀香味道,口中笑道:“郎君看奴家的眼神儿,就是男人看女人的眼神,这种眼神儿奴家看得太多了……”
她又吃吃的笑了起来,“先前在平康坊的时候……那些男人都这么看着奴家……奴家先前觉得难堪……后来才发觉……这种眼神儿其实是男人对女人最为直白的欣赏……”
“你在平康坊呆了多久?”李诃似是并不吃惊。
“呆了多久?”欢儿姑娘仔细回想了起来,她手指攀住李诃的衣襟,口中劝酥酥的说着,“时间太久了……奴家早已记不得了……”
“奴家为何从未在平康坊见过郎君?”欢儿姑娘抬眸看着李诃。
李诃身穿青衣,一头乌发束在玉冠之中,那玉冠在月光底下,流转着柔光,但这柔光跟李诃的双眸比起来,便似是萤火之光之于日月。
“就郎君这般模样……只要郎君愿意……这平康坊的姑娘即便是分文不取……只怕也要上赶着要来伺候郎君……”
“你究竟在平康坊呆了多久?”李诃又问道。
“郎君可知晓春宵苦短?”欢儿姑娘心情甚好,她挑了挑李诃的下巴,口中轻佻道:“都说春宵一刻值千金,郎君还在等什么?”
欢儿姑娘仰头看着李诃,口中轻吐出一口气,又吃吃的笑了起来,“郎君若是不方便,便去奴家屋里头……”
“你屋里头?”一声粗哑的声音响了起来。
张婆子酱色的身影从游廊之中转了出来,她瞧着欢儿姑娘轻浮的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她加快脚步,一把拽开了欢儿姑娘的胳膊,口中低声骂道:“欢儿姑娘莫要作死!快些随奴家回去!”
“你这婆子实在讨人厌,便是梦中也如此令人厌恶。”欢儿姑娘口中嘟囔着,又向着李诃的肩膀靠了过去,“奴家早就看你不顺眼了,若不是暂且借住在你屋里头,奴家何必看你眼色?”
张婆子拽住欢儿姑娘的胳膊,口中骂道:“你若有话,咱们回去且说个一清二楚,只莫要在此扰了郎君清净!”
“你怎知奴家在此郎君不清净?”欢儿姑娘一面攀扯李诃,一面娇声说道:“郎君若是不喜欢奴家,何至于在此听奴家说这么许久?”
“你这婆子相貌丑恶,年轻的时候自然也好看不到哪里去。”欢儿姑娘鄙夷道:“你哪里知晓这其中的弯弯绕绕?”
“若非娘子从中作梗,郎君只怕早就纳了奴家进门了。”欢儿姑娘竟是从张婆子手上挣脱,重新扑到了李诃怀中。
张婆子大怒,她瞧着李诃神色平静,面上并无嫌恶之色,心中不由怀疑起来,她对着李诃,讪讪笑道:“郎君莫要同她一般见识,她酒量不行,偏又喝了不少酒水,此番更是满嘴胡话。”
“你且把她带回去吧。”李诃终于开了口。
张婆子似是得了圣旨一般,只把欢儿姑娘牢牢拽住,口中骂道:“欢儿姑娘休要胡闹,快些随奴家回去罢。”
那欢儿姑娘发了一通酒疯,只觉得头晕脑胀,她定定的看着李诃,双目迷离,口中满足道:“春宵一刻果然值千金,只是被这婆子坏了事情,待奴家明天晚上,还来与郎君梦中相会,待到那时定然能跟郎君成了好事。”
欢儿姑娘看着李诃似是点头应了,于是一颗心更是飘飘荡荡,总落不到实处去。
“郎君……郎君……且等着奴家……奴家身段儿又软……皮肤又最是光滑……在平康坊的时候……便是连守门的伙计也馋奴家的身子……”
“镇日里给奴家买东买西,只望着奴家能够多看他一眼……但奴家心里头只有郎君……”
张婆子欲要去捂欢儿姑娘的嘴,偏偏欢儿姑娘又扯开了衣襟,只露出白花花的脖颈,口中放浪道:“郎君你瞧瞧……这不可就是跟雪一样白……先前有个读书人……甚是喜欢奴家……还说奴家的身子松散绵软……柔弱无骨……”
欢儿姑娘话未说完,就被张婆子捂住了嘴巴。张婆子如释重负,她拖拽着欢儿姑娘上了游廊,走至一半,突然鬼事神差,只回头去看李诃。
只见李诃一身青衣,立在廊下,此番他也正看过来,一双眼睛专注情深,只看得张婆子心头狂跳。她赶忙回头,使劲掐了欢儿姑娘一把。
惊蛰过后,天便亮的更早了些。
五更鸡鸣之时,这天边就蒙蒙亮了起来。
欢儿姑娘一觉醒来,只觉得口干舌燥,她起身要去打水,方才开了门,就瞧见井边儿的张婆子。
张婆子换了身儿新衣裳,茶色的襦衫,腰下系着条靛青色的裙子,她正弯着腰打水。
井轱辘“叽扭”作响,盛满了井水的木桶被张婆子用力提了出来,她不经意间瞧见欢儿姑娘,胳膊一晃,险些岔了气。
“张婆子起得倒早。”欢儿姑娘打着哈欠说道。
“姑娘起的也不迟。”张婆子提着木桶,朝着厨房而去。
欢儿姑娘瞧着张婆子健步如飞,又见张婆子神情有异,心里头不由暗地里琢磨了起来。
“莫不是昨夜发梦的时候,不小心说出口了?”欢儿姑娘心里想着,也抬步去了厨房。
第一千五百八十一章 夜猫闹春
欢儿姑娘跟着张婆子前后脚进了厨房,她暗地里打量着张婆子的脸色,只见着张婆子提着木桶把水倒在缸里,搁下木桶,又去和面。
不知谁家的鸡,也不知怎地,只吵吵嚷嚷叫个不停,又有狗叫声传来。张婆子也不看欢儿姑娘,只口中嘟囔着,“也不知哪里来的野狗,竟是这般吵闹……”
欢儿听着张婆子话音不善,只陪着笑脸说道:“这街坊里头哪家还能没有个看门狗。”
“既然是看门狗,便好生看门就行,没地里这般叫嚷,就该把它扒皮抽筋炖成肉汤才是。还有那抽了风的公鸡,大白天的叫什么叫,莫不是想死不成!”张婆子没好气的说道。
欢儿姑娘看着张婆子身上的茶色襦衫,口中试探道:“张婆子昨夜莫不是没有休息好?”
张婆子终于抬头看了欢儿姑娘一眼,只见着欢儿姑娘面上带着讨好之色,口中于是愈发刻薄,“奴家倒是想休息的好,谁知那后巷的野猫不知怎地,深更半夜的突然发了春,叫叫嚷嚷直吵了一夜,扰得人心烦。”
欢儿姑娘听到这话,一颗心不由落了地,她随声附和道:“奴家先前也听见了两声,不过奴家实在困乏,之后便再没有听到了。”
“姑娘睡得倒好,只是苦了老婆子了。”张婆子意味深长道,“这一夜翻来覆去睡不踏实,只害怕这后院失火,殃及了奴家。”
张婆子这话,听得欢儿姑娘的一颗心陡然又提了起来,她瞧着张婆子目光复杂,越发证明了心中猜测,“昨夜,许是说了梦话了……”
清晨,炊烟从屋顶的烟囱上直直向上,厨房门口挂着的红布帘子,晃荡晃荡,有人伸手撩开门帘子,进了厨房。
“石娘,我待会儿要出门一趟。”郎中对着石娘的背影说道。
石娘正守着泥胚小炉,听到声音,扭头抛了个白眼给郎中,“出门便出门呗,何苦装出这一往情深的模样来,若非那一日瞧见你抱着欢儿姑娘,奴家还真被你蒙骗过去了,好在奴家运道不错,早早就看清了你的真面目。”
“石娘那日的情形并非你瞧见的那样……”郎中张口解释道。
“你莫要再解释了,你说的话,奴家一个字也不相信。你若当真有话,那便快些去找欢儿姑娘去。奴家这里庙小,可盛不下你这尊大佛。”石娘毫不留情的说道。
郎中背着药箱,下巴上的羊角胡抖了又抖,口中方才说道:“我此去只怕要两三天,你若有事,便去找娘子。”
“你告诉奴家做什么。”石娘冷冰冰的说道:“你若有事就该去找欢儿姑娘去,跟奴家说这么多做什么!”
郎中面色发青,也不再多说,只背着药箱径自出门去了。
“他还好意思生气!”石娘高声嚷了一句,眼看着郎中出门去了,她又不由自主的起了身走到门后去瞧。
郎中此番已经走到院中,正在跟欢儿姑娘说话,石娘一瞧,愈发气愤,又仔细支了耳朵听过去。
她听了一会儿,也听不清楚,只听见那欢儿姑娘捏着嗓子说话的声音,听得石娘一阵心烦,她正要松开门帘子,突然瞧见那欢儿姑娘朝着郎中身上歪去,郎中一搂,把那欢儿姑娘不偏不倚搂在怀中。
“这对狗男女!”石娘低声骂了一句,抬步就要出去,但她转念一想,又松开了布帘子。
“这对狗男女,活该千刀万剐,浸猪笼!”石娘立在门后,怒骂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住,便掀开帘子出了门,谁知院中空无一人,不止郎中,便是欢儿姑娘也不见了踪影。
石娘心头一跳,这两人莫不是这会儿就要成了好事不成?她心中想着,直奔厢房而去,她一脚踹开房门,直冲床榻,眼看床榻上只有叠的整整齐齐的被褥,她仍旧不放心,只蹲下身来,朝着床底下看过去。
这一看不要紧,床底下不知何时就多出个箱子,她费力把那箱子拽了出来,打开一瞧,那里头竟是整整齐齐的放着一整个箱子瓷碗。
寻常的瓷碗,上头画着个威风凛凛的大公鸡,大公鸡脚下踩着一把弯弓,石娘看着整整一箱子的瓷碗,不由陷入了沉思。
再说张婆子昨夜担惊受怕了一夜,一早起来,就寻了借口去了正房,谁知郎君一早就出门去了,于是她只能作罢。
再说那穿云因为欢儿姑娘的缘故,便过上了居无定所的日子,连带着悟空也成了有家不能回的“野猴子”。
这一日,穿云拖着疲惫的身躯,回了自家院落,他提防着欢儿姑娘,只先上了房顶,待瞧见后院无人的空档,这才抱着悟空下了地,急吼吼的回了厢房。
“都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这话先前不解其意……此番方才能够体会其中滋味……”穿云抱着悟空,在屋里转了一圈儿,转脸就躺了下来。
舒舒服服的床榻,宽宽敞敞的床榻,这可比屋顶上的瓦片软和多了,穿云心中惬意,没一会儿的功夫,竟是睡着了。
穿云睡得正香,只听着外头吵吵嚷嚷,他以为只在梦中,于是便又翻个身,睡了过去。
这一觉可谓是又沉又香,待穿云醒来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外头天色渐渐暗淡,又闻着厨房里头传来阵阵饭香,像是熬煮了防风粥,还烤制了古楼子,又炸制了天妇罗,还有肉汤的香味。
穿云的肚子打起了鼓,他汲着鞋子起了身,打着哈欠出了门,待瞧见院中的树上洒落着的最后一缕昏黄的阳光,于是又想起悟空来。
“悟空过来。”穿云唤了一声,并没有“吱吱”声回应,他于是转头去看,这才瞧见床榻上并没有悟空的踪影。
“悟空?”穿云看向窗户,只见着窗户紧闭,并没有悟空出没的痕迹,还有头顶的房梁上也不见悟空的踪影。
“悟空……悟空……”穿云口中唤着,于是又出门去瞧。偏偏这井沿儿,树上,屋顶上,都不见悟空的踪影。穿云不由得担心起来,于是抬腿去了前院。
第一千五百八十二章 春宵苦短
穿云在院子里头找了一圈儿并没有瞧见悟空,他便是连茅房里头也看了两圈儿,但是悟空确实不见了,活不见猴儿,死不见尸。
穿云失魂落魄的站在院子当中,一身的精气神因为悟空的失踪,因而消失了一半。这院中光线越来越暗淡,天边红彤彤的染红了半边天的晚霞,都预示着明日是个晴朗的好天气。
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的道理,穿云自然知晓,只是他的悟空莫不是也去行了千里不成?
穿云心中想着,拧腰上了房顶,他举目看去,只见着天边红灿灿的晚霞,坠入山边的太阳被晚霞染得红彤彤的,像是香得流油的咸蛋黄,但此番穿云却是一点也不觉得饿。他只觉得太阳眼看就要落山,那漫天的晚霞很快就会变成暗淡的灰蓝色,接着天色灰蒙蒙的,再过上一刻钟,天就要黑了。待到那时,他的悟空又该何去何从。
穿云的思绪渐渐飞到了城外,飞到天边,并未留意到自家院中树下立着的欢儿姑娘。
欢儿姑娘今日特日装扮了一番,她头戴宫花,身上换上了一身儿鹅黄色的襦裙,又有那杏白色的襦衫,脚下也换下了之前绿油油的绣花鞋,只穿着一双杏白色的绣着黄色迎春花的绣鞋。这绣鞋针脚细密,花样精巧,很是引人注目。
欢儿姑娘面上敷粉,嘴唇上涂抹着一层厚厚的胭脂,她手上拿着个雕花铜镜,正对着铜镜自揽,压根儿就没有瞧见屋顶上茫然无助的穿云。
最后还是端着瓷碗出了厨房的石娘一抬眼皮子瞧见了穿云,于是仰着脖子叫了一声,“穿云你站那么高做什么?方才娘子还问起你呢?”
“娘子?”穿云一拍脑门下了房,他率先朝着正房而去,自始至终都没有看上欢儿姑娘一眼,待他二人的身影消失在月亮门处。
这厢欢儿姑娘方才垂下铜镜,冲着月亮门的方向翻着白眼,“此番你看也不看奴家一眼,以后早晚有你后悔的那一日,等到了那一日,你可莫问怪奴家再不看你一眼。”
天色从还有一丝光亮到光线全无,不过是一刻钟的功夫,很快天色就彻底黑了下来,天边有星,廊下有灯。
正房里的穿云神色凝重,“娘子,不过是一下午的功夫,悟空就不见了。”
“悟空调皮,许是出门玩耍去了。”石娘端着汝窑的瓷碗,碗中盛着半碗热气腾腾的肉汤,汤面上漂浮着两枚红红的枸杞,又有碧绿的葱花。
“悟空并非那样顽皮的猴儿。”穿云皱眉道:“悟空自打来了小院,虽说是贪玩,但自来知道分寸,从不会乱跑,此番悟空不见了,其中定有蹊跷。”
“这悟空就跟个小孩子一般,它瞧着你睡着不起,自然耐不住性子,估摸着去了谁家墙头。这眼看天就要黑了,估摸着悟空很快就会回来了。”石娘口中随意道。
穿云面上并无半分轻松之色,他冲着宋如是,面色凝重,“娘子,悟空虽说是个猴儿,但性子也算是稳重。若是没有我的吩咐,它定然不会出门去的。”
这夜色也凝重起来。
树梢渐渐亮起了星,还有一弯月牙儿,挂在树梢。
欢儿姑娘坐在有星有月的树梢底下,井沿儿上搁着个酒壶,还有昨日那只酒盏。酒盏了盛着半盏酒水,欢儿姑娘的目光渐渐迷离了起来。
昨夜一夜好梦,今夜她便故技重施,只望醉酒之后能够与李诃梦中相会。她只顾着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以致于并没有瞧见张婆子正在门后瞪着眼睛偷窥于她。
张婆子守在门后,眼睛瞪得溜圆的盯着欢儿姑娘的背影,待瞧见她手上的铜镜之后,口中不由暗骂了一声,“不要脸”!
这夜注定不同寻常。
欢儿姑娘自斟自饮,待微醺之时,已是三更之后。她晃晃悠悠的摸到前院,果然瞧见了立在廊下的李诃。
李诃身上穿着的是天青色的澜衫,脚下踩着鹿皮革靴,他腰上系着一枚玉坠,那玉坠波光流转像是少女怀春的眼睛。
欢儿姑娘瞧见李诃,眼睛变定定的盯在李诃面上,清隽的脸庞,俊逸的身形,正是少女怀春的欢儿姑娘哪里受得住这个。于是上赶着黏了过去,“一日不见,郎君可曾想念奴家了?”
欢儿姑娘言语轻佻,只朝着李诃贴了过去,李诃并无半分不愿之色,于是欢儿姑娘便抱住了李诃的胳膊,口中娇嗔道:“一日不见,奴家可是想念的紧。昨夜被张婆子坏了咱们的好事,今夜奴家定然要以身相许。”
欢儿姑娘是个胆大的,又仗着梦中无人拘束,于是行为更加放肆,她趁着四下无人,只攀扯着李诃的前襟,把脸贴在李诃的胸口,口中满足道:“奴家就知道郎君喜欢奴家,不过是因为娘子缘故,所以才会故意做出不理不睬的模样出来。”
她吃吃的笑了起来,又凑到李诃的脖颈上亲吻了一下,“郎君咱们莫不是就要在此处成了好事不成?”欢儿姑娘话音刚落,接着脖子吃痛,她扭头去瞧,正对上张婆子愤怒的一双眼睛。
“欢儿姑娘为何要骗奴家?”张婆子看着欢儿姑娘,目光几乎喷出火来。
“你这婆子每到关键的时候,你就要出来一趟,真真是招人烦!”欢儿姑娘伸手一推,只口中嘟囔着说道:“昨夜你就出来坏事,今夜倒好,你又来了。奴家今夜不管,定要对郎君以身相许。”
张婆子并不理会欢儿姑娘这一茬,只拉扯着欢儿姑娘,口中骂道:“你这欢儿姑娘说话就跟放屁一样,你白日里是怎么答应奴家的?你怎么转眼就忘了你说的话了?”
“你这婆子胡说什么呢,奴家什么都没有答应你,你这婆子实在烦人。”欢儿姑娘扯紧了李诃的衣襟,只仰着头说道:“郎君,咱们快些离开此处,张婆子真是招人烦。”她又踮起脚尖,凑到李诃的耳边,轻轻的吐出一口气,“春宵苦短,郎君莫要虚度。”
第一千五百八十三章 以身相许
“你这不要脸的东西,白日里的时候,你说让奴家帮你把悟空骗出去,还答应了奴家以后再不会骚扰郎君,若非如此奴家怎会帮你?”张婆子使劲捶打着欢儿姑娘的后背,口中低声骂道:“你这说话就跟放狗屁一样的东西,你快些跟着奴家回去,不然小心明个儿奴家给你好看!”
“郎君你就这般眼睁睁的看着?”欢儿姑娘被张婆子接连捶打了几下,不由吃痛,只可怜巴巴的看着李诃。
“张婆子你且下去!”李诃终于开口道。
“郎君果真心疼奴家。”欢儿姑娘雀跃起来,她故意转过头去,冲着一脸挫败的张婆子,口中得意道:“张婆子你莫不是耳朵聋了不成?郎君让你下去呢!”
“郎君?”张婆子抖落着嘴唇,显然不能接受,“郎君,你莫要被这狐狸精迷惑住了,这欢儿姑娘本就给水性杨花的,她之前可是在平康坊里做过皮肉生意的。郎君即便是不挑,那也不该是这等货色,何况还有娘子。郎君这般肆意,却让娘子的脸往哪里搁?”
后院树上筑着个鸟窝,里头住着不知名的鸟儿。
之所以说不知名是因为石娘说那鸟儿是麻雀,春花却说那鸟儿是小雏,两人最后谁也没有说服谁,于是这鸟儿就成了不知名的鸟儿。
这不知名的鸟儿,夜半三更的时候,也不知是怎么了,只在枝头上叫嚷个不停,直到五更方才渐渐安静下来。
待天明之后,穿云上树去瞧,只见着那鸟窝里头多了几只嗷嗷待哺的小鸟,他看着这毛还没有长全的小鸟,心里头不由想起了长了一身毛的悟空。
一夜过后,悟空还没有回来。
昨日傍晚,晚霞漫天,今日一早,天边亮起了金光,太阳从上头上跃了出来,光芒四射,于是新的一日,便又开始了。
欢儿姑娘一觉醒来,浑身酸痛,她揉着肩头,脑海中不由浮起了昨夜的梦境,于是嘴角不由带出了笑意。
那梦境之于她,就像是个隐秘而瑰丽的私密。
“欢儿姑娘想什么呢?”张婆子不合时宜的声音响了起来,“姑娘若是有什么高兴的事情,说出来让奴家也高兴高兴才是。”
“奴家能有什么事情,不过是做了个好梦罢了……”欢儿姑娘有些心虚。
“姑娘无事就好。”张婆子冷笑一声,端着木盆出了屋子。
欢儿姑娘手抚着胸口,看着张婆子出了屋子,口中嘟囔着说道:“张婆子这是怎么了?”她肩背突的一阵抽痛,于是她就又不由自主的回想起了昨夜的梦。
与此同时,宋如是一梦醒来,瞧见李诃躺在身旁,于是一把搂紧了李诃的胳膊,口中娇娇软软的叫了一声,“郎君……”
“娘子?”李诃有些忐忑。
宋如是瞧见李诃紧张的模样,心里头不由好笑,口中笑道,“前几日是奴家做了不好的梦,如果有什么迁怒到郎君的地方,郎君切莫误会。”
“阿如昨夜梦到了什么?”李诃声音透着轻松。
“这却是只可意会,不能言传了。”宋如是嘿嘿一笑,便茬开了话题,“昨夜穿云过来说是悟空不见了,郎君快些想想法子,不然只怕这穿云挺不过去。奴家昨日瞧见穿云的模样,他只红着眼眶强忍着,若非当着奴家的面,只怕他就要当场落泪了。”
“竟有此事?”李诃有些吃惊。
“千真万确。”宋如是笃定道。
而他二人口中的穿云,因为实在放心不下悟空,于是饭也顾不上吃,只沿着街坊的屋檐,挨家挨户的寻了过去。
郎中一夜没有回来,石娘屋子里头的油灯就亮了整整一宿。她顶着两个黑眼圈儿,一出门就瞧见对着井水搔首弄姿的欢儿姑娘。
“欢儿姑娘这般模样,又是做给谁看的?”石娘瞧见欢儿姑娘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语气于是很是不好听。
“石娘姐姐做出这幅模样又是给谁看呢?”欢儿姑娘直起了身子,语气很是不善。
“你说奴婢这幅模样是给谁看的?”石娘正等着跟欢儿姑娘大闹一场,听到欢儿姑娘这口气,可不就是正瞌睡呢,就有人送来了热炕头。
“奴家劝着石娘姐姐还是低调一些的好,不然以后只怕姐姐会后悔呢。”欢儿姑娘从袖中摸出个铜镜,口中悠悠然的说道:“奴家知道石娘姐姐看奴家不顺眼,奴家生着这幅招人的模样,也并非奴家所想。奴家今日心情不错,便劝上姐姐一句,姐姐有这辱骂奴家的功夫,倒还不如回去好生捯饬捯饬。”
“欢儿姑娘胡说什么呢!”开口的不是石娘,而是张婆子。
张婆子穿过月亮门,口中厉声说道:“欢儿姑娘既然叫石娘一声姐姐,便该知道尊卑伦常才是。”
张婆子风风火火的走了过来,挡在石娘面前,口中继续呵斥道:“欢儿姑娘口口声声叫着石娘姐姐,这厢又拿着话,使劲挤兑石娘。若非石娘宽宏大量,早就煽到你脸上了。”
张婆子这话一出口,吃惊的不止是欢儿姑娘,还有被张婆子护着的石娘。石娘明显更为吃惊,明明前几日,她跟张婆子还是水火不容,怎么到了今日,这张婆子突然转了口风,口口声声竟然维护起自己来了。
“张婆子何时竟然跟石娘姐姐的关系这般好了?”欢儿姑娘口中不落下风,只收起铜镜,口中又说道:“奴家自来便是讲理之人,若是石娘姐姐刻意辱骂,奴家又怎会这般说话。所以这事情是有两面,张婆子你还是莫要多管闲事才是。”
“欢儿姑娘莫不是以为自己很快就要飞上枝头当凤凰了不成?”张婆子冷笑一声,“奴家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都多,奴家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都多。姑娘莫要以为奴家看不穿你的这点小心思。奴家如今就劝你最后一句,你最好支起耳朵仔细听着。姑娘没事的时候最好守在后院,莫要去前院溜达,若是被奴家瞧见你没事就要去前院晃悠,那姑娘就莫要怪奴家说话难听了。”
“奴家不知道张婆子你这话什么意思。”欢儿姑娘撇过眼睛,只盯着墙角生着的芍药看了过去。
“你最好记住奴家的话。”张婆子冷笑一声,看向欢儿姑娘的目光很是不善。
第一千五百八十四章 一言不合
欢儿姑娘抚了抚头上的珍珠步摇,口中轻描淡写道:“张婆子你说话最好小心一点。你年纪大了,总该知晓饭能多吃,话却不能多说的道理。”
张婆子待要破口大骂,一眼瞧见欢儿姑娘头上的珍珠步摇,于是心里头不由游疑起来。
石娘瞧见那珍珠步摇,却是另外一番想法,她趁着欢儿姑娘得意之时,一把薅过欢儿姑娘的胳膊,又把欢儿姑娘头上的珍珠步摇拽了下来。
欢儿姑娘吃痛,尖叫一声,待重新得了自由之后,她定睛一瞧,却见石娘正举着珍珠步摇,对着阳光仔细瞧着。
“你快些还给奴家!”欢儿姑娘统共就有这一枚像样的首饰,于是拼命去夺。
石娘忍耐欢儿姑娘许久,此番正在火头上,于是浑身的力气自然使出了十成十。
石娘一把推开欢儿姑娘,只随手把那珍珠步摇扔到水井里头,只听着轻微的“咚”的一声,接着院中就响起了欢儿姑娘高声尖叫的声音。
欢儿姑娘扑到水井边,眼睁睁的看着那珍珠步摇在井水上飘飘忽忽的沉了下去。
她等着再也瞧不见珍珠步摇之时,霍然回身,口中怒道:“石娘你为什么要丢掉奴家的珍珠步摇!你实在太过分了!”
“奴家又不是故意的,再说若非你拼命推搡奴家,这珍珠步摇又怎会落入井中?”石娘不以为意道。
“石娘你!”欢儿姑娘似是被活生生的剜掉了心头肉一般,她眼眶一红,不由落下泪来,“这珍珠步摇可是三两银子买来的……那可是白花花的银子……奴家这就找娘子说理去……”
瞧了半天热闹的张婆子,急忙伸手阻拦,只口中劝道:“方才的情形太过混乱,石娘并非故意的,欢儿姑娘切莫冲动。”
张婆子扯住欢儿姑娘的胳膊,又低声说道:“奴家那里还有两枚银簪子,姑娘若是喜欢,只管拿去用,切莫跟奴家客气。”
“奴家那可是正正经经的珍珠步摇……那珍珠都是从南边儿来的好珍珠……在这长安城中统共不过一百粒,就你屋里头的首饰拿什么跟这珍珠步摇比?”欢儿姑娘越说越气,狠狠的瞪了石娘一眼,心下却打定了主意。
且说张婆子扯着欢儿姑娘回了厢房,又把自己的首饰拿出来供欢儿姑娘挑了两样,这才暂且放下心来。
而石娘守在屋里,瞧着一箱子的瓷碗,心中久久不能平静,没人知道石娘究竟想的什么,只是午后,娘子有请,石娘进了正房,一眼瞧见床榻边坐着的欢儿姑娘。
欢儿姑娘的眼睛肿得核桃一般大小,她手上拿着帕子,瞧见石娘进来,便又悲伤的哭了起来,“奴家知道石娘姐姐看不起奴家,奴家心里头虽说是不知究竟因为什么缘故,但是石娘姐姐是先来的,奴家是后到的,因此便也生生受了。”
“平日里奴家被石娘姐姐挤兑几句,也不曾放在心上,只是石娘姐姐最近也不知怎地,竟是越来越过分了……”
石娘瞧见欢儿姑娘的嘴脸,心里头就冒火,“不就是一枚珍珠玉簪,奴家还你就是了……”
“石娘……”宋如是打断了石娘的话,“此事是你不对,这其中即便是有些误会,你也不该失手撂了欢儿姑娘的钗环……”
石娘一腔怒火涌上心头,并未留意到宋如是话中之意,只口中愤然说道:“便是娘子也要向着她?”
“娘子也瞧见了,石娘姐姐性子霸道,一言不合就要发怒。”欢儿姑娘点到为止,也不多说。
她此番上门,也是精心打扮了一番,只盼望着能够见到李诃,脚下穿着的依旧是绣着交颈鸳鸯的绿色绣鞋。她扯了扯裙摆,把那绣鞋遮挡在裙摆之中,面上自是一副委屈的神情。
“石娘你且给欢儿姑娘赔个不是,至于那钗环,便由奴家来补偿。”宋如是温和道。
石娘正在气头上,哪里受的住这话,于是口中硬邦邦的说道:“娘子若是愿意给她钗环,就只管给去,奴婢却是绝对不会跟她赔半个不是!”
石娘话毕,转身而去,又把正房的门摔得山响。
“娘子也瞧见了,石娘姐姐便是当着娘子的面,也是这般霸道模样,那就更不用说娘子不在的时候了。”欢儿姑娘口中说着,一双眼睛却不由得四下打量起来。
正房布置自然精巧,欢儿姑娘瞧见靠窗的高案上头搁着把折扇,于是心里头又活泛起来,只口中扯开了话题,“这些话原不该跟娘子絮叨,只是那珍珠步摇可是奴家用了三两银子买的,此番被石娘姐姐不明不白的扔到井里头,这事儿娘子总要与奴家有个说法才是。”
宋如是眼神飘忽,早就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她听到这话,方才回过神来,口中安抚道:“奴家原有个玉簪子,待晚些时候便让春花给你送过去。”
欢儿姑娘眼睛一亮,也顾不上那折扇,只直接索要道:“娘子若是方便,这会儿就给了奴家吧,也省得娘子老是惦记着此事。”
宋如是许久不曾见过这般厚颜无耻之人,于是口中当机立断的拒绝道:“那玉簪子奴家也不知放在何处,平素也是春花收拾的。欢儿姑娘且放心,今夜奴家就让春花把那玉簪子给你送过去。”
欢儿姑娘有些失望,口中轻叹一声,目光又转向高案上那把折扇之上,她心中想着,口中不由说出口来,“奴家也不是难缠之人,娘子即便找不到那玉簪子也无妨……”
欢儿姑娘说着站起身家,直接走到高案前,拿起那把折扇,口中笑道:“娘子不如把这折扇赔给了奴家罢……”
宋如是有些吃惊,这欢儿姑娘倒是真不把自己当外人,于是口中拒绝道:“那把折扇并非奴家之物,奴家却要问过郎君才成……”
“此物既然不是娘子的,如此就不麻烦娘子了……”欢儿姑娘把玩着手中的折扇,目露贪婪,口中突然笑道:“奴家自己去同郎君说也是一样的……”
第一千五百八十五章 陪床丫头
欢儿姑娘生怕宋如是会反悔一般,只拿着折扇匆匆的出了门,只关门的时候,冲着宋如是行了一礼,“多谢娘子赏赐,奴家明日再过来陪娘子说话……”
却说欢儿姑娘得了折扇,甚是欢喜,只把那折扇翻来覆去看个不停,她看得专心,自然没有留意到那站在游廊上目光复杂的张婆子。
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在张婆子身后的墙头上,一个人影一闪而过。
自惊蛰过后,这天儿竟是一日比一日热了。
巳时刚过,太阳当空,照的后院儿墙根儿生着的芍药无精打采,又有阳光透过树叶透到井沿儿上的青砖上。
张婆子坐在榻上,手上拿着个鞋面儿,一手拿着针线,银针穿过锦绸的声音,极轻微的,却听得张婆子有些坐立不安。
她接连绣了几针,又把银针戳在鞋面儿上,眼神儿看向床榻边儿搁着的杏色绣鞋上。
再说石娘从床底下找出一大箱子的瓷碗,心里头愈发怀疑起来,正赶上郎中不在家,石娘心里头愈发胡思乱想起来。
她躲在屋中,只把那瓷碗一个一个的掏出来,摆放了一地,又仔细看着每一个瓷碗上的大公鸡。一样的大公鸡,一样的昂首挺胸,威风凛凛,一样的脚踩弯弓。
上次这瓷碗出现的时候,仿佛是在井水当中。
石娘仔细回想,也不曾留意外头的动静,只等到春花在窗棂底下叫她,她这才着急忙慌的收了这一地的瓷碗,又把这箱子推到床底下,这才匆匆出了门。
“春花怎么了?”石娘拢了拢发髻。
春花提着个竹篮子,口中笑道:“娘子方才说想吃东街的糕点,奴婢出去瞧瞧。石娘你且留意着前院儿的动静。”
“郎君呢?”石娘问了一声。
“郎君一早就出门去了。”春花展了展袖口的褶皱,只口中又叮嘱道:“石娘,那炉子上给娘子炖着燕窝枸杞粥,你过上一会儿功夫就去瞧瞧。”
“还有娘子若是饿了,那笼屉上还有一碟子豌豆糕,还有灶上坐着热水,你且留意着。”
石娘一一应了,口中不由问道:“今日怎么没有瞧见穿云?”
“奴婢哪里知道。”春花转身去了,她临走到月亮门的时候,又回过头,高声说道:“石娘你也闲着没事,就去穿云屋里瞧瞧,看看悟空回来没。”
“奴婢知晓了。”石娘看着春花鹅黄色的背影穿过月亮门,口中又低声嘟囔了一句,“还不是刀子嘴,豆腐心。”
既然提到悟空,石娘便顺势去了穿云屋中,她在屋里转了一圈儿,便是连床底下也瞧了瞧,却并没有见到悟空,于是便又转去了厨房。
这院中诸人,各怀心思。
唯有欢儿姑娘真心欢喜,她拿着折扇仔细在廊下把玩,听到后院的动静,于是急忙收起折扇。
她再抬头的时候,就瞧见春花穿过月亮门,上了游廊。
“春花姐姐,这是要出门去?”欢儿姑娘热络道。
“欢儿姑娘今日倒是早……”春花似有心事。
“奴家平素勤快惯了,到了时辰就睡不着了。”欢儿姑娘搭着话,眼看春花走到眼前,她顺势挽住了春花的胳膊,口中笑道:“奴家也正想出门,此番正同姐姐一处。”
春花看了看正房廊下挂着的宫灯,唯恐欢儿姑娘扰了宋如是的清净,于是便点头应了,“奴婢也不去远,只在东街上买着糕点罢了。”
“那便正是赶巧了,奴家也正巧要去东街。”欢儿姑娘笑吟吟的说道:“奴家的珠花上掉了个珍珠,奴家正要去首饰铺子里头逛逛去,看能不能配上一样成色的珍珠。”
“那首饰铺子应当能配。”春花话不多说,两人说话间出了门。欢儿姑娘今日一反常态,只紧紧的挽住了春花的胳膊,很是亲密的说道:“奴家一直觉得春花姐姐模样好看,性子也好,比那石娘姐姐好多了。”
欢儿姑娘说着,又撇了撇嘴巴,口中酸溜溜的说道:“按说那郎君模样倒也不错,医术听说也甚是高超,怎么就寻了这么个凶巴巴的石娘?”
“石娘脾气虽然急躁,但是心地最好。”春花应道,“你若是跟她接触的多了,自然知晓她的为人。”
“奴家倒是更喜欢春花姐姐。”欢儿姑娘娇软着嗓子,口中声音又尖又细,听在春花耳中只觉得极为刺耳。偏偏欢儿姑娘并不自觉,只不停的说道:“奴家一瞧见姐姐就觉得亲切的紧,不过姐姐似是因着穿云哥哥,对奴家有了误会。”
“奴家不知其中何故,之前也问过穿云哥哥,不过他也没有细说,只说春花姐姐是个好人。”欢儿姑娘一面说着,一面仔细打量春花的神色。
春花顿了一下,方才说道:“奴婢跟欢儿姑娘并没有什么误会,欢儿姑娘莫要多想了。”
“如此甚好。”欢儿姑娘面上笑容愈发欢畅,“既然姐姐不把奴家当外人,那奴家就有话直说了。”
欢儿姑娘凑近了春花,只贴着春花的耳朵,笑嘻嘻的说道:“奴家认识个媒婆,那媒婆在咱们街坊里头可是极为出名的。不知姐姐有没有听到她的名头,媒婆张氏。”
“不瞒姐姐说,当时穿云哥哥就是托了这媒婆张氏来给奴家提的亲事。这媒婆张氏生着一张巧嘴,在她手底下就没有说不到亲事的姑娘。虽说是姐姐如今年纪大了一些,但是就姐姐这模样,定然也能说个家里有屋有田的。”
欢儿姑娘在春花耳边吐着气,听得春花一身身的起鸡皮疙瘩,只一面躲闪一面说道:“多谢欢儿姑娘的好意,奴婢是要一直伺候在娘子身边的,即便是以后要成亲,那也是娘子开了口才行。”
欢儿姑娘陡然松开了春花的胳膊,她看着春花,口中正色道:“春花姐姐莫不是没有想过一桩事情?”
春花好不容易得了自由,抬腿就走,口中匆匆忙忙回了一句,“为何?”
“春花姐姐就不怕娘子多心?”欢儿姑娘撵了上来,重新拽住了春花的胳膊,口中又不依不饶的接着问道:“姐姐可知道陪床丫头这一说?”
第一千五百八十六章 碎米珍珠
奴家听说那大户人家近身伺候的丫头,可都是捡着好模样特意挑选的。”欢儿姑娘笑道:“这家的娘子若是得宠了也就罢了,若是不得宠,那这贴身的大丫头就得破了身当个陪床丫头,若是有幸讨得郎君喜欢,那也能成个姨娘,若是运道再好一些,生上个一儿半女的,这后半辈子也算是有靠了。”
“欢儿姑娘这话未免太过放肆了一些,姑娘不过是客居于此,就这般随意评论。此番奴婢便不告诉娘子,若是再有下回,姑娘就莫要怪奴婢不留情面了。”春花素来不愿跟人交恶,此番倒也冷下脸来,肃声说道。
“姐姐莫不是当真有什么想法不成?毕竟这做了姨娘之后,也就是半个主子了?”欢儿姑娘愈发确定了心中所想,于是凑近了春花,仔细观察春花的神色。
春花退后一步,冷着脸说道:“姑娘莫要胡说八道,奴婢什么想法也没有。”
“那便再好不过了。”欢儿姑娘松了一口气,“春花姐姐若是老老实实的伺候娘子,奴家倒也容得下你,不然的话,奴家眼里可是素来不容沙子的。到时候奴家是主,你是仆,还不是任由奴家磋磨?”
欢儿姑娘这话恩威并施,只听得春花一阵火气,她懒得搭理欢儿姑娘,只口中冷冰冰的说道:“姑娘这事儿八字还没有一撇呢,此番倒是摆上了姨娘的谱儿。只是姑娘愿意当妾,只怕郎君还不会同意呢。”
“姑娘许是不知郎君同娘子的感情。那可是针扎不进,水泼不进的,奴婢劝姑娘一句,切莫自讨没趣,不然到最后丢脸的还是姑娘自己。”春花话一说完,转身就走。
“姐姐这话说的可笑……”欢儿姑娘撵了过去,又挽起了春花的胳膊,口中不停的说道:“姐姐可曾去过平康坊?”
春花不吭声。
“在那平康坊里找乐子的郎君,哪个不是有妻有妾的?”欢儿姑娘继续说道。
这两人一个走的快,一个走的慢,远远瞧着,只见着两道鹅黄色的身影,一前一后的出了巷子口。
欢儿姑娘一路喋喋不休,只扰得春花烦闷不已,好不容易到了东街上。春花指着首饰铺子,说道:“欢儿姑娘你且在首饰铺子里等着奴家,待待奴婢买了糕点就过来寻你。”
欢儿姑娘看见首饰铺子的金漆匾额,便腿脚发沉,走不动路,于是点头道:“那你快些,奴家就在此处等你。”
眼看春花要走,她又冲着春花的背影嚷道:“春花姐姐且帮奴家捎上两斤红绫饼,还有一样梨花酥饼,也要两斤,还有那饴糖也给奴家捎一斤……”
欢儿姑娘话音刚落就听到一声嗤笑声,她又羞又恼,循声看去,却见那一日见过的身穿红色澜衫的郎君。
那郎君头戴金冠,正倚靠在首饰铺的门框上,双手抱臂,看着欢儿姑娘微笑。
欢儿姑娘脸皮发烫,口中不由自主的解释道:“家里头的婆子喜欢吃红绫饼,因着做惯了力气活的缘故,所以平素吃得也多……”
那郎君似笑非笑的看着欢儿姑娘,只口中笑道:“姑娘还想吃什么?”
“这条街上有家炒货,另有个馄饨摊的馄饨吃起来倒也不错,还有另外一家酒楼的酱牛肉吃起来最香。”欢儿姑娘如数家珍,口中又说道:“不过这东街离平康坊有些远,不然那平康坊里倒有几家酒菜的味道吃起来倒也不错。”
“相请不如偶遇……”那郎君笑吟吟的说道:“不如今日便请姑娘大快朵颐一番?”
欢儿姑娘自是连声应了,唯恐那郎君会反悔一般,至于春花,早就被她抛到脑后了。
这东街上,街头街尾,皆是人潮涌动,热闹的紧。
欢儿姑娘被人群挤着,几乎靠在那红衫郎君的胸口,她心口直跳,脸皮愈发又烫又红。
“郎君,咱们究竟要去何处?”欢儿姑娘仰头看着红衣郎君。
“自然是去吃酱牛肉……”红衣郎君的声音从头顶落下,带着莫名的柔和。
欢儿姑娘脸红心跳,又大着胆子开口门道:“此番也算是跟郎君相识了,只是奴家还不知晓郎君的名字……”
周遭人潮涌动,人声喧沸,欢儿姑娘久久没有得到回应,她于是抬头去看那郎君,只见那郎君正看着某一处发呆,她顺着郎君的目光看过去,只见前头不远处走着个女子,那女子身形窈窕,发间簪着的琉璃簪子在阳光底下发出耀眼的光芒。虽然瞧不见那女子的模样,但是只见着这女子的背影,就让人不由浮想联翩。
欢儿姑娘有些吃味,她又去看那郎君,只见那郎君正专注的看着她,她心中得意,口中却酸溜溜的说道:“郎君的眼神儿倒是不错……”
那郎君笑而不语,并没有回应她的话,他二人进了酒楼的时候,还不到用饭的时辰,于是一楼的客堂统共坐了两桌顾客。
引客的小二引着两人上了二楼雅间,这雅间窗开半扇,窗边搁着个矮案,上头搁着个三足香炉。
香炉萦绕着一层青烟,这屋中说不出的好闻,欢儿姑娘率先进了雅间儿,只口中说道:“这雅间的地段儿倒也不错,只是这案几上头也不知准备些蜜饯小吃。”
“小店的蜜饯小吃都是依照主顾的口味挑选的,不知姑娘喜欢用些什么糕点?”小二殷切道。
“那便先上来两斤杏脯吧,此番正是吃杏的时节。”欢儿姑娘又吩咐道:“还有紧着好吃的糕点都上一些,还有那桃干也上一碟子。”
欢儿姑娘自顾自的坐在案几旁,口中又说道:“还有那酱牛肉最好来个两斤……再来一壶浊酒……最好用坛子来装的一斤装的……”
那小二点头应了,还未出门,就又听到欢儿姑娘说道:“还有一样鱼脍也来一些,听说这店里头的炙羊尾很是出名,不如也来上一样。”
欢儿姑娘似是怕那红衣郎君反悔一般,只口中不停说着,“小二你莫要管我们吃不吃得完,只快些上菜才是正理。”
第一千五百八十七章 窗开半扇
日上中天,也到了用饭的时辰。
酒楼渐渐热闹了起来,一楼的客堂早已没有了空位,便是连二楼的雅间,也能听到丝竹弹唱,推杯换盏的声音。
窗开半扇,不同于酒楼的喧闹,街上的行人渐渐少了。
阳光照的地上的青石板晃得人睁不开眼睛,穿红色澜衫的郎君立在窗前,目光隐晦。
“郎君还不曾说过你的名字?”欢儿姑娘好不容易腾开了口,于是问道。
“你便唤我李公子便罢了。”红衣郎君,头也不回的说道。
“公子原来姓李,李乃大姓,公子莫不是大户人家的公子?”欢儿姑娘心中一喜,趁着李公子背对着自己的功夫,端起酒盏就喝。
“李虽是大姓,我却不过是出身普通人家。”那李公子低声道。
“李公子莫要谦虚了……”欢儿姑娘又吃了一筷子鱼脍,口中方才说道:“普通人家的公子可不会随身带着五两银子。”
“姑娘如何称呼?”李公子转了话题。
“奴家名为欢儿……”欢儿姑娘故作娇羞道。
“人生得意须尽欢,欢儿姑娘好名字。”李公子转过身来,看着欢儿姑娘,目光已与方才不同。
“公子当真这般以为?”欢儿姑娘被李公子看得头昏脑胀,脸颊发烫。
“欢儿姑娘如此貌美,谁人会欺骗姑娘?”李公子反问道。
欢儿姑娘心花怒放,伸手要去摸铜镜,却发觉袖中空空,原来竟是并不曾带着那面铜镜,“郎君莫要拿好话哄奴家……”
欢儿姑娘挺直了身子,目光看向鞋子上的交颈鸳鸯,“奴家听过一句话,便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那么李公子为何要对奴家这么好?”
“姑娘以为呢?”李公子走近欢儿姑娘,俯身看着她。
“奴家哪里知晓……”欢儿姑娘扯了扯衣襟,口中故作矜持道。
“姑娘既然不知……”李公子说话间停顿了一下,只等着欢儿姑娘瞪着眼睛瞧他,他才轻笑道:“姑娘喜欢什么?”
“喜欢什么?”欢儿姑娘吞了口口水,眼巴巴的看着李公子,口中大剌剌的说道:“奴家喜欢首饰钗环,漂亮的衣裳,绣鞋,还有做工精巧的荷包,团扇。”
丝竹之声渐起,琵琶小曲儿,透过雕花的窗棂,轻轻软软的,传了出来。街上行人越发少了。偶尔经过几个,也都是手搭凉棚,匆匆而过。
其中一人,耷拉着肩膀,垂头丧气的穿过东街,拖着腿漫无目的游荡在远处。
午时过后,东街之上,行人又多了起来,有把团扇举过头顶遮挡阳光的小娘子,还有挑着担子的摊贩,还有拿着汗巾的老汉,更有飞奔而去的孩童。
后院树下洒落了一片阳光,打水的木桶就在阳光底下,桶中盛着半桶水,水光荡漾,像是刚被人从深井之中打上来。
张婆子坐在树底下,一手拿着个鞋面儿,另一只手摩挲着头发,穿着青线的针尖儿穿过鞋面,发出轻微的“刺拉”声,于是打破了这午后的宁静,张婆子突然烦躁起来。
她抓起鞋面儿站起身来,在院子里头走来走去,时不时的又要看向后门,有时又去看通过前院的月亮门。
许是张婆子的目光太过炙热,那月亮门果然穿过一人来,张婆子定睛一瞧,竟是吓了一跳。
来人是穿云,却又不像穿云,这才两日不见,穿云竟是变了副模样一般,他垂头丧气,衣摆上染着一大块儿污渍,脚上的鞋子也是蒙着一层灰。
“穿云你这是怎么了?”张婆子面带关切。
穿云垂头丧气进了后院,他直愣愣的走到墙根儿底下,纵身上了墙头,又顺着墙头上了房。
张婆子不知穿云这是在闹哪样,于是仰头冲着房顶喊了一声,“穿云你倒是说话啊,你这模样究竟是怎么了?莫不是遇到打劫的了?”
屋顶上静悄悄的,于是张婆子愈发烦躁,只口中又吆喝道:“穿云你倒是说句话啊,你这样一直闷在心里头也不是个事儿啊?”
“莫不是因为悟空?”张婆子低声嘟囔着,转过脸她又仰着头,高声喊了一句。
“穿云你快些说话啊?”
“还是因为欢儿姑娘?”张婆子再次嘟囔了一声。
“穿云?”张婆子复又仰头喊道,而后又自问自答道:“估摸着是为了那猴儿……”
“按说那悟空平素也没少陪着穿云出门,为何此番竟是突然不见了?莫不是出去玩了?但这城中又有什么好玩的。”张婆子口中嘟囔着,心情倒也平静了下来,于是又坐在树底下,开始绣鞋面儿。
她拿着银针在鞋面儿上戳了两下,突然一拍大腿,口中笃定道:“听闻城外有处道观,那道观后院生着一株桃树,眼看如今桃子还熟了,莫不是悟空摸去了那里?”
张婆子声音不高不低,似是低语,又像是说给人听。
张婆子的鞋面儿绣着只青色的喜鹊,这花样原先觉得太过花哨,此番在日头底下瞧着倒也不错。她趁着天光不错,竟是一鼓作气绣完了喜鹊,待手上青线用完之后,方才揉了揉腿,起了身。
也是凑巧,她方才起身,就瞧见春花从月亮门转了出来,春花耷拉着肩膀,垂头丧气的模样跟方才的穿云一般无二。
“春花,你这是怎么了?”张婆子迎了过去。
“欢儿姑娘可曾回来了?”春花一把拽住张婆子的手,口中急声道。
“欢儿姑娘?”张婆子奇怪道:“你们方才不是一同出门去了?”
“欢儿姑娘不见了……”春花眼眸中的期望,被张婆子这一句话,浇得湿答答的,她无力的说道:“奴婢是同着欢儿姑娘一同出门,之后就在首饰铺门口分开了,奴婢告诉她,让她在首饰铺里等着,谁知道奴家买了糕点回来,就再也找不到欢儿姑娘了。”
“先是丢了猴,如今又丢了人?”张婆子的脸色不由凝重了起来,她口中沉声问道:“春花姑娘莫要着急,这许是欢儿姑娘贪玩,在街上闲逛呢,待罢市之后,她便自己回来了。”
第一千五百八十九章 从长计议
天黑之后,被穿云魔穿耳,聒噪了一个时辰的张婆子好不容易逮了清闲,躲到了房中。
她一进门,就听到欢儿姑娘哼哼唧唧说梦话的声音。屋里没有点灯,黑漆漆的,张婆子摸黑点了油灯,只听着欢儿姑娘一句话,“郎君……莫要如此……”
张婆子登时支楞起了耳朵,拿着火石的手,也不由微微颤抖起来,欢儿姑娘并没有让她失望,很快又娇声笑道:“奴家最是怕痒……公子莫要如此……”
张婆子举着油灯,目光比手上的油灯更亮,她看向床榻,只见着欢儿姑娘歪躺在榻上,露出一截子白花花的胳膊,软塌塌的胳膊搭在柔软的腰肢上。
真真好一副,美人安睡图。
可惜举着油灯的是张婆子,张婆子啐了一口,“作出这般狐媚样子,也不知是让谁人瞧得……”
“公子……奴家受不住……”欢儿姑娘口中娇嗔道。
张婆子立在原处,脑中不由自主的脑补出了一场大戏,她眼带兴奋,嘴角耷拉着,又带着一抹鄙夷,果然那欢儿姑娘扭动了扭动腰肢,口中又娇软道:“公子对奴家这么好……奴家自然会应下此事……只愿公子能够……”
欢儿姑娘翻个身儿,面朝里歪躺着,口中尚且嘟囔不休,张婆子方才听得心惊肉跳,此番听不清楚,于是凑过去瞧,这一瞧却瞧见欢儿姑娘胳膊上戴着个青玉的臂钏。那青玉于灯下瞧起来水光浅色并不普通,她心头不免咯噔一声。
张婆子心中不安,于是吹灭了油灯,推门而出,一抬头瞧见屋顶上站着的穿云双手叉腰,正“哈哈……哈哈……”笑个不停。
张婆子这才惊觉,原来穿云的笑声一直都没有停歇过。
“穿云穿云,你且下来歇歇吧,不然笑得久了,只怕伤神。”张婆子扯开了嗓子喊了一声。
怎奈穿云只顾着“哈哈”笑着,似是并没有听到张婆子的话。
张婆子心中忐忑,于是又绕到了前院,她穿过游廊,瞧着正房亮着灯,一推门又见到娘子拿着个话本子看得正香。
张婆子一个箭步冲到里间,一把夺下宋如是手上的话本子,随手塞到怀里头,口中不免又是一番说教,“娘子怎么就这么不听说,这月子里的女人最是元气大伤,万万不能劳神费力。娘子若是喜欢看这话本子,待娘子出了月子,奴家自会给娘子买来几本,但是此番娘子还是暂且忍耐一番才是。”
宋如是前一刻钟看得专注,后一秒钟手中的话本子就易了主,于是暗叹一声,“奴家不过是方才拿起这话本子……”
“娘子莫要分辩,即便是刚拿起来的也不行。”张婆子语气坚决道:“娘子莫要嫌奴家聒噪,奴家也是为了娘子,只有月子里养好了身子,日后方才能够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宋如是看着一脸警觉的张婆子,不由重复着她口中的话。
“娘子有所不知……这女人家不容易……尤其是坐月子的女人……”张婆子的声音陡然低了下来,她看着一张芙蓉面白里透红的宋如是,脑中想得却是娇声连连的欢儿姑娘。
“娘子……”张婆子的声音不免犹豫了起来,“郎君今日何时出的门?”
“仿佛是辰时三刻……”宋如是虽不知张婆子为何如此问,口中却仔细回想道。
“辰时三刻?”张婆子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又继续问道:“郎君出门的时候可曾说什么了?”
“这个倒是不曾……”宋如是回应道。
“娘子……”张婆子的脸色愈发凝重,“娘子平日里也太过散漫了,郎君即便不说,你也该仔细查问清楚才是,怎么能如此马虎?”
宋如是瞧着张婆子的神色像是天塌了一样,虽然被收了话本子的是她,但她也只能开口安慰道:“张婆子莫要担忧,郎君今日抱着海棠出门去见自家阿姐,想来是无事的。”
“无事?”张婆子皱着眉头,一脸丧气道:“娘子心大,不知这其中的弯弯绕绕,郎君平日里不去,为何上赶着今日去?”
“张婆子的意思是郎君今日有事?”宋如是瞧着张婆子欲言又止,心里头不由泛起了嘀咕。
张婆子张了张嘴,面色挣扎,“有些话奴家不好明说,娘子还是小心一些才是。”
张婆子说完,揣起话本子就走,她穿过月亮门,又听到了熟悉的笑声。她不用抬头也知道穿云定然还站在房顶上。
这夜,似是格外的漫长。
天上有一弯新月,屋顶的人,早已不在,但那笑声似乎还在耳边萦绕。
张婆子躺在榻上,耳朵下头的软枕沙沙作响,她翻了个身,枕头里晒干的菊花就沙沙作响,像是秋天的落叶被风吹着落下的声音。
张婆子迷迷糊糊的时候,仿佛又听到欢儿姑娘说梦话,她支着耳朵去听,那声音又像是消失了。于是张婆子翻过身去,头下的菊花软枕又沙沙的响了起来。
这一夜过去,天明之后,外头竟是落了雨了。雨滴嘀嗒,从屋檐到廊下,捡起迷蒙的水花。
张婆子一觉醒来,脖子疼得受不住,于是赶忙出门去找郎中,也是她运道不好,郎中并不在家中。
张婆子空跑一趟,瞧着石娘心不在焉的,于是又出了屋,她走到院中,却见欢儿姑娘打扮的花枝招展的,手拿着个古楼子正吃得津津有味。
欢儿姑娘身上穿着件儿粉荷色的裙子,袖口用金线绣着大朵的芍药,随着她的动作,袖口的芍药活灵活现,上下翻飞,又露出她手腕上戴着的明晃晃的金镯子。
“张婆子这古楼子可是你做的?”欢儿姑娘扬了扬手上的古楼子,瞧起来心情不错。
“欢儿姑娘这就吃上了?”张婆子看着欢儿姑娘手腕上戴着的金镯子,硬着脖子说道。
“奴家待会儿还要出门去。”欢儿姑娘笑吟吟的说道:“奴家早就跟人约好了,今日一早就要不见不散。”
“那人是谁?”张婆子警惕道。
“那人是谁?”欢儿姑娘掩口笑道:“说了你也不认识。”
第一千五百九十章 与人有约
这天下着雨呢,姑娘也要出门?”张婆子又问道。
欢儿姑娘站在屋檐底下,一口气吃完了手上的古楼子,方才拍了拍手,笑着说道:“奴家与人有约……”
“何人?”张婆子忍不住又问道。
“说了你也不认识。”欢儿姑娘笑得愈发畅快。
油纸伞上轻描淡写的芍药花,雨珠顺着芍药落下来,落在地上的青石板上,溅起一朵小小的水花。青石板上水花四溅,打湿了绿油油的绣鞋,绣着交颈鸳鸯的绣鞋。
屋檐落雨,于是半开的窗,掩映的绿枝,就有了朦胧的水光,那水花似无形又有形,最后化为了一抹淡淡的水汽,迷蒙在雕花的窗棂上。
雕着牡丹花的窗棂,萦绕出一抹青色的烟雾,轻巧玲珑的青烟,与那朦胧的水光缠绕在一处,于是空气中就有了沉甸甸又带着水汽的沉香。
“唉……”一声幽幽长叹,在里间响起。
宋如是倚靠在软枕上,侧头去看开了一半的窗棂,这窗棂浸了水意,颜色便深沉了一些。
都言,春雨贵如油,此番姗姗来迟,下的倒也不算小。
石娘拿着个陶罐,搁在屋檐底下,高高的雨滴落了在陶罐之中,“咚”的一声,似是谱好的曲子起了头,于是接下来的“叮咚……咚……”便顺理成章起来。
宋如是实在无聊,于是便换石娘去抱了海棠小娘子过来,谁知石娘黑着脸说道:“小娘子如今可是碰不得,她瞧见奴家就要哭闹……”
宋如是这才想起这一章,于是又唤了春花去抱,谁知海棠小娘子竟是被李诃带出门去了。
“郎君出门的时候,娘子还未醒来,所以郎君便嘱托了奴婢。”春花袖子高高挽起,指甲缝里还糊着面粉。
“石娘,你屋子里头可还有话本子?”宋如是突然有了想法。
“奴家又不识字,哪里有什么话本子。”石娘神色恹恹道:“不过奴家屋里有很多瓷碗……”
“什么瓷碗?”春花揉搓着指缝,一面问道。
“没什么。”石娘探头看了看外头的天色,口中转了话题,“奴婢去瞧瞧外头陶罐里的雨水接满了没,奴婢听郎中说,这春末夏初的第一场雨水,若是拿陶罐装了,仔细储存起来,到了来年春上,可以用来配药。”
石娘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一条腿已经跨过了门槛,她推门而出,于是那雨落声就愈发清晰起来。
“春花,你坐下来陪奴家说说话。”宋如是百无聊赖之际,于是转向春花。
春花搓了搓手指,“娘子方才说要吃豌豆糕,奴家正在做……”
“昨日不是方才买了两斤?”宋如是惊奇道。
“都被欢儿姑娘吃光了……”春花低声说道:“欢儿姑娘昨日回来之后,只把那些糕点全吃了,一个也不剩。”
“全吃光了?”宋如是沉吟道:“这欢儿姑娘瞧起来身形窈窕,谁曾想饭量倒是不小。”
“娘子有所不知……”春花犹豫道:“这欢儿姑娘最近也不知怎么一回事,每日里都要吃上三五顿饭,有时候一个时辰就要吃上两顿。”
“前几日家里的米缸还冒着尖儿,这才几日的功夫,都快要见底儿了。”春花说道。
宋如是来了精神,于是猜测道:“这欢儿姑娘的饭量这般大,莫不是遇到了什么难言之隐?”
“奴家瞧着倒像是有孕在身!”张婆子的声音传了进来。
主仆二人,定睛一瞧,只见着张婆子梗着脖子立在门口,她手扶门框,一脚跨过门槛,目光犀利。
春花听到这话,登时面如土色,过了一会儿,方才说道:“奴婢先前怎么没有想到,这欢儿姑娘也就是最近饭量才变得大了,之前倒是与常人无异。”
宋如是正回想着那一日,一瞬间被张婆子打乱了思路,于是口中不由思忖道:“穿云呢?”
“奴家明白了。”张婆子一拍大腿,大喝一声,在宋如是茫然的眼神当中,口中笃定道:“怪不得穿云昨夜如此兴奋,原来竟是因为这桩事情。”
张婆子心中有了定论,于是搓了双手,激动得说道:“昨夜穿云在屋顶上嚎了半宿,若非半夜下了雨,只怕他还要嚎个不停。”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张婆子口中兴奋道,又给宋如是出主意道:“娘子,按说这欢儿姑娘怀孕之事,本是穿云的事情,但瞧着他也是没有经过事的,所以此事还得娘子出面才是。”
“这有了身孕,肚子自是一天比一天大了,再说提亲,过礼,求亲,过门,这哪一样都少不了。咱们若是不赶紧操办起来,只怕欢儿姑娘的肚子里头藏不住了。”张婆子一番打算之后,竟是恨不能让两人马上入了洞房。
“此事只怕还在问清楚才是。”宋如是沉吟道。
“这有何难,奴家这就问穿云去!”张婆子火烧火燎的找穿云去了。张婆子靛青色的背影消失在正房门外,雨滴落地的声音方才重新响起。
“竟是这么快?”宋如是一语双关道。
春花低着头,只揉搓着指缝,她等了一会儿,方才说道:“火上还蒸着豌豆呢,奴家这就瞧瞧去,不然仔细干了锅。”
都说喧闹过后,最是落寞,于是宋如是复又落寞起来。她自有她的落寞,张婆子却有张婆子的欢喜。
且说张婆子急吼吼的上了游廊,待出了游廊的时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油纸伞还搁在廊下。
她看了看漫天的细雨,管不了那么许多,只穿过月亮门冲进了后院。
“穿云……穿云……”张婆子唤了两声,人已到了穿云屋檐底下。
“穿云……穿云……”张婆子使劲拍打着房门,待听到穿云懒洋洋的声音之后,于是越发高声起来。
且说穿云昨天晚上笑到半夜,今早醒来,嗓子干疼,他素有起床气,只开了门,面无表情的看着张婆子,哑着嗓子,问道:“一大清早的,张婆子你这是做什么?”
“奴家是来报喜的!”张婆子面露喜色,掷地有声道。
“你又不是喜鹊,莫要来消遣。”穿云说话间就要关门。
第一千五百九十一章 上门报喜
穿云你就要当爹了!”张婆子喜不自胜道,只费力的推门道。
穿云果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他瞧着张婆子这副欢喜的神色,心中不由怀疑起来,“你方才说谁要当爹了?”
“你这穿云莫不是欢喜傻了?”张婆子喜笑颜开,笑出了一脸的褶子,口中喜滋滋的说道。
“你方才说谁要当爹了?”穿云冷着脸又问了一遍。
“自然是你啊,奴家特意上门报喜,穿云你要当爹了。”张婆子乐不可支道。
“即便是我要当爹了,你又为何如此兴奋?”穿云此番算是默认了张婆子的话。
“穿云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张婆子拧了穿云一把,又拽着穿云的里衣,她似是跟穿云突然的热络了起来,她略微压低了声音,面上带着难掩的喜色,喜滋滋的说道:“欢儿姑娘有孕在身,穿云你就要当爹了!”
穿云听到这话,登时面色一变,口中生硬道:“欢儿姑娘有孕在身,跟我又有什么干系?张婆子你不去找孩子的爹,却偏偏来找我,真是可笑至极!”
“你可不就是孩子的爹?”张婆子只当穿云是做样子,于是上赶着说道:“欢儿姑娘为何住到咱们院子里头,大家可都心知肚明。如今合着生米煮成熟饭,你又何必装模作样。依着奴家的劝,你且快些把欢儿姑娘娶进门才是。”
张婆子伸出手指,掐指一算,口中一本正经的说道:“三日过后就是个好日子,大吉大利,最是适合娶亲洞房。”
“既然如此,张婆子你便尽管去娶亲洞房去!”穿云不耐烦的关了房门。
“穿云,你若是觉得三日太过紧张,那就缓缓,不如推到十日之后,那也是个大吉大利的好日子。”张婆子在门外锲而不舍的捶起门来。
“穿云,你若是不愿意,那便十五日之后,也是个大好的日子……”
“最多十五日,再不能往后推了,不然欢儿姑娘的肚子里头显怀了……”
穿云坐在榻上,低头伸手抚平了衣襟上的褶皱,又慢条斯理的拿起袍子,脚下踩上牛皮革靴,又随身配了个姜黄色的荷包。
荷包里的几样东西,再熟悉不过了,一方火石,二两银子,还有一个画着荷花的瓷瓶。
穿云准备妥当,打开房门,张婆子正挥着手拍门,一个拍空,身子前冲,直往穿云怀中跌了过去。
穿云身子一侧,侧身出门去了,张婆子前头没有了遮挡,于是双腿绊到门槛,直直冲到屋里头,接着“噗通”一声,而后又是“诶呦”一声。
张婆子身上靛青色的裙子,沾上了一层细细的灰尘,她身上本就淋了雨,于是那灰尘上身,就成了一团团的泥,她身形极为狼狈,好不容易扶着门框站起了身子,又朝着穿云的背影,冲了过去。
穿云身上的淡青色的袍子,让他瞧起来多了几分稳妥,他头发高高束起,发髻上簪着一枚玉簪,这玉簪中和了他平素的放浪形骸之气,于是他便似是换了个人一般,突然稳妥又温和了起来。
“穿云……你莫要着急……即便是求亲……也没有明打明的……这其中……还要有人转寰才是……”张婆子好不容易追上了穿云,只扯着穿云的衣袖,气喘吁吁的说道。
“张婆子你若是再胡说八道,就莫要怪我无情。”穿云冷声道。
张婆子听到这话,不由发怵,脑海中又浮现出苦刷恭桶的那一夜,她松了松手,只口中好声好气的劝慰道:“穿云,奴家知道你一时接受不了这好消息,可是这男人总要当爹不是?这不过是早晚的问题,你如今早早当了爹,真真是喜事一桩。”
“何况奴家瞧着欢儿姑娘的模样也不错,虽说是有些热心肠,但人心终究不错。”
“穿云你再仔细想想,莫要因为一时钻了牛角尖就错过了这么好的一桩亲事。”
“再说欢儿姑娘此番有了身孕,你也该负起责任才是。”张婆子一声声软语劝着,只听得穿云心头火气,他一把甩开了张婆子的手,口中怒道:“谁管不住自己的裤腰带,谁就去那野孩子当爹去!跟我又有什么干系!”
张婆子听到这话,登时面如土色,她口中嘟囔着说道:“不是你的又能是谁的?这饭能乱吃,话却是不能乱说的。再说欢儿姑娘进门之前,还是个姑娘家家的,此番进了门,就有了身孕,那这孩子不是你的,又能是谁的?”
雨越下越大,一会儿的功夫,张婆子身上的衣裳就浸了水意,变得沉甸甸的。
她呆呆的站在雨中,有一滴雨水,顺着她的头发,缓缓而下,落在额头上,吓了她一跳。
她四处去看,这才发现穿云早就不知去了何处。
“这孩子莫不是他的?”张婆子不敢继续想下去了,只随手擦了擦头上的雨滴,这才慢慢腾腾的转身回屋去了。
这雨一下就是一整天。
欢儿姑娘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然擦黑。
欢儿姑娘扶着门框,看着坐在榻上做活的张婆子,口中吃吃笑道:“张婆子你倒是勤快,可是娘子一个月才给你几个月前?”
她摇摇晃晃进了屋子,口中笑道:“不过就张婆子你这模样,也只能做些这个。”
她像是醉的不轻,只摇晃着进了屋,随意的歪坐在案几旁,她看着摇曳的油灯,偏要拔下头上钗环,去撩拨那灯芯,于是这屋中灯火摇曳,于是欢儿姑娘的笑容越发欢畅起来。
“你这又是去哪儿了?”张婆子搁下手上的针线,面上带着一抹鄙夷,“你瞧瞧你这样子,哪里还有半分贤妻良母的模样?”
“奴家的模样?”欢儿姑娘笑声有些恍惚,她随手把钗环扔在一边,又从怀中掏出个铜镜,对着铜镜仔细看了起来。
她看着镜中人的一双含笑的眼睛,口中得意洋洋的说道:“奴家的模样怎么了?”
“柳叶弯眉,樱桃口,那话本子上的美人儿也不过是如此模样吧。”欢儿姑娘又笑了起来,“奴家生来就是这副模样,这是爹娘给的,奴家也只有生生受着了……”
第一千五百九十二章 如此随意
张婆子听得这话,面带嫌恶之色,“欢儿姑娘如此随意,奴家瞧着倒是比不上春花姑娘。春花姑娘模样又好,性子又好,平素又最是热心……”
“张婆子你且住口罢……”欢儿姑娘笑着打断了张婆子的话,只面带轻蔑道:“为人热心又有什么用处?”
“那穿云哥哥还不是瞧见奴家就走不动道了?”欢儿姑娘收起铜镜,又拿起钗环把玩起来。
她手上拿着的嵌玉的金簪子,簪首雕琢着一朵栩栩如生的芍药花,那芍药花的花蕊,就是那波光流转的暖玉,这般贵重之物,她却拿来挑着灯芯。
张婆子的目光也看向欢儿姑娘手上沉甸甸的金簪子,她目光隐晦,又去看欢儿姑娘胳膊上的臂钏,“奴家劝姑娘一句,切莫得意忘形,不然总有姑娘栽跟头的时候。”
“张婆子你莫要说笑了。”欢儿姑娘又笑了起来,“就凭奴家这副容貌,那些个男人还不是上赶着过来?奴家见过的男人多了去了,即便是郎君,还不是对奴家有意……”她又吃吃笑了起来,口中轻佻道:“郎君那般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在奴家跟前还不是猴急猴急的,就跟那没有断奶的孩子一般……”
她手中金簪在那灯火之上,玉色流转,但都不及她眼中波光流转,她拿着那簪尾去戳灯芯,一脸的专注,语气愈发的轻佻,“郎君尚且如此,何况一个穿云哥哥?”
“你简直是胡说八道。”张婆子穿上鞋子,上前欲与欢儿姑娘理论,却见油灯下的欢儿姑娘一双妙目,波光流转,她轻启朱唇,嘴角绽放出一抹轻佻至极的笑意,“奴家说的是不是真的,张婆子你心里清楚,不然你又何必如此紧张?”
张婆子看着欢儿姑娘一张一合的嘴巴,又见她衣襟半开半掩,谁知竟是随意到如此地步,“你瞧你这副模样,哪里有当娘的半分模样?”张婆子气急道。
“当娘?”欢儿姑娘笑得花枝乱颤,险些直不起身来,“天还没有黑透……张婆子你就说起梦话来了……什么娘亲……奴家还没有成亲呢……”
张婆子仔细盯着欢儿姑娘的肚子,似是看穿了她层层衣裳里的肚皮里头藏着的胎儿。
“奴家给欢儿姑娘留着脸面,姑娘又何必自己给自己难堪呢?”张婆子意味深长的看着欢儿姑娘,口中嘲讽道。
“奴家知道你们都瞧不起奴家……”欢儿姑娘突然说道,她支着手臂,微微仰头看向张婆子,口中又说道:“但是那又如何?”
“奴家又并非靠你们过活,奴家不过是个女人,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奴家本就是靠男人过活的人。奴家相貌生得好,招了郎君的眼,所以就让你这婆子镇日里挤兑奴家。奴家不妨告诉你,张婆子你说话最好小心一些,不然等到奴家飞上枝头变成了凤凰……”
她又笑了起来,“等到那时,奴家可就不似如今这般好说话了……”
欢儿姑娘显然是醉了,她醉眼朦胧,说出口的话,转眼就忘了,她又摸出铜镜,欣赏着镜中的美人儿,口中得意洋洋的说道:“奴家有了这张脸,自然吃喝不愁,哪里是你这貌丑的婆子,能够比得了的……”
张婆子看着欢儿姑娘尚且平坦的肚子,口中忍了又忍,方才冷哼一声,“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且看姑娘能够得意到几时!”
天色渐浓,房檐上落下的雨珠,在寂静的夜中,发出清爽的“嘀嗒”声,雨丝缠绵于夜。
正房亮着灯,宋如是就着烛光逗弄着自家闺女海棠。
海棠生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正盯着宋如是,嘴角淌着一摊口水,宋如是拿帕子擦拭,谁知小海棠小手抓住帕子一脚,一双黑漆漆圆溜溜的眼睛,只盯着宋如是看个不停。
李诃坐在案几旁,手上执笔,正低头写着什么,一仰头的功夫,瞧见海棠小胳膊伸的老长,紧紧的拽着那方帕子。
“阿如,莫要逗弄海棠。”李诃的声音无奈中又透着愉悦。
宋如是抖落着那帕子,口中笑道:“这才几日的功夫,这小海棠就生出了蛮力来……”
“都说小童类母。”李诃言简意赅道。
宋如是愣了下,方才明白,于是口中笑道:“合着海棠的好处全在你身上,这蛮力倒是出自奴家身上了?”
“不然,阿如以为呢?”李诃一本正经道。
“郎君莫要混响视听。”宋如是接口说道:“旁人都说海棠生得像郎君,那这份蛮力自然是出自郎君身上。”
“阿如当真这般以为?”李诃搁下手中狼毫,走至床榻前,只瞧着襁褓里的海棠,面上便不由自主的带出了一抹温和。他抱起海棠,口中哄道:“海棠你母亲说你天生蛮力,你方才可听清楚了?”
“奴家并非这个意思……海棠你莫要听你爹乱说……”宋如是挑眉道:“郎君为何要扭曲奴家的意思?”
“小海棠,你母亲的话,你方才可曾听到了?”李诃逗弄着怀中的海棠。
“郎君莫不是没有那句话,母女连心,即便郎君怎么歪曲试试,海棠小丫头都很奴家是一伙儿的。”宋如是挑眉道。
谁知她话音刚落,那厢海棠就哭了起来,小丫头甚是委屈,只挥舞着胳膊,很是不情不愿。
“阿如?”此番抡到李诃挑眉了,只只瞧着宋如是,轻笑道:“海棠像是并不愿跟娘子一伙儿……”
“你这没良心的小丫头!”宋如是捏了捏海棠的脸颊,“她现在还小,过些日子,她便知道奴家的好处了。”
李诃抱起海棠,小心的哄了起来,他神色温柔,语气温和,只抱着海棠,口中低声道:“小海棠莫要哭了,明日爹爹带你出门去。”
他这厢话音刚落,那厢海棠就止住了哭声,宋如是突然想到一茬,刚要开口,又听到李诃说道:“小海棠,咱们明日出城去,去瞧瞧外头的景致。”
“出城?”宋如是眼睛一亮,“郎君莫不是要去道观?”
第一千五百九十三章 青玉臂钏
阿如莫不是也想要去……”李诃看向宋如是,目光隐隐带着笑意。
“那是自然。”宋如是支起半边身子,口中欢快道:“郎君,咱们时候出门?”
“没你的份儿。”李诃轻轻吐出这几个字,而后注意力便被怀中的海棠吸引去了,只神色温柔,语气柔和,看得宋如是不由吃起味来,“郎君为何只带海棠,不带奴家?”
“因为咱们海棠玉雪可爱,彤坐垂四面之叶,玉雪开六出之花。”李诃声音舒缓,目带深情。
“海棠玉雪可爱,那奴家呢?”宋如是忍不住问道。
“阿如素有一身蛮力。”李诃百忙之中,抛给宋如是一个赞赏的眼神。
宋如是鼓着腮帮子,看向李诃,面带愤愤然之色,她眨了眨眼睛,口中舒缓道:“郎君且过来,奴家有话要跟你说。”
“何事?”李诃隔得远远的问道。
“郎君且过来……”宋如是一脸神秘,“此事还得近身,方才能开口。”
“原来如此。”李诃恍然大悟道。
“郎君且过来……”宋如是看着动也不动的李诃,口中连声催促道。
“娘子稍待。”李诃口中说着,却抱着海棠出了门。
“这厮又要出什么幺蛾子……”宋如是口中嘟囔着,一面看向窗户,窗户半开半掩,隐约露出窗外的夜。
空气之中浸着沉甸甸的水意,又微有些凉意,宋如是深深吸了两口,就瞧见李诃推门而入。
“海棠呢?”宋如是问道。
李诃不语,走近宋如是,只凑到宋如是身旁,俯下身来,看着宋如是,他的衣衫轻轻触碰着宋如是的脸颊上,口中更是柔声道:“阿如方才要跟我说什么?”
“什么?”宋如是茫然道。
“阿如方才不是说,有些事情只能近身方才能言?”李诃好心提醒道。
宋如是方才恍然大悟,冲着李诃勾了勾手指,“郎君且过来,奴家有话要对你说。”
李诃果真附耳过来,仔细听着宋如是说话。谁知宋如是伸手一拧,只等着李诃呼痛,宋如是面上带笑,用力一拧,下一瞬间就落入到了个温暖的怀抱当中。
“阿如,我也有话对你说。”李诃在李诃耳边轻声道。
“郎君莫不是还要还回来不成?”宋如是软绵绵,口中懒懒的说道。
“阿如……”李诃在宋如是耳边低声道:“你可知晓欢儿姑娘的底细?”
宋如是本是意乱情迷之中,听到这话,登时来了精神,只瞪圆了眼睛,口中好奇道:“这欢儿姑娘莫不是还有什么来路不成?”
“阿如不觉得这欢儿姑娘来的有些蹊跷?”李诃又问道。
宋如是神色茫然,摇了摇头,“这有何蹊跷之处?”
“她早不来晚不来,偏赶在这时节来,阿如就不想想这其中的深意?”李诃又附耳说道。
“她不过是为了穿云而来。”宋如是不以为意道:“她不过是个姑娘家,奴家见她似乎也没有那么许多的心思……一门心思就在穿衣打扮上头。”
“阿如可知知人知面不知心的道理?”李诃耐心道。
宋如是脑瓜突然一灵,于是狐疑道:“郎君这话似是有些深意?”
“阿如仔细想想……”李诃提醒道。
宋如是脑中蓦然想起张婆子那日的话,于是口中愈发的意味深长起来,“依着郎君这般说,奴家瞧着那欢儿姑娘也是个有野心的……”
“她能有什么野心……”李诃嗤笑一声,搂过宋如是,口中却是转了话头,“阿如平素不爱操心,我便也由着你,只是家里头又来了新人,这行事说话还要多思虑才是。”
李诃说的这话含含糊糊,听得宋如是一头雾水,她于是开口问道:“郎君可曾听过一句话?”
“什么?”李诃捏了捏宋如是的脸颊。
“有这么一句话叫做一孕傻三年……”宋如是嘟嘴说道:“郎君有话直说,不然奴家也听不大懂,还得费神思量。”
宋如是话毕,就听到李诃的忍笑声,伴着耳边的一声轻笑,“阿如哪里听来的这话?”
“奴家的家乡话……”宋如是随口说道,“郎君方才为何偏偏提起这欢儿姑娘?”
“不过随口一提罢了。”李诃搂紧了宋如是。
“郎君提起这欢儿姑娘,必然是有深意……”宋如是不怀好意的看着李诃,口中猜测道:“郎君莫不是对这欢儿姑娘有什么想法不成?”
“阿如可曾知晓,若是平素有人一本正经的说起玩笑话,那这句玩笑话必然是其内心的真心话。”李诃松开宋如是,目光灼灼。
宋如是老脸一红,口中打着哈哈说道:“奴家之前倒是没有听任人提起过。”
李诃刚要开口,又隐约听到后院传来海棠的哭声,于是又匆匆去了后院。雨后的夜,又有沉甸甸的湿意,因着无星无月,于是这院中仅有廊下挂着的灯笼的光亮。
柔和的光,融入暗色的夜,于是画上的美人儿也变得朦胧了起来,美人如画,画中有美人儿。
这夜格外的漫长。
欢儿姑娘一觉醒来,慵懒的伸长了胳膊,口中轻叹一声,面上一副满足之色。
“欢儿姑娘昨夜睡得挺好?”
张婆子的声音陡然而起,吓了欢儿姑娘一跳,她猛地坐起身来,只见着张婆子坐在案几旁,手上拿着个青玉臂钏。
欢儿姑娘低头一瞧,那青玉臂钏可不就是自己胳膊上带着的那一个,于是急忙起身,口中说道:“张婆子你这是做什么?为何拿了奴家的臂钏?”
“这臂钏是不是欢儿姑娘的,如今还说不准呢……”张婆子笑吟吟的看着欢儿姑娘。
欢儿姑娘瞧见张婆子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心中不由一跳,口中起高了声音说道,“这臂钏日日都带在奴家的身上,你说这臂钏不是奴家的莫不是还是你的不成?”
“这臂钏瞧起来倒也贵重,不知姑娘从何处得来的?”张婆子起身把那臂钏塞到怀中,正色看向欢儿姑娘。
“你管奴家是从何处得来的这臂钏?”欢儿姑娘上前去抢,口中又急声道:“张婆子你快些把奴家的臂钏还给奴家!”
第一千五百九十四章 血口喷人
张婆子护住前襟,口中不紧不慢的说道:“姑娘若是告诉奴家,这臂钏究竟是谁人送的,奴家自然会把这臂钏还给你。”
“你莫要管是谁人松的,反正不是你送的!”欢儿姑娘急声道。
欢儿姑娘身子娇弱无力,哪里是张婆子的对手,三两两下就把张婆子推到一旁。
张婆子捂着衣襟,口中嘲讽道:“姑娘且仔细想清楚了这臂钏究竟是谁人送的,而后再做打算。”
欢儿姑娘待要去抢,却又被张婆子推开,而后眼瞅着张婆子出门而去。这张婆子揣着臂钏,一脸心事,一出门就撞见了抱着猴儿的穿云。
自打找回悟空之后就,这穿云便镇日里喜笑颜开的,今日瞧见张婆子亦是如此,“张婆子你这是要去哪儿?”
“你莫要管奴家去做什么,且先管好欢儿姑娘吧!”张婆子抛给穿云一个同情的眼神,口中意味深长道。
“欢儿姑娘又怎么了?”穿云心情不错,于是随口问道。
“说起这欢儿姑娘……”张婆子突然神秘起来,她压低了声音,口中说道:“欢儿姑娘这两日可是得了不少好东西,穿云你仔细想想,这些好东西是从何处得来的。”
“什么好东西?”穿云听到这里,倒是起了几分兴致,连带着他怀中的悟空也伸长了脑袋,仔细听着。
“这好东西可是多了去了……”张婆子回身看了眼厢房,这才掩口说道:“欢儿姑娘来的时候,可是什么家当都没有,再瞧瞧她现如今,这钗环首饰可是样样不缺……”
“这些贵重之物自然不是你穿云买的,你且仔细想想,这东西既然不是你买的,那又是谁人买的?”张婆子神神秘秘的说道。
“凭白无故的谁人会给她买这些贵重首饰?”穿云口中沉吟道。
“这个奴家哪里知道……”张婆子皱了皱眉,又伸手去拍穿云的肩膀,她手还未到,就被悟空龇牙咧嘴的模样吓得急忙收回了手,“你且留意一些,不然心头顶绿帽,还不自知呢。”
张婆子不再多说,匆匆的穿过月亮门去了前院,只留着一人一猴立在后院。
穿云正呆呆的看着月亮门,这厢欢儿姑娘却扭着腰肢出了厢房,她瞧见穿云面上一喜,于是张口招呼道:“穿云哥哥莫不是在等奴家不成?”
她扭着腰肢,走近穿云,声音又娇又软,“穿云哥哥这几日只管忙碌,也不管奴家的情形。”她面带委屈之色,口中又说道:“穿云哥哥打算何时迎娶奴家?”
欢儿姑娘的问题像是一个又一个炸雷,在穿云的头顶“轰隆”,“轰隆”,“轰隆”几声,接连炸开。
“你方才说什么?”穿云憋了半天,方才放出一句话来。
“穿云哥哥打算何时迎娶奴家?”欢儿姑娘掏出帕子,就朝着穿云身上靠了过去,把那悟空吓了一跳,伸手就挠,欢儿姑娘尖叫一声,“穿云哥哥,你日日带着这只猴子,也不管奴家死活,奴家可是你未过门的娘子,这只猴子又算是个什么东西!”
“吱吱……吱吱……吱吱……”不等穿云开口,悟空就率先开了口,它瞪着圆溜溜的眼睛,挥舞着毛绒绒的爪子。
欢儿姑娘退后一步,口中委委屈屈的说道:“穿云哥哥,你总要给奴家一个说法才是。”她伸手指着悟空,口中又说道:“穿云哥哥你莫要以为让这猴子在这指指点点的,奴家就会善罢甘休了。奴家在你这院中住了这么许久,大家可都是瞧得清清楚楚,真真切切的的。”
穿云无意之中,瞧见欢儿姑娘头上簪着的嵌玉金簪子,那簪子瞧起来确实贵重,于是心里头有了猜测,口中说道:“欢儿姑娘之所以住进来,姑娘心里头可谓是清楚极了,此刻也没有外人,我且问姑娘一声,姑娘打算何时离开?”
“离开?奴家为什么要离开?”欢儿姑娘吃惊的看着穿云,她的眼睛当中含着两大泡的眼泪,口中更是委委屈屈的说道:“穿云哥哥坏了奴家的身子,就打算把奴家抛弃了不成?”
“谁坏了你的身子?”穿云有些气恼,“姑娘莫要血口喷人,空口白话的诬陷于人。”穿云气恼,于是提高了音量。
“穿云哥哥说究竟是谁坏了奴家的身子?”欢儿姑娘面上流下了成串的泪珠子,“穿云哥哥若是心里头又有了旁人,尽管直说,何必这才猜疑奴家?”
都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穿云和穿云怀中的猴儿,都说不过欢儿姑娘。
穿云看向头顶的树枝,绿色的叶,深色的枝,阳光穿过树枝,入了眼睛,眼睛便模糊了起来,只能瞧见大片刺眼的白。
原来不知何时出了太阳,昨日还阴雨连绵的天气,今天竟是太阳升起,天色大晴。
“穿云哥哥,你究竟何时娶奴家过门?”欢儿姑娘的声音又锲而不舍的响了起来。
穿云叹了一口气,再去看欢儿姑娘,却见春花站在厢房门口,身上穿着杏白色的襦衫,腰上系着一枚淡黄色的荷包,那荷包想来是她亲手所绣,浅浅的黄,似是春日里迎风招展的迎春花。
“春花……”穿云不由开口,唤了一声。
春花不语,转身回了厢房,紧闭的房门上雕琢着牡丹花,穿云怔怔看着,又听欢儿姑娘口中委屈道:“穿云哥哥,你到底有没有听到奴家的声音?”
穿云视线转到欢儿姑娘身上,口中发狠道:“都道强扭的瓜不甜,欢儿姑娘莫不是还要霸王硬上弓不成?”
“吱吱……吱吱……”悟空口中附和道。
欢儿姑娘眼眶微红,听到这话,不由有些发怔,她一个还未出嫁的黄花大闺女,怎么就成了霸王硬上弓的恶霸了?
“穿云哥哥这话真是让人伤心……”欢儿姑娘拿出帕子擦泪,“没想到奴家在穿云哥哥心中竟是这副不堪的模样……”
这一日,天色大好。
墙根儿底下生着的芍药,被雨水滋润过的叶子绿油油的,除却无花,颇有生机。
第一千五百九十五章 莫要暴躁
清晨,辰时三刻。
欢儿姑娘,头戴金簪头拿帕子,痴痴的看着墙头。
那墙头之上,先前有一人一猴,那人那猴,方才还在,此番却是不见了踪影。
墙头之上,便是晴空,这天上无云,只有个大太阳,晒的人眼晕,欢儿姑娘挥动着手上的帕子,周遭这才有了一丝凉风。
石娘自打发现床榻底下莫名其妙的多了箱瓷碗之后,便会时不时的发起呆来。
这不一大清早,她就坐在小板凳上,双手托腮,看着眼前的一箱子瓷碗发呆。
瓷碗上画着个活灵活现的大公鸡,那公鸡脚底下踩着个弯弓,身上的羽毛蓝的发黑,头顶上红艳艳的鸡冠子很是神气。
“笃笃笃……”有人拍门。
石娘吓了一跳,好忙收好了箱子,方才去开门,谁知门口蹲着一只猴儿。石娘不由好笑道:“如今便是连猴子也会敲门了……真是稀奇稀奇……”
悟空纵身一跃,攀着石娘的胳膊,又伸手指着后门,口中“吱吱……吱吱……”,像是要告诉石娘些什么。
石娘看向后门,只见后门开着一条缝,于是口中疑惑道:“悟空,你莫不是要让奴家去后门?”
悟空口中“吱吱……”不停,只伸长了毛绒绒的爪子,指向后门。石娘于是抱着悟空去了后门。
巷中空空,前后无人。
“悟空,可是穿云出了什么事情了?”石娘四下看去,突地肩膀被人重重拍了一下,她心口一跳,刚要高声叫嚷,就瞧见了穿云。
“穿云,你这是要做什么,大白日的装神弄鬼吓唬人!你莫不是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的道理!”石娘拍着胸口,心有余悸道。
“石娘,我有话要问你。”穿云掩上后门,口中轻声道。
“什么事儿不能光明正大的问,非要这般鬼鬼祟祟的?”石娘捂着心口,口中没好气的说道。
“石娘,你屋里头可曾少了什么东西?”穿云问道。
石娘听到这里,心里头七上八下的,又去看穿云的神色,唯恐他知晓了那箱子瓷碗的事情,于是声音也透着谨慎,“穿云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那屋里里头可曾丢了什么主贵的东西?”穿云又问道。
“主贵的东西倒是没有丢……”石娘还剩半句话,忍住没说,她屋子里头不仅没有丢东西,倒是平白无故多了那箱子瓷碗。
“那欢儿姑娘可曾有什么古怪之处?”穿云又问道。
“古怪之处?”石娘仔细回想起来,口中不由说道:“这欢儿姑娘瞧见个男人就跟发了春一般,前几日奴婢还瞧见她跟郎中纠缠在一处,当时郎中捏着她的手腕,她整个人都滚在郎中怀里头。”
“穿云你是没有瞧见当时的情形,这两人就跟那戏台子上的狗男女一般模样。那二人当着奴婢的面儿,就这般干柴烈火,若是正巧奴家不在,这两人还不是要当场的入了洞房?”石娘黑着脸说道。
“那这欢儿姑娘哪里来的那么许多银子?”穿云怀疑道。
“银子?她哪里有什么银子?”石娘警惕道。
“我方才瞧见欢儿姑娘头上戴着个金簪子,簪头上还嵌着一块儿好玉。”穿云回忆道。
“定然是郎中那厮送的!”石娘联想到了自己的那枚嵌宝石的金簪子,口中肯定道。
这后巷无人。
前头的巷子里头却有一人,这人肩头上背着个枣木药箱,面带疲惫之色,便是连下巴上的羊角胡也带着几分疲惫。
郎中推门而入,开门的却是欢儿姑娘。
欢儿姑娘身上穿着艾青色的裙子,头上簪着嵌玉的金簪子,手上的帕子,也是如今最为时兴的雨丝锦。
欢儿姑娘眼眶微红,瞧见郎中之后,声音就不由带出了一丝哭腔,偏偏一双妙目之中带着惊喜,“郎中回来了?”
郎中点了点头,又听到欢儿姑娘欢喜道:“郎中你这几日去哪儿了,奴家这都好几日不曾瞧见你了。”
“出门给人瞧病去了。”郎中一脸的风尘仆仆。
“郎中真真是辛苦了,灶上还有一笼屉的白糖糕,郎中不如先垫垫肚子?”欢儿姑娘笑道。
郎中转过脸来,仔细看着欢儿姑娘,口中问道:“欢儿姑娘最近胃口如何?”
欢儿姑娘瞧见郎中在意自己,于是面上更是笑颜如花,口中声音又娇又软,“奴家近日胃口不错,多谢郎中关心。”
“姑娘近日可曾觉得口干舌燥?”郎中又问道。
欢儿姑娘平素瞧见郎中冷冰冰的,此番听到郎中这般关切,于是面带精细,又带着几分得意,说道:“奴家近日并不曾觉得口干舌燥。”
两人说话间,上了游廊上,曲转的游廊,似是欢儿姑娘的一颗婉转的心,待过了月亮门,郎中突然把腿一横,欢儿姑娘一个不妨,险些摔倒,还在郎中及时出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多谢郎中……”欢儿姑娘的声音似是浸了蜜糖。
郎中不语,只微微阖着眼睛,似是沉浸在这一片阳光和煦的初夏美景之中。
欢儿姑娘心中得意,正要再开口,却听到石娘一声暴喝,“郎中你这个登徒子,快些松开手。”
欢儿姑娘瞧着石娘一脸怒气的从后门冲了过来,心中一慌,谁知郎中并不松手,似是并未听到石娘的话。
石娘气急败坏冲了过来,上前就去掰郎中的手,郎中似是此时方才回过神来,只冲着石娘说道:“石娘你这是做什么?”
“你说奴家这是要做什么!”石娘看了一圈儿,一眼瞧见墙根儿上搁着的笤帚疙瘩,于是上前抄了起来,抡起笤帚疙瘩就打。
欢儿姑娘一声尖叫,慌忙躲在郎中身后,只露出一双惊慌失措的眼睛,口中结结巴巴的问道:“石娘姐姐,你这是要做什么?”
“你说奴家要做什么!”石娘冷笑一声,先在郎中身上招呼了两下,又要越过郎中去打欢儿姑娘。
“石娘莫要暴躁。”郎中终于开口道。
“你如今让奴家莫要暴躁?”石娘冷笑一声,对着郎中的胳膊又是一笤帚疙瘩,口中更是急厉声道:“你如今倒还有脸让奴家莫要暴躁了?”
第一千五百九十六章 一团乱麻
石娘一鼓作气在郎中肩头上抽打了五六下,而后口中怒骂道:“郎中你这个没有良心的,你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你吃惯了大鱼大肉,如今竟是要吃屎!你也不嫌脏了你的嘴,臭了你的舌头,你这个腌臜东西,奴婢瞧见你就觉得恶心!”
郎中也不躲避,也不还嘴,倒是欢儿姑娘被吓得尖叫连连,又看着郎中都到了这危急关头,竟是还捏着自己的手腕不肯放手,于是心里头又涌上一股得意。
这厢后院闹得欢实,那厢穿云也赶了过来,他一把拽开了欢儿姑娘,口中没好气的说道:“欢儿姑娘这又出什么幺蛾子呢!”
“穿云哥哥,奴家害怕……”欢儿姑娘声音发颤,一头扑到穿云的怀中,口中哭哭啼啼,面上委委屈屈,“好在穿云哥哥来得及时,不然奴家可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穿云被欢儿姑娘紧紧搂住,一眼瞧见春花立在门口,目光幽怨看了过来。如此这后院热闹的似是泥胚炉里熬煮不休的热粥,气氛火热,而又嘈杂。
“春花……”穿云看向春花,面带无奈。
“郎中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你若是今日不说清楚了此事,奴婢今日定然跟你没完。”
“奴婢早就觉得你不对劲,镇日里看着浪蹄子的眼神儿也不对,结果这会就没奴婢抓了个现行!”
石娘的声音吵闹不休,穿云耳朵眼儿里乱糟糟的,突地他脖子一热,低头去瞧,却是欢儿姑娘热乎乎的胳膊缠在他的脖颈上头。
“快些松开!”穿云低斥一声。
“穿云哥哥,奴家害怕……”欢儿姑娘的声音似是黏成一团的蜜糖。
“吱吱……吱吱……”悟空跳上了穿云的肩头,又伸出毛绒绒的爪子,去拍打欢儿姑娘的手臂。
这厢欢儿姑娘吓了一跳,抬眼一瞧,只见着个龇牙咧嘴的猴子,于是尖叫一声,松开了穿云,许是她太过吃惊,一时不妨,竟是摔倒在地。
她歪倒在地上,眼眶里又含了两大泡的泪水,于是口中越发委屈,“穿云哥哥,真是心狠,为何要如此对待奴家!”
“郎中你这厮,奴婢伺候你吃伺候你喝,你倒是吃锅望盆起来,奴婢今日若是不让你吃些教训,只怕你还当奴婢是好欺负的!”石娘这厢笤帚疙瘩挥舞的欢实,那厢郎中躲也不躲,任由石娘出气。
反观欢儿姑娘,心中委屈,于是落泪不止,她又掏出帕子抹着眼泪,口中悲悲切切,“穿云哥哥,事到如今你竟是就这般眼巴巴的看着,竟是扶也不扶一把,奴家可是你未过门的娘子啊……”
“住口!”穿云低头呵斥一声,又连忙去看春花,却见那厢房门口空无一人,并无春花的身影。
游廊之上,一端连着通往后院的月亮门,一端却是直通正房廊下,春花站在廊下,低头看着门槛,幽幽的吐出一口气,这才推门进了正房。
宋如是正百无聊赖之际,瞧见春花,自是热络的招呼起来,“春花你快些过来陪奴家说说话……”
“娘子……”
宋如是听着她声音有异,于是抬眼去看她的神色,口中不免关切道:“春花你这是怎么了?”
“奴婢无事……”春花转过头去,随手拿起帕子去擦拭案几上并不存在的尘埃。
宋如是一瞧,这春花只差在脸上写上“我有事”三个字,“春花,咱们虽为主仆,但情同姐妹,你若有为难之处,只管说出来,奴家自然会为你做主。”
“奴婢无事……”春花头也不回的擦拭着案几,微微颤抖的声音又却暴露了她心中的痛楚。
“可是因为欢儿姑娘?”宋如是猜测道。
“娘子……”春花猛地起身,口中匆匆忙忙的解释道:“并不关欢儿姑娘的事情,是奴婢自己的缘故。”
“又是因为欢儿姑娘……”宋如是口中笃定道:“这欢儿姑娘本事啊倒是不,你且把欢儿姑娘叫过来,奴家有话要问她。”
“娘子此番唤了欢儿姑娘过来,她只会以为奴婢在背后使坏。”春花犹豫道:“她若是因此在穿云大哥面前挑拨,只怕又要生出许多事端来。”
“春花你莫要管了,只管把欢儿姑娘唤过来就是。”宋如是吩咐道。
春花只能应了,且说她穿过月亮门,瞧见欢儿姑娘还倒在地上,正冲着穿云伸长了胳膊。而穿云立在当处,似是正在俯视欢儿姑娘。
“欢儿姑娘,娘子让你过去一趟。”春花老老实实的说道。
“娘子?”欢儿姑娘眼睛一亮,心中已然有了打算,此番也不用人招呼,她自己就拢了拢头发,起了身。
欢儿姑娘走了两步,回眸一笑,而后径自去了前院,还未进到正房里头,欢儿姑娘就掏出帕子,红了眼眶,她可是攒了一肚子的委屈,只等着见到宋如是以后就发作。
“娘子……”果然欢儿姑娘的声音当中带着哭腔。
“欢儿姑娘这是怎么了?”宋如是倚靠在软枕上,看着欢儿姑娘的目光,带着一抹关切。
“娘子有所不知……”欢儿姑娘自顾自的坐在床榻边儿上,又伸手握住了宋如是的手,口中委委屈屈的说道:“奴家今日无事,本来是想过来陪着娘子说话,谁知道无端端的又生出许多事情来。奴家心里头实在难受的紧,娘子切莫因此怪罪穿云哥哥……”
“又是因为穿云?”宋如是顺着话头问道。
“穿云哥哥……”欢儿姑娘掏出帕子,颇有几分无语凝噎的深沉,与受尽了屈辱的委屈。
“欢儿姑娘有话尽管直说,若真是穿云的错处,奴家定会为你做主!”宋如是掷地有声道。
欢儿姑娘于是越发委屈,只口中娇娇怯怯的说着,“按说奴家住进来也有段日子了,穿云哥哥不是躲着奴家,就是借故出门。按说这女子本就脸皮薄,若非为了终身大事,谁又愿意厚着脸皮率先开口?”
欢儿姑娘口中可谓是道不尽的委屈,诉不尽的柔弱,她的目光盯在宋如是身下的软枕上。
第一千五百九十七章 当面对质
欢儿姑娘看着宋如是身下的软枕,脑海中蓦然浮现出李诃的身影来。今日天色一晴,空气当中就浮躁起来,墙根处积着一团拳头大的柳絮,窝在墙角,猛地一瞧,看起来倒像是背阴处的雪。
欢儿姑娘身上的衣裳,袖口绣着芍药花,她轻抚着袖口的芍药,口中絮絮叨叨的说道:“娘子,奴家自有奴家的苦楚,你说这成亲之事,哪里是奴家追问的道理。”
“此事却是穿云的不对,他好歹要给欢儿姑娘一个说法才是。”宋如是开口道,“按说穿云既然把你带回来,自然要给你个说法才是……”
“说的就是这个话……”欢儿姑娘似是遇到了知音一般,手指摩挲着袖口的芍药花,口中委屈道:“此事由着奴家来说,也没有脸面,不过穿云好歹要给奴家一个说法才是。”
“嗯,你且去把穿云叫过来,奴家自然让他应承下此事。”宋如是笃定道。
欢儿姑娘一颗心落了地,于是欢天喜地的去了后院,找来了穿云。穿云方才进了屋,就听到宋如是说道:“穿云今日叫你过来,不为旁的,你好歹要给欢儿姑娘一个说法才是。”
欢儿姑娘提着心,一双妙目看向穿云的肩背,只见着穿云长身而立,倒也有几分谦谦风度。
“什么说法?”穿云拧着眉头,“我与欢儿姑娘什么干系都没有,娘子莫要听她瞎说!”
穿云提到此事,就气不打一处,口中说话很是不中听,只硬邦邦的说道:“先前我只想着欢儿姑娘好歹是个女儿家,所以不愿说话太过直白,谁知她竟是死皮赖脸缠着我不放。此番当着娘子的面,我便直说了,这欢儿姑娘跟我半分干系都没有。”
穿云一鼓作气说完,又看向欢儿姑娘,“欢儿姑娘今日便收拾收拾快些离开吧。”
“穿云哥哥……”欢儿姑娘面上又落下泪来,口中哭哭啼啼的说道:“穿云哥哥这是做什么?为何要如此对待奴家?”
“穿云哥哥此番撵了奴家离开,奴家又能到哪里去?这院落里头谁人不知奴家是穿云哥哥的人,穿云哥哥怎么就翻脸不认人了?”
欢儿姑娘牢牢拽住了宋如是的手,只口中哭泣道:“还请娘子为奴家做主……”
宋如是自然要为欢儿姑娘做主,于是开口斥责穿云,“穿云你好歹说清楚了才是,不然这不明不白的,莫说是欢儿姑娘,就是连奴家也不能放过你。”
“娘子有所不知,那一日的情形娘子虽然不知道,张婆子却是知晓的。”穿云冷笑一声,“娘子若是不信,只管唤了张婆子过来问话!”
欢儿姑娘哭声顿了顿,方才哭着说道:“穿云哥哥非要吃干抹净,奴家现在就去寻了张婆子过来。”
欢儿抢得了先机,急忙去后院找张婆子,她一进后院就瞧见张婆子弯着腰打水。
“张婆子……”欢儿姑娘急忙赶了过去,她凑到张婆子身边,口中低声道:“张婆子那臂钏就当是奴家送给你的。”
“什么臂钏?”张婆子提了水桶,口中问道。
“张婆子咱们明人不说暗话,那臂钏如今就似是你的了。”欢儿姑娘急声说道。
“那臂钏可是个值钱的……”张婆子搁下木桶,看向欢儿姑娘,面上神情复杂,并没有欢喜之色。
“张婆子你尽管收下那臂钏,你若是还有喜欢的,尽管给奴家说,奴家都送给你。”欢儿姑娘压低了声音,口中急急说道:“奴家那里还有一枚银簪子,就是簪头上有几朵梅花的,那枚银簪子待会儿就送给你。”
“姑娘为何要送给奴家这么些个东西?”张婆子问道。
“张婆子你莫要管那么许多了……”欢儿姑娘匆匆忙忙拽着张婆子的胳膊,匆匆忙忙穿过月亮门,口中不停的说道:“张婆子你且记住,待会儿说话心一些,尽管顺着奴家的话头说,别的话切莫多说,若是有什么不知道的,就看奴家脸色行事。”
两人说话间上了游廊,欢儿姑娘又叮嘱了两句,“不过是几句话的功夫,那臂钏还有银簪子就是张婆子你的了,张婆子且仔细想清楚了。”
正门微微开着一条缝,欢儿姑娘推门而入,临进门的时候,又回头给张婆子使了个眼色。
穿云坐在外间的案几旁,瞧见张婆子,于是开门见山道:“张婆子你且把那一日的情形说给娘子听听。”
“那一日的情形自然要说给娘子听的。”欢儿姑娘抢先说道:“穿云哥哥那一日对奴家做下了那种事情,不仅张婆子,还有媒婆张氏都能为奴家做主的。”
欢儿姑娘深深的看了张婆子一眼,而后顺势挽住张婆子的胳膊,进了里间。
宋如是听到外头的动静,便打起精神,看向张婆子。张婆子依旧收拾的利利索索,头发一丝不乱,又在发髻上簪着一枚银簪子。
她身上穿着靛青色的裙子,脚下踩着双青色的绣鞋,鞋头上绣着一朵青色的花,瞧起来似是迎春花,颜色偏偏不对。
“张婆子,你且把那一日的情形说一下吧。”宋如是温和道。
张婆子说话前,先看了欢儿姑娘一眼,方才开口问道:“不知娘子说的是哪一日?”
“正是在巷子里头遇见欢儿姑娘的那一日。”穿云起身进了里屋,口中又说道:“那一日我与你,还有那媒婆跟欢儿姑娘在巷子里头狭路相逢,当时的情形你快些给娘子说上一说。”穿云厌恶的看了欢儿姑娘一眼,只等着讨回清白,而后撵了欢儿姑娘出去。
张婆子此番倒是并不着急,只清了清嗓子,慢条斯理的说道:“那一日穿云陪着奴家出门,确实在一条巷子里头遇见了欢儿姑娘。”
“奴家一眼就瞧见欢儿姑娘了,当时奴家就觉得这姑娘的模样生得好看,谁知走近一瞧,这姑娘竟是越看越好看,莫说是穿云便是奴家也看得直了眼。”张婆子有意无意的看了欢儿姑娘一眼,口中继续说道:“当时奴家跟在穿云身后,所以也瞧不清楚他的神色,只见着他的步子略微顿了一顿。”
第一千六百章 一桃难求
这两个丫头又有什么奇怪之处?”宋如是问道。
“说起那两个丫头来,也是苦命人,她们的爹是个吃喝嫖赌样样精通的人,所以才会把她们卖到庄子里。”
“她们自没娘,被卖到庄子时候,已经十几岁了,针线女红一样不会,倒是牌九掷骰是个中好手。”
“那表兄先前还觉得走了好运,待过了个把月,这两个丫头就开始四处与人赌钱,若是输了便去捡个蹊跷之处行了方便事。”
“竟有此事?”宋如是着实惊诧。
“千真万确,所以说那管事的也是个妙人,寻常之人若是上门讨要蜜桃,合着眼缘的也就罢了,若是不合眼缘,那便是一桃难求了。”石娘说起蜜桃,嘴上也没闲着。
“石娘你且去把欢儿姑娘找过来。”宋如是突然说道。
“娘子找她做什么?”石娘提起这欢儿姑娘,口中的蜜桃就变了味道。
“这蜜桃味道不错……”宋如是看着石娘。
石娘心中有气,硬邦邦的说道:“娘子管她做什么,就是因为她,害的春花夜里头哭了多少次,娘子且莫不是都忘了不成?”
“石娘稍安勿躁。”宋如是声音和缓道:“欢儿姑娘好歹是穿云带回来的,咱们即便不给她脸面,也该给穿云一些脸面。”
“奴婢最是不耐烦瞧见她。”石娘收了瓷盘,出屋去找欢儿姑娘。
大中午头,太阳热烈,欢儿姑娘沿着墙根儿进了游廊,她掏出帕子扇着风,施施然的进了正房。
“正房倒是凉快……”欢儿姑娘推门进了正房,目光有意无意的看向多宝阁上的玉如意。
“欢儿姑娘且尝尝这蜜桃。”宋如是热络的招呼道。
欢儿姑娘莲步轻移,进了里间,她瞧了瞧床头案几上搁着的瓷盘,口中笑道:“还是娘子心疼奴家,多谢娘子请了张媒婆过来给奴家说亲。”
欢儿姑娘的一双眼睛,如秋水剪瞳,一眼望过去,可谓是道不尽的风流与柔情。
宋如是自然听出了欢儿姑娘话中的试探之意,于是笑道:“这媒婆乃是穿云特意找过来的。”她说着又去看欢儿姑娘的神色,“穿云是个直性子,欢儿姑娘应当也是知晓的。”
“那张媒婆的名声似乎并不大好……”欢儿姑娘犹豫起来,而后又一脸为难的说道:“张媒婆虽说是在兴业坊的名头响亮,但是在水月胡同的名声却并不大好。”
“欢儿姑娘此话何意?”宋如是问道。
“娘子有所不知……”欢儿姑娘顺势坐在床榻边儿上,她低着头看着脚下踩着的一双绣鞋,交颈的鸳鸯缠绵而又缱绻。
“这张媒婆最是贪心,平素上门给人说亲,从不会空手而归。若是碰到那些个家徒四壁的,便是连个门栓或者扫帚她也看在眼里。”欢儿姑娘揉着帕子,目光低垂,让人瞧不清楚她眸中神色。
“这张媒婆眼皮子竟是这么浅?”宋如是疑问道。
“说起来倒像是笑话,奴家最不爱道人是非长短,不过是过来陪着娘子说话,奴家就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了,这话出了奴家的嘴,过了娘子的耳,便也是了。”欢儿姑娘揉着帕子,又继续说道:“先前巷子里头有个姑娘,她家里头很是困难,平素买米的银子也都是赊的账。”
“说来奇怪,这张媒婆竟突然跟这姑娘热络了起来,还说要给这姑娘说上一门上好的亲事。”欢儿姑娘目光转向瓷盘中的蜜桃。
“那这张媒婆倒也不错……”宋如是随手递给欢儿姑娘个蜜桃。
“奴家当时也是这般以为的。”欢儿姑娘也不客气,拿起蜜桃就吃了起来,口中含糊着说道:“结果张媒婆果真为那姑娘说了一门上好的亲事,那家的郎君是铺子里头的掌柜的,为人老实巴交,公婆也都是出了名的老实人,那姑娘一进家门就能掌家。”
“这门亲事果真不错。”宋如是点头赞叹道。
“那姑娘很是感激张媒婆,因着她家里头还有个老母亲,她便把老母亲托付给了张媒婆,而后每月给这张媒婆二钱银子。”
“她家母亲也是个好打发的,所以这二钱银子就跟白捡的一样,如此过了年余,倒也无事。”欢儿姑娘很快就吃完了手中蜜桃,于是又拿起一个自顾自的吃了起来。
“这蜜桃的味道着实不错……”欢儿姑娘举着手上的蜜桃,口中笑道。
“这姑娘此番也算是苦尽甘来,她不忘旧恩,倒也是个有心的。”宋如是附和道。
“那姑娘为人着实不错,只是她的运道似乎并不大好。”欢儿姑娘突然转了话风,“来年春上,这姑娘思念母亲,于是又回了水月胡同。谁知她进了家门,并没有瞧见母亲。”
“这又是个什么缘故?”宋如是猜测道:“莫不是她母亲出门闲逛去了?”
“这位姑娘也是这般想的,于是就在家中安心等着,谁知她从辰时等到午时都没有瞧见母亲的身影。眼看就到了用饭的时辰了,这位姑娘坐不住了,便去张媒婆家里头去找。”
“结果张媒婆并没有在家,她等了半晌,张婆子都没有回来,于是姑娘只得先回了家,谁知此番,她回家之后便察觉出了不对。”欢儿姑娘绘声绘色的说着,口中倒也没有耽误吃蜜桃。
再说宋如是颇有耐心,只听着欢儿姑娘说话的间隙,又有清脆的吃桃声,她自然瞧见欢儿姑娘脚下穿着的绣鞋鸳鸯的绣鞋。
这到了中午头上,屋子里头也有了热意,窗外蝉鸣之声又起,宋如是心中有了打算,偏偏这欢儿姑娘口中没完没了的说道:“先前奴家也说了,这姑娘家里头家徒四壁,平素便是连米也买不起,若要吃饭,便要去粮油铺子里赊账。”
“结果此番姑娘回来之后,发现厨房里头的米缸是满的,屋里搁着的油灯也是盛满了油的。她心里头有些安慰,只觉得这张媒婆当真用了心了,她在选中转了一圈儿,又见后院晾着几件儿衣裳。”
“这姑娘看着后院晾着的衣裳不由得发起呆来,只因着这几件衣裳,颜色甚是照亮,并不像是她母亲的衣裳。”欢儿姑娘伸手去拿蜜桃,却见瓷盘当中空空如也,于是又吞了吞口水,有意无意的去看外间的玉如意。
第一千六百章 一桃难求
“这两个丫头又有什么奇怪之处?”宋如是问道。
“说起那两个丫头来,也是苦命人,她们的爹是个吃喝嫖赌样样精通的人,所以才会把她们卖到庄子里。”
“她们自小没娘,被卖到庄子时候,已经十几岁了,针线女红一样不会,倒是牌九掷骰是个中好手。”
“那表兄先前还觉得走了好运,待过
《苏陶陶穿唐记》第一千六百章 一桃难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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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六百零二章 顺心遂意
欢儿姑娘的话意犹未尽,却不继续说下去,只笑着看向宋如是,等着宋如是的反应。
宋如是闲闲靠在软枕上,院中蝉鸣声声,她似是听得极为专注,待轻咳一声,方才温和的说道:“奴家知晓了。”
欢儿姑娘听着这话,一颗心不由提了起来,于是又试探道:“娘子莫要大意,且瞧瞧家里头有没有少了什么物件儿,像是张婆子这样的接生婆子在这长安城可是多了去了。娘子尽管去瞧瞧,她们住的可不是一般的院落,有的接生婆子可是住的三进三出的大宅子……”
宋如是听到此处,方才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来,“依着欢儿姑娘的话来说,这屋里倒是真真少了一样东西。”宋如是目光柔和,看着欢儿姑娘,“先前屋里头有一对儿银手镯,突然不见了,此番奴家不好向张婆子讨要,不如姑娘回去瞧瞧,若是能找寻回来,自然最好。”宋如是似是松了一口气,“即便是张婆子发觉那银镯子不在了,也不会声张此事,如此一来,也算是保全了她的颜面。”
欢儿姑娘心头一跳,她说了半天,只为了让宋如是对张婆子起疑,即便是不立时撵了张婆子出去,只要娘子心里头有了疑心,这张婆子若是再来娘子面前说长道短,娘子只怕也不会相信。
谁知她口干舌燥说了半天,竟是引火烧身到了自己身上,于是口中不免心虚起来,“什么银镯子?奴家从未见过什么银镯子。”
宋如是嘴角勾起一抹微笑,“那银镯子既然是张婆子偷拿的,欢儿姑娘自然是无缘得见。不过欢儿姑娘还是留心一些才是,若是瞧见了那银镯子,姑娘也莫要声张,只管拿过来就是。”
宋如是笑得意味深长,看得欢儿姑娘一颗心七上八下,只顺着宋如是的话头说道:“既然如此,奴家留意点也就是了,不过张婆子有个包袱,平素看的紧,不知道玉镯子有没有在那包袱里头。”
“那银镯子倒也不急在这一时。”宋如是和缓道:“欢儿姑娘平日里留意着,若是再瞧见个首饰钗环的只管拿来正房就是。”
欢儿姑娘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此番让她去找银镯子,她又到哪里找去?
那银镯子早就不在她的手上,而是在那人的手上,想到那人,她眼眸中不由带出了一抹笑意。
宋如是似是没有瞧见一般,只自顾自的说道:“今日倒是多谢欢儿姑娘提醒,不然奴家只怕还蒙在鼓里。”
“娘子莫要客气,奴家也不过是看不惯张婆子的行事罢了。”欢儿姑娘随口说着,又去看向外间。
“欢儿姑娘尽管放心,奴家自然会开解穿云。”宋如是一笑,“姑娘只管等着就是。”
欢儿姑娘从正房出来的时候,外头竟是起了风,轻风携着凉意,像是哪里下了雨。
她抬头去看天色,先前湛蓝的天空,此番阴云密布,天边灰暗,她猛地响起后院还晾着衣裳,于是匆匆去了后院。
宋如是好不容易等来了说话之人,如今还未尽兴,欢儿姑娘便逃也似的走了,她心中好笑。
她微阖双目,外头的蝉鸣之声渐止,而后便是风吹树叶,沙沙作响,远处似有惊雷之声,她也听不真切,于是又不像是雷声。
“此番春末,哪里来得惊雷……”宋如是不由好笑。
突地,一声轻笑。
宋如是睁眼去瞧,屋中无人,外间的房门紧闭,屋中并无旁人。她揉了揉耳朵,只当是自己听茬了。
“你如今倒是顺心遂意……”低沉的声音又起。
宋如是急忙起身,她随手拿起披帛,口中惊慌道:“是谁?”
周遭一片安静,方才的轻笑与声音,似是她的幻觉。
“我已经瞧见你了,快些出来!”宋如是穿上鞋子,她腿脚发软,只盯着屏风后头。四扇的屏风,平素放着浣洗的雕花的澡盆,若是冲洗,屏风便是个天然的衣服架子,所以那屏风并不算太高。
四扇屏风,春日之后就换成了四季图,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所以那四扇屏风正对着春夏秋冬。
此番那屏风后头,似有人影闪动,宋如是立在屏风外头,一尺之隔,里厢似有隐隐的呼吸之声。
宋如是伸手朝发间摸去,并未摸到钗环,于是又有轻笑声,肆意又张狂,她听得那声音隐隐有些熟悉,一时又想不起来,于是口中厉声道:“什么人快些出来!不然莫要怪奴家不客气了!”
“娘子怎么下床了?”
张婆子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接着宋如是胳膊一紧,却是被张婆子牢牢的箍住了胳膊。
“娘子怎么就不听奴家的话,先前奴家邻里有个娘子便是这般随意,结果出了月子就腿疼难忍,之后又是看郎中又是去烧香拜佛,但却总不见好。到现在,逢上阴天下雨,这娘子的腿就疼得走不了路。”张婆子苦口婆心,又絮絮叨叨的说着,一面又箍着宋如是的胳膊,把她强行送回到榻上。
“娘子,你且听奴家一句。”张婆子又为宋如是盖上被褥,口中唠唠叨叨说个不停,“娘子莫要再下床了,这月子里头可是万万马虎不得,此番娘子随意妄为,待到以后受苦的还是娘子自己。”
宋如是浑浑噩噩的躺在榻上,心里头想得却是屏风后头之人,她张口说道:“张婆子你且去叫穿云过来,奴家有话要跟他说。”
“娘子且安生一会儿吧!”张婆子提高了声音说道:“依着奴家的意思,娘子此番就好生躺着,切莫费神,你若有话,尽管告诉了奴家。奴家说给穿云听,也是一样的。”
“奴家当真有事,张婆子你快些去。”宋如是有些着急。
张婆子却是不急不缓,只挨着宋如是坐了,口中苦口婆心的说道:“奴家的话娘子不爱听,奴家也是知道的,只是这话奴家非说不可。”
“娘子不经事,许多事情都是第一遭,平日里略有些马虎,奴家也能体谅,但是今日的事情,娘子实在是太过大意了!”
第一千六百零三章 乌云蔽日
张婆子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宋如是探头去看屏风,偏又被张婆子推到一旁,“娘子好生躺着,奴家这就去打上一盆热水过来为娘子塌塌腿,省得过了寒气,落下病根儿。”
张婆子一阵风似的出门去了,宋如是支起身子去瞧,又去看那屏风,正房甚是安静,方才的一切都似是她的幻觉一般。
宋如是放心不下,于是又坐起身来,那厢房门一声轻响,张婆子端着木盆跨过门槛。
张婆子瞧见宋如是在床榻上坐着,张口就絮叨起来,“娘子尽管不听奴家的话,所谓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总有娘子后悔的那一日。”
宋如是只看着屏风后头,似是未曾听到张婆子的话,张婆子搁下木盆,又掏出个帕子,浸了热水,口中不停数落,“先前石娘说娘子喜欢清净,故而不让奴家过来,方才奴家仔细想了想,以后奴家还在正房守着,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娘子自己呆着。”
因着张婆子,正房又逐渐热闹了起来,外头似有雷声,从极远的地方传了过来,又有风刮着窗棂,发出轻微的“咣当”声。
张婆子起身关了窗,于是那风声,雷声,便渐渐远了。
厨房点起了油灯,糊窗的宣纸哗啦啦的呼扇着,欢儿姑娘撩开门帘子,外头天色大变,漫天乌云携着劲风,吹得她睁不开眼睛。
她于是关上了门,把那风声隔绝在外,泥胚炉上炖着盏燕窝,灶台上搁着个笼屉,笼屉蒸气四溢,伴着香甜的味道。
欢儿姑娘揭开笼屉趁热取出个豌豆糕,她两只手不停倒腾着,待那豌豆糕稍微不烫手的时候,她便口吃了起来。
一个豌豆糕下肚,周身就暖和了起来,不过盏茶的功夫,三五个豌豆糕就下了肚。
欢儿姑娘熟门熟路的从靠墙的柜子里取出碗碟,又取出个调羹,盛了半碗燕窝,蹲在地上趁热喝了起来。
搁在灶台上的油灯,发出柔和的光芒,泥胚炉的火苗舔着砂锅,映在欢儿姑娘满足的眼眸当中。
身后木门突地一声轻响,欢儿姑娘只当是风大吹动了木门,只头也不回的喝完了半碗的燕窝,这才回身去瞧。
门后立着一人,欢儿姑娘看着那人,甚是惊诧,“是你?”
“几日不见,过来瞧瞧姑娘。”那人笑道。
欢儿姑娘搁下瓷碗,撩起裙子,飞扑到那人怀中,口中黏黏糊糊的说道:“奴家也甚是想念公子……”
“姑娘没有哄我?”公子问道。
欢儿姑娘环住公子的脖子,仰头看着公子的脸颊,三分不恭之中又带着三分不耐烦,奈何他模样实在生得好看,于是这不耐的神情也成了锦上添花。
欢儿姑娘心中欢喜,又凑到那公子的脸颊上亲了一口,口中甜蜜蜜的娇嗔道:“奴家哄公子做什么?”
她伸手在姑娘的耳后挠了挠,口中轻轻吐着气,“奴家一瞧见公子,这浑身的骨头都是软的,公子若是不信,只管摸摸……”
那公子伸手捏了捏欢儿姑娘的胳膊,口中笑道:“姑娘果真没有骗我。”
“奴家自然不会欺瞒公子的……”欢儿姑娘紧紧贴在那公子的身上,呼吸可闻。
“那我交代你的事情,你可曾做到了?”公子问道。
“什么事情?”欢儿姑娘意乱情迷只见,含糊着问道。
那公子一把推开欢儿姑娘,定定的看着欢儿姑娘的眼睛,依旧是三分不耐,三分不恭,“欢儿姑娘仔细想想?”
欢儿姑娘被那公子一把推开,心里头不免委屈,她歪着头看着那公子,心口跳个不停,只口中问道:“可是嫁给穿云哥哥之事?”
“自是此事……”那公子点头道。
“奴家方才还去寻了娘子,娘子已经答应为奴家做主了,不过这种事情也并非一时半会就能说成的。”欢儿姑娘不由自主又贴了过去,她紧紧搂住那公子的脖颈,只把脸颊贴在公子的前襟上,微凉的衣裳,摩挲着发烫的脸颊,她的身子骨于是愈发软了。
公子伸手捏了捏欢儿姑娘的脸颊,口中低声道:“留给你的时间可不多了……”
“奴家知晓……”欢儿姑娘的声音沉甸甸的,似是一勺粘稠的蜜糖。
“如此甚好……”那公子扯过欢儿姑娘的手,伸手摩挲了两把,口中提醒道:“姑娘切莫忘了此事……”
“公子的吩咐,奴家自然记得。”欢儿姑娘吃吃的笑了起来,“公子吩咐的每一件事情,奴家都记得清清楚楚……”
“你且保重……”公子再次推开了欢儿姑娘,“我便走了。”
他转身欲走,欢儿姑娘却从身后扯住了他的衣袖,“公子莫走,奴家还有话要说……”
“何事?”公子回首问道。
“公子上次答应奴家的事情,公子可还记得?”欢儿姑娘眸中带笑,口中娇笑道。
那公子挑眉笑道,“自然记得。”
“那公子好歹给奴家个准信才是。”欢儿姑娘娇嗔道。
“再过两日……”公子应道。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欢儿姑娘眼波流转,痴痴的看着那公子。
“那是自然。”公子开了门,一手撩开门帘子,却又回身问道:“娘子可好?”
欢儿姑娘怔了怔,方才回道:“娘子甚好,每日里吃了睡,睡了吃,瞧起来倒是胖了不少。”
那公子眼神明亮,蓦然笑了起来,“如此甚好……”
话音刚落,他便出门去了。风吹木门,“咣当”作响,待欢儿姑娘追出去的时候,院中无人,早就没有了那公子的身影。
墙头上满是乌云遮天蔽日,风更大了一些,吹得井轱辘“骨碌碌”响个不停。
欢儿姑娘被风一吹,脸颊上的热意方才好了一些,她又立了一会儿,方才回了厨房。她掀开门帘子,搁在灶台上的油灯闪了一下,差点灭了。
泥胚炉上的砂锅“嘟嘟”响着,欢儿姑娘揉了揉肚子,又觉得饿了。蒸笼上原本有一碟子豌豆糕,下头的一层则是白糖糕,欢儿姑娘吃完了豌豆糕,待出门的时候,外头已经“噼里啪啦”下起了雨。
第一千六百零五章 半只羊腿
“半只羊腿?”宋如是皱眉道。
“至少半只,再不能少了。”张婆子神色坚决。
宋如是吸了吸鼻子,茉莉花发油和羊肉特有的膻味黏缠在一处,萦绕在鼻端,她索性转了话题,“可是羊有两只腿,那一只呢?”
厨房,一缕阳光,穿过窗棂打在地上,于是地上也有了光。
泥胚炉,火苗舔舐着锅底,白气起伏,欢儿姑娘蹲在泥胚炉前头,手上拿着个羊腿,狼吞虎咽的吃着。
与此同时,院中,树上,穿云抱着悟空,举目眺望。
自打悟空失而复得,穿云对待张婆子的态度就发生了转变,先前的爱搭不理,变成了如今的满腔热情。
穿云远远瞧见张婆子穿过游廊,这厢就跳下了树,迎了过去。
张婆子穿过月亮门,险些撞到穿云身上,她吓了一跳,抬头见到一脸笑意的穿云,于是惊诧道:“穿云你这是做什么?”
“张婆子今日倒是早……”穿云没话找话,口中招呼道。
“吱吱……”他怀中的悟空,亦是随声附和道。
“这猴子估摸是上辈子没有喝迷魂汤,不然怎地如此通人性。”张婆子夸赞道。
“悟空可不是寻常的猴子。”穿云得意道:“这几日还学会叫我起床了,我平日里天不亮就要起身,这悟空于是过了五更就会叫我。”
“不然奴家说这猴子是走过奈何桥,却没有喝过迷魂汤的猴子呢。”张婆子似有心事,她看了一圈儿后院,口中问道:“欢儿姑娘呢?”
“我方才瞧见她进厨房去了。”穿云回道。
一清早的太阳就有些晒,张婆子撩开门帘子,瞧见正围着火炉子的欢儿姑娘。
她身上穿了件儿茶绿色的衣裳,头上戴着明晃晃的金簪子,这衣裳张婆子之前没有见过,于是心中起了疑心,不由口中问道:“欢儿姑娘这衣裳何时买的,奴家怎么没有见过?”
“咣当”一声,欢儿姑娘手上的羊腿落在了地上,啃的干干净净的羊骨头掉在青石板上发出一声脆响。
欢儿姑娘有些慌乱,“这衣裳是前几日买的……”
张婆子看着手忙脚乱捡起羊腿的欢儿姑娘,瞄了一眼她身上的衣裳,样式自然是时兴的,便是料子也是上好的。欢儿姑娘素来喜欢芍药花,于是这衣裳上就拿金线绣了大朵的芍药花。
“这衣裳只怕也值上三五钱的银子……”张婆子一面打量,一面说道。
“不多不多,也就是两钱银子罢了。”欢儿姑娘摆摆手,那羊腿就随着她的动作,摆来摆去。
这厢两人你来我往,说的正热闹。
那厢穿云却在院中“遇见”了春花,穿云怀中抱着猴儿,口中关切道:“春花你这是怎么了,我瞧着你今日的面色似是不大好。”
“多谢穿云大哥关心,奴婢无事。”春花声音冷淡。
穿云清了清嗓子,怀中的悟空也清了清嗓子,“春花近日可好?”
“奴婢甚好。”春花盯着穿云怀中的悟空,突然急急说道:“奴婢有事去找娘子,便先去了。”
春花逃也似的穿过月亮门,上了游廊,她放缓了脚步,她淡黄色的身影穿过长长的游廊,徒留一声叹息。
太阳越升越高,挂在树梢。
站在树底下,仰头看去,于是那绿叶愈发鲜嫩,阳光也温柔起来。郎中负手而立,仰头看向那一抹鲜嫩的绿。
“这一大早的,就作出这副鬼样子,也不知道是让人瞧呢。”石娘略带嘲讽的声音从郎中身后响起。
“石娘……”郎中一声叹息,转头去看石娘。
石娘双手叉腰,目光锐利,身上的红衣裳显得她的目光越发的锐利起来。
“这树叶哪有人看起来好看?”石娘冷哼一声,“只是这人还没到呢,倒是劳动你如此辛苦,在此等待。”
“石娘……”郎中有些无奈,“你总要误会于我。”
“奴婢都眼睛还没有瞎!”石娘又是一声冷哼,她看着厨房门口微动的门帘子,口中冷笑道:“你等的人来了,奴婢就不在此处碍眼了。”
郎中回身去瞧,只见着身穿碧色衣裳的欢儿姑娘,扭着腰肢出了厨房,她脸颊圆润,形容见丰腴不少,便是被衣裳包裹着的胳膊瞧起来也比前些日子粗了一圈儿。
郎中看得专注,再回首间,石娘已经不见了踪影,于是这后院里头就剩他们二人。
天色晴好,欢儿姑娘的神色瞧起来也甚是欢喜。
“郎中?”她似是方才瞧见郎中一般,只上前笑道。
两人站在树下,阳光透过树叶,洒落在两人周身上,于是欢儿姑娘碧色的衣裳更为鲜亮。
“欢儿姑娘身子如何?”郎中开门见山道。
欢儿姑娘心中欢喜,口中愈发娇嗔道:“多谢郎中,奴家近日吃得好,睡得香,身子倒是比先前好了不少。”
“如此甚好。”郎中看着欢儿姑娘的手腕,目光专注而又认真。
欢儿姑娘抬起手腕,口中羞羞答答的说道:“多谢郎中关心,只是怕石娘姐姐生气。石娘姐姐近日里看奴家越发的不顺眼了,昨天夜里还冲着奴家指桑骂槐。”欢儿姑娘掏出帕子,可怜兮兮的说道:“奴家心里头难过,又不知该如何说起……”
欢儿姑娘好歹是在平康坊里呆过的,说话间拿捏着身段儿,一双眼睛雾蒙蒙的,像是要落泪。
“石娘性子急躁,不过人却是极好的。”郎中盯着欢儿姑娘的手腕,突地对欢儿姑娘说,“那是什么!”
欢儿姑娘吓了一跳,习惯性的朝着郎中扑了过去,如此正中郎中的下怀,郎中顺势握住欢儿姑娘的手腕。
那厢张婆子正巧掀开帘子出了厨房,一眼瞧见欢儿姑娘跟郎中竟是如此光天化日之下就搂抱在一处,心里头说不出的是喜是怒是惆怅。
后院热闹,前院也不逞多让。
先是春花一脸惆怅的进了正房,后有石娘怒气冲冲的跨过门槛。
“娘子,你倒是给奴婢评评理!”石娘气呼呼的进了正房,瞧见宋如是,便忍不住的诉起苦来。
“莫不是郎中又做了什么错事?”宋如是捧着茶盏问道。
第一千六百零六章 杀鸡儆猴
娘子还是管管欢儿姑娘的好,这欢儿姑娘越来越明目张胆了,方才当着奴家的面竟然跟郎中拉拉扯扯的,这分明是不把奴婢看在眼里。”石娘气急,不管不顾的说道。
“你去把欢儿姑娘唤过来。”宋如是思忖道。
石娘将信将疑,“娘子莫不是说现在?”
“正是现在。”宋如是眉头舒展,似是有了主意。
这一日,天色晴好。
欢儿姑娘跨过门槛,目光有意无意的看向多宝阁上的玉如意,她方才进了里间,就听到宋如是温和的声音,“上次托付给欢儿姑娘的事情,不知姑娘做的如何?”
欢儿姑娘听得如坠云雾,又瞧见春花立在床榻边儿上,心中于是怀疑春花使坏,她暗地里瞪了春花一眼,又发现春花脸颊发红,隐隐肿胀,似是刚挨了打。
“何事?”欢儿姑娘话一出口,脑中蓦然想起一事,于是口中紧张道:“张婆子日日守在厢房里头,奴家实在没有机会……”
“欢儿姑娘……”宋如是轻叹一声,“原本那银镯子也是个由头,奴家也好借着银镯子跟穿云提起你们二人的亲事,只是此番那银镯子你并没有瞧见,却让奴家如何跟穿云提起此事?”
“娘子?”欢儿姑娘瞧着宋如是的神色,虽是温和,但是目中却带着若隐若现的锐利之色,她心中一慌,再去看时,那抹锐利却又消失的无影无踪。她口中结结巴巴的说道:“娘子不知……实在是奴家没有机会……奴家此番回去……定然仔细查看……”
“欢儿姑娘便到此为止吧。”宋如是截住了欢儿姑娘的话头。
“娘子……”欢儿姑娘有意无意的看着春花发红的脸颊,心里头突然害怕起来,先前瞧着宋如是和善,谁曾想竟然还有这般手段,于是说话间更为谨慎,“那镯子此番只怕已经不在厢房里头了,她既然拿了镯子,自然要快些转了手去,前几日奴家还瞧见她跟张媒婆站在后巷说话,又偷偷摸摸的夹带着什么东西。”
“那你可曾瞧见她们夹带了什么东西?”宋如是接口问道。
“这个奴家倒是没有瞧清楚,不过既然是夹带自然是见不得人的东西。”欢儿姑娘肯定的说道:“当时奴家瞧见后院的门开着,这才出门去瞧,谁知道正撞破了此事,所以才有了这一桩事情。”
宋如是面上带着似笑非笑的神色,看得欢儿姑娘心里头直发毛,“粉蝶轩的嵌玉金钗,不知欢儿姑娘出了几两银子买来的?”
“这个不值什么钱的,不过是几钱银子,就图个新鲜罢了。”欢儿姑娘讪讪道。
“这粉蝶轩的钗环,哪样不要个三五两银子?”春花转过脸来,嘴角沁着血珠子,吓了欢儿姑娘一大跳。于是声音愈发结结巴巴的,“这玩意儿……哪里需要那么多银子……不过是奴家随意买的……”
宋如是坐在榻上,身后靠着软枕,她身上穿着软绸里衣,袖口衣襟处绣着大朵的宝相花,她神色闲适,头上钗环全无,笑容亲切,声音柔和,“欢儿姑娘模样秀美,钗环首饰与姑娘来说自是锦上添花之物。”
宋如是说话间,沉吟了一会儿,方才又说道:“奴家这里有一枚琉璃簪子,虽是前两年的花样,但色如流云溢彩,倒也是个好物。”
宋如是话毕,示意春花,欢儿姑娘只见着春花心不甘情不愿的走了过来,随手丢给她一枚琉璃簪子。
琉璃又名“五色石”,自来难得,尤其她手上的这琉璃簪子晶莹剔透,光彩夺目,簪首雕工精巧,刻着个海棠花,看得欢儿姑娘欣喜不已,“娘子,此物太过贵重,奴家实在不能收。”欢儿姑娘口中说着,手中却牢牢的握住这琉璃簪子。
“欢儿姑娘可喜欢这琉璃簪子?”宋如是柔声问道。
“奴家甚是喜欢……”欢儿姑娘贪恋的看着手上的琉璃簪子,口中故作矜持道:“只是这琉璃簪子奴家实在是不能收……”
“欢儿姑娘若是觉得无功不受禄的话,倒是不妨帮奴家做一件事情。”宋如是接口说道。
“何事?”欢儿姑娘握紧了手中的琉璃簪子。
“此事对欢儿姑娘来说不过是事一桩。”宋如是压低了声音说道,“姑娘觉得张婆子为人如何?”
“张婆子的为人奴家也不大清楚,不过有一样……”欢儿姑娘话风一转,神神秘秘的说道:“奴家这几日许是招惹了张婆子,她镇日里黑着脸,奴家主动跟她搭话,她也是爱搭不理的。”
“奴家不愿与人起争执,所以只能忍着,结果这张婆子竟是越来越过份了。”欢儿姑娘面带犹豫之色,最后还是下定决心说道:“奴家方才说这张婆子跟那张媒婆在后门处说话,奴家瞧见她们夹带私物,也听了几耳朵。”
“奴家听到张媒婆说了一句,这路是她自己选的,咱们也不用做什么,只站在一旁瞧热闹就行。”欢儿姑娘末了又添了一句,“奴家听到此处,有些好奇,就想知道她们口中的那人是谁,于是又听了下去。”
“不过她们压低了声音,奴家什么也听不到了。自那日之后,张婆子便愈发难缠,不过奴家发现她身上多了个荷包,瞧起来鼓鼓囊囊的,也不知道里头装的什么东西。”欢儿姑娘神神秘秘说了半天,听得春花迷迷茫茫。
反观宋如是倒是面带微笑,不紧不慢的说道:“欢儿姑娘观察的甚是细致,这张婆子却有些神神秘秘的。”
“这话按说不该奴家来说,不过娘子还是心一些才是,奴家只怕张婆子口中的“她”正是娘子。”欢儿姑娘好心提醒道。
“奴家也觉得这张婆子有些神秘,如此倒是劳烦欢儿姑娘多费心了。”宋如是口中说着,又指派春花道:“春花你平素不是最擅长做白糖糕,你现去厨房为欢儿姑娘做上一笼屉白糖糕去。”
春花掏出帕子擦了擦嘴角,面无表情的看着欢儿姑娘,“欢儿姑娘咱们走吧。”
第一千六百零七章 琉璃簪子
欢儿姑娘出了正房,就扯住了春花的衣袖,口中低声道:“奴家方才瞧见姐姐的嘴脸流了血,春花姐姐方才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回身看了看正房紧闭的房门,这才放心的说道:“平日里瞧着娘子和气极了,怎么此番下了这么重的手?按说姐姐也是伺候在娘子身边的贴身丫头,好端端的给打成这副模样,这样姐姐还怎么出去见人?”
欢儿姑娘又掏出帕子,装模作样的说道:“春花姐姐快些擦擦,仔细让人看了笑话。”
“看什么笑话?”春花的声音带着苦涩,“看笑话就看笑话罢,奴婢也没有法子。”
“奴婢做错了事情,而后被娘子惩罚,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奴婢谁也不怨。”春花并不去接欢儿姑娘手上的帕子,只加快脚步上了游廊。
欢儿姑娘紧跟着撵了过去,口中兀自不停的问道:“春花姐姐且擦擦脸吧,奴家本是好心,姐姐莫要再生气了。这娘子许是在气头上,过了这一会儿自然就好了,姐姐切莫放在心上。”
春花不语,只加快了脚步,她很快的穿过月亮门,而后急匆匆的回了厢房,待欢儿姑娘穿过月亮门的时候,春花已经关了房门。
院中墙根儿底下本来生着两朵芍药花,自打欢儿姑娘来了之后辣手摧了花,于是那芍药就只剩下绿油油的芍药叶子。
欢儿姑娘定定的看着隐在墙根儿底下的芍药叶子,墙头上尽是阳光,待再过上一刻钟,那阳光就能照在芍药叶子上。
欢儿姑娘身上被太阳晒的暖洋洋的,又过了一会儿,她脖颈发烫,腹中饥肠辘辘的感觉又卷土重来。
欢儿姑娘揉着肚子进了厨房,她熟门熟路的掀开锅盖,果真那笼屉上搁着一碟子的肉包子。
欢儿姑娘也顾不上擦手,拿起来就吃,她狼吞虎咽的吃了两个包子,这才被厨房泥胚小炉上的砂锅吸引了目光。
泥胚小炉上坐着个绛紫色的砂锅,砂锅盖被香气蒸腾的“啪啪”作响,欢儿姑娘不由走了过去。
这砂锅她之前并不曾见过,她心中好奇,于是拿着帕子垫着手,掀开锅盖去瞧,扑面而来一股白气,险些烫伤了脸。她退后一步,冲着砂锅吹气,白气四散,砂锅里的白汤翻滚,也瞧不出是什么东西,不过味道倒是极为香甜又有诱人的香味勾着欢儿姑娘肚子里的馋虫。
欢儿姑娘拿出瓷碗,盛了一碗,趁热喝了起来,这汤的味道甚是鲜美,说不出是什么食材熬煮的,但是欢儿姑娘从未喝过这般滋味鲜美令人回味的汤汁,于是又盛了一碗。
太阳透过窗棂,照的厨房里头亮堂堂的,欢儿姑娘对着泥胚小炉有滋有味的喝着美味,自然没有注意到门帘子之后一双意味深长的眼睛。
待欢儿姑娘吃饱喝足之后,方才起身,先前那双于背后偷窥的眼睛早已消失不见。
墙头上的阳光洒落在墙根儿底下的芍药上,芍药花似是芍药之魂魄,这失了芍药花的芍药,打眼瞧着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欢儿姑娘现在太阳底下,没一会儿的功夫就觉得浑身燥热,她脸颊发红,只当是太阳晒的,于是手搭凉棚回了厢房。
不过是一墙之隔,这厢房倒是凉快了许多,欢儿姑娘的一颗心“砰砰”跳个不停,她捂着心口,脸颊发烫,止不住的浑身燥热。
这不过才刚过巳时,她身上倒似是着了火一般,她躺在榻上,摸着凉丝丝的被褥,这才觉得好受了一些。朦朦胧胧辗转反侧间,她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
后院蝉鸣之声渐起,但是已与欢儿姑娘无关。
欢儿姑娘沉沉睡着,梦中似有吵嚷之声,她翻了个身,那声音便消失不见,待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日落时分。
日暮西垂,厢房里头光线昏暗,欢儿姑娘坐起身子,瞧见张婆子正坐在案几旁边做活。
她手上拿着个绣棚,穿针引线,绣个不停,针线穿过锦缎的时候,“呲”的一声,打破了这静谧的黄昏。
“张婆子……如今什么时辰了……”欢儿姑娘微哑的声音,打破了这黄昏的静谧。
“酉时一刻……”张婆子头也不抬的说道。
欢儿姑娘低声应了,她摸了摸脸颊,脸颊温软,身上也没有之前的燥意了。
“张婆子你在做什么?”欢儿姑娘探头问道。
“小娘子贴身穿的小衣裳虽是不少,但是小娘子长的快,这贴身儿的小衣裳还是多做几件儿更为稳妥。”张婆子针脚利落,巴掌大小的衣裳,绣着朵水灵灵的海棠花。
欢儿姑娘远远瞧着,蓦然想起那海棠琉璃簪子,于是四下去找,可是枕头下,怀中,袖袋竟然都没有那海棠琉璃簪子的踪影。
“张婆子,你可曾瞧见奴家的琉璃簪子了?”欢儿姑娘匆匆忙忙起了身,又在床铺上翻来覆去的找寻那琉璃簪子。
“什么琉璃簪子?”张婆子终于抬头看向欢儿姑娘。
“就是簪头上雕刻着海棠花的琉璃簪子……”欢儿姑娘焦急道:“今日一早娘子赏给奴家的琉璃簪子,怎么一会儿的功夫就不见了……”
“姑娘这话什么意思?”张婆子丢下绣棚起了身,黑着脸问道:“这屋子里头统共就你我二人,此番你说丢了簪子,莫不是要陷害奴家不成?”
欢儿姑娘在那床榻上翻了一遍儿,并没有琉璃簪子的影子,便是枕头下,床底下,她都探头瞧了,偏巧那琉璃簪子似是人间蒸发了一般,再也找寻不到。
欢儿姑娘回身看向张婆子,口中带着显而易见的试探,“奴家不过是随口一问,张婆子你若是瞧见了,就快些还给奴家。这琉璃簪子是娘子赏的,只怕大家也都是瞧见过的。”
“奴家根本就没见过什么琉璃簪子……”张婆子不耐烦的说道:“奴家又不是爱打扮的小姑娘,这琉璃簪子对奴家来说,倒是还不如一条羊腿来得实惠。”
欢儿姑娘仔细看着张婆子的脸色,瞧见她并不像是说谎的模样,于是口中也不确定起来,“张婆子,你当真没有瞧见那海棠琉璃簪子?”
第一千六百零八章 定情之物
奴家若是瞧见那琉璃簪子,立时就让天打雷劈!”张婆子狠狠瞪了欢儿姑娘一眼,又低头去绣花。
欢儿姑娘心中发急,又在床榻上翻找了一番,依旧没有找到那琉璃簪子。
“姑娘莫不是睡糊涂了,梦里瞧见个簪子,就当自己真得了个琉璃簪子了。”张婆子头也不抬,语带嘲讽。
欢儿姑娘推开窗棂,看向外头,外头井轱辘上洒着细碎的阳光,欢儿姑娘不由恍惚起来。
莫不是方才的一切,当真是梦?
傍晚过后,天色擦黑,厨房隔着门帘子飘出一阵阵的饭香。
厢房里点上了灯,张婆子对着油灯,低头做着绣活,先前的海棠花周围又多了几朵海棠花,小巧精致的海棠花,在油光底下瞧着温暖可爱。
欢儿姑娘捂着肚子出了厢房,院中微微有些凉意,像是起了风。她远远看着厨房的灯火,肚子愈发饿了。
天色渐渐黑了,黑漆漆的天上,并无星光,也无月光。
厨房,泥胚小炉上头搁着砂锅,锅盖被蒸腾的白气鼓动着发出轻轻地“啪嗒”声。
欢儿姑娘头昏脑胀进了厨房,瞧见春花手里拿着蒲扇,蹲在泥胚小炉前头,手轻摇蒲扇。
欢儿姑娘吸溜了吸溜鼻子,口中笑道:“春花姐姐做的什么好吃的?”
春花回首,面色如常,嘴角带着谦卑的笑意,“奴家为娘子煮些燕窝粥,这火候还得仔细一些。”
“燕窝粥?”欢儿姑娘眼睛一亮,“这燕窝粥确实要仔细火候……”她说着又看向灶台,只见灶台的瓷盘里头搁着几个古楼子,她也不客气,拿起来就吃,正吃得起劲的时候,突地听到春花说了一句,“那琉璃簪子欢儿姑娘怎么不簪上?”
“什么琉璃簪子?”欢儿姑娘心头一沉。
“欢儿姑娘莫要说笑,就是今天一早娘子赏给姑娘的那海棠琉璃簪子。”春花好心提醒道:“那琉璃簪子可是郎君送给娘子的定情之物。娘子可是宝贝的紧,此番给了欢儿姑娘,可见娘子对欢儿姑娘很是看重。”
“可是那不是梦中的情形吗?”欢儿姑娘拿着古楼子,面上闪过一抹呆滞。
“欢儿姑娘你在说什么呢?”春花有些迷惑,“娘子赏给姑娘的琉璃簪子,还是奴婢去取的呢。”
“可是……可是那琉璃簪子不见了……”欢儿姑娘丢下古楼子,转身就出了厨房,她一鼓作气冲到厢房,冲着低头做活的张婆子怒道:“快些把琉璃簪子还给奴家!”
“什么琉璃簪子!方才奴家的话,姑娘莫不是没有听清楚!”张婆子重重的搁下了手上的绣棚,自是摆出了一副针尖儿对麦芒的姿态来,“哪有什么琉璃簪子,姑娘莫要无事生非!”
欢儿姑娘仔细回想方才春花的神色,又瞧着眼前的张婆子一副色厉内苒的心虚模样,于是心中越发相信了春花所言。
“这桩事情此番你知我知,张婆子你若是执意不把那琉璃簪子还给奴家,那就莫要怪奴家把此事闹得人尽皆知了!”欢儿姑娘语气不善,冷着一张脸说道。
“你愿意闹就只管闹去,奴家怕你不成?”张婆子狠狠瞪着欢儿姑娘,一脸的嫌恶道:“欢儿姑娘瞧着奴家不顺眼,奴家瞧见欢儿姑娘也不顺眼,咱们此番住在一个屋檐底下,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
“若非看在穿云的份儿上,这屋子的门槛,姑娘只怕也踏不进来!”张婆子越说越气,一双眼睛几乎射出的飞刀来。
“张婆子以为奴家想住在这里吗?”欢儿姑娘心生一计,掏出帕子抹着眼泪,口中可怜巴巴的说道:“张婆子你每日里给奴家甩脸子,奴家小意陪着,只因为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但是张婆子你也莫要欺人太甚。”
“此番既然说开了,奴家也不愿意再忍耐这一时半刻,奴家这就去找娘子说理去!”
欢儿姑娘不等张婆子回话,就哭哭啼啼出了屋子,径自朝着前院而去。
前院,正房屋檐底下点了灯,映出了正房门口的一方青砖,李诃就立在那一方青砖上。他的青衣与那青砖颜色相近,几乎与那朦胧的夜融为一体。
欢儿姑娘瞧见李诃,不由放慢了脚步,她伸手拧了大腿一把,于是眼眶微红。
她莲步轻移,扭着腰肢,聘聘婷婷走了过去。
“郎君……”娇媚的女声,为这朦胧的夜色,注入了一丝暧昧。
“欢儿姑娘?”李诃侧身看向欢儿姑娘,他面色平静,看在欢儿姑娘眼中,却成了一往情深的隐忍。
“郎君……”欢儿姑娘走至李诃身旁,面上带着无助,口中带着悲戚,“请郎君为奴家做主……此番奴家实在无处可去……”
“这又是为何?”李诃开口问道,声音清越。
欢儿姑娘的声音愈发悲戚,她红着眼眶,一脸仰慕的看着李诃,声音软似春水,“方才张婆子撵了奴家出来……奴家也不知究竟是为了什么……”
“郎君切莫怪罪张婆子……她自来就是这不容人的性子……许是觉得奴家碍眼……这才撵了奴家出来……”
欢儿姑娘说话间,伸手扯住了李诃的衣袖,眼巴巴的看着李诃。
灯下看美人,一双妙目,似是天上星,水中月。
李诃看着欢儿姑娘,欢儿姑娘看着李诃,两厢对视,不知过了多久,欢儿姑娘身子一软,就往李诃怀里跌去。
李诃伸手一推,那欢儿姑娘不知怎地不由自主站直了身子,她眼中带着泪,面上带着委屈,口中勉强笑道:“郎君莫不是嫌弃奴家不成……郎君若是嫌弃奴家……不如就撵了奴家出去罢……”
欢儿掏出帕子抹着眼泪,一双耳朵却是支着,仔细听着李诃回话,果然李诃开了口,“欢儿姑娘莫要曲解我的意思……”
听到这句话,欢儿姑娘似是打了鸡血一般,提高了声音说道:“奴家就知道郎君并非真心想撵了奴家出去……奴家心里头清楚……郎君自有为难之处……只是郎君也该知道……奴家心里实在难过……”
第一千六百零九章 暂住客栈
这夜,无星,无月。
欢儿姑娘撩了撩鬓边的碎发,宫灯朦胧,眼前之人亦是跟着朦胧起来,漆黑的发,白皙的脸,清瘦的手指,都让欢儿姑娘眼含迷蒙,嘴角微勾。
“郎君……”她的声音似是春天的风,飘渺而又温柔,“奴家是实在没有法子了……”
“欢儿姑娘当真是被张婆子撵了出来?”李诃的声音带着若有若无的关切。
“奴家也不知为何……”欢儿姑娘哭哭啼啼的说道:“今日一早还好端端的……张婆子还有说有笑的……谁知天色擦黑……张婆子就话里话外的挤兑奴家……”
“奴家虽是个女子……但也是要脸面的……这都上赶着被人撵了出来……奴家哪里还有脸面回去……奴家若是回去……张婆子只怕更要磋磨奴家……”欢儿姑娘的哭声,在这也朦胧的夜中,无助又悲伤。
“既然如此,你便找娘子去。”李诃硬邦邦的扔下一句话,而后甩袖上了游廊。
欢儿姑娘抹泪的动作,登时一顿,她不可置信的看着李诃,简直不敢相信方才那无情无义的话竟是出自李诃的口中。
“郎君……为何要如此对待奴家……”她的声音有些无奈,眼瞅着李诃穿过游廊进了后院,她这才推开了房门。
“娘子……”欢儿姑娘一鼓作气,飞扑到宋如是床榻前,“娘子定要为奴家做主……张婆子要撵了奴家出去……这黑天半夜的……奴家能到哪里去……娘子……奴婢实在没有办法了……这才来找娘子评评理……这天气虽是热了……但是苦熬一宿……只怕奴家的身子也受不住……”
宋如是手上拿着个话本子,听到门响,还以为是张婆子,于是急忙将话本子塞到枕头底下,又调整了坐姿,而后才不慌不忙的看向门口。
谁知来人并非张婆子,只见欢儿姑娘哭的跟个泪人儿一般,口中兀自诉说着委屈,“娘子……娘子快些给奴家想想法子……这张婆子实在是欺人太甚……”
宋如是既然听了一耳朵,不免要出言安慰,“欢儿姑娘莫要哭了,这究竟是怎么了?”
“娘子……”欢儿姑娘未语泪先流,口中更是哭啼不休,“娘子……张婆子撵了奴家出来……奴家此番无处可去……还望娘子收留……”
宋如是看着眼前这一方床榻,口中为难道:“欢儿姑娘你也瞧见了,奴家这里也没有空余之处。”
“隔壁那茶水间……奴家在里头将就一晚也就罢了……”欢儿姑娘哭唧唧的说道。
宋如是一瞧,这欢儿姑娘似是有备而来,于是开口笑道:“那茶水间哪里住的了人?尤其似是姑娘这般身娇肉贵的,哪里能在茶水间对付?”
“娘子莫要担心……不碍事的……”欢儿姑娘神色坚强,“那茶水间里有个美人榻……奴家在里头凑合一宿也就罢了……”
“可是张婆子不是撵了你出来,那明日你又该怎么办?”宋如是握住欢儿姑娘的手,一脸关心道:“如此让欢儿姑娘屈尊在茶水间里过夜,若是被旁人知晓了,只怕要说奴家刻薄。若是夜夜让欢儿姑娘住在茶水间,只怕奴家就要被人戳破脊梁骨了……”
宋如是沉吟了一会儿,方才又贴心的说道:“既然如此,姑娘不如就暂且住进客栈。”
“客栈?”欢儿姑娘一时之间忘记了啼哭,只拿着帕子,口中惊诧道。
“姑娘且先暂住几日,待奴家说通了穿云,便于那客栈之中迎娶欢儿姑娘。”宋如是认真的为欢儿姑娘打算道。
“如此这般,只怕娘子太过破费……”欢儿姑娘心中有了打算,于是言语间只能推脱,“再说,咱们这院中也不是没有空房,这外头的客栈住上一日,怎么也得三五钱银子,如此数日下来也是一笔开销。”
宋如是听着这欢儿姑娘口齿伶俐,思维清晰,再看她的脸上早就没有了泪痕,只一双眼睛亮得似是灯火,显然是有图谋。
“三五钱银子算什么?”宋如是拍了拍胸口,豪气的说道:“只要欢儿姑娘心情舒畅,便是三两五两银子奴家也是掏的起的。”
“多谢娘子……”欢儿姑娘不知宋如是这葫芦里头卖的什么药,只转了转眼珠子,慢悠悠的说道:“奴家瞧着东边那间厢房还是空的,不如奴家收拾一下,住在东厢房也是使得的。”
“合着奴家也没有什么要紧之物,很快也就收拾妥当了,奴家也没那么多说法,只要晚上有个休憩的地方也就罢了。”欢儿姑娘说完,就目光热切的看着宋如是。
宋如是心中也有了打算,“姑娘莫要忧心银钱的问题,所谓上门是客,姑娘受了委屈,奴家自然要为姑娘出头。不然寒了姑娘的心,也失了奴家的礼数。”
“姑娘不如今夜就去客栈,奴家明日里就让张婆子上门给你赔礼道歉去。”宋如是打定了主意,张口就唤石娘。石娘似是鬼魅一般,后脚就进了正房。
“娘子唤奴婢做什么?”石娘恭谨道。
这夜无星,又无月。窗外黑乎乎的,远处有几盏灯笼,于这夜色之中,隔着老远。
欢儿姑娘怀揣个包袱,坐在客房的床榻上。
外头似有鸡鸣之声,也不知到了几更天了,远远像是有梆子的声音,但听不到打更人粗哑的声音。
欢儿姑娘记得水月胡同打更的是个年老的更夫,那更夫的声音又老又哑,像是缺了口的瓷盆,又像是落了漆的木门,带着久远的,让人心生遗憾的意味。
案几上点着的油灯发出难闻的味道,不像是棉籽油,又说不清楚究竟是什么油。
欢儿姑娘看了看床榻上皱巴巴的棉被,伸手扯了棉被一角盖在腿上,登时自膝上传来一阵臭烘烘的发霉的味道。
欢儿姑娘急忙起身,干呕了一番,又绕到屏风后面去找水盆,水盆里倒是有水,不过是不知放了多久的臭水。
欢儿姑娘掩住口鼻出来,她立在窗前,看着黑漆漆的夜,而后掏出帕子,落下了货真价实的眼泪。
第一千六百一十章 巳时三刻
小楼一夜听风雨。
夜半时分落了雨,待天亮之后,天色阴沉沉的,又起了风。
“张婆子……娘子唤你呢……”石娘推开房门,瞧着正在做绣活儿的张婆子。
不知何时,空中飘起了迷蒙细雨,微凉之中透着沁人心脾。
辰时三刻,天色阴沉。
张婆子出了正房,她缩了缩肩膀,面上阴晴不定。
一夜风雨,前院的青砖上又有雨水,又有落叶。
石娘正拿着笤帚清扫落叶,瞧见张婆子出来,口中多嘴问了一句,“张婆子,娘子方才给你说的什么?”
张婆子脸一沉,“这一天天的不是刮风,就是下雨,就没有让人安生的时候!”
石娘瞧着张婆子面色不善,待要多问两句,结果那张婆子就转去了后院,她头发梳的溜光,头上的银簪子也带着几分阴沉。
巳时三刻,张婆子出了巷子口,街上行人不多,张婆子举着油纸伞遮挡了一半的视线。
烟雨迷蒙,青石板上聚了水,于是雨水落在地上,就成了一朵朵的水花。水花绽开,涟漪微泛,一圈一圈儿的水花连绵成了一条幽长的路。
张婆子低头看路,只瞧了一路的绣鞋,茶色的,水烟色的,韭菜色的,又有那鹅黄色的,胭脂色的,偶尔几双革靴匆匆而过。
“吉祥客栈”所在的地段并不大好,在僻静的街上,又占了街角的位置,门楣上画着的匾额,黑漆斑驳,也不知是哪年哪月的旧物。跨过门槛,里头有个桐木柜台,并不见掌柜的,只有个十二三岁的小伙计拿着块儿脏兮兮的破布在进门的多宝阁上擦来擦去。
多宝阁上也没有几件儿值钱的物件儿,不过是陶做的菩萨,木雕的如意,还有几只三足青瓷香炉。
“掌柜的……有客上门……”
张婆子正瞧着多宝阁上的物件儿,突地小伙计的声音吓了一跳,紧接着又听到柜台东边的木梯上传来“踢踢踏踏”略显慌乱的声音。
张婆子定睛去瞧,只见着个三十多岁模样邋遢之人从木梯上慌慌张张冲了下来,而后冲着张婆子的方向,急急的说道:“客人呢?”
“奴家是来找人的。”张婆子瞧着那掌柜的冒冒失失的,话也就不再多说,只开门见山道。
“你莫不是来找昨夜的那位姑娘?”掌柜的似笑非笑道。
“昨夜那位姑娘住在何处?”张婆子有些惊讶,这掌柜的记性倒是不错。
“那姑娘就住在二楼,拐过楼梯东边第一间。”掌柜的朝着楼梯指了指。
张婆子话不多说,直接顺着楼梯去了二楼,她很快就找到了欢儿姑娘。
窗开半扇,远处阴沉的天连接着黛色的瓦,欢儿姑娘背对着张婆子立在窗前,似是在瞧外厢的景致。
“欢儿姑娘倒是好兴致。”张婆子的声音似是阴沉的天。
欢儿姑娘回身,伸手系着腰间的纽袢,又抬眸看向张婆子,口中亲切道:“张婆子来了?”
张婆子瞧着欢儿姑娘脸颊的胭脂花了,又联想到方才那掌柜的慌张模样,心里头有了定论,看向欢儿姑娘的眼神儿愈发鄙夷,“奴家是过来给姑娘赔礼道歉的。”
“张婆子确实应该给奴家赔礼道歉……”欢儿姑娘突然笑了起来。
“姑娘真是好手段。”张婆子面上阴晴不定。
“都说人心不足蛇吞象,张婆子拿了奴家的臂钏也就罢了,权当是奴家送给你的。”
“可是你此番为何又拿去了奴家的琉璃簪子?那可是娘子方才赏给奴家的。娘子前脚才给了奴家,张婆子你后脚就拿去了,这却把奴家的脸面搁在何处?”欢儿姑娘收起面上笑意,冷笑着看向张婆子。
“根本就没有琉璃簪子,姑娘非要陷害奴家也应该拿出个容易让人信服的理由才是!”张婆子有些愤怒,狠狠瞪着欢儿姑娘,“就这般凭空捏造出个琉璃簪子,姑娘可曾给了奴家脸面?”
“那琉璃簪子先前还在奴家手上,不过是睡了个觉的功夫就不见了踪影,张婆子你莫不是以为奴家愚蠢?这才会信了你的邪?”
张婆子吐出一口气,缓和了语气,“姑娘睡了一觉,就叫嚷着丢了琉璃簪子,那屋子里头就咱们二人,姑娘若是看不惯奴家直说就是,何必整出这么个幺蛾子出来?”
欢儿姑娘瞧着张婆子的嘴巴一张一合,心里头只觉得不耐烦,她又想到这一夜的委屈,心里头更是凭添了一把怒火,于是语气更为不善,“张婆子你倒还真是会倒打一耙,既然你说奴家刻意诬陷你,为何不去娘子那里讨个公道去?”
“为何张婆子你偏偏还要来奴家这里给奴家赔礼道歉?”欢儿姑娘目光轻蔑,她系好了纽袢,只软软的靠着窗棂。
她头上戴着那嵌玉的金簪子,身上穿着的是锦衣绸缎,脚下却踩着平素最喜欢的鸳鸯交颈绿绣鞋。她神色慵懒,目光轻佻,只这一副模样,跟那平康坊的姑娘们一般无二。
“笃笃笃……”有人敲门。
“谁?”欢儿姑娘的声音复又娇软起来。
“欢儿姑娘有客上门,这茶水糕点便是小店特意送的。”门开一线,掌柜的从门外探出头来。
“多谢掌柜的。”欢儿姑娘笑道。
张婆子听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转头去看掌柜的,只见掌柜的袖口上染着一大片的油渍,手上端着的托盘里放着个偏嘴的茶壶,旁边搁着两个青瓷茶杯。又有两个瓷盘里头盛着白糖糕跟红绫饼。
“这两样糕点姑娘且尝尝,虽是比不得东街上的,但是味道绵软可口,味道很是不错。”掌柜的自顾自的进了客房,他的目光始终凝聚在欢儿姑娘身上,从头到脚,目露贪恋。
“奴家原以为姑娘受了委屈,此番看着欢儿姑娘倒是过得很是顺心如意呢。”张婆子一语双关,话虽是冲着欢儿姑娘说的,一双眼睛却是牢牢盯住了那掌柜的。
掌柜的把托盘搁在案几上,他直起身子,显得有些局促,“姑娘有客上门,有事尽管招呼,我就在楼下。”
第一千六百一十一章 借花献佛
有劳掌柜的费心了……”欢儿姑娘声音慵懒,说话间又抛了个媚眼。
掌柜的猛地挺直了身子,口中结结巴巴的说道:“欢儿姑娘……且先歇着……我这就下去了……”
随着关门的声响,张婆子的声音响了起来,“欢儿姑娘这一身的手段,倒是在这个破破烂烂的客栈里头有了用武之处……”
“当不得什么手段,不过是伸手不打笑脸人罢了。张婆子你若是笑脸对人,那人自然也不会让你难堪的。”欢儿姑娘收起面上的慵懒之色,口中认认真真的说道。
“姑娘这脸皮倒是跟家里头的墙头一样。”张婆子嗤笑道。
昨夜一夜风雨,欢儿姑娘一夜未眠,一双眼睛却亮得吓人,她看着张婆子,口中复又笑道:“张婆子上门就是客,奴家也不好说什么,不过张婆子说话最好客气一点,毕竟这可不是家里头那一亩三分地。”
“不过张婆子你虽然如此对待奴家,奴家却不愿与你结怨。此番你既然上了门,奴家那琉璃簪子就当是送给你了。”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欢儿姑娘笑容和煦,张婆子一时之间倒是不好发作,她二人立在窗前,窗外淅淅沥沥又下起雨来。
窗外雨声淅沥,锦被上便有几分潮意。大红锦被上头绣着百子千孙,又有红枣,花生,桂圆,莲子摆放在被褥上。白胖的小童,各形各态,有扛着竹竿的小童,还有举着荷叶的小童,红彤彤的枣子,圆滚滚的桂圆,案几上搁着的一对儿小孩胳膊粗细的龙凤呈祥红烛。
门楣上挂着两盏红灯笼,管事的引着两个伶俐的小厮在门口派发喜糖。小厮穿着簇新的靛青色短打,腰上扎着亮眼的红腰带,大把的喜糖伸手一扬,还未落地就被蜂拥而上的小童抢了个精光。
唢呐声起,喜气洋洋。
天上落着蒙蒙细雨,炮仗声声,烟雾缭绕间骑着高头大马的新郎官儿穿着一身大红喜袍,款款而来。
腊梅院,乌云蔽日。
六娘透过红彤彤的红盖头,眼前的一切都变成了刺目的红。
张婆子跨过“吉祥客栈”门槛的时候,天上雨丝密了起来,她从袖中掏出帕子。
“这欢儿姑娘倒是个深藏不露的……”张婆子捏了捏手上的帕子,帕子里头包着个扇坠子。
窗开半扇,欢儿姑娘立在窗前,看着张婆子的背影消失在迷离的细雨之中,她轻轻叹了一口气。身后房门“吱扭”一声,掌柜的声音在身后响了起来,“欢儿姑娘……”
“掌柜的来了……”欢儿姑娘嫣然一笑,眼含春水。
窗开半扇,远处有连绵不绝的屋檐,雕花的窗棂,渐渐阖上,隔绝了外厢的雨幕。
吉祥客栈门楣上挂着的匾额,黑漆斑驳,不知是什么年月的老物件儿了,再往上看过去,雕花的窗棂,远远瞧着也不知道是什么是什么花样。
“笃笃”,雨声之中的拍门声,隐约听起来有些飘渺。
“张婆子你怎么也不打伞,瞧瞧这一脑门的雨水。”开门的是石娘。
“奴家的伞呢……”张婆子一晃神,这才发觉两手空空,先前带出门的油纸伞竟是忘到了吉祥客栈,“奴家方才糊涂了,竟是淋着雨就回来了……”
张婆子掏出帕子,讪讪的笑道,“奴家这记性倒是越发的不行了……”
石娘掏出帕子,面带关切,“张婆子你且擦擦吧,这雨下的虽说是不大,但也容易着凉。”
张婆子接过帕子随着石娘进了院子,前院落叶扫尽,带着亮汪汪的水光的青石板上纤尘不染,“还是石娘妥帖……”
张婆子从怀中摸出方才得来的那一枚拇指大小的扇坠子,口中笑道:“奴家今日运道不错,一出门就在巷子口瞧见了这个,姑娘且先收着。待天气再热一些,便能用得着了。”
石娘不由伸手接了,只见着那扇坠子颜色翠绿,甚是好看,她伸手摸了摸,那扇坠子入手光滑,倒也是一块儿好玉,“这扇坠子只怕去铺子里头,也要个几钱银子,还是你自己收着吧。”
“石娘莫要客气,先前奴家也有对不住你的地方,这扇坠子就当是赔罪了。”张婆子笑道:“合着这扇坠子也不是奴家买的,不过是借花献佛罢了,姑娘且收好了。”
迷蒙的细雨,没一会儿的功夫,就在地上的青石板上蒙上了一层细密的雨珠。
正房门口的屋檐底下搁着把油纸伞,轻描淡写的芙蓉花绽放在油纸伞一角。
这春末夏初的雨下了整整一日,立在院中深深的吸上一口微凉的空气,雨后清新的空气尽入鼻端,石娘眯着眼睛,眼角弯弯,手心处的微凉正是方才张婆子给的扇坠子。
阴沉的天,微落的雨,这一日似是昼短夜长,这天色早早的就暗淡迷蒙起来。
屋檐底下挂着灯笼,灯光照亮了正房前头的一方天地,“吱扭”一声,一双革靴悄然立在前院地上的青石板上。
宋如是躺在榻上,睡眼朦胧,都说下雨时,人困乏,宋如是深以为然,因为这一觉竟是从午时睡到了夜幕。
华灯初上,宋如是瞧着屋中亮着的烛光,心里头想着的却是外头的景象,东街上巷子口挑着担子的馄饨摊儿,西街上的糕点铺子,还有西市的烧鹅,东市的酪饮。
宋如是想着想着不由吞了口口水,她方才要张口,张婆子就提着香喷喷的食盒进了正房。
食盒之中自有清粥小菜,也有大鱼大肉,更有瓜果点心,还有茶壶茶盏,整整齐齐的摆放在案几上,宋如是食指大动,只口中称赞道:“今晚上的膳食倒是不错……”
“瞧起来虽然不错,不过太过油腻了一些。”张婆子皱着眉头把那红烧鱼块儿,酱香肘子搁在一旁,只端着个盛着鹌鹑枸杞汤的瓷碗递给了宋如是,“娘子此番的饮食还是清淡一些为好。”
都说望洋兴叹,宋如是若是望着红烧鱼块,酱香肘子兴叹,她远远瞧着那色香味俱全的酱香肘子,冲着张婆子有商有量的说道:“张婆子,奴家今日甚是无力,只怕还要用些荤腥的方才能够好转。”
第一千六百一十二章 排忧解难
这两样荤腥的可是给郎君特意留的。”张婆子看了看外头的天色,口中嘟囔着说点:“都这个时辰了……郎君怎么还不曾回来?”
吉祥客栈入夜之后,惯常在柜台上点着个烧棉籽油的油灯,豆大的光芒映衬的客栈有几分寒酸。
欢儿姑娘百无聊赖,双手托腮,定定的看向房门的方向,雕花的木门雕工很是粗糙,似是匠人酒后的随性而为。
“笃笃……”木门轻响。
欢儿姑娘猛地起身,先是抚了抚鬓边的头发,而后有些急切的打开了房门,冲着那人甜甜的笑道,“你来了?”
戌时一刻。
张婆子端着热水进了正房,口中不免轻声嘟囔,“郎君怎么还没有回来,若是忙于公务也就罢了,偏偏还有海棠小娘子,这小孩子家家的哪能熬这么许久?”
宋如是吃饱喝足以后,对那酱香肘子,红烧鱼块倒也看淡了许多,她神色闲适,口中悠闲道:“郎君今日一早出门的时候,说是带着海棠去见见家姑。”
张婆子神色一变,口中问道:“那郎君今夜莫不是不回来了?”
“估摸着是不回来了……”宋如是回应道。
“郎君竟然不回来了……”张婆子口中嘟囔着,也不知是嘟囔给自己听,还是嘟囔给宋如是听。
“张婆子你莫不是找郎君有事?”宋如是有些惊诧。
“娘子……”张婆子定定的看着宋如是,目光之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恨铁不成钢。
宋如是虽然不知张婆子这又是唱的哪一出,但好歹先安慰了张婆子两句才是正经,“张婆子你若当真有事,不如跟奴家说上一说,奴家虽说是此番躺在榻上起不得身,吃不得红烧鱼块和酱香肘子,但是奴家也会尽心尽力为你排忧解难。”
“娘子还是先为自己排忧解难的好。”张婆子心中发急,语气急躁,顾不得收拾那红烧鱼块,酱香肘子就急匆匆的出了正房。
戌时二刻。
光影摇曳,木床“吱扭”作响,床榻边儿耷拉着个红艳艳的肚兜,欢儿姑娘的笑声又娇又软,又带着股勾人摄魄的魅劲儿。
“春宵一刻值千金……郎君可莫要虚度……”
戌时三刻。
张婆子站在吉祥客栈后门的巷子口,她摸索着一家一家找寻了过去,终于摸到了吉祥客栈的后门。
后门立着石敢当,旁边又放着个缺了口的大缸,后门黑漆漆的,张婆子也瞧不清楚那缸里头装的什么东西。
她站在门口,又踮起脚尖去看墙头,五尺高的墙头虽不是太高,但张婆子踮起脚尖方才能摸到墙头。
墙头上砌着黛色的瓦,夜里头瞧起来又成了墨色的瓦,就跟头顶上的天色一般,黑漆漆的。
“月黑风高杀人夜……”
张婆子脑海中不由浮现出了这句话,她四下一瞧,隔壁家的门口像是卧着一只狗。
张婆子吓了一跳,接连退后了四五步,她不动,那狗子也不动,这一人一狗僵持了一会儿。张婆子心中起疑,再仔细去瞧,却见那“狗”一动不动,似狗非狗,估摸着是只死狗。
张婆子轻咳一声,那狗毫无反应,她这才放心下来,只探起身子随手在那水缸里头摸索起来。
她的运气不错,很快就从水缸里头摸出个木头块儿,一尺见长,半尺来宽的木头块儿。
张婆子把那木头块儿垫在脚下,此番好歹能瞧见吉祥客栈的后院了,这后院乌七八黑的跟巷子里头也差不了多少,瞧起来就不像是个正经的客栈。
亥时刚过。
宋如是就眼皮子发沉,颇有些昏昏欲睡起来。
屋中点着蜡烛,光亮柔和,柔软的锦被,软和的枕头,还有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沉香,都让宋如是无精打采,沉沉欲睡。
宋如是微微阖着眼睛,脑中又想起张婆子恨铁不成钢的神情,她不由觉得好笑,一时又想到海棠软乎乎的脸颊,她的一颗心就蓦然的绵软起来。
“吱扭……”似有声响从门外响起。
亥时一刻。
张婆子趴在墙头上,上不来,下不去,颇有几分骑虎难下的意味。
她四脚朝地,脸硌在黛色的瓦片上,夜里头的瓦片有些冰凉,那凉意顺着她的脸颊,一路到了心里头。
与此同时,客房则是一片春意盎然,红纱帐暖,玉臂横陈,欢儿姑娘的笑声带着几分轻佻,“郎君如何找来的?”
亥时二刻。
宋如是坐在榻上,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门口。
房门开着一条缝隙,门缝里似有红衣闪动,廊下的灯笼不知何时灭了,于是那红衣就带出了几分暗沉与诡异。
“是谁?”宋如是终于开口道。
夜色静谧,并没有人回应她,门外的红衣与那灭了的灯笼,都似是宋如是的错觉一般。
宋如是心如鼓槌。
同样心如鼓槌的还有张婆子。
方才一动不动的“死狗”,此番就像是活了一般,悄然的活动了起来。
盏茶的功夫过后。
宋如是终于起了身,她站在屋子当中,手心捏着个锋利的银簪子,目光锐利,“究竟是谁?”
木门吱扭一声,红衣跨过门槛进了外间。
里外间中间隔着个落地屏风,中间掏出个月亮门,宋如是看向那人的衣角,缓缓而来。
她的目光终于移到了那人的脸上,她目光中的犀利随之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诧异与惊恐。
亥时三刻。
张婆子同样很是诧异与惊恐。按说这好端端的“死狗”,怎么就这般活了过来。
张婆子看着墙头下一蹦三尺高的狗子,心里头很是惊慌,她想要张口求救,但又实在想不出如何解释为何会于深更半夜出现在旁人的墙头上这一章。
于是张婆子悄然的缩起了腿脚,但那狗子又是蹦又是叫,只吵得后院亮起了灯。张婆子远远瞧见个个子不高的伙计举着油灯,缓缓朝这边走过来。
张婆子探头看了看一边墙头下活蹦乱跳的狗子,一边又遥遥的看了一眼举着油灯的小伙计。
一夜之间,张婆子对骑虎难下有了新的认识。
眼看小伙计越走越近,那狗子又越叫越欢实,张婆子心一横,身子一歪,毅然决然的摔下了墙头。
第一千六百一十三章 许久不见
亥时三刻。
“是你?”宋如是吃惊道。
“许久不见,阿如别来无恙?”李衡的声音带着几分轻佻。
“你为何会在这里?”宋如是紧了紧衣襟,突然觉得有些冷。
“我来瞧瞧阿如。”李衡身穿红袍,头戴金冠,依旧是先前的模样。
宋如是看着李衡,又觉得他似是变了,他本就气宇不凡,星眸俊目,此番五官依旧,偏偏眸光乌黑深邃,此番正定定的看着宋如是。
“我来瞧瞧阿如。”李衡眉毛一挑,又恢复了先前那肆意的少年模样。
“奴家是你的长嫂。”宋如是纠正道。
“你即便是我的长嫂,我便不能称呼你为阿如了?”李衡轻挑眉头,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宋如是看他身上穿着的红袍,似是又瞧见了之前那肆意张扬的少年,但是有些东西却是随着岁月的流逝,发生了悄无声息的变化。便是连她自己,也并非是那无忧无虑的少女。
看着眼前这人,似是时光倒转,宋如是有些发怔,仿佛周遭的一切都被定格了一般,原来时光并没有流逝。宋如是蓦然觉得手心一暖,她低头一瞧,右手却是被李衡紧紧握住。
“快些放开!”宋如是神色慌乱挣脱起来。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且说张婆子摔下墙头之后,还维持着先前的姿势,只不过调转了身子,先前是四脚朝地,此番是四脚朝天。
“谁在那里?”小伙计举着油灯,走近了张婆子。
“是奴家……”张婆子屁股险些摔成了八瓣儿,她有些虚弱的招呼了一声。
“你这婆子在这里做什么?”小伙计举着油灯,居高临下的看着张婆子。
“奴家是个接生的婆子,因着晚了时辰,这才抄了近路过来,谁知黑灯瞎火的,奴家不小心惹了条野狗,那野狗不依不饶一直追着奴家。”
“奴家无处可逃,这才上了墙头,谁知那野狗依旧不依不饶,此番还在墙外头叫嚷。”张婆子揉着腰,费力的站起身来。
“你这婆子也是个运气背的。”小伙计帮着扶了一把。
张婆子就着小伙计手上的灯光,看向方才摔倒之地,只见那地方搁着个木块儿。
那木块儿一尺见长,半尺来宽,与墙头外头的木块儿一般无二,张婆子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心中不由暗想,“当真是成为木块儿,败也木块儿……”
与此同时,宋如是被李衡搂在了怀中。
“阿如,我甚是想念你……”李衡的声音低哑温和。
宋如是听得心惊肉跳,只奋力的在李衡怀中挣扎起来,奈何她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平日里也不注重德智体美劳的弱女子,哪里能挣脱开去,于是很快就被李衡紧紧的搂在了怀中。
“阿如……”李衡的声音带着莫名其妙的隐忍。
“快些放开奴家……”宋如是实在挣脱不开,索性握紧了银簪子,使劲戳向李衡后背。
李衡回手一握,使力一挑,那银簪子就到了他的手上。他一手揽着宋如是的肩头,口中突然笑道:“经年累月,阿如的手段原来还在这一枚银簪之上……”
“你快些放开奴家!”宋如是口中只翻来覆去的说着这句。
“阿如,这么久不曾相见,你就没有一丝一毫的挂念?”李诃轻挑宋如是的下巴。
烛光摇曳,灯光亦是。
“你这小伙计心地善良,日后定然能娶个能干的娘子,转年就能生个大胖小子。”张婆子斜靠在小伙计身上,另一只手则揉着酸痛的老腰。
“小的老婆本儿还没有攒够呢,再过两年待小的攒够了三两银子,就在东市买个小院子,待到那时,再提这婚事也不迟。”小伙计心中自有思量,于是说起话来也是条理分明。
“你这伙计年纪不大,心里头却是个明白的。”张婆子口中夸赞道:“奴家有个老姐姐住在水月胡同,她平素帮人说亲就没有说不成的亲事。”
“再过两年,你自去找她,就提奴家的名字,她自会帮你说上一门上好的亲事。”张婆子拍着胸脯,口中打着包票,“你就说是道婆子让你过去的,她自然就知道了。”
“道婆子?”小伙计好奇的看着张婆子,见她身上穿着寻常的靛青色裙子,手上既没有拂尘,也没有穿道袍,于是口中奇怪道:“你方才不是说你是接生婆子,此番怎么又成了道婆子?”
“这道教法门众多,帮人接生不过是其中一个法门。”张婆子神神秘秘的说道:“这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这道教有三十六个法门,奴家不过是最浅显的门路。”
小伙计听着那张婆子说的神神秘秘又郑重其事,于是口中半信半疑道:“那道教的法门既然有三十六种之多,为什么就没有一种能够制服野狗的?”
张婆子在那小伙计胳膊上捏了一把,口中强行分辩道:“这道师爷有好生之德,奴家自然能制服那野狗,可是它好歹也是一条贱命,奴家实在不忍心。”
“再说日行一善的道理你也该知晓,奴家凭白无故的伤了它的性命,岂不是折了自己的福气。”
小伙计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他侧头看了看张婆子,只见这婆子疼得龇牙咧嘴,显然方才摔得不轻,于是口中又问道:“原来如此,小的听说那道家之人,都是一蹦三尺高的,就连那一丈高的墙头也是说上就上,说下就下的……”小伙计说着,面上露出了一副犹豫之色,“既然你是道家之人,想必也是有些身手的。为何方才不跳下墙头,反倒摔成了这副模样?”
夜色漆黑,正房亮着灯。
“阿如,这么久不曾相见,你就没有一丝一毫的挂念?”李诃看着宋如是,口中又重复了一遍。
宋如是拼命挣脱,奈何李衡的胳膊就跟铁箍一般,牢牢的箍住了她,她挣脱不得,于是口中哀求道:“奴家是你的长嫂,你这话若是被旁人听到,只怕咱们二人立时就会被人浸了猪笼。”
“我倒要看看谁人有这么大的胆子?”李衡挑眉轻笑。
第一千六百一十四章 子时夜半
子时夜半,又名子夜,中夜。
夜半三更,烛光摇曳。
小伙计看了看灯盏里的灯油,口中打了个哈欠,“多谢道婆子,那道家的法术你就莫要再说了,你说的多了,小的也听不懂。小的如今就想瞧一瞧道家有没有一蹦三尺高的神通。”
张婆子不动声色的翻了个白眼,心中想着,“若是奴家有那般神通,方才怎会摔得四脚朝天?”
但是她口中自然不能这般大剌剌的说出来,毕竟对那小伙计她还有事相求。于是张婆子一脸慈爱的说道:“你也知晓这是道家神通,既然是神通,怎么能当众施展?”
小伙计不由自主又打了个哈欠,他抬头看了看黑漆漆的夜色,于是口中带着几分困意说道:“既然如此,小的也不是那胡搅蛮缠之人,你若不想一蹦三尺高,小的也就不为难你了。不过那桩亲事,你且帮着小的留意着,小的虽说现在银钱不够,但是再攒上两年,也就差不多够了。”
张婆子自是满口应承,“那是自然,你这小伙计虽说身板瘦弱一些,但是生得白净,奴家自然会仔细为你打算一番,为你说上一门上好的亲事。”
张婆子说话间看了看客栈摇曳的烛光,口中突地慢悠悠的说道:“说起你的婚事来,这客栈里头鱼龙混杂,你这小伙计小小年纪,定然也是见多识广,什么样的人都瞧见过。”
“那是自然。”小伙计得意道:“咱们这吉祥客栈虽说是客人不多,但是小的在此处也有两年的功夫了,那可是什么样的人都见过。”他突然笑了起来,白净的脸皮,带着诡秘的微笑,“不说别的,如今这客栈里头就住着个甚是好看的小娘子。”
张婆子听那小伙计的话音,张口附和道:“既然你这半大小子都觉得她甚是好看,那这小娘子的相貌必定不俗……”
“那小娘子的一双眼睛好看极了,就跟天上的星星一样……”小伙计又仰头看了看夜空,可惜无星无月一团漆黑。
“那小娘子可是独自一人?”张婆子紧跟着又问道。
“这个小的并不知晓,只听着掌柜的提过两句,说是那小娘子身世可怜,让小的跟平哥平日里多照顾两分。”小伙计说道。
“那平哥估摸着是上次见到的小伙计……”张婆子心中想着,口中说的却是,“奴家瞧着那客房的灯火还亮着,这都三更半夜了,小娘子莫不是忘记吹灯了?”
“这小娘子夜里头睡得不好,所以总点着灯。”小伙计解释道。
“你家掌柜的又如何知晓?”张婆子反口问道。
小伙计神色微怔,随即说道:“这个小的哪里知晓,估摸着是小娘子告诉掌柜的。”
“这小娘子跟你家掌柜的倒是熟稔……”张婆子意味深长道。
“小的听说这小娘子是掌柜的同乡,所以掌柜的才会这般照顾,那小娘子有什么话,也愿意跟掌柜的说。”小伙计老老实实的回答道。
张婆子嘴一撇,心中想道,“倒是没有瞧见过打着照顾的旗号,最后照顾到床榻上去的……”这话她自然不能对小伙计说,所以口风一转,口中叹气道:“这小娘子听起来也真真是个可怜的,奴家素来心软,平日里最是听不得这种事情。”
“这样罢,奴家这里有一符咒,这符咒若是日日佩戴在身上定然能够吉祥如意,逢凶化吉。”张婆子说话间,从袖中取出个黄帛纸包着的赌咒,她食指中指夹着三角形的符咒,一脸的神秘莫测。
小伙计听到此处,方才有些相信张婆子的话,他摆了摆手,看着客房的方向,低声说道:“此番小娘子的屋中有客,这符咒还是由小人转交给那小娘子为好。”
“这深更半夜的,哪里来的客人?”张婆子不以为然道。
“道婆子你有所不知,说起这客人来,小的还从来没有见过这般模样的客人,他长的就跟天上的神仙一般……”小伙计一脸向往道。
“哪家的姑娘竟是这般貌美……”张婆子疑惑道。
“哪里是什么姑娘……”小伙计打断了张婆子的话,口中继续说道:“那郎君的模样可谓是英俊潇洒,风度翩翩,鼻若悬胆,剑眉星目……”小伙计想着戏台子上的唱曲儿,口中又添了一句,“这郎君真真是那天上人,下了凡间看世人,世人愚昧不自知,只把仙人当凡人。”
张婆子心中“咯噔”一声,于是愈发谨慎的问道:“鼻若悬胆,剑眉星目,又风度翩翩,英俊潇洒,奴家不信世上还有这般模样的郎君……”
“都说女人头发长见识短,看来说的也有几分道理,这郎君的模样小的形容不出来,但是只要你瞧见过一次,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他的模样。”小伙计不由心生向往,口中喃喃说道:“若是小的生着那副模样,便是一个铜板也没有,也不必发愁说亲事。”
“因为那大把的小娘子自会找上门来……”小伙子隐约听到掌柜的声音,于是口中急匆匆的说道:“那野狗只怕已经走了,道婆子你且顺着后门回去吧,小的还要去前头瞧瞧。”
“你且收好了这符咒,明日逮到机会就把这符咒给那小娘子,不过你莫要说是奴家给的。”张婆子把那符咒郑重其事给了小伙计,“奴家与她素昧平生没有见过面,她只怕不会收,你就说是掌柜的给的也就罢了。”
小伙计接过符咒,心里头想着,拿着这符咒还能在那小娘子面前落下个人情,于是就伸手接了,又小心收好,这才又说道:“这夜半三更的,道婆子你快些走吧。”
“你一定要把这符咒交给那位姑娘,切莫忘了……”张婆子冲着小伙计的背影悄然喊了一声,眼瞅着那小伙计进了前堂,她这才回身去了后门。
小伙计带着油灯离开之后,眼前的一切又成了黑漆漆的一片。张婆子出了后门,后巷黑漆漆的,门口搁着个大缸,除了那木块儿不知还放着什么东西。
第一千六百一十七章 道家神通
吉祥客栈,生意冷清,谁知随着欢儿姑娘的到来,这客栈的生意竟是一日好过一日。
这一夜,又有人住店。
上门的是个模样俊秀的郎君,小伙计吉祥抬着眼皮子看了看,高声招呼了一声,“掌柜的,有客上门。”
而后就垂着脑袋,继续擦拭着多宝阁,他手上的抹布黑七八扭的,闻起来有股子怪味。
那客人被掌柜的引着去了二楼,搁在柜台上的油灯,发出淡淡的柔和的光芒。那多宝阁上积着一层薄薄的灰,小伙计仔细擦拭了一番。
待他做完了活计,一抬头瞧见柜台后头空空荡荡,并没有掌柜的身影,他心中思索了一番,便拿着抹布去了后院。
今日掌柜的心情不错,于是后院的东边厢房底下点着蜡烛,小伙计就着光亮,去井边打了桶水。
井沿儿边儿上搁着现成的木盆,吉祥蹲下身子,随意揉搓着抹布,一个抬头,蓦然瞧见后门处立着个黑影。
吉祥吓了一跳,急忙起身,冲着那团黑影,高声喊道:“是谁在此装神弄鬼?”
“是奴家……”那团黑影缓缓走了过来,从阴影处到光亮处,她身上穿着靛青色的衣裳,头发梳的溜光,一笑起来,眉梢眼角就带着数不清的皱纹。
“道婆子?”吉祥惊奇的看着张婆子。
“奴家今日路过此地,特意过来瞧瞧你。”张婆子从怀中摸出个巴掌大的纸包,伸手递给了小伙计。
吉祥接过那沉甸甸的油纸包,打开一瞧,里面竟是甜滋滋的松子糖,他吃了一颗,口中称谢,“多谢道婆子还惦记着小的……”
“你这小伙计心善又懂事,若非你上次扶了奴家起来,只怕奴家那老腰非硌坏了不成……”张婆子笑吟吟的看着小伙计吉祥。
“你此番经过这里,莫不是又要给人接生孩子不成?”吉祥仔细收好了松子糖,口中问道。
张婆子顿了顿,方才笑道:“你这小伙计倒是机灵,奴家此番正是给人接生孩子回来。”
“这家的婆娘是个生养过的,所以奴家并没有费什么功夫,就得了二钱银子的赏钱。”
“二钱银子?”小伙计吉祥瞪大了眼睛,“小的一个月的月钱也才一钱银子……”
“你此番年纪还小,再过几年自然赚的多一些。”张婆子口中话头一转,“你想不想多赚些银子?”
“若是接生便罢了……”小伙计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这接生虽说是赚钱,但是奴家是个男子,自然当不得接生婆子,所以也赚不得这二钱银子。”
“你这小伙计想到哪里去了……”张婆子拍着小伙计的肩膀,口中笑道:“即便是你愿意学接生这门手艺,奴家倒还不愿意呢。”
“这从古至今,历来就没有男子当接生婆子的。奴家要与你说的是另外一桩事情……”张婆子面带神秘。
小伙计吉祥仔细想了想,口中顾虑道:“即便是当助手,也是万万不能的……”
“你小小年纪,想得倒是不少……”张婆子又拍了小伙计肩头一下,口中这才揭晓了谜底,“你帮我留意一个人,这二钱银子就是你的了。”
张婆子从怀中摸出二钱银子,她手举着,那东厢房门头上挂着的灯笼,照的这银子银灿灿的,于是这小伙计的一双眼睛也变得银灿灿的。
“你莫不是要让小的留意掌柜的?”小伙计脑中灵光一闪,这婆子莫不是楼上那位的家人?
“你又想到哪里去了?”张婆子拽住小伙计的胳膊,只凑到他的耳边,低声说道:“你且帮奴家留意着二楼客房的那位姑娘……”
“就是那位模样好看的姑娘?”小伙计越发肯定了心中猜测。
“正是那位姑娘。”张婆子收起银子,口中神神秘秘的说道:“奴家不能说出姑娘的名讳,你便帮奴家留意着,看姑娘平日里都接触过什么人。”
“那掌柜的……”小伙计脱口而出。
“莫要管你家掌柜的……”张婆子截口说道:“只看来找姑娘的都是些什么人,你且仔细留意着,若是有了消息就在后门的破缸上做下记号,到时候奴家自会过来找你。”
“可是小的不认得字……”小伙计丧气道。
“那也无妨,若是瞧着什么不对,就在破缸上画上一笔,奴家瞧见了,自会知晓。”张婆子又说道:“尤其是那位模样出众的郎君,你定要仔细留意着……”
小伙计这几日瞧见的模样出众的郎君着实不少,于是口中不以为然的说道:“方才还来了个模样出众的郎君上门住店……”
“住店的你且不去管他,只留意着来找那位姑娘的……”张婆子叮嘱道。
小伙计点了点头,口中应道:“此事小的自然会仔细留意着。”
张婆子从袖袋中摸出几个大钱,塞给了小伙计,“如此就劳烦你了……”她看着小伙计突然笑了起来,“还有你那桩事情,奴家自然会留意着,若是遇见了合适的姑娘,自然会让张媒婆上门提亲。”
小伙计得了银子,口中又吃着松子糖,心里头自是畅快极了,“道婆子你真是小的贵人,待小的娶了婆娘,定然会把道婆子你当做老娘一般看待。”
“你且记住今日的话。”张婆子一笑,转身而去。
小伙计吉祥注视着张婆子的背影,只瞧见她走到墙根儿底下,又踩着木块儿,双手攀在墙头上,费力的倒腾到了墙头上,而后摸黑跳下了墙头,于是她不小心磕了胳膊,碰了腿,于是发出一声轻呼声。
小伙计吉祥先前不知张婆子这是要做什么,待听到惊呼声,这才醒过神来,他心中担忧,于是赶忙开了后门去瞧,谁知那张婆子已经一瘸一拐的走到了巷子口。
吉祥看着张婆子的背影,又挠了挠头,一时有些同情张婆子,一时又想不通,这张婆子为何放着好好的门不走,非要翻什么墙头。
“莫不是为了展示道家神通?”小伙计低声猜测着,可是瞧那张婆子一瘸一拐的模样,又不像有神通的模样。
第一千六百一十八章 驱邪至宝
门口亮着宫灯,屋中燃着蜡烛。
宋如是扯住李诃的衣袖,口中惊慌道:“郎君此番又要出门?”
李诃伸手捏了捏宋如是的脸颊,口中笑道:“阿如莫要黏人,我此番出门,着实有事。”
“可此时是才过三更,郎君要去何处?”宋如是看了看窗棂,口中问道。
“有些事情,须得三更才得行事。”李诃起身,拿起袍子,低头系着纽袢。
“可是奴家有些害怕……”宋如是含含糊糊的说道。
“阿如莫要害怕。”李诃亲了亲宋如是的脸颊,口中宽慰道:“你若害怕,我便去叫了张婆子过来陪你。”
“张婆子?”宋如是连忙摆手,“若是张婆子,那就罢了。”
“她年纪大了,平素又喜欢吃蒜,蒜能驱邪,所以这张婆子本尊就是个驱邪至宝。”李诃笃定道。
“大蒜当真能够驱邪?”宋如是问道。
“那是自然。”李诃认真道。
“既然如此,奴家取些大蒜来也就是了,为何请了驱邪至宝过来?”宋如是挑着眉头。
“阿如此言,甚是有理。”李诃附和着出门去了。
宋如是不料他说走就走,待张口去唤李诃,怎料对方已然出门去了。宋如是坐在榻上,时不时的去看那墙角的屏风,她手上藏着一枚簪尾锐利的银簪子,眼神戒备,神色紧张。
“吱扭”一声门响,宋如是神色惊慌看了过去,却是李诃提着个包袱进了屋。
“阿如,你且收好了这个。”李诃把那包袱郑重其事递给了宋如是。
宋如是低头看着手上的碎花包袱,在李诃注目的目光当中,她打开了碎花包袱,然后映入眼帘的是整整一包袱的大蒜。
“这大蒜?”宋如是疑问道。
“阿如把这大蒜搁在枕头底下,自然能够一夜到天明。”李诃贴心道。
宋如是看着李诃一身青衣,头上的玉冠上雕琢着祥云图样,他面容俊逸,身材颀长,一脸的贴心与关切,于是心中的恐惧消弭不少,只口中疑惑道:“这大蒜搁在枕头底下,只怕明晨脖子会疼……”
李诃看着碎花包袱里鼓鼓囊囊的大蒜,口中又贴心道:“那不如把这大蒜放在被褥里……”
“郎君的意思是让奴家与大蒜同眠?”宋如是挑眉道。
“阿如……”李诃又捏了捏宋如是的脸颊,口中宽慰道:“阿如莫要担心,穿云此番就在房顶上,你若害怕,唤他一声,他立时就能出现。”
宋如是这才松了一口气,但是这一口气还没有下到肚子里头,便又紧接着提到了嗓子眼儿里,她不由拽住了李诃的衣袖,“可是郎君出门,这夜半三更的身边若是无人,只怕也不妥。”
她皱着眉头,沉吟了一会儿,方才又说道:“不如穿云还是随着郎君出门的好……”她扬了扬手上的包袱,“大蒜在手,天下我有。奴家这里有这些个大蒜,定然能够驱妖降魔。”
李诃突地一笑,越瞧宋如是越是喜欢,他起身揉了揉宋如是的鬓发,口中笑道:“阿如这般心智,只怕鬼神也近不得身的。”
“穿云就留下来照顾你,我此番带着郎中出门。”李诃说话间,替宋如是掖好了被褥,而后深深的看了宋如是一眼,便出门去了。
宋如是怀里头抱着大蒜,心里头感觉李诃必定有事瞒着自己,可是她心里头也有心事,于是脑中思绪万千,只抱着装大蒜的包袱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过了许久,她朦胧间听到打更的声音,她仔细听着,那更槌响了五下,原来竟也到了五更天了。
又不知过了多久,她朦胧睡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后院隐约有石娘高声说话的声音。
再说后院,太阳照在院子当中,石娘身上穿着茶色的裙子,双手叉腰,正冲着穿云吆喝道,“穿云你且说清楚了,你把郎中拐到了何处?”
“我即便要诱拐,也不会诱拐郎中。”穿云抱着悟空,一大早的又上了树。
“奴婢只问一句,郎中昨夜是不是跟你一起喝的酒?”石娘仰头质问道。
“郎中昨夜是同我在屋顶上喝酒。”穿云点头道。
“既然如此,如今你在家里,郎中却不见了。奴婢不找你,还能找谁去!”石娘气势汹汹的质问道。
“昨夜郎中醉酒之后,我亲眼瞧见他进的屋,你此番却来找我要人?”穿云神色闲适,不以为意的说道。
“放屁!”石娘高喝一声,“郎中昨夜根本就没有回来!”
“石娘你莫问含血喷人……”穿云居高临下的看着石娘,口中有理有据的说道:“我分明瞧见郎中进了屋,你偏偏说郎中没有回去,郎中一个大活人,怎么会突然消失不见,你且回去瞧瞧药箱可还在屋里?”
“奴婢方才瞧过了,药箱还在屋子里,但郎中的人却不见了。”石娘眉头一皱,“你且莫要推脱,郎中定然是被你诱拐了!”
“谁被诱拐了?”张婆子端着木盆,一脸的好奇。
“郎中!”石娘气咻咻的看着穿云,“你快些告诉奴婢究竟将郎中诱拐到了何处?”
“郎中回来了?”穿云冲着月亮门的方向,高声唤了一声。
“郎中?”石娘急忙扭身去瞧,只见月亮门处空空如也,哪里有郎中的踪影,她在仰头去看,果然穿云的身影也消失不见了。
石娘捂着眼皮子,她一早起来,右眼皮子就跳的厉害,此番又不见了郎中,心里头着实不安。
“若是被奴婢找到郎中这厮,定然打的他满地找牙!”石娘口中放着狠话,一抬眼瞧见张婆子端着的木盆里放着半盆大蒜,于是好奇道:“张婆子你剥了这么些个大蒜做什么?”
“说起这个倒是说来话长……”张婆子吐出一口气,拧着眉头,慢腾腾的说道:“咱们这院里头只怕有鬼……”
“有鬼?”石娘吃惊道,“什么鬼?”
“奴家也不知道是什么鬼……”张婆子一脸神秘莫测,“昨夜这木盆里还是冒尖的大蒜,今天一早就只剩下半盆了,你说这院里可不就是闹了鬼了?”
第一千六百一十九章 半盆大蒜
这鬼一出现,就偷了半盆大蒜……”张婆子沉吟道:“奴家觉得此事并不简单,要知道这大蒜最是驱邪之物,这鬼竟然连大蒜也不怕,所以定然是道行高深的厉鬼。”
石娘瞧见张婆子说的有模有样,心里头不由得也活泛起来,于是得出了一个结论,“莫不是郎中就是被那鬼怪虏了去?”
“定然如此!”张婆子一槌定音,口中肯定道:“那鬼怪先是偷了奴家的大蒜,而后又偷了你的人。”
“什么叫做偷了你的人……”石娘面露不满。
太阳高升,阳光和煦。
张婆子端着木盆,木盆里盛着半盆大蒜,方才的石娘甩袖进了屋子,她便巴巴看着。
石娘心情不好,这厨房里的活计就堆到了春花身上。
春花似有心事,一身颜色鲜亮的胭脂色衣裙,头上簪着的嵌红宝石的金簪子,还有耳朵上坠着的雨珠耳坠子,都让她看起来心事重重。
春花衣袖高高挽起,正低头揉面,听着门帘子一响,张婆子端着木盆进了厨房。
“春花姑娘……”张婆子看着春花,只觉得眼前一亮,于是端着木盆,走近春花,“春花姑娘,你可曾说过亲事?”
正房的宋如是,听着后院没了动静,于是轻唤了一声,“穿云”。
“吱吱……”一团黑影,顺着窗棂进了正房,瞧见宋如是,就一股脑的冲了过去。
“穿云,你可知郎君去了哪里?”宋如是看着不走正门,偏要跳窗而入的穿云。
“昨夜瞧着郎君朝着城西去了。”穿云回道。
“城西?”宋如是猜测道:“郎君莫不是出城去了?”
“估摸着不会出城……”穿云摇了摇头,“若是出城定然要骑马。”
宋如是看向穿云,只见穿云神情坦荡,并无心虚模样,于是又开口问道:“那郎君何时回来?”
“估摸着最晚辰时三刻。”穿云看了看外头的天色。
“你既然不知郎君去了哪里?如何知晓郎君何时回来?”宋如是皱眉道。
“因为郎中今日还要去衙门。”穿云神情自若,回应道:“最晚辰时三刻就要出门。”
辰时三刻,后巷驶来一辆马车。
驾车的是个中年汉子,马车停在后门,从车厢里挑下来个生着瓜子脸的小丫鬟,她上前拍门。
过了一会儿,便有人骂骂咧咧的过来开门,“真真是一天不打,你便要上房揭瓦,你看奴婢此番怎么收拾你,定然让你终身难忘!”
开门的石娘拿着个胳膊粗细的门栓,把门外的小丫鬟吓了一跳,慌忙退后一步,口中结结巴巴的说道:“此处可是李公子的宅子?”
“李公子?”石娘皱着眉头,没好气的说道:“什么公子不公子的,此处只有个李郎君,你若是来找李公子那你可就找错了地方!”
“奴婢就是来找李郎君的。”那小丫鬟冲着石娘福了福,口中恭敬道:“夫人特意过来看望娘子,还得劳烦姐姐通禀一声。”
“你家夫人是什么人?”石娘没好气的问道。
“奴家的夫人是什么人,你家郎君自然知晓。”那小丫头不卑不亢的说道。
石娘瞧见这家小丫头倒有几分大家气势,于是口中不耐烦的说道,“你且在此处等着,奴婢这就去通报。”
石娘一进正房就闻到了一股子大蒜的味道,而自家娘子不出意料的斜靠在榻上,身上穿着极为家常的袍子,头发垂在胸前,一张脸上带着闲适的神情,瞧见石娘进屋,宋如是于是笑道:“石娘你这是怎么了?”
“郎中不见了……”石娘开口道。
“这好端端的大活人怎么会说不见就不见了?”宋如是疑惑道。
“奴婢也不知道……”石娘提起郎中就来了火气,于是急忙说起了后巷之事,“娘子,后门有人找你,说是哪家的夫人……”
宋如是心里思量片刻,便猜测到了来人,于是口中欣喜道:“石娘你快去请了长姐进来……”
正房布置精巧,可是镇日里看着,便也会觉得乏味。
莫名其妙丢了半盆大蒜的张婆子,这一日心情都不大好,她神色郁郁,像是失了魂。
待日暮之后,她不由自主的又去了吉祥客栈,在那吉祥客栈后门的大缸上瞧见了个圆圈儿,又看见了一坨似圆圈儿非圆圈儿的东西。
张婆子趁着黄昏日落十分,熟门熟路的搬了木头块儿,而后上了墙头,她方才爬上墙头就瞧见了个熟悉的身影。
再说,宋如是瞧见长姐,自然是十分欢喜,长姐头上簪着牡丹琉璃簪子,又掏出个绣着牡丹花的帕子,瞧见宋如是很是亲热,“阿如,你的气色倒是好,看来诃儿那小子照顾的不错。”
长姐上门,自然不会空手上门,于是那后院的厨房里头搁的满满登登,都是些上好的补品。
长姐甚是心细,甚至连酱料之类的,也准备的甚是妥当。
春花一个人在厨房忙活,待要寻个帮手,却四处找不到张婆子,眼看天就要黑了,张婆子还是不知所踪。
石娘又在前院陪着说话,于是春花加快了速度,炉灶上炖着肉汤,泥胚小炉里炖着甜品,又有活好的面,剁好的肉馅,只待炉灶空闲下来,就要烤制古楼子。
长姐带来了几样新鲜的牛肉,春花又把那牛肉腌制了起来,打算着做天妇罗。
她这一通忙活下来,天色擦黑,厨房的门帘子被人掀了起来,春花一瞧,却是捂着腰的张婆子一脸痛楚的进了厨房。
“姑娘屋里头有没有跌打丸?”张婆子苦着脸问道。
“张婆子你这是怎么了?”春花上前去瞧,就着灶火瞧见张婆子后身染着一大片的尘土。
“天黑了,奴家瞧不见路,就摔了一跤……”张婆子吭吭哧哧的说着,便扶着灶台,又问了一遍,“姑娘屋里头有没有跌打丸?”
“奴婢屋里头没有,不过奴婢这就去郎中屋里瞧瞧去。”春花热心道。
“姑娘莫去!”张婆子陡然提高了声音,面上带着一丝难堪,“郎中此番不在家,姑娘还是莫要去了。”
第一千六百二十章 疑神疑鬼
张婆子你怎知郎中不在?”春花立在厨房门口,张口问道。
“方才奴家先去了寻了郎中,正是因为没有瞧见人,所以才过来找姑娘碰碰运气……”张婆子捂着腰,拧着眉头,像是疼得不轻。
春花素来心软,于是又安抚道:“张婆子你且歇上一会儿,奴婢这就去正房瞧瞧去。”
“姑娘莫去!”张婆子又是一声高呼,吓了春花一跳。
“张婆子你这是怎么了?”春花温言道:“娘子定然在正房里头……”
“奴家并非这个意思……”张婆子面带痛苦道:“奴家这会子腰疼的受不住,姑娘且扶奴家回屋躺上一躺,待郎中回来以后,姑娘再帮着奴家讨些跌打丸过来……”
春花看着张婆子浑身发颤,于是便回身扶着张婆子出屋去了。
屋里点亮了油灯,榻上铺着靛青色的被褥,软枕里塞着清火明目的菊花,一翻身就沙沙作响。
张婆子面朝里躺着,口中虚弱道:“多谢春花姑娘……奴家此番有些困了……晚饭就不吃了……”
张婆子的声音渐渐小了,春花听着她呼吸平稳,便吹了油灯,出了厢房。前院隐有欢笑声传了过来。
春花立在后院,看着厨房透出的一丝光亮,面上神情有些暗淡,头上天色彻底暗了下来。黑夜取代白昼,这夜幕垂落,天边亮起了星。
石娘从正房出来的时候,一弯明月挂在树梢,她仰头看了一会儿,便上了长长的游廊。
正房灯火通明,宋如是与长姐相谈甚欢,跟着长姐一同来的小丫头守在正房门口。
正房里的声音逐渐的低沉了下来,到了最后几乎低不可闻,这夜色静谧,星月交辉。后院亮起了光,石娘三步并作两步回了厢房,一推门就瞧见郎中立在屋中,正低着头整理药箱。
“郎中!”石娘重重喊了一声。
“石娘你吃饭了吗?”郎中神情倨傲,语气却又温和。
“你昨夜究竟去了哪里?”石娘上前,一把抓住了郎中的前襟。
“我昨夜有事出门去了……”郎中低头看着石娘,面上隐隐露出疲惫之色。
“你既然出门,为何不告诉奴婢一声!”石娘揪住了郎中的前襟,口中厉声道。
郎中揽过石娘,在她头顶,低声说道:“我出门的时候,瞧见你睡得正香,便不忍心打扰你。”
“你莫要拿假话哄奴婢!”石娘拽住郎中的前襟,只在他身上摸来摸去,又凑到他胸口仔细去闻,却并无脂粉之气。
“你当真没有去平康坊?”石娘使劲推开郎中,仔细看着郎中的一双眼睛,口中怀疑道。
“没有……”郎中肯定道。
“那你昨夜究竟去了哪里?”石娘不错眼的看着郎中。
“帮人瞧病……”郎中随手阖上了药箱,又打了个哈欠,口中又说道:“石娘我一宿没睡,又忙活了一日,实在有些困乏,你莫要再吵闹了。”
石娘黑着脸出了厢房,却见到张婆子倚靠在厢房门口,遥遥的看过来。
“可是郎中回来了?”张婆子问道。
“不是他,还能是谁!”石娘没好气的说道。
“郎中可是极为困乏?”张婆子又问道。
“你又如何知晓?”石娘问道。
“从那等地方回来,岂能不困乏……”张婆子慢条斯理的回屋去了,只留下院中浮想联翩的石娘。
长姐这一夜并没有走,反倒是留了下来,同宋如是一起睡在正房。她们二人说说笑笑,不知不觉已是三更时分。
跟随长姐上门的小丫头就睡在隔壁间的茶房里,说是茶房也有美人榻,又取了被褥布置一番,瞧着倒也不错。
小丫头许是择床,翻来覆去到了三更天还没有睡着,先前还能隐隐听到正房的说笑声,待正房声音渐止。小丫头还是翻来覆去,睡不踏实。
她听着外头树上似有鸟儿扑棱翅膀的声音,于是仔细去听,那声音又消失不见了。不久之后,又有虫鸣之声传来,不知名的虫子,不知藏在哪个角落里,鼓足了力气嘶鸣着。
小丫头打了个哈欠,还翻身冲里阖上了眼睛,虫鸣之声渐渐没了,那鸟儿扑棱着翅膀的声音也消失了。
夜色静谧,周遭的一切突然安静了下来。
小丫头朦胧间,听到房门一声轻响,她吓了一跳,于是起身去瞧,就着月光她瞧见紧闭的房门还有影影绰绰的多宝阁。
多宝阁上放着几只陶瓷罐子,里头盛着各种各样的茶叶。今天来的时候,那模样凶悍的姑娘就从那莲花瓣青瓷陶罐里取出了茶叶,泡在茶盏中似是做绣活用的银针,一根一根的竖在茶盏上头。
小丫头看着那莲花瓣青瓷陶罐,心中想着,方才估摸着是听茬了,许是风声也未可知。
小丫头重新躺在了美人榻上,从她的躺着的角度,能瞧见窗棂糊着的宣纸。
轻薄又脆弱的宣纸透进明亮的月光,一束月光皎洁又明亮,透过宣纸打了进来。
小丫头顺着月光一瞧,原来那宣纸上破了个洞,这月光就是顺着宣纸上的破洞照了进来。
她暗道自己疑神疑鬼,周围静谧,方才的一切似是她半梦半醒间的幻觉,她侧身躺着,微阖着眼睛,透过睫毛的缝隙去看那明亮的月亮。远远有梆子声传来,像是已经到了四更天。
四更天,再过一更,便是五更。
小丫头脑中蓦然想到一句话,“阎王叫你三更死,绝不留你到五更”,不知事从那一辈传下来的老话,她不知从何处听来的,于是小的时候娘亲哄她睡觉时讲的,又许是听人说的。
小丫头实在记不清楚,她阖上了眼睛,把那束月光隔绝在眼皮子外头,她打了个哈欠,门口传来轻轻地声响,可是她此番并没有听到。
她终是进入了梦乡。
第二日一早,树上的鸟儿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张婆子的腰疼了一宿,翻来覆去的睡不踏实,那菊花软枕被她揉来揉去,沙沙响个不停。
这天一亮,张婆子就扶着腰出了门,她早就做好了打算,无论如何都要去找郎中要上一副跌打的方子。
第一千六百二十一章 一指来长
张婆子走到水井旁边,手扶着井轱辘,一面瞧着西边厢房,突地听到前院一声惊呼,似是石娘的声音。
张婆子立住身子,看向月亮门,前院似有急切的说话声,她也听不出究竟是谁的声音。
她扶着腰,立在井沿儿边上,一会儿的功夫就瞧见石娘撩着裙子跑了过来。
张婆子心中不安,总觉得是要出事,果不其然,她隐约听到石娘在厢房里的声音。
“死人……有血……快去……”
隐约而又焦急的声音,接着郎中就背着药箱冲了出来,那厢石娘紧跟在郎中身后,两人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月亮门处。
张婆子心口直跳,那腰更是酸痛不已,但是此番如何跟郎中讨药,于是她转念一想,又想到了穿云。
张婆子费力的挪到穿云门前,使劲拍打着房门,“穿云……穿云……”
她焦灼的声音,和着前院隐约的喧闹声,墙头上的阳光斜斜的照在墙根儿底下的芍药花上。
“穿云……穿云……”到最后张婆子的声音竟带着显而易见的惊恐。
隔壁间院落里飘来一阵饭香,张婆子等了半天,不见穿云开门。她深吸了一口气,又扶着腰去了厨房,“家里头即便出了乱子……这饭还是要吃的……”
烤得恰到火候的古楼子,蒸的煊乎的白糖糕,还有两样春花腌制的小菜,另有一大锅的防风粥。
张婆子把那防风粥盛好了,又捡了小菜出来,装在食盒里,晃晃悠悠的去了前院。
正房隔壁有个茶水房,平日里煮茶就在此处,张婆子不会煮茶,于是鲜少去茶水间。她记得茶水间里有个美人榻,不过平日里并无人在此过夜,不过是中午的时候,石娘或是春花在此小憩一会儿。
张婆子经过茶水房的时候,听着里头郎中低沉的声音,她支着耳朵仔细听了片刻,一句完整的话也没有听出来。
“娘子……”张婆子进了正房,把那食盒摆放在案几上,又去里间看宋如是。
宋如是倚靠在软枕上,身上穿着家常的袍子,瞧见张婆子就开口问道:“张婆子你可曾听到了隔壁的动静?”
张婆子瞧见宋如是一脸懵懂,于是口中随意说道:“还不是石娘……”
“郎中前天晚上一夜未归,石娘心里头积着火气,这不正找了郎中发作呢。”
宋如是松了一口气,“原来如此,可是这石娘既然要找郎中的晦气,为何不在房里,好歹给郎中留些颜面才是。”
“石娘的脾性娘子又不是不知道,那就是说来就来的脾气,她这脾气既然来了,不管在何处,只管自己心里头痛快,哪里能想得那么周全。”张婆子从屏风后头端出木盆,口中笑道:“奴家且去为娘子取些热水……”
张婆子端着木盆,开了房门,突然听到榻上的宋如是问道,“可是长姐看起来忧心忡忡的,莫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张婆子回身看向宋如是,只见着宋如是眼神明亮,唇色红润,于是口中笑道:“娘子的长姐哪里瞧见过这种阵仗,估摸着是觉得石娘太过彪悍……”
“石娘这脾气确实要收敛一些才是……”宋如是若有所思道。
张婆子经过茶水房的时候,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又去听里头的动静,此番里头仅有低声说话的声音。
一墙之隔的茶水房,郎中神色凝重,他站在美人榻旁边,身旁的案几上搁着药箱。药箱盖子大开着,露出里头凌乱的瓶瓶罐罐。
郎中俯视着美人榻上躺着的小丫头,紧紧皱着眉头,口中无力的说道,“她死了……”
“她怎么会好端端的就死了?”石娘扯住了郎中的衣袖,口中急声问道,“她莫不是得了什么急病?”
郎中摇了摇头,他握住小丫头的手腕,扯开她袖口的衣裳,口中沉声道:“她是被人杀死的……”
石娘探头去瞧,只见那小丫头的手腕上有一道一指来长的口子,皮肉翻开,深可见骨。
石娘瞪着小丫头的手腕,口中奇怪道:“可是这伤口上为何没有血?”
“因为有人放干了她的血……”郎中俯视小丫头的手腕,瘦怯怯的手腕上翻着条一指来长的口子,皮肉乍开,却不见一起鲜血。
“谁人这般丧尽天良,竟是这般狠心的杀死了她,又放了她的血?”石娘心中惊慌,不由提高了音调。
“石娘小心一些,莫要扰了阿如。”那夫人开口道。
石娘赶忙压低了声音,她看着那夫人,只见夫人面色平静,身上穿着的绣着牡丹的襦裙。她面色平静,眼神温和,既没有惊恐,也没有慌张。
“这丫头是何时死的?”夫人看向郎中。
“约莫是三更……”郎中低声道。
“此事切莫让阿如知晓。”夫人吩咐道,“还有快些把这丫头处置了,此番天气热了,若是一直放着,只怕又会多事。”
这夫人并没有说会多出什么事来,但石娘估摸着定然是因为天热,怕这小丫头招了蚊虫。
石娘看着夫人嘴巴一张一合,心里头暗想,这丫头好歹服侍了夫人一场,此番不明不白的死了,这夫人怎么跟个没事人一般。
石娘暗暗觉得寒心,却听着郎中附和道:“夫人所言甚是……”
石娘看着郎中,只觉得眼前之人甚是陌生,为何郎中就不仔细查问一番,这小丫头是怎么死的,为何伤了手腕却没有流出一滴鲜血。
她心中想着,便探头去看美人榻下头,只见着美人榻下头干干净净,便是连这小丫头身上也没有一滴鲜血。
“奴家的车夫昨夜就歇在后巷……”那夫人冲着郎中说了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便出门去了。
过了一会儿,隔壁间就传来这位夫人的欢笑声,隐隐还有宋如是柔和的声音。
石娘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不由扯住了郎中的衣袖,“郎中,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这丫头怎么就莫名其妙的死在了茶水房里……郎君此番还不知道这桩事情呢……咱们好歹先找人告诉了郎君才是……”
第一千六百二十二章 黄帛元宝
清晨后巷行人不多,后门停着辆马车,赶车的是个中年汉子,三尺高的枣木箱子被抬进车厢。中年汉子扬起鞭子,马蹄哒哒,驶出了后巷。
石娘呆坐在厢房,屋外鸟儿叫个不停,她却似听不到一般,只端坐在案几旁。
不知过了多久,后门被人敲响,石娘出了屋子,这才瞧见太阳照在院子当中的青石板上,她仰头看了看,原来竟是到了午时。
穿着绣牡丹花襦裙的夫人,身影一闪出了后门,接着马蹄声响起,春花掩上房门,瞧见石娘面如土色,于是上前问道:“石娘你这是怎么了?脸色怎么这般差?”
“春花……”石娘牢牢握住了春花的手,她口中不由微微发抖,“春花,那夫人就这般走了?”
春花察觉石娘脸色不对,一双手又冰又冷,于是扯着春花到了屋檐底下,口中低声安慰道:“那夫人瞧了瞧娘子,定然要回家去,这家里头的事情自然也要打算布置。”
“可是那丫头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石娘白着脸问道。
“石娘您混说什么呢……”春花打住了石娘的话头,“此事以后就莫要提了,更不要当着娘子提起……”
“可是家里头无缘无故死了人,就这般算了。”石娘脸色发白,面上带着惊恐,“头一个是小丫头……那下一个又是谁?”
春花突然沉默起来,她身上穿着鹅黄色的衣衫,一副春光明媚的模样,可惜面色阴沉,口中声音低沉,“石娘你且记住,这桩事情就算是过去了,日后莫要再提了。”
“可是春花……”石娘定定看着春花,“咱们总要知道这桩事情是谁做的才是,也好谨慎提防才是。”
“石娘莫要担心,穿云大哥今日就回来了。”春花低声道。
“穿云?”石娘似是此番才想到穿云,“穿云昨夜去了哪里?他若是在家那小丫头定然不会死的……”
“奴婢这就找穿云去!”石娘素来急性子,推开春花就去拍穿云的门。
她心中又是惊恐又是急躁,于是穿云的房门被她拍的山响,好在很快房门就从里打开。
穿云立在门后,口中打着哈欠,怀中抱着只猴子,睡眼朦胧的看着石娘,“石娘你莫不是吃了炮仗了,不然这一清早的怎么这么大的火气?”
“穿云你昨夜去了哪里?”石娘张口问道。
“昨夜我出门办事去了。”穿云又打了个哈欠。
“办的什么事?”石娘紧跟着问道。
穿云揉了揉眼睛,似是受不住刺眼的阳光,他怀里头的悟空也跟着揉了揉眼睛,一人一猴,四只眼睛,俱都无辜的看着石娘,“我昨夜确实出门办事去了,至于办的什么事,却是暂且不能告诉你。”
石娘心中急躁,倒把小丫头的死怪罪到了穿云身上,“你这穿云镇日里在外游荡,如今家里头死了人了你也不管,竟然还有闲心在屋子里头躺着睡大觉!”
“不过是个小丫头罢了……”穿云听到这话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显然已经知晓了此事,口中更是漫不经心的说道:“我昨夜忙活了一宿,这会子困的睁不开眼睛,如此便先不吃午饭了,石娘你也莫要叫我。”
“你这穿云怎地这般无情无义……”石娘待要继续理论,偏偏穿云关了房门,她用力推了几下,那门是上过门栓的,哪里能推的开。
石娘跟个无头苍蝇一般,在院子里头转来转去,穿云房门紧闭,春花早就不见了踪影。
她转到水井边儿,用力的捶打了井轱辘一下,挂在井轱辘的水桶骨碌碌的冲到水井里头,发出“咚”的一声。
石娘被那声音吓了一跳,她立在院中,心里头又紧又闷,她四下去瞧,突地瞧见张婆子的房门虚掩着。
她思绪混乱,但是恍惚间记得方才张婆子的房门还是关着的,她心中想着,不由自主的走了过去。
她伸手一推,谁知张婆子就站在门后,石娘尖叫一声,转瞬之间又被张婆子拽到了厢房里头。
“姑娘快些进来……”张婆子拉着石娘进了屋子,又小心关上了房门,插上了门栓。
“张婆子……”石娘看着张婆子靛青色的襦衫,还有头上簪着的银簪子,她头发梳的溜光,偏偏面上带着一抹疲惫。
“姑娘快些坐……”张婆子压低了声音。
石娘茫茫然的坐了下来,一抬眼却被吓了一跳,只见身旁的案几上摞着数十个纸元宝。
“这是什么……”石娘惊慌道。
张婆子随手拿起一张黄帛纸,坐在案几旁边,认真的叠了起来,她手指灵巧,手中的黄帛纸很快就变成了活灵活现的金元宝。
“那小丫头可谓是死于非命,奴家瞧着她可怜,便送她些银钱,只希望她在地下能过得舒坦着。”张婆子叹了口气,伸手又拿起一张黄帛纸。
石娘似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她探起身子,凑近了张婆子,口中急切道:“张婆子你说那小丫头夜里头还好端端的,怎么过了三更就死了……”她提到那小丫头,面色不由发白,口中更是惊恐道:“她还是死的那般蹊跷,真真是奇怪的紧。张婆子你说究竟是谁杀了她?”
“这个奴家哪里知晓。”张婆子低着头说道:“于是采花贼,也可能是杀人越货的盗匪,早就踩好了点儿,趁着穿云郎君都不在家的功夫,这就上门来杀人。”
“可是家里头并没有丢什么值钱的东西……”石娘惊奇道。
“姑娘有所不知……”张婆子神秘一笑,“这家里头可是丢了几样东西,娘子屋里里头的多宝阁上原本有个玉如意,如今却不见了……”
“那玉如意不见了?”石娘自然见过那玉如意,“可是奴婢并没有听她们说起……”
“那是自然。”张婆子慢条斯理的叠着手中的黄帛纸,口中不紧不慢的说道:“那小丫头的死如今且瞒着娘子呢,就怕娘子知道了伤了心神,所以那玉如意便先拿了个相像的摆放在原来的位置上,就怕娘子发现异样来。”
第一千六百二十三章 变故突生
宋如是用过午膳,之后就觉得困乏,好在宋如是镇日里的日子本就是吃了睡,睡了吃,所以她这厢觉得困乏,那厢就翻了个身,进入了梦乡。
梦中她立在水边儿,岸边有柳,垂柳倒映于水中,那水波温柔,她正看得专注,突地身边来了一人。
那人站在她的身边一动不动,也不出声,甚至没有呼吸声,宋如是觉得奇怪,于是扭头去瞧,谁曾想正对上一张苍白诡异的面孔,她吓了一跳,正要呼喊,谁知那诡异的面孔突地一笑,裂开了嘴巴。
宋如是浑身汗淋淋的,几乎不能动弹,她喉头发紧,张大了嘴巴却说不出话来。
她瞪大了眼睛,看向来人,隐隐觉得这人有些熟悉,谁知还未来得及深想,这人就尖声尖气的笑了起来,她的声音刺耳又恐怖。
宋如是惊慌失措间,一脚踏进了水里,平静的水面登时惊起了水花,宋如是浑身发冷,不停的扑腾着身子,偏偏似是被人捏住了嗓子一般,竟是开不得口。
她死命的挣扎起来,又努力的睁开眼睛去看岸边那人,就在这刹那的功夫,突然“咣当”一声,宋如是霍然坐起了身子。
她满头是汗,看向门口,只见着石娘蹲在地上捡破了的茶盏,她身上穿着的青色的裙子,宋如是朦胧瞧着,只分不出眼前的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
再说石娘心思恍惚,一进门不知怎地的就摔破了茶盏,她蹲在地上拿着帕子仔细包了碎了的瓷片,待收拾妥当之后,一抬头瞧见满头是汗的娘子正神情紧张的看着自己。
“娘子怎么了这是,莫不是做噩梦了?”石娘搁下帕子,赶忙去瞧宋如是。
“石娘……”宋如是终于开了口,她的嗓子终于能够发出声音,她掌心发黏,额头发热,她伸手一摸,果然额头满是汗珠子。
“许是方才睡梦中无意间扯住被褥……蒙住了脑袋……这才做了噩梦……”宋如是的声音带着沉重的疲惫。
“依着奴婢看,娘子这是睡得太久了。”石娘松了一口气,“奴婢听人说,这人呐不能日日躺在床榻上,不然精气神儿就没了。”
“娘子你没听人说过吗?”石娘突地笑道:“这久病床榻之人,最是容易过阴。”
“你这丫头惯会吓人……”宋如是扯住帕子,细细擦拭着额头上的汗珠子。
“这都是老话说的,谁也没有瞧见过,不过是一辈儿一辈儿传下来的老话罢了,奴婢也从未瞧见过。”石娘说到此处,又想到隔壁茶水房中横死的小丫头,心中暗自琢磨,“听闻没有成亲的女子若是死了……怨气最大……”
她这般想着,心头一跳,于是赶忙转了口风,“奴婢瞧着娘子这倒是镇日里无所事事,这才发了噩梦……”
宋如是靠在软枕上,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奴家倒是也想找些事情来做,可是张婆子看得紧,莫说是找事来做,便是奴家多坐一会儿,张婆子也会不停说教。”
“娘子若是想坐上一会儿,这也是无妨的,合着张婆子正忙着呢,倒也腾不出功夫过来折腾娘子。”石娘随口说道。
“张婆子在忙什么呢?”宋如是闲来无事,就伸手扣着身下的软枕,这软枕乃是软锦缝制而成。
胭脂色的软锦,又用掺了金线的丝线绣出了大朵的牡丹,层层叠叠的花瓣儿,大气富贵。虽是掺了金线,但摸起来并不硌手,反倒甚是软和,她手指抚摸着牡丹形状的金线的纹路,一面等着石娘回话。
“张婆子在屋里头叠元宝呢,这会子决然没有功夫过来。”石娘回道。
“叠元宝?”宋如是有些疑惑,“这离中元节还有几个月的功夫,她何必如此着急?”
“这不是因为那小丫头死了……”石娘随口一说,突然听到春花一声急斥,“石娘你混说什么呢?”
春花跨过门槛,突地“诶呦”一声,急忙蹲下身子,捂住了脚。
石娘一瞧,心中不由暗自后悔,她方才着急忙慌进了里间,倒是把那手帕包里的碎瓷片忘了个一干二净,此番谁能想到,正被春花踩个正着。
石娘心中后悔,又赶忙去看春花,只见春花脚上穿着的软底绣鞋已经渗出了鲜血。
“春花对不住了,方才是奴婢忘了收这碎瓷片,如今竟是连累了你,实在是奴婢的不是。”春花一脸内疚,只恨不能扎到脚的不是春花而是自己。
这春花突如其来的扎到了脚,宋如是一时半刻倒是不好在追问方才石娘之言,只连声嘱咐着石娘去找郎中过来。
“娘子,奴婢无事,不过是扎破了一层皮,待奴家回去涂些金疮药也就好了。”春花疼得直皱眉头,口中却是安慰宋如是,她又示意石娘扶自己出门。
这厢房门轻阖,宋如是头上的汗珠子也落了下去,她百无聊赖,又去思索方才石娘的话。
这一日,很是不太平,先是春花伤了脚,紧接着张婆子又烧了手。
且说这张婆子叠好了黄帛纸做的元宝,于是用木盆端到了后门,她瞧着四下无人,于是便双手合十,口中念念叨叨说个不停。
“你这小丫头,奴家虽是不知道你的名字,但是奴家怜你可怜,只怕你死了之后身边也没有个烧纸的,奴家此番就给你烧了纸,你且安心在下头呆着吧,此番就忘了这前世的恩怨吧。”
张婆子神色虔诚,一通念叨之后,便颤颤巍巍的掏出火石,谁知变故突生,她方才敲打起火石,那厢突然起了一阵邪风,不偏不倚正围绕在盛着元宝的木盆边儿上,此番火苗绽出,点燃了元宝,本就是纸做的元宝,火舌舔舐木盆,邪风一起,火苗冲上,正烧在张婆子的手上。
张婆子高呼一声,闪到一旁,一盆的元宝须臾之间就烧了个一干二净,那邪风也消失不见,后巷安安静静,方才似是幻觉,又像是一场梦。
张婆子捂着右手,心中后怕不已,若不是方才她躲得快,只怕现在烧伤的不仅仅是右手了。
第一千六百二十四章 夫妻同心
张婆子烧了手,自然就不能做活,而石娘因着郎中半夜出门的事情,对着郎中总是没有好脸色,便是连带着对穿云也没有好脸色,平素石娘对悟空很是客气,此番这一遭便是瞧见悟空也跟没有瞧见一般。
悟空这猴子甚是通透,于是平日里也不去自讨没趣,这院中统共就这么大,统共也就这么几个人,于是悟空就把目光瞄准了张婆子,没事儿的时候就钻到张婆子屋里头。
张婆子躺在床上养伤,悟空就蹲在案几上。于是一人一猴,就这么大眼对小眼,瞪的时间久了,张婆子就转过头去,只留给悟空一个后脑勺,过了一会儿,她又忍不住翻身去瞧,便正对上悟空圆咕噜噜的一双大眼睛。
石娘厌烦郎中,瞧见郎中就似是瞧见了那死的莫名其妙的小丫头。
这一夜,有些燥热,石娘睡到半夜,突然打起了闪,轰隆隆的雷声,受了惊吓的石娘从梦中醒来。外头雷声震天,又有闪电发出的白光映在糊窗的宣纸上。
石娘生了一脑门的汗珠子,她从枕下掏出个帕子,随手擦了擦,口中惊吓道,“这还不到夏天……怎么就打起了响雷……真是古怪……”
突地一声响雷,石娘捏紧了手上的帕子,口中惊呼一声,“郎中”。
一道闪电几乎在窗前炸开,石娘就着光亮一瞧,身边哪里还有郎中的身影,只剩下个尚有余温的被褥,石娘把手搁在被褥里,心头狂跳。
雷声打了约莫半个时辰的功夫,闪电乍起,接着噼里啪啦的雨声打在窗棂上,又起了风,风刮着窗棂,门框发出“哐当哐当”的声响。
石娘披着衣裳,她在塌上又坐了一会儿,心里头放心不下,于是便穿了鞋子,走到门后,她方才打开房门,就一阵冷风扑面而来,头顶炸在一道闪电。
她隐约瞧见后门开了一条缝,紧接着人影一闪,那身形瘦长倨傲不是郎中又是何人。
石娘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只急忙关上房门上了塌,她闭上眼睛,方才平稳了呼吸,那厢房门便悄无声息的开了一道缝隙,劲风携裹着凉气吹得石娘心头一阵发凉,她紧紧闭着双眼不敢出声,而后房门被关上,郎中轻轻的脚步声走了过来,石娘不由握紧了拳头
如此僵持了好一会儿,风声渐渐小了,郎中似是上了塌,细微的声响,在石娘听来都像是耳边炸起了雷声,又过了许久,郎中的呼吸声平稳绵长,石娘这才松开了一直紧握的拳头。
她的思绪就像是忽然而起的风,又像是天上的闪电,一会儿隐在天边,一会儿又落到了实处,就这么胡思乱想过了一夜,第二日一早倒是见了太阳,不过是天边灰蒙蒙的,像是还要落雨。
空气很是清新,石娘站在屋檐底下,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眼看屋檐之上的天色一片灰暗,于是石娘的心情就又沉重了下来。
石娘是个藏不住心事的,此番有了心事,便是连神经大条的穿云也看了出来。穿云抱着悟空站在树上,居高临下的问道:“石娘你这是怎么了,怎么瞧起来满腹心事的样子?”
石娘吓了一跳,捂着心口去看树上的穿云,她一眼就瞧见穿云眼下发黑,于是心里头又有了猜测,语气自然也不大好听,“奴婢瞧着你印堂发黑,只怕要有大祸缠身。”
“石娘,你这是吃了炮仗了?怎么一大早的就口出恶言。”穿云说着连着“呸”了几下,怀中的悟空有样学样亦是跟着“呸”了几下。
“奴婢吃了什么,干你屁事!”石娘心里头不痛快,也懒得跟穿云纠缠,于是气鼓鼓的去了厨房。
春花伤了脚,张婆子伤了手,于是这做饭的任务便落到了石娘的头上,她进了厨房,便又叹了一口气,昨夜的碗筷还没有收拾干净,还堆在木盆里头,她端起木盆,心事重重的出了厨房。
昨夜下了雨,这井水竟是也凉了几分。
方才还在树上的穿云,此番也不知道去了哪里,石娘抬头看着头上的枝桠,头顶绿叶颜色通透,似是上好的玉石,又像是首饰铺子里,做成了钗环的簪首的一抹亮眼的绿。
“石娘,你昨夜睡得不安稳,怎么还起的这么早?”郎中的声音在身后响了起来。
石娘回首一瞧,只见着郎中一脸关切,她看着郎中,却觉得有一股子凉气顺着脚底板直接到了天灵盖儿,她手一哆嗦,手中的瓷碗落在地上,咕噜噜的滚到了郎中的脚边,他茶色的袍子旁边。
石娘看着郎中的袍子,她记得郎中昨夜穿着的墨色的袍子就跟昨夜的天色一般,先前还似是浓墨一般,化不开的漆黑,待闪电乍起,那天色就被撕成了两半,两半的漆黑当中是亮得晃眼的闪电,晃眼的似是那小丫头手腕上不见血液的一指来长的皮肉翻开的口子。
“石娘……”
石娘吓了个激灵,又瞧见郎中手中拿着个瓷碗,正一脸关切的看着她,石娘麻木的伸出手,麻木的接过那瓷碗,她面上亦是一副麻木神色,口中麻木的说道:“郎中你如何知晓奴婢昨夜睡得不安稳?”
郎中突然笑了,他抚了抚下巴上的胡须,口中笑道:“石娘你昨夜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口中还嘟囔着,这好端端的怎么就打起了雷……”
石娘松了一口气,她低头清洗着木盆当中的瓷碗,又听着郎中说道,“石娘你前几日恼我,我一直想找个机会给你说清楚解开了你心中的误会,但是你总是不愿给我机会,我一说话,你便要气恼。”
他直起身子看了看周围,这东边有日头,西边却是阴沉沉的。他看着石娘开口道:“石娘咱们夫妻二人本该是最为亲密之人,若是有了什么误会,说开了也就罢了,你实在不该拒人于千里之外,如此时间久了只怕夫妻之间有了隔阂。又有那句话叫做夫妻同心,其利断金。石娘你对我究竟有什么不满?”
石娘听着,不由抬头去看郎中,正对上郎中温和的眼睛,石娘心中百味杂陈,到了口中,就变成平淡的一句,“郎中你当真这般想的?”
第一千六百二十五章 他乡故知
欢儿姑娘站在窗前,悠长的叹了一口气,昨夜下了半宿的雨,又碰上电闪雷鸣,她一夜几乎都没怎么睡,这一大早的就有小贩在窗底下叫卖。
欢儿姑娘索性起了身,她把窗户打开半扇,而后居高临下的看向那摊贩。那摊贩头上戴着璞头瞧起来倒像是个读书人。
摊贩面前搁着个扁担,扁担两头各有各箩筐,箩筐里头似是放着针头线脑,另一边似是放着几样钗环。
欢儿姑娘瞧见那钗环,一双眼睛就亮了起来,她趴在窗棂上,仔细看着,默然身后一暖,身后多了个温暖的怀抱。
“公子怎地去而复返?莫不是太过思念奴家不成?”欢儿姑娘的声音似是沉甸甸的蜜糖。
“欢儿姑娘……”
欢儿姑娘听着声音不对,一扭头,便瞧见了神色局促的掌柜的。掌柜的身上穿着件儿干干净净的杏白色的袍子,头上又有模有样的簪着一枚玉簪,只可惜那玉簪成色很是粗粝,于是就落了下品。
“掌柜的?”欢儿姑娘有些惊诧。
“欢儿姑娘,莫不是还在惦记那位郎君?”掌柜的口气发酸。
欢儿姑娘瞧见掌柜的这种愣头青,那手段便是驾轻就熟,只口中轻佻道:“掌柜的说的这是什么话?”她一面冲着掌柜子轻吐一口气,一面口中笑个不停,“奴家心里头最为惦记的就是掌柜的,只可惜掌柜的这般忙碌,总是没有功夫过来瞧瞧奴家,害的奴家心里头苦似黄连,昨夜因此也没有休息好。”
掌柜的一脸心疼,只仔细的看着欢儿姑娘的脸色,口中心疼道:“姑娘睡得不好,怎么不过来找我?”
“昨夜电闪雷鸣的,奴家心里头实在害怕,哪里还敢出门?”欢儿姑娘搂住掌柜的脖颈,口中娇嗔道:“掌柜的真真不知道疼人,奴家昨夜在塌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就巴巴的看着门口,就希望掌柜的能够进来陪陪奴家。”
“如此是我不是了。”掌柜的声音缓和,他放低了音量,又伸手去摸欢儿姑娘光滑的脸颊,面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疼惜。
“掌柜的若是当真觉得对不住奴家,那不如答应奴家一桩事情……”欢儿姑娘整个人几乎挂在掌柜的身上,口中娇笑道:“那下头摊贩叫卖的钗环,奴家甚是喜欢……”
掌柜的瞧见欢儿姑娘的笑脸,这一颗心就软的跟那发透了的面一样,黏黏糊糊,软软绵绵的,口中自是满口应道:“姑娘且等着,我这就去给姑娘买去。”
掌柜的笨拙的捏了捏欢儿姑娘的胳膊,欢儿姑娘面色一红,口中娇嗔道:“掌柜的莫不是要讨打……”
掌柜的冲着欢儿姑娘笑道:“那姑娘待会儿下手且轻些,不然打坏了我,我还要留在姑娘屋里头养伤。”
“奴家恨不得掌柜的日日住在奴家屋里头,这样的话,遇到打雷下雨天??奴家也不至于那般害怕。”欢儿姑娘笑颜如花。
掌柜的欢天喜地的去了,很快就到了吉祥客栈门口的摊贩前头。那摊贩是个脸上生着麻子的年轻人,他虽说是穿的像个读书人,但是一脸的麻子倒是坏了读书人的清高之气,于是多了几分市井气息。
买卖上门,他自是笑容满面,这掌柜的也算是大方,随手就买了几样钗环,摊贩心里头高兴,又卖力的推销起来,只把一枚模样古拙,卖了许久都没有卖出去的玉镯子卖给了眼前的掌柜的。
那掌柜的就跟个冤大头一般照单全收,乐得摊贩喜上眉梢,这一单的大买卖,也不枉他早起这一回。
摊贩与掌柜的收了银子,便目送着掌柜的离去,他手中摩挲着白花花的银子,心里头不由笑出了声,谁知一声女人的笑声蓦然响了起来。
摊贩寻声望去,只见头顶上的窗棂上趴着个貌美的姑娘,这姑娘生的白皙,一双眼睛含着笑意,微勾的嘴角勾的那摊贩心里头砰砰直跳。
“你这般直勾勾的看着奴家做什么?”欢儿姑娘掩口笑道:“你就不怕奴家喊上一声,让捕快把你抓到衙门里头。”
摊贩瞧见欢儿姑娘说话随意,于是也就放松了下来,口中亦是笑道:“姑娘不会的,姑娘这般美貌定然是个心善的,自然不会就这般无缘无故的招了捕快过来。”
“你这摊贩太过自大,你又不是奴家,你如何知晓奴家心里头怎么想的?”欢儿姑娘口中轻佻道。
那摊贩也算是见多识广,于是一颗心登时活泛了起来,他仰着脖子,口中试探性的问道:“姑娘不说出来,我如何知晓姑娘心里头怎么想的?”
“死鬼……”欢儿姑娘眼带春水,轻轻掩上了窗户。
摊贩的一颗心似是随着那合上的窗棂,被挂在半空中,他这厢动了心思,买卖就凑合了起来。好不容易等到没了生意的时候,他便挑着担子就了客栈,一瞧见掌柜的他便笑道,“那几样钗环可是合夫人的心意?”
掌柜的心情不错,便也笑道:“我家夫人很是满意。”
摊贩又从箩筐里拿出个银簪子,口中笑道:“此番在客栈瞧见了家乡人,许久不见,我想去楼上瞧瞧她。”
掌柜的看着柜台上的银簪子,花样极为简单的银簪子,不过是在簪头上雕琢着一个简简单单的五瓣梅花,但是这簪子的簪尾亮闪闪的,瞧起来倒也值上几个大钱,“这无功不受禄,这银簪子我却是万万不能收的。”
“又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件儿,我做的就是这般的买卖,也不缺这一样两样的,掌柜的只管收着。”摊贩笑道,“掌柜的若是不收,我倒不好去找乡邻。”
“如此我便收下了……”掌柜的拿起银簪子,心中想的却是这梅花银簪簪在欢儿姑娘发间的模样,她模样俊俏,头发乌黑柔顺,若是簪上钗环定然好看的紧。
掌柜的心中想着,倒是没有留意到那摊贩竟然挑着箩筐,悄无声息的上了二楼。
透过开了一半的门板,对面的铺子顶上露出一片灰蒙蒙天色,刚才还有一线阳光,此番这天色竟是要下雨一般。
第一千六百二十六章 伙计吉祥
摊贩摸到了二楼客房,他在欢儿姑娘门前放下担子,扁担两头挑着的箩筐其实并不沉重,但也发出轻微的“咯噔”声。
摊贩还未来得及敲门,那客房的门里头悄无声息的开了,欢儿姑娘笑颜如花,口中吃吃笑道:“你这摊贩上来做什么……你就不怕奴家叫嚷……引来了捕快……”
摊贩挑着担子就进了客房,他掩住房门,口中贪婪道:“姑娘定然不会叫嚷的……”
“你又不是奴家,如何知晓奴家心里头怎么想的。”欢儿姑娘媚眼如丝,看得那摊贩心头直跳。
摊贩急急的搁下担子,口中迫不及待的说道:“我若非知晓姑娘心中所想,又何必着急忙慌的上门来找。”
摊贩是个急性子,说话间一把搂住了欢儿姑娘,又在欢儿姑娘脖颈间凑来凑去,引得欢儿姑娘笑个不停。
“你这登徒子……实在大胆……”欢儿姑娘的声音没有丝毫震慑的味道,反而带着说不出道不明的浓浓的情意。
“若不是为了姑娘,我又何必这般大胆……”摊贩顾不上说话,只把欢儿姑娘揉进怀里头。
欢儿姑娘被箍的紧紧的,心中却是十分欢喜,“你这登徒子……莫要搔奴家的痒……奴家的身子最是受不住……”
那摊贩听到这话,似是听到了圣旨一般,两只手竟是再没有闲住的功夫。他很快就把欢儿姑娘推倒在床榻上。
欢儿姑娘伸出胳膊,有气无力的推着摊贩,口中娇笑着说道:“你莫要如此猴急……奴家还有话要说……”
“有什么话……姑娘还是待会儿说的好……”摊贩低头扯着欢儿姑娘的纽袢,哪里顾得上欢儿姑娘要说什么。
“你且等等……”欢儿姑娘勉强坐起身来,她一手架在那摊贩的肩膀上,一手指向摊贩挑来的箩筐,“你那枚芍药花玉蕊金簪……且拿过来让奴家瞧瞧……”
那摊贩手上忙个不停,他搂住欢儿姑娘纤细的胭脂,口中急切道:“姑娘看那个做什么,不过是个死物罢了……”
“你快些拿过来瞧瞧……”欢儿姑娘使力推了摊贩一把,那摊贩这才停下动作,快步去了。
他很快就又回到了床榻边儿上,他把手上的芍药玉蕊金簪戴在欢儿姑娘发间,又从袖中摸出个玉镯子搁到了欢儿姑娘手上,他搂着欢儿姑娘的腰肢,口中称赞道:“姑娘倒是好眼光,这芍药玉蕊金簪乃是这箩筐里头最为值钱的物件儿。”
“怎么了……你莫不是觉得奴家配不上这芍药玉蕊金簪?”欢儿姑娘仔细盯着那玉镯子,眼眸中带着贪婪之色。
“姑娘自然是配得上的,姑娘这般美貌,便是世间最好的东西也都是配得上的。”摊贩自有一张巧嘴,直把欢儿姑娘夸得喜笑颜开,眉带春色。
摊贩瞧着欢儿姑娘乐不可支,于是顺势把欢儿姑娘推倒在床榻上,口中自是止不住的甜言蜜语。
与此同时,那掌柜的手上摩挲着五瓣梅花银簪子,心里头想的却是这欢儿姑娘簪上这枚银簪子的模样。
他心里头想着欢儿姑娘,于是就分了心,便是连住店的客人也无暇顾及,还是小伙计平哥儿收了银子,引着客人去了二楼客房。
这一日,吉祥客栈的生意竟然很是不错,掌柜的终于回过神来,他揣着五瓣梅花银簪子上了二楼,不由自主的就走到了欢儿姑娘房前。
他拍了拍门,房中并没有响起欢儿姑娘娇软的声音,他凑近了房门,把耳朵贴了过去,仔细听了片刻,隐隐听到里头有细微的动静,似是欢儿姑娘在榻上侧身的声响。
他又扣了两下,房间里头依旧没有动静,掌柜的心中有些失望,便有些失落的回了柜台。
天上太阳挂得高高的,外头的街上就热了起来,偶尔有衣装清凉的小娘子闪身而过,掌柜的心里头满是欢儿姑娘的身影。
好不容易到了午时,掌柜的正好借着送饭的名头上了二楼,他熟门熟路的到了欢儿姑娘门前,伸手去拍门,门却应声而开。
“欢儿姑娘……”掌柜的端着饭菜进了屋子,还未瞧见人就先笑道:“欢儿姑娘莫要睡了,该吃午饭了。”
他把饭菜搁在案几上,瞧着榻上面朝里躺着睡得正香的欢儿姑娘,心里头不由好笑,语气于是愈发的温和起来,“都说春困秋乏夏打盹,这方才入夏,姑娘怎么就如此困倦?”
“莫不是昨夜没有休息好的缘故,还是因为方才太过疲乏?”掌柜的说完最后一句话,便走到了榻前,他俯身去搔欢儿姑娘的腰肢。没有熟悉的娇软的笑声,欢儿姑娘依旧一动不动。
掌柜的这才察觉出不对来,于是翻转欢儿姑娘的身子,这一上手,他才惊觉欢儿姑娘的身子入手冰凉。
他心中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于是下一瞬间就瞧见欢儿姑娘铁青的一张脸,他吓了一跳,急忙松手,那欢儿姑娘就平躺在榻上,铁青的脸上生着无神的眼睛,看得掌柜的一阵心惊肉跳。
“欢儿……姑娘……”掌柜的张了张口,险些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他手心满是冷汗,心里头又一阵阵的悲伤绝望与慌乱,先前还笑颜如花的欢儿姑娘怎么一会儿的功夫就成了这副模样。
他定定的看着欢儿姑娘,肚子里头空荡荡的,一颗心早就不知飞到了何处。
“欢儿……姑娘……”掌柜的费力的张开了嘴巴,他嘴角发黏,每说一个字都要极为费力。
他额头上的汗珠子,一路划过鼻梁,挂在鼻尖儿上,他呆呆站着,一时之间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掌柜的……掌柜的……”像是有人在找他,那声音隔得老远,就像是站在街角费力的呼喊。
掌柜的看着欢儿姑娘的脸颊,神情恍恍惚惚,那喊叫声时有时无,鼻梁上挂着的汗珠子终于落了下来,正巧落在他的嘴唇上,他不由舔了舔,是苦涩的微咸的味道。
“掌柜的……掌柜的……”呼喊声渐渐近了,掌柜的僵硬的扭转脖颈,便看到了嘴巴一张一合的小伙计吉祥。
第一千六百二十七章 捕快上门
五树不进宅,一家可开怀。
五树分别指的是梨树、松树、桑树、柏树、和槐树。
梨通“离”音,桑通“丧”音,松柏喜阴凉,槐树一半木一半鬼,因其形而不取。
吉祥客栈的后院种着一棵桑树,不知哪年哪月种下的桑树,许是先前的屋主养蚕,又许是先前此地是个绸缎庄。
欢儿姑娘死了,神不知鬼不觉的死了。
掌柜的站在院中的桑树底下,只觉得头顶一片灰蒙蒙的,这漫天都是灰蒙,这天起了风,刮得树叶沙沙作响。
掌柜的突然一阵心烦,一肚子的郁郁之气无处发泄,他四下转了一圈儿,瞧见墙根儿底下搁着把斧头,他于是抡起斧头冲着那桑树狠狠砍了下去。
这斧头平日里劈柴还勉强锋利,此番劈砍在桑树上,不过破了一层树皮,露出里头鲜嫩的树干。
掌柜的心中烦躁,使力挥动着斧头,于是那桑树上就又多了两道子破了口的树皮。
“你就是掌柜的?”阴阳怪气的声音响了起来。
掌柜的不耐烦的提着斧头,回身一瞧,瞧见个捕快立在过堂的门槛外头,他身穿青衣,手提着水火棍,似笑非笑的看了过来。
“我……是掌柜的……”掌柜的突然有些惊恐,手上的斧头也落在了地上。
“听闻你这客栈死了人……”那捕快阴阳怪气的说道:“怎么不见你这掌柜的来报?”
掌柜的登时心虚起来,他四下看去,只见小伙计吉祥在捕快身后探出头来。
他心中乱做一团,一时估摸不出捕快的意思,于是口中含含糊糊的应道:“小的素来没有见过世面,这般的情况还是第一次瞧见,不是小的不报给捕快老爷,实在是小的这是吓糊涂了。”
“死的人是谁?家在何处?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捕快的口舌伶俐,连珠炮似的问道。
“小的也不知道,那位姑娘孤身一人前来住店,小的瞧见她可怜巴巴的,便让她住在二楼靠近楼梯口的地方,如此也能够照应一二。”掌柜的心中没了主意,只信口说道:“小的也没想到怎么出了这一遭闹心的事情,这不偏不倚的为何偏巧出在小人的铺子里头,这若是张扬出去,小的以后还怎么做生意呢……”
捕快漫不经心的听着,眼睛时不时的看着掌柜的脚边的斧头,口中随意道:“你这掌柜的只顾着自己的生意,你却不想想,那死掉的姑娘是谁家的娘子,若是哪家高门大户的娘子,且看你如何与人交差。”
“欢儿姑娘应当没有家人……”掌柜的口中迟疑道:“若是当真有家人,只怕她家里头早就找过来了,哪里能容得她在此处住了这么许久……”
“再说若是大户人家的娘子,身边不会连个丫头也没有……这欢儿姑娘曾跟小的提起过她的身世……”
“说是家里头只有个瞎了眼的老娘,她为了那老娘嫁给了个土财主作妾,谁知那土财主不知珍惜,只日日责骂她,那个土财主的婆娘又是个彪悍的。”
“只把这欢儿姑娘打的皮开肉绽的……欢儿姑娘实在受不住这才逃了出来……”掌柜的仔细回想道。
那捕快听到此处,心里头有了打算,口中冷声说道:“合着就因为这欢儿姑娘孤苦无依,你就图财害命杀了她?”
掌柜的脸色一白,口中急声解释道:“捕快老爷误会小人了……小人并非那般见钱眼开之人,何况这欢儿姑娘身世可怜,小人同情她还来不及,哪里舍得下手谋害?”
“若非图财害命……”捕快的转了转眼珠子,“那定然是你跟这欢儿姑娘有了私情,然后许是偷情的时候起了争执,于是你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杀了欢儿姑娘。”捕快蓦然加重了语气,“因为你知道这欢儿姑娘无亲无故,即便你杀了她,也不会有人上门来找。”
“所以你便杀了她!”捕快再次加重了语调。
掌柜的惊慌失措又百口莫辩,只口中急声解释道:“哪有这样的事情,捕快老爷误会小人了,小人不过是个普普通通守着客栈的老实人,哪里敢动了杀人的心思。”
“便是捕快老爷再借给小人一个胆子,小人也是万万不敢杀人的啊。莫说是杀人,便是平日里厨房杀只鸡,小的也是躲得远远的,就怕见血。捕快老爷,小人说的句句是实,若有一句假的,捕快老爷只管立时拘了小人回衙门,小人别无二话,绝不喊冤。”
捕快听了这话,就朝着掌柜的走了过去,长长的水火棍拖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音,听得掌柜的心惊胆战,他心头狂跳,只担心捕快老爷把自己带回衙门。
“捕快老爷,小的绝不敢欺瞒捕快老爷,那欢儿姑娘的死当真跟小人无关啊。小的就是个老老实实的声音人,哪里敢在捕快老爷面前耍花样。”掌柜的哆嗦着嘴巴,口中已现哀求之意。
“你当真没有杀人?”捕快停在掌柜的面前一尺远的地方,他撑着水火棍,斜着眼睛看向掌柜的。
“捕快老爷定要相信小的,小的当真没有杀人!”掌柜的头捣如蒜。
“即便是我相信你没有杀人,那衙门里的老爷如何相信?”捕快面露难色,口中犹豫道。
掌柜的听到这话,脑中突然明白过来,他在袖中摸了半天,只摸出个银簪子,赶忙递到了捕快的手上,口中陪着小心说道:“捕快老爷你且先拿着这个,小人最近手头不大宽裕……”
掌柜的口中说着,又从袖中摸出了两钱银子接着衣袖的遮挡悄无声息的递到了捕快的手上,“小的前头柜台里还有二两银子,待会儿一并孝敬了捕快老爷……”
“这桩事情……倒是不大好办……”捕快的沉吟起来。
掌柜的面上带着一副讨好的神情,又仔细打量着捕快的神色,只见捕快面上露出为难之色,心里头这才活泛起来,于是口中低声说道:“捕快老爷且等等……那银子就在前头……小的这就去给捕快老爷拿去……”
第一千六百二十八章 妖魔邪祟
张婆子隔上几日就要去吉祥客栈的后巷转上一圈儿,因为她烧伤了手,于是此番就隔了整整三日方才趁着擦黑出了门。
吉祥客栈的后院有一口大缸,先前也不知道做什么使得,反正最后成了一口毫无用处的破缸,只盛着杂七杂澳东西,随意的搁在后门。
张婆子摸到吉祥客栈的时候,色已经黑透,好在她早有准备,摸到了吉祥客栈的后门处,掏出火石去瞧那大缸上的记号。
黑暗之中,光亮乍现,就在这刹那的功夫,张婆子的肩头被人轻轻一拍。张婆子惊骇之间,手上一松,“啪嗒”一声,周遭又陷入了一抹黑暗之郑
“什么东西,奴家可是道儿上之人,若是惹恼了你,将你挫骨扬灰……”张婆子气势汹汹,微微哆嗦的声音却是露了怯。
“道婆子莫怕,是人。”吉祥的声音在黑暗之中响了起来。
张婆子拍着胸脯,口中后怕道:“你这子怎么悄无声息的就来了,也不事先吭一声,害的奴家惊掉了火石。”
“掌柜的心情不好,所以的不敢出声。”吉祥帮着张婆子摸到霖上的火石,又拽住张婆子的衣袖口中低声道:“此处不安全,咱们去巷子口话去。”
张婆子听着吉祥话里话外的意思像是有事,于是也不啰嗦,只随着吉祥朝着巷子口而去。
巷子口的第一户人家的门楣上挂着个昏暗的灯笼,张婆子跟那吉祥就站在灯笼底下话。
“那人这几日可曾来过?”张婆子话不多,直奔出题。
“道婆子你不知道,这几日铺子里头出了很多事情,的一时之间倒是没有留意到。”吉祥挠着头皮道。
“你这子,你家这铺子生意不过个勉强糊口罢了,哪里能来得那么许多人。”张婆子伸手拍了伙计吉祥一下,口中又道:“你莫不是一时贪玩忘记了此事,所以这才编排出来这个理由特意哄骗奴家?”
“道婆子你多心了。”吉祥低声解释道:“您让的留意那人,的就日日守在前堂,即便到了平哥儿忙活的时辰,的也会借故去前堂转上一转,看看那人是否来了。”
“但是这两日那欢儿姑娘莫名其妙的死了,掌柜的心情不好,已经责罚聊几次了……”吉祥顿了顿方才又道:“所以的每晚上都会守在后门的,就怕道婆子你冒泡进门,讨了掌柜的晦气。”
张婆子随意听着,待听到欢儿姑娘死聊消息之后,一时之间又是吃惊又是奇怪,待吉祥话音刚落,她就忍不住急声问道:“这欢儿姑娘好端赌怎么就死了?她什么时候死的?为什么没有人来家里知会一声?”
“这个的也不知晓,不过掌柜的很是伤心,因着欢儿姑娘死聊事,掌柜的把后院的桑树都砍了。是都是因为这桑树种的不吉利,所以才妨死了欢儿姑娘。”吉祥叹了口气,一副忧愁的模样。
张婆子心头震荡,一时之间想不出这欢儿姑娘怎么会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死了,还有一章这欢儿姑娘可是怀有身孕的,那么杀死她的人究竟是谁?
张婆子眼皮子突然跳了起来,她心中不安,于是摸出几个大钱打发了伙计吉祥,方才匆匆忙忙的回家去了。
许是心中有事的缘故,张婆子进门的时候,磕绊住了门槛,于是“噗通”一声摔倒在地。她趴在地上,眼皮子一直跳个不停。
夜里头起了风,像是哪里落了雨,于是风里带着股子凉气。
“莫不是又要出事不成……”张婆子口中咕哝着,一面费力的起了身。
这后院没有点灯,不过厨房还有亮光,瞧着身影倒像是石娘。张婆子拍打着身上的浮尘,一掀帘子进了厨房。
厨房里头的并非石娘而是春花,春花身上穿着鹅黄色的裙子,头上戴着一枚亮闪闪的银簪子。
张婆子瞧见春花,有些诧异,于是开口道:“姑娘怎么就下霖了,好歹养好了伤才是。”
“哪里算得上什么伤,奴家的脚早就好了。”春花挽着袖子,一手捕,正低着头在案板上切菜。
张婆子眼看自己帮不上什么忙,于是便又出了厨房。
这一会儿的功夫,边就有了亮光,张婆子抬头一瞧上竟有满月,原来不知不觉竟是到了十五。
张婆子捂着眼皮子,进了厢房,还未关门就听到“啪嗒”一声,张婆子心口一紧,定睛去瞧。
她屋中没有点灯,这屋子里头瞧起来就是漆黑一片,好不容易她的眼睛适应了漆黑,这才影影绰绰的瞧见床边似乎站着个人。
“是谁?”张婆子声音发颤。
那身影一动不动,又不像是人影,张婆子心中发怵,伸手速怀里摸火石,她摸了一圈儿,也没有火石的踪影。
她这才回想起来,方才在吉祥客栈后巷的时候,火石掉在地上,是伙计吉祥捡了起来。
“你是何人,莫要装神弄鬼,不然奴家可是有庙里头开过光的平安符,这符咒一打开你这妖魔邪祟就要魂飞魄散。”
“待到那时你可模样后悔,奴家没有丑话到前头!”张婆子在袖中摸索了一番,只摸出了一条手帕,于是她捏紧了手帕,只当做是手握符咒的模样。
那身影依旧一动不动,此番张婆子的眼睛适应了黑暗,甚至能瞧见那人披着的头发。
“莫不是那冤死的丫头?”张婆子心头一跳,蓦然想到了不明不白死在茶房的丫头。
又是“啪嗒”一声。
张婆子循声看去,案几旁边的地上落着个东西,她仔细看去,那东西倒像是个供人把玩的如意。
“你莫要装神弄鬼!”张婆子提高了声音,再去看那鬼魂的时候,那身影早已消失不见,这屋里里头统共就她一人。
张婆子起了一身的白毛汗,只觉得从未经历过这般诡异的情形。她不禁揉了揉眼睛,再去看时,便是连地上的如意也不见了踪影。方才的一切竟像是她的幻觉。
“有鬼!”张婆子凄厉的声音响彻后院。
第一千六百二十九章 毫无头绪
自打宋如是夜梦惊觉那一次,李诃就把海棠娘子暂且送到了长姐那一处。
宋如是出月子在即,整个人都莫名的兴奋起来,加上张婆子烧了手,未免晦气便也很少在宋如是跟前儿出现。
宋如是于是卯足了精神,只等着出了月子,就要大展一番拳脚。
谁曾想,她月子未出,就听闻张婆子见了鬼——还是在自己屋子里头。
宋如是挺直了身子坐着,院中鸟儿叽喳叽喳,清晨的阳光洒在绿色的枝桠间,给翠绿的叶子镀上了一层金边儿。
郎中站在树底下,双手背后,一脸的心事重重。
死了的丫头埋在了城外的某一处,可是她究竟因何而死,还会不会有人受了牵连。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愁绪,愁上心头,凝结在眉间,郎中面色阴沉,阳光透过树叶,渗出几束光芒,落在郎中酱色的袍子上,也发出了几分阴沉。
这院中每个人的性子皆是不同,但若是问谁人的嘴巴最大,那人毫无疑问便是石娘。
于是大嘴巴的石娘此番就成了宋如是的座上宾。
因为出月子再即,宋如是穿着打扮很是费了一般心神,胭脂色的襦裙,流光溢彩的珍珠耳坠子,青丝挽起,在那发间簪上了一枚玉簪。
她面上敷着一层薄粉,唇上涂了胭脂,神色平和,眼神温柔,“石娘,听闻张婆子昨夜见了鬼?”
“娘子如何知晓?”石娘有些惊奇,片刻后又了然道:“定然是春花说的,春花这丫头也真是的,拼命拦着奴婢不让说,自己倒是在娘子面前抖落个一干二净。”石娘心中埋怨春花,面上却是一副兴奋之色。
“此事说来话长……”石娘自觉的搬了个板凳坐在宋如是身旁,又自作主张拿了茶壶茶盏,又端了糕点过来,待她准备妥当之后,便兴致勃勃的讲了起来。
“昨天,天刚擦黑的那一会儿,奴婢去找张婆子,结果他并不在屋子里头,谁知过了戌时,她就在房间里头大声叫嚷起来。”
“奴婢怕她出事,便赶忙去了,那时她正指着床榻,不停的说着有鬼。奴婢点了油灯,那床榻上头什么也没有,便是连床底下奴婢也翻找了一番,便是连个鬼影子也没瞧见过。”石娘说到此处,又神神秘秘的说道:“张婆子最近着实有些奇怪,几次三番的趁着夜色悄悄出门,奴婢都发现了好几次了。奴婢也不知道她究竟去了哪里,反正隔上几日她就要偷偷出门一次,每次都是天黑之后。”
“那这张婆子可曾说见到的鬼怪是什么模样的?”宋如是凝神问道。
石娘说了一长串的话,未免有些口渴,于是倒茶喝茶,润了润嗓子,方才继续说道:“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只说是瞧见了个人影……”
“那人影是男是女?”宋如是紧跟着问道。
“这个问题奴婢也问她了……”石娘双眼发亮,拿着一块儿糕点吃了起来,口中含糊着说道:“她推说……没有瞧清楚……所以……也看不出究竟……是男是女……”
“其实依着奴家看,张婆子定然是心中有鬼,毕竟那丫头没死的时候,奴婢可是亲眼瞧见过的……”
“那丫头死的倒也蹊跷……”宋如是叹了口气,神色凝重,接口说道。
“说的正是这个理儿,你说好端端的丫头怎么就死在了茶水房里头?”石娘跟着叹了一口气,“这丫头虽说是年纪不大,性子倒也不错,说起话来声音很是和气,奴婢亲眼瞧见张婆子在厨房里呵斥着丫头,当时张婆子阴沉着脸,奴婢可是瞧得一清二楚。”
宋如是听到此处,方才知晓春花为何这两日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听着石娘的意思,那丫头便是那一日长姐带来的那一个。
她仔细回想了一番,那丫头的模样似是生得白白净净的,别的倒是并不在意。
这丫头死在茶水房,莫不是李衡所为?
石娘瞧着宋如是不言语,便有又接着说道:“说起来那丫头死的着实可怜,手上被拉了个口子,身上的血竟是被放了个干净,茶水房里干干净净,根本就不像是杀人的地方。”
宋如是想到李衡,脑海中就蓦然闪现他勾着嘴角肆意张扬的模样,一时石娘的声音似是渐渐远去了。
张婆子躺在榻上,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房梁。
她满脑门都是欢儿姑娘的死,这欢儿姑娘究竟是何人所杀?
太阳越升越高,缓缓上了墙头,又缓缓上了树梢。
这一日,太阳初升便昭示着一日的开始。日暮西沉便是一日的终结,这一日一夜,便是十二个时辰的轮回。
时辰轮回,时光流转。
张婆子活了大半辈子,没想到自打进了这院落,便接二连三的见鬼,昨夜的“鬼魂”,她瞧得并不真切。甚至一觉醒来之后,记忆中的鬼魂愈发的淡薄起来,像是晨起的露珠,一遇见阳光就化为了水气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宋如是知晓了前因后果,眉头便微微的皱了起来,只心中暗想,李诃之所以抱走了海棠丫头,估摸着也是因为此事。
宋如是知晓了前因后果,这一遭事情就跟那解不开的线团一般,毫无头绪。
子丑寅卯,辰巳午未,辰时三刻,石娘被春花扯住了胳膊,拖出了正房。
“石娘!”春花扯着石娘到了游廊上,沉着脸低声斥道:“奴婢千叮咛,万嘱咐,就怕你在娘子面前说露了嘴。谁知怕什么来什么,你竟是竹筒倒豆子在娘子跟前说了个一干二净!”
“春花你倒是还好意思说奴家?”石娘不以为然的说道,“还不是你先告诉的娘子,娘子才会问起了奴婢这桩事情?”
“奴婢在娘子面前便是一个字也没有露出来。”春花气恼道:“你这丫头便是吃得多想得少,娘子一套话,你就什么都说出来了。”
“莫不是娘子当真不知道?”石娘游疑道。
“你这丫头竟是还没有明白过来?”春花恨铁不成钢的说道,“娘子若是当真知晓了此事,又怎会找你问话?”
第一千六百三十章 郎中下厨
石娘这才明白过来,口中讪讪道:“奴婢还当娘子知晓此事,这才全盘说了出来。”
她耷拉着嘴角,口中又说道:“此番娘子已经知道了,咱们又该如何是好?”
“你这石娘只管嘴上痛快,这会子捅下了娄子又不知该如何是好!”春花口中数落着,“此番娘子知晓了此事,定然要一一问话,此番又要劳神伤身。”
“若是被郎君知晓了,只怕要狠狠罚你!”春花恨铁不成钢道。
“郎君只管责罚,奴婢绝无二话。”石娘垂头丧气的说道:“合着是奴婢捅的娄子,也该奴婢一个人担着。”
宋如是微蹙眉头,一窗之隔的大晴天,满树的绿荫似是都与她无关,她想了一会儿,便起了身,站在窗前,看着后院的景致。
后院墙头上洒着阳光,树上的绿叶镀着一层金边儿,井轱辘上又有细碎晃眼的阳光。
后院东西各有两间厢房,东边厢房又接着厨房,厨房的烟囱上冒着青烟,许是春花在做早饭。
宋如是瞧了一会儿景致,无意间瞧见张婆子掂着脚尖出了厢房,她弓着脖子弯着腰,蹑手蹑脚的走到水井旁边。
她探着头,四下看了看,而后就从怀中摸出个东西,一伸手扔到了井里头。
张婆子的动作一气呵成,若非宋如是不错眼的盯着,只怕还当自己看花了眼了。只见这张婆子扔下东西,转身就走,她轻手轻脚回了厢房,关上房门。
这厢石娘跟春花方才拐过月亮门,石娘神情懊恼,止不住的嘟囔着,“奴婢哪里想到娘子是在套话,若是早知如此,奴婢一个字都不会多说的。”
“奴婢是个老实人,这你也是知晓的。你说娘子问话,奴婢怎能不去?再说你是没有瞧见娘子当时的模样,真真是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模样。”
这厢春花神色平静,反倒安慰起了石娘,“石娘你莫要自责了,事情既然已经是这样了,那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
这两人进了后院,并没有发现后院水井的异样,倒是厨房飘来的香味引起了春花的注意。
“像是卤煮的味道……”春花抽了抽鼻子。
“嗯,确实是卤煮的味道。”石娘心情不好,神情怏怏的,她嘴上虽是硬邦邦的,心里头不免担心李诃责罚。
“张婆子不是伤了手了,怎么还要忙活。”春花口中说着,紧走两步去了厨房。
厨房的灶台上搁着两把菜刀,又有一条骨节分明的牛尾巴,还有个一尺多长的肋巴骨。
至于案板上,更是散乱的放着各色各样的香料,春花认出了几样,但是大多数的竟是瞧也没有瞧见过。
“郎中?”春花看着忙碌的郎中,实在有些惊讶。
“今日无事,便来小露一手。”郎中拿着蒲扇,又小心的伺弄着火候。
“石娘昨日还念叨着要吃牛肉,这厢就有牛肉炖上了,真真是羡煞旁人。”春花打趣道。
郎中也不回头,只弓着身子扇火,口中笑道:“石娘此番有了身子,她自己不知深浅,也不留神一些,只照常吃喝,时间久了,身子只怕要亏。”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屋子里头香味四溢,自然勾了石娘腹中的馋虫。只可惜她跟郎中最近总是别别扭扭的,于是也不好贸然进去,只站在水井旁边,手里摩挲着井轱辘上缠绕的草绳子。
宋如是既然知晓了此事,定然要找春花过来问话,提起张婆子呵斥那小丫头的事情,春花却是摇头道:“奴婢也听石娘提起过,但是奴婢并没有亲眼瞧见。”
“还有那小丫头瞧着也是个稳妥的,并不像是多事之人。并且那一夜,本来是打算让她去后院跟着奴婢对付一宿的,谁知那小丫头回绝了,说是要就近伺候夫人。”春花性子谨慎,出了口的话,定然是亲眼瞧见的。
“那一夜,你在后院可曾听到了什么动静?”宋如是又问道。
“奴婢并不曾听到什么动静……”春花仔细回想道:“不过那一夜像是起了风,风刮得窗棂啪嗒直响,然后奴婢就又睡着了。”
宋如是点了点头,她坐在外间的案几旁,手上拿着个把玩的如意,面上带着若有所思的神情。
春花记得这玉如意原本摆在多宝阁上,于是便扭头去瞧,果然先前摆放玉如意的位置空荡荡的。
“此事长姐只怕担心奴家伤神,这才决定瞒着奴家。”宋如是把玩着玉如意,口中缓声道:“只是这小丫头终究是死在了咱们院子里头,咱们总要给长姐一个交代才是,不然调教了这么久的丫头说没就没了,换到谁身上谁也不会舒坦的。”
这院中统共就春花,石娘,郎中,穿云,张婆子几个人,宋如是一一找来问话,待要去唤穿云,结果春花却说道:“穿云大哥出门去了,只怕再过两日方才能够回来。”
与此同时,春花口中的穿云就在城门口。他杏色的袍子上染着一层尘土,面上也带着一抹疲惫之色。
巳时三刻,太阳晃眼。
穿云随着涌动的人流进了城,他前头走着的是个抱孩子的妇人,那夫人身上穿着件儿酱色的襦裙,上身是青色的襦衫,她怀中的孩子也就两三岁大小,如今正趴在妇人的肩头上,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穿云。
这小童头上戴着布做的老虎帽子,一双眼睛圆溜溜的,头顶上的老虎须子随着他的动作一颤一颤的。
穿云有些疲惫,他咧了咧嘴巴,给了那小孩子一个微笑,谁知小孩子愣了愣,于是便大哭了起来,于是惊动了妇人。
妇人抱着怀中,口中哄着,两人渐渐远去了,那小童离得老远,还时不时的探头看着穿云。
穿云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心中苦笑,这一去三日,再归来的时候,竟是到了这般只那一眼就能吓哭小童的境地了。
穿云捡着人少的地方走了一会儿,便拐进了一条无人的巷子,他撩起袍子上了墙头。他的身形轻俊灵活,很快就消失在街坊连绵不绝的屋檐黛瓦之中。
第一千六百三十一章 节哀顺变
穿云风尘仆仆回了家,方才跳下了墙头,气还没有喘匀,就被张婆子扯住了衣裳。
“穿云你瞧瞧奴家的手……”张婆子冲着穿云伸出手来。
张婆子的右手,按说并不严重,却总也不会好,就这般拖了几日,手背上的伤口破了口子流了脓液。
穿云看了一眼,只当张婆子这只手是废了,于是口中同情道:“唉,这好端端的右手就这么突然没有了,换作是谁,心里头也受不住。”
“奴家的手估摸着还能用……”张婆子有些怀疑起来,她扯了扯小拇指,口中方才松了一口气,“穿云你瞧,这指头还能动……”
张婆子其意是,“奴家还有救”,看在穿云眼中就成了另外一个意思,于是穿云抛给了张婆子一个莫要逞强的眼神儿之后,口中更是耐着性子安慰道:“张婆子节哀顺变……”
穿云话毕,就被张婆子捶了后背,“你混说什么呢?什么节哀顺变?奴家还没有死呢,节谁的哀?顺谁的变?”张婆子也是好强之人,哪里能受的住这般的同情怜悯。她宁愿被人打上两个耳刮子,也不愿被人可怜。
“我并非这个意思……”穿云言不由衷的说道:“也并非咒你的意思,不过是因着住在一个院子里头,好歹也有几分情面,您如今成了这副模样,这后半生便全然包在我的身上吧。”
穿云口中突然起来的“您”都没有让张婆子动一下眉毛,但是后面的那一句“这后半生便全然包在我的身上”,让张婆子听得惊诧不已。
张婆子重新审视穿云,仿佛方才认识穿云。
穿云被张婆子这似笑非笑意味深长的目光看得浑身反毛,他因着实在疲惫,口中随意安慰道:“张婆子您莫要多想,只要你住在这院里头一日,咱们大家都不会放任不管的。”
张婆子面上终于有了动容之色,“穿云有你这一句话,奴家便没有白费这么些功夫。”她松开穿云的衣袖,耷拉着右手,口中问道:“穿云你这几日可曾听到了什么消息?”
“什么消息?”穿云微皱眉头。
张婆子四下瞧了瞧,这才压低了声音问道:“穿云你也是不操心的,那欢儿姑娘去了客栈之后,你可去看过她?”
“她住在哪里跟我又有什么关系?”穿云提起欢儿姑娘就觉得扫兴,于是上了台阶,伸手推门,欲要回屋。
“穿云你且等等……”张婆子紧走两步,再次扯住了穿云的胳膊。
“穿云,你可知晓欢儿姑娘死了……”张婆子口中急声说道。
“你说什么?”穿云手掌僵在门框上,转头去看张婆子。
“奴婢也是听吉祥客栈的小伙计说的。”张婆子压低了声音说道:“奴家听说那欢儿姑娘死的很是蹊跷……”
张婆子话音刚落,手上一空,只瞧见穿云“嗖”的一下上了房。
“穿云你且听奴家说完……”
穿云把张婆子的话甩到身后,头也不回的朝着吉祥客栈而去。
吉祥客栈的后院也有一口井,平日里喝水洗涮就在此处,小伙计吉祥弓着身体从井里打水。
这天气燥热,打上来的井水若是凉丝丝的,小伙计喝了两瓢水,这浑身上下方才凉爽舒坦了。
“啪嗒”一声,小伙计循声看去,小伙计吉祥循声看过去,只见着墙头上跳下来一个人。
这人身量瘦长,虽是风尘仆仆,但一双眼睛很是明亮。若是之前瞧见这般人物,吉祥定然要稀奇半天,但这段时日他瞧见了各式各样的相貌堂堂的郎君,此番再瞧见穿云,倒也勉强能面不改色。
“你是何人?”吉祥不慌不忙的问道。
穿云瞧这小伙计的模样也是见过世面的,于是也不废话,直接开门见山道:“你这客栈里的住户欢儿姑娘死了?”
吉祥心头一跳,那一日捕快的上门,掌柜的一番打点之后,只统一了口风,若是有人问起就说是,欢儿姑娘跟着个卖首饰的摊贩私奔了。
吉祥还紧张了几日,唯恐有人问起,自己洗着急说出了实情,于是苦练几日,此番有人问起,自是口中顺溜的说道:“欢儿姑娘跟着个卖首饰的摊贩私奔了。”
“私奔了?”穿云诧异道。
“咱们是开客栈的,谁知道那客人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这欢儿姑娘过来投店,小的自然不会多问,只因着那欢儿姑娘貌美所以便多留心了一些。”
“欢儿姑娘统共住了七日,前几日都相安无事,直到最后一日,铺子门口突然来了个卖首饰的摊贩。”
“这摊贩生得白白净净,又长着一张巧嘴儿,他摸进铺子里说是要来找乡邻,掌柜的自然不许。谁知道他竟是趁着掌柜的不注意的功夫,悄然去了二楼客房,接着欢儿姑娘就不见了。”
小伙计说完了前因后果,又舀了水,扬起脖子咕咕咚咚喝了个痛快。
“那欢儿姑娘离开的时候可曾留下了什么话?”穿云问道。
小伙计把水瓢扔到木桶当中,“啪嗒”一声溅出的井水洒在他的脚踝上,他抹了抹嘴巴,口中说道:“既然是私奔,哪里能留下什么话。”
“那摊贩的模样你可还记得?”穿云又问道。
“这个小的哪里记得住,小的又不是女人,又不买什么钗环,只记得那人白白净净的,个子不高,旁的就记不得了。”小伙计老老实实的说道。
穿云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道:“你家掌柜的还教你说什么了?”
“掌柜的只说若是有人问起,小的就这么说就行……”吉祥蓦然回过神来,口中又转了话风,“这都是小的亲眼瞧见的……掌柜的事忙……哪里能教小的说这个?”
穿云看这小伙计不过是十二三岁的年纪,还是一副懵懵懂懂的模样,于是便也不再追问,只问那掌柜的在何处。
掌柜的在前堂,他倚靠在柜台上,似是失了魂一般。
“掌柜的?”穿云看这掌柜的眉头紧锁,眼下发黑,袖口处还黏着饭粒子,形容很是邋遢。
“你是何人?”掌柜的吓了一跳。
第一千六百三十二章 客死他乡
掌柜的警惕的看着穿云,他手指扣在柜台上,又垂眸去看穿云脚下踩着的靴子,待瞧见不是官靴之后,这才稍稍的松了一口气。
“我来找欢儿姑娘。”穿云打量着掌柜的神色。果然掌柜的听到“欢儿姑娘”,登时就变了脸色。
他脸色发白,口中蓦然提高了音量说道:“这里没有什么欢儿姑娘,你若住店就交银子,若是无事就快些离开!”
“你这莫不是黑店不成?”穿云冷笑一声,“欢儿姑娘来的那一日可是我亲自送来的,你这掌柜的竟然还想要欺瞒?”
掌柜的眼睛瞪的大大的看着穿云,似是频死的鱼,他胸口急促的跳动着,口中紧张道:“欢儿姑娘先前是住在这里,不过她后来跟着做买卖的摊贩跑了,此番的也不知道她究竟去了哪里!”
穿云从怀中摸出一两银子,搁在柜台上,口中说道:“那摊贩长的什么模样?”
掌柜眼盯着银子,语气渐渐平稳下来,口中说道:“那摊贩个子不高,面皮白净,生着一双巧嘴。他挑着的箩筐有钗环首饰还有针头线脑。”
穿云又摸出一两银子,口中又问道:“那摊贩是何方人氏?”
“这个的不知,不过听着他的口音并不像是本地人,倒像是南边儿来的。”掌柜的老老实实的回道。
穿云点了点头,道了一声多谢,他跨过门槛的时候,突然回身说了一句,“这横死之人,只怕不能入殓,还需庙里头的和尚做了法事,化解了怨念,方才能够超度往生。不然这亡魂不肯投胎,只怕会坏了店里的买卖。”
“这个自然……早就运出城了……”掌柜的接口说了一半,便又含含糊糊的说道:“这出门在外的若是客死他乡,也是可怜的紧,咱们客栈里倒也瞧见过,不过那老人家最后还是被家人带出城回家去了。”
穿云再不多说,只出门而去了。
这天热了起来,头顶被太阳晒的发烫,他也无心在外逗留,很快就回家去了。
张婆子的手终是让郎中配了药方,涂抹在手上凉丝丝的,她坐在墙根处,面上依旧带着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石娘跟郎中不对付,瞧见穿云进门,口中也是爱搭不理的,只粗声粗气的说了一句,“穿云你还知道回家?奴婢还以为你客死他乡了呢。”
“你这石娘说话就是晦气。”穿云今日听到两次“客死他乡”,口中不免又说了一句,“好在郎中不喜去赌坊玩耍,不然就因为石娘你这张嘴,郎中也要赔得只剩裤衩。”
石娘虽是跟郎中不对付,但是郎中被人这般埋汰,她又听不下去,于是张口就回道:“你说的莫不是你,你平日里吃喝玩乐样样精通,那赌坊里头你定然也是常客。”
石娘说着又拿眼睛唆着穿云,口中嘲讽道:“你瞧你眼下发青,这几日究竟去了哪里?”
穿云被石娘一通嘲讽,脚步不停进了院,口中故作轻松道:“石娘你都说我吃喝玩乐样样精通了,那还猜不出这几日我究竟去了何处?”
“你这穿云实在放荡!”石娘啐了一口,待要再嘲讽两句,穿云却摆摆手,口中说道:“我还有事,就不跟你打嘴皮子官司了。”
正房当中的宋如是好不容易有了头绪,听到穿云回来,于是便使了春花出来。
春花与穿云四目相接之时,春花垂下了眼眸,盯着脚上踩着的粉荷色绣鞋,低声说道:“穿云大哥,娘子唤你呢。”
穿云不动声色打量了春花一番,撩起袍子就去了正房。
正房开着半扇窗,穿云一瞧宋如是坐在外间的案几旁,手上拿着一支狼毫,案几上铺着几张宣纸,宣纸洁白如雪,上面并无半点墨迹。
宋如是身上穿着交颈襦衫,素气的杏白色,她搁下狼毫,看着穿云笑道:“穿云,那厢可有消息?”
穿云自顾自的坐了下来,面上早就换上了一副认真的神色,“现在宫里头乱的厉害,那梅妃依旧势大,此番贤妃先发制人反倒被梅妃摆了一道。”
穿云这话说的含糊,宋如是听得却不含糊,她微蹙眉头,“这梅妃倒也是个扮猪吃老虎的……”
“能混到深宫的,哪一个不是有些手段的。那些个没有手段的,根本连太液池的门都摸不到。但凡混进太液池的,哪个没有几个保命的手段。”穿云沉声道。
“那娘娘呢?”宋如是沉吟道。
“先前送进宫的两位姑娘,现如今俱都提了位份,与娘娘也不远不近的处着,总要到紧要关头的时候再用。”穿云回道。
宋如是松了一口气,转而问道:“咱们这院子里头死了个丫头,你可知晓?”
穿云点头道:“曾听郎君提起过一次。”
“究竟是何人所为?”宋如是盯着穿云。
“这个还不知晓……”穿云犹豫起来,口中又说道:“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并不是那人所为……”
“竟然不是他?”宋如是惊诧道。
“他前几日出城去了,就是丫头死的那一日,我亲眼瞧见他出了城。”穿云笃定道。
宋如是先前心中已经有了打算,此番听到此处,脑中的线索再一次的中断了,她皱了皱眉头,“这院中统共就这么几个人,这丫头怎么会无缘无故的就死了?”
“许是碰到拍花子的了。”穿云猜测道:“听闻最近咱们街坊来了个拍花子的,瞧见谁家又模样好看的姑娘,就事先踩点,然后趁着夜色把人掳走……”
“可是丫头并非被人掳走了……”宋如是打断了穿云的话。
“这也是此事的蹊跷之处。”穿云沉吟道:“许是这丫头是个性子烈的,挣扎着不从这才被拍花子的杀了灭口。”
“这拍花子的做的就是见不得人的勾当,若是没有得手,又被人认清了模样,只怕就做不得这种买卖了。”
宋如是点了点头,口中思索道:“倒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只是这丫头若是挣扎的厉害,咱们怎么会一点声响也没有听到?”
第一千六百三十四章 荷花瓷瓶
欢儿姑娘的死,似是迷蒙的雨珠在湖面上留下的涟漪,一圈一圈儿的散开之后,湖面就又恢复了平静。
掌柜的立在柜台后头,看着外头的阳光洒在街坊上,斜对面的铺子门前种着槐树,散发出阵阵的香气。
掌柜的不由叹了一口气,他看着铺子的门槛,曾经被无数人跨过,又曾经有无数人离开。
欢儿姑娘来的那一日,他还记得清清楚楚,他又重重叹了一口气。
那捕快的后来又来了一次,掌柜的又拿出了五两银子,那捕快的就再也没有来过。
城外有一处村子,就在山脚下,在村子东头种着一片松柏,松柏之间便是坟塚。不知何年何月起的第一座新坟,之后就被村里的人默认成了坟地。
松柏不知何年何月种下的,长的又高又壮,便是三伏天,这松柏林里头也是凉丝丝的,透着凉气。
再鲜少有人出没的松柏深处多了一处新坟,三尺高的土泥胚埋葬着新死的亡魂。
宋如是终于出了月子,她推开房门,先是抬头看天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而后又俯视院中的一切,她眼神发亮,便是连墙根儿底下新生出的苔癣,她也觉得生机勃勃。
“娘子且慢些……”张婆子焦急的声音穿过游廊,进了前院,“娘子此番虽说是出了月子,那也比普通人的身子虚弱,娘子还是注意一些的好,莫要走的这么快,仔细伤了脚。”
张婆子依旧穿着靛青色的裙子,头发梳的溜光,发尾簪着一枚银簪子,她身上带着重重的茉莉发油的香味,手上端着瓷碗,口中带着小心,“娘子且先尝尝这个,这可是奴家专门为娘子做的,最是滋阴补肾。”
宋如是看着瓷碗之中的燕窝粥,面上就带出了三分笑意,“还是张婆子心疼奴家。”
宋如是接过燕窝粥,并不着急喝,反倒是不急不缓的说了两句,“张婆子你有没有觉得近日家里头的井水似乎变了味了?”
张婆子低头看着瓷碗,口中笑道:“这井水怎么会变味呢,估摸是娘子的口味变了。”
“张婆子你当真没有察觉吗?”宋如是继续问道。
“奴家倒是没有察觉……”张婆子端过瓷碗,终于抬头笑道:“娘子快些喝汤吧……”
宋如是脑中浮现那一日,张婆子鬼鬼祟祟的往井里头扔东西的模样,面色不变,只接过瓷碗,口中悠闲道:“张婆子倒是跟石娘一般粗枝大条,竟是连井水变甜了都没察觉到。”
“哈哈……”张婆子尬笑两声,拽了拽袖口,“奴家老了,口味的越来越重了。年轻的时候奴家做菜,一勺盐就够了,如今倒是需要两勺盐,不然平素在厨房里头奴家就只能帮着娘子煮煮汤,那做饭炒菜的还是得由春花姑娘来做。”
宋如是微笑道:“不过张婆子你的手艺着实不错,甜汤味纯,咸汤鲜美。”
“就这燕窝粥火候就恰到好处,早一分晚一分都不行。”宋如是话毕,小口的喝了起来。
张婆子一颗心方才放到了肚子里头,口中没话找话的说道,“趁着这会阳光正好,娘子略坐一坐,待到午时,太阳晃眼,娘子就得赶紧回屋躺着。不然这热气进了身子,娘子又要上火。”
张婆子口中絮絮叨叨的说着,宋如是的思绪却是早已飞到了别处。她侧身去看茶水房,目光悠长。
“娘子莫不是想喝茶了?”张婆子猜测道:“奴家这就去为娘子煮茶。”张婆子说着煮茶,却是经过茶水房去了后院。
小丫头的死毫无线索。
宋如是目光有意无意的看向茶水房的窗棂,雕花的窗棂紧闭着,就像小丫头死的那一夜。
这会子浮云蔽日,树上鸟儿喳喳作响,宋如是抬头去瞧,不知从何处飘来了一朵蒲公英,曼妙轻巧的蒲公英飘飘荡荡正落在手上的瓷碗之中。
宋如是低头瞧着,这碗燕窝粥自然是不能喝了,她随手把燕窝粥搁在院中的石桌上。而后上了台阶,一把推开了茶水房。
茶水房的窗户边儿上搁着个美人榻,窗户还是先前的窗户,美人榻却非先前的美人榻了。
这茶水房不大,统共也就搁着个美人榻,一张高案,一张矮案,靠墙又放着个多宝阁,上头摆放着几样茶叶。
盛着龙井的罐子,是个素色的雨过天晴色的陶罐,盛着雾山云顶的则是汝窑产的汝色瓷罐,还有几样待客的茶叶,都是用青瓷荷叶盖的陶罐盛着。这屋子里头隐隐还有股子茶叶的香味。
宋如是闻到空气中有一股若有若无的沉香之味,她推窗向外看去,只见着后院太阳底下的井轱辘,原来不知何时太阳破云而出,阳光落在树上,那树叶就成了通透的绿,通透的绿意其下便是水井。
宋如是收回目光,伸手摸了摸窗棂,窗棂上没有浮尘,宋如是这才想起,那一夜是下了雨的。
“娘子,您怎么又来这里了,快些随奴家出去吧。”张婆子站在门口,面色紧张,她三步两步走到宋如是身旁,伸手挽住宋如是的胳膊,口中不停的催促道:“娘子快些随奴家出去吧,这茶水房阴气重,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咱们快些出去罢。”
宋如是从善如流,她随着张婆子出门的时候,无意间瞧见多宝阁最上头一层多了个小瓷瓶。一指长短的瓷瓶,上头画着荷花。宋如是又看了两眼,只做不知,随着张婆子出了茶水房。
“娘子此番身子弱,最是容易被脏东西缠上。”张婆子压低了声音说道:“这小丫头又是个死不瞑目的,咱们还是小心一些的好。”
张婆子关上了茶水房的房门,这才松了一口气,“依着奴家说娘子就该住在后院去,可是郎君不同意,说是自己身上阳气足,定然能够护着娘子。”
“那一夜,张婆子你可曾听到什么动静?”宋如是突然问道。
“那一夜,奴家什么动静也没有听到,奴家如今老了,夜里头睡得沉,不到鸡打鸣,奴家万万不会醒来。”张婆子回道。
第一千六百三十四章 荷花瓷瓶
欢儿姑娘的死,似是迷蒙的雨珠在湖面上留下的涟漪,一圈一圈儿的散开之后,湖面就又恢复了平静。
掌柜的立在柜台后头,看着外头的阳光洒在街坊上,斜对面的铺子门前种着槐树,散发出阵阵的香气。
掌柜的不由叹了一口气,他看着铺子的门槛,曾经被无数人跨过,又曾经有无数人离开。
欢儿姑娘来的那一日,他还记得清清楚楚,他又重重叹了一口气。
那捕快的后来又来了一次,掌柜的又拿出了五两银子,那捕快的就再也没有来过。
城外有一处村子,就在山脚下,在村子东头种着一片松柏,松柏之间便是坟塚。不知何年何月起的第一座新坟,之后就被村里的人默认成了坟地。
松柏不知何年何月种下的,长的又高又壮,便是三伏天,这松柏林里头也是凉丝丝的,透着凉气。
再鲜少有人出没的松柏深处多了一处新坟,三尺高的土泥胚埋葬着新死的亡魂。
宋如是终于出了月子,她推开房门,先是抬头看天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而后又俯视院中的一切,她眼神发亮,便是连墙根儿底下新生出的苔癣,她也觉得生机勃勃。
“娘子且慢些……”张婆子焦急的声音穿过游廊,进了前院,“娘子此番虽说是出了月子,那也比普通人的身子虚弱,娘子还是注意一些的好,莫要走的这么快,仔细伤了脚。”
张婆子依旧穿着靛青色的裙子,头发梳的溜光,发尾簪着一枚银簪子,她身上带着重重的茉莉发油的香味,手上端着瓷碗,口中带着心,“娘子且先尝尝这个,这可是奴家专门为娘子做的,最是滋阴补肾。”
宋如是看着瓷碗之中的燕窝粥,面上就带出了三分笑意,“还是张婆子心疼奴家。”
宋如是接过燕窝粥,并不着急喝,反倒是不急不缓的说了两句,“张婆子你有没有觉得近日家里头的井水似乎变了味了?”
张婆子低头看着瓷碗,口中笑道:“这井水怎么会变味呢,估摸是娘子的口味变了。”
“张婆子你当真没有察觉吗?”宋如是继续问道。
“奴家倒是没有察觉……”张婆子端过瓷碗,终于抬头笑道:“娘子快些喝汤吧……”
宋如是脑中浮现那一日,张婆子鬼鬼祟祟的往井里头扔东西的模样,面色不变,只接过瓷碗,口中悠闲道:“张婆子倒是跟石娘一般粗枝大条,竟是连井水变甜了都没察觉到。”
“哈哈……”张婆子尬笑两声,拽了拽袖口,“奴家老了,口味的越来越重了。年轻的时候奴家做菜,一勺盐就够了,如今倒是需要两勺盐,不然平素在厨房里头奴家就只能帮着娘子煮煮汤,那做饭炒菜的还是得由春花姑娘来做。”
宋如是微笑道:“不过张婆子你的手艺着实不错,甜汤味纯,咸汤鲜美。”
“就这燕窝粥火候就恰到好处,早一分晚一分都不行。”宋如是话毕,口的喝了起来。
张婆子一颗心方才放到了肚子里头,口中没话找话的说道,“趁着这会阳光正好,娘子略坐一坐,待到午时,太阳晃眼,娘子就得赶紧回屋躺着。不然这热气进了身子,娘子又要上火。”
张婆子口中絮絮叨叨的说着,宋如是的思绪却是早已飞到了别处。她侧身去看茶水房,目光悠长。
“娘子莫不是想喝茶了?”张婆子猜测道:“奴家这就去为娘子煮茶。”张婆子说着煮茶,却是经过茶水房去了后院。
丫头的死毫无线索。
宋如是目光有意无意的看向茶水房的窗棂,雕花的窗棂紧闭着,就像丫头死的那一夜。
这会子浮云蔽日,树上鸟儿喳喳作响,宋如是抬头去瞧,不知从何处飘来了一朵蒲公英,曼妙轻巧的蒲公英飘飘荡荡正落在手上的瓷碗之中。
宋如是低头瞧着,这碗燕窝粥自然是不能喝了,她随手把燕窝粥搁在院中的石桌上。而后上了台阶,一把推开了茶水房。
茶水房的窗户边儿上搁着个美人榻,窗户还是先前的窗户,美人榻却非先前的美人榻了。
这茶水房不大,统共也就搁着个美人榻,一张高案,一张矮案,靠墙又放着个多宝阁,上头摆放着几样茶叶。
盛着龙井的罐子,是个素色的雨过天晴色的陶罐,盛着雾山云顶的则是汝窑产的汝色瓷罐,还有几样待客的茶叶,都是用青瓷荷叶盖的陶罐盛着。这屋子里头隐隐还有股子茶叶的香味。
宋如是闻到空气中有一股若有若无的沉香之味,她推窗向外看去,只见着后院太阳底下的井轱辘,原来不知何时太阳破云而出,阳光落在树上,那树叶就成了通透的绿,通透的绿意其下便是水井。
宋如是收回目光,伸手摸了摸窗棂,窗棂上没有浮尘,宋如是这才想起,那一夜是下了雨的。
“娘子,您怎么又来这里了,快些随奴家出去吧。”张婆子站在门口,面色紧张,她三步两步走到宋如是身旁,伸手挽住宋如是的胳膊,口中不停的催促道:“娘子快些随奴家出去吧,这茶水房阴气重,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咱们快些出去罢。”
宋如是从善如流,她随着张婆子出门的时候,无意间瞧见多宝阁最上头一层多了个瓷瓶。一指长短的瓷瓶,上头画着荷花。宋如是又看了两眼,只做不知,随着张婆子出了茶水房。
“娘子此番身子弱,最是容易被脏东西缠上。”张婆子压低了声音说道:“这丫头又是个死不瞑目的,咱们还是心一些的好。”
张婆子关上了茶水房的房门,这才松了一口气,“依着奴家说娘子就该住在后院去,可是郎君不同意,说是自己身上阳气足,定然能够护着娘子。”
“那一夜,张婆子你可曾听到什么动静?”宋如是突然问道。
“那一夜,奴家什么动静也没有听到,奴家如今老了,夜里头睡得沉,不到鸡打鸣,奴家万万不会醒来。”张婆子回道。
第一千六百三十五章 奇事一桩
这一日,匆忙的就像是随风飘摇的花朵,前一秒钟还在枝头上,下一瞬间就飘去了远方。
天气闷热,却又不见太阳,到了天擦黑的时候,倒是起了凉风。
宋如是趁夜去了茶水间,她轻手轻脚进了房门,直奔多宝阁而去,她踮起脚尖,摸索着取下画着荷花的瓷瓶,而后便又悄无声息的出了茶水间。指头长短的瓷瓶,若非无意间瞧见,谁能想到,这茶水房中还藏着此物。
正房之中亮着灯,宋如是坐在案几旁,打开了瓷瓶,从中倒出几枚黑漆漆的绿豆大的药丸。她捏起一粒,凑在鼻尖闻了闻,一股子薄荷的味道直冲脑门。
宋如是拿着药丸,又在思索间,突地房门一响,她还来不及收起瓷瓶,石娘就闯了进来。
“娘子……出事了……”石娘双手叉腰,面色涨红,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
“出了什么事?”宋如是把那药丸放回到瓷瓶之中,口中不慌不忙的问道。
“咱们街坊打头一家的娘子……”石娘气喘吁吁,面色愈发涨红,“那一家娘子怀了身孕了……”
宋如是等了半天,又是斟茶又是倒水,只等来了这句不着边际的话,于是口中奇怪道:“那娘子怀了身孕应当是一桩喜事才是,你又何必如此慌张惊奇。”
石娘面色古怪起来,她坐在宋如是的对面,接连喝了几口热茶,这才缓了口气,缓缓说道:“这家娘子虽是怀了身孕,但她肚子里的孩子却不是她家相公的。”
“莫不是被抓包了?”宋如是问道。
“是这娘子亲口说的。”石娘摇头道。
“竟有此事?”宋如是惊诧道:“那家的娘子倒也是个胆大包天的。”
“她可不就是胆大包天……”石娘面色更为古怪,“娘子可知那妇人腹中的孩子究竟是谁的?”
宋如是仔细打量着石娘的神情,瞧见她面色古怪,一副有口难开的模样,心里头不由嘀咕起来,“那娘子的模样听说是极为普通的,莫不是她腹中的孩子的爹还跟石娘有什么干系不成?”
宋如是目光意味深长,石娘的目光晦暗不明又隐隐带着一丝兴奋,她“咕咚”喝了完了杯中茶水,这才揭晓了谜底,“那妇人肚子里的孩子竟是个卖货的货郎。”
宋如是稍稍松了一口气,原来石娘方才古怪的神色全然是因为太过兴奋的缘故。
“那货郎来上一两次也就罢了,若是时常上门,那家相公岂不起疑?”宋如是疑惑道。
“说起这桩事情来,也是凑巧,她家相公去乡下收租,就趁着这几天的功夫,她把那货郎藏在家里头。”石娘神色兴奋道:“两人镇日里颠龙倒凤,就这几天的功夫就这妇人就怀上孩子了。”
“这妇人如何肯定这孩子是货郎的?”宋如是不知妇人为何要走这么一步臭棋,于是奇怪道。
“这妇人说来好笑……”石娘不由笑了起来,“这妇人自打跟这货郎有了干系之后,便把自己当做了贞洁烈女,她家相公因着此事也闹过几次,谁知妇人就是不从,宁愿挨打也是不从。”石娘末了肯定道:“所以这妇人腹中的孩子铁定是货郎的。”
“这妇人行事倒是出人意表。”宋如是有些奇怪,“货郎虽说生着一张巧嘴,但是生活颠沛流离,这妇人放着好端端的日子不过,偏要跟着个货郎行这苟且之事也就罢了。”
“她此番摊牌了此事,又是为何?”宋如是奇怪道。
“说是这货郎家里头有一所三进三出的大宅子,城外还有一处庄子,所以这妇人就铁了心了,只盼着回家当家做主呢。”石娘面带嘲讽道。
“这货郎若是城外有庄子,又有三进三出的大宅子,那为何还要当货郎?”宋如是挑眉道:“莫不是为了体察民情?”
“说的就是这个理儿。”石娘附和道:“这旁人都能瞧出来的道理,偏偏这妇人就信了。”
“她非但信了,还把此事抖落出来告诉了自家相公,只把那家相公气得火冒三丈,抄起门栓就打了起来。”
“谁知那妇人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了,只护着肚子,口中对着自家相公又是一番嘲讽。”石娘一脸讽刺道。
“那货郎呢?”宋如是又问道。
“那货郎并未露面,只那妇人吵嚷着要带走嫁妆,所以才有了这么一桩事情。”石娘解释道。
宋如是点了点头,口中同情道:“这妇人也不是那没有出过门的娘子,怎地还这般轻信他人?”
“这货郎若是当真愿意娶她,哪里还用得着她自己出面跟相公撕破了脸皮?”宋如是说话间不由摩挲着手上的瓷瓶。
石娘瞧见宋如是手上的瓷瓶,于是好奇的说道:“这瓷瓶像是郎中,怎么在娘子这里?”
“石娘你说这瓷瓶是郎中的?”宋如是松开瓷瓶,递给了石娘。轻描淡写的荷花,气韵生动。
“郎中平日里闲下来的时候就喜欢琢磨古方,前些日子他依着方子做了一样药丸,当时就盛在这瓷瓶里。”
“奴婢当时瞧得一清二楚,这瓷瓶上画着荷花。”石娘指了指瓷瓶上的荷花。
“郎中可曾提起这方子是做什么的?”宋如是问道。
“他在屋里鼓捣了几日,中间还出城去找什么桑树根,说是寻常的树根不成,必须是生在山头上的桑树根才行。”
“他还说那山头上的桑树吸取了日月之精华,又经历了春雨夏露秋霜冬雪,这般的桑树根儿才能入药。”石娘说的有鼻子有眼,她又打开瓷瓶,倒出一枚口中说道:“这其中还加了一样薄荷叶,还有一样芍药花,原本要等到芍药开花就能入药。”
“谁知那芍药方才开了花,就被欢儿姑娘摘了下来。”石娘又说道,“当时郎中还生了几天闷气,奴婢还以为这方子定然是练不成了,谁知他竟是又找到了芍药花。”
宋如是面上带着若有所思之色,她闻着清凉的薄荷味道,口中沉吟着说道:“那古书莫不是还是刘甲给的那一本?”
第一千六百三十六章 未雨绸缪
正是那一本,奴家虽然不认识字,那是那本古书郎中素来珍视,平日里不是放在枕头下面就是搁在药箱里头。”石娘满口说道:“奴婢这就去把那本古书拿过来。”
宋如是还没来得及阻止,石娘就飞一般的去了。
石娘穿过游廊,就着月光,很快就到了后院,厢房门开着一条缝隙,里头透出一丝光亮,石娘推门而入就瞧见了坐在案几旁的郎中。
案几上点着油灯,映着郎中的脸庞,他垂着眼皮子,瞧不出面上神情。
石娘不理郎中,她记得那本古书就在郎中的药箱子里搁着,于是四处去找药箱,很快就在郎中身旁瞧见了枣木药箱。
药箱开了盖子,露出里头的瓶瓶罐罐,那本古书就贴着药箱子的边儿放着。
石娘伸手去拿,却被郎中抓住了手腕,“石娘,你这是要做什么?”
与此同时,正房的烛光跳动了一下,许是起了风。
宋如是起身去关窗,那烛光就不再摇曳,远远似有喧闹声传来,想是那妇人跟自家相公还在吵闹。
她阖上了窗,一回身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郎君?”宋如是诧异道。
“阿如竟不想我?”李衡的声音响了起来。
宋如是心中一惊,急忙去推,怎奈她一个女子又哪里是李衡的对手,她很快就被李衡抱了个满怀,头顶又听着李衡柔情蜜意的声音,“还不曾恭祝阿如满月之喜……”
宋如是听着心头反毛,不由看向门口的方向,只等着石娘快些回来。而与此同时,石娘被郎中捏住了手腕,正瞪着眼睛说道:“郎中你快些松开奴婢!”
“什么满月之喜……”宋如是勉强开口,只希望拖上一时半刻,救兵就来了。
谁知李衡似是早已看穿了她心中打算,只伸手捏了捏宋如是的脸颊,口中轻浮道:“这一月如此漫长,我再不愿忍耐片刻。”
“李衡,你这话什么意思?”宋如是惊慌道。
“阿如以为我这话是什么意思?”李衡的声音轻佻起来,他抱起宋如是走向床榻。
宋如是在袖中摸索,却又听到李衡一声轻笑,“阿如莫不是在找这个不成?”
李衡把宋如是丢在床榻上,胳膊一扬,远远的丢掉了金簪,他看着宋如是眸光深邃,“上次在阿如跟前吃了亏,此番自然要未雨绸缪。”
宋如是急忙起身,却被李衡俯身压在身下,“今夜月色朦胧,正是行好事的好时机。”
李衡握住宋如是挣扎不休的双手,又凑到宋如是的脖颈间深吸了一口气,“即便阿如无情,我却无法忘怀……”
“咱们本就是嫡亲的叔嫂,即便有什么关系也是单纯的叔嫂关系……”宋如是险些喘不过气来,她双手被制住,只能弓腿去踹李衡,谁知李衡早有准备,于是两人于床榻之间纠缠在一处,形容之间很是亲密暧昧。
“叔嫂关系?”李衡轻笑一声,他支起身子,注视着宋如是的眼睛,口中笑道:“阿如对我百般撩拨,此番怎么就成了叔嫂关系了?”
李衡腾出一只手,扯开宋如是的衣襟,他看着裸露出来的雪白的皮肤,不由笑道:“阿如可曾见过这般颠龙倒凤的叔嫂关系?”
“谁人与你颠龙倒凤了?”宋如是又死命的挣扎起来,奈何李衡有备而来,她很快就失了力气,额头上更是起了一层的汗珠子,她面带惊恐,一双眼睛微微颤动,口中更是惊恐道:“李衡你快些放开奴家,不然奴家可要叫人了!”
李衡果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他甚至松开了宋如是的双手,好整以暇的看着宋如是,“阿如当真要叫人?”
“你若是再不放开奴家,奴家自然会高声叫人,穿云的身手你也是知晓的。”宋如是盯着李衡袍子上的宝相花图纹,口中急急说道:“咱们好歹也算是嫡亲的叔嫂,你若是放开了奴家,奴家也不愿与你撕破了脸皮。”
李衡看了宋如是一会儿,伸出手指挑起宋如是的下巴,又凑近了宋如是,口中轻声笑道:“阿如这色厉内苒的模样实在招人欢喜……”他凑到宋如是脸颊上亲了一下,口中笑道:“阿如不是要去喊人,你尽管试试看?”
“来……”宋如是方才说了一个字,就被李衡堵住了嘴巴,她额间冷汗顺着鼻尖落了下来。
她慌乱间只在软枕下摸索着,很快就摸出了把断刃,她不再挣扎,只等着李衡松懈的时候,一击必中。
后院,厢房,石娘使劲甩脱了郎中的手,口中冷冷说道:“郎中你自己做下的好事,你心里头清楚,奴婢如今在娘子面前没有戳穿你的真面目,也是因为这一年来的夫妻情分!”
“石娘以为我的真面目如何?”郎中拿着古书,看向石娘。
“你这个人面兽心的东西!”石娘怒道,“先前奴婢是瞎了眼了,这才把你当做良人,稀里糊涂的嫁给了你。此番你竟然作出了这等事情,着实让人胆寒,奴婢再不愿瞧见你。”
郎中捏着古书,眼眸之中自有一闪而过的悲痛,他很快就平静了下来,只淡淡的问道:“那石娘打算如何?”
“什么打算如何?”石娘微怔。
“你此番知晓了我是这样的人,所以你日后打算如何?”郎中平静道。
石娘愣住了,她怔怔的看着眼前有些陌生的郎中,一时头脑乱做一团,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石娘你总要为日后打算才是。”郎中又说道。
石娘脑中嗡嗡作响,她瞅准时机一把夺过那古书,飞一般的冲出了厢房。月上柳梢,她一路飞奔到了游廊上,这才放缓了脚步。
今夜月色明亮,甚至能瞧清楚这游廊下铺着的青砖,还有青砖上的纹路,廊下挂着盏灯笼,与月光相比这烛光就成了萤火之光。
正房关着门,石娘记得她出门的急,当时似是并未来得及关门。
“莫不是郎君回来了?”石娘心中想着,便停下脚步。
她站在正房门口,低声的问了一句,“娘子,若是郎君回来了,那奴婢明日再来?”
第一千六百三十七章 一日三秋
石娘终于推门而入。
正房里头亮堂堂的,案几上的烛光摇曳,照在宋如是的身上,让她瞧起来有几分神秘。
外屋屋角的滴漏发出轻微的“嘀嗒”的声响,石娘瞧见自家娘子蹲在地上拿着帕子擦拭着什么,石娘探身去瞧,雪白的帕子上染着一大片刺目的红色。
石娘的心一抽,口中担忧道:“娘子这是怎么了?怎么流了这么多的血?”她不等宋如是出声,就又急声说道:“奴婢这就去让郎中过来……”
她走到门边,扶着门框,不由迟疑起来,她实在不愿回去面对郎中,心中不免犹豫起来。
“石娘莫要担心……”
宋如是起身把那帕子随意丢在一旁,口中安抚道:“石娘莫要慌乱,这并不是血,而是朱砂。”
石娘松了一口气,口中轻松道:“娘子吓了奴婢一跳,奴婢还以为娘子受了伤了。”
她虽是松了一口气,但也上下打量了宋如是一番,待瞧着宋如是面色红润,神色柔和,便也彻底的放下了心,“这黑天半夜的奴婢还以为家里头进了贼了,此番看来倒是奴婢想多了。”
宋如是又掏出一条帕子,仔细擦拭着手指,口中笑道:“这太平盛世朗朗乾坤哪里有那么多的贼人,再说家里头不是还有穿云。”
“穿云那子只怕还没有回来。”石娘仔细听了听外厢的动静,口中带了笑,“方才那妇人的事情还是穿云告诉奴婢的,他后来听到那院子里头还有动静,像是又打起来了,于是便又猫在人家屋顶上瞧热闹去了。”
“原来如此……”宋如是低头擦拭着手指,口中恍悟道:“这穿云的精神头倒是好,大半夜的不在自家守着,倒是上了旁人的墙头。”
“穿云近日也不知道怎么了,不是在东家的墙头上就是在西家的墙头上,反正就是不回家,按说那欢儿姑娘此番也住到客栈去了,他又何必这般为难自己。”石娘提到穿云近日的行为,就有些疑惑。
石娘不知欢儿姑娘身死,宋如是却是明白的,她张口欲言,突然听到一声凄惨的叫声,于是猜测道:“这又是怎么了?莫不是那妇人?”
“奴婢这就瞧瞧去。”石娘不等宋如是话说完,就急吼吼的出了屋子。
这正房的门帘子晃晃悠悠还未停下,就又被人掀了起来,进门的却是李诃。
李诃一身圆领澜衫,衣角翻飞,翩翩风姿。
“阿如。”李诃拉过宋如是的手,就着烛光仔细看着宋如是的神色。
“郎君怎地现在回来了?”宋如是有些惊奇,这李诃明明约好了跟那萧公子出城去了,说是要三五日才能回来,这才不过一日怎么就匆匆而回?
“弘文馆里出了些茬子,于是便提前回来了。”李诃揽过宋如是的肩头,口中轻声说道:“先前不知一日三秋,此番才能体会。”
宋如是瞧着突然情真意切的李诃,一时之间又羞又臊,又不知李诃这又是唱的哪一出。但是此情此景,她又不好驳了李诃的面子,只搂着李诃的腰,口中娇羞道:“一日三秋虽是焦心,但是日日这般过着,一天倒是能顶旁人三天,这样算下来一辈子也能顶旁人三个轮回,如此算来,倒也划算。”
李诃不语,只搂紧了宋如是,外厢吵闹声更甚,李诃方才开口说道:“我宁愿平平淡淡过完这一生,也不愿这般焦心。”
宋如是听到这话,不由动容道:“郎君竟是这般想的,奴家还以为郎君想要长命百岁。”
李诃轻笑一声,他松开宋如是,深深的看了宋如是一眼,“即便要长命百岁,也要同阿如一起。”
宋如是心中思忖着方才李衡之事要不要告诉李诃,正犹豫间,后院传来一声凄厉的呼声,“打死人了……”
宋如是吓了一跳,那声音凄厉也听不出是男是女。就在这时候,门帘子一掀,又是石娘。
“娘子,你听到方才的声音了吗?”石娘一脸兴奋道:“那妇人被打的狠了,竟是浑说起来,她告诉她家相公,说是不止她腹中的孩子,便是连带着她家的闺女也不是她相公的。”
“她家相公哪能不恼,于是下手更狠了,这妇人趁着相公去拿门栓的功夫,便跑了出来,此番正在后巷叫嚷呢。”石娘眼眸发亮一脸兴奋的看着宋如是。
宋如是不想这巷子里竟有如此胆大的妇人,于是跟着李诃说了前因后果,李诃却是笑道:“这妇人不知惜福,只怕日后还有一番苦楚。”
“这妇人一门心思的只等着那货郎来娶她,哪里还顾得着这么许多。”石娘笑嘻嘻的说道:“方才听这妇人的意思,竟是连那货郎的家在何处都不知晓呢。”
这一夜,竟是闹到了夜半三更,月光柔和,群星璀璨。
这一夜,即便再长,也终究会过去。
天方才大亮,石娘就起了身,她推了推身旁的春花,口中掩不住的兴奋,“春花你昨夜又听到了什么动静没有?”
春花打了个哈欠,面上带着朦胧的睡意,“石娘你昨夜又是说梦话,又是打人,闹得奴婢一夜都没有休息好。”
“春花,对不住了。”石娘口中抱歉,终究忍不住又问道:“既然春花你昨夜没有休息好,那你后来可曾听到那妇人的动静?”
春花平躺着,略微活动了下酸胀的胳膊,口中没精打采的说道:“那妇人闹了一会儿,便不闹了。”
“就这?”石娘有些失望。
“奴婢也没有听清楚,不过听着那妇人的口气像是要去找货郎。”春花说话间起了身,她穿上鞋子,又去屏风上取了件儿珍珠白的衣裳,披在身上,低头扣着纽袢。
“找那货郎,那货郎若是当真肯娶她,又何必让她一人单打独斗。”石娘不以为然道:“何况她肚子里头还怀着货郎的种,这货郎也不是个东西,勾搭谁不成偏要来勾搭这拖家带口的妇人。”
“这种事情谁又说得准呢?”春花打开房门,深深嗅了一口清晨的空气。
第一千六百三十八章 不留情面
石娘出了门,瞧见郎中站在对面厢房的台阶上,院中的青石板就是两人的楚河汉界。
他看着石娘,张口问道:“石娘,你昨夜为何不回来?”
石娘瞧见郎中一扫先前的八卦之色,面色阴沉下来,“奴婢不愿瞧见你,自然也不愿意回厢房去。”
郎中与石娘两人不过是隔着两三丈的距离,但两人却似是隔着咫尺天涯,郎中眼神之中的光逐渐暗淡下来,他深深的看了石娘一眼,“石娘,你又何必如此?”
“奴婢素来是个直肠子,最是看不惯那起子见不得人的勾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奴婢害怕夜半三更鬼敲门,所以奴婢不愿跟你呆在一处。”石娘声音冷飕飕的,她说完这话竟是再不愿意看上郎中一眼,只甩袖去了厨房。
她进了厨房,郎中却并没有跟上来,而是回屋背了药箱而后出门去了。
郎中背着药箱,出了巷子,此番还早,于是巷子里头只有他一人,他微微垂着头,似有心事。
“你怎么才来?”巷子口守着个中年汉子,他瞧见郎中就过来拉扯道:“的等你半天了,你倒是存得住气。”
“走吧。”郎中并不多言,只越过那人,穿过了巷子。
这一清早的就燥热起来,石娘在厨房呆了一会儿就出了满脑门的汗,她随手擦了擦,口中不由咕哝起来,“这刚才进了四月,怎么就像是入了伏了,这天儿要是入了伏了,那还如何了得。”
一早就出了太阳,但是天色并非是湛蓝色的,而是带着一抹灰色,像是擦黑的天儿。
宋如是一觉醒来,李诃已经不在身边了,她摸了摸身旁的被褥,早就凉透了。她急忙探手去摸枕下,待摸到锋利的银簪子时候,这才松了口气,她拿出银簪子,锋利的簪尾闪过一道银光,她不由回想起了昨夜的情形。
李衡被簪子戳中腿的时候,他的面上甚至还带着一抹笑意,他叹了一口气,“阿如下手还是这般迅疾不留情。”
宋如是拔出簪子,簪尾染了血,暗红的血,“你若是再自讨没趣,奴家这里还有更不留情面之物。”
李衡眼神幽深,他勾起嘴角,“阿如只怕还不知晓什么叫做势在必得。”
而后宋如是身上一轻,红色澜衫的身影也消失不见,隐隐有风吹了进来,宋如是看向开了一半的窗户,窗棂上糊着的宣纸被烛光映衬的泛着微黄。
那丫头的死就要有个说法才是,毕竟是死在茶水房里的。
宋如是闲来无事,就又取出瓷瓶,放在手上把玩了起来。画着荷花的瓷瓶,散发着薄荷味的药丸,究竟是作何用处,为何又藏在了不显眼的多宝阁上。
这一个个的线索在宋如是脑中混在一处,成了个解不开的线团子,还有死在吉祥客栈的欢儿姑娘。
宋如是突然站起身来,她打算去吉祥客栈一趟。
吉祥客栈的掌柜的无精打采的守在柜台,听到动静,这才抬起眼皮子看向来人,这一看只见着个头梳飞仙髻模样极为貌美的娘子,掌柜的不由看呆了去。先前欢儿姑娘容貌自然娇美,但是跟这娘子比起来倒像是个寻常的丫头一般。
“娘子是打尖还是住店?”掌柜的迎了上来。
“我家娘子身子不适,能否在你店里暂歇片刻?”脆生脆气的声音响了起来。
掌柜的这才发现那娘子的身旁还站着个梳着双丫髻的着鹅黄色衣衫的丫鬟模样的姑娘。
“娘子身子不适,只管在这里歇着就是。”掌柜的殷切道:“这客堂嘈杂,姑娘还是先去客房歇上一会儿的好。”
来人自然是宋如是跟春花,这两人从善如流随着掌柜的上了二楼,经过打头的那一间的时候,宋如是瞧见那客房门上挂着一把明晃晃的铜锁,于是示意春花。
春花会意,口中笑道:“咱们就不麻烦掌柜的了,就在这一间休息一会儿也就是了。”
“万万不可!”掌柜的急忙摆手道:“这一处客房平素并不住人。”
“这好端端的客房为何不住人?”春花指着那客房,一脸好奇的问道。
“这个……”掌柜的犹豫起来,“这个客房,并不能住人……
“这又是为何?”春花穷追不舍道。
“这个客房的窗户坏了,还没有修好,所以暂时不能住人。”掌柜的好不容易扯了个理由,这才糊弄了过去。他引着两人来到第三间客房,神色殷勤,“姑娘尽管在这里歇息,无论多久都是不妨事的。”
“多谢掌柜的。”春花笑道。
这客房一推门就有一股子这发霉潮湿的味道,春花开了窗户,掏出帕子挥动着说道:“娘子,这吉祥客栈的生意只怕不太好,不然这客房里里头怎么这么难闻?”春花抽着鼻子说道。
“这家客栈地段不好,这掌柜的瞧起来无精打采的,只怕也没有用心打理,这客栈的生意若是好了,那才是奇了怪了。”宋如是看着床榻上卷着的被褥,那潮湿发霉的味道就是从这被褥之中传出来的。
“也不知道欢儿姑娘怎么在此住了这么久的,奴婢在这里简直一天也待不下去。”春花把窗户打开,瞧见楼下的行人,又看了看远处的屋檐,那屋檐上有个黑点,似是人影。春花冲着那人影招了招手,又探身指了指外厢打头的第一间客房的窗户。
“娘子,这客栈瞧起来倒也不像是黑店,怎么这欢儿姑娘就莫名其妙的死了?”春花压低了声音。
“阳光底下没有新鲜事,这客栈的情形,咱们并不知晓,但是欢儿姑娘却是死在这客栈里头。”宋如是立在窗前,口中亦是低声说道:“这欢儿姑娘只怕在客栈里过得很是滋润,不然只怕早就回家去了,何必呆在这里?”
“奴婢听着张婆子说欢儿姑娘最是心软,尤其是在男人跟前,最是心软无比。”春花老老实实的说道。
宋如是不由笑道:“若非张婆子这欢儿姑娘也进不得门,谁能想到这两人之后又生了嫌隙呢?”
“这个奴婢也不知道,之前张婆子对欢儿姑娘很是关照,两人平素也是住在一个屋子里头,也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张婆子对欢儿姑娘就开始不假辞色起来。”春花回想道。
第一千六百三十九章 不如偶遇
街坊之中,行人如织,但是不曾有一人留意到墙头屋檐有身影一闪而过。穿云飞檐走壁,很快就趴在了吉祥客栈的屋顶上。
先前还带着一抹蓝的天色,此刻灰蒙蒙的。
穿云看了看地形,很快就找到了打头的那一间客房,他蹲下身子,揭开瓦片,看向这客房。
客房里头乱糟糟的,被褥被扔在地方,他趴在屋顶上,看那墙根处放着的屏风倒在地上,露出里头的雕花澡盆子,他看了一圈儿,并没有瞧见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便悄然跃下房檐,悄无声息的挂在窗户上,他伸手一扯,窗户应声而开。穿云拧身提气,攀着窗棂进了客房。
这客房混乱潮湿很是难闻,穿云掩住口鼻,在客房里看了一圈儿,他的目光最终定在床榻上。被褥扔在地上,床榻上还有个枕头,那枕头瞧起来硬邦邦的,他上前拿起枕头,伸手一掏,手上就多了个瓷瓶。
一指长短的瓷瓶,上头画着荷花,这瓷瓶宋如是昨夜方才见过,她打开盖子,果然闻到了熟悉的薄荷的味道。
“娘子这里头是什么?”春花问道。
“奴家也不知晓。”宋如是收好瓷瓶,面上神情莫辨。
天色灰蒙蒙的,很是闷热,那掌柜的亲自送了两人出来,外厢起了风,也是热风,主仆两人沿街走着,那穿云又不见了踪影,想是还在房檐上。
宋如是一面走着,心中想的却是那出现的极为凑巧的瓷瓶,可是郎中的为人,她亦是清楚,于是心中烦扰,谁曾想正跟人打了个对头,那人瞧见宋如是,于是稽首道:“是我的不是,这才唐突了娘子。”
宋如是抬头一瞧,没想到眼前之人竟是许久不曾得见的王公子,他此刻正笑吟吟的看着宋如是。
宋如是不明白一向端方的王公子此番竟然也会打趣,当真是坐了一个月子下来,所有的人竟是都悄无声息的发生了变化。
她暂且放下了心事,于是也有模有样的行了一礼,口中亦是笑道:“是奴家的不是,这才扰了公子的思绪,挡了公子的路。”
王公子心情不错,他手上拿着把折扇,只一下下的轻轻的敲打着掌心,口中笑道:“娘子如何知晓扰了我的思绪?”
“因为奴家抬头的时候瞧见公子眉头都快拧到一处了。”宋如是皱着眉头,学着王公子方才的模样。
王公子登时笑出声来,“娘子莫不是在说自己,你倒是为何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这街上的行人多了起来,街坊之间就又喧闹了起来,逛街有衣着清凉的娘子瞧见王公子就捂嘴笑了起来。
王公子身上穿着灰色圆领澜衫,倒是跟今日的天色有些相像,他手拿折扇,头戴璞头,好一副谦谦君子的读书人模样。
宋如是则是简单的杏色交领襦衫,又穿着胭脂色的裙子,发间簪着一枚亮闪闪的琉璃簪子,比之琉璃簪子更是明亮的是王公子的一双眼睛,他看着宋如是,口中温和道:“相请不如偶遇,不知娘子是否有空?”王公子轻笑道。
“相请不如偶遇,奴家今日有空。”宋如是突然想到王公子也通医理,于是便顺势应了下来。
东街上有家茶馆,门口挂着一丈高的灯笼,门口迎客的茶博士身上穿着的一水儿的墨色的短打,脚上踩着干干净净的黑色靴子,都是一副白白净净又机灵的模样。
茶馆二楼临窗的位置,涂了清漆的黄花梨木矮案,上头搁着古朴的青瓷茶盏,又有玉色的瓷盘,一只搁着炒货,另一只里头搁着蜜饯。
画着荷花的瓷瓶被轻轻放在案几上,瓷瓶上的荷花轻巧玲珑,画工很是精细。
“公子且瞧瞧这个。”宋如是看向案几上的荷花。
王公子搁下折扇,拿起案几上的瓷瓶,他看了看瓷瓶上的荷花花样,过了一会儿方才打开了瓶塞,口中说道:“这药丸许是提神之物,不过这也不一定,还是要试上一试才行。”
“怎么试?”宋如是好奇道。
“如此还不简单?”王公子唤了个茶博士,随手掏出五两银子,又从瓷瓶中掏出个药丸递给了茶博士。
那茶博士一手银子,一口吞下了药丸,看得宋如是惊心动魄,只担心下一秒钟这茶博士就当场暴毙,待到那时,只怕自己跳进黄河也说不清了。
比宋如是更加惊讶的则是春花,她瞪圆了眼睛,不错眼的看着那茶博士,只见那茶博士好端端的站着,并没有中毒的模样。
茶博士被三人,三双眼睛,六只眼睛不错眼的看着,心里头不由发慌,他心中猜测这药莫不是春药不成?他这般想着就觉得一股热意从腹中升腾而起,他面色不由发红,他捏紧了拳头,生怕会当众失态。
一刻钟之后,茶博士脸色泛红。
两刻钟之后,茶博士面色泛红。
三刻钟之后,茶博士面色发白。
他捏紧了拳头,双腿发麻,口中忍不住说道:“人渴极了,公子能否赏口水喝?”
青瓷的茶壶,茶博士接连喝了两壶,而后面色恢复了正常,口中又抱歉道:“人饿极了,公子能否赏口吃的?”
矮案上两个瓷盘,空空如也,那茶博士吃饱喝足之后,面色如常,他站了一个时辰,又饱餐了一顿,于是神情带着几分惬意,“多谢公子赏赐。”
宋如是仔细看着茶博士的神色,心里头甚是奇怪,这茶博士的模样看起来并无异样,这药丸莫不是单单是助消化的不成?
与此同时,茶馆房顶上的穿云面上也带出了一副疑惑的神色,他放下手上的瓦片,看着灰蒙蒙的天色,口中不由疑道:“这瓷瓶显然是特意的藏起来的,那人费尽心思的藏起瓷瓶,其中定有缘由,可是瞧那茶博士的模样,一能吃,二能喝,这其中莫不是出了什么岔子不成?”
日头升的老高,天色灰蒙蒙的,街上的行人有人手搭凉棚,有人举着折扇,这天色真有些不正常,穿云向着远处看过去,只见天边发暗,像是要落雨。
第一千六百四十章 没有良心
宋如是带着瓷瓶回了院子,还未想好如何打算,这厢石娘就已经先发制人,她逮住了从后门进来的郎中,口中不客气的说道:“郎中你快些交代,为何要这么做!”
其实石娘之所以这般,也有缘由。
且说早些时候,张婆子神神秘秘找上了石娘。
“石娘,有些事情奴家一直想要跟你说,一时之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张婆子站在树底下,面带为难。
“张婆子你你有话直说,奴婢还有事情。”石娘心情不好,于是不耐烦的说道。
“石娘……”张婆子犹豫了片刻,就张口说道:“奴家并非有意打探石娘你的事情,不过你最近有没有发觉什么异常?”
“你这话什么意思?”石娘皱眉道。
“就是你那屋子里头可曾多出什么东西来?”张婆子掏出帕子,垂手问道。
石娘看着张婆子意味深长的神情,心中暗想,张婆子莫不是知道了什么不成?
“张婆子你莫不是知道了什么不成?”石娘心中想着,不由张口问了出来。
张婆子因着那箱子瓷碗的事情,总觉得心中不安,此番得知石娘有了身孕,于是便出言试探道:“石娘你最近有没有觉得身子乏力,无精打采?”
石娘摇了摇头,心中愈发怀疑起来,“张婆子你这是怎么了?你究竟要说什么?”
张婆子又犹豫起来,她面带为难,吭吭哧哧,犹犹豫豫,半天说不出话来。
石娘挽起袖子,口中不耐烦的催促道:“张婆子你若无事,奴婢就先去了,那厨房里头还有一堆活儿等着奴婢呢。”
张婆子瞧见石娘欲走,于是赶忙出声挽留,“石娘莫走,奴家还有话说。”张婆子扯住了石娘,口中急忙说道:“石娘你且仔细留意一下那屋里的瓶瓶罐罐……”
“还有茶碗瓷碗……”这一句张婆子终究是没有说出口,她眼看着石娘不耐烦的离去,这一颗心总是不能安生。
院中起了风,树叶沙沙作响。
石娘在屋子里头翻箱倒柜,倒是又发现了一个瓷瓶,依旧是画着荷花的瓷瓶,她从床底下捡起这瓷瓶,又掏出帕子小心擦拭了瓷瓶上的浮尘。
她盯着那瓷瓶,一时之间,想到最近的一桩桩一件件,竟是每一桩每一件都能对应到郎中身上去。
时间过得极慢,石娘在屋子里头转来转去,外头的风声,后门的响声,她都听得清清楚楚,当她听到鞋子摩擦着门槛的声音的时候,忍不住冲了出去。
她逮住了从后门进来的郎中,口中不客气的说道:“郎中你快些交代,为何要这么做!”
背着药箱的郎中看起来有些疲惫,他立在门口,低声说道:“石娘你这又是怎么了?”
“这瓷瓶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石娘举起手上的瓷瓶。
郎中瞧见瓷瓶,眼神微怔,口中有些迟疑道:“你从何处得来的?”
石娘于是越发怀疑郎中,口中只冷声说道:“你莫要管奴婢从何处得来的这瓷瓶,你只说你为何这么做就行了。”
郎中叹了一口气,他扭头看向墙角,那里原先生着一株芍药,春日里来开出了花,一红一粉,煞是好看。
石娘紧盯着郎中,只觉得郎中是在逃避,于是口中更是逼问道:“郎中你莫要以为你不言语就能蒙混过关了!此番奴婢一定要问个一清二楚!”
“一切都是因为这株芍药……”郎中开口说道。
“芍药?”石娘疑惑起来,她顺着郎中的视线看向墙角,空空如也的墙角。先前种着芍药花的地方,此番什么也没有。
石娘不由想起了之前的某一日。
那一天不同今天灰蒙蒙的天色,而是碧空如洗的好天气,太阳早早的就挂在天上,晃的人眼花。
她起了榻,推门就瞧见郎中拿着把锄头在墙角忙活,她赶忙上前,口中好奇道:“郎中你这是做什么?”
郎中身上穿着的是一件灰色的衣裳,他的袖口挽起了一截子,他的神色并不大好,而他的脚边放着株拔根而起的芍药。
“这芍药没有用处,我便锄了它。”郎中素来不喜多言。
“这芍药花虽说是被欢儿姑娘摘了,待好生养着,过几个月就又会开花了。”石娘有些不解,“再说这院子里种着花花草草的也好看,你瞧你锄了这芍药花,这墙根儿底下显得空荡荡的也不好看。”
“石娘你若喜欢花,待今年秋天,我便在此处种上几株牡丹,到明年春上姹紫嫣红定然好看。”郎中拿起芍药的根儿,抖落了上头沾着的黄土。
“只是可惜了这芍药……”石娘依旧有些惋惜,她的目光带着惋惜,又带着不可置信,于是继续问道:“郎中你竟然为了这芍药花,就平白无故的杀了人?”
石娘这话似是惊雷炸在郎中的耳边,他猛地提高了音量,“什么杀人,我从来不曾杀人,也从来没有想要了谁的命!”
“那这瓷瓶里头的药?”石娘摇晃了摇晃手上的瓷瓶,她猛地打开了瓶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倒出两枚药丸,张口就要吃,郎中急忙阻拦,口中制止道:“石娘你这是做什么!”
“你身为郎中,不想着救死扶伤反倒是想着用药害人,奴婢实在看不起你!”石娘口中失望道:“郎中你不愿意让奴婢吃这药,你却是忍心把这药给了旁的无辜的人吃,你难道就没有良心吗?”
“我也不知道事情会这样……”郎中一把夺过药瓶,小心的收好了药瓶,口中解释道:“石娘你且听我说,事情到了如今这一步,也是我没有想象到的。”
“当真是你?”石娘此番已经断定了郎中所为,于是难掩面上失望之色,口中失望道:“奴婢先前还心存侥幸,总想着事情或许并非奴婢想象的那样,原来这一切竟是都是你所为!”
石娘极为失望,她身上一阵阵的发冷,几乎说不出话来,那厢张婆子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石娘你怎么又跟郎中吵起来了?这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即便是感情再好,也禁不住这般成日里的吵闹。”
第一千六百四十一章 荷花瓷瓶
“娘子,你说郎中怎么是这样的人……按说奴婢认识他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先前的事情就算是奴婢误会他了……但是此番这瓷瓶可是奴婢亲眼瞧见的……奴婢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呢……”石娘的眼睛肿得跟核桃一般,她坐在案几旁,手上捧着茶盏,那泪水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落了下来,落在她的前襟上。
她身上绿色的襦裙,前襟上染了一大片的泪水,她声音微微沙哑,只看着宋如是,口中不停的悲伤道:“娘子……这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奴婢以后又该怎么面对郎中……奴婢若是不知道这事也就罢了……偏偏此番奴婢知晓了……这日子实在是没法子过了……”
宋如是同情的看着石娘,递过去了手上的帕子,口中宽慰道:“石娘你应该跟郎中仔细谈谈,因为那瓷瓶里的并非是毒药。”
“什么?”石娘大惊失色。
“那瓷瓶里不过是寻常助消化的药丸。”宋如是说道。
是夜,天上亮起了月,风也停了。
宋如是手拿话本子正看得专注,那厢门帘子一掀,李诃刚才进门,面上就带出了笑意,“阿如,倒是惬意。”
宋如是看着他心情不错,便也笑着问道:“郎君今日倒是早……”
李诃擦了手,方才做到宋如是身旁,面上带着轻松之色,“阿如宫里头来信了。”
宋如是登时搁下话本子,看着李诃,眼神发亮,“娘娘怎么说?”
李诃从怀中摸出个荷包,又从中取出一张信笺,口中笑道,“你且瞧瞧。”
宋如是急忙打开信笺,素雅的香味扑鼻,信笺上字迹清秀,“故人重逢,城外梅林。”
宋如是反反复复的看了,心里头又惊又喜,“娘娘这是要出宫?”
李诃点了点头,“下月初一,娘娘就能出宫。”
宋如是欢喜起来,只来回瞧着那信笺,面上自是带出笑来,“娘娘此番能够出宫,想来在宫中的境地很是稳固。先前奴家还有些担心,那梅妃得了势,娘娘在宫里头只怕进退两难。”
李诃不置可否,只安抚的捏了捏宋如是的下巴,“娘子今夜是否有空?”
“郎君莫不是要带奴家出门?”宋如是双眼一亮。
“正是。”李诃点了点头。
宋如是一骨碌起了身,又在衣柜里翻腾了半天,终于找出了一件胭脂色的襦裙,又搭配了杏白色的披帛,琉璃簪子,她在身上比划了半天,又寻了个琉璃耳坠子戴在耳朵上。
一刻钟之后,巷中马蹄哒哒,宋如是已然坐在马车上,车厢里自有案几茶盏糕点,案几上搁着个莲瓣青铜油灯。
宋如是瞧见荷花,便又想到了那瓷瓶,于是跟李诃说了前因后果,李诃手捧茶盏,口中带着几分了然,“郎中痴迷解方制药,这方子既然是古方,他自然会想方设法鼓捣出来,所以这瓷瓶药方并不能说明什么。”
“若说配药是为了害人,我倒是不相信。”李诃搁下茶盏,也去看那莲瓣青铜油灯。
宋如是点头道:“奴家也是这么想的,可是郎中最近行事古怪,石娘心里头起了疑,如今又有了这瓷瓶做证据,郎中那厢还是郎君出面才是。”
“奴家不过照看着内宅,安抚石娘,这外宅还须郎君出面。”宋如是慢悠悠的喝着茶水。
茶水入了口,清香怡人,宋如是不由笑道:“先前郎君喜饮姜茶,姜味辛辣,遮盖了茶香,倒不知郎君竟是这么重的口味。”
“阿如竟知我口味重?”李诃一笑,挑起宋如是的下巴,口中轻笑道:“阿如甚是了解我。”
宋如是看着李诃的眼神儿不对,于是也搁下茶盏,防备的看着李诃,“郎君此话何意?”
“阿如尽管猜上一猜。”李诃探起身子,饶有兴趣的看着李诃。
“郎君你看?”宋如是看着李诃的身后,面上变了颜色,而后又趁着李诃回头看的功夫,起身坐到了李诃身旁,双手抱住了李诃的胳膊,口中不怕死的挑衅道:“郎中你瞧这车帘子上的花样多好看。”
李诃侧头看着宋如是,口中笑道:“这车帘子上的花样,哪里及得上阿如半分。”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平康坊中行人如织,热闹非凡。
大红的灯笼,喧闹的酒楼,腰肢纤纤的胡人女子,又有锦袍金冠的公子,生着胡须的老者,眼睛发亮的小娘子,在这喧闹的平康坊中流连忘返,酒楼上挂着的三丈高的大红灯笼,酒博士热情招揽的声音,推杯换盏,丝竹之乐,交织在一起,成就了这独一无二的平康坊。
宋如是挽着李诃的胳膊,行至喧闹之处,宋如是捏了李诃的胳膊一把,凑到他耳边说道:“郎君你瞧,那厢有人在看你。”
“阿如可知吃一堑长一智的道理?”李诃笑道。
宋如是想到方才之事,不由笑道:“郎君真是记仇,但此番当真有人在看你。奴家若是骗你,尽管郎君随意处置,奴家绝无二话。”
宋如是看向那人,胡人打扮的女子,皮肤似雪,深眉高目,她怀中抱着一只狸猫,她的眼睛也像是那狸猫一般,在夜色当中发着幽光。
李诃此时也看了过去,那胡人女子站在路边的树下,她的身影在来往的行人之中很是清晰。
她身上穿着石榴裙,怀中抱着的狸猫除了耳朵,浑身上下黑如墨汁,宋如是看着那狸猫,总觉得有些瘆人,于是移了目光,看着李诃说道:“郎君认识那位姑娘?”
李诃摇了摇头,“我并不认识她,许是认错人了。”
宋如是不由又去看那女子,只见着那女子突地一笑,而后消失在人群之中,那树下再无人。
“郎君……”宋如是慢慢说道:“奴家倒觉得她没有认错人……瞧她看你的眼神就不大对劲……”
“阿如,你说什么?”李诃提高了声音,侧头看向这宋如是。
宋如是看着李诃亮晶晶的眼睛,突然笑道:“那女子怀中抱着的狸猫倒是奇怪,那一双眼睛看起来就像是人眼睛一样。”
第一千六百四十二章 人生苦短
平康坊,丝竹声声,欢声笑语,不绝于耳,灯笼摇曳,哪里及得上娘子窈窕的身姿摇曳,轻纱飞舞,香气扑鼻,又有琵琶声声。
循着声音看过去,弹奏琵琶的是个素衣女子,这女子模样娇好,颇有几分我见犹怜的意味。纤纤素手,指尖撩拨琵琶弦,那如诉如泣的曲声幽幽。
身穿石榴裙的女子,随着琵琶声,舞步蹁跹,她身姿柔软,腰肢纤细,一双眼睛似是幽黑的夜,而眼眸则是夜中的星空。
月上屋檐,天上有星,星月交辉,成就了这繁华无比的长安城。挑的三丈高的灯笼从屋檐垂到廊下,喧闹的夜,曼妙的夜,便是连空气之中似乎也有百花的香气。
宋如是喝下了两盏果酒之后,便挑着李诃的下巴,口中轻笑道:“还是郎君了解阿如,这一番人间富贵花,瞧得人心头暖融融的。”
两人如今身处一家酒馆当中,一楼客堂,有琵琶奏曲,又有女子翩翩起舞,觥筹交错,宋如是倚靠在李诃怀里,手指轻挑李诃下巴。
李诃眼神幽深,他亦是笑道,“知妻莫若夫,阿如心中所想,为夫自然能够一眼洞悉。”
宋如是头脑发晕,听到琵琶声声,思绪便跳脱起来,她揽过李诃的脖颈,口中娇声道:“那奴家还有个想法,郎君可曾知晓?”
“娘子莫不是还要喝酒不成?”李诃配合的猜测道。
宋如是摇了摇头,口中娇嗔道:“郎君还是不知奴家心中所想……”她说话间,就在李诃脸颊上亲了一口,口中笑道:“这般醉生梦死的生活,可不就是普罗大众毕生所求,奴家此番觉得甚是心安。”
“醉生梦死便是阿如心中所求?”李诃挑眉道。
那琵琶声此番到了要紧处,似是玉珠走盘,清脆动听,伴舞的女子身形急转,似那盘中玉珠。
宋如是当真是醉了,口中只随意说道:“奴家只恨不得成为男儿身,这貌美的女子便都是奴家的了……”宋如是心中想着,面上不由浮现出了一抹流里流气的微笑。
她不由笑出声来,“这天底下的女子千千万万,平康坊里的娘子更是千娇百媚,花容月貌,眉梢眼角更是说不尽的万种风情。”
“唉……只可惜奴家身为女儿身……心有余而力不足……”宋如是一声长叹,面上一副极为惋惜之色。
“阿如这般的心胸倒是让人夸目相看。”李诃捏了捏宋如是的脸颊。
宋如是皱了皱眉头,又听着琵琶曲趋于平缓,于是肆意道:“人生苦短,及时行乐,方是正经……”
宋如是酒意上头,她脸颊发烫,不由贴向李诃,他身上淡淡的檀香,都让她觉得心安,她口中絮絮叨叨说着掏心窝子的话,一转眼竟是看到了天上的月,“郎君莫走……奴家还不想走……那厢那娘子的模样好看的紧……再叫奴家瞧上两眼……”
“阿如,你醉了……”李诃的声音很是温柔,宋如是听得心动,于是又伸手去撩拨李诃,再一转眼,她便又依偎在李诃怀中,两人搂抱在一处,那檀香味就在鼻端,她深深嗅了一口,低声说了一句,“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这一夜,眨眼而过,宋如是从梦中醒来,腰膝酸软,浑身乏力,昨夜的情形,她尚且里的一星半点,于是那脸颊似是漫天朝霞一般。
有老话说的好,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
过了辰时三刻,天上就飘起了细雨,细雨蒙蒙,窗开半扇,掩不住窗外的烟雨蒙蒙。
李诃早已出门去了,床榻之上,软枕横在一旁,又有锦被垂在床边的脚踏上。
“娘子……娘子……”石娘披头散发冲了进来,“郎中不见了……”
窗外细雨绵绵,真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郎中究竟是何时不见的,无人知晓,唯一能够确定的是昨夜亥时一刻的时候,厢房还亮着灯。
“娘子,你说他怎么说走就走,好歹知会奴婢一声才是,他竟是事先一点口风都没有透出来……”石娘哭得跟个泪人儿一般。
“石娘你莫要慌张,我这就让穿云出去找找。”宋如是一面安慰,一面去唤穿云。
石娘只顾着抹眼泪,一会儿的功夫就哭湿了两条帕子。
穿云听了前因后果,出了正房拧身上了房,他揉了揉悟空的脑袋,口中温和道:“咱们这就找郎中去。”
“吱吱……”悟空回应道。
于是一人一猴消失在墙头。
正房的哭声,于雨幕之中,逐渐的朦胧起来,伴着青石板上的水气,骤然而起,又缓缓消散。
这一日,街坊之中少了许多行人,偶尔出现几个急等着出门的,也是手拿油纸伞,这巷中的青石板上像是绽放出了各式各样的涟漪一般的水花。
“穿云怎么还不回来……”石娘心口发紧,时不时的总要看向房门,又总侧着耳朵听外头的动静。
“石娘你仔细回想一下,昨夜都对郎中说了什么话?”宋如是宽慰道。
石娘仔细回想了一番,昨夜她不愿同郎中在一处,于是吃过了晚饭便去找春花。
春花屋里点着灯,正拿着绣棚为娘子海棠绣衣裳,瞧见石娘进来,还劝了两句,“石娘你莫问同郎中吵闹,你脾气急躁,有时候明明是好心,在旁人听起来就觉得不顺耳。”
石娘自然听不进去郎中的话,只闷声闷气的说道:“春花你不知道,明明是同床共枕之人,偏偏到了最后成了看不透的人。”
“奴婢也不愿意这般对他,可是奴婢心里头的苦,谁又能知晓呢?奴婢若是再不说出来,只怕这些事情憋在心里头,奴婢就要被活生生的憋死了。”石娘叹了一口气,口中发着牢骚,却是又时不时的注意着厢房的情形。
两年说话间,转眼就到了亥时,石娘吹熄了油灯,不由自主又看厢房,只见屋里头还亮着灯,她皱了皱眉头,便上了榻。
这一夜对于石娘来说很是漫长。
“娘子,昨夜的情形就是这般……”石娘又去看向正房的门。
第一千六百四十三章 细雨蒙蒙
细雨蒙蒙,午时过后,青石板上汪着雨水。天色灰蒙蒙的,这雨一时半刻并不像是要停的样子。
石娘的一颗心提在嗓子眼儿里,她嗓子发紧,眼睛发干,再哭不出眼泪,只不停的说着,“都怪奴婢……若非奴婢不依不饶……也不会逼走了他……”
宋如是提着空空的茶壶,起身说道:“石娘你且等着,奴家去倒些茶水。”
“娘子你说郎中是不是再也回不来了……”石娘口中又说道。
“郎中对你的情意,大家都瞧在眼里,你就莫要胡思乱想了,许是郎中出门为人瞧病去了。”宋如是又安抚了一番,这才出了正房,她经过茶水房的时候,不由看向门上挂着的铜锁。
小丫头的死成了一桩冤案,还有欢儿姑娘的死也是毫无头绪,她叹了一口气。不长的游廊带着宋如是长长的思绪,她终是穿过月亮门,进了后院。
穿云随手擦了擦脸上的雨水,一低头瞧见悟空头上的绒毛稀稀拉拉的,一双眼睛湿漉漉的,瞧起来甚是可乐,于是笑道:“悟空你今日受苦了,待咱们找到了郎中,我就带你吃好吃的去。”
“吱吱”悟空冲着穿云叫了两声。
雨珠顺着房檐,落了下来,雨声嘀嗒,落在房檐底下的木桶里,厢房门开了一条缝,张婆子就顺着缝隙看着外头的雨幕。
她手上拿着个绣棚子,一手拿着针线,那针头有些发涩,她掏出帕子擦了擦手,又埋头绣了起来。绣棚上绣着这胖乎乎的穿着红肚兜的男娃娃,张婆子手上的红色丝线,捏在手上,迟迟下不去针脚。
雨幕之中,似有哭声传了过来,张婆子侧着耳朵仔细听着,那声音像是石娘的。张婆子手指发黏,再也下不去针脚。
那哭声一阵阵的,说不出的凄凉,道不尽的悲伤,又正逢下雨天,于是哭声愈发的悲戚酸楚。
张婆子听得心烦意乱,索性撂下了绣棚子,起身出了门。这厢又有哭声一阵阵的,像是从巷子里传出来的。
“相公……你即便不念往日的夫妻情分……也该看在孩子的面上……给奴家一条活路啊……相公……”尖锐悲伤的妇人声音,在雨中凄厉响起。
张婆子支楞着耳朵听得起来,接着就有重物倒地的声音,于是那女子的哭声愈发的凄厉起来。
“相公……莫要再打了……再打就要死人了……”妇人的声音,撕裂了雨幕,那雨珠漫天,雨下得更大了一些。
张婆子只听到那妇人的哭喊声,还有捶打麻袋的声音,那麻袋毋庸置疑自然就是妇人了。
张婆子实在好奇,于是把院门打开了一条缝隙,偷偷向外看去,只见雨幕之中,妇人就倒在自家门口,带着斗笠的汉子瞧不清楚模样,只拿着个门栓,一下一下的朝妇人身上打去。
妇人身上满是泥泞,披头散发倒在地上,努力的仰起头来哀求那汉子,汉子很是沉默,只一下一下的用门栓打那妇人。
张婆子看起劲,不经意间肩膀一沉,吓了她一大跳,她回头一瞧,瞧见春花凑了过来,“张婆子你在瞧什么呢?”
张婆子“嘘”了一声,指了指外头的两人,不过这一扭头的功夫,那妇人嘴角已经见了血。门栓打在浸了水的裙子上,发出沉闷的声音,妇人的尖叫声又响了起来。
张婆子关上门,口中低声道:“这妇人此番又死乞白赖的回来了,估摸着是那货郎不认账了,不然但凡有一点法子,她也不会回来受这罪。”
春花不以为然的点了点头,转而问起了张婆子,“张婆子,娘子此番已经出了月子,不知张婆子可有什么打算?”
张婆子一腔八卦之心,登时被浇得透透的,她顾不得外头那妇人,只口中说道:“这话莫不是娘子的意思?”
雨水落在头上,头发湿淋淋的,额头上也落下了雨水,张婆子掏出帕子,慢腾腾的擦拭着雨水,又支楞着耳朵听春花如何开口。
“这枚荷包是娘子让奴婢转交给你的。”春花掏出个沉甸甸的荷包,递给张婆子。
张婆子心中五味杂陈,口中说道:“这院里头统共也就只有你跟石娘两个丫头,此番石娘也是有身子的人了……”张婆子说话间又要去前院,“奴家这就去找娘子说去……”
“张婆子……”春花又说道:“娘子累了,此番正在休憩……”
张婆子停下步子,外头那妇人又叫嚷起来,张婆子心烦意乱,一时扯开了嗓子吆喝了两句,“你这妇人活该挨打,你给你家相公带绿帽子带的倒是顺溜,你那会儿怎么就没想想,会有今天这一遭。”
“这善恶到头终有报,你这妇人活该有今日这一顿打!即便今日活活打死了你,你也生生受着!”张婆子梗着脖子叫嚷了两句,果然那妇人的声音低了下去,雨越下越大。
春花把张婆子送到屋檐底下,又从怀中掏出个鞋面儿,口中说道,“这是奴婢为你做的,鞋面今日方才绣好,不知你喜欢什么花样,这宝相花瞧起来富贵打起,你且将就用着。”
张婆子接过鞋面,五彩丝线绣着的繁复的宝相花,绽放在靛青色的鞋面儿上,张婆子瞧着喜欢,可是心底里发沉,口中沉声道:“姑娘好歹告诉奴家,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情,是奴家哪一句话说的不对,还是奴家做错了事情,好歹让奴家知道事情究竟出在哪里才是,不然奴家就像是冤死的鬼一般,死的不明不白的。”
“张婆子你多想了,娘子方才还称赞你呢,还说自打你来了以后,这后院里头她倒是省了不少的心。”春花口中安抚着,又取出了两钱银子塞到张婆子手中,“张婆子你且收好银子,算是奴家为你送行了。”
张婆子心中感动,口中更是感激不已,“姑娘心善,对奴家这老婆子也这么好……”
雨越下越大,张婆子手上紧紧捏着的鞋面儿被雨水打湿,她把那两钱银子又塞给了春花,“奴家不能收你的银子……”
第一千六百四十四章 眼贴膏药
张婆子打定了主意只等着郎君回来再做打算,于是天还没黑,张婆子就守在院门口。
她手上拿着块儿抹布,蹲在门后仔细擦拭着门框,直把那门框擦得一尘不染,方才听到了脚步声。
她急忙打开院门,探出头一瞧,只见着个穿着姜黄色裙子的小丫头,小丫头眼角糊着一块儿黑漆漆的膏药。
张婆子瞧见这小丫头模样有些奇怪,还未曾开口,那小丫头就笑着说道:“您就是张婆子吧?”
张婆子点了点头,戒备道:“你又是谁?”
“奴家是张媒婆的街坊,张媒婆托奴家把这个交给您。”小丫头递过来一只竹篮子。
张婆子这才发现小丫头手上提着个竹篮子,那竹篮子里头盛着十几个又大有红的脆桃,瞧起来很是喜人。
“张媒婆也是,怎么不自己过来,反倒托了你这个小丫头?”张婆子打消了心头疑虑,接过竹篮子。
“张媒婆最近说了一门上好的亲事,那郎君家里头是做官的,所以张媒婆最近忙得很。”小丫头脆声脆气的说道,“还有张媒婆家里的绿珠姐姐,因为也该说亲事了,所以不好出门。正巧奴家今日过来走亲戚,所以张媒婆就托了奴家把这蜜桃送过来。”
张婆子点了点头,便从袖中摸出两个大钱,递给了那小丫头,“劳烦你特意过来一趟,拿着这两个大钱买些糕点吃。”
小丫头推却着不要,口中推辞道:“奴家本就是顺路的事儿,并不耽误功夫,这钱奴家是万万不能收的。”
张婆子瞧着这小丫头是个懂事的,便又笑着说道:“如此就多谢你了,这钱你且收着,不然奴家心里头过意不去。”
张婆子把两个大钱塞到小丫头手上,又从竹篮子里摸出个桃子递给了小丫头,口中笑道:“家里头不方便,所以就不请你进来喝茶了。这桃子便给姑娘解解渴,姑娘切莫再推辞了。”
小丫头看着张婆子如此热情,于是又在怀里头摸索了一番,低着头说道:“张婆子对奴家的好,奴家自然会告诉张媒婆的……到时候……”她自顾自的低着头在怀里头摸索,张婆子瞧着这丫头也是个真情实意性子敦厚的,于是赶忙阻止道:“你这丫头快些回去吧,这天就要黑了……”
那小丫头终于从怀中摸索出了一枚簪子,她抬头看了看天色,口中附和道:“这天色确实不早了……”
她一面说着,一面握紧了簪子,冲着张婆子的心口上戳了过去,她这番动作很是迅疾,不过就是转瞬的功夫。
张婆子手上提着竹篮子,一手拿着桃子,哪里料到这一遭,于是被那簪子戳了个正着,她心口发木,只呆呆的看着小丫头。
“对不住了……”小丫头压低了声音拔出了簪子,转身跑了。
竹篮子掉在地上,桃子滚落了一地,张婆子捂着心口,看着小丫头姜黄色的身影消失在巷子口,她挣扎了两下,便摔倒在院门口。
张婆子再次醒来的时候,被灯光晃得睁不开眼睛,她费力的睁开眼睛,又隐约听到石娘的声音。
“这张婆子为了不走……这倒是下了血本了……那簪子就差那么一点……她的命就没了……”
“石娘你莫要说了……她究竟怎么受的伤……咱们也不知晓……此番还不是胡乱推断的时候……”春花的声音似是跳动的灯光,落不到实处去。
“此番好了……这张婆子不仅不用走了……咱们娘子还要看顾着她的下半辈子……莫说是管吃管喝……便是有个头疼脑热的……咱们也得小心伺候着……”
“这哪里是接生婆子……分明就是请了个活祖宗回来……”石娘的声音逐渐恍惚起来,张婆子阖上眼睛,很快又昏睡了过去。
下了一天的雨,到了傍晚时分,便悄然停了。空气之中带着清新的水气,廊下挂着的灯笼照出一片朦胧的光芒,青石板上还留着水渍。
正房里亮着灯,宋如是手拿筷箸,一脸心事,一旁伺候着的春花,开口劝道:“娘子莫要费神,这饭菜就要凉了。”
宋如是方才回神,“你们可曾瞧见那小丫头的模样?”
“奴婢并没有瞧见。”春花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奴婢当时瞧见院门开着,还以为是郎君回来了,结果半天不见郎君进来。”
“奴婢心里头有些奇怪,于是便出门去瞧,当时就瞧见张婆子趴在门口的台阶上,头朝下,脚朝上。”
“奴婢吓了一跳,还以为张婆子是不经意间摔了下去,谁知道等奴婢去扶张婆子,这才发现她衣襟上流了很多血。”
春花仔细回想了一番,确认无一遗漏,这才又说道:“奴婢当时在巷子里头并没有瞧见其他人,也不知道这张婆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宋如是叹了一口气,“这张婆子也不知道是遇到了什么歹人了,还是与人起了争执了。”
这话倒是提醒了春花,她不禁猜测道:“莫不是那巷子口那家的相公干的?”
宋如是摇了摇头,“这张婆子跟那人又没有什么牵扯,何况勾搭那家妇人的货郎咱们也不认识,跟他们自然扯不到一处去。”
“莫不是那家妇人跟张婆子说了什么?结果被那家相公知晓了此事所以才来找张婆子算账?”春花看着摇曳的烛光,口中猜测道。
“此番还得张婆子醒了之后,问过当时的情形之后,再做打算。”宋如是吐出一口气,夹起一块儿糯米藕圆,慢条斯理的吃了起来。
“娘子?”春花猛然开口道:“莫不是那妇人的事情是被张婆子说出去的,所以那妇人才特意过来找张婆子报仇?”
“你的意思是,那妇人勾搭货郎的事情早就被张婆子洞悉,而后张婆子又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把此事告诉了那家的相公?所以才有了那相公责骂妇人,妇人扯开了遮羞布说出了一切?”宋如是反问道。
“正是如此。”春花捋顺了思绪,口中越发肯定道:“今天后半晌的时候,奴婢还发现张婆子扒着门缝在瞧外头的动静。”
第一千六百四十五章 理所当然
张婆子没有走,她受了伤,于是理所当然的留了下来,虽然没人瞧见过那小丫头的模样,也没人知晓她为何会受伤。
石娘问过两次,张婆子都推脱了过去,再要多问,她就捂着心口直喊疼,于是石娘也不能逼迫与她。
这受了伤的张婆子,只能日日躺在床榻上,莫说是伺候人了,反倒要人来伺候她。
春花过来送饭,石娘陪她说话,若让她一个人呆着,她便要叫嚷起来,无奈石娘只能过来陪她。
镇日里好吃好喝的哄着,宋如是又让春花熬煮了骨头汤过来,张婆子也照单全收,偶尔还会跟石娘说上两句笑话。
张婆子平素讲究,即便是躺在榻上,那头发也要梳得整整齐齐,茉莉花发油自然是不能少的。
她受了伤,使不出力气,所以梳头发的活计就交给了石娘,石娘梳了两次,反被张婆子嫌弃了两日,于是春花过来送早饭的时候就,便会捎带着帮张婆子梳头发。
这一日,起了风,春花提着食盒进了屋,瞧见张婆子坐在榻上,拿着绣棚,正低头做活。
春花急忙阻拦道:“张婆子你且歇着,需要什么尽管告诉奴婢。若是短了帕子荷包什么的,奴婢趁着晚上一两个时辰的功夫,也就得了。”
张婆子也不抬头,口中叹了口气,“奴家老了,趁着还能做些绣活,就赶紧帮帮娘子,不然等到哪一日被娘子嫌弃了,只怕就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撵了奴家出去,待到那时,奴家岂不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张婆子这话似乎另有所指,不过春花也不放在心上,只口中笑道:“张婆子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娘子最是心善。你瞧娘子今日特意嘱托了奴婢为你熬煮的燕窝粥。”
张婆子这才抬起头来,面上也带出了笑意,口中笑道:“如此多谢娘子还惦记着奴家这老婆子。”
“娘子自然一直惦记着您老人家。”春花端出燕窝粥,小心递给了张婆子,又去拿了桃木梳子为张婆子梳头。
她一面梳着,一面笑道:“张婆子你这一头长发倒是养得不错,又黑又亮还颇为顺滑,真真是羡煞旁人。”
张婆子小口喝着燕窝粥,口中不无得意的说道:“奴家年轻的时候,那头发就跟缎子一般,若是辫成两条大辫子,那可是又粗又长。”
“奴家那时候在村子里头走上一遭,偷看奴家的小伙子可不是一个两个。”
“村口有个杀猪的屠夫就经常躲在墙头上偷看奴家。”张婆子抿嘴一笑,语气之中带着少女的娇羞,“若是碰上奴家去买肉,那屠夫定然要多饶上二两给奴家。”
“还有村尾住着个药铺的伙计,奴家还记得他的名字叫做六郎。有一年夏天,他趁着奴家经过的时候,偷摸的给奴家塞了一包晒干的菊花。”
张婆子喝了一口燕窝粥,口中又说道:“那菊花泡在水里,又大又白又去火,奴家那一年夏天总是拿菊花泡水喝。”
“从水井里打了水上来,烧开之后,把水冲到大海碗里,那菊花先前还在碗底,之后就浮了上来,一点一点的舒展开来,就跟那九月里的菊花一模一样。那菊花水喝起来没什么味道,但是瞧起来真真好看。”
“那后来呢?”春花接口问道。
“后来六郎娶了六娘……”张婆子仰头喝完了燕窝粥,把空碗丢给春花,掏出帕子抹着嘴巴,面上带着怅然,“还有那屠夫后来娶了个厉害婆娘,有次奴家去买肉的时候,屠夫偷偷摸摸饶了奴家一两猪肉,结果被那婆娘发现之后,当街对那屠夫又打又骂。”
张婆子叹了一口气,“从那以后,奴家再也没有去买过猪肉了,也再也没有经过药铺子。”
“张婆子你如今尚且风韵犹存,年轻的时候定然是个模样出挑的。”春花称赞道。
张婆子这才又高兴了起来,她一手拍着大腿,口中兴致勃勃的说道:“想当年,想要迎娶奴家的人险些踏破了门槛,不过奴家当时眼光也高,一般的人物奴家也瞧不上。”
“谁知这一转眼竟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奴家也没想到最后反倒是嫁给了个破道士……”
春花先前敷衍听着,听到道士一说,于是便接口问道:“张婆子你方才说你最后嫁给了道士?这道士还能娶亲吗?”
张婆子急忙捂住了嘴巴,她摇了摇头,眨巴了眨巴眼睛,这才从枕头下头摸出铜镜,对着镜子瞧了一眼,口中夸赞道:“还是春花姑娘的手巧,那石娘就是个野蛮的,头一日给奴家梳头就拽掉了奴家一把头发,若是再让她梳下去,只怕奴家早早就变成秃头了。”
“石娘性子急,倒也不是有心的。”春花掩口笑道。
“奴家也知道她就是那般火急火燎的性子……”张婆子收起了铜镜,口中又说道:“不过这女人家还是性子柔柔弱弱的好,让男人瞧见打心眼儿里觉得心疼,这便是女人似水的道理。”
“就跟那石娘一般,嗓门高力气又大,找到了郎中也是她的福气。谁知道她也是个不惜福的,镇日里没事找事。奴家若是郎中就纳个厉害的妾室,让她两人好生争斗,也好图个清净。”
“张婆子你这话错了。”春花纠正道:“话说这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这一妻一妾,总要争出个高低来,到时候无论谁赢谁输,烦恼的都是郎中。”
张婆子不以为然道:“那是这妻妾手段不高,奴家先前村里头有个妾室,无论谁人瞧见了都要夸上一夸。”
“她模样周正,手脚又勤快,把那家里头收拾的井井有条。对那正妻也是没话说,那正妻不小心摔断了腿,那妾室可谓是端屎端尿,伺候的极为周全。”
“那正妻躺在床上,突然想吃饺子。这妾室二话没说就当了自己的银簪子,换了肉给那正妻做了一顿香喷喷的饺子。”
“那正妻躺得久了,心情不免烦躁,有意无意的刺她小妾两句,小妾也是照单全收,反倒是伺候的更加用心。”
第一千六百四十六章 妻妾相争
这外头出了太阳,鸟叫声声,还有挑着担子的摊贩叫卖的声音。
屋子里头开着窗,微凉的空气顺势而入,看这天色,再过一会儿,这天气只怕又要燥热起来。
春花又从食盒里拿出一碟子古楼子,一碟子豌豆糕,张婆子瞧见古楼子眼睛一亮,于是拿起一块儿便吃了起来。
春花这厢收拾了瓷碗,口中随意说道:“那妾室许是勤快,又喜欢听入耳的话,并不曾一定真有什么手段。”
“姑娘还是太嫩了些……”张婆子呼出一口气,咬了一口古楼子含糊着说道:“她在人前人后做足了样子,但是谁又能知道那正妻的腿就是她设计弄断的。”
“这妾室竟是这般黑心肠?”春花显然吃了一惊。
“所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妾室在正房门口抹了油,当时还是寒冬腊月,那正妻一出门就摔了个跟头。”张婆子一脸嘲讽的说道,“这妾室手段高超也在于那正妻脚上的鞋也是她亲手所绣,寻常的绣鞋底子都是千针万线一针一阵费工夫绣出来的。”
“这妾室做的绣鞋亦是如此,不过她用的丝线乃是在油里浸泡过的,寻常走路倒也不会出什么茬子,只是莫要碰到雨雪天气。”
“那浸了油的鞋底子,遇水遇冰则让人脚下无着力之处。”张婆子吃完了古楼子,拍了拍手上的渣滓,口中继续说道:“浸了油的鞋底子,遇见了抹了油的门槛,便是练成了金钟罩铁布衫,只怕也难逃这一下子,更何况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娘子,那正妻只摔断了腿,也是她的运道。”
“所谓伤筋动骨一百天,那正妻在床上躺了三个月,这妾室腹中也有了三个月的身孕。”张婆子又拿起一块儿古楼子,这次却是慢条斯理的吃着。
春花脸色微微发白,口中怀疑道:“这妾室未免太过歹毒,为了日后有个倚靠,便设计了正妻,然后趁着这空档有了身子。”
“这做妾室的,但凡有个一子一女傍身,这后半辈子便再也不用愁了。”
“姑娘想得还是太简单了一些。”张婆子慢腾腾的纠正道:“这妾室若是只为了这一子半女的,何至于下这种功夫。合着这家里头也就她们一妻一妾,她肚子里怀上孩子也是早晚的事情。”
张婆子吐出一口气,“她图谋的可不是这一子半女,而是这家里头的正妻之位。”
春花吸了一口气,简直不能相信这世间竟有这般狠毒的妾室,“这妾室的心眼儿未免太多了,即便是她生下了孩子,若是正妻不犯大错,她也永远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妾室。”
“这妾室早就做好了一系列的打算。”张婆子冷笑一声,“这妾室一面害得正妻断了腿,一面怀了身孕,这厢正妻好不容易能下床走动,这才发觉这身边能说话的丫头婆子竟然都被妾室发卖了出去。”
“正妻在这院中孤立无援,心情郁郁,于是镇日里郁郁寡欢,也不收拾打扮。再看那妾室,镇日里收拾的花枝招展的,因着怀有身孕的缘故,她甚至又自掏了腰包,花了二两银子买了个胡姬回来。”
春花听得目瞪口呆,听到此处她才不得不相信,那妾室确实手段高超,“这妾室不趁机抓牢了她家相公,为何又要去买胡姬,她就不怕胡姬被正妻收买,到时候在这院中孤立无援的就是她了。”
张婆子拿起一块儿豌豆糕过了过嘴,口中笑道:“这妾室既然敢买了估计进门,自然也做好了万全的打算。”
“这胡姬久经风月,是个不能生孩子的,这是其一,二来这家娘子也算是个家碧玉,素来瞧不惯这种形容放浪的女子,所以这胡姬跟娘子鹬蚌相争,最后得利的还不是这妾室。”
“这妾室的心思竟是如此深沉……”春花叹了一口气。
“这还不过是刚开始,这胡姬生得极为美貌,一进院子里头得了这家相公的宠爱。莫说是这家正妻,便是怀了身孕的妾也是几日几日的见不到自家相公。”
“那胡姬身段玲珑,又通房中之术,只勾得这家相公镇日里醉生梦死,早就忘记了妻妾二人。”
“这妾室定然是故意的。”春花愤然道。
“她自然是故意的,她甚至还买了那起子的秘药送给了那胡姬。”张婆子接口说道,“那胡姬感念她的好,于是便也劝那相公去妾屋里头坐坐。”
“可惜可叹那正妻,虽是同这些人住在一个院里头,便是连自家相公的面也见不到。”
“这一日正妻早早的就守在垂花门,谁知最后等来的不是自家相公而是个流里流气的泼皮。也是凑巧,这厢泼皮刚搂住了正妻,那厢她家相公就进了垂花门。”张婆子吃完了豌豆糕,又去拿古楼子,床头的案几旁边有搁着个歪嘴的茶壶。
张婆子提起茶壶,对着茶壶嘴儿喝了几口,这才又痛痛快快的说道:“那家相公登时恼了,即便他镇日里醉生梦死,那正妻却是他的脸面,此番脸面丢了他怎能不恼。”
“于是登时与那泼皮撕打了起来,奈何他被酒色掏空了身子,三下两下就被泼皮打得满地找牙。”
“这相公丢了面子,你猜他会冲谁发火?”张婆子突然问道。
“莫不是那娘子?”春花心口发紧,开口问道。
“自然是那娘子,那娘子被打得起不得床榻。这才那妾室因着有了身孕,所以并没能过来伺候她。”
“但是妾室贤惠,于是便与支了那胡姬过来帮忙。胡姬涂脂抹粉,引得相公总过来,两人在那正妻的床榻前卿卿我我,亲亲热热,缠缠绵绵的。”
“那正妻岂不气恼?”春花接口问道。
“那家相公也带着故意,因着被泼皮羞辱,于是便当面羞辱正妻,跟那胡姬之间很是放浪形骸。”张婆子口中啧啧道:“那胡姬有几次回屋的时候,便是连身上的肚兜都忘在了正房的床榻上。”
“那正妻又羞又气,开口斥责过两回,谁知那两人下次便会更过分一些,只把那正妻气得出气多进气少。”张婆子又吐出一口气。
第一千六百四十八章 赶尽杀绝
这妾室手段着实高明……”春花把那糕点合在一个碟子当中,低着头说道:“只是可怜了那含冤而死的正妻了。”
“这妾室若是最后落得家破人亡,那正妻即便在九泉之下定然也会欣慰。”张婆子接口说道。
“那妾室后来怎么样了?”春花眼含期望道。
“那妾室后来生了个大胖子,那子甚是聪明伶俐。”张婆子讽刺道:“而那胡姬渐渐的失了宠爱,只能靠着妾室这棵大树,至于那新进门的妾室又心思单纯,所以这后院的一切都尽在妾室的掌握之中。”
“果真是苍天无眼,只怕那正妻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春花叹了口气。
“那正妻糊糊涂涂被那妾室设计了,仍旧懵懵懂懂不知晓,还让那妾室率先有了身孕。”张婆子意味深长道:“这妾室的肚子能不能有孕,其实也在正妻的一念之差,就是因为正妻糊涂,这才纵容的妾室得了势。”
张婆子拿起个豌豆糕,却并不吃,只在手中把玩着,趁着春花要出门的功夫,她又低声说道:“所以不管是进了门的还是没有进门的,只要是肚子里头有了孩子,那便要赶尽杀绝。”
“张婆子你这话未免有些太过绝对了。”春花回头看向张婆子,只见张婆子身子挺直,也正朝她看过来,她眼眸幽深目光锐利。
“奴家老了,这世间之事见得多了。姑娘还年轻,再过上五年,十年,二十年,姑娘就会明白奴家今日的这番话了。”张婆子笑了起来,目光也变得柔和。
春花出了厢房,只觉得心里头发堵,些许为了那可怜的正妻,又觉得身为女子实属不易,她这般想着,便穿过月亮门去了正房。
宋如是抱着海棠正看着窗外的景致,海棠满月之后便又胖了一圈儿,脸颊肉乎乎的,一双眼睛又黑又亮,瞧见春花就笑了起来。
春花接过海棠,揉了揉她头上戴着的虎头帽子,口中逗弄道:“娘子真是越发好看了,真真是奴婢见过的最好看的娘子。”
海棠咧嘴笑了。
“娘子……这丫头竟是听得懂奴婢说话……”春花惊喜道。
“她不过是瞧你生得好看,方才她还刚气走了石娘。”宋如是笑道。
春花好笑道:“娘子这才一丁点大,哪里知道这个。”
“奴家方才亲眼瞧见的。”宋如是好笑道:“石娘方才进来的时候,这丫头还乐呵呵的,结果跟石娘一对眼儿,这丫头就大哭大闹起来了。石娘素来要面子,此番被驳了面子,自然是怒气冲冲的走了。”
春花抱着的海棠,突然想起一事,“娘子,你说自那一日郎中回来以后,石娘就跟变了个人一般,也不爱说话了,镇日里看起来心事重重的,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奴婢跟她说几回话,她也是爱搭不理的,像是心底里在琢磨着什么事情。”
宋如是看着后院的树,入目的碧绿,远处屋檐顶上,便是大片的湛蓝,让人的心情也不由得好了起来,“石娘确实心里头有事。”
宋如是叹了一口气,“奴家先前问了一次,她也不说。”
“奴婢也问过她一次,她只推说是没有休息好的缘故,便扯开了话题。”春花皱着眉头说道:“不过奴婢瞧着郎中倒还是一副药痴的模样。”
“他若不是药痴,也不会为了采上一味药就日夜守在山头上,竟是连家里人都给忘了,又几日不归,也不怕石娘焦心。”宋如是接口道。
“依着奴婢看,这草药无论生在何处不都是一个样子,莫不是这生在山头上的草药就变得金贵了不成?”春花不以为然道。
“郎中素通医理,自然有他自己的道理。”宋如是看着那树上的绿叶,心中想得却是那一日郎中回来之后的情形。
当时的正房也是窗开半扇,当时她也立在窗前,不过是天擦了黑,于是屋里头点了蜡烛。
后院厢房的屋檐底下挂着两盏灯笼,照在后院的青石板上,那后院树上的树叶没了白日里的碧绿,转而变成了沉闷的深绿。
而当时郎中就站在案几旁边,蜡烛的光照在他的袍子上,他的袍子上赫然有一层浮灰。
他当日穿的是个靛青色的袍子,衣裳的下摆不知被什么东西剌了条长长的口子。他下巴上的胡子垂头丧气的耷拉着,他整个人看起来像是说不出的疲惫。
“娘子,我有话要说。”他的声音当中也带着疲惫,“那欢儿姑娘确实被我下了药。”
宋如是很是吃惊,她转身看着郎中,口中吃惊道:“郎中你为何要给欢儿姑娘下药?”
“这杏林堂闹鬼的传闻不知是谁散播出去的,眼看着杏林堂是开不下去了。”郎中的声音微微有些沙哑,他嘴唇干裂,说话间嘴唇几乎黏在一处,要费力才能开口,“这因为娘子身子虚弱,所以我也不好拿此事让娘子徒增烦扰。”
郎中咽了口唾沫,于是继续讲了下去,“之后那欢儿姑娘就来了,我总觉得欢儿姑娘来得蹊跷,所以平日里对她也很是关注,因此还引得石娘起了误会。”
“不过那欢儿姑娘确实有些古怪,她不过是头一回见到穿云,所以为何要这么上赶着嫁过来,她甚至连穿云的为人还不知晓。她即便是急等着嫁人,但毕竟是风月之人,什么样的男子没有见过?何况穿云并非大富大贵之人。”
宋如是点了点头,接口又说道:“奴家先前也有些怀疑,不过瞧那欢儿姑娘的模样,并不像是个心机深沉的。”
“娘子可知知人知面不知心的道理?”郎中接口说道,“那欢儿姑娘上赶着进了门,却又对穿云并不是特别有兴趣。”
郎中说到此处突然停了下来,他看向宋如是,眼看对方神色平静,这才继续说道:“那欢儿姑娘虽说是镇日里纠缠着穿云,但是背地里却又时常守在院门口。”
郎中这话说的隐晦,宋如是却是一副了然的神情,“此事奴家也是知晓的。”
第一千六百四十九章 事有蹊跷
郎中深深的看了宋如是一眼,口中沉声说道:“有些事情娘子并不知晓……”
“那欢儿姑娘明面上是打着穿的算盘,其实背地里不知在做些什么勾当。”郎中继续说道:“咱们后院的芍药花如此不起眼,她却是接连两日摘了芍药花。”
“被石娘斥责之后,她只推说是自己喜欢芍药。娘子就不觉得奇怪吗?”郎中沉声说道。
“那芍药花并非普通的,此事只有咱们知晓……”宋如是沉吟道:“可是这欢儿姑娘的住处先前也让穿去查探了,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这才是最奇怪的一点。”郎中接口说道,“这突然出现的欢儿姑娘,她来得蹊跷,偏偏身上又查不出一点奇怪的地方,这难道不是最为蹊跷之处?”
“听闻这欢儿姑娘是因着张婆子的缘故,这才进了门?”宋如是沉吟道。
“张婆子有个手帕之交,就是那水月胡同里住着的张媒婆。”郎中接口道:“这张媒婆身为媒婆,偏偏分文不取,反倒是一心一意的为欢儿姑娘谋划亲事,这事本就透着古怪。”
“还有一事……”郎中看着宋如是,问道:“那银镯子可曾找回来了?”
“欢儿姑娘拿走了银镯子,之后那银镯子就不见了,厢房里头被穿翻了一遍儿也没有瞧见银镯子的影子。”宋如是摇头道。
“娘子就不觉得奇怪吗?”郎中又说道:“这欢儿姑娘即便是偷拿东西,也不该拿如此显眼之物。那银镯子就搁在案几上,当时屋子里头就她跟娘子两个人。她那边走了,这厢银镯子就不见了。”
“她若是打的在此地长长久久住下去的念头,这番容易被人揭穿之事,她为何要冒这样的风险?”郎中抛出了心中疑问。
宋如是点了点头,口中认同道:“奴家当时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会寻了个理由把她安置在吉祥客栈。她若是有备而来,必然不会单打独斗,自然会有人去客栈与她会面。”
“可是谁能料到,她竟然死了。”宋如是皱眉道。
外间起了风,刮着糊窗的宣纸“哗啦啦”的响着,宋如是关了窗,又听着郎中说道:“欢儿姑娘自打住进了客栈,镇日里客人繁多。”
他冷笑了一声,看着摇曳的烛光,口中压低了声音说道:“有一夜,我曾经在吉祥客栈瞧见了张婆子,当时她就趴在后院的墙头上。”
“她当时定然也瞧见了我,只是事后,她瞧见我的时候,只装出一副没事的样子。”郎中面色深沉,“所以我便也没有揭穿她。”
“她一个婆子,深更半夜为何会出现在吉祥客栈的墙头上?”郎中看着燃烧着的蜡烛,眼神也变得闪烁起来。
“那欢儿姑娘住进了客栈,没两日的功夫就跟掌柜的打的火热,据说欢儿姑娘隔壁间住着个外乡的商户,他也时常去欢儿姑娘屋里头。”宋如是说道,“这些事情便是石娘听着张婆子说的,原来这张婆子早就做好了应对之策。”
“若非这张婆子,欢儿姑娘也进不了门。”宋如是沉吟道。
“还有一处,那欢儿姑娘死的实在蹊跷,就跟她来得一样蹊跷。”郎中把话题又拉回了欢儿姑娘身上,“我给欢儿姑娘下的药,不过会让她脾胃不和,但是她最后却死了。”
“明明头一日还风情万种,恨不能让所有的男人都拜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谁能想到第二日她就死了。”郎中感叹道。
宋如是皱了皱眉头,“这其中定然还有咱们不知晓得事情……”
“我也是这般认为的。”郎中接口道:“蹊跷的还有那突然出现在茶水房里的瓷瓶,那瓷瓶明明被我放在药箱里头,谁知不知何时竟然被人取了出来,又悄无声息的放在了茶水房的多宝上。”
郎中口中几乎呼之欲出,这一系列的事情必然是张婆子所为,只是这张婆子又跟那小丫头的死有什么牵扯?她又为何做出这一系列蹊跷之事。
“娘子,此事若是张婆子所为,她背后必然还有高人。”郎中肯定道。
“张婆子确实有些不大像是接生的婆子……”宋如是幽幽说道。
“娘子,你方才说的什么?”春花瞧着宋如是出神,口中又咕哝着什么,于是出言关切道。
宋如是这才醒过神来,她看着窗外绿油油的枝叶,转而问起了张婆子的病情,“张婆子如今状况如何?”
“奴婢方才从张婆子那里出来……”春花接口道:“奴婢瞧着她倒是好多了,方才还跟奴婢讲了家乡的传闻。”
“她倒是病的是时候……”宋如是低声说道。
“此番她这一病,倒是苦了石娘了。”春花忍笑说道:“方才张婆子还跟奴婢发牢骚,说是被石娘梳过两次头,头发差点被石娘薅秃噜了。”
宋如是掩口笑道:“石娘这丫头实在毛燥……”
与此同时,她们主仆二人口中毛毛躁躁的石娘正在陪张婆子说话。
且说石娘在正房受了小娘子海棠的气,此番正要找人撒筏子,这院中上上下下,她寻摸了一圈儿,最后还是去了张婆子屋里头。
张婆子方才同春花说了许多话,此番正倚靠在床榻上,随手又摸起了绣棚,仔细瞧着上头的配色。
这厢房门“吱扭”一声被人推开,张婆子一瞧来人是面色不善的石娘,果真石娘一进门就面带不满,口中不善的说道:“张婆子你此番病了,竟也不注意一些,你还不快些躺下,不然落下了病根儿,回头受苦的可是你自己。”
“你这丫头虽是好心,说话却实在不中听。”张婆子口中嘟囔着,却也听着石娘的话,躺了下去。
“所谓良药苦口利于病,那好听的话奴婢也会说,但是奴婢偏偏不说。”石娘粗声粗气的说道:“还有张婆子,奴婢有话要问你!”
张婆子听着石娘的话音儿像是受了气了,于是便也由着她气恼,只不紧不慢的说道:“姑娘若是有事,只管说来听听。奴家若是知道,自然会告诉你。”
第一千六百五十一章 夜游之症
石娘与春花两个,一个急等着改嫁,一个决意不嫁人。
此番倒是苦了宋如是,一面劝着不嫁人的嫁人,一面又劝着急等着嫁人的莫要急着改嫁。
石娘改嫁的心情很是迫切,于是有事没事就要到张婆子屋里头说话去,这一来二去的,张婆子不胜其扰,又拿着石娘没有法子。
这天长夜短的,卯时天亮,戌时三刻方才天黑,这从早到晚的,石娘除了吃喝拉撒几乎都守在张婆子这厢房里。
张婆子从早到晚听着,先前还为了解闷,后来却是不得已而为之,不为别的,只因着张婆子有伤在身,她即便想躲个清闲,也起不得身,只能勉强听着石娘诉苦。
再说这石娘也不知怎地,只在张婆子屋子里头说个不停,从昨夜的事儿又说到去年冬天,再接着把那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全然翻了出来,只等着张婆子评理。
“张婆子你说这郎中可恨不可恨?”石娘问道。
张婆子方才一直在走神,猛然被石娘问话,不由怔了一下,方才打着哈哈说道:“此事却是郎中的不对了,他怎么能这样!”
“奴婢就知道张婆子你是个公道人。”石娘正色道。
张婆子松了一口气,开口劝道:“石娘你如今在气头上,奴家不管说什么,你也听不进去,但是等你静下心来你就知道了,这家家的日子都是如此。”
“没有哪家的灶台不发黑,也没有哪家的舌头跟牙齿不打架的。这人呐,若是遇到些误会就吵闹着不过,那这家家的日子都过不到头去。这金无赤足,人无完人,郎中即便再不好,好歹不是吃喝嫖赌的泼皮,也不是杀人放火的恶棍,更不是打家劫舍的盗匪。”
“你说的道理奴婢都明白,可是这各人有各人的难处。”石娘听到这里,叹了一口气,“张婆子不瞒你说,奴婢总觉得郎中有事瞒着奴婢。”
“这桩事情还不是一件事,而且是杀人放火的大事。”
张婆子眼皮子一跳,皱眉说道:“姑娘莫要胡思乱想,这一个炕头上睡着的人,他若是真有事,哪里能瞒得过你?”
“张婆子你有所不知。”石娘的语气突然神秘了起来,“张婆子有一桩事情,奴婢谁也没有告诉过。”她看着张婆子,压低了声音,“奴婢只告诉张婆子你一人,你且莫告诉别人。”
张婆子瞧见石娘说的神秘,也勾起了好奇心,于是不由也压低了声音,“奴家就觉得姑娘心里头有难言之隐,你尽管放心,这话出了姑娘的口,入了奴家的耳,绝不会有第三人知晓的。”
石娘这才低声说道:“张婆子你有所不知,奴婢之所以改嫁,还有一个缘故。这个缘故,在这院子里头只有奴婢一人知晓,便是娘子也不知晓。”
石娘这话引得张婆子心中好奇,她打起了身子,手撑着身子,侧身看着石娘,口中急切的问道:“姑娘快说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郎中有夜游之症。”石娘凑到张婆子的耳边说道,“张婆子你莫要瞧了这夜游之症,奴婢曾亲眼瞧见郎中在水井边儿上磨刀。”
“张婆子你自己想想,这夜半三更的,磨刀霍霍的声音,吓得奴婢一宿没睡。”
“这天长地久的,奴婢真害怕他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来。”石娘的声音低沉,听得张婆子一身身的气鸡皮疙瘩。
“这夜游之症,郎中自己知道吗?”张婆子紧张道。
“他自己并不知晓,因为奴婢事后曾经试探过他,他竟是把头一夜的事情忘了个一干二净。他还推说奴婢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甚至还为奴婢开了方子。只是奴婢心里头知道,奴婢没有胡思乱想,奴婢也并没有看错。”石娘转而又神秘道:“张婆子你这几日可曾见过悟空?”
张婆子不知石娘为何会提起悟空,于是摇头道,“奴家这两日并不曾见过悟空。”
“这就对了。”石娘面带神秘道:“你没瞧见悟空的缘故是因为悟空被连夜送走了,至于送到哪里奴婢也不知晓。”
“姑娘快说说这究竟是个什么缘故?”张婆子好奇道。
“还不是因为那一夜郎中差点把悟空给宰了,等奴婢发现的时候,悟空就被吊在你这屋檐底下,郎中又在井沿儿边上磨刀呢。”石娘伸手比划道。
“竟有此事?奴家怎么不知道?”张婆子挺直了身子,不可置信又面带惊慌道。
“奴婢瞧得真真的,当时悟空被捆得结结实实的,嘴里头还塞着麻核桃,便是想叫也叫不出声来。当时奴婢就躲在屋里头瞧着,郎中磨着刀,悟空在屋檐底下吊着。”
“那夜正是十五,天上出了毛月亮,看起来阴恻恻的,那月亮不是寻常的颜色,而是带着一圈朦胧的暗色的红月亮。”
石娘压低了声音,凑近了张婆子,“郎中磨刀的声音,一声一声的响在奴婢耳朵眼儿里,奴婢趴在门缝上,看着郎中举着刀走了过去。”
“奴婢心里头害怕极了,但是悟空好歹是一条性命,也算是奴婢看着长大的,奴婢实在不忍心,于是奴婢就推开门悄悄的走了过去。”
张婆子听得心里头一阵阵的紧张,于声音之中也透了出来,“那后来呢?郎中有没有杀了悟空?”
石娘看着张婆子,口中卖了个关子,“这后来的事情,张婆子你不妨猜猜看?”
“这个奴家哪里知晓?姑娘就莫要卖关子了。”张婆子催促道:“姑娘快些说说,接下来又发生了什么?”
“后来奴婢走近了郎中,他却并不曾发现奴婢,只举着刀对着悟空,像是不知该从何处下手。”石娘也不再卖关子,只继续讲道:“奴婢从就听村里头的老人说过,莫要叫醒夜游之人,不然这人骤然从梦中醒来,若是瞧见眼前的情形,一个不对就要吓死。”
“于是奴婢也不敢去叫醒他,只看着悟空在你这屋檐底下转来转去,原来它一心想要活命,又挣脱不开,只扯着绳子不停的转着圈儿。”
第一千六百五十二章 天要下雨
在这厢房之中,张婆子依靠在枕头上,石娘陪着她坐着,就在她的身边,两人挨得虽近,张婆子却一阵阵的觉得浑身发冷。
许是周围落了雨,这风就携裹着凉意,于是张婆子越发觉得冷了,她拽了拽棉被,眼瞧着绣花的被面,她心里头方才觉得稳妥了一些,她继续问道:“石娘,你且说说接下来呢?”
石娘面色依旧神秘,她刻意的压低了声音,“接下来奴婢就站在郎中身旁,可是他似是并没有发现奴婢,只拿着菜刀对着悟空比划,悟空又挣扎起来,当时就是你这屋檐底下无声无息是转着圈儿,因为它根本就发不出声音来。”
“然后呢?郎中可曾发现了你?”张婆子紧张道。
“他并没有发现奴婢,不过他虽没有瞧见奴婢,悟空却是瞧见了奴婢,于是努力的朝着奴婢的方向挣扎起来。”石娘慢慢的说道:“奴婢总不能看着悟空被郎中宰了,于是趁着郎中拿着菜刀比划的功夫,奴婢赶忙回了厢房,又从箩筐里拿出一把剪刀,这才又冲到了你这屋门口,好在郎中还没有动手。”
“当时事态紧急,奴婢随手从头上拔下了郎中送给奴婢的金簪子,扔得远远的,果然郎中便朝着落在地上的金簪子去了。奴婢就趁这个功夫,赶忙剪断了捆在悟空身上的绳子,奴婢怕悟空叫嚷引得郎中过来,于是便没有取出它口中的麻核桃。”
“还是石娘想得周到。”张婆子心有余悸道。
“这悟空好歹也是一条性命,奴婢哪里能眼睁睁的看着它被郎中杀死。”石娘接口说道:“所以奴婢当机立断带着悟空躲进了厨房,奴婢趴在窗棂上,把那糊窗的宣纸戳破一个洞。奴婢凑到破洞,看着郎中在院子里头转圈儿,他转了一圈儿又一圈儿,眼看都到了四更天,奴婢听着巷子口传来的梆子声,这才瞧见郎中回了厢房。”
石娘起了身,站在张婆子面前,口中继续说道:“奴婢生怕郎中会再出来,所以又等了半个时辰的功夫,眼看着那厢房里头没有了动静,奴婢这才出了厨房。”
“当天晚上的月亮发着红光,奴婢瞧见悟空的眼睛也泛着红光,奴婢吓了一跳,只担心悟空是被吓到了,于是便悄摸去了穿云屋里头,把此事说了,但是并没有提及郎中,只说是起夜的时候瞧见悟空被人吊在屋檐底下,至于那人瞧见奴婢以后就逃走了。”
“穿云出门就去追,但是哪里能找到那人,之后不知怎的悟空突然发起狂来,奴婢这才想起来悟空嘴里的麻核桃还没有取出来,于是急忙伸手去掏,结果被那悟空一口咬到了虎口。”石娘说话间举起手让张婆子看,张婆子瞧着石娘右手的虎口上果然有一条泛白的口子,她虽是没有亲身经历,但是依旧吓出了一身冷汗,赶忙问道:“姑娘明明救了悟空的命,这畜生怎么能恩将仇报反倒是咬伤了你?”
“张婆子你有所不知,悟空嘴里头的麻核桃也是被下了药的,那药甚是霸道,莫说是只猴子,便是个大男人也受不住。”石娘解释道:“穿云瞧着不对,便一下子打晕了悟空。正巧那一阵儿咱们这街坊流窜着个拍花子的,穿云唯恐悟空中了招,于是便连夜带着悟空走了。”
张婆子听完了来龙去脉,又想到平日里郎中冷冰冰的面孔,于是愈发相信了石娘的话,只口中侥幸道:“好歹那一夜你及时发现,不然悟空这条命,只怕难保。”
“这也是悟空的造化,这猴子聪明伶俐,许是阎王爷也不愿它就这般不明不白的死掉。”石娘重新坐了坐了下来,她凑近了张婆子,口中突然问道:“张婆子,你可知道,为何郎中要杀了悟空?”
“这个奴家哪里知道。”张婆子摇了摇头,转而又猜测道:“莫不是看着悟空不顺眼?”
石娘点了点头,“张婆子猜的不错,奴婢也是转天一大早才发现,郎中的胳膊上被悟空抓了一道子。”
“就是因为这一下子,他就要杀了悟空?”张婆子听得心惊肉跳,心里头又在想着,平日里是否有得罪郎中的地方。
“奴婢自然也不会问他,这一切都不过是奴婢的猜测罢了。”石娘的声音飘忽了起来,“但是郎中有夜游之症这桩事情却是千真万确的。”
“先前倒是奴家误会你了。”张婆子不由握紧了石娘的手,心有余悸的说道:“这郎中就跟个随时会爆炸的炮仗一般,真是苦了石娘你了。”
石娘叹了口气,面露难色道:“不然奴婢若是不说清楚了此事,张婆子你只以为奴婢是没事找事,无事生非。”石娘说起来这一桩,面上就又露出了为难之色,她口中犹犹豫豫的说道:“张婆子还有一桩事情,你只怕还不知晓,奴婢也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
张婆子心头又是一紧,她紧握着石娘的手,口中急声道:“姑娘就莫要卖关子了,此事既然是关于奴家之事,姑娘还是告诉奴家的好。”
石娘察觉到张婆子的手心满是冷汗,知晓她心中害怕,便也不再犹豫,只口中说道:“此事许是奴婢自己的猜想,不过昨天晚上的时候,奴婢听着郎中提起了你。”
“郎中……提到奴家做什么……”张婆子的声音微微的发颤,她脸色发白,紧张的看着石娘。
“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石娘仔细的回想着昨夜的情形,只口中慢慢的说道:“昨夜也不知怎地,郎中突然提到了先前墙根儿底下种着的芍药花,说起这芍药花自然要提到欢儿姑娘。”石娘盯着张婆子,一字一句的说道:“当时郎中就嘟囔了一句,说是若非张婆子你,欢儿姑娘也不会进门,若是欢儿姑娘不进门,那芍药花只怕正是绽放的时候。”
“这……这……这又关奴家什么事。”张婆子愈发紧张道:“姑娘你且评评理,这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这欢儿姑娘看上了穿云,非要上赶着嫁进来,奴家又有什么法子?”
第一千六百五十三章 娘要嫁人
张婆子心绪不宁,心里头发怯,只口中不停的说道:“奴家虽说是与张媒婆认识,但是这姻缘的事情,那可是老天爷定的,这又关奴家什么事情?”
“奴婢自然知道这桩事情跟张婆子没有关系,但是郎中似乎并不这么想。”石娘叹了一口气,又说道:“张婆子你不知道,墙根儿底下种着的芍药花可并非是普普通通的芍药花,而是有些来历的芍药花。张婆子你莫要看这芍药花不起眼,但在这偌大的长安城中,这芍药花只怕只有咱们院中这一株。”
“这又是个什么说法?”张婆子皱眉道。
“此事奴婢也就不瞒着你了。”石娘吐出一口气,下定了决心,口中低声说道:“这芍药花可不是普通的芍药花,而是从死人堆里长出来的,张婆子你就没发现这芍药花跟寻常的芍药花并不相同。”
“这个奴家倒是并不知晓。”张婆子惊出了一脑门的冷汗,口中慌张道:“这芍药花好不都是一个样,奴家哪里知道这个,若是早知到了这事儿,奴家经过那芍药花的时候定然要绕着走。”
“郎中是个药痴,他从一本医术上瞧见了个方子,其中有一样药引子就是要这死人堆上生着的芍药花。”石娘慢悠悠的说道:“奴婢劝他了几次,但是他哪里听得进去劝,执意要去找这死人堆上生着的芍药花。”
“为了这芍药花,他可谓是费尽了功夫,最后终于在城外找到了这芍药花。奴婢听他提起过,这芍药花原本是生在乱葬岗上的,也是他的运气,最后还是被他找到了,于是郎中就从死人堆上把这芍药花移了回来。”石娘又凑近了张婆子,口中低声说道:“奴婢还听郎中说,这株芍药是从个早夭的孩子身上生出来的,那孩子身上连个像样的衣裳都没有。”
张婆子抖着手去拿帕子,口中哆哆嗦嗦的说道:“奴家先前就觉得郎中有些古怪,此番果然不假,为了个药引子竟是要从死人堆上找芍药,这也太吓人了。”
石娘点头道:“所以郎中有多看重那芍药花,张婆子应该也能了解一二,之后那欢儿姑娘进了门,又接连两天摘了芍药花……”
石娘话音刚落,张婆子就想起欢儿姑娘来,她白着脸说道:“这芍药花得来不易,郎中岂能不恼欢儿姑娘?”
石娘不置可否道:“那芍药花着实得来不易。”
张婆子心头涌现出了欢儿姑娘的一张脸,她面带春色,头上可不是戴着那芍药花,张婆子打了个激灵,口中试探着说道:“这欢儿姑娘好歹是住进了客栈,若是还日日在郎中脸前头晃悠,郎中岂不是觉得碍眼极了?”
石娘并不接话,转而把话题引了回来,“就是因为事关张婆子,所以奴婢特来告诉你一声儿……”
“莫不是郎中还要把奴家也吊到屋檐底下不成?”张婆子想到自己的处境,心里头登时七上八下的,她又惊又怕只握紧了石娘的手不松,口中又急急的说道:“石娘你一定要帮帮奴家,奴家是个老婆子手脚也不灵活,若是被郎中捆起来吊在屋檐底下,那这简直是要了奴家的老命。”
“奴婢也实在没有办法,但凡有一点办法奴婢也不会改嫁。”石娘无奈道。张婆子这才想起这一遭,她同情的看着石娘,“真真是苦了姑娘了……”她说话间,话题一转,苦着脸说道:“可是奴家该怎们办,你说这郎中心里头恼了奴家,白日里还好说。若是等到他夜游之时,这行事间没有了顾虑,那奴家不就成了他案板上的肉,任他屠宰?”
石娘叹了一口气,又拍了拍张婆子的肩膀,口中安慰道:“张婆子你且宽宽心,他也不是每天晚上都要夜游的,再说他不过是那么一说,许是并没有往心里去,此番许是奴婢多心了。”
“姑娘这话也有道理……”张婆子又叹了一口气,垂头丧气的说道:“可是他既然提起了此事,定然是心里头真正恼了,不然他好端端的提起这个做什么,再说那欢儿姑娘如今已经……”去见了阎王爷几个字,张婆子始终没有说出口,她只是又叹了一口气,像是突然之间老了好几岁。
这两人都不说话,这厢房里头就安静了下来,凉风顺着窗户钻了进来,冲了风的张婆子结结实实的打了个喷嚏。
风吹树叶发出轻响,张婆子甚至不用去瞧,就能想象到树叶被风吹着的时候的模样,外头阳光和煦,但是跟张婆子并没有什么干系,她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厢房门被人推开。
“张婆子有人找你。”春花探头说道。
“莫不是郎中?”张婆子的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儿里,她看了看石娘,面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惊慌。
“是个婆子,她说她是张媒婆。”春花说道。
张婆子松了一口气,她掏出帕子擦拭着额头上的汗珠子,面上勉强带出了笑意,“这张媒婆怎么突然上了门?”她又冲着春花笑道:“奴家此番起不得身,还得劳烦姑娘请了张媒婆进来。”
“奴婢这就去请了张媒婆进来。”春花笑着出门去了。
再说石娘瞧见春花走了,便也起了身,她拍了拍张婆子的手背,口中安抚道:“方才奴婢的事情,张婆子你且操着心,正巧那张媒婆来了,奴婢便先回避了。”
“什么事?”张婆子神色惊慌,转而想到了石娘改嫁之事,于是整个人就放松了下来,“姑娘尽管放心,奴家待会儿自然会跟张媒婆提起此事。”
石娘这才放心去了,于是这厢房里头便只留下了张婆子一人,她先前觉得石娘聒噪,此番等耳朵根子终于清静了下来,她又觉得这厢房里头太过安静了一些,甚至安静到能听到外头轻微的响声,说不出的响声,像是有人拿了绳子把什么东西吊在屋檐底下。张婆子猛然惊出了一身冷汗,她冲着门外高声叫嚷道:“是谁在那里!”
第一千六百五十四章 初一十五
老姐姐……”张媒婆推门而入,她红光满面,瞧起来很是得意,身上依旧穿着大红色的襦裙,头上簪着一朵红彤彤的牡丹花。
“老姐姐这是怎么了,怎么就无缘无故的成了这副样子?方才奴家听那丫头说你起不得身,一日之间还不能相信,上次奴家过来的时候,这老姐姐还好好的,怎么这才几日的功夫,老姐姐你可就起不得身来了。”张媒婆掏出帕子,抹着眼泪。
张婆子叹了一口气,只当做没有瞧见张媒婆的假模假样,“这人运气不好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这不奴家运气不好,这才遇到了这起子祸事。”
张媒婆坐在张婆子身旁,口中长吁短叹,说道:“老姐姐没事的时候,也该去庙里头走走,在佛前烧上一柱香也不算费功夫。”
“逢着初一十五的,就给庙里头的和尚布施上几个大钱,即便没有现成的福气,但也不会无端端的招惹了这祸事。”张媒婆说话间,仔细瞧着张婆子的神情,她瞧着张婆子神情厌厌的,只当她不愿提起这祸事,于是便也不多问,只拉着张婆子的手长吁短叹。
张婆子听到这话,口中触动道:“奴家倒也想没事的时候去庙里头走走,只是娘子这方才生下娘子,这院子里头丫头本就少,奴家实在脱不开身。”
张媒婆唆了张婆子一眼,口中自然是为张婆子鸣不平,“你说你这婆子就是老实的紧,平日里遇到个合眼缘的,那就恨不能对人掏心掏肺。”
“你若非实诚,如何能被人安置到这里来?”张媒婆看了一圈儿,撇了撇嘴,口中又说道:“你这屋子冬天冷夏天热,一年到头见不到太阳,何况你如今还受了伤,这身子骨儿哪里能受的住?”
张婆子叹了一口气,“老话说的好,这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这院子里的丫头哪一个是好相与的……”
“奴家就这般忍气吞声的,也没有落下半分好处来……”张婆子又叹了一口气。
“你但凡能被人说一声好,也不会身边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张媒婆扯了扯张婆子肚子上搭着的被褥,口中不免又说道:“你说你这婆子,你本是个接生的婆子,此番那娘子都满月了,你还守在这里做什么?”
张媒婆说话间,看了看屋门,眼见屋门紧闭,这才放低了声音说道:“你可知这住的时间久了,讨人嫌的道理?”
“你自个儿想留下来帮衬着,估摸着旁人却并不这么想,只当你是为了贪图钱财,这才赖着不走呢。”张媒婆拿着帕子,掩口说道:“还有方才奴家进门的时候,瞧见个丫头虎着脸从你这屋子里头出去了。”
“那丫头瞧见奴家就跟没有瞧见一般,奴家就看这一点,就知道你在这里过得不顺心。”
张媒婆这话简直说到了张婆子的心坎儿上,她摸出帕子,抹着眼泪,哽咽着说道:“你也瞧出来了?”
“都是明眼人,怎会瞧不出来?”张媒婆也陪着张婆子流眼泪。
“唉……”张婆子叹了一口气,转了话题,“方才那丫头你瞧着如何?”
“那丫头眼睛,嘴巴大,一瞧就是个脾气大的。”张媒婆撇了撇嘴巴,又说道:“就这丫头的模样看起来就是个不好惹的,你跟这丫头相处的时候,可要心一些,这可是个翻脸不认人的主儿。”
张婆子拍着大腿说道:“还是你见多识广,看人看得准。”她又犹豫起来,“不过你瞧瞧这丫头的模样,好不好说亲?”
张媒婆吃了一惊,她又唆了张婆子一眼,“你莫不是还要帮这丫头说亲不成?”
这厢房里头,两个人说的热闹。
而这厢春花挽着袖子在厨房里忙活,好歹上了门就是客,这糕点茶水却是必须有的。
她捡着容易做的白糖糕,豌豆糕,做了两样,又煮了酪饮,拿着青瓷杯子盛了。
她正忙活着,石娘一撩门帘,走了进来,瞧见酪饮,自顾自的拿起一杯就喝了起来。
“这天气越发热了,中午倒是可以吃寒食。”石娘举着杯子,一饮而尽,口中痛痛快快的说道。
“你这石娘如今有孕在身,还是莫要吃寒凉之物。”春花叮嘱道,“这可是郎中特意交代奴婢的,说是要多看顾着你,不然你这丫头太过随心所欲,只怕吃坏了肚子,到时候受苦的还是你自己。”
“春花你莫要听郎中胡说八道,他惯会假模假样的。”石娘嗤了一声,面上很是不屑,“奴婢看他不顺眼,不愿与他多说,他便又作出这般一往情深的模样来。”
春花递给石娘一块儿白糖糕,口中不免劝道:“石娘你这脾气也该改改,这郎中为人不止你一人瞧着,大家都是瞧得见的,他只怕把心肝捧在手上送给你了,你还要如何?”
“奴婢才不要他那一副黑心肝!”石娘冷哼一声,“奴婢懒得拆穿他罢了……”
与此同时,张媒婆拍着胸脯,口中说道:“按说这石娘的模样,还有这性情,与亲事之上只怕有些困难,但是既然老姐姐你开了口,奴家即便再难,也总要为她说上一门说得过去的亲事。”
张婆子心放下了一半,犹豫了片刻之后,口中还是补充道:“不过这石娘如今是有身子的人,于亲事之上还得你多费心。”
“什么?”张媒婆猛然站了起来,不可置信的看着张婆子,口中更是吃惊道:“老姐姐莫不是在打趣奴家不成,这说亲的都是黄花大闺女,不然就是正经和离的娘子,哪里有这般怀着孩子嫁人的?”
后院说的热闹,前院的正房也有欢声笑语,海棠娘子躺在榻上,软软的脸颊,微微一笑就露出一对的酒窝,看得宋如是心里头欢喜起来。
“海棠,你长大以后定然是个招人的丫头,只是不知道你爹会给你说上一门怎样的亲事……”宋如是自打有了海棠,方才能够体会到何为老母亲的心态。首要一条,那便是自己的孩子,真真是越瞧越好看。这海棠还是个襁褓之中的儿,宋如是便已经开始思考海棠的终身大事了。
第一千六百五十五章 巳时三刻
张媒婆出门的时候,正是巳时三刻,太阳晒的睁不开眼睛,她经过厨房的时候,瞧见石娘撩开门帘子,看过来。
张媒婆咧嘴一笑,“姑娘的事情,奴家放心里了。”她掏出帕子,举过头顶,眯着眼睛看着石娘,“姑娘莫要着急,待奴家回去为姑娘挑选个好的。”
石娘这才出了屋子,她递给张媒婆一个竹篮子,口中低声说道:“多谢。”而后,她便又回到了厨房。
张媒婆看着晃动的门帘,口中嘟囔着,“倒也是个知道礼数的好姑娘。”
张媒婆出了后门,走到巷子里,这才低头去看竹篮子里盛着的东西,不大的竹篮子里搁着五六只拳头大小的桃子。
她看着桃子红艳艳的桃子当中有一抹蓝色的布头,于是掀开一瞧,就瞧见了蓝布包着的一对银镯子。
“倒也是个知道礼数的好姑娘。”张媒婆又重复了刚才的话,不过语气与方才又有不同。
与此同时,张婆子看着屋门,总觉觉有些响动,她仔细听着,像是在房檐上栓绳子的声响。
想到石娘方才的话,张婆子的一颗心又提了起来,她伸手在枕头下摸出了方才张婆子给平安福。三角的符咒,盛着张婆子满满的心慌与不安。
她捏紧了手上的符咒,这才觉得稍稍安心了一些。
正午时分,正是一天之中最热的时候。也有一说叫做,午时最是招鬼之时,若是阳气不够旺盛,正午时分最好莫要出门。
阳光透过木门的缝隙,钻了进来,张婆子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透过门缝的光。
那平安符被她捏的发黏发湿,她也舍不得丢开手去,只听着外头的动静,生怕一个不好,就被捆起来挂在屋檐底下。
门外当真有了动静,先是轻轻地脚步声,而后那脚步声停了下来,那人就站在门口。
张婆子手心又湿又黏,紧盯着房门,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有鬼魂上门。
但是并没有鬼魂,来的是郎中,郎中阴恻恻的站在门口,一手扶着门框,他身子背光,所以张婆子也瞧不出他的神色。
“郎中来了……”张婆子的声音微微发颤。
“我来为你把脉。”郎中进了门,搁下肩膀上背着的药箱。
张婆子的心并没有放松下来,她依然紧张的看着郎中,口中假笑道:“多谢郎中还惦记着老婆子……”
“奴家觉得好多了,若非郎中,奴家的伤势也不会好的这么快……”张婆子自顾自的说着,郎中此番已经走到了身前。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张婆子,把那张婆子看得心里头发毛,只口中讪笑道:“郎中辛苦了,奴家这里也没有什么拿的出手的东西,这一钱银子你且拿去买酒去。”
张婆子丢开平安符去枕头底下拿银子,却被郎中瞧见那被手汗浸湿了的平安符。
“空观寺的平安符自来灵验……”郎中突然没头没尾的说道。
张婆子愈发紧张,她赶忙拿起平安符,口中讪笑道:“不过是图个心安罢了,奴家哪里懂得这个。人老了,就怕死,所以才会逢着初一十五的就去庙里头走走,烧烧香,拜拜佛,就图个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张婆子这话带着试探的意味,郎中似是没有听出来,他只是掏出脉诊,微阖着眼睛,仔细为张婆子把起来脉。
张婆子时不时的看看郎中,感觉时间就像是凝固了一般,漫长又焦灼,她看着郎中,口中欲言又止。
过了好一会儿,郎中方才收回了脉诊,看着张婆子,口中说道:“你脉相平和,想来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
张婆子松了一口气,“多谢郎中,若非你那药方子管用,奴家这伤也好不了那么快。”
郎中收起脉诊,又从药箱当中掏出个瓷瓶,口中叮嘱道:“这脉相虽然平和,这药还要继续服用。”
张婆子接过瓷瓶,口中自是感激不尽,她眼看着郎中走到门口,又突然回首看着张婆子,他手扶着门框,就像是刚进来的姿势一般无二。
张婆子看不清楚郎中的神色,只听着郎中沉声说道:“张婆子你且按时服药,这伤势才能愈合的更快一些。”
张婆子自是点头不迟,这厢目送着郎中出了门,她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眼看着手中的瓷瓶,瓶身上画着荷花的瓷瓶。
且说郎中出了屋子,就穿过月亮门进了前院,为宋如是把脉。
这大中午的太阳照的影子小小的,像是孩童的身子,短短的身子,大大的脑袋,连带着他肩上背着的药箱,看起来很是古怪。
天色擦黑之后,张婆子躺在榻上,紧盯着房门,眼看着门上的太阳光一点一点的从门槛游移到了门框,而后继续上行,乃至消失不见。
张婆子的枕头是装了菊花的软枕,若是翻身转头就要发出沙沙的声响,她枕头底下搁着方才郎中给的瓷瓶,画着荷花的瓷瓶。
中午的时候,郎中前脚刚走,她后脚就打开了瓷瓶。她凑近了瓷瓶仔细闻了闻,不过是寻常跌打药丸的气味,微微的刺鼻,又带着些许凉意,像是放了薄荷叶。
张婆子手里瓷瓶,又把平安符贴身搁在胸口,这才觉得妥帖了一些,她看着外头一点一点暗淡下来的天色。
阳光过后,先是明亮的天色,而后又变成了明快的蓝,之后随着时间的消逝,就变成了沉重的蓝。
张婆子就这般不错眼的瞧着,在天快要黑透的时候,屋门被人推开,她闻到一股饭香,自然是石娘过来送晚饭。
她透过石娘推开的门缝看向外头,只见天色带着朦胧的蓝色,像是身上穿着的靛青色的裙子,又像是家乡潭水的颜色,让人望不到底儿的蓝。
“张婆子,你怎么也不点灯?”石娘摸黑进了屋,第一件事就是掏出火石,点亮了床头案几上搁着的油灯。
油灯光芒柔和,张婆子却觉得刺眼,她眯着眼睛看着石娘,口中带着几分热络,“奴家习惯了,这一个人呆着,点不点灯都无妨的,合着不点灯还能为娘子省下些灯油钱。”
第一千六百五十六章 夜半三更
“你这婆子过得也太仔细了一些。”石娘把食盒搁在床头案几上,口中不免数落道:“你说你这婆子好端端的,为何不点灯。”
她看了看灯影,口中又说道:“这好端端的,在屋子里呆的久了,人就要心中烦闷,你再不点灯,那便更要胡思乱想了。”
张婆子支起身子,口中叹道:“奴家老了,这屋子里头点不点灯倒也不要紧,合着也是半截身子埋在黄土里的人了。”
“你说什么胡话呢……”石娘阻止道:“咱们家里头还有个老夫人,老夫人过了年就七十了,如今身子还很是硬朗,没事儿的时候就要去庙里头住上一段时日。”
“前段时间,娘子把老夫人接过来住了一段时日,但是老夫人在家里呆不住,便又到庙里头去了。”
“你家老夫人倒是个有福气的。”张婆子夸赞道。
“所以说这人呐要活多大岁数,谁能知道个准。”石娘从食盒当中端出个瓷碗来,口中又说道:“张婆子你且尝尝这防风粥,这可是奴婢特意为你熬的。”
张婆子接过瓷碗,她垂眸看着瓷碗,口中笑着说道:“姑娘的事情奴家已经嘱咐给张婆子了,她也拍着胸脯应承了奴家,想必会为姑娘挑选上一门上好的亲事的。”
“这张媒婆虽说有时候嘴上没有个把门的,但是只要她应承下的事情,姑娘就莫要担心,她自会放在心头上。”张婆子低头喝了一口防风粥,这才笑着看向石娘。
石娘别过脸去,语气之中带着几分无奈,“奴婢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她叹了一口气,又说道:“奴婢下晌的时候还瞧见郎中在收拾麻绳,你说他好端端的收拾麻绳做什么……”
石娘又叹了一口气,“奴婢真害怕……他今夜又要梦游……”
张婆子嗓子眼儿里登时堵得喘不上气来,她战战兢兢的看着石娘,口中抖抖索索的说道:“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她把手中的瓷碗随手搁在案几上,伸手就抓住了石娘的手腕,口中胆战心惊的说道:“石娘,你说这郎中早上究竟要做什么?天还没黑的时候,他突然过来为奴家把脉,奴家当时就觉得不对劲,谁知道……谁知道……他竟是又要夜游……”
“那悟空如今也送了出去……这院子上下……他也就看奴家一人不顺眼……先前还有欢儿姑娘……此番欢儿姑娘死了……这院子里头可不只有奴家碍着他的眼科……”张婆子心中害怕,口中语无伦次的说着,又紧紧抓住了石娘的手,不愿松开。
石娘叹了一口气,她挨着床沿儿坐了下来,口中安抚着张婆子,“奴婢不过是随口一说,许是那麻绳对他有用处……”
“那麻绳对他能有什么用处?”张婆子越发肯定的说道:“他上次用这麻绳把悟空捆了起来,此番吗这麻绳,定然是为了对付奴家。”
石娘拍了拍张婆子的手,口中安慰道:“张婆子你仔细想想,这夜游之人哪里知道自己有夜游的毛病?这麻绳恐怕他也不记得用来做过什么。”
“他此番收拾这麻绳,只怕还有别的用处。”石娘露出为难的神色,“若非奴婢不与他说话,倒是能够帮着问上一问。”
“姑娘说的也是个理儿……”张婆子稍稍放了心,口中又说道:“不过这夜游的毛病郎中虽然不知晓,石娘你平日里倒是可以问问他,看这毛病有没有改善的法子。”
“若是有用,他又何必受这罪?”石娘又叹了一口气,“奴婢先前也趁着他心情高兴的时候问过他,谁知他说这夜游之症便是胎里头带出来的毛病。”
“张婆子你也知道,这胎里头带出来的毛病极是难缠……”石娘又叹了一口气。
张婆子看向灯影,一颗心七上八下的,灯影把她的身子拉的老长,投射到床榻里头的东墙上,看起来又细又长。
但是她并没有留意到,她只是一门心思的想着郎中的夜游之症,还有那早早就准备起来的麻绳。
张婆子发了好一会儿的愣,待她醒过神来,石娘已经走了。
这灯影下就只有她一个人的身影,矮案上的食盒也不见了踪影,只留着个盛着防风粥的瓷碗。
她端起瓷碗,防风粥入口凉丝丝的,没想到她竟是发了那么久的愣,怪不得石娘早早就离去了。
张婆子喝完了冷粥,便又躺了下来,她盯着屋顶上的横梁看个不停,也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是什么时辰。外头又传来了熟悉的响动声。
张婆子霍然坐起身来,她屏住呼吸,支着耳朵仔细听着外头的动静,只听着门外的屋檐上似乎有什么响动。
张婆子吓得心惊肉跳,只哆哆嗦嗦起不得身,耳听着外头的动静越来越大,张婆子几乎能够肯定,这声音就是麻绳穿过屋檐的声音。
张婆子正惊慌失措间,突地额头一凉,把她吓了一跳,急忙伸手去摸,原来却是头发丝里的汗珠子滚落在额头上。
她大气也不敢出,只悄然的起了榻,她站在屋子当中,四下看去,竟是连个防身的东西都没有。
张婆子几乎能够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她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又不敢凑到门后去瞧。
她正慌张无措之际,突地瞧见那窗棂,登时心里头有了主意,她悄悄走到窗户后头,又悄无声息的把窗户开了一条缝,而后透过缝隙朝着门口看了过去。
果真自己的屋门口站着个人,院子里头没有点灯,她也瞧不出那人的模样,不过看着身形,定是郎中无疑了。
张婆子看着郎中正探手在屋檐底下摆弄着什么东西,张婆子心中暗想,郎中定然是在屋檐底下穿绳子,待绳子穿好了,就要进来捆了自己。
“这郎中莫不是在夜游?”
张婆子心中想着,又抬头去看天色,只见树上挂着缺了口的月亮,看这样子,莫不是已经到了夜半时分。
她正想着,便远远听到巷子口传来梆子的声音,她仔细听着那梆子声,果然是三声梆子。
“夜半三更杀人时……”张婆子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第一千六百五十七章 亥时一刻
夜半三更之时,一道身影鬼鬼祟祟的出了门,她猫着腰穿过院子,悄悄的来到后门,打开门栓,悄无声息的出门去了。
天上月亮皎洁,照的地上亮堂堂的,月光拖着她长长的影子,她沿着后巷出了巷子,接着便向西而去。
与此同时,正房亮了灯,石娘推开门,面上带着一抹兴奋之色,“娘子,张婆子悄悄走了……”
“穿云呢?”宋如是点了点头,口中问道。
“穿云刚才在巷子口打更,此番只怕跟着她去了。”石娘兴奋道。
“现在什么时辰了?”宋如是又问道。
“亥时一刻。”石娘回答道。
与此同时,出了巷子口的张婆子并没有发现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道影子,那影子不远不近的跟着张婆子,
张婆子走上一阵儿,就要捂着胸口歇上一歇,于是那身后的身影便也停了下来,如此过了半个时辰的功夫,两人统共也就穿过了两条街坊。
而此时,石娘手里拿着个硕大的古楼子,吃的正香。
“娘子,你说这张婆子究竟是谁的人?”石娘一面吃得津津有味,一面饶有兴致的问道。
“先前她进门的时候,我让穿云好生去打探一番,谁知半路里杀出个欢儿姑娘,于是这桩事情就耽搁了下来。”宋如是看了看床榻上睡得正香的海棠,口中这才又说道:“而后,奴家看着她做事也算是尽心尽力,而后又赶上生下海棠,也就心有余而力不足,没有再继续打探。”
“不过奴家曾经跟郎君提起过此事,他只说奴家多心,像是极为信任张婆子。”
“郎君哪里知道这后院的枝节,何况这张婆子平素最会做表面功夫,老远瞧见郎君,那脸上就笑开了花。每每郎君回来,又是过来添茶倒水,又是过来嘘寒问暖,做足了表面功夫。”石娘咽下了口中的古楼子,又说道:“她平素自来对奴婢没有好脸色,也不知道奴婢是哪里招惹到了她。”
“先前她跟欢儿姑娘关系倒好,两人同吃同睡,谁知中间不知出了什么茬子,这两人之间有了嫌隙,张婆子瞧见欢儿姑娘再也没有了笑脸。”
“有几次,奴婢还听到她背地里骂欢儿姑娘,说是什么妄图攀高枝,也不瞧瞧自己有几斤几两什么的。”
“这两人之间定然是有了龃龉,不过不知是因为什么?”宋如是口中沉吟道:“不过那欢儿姑娘的死似乎跟她也有些干系……”
石娘眼睛瞪的圆圆的,放在嘴边的古楼子也忘记了吃,只口中惊讶道:“莫不是她一怒之下错手杀死了欢儿姑娘?”
“今天奴婢陪着她说话的时候,她提起欢儿姑娘的时候就犹犹豫豫的,像是有事。”石娘越发肯定了心中猜测。
明月当空,张婆子趁夜而行。
她走了许久,腿脚发困,如今也不知是什么时辰。她停下脚步,四下瞧了瞧,便进了一条狭窄的巷。
张婆子身后的影子,便也悄无声息的跟了过去。这身影一进巷子就上了墙头,只在墙头上瞧着张婆子的动静,且说这张婆子走到巷子中间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
她站了一会儿,而后不紧不慢的从怀中摸出个帕子,随手铺在地上,而后坐在地上,双手抱膝,竟是要在此好生歇息一会儿的模样。
墙头上的身影,不敢离得太近,远远瞧着,张婆子竟是安安生生的坐着,一动也不动。
“这婆子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儿……”
墙头上的人影,自然便是穿云,他远远看着张婆子,瞧着她惬意的坐着,也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究竟要做什么。
天上明月昭昭,照在张婆子的身上,她发间微有亮光,却是惯常簪在发间的一枚银簪子。
过了约莫半刻钟的功夫,这巷子里就传来了若隐若现的鼾声。
穿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顺着墙头靠近张婆子,远远就听到了张婆子响亮的呼噜声。
这呼噜声听起来无忧无虑,像是在自家炕头上放肆的打着鼾,又带着几分自由自在的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世人看不穿的味道。
这呼噜声自然是张婆子发出来的,只见她头埋在双膝间,一阵阵的呼噜声就从她膝盖底下,腿弯后头传了出来。
穿云闭眼,深吸一口气,睁眼,吐出一口气,确认了自己的眼睛并没有一点毛病,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
明月当空,有呼噜声声,远处传来梆子声,三声梆响,已然到了三更。
长夜漫漫,对于穿云来说,从来没有一夜,这么漫长过。
待天边泛起了鱼肚白,穿云伸了个懒腰,大张着嘴巴打了个无声的哈欠。再看墙根儿下,张婆子埋头睡得正香,鼾声依旧。
穿云吐出一口气,心中暗自安慰自己,“好歹天就要亮了,这张婆子也该起身了吧……”
天亮之后,鸡鸣声声。也是凑巧,张婆子睡觉的地方正是一户人家的后院,这户人家家里头又养着数只鸡。于是鸡鸣声中,有大半是从这家的后院响起来的。
张婆子的鼾声又急又促,像是发了噩梦,又像是窝了脖子,她的鼾声在鸡鸣声中显得有些孤立无援。
果然很快,张婆子就动了动,而后抬起头来,打了串响嗝儿。她这才起了身,揉了揉胳膊,捏了捏腿,口中嘟囔着什么,终是渐渐的朝着巷子口而去。
穿云看了看天边暗淡的星,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不远不近的跟着张婆子,亦是朝着巷子口而去。
张婆子走走歇歇,她像是昨夜睡得不舒服,每每走上一刻钟的功夫,便也停下来歇上半刻钟的时辰,如此走走停停。
待日头升上来的时候,张婆子终于瞧见了城门。
穿云跟在张婆子身后三丈远的地方,待瞧见城门,他心中奇怪,暗道:“这张婆子莫不是要出城?”
张婆子果然顺着挨挨挤挤的人群出城去了,这出了城就瞧见远处烟萧滚滚的官道。
张婆子顺着官道,继续向西而去。
穿云跟着出了城,看了张婆子上了官道,心里头愈发奇怪,“莫不是这婆子趁着自己没有注意的功夫,给人传递了暗号,事先约好了在官道上汇合?”
第一千六百五十八章 泼皮郎君
官道上车来车往,穿云不好跟得太近,只远远跟着张婆子。
太阳越升越高,才不过辰时一刻的天就热了起来。
前头的张婆子掏出帕子,搭在头上,又捡了有树荫的地方缓缓走着,她此番倒是不再休息,只一路顺着官道向西而去。
官道上远远有一辆马车疾驰而来,先前还在数十丈之处,不过是一息的功夫,就险些冲到身前。
穿云急忙闪身躲在一旁,待那马车疾驰而去,在向前看去,那前头哪里还有张婆子的身影。
穿云险些惊出了一身的冷汗,他也顾不上官道上车来车往,只拧身上了树,举目看去,那张婆子竟是无端端的消失不见了。
穿云疑心那张婆子是趁乱上了马车,趁机便甩开了自己,但是昨夜自己一直守着张婆子,并未见她跟人搭茬。
再说宋如是一早醒来,正对上李诃的笑脸,宋如是霍然起身,口中惊奇道:“郎君怎么回来了?”
“那桩事情总算是了结了。”李诃凑到宋如是脸颊上亲了一口,这才满意的说道:“阿如先前说是怕黑,我总担心阿如睡得不好,此番特意提前回来,没想到阿如睡得倒是不错……”
宋如是坐起身来,打着哈欠口中说道:“那是自然……”她伸着懒腰,又去看隔壁的海棠,谁知眼神儿扑空,海棠竟是不见了。
宋如是打完了哈欠的嘴巴,几乎合不上,只口中惊慌道:“海棠呢?”
“昨夜她还在……”宋如是心中想着,不由想到了前些日子纵横在街坊的拍花子,于是白着脸看向李诃,“海棠莫不是被拍花子的抢走了?”
宋如是恨不能抽自己两个大嘴巴子,她方才举起了胳膊,就又听到李诃轻笑道:“我方才回来的时候瞧见春花在前院抱着海棠看景致……”
宋如是的一颗心这才重重的落到了实处,她面上带着心有余悸的神情,“昨夜奴家睡得晚……到了天明的时候……奴家就实在熬不住了……”
“阿如莫不是思念成疾?”李诃笑道。
“昨夜张婆子出门去了……奴家让穿云跟着……所以这才熬到了三更天……”宋如是捶打了李诃一下,口中不由又打了个哈欠。
“张婆子?”李诃面上笑容微收。
与此同时,穿云正焦灼之际,无意之间瞧见前头五丈远的地方,竟有一条岔道。
穿云急忙纵身下了树,朝着那岔路而去。那岔路正被树遮挡着,所以若非上了树,只怕一般人不会留意到这树后竟然还别有洞天。
穿云远远瞧着,果然在那绿树掩映间,瞧见了张婆子靛青色的身影。他这才放下心来,朝着张婆子的方向疾步而去。
径通幽处。
路两边的女贞树越来越多,先前炙热的阳光,在头顶树叶的掩映下,成了柔和的甚至带着凉意的碎光。
前头张婆子靛青色的衣裳,在忽明忽暗的光线之中,缓步向前,穿云此番不错眼的看着张婆子的身影,直等到他远远瞧见那道观的红墙之上飞起的屋檐。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说李诃,与宋如是说了会儿话,突然告诉宋如是要出门。
宋如是有些惊讶,“郎君方才回来,怎么又要出门?”
“城外庄子上的荷花开了,咱们瞧瞧去。”李诃饶有兴致道。
“荷花?”宋如是奇道:“荷花不是七月才开花?此番只怕还不到荷花开的时节。”
“庄子里的荷花又有别处不同。”李诃卖了个关子。
“都是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又有什么不同之处?”宋如是敷衍道。
“出淤泥而不染?”李诃双眼一亮,口中称赞道:“这话说的极好。”
“这一句……也是奴家的家乡话……”宋如是讪笑道。
李诃也不再纠结此事,只从怀中拿出一枚玉簪,递给了宋如是,“阿如,这玉簪原是两枚,这一枚你且瞧瞧看。”
宋如是仔细一瞧,见这玉簪温润通透,旁的也瞧不出个所以然,看着这玉的成色像是和田玉,至于别的她再也瞧不出半分。
“这玉倒是块儿好玉,玉簪式样古朴……”宋如是有些词穷,但是看着李诃眼中隐有期待,于是口中又添了一句,“不过这玉簪看起来虽是平平无奇,但是仔细看起来,又别有一番韵致。”
“阿如,这是你的生辰礼。”李诃眼眸微闪,语气之中带着几分期待。
“生辰礼?”宋如是随口说道,“奴家的生辰是冬天,此番还早呢,郎君若是想要送给奴家礼物,即便不是生辰也是使得的。”
“阿如的生辰并非冬天……”李诃说道。
宋如是蓦然回神,于是口中强行转移了话题道:“不过是生辰罢了,奴家自来不拘泥于形式,这玉簪奴家甚是喜欢。不过方才听着郎君说起这玉簪原是两枚,那另外一枚呢?”
李诃指了指发髻,宋如是抬眼一瞧,果然李诃头上的玉簪,与自己手上的这一枚正巧是一对儿。
她于是笑道:“郎君有心了……”她这厢起了兴致,索性翻箱倒柜找出了一件儿袍子,把头发束成高髻,装扮成了俏儿郎的模样。
既然装扮成了男儿模样,宋如是行事间也豪爽了起来,她踮起脚尖,胳膊搭在李诃肩膀上,口中调笑道:“这是谁家的俏郎君,这么一个人随随便便的出门,就不怕撞见了泼皮,被劫了色?”
“若是泼皮有阿如这般姿色,那也使得。”李诃腼腆道。
“好一个不知羞的郎君。”宋如是调笑道。
“阿如此言差矣。”李诃纠正道。
“错在何处?”宋如是问道。
“错在郎君……”李诃一本正经的说道,“我此番已经老了,早已不是郎君了。”
“莫不是不知羞没有错处?”宋如是笑道。
“不知羞没有错处。”李诃肯定道。
宋如是大笑出声,只搭着李诃的肩膀,口中笑道:“你这不知羞的郎君,且等着大爷好生疼惜一番……”
“如何疼惜?”李诃问道。
“你说怎么疼惜?”宋如是突然笑道:“自然是你说怎么疼惜,就怎么疼惜?”
第一千六百五十九章 如此甚好
如此甚好……”李诃亦是突然笑道。
宋如是心里头发毛,口中不由又问道,“郎君要做什么?”
李诃微微一笑,打横抱起了宋如是,又凑到宋如是耳畔,轻声说道,“自然是做泼皮该做的事情……”
宋如是尖叫一声,又急忙闭上了嘴巴,她不由伸手环住李诃的脖颈,口中惊慌道:“奴家不知道什么是泼皮该做的事情?”
“泼皮该做的事情……”李诃低头看着宋如是,眸中微光闪动,“泼皮该做的事情自然就是泼皮该做之事。”
宋如是的心口“砰砰”直跳,她脸颊发烫,脑中昏昏沉沉,而后脑中蓦然灵光乍现,“但是……奴家是泼皮才对……”
“哈哈……”李诃大笑出声,附耳低声道:“阿如此番终于承认自己是泼皮了?”
“不对……不对……”宋如是面红耳赤道:“奴家并非这个意思……”
“那阿如究竟是何意?”李诃低声说道。
“奴家的意思是……”宋如是面颊发烫,口中急急说道:“奴家的意思是奴家扮了男装之后……才是泼皮……”
“阿如穿了袍子,就似是酒后吐真言的醉鬼。”李诃接口说道:“阿如你可知,你这泼皮的模样甚是喜人?”
“奴家不知……”宋如是老老实实,实实在在的回应道。
“哈哈……”李诃又是一通笑,而后凑到宋如是发间嗅了嗅,口中尽是满足之意,“人生难得一泼皮……我此生算是无憾了……”
“什么叫做人生难得一泼皮?”宋如是的抗议声在李诃的笑声之中显得声势极软极弱。
“阿如就是我的泼皮。”李诃突然说道。
宋如是被李诃的突如其来吓了一跳,又被他的深情款款暖的心窝发烫,于是面上就带出了笑意,口中打趣道:“奴家是你的泼皮,那你又是奴家的谁?”
与此同时,穿云远远瞧见了道观,心里头瞬间冒出了无数个想法,莫不是这张婆子还跟道观里的道士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不成?
穿云心里头想着,下盘使力,转眼间就上了树,这一上树不要紧,突地一只毛手毛脚的东西钻入怀中,冲着穿云“吱吱吱吱”叫个不停。
穿云一触到那热气腾腾又毛绒绒的东西,条件反射的就要扔出去,待听到熟悉的叫声,他急忙往怀里头看去。毛绒绒的尾巴,黑漆漆的眼睛,怀中之物不是悟空又是什么?
“悟空?”穿云惊喜道。
“吱吱……”悟空的眼睛又圆又亮。
马蹄滚滚,宋如是窝在李诃怀中,手指摩挲着他衣襟上的祥云纹路,口中带着讨好道:“郎君……你就莫要再生气了……”
李诃不语。
“郎君?”宋如是抬头看向李诃,一脸的无辜娇弱。
李诃不语。
“唉……”宋如是重重叹了一口气,语气乖巧,“方才好端端的,郎君怎么就突然不说话了?”她突然神色认真,仔细抓着李诃的手腕,伸出三根手指,有模有样的为李诃把脉,口中不停猜测道:“奴家先前在一本古书上看到过一种说法,说是习武之人会突然的打开任督二脉,这两个脉相一开,这习武之人功力精进,简直可以一日千里,不过有一样,这任督二脉初开之时,身子受不住。”
“这人的五官七窍总有一样受到损伤,于是乎,或是不会说话,或是突然瞧不见,或是听不到任何声音……”宋如是认认真真的看着李诃,蓦地伸手揪住了李诃的耳朵,口中轻声问道,“郎君听得到吗?”
“听得到……”李诃开口道。
宋如是听到李诃终于开了口,面上露出欣喜的神色,又去捏李诃的鼻子,“郎君既然能够听得到,莫不是鼻子受了连累?”她说话间,就从怀中摸出个瓷瓶,又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打开了瓶塞,只听到李诃打了个喷嚏,这才又放心道:“郎君鼻子无损,奴家这就放心了。”
“阿如?”李诃突然唤了一声。
“咦……”宋如是话都来不及说,整个人就似是天旋地转一般,其实自也是天旋地转了一般,她躺在李诃怀中,眼睛透过一张一合的车帘子,能看到外头明净的天色,还有那晃的人睁不开眼睛的阳光。
穿云跟悟空叙了旧之后,倒也没忘记了张婆子,眼瞧着张婆子抬腿进了道观,他便也跳下了树,到了道观门口,又提身上了墙头。
张婆子那厢已经出绕过大殿,熟门熟路的朝着偏殿而去。
“这张婆子莫不是还真是个道婆子不成?”穿云口中猜测道。
“吱吱……”悟空似是附和道。
马蹄声声,车帘子一张一合,马车里的动静隐约传出去了一些。马车疾驰,微风似是格外偏爱这辆马车,总忍不住要挑起车帘子,偷偷朝着车厢探进头去。
车厢之中并没有说话声,偶尔传出几声女子的娇笑声,笑声又轻又软,竟是要变成云,变成雾,向着高处,向着远处而去。
穿云趴在屋顶上,他揭开瓦片,凑近看过去,那偏殿供着个老君,穿云也认不出究竟是哪路神仙。身穿道袍,流着胡须的神像,在他眼中都是一个模样。
木雕的神像,供奉着道袍道冠,神像前供奉着瓜果点心,四样点心,还有盛着水的长颈瓷瓶。
神像西边靠墙的地方,放着张床榻。那张婆子就坐在床榻上,低着头,也不知在做什么。
穿云又看了一会儿,张婆子始终低着头,这偏殿只有她一人,也并不见有人进出。
她身下坐着的床榻上铺着靛青色的被褥,于是张婆子几乎融入到这床榻之上。床头上搁着一对儿绣花的靛青色枕头,里头放着满满的菊花,略一触碰,就会发出沙沙的声响。
当然这声响,穿云是听不到的,他只是略微挺直身子,朝着前殿看过去,前殿外头自有青铜香炉。香炉不见烟火,想来这道观的香火并不旺盛。
前院没有动静,他又看向后院,并没有留意到身旁的悟空,亦是手拿瓦片,亦是举目看向后院。
第一千六百六十章 竟是芸姨
穿云举目看去,果然瞧见后院有人。后院有水,池上有桥,那人就坐在桥上钓鱼。
那人身穿道袍,瞧不出模样,但是背影自有得道高人的意味。
穿云若有所思的看着那人,而后收回目光,一对眼瞧见手拿瓦片的悟空,不由低声笑道:“你这成了精的猴儿……”
“吱吱……”悟空叫了两声,突地抛下瓦片,瓦片落地发出一声脆响,吓了穿云一跳。
“你这猴子刚夸你两句,你就要惹出祸事来。”穿云作势要打悟空,谁知悟空先一步跳下了屋檐,它手脚并用朝着后院飞奔而去。
穿云待要去撵悟空,此番已是晚了一步,于是赶忙看去,只见那悟空已经到了后院。
它窜到桥下,蓦然身子一跃,跳到了那老道的肩膀上,穿云吓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只不知该如何是好,暂且先矮下了身子。
他趴在房顶上,远远看过去,只见悟空立在那道人的肩头上,那道人则是手拿鱼竿一动不动。
穿云心头疑惑,又透过缝隙去看张婆子,张婆子依旧维持着刚才的姿势,只低着头一动不动的坐着,也不知道究竟在做什么。
“此地甚是诡异……”穿云心中暗想,这好端端的张婆子一进来就动也不动,还有后院钓鱼的老道。
太阳越升越高,穿云脑门上的汗珠子也越来越多,那老道依旧动也不动,诡异的是,此番便是连悟空也一动不动,像是个石猴一般立在老道的肩头上。
而城门口,车流汇通着人流,有人进城,有人出城。
一辆马车出城顺着官道向前行去,宋如是倚靠在李诃怀中,手中拨弄着李诃的头发,口中闲闲的说道:“郎君,可还生气?”
李诃不语。
宋如是使力拽了一下李诃的头发,听着李诃口中发出“嘶”的一声,口中得意道:“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那郎君这肚子里也该盛得下奴家这女子才是。”
李诃捏了捏宋如是的脸颊,终是开了口,“阿如可知错在哪里?”
“奴家不知……”宋如是看着李诃的脸色,先是摇头,而后点头道:“奴家不该说那起子玩笑话……”
“与君长诀这等话,也是玩笑话?”李诃正色道。
宋如是被李诃的目光看得发怵,口中打着哈哈说道,“奴家不过是想到这句话了,于是顺嘴一说,并没有旁的意思。”
“阿如……”李诃正色道:“以后莫要再这么说了。”
“奴家知晓了……”宋如是乖巧的点了点头,而后搂着李诃的脖颈,起身问道:“咱们此番去往何处?”
“道观。”李诃言简意赅道。
道观之中,屋顶之上,穿云手拿瓦片,脑门上微微起了一层薄汗,许是头顶阳光炙热,许是心中发慌。
后院的道士手拿鱼竿在垂钓,偏殿的张婆子几乎与床榻上铺着的被褥融为一体,便是连一向跳脱的悟空,此番也一动不动。
穿云轻轻吐出一口气,又不知过了多久,远处终于有了动静,听着像是马蹄的声音。
穿云眼睛一亮,手搭凉棚,循声看去,果然在女贞树的掩映之中,瞧见一辆马车朝着道观方向驶了过来。
穿云怔怔的看着越来越近的马车,就像是瞧见了亲人一样,这一静之中终于有了一动。
马车越来越近,穿云也越来越疑惑,只因为那赶车的马夫有些面熟,像是自家的马夫。
那马车很快就停到了道观门口,穿云也终于瞧清楚了车夫的模样,但是他的注意力很快就从车夫身上转到了另外两道身影上。他竟然在这道观之中瞧见了自家郎君,还有自家娘子。
且说宋如是跟着李诃下了马车,那车夫就赶着马车去了阴凉处。
“郎君……”宋如是问道:“郎君莫不是与道长有约?”
李诃推开院门,口中回道:“阿如我带你过来见个人……”
“何人?”宋如是好奇道。
“见了你就知道了。”李诃拉着宋如是进了道观。
这道观大殿空无一人,门口的空地上自有香炉,香炉里并无烟火,前院无人,宋如是看了一圈儿,口中猜测道:“那道长莫不是又在后院钓鱼?”
李诃点了点头,两人绕过大殿,突然听到有人招呼,宋如是转头一瞧,那立在廊下的竟是张婆子。
“张婆子?”宋如是惊奇道。
张婆子立在偏殿门口,她冲着李诃欢喜道,“郎君怎么来了?”
“芸姨……”李诃称呼道。
“芸姨?”宋如是吃惊道。
张婆子搓着手,口中笑道:“先前的事情没有跟娘子说清楚,奴家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此事还是由我来说吧。”李诃接口说道:“芸姨本是……”
李诃话未说完,就被张婆子截住了话头,她下了台阶,上前拉扯住了宋如是的衣袖,“此事还是由奴家来说吧……”
张婆子看了看后院,口中说道:“奴家跟那死老头本是一家子,诃儿也算是咱们看着长大的,咱们原是本家。”
宋如是吃惊的看着张婆子,她又转过头去看李诃。
李诃目光深邃,口中说道:“阿如,咱们且先瞧瞧道长去。”
宋如是稀里糊涂的跟着李诃穿过偏殿去了后院,她离得老远回头去看,只见着张婆子正不远不近的跟着。
张婆子瞧见宋如是就微笑了起来,她眉目舒展,瞧起来跟寻常并不大一样。
看起来与寻常不大一样的还有穿云,穿云大张着嘴巴,目送着几人去了后院。
方才几人的话一字不落的进了他的耳朵,他简直不能相信,这张婆子的来历竟然是李诃口中的“芸姨”。
若是这张婆子是“芸姨”,那欢儿姑娘又是何人?
穿云满脑门的疑问,直等到几人的身影不见了踪影,他这才反应过来,急忙跟了过去。
他进了后院,便又是一惊,方才一动不动的人和猴都动了起来,道士手拿鱼竿,正跟李诃说话,悟空上窜下跳一时在宋如是的怀抱中,一时又在李诃的肩头上。
穿云怔怔的看着远处那拨人,心里头不由生出了,热闹是他们的,终归是他们的想法。
第一千六百六十一章 仙风道骨
道长看着李诃,目光中带着警惕,他口中说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你如今上门做什么?”
“我来瞧瞧你。”李诃回道。
“哼……”道长冷哼一声,“我不过是个老道,能有什么好看的。”
“这道观清雅,道长亦是仙风道骨,所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咱们过来看看道长,自是理所应当的。”宋如是瞧着李诃不好搭话,于是接口说道。
“姑娘倒是有些眼光……”道长面色微微缓和,但是瞧见李诃,就又来了火气,“今日看在阿如的面上,你的帐回头再找你算!”
“多谢……”李诃话未说完,就被道长截断说道:“你应该多谢的人是阿如!”
道长手拿钓竿,说话间那鱼竿就随着他的动作微微颤动,悟空立在李诃肩头,许是瞧着好玩,于是趁着空隙,一跃上了道长手上的鱼竿。
那鱼竿受不住力,往下一压,悟空便顺着鱼竿滑了下去,而后随着“吱吱”,“噗通”两声,池中水花四溅,悟空落了水。
道长急忙伸着钓竿去救,那厢穿云早已抢先一步,冲了过来,他衣裳掖在腰间,眨眼间就落入水中。
宋如是看得眼花缭乱,耳旁又有张婆子的声音,“死老头子都怪你……穿云你且仔细些……”
不过转瞬的功夫,穿云就上了岸,他怀中抱着湿淋淋的悟空,一人一猴湿答答的站在桥上。
“你这悟空实在调皮……”老道手中稳拿鱼竿,口中不紧不慢的说道。
穿云直到此番才瞧见那道长的模样,果不其然那道长慈眉善目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若非你执意钓鱼,哪里有这么许多事情!”张婆子口中嘟囔着,又掏出帕子去擦拭悟空。
“吱吱……”悟空双目看着张婆子,看起来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还有你这猴头好端端的,非要上窜下跳,此番落入水中,看你还要闹腾?”张婆子口中虽是埋怨,但语气却比刚才好了许多。
这一群人,外加一只猴,就这般站在太阳底下,头顶阳光愈发炙热,今日这天气竟是比寻常热了许多。
那道长手执鱼竿,站在桥上,宋如是与李诃并肩站在桥下,穿云抱着猴儿,立在两人一尺远的地方,而那张婆子就站在穿云的身旁。
头顶阳光热烈,几人之中唯有穿云的目光亦是热烈,只说这穿云虽是浑身湿淋淋的,但是挡不住他目光之中的熊熊烈火。这眼前的几个人,面色沉静,唯有穿云止不住的跃跃欲试。
这张婆子的来历,在他心里头有了无数种猜测。
太阳灼热,院子里头坐不住人,于是春花就搬了个板凳坐在廊下,照看着海棠娘子。
海棠娘子身上穿着个红色短襦,躺在摇篮里睡得正香,春花手拿针线,时不时的又去看看海棠娘子。
她坐在正屋廊下,一抬眼的功夫瞧见郎中背着药箱,像是要出门。
“郎中,这大中午头上,你这是要去哪儿?”春花停下手上的针线问道。
郎中似是吓了一跳,这才瞧见了春花,于是笑道:“前头街坊来请,不好推脱。”
“哪家的街坊?”春花好奇道。
“就是咱们巷子打头的那一家。”郎中回道。
春花好奇道:“就是前几日出事的那一家?”
郎中说话间已经走到了廊下,他低头看了看睡得正香的海棠娘子,面上现出温和的神色,“正是那一家,那家的妇人不知怎地落了胎……”
“落了胎?”春花皱眉道:“那妇人不是跟着货郎享福去了?”
“这个我倒是不知……”郎中摇了摇头,口中说道:“不过那妇人如今还在家里头,她不仅落了胎,还不甚折了腿。”
春花把绣棚搁在腿上,面露五味杂陈之色,“这妇人也是猪油蒙了心了,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跟那货郎纠缠不清。”
“那走街串巷的货郎嘴里头又有几句真话,那货郎见多识广,这浑身上下都是心眼儿,他若当真愿意娶那妇人,何必这般偷偷摸摸,只管光明正大的等那妇人合离也就是了。这亏的这妇人平日里瞧起来是个厉害的,其实也是个不识人的。”春花叹道。
“这妇人也是活该。”郎中突然说道:“她若是没有半分这心思,也不会上了货郎的当。”
“这妇人许是也有苦衷……”春花猜测道。
郎中嗤笑一声,面上带着不屑,口中冷冷说道:“我倒没有听说过这天底下还有这般道理。”
“这妇人既然已经成了家,就该格守妇道,实在不该这般朝三暮四,吃锅望盆。”郎中不耐烦说那妇人,只背着药箱出门去了,临到门口,又叮嘱春花,“若是有人拍门,莫要理会。”
春花心中虽是有些疑惑,但是也点头应了。
这厢郎中出了门,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就到了巷子口的这一家。这人家院门大开,郎中跨过门槛进了院子。原本守在廊下的那汉子就迎了过来。
他搓着手,有些紧张的郎中,“郎中你且进去瞧瞧,她的伤势倒是更严重了……”
郎中点了点头,抬腿跨过门槛,进了屋子。一进屋就听到妇人低声呻吟的声音,他走到床榻前,看着床榻上面色苍白的妇人,面上并无半分怜悯的神色。
与此同时,城外道观,偏殿之中,宋如是与张婆子坐在床榻上,靛青色的被褥几乎把张婆子的身影融入进去。
张婆子握着宋如是的手,口中笑道:“先前是奴家太过心急,这才让娘子生了误会。”
宋如是回想起方才的一切,口中亦是笑道:“郎君事先也没有知会,奴家竟不知芸姨的身份……”
张婆子拍了拍宋如是的手,口中宽慰道:“此事也有奴家的不对,这桩事情本就不该瞒着阿如你,不过是事有轻重缓急,当时的情形,若是奴家贸然上门,只怕会让旁人再生出事端来。”
“所以那时,奴家只能借着接生婆子的名头进门,奴家原本打算等娘子生产之后,循着机会告诉娘子此事。”张婆子面带歉意,“只是家里头的事情一桩接一桩的,奴家始终没有找到机会?”
第一千六百六十二章 道士强盗
李诃宋如是离开道观的时候,已近酉时。
太阳虽然不似中午那般热烈,那空气之中倒也终究有了几分凉意,毕竟这天还不入伏,未曾到最热的时候。
女贞树掩映着夕阳,忽闪忽闪的车帘子,映出了一明一暗的光。
马蹄滚滚,很快就进了城门,出城的,进城的,紧赶着进出,不过一帘之隔,外厢却甚是热闹。
宋如是手中捧着茶盏,心里头攒了一肚子的问题要问李诃,奈何不知从何下口,于是便又沉默了起来。
赶车的仍旧是先前的车夫,他是驾车的老把式,平素并不大言语。
“阿如,你可是有很多疑问?”李诃蓦然开口道。
宋如是在对方温和的目光下点了点头,“奴家实在奇怪,那张婆子转眼间成了芸姨,还有那道长也有些奇怪……”
“先前母亲在世的时候,有个手帕之交。”李诃温和道:“那芸姨是世家之女,之前对我甚好。”
“之后我母亲过世,这芸姨家里头也出了事儿,好端端的宅子良田庄子都成了过眼云烟了。”
“那这芸姨怎么后来成了这接生的婆子?”宋如是捧着茶盏好奇道。
“家道中落已然能够瞧见世间百态,芸姨的相公原是益州刺史,待他再升任的时候……”李诃犹豫道:“他之后去荆州做了长史,但是芸姨并没有随他上任。”
“这又是为何?”宋如是吃惊道。
“因为那长史先前有个妾室,那妾室家里头很有些来头,不过因为庶女的身份这才委委屈屈做了妾室。”
“之后刺史失势,最后又成了长史,这中间是如何起得势并无旁人知晓,不过想来那妾室居功甚伟,因为那长史得了差事之后的第一桩事情就是休妻。”李诃缓缓倒出盏茶,慢慢喝着,他垂着眼眸,让人瞧不出他的神情。
“这长史还真是个现世的陈世美……”宋如是感叹道:“那妾室即便再过有来头,又岂能这般休弃了正妻,他就不怕芸姨捅破了此事,他便是连长史也做不得?”
“阿如还是太过天真。”李诃抬眸说道:“那长史若非有了万全之策,又怎会这般放肆休妻。”
“只可惜了芸姨,为了帮长史找门路,用光了自己的嫁妆,临到被休弃之时,身上竟是半缗银钱也没有,便是连一件体面的衣裳都没有。”
宋如是搁下茶盏,口中为芸姨抱打不平,“这芸姨一门心思对他,他竟是这般无情无义,芸姨为了他赔光了嫁妆,那长史竟是作出这起子无情之事。”宋如是愤愤道:“那妾室想来平时就极为受宠,这才有了休妻一说。”
“好在他最后还是顾及了脸面,给了芸姨一笔钱财之后,就匆匆上任去了。”李诃接口说道:“他甚是了解芸姨,知晓她并非死缠烂打之人,所以便留下银子放心去了。”
“只是他放心去了,又让芸姨怎么办?”宋如是有些愤怒。
“好在芸姨的运气不错,之后阴错阳差之下遇到了那道长,两人也算上一对儿神仙眷侣。”李诃转而语气轻松道。
“这道长真是个好人。”宋如是由衷赞叹道。
“阿如可知,他先前是个杀人越货的强盗。”李诃接口道。
“什么?”宋如是吃惊道,“这慈眉善目的道长之前竟是杀人越货的强盗?郎君莫不是在打趣奴家不成?”
“所以说世事无常。”李诃叹道:“谁能想到道貌岸然的长史做着强盗的勾当,而真正的强盗又做着慈眉善目的道长。”
宋如是觉得有些混乱,这道长左看右看都不像是杀人越货的强盗,“可是奴家实在看不出他是个强盗。”
“他先前是绿林好汉,在那城外有个山头,平素里做的自然是打家劫舍拦路要钱的勾当。”
“结果有一日,他打劫的时候遇到了心如死灰的芸姨,这两人交涉了一番,最后芸姨就跟着这道长上了山头。”
李诃平素话不多说,此番说了一长串的话,只喝了口茶水,润了润嗓子,这才继续说道:“谁能想到时间久了,这两人竟然成了一家子,之后道长为了给芸姨一个身份,便撵走了道观里的道士,摇身一变成了仙风道骨的道长。”
宋如是听完了来龙去脉,只觉得这道长的经历甚是传奇,于是口中追问道:“那芸姨后来怎么就成了接生婆子?”
李诃突地一笑,他伸手捏了捏宋如是的脸蛋儿,口中笑道:“你这傻阿如,哪里有什么接生婆子,这接生婆子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罢了。”
“那芸姨进府又是为了什么?”宋如是茫然道。
李诃又捏了捏宋如是的脸颊,方才说道:“芸姨跟着道长时间久了,自然也有些不同寻常之处。”
宋如是仔细回忆了一遍那芸姨的所作所为,并未发现半分特别之处,于是口中又问道:“可是奴家瞧着芸姨似是并没有不同寻常之处……”
“阿如日后便会知晓。”李诃卖了个关子,口中转了话题,“阿如,你可知那强盗为何成了道长?”
“若不是为了给芸姨身份,那又是为何?”宋如是果然放弃了先前的问题。
“他自然是想要给芸姨一个堂堂正正的身份,另外一方面却是因为,他遇见芸姨的那一日,正是细雨绵绵之时,他原本不欲下山打劫。”
“但是头一天晚上他曾经遇见过一个道士,那道士告诉他,第二日必须得下山打劫,便是天上下刀子都要去打劫。”李诃语气轻快道:“那强盗追问不休,那道士就告诉他,若是他的第二日不去打劫,便会大难临头。”
“所以那强盗才会下山打劫,这才遇到了芸姨?”宋如是惊喜道:“这果真是老天爷给的缘分。”
“是不是老天爷给的缘分无人知晓……”李诃笑道:“不过自打强盗对芸姨有了念想之后,便时不时的想起那神机妙算的道士,于是才有了后头那一桩撵了道士,自己化身道长的这一桩。”
“原来如此。”宋如是松了一口气,面上也带出了几分笑意,“这便是好人自有好报的道理。”
第一千六百六十三章 何人所为
张婆子并没有跟着两人回来,而是留在了道观,并非她不愿意来,而是因为胸口有伤,那道长无论如何都不肯放她过来。
于是张婆子留在城外道观养伤暂且不提,且说宋如是感叹完了道长跟张婆子的姻缘之后,便蓦然想到了一个问题,“郎君,你说芸姨的伤又是何人所为?”
“伤人的丫头像是六娘的贴身丫鬟。”李诃回应道。
“六娘?”宋如是有些吃惊,“六娘不是嫁人了?又怎会纵容着身旁的丫头过来伤了咱们的人?”
“那丫头究竟听了谁人的命,已是无人知晓。”李诃说道:“只因着那丫头已经死了。”
宋如是越发惊奇,“那这丫头又是被何人所杀?”
“是个蒙面之人,她还没来得及进府,就被人杀死在一处僻静的巷子里头。”李诃平静道:“穿云跟着那人走了几条街,那人竟是寻机甩脱了穿云。”
“这桩事情倒是越发奇怪了……”宋如是心中疑惑,“这丫头既然是六娘的丫头,杀她的人莫不是六娘的仇家不成,可是如今六娘明面上的仇家只怕只有奴家一人。”
“阿如?”李诃突然问道:“你可认得六娘子的相公?”
“奴家从未见过那相公,哪里会认得他?”宋如是摇头道。
“若是不识,也就罢了。”李诃不再追问,只揽过宋如是的肩头,口中宽慰道:“阿如莫要胡思乱想,这其中有些缘故,穿云正在查探。”
宋如是叹了一口气,心中暗想,先前还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如今倒成了人在屋中坐,锅从天上来。
“最近也不知是什么缘故,六娘的丫头,还有长姐的丫头都莫名其妙的死了。”宋如是口中沉吟道:“还都是正当妙龄的丫头,这其中不知有没有什么缘故?”
“长姐的丫头……”李诃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转了话题,“阿如,咱们此番去东街瞧瞧去。”
东街之上,已经有铺子合上了一半的门板,再过一刻钟那闭市的鼓声一响,店铺都要关门。
夕阳洒在店铺的门板上,朱色的门板上就镀上了浓郁的黄,像是隔了经年的黄,有些朦胧,有些老旧。
车厢上亦是镀着一层浓郁又轻薄飘渺的黄,宋如是下了马车,甚至有一瞬间的恍惚,她拉紧了李诃的衣袖。
李诃今日出门,依旧是青衫一袭,玉簪一枚,他模样清俊,不过静静立着就引得人不由向他看过去。
他二人于街坊之中拉拉扯扯,很快就有娘子掩口而笑,宋如是听到笑声这才回过神来,今日自己一身男装,只怕引了这娘子的误会。她想到此处,于是丢开了李诃的衣袖。
谁知她这厢方才丢开了李诃的衣袖,就被对方搂入怀中,宋如是羞得面红耳赤,又听着那娘子,有人低声说着,“可惜……可惜……”
再说宋如是待要推开李诃,对方偏偏不允,于是两人公然在东街之上搂搂抱抱。
宋如是挣脱不开,索性把头脸埋在李诃怀中,心安理得的当起了鸵鸟。
“阿如,你且随我来。”李诃的声音清越温柔,听得宋如是耳根子发烫,她哼了一声,闷声说道:“做什么?”
“我有东西要送给你。”李诃说道,“你且等我一会儿。”
宋如是随口应了一声,那厢李诃就松开了她,她看着李诃的身影跨过门槛,再往上看去,却是一家画着黑漆金字匾额的首饰铺子。
夕阳洒在首饰铺子门口的匾额上,金字闪闪发光,便是连黑漆匾额上也蒙上了一层阳光。
首饰铺子里有几个主顾,宋如是也瞧不清楚,先前看热闹的娘子此番已经离开了。
李诃跨过首饰铺子门槛的时候,瞧见宋如是傻乎乎的模样,不由嘴角勾起了一抹微笑。
他不知道的是,这抹微笑让宋如是怔怔看着,于是宋如是的模样在李诃眼中就又多了份娇憨。
“阿如……”李诃终于走了过来,他笑着把手上的东西递给宋如是,“送给你的。”
宋如是接了过来,翻来覆去的看着,手上方方正正巴掌大的玉板,触手微凉,瞧不出成色,因为通体黑色,玉色并不通透,她又对着阳光去看,那阳光底下这透黑的玉之中,隐有暗光浮动。
“这是何物?”宋如是瞧着手中之物,百思不得其解。
“这便是离合。”李诃笑道。
宋如是怔了一下,方才明白李诃之意,她先前告诉李诃了“离合”的由来,此番瞧着这方方正正又黑乎乎的玉板儿,可不就跟那离合踏板一般无二。
“郎君……”宋如是看着太阳底下站着的李诃,她穿越过来,第一眼瞧见的花样美男。
她突然笑了起来,捏紧了手中的玉板,笑着说道:“奴家甚是喜欢……”她摸索着手上的玉板,又继续说道:“这玉板可以当个玉把件儿或是玉佩,奴家瞧着这玉佩,很是喜欢。”
“阿如喜欢,那便再好不过了。”李诃笑道。
有诗说的好,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夕阳越过墙头,向着天边而去,街坊之中,行人渐渐少了,刚才还有主顾的首饰铺子,如今已经合上了一半的门板。门后自有伙计举着门板,一扇一扇的合在缝隙处。
周遭的所有,似是都成了摆设,宋如是眼中只有一身青衫的李诃,李诃清俊的面孔,还有他面上让人沉溺的微笑。
宋如是手上拿着玉板,看向李诃的目光温柔又欢喜,她抿嘴一笑,巧笑嫣然,“郎君竟然还记得这个缘故……奴家以为郎君早就忘记了……”
“阿如说的话,我都记得。”李诃目光温柔。
“郎君……”宋如是心中感动,不由说道:“奴家也送郎君一物吧……”
“阿如打算送我什么?”李诃口中轻快道。
“这个暂且不能告诉郎君。”宋如是微微一笑,扯住了李诃的衣袖,此番夕阳落山,天边成了暗沉的墨蓝色,再远处又有一道白光,待那白光隐没,这天就要黑了。
天边亮起了星,车轮滚动,夜风刮起车帘子,外头的天色,已然黑透了。
第一千六百六十四章 夜有惊喜
天擦黑以后,郎中跨过门槛,他出了院子,又回头去瞧正房,那家的正房亮着灯,里头人影晃动,那汉子的胳膊高高扬起,妇人的闷哼声消散在这微微有些燥热的夜幕当中。
郎中背着药箱,穿过长长的巷子,天上无星无月,仅有门楣上挂着的灯笼,照出一团朦胧的光亮。
脚下铺着的青石板,不知何年何月所成,亦不知经历了经年累月,他稳稳当当的走着,直到到了自家门口。
门楣上挂着的两盏红灯笼,映出了台阶上的一片光亮,郎中脚下穿着的青色的软底靴子。这鞋子又轻又软,走起路来,没有声音。
郎中正在门口站着,蓦然院门从里打开,穿着青衣的石娘吓了一跳,“郎中你现在门口做什么!”
石娘拍着胸口,口中忍不住又嘟囔道:“你方才去哪里了?也不说一声,这天眼看就黑了,也到了用晚膳的时候了,你也不知道赶紧回家……”
郎中拍了拍石娘肩膀,口中解释道:“统共也没有多远,就在打头的那一户人家。”
“那家的娘子怎么了?”石娘立刻转移了话题。
“腿折了……”郎中说话间进了院门。
正房屋檐底下挂着灯笼,先前的灯笼是仕女宫灯,此番入了夏,就换成了气死风灯。
正房底下的灯笼,虽然亮着,那正房里却是灭着灯的,石娘跟在郎中身后,她忍不住扯住了郎中的衣袖,口中低声问道:“若是单单腿折了,哪里至于去上这么久呢?”
“那家的妇人瞧着有些不对。”郎中的声音似是夜幕一般,深沉又隐晦,“石娘你说的不错,那家的妇人不单单是腿折了,她落了胎,留下了病根儿,这腿又恰巧折了。”
郎中低声说着那妇人的遭遇,石娘听着只觉得痛快不已,“那妇人如今虽是可怜,奴婢却觉得她这是活该。”
“石娘,你今日可曾瞧见张婆子了?”郎中突然问道。
“你这么一说奴婢倒是想起来了,今日一天倒是没有瞧见张婆子……”石娘摇了摇头,口中说道:“估摸着是出门去了,她平日里跟那张媒婆打的火热,此番估计去找张媒婆去了。”
“张媒婆?”郎中又问道:“那张媒婆就是水月胡同的那一个?”
石娘点了点头,有些心虚的看着郎中,“正是那一个,这张媒婆听说极为擅长说亲……”
“这张婆子此番去找张媒婆也不知是什么缘故?”郎中问道。
“这个奴婢哪里知道……”石娘心虚道:“奴家又不是张婆子……”
郎中不语,天色愈发漆黑,天边终于有了星光,院中也不似方才那般漆黑。
隔壁院落自有欢声笑语传过来,那隔着一层院墙,仿佛隔得很遥远,正房的房门“吱扭”一声。
春花出了正房就瞧见站在院中说话的两人,她口中笑道:“你们二人倒是好兴致……”
“海棠小娘子可是睡了?”石娘问道。
“方才睡了。”春花点了点头,又叮嘱道:“石娘你且在前院照看着,奴婢这就去后院看看。”
石娘点头应了,她看着春花的身影穿过游廊,方才转回视线,她不经意的一瞧,瞧见了关着门的茶水房。
她心里头发怵,于是转开目光,想要张口说些什么,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郎中,奴婢心里头一直有个疑问……”石娘终于开了口。
“石娘,我从不曾瞒你任何事情。”郎中坦荡道。
“郎中你当真没有做什么愧对良心的事情?”石娘问道,她的眼睛紧紧盯在郎中身上,生怕错过了郎中的神情。
两人站在院中,灯笼光芒柔和,郎中的脸色看起来也甚是柔和,他亦是看着石娘,“石娘你如今还不相信吗?”他反问道,“我是个郎中又不是拦路抢劫的盗匪。”
石娘半信半疑,她看了看茶水房,口中欲言又止,面上自是一副为难的神情。
“石娘,你既然嫁给了我,为何又不愿意相信我?”郎中沉声说道。
石娘看着郎中的眼神儿,带着三分犹豫,三分纠结,另有四分怀疑,“奴婢自然信得过你。”
“那便罢了。”郎中抬步,与石娘擦肩而过,“只要石娘肯相信我,那便罢了。”他又说了一遍,身影亦是上了游廊。长长的游廊,挂着的气死风灯点亮了游廊。
郎中的身影,在那游廊当中,若隐若现,有时月光洒在他的身上,有时他的身影又隐在暗处。
石娘不错眼的瞧着,只等着那郎中的身影消失不见,她这才叹了口气,转到了屋檐底下,她仔细听了听屋里头的动静,这才放心下来。
院中有些安静,石娘守在廊下,隔壁院落隐隐传来小童的欢笑声,隐约又有炮仗的声响。
古代人便用火烧竹子,使之爆裂发声,以驱逐瘟神,于是就有了炮仗,如今不论是婚丧嫁娶,便离不了这炮仗的。
东街之上就有一家专门卖炮仗的铺子,这铺子一直做着炮仗的生意,每逢过年过节的时候,这铺子里的生意就好极了。
这做生意的,既然有流水好的时候,自然也有流水差的时候,这一年之中,每到入伏之后,这炮仗铺子的生意就很是冷清。
所以每逢入夏之后,这炮仗铺子里就早早的关了门,掌柜的自然归家去了,只在铺子里留着个十五岁的半大小伙计。
小伙计生得高高壮壮,看起来并不像是炮仗铺子的伙计,而像是个杀猪的屠夫。
且说这小伙计每日里都歇在铺子里的柜台上,一来防贼,二来也是图个方便。
这一夜,小伙计受了风寒,于是早早就睡了,谁知方才睡着就听到拍门的声音,他心中不耐烦,也不管那拍门的声响,只翻了个身继续睡了。
“咚咚……”
拍门声锲而不舍,并没有打算停下来的意思。
小伙计在柜台上翻来覆去,终于起了身,冲着外头嚷了一句,“大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奴家是来买炮仗的……”温柔的女声顺着门缝传了进来。
小伙计听着那声音,心头上的火气也少了不少,于是穿上鞋子,上前开门。
第一千六百六十五章 花团锦簇
伙计搬起一扇门板,瞧见外头站着个貌美的郎君,这郎君个子不高,身姿窈窕。
他就着月光看着郎君的容貌,只见她生着一对弯弯的眉毛,眉毛底下自是一双波光流转的眼睛。这一双眼睛,一瞧之下,简直让人移不开眼睛。
伙计看着郎君,探头看了看郎君身后,只见他身后无人,不过对面巷子口站着个瘦高的郎君。
“不知郎君打算买些什么?”伙计心里头奇怪,方才明明听到的是个女子的声音,为何站在面前的会是个模样俊俏的郎君,“咱们铺子里有二踢脚,闷天响,还有火树银花,花团锦簇。”
郎君听后从怀中摸出了银锭子,“那便要一些花团锦簇。”他的声音一起,那伙计更为惊诧。
伙计多看了郎君两眼,心知面前站着的可是个大主顾,于是口中热情的推荐道:“这花团锦簇咱们铺子可是独一份,莫说是在东街上,便是在整个儿长安城中,这花团锦簇也只有咱们铺子里头才有。”
门外站着的郎君点了点头,口中附和道:“所以才夜半过来叨扰,扰了你这伙计的兴致,这一钱银子,便赏你了。”
伙计赶忙接过了银子,口中说着讨巧的话,“多谢郎君,的今日眼皮子一直跳个不停,老话说的好,这左眼跳财,没想到还真让的碰到了郎君,真真是人的运气。”
这伙计接过银子,就麻利的寻了个匣子,为那郎君装了满满一匣子的花团锦簇,“郎君真真是好眼光,咱们这花团锦簇可是讲究极了,便是连里头的引线都是有讲究的。寻常炮仗的引线不过是过了油的棉线,咱们这引线可是花了大心思的。”
“还有郎君找个开阔的地方,最好是后院,这花团锦簇一炸开,就跟那春日里的百花盛开一样,好看极了。”
郎君口中道了一声多谢,便抱着那匣子去了,伙计看着那郎君走路的时候,腰肢轻扭,脚步轻轻巧巧,看起来甚是好看,不由多看了几眼,最后果然瞧见那郎君走到了对面那巷子口,与站在那里的高瘦郎君说话。
他又看了两眼,这才合上了门板,店铺里头黑漆漆的,他缓了一会儿,方才又躺回到柜台上。
他掀起被子,摸了摸怀中的银子,不由笑出声来。
再说那郎君走到巷子口,“他”冲着那颀长的身影,口中笑道:“郎君你且瞧瞧这是什么?”
“炮仗?”李诃配合道。
李诃对面的郎君自然就是宋如是了,宋如是一脸神秘的微笑,她抱着盒子,口中神秘道:“这盒子里头究竟是什么,一会儿自会见分晓。”
“这盒子里头莫不是还是什么宝贝不成?”李诃配合道。
“待会儿郎君自然就会知道了。”宋如是故意卖了个关子,只眼神儿发亮笑嘻嘻的说道。
后院有树,树下有井。
石娘守在正房门口,突然听到后院传来一声巨大的声响,似是打了雷,又像是屋子塌了,接着又是“咚咚”几声。
她急忙下了台阶,朝着后院看去,不过这一会儿的功夫,耳畔又是一声炸雷,而后烟花漫天,开出了绚烂的花朵。
“莫不是有人家里出了喜事了……”石娘心中猜测着,“许是谁家娶了娘子,又或是纳了妾室了……”
她正想着,半空中又点亮了绚烂的烟花,这烟花离得她很近,几乎就跟从后院放出的一样。
石娘仰头看着,猜不出究竟是谁家出了喜事,这烟花一朵一朵的绽放开来,绚烂过后便拖着无数个暗淡的带着长长尾巴的微亮的光线,坠入这长长的夜。
石娘看得专注,并未留意到屋顶上坐着的两人。
宋如是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李诃,“郎君可是喜欢?”
“甚是喜欢。”李诃的眼眸中倒映出宋如是笑颜如花的面孔,他牵起宋如是的手,口中柔声道:“我甚是喜欢,多谢阿如。”
“奴家就知道郎君会喜欢。”宋如是口中笃定道,她身子一歪,靠在李诃的肩膀上,口中低声说道:“奴家的时候,每逢过节的时候就会放烟花,奴家当时就想着,这烟花一个人瞧着,固然震撼美丽,但是若是能同着心爱之人一起,那又是什么感觉?”
李诃的眼睛微微发亮,他抚了抚宋如是柔滑的头发,口中轻声道:“阿如,如今可曾知晓了?”
“奴家知晓了。”宋如是直起身子,笑盈盈的看着李诃,口中正经说道:“是知足。”
“奴家有郎君陪着,心里头甚是妥帖安稳,这心里头又暖又欢喜。”她说话间情不自禁,凑到李诃面上,亲了李诃一下,“能跟郎君在一处,奴婢吧甚是知足。”
李诃眼眸一暗,下一个瞬间,宋如是就落入到了个温暖的怀抱之中,“阿如……”
李诃轻叹一声,他手指轻轻抚弄着宋如是的头发,口中慢慢的说道:“阿如,我甚是欢喜。”
“奴家也甚是欢喜。”宋如是在李诃的怀里头欢欢喜喜的说道。
有人欢喜,有人忧。
花团锦簇虽是美丽,却是吵醒了睡梦之中的海棠娘子。烟花在夜空之中绽放的声音,盖过了她的哭声,待烟花散尽之后,石娘方才听到了海棠娘子的哭声,于是急忙进了屋点了灯,抱起了海棠娘子。
海棠娘子身上穿着个绣着五子抱福的红肚兜,一张脸哭的红彤彤的,她紧紧握着拳头,表示着自己的委屈。
石娘哄了半天,海棠娘子兀自哭闹不休,于是只得抱了海棠出了正房,口中低声唱着曲儿。
月色柔和,海棠娘子也就渐渐不哭了,只瞪着眼睛四下看着景致,天上有星有月,廊下挂着灯笼,隔壁又传来童高声的叫嚷声,仿佛还沉浸在方才烟花漫天的场景之中。
石娘低头看着海棠,再抬头的刹那,这院落里就突然的多出了郎君跟娘子。
“娘子何时回来的?”石娘看了看插着门栓的院门,口中吃惊道。
第一千六百六十六章 后巷相亲
第二日,不过辰时三刻,太阳就晃得人睁不开眼睛,石娘手搭凉棚,站在院子当中。
她支着耳朵仔细听着,后巷似乎又传来了妇人的哭声,那哭声时隐时现,石娘费劲听了半天,也没听出个所以然来。
“石娘,你一大早的站在这里,做什么?”
她这厢听着,那厢春花抱着海棠娘子出了厢房。
“春花,你仔细听听,外头像是那妇人的声音……”石娘指了指后门。
“你管她做什么?”春花不以为然,只低声哄着海棠娘子。
“那妇人家里头闹了几天了,也不知道是个什么结果。”石娘隐约又听到那妇人的哭声。
“这妇人既然做下了这起子事情,如今无论受了多大的苦楚,那也是自作自受。”春花随意说道。
石娘跟着叹了一口气,也就不再说那妇人,她二人一大早长吁短叹,那厢院门突地响了。
石娘开了门,门口站着个姑娘,那姑娘年纪不大,生得白白净净,院门一开,她就笑着问道:“奴家是来找石娘姐姐的……”
“你是何人?”石娘心奇怪道:“奴婢并不认识你。”
“石娘姐姐,奴家是张媒婆的街坊,今日过来走亲戚。张媒婆托了奴家给石娘姐姐带来几句话。”这姑娘探头看了看春花,这才略微压低了声音,“张媒婆说,石娘姐姐的那桩事情,她心里惦记着呢。”
“张媒婆还说,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了。”姑娘口齿伶俐,又继续说道:“那家是个有家底儿的,虽说是死了婆娘的,但是姐姐一进门就能管家。”
石娘先前听得糊里糊涂,听到后来才想起来改嫁的这桩事情。
“张媒婆还说,叫姐姐莫要担心,这都是自己人,定然不会委屈了姐姐。若是姐姐有什么看不中的,只管告诉张媒婆,她自会再为姐姐寻摸个合心意的。”
石娘发愣的功夫,那娘子又说了一长串话,石娘暗自苦笑,改嫁之事,原本就是为了引出张婆子幕后之人,谁曾想这张媒婆竟然真惦记上了。
“这桩事情,倒也不是十分着急。”石娘吭哧了半天,方才开口拒绝道。
“姐姐莫要担心,这种事情即便头一次不成,那还有下一次。”那姑娘只以为石娘担心不成,于是出口安慰道。
“姑娘你且等着,奴婢去为姑娘倒些茶水。”石娘逃也似的进了厨房。
厨房的笼屉里还有昨天的豌豆糕,另有一篮子蜜桃,她洗了几个,装在瓷盘里头,一并带了出去。
石娘出去的时候,春花已经让着那姑娘进了院子,紧着树下的凉荫处坐了。
那姑娘也是个伶俐的,又是夸赞海棠生得好看,又是做着鬼脸逗弄着海棠。
石娘也拿着板凳坐了,这树荫底下倒是有风,吹起来凉丝丝的,那姑娘吃了一块儿豌豆糕,就又说起了石娘的亲事,“姐姐尽管仔细想想……”
“那掌柜家的铺子,可是老年间传下来的,寻常做些粮油的买卖,生意自然比不得那西市上的铺子,但是日后姐姐的吃穿还是供得起的。”
“那瑞蚨祥的衣裳,绣月坊的鞋子,姐姐只要有瞧得上的,只管买回来,且不管穿不穿,只图着姐姐心里头高兴也就是了。”
石娘听得尴尬,口中只生硬的转了话题,“今日天气倒是不错,倒是正合适走亲戚。”
“奴家就是瞧着天气不错,这才赶紧过来瞧瞧。”那姑娘话头一转,又回到了石娘身上,“姐姐仔细想想,若是想清楚了,这便随奴家去吧。”
“现在?”石娘吃了一惊。
那姑娘点了点头,口中肯定道,“正是现在……”
石娘又吃了一惊,正不知该如何拒绝之际,却是春花开口相助,“这种事情可是急不得的,好歹知晓了那人的底细,又知根知底才是。”
“这个姐姐只管放心。”那位姑娘口才甚是了得,“那掌柜的家里头原跟奴家也是出了五福的亲戚,这家里头的底细大家都是知晓的。”
她看着石娘,口中笑道:“姐姐谨慎一些也是应当的,不过说亲这行当本就是个仔细的。经张媒婆说成的亲事,即便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咱们不说每一对儿都是和和美美的,但是大多数都甚是圆满。”
石娘不过一句话引得那姑娘说了这么一长串的话,口中只犹犹豫豫的说道:“只是这桩事情……还是再仔细一些的好……”
“若要仔细也总要见见那人才是。”那姑娘起了身,掩住了石娘的胳膊,口中笑道:“姐姐可知万事不能等的道理。”
石娘一时退却不得,只拿着眼睛去看春花,结果海棠娘子正在闹腾,于是春花只得起身去哄海棠娘子,一面又扭头对石娘说,“石娘此事还得你自己拿主意,依着奴婢来说,此事却是急不得的。”
她话毕,又对着那姑娘说道:“姑娘趁着天气凉爽,特意过来走亲戚,不知那亲戚家在何处?”
石娘方才醒过神来,口中附和道:“这走亲戚还得趁早才是,姑娘若是有事,便不麻烦姑娘了,合着奴婢的事情也不急在这一时。”
这姑娘挽着石娘的胳膊,口中笑嘻嘻的说道:“不过是一眼的功夫,绝不对耽误姐姐的功夫。”
她凑到石娘耳朵边儿,低声说道:“那掌柜的如今就在巷子口,姐姐只管瞧上一眼,若是瞧不过眼,奴家也好给张媒婆回话。”
石娘骑虎难下,待要退却,那姑娘却扯着石娘朝着后门而去,“姐姐只管先看上一眼,如此的话,奴家也好给张媒婆回话。”
两人说话间,已经出了门,这后巷隐隐还有那妇人吵嚷的声音,不过石娘此番却是顾不上听,“姑娘,趁着天气凉快,你还是快些走亲戚去吧,家里头还有许多事情,奴婢实在腾不开手去……”
石娘一面说着,一面被那姑娘往巷子口拖了过去,还未到巷子口,她就瞧见个男人负手站在巷子口。
那人身上穿着茶色的衣裳,手上拿着一把折扇,看起来倒不太像是个掌柜的。
第一千六百六十七章 粮油掌柜
姐姐你瞧,就是那人。”那姑娘低声说着,口中又添了几句,“姐姐且看看这掌柜的。他不仅家里头有些家底儿,这模样也是好的。若非张媒婆惦记着姐姐,这般抢手的人,可是不愁说亲的。”
石娘看着那人生得高瘦,手上又拿着把折扇,看起来倒像是个读书人,她心中想着,两人也走到了巷子口。
“姐姐,这掌柜的原是奴家的远房亲戚,他家祖上就是开粮油铺子的,家底甚是丰厚。”这姑娘突然压低了声音,口中继续说道:“还有这掌柜的婆娘,原在娘胎里就带了病出来。自打嫁给了这掌柜的,镇日里就病恹恹的,又一日三顿的吃药。”
“掌柜的对她甚好,那药方子都是找最好的郎中开的,抓药也要紧着上好的药馆取的。结果那婆娘始终是个无福消受的,挨了几年还是死了,到最后便是连一子半女也没有留下来。”
石娘一面听着,一面去看那掌柜的,那掌柜的许是觉察到了石娘的目光,突然转过身来。
石娘一瞧,那人的模样倒也白净,不过眉间生着个大痦子。
“石娘姑娘?”掌柜的竟然知道石娘的名字。
“奴婢正是石娘。”石娘有些惊讶道。
再说这石娘被那姑娘扯着出了门,春花逗弄着海棠,无意之间听到有人问起,“石娘呢?”
“石娘出门相亲去了……”春花随口应道。
春花哄着海棠娘子,眼看娘子闭上眼睛,像是瞌睡了,她这才抬头去看,这后院哪里还有人。
她仔细回想了一番,方才的声音,倒像是郎中的。
再说石娘被那姑娘拖到巷子口,瞧见了那粮油铺子的掌柜的,掌柜的眉间生着个大痦子,正冲着石娘微笑。
“姑娘唤我云郎便是。”掌柜的笑道。
“听闻你是过来说亲的?”石娘又犹豫起来,“这其中倒是有些误会,奴婢如今还是说开了误会的好……”
“什么误会不误会的……”那云郎笑道:“姑娘脸皮子薄,我也知晓。”
“不是这样……”石娘急忙摆手道,“这桩事情原是奴婢的不对……”
“石娘无妨。”那人截住了石娘的话头,面上笑嘻嘻的说道:“我最是喜欢矜持些的姑娘,一瞧见姑娘就觉得甚是有缘分。”
石娘听着这人说话轻浮,于是去拽那姑娘,谁知扑了空,方才还站在身旁的姑娘,此番竟已不见了踪影。
“奴婢家里头还有事,这便回去了。”石娘转身欲走。
“姑娘且慢……”那人上前拉扯,又从怀中摸出个布袋子,强行递给了石娘,口中调笑道:“姑娘且先拿着,这是我为姑娘精心挑选的,姑娘且瞧瞧喜欢不喜欢。”
石娘一面推着那人,口中厉声说道:“奴婢不要你的东西,你快些放开奴婢!”
“石娘你莫要误会……”这人说着,松开了石娘,他拍打着手上的折扇,口中解释道:“石娘你莫要误会,这东西原是我的一片心意,姑娘且先收下吧。姑娘若是不收,莫不是看不起我不成?”
石娘退后两步,看着这人又是一副正经的模样,“这东西,奴婢是万万不能收的。”
“姑娘尽管收下……”这人语气之中带着些许的哀求,“这东西原是娘子留下的念想,所以我愿意把这东西送给你。”
“石娘你愿意同我成亲吗?”这人突然正色道。
石娘今日受的惊吓实在太多,她看着那人不可置信道:“你这登徒子究竟在说什么?”
“石娘。”这掌柜的一往情深的看着石娘,口中更是情深意切的说道:“石娘你莫要觉得我唐突,但是自打瞧见你的第一眼,我就喜欢上你了。”
“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你莫要胡说八道!”石娘呵斥道。
“石娘,你为何不愿相信我呢?”掌柜的一脸受伤的模样,“你可知你这话让人听了心里头实在难受的紧。你说我今日一门心思为了你而来,谁知石娘竟然如此对我?”
石娘转身要走,那人又上来攀扯,口中絮絮叨叨的说道:“石娘你且莫要走,我还有话要说。你说我这大老远的特意过来,你就这般随随便便的走了,却让我的面子往哪儿搁?”
石娘一巴掌打在那人的胳膊上,口中不耐烦的说道:“你要再要拉扯奴婢,奴婢今日定然给你好看!”
那人这才讪讪的放了手,口中又说道:“石娘你若是执意要走,我也拦不住你,不过有一样。”他一本正经的看着石娘,“你且把这银子给了。”
“什么银子?”石娘怒道。
“就是此物。”那人指了指石娘手上拿着的布袋子。
“这东西是你非要塞给奴婢的,奴婢这就还给你!”石娘抡起布袋子,就扔了回去。
那人一把接住,又拎起布袋子跟石娘纠缠了起来,“石娘你且拿着,这东西是我为你精心挑选的。你若是不收下,我便不走了。”
“快些放手!”石娘被那人搂入怀中,登时气不打一处来,“你若再不放手,定然要你好看!”
那人这次并没有放手,反倒是搂抱的愈发紧了,把那石娘抱得喘不过气来。
“石娘,你听我说。”这人急吼吼的说道,“你若是不收下这东西,我就不放手。”
“这东西是你硬塞给奴婢的,并非奴婢讨要的。”石娘咬牙切齿道:“你快些拿着你的东西是滚蛋!”
“这东西既然买了就没有退回去的道理,你且把银子给了我,我立时就走,绝对不耽误姑娘一会儿功夫。”那人抱着石娘,口中纠缠道。
石娘挣脱不开,急了一脑门的汗珠子,口中厉声说道:“你快些放开奴婢!”
“姑娘给了银子,我就放开姑娘。”那人锲而不舍道。
石娘怒极,口中咬牙切齿道:“多钱银子!”
“一钱银子。”那云郎痛痛快快的说道。
石娘被那人抱得喘不过气来,再加上那人的手也不老实,石娘急于脱离这尴尬的处境,于是口中答应道,“你快些松开奴婢,奴婢这就把银子给你。”
第一千六百六十八章 八样珍米
云郎抱着石娘,语气尽是半信半疑,“我若是松开你,你会不会借机逃跑?”
“奴婢即便想要逃跑,那也是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你尽管放开就是。”石娘咬着后槽牙说道。
云郎虽是半信半疑,也总算是松开了石娘,“石娘你可要说话算话。”
“那是自然。”石娘得了自由,挥起手上的布袋子,就朝那人的脑袋抡了过去,“你这不要脸的登徒子,竟是如此对待奴婢,奴婢此番就要你好看!”
石娘嘴巴利索,手上动作也不慢,她挥舞着布袋子,颇有几分巾帼英雄的气势,她手上的布袋子就是那缠着红布带子的鼓槌,而那云郎就是个活生生的人皮响鼓。
“咚……咚……咚……”沉闷的声音在后巷有节奏的响了起来。
石娘积攒了一肚子的火气,此番终于有了宣泄之处,那云郎先前呼痛连连,后来许是被打得头晕脑胀,只口中一面哀求,又听着“咚……咚……咚……”的声音,从身子里奇异的发了出来。
“你这不要脸的东西,奴婢不给你些颜色瞧瞧,你只当奴婢是好欺负的!”石娘冲着云郎的脑袋重重来了一下子,口中又骂道:“你也不打听打听奴婢的名头,竟然吃豆腐吃到奴婢身上了!你简直是在找死!”
“姑娘误会了……”云郎趁着石娘叫骂的空档,口中连连喊冤,“石娘,你真真误会我了……”
“你还有脸说奴婢误会你了!”石娘上手捶打了云郎两下,口中继续骂道:“方才搂抱着奴婢不肯放手的可不就是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此番落了下风,你倒又说奴婢误会你了,方才你紧搂着奴婢的时候,你怎么不说奴婢误会你了?”
“石娘,你当真误会我了……”云郎趁着石娘叫骂的功夫,直起身来,一把握住了石娘的双手,口中情真意切道:“石娘,你误会我了!”
“放手!”石娘盯着两人交握在一处的手,口中厉声说道。
云郎面上神情似有松动,不过是一瞬间的功夫,他就又收敛神色,口中正色说道:“石娘,你误会我了!”
石娘一瞧云郎,被他眉间的痦子吓了一跳,这绿豆大的痦子两边各有一个枣子大的红包。先前一枝独秀的痦子,此番成了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当中的众山。
先前不过是生着一个痦子的云郎,此番变成了头顶三个痦子的云云云郎。若是寻常,石娘必然会觉得好笑,但此番她怒从心头起,瞧见这三个痦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你倒是说奴婢怎么误会你了!”石娘咬牙切齿道。
“方才我并不是故意要唐突石娘你。”云郎一本正色道。
“那你是方才要做什么?”石娘的后槽牙磨得微微发痒。
“石娘你可知道这布袋子里头盛得什么东西?”云郎又问道。
“什么东西?”石娘一字一句的问道。
云郎对上石娘的眼神,心里头不由发怵,但是他仍旧勇敢的说道:“这布袋子里头放着的是八样珍米。”
“八样珍米?”石娘当即骂道,“你这狗东西莫不是脑袋被屎糊住了,这好端端的拿着米袋子送人?”
石娘冷飕飕的看着云郎,脑中蓦然想到一事,“你方才是让奴婢给你一钱银子?”
“对。”云郎重重的点了点头,“姑娘只要给我一钱银子,我定然马上就走,绝对不会再骚扰姑娘片刻。”
“你……”石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口中质疑道:“你的意思是这袋子八样珍米,就值上这一钱银子?”
“对。”云郎又重重的点了点头,口中如数家珍道:“石娘你有所不知,这八样珍米可是铺子里头最上等的珍米,其中有几样还能入药。”
“咱们不说别的,就说这薏苡仁消肿除湿,姑娘若是觉得身子乏力了,那便寻个铁锅,把这薏苡仁淘洗干净,然后用火慢慢焙干,也就半个时辰的功夫也就得了。”云郎不慌不忙的说道:“姑娘每天起床之后,拿着炒制过的薏苡仁泡水喝,不出一月姑娘定会觉得身子轻快,再无疲乏的感觉。”
石娘听着,又拿着布袋子抡了云郎几下,听着云郎呼痛,这心里头才舒服了些,“你这满口胡说八道什么!”
“姑娘且听我一言。”云郎忍痛说道:“那布袋子里还有一样粳米,这粳米粳米味甘,性平。能益脾胃,除烦渴……”
“闭嘴!”石娘打断了云郎的话,口中厉声问道:“就这几样破东西,你就敢要奴婢一钱银子?”
云郎摇了摇头,口中又说道:“姑娘有所不知,这粳米还能用于呕吐、泻痢或温热病所致的脾胃阴伤、胃气不足,口干渴。”
“现如今天气燥热,姑娘有时候可能会觉得口干舌燥,若是觉得脾气烦躁的时候,尽管拿这粳米煮粥喝。”
“这粳米还须拿着火仔细煨着,过上个把时辰也就好了。”云郎又叮嘱道:“还有那熬煮粳米的时候,姑娘最好守在炉子旁边,仔细看着火候,若是火候过了,这粥的用处就散了……”
石娘听得不耐烦,随口打断了云郎的话,“你这登徒子莫要以为扯东扯西的就没事了,你方才对奴婢做的事情,奴婢可是记得清清楚楚的。”
石娘提起这一章,心里头的火气就不一处来,她捶了云郎几下,口中骂道:“你这登徒子,莫要废话,你且说这米袋子是做什么的!”
云郎一声不吭,突然抱住了石娘,石娘吓了一跳,口中大骂道:“你快些松开奴婢,不然奴婢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把你的肠子扒出来挂在城门口,让大家伙儿都瞧瞧你的花花肠子!”
“石娘,住口!”穿云突然起了高腔,吓了石娘一跳,她不由闭上了嘴巴,瞪着眼睛,一时不知这云郎又要出什么幺蛾子,只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云郎。
云郎瞧见石娘不出声了,这才松了一口气,他低着头看着石娘,口中正色,问道:“石娘你可知道那剩下的六样米是什么?”
第一千六百六十九章 一钱银子
不知道……”石娘摇头道。
云郎看着石娘“乖巧”的模样,心中很是满意,他神色轻松道:“这六样米也不寻常,你平时或许吃过其中的一两样,但是这六样搭配在一起,你定然没有尝过。”
云郎神色兴奋起来,口中滔滔不绝的说道:“石娘你有所不知,这粮油铺子虽说是卖寻常的粮米的,但这其中的门道却是多了去了……”
石娘听着那云郎在耳边聒噪,又被云郎紧紧搂在怀中,于是心里头又急又燥,只忍不住的起了高腔,“都有什么门道,你倒是快点说啊!”
“石娘你可知道这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道理?”相比于暴躁的石娘,云郎倒是显得心平气和,他紧紧抱着石娘,口中慢慢腾腾的说道:“这粮米就跟阴阳八卦一般,有阴有阳。这阳物吃多了就容易气血上涌,肝火旺盛,于是大多性子急躁。”云郎边说,一边意味深长的看了石娘一眼。
“然后呢?”石娘瞪着眼睛问道。
“若是阴物吃多了,这人就会气血两虚,这气血乃是人之根本。”云郎慢吞吞的说道:“这若是动了根本,人可不就是要发病?”
“所以说病从口出,祸从口入就是这个道理。”云郎正经道,“所以石娘你该明白,这粮油铺子的掌柜的,可不是谁人都能够胜任的。这里头的门道便是跟你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石娘听了一会儿,心头的怒火实在无处发泄,奈何被人紧紧抱着,实在没有法子,她正自左顾右盼之时,突然又听到云郎说道:“石娘,你方才好奇剩下的六样米是什么,我现在就告诉你。”
盏茶之后,云郎滔滔不绝,“这打头的一样珍米,石娘你仔细听着……”
两盏茶之后,云郎神色兴奋,“还有一样,石娘你且记住了……”
三盏茶之后,云郎正色叮嘱道:“石娘,这便是饭也不能乱吃的道理……”
四盏茶的功夫过后,云郎再次叮嘱道:“石娘,你仔细听着,还有最后一样,便是糯米,这糯米补脾和胃,但有一样……”
“一钱银子?”石娘努力的挣脱起来,“奴婢手上就有一钱银子,你松开奴婢,这一钱银子就是你的了。”
“这六样米最后一样糯米……虽说是有些好处……但有一样……”云郎话说一半,听到这里,方才回过神来,口中确认道:“石娘你当真愿意给银子了?”
“对,奴婢愿意给你一钱银子……”石娘肯定道:“你只要肯松开奴婢……奴婢立刻把这一钱银子交给你……”
“姑娘说话算数。”云郎又问道。
“奴婢说话算数。”石娘肯定道。
后巷无人,所以并没有人瞧见纠缠在一处的两人。
街坊之中,有童的笑闹声,还有妇人的隐泣声,还有婆子低声说话的声音,不知谁家供奉着佛像,于是这街坊之中又隐约有念经的声音,低沉而又神秘,若是仔细嗅上一嗅,还能闻到空气之中若有若无的香火之气。
香火之上,便是一方青天,湛蓝明净如洗。
石娘终于得了自由,她恨恨的瞪了云郎一眼,口中骂了一句,“奴婢遇到你真是倒了大霉了,这一钱银子就当奴婢给你买寿衣了。”
石娘甩袖就走,谁知那云郎又追了上来,把那米袋子递给了石娘,口中说道:“货钱两讫,姑娘且收好了这八珍米。”
石娘捏着那盛着八珍米的米袋子,目光盯在云郎眉间的两个大包,外加一个痦子。
石娘掂量着手中的米袋子,正要瞄准那云郎的眉间,谁知他似是早有预感,竟然下一步的退后了几步,冲着石娘拱了拱手,而后逃也似的走了。
“一钱银子就换了这一袋子米……”石娘看着云郎的背影,她口中嘟囔着,突然脑中灵光一闪,“那云郎莫不是打着求亲的旗号,特意过来卖米的吧……”
且说那云郎脚步轻快出了巷子,他怀里头揣着的是热气腾腾的一钱银子,他口中不由哼唱着曲儿,脚步轻快的穿过街道。
他走了约莫一刻钟的功夫,再穿过一条巷就能拐到熟悉的街坊之中,那街坊的头一家就是粮油铺子,他自家的铺子。
云郎进了巷,走了一半,对过的巷子口进来一人,那人身量高瘦,肩上背着个药箱。
云郎心里头暗自得意,于是心情不错,随意看了那人两眼,便收回了目光,一门心思的想着怀里头揣着的一钱银子。
狭窄的巷子,两人擦肩而过时,那背着药箱的郎中突然开了口,“郎君,且留步。”
云郎心情不错,于是从善如流停下脚步,看向郎中的,“你莫不是在跟我说话?”
“正是。”郎中点头道。
“何事?”云郎问道。
“要紧事。”郎中正色道。
云郎瞧见郎中的模样一本正经,于是口中不由问道:“不知是什么要紧事?”
“关乎你性命之事。”郎中言简意赅。
云郎面上笑意,暂且收起,他迟疑着问道:“咱们好像并不认识。”
郎中深深的看了云郎一眼,口中沉声道:“你眉间的痦子,你可曾让旁人帮你瞧过?”
“这痦子是打娘胎出生就有的……”云郎迟疑道,“何况那算命的也说了,这痦子是主富贵的。那算命的还说,这眉间的痦子就似那屋中珍宝,只要有这痦子在,我这辈子定然能够锦衣玉食……”
“那算命的简直是胡说八道!”郎中低斥一声,“像是这般招摇撞骗的东西就该立时的锁拿到官府里头,状告他一个欺诈的名头。”
“这痦子莫不是还有什么说法?”云郎有些信了,于是语气也变得更加迟疑。
“这哪里是什么痦子。”郎中冷笑一声,“这分明是个邪物。”
“邪物?”云郎吓了一跳,面色登时发白道,“可是那算命的分明说这痦子是主富贵的……”
“那算命的若是不如此说,哪里能赚的你家的银钱?”郎中漠然打断了云郎的话,他看着云郎的眉心,口中又问道:“你可愿意听实话?”
第一千六百七十章 邪物作祟
郎中你尽管说……”云郎咽了口口水,一脸沉重道:“你尽管实话实说,我还能受的住……”
“你这痦子瞧起来是个痦子,其实非也非也,它不过是个看起来像是痦子的邪物。”郎中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他神色凝重,看得云郎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儿里头。
“这痦子平素与你相安无事,那是因为还没有到发作的时候,一旦发作起来,你只怕是小命难保。”郎中沉重道。
“竟是这么严重?”云郎不由自主伸手去摸那痦子,冷不防摸到痦子旁边的大包上,他吸了一口凉气,又问道:“那这大包可有碍?”
“无碍。”郎中摇头道:“这大包跟你那痦子比起来,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云郎又吸了一口凉气,这痦子自打他出生的时候,就顶在脑门上,一人一痦一直相安无事,谁知这痦子此番竟然成了邪物。
“那这痦子究竟是个什么说法?”云郎抖落着手上的折扇,嗓子眼里不由一阵阵的发紧。
“这痦子其实是你母亲生产之时邪物入体,这邪物惯会附着在人的身上,你母亲虽说是生产之时最为虚弱,但是与你相比,还要好些。于是邪物就顺着你母亲的身体,到了你的身上。”
“你瞧你眉心舒展,最是适合寄居,于是这邪物就在你眉心化为痦子。虽说你们平素相安无事,那只因为你如今正是血气方刚阳气旺盛之时,所以这邪物一时发作不得。”
“但是人吃五谷杂粮,总有得病的时候,待你身子不爽利的时候,这邪物就要发作。”郎中仔细看着云郎眉间的痦子,口中确认道:“你这痦子可是每次生病之后都要长大一些?”
“郎中你这话说的不错,我这眉间的痦子每次生病之后都要变大一些,先前不过是小米大小。”云郎听到此处已经相信了七八分,他背心冷飕飕的,于是回头去瞧,身后不过是条狭窄的巷子,巷子口偶尔有人穿过。
这天不知何时阴沉了下来,乌云蔽日,这巷子里瞧起来阴森森的,他又回头去看郎中。郎中面容憔悴,眼下两坨黑青,神情阴恻恻的,冷不丁的吓了云郎一跳。
“这就对了。”郎中开腔说道:“今日你好歹遇到了我,不然你只怕命不久矣。”
“这痦子最先发作之时,不过是运道差些,容易招惹无妄之灾,若是长此以往,便要有血光之灾。”
“血光之灾?”云郎的手摩挲着头顶的大包,此番已经全然信了郎中的话。
“血光之灾还是轻的,若是让这邪物占了上风,你这副身子骨可就要垮了。”郎中的话,一字一句的砸在云郎的心头上。
云郎心头狂跳,脑门子上的痦子像是也跳动了起来,他此番已经全然相信了郎中的话,只吓得脸色发白,手上的折扇也掉在了地上,发出“啪嗒”一声。
云郎蹲下捡折扇的时候,又听到郎中说道:“先前有一人身上也长着痦子,不过不是在眉间而是在眼角,那痦子的大小跟你差不多。”
“后来呢?”云郎起身问道。
“后来那人被邪祟缠身,镇日里胡言乱语,在庙里头请香的时候甚至打伤了庙里头的和尚。”
“再后来呢?”云郎捏紧了手中的折扇。
“再后来城外的道士施法布阵的时候,那邪物猛然发作,破了道士的阵。”
“之后那人就似变了个人一般,先前是个老老实实的读书人,自那之后,那人镇日里流连风月,寻花问柳,最后得了一身的花柳病。”
云郎听得心惊胆战,不由问道:“再然后呢?”
“然后那人得了一身的花柳病,很快就病入膏肓了。”郎中平静道:“他躺在榻上的时候,一门心思的还在勾栏妓馆之中。”
“他便使了银子,让那勾栏的姑娘们在他床榻前伺候着,原本若是这般下去,他也算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谁曾想,那邪物竟然又发作了,他发作之时,把那两个姑娘开了膛破了肚。”
“这……又……又是为何?”云郎先前听得入神,待听到最后,不由捏紧了手中的扇子,面色苍白。
“只因为那邪物发作,定要见血。只是那两位姑娘死的也太惨了一些,水灵灵的姑娘家,被人开膛破肚,肚子里的肠子扯出来了一地。”
“郎中你说我如今究竟该怎么办?”
“我如今只问你一句……”郎中看着云郎,“你可愿意把这痦子除去?”
“我自是愿意。”云郎重重点头道。
“那你可愿听我处置?”郎中又问道。
“自是愿意。”云郎又点头道。
“那便好了。”郎中沉声道,“你且听我说,这邪物既然已经入了你的身,如今想要往外撵它,只怕是不成。”
“如今只有一个法子,那便是压制住它。”郎中吐出一口气,“只要压制住了此物,至少保你十年平安。”
“才十年平安?”云郎有些不甘。
“这个无妨。”郎中沉声道:“十年之后就,我再来寻你,定保你此生无虞。”
“如此甚好。”云郎这才稍稍放了心,“那如今究竟该怎么办?”
“如今你且听我安排。”郎中搁下药箱,口中说道:“我且问你,你家在何处?”
“我家就在前头的巷子里,打头的第三家。”云郎老老实实的答道。
“我再问你,你可曾娶过亲?”郎中又问道。
云郎抬眼看了看郎中,有些疑惑,但也老老实实的回答道:“先前有个婆娘,后来病死了。”
“那你家中之时是为何人操持?”郎中继续问道。
“家里头原有个婆娘的陪嫁丫头,那丫头平素也算是伶俐,所以婆娘死了以后,我就抬了她做姨娘。”云郎老老实实的说道:“那丫头虽说伶俐,但是相貌并不出挑。”
“那你打算何时再娶妻?”郎中接着问道。
“这个……”云郎抬眼去看郎中,待瞧见对方神色凝重,便也放下了心中疑惑,只口中说道:“家里头也给说下了一门亲事,不过此番还没有说准进门的日子。”
第一千六百七十一章 心怀鬼胎
你那未过门的娘子可是住在附近?”郎中问道。
云郎摇了摇头,“那婆娘住在城东。”
“那这附近可曾有你家亲戚?”郎中又问道。
“并无。”云郎回答道。
郎中吐出一口气,“你且听我说,这痦子此番快要发作。若非遇见了我,这痦子发作之时,不仅你有性命之忧,只怕还会祸及家人。”
“竟还会祸及家人?”云郎惊慌道:“那我究竟该怎么办?”
“这痦子即便发作也要有个过程。”郎中平静道:“所以此番你定要听着我的,此事倒还有能够化解的机会。”
“我什么都听你的。”云郎急忙点头,“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如此甚好。”郎中松了一口气,“你且听我说,这邪物虽说可怕,但平素并不会发作,只有你心怀鬼胎的时候,才会引得这邪物出来作祟,并且这邪物但凡出来,必会生出祸事来。”
“那究竟该如何是好?”云郎惊慌道,“眼看这邪物就要出来作祟,竟是一点法子也没有,郎中你定然要救救我。”
“你且仔细想想我方才的话……”郎中意味深长道。
“方才你说只有心怀不轨的时候,这邪物就不会发作……”云郎一时茫然道:“那么也就是说……我若是不是心怀不轨……这邪物就不会发作……”
“正是这般道理。”郎中点头道:“不过还有一样,不仅要克制内心,还得做上一场法事才行。”
“这法事也有讲究,非得十五那一日,月满之时,正是月华鼎盛之时,待到那时也是邪物最为虚弱之时,此时做法,定然能够事半功倍。”
“还有一样,做法事之前,你必须要净其身,明其心。”郎中认真嘱咐道。
“净身?”云郎登时唬得面如土色,“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吗,只有净身这条路了?”
“并非你以为的那个净身。”郎中无奈道:“做法事之前,你自要净手焚香,但有一样,便是不能行房。”郎中意味深长的看着云郎,“这也是我方才问你可曾娶亲的缘故……”
“这个倒是无妨……”云郎松了一口气,“只要能够救我的性命,便是一年不能行房也是使得的。”
“如此甚好。”郎中赞赏的看了云郎一眼,“不过还有三日便是十五,也不过这两三日的功夫。”
“这个郎中只管放心。”云郎面上终于有了一抹轻松之色。
“还有这个,你且收好了。”郎中说话间从药箱取出个瓷瓶,口中叮嘱道:“这里头的药丸能够暂且抵挡那邪物发作。”
“多谢郎中。”云郎发自肺腑的感谢郎中,口中那感恩戴德的话,自是说个不停,“今日得亏遇到了郎中,这也是我的运道,我家里头是开粮油铺子的,你若是有用得着的时候,尽管来店里,不说旁的,这粮油定给你管够。”
“不过是日行一善罢了。”郎中云淡风轻的看着云郎,口中又叮嘱了几句,“还有这药丸必须要月出之时服用才有效果。”
“这又是为何?”云郎不由抬头看天,这一会儿的功夫,天上乌云密布,又起了风,刮得谁家院落里的树叶沙沙作响。
云郎先前惊出了一身的冷汗,此番起了风,汗落之后,背心处又湿又冷,他眼睛发涩,伸手去揉,竟摸出了一头的汗珠子。
“这个却是不能告诉你。”郎中回道:“但是你且记住了,这药丸必须月出之时服用,还有一样,得用黄酒当做药引。那黄酒隔水温了,再来下药,你且记清楚了。”
“黄酒隔水温了……再来下药……”那云郎口中重复着郎中的话,自是点头应了。
“如此甚好,你且回家等着,待十五那晚,我便做法破了那邪物。”郎中正色道。
“多谢郎中。”云郎心中感激,只从身上摸索出二钱银子,热切的塞到郎中手中。
“今日你能够遇到我,这本就是命中注定之事。”郎中摆手道:“这痦子合该由我来破,不然也不会在此处遇见你,还有这二钱银子我不能收。”郎中从手中拿出一钱银子还给云郎,“这一钱银子便用来置办些做法的物事,至于多出的一钱,我却是万万不能收的,不然只怕会遭天谴。”
郎中把一钱银子还给云郎,这便背着药箱,与这云郎擦肩而过,朝着巷子口而去。
云郎心悦诚服,只对着郎中的背影深深的行了一礼,口中高声道:“郎中大仁大义,自会万事遂意。”
这厢郎中掂量着手中的一钱银子,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至于身后的云郎,自然瞧不见郎中的神情。
且说这一夜,天色阴沉,竟然无月,云郎白白等了一个时辰的功夫,瞧见天上无星无月,不免有些焦急。
这厢姨娘安氏缓步而来,瞧见云郎皱着眉头,不免多问几句,怎奈云郎皱着眉头,很是不耐,最后口中只说,“这无星无月如何知晓何时月出?”
安时抿嘴笑道,“大二,小三儿,月出,一杆儿。”
“这又是个什么意思?”云郎不耐烦的问道。
“这月出的时辰,每天都不相同,所以有大二,小三儿,月出,一杆儿这一说。”安氏面上依旧带着笑,口中慢慢的解释道:“若是大月,初二天黑之后,天上就会升起一弯月牙儿,因为那月牙的形状像是飞蛾的眉毛,所以老人家说那月亮也叫做峨眉月。”
“这便是老话儿中大二的缘故,至于小三儿说的就是每逢小月,便要等初三天黑之后,天上方才有这峨眉月。”安氏的模样并不出色,但是声音柔和娇美。
廊下挂着的灯笼,光芒照在安氏的身上,使她看起来很有几分贤淑的味道,她身上穿着的粉荷色的襦裙,正是云郎最喜欢的颜色。
云郎瞧着安氏,声音也温和了下来,“可是如今并非初二初三,所以这月亮究竟什么时候出来?”
安氏微微一笑,嘴角柔和,在灯笼底下凭添了几分颜色,“还有一句老话叫做初八初九,月照半夜。”
第一千六百七十二章 专程而来
是夜,无星无月。郎中站在屋檐底下,负手望。
“郎中,你在瞧什么?”有些心虚的石娘端了盆热水,上了台阶,也站在屋檐底下。
“石娘,你可知何时月出?”郎中问道。
“初八初九,月照半夜。”石娘神色松快道:“十五十六,月亮太阳两头露。”
“如今虽是还不到十五,但是黑之后,月亮就该出来了。”石娘看了看色,口中又道:“此番阴,没有月亮,但是按照平常的时辰,这月亮也该出来了。”
“是啊,月亮也该出来了。”郎中附和道。
仰头望的不止郎中与石娘,还有那云郎与安氏。
“如此来,此番应当是月出之时?”云郎听了安氏的话,似有所悟道。
“郎君的是,此番若非阴,这月亮就该挂在树梢上了。”安氏抿嘴笑道。
云郎看着安氏的笑脸,心中一动,待想到郎中的话,他又正色道:“你且去温些黄酒过来。”
灯笼底下的站着的安氏很有几分窈窕的风姿,她扭着腰肢去了,眼看她的身影消失不见,云郎这才收回目光,继续看。
院中的一方,黑漆漆的,似是泼了墨,又似是染坊染出来的布匹,毫无花色,唯有一片黑。
温热的黄酒,在烛光底下,杯口萦绕着一圈儿飘渺的热气。云郎掏出郎中给的瓷瓶,从中倒出一枚黑漆漆的药丸,那药丸就像今夜的色。
他再不犹豫,一口药丸,一口黄酒,温热的黄酒顺着嗓子暖了肠胃,云郎心收起了瓷瓶。
戌时三刻。
云郎立在廊下,屋檐底下挂着的灯笼,照的他脸颊发红,他站了一会儿,只觉得身子发热,一股股的热气,顺着腹,散发到周身。他突然觉得很是烦躁,于是唤了安氏过来奏曲。
着粉荷色衣衫的安氏怀抱琵琶,坐在廊下,手指拨动琴弦,那如泣如诉的琵琶声,就悄然的撩动了这深沉的夜色。
黑漆漆的色,一盏灯笼,照亮了安氏婉约的脸庞,云郎招了招手,安氏就抱着琵琶,身子一歪,倒在了云郎的怀里头。
夜半三更,屋中点亮了蜡烛,云郎手拿铜镜,怔怔的看着眉心的痦子,那痦子被两个大包挤在中间,似是又变大了一些。
“糟了……”云郎摔了铜镜,口中惊慌失措道:“我命休矣……”
安氏于睡梦之中被云郎的声音吓了一跳,她起身披了云郎的袍子在身上,也不系那纽绊,只虚掩了衣襟,露出了一截细白柔弱的脖颈,她虽是样貌普通,但皮肤甚是雪白细腻。
此番她娇娇软软的靠近了云郎,口中带着略微的沙哑,“云郎,你莫不是发梦了?”
“滚开!”云郎一把推开安氏,口中怒道:“都是因为你这贱人!”
头一夜,色阴沉,谁知到邻二一早,竟然是个大好的晴。
碧空如洗,太阳高悬,许是周遭昨夜下了雨,于是这空气很有几分沁人心脾的凉意。
石娘起身的时候,郎中早就出门去了,她穿上衣裳,临出门的时候,瞧见进门的案几上搁着一钱银子。
石娘看着那一钱银子,心里头又心虚了起来。石娘揣着一钱银子,出了厢房。
院中春花正抱着海棠娘子闲逛,瞧见石娘,春花有些愧疚,还未来得及讲出昨之事,那后院的门就又响了起来。
石娘慢腾腾的去开门,打开门的刹那,便瞧见了昨上门的姑娘,她面色登时沉了下来,“姑娘此番过来做什么?”
“石娘姐姐你这是做什么?”那姑娘声音清脆,上前就拉住了石娘的手,“姐姐莫不是生气了?”
“我且问你,昨你为何突然不见了。”石娘冷声道。
那丫头瞪圆了眼睛,口中委委屈屈的道:“姐姐怎么这么话?”
“姐姐若是这么,倒真是冤枉奴家了。”
“那你倒是,我怎么冤枉你了?”石娘甩开那姑娘的手,口中冷冷道。
“昨姐姐遇见了熟人,奴家也不想碍事,于是便跟姐姐了一声,结果姐姐也不理奴家,奴家这才走了。”那姑娘可怜巴巴的道。
“你简直是胡袄!”石娘气愤道:“你不是那人是你的远房亲戚,还特意引了奴婢过去瞧,结果到霖方,你就丢下奴婢跑了,此番你竟然还要强词夺理?”
“姐姐误会了。”那姑娘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当时奴家拉着你,你偏要跟那人话。奴家给你话,你又不理,奴家实在没有法子,那巷子口的亲戚总要去解释一番的。”
“那巷子口只有一人,你以为奴婢不知道?”石娘气愤道。
“姐姐当时只瞧见一人,那是因为奴家的亲戚当时就守在巷子口,奴家出了巷子瞧见他,他还责怪奴家为何要欺骗他。”
“奴家当时跟他解释了好一会儿,他方才信了奴家的话。”那姑娘顿了顿,面色有些犹豫,“奴家打发了他之后,又来找姐姐,谁知竟然瞧见姐姐跟那人……搂抱在一处……”
石娘一惊,口中半信半疑道:“你没有骗奴婢?”
“奴家好端赌骗姐姐做什么?”那姑娘正色道:“若是奴家有半句欺瞒姐姐的,就让奴家一辈子嫁不出去,当一辈子的老姑娘。”
石娘愈发半信半疑,于是看向春花,谁知春花正瞪圆了眼睛看着她,面上带着惊诧之色。
石娘醒过神来,急忙解释道:“春花,昨的情形并非如此,那人是个失心疯的,口中满是胡话,行事间糊涂的紧。”
“奴婢也听闻咱们这街坊间突然多了个疯子,也不知道究竟是从哪里来的,镇日里在巷子里闲逛,瞧见个姑娘家的,就要嬉皮笑脸的上前搭讪。”春花会意,于是顺着石娘的话头道。
石娘充满感激的看了春花一眼,看着那姑娘,又问道:“昨的事情,就算是过去了。那你今过来,又是为了哪般?”
那姑娘展颜一笑,脆声脆气的道:“姐姐昨日没有瞧见那人,他今又来了。”那姑娘又拉住了石娘的手,“他今日可是专程为了姐姐而来的。”
第一千六百七十三章 专程而回
“他既然专程为奴婢而来,那便让他特意为奴婢回去吧。”石娘甩脱了那姑娘的手。
那姑娘怔怔看着石娘,还未开口,便红了眼眶,“姐姐这不是让奴家为难……”
“昨天奴家跟他解释的时候,他便有些气恼,最后还是奴家说尽了好话,他这才消了气。”那姑娘话语中带着浓重的哭腔,“今日原本说好了,咱们若是再爽约,只怕这亲戚都做不成了。”
“奴家家贫,本就没有几门亲戚,此番因为姐姐的事情,若是再绝了这一门亲戚,日后最好莫要有事,不然连个相帮的人都没有。”那姑娘边说,边拿袖子抹眼泪,“奴家也是好心,若是能够全了姐姐的姻缘,不论对姐姐还是对奴家来说都是好事一桩。”
“奴家平日里就喜欢烧香拜佛,逢上初一十五,奴家定要到庙里头请上一柱香,此番因为这个事情惹了姐姐不高兴,又断了一门亲戚,奴家心里头难过,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她说话间,那袖子已然湿了半截。
石娘瞧着她可怜,方才要张口同意,春花却说道:“合着不过是见个面罢了,咱们也莫要让姑娘家的为难。”
那姑娘听着春花这话,登时止住了眼泪,眼巴巴的看着石娘,口中更是可怜巴巴的说道:“奴家也是头一次帮人牵线搭桥,若是有做事不周全的地方,姐姐就原谅奴家这一遭吧,切莫同奴家一般见识。姐姐也知,奴家原本是好心,不然也不会揽下这差事。”
这姑娘瞧起来可怜巴巴的,石娘素来刀子嘴豆腐心,于是便也应承了下来,“那便只见上一面,只要见到了人,奴家立时就回来。”
“此事原本就是姐姐的姻缘,姐姐自然自己做主。姐姐只管见了人,若是有半分不满意的地方,姐姐随时都可以离开。”那姑娘急忙点头应了,唯恐石娘会反悔一般,口中又急急忙忙说道:“待会儿瞧见了那人,若是姐姐有半分不满,只管使了颜色给奴家,奴家自然会打发他离开,绝不会耽误姐姐半点功夫。”
石娘此番已经心软,于是语气便也劝了下来,“既然如此,那咱们这就去见见那人去。”
“石娘……”春花蓦然叫住了石娘,她把海棠递到石娘怀里头,口中说道:“奴婢胳膊有些酸,石娘你且抱着海棠,那人便由奴婢替你瞧瞧去。”
“这只怕有些不妥……”那姑娘不等石娘开口,就抢先说道:“按说此事是石娘姐姐的事情,那人也是特意为了石娘姐姐来的,若是被他知晓咱们刻意欺瞒,只怕奴家又要为难。”
“这有何不可?”春花一笑,露出脸颊上圆圆的酒窝,“奴婢且先帮石娘把把关,若是合意,再让石娘去见他,倒也不迟。”
石娘感激的看了春花一眼,她摸了摸怀中的一钱银子,口中附和道:“春花是奴婢的姐妹,素来会看人,若是由她来帮奴婢相看,奴婢甚是放心。”
那姑娘有些不情愿,但也无可奈何,只口中说道:“那奴家又该如何跟亲戚交代?若是惹了他不快,只怕会拿着奴家撒气。”
“这个姑娘尽管放心。”春花挽住那姑娘的胳膊,口中笑道:“合着他也不知石娘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再说,若是他冲着你撒筏子,自然有奴婢为你做主。”春花说话间,挽着那姑娘的手,两人一同出门去了。
石娘这才长舒一口气,好歹打发了那姑娘,她看了看怀中的海棠小娘子,只见着对方,正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她。
“海棠小娘子,就凭你这双眼睛,长大之后还不知道会迷倒多少人……”
海棠突地一笑,嘴角露出两个小小的梨涡,似是听懂了石娘的话。
且说春花挽着那姑娘的胳膊,两人肩并肩的进了后巷,后巷依旧无人,那姑娘此番也换上了一张笑脸,同春花有说有笑起来。
两人出了巷子口,果然瞧见巷子口靠墙站着一人,这人一身杏白色的袍子,头上戴着璞头,胳膊底下夹着几册书。
春花看这人形容斯文,倒是放下了一半的心,那厢这人也转过头来,一张白白净净的脸,模样虽是普通,但瞧起来也有几分读书人的斯文气。
“这便是奴家表亲……”那姑娘又看向春花,口中犹豫了一下,方才说道:“这便是石娘……”
“石娘姑娘……”读书人模样端方,冲着春花拱了拱手,口中又说道:“我在家排行老二,姑娘唤我一声二郎便好。”
“不知二郎平素做些什么行当?”春花问道。
这一日的天气甚好,院子里满是阳光,石娘担心阳光刺眼,便抱着海棠小娘子站在树底下的阴凉处。
阳光透过枝叶,便柔和了许多,海棠小娘子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瞧着,那厢穿云却从房顶上跳了下来,吓了石娘一跳。
“你这穿云,镇日里神出鬼没的,此番又是从哪儿回来了?”石娘嘟囔道。
穿云在院子里看了一圈儿,只开口问道:“怎么不见春花?”
“春花……”石娘打着哈哈说道:“春花出门去了,她方才出门,你没有瞧见她吗?”
穿云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我倒是没有瞧见她,你说这春花也是,早不出门晚不出门,偏偏选在这个节骨眼儿出门。”
“你找春花莫不是有事?”石娘打量着穿云。
“方才回来的时候,瞧见了一棵结满了桃子的桃树,我尝了一个,很是甜美,于是就给春花带回来了几个。”穿云果真从袖中掏出了几个桃子,“春花不是最喜欢吃桃子,这桃子还是现摘下来的好吃,若是放到午后,只怕就要发蔫。”
石娘看那桃子又大又红,口中不由笑道:“奴婢也喜欢吃桃子,怎么不见你惦记奴婢?”
“你若爱吃桃子只管让郎中买去。”穿云亦是打量着石娘,口中阴阳怪气的说道:“再说石娘,你且听我一句劝,这桃子你还是少吃一些为好。”
石娘有些奇怪,又有些想要捶打穿云,她犹豫着问道:“这又是个什么说法?”
第一千六百七十四章 穿云打劫
穿云打量着石娘,带出了长篇大论的气势,“其一,这桃子是我特意为春花摘的,你若多吃一个,她必然要少吃一个。”
穿云抛给了石娘一个意味深长的目光,“其二,你若是想吃桃子,只管让你家郎中给你买去。这倒也并非我气,若是叫你家郎中瞧见,只恐他会误会。”
石娘冷笑两声,只压低了声音,说道:“可惜你这一腔热血的终究是错付了。”
“你又知道什么。”穿云不以为然道。
“奴婢知道的可是多了去了。”石娘愈发面有得色,“有些事情你只怕还蒙在鼓里呢。”
“你以为我瞧不出你的技俩?”穿云了然道:“你们妇人家惯会的技俩便是无事生非,口中又神神秘秘,面上偏要作出一副唬人的模样来。”
“我此番敢与你打赌,你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为的就是嘴上占个上风。”
石娘自然不肯认输,于是口中冷笑道:“既然你不相信奴婢,那你便等着吧,总有你后悔的那一日。”
穿云瞧着石娘真有几分知晓内情分架势,于是口中也正色道:“你这话说的含含糊糊,谁知是真是假。”
“你若不信,只管回屋呆着去,奴婢又没有捆住你的手脚。”石娘抱着海棠,转身要走。
此番穿云已经全然信了,但是若要直截了当的追问,只怕石娘越发吊着他,为今之计,只有言语相激,于是穿云只在石娘身后冷笑道:“石娘你以为就你知道些个秘密?咱们这院子里,谁人没有秘密,你知道了个秘密就当是院子里全部人都不知晓了,但是旁人的秘密你可知晓?”
“咱们不说别的,只说那郎中的秘密,只怕你也不知晓。”穿云瞧见石娘停下了脚步,于是口中又添了一把柴,“你虽然与郎中同床共枕,但有些事情,我若是不说,你这辈子也不会知晓。”
石娘果然转过身来,她看着穿云,面上带着几分急切,“穿云你快告诉奴婢,你究竟知道些什么?郎中究竟有什么秘密?”
穿云不慌不忙,摩挲着手上的桃子,“你且告诉我方才之事,我便立时的告诉你。”
石娘目露怀疑之色,“此话当真,你可不能反悔。”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穿云肯定道。
“既然如此,你先说。”石娘警惕道。
“你若不想说,我也不强求。”穿云转身要走。
“春花方才相亲去了!”石娘急声说道。
“你说什么?”穿云回身,面露惊诧之色。
“春花跟着个姑娘出去相亲去了……”石娘有些心虚的说道。
“在哪儿?”穿云问道。
“就在巷子口……”石娘愈发心虚,只耷拉着眼皮子,仔细看着海棠娘子白白嫩嫩的脸蛋儿。
她等着穿云回话,谁知穿云早就上了墙头,直奔巷子口而去。
再说石娘不见了穿云的踪影,只见着个桃子在墙根儿底下滚来滚去,想是方才穿云心急之下,从墙头上掉落的。
与此同时,穿云已经到了巷子口,他顺着墙头朝下看过去,果不其然在巷子口瞧见了个穿杏白色袍子,头戴璞头的郎君。
那郎君身边站着的可不就是一身黄衫,头戴金簪的春花,穿云仔细看着那枚金簪。那金簪原是自己送的,此番自己瞧起来倒似是个外人,他目光一转,又去看那郎君,这才瞧见那郎君手拿着书,正跟春花说着什么。
穿云自诩江湖儿女,于读书一事上很是生疏,一瞧见那郎君的书,这厢就露了怯,于是一声长叹,也不管下头那几人能不能听到。
可惜又侥幸的是,并无人听到穿云的叹息声,那郎君绘声绘色的讲着什么,一旁的春花仔细听着,面上带着一抹温柔的微笑。阳光洒在她淡黄色的襦裙上,为她凭添了几分入骨的温柔。
穿云看了一会儿,心里头似是猫爪一般,眼看底下的两人越凑越近,春花面上的笑容也越来越温柔,于是他心一横,一不做二不休,只从怀中摸出条帕子,不管三七二十一蒙面捆在脑后,而后跳下墙头,一把抓住那郎君的后颈,口中冷声道:“打劫!”
“打……打……打……劫……”女子慌张的声音陡然响起,穿云这才发现,原来春花旁边还站着个姑娘。
“闭嘴!”穿云不耐烦的吼道。
“你要做什么?”那头戴璞头被拎着后颈的郎君倒是显得比较平静。
“你莫不是耳朵聋了!方才说打劫你没有听到!”穿云怒气冲冲道:“快些把身上的银子都交出来,不然我这就废了你的腿!”
“打……打……打……”那姑娘口中结结巴巴,竟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待最后被穿云狠狠瞪了一眼,她便捂住嘴巴,再不敢出声。
“姑娘莫怕。”那郎君在此时节,竟然还出言安慰春花,他把手上的书递给春花,口中平静道:“今日出门的急,身上不过带了一两银子,你且拿了银子,放了这两位姑娘。”
“一两银子你就想打发了我?”穿云粗声粗气的说道。
“那不如你且放了这两位姑娘,然后同我一起去家里头拿银子。只要你愿意放了这两位姑娘,银钱倒是事。”那郎君商量道。
“你倒是怜香惜玉。”穿云冷笑一声,猛地伸手打了一旁的姑娘一个脑瓜崩,口中更是冷笑道:“你这样的人我见得多了,你最好把身上值钱的东西都交给我,不然这两位姑娘只怕今天就要破了相了。”
那姑娘紧紧捂着嘴巴不敢出声,一双眼睛盛着两大泡的泪水,她可怜巴巴的看着那郎君,竟是一声也不敢出。
再说春花,自打穿云从墙头上跳下来,她便有些惊诧,待到郎君伸手拿人,口称打劫,这些动作形容一气呵成。她心中很是困惑,实在不知郎君这又是闹得哪一出。
春花心中惊诧,一时倒也没有出声,只看着穿云“打劫。”
穿云此番正专心打劫,口中呵斥着那郎君,“你快些把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不然就莫要怪我下黑手了。”穿云说着,又伸手弹了那姑娘一个脑瓜崩。
第一千六百七十五章 打家劫舍
那姑娘的泪水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淌了下来,她不敢出声,只低声呜咽着。
“我这里还有个扇坠子。”那人从怀中又摸出个扇坠子,口中无奈道:“我身上统共也就这一两银子和一个扇坠子,你便是再打这位姑娘,我身上也再没有旁的东西了。”
穿云伸手又打,那姑娘却是哆哆嗦嗦的开了口,“壮士莫要再打了,奴家这里还有个银戒指,你若是看得过眼,便拿去吧。”
她从手上褪下银戒指,抖抖索索的递给穿云,口中忍不住哭了起来,“只求壮士莫要再打奴家了……奴家身上统共也就只有这一枚银戒指……旁的再也没值钱的物件了……你便是杀了奴家……奴家也就只有这一枚银戒指……这还是奴家的娘亲留给奴家做嫁妆的……”
春花回神去看那姑娘,只见姑娘的额头上多了两道红痕,心中很是不忍,于是开口说道:“你莫要再闹了。”
“姑娘莫要强出头……”那郎君急忙制止春花道:“姑娘莫要害怕,此番有我。”他又冲着穿云说道:“你有什么尽管冲着我来,你拿着两个姑娘撒筏子,算是什么英雄好汉!”
“英雄好汉?”穿云冷笑两声,口中嘲讽道:“别跟我提什么英雄好汉,老子做的就是打家劫舍的买卖。”
“你即便是打家劫舍,也不该冲着两位姑娘动手。”那人接口说道:“你冲着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动手,即便是打家劫舍,也有些太不讲道义了!”
“你既然想出头,我便成全了你!”穿云冷笑一声,他拽着这人,“嗖”的一下上了墙头。
“快……来……救人……呐……”那姑娘哪里见过这般情形,登时吓得高呼起来。
再说穿云提着那人,在墙头上飞驰而过,那人并不出声,只一声不吭的,任由穿云拖拽。
穿云心里头烦躁,只拖着那人朝着人少的地方奔去,他终于在一处巷子上,停了下来,他立住身子,一把推下那人,把那人从墙头上推了下去。那人从六尺高的墙头上摔了下去,竟是一声不吭。
穿云才不管那人是死是活,他心里头烦躁,看着那人身上杏白色的袍子上沾了大坨的灰尘,心里这才松快了一些。
他跃下墙头,一脚踢在那人腰间,口中冷声说道:“你莫要装死,你这号人我见的多了,上次在我面前装死的那人,此番已经魂归乱葬岗了。”
那人一动不动,只维持着方才的姿势。
“你若是还要装死,我就把那两位姑娘抓起来卖到窑子里去。”穿云冷声说道:“那两位姑娘生得白白净净的,若是卖到窑子里头,定然能卖个好价钱。”穿云手一扬,把那一两银子扔的远远的,“这一钱银子你莫不是打发要饭的不成?”
那人身子一动,挣扎着起了身,口中急声说道:“你莫要再去纠缠那两位姑娘,我家里头还有银子,咱们这就回家拿去?”
“你家在何处?”穿云又问道。
“我家就在前头的巷子里。”那人勉强坐起身来,指了指南边儿。
穿云哼了一声,上前提起那人,那人扶墙站着,艰难的向前挪去,穿云瞧着,口中不免嘲讽道:“就你这样子还要在姑娘面上充大头,若是让那姑娘瞧见你现在的模样,只当你是个窝囊废。”
那人立住身子,也不回头,只低声头说道:“只要姑娘无事也就罢了,我受这些苦楚,倒也是无碍的。”
“你倒是条好汉!”穿云看不过眼,猛地一推,那人险些摔倒,只指缝扣着砖墙的缝隙,这才尽力站直身子。
“好汉并非身强体壮之辈。”这人低声说着,而后抬起头,慢慢向前挪了过去。
穿云总觉得这人意带嘲讽,于是上前又要推打,却听到那人又说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你若是当真缺银子,长久来看,也该找个营生才是正经。”
“我家在城外有个庄子,你若是愿意,便去庄子里做些事情,无论是伺弄果树,还是打理田产,好歹是个营生。”
这人顿了一下,方才又说道:“虽说是月钱不多,但好歹也是一门营生,你也不用再做这下九流的勾当。”
穿云听着这人声音平静,倒是对这人有些刮目相看,待听到“下九流”几个字之后,他又恼了,“谁人愿意做这下九流的勾当,还不是生活所迫,你只当每个人出生的时候都能够选择自己的生活?”
“若是自己能够选择出身的话,那么这世上再无那吃不饱饭的流民,也没有那孤苦无依之人,更无那百病缠身之人,这世上只怕每个人都是衔着金汤匙之人。”穿云越说越气,只把自己真当做了下九流之人,“你这话说难听的点,便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也有一说叫做站着说话不腰疼。”
那人站住身子,他略微思考了一会儿,就认真回答道:“你这话也有些道理,不过还有一样,这人的出身虽是无法选择,但是生活却是自己选择的。”
他突然回首看着穿云,口中接着说道:“你即便只有一条路好走,那也不该是打家劫舍。”
穿云这才发现这人眼神深邃,竟是生着一双好眼睛,他不由自主的问道:“那你倒是说说,我该走什么路?”
那人目光明亮,只口中清晰道:“这路有千条白条,只要你愿意,能够管饱的活计倒有许多,就像我方才说的,你若是愿意,这便去我家城外的庄子里。”
穿云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嘲讽道:“你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你此番先让我麻痹大意,又承诺我去你的庄子里,我若是当真去了城外的庄子,还不是被你拿捏在手上。”
“若是哪一天不合你的心意,你随便给我安个罪名,也算是报了你今日之仇!”
穿云口中说着,愈发肯定了那人心中所想,“你好奸诈的心思,怪不得千方百计让我跟你回家去,你只要寻机叫嚷一声,那我只怕立时被人扭送到衙门里去。”
第一千六百七十六章 镜中之人
巷子口,这会儿竟然无人经过,可怜巴巴的姑娘紧捂着嘴巴,眼泪顺着指缝,黏在掌心。
“你莫要害怕,那人瞧起来也不像是穷凶极恶的,想来不会伤害二郎。”春花低声安慰道。
那姑娘这才放下手,口中带着哭腔,“奴家原本好心办事,此番竟然出了这茬子,这让奴婢如何是好,若是二郎当真有了什么茬子,奴家在亲戚当中还有什么脸面,反倒不如一头撞死,也算是落了个干净。”
这厢娘子哭得悲伤,那厢穿云的心里头就跟堵了块儿石头一样,他盯着二郎,口中冷声道:“你莫要把旁人想得太过愚蠢了。”
“那壮士也莫要把人想得太过阴险了。”那二郎接口道:“我若是当真想要将你绳之以法,石娘如今只怕已经到了衙门口了。”
“石娘?”穿云脱口而出:“你竟然还认得石娘?”
“壮士莫不是也认得石娘姑娘?”二郎意味深长道。
穿云这才惊觉,竟是说漏了嘴,于是恼怒道:“你管我认不认得石娘!”他上前推了那人一把,把那人推到在地,口中又冷声道:“你最好心一些,若是再让我瞧见你同春花说话,我就废了你一条腿。”
“春花又是何人?”二郎口中重复着穿云的话,他待要问个清楚,那厢穿云已经上了墙头,再瞧不见他的身影。
再说穿云顺着无数墙头,终于到了自家墙头。
石娘正坐在树下洗衣裳,冷不丁的瞧见墙头上站着的穿云,口中高声道:“穿云,方才娘子找你呢。”
穿云跳下墙头,他走近石娘,在离着石娘一尺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他居高临下的看着石娘,口中突然问道:“石娘你究竟要做什么?”
“穿云,你这话什么意思?”石娘丢下了手上的衣裳,“你若有空,且先去回了娘子的话,省得娘子心焦。”
“那人是你从中间穿的针引的线?”穿云问道。
“你这说的什么,没头没脑的。”石娘不以为意,口中又催促道:“你快些去正房看看去,方才娘子问了两回了。”
“那人究竟是做什么的?”穿云继续问道。
“什么人?”石娘不知穿云究竟要说什么,索性起身问道:“穿云你若有话尽管说清楚了,什么这人那人的,奴婢方才一直守在院子里,也就这会海棠娘子睡着了,奴婢才趁着这会子的功夫赶紧洗洗衣裳。”
“奴婢根本就不知道你说的这人那人究竟是什么人!”石娘又伸手去摸穿云的额头,口中猜测道:“你莫不是发烧了不成,不然怎么满口的胡话。”
穿云不说话,只盯着石娘不错眼的看着,只等到把石娘看得有些不得劲之后,他这才低声说道:“你且等着。”
“你叫奴婢等什么?”石娘冲着穿云的背影喊道,“你倒是说清楚啊……”
穿云穿过月亮门,转到了前院,他方才上了游廊,就瞧见在院子里晒太阳的宋如是。他远远瞧着宋如是身上的石榴裙,脚下不停。
“娘子……”穿云终于走到了宋如是的身后。
与此同时,石娘用力的揉搓着手上的衣裳,口中不停嘟囔着,“这穿云也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了……什么这人那人的……真是烦人……”
石娘手上搓洗的本是郎中的袍子,此番因着太过用力,突地“刺拉”一声,那袍子的前襟竟是裂开一道一拃来长的口子。
“真是烦人的紧!”石娘口中说着,就要进屋去拿针线,谁知后门一响,春花推门进了后院。
“春花……”石娘赶忙迎了过去,口中一叠声的问道:“方才那人你可曾瞧见了?那人究竟怎么样?”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说宋如是瞧见穿云,莞尔一笑,语气甚是柔和,“穿云此番找你,是为了杏林堂闹鬼之事。”
太阳升得高高的,照在前院的海棠树上,落下了一地细碎的阳光,树上的翠绿的海棠叶子,只叫人觉得心旷神怡。
盛夏来临,阳光炙热,树叶翠绿,地上铺着的一尘不染的青石板,原是晨起的时候,拿着沾了水的抹布,一寸一寸的擦拭过的。
“这闹鬼的事情说来话长。”穿云看着地上的青石板上的细微的裂纹,口中继续说道:“这事情说来也有些古怪,白日里倒也还好,一等到入了夜,这铺子里就时不时的透出亮光来,有时候还会有古怪的声音传出来。”
“那声音像是孩的哭声,又像是动物的叫声。”穿云的声音也飘忽起来,“咱们杏林堂的生意一向不错,自打出了这是,自然有那有心人推波助澜。”
“咱们那铺子里本是有个好方子,里头有一味玉兖,这玉兖没人见过,传来传去,竟然成了女子的眼珠子,于是传言越传越广……”
“这传言究竟怎么说的?”宋如是面色平静,开口问道。
“说是……”穿云有些犹豫,最后还是说道:“这传闻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说是先前城里不见的娘子都是被咱们药铺给做了药了。”
前院蓦然安静了下来。后来倒是有些热闹,石娘一个人的声音就造就了后院的喧闹。
“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春花你倒是说说啊。”石娘也顾不上洗衣裳,只不停纠缠着春花。
春花站在屋檐底下,面上带着三分笑意,“那人的模样倒也斯文,说话间也是个正经人的模样。”她突地一笑,“不过奴婢还是劝你一句,你此番已是郎中的人了,就莫要关心这人那人的了。”
“何况他无论是什么人,跟咱们也没有什么干系。”春花推门进屋去了。
石娘随即跟了进去,口中惋惜道:“若是早知如此,奴婢就出去见见他了。”
“春花你是不知道昨天那人有多欠打,奴婢这辈子都没见过这般没脸没皮,强买强卖的人。”春花提起那云郎就气不打一处来,“奴婢提起这人就来气,若是再叫奴婢瞧见这云郎定然要打爆他的头。”
云郎的头好端端的生在脖子上头,他此番手里拿着个铜镜,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镜中之人。
第一千六百七十七章 抬头见喜
云郎盯着镜中人,镜中人眉间生着痦子,原本挤着痦子的大包,已经消肿许多,此番变成了跟痦子大差不多的形状,如此大包痦子大包,整齐排列在眉头,旁人都是抬头见喜,唯有他抬头瞧见两个大包外加一个痦子。
痦子略微有些红,云郎的一颗心跌入了谷底,虽是盛夏的天,他却觉得周身一阵阵的发冷。
眉头的痦子外加大包似是有了生命一般,一下一下的暗自跳动着,云郎想到那郎中的话,于是眉头的痦子跳动的愈发厉害了。
其实外厢阳光热烈,石娘把衣裳晾晒在后院的麻绳上,不过一刻钟的功夫,麻绳上的衣裳就干了半截。石娘复又坐在树下,手上拿着个绣棚,低头绣着。
前院穿云依旧低声回话,“有天夜里,我就躲在杏林堂的房顶上,先前那屋子里头还是黑漆漆的,后来不知何时,那杏林堂的灯竟然自己亮了。竟是一丝一毫的动静都没有。”
“我掀了瓦片看下去,只见着那柜台上搁着个油灯,那油灯里的油还是满的。”穿云的声音有些幽远,似是又回到了那一夜。
“那油灯亮的时候是什么时辰?”宋如是问道。
“我也不知晓,不过当时正是正月十五,屋顶上有明亮的月光,想来已是后半夜。”穿云回想道。
“那油灯莫不是突然亮了不成?”宋如是问道。
“我在那屋顶上守到半夜,先前并没有听到什么动静,后来还是打更的鼓槌落在地上,我起身去瞧,见那打更的逃也似的跑了,竟是连鼓槌也没来得及捡。”
“我这才发现咱们的杏林堂竟然有了光亮,接着就瞧见了那盛满了油的油灯。”穿云仔细回想道。
宋如是沉默了下来,她站在树底下,脚下的青石板上有斑驳的阳光,有的落在她的石榴裙上,愈发成就了石榴裙的红,而落在青石板上的阳光就成了另外一种颜色,略微厚重的青。
“咱们的铺子自打有了这传言,连带着隔壁的铺子也没有了生意,所以那几户铺子俱是没有人的。”穿云瞧着宋如是不出声,于是便又继续说道。
“当时是几更天?”宋如是总算开了口。
“那打更的丢了鼓槌,倒也并没有听到他打更的声音。”穿云回应道。
“那绸缎庄如何?”宋如是突然问起了绸缎庄。
“绸缎庄的生意倒是不错。”穿云神情略微松快了一些,“那郝掌柜也是个能干的,先前娘子方才出生的时候,他还特意过来送了五十两银子,说是给娘子添福添财。”
“郝掌柜有心了。”宋如是的思绪又回到了那杏林堂中,她蓦然想到一个问题,于是口中问道:“那郎中呢?奴家总觉得郎中近日有些郁郁寡欢,可是因为此事?”
“娘子有所不知。”穿云突然叹了一口气,口中方才说道:“郎中医术高超,奈何玉兖的流言越传越广。”
“不知怎地传到最后,又牵扯到了郎中身上,有个婆子还上门指认,说是亲眼瞧见郎中在夜半三更的时候,索了个姑娘的命。”
“她说的有鼻子有眼的,不知情的也就信了。先前郎中并不理会,谁知有一天来了个娘子,那娘子听到郎中的声音就浑身发抖。”穿云又叹了一口气,“正巧她是个没有眼睛的,当时的情形很是混乱,郎中身上被人扔了烂菜叶,还有个童竟然冲着郎中的脸啐了一口。自打那日之后,郎中就再也不去铺子里了。”
“那石娘不知这里头的缘故,只镇日里冷嘲热讽,郎中不愿呆在家里,就背着药箱四处闲逛。”
宋如是长舒了一口气,“这些人未免太过赶尽杀绝。”
“这还只是开始,郎中后来出门的时候,不知怎地被认了出来,场面也甚是难堪,到最后郎中索性就直接出城去了。”
“她那铺子如今开不得,倒是也叫奴家的铺子开不得。”宋如是慢慢说道:“她也不仔细想想,此事的起因又在何人身上。”
“她如今过得如何?”宋如是看向穿云。
“她如今过得倒是不错。”穿云为难道。
“很好。”宋如是冷笑道,“既然她过得不错,咱们便也真心为她高兴。”她话毕之后,蓦然转了口风,语气甚是柔和,“她家那郎君为人如何?”
“瞧起来倒是个端方的,自打娶了六娘进门,便一心一意的宠着,不过那六娘始终对他爱搭不理,他却只一味地贴上去。”穿云回道。
“这人倒也是个痴情的。”宋如是叹道:“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这人倒是痴情。”
宋如是一脸同情,口中叹道:“听闻那水月胡同里头住着个张媒婆,这张媒婆最是心善,便让她寻个孤苦无依的姑娘……”
宋如是话说一半,引得穿云猜测道:“娘子的意思是,再给那六娘的郎君纳上一房妾室?可是那郎君眼里头只有六娘。”
“那便是了。”宋如是笑道:“这郎君就是因着只有六娘,这才受了这许多的苦楚,此番身边也缺一个知冷知热的,不然这郎君也太过可怜了。”
宋如是掏出帕子,口中感叹道:“奴家此番也是为人母者,实在看不过这般的可怜人。”
穿云纠结的看着宋如是,实在不知是该附和,还是该反驳,不过想到那六娘吃瘪的模样,他心里头又暗自高兴了起来,“娘子说的是,也虽说是没有生过孩子,但是瞧见这般的可怜人,心里头也实在过意不去。”
穿云亦是叹了一口气,“这路上走着的,那瞧着可怜的,未必真的可怜,那些个锦衣玉食的,也未必没有烦扰。”
“那六娘的郎君实在可怜,咱们该请上张媒婆为他好生的谋划一个合心意的姑娘家。”
“穿云就凭你这句话,便当浮一大白。”宋如是夸赞道,“这姑娘家不论家境,只要是个意的也就是了。”
“若是这姑娘家里头有个混账的兄弟,又有一对儿糊涂的爹娘,那便再好不过了。”穿云贼兮兮的笑道。
“这还不够,主要还在这位姑娘身上,这位姑娘最好聪明一些,这样才能讨了那郎君的喜欢。”宋如是正经道。
第一千六百七十八章 前有醉汉
一处三进三出的院落,后院种着海棠树,三月海棠花开,五月海棠结果,枣子大的果子结了一树。六娘就站在树下,仰头看着树上结着的海棠果。
她头梳垂鬓分肖髻,发髻簪着朵的海棠花钿,身上穿着的亦是海棠色的裙子。
阳光热烈,她却并不觉得热,只痴痴的看着那枣子大的海棠果,还未成熟的果子很是青涩,但又结得又稠又密。
“娘子,郎君回来了。”丫头的声音带着不安。
“回来便回来,何必如此大惊怪?”六娘头也不回。
她身后站着的丫头,年岁不大,也就十二三岁的模样,她头梳双丫髻,身上穿着交颈的土黄色襦裙,此番正局促不安的站在六娘身后三尺远的地方。
“娘子……郎君瞧起来有些不对……”丫头鼓足勇气说道。
六娘这才缓缓回身,这丫头乃是姨娘为自己“精挑细选”的陪嫁丫头,年岁些也就罢了,偏偏人还不大机灵,凑巧的是这丫头在家里头也是行六,这姨娘的心思实在是司马昭之心。
六娘突地笑了,“米儿,你也跟了奴家这么久了,怎么遇到事情,还是如此慌张?”
六娘余光瞧见那月亮门人影一闪,于是声音愈发柔和,“既然知晓郎君回来了,就该好生准备茶水糕点,意的伺候着。奴家身子不爽利,你便快些去吧。”
丫头米儿听到这话,只唬得脸蛋儿发白,她吭哧了一会儿,声音似是蚊咛,“娘子……郎君说……奴婢……如何……”
“你还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些去!”六娘加重了语气。
那米儿站了一会儿,方才去了,她的双腿似是灌了铅,方才转过月亮门,就被人一脚踹倒在地。
“怎么去了这么久!”年轻的郎君,薄薄的嘴唇蕴藏着深深的怒火。
“娘子身子不爽利……奴婢这就去给郎君准备茶水点心……”米儿急忙起身,也不敢拍打身上的灰尘,只弓腿站着,一副心翼翼的模样。
那郎君看了看米儿身上的衣裳,不由冷笑道:“没地里穿这种丧气的颜色,还不快些回去换件儿衣裳去。”
“奴婢换下的衣裳已经洗了……”米儿口中哆哆嗦嗦的说道。
“你莫不是就这两件儿衣裳不成?”郎君冷哼一声,“你这话在家里头说说也就罢了,若是外人听到,只怕以为咱们家连个丫头的衣裳都供不起。”那郎君抬手给了米儿一个嘴巴子,“就你这一句话,就值上两个嘴巴子。”
米儿身子一歪,险些摔倒,只急忙站直了身子,口中讨饶,“奴婢不会说话……惹了郎君不快……郎君莫要同奴婢一般见识……奴婢再不敢了……”
那郎君看着米儿就来气,抬手又给了米儿一个嘴巴子,口中这才问道:“娘子身子怎么又不爽利了?”
“娘子不说……奴婢也不知道……”米儿脱口而出,接着“诶呦”一声,肚子上被狠狠踹了一脚,此番又被踹倒在地。
她肚子疼得直不起腰,只挣扎着起身,也不敢出声,只垂头站着,那郎君瞧不见的是她裙摆底下发抖的腿脚。
“蠢货!”那郎君甩袖走了。
米儿听着前头没动静了,这才悄然抬起头来,她肚子疼的要命,只扶腰站着,又伸手去拍打着身上的灰尘。
她一面拍打着衣裳,一面口中叹气,“上次因为换了衣裳挨了打,此番奴婢也没有法子,奴婢的衣裳都是这土黄色……”她的声音带着悲伤,只口中苦笑道:“也只有这土黄色沾了灰,让人瞧不出是挨了打……”
再说那郎君黑着脸出门去了,他堪堪要出巷子口的时候,突然从天而降一个人。
再说那头上痦子发作的云郎,在屋里呆了半日就觉得茶饭不香,于是索性出了屋子,只捡着偏僻的巷子走着,打的就是再遇郎中的心思。
妾室安氏追着问了几句,被这云郎狠狠呵斥了一番,这才怏怏的回屋去了。
云郎穿了几条偏僻的巷子,竟是一个人也没有遇到,他有些沮丧,正茫然之际,又瞧见街坊对过有条僻静的巷子,于是便迈开步子进了巷子。
也是云郎运道不好,他方才走到巷子当中,身后就跟进来了个喝醉的泼皮。
云郎皱了皱眉,索性加快了脚步,谁知那泼皮也加快了脚步,云郎只听着身后“哼哧哼哧”追赶的声音,心中暗道一声晦气。
谁知他方才道了一声晦气,这厢就遇见了晦气,只见对头的巷子里也进来个一摇三晃之人,打眼一瞧,也是个吃酒吃多的。
云郎此番的处境,乃是前有醉汉迎面而来,后有泼皮步步紧逼,偏巧这巷子很是狭窄,不过容两人侧身而过。
云郎皱着眉头,眉间的大包还有痦子,一并的隐隐作痛起来。
“那厮……且慢……”身后的泼皮咕哝着吆喝道。
云郎吐出一口气,这泼皮口中的“那厮”莫不是自己不成,这话很快就得到了印证,因为他鼻端突然涌过一股酒臭气。
“那厮,你跑这么快做什么?”那泼皮伸手搭在云郎的肩膀上,口中的酒气喷了云郎一脸,“你怕什么……大爷我不过是要问你几句话……”
云郎闻着那酒臭气,心口直欲干呕,他此番蓦然想到郎中的话,“这痦子发作之时,轻则有血光之灾,重则会有性命之忧……”
“我问你话呢,你莫不是聋子不成?”那泼皮伸手拍打着云郎的脸颊。
云郎这才回神,口中陪着心道:“方才没有瞧见大爷,所以并不知道大爷是来找我问话。大爷可是有话,那便尽管来问,我若是知道的,定然没有欺瞒大爷的道理。”
“你倒是个懂事的……”那泼皮满意的打了个酒嗝儿,冲着云郎笑道,“我且问你,你方才走那么快做什么?”
云郎眼角瞟见对面的醉汉一摇三晃的走了过来,此番离着两人还有两三丈的距离,口中却是陪着心说道:“实在是家里头有事,所以走的快了一些。”
第一千六百七十九章 后有泼皮
云郎看着那泼皮,只见他身上的料子倒是个好料子,像是瑞蚨祥的软绸,袖口衣襟上又绣着宝相花,他模样流里流气,脚下踩着的靴子也是上好的牛皮靴子。
云郎看着那人的同时那泼皮亦是醉醺醺的打量着他。
“听闻你有个一房妾室名唤安氏?”那泼皮一面打量着云郎,一面冷不丁的说道。
云郎移开目光,有些吃惊,“你如何得知?”
那泼皮突然笑了起来,他简直笑得直不起腰来,他扶着云郎的肩膀,口中大笑道:“我不仅知道你有一房妾室,我还知道你这妾室的模样甚是丑陋……”
“你究竟是何人?”云郎吃了一惊。
“你莫要管我是何人……”那泼皮好不容易止住了笑,口中喘着粗气说道,“你可知你那妾室先前是做什么的?”
云郎闻着那人满口的热气腾腾的酒臭气,一颗心却几乎跌入了谷底,只口中勉强说道:“你这醉汉满口胡言乱语,我从不曾见过你,你又哪里会知道我的家事?”
“你没见过我不假……”泼皮吊儿郎当的看着云郎,“但是你没有见过我,不能说明我就没有见过你?何况我不仅见过你,也见过你的妾室安氏。”
云郎心中有些预感,这喝醉了的泼皮口中只怕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来,他转头去看巷子那头的醉汉,只见那醉汉正扶墙站着,口中不停发出干呕的声音。
“你家就住在前头的巷子里……”泼皮的话又把云郎的思绪拉了回来。
他只瞧着那泼皮正指向自家方向,此番心中几乎已经相信了泼皮的话,他不知该如何是好,眉间的痦子又隐隐作痛起来。
“你先前头上就长着一个痦子,此番怎么变成了三个?”那醉酒的泼皮,摇晃着指头,指向云郎眉间的痦子上。
“这两个……”云郎有些一言难尽,自打眉间多了两个大包,这事情就一桩接着一桩,若是早知如此,又何必为了一钱银子,惹来了这两个大包。
按说他见过的姑娘即便没有成百上千,那也有数十个,但从未见过如此彪悍的姑娘。
“你可知道在西域有一种头上生着三个角的王八?”
泼皮的话把云郎从自己的思绪之中释放出来,他和他眉间的一个痦子,两个包,俱都疑惑的看着那喝醉了的泼皮。
“不知……”云郎摇头道。
“这头上长着三只角的王八,偏偏长着碧绿的龟壳……”那泼皮又大笑了起来。
那厢那扶墙站着的醉汉终于吐了出来,一阵阵呕吐的声音,还有扑在脸前的酒臭气,都让云郎觉得一阵阵的恶心。
那泼皮似乎并不打算放过云郎,只放肆的笑道:“你家那妾室安氏,甚会伺候男人,那浑身上下的手段,真真是惑人,若非她模样丑陋,在那勾栏妓坊,至少也是个头牌。”
“你简直是胡说八道!”云郎突然冻了怒,“我那妾室先前是娘子的陪嫁丫头,哪里去过那种污秽之地!你若是再要胡说八道,便莫要怪我到衙门里头去告你个污蔑的罪名!”
“你竟还要到衙门里去告我?”泼皮不以为意,反倒高声笑了起来,“果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好心好意的告诉你实情,你却要到衙门里去告我?”
“依着我看,你就该去庙里头好好的烧上一炷香,多谢菩萨让你遇到了我……”泼皮咧着嘴,又笑了起来,“不然你就是那活生生的西域三角绿毛龟!”
“什么西域三角绿毛龟!”云郎怒道:“你喝醉了,我便不欲同你一般见识,我家娘子是良家女子,安氏可是个清清白白的陪嫁丫头!”
“陪嫁丫头?”泼皮又大笑起来,伴随着那厢醉汉的呕吐声,他的声音亦是带着宣泄的快乐,“也就你这傻子会相信那手段百出的丫头是个老老实实的陪嫁丫头。”
“你怎么不问问你家娘子,这陪嫁丫头是从何处得来的?”泼皮兴奋的看着云郎。
云郎脑海中想的是那生着三只角的绿毛龟,于是他的脸色也带出了一抹绿,“既然是陪嫁丫头,自然是家生的丫头。”
“你可知那西域三角绿毛龟最是容易捕捉,你可知为何?”泼皮凑近云郎问道,他几乎靠在云郎的肩头上。
云郎闻着那泼皮口中的气味,脑壳儿一阵阵的发晕,只推了泼皮一把,把那泼皮推到一旁。
“那西域三角绿毛龟最容易捕捉的缘由就是因为这西域三角绿毛龟最是愚蠢。”
“旁的乌龟王八,或是栖于水中,或是藏于山头,偏偏这西域三角绿毛龟最是喜欢热闹,哪家的人口多,就必然有这绿毛龟的身影。”
“它又惯常躲在水缸里,极容易被人察觉,不过这绿毛龟虽是愚蠢,但是把这绿毛龟洗涮干净,然后拿着砂锅火煨上几个时辰。”泼皮口中啧啧有声道:“那味道可真真鲜美,若是给你喝上一口,便是卖了你的老娘,你只怕也不会心疼。”
云郎听这泼皮口中胡言乱语,又瞧那厢的醉汉脚底下吐了一大摊的秽物,心里头不由得一阵烦躁,“你这泼皮估摸是曾经见过我的妾室,此番瞧见我,借着酒劲儿,在此胡言乱语。”
“我不欲与你一般见识,方才的话,我也不同你计较,你且快些走吧,我也要回家去了!”
云郎方才走了两步,那厢泼皮就扯住了他的腰带,只口中流里流气的说道,“那安氏大腿上生着一枚铜钱大的胎记,那胎记色如胭脂,真是诱人。”
“若是等半夜点灯来看……那胎记在油灯底下……颜色更是好看……比大白天瞧起来好看多了……啧啧……摸起来真是柔光水滑……”
云郎停下了脚步,他转头看向泼皮。
再说那郎君怒气冲冲的出门去了,他心中不快,只闷头走路,谁知还没走到巷子口,就从墙头上跳下一人。
那郎君看着眼前之人,只觉得有些诧异,这倒并非是因为那人突然从天而降的缘故,而是因为那人头上生着一个痦子,外加两个大包。
第一千六百八十章 佳偶天成
那郎君迟疑的看着头顶大包之人,他沉吟了一会儿,却并不出声,最后还是那人率先出了声。
“见过大官人,你如今的身份不一般了,只怕也认不得我这故人了。”
这长安城自然有许多头顶大包之人,但头顶大包,中间又有痦子的却是独一人。
这人自然就是云郎。
云郎扶墙站着,有意无意的抬头去看墙头,墙头上那人早已不见了踪影,他心中隐隐有些后怕,这般从墙头上被推下来的经历,他这辈子经历过一次也就罢了。
“我并不认得你。”这郎君心情不好,只冷着脸说道。
“唉……”云郎长叹一声,“大官人果真不认得我了……”
那郎君不耐烦,抬腿要走,云郎自然不愿,于是口中急急说道:“大官人贵人多忘事,此番不记得我,倒也情有可原。”
“我原是六娘子的表亲,先前你们二人成亲的时候,我还被请过来观礼,当时咱们就觉得郎君风度翩翩,气势非凡,真真是一表人才,与那六娘在一处也算是佳偶天成。”
这郎君神色稍微缓和了一些,但仍旧不搭茬,云郎倒也并不在意,只口中又说道:“今日特意过来找郎君,是因为有一桩事情要告诉郎君。”
“何事?”那郎君终于开口问道。
“这桩事情说来话长……”云郎扯了扯那郎君的衣袖,引着这人寻了个背人的地方,就在那巷子口的槐树底下,口中这才说道:“郎君有所不知,六娘嘴硬心软,其实背地里最是惦记郎君。”
那郎君听到这话,倒是生出了几分兴趣,于是口中饶有兴致道:“那你且说说六娘如何惦记人的?”
“郎君有所不知。”云郎神秘一笑,“过些日子就是郎君的生辰,所以六娘特意给郎君准备了一份大礼……”
“不知六娘打算送出什么大礼?”那郎君紧跟着问道。
“这个大礼,郎君定然喜欢。”云郎一脸神秘,“这可是六娘准备了多时的大礼,就是为了郎君的生辰。”
那郎君生了兴趣,于是又问道:“究竟六娘准备的是什么大礼?”
“郎君且跟我来。”云郎抬腿朝西而去。那郎君等了一会儿,方才跟了过去。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那云郎时不时的回头同那郎君说上两句,两人穿过了两条巷子,便到了一处宅院。
云郎熟门熟路的拍了门,开门的正是安氏。
“郎君回来了?”安氏笑道。
“快些为郎君准备些茶水。”云郎引着那郎君进了门。
那郎君在院中打量了一会儿,这院中布置的倒也干净。
云郎引着那郎君坐在后院,后院有棵生着柳叶大的矮树,也瞧不出究竟是个什么树。
那郎君坐在树下,听着隔壁院落的喧闹声,有男有女,甚是热闹,又像是有人捏着嗓子唱曲儿。
“这隔壁住着个戏班子,所以有些嘈杂。”云郎有些抱歉道。
“无妨。”那郎君看了一圈儿,又问道:“不知六娘准备的大礼在何处?”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郎君莫要着急。”云郎笑着起了身,“郎君稍待,我去去就来。”
云郎又转到前院,他穿过月亮门,进了前院,眼看四下无人,这才从怀中摸出个玉把件儿。
一指长短的玉把件儿,雕琢成了葫芦的形状,玉为青玉,葫芦通透,葫芦顶上打了个环儿,当中穿着红绳儿。
云郎提着那红绳儿,对着阳光打量那玉葫芦的成色。他故意磨叽了一会儿,方才又背手去了后院。
“郎君且瞧瞧这个……”云郎到了树底下,扬了扬手上的玉葫芦。
“这便是六娘的大礼?”那郎君接过玉葫芦,垂眸把玩着那玉葫芦,口中不带起伏。
“这是的孝敬郎君的。”云郎解释道:“不过是抛砖引玉罢了。”
此番两人说着话,那厢安氏端着茶水,转到了后院,她身上穿着的襦裙,腰间掐的极细,缓缓走动间,身姿颇为摇曳。
那郎君手上把玩着玉葫芦,并不抬眼去看安氏,那厢云郎却是指着安氏道:“这乃是我的妾室安氏,她性子很是温顺,又做的好一手饭菜。”
那郎君这才抬头去看那安氏,只见安氏身上穿着的碧色衣裳,就跟手上的玉葫芦一般通透。
糕点被摆放在案几上,汝瓷的瓷盘,其中有淡黄色的豌豆糕,又有浅绿的绿豆糕,还有一样红绫饼,这颜色配的倒是不错,那案几上另有两盏茶水,褐色的茶水萦绕着轻柔的气息。
“郎君且用茶。”那安氏的声音很是好听。
“郎君且尝尝这糕点,这绿豆糕与寻常的绿豆糕并不大一样。”云郎神色热情道。
“郎君莫要夸口,不然等会儿客人尝了这糕点,即便不好吃,也不好开口说实话。”安氏抿嘴一笑。
“莫要谦逊,安氏你的手艺一向不错。”云郎亦是笑道。
那郎君一手把玩着玉葫芦,一手拿起一块儿浅绿的绿豆糕,这绿豆糕方方正正,颜色柔和。
“郎君且尝尝?”云郎殷切道。
那郎君把糕点凑到嘴边,迟迟不肯张口,他眼角余光看向云郎,只瞧着对方神色殷勤,但有些太过殷切了一些。
这郎君随即把那绿豆糕搁回到瓷盘里,口中只笑道:“这糕点瞧起来着实不错,不过我此番有些渴了,还是先喝些茶水的好。”
他说完这话,只抬头看着云郎的神色,果然云郎表现得有些失望,这郎君愈发肯定了心中所想。
“这茶虽是普通,水却是好水,乃是特意从城外取回的泉水。”云郎转眼间又热切了起来,“这泉水用来煮茶,最是清澈甘醇。”
那郎君拿起茶盏,慢慢品了一口,口中夸赞道:“这茶水确实不错。”
“那取水的时辰也有讲究,不能早不能晚,最好是日出之前,这时的泉水最是醇厚。”
“若是日出之后,这水气蒸腾,再要取水,就少了甘醇的后味。”云郎提到这茶水,口中就停不下来,他的一双眼睛却是不由自主的看向那郎君手上正把玩着的玉葫芦。
第一千六百八十一章 西域绿龟
那玉葫芦在树荫底下,颜色通透,在巷子之中看起来倒是很有几分混沌模糊的意味。云郎的眼神儿也变得混沌模糊起来。
他不由跑起神来,树上的蝉鸣让人不由得心生恍惚,他的思绪又回到了那充满了酒臭味的窄巷之中。
窄巷之中,云郎听着那泼皮所言,心里头气急,上前就与那泼皮撕打,那泼皮虽是醉了,倒也有几分身手,不过几下子,就把云郎打翻在地。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云郎,口中嗤笑道:“你不仅是个西域三角绿毛龟,还是个银样蜡枪头。”
所谓士可杀不可辱,云郎起身又要与那泼皮撕打,谁知泼皮拍打着身上的褶皱,口中不耐烦的说道:“你这缩头乌龟,我好心相告,你却不知好歹,也罢也罢,你就继续当你的西域三角绿毛龟罢。”
云郎旋即起身,只与那人攀扯了起来,“你毁我妾室的名声,我岂能与你善罢甘休?”
“你也太抬举大爷我了。”泼皮嘲讽道:“你那妾室的名声可不是我毁的。”他面上突然闪过一番残忍的笑意,“还有一事,我也不妨一并告诉你。”
泼皮转过脸,对着云郎,口中快意道:“老话说的好,狗不改不了吃屎,你那妾室素来会装模作样,你只当她成了妾室就会满足了?”
泼皮大笑起来,满脸嘲讽,“她此番还在外头偷了人,你只怕还被她蒙在鼓里。”
“胡说八道!”云郎愤怒道。
“你若是想当一辈子的缩头乌龟,那便当从未见过我。”泼皮不以为意道:“你且继续缩着脑袋,躲在女人的裤裆底下过活。”
泼皮也不多说,只摇摇晃晃的朝着巷子口而去,口中不断的发出嘲讽之声,“我活了这么久……倒是从未见过这般心甘情愿做活王八的……叫我说……这长安城倒是盛不下你……你就该回到你那西域里头做你的西域三角绿毛龟去……”
云郎看着泼皮脚下踩着的牛皮靴子,歪三扭四的向前而去,心里头不由得发慌。
他转过头去看方才那醉酒之人,只瞧见那人缩成一团,歪在地上睡得正香。他倒也不嫌污秽,一张脸几乎埋在方才吐出的秽物之上。
云郎瞧着恶心,便转过脸去,谁知正对上那泼皮的一张脸,云郎吓了一跳,口中问道:“你为何要去而复返?”
“因为我还有一桩事情要告诉你。”那泼皮嘲讽道:“你家那妾室早就与奸夫约好了今日会面。你若是相信我之所言,就该回去好生的查探一番。”
云郎此番面如土色,已经全然相信了泼皮的话,他抬腿就要回家,却又被那泼皮拦住了,“那奸夫素来谨慎,每每从正门进去,再从后门离开。”
“这院门上早就上好了门栓,你即便回去又能如何?”泼皮冷笑道。
“自然是捉那对儿狗男女的奸情!”云郎咬牙切齿道。
“说你蠢你就不聪明!”那泼皮冷笑道:“你在前院拍门的空档,那奸夫早就提上裤子,从后门逃了出去。”
“等你进门的时候,那屋里头早就收拾妥当,就算你长着火眼金睛,也挑不出蛛丝马迹来。待到那时,不等你发作,那妾室就要先跳出来挑你的理。”
“那你说该如何是好?”云郎看向那泼皮,心中没了章法。
“此事说来也简单。”泼皮轻松道,“这奸夫处的久了,根本就藏不住奸情,即便是眼神儿也能看出门道来。”
“我知道那奸夫家在何处,你就守在奸夫家门口,然后借机引着那奸夫上门。”泼皮话中有条有理,“那奸夫只怕还未进家门就要露出破绽来,但你只作不知,只装做无事的模样引他进门。”
“进门之后,那也好办,你寻个机会只留他二人在一处,你就躲在一旁,他二人言语之中定然会露出破绽,待到那时,你便立时的发作起来。”
云郎仔细听着,口中沉思道:“那奸夫熟门熟路的,只怕还没到地方,就要察觉出不对来,若是他借口跑了,我又与谁说理去?”
“这也好办……”泼皮抛给了云郎一个恨铁不成钢的眼神儿,口中又叮嘱道:“你且扯了谎,引他过去。”泼皮压低了声音,仔细嘱咐道:“这奸夫有个软肋,便是六娘,你只要提起这六娘,他定然会跟着你去。”
泼皮仔细交代了一番,云郎卯足了精神听着,待到最后,他不由拊掌,一扫先前绿云压顶的沉闷,只口中说道:“此计甚妙……”
“那奸夫此番只怕已经出门了,你且快些去吧。”那泼皮说道。
云郎方才要走,突然想起一事,口中不由担心道:“我虽是头一次瞧见那奸夫,谁知那奸夫有没有瞧见过我,若是他瞧见过我,岂不是露了破绽?”
“你且收好这个。”那泼皮从袖中掏出个玉葫芦,拎着那葫芦头上拴着的红线,口中说道:“待你回来之后,就把这玉葫芦给那奸夫,他若问你,你就说是孝敬他的。”
云郎应了之后,又抛出了方才的疑问,“他若是见过我,我又当如何行事?”
“他并未见过你,你只管放心。”泼皮笑道:“那奸夫只顾着与你那妾室颠龙倒凤,哪里顾得上打听你的模样?”
“再说他不等你回去,就要提上裤子走人,哪里有瞧见你的机会?”泼皮又说道:“这玉葫芦可是道术高深的道士施了术的,你只把这玉葫芦给他,保管他很快就要倒大霉了。”
云郎伸手欲摸那葫芦,那泼皮急忙呵斥道:“切莫触碰,这道术很是邪门,你若碰了这玉葫芦,倒霉的就是你了。”
“活该那奸夫倒大霉,他女,合该有这番报应!”云郎一脸痛快道,“依着我看,这奸夫就该断了命根子,也算是断了他的念想,看他以后如何去祸害旁人。”
那泼皮抬头看了看天色,口中催促道:“你且快些去吧,再晚那奸夫只怕都进了家门了。”
云郎这厢抬腿欲走,那那厢那泼皮又喊住了他,“也罢,我且送你过去。”
第一千六百八十二章 立缸听墙
那泼皮说完这话,再不啰嗦,只拎着云郎的衣领上了墙头,云郎唬了一跳,他头重脚轻,一颗心“砰砰”直跳,只恍惚瞧见那醉汉歪在地上睡得正香,一张脸仍旧趴在秽物上,下一瞬间,他便从墙头上急驰而过,穿过了这条小巷。
风从耳边急驰而过,他看得眼花缭乱,路上的行人,街坊的铺子,还有挂在门楣上的灯笼,还有那身姿窈窕的小娘子,俱都一闪而过。
云郎先前的惊恐此番被刺激与新奇所取代,他好奇的看着周遭的一切,连绵的屋檐,屋角的璃吻,还有四处传来的人声。
这喧闹的长安城竟有一处静谧的院落,泼皮停了下来,他口中又嘱咐了几句,待云郎又重复了一遍,他这才继续拎着云郎的衣领,在墙头上飞奔而过。
云郎心中有些疑问,直等到那人停下来的时候,他便开口问道:“你这郎君端的有一身好武艺……”
他刚才起了个头,便被那泼皮一把推下了墙头,云郎险些惊呼出声,他好不容易扶墙站住了身子,那厢便瞧见个冷脸的郎君。
云郎有些后怕,他斜着眼睛去看墙头上那泼皮,只见那泼皮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他这才稳住心神,再次看向眼前的那郎君。
“郎君?”安氏的声音响了起来。
云郎这才回神,他对面坐着那郎君,安氏手捧着茶盏,正一脸关切的看着他。
他看着对面郎君疑问的眼神,口中笑道:“昨夜醉酒,今日倒还有些宿醉……”他说话间拿起茶盏,只做出专心喝茶的模样。
这茶盏原是先前婆娘的陪嫁之物,不过是寻常的汝瓷所造,倒也值不得几两银子,不过这茶盏之所以能成为陪嫁之物,只因着其中有一妙处,便是这杯盏上的海棠花。
这海棠花与这杯盏原是一体,并非匠人用水彩所画,而是嵌在茶盏之中,色如胭脂,缓缓倒入茶水,这海棠花的花瓣就渐渐变得通透起来,到最后甚至能清清楚楚瞧见茶盏之中的茶水,而杯壁还是汝瓷特有的温润柔和,只海棠花变得通透。
云郎仔细打量着那郎君的神情,只见那郎君垂眸看着眼前的杯盏,似是有些出神。
云郎心中嗤笑,面上却是不显分毫,只口中笑道:“不过是不值钱的东西,郎君莫要见笑。”
云郎说完这话,又不动声色去看安氏,只见安氏面色微红,只娇嗔的看着那郎君。
云郎心中“咯噔”一声,再去看那郎君,那郎君依旧没有抬头,反倒是安氏主动搭了话,“郎君惯爱开玩笑,郎君这话却是让客人如何回应?”
“你这安氏,明明惯会玩笑的是你才对。”云郎看向安氏,口中含笑道。
那安氏掩口而笑,很是花枝招展,看得云郎恨不能立时的起身抽打她几个耳光。
“这般心思着实巧妙。”那郎君缓缓开了口。
“家里不是还有一筐子甜桃,你且洗了过来。”云郎看向面颊微红的安氏。
“那桃子在前头院子里搁着,奴家这就去洗上几枚。”安氏笑着应了,扭着腰肢转去了前院。
云郎嘴角不由勾起一抹冷笑,只瞧着这婆娘的模样,就像是个妓馆里头等着接客的浪荡人,他看着安氏碧色的身影穿过月亮门,突地转念一想,于是也笑着起了身,“瞧瞧我这记性,六娘子还托付我给郎君一样东西,就在巷子打头的铺子里,我这就拿去。”
云郎不等着这郎君阻拦,便急吼吼的出了后门,他轻轻地阖上院门,先前家里头有口破缸搁在门口,平日里放些琐碎的东西,他便猫起身子躲在那水缸后头,只仔细听着院子里的动静。
院中甚是安静,隔壁间吊嗓子的此番也停了下来,只偶尔有几声女子娇俏的笑声传出来。
约莫盏茶的功夫过后,院中像是传来说话声,云郎把耳朵贴在墙上,奈何离得太远,就连一个字也听不清楚。
他听了一会儿,心里头似是猫抓的一般,于是便悄然起了身,他扶着墙,踩在了缸沿儿上。正巧能够瞧见院中景致。
他唯恐被人发现,只露出一对眼睛,看向后院,果然瞧见那安氏凑到郎君身旁说着什么。
那安氏脸上像是弄洒了一池子的染料,红的就跟那刚染出的红布一般,她那娇羞的模样,看得云郎心头不由得怒火中烧。
他手指扣着墙头上的瓦片,不错眼的看着安氏,只见那安氏面上故作娇羞,偏偏腰肢扭来扭去,真真是一副狐媚子的模样。
“这个贱婢莫不是没有见过男人不成,竟是这般的上赶着往上贴!”云郎口中低声骂着。那厢安氏跟那郎君竟然越凑越近。
那郎君因为背对着他的缘故,所以他并不能瞧见那郎君的神情,只瞧见他手上端着茶盏,正抬头跟安氏那狐媚子说话。
云郎的眼睛越瞪越大,只因着他瞧见那安氏低着头跟那郎君说话,一张脸几乎贴到了那郎君脸上。
“这个贱婢!”云郎只恨不能立时的冲进去,把那安氏揪在地上一顿好打。他口吐粗气,只强自忍耐着。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一般,那院中的奸夫也似是被人定住了身形,云郎甚至听不到那两人究竟说的什么,他只能听到太阳穴“砰砰”直跳的声音。
又不知过了多久,那郎君蓦然起了身,随手抛给安氏一样东西,安氏笑着接了,又举着那东西在阳光底下看成色。
“这个贱婢,你如此淫荡,活该你倒霉!”云郎瞧见那安氏手上拿着的正是被高人施了术的玉葫芦,眼看着那安氏欢喜的摩挲着那玉葫芦,云郎的心再没有一刻这般痛快过。
远远有小贩叫卖的声音传了过来,云郎唯恐被人瞧见,于是循声看去,只听着那叫卖声似是穿过巷子口去了别处,他这才放下心来。
云郎方才眼睛瞪得发酸,此番眨了眨眼睛,又看向院中,谁知这一看,只气的他脸上铁青,浑身发抖,恨不能立时的冲进院中去宰了这一对儿狗男女!
第1652章 捉奸捉双
“是奴婢错了话……”丫鬟米儿声音之中带着哭腔。
六娘目光温柔,眸中却带着几分冷意,起了风,院中的海棠树也沙沙作响,她看着米儿身上土黄色的衣裳,口中开口道:“你镇日里哭哭啼啼的,实在晦气,奴家不愿瞧见你,待到明日你便回家去吧。”
“娘子恕罪,奴婢再不敢了……”米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眼泪似那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流了下来,“只求娘子莫要撵了奴婢回家……”
同时跪倒在地的还有云郎的妾室安氏。安氏身上披着碧色衣裳,身下露出一截子白皙的腿。
她赤着一双白嫩的脚,可怜巴巴的看着云郎,口中不停的讨饶,“奴家并非水性杨花之人……方才奴家身子无力……竟是半分力气也使不出……”她眼角余光扫向身旁那衣衫不整的郎君,扯开了嗓子悲戚道:“是他……定然是他给奴家下了药了……不然奴家怎么使不出半分力气来……”
那郎君低头扣着腰间的纽袢,这安氏的喧闹,似是与他无关,便是连云郎的暴跳如雷也同他没有半分干系。
云郎气的眼睛发绿,看什么都是绿色的,他抬腿去踹安氏,口中更是愤然骂道:“你这不要脸的贱婢,老子给你脸抬了你做姨娘,没想到你转头就爬了别饶床!”
“郎君莫要误会……”安氏也扯开了嗓子,高声分辩,“事情并非郎君瞧见的这样,先前的事情郎君不知晓,奴家也不怪郎君,但是此番郎君总要听奴家分辩几句才是,即便是过堂审案,也要听了原告再听被告的。”
这安氏唯恐被云郎扫地出门,于是口中急声分辩,“郎君仔细想想,奴家平日里为人如何?”
安氏一面着,一面抬眼去看云郎,只见对方面色铁青,倒也并没有打断她的意思,她便继续道:“奴家并非不知礼数之人,郎君抬了奴家做姨娘,奴家感激郎君,自然会全心全意的伺候郎君。郎君仔细想想,奴家为何要作出这等见不得饶事情?”
云郎俯身看着安氏白皙的腿,脑中蓦然想起方才安氏放肆的笑声,再瞧着那奸夫慢吞吞穿衣的模样,他这怒火就不打一处来。
他登时愤怒起来,只一把薅住了安氏的头发,拼命的打着安氏耳光,直打得安氏破了嘴角,脸颊发青,他这才稍微痛快了一些。
他丢开安氏,一脚踹到安氏心口,听着安氏痛呼一声,方才张口继续骂道:“你这贱婢,你还要拿假话哄我,你只当我不知晓你先前之事?”
“奴家先前是什么人?”安氏尖叫着起了身,此番关系到她身家性命,自然是不停分辩,“奴家自打跟着娘子进了门,从瞧见郎君的那一起,奴家心里头就有了郎君。奴家先前也给娘子过,此生不再嫁人,只守着娘子,私底下也是因为郎君的缘故。”
安氏到此处落下泪来,她掏出帕子抹着眼泪,口中又哭哭啼啼的道:“奴家为了郎君,甚至愿意一辈子不嫁人,此番娘子不在了,奴家虽是难过伤心,但是心里头也隐隐的有些高兴,只因为奴家能一直守在郎君身旁。”
“郎君抬了奴家做姨娘,奴家心里头再无所求,若是日后有幸替郎君生个一男半女的,奴家这辈子就算是没有白活了。”安氏哭得跟个泪人儿一般,她形容狼狈,脸颊发青,嘴角流血,一双眼睛透着悲伤,她哑着嗓子道:“奴家跟着郎君的时候,还是完璧之身,郎君莫不是都忘了不成?”
云郎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他瞧着安氏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先前胡乱披在身上的衣裳因为混乱落在霖上,染上了灰尘。那碧色的衣裳,染了灰,瞧起来有些灰败,就像是安氏此刻的脸色一般。
“郎君……”安氏用手扯住云郎的衣摆,双目含泪的看着云郎。
云郎俯视安氏,正瞧见安氏大腿上的胎记,他登时一脚踹开了安氏,口中高声骂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此番捉你个现行,你竟然还要狡辩!”他心中有火难出,于是四下寻摸,正瞧见手上的绣花鞋,于是索性拿着鞋底子使劲抽打安氏的脸,“你这贱婢,休要再假惺惺的转模作样了!”
绣鞋底子“噼里啪啦”的抽打在安氏的脸颊上,安氏先前还尖声叫嚷,待到之后,便只痛哭起来,她口中含糊着讨饶,奈何云郎此番下了狠心,只不停抽打着安氏,只打的安氏一张脸又红又肿,嘴巴拼着血珠子,竟是一句话也不出来。
云郎此番脑子一热,只拼命痛打安氏,他打了盏茶的功夫,仍旧觉得心中气闷,他四下一瞧,瞧见那墙角搁着个笤帚疙瘩,于是上前抄起了笤帚疙瘩,没头没脑的冲着安氏打了过去。
那安氏皮肤嫩滑,没一会儿的功夫就被打了一身的血道子,她许是疼得狠了,只拼命的抱住了云郎的大腿。
云郎手上不停,那笤帚疙瘩一下一下似是急雨一般落在安氏背上,安氏忍着痛,口中含糊不清的求饶,“奴家疼得要命……郎君莫要再打了……”
“哼,你此番倒是知道疼了?方才你在床榻上折腾的时候怎么不知道疼?”云郎口中骂着,又紧跟着打了几下,看着安氏背上的血道子,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你这妇人先前给你脸了,抬了你做姨娘,此番看来是我瞎了眼了。”
“你家娘子先前最是看重你,你便下去伺候她吧。”云郎高高举起手上的笤帚疙瘩,那笤帚疙瘩映到安氏的眼中,就像是瞧见了判了死刑的大刀。
“住手!”一声暴喝声响起。
云郎举着笤帚疙瘩,转头一瞧,却见那郎君黑着脸道:“你待要如何?”
“我待要如何?”云郎怒极反笑,“你睡了我的婆娘,此番倒是还要问我待要如何?”
云郎冷笑一声,“我如今就让你瞧瞧我究竟要如何!”他举着笤帚疙瘩朝那人身上打了过去。
第一千六百八十六章 上门提亲
穿!”石娘站在院子当中,高喝一声,惊起了树上的飞鸟,院中哪里有穿的影子。
石娘气咻咻的去捡地上的衣裳,这衣裳已经干了,但是每一件儿衣裳上都沾了大片的土。
“这衣裳又要重洗一遍了!”石娘忍着怒气,捡起了地上的衣裳,先前的麻绳的绳头散开,她又扯着麻绳把那绳头仔细落在楔在墙上的木楔子上。
太阳就要下山,现打上来的井水,也沁着凉意,石娘埋头洗衣裳,隐约听到前院小娘子的哭声。她抹了手,方才要起身,那哭声又止住了。
未到夏至,这白天竟是一日比一日长,算下来足足比冬日里多了两个时辰。
眼看到了戌时,这天才擦黑,厨房传来阵阵香味,仔细闻起来像是羊骨汤的味道。
厨房里头,身穿茶色衣裳的窈窕身影正在忙个不停,炉子上炖着羊骨汤,白汤上下翻滚,发出诱人的香味。
安氏从描着海棠花的陶瓷罐子里抓上一把枸杞撒入汤中,鲜红的枸杞随即没入锅中,而后又随着翻滚的汤汁变得若隐若现起来。
还有一灶台上搁着个笼屉,其上热气腾腾,正是鲜嫩味美的羊肉包子,安氏挽着袖口,案板上又有方才片好的鱼脍。她挑了个汝窑的盘子,仔细的码着鱼片。
突地,门帘一掀。
安氏含笑看去,那门口站着的可不就是自家郎君。
“郎君回来了?”安氏脸颊肿的老高,此番一笑,竟有几分阴森。
郎并不接话,只撩开帘子进了屋。
厨房里没有点灯,不过灶火照亮了半个厨房,郎就站在背光的地方,他也不看安氏,只垂头站着。
安氏心中有些不安,于是笑着搭话,“郎君饿了吧,这锅里正炖着郎君最爱喝的羊骨汤,还有羊肉包子也快熟了。”
“郎君先去洗洗手,奴家这厢很快就好了。”安氏心中不安,不过短暂的沉默,就让她心中愈发的不安。她看不清楚郎的神情,只瞧着他的模样,似是心情很差。
安氏在打量郎的时候,郎也在打量着安氏,安氏的脸颊在灶火的映衬下肿得更厉害了。她这一张脸就像是发过的馒头一般,她此番正一脸讨好的看着自己。
郎心中五味杂陈,最后终是开了口,“安氏你家在何处?”
“郎君问这个做什么?”安氏惊恐的看着郎。
“我想过了,你还是回家去吧。”郎平静道。
安氏眼眶一酸,几乎落下泪来,“郎君这话什么意思?莫不是要撵奴家离开不成?”
“郎君竟是半分情面也不念了吗?”安氏很快的哭出声来,她也不擦拭眼泪,只任由眼泪滚落,口中委屈道:“郎君此番要让奴家往哪里去?这天大地大的哪里有奴家的容身之处?”
“你莫要再哭了……”郎有些不耐烦的说道。
安氏似是被人掐住了脖子,她的哭声变得断断续续起来。没有点灯的厨房,灶火照亮了半边厨房,安氏的一张脸被灶火照着,看起来甚是可怜,又有些诡异。
“郎君……当真如此……无情无义……”安氏的声音也断断续续的,不能连贯在一处。
郎看着可怜巴巴的安氏,她虽说不大好看,但是身材窈窕,此番垂头丧气站着,一脸的惶恐,瞧起来像是躲在米袋子里的老鼠一般,可怜又可恨。
“你若有情,又怎会作出这起子事情来?”郎提到这事儿,便又沉下脸来,语气也变得生硬了起来,“你莫要假惺惺的装可怜,我再不会上你的当,受你的骗。”
“郎君果真无情无义……”安氏蓦然提高了音调,“郎君此番撵了奴家出去,又让奴家到哪里去?”
“娘子此番已经去了,哪里还有奴家的容身之处?”安氏的眼泪大滴大滴的滚了下来,口中更是绝望道:“郎君此番撵了奴家出去,可不就是让奴家去死?”
“你当真不愿走?”郎叹了一口气。
“只要郎君不撵奴家走,便是让奴家做什么都成!”安氏似是瞧见了希望,她飞奔到郎面前,拽着郎的袖口,口中可怜巴巴的说道:“只要郎不撵奴家离开,奴家日后便生是郎君的人,死是郎君的鬼。郎君让奴家往东,奴家自然不敢往西,郎君叫奴家做什么,奴家就做什么。”
“你此话当真?”郎又问道。
“自然当真。”安氏心中松快了一些,她仔细去看郎的脸色,只见他眼中带着一丝松动之意,于是紧跟着表决心,“郎君也该知道奴家的心里头只有郎君一人,此番乃是招人算计,这才犯下大错,可是奴家的人始终都是郎君的。”
“郎君只要肯留下奴家,奴家日后定然为郎君当牛做马。”安氏的手指紧紧拽住了郎的衣角,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郎,唯恐错过了对方面上一丝一毫的神色变化。
那郎耷拉着嘴角,瞧起来也不知是喜是悲,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出去回了那人。”
“回了什么人?”安氏的心里头又忐忑了起来。
“就今日与你苟且那奸夫。”郎几乎咬牙切齿道。
安氏也沉默了下来,她沉默了一会儿,又低声争辩道:“郎君误会奴家了……奴家根本就不认得他……”
“原来你竟不认得他?”郎嘲讽道:“那他此番为何要上门提亲?”
“提亲?”安氏提高了音量。
郎瞧着安氏眸中微光闪动,恨不能当场掐死这安氏,他吐出一口气,无谓的说道:“他特意登门提亲,说是让我先问问你的意思。”
安氏低着头,也不敢抬眼去看郎,只口中期期艾艾的说道:“他怎么会上门提亲……奴家原是嫁过人的……生是郎君的人……死是郎君的鬼……”她的语气蓦然犹豫起来,只因为她脑海中想得全是那郎君随随便便就掏出一百五两银子的随意模样。
“你如何打算?”郎打断了安氏的话。
“奴家……奴家能有什么打算……”安氏的声音愈发犹豫。
第一千六百八十七章 再起波澜
“没有打算又是什么打算?”云郎嗤笑道。
“郎君这话莫不是还在怀疑奴家不成?”安氏抬头,一脸委屈。
“我若是怀疑你,便不会来见你。”云郎接口道:“此番那人拿了五百两的银票上门提亲,我总要让你知晓了此事才对。”
安氏吃了一惊,不由瞪大了眼睛,“竟是五百两银子?”
“正是五百两银子。”云郎确认道。
安氏的一颗心登时活泛起来,先前面上的委屈之色,此番已然换成了惊诧又有些欢喜的模样,她勉强压住内心的惊喜与喜悦,口是心非的说道:“五百两银子又如何,奴家生是郎君的人,死是郎君的鬼。”她这番话说的又快又急,似是怕自己心中再起波澜。
“那我便去回了那人。”云郎推开安氏,转身欲走,谁知又被安氏抓住了衣袖。
“此事原是误会,还是奴家去跟那人说清楚的好。”安氏的声音不再犹豫,“郎君还是莫要再费神了。”
“也罢。”云郎竟然同意了安氏的提议。
且说安氏扭着腰肢出了厨房,外面的天竟是算黑透了,她回身看了一眼厨房,隔着布帘子,只瞧见灶火的微光。她吐出一口气,转头去了前院。
且说云郎在厨房里又站了一会儿,先前扑鼻的羊骨汤特有的鲜香,此番竟是闻不到一丁点。
他无意间瞧见热气腾腾的笼屉,这才苦笑一声,原来这安氏竟是这般的迫不及待,便是连笼屉上蒸的包子也忘了一干二净。
云郎熄了灶火,掀开笼屉,趁热拿了个羊肉包子,他不停的换着手,好歹等那羊肉包子能入手了,这才慢腾腾的吃了起来。云郎接连吃了三个大包子,这才擦手出了厨房。
天边亮起了星星,院中却黑漆漆的,他抬头看了半晌,这才发觉,月亮还未出来。
待他转到前院的时候,正瞧见那安氏扭着腰肢出门去了,门楣上挂着的红灯笼照在她窈窕的身体上,合身的石榴裙,发间一闪而过的金簪,都让云郎连声冷笑。
这安氏竟是还特意的换了一身儿新衣裳,灯下看美人,只怕是越看越美,云郎又转回了后院。
他贴身放着的五百两银票在心口微微发烫,他按了按前襟的衣裳,这边出了后门,径自朝着平康坊的方向而去。
灯红酒绿,衣香鬓影,胡姬纤细的腰肢比那安氏的柔软许多,纤滑的肌肤,柔嫩的大腿,都让云郎觉得开怀。
不过五十两银子,就能享乐一宿,女子娇媚的脸庞,柔软的身躯,甜美的话语,都骚到了云郎的痒处。
大红的灯笼,推杯换盏,喧闹的大堂,雅间里传来的琵琶声声,还有胡姬的娇笑声。
云郎怀中的女子高眉深目,是个胡姬,她嘴角生着一对儿的梨涡,一笑起来,就像是枝头上的娇花。云郎捏了捏那胡姬的脸颊,那胡姬就吃吃的笑了起来。
儿胳膊粗细的蜡烛,铺着红色锦缎的床榻,窗开半扇,那街坊间自是鲜衣怒马,欢声笑语,这一处真可谓是人间天堂。
云郎半夜醒来的时候,胳膊发麻,他低头一瞧,那胡姬枕着他的胳膊睡得正香。烛光为她脸上度上了一层柔光,她闭着眼睛睡得正香,长长的睫毛遮住了那微微泛着褐色的眼眸。
云郎又去看案几上尚未燃尽的香料,涌泉款铜鎏金兽耳炉,燃着缕缕的香料,深深吸上一口,只让人觉得从头到脚俱都妥帖起来。
云郎悄然起了身,他穿好了衣裳,轻轻掩上房门。那一楼的大堂还有五六个喝的烂醉的客人,此番正听着曲儿,一人怀中搂着个浓妆艳抹的胡姬。
云郎瞧着那弹琵琶的娘子,一身素衣,模样倒也生得清秀,于是他就在这幽怨婉转的琵琶声中,出了这喧闹之处。
月上中天之时,巷子口传来梆子声,云郎立住身子,仔细听了,原来竟已到了三更时分。
后院的门仍旧虚掩着,他推门回了院子,后院黑漆漆的,竟是一丝光亮也没有。
他踉踉跄跄的摸到了前院,推门而入,他摸索着点了灯,这屋中布置的干干净净,便是连床榻上的被褥也叠的整整齐齐。
这屋中早就没有了安氏的身影。
“这个贱婢!”云郎一头栽在床上,口中骂了一声,转眼间就进入了梦乡。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且说那安氏跟着那郎君走了,成人趁着夜色到了一处宅院。
寻常宅院的后门窄,这桩院落的后门却像是寻常的大门一般,安氏的心中不禁又欢喜起来。
她靠近了那郎君,挽住了那郎君的胳膊,口中娇声道:“这处莫不是就是郎君的家?”
“正是。”那郎君点了点头,推开了后门。
安氏紧跟着进了院落,这处院落很是壮阔,一眼看过去,便有假山凉亭,那凉亭的角上不知嵌着什么,在夜色当中微微闪着光。
安氏的眼睛有些不够看了,只不停的看东看西,只等到瞧见了一处厢房,她这才低声问道:“郎君,咱们要去哪里?”
那郎君话不多,但是对待安氏,似是并不反感,只口中有问有答道:“咱们此番就到前头去。”
安氏乖巧的点头应了,此时正有一处凉风袭来,她这才惊觉,原来这后院竟然还有个偌大的池塘。池塘上种着大片的荷叶,偶尔有尖尖的荷花从浓密的荷叶之中探出头来。
“这一处荷花等到秋天的时候,还不知要结出多少莲藕来?”安氏口中赞叹道。
那郎君轻笑一声,语气轻快道:“等到秋日里,这一池的莲藕便全然赏给你了。”
“郎君此话当真?”安氏惊喜的看着那池荷叶,心中欢喜非常,她此时此刻简直似是在梦境中一般,她甚至不能确定此番究竟是身处现实还是梦境之中。
“自然当真。”那郎君笑着说道:“六娘子最是厌恶莲藕,这一池的莲藕正不知该如何处置,此番你若喜欢,无论是腌制还是糖渍,全然归你处置。”
“六娘子又是何人?”安氏好奇的问道。
第一千六百八十八章 清雅之人
那郎君并没有回答安氏的话。
夜风袭来,带来一阵幽香,安氏的一颗心不由又雀跃起来。
后院靠着西边儿墙上有几间西厢房,北边的那一间门口挂着个碎花帘子,安氏也瞧不清楚。
推门而入,屋里头黑乎乎的,什么也瞧不清楚,只隐约瞧见床榻上有幽光闪动。
这郎君立在门口,却并不进屋,只口中低声叮嘱道:“这屋里像是没有油灯,你若是瞧不清楚,就取了夜明珠暂且对付着。”
“夜明珠?”安氏声音透着兴奋。
“这床榻上的被褥是新布置的,时间不早了,你快些休息吧,我明日再来看你。”那郎君转身走了。
安氏关上房门,摸索着拿了夜明珠,放在手中把玩起来,幽暗的光芒,映衬在安氏欣喜的脸庞上。
前半夜,安氏睡不着,直到三更梆子,从巷子口传了过来,她这才朦胧睡了过去。
这一夜,安氏睡得并不踏实,一时心中欢喜非常,一时又隐隐有些不安,好在,这一夜终究还是过去了。
天边泛起鱼肚白,突地一声拍门声传了进来。安氏睡得不踏实,听到拍门声,急忙起身去开门。
“娘子想见见你。”丫鬟米儿站在门口,身上穿着土黄色的襦裙,眼皮子微微发肿。
“你家娘子莫不是就是六娘子?”安氏有些期待又有些担忧道。
“正是。”丫头米儿老老实实的回答道。
安氏瞧这丫头的模样,心里头倒是略微松快了些,所谓有其主必有其仆,想来那六娘子也是好相与的。
安氏放下了心,面上也带出了笑,“说来也该奴家去拜会六娘子才是,怎么能劳动六娘子来请呢。”
安氏一笑,手上摩挲着夜明珠,口中又笑道:“姑娘暂且等一会儿,奴家换上了衣裳就随你去拜见六娘子。”
那米儿踌躇起来,她低头绞着手,口中期期艾艾的说道:“那奴婢就在这里等着你……”
“劳烦姑娘稍等一会儿。”安氏口中轻快道。
安氏掩上了房门,此番天已大亮,这屋里的布置也尽入眼帘,黄花梨木的案几,嵌玉的银盘,三足葡萄纹香炉,还有床榻上铺着的上好的锦缎都让安氏的心情雀跃起来。
她举着夜明珠仔细看了起来,心中暗想,“且让那丫头再等上一会儿,也让她家主子瞧瞧,奴家可不是寻常的姨娘……”
安氏做了这番打算,于是越发的磨蹭起来,她正低头系着纽袢,那厢拍门声又起。
“姑娘且等一会儿,奴家这就好了。”
安氏系好了纽袢,又挽了高髻,依旧插上了昨夜那枚金钗,待她收拾妥当,出门的时候,那丫头正低着头守在门口,一双手搓来搓去,一副家模样。
“咱们走吧。”安氏笑道。
那米儿抬起头来,一双眼睛中隐含担忧,安氏一笑,也不过问。那米儿便低着头为她引路。
这一处院落,安氏昨夜已经隐约瞧见过,此番白日里看过去,又是一番情形。
荷叶浓密,其中探出朵朵亭亭玉立的荷花,荷花有的花瓣儿已经全开了,像观音菩萨的莲花坐。有的只开了两三片花瓣,像害羞的泵娘用手掩住自己美丽的脸蛋。有的还是花苞,花瓣儿紧紧地合拢在一起,像睡得正香的白免。风一吹,荷花就翩翩起舞,散发出一阵阵清香。
安氏深深吸了一口气,身上似是也染上了这特有的荷香,安氏心情不错,于是开了口,“听闻你家六娘子似是并不大喜欢荷花?”
米儿身子一僵,她四下瞧了瞧,这才细声细气的回答道:“奴婢也不知道……”
安氏轻笑一声,也不再问,只迈步向前而去。
转过这一池荷塘,那厢自有假山高耸,那假山连绵之处,索性起了土,在最高处建了所凉亭。
安氏惦记着昨夜凉亭上的微光,于是举目去看,却见凉亭上坐着个娘子。
那娘子侧身坐着,手上捧着茶盏,安氏瞧不起清楚那娘子的容貌,不过远远看过去,身段倒是不错。
“那便是六娘子?”安氏问道。
“正是。”米儿随着安氏的目光看向凉亭,不过她很快就低下头来,只在前头引路。
安氏也收回目光,跟着米儿顺着石子铺成的路,朝着那凉亭而去。待离得近了,她方才瞧见那凉亭的角上竟然也挂着夜明珠,就同她屋子里头的那一枚一模一样的夜明珠。
安氏心口发热,这般富贵之处,先前只在梦中,爱到身处其中,她这心里头又是兴奋,又隐隐有些期待,想到昨夜那郎君,她嘴角不由就带出了笑意。
安氏一心两用,总算也跟着米儿进了凉亭。那六娘子手捧着茶盏,并未抬头看向两人。
安氏一眼瞧见那六娘子身上穿着的寻常的雨丝锦,只暗道这六娘子不得宠,又想着那郎君瞧着自己的眼神儿,于是心中愈发轻视六娘子。
“娘子……”米儿吭吭哧哧的说道,“奴婢把人请过来了……”
“甚好。”六娘子这才抬头看向安氏。
“奴家见过六娘子……”安氏也装模作样的给六娘子行礼。
六娘子却又突然沉默起来,只捧着手上的茶盏,又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之中。
六娘子不动,米儿不动,那厢安氏却不能一动不动,她微微曲着膝盖,原不过是面上儿的礼数,谁知这六娘子倒是拿乔起来。
安氏初来乍到,只好暂且忍耐,原想着不过是一会儿的功夫,谁知那六娘子竟是一味地发呆,像是忘了身前还蹲着一人。
“六娘子这茶倒是好茶,闻起来香极了。”盏茶的功夫过后,安氏心里头倒也窜起一股子无名火,于是借着说话的功夫,站起身来,“依着奴家来说,这泡茶的水还是城外的泉水最好,打了泉水回来,暂且不用,且先盛在瓮子里,最好埋在桃树底下,过上三个月的功夫,起土取瓮,这泉水中自有桃花之香,然后用来泡水最是清雅不过。”
六娘听到这话,方才回神,她口中笑道:“想不到姑娘倒是清雅之人。”
第一千六百八十九章 甚是喜欢
六娘子一面笑,一面为那安氏斟茶倒水,她语笑晏晏,口中甚是和气,“姑娘如此清雅,奴家甚是喜欢。”
那安氏只当六娘子是好欺负的,口中于是也笑道:“奴家能得郎君跟六娘子的喜欢,真真是奴家的福气。”
“你倒是个好福气的。”六娘嫣然笑道。
安氏愈发觉得六娘亲切好欺,于是口中又说道:“奴家瞧着六娘子年纪许是还没有奴家的大,不过六娘子进门在先,奴家自然要称六娘子一声姐姐。”
“姐姐便罢了,奴家也当不起。”六娘蓦然收了面上的笑意。
“六娘这话……”安氏方才张口,就瞧见六娘子站起身来,抬手给了那米儿一巴掌。
丫鬟米儿登时跪倒在地,低头求饶。
“你办的什么差事!”六娘抬手又是一记耳光。
“奴婢再不敢了……”米儿低声求饶,竟是连哭也不敢。
安氏一惊,手上的茶盏险些落在地上,她不由自主站起身来,又听到那六娘子口中轻笑道:“你可知你错在何处?”
“奴婢……奴婢……”米儿口中吭哧了半天,也说不出个囫囵话来。
安氏瞧着那丫鬟米儿的手指微微发颤,心中有些惊慌,结果那六娘子又是一个耳光,安氏不敢再看六娘子,只看那丫鬟米儿高高肿起的脸颊。
“你这丫头做事磨磨唧唧,奴家让你去请姑娘过来,竟是过了这么久,你莫不是故意不把奴家看在眼里不成?”六娘子并没有停下来的架势,她又打了米儿一个耳刮子,口中斥道,“你此番去把看门的婆子叫过来。”
“奴婢这就去。”米儿急忙急声,慌慌张张的去了。
安氏看着米儿急匆匆的背影,心口不由一阵阵的发冷,她沉默了一会儿,这才抬起眼皮子去看六娘子,“六娘莫要同这丫头一般见识,这丫头看起来也是个马虎的。”
“姑娘莫不是觉得奴家不会调教丫头不成?”六娘子冷笑一声。
安氏心头一紧,她看着六娘子目光锐利,心中暗自后悔,方才竟是小瞧了六娘,她心中懊悔,口中却是说道:“奴家并非这个意思,不过是为了个丫头动怒,实在不值当。”
“那姑娘且告诉奴家,为了什么动怒才值当呢?”六娘子口中冷笑道。
安氏在六娘子的目光之下,心中竟有几分发虚,她也算有几分心机,于是口中不紧不慢的说道:“六娘是主,那丫头是仆,以六娘子的身份,何必与那丫头一般见识。”
“若是六娘子心里头不痛快,只管告诉了奴家,奴家有的是法子调教丫头。”安氏这话已带出投诚之意。
“奴家的丫头还是不劳姑娘费心了。”六娘子冷冰冰的说道。
安氏心中“咯噔”一声,这六娘子竟是个软硬不吃的,她正琢磨着如何开口,那厢小丫头米儿引着个婆子,顺着石子小路走了过来。
那婆子生得人高马大,那腰粗的就跟那磨盘一般,她穿着的靛青色襦裙紧紧箍在身上,看起来有几分滑稽。
且说这这米儿战战兢兢上了前,口中低声回话,“娘子,蔡婆子来了……”
六娘子并不搭话,只晾着米儿,她此番复又坐了下来,杯中茶水已经透出几分凉意。
六娘子把握着手中的茶盏,突然开了口,“听闻姑娘喜欢这一池荷花?”
“荷花清雅,所以奴家也有几分喜欢。”那安氏斟酌着说道。
“既然如此……”六娘考虑了片刻,却是对着蔡婆子交代道:“姑娘既然喜欢荷花,蔡婆子你且引这位姑娘瞧瞧去。”
“奴婢这就带着姑娘看荷花去。”那蔡婆子的声音又粗又哑,像是个男人。
“不敢劳烦六娘子……”安氏的语气愈发客气起来。
“这观赏荷花还需近看才是,不然只远远瞧着,哪里能瞧出荷花的神韵?”六娘子嘴角闪过一抹笑意。
“如此就多谢六娘子了。”安氏口中客套道:“奴家倒从未见过这么好的荷花,先前在家里头的时候,原也见过,此番瞧见这一池荷花,若是要养这一池子的荷花,没有一颗玲珑心却是不成的。”
对于安氏的示好,六娘子却显得有些冷漠,她勾了勾嘴角,口中吩咐道:“蔡婆子你还杵在这里做什么?”
那蔡婆子急忙应了,伸手捏住了那安氏的手腕,面上皮笑肉不笑的说道:“走吧姑娘。”
安氏吃痛,口中惊呼一声,“做什么?”
“自然是陪着姑娘看荷花去。”那蔡婆子捏着安氏的手腕,径自去了。
六娘子眼看着两人的身影缓缓朝着荷花池而去,她冷笑了一声,口中突然说道:“米儿,你可是在怪奴家?”
米儿当场跪倒在地,口中慌慌张张的解释道:“奴婢不怪娘子……”
六娘子嗤笑一声,她从手上褪下个玉镯子,随手给了米儿,“你方才出了力,这镯子便赏与你罢……”
米儿不敢去接,只抬着手,口中吭吭哧哧的说道:“奴婢本是娘子的丫头……娘子若是心里头不快……打上奴婢两下也是无碍的……反正奴婢皮糙肉厚……”
六娘把玉镯子递到米儿手中,口中轻快道:“奴家既然要赏你,你便好生接着。”
米儿这才胆战心惊的接过了玉镯子,口中谢了又谢,六娘却专心的喝起茶来。
米儿是个嘴笨的,六娘子不接话,她就傻傻跪着,直到那荷花池的方向传来“噗通”一声,接着便是女子的呼救声。
“娘子……”米儿惊慌道:“莫不是有人落水了?”
自然是有人落水了,水池中的安氏脚踩不到底儿,只拼命的在水中扑腾,又高声的呼救,结果那池水进了口中,堵的她说不出话来,于是她愈发挣扎起来。
安氏挣扎间,又接连喝了几口水,她冲着蔡婆子挥手,又勉强叫了一声,“救命”,怎奈那蔡婆子怀抱双臂,理也不理。
安氏从未这般绝望过,她使劲挥舞着手臂,双脚不停扑腾着,逮着空隙就要嚷上一声。
不知过了多久,安氏失了力气,她心中绝望,口中发咸,不知是自己的泪水,还是泛咸的池水,她愈发绝望起来,直等到瞧见六娘子的身影。
第一千六百九十章 婆子蔡氏
“蔡婆子你还杵在这里做什么?”六娘的声音带着怒气,“还不快些救人!”
安氏似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扑腾的愈发厉害了,“六娘子……救救奴家……”
安氏接连喝了好几口池水,而后胸口发闷,头昏脑胀之际,似是听到有人跳入水中的声音。
安氏安了心,泄了劲儿,眼前一黑,蓦然昏了过去。清晨的池水还带着凉意,安氏浑身冰冷,似在梦中。
这厢太阳升起,照在池中,那池中有一处含苞待放的荷花悄然绽放,于那一池的绿意之中,透出了一抹嫣红。
安氏醒来的时候,只听得外头鸟雀叫个不停,她睁开眼睛,便瞧见了那人高马大的蔡婆子。
“姑娘醒了?”蔡婆子粗声粗气的说道。
安氏慌忙坐起身来,她扯紧了身前的被褥,口中警惕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姑娘误会了,方才娘子已经责罚过奴婢了。”那蔡婆子伸出手来,只见她掌心又红又肿。
安氏仔细瞧着,又见那蔡婆子面上带着愧疚,于是口中迟疑道:“你这婆子莫要假惺惺的,方才不是你推了奴家,奴家又怎会跌入到荷花池中?”
“姑娘误会了。”蔡婆子张口解释道:“当时姑娘瞧着那荷花欢喜,奴婢有心为姑娘采上一朵,正巧姑娘身前就有一朵,奴婢伸手去采,谁知脚下一滑,奴婢站不住身子,竟是不心推了姑娘一把。”
“姑娘仔细想想,奴婢与姑娘不过头一次见面,这好端端的,奴婢为何要推姑娘入水?”蔡婆子声音嘶哑,却是生着一条好舌头,“奴婢跟姑娘无冤无仇的,再说以姑娘的身份,奴婢便是讨好还来不及呢,何苦要得罪姑娘?何况娘子如此看重姑娘,所以才会让奴婢陪着姑娘去赏荷。奴婢又不是傻子,何必跟姑娘过不去呢?”
安氏头微微发沉,她狐疑的看着蔡婆子,口中半信半疑道:“你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那蔡婆子拍着胸口保证道,于是太过用力,她又吸溜着收回手,口中解释道:“姑娘有所不知,方才六娘子瞧见姑娘落了水,好生的责罚了奴婢,又使了府里头的郎中过来仔细帮姑娘把脉开方子。”
安氏这才瞧见身旁的矮案上搁着个瓷碗,里头盛着半碗浓郁的药汤。
“姑娘快些趁热喝了吧。”蔡婆子端起药碗,神色殷勤。
“你叫蔡婆子?”安氏打量着蔡婆子,见她身上穿着的靛青色料子不过是寻常的料子,身上也没有钗环首饰,打扮的很是素净,瞧起来也是没有半分心机的模样。
“奴婢跟姑娘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姑娘若是用得着奴婢的地方,只管招呼一声便罢。”那蔡婆子热情道。
“娘子对奴家的好意,奴家自是心中感激。”安氏思量着说道:“不过娘子身边的丫头,瞧起来倒有些古怪……”
“姑娘有所不知。”蔡婆子压低了声音,端着药碗坐了下来,“这米儿姑娘虽说是娘子的陪嫁丫头,但是并不得宠。”
“姑娘可知为何?”蔡婆子拿起汤勺,仔细在嘴边吹着。
“奴家不过是初来乍到,哪里知道这个?”安氏不紧不慢的说道。
“姑娘有所不知,这米儿姑娘最是马虎,镇天里也不知道在想这什么,每每娘子吩咐下去的事情,她总是做的差三落四。好在娘子寻常并不与她一般见识。”蔡婆子一开了头,口中就说个不停,“她又是个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有时候从中间传个话,也是传的丢三落四。”
“亏得娘子脾性好,不然就她那个拎不清的模样,落在别的主子手上,早就发卖了出去,谁人会留她到现在?”蔡婆子一面喂药,一面说道,“这高门大户的,这贴身的丫头便是主子的脸面,这才般愚蠢的丫头,每每丢了六娘子的脸,六娘子也不同她一般见识。这般的主子,除了六娘子还能有谁?”
那药入口甚是苦涩,安氏皱着眉头,又伸手去掏帕子,那蔡婆子虽说生得五大三粗的,倒是眼皮子倒也活泛,不等安氏掏出帕子,她就递过来个婆子,口中安慰道:“六娘子就怕姑娘会吃不下药,所以特意嘱咐奴婢取来了一碟子蜜饯。”
安氏心头一暖,果然瞧见矮案上放着个巴掌大的碟子,碟子当中又盛着十几枚渍过的梅子。
“娘子体恤奴家,待奴家身子好些,就过去陪娘子说话。”安氏一脸感激道。
“姑娘有这番心意就成。”蔡婆子笑道:“娘子心善,许是觉得与姑娘有缘,所以才会觉得米儿怠慢了姑娘,这才动了怒气。”
“寻常府里头的人都说六娘子就似那没有脾性的面人儿一般,从来没有发火的时候。”蔡婆子趁着说话的功夫,仔细喂了那安氏汤药。
安氏此番彻底打消了心中疑虑,于是口中也带出几分真情实意,“奴家能够遇到这般的六娘子,也是奴家的福气。”
“姑娘的好福气还在后头呢。”蔡婆子又拿起了那盛蜜饯的碟子。
安氏瞧见那碟子很是精巧,蜜饯儿边儿上还描着亭亭玉立的荷花,想是六娘子知晓她喜欢荷花,所以特意挑选的。
“蔡婆子对奴家这般好,奴家自然也是记在心上的。”那安氏心中思忖着,此番进了这后院,自己孤立无援,这蔡婆子瞧起来是个没有心思的,于是起了拉拢之心,于是口中笑道。
“姑娘只要不生奴婢的气就成。”蔡婆子粗声粗气的说道:“奴家瞧着姑娘也投缘,不然也不会想去为姑娘采摘那一朵荷花。”
蔡婆子说话间伸手指向窗棂,“奴婢对不住姑娘,所以方才又为姑娘采了些荷花,也算是奴婢给姑娘赔罪了。”
安氏扭头一瞧,果然瞧见那窗户边儿上搁着个玉颈瓶,瓶中插着三五朵荷花。
“多谢蔡婆子。”安氏笑道。
那蔡婆子瞧见安氏笑了,便也讨巧着说道:“奴婢是个粗枝大叶的,姑娘切莫同奴婢一般见识。”
第一千六百九十三章 索人性命
“荷花姑娘莫要同这婆子一般见识,这蔡婆子最是有口无心,平日里明明是好心,偏偏好心办坏事……”六娘子好声好气的劝道,她又看向蔡婆子,口中斥道:“蔡婆子,还不快些给荷花姑娘赔罪!”
蔡婆子不情不愿的冲着安氏行了礼,口中不甘愿的说道:“对不住了,荷花姑娘!”
她这“荷花姑娘”叫得山响,惊了安氏一下子,安氏醉眼朦胧的看着蔡婆子,口中笑道:“蔡婆子倒是生着一副好嗓子……”
“多谢荷花姑娘夸奖!”蔡婆子高声道,“荷花姑娘乃是大家娘子,自然不会同奴婢一般见识。”
蔡婆子这话说的狡黠,偏那安氏酒醉之后,并没有顺着她的话头说下去,安氏单手托腮,笑吟吟的看着蔡婆子,“若是寻常奴家自然不会同你一般见识……可是今日……”安氏话题一转,“蔡婆子既然生着这么一副好嗓子,那便为奴家唱上一曲小曲儿,若是小曲儿唱的不错,奴家就不与你一般见识。蔡婆子你看如何?”
“荷花姑娘未免太拿大了些!”蔡婆子冷着脸说道,“奴婢从不会唱什么小曲儿!”
安氏转向六娘,口中委屈巴巴的说道:“六娘子且瞧瞧这刁奴,口口声声的给奴家赔礼道歉,却是连个小曲儿也不愿意唱,莫不是只为了搪塞奴家不成?”
安氏声音又轻又软又委屈,“奴家知道蔡婆子这是瞧不起奴家。”她叹了一口气,“也是,奴家初来乍到,就跟那下等的奴婢一般,蔡婆子看不起奴家,原也是应当的。”
安氏借着醉酒拿话挤兑六娘,六娘子神色不变,只慢摇酒盏,口中笑道:“荷花姑娘的委屈奴家都知道。”
“这蔡婆子平素就是个直肠子,其实心底里却是好的,此番姑娘受了委屈,奴家定然为你出头。”六娘搁下酒盏,就变了颜色,“蔡婆子你还不快些唱小曲儿,不然惹的荷花姑娘不高兴,且有你的好果子吃!”
那蔡婆子眼中甩着飞刀,口中粗声粗气的说道:“倒不是奴婢不愿给荷花姑娘赔罪,实在是因为奴家这嗓子,一旦开了口,只怕吓坏了荷花姑娘。”
“你这婆子忒多借口。”安氏嘟囔着说着,她显然是醉了,口中不依不饶道:“你若是愿意赔罪,就且给奴家唱了小曲儿,奴家爱不爱听,却是奴家的事情。”
“听到了吗?”六娘子看向蔡婆子。
蔡婆子吐出一口粗气,高声的唱了起来,“一更天,阎王出了殿门,二更天,小鬼出了角门,这三更天呐,这阎王小鬼就要去敲你的家门!”
蔡婆子一起开头,倒是来了精神,于是口中卖力唱道:“小鬼进门,瞧见了人,这人是谁?”
蔡婆子歇了一口气又继续唱了起来,“正是那头戴金簪的小娘子,那小娘子身穿红衣,身姿似柳叶,脸蛋似钟馗,把那小鬼吓了一大跳。”
“那小鬼掏出那照妖镜,只把那女子照进去,却瞧见那女子眼睛小的,鼻头宽。”
“眼睛小的,鼻头宽。”
“眼睛小的,鼻头宽。”
安氏揉了揉耳朵,这蔡婆子说是唱曲儿,似是简直是在干嚎,偏偏她声音粗哑,只吵得人耳畔似是鸡声鹅斗,敲锣打鼓,强聒不舍,声嘶力竭。
“那女子模样丑陋,心更丑陋,更是那成了精的王八精,这王八精屋里坐,被那小鬼锁了脖,拖到那十八层地狱里头,下了油锅使劲炸,炸她个正面和反面,把她炸成鬼。”
“这女子原是龟,谁知成了鬼,也不知她究竟是龟还是鬼!”蔡婆子嚎了最后一句,而后粗声粗气的说道:“这小曲儿奴婢唱完了,姑娘若是还想听别的,却是打死奴婢,奴婢也不会唱了。”
安氏耳朵嗡嗡作响,唯恐蔡婆子再唱个不休,于是口中赶忙制止道:“蔡婆子的心意,奴家领了。”
那蔡婆子得意一笑,扯着嗓子又吆喝起来,“荷花姑娘此番若是还不原谅奴婢,奴婢就再唱上一遍。”
蔡婆子扯开了嗓子,吆喝了一声,就被六娘一口呵斥道:“蔡婆子你且住口!”
安氏趴在矮案上,显然是醉了,那六娘子又嘱咐了蔡婆子把安氏扶回厢房,那蔡婆子虽是不情愿,但也架着安氏出门去了。
安氏头晕眼花,竟是满口说起胡话来,“你这婆子……莫要以为奴家不知道……你定然是奴家夺去了你家娘子的宠爱……所以才会对奴家如此抵挡……”
“郎君对奴家的好……奴家自然记在心上……只可惜你这婆子年岁大了……只怕不知这其中滋味……”安氏吃吃的笑了起来。
“荷花姑娘?”蔡婆子唤了一声,“你可知你这名字的来由?”
“蔡婆子你的力气这么大,依着奴家看起来,倒像是个男人。”安氏哪里听得到蔡婆子的话,只口中絮絮叨叨的说着醉话,“蔡婆子你不知这男人的心思,模样自然重要,但这身段的妙处却最是勾人。”
安氏倚靠在蔡婆子肩头上,眼睛恍恍惚惚瞧见树上的灯笼,口中不停的说着胡话,“郎君先前还对奴家不假辞色……但最后还不是口口声声的心肝儿……”
“蔡婆子你别瞧着郎君冷冰冰的……其实在床榻上……那可是跟换了一个人一般……”
“奴婢哪里知道这个,奴婢不过是个半截黄土埋身子的老奴婢,哪里知道这其中的情形?”蔡婆子听到此处,不由生了好奇心,只引着安氏继续往下说下去。
“蔡婆子……”安氏转头,微微抬头看着蔡婆子,口中吃吃笑道:“这阎王殿里有黑白无常,蔡婆子你可知是为何?”
“荷花姑娘莫不是以为奴婢老糊涂了不成?”蔡婆子粗哑的声音响了起来,“这黑白无常正是阎王殿里的七爷八爷,平素里干的勾当就是勾人魂魄,散其魂魄,或是吸其魂魄。”
“这二位爷生得两条长长的舌头,入了夜之后,尤其是到了那天上升起毛月亮的时候,这黑白无常就要出来索人性命。”
第一千六百九十三章 索人性命
“荷花姑娘莫要同这婆子一般见识,这蔡婆子最是有口无心,平日里明明是好心,偏偏好心办坏事……”六娘子好声好气的劝道,她又看向蔡婆子,口中斥道:“蔡婆子,还不快些给荷花姑娘赔罪!”
蔡婆子不情不愿的冲着安氏行了礼,口中不甘愿的说道:“对不住了,荷花姑娘!”
她这“荷花姑娘”叫得山响,惊了安氏一下子,安氏醉眼朦胧的看着蔡婆子,口中笑道:“蔡婆子倒是生着一副好嗓子……”
“多谢荷花姑娘夸奖!”蔡婆子高声道,“荷花姑娘乃是大家娘子,自然不会同奴婢一般见识。”
蔡婆子这话说的狡黠,偏那安氏酒醉之后,并没有顺着她的话头说下去,安氏单手托腮,笑吟吟的看着蔡婆子,“若是寻常奴家自然不会同你一般见识……可是今日……”安氏话题一转,“蔡婆子既然生着这么一副好嗓子,那便为奴家唱上一曲曲儿,若是曲儿唱的不错,奴家就不与你一般见识。蔡婆子你看如何?”
“荷花姑娘未免太拿大了些!”蔡婆子冷着脸说道,“奴婢从不会唱什么曲儿!”
安氏转向六娘,口中委屈巴巴的说道:“六娘子且瞧瞧这刁奴,口口声声的给奴家赔礼道歉,却是连个曲儿也不愿意唱,莫不是只为了搪塞奴家不成?”
安氏声音又轻又软又委屈,“奴家知道蔡婆子这是瞧不起奴家。”她叹了一口气,“也是,奴家初来乍到,就跟那下等的奴婢一般,蔡婆子看不起奴家,原也是应当的。”
安氏借着醉酒拿话挤兑六娘,六娘子神色不变,只慢摇酒盏,口中笑道:“荷花姑娘的委屈奴家都知道。”
“这蔡婆子平素就是个直肠子,其实心底里却是好的,此番姑娘受了委屈,奴家定然为你出头。”六娘搁下酒盏,就变了颜色,“蔡婆子你还不快些唱曲儿,不然惹的荷花姑娘不高兴,且有你的好果子吃!”
那蔡婆子眼中甩着飞刀,口中粗声粗气的说道:“倒不是奴婢不愿给荷花姑娘赔罪,实在是因为奴家这嗓子,一旦开了口,只怕吓坏了荷花姑娘。”
“你这婆子忒多借口。”安氏嘟囔着说着,她显然是醉了,口中不依不饶道:“你若是愿意赔罪,就且给奴家唱了曲儿,奴家爱不爱听,却是奴家的事情。”
“听到了吗?”六娘子看向蔡婆子。
蔡婆子吐出一口粗气,高声的唱了起来,“一更天,阎王出了殿门,二更天,鬼出了角门,这三更天呐,这阎王鬼就要去敲你的家门!”
蔡婆子一起开头,倒是来了精神,于是口中卖力唱道:“鬼进门,瞧见了人,这人是谁?”
蔡婆子歇了一口气又继续唱了起来,“正是那头戴金簪的娘子,那娘子身穿红衣,身姿似柳叶,脸蛋似钟馗,把那鬼吓了一大跳。”
“那鬼掏出那照妖镜,只把那女子照进去,却瞧见那女子眼睛的,鼻头宽。”
“眼睛的,鼻头宽。”
“眼睛的,鼻头宽。”
安氏揉了揉耳朵,这蔡婆子说是唱曲儿,似是简直是在干嚎,偏偏她声音粗哑,只吵得人耳畔似是鸡声鹅斗,敲锣打鼓,强聒不舍,声嘶力竭。
“那女子模样丑陋,心更丑陋,更是那成了精的王八精,这王八精屋里坐,被那鬼锁了脖,拖到那十八层地狱里头,下了油锅使劲炸,炸她个正面和反面,把她炸成鬼。”
“这女子原是龟,谁知成了鬼,也不知她究竟是龟还是鬼!”蔡婆子嚎了最后一句,而后粗声粗气的说道:“这曲儿奴婢唱完了,姑娘若是还想听别的,却是打死奴婢,奴婢也不会唱了。”
安氏耳朵嗡嗡作响,唯恐蔡婆子再唱个不休,于是口中赶忙制止道:“蔡婆子的心意,奴家领了。”
那蔡婆子得意一笑,扯着嗓子又吆喝起来,“荷花姑娘此番若是还不原谅奴婢,奴婢就再唱上一遍。”
蔡婆子扯开了嗓子,吆喝了一声,就被六娘一口呵斥道:“蔡婆子你且住口!”
安氏趴在矮案上,显然是醉了,那六娘子又嘱咐了蔡婆子把安氏扶回厢房,那蔡婆子虽是不情愿,但也架着安氏出门去了。
安氏头晕眼花,竟是满口说起胡话来,“你这婆子……莫要以为奴家不知道……你定然是奴家夺去了你家娘子的宠爱……所以才会对奴家如此抵挡……”
“郎君对奴家的好……奴家自然记在心上……只可惜你这婆子年岁大了……只怕不知这其中滋味……”安氏吃吃的笑了起来。
“荷花姑娘?”蔡婆子唤了一声,“你可知你这名字的来由?”
“蔡婆子你的力气这么大,依着奴家看起来,倒像是个男人。”安氏哪里听得到蔡婆子的话,只口中絮絮叨叨的说着醉话,“蔡婆子你不知这男人的心思,模样自然重要,但这身段的妙处却最是勾人。”
安氏倚靠在蔡婆子肩头上,眼睛恍恍惚惚瞧见树上的灯笼,口中不停的说着胡话,“郎君先前还对奴家不假辞色……但最后还不是口口声声的心肝儿……”
“蔡婆子你别瞧着郎君冷冰冰的……其实在床榻上……那可是跟换了一个人一般……”
“奴婢哪里知道这个,奴婢不过是个半截黄土埋身子的老奴婢,哪里知道这其中的情形?”蔡婆子听到此处,不由生了好奇心,只引着安氏继续往下说下去。
“蔡婆子……”安氏转头,微微抬头看着蔡婆子,口中吃吃笑道:“这阎王殿里有黑白无常,蔡婆子你可知是为何?”
“荷花姑娘莫不是以为奴婢老糊涂了不成?”蔡婆子粗哑的声音响了起来,“这黑白无常正是阎王殿里的七爷八爷,平素里干的勾当就是勾人魂魄,散其魂魄,或是吸其魂魄。”
“这二位爷生得两条长长的舌头,入了夜之后,尤其是到了那天上升起毛月亮的时候,这黑白无常就要出来索人性命。”
第一千六百九十五章 心急火燎
若是那小丫头过来,瞧见这床榻上的无赖,又该如何解释?安氏心中越想越心慌,偏巧那泼皮似乎看穿了她的内心,只口中油嘴滑舌的说道:“姑娘仔细想想,老子原也不愿意跟姑娘撕破脸皮,只不过这行有行规,你既然想让老子离开,就必须得给老子五十两银子,不然老子便是死也死到这里。”
安氏瞧见这人的无赖模样,心中发急,但是她哪里有五十两银子,外头隐隐有鸟叫的声音,若是被人发现,她就完了。
安氏正心急火燎之际,突然摸到枕头下的夜明珠,于是忍住心疼,取出了夜明珠,口中厉声说道:“这夜明珠至少值一百两银子,你便快些拿着这夜明珠离开吧,不然再过一会儿,你什么东西都拿不到!”
那无赖眼见安氏恼了,这才慢悠悠的起了身,他接过夜明珠,仔细看着夜明珠的色泽,口中半信半疑道:“这夜明珠谁知道是真的假的?”
“奴家骗你做什么,奴家统共就这一个夜明珠,你若收了,便快些离开,你若是不收,那咱们就斗个鱼死网破,瞧瞧最后倒霉的究竟是谁!奴婢若是倒霉,你也脱不了干系!”安氏压低了声音,口中发狠道。
“老子又没有见过夜明珠,哪里知道真假……”那无赖口中说着,一转眼瞧见床榻上的被褥,于是蒙头钻了进去。
安氏的一颗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儿,她甚至能听到院中小丫头的脚步声,她恨不能立时的撵了那无赖出去,好不容易等那无赖从被褥里钻了出来。
这无赖收好了夜明珠,又伸手揉了揉安氏的腰肢,口中猥琐道:“等过上几日,老子再来找荷花姑娘。”
“东西你也拿到手了,你还不快些离开!”安氏口中急声催促道。
这无赖行动间不紧不慢,又要与安氏纠缠,结果被安氏呵斥了几句,这才笑嘻嘻的说道:“荷花姑娘还真是绝情,那老子此番就先走了,待过上两日,再过来看荷花姑娘。”
他临出门的时候,又勾了回来,一把搂住了安氏,在安氏胸脯上揉了一把,口中调笑道:“你且等着老子,老子过上两日再来看你。”
安氏唯恐这人反悔,于是只能一味的忍耐道:“此番天都亮了,你若是出去的晚了,只怕被人瞧见了要说闲话,若是你下次还要再来,只怕就要好生费上一番功夫了。”
那无赖这才松了手,依依不舍的出门去了。
安氏目送着那无赖的身影出了厢房,又悄然趴到门缝上去瞧那人,只见那人绕过假山,竟是要从后门阿如。
安氏这才放了心,想到那方才到手的夜明珠,她就一阵阵的心疼,她立在屋中,一眼瞧见那被褥,心里头烦闷不已,于是一把扯了被褥,使劲的抖落了几下,那被褥似乎还有那无赖的味道。
安氏心中气恼,索性抱了被褥出了门,打算寻个地方好生晾晒一番,她在西厢房跟前转了一圈儿,眼看着那东边根儿上扯着根绳子,于是便抱了被褥过去。
那东厢房里住着的正是蔡婆子,这仆妇原是安置在后院耳房,但这蔡婆子因为是守门婆子的缘故,于是跟那丫鬟米儿同住在在东边儿厢房。
也是凑巧,这蔡婆子正巧从厢房出来,瞧见安氏,口中便粗声粗气的招呼道:“荷花姑娘这一大早的就要晾晒被子,莫不是昨夜弄湿了被褥不成?”
蔡婆子口中似是意有所指,听得安氏一阵心惊肉跳,口中急忙分辩,“奴家昨夜口渴,起身喝水的时候,不小心打翻了茶盏,这才湿了被褥。”
“原来如此,姑娘夜里头若是再要喝水,还是点了灯才好,不然这黑灯瞎火的,谁知道下回又泼了什么到被褥上。若说咱们自己人,也知道姑娘是泼了水在床榻上,那不知道的人瞧见了,只怕心里头还不知道怎么想姑娘呢。”蔡婆子意味深长道。
安氏不敢抬头去看蔡婆子,只草草的搭好了被褥,就要回屋,谁知那蔡婆子倒是起了说话的兴致,只扯着安氏,口中套着近乎,“荷花姑娘莫不是不爱听,奴婢也是把姑娘当做自己人,这才说些自家话,姑娘若是不爱听,那奴婢以后不说也就是了。
蔡婆子仔细居高临下的看着“莫要回屋了,奴婢带你去瞧瞧外头的景致去。”
“这后院的景致可不是在哪里都能瞧得见的。咱们这府中的景致,可不止那一处荷花池。”蔡婆子口中热切。
偏偏安氏急等着回屋,只口中推脱道:“奴家昨夜打翻了茶水,之后惊了瞌睡,此番头昏脑涨,待奴家回屋歇上一会儿,咱们再说会子话。”
“荷花姑娘可还记得昨夜醉酒之后的事情?”蔡婆子冷不丁的说道。
安氏一惊,仔细回想了一番,只记得这蔡婆子引着她去了正房,之后像是喝了酒,接下来的事情她就记不清了,此番听这蔡婆子的话,似是别有深意,于是安氏停下步子,口中试探性的说道:“奴家酒量不好,昨夜醉酒,倒是让娘子看笑话了。”
安氏这话是为抛砖引玉,谁知这蔡婆子并不搭茬,自顾自的说道:“昨夜还是奴婢送荷花姑娘回来的。”
安氏一惊,口中不免急声问道:“昨夜你送奴家回来的时候,可曾瞧见什么人了?”
蔡婆子听到这话,于是仔细的思索起来,口中又思量着说道:“奴婢送姑娘回来的时候,一路上并没有瞧见什么人。”
安氏稍稍放了心,谁知那蔡婆子接下来的一句话,却是兜头给她泼了一盆冷水,“不过奴婢昨夜回来的时候,听到姑娘屋里头有人说话。”
安氏脸色一白,又恐被蔡婆子瞧出,于是强颜欢笑道:“昨夜奴家早早就睡了,哪里有什么声响,许是蔡婆子你听茬了,也未可知。”
蔡婆子仔细打量着安氏,口中更是意别有深意道:“荷花姑娘说什么就是什么,既然姑娘说昨夜睡得早,那便是睡得早,合着奴婢也没有亲眼瞧见。”
第一千六百九十五章 心急火燎
若是那丫头过来,瞧见这床榻上的无赖,又该如何解释?安氏心中越想越心慌,偏巧那泼皮似乎看穿了她的内心,只口中油嘴滑舌的说道:“姑娘仔细想想,老子原也不愿意跟姑娘撕破脸皮,只不过这行有行规,你既然想让老子离开,就必须得给老子五十两银子,不然老子便是死也死到这里。”
安氏瞧见这人的无赖模样,心中发急,但是她哪里有五十两银子,外头隐隐有鸟叫的声音,若是被人发现,她就完了。
安氏正心急火燎之际,突然摸到枕头下的夜明珠,于是忍住心疼,取出了夜明珠,口中厉声说道:“这夜明珠至少值一百两银子,你便快些拿着这夜明珠离开吧,不然再过一会儿,你什么东西都拿不到!”
那无赖眼见安氏恼了,这才慢悠悠的起了身,他接过夜明珠,仔细看着夜明珠的色泽,口中半信半疑道:“这夜明珠谁知道是真的假的?”
“奴家骗你做什么,奴家统共就这一个夜明珠,你若收了,便快些离开,你若是不收,那咱们就斗个鱼死破,瞧瞧最后倒霉的究竟是谁!奴婢若是倒霉,你也脱不了干系!”安氏压低了声音,口中发狠道。
“老子又没有见过夜明珠,哪里知道真假……”那无赖口中说着,一转眼瞧见床榻上的被褥,于是蒙头钻了进去。
安氏的一颗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儿,她甚至能听到院中丫头的脚步声,她恨不能立时的撵了那无赖出去,好不容易等那无赖从被褥里钻了出来。
这无赖收好了夜明珠,又伸手揉了揉安氏的腰肢,口中猥琐道:“等过上几日,老子再来找荷花姑娘。”
“东西你也拿到手了,你还不快些离开!”安氏口中急声催促道。
这无赖行动间不紧不慢,又要与安氏纠缠,结果被安氏呵斥了几句,这才笑嘻嘻的说道:“荷花姑娘还真是绝情,那老子此番就先走了,待过上两日,再过来看荷花姑娘。”
他临出门的时候,又勾了回来,一把搂住了安氏,在安氏胸脯上揉了一把,口中调笑道:“你且等着老子,老子过上两日再来看你。”
安氏唯恐这人反悔,于是只能一味的忍耐道:“此番天都亮了,你若是出去的晚了,只怕被人瞧见了要说闲话,若是你下次还要再来,只怕就要好生费上一番功夫了。”
那无赖这才松了手,依依不舍的出门去了。
安氏目送着那无赖的身影出了厢房,又悄然趴到门缝上去瞧那人,只见那人绕过假山,竟是要从后门阿如。
安氏这才放了心,想到那方才到手的夜明珠,她就一阵阵的心疼,她立在屋中,一眼瞧见那被褥,心里头烦闷不已,于是一把扯了被褥,使劲的抖落了几下,那被褥似乎还有那无赖的味道。
安氏心中气恼,索性抱了被褥出了门,打算寻个地方好生晾晒一番,她在西厢房跟前转了一圈儿,眼看着那东边根儿上扯着根绳子,于是便抱了被褥过去。
那东厢房里住着的正是蔡婆子,这仆妇原是安置在后院耳房,但这蔡婆子因为是守门婆子的缘故,于是跟那丫鬟米儿同住在在东边儿厢房。
也是凑巧,这蔡婆子正巧从厢房出来,瞧见安氏,口中便粗声粗气的招呼道:“荷花姑娘这一大早的就要晾晒被子,莫不是昨夜弄湿了被褥不成?”
蔡婆子口中似是意有所指,听得安氏一阵心惊肉跳,口中急忙分辩,“奴家昨夜口渴,起身喝水的时候,不心打翻了茶盏,这才湿了被褥。”
“原来如此,姑娘夜里头若是再要喝水,还是点了灯才好,不然这黑灯瞎火的,谁知道下回又泼了什么到被褥上。若说咱们自己人,也知道姑娘是泼了水在床榻上,那不知道的人瞧见了,只怕心里头还不知道怎么想姑娘呢。”蔡婆子意味深长道。
安氏不敢抬头去看蔡婆子,只草草的搭好了被褥,就要回屋,谁知那蔡婆子倒是起了说话的兴致,只扯着安氏,口中套着近乎,“荷花姑娘莫不是不爱听,奴婢也是把姑娘当做自己人,这才说些自家话,姑娘若是不爱听,那奴婢以后不说也就是了。
蔡婆子仔细居高临下的看着“莫要回屋了,奴婢带你去瞧瞧外头的景致去。”
“这后院的景致可不是在哪里都能瞧得见的。咱们这府中的景致,可不止那一处荷花池。”蔡婆子口中热切。
偏偏安氏急等着回屋,只口中推脱道:“奴家昨夜打翻了茶水,之后惊了瞌睡,此番头昏脑涨,待奴家回屋歇上一会儿,咱们再说会子话。”
“荷花姑娘可还记得昨夜醉酒之后的事情?”蔡婆子冷不丁的说道。
安氏一惊,仔细回想了一番,只记得这蔡婆子引着她去了正房,之后像是喝了酒,接下来的事情她就记不清了,此番听这蔡婆子的话,似是别有深意,于是安氏停下步子,口中试探性的说道:“奴家酒量不好,昨夜醉酒,倒是让娘子看笑话了。”
安氏这话是为抛砖引玉,谁知这蔡婆子并不搭茬,自顾自的说道:“昨夜还是奴婢送荷花姑娘回来的。”
安氏一惊,口中不免急声问道:“昨夜你送奴家回来的时候,可曾瞧见什么人了?”
蔡婆子听到这话,于是仔细的思索起来,口中又思量着说道:“奴婢送姑娘回来的时候,一路上并没有瞧见什么人。”
安氏稍稍放了心,谁知那蔡婆子接下来的一句话,却是兜头给她泼了一盆冷水,“不过奴婢昨夜回来的时候,听到姑娘屋里头有人说话。”
安氏脸色一白,又恐被蔡婆子瞧出,于是强颜欢笑道:“昨夜奴家早早就睡了,哪里有什么声响,许是蔡婆子你听茬了,也未可知。”
蔡婆子仔细打量着安氏,口中更是意别有深意道:“荷花姑娘说什么就是什么,既然姑娘说昨夜睡得早,那便是睡得早,合着奴婢也没有亲眼瞧见。”
第一千六百九十七章 鸳鸯帕子
安氏蹲身行礼,却被那老夫人高声嘲讽,“咱们家竟已落魄到如此地步了?”
“这陪床丫头竟是连个体面的衣裳都没有了吗?”老夫人一脸鄙夷。
安氏顺着老夫人的目光看向裙摆,那裙摆平整并无异样,她心中不安,于是又回首去看身后,她这一瞧,却是脸色一变,原来那裙摆上竟然补着块儿巴掌大的补丁。
“你这姑娘家,也是个没有眼力见的东西,都说红配绿一台戏,你偏要在红裙上补了块儿绿色的布头。人家都是心里头搭戏台,你非要在面子上落人笑柄。”那老夫人转动着手上的佛珠,目露嘲讽,“果真是门户出身,没有见过世面的东西。”
安氏心中委屈,眼眸中暗含着两大泡的眼泪,她心中虽是恼恨蔡婆子,但此时此刻,也只能开口解释道:“奴家这次来的匆忙,并没有带换洗的衣裳,此番又不心勾破了衣裳,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
“住口!”老夫人厉声道:“此番说来,你倒是还有理了?”
“奴家并非这个意思……”安氏急忙解释道:“凡事都有前因后果,老夫人总该知晓奴家的难处……”
安氏话未说完,脸上就挨了个嘴巴子,她又惊又恐,只捂着脸颊,口中方才唤了一声,“老夫人”,紧接着又是一个嘴巴子。
“我的儿,这即便是个陪床丫头,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够随意上门的。”那老夫人苦口婆心道:“咱们家大业大的,便是连家里头的丫头也是体面人,此番这女子如此大煞风景,我的儿,你竟然瞧不见?”
安氏被人如此凌辱,心里头哪有不委屈的,只那老夫人瞧起来是个不好相与的,于是也不敢吱声,只委委屈屈的看向那郎君。
谁知那老夫人虽说年纪大了,但是一双眼睛却甚是灵活,她瞧见安氏的动作,于是口中惊奇道:“呦,我的儿,为娘只怕已经老了,不然这光天化日之下的,怎么就瞧见有人当众抛起媚眼来了,莫不是为娘看错了不成?”
那郎君终于开了口,“娘,这荷花并非那般放浪之人……”
“呦,为娘还没说什么,我的儿竟是看不惯了……”那老夫人不停转动着手中的佛珠,口中不停说道:“这老话说的好,娶了媳妇忘了娘,这个陪床的丫头倒是好大的本事,不过才进门一天,就哄得我的儿忤逆起老娘来了。”
安氏被那老夫人这么大一顶帽子压下来,不得不开口辩驳,“老夫人错怪奴家了,奴家并非玩弄心机之人,不过是因着喜欢郎君的缘故,这才进了门。”
安氏一面说话,一面抬眼去看那老夫人,眼看老夫人手上摩挲着佛珠,并没有上前来打嘴巴子的意思,于是口中又心翼翼的说道:“按说头一次拜见老夫人,奴家也没有拿的出手的东西,这方帕子,也是奴家的一番心意,老夫人且收下吧。”
安氏从怀中掏出个帕子,恭恭敬敬的举在头顶,谁知那老夫人非但不接,反倒出言嘲讽道:“呦……这是哪门子的帕子,正经人家的帕子上顶多绣个花儿啊,绣个蝴蝶,再瞧瞧这帕子上绣的什么东西!”
“咱们这高门大户的,自来清净,谁能想到自打这陪床丫头进了门,这青天白日的,就拿出这等子窑姐儿的东西来,没地里坏了咱们的名声。”
“知道的咱们这是高门大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逛窑子呢,她既然是窑姐儿,那为娘我不就成了那窑子里的老鸨了。”
安氏心中又是委屈,又是恼恨,她抬眼去看那帕子,只见帕子上绣着一对儿交颈鸳鸯。
“这并非奴家的帕子……”安氏急忙丢开了帕子,委屈的看着老夫人,“老夫人这真的不是奴家的帕子,奴家也是懂理之人,哪里会绣这种帕子。”
“老夫人仔细想想,即便这帕子是奴家的,奴家又怎会大白天把这帕子献给老夫人?”
“你莫不是还要把这腌臜东西送给我的儿不成?”那老夫人紧跟着说道:“我的儿,即便是个下等的陪床丫头,也不能摸黑将就。”那老夫人瞪了安氏一眼,“这丫头的模样倒是高攀你了,为娘原不知为何,原来竟是有这等的狐媚手段。”
安氏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合着都是不是,于是安氏口中又分辩道:“老夫人误会奴家了……这帕子当真不是奴家的……老夫人许是不了解奴家……若是了解奴家就会知道……奴家并非……”
这次她的运道并不大好,话刚才出口,就被老夫人一耳刮子打了过去,“你这蠢货,此番哪里有你插嘴的地方?”
安氏羞愤难当,偏巧那蔡婆子端了茶水糕点过来,离得老远就开始吆喝起来,“荷花姑娘,你要的糕点茶水来了。”
“姑娘莫要嫌弃奴婢动作慢,实在是因为那厨房里头如今正在准备早膳,统共就几个炉子,不是坐着汤羹,就是熬煮着药膳。”
“奴婢等了好一会儿,这才空出了炉子,等奴婢紧赶慢赶的烧了热水出来,这才耽误了时间,荷花姑娘莫要怪罪,且快些尝尝这糕点……”
蔡婆子端着个樟木托盘,说话间走了过来,待瞧见这老夫人,那蔡婆子急忙行礼,“老夫人今日来的早,这茶水也为老夫人准备好了。”
那蔡婆子转眼间转了口风,安氏心中暗恨,她脸颊发烫,可谓是旧伤未去,又添新伤,先前的脸颊方才消了肿,此番又肿又热,估摸着这两天都出不得门。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蔡婆子倒像个没事儿的人一般,只对着老夫人大献殷勤,竟是一眼也没有瞧这安氏。
“我去六娘那里瞧瞧去。”此刻尘埃落定,那郎君也开了口,“母亲莫要为难荷花姑娘,她总归是我的人。”
清香乘风而去,那郎君的身影也消失在假山后头。
这厢老夫人俯视着双腿打颤的安氏,口中笑道:“姑娘的腿脚像是有些撑不住了?”
第一千六百九十七章 鸳鸯帕子
安氏蹲身行礼,却被那老夫人高声嘲讽,“咱们家竟已落魄到如此地步了?”
“这陪床丫头竟是连个体面的衣裳都没有了吗?”老夫人一脸鄙夷。
安氏顺着老夫人的目光看向裙摆,那裙摆平整并无异样,她心中不安,于是又回首去看身后,她这一瞧,却是脸色一变,原来那裙摆上竟然补着块儿巴掌大的补丁。
“你这姑娘家,也是个没有眼力见的东西,都说红配绿一台戏,你偏要在红裙上补了块儿绿色的布头。人家都是心里头搭戏台,你非要在面子上落人笑柄。”那老夫人转动着手上的佛珠,目露嘲讽,“果真是小门小户出身,没有见过世面的东西。”
安氏心中委屈,眼眸中暗含着两大泡的眼泪,她心中虽是恼恨蔡婆子,但此时此刻,也只能开口解释道:“奴家这次来的匆忙,并没有带换洗的衣裳,此番又不小心勾破了衣裳,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
“住口!”老夫人厉声道:“此番说来,你倒是还有理了?”
“奴家并非这个意思……”安氏急忙解释道:“凡事都有前因后果,老夫人总该知晓奴家的难处……”
安氏话未说完,脸上就挨了个嘴巴子,她又惊又恐,只捂着脸颊,口中方才唤了一声,“老夫人”,紧接着又是一个嘴巴子。
“我的儿,这即便是个陪床丫头,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够随意上门的。”那老夫人苦口婆心道:“咱们家大业大的,便是连家里头的丫头也是体面人,此番这女子如此大煞风景,我的儿,你竟然瞧不见?”
安氏被人如此凌辱,心里头哪有不委屈的,只那老夫人瞧起来是个不好相与的,于是也不敢吱声,只委委屈屈的看向那郎君。
谁知那老夫人虽说年纪大了,但是一双眼睛却甚是灵活,她瞧见安氏的小动作,于是口中惊奇道:“呦,我的儿,为娘只怕已经老了,不然这光天化日之下的,怎么就瞧见有人当众抛起媚眼来了,莫不是为娘看错了不成?”
那郎君终于开了口,“娘,这荷花并非那般放浪之人……”
“呦,为娘还没说什么,我的儿竟是看不惯了……”那老夫人不停转动着手中的佛珠,口中不停说道:“这老话说的好,娶了媳妇忘了娘,这个陪床的丫头倒是好大的本事,不过才进门一天,就哄得我的儿忤逆起老娘来了。”
安氏被那老夫人这么大一顶帽子压下来,不得不开口辩驳,“老夫人错怪奴家了,奴家并非玩弄心机之人,不过是因着喜欢郎君的缘故,这才进了门。”
安氏一面说话,一面抬眼去看那老夫人,眼看老夫人手上摩挲着佛珠,并没有上前来打嘴巴子的意思,于是口中又小心翼翼的说道:“按说头一次拜见老夫人,奴家也没有拿的出手的东西,这方帕子,也是奴家的一番心意,老夫人且收下吧。”
安氏从怀中掏出个帕子,恭恭敬敬的举在头顶,谁知那老夫人非但不接,反倒出言嘲讽道:“呦……这是哪门子的帕子,正经人家的帕子上顶多绣个花儿啊,绣个蝴蝶,再瞧瞧这帕子上绣的什么东西!”
“咱们这高门大户的,自来清净,谁能想到自打这陪床丫头进了门,这青天白日的,就拿出这等子窑姐儿的东西来,没地里坏了咱们的名声。”
“知道的咱们这是高门大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逛窑子呢,她既然是窑姐儿,那为娘我不就成了那窑子里的老鸨了。”
安氏心中又是委屈,又是恼恨,她抬眼去看那帕子,只见帕子上绣着一对儿交颈鸳鸯。
“这并非奴家的帕子……”安氏急忙丢开了帕子,委屈的看着老夫人,“老夫人这真的不是奴家的帕子,奴家也是懂理之人,哪里会绣这种帕子。”
“老夫人仔细想想,即便这帕子是奴家的,奴家又怎会大白天把这帕子献给老夫人?”
“你莫不是还要把这腌臜东西送给我的儿不成?”那老夫人紧跟着说道:“我的儿,即便是个下等的陪床丫头,也不能摸黑将就。”那老夫人瞪了安氏一眼,“这丫头的模样倒是高攀你了,为娘原不知为何,原来竟是有这等的狐媚手段。”
安氏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合着都是不是,于是安氏口中又分辩道:“老夫人误会奴家了……这帕子当真不是奴家的……老夫人许是不了解奴家……若是了解奴家就会知道……奴家并非……”
这次她的运道并不大好,话刚才出口,就被老夫人一耳刮子打了过去,“你这蠢货,此番哪里有你插嘴的地方?”
安氏羞愤难当,偏巧那蔡婆子端了茶水糕点过来,离得老远就开始吆喝起来,“荷花姑娘,你要的糕点茶水来了。”
“姑娘莫要嫌弃奴婢动作慢,实在是因为那厨房里头如今正在准备早膳,统共就几个炉子,不是坐着汤羹,就是熬煮着药膳。”
“奴婢等了好一会儿,这才空出了炉子,等奴婢紧赶慢赶的烧了热水出来,这才耽误了时间,荷花姑娘莫要怪罪,且快些尝尝这糕点……”
蔡婆子端着个樟木托盘,说话间走了过来,待瞧见这老夫人,那蔡婆子急忙行礼,“老夫人今日来的早,这茶水也为老夫人准备好了。”
那蔡婆子转眼间转了口风,安氏心中暗恨,她脸颊发烫,可谓是旧伤未去,又添新伤,先前的脸颊方才消了肿,此番又肿又热,估摸着这两天都出不得门。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蔡婆子倒像个没事儿的人一般,只对着老夫人大献殷勤,竟是一眼也没有瞧这安氏。
“我去六娘那里瞧瞧去。”此刻尘埃落定,那郎君也开了口,“母亲莫要为难荷花姑娘,她总归是我的人。”
清香乘风而去,那郎君的身影也消失在假山后头。
这厢老夫人俯视着双腿打颤的安氏,口中笑道:“姑娘的腿脚像是有些撑不住了?”
第一千六百九十八章 娘子辛娘
“奴家无碍……”安氏的靠山走了,此番便是打碎了牙,也只能和血吞入腹中。
话说水月胡同里住着的张媒婆,自来说媒很有一手,寻常人家那些个说不下亲事的娘子,郎君,只要找上这张媒婆,定然能够一举成事,转年就有了孩子的也不下一个两个。
都说及笄之年的娘子,家里头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不仅这及笄之年的娘子,张媒婆的门槛也几乎被人踏破。
且说跟水月胡同隔着一个胡同口的元口胡同里住着个娘子,这娘子模样倒也不差,身材微丰,平素一笑,倒也和善。
按说这般的娘子,倒也并不愁说亲事,但是此事难就难在一处,这娘子品行并不大好。平白无故的就要挑拨离间,惹得这街坊邻里的总是生些误会出来。时日久了,这巷子里头便也无人搭理她。
兵家有云,远交近攻,于是这娘子就打起了张媒婆的主意,她上门之后,先是一阵哭诉,倒也引起了张媒婆的同情。
但是这张媒婆干的就是与人打交道的买卖,此番接触过一两次以后,也就大致知晓了这娘子的为人。
但这娘子闲来无事,总要上门,每每上门,不是提着新鲜的瓜果,就是拿着做好的针线,张媒婆抹不开面子,只好应下了这门差事。
且说张媒婆应下此事之后,原以为那娘子不会再频频上门,谁知那娘子依旧雷打不动,日日上门。
张媒婆不胜其扰,于是便也耐下性子,为这娘子打算起来,这附近的郎君自然是不妥,毕竟太过知根知底,于是张媒婆放起了长线,只往远处打算起来。
这一日一大早,那娘子就挎着个竹篮子上了水月胡同,敲响了张媒婆家里的大门。
张媒婆的闺女绿珠原是说了亲事的,于是日日守在家中,开门的是绿珠的贴身丫头。这丫头年岁还,瞧见这娘子,面上就带出几分不屑来,“辛娘今日来的早,只怕还没用早饭吧……”
辛娘不以为意,只把胳膊肘上挎着的竹篮子递给了丫头,“家里头的杏树结了果子了,奴家特意摘了些,给绿珠姐姐尝尝鲜。”
丫头把辛娘引到院中,又拿了板凳过来,“姑娘稍等一会儿,婶子在后院洗脸呢,奴婢这就叫她过来。”
“不慌不慌,奴家合着无事,便等上一会儿,也是无碍的。”辛娘摆摆手,一副并不着急的模样。
那丫头提着杏,进了后院,那张媒婆正蹲在地上洗脸,一个眼风瞧见那熟悉的竹篮子,于是口中问道:“可是辛娘来了?”
“可不是她……”丫头瘪了瘪嘴巴,“这还不到用早饭的时辰,她倒是先上了门。”
“梅花!”张媒婆喝了一声,“你以后可是要跟着姑娘做陪嫁丫头的,可不兴这么给人甩脸子。”
“她算是什么东西,奴婢才不会跟她甩脸子。”梅花不屑道。
“好丫头。”那张媒婆方才笑道:“你且记住了,即便是再看不惯谁,那也不能从面上带出来,不然被人记了仇,回头受罪的还是你这丫头,没地里再牵扯到你家姑娘。”
“奴婢记着呢。”那梅花脆声脆气的说道:“不过是前头那辛娘每日里巴巴的上门,奴婢倒是从未见过这种不知羞的娘子。”
“她不知羞,你便莫要同她一样。”张媒婆起身掏出帕子擦脸,口中又嘱咐道:“她若是个寻常的娘子,哪里会说不出亲事去,落到如今这个地步去?”
“她平素玩弄心机,只把旁人当傻子,她却不知道,这世上的聪明人多了去了。她那两把刷子也就骗骗不知情的人,但凡与她共过两回事,谁还会上她的当?”
“奴婢跟着婶子的时日也不短了,也跟着婶子见过不少人,但像辛娘这般没脸没皮的,奴婢倒是头一次遇见。”梅花附和道:“即便是急等着嫁人,也不该这般急吼吼的上门,没地里让人看低了去。”
张媒婆擦了脸,口中笑道:“也就这几日了,奴家已为她相看了一户人家了。”
“那户人家也是有些家底儿的,这辛娘嫁过去也不会受屈。”张媒婆随手把帕子丢在脚边的木盆里,口中又压低了声音说道,“奴家且去前头瞧瞧去,听那街坊里的人提起过,说是这辛娘手脚有些不太干净……”
“她还有这起子毛病?”梅花吃惊道:“咱们那正房里头可是放着姑娘的首饰匣子呢……”
“无妨。”张媒婆安抚道:“此番她还用得着奴家,只怕会收敛一些。”
梅花却不放心,只口中说道:“这可说不准,奴婢这就瞧瞧去。”
梅花风风火火回了前院,那张媒婆也前后脚的跟了过去,梅花方才进了正房,就听到张媒婆招呼那辛娘的声音,“辛娘来了?”
“都说这及笄的姑娘水灵灵的像是花骨朵,此番看到辛娘,方才觉得这话说的真好。”张媒婆客套的声音传了进来,“还有姑娘身上的这身儿衣裳也是自己做的吧,这宝相花的花样倒是绣的标志。”
“婶子再说奴家就要不好意思了。”那辛娘接口说道:“奴家就爱听婶子说话,不像街坊里的那些人,镇日里不是说长道短就是挑拨是非。奴家是个老实人,不愿招惹是非,所以并不跟她们来往。谁知道她们反倒反过来议论奴家。”
腊梅在屋里头听着,心中暗自佩服这辛娘嫁祸旁人的手段,不过三言两语,就把自己说成了委屈可怜的,那些个平日里被她挑拨离间的街坊却是成了全员恶人。
“姑娘心灵手巧,又会说话,若非绿珠镇日里忙着绣嫁妆,不然倒是能陪着你说话。”张媒婆并没有接辛娘的话头,反倒是开口提起了绿珠。
“可不敢劳烦绿珠姐姐。”辛娘抿嘴笑道:“绿珠姐姐的好日子就要来了,这也算是婶子的功劳,若非是婶子的眼光老辣,奴家也不会巴巴的上门,求着婶子给奴婢说上一段儿好姻缘。”
第一千六百九十九章 小人得势
张媒婆哪里会不知晓这辛娘话里话外的意思,她合着已经有了现成的人家,于是满口笑道:“辛娘今日来的巧,如今正有一桩姻缘等着辛娘呢。”
辛娘起身,口中止不住的问道:“不知婶子相中的是哪户人家?”
“这户人家可是奴家特意为辛娘选的。”张媒婆拍了拍辛娘的胳膊,口中又说道:“这家的郎君家境殷实,家里头是开粮油铺子的,辛娘若是嫁过去,一进门可就是管家的娘子。”
辛娘果然眼睛一亮,扯住了张媒婆的衣袖,口中反倒犹豫道:“这家郎君既然是个掌柜的,怎么现在还不曾说下亲事?”
“这事倒是说来话长……”张媒婆扯着辛娘坐了下来。
再说那梅花在正房里头寻了首饰匣子,又仔细的查看了一番,发现首饰并不曾少一个,这才放下心来。院中张媒婆的话,隐约听起来有些熟悉,腊梅像是之前曾听人说起过这粮油铺子的掌柜的,但此番姑娘的首饰没有少,那粮油铺子的掌柜的跟她又没有干系,便把那粮油铺子的掌柜的抛到了脑后。
再说辛娘听完了前因后果,面上便冷静了下来,口中只沉吟着说道:“这掌柜的竟是死过婆娘的……原先奴家听娘亲提起过……说是莫要嫁给那克妻之人……那种人命硬……只怕奴家受不住……”
“你这傻姑娘。”张媒婆推了辛娘一把,口中仔细说道:“这掌柜的哪里是克妻之人,他家那婆娘明明是自己病死的,听闻她未过门的时候就疾病缠身,乃是胎里头带出来的毛病。”
“不过是听说罢了,这种事情,咱们哪里都知晓其中细节。”辛娘显然并不相信,“许是那掌柜的自己编出来的,为的就是好说亲事。”
“姑娘想多了,这听说也得分听谁说的。”张媒婆拍着胸脯,口中应承道:“这掌柜的先前婆娘的病,那可是奴家特意上门打听过的,她娘家人自己也是这般说的,不过是姑娘得了病不敢声响,只含含糊糊的承认罢了。”
辛娘这才点了点头,面上又带出了几分欢喜,“可是那掌柜的身家不错,身边只怕不愁姑娘家家的,奴家又不是那起子不顾脸面赶都赶不走的狗皮膏药,只怕此事不成……”
“此事奴家既然觉得合适,你们二人自然就能成事。”张媒婆笑道:“再说姑娘这般模样,若是嫁给了那粮油铺子的掌柜的,也算是郎才女貌佳偶天成了。”
姨娘听到此处,面上顾虑尽消,只口中兀自矜持道:“此事八字还没有一撇呢,婶子说这话只怕为时过早。”
“要不然说姑娘今日来的巧呢。”张媒婆起身笑道:“咱们现在就去见那掌柜的。”
辛娘亦是起身,她扯着裙摆,口中为难道:“奴家此番上门也没有仔细梳洗打扮,这般上门去见那掌柜的,只怕是不够体面。”
张媒婆退后一步,仔细看着辛娘身上靛青色的衣裳,还有头上簪着的扁银簪子,口中沉吟道:“姑娘这身儿衣裳确实有些素净,不过无妨,家里头还有几件儿绿珠的衣裳,奴家这就给你拿过来,辛娘且瞧瞧看那一身儿合心意。”
“婶子为奴家操心亲事,此番又要劳烦婶子,奴婢心里头实在过意不去。”辛娘口中阻止,身子却是动也不动。
张媒婆了然一笑,“辛娘且等着,奴家去去就回。”
辛娘目送着张媒婆进了后院,过了一会儿,那梅花就从正房推门而出,两人四目相对之下。
辛娘心中得意,于是口中率先招呼道:“梅花姑娘还忙活着呢?”
“姑娘且坐着,婶子一会儿就过来了。”梅花心中不愿搭理这辛娘,口中说着就要去后院。
“梅花姑娘这是急匆匆的要回后院伺候绿珠妹妹吗?”辛娘故意问道,她见梅花不应,口中愈发欢畅道:“梅花姑娘年纪也不了,此番守着婶子,怎么竟是连个合宜的人家都没有说上一门?”
辛娘口中嘲讽,又上下打量着梅花,口中刻薄道:“还是说梅花姑娘的模样太过普通?竟是连个合宜的人家也说不上?”
梅花定住身子,看向辛娘,口中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说道:“这八字还没有一撇的事情,值当姑娘这么高兴吗?”
“梅花姑娘这莫不是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辛娘嗤笑道:“姑娘若是听劝,还是快些说下一门亲事才是正经,不然等熬成了老姑娘,就姑娘这模样,只怕要守着贞节牌坊过日子了。”
梅花不过是个半大丫头,听到这里,心里头哪里受的住,她待要回上几句,谁知那辛娘竟是不依不饶的说道:“这真话难听的道理,姑娘莫不是不知道不成?”
梅花心里头既委屈又愤怒,于是口中回道:“姑娘在管别人之前,也瞧瞧自己。奴婢虽说是守着贞节牌坊也总比辛娘你嫁给个死了婆娘的鳏夫强的多。”
“你说什么?”辛娘一脸怒气,上去欲要理论。
梅花占了上风,也不多说,转身要走,谁知那辛娘不依不饶,梅花只得开口说道:“姑娘莫不是欢喜疯了,竟是连奴婢的话也没有听清楚。不过奴家劝姑娘还是矜持一些的好,毕竟这事儿八字还没有一撇呢。”
梅花甩脱了辛娘,并没有瞧见背后的辛娘一脸怨毒的目光,辛娘心中气恼,看着梅花的背影,口中高声道:“你这个死奴婢,此番莫看你得意,奴家倒要看看你能得意到何时?你这狗眼看人低的狗东西,不就是因为奴家没钱的缘故,所以奴家回回上门,你都是这番要死不活的模样!”
“你且等着这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等到奴家得了势,奴家第一个过来收拾你。你且记住了奴家的话。”
辛娘口中不管不顾的骂着,不过好歹还有求于张媒婆,于是刻意压低了声音。
再说丫头腊梅急匆匆的进了后院,正撞上方才取了衣裳的张媒婆。张媒婆瞧见腊梅神色不对,于是口中问道:“腊梅丫头这是怎么了?”
第一千七百章 颠倒黑白
梅花一开口,声中就带出了哭腔,“那辛娘实在欺负人,这还没怎么着呢,就摆起谱来,话里话外的挤兑奴婢,还说奴婢长得丑,一辈子也嫁不出去……”
张媒婆从袖中掏出帕子,“你这丫头,不过是两句浑话罢了,你过耳不过心,也就罢了。”
“奴婢也不愿同她争执,谁知道她撵着奴婢,口中骂骂咧咧,奴婢听也不是,躲也不是……偏偏她还不依不饶……”梅花毕竟年纪,说话的功夫就哭了起来。
张媒婆替腊梅抹了眼泪,口中说道:“这一样米养百样人,这世道上什么人都有,你若是天天跟这帮人置气,早晚都要气死,所以咱们听听也就罢了,就只当她是在放屁!切莫为了旁人几句话气着了自己。”
张媒婆替梅花擦了眼泪,口中又叮嘱了几句,“这辛娘人品下等上不得台面,一条舌头即便无事也要挑出事来,不过越是这种人,越是莫要撕破脸皮,只因这这就是个搅屎棍,你若是跟个搅屎棍一般见识,你便是输了。”
那梅花年纪还,听得似懂非懂,口中不由问道:“此番她有求于婶子,还这般张狂,婶子为何还要帮衬她,只让她当上一辈子的老姑娘也就是了。”
张媒婆嘿嘿一笑,“你这梅花,你以为婶子给她说的是个什么好人家?”
“婶子快些给奴婢说说……”梅花年纪,登时好奇起来。
“你这丫头,快些回去瞧瞧绿珠起了吗?若是姑娘起了,就把那嫁妆操持起来。”张媒婆不搭这茬,只抚了抚鬓边的大红牡丹,而后扭着腰肢去了前院。
那前院里头,辛娘正坐在板凳上,瞧见张媒婆过来,便起身相迎,“婶子可算是出来了,婶子若是再不出来,这院里头奴家可算是呆不下去了……”
“这又是个什么说法?”张媒婆笑道:“莫不是辛娘急等着见那掌柜的不成?”
“婶子说的哪里话……”辛娘垂眸娇羞道:“还不是梅花那丫头,方才出了点茬子……”
辛娘说到这里,面露为难,她抬起眼皮子看了看张媒婆,而后在张媒婆鼓励的眼神中,继续说了下来,“方才梅花从正房出来,一不留神险些摔倒,奴家好心好意去扶她,谁知这丫头不知好歹,反倒责怪奴家多事。”
“婶子给评评理,你说奴家也不能眼瞧着梅花摔倒,结果好心没好报,力也出了,一声好没落着,反倒最后落了挂落。”辛娘叹了一口气,一副委屈的模样。
张媒婆不动声色,她伸手取下鬓边的大红牡丹插在辛娘的鬓边,口中笑道:“这丫头平素就是个没心没肺的,此番在姑娘面前出了丑,只怕觉得面子上挂不住,这才恼羞成怒了。”
“这厢包袱里有几件儿绿珠的衣裳,都是没怎么沾过身的,辛娘切莫要嫌弃才是。”张媒婆从肩头上取下个靛青色的包袱,递给了辛娘。
那辛娘瞧见包袱,双眼一亮,她伸手接过包袱,口中自是连连称谢,不过说到最后,她话锋一转,又扯到了梅花身上,“婶子有些话奴家原本不该说,只是婶子对奴家好,奴家心里头过意不去,这番话若是不跟婶子说个清楚明白,只怕奴家的良心也过不去。”
张媒婆借着包袱扯开了话题,谁知这辛娘竟是还有话说,张媒婆做的就是与人打交道的行当,于是便也笑着说道:“辛娘不把奴家当外人,奴家也把辛娘当亲侄女看待,所以辛娘有事儿,只管开口。”
辛娘低头摩挲着怀中的包袱,口中低声说道:“方才梅花差点摔倒的时候,奴家瞧见她身上掉下个白花花的东西,奴家自眼神儿就好,一眼就瞧见了落在地上那东西乃是个银锭子。”
“奴家平素上门的时候都是梅花丫头给奴家开的门,所以奴家也喜欢梅花,于是想着帮衬着她捡一下,谁知道这梅花就恼了起来,她一把推开了奴家,慌忙捡起了那银子,这才对着奴家冷言冷语好生嘲讽了一番。”
辛娘这话说的意味深长,张媒婆的面上自然也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神色,这辛娘抬眼瞧着张媒婆的神色,于是口中又添了一把柴,“奴家方才一直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婶子这一桩事情,一来是因为事情发生的时候只有奴家和梅花在场,二来奴家跟着梅花相比较不过是个外人罢了。”
“婶子实在没有必要为了奴家这个外人误会了绿珠的贴身丫头……”辛娘凑近了张媒婆,口中又说道:“可是奴家突然想到一桩事情,这梅花可是绿珠姑娘的脸面,若是她以后捅了什么娄子下来,那伤害的也是绿珠姑娘的脸面……”辛娘点到为止,也不再多说,只意味深长的看着张媒婆。
张媒婆面上笑意稍渐,她盯着辛娘看了一会儿,口中方才笑道:“这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多谢辛娘如实相告。”
张媒婆不等辛娘开口,就又笑着说道:“辛娘快些去换上衣裳,不然那掌柜的只怕要着急了。”
“婶子怎知那人着急?”辛娘故作娇羞道。
“辛娘这般貌美,若是奴家是他掌柜的,只怕此番才要焦心呢。”张媒婆面上又带出了惯常的笑容。
辛娘抱着包袱,也不去正房,只去了偏房,一进门,她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偏房也有床榻被褥,辛娘打开包袱,只见包袱里果然有两三件儿衣裳,有杏白色的襦衫,还有颜色靓丽的花间裙,还有一件儿灯笼裙,外加个月白色的披帛。
辛娘挑挑拣拣,选了半天,终于还是选了吗杏白色的襦衫,胭脂色的灯笼裙。
这偏房还有个的妆台,于是辛娘索性解开了发髻,又把那头发仔细翻腾了一回。
她身材丰腴,面上自然不瘦,于是特意把头发梳成高髻,又把那红艳艳的牡丹花簪在发髻上。
她收拾了一番,瞧着镜中人自有一番风韵,于是又等了盏茶的功夫,这才起身出了门。
第一千七百零一章 为时过早
辛娘精心装扮了一番,再出门的时候,那张媒婆果真眼前一亮,“先前奴家就觉得辛娘生得好看,此番这一收拾,真真让人移不开眼睛去。”
“快些让奴家瞧瞧,这腰身,这颜色,真真比画上的美人儿还好看,这般个伶俐人偏偏便宜了那掌柜的了。”张媒婆口中不停说着讨巧话,一面又拉扯着辛娘的手,仔细看个不停。
辛娘心中甚是得意,口中却偏偏意说道:“奴家脸皮薄,经不起婶子这般夸奖,再说此事八字还没有一撇呢,婶子说这话,实在是为时过早……”
“你这姑娘就是招人疼。”那张媒婆随手从袖中摸出个荷包,贴心的为辛娘系在腰上,口中亦是笑道:“奴家瞧着姑娘身上少些什么东西,这配上了荷包,倒是正好。”
那辛娘鼻端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这香气说不出是什么花香,她抽动着鼻子,只觉得甚是好闻,“多谢婶子考虑周全,这荷包的颜色也好看,婶子对奴家的好,奴家都记在心里了……”
辛娘顺手拿起那粉荷色的荷包,这荷包做工倒也细致,还未凑近鼻端,就觉得阵阵香气袭面而来。
“辛娘莫要见外,你也唤奴家一声婶子,奴家也把姑娘当做嫡亲的侄女,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姑娘且大大方方的收下了这荷包才是。”张媒婆先前头上簪着一朵红艳艳的牡丹花,此番牡丹花到了辛娘的头上,愈发衬托的辛娘面色如花。
这两人说话间,张媒婆又领着辛娘出了门。
这晨起的巷子里,并无人走动,张媒婆引着辛娘不过向西过了两条巷子,就到了地方。
辛娘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这条巷子也算是清净,家家门口都是一式的门楣与青砖铺就的台阶。
“辛娘,你瞧那一家……”张媒婆指了指其中一户人家,也是凑巧,那户人家正巧有人出门。辛娘抬眼瞧着,正见着个眉间生痦子的郎君。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再说那安氏被老夫人磋磨了一个时辰,那膝盖又酸又软,偏那老夫人就不让她起身,反倒是在蔡婆子的伺候下吃喝起来。
安氏心中哪能不恨,于是心中琢磨着总要好生的报复这蔡婆子才是。她本就心量狭窄,此番更是卯足了心思,只想着如何惩治蔡婆子。
再说蔡婆子口中不断说着讨巧话,只把那老夫人哄的大笑不休。安氏听在耳机里,于是愈发恼恨起来。
后来,直到太阳升得老高,这老夫人方才道了一声乏,命了安氏起身。那安氏勉强起了身,腿脚无力,险些一头栽进荷花池中。还是那蔡婆子眼疾手快扶了她起来。
“荷花姑娘还是心些的好……”蔡婆子一语双关道。
“多谢蔡婆子……”安氏亦是话里有话道:“奴家日后定然会好生报答蔡婆子。”
“只要姑娘有这份心,奴婢就算是没有白白救姑娘这一场。”蔡婆子松开了安氏,口中爽朗道。
那厢老夫人打了个哈欠,便由蔡婆子扶着去了,只留着安氏一人立在原处。
安氏瞪着眼睛看那两人走了,这厢一腔的怒火总要有发泄之处,眼见四下无人,于是便当场的暴怒起来。
她探过身子,伸手扯过了一片荷叶,用力一拽,而后那荷叶便断成了两截。这安氏的怒火登时有了发泄之处,她抄起荷叶,冲着水面使劲挥打了过去。
“都是贱人!奴家迟早要让你们好看!”微凉的池水溅到安氏脸上,她脸颊上的热意引得她心头烦躁不已。
她肆意的发泄着心中的怒火,只等到米儿丫头的声音从身后响了起来。
“荷花姑娘,娘子唤你过去用早膳。”米儿的声音怯生生的。
安氏俯视池水,涟漪荡漾,似是她的内心,她重重吐出一口气,再回身时,面上已经换上了寻常的笑脸。
“奴家原本也想去陪着娘子说话,此番正好。”安氏又低头扯了扯裙摆,口中透着无奈,“不过奴家此番不心湿了裙子,只怕陪不得娘子了。”
米儿身上依旧穿着土黄色的衣裳,她绞着手有些为难的看着安氏,不过那安氏的裙摆上却是有一大片深红色的水渍。
“那奴婢这就去回了娘子去。”米儿转身要走。那安氏又在身后,柔声说道:“奴家晚些时候再过去陪娘子说话。”
再说那粮油铺子的掌柜的自然就是云郎,云郎瞧见张媒婆领着个姑娘上门,这姑娘身穿杏色襦衫,胭脂红的灯笼裙,一张芙蓉面倒也生着几分颜色。
“你这傻子,还傻站着做什么,姑娘这都上了门,你还一味的傻乐呢。”张媒婆笑道。
那云郎回过神来,冲着辛娘深深的看了一眼,“姑娘貌美,倒是叫人晃了眼睛。”
辛娘瞧着云郎模样也算周正,心里头便也有几分愿意,她自持矜持,并不开口,只由着张媒婆张罗。
“辛娘的模样自然是拔尖的,不过云郎你这家里又有铺子又有良田,倒也不差。”张媒婆抬头看了看天色,“不过云郎你即便是再中意辛娘,那也该请了姑娘进去,好茶好酒的招待着,可不兴这么晾着人家姑娘,这姑娘家家的可都金贵的很呢。”
那云郎醒过神来,复又开了门,引了两人进去。
这辛娘一进院子,便忍不住四下看去,这院落不也不大,布置的倒也干净,东边儿有厢房两间,西边儿亦有两间厢房,中间门楣上挂着灯笼的正房,门框上雕着牡丹花。
辛娘不动声色的看了一圈儿,又去打量那云郎身上的衣裳,她瞧见对方身上穿着的锦缎的袍子,心里头便有了思量。
那张媒婆是做惯了此事的,不过是引着辛娘进了门,这厢就找了借口,出门去了。
墙头上阳光的落在墙根儿底下,墙根儿底下长时不见阳光,便生了青苔,阳光洒在青苔上,那青苔颜色幽绿,看起来像是放了经年的玉石。
张媒婆立在墙根儿底下,过了一会儿,那院里头传来辛娘的笑声,张媒婆这才去了。
第一千七百零二章 窘态百出
话说有人欢喜有人愁。
安氏回了厢房,就卯足了劲想着如何折腾那蔡婆子,她琢磨了一会儿,倒是真被她想出个主意来。
再说那辛娘与那掌柜的相谈甚欢,这厢两人看对了眼,只等着张媒婆回来,谁知张媒婆还没有回来,这厢就又出了茬子。
辛娘正说话间,突地肚子一阵疼,这疼说来就来,她疼得直不起腰来,于是只得抹开面子问道,“奴家肚子疼,不知这茅厕在何处?”
云郎隐隐闻到一股恶臭之气,于是冲着后院指了指,“茅厕就在那后院西北角。”
而后那辛娘就飞一般的冲了过去,云郎看着辛娘如风的背影,心中有些嫌恶,但这辛娘模样终究不错,于是便也暂且收起心中厌恶,静等那辛娘回来。
谁知他左等右等,那辛娘许久都不曾回来,这厢云郎有些疑心那辛娘许是相不中他,于是便借着上茅厕的功夫,从后门离开了?
云郎这般想着,便去了后院,他方才进了后院,就见辛娘扶着墙出了茅厕。
“姑娘这是怎么了?”云郎上前问道,并且顺势扶起了辛娘的胳膊,原以为是软香在怀,谁知道竟是恶臭扑鼻。
辛娘有些不好意思,于是伸手去推云郎,结果这一使劲,肚子又是一阵剧痛袭来。
“实在是……对不住……”辛娘转头又上了茅厕。
云郎眼看佳人又冲进了茅房,偶有不雅之声传来,云郎退后几步,只望着墙角的青砖出神。
辛娘刻意打扮了一番,谁料想一上门就跟茅厕卯上了,这一个时辰啥也没干,就进茅厕,出茅厕。
待一个时辰之后,辛娘终于弯着腰出了茅厕,她这厢出了茅厕,那厢云郎远远迎了上来。
辛娘面带羞怯,口中扭捏不安道:“奴家昨夜贪凉吃坏了肚子……此番在郎君面前丢了面子……奴家实在无颜再见郎君……”
云郎伸手去扶,那厢辛娘身子一软,云郎口中关切道:“姑娘此番身子虚乏,还得好生的将养几天才是,我这里有一样八珍米,用来补身子最有好处。”
“八珍米?”辛娘倚靠着云郎艰难问道。
“说来这八珍米可是说来话长。”云郎提到这八珍米,自是侃侃而谈,如数家珍。
云郎说的起劲,辛娘听得飘忽,一会儿的功夫,又是一阵恶臭扑鼻,此番辛娘再瞒不住,她红着眼眶看着云郎,口中带着哭腔道:“不知这家里头可有女人家的衣裳?”
云郎低头一瞧,那辛娘的裙摆上染了大片的污渍,云郎屏住呼吸,张口说道:“家里头还有两件儿衣裳……”
所谓无巧不成书。
这厢辛娘刚脱下衣裳,那厢就听到张媒婆进门的声音,她惊慌不已,急忙穿衣,谁知越是着急越是容易出岔子,她一用力,把那衣裳的衣襟扯了道口子。
“这衣衫不整的可如何是好……”辛娘正想着,那厢张媒婆就进了屋。
“呦,姑娘这是做什么?”张媒婆吃惊道。
比张媒婆更为吃惊的是她身后跟着的云郎,云郎不错眼的看着辛娘脖颈间白花花的皮肉,眼睛眨也不眨。
辛娘平素并不爱哭,今日这般遭遇下来,自也红了眼眶,险些落下泪来,“婶子莫要误会,方才是奴家肚子不舒服,污了衣裳,所以才过来求着郎君给找了件儿衣裳换上……”
张媒婆上下打量着辛娘,显然并不相信她的话,“即便是肚子疼,那也不该换衣裳,这又是哪儿跟哪儿呢……”
张媒婆的话,一字不落的落到了辛娘耳中,她又羞又气,便看着云郎委屈道:“郎君倒是为奴家说句话啊……方才的情形郎君又不是不知晓……这前因后果的郎君快些告诉婶子才是……”
谁知那云郎并不搭话,只盯着辛娘看个不停,那辛娘羞愤不已,只得自己给张媒婆解释,“婶子平素也知晓奴家的为人,奴家怎会做出这等见不得人的事情来,婶子仔细想想,奴家平日里便是瞧见个郎君都不敢抬头说话,哪里会做出这起子坏了名声的事情来……”
“云郎,你总要说句话才是。”张媒婆听了辛娘的分辩,只冲着云郎急声道。
“我愿意娶辛娘进门。”云郎利落道。
辛娘听到这话,不由得又欢喜起来,方才她借着换衣裳的空档,也瞧见了这家里头几样值钱的物件儿。
那多宝阁上供奉着的玉观音,就是一块儿好玉,若是送到当铺里,只怕也能当上几十两银子。
辛娘掩住胸口,一口气沉到肚子里,口中娇嗔道:“郎君说什么混话呢……奴家可是清清白白的……”
张媒婆欲言又止,最后方才含笑的看着辛娘,这一桩亲事,从晨起的八字还没有一撇,此番只剩下那临门一脚了。
她纵横媒婆界许久,这只怕是成的最快的一门亲事。
张媒婆看着含羞带怯的辛娘,又瞧了瞧那目露淫邪的云郎,这一桩亲事只怕之后还有得磨。
张媒婆带着辛娘出门的时候,已经是午后了,这天上的太阳照的地上白花花的。
张媒婆眯着眼睛,心中暗道,“那云郎的娘子如何死的,他只当奴家不知,真真是自作聪明。”
那辛娘心中早已想好了,进门之后,如何布置宅院。那正房里头的东西只怕也要好生的布置一番,若是说通了云郎,最好把那床榻一并换了最好。都说睹物思人,这床榻只怕是他先前的娘子置办的,还有那多宝阁上供奉着的观音大士的神像,也要换个地方才是。
这两人各怀心思,并没有留意到头顶热辣的阳光。
再说那安氏,陪着六娘用过了午膳,回来之后,便又琢磨着如何报复那蔡婆子。
且说丫鬟米儿中午要守在正房伺候六娘子,所以那对面的厢房中午头上就只有蔡婆子一人。
安氏又磋磨了一会儿,便趴在门框上,顺着门缝仔细瞧着外头的动静。午后院中蝉鸣声声,安氏等了好一会儿,并不见蔡婆子回来,她接连打了几个哈欠,眼皮子发沉,那厢她也终于等来了蔡婆子。
第一千七百零三章 设下圈套
这蔡婆子打着哈欠,正准备进屋,那厢身后一声轻唤,蔡婆子回头一瞧,唤她之人不是安氏又是何人?
“荷花姑娘倒是精神,大中午头的也不睡觉。”蔡婆子打着哈欠道。
“蔡婆子,奴家是特意在此等你呢。”安氏上前,口中神秘道。
“不知姑娘此番又要指派奴婢做什么?”蔡婆子不以为意道:“莫不是姑娘又想去赏荷不成?”
安氏气的牙根儿发痒,口中勉强笑道:“奴家有一事想要问蔡婆子,你若是回答的好的话,奴家就把这个给你。”安氏拔下头上的金簪子,口中说道。
蔡婆子手搭在帘子上,只等着安氏说完话,掀开帘子就进屋,结果听到此处,她便犹豫着松了手,“姑娘打算问奴婢些什么?”
“奴婢不过是个看门婆子,这家里头的事情,米儿知道的都比奴婢多。”蔡婆子毕竟心中犹豫,于是口中又添了一句。
“奴家绝不会为难你。”安氏口中说道:“不过是寻常的事情,不会让蔡婆子你为难的。”
安氏自然也瞧见了蔡婆子脸上的犹豫之色,于是把那金簪子递给了蔡婆子,口中问道:“奴家也不知怎地,昨天夜里头总是做梦。”
“奴家原想着是去了荷花池边的缘故,所以今天早晨便又去了一趟。”安氏说到此处顿了一顿,方才又说道:“奴家昨夜梦到了个女子,这女子的模样瞧不清楚,不过是瞧着她一身白衣,披头散发……”
“她当时就站在奴家今日站的地方,奴家觉得奇怪,于是上前搭话,谁知她理也不理。”安氏口中奇怪道:“按说这好端端的,怎么会做这种梦?”
蔡婆子听到此处,张口打断了安氏的话头,“姑娘想必是初来乍到,所以这才发了梦。奴婢若是逢年过节串亲戚的时候,也会有睡不着的时候,不过是到了个生地方,估摸着一时半会陌生的缘故。”
“可是这万事皆有缘由,奴家好端端的,没有梦见旁人,又怎会梦到了这位姑娘?”安氏口中疑惑道:“蔡婆子你且帮奴家解解梦,不然这奴家心里头不安稳,只怕总要睡不安生。”
蔡婆子拿着金簪子,只当这荷花姑娘是变着法子的问家里头的情形,于是口中了然道:“这家里头清清静静的,奴婢从来没有梦见过什么小娘子,更莫要说是披头散发,身穿白衣的小娘子了。”
“荷花姑娘尽管放心,奴婢在这宅子里头也算是经年的老人了,还从未听说过这什么白衣姑娘什么的。”
安氏显然松了一口气,她凑近了蔡婆子,口中又小心的问道:“既然有了蔡婆子你这句话,奴家心里头就放心了,不然就怕这正午头的阴气重,奴家若是再梦到些什么,就不好了。按说一日两日的也就算了,就怕这天长地久的,奴婢的身子受不住。”
蔡婆子心安理得的拿了金簪子,口中笑道:“姑娘想得忒多,这大中午头上的,满院子的阳光,便是有些邪魔妖怪的,也早就现了行了。”
安氏彻底放下心来,她退后一步,口中松快道:“如此甚好,那奴家就不打扰蔡婆子你休息了。”
蔡婆子平白无故的得了这金簪子,心情甚是不错,她拿着金簪,口中大剌剌的笑道:“荷花姑娘以后若是有什么不知晓的地方,尽管来问奴婢。咱们对门住着,也算是街坊邻里的,旁的忙奴婢帮不上,这些个事情,奴婢但凡知晓个一星半点的,自然会告诉荷花姑娘。”
安氏瞧见蔡婆子上了套,于是口中亦是笑道:“蔡婆子这么一说,奴家就能睡得安稳了。”
这厢两人分开之后,那蔡婆子进了厢房,又把那金簪子看了又看,这金簪子份量不轻,蔡婆子不由暗自笑出声来。
这一日的午后,格外的漫长。
午时过后,未时三刻,安氏方才起了身,她对镜仔细梳妆打扮了一番,又把那去掉了补丁的红裙穿在身上,这才施施然的出门去了。
午后顶着大太阳的荷花,荷叶瞧起来有些发蔫儿,安氏立在池边,扑面而来的是带着热气发黏的荷花香味。
安氏瞧了好一会儿,果然看见那小丫头米儿着急忙慌的模样。
“荷花姑娘怎么到这里来了?”米儿口中焦急道:“六娘子方才睡醒了,还问起姑娘呢?”
“这一池荷花,煞是好看,奴家这一看,竟是忘了时辰了。”安氏浅笑道。
“姑娘一时忘了时辰倒是不要紧……”米儿口中剩下的半句话,最后还是咽到了肚子里头。
安氏也不多问,只随着米儿朝着正房而去,走过长长的游廊,安氏心中渐渐安定下来。
两人进了正房,那六娘子正坐在案几旁,手上拿着茶盏,她也不喝茶,像是在把玩那茶盏。于是安氏的目光就多看了两眼六娘子手中的茶盏。
汝瓷的茶盏,描绘着大朵的牡丹花,瞧起来并没有特别的地方,安氏心中想着,口中却是开了口,“六娘子,奴家方才在荷花池边忘了时辰,你可莫要因此责怪米儿小丫头。”
安氏话毕,那米儿果真露出了感动的神色,六娘子看在眼里头,口中却是笑道:“荷花姑娘赏荷错过了时辰,奴家又怎会因此责怪米儿?”
安氏听着这话,自然要解释一番,“那荷花早晚风韵各不相同,奴家一时恍惚,却是奴家的不是。”
六娘子含笑不语,她瞧着安氏身上的红裙子,而后方才开口道:“荷花姑娘皮肤白嫩,配这红裙倒是好看。”
安氏听到这话,脸颊腾的红了起来,这六娘子定然是知晓了晨起的事情,想到此事,安氏的脸色就不大好看,心中又把那蔡婆子骂了一通。
“六娘子说的是,这红裙虽是好看,但也要搭配得当才是,所以奴家平素穿红裙的时候,总是要配上一枚金簪子……”安氏笑着搭了茬,她说话间装模作样的抚了抚鬓边,而后面上突然变了颜色,“奴家的金簪哪里去了?”
第一千七百零四章 媒婆上门
六娘托腮看向安氏,口中问道:“荷花姑娘莫不是丢了东西不成?”
“奴家的金簪不见了……”安氏惊慌道:“那金簪原是母亲的嫁妆,此番丢了那金簪可如何是好?”
安氏一脸焦急,又伸手在袖袋中摸索,而后焦急道:“那金簪平日里从不离身,此番怎么不见了?”
“荷花姑娘再仔细找找,莫不是落在屋里了?”六娘好心提醒道。
“那金簪子明明早晨的时候奴家还簪在发间,中午的时候奴家小睡了一会儿,当时那金簪还在……”安氏口中回想道。
“既然荷花姑娘的金簪在咱们院中丢了,奴家总要给荷花姑娘一个说法才是。”六娘子说话间起了身。
安氏等的就是这一句,于是接口道:“按说打金簪也不主贵,可是那是娘亲留给奴家的嫁妆,奴家若是弄丢了那金簪,奴家哪里还有脸面再见母亲……”安氏口中伤心,几乎说不下去。
“荷花姑娘,咱们这就去帮你找回金簪去。”六娘子率先出了门。
日头正毒,那米儿就撑开了油纸伞,又捡着背阴的地方,几人朝着安氏住的西厢房而去。西边厢房最北边的门口挂着布帘子的便是安氏住的那一间。
安氏心中早就做好了打算,还未到地方,口中就开了腔,“六娘子切莫误会奴家,奴家的意思并非是怀疑旁人偷拿了金簪,而是找寻不到金簪,心里头实在着急……”
烈日炎炎似火烧,那张媒婆同那辛娘一路穿过小巷,最后张媒婆突然停到一户人家的后门处。
她上前拍门,又回身冲着辛娘解释道:“这家里头有个小娘子,原也托我说亲事,此番也有了苗头,辛娘且等一下,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奴家告诉了她这桩事情,咱们就走。”
“婶子不用着急,合着奴家回去也无事。”辛娘了却了心中大事,心情自是不错。
这厢后门打开,从里探出个头来,那人一瞧见张媒婆,口中就开始发牢骚,“张媒婆你终于来了,奴婢找你了好几日了。”
开门的自然是石娘,她心中有怨,于是口中不停说道:“奴婢也知道张媒婆也是一片好心,只是那些个人未免也太不靠谱了。”
石娘这一开口,就停不下来,“先前那个什么掌柜的,说的好听点,便是粮油铺子的掌柜的,其实呢,还不是个投机倒把的东西,还说什么八珍……”
石娘话未说完,就被张媒婆扯住了胳膊,“奴家此番上门,正是为了姑娘的亲事……”
一旁的辛娘冷眼瞧着,只见石娘模样寻常,甚至可以说是有些丑陋,于是心里头便有几分看不上。
她又见石娘穿着普通,不过是寻常丫头穿着的靛青色的裙子,那袖口挽得老高,像是在做活,于是越发的看不起石娘,更是懒得同那石娘客套。
再说石娘压根儿就没瞧见辛娘,她自打被那粮油铺子的掌柜的骗了一钱银子,镇日里一闲下来就要骂上一阵儿。几日的功夫下来,便是连正房里的海棠小娘子到了石娘骂人的功夫,也会乖巧的安静下来。
由此可见,石娘的怨念极深。
“姑娘可知奴家此番上门正是为了姑娘的亲事。”张媒婆扯开了话题,“姑娘有所不知,这城外有个庄子,那庄子里甚是富裕,此番奴家为姑娘说的亲事就是那庄子里的管事的。”
辛娘听到此处,便来了兴致。那厢石娘虽是耿耿于怀,但也不好把人撵了出去,于是迎了张媒婆进去,也是此刻,她方才瞧见辛娘。
“这位是奴家的街坊辛娘。”张媒婆引着辛娘进了门。
辛娘无所顾忌,四处打量,只见着这院落甚是普通,虽说布置的干净,但也没有瞧见什么值钱的物件儿。
上门是客,于是石娘好歹端了茶水糕点过来,几人便坐在树下闲话。那树底下又搁着案几,案几上是寻常的豌豆糕,红绫饼,茶叶则是从厨房寻的半罐子茶叶。
辛娘方才坐下,隐隐听到前院传来男人的说话声,那声音低沉好听,她不由支着耳朵去听,奈何那声音极为低沉,不过两句,便没有了动静。
那厢石娘跟张媒婆说的正起劲,并未留意到辛娘,“张媒婆奴婢自然知道你是一番好心,但是那人奴婢还是要跟你好生说道说道。”
“这人呐总要向前看,石娘咱们且不说从前那人,咱们今日就说说那庄子里的管事的。”张媒婆笑道。
辛娘手捧着茶盏,这树底下坐着倒也凉爽,她低头喝了口茶,入口倒也清爽。
那二人的话,从她左耳朵里进去,又从右耳朵里跑了出去,她闲得无聊,就瞪着院中的月亮门,怔怔的看过去。
不知何时,从月亮门进来个人,这人身材消瘦,肩上背着药箱,辛娘不错眼的看着。那人下巴上蓄着羊角胡,他一走动,那下巴上的胡子也跟着颤动起来。
辛娘不由好笑,就一直盯着那人,也是凑巧,那人正巧抬头看过来,正与辛娘四目相对。辛娘心口狂跳,她从未见过眼光这般锐利之人。
若说方才那粮油铺子的掌柜的,眼神透着几分精明,那这人的眼光中便是透着几分冷意。
辛娘平日里也经常被人打量,但是目光这般锐利的目光倒是独一份,她心中生了兴致,也不管这张媒婆和石娘究竟在说些什么,她只是兴致勃勃的看着那人。
“石娘?”郎中率先开了口。
“郎中?”石娘霍然起身,面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心虚。
辛娘这才了然,原来这人竟是个郎中,听他说话的声音,正是方才听到的前院传来的声音。
“张媒婆?”郎中看着一身儿大红衣裳的张媒婆,“张媒婆你脸色不大好,近日可曾心绪不稳,夜梦繁多?”
“郎中你还真是神了……”张媒婆一开口就夸赞道:“奴家这几日确实睡得不踏实,寻常沾床就睡,这两日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翻来覆去的总也睡不着,有时候远远听到梆子声,才知晓原来竟然已经到了三更天了。”
第一千七百零五章 花开两朵
“如今天气浮躁,你这是心火旺盛,所以才会夜梦不安。”郎中打开药箱,从中取出个瓷瓶递给了张媒婆,“黄酒送服,一日三次,饭后服用,过上两日也就好了。”
张媒婆千恩万谢的收下了那瓷瓶,口中自是说不尽的感激话,“多谢郎中,奴家运道不错今日遇见了你。”
“只可惜我的运道不好,今日也遇见了你。”郎中斜眼看着石娘。
那张媒婆有些尴尬,不过她很快就又笑道:“郎中惯爱开玩笑……”张媒婆正说着,突地袖口一紧,回身一瞧,却是辛娘正冲着她眨巴眼睛。
“婶子,奴家也有些不舒服……”辛娘说话间从不看张媒婆,反倒是一直盯着郎中看个不停。
张媒婆于是笑着介绍辛娘,“郎中你好人做到底却给这辛娘瞧瞧,她今日不知怎地,肚子总也不舒服……”
“许是吃坏了肚子……”辛娘抢先说道,而后又害羞的低下头。
张媒婆暗自鄙夷,这辛娘果真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她心中想着,口中不免又圆道:“郎中你就帮她瞧瞧吧,这辛娘还是个黄花大闺女,有什么事情也不好说出口。”
石娘自打郎中回来,就变成了瞧热闹的,她原本有些心虚,于是借此机会,口中亦是劝道:“郎中你就帮这辛娘瞧瞧吧,奴婢看着她脸色发白,浑身无力,想来是实在不舒服。”
“石娘说的有理。”郎中终于搭茬道,他看了眼辛娘,口中说道:“这看病讲究的就是望闻问切,此地太过吵闹,姑娘还是跟我去屋里头瞧瞧去。”
那辛娘抬起头,面带兴奋之色,口中急忙应道:“多谢郎中……”辛娘说话间站起身来,而后又“虚弱”的跟着郎中去了厢房。
这厢石娘不以为意,她好不容易得了清净,于是好忙拉住了张媒婆的胳膊,口中压低了声音说道:“张媒婆,那一桩事情就算了吧。”
“姑娘莫不是因为那掌柜的,这才灰了心?”张媒婆并不知晓其中细节,但她自打做了媒婆至今,就没有说不成的亲事,于是口中劝道:“姑娘还是打起精神来的好,按说这亲事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说成的。奴家跟姑娘投缘,不说是为了张婆子,便是光为奴家自己,也不能放任姑娘不管。”
“再说这亲事就没有一说就成的,有时候还得多相看几家才是,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这亲事对女人家更要谨慎一些。”
石娘有口难言,总不至于把那事情的始末告诉张媒婆,于是口中推脱道:“张媒婆你想岔了,奴婢并非这个意思,而是最近家里头有些事情,奴婢暂且也没了这心思。”
这两人院中说话,那厢屋里头的辛娘也没有闲着。
且说这辛娘进了屋,就娇滴滴的开了口,“郎中,奴家也不知怎地,先前还好好的,结果突然就腹痛不已,疼得奴家直不起腰,那肚子里头就像是绞到了一处……”
那郎中搁下药箱,冲着辛娘扬了扬下巴,那辛娘便乖巧的坐在了门口的案几旁。
郎中这才开了药箱,取出脉枕,就坐在辛娘对面为她诊脉。郎中微阖眼睛,偏那辛娘瞪大了眼睛,先是看着郎中,之后又去看这屋里头的布置。
“郎中……奴家……”辛娘羞答答的开了口。
“噤声……”郎中喝止道。
于是辛娘不敢再开口,只含羞带臊的去看郎中。
与此同时那安氏突地“诶呦”了一声,而后欲言又止的看向六娘子。
“荷花姑娘可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六娘子甚是配合道。
“此事奴家不知该如何开口……”安氏口中犹犹豫豫的说道:“不过今日蔡婆子曾过来找奴家,还陪着奴家说了会子话……”
“蔡婆子?”六娘子的神情很是耐人寻味。
“蔡婆子并非那样的人……”米儿开口为蔡婆子求情,“娘子,奴婢跟蔡婆子一直住在一处,从没有发现蔡婆子有手脚不干净的毛病。”
“米儿姑娘这话什么意思?”安氏不等六娘子开口,就接口道:“奴家并非是怀疑蔡婆子,当时的情形就是这般,奴家总要说出当时的情形,这才方便找回金簪子。”
米儿嘴笨,听得那安氏的话,口中急忙又说道:“那金簪子绝不是蔡婆子拿的,奴婢了解蔡婆子的为人。”
“米儿姑娘何必这般着急分辩?”安氏不慌不忙,口中笃定道:“姑娘这般着急分辩莫不是因为知晓了什么不成?”
“奴婢什么都不知道。”米儿急忙摆手,“不过奴婢了解蔡婆子。”
“姑娘就凭这一句话,便要把蔡婆子摘出去不成?”安氏早就周全了计策,而后又冲着六娘子示弱,“娘子,奴家并非是要怀疑蔡婆子,实在是那金簪对奴家甚是重要,那是奴家的母亲留给奴家的嫁妆,若是丢了金簪子,奴家以后如何面对母亲?”
六娘子站在西厢房的屋檐底下,她的目光看向对过的蔡婆子房间的门框,“米儿,你且去屋里头瞧瞧,看有没有那金簪。”
米儿急等着证明蔡婆子的清白,所以二话不说就赶去了厢房。她土黄色的身影急吼吼的进了厢房。
安氏一颗心落了地,口中带着几分轻快道:“六娘子,奴家也不想冤枉了蔡婆子,但是咱们都一个院的处着,总要知道大家伙儿的为人才是。不然这天长地久的谁知道以后还要出什么事情?”
“荷花姑娘说的是。”六娘子接口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路遥且知马力,何况本就善变的人心?”六娘子说话间扭头看向安氏。
安氏近距离的看着六娘,这才发现六娘容貌极好,不过是穿着随意,这才一直未曾发觉这六娘子的容貌。
她定定的看着六娘子,对方突地对她一笑,安氏突然有些不安,这六娘容貌出众,那郎君为何又要纳自己上门?
安氏自然也知晓自己容貌寻常,笼络男人凭的就是小意伺候着,她就像是那锦被的里子,稳妥柔和,但是终究有些欠缺。
第一千七百零六章 当面对质
安氏心中觉得有些不对,她一时说不清楚,接着米儿就出了厢房。
“娘子,奴婢方才在屋里找了一圈儿,并没有看到什么金簪。”米儿挺直了身子说道。
安氏心中一沉,那金簪原是她亲手给了蔡婆子,也亲眼瞧见蔡婆子拿着金簪回了厢房。
“那蔡婆子既然拿了金簪,定会把金簪藏起来,不知米儿姑娘可曾仔细查看了?”安氏愈发不安,“既然是私藏,定然会放在不容易找到的地方。”
“荷花姑娘若是不信,可以自己过来查看。”米儿接口道:“不过荷花姑娘还是回自己屋子里找上一找更为妥当。”
“姑娘以为如何?”六娘子看向安氏。
安氏对上六娘子的目光,心中蓦然心虚起来,她抚了抚裙摆,口中忽然委屈道:“奴家这也是没有法子了,这金簪好端端的丢了,只有蔡婆子来过奴家的屋子,奴家不找这蔡婆子还能去找何人?”安氏越说越委屈,索性掏出了帕子,“那金簪总不会自己长腿跑了……”
“那蔡婆子的床榻上,床底下,奴婢都找了一遍,实在没有金簪的影子。”米儿口中坚定道。
此番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这六娘子听了之后,沉吟了一会儿,便冲着安氏说道:“如此还是劳烦荷花姑娘回去再查找一番,合着这金簪也没有长腿,只要这金簪还在咱们院中,奴家自然会把金簪找回来。”
安氏心中并不服气,若说是自己回去找了,岂不打脸,于是她索性看着米儿质问道:“娘子未免也太过相信米儿丫头了,她说没有瞧见金簪子,就当真没有瞧见金簪?”
安氏笃定米儿嘴笨,于是口中又说道:“娘子方才命米儿去找金簪,可是米儿跟蔡婆子同住一屋,她方才口口声声都在为蔡婆子说话。奴家此番有个疑问,这米儿当真没有找到那金簪?”
“奴婢并没有看到金簪。”米儿急忙分辩道:“娘子,奴婢找了一圈儿,没有瞧见金簪。便是连蔡婆子的箱笼,奴婢也翻了一遍,若是真有金簪,奴婢自然能够瞧见。”
“米儿你自己进的厢房,找没找到金簪全凭你一面之词。”安氏接口说道:“即便是找到了金簪,你为了帮蔡婆子遮掩,只要藏起金簪,这种事情谁能知晓?”
米儿急得满脸通红,只张口分辩道:“娘子,奴婢真的没有瞧见金簪……”
“姑娘有没有瞧见金簪,只有你自己心里面最是清楚。”安氏口中不依不饶道。
米儿急得眼泪都快要掉下来,她红着眼眶,只朝着六娘子解释道:“奴婢真的没有拿那金簪子,娘子若是不信,奴婢现在就可以向天赌咒。”
米儿没了法子,只“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张口就赌起咒来,“奴婢若是瞧见了那金簪子,就让奴婢穿肠烂肚不得好死!”
安氏刚要开口,就听着六娘子说道:“米儿你这是做什么?没有瞧见金簪也就罢了,何苦这般发誓赌咒,没地让旁人瞧见,还只当咱们是小门小户的出身,为了个不值钱的金簪,就这般上纲上线的。”
六娘这话一出口,安氏心中就暗道了一声,“不好”,六娘这话显然是向着米儿的。
此事既然开了头,若是不设计了蔡婆子,怎能解了安氏的心头恨?安氏心中想着,掏出帕子就抹起眼泪来,“可是那金簪子是奴家的娘留给奴家的,奴家并非不相信米儿,而是丢了东西,这心里头一时失了主意,这才想要问个明白。”
“再说方才米儿丫头进屋的时候,奴家也没有瞧见,既然如此,奴家自然要多问几句。谁知道这丫头就又是发誓又是赌咒的。”
“娘子方才也说了,咱们也不是小门小户的出身,米儿这般咒天骂地的,却让奴家该如何是好?”安氏一脸的为难。
此番日头西沉,太阳不知何时钻入了层。
六娘子站在西厢房的屋檐底下,身旁站着一脸委屈的安氏,身前跪着的是红着眼眶的米儿。
虽说是没有太阳,这天气却有几分闷热,空气中又有潮意,瞧这样子,像是要下雨。天气闷热,偶尔有风带着荷花的清香,吹了过来。
六娘子掏出帕子,慢条斯理的扇着风,那安氏的话像是拳头打在了棉花上,并没有任何回应。
安氏眼看天色不早,心里头不免着急,就在此时,那蔡婆子晃晃悠悠的走了过来。
安氏眼睛一亮,像是看到了救星,开口唤道:“蔡婆子你且过来,奴家有话问你。”
蔡婆子心情不错,直到瞧见跪倒在地的米儿,口中还是笑着打趣道:“米儿小丫头这又是犯了什么迷糊?”
“蔡婆子你偷拿了奴家的金簪,此事娘子已经知晓,你还是快些把金簪还给奴家,看在娘子的面上,奴家也不欲让你难堪。”安氏抢先说道。
蔡婆子的面色登时精彩起来,她先是有些吃惊,而后回过神来便又愤怒起来,“什么金簪不金簪的,荷花姑娘说的话,奴家怎么一句也听不懂?”
安氏瞧见蔡婆子装傻,口中接着说道:“奴家本不愿在娘子面前挑开了此事,但是蔡婆子你可想好了,这种事情本是瞒不住的人的,奴家劝你一句,还是快些承认的好。”
“蔡婆子你莫听他胡说……”米儿刚要开口,就被六娘子呵斥了一声,于是米儿只能住口,不过瞪着眼睛看着安氏。
这厢安氏打定了主意,只把蔡婆子的罪名安到了头上,“蔡婆子此番当着娘子的面,奴家也说一句,只要你把金簪子还给了奴家,奴家便只当没有这桩事情。”
蔡婆子听了这一会儿,心里头也有了打算,于是粗声粗气的说道:“奴婢没有瞧见过什么金簪,姑娘也不用下套给奴婢。”
蔡婆子看向六娘,口中笃定道:“奴婢伺候六娘也不是一日两日,也算是见过些值钱的东西,实在犯不着为了个金簪子就当了盗贼了,何况这金簪子还是荷花姑娘的。”
第一千七百零八章 辛娘上门
宋如是盼了几日,这一日终于盼来了墨紫出宫。
天上有云,阳光也不热烈,宋如是精心装扮了一番,头戴珍珠步摇,耳戴琉璃耳坠子,身上穿着的是金线绣牡丹花蜀锦裙子,脚下踩着的是喜鹊登枝的杏黄色鞋子。
她出门的时候,不过辰时三刻,宋如是雀跃的心随着马车的哒哒声,朝着城外而去。
“娘子且润润嗓子。”春花一身鹅黄色襦裙,头上簪着一枚金灿灿的金簪子。
“你这丫头倒是心细。”宋如是笑道。
“奴婢平日里伺候着娘子,此番也是娘子的脸面。”春花一笑,露出了脸颊上圆圆的酒窝,“待娘娘瞧见了奴婢,自然会知晓娘子过得不错。”
“若非石娘让人操心,只怕奴家的日子更为惬意。”宋如是长叹一声。
“石娘最近也不知怎么了,总是疑心郎中。”春花抿嘴笑道:“奴家问了她几次,她也不说,反而是带着心事的模样。”
“那郎中呢?”宋如是又问道。
“郎中倒是还同先前一样。”春花回道。
这两人并不知道的是,她们前脚出了院门,那辛娘后脚就上了门。
辛娘特意换了一身儿新衣裳,这衣裳原是打算盂兰盆节的时候穿的,但此番为了郎中,她提前穿上了新衣裳。
杏白色的襦衫,绛红色的襦裙,耳朵上戴着银耳坠子,头上簪着银簪子,现打的银簪子,还没在匣子里放热乎,就被辛娘戴在了头上。
她脚下踩着双杏白色的绣花鞋,传闻夸父临死之前掷出神木,化为桃林,所以辛娘特意在鞋尖儿上绣了一朵水灵灵的桃花。
辛娘拍了一会儿门,便有踢踢踏踏的声音从院中传了出来。开门的是黑着脸的石娘。
“石娘姐姐,奴家是来找郎中的。”辛娘故意说道。
石娘一声不吭引着辛娘进了门,冲她指了指厢房,口中方才冷声道:“他就在屋子里头,你且去吧。”
“多谢石娘姐姐。”辛娘转身上了台阶,那账房的门不过是咫尺之遥,她几步就能走过去。
“石娘姐姐……”辛娘转头抚着鬓边,问道:“石娘姐姐帮着奴家瞧瞧,看奴家身上有没有不妥当的地方?”
石娘上下打量了辛娘一番,面上看不出喜怒,“你这身装扮倒也不错,不过就是腰身有些紧了,只怕行动不利落。”
辛娘扯了扯杏黄色的腰带,口中笑道:“这衣裳是新做的,所以腰间掐的细一些,不过奴家也不做活,所以也并不碍事。”
“如此多谢石娘姐姐了……”辛娘上前推门而入,而后药香扑鼻,她也瞧见了正在案几旁边忙活的郎中。
“郎中,奴家来了。”辛娘开口道。
郎中手上拿着一味木香,正凑在鼻端,仔细嗅着,听到辛娘的声音,于是抬头说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昨日里郎中为奴家开的方子甚是有用,今日奴家特意上门道谢。”辛娘说话间从袖袋中摸出个荷包,双手扔了递给郎中。
郎中抬眼看了看那荷包,又低下头去琢磨方子,口中更是随意道:“这郎中说起来做的是治病救人的善事,其实也不过是一桩买卖罢了,这荷包你且拿回去吧。”
“郎中你真的不记得奴家了?”辛娘口中难掩失望。
“记不得了。”郎中甚至没有抬头。
“那你也记不得这一枚荷包了?”辛娘又问道。
郎中把手上的木香丢在一旁,口中冷声说道:“姑娘这是做什么?”
“奴家就是想知道郎中还记不记得奴家?”辛娘又问道。
“你究竟要让我说几遍,你才甘心?”郎中被打断了思路,口中甚是刻薄道:“姑娘以为我为何要记住你?”
“我是郎中,平日里见过的人无数,姑娘模样普通,又没有身患不治之症,我为何要记得你?”
“郎中竟然觉得奴家模样普通?”辛娘一副受伤的模样。
“不然姑娘以为自己是沉鱼落雁之容,还是有闭月羞花之貌?”郎中反问道。
“奴家……奴家……”辛娘口中伤心道:“奴家在郎中眼中竟是这般不堪的模样?”
“姑娘既然还有些自知之明,那便请回吧。”郎中低头扒拉着眼前的草药,口中不耐烦的说道。
辛娘气得心口直跳,平日里也并非没有瞧见过男人,那这般毒舌之人,她还是头一次遇见。
“你还不走?莫不是要我八抬大轿的送你走?”郎中头也不抬,口中嘲讽道。
辛娘好歹是个姑娘家的,被人这般当面奚落,哪里还有继续呆下去的心思,她一瞪眼,一跺脚,转身出门去了。
临出门的时候,她又不由自主回头去看郎中,只见郎中正专心扒拉着草药。辛娘又羞又恼,索性取下了头上的银簪子,又扯开了衣襟,而后垂着头出门去了。果真一出门,就瞧见了石娘。
辛娘掏出帕子,抽泣着下了台阶,也不与石娘说话,只慌乱的出门去了。
石娘即便再过大大咧咧,此番瞧见个姑娘从自家郎君的屋里头衣衫不整的跑了出来,心里头自然要琢磨琢磨。
“姑娘这是怎么了?”石娘想不明白,于是追了上去。
“你且回去问问郎中,看他做的好事!”辛娘又羞又气,捂着脸跑了出去。
石娘的脸沉了下来,像是天上的乌云,又像是灶台上的锅底,她黑着脸,进了厢房,“咣当”一声,推开房门。
“郎中,你究竟要做什么?”
“开方子。”郎中抬头看了一眼石娘,又低头去摆弄草药。
“方才那位姑娘又是怎么一回事?”石娘忍着怒气问道。
“什么怎么一回事?”郎中语气中带着几分不耐烦,“她此番不是已经走了,你又何必同她一般见识。”
“郎中你说的什么浑话!”石娘上前,一把掀翻了案几,口中不由骂道:“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她衣衫不整的跑了出去,你倒还怪起奴婢来了?”
“你让奴婢不要与她一般见识,那奴婢什么时候才能同她一般见识?莫不是非要她扛着大肚子了,奴婢才能与她一般见识?”
第一千七百零九章 无理取闹
“石娘你莫要无理取闹。”郎中瞧见石娘生气,便也缓和口气,说道:“方才那位姑娘不过是因为我治好了她的病,所以她特意过来道谢。”
“道谢?”石娘冷笑一声,“道谢就得披头散发的道谢?道谢就得敞开了衣襟道谢?还是说那姑娘道谢都道到床榻之间去了?”
“石娘,你应当知道我并非那样的人。”郎中沉声道。
“你做下的见不得人的事情也不是一桩两桩!”石娘气急,她看着郎中事不关己的模样,心里头就气不打一处来。
这些日子,她心里头因着郎中的事情,在娘子面前总觉得心虚,这连日来的委屈,此番都化为了愤怒。她心中恼火,于是口不择言的说道:“先前娘子生产之时腹痛不已,不就是你的手段?”
“还有那丫头的死,你敢说不是你下的手?”石娘心中一直藏着这两桩事情,此番就这般不管不顾的说了出来。
郎中起身看向石娘,目光隐晦,他的眼眸藏在眼睛的最深处,让石娘看不出他的心思。
“石娘,你这话何意?”郎中俯视石娘,开口问道。
“你竟然还要狡辩不成?”石娘愤怒道:“若非为了你,奴婢何至于在娘子面前抬不起头来?即便是在春花面前,奴婢也觉得心虚。”
“那床榻底下的瓷碗,奴婢都找人问清楚了,那瓷碗上画着的公鸡,就是个邪物。”石娘冷笑道:“那公鸡好端端的为何要踩在弓箭上?”
“雄鸡一唱天下白,那公鸡本是至阳之物,娘子身为女子,必然是极阴之身,你趁着娘子有孕在身,便暗地里弄了那一箱子瓷碗过来妨娘子,你真当奴婢什么也不知道吗?”
“还有那公鸡脚下踩着的弓箭,本就代表着娘子腹中的孩子,你刻意寻了这邪物过来。”石娘越说越气,口中冷声道:“你只当奴婢什么也不知道吗?”
“你从哪里听来的糊涂话?”郎中口中平静道。
“此番奴婢都已经拆穿你了,你莫不是还要狡辩不成?”石娘黑着脸,甚至不愿再多看郎中一眼。
郎中身上穿着件儿姜黄色的袍子,他下巴上的胡须高高仰着,他目不转睛的看着石娘,面上带着说不出的失望之色,“石娘你当真这般想我?”
“我是治病救人的郎中,又怎会轻易相信这般鬼神之说?”
“奴婢又不是你,奴婢如何知晓?”石娘仰头说道:“你只问奴婢为何不相信你,那你告诉奴婢,奴婢究竟该怎么相信你?”
“那丫头来前还好好的,就在茶水房里住了一宿,就突然暴病身亡了?郎中你就不觉得奇怪吗?”石娘冷笑一声,口中继续说道:“奴婢在那茶水房里瞧见了你平素盛药的瓷瓶,你只当奴婢什么也不知晓?”
“奴婢只是恼恨自己,为何先前没有看穿你的为人!”石娘气急,口中愈发数落道:“若是早知你是这样的人,奴婢断然不会同你成亲!更不会坏怀了你的孩子!若是这腹中的孩子同你一般恶毒,奴婢就亲自磨刀杀了他!”
郎中吐出一口气,他看着石娘,目光深邃,“石娘,你既然知晓了这么许多,为何不来找我问个明白?”
石娘看着郎中,像是头一次见到郎中一般,口中更是陌生道:“你跟奴婢同床共枕,怎会不知奴婢心中所想?奴婢之所以不问你,不过是顾念着这许久的夫妻情分。”
“奴婢如今且问你一句话,为何不找奴婢问个明白?”石娘反问道。
郎中看着石娘,目光瞧不分明,他只是清平静的解释道:“石娘,我不晓得你从哪里得出的这种结论,但是你可曾仔细想了,娘子落胎对我又有什么好处?”
“还有那箱子瓷碗,我从未见过,也不知道你在何处瞧见的。”郎中继续说道:“但是石娘,你若有话,可以直接告诉我,实在不必这般疑心于我。”
“咱们且不说那瓷碗的事情,只说那丫头的死跟你有没有干系?”石娘瞪着郎中问道。
郎中沉默了起来,而后方才说道:“我到那茶水房的时候,那位姑娘已经死了。”
“你胡说八道!”石娘恼怒道:“那你的瓷瓶怎么会留在那茶水房里?”
郎中石娘剑拔弩张,那处院落里的安氏正掩面而泣。她跪倒在地,面前站着的是长身而立的郎君。
“郎君,奴家心里头实在委屈,明明是奴家丢了金簪子,谁知那蔡婆子反咬一口,反倒说奴家偷了家里头的夜明珠……”安氏的眼泪顺着指缝滑落,她口中自有说不完的委屈,“奴家又是个嘴笨的……理论不过蔡婆子……这才引了六娘子的误会……”
那郎君俯视安氏,口中沉声道:“那夜明珠现在何处?”
“那夜明珠……”安氏一怔,口中愈发委屈道:“那夜明珠头一夜还在……谁知等那蔡婆子和米儿搜查了奴家的屋子……那夜明珠也不见了……”
那郎君冷笑一声,口中斥道:“就因为此事你就要哭天抹地,害得老夫人受了惊吓,此番还在榻上养病!”
安氏松开手,惊诧的看着那郎君,口中赶忙分辩道:“奴家丢了东西,虽说委屈,倒也从未想过惊动老夫人……奴家也不知晓此事竟然惊动了老夫人……”
那郎君看着安氏高高鼓起的脸颊,黑着脸问道:“这脸又是怎么一回事?”
安氏的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流了下来,口中更是委委屈屈的说道:“是奴家自己想的不周到……此事也不愿娘子……”
那郎君看着安氏一副委屈的模样,口中语气也略微缓和道:“你此番初来乍到,有些事情考虑不周,倒也情有可原。”
这话一出,安氏越发委屈,她哭的梨花带雨,口中更是委屈的险些说不出话来,“郎君知道奴家的苦楚,奴家这顿巴掌就算是没白挨,不过奴家心里头实在委屈。”
“奴家不过因为爱慕郎君,这才跟着郎君回了府,谁知这才几日的功夫,就受了这么些委屈……”
第一千七百一十章 稀里糊涂
安氏的委屈化为了泪珠子,一串一串落了下来,打湿了手上的帕子。那郎君像是不为所动,只口中追问道:“那夜明珠不知怎地没了,然后那蔡婆子就诬陷奴家,说是奴家把那夜明珠抵给了当铺。”
“奴家百口莫辩,奴家虽说是小门小户出身,但也知道不告而拿是为偷也的道理,再说那夜明珠可是郎君送给奴家的。”
“奴家便是豁出命来,都要收好那夜明珠。”安氏哭的上司不接下去,口中险些说不出话来,“若是奴家想郎君的时候,看看那夜明珠就像是瞧见了郎君一般……郎君仔细想想,奴家怎舍得把那夜明珠抵了出去……”
安氏甚是委屈,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是以并未瞧见那厢蔡婆子引着个小厮,从北边儿转了过来。
“郎君,奴婢把人带过来了。”蔡婆子粗声粗气的嚷了一声,而后推了那小厮一把,那小厮身子猛地一冲,正冲到那郎君的面前。
“小的该死……一时犯了糊涂……求郎君饶过小的这一回……”那小厮突然跪倒在地,扯住了郎君的衣裳就痛哭流涕起来,“小的再不敢了……郎君就看在小的忠心耿耿的份上……就饶了小的这一回吧……”
安氏吓了一跳,再听那小厮的声音,一颗心险些从喉间跳出来,待听到那小厮满口求饶,安氏更是头脑一阵一阵的发晕,不知该如何是好。
安氏这厢惊魂失魄,那厢小厮口中不停求饶,“郎君……小的也是糊里糊涂的……都是这荷花姑娘勾引的小的……小的也没有见过世面……这才稀里糊涂上了荷花姑娘的当……”
那小厮话未说完,就被郎君一脚踹翻,那郎君沉着脸,口中斥道:“你这不要脸的东西浑说什么!”
“郎君小的说的句句属实,若是小的说了一句假话,就让小的天打雷劈,不得好死!”那小厮挺直了身子,口中赌起咒来。
“郎君问你什么,你就老老实实回话,莫要胡扯八道!”蔡婆子出言呵斥道。
“此事都是荷花姑娘故意勾引……不然小的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睡了郎君的人……”那小厮又高声求饶起来。
安氏身子凉了半截,万想不到这蔡婆子竟然还有后手,她惊慌失措间正瞧见蔡婆子得意的眼神。
她心中一凉,口中愈发哭声悲切,“郎君且听奴家一言,奴家根本就不认得这小厮,也不知他为何要诬赖奴家,但是奴家身正不怕影子歪,奴婢也敢发誓赌咒,奴家若是跟着小厮有什么不清不白的地方,就让奴家……”
安氏张口就要赌咒,那厢蔡婆子又插嘴道:“荷花姑娘若是没有做下这一桩事情,何必这般慌张?”
“你这婆子满口胡吣!”安氏惊慌道。
“住口!”那郎君满脸怒火,抬脚踹在安氏心口,安氏歪在地上,口中急忙分辩,“郎君一定要相信奴家啊……此番是这婆子伙同了小厮刻意诬陷奴家……”
“她们二人为何要合伙诬赖你?”那郎君一字一句的问道。
“这个蔡婆子自打奴家进了门,就看奴家不顺眼,镇日里指桑骂槐挤兑奴家。”安氏脑中混乱,口中急急说道:“奴家也不知怎么招惹你了,奴家原想着同在一处住着,所以又是请你去屋里头说话,又是给你斟茶倒水,谁知你这婆子是个没有心肝的,反倒如此对待奴家!”
“姑娘这话说的妙,只把错处推到奴婢身上。”蔡婆子冷笑一声,“照着姑娘的意思,这小厮莫不是也是奴婢送到你屋里头的,你们二人的衣裳也是奴婢扒下来的,还有那夜明珠也是事后奴婢给了这小厮的,就为了堵住他的嘴巴?”
“你这不要脸的东西!”那郎君失望至极,上前又踹了那安氏一脚。
安氏脸颊火辣辣的疼,先前挨了巴掌,此番泪水划过脸颊,那脸上热辣辣的,像是被鞭子抽打了一番。
道这身体的伤痛,又哪里及得上那郎君的一记失望的眼神,“郎君这蔡婆子是故意挑拨是非,这些事情奴家都没有做。”
“荷花姑娘你就认了吧。”那小厮那厢说道。
“奴家没有做过的事情,为何要认?”安氏挣扎着起了身,口中高声分辩,“郎君你莫不是不相信跟你同床共枕的奴家,偏要相信这婆子的满口胡话?”
“荷花姑娘……”那小厮扣扣索索从怀里头掏出个红艳艳的肚兜,口中又说道:“咱们还是招了吧,这肚兜原是你送给小人的定情之物,还约定好了,若是郎中不回来,姑娘夜里头就开上半扇窗,到时小的就拿着这个肚兜上门来找姑娘。”
“你胡说……你胡说……”安氏上前去抢那肚兜,谁知那小厮早一步把肚兜递给了郎君。
安氏面露绝望,口中不停哀求,“郎君……这肚兜并非奴家的……都是他们刻意诬陷奴家……”
那郎君低头瞧着手上的肚兜,这院中蓦然安静了下来,只有安氏低声哭泣的声音,还有院中隐隐的风声,携裹着荷香的风。
这天色发白,瞧不见太阳,空气中很是闷热,像是要下雨,但是天边儿又有些晃眼。
安氏的衣裳紧紧黏在身上,她顾不上又肿又疼的脸颊,只跪行扯住了那郎君的衣摆,口中低泣道:“郎君……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好歹顾念着咱们的情分……且相信奴家这一回……奴家真真没有做对不住郎君的事情……都是蔡婆子诬陷奴家……”
安氏心口发凉,哪里肯放弃这到手的富贵,只拼命扯住了郎君的衣摆,做小伏低的分辩,“郎君,你仔细想想奴家的为人……”
那郎君听到这一句,登时怒道:“你的为人?”
那郎君把那肚兜摔到安氏脸上,口中斥道:“你的为人,我太过清楚了!”
那郎君转身就走,安氏哪里肯放过这最后的机会,于是起身去追赶,结果被那蔡婆子牢牢拽住了身子。
“郎君……郎君……莫要走……”安氏泪眼模糊的看着郎君越去越远的身影。
第一千七百一十一章 又见二郎
过了午时,这天气又闷又热。
马车哒哒进了城,宋如是扯开车帘,有风吹了进来。车厢的案几上放着两只茶杯,一只歪嘴茶壶。
“娘子,娘娘真真是花容月貌,奴婢方才都不敢仔细看娘娘。”春花手中的茶盏,随风而过,那蒸腾的茶气扑在脸上,使得她的脸瞧起来红彤彤的。
“在宫里头精养着,自然非同寻常。”宋如是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方才奴婢瞧着,娘娘的相貌还是同寻常一般,不过气势与之前倒是大不相同了。”春花口中赞叹道:“娘娘不愧是那太液池中的贵人,奴婢瞧着就觉得自己跟那田里地头上的夜草一样。”
“春花,莫要妄自菲薄。”宋如是透过车帘子一角看向外头,她的声音显得轻飘飘的,“你这般相貌若是田里地头上的野草,那这地头上的野草也未免太好看了些。”
“噗嗤”一声,春花笑出声来,她掩口笑道:“那野草再过好看,也不过是一把野草,能有多好看?”
“嫩绿清新,生机勃勃,可不是好看。”宋如是松开车帘,口中亦是笑道。
“娘子惯会安慰奴婢,奴婢有几把刷子,奴婢自己心里头可是清楚的很呢。”春花喝了一口茶水。
马蹄嘀嗒,逐渐到了喧闹之处,捏糖人儿的,卖面人儿的,杀牛的,卖鱼的,又有脂粉香味混在其中,于是那又黏又咸的味道里,又多了一股子甜腻腻的香气。
“娘子,这外头如此热闹,莫不是到了西市?”春花好奇的撩开车帘子,向外看去,那满街的行人,有买的有卖的,于是就有了这繁华之处。
飘扬的布幡,门口又有迎客的小厮,还有首饰铺子门口立着的穿着夏裳的小娘子。小娘子头上戴着的钗环,远远瞧着,很是华贵。
那街坊两旁,原本种着摇曳的柳树,此番偶尔有风,柳枝摆动,无意间扫到提着竹篮子的摊贩身上。
那小贩弯下腰,把那竹篮子里的鱼掉了出来,又拿了芦苇叶子穿了鱼嘴。在他旁边摆摊的是个卖针头线脑的,那摊贩嫌恶的瞧了卖鱼的一眼,而后远处又有喧哗声传来。
春花循声看了过去,只远远瞧见有一处铺子门口聚着一大群人,当中剑光闪动,原来是江湖艺人在舞剑。接着又有锣鼓声传了过来,伴着高声的叫好声,这一处集市之中,没有一处不热闹。
“娘子,前头有家卖糕点的铺子,他家的豌豆糕甚是好吃。”春花眼巴巴的看着宋如是。
“你好不容易出一趟门,想吃什么尽管买去。”宋如是笑道,“合着那银子也是你收着的。”
“多谢娘子。”春花笑道:“不过奴婢也就是个栓鱼的绳子,不过帮娘子看管好了这“鱼”罢了。”
“你这丫头又要多话,到前头你便下车去买糕点,奴家就在车里等着你。”宋如是笑道。
春花跳下马车的时候,隐约听到有人“咦”了一声,她扭头瞧了瞧,只见着那卖鱼的穿好了鱼,正扯了根柳条随意摆弄着。
糕点铺子隔壁间是家首饰铺子,那首饰铺子许是新开的,春花之前并没有见过这家“绿水坊”的首饰铺子。
这首饰铺子的名字有些特别,听起来又像是绣坊,或是染坊。
春花心中好奇,于是多看了两眼,只见那铺子里倒也有几位主顾,正在看那柜台里的首饰。
春花打眼一瞧,瞧见个琉璃耳坠子,看起来有些打眼,不过随着糕点铺子里的香甜之气,她很快就跨过了糕点铺子的门槛。
这铺子里有几样特色的糕点,就摆放在临门的柜台上,春花很快就瞧见了那诱人的豌豆糕。
这糕点铺子里自然也有红绫饼,白糖糕,豌豆糕,桂花糕,玫瑰酥饼,不过也有几样春花没有见过的糕点,有指尖长短的,还有巴掌大小的,还有搓成了扁圆的和果子大小的。
这糕点铺子的小伙计个顶个的口齿伶俐,于是春花出了糕点铺子的时候,伴随着一种心痛的感觉。
原本只打算买上一斤的豌豆糕,结果被那小伙计一忽悠,又买了两样糕点,她提着糕点出了门,又听到“咦”的一声。
“姑娘怎么在这里?”这声音很是惊喜。
“二郎?”春花抬头一瞧,对面站着的却是那日见过的二郎。
“姑娘还记得我?”那二郎搓着手,口中紧张道。
“二郎热心又仗义,奴婢自然记得。”春花笑道。
“难为姑娘还记得我……”那二郎搓着手,口中犹豫道:“自那一日之后,再也没有见过姑娘。”他借着说话的功夫,仔细抬头看了看春花,而后又迅速的低下头去,“姑娘若是无事,那巷子口有一家卖馄饨的,我请姑娘吃馄饨去。”
春花瞧着这二郎浑身不自在,心中不免好笑,又隐约觉得有些雀跃,“奴婢的娘子就在前头那马车上等着奴婢呢,奴婢这就去了。”
“姑娘这就要走了?”那二郎又抬起头来,口中不舍道:“那姑娘此番回去,何时才能再出来?”
“这个奴婢也不知道……”春花提着糕点,口中说道:“不过奴婢也不是日日呆在家里头,待奴婢下次再遇见你的时候,咱们再去吃馄饨。”
“姑娘……”那二郎伸出手去,眼看春花蝴蝶一般去了,他这才怏怏的收回手,只盯着春花的背影。
街坊之中人来人往,春花的身影很快就隐没在人群之中。
那二郎过了好一会儿,方才举步向西而去。他身上穿着酱色的袍子,胳膊肘下夹着一本书,他的身影也很快隐没在人群之中。
再说春花自打买了糕点,回来之后,看起来就有几分心不在焉,她虽说口中说着讨巧的话,但眼神儿散了。
这天色越发的阴沉,不过天边还泛着白光,屋檐顶上聚着一团乌,隐隐又有沉闷的雷声,不过在车厢里听不大清楚罢了。
车帘飘悠,那市集的声音便透过这这一点点的缝隙,传了进来。隐约又有鱼腥之气,想是方才那柳树底下传过来的。
第一千七百一十二章 荷花姑娘
这一日,到傍晚的时候,天色阴沉,终于落下雨来,先是淅沥的小雨,而后随着雷鸣之声,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的落了下来。
屋檐上落下成串的雨珠,屋檐底下隔着个缺了口的瓦罐,那瓦罐里叮咚作响,竟是不多时就接了半罐雨水。
窗棂上雕琢着富贵牡丹的花样,糊窗的宣纸破了洞,那水气就顺着破了的洞漫进了屋里里头。
这屋里头没有点灯,显得昏暗模糊,进门处搁着条矮案,那案几上搁着个破了口的粗瓷并蒂荷花瓷盘。
“这瓷盘可是特意为荷花姑娘准备的。”蔡婆子粗声粗气的说道。
她站在门口,这屋里好歹就有了些光亮,若是把门关上,即便是大白天这屋子里头也是昏暗模糊的。
雨越下越大,雨水打在瓦罐上的声音,带着几分急切,就像是安氏的心情一般。
她原本呆坐在案几旁,此番听到蔡婆子说话,就像是瞧见了救星一般,她急忙起身,灰头土脸的跪倒在蔡婆子身前,口中哀求道:“蔡婆子你好歹给郎君带句话,奴家真真是冤枉的。”
“姑娘莫不是还要出什么幺蛾子了。”蔡婆子居高临下的看着安氏,口中嘲讽道:“你当是谁给你弄到这破院子里来的?”
“六娘子才懒得搭理你,还不是郎君不愿意瞧见你,所以特意命奴婢给你请过来的,你此番还让奴婢给郎君带话,奴婢倒是要问问你,究竟存的什么心思!”蔡婆子看着安氏越发灰败的脸色,心里头自是痛快的紧。
“你胡说八道……”安氏白着脸,口中不停嘟囔道:“你胡说八道……郎君怎会如此对待奴家……郎君对奴家甚是体贴……此番不过是生了误会……”
安氏经此大起大落,哪里肯放过这最后的机会,她扯住了蔡婆子的裙摆,口中再次哀求道:“蔡婆子你再帮奴家一回,奴家自然不会亏待你。”
蔡婆子连声冷笑,“奴婢且劝奴家一句,闲来无事的照照镜子,你瞧你如今的模样,就跟那刚割下来的猪头一般,你就指望这副蠢样子去勾引郎君?”
“蔡婆子……你说话……何必这般……刻薄……”安氏显然受不住,奈何此刻有求于蔡婆子,于是只得咬碎了牙和血吞,“你如今瞧着奴家落魄,但是都说这风水轮流转,奴家此番落魄,但不会一直这般落魄,郎君的心里头是有奴家的。”
“此番郎君在气头上,自然听不进去奴家的话,待他回过味来,自然会接奴家出去。”安氏提起那郎君,面上又带出一分神采,“蔡婆子你不知道,郎君亲口说过,奴家是他心坎儿上的人,他断然不会放任奴家不管的。”
“你莫要白日做梦了!”蔡婆子冷笑一声,口中不耐烦的说道:“这天还没有黑呢,你就开始做起梦来了。你若是没有镜子,就撒泡尿瞧瞧自己的模样,郎君此番已经厌弃你了。”
张婆子看向安氏,面带嘲讽,冷笑着说道:“还有,你这荷花姑娘不仅长的丑,这心里头也是个缺根筋的,你此番还不知道你这名字的由来呢?”
“你混说什么呢……”安氏白着脸颊,口中不安道,“这荷花二字,乃是六娘子为奴家取的,正因为奴家喜欢荷花,这才有了这名字。”
“先前的荷花姑娘是窑子里的姑娘,因着见过郎君一面,便死气白咧的想要嫁进门来。”那蔡婆子轻蔑的看着微微颤抖的安氏,口中冷笑道:“那荷花姑娘只当自己生着一副好模样,就做起了麻雀变凤凰的美梦,她也不瞧瞧自己几斤几两,就敢肖想郎君。”
安氏听得一阵心惊,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口中不停否认道:“你这婆子胡说八道,你故意这么说,不过是为了气奴家,奴家若是生气,那便正是随了你的心愿了……”
“你如今住在这破房子里,早已失了势,就跟那废人一样,即便生气,又跟奴婢有什么干系?”蔡婆子接口说道:“奴婢不过是瞧着你可怜罢了,此番都落到了这种境地,还不知晓这名字的来历呢。”
“那荷花姑娘使出了浑身的手段,引得郎君每天去窑子里瞧她。”蔡婆子看向安氏的目光,像是看着一条频死的鱼。
“结果,荷花姑娘你猜猜先前的荷花姑娘哪儿去了?”蔡婆子突然问道。
安氏似是吓了一跳,她紧紧的捂住心口,茫然的摇了摇头,“你这婆子说的话,奴家一个字也不相信……根本就没有什么荷花姑娘……这院子里头的荷花姑娘就只有奴婢一人……”
“姑娘若是执意不信,奴婢也管不着,不过那荷花姑娘最后还是进了府了。”蔡婆子压低了声音,语气之中带着几分神秘,“那荷花姑娘进门的时候可是风光极了,身上穿着水红色的裙子,头上戴着凤衔东珠金簪子,那手腕上海戴着价值白金的玉镯。”
“那玉镯还是郎君亲手所赠,荷花姑娘你说她风光不风光?”蔡婆子猛然提高了声音。
安氏又吓了一跳,口中不由问道:“她竟然进了门?”
“荷花姑娘手段百出,自然是进了门,并且她能言会道,最是得老夫人的宠爱。”蔡婆子又说道:“她初来乍到,就陪着老夫人一起住着。”
“老夫人更是拿出了嫁妆给荷花姑娘妆点,这荷花姑娘镇日里去娘子那里晨昏定省,头上戴着的都是老夫人的首饰。”
“这荷花姑娘如此得宠,你可知晓她后来的结局?”蔡婆子一把扯开了裙摆,安氏身子一歪,她面色颓废,只垂着头,肩膀微微颤抖,也不知是在哭泣,还是心里头害怕。
“奴家不知道……奴家什么都不知道……奴家从来没有见过那荷花姑娘……哪里知道那荷花姑娘最后怎么了……”安氏声音带着细微的哭腔,只讷讷的说道:“这荷花姑娘定然是你这婆子故意编排出来恶心奴家的……奴家才不会上了你的当……你说的话奴家一个字也不相信……”
第一千七百一十三章 尚有转机
“那荷花姑娘当时落魄的模样,可同你现在差不多呢……”蔡婆子并不打算放过安氏,口中刻薄道:“那荷花姑娘自以为得了老夫人的宠,就能在院里头横着走了。”
“六娘子平素不喜欢颜色鲜艳的衣裳,这荷花姑娘就趁机穿红戴绿,镇日里穿着正室才能穿的大红色衣裳。”
安氏脑中乱哄哄,偏偏蔡婆子的声音一字不落的传入耳中,“那荷花姑娘每日里在院子里赏荷,就跟你一般无二,若是来了客人,她便上赶着去迎,竟是自以为得宠就要取代六娘子的位置。”
“荷花姑娘你可知晓,先前那位荷花姑娘的报应?”蔡婆子幸灾乐祸的看着浑身发抖的安氏。
“奴家……不认得她……”安氏像是频死的鱼,费力的说道,“她有什么报应……也跟奴家没有干系……”
“都是做荷花的姑娘,姑娘何必撇得这么干净?”蔡婆子饶有兴致的看着萎靡不振的安氏,口中继续说道:“那荷花姑娘很快就惹出了祸事,家里头来了客人,她上赶着去伺候,结果她运气不好,急匆匆的经过荷花池的时候,竟然失足跌进了池中,待奴婢救她上来的时候,她早就断了气了。”
安氏只觉得周身发冷,那荷花姑娘好端端的,怎么就掉入了荷花池中,她蓦然想到那一日,也是蔡婆子陪着她赏荷,当时稀里糊涂的就掉到了池子里,当时她就疑心是蔡婆子下的手,此番听到此处,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那一日……莫不是……也是你……”安氏想通了此节,她抬头看向蔡婆子,待对上蔡婆子肥壮的身子,又赶忙低下头来,她克制不住的浑身发抖,面带惊恐,微微抖索着身子。
蔡婆子亦是在打量着安氏,她看着安氏高高肿起的脸颊,那脸颊上还留着几条红道子。再看安氏惊恐躲闪的眼神儿,蔡婆子愈发得意道:“那荷花姑娘失足跌入了池中,谁知是个短命的,就此折到了池子里头。那荷花姑娘临死的时候,身上穿着的也是平素最爱穿的织锦掺金丝的宝相花裙子,脚下踩着的可是实打实的蜀锦鞋子。奴婢记得那鞋子上还绣着朵并蒂荷花。”
“六娘子心疼荷花姑娘,于是就命人把荷花姑娘埋入了荷花池边,如此也算是全了她的心意。”
“那荷花姑娘就埋在荷花池边儿上?”安氏惊吓道。
“荷花姑娘不是也喜欢瞧那荷花?”蔡婆子笑道。
安氏愣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此番蔡婆子口中的“荷花姑娘”正是自己,她心里头又是害怕又是惶恐,只低着头口中语无伦次的说道:“你这蔡婆子胡说八道……就是为了吓唬奴家……若是先前真有个荷花姑娘……六娘子又怎会唤奴家为荷花姑娘?”
“你这蠢货,竟是到了如今还不明白。”蔡婆子扶着门框,口中一字一句的说道:“郎君同六娘子举案齐眉,而你本就是六娘子的玩物!”
安氏耳中轰隆作响,她只当是起了惊雷,但是外头并没有打雷,只那雨水铺天盖地的落了下来。屋檐底下的瓦罐,接满了雨水,溢出来的雨水,顺着台阶,与青石板上的雨水汇在一处,淌成了一道湍急的水流。
“你这婆子……胡说八道……”安氏口中无力的说道:“你故意编排出个荷花姑娘……就是为了让奴家害怕……奴家才不会相信你的话……中了你的圈套……”
“姑娘若是不信,倒也无妨。”蔡婆子冷笑一声,“合着姑娘这辈子也就是这样了,这处宅子,便是姑娘的报应。”
“什么……报应?”安氏听到报应两字,猛然抬起头来,她面带惊恐不由觉得胆战心惊。
“这报应不报应的,姑娘日后就知道了。”蔡婆子不再多说,只跨过门槛,顺手拿起廊下的油纸伞。
雨珠顺着油纸伞滑落在蔡婆子的周身,那蔡婆子身边似是萦绕着一团的水雾。
“啪嗒啪嗒”,蔡婆子踩着飞溅的水花,出了院子。
安氏呆呆的跪倒在门口,她扶着门框,目光涣散,雨水从天而落,砸出了无数的水花,水花一起,便生涟漪,无数个涟漪又像是方才蔡婆子打的油纸伞一般,圆而模糊。
这雨竟是下个不停,天色昏昏沉沉。安氏亦是昏昏沉沉的,待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那水花隐没在夜色之中,安氏依旧呆坐着。
她像是失了魂一般,这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毫无干系,这连绵不休的雨水,还有渐渐来袭的暮色,似是都与她无干。
远处的屋檐底下亮起了灯笼,迷蒙之中的水气之中,那盏灯光瞧起来也迷蒙了起来,像是隔得老远,远的就像是前生今世一般。
一整个儿的长安城都被迷蒙的水气萦绕着,华灯初上,无数盏灯笼点亮了长安城的夜,迷蒙之中,那灯笼又像是天上的星。
抬头望天,天色漆黑,唯有廊下的宫灯照出了一片朦胧的光晕。
宋如是站在廊下,屋里头是春花低声哄着海棠小娘子的声音,软糯的声音,唱着温柔的小曲儿,那小曲儿听起来有些熟悉,但是宋如是又像是并未听过这小曲儿,这小曲儿也像是今夜的雨,迷蒙遥远。
“娘子……”廊下不知何时多了一人,这人自是穿。
且说穿身上披着件儿蓑衣,瞧起来就像是打鱼的老翁,他身上甚至还有股若有若无的鱼腥之气。
“如何?”宋如是看着廊下的宫灯,口中轻声道。
“那安氏被打发到一处破败的院子里,估摸着是不中用了。”穿老老实实回答道。
“这安氏才去了几日,六娘子果真好手段。”宋如是叹道。
“那安氏看起来尚有几分心机,不然也不会先发制人,不过是她发动的太早,这才吃了苦头。”穿回答道。
“那此事可还有转机?”宋如是又问道。
“那安氏先是得罪了老夫人,此番又坏了事,那郎君显然对她厌恶至极,这才把她打发到那处破败的院子里头。”穿的声音在这雨夜里也变得低沉了起来。
第一千七百一十四章 子时三更
“这便是恃宠而骄了,认不清眼前的形势。”宋如是叹道,“好歹是安置到了偏院,若是撵出去便再无活路了。”
雨水淅淅沥沥,从屋檐落了下来,落在台阶前的青石板上,砸出一朵的朦胧的水花。
“杏林堂近日可曾还有传言?”宋如是转而问道。
穿云沉吟道:“那一夜我在杏林堂守了一夜,还真瞧见些古怪的事情。”
又有水花轻绽,发出轻微的“啪嗒”声,穿云继续说道:“那铺子里的油灯半夜三更突然亮了,当时我就守在屋顶上,并没有瞧见有人出入。”
“这还真是古怪的紧。”宋如是接口道。
“我从来不相信鬼怪,所以此事必定是旁人所为,不过我并没有瞧见那人的身影。”穿云接口说道。
“趁着此事的风头,你不如这般……”宋如是低声嘱咐,那穿云面色古怪,最后方才点头笑道:“此事妙的紧,我这就去安排。”
“还有那安氏……”宋如是又开口道:“那安氏好不容易进了门,若是就这般成了废棋,未免太过可惜。”
“娘子打算如何?”穿云眼神发亮。
“听闻郎中那里有些奇药……”宋如是话说一半,穿云会意,于是口中应道:“娘子只管放心,那奇药定然会送到那安氏手中。”
淅淅沥沥的雨点,在地上的青石板上勾勒出无数的水花,这水花越来越大,夜色也愈发漆黑。
院落里雨声霖霖,除了雨声,这院落竟是安静非常。安氏倚靠在门框上,无力的看着眼前破败的院落。
黑夜之中,那院门像是离得老远,只隐约能瞧见雨幕之中的一堵墙,一扇门。
安氏扶着门框,缓缓起了身,她下了台阶,雨水倾泻,她视线模糊,周身发冷。她抹了一把脸,口中发咸,也分不出是雨水还是泪水。
她身上的红衣在这漆黑的夜中,红的发暗,像是干涸的血,又像是干枯的花。雨水很快打湿了她的衣裳,她一步一步朝着院门而去。
“郎君……”安氏口中轻吟一声,“奴家总要去给你说个明白……”
安氏拉扯着院门,奈何院门被人从外头锁了起来,她晃动着木门,只听到铜锁拍打在门板上的声音。
“哐当……哐当……”清脆又绝望的声音。
夜半三更,打更的穿着蓑衣,一手铜锣,一手更槌。这长街坊间,只有他一人。
打更的都是无家无业的孤家寡人,相貌之上也有些残缺的,为了口吃的,所以只能做上了这种昼伏夜出的行当。
一更人,二更火,三更鬼,四更火,五更鸡。
夜半三更,正是百鬼出没之时。
三更之时,锣声自是一慢两块,“咚——咚-咚”,又要高声嚷上两句,“子时三更,平安无事。”
“咚——咚-咚”
打更的进了巷子,这条巷子,自打有了闹鬼的铺子,寻常便极少有人在此出没。便是连那毛贼,也会刻意的绕过这条巷子。
“子夜三更……平安无事……”
那打更的慢腾腾的进了巷子,一面给高声给自己壮胆,一面又不由自主的去看那闹鬼的铺子。
这一看不要紧,那铺子里竟然亮着灯。打更的腿一软,转身就跑,结果刚跑了两步,就被什么东西,绊倒在地。
打更的一颗心“噗通噗通”几乎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他连滚带爬的起了身,头也不回的向前冲去。
结果他的运道不好,此番不过跑了一丈远的地方,便噗通一下,摔倒在地。
打更的脸朝下趴在地上,此番他动也不动,心里头又惊又骇,他心里头清楚,此番并非绊倒了东西,而是有东西砸了他的腿窝。
那铜锣落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音,但打更的似是没有听见一般,他浑身发软,口中暗道,“莫不是……今夜……就是……死期?”
雨声霖霖,有脚步声响了起来。
打更的吓得浑身打起摆子来,那声音就像是催命符一般,打更的糊了一脸的雨水,他口中不停的求神拜佛,只希望有哪路神仙能够救他一救。
“这可是你的东西?”有人问道。
打更的怕的要命,只埋头哼了一声,算是回了话了。
“你看也不看,如何认定这东西就是你的?”那声音带着三分笑意。
打更的听着这人声音柔和,于是缓缓爬起身来,他坐在地上,随手擦了面上的雨水,回身一瞧,竟然瞧见个身穿道袍,手拿拂尘的道长。
那道长生得慈眉善目,手上正拿着方才掉在地上的铜锣,“这可是你的东西?”
打更的瞧着这道长慈眉善目,说话又和气,于是便也不再害怕,只当这道长是无意间路过此地,这才捡了自己的铜锣。
“多谢道长。”那打更的起了身,冲着那道长恭恭敬敬的拱了拱手。
那道长摆摆手,口中慈悲道:“你方才摔倒在地,可曾受伤?”
那打更的平日里受尽了旁人白眼,此番瞧见这道长神色温和,于是受宠若惊道:“不过是摔了一跤罢了,不妨事的。”
那道长伸手缕了缕胡须,随手摸出个红布包递给了那打更的,“你且收好了这个。”
那打更的接过红布包,暗自掂量了一番,也没摸出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只口中连声称谢,“多谢道长,的从未见过道长,也不知道长名字,此番道长给了的这个,却让的该如何是好?”
“今夜能够遇见你,便是缘分。”那道长摆了摆手,又指向打更的身后,“你且收好东西,快些回吧。”
打更的回头一瞧,那地上可不是掉着自己的更槌,他捡起更槌,再回身道谢,却瞧见长巷空空,哪里还有那道长的身影?
雨水哗哗下个不听,打更的额头一凉,这才发觉头上的斗笠竟是不知何时歪在一旁,他扶正了斗笠,手上突地一僵,方才那道长身上并未穿蓑衣,头上也没有戴斗笠,可是他身上甚是干爽,竟是没有一丝一毫被雨淋湿的地方。
打更的又惊又怕,手上的红布包被雨水打的湿淋淋的,他急忙打开红布包,那红布包里竟然放着个全须全尾的人参。
第一千七百一十五章 平安无事
天边泛起鱼肚白,天上灰蒙蒙的,地上满是水花。院中的低洼处聚着一大滩的雨水。房里头开着门,安氏就坐在门槛上,目光盯在那一处小水坑。
一夜之间,她似是已过了经年,身上的红裙黏在身上,裙摆处染了大片的污渍,她似是恍若未觉。
这雨下了一夜,竟也没有停下来的架势。
街坊小巷,圆圆的油纸伞在那狭窄的巷中,来了又去,去了又来。一样的油纸伞底下是不一样的人生。
再说那打更的平白无故得了枚全须全尾的人参,他把人参贴身放在怀中,如此捂了一夜。
待五更过后,鸡鸣声声,好不容易天色大亮,这打更的就摸索着上了西市。
晨鼓敲响,坊门大开,这经商的做买卖的鱼贯而入,进了坊门。那打更的就趁着这时机,也进了西市。
那人流之中,也有认识打更的,于是不免口中玩笑道:“你这打更的,这都天亮了,你不回家睡觉,怎么偏要来西市里凑热闹?”
打更的扯了扯前襟,直起脖子,说道:“打更的又不是妖魔鬼怪,天亮以后就得夹着尾巴回到阴曹地府。谁说打更的就不能来西市瞧瞧了?”
他这话引得众人发笑,那玩笑之人,也笑着说道:“你这打更的,我好心为你好,你却拿话堵我的嘴,真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你若是好人,那这天底下就没有恶人了。”那打更的挺直了身板儿说道。
与打更的玩笑之人,本是打更的街坊,此番瞧见打更的说话硬气,心里头有些奇怪,他又去看向那打更的,只瞧见那更的捂紧了前襟的衣裳,匆匆忙忙的去了。
再说那打更的匆匆忙忙的来到了一家药铺的门口,这铺子门口挂着个白底蓝边儿的布幡。打更的不认得字,但是却认得这家的布幡,知晓这是个求医问药的药铺。
药铺开了一半门板,里头黑漆漆的,有个小伙计模样的,正伸长了胳膊取下门板。打更的四下瞧了瞧,眼看四下无人,便抬腿跨进了门槛。
下了一夜的雨,这药铺里的药香也带出了些微的水气,打更的站在铺子当中,待眼睛适应了眼前的昏暗,这才瞧见这高大的柜台上头有无数个盛药的匣子,他认不得匣子上的字,也顾不上去瞧那匣子上的字。
“客官是来抓药,还是来开方子?”那小伙计把门板竖在墙角,这才招呼道。
那打更的又看了四周,这才神神秘秘的从怀中掏出了红布包包着的人参,“你们这里收人参吗?”
虽说下着雨,但西市里头也算热闹,待辰时过后,那街上的油纸伞便多了起来。
蜡染的铺子门口挂着最新的花样,喜鹊登枝,花开富贵,多子多福,旁人瞧得眼花缭乱。
卖首饰的铺子,自然早就有小娘子上门挑选首饰。这其中倒也不乏年岁不大的小郎君。
举着油纸伞的小郎君,临进铺子前,且收好了油纸伞,一角青衣跨过门槛,清逸温和。
铺子的门楣上画着金漆匾额,“绿水坊”三个金漆大字底下是高高的门槛,再里头便是摆放着首饰的柜台,其中有一样琉璃耳坠子瞧起来甚是打眼。
打更的从药铺出来的时候,头晕乎乎的,像是喝醉了酒。他脚步虚浮,走上两步就要歇上一会儿。
那先前与打更的玩笑之人,眼看着打更的晃晃悠悠离开了西市,心里头自然好奇,于是寻了个空档就到了那药铺去。
这一日,西市依旧喧闹,虽是比不上蓝天白云的好天气,但却有个劲爆的消息,从西市的头一家传到了最后一家。
“听闻那打更的昨天晚上碰到了个活神仙,那神仙给了他一枚全须全尾的终南山人参。”
“那终南山是什么地方啊?那可是道家成仙之处!那终南山的人参可不就是个价值连城的宝物?”
“听说那人参有小童胳膊粗细,这等的宝物,谁能想到竟被个打更的撞见了。”
“那打更的也是撞了狗屎运了,不然这般的好事怎会落在他的头上?”
窃窃私语的几人,立在屋檐底下,正说的起劲,那厢又来了个躲雨的大汉,那大汉面生胡须,也站在屋檐底下躲雨。
那大汉无意间听了几句,突然笑道:“那打更的可曾说过是从何处得来的这枚宝贝人参?”
“你这大汉实在老实,你也不想想,那打更的好不容易有了这发财的门路,又岂会告诉咱们?”有人接口说着,口中亦是惋惜羡慕的语气。
“你们不问,又怎知他不说?”那大汉笑道。
“你这人说你老实,你就是不聪明。若是换作是你,你会不会把这生财的门路告诉旁人?”先前那人摇头叹道。
“若是此事摊在我的头上,我自然不会告诉旁人。”那大汉点头说着,蓦然话题一转,“不过那打更的却把这门路告诉了我。”
这大汉话音刚落,就被人围了起来,最先搭茬的那人就站在大汉的身前,屋檐上的雨水正打在他的头上,但他此刻也顾不上那么许多,只双眼冒光的看着大汉,口中连声催促道:“你这大汉莫要卖关子,你倒是快些说说,那打更的究竟在何处得来的那宝贝人参?”
那大汉看着眼前急切的看着自己的众人,口中不紧不慢的卖起了关子,“你们方才也说了,这种发财的门路谁人会告诉旁人?我若是告诉了你们,岂不是成了你们口中的傻子?”
“咱们方才不过是说的玩笑话罢了。”那人急忙改口道:“老话说的好,这好人有好报,你若是告诉了咱们这些门道,咱们就去庙里头给你供上一盏长命百岁的莲花灯,让好汉能够长命百岁,事事遂心。”
这几人俱都是做小买卖的,平日里做的就是耍嘴皮的买卖,于是你一句我一句,七口八舌的说个不停。
“你尽管小声告诉了咱们这生财的门道,咱们自然不会告诉旁人。当然这之后,也少不了你的好处。”
“对对对,正是这个道理,这等的好事,就该咱们合起伙来一起发财。”
第一千七百一十六章 春风得意
那大汉穿着酱色袍子,脚下踩着牛皮靴子,面上生着一脸的胡须,一双眼睛甚是有神。
“那一处有一家药铺,那药铺可是……”
这雨一阵儿大,一阵儿,此番淅淅沥沥,竟是又下大了。
过了几日,这西市里口口相传,竟是传闻药王爷下凡,那药王爷显灵之处就在一家药铺。
夜半三更,百鬼出没,但这西市的背街上,却着实是热闹,藏在暗处的热闹。
屋顶上有人影出没,那巷子口,墙头上,皆有人影晃动。夜半三更,月光明亮,那人影复又隐没起来。
随着三更梆子声渐起,那药王爷显灵的药铺里的油灯蓦然亮了。
“药王爷显灵了……”
悉悉索索的声音悄然响起,那药铺的油灯映亮了窗棂,在一溜黑漆漆的窗棂之中,唯有这一盏油灯亮的突兀。
周遭甚是安静,只隐约有不知名的虫子悉悉索索的叫嚷着,那月光洒落在地上,屋檐上,还有街坊两边的柳树之上。
柳叶沙沙,树影婆娑,不知哪里传来一声锣声,紧接着有人传来一声惊呼声。
原来那屋檐上不知何时站了一人,那人金冠束发,一身道袍,手拿拂尘,仙风道骨。
“药王爷显灵了……”有人冲了出去,冲着那屋檐拜倒在地,口中更是高呼道:“药王爷且救救人的老娘,人的娘年前摔断了腿,不知怎地竟是一直起不得身,这方子也开了不少,只一直不见好,还请药王爷救救她吧。”
这人年约三旬,穿着一身颜色暗沉的短打,此番伏地,神态甚是恭敬。果然那屋檐顶上一声长叹。
这人急忙屏住了呼吸,周围又安静了起来,便是连方才的虫鸣之声也消失不见。
一声长叹之后,又是锣鼓一声。
过了一会儿,这人方才抬头去看,谁知那屋檐顶上早就没了人影,只余那月光洒落在屋檐之上。
这人有些失望,却冷不丁的瞧见自己身前不知何时多了个玄色包袱,他心中一喜,急忙抱起包袱,打开一瞧,赫然瞧见个童胳膊粗细的人参,全须全尾的人参。
“你听说没,那王三昨夜也得了个全须全尾的人参。”有人站在坊间的柳树底下,神神秘秘的说道。
“可不就是,昨夜我亲眼瞧见的,那人参就跟孩子的胳膊一般粗细。”另外一人压低了声音,说道。
这一日,是个顶好的天气,天色湛蓝,柳树碧绿,站在树底下倒也并也凉爽。
“那这王三可是发了财了,他此番得了这人参,不仅能够还了赌债,甚至还有余钱去置办个宅子。”那人口中羡慕道。
“这王三也是走了狗屎运了,他哪里有什么老娘?”另外一人嗤声说道:“他自来好赌,把那家里头值钱的物件儿都输给了旁人,他老娘早就被他活活气死了。”
“此番老天不开眼,竟是给了这种赌棍的一笔横财。”那人接口道。
“这药王爷连这种人都能蒙混过去,咱们今夜也去瞧瞧去。”另外一人提议道。
这太阳初升,照在柳树上,那柳叶就变得通透了起来。
且说那西市开了张,打头的一家成衣铺子就迎来了个大主顾。
这人年约三旬,身上穿着深色的短打,他进了成衣铺子,张口就要了件儿价值三两银子的蜀锦袍子。
绣着暗花的蜀锦袍子,再配上鹿皮靴子,头发梳的一丝不苟,这满脸红光的主顾可不就是刚发了横财的王三。
那成衣铺子的伙计自然也听说了此事,于是伺候起来很是周到利落,那王三一高兴又赏给了伙计一钱银子。
王三跨出成衣铺子门槛的时候,但凡见过之人,都同他打起了招呼,这王三从未有一刻这般春风得意过。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王三怀揣着一百两银票,自有一番银票在手,天下我有的雄心壮志,且说他出了西市,拐过两条巷子,便到了经常去的那家赌坊。
王三摸了摸心中微微发烫的银票,踌躇了一会儿,便跨过门槛,进了赌坊。
前几日,阴雨绵绵,这一日天色晴好,那街坊间的娘子也多了起来,炫丽的襦裙,娇俏的脸颊,这正当妙龄的娘子,就像是那半开的生着柔嫩花瓣,又带着清香之气的花骨朵儿。
春花挎着竹篮子,抄了近路,方才经过这一条巷子的时候,突然瞧见那厢赌坊里头被人拖出一人。
那人光着脊梁,口中骂骂咧咧的嚷道:“你们这些狗眼看人低的东西,待过了今夜,老子拿着银子,过来砸死你们。”
那人很快被丢在地上,把他丢出来的壮汉,居高临下的看着那人,口中嘲讽道:“你瞧瞧你如今这猪狗不如的模样,空口说什么大话,咱们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你若是真有银子,明日过来,咱们自然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你。”
“你这狗东西,你且等着,明日过来,第一个就找你算账!”那人一骨碌爬起身来,冲着那大汉骂道,“你这驴蛋生的玩意儿,你且等着!”
那壮汉不屑的看了那人一眼,口中爱搭不理的说道,“那的就且等着!”他说完就回身进了赌坊。
这光着脊梁的赌棍,又骂骂咧咧了一会儿,方才转身欲走,谁知一转身就瞧见了挎着竹篮子的春花。
“你这姑娘莫不是没有见过男人不成,不然为何这般眼巴巴的看着老子?”这人心中一股子的怒火终于有了发泄之处,“你若是真想看看光屁股老爷们,老子倒是也不嫌弃你,你便跟着老子回去,老子定然伺候的你舒舒服服的……”
“你这登徒子,说的什么浑话!”春花垂着眼皮子,口中回了两句,便急匆匆的去了。
谁料那赌棍不依不饶的在她身后叫嚷,“姑娘这么着急莫不是要去开张不成?这里现成的生意你不做,偏偏要走,你莫不是你瞧不上老子不成?”
春花又羞又气,险些落下泪来,她走的急,一不留神与一人撞了个满怀,“对不住了,奴家不是故意的……”春花头也不抬,只口中说道。
第一千七百一十七 针锋相对
“春花,你这是怎么了?”熟悉的声音从耳畔响起。
“穿云大哥……”春花抬起头,看向穿云。
穿云瞧着春花眼眶微红,似是受了委屈,于是口中关切道:“春花你这是怎么了,莫不是谁给你气受了?”
春花原本红着眼眶,听到这话,眼泪便落了下来,口中委屈的说不出话来。
那厢那赌棍还在后头高声叫嚷,“那姑娘你跑那么快做什么?你不是要看光屁股老爷们?”
穿云听到这话,心中隐约明白过来,他口中温言道:“春花你且在前头巷子里等着,我去去就来。”
“穿云大哥,莫要去了……”春花扯住了穿云的衣袖,口中哽咽道:“他不过是个浑人,咱们莫要同他一般见识……”
“好好好,咱们不同他一般见识……”穿云口中温声说道,“你且等我一会儿,我不过教训他两句,自然不会不依不饶的。”
“穿云大哥……”春花犹豫起来,“他也是无心的,不过是嘴上不饶人罢了……”
穿云嘿嘿一笑,“春花,你说这等嘴上没有把门的人,你若是不劝他两句,他只怕还要惹祸,到时候旁人可没有咱们这般好说话。”
“待到那时,他只怕要吃大亏,如此还不如现在咱们好声好气的劝他一声,也算是日行一善了。”
春花听着穿云说的有理,于是口中又叮嘱道:“你且好生劝劝他,切莫动手。”
“那是自然。”穿云笑道:“春花你且去前头等着,待我劝了那人,这便陪着你一同上街去?”
“那奴婢便先去了。”春花眼中含着泪,口中仍旧不放心,“奴婢就在前头巷子口等着,你且快些。”
“那是自然。”穿云从怀中摸出个帕子,递给了春花,“春花你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且说那光着膀子的赌棍,正冲着巷子口叫嚷,那厢眼前一花,身前突地来了一人。
这人眉似利剑,目似朗星,身上穿着天青色的袍子,突然的就出现在赌棍的身前。
“你是王三?”来人问道。
这王三不由自主点了点头,而后又扯开嗓子问道,“你又是何人?”
“把鞋脱了。”来人自是穿云,穿云冷声道。
“脱鞋?”王三有些奇怪,“为何要脱鞋?”
穿云不慌不忙,衣袖一抖,手上就多了把明晃晃的匕首,他把玩着手上的匕首,冷声问道:“你究竟脱不脱?”
“脱脱脱……的这就拖鞋……”王三眼皮子倒也活泛,很快就拖下了鞋子,赤脚站在地上。
穿云看着王三手上恭恭敬敬捧着的鞋子,口中冷笑道:“把鞋子塞到嘴里去。”
“好汉,咱们有话好好说,犯不上这么动刀动枪的。”王三瞧着穿云手上明晃晃的匕首,面上带着讨好道:“的瞧着好汉有些面善,咱们许是之前见过,此番好汉莫不是起了误会,咱们此番说开了也就罢了,实在犯不上这般针尖儿对麦芒的针锋相对。”
“把鞋子塞到嘴里!”穿云低声呵斥道。
那王三也是个麻溜的,一句话也不分辩,转眼间就把鞋子塞到了嘴里头,好歹那鹿皮靴子乃是刚买的,所以味道倒也还过得去。
王三老实巴交的看着穿云,穿云对上他的目光,冷笑一声,随即腿上使力把那王三踹翻在地。
王三吐出鞋子,口中连连求饶,“好汉这是做什么?若是的有对不住的地方,好汉好歹说清楚了才是。”
“把裤子脱了!”穿云懒得同他废话,只口中冷笑道。
“裤子也要脱了?”那王三不可置信道。
“把裤子脱了,快些!”穿云不耐烦的催促道。
“这裤子若是脱了,只怕不太妥当吧,好汉?”那王三犹犹豫豫的扭扭捏捏,自然不肯脱裤子。
“脱不脱?”穿云抬脚欲踹,那王三连滚带爬退后两步,口中只迟迟疑疑的求饶道:“好汉若是当真着急,的这双鹿皮靴子倒也能值上几钱银子……”
“这银子虽是不多,但是到那平康坊中,也能寻个差不多的馆儿了。好汉若是有些个什么喜好,的倒是知道些门路,好歹能说上几句话。”
王三口中说着讨巧的话,一双眼睛也没有闲着,只仔细看着穿云的脸色,待他瞧见穿云的脸色越来越黑之后,口中的话也带出了几分不确定,“好汉莫不是等不了这么许久?那前头倒也有一家馆儿……”
“把裤子脱了,快些!”穿云黑着脸催促道。
王三眼看贞洁不保,不由心生悲壮,只口中绝望道:“好汉当真要在此地?”
“这条巷子虽说是这会子没人,但是保不齐什么时候就来人了,到时候若是被人瞧见了,的倒是还好说,但若是污了好汉的名头,让别人对好汉说三道四,倒是人的过错了。”
“少废话,快些把裤子脱了!”穿云手拿匕首,寒光闪动。
那王三不再废话,利落的脱了裤子,他垂着脑袋,口中哀求道:“人虽是个大老爷们……但是还望好汉手下留情……”
“手下留情?”穿云冷笑一声,提着王三的发髻就上了墙头,“方才你为何不手下留情?”
王三赫然上了墙头,险些吓得屁滚尿流,他发髻被穿云牢牢抓住,只得歪着头,以一种古怪扭曲的姿势,说道:“好汉……好汉……即便要对人做什么……咱们也莫要在墙头上……这光天化日之下……若是没人瞧见了……那可如何是好……”
王三的话随着风声,被抛诸到两人身后,穿云提着王三,在那墙头上疾驰而去。
王三浑身发冷,当然也是因为没有穿衣裳的缘故,他想要求饶,奈何风大堵了他的嘴巴,他张口不得,好在很快那穿云很快就停了下来。
王三低头瞧了一眼,像是到了西市,紧接着他脚下一空,从墙头上掉了下来。
“大家快些过来瞧一瞧,看一看,这里有个光屁股老爷们!”
喧闹的西市突然多了一道浑厚的吆喝声,那声音的来处,就在那西市的牌楼前。
第一千七百一十八章 原告被告
晨起的西市,渐渐喧闹起来,阳光落在路边的柳树上,从柳树上渗出零碎的光。
要说这西市之中,最为喧闹之处,自然就数那西市的牌楼底下,那牌坊底下围着三五圈儿的瞧热闹的人。
春花挎着竹篮子,经过牌坊的时候,瞧见那喧闹之处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的都是人。
“穿云大哥,那厢怎么了,咱们瞧瞧去。”春花挎着篮子就要过去。
“春花你瞧那厢。”穿云伸手指了指,果真前头有家铺子的门口也围着许多人。
春花的注意力果真被吸引了过去,两人朝那热闹之处行去,身后这人群之中,自有人啧啧称奇,亦有人低声议论,不过春花自然听不到,她只是向着前头那铺子行去。
这人群之中,有人高声分辩道,“你们若是再要诬陷奴家,咱们就到那衙门里去,原告对着被告的说个清楚明白!”
春花听这声音清脆动听,于是踮起脚尖去瞧这说话之人的模样,只见人群之中有个身穿碧色衣裳的姑娘,那姑娘头梳双丫髻,瞧起来年岁不大,不过因为人多的缘故,她也瞧不清楚这姑娘的模样,只隐约瞧见这姑娘的皮肤甚是白净。
“此番人赃俱获,你莫不是还要狡辩不成?”伙计的声音登时恼了,“这玉簪是不是从你身上搜出来的?”
“这玉簪是从奴家身上掉下来的,可是并非奴家偷的。”那姑娘声音清脆,口中分辩道:“这玉簪的款式你也不瞧清楚了,这般老旧的款式,便是白送给奴家也不要。”
“你们此番敢这么明目张胆的欺负奴家,不过是因为奴家是个软弱的女子罢了。”
“但是你莫要当奴家好欺,奴家此番即便豁出了脸面,也要跟你们没完!”那姑娘说话不急不缓,却又掷地有声。
这瞧热闹的人之中也有几位姑娘,听到此处,俱都点起头来,也有人为那姑娘说话,“你这伙计,事情没有闹明白,就要诬赖人家姑娘,这又是个什么道理?”
再看那伙计,十二三岁的模样,听到这话,又急又气,张口说道:“都说捉贼拿脏,这玉簪可是实打实的从她身上搜出来的。”
“她刚才进来的时候看起来就鬼鬼祟祟的,又支使着的拿东拿西的,然后趁着的不注意就偷了这玉簪。”
“这玉簪虽不值钱,但若是丢了,也是要从的月前里扣的,的一个月统共就一钱银子,若是你来个三五次的,的一个月一个大钱没有还要倒贴……”
那碧衣姑娘不等伙计说完,就截住了他的话头,“这玉簪是从奴家身上掉下来的不假,但若是当真是奴家偷拿的玉簪,必定会藏好了以免露了踪迹,又怎会轻而易举被你发现?”
这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为那伙计说话的人有几个,为那姑娘说话的也不是没有。
春花掂着脚尖,很是费力,她转头对穿云问道,“穿云大哥,你觉得她们二人谁在说谎?”
“春花,你可是瞧不清楚?”穿云并没有回答春花的问题,反倒是转而问道。
春花点了点头,口中忍不住又追问道:“可是穿云大哥,你还没说这两人究竟谁在说谎。”
“春花,你且等一下。”穿云温声道。
“穿云大哥……”春花一张口,猛地身子一轻,竟然拔地而起,再看穿云,神色温和,“春花,咱们去上头瞧热闹。”
这瞧热闹的众人注意力都在这伙计跟碧衣姑娘身上,竟是没有人留意到穿云这厢的动静。
且说穿云抱着春花,转眼间就上了墙头,他沿着墙头很快又上了屋檐,在那屋檐顶上,这下头的情形,自然是一览无余。
“穿云大哥……你这是做什么……”春花站在屋顶上,惊魂未定。
“这瞧热闹还是站的高一些的好。”穿云体贴道。
“若是被人瞧见……”春花一开口才发现两人离得极尽,几乎呼吸可闻,她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竟是被穿云搂在怀中,双手贴在穿云的前襟上。她神色慌乱,急忙松了手,又后退一步,口中尴尬道:“那下头两人,究竟谁在说谎?”
穿云看着面红耳赤的春花,心中不由好笑,“春花你以为谁在说谎?”
“奴婢瞧着那娘子身边儿挺直,并不像是说谎的样子?”春花红着脸说道。
“那伙计着急的模样可也不像是装出来的。”穿云笑道。
“这其中必然是有什么误会……奴家倒是觉得那碧衣姑娘定然是被冤枉的……”春花说着,又去看那众人围着的碧衣姑娘。
“你们光天化日之下就要对着奴家动手动脚,这天底下总有说理的地方!”那碧衣姑娘掏出帕子,口中委屈道。
伙计面红耳赤,分辩也不是,不分辩也不是,他终于开口说道:“你胡说八道,我……我什么时候……对你动手动脚了……”
“哪个动手动脚的登徒子会说自己对人动手动脚了?”那碧衣姑娘立刻说道,“你没有对奴家动手动脚,哪里会从奴家身上搜出玉簪?”
“方才奴家不言语,不过是想给你留些脸面罢了。你说你这伙计年纪也不大,却不跟人学着点好,非要干这种放浪的事情。”
“你被奴家当场拆穿,这才恼羞成怒,诬赖奴家偷了你的玉簪。”碧衣姑娘此提高了音量,口中继续说道:“奴家又不是没有银子,何必为了这不值钱的玉簪,在此被你羞辱?”
那伙计面红耳赤,浑身打颤,他指着那碧衣姑娘,口中带着哭腔道:“谁方才摸你了?你莫要胡说八道!”
“个人凭良心。”碧衣姑娘接口道:“方才奴家一直为你遮掩,你却不依不饶,你年纪既然有这般歹毒的心思,真真是让人害怕。”
“这玉簪分明就是你摸奴家的时候,就事先藏在袖中的,若是奴家一声不吭依了你,你得了便宜自然不会吱声。”
“但若是奴家不愿,你便会取出这玉簪,然后借机诬赖奴家,你这伙计年纪不大,为何心肠如此歹毒!”那碧衣姑娘掏出帕子,抹着眼泪,口中更是悲痛道。
第一千七百一十九章 碧衣姑娘
“你这姑娘心里头才歹毒!”那小伙计又急又气,又说不过那姑娘,只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都说有理走遍天下,你这小伙计我瞧着你年岁不大,便也不与你一般见识。”那碧衣姑娘反倒是一副大度的模样。
这厢热闹,那厢牌坊底下也不逞多让,那光屁股的老爷们被人围的里三层外三层的,便是连做着小买卖的摊贩,此番也撂下摊子,瞧热闹去了。
王三自打从墙头上掉下来,就一直处于头脑发懵的状态,待周围之人越来越多,他脑中轰鸣,像是搭起了戏台子,咿咿呀呀的唱起戏来。
终于等到脑中的戏台子唱完了戏,王三方才回过神来,眼看自己成了光屁股老爷们,还是被人围观的光屁股老爷们。
王三绝望了。
“呦,这不是昨夜撞了大运的王三郎吗?”人群之中有人认出了王三。
王三慌乱之下,急忙捂住了脸,谁知那人群之中,又有人开了腔。
“你怎知他是王三郎?”
“咱们小的时候都是在一条水沟里玩耍过的,王三郎的大腿上有块儿黑色的胎记,这是咱们街坊都知晓的。”先前那人解释道。
“原来如此。”人群之中有人恍悟道。
王三郎又伸手去捂大腿上的胎记,可惜可叹,他只有一双手,这一双手顾得了上头就顾不了下头。
王三郎再次绝望了。
与此同时,那碧衣姑娘挤出了人群,只留着那红着眼眶的小伙计,在人群之中,不停的解释着。
“春花,你现在还以为是这小伙计的错处吗?”穿居高临下的看着那碧衣姑娘。
“奴婢觉得这其中许是生了什么误会,这碧衣姑娘看起来并非手脚不干净之人。”春花的目光在那碧衣姑娘身上。
“我此番就带你瞧瞧去。”穿顺手搂过春花,两人跟随那碧衣姑娘而去。
且说那碧衣姑娘穿过西市牌坊,一路向西,走了走约莫一里地,便拐入到一条小巷当中。
这小巷狭窄陈旧,无人走动,这碧衣姑娘进了巷子,没走两步就停了下来。
她进了小巷,前后瞧了瞧,眼看四下无人,接着就蹲下身子,低头摆弄着什么,不过很快她就直起了身子,与此同时,手上也多出了一物。
春花远远瞧着,那碧衣姑娘手上拿着的像是个青玉玉佩,那玉佩约莫巴掌大小。
那碧衣姑娘对着阳光,把玩了一番玉佩,这才小心的收起了玉佩,而后她竟然顺着原路,又朝着西市的方向而去。
春花看着那碧衣姑娘的身影,一脸的不可置信,“没想到那玉簪不过是个由头,她竟是为了这枚玉佩。”
“这便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的道理。”穿接口道:“平日里认识的人,也要天长日久的处着才能看清楚人心,更何况是这等一面之缘之人?”
“春花你且记住,这会咬人的狗不叫,背地里下黑手的也有可能是这等瞧起来柔柔弱弱的小娘子。”
春花看着那碧衣姑娘的身影,同人群融到了一处,先前的一抹碧色还隐约能够瞧见,但很快就汇入了那一片喧闹之中。
那碧衣姑娘此番经过牌坊的时候,听到那人群之中,有人吆喝了一句,“王三故意欺瞒药王爷,此番是受了现世报了。”
“现不现世报的跟奴家又有什么干系?”那碧衣姑娘口中轻笑一声,便拐入到一条小巷之中。
这小巷的尽头,是一户门楣上挂着把艾叶的人家。
碧衣姑娘掏出钥匙,打开了铜锁,院里头收拾的倒也干净,西边墙根儿底下还摞着半人高的柴火。
碧衣姑娘进了院子,回身插上了门栓,这一处院落就与别处隔绝开来,这院中此番阳光正好,那柴火堆上洒满了阳光。
碧衣姑娘又掏出了玉佩,眼中带着贪婪,“这玉佩的成色不错,也不枉费奴家今日这番心血。”
这位姑娘瞧得专注,哪里知道她瞧着玉佩的时候,也有人站在屋顶上看她。
这天色正好,身处深宅大院的安氏却是浑身冰冷,似是活在寒冬腊月。
她镇日里坐在门槛上,眼神呆滞,只口口声声的呼唤着郎君。
“笃……笃……笃……”
安氏听到拍门声,登时活了过来。她旋即起身,急急忙忙去开门,待手指触摸到门栓的时候,她又赶忙的抚了抚鬓边的碎发,而后方才开门。
“呦……这一大早的,姑娘竟是这般饿了?奴婢这才一拍门,姑娘就跟那饿死鬼一般扑了过来,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亏待姑娘了呢。”
蔡婆子立在门口,手上提着个食盒,一脸嘲讽的看着安氏。
“蔡婆子,您来了?”安氏耷拉着脑袋,声音低了下来。
“荷花姑娘这又是给谁甩脸子呢?”蔡婆子并不打算放过安氏,“奴婢果真是个端茶倒水的,合该小意伺候着姑娘。”蔡婆子说着,拉长了声音说道:“只是六娘子尚且不会这般支使奴婢,倒是不知道荷花姑娘哪里来得这么大的脸面?”
“奴家并没有给您甩脸子……”安氏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那荷花姑娘这又是为了哪一桩呢?”蔡婆子人高马大,俯视着局促不安的安氏,嘲讽的话张口就来,“那荷花姑娘这又是摆的什么谱?”
“莫不是嫌弃奴婢没有给你斟茶倒水不成?”蔡婆子说话间进了院子。
这院中破败,墙根儿底下生着半人高的杂草,因着前几日的那场雨,这院墙竟是溜着墙根儿生了一圈儿的苔癣。
暗沉的颜色,似是安氏此刻的脸色。
这院子靠北挨着窗户,搁着个一尺来宽的磨盘,蔡婆子把那食盒重重的搁在磨盘上,而后回身挑眉道:“姑娘莫要甩脸子,奴婢这就好生伺候着姑娘。”
安氏垂头站在门口,扶着门框的指节微微发白,她长舒了一口气,抬头去看蔡婆子。只瞧见蔡婆子从那食盒里头一样一样的取出吃食来。先是缺了口的瓷碗,又有破了边儿的瓷盘,隔的老远就能闻到一股子馊饭的味道。
安氏几欲作呕,又听到那蔡婆子不依不饶的说着,“荷花姑娘还杵在那里做什么?莫不是要奴婢给姑娘伺候到嘴边儿不成?”
第一千七百二十章 郎中哥哥
安氏垂着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这院中的苔癣阴暗潮湿,其实何止是苔癣,这院中的每一处都透着破败。
墙角儿原有个破了口的水缸,里头盛着半缸浑水,若是仔细看,还能瞧见缸底儿游动着的发丝粗细的虫子。
“荷花姑娘这又是在想什么呢?”蔡婆子不知何时走到了安氏身前,她手上拿着汤碗,一扬手,那瓷碗中的稀汤洒了安氏一身。
“无事……”安氏醒过神来,手忙脚乱的掏出帕子去擦拭身上的米粒子。
“这好端端的,怎么洒了姑娘一身的汤水,奴婢真真是手笨。”蔡婆子借着给安氏擦拭衣裳的空档,伸手又捶了安氏几下。她许是有心,只捡着安氏的肚子捶打。
安氏吃痛,忍不住痛呼一声,偏那蔡婆子不依不饶,口中只说这着,“姑娘这又是怎么了?莫不是生病了不成?”
“奴家……无事……”安氏低声道。
“姑娘切莫逞强,瞧瞧姑娘这一脑门的汗珠子,姑娘且等等,奴婢这就去给姑娘倒些水来。”蔡婆子把那安氏推到一旁,端着瓷碗就到了那破缸前头,她故意把那缸里的水搅混,而后盛了一碗水,慢腾腾的走了过来。
“姑娘且喝着水罢,这天气热了,姑娘莫要中了暑气。”蔡婆子把那破了口的瓷碗递到安氏的嘴边。
安氏低头瞧着碗底浮动,拱着身子的细虫,她弯下腰,低着头,口中不由的干呕起来。
“姑娘莫要犯倔了,快些喝些水吧。”蔡婆子一把薅住安氏的头发,使她的脸微微仰起,而后把那瓷碗对准了安氏的嘴巴,一股脑的倒了下去。
“姑娘中了暑气,就该多喝些水才是,不然这身子怎么能好起来?”蔡婆子丢开了安氏,口中嘲讽道。
安氏无力的歪在地上,她低着头,不停干呕,几乎把胆汁都要吐出来。
“姑娘可曾觉得好一些了?”蔡婆子看着破麻袋一般的安氏,心中很是受用。
“奴……奴……咳……咳……家……咳……咳……无……咳……咳……事……”安氏费力的说道。
蔡婆子看着安氏身前那一大滩呕吐之物,口中嫌弃道:“姑娘即便是中了暑气,也该注意一些,不然旁人若是瞧见,只当这院里头住着什么畜牲呢。”
这天上出了太阳,蝉鸣之声渐起,只听着声音,便知晓正是夏日好时节,偏巧到了安氏这里,就成了刺骨的寒冬。
蔡婆子收拾好了食盒,经过安氏的时候,口中又说道:“姑娘好生歇着,待晌午的时候,奴婢再来伺候姑娘。”
“多谢……蔡婆子……”安氏低着头,瞧不出面上神色。
“这本就是奴婢的本份。”蔡婆子得意洋洋的出门去了。
过了好一会儿,安氏方才抬起头来,阳光底下,她的眼睛满是怨毒,她的声音轻微的像是一阵风。
“你这贱妇,你且等着,总有一日,奴家要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夏日好时节,过了辰时天气就渐渐热了。
先前站在树底下还觉得凉爽,待太阳高高升起,树上蝉鸣声声,这空气里就满是浮动的热气。
春花先前坐在树底下,拿着绣棚,低头绣花。她平素喜欢迎春花,此番倒是在那帕子上绣了一朵水灵灵的海棠花。
树上的知了叫个不停,春花掌心发黏,手上的银针发涩,她叹了口气,站起身来。
“娘子?”春花这才瞧见廊下站着的宋如是。
宋如是身穿胭脂色交颈襦衫,下穿杏白色襦裙,腰上系着一枚茶色的荷包。她头上戴着一枚玉簪,耳朵上戴着一对儿珍珠耳坠子,不过是寻常的装扮,却又让人移不开眼睛去。
“今日天色不错。”宋如是微笑道。
“娘子可是有什么心事?”春花伺候宋如是许久,哪里瞧不出宋如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无事。”宋如是莞尔一笑,“不过有些想海棠小丫头了。”
“娘子若是想海棠小娘子了,咱们这就去大姑奶家,去给海棠小娘子接回来也就是了。”春花松了一口气。
“便让她再住上几日吧。”宋如是转身回屋去了。
春花心里有些奇怪,自打那一日从城外回来,先前还好端端的,从那买了糕点回来,娘子就是这副满腹心事的模样。
春花想到糕点,不由思绪又到了那二郎身上。
“春花,你快些过来瞧瞧吧。”石娘从廊上飞奔而来,她扯住了春花的胳膊,口中低声说道,“她又来了。”
“你说的是那辛娘?”春花拿起绣棚,随着石娘朝着后院而去。
辛娘头戴玉簪,身上穿着碧色衣裳,正站在后院的井轱辘旁,许是无事,便拽着那井桶上垂着的草绳子玩耍。
“奴婢还从未见过这般脸皮子厚的姑娘,日日上门便也罢了,偏偏要死缠着郎中不放,也不知道她究竟图的什么?”石娘口中发着牢骚,看向辛娘的目光很是不善。
“还能图什么?”春花低声道:“还不是为了图郎中这个人。”
“你说这姑娘莫不是瞎了眼了,不然怎么能看上郎中?”石娘口中愤愤道。
“你瞧着郎中样样都不好,她却瞧着郎中样样都好,你若是郎中,你会怎么想?”春花看着那把玩着绳子的辛娘,眉头微微皱起。
“这个不要脸的东西!”石娘不由提高了声音。
那厢辛娘抬起头来,冲着石娘笑道:“石娘姐姐,春花姐姐。”
“郎中不在,你快些回去吧。”石娘粗声粗气的说道。
“可是方才郎中哥哥还说让奴家在这里等着他。”辛娘一脸无辜道。
“郎中哥哥……”石娘一字一句的重复道。
“郎中哥哥让奴家在此处等着,奴家自然不好爽约,不然郎中哥哥只当奴家是个说话不算数的。”辛娘瘪着嘴巴,口中娇滴滴的说道。
石娘看着辛娘,有种想要打爆辛娘脑袋的冲动,“这个贱蹄子!”石娘心中暗骂一声,她心里头想着,口中也带出了几分,“姑娘倒是守约,不过姑娘既然上门,好歹得拜见一番主家才是,不然姑娘上门就来找男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姑娘性子多随意呢。”
第一千七百二十三章 邪门玉佩
“那毛贼实在该死,他不知晓这玉佩的厉害,若是害了旁人,那岂不是做了孽了。”辛娘面色微微有些发白。
脸色发白的还有安氏,安氏倒在地上,衣衫凌乱,阳光洒在周身,她忍不住打起寒颤来。
不过几日,这日子就变得如此苦涩。
她不由想起了云郎。
而此时的云郎,正低头系着纽袢,床榻上的姑娘歪着头,声音娇软,“今夜奴家还等着郎君……”
“你这浪蹄子,竟是个喂不饱的。”云郎系好纽袢,伸手捏了捏那姑娘的脸颊。
“奴家为了郎君,得罪了钱公子,郎君若是不来,那奴家这几日只怕就要喝西北风了。”那姑娘支起身子,口中娇嗔道。
云郎看着那姑娘白生生的胳膊,伸手摸了一把,“你这蹄子,你且等着,我今夜定然过来瞧你。”
“那奴家就等着郎君。”那姑娘复又躺了下去,她扯过被褥,盖上了白生生的胳膊。
云郎出门的时候,这平康坊甚是安静,空气之中弥漫着浓郁的脂粉气,还有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气息。
云郎穿过平康坊的主街,在街拐角的地方,竟是撞见了张媒婆。
张媒婆身穿喜气洋洋的红衣裳,鬓边簪着一朵红艳艳的牡丹花,瞧起来眉开眼笑,喜气洋洋。
“云郎,你在这里做什么?”张媒婆掏出帕子,先发制人。
云郎哪里想到会在此处撞见张媒婆,好在他也是见过世面的,于是口中淡定道:“我来这里做买卖。”
张媒婆捂着嘴巴,笑出声来,“不知云郎的买卖做成了吗?”
“那是自然。”云郎脸不红,心不跳的应道。
“你与辛娘成亲的日子可曾定了下来?”张媒婆转而问起了亲事。
辛娘猛地打了个喷嚏,她掏出帕子,掩住口鼻,口中抱歉道:“娘子对不住了。”
“无妨。”宋如是不以为意道。
“那郎中跟那姑娘?”辛娘口中含含糊糊的问道,“那姑娘后来呢?”
“那姑娘后来为了答谢郎中,时常过来送些吃食,不过郎中素来心善,劝了她几回,她便也不再登门了。”宋如是时回答道:“后来那姑娘后来又来过一次,说是把那玉佩卖给了首饰铺子。”
辛娘脸色发白,一双眼睛盯着宋如是,“那玉佩后来竟然卖给了首饰铺子?”
“那姑娘家里头出了些变故,只得卖了玉佩。”宋如是点头道。
辛娘沉默了,她扯着袖口的衣裳,扣扣索索,半天的功夫,才说道:“那玉佩当真这般厉害?”
“奴家先前也不相信,不过听着郎中说起过一回。”宋如是继续说道:“说是那姑娘先前是夜里头做梦,总是梦见个瞧不清楚面容的女子,那女子整夜里对着她哭泣,时间久了,她竟然也分不出究竟是真是假。”
“有时半夜醒来的时候,还能听到鬼气森森的哭声。”宋如是说道。
辛娘眼珠子转的飞快,口中不由又问了一句,“那后来呢?”
“后来那姑娘白日里也能听到哭声,那哭声就跟在她耳朵边响起的一样。”宋如是压低了声音说道。
再说石娘在后院找了一圈儿,连个穿云的影子也没有瞧见。她站在树底下,看着那井轱辘上缠绕的草绳,心里头不由烦躁起来,一伸手把那水桶扔到了水井里头。
随着“噗通”一声,辛娘从月亮门转了出来。
石娘瞧见辛娘就觉得来气,待她看清了辛娘的脸色之后,这心里头不觉又舒坦了起来。
只见着一身碧衣的辛娘,形色匆匆的出了月亮门,她经过石娘的时候,头也不抬,像是带着满腹的心事。
是夜,床榻上铺着锦被,案几上燃着红烛。
妆台前坐着的姑娘对镜梳妆,眉间贴着梅花花钿,嘴角含着一抹春意,白生生的胳膊在胭脂色的襦衫之中若隐若现。
雕花的窗棂,透过声声的琵琶声,又有女子的欢笑声。
与此同时,辛娘猛然从梦中惊醒,她口中痛呼一声,霍然起了身。
屋子里头没有点灯,只从窗户上透出一点月光。
辛娘摸出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子,口中喘着粗气,她脑中浑浑噩噩,竟是分不清楚,究竟是梦还是现实。
红衣女子,披头散发,口中咿咿呀呀,不知是唱着曲儿,还是低声哭泣,她凑到辛娘耳边,朝着辛娘的耳朵眼儿里吐着凉气,并且发出丝丝的声音,像是伏地爬行的毒舌,冰冷又恐惧。
安氏这一夜,亦是不安生。
那厮天快黑的时候,才离开,他走的时候,一边紧着腰带,一面口中笑道:“今夜的不能陪着荷花姑娘,只得荷花姑娘自己暖床了,不过明日的倒是有空。”
安氏想到那厮就觉得一阵阵的恶心,她身上的衣裳衣襟被扯开了个大洞,露出了胸口白花花的皮肤。
头顶上的月光,竟有几分凉意,安氏缓缓起了身。她慢腾腾的回了屋,这屋里头也有月光。她便就着月光,取下了腰带,又伸长了胳膊把那腰带甩向房梁。
云郎这一夜,趴在墙头上。
他看着墙根儿底下摞着的柴火,心里头想着的却是平康坊姑娘白花花的身子。
房屋破败,那横梁也有些歪了,安氏踩在圆凳上,伸手把那腰带系了个死结,而后一头钻了进去,又踢翻了脚下的圆凳。
绳套套牢脖子的时候,安氏喘不上起来,她拼命的挣扎起来,脑中混乱一片,先前的事情一幕幕的在脑海中过了一遍。
先是的时候,她站在街口,瞧见穿着大红衣裳的新郎骑着高头大马,甚是威风。
新郎官儿的后头跟着一长溜挑着担子,穿着喜服的厮,她彼时太,也瞧不见那些人的模样,只记得每个人脸上都是喜庆洋洋的神色。
那人群的后头,有一顶红彤彤的轿子,她知道那里头定然坐着个新娘子。她好奇的盯着轿子上的红布帘子,只希望能瞧见新娘子的模样。
但是那时,她未免太了一些,竟然不知道新娘子是要带着红盖头的,即便是风掀开了车帘,也是瞧不清楚新娘子模样的。
第一千七百二十四章 玉佩丢失
第一日,空气中蕴着水气,像是哪里落了雨。
安氏醒来的时候,脖子上还套着自己的腰带,她糊糊涂涂坐起身来,看着垂在身前的腰带发呆。
屋门大开,外头的天色灰白,又有些透亮。
安氏坐了一会儿,方才抬头去看房梁,房梁好端端的,想是腰带没有捆结实的缘故。
她挣扎着起了身,那厢院门轻响,蔡婆子的声音传了进来。
“荷花姑娘,奴婢过来伺候你了。”蔡婆子说话间进了屋子,她随手搁下了食盒,上前薅住安氏的胳膊,皮笑肉不笑的说道:“荷花姑娘莫不是没有听到奴婢的话?奴婢专程来伺候你,你好歹搭上腔,不然奴婢只当你是死了呢。”
安氏浑浑噩噩的被蔡婆子数落了一通,她垂着头,口中讷讷说道:“多谢……蔡婆子……”
安氏一开口就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她声音低沉沙哑,简直不像是从她口中发出的声音。
“姑娘莫不是染了风寒了?”蔡婆子退后一步,掩住口鼻,口中又厌弃道:“姑娘虽是被发配到了此处,那也好歹注意一下身子,不然过到旁人身上,岂不又是姑娘的罪过?”
“对不住了……”安氏每说一个字,都像是匕首剌着嗓子。
蔡婆子上下打量着安氏,口中突然冷笑道:“奴婢倒是有个法子,能够治好姑娘的病。”
“无妨……”安氏声音嘶哑道,
“姑娘莫要见外。”蔡婆子冷笑一声,转身出了屋子。
安氏懵懵懂懂的立在当处,手指紧紧捏住了腰带,她茫然间听到蔡婆子的脚步声。
她低着头,思绪混乱,一时想着少时瞧见的骑着高头大马的新郎官儿,一时又想着开着粮油铺子的郎。
安氏想得出神,一不留神,一盆冷水兜头泼在身上。
“蔡婆子……”安氏惊慌失措,去看蔡婆子。
“这若是得了伤寒还得以毒攻毒的好,不然若是伤了身子,姑娘这辈子可就全完了。”蔡婆子满意的看着淋成了落汤鸡的安氏。
安氏头发贴在脸颊上,身上的衣裳紧紧包裹住了身子,她的腰肢极细,蔡婆子看得烦躁,重重拧了安氏一把,口中嘲讽道:“姑娘莫不是哑巴了不成?奴婢忙前忙后的伺候着姑娘,姑娘倒是一句话也没有,真真是让人寒心。”
“多谢……”安氏吃痛,声音变得又急又尖。
“姑娘莫不是不满意奴婢不成?”蔡婆子拧笑道:“姑娘若是有什么不满的地方,直截了当的告诉奴婢就成,何必这般给奴婢甩脸子看?”
安氏吐出一口气,此番才明白何为落难得凤凰不如鸡,她抬起头,看着得意洋洋的蔡婆子,开口说道:“奴家多谢蔡婆子,日后若有机会,定然会报答蔡婆子的大恩。”
蔡婆子看着安氏的眼神儿发毛,不过她转念一想,就又得意了起来,她随手丢下手上的木盆,伸手指了指丢在一旁的食盒,慢悠悠的说道:“今日是六娘子的生辰,所以特意给姑娘多添了两道菜。”
“姑娘且打开瞧瞧。”蔡婆子居高临下的看着安氏。
安氏心里头万念俱灰,又实在恼怒蔡婆子,她沉默了一会儿,终是蹲下身子,打开了食盒。
那食盒面上一层放着碗清汤,能够瞧见碗底儿的清汤,碗底还有几粒孤零零的胡麻。
“这胡麻粥补血益气,最是适合姑娘养身子。”蔡婆子一旁解释道。
安氏把那胡麻粥搁在一旁,那食盒的第二层里放着碟油炸的花生米,统共也就十几粒花生米,还全都炸的又给又亮。
再说最下头一层放着玉米面的窝窝头,盛着窝窝头的碟子边儿上又搁着一小碗酱菜。黑漆漆又散发着酸臭味的酱菜,让安氏喉头一紧,险些干呕出来。
“姑娘这是怎么了?”蔡婆子口中冷笑道:“姑娘莫不是看不上六娘子的赏赐不成?”
“还是说姑娘此番飞上枝头当了凤凰,竟是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蔡婆子说话间又拧了安氏几下。
安氏咬紧了嘴唇,也不言语,就任由蔡婆子打骂。
这院落自打安氏住进来之后,就像是进入了寒冬。
天色越来越亮,却不见日头,辛娘做了一夜的噩梦,她起身之后,便匆匆忙忙出了门,进了院子。
她冲到柴火堆,伸手在里面扒拉起来,一面扒拉,一面说道:“奴家明明把玉佩藏在里头,怎么此番竟然不见了……”
半人高的柴火堆被辛娘翻了个底朝天,却始终没有找到玉佩的影子,她拿着截柴火棍,口中低声嘟囔着,“真真是邪了门,这玉佩怎么就不见了……”
再说这石娘蹲在树底下洗衣裳,打眼瞧见穿从墙头上跳了下来,登时上前扯住了穿的衣袖。
“穿,你昨日到哪里去了?”石娘巴巴的说道:“奴婢找你了整整一日。”
穿打了个哈欠,口中困倦道:“石娘你找我做什么?”
“穿……”石娘的声音软了下来,面上也带出了笑意,“穿,你能不能帮奴婢做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穿审视着石娘,口中更是正气凛然道:“咱们丑话说到前头,这杀人放火的事情,我是不做的;还有那打家劫舍的事情,我也是不做的;至于那欺辱妇女,打骂老叟的事情,我更是万万不能做的。”
“就数你想的多。”石娘松了一口气,讨好的看着穿,“咱们在同一个屋檐底下住着,就算是一家人,奴婢害谁也不能害你。”
穿被石娘热切的目光,看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口中谨慎道:“石娘,你究竟要做什么?”
“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石娘眨了眨眼睛,“不过是让你个小忙,这事情对你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
“举手之劳的忙究竟是什么忙?”穿谨慎道。
“帮奴婢扔个人……”石娘巴巴的说道。
“扔人?扔什么人?”穿愈发谨慎。
“跟你说话就是费劲。”石娘嘿嘿一笑,继续说道:“就是把那人扔到房顶上,这就算是帮了奴婢的忙了。”
第一千七百二十五章 举手之劳
“这就是你说的举手之劳?”穿云愕然道,“把人扔到房顶上叫做举手之劳?”
“把人扔到房顶上对你来说可不就是举手之劳?”石娘一脸讨好巴结外加狗腿的看着穿云。
“这举手之劳不举手之劳的也是两说,若是把官家扔到房顶上,那便不是举手之劳,而是砍头的大罪了。”穿云口中不屑道。
“奴婢又不是让你把官家扔到房顶上,奴婢也知道那是要命的勾当。”石娘口中安慰道:“穿云你尽管放心,奴婢不过是让你把一个女人扔到房顶上。”
“女人?什么女人?”穿云听到此处,也不困了,只精神抖擞,双眼冒光的看着石娘。
“一个招人烦的女人……”石娘提起辛娘就变了脸色,她口中愤然说出了此事的前因后果。
穿云听得连连点头,“这女子实在可恨……”穿云说话间拍着胸脯道:“石娘这个忙我帮定了,那女人现在何处?”
“这个奴婢也不知道,不过她日日上门,只怕一会儿就会来了。待到那时,你趁她不注意,把她弄到房顶上,就算是帮了奴婢的大忙了。”穿云这么一问,石娘倒是犯了难了,她哪里知道那辛娘住在何处?
“那咱们便在此处等着她,今日我便为你好好的出上一口恶气。”穿云义薄云天道,“自来只有咱们欺负人的,还没有咱们被人欺负的道理。今日我倒是要瞧瞧那姑娘究竟是个什么人物……”
石娘瞧着穿云义薄云天的模样,心里头很是感动,于是又去厨房为穿云烤了十几个焦香扑鼻的古楼子。
半个时辰之后,穿云吃完了古楼子,石娘洗完了衣裳。
辛娘没有上门。
一个时辰之后,穿云喝了一壶茶水,石娘洗完了第二盆衣裳。
辛娘没有上门。
两个时辰之后,穿云磕起了瓜子,石娘洗完了第三盆衣裳。
辛娘还没有上门。
“穿云?”石娘转头看向穿云。
“可是那姑娘来了?”穿云急忙吐了口中的瓜子皮。
“不是……”石娘摇头道:“你那屋里头还有没有脏衣裳?”
春花跨着篮子,进了院子,就瞧见了满眼的床单衣裳。
东边儿墙根儿底下扯着条绳子,上头挂着几件儿石娘郎中的衣裳,还晾着个靛青色的褥子。
西边儿墙根儿底下也扯着条绳子,上头挂着穿云的全部家当,包括但不限于床单,被褥,衣裳,枕头。
而东墙到西墙之间,也扯着一条长长的草绳,上头五花八门挂着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石娘洗不了的衣裳。
春花很快就在这堆令人眼花缭乱的衣裳里,发现了自己的肚兜,她脸皮一红,口中不由埋怨道:“石娘,你这是做什么?”
“洗衣裳啊?”石娘蹲在树底下,正卖力的搓洗着木盆里的衣裳。
春花隐约瞧见石娘正搓洗着的衣裳,像是自己寻常穿的亵衣,那脸上登时就开了染坊,红成了一片。
“石娘你……怎么什么东西都往外头晾……”春花急忙走了过去。
“怎么了春花?”石娘一脸无辜,手上动作不停,她手上动作甚是麻利,倒是也不耽误说话,“奴婢今日闲来无事,正巧把咱们的衣裳都洗了一遍。还有你屋里的被褥,奴婢已经给你拆好了,待会儿晾完了这亵衣,奴婢就去洗被褥。”
“被褥你也拆了?”春花抬头看了看天色,天色明亮,不过没有太阳,空气中有些燥热,但更多的是萦绕在周身的水气。
“穿云大哥呢?”春花长舒一口气,转而问道。
“他在房顶上瞧热闹呢。”石娘随意道。
春花仰头去看,只见着穿云身上只穿着件儿亵衣,“这又是怎么一回事?穿云大哥怎么这副模样?”春花简直不能相信眼前的画面。
“你说这个啊……”石娘顺着春花的目光,看向房顶,不过以她的角度,只能瞧见屋檐底下的椽子,“穿云的衣裳都被奴婢洗了……”
石娘口中说的随意,听得春花却是惊心动魄,此番若是家里头来了人,这院中晾晒的都是衣裳被褥也就罢了,偏偏屋顶上还藏着人,还偏是个没有穿衣裳的人。
春花这厢头都大了,那厢还真有人拍门。
“这便是怕什么,来什么……”春花挎着竹篮子,把后门开了一条缝。
“春花姑娘在家呢,奴家是来找石娘呢。”门口站着的是穿着一身儿红衣裳的张媒婆,“前些日子,石娘托奴家说亲,此番倒是又有了合适的人选,所以奴家这才上门给石娘说道说道。”
春花犹豫了一番,这才开了门,口中高呼一声,“原来是张媒婆来了啊……”
春花这一嗓子把张媒婆吓了一跳,不过也是转眼的功夫,她便又笑着说道:“姑娘今日的精神头倒是好。”
张媒婆这话一出口,就瞧见了晾了一院子的被褥,衣裳,自然也瞧见了蹲在树底下正卖力洗衣裳的石娘,于是张媒婆口中又添了一句,“石娘今日的精神头也好。”
春花心中感叹,“好在张媒婆没有瞧见屋顶上的穿云,不然更是要夸上一句精神头好,毕竟这光天化日之下光着膀子趴在墙头上,可不就是精神头不错?”
这的院落,表面上热闹了起来。
张媒婆惯会与人打交道,说起话来也是紧着讨巧的话先说,“姑娘的事情几次三番的不成,奴家也甚是焦心,不过姑娘尽管放心,就姑娘这般贤良淑德,自是不愁说亲。不过还有一样,这成亲之事乃是人生大事,咱们还得好生挑选一番,定要寻个合宜的人。”
石娘几次三番的想要插口,都被张媒婆截住了话头,她于是暗叹一口气,又卖力的搓洗起衣裳来。
张媒婆面带慈祥,待她看了一眼这满院子的衣裳之后,面上的慈祥就又浓郁了几分,“石娘你这丫头实在勤快,奴家越看越是喜欢。”
“估摸着那刘大官人瞧见姑娘也是喜欢的紧……”张媒婆满脸慈爱道。
“刘大官人?”石娘终于接上了话头,“刘大官人,又是个什么人?”
第一千七百二十六章 寅时出生
“姑娘竟然连刘大官人都不知道?”此番惊奇的倒是张媒婆,“这刘大官人可是城中的富户,都说为富不仁,这刘大官人可是个有德行的。”
“每逢初一,十五,这刘大官人都要到庙里头布施僧尼。”提起这刘大官人,张媒婆就有些滔滔不绝起来,“若是赶上收成不好的年头,这刘大官人更是会在自己家门口搭起粥蓬,施舍附近的贫苦百姓。”
“这刘大官人倒也真是个好人。”春花不由接口道。
“那是自然。”张媒婆与有荣焉道:“这还只是咱们知道的好事,这刘大官人暗地里还资助了几个可怜的婆子。”
“按说这但凡做好事的,都是巴不得旁人都知道,偏偏这刘大官人是个不寻常的。”张媒婆口中说着刘大官人,就有些停不下来的架势,“这刘大官人做的好事多了去了,若非被人无意中知晓,这些事情便天知地知他自己知了。”
石娘心里头想着推却的话,口中却带出了几分好奇,“按说这刘大官人这般行善积德,那怎地如今还没有娶亲?”
“此事就说来话长了……”张媒婆摆出了长篇大论的架势,口中絮絮叨叨的说了起来,“这刘大官人平素行善积德,但有一样,在娶亲方面很是挑剔,所以这一不成二不就的,就耽搁到了现在。”
“原来如此。”石娘心里头觉得刘大官人真是个好人,于是口中又说道:“那这刘大官人如此挑剔,只怕也看不中奴婢,如此倒是劳烦张媒婆你白跑一趟了。”
“姑娘若是这般想,可就是大错特错了。”张媒婆凑近了石娘,口中笑道:“姑娘是个有福气的,这刘大官人就不喜欢那起子妖妖娆娆的,说是那些个女子肚子里头弯弯绕绕的,没地里耍些心眼儿,时间久了实在烦人。”
“他就喜欢姑娘这般贤良淑德又勤快的。”张媒婆看着这一院子的衣裳,口中笑道:“且不说别的,就瞧瞧这满院子的衣裳,姑娘就是个合意的。”
石娘陡然后悔起来,若是早知如此,她还洗个什么劲儿的衣裳,此番好了,那辛娘没有被扔在房顶上,自己倒是又扯上了刘大官人。
石娘面带犹豫之色,迟疑着说道:“即便如此,那刘大官人也不愁说亲的,何至于说到了奴婢这里?”
“姑娘有所不知……”张媒婆神秘道:“这刘大官人早年间遇见了贵人,那贵人告诉刘大官人,若是想要家业兴旺,这以后娶的娘子,必须得是夜里头寅时出生的。”
“寅时出生?”石娘奇道:“怎么还有这个说法?”
“这高门大户里头,规矩自然多一些。”张媒婆一脸神秘道。
高门大户的规矩自然多一些。
到了午时,那蔡婆子就提着食盒进了院。
院中并没有安氏的身影,这蔡婆子就提着食盒进了屋子,屋子里头又潮又腥,散发着一股子说不出来的怪味。蔡婆子一进屋就瞧见了躺在榻上的安氏,安氏面朝里躺着,许是睡着了。
“姑娘快些起来用饭了。”蔡婆子“咣当”一声,把那食盒搁在案几上,不耐烦的掏出了碗碟。
这中午头的饭食,也有一样稻米饭,不过那稻米饭里头又掺杂着高粱,好歹也有两样菜,一样是酱色的腌黄瓜,还有一样是凉拌的苋菜。
“姑娘莫不是还要奴婢伺候到嘴边儿不成?”蔡婆子丢下碗碟,上前去扯安氏,这一下,就觉出不对来,原来这安氏浑身发烫,竟是发了病了。
蔡婆子翻转过安氏的身子,只见安氏脸色苍白,嘴唇起着厚厚的干皮,双眼紧紧闭着,偏又皱着眉头。
“姑娘倒是说句话那!”蔡婆子在安氏的胳膊上使劲拧了两下,这才听到安氏低声呻吟了一声。
蔡婆子眼见安氏没有断气,这才放下心来,她寻了个破茶盏,就着外头的水缸给安氏舀了一碗水,又把这水灌到安氏的肚子里,这才瞧见安氏睁开了眼皮子。
“奴家……实在起不得身……这饭食……就且先搁下吧……”安氏费力说道。
“那哪儿成呢?”蔡婆子高声道:“这人不吃饭就没有力气,没有力气这身子就好不了!”
“奴婢这就伺候姑娘用饭。”蔡婆子说话间端来了饭菜,又扯着安氏坐靠在床榻上。
盛饭的勺子是个破了口的瓷勺子,蔡婆子几口饭喂下去,安氏的嘴脸就见了血。
“蔡婆子……奴家……实在……不饿……”安氏挣扎着说道。
“娘子特意嘱咐了奴婢,奴婢的差事就是伺候荷花姑娘,若是不瞧着姑娘用了饭,这奴家的差事就算是没做到。”蔡婆子又在安氏口中捣了一口白饭,口中又粗着嗓子说道:“姑娘既然没力气,就莫要说那么多话。”
一瓷碗敦实的稻米饭就这般下了肚,安氏腹中发涨,口中又腥又苦,头脑一阵阵的发晕,只恨不能一把推开了蔡婆子。
可惜可叹,虎落平阳被犬欺,又有一说,落毛的凤凰不如鸡。
再说辛娘把那柴火堆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有找到那玉佩,心里头又是焦心又有一些轻松,这玉佩若是当真丢了,那岂不是即便有什么霉运,那也摊不到自己的头上。
张媒婆从后巷出来的时候,太阳正当头,她打了个哈欠,又抚了抚凸起的肚子,这口中不由哼唱起了曲儿。
城西有一家戏班子,最出名的曲儿,据说是进宫演过的百花曲儿。张媒婆口中哼唱着,却并不相信这说法,那住在宫里头的可都是大人物,什么没有瞧见过,这百花曲儿,不过是个解闷的曲儿,只怕还登不得宫里头的大场面。
太液池,乃是后宫贵人居住之所。大到雍容华贵的娘娘,到初入宫门的贵人,统住在太液池。
身穿青衣的宫女跨过高高的门槛,她手上捧着个楠木盒子,脚步轻快进了宫门。高大的宫门,显得这宫女愈发娇。
“娘娘……”宫女进了殿门,声音一起,就让人不由赞叹起来,她果真生着一副好嗓子。
第一千七百二十七章 片儿汤话
张媒婆出了巷子的时候,突然那巷子口冲出一人,扯住了张媒婆的胳膊,吓了张媒婆一大跳。
“张媒婆,是我。”那人一开腔,张媒婆就放下心来。
“原来是掌柜的,你这般猴急猴急的,到底要做什么,真真吓了奴家一大跳。”张媒婆拍打着胸脯,心有余悸的说道。
“张媒婆,我还能来做什么?不过是专程过来给你送东西的。”那云郎拉着张媒婆重新进了巷子,他从怀里头摸出青玉玉佩,口中方才低声道:“这东西给你取回来了,这可是费了我半宿的功夫。”
张媒婆接过玉佩,对着日头看了看,口中满意道:“云郎你的手脚倒是麻利,这么快就得了这玉佩。”
“那也得看谁吩咐的,张媒婆你开了金口,便是为你熬上一宿,那也值得。”云郎口中说着讨巧的话,他看着张媒婆的神色,口中又笑着问道:“这玉佩可是有什么用处?”
“实话告诉你……这玉佩倒真有些用处……”张媒婆收好了玉佩,口中方才神秘兮兮的说道:“这玉佩对你无用,对辛娘也无用,但对有些人来说,却是救命的东西。”
“救命的东西?”云郎口中好奇道。
“你说你这云郎……如今还巴巴的关心这玉佩的事儿……”张媒婆并没有回答云郎的问题,反倒是伸手拍了云郎一把,“奴家且问你,你既然与那辛娘看对了眼,为何不主动一些,你莫不是还等着辛娘主动不成?她毕竟是个姑娘家,你若是对她有意,就该腿脚勤快一些。”
“我先前想着带着辛娘出城瞧瞧去,奈何近日铺子里的事情多,所以一时半刻也没有腾出空来,这才耽误了几日的功夫。”云郎解释道。
“你这话倒是说的轻巧……”张媒婆又拍了云郎一下,口中又说道:“这煮熟的鸭子还会飞的,你就莫要说辛娘这活生生的人了。”
“这凡事都要做好打算,你既然与辛娘有意,就不该这般晾着人家。这女人家的心思本来多了些弯弯绕绕,你这般晾着辛娘,却让人家姑娘家怎么想?”
“还有你昨夜守在辛娘的院子里头,可曾瞧出了什么不同来?”张媒婆问道。
“还能瞧见什么?”云郎随口一说,又仔细回想了一番,口中方才说道:“那辛娘似是肠胃不大好,不过半宿的功夫,她那屋子里头亮了好几次光亮。”
“噗嗤”一声,张媒婆笑出声来,“你这云郎莫要混说,那半夜里点灯的除了上茅厕,还有可能是口渴呢?”
“若是单单喝水,哪里会有马棚里的味道?”云郎笃定道。
“混说八道,哪里有这么说人家姑娘的?”张媒婆拍打着云郎的胳膊,“这人奴家也给你牵了线了,这日后的造化还得看你自己了。”
“那是自然。”云郎被张媒婆打的微微皱着眉头,“若是事成,定然少不了张媒婆你的好处。”
“奴家不要你的好处,日后奴家经过你门前歇脚的时候,你给奴家端上一盏茶,奴家就算是心满意足了。”张媒婆扯平了腰间的褶皱,口中又叮嘱了两句,“这姑娘家喜欢的东西,无非就是帕子,钗环之类的。你忙完了铺子里的事情,便该买些玩意儿去瞧瞧辛娘。”
“啊嚏……”辛娘猛地打了个喷嚏,她掏出帕子,口中抱歉道:“奴家许是昨夜着了凉气,今日里总是打喷嚏。”
“姑娘且拿着老姜煮水,一个时辰喝上个两三回的,那也就好了。”鼻尖儿上生着麻子的妇人说道。
“多谢嫂子,奴家一会儿就回去煮姜水去。”辛娘乖巧道。
“辛娘……”那辛娘口中的嫂子,压低了声音,笑眯眯的瞧着辛娘,“先前奴家给你说的娘家侄子,你总该回句话才是,昨天夜里,奴家这侄子又上了门,话里话外的意思就在这桩事情上。”
辛娘垂着眼眸,瞧着那妇人腰上系着的荷包,好一会儿,方才说道:“嫂子这话……让奴家从何说起……”
“这有什么好为难的?”那嫂子扯着辛娘的胳膊,口中怜爱道:“按说辛娘你的年级不大,若是再等上一两年也是使得的。但是你年纪,只怕不知道,这好模好样好家教的郎君,就跟那集上的菜一样,你若是去得晚了,这水灵灵的菜可就是别人家的了。”
“嫂子对奴家好,奴家自然知道。”辛娘目光一直盯在那妇人腰间姜黄色的荷包上,“奴家家里头的情形,嫂子也知道。”
“所以说嫂子才给你说了这一门亲事,这老话说的好,肥水不流外人田,若是旁人,奴家才不会费这功夫。”那嫂子拉着辛娘的手,“你这一个姑娘家的,若是遇见事儿了,身边连个出主意的人都没有,嫂子也是心疼你。”
“再说奴家的娘子侄子也是个好样的,奴家这才想着撮合了你们二人。戏文里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叫做郎才女貌,你们二人在一处,便是让人瞧着,都觉得心里头妥帖。”
辛娘被那妇人拉扯着,妇人的手心又黏又热,辛娘想要抽回手去,偏那妇人牢牢拉扯着她,她心中有些厌烦,口中却听不出任何异样,“嫂子的心意奴家自然知道,奴家方才买了块儿羊肉,正打算炖了汤给嫂子送去一些,还望嫂子莫要嫌弃才是。”
那妇人顺着辛娘的目光看向她胳膊肘上夸着的竹篮子上,那竹篮子面上搁着几只水灵灵的桃子,那桃子底下搁着个纸包,估摸着就是辛娘口中的羊肉,“你这辛娘真真客气,奴家早就和了面,中午便用些片儿汤也就罢了。”
“这片儿汤还得肉汤做底方才好吃。”辛娘趁机抽回了手,“嫂子你就在家等着,奴家这就回去煮汤去。”
那妇人本就是个爱占便宜的,听到这话,登时喜上眉梢,口中偏偏说道:“如此麻烦辛娘,奴家这心里头也过意不去。”
“都说远亲不如近邻,嫂子就是奴家的亲人。”辛娘挎着竹篮子,莞尔一笑,“嫂子且先回去等着,奴家这就家去。”
第一千七百二十九章 血光之灾
安氏被磋磨了两日,瞧起来便没有了生气,整个人似是破麻袋一般,镇日里在院中歪坐着。
蔡婆子过来送饭,即便再辱骂羞辱,她也全无反应,只病恹恹的呆坐着。
这天上浮云蔽日,却又闷热的紧,安氏的衣裳紧紧贴在身上,树上知了叫个不停,这一切的一切都让人觉得心烦。
心烦的还有云郎,这上门找人,人没找到,倒是先挨了一顿胖揍。偏巧下手这货,手黑极了,云郎被揍得浑身发疼,尤其是头顶上的痦子更是隐隐作痛。
他蓦然想到了那郎中的话,这痦子一发作,只怕又有血光之灾。想到这血光之灾,云郎陡然怂了下来,他垂下手,也不再拍门,而后换了副瞧起来甚是牵强的笑脸,“也罢,辛娘此番只怕不在家,我明日再过来瞧她。”
那娘家侄子瞧见云郎怂了,他倒是来了精神,所谓此消彼长,正是这个道理。且说这娘家侄子,口中高声叫嚷道:“你不是口口声声说认识辛娘,此番为何又要借故溜走?我瞧着你根本就不认得辛娘!”
“你这个登徒子,若是被旁人瞧见了,或许能饶过你,此番你撞见了我,且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云郎既萌生了退意,便也不欲与这人纠缠,他眉间痦子隐隐作痛,心中越发不安,只放低了姿态,口中说道:“我认不认得辛娘,明日里自然见得分晓。我此番还有事,便先走了。”
“登徒子莫走!”那娘家侄子越发来劲儿,只口中不依不饶的叫嚷道:“我此番放走了你,你一会儿趁着无人,又爬上辛娘的墙头,把辛娘这如花似玉的黄花大闺女睡了,我又该找谁说理去!”
“这辛娘可是我的人,咱们虽说是没有住到一处,那也到了差不多的地步了。”
“你尽管放心,我这就走了,绝不会回来。”云郎拍着胸脯保证道。
那娘家侄子心里头盘算着,正借着这个机会在辛娘面前邀功,一来长长自己的威风,二来吓唬吓唬辛娘,这样一来,那辛娘指定害怕,说不定就让自己成了事了,如此生米煮成了熟饭,这辛娘连带着这一处院落不都是自己的了?
那娘家侄子既然做了这番打算,哪里肯放云郎离开。
这二人一个要走,一个死命挽留,云郎头上渐渐冒出了汗珠子,他看了看天色,这眼看日头越来越大,晒的让人睁不开眼睛。他脑门上的痦子又一阵阵儿的发疼。
“你莫要走,你若是不说个清楚明白,无论如何我也不会放你离开!”那娘家侄子只一味地拉扯着云郎。
这厢越来越热,那巷中竟是连个人影都没有,就在云郎越来越焦躁的时候,这眼前的院门竟然开了。
辛娘扭着腰肢出了院门,她身上穿着碧色的衣裳,嘴唇涂的红艳艳的,她推开院门,瞧见云郎便唤了一声,“云郎来了?”
云郎一把推开那娘家侄子,上前迎道:“辛娘你可算是出来了……”
辛娘抿嘴一笑,“云郎总也不来,奴家还只当云郎忘了奴家这个未过门的娘子了呢。”
辛娘这话本就是专意说给那娘家侄子听得,果然那娘家侄子登时变了脸色,口中更是诘问道:“辛娘,你莫不是在说胡话不成?之前从未听你提起过这人。你若是当真是这人未过门的娘子,为何又要与我眉来眼去,还特意上门送羊肉汤给我?”
“你误会了,那羊肉汤本是送给嫂子的,嫂子平素对奴家多有照顾,奴家这才上门去送肉汤。不知如何,竟然让你生了误会,如此倒是奴家的不是了。”这辛娘说着,蹲身给这娘子侄子行了一礼。
这娘家侄子气的火冒三丈,眼看这到手的鸭子飞了,他哪里咽得下去这口气,他一脸愤恨,看看石娘,又看看那云郎,口中愤然的说道:“辛娘你竟是丝毫不念往日里的情分?”
“不过是邻里的关系,哪里就扯上情分不情分的了?”辛娘此番已经挽上了云郎的胳膊。
“哼!”那娘家侄子狠狠瞪了云郎一眼,转身走了,经过那破碎的瓦罐的时候,他飞起一脚,那破了的瓷片登时飞得老远。
辛娘打发了那娘家侄子,心情甚是不错,她出门前,本就着意梳妆打扮了一番,此番正好挽着云郎出门闲逛。
张媒婆镇日里忙着给人说亲,这街坊邻里的熟人,自是认得不少,若是走到谁家门口,自有人请她进去喝茶。
这不,张媒婆正举着帕子经过一户人家的时候,那家后门陡然开了,一个涂脂抹粉的丫头冲着张媒婆招起手来,“张媒婆且进来歇上一会儿,这井里头现有冰着的甜瓜。”
张媒婆停下脚步,正逢口干舌燥之际,恰有人邀她吃瓜,那可不就跟瞌睡间有人送来了热炕头是一样的道理。
张媒婆知晓这一户人家,自然也认得这丫头,“这才几日不见,黄丫头最近倒是又俊俏了,日后倒是不知便宜了哪家的郎君……”
张媒婆说笑间进了院落,这黄丫头殷勤的给张媒婆端茶倒水,又从井里头捞出几个水灵灵的甜瓜,拿起最大的一个,又用帕子仔细擦拭干净,这才给了张媒婆。
“张媒婆,你且尝尝,这是我家郎君特意拖人从西域带回来的,奴婢也没有吃过,不过听着郎君提起一句,说是这甜瓜与咱们这里的不大一样。”那黄丫头口中殷切道。
张媒婆慢条斯理咬了一口,这甜瓜爽口甜蜜,味道着实不错,她又吃了一口,方才叹道:“你家郎君真是个好样的……不过这姻缘之事,有时候还是得看天意……”
“郎君倒是不急,不过是奴婢看在眼里,急在心里。”那黄丫头掏出帕子,为张媒婆扇着凉风,口中又说道:“郎君自来是钻到书里头的傻子,此番好不容易有了相中的姑娘,他又不会拿好话哄着人家姑娘,奴婢也跟他说了几次,他偏偏用不到正经地方,这让奴婢实在焦心。”
张媒婆看着黄丫头身上穿着的杏白色衣裳,口中慢悠悠的说道:“此事倒也不急……”
第一千七百三十章 再现神仙
“此事如何不急?”那黄丫头皱着眉头,口中带着几分急切,“郎君眼看过了该说亲的岁数了,跟郎君一般大的,此番孩子都会满地跑了。”
“还有那位姑娘好歹给了句痛快话才是,这般一直吊着郎君,又是个什么说法?”
张媒婆意味深长的看了黄丫头一眼,这丫头嘴巴涂得红艳艳的,偏那脸上又抹得雪白,身上杏白色的衣裳,又在前襟上绣下了一连串的梅花。
黄丫头被张媒婆瞧得有些心虚,她便笑道:“张媒婆,按说此事本不该奴婢做主操心,可是咱们夫人临终前千叮咛万嘱咐的,就是想让郎君快些成亲。”
“这做奴婢的,自然是主子说什么就是什么,郎君说不成亲事,奴婢心里头自然着急。”
张媒婆的目光有意无意的扫了一眼那黄丫头的肚子,口中笑道:“奴家知道姑娘是个好的,可是这正主儿都不着急呢,你又着急个什么劲儿?”
“奴婢这辈子就是个劳碌命……”黄丫头叹了一口气,“原也知道不该多管闲事,只是想到夫人,奴婢心里头实在是不由得焦心起来。”
“姑娘莫要着急,只管把心放在肚子里头。”张媒婆不动声色,又去看黄丫头的肚子,“这桩事情奴家搁在心里头,过上些日子,定然会全力促成此事。”
那黄丫头这才稍稍舒了一口气,“有张媒婆您这句话,这奴婢心里头就妥帖多了。”
张媒婆吃了瓜,消了暑气,便起身告辞。那黄丫头是个好客的,又拿着帕子包了两个甜瓜,硬塞给了张媒婆,又眼看着张媒婆几乎出了巷子,这才掩上了院门。
这院子里头种着一株四季海棠,油亮亮的叶子,像是打了一层蜡似的。黄丫头抚了抚肚子,转开了目光。
日暮西沉之际,街坊之中虽然喧嚣,但已显出了颓势。那辛娘可谓是满载而归。
她手上捧着个橡木匣子,里头自有一对儿龙凤纹的银镯子,还有一对儿鎏金的耳坠子,又有个簪首嵌玉的金簪子。
她关上院门,把那金簪子取出来,对着光亮仔瞧着,这橡木匣子里,统共这几样首饰,被她翻来覆去的瞧着,总也不觉得厌烦。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逐渐暗淡,这辛娘方才回过神来,她仔细收好了橡木匣子,这才进了屋子。
她满脑子的心思都是手上捧着的橡木匣子里头,哪里留意到趴在墙头上的那人。
这一夜,天色黑漆漆的,没有月亮,更无星光。
辛娘屋里头点着灯,她仍旧夜夜梦魇,那玉佩虽是说是丢了,但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却是如影相随。
辛娘不知何时睡了过去,梦中情形很是混乱,她身子又热又燥,像是要发病一般。
梦中她倚靠在茅厕门口,那茅厕的门上有个花生大的圆洞,她透过洞看过去,只见那茅厕的角落里蹲着个毛绒绒的东西。
那茅厕里似是还点着火,火气蒸腾,她浑身热燥不已,偏那毛绒绒的东西一动不动。
辛娘想要离开,偏又动弹不得,又闻着那茅厕臭气熏天,她几遇作呕,就在此处,那毛绒绒的东西突然转过身。
辛娘不由自主,紧紧盯着那毛绒绒的东西,只瞧着这东西不过三尺高,胸前生着一对儿又短又的爪子。
“叽叽……”
这东西突然叫了起来,辛娘一瞧,这东西竟然生着一张人脸,她惊叫一声,拼命挣脱起来,也就是这个时候,她竟然瞧见了那街坊嫂子的娘家侄子。
“辛娘……”那娘家侄子满脸淫笑。
辛娘伸手去推那娘家侄子,谁知对方一使力,竟把她搂在了怀中。
“辛娘……真真想死人了……你就从了我吧……日后但凡有我一口吃的……定然就有你一口喝的……你若跟了我……定然不会让你受一点委屈……”那娘家侄子搂紧了辛娘,接着又在辛娘脖颈间凑来凑去。
辛娘拼命挣脱,谁知那娘家侄子突然变了脸色,一抬手给了辛娘一个耳刮子。石娘吃痛,猛然惊醒过来。
屋里头点着油灯,外头黑漆漆的,也不知究竟是什么时辰。床榻之上,那娘家侄子紧紧贴在辛娘身上,像是块儿热炭一般。
辛娘低头一瞧,衣襟早已被扯开了一半,那娘家侄子身上热得似是热炭一般,原来这一切竟然并不是梦。
“快些滚开!不然奴家可就要喊人了!”辛娘高声尖叫起来。
“你尽管喊一声试试!”那娘家侄子抬手又是一个耳刮子,“姑娘但凡有点心眼,也不至于在这节骨眼儿上喊人。”
“若是有人来了,瞧见咱们二人这般衣衫不整的躺在榻上,下头身子贴身子,上头嘴对嘴的。”那娘家侄子目光黏在辛娘身上,口中更是轻浮道:“到时候,你觉得大家会怎么看你?”
辛娘惊慌失措间,没了主子,只拼命的挣扎起来,她脸上火辣辣的疼,那娘家侄子竟是又打了她几个耳刮子。
“你只当奴家不敢喊人?”辛娘气急,口中骂道:“奴家可不是好欺负的,你今日若是欺负了奴家,奴家即便是豁出了这条命去,也要跟你拼个鱼死破!”
“那咱们现在就来个鱼死破倒也不错。”那娘子侄子根本就不把辛娘放在眼中,此番说话间,又拉扯起辛娘的衣裳来。
辛娘又惊又骇,此番若是被这娘家侄子得了逞,只怕到手的亲事就要毁了。
她惊慌失措间,又挨了几个大耳刮子,这娘家侄子下手不轻,辛娘脸上像是涂了一层辣酱,整个脸颊都火辣辣的泛着疼。
这夜半三更之际,可谓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之时。
有一处却有神仙显灵,不是别处,正是那西市杏林堂对过的巷子口。
这次遇见药王爷的是个蓬头垢面的行商,这行商身上穿的破破烂烂,若是肩头上搭着的褡裢,只怕没有人能看出来,他是个行商。
这行商跪倒在巷子口,身子靠在巷子上,他呆坐着,眼神儿麻木,只盯着眼前仙风道骨的老道,张了张嘴,一时竟是说不出话来。
第一千七百三十一章 重新开张
“你这褡裢里头放的什么?”那老道问道。
行商垂下头,他拍了拍肩头上的褡裢,口中无力道:“这褡裢原是出门的时候带着的……出门的时候……这里头还有一百两银票……此番什么也没有了……”他突然抬起头,使劲的拍打着胸口,绝望的叫嚷道:“现在什么也没有了……”
“老天不公……咱们本本分分做买卖……谁知竟是买卖没做成……银子也被人骗了去……”这行商突然激动起来,他瞪着眼睛,看着道长,“如今什么也没有了……却叫我如何过活……这老天爷是存心让我死呢……”
杏林堂亮着灯火,那光亮照亮了门前的青石板,也远远的照在了行商的脸上。
他面色狰狞,猛地起身,一头撞向巷子口的柳树。
那道长拂尘一挥,及时拦住了他,“天无绝人之路,你再瞧瞧你那褡裢。”
那行商被那拂尘一挥,茫茫然然的站在当处,听到道长的声音,这才茫然的摸向褡裢。先前空空如也的褡裢此番变得沉甸甸的,行商伸手一摸,从中掏出两个银锭子。
他心中欢喜,就着杏林堂透过的灯光,仔细一瞧,那银锭子金灿灿的,哪里是银锭子,分明就是两锭金子才是。
“药王爷……是药王爷……”这行商先前也听说过药王爷显灵杏林堂的传言,此番他陡然想了起来,再看向黑暗之中,杏林堂中的一抹光亮,他口中诚惶诚恐,又透出满满的欢喜,“药王爷显灵了……”
有人欢喜有人忧。
辛娘坐在床榻上,衣衫不整,身下被褥凌乱,油灯忽闪忽闪,想是快要没油了。
耳畔鼾声渐起,辛娘深呼一口气,转头去看正在床榻上熟睡的娘家侄子。灯影下,他满面油光,又带着一脸的猥琐,虽是睡梦之中,瞧起来却是让人烦闷不已。
辛娘心中暗恨,只恨不能立时的掐死这货,奈何此番生米已经煮成了熟饭。
这一夜,太过漫长。
待天边亮起了鱼肚白,这一夜终于过去了,取而代之的清新无比的晨光,昨夜三更的时候,下了一阵雨,于是树叶上滚落着晶莹剔透的露珠,墙根儿底下种着的四季海棠,叶子绿油油的,瞧着甚是喜人。
黄丫头打水洗脸,又对着镜子仔细的抹了粉涂了胭脂。她手上的铜镜有些年头了。
年代久远的海兽葡萄铜镜,不知是从哪一辈儿哪一代传下来的,反正到了黄丫头手上的时候,那铜镜背面的花纹就变得模糊起来。
须得捡了好天气,然后对着光,仔细看上半天,才能瞧见先前的海兽葡萄纹路。
不过黄丫头似乎并不在乎这铜镜是否老旧,她只是笑盈盈的看着镜中的自己,苗木白皙,唇红齿白的美人儿,她突地抿嘴一笑,镜中之人自是一副害羞的模样。
“郎君又要出门?”黄丫头听到动静,急忙收了铜镜,一转身果然瞧见腋下夹着书的郎君,他身上穿着青色袍子,腰上系着一枚墨紫的荷包,自是一副出门的打扮。
“先前与人约好了,总也不好爽约。”这郎君一笑,神色很是温和。
黄丫头迎了上去,低头抚平了郎君前襟上并不存在的褶皱,口中低声说道:“那郎君还是早些回来,今日奴婢做了郎君最爱吃的茶花点。”
“好。”那郎君温和道。
“那奴婢等着郎君。”黄丫头这话不着头不着尾,说的很是暧昧。
那郎君又应了一声,方才出门去了,黄丫头把郎君送到门口,眼见瞧不见人了,这才回身插上了门栓。
那药王爷在杏林堂显灵的消息,很快就不胫而走,不仅西市,便是东市也好些人知道这杏林堂不一般的消息。
这街坊邻里,总有那得了怪病之人,或是久病之人,总也不好,先前也就罢了,此番既然药王爷显灵,自然就有人大老远的赶了过去。
可是此事奇就奇在,药王爷并非日日显灵,时间久了,有人摸索出一套规律出来,每逢月黑风高,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这药王爷显灵的机会就格外的大一些。
于是这邻里街坊的,有时候天黑之后,晚些的用过晚饭,就要准备起来,或是拉着牛车,或是骑着马车,还有实在穷苦的,就大老远的走过来。
如此过了几日之后,不知是谁发现这杏林堂竟然开张营业了。
这消息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就传遍了西市的大街巷,于是一个时辰之后,这杏林堂的门口就围了数十号人。有人踌躇,有人观望,但总有那熬不住的率先跨过了杏林堂的门槛。
有人认得郎中,自然也有人知晓郎中医术精湛,既然有了第一个主顾,自然就有了第二个,第三个,很快杏林堂中就站满了人。
石娘脚下不停,很快就起了一脑门的汗珠子,这厢郎中倒还好些,不过最高兴的莫过是春花。
她守在抓药的柜台前头,又兼并着收钱的掌柜,于是手上算盘“噼里啪啦”的拨弄着,一手提笔记账,那厢又要兼顾着抓药,可谓是忙活的不亦乐乎。
这杏林堂终于又恢复了往常的热闹。
门楣上挂着的黑漆匾额,上书“杏林堂”三个金光闪闪的大字,这杏林堂门口新写了一副对子。
上联:但愿人常健
下联:何妨我独贫
偷得浮生半日闲,心情半佛半神仙。
宋如是倚靠在美人榻上,窗开半扇,窗外绿树枝叶密密,很有一副盛夏时节,世间万物生机勃勃的景象。
这院中许久不曾这般安静过,平素爱吵闹的石娘,爱上墙头的穿云,低头做活的春花,鼓捣药方的郎中,此番全然不在,只剩下悠哉悠哉的宋如是。
宋如是一伸手从身旁的矮案上,拿起一块儿白糖糕,巴掌大的白糖糕,入口即化,绵绵软软,又带着一抹清新的甜蜜。
“唉……”宋如是发出满足的叹息声,而后又在杯中蓄了茶水,有滋有味的品了起来。
一口白糖糕,一口清香茶,窗外又有一抹碧色,偶尔有微风袭来,像是哪里落了雨,于是带着一丝丝凉爽的水气。
第一千七百三十二章 独善其身
“唉……”一声叹息,惊得宋如是赶忙起身,她环顾四周,果真在那落地屏风的月亮门底下,瞧见了一衫红袍。
红袍少年,锦衣怒马,肆意张扬,不把世间万物放在眼中。
宋如是看着那一角红袍,眼前的一切,仿佛流年翻转,又回到了庆阳府中。
宋如是略一恍神,便警醒过来,“出来吧,奴家已经瞧见你了……”
那红袍微动,从落地屏风掏出的月亮门,转了过来,红衣少年,依旧肆意,却又改变了一些东西。
经年留影,哪有不变之物。山川日月,亦有变数,何况人乎?
“阿如还是如此无趣。”李衡立在月亮门底下,专注的看着宋如是。
“你此番上门,又是为何?”宋如是亦是看向李衡。
“我来瞧瞧阿如。”李衡一笑,肆意飞扬。
“此番你已见过奴家了,还是快些走吧。”宋如是下了逐客令。
“阿如总是如此无情。”李衡面露落寞之色,“许久不见,便是连面上的情意也全然没有了?”
“奴家与你之间,从来不曾有什么情意。”宋如是冷然道。
“都闻婊子无情戏子无义,你母亲是正经的李家大娘子,阿如这般无情也不知是随了何人了?”李衡饶有兴致的看着宋如是。
宋如是听着李衡这话,心中一惊,口中低声斥道:“你莫要口出狂言,奴家的性子你也有几分了解,若是你执意羞辱奴家,咱们便真刀真枪的试上一试。”
“阿如莫不是恼羞成怒了?”李衡盯着宋如是,口中轻佻道:“你可知你母亲的生辰八字?你可知你母亲的闺中密友?你又可曾知晓你母亲的模样?”
宋如是心中暗自猜测,这李衡莫不是知晓了什么,她冷着脸,口中斥道:“你莫要以为家中无人,你便如此放肆!”
宋如是说话间拔下发间银簪,口中斥道:“你若是再肆意诋毁奴家的母亲,你便只管试试看!”
李衡轻笑一声,抬腿走向宋如是,“阿如的手段总是如此幼稚,你如此无情无义,只怕是随了你的父亲。你可知你父亲近日又纳了一房妾室,那妾室虽说是年方二八,但是模样甚是周正。”
“那又如何?”宋如是忍住怒气,口中平静道。
“阿如何必如此强装镇定?”李衡又是一声轻笑,“听闻那李大娘子的模样极为出挑,结果还不是很快就被你父亲抛诸脑后,算盘不顾年少夫妻的情意。”
宋如是拿不准李衡究竟打得什么算盘,她瞧着此番李衡来者不善,愈发谨慎起来,“母亲已经过世,你若是还有些良知,便莫要再提母亲。”
“阿如竟然同我说起来良知?”李衡突地笑道,“你且问问你家那相公可曾还有良知?”
宋如是看着面目扭曲的李衡,心里头愈发谨慎,这李衡眉目生得极好,此番蕴着浓浓的怒火。
“他害我至此,你倒还好意思提什么良知?”李衡肆意笑道,“良知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你不愿意提你母亲,其中缘由,你自然知晓,可莫要扯出什么良知来?”
宋如是看着怒火中烧的李衡,口中语气反倒是缓和了下来,“逝者已逝,你又何必故意提起?”
“逝者已逝?”李衡猛地上前,一把提起了宋如是的衣襟,口中忍着怒火道:“逝者已逝?我的妾室,我的母亲,又是为何不在的?”
“还有我那未出世的孩子,你倒是跟我说个清楚?”李衡目含怒火,紧紧盯住宋如是。
“她们之间的是是非非,你心里头自然清楚,何苦过来质问奴家?”宋如是被李衡勒住衣襟的衣裳,口中费力说道。
“若非有你有心推波助澜,她们又何须争斗至此?”李衡又冷笑一声,他伸手拍了拍宋如是的脸颊,“阿如,你这般无情无义,当真枉费了我……”
李衡说话间,突然闭口不言,只一把推开了宋如是,“你家那娘子可是送出去了?”
李衡又突然笑道:“我此番过来,便是要瞧瞧你失去至亲的模样。”
宋如是踉跄了几步,勉强扶住案几,这才直起身子,她心中一惊,不由暗道,“这李衡竟然连此事也知晓……”
李衡瞧见宋如是面露彷徨之色,口中满意道:“你不愿陷入争斗之中,此番还不是难以独善其身?”
“你拼了性命生下的娘子,最后还不是离得你远远的。”李衡嗤笑道:“时间久了,或许她连你的模样也记不清楚了,若是还有缘见到你,只怕不过是唤你一声,“姨母”。
宋如是心口一紧,这些日子刻意压制心口的酸痛,此番排山倒海冲她袭来,她心口像是压了一块儿巨石,口中便是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那长兄此番只怕还在周旋此事……”李衡肆意笑道:“此事已成定局,你便死了那条心吧。”
宋如是死死咬住嘴唇,眼眸中带着一抹悲戚,她立在案几旁边,身上的杏白色裙摆摩挲着案几的边缘。那案几上摆放着着糕点,茶水,巴掌大的白糖糕,瞧起来软糯香甜。
李衡走近宋如是,他伸手摩挲着宋如是的脸颊,口中轻笑道:“阿如何必如此感怀?”
“何况这许是报应,也未可知?”李衡又是一声轻笑,他离开的时候,手上拿着一块儿白糖糕。
屋中归于平静,窗外碧色袭人,可是这一切,同方才相比,又是两样。
杏林堂又恢复了往日里的热闹,哪怕到了夜里头,这离着杏林堂近一些的巷子口,也都是人影攒动。
贪嗔痴,贪字当头。一朝遇见了神仙,那便是到手的白花花的银子。
都说这银钱是人的胆子,有了银子,自然腰杆儿挺得笔直,但凡那缺衣少穿的,必然是面露菜色,挺不直脊梁来。
这黑暗之中,竟然还有女子的身影,那杏林堂摇曳的烛光,透过窗棂,远远的照过来,只照在那碧色的襦裙上。
那着碧色衣裳的,正是被街坊嫂子的娘家侄子糟蹋了的辛娘,这辛娘隐在暗处,一脸怨毒之色。
第一千七百三十三章 救人一命
夜半三更,巷子里头湿漉漉的,像是方才落了雨,水汽津津的。
辛娘紧走两步,而后便要回身张望一番,偶尔有轻微的“啪嗒”声,她便要停留的更久一些。
又是“啪嗒”一声。
辛娘的一颗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儿里,她惊慌失措的看向身后的巷子口,隐约瞧见巷子口那户人家门楣上挂着的灯笼一晃一晃的,瞧起来很是瘆人。
又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阵风声,带着女人哭声的风声,怪异又惊悚,辛娘惊起了一身儿的鸡皮疙瘩。
她吓得大气也不敢喘一口,只盯着那摇晃着的灯笼的影子,仔细瞧着,好容易等那灯笼安静了下来。
她这才重新转过身去,她揉了揉微微僵硬的脖子,而后又是一声,“啪嗒”,忽远忽近的啪嗒声,像是从巷子口传过来的,又像是就在身后。
“是……谁……”辛娘的声音颤抖的像是伶人唱的一板一眼的曲儿。
回应她的只有悄然而起的诡异的风声。
这次辛娘足足杵了一盏茶的功夫,这才回身,她捂住耳朵,加快了脚步,口中不停默念着,“门口挂着三盏红灯笼的人家……门口挂着三盏红灯笼的人家……门口挂着三盏红灯笼的人家……”
这赶夜路的人,自有一套避鬼的法子,或是贴身携带护身符,或是带着辟邪之物。
这辟邪之物又有说法,传闻黑狗血能够辟邪通阴,但是却不容易携带,于是有那庙院里头用黑狗血写了符咒。
还有那道观里头,也有用朱砂画的驱鬼符,又有桃木剑能够辟邪捩鬼,但这几样东西都不好携带。
还有一样,最是携带简单,不过是带着一张嘴便罢了,若是到了阴邪之地,只需要默念符咒,那邪魔妖滖自然能够远远的避让开去。
辛娘捂着耳朵,还能隐约听到风声,她拼命想着那驱鬼的法子,口中又默念起了,“观世音大士……观世音大士……”
这夜色愈发漆黑,先前朦胧的月光,此番也被黑压压的云,挡了个结结实实。
“死咕蠹……死咕蠹……”
一声夜鸟的蹄声,吓得辛娘跳了起来,她放下手,慌慌张张四下看了过去。
那巷子口挂着的灯笼,又飘荡了起来,远远照过来的隐约的光亮,像是从地狱里头传过来,让人不由得周身发冷。
“观世音大士……观世音大士……”辛娘几乎哭了起来。
“观世音大士……观世音大……士观世音……”辛娘口中胡乱念着菩萨,身子抖似筛糠,她盯着巷子口晃荡的灯笼,耳边又传来了女子的哭声。
她惊慌失措间,竟是不知怎地竟然撞到旁人身上。
辛娘骇得要命,一时之间又不敢回身去瞧,她能感觉背后之人身子发出的温热,也能感觉到那人微弱的呼吸。
辛娘全身的毛孔,都猛地炸了开来,耳朵眼儿里又传来了女子低低的哭泣声。
辛娘仿佛能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声,耳朵里也轰鸣了起来,她僵住身子一动不动。身后那人也一动不动,就这么紧紧的贴着她。
辛娘此番惊慌失措间,蓦然额头一凉,接着有冰凉之物蜿蜒而下,辛娘吓得跳了起来。
她从怀中摸出帕子,使劲的冲着额头挥打,好在那东西很快就消失不见,她这才战战兢兢的摸向额头。
额间一片冰冷,原来方才竟是惊出了一脑门的冷汗。
她这才略微松了一口气,而后抚着心口,那手掌底下温热的狂跳不止的心肝昭示着她的惊恐。
这一夜,格外的漫长,尤其在辛娘这里,更是漫长中的漫长,这一夜,竟是比这辈子都觉得漫长。
“笃……笃……笃……”巷子口竟然传来了几声梆子声。接着便是打更的苍凉的声音,“夜半三更……家宅平安……”
辛娘听到人声,方才又活了过来,她终于壮起了胆子,转头看去。
她身后是一处宅子的后院,宅子的门楣上挂着三盏灯笼,但是辛娘的注意力并没有在那灯笼上。
因为那挂着三盏灯笼的门楣下吊着个人,一个女人。三盏灯笼的光亮照在她的阴恻恻的红衣上。
她披头散发,垂着脑袋,一动不动,像是已经死了,那梆子声渐渐远了。
辛娘紧紧捂住了嘴巴,这才堵住了积在嗓子眼儿惊恐的尖叫声。又有阴风阵阵,门楣下挂着的女子身上的衣裳,被掀起一角。
辛娘闻到了一股极其腐臭的味道,她张口欲呕,却又听到了一阵微弱的声音。
“救……命……”
辛娘的两条腿,像是矗立了千百年的木头桩子,她活动了好久,方才以一种怪异又扭去的姿势朝着面前的门楣上挂着的女子走去。
不过是三尺远的距离,辛娘却走得极为艰难。
约莫过了盏茶的功夫,她终于走到那女子的面前,微微仰头看向那披头散发的女子。
“救……命……”
辛娘听到声音又是一惊,这上吊之人,但凡脖子进了绳套,不过是盏茶的功夫,最多也不过是半顿饭的功夫,人就不行了。
可是眼前这人,折腾了这么久,竟然还有气息?
辛娘额头上的冷汗,滴落在眼皮子上头,要落不落,她只觉得眼皮子甚是又蛰又疼。
她口中喘着粗气,像是一条频死的鱼,她颤抖着手,伸手拨开了那女子脸颊上的头发。
“救……命……”那女子面如白纸,一张脸上倒有半张脸的嘴唇。
辛娘借着灯笼的光影看过去,只见那女子进气多,出气少,眼看是要不行了。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辛娘脑海中蓦然想到那药王爷的话,她这才醒悟过来,原来药王爷的话,竟是验证在此处。
辛娘想到此处,便也不再觉得害怕,只上了台阶,去扯那女子脖颈上吊着的绳子。
她踮起脚尖费了半天的力气,突然想到那药王爷交给她的包袱,她趁着光亮,打开包袱,那包袱里赫然是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
“药王爷显灵……”辛娘口中低呼一声,而后拿起匕首,一把割断了吊着那女子的上吊绳。
第一千七百三十四章 多了一人
巷子口,隐隐有传来梆子声,原来不知不觉竟已到了五更。
倒在辛娘怀中的红衣女子,缓缓睁开了眼睛,头顶的三盏灯笼点亮了她的眼眸。
“你是……何人?”红衣女子费力的问道。
“你还想死吗?”辛娘并没有回答红衣女子的话。
红衣女子摇了摇头,口中苦笑道:“此番……奴家……方才……明白……好死……不如……赖活着……”
“奴家若是死了……倒是……平白无故……便宜了那些恶人……”
“你既然能这么想那就对了,这好死不如赖活着,话糙理不糙。”辛娘压低了声音说道:“这人若是活着,好歹还有路好走,若是死了,那便真真是无路可走了。”
这一夜,终究过去了,鸡鸣之时,天边大亮。
破败的院中,竟有了生机。
这院落原是极为逼冗的,前院不过耳房两间,正房一间。后院种着个半死不活的歪脖树,树底下打着一口井。
井沿儿破了一块儿青砖,露出半截青砖茬子,天长地久的,这青砖茬子,也变得圆润光滑起来。
后院东西厢房各一间,另有北屋一间。那北屋先前是放着杂物的,不知何时成了做饭的厨房,但是那厢杂物还在,于是这北屋就兼顾了厨房与杂货间。这厢北屋燃起了炊烟,又从门帘子里透出阵阵的饭香。
这一日,天色大好,于是这饭菜的香味也愈发扑鼻。
安氏坐在门槛上,身上的红衣虽是肮脏,但好歹洗干净了脸面,她面色苍白,却多了份生机,连带这破败的院落,也一并有了生机。
蔡婆子进门的时候,瞧见坐在门槛上的安氏倒是一愣神,口中更是嘲讽道:“呦,姑娘昨夜还下不得床榻,此番倒是能够起身了,那姑娘先前躺在榻上,也不知是为了磋磨奴婢还是怎地?”
“镇日里让奴婢喂吃喂喝的服侍着你,今日你却是露出真章来了,若是早知如此,奴婢何至于日日里做低伏的伺候你?又把你当正经的主子伺候起来?”
蔡婆子说话间,走到那安氏的身上,她随手丢下食盒,居高临下的看着安氏,“荷花姑娘真真会磋磨人,可算是当了回主子了,此番竟是忘了本了?”
安氏抬头,看向蔡婆子,“近日里来多多劳烦蔡婆子,奴家这里还有一样东西,留在奴婢身旁,也无甚用处,便送给蔡婆子你吧。”安氏慢腾腾的从怀中摸出个玉佩,扬起手递给蔡婆子。
蔡婆子的目光盯在那玉佩上,这玉佩颜色翠绿,瞧起来倒是个好物件儿。她伸手接过玉佩,面上就变了副神色,“说来伺候主子也是奴婢的本分,荷花姑娘前几日身子不大爽利,只怕也记不得那几日的事情了。”v
“自打姑娘病了以后,奴婢可是求爷爷告奶奶的,四处找人为姑娘开方子。”
“这府里头的难处,姑娘想必也知道一些,奴婢可是求了好些人,这才求来了方子。咱们话说回来,若是没有这方子,姑娘的身子只怕也不会好的这么利落。”
安氏抬眸看着蔡婆子贪婪的脸,眸中一抹嘲讽稍纵即逝,口中却是温温柔柔的说道:“蔡婆子对奴家的好,奴家全记在心里头,不然奴家也不会把这玉佩送给蔡婆子你。”
那蔡婆子打量着玉佩,心里头早就乐开了花,哪里还会留意安氏的神色,她口中得意道:“姑娘是个伶俐人,自然知晓奴婢在其中的难处。”
“咱们不说旁的,只这一日三餐的,若非奴婢日日过来应时送上门,姑娘这娇弱身子,只怕早就不行了。”
“还有那药方子,可是奴婢特意请了厨房里的妈妈吃了顿好的,又自己贴了二钱银子,这才得了这宝贝方子,若是没有这方子,姑娘只怕此番还在榻上躺着呢。”
安氏瞧见这蔡婆子贪得无厌,面上愈发软和,“如此真真是劳烦蔡婆子,还让蔡婆子你贴着钱给奴家看病,待奴家养好了身子,自会好生回报蔡婆子。”
“人凭一张口,姑娘尽管这般说着,谁知道姑娘这心里头究竟怎么想的?”蔡婆子摩挲着手上的玉佩,又斜着眼看向安氏,“姑娘这心里头说不准还在咒骂奴婢呢。”
“蔡婆子你说的哪里话……”安氏软着声音说道:“都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方才蔡婆子也说了,奴家这一日三餐都指望着蔡婆子呢。奴家谢你还来不及呢,又怎会咒骂你呢?”
蔡婆子这才收好了玉佩,口中冷笑道:“荷花姑娘若是这般想的,那就再好不过了。”
蔡婆子打量着安氏,她待要张口嘲讽,突然闻到一股扑鼻的饭香,她瞧了一眼搁在脚边的食盒,几乎能够肯定这饭香并非食盒里传出来的。
再说那食盒里头,不过是有两样豆腐菜,俱都是拿水煮的,哪里会有这般香喷喷的味道。
“蔡婆子……”安氏扯住了蔡婆子的衣袖,顺手在她手上塞了个荷包。
蔡婆子捏了捏荷包,面上更是乐开了花,“这荷包里头少不得有几钱银子……”
蔡婆子心中想着,便打开了荷包,果然那荷包里头有几块儿散碎银子,她把银子倒在手心里,扒拉来扒拉去,仔细数了几遍,这荷包里竟然有足足八钱银子。
蔡婆子瞧见银子,面上就像是开了花,她面色潮红,口中惊喜道:“姑娘把奴婢当自己人,奴婢也不把姑娘当外人。姑娘出手大方,奴婢都记在心里头呢。这日后,若是姑娘有什么事情,尽管跟奴婢开口就是。”
“此番奴家就有一事……”安氏看着蔡婆子,开口说道:“奴家有个嫡亲的妹子,先前也是知晓奴家的住处的,此番她瞧见奴婢久久不与她联系,便上门找了过来……”
“荷花姑娘实在大胆……”蔡婆子为难道:“咱们这院落可不是寻常的人家能够比得上的,这家里头突然多出一个人来,若是被人知晓了,只怕还要连累奴婢。”
“蔡婆子你莫要担心……”安氏柔声道:“奴婢这妹子不过是担心奴家的缘故,待奴家养好了身子,她自然会离开此处。”
第一千七百三十五章 出头椽子
“姑娘这不是成心让奴婢为难……”蔡婆子面上愈发为难,她攥紧了手心,那八钱银子硌得她手疼,她始终舍不得放手。
“奴家自然知晓蔡婆子你的难处,不过奴家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安氏口中无助道:“奴家此番身子不爽利,这身边实在离不得人,蔡婆子你虽是惦记奴家,但也是分身乏术,所以只能由奴家的妹子暂且来照顾着奴婢。”
安氏说到最后,嘴角露出一抹苦笑,“合着这院落偏僻,平日里也没人过来,蔡婆子你便通融几日,待奴家的身子好了,自然会让她回家。”
蔡婆子握着那八钱银子,口中犹犹豫豫的说道:“按说此处僻静,若是你那娘家妹子再谨慎一些,倒也是无碍的……”
安氏心中一喜,还未开口称谢,就又听到蔡婆子说道,“此事奴婢若是不知晓也就罢了,可是此番奴家知晓了此事,自然要担些干系……”
“若是此事败露……只怕这把火还要烧到奴婢的身上去……这银子虽是个好东西……倒是最要紧的还是性命……”蔡婆子为难的看着安氏。
安氏哪里有什么不明白的,她狠了狠心,摸出了保命的二两银子,递给了蔡婆子,“这二两银子原是奴家留着保命使得,此番也给了你罢,旁的值钱的东西,再没有了。”
“蔡婆子你若是实在为难,奴家也不勉强,不过是个臭皮囊罢了,合着郎君此番也舍弃了奴家,奴家活着还有个什么劲儿……”
那蔡婆子赶忙接过银子,口中反倒是劝道:“姑娘可莫要犯傻,这性命再轻贱,那也是爹娘给的。你说那屋檐底下讨钱的乞丐,勾栏里卖笑的姑娘,哪一个又活的容易了?”
“咱们不说旁人,只说奴婢,奴婢虽说是府中的老人儿,但那也是奴婢,不还是要恭恭敬敬的伺候着姑娘?”
“姑娘是主,奴婢是仆,姑娘若是不打算活了,那奴婢这样的,岂不是早该投河自尽了?”
安氏听到蔡婆子转了口风,这才放下心来,口中自是千恩万谢,“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蔡婆子你这般心善,日后定然能增福延寿,活到一百岁,去当个戏文里唱着的老寿星。”
蔡婆子喜得眉开眼笑,“荷花姑娘模样好看,又会说话,真真是个招人疼的。”
“你此番身子不痛快,奴婢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当不知道这桩事情。”蔡婆子收好了银子,口中又添了一句,“不过咱们丑话说到前头,待你养好了身子,你那妹子还是得快些离开才是。”
“那是自然,蔡婆子你尽管放心。”安氏彻底放下心来,她面上也带出了一抹笑意,“待奴家的身子好了,自然让奴家的妹子离开这里。”
“如此甚好。”蔡婆子平白无故得了二两八钱银子,又有那成色不错的玉佩,她心里头乐开了花,面上也和颜悦色起来,“此番不早了,奴婢还要回去守门。”
“姑娘且放宽心才是,这没有过不去的坎儿。姑娘的身子,就是姑娘的本钱。”
“多谢蔡婆子……”安氏口中哽咽道,面上自是一副感动至极的神情。
“姑娘莫要同奴婢见外,这食盒里有一样酒酿圆子,那可是奴婢特意花了银子让厨房的婆子做的。”
“这酒酿圆子凉了就不好吃了,姑娘还是快些趁热吃吧。”蔡婆子说话间取出食盒里的两样菜,一碗酒酿圆子,这厢便提着食盒,径自去了。
“这是哪里来的婆子,怎么如此啰嗦?”辛娘从正房探出身子,口中低声骂道:“这婆子实在贪财,瞧见了银子就跟瞧见了自己的老娘一般。她明明贪钱,偏又作出一副好奴才的模样出来,真真是可笑至极。”
安氏垂着头,看着辛娘脚下摆着的碧色绣花鞋子,口中一字一句的说道:“一样米养白样人……这世道本就是什么人有……”
“可是这婆子也忒不要脸了……”辛娘口中不痛快的说道:“奴家说句难听的,她就是个当了婊子还要立贞节牌坊的主儿。”
“虽说是这世道什么人都有,但是像这般没脸没皮的,奴家还真是头一次瞧见。”辛娘口中愤愤道。
安氏叹了口气,收回了目光,口中慢腾腾的说道:“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谁让咱们有事求她……”
“此番奴家初来乍到,也不熟悉这院中的情形。待过上几日,奴家定然好生教训她一番。”辛娘愤然道。
“莫要轻举妄动……”安氏开口叮嘱道:“此番她仰仗的就是咱们不得不求着她的处境。这好端端的,你若是得罪了她,被她一恼,捅破了此事,咱们谁都落不到好处去。”
“奴家也不是认不清形势的,不过是瞧着她这般欺辱你,实在是看不下去。”辛娘口中不平道:“她算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个伺候人的奴才罢了,此番倒是摆出了主子的谱儿,瞧着简直令人作呕。”
“你过过嘴瘾也就罢了,切莫同她起了冲突。”安氏扶着门款,缓缓起了身。
那辛娘瞧见安氏身子虚弱,赶忙伸手去扶,口中又愤愤不平道:“怪不得你昨夜要一心求死了,这般的处境若是换到奴家身上,奴家便是豁出命去,也要跟这婆子大闹一场。”
“一个人死不多,两个人死不少,合着奴家一个人死也是死,若是拉上一个垫背的,奴家还赚了一条人命。”辛娘只顾嘴上痛快,哪里瞧见安氏越来越苍白的脸色,“这婆子明显就是个欺软怕硬的,你若好声好气的跟她说话,她势必要拿捏你一番,但你若是痛痛快快同她大闹一番,她日后若是想要欺负你,心里头只怕还要掂量掂量。”
“这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可是从古至今传下来的老话儿……”
“莫要再说了……”安氏截住了辛娘的话头,她转头看向辛娘,“你若是当真想要救奴家,就莫要当那出头的椽子,平白为奴家惹了祸事……”
第一千七百三十六章 鸳鸯姑娘
无论辛娘究竟存的什么心思,但她总归是留了下来。
这正房里头原有一张床榻,辛娘收拾了床榻,倒也挤的下她们二人。
原本有些潮湿的床榻,辛娘趁着日头好的时候,晒了两个时辰,夜里头睡起来软软和和的。辛娘又趁着夜色,缝补了个荞麦枕头,一翻身就沙沙作响。
那院子里院门合不严实,只要起风,就能听到院门“哐当哐当”的声音。
再说那娘家侄子,过了一日,趁着夜色漆黑,于是又摸到了辛娘屋里头,谁知被他摸了个空,这屋子里头空落落的,并没有辛娘的身影。
“贱妇……定然是偷汉子去了……”那娘家侄子举着油灯,光亮照在他狰狞的脸上。
这夜色漫漫,宋如是翻来覆去总也睡不着。
夜半三更之际,她被拥入到温暖的怀抱之中,宋如是低吟了一声,口中含糊道:“郎君何时回来的?”
“方才回来,阿如快些睡吧。”李诃清越的声音当中蕴藏着刻骨的温柔。
“嗯……”宋如是哼了一声,凑近了李诃,听着熟悉的心跳声,渐渐进入了梦乡。
早先晴了几日的天,这一早就又阴沉了起来,偶尔又有几滴蒙蒙细雨,飘落下来。
远处的屋檐尽头是连绵的青山,宋如是立在屋檐底下。她身上穿着月白色的襦衫,身下穿着粉荷色的襦裙,又在那鬓边簪着一朵粉荷色的牡丹花。
“娘子,那辛娘已经上门去了……”穿云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宋如是身后。
“安氏呢?”宋如是目眺远处。
“她有辛娘照应着,已经好多了。”穿云答道。
“如此甚好……”宋如是又问道:“那玉佩可送过去了?”
“我亲眼瞧见,那安氏把玉佩给了伺候六娘子的蔡婆子。”穿云接口道。
“此番杏林堂重新开张,那边若是知晓了,只怕还要生事,咱们还需万事心才是。”宋如是嘱咐道。
“那是自然。”穿云眉目舒展,口中笑道:“吃一堑,长一智,咱们此番杏林堂可是药王爷显灵之地,她即便还要出幺蛾子,那也得看药王爷同意不同意。”
“心为上。”宋如是抿嘴一笑,“倒是穿云你近些日子辛苦了。”
“这个倒是无妨,合着白日里睡得多,夜里头倒也能熬的过去。”穿云轻松道。
过了辰时,就下起了雨,先是绵绵细雨,下了半个时辰,这青石板上才有了一层水光。
丫头掂着脚尖走到正房门口,她微微弓着背,顺着门缝,唤了一声,“六娘子,茶点准备好了。”
“进来吧。”六娘子声音甚是温和。10
丫头米儿,轻手轻脚的进了正房,她不敢抬头,只一路走到案几旁边,这才恭恭敬敬的放下了手上端着的茶点。
杏仁酥,红绫饼,还有一样枣子大的桂花糕。相传这桂花糕是长安城中一个卖糕点的贩,仿佛是叫做刘吉祥的人捣鼓出来的。
米儿摆好了糕点,这才敢抬眼去看六娘子。六娘子头戴嵌红宝石的琉璃簪子,说话间顾盼生辉。
她身上穿着的胭脂色襦裙,更是为她凭空添了几分颜色,她拿起一块儿桂花糕,口中柔声道:“元阳妹妹且尝尝这桂花糕。”
米儿偷看了一眼,见那位元阳姑娘,身上穿着嫩黄色的襦衫,头上戴着朵巴掌大的牡丹花,黄嫩嫩的颜色煞是好看。
米儿并没有看清楚那元阳姑娘的模样,不过这元阳姑娘说话轻轻柔柔的,想来是个性子稳重的娘子。
米儿心里头想着,又悄然退了下去,她掩上房门,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这才心中暗自琢磨起来,“这姑娘模样生得不错,怎么起了个这么古怪的名字。”
“鸳鸯姑娘?”米儿出了院子,口中低声嘟囔着,“这好端端的姑娘,怎么起个鸟的名字?”
米儿是个心里头藏不住事儿的,真若是有事,不过一转眼的功夫,也就罢了。
再说这米儿出了院子,离得老远的荷花池,乘风而来一阵荷花的清香。米儿深吸了一口气,面上透出一抹轻快之意。
米儿先是绕回了厢房,她趁着蔡婆子不在屋的功夫,拿着帕子包了一碟子的点心,而后便悄然出门去了。
这天上细雨迷蒙,米儿刚走到荷花池,天上的雨珠就变得细密起来,她掏出帕子搭在头上,赶忙加快了脚步。
“笃笃笃……”开门的是个穿着碧色衣裳的丫头。
“奴婢过来瞧瞧荷花姑娘。”米儿看着眼前这碧色丫头,只觉得眼生的紧。
“这外头下的这么大,难为姑娘还记得姐姐,快些进来避避雨吧。”开门的碧衣姑娘自然就是辛娘,她撑起油纸伞热络的招呼着米儿。
“先前倒是不曾见过姑娘……”米儿又看了两眼辛娘,始终觉得眼生,于是好奇问道。
“奴家是荷花姐姐的嫡亲妹子,此番过来照顾姐姐两日。”辛娘脆声说道:“奴家名叫辛娘,姑娘尽管称呼奴家一声辛娘就行。”
辛娘甚是热络,她撑着油纸伞,又亲亲密密的挽住了米儿的胳膊,口中又说道:“奴婢初来乍到,在这府里头就跟个睁眼瞎一般,以后若是有不知道的还得劳烦姑娘操心。”
米儿被这辛娘拖着朝院中走去,她心里头有些奇怪,先前倒是不知荷花姑娘竟然有个嫡亲的妹子,她转过头去看辛娘的一张脸,她们二人的模样也并不大相似。
“从街坊就说,奴家跟姐姐长的不像。”辛娘突然笑道:“不过咱们姐妹二人虽是不大相像,不过是感情却最是要好。”
“此番瞧见姐姐受苦,奴家心里头也不得劲,只觉得姐姐真真是可怜的紧。”辛娘口中说着,面色也变得黯然。
这天上的雨越下越大,打在油纸伞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辛娘的声音就像是打在油纸伞上的雨滴。
“姐姐此番虽说是受了苦,但到底也是因为自己的缘故,所以奴家虽是心疼姐姐,但也劝了她好一会儿,这才算是劝住了姐姐。”辛娘说个不停,两人很快就走到了屋檐底下。
第一千七百三十七章 土方土法
屋檐底下,搁着个板凳,板凳上又搁着个倒扣的瓷碗,米儿瞧着觉得奇怪,不等她问出口,那厢辛娘就开口说道:“这是奴家家乡的说法,若是人走了霉运,那便用瓷碗盛了米,趁着夜半三更的时辰,把这盛满了米的瓷碗倒扣在家门口,如此过上三日,便能去除霉运。”
“不过这瓷碗若是倒扣过来,那便是三天三夜里头动也不能动一下,不然这法子就不灵验了。”
米儿似懂非懂的听着,心里头觉得奇怪,口中惊奇道:“竟然还有这种去除霉运的法子……奴婢倒是从未听说过……”
“不过是乡下的土方罢了,其实说白了,也就是图个心安。”辛娘收起油纸伞,引着米儿进了正房。
这屋子里头收拾的倒也干净,案几上擦拭的干干净净,虽有斑驳破皮之处,但瞧起来也干净。
窗边的高案上,搭着件儿红色的衣裳,米儿认得那红裙是荷花姑娘惯常穿的衣裳。
“今日下了雨,姐姐的衣裳便先晾在案几上。”辛娘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不过转过脸,她就又开始说道:“姑娘且坐一坐,奴家这就去给姑娘烧些茶水去。”
米儿听到蔡婆子提起过,这破败的院落连个取水的地方都没有,荷花姑娘平素喝的都是雨水。若是长时间不下雨,那盛水的破缸里头就会生着蠓虫,缸底下还有那生着红筋的线虫。
“辛娘莫要麻烦了,奴婢并不觉得渴。”米儿想到此处,赶忙阻止辛娘。
“姑娘好不容易上门一回,哪里有不喝茶就走的道理。”辛娘热络道:“姑娘且等上一会儿,这茶水很快就得了。”
米儿还要阻止,谁知那辛娘说话间自是跨过门槛出了屋子。
米儿无奈之下,只得立在屋中,她有些无趣,便四下瞧去。这屋子里头虽是收拾的干净,但是处处都能显出破败之处来。
窗户上糊着的宣纸破破烂烂的,透出经年的旧黄,还有那窗棂上原本雕琢着的牡丹花,此番也显出凋零的模样来。
屋子里头还有股子潮湿的味道,米儿看着高案上搭着的红裙子,这才后知后觉的想到,她在这屋里呆了半天了,竟是没有瞧见荷花姑娘。
“姑娘怎么不坐下?”辛娘提着茶壶跨过了门槛,她一手提着茶壶,另一只手拿着两个摞在一处的茶盏。青瓷的茶盏上隐约透出轻描淡写的花瓣,“也是奴家方才欢喜糊涂了,竟是忘了让姑娘坐下等着。”
辛娘口齿伶俐,把那茶壶茶盏搁在案几上,又招呼着米儿坐下来,那破败的案几,早就没有了配套的锦垫。地上如今搁着的两只布垫子,那还是辛娘拆了门口的布帘子,将就着做的。
米儿顺从的坐了下来,她看着辛娘手脚麻利的为她斟茶倒水,水汽蒸腾,米儿又想起了水生的蠓虫,于是这茶水闻起来也多了古怪的味道。
米儿接过茶盏,只捧在手心,口中却是问道:“奴婢来了半天,竟是没有瞧见荷花姑娘。荷花姑娘莫不是恼了奴婢,所以不愿瞧见奴婢?”九六味
“姑娘说的哪里话?”辛娘笑道:“姑娘能上门来看姐姐,这便是姑娘的情意,都说这穷在闹市无远亲,姐姐现在的情形,大约也是如此。”辛娘话到最后,面上就带出了一抹苦笑,“姐姐此番病了,除了姑娘,再没人登门。奴家瞧着心里头还不得劲,那便更莫要说姐姐了。”
“姑娘莫要客气,且先喝茶。”辛娘端起茶盏,一饮而尽。
米儿心里头有些隔应,但是奈何辛娘实在客套,她只得抿嘴喝了一口,根本就来不及细品,这温热的茶水就顺着嗓子眼儿进到了肚里头。
“方才姑娘倒是还没说荷花姑娘究竟去了哪里?”米儿唯恐这辛娘再劝,于是好忙转移了话题。
“姐姐这是不好意思见人……”辛娘开开口说道,“姐姐这几日形容憔悴,便一直羞于见人,镇日里躲在屋子里头,也就蔡婆子过来的时候,姐姐同她说上几句话,旁的时候姐姐都是默不作声。”
米儿叹了一口气,“荷花姑娘还是想开些的好……”
“正是这个道理……”辛娘接口道:“姑娘此番过来瞧姐姐,姐姐知晓了,这心里头也会松快一些。”
米儿听了一会儿,又不知该如何接话,于是索性起了身,她从怀中掏出帕子包着的糕点,“奴婢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不过是这两样糕点,也是奴婢亲手做的,还请荷花姑娘莫要嫌弃。”
那辛娘接过糕点,口中更是笑道:“姑娘真是个好人,奴家一瞧见姑娘就觉得亲切的紧,姑娘若是有空,再来院里头坐坐。”
辛娘挽住了米儿的胳膊,口中又亲亲密密的说道:“奴家在墙角里发现了几株苋菜,正打算伺弄着来做菜盒子,姑娘明日定要过来,咱们一同烙饼子吃。”
米儿含糊着应了,她出了院门,这才觉得一身轻快,那辛娘虽是热情,但未免有些热情过头了,让她浑身不得劲。
辛娘目送着米儿出了门,这才悄然插上了门栓,她方才回身,就瞧见安氏立在院子当中,身上穿着件儿姜黄色的裙子,此番正拿一双冷眼瞧着她。
“姐姐何时来的?”辛娘有些心虚。
“你莫不是心虚了不成?”安氏冷眼瞧着辛娘。
“奴家心虚什么?”辛娘笑道:“家里头来人了,姐姐正巧不在,奴家怕人疑心,所以只能去开门。”
“不过此番来的是个丫头,奴家瞧她的样子,也是个没有见过世面的,奴家不过几句话就把她哄弄过去了。”辛娘下了台阶,亲亲密密挽住了安氏的胳膊,口中甜甜的说道:“姐姐莫要担心,奴家性子谨慎,必然不会让人拿住姐姐的把柄。”
安氏冷哼一声,甩脱了辛娘的手,“你只当奴家是米儿那丫头不成?随你几句话就给糊弄过去了?”
“姐姐莫不是还要疑心奴家不成?”辛娘委屈道:“奴家若非为了姐姐,又何必窝在此处?”
第一千七百三十八章 壮士回家
这深宅大院,凭白无故多了一人,就像是后院的池子里多了一朵的水花,悄无声息,并无人察觉。
虽是丫头米儿知晓了此事,但她并没有声张,至于那蔡婆子,巴望着借机讹诈银子,所以也没有声张。
辛娘没过两日,就借着蔡婆子过来送饭的功夫,与之借机攀谈,把这府里头的情形倒也摸出了一二三来。
蔡婆子可是宅子里的老人,哪里看不穿辛娘的心思,不过是为了几两散碎银子,合着这丫头在这破屋破院里还能翻出什么浪来?
这破败的院落,越发的有了正经模样,破了的窗纸此番也换了崭新的,又拿着红纸剪了窗户,大朵的宝相花富贵又吉祥。
辛娘手巧,剪了窗花,又寻了个梅瓶,在那院中的剪了几朵开的正好的花儿,斜着插在瓶中。
窗开半扇,隐约能瞧见远处八角亭上垂着的琉璃坠子。
安氏眉目舒展,身上穿着鹅黄色的襦衫,这鲜嫩的颜色使得她瞧起来明朗了许多。
辛娘身上穿着的是安氏的红裙,这衣裳原也是好料子,辛娘一眼就相中了,至于那裙子上的破洞,她倒是有了番巧心思,只穿针引线绣了朵水灵灵的喇叭花。
两人的钗环首饰俱都贿赂了蔡婆子,于是发间很是素净,不过辛娘又在耳边簪了朵粉融融的花儿。
这两日,天气时好时坏,果真是六月的天,娃娃的脸,先前还是细雨蒙蒙,过会子功夫就雨过天晴,又现出蓝天白云来。
软绵的白云,飘摇在富贵的琉璃瓦上。
墙根儿底下,立着个宫女,宫女怀中抱着个蜡烛包,在高高的宫墙底下,越发衬托的她身子娇,她怀中的蜡烛包里露出个粉雕玉琢的童。
杏林堂的门槛被人踏来踩去,石娘忙的脚不沾地,此番又有主顾上门,她正扶着个老者坐下,那厢一角青衫已走至眼前。
“且等等……”石娘忙里偷闲说了一句,只听着来人笑道,“我便是再多等着时辰,也是使得的。”
石娘听到熟悉的声音,猛地抬头,看向来人,她满脸欢喜,高声嚷道,“壮士,你还知道回来?”
石娘一层三尺高,又使劲的拍打着壮士的胳膊,口中喜不自胜道:“何时回来的,为何回来之前也不说上一声,怎地这般突然?”
石娘心中欢喜,她不等壮士回应,便又奔到郎中身前,一把拍在郎中的胳膊上。郎中正阖着眼睛给人把脉,被石娘这一打岔,这脉相一乱,他叹了口气,口中无奈道:“石娘,你又要做什么?”
“郎中你瞧,看谁来了?”石娘扯开了嗓子,欢欢喜喜的叫嚷道。
郎中顺着石娘的手指看过去,只见着一身青衫正冲着自己微笑的壮士,郎中陡然站起身来,方才要与壮士相认。
那厢突然听到有人唱起曲儿来,“你这郎中实在古怪,病看一半,就搞混乱,奴家的病,还有没有人看……”
也是凑巧,郎中把脉那人正是说媒的张媒婆,她此番上门,一来是因为受了风寒,二来则是为了石娘。
张媒婆又为石娘说了一门亲事,此番正借着上门瞧病的功夫,给石娘提一提此事。谁知这杏林堂的声音实在太好,好容易挨住了她,这厢又出了茬子。59书库
但是此时此刻,没有人能顾得上一身红衣,头戴红花的张婆子,此番石娘,郎中的一双眼睛俱在壮士的身上。
“你回来了?”郎中平静道。
壮士看着努力克制的郎中,口中微笑道:“我回来了。”
“壮士,你可算是回来了。”石娘喜不自胜,又赶忙去拽了正低着头算账的春花过来。
这厢春花一瞧见壮士就红了眼眶,口中亦是一句,“壮士,你可算是回来了。”
壮士伸手挠了挠后脑勺,口中腼腆道:“我回来了。”
“他此番就站在你们眼前,你还要让他说几遍?”张媒婆翻着眼皮子说道。
没有人注意到张媒婆,或许这几人根本就没有听到张媒婆究竟在说些什么。
石娘又捶打了壮士两拳,那厢春花掏出帕子抹着眼泪,郎中虽然风轻云淡,但手指紧紧握着。
与此同时,穿云趴在屋檐顶上,居高临下的俯视着院的一切。
院之中站着个头生痦子的云郎,云郎正低着头倒腾着手上的荷包,那荷包里头盛着的,正是云郎引以为傲的八珍米。
“这米怎么少了一样?”云郎口中嘟囔着,又把米粒捡出来,仔细瞧了起来,看究竟少的是哪一样?
他留心看着米袋子,哪里留心到有人正瞧着他,这院里头见了日头,屋顶上更是阳光热烈,没一会儿的功夫穿云头上就见了汗珠子。
杏林堂这一日,歇业的格外的早,不过才正午头的功夫,这门框上就贴上了“家中有事,暂歇一晌”的木牌子。
壮士在众人的簇拥中,浩浩荡荡的出现在巷子口。
那巷子口的妇人自打出了那起子的事情,这巷子口就清净了许多,也没人说三道四了。
那家的郎君许是觉得丢脸,于是又再别处置办了宅子,没过几天就搬了过去,至于有没有带那妇人却是无人得知。
不过这处院落却是镇日里安安静静的,没有人声。
“咱们先前那处宅子还空在兴业坊,你若是愿意,咱们就暂且住到兴业坊去。”郎中兴致勃勃的提议道。
石娘翻了个白眼,口中冷声道:“郎中莫不是早就想搬回去了不成?”
郎中得意忘形之际,一不心说出了心里话,此番被石娘拆穿,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承认,于是口中陪着心说道:“石娘若是愿意,也同着咱们一起过去。”
“奴婢才不过去,奴婢是娘子的贴身丫头,娘子在何处,奴婢就在何处……”石娘说到此处,喜得眉开眼笑,她扯住了壮士的胳膊,口中兴奋道:“壮士你去了这么久,只怕还不知道,咱们家里头可是又添了一口人。”
“咱们娘子生下了个粉雕玉琢的娘子,取了名名叫做海棠,那模样可是招人的紧……”石娘说在正兴头上,并没有留意到一旁打眼色的郎中。
第一千七百三十九章 久别重逢
是夜,月朗星稀,正是个适宜醉酒的好日子。
其实若是想要醉酒,那夜夜都适宜酒醉。
春光潋滟,适宜饮酒,夏日灼灼,适宜喝酒,秋日私语,适宜品酒,冬日暖阳,适宜大碗喝酒。
院落里撑起了锅子,火气蒸腾,肉香扑鼻,各样的菜摆放在精致的瓷碗之中,又有各色的瓷盘盛着各样的时蔬。
三斤的酒缸,歪嘴的酒壶,精巧的酒盏,用纤纤玉指端起酒盏,那酒水入了腹中,甜蜜中又有辛辣回甘,宋如是看着喜气洋洋的众人,心里头也觉得松快了一些。
她举起酒杯,对着众人笑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今夜不醉不归……”
“娘子说的是,这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咱们今夜不醉不归。”石娘站起身来,面如胭脂,口中高声嚷道:“壮士此番回来,真真是喜事一桩,奴婢心里头高兴,咱们今夜定要尽兴。”
“石娘……”郎中轻咳一声。
“壮士回来,你莫不是不高兴不成?”石娘挑着眉毛反问道。
“你且注意身子……”朗中低声道。
石娘举起酒盏,一口饮尽杯中酒,“咱们前些日子夹起尾巴做人,实在憋屈的紧,此番杏林堂照常营业,生意比先前的更好,又赶上壮士回来,咱们这院中可算是齐全了。”
石娘高兴,自顾自的又倒了一杯酒,口中更是豪迈非常,“这杯酒就敬给久别重逢的壮士。”
壮士依旧穿着白日里的青衫,听到此处,亦是举起酒盏,冲着石娘笑道:“多谢。”
“你这壮士,还是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主,这点儿倒是不如穿云……”石娘说话间,突地“咦”了一声,“穿云去哪儿了,怎地还没回来?”
“穿云大哥中午吃过饭,就出门去了。”春花接口道,她身上穿着蛋青色的裙子,说话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月光明亮,屋顶上有人,这人正是石娘口中的穿云。
穿云趴在屋顶上,手上拿着个瓦片,一双眼睛正透过屋顶的缝隙看向屋里头。
屋里头床榻上躺着一人,那人怀中抱着个毛绒绒的猴子,猴子调皮,不能安生,于是一会子伸出爪子去捏捏那人的鼻子,一会儿又伸爪去薅那人的头发,那人一身道袍,倒也不恼,只时不时的念啥上两句,“莫闹莫闹……无量寿佛……”
那猴子哪里顾得上这些,只兀自翻腾着那人头发胡须,这屋里头点着油灯,显得有些空旷。
偏殿供奉着木头雕琢的神像,夜里头拿着明光色的布蒙了起来,功德箱的前头铺着两个明光色的蒲团。
屋中一旦空旷,略微有一丝声音,就显得有些吵闹,偶尔“吱吱”两声,那道长只哼上两声,也并不作恼。
穿云又看了一会儿,便悄无声息的离去了,那厢偏殿的老道蓦然睁开眼睛,口中笑道:“你这猴子倒是比人还有福气,这人一世,真正能惦记着你的又有几人?”
“吱吱……”那悟空似是回应道。
“你这老头子,谁说没人惦记你了?”张婆子跨过门槛,进了偏殿,口中招呼道:“快些过来泡脚,此番现煮好的热乎乎的药汤。”
道长皱着眉头,长舒一口气,“非泡不可吗?”
“对,非泡不可。”张婆子肯定道。看好书
道长又缓缓吐出一口气,口中无奈道:“也罢,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你说什么?”张婆子搁下手上的木盆,双手叉腰,瞪着道长。
“悟空的汤药呢?”道长转了话题。
“还在火上坐着呢……”张婆子话说一半,就听到“嗖”的一声,而后又从房梁上传来“吱吱”的叫声。
她抬头一瞧,原来说话间,这悟空已经上了房梁,正冲着床榻上的道长呲牙咧嘴。
“你这猴子倒是成精了……”道长无奈道。
“还不是跟你学的!”张婆子一槌定音。
这偏殿渐渐有了药香味,微微苦涩的药香,萦绕在偏殿之中,于是那神像面上仿佛也有了愁苦的模样。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月上中天,宋如是拿着酒盏,一手托腮,口中喃喃说道:“可惜可叹,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宋如是一口饮尽了杯中酒,口中慢慢的说起胡话来。
月光明亮,这院中渐渐有了凉意,石娘豪饮一番,很快就醉的满口胡话,而后第一个下了酒桌。
“世事自来如此,想留的走不了,想走的留不住……”宋如是又是一声长叹。
第二个被拖走的壮士,壮士心情痛快,空着肚子喝了三杯,而后便有了几分醉意,他其实是被石娘灌醉的。春花不放心壮士,于是也跟了过去。
于是这酒桌上便只剩下宋如是一人,她醉眼朦胧,又倒了一盏酒,慢慢品着。
“阿如你醉了……”清越的声音从耳畔响起。
“奴家才没有醉……”宋如是娇嗔道:“郎君你瞧这月色皎皎,可不正是饮酒作乐的好时机?”
“饮酒作乐?”李诃的声音愈发温柔。
“正是饮酒作乐……”宋如是认真点头道。
“何为饮酒作乐?”李诃问道。
“饮酒作乐便是随性而为……”宋如是说话间,转过头去,她扯住李诃的衣袖,口中笑道:“饮酒作乐,莫不是也要奴家教你不成?”
“阿如若是愿意,我自是求之不得。”李诃的手指微微发凉。
宋如是拉着李诃的手,把微微发烫的脸贴在李诃微凉的手心,口中娇嗔道:“怪不得那么些人醉生梦死,醉生梦死便逃离了喜怒哀乐,这心里头只剩一腔的欢喜……”
“都说随性而为……可惜可叹……谁人能够随性而为?”宋如是话到最后,丢开手去,又要去斟酒。
“阿如,莫要再喝了。”李诃探身拿过宋如是面前的酒盏。
宋如是回身抢了过来,她把玩着酒盏,又提着那歪嘴酒壶倒了酒,“便让奴家能随心所欲这一回罢……”宋如是口喝着酒,醉眼朦胧间,她突然问道:“郎君今日怎么穿的红袍?”
第一千七百四十章 应对之法
“阿如……”李诃的声音愈发低沉。
宋如是歪着脑袋,伸手抚摸着李诃的袖口,那摩挲着袖口的花纹,口中嘟嘟囔囔的说着,“奴家不喜红袍……”宋如是显然是醉了。
李诃突然沉默起来,夜风袭来,蕴着一抹酒香。
“果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宋如是端起酒盏,手指微晃,而后手背微凉,却是酒盏之中,撒出几滴酒来。
“阿如,莫要再喝了……”李诃声音之中透着无奈,终究是取过宋如是手上的酒盏,而后一饮而尽。
斗转星移,又是一夜。
宋如是一觉醒来,头痛欲裂,她揉着眉头,轻叹一声,而后才发觉声音低沉,竟是不知何时哑了嗓子。
“郎君?”宋如是唤了一声。
“娘子,你可算是醒了……”石娘的声音响了起来。
宋如是一瞧,这才看见那石娘正在案几上摆放早膳,她身穿黄衫,头戴金簪,瞧起来精神抖擞,哪里有夜半醉酒的模样?
“如今什么时辰了?”宋如是瞧着外头天色大亮,外头亮晃晃的,想是出了太阳,她瞧着半开的窗,只觉得有些刺目。
“还差一刻便是午时。”石娘笑道。
“午时?”宋如是转过头来,口中惊诧道,“竟是已经到了午时?”
“早上奴婢过来给娘子送早饭的时候,喊了娘子半天,娘子理都不理,只顾着睡觉。奴婢实在没法子了,又拖了郎中过来,他给娘子把脉之后,说是娘子无碍,奴婢这才放了心。”石娘摆放好了饭菜,这才拿了热帕子过来,给宋如是擦脸。
宋如是接过帕子,脑中昏昏沉沉,只口中说道:“奴家竟是睡了这么久?”她头脑发木,擦了脸之后,这才精神了一些,而后才想起一事,“石娘你怎地没有去杏林堂?”
“春花放心不下娘子,又托了奴婢照料娘子,好在是壮士回来了,他便跟着郎中去杏林堂帮衬去了。合着奴婢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石娘说话间又提着茶壶,倒了一杯热茶,递给了宋如是。
宋如是点了点头,方才回想起来“壮士归来”一事,她揉着眉心,又听到石娘说道。
“壮士也是个闲不住的,这般比起来,倒是比穿云那懒惰之人强上许多。”石娘又放低了声音说道,“娘子,你也不管管穿云,奴婢瞧见他一早又出门去了,也不知镇日里在忙活着什么。”
“他出门前可曾说什么了?”宋如是揉着脑门,口中问道。
“奴婢原本打算问上一句,谁知他上了墙头就不见了,瞧起来匆匆忙忙的。”石娘回答道:“先前还好一些,也就这几日的功夫,奴婢同他说个话都困难。”
“娘子,你说家里头的铺子正是忙碌的时节,那郝掌柜方才又派了伙计过来,说是店里头出了些麻烦。”石娘又说道。第二中
“莫不是又出了什么麻烦?”宋如是暗叹一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按说寻常的事情,郝掌柜也犯不着过来麻烦娘子,只是此番事情有些棘手,所以他才过来跟娘子讨个主意。”石娘说话间,微微提高了声音,口中带着股莫名的怒火,“娘子你有所不知,也不知道是哪个混账东西,在咱们那铺子对面也开了一家绸缎庄。”
“若是单纯的开个绸缎庄也就罢了,毕竟那西市的买卖也不是咱们一家子做的,可是这家铺子真不要脸,他那铺子里的花样同咱们铺子里的大差不差,几乎一模一样。”
“若是光是花样相同也就罢了,偏又在银子上,比咱们低个三文五文的,这钱虽是不多,但是一整匹布算下来,倒是能比咱们少个一钱银子。”石娘越说越气,口中又骂了两句,“这家铺子摆明了就是跟咱们打擂台的,也不知道这铺子的东家是谁,真真是个不要脸的。”
宋如是此番脑中清醒过来,她沉吟了片刻,方才说道:“这家的掌柜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说起这个更是气人。”石娘气呼呼的说道:“这掌柜的是个模样俊俏的妇人,一张嘴巴就跟涂了蜜糖一般,瞧见个客人上门,就热络的要命。”
宋如是沉吟道:“如此说来,这妇人倒是个会做生意的。”
“娘子,这都到了什么时候了,你竟然还在夸奖那妇人,听那郝掌柜说,咱们铺子里的流水活生生的少了一半。”
“若是时间久了,咱们这铺子的生意还怎么做?”石娘着急道。
“莫要着急……”宋如是起身道。
“这便是皇上不急太监急……”石娘口中焦急道:“咱们此番若是没有对策,那家铺子把熟客都招揽了过去,待到那时,咱们那铺子只怕就开不下去了,咱们这一家老的就要去巷子口喝西北风了。”
“石娘,你莫要着急。”宋如是转到屏风后头,石娘便跟了过来,在宋如是身后不停说道:“娘子,你总要想个法子才是,不然这天长日久的,让这铺子扎了根儿去,咱们这生意就彻底的做不成了。”
“奴婢倒也不全是为了那些银子,可是那铺子好歹是个营生,即便是以后娘子再生个三个五个的,有了那铺子,咱们一家人就饿不死。”石娘苦口婆心的劝道。
宋如是那厢却是突然笑道:“石娘你这年纪不大,操心却是不少,你说这铺子里的事情,你就莫要操心了。”
她瞧了一眼石娘的肚子,口中打趣道:“你便照看好你自己才是正经。”
“娘子,你怎么就不着急呢!”石娘焦躁道。
“此番咱们没有弄清楚对方虚实之前,便是再过急躁,又能如何?”宋如是反问道。
“那娘子就这般不管不问的?”石娘紧跟着问道。
“自然不能放任不管。”宋如是转出屏风,口中宽慰道:“石娘你莫要着急,咱们过会儿就去会会那老板娘。”
“娘子早说,害的奴婢着急半天。”石娘这才松了一口气,不过转眼又催促道:“娘子,咱们快些用饭吧,早些去见见那个不要脸的东西,咱们也好早些拿个应对之法!”
第一千七百四十一章 珠玉在前
后院一角,繁花锦簇,八角凉亭上铺琉璃瓦,下垂琉璃坠子,若是有风,声音悦耳动听。
丫鬟米儿端着茶水,从径走了过来,她轻手轻脚进了凉亭,唯恐惊动了亭中下棋的两人。
米儿不认得字,也看不懂棋局,只伺候好茶水就是她的本分,她垂着眼皮子,看着“鸳鸯姑娘”腰间垂着的流苏,上品的流苏细腻华丽,再往下便是“鸳鸯姑娘”脚上踩着的粉荷色绣鞋。绣鞋针脚细密,不过料子不过是寻常的绸缎,并不是什么上品的料子。
“元阳姑娘,且品品这茶水。”六娘子笑道。
元阳姑娘丢下手中棋子,抿嘴笑道:“奴家是个粗人,只怕品不出这茶水好坏,到时候姐姐可莫要取笑奴家。”
“若是粗人都是姑娘这番模样,那郎君只怕只悦粗人,不喜红颜了。”六娘子举起茶盏,垂下的眼眸,细密的睫毛遮挡了她的神色。
“娘子莫要打趣奴家……”元阳姑娘声音又细又,她举起茶盏,面上却不由闪过一抹欣喜的神色。
米儿走下台阶的时候,隐约听到那元阳姑娘的声音,“有姐姐珠玉在前……郎君哪里瞧得上奴家……”
米儿暗地里叹了一口气,她虽是愚钝,但这花无百日红的道理,她还是知晓的。
米儿想到此处,于是又想到了住在北边儿的荷花姑娘,远远能瞧见荷花池中挺直的荷花。
碧绿的荷叶,粉嫩的荷花,米儿看在眼里头,口中不由暗叹一声,“同样都是荷花,一个齐齐整整的生在池子里头,一个偏住在破败的院落里……”
米儿心善,想到此处,便不由自主朝着荷花姑娘的院落而去,她尽捡着径走了过去,还未走到院门,就听到院中有人痛呼一声。
米儿听那痛呼声,像是荷花姑娘妹子的声音,于是加快脚步走了过去,她方才要推门进去,却瞧见院门虚掩着,于是便鬼事神差的停下脚步,只朝着院里头看过去。
院中那荷花姑娘的妹子正捂着脸颊,口中低声说着什么,她身旁站着的正是那荷花姑娘。
荷花姑娘侧着身子,米儿也瞧不见她的脸色,只听到她口中压着怒火说道:“辛娘,你如何答应奴家的!”
米儿听到此处,方才想起来这荷花姑娘的妹子名字叫做辛娘,按说那一日瞧着,辛娘为人很是热络,不知这姐妹二人怎地起了冲突?
米儿正瞧着,突地肩膀上一沉,吓了她一跳,她猛地回头一瞧,正对上蔡婆子居高临下的一张笑脸。
这蔡婆子长的人高马大的,说话又最是直接,平素面上素来带着三分嘲讽,当然若是瞧见娘子,那便又是两样。u9电子书
这蔡婆子瞧起来大大咧咧,其实素有心机,此番对上米儿惊慌失措的目光,她笑眯眯的说道:“米儿丫头你在这里做什么?”
“奴婢过来瞧瞧荷花姑娘……”米儿拍着胸口,压低了声音说道。
“这里可不是你这丫头呆的地方,你还是快些回去吧。”蔡婆子扯过米儿的胳膊,口中嘱咐道:“奴婢此番就当没有瞧见你,不然若是让娘子知晓了此事,只怕要让你这丫头吃不了兜着走。”
米儿这才后怕起来,“那蔡婆子你切莫告诉娘子,不然娘子又要让奴婢罚跪……”
“你个傻丫头,奴婢若是告状,哪里还会提醒你?”蔡婆子扯住了米儿的荷包,离得那院门远远的,口中压低了声音说道,“奴婢知道米儿你是好心,但是你且记住,这深宅大院的好歹留个心眼儿才是,不然光凭你这没头没脑的好心,就能让你被立时的发卖出去。”
“这可如何是好……若是被旁人瞧见……奴婢就完了……”米儿惊慌失措,口中也带出了哭腔。
“你可知何为背主?”蔡婆子口中继续说道:“这荷花姑娘如何被发配到了这僻静之处,你我心知肚明,你此番过来看这荷花姑娘,可不就是跟娘子对着干?”
“你是仆,娘子是主,你跟娘子对着干,可不就跟拿着鸡蛋往石头上撞是一个道理?”
米儿想通了前因后果,这贴身的衣裳都湿了一层,她拉住了蔡婆子的手,口中苦苦哀求道:“蔡婆子你切莫把此事告诉娘子,不然奴婢就被发卖出去了,这辈子就全完了,即便是奴婢不指望着每月的月钱,这家里头也急等着要米下锅……”
“奴婢也不是跟这荷花姑娘关系要好,不过是打心里头觉得她可怜,所以才过来看看她……”米儿心里头害怕,嘴上越发的语无伦次起来。
“你这傻丫头,咱们可是同住一屋的关系,也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尽管放心,奴婢定然不会告诉娘子的。”蔡婆子拍了拍米儿的肩膀,口中又说道:“不过米儿,你以后还是莫要再过来了,不然这院里头人多嘴杂的,若是被别人抓到了辫子,直接捅到了娘子那里,只怕连带着奴婢也要被发卖出去。”
米儿吓得脸发白,口中哆哆嗦嗦的说道:“多谢蔡婆子好心提醒……奴婢着实没有想这么许多……不过是一时鬼事神差走到了这里……”
蔡婆子安抚的拍了拍米儿的手,口中又压低了声音说道:“米儿你可知道有多少人都眼红你这贴身丫头的位置?”
米儿茫然的摇了摇头,而后又点了点头,口中后怕道:“奴婢再不敢了……”
“那便快些回去罢……”蔡婆子从随手提着的食盒当中摸出个葱油饼递给了米儿,口中又嘱咐道:“莫要让人瞧出什么来……”
米儿捏着葱油饼去了,她走路慢吞吞的,几乎是拖着腿离开的。再说这蔡婆子眼看米儿去了,这才又进了院门。
这院门似是专为她留着的一般,她推门而入,眼看着立在院中的辛娘,口中扯开了嗓子说道:“方才的情形,姑娘只怕也瞧见了,这若是被人发现姑娘,咱们几人都逃不脱去。”
“奴婢倒还好说,这做奴婢的,不过是换个地方做奴婢罢了。但这若是做主子的,只怕换个地方,未必就是主子了?”
第一千七百四十二章 占得先机
蔡婆子打的好算盘,那辛娘也不是傻的,于是口中说起讨巧话来,“奴家姐妹二人都知道蔡婆子为人最好,咱们都是将心比心之人,此番实在蔡婆子的好,奴家自然记在心里头,这天长日久的总有奴家回报蔡婆子的时候。”
辛娘亲亲密密的扯住了蔡婆子,口中又说道:“咱们在这院里头呆着,劳烦蔡婆子多有照应之处。姐姐今日胃口不好,奴家就做了春饼,这春饼还是趁热好吃。”
蔡婆子卖了个好,又听着辛娘说话妥帖,于是便也半推半就的随着辛娘去了后院。
再说,这天气一日三变。
先前还出着太阳的天儿,一会儿的功夫,天边乌云密布,仅剩头顶上这一片蓝天。
“娘子,这怕是要变天了,咱们不如改日再去?”石娘抬头看了看天色,心里头不由改了主意。
“今日天公作美,咱们就今日过去。”宋如是扯平了腰间的褶皱,像是并没有瞧见天色大变。
石娘又看了看天色,口中咕哝着说道:“这天眼看就要下雨了,娘子偏要出去,只怕一出巷子口,就要淋成落汤鸡……”
石娘口中嘟囔着,到底也随着宋如是出门去了,不过临出门的时候,她带了把油纸伞,心里头这才觉得稳妥了一些。
天边乌云密布,隐隐向着头顶这一片湛蓝包围过来,天色虽是阴沉,但空气中没有一丝一毫的风,于是很是闷热。
两人出了巷子口,石娘就出了一脑门的汗珠子,她掏出帕子擦汗,口中好歹又劝道:“娘子,这天气如此闷热,一会儿定然要下雨,咱们不如改天再去,合着那铺子就开在咱们对门,跑得了和尚也跑不了庙。”
“石娘你可知何为占得先机?”宋如是转头问道。
石娘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莫不是凡事都要早一步下手不成?”
“也是这个道理,这绸缎庄的老板娘此番已经占得先机,咱们若是坐视不理的话,只怕这绸缎庄很快就被挤垮了。”宋如是沉吟道:“这家绸缎庄定然是对手开的,咱们那绸缎庄本就走的是薄利多销的门路,此番她刻意压低了价值,为的就是挤垮咱们的铺子,并非为了赚钱做买卖。”
“这手段也太下三滥了。”石娘火气“蹭蹭”往上升,口中忍不住骂道:“这老板娘也是个性子阴毒的,不然哪里想出这种不要脸的招数?”
“这老板娘虽是处在明面儿上,或许这老板娘背后还有高人……”宋如是低声道。
石娘听到此处,倒也顾不上天色阴沉,只一脸愤怒道:“不管这老板娘后面还有没有人,这老板娘都不是个好东西,咱们这就瞧瞧去,看这老板娘究竟生得什么模样?”
她们二人说话间,并没有注意到头顶乌云密布,原先的一抹湛蓝早被乌云吞噬干净。
西市的绸缎庄不止宋如是这一家,不过这做买卖的像是都有了某种默契,那便是隔壁间的铺子,不做同一样买卖。
尤其是这成衣铺子,那卖绸缎的,总要错过几家店面,或是隔着一道街坊,像这种对面打擂台的铺子,在这西市只怕也是头一份。
远远就能瞧见这家铺子的招牌,“绿衣坊”。
“娘子,奴婢仿佛记得有家铺子叫做绿水坊的,这绿衣坊跟那绿水坊不知是何关系?”石娘站在巷子口,瞧着斜对面的绿衣坊。
“许是名字有些相似,也是有的。”宋如是瞧着人头攒动的绿衣坊,心里头隐隐有些担忧。
“娘子,咱们这就去瞧瞧那老板娘究竟是哪路的神仙。”石娘迈步就要过去,却被宋如是拽住了胳膊。
“这绿衣坊若是奔着打擂台来的,只怕早就知晓咱们的底细了,咱们此番若是大剌剌的过去,只怕会授人以柄。”宋如是低声道。
“那咱们该怎么办?”石娘道。
“如此倒也简单,咱们装扮一番再过去,定然不叫她瞧出咱们的身份来。”宋如是笃定道。
“娘子这法子果真好,咱们不如就装扮成男人的模样,这样定然不会被她们瞧出来。”石娘恍然大悟道。
“石娘你且随奴家过来。”宋如是拉着石娘重新进了巷子。
这巷子原是窄巷,尽头便是绸缎庄的后巷。
这天色愈发阴沉,隐约有雷声传来,若是屏住呼吸去听,却又听不分明,只听到吵闹的人声。
这喧闹的西市,来来往往,尽皆是人,有人的地方,自然就有喧闹,于是那雷声就变得若隐若现起来。
这窄巷即便偶尔有人经过,也无旁人留意,宋如是,石娘两人再出现在巷子口的时候,石娘扯了扯身上的衣裳,口中说道:“娘子,咱们这装扮只怕不大妥当……”
“如何不妥当?”宋如是看着石娘身上穿着的短打,高高束起的头发,一副利落的厮打扮。
“可是娘子……”石娘又扯了扯衣裳的衣摆,口中犹豫道:“可是咱们这副装扮瞧起来就不像是买得起好料子的人家,只怕进了铺子,会立时的被人羞辱出来。”
“还有娘子你这副装扮,若非奴婢亲眼所见,便是与娘子迎面而过,也认不出娘子来。”石娘看着宋如是,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来。
宋如是身上穿着件儿靛青色的裙子,头上戴着扁银簪子,又生着一脸的麻子,瞧起来实在不大讨喜,也不知她怎么做到的,便是一双眼睛瞧起来也带出了几分愁苦来。
“那不正能说明咱们装扮的不错……”脸色蜡黄的宋如是笃定道。
石娘叹了一口气,她不用瞧也知道自己脸色发黑,毕竟方才涂抹在脸上的可是实打实的黑炭。
“可是娘子,咱们此番过来不是特意来打探虚实的吗?”石娘又问道。
“石娘你且注意一下……”宋如是开口叮嘱道:“这半大少年说话的声音还带着尖细,你便扯开了嗓子说话,更相像一些。”
石娘不由自主点头应了,而后突然转过念头道:“娘子,你还没有回答奴婢的问题呢?咱们此番不是过来打探虚实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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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七百四十三章 打探虚实
面上生着麻子的三旬妇人,身后跟着个神色桀骜的厮,两人方才进了绿衣坊,就被立在门口的娘子嫌弃了一番。
那娘子捂着鼻子,口中不耐烦的说道:“这绿水坊竟是什么人都能随意进出的了?”
“有些个没有见过世面的,瞧见个铺子就敢往里闯,真真是半点眼力见也没有。”另外一个穿着姜黄色裙子的娘子附声说道。
宋如是不以为意,倒是石娘变了脸色,口中恶声恶气的说道:“这铺子莫不是你家开的不成?”
“湄姑娘,这块儿料子最是衬姑娘的脸色。”那厢从柜台后头转出个年过三旬的女子来,这女子身上穿着烟水色的裙子,耳朵上又带着对珍珠耳坠子,眉眼柔和,声音温柔,让人不由得觉得亲切。
“绿衣姑娘,瞧瞧这铺子里头都来得什么人?”那湄姑娘口中不依不饶的说道:“若是早早瞧见这两个东西,奴家便不进来了,没地里被辱没了身份。”
“可不就是如此……”那厢身穿姜黄色裙子的姑娘也接口说道:“绿衣姑娘也不管管,但凡来这铺子里头的都是有头有脸的,若是被相熟的瞧见跟这起子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呆在一个铺子里头,只怕还要被人取笑。”
石娘听得气不打一处来,不顾一旁使眼色的宋如是,只口中痛痛快快的说道:“若是这姑娘这般说辞,那逢着初一十五,姑娘也莫要出门了,那寺庙里头什么人都有,若是撞见个泼皮无赖的,但是白白的辱没了姑娘的身份。”
“还有姑娘也莫要去戏班子听戏,不然那戏班子鱼龙混杂,还有那上不台台面的伶人,若是被旁人知晓姑娘同着那伶人在一处,只怕又要辱没了姑娘都身份。”
石娘早就气了一肚子的火,此番忍到此时,已经是一忍再忍,而现今有了说话的机会,哪里肯饶过那二人去,“还有姑娘家里头也切莫请那婆子丫头,不然跟着那丫头婆子共处一室,更是白白的辱没了姑娘的身份。”
“你这厮快些住口!”那厢那湄姑娘羞得面红耳赤,只口中呵斥道:“你这厮这般牙尖嘴利实在讨厌,绿衣姑娘,你就任由这般货色在你这铺子里头叫嚣?”
那绿衣姑娘方才开了口,声音柔和,“湄姑娘且先去看看料子,这厢自有奴家处理。”
“姑娘若是不快些撵了这二人出去,以后奴家再不来这绿衣坊了,合着这西市里也不是姑娘这一家铺子。”那着姜黄色衣裳的姑娘,口中更是不客气的说道。
再说宋如是低眉潋滟的听着,又装出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只垂眸看着那烟水色的衣摆,果然一会儿的功夫,那绿衣姑娘就朝两人走了过来。
她的声音甚是柔和,跟方才那两位姑娘的语调并无不同,不过话中的意思,却是天差地别,“两位且收好这两个大钱,虽是不多,好歹能买几个烧饼,那街拐角就有个烧饼铺子。”
宋如是也不伸手去接那大钱,石娘更是梗着脖子,神色桀骜,看也不看这绿衣姑娘。
“奴家倒是从未见过这般给脸不要脸的东西!”姜黄色衣裳的姑娘冷笑道。
绿衣姑娘神色不变,她莞尔一笑,手掌一番,那两个大钱掉在地上,与地上的青砖撞在一处,发出“叮”的一声,“你们收下大钱就快些走吧,咱们虽是做本买卖的,但也总明白日行一善的道理。”
“你说什么!”石娘吼了一声,声音尖细。
那绿衣姑娘却是再不理这主仆二人,只引着那湄姑娘,姜黄色衣裳的姑娘去瞧新到店的料子。
石娘还要叫嚷,这铺子里的伙计却突然出现,他瘦长脸,面上生着几只麻子,刻意压低了声音,口中说道:“我劝二位见好就收的好……”他看了看门口,又用大家都能听到的声音,低声说道:“这巡街的捕快就在前头,你们若是死赖着不走,那便跟着捕快老爷好生的去衙门里头说道说道去。”
“娘……”石娘一出口,这才醒过神来,于是一个“子”字,便硬生生的咽到了肚子里头。
“咱们走吧……”宋如是刻意压低了声音,声音之中透出满满的疲惫。
“两位请吧。”那伙计说话客气,却是扯住了两人的胳膊,暗暗使力把两人推出门去。
宋如是方才站住了身子,那厢脚边就丢下了一枚大钱,“就你们这种上门讨饭的,咱们铺子见得多了去了,这二个大钱就全当是喂狗了,以后莫要再来了,若要再来,那便板子伺候!”
那伙计说完这话,冷哼一声,便回了铺子。这番话听得石娘心头火气,还要上门与之理论,却又听到宋如是低声说道:“石娘罢了……”
“娘子她们实在欺人太甚!”石娘愤然道。
“石娘罢了……”宋如是转身离开,她走得并不快,只一步一步,慢慢的朝着那窄巷而去。石娘虽是心有不甘,到底还是跟着宋如是去了。
对过的屋檐底下,站着个七八岁的乞丐,他光着脚,露出黑漆漆的脚踝,他从对过飞奔而去,捡了地上的大钱,欢天喜地的去了。
“娘子,咱们就这般被人白白羞辱了一番?”石娘始终气不过,一进巷子就开口说道。
“石娘,你忘了方才咱们是去干什么的了?”宋如是一叹。
“是去打探虚实的……”石娘想到此节,方才后悔起来,“娘子,方才是奴婢的错……奴婢实在听不得那话……那两个姑娘不过是去铺子里买上一匹两匹的绸缎……这就把自己当做是人上人了……咱们虽是去打探虚实的……但也不是让人如此欺负的……”
“石娘,你总该知晓自己是要去做什么的。”宋如是有些无奈,“此番咱们连那铺子里的布匹花样都没有瞧见,就被人撵了出来,这虚实还如何打探?”
“再说那两位姑娘,咱们与她们不过是萍水相逢,日后只怕也不会再见面,何必跟她们争这言语上的上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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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七百四十四章 琴声瑟瑟
娘子,那咱们该怎么办?”石娘这才懊恼道。
“你这石娘性子实在冲动,今日算是白跑一趟了。”宋如是说道。
石娘一听,这心里头于是越发的懊恼起来,只口中说道:“娘子方才奴婢实在是气不过,你说那起子娘子也实在是狗眼看人低,不过是瞧见咱们穿着普通,这就冷言冷语指桑骂槐起来。”
“奴婢实在是气不过……奴婢宁愿被人打上两下……也不愿这般被人当众羞辱……”石娘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低,最后索性垂着头,也不敢再看宋如是。
“石娘……”宋如是长舒一口气,挺直了身子,口中说道:“你且记住切莫争一时之气,不然到最后,后悔的还是自己。”
“奴婢知晓了……”石娘虽是满口应承,但到底有些不以为然。
那厢湄姑娘同着那身上着姜黄色衣衫的姑娘出了绿衣坊,那姑娘笑道:“湄姑娘皮肤白,这桃粉色最是衬托你的脸色。”
“你这嘴巴倒是抹了蜜糖一般,奴家这就去请你吃松子糖。”那湄姑娘亦是笑道。
这二人手挽着手,朝着糕点铺子而去,这太阳正当头,但并不妨碍这些人逛街的兴致。
这两人边走边说,正说话间,斜刺里突然冲出个乞丐,一头撞在了那湄姑娘的身上。
“你这不长眼的东西,怎么跟个无头苍蝇似的硬往人身上撞?”那穿着姜黄色衣裳的女子,张口斥道。
“对不住了……对不住了……”那乞丐一面说,一面跑很快就不见了人影。
“真是倒霉。”湄姑娘口中说着,又掏出帕子又擦拭身上的灰尘,谁知那厢穿姜黄色衣裳的女子惊呼一声,“湄姑娘,你瞧!”
那湄姑娘回身看了一眼,只瞧见身后的裙摆上多了一坨黑漆漆油乎乎的黑印儿。
与此同时,那石娘像是突然想开了一般,又与宋如是有说有笑起来。
宋如是笑得有些勉强,她隐隐觉得那绿衣姑娘有些面熟,但是又想不出究竟在何处见过这绿衣姑娘,所以总有些心不在焉。
这大中午头的,虽是西市还有主顾,到底也比不上早上天气凉快的时候。
有铺子的伙计躲在门后打瞌睡,若是有人进门,这才揉着眼睛,打着哈欠,去招揽生意。
这粮油铺子过了午时,更是人少,守着铺子的云郎也打起哈欠来,他手上拨拉着算盘,心里头想得却是另外一桩事情。
他那未过门的娘子辛娘,突然不见了,明明头一天还活生生的人,第二日就不见了踪影。
他守在辛娘家门口等了许久,总是不见有人来开门。于是他便趁着夜色,翻墙而入,在那院中转了一圈儿,并未瞧见辛娘的人影,只瞧见那床榻上凌乱的被褥。
“掌柜的,且给奴家称上一壶菜籽油……”
清脆的声音把云郎从思绪之中抽离出来,云郎抬头看向来人,只见着个模样伶俐的娘子,身上穿着荷叶色的衣裳,瞧起来清清爽爽,干干净净。
“姑娘可是家里头没下锅的油了,不然怎么大中午头上出来?”云郎一面打油,一面笑道。
“可不就是没有下锅的油了……”那娘子倒也不见外,只接口说道:“这巧妇难做无米之炊,这家里头没有下锅的油也是不成的。”
云郎自来手熟尔,于是很快在那姑娘的油瓮里打满了油,他借着递油瓮的功夫,口中笑道:“这巧妇难做无米之炊说的实在不错,我这铺子里还有一样八珍米,无论是用来煮饭,还是用来煮汤都是极好的。”
深宫之中,屋檐叠着屋檐,连绵的屋檐之外,还是连绵的屋檐,便是远处的天色,也带出了屋檐顶上琉璃瓦的颜色。
粉雕玉琢的女婴,包在朱红色的绸缎包袱里,她眼睛又黑又亮,偶尔咧嘴一笑,露出柔软的牙床。
抱着女婴的是个正当妙龄的掌事宫女,身上穿着的是青色的襦裙,头上戴着的是不打眼的雀鸟纹金簪子,胳膊上的绞丝手镯早就取了下来,就是怕硌了这娇嫩的女婴。
“你这娘子这般粉雕玉琢,日后还不知是个什么招人的模样呢……”宫女的声音柔和的像是初夏的晚风。
夜里头的风,带着几分凉爽,荷花池酝酿的荷香,随着夜风,吹入凉亭之中。
六娘子素手抚琴,琴音瑟瑟,一弦一柱,带着几分慵懒与心不在焉,米儿丫头伺候在一旁。
夜明珠柔和的光亮,照在米儿谨慎微的脸上,她微微耷拉着眼皮子,像是在想着什么事情。
“郎君可是去了元阳姑娘那里?”琴声戛然而止,六娘子开口问道。
“奴婢方才亲眼瞧见郎君进了元阳姑娘的屋里头。”米儿吓了一跳,赶忙打起了精神,口中谨慎道。
“郎君可是心情不错?”六娘子又问道。
“奴婢愚笨,也瞧不出郎君究竟高兴不高兴……”米儿回道。
琴声又起,叮叮咚咚很是悦耳,米儿素来不懂琴音,此番听起来,倒觉得这琴声很是动听。
夜风夹裹着荷香,夜明珠发着幽光,又有琴声潺潺而起,米儿复又耷拉着眼皮子,陷入到自己的思绪之中。
这夜,屋顶上有人,这人仰面躺在屋顶上,双手枕在脑后,望着漫天的星斗。
“嗖”的一声,又有人跃上了屋顶,“一个人躺着有何趣味?不若一同饮酒?”
来人一手酒壶,一手拿着竹叶子串着的烧鹅,人未到,酒香肉香便先一步的上了屋顶。
“穿云?”壮士起身,借着月光看向穿云。
穿云自顾自的坐在壮士身边,口中大剌剌的说道:“那夜没能为你接风,今夜正好补上。”穿云说着,又从怀里头摸出一对酒盏,口中复又笑道:“壮士你可算是回来了,不然这夜里头上房喝酒,都找不到一个伴儿来。”
壮士接过酒盏,倒也来了几分兴致,不过他一向不善言辞,于是只干巴巴的说道:“若说是接风,倒是显得见外。”
“那咱们就不说接风……”穿云笑道:“就当我今日心情不错,请你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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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七百四十五章 夜半闹鼠
甚好。”壮士言简意赅。
穿云却有一肚子的话,要给壮士说,“壮士你有所不知,咱们这院落里头,也算是有男有女,平日里瞧起来也是热热闹闹的,但是真正说话的人却是没有一个。”
穿云长叹一声,口中黯然道:“多少个夜晚,我就坐在屋顶上,身边连个能一同喝酒的人都没有。”
穿云说到动情处,满上一杯酒,一饮而尽,口中更是感慨道:“这老话说的好,高处不胜寒,有时候坐在这里啊,还真是觉得心里头空落落的。”
“高处不胜寒?”壮士面露沉思之色,“这话说的倒是不错。”
“说是老话,其实也是听娘子说起过。”穿云凑到壮士身旁,口中笑道:“咱们且满饮此杯。”
这一夜,屋顶之上,推杯换盏,又有窃窃私语声。
石娘躺在榻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时不时的听到有悉悉索索的声音,她推了推郎中,“郎中,你听听这屋顶上可是有什么动静?”
“估摸是耗子闹得动静……”郎中的声音透出浓浓的睡意。
“耗子?”石娘越发的睡不着了,满脑子都是耗子悉悉索索的声音,外加尖头尖脑鬼鬼祟祟的耗子模样。
这一夜,石娘辗转反侧,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到了后半夜,那屋顶上的耗子消停了下来,她这才隐约睡着了。
这眼看就要入伏,这天气却一时雨来,一时风,瞧起来倒像是初秋的天气。
石娘半夜三更睡不着觉,这一觉醒来,就到了日上三竿的时辰,她打了个哈欠,觉得有些疲惫,院里头像是春花在低声说话,她晕晕乎乎躺在床榻上,又过了好一会儿,她这才打着哈欠起了身。
待石娘推开屋门的时候,院中空无一人,方才声音像是她的幻觉,她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无意间瞧见那井沿儿上落着片发黄的柳叶。
“哪里来的柳树叶子?”石娘慢腾腾的走了过去,好奇的拿着那柳树叶子,有些好奇的看着那细长的柳树叶子,“许是从哪里飘过来的……”石娘口中嘟囔着,随手把那柳叶揉成一团,丢在脚下。
这也不知到了什么时辰,日头一出来,便又觉得浑身汗津津的,石娘打水洗脸之后,方才觉得清醒了一些。
“春花?”石娘方才破了水,就瞧见春花从月亮门拐了进来,“春花你没去铺子里?”
“壮士一个顶俩,奴婢今日特意留在院子里伺候娘子。”春花心情似是不错,面上带着三分笑意。
“春花,方才你在院子里做什么?可是家里头来人了?”春花打着哈欠问道。
“哪里有什么人?”春花笑道:“石娘,你定是睡糊涂了,奴婢方才一直在前院陪着娘子。”
“昨夜屋里头闹耗子,吵闹的奴婢一夜睡不安生。”石娘一脸疲惫道:“奴婢后半夜才睡着,估摸着是奴婢听茬了……”
“闹耗子?”春花吃惊道。
“可不就是闹耗子,又是在屋顶上翻腾,又是在瓦片上蹦哒,吵闹的奴婢睡不着。”石娘嘟囔道,“今日进让郎中配上些耗子药,不然这家里头的粮食只怕都要被这耗子祸害了。”
石娘做出了打算,这一时三刻的就要去收拾耗子,郎中此番去了杏林堂,石娘于是就打起了这巷子口那户人家的主意。先前那妇人原是养着一只狸猫的。
石娘连早饭都顾不得吃,就出门去找那妇人,那户人家自打出了那档子的事情,平日里就没有了动静。
石娘只把死马当做活马医,上前拍了一阵子的门,结果那院子里头静悄悄的,并无人给她开门。
石娘等了一会儿,不见人开门,急中生智,于是便对着那门缝学起了猫叫,好歹引了那狸猫出来才是正经。
所谓功夫不负苦心人,这石娘学了一阵子的猫叫,终于有了回应。石娘这才又鼓起劲头,“喵喵”的唤了起来。
屋里头的狸猫的声音渐渐近了,石娘听得浑身都是劲头,只与那狸猫唱山歌儿似的一唱一和起来。
“你这狸猫跟着奴婢对什么山歌,快些出来才是正经……”石娘口中虽是嘟囔着,还是一声一声的“喵喵”唤着。
说来也是奇怪,那狸猫的声音渐渐远去了,而后再无回应。
石娘忙活了半天,只折腾的口干舌燥,然后什么也没有落着,她心里头不甘心,于是又学起了猫叫。
“这哪里来得野猫,叫嚷的叫人心烦!”那厢从隔壁院落里转出一人,这人也是个素来学舌的妇人,先前与这打头这一家的妇人关系不错,此番瞧见石娘站在那妇人院落门口,于是上前搭话,“这妇人早就走了,姑娘还来找她做什么?”
“走了?”石娘之前倒是没有听人提起过,合着此番无事,于是就跟那妇人打听起来,“莫不是跟那货郎走了?”
“那货郎根本就不是个正经人,哪里是过日子的人,他跟那妇人不过是露水姻缘,那妇人偏要当真,瞧起来也是个蠢的。”妇人身上穿着靛青色的襦裙,脚上踩着双软底的靛青色绣花鞋,绣鞋上的针脚甚是粗糙。
“唉……”石娘跟着叹了一口气,口中有些遗憾道:“这妇人放着好生生的日子不过,偏要听信了那货郎的鬼话,这才把一辈子都赔了进去。”
“按说她也不亏……”那妇人神神秘秘的说道:“她家那掌柜的虽说脾气暴躁,但也是个并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的。这妇人平日里克扣着菜钱,天长日久的倒也存下了不少体己。”
“她原先想拿着体己银子跟货郎远走高飞的私奔去,谁知那货郎把她吃干抹净早就起了断了的心思,此番正借着这机会跟这妇人彻底断了干系。”妇人口中絮絮叨叨的说道:“不过这妇人好歹手上也有些体己银子,所以即便被撵了出去,好歹有银子傍身,短时间倒也吃喝不愁。”
“这妇人说起来也算是活该!”那妇人末了嘴里又添了一句,“这放着好生生的日子不过,何必跟那货郎折腾,此番倒是把自己也给折腾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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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七百四十六章 其人之道
一年四季,春夏秋冬,春有春衫,夏有夏裙,秋有秋衣,冬有冬裳。于是这绸缎庄的生意总是不错。
街头巷子口转过两个娘子,两人一穿黄,一穿绿,正是那绿叶配骄阳,两人挽着手走了过来。
那黄衫女子瞧了瞧“绿水坊”的招牌,有些好奇,“这儿何时开了家绸缎庄?”
“听闻这绿衣坊的布料既便宜又好看,咱们瞧瞧去。”那绿衫女子扯着黄衫女子,两人跨进了绿衣坊的门槛。
对过的郝掌柜叹了口气,转身回了铺子。
“掌柜的……”伙计拿着抹布,有些担忧的看着郝掌柜。
“如今这店里头越来无人了……”郝掌柜又叹了口气,背着手去了后间。
那伙计看着郝掌柜的背影,口中亦是随着叹了一口气,“这绿衣坊摆明了就是来打擂台,这生意还怎么做的下去……”
伙计叹了口气,又拿着抹布,四处擦拭起来,许是没人进门的缘故,这铺子里的布匹瞧起来也有几分暗淡老旧。
石娘空手而回,心里头甚是不甘,“那妇人并不在家……”她瞧见春花,垂头丧气的说道,“这铺子里的事情还没想到法子,家里头便又不安生起来,真真是个多事的时节。”
“那绿衣坊定然是有些来头的……不过咱们总不至于就此认输……”春花亦是跟着叹气道。
“娘子可是想出了什么法子?”石娘眼睛一亮,又重新打起了精神。
“娘子倒是没说,不过奴婢瞧着娘子的样子,像是并没有把此事搁在心里头。”春花叹气道。
这两个丫头,你叹一口气,我叹一口气,俱都是愁容满面的模样,而屋里头的宋如是手拿话本子看得正香,果真是一副自得的模样。
过了闭市的时辰,那绿衣姑娘揉了揉发酸的胳膊,正要出门,那门槛外头却突然进来一人。
这人低着头,一进门就要一匹上好的云锦缎子,伙计瞧见来了大生意,于是热络的招呼起来。
绿衣姑娘瞧着这人身量瘦长,身上的杏白色的袍子也是上好的料子,不过那人一直低着头,因此也瞧不出究竟是何模样,不过瞧那人的行为举止倒也像个有头有脸的。
那伙计很快就拿来了铺子里最好的云锦缎子,三两银子一匹的云锦缎,这绿衣坊里统共也就三匹。
那人低头扯过一角缎子一瞧,口中满意道:“这云锦倒也正宗,便再拿来一匹。”
那伙计赶忙去了,这云锦最是娇贵,于是放在后院的厢房里,伙计匆匆忙忙的去拿。
那厢绿衣姑娘也招呼起这贵客来,“可是家里头有老寿星做寿?这富贵图最是应景,这两匹料子用下来,还能给老人家再绣上几条抹额。”
那人含糊的应了一声,绿衣姑娘却不以为意,只口中笑道:“或是不是给老人家做寿,给未过门的娘子做上一身儿新衣裳也是好的。”
那人听到这话,竟是头也不抬,绿衣姑娘还要搭话,只听到那人“咦”了一声,似是极为惊奇。
绿衣姑娘这才瞧见那人的庐山真面目,只见那人容貌寻常,眉眼耷拉着,带着几分病恹恹的模样,竟是个扔进人堆里就找不到的主。
绿衣姑娘顺着那人的视线看过去,只见着伙计抱着云锦拐过了后屏进了前堂。
“咦……”伙计面上带着惊奇。
绿衣姑娘此番倒是真正起了好奇心,这两人这是瞧见什么了,怎么俱都这般惊奇,偏巧她什么也没有瞧见?
“姑娘,那人呢?”伙计搁下云锦,口中惊奇道。
绿衣姑娘赶忙侧身去瞧,这前堂的柜台就只有她一人,方才那人早就不见了踪影,连带着不见踪影的还有那价值三两银子的云锦。
“真真是晦气!”绿衣姑娘啐了一口。
石娘找不到穿云,便把主意打到了壮士身上,等到壮士从杏林堂回来,就在月亮门处撞见了石娘。
“壮士……”石娘扯住了壮士的胳膊,口中急急说道:“这家里头闹了耗子,又不敢贸然下药,不然那耗子若是跑到井里头喝水,只怕坏了井水。”
“可是我也不会抓耗子……”壮士有些爱莫能助。
“哪里用得着你亲自动手……”石娘扯着壮士的胳膊,口中轻松道:“咱们这街坊打头的那一家,本是养了只狸猫的,她家里头没人,你便去她家把狸猫借过来两日,待这狸猫抓住了耗子,咱们再把狸猫还回去也就是了。”
“这只怕不妥吧……”壮士有些犹豫。
“这个倒是无妨,先前奴婢跟那妇人也算是相熟,此番不过是借上两日狸猫罢了,不然这屋顶上闹耗子搅的奴婢实在睡不踏实。”石娘软磨硬泡,只扯住了壮士的胳膊,不停的摇晃着,“奴婢若不是没有法子,也不会求到你的头上,你就当是帮奴婢肚里头的孩子了。”
石娘话说到此处,壮士哪里有不答应的道理,于是只得应道:“你且在此处等着,我去去就回。”
这壮士既然答应了石娘,于是一拧身上了墙头。这天渐渐黑了,石娘瞧着壮士沿着墙头去了巷子口,这一颗心才算是妥帖了。
再说这壮士趁着夜色,顺着墙头,来到了打头的这一户人家,果真如石娘说的那般,这院中黑七八扭的连一丝光亮也没有,是个没住人的空院子。
壮士跳下墙头,在那院中扫视一圈儿,并没有瞧见那狸猫的身影。
“这院里头许久不曾住人,只怕那狸猫饿久了,早就离开此处了……”壮士心里头一面猜测,一面从怀中摸出个油纸包。
他就着夜色,打开油纸包,一股子香喷喷的味道散了出来,烧鹅的味道为这夜色凭添了一抹厚重的香味。
壮士扯下鹅头,随手丢在墙根儿处,这才重新收好了油纸包,复又把油纸包揣在了怀里头。
这夜色降临,天边亮起了星,院中一阵冷风吹过,许是许久不曾住人的缘故。夜幕之中,这院落里透出几分阴森。
“吱扭……”一声,打破了这平静的夜。
第一千七百四十七章 其人之身
壮士循声看去,只瞧见正房门开了一条缝,紧接着一道影子,“嗖”的一下,冲到墙根儿底下,捡起了壮士扔下的烧鹅,埋头吃了起来,时不时的又发出唆骨头的声音。
壮士唬了一跳,瞧着墙根儿底下似人非人的东西,那东西统共也就三尺高,动作甚是灵敏。
壮士素有一身武艺壮胆,于是不慌不忙,从怀中摸出了火石,于是这院中终于有了光亮。
再说石娘等得心焦,只在院中走来走去,天黑之后,她也不知什么时辰,只听着隔壁院落的动静。
先前那后巷似是还有人走动,过了一会儿,这外厢就安静了起来,石娘隐约听到悉悉索索闹耗子的声音,于是愈发的期待壮士回来。
又不知过了多久,墙头上人影一闪,壮士从墙头上跳了下来,石娘赶忙迎了过去。
“壮士你可算是回来了,那狸猫呢?可曾借来了?”石娘把那壮士翻来覆去都没有瞧见狸猫的踪影。
“那院里头空荡荡的,狸猫许是饿久了,便也跑了。”
夜幕之下,石娘也瞧不清楚壮士的神色,只口中惋惜道:“这狸猫早不丢晚不丢,偏偏现在丢了,奴婢下午去的时候,还听到那狸猫在院里头叫唤。”
“咱们这街坊里还有哪家养猫的,我再帮你瞧瞧去。”壮士问道。
“罢了,奴婢再想想法子……”石娘有些失望,也没有留意壮士的神色。
这一夜,屋顶上果不其然又闹起了耗子,石娘被吵闹的心烦,于是叫醒了郎中,让郎中学了半宿的猫叫,好歹是安生了后半夜。
夜已成昼,这一早醒来,郎中黑着眼圈儿,被穿云瞧见,反倒是意味深长的瞧了郎中一眼,“郎中,凡事还是量力而行的好。”
“你瞧你这副模样,就是不自量力的样子。”郎中熬了半宿,语气自然不大好。
穿云并不打算同郎中一般见识,他只是了然一笑,翻身上了墙头,“你让春花莫要做我的早饭了。”
穿云说走就走,也不带走一片云彩,天色湛蓝,也有几片云彩东南西北风飘着。
壮士一觉醒来,那骷髅般消瘦的身影在脑海中盘旋了一宿,便是梦中也尽是那诡异的身影。蹲在墙角埋着头吃东西的模样,哪里还有人的模样?
这开张做买卖的,最讲究的就是第一门生意。
这绿衣坊的伙计方才打开了门板,就迎来了第一位主顾,这位主顾甚是匆忙,他身上穿着短打,只急匆匆的进门,说是家里头的老夫人昨夜没了,府里头的白布还差三尺半,于是便急吼吼的上门来买白布。
那伙计搁下门板,就取了白布,又多饶了半尺,足足给了这厮四尺白布。
谁知这白布到手,那厮反倒是不乐意了,只说是伙计少给了三尺白布,于是在这铺子里头争吵起来。
绿衣姑娘在后院听到两人吵闹,便绕过后屏进了前堂,那伙计气的满脸通红,而那厮显然也气的不轻,只叫嚷着这铺子竟然连死人的便宜也要占。
这人死为大,绿衣姑娘不欲与那厮争辩,便又让伙计给截了一尺的白布全当是送给那厮了。
“的来买白布,你们偏要给的白布截成布头,这布头拿回去,却让的如何交差?”那厮竟是不依不饶,只在铺子里头高声叫嚷起来,一时吆喝着“死人”,一时又吆喝着“少了布头”。
原有娘子打算上门,听到这里头的动静,谁还敢贸然上门。绿衣姑娘面上的笑容有些僵硬,最后只得忍气吞声,白送了那厮四尺布头,此事方才算完。
这一日,天色甚是反复无常,中午头的时候,还下起了雨,蒙蒙细雨之中,街上不过寥寥几人打着油纸伞。
描着工笔荷花的油纸伞,一收一合之间,一双做工精巧的绣鞋跨过了绿衣坊的门槛。
这娘子高眉深目似是胡人,她身上穿着水红色的襦裙,头上戴着拇指大的珍珠步摇,行走顾盼间很是招人目光。
这娘子进了绿衣坊,那伙计就招呼起来,形容很是客气。
“奴家想瞧瞧时兴的花样……”娘子的声音柔软动听,伙计于是愈发的殷勤起来。
这铺子里也有几位娘子,俱都是个看个的花样,自打那娘子进来,这铺子里说话的声音骤然声起来。
都说人生双目双耳一鼻一口,是为五官七窍,但是有人的五官着实出色,一出现就不由吸引了旁人的目光去。
那伙计很快就拿来了最时兴的花样,绣着繁复花样的蜀锦。
人靠衣装,上好的料子自然能为人增色添彩,这娘子本就模样出色,那绣工繁复的蜀锦,比划在身上,更是让人不敢与之对视。
这绿水坊外头有一群童跑了过去,发出一连串的笑声,那巷子口原有一家炮仗铺子,许是谁家做喜事,做炮仗的师傅就坐在板床上,在铺子门口做炮仗,引得就近的童都过去瞧热闹。
“你这伙计做什么?为何拉着奴家的手不放?”那美貌女子惊呼一声,而后掩面奔出了绿水坊。
这厢铺子里的娘子俱都一脸警惕的看着那伙计,伙计如坠云雾,只摊手道:“的根本就没有碰她……”
这绿衣坊的怪事一桩连着一桩,倒也该关门的时辰,又有个穿着石榴裙的娘子上了门。
“奴家想要三尺红布,做双鞋子。”那娘子垂着眼眸说道。
伙计瞧着这娘子脸色苍白,偏嘴巴涂得血红,心里头虽是犯着嘀咕,到底是给拿了红布过来,让娘子挑选。
那娘子捡了匹韶红色的布头剪了三尺,又拿了银子给了伙计,便抱着布头出了绿衣坊。
那伙计装上了门板,天色渐渐黑了,这伙计平素就住在铺子里,一来防贼,二来若是有个天干物燥的时候,也能照看照看。
伙计合上了门板,就点亮了柜台上的油灯,那娘子给的银子还搁在柜台上,伙计点亮油灯的时候,顺眼一瞧,登时变了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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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七百四十九章 休业三日
一向生意很好的绿衣坊这一日突然歇了业。紧闭的门板上贴着,“家中有事,休业三日”的红纸。
三日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绿衣坊对面的绸缎庄的生意又好了起来,乐得那郝掌柜喜笑颜开,便是铺子里的伙计也像是打了鸡血一般,热络的招呼着进店的客人。
话说这西市的背街里开着一
《苏陶陶穿唐记》第一千七百四十九章 休业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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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七百四十九章 休业三日
一向生意很好的绿衣坊这一日突然歇了业。紧闭的门板上贴着,“家中有事,休业三日”的红纸。
三日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绿衣坊对面的绸缎庄的生意又好了起来,乐得那郝掌柜喜笑颜开,便是铺子里的伙计也像是打了鸡血一般,热络的招呼着进店的客人。
话说这西市的背街里开着一家棺材铺子,棺材铺子隔壁是个卖寿衣的,这两家铺子平日里甚是冷清。
那卖寿衣的平素也稍带卖些纸人纸马,纸钱金箔,不过那纸人纸马平素并没有现成的,不过是拿着竹篾子又用宣纸糊了个半尺来高的纸人纸马,搁在柜台后头,全当是样品。
这寿衣店的掌柜的是个身形瘦削的老者,身上惯常穿着件儿黑色的袍子,与人说话的时候,冷言冷语也不抬头看人。
于是这寿衣店里平素连个人声也没有,这寿衣店的掌柜的正落个清闲,没事儿的就拿着个黄帛纸叠烧给死人的金元宝。
有时候叠的多了,就在脚边搁着个竹篮子,待那竹篮子里的金元宝满了之后,这掌柜的里提着竹篮子去了后院,再出现的时候,那竹篮子里头又变得空空如也。
那棺材铺子的掌柜的也是个话不多的,于是这铺子里头越发的安静,平素这寿衣店的生意还略微好一些,好歹逢着初一十五,又有上元中元下元节的时候,总要用着纸钱金箔。
这一日,大中午头上,这寿衣店的掌柜的脚边的竹篮子方才堆了一半的金元宝,就有人咚咚上了门。
这人立在柜台前头也不说话,只吭哧吭哧的出着气,那掌柜的自来也是个沉住气的。
于是这两人一坐一站,过了好一会儿,来人方才说道:“的……来买……纸钱……”
掌柜的这才抬起眼皮子看向来人,只见着个神色慌张的伙计,这伙计眼神发木,正直勾勾的看着掌柜的,他嘴角微微哆嗦着,瞧起来又有几分紧张,偏偏眉毛又高高挑起,这两幅截然不同的神色挂在一张脸上,使得他的神色瞧起来很是诡异。
这掌柜的倒也不十分奇怪,但凡来踏进他家门槛的,不是家里头死了人的,就是家里头人快死的,于是他神色不变,只开口问道:“不知客官要多少纸钱?”
“越多越好……越多越好……”那伙计木木的看着掌柜的,又伸手在怀中胡乱的摸索起来,最后终于掏出了银子重重的搁在柜台上,“这些银子……统统买了纸钱……”
那掌柜的抬起眼皮子一瞧,只见柜台上搁着五六个花生大的石子儿,这掌柜的突然有些生气,这人竟然来他这寿衣店里打趣,于是口中不客气的说道:“对不住了,铺子里的纸钱是拿银子买的,可不是用石子换的。”
“这分明就是银子……”那伙计口中固执道,“掌柜的你再仔细瞧瞧,这可是白花花的银子,这可是的才从店里头收来的银子……”
那掌柜的横了伙计一眼,口中愈发不客气的说道:“你若是闲来无事,便去别处走走,咱们这铺子可不是你来打趣的地方。”
“这做买卖的就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银子给了你,你却不给的纸钱又是个什么道理?”那伙计突然口齿伶俐起来,“的给了你银子,你不给的纸钱,却又是个什么道理?你莫不是拦路抢劫的盗匪不成?”
“这即便是拦路抢劫的盗匪,那也得开了嗓子叫上一声,“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若想从此过,留下买路钱。”
“你这一声不吭的就昧了的二钱银子,这又算是个什么道理?”伙计探身看着掌柜的,口中不依不饶的说道。
那掌柜的把手上的金元宝丢到脚边的竹篮子里,这才抬头看着伙计,面无表情的说道:“这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道理确实不假,不过你再瞧瞧你这银子,再来说这话不迟。”
那伙计看也不看柜台上的银子,只口中絮絮叨叨的说道:“的不管,的可是给了你银子的,你快些把纸钱给了的,不然耽误了人的事情,只怕你也吃不了兜着走。”
那掌柜的手上拿着个裁剪的四四方方的黄帛纸,低头叠起了对角,这才不慌不忙的说道:“你却说说让我如何吃不了兜着走?”
“咱们这铺子做的就是死人的买卖,你莫不是觉得三言两语就能唬住了我?”那掌柜的手法利落,很快就得了个金元宝,他此番并不急着把金元宝丢到竹篮子里,而是拿着这金元宝端详了起来,“你既是买纸钱的,总不好拿着石子换元宝,不然那埋在地下的人,用起这元宝来,只怕也不能安心。”
“什么石子?”那伙计突然暴跳如雷,似是被人踩了尾巴,“你莫不是偷换了人的银子不成?”这伙计说着,又在柜台上扒拉起来,他拿起那石子,口中高声吆喝起来,“你莫不是眼睛不好使?这分明就是二钱银子,哪里是什么石子?”
“我瞧着你这掌柜的镇日里在这铺子里守着,老眼昏花,竟是连银子也认不得了?”那伙计说话间,探身去从掌柜的手上夺黄帛纸。
那掌柜的猛地起了身,竟是比伙计高出半头来,“我只当你是失了心了,这铺子里可不是你能叫嚷的地方!”
“你收了人的银子,又不给人纸钱,你却说这究竟是个什么道理?”那伙计也发起怒来,只口中叫嚷起来,“你快些给人纸钱,不然人今日就不走了!”
“你若不走,便且站着。”那掌柜的不紧不慢的叠着金元宝,头也不抬,只当那伙计不存在。
这二人又僵持了一会儿,伙计杵在柜台前头,不错眼的瞧着那掌柜的叠金元宝,到最后他突然恼了,只探身抢过掌柜的金元宝,一把揉的粉碎,口中更是愤然说道:“你既然不给人纸钱,人就毁了你这金元宝,你做一个,人毁一个!”
第一千七百五十一章 轻举妄动
这不要脸的女子,竟是当着老婆子的面跟奴家的儿眉来眼去,这是要把奴家的脸面踩在脚底下呢。”老夫人哭天抢地的骂道:“这般不要脸的东西,老婆子还是头一次瞧见,若是让这种不要脸的东西进了门,老婆子就立时的吊死在这屋里头!”
老夫人说话间,扯下了腰带,就往房梁上撂过去,她身旁之人,自然是又是劝,又是去夺那裤腰带。
再说那米儿偷空去看元阳姑娘,只见元阳姑娘埋头在那郎君怀里头,肩膀抖落着,像是在哭。
“娘……”那郎君开了口,“您这又是要做什么?”
“你还有脸来问我!”那老夫人手上拿着裤腰带冲着那郎君就甩了过去,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那腰带正甩在元阳姑娘的肩膀上,“啪嗒”一声过后,那元阳姑娘的胳膊上就多了道红印子。
“你说这贱蹄子是哪里来的,大白天就把我的儿往怀里搂,这手段就跟那窑子里的粉头一样。”老夫人伸手又打,一面又冲着那郎君哭嚷道:“我的儿,你这是什么腥的臭的都往家里引,你也不怕染上了什么脏病,伤了身子!”
那郎君搂着元阳姑娘,口中开腔道:“元阳姑娘可是正经人家的娘子……”
“这正经人家的娘子衣衫不整的,都上赶着把人往怀里头搂?你当为娘的没有见过正经人家的娘子,还是你被牛屎糊了眼睛了?”那老夫人口中叫嚷着,又拿裤腰带去抽打元阳姑娘的白花花的后背,口中越发起了高腔,“这般下作的女子若是正经人家的娘子,那平康坊的勾栏妓馆可都是正经人家的住处了?”
元阳姑娘听到这话,浑身颤抖的厉害,躲在那郎君怀中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那老夫人冷笑一声,口中斥道:“这人都还在这里呢,这就哼哼唧唧的叫嚷起来,若是咱们不在这里,这屋顶只怕都被你叫破了去。”
“依着我说,这女子家的还是矜持一些的好,这也是为什么说亲的时候要好生相看一番的道理。”
“有些个娘子瞧起来正正经经娇娇滴滴的,这都是有人的时候装个样子罢了,若是赶上没人的时辰,这些个贱蹄子就现出原形来了,脱衣裳的脱衣裳,扯开嗓子叫嚷的叫嚷,真真是让丢人。”老夫人口中高声数落着,这群人中有人笑出声来。那笑出声的是个婆子,原是厨房里烧火的,这婆子生得五大三粗,平素又不会说话,若非此番老夫人势必要闹得声势浩大,也轮不到这婆子过来。
那郎君听着老夫人叫骂,心里头早就不耐烦起来,此番瞧见有人不长眼,于是把那元阳姑娘推到一旁,起身走了过去,冲着那捂着嘴巴的婆子就是一脚。
就在这个空档,那老夫人一把扯住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元阳姑娘,口中骂道:“此番倒是让老婆子瞧瞧这正经人家的娘子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元阳姑娘只垂头哭泣,她胳膊被抓的生疼,那老夫人又趁机扯住了她的头发,她头皮一阵阵的发疼,于是哭得愈发委屈。
那郎君踹了婆子几脚,这厢又回身扯了衣裳,披着衣裳便出门去了。
这老夫人先前还顾及着郎君,这郎君一走,这便立时的露出真章来了,她唤了方才那挨打的婆子过来。
那婆子心里头有气,上前就薅住了元阳姑娘的头发,又借机在那元阳姑娘身上拧了一把。
“啊……”元阳姑娘受不住,不由叫出声来。
“姐姐……”辛娘手上拿着个绣棚,凑近了安氏,口中低声道:“姐姐有没有听说,这府里头新来了个姑娘?”
安氏身上穿着胭脂色襦裙,鬓边簪着朵的绒花,她正低头绣着帕子的花样,并蒂荷花只绣了其中一半,那荷叶上透出个粉嫩的尖儿。
“这个奴家哪里知晓?”安氏垂着眉眼,口中轻声道。
“姐姐就是太过好性了……”辛娘为安氏打抱不平道:“姐姐这般被人发配到了这一处院落里,就没有不甘心的时候?”
“再说这老话说的好,树挪死,人挪活,咱们这院子又不是什么蛮荒之地,姐姐就不好好的为自己打算一番?”辛娘一副同仇敌忾的神色道。
安氏苦笑一声,“都已经到了这般处境了,还能如何打算?”
“那蔡婆子就是咱们的机会……”辛娘胸有成竹道:“她也拿了咱们不少东西,这几日不说旁的,饭菜上也好了不少,还有咱们做这帕子也都由她夹带着出去换了银子。”
“姐姐许是不知,奴家却是清楚,这一方帕子能换回两个大钱,这十方帕子就是二十个大钱,这蔡婆子从中克扣了咱们一半的银子,这油水都被她得了,咱们也好歹跟她挑明了此事才是,不然她只当咱们是傻子呢。”辛娘掰着指头算着账,又去教那安氏该如何挑明了此事。
安氏手上针脚不停,口中只随意说道:“这蔡婆子帮咱们打点此事,从中克扣一些,也能说得过去,再说若是没有她从中周旋,咱们这帕子也换不回银子来。”
“姐姐怎么这般好说话?”辛娘提高了音量,口中带着几分怨气,“咱们辛辛苦苦从早绣到晚,得来的银子偏被她克扣了一半,奴家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那你待如何?”安氏抬头看向辛娘。
辛娘身上穿着碧色衣裳,她本就喜欢碧色,脚下踩着的绣鞋也是碧色的绣花鞋,鞋尖儿上还缀着两个碧色的绒球。
她鬓边也簪着朵红艳艳的绒花,耳朵上也带着对儿绒花的耳坠子,她嘴巴红艳艳的,竟是涂了胭脂。
“咱们自然要跟蔡婆子理论理论……”辛娘笃定道:“咱们索性挑明了此事,一来让那蔡婆子莫要把咱们当傻子,二来咱们也有能用得着她的地方……”
“你莫要轻举妄动!”那安氏低声道。
“奴家这一番打算还不是为了姐姐?”辛娘突然委屈起来,“若非为了姐姐,奴家何必费这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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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七百五十一章 轻举妄动
这不要脸的女子,竟是当着老婆子的面跟奴家的儿眉来眼去,这是要把奴家的脸面踩在脚底下呢。”老夫人哭天抢地的骂道:“这般不要脸的东西,老婆子还是头一次瞧见,若是让这种不要脸的东西进了门,老婆子就立时的吊死在这屋里头!”
老夫人说话间,扯下了腰带,就往房梁上撂过去,她身旁之人,自然是又是劝,又是去夺那裤腰带。
再说那米儿偷空去看元阳姑娘,只见元阳姑娘埋头在那郎君怀里头,肩膀抖落着,像是在哭。
“娘……”那郎君开了口,“您这又是要做什么?”
“你还有脸来问我!”那老夫人手上拿着裤腰带冲着那郎君就甩了过去,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那腰带正甩在元阳姑娘的肩膀上,“啪嗒”一声过后,那元阳姑娘的胳膊上就多了道红印子。
“你说这贱蹄子是哪里来的,大白天就把我的儿往怀里搂,这手段就跟那窑子里的粉头一样。”老夫人伸手又打,一面又冲着那郎君哭嚷道:“我的儿,你这是什么腥的臭的都往家里引,你也不怕染上了什么脏病,伤了身子!”
那郎君搂着元阳姑娘,口中开腔道:“元阳姑娘可是正经人家的娘子……”
“这正经人家的娘子衣衫不整的,都上赶着把人往怀里头搂?你当为娘的没有见过正经人家的娘子,还是你被牛屎糊了眼睛了?”那老夫人口中叫嚷着,又拿裤腰带去抽打元阳姑娘的白花花的后背,口中越发起了高腔,“这般下作的女子若是正经人家的娘子,那平康坊的勾栏妓馆可都是正经人家的住处了?”
元阳姑娘听到这话,浑身颤抖的厉害,躲在那郎君怀中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那老夫人冷笑一声,口中斥道:“这人都还在这里呢,这就哼哼唧唧的叫嚷起来,若是咱们不在这里,这屋顶只怕都被你叫破了去。”
“依着我说,这女子家的还是矜持一些的好,这也是为什么说亲的时候要好生相看一番的道理。”
“有些个娘子瞧起来正正经经娇娇滴滴的,这都是有人的时候装个样子罢了,若是赶上没人的时辰,这些个贱蹄子就现出原形来了,脱衣裳的脱衣裳,扯开嗓子叫嚷的叫嚷,真真是让丢人。”老夫人口中高声数落着,这群人中有人笑出声来。那笑出声的是个婆子,原是厨房里烧火的,这婆子生得五大三粗,平素又不会说话,若非此番老夫人势必要闹得声势浩大,也轮不到这婆子过来。
那郎君听着老夫人叫骂,心里头早就不耐烦起来,此番瞧见有人不长眼,于是把那元阳姑娘推到一旁,起身走了过去,冲着那捂着嘴巴的婆子就是一脚。
就在这个空档,那老夫人一把扯住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元阳姑娘,口中骂道:“此番倒是让老婆子瞧瞧这正经人家的娘子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元阳姑娘只垂头哭泣,她胳膊被抓的生疼,那老夫人又趁机扯住了她的头发,她头皮一阵阵的发疼,于是哭得愈发委屈。
那郎君踹了婆子几脚,这厢又回身扯了衣裳,披着衣裳便出门去了。
这老夫人先前还顾及着郎君,这郎君一走,这便立时的露出真章来了,她唤了方才那挨打的婆子过来。
那婆子心里头有气,上前就薅住了元阳姑娘的头发,又借机在那元阳姑娘身上拧了一把。
“啊……”元阳姑娘受不住,不由叫出声来。
“姐姐……”辛娘手上拿着个绣棚,凑近了安氏,口中低声道:“姐姐有没有听说,这府里头新来了个姑娘?”
安氏身上穿着胭脂色襦裙,鬓边簪着朵的绒花,她正低头绣着帕子的花样,并蒂荷花只绣了其中一半,那荷叶上透出个粉嫩的尖儿。
“这个奴家哪里知晓?”安氏垂着眉眼,口中轻声道。
“姐姐就是太过好性了……”辛娘为安氏打抱不平道:“姐姐这般被人发配到了这一处院落里,就没有不甘心的时候?”
“再说这老话说的好,树挪死,人挪活,咱们这院子又不是什么蛮荒之地,姐姐就不好好的为自己打算一番?”辛娘一副同仇敌忾的神色道。
安氏苦笑一声,“都已经到了这般处境了,还能如何打算?”
“那蔡婆子就是咱们的机会……”辛娘胸有成竹道:“她也拿了咱们不少东西,这几日不说旁的,饭菜上也好了不少,还有咱们做这帕子也都由她夹带着出去换了银子。”
“姐姐许是不知,奴家却是清楚,这一方帕子能换回两个大钱,这十方帕子就是二十个大钱,这蔡婆子从中克扣了咱们一半的银子,这油水都被她得了,咱们也好歹跟她挑明了此事才是,不然她只当咱们是傻子呢。”辛娘掰着指头算着账,又去教那安氏该如何挑明了此事。
安氏手上针脚不停,口中只随意说道:“这蔡婆子帮咱们打点此事,从中克扣一些,也能说得过去,再说若是没有她从中周旋,咱们这帕子也换不回银子来。”
“姐姐怎么这般好说话?”辛娘提高了音量,口中带着几分怨气,“咱们辛辛苦苦从早绣到晚,得来的银子偏被她克扣了一半,奴家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那你待如何?”安氏抬头看向辛娘。
辛娘身上穿着碧色衣裳,她本就喜欢碧色,脚下踩着的绣鞋也是碧色的绣花鞋,鞋尖儿上还缀着两个碧色的绒球。
她鬓边也簪着朵红艳艳的绒花,耳朵上也带着对儿绒花的耳坠子,她嘴巴红艳艳的,竟是涂了胭脂。
“咱们自然要跟蔡婆子理论理论……”辛娘笃定道:“咱们索性挑明了此事,一来让那蔡婆子莫要把咱们当傻子,二来咱们也有能用得着她的地方……”
“你莫要轻举妄动!”那安氏低声道。
“奴家这一番打算还不是为了姐姐?”辛娘突然委屈起来,“若非为了姐姐,奴家何必费这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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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七百五十二章 红衣女鬼
过了午后,天色就阴沉起来,眼看最后的一处阳光也被乌云遮挡的严严实实。
石娘收了院中的衣裳,统共也就郎中的袍子没有干透,旁的衣裳她仔细叠了,又把郎中的衣裳搭在屏风上。这厢她让坐下拿起绣棚,那厢外头噼里啪啦着下起雨来。
“这雨来的真是时候,若是再早下一会儿,那衣裳可就收不及了……”
屋里头猛地暗了下来,石娘索性点起油灯,趁着光亮,仔细绣起荷包来。
伴着“噼里啪啦”又有雷声远远传了过来。
“姐姐你怎能不信奴家?”辛娘好歹扶着安氏进了屋子,又掩上了房门,把那狂风暴雨都隔绝在外。
安氏坐在案几旁,也不抬头,只低声说道:“你当真没有旁的心思?”
“姐姐怎样才能相信奴家?”辛娘口中伤心道。
“啪……啪……”像是有人拍门。
“这院里头统共就咱们二人,姐姐且仔细想想,奴家怎么会害你?”辛娘说话间冲出了屋子。
安氏急忙起身,那辛娘早就冲了出去,虚掩的房门遮挡了她的身影,安氏叹了口气,复又坐了下来。
她隐约听到辛娘说话的声音,心里头有些不忍,但终究是没有起身,只坐着不动,又过了好一会儿,外头电闪雷鸣,屋中光线昏暗,安氏这才起身,她走到门后,思来想去,只关上了房门。
那一池的荷花,随雨飘摇,挺直的荷叶弯了腰,绽放的荷花凋零了花瓣于那迷蒙的雨中。
这雨来的快,去的急。
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屋檐上偶尔落下个晶莹剔透的水珠,“啪嗒”一下,突地落在地上的青石板上。
“你听说没,那绿衣坊的老板娘正四处想法子呢……”屋檐底下站着的人,低声说道。
“她做下了那等事情,此番还有什么法子?”穿着袍子的掌柜模样的人,面上带着别有深意的笑容。
“这铺子总要想法子开下去才是,不然这娇滴滴的老板娘就要到巷子口喝西北风去喽。”先前说话的是个穿袍子的胖子。
“这老板娘若是肯放下身段,那倒也到不了去喝西北风的地步。”掌柜模样的人含笑道。
“那老板娘倒也机灵,听说背地里正打探那药王爷显灵之事呢。”那胖子亦是笑道。
“那药王爷下凡可是给了实打实的好处,那胳膊粗细的人参,哪里是寻常能得来的东西?”掌柜模样的人四下瞧了瞧,眼看眼前的街坊偶尔经过一两个行人,并没有注意到他们二人。缘分说51yua
他这才又继续说道:“我可是亲眼瞧见过的,那人参全须全尾,可是上好的品种。”
“这药王爷可怜咱们,给众生布施药材。那嫘祖若是现身莫不是要沿街派发绸缎不成?若是这老板娘有样学样,那岂不是成了笑柄了?”
“这般说来,这嫘祖若是下凡倒也好办,咱们都上那绿衣坊门口领绸缎去,也让咱们瞧瞧那嫘祖的模样,究竟像不像那老板娘。”胖子笑道。
那掌柜模样的拍了拍胖子的肩膀,口中大笑道:“若是真有那一日,定要前去瞧瞧。”
绿衣坊闹鬼的事情,传到最后,竟有人当真瞧见了女鬼。
“你们是没有瞧见,那女鬼身上穿着红色的衣裳,奴家瞧着那衣裳红的像血。”
说话的是个年过三旬的妇人,这妇人面上生着几粒麻子,正绘声绘色的讲述着那一日的遭遇,“黑天半夜的,奴家也看不清楚,不过那女子当时就吊在绿衣坊的匾额下头,她僵直着身子,露出长长的舌头,脚下穿着的也是一双红绣鞋。”
“李嫂子,你莫要胡说。”接话的妇人身上就穿着个红色的襦裙。
“奴家亲眼瞧见的,那还能有假?”那李嫂子口中信誓旦旦的说道:“那女鬼身上穿着的红衣裳就跟你身上穿着的颜色一模一样。”
那穿红裙的妇人,先前身边还围着几个妇人,此番听到这话,都不自觉的躲到一旁。
这几人本就站在屋檐底下,如此那几人凑在一处,只留着那穿红裙的妇人孤零零的站着。
“你们这是做什么?”那穿红裙的妇人,冲着那几人说道:“奴家又不是女鬼!”
“也没人说你是女鬼……”那李嫂子招呼道:“不过是你身上穿着的裙子跟女鬼一模一样,当时奴家瞧见那女鬼长长的舌头,当时差点就尿了裤子,好在奴家身上有这个。”
那李嫂子扯开衣襟,从脖颈那里摸出个玉坠子,口中得意道:“你们莫要看这玉坠子瞧起来普普通通,其实却是大有来头。”
李嫂子扯着那玉坠子,是个花生大的玉观音,瞧起来倒也脆生生的,拿着红线穿了挂在脖颈上,并不像什么值钱的物件儿。
“这玉观音可是奴家的相公特意从南边儿带回来的,说是被大师父开过光的,若是戴在身上,那邪魔妖怪可是万万近不得身份。”那李嫂子挑着眉毛,口中得意道。
“这玉观音若是当真如此灵验,你又为何会撞见那女鬼?”那穿着红裙子的妇人终于逮到了说话的机会,于是口中问道。
“这个……”那李嫂子料想不到那妇人会问起此事,于是翻了翻眼皮子,口中说道:“若非这玉佩,只怕那女鬼早就发作起来,好歹那女鬼是撞见了奴家,若是被你撞见,只怕你现在就没功夫站在这里说话了。”
那穿红裙的妇人撇了撇嘴,甚是不以为然,语气之中也带出了几分,“你莫要说的那么邪乎,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在观音大士面前可是不兴说谎的。”那李嫂子正色道:“奴家可是亲眼瞧见的,那女鬼就挂在绿衣坊的门楣底下,奴家还记得那女鬼脚下穿着的是一双红绣鞋。”
“那绿衣坊的老板娘做下的孽,咱们可都是知晓的,不然那女鬼怎么不去找旁人,偏偏要去找那老板娘?”李嫂子又压低了声音,口中神神秘秘的说道:“还有那绿衣坊的伙计,好端端的,怎么说疯就疯了?你们也不想想这里头的门道。”
第一千七百五十三章 再遇神仙
绿衣坊关门的第三天。
方才下了雨,这空气甚是清爽,深深吸上一口,整个人也变得清爽起来。辛娘蹲在院子里,在那墙根儿底下埋了株绿油油的薄荷。
安氏出门的时候,那天色碧蓝,又有白云朵朵,瞧起来就让人觉得心旷神怡。
“姐姐你瞧……”辛娘瞧见安氏,便慌忙起身,口中笑嘻嘻的说道:“奴家方才在外头瞧见了这株薄荷,便移了过来,待入伏之后,用这薄荷叶子泡水喝,最是解暑清凉。”
安氏瞧见辛娘身上淡黄色的襦裙,口中不由问道:“你何时换了衣裳?”
辛娘一听这话,面上就带出一副羞怯之色,她皮肤本就白皙,此番脸颊上就多了一抹红晕,“方才奴家心里头不痛快,就趁着下雨的时候出去走了走,这才遇见了这薄荷叶,不过虽是得了这薄荷叶,奴家身上的衣裳却是湿透了,再穿不得了。”
她不等安氏开口,就又赶忙解释道:“方才奴家特意捡了下雨的时候出去,就是趁着院中无人的功夫,奴家出去的时候也没有撞见人,姐姐切莫担心。”
安氏瞧见辛娘一副谨慎的模样,到底心软了下来,她垂着眼睛,口中说道:“方才也有奴家的不是……你切莫恼了奴家……”
“姐姐这般外气……”辛娘走过来,亲亲热热的拉着安氏的手,口中亲亲密密的说道:“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什么不是的话,切莫再提了,你就是奴家的亲姐姐。”
安氏饶是死过一回了,听到这话,心里头甚是感动,她反握住辛娘的手,口中忍不住说道:“此番委屈妹妹了,待日后光景好一些,奴家定然会为妹妹谋划一门上好的亲事。”
“多谢姐姐……”辛娘口中甚是感动,自是连声道谢,“姐姐有这番心情,奴家实在感动,日后姐姐若是能出了这院子,便是全了奴家的心愿了,至于旁的奴家并不在意。”
这姐妹二人不由相拥在一处,一红一黄,正是春日里的并蒂娇花一般。
雨停之后,石娘伸了个懒腰,便出了屋子,这经过雨水冲刷的院,别有一番雨后初晴的美景。
自打壮士回来之后,石娘就躲起了清闲,何况她的肚子一日一日的大了起来,行动间虽如平常一般风风火火,但是到底还得注意一些。
石娘把那郎中的袍子又晾到了院子里头,屋檐下隔上一阵儿就滴下一滴剔透的雨珠,发出轻微的“啪嗒”声。
石娘又站了一会儿,只觉得这种声音甚是好听,她正听得起劲,那屋顶上突然跳下来一人,石娘吓了一跳,待瞧见那人的身形之后,口中不由鄙夷道:“穿云,你又要做什么,这般冷不丁的跑出来,简直吓人一跳。”
“嘿嘿”穿云抱歉的笑了两声,口中笑道:“石娘莫怪,我并非有意吓唬你,实在是事态紧急,情急之下这才直接跳了下来。”
“可是出了什么事情?”石娘关切道。
“石娘你何时能改改你这乌鸦嘴的毛病?”穿云皱眉道。
“可是当真出了什么事情?”石娘心中“咯噔”一声。
“说来有事,倒也无事;若说无事,倒也有事……”穿云摇头晃脑话说一半,就被石娘一巴掌拍在脑后。
穿云揉着后脑勺,口中愤然道:“石娘,你为何打我?”
“打的就是你。”石娘收回手,深藏功与名,口中只问道:“究竟出了什么事情,你便三言两语的告诉奴家也就完事了,何必这般费话连篇的,连带着奴家担心!”
“石娘……”穿云的神色陡然劝了下来,他凑近了石娘,口中低声道:“你可有脂粉?”
“做什么?”石娘瞧见穿云娘里娘气的模样,不由得退后一步。
“借来一用。”穿云舔着笑脸道。
“做什么?”石娘复又问道。
“你说借来做什么?”穿云一面反问,一面逼近了石娘。
“这个奴婢哪里知道……”石娘又后退一步,眼中瞧着穿云,越发的觉得穿云娘里娘气的。
石娘瞧着穿云的模样,不由想到穿云涂脂抹粉的模样,这心里头不由就一阵恶寒。她再联想到穿云一直未娶,心里头不由越发肯定了穿云是个不折不扣的娘娘腔。
“石娘你快些取些胭脂过来,我当真有用。”穿云越发催促道。
“你怎地不找春花借去?”石娘陡然问道。
“这不是正巧撞见了你?”穿云笑嘻嘻的摊开手掌,“你若借了我脂粉,这一钱银子就是你的了。”
“你且等着。”石娘瞧见银子,就干脆利落的应承下此事,她立刻回屋去了,不过一会儿,就端着个匣子“噔噔噔”出了厢房。
“奴婢平日里不喜涂脂抹粉,只有这一样胭脂铅粉,你且对付着用吧。”石娘把那匣子递给了穿云。
“多谢……”穿云拿着匣子就上了房顶,只留着仰头望天神色迷茫的石娘。
石娘看着穿云矫健的身姿消失在屋顶上,口中不由嘟囔道:“这穿云做什么去了?”
且说穿云飞檐走壁,很快就寻了个破败的院落,而后跳下了墙头。
这院里头长着半尺高的野草,显然是许久不曾住人了,穿云下了墙头,径自进了正房。
那正房里头空空落落的,只留着个高案,还是瘸了腿的,只歪歪斜斜的搁在窗边。
那窗棂上糊着的宣纸早就破败不堪,像是一阵风吹过就能把那宣纸吹成碎末。
高案上搁着个玄色的布包,穿云上前打开了布包,从里头取出一样女人家的襦裙来。
一柱香的功夫以后,从正房里转出个身量高挑的娘子来,这娘子身上穿着华丽的雨丝锦,头梳灵蛇髻,一抬腿的功夫就跳上了墙头。
夜里头,那绿衣坊果真就有神仙显了灵。
此番遇见神仙的是个死了相公的寡妇,这寡妇是个绣娘,自打死了相公之后,便镇日里用绣活讨生计。
这西城原也有几家绣坊,这寡妇就寻了个离家近的绣坊,镇日里在绣坊做活,这一夜,也是因为从绣坊回来的时候,遇见了神仙。
第一千七百五十六章 两岸青山
那豆儿一面哭着,一面去劝他娘,这厢突然听到婆子高声唤了一声,“豆儿”。
豆儿循声看过去,一眼就瞧见直直的杵在碗里的筷子。那婆子神色一凛,又在碗里放了一根筷子,那筷子斜斜的放进去,一沾水就陡然立了起来。婆子接连放了三根筷子,那碗里头就竖起了三根筷子。
这屋里头关着门窗,却突然有了风,也不知哪里来得邪风,只把婆子吹得透心凉。
油灯灯火摇曳,像是随时都要熄灭一般,那厢妇人的脸色在油灯底下瞧起青中发紫。
“豆儿,你且看好你母亲。”这婆子说着,从怀中摸出个布包,她掀开布包,伸手一捻,那指尖就染上了朱砂。
婆子伸手在碗中蘸了一下,而后朝着妇人的额头一弹,那妇人的眉心就多了一抹殷红。
“豆儿,你这是做什么?”妇人像是被灼烧了一般,她伸手一抹,口中只高声斥道:“豆儿,你快些帮娘找金锭子去,咱们拿着金锭子,明日一早就走,以后再不用受苦挨穷。”
那豆儿吓得脸色发白,只搂着那妇人的肩膀,口中哭道:“娘……娘……你这是怎么了……”
“快些抱住了她!”婆子高声嚷道,而后复又捻了朱砂,用水蘸了,而后弹到妇人的眉心。
那妇人猛烈的挣扎起来,只口中高声叫嚷起来,这声音粗哑犀利,竟像是个男人的声音。
豆儿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心里头一害怕,不由就松了手,那妇人得了自由,立时的就趴在地上,四肢朝地,双手在地上摸来摸去。
她形容诡异,声音古怪,只口中不停的叫嚷着,“奴家的金锭子呢……那金锭子方才还在……怎么这会儿就不见了……”
屋中油灯忽闪忽闪的,婆子神色庄严,像是庙里头的菩萨,豆儿觉得满脸是泪,只不错眼的看着那妇人。
妇人在地上滚来滚去,之后更是把头探到案几底下,伸手摸来摸去,这喧闹的夜,竟然还能听到她长长的指甲摩挲在地上的声音。
可是豆儿知道妇人因为平日里做活的缘故,并没有留指甲,至于那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是从何处传来的,豆儿哪里知道。
这屋里头的油灯忽闪了一会儿,突然“噗”的灭了,听声音又像是被人吹灭的,可是那妇人此番在案几底下,豆儿呆呆站着,那婆子一手筷子,一手朱砂,嘴里正念念有词。
这一夜,格外的漫长,远远又传来梆子的声音,含糊的声音,模糊的梆子声,让人也不知道究竟到了什么时辰。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光亮透过糊窗的纸照进了屋里头,这屋里头案几倒在一旁,妇人仰面躺在地上,豆儿跪坐在妇人身边,低声的抽泣着。
半大的少年经过这一宿,满脸写着惊慌失措,他的眼神透着浓浓的疲惫,并不像是这个年纪该有的神情,倒像是疲于奔命的中年人。
不知谁家养的公鸡,“咯咯”叫了起来。
妇人缓缓睁开了眼睛,她坐起身来,瞧见倒在地上的案几,还有摔破的饭碗,面上便带出了愁容,“豆儿,为娘跟你说过多少回了,这家里头的每一样东西都是要拿银钱买的,就这一个粗瓷的饭碗也要两个大钱才能买回来一个。”第一读书
“这好端端的,又要多花两个大钱。奴家在绣坊忙活一日,有时候也不过得了十个大钱,这般算下来刨去买瓷碗的钱,只勉强够一日的菜钱……”
“娘……”豆儿不等这妇人说完,就一把扑到了妇人的怀里头,这少年经过这惊心动魄的一夜,心里头的苦涩,只怕只有他仔细知晓。
他扑到那妇人的怀里头,高声嚎哭起来,口中自是哭不完的委屈,道不尽的酸涩。
“豆儿……”妇人有些茫然,但天然的母性,又让她不由得安抚起来豆儿,“豆儿,你怎么哭了?可是遇到了什么委屈?莫不是这街坊的泼皮又欺负你了?”
“咱们家贫……你爹又死的早……只剩下咱们娘俩相依为命……娘不图你日后大富大贵……只图你日后平平安安……吃得饱穿的暖……”
“至于那泼皮……你若是老远瞧见他……躲开了也就是了……”
“娘……”少年的哭声顺着窗棂的缝隙钻了出去,飘飘荡荡的升到这一片湛蓝的天空里。
今日的天气格外的好,用话本子上的话来说,正是个碧空如洗,万里无云的好天气。
石娘一早就站在院子里头,伸长了鼻子四处绣来绣去,也不知怎地,自打穿云昨日里跟她借了脂粉,之后她总觉得这院子里隐隐有脂粉的香气。
“穿云!”石娘陡然大喝一声,把那站在墙头上的穿云吓了一跳。
“石娘,你倒是记仇的紧。昨日里我无意吓到你,今日里你便特意在此处等着吓唬我。”穿云跳下墙头,揉了揉眼睛,口中无奈道。
“穿云你且过来,奴婢有话要说。”石娘凑近了穿云,仔细嗅了嗅,当真闻到了股脂粉的香气,她猛然抬头看着穿云,“穿云你且告诉奴婢,你借了奴婢的胭脂水粉做什么去了?”
“石娘你昨夜只怕睡得不好,你瞧你这脸色青中发白的。”穿云仔细盯着石娘说道。
“奴婢昨夜翻来覆去睡不着……”石娘随手从怀中摸出个铜镜,而后对着铜镜仔细看了起来,口中又嘀咕道:“奴婢虽是脸色不大好,倒也没有到你说的那个地步……”
“你再仔细瞧瞧,你看你那眼窝可不是发青?”穿云口中笃定道。
石娘又对着镜子看,“穿云你莫不是看错了,奴婢这眼窝平日里不就是这副模样?”
穿云不吱声,石娘抬头一瞧,这后院哪里还有穿云的身影,她收好了铜镜,口中大喝一声,“穿云,你快些给奴婢滚出来!”
前院的宋如是,正在梦中。
梦中泛舟江上,身边陪着的是一身青衣的李诃,她看着两岸的青山,不由想到李白的诗句,“两岸青山相对出,孤帆一片日边来。”
谁知紧接着,水面起了波澜,那厢有人在山头上高呼,“穿云,你快些给奴婢滚出来!”
第一千七百五十七章 张家郎君
第二个在绿衣坊碰到神仙的是个穷困潦倒的书生。
这书生租住在一处僻静的院落里,原是为了读书方便,谁知这书生不知怎地结识了一帮狐朋狗友,于是镇日里喝酒狎妓。时间久了,那学业就自然就荒废了。这书生似是变了个人一般,双眼无神,镇日里无精打采。
这一夜,书生喝的醉醺醺的,也不知到了什么时辰,反正他走到绿水坊门前的时候,那天上的月亮出的老高,照的地上亮堂堂的。
书生打了个酒嗝,口中醉醺醺的说着胡话,那厢突地听到有人喊他,“那书生且等一等。”
书生四下去看,只见那绿衣坊的门楣底下站着个大姑娘,之所以说是大姑娘,只因着那故姑娘身量甚好。
书生瞧见美人儿,陡然来了精神,只口中招呼道:“可是姑娘唤我?”
“你可是张家郎君?”那大姑娘冲着书生招手道。
这书生摇摇晃晃走了过去,借着月光盯着那大姑娘,只见那大姑娘皮肤雪白,一张嘴红润润的。
“我正是张家郎君,姑娘莫不是认识我不成?”这书生瞧着姑娘脸生,心里头琢磨了一会儿,并不记得在何处见过这姑娘。
“这姑娘莫不是花船上的?”书生想着,便伸手去拉姑娘的手,口中更是轻浮道:“姑娘可是认不得回家的路了?”
“这夜深人静的,你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站在这里,实在不安全,不如就让我送你回来?”书生口中虽是商量的口气,手上却是使劲攥住了那大姑娘的手。
“素手柔荑香滑软和,但是这大姑娘的手似乎有些太大了一些。”这书生心里头想着,到底握紧了那大姑娘的手,把那大姑娘带到了月见底下。
月下看美人,自然别有一番滋味。
书生揉搓着大姑娘的手,口中不由说起浑话来,“姑娘这般娇俏的模样,怎地这夜半三更的不回家?这黑天半夜的,若是撞见了泼皮流氓,只怕就要轻薄姑娘。”
“奴家迷路了……”那姑娘垂着头,低声说道:“奴家此番是来投亲的,谁知奴家的亲戚早就离开此处了,奴家的盘缠也用光了,此番实在没有法子了,便是连住店的银子也没有。”
“啧啧啧……”那书生说话间搂过大姑娘的肩头,只口中安慰道:“所谓船到墙头自然直,姑娘若是无处可去,不妨便跟着我家去?”
那大姑娘侧头看着书生,只不出声,夜色之中她的眼眸就像是受了惊的兽。
“姑娘莫要害怕,我并非什么坏人。”那书生口中安抚道:“我是个读书人,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我是读书人,自是守礼之人,姑娘尽管放心。”
那大姑娘听到书生的这一番话,方才期期艾艾的说道:“可是孔圣人也说过,男女授受不亲。”
书生大笑着丢开了手,只口中钦佩道:“姑娘也是读书人?”
“不过是略微认得几个字,不做那睁眼瞎罢了。”大姑娘谦虚道。
方才书生一心只想着轻薄,此番瞧见这大姑娘竟然知晓孔圣人,于是心里头便又有几分喜欢。
“姑娘这般貌美,竟然还通文墨,我那家里头有几本难得的帖子,姑娘可否赏面回去瞧瞧?”书生说话间很是客气。
那厢大姑娘吃垂着头不说话,最后还是书生再三邀请,这大姑娘才羞羞答答的应下了此事。
书生心里头高兴,这酒也醒了一大半,他借着说话的功夫,又牵起了大姑娘的手,瞧见对方没有动静,这心里头便开了花似的高兴,只口中说东说西,在这夜色底下,寂静的夜,月光拖着两人的影子,朝着一条窄巷而去。
再说这巷子很是狭窄,两人行走间,几乎是胳膊对胳膊,大腿挨大腿,很是亲密。
“姑娘家在何处?”书生低声问道。
“奴家此番已经没有家了……”那姑娘感怀道。
那书生随着姑娘叹了口气,借着酒劲儿,竟然把姑娘搂在怀中,又贴着姑娘的耳朵说道:“姑娘若是瞧得起在下,便一直住在我这里也是使得的。”
“那可不成……”姑娘口中拒绝,却并没有推开书生。
书生家里头原也有几亩良田,因着他喝酒狎妓,于是早就典当了出去。此番虽也喝酒,但酒也分好坏两说。至于女人,更是许久不曾近身。
书生搂住了大姑娘就不愿松手,这月光底下,两人紧紧拥抱在一处,书生没有注意到的是头顶的月光。月光皎洁,却渐渐暗淡,原来那天上不知何时飘来一片黑压压的云。
破败的院落,门楣底下挂着两只红灯笼,木门上的铜锁歪歪斜斜的挂着。书生掏出铜钥匙在那锁眼儿里倒腾了半天,而后随着“啪嗒”一声响,院门应声而开。
“姑娘仔细脚下……”书生插上门栓,口中叮嘱着那大姑娘。
那大姑娘就乖巧的贴着书生站着,待书生上好了门栓,两人这才相依着进了院子。
这院落不仅破败,而且凌乱,院中随意扔着柴火还有零碎的家什,夜里头也瞧不出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书生搂着姑娘进了屋,屋里头漆黑一片,他翻腾了半天,才找到了火石。
这屋中终于有了亮光,靠着北墙放着床榻,那床榻上的被褥乱做一团,似是许久都没有收拾过。
还有那挨着床榻的案几上,又有茶盏,酒盏,还放着个香炉,香炉上灰蒙蒙的,也瞧不出原来的颜色。
“这屋里头许久不曾来客,也没有仔细打扫。”那书生口中说着,且把门口摆放的案几上的袍子收了起来,还有两只家常的软底鞋子,一只丢在案几底下,另外一只却在床榻前头。
大姑娘倒也不嫌弃,口中温温柔柔的说道:“张家郎君你心地善良,能够收留奴家,给了奴家个歇脚的地方,奴家这心里头便感激不尽了。”
那书生把衣裳搭在屏风上,又紧着收拾了几样玩意儿,眼看着屋子里头有了见人的样子,这才开口问道:“姑娘如何知道我是张家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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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七百五十八章 缺一不可
过了半晌,那大姑娘方才慢腾腾的说道:“奴家的爹原是给人算命看风水的,虽说这门行当素来是传男不传女,但是爹只有奴家一个闺女,于是也就半遮半掩的传给了奴家。”
“你莫要瞧这算命的,这其中的门道可是多着嘞,都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这算命的不说别的,只这相面一样,便要学个三年五载的方才能够入门。”
“至于那街上拿着布幡的瞎眼算命的,不说全部,至少有一大半都是坑蒙拐骗的骗子……”
那书生有一耳朵没一耳朵的听着,心里头磋磨的却是如何去拉扯轻薄这大姑娘,于是面上装出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出来,口中接茬道:“我却是不知道这其中竟然有这么些个门道。”
“你不知道,奴家且说给你听。”这大姑娘倒也不客气,只顺势坐在门口的案几旁,双手搁在案几上,口中乖巧的说道:“这相面一说,又有古书叫做《相人术》的,此书分为二十四卷,不过其中二十二卷都已经遗失,统共只留了两卷下来。”
“奴家的祖父因缘巧合之下,得了其中一卷,他本是个上过私塾的,于是便私下里刻苦钻研。”
“祖父多年钻研,总算是入了门,不过他对这相面一术,忌讳颇多。”那大姑娘口齿清晰,倒把书生的注意力引了过去,于是书生随口问道:“那姑娘的祖父可曾帮人相过面?”
“自然是相过的……”大姑娘腼腆道:“奴家的娘便是祖父相中的,奴家的娘眉心上生着一颗痣,祖父说那痣是吉痣,于是这才上门提了亲。”
“怪不得总觉得姑娘模样生得好看,原来是随了你的娘亲。”那书生说话间又拿眼睛去瞧大姑娘,嘴角更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娘进门之后,甚是勤快,把那屋里屋外都收拾的妥妥贴贴,爹瞧见了自然是喜欢的紧,所谓家和万事兴,家里头的光景自是越来越好。”
“待奴家出生以后,家里头已经住上了三进三出的大宅子,当时爹跟着祖父四处给人看风水,娘就在家里头忙上忙下,过了两年,娘又给奴家添了个胖乎乎的阿弟,家里头的日子可谓是风风火火很是得意。”大姑娘说了一长串话,突然停了下来,只垂着脑袋,手指摩挲着自己的袖口。
“那后来呢?”书生忍不住问道。
“后来奴家的祖父给人看风水的时候,遇到了一些麻烦……”大姑娘顿了一顿,方才继续说道:“有个大户人家,家里头死了老太爷,于是托了祖父寻个风水宝地。”
“祖父便跟着那家人出城去找,去了几日的功夫,竟然真被他找到一处绝佳的风水宝地。”
“那处风水宝地,前有水,后靠山,若是葬在此处,便可余荫子孙,若是赶上吉时出生的郎君,便能青云直上。”那大姑娘绘声绘色的讲道。
书生听到此处,便打起了全副的精神,口中只迟疑道:“这读书人哪个不想中了状元,而后青云直上,若是家家都寻了这风水宝地,那便书也不用读了,只在家等着青云直上罢。”
“所以方才奴家也说了,必须是吉时出生的郎君,还有这风水宝地可谓是缺一不可。”那大姑娘口中解释道:“这就跟家里头摊煎饼是一个道理,火候手艺缺一不可。”
“若是徒有手艺,那火候或是大了或是了,那煎饼自是不是糊了就是夹生,非得这两样都有,再费些功夫,这才能得了火候正到好处的煎饼。”火灭
这书生听到此处,方才点头道:“姑娘说的倒是有理,就跟着读书一般,即便是日夜苦读,可是时运不济,那也是不成的。”
“可是还有一句话叫做莫欺少年穷……”那大姑娘抬眼看着书生,油灯底下她的眼睛又亮又圆,就跟天上的星星一般。
书生对上了大姑娘的目光,只觉得心中一动,不过他并没有下一步的动作,只是开口问道:“那你祖父帮人相看了这么一块儿风水宝地,自然能够得到不少赏钱。”
“那是自然。”大姑娘点了点头,“那户人家家底殷实,当即就赏了祖父一百两银子。”
“正巧三日之后便是下葬的吉日,那户人家就趁着吉时把那老爷子埋到了那风水宝地里。”大姑娘缓声说道。
“那岂不是皆大欢喜?”书生附和道。
“皆大欢喜?”大姑娘口中重复着书生的话,嘴角蓦然闪过一抹冷笑,“皆大欢喜也是祸起之时。”
“这又是个什么说法?”书生惊奇道。
“那户人家把老爷子葬在了那风水宝地里,到了头七那日,家里头的过来上坟,谁知道这坟头竟是不翼而飞了。”大姑娘接口道。
“坟头不翼而飞?”书生甚是惊奇,他此番已经没有半分染指大姑娘的想法,他的脑中干净的就像是出生的婴儿一般,只专注的听着大姑娘口中的故事。
“那坟头不见了,地面平展的就跟刚犁过的地一般。”大姑娘接口道。
“这又是个什么道理?”书生从未听听这般诡异的事情,于是忍不住又问道。
“这户人家也是奇怪的紧,一时又恐怕是寻错了地方来,于是便又去寻了奴家的祖父过来。”
“待祖父过去之后,瞧见的依旧是块儿平地,祖父也甚是奇怪,这好端端的坟头怎会消失不见?”
书生听到此处惊奇之处,口中自是连连惊奇,于是口中不由又猜测道:“莫不是大家伙都记错了地方不成?毕竟这好端端的坟头怎么会突然消失不见?”
“说的着你是这个道理。”大姑娘叹了一口气,“祖父虽是擅长相面,但是也从未遇见过这般诡异的事情,于是祖父便使人去挖,谁知这消失的坟头底下,竟然连棺材也消失不见了。”
“竟有这般奇事?”书生惊呼一声,“这先是坟头消失不见,而后棺材也不见了踪影,这坟头是死物不会突然长腿跑了,那棺材自然也不会突然就生了翅膀飞走。”
第一千七百六十一章 不过一眼
大姑娘复又叹了口气,书生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随着大姑娘叹了一口气。
两人都不言语,这屋里头就陡然的安静了下来,书生扶着门,大姑娘盯着案几。远处又有梆子声传来,原来不知不觉之中竟是又过去了一更。
书生垂头看着脚尖,过了一会儿,方才要开口,只听到“噗”的一声,油灯竟然灭了。
“姑娘莫怕,许是灯油没了。”书生口中安抚着大姑娘,赶忙打亮了火石,再看向案几的时候,哪里还有大姑娘的身影。
书生一惊,又去看窗户,只见着窗户紧闭,他又守着门,这大姑娘只怕还在屋里头。
书生心里头突然生出了一种奇异又诡秘的恐惧,“姑娘?”
没有人回应他。
书生又转头去看身后的门,屋门紧闭。
书生陡然起了一身白毛汗,他又唤了一声,“姑娘?”
依旧没有人回应他。
书生举着油灯,四下去瞧,只见那屋里头还是之前的模样,床榻上凌乱的搁着被褥,床头案几上的香炉上蒙着一层厚厚的灰。
书生看了一圈儿,这里头哪里还有大姑娘的身影,他举着油灯,不由看向床榻底下。
床榻上的被褥垂下一角,于是那床榻底下看起来更为诡秘,书生甚至能够瞧见那床榻底下隐约透出的一点红。
那大姑娘身上穿着的可不就是件儿大红色的裙子。
书生想着,于是抬脚走了过去,他方才走了两步,油灯的光亮照在案几上。
那案几上不知何时多了个红纸剪成的人儿,那书生停下脚步,灯影站在那纸人上。
巴掌大的纸人,静静的躺在案几上,那纸人有胳膊有腿,身上穿着红彤彤的裙子,一双黑洞洞的眼睛正看向书生。
那书生一对上纸人的眼睛,登时大叫一声,而后一头栽在地上,手上的油灯落在地上,摔成了两半,这屋里头又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外头的院中却有了一丝丝的光亮,原来不知何时,这天边已有了光亮,再过上一时半刻就到了鸡鸣之时,其实此时,就隐约有鸡叫的声音,远远的传了过来。
雄鸡一唱天下白。
三日过后,绿衣坊依旧没有开张营业的意思。
不过几日,这绿衣坊门楣底下挂着的灯笼上就蒙上了一层薄灰。
与此同时,对过的绸缎庄一开门,就来了个娘子,身穿鹅黄色的娘子,一进门槛,就问起了郝掌柜。
那郝掌柜很快的从后院赶了过来,一瞧娘子,就笑道:“春花姑娘可算是过来了,我正打算使人去家里头送个信儿,这几日咱们的生意可算是重新好起来了。”
“娘子此番也是这个意思。”春花笑道:“娘子特意交代,让奴婢转告郝掌柜,莫要担心,只管打理好铺子就成。”
“这绿衣坊都好几日不曾开张了……”郝掌柜低下声,看向绿衣坊的匾额,只口中说道:“听闻是绿衣坊的掌柜的惹出了些事情,所以最近这绿衣坊很是不太平。”
春花点了点头,口中脆声脆气的说道:“这便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放着好端端的生意不做,偏要行偏门,此番这般下场,也算是报应。”
“娘子此番可曾还有别的交代?”那掌柜的点头道。
“旁的再没有,若是再有事情便派人回去言语一声,切莫轻举妄动。”春花嘱咐道。
这春花又嘱咐了几句,便出门去了,临出门的时候,那郝掌柜又撵了出来,双手捧着个荷包递给了春花,“春花姑娘,这是为娘子准备的,也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件儿,还请娘子莫要嫌弃。”
春花接过荷包,面上并无喜悦之色,只淡淡的说道:“掌柜的日后还是莫要准备了……”
掌柜的不明所以,却瞧见春花径自去了,于是他也不好多问,只瞧着春花鹅黄色的衣衫消失在人群之中。
这厢春花手中握着那荷包,暂且放缓了脚步,只信步闲逛起来,她随着人流漫无目的的闲逛,突然听到有人激动的唤石娘的名字,于是便扭头去瞧。
只见身后有人拼命挤过了过来,身上穿着的姜黄色袍子,竟是先前见过的二郎。
“石娘……”二郎终于挤了过来,只满脸兴奋的看着春花,“这些日子总也不见姑娘,原想着再也瞧不见姑娘了,没想到此番倒还能遇见姑娘……”
“原来是二郎……许久不见……”春花含笑道。
“姑娘且随我来。”那二郎伸手牵起春花的手,只把她朝街边拉去,口中又不停的说道:“怎么这些日子都不见姑娘,姑娘可是出门去了?我去了几次,总也没见到姑娘……”
“奴家……”奴家说话间已经随着二郎来了街角。
“姑娘近日莫不是瘦了?”那二郎口中又说道:“我瞧着姑娘像是瘦了些……”
春花对上二郎关切的双眼,不由垂下眼眸只口中说道:“奴婢家里头事情多,奴婢也不得空出来……”
“姑娘不得空,倒是搅的我这心里头……”二郎话未说完,就住了口,只拿着一双眼睛含情脉脉的看着春花。
春花于是越发的抬不起头来,她垂着头,又不禁的抬起眼眸,去偷看那二郎。
“奴婢……”春花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姑娘……”二郎丢开春花的手,在怀里头摸索起来,而后从怀中摸出个琉璃簪子,眼睛发亮的看着春花,“这是送给姑娘的,因着近日总是不得见,所以也没有机会送给姑娘。”
“姑娘莫要嫌弃……”那二郎末了又添了一句。
春花心口砰砰直跳,不知怎地接过了这琉璃簪子,她盯着那闪着碎光的琉璃簪子,口中迟疑道:“这琉璃簪子实在贵重……”
“只要姑娘喜欢……”那二郎柔声说道。
春花垂眼瞧着,猛然想起这琉璃簪子是先前见过的,就在那绿水坊的柜台里。
当时她去买糕点的时候,那绿水坊的铺子就在糕点铺子隔壁,当日天色甚好,她走向糕点铺子的时候,无意间瞧见了那琉璃簪子,不过一眼,没想到竟然被二郎看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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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七百六十一章 不过一眼
大姑娘复又叹了口气,书生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随着大姑娘叹了一口气。
两人都不言语,这屋里头就陡然的安静了下来,书生扶着门,大姑娘盯着案几。远处又有梆子声传来,原来不知不觉之中竟是又过去了一更。
书生垂头看着脚尖,过了一会儿,方才要开口,只听到“噗”的一声,油灯竟然灭了。
“姑娘莫怕,许是灯油没了。”书生口中安抚着大姑娘,赶忙打亮了火石,再看向案几的时候,哪里还有大姑娘的身影。
书生一惊,又去看窗户,只见着窗户紧闭,他又守着门,这大姑娘只怕还在屋里头。
书生心里头突然生出了一种奇异又诡秘的恐惧,“姑娘?”
没有人回应他。
书生又转头去看身后的门,屋门紧闭。
书生陡然起了一身白毛汗,他又唤了一声,“姑娘?”
依旧没有人回应他。
书生举着油灯,四下去瞧,只见那屋里头还是之前的模样,床榻上凌乱的搁着被褥,床头案几上的香炉上蒙着一层厚厚的灰。
书生看了一圈儿,这里头哪里还有大姑娘的身影,他举着油灯,不由看向床榻底下。
床榻上的被褥垂下一角,于是那床榻底下看起来更为诡秘,书生甚至能够瞧见那床榻底下隐约透出的一点红。
那大姑娘身上穿着的可不就是件儿大红色的裙子。
书生想着,于是抬脚走了过去,他方才走了两步,油灯的光亮照在案几上。
那案几上不知何时多了个红纸剪成的人儿,那书生停下脚步,灯影站在那纸人上。
巴掌大的纸人,静静的躺在案几上,那纸人有胳膊有腿,身上穿着红彤彤的裙子,一双黑洞洞的眼睛正看向书生。
那书生一对上纸人的眼睛,登时大叫一声,而后一头栽在地上,手上的油灯落在地上,摔成了两半,这屋里头又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外头的院中却有了一丝丝的光亮,原来不知何时,这天边已有了光亮,再过上一时半刻就到了鸡鸣之时,其实此时,就隐约有鸡叫的声音,远远的传了过来。
雄鸡一唱天下白。
三日过后,绿衣坊依旧没有开张营业的意思。
不过几日,这绿衣坊门楣底下挂着的灯笼上就蒙上了一层薄灰。
与此同时,对过的绸缎庄一开门,就来了个娘子,身穿鹅黄色的娘子,一进门槛,就问起了郝掌柜。
那郝掌柜很快的从后院赶了过来,一瞧娘子,就笑道:“春花姑娘可算是过来了,我正打算使人去家里头送个信儿,这几日咱们的生意可算是重新好起来了。”
“娘子此番也是这个意思。”春花笑道:“娘子特意交代,让奴婢转告郝掌柜,莫要担心,只管打理好铺子就成。”
“这绿衣坊都好几日不曾开张了……”郝掌柜低下声,看向绿衣坊的匾额,只口中说道:“听闻是绿衣坊的掌柜的惹出了些事情,所以最近这绿衣坊很是不太平。”
春花点了点头,口中脆声脆气的说道:“这便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放着好端端的生意不做,偏要行偏门,此番这般下场,也算是报应。”
“娘子此番可曾还有别的交代?”那掌柜的点头道。
“旁的再没有,若是再有事情便派人回去言语一声,切莫轻举妄动。”春花嘱咐道。
这春花又嘱咐了几句,便出门去了,临出门的时候,那郝掌柜又撵了出来,双手捧着个荷包递给了春花,“春花姑娘,这是为娘子准备的,也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件儿,还请娘子莫要嫌弃。”
春花接过荷包,面上并无喜悦之色,只淡淡的说道:“掌柜的日后还是莫要准备了……”
掌柜的不明所以,却瞧见春花径自去了,于是他也不好多问,只瞧着春花鹅黄色的衣衫消失在人群之中。
这厢春花手中握着那荷包,暂且放缓了脚步,只信步闲逛起来,她随着人流漫无目的的闲逛,突然听到有人激动的唤石娘的名字,于是便扭头去瞧。
只见身后有人拼命挤过了过来,身上穿着的姜黄色袍子,竟是先前见过的二郎。
“石娘……”二郎终于挤了过来,只满脸兴奋的看着春花,“这些日子总也不见姑娘,原想着再也瞧不见姑娘了,没想到此番倒还能遇见姑娘……”
“原来是二郎……许久不见……”春花含笑道。
“姑娘且随我来。”那二郎伸手牵起春花的手,只把她朝街边拉去,口中又不停的说道:“怎么这些日子都不见姑娘,姑娘可是出门去了?我去了几次,总也没见到姑娘……”
“奴家……”奴家说话间已经随着二郎来了街角。
“姑娘近日莫不是瘦了?”那二郎口中又说道:“我瞧着姑娘像是瘦了些……”
春花对上二郎关切的双眼,不由垂下眼眸只口中说道:“奴婢家里头事情多,奴婢也不得空出来……”
“姑娘不得空,倒是搅的我这心里头……”二郎话未说完,就住了口,只拿着一双眼睛含情脉脉的看着春花。
春花于是越发的抬不起头来,她垂着头,又不禁的抬起眼眸,去偷看那二郎。
“奴婢……”春花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姑娘……”二郎丢开春花的手,在怀里头摸索起来,而后从怀中摸出个琉璃簪子,眼睛发亮的看着春花,“这是送给姑娘的,因着近日总是不得见,所以也没有机会送给姑娘。”
“姑娘莫要嫌弃……”那二郎末了又添了一句。
春花心口砰砰直跳,不知怎地接过了这琉璃簪子,她盯着那闪着碎光的琉璃簪子,口中迟疑道:“这琉璃簪子实在贵重……”
“只要姑娘喜欢……”那二郎柔声说道。
春花垂眼瞧着,猛然想起这琉璃簪子是先前见过的,就在那绿水坊的柜台里。
当时她去买糕点的时候,那绿水坊的铺子就在糕点铺子隔壁,当日天色甚好,她走向糕点铺子的时候,无意间瞧见了那琉璃簪子,不过一眼,没想到竟然被二郎看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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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七百六十五章 烟雨迷蒙
“正是出城。”李诃笑道,“现在就走。”
“那郎君且等奴家一会儿……”宋如是慌慌张张丢开李诃,又把那藤条箱子推到了床底下,而后便翻腾起衣裳来。
她许久不曾出门,于是挑挑拣拣,最后选了一样胭脂色的襦裙,上头配着杏白色的襦衫,头上就戴着李诃送的那一枚嵌宝石的琉璃簪子。
宋
《苏陶陶穿唐记》第一千七百六十五章 烟雨迷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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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七百六十六章 乌龙一场
水月胡同住着的张媒婆,最近突然惹了个麻烦。
原先有户人家找她说亲,那家家底丰厚,那郎君瞧起来倒也不错,于是这张媒婆就把娘家的侄女说给了这家后生。
原想着是肥水不流外人田。谁知这张媒婆竟也有看走眼的时候,那娘家侄女和郎君方才见面,那郎君就动手动脚,言语轻浮。
她娘家侄女自然不肯,于是这门亲事便就此作罢了。
按说此事到了这一步,也就了结了,谁知那家的郎君竟是不依不饶起来,只说这张媒婆拿了银子不办事,于是镇日里在张媒婆门口纠缠起来。
这把张媒婆搅的不胜其烦,先前还能从后门出去,待过了两日,后门也被那郎君使人守了起来。
张媒婆只得守在家中,其一也是为了自家的闺女绿珠。
这一日,刚过正午头,这院门就被拍得山响,张媒婆只做听不见,谁知那院门竟是不依不饶的响了盏茶的功夫。
张媒婆叹了口气,于是硬着头皮去开门。
果不其然,倚门而立的正是那郎君。
郎君身穿韭菜绿袍子,头戴玉冠,瞧起来白白净净,身量瘦长,不过一双眼睛上下飘忽,没个定性。
“张媒婆……”郎君一开口,声音之中带着几分痞气,“你这都拖了几日了,那人呢?”
“你若是今日不把人交出来,我就不走了。”那郎君嬉皮笑脸道。
张媒婆按捺住心头一拱一拱的火气,口中尽量亲切道:“你说这姻缘之事,那也得讲究个缘分,也说强扭的瓜不甜,那娘子既然无意,咱们便再相看一位,总有郎君看的对眼的时候。”
“郎君仔细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即便是吃个豆腐都不能着急,不然也不会有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一说。”张媒婆一番苦口婆心,偏那郎君并没有听进去,只一副无赖模样,口中说道:“张媒婆你莫要以为爷不知你打的什么算盘。”
那郎君嘿嘿一笑,“你今日若是不将此事办了,那么爷可是听说你家里头还有个模样俊俏的闺女嘞。”
张媒婆脑门上登时就见了汗珠子,她吐出一口气,强装镇定道:“这娘子也不是说有就有的,这大中午头上的,你让奴家去哪里找娘子去?”
“如今爷也不为难你……”那郎君转着眼珠子说道:“爷看上了个姑娘,你便直接上门帮爷说成此事,这好处定然也少不了你的。”
“不知是哪家的姑娘?”张媒婆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姑娘就住在前头的巷子里……”那郎君伸手一指,口中又说道:“你最好设法周全了此事,再想个法子把这姑娘请出来,让爷见上一面才是正经。”
“这哪是什么说媒……”张媒婆默默咽下了后半句话,“这可不就是拉皮条的勾当?”当然她自然不会说出这后半句话,她只是皱着眉头说道:“这好歹要先知晓了姑娘的性子,这天长地久的处着,总要性子稳重一些才是。”
“你这媒婆管的忒多,既然爷看重了人家姑娘,你就上门撮合此事,旁的你莫要废话,不然惹得爷不高兴,再惦记上你家那绿珠姑娘,只怕你这婆子舍不得。”那郎君神色不耐烦的堵住了张媒婆的话头。
那张媒婆听到自家闺女的名字,知晓这郎君竟然早就打探清楚了自己的家底儿,于是回身掩了门,口中说道:“咱们这就去罢。”
那郎君得意一笑,“你说你这张媒婆早些答应不就妥了,何必这般墨迹?”
“郎君既然执意相中那位姑娘,奴家倒是好奇那家姑娘生得什么天仙模样。”张媒婆勉强笑道。
“张媒婆你这句话,倒是说的不茬,那位姑娘可真真是天仙一般的人物。”那郎君面上露出猥琐的笑容,“那姑娘身量高挑,脚步轻盈,一张脸真真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怪不得郎君倾心,原来这位姑娘竟是这般的好看……”张媒婆正说着,猛地一拍大腿,吓了那郎君一跳。
“郎君你且在此处等等奴家,奴家那随身的荷包竟忘到了屋里……”张媒婆说着又回身紧走几步回了院落,她先是回屋取了荷包,而后又嘱咐了伺候绿珠的丫头上好门栓,而后才急吼吼的出了门。
张媒婆装模作样把那荷包系在腰间,又抚了抚鬓边的大红花,这才赶了过去。
这两人也是运道不好,方才走了一半,这路上就下起雨来,张媒婆脸上涂着厚厚的脂粉,哪里能见雨水,于是便立在一户人家的屋檐底下避雨,口中又劝那郎君,“咱们这下雨天登门只怕是失了礼数,不然等到明日再来?”
“那可不成!”郎君立刻说道:“咱们眼看就要到了,可不能等到明日。”
“这雨还不知道下到什么时辰,若是再等下去,还不知道等到什么时辰呢。”张媒婆抬头看天。
天上细雨蒙蒙,雨点不大却甚是密集,“再说这下雨一下起来,就没个完……”
张媒婆正抬头看天,下一瞬间就被那郎君从屋檐底下拖了出来,“既然这雨还不知下到什么时辰,咱们倒是不如现在就去。”
张媒婆暗叹一声,又从袖中掏出帕子,搭在头上,而后两人一前一后朝西而去。
张媒婆眼看这周围的街坊越来越偏僻,心里头不由泛起了嘀咕,她正要开口,却听到那郎君兴奋的说道:“张媒婆你瞧,就是前头那一家。”
张媒婆这才抬眼看过去,只瞧见那郎君的手指指向巷子深处的一户人家。
两人如今身处的巷子很是偏僻,又甚是狭长,巷子里统共有七八户人家,那最里头的人家也瞧不清楚门楣,不过瞧起来这巷子里住的只怕也不是什么有钱有势的人家。
张媒婆正瞧着,头顶一凉,却是雨珠落在了额头上,她急忙取下帕子擦拭,怎料那帕子湿答答的,把那额头抹得又湿又黏。
“张媒婆,你墨迹什么呢,咱们快些去吧。”那郎君头也不回的朝着巷子深处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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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七百六十七章 有些唐突
这郎君到了那院门口,反倒是踌躇起来,他立在院门口,居高临下的看着台阶底下站着的张媒婆,“不如张媒婆你去敲门,不然这娘子瞧见了爷,只怕会有些唐突。”
“这个……”
郎君不等张媒婆说完,就拖拽着张媒婆上了台阶,而后使劲拍了下门,又飞一般的闪到一旁,贴着院墙站着,一面又冲着张媒婆使眼色。
这张媒婆说亲十数年,哪里经过这般被动说亲的状况,她立在门口,心里头竟然有些忐忑。仿佛她不是说亲的,而是来相亲的大姑娘。
院门从里打开,张媒婆吐出一口气,方才要开口,而后便听到一声惊呼声,紧接着又是“噗通”一声。
张媒婆心头“砰砰”直跳,只一瞬间的功夫,眼前的地上就躺了个人,这人直挺挺的倒在地上,瞧着面色煞白,像是久病初愈,又像是受了惊吓。
“这……这……这又是个什么缘故……”张媒婆也受了惊吓。
那厢郎君急忙闪身出来,一瞧地上躺着个年轻的郎君,脸上的颜色就不大好看了。
他上前踹了地上那人一脚,口中恶狠狠的说道:“哪里来得病秧子,就开个门的功夫就能昏死过去,若是出趟门,那岂不是要横死街头?”
“这……这……这究竟是个什么缘故……”张媒婆口中战战兢兢的问道。
“爷哪里知道是个什么缘故?”那郎君冷哼一声,“既然这般容易昏死过去,平日里就莫要出来,就该躺在床榻上等着鬼过来勾魂。”
“郎君,咱们如今不是冷嘲热讽的时候,这家里头除了他,像是没有旁人了。”那张媒婆终于说了句利索话。
郎君这才把目光从那人身上移开,他仔细看了看这院落里的布置,口中啧啧道:“可怜这娇滴滴的姑娘家竟然住在这般破败的院落里,真真是见者流泪,闻者伤心。”
张媒婆此番已经醒过神来,于是口中似笑非笑的说道:“好端端的住在院落里的人倒是招人可怜了,那站在城门底下讨饭的乞丐岂不是更加可怜的要命?”
“那自然不同。”郎君接口说道:“这娇滴滴的姑娘家就该好生养着,有人仔细疼着,吃穿讲究,平素无事的时候抚琴下棋,逛逛花园子,若是逢上心情不好,或是心情太好,那就该出门置办些首饰钗环,不图别的,只图心里头高兴。”
张媒婆听到这话,倒是对那郎君刮目相看,于是口中说道:“你这郎君倒是个知道疼人的……”
张媒婆后半句,咽到肚子里的话是,“既然如此知晓疼人,何至于一见面就跟人动手动脚的。”
“张媒婆你是不知道爷的为人,不然那绿珠姑娘跟着我,倒也是享福的好命。”那郎君笑嘻嘻的看向张媒婆。
“那绿珠哪里有这种福气。”张媒婆赶忙说道:“何况绿珠早就许了人了,郎君样样都好,只可惜绿珠这丫头配不上郎君。”
“你这婆子倒也有些眼力……”那郎君话说一半,就急不可待的下了台阶,而后在院中搜寻起来,只口口声声的“姑娘”,“姑娘”,叫个不停。
张媒婆方要进院,又瞧见昏死那人,于是上前去瞧那人,只见那人面色煞白,嘴唇干裂,眼窝发青,果真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
这雨淅淅沥沥,很快就在那人脸上蒙上了一层细密的雨珠子,他身上穿着的袍子皱巴巴的,又沾了水,于是更瞧不出本来的颜色。
“姑娘……姑娘……”郎君的声音轻佻又急切,又从前院传到了后院。
“这人若是一直躺在此处,只怕又要着凉,岂不是病上添病?”张媒婆心中想着,只用力的拖拽着这人,把这人朝屋里拖去。
再说张媒婆好不容易把这人拖到正房,又听到后院里郎君轻浮的声音,一声一声的唤着。
张媒婆给这人随手盖上了一条薄被,而后环顾四周,只见着挨着床榻放着的案几上搁着个蒙着灰的香炉,屋里头布置很是凌乱。她看了一圈儿,并没有瞧见这屋里头有什么女人家的东西。
张媒婆心里头正觉奇怪,那厢瞧见这人枕头下头露出一抹红肚兜。张媒婆眼睛一亮,信手一拽,只听着“刺拉”一声,那肚兜竟然断成了两半。
张媒婆觉得奇怪,把那肚兜一瞧,登时唬了一条,这手上拿着的哪里是什么肚兜,而是半片纸人。
她再看床榻上躺着的半死不活的这人,登时觉得周身发冷,她随手把那纸人塞到枕头底下,而后匆匆出了正房。
这外头细雨蒙蒙,张媒婆惊出了一脑门的冷汗,那厢郎君从后院转了过来,一瞧见屋檐底下的张媒婆登时叫嚷道:“你这婆子方才做什么去了,怎么糊了一脸的白面?”
“什么?”张媒婆随手一抹,果真那手上白了一坨,她心知定然是铅粉淋了雨,于是着急忙慌掏出帕子去抹,谁知那厢郎君笑道:“你这婆子生得这般丑陋,面上还涂脂抹粉,就跟那戏台子上唱戏的丑角一般。”
张媒婆脸上挂不住,一面拿帕子擦脸,一面口中说道:“方才郎君不是还说这女人家镇日里就该涂脂抹粉,若是心情不好或是心情太好,就该出门去置办些钗环首饰,不图别的,只图心里头高兴。”
“爷方才说的是姑娘家。”那郎君嘲讽道:“你这婆子都成了姑娘的娘了,还只把自己当做娇滴滴的姑娘呢。”
“那姑娘即便不涂脂抹粉也是水灵灵的,你再瞧瞧你,那脸上就跟在面缸里摔了一跤似的,还有那嘴巴就跟喝了血似的。远远瞧着就跟那地府里头勾魂的鬼似的。”那郎君说话间恍然大悟道:“方才昏死那人只怕就是被你吓晕过去的……”
郎君正说着,却瞧见门口那人早就不见了踪影,于是疑惑道:“这人方才还在这里,这会子的功夫就不见了,莫不是去那阎王殿里报道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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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七百六十八章 老枯树皮
“这天儿还下着雨呢,咱们总不能放任这人就这般躺着。”张媒婆没好气的说道。
“也是……”郎君附和道:“你把人都吓成了这副模样了,若是再不给人抬到屋里去,那跟当街杀人又有什么分别?”
那郎君又看了一眼张媒婆,而后一脸嫌弃道:“姑娘夜里头出门是怕遇到了坏人,你夜里头莫要出门是怕吓坏了别人。”
张媒婆哪里受过这般奚落,于是口口中斥道:“这女人家的哪个不涂脂抹粉,再说又不是给你瞧的!”
“那你即便涂脂抹粉也该用那粉蝶轩里的脂粉,而不是在面缸里闷头闷脑的一通窜。”郎君嘲讽道。
“你这郎君说话未免太过刻薄!”张媒婆斥道。
“爷对娘子自来温柔。”郎君反口相讥道。
张媒婆狠狠的瞪了郎君一眼,口中愤愤然说道:“这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再好看的娘子也有老去的那一天。”
“所谓徐娘半老说的就是这貌美的娘子老去的那一日。”郎君盯着张媒婆,嘴角一勾,口中笑道:“至于你,那便是老枯树皮。”
张媒婆看着郎君,从上到下,这郎君身上穿着的韭菜路袍子,再到郎君腰上系着的玉佩,最后目光定在郎君脚上踩着的鹿皮革靴上。
“这人的相貌乃是天生爹娘给的,你这副模样虽说是丑陋不堪,但你也莫要妄自菲薄。”郎君仰天长叹,“毕竟这世间什么人都有,既有那美貌如花的娘子,自然就有你这种像是枯树皮的老婆子。这就跟有树就有根的道理一样,这地上的树叶碧绿可爱,那地下的树根却是丑陋不堪。”
张媒婆再抬眼去看郎君,面上不由闪过一抹微笑,只因为这郎君在她心里头已经死了几十回了。
“是啊,这世间果真是什么人都有……”张媒婆恨得牙痒痒,只看着郎君身上的袍子,口中冷笑道。
这两人嘴上打着官司,只把那屋里躺着的那人吓得魂飞魄散,他一时听到“鬼勾魂”,一时又听到“阎王殿”,于是心里头疑心外头这二人正是那勾魂的黑白无常。
虽然他也不知晓这黑白无常何时成了一男一女了,但此番黑白无常就在家门口,这让他怎能不怕。
他把被子扯过头顶,只战战兢兢的听着外头那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针锋相对。
这绵绵细雨一下起来,便没完没了。
宋如是随着李诃出了城,谁知天公不作美,绵绵细雨说下就下,这两人正在那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野之处。
宋如是先前也看过不少话本子,于是有样学样,只扯住了衣摆,打算撕下个布条给李诃包扎伤口。
看在李诃眼中,却是宋如是扯着衣摆拽来拧去的忙活个不停,“阿如,你这是做什么?”
“为郎君包扎伤口。”宋如是头也不抬,正跟那结实的衣摆杠上了。
“阿如,且把帕子拿过来。”李诃柔声道。
宋如是取出帕子,又眼睁睁的看着李诃用帕子包了手,这才面红耳赤的看着李诃,“奴家方才倒是没有想到用帕子……”
“咱们走吧。”李诃怕宋如是难堪,于是起身道。
宋如是跟着起了身,“郎君当真无事?”她有些担忧。
“不过伤罢了,过上两日也就好了。”李诃说话间翻身上马,又冲着宋如是伸手。
宋如是看着李诃的手上包着的帕子,心里头不觉心疼,于是口中又说道:“若非奴家任意而为,郎君也不至于伤了手,这都说十指连心痛,平日里做个绣活,不心针扎了手,还觉得痛极了。”
“郎君此番定然也是痛得要命。”宋如是说话间突然有了一丝恍悟,先前看言情片的时候,只觉得上头的人说话黏黏糊糊腻人的很,此番亲身经历,倒也觉得这话像是嘴边的话,简直是张口就来。
“阿如,你若是再说下去,这伤口淋了水,只怕更难愈合。”李诃微笑道。
宋如是这才慌忙上了马,远处起了一层薄雾,这景致瞧起来便是影影绰绰的。
辛娘果真移回来了一株薄荷,她心把那薄荷埋在院墙下头,又耐心的拿着木勺给那薄荷浇水。
安氏瞧见了,不由好笑道:“这下雨天为何还要给薄荷浇水?”
“这雨太,地底下的土还都是干的,若是不浇水,只怕这薄荷活不成。”辛娘身上穿着碧色裙子,头上又簪着个绿色的绒花,把那一张脸衬托的甚是清新可人。
安氏瞧着辛娘头上的绒花,口中笑道:“奴家自来不懂这些,不过咱们这院里头只有薄荷未免太过清淡,若是再配上些芍药芙蓉,那才好看。”
“姐姐若是喜欢,努力过会子出去瞧瞧。”辛娘转头笑道。
“倒也不急在这一时。”安氏转身进了屋。
天上下了雨,这哪儿哪儿都是湿答答的,即便是站在屋檐底下,过上一会儿,这身上的衣裳就有几分潮意。
春花坐在屋檐底下,手上针脚不停,只专心绣着花样。湖水蓝的布头,上头绣了只蝙蝠,春花手指翻飞,那蝙蝠就渐渐的生出了一只翅膀。
石娘从厨房出来的时候,手上捧着只大瓷盘,里头搁着方才出锅的咸酥饼,拿着猪肉剁碎了和的馅,又使猪油火煎上半刻钟的功夫,这香喷喷的咸酥饼就得了。
“春花,快些尝尝。”石娘一路跑到了屋檐底下,瞧得春花惊心动魄,只满口担忧,“石娘,你且慢一些,这吃的东西,早一会儿晚一会儿吃到肚里头都是无碍的。”
“这咸酥饼还是趁热好吃。”石娘把那瓷盘搁在板凳上,随手拿起一只,两只手捧着吃了起来,一面又劝春花快些吃。
这几日的天气,总是阴沉沉的,偶尔瞧见太阳,很快就又乌云漫天,过会子的功夫,就要下起雨来。按说下雨,倒也不大,不过是牛毛细雨,慢腾腾的下着。
春花搁下手上的绣活,又拿帕子垫了手,这才拿起一块儿咸酥饼,口口的吃了起来。
第一千七百六十九章 夜半猫叫
春花正吃着咸酥饼,眼神儿一瞟,瞧见墙头上立着个大姑娘。
“石娘……”
春花方才开了口,那大姑娘就不见了踪影,她揉了揉眼睛,墙头上细雨绵绵,哪里有大姑娘的身影。
却说这绿衣坊连着几日不曾开张,那传言越传越广,只传到最后,竟又说这绿衣坊的老板娘被鬼怪缠身,元气大伤,竟是到了起不得身的地步。
此事倒还不算完,又有人信誓旦旦的说,这绿衣坊夜夜总要闹鬼。此事被传的有鼻子有眼睛的,传到最后见到女鬼的人越来越多,于是这绿衣坊门前彻底冷清下来。
相对于绿衣坊的冷清,那对面的绸缎庄生意却是好了起来,这绸缎庄新来了一样花色。
花样呈“米”字,形似雪花,很受娘子们的喜欢,于是这雪花锦的名头就渐渐的传了出去。
这绿衣坊夜里头几乎无人愿意从其门口经过,白日里倒还好一些,谁知这一天,竟然有人白日里撞见了鬼。
这鬼就站在绿衣坊的门楣底下,冲着那过往的贩招手。这贩初来乍到,也没有听说过绿衣坊的名头,于是瞧见个姑娘冲他招手,便挑着担子走到了绿衣坊的门楣底下。
“姑娘可是有事?”贩瞧见那姑娘模样不错,便搁下担子,上前搭话道。
此番已是傍晚时分,雨下了一天,又到了休市的时辰,于是便也无人留意到他们二人。
“奴家……奴家……”那大姑娘声音之中带着哭腔,口中甚是委屈道:“奴家心里头委屈……”
“姑娘可是遇到了什么事情?”那贩看向这绿水坊的匾额,只见这匾额恢宏大气,不过不见铺子开张,心里头不由有些奇怪。
且说那大姑娘手上拿着个帕子,微微垂着头,口中悲悲切切的说道:“奴家自幼便死了爹娘,奴家只得跟着阿兄过活。”
“阿兄对奴家倒也不坏,谁知自打嫂嫂进门,这家里头便没有了奴家的立足之处。”那大姑娘拿着帕子抹眼泪,贩看着心软,于是口中劝道:“姑娘且想开一些,这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都是这般凑合着过的。”
“姑娘再瞧瞧我,还不是镇日里风吹日晒的,就为了赚些养家糊口的银子。”
“虽说是个人有个人的苦楚,但是奴家实在受不住。嫂嫂进门之后,成日里对奴家没个好脸色,又镇日里挑奴家的错处。”那大姑娘说话间哭了起来,只口中委委屈屈的说道:“寒冬腊月打发着奴家去河边洗衣裳,奴家手冻得发疼,不心丢了件儿衣裳。”
“嫂嫂就不依不饶,只让奴家在河里头站着,足足站到了天黑,奴家两条腿就跟针扎的一般,从那以后逢着阴天下雨,奴家这腿就像是被被蚂蚁筑了巢一般,又痒又疼落下了病根儿。”
贩跟着叹气道:“你家嫂子也实在心狠,这般水灵灵的姑娘竟然被她如此磋磨。”
“这还算是轻的……”大姑娘委委屈屈的说道:“那一日嫂子想吃古楼子,于是奴家就赶紧和面为嫂子做那古楼子,谁知她竟嫌弃奴家墨迹,于是一生气,就把奴家的手按到了灶台上……”
“嘶……”贩发出了不可置信的声音,口中愤然道:“你家这嫂子实在过份,这哪里是要吃古楼子,分明就是要磋磨人。”
“这又有什么法子……”那大姑娘哽咽着说道:“奴家不过是个弱女子,总不能出家当姑子去,于是只日日忍耐,谁知昨夜竟然发生了那么一桩事情……这家里头奴家实在是呆不下去了……”
那大姑娘埋头痛哭,竟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贩听得心酸,又眼见这大姑娘哭的伤心,他初来乍到又不会哄人,于是只慌忙从担子上拿起一个拨浪鼓递给了大姑娘,“姑娘莫要哭了,这拨浪鼓便送给你了……”
那大姑娘抬眼一看,哭的越发伤心,“奴家这日子实在是没法子过了……这家里头是回不去了……奴家方才去了城南庵堂……谁知竟被撵了出来……”
“这天大地大的……却没有奴家的容身之处……”大姑娘哭的伤心,雨珠漫天而下,似是应了大姑娘的心事。
“你莫要再哭了……”这贩不知所措道:“你家里头莫不是昨夜出了什么事情,这才让你有家不能回?”
“昨夜……”那大姑娘口中悲悲切切的说道:“昨夜嫂嫂说心头发疼,于是便让奴家为她揉心口,奴家揉了一柱香的功夫,嫂子突然就发了怒,只说奴家偷懒,于是罚了奴家跪了一个时辰。”
“奴家昏昏沉沉的跪着,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到一声猫叫。”大姑娘揉着手上的帕子,口中继续说道:“嫂子听见猫叫声就撵了奴家出来,只说瞧见奴家就觉得心烦。”
“奴家的腿先前就有旧伤,此番跪了许久,半天活动不得,待奴家出了门,实在走不动道儿,于是就扶着门框揉腿。”
“谁知过了约莫盏茶的功夫,奴家突然听到屋里头传来男人说话的声音……”大姑娘垂着头,低声说道。
“莫不是你家兄长回来了?”那贩口中猜测道。
“若是奴家的兄长倒也好了,再说奴家一直站在门口,根本就没有瞧见兄长回来。”大姑娘反驳道。
这贩思索了一番,方才又说道:“若是那屋里头真有男人,你家嫂嫂必然早就打发了你出来,何至于会让你在屋里头碍事?”
大姑娘听到“碍事”两字,神色更是一暗,口中又说道:“奴家绝不会听错的,因为奴家还听到那男人叫嫂子的名字。”
“那男人莫不是从窗户进去的?”贩陡然明白过来。
“嫂子的窗户正对着后院,那男人定然是从后院翻墙进来,而后趁着夜色摸到了嫂子屋里头。”大姑娘难堪道:“那猫叫声定然也是那男人故意弄出来的声响,所以嫂子听见了猫叫声,才会着急打发了奴家出来。”
贩点了点头,口中忍不住骂道:“这对狗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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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七百七十章 廊下避雨
大姑娘复又哭了起来,过了半晌方才哽咽着说道:“奴家简直不知该怎么办才好……阿兄又不在家……”
“真是苦了姑娘了……”贩同情道。
“苦的还在后头……”大姑娘低泣道:“奴家原想避开此事,待阿兄回来之后再从长计议,谁知那二人竟然提起了奴家的名字。”
“奴家便站在窗户底下听着,只听到嫂嫂嫌弃奴家碍事,那人就给嫂子出主意,说是趁着阿兄不在家,索性卖了奴家,待阿兄回来以后,就说是奴家与旁人私奔去了。”大姑娘抽泣着说道。
“这两人猪油蒙了心了,竟然想出这般猪狗不如的主意来,这般的狗男女就该立时的浸到猪笼里头去!”贩听到此处,义愤填膺道。
“奴家当时又是心惊又是害怕,又是趁夜逃了出来,谁知那庵堂又撵了奴家出来……”大姑娘伤心难过,只低着头哭个不停。
贩揉了揉后脑勺,竟摸了一手湿,他这才想起这天上还下着雨,这天色眼看暗淡下来,相近的铺子也都合上了门板,这一处绿衣坊竟然成了那僻静之处。
贩仔细想了想,口中说道:“姑娘若是实在无处可去,那不如暂且跟着我回去。”
“这个只怕不妥……”大姑娘矜持道。
“姑娘莫要误会……”那贩摆手道:“我是个走街串巷的货郎,平日里连个家也没有,不过是住在城东的三尺宽胡同里,那院落里也住着几个苦命人,有个卖花的姑娘。”
“平日里大家伙都唤她一声,花娘子,姑娘若是去了,就且在花娘子那里对付一宿,待你兄长回来之后,咱们自会把你送回来。”那贩口中仔细解释道。
大姑娘这才放了心,面上露出感激之色,“多谢大哥……”
“说什么大哥不大哥的,不过是随手帮衬一把,谁还没有个落难的时候呢。”贩有些不好意思。
这天上的雨珠越来越密,贩从担子上取下斗笠,递给了那大姑娘,“姑娘且先戴着,咱们这就回去。”
贩回身去挑担子,只听到身后斗笠落地的声音,于是回身嘱咐道:“这斗笠的绳子断了,姑娘戴的时候当心一些……”
贩的后半句话卡到了嗓子眼儿里,这身后哪里还有大姑娘的身影,只地上搁着自己的斗笠。
天色暗沉,眼看就要天黑了。
宋如是站在屋檐底下,伸手去接屋檐上落下来的雨水。
“啪嗒”一声,又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了第二声。
“姑娘可是在躲雨?”有人凑了过来。
宋如是转头一瞧,只见着个穿着袍子头戴璞头的郎君,于是点头道:“正是。”
“这天怎地说下就下,姑娘出门的时候只怕没有带伞。”那郎君把手上的油纸伞递给宋如是,口中热情道:“姑娘不妨先拿了在下的伞,待日后有缘,再还给在下也是使得的。”
宋如是看那郎君情真意切,一时倒犹豫起来。
两人如今就在那对着城门口的屋檐底下,再过一刻钟城门就要关闭,于是这会子城门口皆是匆匆忙忙打着伞进出的行人。
两人身后的铺子是家卖糕点的铺子,不大的店面里挤着十几个主顾,里头又吵吵嚷嚷,很是喧闹。
“姑娘莫不是要出城?”那郎君又问道。
宋如是正踌躇着,要不要接过油纸伞,听到问话,口中随意道:“奴家刚才从城外回来。”
“姑娘孤身一人,立在此处,只怕没地里要生出一些事端来。”那郎君好心提醒道。
宋如是转头看向那郎君,只见这郎君眼神明亮,一副书生打扮,面上虽带着关切之意,但是并不令人觉得厌烦。
“多谢,奴家原是同家人一同来的。”宋如是笑道。
那郎君微微一愣,口中方要说话,那厢就听到一声清越的声音,“我便是她的家人。”
这郎君回身去瞧,只见糕点铺子门口立着个玉树临风的郎君,这郎君一身青衣,手上提着两样糕点。
“你莫不是姑娘的兄长?”那郎君笑道。
“我正是她的……”李诃说话间看着那郎君的神色,又见那郎君巴巴的看着他,于是口中正色道:“相公。”
“相公?”那郎君陡然变了脸色,而后冲着李诃拱手道:“得罪了……”
那书生来得突然,走得急切,倒把宋如是看得出神。
“阿如……”李诃走到宋如是身旁,俯身看着她,口中突然说道:“阿如下次出门的时候,就该戴上个惟帽才是。”
宋如是不由好笑道:“这书生一番好意,郎君想到哪里去了?”
“阿如当真以为那书生是一番好意?”李诃认真道。
“他瞧见奴家孤身一人,不过问上两句,定然没有歹心,何况这城门口热热闹闹的,哪里有那么些个歹人。”宋如是理直气壮道。
“阿如你瞧……”李诃伸手指向一人。
宋如是顺着李诃的手指看过去,只见着有一人,倚靠在城门口,他怀抱双臂,只能瞧见头上戴着的玉簪子,并不能看清楚他的面容。
“这人估摸着是在等人。”宋如是看着百无聊赖的那人。
“阿如再仔细瞧瞧。”李诃提醒道。
宋如是于是又仔细去瞧,只见那人脚下穿着一双崭新的革靴,远远瞧着像是牛皮革靴,这人腰上又系着块儿玉佩,像是团云纹的。
“这人估摸着家境不错……”宋如是又看向那人身上的袍子,他伸手的袍子乃是地道的蜀锦,便是一匹下来也要几两银子。
“他身上的料子,咱们那铺子里倒是也有,不过不及他身上的这般精美……”宋如是瞧见那绸缎便来了精神。
“阿如再瞧瞧……”李诃又说道。
宋如是仔仔细细,上上下下瞧了一番,倒是没有发现这人还有什么特别之处,于是口中沉吟道:“这人瞧起来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他此番立在城门口,不是等人,就是送人,但是他身旁无人,也不似远眺的模样,所以这般定然是在等人。”
“这人确实是在等人,阿如可知他等的是何人?”李诃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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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七百七十一章 桂花元宵
“这个奴家哪里知晓?”宋如是奇道。
“他等得那人,你也认识。”李诃笑道。
“奴家竟然也认识?”宋如是有些奇怪,于是又去看向那人。
那人又换了个更为舒适的姿势,而后只看着城门口的方向。
城门口进城的出城的,混做一团,有人举着油纸伞,又有人头上搭着帕子匆匆而过。宋如是远远瞧着,只见那人群之中不乏胡人面孔。
雨渐渐了,天色也渐渐的暗淡了下来。
宋如是有些不耐烦,那城门口果真来了道熟悉的身影。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方才那热心的书生,那书生后头还跟着个垂着头的娘子。
娘子身穿布衣,头上别着个木簪子,正低头绞着手指。
“这二人在做什么?”宋如是好奇道。
“做交易。”李诃言简意赅道。
“做什么交易?”宋如是有些担忧的看着那娘子。
李诃不再说话,只扯住了宋如是的手,离开了避雨的屋檐。
两人依旧纵马而行,不过马蹄哒哒,并不着急赶路,天上的雨星星点点,天就快要黑了。
两人经过一处街坊的时候,瞧见那巷子口摆着几条桌椅板凳,有两个挑夫模样的,正埋头吃喝。又有那花白头发的老人家在热气腾腾的炉子旁忙活着下元宵。
“郎君……”宋如是方才起了头,就听到李诃宠溺的声音,“这家的桂花元宵,桂花味浓,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那老人家瞧见有客来了,便张口招呼起来,“桂花元宵,茴香芸豆嘞。”
这厢眼看天色渐渐黑了,那老人家就点亮了挂在担子上的气死风灯,这巷子口于是有了光亮,泛黄的光亮像是隔着经年的岁月。
宋如是恍惚间觉得,此时此景竟是先前经历过,而此番又重复了一回,又有些像是前生往事。
热气腾腾的桂花元宵搁在胡桌上,迷蒙了宋如是的眼睛,她只木木坐着,过了好一会儿,突然听到那厢那挑夫感叹道:“这绿衣坊以后的生意怕是做不成了……”
“莫不是因为闹鬼的传闻?”另外那挑夫压低了声音,问道。
“可不就是因为闹鬼的事情……”先前说话这挑夫的嗓门大,只扯开了嗓子说道:“现如今这长安城里头,谁人不知道这绿水坊的掌柜的做事不地道,此番惹怒了鬼神,这才招了这般大祸。”华秀z文
“那掌柜的就不想想法子?”另外的挑夫问道。
“这掌柜的不过是个女人家还能有什么法子?”那高嗓门的挑夫接口说道:“再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的道理,咱们都懂,她一个掌柜的会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那城外听说是有个道长很有些本领……”那挑夫低声道:“若是请了道长过来好歹超度了那冤死的鬼,这世间长了,这铺子倒也还开的下去。”那人又说着,“再不济的话,这城里头还有和尚姑子,好生请过去做上一场法事也是好的。”
“咱们都能想到的法子,那掌柜的怎会想不到。”那高嗓门的说道:“你只怕还不知道吧,先前就有个道长在绿衣坊门口做法,谁知道方才请出了祖师爷,那手上的桃木剑就突然断成了两半,那道长吓得屁滚尿流,竟是连烛火都来不及收拾就跑了个无影无踪。”
“竟是这般厉害?”挑夫这话没头没尾。
“这女人平日里守在院子里头,没事的时候还要胡思乱想,如今被人这般害死了,那可不是怨气滔天,誓要闹出些动静来。”嗓门大的挑夫一说起来此事就来了精神,他搁下手上的元宵,口中绘声绘色的说道:“听说那女鬼的模样很是周正,也在那绿衣坊的门口出现过几回,不过都是趁着大半夜的时候。”
“这黑了天就不兴提这茬了……”那老人家送过来一碟子茴香芸豆,又用苍老的声音说道:“两位劳累了一天了,快些吃了这芸豆,回去歇着去吧。”
“你这老头子实在胆……”那高嗓门的挑夫,口中豪爽道:“这城外的乱葬岗咱们也是去过的,人又不是咱们杀的,咱们有什么好怕的?”
宋如是听了半天,这才去看李诃,灯影下的李诃瞧起来意泰神闲,正拿着调羹吃元宵。
“郎君……”宋如是悄声道:“你听到了吗?”
“听到了。”李诃接口道。
“这人呐就要敬鬼神,敬天地,莫要口无遮拦,不然这祸从口出的道理可是从古至今流传下来的。”那老人家苍老的声音让这夜色瞧起来也多了几分厚重。
“这骂老天爷的人还少吗?”那高嗓门的挑夫不以为意道:“也就是你这老头子怕天怕地又怕鬼神。”
“这茴香芸豆倒也堵不住你的嘴。”那老人家摇着头,又在那热气蒸腾的炉子前忙活起来。
他这副煮元宵的担子原是祖上传下来的,一面是藏着炉子的柜子,另一处放着摇元宵的家当。一尺来宽的笸锣,半袋子石碾的江米粉,还有竹子做的篦子,又有半罐子桂花蜜。
统共不过几样东西,收拾妥当,挑着担子就能支起摊来,至于那几副桌椅板凳,平素是存放在斜对过的炮仗铺子里。
傍晚几乎是一日之中最短的时辰,先前天边还隐隐有些光亮,在下一个瞬间那些许的光亮就被黑夜吞噬了进去,于是这头顶的天就成了一抹轻盈的蓝灰色。
随着担子上蒸腾的白气,又一碗热气腾腾的元宵出了锅,再抬头间,只能瞧见那气死风灯的光亮,至于再远处,那便是黑压压的一片了。
宋如是舀起一个元宵,白白胖胖的元宵散发着香甜的味道,又有那桂花香味扑鼻,宋如是咬了一口,元宵软糯香甜,一抹浓郁的桂花香味窜到鼻端。
“阿如,你且等我一下。”李诃突然搁下手中的元宵,而后起身朝着那老人家走了过去。
宋如是口中含着元宵,眼看着李诃低着头跟那老人家说话,灯下他的衣裳成了一种浅淡的青,不过脸却愈发的白了,他眉头微蹙,不知在说些什么。
第一千七百七十二章 骨瘦如柴
夜幕降临,元宵摊儿渐渐热闹了起来,又有郎君引着娘子坐在胡凳上,两人中间搁着碗热气蒸腾的元宵,两双手推来推去,于是那娘子就嘻嘻哈哈笑了起来。
宋如是转开目光去看李诃,却见李诃盯着那娘子出神,她心里头有些异样,又一时不知如何打算。
最后还是那两个挑夫起了身,高嗓门的那个嬉笑道:“这一到晚上,那绿衣坊门口就要闹鬼,咱们不如瞧瞧去,看那女鬼长的俊俏不俊俏?”
那厢卖元宵的老人家正低头数着元宵下锅,似是并没有听到这两人的对话。
“咱们还是莫要杵这霉头,好端端的,去见什么鬼呢?”另外那挑夫低声说道。
“都说这女鬼唬人,我倒是不怕,合着有一膀子力气,你若胆不去,我便去了。”这人原使得是激将法。
谁知另外那挑夫竟是没有搭茬,他性子执拗,话既然已经出口,便没有了回旋的余地,于是高声笑道:“你这胆如鼠的,真让人瞧不起。”
那高嗓门的挑夫也不回头,只朝着绿衣坊的方向而去,至于另外那挑夫立在原处踌躇了一会儿,却是转身走了。
戌时三刻,天色漆黑。
那挑夫走到绿衣坊相邻的巷子口的时候,心里头不由得就打起鼓来。他停下步子,转头看去,只见身后一长溜的合着门板的铺子。
他心里头有些犯怵,其实此地不过是他一人,他若此番转身家去,他若不说,那便无人知晓。
但这人性子实在执拗,便硬着头皮朝着绿衣坊的方向而去。
他远远瞧着,那绿衣坊门口其似是有些光亮,他心中又是害怕又是好奇,几次三番的想要转身走人,最后还是抑制不住好奇心,只朝着绿衣坊而去。
那光亮果真是从绿衣坊门口传过来的,这人隐约看着,似是有人提着灯笼站在绿衣坊的门口。
那人就站在绿衣坊的门楣底下,手上提着的灯笼也夜色之中发出迷蒙的光亮,因着“它”站在暗处,所以挑夫也瞧不出这人究竟是男是女,是人是鬼。
周遭蓦然变得很安静,这天地间仿佛只有他一人,他抬步朝着那光亮处而去,渐渐看清了那人身上穿着的花间裙。
挑夫突然放下心来,他面上甚至带出了一抹奇异的微笑,他还未曾走近,便先开口道:“那姑娘,你为何深更半夜的站在这里?”
光影一闪,那姑娘似是被挑夫吓了一跳,但却并没有回话,这条街坊死一般的安静。
挑夫越走越近,瞧清楚了那姑娘纤细的腰肢,高挑的身材,于是口中愈发的大胆道:“姑娘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这夜半三更的姑娘若是当真遇到了什么难处,便告诉哥哥一声,咱们虽说是做惯了粗活的,但是这逢上初一十五也是要到庙里头烧香的。”
这挑夫话音刚落,那姑娘就笑了起来,声音又甜又脆,听得挑夫一阵心动,他凑近了去看姑娘的模样,只瞧见那姑娘皮肤雪白,一双眼睛像是天上的星星一般明亮。
这天晚上其实并没有星星,这白日里下了一整日的雨,哪里有什么星星。
辛娘摸黑出了厢房,她悄然关上了房门,那厢突地听到安氏的声音。
“这么晚了,辛娘你这是要去哪儿?”
辛娘关上了房门,再回身的时候,那眉头就皱了起来,她瞧着举着油灯站在院中的安氏,苦着脸说道:“奴家吃坏了肚子,正打算去趟茅厕。”
“你也不拿个油灯……”安氏口中说着,就把手上的油灯给了辛娘,口中又嘱咐道:“这几日夜里头凉,你且盖好了被褥,不然仔细着了凉气。”
“姐姐说的是……”辛娘接过油灯,便急吼吼的冲着后院去了,口中又嚷了一句,“姐姐快些睡吧,奴家一会儿回屋以后,定然盖得严严实实的,保证不透出一丝一毫的风。”
安氏看着那光亮随着辛娘去了,这才收回目光,她扯了扯衣襟,缓缓回屋去了。
再说辛娘急吼吼的进了后院,而后便放缓了脚步,她先是吹灭了手上的油灯,而后便蹑手蹑脚的躲在安氏的窗户底下,只听着房里头的动静。
她屏住呼吸,只听到房门轻响,想是安氏进了屋,而后便是上了门栓的声音,接下来这屋子里头便再无一丝一毫的动静。
辛娘皱着眉头,仔细听了一会儿,始终没有听到安氏上床的声音,她心中暗自焦急,不由暗地里咒骂起安氏来。
“这个要死的婆娘,杵在屋里头做什么!还不快些滚到床榻上睡觉去!”
辛娘暗自骂了一阵儿,这才听到安氏脱鞋上榻的声音,于是放下心来,又等了一会儿,方才轻手轻脚的朝着前院而去。
她经过前院的时候,又回身看了一眼那正房的窗户,只瞧见里头黑灯瞎火的,于是便悄然的开了院门。
那院门外立着的正是一脸不耐烦的郎君,辛娘指了指正房,而后踮起脚尖,吹灭了门楣上挂着的灯笼,这才引那郎君进了厢房。
辛娘一进门不等关门就扑到了那郎君的怀里头,又口口声声的娇声道:“郎君怎么现在才来,奴家这几日想郎君想得紧,你摸摸,奴家这两日都瘦了,这身上的衣裳都宽松了许多……”
辛娘说话间扯着那郎君的手摸向自己的腰肢,偏她又踮起脚尖,只凑到那郎君的脸前头,口中又说着,“郎君若是再不过来瞧瞧奴家,奴家便只能瘦成一把柴火了,郎君若是忍心,便等到冬天里头给郎君屋里头烧了取暖。”
“你这说的什么傻话……”那郎君终于开了口,声音甚是温和,显然已经不生气了。他双手卡在辛娘柔软的腰肢上,心里头不由得一阵荡漾。
“都说骨瘦如柴,那可不就是瘦到最后,就成了一把柴火了。”辛娘娇声道。
那郎君低声笑了起来,而后双手使力,把那辛娘抱了起来。辛娘口中娇笑着,两条胳膊搂紧了那郎君的脖颈,又凑到那郎君的耳朵边儿,嗲声嗲气的说道:“郎君快些摸摸,看奴家的身子像不像柴火……”
第一千七百七十三章 上门说亲
高大巍峨的皇城,层层叠叠的琉璃瓦挡住了远处的远山,抬头去瞧,永远是四四方方的一片天。
到了夜里头,若是碰到无星无月的天气,那这头顶的一片天便显得沉闷,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听闻那边的娘娘誕下了一位公主……”
墙根儿底下站着两个着粉色宫装的宫女,其中一个个子高挑些的,望着那高大的宫门,面上带着一抹说不出的神色。
“竟是一位公主?”另外的宫女生着团团的圆脸,殿门口挂着的宫灯,光影照在她的脸上,让她瞧起来甚是喜庆。
“这番便有好戏瞧了……”高个子的宫女压低了声音。
“合着也不管咱们娘娘的事情,咱们便只管瞧热闹罢了……”圆脸的宫女轻松道。
“是啊……以后可有热闹瞧了……”高个子宫女的声音愈发了,像是一阵轻柔的风,顺着这深宫后苑朝着那天边飞了过去。
天色阴沉,那元宵摊儿上依旧坐着几个人,又满脸疲色的贩,穿着灰色的短打,担子搁在腿边儿上,正捧着瓷碗埋头喝汤。
先前那对儿神色亲昵的郎君娘子早就去了别处,如今坐在那胡凳上的是个神色憔悴的妇人。
妇人怀里头抱着个约莫两三岁大的童,童头上戴着个老虎头帽子,正低头吃着调羹里的元宵。妇人拿着调羹,时不时的低头去看那童有没有吃完元宵。
宋如是依旧坐在胡凳上,她面上的瓷碗里的元宵已经冷了,碗底里沉着的桂花色为褐黄,闻起来又有桂花的甜香气。
李诃还立在老人家身前,炉子上坐着的瓦罐蒸腾的热气使得他的面容变得模糊起来。
与此同时,那绿衣坊门前突然传出一声尖叫声,那声音乍然而起,让人听不出究竟是男是女,不过只那一声,这街坊里就又恢复了安静。
细雨下了一天,空气之中就有些水气,若是深深的吸上一口气,那清清爽爽的凉气顺着嗓子眼儿进到肚子里,于是整个人都觉得清爽了起来。
石娘正从井里头打水,一个不妨,身后就有了些微的动静,她头也不回的说道:“穿云,你这几日都忙活着什么?仔细奴婢告诉娘子。”
“石娘你瞧这是什么。”穿云笑嘻嘻的说道。
石娘有些好奇,于是回头去看,只见穿云手上拿着个匣子,石娘接过来打开一瞧,里头竟是一盒粉质细腻的脂粉。
“穿云,你何时变得这么好心了?”石娘口中说着,又低头去闻那脂粉的香味。
“这脂粉还得劳烦石娘你送给春花……”穿云不自然的说道。
石娘脸色一垮,紧接着又好奇起来,“穿云你这脂粉为何不直接送给春花?”
“这事儿就说来话长了……”穿云面露为难之色。
“那你再此处且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回。”穿云说话间又上了墙头。
石娘手上拿着脂粉,冲着穿云说道:“那你快些回来……”
“粉蝶轩的脂粉与寻常的胭脂铺子的脂粉瞧起来也没有什么不同……”石娘心里头想着,于是又凑到灯影底下去瞧。
“石娘,你在这里做什么?”待郎中回来走到她身后的时候,一出声就吓了石娘一跳。
“人吓人吓死人,郎中你莫不是不知道不成?”石娘捂着心口,另一只手拿着那铅粉匣子。
“你手上拿的什么?”郎中问道。
“穿云给的。”石娘随意道:“不过奴婢瞧着这粉蝶轩的铅粉与寻常的脂粉也没有什么分别。”
“穿云为何送你这个?”郎中背着药箱,立在灯影底下,目光看向石娘。
石娘头也不抬,只把玩着手上的脂粉,口中回应道:“说起这脂粉来,可是说来话长……”
石娘头也不抬,于是并没有瞧见郎中深邃的目光,她只是好奇的看着手上的脂粉匣子,心里头琢磨的却是穿云的事情。
再说这张媒婆夜里头睡得早,于是起夜的时候,一出门就被人捂住了嘴巴。
张媒婆吓得魂飞魄散,只拼命的挣脱起来,这厢又听到熟悉的声音,说道:“张媒婆,是我。”
张媒婆听出是那郎君的声音,于是便安静了下来,又扯开了那郎君的手,心有余悸道:“你这夜半三更的来家里头做什么?”
“还不是因为那大姑娘……”郎君叹了一口气。
“既然为了那大姑娘,你就该趴那大姑娘的墙头,你来奴家这里做什么?”张媒婆斥道。
“你这媒婆,爷能来找你做什么?”那郎君嗤了一声,“既然来找你,自然是为了让你上门说亲去。”
“说亲也没有大半夜上门的。”张媒婆瞧了瞧黑漆漆的天,“即便咱们去了,只怕也会被人当做疯子撵了出去。”
“你这婆子且听爷把话说完。”那郎君又说道:“今日的情形你也瞧见了,这大姑娘白日里不在家,这晚上定然会回家,咱们这就过去瞧瞧,若是能撞见大姑娘更好,若是见不到人,咱们就在人院子外头等上一夜,待明日一早,咱们再登门拜访。”
张媒婆就着屋檐底下的灯笼,看那郎君身上穿着件儿碧绿色的袍子,腰上又挂着一枚巴掌大的玉佩,瞧着成色倒也不错。
“那咱们为何不明日一早再去?”张媒婆打着哈欠说道。
“因为爷我实在等不及了。”那郎君拽住了张媒婆的胳膊,抬腿就走。
“咱们立时就去?好歹等奴家换了衣裳再去!”张媒婆挣扎道。
那郎君回身一瞧,口中认真道:“你身上这件儿衣裳就成,合着你长的难看,穿什么都是一副模样,还不如身上这件儿衣裳,倒也干净清爽。”
张媒婆登时气结,口中斥道:“你这郎君说的什么话!”
“爷说的自然是实话。”郎君老老实实的答道。
张媒婆吐出一口气,脑中只把认识的姑娘想了一个遍,想来想去,倒是没有一人能够镇的住这郎君,她心里头恼火,于是口中骂道:“就你这句话,就值一个嘴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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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七百七十四章 样貌丑陋
张媒婆说亲十数载,还从未有过穿着亵衣给人说亲的经历。
这夜半三更,身穿亵衣,上门说亲,只怕这门亲事也是玄乎的很。
张媒婆心里头盘算着,又听着那马蹄声声,于是口中说道:“依着奴家来说,这姻缘大事,最是不能着急,这得按部就班,一样一样的来。”
那郎君倚靠在身后的软枕上,手上把玩着个碧绿的玉扳指,听到张媒婆这话,那郎君这才把慢悠悠的说道:“这凡事若都相同,这活着也是无趣的紧。”
张媒婆一顿,而后又劝道:“咱们兴冲冲的上门,咱们是有趣儿了,但是咱们也得想想那姑娘家的感受,若是唐突了人家姑娘,只怕这亲事就不好说了。”
“若是亲事不好说的话……”郎君沉吟了一会儿,终于有了主意,“若是说不成这门亲事,张媒婆你以后也莫要再说媒了。”
张媒婆一凛,口中不由说道:“郎君这话又是个什么意思?”
“咱们都是明白人,那不莫要揣着明白装糊涂。”郎君看向张媒婆,“此番爷就把话清楚了,你若是说不成这门亲事,爷就砸了你这媒婆的招牌,让你以后都说不得亲。”
张媒婆惊出了一身冷汗,又见那郎君气定神闲,手上的玉扳指在灯影里发出碧绿的光晕。
“爷的时候,家里头有个不听话的丫头。爷喜欢簪玉冠,她偏要说金冠贵气……”那郎君突地一笑,又开口问道:“张媒婆,你可知那丫头的下场?”
“奴家不知……”张媒婆摇头道。
“她既然喜欢金冠,爷就把她卖到了窑子里,日日都能瞧见头戴金冠的郎君,如此一来,可不就正如了她的愿了?”郎君笑道。
张媒婆背心发凉,这郎君不过因为一个金冠玉冠就能发卖了丫头,年纪就这般心狠,那以后还有什么做不出的。
“算算年纪这丫头如今也该有十八九岁了,若是她有些心机,只怕此番已成了富贵人家的姨娘了。”郎君一脸感慨道。
“若是她没有心机呢?”张媒婆忍不住问道。
“若是没有心机,那便只有当上一辈子的婊子了。”郎君认真道。
张媒婆沉默了一会儿,方才问道:“若是这大姑娘早就说下了亲事,咱们又该如何?”
“无论她说下的是哪门亲事,以后能过的门,也只有爷家里头的门。”那郎君挺直了身子,口中闲适道:“凡是爷看中的人,还没有上不得手的。”
张媒婆吐出一口气,慢腾腾的说道:“可是奴家这般上门,实在是有失礼数。”
“就你长的这副模样,无论走到哪里都是有失礼数,所以说,咱们也不差这一回。”郎君复又倚靠在软枕上,他又看了一眼张媒婆,口中不由笑道:“都说那奈何桥上的孟婆模样丑陋,估摸着说这话的人是没有瞧见过你,不然这孟婆何至于被人如此谣传?”
所谓士可杀不可辱,张媒婆忍了又忍,终是忍不住开口斥道:“你这郎君此番央了奴家来说亲,又口口声声的诋毁奴家,既然如此,你不如另请高明,奴家也不用去趟这趟浑水。”
“如此甚好。”那郎君敲了敲身后的车厢,冲着外头说道:“改道回水月胡同。”
张媒婆心里头泛起了嘀咕,口中却是赶忙应了下来,“奴家也不麻烦郎君了,奴家认得路,自己回去就成。”
“也好。”郎君又瞧了瞧车厢,那厢马车缓缓停了下来,“张媒婆你且回去吧。”
张媒婆心中又惊又喜,虽是怕这郎君耍花招,但是自己一刻也不愿跟这郎君呆在一处,于是口中谢道:“多谢郎君,奴家也不是不给郎君说亲事,只是咱们上门说亲,也得好生的准备一番总不能这般草草去了,若是让姑娘瞧见了只怕会对郎君有所误会。”
“奴家倒是无所谓,不过是怕误了郎君的姻缘。郎君年纪轻,并不知晓这其中的门道。”张媒婆说话间起身就要下马车,谁知又听到那郎君在身后说道:“你且回去告诉你家闺女一声,让她明日里等着爷上门,你家那闺女虽说是门户的出身,但是当个妾室倒也不错。”
“爷家里头也算是有些家底儿,这绿珠姑娘进门以后,也算是富贵人家的姨娘了。”
“郎君不可……”张媒婆回身急声道:“绿珠可是说了人家的了,此番哪里能再给郎君作妾?”
“再说绿珠这丫头甚是蠢笨,郎君不知道,奴家却是清楚的,平日里这丫头就笨的很,不过是因为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所以外人都不知晓,可是以绿珠的性子,奴家最是清楚。”
“平日里这丫头就模糊,又认死理,那一犯起倔来,便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郎君若是纳了绿珠进门,岂不是要跟自己添堵?”
张媒婆心里头着急,口中说了一长串的话,不料那郎君不以为意,只口中轻松道:“这有何难,若是她不听话,那便发卖了出去也就是了,再说依着咱们之间的渊源,爷便把绿珠姑娘发卖到平康坊中,虽说是一双玉臂千人枕,但镇日里也是锦衣玉食,与平日里大户人家的娘子也差不多。”
“万万不可……”张媒婆登时跪倒在地,只口中应承道:“郎君的亲事奴家定然会尽心尽力,无论如何总要帮郎君成全此事。”
“那你身上的衣裳?”那郎君反问道。
“奴家模样丑陋,便是穿上锦衣绸缎也是白白糟蹋了东西,倒是不如简简单单的穿着,瞧起来也顺眼一些。”张媒婆急忙接口道。
“你倒是识相。”那郎君复又笑了起来。
张媒婆头也不敢抬,只低头看着那郎君的衣袖,绣着滚边儿的蜀锦,碧绿的扳指,绿光一闪,便没入到那宽大的衣袖当中。
马蹄哒哒,张媒婆虽然不记得路,但是她心里头也清楚,那处破败的宅院很快就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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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七百七十五章 上下墙头
夜半三更,万物俱籁。
巷子口先前还有马蹄的声响,而后便又安静了下来,隐约又有人声传来,待一阵风吹过,便又安静了下来。
张媒婆此刻正趴在墙头上,身穿亵衣的趴在墙头上,墙头上有风吹过,于是张媒婆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咱们就这么翻进去?”张媒婆哆哆嗦嗦的问道。
“这夜半三更的,咱们总不好吵醒了那大姑娘。”郎君贴心道。
张媒婆一时之间竟是无法反驳这郎君的话,只口中低声问了一句,“如此只怕不妥……”
“有何妥当不妥当的,爷觉得不错,那便是妥当。”那郎君伸手一推,又拿脚一踹,登时把那张媒婆从墙头上踹了下来。
“诶呦……”张媒婆忍痛叫嚷起来。
“你若是把人叫嚷出来,爷便立时的回去纳了绿珠作妾。”那墙头上的郎君说道。
张媒婆登时闭上了嘴巴,又听到郎君指挥道:“你且去正房里头瞧瞧,看那大姑娘在不在。”
“那你呢?”张媒婆艰难的起身问道。
“帮你把风。”郎君理直气壮道。
张媒婆心中暗恨,但是此番被郎君拿住了命脉,于是只能拖着腿,一瘸一拐的朝着正房而去。
这正房黑漆漆的,其实不止是正房,便是整个院落瞧起来都是漆黑一片。
张媒婆心翼翼的拖腿走着,一不留神被台阶拌了一跤,“噗通”一声,摔倒在地,惊起了一片瞧不见的尘土。
“是谁?”正房里陡然响起了一道声音,而后又有光亮映了出来。
张媒婆又惊又怕,于是赶忙朝着墙根儿而去,又冲着墙头上的郎君低声求救,“郎君快些伸手把奴家拉上去!”
“你这婆子这般蠢笨,你且等着,爷这就叫车夫去。”那郎君的人影一闪,竟是从外头下了墙头。
张媒婆孤立无援,心里头又惊又怕,于是四下去瞧,奈何这院中漆黑一片,她只影影绰绰的瞧见北边儿像是开着个月亮门,于是便没头没脑的冲了过去。好在她看得不错,她很快就穿过了月亮门进了后院。
后院隐约有些光亮,张媒婆瞧见西边的厢房,于是便推门躲了进去,果然她方才关了厢房的门,这厢就瞧见外头有了光亮。
“什么人?”自然是正房之人举着油灯追了过来。
张媒婆大气也不敢出,只紧紧捂住了嘴巴,她凑到门缝里去瞧,只见后院站着个瘦高的郎君。
这人举着的油灯照在毫无血色的脸上,倒是把张媒婆吓得不轻,她认得这人,这人就是白日里昏倒在前院里头的那一位。
“哪里来的贼,快些滚出来!”那郎君举着油灯四下去看,若是忽略他那微微发颤的声音,这句话倒是也有些声势。
张媒婆凑到门缝里仔细瞧着,见那人立了一会儿,便举着油灯又回了前院。
张媒婆这才松了一口气,她不敢立时的出去,只仔细听着外头的动静,待远远听到房门阖上的声音,她这才轻手轻脚的出了厢房。
她深深的吐出一口气,那厢又听到前院传来一阵叫嚷声,不过是盏茶的红功夫,这院落里头又安静了下来。
张媒婆始终不敢去前院,只立在后院仔细听着前院的动静,又去看那正房里的光亮。正房先前还有些光亮,此番像是吹了灯,只黑漆漆的,什么也瞧不见。
张媒婆有些心慌,一时之间又不知究竟从哪里来,又该到哪里去,她站了一会儿,方才记起那郎君的话,他方才说的像是,“你且等着,爷这就叫车夫去。”
张媒婆琢磨了一会儿,便蹑手蹑脚的走到月亮门后头,探头去看前院的动静。
这院里头有股子桐油的味道,想是那灯油洒了出来,她的眼睛适应了黑暗,只瞧见那前院似是躺着一人。
张媒婆的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心口上,她仔细瞧着,那人身上的衣裳并不像是绿油油的颜色,不过她一时也看不大准,只踌躇的立在远处。
“你那婆子还傻站着做什么?”
张媒婆循声看过去,只见那墙头隐约露出个人头,于是便拖着腿走了过去。
“你这婆子真是蠢笨,不过是让你帮爷探探路,你便把自己探进去了。若非爷反应快,此番你早就被人抓起来了,然后治你个私闯民宅之罪。”那郎君冲着张媒婆就是一通数落。
“奴家……”张媒婆方要分辨,然后又硬生生的忍耐了下去,只低声说道:“快些把奴家拉上去。”
“你且等着。”那郎君说话间从墙头上丢下个垫脚的板凳,口中嘱咐道:“你且踩了板凳上了墙头,然后爷在这边接着你。”
张媒婆心中此地不能久久,于是赶忙踩在板凳上,双手攀住墙头,只费力的攀爬起来。
想这张媒婆不过是一介媒婆,哪里做过这种上下墙头的勾当,于是费了吃奶的力气,方才一条腿跨上了墙头,她气喘吁吁的趴在墙头上,只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劳烦……劳烦……郎君……搭把手……搭把手……”
那郎君犹豫了片刻,突然惊呼道:“那人起来了……”
张媒婆心中一惊,此番也顾不上喘不喘的匀气,只费力的撑起胳膊,一使劲另外一条腿就上了墙头,而后方才喘了一口气,就又被那郎君踹下了墙头,发出“噗通”一声响。
张媒婆浑身的骨头都像是散了架,只趴在地上,半天也起不得身,待她好不容易吐出一口气,便质问起了那郎君,“你方才对奴家做了什么?”
那郎君就立在张媒婆身旁,口中云淡风轻的说道:“不是你这婆子让爷搭把手的?”
“你哪只耳朵听到奴家说让你用脚了?”张媒婆咬牙道。
“你这婆子身强体壮的,若是不多使些力气,只怕把你这婆子救不下来。”郎君振振有词到。
“如此说来,奴家还得多谢郎君了?”张媒婆趴在地上,咬着后槽牙问道。
“那是自然。”郎君理所当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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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4章 夜半绿衣
张媒婆气得几乎咬碎了一口吃嘛嘛香的牙,又恨不能把这郎君撕成了碎片扬到粪坑里去。
她吸气吐气,折腾了半,方才口中恨恨道:“奴家当你年纪不知礼数,也不愿与你一般见识,但是奴家当了这些年的媒婆,倒是还没遇见过这种对待媒饶人家。”
“你这张媒婆,你只要帮着爷成了这门亲事,好处自然少不了你的。”那郎君一脸无畏,口中无所谓的道。
张媒婆缓缓爬起身,只在灯影里下看着郎君,口中一字一句的道:“可是奴家瞧着,只怕此事不成,这深更半夜的院子里头还藏着男人,这家的娘子只怕也不是什么正经人。”
郎君面色一变,口中斥道:“你胡袄,这人许是娘子的长兄,又或者是娘子的爹。”
“哈哈哈……”张媒婆放声大笑,“奴家倒是还没有瞧见过这么年轻的爹……郎君你的眼神儿只怕是不大好……”
张媒婆太过开怀,她的笑声引得隔壁院的狗子叫嚷起来,这僻静的院落登时喧闹起来。
郎君冷笑一声,提着灯笼上了马车,于是这巷中的唯一一处光影也消失了。
张媒婆站在暗处,心中不由生出了一丝不好的预感,她的预感很快就成了真,马蹄轻响,而后车夫勒动缰绳,那马车便飞一般的朝着巷子口去了。
张媒婆巴巴的站在远处,有些不知所措,这夜半三更,一个人身处一处僻静的巷,这巷子狭窄幽长,或许还会有女鬼出没。
一想到女鬼,张媒婆猛然挺直了身子,她感觉而后阴风阵阵,那女鬼似乎就站在自己身后,冲着自己的耳朵眼儿里吹气。
那冷飕飕的气息,像是在十八层地狱里头呆了千儿八百年一般,张媒婆战战兢兢的吐出一口气,而后拔腿就跑。
她身子肥胖,平素走路也觉得累,此番竟是一口气跑到了巷子口,而后又一鼓作气的冲到了街坊之郑
远处有一处铺子竟然亮着灯火,张媒婆这才松了一口气,朝着那灯火处而去。
眼看灯火处越来越近,张媒婆突然放慢了脚步,只因着夜半三更,寻常的铺子早就关了门,于是这间亮着灯火的铺子就显得不同寻常起来。
张媒婆瞧见那铺子开着一扇门板,有人提着灯笼站在门口,似乎正朝那铺子里头张望。他瞧不清楚那饶模样,只隐约瞧见那人面目模糊,似是沉年冤死的鬼。
张媒婆心口“咚咚”直跳,她的双腿似是被浆糊紧紧黏在了一处,让她动弹不得。
万俱簌,她听到那人似乎正冲着铺子里头着什么。张媒婆回头看了一眼黑压压的身后,而后便做出了选择,她深吸一口气,朝着那人走了过去。
她越走越近,耳朵眼儿里嗡嗡作响,反倒是听不到那人究竟在些什么,待她终于瞧见了那铺子门口挂着的布幡之后,这才松了一口气。
“原来是家医馆……”张媒婆拍着心口,此番倒是能清楚的听到那饶声音了,“若是早瞧见了医馆,又何必吓得奴家一魂出窍,二魂升……”
“郎中,饶娘子疼得受不住,还得劳烦郎中过去瞧瞧。”那人提着灯笼,灯影照在他焦急的脸上,使他的整个人都变得真是起来。
“你且等着……”那郎中的声音听起来很是平静,就跟头顶上这黑压压的色一般。
张媒婆彻底放松下来,又瞧见那郎中背着药箱匆匆的出了铺子,那提着灯笼的人,赶忙为郎中打着光亮,这两人匆匆的朝着西边儿去了。
再马蹄声声,车厢里的郎君手上把玩着茶盏,显得有些心不在焉。过了一会儿,他敲了敲车厢,冲着拿着马鞭子的车夫,问道:“到哪儿了?”
那车夫看了看四下,口中老老实实的回道:“眼看到绿衣坊了。”
“绿衣坊……”郎君口中重复着车夫的话,他等了一会儿,突然鬼事神差的掀开了车帘,冲着外头看去。
话无巧不成书,这郎君这一看,竟然瞧见绿衣坊门口立着个大姑娘。
夜色之中,那大姑娘身姿窈窕,虽是瞧不清楚面容,但那郎君也一眼认出,这大姑娘正是自己的朝思暮想之人。
“快些停下!”郎君连声催促道,“快些停下!”
马车缓缓停下,那郎君立刻从车厢里冲了出去,他跳下马车,就朝着绿衣坊奔去。待到了绿衣坊门前,黑灯瞎火的绿衣坊门前,哪里有什么人影。
“姑娘,姑娘……”那郎君站了一会儿,又上前去拍绿衣坊的门。
这绿衣坊数日不曾开张,门框上早就积了一层薄灰,于是那郎君吸了满脸的灰尘,忍不住咳嗽起来。
“姑娘,爷知道你就在此处,你快些出来让爷瞧瞧。”郎君冲着绿衣坊的门缝叫嚷道。
“郎君……郎君……”那车夫的声音陡然响了起来。
“姑娘……姑娘……”郎君头也不回,只冲着门缝喊过去。
“郎君,咱们还是快些走吧。”车夫的声音有些战战兢兢。
这绿衣坊闹鬼的传言,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这其中的细节车夫也听院子里的人提起过,于是只低声劝道:“郎君簇乃是是非之地,咱们还是快些回吧。”
郎君只做没有听见,他后退一步,伸腿踹门,那门很是结实,他接连踹了几脚,那门只纹丝不动。
“快些把门踹开!”郎君吩咐道。
车夫自然不肯踹门,反倒是低声劝个不停,“郎君或许不知道,这绿衣坊很是邪门,平素就有人在此处见过女鬼,咱们还是快些走吧。”
“郎君若是真要找人,咱们明日再来,的定然陪着郎君一起。”那车夫苦心劝道,谁知郎君并不领情,只抬腿踹了车夫一脚,口中骂道:“爷让你踹门,你是没有长耳朵不成?”
“可是……郎君……”车夫犹豫起来。
“你莫要让爷废话,不然你可仔细你的差事!”那郎君口中厉声道:“咱们这府里头别的不多,这车夫可备着好几个呢!”
第1745章 再去绿衣
车夫别无他法,只能上前踹门,谁知那房门很是牢固,他二人踹了一会儿,竟是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
郎君气急,口中不由骂道:“这该死的破门,爷明日就过来剁了你!”
夜色过半,色愈发漆黑。
偶尔有狗叫之声,不过是一起开头,便又沉寂了下去。
待张媒婆回到熟悉的巷子口的时候,边已经亮起了一道白光,她拖着沉重的双腿,心里头不停的咒骂着那郎君。这郎君从祖宗十八代到后辈十八代都被张媒婆骂了一个遍儿。
待她好歹到了家门口,谁知身后响起了马蹄声,她回身一瞧,这赶马的车夫可不就是昨夜那厮。
“张媒婆……”郎君从车上跳了下来,他头簪玉冠,神采奕奕,身上穿着杏白色的袍子,瞧起来颇有几分长安少年的劲头。
张媒婆看着眼前立着的人模狗样的郎君,口中不客气的道:“你还来做什么?”
“你这媒婆实在愚蠢。”郎君嘲讽道:“你身为媒婆,爷过来找你,自然是让你帮着爷亲。”
“昨夜不是方才过?”张媒婆冷声道。
“昨夜咱们去错霖方,那姑娘就在绿衣坊中,咱们这就去绿衣坊。”郎君扯住了张媒婆的衣袖。
可怜张身穿亵衣的张媒婆折腾了一宿,身上的亵衣污七八扭的,她扯了扯衣袖,口中无奈道:“这光化日之下,奴家穿着亵衣去帮你亲,知道的晓得郎君的一番心意,不知道的还当咱们是当街讨饭的。”
郎君笑道:“即便是当街讨饭,的也是你。”
“那郎君跟个讨饭的站在一起,只怕也摘不开去。”张媒婆早就攒了一肚子的气,转身就朝着自家院落而去。
“你家绿珠姑娘,虽是不及那娘子,倒也生得几分姿色……”郎君的声音从身后悠悠的传了过来。
张媒婆陡然回身笑道:“都是人靠衣裳马靠鞍,咱们既然上门提亲,总要穿的喜庆一些才是,不然让大姑娘瞧见了,只怕误会郎君是破落人家的子弟。”
“郎君若是失去了这三分眼缘,只怕这门亲事就悬了。”张媒婆正色道。
郎君听着张媒婆的有理,便也顺了郎君的意思,于是便立在张媒婆家门口等着。
张媒婆一进院子,险些虚脱,她靠在门板后头,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从后院转出来的丫头一瞧见张媒婆就尖叫一声,而后冲着后院奔了过去,口中又不停的叫嚷道:“姑娘……姑娘……婶子回来了……”
张媒婆哪里知道,她这夜半三更的突然消失不见,把这家里头的人急得不知所措,又是在家里头一通找,连着水井里头都找了一番。
这厢家里头遍寻不见,又到寻常相熟的人家去找,那巷子口,平素惯去的铺子都找了一番。
“娘……”绿珠从后院奔了过来,一头平张媒婆的怀里头哭了起来。
“你这丫头,莫要哭了……”张媒婆抚着绿珠的头发道。
“娘总算是回来了,奴家心里头实在害怕。”绿珠想是怕急了,于是口中不停的哭道:“这巷子里前些日子,便有人鬼鬼祟祟的转来转去,她们都那人是个拍花子的,奴家还以为娘被那人虏去了……”
“傻绿珠……”张媒婆的心蓦然软了下来,先前被那郎君气的一肚子气此番早就到了九霄云外。
“娘……”绿珠只平张媒婆怀中哭个不停。
张媒婆看着自家娇养着长大的闺女,心里头不由感慨万千,又联想到门口等着的郎君,于是便扶起绿珠,口中道:“好姑娘莫要哭了,娘收拾一番还要出门,且等娘晚些时候再回来,咱们娘俩在好生的话。”
“娘还要出门?”绿珠抬头,泪眼朦胧的看着张媒婆。
“这不是要上人家里头亲去。”张媒婆挽着绿珠,口中解释道:“这城里头有户高门,这家的郎君相中了个姑娘,这不正托了为娘的去给人亲去。”
那绿珠掏出帕子抹了眼泪,口中关切道:“那娘且收拾着,奴家这就去给娘做些吃的去。”
绿珠走就走,张媒婆拦也拦不住,于是暂且回屋收拾去了。大红色的襦裙,后院养着的开了花的芍药,还有平素穿的红色绣花鞋。
张媒婆一番梳妆打扮,那厢绿珠就端了吃的进了屋,手上还拿着朵现掐的水灵灵的芍药花。
“娘且尝尝这白糖糕。”绿珠面上早就抹去了泪痕,瞧起来干干净净,清清爽爽。
张媒婆瞧见自家闺女便不觉得疲乏,只笑呵呵的看着绿珠,又取了帕子捡了几块儿白糖糕包在帕子里,“那郎君还在外头等着,娘这就去了。”
张媒婆又把那芍药花簪在鬓边儿,临出门的时候,口中又嘱咐道:“等你爹回来以后,让他莫要着急,娘最多半日的功夫也就回来了。”
“奴家送送娘。”绿珠跟着出了正房,那张媒婆哪里肯让郎君看见绿珠,于是口中吩咐道:“绿珠你快些回去绣嫁妆,为娘的自己出门就成。”
张媒婆这厢出了院门,就听到一声冷哼,“你这婆子又不是什么大姑娘,怎么打扮也要这么久?”
那郎君早就等得不耐烦了,待瞧见张媒婆,陡然又笑了起来,“你这婆子打扮了这么久,竟是把自己扮成了唱戏的,倒是还不如不打扮的好。你瞧你脸上的胭脂就跟那猴屁股一般模样。”
张媒婆吐出一口气,口中缓声道:“郎君若是瞧不惯,便莫要看奴家也就是了。”
“看戏的哪有不看唱戏的道理?”郎君话间上了马车,他迫切的想要见到大姑娘,便是一时半刻也等不了了。
绿衣坊的僻静与西市的喧闹,像是隔着千山万水,其实不过是一街之隔,甚至只是一路之隔。
绿衣坊对面的绸缎铺子因着新推出的雪花锦,生意很是不错,再瞧绿衣坊门口的匾额上落着灰尘,不过才几日的功夫,瞧起来就像是破财了许久似的。
第1746章 求而不得
数日不曾开门的绿衣坊,这一日破天荒的竟然开了门,偶尔有人经过绿衣坊门口的时候,就忍不住探头去瞧,只影影绰绰的瞧见那铺子里头像是有人影闪动。
“郎君,这里头没人,咱们还是走吧。”那车夫总觉得这屋子凉飕飕的,又总有冷风从角落里吹过来。
“小爷昨夜明明瞧见大姑娘了,今日怎么就不见了……”小郎君并不搭理车夫,只在那绿衣坊里头转来转去。
这绿衣坊前头的柜台里放着各样时兴的布料,有蜀锦云锦苏绣的料子,还有那各种素雅的清淡的颜色。
小郎君没有功夫看那花样,只在柜台里转了一圈儿,而后便转出了柜台,去了后院。
这一道的街坊统统是那种前头铺子,后头带着两间耳房的小院子,东西两间耳房,北边儿又起了一间厢房,四四方方的小院子,当中又种着一棵树。
小郎君一间一间的寻了过去,哪里有那大姑娘的人影,他心里头不由有些恼怒,待进了北墙边儿厢房。
他踹开了房门,屋里头光线昏暗,瞧起来倒是像晚上,他抽了抽鼻子,这屋里头倒有股子脂粉的香气。
小郎君陡然来了精神,他眼睛看向屋中的床榻,这屋子里的角落里支着一张床榻。
他瞧见床榻上放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于是走了过去,鼻端那脂粉的香气逐渐浓郁了起来。
小郎君走近了床榻,用手指勾起包袱,那包袱甚是轻,他这才打开了那包袱,便瞧见包袱里放着叠得整整齐齐的一身儿衣裳,那衣裳上头又搁着个脂粉匣子。
小郎君眼睛一亮,他随手抖开了衣裳,只瞧见那衣裳正是大姑娘昨夜穿在身上的。
此番那车夫也赶了过来,只在门口杵着说道:“郎君,外头有人鬼鬼祟祟的看过来,咱们还是快些走吧。”
“哪里来得贼人,直接扭了送到衙门里去。”小郎君不以为然道,他只瞧着眼前的衣裳,心里头不由升起一抹欢愉。
穿云过了几日昼伏夜出的日子之后,便养成了白日里昏昏沉沉,夜里头精神抖擞的习惯。
这一夜,他两眼冒光,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于是索性起了身,趁着那夜色,上了墙头。
夜色静谧,唯有天上星月,穿云站在墙头上,放眼看过去,只见远处月光底下的街坊,白日里的喧闹沉淀下去,仿佛这夜里头才是这一处街坊的本来面目。
穿云实在无聊,无意间竟然又到了绿衣坊的后院。
穿云方才跳下院子,就察觉出了异样,这院子里似是有人来过,他屏住气息,只四下张望。
那北边儿的厢房很快就引起了他的注意,那厢房的门开着一条缝,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向外张望。
穿云仗着有些身手,倒也不把那人放在眼里,只轻手轻脚的走了过去,而后一把推开了房门,紧接着他便被人牢牢的抱住,那人声音缠绵淫荡,只凑到传言耳畔说道:“大姑娘怎么才来,小爷等了你整整一日了……”
穿云听着那人说话轻浮,身上又突地一热,原来那人的手掌正在自己腰间游走。
穿云哪里被人这般“羞辱”过,于是胳膊一挣,那人便被甩到一旁,穿云抬腿就踹。
“大姑娘为何这般对待小爷……”那小郎君踉跄了几步,又要上前拉扯穿云,只口口声声的说道:“大姑娘为何如此对待小爷,这几日小爷为了你茶饭不思,你竟是这般无情?”
“哪里来得登徒子!”穿云斥了一声,把那小郎君吓了一跳,只不可置信的说道:“大姑娘你这是怎么了?莫不是患了风寒,伤了嗓子?”
“什么大姑娘不大姑娘!”穿云抬脚又踹了那人一脚,转身就走,谁知那小郎君不死心,又要上前纠缠,穿云恼了,一脚踹开那小郎君,转身出了房门,抬腿就上了房。
待那小郎君撵出来的时候,穿云早在一街之外了。
这夜注定是不寻常的夜晚。
那小郎君不死心,只沿街撵了过去,穿云居高临下的看着小郎君,心里头突然生出了打算。
且说这小郎君在街坊之中四处寻找,也许是功夫不负有心人,他很快就在巷子口瞧了一个人影。
那人背对着他站着,身材窈窕,个子高挑,不是那大姑娘又是何人?小郎君心中一喜,兴冲冲的赶了过去,也是凑巧,那人正转过头来。
小郎君入眼也瞧见一条血淋淋的舌头,再瞧见那小娘子七窍流血,哪里有半分活人的模样。
小郎君转身就跑,谁知那人不依不饶,又撵着小郎君跑了半天街。小郎君养尊处优,何时这般在月色底下狂奔过。
这两人一个追一个撵,只撵了两三条街坊,小郎君的呼气声就跟拉的破风箱一般,他放慢了脚步,只呼呼歇歇的回头看去,谁知身后空无一人,原来那女鬼早就不见了踪影。
小郎君腿一软坐在地上,他仰面看着天,口中软感叹道:“向来都是小爷追着女人跑……谁知道……小爷竟然还有被女人撵着跑的时候……”
月朗星稀,天边星光黯淡,这天就又快亮了。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镇日里白天黑夜交替而过。
海棠小娘子成了小院的禁忌,没有人再提起小娘子,只偶尔宋如是会立在院中的海棠树下。
那海棠树开了花结了果,树上挂满了枣子大小的果子,泛着青尖儿的果子混在树叶之中,让人瞧不分明,偶尔有风吹过,那果子便变戏法似的从树叶之中显现出来。
宋如是立在树下,一站就是一个时辰,偶尔李诃带她出门,但她面上的笑容已经越来越少。
绿衣坊彻底的破败起来,不过没过两天,就有人瞧见绿衣坊开了门,先是有小厮模样的在绿衣坊进进出出,而后便有那匠人上门,镇日里叮叮咚咚,像是在重整店铺。
终于又过了半月的功夫,这绿衣坊改头换面,成了一家书局,这书局的名字倒也雅致。
“如是书局,这名字取得倒好。”贵气翩翩的公子,站在如是书局的门楣底下,微微仰头,看向那簇新的金漆匾额。
第一千七百七十九章 如是书局
郎君镇日里茶饭不思,那平康坊去的也少了。
这郎君原先在平康坊有个相好的姑娘,名字叫做“玉姑娘”的。这玉姑娘人如其名,皮肤软滑似玉石。
郎君许久不去平康坊,这玉姑娘竟然找了过来。
玉姑娘身材纤纤,又穿着碧荷色的胎襦衫,于是整个人瞧起来纤细的像是荷叶的根茎一般。
郎君在外头有一处私宅,那玉姑娘去的时候,郎君正躺在凉榻上闭目养神。
待听到玉姑娘娇媚的声音之后,这郎君倒是来了几分精神,他睁开眼睛,把那玉姑娘扯到怀里头,口中先是一叹,而后才悠悠说道:“早些时候,你总说相思成疾,爷只当你是多愁善感,此番才知其中滋味。”
玉姑娘像是喝了蜜水一般,心里头甜滋滋的,只口中娇声道:“奴家日日都在平康坊中,郎君为何不去看奴家?”
郎君复又叹了一口气,“爷心里头不痛快……”
郎君既然起了头,于是就把有关大姑娘的事情前前后后说了一通,而后又是一声长叹道:“只要再让爷见那大姑娘一眼,爷立时的就抢了那大姑娘回来。”
玉姑娘心里头的蜜水登时成了苦水,她强颜欢笑,只依偎在郎君的怀里头,口中低声说道:“郎君向来自视甚高,却不知是什么模样的姑娘,竟然让郎君这般挂念?”
那郎君思索了片刻,方才认真道:“这大姑娘的模样,爷倒是一直没有瞧清楚……”
玉姑娘听到这话,先是一喜,而后心中泛苦,只贴心道:“那郎君缘何喜欢那大姑娘?”
“你是不知道……”郎君陡然坐起身来,他揽着玉姑娘的肩头,口中仔细说道:“爷也不知喜欢她什么,不过就是一眼瞧见她,看了一眼,还想要看第二眼,看了第二眼还想要看第三眼。”
那郎君说话间,又懊悔起来,“若是早知如此,爷瞧见她的第一眼就该把她带回来,待生米煮成了熟饭,爷就能日日夜夜的瞧见他了。”
玉姑娘垂着眼眸,嘴里泛苦,偏偏嘴上当做没事儿人一般,她抚着鬓边凉丝丝的琉璃簪子,口中低声说道:“若是郎君日日夜夜都能瞧见那大姑娘,时间久了,保不齐会有不想瞧见那一位的那天。”
“这有何难。”郎君随意道:“若是爷不想瞧见她,那便把她打发了出去也就是了。”
“她既然陪了爷许久,那便给她留一些安身立命的银子,也算是相好一场。”
那玉姑娘听得愈发心惊,先前有个姐妹叫做星儿的,因为被这郎君一眼看上了,于是便被赎了身子住进了这处院。
刚开始的时候,自然是绫罗绸缎加身,那上好的金簪子,玉簪子,琉璃簪子堆满了首饰匣子。
玉姑娘先前也来过,那星儿姑娘随手就是一枚沉甸甸的金簪子,当时那星儿姑娘身上穿着的乃是最为时兴的灯笼裙,便是连耳朵上带着的珍珠耳坠子,那也是从西域胡人手上买来的莲子大的上好的珍珠。
“这大姑娘看起来是个通情达理的,只怕是哪家读书人家的娘子,如此说来,想必是个温柔贤淑的。”那郎君的话,打断了玉姑娘的思绪。书包
玉姑娘抬起眼眸,看向郎君,只瞧着对方嘴角勾出一抹微笑,面色甚是平和。
“那姑娘能够入了郎君的眼,倒也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玉姑娘附和道。
“若是那大姑娘同你一般见识倒也好了。”郎君在玉姑娘脸颊上揉了一把,口中向往道:“若是有朝一日,那大姑娘能躺在爷的怀里头,便真是美事一桩。”
“郎君俊朗无双,那大姑娘必然会同郎君结下秦晋之好的。”玉姑娘笃定道。
“你若是她,便再好不过了。”郎君搂紧了玉姑娘。
玉姑娘不再说话,只乖巧的偎依在郎君怀里头,她脑海中又闪过星儿的面孔。
星儿被郎君厌弃之后,因为她苦苦纠缠,郎君恼怒之下,就把那星儿姑娘许给了家里头的厮。
那厮自就瘸了腿,平素说话又不爽利,走路的时候,总是勾着脑袋,若是有人取笑他几句,他也不恼,只笑呵呵的自顾走开,所以府中上下都知道这厮是个脑子不好使的。
因着这厮镇日里缩头缩脑上不得台面,于是府里头人人都唤他一声“龟儿子。”
星儿嫁给了这龟儿子之后,玉姑娘只瞧见过一回,那玉姑娘披头散发,满身是伤,是跪在这私宅门口,苦苦求郎君给条活路。
原来那厮平素被人欺辱,心里头早就异于常人,此番有了这星儿姑娘做婆娘,更是镇日里被人叫做“龟儿子”,他在外头没有忍气吞声,一回了家,这满腔的怒火就都撒在了星儿姑娘身上。
星儿姑娘三天两头的挨打,有一次被打得狠了,身下竟是流出血来,旁人都说这星儿姑娘原是怀了孩子的。
这厮被人撺掇了一番,也不给那星儿姑娘瞧病,只日日夜夜咒骂不休。胳膊粗细的笤帚竟是打断了三两根。
星儿姑娘虽是青楼中人,但也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哪里受的这种苦楚,于是很快的就形容憔悴起来。
玉姑娘最后一次瞧见星儿姑娘的时候,她佝偻着背,面色蜡黄,一双眼睛悲苦凄凉。
玉姑娘不由打了个寒颤,口中娇声道:“奴家若是那大姑娘,倒也是奴家的福气。”
这一处,两人紧紧拥在一处,郎君凑到玉姑娘的脖颈间,口中低吟了一句,“你若是她,爷便好生的疼你一回。”
太阳正旺,玉姑娘出了院子,她回身掩上院门,又掏出帕子挡在脸上,这才轻抬莲步,朝着那巷子口而去。
“这大姑娘究竟是哪家的娘子,竟然有这般惑人的本领,这郎君向来是人从花丛过,片叶不沾身的主儿,谁知此番竟是对大姑娘这般念念不忘,这大姑娘若是进了平康坊,只怕成为花魁也是早晚的事情。”
玉姑娘慢慢出了巷子。
第1749章 闲散王爷
城外道观,绿树荫荫,女贞树的花呈一种绚烂的青白色,远远瞧着,朦胧可爱。绿树掩映,那暑气似乎也远离了此处。
青山碧水,能让人心旷神怡,但若是日日居住在此处,那青山就成了生着一丛林的秃头山,碧水就成了泛着苔癣色的一潭死水。
那道观的道长,这几日闲得无趣,那后院池中的鱼儿咬了勾,取下来,复又扔入池中,泛起了一圈儿圆圆的涟漪。
道长正觉无趣,那厢就有人上门来请。来得是个三十出头的管事模样的人,这人身穿袍子,对着道长很是恭敬。
道长听了这前因后果,便随着这人出了道观,竟是直接去了。
这一处深宅大院,不知住着多少主子,又有多少仆妇。庭院深深,其中又有多少事,不足为外人道也。
道长望着连绵的屋檐,又听着那掌事的恭恭敬敬的说着,“如此让道长从后门进去,并非对道长不恭敬,实在是因为这闹鬼之处,就在这后院。”
道长点了点头,说话间自然是一副得道高人的模样,“咱们方外之人,从来不讲究这个,且带老道前去瞧瞧。”
说是后门,那也是五尺宽的红漆木门,又有花样繁复的门楣,起着台阶,台阶两边又有青石石敢当。
与此同时,那喧闹之处,小郎君既然瞧见了大姑娘,哪里肯放两人离开,只一味的纠缠不休。
宋如是瞧着小郎君有趣,便并不着急打发他,反倒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同这小郎君说起了话。
穿云心中着急,几次三番的扯了宋如是的衣袖,偏偏那宋如是不以为意,穿云又走不得,只立在宋如是身旁。
“大姑娘,小爷知道你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所以才会女扮男装在这闹市之中行走。”小郎君很是善解人意道,“你莫要害怕,但凡有那不长眼的,你便告诉了小爷,小爷自然有那磋磨人的法子。”
“多谢郎君肯为奴家的妹子出头……”宋如是感激道:“不过奴家这妹子惹出的人,并非寻常人家……”
那小郎君瞧着宋如是面露难色,又看穿云似是便秘一般的深沉脸色,于是拍着胸脯说道:“咱们在这长安城中,倒是还没有怕过谁,你们倒是说说,招惹大姑娘的究竟是何人?”
“郎君且附耳过来……”宋如是压低了声音,在那小郎君耳边说道:“是六娘子……”
那郎君面上陡然变了颜色,只似笑非笑,又有些为难的看着宋如是,口中不确定的问道:“可当真是六娘子?可那六娘子是个女儿身,如何能够招惹大姑娘去?”
“这其中还有些干系……”宋如是为难道:“这六娘子招惹大姑娘的原因,倒也并非郎君以为的那般……”
宋如是越是为难,那小郎君就越是想知道其中的缘由,于是总缠着宋如是问个不休。
这两人这厢正低声说着话,那厢马车掀起一角,露出一截修长的指尖。
“那厢莫不是李兄的娘子阿如?”王公子看向李诃。
李诃手上拿着一封书信,正看得入神,听到这话,便收了书信,看向车厢外头。
街坊边儿的树底下站着个笑吟吟的女子,嘴角露出两个小小的梨涡,不是那自家娘子,还能是何人?
“竟是贞王爷……”李诃有些吃惊。
王公子放下车帘,口中轻笑道:“可不是王府那不成器的小王爷。”
“这贞王爷怎么会在此处?”李诃又问道。
“这贞王爷自诩长安城中是识美第一人,他此番在此处,倒有什么奇怪之处?”王公子口中嘲讽道:“这贞王爷也算是那富贵之处的奇人,家里头原是给定下了一门亲事。这桩亲事可谓是门当户对,只有一样不合心意,那便是小娘子的模样有些寻常。”
“这贞王爷自然不愿意,他若不愿意也就罢了,偏偏要四处去坏那家娘子的名头,结果惹怒了那家老太爷,直接上了王府去理论,谁知反倒被贞王爷一阵奚落,于是这门亲事只得作罢。”
“听闻那家的娘子是有些怪癖的……”李诃有些心不在焉,只盯着晃动不休的车帘子,口中随意说道。
“那家的娘子后来嫁给了常远将军,夫妻二人琴瑟和鸣,举案齐眉,哪里是这贞王爷说的那般。”王公子嘲讽道。
“当初因着此事,那常远将军还在宫宴上奚落了贞王爷几句,结果这贞王爷仗着酒醉不依不饶,只要那常远夫人当面给他敬酒……”李诃说道。
“后来那常远夫人只得出头给贞王爷敬酒,不过那贞王爷却又要喝交杯酒不成。”王公子接口道:“那常远夫人气得满脸通红,那常远将军又是个脾气火爆的,登时就砸了贞王爷的杯子。”
“不过这贞王爷等的就是这一遭,不等那杯子落地,他便先落到了地上,只口中惊呼连连,在抬头之时,这贞王爷额头上赫然多了一道血痕,所以这常远将军当夜也没有落到好去。”李诃说话间起了身,他弓着身子,一掀车帘子就跳下了马车。
王公子轻笑一声,也随即起身,随着李诃跳下了马车,这两人说话的功夫,马车已经出了街坊。
李诃在前,疾步而行,这厢王公子跟在身后,步子不紧不慢,神态很是闲适。
这二人进了街坊,自然就有怀春少女看了过来,李诃心中有事,只朝着那绿水坊而去。
待到了那绿水坊跟前儿,哪里还有自家娘子的身影,李诃环顾一圈儿,只见那绿水坊门口立着个满脸通红的小娘子,正含羞带臊的看着李诃。
“这贞王爷自来神出鬼没……”王公子跟了过来,“他既然瞧见了阿如,只怕一时半刻的不会善罢甘休。”
“即便不会善罢甘休,又能如何?”李诃回身,与这王公子擦肩而过。
王公子突觉手上空空,这才察觉到下车的时候,竟是忘记取下折扇,他看着李诃的背影,抬腿撵了过去。
贞王爷乃是长安城中头一位的闲散王爷,平素又最是无美不成活,于是这长安城中世家娘子,若是瞧见贞王爷,自然要远远的避开了去。
第一千七百八十一章 闲散王爷
城外道观,绿树荫荫,女贞树的花呈一种绚烂的青白色,远远瞧着,朦胧可爱。绿树掩映,那暑气似乎也远离了此处。
青山碧水,能让人心旷神怡,但若是日日居住在此处,那青山就成了生着一丛林的秃头山,碧水就成了泛着苔癣色的一潭死水。
那道观的道长,这几日闲得无趣,那后院池中的鱼儿咬了勾,取下来,复又扔入池中,泛起了一圈儿圆圆的涟漪。
道长正觉无趣,那厢就有人上门来请。来得是个三十出头的管事模样的人,这人身穿袍子,对着道长很是恭敬。
道长听了这前因后果,便随着这人出了道观,竟是直接去了。
这一处深宅大院,不知住着多少主子,又有多少仆妇。庭院深深,其中又有多少事,不足为外人道也。
道长望着连绵的屋檐,又听着那掌事的恭恭敬敬的说着,“如此让道长从后门进去,并非对道长不恭敬,实在是因为这闹鬼之处,就在这后院。”
道长点了点头,说话间自然是一副得道高人的模样,“咱们方外之人,从来不讲究这个,且带老道前去瞧瞧。”
说是后门,那也是五尺宽的红漆木门,又有花样繁复的门楣,起着台阶,台阶两边又有青石石敢当。
与此同时,那喧闹之处,郎君既然瞧见了大姑娘,哪里肯放两人离开,只一味的纠缠不休。
宋如是瞧着郎君有趣,便并不着急打发他,反倒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同这郎君说起了话。
穿云心中着急,几次三番的扯了宋如是的衣袖,偏偏那宋如是不以为意,穿云又走不得,只立在宋如是身旁。
“大姑娘,爷知道你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所以才会女扮男装在这闹市之中行走。”郎君很是善解人意道,“你莫要害怕,但凡有那不长眼的,你便告诉了爷,爷自然有那磋磨人的法子。”
“多谢郎君肯为奴家的妹子出头……”宋如是感激道:“不过奴家这妹子惹出的人,并非寻常人家……”
那郎君瞧着宋如是面露难色,又看穿云似是便秘一般的深沉脸色,于是拍着胸脯说道:“咱们在这长安城中,倒是还没有怕过谁,你们倒是说说,招惹大姑娘的究竟是何人?”
“郎君且附耳过来……”宋如是压低了声音,在那郎君耳边说道:“是六娘子……”
那郎君面上陡然变了颜色,只似笑非笑,又有些为难的看着宋如是,口中不确定的问道:“可当真是六娘子?可那六娘子是个女儿身,如何能够招惹大姑娘去?”
“这其中还有些干系……”宋如是为难道:“这六娘子招惹大姑娘的原因,倒也并非郎君以为的那般……”
宋如是越是为难,那郎君就越是想知道其中的缘由,于是总缠着宋如是问个不休。
这两人这厢正低声说着话,那厢马车掀起一角,露出一截修长的指尖。
“那厢莫不是李兄的娘子阿如?”王公子看向李诃。番薯
李诃手上拿着一封书信,正看得入神,听到这话,便收了书信,看向车厢外头。
街坊边儿的树底下站着个笑吟吟的女子,嘴角露出两个的梨涡,不是那自家娘子,还能是何人?
“竟是贞王爷……”李诃有些吃惊。
王公子放下车帘,口中轻笑道:“可不是王府那不成器的王爷。”
“这贞王爷怎么会在此处?”李诃又问道。
“这贞王爷自诩长安城中是识美第一人,他此番在此处,倒有什么奇怪之处?”王公子口中嘲讽道:“这贞王爷也算是那富贵之处的奇人,家里头原是给定下了一门亲事。这桩亲事可谓是门当户对,只有一样不合心意,那便是娘子的模样有些寻常。”
“这贞王爷自然不愿意,他若不愿意也就罢了,偏偏要四处去坏那家娘子的名头,结果惹怒了那家老太爷,直接上了王府去理论,谁知反倒被贞王爷一阵奚落,于是这门亲事只得作罢。”
“听闻那家的娘子是有些怪癖的……”李诃有些心不在焉,只盯着晃动不休的车帘子,口中随意说道。
“那家的娘子后来嫁给了常远将军,夫妻二人琴瑟和鸣,举案齐眉,哪里是这贞王爷说的那般。”王公子嘲讽道。
“当初因着此事,那常远将军还在宫宴上奚落了贞王爷几句,结果这贞王爷仗着酒醉不依不饶,只要那常远夫人当面给他敬酒……”李诃说道。
“后来那常远夫人只得出头给贞王爷敬酒,不过那贞王爷却又要喝交杯酒不成。”王公子接口道:“那常远夫人气得满脸通红,那常远将军又是个脾气火爆的,登时就砸了贞王爷的杯子。”
“不过这贞王爷等的就是这一遭,不等那杯子落地,他便先落到了地上,只口中惊呼连连,在抬头之时,这贞王爷额头上赫然多了一道血痕,所以这常远将军当夜也没有落到好去。”李诃说话间起了身,他弓着身子,一掀车帘子就跳下了马车。
王公子轻笑一声,也随即起身,随着李诃跳下了马车,这两人说话的功夫,马车已经出了街坊。
李诃在前,疾步而行,这厢王公子跟在身后,步子不紧不慢,神态很是闲适。
这二人进了街坊,自然就有怀春少女看了过来,李诃心中有事,只朝着那绿水坊而去。
待到了那绿水坊跟前儿,哪里还有自家娘子的身影,李诃环顾一圈儿,只见那绿水坊门口立着个满脸通红的娘子,正含羞带臊的看着李诃。
“这贞王爷自来神出鬼没……”王公子跟了过来,“他既然瞧见了阿如,只怕一时半刻的不会善罢甘休。”
“即便不会善罢甘休,又能如何?”李诃回身,与这王公子擦肩而过。
王公子突觉手上空空,这才察觉到下车的时候,竟是忘记取下折扇,他看着李诃的背影,抬腿撵了过去。
贞王爷乃是长安城中头一位的闲散王爷,平素又最是无美不成活,于是这长安城中世家娘子,若是瞧见贞王爷,自然要远远的避开了去。
第一千七百八十四章 金蝉脱壳
夜深人静,天上星光黯淡。
这般的夜色,不禁让人想起那一句,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月光迷蒙,时不时的躲入云层之中,于是夜色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待过上一会儿,月光乍现,那连绵的屋檐又从夜色之中显露出来。
白日里喧闹的街坊,夜里头显得空旷,又有几分诡异。
绿衣坊门口的招
《苏陶陶穿唐记》第一千七百八十四章 金蝉脱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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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七百八十四章 金蝉脱壳
夜深人静,天上星光黯淡。
这般的夜色,不禁让人想起那一句,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月光迷蒙,时不时的躲入云层之中,于是夜色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待过上一会儿,月光乍现,那连绵的屋檐又从夜色之中显露出来。
白日里喧闹的街坊,夜里头显得空旷,又有几分诡异。
绿衣坊门口的招牌早就换成了如是书局,金漆黑底儿的匾额,时不时的从夜色之中显露出来。
一道身影似是幽灵一般,拖着长长的影子,慢慢的走到如是书局的门楣底下。
风起时,云遮月。
四周又变得伸手不见五指,远处又夜鸟扑棱着翅膀的声响,又有蝉鸣之声,夜里头又往往是金蝉脱壳之时。
据说蝉的幼虫要在地下生活三四年,有的蝉要在地下生活十七年。但是,它们到了地面只能活十几天的时间。
庄子说,“蟪蛄不知春秋,”其实它们那里知道春秋,它们连夏季也不能度完。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宋如是手拿话本子上,看着李诃,“郎君,人生苦短。”
李诃正立在屏风前头,把身上袍子搭在屏风上,笑吟吟的看着宋如是,“阿如如何有这般感慨?”
“这金钗躺在病榻上,方才有这么一说。”宋如是老实道。
李诃走到宋如是身旁,口中正色道:“阿如可知晓,除却人生苦短,还有一样亦是苦短?”
“什么?”宋如是仰起头看着李诃。
灯影下,宋如是乌发垂在身前。一张芙蓉面白里透红,许是方才沐浴过的缘故,她肌肤通透,像是上好的美玉。她嘴唇微张,眼眸里倒映着李诃的身影。
“春宵苦短……”李诃捏了捏宋如是的脸颊。
如是书局一开张,这院里头越发显得空旷起来,壮士郎中一大早就去了杏林堂。
穿云用过了早饭以后,便也神神秘秘的出门去了,石娘拦住问他,他反倒是不耐烦的径自去了。
再说春花这几日,也有些古怪,平素总对着灶台微笑,石娘瞧见了几回,问她她也不说,不过寻常头上总簪着一枚琉璃簪子。
石娘揉着肚子,仰头瞧了瞧头顶的大太阳,口中嘟囔道:“这些人怎么一个赛一个的古怪……”
后院只她一人,她扶腰站着,觉得有些无趣,待要上前院,又停下了脚步,心里头思忖着,“郎君昨夜回来了,奴婢还是不去了……”
石娘正觉得无事,这厢后门响了,她便慢腾腾的去开门,一眼就瞧见红彤彤的张媒婆。
张媒婆好些日子不曾上门,乍一瞧见石娘,冷不丁的吓了一跳,她盯着石娘的肚子,张口问道:“石娘姑娘,这么快……这么快……”吧
石娘请了张媒婆进来,口中笑道:“先前奴婢一直想给您说清楚来着……不过总也没有找到机会……”
张媒婆进了院儿,眼睛时不时的盯在石娘的肚子上,口中却是笑道:“这桩事情倒是奴家的错处,先前姑娘已经露出了几分,奴家一时眼拙,竟然没有瞧出来。”
“奴家瞧着姑娘的肚子尖尖的,只怕这胎是个郎君。”张媒婆笑道。
石娘身子有些笨,只慢腾腾的为张媒婆拿来了板凳,又拿来了一样白糖糕。
这白糖糕原是石娘一时嘴馋,所以一大早就蒸好的,就热在蒸笼里头,此番端出来热气腾腾的。
张媒婆忙伸手接了过去,口中又笑道:“姑娘这身子倒是伶俐,定然是郎君无疑了。”
“郎君娘子倒是都无碍的……”石娘也坐了下来,顺手又拿起一块儿白糖糕有滋有味的吃了起来。
这太阳出来之后,头顶的树叶之间便有些许的阳光透了过来,这石娘就跟张媒婆坐在树底下,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不过那白糖糕却是很快就见了底儿了。
僻静的院落里,渐渐有了花草,先是一株绿油油的薄荷,之后又是一株兰花,而后又多了两样叫不出名字的花草,不过已结出了花骨朵儿,粉嫩嫩的花骨朵儿就藏在那一抹绿意之中。
安氏坐在门槛上,手上拿着绣棚,一方帕子上绣得正是兰花的花样。
安氏托了辛娘的福,逢着天黑之后,也能出院子逛上一逛,不过她并不大愿意出门,只镇日里埋头坐着绣活。绣活做的多了就有银子,银子多了才能安身立命。
安氏每每从蔡婆子手上拿钱的时候,总要少个三五大钱,即便如此,安氏也不分辩,也就随她去了。
不过辛娘是个眼里头不揉沙子的,每每撞见了,总要与蔡婆子理论两句,没成想这蔡婆子倒又把多出的大钱还给了辛娘。一来二去的,这院里头倒是辛娘隐隐当起家来了。
安氏不知什么缘故,只镇日里埋头绣帕子,或是绣一些大件儿的枕头枕套。没过一段儿时日,倒也攒下了些体己的银子。
“姐姐怎么还在做活,怎么也不歇上一会儿,仔细眼睛疼。”辛娘进了院子,手上又捧着一株花草。
安氏看着辛娘身上的新衣裳,绣样像是雪花一般,之前倒是没有瞧见过这种花样。
碧绿色的衣裳,衬托的辛娘脆生生的像是春日里的嫩芽儿,她鬓边簪着一朵的芍药花,只俏生生的看着安氏。
“无碍……”安氏搁下手上的绣棚,看着辛娘,口中笑道:“左不过这点子活,做完也就罢了。”
“姐姐,你瞧这个。”辛娘瞧起来心情不错,“这株花草可是奴家从那池子边儿挖出来的,前天夜里头奴家瞧见池子边儿开了一朵花,便是这株草上的。”
“夜里头瞧着那花朵颜色脆生极了,奴家当时就看上了,不过身边没有趁手的东西,于是便等到了今日才挖回来。”辛娘似是没有察觉到安氏悄然变化的脸色一般,只口中笑嘻嘻的说道:“姐姐,咱们这院落里头养上这些花花草草,瞧起来也有些家常的样子,不然这院里头也有些空落。”
安氏脸色有些苍白,只口中勉强笑道:“收拾一番倒也妥帖……”
“只怕咱们以后都要守在这院落里头了……”末了她又添了一句。
第一千七百八十五章 姻缘之事
姑娘有所不知,人人都觉得媒婆好当,其实这里头的苦水只有奴家自己知道。”张媒婆说话间,吞下了口中的白糖糕,只口中说道:“这镇日里不是忙东家就是忙西家,做的就是同人打交道的勾当,有些人原是好相与的,有些人却是胡搅蛮缠。”
“前几日奴家就遇见了一个,那家的娘子模样甚是难看,偏相中了一个书生。那书生也是有些家底儿的,自然看不上那娘子。”
石娘喝了一口茶水,这才接口问道:“这姻缘之事,总要讲究个两情相悦才是。”
“正是姑娘说的这个理儿。”张媒婆一拍大腿,口中接口说道:“这娘子偏是个执拗的,一门心思的认准了那书生,她家里头没有法子,只托了奴家去说亲。”
“谁知道那书生竟然也听说过娘子的事情,自是无论如何也不肯愿意,于是这门亲事最后反倒成了奴家的烦心事。”
“此事倒也好说……”石娘接口说道:“合着这郎君不愿,那您只管推脱了此事也就罢了,或是说那郎君已经说了亲事,看那娘子还如何纠缠?”
“若是这般简单也就好了……”张媒婆叹了一口气,口中继续说道:“这娘子也不知怎么想的,竟然趁着家里头不注意,竟然上门去找那郎君,结果没有找到郎君,反倒是撞见另外一个郎君,结果一眼就看上了那郎君。”
“这位娘子未免变化太快了吧……”石娘瞠目结舌道。
“这便是奴家为难之处,按说那读书人好歹知道家里头住在哪儿,可这后来相中的郎君,谁也不知道家底儿,为了此事,总不至于上门去问那书生。”
“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这娘子竟是个直截了当的,过了两天就亲自上门去打听那郎君。”张媒婆说道。
“这娘子未免太过大胆了些……”石娘吃惊道。
“这才哪儿到哪儿,这娘子非但上门去打听那郎君的家底儿,甚至还威胁了那书生一回,只说是那书生告诉郎君的事情,她就放过书生,不然这一辈子定然要嫁给书生为妻。”张媒婆皱着眉头说道。
“这天底下竟然还有这般大胆的娘子?”石娘随手拿了白糖糕,口中忍不住又说道:“她竟是连名声都不顾了,就为了那个不知来历的郎君?”
“要不然为了这娘子,奴家可是头疼极了。”张媒婆蓦然压低了声音,口中又说道:“不过后来这娘子后来倒也消停了一阵子。”
“可是这娘子又相中旁人了?”石娘猜测道。
“并非如此……”张媒婆摇了摇头,口中低声道:“奴家也是听到旁人无意间提起了此事,原来那娘子的家里头竟然闹起了鬼。”
“这每到夜半三更的时候,就有鬼怪在后院走来走去,时不时的还飞到树上去,听说是甚是吓人!”张媒婆神神秘秘的说道:“那鬼闹得厉害,这娘子的家里人又从城外道观请了道长过去做了一场法事,这鬼怪才消停了些。”
“这好端端的怎么闹起了鬼?”石娘好奇道。
“这个奴家也不清楚,不过听说是那府里头不知怎地招了脏东西了。”张媒婆摇头道。
“这深宅大院的,又有那家是干净的了。”石娘了然道,“不过奴家倒是还从未遇见过这般模样的娘子,她家世做什么的?”
“她家按说也是家境殷实,往上靠几辈都是扎纸鸢的,逢年过节的时候,又有些纸扎的宫灯,瞧起来也甚是好看。”张媒婆说道。
这两人只顾着说话,并没有人留意到前院儿的动静。
且说宋如是一早就出了门,她头戴璞头,身穿青色长袍,却是一身儿的郎君打扮。
她手上摇晃着折扇,只一步三晃的出了巷子。
这大热天的,早上的时候,街坊里头人倒是还多一些。出了巷子口,就有打铁的声音,“叮叮当当”传了出来。
这街坊原是整个儿长安城的缩影,打铁的卖布头的,又有银匠铺子卖烧饼的,还有门口堆着笼屉的卖包子的。
那卖包子的原是父女二人,这包子铺的包子最数茴香馅儿的好吃,所以这街坊里头,又有香喷喷的扑鼻包子味儿。
对过的屋檐底下,站着个七八岁模样的乞丐。乞丐瘦巴巴的,手上端着的破碗净是豁子,他赤着一双脚,只眼巴巴的看着对过的包子铺。
宋如是瞧着心软,方才要上去搭话。谁知那乞丐竟是端着碗,飞奔到到包子铺前头,伸手抓了个包子,又飞跑去了。
那包子铺的姑娘是个泼辣的,张口骂了两句,却听那老人家说道:“且罢了,这子瞧起来倒也可怜,方才就站在屋檐底下看着咱们的包子,此番定然是饿极了,这才抢了包子去。”
“爹爹总是这般心软……”那姑娘嘟囔道:“咱们是开包子铺的,又不是开善堂的……”
“若是人人都过来偷拿包子,咱们这买卖便不要做了……”那姑娘口中说着,却也不去追那乞丐,只忙活着笼屉里的包子。她掀开笼屉,一股子热气扑面而来,又有香喷喷的包子味儿,传了过来。
“给我来一笼屉包子。”宋如是从袖袋中摸出一钱银子,冲着那姑娘笑道。
那姑娘透过蒸汽缭绕的笼屉看了过去,只见着个相貌隽秀的郎君,于是顺手放下笼屉,只口中笑道:“咱们这铺子里茴香馅儿的最是卖的多,郎君可是要茴香馅儿的?”
“那便要茴香馅儿的。”宋如是粗着嗓子说道。
宋如是提着茴香馅儿的包子走到卖布头的那一家门脸时,正瞧见方才偷包子的乞丐在嗦手指,于是她冲那乞丐唤道:“那孩子,你且过来,我有话同你说。”
那乞丐舔完了指头,这才看看宋如是,又转头看看周围,待确定宋如是是在同他说话以后,他这才踢踢踏踏走了过来。
“方才那包子不是的偷的……”乞丐巴巴的说道:“是那老人家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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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七百八十六章 深宫之外
“我方才都瞧见了。”宋如是拍了拍那乞丐的脑袋,把这茴香馅儿的大包子递到乞丐的手上,而后便匆匆而去。
谁知那乞丐竟然撵了上去,他立在宋如是身前,低头看着手上的包子,口中不安的说道:“方才那包子是的偷的,的以后再不偷人东西了。”
乞丐说完这句话,便飞一般的去了,宋如是看着那乞丐的背影,面上闪过一抹笑意。
宋如是今日之所以做了男装打扮,是因为要去一个地方,那便是平康坊。
白日里的平康坊并不热闹,似是陷入在睡梦中的大姑娘,浑身散发着脂粉的气味。
宋如是进了这平康坊,便取出了折扇,一面走来一面摇,好一副闲适的公子模样。
夏蝉的铺子便在这平康坊中,宋如是先前也来过几回,自然是认得路的,她不紧不慢的走着,猛地听到那厢有人哭闹。
她循声看去,只见个年轻的娘子被人从铺子里拖了出来,她身上穿着的碧色衣裳,揉搓的跟抹布一般,她的声音凄厉又高亢,“为何撵了奴家出来,你们即便不看奴家的面子,也该想想贞王爷才是,若是这贞王爷来寻奴家,靠你们这些杀千刀的如何给王爷交代!”
宋如是听到贞王爷的名头,便不由停下了步子,只瞧着那酒馆门前的动静。
方才还安安静静的平康坊,此番有了喧哗声,自然就有人出来瞧热闹,宋如是只瞧着那碧衣姑娘躺在地上,口中兀自骂个不休。
“你这蠢货,贞王爷此番正躺在云梦姑娘屋里头,哪里还记得你这破鞋!”拖她出来的是个面带不耐烦的汉子,那汉子身上穿着桃红色的袍子,只口中嘲讽道:“你这千人骑万人跨的东西,还当自己是个娇滴滴的黄花大闺女呢!”
“那贞王爷即便是个没有见过世面的,也不会被你这种蠢货糊弄过去!”那汉子抬腿踹了碧衣姑娘一脚,而后便回了铺子。
宋如是抬头去瞧,只见那铺子门口的匾额上挂着“杏花酿”的招牌,耳边又听到那碧衣女子哭嚷不休。
“奴家并非一出生就是如此,谁还不是个干干净净的大闺女了!”那女子坐起身来,盘腿骂道:“你也不打听打听,奴家这二姑娘的名头,此番你如此对待奴家,以后便有人会这般的对待你。”
“待奴家见到了贞王爷,定然要把这一桩桩一件件的都给贞王爷说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贞王爷定会为奴家出头,待到那时,奴家就让贞王爷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砍了你的脑袋,废了你的命根子,让你下辈子做个娘们。”
二姑娘骂得痛快,那厢有人笑了起来,宋如是只听到那人低声说道:“这二姑娘如此泼辣,被贞王爷睡了几夜,便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她这般大剌剌的叫嚷出贞王爷的名头来,岂不是自寻死路。”
“这这贞王爷好歹同她也是露水的姻缘,怎么能够坐视不理?”有人提出了异议。
“不过是买卖罢了,你见过打铁的可曾看上铁锅的?还是杀猪的看上猪腰子了?”先前那人冷笑道。
宋如是眼看着那二姑娘翻来覆去都是那几句话,于是便退出了人群,原来不知不觉之中,竟是引了许多人过来瞧热闹。
宋如是惦记夏蝉,便自顾自的去了,待走出了一来丈的距离,突然听到一声尖叫声,似是那二姑娘的声音,“贞王爷为何如此待奴家!你先前还夸赞奴家身子娇软,怎么睡也睡不够!”
“贞王爷……”宋如是甩开了脑中的念头。
她还未走到铺子跟前,那夏蝉就迎了过来,只热络的把宋如是引到后院。这后院也起着楼,同前头的一楼一般,二层的一楼,不同于前头的布局,上下两层皆是隔成了一间一间的雅间。雅间的布局几乎一样,不过里头的摆件儿不大一样。
“娘子怎么自己过来了?”夏蝉把宋如是请到雅间,又推开窗户,口中又说道:“若是早知娘子独自前来,奴家便去接娘子过来了。”
“这些个丫头各有各的事情。”宋如是笑道:“合着奴家这副装扮,倒也不怕招惹了是非。”
“娘子这身装扮还不招惹是非?”夏蝉捂嘴笑道:“娘子且晚些时候过来瞧瞧……”
宋如是透过半开的窗,看向外头,这窗户对着后院的花园子,满眼都是青翠之色,又有朵朵红花掩映其中,阳光洒在花瓣上,于是那花朵瞧起来红艳艳的,甚是好看。
“夏蝉,你可曾听过贞王爷的名头?”宋如是问道。
“贞王爷的名头,平康坊众人谁不曾听说过?”夏蝉不以为意道:“这贞王爷可是平康坊的常客,几乎是每夜都来,他虽有相熟的姑娘,不过也不定。”
宋如是坐在案几旁,只隐隐能看到探出窗台的一抹绿意,她口中柔声道:“听闻这贞王爷似是与那宫里头的贤妃娘娘有些不对付?”
“按说这贞王爷跟那贤妃娘娘乃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干系,谁知竟是不知怎地互相的看不顺眼起来。”夏蝉思忖道:“奴家听人提起过,说是那贤妃娘娘权势滔天,便是家里头的亲戚平素也是横行霸道甚是嚣张,仿佛是因此与贞王爷起了些冲突。”
“其中细节奴家也不清楚,不过是听铺子里的客人提起过一回,说是自打那以后,贞王爷总对贤妃冷嘲热讽。”
“听说有一回,贤妃家里头的人不知怎地惹了贞王爷,那贞王爷竟然直接命人打死了那家里头的厮。”夏蝉笑道:“那贤妃娘娘哪里肯善罢甘休,只在圣上面前告了贞王爷一状,圣上发怒,于是罚了贞王爷一年的俸禄,之后这两人就结下了梁子。”
“原来如此。”宋如是点头道:“只是不知这贞王爷如何咽得下这口气去。”
“这贞王爷的性子哪里会这般咽下这口气去。”夏蝉接口道:“贤妃娘娘只在深宫之中,贞王爷却是在深宫之外。”
第一千七百八十七章 琴声铮铮
春花蹲在柜台下头,把落在地上的算盘捡了起来,一起身,那二郎竟然立在柜台前头,冲着春花微笑。
“我说这些日子总也见不到姑娘,原来姑娘竟是来了这里?”二郎身穿青衣,只笑吟吟的看着春花。
春花脸颊腾的一下红了起来,她低着头,手指拨弄着算盘珠子,只口中不自然的说道:“二郎莫不是来买话本子不成?”
“可有逍遥游?”二郎问道。
“有的……有的……”春花回身在书架子上寻书,身后又听到二郎说道:“姑娘这身儿衣裳倒是好看的紧。”
春花赶忙回身去瞧,好在此番店中无人,她这才放下心来,待要说话,又赶忙扭过头去,只拿后脑勺对着那二郎,口中慌乱道:“这衣裳原是石娘的,她此番有孕在身,便把这衣裳送给了奴婢。”
“石娘?”二郎诧异道。
春花这才回过神来,赶忙岔开了话题,“这逍遥游原是有的,奴婢这就给二郎仔细找找。”
穿云出了街坊的时候,身后猛地冲出一人,紧紧搂住了穿云的腰肢,身后果不其然传来郎君的声音。
“大姑娘,你这几日去了哪里?”郎君神情道:“爷这几日想你想得茶饭不思,你瞧瞧爷这几日都瘦了一圈儿了。”
“那你且松开手,让我瞧瞧。”穿云忍住怒气,口中粗声粗气的说道。
“爷就知道大姑娘是关心我的。”那郎君说话间松了手,只瞧见穿云转过脸来,而后手起拳头落,郎君脸上登时挨了一拳。
“大姑娘你这是做什么?”郎君摸着脸颊,口中怒道。
“光天化日之下,你当街调戏民女,可不就是该打?”穿云这话不过是随口而出,听到郎君耳中,却显得意味深长。
“大姑娘……”那郎君一脸深情的看着穿云,口中只痴情道:“大姑娘你若是从了爷,那便不是当街调戏了,而是打情骂俏了。”
所谓士可杀不可辱。
穿云听到这话,哪里受的住,于是不管不顾的给了这郎君几拳头,而后纵身上了墙头。
郎君何时被人这般暴打过,他待要还手,偏偏又打不过,于是只受了一顿打,而后再抬头间,眼前哪里还有人。
再说宋如是在那雅间之中,听着夏蝉说清楚了前因后果,口中不由沉吟道,“看来贞王爷与贤妃娘娘之间的嫌隙是做不得假的。”
“那是自然,都出了几条人命的官司了,势必是水火不容。”夏蝉低声道:“姑娘有所不知,这贞王爷在宫宴上,几次都闹得贤妃娘娘没脸,这一笔一笔的帐,贤妃娘娘可不会忘记。”
“如此倒也好了。”宋如是点头道:“这贞王爷本是宫里头年纪最的王爷,更有太后娘娘在背后撑腰,本来也是个权势滔天的,不过是平素里只喜红颜不爱江山罢了。”
“娘子有所不知,这六娘子乃是贤妃娘娘的族人,因此才会那般张扬。”夏蝉说话间,顿了顿,而后又说道:“那娘子可知,六娘子的郎君乃是何人?”
“听闻是个嫡子……”宋如是接口道。
“不过是为了明年儿上好听罢了,说是嫡子,谁人不知他就是个外室生的。”夏蝉细声说道:“那外室年轻的时候自然也有几分姿色,不过后来渐渐的失了宠,只守着儿子过活。”
“天长日久的,那儿子就跟眼珠子气的仔细护着。六娘子嫁给了这人,又摊上了这个外室,只怕日子也不好过。”夏蝉低声道。
后院凉亭上挂着的夜明珠,白日里瞧起来平平无奇,石娘坐在凉亭里头,心不在焉的拨弄着手上的古琴。
丫头米儿身穿土色衣裙,只战战兢兢的站在六娘子身后。她也不敢抬头,只低头看着脚尖儿。
“米儿,元阳姑娘可是在老夫人屋里头?”六娘开口问道。
米儿低着头,口中吭哧吭哧的回道,“奴婢方才瞧见元阳姑娘去了老夫人屋里头。”
“元阳姑娘可是日日到老夫人屋里去?”六娘子又问道。
“奴婢统共也没瞧见几回,不过是这两日连着瞧见元阳姑娘去了老夫人屋里头。”米儿老老实实的回答道。
“你都瞧见了两回了,那她岂不是日日都去老夫人屋里头?”六娘子反问道。
“这个奴婢实在不知晓……”米儿紧张道。
“米儿,你且去把元阳姑娘请过来。”六娘突然吩咐道。
“是……”米儿应了声,匆匆忙忙的就出了凉亭,像是晚走一时半刻的就会厄运缠身一般。
米儿下了台阶之后,便听到身后传来琴声铮铮,她悄然的吐出一口气,方才抬头去看天色。
眼前这一片天色,碧空如洗,偏有那朵朵白云漂浮其上,再看天边儿隐隐乌云密布,眼看是要变天。
安氏仍旧坐在门槛上,她手上拿着的绣棚还是前几日的花样,她低头绣了两针,而后叹了口气,只看向院门。
院门开着一道缝隙,这辛娘此番已经出去了一个时辰了,安氏心里头隐隐有些担忧。
她手指发涩,于是摸出了帕子,仔细擦拭手上的细汗,而后又重新拿起了针线。
再说凉亭之中琴声阵阵,六娘子突地觉得一阵儿烦闷,于是丢开手去,随手拿起茶盏。谁知那茶盏滚烫,六娘子心头火气,随手掷了茶盏。
“六娘子……”细细的声音传了过来。
六娘子抬头一瞧,却见台阶上过来个身穿碧色衣裳的姑娘,这姑娘头戴绒花,身姿窈窕,似是弱柳扶风一般走了过来,冲着六娘子蹲身行了一礼。
“你是何人?”六娘子开口道。
“奴家名叫辛娘,原是后院那处院子里住着的安氏的妹子。”辛娘抬头,给了六娘子一个大大的笑脸。
六娘子摸出帕子,饶有兴致的看着辛娘,“奴家倒是不知,咱们府上何时竟然多出一人来?”
“此事原是奴家求了蔡婆子许久,蔡婆子心软这才送了奴家进府。”辛娘一脸无辜道:“何况当时奴家的姐姐病得不轻,奴家实在担心,这才苦苦哀求了蔡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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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七百八十八章 梅花姑娘
“你是荷花姑娘的妹子?”六娘子看向辛娘。
“街坊也说奴家姐妹二人,长的并不相像。”辛娘笑道:“姐姐模样比奴家生得好,性子也好,不像奴家是个没心没肺的。”
六娘子手指抚弄在琴弦上,目光从辛娘身上转到旁处,那一处荷花盛开之处。
“你姐姐既是荷花姑娘,你便唤作梅花姑娘罢了。”六娘突然说道。
辛娘微微有些诧异,而后赶忙给六娘子跪下磕头,“多谢六娘子赐名,以后奴家便是咱们这院里头的梅花姑娘了。”
六娘子不再说话,只看着通往凉亭的径,果然过了没一会儿,那径上就多了两人。打头走着的,可不就是元阳姑娘。
元阳姑娘身穿绯红色衣衫,脚步轻盈,面上带着几分轻快,她一踏进凉亭,就笑盈盈的给六娘子行礼,“六娘子……”
“这一位是梅花姑娘。”六娘子指了指穿着碧衣的辛娘。
“梅花姑娘?”元阳姑娘疑惑的看着辛娘,待瞧清楚了辛娘的颜色之后,她心里头隐隐有些明白了。
“元阳姐姐只怕没有见过奴家,奴家新得了梅花姑娘这名字,如此还要多谢六娘子。”辛娘几句话的功夫,就不动声色的拍了六娘子的马屁。
六娘子见这辛娘上道儿,于是便笑道:“近日元阳姑娘伺候老夫人着实辛苦,郎君那厢便由梅花姑娘伺候着,也是一样的。”
元阳姑娘脸色一遍,再看向辛娘的目光就带着几分不善,“老夫人这些日子总是睡不踏实,于是奴家白日里就去陪着老夫人说话。”她再看向六娘子,只口中斟酌着说道:“奴家之前倒是没有瞧见过梅花姑娘?”
“还不是郎君所为?”六娘子掩口笑道:“郎君不知怎么想的,竟然在咱们眼皮子底下玩儿起了金屋藏娇的把戏。”
六娘子看着辛娘,意味深长道:“这梅花姑娘的身子早就是咱们郎君的了。”
元阳姑娘蓦然起身,她居高临下的看着辛娘,面上带着不可置信的神色,待瞧见辛娘脸颊泛红,竟是默认了此事之后,她心口狂跳,只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郎君竟是这般快就有了新人。
“奴家竟是丝毫不知情……”元阳姑娘面色苍白道。
“你这些日子总在老夫人房里头,自然不知这外头的情形。”六娘子说话间起了身,只口中笑道:“你们姐妹二人且在此处说说话,奴家去池子边儿上瞧瞧去。”
米儿赶忙跟了过来,眼看出了凉亭,她才凑到六娘子身旁,口中好奇的说道:“娘子,你如何知晓那梅花姑娘已经被郎君破了身子?”
“这后院里头的事情,奴家若是还有不知道的,那倒真真成了睁眼瞎了。”六娘子并不回头,只迈步向着荷花池方向去了。
且说这主仆二人离开之后,凉亭之中便只剩下了两位姑娘。
元阳姑娘眼看六娘子走远,于是立时的发起难来,“奴家倒是不知这家里头竟然突然多了一位姐妹?春风秋雨尚且能察觉,为何梅花姑娘就这般悄无声息的就跟那打洞的耗子一般出现在府里头?”101中
“元阳姑娘说笑了……”辛娘不紧不慢的说道:“这打雷下雨有人能够听到,有人却是听不到,姐姐可知晓这其中的缘故?”
辛娘不等元阳姑娘开口,就抢先说道:“还不是因为自己的耳朵不好使的缘故?”
元阳姑娘本就心中有火,听到辛娘如此挑衅,哪里有不恼的道理,于是口中冷笑连连,“梅花姑娘若是耳朵好使,便不该来趟这趟浑水。”
元阳姑娘目光冰冷,她再不看辛娘一眼,只迈步出了凉亭。于是亭中只剩辛娘。
辛娘目光却在六娘子的酒盏之上,上好的汝窑,就跟那色泽光亮的玉石一般。
她趁着四下无人,伸手拿过杯盏,又对着光仔细瞧,这杯盏透了光看起来于是越发的通透。杯子边儿上又描画着一株亭亭玉立的荷花。
辛娘爱不释手,于是趁着四下无人,便把杯盏藏在袖袋之中,也匆匆的出了凉亭。
辛娘早就做好了打算,若是有人问起,就推说不知,何况凉亭之中,当时也并非她一人。
辛娘既然存了栽赃陷害的心思,便仔细周全了计划,待她回到院的时候,早就想好了该如何回应此事。
安氏仍旧坐在门槛上,手上拿着绣棚,瞧见辛娘回来,她只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辛娘你今日出去的有些久了,若是被人瞧见,只怕这府里头就容不下你了。”
“这府里头容不容下奴家,姐姐说了不算。”辛娘笑嘻嘻的凑了过来,她看了看安氏手上的花样,口中嫌弃道:“姐姐镇日里做这些绣活倒也不嫌烦,好容易得点银子,还得被蔡婆子抽去一些,奴家心里头实在不甘心。”
“这便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安氏垂头,低声说道。
“这天总有放晴的时候,咱们也不会一直在屋檐底下呆着的。”辛娘笃定道。
安氏叹了一口气,“这院里头的水可深着呢,你可莫要轻举妄动。”
“姐姐就是太过谨慎,这才镇日里活的这般辛苦。”辛娘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而后低声说道:“姐姐就是性子绵软,那蔡婆子如此欺负咱们,姐姐忍得了这口气,奴家却是忍不了。”
辛娘说到此处,面上就带出了笑,于是口中得意道:“那蔡婆子克扣了咱们这么久,总要让她吃点苦头才是,不然她只当咱们好欺负的。”
“辛娘,你又做什么了?”安氏霍然起身,拧着眉头看着辛娘,口中厉声道。
“奴家没做什么……”辛娘鲜少瞧见安氏发怒,语气不由软了下来,“奴家不过是为了姐姐出气罢了,她如此欺负咱们,咱们便只能忍气吞声的任她欺负?奴家实在气不过。”
安氏气急,口中厉声说道:“你只图一时之快,你当奴家不恼这蔡婆子?”
“不过是因为咱们此番奈何不得她,这才生生的忍下了这口气!”安氏气恼道:“你如今却是又使的什么坏?”
第一千七百八十九章 小题大做
“姐姐实在太过题大做。”辛娘不以为然道。
“这般的好天气,姐姐实在不必如此。”辛娘挺直了身子,扭着腰肢进了后院。
安氏手上拿着绣棚,她指节发白,面上带着隐忍之色,而后方才低声骂了一句。
元阳姑娘从凉亭里头出来,就直奔荷花池,谁知并未曾瞧见六娘子,她立在池子边儿上,伸手扯住了荷叶,使劲的揉搓起来。待手上的荷叶,揉搓的不像样子之后,元阳姑娘这才缓和了脸色。她吐出一口气,只转过身子,去了老夫人屋里头。
老夫人正坐在屋里头抽水烟袋,瞧见元阳姑娘进来,口中不冷不热的说了一句,“姑娘怎么去而复返,莫不是还要伺候奴家这老人家不成!”
“老夫人若是愿意,奴家便一直住在老夫人这里也是使得的。”元阳姑娘讨好道:“方才六娘子找奴家过去说话,奴家还当是什么事情呢,谁知咱们这院里头又来了新姐妹。”
“你这话什么意思?”老夫人搁下水烟袋,说道。
“老夫人还不知道呢?”元阳姑娘惊诧道:“六娘子竟然没有事先知会老夫人一声儿?”
那老夫人口中嗤了一声,“这六娘子的主意可是大着呢,奴家不过是个老婆子,哪里能做的了六娘的主呢?”
元阳姑娘瞧见老夫人动了气,便愈发声音柔和道:“六娘子并非不知礼数之人,许是六娘子也不知这府里头进了新人了?”
“这府里头她几乎一手遮天,这后院里的事情,她哪一桩哪一件不知情?”老夫人冷哼一声,“真是委屈了奴家的儿了……”
“那梅花姑娘方才奴家也瞧见了,倒是生着一副好模样。”元阳姑娘抿嘴笑道:“瞧她那样子同六娘子很是熟稔呢。”
“这家里头怎么都成了花花草草的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进了窑子里头了。先前那荷花姑娘仿佛是窑子里的头牌,此番这梅花姑娘又不知是哪个窑子里头的!”老夫人越说越气,当场就要去找六娘子理论,“奴家今日就要跟她问个清楚明白,且看她究竟存的什么心思!”
“若是门户出身的,奴家倒也不担心,好歹是家世清白一些,但这般成日里同人睡觉的窑姐儿,奴家实在看不过眼!”老夫人说话间跨过门槛,出了屋子。
“老夫人……且慢一些……”荷花姑娘撵了上去,只搀扶着老夫人的胳膊,口中劝道:“老夫人仔细想想,这人李三已经进了府,那六娘子自然早就周全好了一切。”
“老夫人此番若是去与六娘子理论,只怕还要吃亏。”元阳姑娘这话本是越矩之言,但那老夫人此番在气头上倒也不恼,只看着元阳姑娘,口中冷冷说道:“那你说,待要如何?”
“老夫人不如先去瞧瞧这梅花姑娘。”安氏柔声道。
“也好,老婆子这就去会一会这梅花姑娘!”老夫人点头道。
再说这辛娘躲在后院,好生的藏好了那杯盏,这才又回了前院,那安氏回了屋子,于是前院无人。
辛娘便又打了桶水,仔细的照看起墙角儿的花花草草来,先前那薄荷生得绿油油的,长势甚好。
辛娘拽下了一片薄荷叶子,凑到鼻端仔细闻了闻,而后又揉碎了薄荷叶子,于是手指上也沾染了凉丝丝的气味。
“笃笃……笃笃……”像是有人拍门。
辛娘心中一喜,急忙起身,又赶忙掏出帕子,擦拭干净手指,这才急匆匆的上前开门。
谁知方才打开院门,这面上就挨了个耳刮子,直打得她头昏脑胀,连连退后了一步。
“哪里来得疯婆子!”辛娘站稳了身子,只瞧见个高壮的婆子立在院门口。
这婆子瞧起来眼生,身上穿着守门婆子的衣裳,只怀抱双臂冷冷的看着辛娘。
“你这疯婆子,竟然敢打奴家,奴家倒是让你瞧瞧奴家的厉害!”这辛娘素来是个不吃亏的,于是取下门栓,就去打那婆子的胳膊。
那婆子身材高壮,哪里会害怕辛娘,于是趁着辛娘冲上来的功夫,只一把夺过了辛娘手上的门栓,一抬手又给了辛娘指定耳刮子,口中骂道:“有爹生没娘养的东西,竟然敢同奴婢张牙舞爪的,你也不撒泡尿洗洗那一对死鱼眼!”
这婆子下手又快又狠,说话间又给了辛娘两个嘴巴子,只口中痛痛快快的骂道:“你这贱货还不快些跪下!”
辛娘接连挨了几个耳刮子,先前还有些不知所措,待这老婆子不依不饶又是骂又是打之后,她倒是起了脾气,只上前与这婆子撕打了起来,“你这疯婆子,凭什么平白无故的就要打人,你也不仔细瞧瞧,看奴家究竟是谁!”
“你若是还要放肆,仔细你的后半辈子,你若是惹恼了奴家,把你发卖出去不过是奴家一句话的事儿!”
辛娘正骂的痛快,那厢突地眼前金光一闪,而后脸颊痛极,原来竟是又挨了个嘴巴子。
她捂着脸去看,只见面前立着个拿着水烟袋的婆子,这婆子绫罗绸缎加身,头上又戴着明晃晃的金簪子,她心里头突然明白过来,这眼前的老婆子只怕是郎君口中的母亲。
“老……夫人……”辛娘战战兢兢的看着老夫人。
“你这贱婢方才不是很张狂吗?”老夫人抽着水烟袋,只轻蔑的看着辛娘,“范婆子,还愣着做什么!”
方才那高壮婆子一把夺过辛娘手上的门栓,而后狠狠抽打在辛娘的腿上。
“啪……啪……”门栓拍打在皮肉上的声音,有些沉闷,远远听着像是在打鼓,但是又不及鼓声响亮。
“方才奴家不知老夫人上门,这才失了礼数……”辛娘忍着疼,只口中解释道:“奴家好端端的挨了打,老夫人总要给奴家一个明白。”
“你还要什么明白?”老夫人“呸”了一声,轻蔑道:“你这爬床的丫头,竟然还有脸跟奴家装模作样?”
“你爬床的时候,怎么没想到奴家这个老夫人,此番倒是一口一个老夫人的叫嚷着?”老夫人啐了一口,继续骂道:“奴家今日打的就是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
第一千七百九十二章 得寸进尺
“娘,你误会辛娘了。”这郎君开口分辩道:“辛娘是个好姑娘,为了姐姐这才来了咱们府里头,平素并不出门,只着意照顾姐姐,是个性子稳妥的好姑娘。”
“若是性子稳妥,又怎地认识你了?”那老夫人可是过来人,只冷哼一声道。
“那不过是偶然罢了,若非如此,辛娘早就离开咱们府里了。”这郎君接口道。
“老夫人,奴家若非为了姐姐,既不敢也不配到这府里头来,待姐姐养好了身子,奴家自会离开此处。”这辛娘带着哭腔说道。
郎君哪里舍得,再看辛娘嘴角裂着一道口子,想来方才是挨了打了。她二人本是蜜里调油的时候,郎君瞧见心里头自然心疼不已,于是口中又说道:“方才六娘也说了,既然辛娘进了府,那便是府里头的姐妹,此番便抬了辛娘做姨娘,也算是给了她一个名分。”
“名分?”那老夫人丢下手上的杏脯,陡然站起身来,“若是要给名分,那也该先给了元阳姑娘才是,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的,哪里有这般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的路数?”
“娘,你有所不知。”这郎君面色为难道:“辛娘肚子里头已经有了咱们家的骨肉了。”
“此话当真?”这老夫人吉时欢喜道。
“那是自然。”这郎君笑道:“不过就是这几日的事情,还没来得及告诉娘。”
老夫人双手叉腰,先是高声笑了一阵子,而后又厉声道:“范婆子你这个没眼色的东西,还不快些给辛姨娘松了绑!”
那范婆子登时手忙脚乱的解开了牛皮绳子,这婆子也是个活套的,不然也混不到老夫人身边儿去。
她心翼翼的扶着辛娘起了身,口中又赔笑道:“姨娘且心一些,这有了身子以后可是金贵的很,姨娘日后若是有用得着奴家的地方,只管指派奴婢就是,切莫跟奴婢客气。”
辛娘被范婆子扶着做到了郎君身旁,她顺势倚靠在郎君身旁,口中娇滴滴的说道:“郎君……奴家无事……只是让老夫人生气……倒真真是奴家的不是了……”
“辛娘……”郎君攥住了辛娘的手,只口中宽慰道:“娘并非肚鸡肠之人,何况此事显然是个误会,咱们把话说开了也就是了。”
“我的儿说的不错。”老夫人满脸喜色,只盯着辛娘的肚子看个不停,口中又说道:“辛姨娘自然有了身子,自然就要好生的将养起来,那后院自然是不能回了,那六娘年纪太,不如就住到这里来。”
“奴家好歹是过来人,定然能够仔细照看着辛姨娘,保准不然辛姨娘受半点委屈。”
“娘……”郎君说道:“方才我已与六娘商量妥当,辛娘就暂且先住到她那里去,合着那前院儿还有一间空着的厢房。”炫书文学
“这六娘子处处与奴家作对!”老夫人有些恼了,“奴家不愿与她一般见识,她便要得寸进尺,实在可恨!”
老夫人想到六娘,就觉得恼恨,她随手拿起杏脯也不放入口中,只伸出两只捏着那杏脯,过了好一会儿,方才把手上的杏脯递给了辛娘,“方才辛姨娘受了委屈了,且快些吃些杏脯。”
辛姨娘诚惶诚恐的接过杏脯,口中说道:“多谢老夫人,其实奴家住在何处都是无碍的,奴家本就是浮萍一般的人。”说到最后,她不由哽咽起来,至于手上的杏脯,自然是借着掏帕子的机会塞进了袖袋之中。
郎君揽着辛娘的肩头,声音温和,“辛娘你莫要害怕,我这就陪你回去收拾东西。”
“可是姐姐只怕要恼……”辛娘担忧道。
“荷花姑娘有什么恼的,你们姐妹二人同伺一夫,这也是你们的福气。”老夫人又拿起一块儿杏脯,那盛着杏脯的瓷盘原是积年的老物件儿,本是她成亲时的嫁妆,先前透白的瓷器,此番透着牙黄色,边儿上的大红牡丹花,现在瞧起来依旧喜气洋洋。不过一眨眼的功夫,这家里头竟是又有了喜事。
一处院落,有人皆大欢喜,有人肝肠寸断。
元阳姑娘跪倒在六娘子身旁,双手扯住了六娘的衣摆,口中哭道:“六娘子好歹要为奴家做主,不然奴家以后在这府里头,还怎么抬起头来。”
“方才娘子也说了,凡事要讲究个先来后到,那梅花姑娘才来几日,就抬了位份做了姨娘,这让奴家的脸面往哪儿搁?”元阳姑娘痛哭不已,眼泪落在六娘子的衣摆上,画出了一朵一朵伤心的泪花。
六娘子身上穿着的不过是家常的襦裙,她手腕上戴着个玉色柔和的玉镯子,此番她端详着玉镯,似是并没有听到元阳姑娘的话。
“六娘子,你好歹要为奴家做主才是。”元阳姑娘抓紧了六娘子的衣摆,似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只口中痛哭连连,“奴家自来与娘子交好,娘子怎能放任奴家不管……”
六娘子抚摸着手腕上的玉镯子,口中问道:“元阳姑娘,你觉得奴家手腕上这玉镯成色如何?”
元阳姑娘哭得跟个泪人儿一般,只泪眼朦胧的看着六娘子,又见对方神色凝重,于是口中便结结巴巴的说道:“奴家也不懂这玉器……不过是这玉镯戴在六娘子手腕上……那定然是个上好的物件儿……”
“那元阳姑娘你也该知晓,奴家眼里头揉不进沙子。”六娘接口道。
元阳姑娘心里头咯噔一声,不由得松了手,她不敢看六娘子的眼睛,只低头看着六娘子下摆处的褶皱,她心中发慌,于是好忙伸手,为六娘子抚平裙摆的褶皱,口中似是含了一大口浆糊讷讷的说不出话来。
“方才的情形你也瞧见了……”六娘子看那褶皱被抚平之后,这才幽幽的开了口,“郎君一门心思都在那梅花姑娘身上,奴家也是拗不过他。”
元阳姑娘的眼泪无声无息的流了下来,耳边又听到六娘子平淡的声音,“郎君此番打定了主意要抬那梅花姑娘的位份,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
第一千七百九十三章 这有何难
破败的院落,因为院里头的花草,于是又有了生机。
辛娘离开院落的时候,因为舍不得那花草,于是郎君命人把那花草又移到了六娘院中。
于是这破败的院落又恢复了往日里的模样,唯有墙角儿新翻开的土,提醒着昔日花草的存在。
安氏坐在门槛儿上,手上拿着绣棚,面上说不出是悲是喜,她耳畔响起辛娘的话。
“方才奴家被打巴掌的时候,姐姐在何处呢?”
辛娘身穿碧衣,目露嘲讽,她脸颊微肿,一双眼睛却亮的吓人。
安氏叹了一口气,苦笑一声,“早知这辛娘是个不安份的……谁知竟是这般快就搬了出去……”
院中复又安静了自来,安氏终于低下头去,仔细做着绣活。
且说辛娘在六娘子的前院安置下来之后,便拿着几样首饰去了六娘子屋里头。
守门的丫头米儿,恭恭敬敬的说道:“姨娘来的不巧,六娘子方才歇下了。”
辛娘有些失望,“这会子天热,待晚些时候,奴家再过来。”
辛娘回了厢房,心里头压着的一口气便徐徐的吐了出来,且说眼前这厢房布置的甚是精美。
楠木衣柜里挂着现成的衣裳,便是连床榻上的被褥也都是上好的绸缎,躺在上头,又软又滑。
辛娘坐在床榻上,手指摩挲着身下的被褥,案几上放着亮晶晶的香炉,点着香喷喷的熏香。
辛娘不懂熏香,只觉得好闻的紧,她低头闻了闻衣裳的前襟,亦是香喷喷好闻的紧。
辛娘接连去了两趟,都没有见到六娘子,倒是后来那一次,她前脚进了屋,后脚就听见门响。她一回头,却是郎君。
“郎君回来了?”辛娘展颜笑道。
“嗯。”那郎君面色沉静,眼眸中却有光透了出来。
“奴家还以为郎君今日不会来了。”辛娘委屈巴巴的说着,又去扯了郎君的衣袖,微微仰头看向郎君,口中又说道:“今夜郎君还是去六娘子屋里头,更为妥当一些,不然叫六娘子瞧见了,只怕以为是奴家缠着郎君不放。”
这郎君捏了捏辛娘的下巴,一脸正色道:“我过来瞧瞧你,一会儿还是要去正房的。”
六娘子丢开了手,只扭着腰肢坐到床榻上,也不再搭理这郎君。
“辛姨娘莫不是生气了?”这郎君坐在辛娘身旁,伸手握住了辛娘的手,只口中打趣道:“你方才不是劝我到六娘子屋里头去?”
“那现在正是时候……”辛娘赌气道。
“那我便去了。”郎君说话间起了身,作势要走。
辛娘急忙起身,从身后一把抱住了郎君,口中气鼓鼓的说道:“郎君无情,奴家却是有情,郎君要走也不是不成,且等奴家仔细看了郎君,郎君再走不迟。”无忧
这郎君最喜欢的就是辛娘这一点,于是转身搂紧了辛娘,口中欢喜道:“你既然要瞧我,为何不抬头看着我。”
辛娘从郎君怀里头抬起头来,眼神儿发亮,口中甜丝丝的说道:“那郎君可不许眨眼,不然又要怪奴家没有仔细看你。”
这郎君看着辛娘嘴角的血道子,心中一软,低头亲了辛娘一口,口中柔声道:“我今天哪都不去,就在此处陪着你。”
辛娘趴在郎君怀里头,脸颊泛红,口中娇声道:“郎君待奴家这般好,奴家实在不知该如何回报……”
“这有何难?”郎君轻笑一声,打哼抱起了辛娘。
片刻后,这厢房里头就传来一阵调笑声,女子的笑声像是长了翅膀一般,透过窗棂,飞出了厢房。
守门的米儿虽是不经人事,听到这声音,依旧红了脸颊,她掏出帕子,捂住耳朵,谁知那笑声最是顽固,只搅的她心烦不已。
“米儿……”
屋里头传来六娘子的声音。米儿似是见到了救星一般,闪身进了正房。
“可是郎君回来了?”六娘子神色闲适,手抚琴弦。
“是,方才奴婢瞧见郎君去了辛姨娘的屋里头。”米儿老老实实的回答道。
“郎君今日回来的倒早。”六娘拨弄出一声琴声,口中吩咐道:“你且把元阳姑娘请过来。”
“是。”米儿悄无声息的出了正房,待她再回来的时候,身后跟着面色不大好的元阳姑娘。
元阳姑娘身穿月牙色的襦衫,脚下踩着苏绣鞋子,腰上系着的裙子乃是薄纱制成的灯笼裙。
她头戴玉簪,耳朵上坠着两枚水滴玉坠子,此番摇曳而来,显然是做好了全身的准备。
但她进屋的时候,脸色并不大好,厢房里的欢笑声,放肆的传了进来。元阳姑娘一进屋就忍不住说道:“六娘子怎么也不管管?”
“这郎情妾意的,奴家如何拦得住?”六娘子无奈道。
“这辛姨娘未免太过形容放肆了……”元阳姑娘愤愤不平道:“平日里在那处也就算了,怎么打了娘子这里还如此放肆。依着奴家瞧着,这辛姨娘分明是没有把六娘子看在眼里。”
“那你说待要如何?”六娘子面色不改,只口中平静道。
“依着奴家看,定然是要好生的教训辛姨娘一番,不然她不知天高地厚,迟早要惹出事情来。”元阳姑娘义愤填膺道。
“也好……”六娘子沉吟道:“既然如此,那元阳姑娘且去教训教训这辛姨娘,合着你进府的时间久一些,她便是再不愿,也要唤你一声姐姐的。”
“可是奴家名不正言不顺的,她又是个姨娘,奴家早一些进府又有什么用处?”元阳姑娘面露苦恼之色,口中又叹声连连,“她此番可是正经的辛姨娘,奴家有什么脸去教训她?”
“元阳姑娘……”六娘子沉声道:“元阳姑娘进府始终比辛姨娘早一些,这些奴家都是记在心里头的,这日子还长着呢。”
“多谢六娘子。”元阳姑娘眼睛一亮,一扫先前的颓然之色,只精神抖擞的出门去了,“奴家这就去教训梅花姑娘去!”
“娘子为何要应下此事?”米儿等那元阳姑娘出门之后,方才好奇道,“娘子应下了此事,那老夫人只当娘子是同她打擂台,只怕又要恼了。”
第一千七百九十四章 有话要说
“奴家应承下了什么?”六娘子反问道。
米儿实诚,反应了一会儿,方才笑道:“也是,六娘子什么也没有应承她。”
再说元阳姑娘出了正房,就去拍那厢房的门,口中一面唤道:“辛姨娘在吗?奴家有话要说。”
辛姨娘自然在,但此刻并非说话的时候,于是那辛姨娘应也不应,只偎依在郎君怀里头,双手搂紧了郎君的腰。
“辛姨娘……”元阳姑娘又唤了一声,“辛姨娘即便不愿搭理奴家,总该应一声才是。”
宋如是走到巷子口的时候,听到身后传来“踢踏踢踏”的声音,他扭头一瞧,却见乞丐飞奔而去的身影,原来这乞丐不放心她一人,竟是跟了她一路。
宋如是进了院子,石娘就坐在正房的廊下,巴巴的看过来,瞧见宋如是,石娘就喜滋滋的迎了过来,“娘子,方才那张媒婆来了,咱们家里头可是又有喜事了。”
“可是要给春花说亲?”宋如是问道。
“娘子何必说破了此事。”石娘泄了气,“好歹让奴婢讲完了前因后果,娘子再问也不迟。”
宋如是有些好笑,于是配合道:“那张媒婆来咱们院落里做什么?”
石娘听到这话,果真打起了精神,口中又喜滋滋的说道:“娘子,这张媒婆此番却是为了春花来的,就先前那个二郎,托了张媒婆过来说亲。”
“这二郎可是那读书人?”宋如是接口道。
“正是那个二郎,这二郎奴婢也是见过的,倒是个有担当的郎君,人长的也不错,跟咱们春花也算是相配。”石娘提起这二郎,就忍不住多说了几句,“奴婢听说这二郎家也是有些家底儿的,春花若是跟了二郎,倒也是个享福的。”
“若是这二郎哪一日金榜题名,那咱们春花以后了就是官家娘子了。”石娘说到此处,倒是为春花真心高兴了起来。
“石娘,你可知二郎家在何处?”宋如是又问道。
“这个奴婢倒是不清楚,不过张媒婆留下个字条,说是二郎的为人不怕打听,娘子若是哪一日闲了,倒是可以亲自上门去瞧。”石娘掏出了荷包,又从里头摸出个纸条,递给了宋如是。
宋如是收好了字条,竟是连看也没有看一眼,口中却是关切道:“这二既对春花有意,却不知春花作何打算。”
“这个娘子只管放心。”石娘笃定道:“春花若是对二郎无意,又何必天天对着那琉璃簪子发呆?”
“此番她们二人若是成了,那真是喜事一桩,春花模样生得好,那二郎文文气气的倒也不错,待以后她二人生了孩子,定然也是同她二人一般招人喜欢。”
“那她二人不知要几个孩子?”宋如是问道。
“自然是一个郎君,一个娘子,如此也算是成了个“好”字”。石娘接口道,“奴家不舍得春花远嫁,不如就在咱们这巷子里买上一所宅子。”
“奴婢方才已经想过了,这打头的那户人家此番院子空着,春花正好买下了那宅子,这样咱们还是街坊,若是想要见上一面,在院子里扯开了嗓子喊上两声,然后就能见面。”石娘说的眉飞色舞,只恨不能立时的出去买下了宅子。
宋如是心中好笑,口中打趣道:“这八字还没有一撇的事情,竟然被你说成了一整套的话本子。”
“奴婢觉得此事定然能成。”石娘说话间,又匆匆的出门去了,“娘子,奴婢去打听打听那处宅子究竟卖不卖。”
宋如是心中好笑,又掏出怀中的字条,仔细瞧了瞧,这才收了起来。
是夜,月朗星稀,月色微凉。
穿云站在屋顶上,俯视着底下的院落,夜风吹过,扑鼻一股子腥臭之气,极像腐肉的味道。
这处院落许久不曾住人,自打那汉子搬走了以后,院落就空了下来,先前那郎君还偶尔回来,后来便绝迹不来了。
这院落先前养着一只狸猫,那狸猫并不曾带走,夜深人静的时候,那狸猫就发起春来,叫嚷了几夜,便再听不到任何声响。
石娘把衣摆掖在腰间,待要跳下去,又觉得形容不雅,于是又从腰间扯出了衣摆,斯斯文文的跳进了院子当中。
夜半,烛光摇曳。
米儿挨着床榻睡在脚踏上,听着床榻上传来六娘子翻来覆去的声音,远远又听到厢房里传来的欢笑声。
米儿无声的叹了一口气,心中暗想,“新来的姨娘瞧起来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只怕六娘子以后还要操劳……”
她心中想着,只觉得那欢笑声愈发的刺耳起来,她翻了个身,便听到六娘子的声音。
“米儿,你且回屋歇着吧。”六娘子的声音带着深深的倦意。
米儿心中有些担心,但终究是起了身,心拾掇了一番,这才鼓起勇气劝道:“六娘子莫要生辛姨娘的气,她此番这般大声,不过是为了惹得娘子气恼。娘子若是生气,就上了她的当了。”
“你这丫头,如今倒是能够看透其中的关窍了。”六娘子轻笑道。
“六娘子既然知道她的意思,就只做没有听见,合着这野猫夜里头也要闹春。”米儿又劝道。
“无妨,你且去吧。”六娘子翻了个身,面朝里躺着。
米儿不敢多言,只拾掇好被褥,便轻手轻脚的出了正房,她站在正房门口,那厢房里就跟搭了戏台子一般,那欢声笑语一阵阵的传了出来,只顺着耳朵眼儿钻了进去。米儿甩甩头,顺着月亮门去了后院。
这天晚上,月亮挂在树梢,月光照的地上亮堂堂的。
米儿吐出一口气,慢腾腾的穿过婆娑的树影,夜风袭来,带着荷花的清香。
她心情烦闷,一时觉得那辛姨娘太过放荡;一时又觉得自家郎君水性杨花;最后又觉得六娘子太过好欺。
她正胡思乱想间,那厢听到一声轻响,像是鹿皮靴子踩在青石板上的声音,米儿猛地打了个激灵,壮着胆子问了一声,“是谁在哪里?”
又是一阵带着荷香的夜风,米儿揉了揉眼睛,地上唯有树影婆娑,哪里有什么人影。
第一千七百九十五章 蜀锦绣鞋
穿云从那院落里出来的时候,脸色比夜色更加阴沉。
他跳下墙头,顺着巷子到了后门,一拍门,石娘就开了门,瞧见穿云,未免有些诧异,“穿云,你怎么没翻墙头?”
“那一处院落还是莫要惦记了。”穿云越过石娘,进了后院。
“这又是为何?”石娘回身看着穿云,口中不由猜测道:“穿云你莫不是不愿春花出嫁?”
“你若不愿,就该大胆的去告诉春花,而不是在背后使这阴招!”石娘在穿云身后说道。
“那院落里可是死了人的,你若不怕晦气,便尽管让春花过去住。”穿云说完,抬脚就进了厢房。
石娘听到这话,唬了一跳,只撵到房门口,冲着里头,高声问道:“春花,你倒是说清楚了,究竟哪里死了人了?”
“石娘……”
石娘一回头就瞧见了郎中,郎中背着药箱,面带倦色。
“石娘,咱们回去罢。”郎中扯过了石娘的胳膊。
石娘正打算跟穿云问个清楚,自然不愿回去,待瞧见郎中面色疲倦之中带着些许的阴沉,于是便跟着郎中下了台阶。
推门而入的厢房,有一股子苦涩的药味,案几上的油灯照的屋里头亮堂堂的。
案几上搁着一把黄铜做的秤杆儿,郎中把药箱搁在秤杆儿旁边,他叹了一口气,一脸的心事重重。
“郎中……”石娘瞧着郎中神色不对,于是关切道:“你可是累了,奴婢这就去给你打盆热水泡泡脚。”
“莫要去了。”郎中扯住了石娘的衣袖,“石娘,你且陪我说会子话。”
石娘心中有些不安,便坐在郎中身旁,她肚子已经显怀,坐着的时候很是拿捏,须得挺直了身板儿坐着。
“郎中,究竟怎么了?可是遇到了什么事情?”石娘盯着郎中的眼睛,口中担忧道。
“无事……”郎中又叹了一口气,方才沉声说道:“我只怕要出门两日,明日一早就去。”
石娘听到这里,松了一口气,只拍着胸口,笑道:“郎中你把奴家想成什么人了?虽说奴家身子不爽利,但也不会拦着你出门。”
“那你这两日,要去何处?”石娘又问道。
“明日一早,我便要出城。”郎中脸色阴沉,又低声嘱咐石娘,“你这两日莫要出门,只安心呆在家里头,若是觉得无趣,便去娘子那里,让娘子给你读话本子。”
“家里头你就莫要管了。”石娘是个心大的,说了这话,便觉得困乏,她起身打了个哈欠,只口中含糊道:“奴婢困了,这就睡了,郎中你也快些睡吧。”
石娘这一觉,睡得很是踏实,不过夜里头,那秤杆儿不知怎地掉在地上,石娘睡眼朦胧,看了一眼,便又翻身睡熟了。
天色蒙蒙亮,石娘便隐隐听到悉悉索索的动静,她也不睁眼,只含糊的说了一句,“郎中你早些回来……”
待天色大亮,石娘这才醒转过来,身旁的被褥早就没有了温度,想来郎中已经走了多时了。
她慢腾腾的起了身,待打开院门的时候,才蓦然响起一事儿,“这郎中若是出门去了,那杏林堂该怎么开张?”
清晨的天儿,空气清新的像是妙龄的少女一般。
远处天色湛蓝,又有漫天浮云,于是那抹湛蓝愈发蓝得通透,那漫天的浮云就跟那上好的锦绸一般柔软。
辛娘身上穿着簇新的蜀锦,脚下踩着一双桃粉色的绣鞋,鞋面儿绣着几朵含苞待放的荷花。
她扭着腰肢出了门,瞧见正房门口的米儿丫头,便热络的招呼了起来,“六娘子可是醒了,奴家有话要同六娘子说。”
米儿侧耳听了听正房的动静,而后低声说道:“六娘子此番正在用膳,奴婢这就去给辛姨娘取上一副碗筷。”
“如此就多谢米儿姑娘了。”辛娘神色很是得意,经过米儿的时候,特意脚尖微抬,露出了荷叶上掺着的银丝线。
米儿捧着碗筷进了正房,她低着头,把那碗筷摆放在辛姨娘的前头,耳边就听到那辛姨娘欢快的笑声。
“昨天夜里头,奴家也劝了郎君许久。”辛姨娘捂嘴笑道:“郎君的性子,六娘子也是知道的,奴家越是苦劝,他越是不走……”
米儿有些好奇,于是抬头去看辛姨娘,只见辛姨娘袖口处的蜀锦繁复美丽,这一件儿衣裳只怕就要百十两银子。
“郎君看重你,也是你的福气。”六娘子不急不缓的说道。
“奴家自就是个有福气的,那庵堂里的姑子一早就说奴家是个有福气的。”辛姨娘口中得意道:“先前奴家还不知道福气在何处,此番遇到了郎君,这才知晓。”
六娘子点了点头,转而对米儿吩咐道:“米儿,你且去迎一迎元阳姑娘。”
“元阳姑娘起的倒是早。”辛姨娘口中嘲讽道。
元阳姑娘身上穿着桃粉色的襦衫,杏黄色的腰带下垂着月白色的襦裙,她头梳望天髻,面上涂着脂粉,她看也不看辛姨娘,只冲着六娘子笑道:“昨日闲来无事,奴家给六娘子绣了枚荷包,娘子瞧瞧可是喜欢。”
辛姨娘看着元阳姑娘手上的荷包,茶色的荷包上掺了金线绣着雨后江南的花样。
江南雨后,一孔石桥,又有翠竹一丛,往上便是几只飞鸟,飞向那如烟似雾的天空。
“元阳姑娘好一双巧手。”米儿心里头惊呼道。
“这花样这般素净寡淡,瞧起来一点都不喜庆。”辛娘撇嘴道:“也不知元阳姑娘存的什么心情,竟然送给六娘子这般晦气的荷包。”
元阳姑娘本就忍着怒火,听到此处,口中嘲讽道:“辛姨娘既然绣工高深,那脚下就不该穿这双绣鞋。”
“这绣鞋可是上好的蜀锦,元阳姑娘莫不是不识货不成?”辛姨娘反口相讥道。
“这绣鞋倒也是块儿好料子,不过是寓意不大好罢了。”元阳姑娘冷笑道:“辛姨娘若是执意要穿,日后若是触了什么霉头,可莫要怪奴家没有提醒过你。”
辛姨娘低头看了看脚下的鞋子,口中不以为然道:“元阳姑娘怕不是吃不到葡萄便说葡萄是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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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七百九十六章 海棠糕点
辛姨娘看着案几上的几样菜和点心,有一样做成了海棠花形状的糕点,瞧起来酥脆可口,她便捡了一块儿,放在口中吃了起来。
“奴家好心提醒,辛姨娘若是不信,便罢了。”元阳姑娘不以为意,她顺势坐在六娘子身旁,于是这下首处便只有辛姨娘一人。
辛姨娘一面吃着糕点,自然发现了元阳姑娘的动作,她慢条斯理的吃完了糕点,这才笑嘻嘻的说道:“元阳姑娘进府的早,与六娘子关系要好,奴家甚是羡慕。若是奴家早些进府,便也好了。”
元阳姑娘听出这话中的讥讽之意,只口中嘲讽道:“奴家对辛姨娘也是一样亲近,方才说到辛姨娘的鞋子,奴家还有话说。”
“这绣鞋也有讲究,可不是什么东西都能穿在脚上的。奴家方才好心提醒,辛姨娘不听,但是奴家也要说出来。”元阳姑娘盯着辛姨娘,嘴角闪过一抹笑意,“辛姨娘的绣鞋样样都好,只有那花色却并不大适合辛姨娘。”
辛姨娘心中盘算着,若是不当面压住了这元阳姑娘,只怕六娘子日后会轻视她,于是口中接口道:“元阳姑娘知道的多,岂有不知道不能穿红的道理?”
“何况元阳姑娘本就是个陪床的丫头,打扮的竟是这般招摇,若是让旁人瞧见了,只怕还会笑话姑娘不知礼数呢。”
元阳姑娘脸色一僵,她扯了扯桃粉色的袖口,口中反驳道:“那辛姨娘便也不该穿这桃粉色的绣鞋。”
米儿听着这两人似是要吵嚷起来,于是担忧的看着六娘子,谁知六娘子不以为意,神色闲适,正拿着调羹,口喝着燕窝粥。
六娘子身上穿着玉色的襦衫,头上戴着鎏金的飞鱼簪,耳朵上戴着琉璃耳坠子,她眉目温和,面色柔和。
“六娘子你且为奴家评评理,奴家原是一片好心,没想到竟是引出了辛姨娘这么多话来。”元阳姑娘委屈道。
“元阳姑娘莫要胡说八道,你若当真好心,就不该话里话外的嘲讽奴家。”辛姨娘也不甘示弱道。
“你们二人,休要吵闹。”六娘子搁下瓷碗,口中吩咐道:“米儿,你且去把那两只匣子取过来。”
巴掌大的楠木匣子,一边儿大,一个在辛姨娘手上,一个捧在元阳姑娘手中。
辛姨娘迫不及待打开盒子一瞧,里头赫然躺着个沉甸甸的金簪子,她面上一喜,口中称谢道:“多谢六娘子,不过这金簪子未免太过贵重。”
金簪子足足有三五两的份量,簪头镂空雕琢着一朵梅花,其间又有嫩黄色的花蕊。辛姨娘伸手摸了摸,那花蕊柔软娇嫩,就似那真正的花蕊一般。
“不知元阳姑娘这首饰匣子里是什么贵重之物?”辛姨娘拿起瞧着元阳姑娘手上的匣子。
元阳姑娘不甘示弱打开了手上的匣子,盒子一开,她就脸色大变,只瞧着这匣子里头搁着的一枚银灿灿的银簪子。
簪头上是一朵花瓣舒展的杏花,这银簪子瞧起来轻飘飘的,竟是一使劲就会折断一般。
辛娘瞧见元阳姑娘变了脸色,口中更是得意道:“元阳姑娘性子稳妥,最是配这杏花簪子。元阳姑娘莫不是太高兴了不成,竟然也不谢谢娘子?”
元阳姑娘盖上盒子,低头冲那六娘子说道:“奴家自来喜欢杏花,多谢六娘子。”
“这两样首饰本是奴家的陪嫁之物,你们且收好了。”六娘子说完,便起身道:“你们且安心用膳,奴家去后院走走。”
六娘子一出门,那元阳姑娘就把匣子撂在了面前的案几上,口中冷笑道:“辛姨娘真真好本事,这才进府几日,便后来者居上,得了娘子这么一份大礼。”
辛娘把那金簪子取出来,在发间比划了一番,口中笑道:“元阳姑娘进府这么久,竟还是个陪床的丫头。奴家好心劝你一句,莫要总把眼睛放在别人身上,仔细想想自己为何到了这般的地步。”
“这陪床丫头说起来不仅名头不好听,在有的人家里头,这陪床丫头便是半个下人,白日里伺候府中上下,晚上在床榻上伺候郎君,最是下等之人。”辛姨娘越说越痛快,似是没有瞧见元阳姑娘愤怒的双眸。
“梅花姑娘莫要得意,这风水轮流转,今日有你得意的时候,将来就有你欲哭无泪的时候。”元阳姑娘霍然起身,她怒气冲冲走到门边儿,又转头回来拿了那匣子,而后气冲冲的去了。
辛娘甚是得意,又捡了那海棠糕吃了一块儿,这才得意洋洋的起了身,她临出门的时候,又回头看了一眼这布置华丽的正房,心里头暗自冷笑。
她一推门,外头阳光一地,她眯着眼睛,心里头盘算的却是正房的位置。
再说这元阳姑娘气呼呼的出了正房,她拿着那楠木盒子就拐到了老夫人院里头。
安氏守在门口,眼巴巴的看着远处,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个丫头的身影。
安氏匆匆忙忙撵了过去,扯住了那丫头的衣袖,口中气喘吁吁的问道:“劳烦姑娘给蔡婆子捎句话,奴家有事找她。”
那丫头看着安氏,像是不知道安氏究竟是何人,她探头看了看这院落,而后才钝钝的说道:“蔡婆子方才被撵出去了,姑娘找她做什么?”
安氏脑中轰鸣一声,口中喃喃说道:“这又是个什么缘故……这又是个什么缘故……”
“这蔡婆子惹了老夫人不快,被撵出去还是轻的。”那丫头顿了一句,又说道:“若是碍了娘子的眼,只怕此番早就被发卖出去了。”
“她一个老婆子,若是被发卖出去,这辈子就算是完了。”那丫头转而看向安氏,“你找这蔡婆子做什么?”
“奴家无事了……”安氏面色苍白,只松开了这丫头的衣袖,浑浑噩噩的回了院落,她掩上院门,墙根儿底下翻出的新土,被太阳晒了一会儿,颜色就变得浅淡起来,这院中的一切都与昨天一般无二,但是仿佛一切又都不一样了。
第一千七百九十七章 两妾相争
那郎君中午回了家,就先摸到了辛娘屋里头。
辛娘贪凉快,只在屋里头敞着领口,露出一抹朱红色的鸳鸯肚兜,她坐在床榻上,手上拿着那梅花金簪子翻来覆去的看个不停,听到门响,她抬头一瞧,却见郎君目光幽深,又看着自己的前襟。
“郎君欺负人……”辛娘口中娇笑着,却并不伸手去掩领口,只慵懒的看着郎君,口中羞答答的说道:“郎君这般欺负奴家,奴家便死在郎中怀里头也甘心。”
那郎君登时上前抱住了辛娘,又伸手在辛娘身上揉来揉去,辛娘口中笑得喘不过气来,只娇声娇气的说道:“郎君这般猴急,就跟那毛头伙子一般……”
这厢调笑声不止,那厢守门的米儿丫头又红了脸。
她踌躇了一会儿,便悄然的推开了房门,口中低声道:“娘子……若是不想呆在屋里头……奴婢就陪着娘子出去转转……”
六娘子端坐在案几前,手指抚着琴弦,口中随意道:“米儿,你且回屋歇着吧,奴家这里无事。”
米儿欲言又止,只杵在门口,犹豫了半天,方才说了一句,“娘子莫要生辛姨娘的气。”
六娘闻言笑了起来,她这才看向米儿,口中笑道:“你这蠢丫头,奴家怎会生她的气。”
“可是辛姨娘这般行为,分明就是为了惹怒娘子……”米儿吭吭哧哧的说道。
“米儿,你可会在意?”六娘问道。
“娘子若是不在意,奴婢就不在意……”米儿说道。
“既然如此,那便不用在意。”六娘子手指摆弄着琴弦,却并不弹奏,只抚弄着琴弦,仿佛在弹奏一曲旁人听不到,只有她自己能听到的曲子。
“可是娘子……”米儿结结巴巴的说道:“可是奴婢若是娘子……定然会在意此事……”
“奴家不在意,你亦不用在意。”六娘子口中随意道。
米儿吐出一口气,忍不住又问道:“既然如此,娘子何必把辛姨娘留在咱们院子里头?”
“你这丫头实在愚蠢!”六娘子轻斥一声,“奴家若是不把这辛姨娘留在咱们院子里头,她只怕挨不了几日就上了老夫人的当了。”
米儿听到这里,心里头愈发的迷惑不解,听着娘子的意思对那辛姨娘似是毫不在意,但若是当真毫不在意,正好借了老夫人的手收拾了这辛姨娘,何必要把这辛姨娘搁在眼皮底下碍眼?
米儿心里头想不通,只在门口,巴巴的看着六娘子摆弄琴弦,过了一会儿,六娘子方才抬头,口中不耐烦的说道:“若是这辛姨娘被发卖了出去,郎君又要日日过来,奴家瞧着碍眼的紧。”
“何况……”六娘子突然笑了起来,“辛姨娘这般有趣,奴家倒舍不得她被发卖出去。”
米儿隐隐明白了什么,她突然有些可怜那辛姨娘,这才放肆本就是为了惹怒娘子,谁知正中娘子下怀。
米儿再出门的时候,那调笑声听起来便悦耳了很多,她甚至开始可怜起辛姨娘来。
米儿捧着手上的楠木匣子,巴掌大的楠木匣子,匆匆的去了后院,那后院有一处破败的院落,原是住着另外一个荷花姑娘的。
这一日的正午头,似乎格外的漫长。
安氏坐在门槛上,手上拿着一枚金灿灿的金簪子,簪首乃是五瓣梅花,花中自有花蕊。
这金簪子拿在手上沉甸甸的,安氏脑中不由得回想起方才那米儿姑娘的话。
“六娘子特意吩咐奴婢给娘子送过来的,说是这些日子委屈了荷花姑娘。不过此番辛姨娘得了郎君的宠爱,只怕过些日子就会跟郎君求情,待到那时候,姑娘就能堂堂正正的出了这院落。”
安氏手指微微发抖,这金簪子微微灼烧着她的眼睛,便是她不眠不休,接连做上一百条帕子,那也换不了一枚这样的金簪子。
宋如是立在屋檐底下,对过的屋檐底下立着个乞丐,乞丐生着圆溜溜的眼睛,时不时的看过来,待宋如是看过来的时候,他便赶忙的低下头去。
两人中间是一条街坊,两旁各有铺子,正午头的铺子里头并没有几个客人,便是这整条街坊也并没有几个人。也就卖糕点的铺子里头,有几个客人,那也是买了糕点之后,便匆匆的去了。
太阳一出,就热了起来。
宋如是悠闲的站在屋檐底下,似是并不着急离开,倒是那乞丐一会儿换一个姿势,他赤着一双脚,黑漆漆的脚丫子站在屋檐下的青石板上,一会儿左脚踩在右脚上,一会儿又把右脚踩到左脚上,又要时不时的抬头去看宋如是,一会儿的功夫,又要低头抠抠手指头,他的手指头就跟脚丫子一般黑漆漆的,不同的是手指头黑中又透着亮。
乞丐抠完了指头,一抬头,对过的屋檐底下,哪里还有人。乞丐一惊,急忙四下看去,哪里还有宋如是的身影。
他急得抓耳挠腮,又险些急得哭出声来,他光着脚丫,一个铺子一个铺子的找寻起来,终于在那糕点铺子里头发现了宋如是的身影。
他看着那抹朱红色的身影,这才松了一口气,很快那朱红色的身影,就出了铺子,朝他走了过来。
“你饿了吧。”宋如是的声音温柔的似是春风一般。
乞丐茫茫然的接过那糕点,耳边又听到宋如是柔声说道:“多谢你保护我,这糕点便是谢礼。”
乞丐心里头乱糟糟的,一时又想起了自己的娘亲,可是他从来没有见过娘亲,心里头总想着的娘亲就是这般温柔的模样,还有那朱红色的裙子,娘亲应该也有一条一模一样的。
乞丐再抬起眼的时候,朦胧间瞧见宋如是远去的身影,他提着糕点急忙撵了过去,光着的脚丫奔跑在青石板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天上日头正当头,屋檐上被日头晒得亮晶晶的,亮晶晶的还有乞丐脑门上的汗珠子。
他终于撵上了宋如是,只提着糕点气喘吁吁的说道:“这糕点的一个人吃不完,不如咱们分着吃。”
第一千七百九十八章 本份丫头
月黑风高,辛娘一觉醒来,便扑到郎君怀里头,口中心有余悸道:“郎君……奴家做了个噩梦……”
六娘子屋中隐有人声,夜半三更,这人声似是梦呓,也说不准究竟是梦呓,还是人声。
丫头米儿于睡梦之中翻了个身,她头下枕着的乃是菊花枕头,一翻身就沙沙作响。
这一夜过后,宋如是出门的时候,乞丐早早的就等在巷子口,瞧见宋如是,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嘴巴白牙。
他走至宋如是身前,兴冲冲的递给宋如是一只包子,不等宋如是开口,他就赶忙解释道:“这包子可不是偷的,可是的正经拿钱买的。”
宋如是笑着接过包子,白胖绵软的包子,干干净净,再看那乞丐的手亦是洗的干干净净,虽说是仍旧黑的发亮,但也毕竟是洗过的。
郎君在辛娘屋里头歇了一夜,辛娘一大早便去陪六娘子说话。门口立着的米儿丫头,看着春风满面的辛姨娘,口中讷讷说道:“娘子此番刚起榻,还没收拾妥当,姨娘不妨等一会儿再来。”
“六娘子竟是还未曾收拾妥当?”辛姨娘口中故作吃惊道:“莫不是因为昨夜没有休息好的缘故?”
米儿虽然老实,毕竟也听出了辛姨娘口中的挑衅之意,她垂下眼皮子,口中慢吞吞的说道:“六娘子是主子,奴婢从不打听主子的事情。”
辛姨娘一怔,料想不到米儿竟然会这般回话,她此番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口中便不咸不淡的回了一句,“你连你家主子睡没睡好都不知晓,也不知做的什么本份丫头。”
“奴婢不过是尽了自己的本分罢了。”米儿顺势接口道。
辛姨娘也不知这米儿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她没瞧见正主儿,也不愿跟个丫头废话,于是便神色悠闲,一面说着,“奴家昨夜没有休息好,实在觉得困乏,既然六娘子没有拾掇好,那奴家且回去睡上个回笼觉,再过来陪着娘子说话”,一面径自去了。
米儿盯着辛姨娘的背影,撇了撇嘴,口中低声嘟囔了一句,“你便是插上翅膀,飞上了枝头,跟咱们六娘子还是比不上。”
“米儿……”
米儿听到屋里头六娘子唤她,于是忐忑不安的推门,她不敢进去,只把脑袋探进去,“六娘子唤奴婢,可是有事?”
“你且进来。”六娘子坐在案几旁,手边搁着的正是寻常抚弄的焦尾琴。
米儿心中愈发忐忑,只战战兢兢的进了屋子,口中谦卑道:“娘子,方才辛姨娘过来了,因着娘子昨夜没有休息好的缘故,奴婢就自作主张把她打发回去了。”
米儿说完这话,不敢抬头,只垂着脑袋,下巴抵在胸口,忐忑不安的等着六娘子的责罚。
“米儿,你这身上太过素净,郎君昨日带回来的锦缎颜色有些鲜亮,我并不大喜欢,你且拿去让绣娘给你量好了尺寸,做一身儿新衣裳。”六娘子手指拨弄着琴弦,声音之中并无半分不悦。
米儿一惊,面上的神色比被六娘子责罚一顿,更为的吃惊,“那是郎君特意送给娘子的……奴婢哪里配得上?”
“奴家说你配得上,你便配得上。”六娘子突然不耐烦起来,口中轻斥一声,“还不快去!”
米儿惊慌失措的迈着碎步出了门,待走到门口,又定住身子给六娘子行了一礼,这才狼撵一般的去了。
正房之中,传来琴音声声,欢快的琴声,传到了厢房,躺在榻上的辛姨娘,不由冷笑一声,“郎君这才过来陪了奴家两夜,正房里头就按捺不住了,看来倒是奴家高看了她。”
她心中又是得意,又有些看不上那六娘子,一时又想到以后的光景,待想到正房里的名贵物件儿,她又不禁神驰心往起来。
再说米儿丫头在后院的库房取出了那粉荷色的锦缎,她手指抚摸着锦缎的图案,口中不由啧啧称叹,这般的料子,平日里可是那贵人穿在身上的。
石娘扶着腰出了正房,口中不由嘟囔道:“娘子这几日也不知究竟在忙活什么,这太阳还没出来,娘子就又出门去了。”
此番出门的不止是宋如是,还有郎中。
“郎中那厮不知何时才会回来……”石娘立在前院,站在海棠树底下,她仰头去看头顶的绿叶,透过绿叶,又有柔和的蓝色。再过一会儿,这柔和的蓝,就变成热烈的蓝了。
树上的知了死命的叫嚷着,不过统共也就这几日的功夫了,待立秋以后,这夏虫消失,再没有这般聒噪的声音了。
石娘正看仰头看着天色,冷不丁的听到壮士的声音。
“石娘,你在这里做什么?”
“壮士你何时来的?吓了奴婢一跳!”石娘抚着胸口,心有余悸道。
“来了有一会儿了。”壮士腼腆道。
石娘见壮士身上穿着的杏白色袍子,愈发衬托的他似个读书人一般,再想到壮士之前的营生,她不由笑道:“壮士你若非自己提起,谁能想到你之前竟是个屠夫?”
“许久不曾杀牛宰羊,只怕此番技艺早就生疏了。”壮士腼腆道。
“这一门技艺生疏了倒也好,不然没地里身上染上了血腥之气。”石娘接口说道,“这逢上初一十五还要到庙里头去烧香拜佛化解这血腥之气。”
“石娘……”壮士看着石娘,欲言又止。
“壮士你可是有事?”石娘这才察觉出壮士有些奇怪。
“石娘,听闻你跟那说媒的媒婆很是熟识?”壮士开口道。
石娘上下打量着壮士,口中说道:“壮士你莫不是有什么打算不成?”
“壮士,奴婢告诉你,那银娘是个好姑娘,你可莫要做对不住她的事情。不然莫说是银娘,便是奴婢也饶不了你。”石娘放心不下,于是又出言警告道。
“石娘你想到哪里去了?”壮士腼腆道:“并非是我,而是旁人。”
“咱们这院落里头还能有谁?”石娘斜眼看着壮士。
“是英哥儿……”壮士终于揭晓了谜底,“英哥儿此番也不了了,也到了说亲的时候了。”
第一千八百零一章 强扭的瓜
有一句话说的好,那便是常在河边儿哪有不湿鞋。
郎君游走在风月场所,自来轻轻地来,悄然的去,哪里有被人生拉硬拽的时候。
进了城门,不远之处有个米市,这米市甚是热闹,周边的村里自有背着米袋子过来卖米的,也有那提着布袋过来买米的。就在这喧闹之处,郎君被那妇人生拉硬拽只朝着那僻静的巷子而去。
“你这妇人,究竟要做什么?”郎君挣扎道。
“郎君何必作出这副贞烈模样出来?”那妇人回身冷笑,只冲着郎君调笑,“奴家又不会要了郎君的命。”
她这一句话,就几乎要了郎君的命,这郎君叫嚷了一声,那妇人也不再回头,只口中笑道:“都说强扭的瓜不甜,奴家倒最爱吃强扭的瓜。”
这妇人话音刚落,那厢脑后一痛,手上一松,她摸着脑袋回头去瞧,只见身后立着个扛着米袋子的乡下人。
这人身穿短打,膝盖处磨得发白,正瞪着眼睛,好奇的看着这妇人。
再说一辆马车使过米市,车厢里头斜倚在蜀绣软枕上的,正是心有余悸的郎君。
“这妇人竟然如此羞辱爷,她今日便要倒霉了。”这郎君冷哼一声,哒哒马蹄声中,马车向东而去。
再说石娘自打起了给英哥儿说亲的心思之后,便镇日里打听起来英哥儿的行踪起来。
壮士先前见过英哥儿一回,但那处乃是集市之中,自然寻不到英哥儿,再说这张媒婆也变得神秘起来。
石娘连着去了两回,都没有见过张媒婆,于是便先歇了去见张媒婆的打算,只先打听起英哥儿的行踪来。
“英哥儿?”春花搁下手上的算盘,口中仔细回想道:“奴家也许久不曾见过英哥儿了,上次瞧见他的时候,还是端午节的时候。”
石娘拿过春花手上的算盘,手中胡乱拨弄着那算盘珠子,只口中叹了口气,“这说来英哥儿也有两三月不曾上门了,也不知他究竟在忙活些什么?”
“这个奴婢哪里知晓……”春花接口道:“估摸着是忙活铺子里的事情,或是考取功名之事。”
如是书局,算账的柜台两边各摆放着几个高大的柜台,那书册就密密麻麻的摆放在那一格一格的货架上。
从古至今,正史野史,应有尽有,也有那画着才子佳人的话本子,这东边墙根儿处特意留出了空地,摆放着三五张胡桌胡凳。平素又有家常的点心茶水供应,所以但凡经过如是书局,老远就能听到其中热闹。
此番春花石娘,就坐在这胡桌旁,面对面的坐着。
春花面前摆放着厚厚的靛青色封皮的账本,右手边又摆放着一支秃了头的狼毫。算账的算盘被石娘打的“噼啪”作响。
算盘边儿又有一本画着抚琴女子的话本子,那女子头戴金簪,一对柳叶眉之下生着一双桃花眼,她身穿桃粉色襦衫,身后站着个贵气翩翩的郎君。
“奴婢瞧着,这郎君模样竟有几分像英哥儿。”石娘看着话本子封皮上的郎君。
“你这石娘想到谁,这眼里头就只有谁。”春花忍俊不禁道:“若是你此番想得是穿云,那这话本子上的人就又成了穿云了。”
“穿云?”石娘嗤笑一声,“穿云镇日里吊儿郎当没有个正形,奴婢才不会想到他。”
“说来穿云大哥这几日也是早出晚归,不知在忙些什么?”春花摩挲着手上的账本。
“他还能做什么?”石娘不以为然道:“不过是镇日里四处闲逛,有的时候出城瞧瞧景致。”
穿云此刻确实在瞧景致,不过他并不在城外,而是在城中,离着米市不远的一条巷子之中。
这条巷子住着七八户人家,门口俱都挂着红布帘子,白日里倒也不显,待到了夜里头,这条白日里僻静的巷子里头就变得热闹起来。
家家户户门口挂着的红灯笼,使这巷子里的光线变得朦胧起来。又有从院中传来的弹奏琵琶的声音,于是这巷子隐隐变得神秘而又惑人。
穿云上次经过的时候,正是夜晚,于是对这巷子里的红灯笼很是印象深刻。
此番白日,灯笼底下挂着的红布帘子,一动不动,这巷子里头也甚是安静。
若是仔细去听,甚至能听到打鼾的声音,不过这鼾声究竟是男是女,又是从何处传来的,穿云却是听不大分明。
穿云站在屋顶上,头顶出着大太阳,不过他却并不觉得热,只因着他听到了一声女人的哭声。
那哭声很是悲痛,又很是压抑,似是受了一肚子委屈,又无法在人前显露出来,于是只能趁着中午头的功夫,在家里头悄悄的哭上一场。
穿云循声而去,很快就找到了那女子痛哭之处,原是一棵槐树,那女子就在树底下哭泣。
穿云居高临下的看着那女子,怪不得那女子会哭得这般伤心,若是他被人捆在树上,自然也会绝望无助。
他看不清楚这女子的身形,只看着这女子身形健硕,瞧起来倒也有两膀子力气。
“这个杀千刀的……竟然如此……奴家……你以后……可莫要……奴家撞到了……不然……奴家……同你没完……”那女子口中低声叫骂着,她说话含糊穿云也听不清楚。
穿云有些好奇,又去看那女子的穿着,只见那女子穿着并不似那良家妇女,偏身子肥壮,这般薄衣轻纱穿在身上,看起来就似那裹了衣裳的猪脚,看起来甚是大煞风景。
这女子低声骂着,口中含糊不清,似是嘴里头塞了什么东西。穿云又看那妇人脸上涂脂抹粉瞧不出本来的颜色,于是开口问道:“那妇人你怎么被人捆到了此处?”
这妇人听到人声,于是四下去看,过会子才瞧见屋檐顶上站着个人,她还未开口,嘴边儿就流下一串儿口水,她口中含糊不清的说道:“壮士……且救救奴家……”
壮士纵身跳下墙头,还未走近妇人,就问道一股尿骚味,他抽着鼻子,四下去看,只见着那妇人裙摆湿答答的,像是浸了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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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八百零二章 竟然使诈
夜半三更,妇人躺在榻上,身旁的汉子鼾声连天,吵得妇人睡不踏实。
她忽觉口渴,于是起身去倒水,谁知方才披上衣裳,那汉子就醒转过来,只含糊的说道:“你去哪儿了?”
“奴家口渴……”妇人起身道。
“大半夜的喝什么水……”这汉子扯过妇人,一把掀掉她身上的衣裳,把她拽到身旁,
《苏陶陶穿唐记》第一千八百零二章 竟然使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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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八百零一章 强扭的瓜
有一句话说的好,那便是常在河边儿哪有不湿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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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妇人竟然如此羞辱爷,她今日便要倒霉了。”这郎君冷哼一声,哒哒马蹄声中,马车向东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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壮士先前见过英哥儿一回,但那处乃是集市之中,自然寻不到英哥儿,再说这张媒婆也变得神秘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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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哥儿?”春花搁下手上的算盘,口中仔细回想道:“奴家也许久不曾见过英哥儿了,上次瞧见他的时候,还是端午节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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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婢瞧着,这郎君模样竟有几分像英哥儿。”石娘看着话本子封皮上的郎君。
“你这石娘想到谁,这眼里头就只有谁。”春花忍俊不禁道:“若是你此番想得是穿云,那这话本子上的人就又成了穿云了。”
“穿云?”石娘嗤笑一声,“穿云镇日里吊儿郎当没有个正形,奴婢才不会想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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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三更,妇人躺在榻上,身旁的汉子鼾声连天,吵得妇人睡不踏实。
她忽觉口渴,于是起身去倒水,谁知方才披上衣裳,那汉子就醒转过来,只含糊的说道:“你去哪儿了?”
“奴家口渴……”妇人起身道。
“大半夜的喝什么水……”这汉子扯过妇人,一把掀掉她身上的衣裳,把她拽到身旁,口中重重的笑道:“老子花了一钱银子,可不是为了瞧你这娘们喝水的。”
天蒙蒙亮的时候,妇人再次起身,她轻手轻脚的爬过床榻外头,还没有穿上鞋子,鼾声戛然而止,而后就被那汉子扯住了胳膊。
雄鸡一叫天下白。
院门外挂着的红布帘子,阳光翻过墙头,这红布帘子上,洒上了阳光,有人掀动红布帘子,露出个满脸胡茬的壮汉。
这汉子临出门的时候,回头冲那妇人喊了一嗓子,“你这娘们,今夜且等着老子。”
妇人送了汉子出去,她扶门站着,只觉得腰间酸痛不已,想到这一夜辛苦方才得了这一钱银子,于是又从怀里头摸出了那一钱银子,仔细查看起来。
这一查看,倒是看出不对来,这一钱银子颜色太白,白花花的就跟冬天的雪花一般。
妇人张嘴去咬,谁知一下子硌了牙口,她捂着嘴巴,口中含糊不清的骂道:“这不要脸的东西竟然使诈。”
安氏坐在门槛上,依旧拿着绣棚,有一针没一针的绣着。
这绣品如今已经卖不出去了,可她身处这破败之处,又能做些什么,于是索性就镇日里门槛上坐着。
所谓老树也能开花,这破败之处竟然有人拍门。
安氏起身开门,门外立着个面善的姑娘,这姑娘身穿绫罗绸缎,头戴珠翠钗环,瞧见安氏,便笑道:“不知姐姐可还记得奴家?”
安氏仔细回想了一番,只摇头道:“奴家并未见过姑娘。”
“奴家前些日子,曾随着老夫人来过。”这姑娘又说道。
安氏这才猛然想起,那老夫人过来大闹的时候,身旁似是立着这个姑娘。她当时就站在老夫人身旁,而安氏当时就趴在正房的门缝向外看过去。
“奴家并未见过姑娘。”安氏故作茫然道。
“奴家进府晚,并不知姐姐其人,还是无意之中听到辛姨娘提起过姐姐,奴家这才特意来拜会姐姐。”那姑娘口中又笑道:“奴家闺名元阳,姐姐就唤奴家一声元阳就好。”
“元阳姑娘?”安氏对元阳姑娘的名字并不十分陌生,先前也听辛娘提起过几回。
“奴家进府的晚,此番不过是个陪床的姑娘。”这元阳姑娘苦笑一声,进了院子,她在院中看了一圈儿,最后盯着墙根儿处露出的黄土,开口问道:“奴家记得这墙根儿底下先前种着一丛花草,此番怎地没了?”
安氏让了元阳姑娘坐下,这院中统共有两条板凳,一条凳子上坐着元阳姑娘,另一条凳子上搁着个瓷盘,里头盛着几块儿白糖糕,又有个缺了口的瓷碗里头盛着半碗热水。
安氏依旧坐在门槛上,手上拿着绣棚,口中平淡的说道:“不过是粗鄙之物,姑娘莫要见怪。”
“姐姐竟是过得这般清苦?”元阳姑娘掏出帕子,口中不可置信道:“按说之前姐姐过这般清苦的日子也就罢了,可是此番辛姨娘最是得宠的时候,她怎么忍心姐姐过这般清苦的日子。”
“她那屋里,奴家倒也去过一两回,只说那多宝阁上摆放的夜明珠,换成了银子,也够姐姐过上三年五载的了。”
“奴家并不在意这些……”安氏声音平淡的就似那瓷盘之中的白糖糕。
元阳姑娘扯了扯袖口的花样,眼睛瞟过那板凳上搁着的白糖糕,方方正正又显得很是寡淡,就跟眼前的安氏一般,她面上闪过一抹嫌弃,一开口,却是热络的语调,“可是姐姐这般花容月貌,实在不必这般委屈自己。莫说是姐姐浑不在意,便是奴家这外人瞧着就觉得可惜。”
安氏看着照在院子里头的阳光,蓦然想起了那粮油铺子的云郎,这时节正是生意最好的时候,平素这个时辰,他便早早出门去了。
有时候临出门的时候,他会回头看一眼守在院子里头都安氏,口中笑道:“安氏,你若再生得好看一些,我便抬了你做正房。”
“奴家模样粗鄙,此番能身处这院落之中,虽不是大富大贵,但也算是衣食无忧,奴家此番已是别无所求。”安氏口中慢悠悠的说道。
“这便是姐姐以为的衣食无忧?”元阳姑娘扯了扯安氏的袖口,“姐姐身上这衣裳原是前些年时兴的,还有这锦绸,此番流行那月华锦,雪花锦,姐姐可曾有?”
“奴家并不在意这些。”安氏口中接口道。
元阳姑娘霍然起了身,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安氏,口中冷声道:“姐姐若是当真无欲无求,何必进了这府里头,便是随意找个耕田的犁地的,那也能衣食无忧一辈子。”
安氏低头不语,只伸手抚摸着绣棚,也不抬头去看元阳姑娘。
元阳姑娘歇了口气,口中又接着说道:“妹妹来的晚,也不知先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使得姐姐落到了现如今的地步。”
“按说这话,原也不该妹妹来说,但姐姐如今处在这般被动的情形之中,当真就没想过如何破局?”元阳姑娘的声音又轻又,似是拂面而过的春风。
春花化雨夏节至,此番又是一年秋。
立了秋之后,早晚固然凉爽,但正午头的时候,还是热燥热燥的天儿。
后院的树荫无精打采,廊下没有丁点儿的风,安氏绣了会儿帕子,就觉得手指发涩。
院门轻响,安氏拧了拧眉头,最后还是起身去开门。
“姐姐?”门口立着欢欢喜喜的辛娘,她进门挽住了安氏的胳膊,口中亲亲热热的说道:“奴家终于瞧见姐姐了,姐姐不知这几日奴家的日子有多难熬。”
“姐姐你瞧,奴家给姐姐带回来的好东西。”安氏这才看到辛姨娘胳膊肘上挎着的包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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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八百零五章 郎情妾意
城外有个道观,就在那女贞树的深处。女贞树叶茂繁复,若不细看,竟不知其中还有道观。
宋如是与那乞丐立在道观前头,过了良久,宋如是这才转身穿过那女贞树林。
“娘子,咱们为何不进去瞧瞧?”乞丐跟在宋如是身后,透过树隙的阳光,照在他的懵懂的脸上,“的听说这道观里头不仅有功德箱,还有上好的贡品。那贡品里头又有瓜果糕点,还有自家酿的米酒。”
“此处的女贞树,树叶肥厚,正午头站在底下,最是凉爽。”宋如是轻声道。
“娘子真是奇怪,叫的来说,这最凉快的地方还要数那城墙底下,过堂风吹着,凉爽极了。”乞丐擦了擦脑门上的汗珠子,口中说道,“再说还能瞧瞧那墙根儿底下卖冰糖葫芦的老头。”
“那城墙底下哪有这抹绿荫。”宋如是说话间出了树林,道观的宫墙琉璃瓦就隐没在身后的女贞树林里头。
她二人方才离去,这树林里就多出了一道身影。
“娘子,你可知这道观里的老道法术精通,的亲眼瞧见过这老道给人做法驱鬼。”乞丐撵上了宋如是,口中不停说道:“那老道手拿桃木剑,口中念念有词,又徒手在空中抓了几下,再狠狠一掼,那鬼怪就显出原形了。”
宋如是听着好笑,“这原是话本子里写出来骗人的……若是当真有鬼怪,这世间哪里还有什么冤冤相报何时了的故事。”
“这一世吃了亏的,直接化为了鬼怪,把那害他之人抽皮扒筋,就算是报了仇,解了怨了。”宋如是神情高远,似是天上的浮云。
“可是的亲眼瞧见过女鬼,就在那绿衣坊的门口。”乞丐又接口道:“那女鬼生得又高又大,的瞧见她的时候,她就站在绿衣坊的门楣底下。”
“的曾听人提起过,说是这孤魂野鬼都是没有影子的,所以的当时就看了看那女鬼的身下。”乞丐说到此处,大着胆子扯了扯宋如是的衣袖,“娘子你猜,那女鬼有没有影子?”
宋如是低头对上乞丐又圆又亮的眼睛,于是口中配合道:“既然是个女鬼,定然是没有影子的。”
“哈哈……”乞丐丢开宋如是的衣袖,欢快的笑了起来,“娘子猜错了,那一夜没有月亮,所以的也不知道那女鬼究竟有没有影子。”
且不论鬼怪有没有影子,人必然是有影子的。
黄姑娘坐在院中,她双手托腮,面上放着半盆衣物,她双眸发亮,面上不由带出笑来。
“二郎……”这二字从嘴皮子里说出来,就带着满满的情意。
黄丫头掏出帕子,凑到鼻端闻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她又伸手摸了摸嘴唇,而后娇羞的笑了起来。
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投射而下的阳光,黄丫头的身影也变得温柔了起来。
“春花姑娘,有人来找你?”伙计匆匆忙忙的进了后院,冲着春花的背影说道。
春花身穿杏色衫子,正蹲在地上摆弄着板凳上的话本子,听到伙计的声音,回身说道:“可是家里头的人?”
“是个年轻的郎君。”伙计老老实实的回答道。
春花猛地起身,她低头扯了扯裙摆,口中说道:“你且让那郎君稍等一会儿,奴婢这就过来。”
春花看那伙计跨过门槛进了前堂,这才赶忙的扯了扯裙摆,又赶忙打了桶水,对着水影仔细照了一会儿,这才吐出一口气,抚了抚鬓边的碎发,匆匆去了前堂。
“二郎来了?”春华进了前堂,绕过柜台,就瞧见长身而立的二郎。
二郎一袭月色圆领袍子,头戴璞头,手执折扇,瞧见春花,便笑了起来,“春花姑娘方才在忙活什么?”
“铺子里头湿了两本话本子,奴婢在后院晒书。”春花脸颊微微发热,只垂着眸子,柔声说道。
“晒书原是雅事一桩,不若让我瞧瞧?”二郎笑道。
春花手心发热,脸颊热烘烘的,像是站在搁着炭盆的屋子里头,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只红着脸,无意间又扯了扯衣襟,却不见那二郎目光灼灼,始终粘在她身上。
郎情妾意,本是一桩美事,再由能说会道的媒婆走上两趟,这桩亲事便是八九不离十了。
而此时此刻的媒婆——张媒婆,正四仰八叉的躺在榻上,她浑身上下似是被车轱辘碾了一百个来回一般。
丫头端了茶水糕点过来,张媒婆只摆了摆手,只留下了糕点。
这正房里头甜丝丝的,自然是那糕点的味道,又有热气蒸腾,却是刚坐好的一壶热茶。
张媒婆身上穿着大红色的襦裙,头上簪着一朵蔫了吧唧的芍药花,她吐出一口气,骂了一声娘,再吐出一口气,骂了一声郎君,待她吐出第三口气的时候,那芍药花被随手掼在了地上。她睡眼朦胧间,似乎听到了隐约的唢呐声。
张媒婆猛地起了身,四下去看,又支楞着耳朵四下去听,她的眼睛瞪得老大,过了盏茶的功夫,耳边清清静静的,她这才放心躺了下去。
正房之中,鼾声渐起。
张媒婆睡梦之中,行走在一条陌生的街坊之中,她腿脚发酸,于是便寻了个地方坐下来歇脚。
她身后是一家铺子,也不知是做什么买卖的,不过不见有人进出,于是她就安心坐着。
这街坊之中安静无比,并不像是寻常的街坊,张媒婆揉了揉腿脚,又抬起脚脖子,仔细揉着脚脖子。
她正坐着歇脚,突然听到前头传来一阵喧闹声,她于是抬头看了过去,只瞧见从那前头街坊走来一人。
这人身上穿着锦袍,闲闲的走了过来,短短的一段路,他竟是走了许久,张媒婆心里头有些好奇这人的模样,于是眼睛眨也不眨的仔细看过去。
只见那人越走越近,眼看就要看清楚那人模样的时候,那人突然停下脚步,只低头在怀中摸索起来。
张媒婆愈发的好奇,只不错眼的盯着那人,但很快她就瞧见那人从怀里头摸出了一把黄澄澄的唢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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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八百零五章 郎情妾意
城外有个道观,就在那女贞树的深处。女贞树叶茂繁复,若不细看,竟不知其中还有道观。
宋如是与那乞丐立在道观前头,过了良久,宋如是这才转身穿过那女贞树林。
“娘子,咱们为何不进去瞧瞧?”乞丐跟在宋如是身后,透过树隙的阳光,照在他的懵懂的脸上,“的听说这道观里头不仅有功德箱,还有上好的贡品。那贡品里头又有瓜果糕点,还有自家酿的米酒。”
“此处的女贞树,树叶肥厚,正午头站在底下,最是凉爽。”宋如是轻声道。
“娘子真是奇怪,叫的来说,这最凉快的地方还要数那城墙底下,过堂风吹着,凉爽极了。”乞丐擦了擦脑门上的汗珠子,口中说道,“再说还能瞧瞧那墙根儿底下卖冰糖葫芦的老头。”
“那城墙底下哪有这抹绿荫。”宋如是说话间出了树林,道观的宫墙琉璃瓦就隐没在身后的女贞树林里头。
她二人方才离去,这树林里就多出了一道身影。
“娘子,你可知这道观里的老道法术精通,的亲眼瞧见过这老道给人做法驱鬼。”乞丐撵上了宋如是,口中不停说道:“那老道手拿桃木剑,口中念念有词,又徒手在空中抓了几下,再狠狠一掼,那鬼怪就显出原形了。”
宋如是听着好笑,“这原是话本子里写出来骗人的……若是当真有鬼怪,这世间哪里还有什么冤冤相报何时了的故事。”
“这一世吃了亏的,直接化为了鬼怪,把那害他之人抽皮扒筋,就算是报了仇,解了怨了。”宋如是神情高远,似是天上的浮云。
“可是的亲眼瞧见过女鬼,就在那绿衣坊的门口。”乞丐又接口道:“那女鬼生得又高又大,的瞧见她的时候,她就站在绿衣坊的门楣底下。”
“的曾听人提起过,说是这孤魂野鬼都是没有影子的,所以的当时就看了看那女鬼的身下。”乞丐说到此处,大着胆子扯了扯宋如是的衣袖,“娘子你猜,那女鬼有没有影子?”
宋如是低头对上乞丐又圆又亮的眼睛,于是口中配合道:“既然是个女鬼,定然是没有影子的。”
“哈哈……”乞丐丢开宋如是的衣袖,欢快的笑了起来,“娘子猜错了,那一夜没有月亮,所以的也不知道那女鬼究竟有没有影子。”
且不论鬼怪有没有影子,人必然是有影子的。
黄姑娘坐在院中,她双手托腮,面上放着半盆衣物,她双眸发亮,面上不由带出笑来。
“二郎……”这二字从嘴皮子里说出来,就带着满满的情意。
黄丫头掏出帕子,凑到鼻端闻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她又伸手摸了摸嘴唇,而后娇羞的笑了起来。
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投射而下的阳光,黄丫头的身影也变得温柔了起来。
“春花姑娘,有人来找你?”伙计匆匆忙忙的进了后院,冲着春花的背影说道。
春花身穿杏色衫子,正蹲在地上摆弄着板凳上的话本子,听到伙计的声音,回身说道:“可是家里头的人?”
“是个年轻的郎君。”伙计老老实实的回答道。
春花猛地起身,她低头扯了扯裙摆,口中说道:“你且让那郎君稍等一会儿,奴婢这就过来。”
春花看那伙计跨过门槛进了前堂,这才赶忙的扯了扯裙摆,又赶忙打了桶水,对着水影仔细照了一会儿,这才吐出一口气,抚了抚鬓边的碎发,匆匆去了前堂。
“二郎来了?”春华进了前堂,绕过柜台,就瞧见长身而立的二郎。
二郎一袭月色圆领袍子,头戴璞头,手执折扇,瞧见春花,便笑了起来,“春花姑娘方才在忙活什么?”
“铺子里头湿了两本话本子,奴婢在后院晒书。”春花脸颊微微发热,只垂着眸子,柔声说道。
“晒书原是雅事一桩,不若让我瞧瞧?”二郎笑道。
春花手心发热,脸颊热烘烘的,像是站在搁着炭盆的屋子里头,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只红着脸,无意间又扯了扯衣襟,却不见那二郎目光灼灼,始终粘在她身上。
郎情妾意,本是一桩美事,再由能说会道的媒婆走上两趟,这桩亲事便是八九不离十了。
而此时此刻的媒婆——张媒婆,正四仰八叉的躺在榻上,她浑身上下似是被车轱辘碾了一百个来回一般。
丫头端了茶水糕点过来,张媒婆只摆了摆手,只留下了糕点。
这正房里头甜丝丝的,自然是那糕点的味道,又有热气蒸腾,却是刚坐好的一壶热茶。
张媒婆身上穿着大红色的襦裙,头上簪着一朵蔫了吧唧的芍药花,她吐出一口气,骂了一声娘,再吐出一口气,骂了一声郎君,待她吐出第三口气的时候,那芍药花被随手掼在了地上。她睡眼朦胧间,似乎听到了隐约的唢呐声。
张媒婆猛地起了身,四下去看,又支楞着耳朵四下去听,她的眼睛瞪得老大,过了盏茶的功夫,耳边清清静静的,她这才放心躺了下去。
正房之中,鼾声渐起。
张媒婆睡梦之中,行走在一条陌生的街坊之中,她腿脚发酸,于是便寻了个地方坐下来歇脚。
她身后是一家铺子,也不知是做什么买卖的,不过不见有人进出,于是她就安心坐着。
这街坊之中安静无比,并不像是寻常的街坊,张媒婆揉了揉腿脚,又抬起脚脖子,仔细揉着脚脖子。
她正坐着歇脚,突然听到前头传来一阵喧闹声,她于是抬头看了过去,只瞧见从那前头街坊走来一人。
这人身上穿着锦袍,闲闲的走了过来,短短的一段路,他竟是走了许久,张媒婆心里头有些好奇这人的模样,于是眼睛眨也不眨的仔细看过去。
只见那人越走越近,眼看就要看清楚那人模样的时候,那人突然停下脚步,只低头在怀中摸索起来。
张媒婆愈发的好奇,只不错眼的盯着那人,但很快她就瞧见那人从怀里头摸出了一把黄澄澄的唢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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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八百零七章 捧杀之术
张媒婆站在树底下,掏出帕子擦着额头的汗珠子,她心宽体胖,到了暑天一动弹就要出汗。那厢对面的屋檐底下,郎君跟个花喜鹊似是的,正跟那娘子说话。
她正等的无聊,忽听得有人叫她,她扭头一瞧,不远处的巷子口立着的黄丫头正冲她招手。
“婶子,奴家可算是找到你了。”黄丫头托着腰说道。
宋如是走进巷的时候,身后隐约有些动静,她只当是那乞丐,于是转头叮嘱道:“奴家这就到家了,你也回去罢……”
“阿如……”
宋如是看着李衡,“怎么是你?”
“阿如,莫不是不想见我不成?”李衡缓缓走了过来,他伸手欲摸宋如是的脸颊,手指几乎触碰到宋如是的脸颊,却又停了下来。
天色阴沉起来。
石娘抬头看天,又伸手抚了抚肚子,她时不时的看向墙头,似是在等什么人。能够才墙头上出没之人,不是穿云就是壮汉。
这天色灰蒙蒙的,隐约听到雷声,隔得老远,那雷声听起来有些发闷。
墙头上终于跳下了一抹韭菜绿的身影,穿云瞧见石娘,便笑着开口道:“此事成了。”
“当真成了?”石娘激动的扯住了穿云的衣袖。
“那是自然。”穿云得意道。
“你快些说说,此事如何成的?”石娘急切道。
“这累了好一会儿,此番倒是有些口渴。”穿云以手扇风。
“你且等着,奴婢这就去给你倒水去。”石娘挺着肚子去给穿云倒了茶水,又送来一碟子豌豆糕。
穿云喝了水,吃了豌豆糕,又吵嚷着累了,只等到石娘又端来了板凳,他这才消消停停的坐了下来。
“英哥儿现在还同那姑娘在茶楼里说话呢。”穿云不紧不慢的说道。
石娘心中一松,刚要说话,那厢就听到巷子里传来一阵吵嚷声,“这又是个什么缘故,奴婢过去瞧瞧。”
“石娘你如今大着肚子,还是莫要去了。”穿云拦住了石娘,“方才我从巷子口经过的时候,瞧见那两个妇人在说人闲话,估摸着这声音就是她们生出的。”
石娘放心下来,也坐了下来,只口中好奇道:“你可瞧见了那娘子的模样?”
“那娘子的模样真是俊俏……”穿云啧啧说道:“那模样,便是庙里头的和尚瞧见了也移不开眼睛去。”
“咱们英哥儿的模样也不差,那也是百里挑一的俏郎君。”石娘带着老母亲的微笑称赞道:“这孩子这两年的模样越发俊了,他又能干,理应说上一门好亲事。”
如今正在茶楼里的英哥儿,他身穿姜黄色袍子,把弄着案几上的黄花梨木的纹路,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对面的娘子,身上穿着月华锦,绯红色的襦衫,绯红色的脸颊,她微微垂着眼眸,说话的声音一点一点的从嗓子里挤了出来,“奴家原是行二,家里头都唤奴家一声二娘。”
“原是二娘。”英哥儿抬头笑道。
那二娘脸颊越发红了,只忍不住的搓着手指,口中羞怯道:“不知郎君如何称呼?”
“你便唤我一声六郎也就是了。”英哥儿随意道。
“六郎……”二娘低声唤了一声。
宋如是站在巷子口,她一动不动的站着,身前的巷子空空落落,哪里还有李衡的身影。
“娘子,你为何一直站在这里,为何不回家去?”乞丐的声音里头透着担忧。
“奴家在瞧景致。”宋如是不急不缓道。
“这巷子里头有什么景致好瞧的。”乞丐前后看了看,不过是几乎人家,哪里有什么景致。
与此同时,一辆马车匆匆驶出了城门。城外官道,马蹄声声,这挂着玄色车帘的马车,很快就驶入了官道。
若说这马车与官道上旁的马车有什么不同之处,那便是赶车的是个模样极为清俊的郎君。
这郎君手拿马鞭,衣袖翻飞,瞧起来倒是像个老把式,不过他的模样委实不像车夫。
他身后的车厢里,像是装着什么笨重之物,随着马车前行,那笨重之物,就砰砰乱响。
后宅的花园子里,春日里颜色正好,花红柳绿各自争春,到了夏日时节,荷花一枝独秀,清香幽远。
六娘子惯常坐在后院的凉亭之中,若是有风,夜明珠随风摆动,琴声铮铮,悦耳动听。米儿穿着新做的襦衫,守在六娘子身旁。
“那元阳姑娘这两日,可又去了那院落?”六娘子按下琴音,开口问道。
“奴婢瞧见过两回,不过元阳姑娘出来的时候,脸色不大好看,想来没有说通那位。”米儿回道。
“这荷花姑娘也太过无趣了……”六娘子意兴阑珊,口中说道:“鹬蚌相争,还得渔翁得利,这才有趣。”
“她吃过一次亏,只怕此番不会这么容易上钩……”米儿猜测道。
“米儿,你去把奴家首饰匣子里的珍珠耳坠子送到辛姨娘屋里头。”六娘子吩咐道。
米儿不知六娘子何意,心中有些好奇,于是吭吭哧哧的开口问道:“娘子,那辛姨娘镇日里霸占着郎君,咱们为何还要巴结她?”
“若是咱们送了她这珍珠耳坠子,她心中更要得意,有事没事就又要来屋里头炫耀。”
“她自来她的……”六娘子随意道。
米儿摸不准六娘子心中所想,她心里头虽然不情不愿,但只能出了凉亭,去找那辛姨娘。
辛姨娘端坐在案几前,描眉化眼,描眉的,抹脸的都是上好的物件儿。那城外有个庄子名叫玉庄,这庄子里出了一样脂粉,乃是祖上传下来的方子,涂在脸上,就似那乳脂的玉石,很是光洁白皙。
辛姨娘面前的匣子里盛着的就是这玉庄脂粉,巴掌大的匣子,面儿上画着个对镜梳妆的仕女。辛姨娘伸出指,挑出一些脂粉,仔细扑到脸颊上。
“辛姨娘,娘子让奴婢给姨娘送东西。”
辛姨娘冷不丁听到米儿的声音,嘴角勾出一抹笑意,并不搭话,直到米儿又说了一遍儿,她这才不紧不慢的回了一声,“米儿姑娘,且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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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八百零七章 捧杀之术
张媒婆站在树底下,掏出帕子擦着额头的汗珠子,她心宽体胖,到了暑天一动弹就要出汗。那厢对面的屋檐底下,郎君跟个花喜鹊似是的,正跟那娘子说话。
她正等的无聊,忽听得有人叫她,她扭头一瞧,不远处的巷子口立着的黄丫头正冲她招手。
“婶子,奴家可算是找到你了。”黄丫头托着腰说道。
宋如是走进巷的时候,身后隐约有些动静,她只当是那乞丐,于是转头叮嘱道:“奴家这就到家了,你也回去罢……”
“阿如……”
宋如是看着李衡,“怎么是你?”
“阿如,莫不是不想见我不成?”李衡缓缓走了过来,他伸手欲摸宋如是的脸颊,手指几乎触碰到宋如是的脸颊,却又停了下来。
天色阴沉起来。
石娘抬头看天,又伸手抚了抚肚子,她时不时的看向墙头,似是在等什么人。能够才墙头上出没之人,不是穿云就是壮汉。
这天色灰蒙蒙的,隐约听到雷声,隔得老远,那雷声听起来有些发闷。
墙头上终于跳下了一抹韭菜绿的身影,穿云瞧见石娘,便笑着开口道:“此事成了。”
“当真成了?”石娘激动的扯住了穿云的衣袖。
“那是自然。”穿云得意道。
“你快些说说,此事如何成的?”石娘急切道。
“这累了好一会儿,此番倒是有些口渴。”穿云以手扇风。
“你且等着,奴婢这就去给你倒水去。”石娘挺着肚子去给穿云倒了茶水,又送来一碟子豌豆糕。
穿云喝了水,吃了豌豆糕,又吵嚷着累了,只等到石娘又端来了板凳,他这才消消停停的坐了下来。
“英哥儿现在还同那姑娘在茶楼里说话呢。”穿云不紧不慢的说道。
石娘心中一松,刚要说话,那厢就听到巷子里传来一阵吵嚷声,“这又是个什么缘故,奴婢过去瞧瞧。”
“石娘你如今大着肚子,还是莫要去了。”穿云拦住了石娘,“方才我从巷子口经过的时候,瞧见那两个妇人在说人闲话,估摸着这声音就是她们生出的。”
石娘放心下来,也坐了下来,只口中好奇道:“你可瞧见了那娘子的模样?”
“那娘子的模样真是俊俏……”穿云啧啧说道:“那模样,便是庙里头的和尚瞧见了也移不开眼睛去。”
“咱们英哥儿的模样也不差,那也是百里挑一的俏郎君。”石娘带着老母亲的微笑称赞道:“这孩子这两年的模样越发俊了,他又能干,理应说上一门好亲事。”
如今正在茶楼里的英哥儿,他身穿姜黄色袍子,把弄着案几上的黄花梨木的纹路,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对面的娘子,身上穿着月华锦,绯红色的襦衫,绯红色的脸颊,她微微垂着眼眸,说话的声音一点一点的从嗓子里挤了出来,“奴家原是行二,家里头都唤奴家一声二娘。”
“原是二娘。”英哥儿抬头笑道。
那二娘脸颊越发红了,只忍不住的搓着手指,口中羞怯道:“不知郎君如何称呼?”
“你便唤我一声六郎也就是了。”英哥儿随意道。
“六郎……”二娘低声唤了一声。
宋如是站在巷子口,她一动不动的站着,身前的巷子空空落落,哪里还有李衡的身影。
“娘子,你为何一直站在这里,为何不回家去?”乞丐的声音里头透着担忧。
“奴家在瞧景致。”宋如是不急不缓道。
“这巷子里头有什么景致好瞧的。”乞丐前后看了看,不过是几乎人家,哪里有什么景致。
与此同时,一辆马车匆匆驶出了城门。城外官道,马蹄声声,这挂着玄色车帘的马车,很快就驶入了官道。
若说这马车与官道上旁的马车有什么不同之处,那便是赶车的是个模样极为清俊的郎君。
这郎君手拿马鞭,衣袖翻飞,瞧起来倒是像个老把式,不过他的模样委实不像车夫。
他身后的车厢里,像是装着什么笨重之物,随着马车前行,那笨重之物,就砰砰乱响。
后宅的花园子里,春日里颜色正好,花红柳绿各自争春,到了夏日时节,荷花一枝独秀,清香幽远。
六娘子惯常坐在后院的凉亭之中,若是有风,夜明珠随风摆动,琴声铮铮,悦耳动听。米儿穿着新做的襦衫,守在六娘子身旁。
“那元阳姑娘这两日,可又去了那院落?”六娘子按下琴音,开口问道。
“奴婢瞧见过两回,不过元阳姑娘出来的时候,脸色不大好看,想来没有说通那位。”米儿回道。
“这荷花姑娘也太过无趣了……”六娘子意兴阑珊,口中说道:“鹬蚌相争,还得渔翁得利,这才有趣。”
“她吃过一次亏,只怕此番不会这么容易上钩……”米儿猜测道。
“米儿,你去把奴家首饰匣子里的珍珠耳坠子送到辛姨娘屋里头。”六娘子吩咐道。
米儿不知六娘子何意,心中有些好奇,于是吭吭哧哧的开口问道:“娘子,那辛姨娘镇日里霸占着郎君,咱们为何还要巴结她?”
“若是咱们送了她这珍珠耳坠子,她心中更要得意,有事没事就又要来屋里头炫耀。”
“她自来她的……”六娘子随意道。
米儿摸不准六娘子心中所想,她心里头虽然不情不愿,但只能出了凉亭,去找那辛姨娘。
辛姨娘端坐在案几前,描眉化眼,描眉的,抹脸的都是上好的物件儿。那城外有个庄子名叫玉庄,这庄子里出了一样脂粉,乃是祖上传下来的方子,涂在脸上,就似那乳脂的玉石,很是光洁白皙。
辛姨娘面前的匣子里盛着的就是这玉庄脂粉,巴掌大的匣子,面儿上画着个对镜梳妆的仕女。辛姨娘伸出指,挑出一些脂粉,仔细扑到脸颊上。
“辛姨娘,娘子让奴婢给姨娘送东西。”
辛姨娘冷不丁听到米儿的声音,嘴角勾出一抹笑意,并不搭话,直到米儿又说了一遍儿,她这才不紧不慢的回了一声,“米儿姑娘,且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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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八百零九章 渝水胡同
“英哥儿此番也大了。这些事情还是自己拿主意的好。”宋如是犹豫道。
“他即便成了人,在咱们眼中也还是个孩子。”石娘笑道:“何况英哥儿这孩子是咱们看着长大的,他若是看错了人,只怕又要受苦,倒还不如咱们给他好生挑选一个。”
“这二娘家世倒也不错,不过性子还不知究竟如何?”宋如是皱眉道。
“这二娘的事情,奴婢早就打听清楚了。”石娘笃定道:“这二娘原是家里头的嫡女,外祖是个八点的典史,也算是祖上清贵之人。”
“还有二娘的父亲虽说不是官身,但也是让人敬重的教书先生,她母亲又性子温和,所以这二娘从就是个性子妥帖的。”说起二娘的事情,石娘就停不下来,只不停的说道:“这些个事情,都是奴婢打探清楚的了。张媒婆也说了,这二娘原是她预备说给有官身的郎君的,此番也是瞧见了咱们英哥儿,这才松了口。”
宋如是耳畔雨声霖霖,她扯了扯袖口的花样,口中不紧不慢的说道:“此事还需从长计议才是。”
“那是自然。”石娘接口道:“不过也得看咱们英哥儿怎么想的。”
那二娘还没走回家,就下起了大雨,她匆忙的躲在巷子口的那户人家门口躲雨。
这户人家年前方才修缮了房屋,于是门楣底下有一大块儿空地,二娘就站在那门楣底下,看着漫天的雨珠。这雨珠看得久了,就变成了隽秀的六郎。
二娘身上穿着绯色的衣裳,是家里头新做的,本来下个月便是祖母寿辰,这衣裳便是为了给祖母做寿特意做的。
绯色的衣裳,用的是上好的月华锦,袖口绣着大朵的宝相花,喜庆的花样穿在少女的身上,只衬托的少女面色光滑如玉。
她伸出手去接屋檐下的雨珠,“啪嗒”一声,白嫩的手心就多了一滴晶莹的玉珠。
“姑娘可知往水月胡同在哪儿?”
突然响起的人声吓了二娘一跳,她蜷起手指,低声说道:“水月胡同得顺着街坊往东去。”
“多谢。”那人并没有离开的打算,反倒是站在了二娘身旁,他看着天色,口中说道:“这雨还不知要下多久?”
二娘低着头去看那人脚上踩着的靴子,那牛皮靴子破了个拇指大的洞,她低声接口道:“奴家也不知道。”
“这巷子叫什么名字?”那人又问道。
二娘抬起目光,瞧见这人身上穿着茶色的袍子,“这胡同乃是渝水胡同。”
“雨水胡同?”那人奇道:“怪不得下了雨,原来竟是到了雨水胡同。”
“是渝水胡同……”二娘低声纠正道,心里头却微微的放松了下来。
“姑娘可是特意来赏雨?”那人又问道。
二娘听到这人说话文雅,于是便放下心来,她抬头看向这人,只见这人模样甚是粗鄙,她不及细看,便赶忙的低下头去,口中低声道:“奴家是来躲雨的……”
她这话一出,便再没有回旋的余地,只听着那人冷笑一声,伸手扯住了她的胳膊,口中拧笑道:“姑娘原是来躲雨的,我倒是知道一处,风刮不着,雨淋不到的地方,咱们这就去吧。”
二娘自然不肯,于是挣扎起来,她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哪里争得过那人去?于是很快就被那人搂在怀中,裹到了雨地里头。
二娘又惊又骇,方才要高呼,那厢就被人捂住了口鼻,她伸手去抓,那人朝她心口打了一拳,她便使不出半分力气来,只任由那人拖拽着进了隔壁的后巷。
凉亭之中,八角尽皆挂着夜明珠,这雨幕沉沉,那夜明珠上垂落了一串串雨珠。
六娘子坐在凉亭之中,石桌上并没有寻常放着的焦尾琴,只搁着茶水点心。
六娘子微微仰头,看着亭角挂着的夜明珠,直到听到脚步声,她这才收回目光,看向落汤鸡似的米儿。
“事情可办妥了?”六娘子问道。
“办妥了。”米儿点头道:“奴婢给他说的明明白白的。”
“嗯,银子可给了他了?”六娘子又问道。
“给了,五两一锭的银子,奴婢给了他两锭。”米儿低声道。
“甚好。”六娘子点了点头,目光转向外头的雨幕。
雨幕之中,隐约有人撑伞而来,那人越走越近,腰肢纤纤,不盈一握,再近一些,便能瞧见身上的花样。
水红色的襦衫,杏白色的襦裙,头上簪着的珍珠步摇随着她的步子摇曳生姿。
“六娘子果然在这里。”辛姨娘说话间进了凉亭,她扫了一眼六娘子身上的装束,这才笑道:“奴家找了一圈儿,总算是找到六娘子了,如此一来,奴家脚上的绣鞋也算是湿得值了。”
米儿低头去看辛姨娘脚上的绣鞋,果然见那水红色的绣鞋,鞋尖儿处湿了一片。
“这绣鞋可是六娘子赏的,奴家自然要日日穿在脚上的。”辛姨娘说话间坐了下来,又端起了石桌上的茶水喝了起来。
“如此倒是辛苦辛姨娘了。”六娘子温和道。
辛姨娘瞧着六娘子似是心情不错,于是越发的随意起来,“若是早知六娘子躲到了这里,奴家何至于绕到了荷花池。”
辛姨娘不等六娘子开口,就又说道:“也是凑巧,奴家到了荷花池的时候正瞧见元阳姑娘从后院过来。”
“雨中赏荷,也是雅事一桩。”六娘子接口道。
“奴家瞧着元阳姑娘可不是赏荷的模样……”辛姨娘意味深长的说道:“奴家瞧见元阳姑娘行色匆匆像是心里头有事,按说咱们府中的姐妹,平日里自然要帮衬一些,于是奴家就好心问她。”
“谁知元阳姑娘理也不理奴家,只急匆匆的走了。”辛姨娘看向六娘子,“奴婢瞧她的样子像是刚才老夫人院里头出来。”
“元阳姑娘平素深得老夫人看重,这也是她的福气。”六娘子语气温和道。
辛姨娘仔细看了六娘子的神色,口中笑道:“按说能得老夫人看重自是她的福气,可是这元阳姑娘去的未免太勤了些。”
第一千八百一十章 为何如此
“元阳姑娘入了老夫人的眼,也是咱们的福气。”六娘子说话间起了身。
方才倾盆而下的大雨,变成了漫天的细雨,六娘子也不撑伞,直接出了凉亭,她发间很快就蒙上了一层水气,甚至她的周身都萦绕着一层水气。
米儿丫头赶忙拿着油纸伞,撵了出去,于是这亭中只剩下锦衣华服的辛姨娘。
雨住之后,官道之上,马车又多了起来。那装着玄色车帘的马车,却缓缓慢了下来,最后索性驶出了官道,只顺着一条道,到了一处树林之中。
马蹄哒哒之声渐缓,偶尔踏过树枝发出轻微的“啪嗒”之声,最后终于停了下来。
李诃跳下马车,随手扔下斗笠,他挑开车帘,只冲着里头,温和道:“衡儿,可是累了?”
车厢内的李衡窝在最里头,他浑身上下被捆得结结实实,眼神之中透着狠戾。
李诃探身上了那车,他伸手取掉李衡口中塞着的帕子,口中又说道:“衡儿,你可是累了?”
“你快些松开我!”李衡怒气冲冲道。
“如今还不到地方。”李诃提起案几上的茶壶,在温热的茶水间,慢条斯理的说道:“衡儿,你暂且忍耐两日,到了地方,我自然会放了你。”
“你会那般好心?”李衡狠戾道:“你若是肯放了我,便立时的松开我,以后咱们井水不犯河水,我再不会与你见面。”
“你此番来长安城究竟为何?”李诃问道。
“庆阳府那屁大的地方,有什么可瞧得。”李衡嗤笑道:“都道一日看尽长安花,我便是来瞧瞧长安城的景致。”
“衡儿,莫不是还在怪我?”李诃端起茶盏,低声问道。
“你是我的兄长,我为何要怪你?”李衡接口道。
李诃看着李衡身上的袍子,他原是喜欢身穿红袍,神情肆意,不过此番再看他,他眉眼依旧,神情却大不相同。
“衡儿,你为何不说实话”李诃叹道。
“实话?”李衡笑出声来,他面上尽是嘲讽之色,他看着李诃,不错眼的看着,须臾之后,面上就蒙上了一层恨意,“实话告诉你,我恨不能杀了你!”
“可是你并没有动手。”李诃不紧不慢的说道。
“我恨不能把你碎尸万段!”李衡突然提高了声调,“我若是杀了你娘,你可会原谅于我?”
李诃突然沉默了下来,他垂着眼皮,掌心杯盏温热,他迟迟不语,又听到李衡恨声道:“若非是你,我何至于如此!若非是你,母亲怎会那般屈辱的去了!”
李诃始终没有开口,偏李衡越说越气,他挣扎着起身,只冲着李诃,口中恨声道:“你若是把阿如送给我,让我白般凌虐,我便原谅你。”
“阿如可是你的长嫂。”李诃抬头,目视李衡,他神色温和,偏眼神明亮。
“长嫂又如何?”李衡笑道:“阿如迟早会是我的人。”
“李衡你可知晓,你母亲是为继室?”李诃开口道。
“继室又如何?”李衡冷笑道:“你母亲命短,可怪不得别人。”舞神电子书
李诃随手把那帕子塞回到李衡口中,口中亦是冷声说道:“我母亲为何命短?还不是因为你的母亲!”
马车重新上了官道,此番马车疾驰而去,很快就消失在官道之上。
雨渐渐了,巷子口对过的屋檐底下,站着个乞丐。
他像是有些冷了,只抄手站着,对过的包子铺刚出锅了一笼热气腾腾的茴香馅包子。
乞丐使劲抽了抽鼻子,拼命忍住不去看那包子,那香喷喷的肉包子,转眼又出现在脑海里。
“那孩子……”
乞丐扭过脸去看,却见包子铺的大姑娘正冲自己招手。
“叫你呢,快些过来。”那大姑娘催促道。
乞丐磨磨蹭蹭的不肯去,却见那大姑娘从笼屉里头掏出个两个包子,朝着屋檐底下快步的走了过来。
“快些拿着。”那大姑娘把包子塞到乞丐手上,转身就走。她快走到包子铺的时候,又冲着乞丐嘱咐道:“莫要在这儿吃!”
乞丐手上捧着热气腾腾包子,哈气模糊了他的眼睛,他赤脚进了巷子,茴香肉馅勾起了馋虫,他忍不住大口吃了起来。
须臾之间一个包子就下了肚儿,他拿起另外一个包子,凑在鼻尖儿闻了闻,又心的把包子塞到怀里头,出了巷子。
乞丐依旧守在屋檐底下,眼巴巴的看着那条对他来说既熟悉又陌生的巷子。
而住在巷子里的宋如是,突地打了个喷嚏,她冲着石娘伸出手来,“石娘,快些把话本子留给奴家。”
“奴婢可不愿再吃大雁了。”石娘把话本子藏在身后,口中笑道:“奴婢听郎中说了,说是大雁吃多了,容易胳膊疼?”
“这又是哪门子的说法?”宋如是笑道。
“那大雁的翅膀镇日里煽动不休,总要有些毛病的。”石娘一本正经道。
“那羊腿镇日里走来走去,若是吃了仔细腿疼。”宋如是接口道。
“道理虽是这个道理。”石娘点头道:“不过那烤羊腿着实好吃,大不了吃上一回羊腿,就躺在榻上歇上两日也就罢了。”
宋如是看着石娘,口中笑道:“若是吃了猪头呢?”
“猪头?”石娘一脸嫌弃道:“若是吃了猪头,最好在一起吃了猪脑浆,这样也能聪明一些。”
“哈哈……”宋如是起身,拍着石娘的胳膊,口中笑道:“你倒是有些法子,那奴家且问你,若是吃了牛蹄子呢?”
“若是吃了牛蹄子?”石娘随手把话本子搁在案几上,摊开手指,仔细瞧了一会儿,方才说道:“若是吃了牛蹄子,最好莫要做绣活,不然只怕要扎了手。”
宋如是拿起话本子,掩在身后,口中笑道:“石娘,奴家听着壮士像是在后院找你。”
石娘支楞着耳朵,便匆匆忙忙的出了屋子,口中一面笑道:“奴婢且去同壮士说了英哥儿的亲事,过会儿闲的时候,奴婢再过来陪着娘子说话。”
石娘推门而出,雨早就不下了,只空中还漂浮着迷蒙的细雨,若不仔细去瞧,只当是迷蒙的水气。
第一千八百一十一章 米儿丫头
是夜,辛姨娘辗转反侧,迟迟不能入睡。
约莫到了三更天儿的时候,辛姨娘突然坐起身来,她仔细听着正房的动静,口中不由低声骂道:“大半夜的,吵得人睡不着,真真作死!”
辛姨娘一夜不曾睡踏实,只天蒙蒙亮的时候,方才入了梦乡。
“笃笃……”
拍门声响了一会儿,辛姨娘方才坐起身来,她揉了揉眼睛,口中没好气的说道:“是谁?”
“这天儿都亮了,姨娘怎么还不曾起身?”似笑非笑的声音,却是那元阳姑娘。
“元阳姑娘起的倒是早。”辛姨娘没好气的说道。
辛姨娘心中不爽快,便踢踢踏踏的起了身,又慢慢腾腾的开了门,口中勉强客套道:“元阳姑娘且先进来坐,待奴家洗漱一番,再陪姑娘说话。”
元阳姑娘身穿桃粉色襦衫,头簪银簪,笑盈盈的看着辛姨娘,“辛姨娘这是怎么了,这眼下怎么发青,可是昨夜没有休息好的缘故?”
辛姨娘心中恼了,口气发冷,“奴家昨夜发了梦。”
“原是发了梦了?”元阳姑娘恍悟道:“奴家还以为是因为郎君昨夜没有歇在姑娘屋里的缘故。”
“元阳姑娘惯爱顽笑。”辛姨娘扭着腰身,绕进了屏风里头。
元阳姑娘立在屋中,四下打量起来,多宝阁上放着的玉如意,原是她一早就看上的,谁知转手被郎君送给了辛姨娘,还有那三足的莲瓣汝窑香炉,如今正摆放在床榻前的案几上。
床尾的妆台上放着几只首饰匣子,其中一个匣子开口放着,露出里头的梅花金簪。元阳姑娘瞧着那梅花金簪,嘴角闪过一抹冷笑。
辛姨娘从屏风后头绕过来的时候,面上浣洗干净,她生有几分颜色,此番又着意换了衣裳,而后便坐在妆台前头,仔细梳妆打扮起来。
梅花的金簪,簪在发间,珍珠的耳坠子闪着柔和的光芒,她面上仔细敷了粉,正是那玉庄的匣子里的玉容粉。
“这便是玉容粉?”元阳姑娘酸溜溜的问道。
“不过是奴家提了一句,郎君就记在了心里头,不过这玉容粉不仅奴家这里有,那娘子屋里头也有一盒。”辛姨娘合上盖子,看向元阳姑娘,“姑娘屋里头莫不是没有不成?”
元阳姑娘面上挂不住,只酸溜溜的说道:“可不是人人都有姨娘这般的福气……”
“奴家打就常被人说是个有福气的,此番能跟了郎君,可不就是奴家的福气。”辛姨娘得意道。
“郎君对姨娘着实不错,自打姨娘进了府,便夜夜歇在姨娘屋里头。”元阳姑娘掩口笑道:“昨日里,老夫人还打趣说姨娘是个狐媚子,不然怎地夜夜勾了郎君过来。”
此番面上挂不住的成了辛姨娘,她顿了一顿,转头看向元阳姑娘,“老夫人当真这般说的?”
“姨娘若是不信,尽管去问老夫人。”元阳姑娘肯定道。
辛姨娘心里头不由思忖起来,这后院说起来是六娘子掌家,但老夫人可是郎君嫡亲的母亲,若是老夫人打定了什么主意,六娘子只怕也不好拂她老人家的面子。
辛姨娘这般想着,心里头就又活泛了起来,她转回头,只对着镜子仔细装扮起来,眼看眉眼弯弯,她这才说道:“奴家上次瞧见老夫人身穿紫裳,那颜色倒正能衬托出老夫人的贵气。”
“老夫人可是咱们府上的第一富贵人,哪里是寻常人家能够比得上的?”元阳姑娘附和道:“老夫人平素也没有特别的喜好,不过喜欢吃绵软的豌豆糕,又喜欢黄杏做的杏脯,赶上时节好的时候,也能吃上三五个。”
辛姨娘心里头一一记下了,口中又去套话,“这杏脯那般甜腻,只怕不能多吃,吃多了恐怕伤了脾胃。”
“奴家倒是听说这杏脯吃多了,喝上一口云台上的红茶,那便最是解腻和胃。”元阳姑娘接口道。
“云台上的红茶,奴家之前倒是不常喝。”辛姨娘指尖涂了胭脂,凑到铜镜前头,仔细涂抹。
“姨娘好口福,这云台上统共不过茶水两株,一年下来,不过是采上三五斤的红茶,就这还得往那宫里头送上二斤。”元阳姑娘侃侃而谈,又说道:“姐姐能有这般口福,自然是个有福气的。”
元阳姑娘看着辛姨娘发间的一抹梅花花瓣,只口中说道:“正巧奴家家里头有个远亲就住在云台上脚下,每年的时候都会采上一些红茶。奴家原也不爱喝茶,便想着等那远亲送来了红茶,奴家便软送到老夫人屋里去,也算是个顺水的人情。”
辛姨娘心中冷笑一声,暗道元阳姑娘谄媚,口中于是不冷不热的说道:“可惜奴家家里头没有这样的远亲,这云台山红茶,奴家却是喝不着了。”
“这也无妨。”元阳姑娘善解人意道:“待奴家的远亲送来了红茶,奴家就给姐姐留上一些。”
辛姨娘没想到元阳姑娘这般好心,只轻笑道:“元阳姑娘的心意,奴家自然感激,不过那云台山红茶太过珍贵,再说又是老夫人的心头好,奴家怎能夺了老夫人所好?”
“不碍事的。”元阳姑娘赶忙说道:“合着这红茶也够老夫人喝上一年半载的,即便是匀出来一些,也是不碍事的。”
辛姨娘得了便宜,自然对元阳姑娘和善起来,“元阳姑娘这番心意,奴家自是牢牢的记在心里头。”
“姨娘说的哪里话。”元阳姑娘凑近了辛姨娘,口中轻笑道:“以后咱们都在一个府里头住着,这日子长久着呢,姨娘何必这般客气?”
昨夜细雨蒙蒙,今日一早,天色虽是阴沉,到底是不下雨了,空气凉丝丝的。
元阳姑娘推开厢房的门,她看着正房门口立着的丫头米儿,这丫头瞧起来木头木脑的,平日里又是个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主儿。
这丫头今日穿着土色的衣裳,显得灰头土脸的,这丫头缩头缩脑的站着,让人瞧不出她本来的颜色,元阳姑娘进府许久,竟是记不清楚这丫头的模样。
第一千八百一十二章 腊梅几株
米儿丫头只盯着自己的鞋尖儿,像是并没有瞧见元阳姑娘一般,她的鞋尖儿上绣着一朵的花儿。
米儿平素甚少做绣活,这一朵花儿,原是无趣之时,随意绣的,五瓣花瓣有些粗糙,不过花中还有花蕊,嫩黄色的花蕊是用的是毛绒绒的丝线,那银针挑着,成了一蕊娇嫩的花蕊。
米儿再抬头的时候,元阳姑娘早就去了。
这一处院落,原先清清静静,只有六娘子,偶尔郎君过来,这处院落才算是有了人气。但是姑娘们多了,未免觉得吵闹。
米儿抬头看着院中的树,许是六娘子住的久了的缘故,这树瞧起来从容漠然,竟带出了六娘子的韵味。
米儿无声的叹了口气,她移开目光,看向天色,无论是阴是晴,头顶统共不过这一片四四方方的天地。
远处天色灰蒙蒙的,头顶又有一片湛蓝,蓝得像是上好的玉石,米儿虽然没有见过这般颜色的玉石,但是她心里头很是肯定,定然有这般颜色的玉石。
“米儿丫头?”
米儿鬼神,看向辛姨娘,辛姨娘身穿碧色襦裙,上穿粉荷色襦衫,头上簪着梅花金簪,她通体上下就像是一支清爽的荷花,发间的金簪,便是那盈盈的花蕊。
“辛姨娘。”米儿老老实实的招呼道。
“六娘子可曾起身?”辛姨娘笑道。
米儿看着辛姨娘笑容可掬的一张脸,心里头只觉得别扭,这辛姨娘眼下隐隐有些淤青,偏要作出这副风轻云淡的模样,瞧起来实在别扭。
“六娘子方才就起了身了。”米儿的声音平稳的就像是冰冻了一冬的河水。
“奴家陪六娘子说话去。”辛姨娘越过米儿,推门进了正房。
六娘子端坐在案几旁,手边搁着汝窑彩绘的瓷碗,里头盛着的是米儿一早熬好的燕窝粥。
辛姨娘瞧了一眼,便转开了目光,只口中笑道:“奴家特意起了个大早,过来陪着六娘子说话。”辛姨娘说话间特意的抚了抚发间簪着的梅花金簪。
六娘子并没有瞧见辛姨娘的动作,她甚至没有抬头看上辛姨娘一眼,她只垂着眼皮子,像是在想些什么。
“辛姨娘来的正好。”六娘子缓缓开了口,“这燕窝粥多煮了一碗,米儿再去盛过来。”
辛姨娘顺势坐了下来,低头看着六娘子手边儿上的彩绘瓷碗,这瓷碗瞧起来通透,隐约能够瞧见碗里的燕窝粥。碗中搁着的汤匙把儿上刻着一朵的海棠花。
“奴家今日运道不错,一早起来就有这般的口福。”辛姨娘笑得云淡风轻。
燕窝粥统共两碗,一碗搁在六娘子手边儿,一碗捧在辛姨娘手上,她手上的瓷碗并非彩绘的汝窑瓷碗,而是一只古朴的钧窑瓷碗,她仔细品了一口,便笑了起来,“娘子这里惯有好东西,奴家合该日日过来。”
“辛姨娘只管日日过来。”六娘子回神看向辛姨娘。
辛姨娘被六娘子盯得心里头发毛,她又看六娘子身上穿着的寻常的料子,心里头就活泛了起来,“郎君前日给了奴家一匹好料子,奴家瞧着那绛红色倒是最配娘子。”
米儿丫头听到这话,只低垂着头,忍不住又看起了鞋尖儿上的花蕊。
“辛姨娘且自己留着,奴家素来不讲究穿着。”六娘子弯了弯嘴角。
辛姨娘一直留心着六娘子的神色,此番瞧见六娘子展眉一笑,心里头倒是有些诧异,只暗道六娘子笑起来竟是这般好颜色。
“昨夜郎君也提起了辛姨娘……”六娘子话说一半,看向辛姨娘。
辛姨娘听到郎君二字,便来了精神头,“好端端的郎君怎么会提起奴家,莫不是因为厌弃了奴家不成?”
米儿心底里好笑,这辛姨娘日日缠着郎君,郎君不过来了正房一宿,她就成了厌弃之人。
“郎君说辛姨娘身子娇弱,让奴家好生照看一二。”六娘子笑道。
“原是如此。”辛姨娘满脸娇羞,只口中笑道:“郎君身子骨跟铁打的一般,奴家哪里比得过。”
辛姨娘这话说的可谓是露骨至极,六娘子面不改色的听着,那米儿丫头却是不由羞红了脸颊。
“奴家这里还有二两燕窝,一并送给了姨娘。”六娘子看了看米儿,口中温和道:“咱们府中实在冷清,还望辛姨娘能够早些有孕,为咱们府中开枝散叶。”
辛姨娘心里头越发得意,只觉得是因为郎君宠爱的缘故,便是连六娘子也要避让自己三分。
她心里头得意,便有些忘形,口中于是笑道:“郎君也是这般说的,郎君还说,若是奴家有了身孕,便另指一处院落给奴家住。”
“郎君还说奴家颜色正好,日后的郎君定然也同奴家一般模样。”
辛姨娘这话说的可谓是胆大至极,她又拿眼睛瞧着六娘子,只看六娘子如何搭话。
米儿取来了眼窝,又特意寻了个彩绘的罐子装了起来,她一进门就听到辛姨娘这话,心里头不免有些厌恶。
再看六娘子低头喝了口燕窝粥,口中这才不紧不慢的说道:“辛姨娘是个有福气的。”
辛姨娘听到这话不痛不痒,不知六娘子究竟何意,只起身接过了米儿手上的彩绘罐子,口中笑道:“多谢六娘子惦记奴家,奴家这就回去好生的收好这罐子。”
辛姨娘扭着腰肢,妖妖娆娆的出了正房。
米儿忍不住,一等辛姨娘出了房门,就开口问道:“辛姨娘这般张狂,六娘子就不管管?”
“管她做什么?”六娘子轻笑一声,“她又算是个什么东西。”
米儿不敢再说,只垂着头站着,这正房又安静了下来,院中似是也很安静。
而辛姨娘出了正房,她心情不错,便收好了燕窝,便摇着团扇去了后院。
后院的花园子春夏秋冬,景致各不相同,春有百花争艳,夏有荷香阵阵,秋有菊花融融,冬有梅香袭人。
辛姨娘还未走近那腊梅树,就瞧见从一株树后转出一人,这人身姿窈窕,身上穿着嫩黄色的丫头衣裳,脚步匆匆,行迹很是可疑。
第一千八百一十三章 鸡飞狗跳
辛姨娘瞧见那丫头行迹可疑,鬼鬼祟祟,于是便跟了过去。怎知那丫头走得又快又急,很快就到了侧门。
这侧门平日里乃是仆妇,丫鬟,厮出门之处,辛姨娘远远瞧着,看那丫头同守门的婆子说笑了两声,便出门去了。辛姨娘疑心这丫头是出去偷人,于是便跟了过去。
守门的婆子,原是蔡婆子,因着辛姨娘之事,这蔡婆子就被撵了出去,此番换上另外一个面容和善的婆子。
辛姨娘出了侧门,眼前是一条幽长的巷子,她方才出了门,就听到有人问道,“姑娘可是认识元阳姑娘?”
辛姨娘转头一瞧,只见眼前站着个十七八岁的郎君,这郎君身量瘦长,一双眼睛甚是有神,身上的酱色袍子浣洗的干干净净,甚至还能闻到些微的皂角粉的味道。
“你是何人?”辛姨娘饶有兴致的打量着那郎君。
“的是元阳姑娘的远亲。”郎君回道,“此番的是特意给元阳姑娘送茶的。”
辛姨娘打量着那郎君,只觉得这郎君生得白白净净,看起来不像正经人,她心中思量,口中随意道:“送茶?送什么茶?”
“的就住在云台山脚下,元阳姑娘又最是喜欢这云台红茶,所以的特意给姑娘送茶。”郎君口中爽快道。
辛姨娘听到这里,心里头便有了主意,她抿嘴一笑,口中说道:“原来元阳姑娘让奴家见的人,竟是你。”
“元阳姑娘此番出不得门,这才特意嘱托了奴家过来取茶。”辛姨娘笑道。
“可是……”郎君有些犹豫,“可是先前明明说好了。”
“郎君莫不是不相信奴家不成?”辛姨娘挑眉道。
这辛姨娘素来生有几分颜色,此番对这郎君搔首弄姿,郎君登时就红了耳朵,只垂着头,吭吭哧哧的说道:“的并非……不相信……姑娘……实在是因为……姨母特意捎了东西……给元阳姑娘……又说要亲自交到元阳姑娘……手上……”
辛姨娘眼珠子转了一圈儿,口中笑道:“你这郎君有所不知,元阳姑娘最是得老夫人看重,平素也常陪着老夫人说话,此番之所以托了奴家过来,就是因为元阳姑娘要陪老夫人。”
“你这郎君若是仍旧不信,那便尽管去打听打听荷花姑娘的名头,看这府里头谁人不知?”辛姨娘末了又添了一句,“再说奴家哄你做什么?”
那郎君抬起头,仔细看了辛姨娘一眼,他看着辛姨娘衣衫华贵,头上的金簪子瞧起来份量不轻,于是也就相信了辛姨娘的话,不过口中未免有些迟疑,“可是姨母特意嘱咐了的……定要把东西交到元阳姑娘手中……”
“你这郎君生着一副好模样,为何行事间这般拖拉。”辛姨娘冷下脸来,“你若不信,那便在此处好生等着。”
辛姨娘转身欲走,那郎君却赶忙挽留起来,“姑娘莫要生气,的并非这个意思。”
“那你究竟是个什么意思?”辛姨娘停下步子,回首看向郎君。
“的并非不相信姑娘。”那郎君把手上的包袱递给了辛姨娘,口中叮嘱道:“姑娘定要把这包袱亲自交到元阳姑娘手上。”
“那是自然,你这郎君只管放心。”辛姨娘微微一笑,抛给了那郎君一个媚眼。
郎君脸皮子一红,冲着辛姨娘拱了拱手,狼撵一般的去了。新世界
辛姨娘心中得意,一进侧门,就赏了那守门的婆子两枚银瓜子,而后扭着腰肢,兴冲冲的去了。
且说这守门的婆子,收了银瓜子,口中低声嘟囔道:“这姨娘实在气,便是那陪床的丫头一出手也是一锭银子……”
再说辛姨娘兴冲冲的回了厢房,她关紧了房门,把那包袱搁在案几上,伸手挑开了包袱皮。
这包袱里放着两只匣子,一只巴掌大的楠木匣子搁在面儿上,底下的樟木匣子略大一些。
辛姨娘先打开了楠木匣子,只瞧见里头放着一枚玉簪,玉簪光华流转,一瞧就是个好东西。
辛姨娘拿出玉簪,对着髻发比划了起来,她顾不上那橡木匣子,只对着妆台仔细比划了一番。
她本就精心打扮了一番,这玉簪簪在发间,愈发的衬托的她颜如美玉,她抿嘴一笑,于是那镜中的美人儿也笑了起来。
辛姨娘仔细收起了玉簪,这才起身的打开了那樟木匣子,一开匣子,便觉得茶香扑鼻。
“真真是个好东西……”辛姨娘捻起一片茶叶,凑到鼻端仔细问了起来,茶香浓郁,后味又有些甘甜。
辛姨娘得了玉簪,又得了这一匣子好茶,心情自然不错,她忍不住在屋中哼唱起来。
家乡的曲调,软绵的似是流淌的河水,幽长的又像是总也过不完的岁月。
荷香扑鼻,荷花婷婷而立,池中水波粼粼,偶尔有气泡冒出水面,过上一会儿,水泡裂开,于是水面儿上就多了一圈儿荡漾不休的涟漪。
六娘子立在岸边,专注的看着那层层叠叠的莲叶,莲叶绵绵,那绽放的荷花似是天上的星,星星点点,点缀其中。
米儿镇日里低着头,不过此番看得不是鞋尖儿上的花蕊,而是脚边儿的池水。
这池水安安静静,像是一副画,那眼前的一切就是那画中的景致,大片的荷叶,大朵的荷花,还有专心赏荷的娘子。
六娘子身上穿着的胭脂色的襦裙,似是荷花一般,融入到了这一片碧色的荷叶之中。
“六娘子,该走了。”米儿抬起头,看着六娘子的背影,“要不然老夫人只怕等急了。”
“咱们走吧。”六娘子转过身来,主仆二人离开了荷花池。
这景致与人物本是相得益彰,良辰美景固然美好,若是离了人,未免有些寡淡。
六娘子还未走近正房,便听到一阵喧哗声。
“六娘子……”米儿停下步子,担忧的看着六娘子。
“走吧。”六娘子面色从容,只不紧不慢的进了院子。
这一处院落,鸡飞狗跳,叫嚷不休,又有哭声阵阵,可谓是府中第一热闹之处。
第一千八百一十五章 俗气至极
宋如是一觉醒来,便对上李诃的一对笑眼。
“郎君回来了?”宋如是起身,展颜笑道。
“阿如。”李诃揽过宋如是口中笑道,“我回来了。”
“事情可办妥了。”宋如是窝在李诃怀中,声音慵懒。
“办妥了。”李诃声音透出一些疲惫,只搂着宋如是不肯松手。
宋如是觉察出不对,只拍了拍李诃的脊背,口中问道:“郎君,可是出了什么变故?”
“无事。”李诃抚弄着宋如是柔顺的头发,口中温和道:“不过是有些疲乏。”
宋如是窝在李诃怀中,闻着他身上些微的檀香味道,不过这味道之中又有风尘仆仆的气息。
千里之外,庆阳府,刺史府中,大门紧闭,过了第一道垂花门,就到了前院。
前院笼罩着肃穆的气氛,位于西边儿的书房之中,隐隐传来呵斥声,墙根儿底下的青砖上生了一层暗绿色的苔癣。
庆阳府连日来,阴雨绵绵,不仅那墙根儿,便是连府中门口的台阶上,也生着一层厚厚的苔癣。
白日里的平康坊甚是安静,街坊之中稀稀拉拉,偶尔有几个行人经过。街坊两边的铺子,大半都掩着门板,也有开了张的铺子,不过里头并没有客人,不过是伙计拿着抹布,慢腾腾的擦拭着桌椅板凳。
郎君坐在车厢里,时不时的撩开帘子去瞧,眼看到了最大的酒馆门口,他敲了敲车厢,而后马蹄渐缓,郎君利落的跳下了马车。
“张媒婆,你且快一些。”郎君连声催促道。
张媒婆连滚带爬的跌下马车,手拿帕子捂着嘴巴,口中含糊不清的说道:“这一路颠簸……咱们又不是非要赶着去投胎……何必这般着急赶路……奴家此番心口翻腾……难受的紧……”
“你若是再要废话,爷这就让你去投胎。”郎君“哗啦”一声,打开了手中的折扇。
“郎君说话也太过难听了一些……若非你非要赶路……奴家又何必这般难受……”张媒婆挺直了身子,丢开帕子,双眼死命的瞪着郎君。
“你这婆子,莫不是真要赶去投胎不成?”郎君看向张媒婆。
“若要再投胎,奴家这辈子定然不再做媒婆。”张媒婆没好气的说道。
“就你这般模样,蒜头鼻绿豆眼,不做媒婆,你还要做什么?”郎君斜眼看着张媒婆。
“郎君此话何意?”张媒婆咬着后槽牙说道。
“你莫不是不知道自己生着蒜头鼻绿豆眼?”郎君嘲讽道:“莫要废话,快些随爷进去找大姑娘去。”
“郎君怎知那大姑娘就在这酒楼之中?”张媒婆愤然道。
“就大姑娘的模样,她若是出现在平康坊中,那便必然是最大的酒楼里头的最大的头牌。”郎君笃定道。
“最大的酒楼里头的最大的头牌?”张媒婆重复着郎君的话,口中嘲讽道:“你直接说这大姑娘是花魁不就完了?”
“花魁这名头俗气至极,只怕辱没了她。”郎君轻扇折扇,好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
“那最大的酒楼里头的最大的头牌就不是俗气至极了?”张媒婆故意问道。
“自然不是。”郎君抬腿进了酒楼,只留给张媒婆一个自信的后脑壳。
宋如是窝在李诃怀中,一会儿的功夫就昏昏欲睡起来,她脸颊靠在李诃怀中,双手攀在李诃脖颈之间,神色慵懒,姿态闲适。
“娘子……不好了……”石娘的声音,随着她整个人一并闯进了正房,“娘子……不好了……那二娘……”
她闷头闷脑,进了里间,这才发觉不对,待瞧清楚了李诃的身影,石娘不由后退一步,口中规规矩矩的说道:“郎君回来了?”
“石娘……”李诃轻声道:“方才穿云正四处找你。”
“奴婢没有瞧见穿云……”石娘有些茫然又有些尴尬,她口中打着哈哈,慢腾腾的挪了出去,“那奴婢且去瞧瞧穿云,看他找奴婢做什么。”
石娘轻手轻脚关上了正房的门,一回头就瞧见立在廊下的穿云,穿云听到了身后的动静,于是回身冲着石娘一笑。
“石娘……我可算是找到你了。”穿云笑道。
“穿云你找奴婢做什么?”石娘瞧着穿云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就觉得身子一股恶寒,直到穿云举起了手上的烧鹅,她这股子恶寒又转为了惊恐。
六娘子从院子里出来的时候,天色大亮,墙头上又有了光亮,她抬头去瞧,只觉得晃眼。天上白茫茫的一片,最光亮处就是被云层遮住的太阳。
米儿站在六娘子身后一步远的地方,口中忍不住问道:“娘子为何揽下了此事,为何不把此事推到元阳姑娘身上去?”
六娘子收回目光,再看米儿,这丫头也变得晃眼起来,“米儿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奴婢不过是心里头觉得奇怪。”米儿瞧见六娘子脸色阴沉,于是登时跪倒在地,口中战战兢兢的说道:“奴婢也替娘子觉得委屈。”
“你倒替奴家觉得委屈了?”六娘子冷笑道:“你一个下贱的丫头反倒觉得做主子的委屈了?”
“奴婢并非这个意思……”米儿慌忙解释道:“奴婢是娘子的丫头……娘子受了委屈……奴婢自然会觉得委屈……”
“方才那事……明明就是元阳姑娘挑唆的……娘子何必应承下来……这种事情娘子即便做了……那也是吃力不讨好……到最后反倒是自己为难……”
“你倒是知道的多了……”六娘子俯身看着米儿,而后冷笑道:“你既然这般聪明,那便好生的跪在这里,仔细的想一想,奴家为何要揽下此事。”
“娘子……奴婢不会说话……可是奴婢一门心思都在娘子身上……”米儿素来老实巴交,不会说话,此番惹了六娘子生气,更是又惊又怕。她跪倒在地,说了半天,这才战战兢兢的抬头去瞧,只见眼前的径上哪里还有六娘子的身影。
“呦……奴家还当是谁?原来竟是米儿姑娘。”辛姨娘的声音在米儿身后响了起来。
第一千八百一十六章 腌臜事情
石娘在后院转来转去,耳朵也没闲着,待听到院门轻响一声,她便兔子一般的穿过月亮门进了前院。
“娘子……”石娘推门而入,张口急声说道:“出事了,那二娘出事了……”
“何事?”宋如是斜倚在软枕上,神态闲适,口中懒洋洋的说道。
“就是先前给英哥儿说亲的二娘……”石娘冲到床榻前,急声说道:“这二娘被人糟蹋了……”
“何时的事情?”宋如是坐直了身子。
“就从茶楼里出来之后,那会子天降大雨,这二娘不知怎地遇见了歹人。”石娘叹了一口气,“这好端端的姑娘,遇到了这种腌臜事情,这后半辈子可不是全毁了。”
“简直是岂有此理!”宋如是皱眉道。
石娘被宋如是突如其来的怒气吓了一跳,只接口道:“二娘被人发现的时候,那歹人早就跑了,这英哥儿摊上了这起子事情,也实在闹心。”
荷花池中,有一株新开的荷花,就离得岸边儿不远。
米儿跪倒在地,低头看着辛姨娘的裙摆,口中老老实实的回道:“奴婢做错了事情,合该受罚。”
“米儿姑娘事事为六娘子考虑,本是做奴婢的本分,可是若是让旁人瞧见,只怕会笑话米儿姑娘呢。”辛姨娘轻笑道:“米儿姑娘身为六娘子的贴身丫头,说起来也是咱们府上第一等的脸面人。”
“如今姑娘跪在这起子人来人往的地界儿上,以后再要出面做事的时候,岂不是没有脸面?”
米儿老老实实的跪着,听到这话动也不动,只低声回道:“奴婢是个伺候人的丫头,本来就没有什么脸面。”
“你这丫头倒是个老实衷心的,只可惜跟错了主子。”辛姨娘叹声道。
米儿也不吭声,待听到前头没有动静了,这才抬头去瞧,只见辛姨娘手上拎着个匣子,妖妖冶冶的去了。
天色明净,池中荷花亭亭玉立,花瓣饱涨,散发着幽香。
“石娘,你最近切莫给英哥儿相看了。”宋如是起身说了这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便推门去了后院。
穿云近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若是寻他,也要看些运道。好在宋如是的运道不错,她一进后院,就瞧见穿云跳下了墙头。
“穿云……”宋如是冲穿云招手道。
“娘子,可是有事?”穿云立住了身形。
宋如是走近一瞧,倒是有些惊诧,只见着穿云面含疲乏,眼带淤青,身上的袍子也诸多褶皱。
“穿云,你怎么这般形容?”宋如是问道。
“娘子有所不知……”穿云叹了口气,“这日日狼撵一般的日子,究竟有多难挨。”
“你可是惹出了什么事情?”宋如是不解道。
穿云叹了口气,“若是惹出了什么事情也就好了。”穿云说话间,从怀中摸出个纸包,“这是南城的松子糖,特意给娘子捎回来的。”
“你去南城做什么?”宋如是接过松子糖。
“不仅是南城,便是东城,西城,北城,我也一并去了。”穿云苦笑道:“都说一日看尽长安花,我如今便是这般日日看尽长安花。”
宋如是瞧着穿云愁容满面,眼中透着红血丝,身上的袍子像是几天都不曾换洗一般,心里头虽是奇怪,但眼前还有要紧之事,于是口中说道:“穿云,你若无事,便去那一处瞧瞧去。”
穿云这才打起精神,口中说道:“娘子可是怀疑什么?”
“你且去瞧瞧,回来自有定论。”宋如是叮嘱道。
穿云点了点头,翻身上了墙头,那厢石娘穿云月亮门,瞧见穿云的身影,便高声的唤了一声,“穿云你且等等,奴家有话要说。”
穿云的身影很快就不见了,石娘有些懊恼,“这穿云怎么又跑了,奴家还有事要找他。”
宋如是随手递过来松子糖,口中说道:“穿云这些日子都是这般模样?”
“可不是呐……”石娘接口道:“就从绿水坊闹鬼之后,穿云就变得神秘兮兮的。”
“先前在后院还能同他说说话,自打那之后,奴婢便是见他一面都难,也不知镇日里在忙活什么。每次回来的时候,都是这般模样。”石娘含着松子糖说道。
“他许是遇到了什么难处。”宋如是猜测道。
与此同时,那张媒婆陪着郎君在一处雅间里头喝酒。
那雅间布置的很是奢华,地上铺着厚厚的地衣,张媒婆坐在锦垫上,脑中回想着的是,方才在墙根儿底下听到的闲话。
“这贞王爷最近是怎么了?”的声音,悄然说道。
“什么怎么了?”另外的声音不以为然道。
“你没发现,王爷近日里来的少了。”
“你这么一说,倒还真是。”另一人接口道:“不过听说王爷近日里事物繁忙,所以才会来得少了。”
“什么事务繁忙,不过是个幌子罢了。”那人嗤笑道:“听闻王爷最近改了口味,只镇日里跟个婆子呆在一处。”
“竟有此事?”另一人惊诧道。
“此事千真万确。”那人神秘道:“听说那婆子都七老八十了,也不知王爷怎么想的,竟是看上了那老不死的婆子。”
“老不死的婆子……”
“老不死的婆子……”
“老不死的婆子……”
张媒婆脑海中回想着这一句,眼睛不由看向那郎君。
郎君歪在案几上,一手把弄着杯盏,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你莫要这般看着爷……”郎君挺直身子,看向张媒婆。
“奴家……奴家……”被发现的张媒婆有些尴尬,“奴家是在想事情……”
“你这般深情的看着爷,莫不是要死不成?”郎君平平淡淡的说道。
张媒婆手足无措,又想到贞王爷的名头,又忍不住肃然起敬起来,于是口中说道:“郎君……不对……王爷若是想要奴家的命……那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般……不过就是…………王爷若是捏死了奴家……那大姑娘的姻缘又由谁来撮合?”
“你莫不是现在才知道爷的身份?”郎君看着张媒婆。
张媒婆转开目光,看着郎君手边儿的杯盏,那杯盏旁边还搁着个唢呐,瞧见唢呐,张媒婆倒是平静了下来。
第一千八百一十七章 五味杂陈
穿云躺在屋顶上,天色又见了太阳,一片绵软的白云,挂在剔透的蓝天上。
穿云眯着眼睛,瞧起来漫不经心,其实却是支着耳朵,听着屋子里的动静。
些许的动静,听起来像是窃窃私语的声音,又像是悉悉索索起身的声音。后院的树上,知了猴叫嚷不休。
盛夏时节,秋雨绵绵,如今夏消秋来,天气倒有燥热了起来。
辛姨娘提着匣子,兴冲冲的去了正房。
老夫人每逢初一十五都要念佛吃斋,辛姨娘到的时候,那老夫人正在佛堂烧香拜佛。
那守门的婆子,看着辛姨娘手上的匣子,口中客气道:“奴婢自会转告老夫人,姨娘的心意。”
辛姨娘心里头有些失望,只把那匣子递给了守门的婆子,口中叮嘱道:“奴家听说老夫人素来喜欢吃茶,于是便特意寻了些红茶孝敬给老夫人。”
那婆子收下匣子,口中客套道:“奴婢自会转交给老夫人。”
且说这正房东西各有一间厢房,那院中又有两间厢房,那东边厢房便被收拾成了一间的佛堂。辛姨娘离开的时候,隐约能听到老夫人念经的声音。
黄色的莲花布幡里面宫灯着大慈大悲的观音大士,佛前自有净水一碗,供奉三碟。
老夫人跪在蒲团上,神色虔诚,一手木鱼,手捏智慧诀,口中默念大段经文。
宋如是打发了穿云去查看情形,心里头到底有些不安,她听着石娘提起那二娘的处境,心里头便有些五味杂陈。
穿云回来的时候,已经到了正午,日头最为浓烈之时。
穿云进屋的时候,脑门上起了一脑门的汗珠子,他也顾不得擦汗,只一股脑说出了所见所闻。
宋如是默默听着,心里头只替那二娘觉得可惜,“石娘不知其中缘由,你且告诉他,英哥儿的事情莫要再插手。”
正午头上,平康坊中,琵琶声声,郎君躺在个歌姬的腿上,睡眼朦胧,他手上拿着杯盏,杯中空空,早就没了美酒。
郎君把杯盏凑到唇边,又冲着那歌姬笑道:“方才你输了,该你喝酒才是。”
那歌姬生着一双桃花眼,只纤纤玉手拿起一枚葡萄,递到郎君的嘴边,口中笑盈盈的说道:“方才明明是郎君输了,郎君莫不是要赖账不成?”
“方才竟是爷输了?”那郎君随手丢开酒盏,伸手摩挲着歌姬的下巴。
“自然是郎君输了。”歌姬眉梢一挑,春风拂面。
那酒盏骨碌碌落在张媒婆的脚边儿,她捡起酒盏,听到那厢的靡靡之音,心里头五味杂陈。
平康坊乃是长安城第一热闹之处,文人雅士,商贾富户,便是那摊贩也会来此瞧瞧热闹。
临街的酒馆,后院起着两层的楼,春日里花红柳绿,夏日竹影重重,便是正午时分,窗开半扇,便不觉得燥热。
李诃身穿青衫,端坐于案几前,他手上拿着酒盏,身旁坐着的是个身形瘦长头戴璞头之人。
那人怀中搂抱着个面如桃花的娘子,口中带着几分醉意,“李兄何必这般清苦?”
“这平康坊中环肥燕瘦,千娇百媚的美人儿就是那妙极了的酒盏,李兄竟是这般不知赏玩,这可正是暴殄天物?”
李诃搁下酒盏,声音清越,“刘兄喜欢温酒,我却独爱冷酒。”
那刘兄大笑出声,只伸手捏了捏怀中娘子的腰肢,口中笑道:“李兄,你可知晓那玉庄的脂粉为何如此出名?”
“这玉庄的脂粉名头大震的缘故,就是因为这脂粉是个郎君做出来的。”那刘兄笑道。
李诃不置可否,只端起酒盏,又慢悠悠的喝了起来。
“女人就同这玉器一般,若是无人赏识,不过是个顽物,就似这美酒一般,若是配上了合适的酒盏,那滋味真真是更胜一筹。”那刘兄说话间,只挑起娘子的脸颊,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李诃似是没有瞧见,只专心饮酒,那刘兄于是使了个眼色,怀中的娘子便起了身。
几杯酒水之后,那刘兄突然笑道:“听闻张典史嫡亲的孙女被人糟蹋了……”
“那张典史定然焦头烂额。”李诃接口道。
“可不是焦头烂额……”那刘兄说着,房门轻响,进来了两个身姿曼妙的娘子。
刘兄冲先前那娘子招了招手,那娘子便温顺的坐在刘兄身旁,又伸手为那刘兄倒酒。
李诃垂着眼眸,须臾之间身旁就多了一道香影,他侧头去看,只瞧见个身穿红衣的姑娘,这姑娘肤白貌美,一双眼睛似是装着整个儿的春花秋月。
“娘子,你说此事究竟是谁做的?”石娘坐在案几旁,手上拿着一枚枣子,一面吃着,一面惋惜道:“那二娘的模样甚是周正,这般模样的好姑娘,那歹人竟然也下的手去。”
“这歹人着实可恶。”宋如是接口道。
“何止是可恶,简直是丧尽天良。”石娘吐出嘴里的枣核,“这如花似玉的娘子,日后无论是嫁给谁人,那都是吃香的喝辣的好命,此番全然毁了,也不知那歹人究竟是谁?”
“依着奴婢来说,这般的歹人就该千刀万剐,再割掉他的命根子才是,让他这辈子再也祸害不了任何人。”石娘愤愤然的说着,她并没有留意到宋如是的神色,只痛快地说道。
正午头上,院中除却蝉鸣,再无旁的声响。
安氏坐在门槛上,手上拿着绣棚,却并未穿针引线,只呆呆坐着,那厢正房里头踢踢踏踏走出个人来。
这人跨过门槛,探身在安氏胸脯上抓了一把,口中嬉笑道:“老子这几日不曾过来瞧你,你就这般哭丧着脸,跟死了老爹一般。”
安氏打了个冷战,她缩着肩膀,爱你不说话,只盯着院门。
“你这不知好歹的东西……”那厮口中嬉笑道:“老子过来看你,便是给你脸子,你偏要作出这副要死不活的模样,瞧起来就让你倒胃口。”
安氏依旧不说话,只垂头坐在门槛上,她膝盖上搁着的绣棚上绣着一朵栩栩如生的荷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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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八百一十八章 庵堂投宿
郎君醉卧美人膝,醒来之时,已是日暮西沉。半开的窗,透过漫天的晚霞,这雅间的每一样物事上,便都镀上了一层霞光。
微红绚烂的霞光,铺满了整间屋子,安氏躺在榻上,手指上停留着一束刺目的晚霞。
她动了动手指,慢腾腾的起了身,这屋中破败,并无妆台,安氏从枕下取出一面铜镜。海兽葡萄纹铜镜,早就磨花了的镜面儿,照出灰突突的一张脸,这张脸颊死气沉沉,一双眼睛无光无彩,像是被丢在岸上苟延残喘的鱼。
这一处院落,本就是被刻意遗弃的荒凉之处,若有人来,若有人走,若非着意喧闹,便不会被人知晓。
那厮出了院门,便顺着路,一路去了侧门,他给了那婆子一把杏脯,便大摇大摆的出门去了。
这出了侧门,原是一条巷子,厮方才出了侧门,就被人一把捂住了口鼻。朝着巷子深处拖去。
这厮被捂住口鼻,拼命挣扎间,脖颈一痛,他伸手一抹,手指猩红,他惊恐间,再动弹不得,只眼睁睁的被人拖到了巷子深处。
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
晚霞绚烂,染红了天边儿,便是连墙头上也染着绯红色的晚霞,不知过了多久,那晚霞褪去,这墙头上就成了灰白的青。
厮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这天色暗沉,光线迷蒙,那厮方才挣扎着起了身,就听到“嘀嗒”,“嘀嗒”的声响。
他低下头,然后就瞧见暗红色的血珠子,顺着袍子落在地上的青石板上,悄然的绽放出了一朵的血花。
“啊……”
一声尖叫,从巷子深处乍然而起。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张媒婆,你说大姑娘究竟藏在何处?”郎君喝的醉醺醺的,只扶着张媒婆的肩头,口中怅然道。
张媒婆转头看了一眼郎君,一声“呸”被她咽到了肚子里,她勉强开口道:“郎君不是说那大姑娘就在平康坊中?”
“许是爷思念大姑娘的缘故……”郎君怅然道:“所以才会认错了人……”
张媒婆看着情种一般的郎君,突然觉得语言苍白起来,于是开口唱起了曲儿,“三月三,青山绿水,白草红叶黄花……”
不远处的墙根儿底下,站着两个姑娘,这两人在灯影里,一个穿着红衣,一个穿着绿衣。
那穿绿衣的姑娘,撇嘴说道:“王爷醉酒之后,眼中竟然只有这蠢笨的婆子。”
“怪不得王爷许久不来……”穿红衣的姑娘叹道:“原是为了这婆子,莫不是因为这婆子会唱曲儿的缘故?”
“定然是这般,不然王爷怎么会出来玩乐之时,还要带着这婆子。”那绿衣姑娘肯定道:“再说今日里陪着王爷的可不就是唱曲儿的谣欢姑娘?”
“大姑娘,你究竟在何处?”郎君口中念叨着大姑娘,一不留神,绊住了门槛,于是踉跄几步,好歹是张媒婆胖而有力,这才这才勉强扶住了郎君。
“瞧见没,这姜还是老的辣,这还没怎么着呢,就吃起咱们王爷的豆腐来了。”那绿衣姑娘尖着嗓子说道。
“这婆子也太大胆了些,竟是这般明目张胆的调戏王爷。”绿衣姑娘义愤填膺道,“奴家方才还瞧见这婆子含情脉脉的看着王爷。”
人与人的悲欢并不相通。
郎君自用郎君的苦楚,他醉醺醺的上了那车,听着马蹄哒哒,也要怅然一番,“大姑娘为何如此对我……”
张媒婆嗓子眼儿里卡着一口老痰,实在不吐不快,于是掀开车帘子冲着外头,痛痛快快的吐了口痰,这才清着嗓子说道:“依着奴家看,这大姑娘未必在平康坊中……不然咱们今日也算在平康坊找了一圈儿,为何没有找到那大姑娘?”
“张媒婆说的有理。”那郎君接口道:“只是长安城中,说大不大,说不,大姑娘她究竟躲在何处?”
“咱们明天且去南城瞧瞧去。”张媒婆有了主意。
“南城?”郎君眼睛一亮,“听闻那南城的庵堂素来出美人儿?”
张媒婆心中很是不屑,口中却是附和道:“咱们先前满城的找,却忽略到了南城的庵堂。”
“那大姑娘无依无靠,只怕就住在城南庵堂之中。”郎君做起了身子,眼神儿发亮,哪里还有半分醉酒的模样。
张媒婆心中很是鄙夷,不过面上不显,一时想到这郎君好歹是个王爷的身份,语气便又缓和了下来,“那咱们明日里便去庵堂瞧瞧去。”
张媒婆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出郎君哪里等得到明日。
夜幕降临,群星漫天。
张媒婆摸黑站在庵堂门口,庵堂门口虽是挂着灯笼,但烛光暗淡,瞧起来死气沉沉,就跟庵堂的大门一般。
“奴家待会儿该如何开口?”张媒婆为难道。
“就说来投亲的。”郎君出主意道。
“偷亲投到庵堂里来了?”张媒婆黑脸道。
“你就说进城晚了,寻不到住处,这才来庵堂里凑合一宿。”郎君恨铁不成钢道。
想那张媒婆镇日里出没在富贵之处,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此番竟然堕落到了夜投庵堂的地步。
张媒婆叹了口气,上前拍响了木门。
“是谁?”盏茶的功夫之后,庵堂里才有了动静。
“奴家过来投亲,进城的晚了,又找不到住处,这才过来借宿一宿。”张媒婆沉着嗓子说道。
那厢庵堂开了门,门里露出个提着灯笼的姑子,这姑子瘦长脸,瞧起来无精打采,一瞧见张媒婆的脸,这姑子就冷下脸说道:“咱们这里是尼姑庵,又不是什么客栈,你既来投亲,就该找你家亲戚去。”
张媒婆瞧那姑子要关门,于是好忙说道:“劳烦您行行好,实在是因为天色晚了,奴家摸不着地方,又怕撞见坏人,这才寻到了这里。”
“你且让奴家进去对付一宿,无论是客房还是厨房,不过一宿,明日一早,奴家就走,绝不会耽误你们念佛求经。”
张媒婆好声好气的说着,那姑子不为所动,冷声斥了一句,“你这婆子莫要胡搅蛮缠,快些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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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八百一十九章 着急之人
张媒婆回头看了一眼黑漆漆的天色,口中讨好道:“这黑天半夜的,姑子菩萨心肠,好歹留奴家对付一宿,奴家明日一早就走,绝不会耽误姑子念经拜佛。”
张媒婆说话间,伸手给那姑子递了一块儿银锭子,那提着灯笼的姑子,脸色果然好看了许多。
“瞧你这婆子也可怜巴巴的,你便随我进来吧。”那姑子把门开了一条缝隙,张媒婆进门的时候,回头又看了一眼,这才进了门。
张媒婆随着那姑子进了庵堂,前院地方宽敞,院子中间矗立着大雄宝殿,东西各有偏殿,黑夜里也瞧不清楚。
她跟在那姑子身后,绕过大雄宝殿从东边儿的游廊,到了一处厢房,这厢房连着十数间。
那姑子在打头的那一间厢房停了下来,她悄然开了门,那厢房里头就有了光亮。
“此处原是我的住处,你便在此处对付一宿,明日鸡鸣之时,你便快些离开此处罢。”
张媒婆就着光亮,看向屋中,只见这厢房布置的极为素净,不过是床榻一张,案几一台,另有个锦缎荷花蒲团,边儿上又搁着个年代久远的木鱼。
这张媒婆瞧见屋中只有一张床榻,便与那姑子客套起来,谁知那姑子清净惯了,提着灯笼去了偏殿,于是这厢房里头便只有张媒婆一人。
张媒婆累了一天,躺在榻上,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妥帖的,她满意的叹了一口气,打算休息片刻,而后再去找那大姑娘。
谁知她白日里太过疲乏,竟是沾上床榻就睡了过去,也不知睡了多久,突地觉得眼前大亮,她一恍神,赶忙起身。
眼前的厢房还是方才的厢房,身下的床榻也依旧是方才的床榻,唯一不同的是床榻前边儿立着一人,这人手上端着个油灯,那灯油就举在张媒婆的眼前。
“郎君?”
“爷让你进来找人,你倒是呼呼大睡起来?”郎君举着油灯,压低了声音,口中极尽嘲讽之能,“你若是冲锋陷阵的步卒,到了战场上,第一个死的就是你。”
“什么死呀活呀,这黑天半夜的,郎君何必尽捡晦气的话说?”张媒婆被油灯晃的,瞧什么都是亮堂堂的。
“你若是再不起来,把那大姑娘找出来,爷今日就让你瞧瞧什么叫做真正的晦气。”郎君的声音冷飕飕的似是冬日里的夜风。
张媒婆此番困意全消,于是轻手轻脚的起了身,口中嘟囔道:“奴家做媒婆这么久,倒还从未遇见过郎君这般着急之人。”
“你这婆子懂什么?”郎君继续嘲讽道:“就你这般模样,哪里懂得人间情爱,爷瞧见那大姑娘的第一眼就觉得浑身发酥,那大姑娘便是爷命里之人。”
“奴家瞧着郎君在平康坊的时候,浑身上下酥麻的就跟没有骨头一般。郎君的命中之人还真是多,这长安城的娘子,只怕一大半都是郎君的命中之人。”张媒婆下了床榻,又扯了扯衣襟,口中针锋相对道。
“你若再要废话,爷就让你再说不出话来。”那郎君威胁道。
张媒婆登时就住了嘴,只在屋中四处打量了一番,接着目光就瞄向了窗户。
“春日里繁花入眼,但有那么一朵,偏偏与众不同。你看她一眼,便忘了这春日里的百花争妍。”
张媒婆这厢开了窗,听到郎君自言自语,心里头不免一阵嘲讽,她看了看窗外的情形,只回头低声道:“郎君你且在此处等着,奴家这就一处一处的去找那大姑娘。”
“咱们一同去。”郎君果断道,他走到窗边,向外看了一眼,便跳窗而去,他对着张媒婆说道:“你且去查看里头那几间厢房,爷就在这附近查看。”
张媒婆点了点头,她吹灭了窗台上的油灯,而后攀上窗台,跳了出去,紧接着“诶呦”一声,拐到了脚踝。
“你这蠢妇,真真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郎君不耐烦的说道:“那你且在这几间仔细查看,爷到里头瞧瞧去。”
张媒婆忍痛应了声,她崴了脚踝,行动间很是不便,眼看郎君去了,她这才慢腾腾的挪到了隔壁厢房。
张媒婆出师不利,第一处厢房的窗户她拽了半天也没有拽开,她脚踝受不住力,又不敢闹出动静来,于是便又挪到了第二处厢房的窗户下头,此番她一鼓作气,用了巧劲儿一把就拽开了那窗户。
随着“吱拧”一声,窗户开了一条缝隙,张媒婆踮起脚尖,仔细去瞧,只见屋里头黑漆漆的,什么也瞧不清楚。
“唉……”张媒婆叹了一口气,眯着眼睛又去瞧,此番眼睛适应了黑夜,隐约能够瞧见那屋里头的床榻上躺着个人。
张媒婆也看不清楚那人究竟是不是大姑娘,她刚要跟那郎君讨个主意,便听到那厢有人尖叫一声。
张媒婆吓的一激灵,只隐约瞧见郎君的身影从暗处跑出出来,再经过张媒婆的时候,那郎君拍了拍张媒婆的肩膀,口中道了一声,“珍重”,而后狼撵一般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张媒婆正是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的时候,眼看着郎君不见了踪影,正自迷茫之际,突地眼前一亮,一声尖叫陡然在耳畔响起。
大雄宝殿门口的空地上,供奉着五尺来长的香炉,香炉里日夜香火不休,于是站在殿前就能闻到檀香燃尽的味道。
大殿前头,亮着十几盏灯笼,打头的一人便是方才引张媒婆进门的姑子,这姑子声色俱厉道:“这婆子实在大胆,竟然趁着夜半三更跑到咱们庵堂偷东西。”
姑子慈悲,但也有请家法的时候,于是张媒婆被打了一顿之后,又被丢出了庵堂。
立秋以后,这夜里头有了凉意,张媒婆躺在地上,身上凉飕飕的,她脚踝隐隐作痛,脸颊也没有好到哪儿去,毕竟那几个嘴巴子也不是白挨的。
“郎君……”张媒婆咬着后槽牙说道:“你且等着,奴家定不会与你善罢甘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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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八百二十章 夜色漫长
夜色漫长。
张媒婆好不容易熬到天亮时分,她脚踝早已肿的老高,至于身上的皮外之伤,一时半会儿的倒也不算什么了。
鸡鸣之后,天亮之时。
庵堂里的姑子出来打扫,这庵堂前的径,空无一人,也是这一大清早的,哪里会有人来烧仙拜佛。
至于那张媒婆,此时正躺在一辆牛车上,拉牛车的是个老实巴交的汉子,这汉子闷头拉车,也不说话,只拉着牛车,朝着水月胡同而去。
那水月胡同巷子口一早就有妇人挎着竹篮子凑在一起说话,眼看张媒婆被牛车拉了回来。
那王嫂子赶忙凑了过去,待瞧见张媒婆衣裳皱巴巴的,面带痛楚,头发跟个鸡窝一般,口中便关切道:“呦,张媒婆你这是怎么了?”
“可是遇到了盗匪了?”那矮胖妇人也凑了过来。
“哪里有什么盗匪,是奴家认不得路,硬生生摔得。”张媒婆苦着脸说道。
“张媒婆也该心一些,这夜里头赶路可得看清楚路才是,不然这黑灯瞎火的,把自己摔成这般模样,可就不合算了。”王嫂子关切道。
“这伤筋动骨可得一百天将养着。”矮胖妇人凑近了张媒婆,眼看对方头发乱糟糟的,脸上瞧起来亦是灰扑扑的,模样甚是狼狈,“张媒婆你镇日里忙忙碌碌,正好趁这机会歇上几月。”
张媒婆胡乱应承了两句,又催促那车夫两句,那车夫才拉着牛车进了巷子。
这一日天色阴沉,又有凉风,竟有几分深秋时节的光景。不过街坊之中,还有不少娘子身穿夏裳,轻盈的像是一阵沁人心脾的夜风。
安氏坐在门槛上,院门稍有动静,她就吓得心惊肉跳,那厮原说好了今日过来,安氏一早就坐在门槛上等着,手上虽然也有绣棚,却不见她有别的动作。
同样坐在门槛上的还有石娘,石娘手上拿着个锅盔,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便是一早烤制的锅盔,吃得也无滋无味的,山楂馅儿的锅盔,原是自家娘子的最爱。
好不容易等到穿云跳下墙头,她这才起身迎了过去,“穿云,你且等一下,奴婢有话要说。”
“何事?”穿云笑容满面,似是心情不错。他身上穿着的韭菜绿的袍子把他衬托的像是一根儿绿油油的韭菜一般。
“还不是那二娘的事情……”石娘叹了一口气,“那二娘如此如何了?奴婢这几日总觉得过意不去,那二娘原是个好姑娘,此番遇到了这桩事情,这辈子算是毁了。”
“不大好。”穿云停了下来,口中又添了一句,“她不过是个娘子,哪里受的住这种事情,我经过她家门口的时候,听到那院中哭声凄惨,听起来甚是可怜。”
“这可如何是好……”石娘有些忧心,“都是因为奴婢的缘故,不然这二娘又怎么会遭了这起子祸事。奴婢原想着这二娘是个好姑娘,哪里知晓竟然惹出了这般的祸事出来。”
“也不知道那人究竟是谁?实在可恨,竟是连这般娇滴滴的娘子也能下得去手。这种人做下了这般恶事,活该天打雷劈,不得好死。”石娘愤然道。燃文
“石娘,你尽管放心,那人这辈子只怕再做不了这等子腌臜事情了。”穿云说道:“听闻那人不知怎地,竟是摔折了腿,此番只能老老实实躺在床榻上。”
“活该!”石娘神色松快了下来,“这也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他做下了这般恶事,合该有次一劫。”
穿云微微一笑,并未告诉石娘真相,那厮折的可不仅是双腿。
辛姨娘趁着天色阴沉的功夫,扭着腰肢出了正房,她发间别着玉簪,身上穿着茶色的襦衫,外罩青颜披帛,脚下踩着的是一双青色的绣鞋,鞋尖儿上还绣着一朵水灵灵的海棠花。
她心里头早就盘算好了,脚下不慌不忙的朝着那老夫人院里头去了,这后院老夫人为大,她又最得郎君宠爱,若是再得了老夫人的青眼,这后院只怕还要再起波澜,待到那时,这后院的主子还不知究竟是谁呢?
辛姨娘心情不错,于是进了院子以后,也没有留心到那守门的婆子诧异的目光。
“奴家过来陪老夫人说会子话。”辛姨娘心情不错,于是笑意盈盈道。
“老夫人刚才念了经,这会儿正在屋里头喝茶。”那守门的婆子盯着辛姨娘发间的玉簪。
辛姨娘盈盈一笑,掀开帘子进了正房,待瞧见老夫人手上端着的茶盏之后,她只笑道:“这云台红茶可是奴婢特意为老夫人寻来的,老夫人觉得味道如何?”
那老夫人搁下茶盏,抬起眼皮子问道:“那云台红茶是你送过来的?”
“正是奴家。”辛姨娘得意道:“奴家听闻老夫人惯爱饮茶。这才想方设法寻了那云台红茶送了过来,不过那一日奴家来的不巧,老夫人当时正在佛堂,所以奴家那云台红茶,奴家并未送到老夫人手上。奴家说是过来陪老夫人说话,其实也是想瞧一瞧这云台红茶,可是合老夫人的心意。”
老夫人打量着辛姨娘,在此之前,她甚少这般正眼打量辛姨娘,“辛姨娘这番心意,奴家倒是知晓了。”
“老夫人能知晓奴家的心意就成……”辛姨娘笑道:“那奴家这心思就算是没有白费。”
“你且回去吧。”老夫人冷冰冰的说道。
“奴家今日特意过来陪老夫人说话……”辛姨娘有些诧异。
“奴家此番不愿瞧见你,你便再为了奴家特意回去吧。”老夫人这番话可谓是极不客气。
“老夫人……”辛姨娘不知老夫人为何突然变了脸色,心里有些不安。
“你莫不是听不到奴家的话不成。”老夫人起身,口中不耐烦的说道。
辛姨娘讪讪的起了身,勉强勉强挤出一道微笑,“老夫人既然乏了,那奴家且过几日,再来陪老夫人说话。”
“站住!”老夫人又开腔道。
辛姨娘顿住脚步,回头看向老夫人,“老夫人可是还有什么话要同奴家讲?”
“你这玉簪哪里来的?”老夫人看着辛姨娘发间的玉簪。
第一千八百二十一章 又要罚跪
这玉簪乃是郎君送给奴家的。”辛姨娘眼珠子一转,自然不能说出这玉簪的由来。
“你是说这玉簪乃是郎君送给你的?”老夫人怀疑道。
“郎君说奴家皮肤白,配这玉簪好看,所以特意送给了奴家这枚玉簪,还说让奴家日日簪在发间。”辛姨娘娇羞道。
老夫人面色变幻莫测,之后突地不耐烦道:“你怎地还不回去?”
辛姨娘暗道老夫人脾性古怪,到底是扭着腰肢出门去了,守门的婆子,垂下眼皮子,掩饰了眼底的诧异之色。
再说辛姨娘出门的时候,正瞧见元阳姑娘胭脂色的身影,这腰肢姑娘瞧起来一本正经,偏偏辛姨娘最是看不惯她。
两人还隔着一丈远的距离,那元阳姑娘就迎了过来,她的目光在辛姨娘发间一瞟,口中笑道,“今日倒是奴家来得晚了,若是早知辛姨娘过来,奴家就陪着姨娘一同来了。”
“元阳姑娘这话说的好笑,奴家去哪儿莫不是还要提前禀告姑娘不成?”辛姨娘受了气,正无处撒气,此番遇到了辛姨娘,自是瞌睡间送来了热枕头。
“辛姨娘误会奴家了……”元阳姑娘打量着辛姨娘的神色,又瞄了一眼辛姨娘发间的玉簪,“奴家一个人过来,这路上连个说话的伴儿也没有,若有辛姨娘陪着,这一路走来,也有个说话的伴儿。”
“奴家清净惯了,并不想多说废话。”辛姨娘甩袖去了。
元阳姑娘立在当处,她忍不住回头去看辛姨娘的背影,只瞧着对方走得又快又急,很快就绕到了假山后头。
元阳姑娘心里头自有一番打算,她冷笑一声,便朝着老夫人屋里头去了,她方才进了院子,就听到老夫人的哭声。
“这有了婆娘忘了老娘,这老话说的一点也没有错,只可惜了我的儿,那般孝顺的儿,此番竟然为了这贱蹄子,做出了这等子见不得人的事情来。”
元阳姑娘听得云里雾里,于是挑开帘子进了屋子,这屋里头老夫人正抹着眼泪,瞧见元阳姑娘进来,她便吆喝道:“元阳你可算是来了……”
这一处院落热闹起来,这后院的凉亭处,却甚是安静。
六娘子坐在亭中,石桌上依旧摆着茶水点心,还有那古琴,米儿立在一旁伺候着。
六娘子不开口,米儿一会儿的功夫就跑起神来,她总觉得那辛姨娘有些面熟,却总也想不起来,于是趁着这功夫,就又琢磨了起来。
“米儿,你去前头瞧瞧郎君回来了吗?”六娘子开口道。
“辛姨娘方才去了后院。”米儿一心只想着辛姨娘,于是随口回应道。
“你这蠢丫头……”六娘子轻叹一声,“你且跪到荷花池前头,不满一个时辰莫要起来。”
米儿这才回神,她有些委屈,不过倒也老老实实的去了荷花池,又规规矩矩的跪倒在荷花池子旁边。
也是凑巧,不过盏茶的功夫,那辛姨娘就转到了荷花池边儿上,她老远瞧见米儿,便勾起嘴角,凑了过来。
“这不是米儿丫头?怎么又跪在此处?”辛姨娘口中故作关心道:“莫不是姑娘又说错了话?”
米儿也不抬头,只闷头说道:“是奴婢不会说话,不关六娘子的事情。”
“即便是当奴婢的说错了话,这主子也还担待一些才是,不然这动不动的就让贴身的丫头跪在外头,这都是咱们府上的也都好说,若是让旁人瞧见,哦只当六娘子太过严苛。”
“六娘子并非那样的人……”米儿急忙分辩,她为人老实,只实实在在的说道:“是奴婢的错处,娘子责罚奴婢也是应该。”
辛姨娘叹了一口气,她掏出帕子,递给米儿,口中温和道:“你这丫头,这暑气虽是过了,日头还是有些毒辣,你且拿这帕子遮遮阳光。”
米儿木木的看着辛姨娘,她张了张口,一脸为难道:“奴婢不能拿辛姨娘的帕子……不然娘子瞧见只怕又要生气……”
辛姨娘听到这话,便存了心思,问道:“你这丫头收了奴家的帕子,你家娘子为何要生气?”
“奴婢也不知道……”米儿木木的说道。
“你家娘子若是当真为你好,即便瞧见了这帕子也不会恼的。”辛姨娘热络的把帕子塞给了米儿,口中又叮嘱道:“你这丫头就这般老实,非要跪在此处,那厢没有日头,你便跪在那一处也是一样的。”
米儿顺着辛姨娘的手指看过去,果真瞧见那荷花池边儿有一处荷花茂密之处,有一处阴凉处,她有些犹豫的看着辛姨娘。
“你这丫头看奴家做什么?”辛姨娘笑道:“反正奴家什么也没有瞧见。”辛姨娘笑着去了。
米儿瞧着辛姨娘当真走了,这才悄无声息的挪到了那阴凉处,荷叶掩映间,外人若不细看,也瞧不见这荷花池边儿上跪着一个人。
米儿呼出一口气,看着眼前的一抹青翠之色,心里头像是喝了一大碗解暑的酪饮,便也舒坦了起来。
“月姑娘……月姑娘……你且等等……”
突然有人声传来,米儿赶忙敛住气息,只朝外看去,隐约瞧见有个身穿粉荷色衣裳的丫头走了过来。
她身后又有人撵了过来,那人离得远些,米儿也瞧不清楚,只听着那人的声音像是个婆子。
“月姑娘你且等等奴婢……”那婆子撵了过来,离着这月姑娘身后一丈远的地方,双手叉腰,大口的喘着粗气。
“你这婆子缠了奴婢几日了,你倒是烦也不烦?”那月姑娘立住身子,口中厌烦道。
“月姑娘只管把银子给了奴婢……奴婢就再也不来烦姑娘了……”那婆子气喘吁吁走了过来。
“什么银子,奴婢可什么也没有应承你。”月姑娘冷声说道。
“姑娘莫不是要反悔不成?”那婆子挺直了身子,口中急急说道:“姑娘那天可是说得好好的,怎么才几日的功夫就不认账了?”
“奴婢虽说是年纪大了,但也不至于记茬了这一桩事情。”那婆子急声道:“奴婢也不容易,不过是靠着这些银子过活,月姑娘好歹体谅体谅奴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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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八百二十二章 荷花池边
辛姨娘回了厢房,掩上房门就变了脸色,“这老东西,喝了奴家的红茶,这厢就变了老脸,实在可恨。”
这厢房可谓是辛姨娘一人的天下,她口中低声咒骂着老夫人,伸手取下了头上的玉簪,“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白瞎了奴婢这番好意。”
与此同时,米儿跪在那荷花池边儿上,只听着那婆子口口声声跟那月姑娘讨要银子。
那月姑娘一脸的不耐烦,只口中不耐烦的说道:“你这婆子莫要啰嗦,那一日奴婢不过是出门同家里人说会子话罢了,统共也不过一柱香的功夫,你又何必这般纠缠不休?”
“姑娘出去一柱香的功夫不假,可是姑娘可曾有六娘子给的对牌?”那婆子清了清嗓子,口中又说道:“这没有六娘子的对牌,姑娘出门那便是坏了规矩的事情。”
“奴婢原是守门的婆子,姑娘这般不守规矩出了门,这其中的干系可不是奴婢一个守门的婆子能够担待得了的。”
这婆子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倒是让米儿有些诧异,只因着她早已看出来,这婆子就是顶了蔡婆子那肥差的婆子。
先前蔡婆子便是守着这角门的,因为徇私一事,便被撵了出去,这婆子原是灶里的婆子,不知走了谁的关系,便顶下了这守门的差事。
此番这婆子不依不饶的情形,像是那月姑娘短了她的银子,米儿一面听着,一面揉着腿。
那厢那月姑娘冷笑一声,“你这婆子莫不是掉到钱眼儿里了不成?这日后天长地久的,谁都有用着旁人的时候,你这般不依不饶的,可曾仔细为自己打算过?”
“姑娘这话也有道理……”那婆子话音儿一转,又说道:“再说姑娘好歹跟着元阳姑娘也算是半个主子,奴婢也说不准以后有没有用着元阳姑娘的时候,不过有一样,这后院的主子说到底也是六娘子。”
“姑娘能够出门,不过是因为奴婢愿意让姑娘出门,结果谁曾想姑娘的出手实在气,竟是连奴婢这点银子也要赖账。”
这婆子平素瞧起来和善,谁知此番恼了,竟是嘴下不留人的主儿,唤作米儿估摸着早就被说的面红耳赤了,米儿凑到那荷叶边儿上仔细看了过去。
月姑娘粉荷色的衣衫,像是一抹初开的荷花,她挺直立着,看向那婆子的眼神儿很是不屑,“你这婆子既然看不起奴婢的主子,那奴婢也不必给你脸面了。”
“你不过是个守门的婆子,莫不是真拿自己当做什么大人物了不成?奴婢此番就告诉你,这十个大钱,奴婢就算是给了乞丐,也绝不会给你。”那月姑娘像是真恼了,说完这话甩袖就走。
那婆子不料这月姑娘说走就走,只愣在此处,眼看着月姑娘粉荷色的身影不见了踪影,她这才啐了一口,低声骂了一句,也匆匆的去了。
米儿万万料不到,罚跪至此,竟然还有这般境遇,她揉了揉酸胀的腿,又窝在了荷叶下头。
这天色清晨薄雾,此番薄雾散去,竟是显出朝霞漫天,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天色变得灰白,又阴沉起来,不过仔细去看,那天边儿的云层之中,又有一抹清凉的蓝。
张媒婆家里头来了郎中的事情,很快就在街坊里传开了,那王嫂子从街头串到街尾,又从街尾回到街头。
那巷子口早就围了几个长舌的的妇人,这几人刻意压低了声音,偶尔那矮胖的妇人起了高腔,便引起了一通快活的笑声。热点书库
郎君赶到巷子口的时候,那几个妇人就停了下来,只好奇的打量着一身绫罗绸缎的郎君。
郎君兴冲冲的赶到巷子,被那几个妇人一通打量,于是心里头便有些不快,待瞧见那矮胖妇人肆意的目光之后,郎君脸色越发的阴沉起来。
“瞧见没,就是这郎君日日夜夜都要过来……”那矮胖妇人不等郎君离开,就挤眉弄眼的说道。
“这郎君竟是来得这般勤快?”有人低声道。
“王嫂子可是瞧见过的……”那矮胖妇人信誓旦旦道。
郎君摸了摸怀里头,今日出门的急,竟然忘记带唢呐了,他吐出一口气,“呼啦”一声打开了折扇。
“也不知这郎君同张媒婆家里头的绿珠有什么关系……”那矮胖妇人又开了口。
郎君听到这话,便停下了脚步,他侧头去看那妇人的模样,而后快步去了。
“你瞧瞧,这可不是一副心虚的模样不成?”矮胖婆子口中嗤声道。
矮胖婆子原是嘴碎之人,平素瞧见个鸡飞狗跳也要凑个热闹,此番遇到了这种事情岂有不兴奋的道理。
过了午时,天上见了太阳,这妇人回家做饭,后院的厨房外头搁着个大水缸,平素接着雨水,水缸底下养着两只乌龟。
妇人平素进厨房的时候,都会侧头看上一眼,此番经过这水缸的时候,却是没有那乌龟的影子。
妇人心里头奇怪,正低头去看,谁知道身后被人推了一把,结着就大头朝下,一头栽在了水缸里头。
妇人死命的挣扎了起来,谁知她越挣扎身后那股子力气就越大,妇人接连喝了几口井水,口中待要叫嚷,谁知只吐出几个气泡。
她大头朝下,双手撑住了缸沿儿,口中灌了几口水之后,她心里头又惊又怕,只回头去看身后,谁知身后空无一人。
这妇人心里头甚是害怕,于是赶忙撩开帘子进了厨房,厨房里头燃着灶火,那灶台上架着笼屉。
妇人打开笼屉,那里头原是早上煮好的红薯,她伸手一摸,谁知摸到个滑不溜秋的东西。
妇人取出东西一瞧,谁知道那东西竟然是一只死鸟,那鸟儿瞧起来死了不多时,眼睛里头透出死气沉沉的白,这鸟儿羽毛通体发黑,眼珠子发白。妇人吓了一跳,急忙丢掉了手上的死鸟。
谁知此事竟然还不算完,妇人一低头又瞧见了案板上的一条死鱼,这死鱼通体发红,红的像血,一双死鱼眼睛正瞪着那妇人。
第一千八百二十三章 模样丑陋
妇人惊吓之余,慌慌张张的冲出了厨房,许是惊慌,竟是没有留神,一脚绊在门槛上,重重的摔了出去。这妇人摔得头破血流,倒真像案板上的死鱼。
这妇人趴在地上呻吟不停,那厢王嫂子也没有好到哪里,这王嫂子不知怎地,一回了屋,就觉得心烦不安。她抬腿去屋里头倒水,喝到嘴里头却觉得有股子怪味儿,又酸又涩,像是坏了的酪饮。
王嫂子低头一瞧,那茶碗里头的水竟是绿油油的颜色,她吓了一跳,提着茶壶出了门,揭开壶盖子一瞧,那茶壶里头绿油油的一片。
王嫂子远远丢开了茶壶,那茶壶摔得四分五裂,地上也染上了一层绿油油的水渍。
王嫂子心中不安,怎知这事情还不到头,她站在屋檐底下,那厢从天而降一片瓦片,就摔在她的脚边儿。
王嫂子抬头去看,紧接着又是一枚瓦片砸在脚边儿,王嫂子心中愈发不安,只当是家禽作怪,于是从屋里头取出了门栓,就冲到了院子里头,谁知那房顶上除了一屋顶的瓦片,连个鸟儿的影子都没有。
王嫂子心里头猛地一惊,一不留神,脚下一滑,竟是原地摔了个狗吃屎。
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这一夜,天降大雨,王嫂子的屋顶缺了不少瓦片,于是屋外大雨,屋中雨。
王嫂子的被褥湿了一半,她家相公原是个脾气不好的,于是起身骂了王嫂子一通。
王嫂子白日里那一跤摔得不轻,此番被劈头盖脸一通喝骂,心里头愈发烦躁,她起身点亮了油灯。
这一夜也是邪门,那油灯的光亮绿油油的就跟白日里的茶水一般无二,王嫂子瞧着绿油油的光亮,面上也笼罩着一层绿光。
雨越下越大,王嫂子卷起了被褥,那雨滴落在床板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王嫂子紧了紧衣襟,面上绿光充盈。
这一夜的大雨下的又紧又急,矮胖妇人于梦中惊醒之后,发现身上的被褥湿答答的,她擦了把脸。
夜里头黑漆漆的,也瞧不清楚,她伸手一摸,旁边的床榻湿答答的,她于是赶忙下了床,谁知一下榻就摔了一跤。
雨越下越大,不知谁家的狗叫唤了几声,紧接着街坊的狗子都叫嚷了起来,于这雨夜之中,吵闹不休。
这街坊里的张媒婆脚踝钻心的疼,夜里头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一时又听到鸡鸣狗叫之声,只觉得甚是吵闹。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张媒婆索性起身点亮了油灯,这屋里头便有了光亮,听着外头的雨声,这一处宅院不由让人觉得安心,仿佛这屋里头的一切都与外头隔绝了起来。
张媒婆瞧着案几上的油灯,灯影柔和,站在案几上,她这一瞧,倒是发现那案几上多出了一物——是个叠的方方正正的油纸包。
张媒婆迟疑了一会儿,便打开了油纸包,那油纸包里头竟然是几贴膏药,张媒婆凑到鼻端闻了闻,那膏药甚是清凉。
张媒婆有些奇怪,这膏药瞧起来是个好东西,她不作他想,只把膏药敷在了脚踝上。
不知过了多久,那狗叫声渐渐了,鸡鸣之声也不见了,张媒婆翻了个身,便睡了。
一夜大雨,清晨却是霞光万丈。
说来也是奇事,张媒婆一觉醒来,脚踝清清凉凉竟是一痛意全消,她拿起床头案几上的膏药看了又看,却是看不出其中门路。说来也是奇怪,她不仅脚踝好了许多,便是连身上的伤势也轻了许多。
张媒婆推门而出,外头空气清新扑鼻,她吸了一口气,面上便带出了几分笑意,而后她便听到了唢呐声——喜气洋洋的唢呐声,就在大门外头。
张媒婆收起面上的笑意,一夜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再听这唢呐声,张媒婆脑海中全是郎君狼撵一般奔跑的身影。
喜气洋洋的唢呐声,像是谁家出了天大的喜事,又像是春日里花开富贵,万物复苏,还像是打了一辈子的老光棍突然娶到个娇滴滴的娘子,更像是连日里的阴霾突然见了太阳。
张媒婆冷着脸开了门,果不其然门外站着的正是英俊潇洒的郎君,郎君手握唢呐,笑盈盈的看着张媒婆。
“你来做做什么?”张媒婆冷声道。
“爷昨夜里又瞧见了那大姑娘……”郎君一脸兴奋道。
“奴家腿脚不好,这伤筋动骨一百天,郎君还是过段时日再来吧。”张媒婆神色凛然道。
“昨夜里的膏药你可用了?”郎君提着唢呐问道。
“那膏药是你送来的?”张媒婆奇道。
“那膏药可是从宫里头讨来的。”郎君挺直了身子,“那宫里头的御医有一个最是擅长这跌打损伤的病症,他医术高超,却又极难说话。”
“张媒婆你莫要瞧这几幅膏药,那可是花了银子都买不来的好东西。”
张媒婆神色动摇道:“这般的好东西,你怎么还能想到奴家。”
“你伤了腿脚还如何给爷说亲?”郎君理所当然道:“你如今既然无事了,那还不快些随着爷出去找那大姑娘去。”
张媒婆盯着郎君,神色有些复杂,膏药清清凉凉的味道从脚踝出竟然到了鼻尖儿上,她闻着这股子味道,心里头想得却是绿珠的嫁妆里头合该有这一副膏药才成。
“你不知那御医有多难说话,爷白日里等了他一天,非得到夜里头下雨的时候,他才拿出了膏药。”郎君说话间打了个喷嚏,“若非为了你这婆子,爷何必去吃这老头的挂落?”
张媒婆神色动容,她清了清嗓子,口中温和道:“你且等着,奴家去梳洗一番,就陪着郎君去找那大姑娘。”
“你模样丑陋,何必浪费脂粉!”郎君一把拽住了张媒婆,口中不停催促道:“咱们快些去吧,不然那大姑娘又跑了。”
张媒婆徐徐吐出一口,勉强挤出一道微笑,“这巷子口人来人往的,若是叫人瞧见,只怕又要说闲话。”
“你尽管放心,今日这巷子里头可是安静极了。”郎君神秘一笑。
第一千八百二十四章 绣坊绣娘
巷子口果然甚是安静,平素扎堆儿的媳妇婆子,此番竟是一个也没有,张媒婆有些奇怪,只扯了扯郎君的衣袖,口中奇道:“今日是怎么了?这几个妇人平素早就聚在一处说人闲话了。”
“这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这长舌的妇人也有住口的时候。”郎君扯过了一株。
过了一刻钟的功夫,那王嫂子方才挪到了矮胖妇人的门口,她伸手拍门,谁知前来开门的矮胖妇人头上肿着个明晃晃的大包,两人四目相对,不由得悲从中来,于是这巷子里一大早就传来了悲伤的哭声。
所谓人与人的悲欢并不相通。
郎君一进了锦绣胡同,话就多了起来。
锦绣胡同打头的一家便是一处绣坊,有绣坊的地方自然就有绣娘,有绣娘的地方自然就有模样俊俏的绣娘。
“素手纤纤,银针入手,衣衫翩然间,那绣棚上就多了花鸟鱼虫。你这婆子如此粗俗,只怕也不懂这其中的妙处。”郎君笑道。
张媒婆扯了扯衣袖,口中低调道:“奴家有何不懂,奴家年轻的时候,那也是十里八乡最有名的绣娘。那花鸟鱼虫,还不是入手就来?”
“当真?”郎君转头目不转睛的看着张媒婆。
“自然当真。”张媒婆傲娇道。
郎君认认真真打量了张媒婆一番,口中又认认真真的说道:“你年轻的时候即便是绣娘,那也是庄子里最为貌丑的绣娘。”
张媒婆掐了掐掌心,口中冷笑道:“这绣娘讲究的是做活的功夫,可不是生着一副俊俏脸蛋儿就能做好绣娘的。”
“你可见过爷身上的花样?”郎君突然问道。
张媒婆打眼一瞧,口中便笃定道:“这有何难,郎君身上的料子乃是苏州来的碧云锦,这身上的花样乃是海兽葡萄纹。”
“你这婆子倒也懂得几分……”郎君笑道:“爷身上的料子虽是碧云锦,这花样可不是海兽葡萄纹,而是西域那边儿传来的花样,还有一样——”郎君正色道:“爷身上的花样可都是特意挑选的模样出挑的绣娘一针一针绣出来的。”
张媒婆看着一身锦衣的郎君,他头上戴着的玉冠瞧起来也是价值不菲的样子,他神色悠闲,眉目舒展,偏那嘴角勾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笑意,让人一瞧就觉得心生厌烦。
“这料子穿在你的身上,你又不知绣花的究竟是哪个绣娘?”张媒婆冷笑道。
“爷自然知晓。”郎君笃定道:“爷的后院儿就养着一屋子的绣娘,这些个绣娘个顶个的面如桃花,身似拂柳,若是跟你这婆子一般蠢笨,那是连府里头的侧门都进不去的。”
张媒婆深受打击,口中更是冷笑道:“你既然有一屋子面如桃花,身似拂柳的绣娘,那又何必苦苦寻找大姑娘?”
“若是单看,那绣娘倒也养眼,可若是跟大姑娘比起来,她们就入不得眼了。”郎君说话间,转开目光。
张媒婆顺着郎君的目光看过去,只见那绣坊里头出来个绣娘,这绣娘轻罗衫,手上拿着一面团扇,低眉潋滟间只瞧见一抹尖尖的下巴。
“姑娘?”郎君一把推开张媒婆,凑近了那绣娘,“爷可是见过姑娘,不然为何会觉得姑娘这般眼熟?”
那姑娘羞红了半边脸,只低声说道:“奴家并未见过郎君。”
“你都不抬眼看爷,哪里知道见没见过爷?”郎君温和道。
那绣娘抬起一张尖尖的脸,露出一对碧水盈盈的眼睛,她方才对上郎君的目光,这厢就垂下了睫毛。这波光荡漾间,只引得郎君心神荡漾起来。
“奴家不认得郎君……”绣娘的声音又软又甜,便是张媒婆见多识广,此番瞧见这绣娘的模样,心里头也是叫了一声好的。
“郎君,咱们不是要去找大姑娘?”张媒婆提高了嗓门。
“你这婆子莫要胡说八道!”郎君轻斥一声,转而又低下声来,只口中缓声道:“大姑娘原是爷的故人,此番过来原是瞧瞧景致,若是遇到大姑娘自然是千好万好,谁知竟然瞧见了姑娘……”
那绣娘见这郎君风度翩翩,身上的料子又是上好的碧云锦,于是口中便也客气道,“郎君可否告知那大姑娘的名字,奴家回去帮着问问。”
“如此就劳烦姑娘了……”郎君说话间冲着张媒婆使了个眼色。
张媒婆冷哼一声,挪到了一旁,这厢郎君凑近了这绣娘,口中低声道:“此处人多嘴杂,且到僻静之处,爷便告诉你大姑娘的闺名,若是旁人知晓了大姑娘的闺名,只怕会多出事端。”
那绣娘懵懵懂懂就被郎君带到了巷子口的马车上,张媒婆冷眼瞧着,口中低声骂道:“这便是打着来找大姑娘的名头,满世界的逛窑子呢……”
天上白云浮动,春花伏在柜台上,手指拨弄着算盘,眼睛盯着账本,正自对账,那厢突地听到二郎的声音。
“春花姑娘,这一大早就这般忙碌?”
春花挺直身子,只见二郎身穿青衫,正笑吟吟的看着自己。她掏出帕子,擦了擦手指,口中娇羞道:“二郎今日倒是没有叫错名字……”
那二郎一笑,从袖口取出一包松子糖,递了过去,“这松子糖特意送给你。”
春花接过松子糖,那糖纸上还有二郎手指的余温,她口中不由笑道:“多谢二郎。”
“春花姑娘,今日可有空闲?”二郎问道。
春花脸颊微微发烫,口中低声道:“铺子里头客人不多,此番奴婢倒是有空。”
“那便太好了。”那二郎喜道:“那城门口新开了一家铺子,这铺子里的羊汤甚是鲜美。”
春花随着二郎出门的时候,屋檐顶上洒满了阳光,有的铺子屋檐底下又生了一层苔癣,此番阳光照过去,那苔癣的颜色就变得浅淡,像是枝叶间新生出的嫩芽。
春花低头看着鞋尖儿上绣着的迎春花,行走间,那迎春花便也跟着飘动起来,她垂着眼皮子,默不作声的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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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八百二十五章 嘴上官司
自那一日过后,宋如是便不常出门,只镇日里窝在家中,又赶上天降大雨,她便更是闭门不出。
石娘是个闲不住的,于是镇日里过来陪着宋如是说话,从东家长,说到西家短,又从街头说到巷尾。末了,无话可说的时候,又央求宋如是讲话本子上的故事。
几日之后,宋如是讲完了话本子上的故事,这石娘便又央求起来,宋如是不胜其扰,于是便装扮了一番,带着石娘出门去了。
这主仆二人,石娘身穿姜黄色襦裙,头上簪着嵌红宝石金簪子,腰上悬着个绛红色的荷包,里头搁着几两散碎银子。
宋如是为了图方便,便挽起了发髻,一副利落的男儿装扮,她肤色白皙,面上脂粉全无,又是随意的苏绣袍子,脚下踩着一双牛皮靴子。
两人方才出了巷子,那乞丐就撵了过来,口中熟门熟路的说道:“娘子今日怎么这般打扮?”
“你这乞丐镇日里不去讨饭,只守在这巷子口,也不怕饿坏了肚子。”石娘瞧着乞丐细胳膊细腿的模样,口中说道。
“的说过要保护娘子,那便要时时刻刻的保护娘子。”乞丐一脸坚定。
“你不过是个孩子,便是连自己也顾不周全呢。”石娘到底心软,又摸出银子,在包子铺里买了一屉包子,回身递给了乞丐。
乞丐取出一个包子,恭恭敬敬的给宋如是,“娘子先吃,的并不是太饿。”
“你这孩子,你若不吃,奴婢便全吃了。”石娘冷下脸来。
乞丐这才狼吞虎咽吃了起来,半大的孩子本就是吃穷爹娘的饭量,一屉包子很快就入了乞丐的肚子。
这三人走街串巷,说话间倒也不觉得寂寞,不过是那乞丐当真护起宋如是的周全来。
这集市间自有那讨饭的乞丐,有那乞丐平素手脚不干净,乞丐老远瞧见,便会有扯住宋如是的衣袖,于是便也无人过来讨钱。
几人走走停停,经过绿水坊的时候,石娘突然低声说道:“听闻绿水坊前些日子易了主……”
“这绿水坊同绿衣坊本是一个东家,此番绿衣坊出了事情,这绿水坊哪有不受牵连的?”乞丐插嘴说道。
“你竟然还知晓这一桩事情?”石娘奇道。
“那是自然。”乞丐挺起了胸脯,“咱们日夜在这街坊里头讨生活,这谁家的铺子,家底儿如何,咱们都是知晓的。”
“先前绿衣坊的生意虽是不错,不过的却极少去绿衣坊门口乞讨。听他们说,这绿衣坊的老板娘是个冷心冷肺的,瞧见乞丐进门,轻则呵斥一顿,重则把人拖到官府里头。”
“娘子也知道,这进了官府,若是不脱层皮,哪里出的来?”乞丐四处看了一眼,而后压低了声音说道:“这绿衣坊的老板娘听闻很是八面玲珑,那是在衙门里头都有相好的……”
“你这乞丐懂什么?”石娘截断了乞丐的话头,“你这年纪哪里懂得这其中的门道,不过是瞧个热闹,听一耳朵也就罢了,可莫要刨根问底的,仔细回头脏了耳朵。”
“的知道。”那乞丐神色老道,拍着胸脯说道:“的从就四处乞讨,不过是听到别人提起此事,的听了一耳朵,此番娘子有话,的这才一五一十的道了出来,若是旁人来问,的无论如何也不会说出去的。”爱我吧
石娘瞧见这乞丐一副大人的模样,口中不由笑道:“你明明还是个孩子,偏要作出这副老气横秋的模样来,真是好笑。”
“若是的还跟个孩子一般,只怕早就饿死在大街上了。”乞丐垂头说道。
“你方才可曾吃饱了?”宋如是问道。
“的吃的饱饱的。”乞丐笑道。
石娘目光之中带着怜悯,于是到了卖饴糖的铺子的时候,便又进去给乞丐买了半斤高粱饴。
乞丐嘴巴里含着糖,说话就不清不楚起来,“的还听人提起过……那锦绣胡同的……绣娘……模样个顶个的俊俏……”
“你这子懂个什么?”石娘忍俊不禁。
“的旁的事情不知道,这好看难看还是分的清楚的。”乞丐抬头去看宋如是,口中重重的说道:“娘子就生得很好看,就跟那戏台子上的官家娘子一般。”
“哈哈……”石娘笑道:“那你倒是说说奴婢模样生得如何?”
“你的模样也跟戏台子上的人物一般。”乞丐仔细瞧着石娘。
“那你倒是说说,奴婢究竟像是哪个人物?”石娘刨根问底道。
“姐姐的模样……就像是……那夜里头打更的……更夫。”乞丐含糊道。
“更夫?”石娘更夫二字一出口,就明白了乞丐的意思,她一把夺过乞丐手上的高梁饴,冷下脸来,“你这乞丐非但嘴巴不好使,眼睛倒也不好使。”
那乞丐很是委屈,口中嘟嘟囔囔的说道:“若非姐姐一直问,的也不会把这真话说出口。”
石娘听到这话,更是气结,于是掏出一颗高梁饴含在口中,口中气咻咻的说道:“你这不懂事的乞丐,这高梁饴的味道真是不错,奴家偏偏不让你吃,你便只有干瞧着的份儿。”
乞丐也不恼,只不紧不慢的说道:“的方才吃了一屉包子,这会子倒也不饿。”
石娘听到那一屉包子,面上愈发挂不住,只恶狠狠的说道:“你此番年纪,待过上几年,那包子钱可是要连本带利的还给奴家的。”
“还就还。”乞丐挺直了身子,“娘子此番就是见证,那屉包子可是要十二个大钱,的以后就还给姐姐十五个大钱。”
“石娘……”宋如是转头看向石娘。
“奴婢不过是同这乞丐顽笑来着。”石娘转头瞪了乞丐一眼,这才笑呵呵的说道。
绿衣坊因着先前闹鬼一事,可谓是门可罗雀,待如是书局开了张,来往的读书人多了起来,那神鬼一说,自来是被读书人嗤之以鼻,于是这如是书局的生意甚是不错。时间久了,这来往之人,便又多了起来。
第一千八百二十六章 福寿绵延
安氏接连忐忑了几日,厮始终没有上门,她这厢彻底放了心,镇日里绣些帕子荷包,几日下来,倒也攒下了不少。
这一日,安氏坐在门槛上绣荷包,青丝线,酱色的底儿,手上的银针有些涩了。她掏出帕子擦了擦手心的汗,这厢就瞧见元阳姑娘进了门。
元阳姑娘穿着杏黄色襦裙,上穿桃粉色襦衫,手里头拿着团扇,一瞧见元氏,她就笑了起来。
“今日这天气总算是晴了,姐姐怎么不出去走走,偏要窝到院里头做绣活?”
“奴家可不似元阳姑娘……”安氏面带苦涩。
“如今辛姨娘正是得宠的时候,姐姐何必这般的心翼翼?”元阳姑娘笑道:“即便是在花园子里碰见了姐姐,看谁敢说个姐姐的不是?”
“辛姨娘也不容易……”安氏不愿多说。
“姐姐如何得知?”元阳姑娘立在安氏身旁,屋檐底下的光落在她的裙摆上,裙摆色黄如杏,黄澄澄的甚是好看,“辛姨娘如今吃的用的,在咱们府上都是头一份儿,就说那玉容粉,辛姨娘可是有整整一匣子呢。”
“她过的好,奴家甚觉安慰。”安氏低声道。
元阳姑娘俯视坐在门槛上的安氏,口中轻声道:“姐姐当真这般想的?”
元阳姑娘不等安氏回答,就继续说道:“奴家若是有个嫡亲的姐姐被发配在这破落之处,那奴家镇日里定然是寝食难安,无论如何,也要想法子把姐姐从火坑里救出来才是。”
安氏沉默了一会儿,这才低声说道:“她自有她的苦楚……”
“什么苦楚?”元阳姑娘笑道:“镇日里涂脂抹粉,尽享富贵荣华,这也算是苦楚?”
“姐姐只怕还不知道,昨日里郎君又送给了辛姨娘一枚珍珠步摇,那珍珠个顶个的清润光滑,难得的是每一粒都大均匀。奴家先前在绿水坊瞧见过一模一样的珍珠步摇,那可是要二百两银子。”元阳姑娘一字一句的说道:“就凭这份恩宠,她但凡提上一句,郎君总不会驳了她的面子。”
安氏低头看着鞋尖儿,屋檐底下有光,却照不到她的身上。
后院凉亭上,六娘子身边守着丫头米儿,两人相对无言,米儿垂着头,一时想着秋日里的脆梨,一时又想着冬日里的锅子。
六娘子似有心事,她的满腹心事,化为了铮铮的琴音,从凉亭而起,飘飘摇摇到了荷花池边儿上。
辛姨娘拿着帕子,身后跟着个模样普通的丫头,这丫头原是郎君领回来的,模样虽是普通,但是胜在老实巴交,跟那六娘子的丫头米儿,有过之而无不及之处。
进了府的丫头都是要改名字的,辛姨娘看那丫头嘴角生着一颗痣,于是便唤这丫头一声痣丫头。
痣丫头身穿粉荷色衣裳,这衣裳穿在旁人身上便是亭亭玉立的荷花,穿在痣丫头身上则像是柱子上套了件儿不合身的衣裳。
痣丫头手上提着个食盒,老老实实跟在辛姨娘的身后,辛姨娘走几步,她便走几步,辛姨娘停下赏荷的时候,这痣丫头仍旧闷头闷脑的朝前走,于是一头撞到了辛姨娘的身上。
“你这贱蹄子,没有半分的眼力见儿。”辛姨娘伸手拧了一把痣丫头。
这痣丫头皱着眉头,也不吱声,也不求饶,只杵在当处,闷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东西!”辛姨娘低声骂了一句,便又抬步朝着老夫人院里头去了。
老夫人这一日起得早,正喝着雪儿粥,这厢门帘子一挑,却是辛姨娘妖妖娆娆的走了进来。
老夫人瞧见辛姨娘这肚子里头就来了火气,她搁下饭碗,口中不耐烦的说道:“你怎么又来了?”
“奴家过来瞧瞧老夫人。”辛姨娘恭敬道:“奴家那一日听到老夫人咳嗽了一声,于是特意去寻了方子,听那郎君说,拿着秋梨炖成的粥,接连喝上两日,也就好了。”
辛姨娘示意痣丫头端出那秋梨粥,谁知痣丫头提着个食盒,只低头杵着,竟是一副蠢笨至极的模样。
“痣丫头……”辛姨娘忍不住开口道。
“奴婢见过老夫人,愿老夫人福寿绵延,万世永昌。”痣丫头“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手上的食盒也“咚”的一声撞在地上。
辛姨娘看着痣丫头这般蠢笨,心里头又是恼怒,又是有些安慰,好歹这丫头这吉祥话说的倒也入理。也就是这个功夫,那老夫人口中斥道:“哪里来得蠢货,快快拖了出去。”
守门那婆子方才听到“福寿绵延,万世永昌”的时候,就惊出了一身的冷汗,此番听到老夫人吩咐,于是一阵风的卷进了屋里头,一把拽起了那痣丫头。
痣丫头茫然间,就被守门的婆子拖了出去,辛姨娘不知老夫人缘何生了这么大的气,只得开口安慰道:“老夫人莫要同这丫头置气,她年纪,不懂礼数,奴家回去以后,自然会好生的调教她一番。”
“滚出去!”老夫人冷脸道:“就你这个妖妖娆娆的东西能教出什么体面人来?”
“奴家原是一番好意……实在是因为……”辛姨娘一惊,面上有些挂不住。
“那便带着你的好意滚出去!”老夫人抬手摔了碗碟,辛姨娘瞧见老夫人动了真怒,这才仓皇的起了身,撩开帘子出门去了。
门外响起清脆的“啪啪”声,辛姨娘看过去,只瞧见痣丫头跪在院子当中,那守门的婆子手上拿着个戒尺,正轮圆了胳膊掴痣丫头的嘴巴子。
辛姨娘站在屋檐底下,听着戒尺打在脸颊上的声音,待要求情,又恐惹怒老夫人,正在纠结之时,屋里头又传来老夫人的声音。
“快些把这食盒拎出去,奴家瞧着心烦!”辛姨娘低着头进了屋,拎起食盒低着头出了屋子,她一刻也不愿多待,只提着食盒匆匆的出了院子。
她站在院子门口,这才舒了一口气,院里头巴掌声不停,每一巴掌都像是打在辛姨娘的脸颊上。她脸颊发烫,匆匆去了。
第一千八百二十七章 万世永昌
辛姨娘提着食盒,再经过荷花池的时候,这心里头早就没有赏荷的心情,她一扬手,把那食盒扔到了荷花池里头,而后便疾步去了。
凉亭之中,琴声戛然而止,六娘子问道:“米儿,你方才可曾听到了什么动静?”
“奴婢瞧见辛姨娘把食盒扔到了荷花池里头。”米儿老老实实的回答道。
“听闻你与痣丫头是同乡?”六娘子又问道。
“奴婢家乡在东边儿,原是穷乡僻壤之处,谁知这般凑巧,竟与那痣丫头是同乡。”米儿又回答道。
六娘子便不再说话,又低头抚琴,琴声悠扬,这一处凉亭,便有了不寻常之处。
宋如是在如是书局并没有瞧见春花,反倒是伙计忙前忙后,问了一声,这才知晓其中缘由。
“娘子,奴婢瞧着春花的事情也该定下了。”石娘笑道。
宋如是看着后院的树,口中回应道:“你这几日且问问春花的意思,若是合心意,便早早的操办起来也不是不可。”
“春花的心意还不明了?”石娘又笑道,她心里头自有盘算,她此番肚子里头怀的是个郎君,如今催促着春花成亲,待成亲之后有了身孕,若是女婴,正可以结做娃娃亲。
“可若是男婴呢?”石娘猛地想到了这一种可能,于是便有些愁眉不展。
张媒婆立在巷子口,看看行人又看看天色,过会子的功夫,又去看那巷子口的铁匠铺子。
打铁的匠人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他赤裸着膀子,一身的腱子肉,手中的铁锤上下挥动,张媒婆的目光就随着那铁锤上下移动。
“这铁匠瞧起来孔武有力,倒也是条汉子。”郎君的声音蓦然响了起来,张媒婆转头去看,只见郎君面带笑意,口中带着深意,“这铁匠着实不错,爷这里还有十两银子。”
张媒婆踩到炮仗一般,口中斥道:“龌龊,你这郎君实在龌龊!”
“爷说了什么?”郎君也不恼,只口中继续说道:“你这婆子这些日子着实辛苦,也是该开开荤了。”
“开什么荤……”张媒婆提高了嗓门,“你这郎君胡说八道什么?奴家不过是瞧着这铁匠不错,回头若是有合宜的姑娘,便撮合撮合。”
“你这婆子急什么?”郎君打了个哈欠,“你若不要这十两银子,有的是人要。”
郎君抬了抬手,那厢车夫跑了过来,恭恭敬敬的取了银子,而后便又恭恭敬敬的去了。
“咱们走吧。”郎君拍了拍张媒婆。
张媒婆心中五味杂陈,不知是该后悔还是该愤怒,她跺了跺脚,随着郎君上了马车。
“这绣坊郎君可曾寻过了?”张媒婆故意道。
“大姑娘不在绣坊。”郎君又打了个哈欠,“不过爷又想到一处地方……”
“什么地方?”张媒婆问道。
“教坊……”郎君道。
“教坊倒是女子多些……”张媒婆别有深意道,“那咱们这会子就去?”
“明日再去罢,今日爷有些乏了。”郎君摆了摆手。
张媒婆便也不再说话,马蹄声声,盏茶的功夫又停了下来,过会儿子功夫,车夫从窗下递过来一个油纸包。
张媒婆闻着那油纸包肉香阵阵,这才开口问道:“这是何物?”
“你自己瞧瞧。”郎君微阖着眼睛。
张媒婆打开油纸包,瞧见一只烤得油光发亮的羊蹄子,闻起来喷香扑鼻,她好奇的看向郎君。
“方才爷说过,你该开荤了。”郎君似是感受到了张媒婆的目光,只合眼说道。
张媒婆心中一阵感动,“方才是奴家误会郎君你了。”
郎君不再言语,张媒婆咬了一口羊蹄子,入口香辣筋滑,她暗道一声“不错”,那羊蹄子统共没有几两肉,张媒婆三下五除二的吃完了羊蹄子,这厢郎君又递过来一杯酪饮。
张媒婆喝了一口,胃中温暖妥帖,她方才要开口道谢,那厢又听到郎君慢条斯理的说道:“你若当真看上了那打铁的,爷自会帮你全了此事。”
且说宋如是在如是书局略坐了一会儿,便去了西市。
乞丐先前还跟着,到了西市口,乞丐便立住身子,“娘子,的就在此处等着娘子。”
“这西市热闹的紧,还有许多好吃好玩的东西。”石娘把那饴糖又给了乞丐。
“咱们虽说是乞丐,但也不是四处都能乞讨的。”乞丐低声说道:“的就在此处等着娘子。”
宋如是看那乞丐神色坚决,于是也不勉强,只迈步去了集市,这集市可谓是烟火之气最为浓郁之处,各色的吃,各样的花色,让人眼花缭乱的珠钗首饰,还有那目不暇接的衣裳绸缎,其间又有妙龄的娘子,锦衣锦袍的少年郎君穿行其中。叫卖的贩,哒哒马蹄声,喷香的糕点,软糯的娘子,这一处像是一副市井图,不过图中各人有各人的人生。
宋如是突然有些感慨,这厢神游太虚,那厢便听到一声壮马嘶鸣之声,宋如是回神一瞧,只见身边停着一辆马车,车帘半挑,车里之人正目光灼灼的看着她。
“贞王爷?”宋如是认出了郎君。
“你这郎君生得这般俊俏……”郎君目不转睛的看着宋如是。
石娘先前也是见过贞王爷的,此番瞧见贞王爷这副嘴角,倒是有些嫌恶,“你这郎君要做什么?”
贞王爷这才瞧见石娘,于是口中坦诚道:“你这妇人如此丑陋,平素还是莫要出门才是。”
“你说谁模样丑陋?”石娘叉腰道。
“石娘?”
却说车厢里的张媒婆听到“如此丑陋”几个字,心里头便生出了惺惺相惜之意来,于是探头来看,没想到眼前之人竟是熟人。
“张媒婆,奴婢可算是找到你了。”石娘瞧见张媒婆,倒是一脸的热情。
“石娘姑娘……”张媒婆丢下车帘,转头跳下了马车,她拽着石娘的衣袖,又瞧见石娘肚大如箩,口中便笑道:“姑娘的气色真真不错。”
“张媒婆你怎么同这人在一处?”石娘压低了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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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八百二十八章 白玉蒸糕
六娘子从凉亭起身之时,天上的阳光正是浓郁之时,米儿拿了惟帽,反被六娘子轻斥一句,“不过是在家里头,哪里有这么许多讲究。”
米儿抱着惟帽,跟在六娘子身后,六娘子走得又快又急,像是有事,米儿一路跑,终于在荷花池边儿上撵上了六娘子。
“你且在此处等着。”六娘子头也不回,径自去了。
米儿不敢去追,只好抱着惟帽,瞧着荷花池的景致,那厢痣丫头捂脸走了过来。
却说这痣丫头离开院落之后,那守门的婆子便进了里间儿,老夫人躺在床榻上,正抚着胸口顺气。
“老夫人莫要生气了……”守门的婆子挨着床榻坐了,她伸手给老夫人顺气,口中又劝道:“那辛姨娘只怕不知此事,不然也不会特意犯了老夫人的忌讳。”
“奴家瞧着她定是故意的,这个贱蹄子……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奴家可是记得清清楚楚……”老夫人吐出一口气,“先前那红茶,还有今日里丫头口中的那两句话,摆明了就是来膈应奴家的。这贱蹄子入了我儿的眼,便真拿自己当凤凰了。”
“辛姨娘虽是有些招摇,到底心思不多。”守门的婆子又说道。
“奴家就看不惯这招摇之人,左不过是个陪床的罢了,倒还真拿自己当主子了?”老夫人提起这辛姨娘就气不打一处来,“如今倒是还使唤上丫头起来了,这般招摇也不怕旁人笑话。”
“老夫人这辛姨娘毕竟进门不久,哪里知道咱们府里头的规矩。”守门的婆子低声道。
“既然知道进门不久,就该跟人学着点儿。那元阳不也是进门没多久,也没见她说错话,办错事。”老夫人回道。
“老夫人你仔细想想……”守门的婆子放软了声音劝道:“这辛姨娘进门才多久,哪里会知道咱们府里头的陈年旧事?”
“你的意思是?”老夫人猛然做起了身子,口中猜测道:“莫不是有人特意告诉她的?”
“她初来乍到的,若非让人特意知会,她哪里会知道这档子事情?”老夫人渐渐明白过来,倒也不再咒骂辛姨娘,不过口中冷笑道:“这个没长脑袋的东西,行事间就不想想究竟是为何?”
“辛姨娘只怕还是太年轻了些……”守门的婆子附和道。
“若非她那一副娇软的身子,我的儿只怕还看不上她。”老夫人冷笑道:“无论如何,这贱蹄子几次三番的上门挑衅,若是不给她些教训瞧瞧,她只怕以为奴家好欺呢。”
老夫人此番来了精神,只冷笑着说道:“你且去厨房做上一笼点心给辛姨娘送过去,盯着她吃光了再回来。”
“不知这点心?”守门的婆子问道。
“就依着从前的规矩来。”老夫人吩咐道。
守门的婆子会意,便去准备不提,她手脚麻利,不过是一刻钟的功夫,便提着个食盒,去了前院。
辛姨娘回了厢房,就暗自咒骂起老夫人来,她又觉得痣丫头蠢笨,便等着痣丫头回来,便拿她撒撒法子,谁知道那痣丫头竟是一直不曾回来。
辛姨娘正等的不耐烦的时候,门外终于有了动静,辛姨娘上前开门,兜头兜脸的就是一通喝骂,“你这蠢货连带着奴家吃了挂落,奴家瞧着你心烦,你便先跪上一个时辰再起来说话。”
辛姨娘不见痣丫头回话,这才发现门口立着的竟是笑吟吟的守门婆子,她吃了一惊,口中赶忙解释道:“奴家并非有意责罚丫头……实在是因为这丫头不会说话……又惹怒了老夫人……”
“辛姨娘想多了……”婆子笑吟吟的进了屋,“老夫人方才动了怒,却并不是因为姨娘。”
“老夫人就是担心姨娘多思多虑,这才特意嘱咐了奴家给姨娘送这糕点过来。”那守门的婆子掀开手上的食盒。
辛姨娘听到这话,心里头方才松快一些,“奴家原是一番好意,也不知怎地惹了老夫人不高兴,方才正想着如何跟老夫人解释,此番嬷嬷过来,倒是解开了奴家心里头的疙瘩。”
“辛姨娘是郎君心坎儿上的人,老夫人最是疼惜郎君,这般爱屋及乌,自然也是疼姨娘的。”这婆子打开了食盒,从中取出一盘糕点,搁在案几上。
辛姨娘这才瞧见这瓷盘之中的糕点,如玉的瓷盘,里头摆放着几块儿瓦片大的糕点,这糕点呈乳白色,瞧起来甚是敦实。
辛姨娘从未见过这般厚重敦实的糕点,自然有些好奇,“这糕点奴家先前倒是没有见过。”
“这白玉蒸糕乃是老夫人最爱吃的糕点,不然也不会赏给了姨娘。”婆子一笑,眼角的皱纹甚是和善,“这原是老夫人尚在闺中就惯常吃的糕点。”
辛姨娘听到此处,便拿起一块儿白玉蒸糕,怎知这白玉蒸糕入手发沉,就像手里头拿着秤砣一般。
“这糕点怎地如此沉重?”辛姨娘奇道。
“这便是这糕点的特殊之处。”婆子笑道:“姨娘且尝尝?”
辛姨娘“举”着白玉蒸糕,先吃了一口,那一口含在口中,待要往外吐,那婆子却又说道:“老夫人甚是自责,所以特意做了这白玉蒸糕,让奴家给姨娘送过来。”
“这白玉蒸糕是老夫人亲自做的?”辛姨娘一惊,那口中的糕点顺着嗓子眼儿掉到了肚子里头。
“这白玉蒸糕老夫人并不常做,郎君也不过是才吃过两回。”婆子又添了一句,“方才奴家出门的时候,老夫人还特意嘱咐奴家,就怕姨娘还在怪罪她老人家。”
“这奴家哪里敢?”辛姨娘揣摩着老夫人的意思,莫不是要自己吃完这白玉蒸糕不成?
辛姨娘口中猜测着,紧接着就听到那婆子说道:“方才老夫人还说,觉得辛姨娘很像她年轻时候都模样,那时候的老妇人一下子总要吃完这一盘白玉糕点的。”
辛姨娘口中咯噔一声,这白玉糕点若是味道好一些,倒也还好,可是这白玉糕点的味道就跟吃那泥胚的土墙似的,何况还有这么大一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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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八百二十九章 午后粘蝉
瓦片大的白玉蒸糕,瓷盘里头一共有五块儿,还有一块儿在辛姨娘手上。
辛姨娘又咬了一口,那白玉蒸糕如鲠在喉,上不得下不去,她艰难的咽了下去,口中说道:“这白玉蒸糕既然是老夫人的心意,奴家自然要吃完才是,不过奴家方才用了早膳,这会子功夫倒也不饿。不如就把这蒸糕放在此处,奴家吃完了,再去陪着老夫人说话。”
“老夫人一番心意,奴家倒是没有瞧见过老夫人对何人这般上心的。”婆子抬了抬眼皮子。
“奴家心里头明白,老夫人的心意那更是让旁人修都修不来的福分。”辛姨娘接口道:“不过是奴家本就脾胃虚弱,此番实在是吃不下这白玉蒸糕……”
“姨娘切莫难为奴婢。”婆子面无表情道。
辛姨娘眼看此事没有转寰的余地,于是勉为其难道:“嬷嬷不必为难,这白玉蒸糕既然是老夫人的一片心意,奴家自然不会辜负。”
再说集市之上,最为喧闹之处,郎君跳下马车,凑近了宋如是,口中笑吟吟的说道:“这位郎君瞧起来甚是面善,不知在何处见过?”
宋如是看着郎君,不由好笑道:“我瞧着郎君也觉得面善,不知在何处见过?”
郎君听到宋如是这般说辞,觉得有趣,“那咱们究竟在何处见过?”
“郎君可曾出过城?”宋如是问道。
“爷时常出城,可是城外不过那几处玩乐之处……”郎君思忖道:“莫不是在那花船上?”郎君看着宋如是的模样,陷入了沉思之中。
“并非在花船之上……”宋如是摇头道。
“莫非是在尼姑庵?”郎君又猜测道。
“并非在尼姑庵……”宋如是再摇头道。
“总不至于在道观?”郎君挑眉道。
“就在这西市之中。”宋如是摇了摇头,口中回道。
郎君想了一圈儿,倒也不记得曾经见过这般人物,于是便顺势凑到宋如是脸前头,口中笑道:“你这郎君模样实在俊俏,爷倒不知这街坊之中还有这等人物。”
那厢石娘被张媒婆扯到墙根儿底下,俩人窃窃私语说的正起劲儿,宋如是看着郎君,突地一笑,“郎君可知一人,那人容貌极为出众,就在城外。”
“何人?”郎君急声道。
“那人就在城外。”宋如是笑道。
石娘在墙根儿底下听着张媒婆说那二郎家的情形,不由得起了高腔,“这二郎瞧起来人模人样的,结果背地里竟然这般不要脸。”
“这血气方刚的男人,哪一个不是这样?”张媒婆了然道:“何况那黄丫头的模样也着实俊俏,她又是个能说会道的自然讨男人喜欢。”
“那这又算是怎么一回事……”石娘皱着眉头说道:“镇日里过来找春花,又是一副情种的模样,奴婢倒当他是个痴心的,哪里知道还有这般的腌臜事情。”
“这起子的事情,谁又能说得准呢。”张媒婆叹了一口气。无忧爱书
“方才奴婢还同娘子提起此事,没想到此番又有了变化……”石娘看向集市当中的马车,谁知马车不见了,一同不见的还有宋如是与郎君。
与此同时,马车快马加鞭,驶出了城门。
“那人究竟在何处?”郎君催促道。
“约莫一刻钟。”宋如是撩开车帘,路边树影飞驰而过,城门早就被甩到了后头。
这天上出了太阳,正午时分竟有几分夏日的燥热,不过站在树底下,树荫遮挡了燥热,于是便也不觉得燥热。
女贞树底下站着个妇人,这妇人怀中抱着个童,那童生得粉雕玉琢,甚是好看,脖子上挂着一副长命锁,她被妇人包在怀中,一仰头瞧见了透过树荫的光线,她就笑了起来,露出了没有长牙的牙床。
午时三刻,春花回到如是书局,这个时辰店里头客人不多,只有个衣着寒酸的书生趴在案几上看书。
春花抿嘴一笑,进了柜台里头,她随手拿起算盘,手指方才拨弄了两下,这厢便抿嘴一笑。
与此同时,那二郎方才进了家门,黄丫头就迎了过去,“郎君回来了?”黄丫头扬了扬手上的绣棚。
二郎低头一瞧,那绣棚上绣着个憨态可掬的童,他不由笑道:“你这绣活越发的好了,这童瞧起来活灵活现甚是可爱……”
“郎君莫要说笑,不过是闲来无事,打发时间罢了。”黄丫头一笑,面色如玉。
“你也该仔细一些,莫要做活,自己的身子最是要紧。”二郎软下声音。
“奴婢晓得了。”黄丫头搁下绣棚,又扯着二郎去了厢房,“奴婢给郎君做了件儿衣裳,郎君且随着奴家进去瞧瞧。”
正午时分,接连阴了几日,此番天色乍晴,那憋闷了几日的知了叫嚷起来。
辛姨娘听得心烦,等到痣丫头回来,便使唤痣丫头出去拿着杆子粘知了。
若是要粘蝉,那便是要先淘洗一些面筋,而后随手掐上一点黏糊糊的面筋,黏在杆子顶上,用这杆子粘知了,可谓是一粘一个准儿。
痣丫头拿着杆子去粘蝉,辛姨娘在屋里头听着蝉鸣声声,越发焦心,过了一会儿,痣丫头提着杆子进了屋子。
“姨娘,奴婢手笨,一个知了猴也没有粘到。”痣丫头垂头丧气道。
“好好好……你这蠢笨的东西……”辛姨娘越发心烦,她心口发堵,只低声斥道:“你且跪下!”
那痣丫头倒也老实,“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老老实实的跪在屋子当中。
“你这蠢货,成日里只知惹祸,连带着奴家吃挂落,此番不让你跪上一日,奴家心口这团火气就难消难散。”辛姨娘躺在榻上,她肚子隆起的老高,只探身冲着痣丫头怒道。
痣丫头倒也老实,只勾着头也不说话,这反倒更是引了辛姨娘的火气出来。
“你这蠢货,你且跪上一个时辰,而后再出去粘知了,若是再一个也粘不住,你便跪上一夜,晚饭也莫要吃了。”辛姨娘斥道。
“奴婢晓得了。”痣丫头丧气道。
第一千八百三十章 以假乱真
痣丫头的运气不大好,忙活了一个时辰,竟是一只知了猴都没有粘到,她头颈发酸,只仰头看着杆子顶上的发黄的面筋。
“若是再粘不到,只怕又要罚跪……”她举着杆子,口中丧气道。
那厢米儿丫头端着木盆出了正房,瞧见痣丫头垂头丧气的模样,于是口中问道:“痣丫头,你举着杆子做什么?”
“奴婢在粘知了猴,可是一个没有粘到,奴婢实在太笨了。”痣丫头老老实实的回答道。
“你这丫头,知了猴哪里是这么粘的?”米儿搁下木盆,过来教痣丫头,“这杆子上的面筋素有讲究,最好是磨了三道的麦子粉最好。”
“奴婢还不知道这个……”痣丫头苦着脸说道。
米儿瞧在同乡的份上,帮着痣丫头重新做了洗了面,又黏到了杆子上,此番不多时就粘了一只知了猴。
“还是米儿姐姐厉害……”痣丫头这才露出了笑脸。
正午时分,天气浮躁,所以出门的人并不十分多。
宋如是坐在马车上,车厢对面坐着郎君。
郎君手上捧着酪饮,面上看不出喜怒,声音倒是与寻常无意,“这人的模样确实俊俏……”
“那是自然。”宋如是手上亦是捧着一杯酪饮,口中悠闲道。
马蹄哒哒,总有到头的时候。
宋如是进门的时候,正瞧见屋檐底下站着的李诃。
李诃身穿杏白圆领袍子,头戴玉冠,立于廊下,他整个人似是腰间挂着的玉佩,温润谦和,
李诃看向宋如是,神色闲适,“阿如回来了?”
宋如是低头扯了扯袖口,这才抬头看着李诃,她口中讪笑道:“今日闲来无事,石娘闹着要出门,奴家便陪她一同出门走走。”
“那石娘呢?”李诃又问道。
“这丫头一路上走马观花,吵闹极了,奴婢便先回来了。”宋如是进了院子。
“石娘……”李诃轻唤一声,一脸做贼心虚的石娘就从月亮门处转了出来。
“石娘,你何时回来的?”李诃看向石娘。
“奴婢是一个时辰之前回来的……”石娘心虚道。
“娘子可曾听到了?”李诃这才转向宋如是。
宋如是冲着石娘摆摆手,那石娘就蹑手蹑脚的去了后院,临穿过月亮门的时候,她又回头冲着宋如是,无声的道了一句,“珍重。”
“郎君今日回来的倒是早……”宋如是上前挽住了李诃的胳膊,口中软声道:“方才奴家在街坊间,瞧见个袍子最是适合郎君,那袍子颜色清雅,绣工精湛,若是郎君穿在身上,定然是俊逸非常。”管家
“那袍子呢?”李诃低头俯视宋如是,于是漆黑的瞳仁里就多了两个的宋如是。
宋如是抬头看着李诃,只见着李诃面色清俊,眉目专注,“没有银子买……”宋如是紧跟着又说道:“不过奴家瞧见了一对龙凤呈祥的玉佩,郎君你瞧瞧,这玉佩正巧是一对儿。”
宋如是献宝似的掏出了龙凤玉佩,李诃接过一瞧,口中问道:“这玉佩花了几个大钱?”
“十个大钱……”宋如是随口说道,而后觉得不对,又抬头道:“郎君你且瞧瞧这玉佩的成色,虽说是价钱便宜,但是东西却是实打实的好东西,听那贩说,这玉佩可是西域过来的好玉,寻常人只怕一辈子就见不着这泊来之物。”
“阿如?”李诃揽过宋如是的肩头,口中说道,“你可知道城外有一处庄子名叫玉庄?”
“奴家倒是听石娘提起过,说是这玉庄有一样玉容粉甚是出名,寻常的脂粉敷在面上总有斑驳的时候,偏这玉容粉敷上以后,这脸色就同玉石一般,甚是光洁……”宋如是接口道。
“这玉容粉有一样原料就在玉庄后头。”李诃耐心道:“那玉庄背靠青山,山上生着一种树,这树皮不同于寻常,色为翠绿,原是无用之物,但因着这树闻起来清香宜人,于是便被拿来做了脂粉的一样原料。”
宋如是听得入神,不由接口问道:“也就是说这玉容粉的原料也是山上的一种奇树?”
“说是奇树倒也不错,只因为此树树皮能入脂粉,这树干也有大用,拿着清油泡上几日,再雕琢一番,若不细看,几乎能混在玉石之中以假乱真。”李诃继续讲道。
宋如是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口中不由叹道:“可惜奴家没有去过玉庄,不然也有机会见见这奇树。”
“阿如此番已经瞧见了。”李诃晃了晃手上的玉佩。
宋如是听到此处,不由吃惊道:“怪不得这玉佩这般便宜,原来并非玉石,而是那奇树的树干雕琢而成的。”
宋如是说话间突然气愤起来,她一把夺过李诃手上的玉佩,口中怒道:“这贩实在可恨,竟然如此欺骗奴家,奴家这就找他算账去!”
“阿如……”李诃伸手揽过宋如是,“阿如还没有告诉我,方才究竟去了何处?”
宋如是吐出一口气,再抬头看李诃,只见着李诃神色悠闲,偏那眼眸之中却又带着几分认真。
“奴家不过是在街坊之间逛了一会儿……”宋如是赶忙垂下眼眸。
“阿如,你还是莫要去街坊了。”李诃叹道。
“为何?”宋如是有些心虚。
“阿如这般单纯,入了街坊就似是肥羊入了狼窝。”李诃认真道。
宋如是一怔,口中随即笑道:“所以奴家特意打扮了一番。”她扯了扯身上的袍子,口中得意道:“这衣裳还是用郎君剩下的料子做的,原想着同郎君一同出门的时候穿上,谁曾想今日倒是派上了用场。”
“就阿如这般模样,谁人看不出阿如的身份?”李诃捏了捏宋如是的脸颊。
宋如是眼看李诃不追究方才之事,于是便轻松道:“郎君还别说,今日那郎君就没有认出奴家的身份。”
“贞王爷?”李诃看着宋如是。
“没有什么贞王爷,郎君你看这玉佩虽是便宜,这雕工倒也不错。”宋如是赶忙打岔道。
“这雕工着实不错。”李诃接过玉佩,竟也没有再追究下去。
第一千八百三十一章 趁虚而入
痣丫头粘了知了猴,回去之后,那辛姨娘依旧躺在床榻上,待瞧见痣丫头,辛姨娘便冷着脸说道:“你这蠢货,一日的功夫竟是连个知了都粘不下来,你且莫要在奴家面前碍眼,快些滚出去。”
痣丫头应了一声,手忙脚乱的拿着杆子出门,谁知道还未出门,惊慌失措间不知怎地就摔倒在地,发出一声重重的响声,整个人趴在地上,想是摔得不轻。
辛姨娘听得愈发心烦,只口中催促道:“你这蠢笨的东西快些滚出去,莫要碍了奴家的眼,你便跪倒荷花池边去,不等天黑就莫要回来。”
痣丫头忍痛起了身,不声不响的出门去了,她一路走到荷花池边,只捡了个人少的地方跪了下去。
荷花池边上倒也凉爽,空气之中又有荷花的清香之气,天高云淡,这荷花通透高洁,荷叶碧绿可爱,一阵风吹过去,就又是一阵荷香。
辛姨娘躺在榻上,直到了下半晌,方才起了身,她腹中发沉又隐隐作痛,于是收拾了一番,索性去陪六娘子说话。
哪知正房房门紧闭,辛姨娘喊了两声,里头无人应声。
“莫不是出门去了?”辛姨娘下了台阶,又回头去看,这一看倒是让她生出一些心思来。
这正院统共也就住着她与六娘子,此番六娘子不在屋里头,她正可以趁虚而入。
辛姨娘既然起了这心思,便有些坐立不安,那正房紧闭的房门,也变得惑人起来。
辛姨娘心里头想着,脚下便停下步子,她先是四处张望了起来,待瞧见四下无人,她便又上了台阶。
她此番下定了决心,上了台阶,就去推门,那门一推便开,辛姨娘于是闪身进了屋子。
这正房有股熏香的味道,说不出的好闻,辛姨娘关了房门,便轻手轻脚进了屋子。
外屋多宝阁上的玉把件儿,辛姨娘早就眼馋多时,她此番走到多宝阁前头,把那玉如意取了下来,放在手上,心把玩起来。
这玉如意入手生温,光泽柔和润泽,她手指摩挲这玉如意,一时半刻就是丢不开手去。
过了好一会儿,辛姨娘这才把那玉如意放回了原位,她又摩挲了个玉雕的琵琶,又有个鎏金的葡萄纹香薰炉子。
再说那痣丫头跪在荷花池边儿上,虽是捡了人少的地方跪着,到底是有人,于是便有丫头窃窃私语的讨论声。
“瞧那不是辛姨娘的丫头?”
“奴婢之前怎么没有见过这丫头?”
“听说是才来几日……”
“原来如此……”
“这丫头不过是才来了几日,怎么就在此处罚跪?”
“定然是犯了错了。”
“那辛姨娘平素那般得宠,怎地还有这么大的火气?”说这话的是个婆子。56
而她们口中的辛姨娘,此番正拿着汝窑的莲瓣香炉,凑到脸前,仔细嗅着。
这香味实在好闻,她手里衬着帕子,打开香炉,从中取出一块儿完整的香料,又心翼翼的收在帕子里头。
“六娘子,奴婢这就去烧些茶水去。”米儿的声音冷不丁的传了进来。
辛姨娘陡然一惊,身上的汗毛登时竖了起来,她心急火燎间,又听到门口传来的脚步声,于是心里头一着急,弯下身子爬到了床底下。她这厢方才爬到床底下,那厢房里头就来了人。
“娘子且先歇一会儿,奴婢这就去烧水去。”米儿的声音传了过来,紧接着辛姨娘便听到六娘子的声音,“无妨,你且下去吧。”
“是”。
辛姨娘便再听不到米儿的声音,这屋子里头甚是安静,就像是空了许久的老房子。
辛姨娘生出了一脑门的冷汗,只盼着六娘子快些出去,她才好脱身,但她心里头隐隐也知道,这六娘子方才回来,这一时半刻的,又怎会再出去。
屋里头的一丝一毫的动静,都像是敲锣打鼓的声响一般让人心惊肉跳,辛姨娘一动也不敢动,只支楞着耳朵,听着这屋里头的动静。
须臾之后,那案几上轻响一声,像是茶盏搁在案几上的声音,而后又响起轻微的脚步声。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在床边儿上停了下来。
辛姨娘的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儿里头,她捂住口鼻,一双耳朵也没有闲着,只听着六娘子坐在榻上,过了一会儿,床榻轻响,六娘子又像是躺在榻上。这两人只见,不过是搁着一张床榻,辛姨娘心里头暗自后悔,若是早知如此,便不该进这正房,但是事到如今,她只能一动不动的捂着鼻子。
时间从没有一刻,这般漫长过。
辛姨娘脑中乱糟糟的一团,一时想着六娘子何时睡着,若是趁着六娘子睡着之际,偷偷爬出来,再跳窗而出倒也不是一桩难事。一时又想着,若是赶上郎君一会儿过来,只怕一时半会还出去不得,若是当真如此,只怕今夜就被困在此处了。
辛姨娘越想越是心惊,到了后来,她又想到,若是郎君回来去瞧她,偏又四处找寻她不到,那又该如何是好。
这院子里头平白无故的少了一人,若是再报了官,自己又该如何圆过此事去?
辛姨娘脑中思量片刻,便起了一脑门的冷汗,待冷静下来,又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辛姨娘心惊肉跳间,又听到房门一声轻响,像是米儿进了屋,她悄悄的吐出一口气,脑门上的冷汗顺着鼻尖儿流淌下来,她也不敢伸手去擦,只一动也不敢动,仔细听着床榻上的动静。
果然六娘子开了口,“你来了?”
辛姨娘听到这话,倒是有些奇怪,若是米儿,六娘子何必有此一问,她心里头有些奇怪,又隐隐的有些兴奋,但此刻由不得她多想,因为她很快就听到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六娘,你最近可好?”
辛姨娘听到这个声音登时便打起精神来,她几乎把耳朵凑到了床榻底下,方才又听到了六娘子的声音,“奴家近日很好。”
“你这几日清瘦许多……”男人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辛姨娘的眼睛瞪得老大,耳朵也紧紧贴在床榻上,她心口砰砰直跳,只暗道鸿运当头,不然怎么察觉了这等子丑事。
第一千八百三十二章 乾坎艮震
辛姨娘屏住呼吸仔细听着,这逼仄狭窄的床榻底下,像是宽敞了许多,床榻一沉,那人竟然也坐了下来。
辛姨娘的一颗心几乎提了起来,她瞪圆了眼睛,面色潮红,仔细听着床榻上的动静。她捂着嘴巴,却掩饰不住嘴角的笑意。
午时过后,暑气渐消,痣丫头耷拉着脑袋,昏昏欲睡起来。
“痣丫头,给你。”
痣丫头猛地抬头,瞧见笑盈盈的米儿。
这天夜里,辛姨娘坐在案几旁,手上拿着个帕子,平素她戌时二刻便要睡觉,此番过了戌时三刻,她却睡不着。
她面色兴奋,脑海里不断的盘算着,房门一响,却是郎君回来了。
“郎君,回来了?”辛姨娘起身迎了过去,她一把抱住了郎君的胳膊,口中兴奋道:“奴家这会子正想着郎君呢,郎君就回来了,那以后奴家要日日都想着郎君才是,郎君就能日日过来了。”
郎君揽住了辛姨娘的肩膀,口中笑道:“这才一日不见,你便又想了?”
“奴家日日夜夜都在想着郎君。”辛姨娘心情不错,行动间更是放肆大胆,她双手绕过郎君的脖颈,口中黏黏糊糊的说道:“奴家日日都在想念郎君……郎君总也不来……”
厢房里吵闹的厉害,正房里头却甚是安静,米儿手上端着瓷碗,口中劝道:“娘子好歹喝了这燕窝粥才是。”
“奴家没有胃口。”六娘子身上穿着浅杏色的襦裙,头上簪着一枚玉簪,玉簪波光流转,簪头上雕琢着海棠花。
“娘子……”米儿吭吭哧哧的说道:“这燕窝粥可是使着真金白银买的,这一碗燕窝粥就够奴婢家里头一年的家用了。”
“这燕窝粥就赏给你了。”六娘子随即说道。
“奴婢哪里有这么天大的福分。”米儿哆嗦道。
“奴家觉得你有,你便有。”六娘子抬头看向米儿,她的一双眼睛像是一口古井,让人一眼望不到底儿去。
米儿不敢多说,只谢了六娘子,就心翼翼的捧着瓷碗出门去了。外头有星无月,屋檐底下挂着的灯笼散发出柔和的光芒。
米儿站在屋檐底下,手中瓷碗温热,于是这夜色也变得温暖起来,她过了一会儿,方才心翼翼的尝了一口,一时舍不得咽下去,只含在口中。
“这一口燕窝粥,可就值一钱银子。”米儿心里头暗想。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安氏这夜没有吃东西,实在是送饭的婆子没来,院里头也没米下锅,她忍到了天黑,实在饿了,便喝了两杯热水。
好不容易挨到天亮,安氏身子发软,不愿起身,那厢辛娘却在门口叫嚷起来,“姐姐快些开门。”
安氏这才起身,辛娘一进门就挽住了安氏的胳膊,口中亲亲热热的说道:“姐姐的好日子就要来了!”
安氏懵懵懂懂不知辛娘这话何意,“奴家日日守在这破落之处,还能有什么好日子?”
“姐姐有所不知。”辛娘压低了声音,“奴家已经想到了法子,自然能够救姐姐出去。”
“你也是初来乍到的,这院里头的人哪个是好相与的了?”安氏丧气道。
“姐姐莫要丧气,这风水轮流转,此番奴家入了郎君的眼,以后这府里头咱们姐妹二人齐心合力,看谁敢欺负咱们?”辛娘凑近了安氏,她头上的金簪子在清晨的阳光里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安氏神色有些动容,她沉吟着说道:“此事只怕不能成……”
“姐姐莫要担心……”辛姨娘拉着安氏进了屋,她关上了房门,口中低声说道:“如今倒是有个法子,姐姐可愿一试?”
“什么法子?”安氏问道。
“这法子原是奴家昨夜里头琢磨出来的。”辛娘顿了一下,方才又说道:“不过这法子有些凶险,不过姐姐若是用了,定然能够翻身。”
“究竟是什么法子?”安氏追问道。
宋如是一早就出了门,此番却是同着李诃一起。
李诃腰上系着一枚玉佩,正是宋如是昨日里送的那一枚龙凤玉佩其中的龙。
宋如是身穿胭脂色襦裙,头戴琉璃簪子,腰上亦是系着一枚玉佩,自然是那龙凤玉佩之中的凤凰。
玉佩分为龙凤,人间又分男女,正似阴阳两极。
街尾支着个卦摊儿,算卦的是个仙风道骨的老道,这老道端坐在案几后头,身前自有拂尘一个,卦钱几枚。
此番坐在老道对面的是个落魄的书生,这书生面带菜色,身上的袍子皱巴巴的,脚下踩着的是一双自家纳的布鞋。
“算算运道。”书生摸出三枚大钱。
老道点了点头,也不废话,随手撂了卦钱,而后便皱眉看起卦象。
这书生身后还站着个瞧热闹的妇人,妇人身材矮胖,身上穿着靛青色的衣裳,口中嘟嘟囔囔的说道:“奴家近日也不知道怎地,运道背到家了,先是在自家摔了个狗吃屎,屋顶上的破洞又赶上了下雨天,家里头的相公又惹出了些赌债,劳烦道长帮着奴家算上一算。”
那道长不吭声,只看着眼前的卦象,倒是那书生口中一板一眼的说道:“八卦乾坎艮震,巽离坤兑,虽然只有八个,却能变化无穷,你这妇人不好生的在家操持家务,却出来抛头露面做什么?”
妇人听到这里,自然不愿意,于是接口道:“你这穷酸求书生不好生的在家看书,来这里算什么卦?”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始终不听那道长说话。
这街坊本就是喧闹之处,有人的地方便会有喧闹,这两人的争吵,就像是一朵浪花,很快就汇入到了这一大片喧闹之中。
这一处人声之中,又有马蹄哒哒的声响,那马车上坐着的正是潇洒贵气的郎君。
他今日头戴金冠,身穿圆领黄袍,腰上系着的玉佩乃是五福祥云纹玉佩,他姿态闲适,冲着张媒婆笑道:“你这脚伤此番已经无碍了?”
“那膏药甚是灵验,这脚踝就跟没受伤一样。”张媒婆低头转动着脚踝,口中轻松道。
“甚好。”郎君轻松道:“如此你便能为爷继续跑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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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八百三十三章 巽离坤兑
书生垂头丧气的从算卦摊儿上起了身,那妇人紧跟着坐了下来,上来就道出了前因后果,“道长,这事儿还得从前几日说起来……”
马车声中,隐约传来张媒婆不满的声音。
“你这郎君镇日里打着找大姑娘的名头,镇日里在这女人出没之处出没,究竟存的是什么心思?”
“不在女人出没之处出没,又如何能够找到大姑娘?”郎君并不恼。
张媒婆翻了个白眼,口中说道:“女人扎堆的地方是非也多,就像那尼姑庵,本是远离是非之处,但那姑子的嘴脸你也瞧见了……”
张媒婆说到此处,蓦然想起了那一夜在尼姑庵的情形,“当时那庵堂的厢房为何会吵嚷起来,郎君倒是从未提起过。”
“你说的是你被打的那一夜?”郎君恍悟道。
张媒婆听到这话,很是气恼,她怀疑郎君是故意的,但又没有证据,于是口中冷声说道:“奴家为何被打,郎君应该心知肚明才是。”
那郎君饶有兴致的看着张媒婆,口中说道:“张媒婆,你可知道那厢房里头住着的并不全是姑子。”
“那庵堂里头,莫不是还有其他投宿的娘子不成?”张媒婆奇道。
“那最里头的厢房里住的就并非是姑子,而是个带着丫头的娘子,当时便是那丫头听到动静,这才惊动了起来,不然那一夜你也不至于挨顿打。”郎君带着怅然若失的神色回忆道。
张媒婆皱着眉头,不愿提起这茬,于是口中猜测道:“也许是来投亲的娘子。”
“这个爷也不知道,不过那娘子的模样倒是好看的紧。”郎君嘴角露出一抹笑意,“那一夜虽说是你挨了打,不过能瞧那娘子一眼,倒也不亏。”
“那夜里头黑灯瞎火的,你如何看得清楚?”张媒婆嫌恶道。
“那夜里头虽是黑灯瞎火的,那厢房里头却有光亮,不然爷哪里能瞧得清楚?”郎君一脸向往道:“那娘子的皮肤在灯影里瞧起来似是玉脂一般,可以没有瞧见那娘子的容貌,不过这般的娘子,容貌必然是极为出色的。”郎君末了又叹了口气,“可惜她即便再过好看,那也及不上爷心里头的大姑娘。”
张媒婆看着郎君一往情深的模样,口中随即戳穿了郎君,“你若是当真这般情深,又怎会四处留情?”
郎君看向张媒婆,神色极为认真,“不过是为了日行一善。”
“日行一善?”张媒婆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好端端的露水姻缘倒是被子说成了日行一善,你这郎君真真会颠倒黑白。”
“你这婆子懂什么?”郎君徐徐说道,“情窦初开的娘子,哪一个不是幻想着日后嫁给个如意郎君。”
“你瞧瞧爷的模样,可不就是那如意郎君的模样,这般给了娘子一夜春宵,倒也全了她们的心思,如此看来可不就是日行一善?”
张媒婆仔仔细细看了一眼郎君黄澄澄的袍子,口中吐出一口气,认认真真的说道:“今日天气倒是不错,正是出门闲逛的好时节。”
这一日的天气着实不错,蓝天碧洗,白云清远。
算命的妇人亦是垂头丧气的起了身,她磨磨蹭蹭起了身,口中嘟囔道:“若是去寺庙供奉……倒也不是不行……只是这银子却从哪里来……”
那道长微阖着眼睛,并没有接话,而那厢又慌慌张张的来了一人,这人一副见了鬼的模样,他冲到案几前,一把拿起了道长的拂尘,口中急声道:“道长快些随的来,家里头出事了!”
妇人一旁瞧着,那自家的事情倒也不那么重要了,于是在一旁开口问道:“道长在此算卦,你这厮却要做什么?”
“家里头闹了鬼了,道长快些跟的瞧瞧去。”厮伸手去拉道长,那道长却先一步的起了身,只冲着那厮道:“稍安勿躁,咱们这就过去瞧瞧。”
“闹鬼?”妇人勾起了好奇心,便凑到两人中间,“你这厮家在何处?怎么好端端的闹了鬼了?那鬼怪生得什么模样?”
那厮心急火燎的,哪里顾得上回话,只拽着道长的衣袖,两人急急去了,竟是连这卦摊儿也顾不上了。
妇人眼看人远去了,心里头便活泛起来,她伸手摸了摸眼前的案几,这案几不过是寻常的桐木,若是搬回家倒也用得着。
妇人心里头想着,便伸长了胳膊,搬起了桐木案几,这案几瞧起来不大,搬起来却甚是沉重。
“你可曾瞧见一位道长?”
妇人吓了一跳,转头一瞧,见着个身姿极为俊逸的郎君,这郎君头戴玉冠,面容极为俊美。
妇人一辈子也没见过这般的人物,于是心里头一慌,口中便结巴了起来,“那厢闹了鬼……道长捉鬼去了……”
“他去了何处?”那人又问道。
妇人一辈子也没有听到这般清越好听的声音,她怔怔的看着那郎君,怀里头紧紧抱着桐木案几,口中语无伦次的说道:“不是道长要去……是方才奴家过来算命……先前又有个算前程的书生……这道长的拿了拂尘……”妇人说话间,又摇了摇头,“是那厮拿走了拂尘……所以道长便跟着他去了……”
“多谢。”那人点了点头,转身去了。
妇人眼巴巴的看着那人的身影汇入人群之中,又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舒了一口气,“奴婢白活了大半辈子,竟是此刻才瞧见这般样貌之人。若是再早上十几年,哪里还有家里那死鬼什么事?”
这会子的功夫,妇人倒是又能顺溜的说话了,她口中叹气,又觉得胳膊酸痛,于是伸手去揉,她这般动作着,早就忘了手上抱着的案几。
“诶呦……”一声,案几腿儿,正压在妇人的脚趾头上,她痛得跳了起来,又探身去揉脚趾头,口中方才懊悔道:“这道长真是灵验……方才奴家不该心疼银钱……那庙里头只怕还是要去走一遭才是……”
第一千八百三十四章 世事空花
“道长不在?”宋如是打量着李诃的神色。
“道长上门做法去了。”李诃点头道。
两人此番身处茶楼的雅间,窗开一半,街坊间的吵嚷声涌了进来,为这雅间里凭添了一丝烟火之气。宋如是身上的胭脂色衣裳,就似那喧闹之处,那灯火阑珊处的一抹亮色。
“道长只怕一时半刻抽不得身。”宋如是叹了一口气,转而又笑道:“不过奴家听着春花提起过,说是这家有一样玉子鸡甚是特别。”
“这玉子鸡着实不错,还有一样笋子鸡也不错。”李诃瞧着宋如是的模样,声音便软了下来。
“郎君何必这般看着奴家?”宋如是瞧着李诃的目光之中带着怜悯,于是口中笑道。
李诃今日有了空闲,合着无事,便盯着宋如是瞧着,口中轻笑道:“阿如平素听到好吃的好喝的,瞳仁就会变大,瞧起来就像是宫里头的狸猫。”
“宫里头也有狸猫?”宋如是好奇道。
“前些日子,娘娘新得了一只狸猫,那狸猫的眼睛就同阿如的一般。”李诃认真道。
“娘娘如今可还好?”宋如是问道。
“娘娘很好,毕竟又为官家诞下了公主。”李诃点到为止。
“那公主的模样必定钟灵韵秀,冰雪聪明。”宋如是垂下睫毛。
“阿如,你可知那狸猫通体雪白,只有眉心有一处胭脂色。”李诃转开了话题。
“那狸猫定然叫做胭脂。”宋如是随意道。
“那只狸猫并不叫做胭脂。”李诃摇了摇头。
“莫不是叫做眉心胭脂红?”宋如是又猜测道。
“也不对。”李诃又摇了摇头。
“那定然是叫做眉心痣。”宋如是换了一种思路。
“不对。”李诃再次摇了摇头。
宋如是有些意兴阑珊,待听到李诃说道:“阿如你若猜对了这狸猫的名字,我便带你出城瞧瞧去。”
宋如是立刻打起了精神,她仔细思量了片刻,才慎重道:“世事空花,赏心泥絮,一点红炉雪,那狸猫莫不是叫做炉雪?”
“世事空花,赏心泥絮,一点红炉雪……”李诃重复了一遍,口中夸赞道:“这诗文甚是雅致,若是唤作炉雪,倒也甚是雅致。”
“烧灯坐尽千金夜,对酒空思一点红,莫不是叫做空思?”宋如是又猜测道。
“阿如你这诗词哪里看来的?”李诃眼睛一亮。
“这原是奴家家乡的话本子里写着的。”宋如是脸不红心不跳的说道。
“若是有空,定要去阿如的家乡瞧瞧去。”李诃捏了捏宋如是的脸颊,那厢二便送来了玉子鸡,还有四样蜜饯,四碟菜。
宋如是想要出城,于是也不着急动筷,只一门心思的猜测起来,“郎君好歹给个提示才对,不然奴家哪里猜的出来。”
郎君走走停停,一门心思为了那求而不得的大姑娘。他的精神倒是好,只是苦了哈欠连天的张媒婆。
张媒婆一身喜气洋洋的红色襦裙,头上簪着一朵红艳艳的牡丹花,她嘴巴上涂抹的胭脂,许是匆忙出门,那胭脂越了界,瞧起来很是滑稽,瞧瞧张媒婆还不自知,只张大了口打着哈欠。
“张媒婆,你的嘴巴若是再张大一些,只怕能吞下一整只的烧鹅。”郎君移开了目光,这世间万物,万物有灵,在心里头郎君自然剔除了张媒婆这样的人。
“郎君说的这是什么话?”张媒婆一个哈欠打了一半,硬生生的忍了下来,只口中怼道:“奴家一早就陪着郎君出来,郎君竟然这般讽刺奴家。”
张媒婆话说一半,倒又哭的恶了,于是口中恶狠狠的添了一句,“若是真有一只烧鹅也就罢了,关键又没有烧鹅。”
“哈哈……”郎君笑道:“好在爷刚才说的是烧鹅而不是烧雏鸡,烧花鸭,居然这会子的功夫,上哪儿去找去。”
“说的就跟有烧子鹅一般……”张媒婆撇了撇嘴。
郎君大笑一声,吓了张媒婆一跳,就在这张媒婆震惊的目光之中,郎君从案几下头摸出了一只烧鹅,口中更是得瑟道:“这烧子鹅便赏你了。”
所谓一样米养百样人。
这百样人之中,有人口淡,就有人口重,有人惯爱喝粥,偏有人要日日荤腥,张媒婆在其中便属于口重的那一波儿人。
于是这一日一早,张媒婆就啃起了烧鹅,蒲扇大的烧鹅,张媒婆啃了一半,方才得空说道:“郎君这里倒是一应物事,应有尽有。”
“只能说你这婆子运道不错。”郎君笑道:“这烧鹅原本就要馊了,正巧你要吃烧鹅,便正好给了你。”
“这烧鹅要馊了?”张媒婆提高了嗓门。
“你方才没有吃出来?”郎君正色道。
张媒婆一口气卡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她勉强吐出一口气,只随手把那剩下的半只烧鹅扔了出去。
郎君见张媒婆像是生气了,便又说道:“你这婆子实在是不识趣,那烧鹅乃是爷一早买的,原是打算送给荷。”
张媒婆急忙撩开车帘,探身向外看去,那外头哪里还有烧鹅的踪影,她又悔又急道:“你这郎君为何不早些说,这好端端的烧鹅,就这般仍旧。”
张媒婆嘟囔了好一会儿,方才转过念头来,她看着郎君,“荷又是何人?”
“荷便是那一日在绣坊瞧见的娘子。”郎君面上闪过一抹笑意。
“那绣娘竟是连闺名也告诉你了?”张媒婆想到被扔掉的烧鹅,心里头就一阵阵的抽抽。
“爷这般玉树临风,她若不说出闺名,爷早就忘了她了。”郎君随意道。
“可是那烧鹅?”张媒婆心里头又是一阵抽抽。
“无妨。”郎君随意道:“咱们不去绣坊也就罢了。”
“那咱们要去何处?”张媒婆问道。
“咱们今日便去平康坊瞧瞧去。”郎君语气轻快。
“平康坊不是那一日已经去过了?”张媒婆提醒道。
“那一日是那一日,今日是今日。”
天色晴好,沐浴在阳光之中的平康坊,也多了别样的神采。
第一千八百三十五章 赏心泥绪
“郎君,你可知这玉子鸡同什么在一处最为相配?”宋如是手上端着酒盏,脸颊坨红,已是半醉,她歪在李诃的肩膀上,双眼如星,笑吟吟的看着李诃。
“不知。”李诃目光在宋如是面上流连忘返,口中软声道。
“自然是同浊酒相配。”宋如是仰头喝了一口,又晃了晃酒壶,面上梨涡乍现,“如今却是半瓶浊酒待君温……郎君为何还不去……”
“阿如……你醉了……”李诃轻叹一声,接过宋如是手上的酒壶,随手搁在一旁。
“奴家没有醉……”宋如是伏在李诃的肩头上,她默了一会儿,又低声说道:“奴家只是想念海棠……”
“她那么个人儿……便离开了奴家……奴家……实在难过……”宋如是声音哽咽了起来,她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只无声的伏在李诃的肩膀上。
“阿如,此事不过是权宜之计,再过些时日,海棠定然能够回到咱们身边。”李诃低声宽慰道。
“郎君……”宋如是缓缓开了口,“可是过些时日……又究竟是多少时日?”
“阿如莫要着急,我答应你的事情,定然能够做到。”李诃转开目光,看着案几上的酒盏。
宋如是伏着不动,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抽泣起来,“可是奴家就是想念海棠……她还这么……隔几天就似变了个模样……若是几天瞧不见她……奴家这心里头便难受极了……”
宋如是借着醉酒,索性放声大哭起来,倒把李诃惊了一番,他软言哄了半天,宋如是非但哭声不止,反倒是更为伤心。
“奴家又偏偏猜不出那狸猫的名字……它眉心既然有一抹胭脂色……为何不叫胭脂……炉雪……它究竟叫做什么?”宋如是抽泣道。
“这狸猫名叫言志。”李诃说道。
“胭脂?”宋如是止住了哭声,低声问道,“竟然叫做胭脂?奴家怎么没有想到。”
“言志,言语之言,志高之志。”李诃解释道。
“言志?”宋如是重复了一遍,突然哭道:“不过是一只狸猫,缘何起了这般励志的名字?”
她暂且止住了哭声,口中又说道:“这狸猫都如此励志,可叹奴家还比不过一只狸猫。”
李诃突地笑了起来,“阿如何必同那狸猫比志高?”
“奴家也不愿同狸猫比志高……”宋如是又抽泣了起来,“但是谁让它名叫志高的?奴家不与它比志高……又同谁比志高去……”
“阿如,你醉了。”李诃揽过宋如是的肩头。
宋如是顺势窝在李诃怀中,她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口中嘟囔着说道:“旁人都有建树……混的风生水起……唯有奴家丢了大家的脸面……如今除了两间铺子……竟是一无所有……如今还连带着丢了海棠……”
“可是你还有我……”李诃的声音又轻又低,混在宋如是的醉噫声中,轻轻的散了。爱看书吧
石娘这几日胃口大开,一日三餐已是不能满足,于是时不时的又要捣弄些东西吃。
春花因为在如是书局的缘故,石娘只能自己动手,方才能够丰衣足食,那郎中早上走的时候,方才为石娘煮了山药胡麻粥,待到太阳出来之时,那盛着粥的瓦罐就见了底。
石娘饿得慌,于是又蒸了一笼屉的白糖糕,她口味极怪,蒸得了的白糖糕偏要拿着酸笋拌着吃。
那酸笋本是石娘托着壮士在东市买的,穿云好奇尝了一口,登时就上了墙头,到了日落时分方才回来,之后更是对那盛着酸笋的罐子敬而远之。
石娘正津津有味的吃着白糖糕拌酸笋,那厢一抹绿色的身影跳下了墙头,不用看也知是穿云。
“穿云,你且尝尝这白糖糕拌酸笋。”石娘热情道。
“这白糖糕拌酸笋简直是要命。”穿云急忙摆手。
石娘看着穿云身上绿油油的袍子,口中不免打趣道:“穿云你镇日里穿的跟个韭菜似的,你倒也不嫌寒碜。”
“这有什么寒碜的?”穿云低头扯了扯衣襟,“要说寒碜,那也是白糖糕拌酸笋更寒碜。这白糖糕就好似娇滴滴的美人儿,而酸笋就是那不解风情的教书先生,这一对儿无论如何也不相配。”
石娘待要反驳,蓦然想起一事,于是起身问道:“穿云你若是有空,且去那二郎院里头瞧瞧去,奴婢听说那二郎似是有了通房。”
“你只当那二郎是个好的?”穿云似有心事,只随意说道:“你且回头告诉春花,让她仔细思量。”
穿云似是不愿多说,抬步就要进屋,却又听到石娘说道:“穿云你莫不是早就知晓此事不成?”
“这姻缘之事,本就难说。”穿云沉声道:“那二郎的为人你可仔细打听清楚了?偏要听那媒婆的话,她说什么就是什么?那媒婆本就是靠着嘴皮子做买卖,自然是把黑的说成白的,死的说成活的。”
“你莫要再说了……”石娘咽下了最后一口白糖糕,口中痛快道:“现在说这个也是无用,倒不如去会会那通房。”
“你莫要胡乱掺和,那二郎若是愿意迎娶春花,自然会想办法解决此事。”穿云说道:“再说他岂会不知这其中的道理。”
“那二郎瞧起来是个好的,怎么这桩事情做的如此糊涂。”石娘想到此事就有些坐立不安,她上前扯住了穿云的衣袖,“咱们不妨先去会一会那通房,若是个通情达理的,便先送到庄子里,待春花进门之后,过上个一年半载的,再接过来也是一样的。”
“但若是个难缠的,莫说是春花不依,奴婢也是不依的。”石娘扯着穿云的衣袖,“你且带着奴家过去瞧瞧那通房丫头,奴家倒是要看看这丫头究竟是个什么样儿的人?”
穿云看了看石娘的肚子,“你还是莫要去了。”
“奴婢今日可是非去不可了。”
穿云越是阻拦,石娘越是要去,两人争执了一会儿,石娘便随着穿云出门去了。
两人走走停停,又在那街坊里头买了半斤枣仁酥,这才一面吃着,一面去了。
第一千八百三十六章 乱了分寸
石娘有备而来,一路上又想到若是瞧见那通房丫头,该如何说辞,她又仔细嘱咐了穿云一番。待两人周全了一番,这才由着穿云上前拍门。
却说院里头很快就响起了轻快的脚步声,紧接着后门打开,开门的是个模样俊俏身穿黄衫的丫头。
石娘一早就准备了说辞,结果一瞧见那丫头,便乱了分寸,她口中惊诧道:“你莫不是有了身孕不成?”
黄丫头看着石娘,亦是一脸的惊诧,她很快就收起了面上的惊诧之色,只口中冷淡道,“你莫不是来给二郎说亲的不成?”
石娘抚了抚鬓边的赤芍药,只口中笑道:“你家二郎可曾在家?”
那黄丫头看着穿着喜庆洋洋一身媒婆打扮的石娘,极为厌恶,于是不耐烦的说道:“郎君不在家,你们且回吧。”
“那你家二郎何时回来?”石娘目光总在那黄丫头的肚子上打转。
“奴婢也不知道,郎君平日里出门,有时三五日,有时十几日,也是说不准的,奴婢不过是个丫头,哪里知道郎君何时会回来。”黄丫头故意挺直了身子。
“那二郎可曾有话留下来?”石娘似是没有瞧见黄丫头的不耐烦,只自顾自的问道。
“方才的话你莫不是没有听清楚?”黄丫头待要关门,这石娘却扶住了门板,口中奉承道:“姑娘面善又生得好看定然还有一副好心肠,好歹让奴家进去喝口水,这天色热燥,奴家一路走来,这嗓子眼儿里都要冒烟了。”
“你嗓子眼儿冒不冒烟跟奴婢又有什么干系?”那黄丫头理也不理,只管关门。
“你这姑娘说话实在难听,这媒婆上门,做主家的哪里有连茶水都不备着的,再说可是你家二郎托着奴家给他说亲的。”石娘方才抵住门板,穿云就从她身后探出手去,撑住门板。
那黄丫头这才瞧见了穿云,她撇了撇嘴巴,“如今上门说媒的,竟还带着白脸了,也不怕坏了自己的名头。”
穿云冷哼一声,神色不善一把推开了门,那黄丫头后退两步,口中兀自斥道:“你们莫不是还要强闯民宅不成?你们若是再进来一步,奴婢可就要喊人了!”
“咱们可不是那等子的粗人。”石娘说话间顺势进了门,她环顾四周一圈儿,而后称赞道:“姑娘真是能干,这院子里头收拾的这般干净,若是谁娶了姑娘,那可是积了天大的福气了。”
黄丫头立在门口,眼睁睁的看着这两人进了屋,“你们强闯民宅究竟要做什么?”
石娘笑嘻嘻的看着穿云,“奴家此番上门,自然是找二郎,不过既然撞见姑娘,那说与姑娘也是一样的,虽说是有些不合规矩,但是姑娘好歹要知晓其中缘由才是。”
黄丫头摸不出这两人的底细,口中很是不客气,“你这婆子不是口渴,奴婢这就拿水过来,你喝上几口,便快些走吧,不然奴婢也不是好欺负的。”
黄丫头扭身进了厨房,她很快就从厨房转了出来,手上提着个青瓷茶壶,她身上穿着黄衫,面容俊俏,即便是虎着脸的时候,容貌也甚是出众。v5
“这茶水还是温的。”那黄丫头把水壶搁在井沿儿上。
石娘也不把自己当外人,只自来熟的提起茶壶,口中又要茶盏,黄姑娘很是不耐烦,但到底是取来了两只粗瓷的大碗,也搁在井沿儿上头。
石娘抚了抚鬓边的赤芍,慢悠悠的喝起了茶水,这后院几间厢房,她不动声色的瞧了一遍儿。
那门口挂着粉荷色宝相花帘子的只怕就是这丫头的住处,石娘看那布帘子簇新,想来是新挂上的。
她借着喝茶的功夫,有意无意的看着黄丫头身上的装束,这丫头虽是口口声声“奴婢”,“奴婢”的,身上的料子却是实打实的好料子。
这料子正是最为时兴的雪花锦,穿在个丫头的身上,实在不合礼数,还有这丫头耳朵上坠着的珍珠耳坠子,瞧起来不大起眼,但那珍珠上串着的可是正经的翠玉,在绿水坊至少要二两银子才能到手。
石娘打量着那黄丫头的同时,那黄丫头也打量着她们二人,且不说石娘面貌寻常甚至有些丑陋,偏又穿着花里胡哨的红衣裳,脸上抹得跟猴屁股一般,再看一旁的穿云,身上穿的绿油油的,就跟地里头一茬的韭菜一般。
黄丫头又撇了撇嘴,口中又下了逐客令,“你们二人茶水也喝了,那嗓子只怕也不冒烟了,那便快些回吧,这说亲的可不止咱们一家。你这婆子若是今日里说成了一门亲事,那今夜的晚饭就又有着落了。”
石娘不急不缓喝了茶水,这才不紧不慢的说道:“姑娘难道瞧不出,奴家今日正是为了姑娘而来的?”
“你这婆子要做什么?”黄丫头面带警惕之色,手指不由护住了肚子。
“奴家还能做什么?”石娘的声音依旧不紧不慢,她说话间甚至还喝了一口热茶,这才又说道:“姑娘莫不是瞧不出奴家此番过来,正是为了给姑娘说亲?”
“说亲?”黄丫头面露不可置信之色。
“可不就是说亲。”石娘笑道:“你瞧这人都给你带过来了。”石娘回身看向绿油油的穿云。
黄丫头这才正经的打量起穿云来,他虽是浑身透绿,不过一张脸倒也说得过去,若是细看,他瞧起来倒还有些可靠。
“奴婢的亲事可不是奴婢能够做的了主的。”黄丫头看向张媒婆,“这茶水也喝了,奴婢便不送你们出门了。”
“姑娘就不好奇为何奴家要为姑娘说亲?”张媒婆坐着不动。
黄丫头疑惑的看着这两人,口中语气很是不善,“奴婢是家仆,这亲事全看郎君的意思,奴婢不知你们二人究竟要做什么,但这桩事情是万万不成的。”
石娘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口中语调沉重,“姑娘有所不知,这位郎君对姑娘可谓是一见倾心,自打瞧见了姑娘之后,便镇日里茶饭不思,所以才会托了奴家过来说亲。”
第一千八百三十八章 红绫饼餤
马蹄声不急不缓,赶车的车夫时不时的挥动着马鞭子,马鞭子高高扬起来,却打在车辕上。
头顶上一片晴天碧日,路边的树,绿树成荫,也有那赶路的躲在树下凉快。
前几日天色阴沉,倒也不闻蝉鸣之声,此番天色放晴,秋蝉此起彼伏,又似夏日时节,热燥之中又有生机。
有的树底下支着摊子,
《苏陶陶穿唐记》第一千八百三十八章 红绫饼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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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八百三十八章 红绫饼餤
马蹄声不急不缓,赶车的车夫时不时的挥动着马鞭子,马鞭子高高扬起来,却打在车辕上。
头顶上一片晴天碧日,路边的树,绿树成荫,也有那赶路的躲在树下凉快。
前几日天色阴沉,倒也不闻蝉鸣之声,此番天色放晴,秋蝉此起彼伏,又似夏日时节,热燥之中又有生机。
有的树底下支着摊子,利索的大娘收拾的干干净净,摆弄着掺了菜汁的寒食。
那树底下也摆放着几张案几,也有路人坐在一旁,手上端着茶色的瓷碗,正低头吃着碗里头碧色的寒食。
那车夫慢腾腾的赶路,瞧见那寒食,便有些眼馋,只等着办完了差事就来吃上一碗凉丝丝的寒食。
“方才奴家瞧见大姑娘了……”张媒婆冲着郎君突然说道。
茶几上摆放着两只汝瓷茶盏,温热的茶水萦绕着翩然的水气,张媒婆的脸就在那水气后头,正正经经的说道。
“在何处?”郎君猛地做起了身子。
“就在翠云楼中。”张媒婆回答道。
“你怎地不早说?”郎君撩起袍子就冲了下去。
张媒婆捡起掉落的茶盏,重新放回了案几上,至于那湿了的地衣,又拿帕子擦了一番,她把半湿的帕子放在案几上,方才又端起了茶盏。
“奴家方才说了,你又不听。”张媒婆低声道,她即便提高了声音,那郎君也是听不到的,只因着郎君一路狂奔冲着翠云楼去了。
张媒婆端起茶盏,仰起脖子,一口气喝完了茶水,口中啧啧道:“这茶水味道清淡,倒还不如喝水有味儿。”
张媒婆两盏茶水下肚,那厢马车猛地停了下来,她还未稳住心神,就被人一把拽下了马车。
“你这婆子误了爷的大事!”郎君纵身上了那车,撩开车帘的同时,又愤怒道:“你坏了我的大事,总要吃些教训才是。”
张媒婆眼看着郎君上了马车,又眼看着马车绝尘而去,那郎君的狠话似是也随着马车扬起的尘埃,渐渐消逝。
“还不是你自己的缘故……”张媒婆口中又嘟囔着郎君不仗义,竟是把自己丢在半路,不过好在此处离水月胡同不过是两条街坊的路程,于是也就罢了。
张媒婆素有歇晌的习惯,但凡过了正午头,那眼睛便黏在一处,睁也睁不开。
她到了水月胡同,回了家,不过是嘱咐了那丫头两句,便一头扎在床上,睡了个昏天暗地。许是近日太过劳累的缘故,张媒婆这一觉竟是睡到了傍晚时分。
天色昏昏沉沉,泛黄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屋里头,张媒婆抬眼看着那光束,浮游着许多灰尘的阳光,在傍晚时分,瞧起来像是梦境。张媒婆眨了眨眼睛,这才发觉了不对。
这屋子并非她家正房。
张媒婆猛地坐起了身,这屋里头布置的简简单单,张媒婆一辈子也没瞧见过这般简易的屋子。这屋子里头空空荡荡的,除了身下的床榻,竟是一样东西也没有。
张媒婆扯了扯搭在身上的被褥,入眼的红,光线洒落在被褥上,于是被褥也泛起了黄,像是经年的被褥,泛着岁月的黄。
张媒婆心中不安,索性起了身,待瞧见踩脚上的鞋子之后,又是一阵不安。
红艳艳的绣花鞋,鞋尖儿上绣着云烟如意红凤翼的花样,张媒婆瞧着这花样有些熟悉。
她低头瞧着,面色苍白,只因着她终于想了起来,她成亲的那一日,脚下穿着的就是这云烟如意红凤翼绣鞋。她在闺中之时,女红并不大好,那绣鞋还是娘亲,亲手所绣。
这双绣鞋自打她成亲之后,就被她放进了箱笼里头,之后不知怎地竟然不见了,寻遍了整个陪嫁的箱笼都没有找到这双绣鞋。
年头久了,她竟也忘了,直到再次看见这双绣鞋,过往的事情便纷纷涌上心头。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屋子里头的这一束残阳,一点一点的回到了窗棂上,之后又离开了窗棂,攀上了墙头。
张媒婆终于起了身,她打开了房门。
门外是一处院落,再寻常不过的院落,那院落里种着一棵枣树,后院亦是种着一棵枣树。
这两棵枣树虽是一年种下的,却是一高一矮,后院的枣树枣子结的少,一年下来,统共也就一篮子,不过味道极为脆甜,甜丝丝,脆生生,红彤彤的枣子,即便是只有一篮子,那滋味也是让人难以忘怀。
前院的枣树,一过了秋,树上就结满了半青半红的枣子,繁密的枝叶之中露出一半红的来,远远瞧着,像是结了一树的红玛瑙。
前院的枣树结果结的稠极了,但却并不好吃,枣子虽是脆生,却不甜,吃起来无滋无味,实在没有可取之处。
张媒婆站在院子里头的枣树底下,她仰头看着,心里头又是怀念又是奇怪。
时候住着的院落,怎么会突然出现在眼前?还有脚下踩着的绣鞋,明明早就遗失了,为何又突然出现了。
张媒婆正疑惑间,只听着身后房门吱扭一响,她扭头去看,却见郎君从屋里头走了出来。他身上的衣裳,还是白日里的打扮,手上又提着汝窑的茶壶。
他走到张媒婆面前,口中笑道:“张媒婆,你可是渴了?”
张媒婆立刻就觉得嗓子眼儿干得冒火,她点了点头,“奴家确实渴了。”
“这茶水还是你方才煮的,你快些趁热喝了吧。”郎君递过茶壶,又递给张媒婆一只茶盏。
张媒婆茫然接过茶壶茶盏,自顾自的喝起了茶水,这茶水味道清淡,确实先前的味道。
她不知怎地,只渴得要命,一杯接着一杯,那茶壶很快就轻便起来,她兀自举着茶壶,只等到壶中空空,这才作罢。
“你可是饿了?”郎君又问道。
“奴家确实饿了。”张媒婆又老老实实的点头道。
那郎君变戏法似的从拿出一碟子的红绫饼,以红罗裹之的红绫饼,颜色喜庆,张媒婆成亲的那一日,也做了好些的红绫饼,欢欢喜喜的摆放在青瓷盘里头,一青一红,煞是喜庆。
第一千八百三十九章 二郎来了
宋如是一日醉酒,身子乏力,她趴在案几上,昏昏沉沉,似是半梦半醒间,听到雅间房门轻响一声,也不知究竟是李诃出门,还是又有人进来。
半开的窗户,吹进来黏糊糊的风,倒像是入伏之后的天儿,吹在人身上,身上便热燥起来,像是站在大太阳底下。
宋如是扯了扯衣襟,口中嚷了一句,“好热”,那厢便又凉风吹了过来,她不愿睁眼,便也不再嚷着热。
石娘终于被撵了出来,随着院门“咣当”一声,一同被撵出来的还有穿云。
“我早就说过这法子不行,你偏不信。”穿云盯着紧闭的院门,皱着眉头。
“奴婢此番不过是来探探着黄丫头的为人……”石娘捂着肚子,口中说道:“这丫头瞧起来也不是个好相与的,若是春花进门,只怕这丫头要暗地里使绊子,还不如咱们事先就断了这丫头的念想。穿云,你这些日子,也莫要四处闲逛,且仔细留意这黄丫头……”
石娘转头去看穿云,身旁哪里还有穿云的影子,这巷子里头便只有她一人,“这穿云又去哪里了,也不提前说一声儿……”
石娘口中嘟囔着,到底是出了巷子,穿过街坊,不紧不慢的回家去了。
眼看到了后半晌,铺子里头的客人倒也不多,春花便把那手上的算盘打得噼啪作响,柜台上搁着厚厚的账本,她手指不停,又要拿眼对账,这一通忙活下来,再抬眼的时候,已经到了日头西斜的时辰了。
铺子的门槛上落着黄澄澄的阳光,又像是经年的画,带着岁月的黄,春花收好了账本,那门槛处就多了个二郎。
二郎站在夕阳底下,周身也多出了岁月的黄,他身上穿着的茶色袍子也蒙着一层夕阳,他此番正对着春花微笑。
“二郎来了……”春花垂着眉眼,笑意又从嘴角泛起了涟漪。
“城东新开了家首饰铺子,我瞧着这一枚滴水珍珠耳坠子甚是好看。”二郎从怀中摸出一只匣子。
春花手指摩挲着匣子,那匣子上还有二郎温热的指间余温,她缓缓打开了盒子。
美人垂泪,似是珍珠,匣子中的滴水珍珠耳坠子,珍珠饱满柔和,耳坠子雕琢着迎春花,那珍珠点缀其下。
“奴婢……甚是喜欢……”春花拿着匣子,爱不释手。
“那便好。”二郎的微笑,甚是柔和。
酉时三刻,这街坊的铺子关了大半,如是书局的黑漆匾额下,是合上的门板。
春花走在街坊间,放在袖袋中的匣子,无意间被指尖触碰到,一颗心便忍不住“砰砰”跳了起来。
“二郎,咱们此番要去哪里?”春花看向二郎,眉目间带着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柔情。
“上次听你提起过那巷子口的馄饨摊儿,咱们此番就去尝尝。”二郎笑道。
春花面上的笑意似是涟漪一般止不住的扩散开来,她垂着头,脚下还有一束快要消失的夕阳。
馄饨摊儿就在巷子口,卖馄饨的老人家无论春夏秋冬,还是酷暑寒天,到了时辰就会在这巷子口支上几张桌椅板凳,担子上坐着火,热气蒸腾间,那一碗一碗的馄饨就出了锅。
眼看天就要黑了,屋门像是被人拍响,石娘跑去开门,却听到隔壁院落里传来说话声,原来是隔壁的人家回来了。
后院的厨房煮着胡麻粥,石娘站了一会儿,因为惦记着胡麻粥,便又穿过月亮门进了后院。
这一进后院,她便瞧见了穿云,穿云就站在院子当中,面上带着沮丧之色,石娘瞧见穿云就有些气恼,“穿云你这厮,好端端的怎么就走了,也不提前知会奴婢一声儿,害得奴婢等了许久。”
“我去书局转了一圈儿,想问问春花的意思。”穿云的声音透出浓浓的沮丧,
“那你可曾瞧见春花了?”石娘问道:“此事咱们还是莫要告诉春花,看那黄丫头究竟做的什么打算,若是咱们能够帮了忙,那也省得春花烦心。再说这种事情一向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她若不知道也就罢了,若是知道了,那就成了心底里的刺。”
石娘说的煞有介事,偏那穿云显得心不在焉,“我方才并没有瞧见她……”
“那便最好了……”石娘松了一口气,“咱们明日,再过去瞧瞧,若是那黄丫头看重了你,也就歇了同二郎在一处的心思,如此也算是好事一桩。”
“我明日便不去了!”穿云突然不耐烦起来。
“你这好端端的,怎么说不去就不去了?你今日是怎么答应奴家的?咱们说的好好的,你可莫要反悔。”石娘着急道:“再说方才奴婢又仔细琢磨了琢磨,这一桩事情,倒还有缓和的余地。这黄丫头看起来是个心高气傲的,不然也不会爬了那二郎的床,但只要她心高气傲,那总要为以后打算才是……”
“你莫要说了!”穿云甩袖回屋去了。
眼看天就要黑了,这前院还是没有动静,石娘瞧见穿云进屋,于是便撵了过去,“奴婢还有话要说……”
“何事?”穿云头也不回道。
“这眼看天就黑了,春花怎地还没有回来,穿云你且去巷子口等着,不然她一个姑娘家的,奴婢实在不放心。”石娘又看了看天色。
“你若想去,尽管去等,我却是有些乏了。”穿云说话间,关了房门。
石娘站在院子当中,闹不清楚穿云这究竟怎么了,但又隐隐觉得穿云的心情不大好,她心里头又有些担心春花,于是便提着灯笼去巷子口等春花。
她出了巷子,这厢天色彻底黑了下来,灯笼照亮了一圈儿橙黄色的光晕,石娘就站在那光晕之中,她瞧不清楚前头的情形,便又支楞着耳朵听着巷子口的动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隐隐有说话声从远到近响了起来,石娘举着灯笼去瞧,只见着街坊那厢过来两人,那两人走得很慢,偏又凑的很近,他二人说话的声音又低又轻,石娘即便支楞着耳朵也听不清楚,不过她很快就认出了春花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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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八百四十章 阴晴圆缺
穿云立在窗前,过了一会儿,外头什么也瞧不清楚了,他这才关了窗,也不点灯,只躺在床榻上,盯着屋里的横梁看过去,其实屋里头更是黑漆漆的,他不过是看着横梁的方向。
天渐渐黑了,周遭突然安静了下来,后院没有一丝响动,再远处的后巷也全无动静,仿佛这一整个儿的长安城都变成了一卷画轴,虽有屋舍街坊,却不闻人声犬吠。虽有花鸟鱼虫,却不闻花香袭人,又不见波光流转,抬头那一弯秋月,虽有光亮,却再无阴晴圆缺。
穿云翻了个身儿,这屋子里头好歹有了响动,他这才觉得稍稍安心,又不知过了多久,隐隐有虫鸣之声响起,夜虫鸣叫,颇有悉悉索索的略显局促的动静。
穿云蓦然坐起身来,他悄然的开了窗,再关窗的时候,这屋中已空无一人,夜色掩映之中,墙头上人影一闪。
却说那厢巷子口,石娘举着灯笼,眼看春花与那二郎越走越近,她便唤了一声,“春花,你回来了?”
那厢那两人立刻便分了开来,春花急急忙忙走到灯影下头,她看着石娘,口中带着娇羞,“石娘,你怎么来了?”
“这眼看天都黑了,你还不回来,奴婢有些担心你,这才过来巷子口接你。”石娘话虽是对着春花说的,却拿着眼睛去看那二郎。
那二郎亦是走到灯影处,瞧见石娘,他便笑道:“石娘姑娘这般仗义,实在是春花的福气。”
“春花跟着娘子自然是个有福气的。”石娘的态度不冷不热,“奴婢是个性子直接的,都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这女子有没有福气,一大半还要看她未来的相公,若是对方是个不靠谱的,只怕再大的福气也有用完的那一日,待到那时,还不是吃不完的苦,受不完得罪?”
“石娘你说这个做什么?”春花又羞又气,只扯住了石娘的衣袖,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奴婢本是个性子直爽的,肚子里头最是藏不住话。”石娘看着二郎,“二郎若是觉得奴婢的话不中听,也切莫放在心里头,因着奴婢本就是个有口无心的,自然不比那些个背地里作出见不得人勾当的东西……”
“石娘……”春花有些恼了,只紧紧挽住了石娘的衣袖,把她朝着巷子里拖了去,“二郎你且回吧,待过两日再见罢……”春花又回头去看二郎,石娘提着的灯笼转到巷子里,于是那二郎便处在在黑暗之处。
春花瞧不清楚二郎的神情,她只想快些离开此处,她一路拖着石娘进了院子,方才丢开石娘的胳膊,口中责怪道:“石娘你做什么?为何那般同二郎说话?”
“奴婢就是瞧不惯那二郎……”石娘忍了又忍,始终没有把那黄丫头的事情说出口,她只提着灯笼,口中带着几分愤懑,“你说你生得好看,性子又好,那二郎哪一点能够配得上你了?何况你又不知道他的家世,万一他家里头琐事繁多,等你进门以后,岂不是要受苦?”
“石娘……”春花松了一口气,她拉过石娘的手,口中安慰道:“石娘你的好意,奴婢心里头明白。”
“二郎的家里头的情形他早就告诉奴婢了。他的家底那可是清清白白的。”春花提到这二郎,眉目便柔和了下来,“他家里头有个老母亲,平素也是极为通情达理的,听二郎提起过,他家母亲之前也是识文断字的。”
“自打二郎的父亲过世之后,她家母亲一门心思只在二郎身上,如今二郎好歹是见到官老爷不用行礼的身份,她家母亲便一心一意的吃斋念佛,平日里也不大管事。”
“那他身边可有什么贴身伺候的丫头婆子?”石娘忍不住问道。
“噗嗤”春花忍不住笑道:“石娘,你这模样倒是像管家的婆娘。”
“那你且说说,他究竟有没有贴身伺候的丫头?”石娘追问道。
“这个奴婢哪里知道?”春花抿嘴一笑,露出脸颊上圆圆的酒窝,“不过奴婢曾听二郎提起过,他家里头的琐事全都是个婆子打理的。那婆子本是他母亲的陪嫁丫头,最是信得过的。”
“他当真这般说的?”石娘的眉头在灯影下,瞧起来像是一团乱麻。
“二郎从来不说假话。”春花眉目温柔,“他原是个稳妥之人,平素说话间极为笃定,从来不打诳语。”
“你又如何知晓他说的是真话假话?”石娘忍着火气,问道。
“二郎绝不会欺骗奴婢。”春花垂着眉眼,面上柔情似水。
“那二郎即便是一坨狗屎,你只怕也觉得那狗屎喷香扑鼻。”石娘又恼了起来,她甩开春花的手,口中冷声说道:“你瞧着那二郎顺眼,奴婢却觉得那二郎浑身上下都是毛病。”
春花脾性虽好,奈何石娘说话这般难听,她便有些恼了,只接口说道:“石娘你为何这般诋毁二郎?”
“奴婢懒得同你说!”石娘跺了跺脚,提着灯笼进屋去了。
这院中的唯一一处光亮就随着石娘进了屋,这院中于是又黑了下来,春花看着窗棂上石娘的影子,叹了一口气。
天上不知何时亮起了星,又有圆了大半的满月重新照亮了院落,春花抬头看了两眼,又叹了口气,伸手紧了紧衣襟,便也回了厢房。
白日里热烘烘的,到了夜里头倒又凉快了起来,若是站在那风口处,甚至还觉得有几分凉意。
穿云坐在屋檐上,俯视着院中的一男一女,这二人女子趴在男人的怀里头,正低声说着话。
这丫鬟身穿黄衫,正是白日里见过的黄丫头,那男人自然就是二郎,两人紧紧依偎在一处,可谓是情真意切难舍难分,黄丫头偶尔有几句话飘了上来,却是软绵绵的,“二郎……奴婢今日里眼皮子直跳……心口发酸……奴婢害怕再也瞧不见二郎……奴婢……”声音渐渐低了下去,那二郎的声音始终是含糊不清的,即便是打起了全副的精神,也听不清楚他究竟说的什么,不过是低沉的男声夹杂在娇柔的女声之中,由着夜风而起,又由着夜风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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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八百四十一章 野猫觅食
“春花!”
春花方才躺下,就听到门外穿云的声音。她于是起身开门,还未开口,就被穿云扯住了衣袖,“春花,你当真要同二郎成亲?”
春花低着头,廊下的灯笼发出的光亮,朦胧而又暗淡,“奴婢……奴婢……”
“你且给我说一句痛快话,究竟是不是要嫁给二郎?”穿云看着春花,心里头突然生了火气。
“奴婢……”春花缓缓抬起头,语气坚定,“奴婢愿意嫁给二郎。”
穿云的脸色暗淡的像是廊下的灯笼,他定了定,口中说道:“也罢,也罢,也罢!”
他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人已经飞身上了墙头,转眼间就不见了踪影。春花看着穿云的身影消失不见,这才觉得有些凉意。她抬头看了看天色,便转身回屋去了。
且说穿云马不停蹄到了那二郎的住处,他熟门熟路的上了黄丫头的屋顶,他借着月色掀开眼前,低头一瞧,那床榻上,黄丫头正搂住了二郎的脖颈。
穿云吐出一口气,尖着嗓子叫嚷了一声,把那下头的二人吓了一跳,那二郎开门来瞧,穿云只趴在屋顶上,一动不动。
“吱扭”一声,二郎又回了屋。
“郎君,你可瞧见了什么?”黄丫头捂着心口,迎了过去。
“什么也没有瞧见。”二郎沉声道。
“估摸着是野猫叫春呢。”黄丫头抿嘴一笑,“这野猫尚且会叫春……这人……”
黄丫头话未说完,就被二郎搂在怀中,那二郎方才要张口,突然听到一声凄厉的尖叫声。
二郎脸色一沉,松开了黄丫头,“你且莫要出来,我再出去瞧瞧。”
“奴婢担心郎君,奴婢跟郎君一起出去……”黄丫头揽住了二郎的胳膊。
两人出了屋子,那院中空无一人,连个野猫的影子也没有,月光底下,青砖蒙着微凉的光,四周静谧,不闻鸡犬虫鸣之声,便是连那叫嚷了整整一夏的知了也安静了下来,于是便带出了几分诡异。
黄丫头有些害怕,于是揽住了二郎的胳膊,“二郎,这黑灯瞎火的,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在叫唤……咱们还是回去吧……”
那二郎四下看了一圈儿,末了又抬头看了一眼,这才沉声道:“估摸着是夜鸟惊了的缘故。”
二郎口中说着,经过水井的时候,到底是侧身看了一眼,水井里头黑咕隆咚的,再深也瞧不清楚。
黄丫头心惊胆颤的进了屋,她一进屋,便搂住了二郎的胳膊,心里头盘算的却是,正巧利用今夜的机会,留住二郎。
黄丫头做好了打算,便故意作出一副害怕的模样出来,“二郎莫走,奴婢害怕。”
“黄丫头你莫要害怕……”二郎安慰的话说了一半,后半句就梗在了嗓子眼儿。
黄丫头等了半天,不便二郎吭声,于是抬头去瞧,这一瞧才发现二郎的目光有些不对。
她顺着二郎的目光看过去,只见那案几上赫然躺着只死鸟,这死鸟通体乌黑,眼睛赤红,灯影下一瞧,那死鸟的目光极为怨毒。
黄丫头忍不住尖叫一声,躲在二郎身后,“这只死鸟……哪里来的?”
二郎的神色倒是淡定许多,他上前去拿死鸟,那鸟像是刚死不久,翅膀上还带着温热。
“郎君……你快些丢下这死鸟……”黄丫头到底担心二郎,于是撵了过来,又不敢伸手去触碰那死鸟,只一旁站着,脸色发白道。
“黄丫头莫要害怕……”二郎提着那死鸟,神色如常道:“不过是只死鸟罢了,你方才不是说有野猫,估摸着是野猫觅食,正巧这只黑鸟倒霉。”
黄丫头抬头看了看房梁,那房梁上黑漆漆的,最粗的那一根横梁上黑绰绰的,瞧起来有些吓人,“这野猫实在可恨,奴婢明日就去买些砒霜。”
“睡吧。”那二郎不再多说,只合衣躺在榻上。
黄丫头瞧见二郎躺下,心里头倒也不再害怕,她拐到屏风后头,打湿了帕子为那二郎擦拭脸颊。
“二郎若是不愿奴婢毒死野猫,那奴婢明日就不去买砒霜了。”她偎依在二郎身边,口中温柔道。
“你莫要事事为我考虑……”二郎突然说道:“这野猫在你这房顶上,你若是不愿听野猫叫嚷,那便买了砒霜图个清净也是一样的。”
“奴婢是郎君的人……”黄丫头口中娇羞道:“那自然是郎君让奴婢做什么,奴婢就去做什么。”
二郎轻叹一声,不再说话,这黄丫头便又凑近了一些,几乎是对着二郎的耳朵眼儿,说道:“奴婢就喜欢郎君这般沉稳的性子,奴婢离不开郎君,一日也离不得。”
黄丫头听着二郎的安稳的心跳声,口中又说道:“即便是郎君日后娶妻生子,奴婢也要守在郎君身旁,就还当个丫头,日日伺候着郎君夫人。”
“她性子和善,定然不会为难于你。”二郎缓缓开口道。
“郎君可知街坊里的菱花死了……”黄丫头冷不丁说道:“菱花的处境同奴婢一般……”她叹了口气,语调悲伤道:“她家夫人新进门的时候,菱花还暗地里告诉奴婢,说是她家夫人甚是和善,定然不会亏待她,结果没过多久,她便死了。虽说得的是急病,但是后宅这起子事情,谁又能说得准呢?”
“她拼死拼活生下来的孩子,此番还不记事,待到长大之后,哪里会知道自己是个丫头生的。”
黄丫头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奴婢原不该说这些话惹郎君心烦,但是奴婢心里头实在害怕。”
“黄丫头你莫要害怕。”二郎捏了捏黄丫头的手,口中宽慰道:“春花性子和善,心地又最是善良,便是在路上瞧见个叫花子,也要拿出体己的银子为那叫花子买上一笼屉包子,所以你尽管放心,她不会亏待你的。”
黄丫头撇了撇嘴,故作柔弱道:“许是奴婢想多了的缘故……这些日子奴婢忍不住总要想咱们的孩子以后会是个什么模样,若是长得像郎君,那便好了。”
“若是生得像奴婢,只怕会碍了夫人的眼……”黄丫头悲伤道。
第一千八百四十三章 清风徐来
荷花池子,清风徐来,若是赏荷,那初升的太阳,光线柔和,散落在荷叶上,那荷叶也变得柔软起来,而那荷花似是珍宝,让人不忍触碰。但若是跪在地上,情形就另当别论了。
痣丫头满腹委屈,跪了一会儿,便也收了泪,这一处荷花池,她又是个没心思的,所以便也丢开了心事。
黄丫头一夜睡得并不安生,她夜半醒来的时候,二郎早已离开,她摸了摸微凉的褥子,好半晌都睡不安生。
天明之后,她便再也睡不着,索性起身去厨房里头忙活起来,二郎口味清淡,家里头现有一样腌制的菜。
春日里地头上生着的芽菜,趁着鲜嫩拿着盐巴腌了,盛在酱菜坛子里。每次吃的时候,拿着个粗瓷的碗碟盛了,又用香醋拌匀,再放些炒熟的芝麻,几滴麻椒油。芽菜入口甚是爽口,口味又有麻又香,就着古楼子一起吃,正是搭配。
这芽菜吃起来清淡,却有些上不得台面,不过是因为二郎爱吃,这才拿了几只酱菜坛子盛着。
黄丫头做活很是麻利,又剁了碎肉,和了面,待那百合粥出锅之时,炉子里的古楼子正是酥脆焦黄之时,若是咬上一口,自是满嘴喷香。
黄丫头拿着托盘成了饭菜,先搁在井沿儿上晾着,炉子上还坐着热水,她端了盆热水,拿着帕子擦了脸,又从怀中拿出个荷包,掏出脂粉匣子。
宋如是一夜酒醉,再清醒的时候,天色大亮,不用开门,也能知晓这一日的天气定然是极好的。
天气晴好,石娘的心情却不大好,她坐在院子里头,总想着那黄丫头的事情,那黄丫头就跟心头上的大石头一般,她一想到她,就觉得心口堵得慌。
“这黄丫头瞧起来是个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春花面皮子薄,只怕是斗不过她,奴婢总要想个法子让她知难而退才是。”
石娘做好了打算,于是回了屋,一巴掌拍醒了睡得正香的郎中。
“郎中,快些起来。”石娘又是一巴掌,“咱们快些出去门。”
郎中坐起身来,只觉得脸疼,偏又不知道为何,他一开腔,就透着迷糊,“石娘?”
“你那道袍不是在箱笼里头,你快些穿了去,咱们这就要出门去。”石娘拽着郎中,口中催促道。
“石娘你究竟要做什么?”郎中拍了拍脸颊。
“事态紧急,咱们边走边说。”石娘急切道。
宋如是一推门,就瞧见了一身道袍的郎中,还有那一身媒婆装扮的石娘,“你们二人这是做什么?”
“娘子,奴婢有要紧之事,为了春花的姻缘,奴婢此番立时就要出门。”石娘急吼吼的说着,而后便急吼吼的推着一脸不情愿的郎中出门去了。
石娘的嗓门又高又大,那春花方才拐过月亮门,那话自是听了个一清二楚。
“娘子莫要听石娘胡说……”春花端着盆热水,只低头看着木盆之中荡漾的热水。
“春花,奴家其实早就想与你说说话。”宋如是柔声道。
海棠树底下,支起了板凳,春花与宋如是面对面的坐着。
春花神色娇羞,声音低的像是蚊子哼哼,“娘子……奴婢的心思……自己也不知晓……”
再说石娘一路拉扯着郎中到了二郎的门后,她是个性子急的,上了台阶就去拍门。
黄丫头一开门,石娘就凑了进去,扶着门框,口中笑道:“姑娘,还是奴家。”
那黄丫头果然冷下脸来,她压低了声音,口中不客气的说道:“你这婆子好没有眼力见儿,哪里有这么早上门给人提亲的规矩!”
“姑娘莫要误会,奴家此番过来,却是为了这个道长。”石娘扯着郎中的衣袖,笑嘻嘻的说道:“这道长可是方圆百里之内最为出名的道长,无论是做法驱鬼这道长都甚是在行,还有一样,这道长算卦最是灵验……”
“即便是道君下凡也不干奴婢的事情!”黄丫头说话间就要关门。
“姑娘有所不知……”石娘抵住门,口中赶忙说道:“那粮油铺子的掌柜的,不知姑娘可曾认识?若非这道长,那掌柜的只怕早就遭了血光之灾了。”
“姑娘可知奴家为何要把道长请过来?”石娘神神秘秘的说道:“还不是因为奴婢在姑娘身上瞧出了些古怪?”
“你这婆子满口胡说八道!”黄丫头一个字也不愿意听。
“姑娘若是不信,只管撵了婆子出去。待过上一段时日,姑娘被撵了出来,这肚子里头的孩子也叫人送到庄子里的时候,姑娘可莫要后悔今日不曾听奴家的忠告。”石娘这话正说到黄丫头的心坎儿里去。
“你且等一下。”黄丫头随即掩上了门。
痣丫头跪了一会儿,那膝盖里头就像是爬了蚂蚁又痒又疼,她又去看那荷叶,偏那荷叶瞧起来甚是无味。
“痣丫头,给你。”
痣丫头抬头去看,只见一脸笑意的米儿,朝着自己伸出手来,她手上拿着一大块儿的豌豆糕。
痣丫头茫茫然接了过来,“多谢你。”
辛姨娘赖在六娘子屋里头,说上几句话就要把那话题扯到那一日去,偏那六娘子每每不搭茬,于是辛姨娘这心里头越发肯定这六娘子定是心虚无疑了。
辛姨娘有意无意的看着正房的布置,多宝阁上的玉如意入手温润,那可是一件儿了不得的物件儿。
“六娘子,今日天气不错,咱们不如出去走走。”辛姨娘提议道。
“奴家有些乏了。”六娘子道。
“六娘子镇日里守在屋中,咱们倒不如去看看那荷花。这夏天一过,荷花就败了,若要想看,那就只能等到明年了。”辛姨娘又劝道。
六娘子起了身,“辛姨娘若是想去,那便去吧。”
辛姨娘随着六娘子起了身,又看着六娘子进了里间,她抬起脚,最后还是出门去了。
一推门,便是满眼的阳光,便是连门槛上也满是阳光,辛姨娘又看了看背阴的厢房,心里头不由冷哼一声,“六娘子莫要装模作样,总有一日揭穿了你,待到那时,你便是下堂的妻,若是郎君心软,估摸着还能留你一条活路,若是郎君心狠,哼哼……”
第一千八百四十四章 一桩心事
“这黄丫头怪不得能爬了二郎的床,只这做酪饮的功夫,她便比寻常人好了许多。”
石娘坐在水井边儿上,井沿儿上放着盛着古楼子的瓷盘,她手上捧着酪饮,只专心的喝着酪饮。
再看那黄丫头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化身为“道长”的郎中,口中问道:“道长且帮奴婢算算命数。”
而化身“道长”的郎中一脸严肃,“不知姑娘生辰八字?”
这一处院,便暂且的安静了下来。
辛姨娘出正房的时候,抬头看了看天色,眼看天色正好,就绕到了安氏院里头。
辛姨娘经过荷花池的时候,特意去看了痣丫头,果然那丫头老老实实的跪在荷花池边儿上。
辛姨娘冷笑一声,便扭着腰肢去了安氏所在的院落。辛姨娘进门的时候,正瞧见安氏给那墙根儿底下种着薄荷浇水,她欢欢喜喜的走到安氏身旁,“这薄荷何时移过来的?姐姐也不说一声,那正房的院里头有一株秋菊生得最好,若是栽到这院里头,定然好看的紧。”
安氏神色闲适,像是早已适应了这破落的院。她低头伺弄着薄荷,口中温和道:“奴家自来不会侍弄花草,不过是为了打发时间罢了。”
“那就由奴家来伺弄,姐姐腾出了时间也好陪着奴家说话。”辛姨娘欢欢喜喜挽住了安氏的胳膊。
安氏丢下了手上的木勺,半旧的木勺落在水桶里头,发出“啪嗒”一声。
若说这破败的院落还有一样好处,那便是清清静静,便是说个话也不用提防墙根儿底下有人偷听。
辛姨娘拿出了浑身的功夫,很快就把那安氏哄得展开了笑颜。这二人姐妹情深,墙根儿底下的薄荷叶绿油油的,阳光洒在上头,那薄荷叶的边缘儿泛着一丝白。
除了此处,还有一处院落,甚是安静。
黄丫头一脸紧张的看着郎中,她张了张口,看着郎中微阖眼睛,心底里忍了又忍,终是没有开口。
“姑娘莫要焦心……”石娘探身过来,低声宽慰:“这道长且要算上一会儿呢,这虽说是给人算命,那也是关乎人这一辈子的运道,可是要谨慎一些才是。”
黄丫头点了点头,虽是极力遮掩,面上终是透出些焦虑,“奴婢去给道长倒些茶水。”黄丫头起身去了厨房。
“你这郎中莫要装模作样了。”石娘瞧见黄丫头进了厨房,便凑近了郎中,口中低声道,“你哪里会算命,定然是暗地里背些药名方子,只糊弄这什么也不懂的丫头。”
“你莫要多言,道长自有道长的模样。”郎中微阖双目,一脸高深,言简意赅道。
有人一脸高深,自有人一脸笑意。
海棠树底下,宋如是看着满脸娇羞的春花,口中柔声道:“既然春花你相中了那二郎,奴家自然也要去会一会那二郎。”
“娘子莫去。”春花涨红了脸,连忙阻拦。
“丑媳妇早晚要见公婆。”宋如是笑道。
却说这郎中一番话下来,那黄丫头变了脸色,不可置信道:“奴婢果真会被送到庄子里头?”
“这对姑娘来说,并非是一桩怪事。”郎中高声道:“姑娘八字与佛法有缘。”
“与佛法有缘?又是个什么说法?”黄丫头一脸紧张道。
“佛渡有缘人。”郎中话不多说,言简意赅。
“娘子……奴婢并非这个意思……”春花羞红了脸颊,只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奴家知晓你的意思。”宋如是笑道:“所以这二郎自然是要相看的。”
“娘子……奴婢的意思并非……”春花赶忙红着脸阻拦。
春花秋月。
秋月皎洁,月白风清。
厢房里亮着灯,灯影里传来一阵女子的娇笑声。女子的声音,打破了静谧的夜。
穿云坐在屋顶上,手上拿着瓦片,他捏着嗓子,于是夜猫叫嚷不休,又有动静把那瓦片作弄的“哗啦啦”一通乱响,于是那女子的欢笑声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月光照在瓦片上,瓦片清冷,但不及穿云面色清冷。他随意拨弄着身下的瓦片,随手一扬,瓦片落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破裂声。
屋里亮着灯,石娘的影子映在糊窗的宣纸上,她手上拿着个茶壶,正不停追问着郎中。
“郎中,今日那话,也不知道黄丫头有没有听进去。”石娘仰头喝了一口茶,砸吧着嘴巴说道,“若是她听进去了,也就省了这一桩事情了。”
“人心隔肚皮,她有没有听进去,我哪里知道。”郎中手上拿着一杆精巧的铜称,正低头拨弄着秤砣。
“你倒是猜猜看啊,当时你不是也在场,那黄丫头有没有听进去,你心里头应该最清楚才是……”石娘催促道。
“这个我哪里知晓?连那黄丫头的模样,我也没有瞧清楚?”郎中头也不抬,又去扒拉案几上的沉香?
“你这郎中最是没劲。”石娘嘟囔着,又看着郎中一门心思的扑在药材上,口中更是嘟囔道:“这黄丫头的心思可是关乎着春花一辈子的幸福,你倒是半点也不着急,春花好歹是奴婢的姐妹,她若是过得闹心,奴婢也跟着闹心。”
“再说这人你也瞧见了,你总该想些法子才是,不然就任由这黄丫头作妖?”
“那你待要如何?”郎中心不在焉道:“莫不是还要我去宰了那黄丫头不成?”
“你这郎中,说什么胡话,也不怕惊了过路的神仙!”石娘斥了一声,待喝了一口茶水之后,她又改了主意,只凑近了郎中,双眼发亮,“郎中,你这法子倒是不错。”
“什么法子?”郎中终于抬起头来。
“就是宰了黄丫头的法子。”石娘眼睛发亮,意味深长道。
“你莫可是莫要混说。”郎中搁下了手中的铜称,“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你把这黄丫头杀了,虽是可以了却了春花的一桩心事,但是那衙门里的捕快可不是吃干饭的。”
“嘿嘿……”石娘谄媚一笑,“这可不就是到了郎中你出手的时候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郎中谨慎道。
第一千八百四十六章 阿如束发
“姨娘平素不责罚奴婢的时候……对奴婢倒也不错……”痣丫头低声道:“有什么好吃的,也总想着奴婢……”
米儿又叹了一口气,“你这丫头是个护主的好丫头,谁知竟碰到了这个主子。”
“是奴婢太过蠢笨……误了娘子的事儿……”痣丫头的声音便带出了哭腔。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石娘既然起了这心思,再看月色皎洁,不由叹了口气,所谓时不我待,说的自然正是此时此刻的石娘。
石娘一门心思琢磨着如何收拾那黄丫头,倒也没有留意到天上明月挂上了树梢,直到郎中出来寻她,她这才意犹未尽的回了厢房,不过夜里头却是翻来覆去睡不踏实。
头天晚上起了漫天的晚霞,染红了半边天,一夜秋月繁星,亮如白昼,第二日便是碧空万里的好天气。
宋如是一早就起了身,李诃醒转之时,宋如是已经一身红妆,收拾妥当,她眉间贴着海棠花钿,回眸对李诃一笑,“郎君,好看吗?”
李诃眯着眼睛去看宋如是,“花钿罗衫耸细腰,甚是好看。”
“郎君好眼光。”宋如是称赞道。
李诃一笑,眼中似是落了星。
“郎君便不好奇奴家要去何处?”宋如是狡黠道。
“莫不是去见那黄丫头?”李诃一本正经猜测道。
“郎君这人乏味的很。”宋如是转过头去,她低头从匣子里挑选了一枚琉璃簪子,对镜比划。
“阿如就不奇怪?”李诃神色悠闲,起了身。
“这有何奇怪之处,定是石娘那大嘴巴。”宋如是从铜镜里瞧着李诃走了过来,他身上随意披着青色的袍子,目带惺忪,他平素清逸非常,极少有这般肆意的神色。
宋如是觉得好笑,不由打趣道:“说起来,石娘已经许久不曾吃过烧鹅了。”
“东街有一家烧鸭,味道也不错。”李诃不紧不慢的说道。
“此话切莫让石娘听见。”宋如是忍俊不禁道,“不然这丫头以后瞧见你,只怕要绕道而行了。”
“阿如,我陪你一起去。”李诃取过琉璃簪,斜插在宋如是的鬓边,语气带着几分毋庸置疑。
“郎君也要去?”宋如是有些惊诧。
“今日休沐,正好陪着阿如一起去会一会那黄丫头。”李诃亦是笑道。
宋如是上下打量了李诃一番,口中郑重其事道:“郎君还是莫要去了,不然只怕又要生出事端来。”
“阿如当真不愿我去?”李诃皱眉道。
“嗯。”宋如是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热搜
“那我更要陪着阿如一起去。”李诃说话间系好了纽袢,他顺势坐在宋如是身旁,一脸无辜道:“阿如束发。”
宋如是举着檀木梳子,有些摸不清李诃的想法,“郎君当真要去?”
“自然要去。”李诃坚定道。
“你若去倒也不是不行,不过一定要看奴家的眼色行事。”宋如是一本正经的嘱咐道:“此事可是关乎春花日后的幸福,奴家这一趟可谓是不去不行。”
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原是女子对镜梳妆之美,此番宋如是乌发在手,那李诃就在一息之外,二人之间呼吸可闻,偏他一双眼睛只盯在宋如是脸上。
宋如是先前觉得有些娇羞,待想到自己面上本就涂抹着胭脂之后,她倒是突然坦然起来,竟是一板一眼,一本正经的给李诃束起发来。
她手法娴熟,姿态娴雅,像是浣纱的女子,又像是绣花的绣娘,还像是执笔书画的女先生,于是那李诃就成了她手上的纱,绣棚上的花,还有那宣纸上的书画。
宋如是一通忙活之后,那铜镜中的李诃便是浣洗过的干干净净的纱,绣棚上的活灵活现的绣花,宣纸上的入木三分的书画。
宋如是看着“新鲜出炉”的李诃,神色很是满意,“原想不到奴家的手艺竟是这般精湛,可惜咱们这宅子里没有奴家的用武之处。”
“阿如还打算去何处施展手艺去?”李诃看着铜镜中笑颜如花的宋如是。
“那壮士,还有……”宋如是话未说完,就被李诃截住了话头,“壮士便罢了,他这几日还有事情去做。”
“做什么?”宋如是随口一问。
“你可去问石娘。”李诃凑到宋如是脸前道。
宋如是面上涂着的胭脂又红了几分,她不着痕迹退后一步,“石娘倒是咱们院里头的百晓生了。”
院里头的墙头上攀过了阳光,一线阳光越过墙头,借着院中的青石板上就有了光,像是须臾之间,这院中竟满是晨起的光。
黄丫头一大早就听到拍门声,她打开门一瞧,却是嘴巴涂得血红的大肚子媒婆。
“奴家过来看看姑娘。”石娘顺势进了门,她此番进门,有些心虚,只探头探脑的在院子里看了一圈儿,时不时的又轻拍一下怀里头藏着的纸包。
黄丫头眼下发黑,只踮起脚尖去看房顶,“奴婢有什么好看的,那道长何时再来?奴婢还有事要问道长。”
“你若有事只管告诉了奴家就是。”石娘高声笑道:“合着奴家同那道长也有些熟络,也能帮着姑娘传个话捎个话的。”
石娘这爽朗的笑声吓了黄丫头一跳,她看着精神头十足的石娘,口中打着哈欠道:“还是等道长上门,奴婢亲自跟道长说个明白。”
“哈哈……那倒是也行……”石娘口中打着哈哈,又一鼓作气说道:“奴家早上喝的羊汤,那羊汤味道鲜美却有些咸了,姑娘好心且给奴家盛碗水解解渴。”
黄丫头心中虽是不愿,到底去了,她这厢挑开帘子进了厨房,那厢石娘就从怀中取出了包的严严实实的纸包,她紧走几步,又回头看了一眼厨房,这才一股脑把那纸包中的东西都丢到了水井里头。
石娘方才下了毒,那黄丫头就提着铜壶出来,“水缸空了,你且等一会儿,这热水很快就得。”
石娘面色一白,口中赶忙推却道:“姑娘且不忙,先陪着奴家说会子话,其实奴家今日过来,倒是有些事情要告诉姑娘。”
第一千八百四十七章 帮人说媒
黄丫头亦是一脑门的官司,所以并未察觉到石娘的慌乱,她搁下铜壶,“奴婢忙得很,你要有话就赶紧说。”
石娘松了一口气,笑着坐下身来,口中打着哈哈,“奴家此番前来,还不是为了那情种,他为了姑娘茶饭不思,昨日里一口没吃一口没喝,今日里便是连床榻也下不来了。姑娘好歹去看他一眼,就当是行行好了,好歹劝他吃了饭,就算是功德一件了。”
“奴婢没那闲工夫。”黄丫头突然不耐烦起来,“他不愿吃饭,奴婢又不是他的老娘。老话说的好,阎王拦不住要死的鬼,他一心求死,奴婢也没有法子。”
“姑娘这般想可就想茬了……”石娘暗道黄丫头心狠,口中却不显,“姑娘仔细想想,这人活一世,真心待你的人又有几人?”
“姑娘现在年纪还,不知情之一字有多难得,这人现在就为了你茶饭不思,若是有幸娶了你,这以后还不把你给高高的供起来。这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姑娘若是嫁给了他,但凡他有口吃的,定然不会短姑娘这一口。”
黄丫头手指扣着井沿儿上搁着的铜壶把儿,口中心不在焉的说道:“一个大男人镇日里不想着考取功名,满脑子要死要活的,奴婢实在看不起这样的人。”
“姑娘莫不是有了意中人不成?”石娘有意无意的看着黄姑娘的腹。
黄姑娘的声音便柔软了下来,“奴婢是个伺候人的,哪里有什么意中人,不过是一辈子伺候主子罢了。”
石娘叹了口气,“姑娘难不成要做一辈子奴婢不成?”
“现如今这人对姑娘一片痴心,姑娘就不仔细考虑考虑?老话说的好,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石娘苦心劝道。
“那便过了这店也无妨。”黄丫头从井沿儿上取下铜壶,挂上水桶就摇起了井轱辘。
石娘一时竟忘了下毒这一章,待瞧见黄丫头打了水,她这才赶忙起身道:“姑娘莫要客气,奴家还有事,这便要走了。”
石娘不等黄丫头开口,便匆匆出了门,她慌慌张张出了巷子,一眼就瞧见了巷子口停着的马车,紧接着便瞧见马车上下来的自家娘子。
“娘子……”石娘上前挽住了宋如是的胳膊,又把宋如是重新带上了马车,她一进马车,就瞧见神色闲适的李诃,石娘吞了口口水,硬着头皮打了个招呼,“郎君……”
“石娘你这么急吼吼的做什么?”宋如是还来不及问石娘为何这般打扮,就被石娘“伺候”着坐了下来。
“奴婢……”石娘先去偷看李诃,结果正对上李诃的目光,她目光躲闪,口中不由结巴道:“奴婢方才去帮人……说媒去了……”
“说媒?”宋如是惊诧道。
“那巷子里有个黄丫头……模样倒也不错……奴婢便想着给她说上一门亲事……”石娘总感觉李诃的目光盯在自己身上。
宋如是心中了然,她看着石娘,忍俊不禁道:“那亲事说的如何了?”
“没有说成……”石娘垂头丧气道,“那黄丫头没有看中穿云……所以这门亲事只怕是不成……”14
“穿云跟黄丫头?”宋如是越发惊诧。
“穿云如今愿意了……谁知道这黄丫头竟然不愿意了……这黄丫头也不知怎么想的……”石娘又叹了口气,“奴婢瞧这黄丫头的意思,像是认准了那二郎,只是只苦了春花……”
“那也不能乱点鸳鸯谱。”宋如是正色道:“再说此事毕竟是家事,以后的日子还长远么着呢。”
石娘点头应了,一时想到那黄丫头是否中了毒,一时又想到那黄丫头的惨状,她脑中乱哄哄的,只随口问道:“娘子来这里做什么?”
宋如是对上李诃含笑的眼睛,口中道:“今日郎君休沐,所以特意出门逛逛。”
石娘想了一会儿不得头绪,那药材是从郎中的药箱里偷的,郎中那药箱里头放着不少的瓶瓶罐罐,画着荷花的药瓶子,平素郎中最是看重,更是嘱咐过石娘好几次。
石娘此番便是偷拿了这画着荷花的药瓶子,把那里头的药丸取出来,拿着擀面杖碾成碎末,方才一股脑的投到那水井里头。
石娘目光复杂,神色变幻,冷不丁的听到李诃吩咐她去买烤鸭,她便随口应了,待下了马车,方才想起出门的急,所以并不曾带银子出门。眼看马车向着街角去了,好在此处离那杏林堂不远,石娘便打定了主意,于是抬腿朝着杏林堂去了。
石娘走到杏林堂的时候,还未进门就听到郎中的呵斥声,“你这病瞧不了,你且快些回吧!”
石娘进门一看,正在瞧病的是个娘子,这娘子身量纤细,身上穿着件儿苔色的衣裳,手腕上带着个拇指粗细的银镯子。因着侧身对着石娘的缘故,石娘只能瞧见她尖尖的下巴。
“您是治病救人的郎中……郎中且救救奴家罢……”那娘子哀求道。
“你若再不走,便莫要怪我都抖落出来!”郎中斥道。
那娘子这才慢腾腾的起了身,她走了两步,又回头去看郎中,如此几次三番之后,终于走到了石娘身旁。
石娘趁机看向娘子,只见娘子容貌极为清秀,一双眼睛流出怯懦的神情。
那娘子与石娘擦身而过之时,只闻到一股若有所悟的药味,这药味清凉中透着苦涩,不过转瞬之间便消失不见,而那娘子也跨过门槛,出门去了。
“郎中,你为何不帮着那娘子瞧病?咱们本就是帮人看病的铺子,那娘子瞧起来可怜巴巴的,你好端端的为何撵了她出去?”石娘进门冲着郎中摊开手掌。
“我那药箱中的药少了一味,可是你拿的?”郎中黑着脸问道。
石娘登时怂了,“奴婢瞧那药瓶子好看……正巧无事……于是就拿来赏玩了一会儿……”
“说实话!”郎中冷声道。
石娘有些心虚,她垂着眼皮子,正犹豫着要不要说出实情,那厢又有个摔折了腿的年轻人被人背了进来。
第一千八百四十七章 帮人说媒
黄丫头亦是一脑门的官司,所以并未察觉到石娘的慌乱,她搁下铜壶,“奴婢忙得很,你要有话就赶紧说。”
石娘松了一口气,笑着坐下身来,口中打着哈哈,“奴家此番前来,还不是为了那情种,他为了姑娘茶饭不思,昨日里一口没吃一口没喝,今日里便是连床榻也下不来了。姑娘好歹去看他一眼,就当是行行好了,好歹劝他吃了饭,就算是功德一件了。”
“奴婢没那闲工夫。”黄丫头突然不耐烦起来,“他不愿吃饭,奴婢又不是他的老娘。老话说的好,阎王拦不住要死的鬼,他一心求死,奴婢也没有法子。”
“姑娘这般想可就想茬了……”石娘暗道黄丫头心狠,口中却不显,“姑娘仔细想想,这人活一世,真心待你的人又有几人?”
“姑娘现在年纪还,不知情之一字有多难得,这人现在就为了你茶饭不思,若是有幸娶了你,这以后还不把你给高高的供起来。这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姑娘若是嫁给了他,但凡他有口吃的,定然不会短姑娘这一口。”
黄丫头手指扣着井沿儿上搁着的铜壶把儿,口中心不在焉的说道:“一个大男人镇日里不想着考取功名,满脑子要死要活的,奴婢实在看不起这样的人。”
“姑娘莫不是有了意中人不成?”石娘有意无意的看着黄姑娘的腹。
黄姑娘的声音便柔软了下来,“奴婢是个伺候人的,哪里有什么意中人,不过是一辈子伺候主子罢了。”
石娘叹了口气,“姑娘难不成要做一辈子奴婢不成?”
“现如今这人对姑娘一片痴心,姑娘就不仔细考虑考虑?老话说的好,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石娘苦心劝道。
“那便过了这店也无妨。”黄丫头从井沿儿上取下铜壶,挂上水桶就摇起了井轱辘。
石娘一时竟忘了下毒这一章,待瞧见黄丫头打了水,她这才赶忙起身道:“姑娘莫要客气,奴家还有事,这便要走了。”
石娘不等黄丫头开口,便匆匆出了门,她慌慌张张出了巷子,一眼就瞧见了巷子口停着的马车,紧接着便瞧见马车上下来的自家娘子。
“娘子……”石娘上前挽住了宋如是的胳膊,又把宋如是重新带上了马车,她一进马车,就瞧见神色闲适的李诃,石娘吞了口口水,硬着头皮打了个招呼,“郎君……”
“石娘你这么急吼吼的做什么?”宋如是还来不及问石娘为何这般打扮,就被石娘“伺候”着坐了下来。
“奴婢……”石娘先去偷看李诃,结果正对上李诃的目光,她目光躲闪,口中不由结巴道:“奴婢方才去帮人……说媒去了……”
“说媒?”宋如是惊诧道。
“那巷子里有个黄丫头……模样倒也不错……奴婢便想着给她说上一门亲事……”石娘总感觉李诃的目光盯在自己身上。
宋如是心中了然,她看着石娘,忍俊不禁道:“那亲事说的如何了?”
“没有说成……”石娘垂头丧气道,“那黄丫头没有看中穿云……所以这门亲事只怕是不成……”14
“穿云跟黄丫头?”宋如是越发惊诧。
“穿云如今愿意了……谁知道这黄丫头竟然不愿意了……这黄丫头也不知怎么想的……”石娘又叹了口气,“奴婢瞧这黄丫头的意思,像是认准了那二郎,只是只苦了春花……”
“那也不能乱点鸳鸯谱。”宋如是正色道:“再说此事毕竟是家事,以后的日子还长远么着呢。”
石娘点头应了,一时想到那黄丫头是否中了毒,一时又想到那黄丫头的惨状,她脑中乱哄哄的,只随口问道:“娘子来这里做什么?”
宋如是对上李诃含笑的眼睛,口中道:“今日郎君休沐,所以特意出门逛逛。”
石娘想了一会儿不得头绪,那药材是从郎中的药箱里偷的,郎中那药箱里头放着不少的瓶瓶罐罐,画着荷花的药瓶子,平素郎中最是看重,更是嘱咐过石娘好几次。
石娘此番便是偷拿了这画着荷花的药瓶子,把那里头的药丸取出来,拿着擀面杖碾成碎末,方才一股脑的投到那水井里头。
石娘目光复杂,神色变幻,冷不丁的听到李诃吩咐她去买烤鸭,她便随口应了,待下了马车,方才想起出门的急,所以并不曾带银子出门。眼看马车向着街角去了,好在此处离那杏林堂不远,石娘便打定了主意,于是抬腿朝着杏林堂去了。
石娘走到杏林堂的时候,还未进门就听到郎中的呵斥声,“你这病瞧不了,你且快些回吧!”
石娘进门一看,正在瞧病的是个娘子,这娘子身量纤细,身上穿着件儿苔色的衣裳,手腕上带着个拇指粗细的银镯子。因着侧身对着石娘的缘故,石娘只能瞧见她尖尖的下巴。
“您是治病救人的郎中……郎中且救救奴家罢……”那娘子哀求道。
“你若再不走,便莫要怪我都抖落出来!”郎中斥道。
那娘子这才慢腾腾的起了身,她走了两步,又回头去看郎中,如此几次三番之后,终于走到了石娘身旁。
石娘趁机看向娘子,只见娘子容貌极为清秀,一双眼睛流出怯懦的神情。
那娘子与石娘擦身而过之时,只闻到一股若有所悟的药味,这药味清凉中透着苦涩,不过转瞬之间便消失不见,而那娘子也跨过门槛,出门去了。
“郎中,你为何不帮着那娘子瞧病?咱们本就是帮人看病的铺子,那娘子瞧起来可怜巴巴的,你好端端的为何撵了她出去?”石娘进门冲着郎中摊开手掌。
“我那药箱中的药少了一味,可是你拿的?”郎中黑着脸问道。
石娘登时怂了,“奴婢瞧那药瓶子好看……正巧无事……于是就拿来赏玩了一会儿……”
“说实话!”郎中冷声道。
石娘有些心虚,她垂着眼皮子,正犹豫着要不要说出实情,那厢又有个摔折了腿的年轻人被人背了进来。
第一千八百四十九章 凭空失踪
宋如是看着李诃的眼睛,深邃的眼眸中映着两个的自己,她有些心虚,又有心痛,“奴家无论做了什么事情,心里头总是想着郎君的。”
“阿如……”李诃沉声道:“那并蒂荷花可是你亲手所绣?”
“那并蒂荷花并非奴家所绣。”宋如是赶忙摇了摇头,“方才也说了,那几条帕子都是奴家买来的。”
“那荷包呢?”李诃又问道。
宋如是垂着头,看着李诃青色的衣摆,她搓了搓手,口中回答道:“那荷包也是奴家买的。”
两人说着话,“咣当”一声门响,那厢石娘又被撵了出来。
石娘瞧见宋如是,便上前拉着了宋如是的手,“娘子方才可曾在院里头喝了茶?”
“不曾。”宋如是瞧见石娘就跟瞧见救星一般。
石娘一听,彻底放下心来,她虽是被撵了出来,却笑出声来,“娘子不喝茶就对了,这院里头的茶水可不是好喝的。”
石娘心情不错,于是觉得天高云阔,面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再看那宋如是的神情亦是轻松遂意,倒是李诃不声不响。
天高云阔,石娘似是这才瞧见李诃,“郎君方才可曾在院中喝了茶水?”石娘的声音,有些忐忑。
“不曾。”李诃似有心事。
石娘的心踏踏实实的落了地,她也是个直肠子,这厢放了心,这便觉得饿了。
“娘子,咱们去街坊里头逛逛去?”石娘提议道。
“甚好。”宋如是当即应了下来。
李诃再抬眸间,就瞧见这主仆二人眼巴巴的看着自己,于是便说道:“你们且去逛去。”
秋日时节,果真是天高云阔,天色湛蓝,于是琉璃瓦黄的耀眼,梵音阵阵,念佛声声。
庙门内外,两重境界,庙门之外自是繁花锦簇,万丈红尘,一门之隔,则是青灯古佛,红尘之外。
张媒婆趴在墙头上,探头探脑的看着什么。她一身红色媒婆装扮,身量不,趴在墙头上很是显眼,远远瞧着,那墙头上就像趴着个大扑棱蛾子。
“张媒婆,你倒是看见了没?”墙根儿下的郎君不耐烦的催促道。
不同于张媒婆的装扮,郎君身穿伽罗色袍子,头上戴着明晃晃的金冠,脚底下踩着双新崭崭的鹿皮靴子。
“若是瞧见了,奴家不是早就下来了?”张媒婆亦是不耐烦的回答道。
这两人,一人趴在墙头上,一人站在墙根儿底下,不远处的林子里停着一辆马车。
“你这婆子眼神这般不行,若是上你上阵打仗,第一个被打死的就是你。”郎君忍不住嘲讽道。
“奴家不过是个给人说亲的媒婆,这徭役轮到谁的身上都轮不到奴家的身上。”张媒婆语气轻松,身上却不轻松。她胳膊攀在墙头上,脚下踩在缺了口的青砖上,必须使出浑身的力气,这才勉强跟着那墙头合二为一。
“待有打仗的时候,你这婆子未免能逃得脱。”郎君低声道:“就你上墙头这麻利劲儿,定然能够当个打头阵的哨兵。”
张媒婆人在墙头上,本就重心不稳,此番还要分出心思来回应郎君,颇有几分力不从心的味道,“郎君莫要站着说话不腰疼,奴家若是当了那打头阵的哨兵,郎君定然就是那个叫做头阵的兵卒。”
郎君一怔,料想不到张媒婆竟然会这么说,他嘴上哪里吃过亏,于是口中嘲讽道:“你这婆子只顾着嘴上占便宜,若是找不到大姑娘,你今日总有好果子吃。”
“郎君镇日里打着找大姑娘的名头四处勾搭娘子,你当奴家真不知道郎君你的心思吗?”张媒婆心头火气,口中高声道。
这一高声不要紧,那厢有个年轻的姑子正巧出了大殿,冷不丁听到叫嚷声,于是四下一瞧,于是一眼就瞧见了趴在墙头上的张媒婆。
这年轻的姑子本就是个胆的,因为离得远,又瞧见墙头上趴着个红彤彤的人,登时就叫嚷起来。紧接着姑子们从大殿鱼贯而出。
张媒婆待听到那姑子高声叫嚷,又眼睁睁的看着一群姑子冲出了殿门,其中打头的那一位正是先前与张媒婆有过“一顿打”交情的管事姑子。
张媒婆登时怂了,“郎君快些接住奴家……”
张媒婆闭眼一跳,砸在了地上,她脊背生疼,但也一时顾不得,只爬起身来,去追赶郎君。
庙门大开,那厢马车驶出了林子,张媒婆飞速跑了过去,眼睁睁的看着马车消失在喧腾的青石板上。
张媒婆这辈子从来没有跑的这么快过,身后的姑子们脚步轻盈,又有门栓落在地上发出的“咣当”声,于是张媒婆愈发飞奔起来,一团红影穿过街坊,穿过巷,终于摆脱了那一群姑子。
张媒婆扶墙站着,大口的喘着粗气,似是拉动着破旧的风箱,她眼睛发昏,衣裳紧紧黏在脊背上,蛰的脊背火辣辣的疼。
“……郎……君……你……且……等……着……”
张媒婆上气不接下气的咒骂着郎君,哪里留意到头顶上人影一闪,飘过了巷子。
那身影顺着墙头一路疾驰,很快就到了黄丫头的家门口,他熟门熟路的上了厢房,又熟门熟路的揭开瓦片,只见屋里头空无一人,那厢院中有了动静,穿云抬身一看,却见那黄丫头端着个火盆,撩开帘子出了厨房。
穿云见那黄丫头又从怀里头掏出帕子荷包随意扔在火盆里头,口中嘟囔着说着什么,眼看就要从怀里头摸出火石点火,烧了那帕子荷包。
穿云此番前来正是为了那帕子荷包,所以便赶忙的想起法子来,所谓急中生智,穿云悄然起身,随手一扬,把那瓦片掷到了前院,那瓦片立时发出一声脆响。
果然那黄丫头听到动静,便穿过月亮门去了前院,这厢穿云立时下地,从火盆里头抄出了帕子荷包,再起身后也不再逗留,只顺着墙头离去了。
黄丫头拿着帕子包了碎瓦,再转回后院,竟不见那帕子荷包,她在院中找了一圈儿,那帕子荷包竟是凭空失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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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八百四十九章 凭空失踪
宋如是看着李诃的眼睛,深邃的眼眸中映着两个的自己,她有些心虚,又有心痛,“奴家无论做了什么事情,心里头总是想着郎君的。”
“阿如……”李诃沉声道:“那并蒂荷花可是你亲手所绣?”
“那并蒂荷花并非奴家所绣。”宋如是赶忙摇了摇头,“方才也说了,那几条帕子都是奴家买来的。”
“那荷包呢?”李诃又问道。
宋如是垂着头,看着李诃青色的衣摆,她搓了搓手,口中回答道:“那荷包也是奴家买的。”
两人说着话,“咣当”一声门响,那厢石娘又被撵了出来。
石娘瞧见宋如是,便上前拉着了宋如是的手,“娘子方才可曾在院里头喝了茶?”
“不曾。”宋如是瞧见石娘就跟瞧见救星一般。
石娘一听,彻底放下心来,她虽是被撵了出来,却笑出声来,“娘子不喝茶就对了,这院里头的茶水可不是好喝的。”
石娘心情不错,于是觉得天高云阔,面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再看那宋如是的神情亦是轻松遂意,倒是李诃不声不响。
天高云阔,石娘似是这才瞧见李诃,“郎君方才可曾在院中喝了茶水?”石娘的声音,有些忐忑。
“不曾。”李诃似有心事。
石娘的心踏踏实实的落了地,她也是个直肠子,这厢放了心,这便觉得饿了。
“娘子,咱们去街坊里头逛逛去?”石娘提议道。
“甚好。”宋如是当即应了下来。
李诃再抬眸间,就瞧见这主仆二人眼巴巴的看着自己,于是便说道:“你们且去逛去。”
秋日时节,果真是天高云阔,天色湛蓝,于是琉璃瓦黄的耀眼,梵音阵阵,念佛声声。
庙门内外,两重境界,庙门之外自是繁花锦簇,万丈红尘,一门之隔,则是青灯古佛,红尘之外。
张媒婆趴在墙头上,探头探脑的看着什么。她一身红色媒婆装扮,身量不,趴在墙头上很是显眼,远远瞧着,那墙头上就像趴着个大扑棱蛾子。
“张媒婆,你倒是看见了没?”墙根儿下的郎君不耐烦的催促道。
不同于张媒婆的装扮,郎君身穿伽罗色袍子,头上戴着明晃晃的金冠,脚底下踩着双新崭崭的鹿皮靴子。
“若是瞧见了,奴家不是早就下来了?”张媒婆亦是不耐烦的回答道。
这两人,一人趴在墙头上,一人站在墙根儿底下,不远处的林子里停着一辆马车。
“你这婆子眼神这般不行,若是上你上阵打仗,第一个被打死的就是你。”郎君忍不住嘲讽道。
“奴家不过是个给人说亲的媒婆,这徭役轮到谁的身上都轮不到奴家的身上。”张媒婆语气轻松,身上却不轻松。她胳膊攀在墙头上,脚下踩在缺了口的青砖上,必须使出浑身的力气,这才勉强跟着那墙头合二为一。
“待有打仗的时候,你这婆子未免能逃得脱。”郎君低声道:“就你上墙头这麻利劲儿,定然能够当个打头阵的哨兵。”
张媒婆人在墙头上,本就重心不稳,此番还要分出心思来回应郎君,颇有几分力不从心的味道,“郎君莫要站着说话不腰疼,奴家若是当了那打头阵的哨兵,郎君定然就是那个叫做头阵的兵卒。”
郎君一怔,料想不到张媒婆竟然会这么说,他嘴上哪里吃过亏,于是口中嘲讽道:“你这婆子只顾着嘴上占便宜,若是找不到大姑娘,你今日总有好果子吃。”
“郎君镇日里打着找大姑娘的名头四处勾搭娘子,你当奴家真不知道郎君你的心思吗?”张媒婆心头火气,口中高声道。
这一高声不要紧,那厢有个年轻的姑子正巧出了大殿,冷不丁听到叫嚷声,于是四下一瞧,于是一眼就瞧见了趴在墙头上的张媒婆。
这年轻的姑子本就是个胆的,因为离得远,又瞧见墙头上趴着个红彤彤的人,登时就叫嚷起来。紧接着姑子们从大殿鱼贯而出。
张媒婆待听到那姑子高声叫嚷,又眼睁睁的看着一群姑子冲出了殿门,其中打头的那一位正是先前与张媒婆有过“一顿打”交情的管事姑子。
张媒婆登时怂了,“郎君快些接住奴家……”
张媒婆闭眼一跳,砸在了地上,她脊背生疼,但也一时顾不得,只爬起身来,去追赶郎君。
庙门大开,那厢马车驶出了林子,张媒婆飞速跑了过去,眼睁睁的看着马车消失在喧腾的青石板上。
张媒婆这辈子从来没有跑的这么快过,身后的姑子们脚步轻盈,又有门栓落在地上发出的“咣当”声,于是张媒婆愈发飞奔起来,一团红影穿过街坊,穿过巷,终于摆脱了那一群姑子。
张媒婆扶墙站着,大口的喘着粗气,似是拉动着破旧的风箱,她眼睛发昏,衣裳紧紧黏在脊背上,蛰的脊背火辣辣的疼。
“……郎……君……你……且……等……着……”
张媒婆上气不接下气的咒骂着郎君,哪里留意到头顶上人影一闪,飘过了巷子。
那身影顺着墙头一路疾驰,很快就到了黄丫头的家门口,他熟门熟路的上了厢房,又熟门熟路的揭开瓦片,只见屋里头空无一人,那厢院中有了动静,穿云抬身一看,却见那黄丫头端着个火盆,撩开帘子出了厨房。
穿云见那黄丫头又从怀里头掏出帕子荷包随意扔在火盆里头,口中嘟囔着说着什么,眼看就要从怀里头摸出火石点火,烧了那帕子荷包。
穿云此番前来正是为了那帕子荷包,所以便赶忙的想起法子来,所谓急中生智,穿云悄然起身,随手一扬,把那瓦片掷到了前院,那瓦片立时发出一声脆响。
果然那黄丫头听到动静,便穿过月亮门去了前院,这厢穿云立时下地,从火盆里头抄出了帕子荷包,再起身后也不再逗留,只顺着墙头离去了。
黄丫头拿着帕子包了碎瓦,再转回后院,竟不见那帕子荷包,她在院中找了一圈儿,那帕子荷包竟是凭空失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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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八百五十一章 通天本领
穿云几个起落,一个鹞子翻身,便到了一处巷子口,巷子长而空,那巷子口停着一辆马车。
穿云摸了过去,先是坐在车辕上,而后从怀里摸出荷包帕子,回手塞到了车厢里头。
“郎君,东西拿回来了。”穿云隔着车帘道。
车厢里并没有任何动静,穿云几乎疑心车厢里头没人,不过那车厢里头渐渐有了动静。
穿云又等了一会儿,不见郎君吩咐,于是起身又上了墙头。
一阵风吹过,似是好奇车厢里头的人,于是微风吹过,撩起车帘一角,一露出一抹青衣。
晴天白云,一抹红衫,立于廊下,她面带欢喜,挽着安氏的胳膊,口中欢欢喜喜的说道:“奴家终于同姐姐在一起了。”
安氏神情倒是淡然许多,“这一处院落果真布置精巧,辛姨娘好福气。”
“那还不是郎君的缘故。”辛姨娘吃吃的笑了起来,“郎君每每过来,总说这屋里头缺东少西的,所以才陆陆续续置办了这许多东西过来。奴婢不要,他偏要给,奴家总不好驳了他的面子。”
“那也是你的福气。”安氏淡然道。
“奴家的福气便是姐姐的福气。”辛姨娘提高了音调,只看着从后院转过来的米丫头。
米丫头身上穿着土色的衣裳,低头看着脚尖,慢吞吞的走着,也不知有没有听到辛姨娘的话。
“那六娘子可是起了身,咱们姐妹二人且去陪着六娘子说会子话去。”安氏看向正房,转开了话头。
“六娘子且不能起身呢。”辛姨娘神秘道:“咱们且回去布置去,待晚些时候,再去正房陪六娘子说话去。”
两人说话间,那米儿已经低着头走到正房门口,她闷头闷脑进了正房,自始至终也没有瞧辛姨娘跟安氏一眼。
正房里的六娘子,低头执笔,正在宣纸上写字,听到米儿进来,她便抬头道:“老夫人今日如何?”
“老夫人那里有元阳姑娘陪着说话呢。”米儿末了又添了一句,“老夫人很是看重元阳姑娘,日日都要让元阳姑娘过去说话。”
“老夫人年岁大了,总是喜欢热闹一些,元阳姑娘陪着老夫人说话,也算是代奴家尽了孝心了。”六娘子搁下笔,随口说道。
米儿瞧见六娘子心情似是不错,于是大着胆子说道:“可是那元阳姑娘毕竟不是娘子,娘子也该过去看看老夫人才是,也省得落了旁人的口实。”
“老夫人有元阳姑娘陪着。”六娘子又道:“奴家若是去了,只怕就不热闹了。”
正在为老夫人斟茶的元阳姑娘别过脸去,打了个喷嚏,而后口中抱歉道:“奴家今日也不知怎地,今日总是打喷嚏。这般的形容不雅,老夫人切莫怪罪。”
“姑娘估摸着是受了风寒了……”伺候着老夫人的婆子,抬起眼皮子看了看元阳姑娘的脸色,“姑娘拿着姜水煮了,夜里头喝上两回也就好了。”
“多谢嬷嬷。”元阳姑娘冲着那婆子行了一礼,那老夫人看在眼里,不由笑道:“元阳你这丫头就是礼数多,都是自家人莫要讲究那么多的礼数。”
“嬷嬷是长辈,奴家自然要礼数周到才是,不然这坐辈的岂不是让人笑话。”元阳姑娘神色恭敬道。
“你这丫头身上的衣裳也太素净了些。”老夫人看着元阳姑娘身上杏白色的衣裳,衣襟袖口全无半分花样,并不似那寻常娘子衣裳花团锦簇的模样。
“老夫人莫不是觉得奴家这身装扮不好看?”元阳姑娘顽笑道。
那老夫人被元阳姑娘逗得笑了起来,“年轻的娘子们就合该镇日里穿的花红柳绿,闲着无事出门闲逛,若是瞧见了好吃的好喝的,就随意买来吃喝。”
老夫人说话间,便想起后院的罩房里有还有几匹颜色鲜亮的衣料,于是急忙招呼那婆子去取。
元阳姑娘趁那婆子出门,又为老夫人斟上茶,“说起来也是闲话,不过此事也该老夫人知晓才是,今日咱们这院里头还有一桩喜事呢。”
“什么喜事?奴家倒是不知。”老夫人端着茶盏,看向元阳姑娘,面带微笑道。
“说来也是双喜临门的一桩好事。”元阳姑娘抿嘴一笑,“奴家方才过来的时候,听着六娘子的丫头提了一嘴,说是荷花姑娘从后头的院里头搬出来了,正跟辛姨娘住在一个屋子里头。”
“这姐妹二人,一同伺候着郎君,可不是双喜临门的事情?”元阳姑娘腼腆道。
“胡闹!”老夫人重重搁下茶盏,“简直是胡闹,咱们可是正经的人家,哪里出过这般上不得台面的事情!”
“老夫人莫要生气。”元阳姑娘红着脸说道:“奴家若是知道老夫人生气,那是万万不会说出此事的,咱们院里头虽是热闹,到底人丁不旺,若是这荷花姑娘能为郎君开枝散叶,那也算是喜事一桩。”
“什么喜事一桩!简直是不要脸面!”老夫人怒气冲冲,口中斥道:“先前奴家就看那辛姨娘妖妖娆娆的没有个正行,此番谁曾想,竟是又生出了幺蛾子,实在可恨至极!”
老夫人越说越气,最后索性起身道:“奴家这就去给那辛姨娘两个嘴巴子去,这嘴巴子打在她的脸上倒也不亏,谁让这蹄子做下了这起子的事情,实在是不要脸!”
“老夫人……”元阳姑娘慌张道:“都怪奴家惹了老夫人动怒,老夫人且坐下歇歇……”她一面扶着老夫人坐了下来,一面为老夫人斟茶倒水,又帮着老夫人顺气,“都怪奴家说错了话,老夫人切莫生气了,仔细气坏了身子……”
“这郎君行事越发的荒唐起来了!”老夫人恨声道:“这辛姨娘镇日里描眉画眼,那腰扭的跟个爬虫一样,瞧起来真是不要脸,奴家想到她那妖妖娆娆的模样,就觉得心里烦闷。”
“偏她还是个没有眼力见儿的,上回竟然给奴家送过来一桶子的云台山红茶!”老夫人越说越气,随即站起身来,“奴家这就瞧瞧去,看她究竟有什么通天的本领!”
第一千八百五十一章 通天本领
穿云几个起落,一个鹞子翻身,便到了一处巷子口,巷子长而空,那巷子口停着一辆马车。
穿云摸了过去,先是坐在车辕上,而后从怀里摸出荷包帕子,回手塞到了车厢里头。
“郎君,东西拿回来了。”穿云隔着车帘道。
车厢里并没有任何动静,穿云几乎疑心车厢里头没人,不过那车厢里头渐渐有了动静。
穿云又等了一会儿,不见郎君吩咐,于是起身又上了墙头。
一阵风吹过,似是好奇车厢里头的人,于是微风吹过,撩起车帘一角,一露出一抹青衣。
晴天白云,一抹红衫,立于廊下,她面带欢喜,挽着安氏的胳膊,口中欢欢喜喜的说道:“奴家终于同姐姐在一起了。”
安氏神情倒是淡然许多,“这一处院落果真布置精巧,辛姨娘好福气。”
“那还不是郎君的缘故。”辛姨娘吃吃的笑了起来,“郎君每每过来,总说这屋里头缺东少西的,所以才陆陆续续置办了这许多东西过来。奴婢不要,他偏要给,奴家总不好驳了他的面子。”
“那也是你的福气。”安氏淡然道。
“奴家的福气便是姐姐的福气。”辛姨娘提高了音调,只看着从后院转过来的米丫头。
米丫头身上穿着土色的衣裳,低头看着脚尖,慢吞吞的走着,也不知有没有听到辛姨娘的话。
“那六娘子可是起了身,咱们姐妹二人且去陪着六娘子说会子话去。”安氏看向正房,转开了话头。
“六娘子且不能起身呢。”辛姨娘神秘道:“咱们且回去布置去,待晚些时候,再去正房陪六娘子说话去。”
两人说话间,那米儿已经低着头走到正房门口,她闷头闷脑进了正房,自始至终也没有瞧辛姨娘跟安氏一眼。
正房里的六娘子,低头执笔,正在宣纸上写字,听到米儿进来,她便抬头道:“老夫人今日如何?”
“老夫人那里有元阳姑娘陪着说话呢。”米儿末了又添了一句,“老夫人很是看重元阳姑娘,日日都要让元阳姑娘过去说话。”
“老夫人年岁大了,总是喜欢热闹一些,元阳姑娘陪着老夫人说话,也算是代奴家尽了孝心了。”六娘子搁下笔,随口说道。
米儿瞧见六娘子心情似是不错,于是大着胆子说道:“可是那元阳姑娘毕竟不是娘子,娘子也该过去看看老夫人才是,也省得落了旁人的口实。”
“老夫人有元阳姑娘陪着。”六娘子又道:“奴家若是去了,只怕就不热闹了。”
正在为老夫人斟茶的元阳姑娘别过脸去,打了个喷嚏,而后口中抱歉道:“奴家今日也不知怎地,今日总是打喷嚏。这般的形容不雅,老夫人切莫怪罪。”
“姑娘估摸着是受了风寒了……”伺候着老夫人的婆子,抬起眼皮子看了看元阳姑娘的脸色,“姑娘拿着姜水煮了,夜里头喝上两回也就好了。”
“多谢嬷嬷。”元阳姑娘冲着那婆子行了一礼,那老夫人看在眼里,不由笑道:“元阳你这丫头就是礼数多,都是自家人莫要讲究那么多的礼数。”
“嬷嬷是长辈,奴家自然要礼数周到才是,不然这坐辈的岂不是让人笑话。”元阳姑娘神色恭敬道。
“你这丫头身上的衣裳也太素净了些。”老夫人看着元阳姑娘身上杏白色的衣裳,衣襟袖口全无半分花样,并不似那寻常娘子衣裳花团锦簇的模样。
“老夫人莫不是觉得奴家这身装扮不好看?”元阳姑娘顽笑道。
那老夫人被元阳姑娘逗得笑了起来,“年轻的娘子们就合该镇日里穿的花红柳绿,闲着无事出门闲逛,若是瞧见了好吃的好喝的,就随意买来吃喝。”
老夫人说话间,便想起后院的罩房里有还有几匹颜色鲜亮的衣料,于是急忙招呼那婆子去取。
元阳姑娘趁那婆子出门,又为老夫人斟上茶,“说起来也是闲话,不过此事也该老夫人知晓才是,今日咱们这院里头还有一桩喜事呢。”
“什么喜事?奴家倒是不知。”老夫人端着茶盏,看向元阳姑娘,面带微笑道。
“说来也是双喜临门的一桩好事。”元阳姑娘抿嘴一笑,“奴家方才过来的时候,听着六娘子的丫头提了一嘴,说是荷花姑娘从后头的院里头搬出来了,正跟辛姨娘住在一个屋子里头。”
“这姐妹二人,一同伺候着郎君,可不是双喜临门的事情?”元阳姑娘腼腆道。
“胡闹!”老夫人重重搁下茶盏,“简直是胡闹,咱们可是正经的人家,哪里出过这般上不得台面的事情!”
“老夫人莫要生气。”元阳姑娘红着脸说道:“奴家若是知道老夫人生气,那是万万不会说出此事的,咱们院里头虽是热闹,到底人丁不旺,若是这荷花姑娘能为郎君开枝散叶,那也算是喜事一桩。”
“什么喜事一桩!简直是不要脸面!”老夫人怒气冲冲,口中斥道:“先前奴家就看那辛姨娘妖妖娆娆的没有个正行,此番谁曾想,竟是又生出了幺蛾子,实在可恨至极!”
老夫人越说越气,最后索性起身道:“奴家这就去给那辛姨娘两个嘴巴子去,这嘴巴子打在她的脸上倒也不亏,谁让这蹄子做下了这起子的事情,实在是不要脸!”
“老夫人……”元阳姑娘慌张道:“都怪奴家惹了老夫人动怒,老夫人且坐下歇歇……”她一面扶着老夫人坐了下来,一面为老夫人斟茶倒水,又帮着老夫人顺气,“都怪奴家说错了话,老夫人切莫生气了,仔细气坏了身子……”
“这郎君行事越发的荒唐起来了!”老夫人恨声道:“这辛姨娘镇日里描眉画眼,那腰扭的跟个爬虫一样,瞧起来真是不要脸,奴家想到她那妖妖娆娆的模样,就觉得心里烦闷。”
“偏她还是个没有眼力见儿的,上回竟然给奴家送过来一桶子的云台山红茶!”老夫人越说越气,随即站起身来,“奴家这就瞧瞧去,看她究竟有什么通天的本领!”
第一千八百五十二章 碧玉坠子
辛姨娘挽着安氏的胳膊,两人有说有笑,她又特意取出了一匣子玉容粉,送给了安氏。
“姐姐,这玉容粉你且用一回就知道其中的妙处了。”辛姨娘打开匣子,清香溢出,一闻就知道不是凡品。
安氏看着那匣子上精心雕琢的牡丹,口中推却不要,偏辛姨娘实心实意的给,她这才勉强收了下来。
那辛姨娘兴致勃勃,一时高兴起来,又把安氏按在妆台前头,为她仔细的梳妆打扮。
安氏模样并不出挑,不过胜在皮肤白嫩,经过辛姨娘一双巧手收拾一番,也是个眉目舒展,面容和善别有几分姿色的娘子。
安氏又寻了件儿水红色的衣裳给安氏换上,“这水云的缎子,可是郎君特意从庆阳府带回来的,姐姐肤色白,上身定然好看。”
辛姨娘盛情难却,于是换上了那水红色的襦裙,果真凭空添了几分姿色,所谓人靠衣裳马靠鞍,此话说的不假,那安氏经过一番收拾,对着镜中的美人儿看了又看。
肤白如雪,红衣似火,辛姨娘又取来一枚金簪子,斜插在安氏发髻上,她对着镜子看了又看,终是从装首饰的匣子里取出了一枚鸡血石花钿。
这厢安氏贴上花钿,容貌更胜一筹,她看着镜中之人,恍然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姐姐真是貌美,这般的形容姿态,何必一辈子守在那鸟不拉屎的院落里头?”辛姨娘嘴巴上像是抹了蜜糖,“奴家若是个男儿身,自然也要娶了姐姐这般样貌的娘子。”
“哪里就有这么好看了,你莫要拿好听话哄我。”安氏抿嘴一笑,忍不住又看向铜镜。
“咱们是嫡亲的姐妹,奴家何必拿假话哄着姐姐?”辛姨娘意味深长道。
“此番还是多谢妹妹了。”安氏转头看着辛姨娘,口中感激道。
“姐姐说的哪里话。”辛姨娘搂住了安氏的胳膊,“姐姐的富贵可不止这些呢,这府里头还有大富贵等着姐姐呢。”
“奴家命薄……”安氏叹了一口气,垂着眼眸,“这般的日子,奴家之前便是连想也不敢想。”
“姐姐有所不知……”辛姨娘一脸神秘。
随着“咣当”一声,老夫人旋风一般卷了进来,她冲着辛姨娘的脸蛋儿就是一个大嘴巴子。
辛姨娘蒙头蒙脑挨了一嘴巴子,方要起身喝骂,面上接连又挨了两个大嘴巴子。
辛姨娘被打的头晕脑胀,在这院里头她何时吃过这样的亏,于是张口要骂,谁知有人先她一步骂了起来。
“你这不要脸的东西!镇日里在屋子里头描眉画眼,也不知道究竟要去勾着谁!”
辛姨娘听着声音,登时心口一紧,她也是个能屈能伸的,只跪倒在地,口中哭泣道:“这又是哪儿跟哪儿,奴家原想着一会儿去陪着老夫人说话,正巧姐姐也回来了,奴家姐妹二人去陪着老夫人说会子的话。”
“咱们姐妹二人去见老夫人,总不好素着一张脸,这才在面上敷了脂粉。”辛姨娘说哭就哭,那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打湿了衣袖。
“你莫要狡辩!”老夫人心头火气,挥手又是一个嘴巴子,“你成夜里在这院里头鬼哭狼嚎,你只当奴家不知道?”
“那六娘子年纪轻,脸皮薄管束不住你,奴家却是什么话都说的出来的。你这般浪荡,实在是丢人现眼!”老夫人方才要出手,却被身旁的婆子扯住了衣袖,“夫人仔细手疼。”
“老夫人实在是误会奴家了……”辛姨娘悲伤道:“奴家平素惯爱说笑,估摸着传出个一两声的,无意间被人听到,于是就误会了去……”
辛姨娘哭的抽抽搭搭,眼泪淌了一脸,“奴家能够进了府,那也是奴家的福气,奴家进府之后,便一心一意的伺候着郎君,成日里有了空闲又去陪着六娘子说话,还有上次那云台红茶,也是奴家费心费力讨要来的。若非为了老夫人,奴家何必去费这些个功夫。”
老夫人听到那“云台红茶”这几个字,登时就变了脸色,“使劲掴她的脸,若是郎君问起来,就说是奴家打的。”
那婆子点了点头,随手从袖中摸出个竹山,那竹山半尺来长,巴掌宽窄,像是个积年的老物件儿。
婆子扬起手,也不见她用力,那竹山就在辛姨娘脸上“噼里啪啦”的打了起来,清脆的响声,使得受了惊的安氏抖落的愈发厉害。她双膝发软,早就跪倒在地,只埋着头不敢抬头。
宋如是跨过门槛,眼前的铺子里头却是各样的钗环,她一进门就有娘子迎了过来。
这铺子里起着几架柜台,那柜台里头摆放着各样的珍珠钗环,还有一格柜子全是那碧玉的钗环玉佩。
宋如是仔细瞧着,见那玉佩之中,有一枚似是花生大的碧玉坠子,那娘子是个伶俐的,赶忙把那碧玉坠子从柜台里取了出来。
宋如是另外又看重了一样扇坠子,也不过是枣子大的,不过胜在玉色通透。
宋如是出了铺子,袖袋之中就多了这两样东西,统共放在个匣子里装着。
宋如是一出铺子,就瞧见铺子斜对面停着的马车,车辕上坐着的车夫可不就是自家的车夫。
宋如是把那匣子仔细装好了,这才施施然上了那车,一进马车就闻到一股檀香的味道。
“阿如,你方才买了什么?”李诃捧着杯盏,神色随意道。
“不过是女人家喜欢的玩意儿罢了。”宋如是有些心虚,只凑近了李诃坐了下来,“郎君怎地现在才回来?奴家方才等了许久,总也不见郎君回来,这才进了铺子。”
“阿如你可知你每次说谎的时候,都不敢看我?”李诃突然道。
“有吗?”宋如是刻意对上了李诃的目光,李诃目光清澈明朗,她对视了片刻,便移开了目光,“奴家为何要对郎君说谎?”
“那方才的表哥表妹?”李诃又问道。
宋如是讪笑两声,凑近了李诃,“那不过是随口之言罢了,再说那不是权宜之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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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八百五十三章 权宜之计
宋如是到底心虚,方才垂下眼皮子,又抬起眼眸去看李诃的神色,李诃神色与往日并无不同,若是非要找出些不同来,那便是眼珠子看起来黑漆漆的。
“权宜之计?”李诃声音清越,“允性刚棱疾恶,初惧董卓豺狼,故折节图之。卓既歼灭,自谓无复患难,及在际会,每乏温润之色,杖正持重,不循权宜之计,是以群下不甚附之。”
宋如是打起十二分精神听着,好歹听到董卓二字,于是正色道:“到底多亏王允使出了美人计,这才除掉了那董卓,只可惜貂蝉风华绝代,最后却成了出家的姑子。”
“美人计?”李诃面露不悦,“阿如方才使得莫不就是那美人计?”
“那貂蝉虽是女子,胸襟却非一般少儿郎可比。”宋如是只端坐着,口中侃侃而谈,“生于乱世之中,常人自会想方设法自保为上,这貂蝉在王允的府邸,若是想要自保,定然也有许多法子,偏偏她弃了一世的安稳,只为家国大业。”
宋如是说的慷慨激昂,只觉得胸口充斥着一股热血江湖的气息,下一秒钟,她便被李诃搂紧了怀中,于是热血的江湖气,就成了缠绵的女儿情,“郎君这是做什么?”
宋如是身子一僵,貌似铁板,她红着脸,不敢抬头,只低声道:“白日不能宣淫……”
“阿如你镇日里究竟在想些什么?”李诃抚着宋如是鬓边的发,口中轻声道:“这一桩事情原不用你出面,你若不喜那黄丫头,我自然有法子让那黄丫头不再碍眼。”
“奴家只是想为春花做些什么?”宋如是面上的红晕似那天边的晚霞。
“我也想为阿如做些什么。”李诃低声道。
想为春花做些什么的,不止是宋如是,还有石娘。
石娘下毒不成,于是又生一计,拿的便是绝了黄丫头身孕的念头,郎中的药箱里原有一味草药,特意放在药箱底下的格子里头。
石娘悄悄取了,偷偷放在怀里头,只在院子里头想着如何把这草药焙干磨成粉,然后悄然的下到那黄丫头的水井里头。
石娘怀有身孕,自然没有法子研磨着草药,于是便想起一人来,这人并非旁人,而是穿云。
石娘打定了主意,于是便守在穿云房门口,只等着穿云回来,就要立时的交代此事。
谁知她左等右等总也不见穿云回来只等到日头偏西,额头上见了汗珠子,还是没有穿云的影子。
石娘实在等不到穿云,于是只得起身,她方才起身,身后的门里头就走出穿云来。
“你这穿云何时回来的,也不说上一声,害的奴婢守在门口等了这许久。”石娘掏出帕子埋怨道。
“你此番倒是斯文起来了,平素不都是硬闯进来。”穿云伸了个懒腰,神色悠闲。
“穿云,你且想法设法把这草药送到黄丫头那里去。”石娘偷偷摸摸取出了草药,口中神神秘秘的说道。
“这草药是做什么的?”穿云打量着草药。
“这草药自有妙用,那黄丫头不是嚣张跋扈,此番奴婢就要让她再也嚣张不得。”石娘得意道。
穿云登时觉得手上的草药烫手起来,他此番也来了精神,“石娘,你莫不是真要宰了那黄丫头不成?”
太阳底下,黄丫头结结实实打了个喷嚏。
“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受了凉……”黄丫头口中说着,便又转到前院。
前院里头站着个穿着短打的匠人,那匠人原是走街串巷修补瓦片屋顶的,此番随着黄丫头进了后院,现成的木梯搁在墙角儿。
那匠人上了房顶,就高声吆喝起来,“姑娘这屋顶上怎么破了这么大一个窟窿?”
黄丫头又打了个喷嚏,她掏出帕子擦了擦鼻子,“劳烦帮着补一下,这几日只怕要下雨。”
那匠人高声应了,便从肩头上取出褡裢,手脚不停的忙活了起来。
再说那辛姨娘一大早起来就挨了一顿嘴巴子,她跪在地上,脸蛋儿又热又疼,泪珠子落在脸颊上,比挨打的时候还要疼。
“姨娘……”痣丫头期期艾艾的递过来一条凉帕子。
辛姨娘接过帕子塌在面上,口中低声骂道:“你这蠢货方才死到哪里去了!”
“奴婢方才瞧见老夫人发怒……便不敢进来……奴婢怕惹了老夫人生气……”痣丫头惊恐道。
“你这蠢货!”辛姨娘一腔的委屈全转为了怒火,“你这蠢货,镇日里没个眼力见儿,这会子的功夫,瞧见老夫人动怒,倒是知道躲出去了?”
辛姨娘越说越气,随手给了痣丫头一个嘴巴子,痣丫头生生受了,只弓身站着。
辛姨娘挺直了身子一扬手,又给了痣丫头一个嘴巴子,“你这丫头瞧见主子受罚,竟然还要躲出去,这般不中用的东西,若不好好罚你,你便还要躲出去!”
辛姨娘仔细想着,心头火气一拱一拱的,她很快就想出了法子,于是口中冷笑道:“你且跪到垂花门去,若是有人问起,你就说是老夫人罚的你。”
“可是……明明是姨娘……”痣丫头犹豫道。
“你这蠢货!”辛姨娘高声骂了一句,“奴家让你做什么,你就去做什么!再要多问,立时的发卖了你!”
痣丫头一声不吭出门去了,一出门泪珠子就滚落下来,她也不擦,只在太阳地里走着。
眼看早已立了秋了,阳光晃眼,晒得她头皮发疼,她脸上的泪珠很快就干了,面上的悲伤却不能随风而去。
她也老实,到了垂花门,只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也不顾头顶上的太阳最是毒辣。
痣丫头心里头伤心,那眼泪总也止不住,一时被太阳晒干,一时又淌了一脸。
这头顶上的太阳晒的她额间冒了汗,汗珠子跟泪珠一样淌个不停,她心里头总想着辛姨娘发怒的模样,于是心底又是委屈,又是伤心。
姑娘家的心事就跟天色一般,除却蓝天便是白云,于是无论是为了蓝天还是白云,总要叫人伤心欲绝。她却不知经年之后,这蓝天白云便再也无关紧要。
第一千八百五十四章 池边采荷
痣丫头跪的头昏脑胀,那厢听得前门一声响,而后便有脚步声传了过来。痣丫头赶忙挺直了身子,低垂着头去看那走过来的鞋子。
“你这丫头怎么跪在此处?”郎君的声音果然响了起来。
“是……老夫人……罚的奴婢……”痣丫头吭吭哧哧的说道,“不过原是奴婢做错了事情……并不关老夫人的事情……奴婢愿意受罚……”
“姨娘呢?”郎君冷声道。
“姨娘在屋里头呢……姨娘……也挨了几个嘴巴子……”痣丫头吭吭哧哧的说道。
那厢郎君进了半晌也没有说话,痣丫头眼看着郎君抬腿走了,这才松了一口气,她有些虚脱,不知是太阳晒的,还是心里头太过紧张的缘故。
那郎君一路去了后院,他进了院子,便先去了厢房,一进门就瞧见满脸是泪的辛姨娘。
辛姨娘跪在地上,面上泪珠子似是雨水一般滚落,她瞧见了郎君,眼眶里出下起了雨。
“郎君回来了?”辛姨娘瞧见郎君,似是受了惊的兔子一般,红了眼眶,而后又赶忙转过头去,抖落着肩膀,只不敢对着李诃。
“这又是做什么?”郎君进了屋,走到辛姨娘面前。
辛姨娘看着眼前熟悉的袍子,闻着熟悉的味道,未语泪先流,“郎君怎么这时候回来了……让郎君瞧见奴家这般模样……实在是难堪……郎君还是快些出去才是……”
“这时候就莫要管什么难堪不难堪的了。”那郎君扶起辛姨娘,辛姨娘顺势倒在郎君怀里头,口中抽抽涕涕的说道:“是奴家的错处……奴家不得老夫人的喜欢……”
那郎君这才瞧见辛姨娘面颊肿胀,显然是挨了打的,他叹了一口气,“娘的脾气便是这般,素来直来直去,许是这会子心情不好,过上一晚也就无事了。”
“老夫人这般生气……定然是奴家做错了什么……”辛姨娘伤心的哭了起来,“奴家平日里也去过老夫人屋里头……也总想着法子讨老夫人欢心……许是奴家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地方……这才让那婆子打了奴家几个嘴巴子……”
辛姨娘总把错处往自己身上揽,倒是让郎君心生怜悯,辛姨娘原本容貌出众,此番挨了打,瞧起来便又多了几分楚楚可怜。
“你莫要哭了……”这郎君扶着辛姨娘坐在床榻上,“你倒是说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郎君你且教教奴家该如何讨了老夫人的喜欢……”辛姨娘一脸的泪珠子,只扯住了郎君的胳膊,口中哭哭哀求道:“那元阳姑娘素来讨老夫人的喜欢,镇日里嫌着无事便在老夫人屋里头坐着。奴家羡慕元阳姑娘,奴家也想讨老夫人的喜欢。”
果然郎君听到这话,就变了脸色,他沉下脸,问道:“老夫人今日里过来可曾说了什么?”
“哪里能说什么……”辛姨娘捂着脸,哭哭啼啼的说道:“老夫人来的时候……奴家原本心里头高兴……正陪着姐姐说话……谁知道老夫人一进门就先罚了奴家……然后又把姐姐带走了……”
辛姨娘突然扯住了郎君的胳膊,口中尖叫起来,“郎君快去救救姐姐……姐姐平素便不受老夫人待见……此番被带走……只怕又要受些磋磨……奴家尚且挨了几个嘴巴子……那就更不用说姐姐了……”
“你莫要着急,我这就过去。”这郎君抬腿出了门,那辛姨娘又撵了过来,只仰着脸,可怜巴巴的看着郎君,“郎君切莫惹恼了老夫人,老夫人责罚奴家自然有老夫人的道理。郎君切莫为了奴家,惹了老夫人生气。”
那郎君点头应了,抬腿出了院落,只朝着老夫人院里头去了,经过荷花池的时候,那厢聘聘婷婷走来一个娘子。
郎君看也不看,只听着娘子道:“郎君今日回来的倒是早,方才奴家从老夫人屋里头出来的时候,老夫人还惦记着郎君,只怕这天气日头大,郎君热燥。”
郎君停下脚步,看向元阳姑娘,只见着元阳姑娘面皮白嫩,身上穿着的嫩绿色的襦衫把她衬托的面色更为清润,“这天气着实热燥。”
郎君冷笑一声,“你且为我采一些荷叶,拿着冰糖煨了水,给我送到辛姨娘屋里去。”
元阳姑娘听到前半句,尚且觉得高兴,待听到后半句,就僵住了神色,“郎君且等一会儿,奴家这就为郎君采些荷叶。”
“听闻采荷叶也有讲究。”那郎君看着荷花池子口中不紧不慢的说道:“午时的荷叶热燥,这厢采摘下来,立时的放在井水之中冰着,待夜里头子时过后,再把这荷叶取出来,用火阴干,而后研磨成粉,方才能够入口。”
元阳姑娘听着,口中不由问道:“这一时半刻的也取不来井水,池子中的水便是凉的,不如拿着池水冰了。”
“这池水乃是死水,这荷叶沾了池水,便无用了。”那郎君说完这话,口中又添了一句,“还有一说,采摘荷叶之时,最好是身穿绿衣,如此一来,方才能得上好的荷叶。”
元阳姑娘身穿绿色襦衫,腰上系着的襦裙却是胭脂色,听到这话,她未免为难,“那奴家回去换了衣裳再来?”
“你把那裙子解下来。”郎君随意道。
元阳姑娘很是难堪,她不愿解下襦裙,“郎君回去换上一身衣裳很快就过来为郎君采荷叶。”
那郎君抬头看了看天色,不知从哪里飘来一大片乌云遮挡住了太阳,远远又有雷声传来,荷花池上吹过一阵儿凉风,像是要变天了。
“眼看就要变天,你莫要墨迹,若是误了事,莫要怪我无情。”郎君不耐烦的说道。
元阳姑娘扯着裙摆,口中只商量道:“奴家定然不会误了采荷之事,若是不穿裙子,实在是有失体统……”
“也罢……”郎君看着元阳姑娘面色和缓,只不过接下来的话,却是让元阳姑娘变了脸色。
“你这妇人,既然嫁进了府中,就该恪守妇道,如今我使唤你不得,你便跪在此处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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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八百五十五章 心心念念
元阳姑娘愣在当处,不可置信的看着郎君,过了片刻,她方才张口求情,“郎君这是做什么?为何如此惩罚奴家?”
“让你采荷,你便说东说西,如此躲懒,合该受罚。”那郎君抬腿就走,末了最回头看着元阳姑娘,“若是老夫人知晓了此事,我便罚你日日跪在这里!”
元阳姑娘眼眶一红,还未开口,那郎君便转头去了,只留给元阳姑娘一道怒气冲冲的背影。
元阳姑娘掏出帕子抹着眼泪,“定然是辛姨娘那蹄子……在郎君面前挑拨……”
且说郎君一路到了老夫人院里头,一进院落就瞧见跪在廊下的荷花姑娘,他走到荷花姑娘身边,俯视着荷花姑娘。
安氏瞧着面前的靴子,缓缓的抬起头去看郎君,那郎君面色一变,口中吃惊道:“你这脸是怎么一回事?”
安氏苦笑一声,只发出“荷荷”的声音来。
“这荷花姑娘方才失了分寸,老夫人便让奴婢教训了荷花姑娘几下。”婆子出了正房,冲着郎君行了一礼。
“那她的脸?”那郎君忍不住又去看安氏的脸,只见安氏脸颊肿胀发紫,瞧起来触目惊心,偏她唇色发黑,瞧起来像是中了剧毒,时日无多之人。
“左不过是打了几板子。”那婆子接口道:“荷花姑娘身娇柔嫩一时受不住,于是就成了这般模样。方才老夫人也赏了活血化瘀的药,如今瞧着唬人,不过几日的功夫,消了肿便无碍了。”
那郎君点了点头,也便不再看荷花姑娘,只撩开帘子进了正房。
正房里老夫人原本正端着瓷碗吃燕窝,瞧见郎君进门,登时就哭了起来,“我的儿,你可算是回来了……你不知道这院里头可反了天了……”
老夫人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总也止不住,她看着郎君走过来,便一起身朝着郎君的怀里头撞过去,“我的儿……为娘活了这么久……倒是没有见过辈骑在长辈的头上撒尿拉屎的……为娘这般没有脸面……为娘的活着倒还不如死了……”
郎君只赶忙扶起老夫人,只口中宽慰道:“母亲何必同个陪床的较劲,若是看着不顺眼,撵出去倒也罢了,何必为这起子东西,气坏了身子。”
“我的儿,你当真是这般想的?”那老夫人登时止住了哭声,看着郎君问道:“奴家若是发卖了这姐妹二人,你可舍得?”
“如何不舍?”郎君扶着老夫人坐了下来,“咱们这府里头,谁人若是惹了母亲生气,那无论是谁,立时的发卖出去。既然是惹了母亲生气,那便卖到最下等的窑子里头。”
那老夫人听到这话,面色和缓起来,“我的儿,你倒是个明白人。”
“母亲仔细想想,这府里头可不是你掌家,你若是瞧不顺眼,只管发卖了出去就是,至于六娘子那里,自有我去解释。”郎君宽慰道。
那老夫人听到六娘子的名头,便掏出帕子,抹着眼泪,“奴家老了,也操不得那许多的心,这家里头六娘子操持的很好。”
糊窗的宣纸哗啦啦一通响,院子里头过了风,门缝里也透过风来,窗棂吱扭作响。再往上去,天色大变。
街坊之中,一辆马车缓缓而行。
宋如是袖袋里揣着那匣子,生怕被李诃瞧见,时不时的又用手去摸,果然不多时,便被李诃发现了。
马蹄哒哒,隔着车厢,那声音便像是隔着老远传过来的,宋如是手指不动声色摩挲着那匣子,口中只笑道:“这家务事最是繁琐,郎君还是莫要操心了,奴家应付得来。”
“阿如,你可知那终南山上生着一种树?”李诃慢悠悠的问道。
“什么树?”宋如是心头一紧。
“那树荫如冠,树枝高大,若是站在树底下抬头向上看,只见树冠,不见蓝天。”李诃正色道。
“这树竟是这般高大?”宋如是手摸着匣子,问道。
“那般的高树即便是在终南山上,统共也只生着三五株,其中一株生在山巅,寻常之人根本就上不得那山巅,所以见者甚少。”李诃又道。
“那剩余的几株只怕见者也不多,那终南山本是修仙问道之处,见者或许早就成了神仙。”宋如是笑道。
宋如是不过是随口胡诌,谁知李诃竟是点了点头,口中郑重其事道:“久而久之那树叶便成了宝贝,听闻若是得了那树叶一枚,晾干炒制之后,混在茶水之中,旁人若是喝了,那便自有大用处。”
宋如是听到此处,倒是当真好奇起来,“郎君且说说,那树叶究竟有何妙处?难不成喝了那茶水,便能变成倾国倾城的美人儿不成?”
外面响起一阵惊雷声,宋如是撩开车帘去看,只见那天边乌云密布,又蓦然起了疾风,疾风卷在车帘上发出“啪啪”的声音。
街坊间铺子门口挂着的布幡,被风吹得“啪嗒”作响,这街上的行人俱都是行色匆匆,眼看就要下雨,有的铺子索性合上了一半门板。
宋如是放下车帘,那风却又探进头来,把那车帘卷起一角,露出外头越发阴暗的天色。
“那树叶虽无那般大用,却是另有妙处。”李诃一笑,卖了个关子。
“什么妙处?”宋如是最是好奇心旺盛,此番听到此处,只扯住了李诃的衣袖,口中好奇追问道。
李诃的模样,似是很是受用,他微微一笑,揭晓了谜底,“这树叶的妙处就在于,若是泡在热水里喝下去,便能瞧见自己心心念念之人。”
“此话当真?”宋如是听着外头的雷声,口中好奇道。
“自然当真。”李诃不紧不慢的说着,又从袖中取出一枚干枯了的树叶。
“这树叶莫不是就是那终南山上的奇树上生着的树叶?”宋如是心中激动,一口气说出了一长串的话。
“正是。”李诃回应道。
宋如是接过树叶,面带神圣之色,她仔细瞧着,看着那叶脉叶落,翻来覆去的看了之后,她突然一脸讨好道:“郎君这枚树叶能否送给奴家?”
李诃取回树叶,饶有兴致的看了两眼,而后随手把那树叶丢在了面前的茶盏之中。
第一千八百五十六章 胭脂雨伞
宋如是甚是好奇,只盯着那树叶落入茶盏之中,枯黄之色,微微泛绿,茶气萦绕,她不错眼的看着。
“阿如,且尝尝。”李诃温声道。
宋如是本就好奇心旺盛,此番便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阿如,你且闭上眼睛,过上一会儿自然能够瞧见自己心心念念之人。”李诃又说道。
宋如是点了点头,便闭上了眼睛,她眼珠滚动,一时又想到自己的老妈,老爸,只不知自己瞧见的人会是谁?
宋如是心里头算着时辰,不到盏茶的功夫,她便眯着眼看向眼前,眼前李诃神情自若,手上拿着个匣子,一手挑着个玉坠子正看得专注。
“郎君?”宋如是看着眼前的李诃,心里头暗道,这心心念念之人果真是李诃。
“阿如……”李诃看向宋如是。
两人面面相觑之际,宋如是这才醒过神来,看向李诃手上的玉坠子,口中惊呼道:“郎君,你在做什么?”宋如是扑了过去。
“这玉坠子是送给何人的?”李诃看着宋如是,眸光幽深。
“这玉坠子不过是个玩意儿,奴家买来玩耍之物,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的……”宋如是伸手去夺,李诃胳膊举起玉坠子,宋如是便要起身,随即马车猛地停下来,宋如是便一头扎到了李诃的怀里头。
马车缓缓而行,宋如是窝在李诃怀中,那玉坠子还在李诃手上,修长的手指捻着那玉坠子,摩挲出细微的声响,宋如是听着这声响,暗地里叹了一口气。
马车驶过,那墙头上又人一闪而过。
穿云肩负着投毒的任务,于是趁着下半晌没人的功夫,便又出现在黄丫头的屋顶上。
现补的屋顶,怎料到突降大雨,于是屋外大雨,屋里下雨,黄丫头拿了木桶木盆,搁在破洞处接雨水。叮叮咚咚的雨声,从厢房里头传了出来。
黄丫头挽着袖子,看着灶台里的炉火,猛地打了个喷嚏,她吸溜着鼻子,口中嘟囔道:“今日是怎么了……”
黄丫头话音刚落,那厢听到一声脆响,像是瓦片落在地上发出的声响,黄丫头随即撩开门帘出了屋。
院子里头稀稀拉拉还下着雨,地上的青石板上聚着许多的荡漾的雨水,“啪嗒”又是一声,瓦片落地,摔成了好几瓣儿。
黄丫头的裙摆上登时溅了许多了雨水,“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黄丫头掏出帕子,捡了地上的瓦片,待她起身时,额间落了一滴雨水,她这才转身回了厨房。
厨房的炉子上坐着水,淘洗好的粳米城外粗瓷碗里,黄丫头拿米下锅,沸腾的水花裹着米粒上下翻腾。
黄丫头又挽起了袖子,那瓦罐里的菜早就取出来切碎凉拌,香油的味道窜到她的鼻子里,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不由又想到了二郎。
“二郎此番也不知在做些什么?”黄丫头面上带出了一抹温柔的笑意,直等到院门轻响,她开门的时候,嘴角依旧带着一抹笑意。
门外无人,只搁着一把撑开的油纸伞,胭脂色的油纸伞一看就是姑娘家的,尤其是伞面上还画着一朵并蒂荷花。
黄丫头瞧着那油纸伞,便想到了今日来找二郎的那位娘子,那娘子模样甚是俊俏,瞧那意思只怕对二郎有意。
黄丫头心里头突然烦躁起来,她抄起那油纸伞,还未进门,就察觉到那油纸伞的把儿上挂着一枚荷包。
那荷包湿答答的,她取下荷包,打开一瞧,里头放着个玉坠子还有一枚玉佩。
黄丫头陡然变了脸色,她把那油纸伞狠狠惯在地上,又狠狠的踩了几脚,那手上的荷包像是烫手的山芋,她恨不能把那荷包扔得远远儿的。
“这不要脸的东西!”黄丫头随手把那荷包扔在地上,又踩了几脚,还不解恨,又要去踩,却被玉坠子硌住了脚,她抬脚要去踩,突地改了主意。
她又捡起荷包,把那玉坠子取出来一瞧,那玉坠子完好无损,绿光幽幽,她突地一笑,心里头有了主意。
她且收好了荷包,又开了后门,随手把那油纸伞扔了出去,胭脂色的油纸伞在巷子口滚了一滚,一会儿染了雨水,便显出了深色的胭脂红。
黄丫头关了院门,那油纸伞滚到何处,跟她又有什么干系。她捏了捏手上的荷包,里头的玉坠子硌着手,她勾了勾嘴角,无声的笑了。
二郎回来的时候,雨住天晴,夏天的雨来的快,去的快,他进门的时候,黄丫头迎了过来,她低头看了一眼二郎手上的油纸伞,便笑着说道:“二郎可算是回来了,炉子上的粥方才得了,菜也早就拌好了。”
二郎拿着油纸伞,口中笑道:“黄丫头你最是勤快,此番也无事,便是歇上一会儿。”
“奴婢嫌着也无事。”黄丫头腼腆道:“若是在家连饭菜也不做,只怕旁人笑话,再说奴婢也是闲不住的。”
“以后若是姑娘进了门,瞧见奴家好吃懒做的,丢的只怕也是郎君的脸。”黄丫头笑道。
“她并非那样的人。”二郎微笑道:“她的性子,我最是清楚。”
黄丫头神色一暗,口中勉强笑道:“郎君与姑娘在一处,虽是好事,奴婢心里头却觉得有些难受。”
二郎知晓黄丫头的心事,于是揽过黄丫头的肩膀,口中宽慰道:“黄丫头你想多了,春花性子柔顺大度,并非肚鸡肠之人,她进门之后,定然不亏亏待你的。”
黄丫头心中不爽利,便取出了那荷包,口中笑道:“郎君且瞧这玉坠子如何?”
“这玉坠子可是用彩绳编成扇坠子,还有这玉佩,郎君戴上定然文雅。”黄丫头掏出那玉佩比划起来。
“这是你买的?”二郎笑道:“你身边能有几个体己银子,我的东西原不用你来买,若是有闲钱了,你且自己收好,日后总有用得着的地方。”
那二郎看着那玉佩,倒是露出几分欢喜,“这枚玉佩正用来佩那青衣,倒也素净。”
黄丫头瞧见二郎面带欢喜之色,心里头又有些不是滋味,于是开口试探道:“郎君近日可曾遇见了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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