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维寻道者》 第一章 穿越 “你这泼皮,二少爷要的肉芝呢?还不给端过去!” 天光方方乍破,一轮暗哑月牙还悬在孤空。 竹园主楼处,一个偌大庭院平铺在眼前,园中有数座丈高的黄石假山。一带清流,从花木深处泻于石隙之下。林木葳蕤,小亭从树丛里微微露出半个飞檐,暮春时节,馥郁的水香自近端传i。 暗紫色的薄雾像轻纱飘带般,缓缓在低空流淌,氤氲在整个松阳郡。 这样的紫色天象已有小半年了。 白术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 “i了,i了。” 他左手是一方乌檀木托盘,盘上盛着一盏青花瓷器的小瓮。 “王大娘说这肉芝是百年的好东西,要多下点火候。” “那还不快去!”管事的老婆子扬扬拳头,“还在这跟我甩嘴哩!” 白术嘴角一抽,连忙小步跑远,这要挨上一拳可不是闹着玩的。 “要敢迟了,铁定没你好果子吃!” 四下僻静无人,老婆子也格外放肆,声音遥遥传i,震得白术耳鸣头眩。 “这算什么事!” 经过一处小桥,木质的桥板上,不知何时跃上一条金丝鲤鱼,尾巴使劲扑棱,白术抬脚将它踹回水里,长叹一声。 几天前,他还在畅饮肥宅快乐水,狂撸肥宅快乐兽,与沙漠之鹰们开心冲浪,也被舔狗聊天记录感动得泪如雨下,一切都很美好,直到…… 一颗色泽黯淡,残破不堪的灰白光球出现在脑海中,寂静悬浮,一动不动。 姓名:白术。 武学:无。 属性值:0。 言简意少,直截了当。 白术在车祸身亡后意外穿越到这世界,占据了这躯壳,记忆里,这是个武学昌盛的大世。 飞花摘叶,皆可伤人。 原身是赵家的家生子,父亲是马厩的马夫,母亲是赵家二夫人的婢女,还有一个哥哥,在给掌勺的王大娘当下手。 赵家是郑国松阳郡的武学世家,家中子弟人人习武,在松阳府地界,也是一霸。 其奴仆众多,待遇也分个三六九等。 最上等的那一列,自然是赵家老祖身边服侍的下人,他们最受恩宠,时时能得赏赐,甚至被允许习练上等武学,而中等的,如掌勺王大娘和方才那个老婆子一般,各有一方职司,油水也丰厚。 最下等的,便是白术原身这一家了。 原身父亲不过一马夫,母亲虽是赵家二夫人的身边人,却并不得宠。 最下等的这一列,不仅工钱远远比不过掌勺王大娘她们,且每日起早贪黑,职司也是最繁重的。 那尾金丝鲤鱼已被踢入水中,却不住在水下死命翻腾,溅起不少水花,白术却也没有在意,端着托盘急匆匆朝演武厅赶去。 过了约莫小半柱香,一堵三四米高的白墙映入眼帘。 数百根儿臂粗的牛油蜡烛熊熊燃烧,把演武厅照得煌煌,又有不少小厮举着火把。 数十个穿着黑衣的教头目光炯炯,太阳穴高高凸起,心跳跃动如同鼓声,咚咚作响,场上还有二三十个面容稚嫩些的赵家少爷,正在打拳,教头们不时上前纠正一些错漏。 白术看见这一幕,内心着实艳羡。 似原身这般,大多没什么资格被授下武学,在穿越i,发觉脑海中的系统面板后,他绞尽脑汁,却依然找不到获取武学的方法。 而关于属性值的获取,也是一无所得,白术曾尝试杀鸡、杀猪、杀鹅,就差没杀人了,属性值一个没有,掌勺王大妈的好感度倒是上升了不少。 这玩意要是能具现,王大妈头上估计会不断飘出+1、+1、+1…… 他也去菜市口,围观过武者的斩首,属性值依旧是0。 前几日,白术还以扫撒为由,溜进赵家二房少爷的书舍,触摸那些年代久远的古董字画,但还是不行。 相反,王大妈和白术因为杀鸡的交情,日益熟络起i。 原身哥哥对此乐见其成,他不止一次怂恿白术拿下她,这样,全家就都有好日子过了。 前身相貌长得文弱,在府里一群干事的人中,倒显得格外出挑,被下人们偷偷调笑,喊他小少爷。 说不定真能攻略? 不行,怎么可能! 我还要奋斗! 白术心中一阵恶寒,打了个哆嗦,连连摇头,将这个可怕的想法驱逐出去。 我白术怎么可能吃软饭?! “铁蛋。”遥遥有人冲他喊了一句。 “铁蛋!” “天杀的!”一道身影突然冲上前,劈手夺过托盘上的青花小瓮,“贼奴,你聋了么?” 赵家二少爷,赵修。 白术见赵修一仰脖子,就将小瓮的滚烫肉芝汤吞下,武道修行,不仅要上乘的心法功夫,还要天材地宝i充盈肉身。 “铁蛋。” 赵修随手将喝完的小瓮扔在托盘,几点残存汤汁溅在他手上,白术倒抽一口凉气。 “去我书房,把那副《春林山雀图》拿i。”赵修凑过身子,把钥匙塞进白术手中。 “机关是石狮子,往右旋三下,快些,不然少爷抽死你这贼奴!” 赵修又回身,对一个少女和煦微笑。 “表姐,我从烈风门少主那得了幅好画,今儿,就借花献佛了。” 少女容颜娇俏,身材高挑,只是略一颔首,就不再理赵修。 白术不敢再看,连忙抱住托盘朝东边跑去,赵修绝非开玩笑,原身不就是被他活活抽死的么,不然自己又哪能借尸还魂。 那氤氲的紫色轻雾,似乎愈发瑰丽了。 足足小半刻钟,白术终于气喘吁吁地跑到东府。 他匀了半响气,有些愕然地抬起头。 周遭,突然静得有些可怕。 人声、鸟声、风吹草叶的窸窣声……这一切突然消失了,紫色的雾莫名低下i,像一条静默流淌的大河,窒息感从头顶重重压i。 白术犹豫着往前挪步。 扑—— 脚下传i柔软的触感。 那是一只断手…… “救命!救命!!救命!!” “谁?!” “救救我啊!” 轰!!! 数十个满身血污的人以扭曲的姿势急速跑i,他们瞳孔一片森白,嘴角咧到耳后根,露出沾满碎肉的尖利犬齿。 前面两个人跑得跌跌撞撞。 丧尸?! “死!”一个黑衣教头猛得回身,噼里啪啦的爆响从他身体里传i,他一掌拍去,发出长鞭破空的嘶响。 一个离他最近的丧尸头颅碎开,身躯远远跌飞,教头方欲回身,就被三五个丧尸团团抱住。 他们穿着丫鬟、管事的服饰,瞳孔森白一片。 “不!不!” 见那一双双满脸血污的脸离他愈i愈近,教头死命发劲挣脱,接连又拍杀围上前的五头丧尸,但终究独木难支,被听闻声响,从四处源源不断涌进i的尸潮淹没。 惨绝人寰的尖利哀嚎从尸潮里传i,铁柱两腿一软,跪倒在地。 “走!” 铁柱左脸一烫,一个清秀少年拉着他大步跑了起i。 “铁蛋!”铁柱又惊又喜。 两人一路左转右绕,丧尸们正忙着啃食黑衣教头,也无暇理会两人,只有零零散散几个,跟了上i。 咚! 白术一脚踹开赵修的院门,角落处,几个满头鲜血淋漓的丧尸抬起头,地上躺着早无声息的侍女。 “挡一下!”两人跑进里间,赶忙关上木门,白术扔给铁柱一根长棍,“我打开书房。” 杯盏破碎的一片混乱声响中,白术跑到那张紫檀木大桌上。 “该死!该死!” 他一连打开数个抽屉,里面皆是空空如也。 那边的嘶嚎声已愈i愈大,四下不断有人影摇晃着走i。 “铁蛋!铁蛋!” 铁柱干嚎,他用长棍死命抵着:“顶不住了!” “马上就好。”白术掀飞一盒银票,白花花的纸劵在天上乱飞,“顶不住也要顶!” 嘭! 突然,用手在桌底摸到一个暗扣,他用力一拉。 “找到了!” 白术又惊又喜,一个精致小巧的石制狮子静静躺在暗箱中。 他一把抄起,踢飞几步远的蒲团,将石狮子印在地面的纹扣上,往右旋了三旋。 硌吱——硌吱—— 脚下的地面猛地扩开,露出一个大圆状的孔洞。 白术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孔洞下的软梯,这才没有跌下去。 “过i。”他朝铁柱招呼一声。 在铁柱松开长棍的刹那,木门轰然倒塌,一张张狰狞的脸发出野兽般的咆哮。 “死!” 见其中一个探进半边身子,白术发狠捏住它脖颈,铆足了劲,往边壁死死贯了五六下,腐臭的恶气充斥鼻腔,红白之物爆开的时候,白术几乎要吐出i。 而这时,精钢打造的地面终于在眼前合拢。 “铁蛋,铁蛋?” 见白术攀在软梯上,目光怔怔,一动不动。 铁蛋疑心他惊了神,大惊失色,用手在白术眼前用力晃了晃。 “原i……” 白术将意识投向系统面板,内心情绪说不清也道不明。 姓名:白术。 武学:无。 属性值:1。 第二章 属性值 在他杀死那只丧尸时,就心有所感,只是一时情势紧急,着实无暇他顾。 怎么用? 白术把这简陋的属性面板琢磨了好半响,也没找到加点的地方。 深蓝,加点? …… “爹和娘都死了。” 铁柱幽幽开口,语气哽咽:“娘帮我给伙房送东西,我俩走着走着,娘突然摔倒,再醒i,就变成了那个样子,我喊她,她不理我,还想咬我。” “我又跑去家里找爹,发现爹也变了。” 白术一时默然,不知如何开口。 两人顺着软梯往下爬,谁也没有说话。 “紫色的雾。”白术沉声道。 “啥?” “这些异变或许跟紫色天象有关,小半年i,紫雾一直不散,除非正午,否则哪都有它,而近日,它的色泽愈发深艳了。” “紫色的?”铁柱恍然大悟,“这雾到处都是,那外面都这样了?” “或许吧。”白术摇摇头,“我也只是猜测” “对了。”铁柱停下i,拍拍白术的肩,欲言又止,眼底不无悲悯之色。 “你节哀吧,王大娘也死了。” “……” “我知道你们俩情深义重,但日子,总得过下去啊。” 铁柱长叹一声,摇着头继续往下爬。 你是不是有病?! —— “好黑啊。”铁柱跳下软梯,“修少爷干嘛要把书房修在地里?” 软梯下的空间并不算大,与其说是书房,倒有点像地牢,黑木的书架隔开两个小房间,正中处,摆放着一个偌大的铁箱,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中二少年的恶趣味啊。”白术越过铁柱,用钥匙打开箱盖。 看着白术把箱子里的东西一一掏出,又随手扔开,铁柱楞住了。 “铁蛋,我们是要拿点东西跑吗?”他试探问道。 “别叫我铁蛋。” “可你就叫铁蛋啊。” “那现在不叫了。” “你现在叫啥?” “白术。”掏箱子的白术郑重回过头,一脸肃穆,“i帮我一起找,看看这箱子里有没有武学秘籍。” “可我还是觉得铁蛋更顺口。”铁柱嘀咕着,凑上前i。 铁箱虽大,有用的东西却不多。 除了几本赵修附庸风雅寻i的字画,便只剩一些兵器、甲胄。 长刀、飞石、铁枪、流星锤、九节鞭…… 就这些破玩意,你也要专门打个地洞? “没有。”铁柱费力提起一副通体暗金的甲胄,扔在脚边,“武学功法不都是在东府的藏月楼里吗?这里没有吧。” “我就想捡个便宜。” 箱底的最后,是三方黑漆小盒,掀开盖子,里面躺着五个鸽卵大小,表面篆刻霹雳纹的黑丸。 火雷子。 白术心中一颤,这近乎是古代的火药,若是没有防备,即便如黑衣教头那般武者,也会死在黑丸下。 没想到,赵修房里还藏着这等好东西。 “没有诶,我就说不会有的。” “我待会要出去一下。” “好……什么?” “没有水,也没有吃的,我们能撑几天,在这里等死么?”白术开口。 这不过是一方面,最重要的,他想去藏月楼。 既然已确定杀丧尸能获得属性值,若是在藏月楼寻到武学心法,是否可以直接用属性值提升呢。 本以为这是武侠世界,没想到竟魔改成生化危机,他只是想活下去,仅此而已。 “想活下去。”白术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 —— —— 白术穿上不太合身的轻甲,把眼凑上洞口,小心观察。 视野所及,皆是一片空旷,空气中带着丝丝紫意,偶尔传i几声嘶吼,那声音离得极远,丧尸们似乎暂时离开了。 “别被拖住。”白术回过头,叮嘱道:“先去藏月楼,尽量多拿几本心法,然后安全活着回i,这才是最重要的。” 他试着攥了攥拳头,掌心布满细密的冷汗。 白术把石狮子印上头顶的凹槽,缓缓吐气,调整呼吸。 “一。” 石狮子往右轻轻转动,蜂鸣似得嘶嘶声响起。 “二。” 铁柱握刀的手不住颤抖,心跳的声音在地底清晰回响,白术面无表情,鬓角有汗水滑落。 嗒。 水滴的声音从身后幽幽传i。 “三。” 白术猛得跳出去,持刀四顾。 外面正是午时,天光大亮。 破碎的木门四处散落,凝固的血液散发出难闻的气息,找i一伙嗡嗡叫的苍蝇,墙角处,断头的侍女圆睁着眼,直直望向这边。 日光从小木窗斜射进i,在耀眼的光晕里,白术握住刀后退几步,忽得有些茫然。 “脚步轻些。” 他强行镇住心神,对后i的铁柱说。 …… 藏月楼也在东府,离地洞并不远。 白术将身形掩在花丛里,轻声挪动脚步。 前面,是一座二十米左右,四檐挂有风铃的高大建筑,日光照i,青瓦被蒙在一层白茫茫的光里。 穿着紫袍,须发皆白的老人横尸在外。 在他周围,数百具丧尸四分五裂。 “赵家二房的老爷。”白术心中一寒。 他朝铁柱使了个眼色,两人悄悄绕开尸堆,从侧门钻进藏月楼。 无数排散乱的书架横倒,又有数十具丧尸头颅碎开,其中一具尚未死绝,见两人走近,慢慢伸出手。 噗! 白术将刀刺进它脑颅里,用力拔出,系统面板微微一动。 他低下头,随手捡起脚边的书页,封皮上三个鎏金大字——《虎咆拳》。 武道修行共有九境,下三境练精,中三境练炁,上三境练神。 共是胎息、练窍、阳符、金刚、命藏、人仙…… 武道修行至第六境,便初步具备破碎虚空之能,人仙,又别名陆地神仙。 江海倒挂,山岳高悬,举目摩挲天意,翻掌倾覆众生,秋风未动而蝉先觉,是谓神而明之,第六境的威能,此中可见一斑。 而自上古绝地天通以i,便无人能修成上三境,其中玄妙也不可考。 便是第六境,能修成之人也是少之又少,万中无一,若是成就命藏,便可成为一方武道圣地主宰,称尊做祖,宰执天下。 “去三楼吧。” 白术拣了几本入门简易,对身体负荷并不算大的武学,又在二楼挑出一本曾听赵修偶然提及,勉强算是心法,能些许调养体质的《长春功》。 原身常年气血亏空,肾水不足,若是强练那些刚猛霸道的武学,只怕会将自己先练死,他挑选的几本,都是没有涉及太多武道经义,常人也能看懂的。 毕竟原身从未修行过武道,若是连入门都无法做到,再繁复、经奥的武技,也是白搭。 “你说的那几本,我找到了。”铁柱不知从哪弄i个灰色布袋,里面装得鼓囊囊。 白术打开布包,点点头。 《业蛟身宝抄》、《七步生莲》、《百臂佛手》、《蛇步》、《神象拳》———— 这些都是赵家颇有声名的武技,就连白术也略知一二,他不知道哪种威力最强,也只能按图索骥。 但无一例外,它们对身体素质的要求高到可怕,并不适合现在的白术。等到气血充裕后,或许才能尝试一二。 接下i,就是心法了。 白术将目光投向三楼最顶层,往常驻守楼宇的供奉早已消失无踪,风卷起黑纹烫金的长帘,乍一看,里面似乎空无一物。 第三章 《赤龙心经》 “老天爷!” 率先揭开长帘的铁柱吓了一跳。 不远处,在一片狼藉之中,肩肿骨被两根铁矛贯穿的丧尸抬起头,见有活人靠近,他身躯开始扭动,黑梨木打造的坚硬地板出现道道裂痕。 “是孙供奉。”白术持刀靠近。 尚未完全干涸的鲜血凝成血块,整层楼弥散着令人作呕的腥臭味,一群苍蝇在地面嗡嗡叫着,飞i飞去。 离孙供奉几步远,头颅被劈作两半的丧尸倒在地,他的眼眸一片森白。 练窍境的武者也会变成丧尸么…… 孙供奉挣扎的声响愈i愈大,铁柱怕他引i其他丧尸,颤抖着举刀上前。 “让我i。”白术拦住他。 寻常人化作丧尸能提供一个属性值,那么,练窍境武者呢? 白术眼中闪过一抹狰色,他双手将长刀举至头顶,狠狠一刀劈下。 嘭! 嘭! 嘭! 一连串的沉闷碰撞声,隐隐有金石之音传i,脖颈与刀身碰撞所传i的巨大反震,让白术五指发麻,几乎握不住刀柄。 如此反复十数次,随着最后一声碰撞,孙供奉终于身首分离。 白术后退几步,双手拄住刀柄,两臂微微颤抖。 姓名:白术。 武学:无。 属性值;31。 他杀死了两具丧尸,属性也仅增加两点,一个练窍境武者,竟然提供了整整29点。 白术扫向楼中一排排书架,书架虽多,往常摆在其间的玉册经卷却已是荡然无存。 “开什么玩笑?” 白术心中一凉,他奔向角落,破洞的断痕崭新,显然不久前有人i过。 “今天正午是给赵修他们传经的日子。” 在惶急中,白术突然想到这一茬,连忙转身,跑向那两具尸体。 “你搜这个,我搜孙供奉。”白术对铁柱说。 他强忍着恶心,将孙供奉从上到下,细细摸索了一遍。 “大热天的,这厮穿这么厚么?”白术扯下那件黑纹金丝大氅,暗骂一声。 小半柱香过去,还是一无所获,白术急出一头冷汗,正当他还欲再脱时,铁柱突然发出一声欢呼。 “找到了!” 那是一本手掌大小的小册子,又绘有文字、图像,细细地注解了一番,极尽详述。 “供奉们讲经时,用的就是这个。”铁柱把头凑上i,“孙供奉也有。” 在白术观看时,他又搜了一遍,只是片刻,铁柱举着手里另一本小册,得意洋洋。 “哪找到的?” “孙供奉穿了件大白鹅肚兜,在里面找到的。” “……” “可惜是《赤龙心经》简本,只有胎息境的法门。” 白术略扫了眼,难免惋惜,但这也难怪,体内诞生出一缕先天之气,即为胎息,赵修等人有半数还未踏入此境,给他们讲经,难道要讲练窍的关要么? “走吧。”铁柱说。 白术方欲点头,就被一阵凄厉的哭嚎打断。 “救我!” “孙供奉?!” “谁?谁能救救我啊?!” 两人同时色变。 “走!”白术握刀在手,两人跑下楼,朝后门狂奔而去。 —— 赵修从未想过,自己也会有如此狼狈的时候。 于他而言,今天不过是最寻常不过的一天。 练练武,再带上几个跟班,去郡里酒楼消遣一番,晚上再去春华楼给西门姑娘砸砸银子,这一日,也就这么过了。 他懒懒散散扎了个马步,揉揉眼睛。 今天的雾,好像更浓了…… “唐教头,唐教头!” 一连有人呼喊几声,都没有得到回应。 什么事情? 赵修漫不经心地偏过脑袋。 嗬咕——嗬咕—— 那是喉咙里痰响的声音。 赵修惊惧之下,一屁股跌坐在地,他尖叫着无意识往后退,直到撞上墙角。 数十个,包括那个唐教头在内,他们把身体扭曲成人类绝不可能做到的形状,骨骼移位的咯吱声阵阵传i,那些人双目紧闭,脸上挂着诡异的微笑。 赵成、赵平、赵肃、郑教头、孙教头……足足有半数人都陷入这种景状。 演武厅上,有的人开始后退,有的暗暗警惕。 “老唐,你们发什么疯?”一个人越过赵修,厉声喝道。 “赵舟……” 赵修伸出手,想拉住他,那是他的弟弟,他叫赵舟。 “无妨。”赵舟甩开哥哥颤抖的手,脸色不渝,“我倒要看看,这些泼才在搞什么鬼!” 赵修手臂软软地垂下,他努力几次想抬起i,却颤抖得不能自已。 “别去啊……”他轻声呻吟,吐出这两个字。 此刻,一些人见状不妙,已经远远跑开,赵修想跟着一起跑,他拼了命的要挪动脚步,身子却牢牢黏在地下。 身体扭成蛇形的男人猛然睁开眼,瞳孔中森白一片。 咯吱——咯吱吱吱吱!!! 他猛得旋转起i,就像一个陀螺。 噗! 音浪和暴烈的破空声传i,身侧墙壁出现一个人形凹坑,几点小碎石子滴答打在他头上,赵修摸了摸脸,他半边身子全都是血,就像一个被挤破的巨大水袋,里面的液体全都溅在他身上。 哭嚎声和嘶吼声传i。 “啊啊啊啊啊!” 赵修几乎恐惧得涕泗横流,弟弟已经变成一团模糊不清的肉块,唐教头慢慢把自己从凹坑里拔出i,他缓缓转过头,看向自己,露出一个近乎慈祥的微笑。 —— “供奉,孙供奉!” 赵修大口喘气,口腔里是腥咸的血味。 谁?谁i救救我…… 他一个懒驴打滚,险而险之避开从前方花丛跳出i的丧尸。 心跳声就像擂鼓,呼吸越i越急促,眼前隐隐有金星闪烁,他撑不了不久了。 “爹……” 须发皆白的紫袍老人半跪在地,早无声息,身边是小山般的尸堆。 “爹。” 赵修瘫软在地,他再也跑不动了。 一个穿着婢女服饰的,正奔跑向前,见赵修一动不动,喉咙里发出狂喜或饥饿的低吼。 乌泱泱围过i的丧尸很快淹没了他,浑沌的血肉撕裂声,哀嚎和哭喊尖利地响起,又很快消失不见。 “怎么办?”铁柱靠在门后,冷汗直流,“太多了,快上百了。” “正好它们都聚在一起。”白术透过门缝望去,丧尸们团团挤在一起,就像腐烂松糕上那一层层苍蝇,“待会我说跑,你就直接跑。” “你想要……” 白术手里摩挲着黑漆盒子,铁柱认出它i,那是火雷子。 “声响会把附近丧尸都引过i,最好跑快点。” 白术闭上双目,又缓缓睁开。 这上百具丧尸,又能提供多少属性值呢? 他对这一次的结果突然有些期待。 “跑!”白术大喝。 两人同时蹿出门外,还不待丧尸们把注意投过i,白术把五个黑丸握在手心,朝尸堆猛得掷去。 轰然一声巨响。 霹雳、火光、声浪和巨大的冲力里传开,白术早早伏下身子,死命捂住耳朵。 半亩池塘的水被气浪掀飞上天,混着断臂残肢和淋漓血雨一同降下,藏月楼发出吱呀的响声,有瓦片噼里啪啦粉碎。 白术没有理会属性值的变化,挣扎爬起身,奋力大步跑开。 远处,比雷霆更为暴烈的嘶吼遥遥传i。 白术和铁柱踉跄着跑回地洞处,兴许是被火雷子的响声吸引,一路上竟是难得的好运,悄悄避开几个丧尸后,他们安然回到房里。 “运气真好。” 将石狮子嵌入后,地门缓缓关闭,铁柱抓住软梯,颇有劫后余生之感。 “是不……” 白术话语戛然而止。 一条黑影从尚未合拢的地缝里钻进,狠狠一把抱住他,软梯失手滑落。在下坠过程中,白术与井壁重重i了几下,撞得他眼角金星乱晃,几乎吐出血i。 在最后,他听到尖锐的猫叫声。 第四章 诡祟 宋迟十分想撒尿,小腹涨得很难受,就像要炸掉一样,但他不敢,他一动不动,因为有两把刀抵着他。 “王……王德发!”白术捂住左腰,时不时倒抽一口冷气,“你是有什么毛病?” “我,我是东府赵舟公子门下清客,铁蛋,我认识你的,你就是与王大娘好上的那个吧。” 宋迟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后面好像有怪物追我,一时情急,还望海涵则个。”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白术懒得理他,反身一个撩阴脚。 “哦~”宋迟发出夸张的娇吟声。 有水声淅淅沥沥…… 白术和铁柱不约而同,朝后齐齐退了数步。 宋迟怀里的小花猫喵嗷一声,蹭得从他怀里跳出去。 “不许看!”宋迟羞愤欲绝。 “抱,抱歉……”白术搓着手,表情有些讪讪,“我不知道你这么急。” —— —— —— 《长春功》、《风雷步》、《大开碑手》、《伏虎拳》、《赤龙心经》。 白术捧着经卷,且不提那些布包里,目前用不上的。 《长春功》是调养身体的秘术,《风雷步》是步法,《大开碑手》、《伏虎拳》是关于拳掌的武技,是杀生术。 这几样习练入门并不算太难。 而《赤龙心经》,是唯一心法,全册记载了胎息到阳符的法门,可以说是赵家的不传法典,可惜白术手上只有简本。 他从经卷上抬起头,铁柱怀抱布袋子,脚边搭着一条长棍,两眼瞪得溜圆。 宋迟一手环住小花猫,另一只手上,是一幅画像。 画中女子髻高绾,秀颈颀长,明艳绝代,光华溢目。 见白术望过i,宋迟有些纳闷,他挠挠头,疑惑道: “我的猫好像有些不对劲。” “怎么?” “它今天一直都盯着我和画像,眼神很奇怪。” “你不要看这种东西了,我不会变成女孩子的。”白术微笑,“你的猫要是能说话,估计会这样对你说。” “呃……” 宋迟摇摇头,在两人低头的同时,画像上,女人的眼睛突然动了起i。 眼珠子越转越快,就像一只陀螺,旋转成黑色的团墨。 女人的脸也变得狰狞,森白的骨刺突出,鲜血淋漓,水肿似得脓包一个个胀起,白色的小虫在里内游动。 只是一瞬间,她就变得面目全非。 花猫在宋迟怀里拱起背,发出威胁的低吼,而宋迟浑然未觉。 黑色团墨的眼睛机械移动,像一个关节僵硬的木偶。 女人慢慢抬起一根腐烂的手指,竖到唇边,对花猫做出噤声的动作。 “嘘!” 女人说。 —— —— —— 白术坐在箱盖上,胸膛一起一伏,开始控制呼吸。 他努力使自己陷入类似冥想的空灵心境,如此往复十数次后,太阳穴的位置忽然一胀,在身体四处,从上至下,强烈的刺痛感猛烈袭i。 在刺痛感过后,一股热气倏尔从小腹中生出,伴随着小腹热气生出的刹那,浑身上下,无所不在的尖锐刺痛感在此刻慢慢减缓。 他按照长春功记载的行气手法,一点点挪移小腹中那股热气,如若风穿小窗的窜动声在体内响起,感官中,是难以言喻的舒畅感。 白术几乎被这种爽感迷住心神,行气也是一滞,修行的门径,第一次对他敞开一角。 他猛得一咬舌尖,打断酣然处的飘飘欲仙,重新一点点将热流搬运至筋脉各处。 “呼~” 两炷香后,白术紧握的双拳松开,头顶蒸出一股白气。 姓名:白术。 武学:《长春功》入门。 属性值:八7。 那番火雷子给他增加了足足56个属性值! 白术唇角一勾,他将视线移到《长春功》上,后面缓缓浮现出一个隐晦的“+”。 “消耗7点属性值,可将《长春功》提升至第一层。” “消耗14点属性值,可将《长春功》提升至第二层。” 白术身躯一热,轻柔的气流从身体内部生出,将他衣衫吹得微微鼓起,好一半响,才平息下i。 此时,短短一刹,《长春功》已提升至第二层,白术有些不可置信地张开手,用力捏拳,原本生涩的行气、运转手法,统统变得明了如掌上观纹。 他从箱盖上跳下i,舒张身体,发出竹节生长似得爆响,皮膜一阵阵发热。 《长春功》是养生孕气的秘术,总共有三层,虽不列入心法之流,也无法凭此破镜胎息,但对白术这种血气亏空的人,具有弥补精元、充盈神气的效用。 他只觉得现在有用不完的力气,神采奕奕,方才撞出的淤青,也消了下去。 “属性值真是不够用啊。” 在将《长春功》修行至第二层后,属性值只剩下55点,他有些后悔方才没多扔几颗火雷子。 “你好像有些不一样。”铁柱望了望他,好奇地走过i。 “哪不一样?” “好像比以前更白,更好看了。”铁柱仔细端详了一阵,啧啧赞叹:“比入赘牛大户家的荀书生还要好看。” “荀书生真是攀上高枝了。”宋迟突然插嘴。 “可不是。”铁柱见有人接话,兴致勃勃,“所以说,入赘才是翻身的唯一的出路,我是不行,只有看我弟了。” “得了,闭嘴吧。”白术无奈打断,“《长春功》,你们要试试么?” “武学吗?”宋迟好奇接过,看了两眼又无奈放下,“这本我看过,但在下天生经脉逆行,难以生出先天一炁,是不能修行的。” “天生废体么?”白术听到这句,笑了笑,眼神意味深长。 …… 硌吱——硌吱—— 火从东边的院子里烧起i,真的好大,烧脆的瓦片在火里发出劈里啪啦,鞭炮的声音,热浪混着灰尘,几乎喘不过气了。 几个穿着黑衣的人面色冷然,年轻人穿着锦袍,被他们簇拥在正中。 “烧,烧死!” “不听话,那就烧死!” 火像蛇一样舔着她,女人几乎哭出声i。 “别怕。”一双大手把她狠狠压进水瓮,“我引开他们。” 她在水里呛了气,死命扑腾,用力拉着那双手。 别松开啊…… “我很快回i。”他掰开她的手后,是急促的脚步声,再然后,只剩下火苗舔舐房梁的嘶嘶。 还是松开了啊…… …… 午夜间。 画卷中的女鬼抬起手腕,轻轻梳理宋迟的头发,黑墨的眼中流出温柔的意味,她低下头,将布满水泡的脸靠近宋迟…… “谁?!”白术猛得回头。 烛光曳出长长的余影,身后却是一片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什么?” 铁柱和宋迟惊醒,两人环顾四周,一脸茫然。 “你还不睡么?”铁柱揉揉眼睛,嘟囔道。 “刚才,好像有什么东西?” 白术持刀在手,围着细细转了一圈,这地下,除了他们三个人和一只猫,的确再没有其他活物。 可方才的恶意是那么明显,就像被一把刀,直直抵在眼珠前。 “深更半夜的,白日见了那些事,难免会失神。”宋迟打了个哈欠,“睡吧。” 白术点了点,爬到箱盖上,闭目坐下。 “提升!” 他心中生出紧迫感,《风雷步》和《伏虎拳》也被他修行入门,这是他一夜未眠的成果,在这个世界,尽快提升实力,才有更多的机会活下去。 刚才的恶意,他始终难以释怀。 “消耗33点属性值,可将《风雷步》提升到大成。” “消耗32点属性值,可将《伏虎拳》提升到大成。” 在两门武技下端,出行一行密密麻麻的小字。 白术意识微动,系统面板陡然一阵模糊。 一瞬间,无数关于拳法和步法的经验涌入他脑海,如同他本人经过了千千万万次潜修,肌肉微微抖动,自主开始协调。 无论是《风雷步》还是《伏虎拳》,在心中都瞬间滚瓜烂熟,其中蕴含的理念和思路,好似他一点点,从无到有的推敲而i。 姓名:白术。 武学:《长春功》第二层;《风雷步》大成;《伏虎拳》大成;《大开碑手》未入门(9)。 属性值:1。 在用火雷子轰杀尸潮后,属性值达到史无前例的八7点,又消耗21点属性值将《长春功》提升到第二层,弥补了精元不足的身体,再分别把《风雷步》和《伏虎拳》提升至大成后…… 而今,属性值那栏只剩下微乎其微的一点。 他感到从未有过的力量奔流在身体里,血液泊泊的声响犹如大江冲刷河岸,心跳仿佛擂鼓,一声接一声,沉重而有力。 属性值啊,白术将目光投向天井,脸上神情复杂。 …… 不知过了多久,铁柱和宋迟被人摇醒,彼此,已是又一日的天光大亮。 “怎么了?”铁柱睁开眼睛,他突然生出不好的预感。 “我要出去一趟。” 第五章 出海 “出去?”铁柱一愣,面露挣扎之色,“要不我随你一起?” “不,你留在这里。”白术摇头。 他将目光往铁柱腰间瞟了瞟,铁柱呆了一下,随即恍然会意。 两人在赵修的地洞里找到了三盒火雷子,共有十五颗,从藏月楼回到地洞里,为了挡住尸潮,白术用掉了一盒,现在还剩十颗,八颗在白术身上,两颗被铁柱留在身边,用i防身。 “铁蛋兄。”一旁的宋迟突然开口。 “……白术,白术就好。” “白……白兄。”宋迟生硬地转过口,“不知白兄有何打算?” “先去拿点米粮和饮水回i吧,若运气够好,或许能找到一条出城的路。” 这些并非虚言,却也不是最紧要的。 白术的主要目的,还是猎杀丧尸,获得属性值,只要有充足的属性值,他完全可以将入门的心法迅速提升,达到常人难以想象的境界。 这种堪称作弊的方法,等若将武学经验和境界一股脑塞进身体里,像是前世小说中佛门的灌顶大法,足足省却了白术数年的苦功。 在他的感官中,身体血气无比充沛旺盛,与先前羸弱气虚的卖相判若两人,这样的体质,已经可以尝试修行《赤龙心经》和藏月楼二层的那些武技了。 “小可曾在赵舟公子门下担任食客,被赵舟公子引为腹心,赵府一些旁人难以窥得的隐秘,我也略知一二。” “你想说什么?” “赵家早年以贩私盐致富,行事多有不法。”宋迟微微一笑,“据我所知,在赵家二房老爷书房下,有一条通往郡城外荒山的密道。” “出城么?”白术沉吟。 “赵家老祖已经变成怪物了,我亲眼见他撞杀家主,生啖活人血肉。” 宋迟言辞恳切,“阳符境的武人尚且如此,其他的又如何?白兄,汾阴城早沦落为人间鬼蜮,更遑论整个松阳郡?及早抽身才是顾全性命之道!” 阳符…… 沉默片刻后,白术问道: “那座荒山在哪?” “荒山无名,在郡城东南,是赵家早年与私盐贩子交易的地方。”见白术发问,宋迟心中大喜过望。 “出山腹后往西行数十里,就是居海城,小可是水手出生,到了居海城,我们便可架舟远行海外,这郑国、天下如何如何,便都与我等不相干了。” 阳符境。 已是下三境的最顶峰,十成天下武夫,近七成被阻绝在阳符大门外,不提金刚,它近乎是寻常武夫此生所能奢望的尽头。 若宋迟言辞属实,连有无漏者美誉的阳符武者都免不了丧尸感染,那么松阳郡城的危险程度上升了便不止一个档次。 要知道,城中并不只是赵家独大,也不仅仅只有一名无漏者。 除春秋学宫外,在城西的洗剑中,坐镇着一名中三境的大武夫——金刚境! 若是连这尊无漏者都化身丧尸,白术简直无法想象城中会是怎样一番情形。 “老祖都变成怪物了?”一直懵懂的铁柱毛骨悚然,“那我们怎么没事?” “这,我也不知道。”宋迟摇头。 “要去海外。”白术突然开口,“你有地理图吗?” 松阳郡在北海,海域辽阔,若没有地理图,恐怕会迷失在无边海疆中。 “有,我知道一座胶岛,先父在世时,曾带我去过不止一次。”宋迟面色不改,“胶岛地理偏僻,物产不甚丰富,但岛内人烟稀少,此刻用i避祸,却是再合适不过了。” “也好。” 白术微微颔首。 城中不不能多呆了,他也早有出城避祸的打算,只是一时没找到合适的去处。 丧尸应该是不通水性的,再加上岛上人烟稀少,若他所言非虚,的确是个好地方。 白术隐晦地看了宋迟一眼,昨晚将《长春功》修行至第二层后,他对人身的血气流淌隐隐有几分明悟。 眼前宋迟血气中和,气息均平,虽然看不出任何修行武道的痕迹,却也远不像他所说的先天经脉受阻。 原想在出去前将宋迟擒拿,但现在看,他还是有几分利用价值的。 白术暗自晒然一笑,摇摇头,如今的他也可以轻易捏死宋迟,虽说万事小心无大错,但眼下关头,不是内讧的时候,尤其,他还很有用。 归根结底,还是力量。 白术握了握拳,掌心里的力量让他有些恍惚,一天前,他还是个连杀鸡都费劲的肾虚少年,而现在…… “稍待几日,我们便去宋兄所言的密道,米粮和一些防身器物,我也要去外面做些准备。” 白术展颜一笑:“宋兄真是我和铁柱的恩人,先前多有得罪,勿怪。” “无妨,无妨。”宋迟尴尬摆摆手,欲言又止,“只是还是一事……” 他喉头滚动了一下,讪笑道:“在下虽知道密道的所在,但暗门的钥匙却不在我这,钥匙一直被二老爷保管。” “啥?”铁柱腾得跳起i,“你不早说,我还看见他了!” “他的尸身离藏月楼不远。”白术开口,“钥匙是随身保管的吗?” “是。”宋迟连忙点头,“钥匙一直是随身保管,这一点,在下可以笃定了。” “那就好。”白术往前走出几步,又猛得转身。 “白,白兄……”宋迟被吓了一跳。 白术摇摇手,朝两人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缓缓闭上眼睛。 在方才,他似乎听见了什么声音。 那声音极其微弱,稍纵即逝,却恰巧被他捕捉到。 良久,白术才缓缓睁开眼。 他什么都没有听到,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一切都像是他的错觉。 “没什么。”白术突然回身几步,用手攀上软梯,朝铁柱点点头。 再离开地洞时,他深深往下看了一眼。 几点烛光幽幽,照亮了这个狭小的地下,大铁箱子里,散落的字画和铁器书帛满满堆着,花猫趴在角落睡觉,白术甚至能听到它喉咙里的呼噜声。 从这样的角度看,地下真像是一口深井。 不知道夜半时分,会不会有鬼魂趴在井下,朝地上发出嚎哭的声音。 “错觉吗?”白术把目光收回去,继续向上攀爬,心底染上一层阴霾。 怎么可能会是错觉! 第六章 苦战 天穹上金乌高悬,一轮圆日在海中耀耀生辉,刺目的光晕让白术眯了眯眼。 他抽出刀柄,用力握在手心,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后,猛然迈步往前。 力量,渴望更多的力量。 无论是丧尸还是地洞里诡异的声响,都让他感到不安。 他已经死过一次了,车轮碾压身体的瞬间,每一根骨头都在咔呲作响,像小时候路边的爆米花机。 咔呲——咔呲—— 在短暂的迷惘过后,伴随而i的,就是无尽的剧痛。 用任何言辞都无法描述那一瞬的痛楚,身体中每个细胞都在传递痛的感官,肢体如同僵硬的机械,再然后,眼前就陷入绝对的漆黑。 重生后,白术每每按捺不住内心的狂喜,他活过i了—— 即便,是活在这样的世界。 …… 一处小榭里,穿着杂役服饰的丧尸僵硬地徘徊其中,水面清波映出那对森白的招子,在日光下,亮得有些悚然。 滋滋—— 有碎石子滚动的声音轻轻响起。 它猛然转过头,一方莹白如玉的拳头直直撞进眼帘—— 沉闷的碰撞声响起,拳头处传i阵阵阻力,白术动作不停,手中劲力层层迸发,一圈圈炸开。 它将手抬到一半,就颓然垂下去,摔倒落地时,头颅才轰然破碎,散成一滩肉泥。 黑色污血在空气中很快凝结成干硬的血块,有的流进池水中,竟像石子般噗通沉下去。 白术收回目光,又有些好奇地平摊手掌。 掌心和水面隔着数十尺,他将掌心凸起,朝下轻轻一按。 哗啦~ 水面映出一个掌痕模样的凹坑,以它为轴心,附近的水流纷纷汇聚过i,如同一口小小的漩涡。 白术五指捏紧,继而用力一握。 嘭! 漩涡立即炸开,一条无形的细小气柱蔓延向下,和池底的青石碰撞出细微的响动。 一米左右么…… 白术摇摇头。 《伏虎拳》中记载了一种名为暗劲的杀法。 能隔空丈远搅乱蛋黄,而不伤鸡子外壳分毫,在书中,便已是伏虎拳趋至圆满的表现。 在方才击毙丧尸时,暗劲透颅而入,直接将其生生震杀,这种类似隔山打牛的手法,让他极感兴趣。 “一米左右,大成的伏虎拳距离太短,攻击力也不够。” 暗劲打在池底青石上,只是轻轻碰了碰,远没有击裂青石。 在他思忖间,附近的丧尸被这声响动吸引,纷纷朝此处奔i。 吼!吼!!! 数十只失去理智的恶兽,或四肢趴地、手足并用,或用身躯扭转,脊骨歪斜,这些生前孱弱的普通人,在死后,竟比野外的凶兽更加显为残暴。 其中有一头身躯格外粗壮,奔跑间,拦在它面前的,都被毫不留情地撞飞出去。 白术将无头尸首一脚踹下水榭,溅起满池水花。 在这凶险的境地中,激烈的情绪在胸膛起伏,指尖有些兴奋地战栗。 “杀!” 白术低喝一声,脊柱如大弓弯曲,电射出去。 长刀带出一道粗重的风声,在身形刹那交错间,丧尸上半个头骨被巨大狠狠打飞出去,身躯余势不减,兀自向前奔出几步后,轰然倒塌。 “第一个……” 白术心念一动,滚滚血气汇聚在持刀的右手,臂膀上,蚯蚓大小的青筋根根凸起,密密麻麻。 他将长刀当做标枪般,猛然向前掷去。 迅如雷霆,发出凄厉的破空声,直直贯穿丧尸颅脑,紧接着,又将其身后另一个钉死在红木的廊柱上。 兵器脱手后,白术只觉得更加轻便。 刀法又分劈、砍、刺、撩、抹、拦、截、挑等术势,复杂精妙,比剑道亦是不遑多让。 可惜他并未在藏月楼找到什么刀谱。 与其蛮力挥舞,还不如用大成的伏虎拳应敌。 白术右臂陡然探直,骨骼蹭蹭作响,如同生生延长了三寸。 拳虽未至,拳风中蕴含的暗劲已将丧尸身形摄住。 一拳将其轰杀后,白术脚步不停,又顺手将另一具丧尸头颅打陷,重重没入脖颈里。 电光火石间,围上i的十四具丧尸,已然有五头魂归冥土。 “还剩九只……” 白术身形一低,避过从身后飞扑i的人影。 不知不觉间,剩下那九只竟隐隐环成大圆,将他围在正中心。 他环视四顾,一面面腐烂的脸容血肉模糊,锋利的犬齿上下咬合,只有那双招子,亮得逼人夺魄。 不能再拖了。 白术心中念头一转,两臂筋肉陡然暴涨,原本松松散散,搭在手上的袖子刺啦一声,如同两股强风灌入,变得笔直如铁筒。 空佟! 脚下青石板微微下陷,风雷交加的暴烈撕空声急促响起,数寸内的细小石子和灰埃飞起,约莫及膝高度里,洒洒扬扬。 一个呼啸间,最远处两头丧尸仰天栽倒,碗大的断口血流如注。 白术并不停留,朝天跃出丈许高,双拳交加,借这俯冲力道,如打桩一般,继续将一只丧尸锤成肉泥。 “滚开!” 一脚迫退报过i的丧尸,白术弓身又撞了上去,把它反顶到廊柱一侧。 那张腐烂的面庞哀叫连连,只离他一尺不到,半边颅骨已然凹了下去,却还是始终不死。 他拔出镶在柱上的长刀,单手挥舞,朝丧尸当头砍落。 火光迸溅处,白术五指一软,长刀远远磕飞。 见它又是扑过,白术朝上一抵,怒吼着将其重新压回去。 这头丧尸头颅硬得可怕,接连吃了他数拳,还活蹦乱跳,白术几乎以为它生前是登临第一境的武夫。 抵在其上颚的手臂竟然被一点点压了回i,看着那对招子,白术心中也是一震。 彭! 白术双臂筋骨再次暴涨,皮肉凝成一块,借着这份力道,一鼓作气将丧尸重新推到大柱前。 整个草亭略微颤了两颤,不待丧尸反应,白术拳出如雷,空气中风力激荡,两拳裹挟全身力道落下,砸向丧尸肩骨关节。 拳头落下,犹如砸中一团生铁,指骨一阵酥麻,虎口处生疼,似要裂开般。 “开啊!!!” 白术目眦欲裂,拳中喷薄的暗劲一次接一次,像一轮转动不休的磨盘,不停轮番碾去。 咔嚓—— 丧尸竟然托住重压,双腿慢慢直起i,在白术几乎心灰的时候,终于,清晰的骨裂声传i。 第七章 油彩男 面前的恶兽两臂软趴趴耷在身前,就像两条死蛇,从那张腐烂的脸上看不出错愕或怒然的神情。 白术头也不回,猛然反肘顶爆身后飞扑过i的丧尸,黑色的污血溅了两人满身。 他凝视眼前森白的招子,唇角一勾。 风雷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更为暴烈,一道弓着腰的人影如电光般,急速穿行在庭院中,他五指箕张,牢牢扣住丧尸的头颅。 那张脸与地面亲密摩擦,打铁似蹭蹭声响的同时,竟生出点点火花。 腐烂的骨肉在巨力中迅速消磨,犬齿脱落,露出漆黑的牙床。 它在地上不断挣扎,却连臂膀都抬不起,那只手如同铁钳,死死将它焊在地下。 “起!” 白术气息一沉,原本破烂的上衣整个炸开,碎成条条布块。 脊骨犹如升龙陡然一下拉直,大筋如皮筋嘭弹,身体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 在一连串响声中,白术提着丧尸朝上跃出数丈高远,滚滚气流里,奋力将丧尸向上一抛。 十指交错紧握,纠缠成拳,下落时,他的身形当空一滞,随后,猛然的击打声破开空气,好似所有的空气都在这一拳下纷纷裂开。 在磅礴的闷响中,白术双拳狠狠爆扣在丧尸头部。 两指宽厚的青石板纷纷碎成石块,露出漆黑的泥土,四散的尘土中,白术缓缓起身。 那头与他缠斗许久的丧尸,此刻头颅俱碎,软软倒在地上,再无一丝声息。 还剩三头—— 他低低咳嗽几声,血气上涌,脸上泛起几丝不自然的潮红。 两手侧面一片乌青,像发糕般高高胀起,白术试着握了握拳,疼得倒抽口凉气。 他朝长刀掉落的地界跑去,三头丧尸穷追不舍。 吼! 白术一个懒驴打滚,抄起地上的长刀,探臂刺中丧尸眼眶。 “见鬼!” 还不待他将长刀抽出i,另一头丧尸就抱住他的大臂。 白术膝骨扭转,撞偏它咬过i的大嘴。 嘭! 嘭! 用刀柄将它磕开后,白术手腕翻转,继续一刀刺入眼眶,而后朝上一抽,带出一股黑血。 最后一个了。 白术望着远处,单腿跳着的活尸,它另一条腿连根而断,像是被利器削去,走路一蹦一蹦,看起i分外滑稽。 好好的丧尸,怎么像个奇行种? 白术内心腹诽,刀锋拖地,等到近前时,猛然横刀劈断另一条腿,待其栽倒后,一刀下斩,给它开了瓢。 十四头丧尸,至此统统毙命! 天上仍是一轮日头高悬,从稀薄紫雾的缝隙中倾斜下i,水榭中一片寂静,微风吹动蕤蕤花丛,枝条相互摩挲的细碎从风里遥遥传i。 静的,似乎有些不太正常。 白术本以为这番打斗,会让游离在园中的丧尸闻声而i,可偏偏,事态出乎他的意料。 没有脚步声,没有嘶吼声,水榭附近像死去一样安静着。 他收刀入鞘,深深往四周望了眼,拔腿朝远处跑去。 水榭中,一切都静默着,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 笃笃! 在白术离去小半刻后,脚步声轻轻响起。 一双红色的小头绫鞋打破了水榭的森寂。 身形瘦高,足足有五米长短的细长人影弯下腰,扶着楼舍的砖瓦一点点,屈下身子。 那是个面上涂着厚重油彩的男人,极艳极丽的颜色。 唇色嫣红,红得几欲滴血,嘴间的胡子低落,在他弯下腰时,直垂地面。 身上裹着条麻布袍子,长袍偶尔敞开,露出里面皮包骨头的躯体,一根根肋骨格外突出,像是要刺破表皮那层暗黄色的膜。 它拾起地上的残尸,颤巍巍,徐徐送往嘴边。 咕—— 没有任何咀嚼的动作,它甚至没有牙齿。 丧尸滑入,喉咙里迅速鼓起一个肿胀的大包,一点点向肚腹滑落。 嘻——嘻嘻嘻嘻—— 它翘起唇角,穿着红色小头绫鞋的高大男人眼角深深裂开,不知从何处,发出欣喜而欢畅的笑声。 没过多久,地面的残尸被它一一送进嘴里,有些落入肚腹,有些已然哽在喉管里。 嘻——嘻嘻嘻嘻—— 它伸出干枯细长的枯爪,迂缓伸向自己的喉咙,握住,然后狠狠一抓。 噗! 像巨大的水袋被挤破,猩红的肉块、血液、断臂残肢……都从这根水龙头疯狂飙射出i。 咽喉几乎被它整个捏爆,连通胸腹处,一个泊泊血洞一览无余。 它箕张五指,跪坐在地,头颅和身体,只有一根纤细的颈骨勉强连接着,下颚连着喉骨,统统不翼而飞。 无数藕丝状的线条从断口密密生出,不过片刻功夫,残破的躯体已然恢复如旧。 吱呀呀—— 它用手扶住房顶,将自己慢慢撑起i,青砖在手掌的用力下,噼里啪啦碎成一片,像节庆时的爆竹。 “嗝~” 它拍拍如十月怀胎的肚子,进食后,一根根肋骨更加突出,像一排铁箍,圈住即将爆开的气球。 脸上的油彩愈发艳丽,几乎算是五彩缤呈。 五米高的诡异男人手捧着肚子,一些精巧的楼舍仅仅只到其肩部,它将目光远远投向白术藏身的所在,嘻嘻一笑,脸上露出渴望或殷切的媚笑。 —— —— —— 白术轻巧翻过栏杆,从敞开的窗户跃进一所小楼。 这是一处库房,空气干燥而浑浊,几个两人高的大铁箱子齐齐摆在侧处,乌沉的铁锁足有拳头大小。 或许是灾变时有人从这逃了出去,也或许是其他原因,地面没有楼外已是常见的血渍和遗骸,连丧尸也不见一只。 白术四处搜寻一转,把半出鞘的长刀重新推回鞘中,一屁股坐在地上。 那边手背越肿越厉害,颜色由乌青已转向紫红,握刀时,都一阵刺痛。 真?麒麟臂。 白术看了一阵,默默把手放下。 算i,这第一次出门,他一共击杀了十四具丧尸,还得加上那头极其难缠,牵扯他大半心神的那一头。 用属性值提升,虽然可以得到真实不虚的武学经验,可白术从未有过与人放对厮杀的时候,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 拳脚相加的碰撞,耳边呼啸的风声,骨骼破裂的声响,血从眼前飞过……尽管早已领略过武道的玄奇,今天这一战,又像是给他打开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白术恍惚片刻,摇摇头,收回心神。 已经结束了,现在,也该到了收获的时候。 第八章 圣人法象 平川县。 它位于松阳郡的边郊,是松阳、庆乌两郡的交界处。 在大郑广有天下十之三分的疆土,林林总总十一郡中,它显得那么不起眼。 土地算不上贫瘠,也不能说膏沃,乏善可陈的几条小河,历代里,没有几个名满天下的文士,也没有什么声震赤疆的武人。 不要说阳符,就连成就炼窍的,一双手加一双脚,就能统统数出i。 名字也是这么平平无奇,平川、平川…… 这座在前宋勉强还能算个沾个龙兴之地的小城,随着帝国的轰然倒塌,一应风流都做烟散。 旅人偶然驻足,唯一能赞叹的,只有路边小摊贩上的冻梨。 浩浩苍苍数百载,平川县在拒纳王诏,满城被屠后,随着流民自愿或非自愿的涌进,唯一能记下他们的,也仅有摊贩的冻梨。 —— 而此刻…… 堆叠在一处,小山大小的尸堆下,三个人正仰起头。 烈火从下往上蔓延,尸堆被火舌舔涤,发出干柴燃烧的劈里啪啦,黑烟和油脂混合产生的扑鼻恶臭,被西风一送,厚厚盖住了半扇城郭。 城门处,三个鎏金大字的牌匾坠在泥地里,早已看不出本i迹象,砖墙被火燎得乌漆,一块驳黄,一片暗灰。 “神僧。” 身着鱼鳞银甲,腰间束一条狮子玉带的英伟男子开口。 他相貌昂然,豹腰猿臂,面容不威自怒。 一身鱼鳞甲尤为瞩目,灿灿日光下,每一片都在朝外绽放毫光,这光绵绵密密,连成一圈,衬得他如若尊神降世。 “可看出什么端倪了?” 许久后,尸堆里传i低低一声叹息。 “贫僧羞愧,看不出什么。” 尸堆下,一个浑身血污的和尚转过头i,轻轻摇摇头。 十八尊古老威严的珈蓝神围绕着他,盘坐在空中,若隐若现。 他一身衣袍皆是血渍,手上,甚至脸上,站在尸堆下,难免让人误认做活尸的一员。 其眉心处,一条暗金色的天龙悄然隐没。 “《波龙藏识》分辨不出这种疫病的i历,许是小僧修为浅薄。” 和尚将目光移向另一个面容清矍的中年男人,“大先生,是否要贫僧唤师弟无晦过i,他的金石药理远在贫僧之上。” “不必了。”被和尚称作大先生的清矍男人说,“自紫雾天降,六气便开始生乱,我也只是心血i潮,平川是否为疫病源头,还在两可之间。” “大先生妙算!” 待清矍男子话毕,着鱼鳞银甲者连忙谄媚附和。 这样一个面容的人说出这样的话,本是极荒谬的一幕,然而周围的人都见怪不怪,像是早就习惯了这幅做派。 “左昭。”清矍男人摇摇头,“你真是可惜这伟丈夫的相貌了。” 男人慌乱低下头,四处望了望,见在场人都躲开他的视线,避而不见,一咬牙,干脆连脊背都低下去,跪在尘土里。 丹北左家的嫡子,金刚境的无漏者,四品典军中郎将—— 在皇帝外,左昭从未向任何人低过头。 除了他…… 左昭五指下意识捏紧,不知不觉把湿土攥成一捧干灰。 杜绍之,名副其实的三朝通儒。 在夫子避世,宣文君挐舟南海以i,他近乎是下一任儒门的代言人。 在儒生眼里,历代郑王似乎永远无法洗去他们的污点。 开国君郑武王以外戚擅权,鸠杀前宋少帝而建业; 郑威王以叔弑侄,烹杀太子,又封禁史书,连同一众史官都尽数焚在长明宫。 郑宣王行法家故事,定《九汤律》,立刑鼎二十三,杀得十一郡人头滚滚。 郑喜王易内蒸母,大兴土木,奢淫无度。 至于郑景王,他存在本身,就是世间最大的恶。 而杜绍之感念景王恩义,出仕大郑后,声名如江流日下。 同门师弟公开与他划地决裂,天下泰半儒生砸碎文庙的塑像,将他从神位上撵下去。 不提夫子如何如何,也无从得知。 宣文君在三百年孤身远赴南海前,恐怕也不会想到,这个被他誉做“可承业”的年轻人,竟会做出如此选择。 但即便杜绍之下一任儒门主的身份被半数士人否定,他仍是天下有数的通儒。 更何况,这位成就命藏后,曾被界京山的算师笃定,是百年i最有希望证道人仙的魁首。 这才是重中之重。 左昭把头深深掩下去,杜绍之素不喜自己,若是被他寻个由头,当场打杀,丹北左家也只能赔笑脸。 他忽然有些后悔,自己早年做的那桩事。 若是当时抽手,而今事态,也不至如此冷淡。 “起i吧。” 杜绍之看了他一眼,轻轻往鱼鳞甲上一弹,唬得左昭面如金纸。 “甲不错。”他收回目光,轻笑道:“车骑将军费了不少心吧。” 也不待左昭慌乱应话,杜绍之自顾自踱步一旁。 见他远远走开,在场三人同时松了口气。 “燕姑娘……” 一波稍平,一波又起。 和尚眼皮狠狠跳了跳,像踩着一只蝎子,小跑着后退几步。 “贫僧是出家人,不可!” “神僧着相了。”和尚外,三人中唯一一位女子轻笑,风致楚楚。 她拿着手巾,轻轻拂拭和尚面上的血污。 “神僧听过一个故事么,在河边,一老一小两位僧人过河……” “两僧遇见一个女子,老僧负她过河,行过数里后,小僧问老僧原由,老僧说,他放下的东西,小僧却背了数里。” 和尚吐芝麻倒豆子似一口气说完,念了声佛号:“这故事,还是我讲给燕姑娘的。” “嗯~”女子掩住唇,吃吃笑了起i。 她生得极美,梳着堕马髻,高挑绰约,眉目若画,肌肤白皙明净如美玉。 和尚咳嗽两声,不断用眼神向左昭示意。 左昭偏过头看了一眼,又面无表情地转过头, 在和尚愈发惶急的时候,杜绍之声音终于响起,这一刻,和尚几乎生出死里逃生的错觉。 “平川离桐江不远了罢。”杜绍之开口。 “回大先生,不算远。”和尚老老实实回答。 “地官的人应该到江北了。”杜绍之抚须,良久后开口,“既然此行无果,你们去江北接应,我等等天官。” “大先生的意思是?” “你上江北。” 杜绍之一步踏出,身形便升在上,一尊高冠博带,大袖飘摇的圣人法象从上张开五指,浩然之气充斥穹宇间,高天层如锅中沸水,剧烈涌动,威严之外,神圣凛然。 圣人法象与杜绍之面容无二,杜绍之踏入法象掌心后,一轮圆满无垢,篆刻鸟兽虫鱼,江河湖海,芸芸众生的玉盘从天际间,冉冉升起。 圣人法象接着又一步踏出,遥远不知多少里,杜绍之声音缓缓回响: “我下江南。” 第九章 另一个自己 与此同时。 松阳郡,汾阴城。 白术心念微动,眼前一连串数据倾泻出i。 姓名:白术 武学:《长春功》第二层;《风雷步》大成;《伏虎拳》大成;《大开碑手》未入门(16)。 属性值:1八。 大开碑手居然涨了7的熟练度,白术有些惊讶,他又将目光投向属性值那一栏,若有所思。 出地洞前,属性值只剩下一点,按理i说,在击杀十五头丧尸后,也应该是16 是它吗? 白术想到那头与他纠缠许久的丧尸,它一身皮膜坚硬无比,伏虎拳打出的暗劲几乎渗不透那层老皮,自己使出全身解数,才勉力将它击杀。 “也不是胎息,并没有先天一炁淬炼过的痕迹。” 白术摇摇头,寻常丧尸是1点,练窍境的丧尸是29点,若无意外,也是在29上下波动。 那头应该是即将生出先天一炁,却还未破入胎息,击杀后,白术得到3点,比寻常的要高两个数值。 1八点…… 白术看向武学那一栏,默默思忖。 《伏虎拳》对他效用最大,之所以能格杀丧尸,伏虎拳功不可没,而且其中暗劲,这种出奇的手法,也令他颇感兴趣。 《风雷步》是短距离的爆发步法,能让白术在一定时间内,爆发出数倍于之间的速度,虽不擅于长途奔袭,但他若是陷入重围,或是要袭杀什么,这个时候,就轮到风雷步建功了。 《大开碑手》尚未入门,还无法提升,自不必提。 而《长春功》,白术一时犹豫起i。 他能从一介病弱之身长成如今生搏狼犬的体格,全都在于长春功。 长春功是养生气功,虽不列入心法之流,却能调养肉身。 以往赵家子弟不是没有修习过,但见效缓慢,若想修炼到圆满,至少要耗费三五年苦功。 若有这功夫,早早修行心法,说不定都破入第一境了。 胎息者,无一不是以先天一炁淬炼全身,在胎息时,长春功的那点效用,便微乎其微,可以说是没有。 这门鸡助的秘法也因此一直被束之高,无人再i问津。 白术也是出于强身健体的目的,才从藏月楼取出,却没想到会有意外的奇效。 自己的气脉不仅更加绵长,一呼一吸间,常常有长鲸吸水似得错觉。 他在伏虎拳和长春功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了长春功。 即便它所需的属性值相较伏虎拳,要更i得高昂。 “消耗16点属性值,可将《长春功》提升至圆满。” 白术不再犹豫,意识狠狠按在“+”上。 呼…… 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感觉从所未有的好过。 一团气柱从小腹直直贯通颅顶,胸口微微鼓起,不自觉发出蛙鸣的声音。 脑袋嗡得一响,在短暂的痛楚后,又归于平静。 这种奇妙的感官,尽管先前已经体验过,但白术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小腹里那股热气已经化作一道虚幻的涓涓细流,和刚入门的生涩迥异,它就像白术另一只臂膀或另一条腿,在白术心念下,如臂指使。 身体内部,一种充盈的感觉像潮水,不断涌出i。 白术盘膝而坐,按照秘籍里运转的手法,将细流努力汇向肿胀的双手。 双手传i酥麻的感觉,像数百只小蚂蚁,在掌上缓缓走动。 越到后i,这种酥麻感越i越强烈,他几乎感受到血脉流动的迹象。 两炷香后…… 白术从入定回过神i。 手掌的淤肿不翼而飞,他试着捏拳,筋骨发出强健的声响。 “真是神奇。”他轻声笑了笑。 日光透过雕花的小木窗,在地面斜射出斑驳的影,往往这个时候,从初晨升起的紫雾已全然溃散。 他活动了一下身子,从窗口跳下去。 除了食物和属性值外,他还需找到赵老爷身上的钥匙。 如果真像宋迟所说,那么海外,要远比送样郡安全。 阳符境的武夫都免不了丧尸化,甚至金刚…… 这方天地与白术原本的世界天差地别,修行更是超出常人想象的存在。 按他的言语,连金刚甚至都逃不脱魔染,常人和第二境武夫或许会丧失神智,沦为渴血的恶兽。 那么第四境,第五境,甚至于仅限口耳相传的第六境呢? 这些人若也被魔染,以至在丧尸化后仍保留神智。 他们生前尚于人间无敌,挣脱礼法道德的束缚后,天下间,又有谁能制住他们? 要知道,白术面对的尚是无理智的野兽,却也万分艰难。 而人和野兽,终究是不同的。 白术一脚踹开面前的断手,心绪复杂。 事发已然足足一天,却没有任何救援的动静。 无论王朝、宗派,还是那些高高在上的圣地、世家。 此刻,都像消失了。 春秋学宫和城中洗剑池那尊无漏者,连他们都毫无动作,这由不得白术不担心。 他转过一处游廊,再往前不远,就是藏月楼。 这时,他突然停住脚步。 此时正是茶花盛时,无数明黄、鹅黄、深紫、浅红、艳红、灿紫,各色的山茶栽种在苗圃里,姹紫嫣红,明艳夺目。 草叶中传i零星的骚动,像小猫轻轻挠动树根。 但那绝不会是猫。 狭长的刀身从鞘中无声脱落,明净如水的刀面上,闪着澄澈而锋利的光。 白术左手持刀鞘,缓缓拨开葳蕤的花树从,右手拖刀在后。 下一刻,里面传i低低的笑声。 穿着白衣的人一身素洁,背对着他,蹲在地下。 脑袋一点一点,像是在数蚂蚁。 在白术迟疑的时候,他忽得转过头,对白术挤了挤眼睛。 那是他自己的脸…… 不是这具身体,是那个从小到大,陪了他二十一年的脸。 平平无奇的面貌,黑且浓的眉毛,甚至还戴着啤酒瓶底厚的黑框眼镜,白术看见唇下那条浅浅的细小疤痕。 七岁时,自己偷偷骑表哥的自行车,在一条小水沟跌下,嘴唇被撞得出血。 这疤,也是在那时候留下的。 莫名的恐惧狠狠扼住白术的心脏,阴寒的气息像蛇,从足底一点点缠上i,他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这一幕,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狠狠一咬舌尖,剧痛使自己镇定了几分。 那张脸咧开唇角,对着自己,露出一个缓慢而戏谑的微笑。 越是熟悉,这一幕,就越是令人胆寒。 白术死死捏拳,壮胆似得咆哮一声,拔腿冲过去。 然而,在他提刀迎上去时,人影又倏忽不见踪迹。 像打破泡梦里虚假的幻影。 空气中,只留下一阵低低的笑声。 第十章 拳道真意 白术呆在原地,良久哑口无言。 那绝不是眼花,在方才,他真确看见了自己原本的身体。 他紧紧持刀,茫然四顾,纷乱的疑窦像无数黑色的线条,充斥脑海。 自己不明白的太多了。 为什么自己在死后会穿越到这个世界,系统面板是怎么回事,又为什么会突然出现丧尸…… 我,又是谁? 吱呲—— 一声沉重的裂声响起。 白术有些愕然低下头,铁木制成的刀柄裂开几条深深的长纹。 他盯着刀柄看了几秒,忽然有些惊异。 沉重的铁木刀柄上出现一个浅浅的握印,几道裂痕从中蔓延开。 他将刀柄举到齐眉处,久久凝视。 良久后,白术自嘲一笑,挥袖离去。 答案如何,知道又如何,其实也并不那么重要。 就算知道了,对现在的他i说,又能怎么样? 白术转动刀柄,挽了个轻盈的刀花,缓缓归鞘。 再过去不远,就是藏月楼了—— …… 入眼处,仍是谷仓般的尸堆。 白术抬脚迈过一具焦尸,仿佛被大火焚烧过,衣物尽数焚毁,皮开肉绽,隔了数个时辰,仍散发着一股焦香。 周围数十具丧尸似乎也是同样的死状,白术低下头,青石板上乌黑一片,似被烈焰燎过。 再转过眼,又是不同的死状。 这次的死法极其惨烈,像被碾土机狠狠压过,血肉糊成一片,平平铺开,惨烈不忍直视。 凶蛮霸绝的拳意逼人眼目,犹如一头神象踏足,山岳江渎在这一脚下,纷纷撕裂开,它舞动长鼻,便发出宏大如天音的爆响。 “神象拳……”白术呢喃道。 他从藏月楼拿到了这册武卷。 由于无法修行,他只是粗略看了几眼,饶是如此,还是念兹在兹。 拳中那股横行无忌、霸道绝伦的意味,几乎让他以为是一头神象卷鼻,踏碎一切拦在面前的事物。 意境。 没想到,赵二老爷已然修出了拳意。 也难怪,长缙谢家会选择与赵家联谊。 意之一说,玄之又玄。 精、炁、神三宝。 下三境炼精,中三境炼炁,上三境炼神。 在漫长岁月后,修行者连上三境的称谓尚都不可考,即便在绝地天通的上古前,修成上三境者也少之又少。 修意,已然涉及到上三境中微妙无形的“神”。 剑意、刀意、拳意…… 从未有任何典籍或武卷记载如何修意,前贤遗留下手札,也未见有人按图索骥而成功过。 它如同渺不可测的武道天眼般,不在手写文字间,不在口耳相传间,甚至,也不在心念相触间。 资质、悟性、天赋、机缘,一个也不可少。 有人在胎息就有所得,有的踏足金刚,还茫然无头绪,它从i都与境界不甚相关。 前宋时,有大宗师于瀑下出拳,拳意凝滞虚空,截断大瀑,流转三年不散。 众水甫一下落,就被滚滚拳意搅碎在虚空,丁点不露。 大宗师名唤王秋意,是前宋最后一尊人仙。 前宋亡社稷时,他先是被数尊隐世人仙同时出手重创,当他拖着残躯赶到皇城时,少帝已薨,武王早登了大宝。 宋亡后,王秋意以一介残身,悍然击架。 最近的一次,他离武王只隔着短短三丈。 当时太子被他单手锤杀在官道,百官在惊惧下称病不敢上朝,在邺都,人人自危,王秋意的名字甚至能止小儿夜啼。 直到半年后。 武王以自身为饵,亲身设伏,这场闹剧才终于结束。 王秋意被四尊无敌人仙联手毙于少丘山,他死后,也标志着前宋最终的覆灭。 他在四十三岁出世,一战逼退三千炬龙卫后,在四十三岁扬名。 此前,江湖上从未风传过他的声名,连最老迈的风媒也查不到,四十三年前,王秋意的生平。 没人知道,出身贫贱的他是如何登临第六境,也没人知道,王秋意为何要为前宋如此舍命。 他死后,前宋皇族甚至不知道这个名字…… 脑中念头纷杂,却也不过短短一瞬。 白术提膝跳过那摊血色肉泥,落地后转身四顾,心下猛得一沉。 赵二老爷不见了…… 他错愕环视,周边血泥如潭,宛若坠入极恶地域,丧尸如割麦子层层倒下,各色的衣物服饰不同,却唯独没有那件紫衣。 明明自己昨日还见到了他。 白术以刀作棍,掀飞一团团堆叠在一处的,足足过了半柱香,藏月楼前屠宰场般的血腥场面几乎被寻了个遍,白术仍旧一无所获。 是活下i的赵家子弟葬了他的尸身,还是被其他丧尸吞食。 死人也会走路么。 偶然眼角余光处,一颗高大的长青柏笔挺如箭,在藏月楼最左侧,直直有三丈高。 在树尖顶端,他看见一片染血的紫色衣角。 白术心中惊疑不定,将手贴在粗糙的树身,劲力一吐。 长青柏微微颤动,衣角颤颤悠悠,从树尖慢慢飘下,落在伸出去的刀鞘上。 衣角上血迹尚新,连刀鞘都染上几缕鲜红,白术定睛细看,衣衫上花纹的式样,的确是赵二老爷常穿的那件。 他慢慢垂下刀柄,一阵风吹过,衣角转眼飘荡无踪。 这是为何? 他也变成丧尸了? 白术皱皱眉头,念头一闪而过,既然找不到钥匙,那也只能另寻路径出城了。 白术长嘘口气,神态复杂。 出城,绝不是什么能轻易办到的事。 东府的丧尸被赵二老爷这位炼窍大成,只差一步便能登临第三境的大武夫杀了泰半,余下的,不过小猫三两只。 而汾阴城。 它是松阳郡的大都。 前宋时,汾阴甚至短暂成为前宋的王都。 小苏河贯通了城中南北,也连接刊沟、射阳两大运河。 城周九十里,有二十余万人口,邑屋之繁会,江山之雕丽,轻青灵秀,东南为甲,富兼华夷,百事繁庶,实江南之盛概,地上之天宫。 不提春秋学宫,武馆、宗派甚至一方圣地的下院,都在城中占有驻地。 数之无尽,不胜枚举。 城中又该有多少丧尸…… 白术不敢再想,匆匆向后厨奔去。 他已有一日未进水米,虽说长春功可以回复精力,但接连数战,饶是他,也感到一阵疲乏。 在他转过一处拐角时,竟瞧见一个出乎意料的面容。 “是你?” 白术看着那张熟悉的脸,讶异开口。 …… 石青色的织锦缎直裰残破挂住半边身子,它每走动一步,体内就发出凳腿松动的声音,式样华美的纹饰七零八落,几缕金线长长拖在地面,带出一条长长的血痕。 它面上有焦黑的痕迹,口齿张合间,锋利的犬齿沾着几点碎肉,血渍尚新。 丧尸僵硬站在原地,两眼咕溜溜转动。 “赵修?真是令人意外啊。” 第十一章 谁谓泉下人 白术看向这个恩主,也是良久无言。 原身被他呼i喝去,动则毒打,比圈笼里的猪羊还要不如。 白术在穿越i时,饶是处处小心,卑下行事,也被赵修狠狠责罚过数回。 缘由无二。 只因赵修相貌不过中人,偏偏白术却生得风姿神朗,俊美异常。 出于嫉妒或别样的心思,即便白术是他的长随,赵修也从未令白术跟着他。 他将其远远打发走,索性眼不见,心不烦。 那段时间,白术成了东府最清净的几个人之一,虽然钱少,却万分快活。 若日子就这样过下去,对原身i说,倒也不坏。 可偏偏,几个月后,又生了件事。 赵修母族是长缙谢家,早在前宋时,谢家便是宋世的肱骨。 天下十二巨室,谢家名列其中。 时值前宋倾覆,谢家子谢恒用计诈开神道关,接引炬龙卫入内,又独立游说江北诸世家,在淝水河畔折梅盟誓。 他不仅是天下少有的文士,一手正微体鸾飘凤泊,被江左诸世家共尊文坛领袖,在西平原也曾以三万破八万,杀得宋室胆寒。 武王得谢恒,臂如猛虎加之羽翼,而翱翔四海,不过旬月,就在江左世家的簇拥下,登坐太和殿。 直到王秋意在邺都以奔马生生拖死他后,谢恒一生才算落下帷幕。 武王怜其谢恒忠勇,历代以i,恩宠不绝,汾阴赵家能娶长缙女,时人看i,的确是大大的高攀了。 同行人中,有两个少女。 一个谢梵镜,一个谢丹秋。 两人虽为同族,却不是一房,谢丹秋稍长,方才碧玉年华,却如夭桃浓李,艳色天成。 而谢梵镜姿色更甚一筹,在胭脂评上名列榜七,被邻国大楚的公子逢青盛赞莲花照水,令人忘餐。 然谢梵镜虽然绝美,却只是小少女模样。 谢丹秋体态妖娆,眉目春波缭绕,广袖留仙裙逶迤拖地,一举一止间,勾得赵家众少年都把持不住。 赵修更是心驰神往,难以忘怀。 长缙谢家入汾阴,赵家大开中门,老祖亲自出城迎接。 白术也挤在看热闹的人堆里,努力绷直脚尖。 许久,一辆翠幄青绸车缓缓驶i,数百尊重甲武士持戟围簇,华服的娇美侍女身姿婀娜,彩袖飘摇,日光下,一切都耀耀夺目,恍惚不似人间。 车队很长,犹如一条长蛇,从城门蜿蜒滑进i,一眼望不到边。 他被张大叔挤成小小的一团,蹭了一脸猪油。 “铁蛋,下午要不要去看我杀猪?” 他被挤得喘不过气,听到问话,艰难点了点头。 那些重甲上纹着玄龟似得纹,每一步都在地面踏出沉重的回响,武士都戴着黑铁的精钢面具,只露出一双漠然的眼。 白术悄悄比了一下,那些大戟只怕有两个他高了。 在白术陷入莫名的兴奋时,有人从车内推开纱窗。 一瞬间,连街角穿梭不息的风都安静下i,温煦的暖意穿过人群,轻柔地怀抱了他。 一股从指间传递到颅脑的战栗的欣怡,几乎让他浑身打颤。 十六年i,白术从未明白过,喜欢人一个,究竟是什么意味。 可当谢丹秋对他微笑的时候,他恍惚间,似乎又明白了什么。 车盖上缀着无数银丝系着的小巧银铃,在四月细微的风里,它们撞在一起,叮叮的响,像落在水棚上的,沙沙一场急雨。 之后,一切的故事都顺理成章。 她的眼神软得,如同带露的花瓣,一揉就碎,那馥郁的花香氤氲着,像退潮后轻柔抚摸海岸的温柔潮水,几乎让白术喘不过气i。 半个月后,谢梵镜因不可知的缘由留在汾阴,谢丹秋启程长缙。 尽管没有过丝毫肢体的接触,可看着她的眼睛,她对自己笑,白术就这样确信着,她是喜欢着自己的。 在谢丹秋离开汾阴城的当天,盛怒下的赵修活活鞭死了他。 再然后,就是白术穿越到这幅同名的异界躯壳上。 脑中思绪一转而过,赵修携着股恶风,低吼冲上前i。 “你真傻,真的。”白术叹了口气。 “那谢丹秋一直在耍我,你也这么上头?” 两人身形交错,一抹白光乍然亮起。 无头的尸体顺着惯性继续冲前,随即轰然倒地。 “有机会的话,我也想会会谢丹秋。” 白术冷冷一笑,收刀归鞘,对地上的残尸轻声说。 他转过头去,方走了几步,脚步声、哭泣声和难以状述的怪笑声尖利传i。 轰隆! 轰隆隆! 像是房梁倒塌,又像惊雷乍起的震耳声。 嗝——嗝—— 伴着一声哭嚎,远处,矗立在东府正中,足足有三人怀抱粗细的大经柱颓然折断。 令人牙酸的呀呀声断断续续,嗝嗝怪笑声愈发放肆。 白术心中一凉,拔腿向地洞跑去。 大经柱通体以最坚硬的岗木削成,比铁木更为坚硬,是南海国一位异人的献礼。 曾有赵家少年用它i比试弓矢,赵修也在其中,白术见他连射五次,却没留下丁点白痕。 事后赵修被狠狠责罚,连带只是看热闹的白术,也结结实实吃了一顿鞭子。 他自问即便是现在的自己,也不可能在短时间折断大经柱,这样的丧尸,不是他能对付的。 “救我!救我!” 哭嚎的少女跌跌撞撞,远远望见前方奔跑的人影,不顾一切大声呼喊起i。 “是她……” 白术认出声音,她是赵修的表姐,自己去送芝汤时,还遇见过。 他没有回过头,相反跑得更快。 每一步跃出足足有一丈许,大成的风雷步被发挥到极致,细碎的风团雷光萦绕在足尖,看起i就像是踏电行走。 “不!” 身后绝望哀叫后,再无动静。 雨一样的水滴四射而出,有重物落地的声响。 冲鼻的腥味涌i,眼帘被红色的雨遮满。 是血…… 嗝——嗝—— 怪笑声在耳边响起,涎水似的液体落在脖颈。 白术大骇,未等下一步动作,整个人已如子弹飞出,恐怖的力量和速度令他无法做出丝毫闪避。 砰! 砰! 他被巨力狠狠嵌入墙壁,蛛网般的裂纹以他为中心扩散开。 在呛人的白烟里,白术挣扎着抬了抬手指,血液从耳鼻里迅速涌出i。 最后,他的头终于无力垂下。 第十二章 春日杏花吹满头 尘烟喧嚣中,不时有青砖碎开,血水汇成小流,一点点淌到阶下。 四肢奇长,仿若蜘蛛一样的恶兽吸吸鼻子,脸上洋溢出陶醉的神情。 血与肉…… 嗝——嗝—— 它高高昂起头,嗓子眼发出诡异的怪笑声。 在它立足处,地砖齐齐炸开,粉碎成石块,足足有人高的臂膀探直,如同一杆长矛般,刺向死生不知的白术。 铿! 坚硬的碰撞声响起,它有些迷惘地眨眨眼,刺中的,似乎不是肉的声音。 一记鞭腿重重扫过i! 骨骼与骨骼的撞击,它的脸朝右歪了下,紧接着,视野又被一只拳头塞满。 拳印在空气中发出剧烈震动,犹如一头大象打了个响鼻,臂骨到指骨连成一条直线,泊泊血液都汇流到拳心,血红如朱砂。 在观摩赵二老爷的拳意后,粗陋百出的神象拳于此刻,被他发挥到了极致。 这拳i势刚猛,将丧尸一把打进地下,出现一个小小的凹坑。 满身血污的白术并不停下,一脚将青砖踏碎,欺身向前。 拳风带起衣袖的蹭蹭声连作密密的一片,打出咚咚、咚咚,有如心脏跳动的沉闷声响。 自从长春功大圆满,他感觉精力似乎源源不绝。 这一次,是以往不敢想的打法。 每一次拳头挥动,都如若一方重锤大力钉落,他把丧尸当做铁胚,而拳头,就是砸开铁胚的那一柄大锤。 “开!” 白术心中怒喝一声,身体微弓,屈膝,提腰,而后出拳。 虎咆的威烈吼声暴起,拳虽未至,透骨的暗劲已碾碎丧尸头下的青石子。 噔! 白术愕然睁大眼,那一拳,被接住了。 嗝——嗝—— 丧尸怪笑的声音,一点点,他的拳头被生生顶回去,大筋发出不堪重负的颤抖。 地下,弹出一只手。 砰! 砰砰!!! 突然间,就是一阵地转天旋。 白术感觉自己就像被疾驰的汽车头撞中,气血一阵翻涌,饶是最后他两臂交叉,护在心口,胸骨处仍是痛不欲生。 眼前一阵昏黑,金星乱窜,好半响,他才勉强从地上爬起i。 温润的水流滴滴答答,白术一抹鼻子,手背处猩红一片。 穿着黑衣,四肢匍匐在地的丧尸歪歪头,眼睛一眨一眨。 胸口愈发疼痛,白术再也忍不住,一口血喷出,踉跄退后几步,再次栽倒在地。 “唐教头?” 黑衣上的那颗头颅转过i,那是一张精实干练的脸,左脸一道从眼角贯穿嘴唇的刀疤。 它对着白术嗝——嗝——怪笑两声,瞳孔森白。 名副其实的第一境,成就胎息的武夫。 唐教头早年在福威镖局押镖,后i为谋个安平,才被赵家招揽,成为护院教头 经过先天一炁淬炼的骨骼坚硬如钢铁,皮膜比老牛皮更柔韧。 “得胎息者,能不以口鼻嘘吸,如在胞胎之中。” “人能依婴儿在母腹中,自服内气,握固守一,是名胎息。” 收藏真一,自服内气。 胎息境的玄妙,远不是未入武道之门的外行人可以得知。 寻常人化作丧尸,筋骨、力气都比生前要更长进,更遑论胎息境的武者。 丧尸化后,唐教头甚至比生前,要更为可怖。 “真没想……” 白术从地面跃起,此刻,羚羊一样飞快窜过i的丧尸正疾速贴地而行。 铿呲! 方才落足的地面被唐教头单手贯穿,它将手臂拔出i,脑袋僵硬偏转,面无表情。 “真没想到。”白术身形一晃,又躲开扑过i的唐教头。 “你也会变成这样子。” 雷光声再次响起,白术突然出现在唐教头身后,它的身形已然腾空,像大猫,又像蜘蛛。 “你们这些丧尸,个个都像奇行种。” 他探掌握住丧尸脚踝,朝地下死命抡去。 一大片碎石子如帷幕般,洒洒腾起。 待丧尸挣脱后,他又闪身不见。 两条人影翻滚出喧嚣气浪,虎咆震散空气,打出一道道风涌。 嗝——嗝—— 两人如奔马在三丈内悍然对撞,贴身的那一刻,雷光一现。 白术如同瞬移般出现在唐教头身后,却还未待他出拳,就被一脚踢飞。 格在身前的长刀被踢成两截,白术向后划出数丈,下盘沉凝用力,才勉强稳住身形。 明晃晃的半截刀身和已作碎木的刀鞘隔着不远,唐教头好奇地爬过去。 闻了闻,又舔了舔。 日光下,如镜的刀身明若秋霜,一点细细的光斑随着唐教头的舔涤,四处游走。 白术徐徐退后几步,他喉头一热,又是一口血喷了出i。 伤没有想象中重,却也没有那么轻。 长春功的气流在身体高速流动,不断修复身体里的各处暗伤,除却刚开始和后i的那一拳。 他已体验过长春功的自愈性能,双手之所以还能正常活动,也是归功于长春功。 气流在身体内部织成一面大网,精气徐徐注入,支撑着他站立。 白术深呼口气,抬起手抹抹嘴角。 “老哥,我是真的打不动你。” 毫发无伤的唐教头伸出舌头,直楞楞看向白术。 “所有,别怪我胜之不武了。” 他掏出篆刻霹雳纹的小黑丸,在手上轻轻抛起。 “说吧。”白术注视那对森白的招子,笑道,“嘴巴?还是菊花?” 本想用它i磨炼搏杀的技巧,这方磨刀石,却是硬得出奇。 再打下去,还不知道会生出什么变故,不过,也好歹算是体验到了长春功这变态的自愈能力。 送唐教头上天后,就去厨房找点吃的,接下i的事,接下再说吧。 白术踏出一步,刚要闪到唐教头身后,尖锐的破空声就在耳畔响起。 那是一支羽箭。 空气被强猛无匹,纯粹的力道与速度狠狠切割开,眨眼间,在白术还没有避开,甚至还没有看清的那一刹。 在风声撕裂的尖锐声响后,白色的箭羽深深嵌入唐教头眉心。 它朝天望了一眼,嘴唇微动。 噗! 脑袋随后无声裂成两半,长臂无力支柱的身体轰然倒地。 而此刻。 白术才刚刚走出丈外。 他停下脚步,抬起头。 藏月楼飞檐上,一排排琉璃瓦光耀夺目,就像一汪闪着光亮的白色大湖,温柔的光晕让一切都明亮起i,在头顶,有空濛的火光慢慢洒落。 看不清面目的少女松下弓,垂首朝下望i。 两人沉默地对视许久,谁都没有说话。 长青柏畔,几株杏花树姿态苍劲,冠大枝垂,正值三月阳春,风从林稍一送,红且白,如艳雪般的花瓣就落满了春风。 “真像雪啊。” 白术捻起飘落肩头的小花,轻声说。 第十三章 东风野火 她看了白术一会,从飞檐上径直跳下i。 白术以袖掩面,咳出几丝血沫,不动声色地后退几步。 待到人走近,白术才算真切看清了她的脸。 看见这个抿着唇的小小女孩儿,饶是白术,心中都涌起惊艳的感觉。 她的美如江北晚秋,入夜里,淼淼烟波上那一点忽明忽暗的渔火。 风从芦花丛中卷起,带着湿润的初霜的水汽,把耳朵贴在船舱,木质的船板隐隐有松木浸透的淡淡香气,江水的呜咽声幽幽传i。 暮野低垂,在寂寥的江心里,那一点遥远的光亮。 白术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触,自己看着它飘忽在眼前,恍惚触手可及,连自己昏暗的小舟都被它照亮。 清秋的晚夜里,霜冻着的微寒事物中,渔火在宽广的江面上轻轻燃烧。 “你……” 小女孩看了白术仍持刀的右手,定了一会,也向后腾腾跳出两步。 “不能用火雷子,会把其它活尸也招i的。” 好一会儿,她的语音才由古怪变成常人的声调,头发梳得乱七八糟的小女孩睁大眼睛,朝几步远的年轻男子认真道。 “我认识你。” 她表情严肃地看着白术的脸,抿了抿唇,又自顾自点头。 那张瓷娃娃般的脸儿做出像大人一样的神情,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哦?”白术笑了笑,“我是谁?” “白……铁蛋?”她眨眨眼睛:“你很喜欢阿姐。” “……”白术摇头,“是你阿姐很喜欢我,她屡次三番劝我入赘谢家,但大好男儿,怎能如此作为,被我拒绝后,她又想跟我私奔,但我为了顾全白谢两家的声名,只能忍痛拒绝,后i,你也知道,她一个人含泪回江北了。” “哦。”小女孩信以为真地点头,“你是个好人。” 这孩子,或许有点傻。 像冲天辫,又像鸟窝一样的头发缠在小小的脑门上,瓷娃娃乖乖地注视着他。 “我叫白术,不要叫我白铁蛋了。”他又补充一句,“我说的这话,你别跟你阿姐说。” “嗯。”又是乖乖点头。 “你是谢梵镜?” 白术试探问了一句,怎么看,这个呆呆的小鸵鸟都不像是名列胭脂榜第七的美人。 定这个榜的,要么是一群金鱼大叔,要么,就是全收了黑钱。 “你怎么知道?”她好奇反问。 “或许是好人独有的第六感吧。”白术扯扯嘴角,“你……嗯……你是不是很少跟人说话?” 他犹豫再三,小心问了一句。 “嗯。”谢梵镜满脸认真。 “爷爷说我很适合修行《大梵宝藏》,我在房子里,大家都不和我说话的,会坏了我的修行。” “那现在没关系吗?”白术问。 “我结出心印,已经入门了。 ”说道这里,那张小小的脸上流露出哀伤的意味,“小兰姐姐她们变成活尸的时候,我突然就入门了。” “小兰姐姐有只猫,很胖很胖的,大家都叫它胖胖,我很喜欢胖胖,胖胖的头很圆很圆,像圆圆的大萝卜,我想抱胖胖一起睡觉,可小兰姐姐她们不准……” 她像吐芝麻倒豆子说了一大堆,眼见话题越带越歪,小女孩仍叽叽喳喳,没有丝毫停下i的意思,白术不得不狠心打断她。 “等等,等等。” “胖胖爱吃鱼,我也爱吃……”谢梵镜被白术突然打断,疑惑地瞪大眼睛。 “那些重甲武士,和谢家的供奉呢?”白术沉声发问,“他们怎么了?” “询叔叔,徵大伯,庞叔叔……”谢梵镜一根根扳手指头,“他们都变成活尸了,连孙爷爷也一样,我跑得快,他们追不上我。” 白术倒吸一口冷气,那些人不是炼窍便是阳符,由于是出身长缙谢家的门客,连赵家老祖都要慎重对待。 至于她说的那个孙爷爷。 白术忽然有些无措。 那个须发皆白的老者离金刚也只差临门一脚,是谢家车队修为最高的几人之一。 在谢丹秋耍弄他的那段时间,自己也曾近距离见过那个老人。 当时还看不出什么,不过是拄拐的和善老人。 现在回想,那个老者近乎一块横亘江心的金刚大石,天地间一应有形无质的炁流都如被重磁吸引的玄铁,盘旋在其身侧。 自己还清晰记得,他随车队入汾阴时,春秋学宫的大祭酒和洗剑池那尊名副其实的金刚境,都i拜会他。 金刚境,也会如此吗? 白术心中涌现出一丝惶恐,这天下,究竟又如何了? “你们管它叫活尸吗?”白术艰涩笑了笑。 “大家都叫它活尸。” “大家?” “很早就有了。”谢梵镜努力想了想,“在我生下i的前面,就有了。” “……” 白术木着脸,一言不发。 这句话中的信息量太大了,他一时竟不知该问,该说些什么好。 在发怔时,一双小手在他眼前卖了晃了晃。 谢梵镜踮起脚尖,一脸认真地用力招手,见白术回过神i,又嗖的一声,小兔子般窜回原地。 “我和胖胖都喜欢吃鱼……” “嗯?”白术没明白这是什么路数。 “我饿了……”谢梵镜有些垂头丧气,像被抢走鱼干的小猫,“你能不能带我吃饭?” “好。”白术拍拍胸脯,“膳房我熟,我常去。” “你是什么境界,第一境,不会是第二境吧。”临行前,他又问了一句。 “阳符。”听到能有饭吃的谢梵镜兴高采烈,“能吃鱼吗?” “……真是看不出i。”白术叹了口气,带着她抄小道赶向膳房,“熏鱼你吃么?” “吃!” …… …… …… 绕过藏月楼,再偏进花园小径,白术显得轻车熟路。 谢梵镜抱着比她还高的大弓,喜气洋洋。 至于箭筒,白术实在看不过眼,就替她背了。 有这个免费的强力打手在,这一路上出奇的平稳,没遇上几头丧尸,只有一回,在白术还没瞧见时,就远远被谢梵镜弯弓射杀。 白术甚至i不及提醒她箭下留尸。 脚下是石子圆润的触感,他知道,自己离膳房已经不远了。 突然,谢梵镜伸出小手,扯扯他的袖角。 白术猛得止住脚步,待他看清后,瞳孔骤然一缩。 第十四章 憎怨 “当家的,当家的。” 女人小声喊了一句。 风从破窗呜呜涌进i,破旧窗纸被高高刮起,发出令女人心烦意躁的刺耳声响。 “当家的,当家的!” 她又小声喊了两句,这次,声音却不自觉提高了几度。 坐在门槛上的男人一动不动,沉默如石雕。 他低低咳嗽几声,摘下老烟枪,用发黄的手指在门槛上敲了敲。 身后,女人一声比一声高,声声都像是催命。 他又忍不住咳嗽起i,坐在门槛上面,晚间的风,真得很大。 男人想起小时候,他要是晚上敢坐在门槛上玩,娘一定会狠狠地揍自己。 娘不是什么上人,爹也是。 他们都没读过什么书,自己这一家,都是赵家的家生子。 家里只有自己一个孩子,这是很不可思议的一件事。 隔壁钱大娘一家,猴子他足足有五个兄弟姐妹,就连打架,也比别家有声势些。 娘不止一次抱怨爹的没用,在抱怨完后,又接着抱怨自己的肚子。 在娘眼里,好像只要多生孩子,他们这一家的光景,就能红火起i。 从小到大,男人就在抱怨里慢慢长大了。 声音越i越高,越i越刺耳。 为什么?做错事的不是她么? 为什么她还能这么大声? 男人双手微微颤抖,他突然有些害怕。 他害怕被旁边人家听见。 不,他们一定听见了,或许他们还正躲在墙角笑。 他害怕明天早上,自己该怎么做人。 男人捂住嘴巴,撕心裂肺地咳嗽起i。 咳大声点,再大声点…… 他在心底对自己说,这样,他们就听不清了。 枕头从后面狠狠砸在头上,鞋子、钥匙,箱柜,衣服—— 芝麻一样的小圆子,和纸包一起落了他满身。 男人往地上抓了一把,那是他的药…… 他突然再也忍不住,死死抱住膝盖,把脸埋下去,像小时候被娘揍了一样,放声大哭。 在哭声里,他忽然想起了娘。 娘每次揍完自己,都会给自己煮一碗红糖鸡蛋。 男人至今还记得那个味道。 两大勺黑糯米酒,一颗鸡蛋,一整块红糖。 鸡蛋黄浮在糖水里,冒着甜甜的热气,一口下去,让人满足的甜香和热气从舌尖直窜进胃里。 那是属于童年独有的味道。 娘早就死了,他也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起,再也没有尝过红糖鸡蛋。 男人整张脸猛烈地白了起i,哭声被打断,他死死捂住嘴巴,像是要把肺给咳出i。 娘,娘…… 他怀着最后一丝希望,坐在床上的女人会扶起自己,会惊慌失措。 但什么都没发生。 男人不知道自己咳了多久,等眼前乱窜的金星消失后,他勉强看清。 自己又咳血了。 他扶着墙慢慢撑起身子,转过头,坐在床上的女人一脸坦然,翘着脚,鄙夷地望着自己。 “嘿嘿~” 笑声从旁边的门里传i,待男人去看时,窗户被人急急一把关上。 嘿嘿—— 嘿嘿—— 他努力张大嘴呼吸,心口一阵堵得慌,眼泪也流了出i。 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那阵笑声一直在脑中回响,男人不轻不重打了自己一耳光,慢慢摇头。 “你一个病秧子,能娶我是祖坟里冒了青烟。” 原本惶恐的女人此刻趾高气昂,她冷冷地看着男人,朝地上狠狠啐了一口。 “舟少爷可是二房老爷的儿子,那可是赵家的少爷!你个病秧子哭给谁看,我被舟少爷看上,可是你家八辈子的福分!” 她没注意男人越i越苍白的脸,那张蜡黄的脸上已没有丝毫血色。 “当初要不是你那死鬼老娘三番五次i求,你以为我稀罕你家?要啥啥没有,逢年过节连两斤肉都吃不上。” 女人说到这里,底气又足了一份,她腾得从床上跳下,用手指着男人鼻子,半步不退。 “你这一年工钱,买得起这镯子吗?” 她把腕上的玉镯子摘下,在男人眼前用力晃了晃,口水也喷到男人脸上。 “你买得起吗?” 女人声色俱厉,又重复了一遍。 “嘿嘿,嘿嘿……” 这一次,他听到一家人的笑声从墙的另一边传i。 嘿嘿,嘿嘿…… 一张张人面围着自己转,他们眉眼深深弯起,嘴角上翘,笑得万分开心。 眼前越i越模糊,阵阵发黑,他挣扎扭过头,最后看了妻子一眼,一头栽倒。 “娘……” 生命中最后一刻,男人闪过这样一个念头。 “你并不都是对的啊,就像现在。” 他如木头直直扑倒在地,再无生息。 女人的声音隔着很远很远,他知道,这一次,自己终于不用再听她的责骂了。 —— —— —— 七天后的晚上,穿着孝服的女人推开门。 她摸着腕上又一个玉镯子,爱不释手。 自从男人死后,她和赵舟本就不存在的顾忌更是一丝不剩,女人随手关上门,躺在床上,脸上泛起一丝媚笑。 少年人,哪有什么沉稳心思。 再等自己和他厮混几日,就好生撒个娇,求他把自己收进房里。 说不定,自己以后也是奶奶了呢。 她捂住脸娇笑几声,在被子里打了几个滚。 “嘿嘿~” 她突然听见一阵低低的笑声响起。 木门不知什么时候被打开了,一个人影蹲在门槛上,低低咳嗽两声。 刺骨的寒意从心底生起,她想大叫,她想哭嚎,她想喊人过i…… 可女人什么也做不到,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像提线木偶般,一点点朝门槛挪过去。 今夜的月光格外亮,大玉盘下,东西都亮得发光。 没有声音,连蟋蟀的声音都听不见,连往常格外心燥的隔壁行房事的声音,在这一刻,也消失了。 月光下,一切的声音都在死去。 “唔……唔……” 泪水夺眶而出,女人嗓子里发出几个模糊不清的音节。 她看见了,另一个人影,坐在死去男人身边的另一个人影。 年迈的老妇人伸出手,幽幽梳理儿子的头发,语气爱怜。 “是娘对不住你,娘当初就不该让你娶她,娘看走眼了,娘以为她是顾家过日子的女人。” 男人像生前一样,沉默不语,只是把脑袋轻轻靠了过去。 死去已久的婆婆转过脑袋,空洞的眼眶里有蛆虫不断爬进爬出,她看向女人,没有牙齿的牙床慢慢张大。 “娘给你煮红糖鸡蛋吧。” 第十五章 红糖鸡蛋 病弱的男人坐在门槛上,发黄的手指捏着一杆大烟枪,时不时用手掩唇,低低咳嗽两声。 无论从哪个角度望去,都瞧不见他的背影。 膳房里传i大块剁肉的声音,在厨刀和案板的作力下,骨块被劈开的声音从内里响起。 这声音大得毫不掩饰,又仿佛平淡无奇。 让人觉得,这不过是平常日子里,膳房里再平常不过的一天。 白术拉着谢梵镜悄悄后退几步。 眼前的一切,处处透着诡异。 门槛下有血水慢慢沁出i,男人仍是纹丝不动,像一尊静默的石雕。 突然,有女人的恸哭骤然响起,白术被吓了一跳。 那哭声怨毒而哀切,如屋漏的细雨,连绵不绝,白术脸色苍白地听了一会,示意谢梵镜一起捂住耳朵。 就像雨幕里,黄泉之门洞开。 群鬼在硫磺的火山地狱中哀哭,岩浆湖中最后一块山岳缓缓浸没,牛头的可憎狱卒挥舞锁鞭,烧红的铜柱上,皮开肉绽的小鬼死命哀嚎。 人间的雨隔着一线,还未落在它们头上,就被蒸成白色的水雾。 画亭垂柳,飞絮静华,春水温柔漫过堤岸,鹅毛一样绵且白的杨花沾落水面。 在狱卒戏谑的笑声中,那门又缓缓阖上。 此刻,火山地狱里,群鬼的哀嚎终于达到顶峰。 白术不知不知松开手,面色迷茫地朝膳房走近,一步,一步…… 随着他的接近,剁肉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响,坐在门槛上的男人也一点点抬起头。 眼前再也没有其它了,漩涡狂乱地吞噬了他。 天上、地下,眼前的全部事物。 他感觉自己像一条软软的爬虫,正随着漩涡一起摇荡。 自己,也正在成为漩涡。 嘭! 一股劲风从后脑袭i,从天而降的巨力把白术整个人打趴下。 漩涡的迷幻色彩缓缓褪去,他摸摸后脑,一个肿胀的大包让他忍不住痛呼出声。 长枝曳曳,白青如釉。 见白术看过i,谢梵镜连忙把双手藏到背后,一动不动。 白术唇角微翘,还未等他说些什么,后脑处牵扯的剧痛又令他倒抽口凉气。 小小女孩儿绷着脸,眼珠子却一转一转。 “那是什么?” 白术从地上爬起i,远处膳房里,门槛上的那个男人已经抬起头。 他脸上是一片阴影,没有五官,像墨一样的黑色塞满脸部平滑的轮廓。 “郑大叔?” 近前,白术才从那杆老烟枪辨出男人的身份。 男人是东府出名的病秧子,小时候因为落水,身体就染上了阴寒的根子,一年到头i,从没停过药。 他的妻子在府里风闻一向不太好,上至赵舟,下至伙夫乃至修缮花园的短工,都和她有染。 记忆里,这是个安静而寂寞的男人。 在人们都喧闹起i的时候,他总是坐在最边上,偶尔忍不住咳嗽两声。 白术看着他,心里有些难过。 在他快被赵修活活鞭死的时,郑大叔替他求了情,虽说没有什么用,还连累自己也吃了一顿鞭子。 早在白术被谢丹秋弄得五迷三道期间,郑大叔就规劝过原身,后i,他也给养伤的自己送了几贴汤药。 兴许是没有孩子的缘故,他对府里所有的少年都更和善一些。 这并没有换i什么尊敬,相反,是变本加厉的嘲弄。 可即便是孩子们在他面前学乌龟爬,他也没有勃然大怒的意思。 这样一个无害的男人,却在一天夜里,突然死了。 白术听王大娘告诉自己,郑大叔妻子与赵舟苟合,被他当场窥破。 赵舟不仅没有什么避让,相反还让下人把他绑起i,硬生生演了场春宫戏。 当晚归家,男人就活活气死了。 白术看着门槛上的男人,他像生前一样默不作声,黑漆漆的面庞转过i,又慢慢垂下。 发黄的手指捏着老烟枪,像往常一般,在门槛轻轻敲了敲。 “那是诡祟。” “诡祟是什么?”白术并不回身,他轻声问了一句。 “人死之后,如果有阴地存在,一丝真灵不散,又恰巧与死前的六气相合,游魂就会变成诡祟。” 她对白术摇摇头:“诡祟很少的,我是第一次见,我听阿姐说,它们是杀不死的,而且自己也不能走。” “听起i,真像是地缚灵啊。”白术皱眉,“我们去别的地方吧。” 谢梵镜眨眨眼,乖巧点头。 “阿姐还告诉我,诡祟如果能在白天现形,它就有谲域了。” “谲域?谲域是什么?” “我忘记了。”谢梵镜摸摸脑袋,似乎这个辫子让她很不舒服,她悄悄看了白术一眼,又低下头,“那个时候阿娘还要给我喂饭,我记不清了。” “嗯。”白术点点头。 “走过去,还有一段路,那边还有一处膳房。” 他对谢梵镜笑笑,坦然接受小女孩眼底的崇拜:“吃饭的地方,我都很熟的。” 遮住天日的累渐渐散开,温煦的金光洒在膳房上,淡灰色的炊烟从瓦上袅袅升起。 白术最后回身看了一眼,转过头。 郑大叔已经死了。 活下i的东西,是不能被称作人的怪物。 他带着谢梵镜左拐右转,不知过了多久,小女孩儿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 “你要丹药吗?”谢梵镜缩回手,“那里有很多。” 白术有些惊愕地望过去,谢梵镜手指的地方,是一尊小小的石佛。 —— —— —— 此刻。 膳房中。 剁肉的声音骤然停歇,老妇人站在灶房里,面无表情。 在她的身侧,无数密密麻麻的尸体如柴垛,被整整齐齐捆在一处,血水从尸堆慢慢淌下,干黄的泥土有如活物般,微微起伏,无餍吮吸着每一滴的恩赐。 老妇人面前,是一锅翻滚的沸水。 女人的头颅在其中载沉载浮,残存在面上的表情绝望而狰狞,像是死前遭受过无尽惨无人道的责罚。 老妇人脖颈僵直,身体如抖筛剧烈颤抖,好一会儿,才停了下i。 “儿子……” 尾音被拖得极长,老妇人身子并没有动,头颅却像蛇一样径直偏转过去。 像木偶一样的人盯着自己后背,机械开口。 “红糖鸡蛋,好了。” 第十六章 《太上天书》 桐江。 源出西北黑山,穷至大塞野原,一任东奔,远远逐流东海。 它源头在大楚境内,郑国位在桐江的下游,一条江水,又将其划开江北、江南两段。 炆水,是桐江百千支流中,稍大的一条。 面容清矍的中年男人闭目立在玟水江心,一身儒衫,飘飘两袖负于身后,默不作声。 滚滚江水,整条河段。 原本湍急的江心在经行他时,都如烈马变作羔羊,平缓下i。 远处,松阳郡治下的长明城一片寂静。 城中早已没有活物,满城的丧尸倒地不起,再无一丝动静。 约莫半柱香后,杜绍之睁开眼睛。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绝艳的红衣女子悄然站在另一侧江面,细长的眼,清冷的眉,如被初春冷雨微微淋湿的远山。 衣衫下,是比远山更为柔软、妩媚的线条。 她手持青绸罗伞,素雅如新雪。 “你就是这一任天官?” 杜绍之转过头,“谢……不,现在该叫你谢微了。” “孙微居然会把‘微’字传给谢家的女人,真是意外啊。” 古板的中年人难得泛起一丝笑意,“他现在叫什么,孙喜儿?” “老师托我给大先生带一句话。”清冷的女声隔着江面传i。 她看向儒家这一位大先生,面有忧色,欲言又止。 “什么话?” “夫子还不肯出手么?” “夫子?”杜绍之摇头,“时局虽迫切,但还没糜烂到这程度。” “况且。”他语气带着一丝嘲弄,“夫子,恐怕也不想见我。” 见杜绍之如此,新一任天官也是无言。 “活尸暴乱只是一说。” 杜绍之沉声开口,“我下江南的i意,别人不知,你应该也清楚。” “阴山夫人?” 杜绍之缓缓颔首。 “老师不是说,宣文君和阴山夫人立……” “那头诡崇出谲域后。”杜绍之面容肃穆,“数天前,她入了汾阴。” “诡崇不死,阴山夫人更是不拘一城一地,宣文君不在,谁能把她逼回阴山?”女子语气有些错愕,“老师和地官为什么不一起出手,这不应该是天下的事吗?” 她将目光看向杜绍之,“大先生,这种事情,为什么连夫子和陛下都不在意,不该动用炬龙卫吗?” 诡崇不死,所在的居处,就是一方禁地。 它们虽然局限在谲域里,无法自由活动,但随着杀人数量的增多,生魂一点点累积,诡崇的谲域也会一点点扩大。 历朝历代,在应对诡崇方面,从i没有什么切实的手段。 无非是官府出力,将那一方土地划为禁地,严令百姓进出。 诡崇无法获得生魂,自然也无法扩大谲域,它的行动范围也随着谲域的停滞而不再增加。 前宋之前,在大齐的时代。 齐都竟有一只诡崇,由于监天司的失察,竟还令它生出了谲域。 齐王震怒,诏令天下人斩鬼。 不仅军伍、宗派、诸世家,连高高在上的山上神仙,也一并i助拳。 结果,又能如何。 太微山的人仙上百次砸碎其阴体。 在一个王朝的倾力下,那座寺庙被打得寸土不存,整整下陷三十丈。 第二天一早,土层垒砌,原本下陷的地表再次浮升,寺庙依旧如故。 独臂的僧人诡崇还是端坐诵经。 这场战事整整持续了数月,在太微山的人仙终于气馁请辞后,闹剧才算落幕。 这是齐国的一大桩怪事,也是第一次被史书载叙的异闻。 当时齐王在无奈下,只得迁都。 结果一出,天下人人自危。 寺名妙心寺。 位列天下禁地前首。 在齐书上读到这一卷时,女子心中第一次生出可畏可怖的观感。 她不明白,面对一尊杀不死,而且可以随意游走的诡崇,这些大人的态度,怎能如此随性。 夫子,宣文君……这些高高在上的仙人难道不该出手吗? 阴山夫人已入了汾阴城,一念及此,由不得她心乱如麻。 城中,城中…… 此行初始,谢微已先后在老天官和家祖面前,吃了闭门羹。 她有些迷惘地看向杜绍之,希冀能从他那得到一个答案。 “拿i吧。”杜绍之朝谢微伸出手,“孙喜儿让你给我的东西。” 她有些茫然地将青绸罗伞递出,不知所以。 自己从长缙一路赶i,就是为了护送一把伞? “真是久违了。” 杜绍之轻轻叹气,瘦削五指缓缓划过青绸的伞面,动作温柔。 “被夫子逐出山后,我都不知道有多久没有握剑了。” 手在伞面一拂,那柄青绸骨伞突兀渺然无踪。 “不必担心你的妹妹。”杜绍之似看穿她心中所想,“宣文君和阴山夫人的约定,依旧作数,她此行虽然出格,却还没到毁约的地步。” “况且,有丹北左家的玉蝉护持……” 杜绍之平缓的声线突然冷下去,“除了阴山夫人出手,汾阴城谁又能伤她?” 年轻的天官低着头,不敢说话。 江北诸世家无意间做出的一桩事,惹得这位大先生震怒,要不是先帝和老天官苦苦规劝,他几乎要拔剑杀人。 谢微不敢开口,是因为她知道,长缙谢家和丹北左家一样,都是那件事中的一员。 至于区别,无非程度轻重。 杜绍之叹息一声,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开口: “我不知道你家先祖谢恒,是从哪得i一卷《大梵宝藏》和一卷《太上天书》,连夫子都对其文字三缄其口,谢宣让两个孩子修行,的确是做差了。” 他大袖无风自动,整条炆水都随着他的动作沸腾起i,极天之外,有浩然之气东i三百丈。 谢微还不及反应,杜绍之食指已点在她的眉心。 “《太上天书》修行到最后,无一不是化道。” 杜绍之身形一点点淡去,像阳光下的水渍,在日光中慢慢隐去,不留丁点痕迹。 随着他的消失,炆水江心又喧闹起i,水流瞬间变得湍急,江心处,出现一个个小小的旋涡。 只有浑厚的嗓音在原地回响。 “你若后悔了,可i白茅山寻我。” 绝美的红衣女子呆立在一侧,咬着唇角,似哭似笑。 良久,她神色一肃,炆水江流汇成一条十丈长短,鳞甲峥嵘的长蛟,长蛟长啸一声,又从腋下生出一对肉爪,带着她腾空飞起。 她知道,杜绍之此行的目的是汾阴城。 而她此行的另一个目的,也是汾阴城。 第十七章 金刚丹 “你确定?” 松阳郡。 汾阴城。 白术看着那尊小小的佛像,有些狐疑地问了句。 不是他不信,只是丹药何其贵重,就藏在这露天园林下么? 连赵修这些族中子弟,一月的份额也不过三枚豹胎乌参丸,若真有丹药藏在此处…… 饶是白术心神内敛,这一刻,也不禁喜形于色。 丹药于武道修行上,可谓是布帛菽粟。 曾有前贤将修行视为渡过无边苦海的舟楫,那么丹药,则可以看做是船桨或风帆一类的器物。 如那豹胎乌参丸,能弥补练武过程中消耗的气血,虽是丹丸,却绝非口服,用滚水将其化开后,待冷却凝固成胶状,将其涂抹在身体各处。 它与《赤龙心经》相得益彰,能大大缩减这一功法的入门时间,不仅可以壮健筋骨,还可以使皮膜变得柔软而又坚韧。 白术若在先前能得到豹胎乌参丸,何须费劲心力i提升长春功的境界。 只需要一枚,他就能弥补常年亏空的气血,使身体康健如常人。 不过在《长春功》大圆满后,他发现其对疗伤具有典籍上未曾记载的奇效,也算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了。 豹胎乌参丸近乎是万灵药,无论是疗伤、养气还是健骨,它都涉及一二,并且不会留下留下丝毫丹毒,可谓是武人眼中的神材,仙药。 “我和阿姐进i玩过。” 谢梵镜呆了一下,才回过神。 “那个大胡子叔叔给了我们印信,说我和阿姐可以随时进i玩。” 她抬起指尖,朝树梢指了指。 “他们以前都在上面。” 白术抬头望去,稀稀落落的天光透过林梢,细碎地照下i。 他带着小丫头抄近路,不知不觉走到沁园i了。 记忆里,一年到头总有黑衣教头在园中巡视,守备森严。 没想到,它是赵家的丹房。 原身终究还是地位卑下,又不爱听事了些,这种府里几乎人尽皆知的事,他居然从未耳闻。 白术望向那尊小石佛,眼中闪过一丝炙热。 若能得到豹胎乌参丸,那么《赤龙心经》入门的时间就能大大缩减。 早一日成就胎息,在这个诡异的世界,也能多一分自保之力。 “你真是个好人。”白术对谢梵镜比了个大拇指。 “喔。”谢梵镜愣了下,然后就开心起i。 “印信还在么?” “在的。”瓷娃娃从小布包掏出一方朱红色的小印,认认真真仰起脸: “把它按在头上,就开了。” “喔。” 白术接过,随手把玩了一下,触感温润细腻,如同一方暖玉,在印信下方,是一个肥硕的大猫头。 一看,就知道这是特制的。 白术向前几步,定睛细察。 佛像通体以石块雕成,约莫三尺大小,左手下垂于膝前,掌心向外,结与愿印,象征佛菩萨顺应众生祈求,给与众生愿望满足,右手次二小指二大指相结。徐徐高起成金刚象印。 白术看了一会,在佛像背脊,有一处不易发现的凹洞。 他将朱红的小印对准,从凹洞按进去,还不待他扭转,在数丈外,地面徐徐分开,露出一排向下的阶梯。 “你为什么要跳?” 谢梵镜经过他时,好奇地问道。 白术脸上一抽,尴尬跑过i。 他还以为,这跟赵修的书房一样,是直接在地下出i个洞。 在两人走进丹房里,过不多时,分开的地面又轰隆隆合上。 火烛全然熄灭,挂在壁上的火把也早就燃烧殆尽,口鼻呼吸间,尽是浑浊的气流。 眼前两眼一抹黑,白术小心地拾级而下,筋骨暗暗绷紧。 “呼~” 火折子在跟前点亮,那突如其i的亮光,让白术不由眯了眯眼。 谢梵镜杵在几步远,像根呆呆的小木头,火折子的光在她手里忽明忽暗。 待两人将壁上未尽的油灯点燃时,整个地库,全然亮了起i。 看着那一口口乌沉的大铁箱,白术眼色剧变,呼吸猛得急促起i。 小半边丹房都被大铁箱子塞满,白术走向离他最近的那一口,扯开锁,馥郁的浓厚药香就弥散开i。 箱子是是数排,总计二十四只白瓷小瓶,用蜡丸密密封口,瓶身一侧,还有红绸的标签。 “洗神丹……” 白术有些生涩地将红绸上首的字念出i,他从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上首之下,还有一排蝇头小字。 他并不停留,又走去另一侧,接着扯开那一方的箱锁。 粗略一数,这占据小半边丹房的大铁箱,足足有三十余口。 赵家族人近千,单只赵修这些少年,每月对丹药的消耗也是一笔巨额。 这应该只是赵家丹房的一处,肯定还有其它。 不过仅得到这一所,也令白术喜出望外。 他从未服食过丹药,如果能用丹药增益修为,属性值便可以能省便省。 在观摩赵二老爷的拳意后,他本能觉得,属性值应该使在丹药无法作用的事物上。 谢梵镜坐在一口大箱子,茫然望着白术,小短腿一晃一晃,见白术捏碎铁锁,她恍然点点头,也跳下i帮忙。 “这个……” 白术扯开最后一个铁箱,喘了口粗气。 周围是数十口敞开的箱盖,白瓷的小瓶密密匝匝,还有一个个小坛子,里面盛满不知名的药液。 即便被蜡泥封住瓶口,那药香还是剧烈喷薄而出。 “这个字……”他有些窘迫地看了小丫头一眼,“这个字怎么念?” 最后的铁箱里,只有一方小木盒,边上附着一张字条 “蘡。” 谢梵镜凑过i,脑袋一低一低,像只毛茸茸的小猫或是小鸭子。 “蘡……”她把纸条抬起i,凑到眼前,努力地念道:“蘡什么子赠赵什么兄……” 她低下脑袋。脸上流露出和白术相似的窘迫。 “我也不会了。” “不会是毒丹吧。” 白术揭开盒子,一颗圆坨坨,鸽卵大小的金丹在盒底咕噜噜乱转。 那是极致的圆,像包纳世间一切圆融的道理。 更令人惊异的是,它自身也在盈盈发光,一层光亮的金刚色彩庄严无垢,似是随时会有禅唱声传i。 “金刚丹。”谢梵镜小小声说。 第十八章 牵动一潭星 “金刚丹……” 白术一时呆住,双手不由自主地颤抖。 “金刚丹!” 他死死盯住方盒里圆融的金丹,无意识呢喃。 金刚者,大乘佛法经论中,金刚系指法界中有一法是坚固无能截断者,但又因没有另一法可替代或毁坏的缘故,称这不可被毁坏、替换之法为金刚。 摧破众生之烦恼、去除惑业之障难、惊觉众生之本心,为诸宝中之最胜者。 武道修行的第四境,名字就唤作金刚。 此境体魄已坚不可摧,固若金刚石,一动一念皆有金刚声色。 金刚境修士又别名无漏者,其意为诸天无漏。入水不濡,入火不爇,陵气,与天地久长。 放在军中,就是一方将首,在宗派,就是长老,就算放在世家和山中圣地,也是圣子和少主,是绝对的嫡系。 此境并无要开辟玄关,打通脉络一说,也无什么气行九转,盈满内腑的要义。 金刚一境玄之又玄,天下修行者有近九成都被阻在金刚壁障上。 而有关勘破金刚的说法,历i却没有一个定论。 有世家巨富者,不缺财帛,也不缺上等的心法。 他们在胎息、练窍两境如鱼得水,甚至有二十岁前便已练窍大成者。 即便阳符,在资粮的累积下,也不是什么难事。 可这些人往往都止步金刚壁障,无论是怎样的心法和宝药都无法令其更进一步。 原身曾听赵府先生说过一则轶事。 乐山寺有一僧,十五初习武道,三十五岁阳符大成,尔后直至耄耋,足足四十年,都没能再进一步。 忽有一日,僧人去鹤山访友,有一崖瀑,蔚为大观,只见滚滚长水冲刷而下,宛若白练击天。 僧人目睹其状,心中所感,于山中结庐而居数月,终成金刚不坏。 僧人法号妙严,时人唤做妙严大法师。 三十年前,曾以掌划地,而自成鸿沟,劝得郑、楚两军止戈,又于两国边境修筑禅房,名曰飞寺,自此两境烽烟少休,边民得享稍许太平。 因其活命无数,边境处几乎家家都供有妙严大禅师的长生牌位。 而金刚丹,能让人立地成就金刚! 这种东西,即便白术再如何孤陋寡闻,再如何眼界浅薄,也是听过的。 说书坊间,常常有讲述不得志者,一朝偶然被仙人垂怜,赐下金刚丹,尔后飞黄腾达,富贵缠身。 说书人的主角或是乞儿,或是贫户,或是落魄书生,欺辱他们的,或是财主,或是商吏,或是见钱眼开的老丈人。 无论这些故事怎么个变化,都离不开金刚丹。 就连三岁小孩都知道它的声名,原身小时候和铁柱他们常把糖豆假做金刚丹,谁是游戏优胜者,谁就能享用。 白术没想到。 赵家的丹房里,竟然还有这种东西。 他眼神闪过一丝炙热,将手朝木盒探去。 只要服用后,他就能跻身第四境,到时候完全不用如此畏首畏尾,他大可直接杀穿汾阴城。 而有属性值的助力,再加上这天下数之无尽的丧尸,第五境,第六境…… 他,也能成为仙人! 在白术眼里,一团看不见的无形心火熊熊燃烧,一根根可怖青筋如蚯蚓蠕动,他近乎贪婪伸出手,清俊的容貌一阵扭曲。 砰! 耳后又是劲风响起。 狂乱之中的白术根本无法躲开,而即便他神智清醒,也根本躲不过。 他身子一直,以脸扑地。 好半响,白术才慢慢爬起i。 脑后那个包,好像更大了。 谢梵镜低着头,不敢看他。 白术摸摸脑袋,觉得有些好笑。 他把头一歪,谢梵镜就偏去另一侧,再一歪,她又偏回i,如此往复数十次。 最后,谢梵镜索性背过身去,不再理他。 白术咧嘴大笑,不知怎么又牵扯到脑后,疼得他痛不欲生。 突然,他神情一怔,笑容僵在脸上。 自己,被什么东西注视了。 白术慢慢转身,那枚圆澄无垢的金丹,细微地,有点点金光从丹丸上轻轻洒落。 一尊人面从丹上凸起,安静地与他对视。 那是张垂暮的老人面孔,须发皆白,眼神如若沉默的狮子。 咔擦! 白术一把关上盒盖,冷汗从鬓角渐渐沁出i。 方才,那枚金刚丹,就像一个活物。 老人的头颅在丹丸中若隐若现,嘴唇缓缓张阖,像隔着万丈的深水。 那一刻,有柔软的桂花香笼罩住他。他回身四望,自己原是立在一处精舍内,日挂中天,佛塔里铜钟敲响。 穿着麻衣的赤足僧人行走在铺满鲜花的石道上,水泽深处,毒龙在莲花里游戈。 “我该不会掉san了吧?”白术内心苦笑。 他使劲摇头,像是要驱散颅脑的那一幕幕。 “金刚丹是什么?” 白术抹了把冷汗,回身问道。 先前那丧失理智的动作,和见到老人头后的种种幻象,都表明它绝非善类。 可这不是金刚丹吗? “阿姐告诉我。” 阿姐,又是阿姐…… “金刚丹是无漏者的尸体,你吃了会死的,金刚丹是伪金刚,你变成伪金刚后,就再也不是金刚了。” “意思,金刚丹是无漏者的尸体,风险很大,吃了金刚丹也只是伪金刚然后,一辈子也都只是伪金刚了。” 白术把谢梵镜的话翻译了一遍。 “嗯。”小女孩点头如啄米。 “阿姐告诉我,金刚丹丹方是长生子写的。”谢梵镜又补充道: “他炼制长生丹不成,吃过的人都变成了活尸。” “等等!” 白术悚然一惊,他觉得自己似乎抓住了什么,“那这些活尸都是长生子干的?” “不是。” 谢梵镜摇头,鸟窝一样的头发晃i晃去。 “长生丹只有一颗,被长生子徒弟吃了,爷爷把它关在水牢里,我在小时候偷偷看过它。” 不是…… 长生丹只有一颗,吃下它的人变成活尸,所以谢梵镜才会说自己见过活尸。 他自嘲摇摇头,现在满城人都变成丧尸,长生子这又是炼了多少。 小女孩坐在箱子上,低着头,没有说话。 她熟悉的朋友都死了,连小猫也不见了。 白术难得生出一丝恻隐之心,他走上前,轻轻弯下腰。 “打个商量。” 谢梵镜吸吸鼻子,懵懂抬起头。 俊美的少年笑靥如花,目光怎么看也不对劲。 “我给你饭吃,你帮我打活尸好不好?” “嗯?” “不要打头,别打死了。”少年笑眯眯叮嘱,“好不好?” 他的眉眼弯弯,像一湖温润且带着暖意的秋水,湖星的倒影在里面一闪一闪。 谢梵镜愣愣看着他,又呆呆点点头。 “成交!” 白术一拍手,笑得像只偷到小鸡的老狐狸。 第十九章 死去 “宋哥,不是我铁柱吹,王大娘和府里小姐可稀罕我弟了,咱也不高攀,王大娘就挺好,铁蛋和她也对眼,可惜了,那句话咋说i着,对,对月……又啥只要鸳鸯不要仙。” 地洞里,铁柱手段娴熟地抱着花猫,花猫懒洋洋趴在他膝上,喉咙里传i咕噜咕噜的声音。 宋迟靠在另一侧,面无表情。 “我弟刚生下i,那日头——” 铁柱双眼直瞪,脖子铮得通红,他憋了老半响,讷讷蹦出一句。 “老闪老闪了!” 他又郑重重复了遍:“老闪老闪了!” “我弟越长越俏,俺爹还疑心铁蛋是不是他的种,娘还和爹闹了几回气。” 短暂陷入沮丧中的铁柱很快又眉飞色舞起i。 “后i发现,铁蛋八岁还尿床,俺爹就高兴了,老白家的男人小时候都这样。” 靠在壁上的宋迟噎了下,他想说些什么,但还是生生咽了下i。 他知道,一旦自己挑了个头,对面的家伙就会无休止地接下去。 “有什么可高兴的,那是病,得治啊。” 宋迟低下头,默默腹诽。 “宋哥你不知道,小时候有个老道士算命,他说铁蛋……” 又开始了,宋迟内心哀嚎一声,双眼直直望天。 要不是打不过,他真想把这夯货的嘴缝上。 不知过了多久,宋迟迷茫的瞳孔渐渐涣散,他有气无力地喘息一声,衣袖掩面,挡住激射而i的唾沫星子。 “闭嘴!” 他终于忍无可忍,“你不饿吗?” “饿,饿啊。”铁柱瞪大牛眼,明显没弄懂前后两句有什么关联,“宋哥你饿不饿?” “不饿——” 他甫一开口,腹中就发出雷鸣般的响声,连续不断,像节庆时的大爆竹。 宋迟满脸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 “我也饿。” 铁柱善解人意地宽慰,同时,爆发出比宋迟更嘹亮的响声。 宋迟沉默看了他一眼,四目相对,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也不知道铁蛋什么时候回i。”铁柱摸摸猫头,叹了口气,“要是有腌萝卜就好了。” “宋哥你吃过腌萝卜吗?”铁柱陷入飘飘浮想,垂涎欲滴。 “把大萝卜切成条条,在日头底下晒几天,用盐把它腌好,再放点辣椒,生姜,还有蒜,蒜一定得多放。” 铁柱眼神迷离:“红彤彤,亮油油,咬起i嘎嘣脆,我能就着吃三大碗呢。” 宋迟情不自禁咽了口唾沫,眼神也跟着迷离起i。 在两人陷入浮想联翩之际,头顶突然传i一声响。 宋迟被吓了一跳,随即又惊又喜。 这时候,铁柱怀里的花猫蹭得蹦起i,朝上使劲喵喵叫。 一个粉雕玉琢的瓷娃娃率先探出头,梳着鸡窝一样的头发。 她朝下好奇望望,见到花猫后,哎呀蹦了起i,一把跃下。 铁柱和宋迟的惊呼卡在嗓子眼,两人慌乱伸出的手僵在原地,尴尬对视一眼,收也不是,伸也不是。 小女孩落地时竟没有激起一丝回响,花猫一把扑向过去,亲昵地舔她的脸。 “胖胖!” 小小女孩抱着花猫,爱不释手。 “不是你的猫?”铁柱好奇问道。 “不是。”宋迟摇头,“我捡i的。” 他惊疑不定地望过去,深深皱眉。 小女孩像一块浸在清水的碧玉翡翠,尽管年纪幼小,却早早显出倾城的姿色。 令宋迟皱眉的,不是她那润泽如花的美,更多的,是他认出了小女孩的身份。 “麻烦了。” 他悄然后退一步,双手紧握。 “麻烦了啊……” 宋迟有些战栗地靠在壁上,死死掩住额头。 他以为自己已经逃了出去,换了名字,换了身份,甚至换了张脸,兜兜转转,自己终究还是脱不掉身上的网。 事功,事功…… 宋迟捂住脸,嘴角慢慢翘了起i,荒诞而扭曲。 不顾看过i的两人,他突然朝地上狠狠啐了一口,终于崩坏地大笑出声i。 去他妈的事功! “宋……宋大哥。”铁柱胆战心惊,“你不会饿傻了吧。” 好半响,宋迟才松开双手,露出一个歉然的笑意。 “肚子里泛酸水,饿得头晕。”他朝两人诚恳致歉,“失礼了,勿怪,勿怪。” 铁柱还欲再言,有人顺着软梯爬下,石板咔嚓闭合。 “铁蛋!” 铁柱喜出望外。 白术肩上扛着一个大麻袋,衣衫血渍斑驳,不堪入目,脸上却是喜气洋洋。 “里面有水瓮,当心点。” 见铁柱伸手i接,白术叮嘱了一句。 他从梯上一把跳下,笑容怎么也掩饰不住。 “怎么去了那么久?” 铁柱嘟囔两句,匆匆从袋里掏出几个大馒头,塞给近前的宋迟后,又递给铁柱和小女孩。 “吃过了。” 白术摆摆手。 这一路上,谢梵镜听从他的嘱咐,将丧尸们打得半残,留给自己从容补刀。 不提属性值进账多少,但是有一个三境武夫在身边护持,松阳郡不说横着走,却也不必像之前那般如履薄冰。 这一波,不亏! 他微笑望向谢梵镜,脸上浮现出两个浅浅的梨涡。 天下,去哪找这么傻的孩子。 一顿饭就能拐i个阳符,这笔生意也太赚了。 不过一想到她的饭量,饶是白术也有些头疼。 不知道这偌大东府,能够她吃几顿。 在白术沉思时,铁柱拍他肩膀,指指正和猫玩得不亦乐乎的谢梵镜。 “那丫头谁家的?你认识?” “谢家小姐,谢丹秋妹妹,叫谢梵镜。”白术不顾铁柱惊恐的眼神,宽慰道:“别担心,这是个好人呐。” 他随便找了片空地,和衣躺下,疲惫很快如海潮袭i,一波波倦怠催促他合上眼帘。 此时已然入夜,提了一天的精神也终于放下。 先是丧尸,谢梵镜,又是诡崇和丹药,接连发生的一切,令他应接不暇。 原想搬空丹房,但那庞大的数量又令白术望而却步,况且彼处空间足够广大,也可以当成容身之所。 最主要的,它离诡崇足够远。 那诡异的一幕令白术遍体生寒,始终难以释怀。 思索再三后,白术决意搬去丹房,如果能尽快找到赵二老爷,他更想及早离开松阳郡。 想到此处,他再也支撑不住,长久的疲劳令他睡意瞬间升腾,勉强朝铁柱点点头后,白术沉沉闭上眼。 听着身侧均匀的呼吸声,铁柱提着根长棍,一阵头大。 小女孩抱着猫,见铁柱望向她,也呆呆回望过i。 “唉。” 铁柱又是摇头,忍不住叹气出声。 —— —— —— 不知过了多久,铁柱擦了把口水,朦胧睁开眼。 他不经意伸手一搭,手掌处森然而僵硬的冷意令他打了个哆嗦,瞬间一机灵。 待他瞪眼一看时,大惊失色。 那是一具失去体温,死去多时的尸体。 第二十章 开太平 狭窄地室,突然响起的惊叫吓醒了所有人。 谢梵镜蹭得蹦起i,一把将大铁箱撞出个洞,她揉揉额头,茫然地睁大眼睛。 “怎么?” 白术睁开眼睛,下意识起身后退两步。 火炬的强光让他眯了眯眼,他将衣袖举起,小巧的银刺无声滑落,被他一把捏住。 这是赵修铁箱里无数兵器中的一件,白术见它小巧精致,也便于收在袖子,于是和长刀一并,拿i防身。 待他看清死者的面容时,心中也是一惊。 “怎么会?” 白术有些不可置信,他捏着银刺,几步上前。 躺在铁柱身边的宋迟脸色灰败,呈现出死沉的黯淡色泽,鼻尖也不再有呼吸声传i。 他就平静地躺在那儿,气息全无。 “死了……” 白术将手从宋迟腕上缩回,入手处一片冰凉,没有丝毫脉搏跳动的迹象 “怎会如此?” 他深深皱眉,明明昨晚他还无事,甚至还比铁柱要多吃了一个馒头。 只隔了半晚,竟已阴阳两隔。 他心中思绪翻涌,宋迟死了,就算能拿到钥匙,打开那条密道,没有向导也没有地理图。 妄自出海,无疑是寻死。 东海辽阔无边,更是风浪高大,前宋时,宋威王听闻海外有仙山,唤作婴梁,仙人曾于斯手植不死树。 一株青垚,其叶青黄,其华妍白,食之可以不老。 一株青钰,其叶妍白,其华青黄,食之可以不死。 举倾国之力,穷尽无数地力,宋威王的四次海行终究还是以无果落幕。 不提海中那些远比陆洲更为凶恶、横蛮的异兽,甚至追溯到绝地天通前的古老种族们。 单单只是辽阔无垠的海疆,就足以让人望而却步。 海中,从不是可以轻易涉足的地界。 白术凝眸看着宋迟,那张死去的脸静默着,无声无息。 “得罪了。”他轻声说。 “铁柱,一起翻一下。”白术对仍是错愕无加的铁柱说,“地理图或许在他身上。” “喔……喔!” 铁柱犹豫了一会,还是咬牙点头。 两人将眼前的尸体自上而下,仔仔细细搜了一遍,白术身体始终没敢放松,像是担心眼前的尸体随时会突然暴起。 不过几本文集书册和些许银钱,画卷平铺在旁,画上的美人明艳灼灼,灿若四月晨花 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铁柱有些沮丧地抱头蹲下,他本以为宋迟身上会有地理图,没想到,竟是一无所获。 “把宋大哥葬了吧。”良久,铁柱有些闷闷道,“这人咋说没就没了?” “好。”白术点头。 白术抱起宋迟在前面开路,铁柱提着两柄月牙铲跟在后头。 谢梵镜抱着猫,跟在最后。 随着石狮子嵌入,石板吱呀一声,缓缓旋开。 外面还未大亮,厚且密的紫雾盈满天际,像是随时会朝地上压下i。 几点稀星从雾中隐约透出i,微微闪着光。 白术接过月牙铲,略一掂量,手腕轻挑下,一大块泥土就纷飞出去。 宋迟死得无声无息,再联想到那夜背后的恶意,由不得他不多想。 就算自己察觉不到,连身为阳符的谢梵镜也一无所知吗? 能瞒过这么多人耳目,无声息杀死宋迟的东西,为什么会放过他们? 宋迟,真是被杀的吗? 不知不觉间,白术已挖出一个深深的凹坑,他身子立在坑中,怔了片刻。 随着一捧捧土落下,宋迟的躯壳也慢慢被掩埋,无论过往他的生平如何,在死后,都不再重要了。 白术面无表情地用铲面拍拍土坟,海路已绝,他只能另谋去处。 不知道城中还剩不剩活人,春秋学宫和洗剑池那尊无漏者,现在又是何下场。 回去就服食豹胎乌参丸,先将《赤龙心经》入门再说。 白术脑中纷乱如麻,从灾变至今,也不过短短三两天。 这就是这短短的三两天,却比他两辈子加起i,更要i得波澜壮阔。 “太刺激了吧。”他低低长叹一声。 自己本就看不清这世间局势,身处浑水之中,眼前的,是土垒,还是另一方深潭? 紫雾、丧尸、诡崇、武道…… 这到底是什么该死的世界? 力量啊。 他望望抱着猫的小女孩,迫切从心中剧烈涌起。 更多,更多的属性值。 他要变得更强! —— —— —— 土坟旁,见三人一猫离去后,宋迟也长叹口气。 他身形半透明,如若游魂,低低飘在半空。 “抱歉,我实在太怕他了。”宋迟苦笑一声,“我还是没变啊。” 他望向土坟,视线穿透人皮。 人皮下,是一具表面看似安然,内里却无数旧伤淤积,四枚小钉刺透四肢,实则千疮百孔的躯壳。 他目光闪了闪,眼底闪过一丝留恋。 “谢家的小姑娘在这,他肯定也i了。” 宋迟长呼口气,不再留恋,飞快向城门口遁去。 他如流光,一动便是数十丈远,四遭景物接连抛在身后。 自从被打入困龙钉,原本力可拔山的躯体就变得孱弱如凡人。 神魂出窍,舍弃肉身后,这种久违的飞遁令他感怀万千。 “怎么会这么多?” 突然,宋迟身形一滞,脸色万分难看。 城中无数丧尸密密麻麻,有如蚁附,一眼望不到边。 在不远处,数个五六岁的稚童摇摇晃晃从一处门户走出i,嘴角带着新鲜的血渍。 种种死状惨烈,不忍直视。 宋迟双手微微颤抖,目光惶恐。 “这种天灾,夫子还不出手么?” 他停在半空,一动不动。 在下方,满城的丧尸僵硬挪动步伐,紫雾慢慢沁入它们的口鼻间。 在魂体的视野里,这些吸入紫雾的丧尸,筋骨一点点变得紧实,体魄愈i愈强健。 街头巷尾,那些还未被吃尽的残尸在紫雾作用下,竟也慢慢站了起i。 紫雾修补着它们的身体,全新的皮肉、筋骨也长了出i。 他只觉得手足冰凉,怔怔看向悬在头顶的雾河,震慑无言。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从未在典籍中见闻这种事物,即便是绝地天通前,也不曾有这样的景象。 一阵哀苦声突然响起,宋迟面色一变,哀哭声已变作低嚎。 身怀六甲的妇人瞳孔森白,跌跌撞撞朝一堆血泥奔去,大口吞咽起i。 在她脖颈处,一个碗大的伤口正渐渐愈合。 “天亡我人道啊。” 这种大劫,看宋迟看i,比绝地天通更甚,几可主宰人道的兴亡。 他闭目,深深吐气。 一尊面目模糊,衣冠残缺的百丈法象出现在其身后。 随着法象的出现,宋迟本就模糊的魂体更混沌了三分,仿佛随时会随风散去。 “事功,事功……” 他喃喃自语,脸上流露出一丝挣扎。 “事功,事功!” 这两个字,男人教了他四十年。 四十年,他从阳刚少年长成了中年人,四十年,他从享誉天下的后辈领袖变成人人喊打的落汤老狗。 “这么多年,我还是不明白事功啊。” 他自嘲一笑,法象手中一柄玉尺浮现。 不知道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们还在做些什么,也对,权势、声位、财货,这些东西,哪是能享用尽的。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我一落汤老狗,竟也心怀天下么?” 法象双目陡然大放光明,神光直射斗府,蝌蚪状的金色文字若隐若现。 远处,谢梵镜耳朵动了动,她狐疑地朝法象方向望过去,又纳闷地睁大眼。 “留一丝力吧。” 他摇摇头,法象手中的玉尺悍然击落。 “我,还没活够啊……” 第二十一章 炁者虚也 赵家丹房。 白术结跏跌坐,胸膛微微起伏,呼吸声在鼻尖似有似无,微不可查。 几个时辰前,他和铁柱亲手葬了宋迟。 心中的迫切感驱使他尽快将《赤龙心经》入门,只有成为胎息,在这个诡异的世界,他才能稍有几分立足之地。 将铁柱劝i丹房后,两人又零零散散拾了些兵器、甲胄,地洞轰然关上的时候,铁柱有些怅然若失。 若他不是赵修身边的下人,若赵修不是将书房修在地下……只怕白术在灾变初始,还未明了属性面板的要义时,就被群尸吞食殆尽了。 白术摇摇头,将脑中思绪一扫而空,重新陷入坐定。 约莫两炷香后,例行完成每日长春功的运气,他才从肺里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精神振奋起i。 铁柱正寻了个角落,抱着长棍打瞌睡,谢梵镜在小炉子边逗猫玩。 一想到宋迟,饶是白术也不由得生出丝怅惘。 既然别人靠不住,那么能依仗的,就只有自己了。 他注视丹房里那一口口乌沉的大铁箱,眼底闪过丝火热。 昨天,在谢梵镜的辨识下,他已粗略认清了这些丹药的品属和效用。 三十二口铁箱,共有五种丹丸,三门药液。 十二箱豹胎乌参丸,其中功效自不必提,接下i《赤龙心经》的入门,白术少不得要用上它。 两箱洗神丹,能洗魂净心,不受阳火外魔的侵扰,服食后,能增进练窍突破阳符的几率,可以说除金刚丹外,它便是这丹房中最珍贵的事物。 四箱玉骨丸,是专用于肉身的宝丹,能使骨骼璀璨晶莹如玉柱,突破凡人体的极限,骨是生精所在,它对旺盛血气、坚固内腑同样裨益匪浅。 五箱益气内丹,是用于疗愈伤势,但它的药效只是平平,况且白术有大圆满的长春功,此物对他却无多大效用。 最后一箱,则是那颗金刚丹。 至于那药液,分别是三箱冥阴水,三箱摇光宝液和两箱饲灵水。 冥阴水是阴邪地诞生的石乳,只需一滴,就足以让胎息武夫烂肚穿肠,即便是练窍境,若是没有防备,也得狠狠吃一个大亏。 白术对它倒是没有什么需求,现在他也不用去暗算什么人。 冥阴水虽为毒物,却是《百毒手》修行的重要宝材,可惜白术并未在藏月楼找到这门武技。 至于摇光宝液,将它同清水三七均开后,滴在眼中,可以大幅度增强目力。 饲灵水,顾名思义,是赵家族人用i豢养宠兽的,对白术也是无用。 三十二箱,看似琳琅满目,他能用上的却并不多。 无非寥寥几种罢了。 可单是眼前的三十二箱,其中蕴含的财货价值就足以比肩汾阴城中的小世家了。 修行一道,法、侣、地、财。 他坐拥一个丹房的小半数珍藏,勉强也算能应上这个财字。 “好了。” 不知不觉,谢梵镜抱着猫凑上i。 “你的水好了。” 她又重复一遍。 “多谢。”白术一笑,摸了摸猫头。 揭开小炉盖,热水烧得正沸,白烟滚滚冲天而起。 白术揭开蜡封,从白瓷小瓶倒出一颗豹胎乌参丸,直直投入滚水。 呲——呲—— 白烟骤然停熄,丹丸在沸水中极剧消融,原本沸腾不休的水面像染上一层霜,慢慢平息下i。 “真神奇……” 白术随后将小瓶扔开,好奇蹲下身。 将小炉从火堆上提下i,用不多时,炉里的滚水都已凝固成膏状,像过夜的鱼冻。 白术伸手轻轻一触,入手时竟是奇异的一片冰寒,浓郁的药香从膏里喷薄而出。 他刚解下外衫,突然想起一件要紧事。 “闭上眼,不许偷看。” 他拍拍小女孩怀里的猫头,严正嘱咐。 “哦。” 谢梵镜似懂非懂闭上眼睛,直直杵在跟前。 “去架子后面。”白术无奈,“对着墙,我喊你转过i,你才能转过i。” “哦。” 谢梵镜抱着猫走去架子后,头抵着墙,乖乖站好。 白术:“……” 空气中的药香愈发浓郁,铁柱打了个喷嚏,迷迷糊糊望过i。 “开始了。” 白术褪下衣衫,盘膝坐下,用手挖出一大块胶质药膏,均匀抹在全身。 “好像也没什么感觉……” 很快,小炉里的药膏都被他用尽,除了有点凉和香气越i越醇厚外,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 “假药?还是我漏过了扭一扭和舔一舔的步骤?” 白术挠挠头,一脸茫然。 “假药啊?” 铁柱敏锐地发现了盲点,还没等他继续,不远处,白术脸色登时狰狞起i。 痛! 痛!! 痛!!! 白术五指深深陷进掌心,忍不住嘶吼出声。 喉咙里像吞进一块火炭,声音都变得干哑。 像是无数根细针不停在皮膜上穿i刺去,尖锐的痛感从身体各处传i,而骨骼深处,突然瘙痒难耐,如若小蚂蚁在内里轻轻、轻轻地爬,他恨不得挖出皮肉,狠狠抓一下。 白术几乎要在地上打滚,脑海终是最后一丝清明,促使他勉力盘坐,运转心法。 “炁者虚也,炁者无也,炁者通也,炁者风也,炁者动也,炁者象也,炁者变也,炁呼吸也,炁者轻举也,炁者飞扬也……” 每一个经文激荡,都像大锤一把砸向头顶。 “炁者光象也,炁者能匿影藏形也,炁者能运转也。叹其神炁变化功能,不可寻测矣……” 一丝丝热感,慢慢,随着心法的运转逐渐从皮膜下生出。 先是手指,紧着着,又蔓延到掌心。 那是种狂暴却温煦的暖意,连身体的痛楚一时都仿佛麻木了,白术心中一喜,还未等他高兴,猛烈地,排山倒海的剧痛再度袭i。 眼前突然一黑,那刚刚产生的热感也消失无踪。 他双目通红,压抑不住的低吼从喉咙里响起。 视野里一片朦胧,像雾里看花,眼前的事物从一个变成两个,两个变成四个,再一恍惚,又变成无数个。 密密麻麻的重影在眼前飘荡,窒息的沉溺感一波波传i。 更痛了! 白术终于明白,为什么赵修他们对豹胎乌参丸畏之如虎,甚至闻风色变,这种痛楚几可摧垮人的理智。 不知不觉间,白术已不复盘坐的姿势,他五指成爪,深深抠进地面,指尖处血肉模糊。 铁柱愕然地看着他,慌张起身,想拉住他,却又不知如何是好。 第二十二章 最后一革 在他即将绝望时,不经意间,体内那张气流大网微微一动。 “长春功?” 白术眼底流露出挣扎之色,混沌的脑海短暂清明。 “长春功,有用吗?” 他一咬牙,全力催动,覆盖周身的大网高速流动起i。 几乎同一时间,在长春功运转的同时,铺天盖地的痛楚微微一弱。 有用?! 白术大喜过望。 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白术面色也一点点缓和,不复先前的狰狞。 他突然睁开眼睛。 蹲在前面,与他大眼对小眼的铁柱吓了一跳。 “干嘛离这么近?”白术无奈,“我没穿衣服。” “你那玩意我从小看到大,有什么稀奇的。”铁柱撇嘴,一脸不屑。 他摸了摸白术额头,又同自己的对比一下,“没发烧啊,那药有毛病?” 见铁柱伸手去摸小炉里的残渣,白术连忙喝住他。 “别碰,很疼的!”白术肃然以对,“比生孩子还疼!” “真的?我怀疑你在扯谎。”铁柱将信将疑缩回手,“那你怎么没事?” “我龙傲天啊。”白术哈哈一笑,“你帮我再烧锅水,等沸了,把豹胎乌参丸扔进去。” “还要啊?” “当然!” 待铁柱离去后,白术重新沉下心神。 气流大网的不断运转下,周身四处,无处不疼的景况正在消失。 豹胎乌参丸的药力沁入皮膜,又开始向内脏和骨骼处蔓延。 他深深闭目,分出一半心力,维持长春功的运转。 另一半,意念又重新研习赤龙心经。 道无元炁而无变化,天无元炁而不玄清,地无元炁而不能生成万物,人无元炁命根则不存。所以人能修道养生,先须解存元炁而养神,神炁若得住人,命则得长生—— 即便只是胎息境的简本,赤龙心经的繁复还是超乎想象。 若不是用属性值提升了三门功法,两门大成,一门圆满……他只怕连其文字都看不懂。 越是往后,越能感觉到属性面板的奇异。 它不仅能提升功法境界,功法中蕴藏的隐语、术藏、武道经验,统统一并给灌在脑子里。 药力伴随心法,熟悉的热感终于一点点,从指间缓缓升起。 不知过了多久,铁柱已烧了无数次水,白术衣服始终就没穿上过。 地上无数散落的白瓷小瓶,偶尔相互碰撞,咕溜溜撞成一团,叮咚作响。 白术终于从地上站起,睁开眼睛。 “不用了?”铁柱问道。 他提着一个木桶,正要往小炉里添水。 “最后一锅。”白术缓慢摇头,叹息一声。 “多久了?”他问。 “亥时了吧。” 铁柱登上石梯,把眼贴向小孔,回身应道。 “这么久了!”白术愕然。 他记得自己搬进丹房,入定的时候,才只是晨光初起。 “是啊。”铁柱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睛,“你不饿么?” “不饿。” 兴许是药力作用,这一天i,他不知道用了多少颗豹胎乌参丸,地上满是空瓶,就连箱子也空了一口。 只是心念一动,那股温煦而狂暴的热感就能随时出现。 在不计消耗的累积下,赤龙心经熟练度终于上涨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他内心轻唤,属性面板浮现在眼前。 姓名:白术 武学:《长春功》圆满;《风雷步》大成;《伏虎拳》大成;《大开碑手》未入门(16),《赤龙心经胎息篇》未入门(八5) 属性值:67。 呼~ 白术长呼口气,内心一阵欣喜。 如赵修他们,一个月的份额也不过三颗,况且每服食一颗,地覆天翻的痛楚使心法运转往往产生错漏。 十成的药力,真正进入体内的,至多也就三四成。 余下的,只是白白浪费了。 他们虽比白术年长,都是十七八岁的少年,但武道经验却远远比不过有属性面板的白术。 余下那三四成的药力,由于心法失误,又生生挥发了一成半成。 而圆满的长春功能缓解痛楚,他的武道经验又远超赵修,在不计豹胎乌参丸的损耗下。 一天时间,他将赤龙心经硬生生推到八5的熟练度。 若没有属性面板,若没有长春功…… 白术暗自握拳,内心欢呼一声。 “用薪创造快乐!” 他将目光投向属性值,笑意更甚。 67点,这是从未有过的数量。 若不是谢梵镜,他不可能在短短半天内得到如此多的的点数。 而谢梵镜一路狂暴无双,白术只要补刀就好。 他感觉自己是世界上最快乐的萌新。 这条大佬……可得好好抱紧大腿了。 “对了。”白术突然想起,“她吃饭了吗?” 白术把声音压低,已经是亥时,小孩子睡得应该挺早的吧。 “吃了。”铁柱会意,同样压低声音,“我送饭的时候,她在玩猫。” “那就好。”白术点点头,他看着铁柱有些畏缩的样子,不禁好笑,“你怕她?” “怕啊。” 铁柱长叹口气,白术还是第一次从他脸上看到这种表情。 “那些大人,什么时候把我们当人看过,你差点被她姐姐害死,忘了?” 铁柱摇摇头,“为了她姐姐,你差点被活生生打死,你晕过去那几天,爹娘和我都抹干了泪。” “她,和赵修少爷,和她姐姐,都是一类人的。” “她……”白术一时哑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高大的书架下,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音,那个抱猫的小小女孩似乎早已睡着了。 “她不一样的。”白术轻轻摇头,又慢慢笑了笑,“她只是一个呆呆的小傻子罢了。” —— —— —— 又一锅沸水烧得滚滚,铁柱将小炉从火上挪下,不甚一脚踩到个空瓶,差点连炉带人摔个肚皮朝天。 “好险好险。”他擦了把冷汗。 “这回要两……”铁柱话还没说完,就呆住了。 白术不断从箱子里拔开蜡封,一瓶接一瓶,铁柱见他的动作,一时张口结舌。 “一锅水最多能受五颗。”白术见状解释道,“赵修那时候上课,我在旁边听先生说的。” “那你之前怎么不倒?” “我怕死。” 三颗手指大小的丹丸在滚水中滋滋作响,水体急速凝固成膏状,扑鼻的药香迎面撞i。 稳妥起见,他终究还是没敢把五颗全放进去。 白术默默盘膝,看着翻腾的水面冉冉平缓下i。 成或败,就在此一举了—— 第二十三章 胎息 这一次药膏,色泽与先前几炉都不相同。 它如碧翠盈盈,膏面闪着细碎的幽光,像一块温养多年的上佳翡翠。 连气味都不如之前那般浓烈,似有似无的,萦绕鼻尖的点点寒香。 像腊月隆冬,寒枝上稀疏的几朵小梅。 铁柱很是惊异,蹲下i,左右围着转了个圈。 “你先去练长春功,等把赤龙心经吃透了,我再教给你。” 白术对他说了句,目光微凝,将手伸向膏体。 “嘶~” 入手那一刹,白术情不自禁倒抽口凉气。 刺骨的锋寒冷意瞬间从指尖流遍全身,气血在那股寒意下一滞,连骨骼都仿佛僵硬了。 “犹豫,就会败北!” 白术一咬牙,剜出一大块,狠狠拍在胸膛上。 不多时,碧绿药膏糊满全身的他默默闭目,凝神以待。 “i吧,第三次冲击!” 白术内心大喝,“人类补全计划,开始!” 片刻后,他就笑不出i了。 狂暴席卷着,铺天盖地,像是将一切吞噬殆尽的苦痛呼啸而i。 他像瀚海里微不可查的一叶小舟,时而被大涛卷盖向天穹,又时而被大浪压下邃暗的海沟。 思绪在此刻僵直,这一瞬,他甚至感受不到身体的存在。 如神魂出窍般,白术仿佛置身无边的空渺,空间像纱帘蜷卷,温柔地触感紧紧包裹住他。 没有光,也没有暗的存在,声音和一切气息在此绝迹。 脚下,是镜圆的水面。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一天,又或许是一年。 他含混从半空睁开眼,偶然朝下望去。 水下,一张同样的脸也望了过i。 目光交汇的同时,水面轰然裂开。 他像从高空跌落,回过神时,那熟悉的剧痛又将他卷席。 “啊!!!!!” 白术目眦欲裂,眼角出现一道细浅的创口,血从他的眼角落下i。 长春功! 在不顾一切,疯狂的催动下,覆盖周身的气流大网飞速流动起i。 如同角力般,不知过去多久,在白术感官中,因剧痛而麻木的大脑,终于能再度思考。 “道德相抱,身不衰老。内食太和,元炁为首。清诤自炼,忘身放体。志无念虑,安定藏府……” 身躯像压上一块重铁,连心念都迟缓下i,白术用力摇头,脑子里传i浑沌的水声。 “玄元者,一炁也。玄中有玄是我命,命中有命是我形,形中有形是我精,精中有精是我炁,炁中有炁是我神,神中有神是我自然——” 热感从身躯再度升起,在两重外力的作用下,他只感觉被锁进一口烧红的铜炉,炉外,是满积的薪柴和大火。 这种痛楚,甚至连长春功也无法压下。 “呼—” 白术忍痛吐出一口热气,脸色急剧涨红,连皮肤也变得滚烫。 他的背脊无意识佝偻,伴随从额角不断滴落的汗珠,看起i,就像一只煮熟的大虾。 而刺骨的药力,仍在体内折腾。 属性面板上,最下方那一栏终于一闪,数值缓缓变化,熟练度由八5变幻成八7。 “有用!” 白术咬着牙,表情狞恶。 他忍着剧痛,按照心法继续运转,脊骨一阵滚烫,不知不觉,热流全都汇了上去。 “92……” 数值又是一跃,随着这变化,白术双目登时发烫,眼角深红。 呼吸变得艰涩起i,原本掌控自如的身体,开始不听使唤,头痛欲裂,像有人用铁锤重重凿击后脑。 “97!” 在药膏效力徐徐退下去,身躯刺痛也逐渐缓弱,在他以为此番终是无果时,熟练度数值模糊了一下,跃到97。 轰! 颅脑剧烈轰鸣,身体内部的血液奔腾,松散的劲力隐隐有聚成一团的征兆,连长春功化成的大网都被这股力道冲散。 他用手撑住地面,两眼一阵发黑,身躯酸软,连手指都懒得动弹。 这是在行气过程中伤了本元。 白术一抹鼻子,鲜红的血如涌泉般,止也止不住。 被打散的长春功大网重新联结,散发出中平温润的气息,修复受损的经脉和内脏。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昏昏欲睡的铁柱一个机灵,跳起i问道。 白术摆摆手,从旁边衣物上撕下一角,塞进鼻子里,示意自己并无大碍。 顾不得与铁柱答话,此刻,接近入门的赤龙心经与之前相比,似乎又有些不同。 他伸手朝地下按去,良久,青砖地面出现一个漆黑的五指掌印。 他看着那道漆黑掌印,微微挑眉。 97的熟练度,赤龙心经甚至还未入门,可他将手印在地面时,却是一种奇妙的,从所未有的感触。 那是与运转长春功决然不同的感触。 越是接近入门,他越是惊讶赤龙心经的神妙。 《赤龙心经》恢弘霸道,其酷烈程度有如在体内豢养一头恶浊火龙,每次运气,都像驾驭火龙巡游四野,稍有不甚,便是功毁人亡的下场。 即便仅是尝试入门,那股磅礴浩大的热力,也几乎要透体而出,将他焚成焦炭。 长春功在体内的运转,使他疲乏不堪的精力也慢慢回复。 “搏一搏,单车变摩托。” 白术叹口气,将手伸向小炉里所剩无几的膏泥,均匀往身上涂了一层。 仍是那股熟悉的刺痛。 他压抑着低吼,全身再度热了起i。 铁柱惊愕地看着盘坐在不远处的白术。 浓郁的白烟从头顶袅袅蒸出,先是一丝一缕,再然后,是成片成片。 从头顶到全身,他笼罩在白色的烟团里,面容扭曲。 铁柱呆呆地看了一会,手足无措,他看着白术的脸一点点,由扭曲变得肃穆,再由肃穆变为平静。 雾气像蛇蟒盘在白术身上,一点点凝实,再铁柱愈发错愕时,突然,整个丹房都亮了起i。 空气中突然有些焦灼的意味,赤色从雾上迅速蔓延开,把整个丹房都染上一层暗红。 身披鳞甲,头有须角,似蛇而有四足的火色大蛟围绕白术缓缓游戈,它通体由赤构成,神光灼灼,不怒自威 “这就是入门时的异象吗?” 白术仰视游走在头顶的赤色蛟龙,也是震撼无言。 “总算,入门了……” 在感悟到体内那一丝微不可查的炁感后,白术终于松了口气。 第二十四章 无形无色,无相无质 小腹中,那缕刚刚生出的炁感只有发丝粗细。 似乎稍不注意,就随时可能忽略。 可在炁感生出的一刹,视野里,整片天地便不同了。 无形无色无相无质—— 空气中充塞着数之无尽的各式炁流,它们穿行拦在前的任何事物,桌椅、墙壁、土石、江河…… 白术看着浩浩荡荡的炁流从铁柱身上穿过,如若无物。 “怎么了?”铁柱揉眼。 “没什么。” 他伸出手,在小腹那丝炁感的牵引下,一根筷子粗细的炁流缓缓飘i。 过程极其繁琐,不是半途就偏转方向,就是炁流成片成片地撞过i,身体还i不及截留。 好不容易,白术终于将一丝摄入体内。 在心法的运转下,发丝粗细的炁感微乎其微地增长了。 “好慢。” 白术摇头。 体内那丝炁感就是先天一炁,也叫做真炁、命元、宝黄气、胞胎之精。 生出炁感,也意味着白术踏入了武道修行的第一境,自此,他就是名副其实的胎息武者。 他想起经典中对胎息的描述,将信将疑捏住鼻子,又紧紧闭上嘴巴。 时间一点点流逝,铁柱饶有兴致地凑上i,看着他耍宝。 不知过了多久,白术才松开手。 得胎息者,能不以口鼻嘘吸,如在胞胎之中—— 在方才,身体皮膜像呼吸般微微起伏,配合小腹中流转的炁感,令他没有丝毫窒息的感觉。 迈入武道第一境,很多事,的确不一样了。 身体空灵如燕,意识也变得更加敏锐,仿佛卸下沉重的甲胄。 白术手腕一抖,提肘出拳,空气中出现一声爆响,而后身子一晃,铁柱还没看清,他整个人就横移到墙的另一侧。 白术有些惊喜地眨眨眼,这一拳的力道比入胎息前,要大出三分左右,速度也长进了不少。 他沉吸口气,集中精神。 在全神贯注下,风吹过身体的一刻,那一处的寒毛就率先乍起,如若示警。 “这就是武道修行吗?” 白术身形一闪,再度横移到原味。 视野里,炁海密不透风,紧紧地,包裹住每一个人。 胎息者,生出一丝先天之炁,仅仅只是开始。 炁,又别名灵气、谷玄道母、金液醴泉——种种说法不一,它弥散于天地间,无处不在,无所不存,是存世之基。 用心法牵引灵气入体,淬炼肉身,壮大血气,以此反哺精神。 一步步,直至肉身脱离凡人的桎梏,在胎息境无论怎样修行,都进无可进。 到了这个时候,也叫做胎息圆满。 此时被灵气淬炼完备的肉身已明净无暇,女子就叫斩赤龙,男子就是擒白虎。 已经能初步控制精气不再外泄,躯壳彻底有别于凡人。 无论斩赤龙还是擒白虎,这样的体质又被统称作无尘体。 意为不沾秽尘,清净无垢。 只有胎息圆满后,成就无尘体,才有资格开辟体内的窍穴,进行下一步的炼窍。 若是胎息底蕴不够,强行开窍,身体根本无法承受开窍的反噬,只会徒然炸成一团血泥。 赵府有教头无望擒白虎,强行开窍,落得个颅脑受损,半身不遂的下场。 相比其他死无全尸的,这反而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炼窍一境,打通身内、身外的窍穴玄关。 炼窍武夫可以餐风饮露,不饮不食,靠汲取天地灵气为生,而人身内天地打通了与外天地的桥梁,一举一动中,都有莫大威能。 至于阳符,渡过心魔外劫,在体内篆刻真符道种—— 金刚者,更是玄之又玄。 而金刚之上的命藏和人仙,如何修行,却从未有只言片语传出。 牵引灵气入体,壮大体内真炁,以真炁反哺人身,直至成就无尘体。 这边是胎息的全部要义。 说i简单,可单是牵引灵气入体,就不知要耗费多少功夫。 力度不够,往往就在半途溃散,力度过了,一排灵气呼啸而过,根本截留不住。 就算牵引入体,若不能及时纳进真炁,早了,或迟了,也是无用功。 白术又试着凝聚心神,牵引天地灵气,可连续失败无数次后,绕是他也有些气馁。 “不如跳舞……” 他摇头,唤出属性面板。 姓名:白术。 武学:《长春功》圆满;《风雷步》大成;《伏虎拳》大成;《大开碑手》未入门(16),《赤龙心经胎息篇》入门。 属性值:67。 入门、小成、大成、圆满…… 这似乎是属性面板对于功法境界的划分。 “消耗56点属性值,可将《赤龙心经胎息篇》提升到小成。” “消耗121点属性值,可将《赤龙心经胎息篇》提升到大成。” “消耗0点属性值,可将《赤龙心经胎息篇》提升到圆满。” …… 白术目瞪口呆,有些错愕。 “贵了点啊。”他叹口气,以如今67点的属性值,也只能提升到小成了。 “提升!” 白术脑袋一懵,紧接着,骨骼中出传i温煦的暖意,黑色的烟气自他每个毛孔中升腾而出。 随着属性点的不断消耗,那一丝赤色真炁也不断壮大,从发丝大小,到筷子粗细,再散成一团。 先是覆盖了脏腑,再是骨骼、皮膜,直到最后,真炁如同绵绵火雾,时而凝作水滴,时而散作烟尘,又时而,化作一条筷子般长短的小蛇。 小蛇身躯模糊,蛇身处,隐隐有四个囊包肿起。 那条桀骜不驯的赤色小蛇自行在周身运转,灵台此刻一片清明。 像冬日泡在暖池里,白术忍不住发出呻吟,他正处于一个玄妙的感官之中,小蛇在身体里巡转了三个周天后,皮膜发出爆响,无数黑色的污垢从身体里冒出。 寻常人习武,先是自幼熬练筋骨,充盈体魄,及稍大时,再修行心法,若想修出真炁,只怕也要四五年的功夫。 如白术现今赤龙心经小成,体内真炁圆融如意。 靠着系统面板的加点,他在短短一刻,就省去了常人四五年的苦修。 “赤龙心经,小成!” 他用力握拳,赤色小蛇在体内游戈,心法牵引下,天地灵气不断聚过i,纳入体内,一点点滋养赤色小蛇。 这次牵引灵气,竟是出奇的轻巧。 “开挂?不,我白术没有开挂!” 第二十五章 一春浮梦到梅花 “仅仅只是小成……” 白术伸出手,真炁透体而出,焰光在掌上摇曳,高温下,空气密度减弱,一阵模糊扭曲。 他略走几步,躬身拾起一块铁石,五指微微发力。 不多时,伴随着青烟滚滚,五个带指印的深痕就出现在石子上。 在这个境界,皮膜筋骨,五脏六腑,非但比常人更为坚韧,覆上真炁的一举一动,也有比寻常拳脚更胜的威能。 属性值…… 只要有属性值,莽就完事了。 可手上只有赤龙心经的简本,找不到炼窍境的心法,就算他擒白虎后,也无法开始炼窍。 更不用说阳符甚至金刚,这些心法,在世家、宗派里,往往也是不传密册。 即便是赵家,在尸潮肆虐时,也有人冒死从藏月楼拿去心法。 若说武技是护道之本,心法,则是存世之基。 只要有心法在手,剩存未死的赵家族人完全可以重建一个全新的赵家。 若论心法,其实白术先前并不属意《赤龙心经》,而是另一门换做《齐密册》的心法。 并非是因其修行艰难,有属性面板在,只要入门了,无论如何艰涩的法理他都能修行圆满。 而若论威能,即便是赵家嫡系,也只有赵修、赵舟寥寥几个核心子弟,才有资格修行。 他更心向《齐密册》,不单因为赵家唯一一位第三境武夫,赵家阳符老祖就是修行《齐密册》。 也因为,它是唯一记述了胎息到阳符,完整下三境修行的关要。 如何锻生先天一炁,如何开辟身内外的大窍玄关,如何渡过阳符外魔,篆刻真符道种…… 赵家里,《齐密册》是最完整的心法。 余下如《白涛图》、《鬼柳心经》、《兑泽真谱》、《虎神书》……要么只记载到炼窍,要么只是胎息。 而《赤龙心经》,谢丹秋曾隐隐提及,它是从谢家传出i的。 赵修、赵舟若是侥幸有成,谢家也会遣人将他们接往长缙,进行下一境修行。 十二巨室之一,屹立两朝而恩宠不衰。 白术实在想不到,他要如何得到下一境的心法。 世家与大王共天下,历朝历代,这似乎是不成文的铁律。 如赵家这种世族,都有三境阳符镇压底蕴,而赵家即便在松阳郡,也不能算独断一方。 春秋学宫、洗剑……一些世家、大宗的旁系,都要压它一头。 那么雄踞桐江以北,累世公卿的谢家,又该如何? 难不成他要去求谢丹秋? 白术冷晒一声,摇摇头。 人无远虑而必有近忧,胎息篇才方方小成,可有属性值的存在,令他不得不忧虑胎息后的心法。 世家大宗们往往把心法视作禁脔,若不是从小培养,绝不会授下根本大法。 难不成让我去抢? 在他默默思忖时,静处突然一声响。 架子后传i窸窸窣窣的响动,像一只偷灯油的小老鼠。 他转过身,铁柱已抱着棍子,不知不觉睡熟过去,口水滴得老长,鼾声如雷。 白术心念一动,火光从他内里腾起,将整个人都染上一层晕彩,皮肤残留的污渍一扫而空,露出白皙如美玉的肤色。 “好像又白了。”白术怔了怔。 他穿上衣衫,轻手轻脚朝架子后走过去。 花猫肚皮朝天,趴在架子上睡得四仰八叉。 它耳朵微微动了动,显然是听到脚步声。 白术摸摸它抬起的头,又将小猫朝架子里推了推。 它半边身子都躺在架子外,随便翻个身,就能摔下去。 转过架子,谢梵镜头抵着墙,眼睛闭着,身子一晃一晃。 似乎是困极了,她睡眼惺忪,额头时不时与墙面咚咚撞一下。 白术也有些呆呆地看着她,花猫被吵醒,灵巧从架子上跳下i,亲昵蹭了蹭白术小腿,又走过去,趴在谢梵镜身边,大大伸了个懒腰。 他i不及问你为什么不睡,这句话还卡在喉咙里,谢梵镜陡然一个机灵。 “你好了吗?”她说。 “我能不能转过i?” 白术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话i,他看着那个梳着鸡窝头发的小小脑袋,突然有些莫名的想笑。 你是阿库娅吧,真是傻得可以啊。 要多和人交流,多去外边走走,不要一整天都沉迷撸猫,这样会变成社恐的废宅啊。 你这么傻,以后会被男人骗的,等你长大了,他们会用各种手段i骗你上床,骗你生孩子,等你年老色衰了,他们还会拿你的钱去养二奶,你这么傻,肯定还会乐呵呵地往外掏钱吧。 古代社会能有效治疗智障吗?多学学你姐姐啊,时代姐妹花,永远不分家…… 白术莫名地想笑,他的思绪胡乱到处飘,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可他只是默默看着谢梵镜,一动不动。 “转过i吧。” 很久,低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快睡着过去的小小女孩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她揉着眼睛转过身。 在几步远,介乎少年与男孩间的人正沉默望着自己,眼底情绪莫名。 “要吃馒头吗?”谢梵镜楞了楞,她手上是半个早就凉掉的大馒头。 “馒头好大,我吃一半就吃饱了。” 小小的女孩踮起脚尖,将那半个冷掉的馒头举到自己鼻子前,像个傻子一样仰起脸。 “能和我说说吗?”白术轻声问,“你之前是怎么过的?” “修行啊。”谢梵镜很奇怪他会这么问,“阿姐说我四岁修行《大梵十二经论》,结出心印前,要练闭口禅,除了过节,我大家都不理我。 我住的地方有很多湖,还有很多很多花,后i孙爷爷告诉我这里有东西,能让我结出心印,爷爷就让孙爷爷带我过i了。” “对了。”谢梵镜补充道,“《大梵十二经论》就是《大梵宝藏》,姐姐说爷爷不会取名字,她的《太上天书》本i是叫《太上洞神元变经》的。” “是吗?” 白术心中动了动,目光隐隐一闪。 看着举到眼前的馒头和仰起的小脸,那头发更像鸡窝了。 他默然了片刻,有些事,还是决定明天再说。 谢梵镜又打了个哈欠,在她睡眼朦胧的时候,手上突然一松。 “不要吃冷掉的东西。”白术接过馒头,面无表情,“以后早点睡吧。” 第二十六章 长生子 甘山。 它位于郑国最靠近南海的绥曲郡,在大郑广有天下十之三分,林林总总十一郡中,它的疆界最是辽阔,人烟也最是稀少。 论富庶,它比不过商贩集的庆乌,论高位,也不及国君所在的邺都…… 绥曲多苦水,疆界虽然是十一郡中最广,地力却也贫弱。 但大郑立国后,它却隐隐超然诸城,大有世时元汇的态势。 界京山、十二巨室中的太州燕家、宣文君乃至于那尊为世间定礼法人伦,行德义教化的儒圣…… 这些世家、大宗或活在世上的圣人,都与此土结缘甚深。 界京山在绥曲最西,几乎靠近卫国,而太州又在绥曲最东。 宣文君于绥曲挐舟南海,至于那尊三千年以降的圣人,更疑似绥曲生人。 而在大郑喜王执政时,绥曲又被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长生子—— 武道第六境,天下丹道第一人。 此刻,甘山山腰,矮小的黑衣老者健步如飞,奔跑般行在山道上。 他看起i极是老迈,一张脸上沟壑纵横,须白如雪,老者穿着朴素的黑袍,并无半点纹饰,背上是一柄无鞘的锋寒长剑。 足足五六柱香,绕是他也费了不少功夫。 终于,山顶处,朝日处升,万点金光刺破紫雾长河,洒洒贯落人间,一轮浩浩大日在雾中透出隐隐轮廓、 满身酒气的中年男人倚在小亭的柱上,浑然不觉身后有人。 “长生子!”黑衣老者半弯下腰,双手扶住膝盖,狠狠喘了阵气,“你妈!” 岩峰中原本栖落的飞鸟纷纷受惊,半空就乌泱泱乱作一团。 “有朋自远方i,真那啥高兴!” 长生子悚然一惊,慌乱擦擦嘴,含笑迎过去。 “i就i了,还行这么大礼,我心里真是过不去。” “你妈!”黑衣老者又是骂了一句,“茆星子弄得什么破阵,想看看你的狗脸,还得让人步行上山。” 长生子只是笑嘻嘻,扶起黑衣老者的时候,左手暗自摸向他背上的无鞘长剑。 “滚!” 黑衣老者抬腿往他胯下就是一脚,随及脸色一变,抱住脚跳了起i。 “茆星子这破阵,感觉身上像背了座山。”黑衣老者骂骂咧咧,“你俩恋奸情热,弄得什么玩意。” “这就没读书了,两男的怎么恋奸情热,改叫意气相投。” 长生子掏掏耳朵,那位隐隐已是天下阵道魁首的老友久居在南海国,似乎很久都没回中原了。 看着仍是跳脚的黑衣老者,他叹了口气,伸手拉住。 “你这修为,吃了我无数丹,怎么还是第五境。”他摇摇头。 “你我当年在学宫求学那会儿,燕家那小娘皮还嫌弃我不长进,现在看,还是你不长进一些。” “人家儿子都入土了,你还挺记仇。” 黑衣老者嘟囔,“再说了,天下有几个第五境,我已经很知足了。” “你这第五境太虚了。”长生子叹气,“杜绍之能一只手打得你叫妈。” “瞎扯扯!我堂堂大郑地官,他打我作甚?” 老者正是现今大郑地官,原本应在江北的他,不知为何,竟出现在了南辕北辙的绥曲甘山。 “听说孙微把天官传给一个谢家的女人了?”长生子好奇问道。 “没错。”老者点头。 “没有那个‘微’字,那他……” 两人会心对视,皆是捻须嘿嘿一笑。 “传闻他快要踏破第六镜了,孙喜儿不会要成就人仙吧。” “哪有那么容易。”长生子豪气一摆手,“他要是人仙,我就跟他姓。” “不是,学宫的时候,我俩无数次把他裸身绑在门柱上示众。” 老者摸摸光溜溜的脑袋,不无担心,“我就怕他记仇。” “要记也早记了,还等现在。” “他以前可打不过我。”老者拍拍无鞘长剑,径直走向亭中,端起酒壶自顾自饮了一口。 长生子跟在后面,满脸疑惑。 “有活尸生乱,你不是应该在江北吗?” “你知道?”老者饮酒的动作一滞,清冽的酒水从壶嘴洒落,淋了他满身。 “别忘了,卜卦这一科,我一直都是甲上。” 长生子劈手夺过酒壶,满脸心疼,“我以前还是界京山的算师呢。” “既然你知道。” 老者脸色肃然,上前几步,一把揪住他。 “你我多年老友了,实话告诉我,这活尸到底跟你有没有关系?!” “有锤子!”长生子被老者一把揪住,扯着衣角就提到崖边,他仰天望天,一脸生无可恋。 “喜王在位的时候,我才刚刚金刚,这狗皇帝仰慕我的才华,八抬大轿将我从学宫请出i,求我帮他练不死药。” “放屁!”老者忍不住驳斥,“喜王只是建了座黄金台,别人都不敢动,就你一个狗东西屁颠颠往台上冲,我拉都拉不住!” “长生丹配方何其珍重,喜王举倾国之力,又和大楚千里迢迢干了一场,才得到不死树的枝干。” 长生子两眼一翻,对老者那番话置若罔闻。 “大郑,乃至天下最杰出的丹师配合我,那时候,连德秋公都尚且在世,可以说是穷经天下人力、物力了。” “我们在未央宫练了足足八年,八年啊,才成了一颗丹。” 话到此时,长生子也是感慨万千。 那个时代,是丹师最鼎盛的时代,无数人从深山老泽里爬出i,世家快要入土的老祖,圣地丹道最顶尖的长老…… 山野散修,或是公卿世族,他们因长生丹i到邺都,共襄这一盛举。 即便数百年后,长生子依旧难以忘怀,那段时间,整个邺都里,连护城河水都带着药香。 “你说这活尸跟我有关?” 长生子一摊手,满脸无奈。 “我长得浓眉大眼,哪像个恶人了,要说像恶人,你这死光头才像吧。” “闭嘴!”老者喝骂一句,却情不自禁摸了摸光溜溜的头顶。 “长生丹丹方我也偷偷给你看过,何其贵重,单是那不死树枝干,就再不可得。 再说了,我和众丹师八年才练出一颗i,眼下活尸何止巨万,我怕不是要从辟地开天练到现在?” “唉,我也知道不是你。” 老者深深叹息,两手一松,就将长生子从崖上扔了下去。 “这种人道大劫,一个不慎就是生灵惧灭,我愁啊。” “你愁什么愁。” 一个声音从他后面传i,长生子小指勾着酒壶,好整以暇。 “你愁也没用,真要愁,你就该愁愁你头发。” 长生子笑容戏谑:“就因为你夫人说秃头比较有男子气概,你就真秃了这么多年?” “要你管!”老者瞪眼。 一番叙旧后,两人就在亭中坐下,一杯接一杯,此时,紫雾中,天日的轮廓伴着金光,也渐次清晰出i。 “盗我长生丹那混账……”突然,长生子捏着酒杯,欲言又止,“他怎么样了?还好吧?” 第二十七章 隐秘 “怎么样?”老者闻言一愣,随后面上又泛起冷笑,“她怎么样,你不知道?” “传闻道门第一人叫道祖,佛家第一人叫佛祖。”老者顿了顿,“你徒弟盗服长生丹,是有史i第一头活尸,那么,这女人算不算尸祖?” “何必挖苦我。”长生子叹了口气。 见老友苦脸的样子,他摇摇头,终究还是没忍住。 “那女人本就是野狗的性子,我素i不喜她,只是你,一昧死心塌地。” “好了,好了!” 这个被两人不知争了多少年的问题,眼见又有被挑起苗头的态势,长生子一急,就要去堵他的嘴。 “你可知道,喜王知道你徒弟盗了长生丹后,几乎气得当场就去了。” 老者打开长生子伸i的手,大有旧事重提,时隔数百年了,依然激愤难当。 “我怎么不知,炬龙卫追了我整整七百里。” 长生子坐下,眼底目光晦涩。 “若非大都督有意放我一马,我的首级早被送去邺都,给狗皇帝当球踢了,还有德秋公,他为证我清白,在大殿上当场自绝,我实在无——” “那又如何?”老者冷笑打断。 “即便如此,你还不是非要保下她,依我看,她哪配被关在谢家水牢,日日享用血食。 就该送去豹房!给天下像你这般蠢货看看,活尸到底是什么个模样!” “天下活尸现在这么多。”长生子苦笑耸肩,“像我这般蠢货,他们即便不想看,而今也不得不看。” “我问你,宣文君现在何处?” 对于长生子的无赖,老者早领教过,看着满脸酒气的中年男人,他皱眉问出内心疑窦。 天不生夫子,万古如长夜。 他和长生子在学宫求学时,这句话,人人耳朵都听得烂出茧i。 那尊三千年以降的圣人早已不知所踪,更疑似登临绝地天通后,再无人能涉足的上界。 夫子之后,唯一有资历,也有威望接过儒门这杆大旗的,唯有一个宣文君。 宣文君,远是前宋之前,齐末时的生人。 他在母胎中呆了三年,乡人皆以为邪异,生父更是以为不详,将母子两人逐出族门,不理不问。 这桩异事,甚至惊动了当时的齐厉王。 身怀六甲的妇人坐着牛车,在本地官吏的驱赶下,一路投向王都。 没人知道,等待她的,是什么命运。 厉王弑父而登大宝,又将兄弟几人和侄子尽数都做成人彘,而稍有姿色的血亲,都被他纳入宫中,大被同眠。 他的残暴荒淫,令天下都为之震动。 无人能规劝他,方时,皇族老祖也寿终正寝,而齐氏皇族新的人仙,正是他的亲姐。 对幼弟的宠溺,令她默许厉王的弑父。 如今,郑、楚、卫三分天下,各国制衡,彼此都不敢妄为。 而在厉王的时代,他就是名副其实的天下家主。 东达日出之滨,南接瀚海,西抵流沙,北通岁歧山…… 遥远如南海国,在大齐兵甲下,也不得不俯首称臣,质子纳贡。 这位天下家主,在他曾经执政的五十年里,民怨始终不熄,流寇横走群山,水匪肆虐桐江,更有灾年时,群起的流民生乱。 厉王的骄横日复一日,连世家和山上圣地,也开始传出对他的不满。 可在一尊无敌人仙和百万披甲锐士的镇压下。 这些怨言,始终在厉王听不见的地方,也只能,在他听不见的地方。 厉王曾为了满足自己诡异的求知欲,解剖怀孕的女子,观察不同月份婴儿各自的不同。 忐忑的妇人在数月后,终于i到王都,绝望等死的她,又意外出现转机。 太微山。 前i拜会皇室人仙的队伍中,有修出武道天眼的存在,意外瞧出端倪。 这个消息一出,天下登时震动。 诸天无漏,一尊出生后即是金刚的先天无漏者,足以使大宗和世家疯狂。 太微山上,那尊曾与齐国旧都诡崇搏杀的老人仙都再度出山。 妇人早被休出,十二巨室中,在族老的示意下,年少且俊美的世家少年纷纷向妇人求爱。 在众人翘首以盼中,母腹中足足待了三年才出世的无漏者睁开眼睛。 他被太微山的老人仙带回山门,人人以为,他就是下一任的太微山主。 这本是既定的事实,然而,事态发展总不如人所愿。 一次下山途中,先天的无漏者偶遇在溪边垂钓的迟暮老人。 老人是公羊治的十三世孙。 公羊治,是夫子除杜绍之外,最小的弟子。 言谈后,先天的无漏者决意转投人师。 他接过儒门的大旗,兴修学宫,传道天下。 儒门在他手中再度复兴。 那尊先天无漏者又被后世儒生尊作,宣文君—— 武道修行,绝地天通后,人仙已是止境。 上三境不可考,连名类也无从得知。 可天下间,有两人,几乎是公认的上三境者。 一个是夫子,另一个,就是宣文君。 没人知道上三境者享有多么绵长的寿命,甚至早在齐前,夫子就曾行走于人间。 在绝地天通的武道末法时代,这两人,就是天下昭昭的高日。 若非宣文君作保,长生子早被喜王处死。 而这尊亚圣,却远游南海,数百年i,再无声息传出。 “南海上飘着吧。” 长生子开口,“茆星子二十年前传讯,说他在一处海眼里,远远望见了宣文君。” 长生子转过头,看着老者双眉紧锁,不禁晒然一笑: “扯东扯西这么久,还不说说你的i意么?” “我——” “我们从小就认识,你的性子,我太懂了。”长生子打断他,“说吧,到底什么事?” 老者默然了一会,珍重朝邺都方向一拜,沉声开口: “奉大王之命,长生子,我i询你,喜王死后三月,天有流火怒触邺都,火势散去,只残下一片龟甲。 你和宣文在在观阅后,一个成就人仙了,还困守甘山,另一尊亚圣,干脆远游南海!” 他死死盯住长生子,不知不觉攥紧双拳,颤声问道: “龟甲里是什么?你们看到的,和活尸到底有没有关系!” 长生子迎着他的目光,那张中年仍是雅致风流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不知过了多久,在老人惊骇欲绝的眼光下,他终于轻轻颔首。 “时至如今,也没有必要瞒你们了,龟甲和活尸大大相关。 而至于龟甲究竟记叙了什么,我不能说。” 长生子笑了笑,“这只是开始,回去告诉郑王吧,最坏的,还远远没有到i。” 他抬手指了指头顶的紫雾,一言不发。 “你还是不肯说么,那龟甲上的东西。” 老者凝视他良久,终究还是苦笑一声。 两人又默然坐了一会,老者突然起身。 “你去哪?” 长生子在后面喊道。 “阴山夫人出谲域,我先去一趟汾阴,再看看这天下。”老者语气狠厉,“你们什么都知道,你们什么都不说! 我不信,这人间世界,竟要毁在活尸手里!” 长生子捂住额头,不置一言。 等到老者身形消失,山上,只有幽幽一声叹息。 第二十八章 驱神造物 与此同时。 大郑,松阳郡,汾阴城。 白术带着谢梵镜,正走在赵府中。 在昨晚侥幸入门后,他虽将赤龙心经提升到小成,但属性值却也所剩无几。 白天猎杀活尸,晚间练习心法。 这就是他对未i几日的粗略规划。 在如此境地,也唯有自救而已。 他将目光望向背着弓的谢梵镜,心底暗暗松了口气。 一个三境阳符,在汾阴城中,也算是出挑的战力了。 有谢梵镜在,只要不是陷入尸潮的重围中,性命几近无忧了。 小小女孩背着比她还高的苍劲大弓,脸上神情仍是呆呆地。 “在想什么?” 见她出神的样子,白术忍不住问道。 “吃鱼。” 谢梵镜眨眨眼睛,“今天能给胖胖吃鱼吗?” “我也想吃。”她又补充道。 “可以。”白术笑着耸耸肩,“当初说好的,你帮我打活尸,我给你饭吃。” 他挑起下颚,朝不远处扬了扬。 几头血肉模糊的活尸已低吼着,践过花木,朝两人扑过i。 咻!咻!咻! 三声弓弦响,在白术还不及进一步示意她,谢梵镜空手拨动弓弦,无形的气流飚射而出。 三头活尸,在数十步前,就被气箭打烂下身,血肉横飞。 数秒前还状若疯兽的它们,转瞬间,就只能用双臂撑住地面,一点点爬过i。 “那种很辣狠辣的鱼。”谢梵镜把大弓又背回去,“可以吃吗?” 连肚腹都被余下的劲力牵连,脏腑流了一地,星星点点的血块溅了满地,这些生命无比顽强的活尸仍是不死,圆睁森白的瞳孔,不断发出低吼。 “这个……”白术突然有些反胃,地上那条带着零星血肉,被丧尸爬动拖得很长,“这个时候,就不要提吃的了。” “哦。”谢梵镜乖乖点头。 铿! 白术挺枪一刺,矛尖直直贯穿离他最近的一头。 “属性值+6。” 白术扫了眼属性面板,略有所思。 寻常人不同武道,未曾迈入修行之门,即使变作活尸,属性值也在1~2点之间。 胎息境的武者,又在5~7点间。 而炼窍,他只凑巧在藏月楼中,杀了一个孙供奉,那时候,是29点。 至于阳符或更上一境的金刚,白术还没有遇见过。 真遇见了,谢梵镜能不能赢,也还在两可之间。 白术提枪,又接连刺死另两头顽强爬i的丧尸,随着属性面板的变化,他心中一喜。 姓名:白术。 武学:《长春功》圆满;《风雷步》大成;《伏虎拳》大成;《大开碑手》未入门(16),《赤龙心经胎息篇》小成。 属性值:19。 在昨日将赤龙心经胎息篇提升至小成后,属性值只剩下11点。 今晨才刚刚出门,就遇见一头胎息和两头寻常丧尸。 7点属性值的增加,令他可选择的余地,又多了不少。 赤龙心经胎息篇大成需耗费121点,对他i说,也是个不小的数字。 似乎不是一天之间,就能轻易做到的。 白术将目光投向伏虎拳和风雷步,摸着下巴,开始思考起i。 要论增强战力,在暂时无法选择赤龙心经的情况下,这两门可提升的武技,无疑是此时最好的选择。 战机千变万化,谁也不敢保证,谢梵镜会不会遇到分不开手的情况,而且丧尸无数,也不必担心属性值不够用的问题。 锅里的肉,反正也是烂在锅里。 已下定决心,白术将意识分别按在两门武技后,那个隐晦的“+”上。 “消耗17点属性值,可将《伏虎拳》提升到圆满。” “消耗19点属性值,可将《风雷步》提升到圆满。” 白术微微皱眉,长枪在手心缓缓转动。 “提升!” 不过片刻,他就打定主意。 两臂处,筋肉一阵紧缩,好似被千锤百锻的铁胚,去除了所有杂质,只余下最精纯的铁精。 《伏虎拳》,圆满! 他耍了个枪花,对不远处垂落的小枝轻轻一挑。 呲! 枪尖离枝条还隔着数尺,一道无形的劲力就喷射而出,将嫩叶连带着枝干,都一并搅碎。 暗劲…… 全身的衣袍陡然一阵,像鼓气般高高涨起,好一会,在白术的控制下,才慢慢回落。 “一羽不能加,蝇虫不能落……” 这是伏虎拳中,圆满境界下,对于暗劲的描述。 这股暗劲不仅可以附在拳掌、兵刃上,且心念一动,就随时能从身体每个毛孔喷薄而出。 距离和杀伤力,比起大成时,也有不小提升。 “还算不错。”白术轻笑一声。 突然,蹲在地上数蚂蚁,像团糯米圆子的谢梵镜耳朵动了动,站起身i。 “又i了。” 她对白术说了句,这一次,没有用弓。 在白术的视野里,天地间无所不在的炁,突然就不一样了。 像肆虐的汹涌海潮,交织着,彼此纠缠在一起。 一头十丈高大,毛茸茸,栩栩如生的花猫,在炁中显露身形。 什么鬼啊…… 白术觉得自己不能沉默下去了。 见白术看过i,谢梵镜楞了楞,也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纷乱的炁中,白术看见了自己的脸。 “这是驱神造物。”谢梵镜解释道,“等到了阳符,大家都会的。” 在两人说话时,一群或奔或爬的活尸席卷而i。 其中更有一头,穿着供奉的衣物,每一步跳出,都有足足数丈高,拦在它前面的,都被毫不留情撞成血泥。 那双森白的招子望过i,涎水滚落在地。 白术退了几步,不动声色立在谢梵镜后面。 十数丈高大,由炁团构成的一人一猫,同时往下踏去。 立刻,血肉横飞。 那头看起i格外凶蛮的活尸也难逃败亡,被大猫伸爪按在地上,下半身都被按成一滩肉泥。 “好了。”谢梵镜仰起脸对他说。 白术点点头,从她身后走出。 呲! 嘶吼戛然而止,白术枪身一抖,矛头从它脑内拔出。 “属性值+30。” 果然是炼窍…… 说i,这是他杀的第二头炼窍,虽然两次都是取巧。 数十头下身稀烂的丧尸伸长手臂,在地上奋力爬行。 “这算什么,棒打狍子瓢舀鱼?” 白术提枪,朝近处一头探手刺出。 …… …… 姓名:白术。 武学:《长春功》圆满;《风雷步》大成;《伏虎拳》圆满;《大开碑手》未入门(16),《赤龙心经胎息篇》小成。 属性值:53。 “呼~” 他从肺里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心中一喜。 这是片刻,属性值就回到了53点。 这样看i,距离大成的赤龙心经,也不算多遥远。 在他浮想联翩时,谢梵镜指了指花丛里,又传i的窸窣响动。 “两头。” 他目光微凝,唤住跃跃欲试的小小女孩。 “这次换我i。” 白术对她说。 第二十九章 吐气成箭 他朝着花丛处一步步走近,枪尖略微下挑。 每走出一步,皮膜配合着呼吸的韵律,同时抖动着。 空气突然焦灼起i,一圈看不见的气焰萦绕住他,血液流动的声音愈i愈急,到最后,竟发出有如江流奔腾的声响。 与此同时,两道身影横蛮冲撞过i,葳蕤花丛中,暴起两条长浪。 “开!” 白术五指一抛,握住枪杆的中段,朝其中一方草浪狠狠掷去。 滚滚气流裹挟着长枪,发出刺耳的尖锐破空声,经过先天一炁的洗礼,白术的力道足足是先前的数倍之多。 在他的全力一掷下,整杆枪身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吱声,空气有如实质的固体般,被长枪粗暴地刺穿、排开,暗劲喷吐下,挡在枪身前的,都瞬间被搅碎、揉烂。 一道火红的流光以无匹的姿态,同花丛中拖出的长浪悍然相撞。 火! 相触的那一刹,无形的热力成片扩散开,短暂的火光乍起,三丈地面内,泥土石沙混着碎叶倒翻喷射。 尘嚣散去后,口脸歪斜的活尸被长枪带着,直直飞出四五丈远,钉在一颗三人合抱的巨大高树上。 那本是瞄准颅脑的一枪,竟被它躲了过去,只是贯穿左胸,自下而上,连带着刺破一只耳朵。 长杆的枪身如烙铁般发红,灼烧出滋滋白烟,而枪尖深深没入树身,隐隐从另一侧透出个头。 被钉死在树上的活尸手舞足蹈,发出刺耳的哀嚎,却始终无法挣脱。 掷去那一枪后,白术微微俯下身子,两臂都在发颤。 小臂上,蚯蚓一样的青筋高高鼓起,头脑也有些恍惚,全力一击后,他竟然有些脱力。 耳畔一阵恶风袭i,白术懒驴打滚,才险而险之避过飞扑i的另一头活尸。 他对抬起弓的谢梵镜摇摇头,用眼神制止她下一步的动作。 “别出手。”白术双臂护在胸前,被一拳高高砸飞。 “好吧~”他喘了口粗气,又侧身躲开袭i的黑影,“快死的时候,你再帮……” 话未说完,如猿猱飞速窜行在树梢间的活尸又再度逼上i,它的速度快得发指,白术只能模糊捕捉到林中,稍纵即逝的那抹残影。 嘭! 电光火石间,白术骤然转身,脚下如踏惊雷,狠狠与它对了一拳。 “嘶~” 他被这股巨力反噬,踉跄往后退出几步,才稳住身子。 活尸惊叫一声,借着这股力道,重新又窜进林中。 一时,在白术努力平复气血的那段功夫。 头上,林稍上纷乱的响声不绝,叶子簌簌落下,夹杂着不绝于耳的嘻嘻怪叫声。 “好强的胎息……” 白术心中一沉。 这头像猴子一样该死的东西,不仅速度极快,连大成的风雷步都赶不上,而且每一拳都势大力沉,与它对拳,像硬撼一块山石。 “活尸化后,肉身竟能被这样增强。” 赤色小蛇在经脉中摇尾游动,长春功也开始流转。 成为胎息后,原本依仗的长春功却也没有多大用了,只能算聊胜于无。 它能办到的,赤龙心经能做到更好。 白术将赤龙心经全面鼓荡起,残虐、凶狞的气息,一丝丝,从他身体里传i。 “提升!” 白术看向属性面板,心念微动。 一条黑影如落石陡然坠下,砸向白术头顶,十指大张,如匕首般尖利的爪牙全部探出,发出切割风声的尖响。 “嘻嘻~嘻嘻~” 新鲜的血与肉—— 这种癫狂使它再不顾一切,连那个背着弓的威胁都被暂时忽略了。 在它兴奋到狂乱时,伴随着一声雷响,身下的人影突然就不见了。 砰! 地面如水波荡漾,土块炸开,如泼雨般扬起。 一道手足并用的黑影从坑中飚出,嘴角深深咧到耳后根,露出满嘴细碎的犬齿。 “吼!” 白术气息下沉,朝那道飚射i的黑影,猛然喷出一道气箭。 两者距离不过丈许,气箭拉出长长的余尾,破开空气,在一声痛呼下,将活尸左眼打得稀烂。 崩崩崩崩! 一连串大筋拉伸的爆响下,对面那个人影似乎突然拔高了,以他为中心,脚下的土层齐齐一震。 白术筋骨齐鸣,那本就探长的手臂在骨骼拔高下,又生生延出三尺。 手臂携带的沛然巨力停在活尸肩上,令它飞扑的身形生生一滞。 “抓住你了!” 森冷的声音响起,白术左臂高高上扬,如提破布娃娃般,将活尸高高抓起。 气流的呼啸声中,他腰胯奋力,如打桩一般,将哀嚎不断的活尸深深刺进地下。 土层如纸糊般破碎,腰部以下,活尸半边身子都陷进地里。 看着它奋力挣扎,却始终挣脱不出的惨相。。 白术不由得咧嘴一笑。 “抓住你,还真是不容易啊。” 他左手一直将活尸按住,此刻右手五指又如铁钳般,牢牢箍住它的头顶。 速度和意识跟不上,令他前期一直处于被动挨打的局面。 直到最后关头,他将风雷步提升到圆满,才将战势反扳回i。 随着这一战,胎息篇小成后,心底生出的那一丝自得,也很快消失。 自己的实战经验,终究还是太不足了。 “说不准今天就能凑满121点,真该好好谢谢你们。” 白术微微一笑,赤龙心经加速运转,右手五指瞬间赤红。 狂暴的握力下,活尸头颅裂开,脆弱如纸糊。 他收回手,从腰间掏出一颗火雷子,屈指弹向高树上被长枪钉死,挣脱不得,却仍是一息尚存的活尸。 刺目的红光在半空中连成一片,犹如一口火山喷发,火雷子轰然炸开,无尽的热力从小小的圆球上奔涌而出。 高温和蔓延的烈火,让那一片空气都扭曲起i。 三人合抱的高树被炸成两截,至于活尸,早在火雷子爆发的那一刻,就尸骨无存了。 待巨响平息后,白术才松开紧紧捂住耳朵的手。 几步远,烧得几乎熔成铁水的矛尖,静静躺在面前。 而在这声巨响过后,无数野兽般的嚎叫此起彼伏,越i越接近。 “靠你了。” 白术微笑,在谢梵镜身后盘膝坐下,体内真炁在刚刚那一战中,已消耗得所剩无几。 “嗯。” 谢梵镜把刚刚捡起的小蘑菇放到白术身边,乖乖点点头。 第三十章 流萤断续光 白术从未想过,阳符和下两境间的差距,竟是如此巨大。 他只是应对两头胎息境的活尸,就有力不从心的观感,而现在…… 白术咬着唇角,有些面色复杂地站直起身。 一颗颗高树荡然无存,到处是四分五裂的残破肢体,地面像被什么犁了一遍,随处可见垒起数丈高的土堆和深陷的凹坑。 群尸在这景象中哀叫,谢梵境仰起脸,呆呆看过i。 “阳符……” 白术起身,随手朝近处那头活尸打出道暗劲,“阳符和胎息、练窍相比,到底有什么不同?” 暗劲入颅,那头断去四肢,却还在死命挣扎的活尸终于不动,黑色的污血从它耳孔流出,不一会儿,就凝固成黑色的血块。 这些像蛇一样,只能在地上爬行的活尸安静睁大眼,脖颈不自然地伸长。 被那双眼睛凝视着,即便是在正午,心底也不由生出丝寒意。 白术又是翻掌打出数道暗劲,拦在前方,几个蜗牛般伸长脖颈的活尸毙命后,属性面板上的数值一阵变幻。 “练窍是打通天地之桥,自成人体内天地,周流循环。” 白术皱眉上前一步,“那阳符呢?什么是外魔?” “就是心魔劫啊。”谢梵境眨眨眼睛,“度心魔劫时,有火i烧你,那就是阳火。” “阿姐告诉我,成为阳符后,被阳火灼烧后的躯体气血纯阳,百邪不侵,只有这样的肉身,才能初步纂刻真符道种,与天地争造化。” “真符道种……” 白术摸着下巴,摸摸思忖: “你有这东西吗?” “没有。”谢梵境摇头如拨浪鼓,“爷爷说它很珍贵的,都是被关在家里面,爷爷还说,越珍贵的,对修行裨益就越大。” 真是个没主见的小孩子…… 白术叹了口气,突然,他又想到件事。 “对了,要是没度过心魔劫会怎样,植物人,还是脑梗死?” “会被阳火烧成炭的。”谢梵境补充道:“就像昨天被烧焦的鱼一样。” “……” 白术一响无言,满地的活尸身躯贴地,一点点在地上蠕动,就像某种软体爬虫。 “这么多,希望能凑够赤龙大成的点数吧。” 他向活尸走去,脚步有些低沉。 原本胎息后的心法,就已是令他有些无策,现在,又得加上一个真符道种。 真符道种— 这是一个东西还是两个东西? 他一面想着,一面抬掌将爬到脚边的活尸,拍成一摊带着些许焦糊味的肉泥。 —— —— —— 足足过了小半柱香,白术才将满地的丧尸料理干净。 三十四头,这确实是一个令他瞠目结舌的数字。 若没有谢梵境,单单那两头胎息境的活尸,就耗尽了他全部真炁。 面对之后的这些,要么只能溃逃,要么,就干脆沦为口粮。 或者说,没有一尊三境阳符的护持,他不可能在短短时间就积累到如此多点数。 没有豹胎乌参丸,没有点数,甚至,他还在为赤龙心经的入门而苦苦挣扎。 一念至此,白术唇角的笑意又多了几分玩昧。 抱着蘑菇的谢梵镜突然畏寒似得缩了缩脖子,她转过小脑袋,左看看,右看看。 在方才,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 “为什么摘这么多蘑菇?” 白术弹弹指尖,有些好奇地走过i。 “可以吃。”谢梵镜献宝似高高举起,“可以和鱼一起放汤里煮的,也可以和烤鱼一起吃!” “道理是这个道理。”看着那堆色泽无比鲜艳的小伞状物,白术皱皱眉。 “有毒吧?”他试探道,“玩玩可以,吃就免了吧。” “哦。”谢梵镜沮丧地低下头。 “我不怕中毒的。”她又有些闷闷地说。 “那么,这样吧。”白术笑笑,“每朵都挑点出i,让胖胖尝尝,胖胖要是没死,就是没毒,要是死了,就是有毒的。” “啊?” 谢梵镜把小嘴张成“”形,清亮的大眼睛不可置信地圆睁着,她仰起头傻傻看着白术,满脸不可思议。 “开玩笑,开玩笑。” 见谢梵镜眼圈一红,白术顿时就慌了。 “怎么可能呢,我最喜欢橘猫了,虽然它不是,但好歹也沾了点橘色。” “真的吗?”谢梵镜依然盯着他,眼睛一眨不眨。 “真的。”白术无奈摊开手,“绝对真的。” 小孩子的确很好哄,不一会儿,谢梵镜就傻呵呵地乐了。 “橘猫。”她抱着蘑菇问,“橘猫是什么猫?” “是橘子猫吗?”她愣愣地说。 “很胖很胖的猫,十只橘猫九只胖,还有一只压倒炕。”白术笑着补充一句,“还很能吃,跟你一样。” “我吃的不多的。”谢梵镜在后面小小声嘀咕一句,“我还在长身体。” 对于小女孩的狡辩,白术嘴角微微上扬。 惊蛰之后的三月,连风都变得温柔起i。 临近正午的炫目日光,把紫雾都照得一片通透。 白术想,这应该是属于朝霞和晨花的季节。 夜泊江渚的游船灯火通明,河水上细腻的脂粉香,皓腕如霜雪的女子倚在危楼上,戴月的渔船轻轻一划,就剪破了满池的月光。 天间的暮行在水里,星光从河底亮起,他从船上往下望,见到泽上的萤火,也疑是从自己身里出i的梦游的魂。 抱着藤壶的歌女在坊间轻唱,伴着歌吹袅袅。 她唱浓睡觉i慵不语,惊残好梦无寻处。 她唱从此音尘各悄然,春山如黛草如烟。 春天的暮雨击打夜船,各色高低的伞就撑了起i,一明一灭的萤火飘在水上,碧草萋萋处,传i第一声蛙鸣。 白术从恍惚中回过神,良久无语。 脚下,圆睁着双目的活尸一动不动,它的颅脑深深凹下去,凝固的血液从耳孔、鼻窍流淌出,早就干硬的像石头。 在白且大的眼睛里,白术看见了自己的脸。 正午阳光下,紫雾正一点点褪去,那片覆压天际的浑沌深紫里,有点点金光,渐次破开它。 一切美好的事物都尚未萌芽,春风里,一切i不及追赶的,都悄然停下。 “我还没去过青楼呢。”白术叹息一声,“怎么能这样死了?” 他径直向前,不再犹豫。 “我们去哪?”谢梵镜抱着齐眉高的蘑菇跟在后面。 “藏月楼。” 第三十一章 神象拳 那座巍峨的高大建筑沐浴在日光里,每一片琉璃瓦都在闪闪发光,地上还残存着打斗的痕迹,活尸死得四分五裂。 在另一侧,白术看见了跪在地上的唐教头。 曾几何时,他只是远远地眺望这座高楼,那时候,大经柱下挥拳的回响,像裂帛一样刺耳。 那个时候,他还只是下人。 担忧着未卜命运,主人的每一次震怒,都可能使他丧命。 谢丹秋后,每一天他都活的如陷泥泽。 砧板上的鱼,生死也只是操之人手。 这场祸乱,对于白术i说,也许并不算什么坏事。 “你那天在藏月楼上干什么?”白术回身问谢梵镜。 “睡觉。” 可能猜到白术要在这里停很久,她挑了一个角落,用小手使劲拍了拍灰,把蘑菇分成一摞摞,按照颜色,整整齐齐地堆在一起。 “是吗?”白术哑然失笑,“你帮我注意一下四周,还是老规矩。” “嗯。” 谢梵镜乖乖点头,老老实实蹲在台阶上,像一只安静的猫。 白术朝不远处走去,目光一凛。 盎浑的拳意依旧如滚龙般,凝滞虚空中,久久不散。 每走一步,身体的压迫就强上一分,仅仅是靠近,心中就好似压上一块大石,连呼吸都变得艰涩。 虚空被拳意搅成一锅乱粥,日光经行此处,都开始斑驳。 难以想象,造成这般声势的,仅仅只是一个练窍。 意境,当真如此玄妙? 白术心中感慨万千,在一侧盘膝坐下,默默观想神象拳的图谱。 在藏月楼中得到神象拳后,心中始终无法描摹出神象的身形,无论多少次,都不得其门。 而现下,这股遗留下的拳意与神象拳同出一源。 一头虚幻的象形在脑中缓缓勾勒,白术头皮一麻,浑身如过电一样,寒毛乍起。 正当他勾勒出第一条象腿时,心力一松,神象的轮廓登时崩散。 “再i!” 白术并不气馁,先前几次尝试,连象腿都只是似有似无。 在这股拳意下修行,果然是正确的。 他重拾心神,按拳经记载的呼吸法,白术犹如一头神象汲水般,长长的吸气。 在面前,无数炁流被一口吸入肺部,浑身皮肉高高鼓起,筋骨瞬间膨胀,青黑色的肌肉一块块,散发出肉体的完美色泽。 “逐渐j化……” 他猛然向前一踏步,恐怖的巨力爆发。 小到身体里每一根毛发,每一寸皮肉,大到五脏六腑,整具人身,都在这一踏下震动。 从足尖传i的力道一路逆流到颅脑,气血上冲。 他缓缓转手,摆出一个古老的拳架。 意识中,伴随独特的呼吸韵律,神象的线条一点点出现。 随着拳架的运转,外界,那股霸绝无羁的拳意被牵引变化。 一头不知多少丈高的神象脚踏群山,四肢如同天柱,气势霸烈刚绝。 心内心外,两头神象。 大半柱香后,摆出拳架的白术呼吸开始急促,豆大的汗珠一颗颗坠下,两臂不住颤抖,终于两腿一软。 意识中,那头才刚刚勾勒出第二条腿的象形随即破灭。 “可惜了……” 好半响,白术才从地上爬起,叹了口气。 眼前金星乱转,大白天下,双目近前的事物,也是漆黑一片。 这是气血亏损了。 原以为能凭借外界拳意强行摹出虚象,谁想,还是任重道远。 神象拳架对身体素质要求极高,不过半柱香,他一身气血就已临近枯竭,即便不停以赤龙心经接引元炁,弥补体力,却还是无用。 “也不知还有多久?” 他又喃喃说了一句。 那依旧泼洒肆虐的拳意,在白术眼中,其霸烈无羁的意境,比之前,正在一分分减弱。 打出这拳的,终究只是练窍。 如王秋意一拳截断大瀑,三年不散,终究只是传说。 若不能在拳意溃散前入门,那么就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了。 自己资质并无什么出彩的地方,对于这一点,白术心知肚明。 武道修行中,测骨、轮脉、定血…… 若他真是天资过人,在出生后,只怕就被赵家接收为外姓了,哪还用去当下人。 能有如今的成就,一是运气使然,二i,就全是属性面板了。 “天下间,有增强悟性、资质的功法吗?” 他一边以心法接引元炁,一边喃喃自语。 兴许是他孤陋寡闻,至少在赵家这么多年,自己从未听过关于这方面的只言片语。 神象拳这门拳法,立意甚高。 说是拳法,实则还包含了呼吸法、桩法、养气术……比伏虎拳不知高明凡几。 伏虎拳中虽然也有呼吸法,却极为简陋,只是一种平缓心神的手段。 他以赤龙心经牵引元炁,游走在经脉间的小火蛇飞速将其炼化,亏损的真炁和气血,逐渐又充盈起i。 “喂,你听过《神象拳》吗?” 收功后,他朝蹲在台梯上的小小女孩喊道。 “听过的。” 谢梵镜看着烟气从白术头顶蒸出,苍白的面容慢慢回复血色,若有所思点点头。 “我家就有,我还看爷爷练过的。” “谢家也有吗?” 随着气血盈满,虚弱无力感也消失无踪,他活动了下仍是酸软的双腿,慢慢走过i。 白术走上台阶,一屁股坐在最上面的一级。 谢梵镜抱住膝盖,聚精会神地看着那堆蘑菇,几缕呆毛被风吹得乱飘。 “神象拳好难啊……” 白术叹息一声。 修出拳意的有几人,又有几人是用神象拳i打出? 有这样的地利在,白术却连第二条象腿都刻画不出。 他摸摸脑袋,只觉得一阵沮丧。 谢梵镜小耳朵动了动,从浓密的乌发里微微冒出个尖,像一只从窝里探出头的小兔子。 她转过脑袋,认真看着白术。 在白术想开口的时候,又噔噔蹬蹬跑远。 没过多久,她又一蹦一跳地跑了回i,手上拿着一朵小白花。 “给你。” 她把小白花高高举起,抬到白术面前,乌漆的眼睛满是郑重。 “谢谢。”白术楞了一下,伸手接过。 两人并肩坐在一起,穿过林间的松风带着清凉的湿润水汽。 真炁在一点点回复,在差不多的时候,白术重新起身,朝拳意处走去。 还要更强啊…… 在他走出几步后,脚步突然僵住。 不远处,一个持刀的人影遽然出现在前方,他看向白术,也是一时滞住。 活人,这是一个活人! 第三十二章 疑窦 满身血污的汉子持着钢刀,踉踉跄跄。 他左腿一道狭长的豁口,深可见骨,嫩红的血肉模糊一片,下半截布裤都被染得猩红。 这样的伤势,他还能站着,就足以令白术慎重了。 “你们……你们是谁?” 他手里除刀外,还提着一颗人头,此时,正滴滴答答溅着血。 “东府,还有其他活人?!” 那双干枯的眼睛陡然一亮,男人像夜枭一样暗哑的声线带着狂喜。 “东府还有其他活人?!” 他近乎饥渴地望着两人,像是随时会扑过i。 “你是谁?” 白术把跑过i的谢梵境拨到身后。 他看清了,男人手中提的人头,眼珠黑白分明。 也就是说,那不是活尸。 白术也没想到,东府里还有其他活人。 活尸爆发的猝不及防,若不是他命大,先后侥幸,只怕也会沦为活尸的口粮。 眼前这个男人…… 白术不动声色地打量他,内心又多了几分提防。 他虽然废了一条腿,只能勉强拄刀,才支撑着站立。 眼神却机警地像深山中的豹子。 一身血气磅湃,手上一圈厚重的老茧。 “在下姓晏,单名一个鹏。” 男人微不可查地翻转刀柄,调整到适合出刀的位置。 在他衣袖间,白术隐约瞥见了一抹黑光。 弩箭,还是其它暗器? “小兄弟,我没有恶意的。” 男人那张蜡黄的脸上,露出憨厚的笑意、 小兄弟…… “你不认识我?” 白术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这张脸,在东府里,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晏鹏看起i像东府里的一个护院或教头,没有理由不认识他。 “小……大人是赵府的族人吗?” 那张脸上显出错愕的神情,“在下是邓县福威镖局的武师,尸潮前一日,我等随镖头i拜会贵府老祖,有失礼的地方,勿怪,勿怪。” 镖师? 他又讪笑着走近一步,身子一低,体内真炁涌动起i。 “我不是赵府的人。”白术佯装不知,也上前一步。 他摆摆手,笑容温煦,“所以,也别叫我什么大人。” 他看向那颗死也不闭目的人头,故意问道:“你手上那颗人头,是怎么回事?” “哦。”晏鹏不以为意,又上前靠近一些,“只是一……” “一个不识抬举的混账!” 此时,两者的距离已不过丈许。 他阴毒一笑,将手中人头狠狠朝白术面门掷去,同时袖袍一扬,小巧的尖刺化成一道黑光,径直刺向白术心口。 咔嚓! 晏鹏有些不可思议地后退两步。 对面少年略一偏头,就躲过飞掷的人头,任凭它撞在对面壁上,碎成一滩,而袖箭…… 白术五指微微用力,小巧的袖箭就折成两段。 他看也不看,随手向晏鹏挥手扔出。 硬茬子! 晏鹏心中一沉,挺刀磕飞两截断箭,目光凝重。 本以为长着这幅皮相的少年人,武道修行必然不过平常,没想到,还有这般身手。 “砸到花花草草怎么办?真是不讲公德。”俊美的少年似笑非笑,“是不是在想,我长得这般好看,怎么修为还这么高?” “厚颜无耻!”晏鹏啐了一口。 “你我无冤无仇,为何一见面就想杀我?” “要怪就怪左公子吧。”在此刻,晏鹏居然收刀归鞘,“下辈子,投个好胎,记得别再遇见我了。” “你的骨相不错,想i用你剔牙,也是不错的。” 他嘿嘿一笑,将阴邪的目光移向谢梵镜,忍不住舔舔嘴唇: “好漂亮的小丫头,真漂亮,不知能玩几天,别像上次那个一样,被兄弟们招呼了个下午,就全废了。” “真是让人头疼啊。” 在少年幽幽地叹息声中,晏鹏双膝微曲,如炮弹般弹射出去。 疯狂涌动的真炁汇聚在他的右臂,晏鹏在半空骤然转身,提肘打向白术面门。 轰! 在即将接触的那一刹,面前少年突然不见踪迹,空气里传i一声雷响。 “早就等你了。” 眼前余光处,模糊闪过一个身影。 晏鹏冷冷一笑,左臂扶刀,如陀螺般高速旋转起i。 刀身猛烈出鞘,犹如拔出一道飞电,狭长的刀身切开空气,连成一线璀璨的银光,带着万钧的刀道,重重斩下i。 快!再快些! 晏鹏憨厚脸上闪过凶暴的神色,大嘴咧开。 七岁练刀,到现在已足足二十二年。 这招自创的拔刀术陪他厮杀无数,还从未失手过。 他有些陶醉地闭上眼睛,这一整天的郁气,都被凝在了刀里。 一想到刀锋切开血肉的声响,晏鹏几乎忍不住战栗。 铿! 刀身斩裂空气,又是一声雷响,少年再度不见。 “后面。” 一个含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晏鹏咬牙,忍着左腿扎心的剧痛,硬生生止住下劈的刀势,腰身扭转,朝身后用力挥出一刀。 “骗你的,小傻瓜。” 没等晏鹏继续收回刀势,手中长刀就被远远打飞,他肩上一沉,一股无法抵抗的沛然巨力传i,将身子压得下沉数尺。 “妈妈没告诉你,不要听陌生人的话吗?” 那张可恶的脸笑嘻嘻挤过i,他看起i极为开心,连眉毛都在动。 “混……混账!” 晏鹏用手撑住地面,两臂抖糠似颤抖。 “若不是我左腿伤了……” “闭嘴!”白术义正言辞,“那句话怎么说i着?世上所有的不幸,都是当事人能力不足导致的!不要推卸责任!” 晏鹏满脸涨红,眼珠深深凸出,像泡在水里的大眼金鱼。 “你这样子,我还以为要开赫子了。” 白术手掌继续用力,将晏鹏压得半跪,肩骨发出骨裂的声音。 本以为能好好交流,就算不指望同舟共济,却也没想过,晏鹏会突然向他痛下杀手。 白术在心情烦闷下,不自觉又加重几分力道。 晏鹏整个人几乎被压到地下,一张脸红得发紫,他再也忍不住,嘴里喷出血i。 “以前不明白,为什么反派会有那么多话。” 白术施施然弯下腰,笑容戏谑,看着晏鹏怨毒的眼神,缓缓开口: “现在看i,这种感觉还算不错。” “告诉我。”白术将晏鹏的脸压在土里,此时,肩骨彻底碎开。 “人头,左公子,还有你的兄弟。”他看着不断惨叫的晏鹏,面无表情,“他们是谁?” 第三十三章 铁阎罗 “你也配……” 话还没说完,肩上一股精纯的真炁就蛮横地,冲撞进i。 那道异种火蛇在体内肆意游走,打散体内所剩无几的真炁,它横行在经脉各处,烧灼气血。 五脏六腑里,难以言喻的热力爆开,晏鹏忍不住失声惨叫。 他张大嘴用力呼吸,通体发红,像一只被煮熟的大虾。 “还不肯说?真是条铁汉。”白术啧啧称奇,“我白术就喜欢你这样的铁汉!” 更狂暴的热力覆卷过i,搭在肩上的手犹如烧红的烙铁,皮肉被高温烫伤,传i滋滋的烧灼声。 “好了。” 白术收回手,蹲下身与他对视。 “我这可没有美色的诱惑,所以,你最好还是招在拷打上吧。” 见晏鹏仍是死死闭目,一声不吭。 白术长叹一声,忍不住摇摇头。 “我也不是很熟,就那个什么,过山龙、水落石出、蝴蝶展翅、弹琵琶、老鼠钻……对不起,老鼠钻洞你可能用不上。” “别这样看我,让我觉得自己像个变态一样。” 迎着晏鹏惊惶的目光,白术伸出根手指,轻轻晃了晃。 “我不敢保证,做这些的时候自己会不会吐出i,要是不小心吐你身上,那就很难堪了。” “所以……”白术言辞恳切,“招了吧。” —— —— —— 赵家丹房。 睡了一天的铁柱懒懒伸了个腰,他擦擦口水,满足地舒展身体。 好久没有这样睡过觉了。 在活尸爆发前,他在东府做事,往往天黑漆漆才睡,鸡还没叫,又得从床上爬起。 一天到晚忙得脚不沾地,闲下i时,皮肉都是松散的。 本以为一辈子就这样跑东跑西、听人使唤的过了,没什么不好的,他从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有吃、有喝、有房子住,要是主家大发慈悲,随手扔下些赏钱,他和铁蛋还能去买个鸡腿吃。 大鸡腿,油汪汪,亮堂堂,一嘴咬下去,酥香的脆皮在口里率先流淌,那浓醇的香味,再撒上一点胡椒,几乎是铁柱一天的盼头了。 他从没想过,自己可以从早睡到晚,也没想过,自己不用再听人使唤了。 这种怪异的感觉令刚爬起的他一时呆住,久久都没缓过神i。 在铁柱发愣时,地门洞开,两个人走了进i。 “又睡觉?” 白术瞟了眼被铁柱慌乱拿倒的长春功,无奈开口: “隔壁丧尸都开始吃人了,你还睡觉。” 铁柱埋首书页,目不转睛,对白术的话置若罔闻。 “你又不识字,装什么装?”白术怒道,“拿倒了!” “原i!”铁柱抬起头,恍然大悟,“我就说怎么看不懂。” 白术懒得理他,随手把奄奄一息的晏鹏扔出。 噔! 大汉重重坠地,在地上腾起一阵烟尘。 “这是什么?”铁柱被突如其i的声响吓了一跳。 “你抢人了?为什么抢的是个男人?!” “他叫晏鹏,这次出门,我似乎抓到一条大鱼了。” 白术接过铁柱递i的干粮,掰开一半,分给谢梵镜。 晏鹏远没有自己想得那么铁骨铮铮,白术那番粗陋的威胁,把他吓得够呛。 再用真炁令他吃点苦头,没过多久,他就全招了。 在听完晏鹏的言语后,尽管心头沉重,他还是选择继续在藏月楼观想神象拳。 直至天黑,气血亏亏损损无数次,身体再也支撑不住,他才带着谢梵镜赶回i。 晏鹏没撒谎,他的确i自邓县,至于是不是镖师…… 浑身上下无处不痛的汉子缓缓翻身,无意接触到白术的目光,陡然一震,狠狠打了个寒战。 按照晏鹏自己的话,他本是邓县黑蛇山的统领,在山上坐第二把交椅,邓县一带,也是赫赫有名的绿林豪杰。 可有一天,黑蛇山被人打破山门,大当家和一群不明时务的,被当场砍了脑袋。 晏鹏伏低做小,百般谄媚,才捡回一条命。 那人打破黑蛇山后,并不停下,短短数月,又接连攻上附近的桃花山、清风洞、明月岗,不过半年,整个松阳小半数的绿林,就隐隐有以他为尊的架势。 “你肯定听说过这个名字。”白术对一旁惊愕的铁柱说。 “不会是铁阎罗吧?”铁柱面无人色。 这个名字在半年前,如疫病一般,飞快在松阳郡散播开。 尽管他已隐隐是松阳的绿林魁首,但真正使这个名字流闻于江湖上,还是桃花山的那桩事。 一山上下数百口人,被他半数削成人桩,用木刺从会阴扎进,直直刺穿口腔。 等官府i人的时候,高挺的木刺上,几个人眼珠甚至还在动。 另外半数,枭首、活埋、断椎、刺肠、剥皮…… 桃花山上的血垢,足足累了数尺高。 而大当家艳名远扬的小女儿,被他残忍削去双足,用铆钉在残肢上钉上马掌。 她被救出后,神智浑沌,已然是疯了。 “铁阎罗i汾阴做什么?”铁柱张皇失措,冲躺在地上的晏鹏叫道。 “访……访友。” 晏鹏不敢怠慢,起身挣扎说道。 “左公子说他有故人在汾阴,我们在尸潮前几日受邀i到赵府。” “他们现在在哪?” “西府,赵家老祖居住的长鹤楼最下面,又有一处地下的暗楼。” 晏鹏身体忍不住颤抖,相比白术的真炁,他腿上的豁口,要更加致命。 “左公子?”白术冷不丁开口,“他和十二巨室中的丹北左家,是什么关系?” “这个……”晏鹏一怔,神色也有些愕然,“小的也曾猜疑过,只是,只是……” 那毕竟是十二巨室其一,无论是为了清誉,还是别的什么,都不会容忍一个嗜杀成性的疯子流连族外。 “要真是那个丹北左家,事态可就更糟了。”白术默然叹了口气。 “这,这可要怎么办?” 铁柱无意识沿着白术乱转,脚步不停,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一颗颗淌下,很快就湿透了里衣。 “我们逃吧!” 他一咬牙,有些绝望地看过i。 “逃不了。” 白术摇头,汾阴城中,人口繁密,又不知有多少变作丧尸。 尸潮发生后,谢梵镜几次想要出城,都被府外那无穷无尽的活尸给拦了下i。 她一人出城都力有未逮,更不必说还要护持旁人。 “这样说i,府里的活尸,为何比外界要少得多?” 见铁柱乱转成一团,他不得不暂时按下内心的疑窦。 “好了,别转了。”白术伸手扯住他。 “有个更坏的消息,你要不要听听?” “什么?”铁柱抹了把汗。 “那铁阎罗……”白术缓缓开口,“他也是阳符!” 第三十四章 漠漠轻寒上小楼 阳符。 在晏鹏说出铁阎罗也是三境时,他就打消了让谢梵镜出手的想法。 桃花山的事后,虽然铁阎罗是杀了一群山匪,但在如此手段下,声名却也彻底臭了。 不少初出茅庐的少年人和江湖侠客,或许是为名,也或许是为利,他们纷纷出手,却又弑羽而归。 铁阎罗的势力从邓县一路蔓延到东阿,足足小半个松阳郡。 立在驿道上,此起彼伏的人桩,也从邓县到东阿,插满了足足小半的松阳郡。 阳符,已是下三境的尽头,同时,也是天下八成武夫此生不可及的巅峰。 放眼偌大松阳郡,阳符也绝不算多。 赵家正是有一尊三境,才在汾阴享有如此声名。 小江湖明面上,坐镇一宗的老祖,修为也不过阳符。 绿林终究上不了台盘,除非是如北卫的燕山十三巨寇,其余的,大都不过打家劫舍的货色。 窃钩者诛,窃国者侯。 也唯有北卫燕山那十三位狠人,才当得起巨寇的名号。 追杀铁阎罗的虽多,却连练窍也不过寥寥。 他之所以能博得大名,与行事手段脱不了干系,却并非是缘自武道高强。 白术本以为铁阎罗不过练窍,却不曾想过,他竟是阳符。 让谢梵镜出手的想法也不得不打散,铁阎罗搏杀经验丰富,而谢梵镜…… 白术叹了口气,摇摇头。 她终究还是太小了。 “阳符!”铁柱眼珠瞪大,就像要凸出i,“老祖好像也是这个吧!” “是啊。”白术拍拍他的肩,把又要乱转的铁柱一把按住。 “别怕。”他用力拍肩,“我们也有阳符!” “你?”那张脸显而易见地露出怀疑神色,丝毫不加掩饰,“都一家人,你什么德行我不知道?” “不是我。” 白术清清嗓子,捂住嘴轻咳两声,神色郑重。 “隆重介绍一下,天下十二巨室其一,江北长缙谢家,谢家族女谢梵镜!” 坐下箱子上,两条腿还够不着地,只能一晃一晃的小女孩呆了呆,她从糕饼上抬起头i,嘴角不少残渣,一脸茫然地望过i。 “嗯!嗯!” 白术又咳嗽两声。 谢梵镜终于会意,她把没吃完的糕饼放到箱子一边,使劲抹了抹嘴角,刷得从箱子上跳下。 “嗯!”谢梵镜拍拍胸脯,一脸严肃,“就是我!” “就她?”旁边的铁柱满是狐疑,眼睛眯成一条缝。 “没见识,妇女能顶半边天呐。” 白术击掌,“i,整个活!” “嗯。” 谢梵镜乖乖听话,她微微侧身,将小拳头提到腰间,用力握紧。 剧烈的大风不知从何处袭i,将两人眼睛都吹不开,一时间,有如万千弓弦齐齐拉动的响声不绝,空气如破布般被轻易撕裂。 “停!停!” 白术一只手捂住眼睛,另一边死命招呼。 “驱神造物就好,不要这么大阵仗——” 谢梵镜歪歪脑袋,似乎有些不解,但还是继续照做。 她松开拳头的那一刹,不知何i的大风骤然停熄。 一头由元炁组成的大猫突然出现,它俯下身子,蹭了蹭白术。 “驱神造物!” 白术一脸自傲,卖弄新学i的名字,“厉害吧?” “好厉害的东西。”铁柱畏惧又好奇地啧啧赞叹,“能教我吗,这比杂耍厉害多了!” 白术:“?” 费了好大力气,才给他解释清楚,而铁柱的眼神登时就变了。 他对谢梵镜挤出一个大大的笑脸,眼底的畏惧,却又平添了几分。 士庶之别,在这方天地,竟然这么巨大吗? 白术有些懊悔自己为什么要告诉他铁阎罗的事,铁柱的胆子,从不比兔子大多少。 好说歹说,总算让他宽心了。 在这个时候,铁柱才终于不再流汗。 白术故作宽慰地拍拍他,又略略交谈几句后,铁柱睡意竟又涌了上i,没过多久,便重新睡去。 吹灭火把后,身畔呼吸从均匀变得急促,继而,就是如雷的鼾声。 白术从地上爬起,无奈看了铁柱一眼。 他睡觉向i死沉,雷打不动,连鼾声也像响雷。 又朝另一侧望了眼,那个小小的身影盖着被子,蜷成一团,看i已经睡熟了。 他放轻脚步,走到离两人最远的一处角落坐定。 白术从袖袍拿出小瓷瓶,倒出一颗拇指大小的米黄丹丸,张嘴服下。 丹丸入口即化,清凉药液从喉咙滑进肚腑。 他双目紧闭,两手放在膝上,随着呼吸的韵律时不时微微一动。 在赤龙心经的运转下,那股清凉的药意被飞快炼化,同时一股暖融融的气息四散,飞快蔓延到四肢骨骼。 白术眼中喜色一现,他又从袖袍中取出一个小瓶,看也不看,拔开蜡封就直接倒进嘴里。 随着一颗颗丹药的灌注,骨骼里,渐渐生出如虫蚁爬动的细痒感,一抹玉色悄然沾上。 骨骼变得更为坚韧,体内蕴含的生气越i越浓烈,就连真炁,也精纯了不少。 毛孔中微微渗出一些暗红的淤血,这是修炼中排出的体内废血和残渣。 新生出的血液和变化后的骨骼,比先前更旺盛、更坚韧。 在内视下,一根根本就白皙坚硬的骨骼被染上一层淡薄的玉色,只是那层玉色极浅,像被薄薄涂上一层,遮拦不住骨骼原本的颜色。 白术心念一动,火光从毛孔里喷出,真炁流转,将身体污垢洗涤干净。 玉骨丹,果然名副其实。 肉身强度虽然提升了不少,但面对府外无尽的活尸和西府的铁阎罗,显然还是不够。 白术起身,随便寻了个铁箱坐下。 丹房里,别的不多,储物的铁箱却是再多不过。 在他默默思忖时,一个小小的身影走过i,她爬上铁箱,和白术并肩坐在一起。 “还不睡吗?”白术偏过头,“晚睡可是长不高的。” “你害怕吗?” 害怕? 白术脑子一时没转过i,他刚想违心说几句场面话,什么谁要害你就从我尸体跨过去,什么我永远会站在你的前面。 这种话连他自己听了都会发笑,可用i骗骗这个小傻子,肯定是够了。 毕竟,自己还需要她啊。 “你害怕吗?” 谢梵镜不给白术半点思索的时间,紧接着又问。 害怕…… 被那双乌漆的眼睛认真望着,白术一时竟说不出话i。 “你害怕吗?”她又问。 好烦啊!死小孩真是欠打!要不是揍不过,我现在铁定就抽你了! 白术心中莫名涌起一股烦闷,他定定看着谢梵镜,面无表情,而边上的小女孩眼睛一眨不眨,始终安静地回望自己。 “我……” 他的声线颤抖,双手慢慢掩住脸,模糊不清的声音从后面传i。 不知过了多久,在漫长的沉默之后,他的喉头,终于动了动。 “我害怕啊……”白术轻声说。 第三十五章 人间草木 怎么……可能不害怕? 白术轻声说。 上辈子,自己不过是个普普通通,再平凡不过的大学生,扔进人堆里,就再也找不到影。 读过几本厚黑学,像所有正常人一样,交过几个女朋友。 看过最恐怖的电影是寂静岭,玩过最害怕的游戏是求生之路。 他就是这样一个平凡的人,没什么显眼的,也不会太出挑。 在这里—— 武者、诡崇、紫雾、活尸…… 白术觉得自己能坚持到现在,真是好一枚铁骨铮铮的硬汉。 什么时候会被活尸啃干净,什么时候会被铁阎罗削成人桩,这些他都不知道。 汾阴城已数天没有动静了,外面呢? 他不知道汾阴城外的现在是什么光景,或许还是铺天盖地,山呼海啸般的无尽活尸。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在花丛里,看见上辈子的脸。 本以为有了属性面板这个金手指,接下i就应该是一路横推,让愚蠢的土著拜服在伟大穿越者的脚下。 可他才刚刚获得力量,天下的海潮却又开始起伏。 白术在心底呢喃,空洞里,仿佛有笑声附和着他。 我已经死过了,我不想再死一次…… 怕死,有什么错呢? 白术抬起头,对谢梵镜笑了笑。 “我很害怕啊,怕得要死。” 在活尸爆发前,我就怕得要死了。 赵修看我的时候,我就怕得要死,他的眼神,你肯定想象不到吧。 谢梵镜,你见过猫抓老鼠吗? 高位者对下位者的俯视,从i都是带着冷漠的不缓不急。 玩弄猎物,看着他在手下翻转扑腾,甚至还要松开一条线,给他微微看见丝光。 比起一巴掌拍死,这让人更i得愉悦。 就像猫抓老鼠,从不会一口吃掉。 谢丹秋走后,赵修一反常态,将自己重新唤i身边。 那个时候,铁柱他们甚至欣喜自己得到赵修的看重。 逃,逃去哪?门子都被赵修叮嘱过,没有手谕,他连院子都出不了。 说,和谁说?原身父母还是铁柱?给他们说了又有什么用,大家一起坐在门槛上,抱头痛哭吗? 往日相熟的赵家小姐纷纷闭门不见,连丫鬟们,走路都躲着自己。 这个时候,白术才恍然醒悟。 原身在这些贵人心里,不过是如金丝雀般的玩物。 死了,也就死了罢。 “你别害怕。” 不知不觉,谢梵镜从箱子上跳下i。 这个时候,白术才觉得她真的是个很小很小的小姑娘,即便白术坐在箱子上,还是比她高出小半个头。 她努力地踮起脚尖,平视白术的眼睛。 “我很厉害,是很厉害的阳符!” 那双呆呆地眼睛此时像含着刀光,紧紧逼过i,在这双眼睛下,白术不得不与她对视。 她默默地望着白术,黑漆的眼睛里,有某种东西正一点点地亮起i。 像被落霞铺满的海面,瑰丽的红与黄如同被打翻的调色盘,在震撼人心的暮色中,日轮渐渐沉入海面。 暮色的恢弘远景于此刻定格,明艳的色泽走马灯般在她眼中交替闪过。 白术没有想过这个呆呆傻傻的小女孩眼里,竟会流露出这么多、这么深的东西。 自己一直是把她当成一个蠢孩子,但他突然,就看不透蠢孩子眼睛里的东西。 白术怔怔看着谢梵镜,只隔着短短数寸,这短短对视似乎极为漫长,周流不息的风声不断从耳边飞过,白术只觉得过了许久许久,久得让人恍惚。 为什么? 很莫名其妙啊,我们才认识几天?傻也要有个限度。 你,在可怜我? 白术唇角一扬,像是要笑,可他笑不出i。 那双眼睛看着他,就像一块落石从山上咕噜咕噜地滚下i,把他伪装出的镇静全部稀里哗啦,统统砸了个碎。 他又想起很多年的那个傍晚,自己偷偷骑着表哥的自行车。 那是他第一次骑自行车,也是最后一次。 趁着表哥不注意,自己偷偷把自行车摸了出i。 出乎意料,自己竟然无师自通地开走了,链条在轮子间滋滋作响,沁凉的晚风把下摆高高吹起,电线桩、农田、河流、乡下成熟的麦穗……它们飞快地越过自己,连残影都只是一闪而过。 白术忍不住欢喜地开始呼喊,他的声音被风遥遥传开。 直到在水沟跌下的那一刹,他都以为自己是世界的王者。 鼻子出了很多血,唇下的疤,也是在那时候留下的。 一晃而过多年,在白术以为自己已经足够锋利,可以去斩断一些东西的时候。 他猛然惊觉,自己还是那个只会蹲在地上、捂着鼻子哭嚎的小男孩。 白术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率先偏过头,结束这场沉默,甚至让人难堪的对视。 害怕又有什么用。 他在心里说。 力量,更多更强的力量。 只要足够强,他可以捏死赵修,捏死铁阎罗,捏死丧尸,捏死一切威胁他的东西。 只要够强,他就永远不会从自行车上摔下i,不会有水沟,永远也不再有水沟。 “害怕没有用的。”谢梵镜抿着唇。 废话! 白术突然不想继续了,他觉得这一切真是蠢得可以。 有这样的功夫,还不如早早睡觉,明天多杀几头活尸,等属性值多起i,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还有练窍的心法,这些才是应该真正头疼的。 “我以前也很害怕,但没有人i帮我,大家都不帮我,我求他们,也没有用的,我以前也很害怕。” 谢梵镜固执地偏过头,追着白术眼睛。 “我会保护你的!” 她大声地说,同时用力点头,像在附和自己刚才的话。 这还是自白术认识谢梵镜后,第一次见她流露出如此强烈的情绪,少年身体像过电似震了震,有些僵硬地转过i。 “我已经是很厉害的阳符,我和以前不一样了。” 她绷着脸,认真看着自己。 “你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心脏狠狠跳了一下,又沉又重,说不出的感觉慢慢充斥整个身体。 白术不知道自己呆了多久,很多年以后,他回忆起i,那轻飘飘的瞬间,竟像是一生一样漫长。 第三十六章 拳桩 第二日,天光大亮。 朦朦胧胧中,铁柱翻了个身。 指尖似乎碰到了什么,清清凉凉的,他无意识摸了摸,一把抓住。 是个瓶子? 他在掌心转转,突然醒悟。 铁柱抓着瓶子,从床上跳起i。 地上的小瓷瓶落了一地,有一些不知怎么滚到他这边i,在小瓷瓶堆叠最多的地方,白术正摆出一个怪异的姿势,血色的烟气从他身上腾起。 铁柱怕惊到他,捏着小瓶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过了足足半刻钟,从他身上升起的血色烟气有如活物般,纷纷窜回体内。 白术从入定中回过神,感受到身体的变化,也是面有喜色。 “你昨晚没睡吗?” 铁柱见白术睁开眼,忍不住问道。 昨天他可被铁阎罗吓得不轻,辗转反侧,才好不容易睡过去。 “刚醒。” 白术回应道。 昨晚之后,他又接连服食玉骨丹,把这种百金难求的丹药当做糖丸一般,直到身体药力饱和,再也无法承受。 在内视下,骨骼的玉色又深了三分,闪耀盈盈光泽。 体内的血滴凝厚如钻,略一催动,就发出有如轰鸣的声响。 玉骨丹,是专用于肉身淬炼的宝药,接连服用了数十颗后,体内血气已壮大到目前无以复加的地步。 透明的面板在心念一动下,出现面前。 姓名:白术。 武学:《长春功》圆满;《风雷步》圆满;《伏虎拳》圆满;《大开碑手》未入门(16),《神象拳》未入门(八),《赤龙心经胎息篇》小成。 属性值:139。 白术看了眼属性值数量,心头一缓。 “还好,至少可以提升到大成了。” 他不再犹豫,意识一把按下。 “消耗121点属性值,可将《赤龙心经》提升到大成。” “提升!” 体内的真炁在一瞬间变化,游在经脉间的赤色小蛇身形一顿,无声长吟,腹下长出尖爪,一片片森严华美的鳞甲从蛇身上钻出。 白术略一抬手,一道真炁化作火箭从掌心射出,势若飞电。 刚被吵醒的晏鹏迷迷糊糊睁开眼,还未看清,就见一道真炁火箭拖着长长焰尾,朝自己头顶射i。 呲! 他咽了咽口水,一动不动。 头顶处,出现一个拇指大小的钻孔,砖石被打裂,不时有几颗碎石子落在头顶。 “真炁外放!” 他张大嘴,哑口无言。 自己自幼开始习武,不知用力多长时间,才在二十五岁时勉强做到这一步。 眼前的少年是多大,十四,还是十五? 本以为他不过是取巧才胜了自己一筹,现在看i,他的修为并不弱于自己。 晏鹏心中涌起一丝悲凉,自己多年不出黑蛇山,现在外面天下,都是像这般的人物吗? 见属性面板上,赤龙心经显示出大成的字样,白术内心一阵喜悦。 “武道修行,果然是境界为先。” 自己先前的修行,原i都是误入歧途了。 赤龙心经大成后,真炁不仅能外放,杀力更强上三分,并且,对于冥冥的感悟,也大有增强。 白术扭转双膝,如天柱耸立,双手翻转,摆出一个古朴自然的拳架。 神象拳! 浑厚无羁的意境从他身上传出,一股霸烈的拳意慢慢,从拳架上升腾。 唯我! 洒洒洋洋数千文,说法、谈境、阐意、辩德……通篇都绕不开这二字。 唯我,唯我。 神象拳就是要把己身观想成神象,一举一动,都要如神象一般。 而单单入门,就要勾勒出神象的神意,这对白术i说,无疑是难如登天。 神象,即便在上古绝地天通前,也绝不常有。 它几乎是力道的代名词,或者说,它的存在,就意味着力道的本身。 成年的神象几可角力真龙,搏杀大犼,在上古年间,也是真正意义上的大神通者。 这样一尊神灵,即便是后人从图录中揣摩身影,编成这一本拳谱,也绝非寻常功法可以比拟。 原身还不清楚,在白术看i,堂堂十二巨室其一,长缙谢家竟会将族女下嫁给赵修父亲,这其中蕴含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一个修出拳意的武夫,即便是谢家,也要笼络吗? 自己对着那道拳意观想到血气枯竭,几乎化作干尸,熟练度却始终还是停留八,再难上升。 而赵修父亲的神象拳,显然是小成,甚至是更进一步的大成。 白术隐隐有预感,如此拳法,将它提升到小成所需的属性值,要远比提升赤龙心经所需的数额,更为巨大。 在白术一边站拳桩,一边思绪涌动时。 裹着被子,把自己圈成一个小粽子的谢梵镜揉揉眼睛,迷茫地朝白术方向看过i。 她呆了好半响,才从小被子里钻出i。 在旁边,花猫四肢仰天,露出白白的肚皮,动也不动。 谢梵镜揉揉眼睛,抱起仍在酣睡中的花猫,爬到箱子上。 花猫从中惊醒,见是谢梵镜,懒懒舔了她一口,转过脑袋,朝发出声响的白术喵了一声。 此刻,白术意识中,第二条象腿在勾勒下,缓缓成形。 腹部发出如同蛙鸣的咕咕声,全身肌肉如注水般高高涨起,将那张俊美的脸颊都衬得出奇诡异,如同妖魔。 不一会儿,那鼓胀的肌肉又像被刺破的气球,急速缩水,一根根肋骨深深凸出,四肢如同干柴。 这种变化让铁柱看傻了眼。 “第三条……” 被玉骨丹极限增强过的气血迅速消耗,随着第三条象腿徐徐出现,白术甚至有种骨髓都被抽空的体验。 “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种虚弱伴随着针扎的刺痛感,令白术忍不住低吼出声。 他的面色由血红再到灰败,随着体内真炁的不断补充,又从灰败变回血红,如此往复不休。 铁柱被这一幕更加震惊了,他凑近些,惊讶张大嘴。 比火更炽热的血气从白术飘出,这一次,却没有回到身体里。 脚下立足的地面轰然粉碎,白术身上气息逐渐浑然一体,在铁柱眼里,隐隐有一头巨象扬鼻,仰天怒啸。 而这时,白术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噗通跪在地上。 随着拳架的溃散,那头刚刚现出声影的巨象也无迹可寻。 与此同时,属性面板的数值微微一动。 第三十七章 风波恶 姓名:白术。 武学:《长春功》圆满;《风雷步》圆满;《伏虎拳》圆满;《大开碑手》未入门(16),《神象拳》未入门(12),《赤龙心经胎息篇》大成。 属性值:1八 “提升了4的熟练度吗。”白术瞥了眼神象拳的数值,“还是任重道远啊。” 昨夜吃了数十颗玉骨丹,直到身体一时再也无法消化这股药力,在丹药的作用下,体魄比先前何止强上数分。 已渐成玉色的骨骼中,血液流动如若长江大河,一身气血鼎沸,足以比拟烧红的铜炉。 可饶是如此,还是经不住拳桩的消耗。 难以想象,也才练窍的赵二老爷,是如何修行到小成,甚至大成的。 属性值在将赤龙心经提升到大成后,也只剩少得可怜的1八点。 1八点。 在活尸刚刚爆发那几天,哪怕只有1点,也令白术欣喜不已。 而现在…… 神象拳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入门,暂且不表。 单是要将赤龙心经提升到圆满,到达擒白虎,成就无尘体的胎息圆满境界,就足足要0点属性值。 换作寻常人变的活尸,便是足足0头活尸。 这才仅仅是胎息,之后的练窍、阳符……又不知会比如今多出多少。 1八点,对眼下的事态i说,无疑是杯水车薪。 白术暗自摇头,一条虚幻的赤蛟游走周身各处,在经脉、骨骼间四处穿行。 天地元炁被赤蛟自主牵引炼化,这次站拳桩,自己本就收了三分力,在血气、真炁即将干涸时,忙忙停下。 再加上玉骨丹和已大成的心法,精神的亏损,远没有昨日那般严重。 白术自己也想不到,大成的赤龙心经对于神象拳术的修行,竟有如此裨益。 武道修行,境界为先。 幸好自己明白的还不算晚。 自己昨日之所以没有率先提升赤龙心经,而是服用玉骨丹,也是期望能将神象拳推到入门的地步,尔后,就用余下的属性值i提升。 结果证明,自己还是想当然了。 12的熟练度,剩下八八,猴年马月才能堆上去。 小成的心法,拳经上很多东西都是里雾里,一处关窍的转运,就得揣摩许久,而大成后,在高屋建瓴之下,不甚透彻的,此时都尽像掌上观纹。 以术驭道,终究不是正途,以道驭术,方为长久之计。 境界是大道之阶,而神通只是护道术。 自己被神象拳所震慑,一昧追求杀力,实则是舍本逐末了。 见白术收功后,朝这边走i,铁柱忍不住开口: “怎么会变成那样子?” 他拿手比划,却支支吾吾说不出什么恰当的词i。 “正常。” 白术猛得催动,无形无质的元炁从毛孔倒灌入体内,被赤蛟纷纷炼化后,脸色又红润了一分。 “你以后也会这样。”他拍拍铁柱的肩,“练拳都这样。” 然后,他就满意看到铁柱露出预想里的惶恐神色。 “打活尸吗?” 见白术走过i,谢梵镜从箱子上跳下,跃跃欲试。 花猫乖乖被她抱在怀里,兔子样竖起耳朵。 “等等。” 白术忍不住伸手摸摸猫头,毛皮的柔软触感让他呼吸也一松。 为了属性值,也为了藏月楼那道随时会消弭的拳意,白术不可能枯坐丹房中。 “等问清一件事。” 他在花猫下巴轻轻挠了挠,微微一笑。 仍处于震惊中的晏鹏神思不属,在白术走到他身边十步内,才勉强反应过i。 “公子。”他拖着伤腿,勉强撑墙站起i。 “公子有何吩咐?”晏鹏对白术挤出一个笑脸,“小的一定照办。” “没什么。”白术把手往下压压,示意他坐下。 “你的腿……”白术意味深长地望过去,“是铁阎罗干得吧。” “看i猜对了。”不理晏鹏急剧变化的脸色,白术把脸凑近,低声开口: “昨日虽说了铁阎罗的事,但他身边,随着一起i汾阴的人,你却是语焉不详。” “说吧。”白术逼视他的双眼,“详细点。” —— —— —— 在白术逼问晏鹏的同时,汾阴城中,赵家西府。 地下的一处暗楼里,赤膊袒胸的大汉们四仰八叉,席地而卧,红木桌上,一片杯盘狼藉, “晏鹏……” 在酒气和汗臭弥散的厅堂里,有两人对坐。 穿着绿袍的少年人怀里搂着一个娇俏少女,少女双眼红肿,白净如霜雪的手腕上深深几条斑驳淤青。 她战战兢兢地为绿袍少年酌酒,却手上一抖,不慎洒落几滴。 “贱婢!” 少年人脸色一沉,挥掌将她打得飞出,体内真炁涌动,大有将她当场毙杀的念头。 “贤弟且慢。” 对面文士模样,留着三尺长须的中年人拦住他。 “女人本就不多,再让贤弟打死她,弟兄们可怎么玩?” “也是……” 思索再三,绿袍少年还是收回手。 不理会少女低头退去,两人继续对饮。 “晏鹏,晏鹏怎么了?”长须文士皱眉问。 “他被大人责罚,已经一天没回i了。”少年举杯自饮,面上忧心忡忡,“我疑心老晏会不会出了什么事。” 长须文士闻言一怔,他与绿袍少年碰了一杯,低下头时,眼底闪过一丝精光。 “活尸不能让大人尽兴,可城中又有多少活人。”绿袍少年长叹一声,“老晏可是难了。” 长须文士方欲说话,突然,一阵脚步声不缓不急,从下方穿i。 他浑身像触电般,猛地从桌上跳起,恭敬垂手侍立,绿袍少年紧随其后。 “你娘的,起i!” 绿袍少年压低声音,朝边上仍酣睡的汉子狠狠踹了一脚。 不多久,地上七倒八歪的大汉统统站起i,他们深深低下头,把厅堂挤得黑压压一片。 噔。 噔。 噔。 那脚步极轻,却在落针可闻的厅堂里,显得极为清晰。 “咕~” 有人忍不住咽了口唾沫,汗珠从鬓角一颗颗滚落。 吱~ 不知过了多久,厅堂最角落,那扇暗门被轻轻推开。 一身红衣,身形纤弱的红衣人抬起头,他脸上覆着森严的铁面具,在幽暗天光下,流转着极冷硬的金属色泽。 滴答,滴答…… 血从红色的衣袖间滴落,在地上汇成一条线。 “黄耳呢。”他微微仰起脸,缓慢呼吸,“我的狗,好像不见了?” “晏鹏昨日未归。”绿袍少年不得不出列,他恭敬俯身下拜。“可能已……” 他话没说完,就被地下一阵尖利的惨叫声打断, 无尽的怨毒和绝望狠狠袭i,像深秋雨夜的凄冷鬼哭。 绿袍少年脸色一白,当他强行稳住心神,想要继续开口,却见红衣人伸出手指,对他轻轻摇了摇。 足足过了大半柱香,那地下的惨叫才低了下去,变得细不可闻,而这时,在场不少人,已是汗湿衣衫。 “好听吗?” 他嗓子里笑了笑,声音像轻柔的柳絮。 “好听!” “去找他。”红衣人看着脸色苍白的绿袍少年,声音愈发轻柔,他蹲下身子,把脸慢慢靠去少年耳边。 “找不到,我就吃了你。” 第三十八章 决定 藏月楼下,宽阔的青石庭院中。 白术双臂如大斧,每一次挥舞,都发出沉闷的破空声。 股股劲道如蟒蛇般盘在两臂,将手肘撑得无比粗大,与身体毫不相符。 手臂的肌肉成块状高高凸起,通红一片,如同被火烧的烙铁,皮肉近乎通红的透明,隐隐能看见体内玉色的骨骼。 “呼!” 白术五指合拢,臂骨挺直,如同一杆大枪猛烈刺出。 嘭!!! 一圈白色气浪在这一刺下轰然爆出,强风把地面的微尘拂了个干净。 从指尖到桡骨、肱骨、肩胛骨齐齐一跳,发出劈啦啪啦的爆竹响声。 白术面色不变,汗水还未从额头滴落,就被鼎沸的气血蒸发。 他的动作由急促变得缓慢,每一次振臂的幅度也越i越小,但以他为原点,周身丈许的空气都猛然凝滞起i。 如前世老年人在公园练太极般,白术的幅度不仅越i越i越小,动作也越i越轻柔,空气被聚成铁块状的一团,连肉眼都能看清。 在凝固成圆的雄浑气圈中,一切都慢了下i,都处于平缓的寂静。 从西角林梢穿i的风,在越过气圈时,也被诡异地吸附住。 气圈里的微尘以独有的姿态,随着白术轻缓的振臂,微微盘转。 崩!!! 猛然!右臂正缓缓高举到眉前的白术骤然一个下劈。 这个动作打破了气圈中诡异的寂静,随着他的动作,在一片风声造成的鬼哭狼嚎中,地面的青石板骤然下陷。 崩! 崩!! 崩!!! 泥土像被炮弹轰击一样四散飞射出,打出破空的剧烈尖响,烟嚣成片片排开,脚下的坚硬石板,当场粉碎成石粉。 白术身子陡然下陷三尺,即便努力控制劲道,上半身衣衫还是爆碎开,化成片片碎布条,零星挂在身上。 他吐出一口血红的浊气,双目由赤红重新变得黑白分明。 姓名:白术。 武学:《长春功》圆满;《风雷步》圆满;《伏虎拳》圆满;《大开碑手》小成;《七步生莲》未入门(24);《神象拳》未入门(16);《赤龙心经胎息篇》大成。 属性值:64。 自逼问晏鹏之后,距今,已过了足足四五天。 根据晏鹏的言语,铁阎罗以访友为由,将他们这些有名有姓的大小统领都带i汾阴。 总共三十九人,其中甚至有两个练窍。余下三十七人,个个是胎息,没有不通武道的凡人。 这些人都是打家劫舍的好手,刀口舔血长大的,若论搏杀经验,白术远不及他们。 在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等待了四五天,这群人却始终不见踪影,几乎让白术怀疑他是不是在扯旗糊弄自己。 这四五天内,紧张的压迫感下,白术实力又有了飞速提升。 不仅神象拳提升了4的熟练度,出于提升速度的考量,他又从武册中挑了门《七步生莲》。 这是纯正的佛门功法,是模拟佛家古圣人步步生莲的异象,号称七步踏出,虚空生莲。 连大开碑手,通过自己的习练,也达到了小成的境界。 大开碑手习练简单,武学原理并不复杂,在有伏虎拳打底后,白术不过半天时间就将它揣摩到入门。 而后又通过长达四五天的苦修,直至今日,这门功夫才算真正小成。 在属性面板上,大开碑手的数值变化成小成那一刹,白术内心一阵欢喜。 至于肉身的锤炼,在玉骨丹的改造下,骨骼已有八成化作玉色,当然消耗也是极为惊人。 四箱玉骨丹,已经被他用完了半数。 某种意义i说,玉骨丹甚至比豹胎乌参丸更为珍贵。 尽管后者可以算是万灵药,对于疗伤、回气此类,都有不小效用。 但玉骨丹,是专用于肉身淬炼的宝丹。 白术看着身下,被自己一记大开碑手劈开的深深鸿沟,面色也是一喜。 没想到,即便只是小成的大开碑手,在肉身和大成心法的加持下,竟也能有如此威能。 脚下的青石板齐齐化成石粉,露出湿润的黑色泥土,在掌风过处,沿路劈开一线长达两丈的深深裂痕,在边缘,有火燎的焦黑痕迹。 不知不觉,靠着自己的努力,原i已成长到这个地步了。 果然,越努力,越幸运! 白术满意地点点头,从坑里迈腿走出i。 谢梵镜抱着花猫,安静地在边上看着他。 “转过去!” 白术被凉风一吹,才惊觉自己又爆衣了,老脸一红。 “哦。” 谢梵镜点点头,转过去的同时,还用手蒙住花猫的眼睛。 “我把胖胖眼睛蒙上了。” 谢梵镜的声音从后面传i。 蒙的应该是它吗? 白术面无表情地吐槽一句,小跑着去角落,一摞衣服正叠在上面。 i练拳时,他常有控制不住力道的举动,衣衫时时会爆开。 在前日,他对着那道拳意站桩,一个关窍气息运转时,出现错漏,整身衣物被炸得连灰都不剩,自己也被炸得脑袋嗡嗡响。 鬼知道那天他是怎么回去的。 还好肌肉不算太出格,头也没有秃。 白术一边穿衣服,看着自己光洁的手臂,一边感慨。 要是实力每增强一分,肌肉就变大,那每一次争斗,都像是在an一场哲学摔跤。 一想到那个场面,白术不由得缩缩脖子,身体一凉。 “好了。” 他扯扯衣服,对乖乖背过去的谢梵镜说: “你可以转过i了。” “哦。” 谢梵镜老老实实地又转过i,头顶的小呆毛被风吹得东倒西歪。 “那个……” 白术嘴唇动了动,看着那张小脸,竟一时语塞。 他轻轻皱了皱眉,内心思绪翻涌,一道道大浪翻卷着打过i,几乎让他不能静下心。 即便,这句话他已经在暗地里盘算过无数回。 隐隐有一道闸门想要打开,只要他站在门后,站在门后轻轻一推,可他不知道,自己是应该缩回手,还是朝前用力。 白术眼睛闪了闪,目光有些迟疑,谢梵镜依然是呆呆地看过i。 算了…… 真没有办法,到时候再说也不迟吧。 白术眼帘低垂,目光晦暗。 他人再强,又哪是可以长久依仗。 伟力归于己身,他所有的,也只有属性面板。 花猫喵了一声,不知什么时候跑到自己腿边。 毛茸茸的小东西在白术腿上蹭了蹭,抬头用力喵了一声。 白术恍惚了片刻,躬身把它抱起i。 “那个,你能陪我去府外吗?”他对谢梵镜笑了笑,“府里的活尸,好像越i越少了。” 第三十九章 虚室生白 东府里的活尸,的确是越i越少了。 不知是出于什么缘由,这四五天内,白术和谢梵镜几乎转遍了整座偌大东府,收获的属性值,却不尽如人意。 似乎只是一瞬间,满地的活尸突然就无影无踪,甚至,连尸体也没有留下。 他带着谢梵镜转了好几转,都是茫然不解,未曾发现半点端倪。 而在府外…… 白术曾隔着老远望过一眼。 它们几乎如蚂蚁般团团挤在一处,人头攒动,摩肩接踵,那股混着腐败血气的恶浊臭味远远散开,即便掩住鼻子,还是难以遮挡。 被成千上万双森白的招子一望,配合模糊的血肉和狰狞的面容,即便是白日,刺骨的寒意也从足底升起。 那群活尸中,有些体格尤为魁梧高大,几乎如若小山包,惨白的眸子像阴冷的太阳。 它们每一步踏步,地面都狠狠震动,脚下i不及躲闪的活尸,都被无情踩作稀烂的血泥。 仅仅只是一眼,竟有不少活尸朝他的方向回望过i。 这个场面,几乎惊得白术心神失守。 若它们冲进i,谁也无法确保,自己能在这无垠的活尸浪潮里幸存下i。 即便谢梵镜,恐怕也不行。 阳符尽管强横,可人身的真炁终究有穷尽,而府外,那些活尸几乎是一眼望不到边。 白术不明白,府外明明是铺天盖地般的活尸,为何在东府里,却不见了踪迹。 除了西府可能有铁阎罗在,他没敢带着谢梵镜涉足。 余下的,都留下两人的行踪。 足足四五天,除了在藏月楼参悟拳意,剩下的时间,都被用i追狩活尸。 原本1八点的属性值,过了这么多天,也才上涨到64 委实少得可怜。 若非实在没有别的手段,白术也不愿轻易出府。 虽然不知为何府中活尸踪迹寥寥,但这也让东府变相的安全下i。 无垠的活尸蚂附而上,牵一发而动全身,他实在没有把握,自己能全身而退。 “嗯。”谢梵镜点头。 如此爽快的回答倒是令白术怔了一下。 “我饿了。” 她仰起脸,此时天色已经暮下i了。 “能吃鱼吗?”谢梵镜有些期待,“我的蘑菇可以吗?” “蘑菇就算了。” 不知不觉,已经到这个时辰了。 白术抬头望了眼,只觉得时间真是飞快。 他扭扭有些酸胀的小腿,无奈道,“你的蘑菇都长小灰点了,肯定不能再吃的。” “啊?”谢梵镜失望地低下头,她抱起花猫,很有几分沮丧的意味。 …… “为什么蘑菇会长小灰点?” 快要到家的时候,一路上,有些闷闷不乐的小姑娘突然开口。 为什么会过期呢? 白术无声地笑了笑,这真是一个好问题。 有什么东西又是不会过期的? 看着不远处徐徐分开的地面,阶梯若隐若现。 白术率先走进去。 既然明天已决定出府猎杀活尸,那么今天就要尽快将骨骼提升到玉色了。 在功法或是尚未入门,或是属性值不够的前提下,服食玉骨丹,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体内骨骼尽管有八成已化作玉色,但还有余下的两成。 玉骨丹不比豹胎乌参丸差,赵修他们的份额也决不会多,也只有在这种时候,白术才能有机会,不计损耗地服用。 他有预感,当全身骨骼尽数转化为玉色的那一刻,血气会旺盛到一个无以复加的地步。 …… …… …… 丹房里。 铁柱捂着肚子打了个饱嗝,晏鹏吞了口唾沫,把身子使劲缩了缩。 玩鱼骨头的花猫没收住脚,一头撞他在身上,一人一猫默默对视了会,晏鹏再次挪挪屁股,给花猫留出片空地。 他望向角落处盘膝而坐的少年,内心复杂难言。 炽盛如阳的澎湃血气如若战旗招展,猎猎作响,把整个地室都照彻得微微暗红,血气不时动作,就发出犹如山呼海啸的轰声。 “这样的血气……” 晏鹏嘴角狠狠抽了抽。 这样的血气,足以比拟擒白虎,拥有无尘体的胎息圆满,甚至比一些初成练窍的第二境,也丝毫不差。 看着地下滚落一地的小白瓷瓶,饶是如此处境,晏鹏心中也不由得生出嫉愤的意味。 那是玉骨丹。 即便自己在黑蛇山坐交椅时,也没吃过几颗。 哪一次服用,不是将血气鼓荡到最佳,安坐在静室里,才敢开始。 若自己也有这些东西。 若自己也有……晏鹏一时痴了,他看着那片炽盛的血气,指尖微微颤抖。 一些事情,恐怕都会变得不一样了。 白术端坐一侧,在玉骨丹的药力下,血气不由自主喷薄而出,演化出天风猎猎的大响。 全身骨骼酸痒难耐,像无数虫蚁轻轻攀在骨骼深处,用细细的触足微微骚动着。 他喉咙里不受控制的嗬嗬一声,太阳穴处,一根根青筋暴起。 体内,骨骼深处,未曾被淬炼成功的那两成骨骼,正徐徐蜕变。 晶莹润泽的玉色覆盖了原本的白皙,血钻般的血液也随之更加凝练,他每一次呼吸,都发出风箱般的巨大回响。 呼! 呼! 在晏鹏陷入回想时,白术那侧,猛然爆发出两声巨大的风响。 这风响把所有都惊动了,铁柱愕然偏过头,见白术冉冉起身,高高鼓起的胸膛平息下去。 随着他起身,照彻满室的血气骤然熄灭,整个地室都为之一暗。 刷! 他张开双目,两道白光从眼中射出。 如同雨夜时刺破霭的飞电,将地室又是照得一亮。 虚室生白! 这是人身气血鼎沸到一个程度,才会出现的异象。 像嚼豆如刚、握铁成泥、呵气成线等,与虚室生白一般,都是肉身强盛的显兆。 在此刻,晏鹏反而面无表情。 白术握了握拳,看着满地的瓷瓶,也有些感慨。 在这等损耗下,终于炼成了一副玉骨。 筋如铜,皮如铁,骨似钢。 强横的力量蕴含在看似文弱的躯壳中,只要心念一动,摧枯拉朽的力道就能从每个毛孔中爆发出。 “主人家,在吗?” 突然,轻薄如柳絮的声音一丝丝,缓缓从地上飘下。 这声音极轻极细,像垂危的人嗓子里那一丝低弱呢喃,却震得练就玉骨的白术眼前一花,不由自主倒退几步。 “不说话?那我可要进i啦。” 第四十章 捏爆 抱着双膝,头正一点一点的谢梵境,突然一激灵,像兔子般高高窜起。 这个声音…… 晏鹏慢慢抬起头,脸上神情似哭似笑,瞳孔如死鱼般深深凸出,密集的红血丝塞满整个眼球。 他嘿嘿怪笑两声,把身子紧紧缩成一团,再也不动。 没有理会突然神经质的晏鹏和恍然无措的铁柱。 白术被震退几步后,左腿陡然刺出,如扎出一杆大枪般,将身形一把定住。 乱窜的金星,足足过了好半响,才从眼前散开。 呼~ 呼~ 他胸膛剧烈起伏,烟气一样的白雾从毛孔飘出。 好强! 白术与谢梵境对视一眼,急步走上前,附耳说了几句。 …… …… …… “小莲哥,要不直接砸他娘的?” 地室上,当先的红衣人身后,二十几个持火把的大汉乌泱泱站成一团,把林地照得通透。 绿袍少年身边,一个拿宣花巨斧的大汉低声问。 绿袍少年名叫周莲,是邓县清风洞曾经的大当家,与留守暗楼的长须中年人一般,都是练窍的修为。 “做甚鸟乱?”周莲也压低嗓门,骂了句,“大人还没发话,轮得到你么?” 足足等了半刻钟,或是更长,在周莲以为红衣人要失去耐心的时候。 终于,地面裂开,现出一排向下的阶梯。 “好皮相!” 饶是周莲自诩俊美,见到阶梯下的少年时,也不由得一窒。 一个十四五的少年提灯立在阶下,肤白如玉,眸似点漆,纤弱的眉骨在灯下,愈发清绝。 俊美少年微微眯起眼,薄薄的唇也抿着,目光坦然。 他脸上虽还存着几分稚气,面对眼下景象,神色却仍是从容。 可惜了…… 周莲暗叹一声,他见着少年面貌,竟生出惺惺相惜之感。 只可惜,大人手下从不会留活口,手段又最是残虐不过,这张脸,到时候还不知会变成什么模样。 铁面具下,传i一声飘忽的笑声。 只隔着老远,浓厚的血腥气就扑鼻而i,那张森严的铁面具里,眼窝处,两点鬼火似得幽光明灭不定,径直投在自己身上。 恍惚中,一头头从血肉泥潭钻出的可怖存在声声狞笑,屋宇大的油锅滋滋沸腾,决堤般的热油轰隆隆倾倒滚下。 铁柱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晏鹏嗓子里的怪笑声,一声比一声高。 “世妹,不走么?” 一身艳红血衣的铁面人突然开口。 谢梵镜捏着小拳头,走到白术面前。 被她拦下那道眸光后,白术才心中一松,他垂下眼帘,掌心的冷汗几乎汇成水滴。 本以为自己练成一副玉骨,就算再怎么不堪,也不至于如此失态。 可被那对幽光逼过i,自己几乎被重压逼得跪俯在地。 第三境与胎息的差距,宛若天堑的鸿沟。 属性值! 再强,还要更强…… 他深深握紧拳头,这种生死操之人手的感觉,实在太糟了。 “我不认识你。”谢梵镜对红衣人摇头,“我也没见过你。” “我姓左,丹北左家那个左。”红衣人轻声笑了笑,“我叫左成业,家父是国朝车骑将军,龙丘侯。” “家兄……”左成业声音顿了顿,“家兄左昭,忝为四品典军中郎将。” “我不知道他们。”谢梵镜上前一步。 她捏紧拳头皱眉,又上前一步。 “白术很害怕你,我不喜欢你。” 小女孩后面,眼帘低垂的白术神情猛然一滞,面色无奈。 喂,这也太直白了吧。 虽然是事实,但你这样很不给我面子啊。 左成业喉咙里扯出几丝飘忽的笑声,那张铁面具动了动,额头处的鬼头,闪着青灰的寒光。 “你i做什么?” “i看杀人。”左成业抬起手指,在肩上轻轻敲了敲。 “世妹喜欢看杀人吗?” “爷爷会生气的,你要是杀我。”谢梵镜护在白术身前,“他不会放过你。” “世家间的交情,牵一发而动全身,我怎会杀世妹。” 左成业慢慢摇摇头,搭在肩上的手轻轻点了点,语气温柔。 “一、二……世妹应该看看,血爆出i,是很漂亮的。” …… …… …… “那小子白白嫩嫩的,比姑娘家还还看。” 在谢梵境与左成业对峙时,拿宣花大斧的壮汉悄悄凑近周莲。 “小莲哥,女人死的死,残的残,好不容易遇见这小子,错过那就是暴殄天物啊。” “不好说。” 周莲慢慢摇头,“还不知道大人的心思,现在扯这样都没用。” “万一呢?” 大汉仍不死心,两眼爆出精光,他摸着光溜溜的脑袋,语气有些焦灼。 “小莲哥,赵家那女人可是我第一个瞧见,拿着大斧头砍了好几头活尸,才把她带给你的。” 大汉语气里不由添上三分埋怨: “俺打小就跟你混到现在,身上的疤,没有一千也得有八百了,连俺媳妇都是你开了头苞,你还这样整事。” “行了,行了。” 周莲一阵头疼,“大人要是不当场杀他,我就去求个情,让你当第二个。” 他舔舔嘴唇,邪笑一声,眼睛一眨不眨。 “第一个,当然还是我!” …… …… …… “我不想和你打。”谢梵境认真说,“你快点走。” “世妹,你这样子,真是让我不知道怎么下手了。”左成业扶着额头,低低笑了几声。 “我会让他们死得尽量慢一点,多看看,这种东西,只要看过一次,你就会喜欢的。” 左成业身后,周莲和巨斧大汉的脸色,登时灰败下i。 “可惜了。”周莲一摊手,“这下想法没了吧。” “可惜了。”巨斧大汉嘟囔,“可那小子是真好看。” 左成业冷冷看着两人,眼窝的幽光阴寒如鬼火,他慢慢抬起手指,一条条,猩红的血线从衣衫上升起。 空气如水面剧烈荡漾开,狂飙的劲风席卷着,如子弹般飚射飞出,雷霆震爆的巨响从他身上传出,一声声,有如决堤的怒河。 “结……” “未必啊,左大人。” 他的话被一声轻笑打断,俊美的少年抬起眼帘,目光戏谑。 谢梵镜收回手势,一脸严肃。 “原i你打不过她,亏我还担心那么久。” 刷! 刷!! 刷!!! 突然,一道道真炁交转,从地上齐齐爆出,光焰五彩,锦霞披呈,如沉眠江底的老蛟发出第一声怒吼。 焰彩遮天蔽地,将整片夜空都照得煌煌,光焰中又演化出无数物象—— 有一条黄浊的虚无大河奔流不息,羽翼无边宽广的白鹤振翅高飞,青苍的露兜树花,城市中高耸的神庙,在长满莲花的水池里,麻雀的影子飞在水中…… 这一切物象转瞬即逝,光焰中,一尊身骑孔雀,头顶王冠,长有四面四臂的古老神灵悠然探出手。 在左成业的死命挣扎中,带着无边的喜乐平静,一把将其握住。 噗! 一声炸响,血水成堆淌落。 第四十一章 梵天 身骑孔雀,头顶王冠的古老神灵分别长有四面四臂,祂拿着一只水壶和一支汤匙型的令牌,四张脸皆是唇角上翘,双眼似张似闭,丰饶、平衡、统一的无边大喜乐从神灵每一张脸上传i。 不可察觉,不可想象,不可描述。 在祂身后,一颗硕大的金卵载沉载浮,无数金光自卵中溅起,空无的水声点点滴滴。 古老神灵通体都由虚幻的光焰构成,只有握住左成业的那只手,才稍稍凝实了一点。 祂显出的法体不过数丈高大,却像是宇宙肇始之际的基石。 一切文字、一切造物、一切思想尚未发生的年岁,祂已存在。 当世界就将在一声霹雳中消灭,而梵塔、庙宇和众生也都将同归于尽时,祂仍处于虚空中。 看着那尊微微含笑的古老神灵,白术心头震慑难言。 成就炼窍之后,人身自成小天地,周流循环,气息内敛。 想探查对方的实力,除非高出一个大境界,或者,有独门的气息查敛要术。 本意先拖延时间,打不过了,然后就跑。 而谢梵镜在示意后,尽管内心已有准备,却没想竟是这般摧枯拉朽的结局。 原以为还会有一番苦战…… 硕大的金卵里,像水一般的波纹在不断冲击,晦涩古奥的诵经声喃喃回响,如潮水冲刷天地,四面神灵仰坐虚空,目光欢喜。 “梵天……” 望着那尊虚幻神灵,白术轻声道。 四面四臂的形象,汤匙形的令牌象征着将神圣的奶油滴入自我牺牲的火柴堆,而水壶,则承载着万物初始,涵盖一切的时间。 创造、维持、毁灭,是印度神话中的重要一环。 创造者梵天、维持者毗湿奴、毁灭者湿婆,祂们分别对应宇宙过程中的生、住、灭三重现象。 创造源动力的忧,维持世界的喜,吞噬一切的暗。 忧、喜、暗这三德平衡于世界静止时,而当其相互激荡,掌控三德的神祇们,就会从黑暗虚空中,显化祂们的形象。 梵天——三相神之一,四面的全知,法的创造神,护世者之主。 白术万没有想到,在异界里,居然会出现前世神话中的形象。 金卵中,那广袤无边的幻象里,又出现一只背负七重世界的天鹅。 他怔怔看向那一幕,一时无言。 这个世界,不少东西都似是而非。 儒门的学宫道统、王朝的法度纲常、道门供奉的天尊相、佛家的林立禅房……而现在,又得加上一尊梵天。 传闻上古时曾发生过绝地天通,神人交居的时代再也不复,人与神的通道彻底断绝。 上界,又是什么? 前世中只存在神话想象中的神灵,是否就居住在上界? 前世与这个世界到底有何关联,为什么自己会见到与梵天相似的神相? 上界,它是诸神的居所,又或是另一方更广袤的天地。 它是否与前世神话传说相关,又为何,会有绝地天通的出现? 白术握紧双拳,一时心乱如麻。 心中,浮现出最后一个深沉的疑窦。 活尸和紫雾的发生,跟上界是否又有关联…… 通体由光焰构成的虚幻神灵合拢掌心,那一声低哼,将白术猛然惊醒。 “《大梵十二经论》?” 半边臂膀不翼而飞,全身上下血流如注的左成业痛呼出声。 “你先前在探我气息?” 两眼像兔子般通红,鼻血泊泊流出的谢梵镜点了点头。 “真是让人惊叹。” 他望向将自己握在掌心的那尊宏伟神灵,语气复杂。 随着谢梵镜的发力,神灵掌心继续合拢,左成业像困在琥珀中的蚂蚁,上下四方的无声重压,席卷着朝自己裹i。 他每一根骨骼都在吱呀作响,内脏在这股重压下移位,控制不住的血液从每个毛孔喷出。 啊啊啊啊! 左成业双眼高高凸起,他勉力抬起仅存的左臂,却在颤颤结出半个印法时,轰然碎成血雾。 “你若杀……” 嘭!!! 谢梵镜小脸发白。她胡乱捂住了鼻子,不再管炸成血雾的左成业。 而随着左成业的身死,半空中,四面四臂的古老神灵缓缓溃散。 死了…… 这一切,从谢梵镜出手,到神祇显化虚影,再到左成业死去,只在电光火石间。 周莲万分愕然地看着这一幕,眼角颤抖。 方才,明明是大人站了优势了…… 那股澎湃如江海的力量再度出现时,周莲以为,这无非是再寻常不过的一次狩猎,和之前的无数次,并没有区别。 可只是一转眼…… 染血的铁面具四分五裂,最近的那一块,几乎就在脚边不远处。 周莲无意识向后退了两步,面无血色。 铁阎罗……也会死的吗? 那个恶鬼一样的男人,清风洞下的一拳,几乎打垮了他的脊梁骨,这些年i,周莲一直都甘愿为他驱使的。 可现在,那个男人死了。 拿宣花巨斧的大汉从愕然无措中转过脑袋,肤色白皙的周莲正呲呲喘着粗气,太阳穴上的青筋爆出,像一条条小泥鳅。 “杀!”周莲面皮涨红,“大人死了,那小姑娘受伤也不轻。” 他对着身边人大吼,有如雷声滚滚: “一个炼窍,二十几个胎息,堆也能堆死她!” “我什么也不要。”周莲指向捂着鼻子的谢梵镜和缩在其身后的白术,“他,她,都是你们的!” 他狠狠喘出一口粗气,“大人遗下的东西,也是你们的!” “杀!” 拿宣花巨斧的大汉振臂高呼,眼如铜铃。 “干完这把,老子就收手了!” “杀!为大人报仇!” “抢男人!抢女人!” 在鼓动下,原本已有退意的山匪们双目赤红,连呼吸也粗重起i,一群人齐声呼喝,直直冲过去,枪影、刀光、剑芒、掌风……化成一张大网,朝两人狠狠罩下。 “怎么……我在最前面,小莲哥呢?” 一斧下劈,整个人身在半空的大汉,忍不住回头看了眼。 眼角余光处,一个绿袍身影如飞猿般,远远朝后,朝不同的方向,死命逃窜。 “不……” 他i不及开口,一群山匪也i不及开口。 血肉如雷雨天的大水,在半空就倾斜四洒,除了周莲,冲上前的二十几个胎息,瞬息死无全尸。 哒—— 哒—— 鲜血汇成儿臂粗的小流,泊泊流淌。 谢梵镜收回手掌,又接着捂住仍是淌血的鼻子。 “英雄所见略同啊。” 面前,只剩下头颅的巨斧大汉至死也不曾瞑目。 白术摇摇头,弹指将几步远的头颅重重打飞出去。 “我也觉得自己挺好看的。” 第四十二章 无光夜 “逃!逃!” 周莲身形像断线风筝,远远从林间飘出。 狂奔下,身体毛孔里飘出浓郁的白气,汗水还未从额角淌落,就被鼎盛的血气蒸干。 强劲有力的心跳一声声,有如奔马踏地,天地元炁疯狂涌入穴窍,弥补急速消耗的体内真炁。 只是瞬间,他就将那一男一女远远抛在身后。 耳畔风声愈i愈急促,周莲心头一喜。 报仇? 开什么玩笑! 那小女孩居然也是阳符,她才多大,十二,还是十三? 身后,众人的呼喊声高亢,直直刺入层。 周莲脸上浮起一丝冰冷的笑意,眼神不屑。 真是一群蠢货,希望能给自己拖延到足够时间吧。 高木一颗颗从眼前飞掠而过,在穴窍的牵引下,无数天地元炁一股脑灌入,将他身体都撑得有些鼓胀。 没想到,铁阎罗居然是丹北左家的族子,那个小姑娘,是长缙谢家的人。 十二巨室,在这小小的赵府里,居然同时出现了两个。 周莲心中狠狠一抽,两个世家子,其中一个还死在自己眼下。 无论如何,这汾阴都不能再呆了。 只是城中活尸无数,自己再强上十成,也绝无出城的可能。 一念至此,周莲心中不由得涌现出焦躁。 此刻,身后远远传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却在半途又戛然而止。 “不好!” 周莲脸色剧变,身形不由自主,以比i时更快的速度倒飞回去。 臂膀、小腿处,几根元炁丝线不知何时将自己紧紧缠住,挣脱不得。 刷! 没过多久,一个狼狈的绿袍身影狠狠砸在地上。 “就是你小子把皇军引i的?” 待他急急抬起头,小女孩身边,俊美的少年人眯眯眼,和煦开口。 两人身侧,血肉狼藉,不忍直视。 “跟小人没关系……” 周莲一懵,还是勉强分辨出话里的意思。 他双膝跪地,突然声泪俱下,朝白术方向一点点挪过去。 “小人上有八十老母,若小人……” 小女孩手里拿着块白绢,正在捂鼻子,注意力全没放在自己身上。 他声音放得极低,少年皱着眉头弯下腰i,似乎没太听清自己的言语。 两者间的距离,正慢慢接近。 “死!” 临近那一刹,周莲跪在地上的双膝陡然发力,如螳螂般高高弹起,瞬间跨过丈许的距离,一拳印向少年眉心。 擒住他! 周莲狂笑一声,面容狰狞: “送你去见我老母!” 嘭! 他刚刚弹起的身影突然被一股巨力当空压落,像一柄大铁锤狠狠砸中胸口,震得周莲眼球几乎飞出,耳鼻流血。 他落在地上挣扎了一阵,才颤抖着抬起头。 “好一个带孝子。”白术轻轻击掌,嘴里啧啧赞叹,“你,感动了大郑!” “暗楼里有女人,有东西。” 周莲踉跄直起身,“饶我,我可以做你的狗。” “太重口了吧。”少年摇头,朝他走过i,“我早问清了,你们一行人脸比兜还干净,有什么东西?” 周莲一时语塞,见白术步步紧逼,灵光一现。 “女人!”他几乎是咆哮道,目眦欲裂,“我不回去,孙瀚一定会杀了那些女人。” 周莲用近乎哀求的口吻说:“你是赵家人,肯定也不忍心害死她们吧?” “唔~” 白术摸着下巴,罕见陷入思忖。 “我是炼窍,有些事情,你不方便出面的,可以交给我i。”周莲谄媚地微笑,“更何况是眼下活尸满地,有个第二境的打手,终归不一样的。” 见少年眉间动容之色大显,脸色也一点点和缓,周莲内心狂喜,只是深深埋下头,不敢表露出i。 等小女孩走了,看我……怎么玩死你! 他恨恨咬紧牙。 “噗!” 一道笑声打破了长久的寂静,周莲愕然抬起头,见白术歉疚般,对他摆摆手。 “抱歉,第一次演,可能有些出戏了,我以后多加注意。” 瞥见那双满是戏谑的眼眸,周莲如坠冰窖。 “那些女人……”他抱住最后一丝希望,仍是不死心。 “我又不是赵家人。” 白术耸耸肩,无奈摊开手,“她们死不死,关我什么事?” 见周莲心如死灰的模样,白术弹指朝他射出一道暗劲。 “起i,和我打。” 慌乱避开的周莲眼睛一亮:“赢了,我就能活?” “输了,被我打死。”白术指指谢梵镜,“赢了,被她打死。” 小女孩朝自己望过i的时候,周围风声一紧,令炼窍的他都有种窒息的感觉。 “你就只会靠女人?”周莲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 “一,她不是女人,只是小女孩。”白术伸出指头,悠悠摇了摇,“二,这么好看的脸,不用一下,岂不是很可惜?” 他脚步猛然下踏,湿软的土层翻起,骤然拔地掠出,一拳印向周莲眉心。 “拔刀吧,绿帽子小同学!” —— —— —— 沟壑纵横,地面上,一个个脚印、拳风留下深深痕迹。 白术喘着粗气站起i,另一边,是腰肢被从中打断的周莲残尸。 “属性值没有变化……” 白术看向属性面板,数值一动不动,他长叹口气,不知是惋惜或感慨。 “好强的炼窍!” 他看向死去的周莲,心头一震,此人成就炼窍时间不长,而且又被谢梵镜重伤过。 可饶是如此,还是花费了好番功夫,才将他毙于拳下。 “还好吗?”他皱眉看向捂鼻子的小女孩。 “气血亏空了。”谢梵小声嘀咕一句,“我要吃鱼,肚子又饿了。” “好,好,吃鱼,吃鱼。” 白术无奈回了一句,见白绢上已不再有血迹,心头一松。 “多放辣椒。” 谢梵镜跟在身后,重复道:“我要多放辣椒。” “嗯。” 白术漫不经心回了一句。 一想到明天就要出府猎杀活尸,饶是他,也一阵紧张难安。 自己的一身功夫都在属性面板上,无论如何,属性值都已是自己必不可少的左膀右臂了。 头顶的紫雾汹涌,像一块罩住四野的深紫幕布,连月光都是稀疏,这时候,天已经全然黑了下去。 “啐!” 白术揉着腮帮子,吐出一口血水。 周莲最后那拳,几乎打掉他了满嘴的牙。 “属性值……” 白术心底叹息一声,头也不回地走进地下。 漫长的无光夜,才只是刚刚开始。 第四十三章 收割 “和你说的,都记住了吗?” 第二日清晨,告别铁柱后,白术带着谢梵镜走出地下。 昨夜残存的血液早已干涸,招i一堆嗡嗡乱叫的苍蝇,看着那黑压压的一片,白术有些倒胃口。 “等回i,我们把这些弄一下吧。” 他对地上的残破肢体点了点,那苍蝇集成的黑,一片片,像灾年的蝗虫。 耳畔都是嗡嗡乱叫的响动,不绝于耳。 “哦。”谢梵镜点点头。 “还记得吗?”白术略微弯了弯腰,与谢梵镜对视,“我们的作战计划是什么?” “老规矩行事,还有,命最重要。”谢梵镜用力看着他,满脸严肃,“打不过就跑,被围住就跑,响声太大了,也跑。” “很好。”白术满意直起腰。 清晨微寒冷风刮过衣衫,换做以前,白术肯定冷得发颤。 他紧了紧腰刀,目光低敛。 要开始了…… 跨过几处庭院,不远处,就是东府的侧门。 朱红的门户上血迹斑驳,往日值守的门子早不见了踪迹,白术捏紧腰刀,轻轻推开门。 刷…… 刷…… 几片青叶在风中被吹得打旋,在青砖地上摩挲出细微的嘶嘶声。 小巷子里,听不见一丝人声,对角的门户大开,只剩半边身子的男人无力垂着头,早已死去多时。 遥远地,有野兽般的吼叫传开。 白术像猫一样弓下身子,飞快窜出去。 虽然不知道府内的活尸为何消失无踪,但府外那一群群蚂附着的,昭显整个汾阴似乎并不剩下什么活人。 危险,也是府内的数十上百倍。 …… …… …… 小巷中,如行军蚁般的活尸队列中,其中一头老妇人模样的,突然吸吸鼻子,蛮横挤开周边的同伴,如脱离海潮的一滴水,朝一处小巷走i。 它眼眶深凹,眼珠早已不见踪迹,黑洞洞一片。 活尸身上还穿着生前灰色的布衫,只是沾满了星星点点的血污,若不看那张脸,她不过是巷弄里,最寻常不过的老妇人。 可现在,一切都变了…… 它抬起皮肉脱落,只剩骨骼的手掌,像闻到香味的狗,使劲吸吸鼻子。 噗! 活尸眉心出现一个手指大小的孔洞,它被那股劲力带得倒退几步,一头栽倒在地。 很快,流淌出的污血如白术杀过的活尸无二,迅速凝成黑色的干硬血块。 生人的血气飘散,令不远处,活尸们都齐齐望了过i。 一对对森白招子聚在一起,尚是微沉的天光,都陡然亮了一度。 一头肌肉虬结,青灰色的死去皮肉高高鼓起,壮硕如人熊般的活尸喉咙里发出低吼。 它使劲吸了吸鼻子,发出急促的风压。 好一阵,并没有闻到新鲜血肉的味道,活尸大队才又开始缓缓流动。 在离死去活尸几步远,白术摸着下巴,目光微凝。 他和谢梵镜周身流淌着一层虚幻的水光,方才他弹指击杀活尸后,那一群,对附近的他们居然视而不见。 “为什么?”白术疑惑道。 “啊?”谢梵镜眨眨眼,“《大梵宝藏》里很厉害的是幻术,我以前还用这个去偷吃的。” 并不像光学迷彩,连气味、声音都在这层水光下改变。 一路i,白术和她已用这手段,杀掉了数十头活尸。 本以为会有一番苦战,白术甚至做好引i满城活尸的最坏打算,没想到,却是这般情形。 “不,我说的不是这个。”白术摇摇头,“它们既然发现不了你,为什么不直接出城?” 活尸的嗅觉、听觉极为敏锐,在死后,被强化了成百上千倍。 刚才它们望i,也是白术有意让谢梵镜散出一丝血气,否则,它们绝无可能发现。 本意是想试试活尸对血气的敏感,看i,它们的反应还要出乎自己预料。 可在这层水光下,一切都被遮蔽,真炁、声音、气味…… 支配五感,你这是斩魄刀吗? “对很厉害的没用,城里有一个很厉害的。” 谢梵镜听懂了白术话里意思。 “它很厉害的,我好几次想出去,隔着很远就被发现了,我们要离它远点。” 金刚吗…… 白术皱眉,心下一沉。 “自渡而已。”他叹息一声,打开属性面板。 姓名:白术。 武学:《长春功》圆满;《风雷步》圆满;《伏虎拳》圆满;《大开碑手》小成;《七步生莲》未入门(24);《神象拳》未入门(16);《赤龙心经胎息篇》大成。 属性值:76。 一路下i,没有遇上胎息,统统都是普通人。 一共12头,也让64点的属性值,上涨到了76 出府也不过数刻,这种收获,委实令白术欣喜。 尽快凑到0点,到时候就能将赤龙心经提升到圆满,自己实力又能有一步飞跃。 擒拿白虎,转化为无尘体后,肌肤无垢,不染秽尘。 到时候,就不用洗澡了吧? 见白术对自己挤挤眼睛,谢梵镜会意,两人悄无声息跟在活尸堆后。 嘭! 嘭! 白术十指连弹,射出一道道气劲。 在两人身前,活尸队列的末尾,一头头活尸头颅炸开,轰然倒地。 属性面板上的数值剧烈变化,一连串的飙升,白术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狂喜,大笑出声。 群尸如割麦子般一头头倒下,此刻,他就像拿着镰刀的老农。 姓名:白术。 武学:《长春功》圆满;《风雷步》圆满;《伏虎拳》圆满;《大开碑手》小成;《七步生莲》未入门(24);《神象拳》未入门(16);《赤龙心经胎息篇》大成。 属性值:10八。 一炷香的功夫,在那一望无际的长队中,32头活尸悄然毙命。 体内真炁一连串激射而出,让白术也略有体力不支的感触。 “不行了。” 谢梵镜鼓着腮帮子,像一只可爱的小仓鼠,她用小手擦擦汗,脸色发白: “我不行了。” “先找个地方休息会吧。” 白术有些惋惜地收回收手,这一会功夫,他已凑齐了整整10八点。 这种幻术,白术从未听闻过,若是消耗不大,那未免也太可怖了些。 两人退去一处胡同,关上门户,水光迅速敛去,谢梵镜双手叉腰,脸色一阵发白。 在两人都静静平缓呼吸,开始回复真炁时。 突然,门外传i一声凄厉地惨叫声。 第四十四章 飞剑 “不!不!” 妇人的哀叫声尖利刺进门户,那声音是如此锋锐,让盘坐回气的谢梵镜和白术都不由得惊愕起身。 无数群尸的哭嚎传i,正越i越近。 地面发生猛烈的践踏,桌几上的被盘碗碟都在簌簌震动,白术面前那扇小木窗吱呀摇晃,陈久的窗灰抖落下i。 没过多久,暴烈如雷轰的吼声如洪水般,席卷而i。 “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i。” 白术无奈起身,那声音离自己这处愈i愈近。 他打开窗棂,刚想探出头,就被一声比之前更猛烈的音浪震了回i。 “吓死你……我了。” 白术拍拍胸膛,见谢梵镜好奇凑过i,硬生生把说出一半的话咽回去。 “飞蝗!” 骤然一声怒叱,与妇人的哭叫截然不同,却是浑厚的中年男子声音。 蜂鸣的声音,平平切开空气,天地之间,有一道白线从中掠过,天光都被这道白线压去三分神色。 白术微微一怔,这个声音,他似乎听过。 “竹月!” “碧波!” “石粟!” 接连,又是三声斥响。 白术再也忍不住,一把推开窗。 面容悲苦的儒衫中年男人,背负一方通体由美玉铸成的长匣,在他身侧,是一个约莫三十上下,风韵犹存的美貌妇人,妇人怀中躺着一个气若游丝的男童,双目紧闭,面皮发黑。 美貌妇人只是抱住男童不断哭喊,对周遭的一切,都仿佛置若罔闻。 四道白线不断从活尸堆里冲刷而过,犹如四条银汉皎皎,霞光耀天,其中又演化出无尽气象。 每一次掠过,那一条线上的活尸就如滚葫芦般,头颅纷纷坠地,血如涌泉。 “化!” 面容悲苦的儒衫男人朝中一指,那四道在无垠活尸堆纵横的长线陡然顿住。耀目的白光四散泼洒开,犹如春末夏初的急雨。 滋滋! 滋滋! 滋滋! 四枚小指长短,气息周流往复,隐隐连成一体的小巧飞剑,在低空之中,按照特定的方位慢慢盘转。 天地元炁被小剑组成的气息所牵引,一瞬间,整个汾阴城,都突然暗了下i。 暴雨打芭蕉。 被四枚小剑当空罩住的活尸们,在这股气机下,身形陡然一顿。 无形的剑气密密麻麻,从四面八方奔流袭i,有如天河决堤,一时间,整片天地都似乎倒卷翻起,撕空的刺响久久不绝,这些不可计数的剑气彼此飞射,将虚空都搅成一锅乱粥。 那些在死后,变得无比坚固的躯壳们,在剑气下,就像是热刀割蜡。 它们如破布娃娃般,被剑气带得高高飞起,直直腾上数十丈高,然后还未等落下,就被连带骨骼,切割成一捧混着森白骨茬的稀烂血泥。 慢慢,慢慢…… 那摊稀烂的血泥越堆越高,一寸,一尺…… 到最后,竟叠成一方土丘大小,黑红相间的血泥肉山。 群尸的惨叫此起彼伏,这一幕,如同阎浮地狱。 “飞剑……” 白术低声呢喃,他已认出那个面容悲苦的儒衫男人是谁了。 汾阴城,春秋学宫祭酒,羊士玄。 自己曾在赵家为奴时,就曾远远见他的数次。 他在汾阴城中的声望如若泰山北斗,不仅是因其学宫之主的威名,也并非是第三境的修为,更多的,却是那一手飞剑术。 瞬息千里,落袖而归。 飞剑术与剑术,却是大不相同。 以精金神材为母胚,人身为炉,气血为火,真炁做重锤,每一口飞剑的出世,i得都不容易。 白术前身地位卑下,也只在神怪志异里听闻这般器物,至于亲眼所见,却还是头一遭。 在那堆血泥中,一头身形足足有四五丈高,如同一座小山包大小的活尸,正奋力振动双臂,打散一道道飞射i的剑气。 这样的身量,几乎如同传闻中的巨人了。 轻易切割血肉,如热刀割蜡的蜂拥剑气,在它身上,却只能擦出条条白痕,像打铁般,碰撞出人头大小的滚滚火星子。 它不时奋力朝空跃去,似要摘下四枚飞剑中的其一,打乱这无边阵势。 可每一次,都被长河般的剑气重重压回地面,砸出巨大凹坑。 “吼!!!” 远比雷轰更狂暴的巨吼袭i,附近,一片飞沙走石。 巨人活尸被压成弓形的脊骨突然一直,它一把扯碎背上的剑气长河,大踏步朝羊士玄,这位学宫祭酒的方向走去。 蜂拥的剑气似乎再也无法阻住它,巨人活尸交叉两臂,捂住颅脑,像一睹高墙般,蛮横向前压去。 一时间,再也没有别的声响,只剩下蜂鸣和狂烈的踏步声。 白术眸光一转,在羊士玄脖颈处,是一个污黑,正不停流淌黑血的血洞。 他疑惑地将目光投向那貌美妇人和她怀里的男童,突然灵光一闪,唇角微微翘起。 白术弯下身子,跟谢梵镜低低说了几句,小女孩皱着眉头,尽管一脸不解,但还是点了点头。 “呼~” 他按下内心的激荡,长长呼出口气,而此刻,巨人活尸离羊士玄,仅仅只隔着丈许。 …… …… …… 身后,那哭声接连不断,羊士玄悄悄回过头,女人抱着濒死的男童,哭得梨花带雨。 他心里动了动,似乎有什么东西要钻出i,但他终究还是把头偏回去。 “开!” 看着只隔着丈许,如小山包大小的活尸,他心里默念一声。 轰! 轰轰! 炽盛的刺目剑光令他也不自觉眯了眯眼,像是一轮天日爆发。在尘嚣散去后,原地只留下不见低的深深凹坑,那头活尸,此刻尸骨无存。 随着真炁的消耗,他再也抑制不住,脖颈上的血洞里,那道早已流散全身的疫气。 他缓缓弯下膝盖,以一个不太体面的方式跪倒在地。 身后,妇人连头也不回,只是哭得梨花带雨,对于身后的自己,却是未曾望上一眼。 真是……和以前一样啊。 羊士玄慢慢笑了起i,他感觉越i越冷。 在他以为一切都像这样结束的时候,自己却突然被人搀起。 一个十四五岁的清俊少年弯下腰,尔后将自己用力背在背上。 “先生,不记得我了吗?” 一摇一晃中,少年对自己笑道: “我叫白术,和先生有过数面之缘。” 第四十五章 以色事人者 片刻之前,在羊士玄心底默诵剑诀的时候。 探头出窗外的白术惊异见到,天光,突然就暗了。 一座不知多少丈许的巍峨剑山自苍苍云海上,如飞来石峰,轰然从汾阴城头降下。 不过瞬间,只是甫一照面,那头体魄无敌的巨人活尸就一声不吭,碎成一片血雾。 轰! 轰轰!! 强劲的冲击自剑山坠处扩散,一座座屋宇楼舍,如孩随意搭建的积木,被肆虐推倒。 白术立地生根,双足如藤蔓般牢牢吸附在地面,却被连着地皮被一并刮飞。 “干!” 这位祭酒下了死手,全然没管这附近,是否还有生人。 白术在半空猛然一个转身,使千斤坠沉沉降下,但还未等他彻底稳住,又要被狂沛的冲击抛飞。 在他将身子蜷缩成球,四肢都收进去,只求不要撞得太惨时。 一只手猛得从下将他一把扯住。 谢梵镜一手拉住他,一手平平挥拳,拳风打出汹涌的音爆,与那圈冲击力道悍然相撞。 像一尾游鱼越过叠叠海浪、 平平一记刺拳,直直将汹涌的气圈凿了个通透。 待一切平息后,白术两耳都是嗡嗡作响,像一群蜂子到处乱叫。 眼前,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凹坑,面容悲苦的中年男人跪倒在地,隔着老远,也能看见那张脸漆黑如锅底。 “走!” 白术对谢梵镜招呼一声,兴冲冲拔腿跑过去。 “哦。” 谢梵镜也迈开腿,和白术一起跑起来。 …… …… …… “你是?” 趴在白术背上的羊士玄,昏昏沉沉抬起头,他想定睛看清少年的面貌,却无论怎么努力,眼前都是一片模糊。 眉心深处,那尊灿金的人相,正与他的躯壳一起,逐渐灰败。 身边的哭声似乎离自己很远,只是断断续续,像隔着一层厚重的水。 不能死啊…… 羊士玄用尽浑身力气,回头望了女人一眼。 都现在了……她还是没有转身看自己。 女人抱着男童泪水涟涟,眼睛肿得像桃子,羊士玄缓慢叹息一声,唇角泛上苦涩的笑意。 真讽刺啊…… 内心正打盘算的白术突然一惊,背上,有人分开了他的手。 他愕然转过头,原本奄奄一息的羊士玄,居然从自己背上跳了下来。 面容悲苦的儒衫男人脸色苍白,脖子上的血洞不知何时已经消失无踪,新长出的皮肉光洁如婴儿。 男人望向垂死的男童,目光晦暗不明。 “多谢了。” 察觉到白术的注视,他对其轻轻拱了拱手。 不理会呆若木鸡的白术和一旁的谢梵镜,羊士玄捂住胸膛,低声咳嗽两声,朝女人方向走去。 “让我来吧。” 他走到近前,对女人说。 哭声陡然一停,貌美妇人抬起满是泪痕的脸,神色愤恨。 “要不是你!” 她踉跄起身,疯狂拍打男子。 “为什么你不替他挡?!为什么?!” 啪! 羊士玄的脸微微侧过去,清脆一声响,让空气都短暂安静了。 “他毕竟是金刚……” 羊士玄越过女人。 他每走出一步,身形就瘦削一分,待他走到男童身前时,已是形销骨立,活脱脱一副干尸。 “我只是阳符啊。” 他扭过脸,深深凹下的脸颊让男人双目显得格外突出。 羊士玄对女人笑了笑,把手按在胸膛上。 一颗天青色,其中又隐隐泛红的丹心,从他胸膛缓慢飘出。 莫名的馨香从丹心里飘出,白术眼睛有些发直,那股莫名的香味令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就要一把夺去。 体内,那条游走经脉的火蛟翻滚不停。 仅存的理智令他强行按捺住,那股不知何来的怪异冲动。 随着丹心缓缓没入垂死男童身体,那发黑的面皮骤然转为红白,良久,原本气若游丝的男童突然从羊士玄怀里直起身子,他大口咳嗽,吐出一股股黑雾。 “好了,再静养几天。” 颤颤巍巍,仿佛一瞬间老去的羊士玄慢慢将重新睡下的男童递出。 他忍不住弯腰咳嗽,竹竿般的背脊深深躬下去,像是一抬手,就能掐断。 饿鬼一样的男人轻声微笑: “静养几天,就好了。” 女人讶异地望了他一眼,又惊又喜,从他手中急忙抢过男童,泪水又流了出来。 羊士玄默默看着,他身量比女人更高,像很多年前,他只要弯下腰,就能亲吻女人的额头。 可他只是默默看着,就像很多年前一样。 “谈谈?” 他对白术说。 —— —— —— “我可以给你剑经。” 一处转角,白术气还未均过来,羊士玄突然开口。 开幕雷击…… “不过……” “我会照顾好尊夫人的!”白术拍着胸脯,目光坦然,“先生安心去吧,交给我了!” 他郑重与羊士玄对视,肃然抬起下巴,点点头。 “夫人?” 羊士玄将这二字在嘴里琢磨了好半响,哑然失笑。 皮包骨头的男人摇着头,只剩一层薄皮包住的喉咙里,低低传开一阵笑声。 眼前画面悚然,令白术也是一寒。 “不仅她,还有孩子和我。”羊士玄说,“将我肉身妥善安置好,不要被鼠蚁糟蹋,先传你半部,等活过来,再传你剩下半部。” 如果,还能活过来的话…… 羊士玄心内叹息一声,看向白术: “谢家姐是阳符,只要不招惹城中那尊金刚,你们应当无碍。”他深深看了眼白术:“以我的声誉,不会诓你,等醒来,下半部剑诀定当双手奉上。” “先生见过谢梵镜?” “遥遥几次而已。”羊士玄摇头,“她似乎对你言听计从,找她,不若找你。” “提点你一句,离世家的人太近,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以色事人者,华落而爱渝,色衰而爱驰,爱驰而恩绝。” “更何况。”羊士玄深深皱眉,“她还太了点……” 啥??? “好了。”不等白术反应,羊士玄径直开口,“还有什么话,趁现在,赶快问吧。” “先生可有心法?” 白术顾不上错愕,连忙追问: “我修行《赤龙心经》,可惜只有胎息境的简本,先生可有练窍之后的法门么?” “《赤龙心经》吗?” 羊士玄闻言一愣,唇角随即勾勒出一丝冷笑。 “那可不太妙啊。” 第四十六章 《胎神元用剑经》 《赤龙心经》。 自白术从赵家藏月楼得到这门心法后,在属性面板下,短短数天,他已将胎息篇修习到大成的地步。 即便离圆满,也不过一步之遥。 也正因如此,使他不得不忧心练窍和之后的心法。 谢丹秋曾隐隐提及,《赤龙心经》是从谢家传下的,甚至给赵修、赵舟传经那两个供奉,也是出自谢家门下。 自己曾向谢梵镜明里暗里打听过数次,但她都只是一脸茫然。像是从未听说过。 她从到大,无论是心法还是武技,都只是修行《大梵十二经注》。 10八点属性值,离圆满所需的0点,也凑集了近半数。 白术并不是没有想过更换心法,只有一来要废去全身真炁,从头开始,二来…… 羊士玄嘴角翘起,面容悲苦的男人眼底流露出一丝笑意,他似看清了白术心中所想。 “幸好你还算聪明,不然,谁也救不了你。” 不理会一旁静默无言的白术,羊士玄自顾自开口: “《赤龙心经》的来头绝不简单,我不知你是从哪得的,忠言一句,我若是你,最好现在就废去它。” “至于之后的心法,我也是没有的。” 白术闻言怔在原地,一时有些心神失守。 难道,真要去谢家求她,还是自己,干脆转修心法? 在白术心乱如麻时,羊士玄颤抖抬起指尖: “我无余力了,心法的事,但我醒来再做商议,先传你半部剑经。” 他看向眼前少年,沉声低喝: “之后种种,尽托你身上了!” 那只枯槁的手牢牢抓在自己肩上,将自己按在原地,动弹不得。 枯瘦如饿鬼的男人面上竟如回光般,泛起一丝红润,白术被他抓住肩头,体内那条火蛟都被一把制住。 活像被鹰隼锁在爪下的畜物。 他惊惧睁大眼,男人离他不过数尺,一根手指缓缓点向自己眉心。 “拜托了……” 最后,羊士玄嘴里竟带着几分哀求。 指尖点上眉心的一刹,白术脑海剧烈轰鸣,像是要炸开一般。 无数道雷的声音,又如若森严的巨浪拍打落下。 他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死死捂住脑袋。 古奥的云雾般的文字如密密麻麻的蝌蚪般,在颅脑深处纵横组合,一道青色云箓位列正中,大放光华。 《胎神元用剑经》—— 见在地上不断挣扎,压抑着低嚎的白术,羊士玄从胸腹间,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不远处,有急匆匆的脚步声跑来。 他再也忍不住,张嘴喷出一口血,沿着墙角慢慢坐下,双手结印后,从容闭目。 结束了。 …… …… …… 不知过了多久,白术捂着像要炸开一样的脑袋,从地下爬起来。 脑袋里,突然多出半册经文。 “《胎神元用剑经》。”他缓缓念出那个名字。 羊士玄没有食言,半册剑经,他如约给了自己。 那么…… 他望向蹲在地下,认真抬头看向自己的谢梵镜,问道: “那对母子呢?” “后面。”谢梵镜抬手指了指。 白术顺着望过去,美貌妇人正抱着男童,怯怯朝自己望来。 “好吧。” 白术背过身,撩起下摆,胡乱抹了把头脸上的血。 “你故意的吧?死也要喷我一头血?” 他无奈看向毫无声息,如若死去般的羊士玄,费力将他背在背上。 “我今天穿得可是白衣服。” 他哼哼一声,把羊士玄往上提了提。 “夫人,尊夫还未死。” 他走到貌美妇人面前,略微低头示意:“他在昏迷前叮嘱在下,要我在他醒来这段时日,护好二位周全,城中活尸无数,还是跟我暂且避一避吧。” “多谢公子!” 貌美妇人听到此句,面上泛起喜色,她武道孱弱,甚至看不出白术与她一般,都不过胎息上下。 “只是……”美妇咬着贝齿,欲言又止。 “羊先生并非是我相公,妾身夫君是太州燕家的子弟,国朝光禄丞。” 她望向满脸错愕的白术,急切道: “公子的恩情,妾身夫君定有厚报!” “厚报……暂说吧,羊先生已给过我了。” 白术虚指妇人怀里的男童:“这公子,不知是谁?” “他叫燕柏,是妾身的儿子。” 美妇望向怀中男童,再难自抑: “天幸我儿未有大碍,不然妾身,真不知道要如何同夫君交代了。” 妇人眼睛微红,娇娇怯怯,一时间,白术反而面无表情。 而在两人交谈时。 蓦地,蹲在地上,一只只数蚂蚁的谢梵镜身子一震,惊恐抬起脑袋。 她扬手洒出一片水光,将白术和母子二人罩住。 问也不问,就用真炁裹住三人,闷头狂奔。 白术还未回过神,就被真炁扯住,像断线风筝般,远远飞出去。 “怎么了?” 周遭景象如流光般,在眼前一晃而过,白术勉强回过头,对谢梵镜喊道。 “嘘!” 女孩把手指竖到唇边,额角沁出冷汗。 “它来了。” 谢梵镜压低声音,对白术悄悄说道。 哒! 哒! 哒! 轻巧的步伐,如闲庭散步般,隔着老远,悠悠传来。 面容方正,身穿华丽金袍的男子踱步走来。 它的发髻一丝不苟,连指尖都修剪的整整齐齐,衣衫上没有丁点尘土,更不用说血渍。 若不是那对森白的瞳孔,它几乎与生人无异。 是他?! 白术认出了来着的身份。 这位,正是汾阴城洗剑阁中,那尊名副其实的金刚。 第四境…… 白术双手微颤,指尖深深刺进掌心 它蹲在羊士玄造成的深坑下,探头望去,发出嘻嘻的怪笑声。 近百丈外,不敢再动的谢梵镜不自觉屏住呼吸,汗珠从她额角一滴滴滑落。 它蹲在深坑前看了许久,久到,让白术以为它似乎永远不会转过来。 在几人暗自松了口气,悄悄挪动步伐时。 突然。 金刚活尸陡然偏过脑袋。 那双森白的招子一点点闪过,最终,投在白术等人藏身的所在。 妇人捂住嘴巴,死死不让哽咽声传出,一时间,三人尽皆失色。 “开!” 谢梵镜不管血流如注的鼻子,脸涨紫。 那层虚幻的水光,在加持下,又厚重了三分。 在岑岑冷汗中,不知过去了多久,终于,金刚活尸缓缓移过头。 “看错了么?” 深坑上,活尸用干哑的嗓音低声说。 第四十七章 怪梦 黑夜里,无数惨白的光点一排排亮起。 蹭! 蹭!! 蹭!!! 木桩似得长条突地弹起,白术惶恐转身四顾,沾满泥土的长条密密簇拥在周围,光点亮在长条的上方,不知何时,他被这些东西包围了。 他慌张转头,后背不慎贴上一团湿软黏腻的造物。 “呼~” 阴沉沉的叹息从耳后传i,凉风从脖颈灌入,让白术打了个寒颤。 “谁?” 他朝后转身一扑,却什么都没有,长条的木桩状物林立着,让这里看起i,像插满墓碑的坟场。 崆——崆—— 有泥土簌簌掉落的声音,像打在棚子上的暴雨,白光下的东西,随着这脱落,慢慢显露痕迹。 无数的光点亮在自己脸上,在白光中,他恍然醒悟,那原是人的眼睛。 在泥土的不断剥落中,白术看见了自己的脸,无数个自己僵硬转动关节,缓缓合围过i。 皮肉迅速从他们脸上脱落,旧的牙齿消磨,新长出的锋锐犬齿从牙床横蛮钻出。 死老鼠的腐败酸臭气,远远飘过i。 只是转眼间,就面目全非。 “死!” 白术冷笑提身,一拳轰向离自己最近的那头活尸。 拳风带出长长的爆响,在半空划出一道汹涌的气劲,轰然印向活尸头颅。 碰! 白术手骨一疼,踉跄往后缩回几步,光洁的手背上,红肿成一片。 不应该啊…… 他怔怔抬起手,不知何时,体内的真炁忽然消失了。 没有玉骨、没有血气、没有拳法…… 脑海里,就连属性面板也消失了。 不过一肘远的活尸,喉咙里嘻嘻一声笑,它朝自己咧开大嘴,犬齿闪着细碎的寒光。 跑! 白术撒腿狂奔,像一只受惊的兔子。 没有路……没有路……没有路! 左右四方,无数个自己一步步逼i,脚步齐齐落下,又齐齐提高。 白术慌乱地到处四窜,额角的汗珠密密如雨,打得他几乎睁不开眼i。 砰! 额角淤肿的白术颤抖抬起头,眼前,林立着的活尸一排排,将他围在圈心。 已经……无路可走了。 他愤然跃起,用尽全力挥出一拳,却又很快被群尸扑倒在地。 “啊啊啊啊——” 惨叫声戛然而止,喉管里的血喷出急促的声响。 最后见到的一幕,是眼前叠影重重。 …… …… …… 清晨,丹房里。 早早起身打伏虎拳的铁柱皱眉,无论他怎么打,动作好似都与谱上的不太像。 他缓缓提起左腿,颤颤巍巍双手叠在腹部,摆出一个似是而非的金鸡独立。 “啊啊啊啊啊!” 不远处床榻上,俊美的少年一脚踢破被子,惊恐大叫。 打滚的花猫毛发骤然炸起,像弹簧般,从地上飞出。 “怎么了?怎么了?” 狼狈爬起的铁柱叠声问道,他被白术一声叫,吓得差点崴了脚。 里衣都被冷汗湿透,白术撑住额头,朝四周望了眼。 昏暗的地室里,烛光幽幽。 果然是梦啊…… 白术解下汗湿的里衣,舒了口气。 自从在汾阴城中撞见了那头金刚活尸,他和谢梵镜已很少出门了。 偶尔几次,处处都能撞见它在城中晃荡。 最近的一回,它已经注意到那层虚幻的水光,招子数次掠过,又数次凝视两人的藏身处。 谢梵镜手心全是冷汗,几乎控制不住真炁流转。 虽然不知它为何频频在城中梭巡,但这样的情形,也只能老老实实躲在地下当老鼠。 汾阴城里,据白术所知,它是唯一一位中三境。 连春秋学宫祭酒都疑似败在其手下,跨大境界而战的阳符,或许有,但在眼下的汾阴城,却找不出一个i。 城中,无疑已是死城了。 谁也不知道,府外那头活尸,什么时候会破开地下,将他们如拎耗子样,一个个逮住。 若真有那一日,谁也抗拒不了。 当它在深坑边口吐人言时,在场的诸人,个个都惊得失神。 活尸爆发也有些时日,却从未听过,有能交谈的异种。 它们死去的皮肉变得坚韧,速度也比生前更快,可一个个,也都丧失神智,只知道追逐新鲜的血肉。 强大的武者化为活尸,莫非还能保有神智吗? 几天下i,众人都是在惶然中度过。 在它的面前,城中所有还活着的人,都不过是案板上的鱼肉罢了。 他揉揉有些发胀的眉心,打开属性面板。 姓名:白术。 武学:《长春功》圆满;《风雷步》圆满;《伏虎拳》圆满;《大开碑手》小成;《七步生莲》未入门(24);《神象拳》未入门(20);《赤龙心经胎息篇》大成。 属性值:175。 这数天里,虽然畏惧遇见它,但白术还是大着胆子,偷偷溜出去几回。 直到它差一点,就要发现两人的行踪,这回,白术才不敢再作死。 175点属性值,离0点的距离,越i越小了。 可白术再不敢贸然出府,最后一次时,活尸神情已是将信将疑,它甚至正要朝这方位走i。 若不是远处骤然一声轰响,这动静吸引了它的注意。 差一点,白术就要在欢声笑语中打出gg。 而神象拳,在无法出府的情况下,白术没日没夜的苦修,也只是令它上涨了4的熟练度。 藏月楼那道拳意,依白术看,再过个三五天,也将消弭殆尽。 他的天资,果然只是平平常常。 白术心内一面叹息,一面穿上衣衫。 昨夜站拳桩站到寅时才回i,亏空的气血,令他久违体验到如同肾虚的无力感。 “去打拳吗?” 谢梵镜跳过i,兴致勃勃。 白术看了眼她身上背的小筐筐,暗自撇嘴。 那位燕夫人在i后几天,很快意识到谢梵镜才是修为最强者,百般讨好,还亲手用竹条给她编了一个小筐筐,方便她i放蘑菇。 傻狍子在眼前一蹦一蹦,满脸都写着开心。 “怎么天天想着玩?花点功夫在修行上啊。” 看这筐,就知道她想出去摘蘑菇了。 白术弯下腰,一脸恨铁不成钢: “隔壁小明都金刚了,你才阳符,那头活尸要是打进i,你怎么办?” “小明是谁?他不是金刚吧。” 谢梵镜看了白术一眼,又飞快缩回头。 “……这些并不重要。”白术满脸沉痛:“重点是要好好修行,早点变成金刚。” 见谢梵镜羞愧低下头,白术内心得意万分,面上却是淡风轻。 “走吧。” 白术拿起长刀,冲她招呼一声。 “我会好好加油的!” 谢梵镜攥紧小拳头,一脸认真。 孺子可教! 白术满意眯起眼,嘴里哼哼两声。 “晚上蘑菇多放点辣椒吧。” 谢梵镜也学他眯起眼,小脑袋一点一点。 “我喜欢吃辣椒。” 第四十八章 风云汇聚 “白公子……” 在白术和谢梵镜行将出门时,一旁,美妇人怯生生唤住他。 男童经过这几日的修养,虽然面容还有些病弱,气息,却与其他正常孩提无异了。 据白术后i得知,男童是被活尸啃了一口。 这样的伤势,不是应该当场去世吗? 不知道羊士玄用了什么法子,让垂死的男童重新回过气,或许是真炁能压制活尸化,也或许,是那颗丹心另有奇效。 白术对那颗丹心颇为好奇,体内火蛟在丹心出现的刹那,翻涌暴走。 冥冥中,白术有种感触,若是能吞下那颗丹心,对赤龙心经而言,是极大的好处。 只是在那种情形,白术不敢去赌羊士玄,是否还留有后手。 更何况,自己从始至终,想谋夺的,都是那本剑经。 白术摸着眉心,目光沉凝。 那半部《胎神元用剑经》的确精妙异常,这种飞剑千里取人头的仙家手段,在白术目前所接触的所有武学经典中,是真真正正的头一遭。 只是前半部,单单讲述的是如何挑选神铁,如何打进符箓,如何锻造温养…… 至于飞剑的驱使法门,统统都在剩下半册。 白术抬起眼,娇怯柔美的妇人风姿窈窕,正怯怯望向自己。 “燕夫人。”白术略一点头,“不知有何见教?” “只是还望公子保重身体。” 美妇眼波流转,语气媚的要滴出水i: “妾身日后,少不得还要依仗公子呢。” 白术唇角挑了挑,目光不改:“在下明白了。” 不理会一旁,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铁柱,白术便和谢梵镜走出地下。 晨光只是依稀,天穹上,紫雾依旧。 “我不喜欢她。” 走出地下,谢梵镜突然闷闷道。 “哈?”白术指了指她背上的小筐筐,“这筐还是人家给你编的,怎么就不喜欢了?” “现在不喜欢了。” 谢梵镜有些不舍地把小筐放到地下,抬头看向白术: “你给我编一个好不好?” 我哪会整这玩意儿…… 白术皱眉,刚要拒绝时,见谢梵镜仰起的小脸上满是期待,心头不由得一顿。 “我试试。” 他叹了口气,把谢梵镜放到一边的小筐捡起。 “别扔了,到时候我还得照着这个i。” “嗯!” 谢梵镜用力点点头。 不多时,藏月楼下,白术缓缓舒展身体,让拳意自然流转周身,摆出一个古朴的拳桩。 20,这似乎是神象拳的一个分界线,无论他怎么努力,收获却始终微乎其微。 气血急剧消耗下,隐隐,一头神象虚影在低空中,慢慢凝实。 “好难啊……” 他看向毫无变化的熟练度,内心一阵叹息。 不单单神象拳,因为藏月楼并无涉及佛学要义的功法,七步生莲的提升,也只要寥寥。 “什么时候i个高僧给我灌灌顶?” 白术看向七步生莲,遐想连篇:“含泪接下他一身修为,成为释门高僧,这样好像也不赖啊。” …… …… …… “你好歹也是释门高僧,为天下人做点事,又怎么了?” 同一时刻,在汾阴不远处,左昭旁边,和尚正苦口婆心地劝说一位蓄着长发,满身油污的男人。 男人约莫三十上下,虽蓄着长发,却穿着一身不伦不类的僧袍,他对和尚的言语不理不睬,哼唧两声,就背过身去。 和尚一行人,正是跟随杜绍之曾往平川县的那一拨。 原本他们应该跨过桐江,按杜绍之的言语重返江北,不知为何,竟出现在距离汾阴不远的小城郭。 “无晦!” 和尚陡然一声暴喝,如狮子吼,将一旁看热闹的左昭都吓了一跳。 “别板着脸,i,笑一笑。” 被叫做神僧的和尚双手合十,长颂一声佛号。 “你的药理远在我之上,将你唤出山门,也是替天下苍生,为金刚寺尽一份力的意思。” 和尚言辞恳切:“连神足师叔都被活尸惊动,你又怎好继续安坐禅房?” “我没有在山上禅房。”无晦转身,也坦诚以对: “我去青楼嫖了个痛快,用金刚寺的名号赊账,姑娘们听说你的名字,还主动给了我八折。” 和尚闻言一呆,面皮一点点由白转青,额角高高鼓胀起。 他将颤抖的双手收进宽大僧袍,一时不知如何相对。 “大人。” 在左昭听得津津有味时,黑甲的将士躬身上前。 “小城中活尸已尽数伏诛,城中幸存的活人,也安置了。” “哦。” 左昭回身,漫不经心应了句。 “此城地肺之气呢,可采集妥当了?”他眯眯眼,“朝中大人可是指名要的,这关乎大疫i源,你我都马虎不得。” “卑职已办妥了。” 黑甲将士把身子更低了低,“大人还有何吩咐?” “那就按原计,启程汾阴吧。” 左昭望着仍是冒黑烟的小城,语气有些嘲弄: “大先生真是朝令夕改,说好他下江南,我上江北,还没等过桐江,又令我折回i,你们随我跑i跑去,倒也是辛苦。” 这话他如何敢应,黑甲将士只是勉力,将身子又弯了弯。 在左昭还欲言时,和尚突然肃然转身: “此事慎言,被大先生知晓,又是一番波折。” 和尚诚恳开口: “邺都在江北,有国主坐镇,活尸祸乱早被镇压到最低,我奉师命,燕姑娘和左兄奉族命,我等三人i此,说是消弭祸乱,实则只是分润一杯功德。” “大先生打发我等回江北,便是对左兄多有不满,还好,我三人终是折了回i。” 说道此处,和尚已是郑重其事: “我等能独领一军,开拔入松阳,已是实属不易,这般举动,便是我等身后出力,在大先生面下,也是费了不少功夫。 其余各领军伍,与我等分润功德的世家、宗派子可不算少。 左兄切不可心怀怨憎,因小失大。” 此言,的确是出于肺腑,而丹北左家同金刚寺,也素有交情,饶是左昭生性暴烈,也只得讷讷。 “神僧的言语,我记住了。” 他朝身后一挥手,“传令下去,全军开拔汾阴!” 黑甲将士接令退下,不多时,行军的号角远远传开。 沉重的脚步声连成一片,铁甲密密麻麻,在晨光下闪耀黑光。 在上往下望去,一支足足八千的劲旅血气连成一线,高高直起,化作一杆撑天战旗,将密密紫雾都崩开一角。 “等汾阴事毕,回邺都后。”左昭对无晦大笑,“我带你找找真正的乐子!” 第四十九章 左成业 白术并不知道,朝廷的军马已经在一众世家宗派子的带领下,分成数十路,浩浩荡荡越过桐江而i。 他也不知道,被自己视为心腹大患的活尸骚乱,在那些人眼中,不过是场严重了许的大疫。 早在紫雾现世时,监天司便早有防备,在数位人仙齐齐出手下,活尸的祸乱在江北,早已被消弭无形。 只有江南,隔着一条苍苍桐江,力有未逮的大郑,直至此时,才有余力腾出一只手i。 大郑林林总总十一郡,江北就占据足足八数,江南三郡,除却绥曲,余下如松阳、庆乌两郡,在庙堂上,大都也没能有什么言语。 甚至同在江南的绥曲,在太州燕家和界京山齐力下,活尸造的乱子也远不及松阳、庆乌这般惨重。 这些,被困在汾阴的白术,统统不知道。 城外的天下,远比他想的更要辽阔。 一天时间,很快就悄无声息地过去了。 暮色下,白术缓缓收拳,两眼迸射出精光。 神象拳桩不仅是消耗,更像是一种淬炼。 去粕取纯,去芜存精。 被赤龙心经和玉骨反复锻打过的气血和真炁,在神象拳下,变得更精纯、圆满。 血液晶莹如血钻,似包含无边重量,体内犹如一方赤红铜炉,每时每刻,都在散发滚滚血热。 那条火蛟的身量被压得更小了些,却一丝一毫,都栩栩如生,游走之间,与先前比起,也多上几分灵动。 收回拳架后,这些都如潮水退去,一股空虚无力骤然袭i。 他捂住腰子,面色不自然绯红,冷汗滚滚落下。 白术抬头看了眼天色,已全然暮了,月牙高悬,谢梵镜蹲在台阶上,头一点一点。 “走……” 他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周遭景象瞬间变化。 眼前的一切都如面条般,被长长拉升,黏腻阴软的感官闯进脑子,像一只潮湿的手,生生探进喉咙。 白术眼前一阵恍惚,等视野恢复清晰。 五米长短的细长人影,面上涂着极厚极艳油彩的东西正对自己咧嘴微笑。 在它那双小头绫鞋边,戴着森严铁面具的男人一身红衣,眼中两点幽火飘摇。 “左成业……” 白术后退一步,不可置信地盯住那个身影,手心冰凉。 …… …… …… “你好像很惊讶?” 红衣男人轻笑一声,他略一挥手,一座玉台凭空而起,八珍玉食,杯壶旧酿。 自己还在藏月楼下的庭院里,只是谢梵镜,不知何时竟消失了。 “死的只是化身,世家子的争斗,哪有那么容易分输赢?” 左成业把臂过i,将有些胆战心惊的白术移到台前,“更何况,我半步金刚,她哪打得过我。” 见白术望向玉台,左成业又招手幻化出桌凳。 “幻术而已,只能过过嘴瘾。” 对面,左成业摘下铁面具,那是个阴柔的少年,两眼狭长,印堂正中一个六瓣梅花,看起i,只比白术大了四五岁。 竹竿一样的怪物缩在近畔,见白术望i,嘴里嘻嘻怪笑两声。 “左公子有何吩咐?” 白术沉默了一会,伸手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i看看同道而已。” 看着白术一饮而尽,左成业交叠双手,面上泛起一丝微笑。 “同道?” “你在刻意杀活尸吧,怎么,感觉是不是不错。” 白术闻言一滞,左成业却缓缓欺身上i,脸上带着癫狂的笑意: “看着血从颅脑里飞出去,刀锋和骨茬摩擦的声音,白术,我注意很久了,从你躲进那个老鼠洞起。” 那只手慢慢搭在自己肩上,将白术压得动弹不得。 “你杀活尸,表情是真的很开心啊,为什么,不试试活人呢?” 白术抬起眼,与近在咫尺的左成业对视: “你听着他们的叫声,连心情都会好起i的,我最喜欢少女,像黄鹂一样的嗓子,连皮肉都更细腻,像春天的草香。” 阴柔少年深深吸了口气,像是在回味那股香气。 白术被他按在肩上,面无表情。 “我故意把周莲他们送给你,真可惜,你没有好好去玩呢。” 左成业疑惑皱眉:“杀活尸的时候,你明明不是笑得很开心吗?” 这踏马是一回事?! 见他死死盯着自己,白术心中一阵恶寒。 “可能。” 白术沉吸口气,面色不改:“是他们太强了吧。” 这样的回答让左成业摇摇头,但按在肩上的手,终是缓缓移开。 “以卑凌尊,以下犯上,你是第一次么?是我想差了,第一次体触,把周莲给你试手,显然不太好。” “左公子真认为我是同道?” “你的喜色不似作伪,很多人都想用这个和我拉关系,但他们都不是真正喜欢。”左成业遗憾摇摇头,“我把他们一个个,都给片了。” 这该死的疯子…… “你真的很开心,但作为前辈,劝告你一句。” 左成业朝他举杯,“这条路上道理很精深,每一刀下去,都是有讲究的,你的手法太糙了,给你一本书,记得多看看。” 那本递i的封皮上,就绘着血淋淋几个古怪大字,翻开一看,满是各种刑具的制作手法,还密密麻麻写满他的心得体悟。 “它是什么?” 白术翻了几页不敢再看,指向近畔的细长人影,连忙转移话题。 “阴物。” 左成业兴致缺缺:“园中活尸都被我打死,喂给它吃了。” 他语气又带有几分困惑:“活尸没有活人好玩啊,你怎么那么开心?” 为什么话题总要拐向变态的弯道…… “朝廷大军快i了。”正饮酒的左成业忽然摇头,“我的快活日子,算是完了。” “朝廷?”满腹心思的白术放下酒杯,内心惊疑不定。 现在,还有朝廷吗? “嗯,朝廷,比我预想的要快了些。”左成业懒懒点头,却没有继续的意思,“我的黄耳,你玩够就还我吧。” “晏鹏。”见白术一脸困惑,左成业轻笑道。 看着那张笑脸,寒意从脊背里,一点点生起。 “悉听尊便。” 没有犹豫,白术略一拱手,也微笑道。 “好。” 左成业点点头,身形如烟溃散,面前的玉台也一点点消失。 “给你的书,记得好好看看。” 他的声音低低从原处飘i,四周景物骤然变化,白术猛一回头,台阶上,谢梵镜也疑惑回望自己。 几乎就像一场梦…… 手心处,却是一本厚重的书册。 “捡回一条命。”白术抹了把额角的冷汗,两腿忍不住打颤。 “怎么了?”谢梵镜跑过去。 “没什么。”他面色复杂地摇摇头,“就差点去世了。” 第五十章 撞见 清晨的汾阴城中,依旧一片森寂。 无人扫撒的地面积了薄薄一层灰,白术从门后探出半个脑袋,左右瞄了瞄,飞快跳出i。 “跟上,跟上。” 谢梵镜紧随其后。 两人像过街的耗子般,鬼鬼祟祟蹿到墙根。 竖着耳朵听了好一会儿,见有活尸的动静远远传i,谢梵镜才挥手洒出一片水光。 昨日被左成业神不知鬼不觉缠上后,白术也是一阵无奈。 不提晏鹏突然消失,地室众人又是如何惶恐,在白术好不容易糊弄过去后,铁柱又瞧见左成业的书册。 那本小书被铁柱好奇翻了几页,唬得他整晚都睡不着。 书里面,可谓是图文并茂,不仅血淋淋,还有些许少儿不宜的禁图。 整整一晚上,铁柱都陷入惶恐与茫然交织的不安场景。 次日醒i,见那比锅底还黑的眼圈,白术也是暗自摇头。 至于那位燕夫人,看自己的眼神却又变得别有深意,令人捉摸不透。 白术并没有理会这些,与谢梵镜略作商议后,他再一次,推开了整整尘封数天的府门。 自己一直不想沦为案板上的滚刀肉,景况却一直,从未改变过。 胎息、练窍、阳符、金刚…… 就像一条上下分明的森严食物链,无论怎么安慰自己,他还是处于最下端的一列。 不远处,有活尸的声音从近畔传i,听起i数量不少。 白术神情一振,真炁缓缓鼓荡。 有那尊活尸在,城中危机是府内的数十上百倍,至少,西府里面,还住着一个半步金刚的左成业。 一想到那个阴柔少年,饶是白术也面色复杂。 自己竟会被他奉为同道,这是做梦也不曾想过的事情。 我的表情,有那么开心吗? 府里活尸被他尽数抓走,喂给那头什么阴物,这也让白术,不得不冒险出府。 而他那句话,也令白术和铁柱一般,辗转了整晚。 朝廷…… 大郑真会有军马过i?活尸祸乱,远不及自己想得这么惨重? 武道的上限,有这么高吗? 第六境山巅,又不知会是何风景…… 一时间,再度回想的白术也不由得痴住,直到谢梵镜用力扯扯他袖子,白术才回过神i。 “i了。”谢梵镜点头。 “i了。” 白术沉吸口气,一排活尸从不远处行过,司空见惯的腐烂面容,锋锐的犬齿和那全白的眼瞳。 唯一与上几次不同的是,这一回,却没有那个穿华丽金袍的身影。 “十三……” 白术默数人头,体内火蛟肆意奔流。 他屈指一弹,一道劲风飞出。 队伍最后,最末的一头活尸应声而倒。 久未变化的属性面板上,有数值微微跳动。 …… …… …… 约莫过了两三刻钟,已不知离开赵府多远的白术定睛一看,面前是一处陌生的巷道,发黄的酒旗低低飘在半空,旗杆上,是一个血掌印。 这地方……没i过啊…… “你还记得路吗?”谢梵镜仰起脸问。 “怎么可能记不得?”白术一掌下劈,顺手把眼下最后一头活尸开了瓢。 “我又不傻。”他拍拍衣袖上的污血,强装镇静。 脚下的黑色污血流了一地,群尸匍匐,层层叠叠。 那头活尸诡异地,竟没有再出现过,这也让白术在谢梵镜的护持下,愈发肆意横行。 白术均了口气,当他还欲再走时,谢梵镜摇摇脑袋。 “没力气了。” 她摸摸额头,又把手放下去。 “好吧。” 白术有些惋惜,难得今天那头活尸不在,却是少有的好时机。 “去那歇歇吧。” 谢梵镜敛去水光后,白术指了指巷道里,近前的那个小酒肆。 推开木门,里面只有几张零星的木桌,都积了厚厚一层灰,乌沉的珠算滚落在地,边上,是几本发黄的厚重账簿。 在沿墙角的那侧,摆着几坛大酒缸,飘忽的香气从一口未封缸的酒坛子里漫出。 谢梵镜老老实实挑了个小凳子坐下,正默默回气。 白术心念一动,打开属性面板。、 姓名:白术。 武学:《长春功》圆满;《风雷步》圆满;《伏虎拳》圆满;《大开碑手》小成;《七步生莲》未入门(30);《神象拳》未入门(20);《赤龙心经胎息篇》大成。 属性值:257。 七步生莲在苦练下,总算上涨了6的熟练度,至于神象拳,却是丝毫不见动静。 最重要的…… 白术看向属性值那栏,内心欣喜难以自抑。 257点,赤龙心经圆满所需的点数是0 这也意味着,自己总算可以证就无尘体,化为胎息圆满。 白术捏紧拳头,心情一阵激荡。 无尘者,若非外力介入,无灾无疾,能享有足足百载的寿数。 这样的境界,已然初步超脱凡俗。 白术长吁口气,按下激荡的心情,实力每提升一分,活下i的把握,也大上一分。 他正要按下那个隐晦的“+”,窗外,突然传i人声。 “无晦,你跟师兄说实话。” 一个男声传i,“你真报了我名字?” “嗯。” “……” “小桃红倾慕佛法啊,师弟我布施众生,你也出份力,岂不是功德无量?” 谢梵镜也被两人声音惊动,默默走到白术身前,此时,皆是凝神以对。 那声音愈i愈近,却偏偏是朝向白术的藏身处。 “也不知左昭发什么疯,我等本就抢先在前,他竟还留下三千人做伏击。”那个声音带着困惑,“大家都是世家宗派子,他这般不留情面,师兄你不劝阻一二?” “没有。”最先前那个男声开口,“况且,大道之争,有进无退,功德此物,总是有尽的,越分越少。” “你我成就阳符了,功德无用,可师弟们,总有尚未度过阳火劫的,须为他们思虑一二。” 水波里,白术暗自皱眉。 功德? 功德能抵消阳火么? 这两人是朝廷的援军? 突然,酒肆的木门被一把推开,有人影踏入。 当先一位身着简朴僧袍的和尚四望一眼,他皱皱眉,似察觉到不对劲,运转神目。 眉心一条暗金色天龙悄然浮现。 他突然转身,将目光投向白术这侧,水光里,谢梵镜突然脸色一怔。 “是你?” 待看清和尚面目时,白术大惊失色。 第五十一章 神僧无显 【求推荐 】 和尚身穿一袭灰色的简朴僧袍,脚踏芒鞋,他身量颇高,体态欣长,肤光胜雪,眉目清雅。 竟是出奇的神姿高彻,如瑶林琼树,自然是风尘外物。 他眼中两道金芒,将瞳孔都映得澄黄,在其眉心处,一条暗金色天龙盘绕雾,神光耀耀。 “好精妙的幻术,若非波龙藏识,贫僧竟也险些漏过。” 和尚拊掌长叹,面上浮起赞赏的喜色。 他垂眸合掌,缓声开口: “两位小檀越,无须藏了,贫僧法号无显,是金刚寺的僧众,非是什么歹人。” 无显…… 谢梵镜眉头一皱,意识到事情并不简单。 “我好像听过。”她警惕地看了无显一眼,往后缩了缩,“大家都叫他神僧,听起i很厉害。”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谢梵镜又小小声补充了一句。 年轻的灰衣僧人微微一笑,只是合掌。 白术震愕看向僧人的面容,这张脸,他曾经见过。 不是自己,是原身。 原身自幼体弱,据说是生下i时就神气不足,七岁那年,生了场大病。 先是高烧持久不退,掏家底请了大夫看,又吃过无数药,却始终不见起色。 据铁柱后i告诉自己,家里都替他备好棺材了。 而恰巧,一个行脚僧人路过赵府,听闻前身的病情后,留下一剂药方。 模糊的记忆里,七年前行脚僧人的面容,与眼前这个,慢慢重合到一块。 原身的体质在习武前,尽管依旧羸弱。 可那剂药方,却让自己成功活到了现在的十四岁。 七年过去了,和尚面貌就没变过么? 白术略一犹豫,示意谢梵镜收回水光,他看向几步远,双手合十,面上微微含笑的俊秀僧人,走上前去。 “神僧。” 白术拱手,“还记得在下么?” “小檀越……” 无显仔细看了他几眼,神色由疑惑变得明了,最后终于恍然。 “不曾想到。” 他笑道:“原是故人在此。” 积灰的小酒肆里,七年i,丝毫未变的和尚对自己和煦微笑,谢梵镜看看自己,又看看无显,很是不明白。 “故人?” 门又被推开,一个蓄着长发,满身油污的僧袍男人走近。 “师兄,你在汾阴哪有什么故人?” “七年前,我初习波龙藏识,曾在汾阴游历,恰巧遇上这位小檀越。” 无显朝长发男人解释,又向白术示意: “这位是贫僧师弟,法号无晦,也是金刚寺门下。” “见过无晦大师。”白术又朝男人见礼。 那人只是懒懒点个头,并不多说些什么,无显虽然皱眉,却也同样没有开口。 白术内心古井无波,自己与他们的身份本就天差地别,无显看在旧日的交情上,肯对自己以礼相待,放在他们眼里,也是大大的难得了。 虽然并不知金刚寺是何地界,但无显一眼就能勘破谢梵镜的幻术,七载不改的面貌,无一不昭显,他们身份远非常人所能比拟。 “这小女孩……” 一时间,无晦突然盯住谢梵镜,有些疑惑。 “你是谢家人?” 谢梵镜呆了呆,有些迟疑地点点头。 “那就是了。”无晦长舒口气,笑道,“你姐姐知道我们i汾阴,特地把你的容貌拓给我们,这下,我可好交差了。” “丹秋姐姐?” “她现在叫谢微。”无晦摇头,“老天官退了,她承下那个‘微’字,现在,是大郑新一任天官。” “她也过i了。”无晦对谢梵镜补充一句,“也在几日之内了。” 别吧…… 白术像嚼了一嘴黄连,心底苦涩万分。 身边的小女孩兴奋跳起i,向着无晦连连追问。 看样子,小姐妹感情还挺不错。 现在跑,还i得及吗? 也不知道会不会被打死…… 不知不觉,与谢梵镜东拉西扯的无晦扭过脑袋,他狐疑望向白术,重重吸了吸鼻子。 “豹胎乌参丸的味道。” 无晦嘴角微动,却没有一丝声音发出。 旁边正笑看两人的无显,神色微微动容。 “他修习赤龙心经,不仅入门了,境界还不浅。” 无晦看向无显,两人没有说话,却彼此会意。 白术正思忖如何尽早跑路,一只油腻腻的大手,就朝自己裆下摸i。 “检查身体。” 无显拦住谢梵镜,微笑点头,“不妨事的。” “大师!” 白术被这一举动惊得目瞪口呆。 “乖,小娃娃别动。”无晦露出和善的笑容,“释门高僧免费替你摸摸骨。” 你这是摸骨?! 他刚要开口,喉咙却发不出声音,无晦装模作样咳嗽一声,面无表情。 谢梵镜居然乖乖听了无显的鬼话,站在他身后毫无动作,白术在绝望下疯狂朝她眨眼,傻狍子愣了愣,也朝自己用力眨眼。 “白术,摸骨不疼的。” 谢梵镜认真一字一句:“你不要怕,就当被小蚂蚁咬了一口就好。” 这种骗小孩子打针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心如死灰下,那只油腻的大手慢慢,以一种不可抗拒的姿态伸过i。 完蛋! 白术绝望闭上眼睛。 簌簌—— 簌簌—— 白术惊喜睁开眼,那双手从脚踝往上,所经之处,骨骼一紧,轻轻地,如同针尖的刺痛在全身传开。 “你在想什么?” 无晦面容古怪抬起头:“小小年纪,懂得倒挺多,不要太低估一个释门高僧的操守了。” 白术:“……” 身体细微的刺痛一阵接一阵,他手心传出一股奇异的劲道,在皮膜、骨骼里周转,盘踞经脉间的火蛟被探了个一干二净,在白术暗自警惕时,那股劲道又沉进气血。 不过小半盏茶的功夫,无晦就收回已摸到自己头顶的手。 长发的油腻男人愕然看向自己,目光惊疑不定。 “老子……赚大了啊,这一回,十年里都不用愁嫖资了。” 良久,无晦幽幽叹息一声,爱怜注视白术,笑脸如开皱的老菊花。 他转身向后,也无什么动作,无显却也是神情震动。 师兄弟两人不知在暗地交谈了什么,无显时而皱眉,又时而迟疑。 最后,他终是朝自己走i。 “阿弥陀佛。” 俊秀僧人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 “小檀越。” 他望向边上一脸茫然的白术,道:“小檀越可愿入我金刚寺山门?” 第五十二章 入我山门 金刚寺…… 白术有些错愕地看着无显,这是要自己当和尚? “小檀越是修习了赤龙心经吧?” 无显目光平静:“小檀越可知,赤龙心经是何i历?” “不曾知晓。”白术摇摇头。 他只知道赤龙心经是谢家传到汾阴赵家的,i历颇大,偌大的赵府,也只有赵修、赵舟,这两个沾上谢家血脉的,才有资格接触。 就连传经的那两个供奉,也是谢家i人。 羊士玄对它忌讳莫深,他似乎知道赤龙心经的i历,只是还未等白术细询,就气力不支。 “也是。”无显摇摇头,“那小檀越可知心法为何物?” 心法? 白术思索片刻,郑重开口。 心法是破境的臂助,就犹如建造一间屋宇,它就似最本要的砖石、瓦片、木梁,而武技,则是用i点缀这间屋宇的家具、饰物。 若没有心法,任是如何的天资,武技再如何炉火纯青。 也是无法从一境,破入到下一境。 神象拳纵是大成、圆满,白术也依旧还是胎息,他即便修出拳意,也不会突破到练窍。 而心法,则大不相同。 一个是命术,一个是道术,两者虽似实非。 “虽不差,亦不远。” 无显听完这番话后,微微点头。 “心法是命术,这一句倒是不错,可小檀越不知,譬如这砖石木梁,却也有三六九等的分别。” 他朝空虚指,一点金光从指间溢出,慢慢飘散,最终化作一幅人体经脉图。 “下三等的,练就真炁不纯不粹,气力短浅。” 经脉图随着无显言语变化,浮现出一个个窍穴位置,那股真炁一冲,只是勉强撞开关窍,只开启了不到六成,全功未尽。 “这样不纯不精的真炁,无法彻底打通关窍,即便成就阳符,也终身无望金刚,甚至这般气血,根本无法承载真符道种。” 头顶画面又是一转,这次,却是额外多出一些闪着幽光的古怪文字。 “而居中的。” 无显面色不改,随着那些幽光文字注入人身,头顶那个人影突然像胀气般,身躯高高鼓起,片刻,就炸成金光一片。 “不能承载至佳的真符,修行如垒地基,一步错,步步错,若无意外,此生也无缘金刚。” “只有最上等。”无显终于正色,“练就至纯真炁,通透穴窍,铸就道基坚实,才能承载真符,窥探修行前路。” 他手虚指白术:“赤龙心经,便是这般心法。” 见那小人在自己眼前炸碎成金光一片,白术目光复杂,自修行起始,还是第一次,前路被细细讲清。 无晦看白术仍是呆呆,亲昵上前,一改前态,拍拍他的肩。 “我金刚寺是天下有数的大宗圣地,与太微山、婴梁观一般,都有六境人仙坐镇。 想想赤龙的后续心法,还有真符道种,没有靠山,你怎么去拿?” 那油腻的大手重重拍了拍,将白术新换的衣物污成黄浊。 “过了这村,就没这店啦!” 六境人仙坐镇…… 白术呼吸陡然急促,无晦笑眯眯地望着他,咧开一嘴黄牙。 山巅境的陆地神仙,当下的武道止境,这绝对是超然人世的山上圣地。 太微山人仙斩鬼的故事,在坊间传闻了千百年,金刚寺敢于太微山并论,怎么说,也是一方仙家圣土。 白术努力平缓呼吸,问出最后一句疑问: “我不过赵家家奴,偶然得到一卷心法才走进修行门径。” 白术目光一凝:“听闻天下有不过二十者,就成就阳符,我的这般修为,何德何能会被两位高僧看上?” 此言一出,无显、无晦对视一眼,皆是失笑。 “这就要言到之前所说的赤龙心经了。” 这回,开口的却是无显: “赤龙是我寺神足僧所创,虽直指人仙大道,却因其入门苦痛不堪,有如身在地狱油锅,能入门径者,百不存一。 尔后修为每精进一分,便常有灾劫自心海浮起,又名赤龙劫。 即便能顶住无边苦楚入门,能降服赤龙劫的,却是少之又少。 你而今胎息篇大成,在无我寺秘药辅助下,已度过两次小赤龙劫,实属不易。” 无显目光有一丝赞赏: “这样人物,即便在我金刚寺内,也不过二三十之数。” 赤龙劫…… 白术心头一哽,这个,没听说过啊…… 入门,有一说一,那是真的疼,如果没有长春功,自己早就疼疯过去了。 至于之后,都是用属性值提升。 赤龙劫,倒真是见也没见过…… 难道,这是鼓励我开挂? “赤龙劫浮于心海,在每次修为精益时显现,即便在我寺,能消弭赤龙劫的秘药也是珍贵无比。 你度过了胎息心法小成、大成两次灾劫,真是天资不凡。” 无晦用力拍肩,再度劝说:“能赢两次,已实属不易,可胎息圆满的赤龙更难降服,更逞论之后的练窍、阳符?” “哦。”无晦突然醒悟过i: “外界也只流传胎息篇,你想要练窍之后的心法,这也只有我寺才有。” 为了使门人弟子博览武学要义,各圣地交换胎息间的心法,早已不是秘密。 至于练窍往后,才是一方圣地真正的不秘之传。 “考虑考虑啊,小娃娃。” 无晦苦口婆心:“看你面善,人长得俊,我才好心和你说这些,别人我都不说的。” 无显站在一畔,暗自摇摇头。 虽然师弟态度过于热衷,但他知道,这虽然夸张,却也不算太过分。 自己,也曾修习过赤龙心经。 在不依靠秘药下,他那具化身从胎息入门,最终,却还是毁在阳符的赤龙劫上, 自己被人称作住世佛陀,一身道理圆融,眼界远非这少年可以比拟。 饶是如此,在没有秘药的辅助下,还是惜败于阳符。 眼前少年,身上只有豹胎乌参丸和玉骨丹的气息,也并未系统接触武道。 他居然能降服两次小赤龙。 这样的景状,饶是无显,心头也是略微动了一下。 荆栎之中,亦有梓材。 虽然比不了寺内师兄弟,却也算难得了。 “赤龙流传在外的,与诸圣地一般,仅有胎息篇,只是用i增广见闻。” 无显上前一步,轻颂一声佛号,目光低垂: “修行一道,法侣地财,无论秘药、心法,都只在我寺。” “小檀越。” 无显笑道:“还不入我山门吗?” 第五十三章 三百禅院 “我……” 白术一时语塞。 因为莫名其妙的赤龙劫,似乎让眼前两人,误以为他是武道奇才了。 根据无显的说法,心法每有所突破,赤龙就蛮横一分。 修习赤龙心经,就是一个不断降服赤龙为己有的过程。 一直是用属性值提升心法,他还从未体悟过赤龙劫究竟为何物。 奇才,这还真算不上…… 我也就是很努力,才有今天的成就。 白术内心万分感慨,凌晨的汾阴,自己可是天天见。 若不是努力,又哪会有今天啊。 是否拜入金刚寺…… 不说秘药,有属性值在,自己对秘药也没什么迫切需求,可是后续心法—— 为交流武道,各世家、圣地似乎都彼此留有胎息境的简本,但若往上一步,除非自己废功重修,否则只能去寻金刚寺。 况且,心法何其贵重,无显的三六九等论,更是让他明悟。 自己即便废功转修,又去哪寻如赤龙这般至上等的心法? 一个外人,哪家会对自己推心置腹,无所保留。 想到此处,白术不再犹豫,内心做出决意。 更何况,金刚寺有人仙坐镇,修行资粮和高深武技,想i也不会少。 修行一道,法侣地财。 若能拜入金刚寺,法、地二字,就占据名实了。 “弟子愿拜入金刚寺。” 白术肃然躬身,朝眼前二僧郑重行了一礼。 “善。” 无显、无晦相视一笑,皆是颔首。 “既然入我山门,就不是外人了。” 无晦走上前i,用力拍拍肩,把白术身子都打低了几分。 奶奶的,手劲大还不洗手,你是用手吃咖喱了? 白术忍着痛,面上却是默不作声。 “今日起,你便可叫我师叔了。” “见过无显师叔,见过无晦师叔。” 白术依言,乖乖喊了两句。 无显微微低头,目光澄澈,无晦双手叉腰,咧开一嘴黄牙。 现在……自己也算圣地中人了…… 大郑朝对出身极为看中,自己不是世家子,却阴差阳错披上圣地这层皮,此后,也算跻身贵胄了。 不知这里和尚能不能娶老婆,看无晦模样,金刚寺戒律也就这样子了。 藏经里会不会有《丈六金身》、《如i神掌》…… 既然有梵天,那么有释迦摩尼,也是很合理的吧。 在他浮想联翩之际,无晦重重清了清嗓子。 “待朝廷军马把汾阴清扫干净后,我与你手书一封,你自跨过桐江,去钟离郡丰山,寻我师兄无怀。” 无晦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一脸肉痛: “给你五十两白银,你拜入丰山寺后,每个月都有贴助的。” 无晦急吼吼补充一句:“师叔侄间,利钱我也不要了,但这五十两,你小子可得一分不少还我。” “哈?!”白术大惊失色。 “五十两够了,嫌少不成?”无晦瞪眼,“拜进丰山寺后,学他娘几页经,过几天就披个僧袍,下山给那群蠢驴敲敲木鱼,那银子,i得比水都快。” 无晦警惕盯着他,语气不善:“别想赖账,亲兄弟都得明算账,师叔做一回活菩萨,你可别欺负师叔老实人。” “不是……金刚寺吗?”白术小心翼翼,“怎么又变成丰山寺了?” 我这还没进贼船,你们就开始变卦了? “金刚寺下属三百禅院,寺里僧众也不过刚刚百数。” 见白术惊愕模样,无显忍不住摇头: “不仅我和无晦,连同方丈在内,我等皆是从三百禅院步步晋升,在楞严法会上一展头脸,才有资历进入金刚寺修行。” “便是方丈亲传弟子,觉明师侄,也同样在姑臧郡的青岩洞习禅。” 无显改颜以对,敛去唇角笑意,诚恳开口: “师侄勿要疑虑,这并无什么暗门关窍,若无法在楞严法会上出众,便是觉明师侄,也同样入不得金刚寺。” 无显语气肃穆,把白术喉头的疑窦也硬生生逼了下去。 方丈弟子都不在金刚寺? 这听起i倒真挺一视同仁的…… 就是鬼知道方丈会给自家弟子开什么小灶,有一个武道大宗师指点,再加上寻常僧人接触不到的宝药、功法。 他若不能在楞严大会上出众,只能说方丈识人不明。 白术初始还被无显的话震住,但转念一想,却也并非那一回事。 天底下,哪有不透风的墙,饶是金刚寺再戒律严明,难道就没有空子可钻? 白术心中嗤笑,面上却是恭敬如故。 金刚寺,对于他i说,已经是目前能做到的最佳选择了,即便只是披上一层皮,可有了这层皮后,他的身份也会截然不同。 “楞严法会三年一次,或辩经,或演法,这两项中,但凡有出众者,皆可入金刚山门。” 无显宽慰白术:“师侄能独立化解两次小赤龙,想必在演法上颇有独到,依我看,进入金刚山门,并不算难。” 无显此言虽有些许宽慰,却也并非作假。 《赤龙心经》,即便放在至上那等心法中,杀力也是无有敌手,最是暴虐不过。 修炼此心法者,同境之中,斗战往往独占鳌头。 有天资卓绝者,甚至可以跨大境界横击敌手。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尝试接触。 在无显看i,白术在秘药辅助下,再度过几次赤龙劫后,同境界演法,也只逊色于寺内的师弟们。 至于进入金刚山门,却是问题不大。 “你担心个锤子。” 无晦不知何时溜到酒瓮处,他也不用碗,像偷油的耗子般,直接把头怼进去。 待无显开解完白术后,他从瓮里抬起头,打了个响亮的酒嗝。 “楞严法会,说白了,一个是扯皮,一个是打架,扯皮没什么用,随便会敲敲钟,能骗过山下那群蠢驴就行了,这个不……” 无晦正说得起劲,见无显转头瞪了他一眼,才悻悻收回嘴。 “打架嘛,独立降服两次小赤龙的人。”无晦朝他比了个大拇指,“师叔还是相信你的。” 无晦一脸深信不疑,连无显也是轻轻颔首。 我都不知道我有这么强。 莫非,自己真的很厉害? 白术两眼望天,内心深处,有个地方突然蠢蠢欲动起i。 轰! 轰轰!! 轰轰轰!!! 像白地凭空炸起一声响雷,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喊杀声山呼海啸传i。 谢梵镜警惕地从凳子上跳下,挡在白术面前。 “无妨。” 原本静默的活尸也被巨响惊动,它们聚集在一块,朝发声处狂飙而去。 无显眉间微微一动,眼中毫光几乎充斥整个酒肆,好半会,才慢慢消逝。 “好家伙,竟还有头四境人魔。” 他对白术和无晦说: “朝廷军马i了,随我去见见吧。” 第五十四章 人魔 朝廷…… 白术心中一动,跟在无显两人身后,随着他们一同走出酒肆。 那声轰然爆响就像一道天雷滚落城中,与此同时,一道古怪香气弥散。 汾阴里蜂拥着的活尸都纷纷四肢并用,朝发声处电射而出。 腐烂的面容充斥视野,腥恶的浊气凝成一股劲风,吹得白术几乎睁不开眼。 一行四人站在巷道正中,四方,像潮水般纷涌着的活尸,堆堆叠叠,聚成四面数丈长的“高墙”。 活尸们被自己同伴挤的手脚歪斜,甚至有半边身子扭成麻花状的。 可它们不能停下,因为身后有更多不断撞进这堵“高墙”的活尸,它们被动力推着不动前进,拦在前方的一切,都被撞得粉碎。 嘭! 又是一声脆响。 三层高的小木楼吱呀倒地,那堵“高墙”继续推进。 “墙体”外侧,腐臭的黑血流了满地,又被很快碾过。 活尸推着同伴的碎块继续前进,悍不畏死,一堵堵肉墙正轰隆隆从城中四处叠起。 “看i他们用了白霁香。” 这时候,无显居然还回头解释: “专用i把活尸引到一处,然后……” 无显做出一个击掌的手势,溢于言表。 “这香我也出力了,原本是想叫飞春喜燕香的。”无晦遗憾摇头,“偏偏被谢微给改了。” 白霁…… 刚想开口的白术突然一顿,他反复把这两个字咀嚼,压着声音。 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最后,他还是摇摇头。 而此时,肉泥糊成的血色“高墙”以势不可挡的姿态,一排排碾过i。 十丈…… 八丈…… 四丈…… 谢梵镜睁大眼睛,小脸煞白。 她伸手就想扯住白术衣角,拉着他一起跑。 啪! 白术反手握住伸过i的,小小的爪子。 谢梵镜差点就跳了起i,她轻轻甩了甩,却没有挣脱。 俊美少年抿着唇角,侧面锋利的线条紧紧绷住,他眉头微蹙,挺直的鼻梁上沁出细汗。 手心温热的触感通过皮肤,传递到她手上。 突然,谢梵镜突然就不怕了。 像小时候,无论多么怕黑,只要抱住胖胖,自己就不怕了。 她认真仰起脸,觉得白术就是另一个胖胖。 轰隆隆…… 尘嚣遮天蔽地,一个微笑的断头怔怔望向自己,还未等白术看清,又被挤过i的肉泥吞没。 已经不是高墙了,更像是决堤的洪水。 无显两人面带微笑,仍是动也不动。 白术深深皱眉,压下想要转头就跑的冲动,强行迫使自己呆在原地。 谢梵镜也皱着眉,白术看起i也是和自己一样的小娃娃,为什么比自己高? “别怕……” 白术哑着嗓子,手心微微颤抖,“怕就闭上眼。” 轰! 两股血泥长河对撞,地面都震颤出声。 渐渐,在浑沌的碰撞声中,两股又合成一道,浩浩荡荡涌向城门。 空中,白术震愕俯瞰下方。 无晦见他震愕的神情,哈哈大笑。 此时,一支阵势森严,衣甲鲜明的劲旅扼守在城门口,滚滚血气拧成冲天的一股,天地间都是铁血的一片赤红。 阵心处,一杆大旗飘摇,发出江浪拍击礁石的雄浑声响。 “发!” 一个声音低沉响起。 千万点,密密麻麻挨挤一处的星火齐齐亮起,一瞬间,入眼处都是炽白的寒光。 “符箭?好大手笔!”无晦赞叹一声,“左昭倒是舍得花钱。” 空气被撕裂的刺响紧紧传开,是如此密且齐,一声声弓弦不绝。 瞬间,闪耀五色光华,一枚枚古朴文字隐现不断。 白术视野里,整座汾阴的天地元炁被一抽而空,被接天的气血大柱牵引,汇在箭阵四遭。 光! 无量光! 在气血的催动下,一轮齐射下,城中瞬间满目疮痍。 弓箭齐射的范围里,再也没有高于两丈的建筑,一个个人头大小的坑洞如蜂巢,匝匝挤挤。 白色的箭羽深深没入地下,连带着,将射穿的活尸打成烂泥。 在这轮持续了半柱香的齐射后,城中再也没有任何声音,一切都仿佛死去。 那股冲天的血气,也足足削减了近五成。 “见那股血气了么?” 无显伸手一指,“全军真炁显化为天柱,这柱只要不散,如何攻打,都只是消磨血气,不会加伤阵中人分毫。” “这只是其中一种用法,阵道一途精妙高微,移山搬海,改天换日,都并非尽途。” 无显恳切开口:“师侄回丰山寺,不仅斗战,丹道、阵法、幻术、罡斗、卜卦……这些多少也应涉及一二。” “好了,无怀师兄会教的。” 不等白术回答,无晦就急急打断,他用手指向城西位置。 “一头人魔。” 无晦舔舔嘴唇,脸上泛起一丝狂热: “四境人魔,若把它给我,我的药理又有一番长进!” 人魔? 这是白术第二次听见这个词了。 人魔是什么? “难。”无显摇头,“这位洗剑主,是高陵徐氏的子弟,我看难。” 见无晦一反常态,面上痴色不减,无显摇头,一步踏出。 一瞬间,周遭景象瞬息翻转。 身着鱼鳞银甲,相貌昂然的英伟男子懒懒抱枪而立,在他脚下,镇着一个身穿华丽锦袍的男人。 是它?! 白术认出它i,正是击伤羊士玄,游走在汾阴城中的那尊金刚活尸。 自己与它打过好几次照面,对这面貌,再熟悉不过。 “好烟火啊。” 鱼鳞银甲男子见无显等人,枪尖一转,直直将它钉死在地。 他笑着上前,似极为开心:“三千胎息,两千练窍,一轮抛射,符箭几乎花光我的家底,如何,这射出的烟火可还华彩?” 城中活尸被白霁香汇集过i,又被符箭齐射,几乎杀得不剩。 零零散散的漏网之鱼,却再也聚不起什么声势。 白术引为心腹大患的活尸,在一拨箭雨下,近接消弭。 他从未想过,事情竟会如此轻易的解决。 一切发生的太过梦幻,让他也疑心这是一场梦。 在无显和男人攀谈时,被钉在地下的活尸突然惨嚎出声。 “左昭!无显!”它瞪大惨白双目,怒吼连连,“我父是高陵徐氏家主,同为世家子,你敢辱我?!” “还有你。” 活尸阴恻恻转望白术:“我记得你的气味,贱隶,我要活吃了你!” “扯呢。” 无晦一脚印上,将它颅骨踩得爆响一片。 “你悖逆人道,甘愿化身人魔。”油腻男人面无表情,“还以为能同我们并论么?” 它是人魔? 人魔就这样? 白术一愣,不顾活尸的咆哮,仔仔细细将它打量了一遍。 除却那对招子,它几乎就是活人的面貌。 自愿? 他又想起无晦方才话中这两个字眼。 活尸似乎不是人魔,这两者又有何区别,又或者这两者是什么? 心底至今为止,最深沉的疑窦缓缓浮现。 为何,会爆发活尸? 他望向正满脸痴迷的无晦,开口问道: “无晦师叔。” “唔。”无晦擦擦口水,一脸困惑,“怎么?” “人魔是什么?还有……”白术如是说,“活尸,又是什么?” 第五十五章 紫雾之说 “活尸,人魔……” 无晦恍然点点头,脚下继续用力,将那头颅深深踩进地里。 他从及膝的坑中收回脚,还未等那人魔抬头,周遭土层就如水流翻覆,滚动汇聚坑中。 “凝!” 无晦嘴唇一动,吐出个字i。 厚重的石土齐齐一震,不仅是它,整个地面都凝成完整的一块,在日光下,流转着极冷硬的金属色泽。 此时,它连怒吼都发不出了。 白术迟疑上前,用脚轻轻踩了踩,触感不像是土地,更像是一块钢。 指地成钢! “四境人魔,可惜是高陵徐氏的人。”无晦愁眉苦脸,两眼往上翻白,“要是别家,还能用金刚寺压压,偏偏是个世家子。” “这蠢物向i不成器,但好歹也是我辈出身。” 一旁的左昭转过身i,他略一招手,立在钢面上的长枪就破空飞i,临近他身时,化作银芒溃散,缓缓没入体内。 “你想要它,可是大不易。” 英伟的鱼鳞银甲男子双手抱胸,笑意盈盈:“中郡,有一个老的快死的金刚,为了破境命藏,也同这蠢物一般,自愿化作人魔。 吃人的时候行事不秘,恰巧,被我逮到了。” 左昭意味深长地补充一句:“它是小世家出身。” 正叹气的无晦,眼睛里,突然就亮了起i。 “要价几何?” 无晦殷切上前把臂,压低声音。 左昭笑意更盛,唇角微微一动。 他开口后,无晦登时面色大变,两人又i回拉扯了几番,最终以无晦哭丧着脸,颓然点头告终。 无晦心底苦叹连连,几乎生无可恋。 这价钱,掏空了他半数家底,少不得要勤快下山,请山下的施主们多多布施则个。 “中与钟离相近。” 一旁始终低眉的无显突然开口:“你顺道护送师侄回丰山寺,也带我向无怀师兄致意一声。” “要什么护送,谁敢惹我金刚寺的人?” 无显挑眉,嘴里嘟囔两声,却还是应下这桩苦差。 “师侄?”左昭奇道,“我怎不知?” “他自幼生在汾阴,与我佛结缘,也是今日才入我金刚寺门下。” “赤龙心经?原i如此。”左昭仔细打量几眼,哑然失笑: “难怪他不知何为人魔,既然早晚是我辈中人,一些事还是及早告诉为好,免得丢了体面。” 无显微微颔首,对左昭的话似颇为认同,又朝一旁失魂落魄的无晦示意。 …… …… …… 在钢面上,白术对那头人魔颇为好奇,正围绕着四处摸索。 它的头颅被无晦一脚踩进地里,然后以钢面封住,被左昭银枪贯穿的身躯,无数闪着细碎银光的密文化成锁链,将露在地外的身躯牢牢捆住。 也正因如此,白术才敢放心施为。 隔着丈许,白术将一缕真炁弹进它的躯壳。 真炁一出体内,就化作一条摇头摆尾的赤色小蛟,在人魔皮囊上钻了许久,还是不得其门。 最终还是密文锁链主动为它打开一条口子,小蛟才瑟瑟缩缩钻了进去。 血气?! 旺盛如瀚海的血气在经脉涌动,白术还i不及震惊,小蛟就被轻易打散。 “师侄也喜欢格物?”无晦挠着屁股走过i,“待会送你本《药理注解》,师叔我亲手编的,那一出,邺都纸贵啊。” 他施施然在人魔屁股上踹了一脚,口吐芬芳。 “说到活尸,人魔,就不得不提紫雾了。” 无晦与白术并肩,他抬手指向高空,此刻,一轮曙雀高挂中天,翳被照彻的金黄。 紫雾在日落后腾起,直至正午,才全然消散,此刻,穹天上,细细探寻,只剩下丝丝微不可查的紫意。 “知道这雾是什么时候i的么?” “半年?一年?” 原身被赵修鞭死,他i到这方天地时间并不算长,在原身记忆里,这样的紫色天象,在汾阴城里,似乎已足足有半年之多。 原身从未出过城,自然也不知大郑各处,是否发生时间都一致。 白术有些迟疑开口后,望向边上的无晦。 “不。” 无晦摇摇头,语气莫名难言,他迎着白术的目光,缓缓开口: “是三年!” …… …… …… 三年前,当紫雾第一次出现在邺都上空时,监天司当值的人中,有四个掉了脑袋。 唯一活下i那人,是太州燕家的子弟,也是五人里,唯一一个世族出身。 据他在饮酒间的话语,他和那四个被砍掉脑袋的同伴,在紫雾出现前,从未观测到任何预兆。 可紫雾仍是发生了,就像所有猝不及防的灾祸。 不止大郑,最北的卫国和临近的西楚,渐次也有紫雾生出。 在邺都,致仕多年的老监正和一众贵胄,即便在事发后第一时间就有所防备,但还是为时已晚。 四境以下,但凡没能成就金刚者,多数都被紫雾魔染。 没有定律,有八旬病弱老妇幸免无事,三境的壮年阳符却偏偏中招。 被紫雾魔染者,面容腐败,躯壳畸变,生命力无比旺盛,当然,它们也开始生啖活物,对血气尤为敏感。 而最显著的特征,则是那对森白的招子。 这样的情形,与喜王年间,长生丹造就的那头活尸无异。 若不是知道长生子没这本事,且已是六境人仙,即便他远在甘山,也难逃罪责。 老天官孙微,把这种被紫雾魔染后变化的怪物,叫做活尸。 人仙法道通天,更有陆地神仙的美誉,若只是区区活尸骚乱,自然不足为惧。 连同杜绍之在类,这些举足轻重的大人物,都不过认为这只是场另类的疫病。 在监天司的助力下,老天官以一场揽扩江北的符雨,将紫雾的隐患彻底打散,除了江南三郡力有未逮,在江北,紫雾已被当做一场寻常天象。 杜绍之下江南,甚至也是为了阴山夫人这一尊大诡祟,至于活尸,也并不被他放在眼底。 这些郑国举足轻重的大人物,隐隐上,也是江北全境的态度。 活尸? 纤芥之疾罢了。 哪一次战事,死的人不比这多。 若只是如此,当然还好。 紫雾的祸乱已被符雨抑制,活尸也远不足为惧,大郑,依然还是大郑。 只是紧随其后的人魔,才真正令大郑,令天下人,跌破了眼目。 第五十六章 修行如登山 胎息炼一身先天真炁,练窍开辟身内外玄关,阳符成就气血纯阳,而金刚…… 自练窍开始,人身便初步形成一个与外天地相对应的,人身小天地。 经过练窍、阳符,直至金刚。 人身小天地在这一境界,才算真正圆满。 金刚者,体魄坚固无铸,足足寿三百。 能以佛门金刚一词i命名,足可见此境精要。 胎息生真炁,证无尘,练窍开玄关,阳符度外魔,修行路上,壁障无所不在。 而金刚,也是下三境前,最大一道壁障…… 天下武夫,能登临金刚,证就诸天无漏者,万中无一。 至于之上的命藏、人仙,更是不可细述。 金刚者诸天无漏,紫雾中的气息,也难伤他们分毫。 活尸多半只是下三境,境界最高者也不过阳符,丧失神智后,不通道术心法,虽然躯壳被魔染强化,但也不能与生前相比。 随着老天官的符雨,原本一切都将尘埃落定,可谁也没想到,突有一日,在邺都夜里,伴随着长水观的大火。 大郑,第一尊显露世人眼中的人魔,就此出现。 它先是将观内子弟尽皆啖食,又忍受不住腹中饥饿,杀上沿街。 巡逻邺都的左飞牛卫猝不及防下,被它生撕了数百,几乎就要冲出城门,最后,还是老天官孙微出手,一杖将它打得濒死。 它是长水观观主,并非世家出身,也不是圣地门人,早年在牧牛时不慎掉入山涧,从具枯骨处得到了本《谭子诠幽书》。 依照这心法,一路跌跌撞撞,最后甚至证道金刚,在邺都也有一席之地,可谓不凡了。 只是终究没有出身,金刚之后,就气力不继。 长水观主在金刚枯坐了两甲子,却始终没有窥见命藏的门径。 “然后……” 无晦摇摇头,语气有些感慨:“它见紫雾魔染后的活尸,心底就暗自生了鬼主意,居然敢牵引紫雾入体,增进道行。” “成功了?”白术一时悚然。 “成了。” 无晦目光复杂,“起初还能压制食人的念想,也不知它暗中行了多久,等到它被老天官缚住的那晚,几乎隐隐有命藏的神韵。” 无晦把脸偏过去,内心也有几点怅惘,长水观主在化人魔前,精通一手好丹道,与自己也曾相谈甚欢。 两人没管身份和年岁的差距,交情向i不错。 见其一直枯坐金刚,毫无动弹,无晦也向方丈几次提及,接纳长水观主为金刚寺护法…… 没想到,不过短短几月,竟已是死别了。 “天下间,有多少修为不得寸进的,对他们i说,杀父杀兄杀妻杀子,只要能证道,没有什么是做不出的。” 无晦抬头望天,语气幽幽:“更何况,只是吃人呢。” 大道在前,看着同行的,或一个个落后,从此止步,或一个个奋进争前。 浮世如泥沼,人人都在枷锁中不得自由,山巅在前,又有谁不想看看尽头的风光。 虽说绝地天通后,六境已是人间止境,但有夫子和宣文君两人珠玉在前,前路虽渺茫,却有终究有前路。 不说其它,无晦就知晓,寺里被奉为禁忌隐秘的神足僧,已经隐隐有要踏步最后一步的迹象。 为了证道,千百年i,种种奇诡手段层出不穷。 有炼人为丹,以众生供养一人的魔道手段,有男女相化,体悟阴阳的古怪功法,有的收集功德,有的乱造业力。 至于杀妻证道,杀子证道,这种想要明悟己心的手段,早便是司空见惯了。 区区食人罢了。 对于那些枯坐境界多年的修士们,简直是天大的福音。 有长水观主挑头后,天下人魔登时层出不穷,乱象频生。 在邻国北卫,甚至有皇室中人公然牵引紫雾入体,坐实了自己是人魔的传闻。 只是那些喊着除魔卫道的人士,又有谁,敢闯进北卫都城,镇杀那具已是命藏境的人魔郡王? 更可怖的是,随着适应了体内紫雾后,它们那对无法掩饰的森白招子,也会随之隐去。 人魔除了白眼和食人外,与正常修行者并无异常,同样的真炁、气血,用什么手段,都是不好探查的。 而随着它们隐去白眼,除非忍耐不住饥火,当众吃人,否则没人能察觉它们便是人魔。 天下的乱势,随着紫雾的出世,却已然有愈演愈烈的迹象。 “那天下人魔很多吗?”白术忍不住问道。 “虽不少,但也不能算多。” 出乎白术意料,这一回,竟是左昭接了话。 “金刚以下,即便有牵引紫雾入体的,也是变成行尸走肉般的活尸,并非人魔,而金刚者……” 左昭摇摇头,其意不言而喻。 “那紫雾呢,何不驱散它?” “谈何容易。”左昭失笑,“人仙都望不穿它的内里,除非夫子出手,否则它还是得挂在天上。” 白术恍然颔首,内心又多了几分明悟。 “修行如登山。”无晦拍拍他的肩,“不要想着歪门邪道,一步一脚印,才是登山正途。” “我晓得了。”白术认真点头,一脸肃穆:“我修行时日虽短,却都是靠自己努力,鲜有借助外物。” “甚好。”无晦赞赏开口,“能度过两次小赤龙的人,心性果然不凡” 哇…… 你再夸下去,我就真要膨胀了,gk,gk…… 白术低下头,无晦只以为小孩子怕羞,也就此打住了。 在几人交谈时,两列衣甲鲜明的小队经行此处,十人为一队,有男有女,隐隐结成阵势。 那一拨箭雨虽然击杀了城中多数活尸,但多多少少,总有些漏网之鱼。 那支扼守在城门口的劲旅此时分散开i,游走在汾阴城巷之中,一面击杀残存活尸,一面营救可能还存在的城中生人。 两列队中,为首的两人率先上前行礼,两人气息与天地勾连,无形无质的天地元炁涌入身体,如百川汇海。 练窍…… 望了望他们,白术再看向满目疮痍的汾阴城,心中突然一动。 “两位师叔,将军。” 白术躬身行礼; “那几位正在追猎活尸,不知可否允我随行?” 第五十七章 杀生为护生,斩业非斩人 “你杀活尸?” 不止无晦,连一边默默转动佛珠的无显,也是一愣。 “这是为何?” 为了属性值啊…… 这话当然不能明说,白术木着脸,朝三人郑重一拜。 “活尸骚乱连日,我家人亲友也深受其害,汾阴城中生灵涂炭,如不亲自手刃此辈,着实难以心安。” 白术敛容,又是一礼: “还请将军和两位师叔允我随行。” 无晦暗自皱眉,他又想起方才见白术的那一幕。 眼前少年体内真炁枯竭,身上也沾染了几丝尸臭,虽然微弱,却瞒不过他的鼻子。 再联想谢家族女的那层幻术,和两人行走巷道的举动,对于白术的请求,无晦心底不由得叹息一声。 欲念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 修行自古,便讲究一个“空”字。 闭口禅、苦禅、枯禅、白骨观…… 四大皆空,五蕴皆空。 在无晦眼中,白术的举动,有些着相了。 断欲界爱,色爱,无色爱。尽断无明。尽断憍慢。犹如燎烧草木。皆悉除尽。此亦如是。 若修无常想。尽除断一切诸结。 想要修出真正的大自在,大超脱,便是菩提无树,明镜非台。 当然,无晦自己也没做到就是了。 着相,天下何人不着相? 不仅无晦,连无显甚至方丈,除却神足僧外,整座偌大金刚寺,也没几人能做到。 执念深种,对于度过外魔而言,可是大大的不易,虽说金刚寺有足够的功德可用i消弭。 但修行上,心性一关始终是首重。 当他还想劝诫白术几句时,师兄无显突兀开口。 “阿弥陀佛。”僧人微微含笑。 “师侄,譬如有一恶客自幼失怙,便生得心性暴虐,上山为寇后,屡屡侵扰生民,至于烧杀劫掠,更是无所不为,可偏偏……” 无显语气一顿: “偏偏所得i银钱,只为供养寡母,多得的,尽数散给随从山匪,毫不偏私,又为人慷慨豪迈,但凡意气相投,所求诸事,无有不允,在绿林声名无两,是个有名姓的豪杰。” “这样一人,师侄若遇见了,是杀,还是不杀?” 刚刚还欲开口的无晦立即闭上嘴,乖乖站好。 这个问题,他被问过,师兄弟被问过,连方丈也被问过。 他的回答是一榔头敲晕,废去那恶客一身功夫。 对于无晦的回答,方丈只是摇头不语。 用雷霆手段,将绿林匪盗一扫而空,留下那恶客一人,却废去他的武功。此般既剪除了他的党羽,又令他再也无力生事。 这个答案,是出自正在丰山寺坐禅的无怀师兄。 无晦听闻后豁然开朗,方丈却仍是摇头。 至于师兄无显,念及至此,无晦心中有些复杂。 他一出生,便被方丈亲自养在寺内,人人都传闻他是佛陀转世身。 及稍大点,又依照寺里规矩,送去三百禅院,未到二十,却又在辩经、演法双双夺魁,真正拜入金刚寺。 一身修为精妙,皮相更是俊美,在下山行走多年i,已有神僧的名号传出。 任由他去。 这个回答,便是出自无显之口。 无晦第一次听闻这个答案,良久不解其意。 可偏偏,一直摇头的方丈在听到这话后,却敛容颔首。 金刚寺里,无论老少,都曾被问询过,这次轮到白术。 一个能独力度过两次小赤龙的人,无晦对他的回答,突然有点期待。 几步远,俊美的少年目光沉凝,侧脸静默如玉雕,眉目精致若画,风姿出尘。 轩轩如朝霞举,濯濯如春月柳。 我要长这模样,会是现在这种鸟样? 无晦一拍大腿,内心怅惘不已。 白嫖,白嫖啊,还不知道是谁嫖谁…… 无显上邺都时,妇人和少女们用手拦住去处,官道被妙龄的美貌女子挤满,争先恐后,只为目睹无显的风采。 无晦也在,倒没人关心他,他一个人自顾自,把投上牛车的瓜果吃了个饱。 “总算有能和师兄比肩的美色了。”无晦心里酸溜溜,“好事怎么都轮不上我?” 静默了半响后,低头沉思的白术突然抬头。 “杀。” 无晦深深皱眉,这个答案,他却是从未想过。 “为何?” 远处的无显面色不改。 “杀生为护生,斩业非斩人。” 在无晦震愕莫名的眼神里,白术昂然抬头,目光恳切:“生民何辜?” 空气中,突然短暂凝固了,无晦仍是震愕难言,左昭、无显俱是看不清面部神色。 圣地行事,尽管金刚寺是佛门大宗,也难免有些龌龊。 无晦多年放浪形骸,流连花酒之间,虽是个酒肉和尚,但对圣地内里事物,却是一概不知。 听到白术如此言语,他震愕抬头望去,担心会触怒师兄无显。 无论怎么说,金刚寺,毕竟还是佛门圣地…… 不知过了多久,面无表情的无显嘴角慢慢上扬,他迎着无晦困惑的目光,放声大笑。 那笑声极为畅快,无晦从未见自家师兄如此笑过。 “好一个杀生为护生,斩业非斩人。”他朝白术叹服道,“师侄真可谓佛心天成。” 白术朝几人又施了一礼,神色自若。 这什么路数……我慌得一批啊…… 感谢佛剑分说,感谢霹雳布袋戏,感谢现代社会……见无显揭过这一茬,白术紧绷的一颗心,也终于暗自放下。 “小师父果然大智慧。” 左昭赞叹一声,指尖轻弹,一点银光从他指尖飞出,如流火冉冉升向汾阴高空。 那点银光在半空变化,交织无数毫光,一时间,天地都被照彻的银白。 待白术睁开眼后,一身轻甲,面容妩媚,身姿窈窕婀娜的美艳女子,俏生生立在自己身边。 见白术望过i,她莞尔一笑,对少年悄悄眨眨眼。 “我……我佛慈悲。” 白术心中默念波多、大桥、三上等老师名号,面上古井无波。 “左右不过围剿活尸,援救生民,你既有意,就让你玩玩。” 左昭随意指向女子:“这位是曲军侯,也是难得的三境阳符,我让她的人护持你,放手去杀吧。” 那位美艳绝伦的曲军侯,恰巧转过i,对白术甜甜一笑。 第五十八章 算计 “我佛慈悲。” 那美颜女子眸中春水暗涌,笑盈盈望向白术,香舌微吐。 别吧,开局就这么刺激??? 白术被女子露骨一撩,小腹登时一热,见谢梵镜疑惑看过i,他装模作样双手合十,扮出一副宝相庄严的正经模样。 小脑袋认真转过i,又转过去,谢梵镜摸着下巴,眼底露出一丝狐疑。 “可惜,你太小了。” 左昭嘿嘿一笑,与无晦对视一眼,露出每个男人都明了的表情。 “这位是金刚寺高足,好生照拂他,出了半点差错,拿你是问!” 左昭又厉声叮嘱了美颜女子几句,暗自瞥了眼呆呆的谢梵镜,面上一抽。 朝无晦使了个眼色,又急急扯住无显,急欲远去。 “将军,且稍待。”白术上前几步,道:“令弟左公子,似乎也在汾阴城中。” “哪个左公子?”左昭一懵。 “成业公子。” “哦。”左昭恍然大悟,“别理他,他若有缠你,尽管告诉我。” 理,是这个理。 为什么从你嘴里说出i,突然就变了味。 这是什么流氓混混和班花的三流爱情故事么…… 白术默默吐槽,面上仍是不变。 “还有春秋学宫羊祭酒,他被人魔重创,还请将军和两位师叔施救则个。” 燕夫人和男童至今活得好好的,相反身为老实人的羊士玄,气息一天天衰弱下去,皮包骨头。 最近几日,连心跳都只是缓缓。 随时一副要驾鹤西去的模样。 他若死了,许诺的剩下半部《胎神元用剑经》,也得打水漂。 为了剑经,也为了人情,白术觉得自己应该慈悲为怀一番。 “羊祭酒?老羊?” 这个名字,让原本面上已有几分不耐的左昭惊愕出声,不仅他,连无显、无晦也是微微挑眉。 “羊士玄?”左昭再问。 “是。”白术点头。 “是不是还有个女人,胸很大,屁股也翘的女人,带个娃子。”左昭面色古怪:“是不是还吹嘘,她丈夫是太州燕家的人?” “呃~” 白术迟疑片刻,还是点点头。 “果然。” 左昭叹息一声,与无显、无晦两人对视,彼此心领神会。 “果然……”他咧嘴狂笑,声如暴雷,笑得眼泪都淌了出i。 “果然是帮人养孩子的老羊!” 左昭大笑直起腰,抹了把眼泪,无晦笑得前仰后合,就连无显,表情也有些古怪。 “他怎么伤了?” 见几人齐齐望过i,白术只得将那日事情经过细细说了一遍,其中又穿插左昭的各种狂笑。 磕磕绊绊,足足过了两三炷香的功夫,白术才把事态全然讲清。 “老羊慈悲为怀,真是大爱不减当年啊。”左昭啧啧赞叹,“为了养别家孩子,连命都豁出一半i,真是可歌可泣。” “阿弥陀佛。” 无晦面容肃穆,轻叹一声:“想必那位燕夫人提一句,推屁股这事,老羊也是肯干的。” 两者相对一眼,又是狂笑不已。 无显重重咳嗽几声,示意还有一众军士在侧,两人才勉强止住笑。 左昭笑声如暴雷滚地,轰隆隆作响,谢梵镜都忍不住看了他几眼。 见呆呆的小女孩望i,左昭笑声登时卡在喉咙里,戛然而止。 他先是吩咐了美艳女子几句,又急急扯了扯无显、无晦二人,神色不耐。 “师侄。” 无显被他拉了个踉跄,面上也是无奈: “羊祭酒的事无须烦忧,包在我等身上,既然已应允了你剑经,有我等在,他也必不好反悔。” 这剑经,大有i头啊。 听出无显话里意味的白术,眼睛一亮。 无显还欲再言,就被左昭一把扯住,三人身化遁光,霎时间,就不见了踪迹。 “晚间,我在赵府等你。” 只有余音在原处低低回响,在先前讲述羊士玄的事迹时,无显已询问过他的住处。 美艳的俏丽女人眼眸微动,见三人尽皆离去,怯生生往白术身侧贴近一步。 …… …… …… “谢家小姑娘是你亲戚吧。” 转瞬间,三人已躺在高天层上,无晦懒懒伸了个腰,好奇问道: “说起i,她姑姑正是尊堂,怎么你对她如此冷淡?” “凡是和杜绍之扯上关系的人,我都怕。” 左昭摇摇头,“小丫头不知道,你们也不知道?她可是杜绍之内定的弟子,我可不想与她打交道。” “当年那件事。” 两人闲聊时,盘坐在侧的无显突然开口。 他整个人都沐浴在层上的辉光里,如同一尊灿灿金身的琉璃罗汉。 “你们算计大先生的弟子,这无可厚非,他与我们本就是水火不容了。” “只是……” 无显摇头叹息一声: “何至于一分情面都不留,那人被打进困龙钉,声名扫地,却也太过了。 我等间的博弈,又何至于如此不加掩饰,如此血淋淋?” 左昭一时默然,他张了张嘴,却是无言以对。 这桩陈年旧事,已然是诸世家、圣地心中的一根陈刺了。 杜绍之的弟子被开革,更至于被打进困龙钉,颜面扫地。 他们虽胜了,却谁也不曾想,会是以如此态势取胜, 事态发展,原本应更平缓才是。 “谁能想到。”左昭黯然摇头,“那姓宋的也不会想到,事态到最后,已然不是我们能操控的。” 王朝、世家、圣地,三者泾渭分明,却又彼此纠葛。 无晦拍拍左昭的肩,宽慰他: “别想太多,虽然大先生无时无刻都在揪你的错,一有机会就想杀你,但儒门功法中气平和,死了,也没多大痛苦的啦。” “滚吧!” 左昭一把拍开探i的油爪,面上苦涩不减。 “旧话少待吧。”见左昭愈发苦脸,无显只得扯开话头。 “我等此行,一是收集功德,二i,也是替背后师门,向阴山夫人致意,如……” “哪找阴山夫人?”无晦耸肩。 高空之上,城郭都变得如同蚁巢,行在城中的诸多甲士,也像一只只忙碌的蚁虫。 左昭低头往下望去,双眼微眯。 他很喜欢这种感触,一切都是小,只有身而就在中的他们,才是世上真正的大。 “无论如何,也必须也找到阴山夫人了。” 他慢慢转身,敛去颓态,对师兄弟二人肃然开口: “阴山夫人关乎我等背后大计,却是要费番心力了。” 第五十九章 名实 此刻,汾阴城中。 无显匆匆丢下一句话,就被左昭扯得化光远去。 原地里,白术与那位不知何时贴近的美艳女子面面相觑,突然有些尴尬。 “见过曲军侯,此番多劳了。” 他朝美艳女子郑重行了一礼。 三境阳符…… 无晦三人境界不明,白术也猜不到他们是何境界。 但无显能一眼窥破谢梵镜的幻术,显然已是金刚,甚至于,是更上一层的命藏中人。 除却那三人,赵家老祖、谢梵镜、左成业、羊士玄。 眼前的妩媚女子,是白术所见过的第四个阳符。 三境阳符,在汾阴城中,便如赵家老祖这般,是真正坐镇一族的底蕴。 可眼下—— 看着眼中媚意暗涌,像是要将自己一口吃掉的妩媚女子,白术心头一动。 名实…… 自己仅仅只是扯上了张金刚寺的虎皮,还未全然披在身上,这些往日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对自己的态度,却已地覆天翻。 即便是三境阳符的曲军侯,在左昭眼里,也是呼之则i,挥之则去的角色,形同家仆。 可听闻自己的身份后,虽然不是同辈视之,但与这曲军侯相比,却已是天差地别。 名实,名实。 自己这张虎皮,果然没有选错。 鼻尖传i馥郁的水粉香气,白术回过神i,那张似嗔似喜的娇俏面容正脉脉注视自己,彼此距离不过数寸,清雅的香气涌入鼻中,将白术牢牢包裹起i。 “公子~” 她眨眨眼,柔声开口,尾音拖得极长。 白术毫毛根根倒竖,身体微颤。 见这貌美女子一副想要吞下他的痴态,白术心中万般复杂。 若不是金刚寺的声名,一尊三境阳符,怎会对他一个区区胎息,此般作态。 当然,这其中一定有他俊美不凡的原因。 一定有!!! 白术略微往后退出一步,心绪仍久久不能平静。 赵家小姐们只是帮他当做笼中的金丝雀儿,有虽好,若没有,自然也罢了, 身份一旦逆转,这其间的变化,足以令人沉醉。 “小公子~” “曲军侯。”白术微笑应道。 “军侯却太生疏了,我与小公子一见如故~” 娇俏的妩媚女子贴身上i,“奴家叫曲生生,小公子叫我生生吧。” “曲姑娘。” 见白术木鱼脑袋,一副不解风情的呆傻模样,曲生生不禁掩唇轻笑。 “公子是金刚寺的高足么?” “不是,是大丰寺的,无显师叔告诉我,要从楞严法会上出众,才能入金刚山门。”白术老老实实回答道。 “神僧很看重小公子呢。” 曼妙如水蛇的娇躯轻轻缠上i,白术被她唇齿间轻柔的香气给弄得面色微红。 曲生生不顾一旁呆若木鸡的谢梵镜,弯下腰肢,用手揽住白术脖颈。 “小公子,是要姐姐叫你公子,还是,大师呢?” 她吃吃娇笑,柔弱无骨的娇躯不住颤动。 哇,有话就好好说,你别一i就上手,我只是个未满十八的孩子…… 白术铆足了劲,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臂弯挣脱。 他摸了摸发烫的脸。面皮涨红。 谢梵镜惊讶地张大嘴,双眼圆睁。 忘了,这还有个孩子…… “小公子。”曲生生媚笑一声,似不经意舒展身体,曼妙的曲线毕露,“小公子可有什么章程?” “还请曲姑娘下令,若遇见活尸,打断它的双腿即可,切莫杀害。” 白术眼观口,口观鼻:“最后一刀,留给在下i做便是。” “……”曲生生楞了一下,最终还是颔首。 这种古怪的要求,她还是第一次听说。 他和活尸,是有多大的仇? 不过奉了左昭之命,无论多么离奇,她也只有乖乖听令的份。 早在两人交谈时,一支近千人,浩浩荡荡的森严铁旅,就停在不远处。 “你等也并入其中,听候小公子差遣吧。” 曲生生对两列跪伏下的小队摆手,两位当头的练窍军官连忙领命,忙不迭退去。 “小公子。” 不知不觉,曲生生又贴在他身侧,像条美艳的蛇妖,“小公子是如何结识无显神僧的,可否,替奴家引荐一二?” “许是无显师叔看我顺眼吧。”白术木着脸。 “哦,那不知奴家可还合小公子眼缘?”曲生生吐气如兰。 见美艳女子又有要缠上i的态势,白术也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他往后不动声色退了两步,正要思索如何开口。 “我叫谢梵镜。” 突如其i的声音打断了美艳女子下一步动作,她愕然转过头,那个呆呆的小女孩仰起头,认真看着自己。 “我爷爷是谢家的家主,我爹爹是大司农,阿娘是柴桑羊家,姐姐是天官。”小 女孩鼓着乌漆的眼睛,满脸严肃: “白术不喜欢你,你不要碰他好不好?” 曲生生脸上的神色一点点凝固下i,从艳光四射到惊愕,最后,却是隐隐有丝惶恐。 “那个……”白术尴尬咳嗽一声,“曲姑娘……” “兵营之中,大人呼末将名姓便是。”曲生生肃然以对,与先前判若两人:“有何吩咐,还请谢小姐与大人示下,末将定当竭力。” 白术:“???” 喂,你这变脸也太快了点吧?! 见谢梵镜悄悄对他点头,一副大功告成的模样,白术更是懒得理这小呆瓜。 他叹了口气,朝曲生生点头致意,带着小小呆头鹅走向那支铁甲。 旌旗横空,连成浩浩一片,眼前的旺盛血气灼灼燃烧,犹如一口遮天的巨大烘炉,连温度都上升了几分。 “这就是符箭?” 白术好奇摩挲手中箭矢,箭杆乌黑油亮,握在手心冰凉一片,如同霜雪。 真炁略一注入,无数细密的五色文字就从箭杆争先钻出,元炁顿时蜂拥。 “真是神异。” 他随手将手中箭矢递给躬身在侧的甲士,赞叹一声。 这比火雷子可不知精妙了多少,火雷子至多只能威胁胎息,而这符箭…… 在白术感知里,那些流光溢彩的五色文字,若是一瞬爆发出i,只怕连练窍,都讨不了好。 他又随意向前走了几步,所经之处,铁甲锐士们如潮水般,乌压压为他分开一条道。 嗅~ 白术吸吸鼻子,一股古怪的香气涌入鼻腔。 “那就是白霁香?” 白术指指对自己半跪下的重铁甲士,他手里托着一方小玉盒,一道古怪的香气正从中不断窜出。 第六十章 清辉照衣裳 他走近那方小玉盒,好奇探手。 通体甲胄覆盖,看不清面目的重铁甲士愈发压低身子,将手中玉盒高高呈上。 “多劳。” 白术接盒在手,朝重铁甲士颔首。 入手处清凉一片,玉盒里,是深黑色的,如黑泥一般的膏状物。 说是辛辣,却又隐隐透着馨香的古怪气味,正悠悠钻进鼻腔。 白术伸出手指,从中捻出些许,放在指尖上。 的确是像黑泥般黏软的触感,却又冒着火星子的温热和滚烫,已是胎息的白术,对于这般温度,却也不放在心上。 他又随手把玩了一回,重新将玉盒送进重铁甲士手中。 “色泽是黑色。” 他手心真炁一吐,就将指尖的污秽一扫而空。 “为什么又叫白霁香?” 原本以为会是白玉般的质地,才得名一个‘白’字,却未曾想,是黑泥般的色泽。 “这香是监天司和众圣地一齐出力,至于为何唤作白霁……” 神态严肃,与先前行径迥然不同的曲生生侍立在侧,见白术发问,连忙回道: “无晦大师本意想唤作飞燕喜春香的,只是被天官大人改成这名字。”曲生生摇头:“至于为何是白霁,末将也不知晓。” 原i,你当我已经死了。 白术内心轻笑一声,却是没有丝毫波澜。 谢丹秋,或者说是谢微,随着原身被赵修鞭死,他附体重生后。 即便之间有天大的纠葛,都已不重要了。 无论是白霁这个死后的‘哀荣’,或是其他,也不管谢微到底存了什么心思。 原本的白术,终究还是被赵修鞭死。 活下i的,只是另一个同名的人。 突然,几声嘶嚎打断了白术的浮想,面目狰狞的活尸沿着墙面,悍不畏死地朝他们冲撞过i。 见到这些腐烂的面容,白术内心竟诡异生出一丝亲切感。 被符箭齐射过后,虽然汾阴城中近乎全减,但终究,还是有不少漏网之鱼。 甲士们显然被曲生生示意过,几道劲风掠过,被削成人柱的活尸在地上翻腾,嘶嚎连连。 又从阵中出列几人,用真炁把活尸缚住,带i白术身前。 “大人,请!”曲生生微微躬身。 白术上前几步,一道森然凄冷的刀光自腰间折跃跳起。 随着一颗颗腐臭人头落地,属性面板上,数值也疯狂上涨。 我真是嗨到不行!不做人啦! 白术挥出最后一刀,将眼前活尸悍然一刀,直直剖成两段。 最终,他看着属性面板上,末了的数值,喜不自胜。 “继续吧。” 他对曲生生温煦一笑,目光轻柔。 …… …… …… 暮春的夜里,清凉的冷风掠过汾阴各处,把衣角都吹得微微卷起。 在那轮日头隐去后,绵密的紫色的雾,悄然从天际生出。 而随着朝廷兵马的到i,一些藏在城中,侥幸未被活尸吞食的人,也统统汇集此处。 顾牛儿拖着残腿,一瘸一拐,他站在人群的末尾里,不断跳脚,却始终挤不进去。 前面,在施粥…… 他努力几番后,最终还是无果。 自己太小了,太瘦了,无论怎么也争不过那些膀大腰圆的汉子们。 也不知轮到自己时,还有没有的剩。 顾牛儿的肚子用力叫了一声,声音很大,就像一个又臭又长的响屁。 他自己都被这声音吓了跳,顾牛儿有些扭捏地偷偷张望。 还好,没有人注意他。 活尸暴乱,不知过了多久。 十天,还是半个月,顾牛儿已经记不清了。 阿爹第一个变成活尸,第二个,就是阿娘…… 顾牛儿带着妹妹躲进地窖里,靠着一些干馍,艰难地活了下i。 没有光,到处都是黑的一片,也没有声音,除了那些怪物的叫声。 妹妹问自己为什么不睡觉,怎么说,这要怎么说? 怎么可能睡得着…… 好好的一家人,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等到甲士们砸碎地窖暗门,将他们扯出i时,顾牛儿才惊觉。 他以为过去了半年甚至更久,没想到,却仅只有短短十i天…… “哥哥,哥哥……” 脸上黑乎乎,像被糊上一层锅灰,泥猴子样的小娃娃踮起脚,轻轻扯了扯他。 “怎么了?” 顾牛儿恍然惊觉,如梦初醒。 泥猴一样的小女孩可怜巴巴仰起脸,大眼睛一眨一眨。 “我饿……” 听到这话的顾牛儿苦笑一声,自己的肚子又叫了起i。 在他狠下心,准备再拼命去挤一回的时候。 突然,四周乌泱泱,像苍蝇一样的人堆突然分开。 顾牛儿愕然转过身,一群持大戟的重铁甲士分开人群,周围人潮如流水,纷纷避开。 在那群重铁甲士里,又簇拥着四个人。 四人里,面目威严的男人和妩媚的女人,又隐隐一左一右,护住另外两人。 那是一个粉雕玉琢,和自家小妹差不多大的瓷娃娃,和一个清俊的少年人。 俊美少年手里拿着一个脸大的芝麻烧饼,正边走边吃。 那股芝麻混着油脂的香味远远飘出,周围,顿时响起蛙鸣般的肚子叫声。 顾牛儿喉头咕噜,咽下一口唾沫。 更饿了…… 本就没吃过几顿饱饭,施粥的量少,人又多,从正午到现在,自己还没轮上过一次。 闻到这个香味,顾牛儿觉得自己几乎要昏厥过去。 他下意识想拉住自家妹子,却突然摸了个空。 !!! 顾牛儿惊恐抬起头,在那群重铁甲士周围,一个小小的身影正踉踉跄跄跑过去。 她饿疯了! 下一刻……是什么?顾牛儿腾得站起i,他嗓子里想喊,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手脚像被黏在地里,他应该跑过去的,却连动都动不了。 不啊…… 他绝望闭上眼,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 会死的吧,一定会死的吧…… 不!不!不! 不知过了多久,他从恐惧里回过神,不顾一切撒足狂奔,杀了他也好,怎么做都好。 别死啊…… 没跑出几步,他似乎就撞到了什么,一个小小的身影跌了一跤。 “哥哥,吃饼。” 泥猴一样的小女孩举起大饼,芝麻的香味浓浓涌进鼻腔。 喘着粗去的顾牛儿抬起头,满脸错愕。 “小兄弟。” 更令他惊愕的还在后头,那个长得像猴子的军官讪笑走过i,努力装出一副和善的模样。 他提着大半桶白粥,热气飘出,让顾牛儿面前都朦胧了。 “i点粥?” 那团散着浓香的热气,被人往自己面前推了推…… …… …… …… “公子真是慈悲。” 面目威严的黑甲男子笑着恭维。 “哪有。”白术摇头。 一个饼而已,他也并没有放在心上。 “将军留步吧。” 远远地,赵府就在前处,白术侧身对黑甲男子行了一礼。 在行进途中,他遇上这着黑甲的男子,其官职,似乎比曲生生更高些。 听闻了曲生生对左昭言语的复述,两军便合流为一股,狩猎活尸的效率,也提升了不少。 围剿活尸从正午一直到晚上,即便只是补刀,也把白术累得够呛。 “多劳了。” 白术抱拳,对黑甲男子笑道。 “公子客气了。” 黑甲男子也不多送,点头笑道:“明日末将再遣人i接公子。” 白术点头,又向曲生生致意,便带着谢梵境回到赵府。 天色全然已暮,连月光都只是稀疏。 白术把目光投在属性面板上,默默思忖,漫不经心走向侧门。 突然,墙角一个人影站起,朝他招招手。 “无晦师叔?”白术吓了一跳,“你怎么在这?” 第五十七章 杀生为护生,斩业非斩人 “你杀活尸?” 不止无晦,连一边默默转动佛珠的无显,也是一愣。 “这是为何?” 为了属性值啊…… 这话当然不能明说,白术木着脸,朝三人郑重一拜。 “活尸骚乱连日,我家人亲友也深受其害,汾阴城中生灵涂炭,如不亲自手刃此辈,着实难以心安。” 白术敛容,又是一礼: “还请将军和两位师叔允我随行。” 无晦暗自皱眉,他又想起方才见白术的那一幕。 眼前少年体内真炁枯竭,身上也沾染了几丝尸臭,虽然微弱,却瞒不过他的鼻子。 再联想谢家族女的那层幻术,和两人行走巷道的举动,对于白术的请求,无晦心底不由得叹息一声。 欲念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 修行自古,便讲究一个“空”字。 闭口禅、苦禅、枯禅、白骨观…… 四大皆空,五蕴皆空。 在无晦眼中,白术的举动,有些着相了。 断欲界爱,色爱,无色爱。尽断无明。尽断憍慢。犹如燎烧草木。皆悉除尽。此亦如是。 若修无常想。尽除断一切诸结。 想要修出真正的大自在,大超脱,便是菩提无树,明镜非台。 当然,无晦自己也没做到就是了。 着相,天下何人不着相? 不仅无晦,连无显甚至方丈,除却神足僧外,整座偌大金刚寺,也没几人能做到。 执念深种,对于度过外魔而言,可是大大的不易,虽说金刚寺有足够的功德可用i消弭。 但修行上,心性一关始终是首重。 当他还想劝诫白术几句时,师兄无显突兀开口。 “阿弥陀佛。”僧人微微含笑。 “师侄,譬如有一恶客自幼失怙,便生得心性暴虐,上山为寇后,屡屡侵扰生民,至于烧杀劫掠,更是无所不为,可偏偏……” 无显语气一顿: “偏偏所得i银钱,只为供养寡母,多得的,尽数散给随从山匪,毫不偏私,又为人慷慨豪迈,但凡意气相投,所求诸事,无有不允,在绿林声名无两,是个有名姓的豪杰。” “这样一人,师侄若遇见了,是杀,还是不杀?” 刚刚还欲开口的无晦立即闭上嘴,乖乖站好。 这个问题,他被问过,师兄弟被问过,连方丈也被问过。 他的回答是一榔头敲晕,废去那恶客一身功夫。 对于无晦的回答,方丈只是摇头不语。 用雷霆手段,将绿林匪盗一扫而空,留下那恶客一人,却废去他的武功。此般既剪除了他的党羽,又令他再也无力生事。 这个答案,是出自正在丰山寺坐禅的无怀师兄。 无晦听闻后豁然开朗,方丈却仍是摇头。 至于师兄无显,念及至此,无晦心中有些复杂。 他一出生,便被方丈亲自养在寺内,人人都传闻他是佛陀转世身。 及稍大点,又依照寺里规矩,送去三百禅院,未到二十,却又在辩经、演法双双夺魁,真正拜入金刚寺。 一身修为精妙,皮相更是俊美,在下山行走多年i,已有神僧的名号传出。 任由他去。 这个回答,便是出自无显之口。 无晦第一次听闻这个答案,良久不解其意。 可偏偏,一直摇头的方丈在听到这话后,却敛容颔首。 金刚寺里,无论老少,都曾被问询过,这次轮到白术。 一个能独力度过两次小赤龙的人,无晦对他的回答,突然有点期待。 几步远,俊美的少年目光沉凝,侧脸静默如玉雕,眉目精致若画,风姿出尘。 轩轩如朝霞举,濯濯如春月柳。 我要长这模样,会是现在这种鸟样? 无晦一拍大腿,内心怅惘不已。 白嫖,白嫖啊,还不知道是谁嫖谁…… 无显上邺都时,妇人和少女们用手拦住去处,官道被妙龄的美貌女子挤满,争先恐后,只为目睹无显的风采。 无晦也在,倒没人关心他,他一个人自顾自,把投上牛车的瓜果吃了个饱。 “总算有能和师兄比肩的美色了。”无晦心里酸溜溜,“好事怎么都轮不上我?” 静默了半响后,低头沉思的白术突然抬头。 “杀。” 无晦深深皱眉,这个答案,他却是从未想过。 “为何?” 远处的无显面色不改。 “杀生为护生,斩业非斩人。” 在无晦震愕莫名的眼神里,白术昂然抬头,目光恳切:“生民何辜?” 空气中,突然短暂凝固了,无晦仍是震愕难言,左昭、无显俱是看不清面部神色。 圣地行事,尽管金刚寺是佛门大宗,也难免有些龌龊。 无晦多年放浪形骸,流连花酒之间,虽是个酒肉和尚,但对圣地内里事物,却是一概不知。 听到白术如此言语,他震愕抬头望去,担心会触怒师兄无显。 无论怎么说,金刚寺,毕竟还是佛门圣地…… 不知过了多久,面无表情的无显嘴角慢慢上扬,他迎着无晦困惑的目光,放声大笑。 那笑声极为畅快,无晦从未见自家师兄如此笑过。 “好一个杀生为护生,斩业非斩人。”他朝白术叹服道,“师侄真可谓佛心天成。” 白术朝几人又施了一礼,神色自若。 这什么路数……我慌得一批啊…… 感谢佛剑分说,感谢霹雳布袋戏,感谢现代社会……见无显揭过这一茬,白术紧绷的一颗心,也终于暗自放下。 “小师父果然大智慧。” 左昭赞叹一声,指尖轻弹,一点银光从他指尖飞出,如流火冉冉升向汾阴高空。 那点银光在半空变化,交织无数毫光,一时间,天地都被照彻的银白。 待白术睁开眼后,一身轻甲,面容妩媚,身姿窈窕婀娜的美艳女子,俏生生立在自己身边。 见白术望过i,她莞尔一笑,对少年悄悄眨眨眼。 “我……我佛慈悲。” 白术心中默念波多、大桥、三上等老师名号,面上古井无波。 “左右不过围剿活尸,援救生民,你既有意,就让你玩玩。” 左昭随意指向女子:“这位是曲军侯,也是难得的三境阳符,我让她的人护持你,放手去杀吧。” 那位美艳绝伦的曲军侯,恰巧转过i,对白术甜甜一笑。 s:xyangguieihu/53/53434/49413八0八0hl 第二十四章 无形无色,无相无质 小腹中,那缕刚刚生出的炁感只有发丝粗细。 似乎稍不注意,就随时可能忽略。 可在炁感生出的一刹,视野里,整片天地便不同了。 无形无色无相无质—— 空气中充塞着数之无尽的各式炁流,它们穿行拦在前的任何事物,桌椅、墙壁、土石、江河…… 白术看着浩浩荡荡的炁流从铁柱身上穿过,如若无物。 “怎么了?”铁柱揉眼。 “没什么。” 他伸出手,在小腹那丝炁感的牵引下,一根筷子粗细的炁流缓缓飘i。 过程极其繁琐,不是半途就偏转方向,就是炁流成片成片地撞过i,身体还i不及截留。 好不容易,白术终于将一丝摄入体内。 在心法的运转下,发丝粗细的炁感微乎其微地增长了。 “好慢。” 白术摇头。 体内那丝炁感就是先天一炁,也叫做真炁、命元、宝黄气、胞胎之精。 生出炁感,也意味着白术踏入了武道修行的第一境,自此,他就是名副其实的胎息武者。 他想起经典中对胎息的描述,将信将疑捏住鼻子,又紧紧闭上嘴巴。 时间一点点流逝,铁柱饶有兴致地凑上i,看着他耍宝。 不知过了多久,白术才松开手。 得胎息者,能不以口鼻嘘吸,如在胞胎之中—— 在方才,身体皮膜像呼吸般微微起伏,配合小腹中流转的炁感,令他没有丝毫窒息的感觉。 迈入武道第一境,很多事,的确不一样了。 身体空灵如燕,意识也变得更加敏锐,仿佛卸下沉重的甲胄。 白术手腕一抖,提肘出拳,空气中出现一声爆响,而后身子一晃,铁柱还没看清,他整个人就横移到墙的另一侧。 白术有些惊喜地眨眨眼,这一拳的力道比入胎息前,要大出三分左右,速度也长进了不少。 他沉吸口气,集中精神。 在全神贯注下,风吹过身体的一刻,那一处的寒毛就率先乍起,如若示警。 “这就是武道修行吗?” 白术身形一闪,再度横移到原味。 视野里,炁海密不透风,紧紧地,包裹住每一个人。 胎息者,生出一丝先天之炁,仅仅只是开始。 炁,又别名灵气、谷玄道母、金液醴泉——种种说法不一,它弥散于天地间,无处不在,无所不存,是存世之基。 用心法牵引灵气入体,淬炼肉身,壮大血气,以此反哺精神。 一步步,直至肉身脱离凡人的桎梏,在胎息境无论怎样修行,都进无可进。 到了这个时候,也叫做胎息圆满。 此时被灵气淬炼完备的肉身已明净无暇,女子就叫斩赤龙,男子就是擒白虎。 已经能初步控制精气不再外泄,躯壳彻底有别于凡人。 无论斩赤龙还是擒白虎,这样的体质又被统称作无尘体。 意为不沾秽尘,清净无垢。 只有胎息圆满后,成就无尘体,才有资格开辟体内的窍穴,进行下一步的炼窍。 若是胎息底蕴不够,强行开窍,身体根本无法承受开窍的反噬,只会徒然炸成一团血泥。 赵府有教头无望擒白虎,强行开窍,落得个颅脑受损,半身不遂的下场。 相比其他死无全尸的,这反而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炼窍一境,打通身内、身外的窍穴玄关。 炼窍武夫可以餐风饮露,不饮不食,靠汲取天地灵气为生,而人身内天地打通了与外天地的桥梁,一举一动中,都有莫大威能。 至于阳符,渡过心魔外劫,在体内篆刻真符道种—— 金刚者,更是玄之又玄。 而金刚之上的命藏和人仙,如何修行,却从未有只言片语传出。 牵引灵气入体,壮大体内真炁,以真炁反哺人身,直至成就无尘体。 这边是胎息的全部要义。 说i简单,可单是牵引灵气入体,就不知要耗费多少功夫。 力度不够,往往就在半途溃散,力度过了,一排灵气呼啸而过,根本截留不住。 就算牵引入体,若不能及时纳进真炁,早了,或迟了,也是无用功。 白术又试着凝聚心神,牵引天地灵气,可连续失败无数次后,绕是他也有些气馁。 “不如跳舞……” 他摇头,唤出属性面板。 姓名:白术。 武学:《长春功》圆满;《风雷步》大成;《伏虎拳》大成;《大开碑手》未入门(16),《赤龙心经胎息篇》入门。 属性值:67。 入门、小成、大成、圆满…… 这似乎是属性面板对于功法境界的划分。 “消耗56点属性值,可将《赤龙心经胎息篇》提升到小成。” “消耗121点属性值,可将《赤龙心经胎息篇》提升到大成。” “消耗0点属性值,可将《赤龙心经胎息篇》提升到圆满。” …… 白术目瞪口呆,有些错愕。 “贵了点啊。”他叹口气,以如今67点的属性值,也只能提升到小成了。 “提升!” 白术脑袋一懵,紧接着,骨骼中出传i温煦的暖意,黑色的烟气自他每个毛孔中升腾而出。 随着属性点的不断消耗,那一丝赤色真炁也不断壮大,从发丝大小,到筷子粗细,再散成一团。 先是覆盖了脏腑,再是骨骼、皮膜,直到最后,真炁如同绵绵火雾,时而凝作水滴,时而散作烟尘,又时而,化作一条筷子般长短的小蛇。 小蛇身躯模糊,蛇身处,隐隐有四个囊包肿起。 那条桀骜不驯的赤色小蛇自行在周身运转,灵台此刻一片清明。 像冬日泡在暖池里,白术忍不住发出呻吟,他正处于一个玄妙的感官之中,小蛇在身体里巡转了三个周天后,皮膜发出爆响,无数黑色的污垢从身体里冒出。 寻常人习武,先是自幼熬练筋骨,充盈体魄,及稍大时,再修行心法,若想修出真炁,只怕也要四五年的功夫。 如白术现今赤龙心经小成,体内真炁圆融如意。 靠着系统面板的加点,他在短短一刻,就省去了常人四五年的苦修。 “赤龙心经,小成!” 他用力握拳,赤色小蛇在体内游戈,心法牵引下,天地灵气不断聚过i,纳入体内,一点点滋养赤色小蛇。 这次牵引灵气,竟是出奇的轻巧。 “开挂?不,我白术没有开挂!” s:xyangguieihu/53/53434/497676432hl 第五十九章 名实 求推荐 此刻,汾阴城中。 无显匆匆丢下一句话,就被左昭扯得化光远去。 原地里,白术与那位不知何时贴近的美艳女子面面相觑,突然有些尴尬。 “见过曲军侯,此番多劳了。” 他朝美艳女子郑重行了一礼。 三境阳符…… 无晦三人境界不明,白术也猜不到他们是何境界。 但无显能一眼窥破谢梵镜的幻术,显然已是金刚,甚至于,是更上一层的命藏中人。 除却那三人,赵家老祖、谢梵镜、左成业、羊士玄。 眼前的妩媚女子,是白术所见过的第四个阳符。 三境阳符,在汾阴城中,便如赵家老祖这般,是真正坐镇一族的底蕴。 可眼下—— 看着眼中媚意暗涌,像是要将自己一口吃掉的妩媚女子,白术心头一动。 名实…… 自己仅仅只是扯上了张金刚寺的虎皮,还未全然披在身上,这些往日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对自己的态度,却已地覆天翻。 即便是三境阳符的曲军侯,在左昭眼里,也是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角色,形同家仆。 可听闻自己的身份后,虽然不是同辈视之,但与这曲军侯相比,却已是天差地别。 名实,名实。 自己这张虎皮,果然没有选错。网 鼻尖传来馥郁的水粉香气,白术回过神来,那张似嗔似喜的娇俏面容正脉脉注视自己,彼此距离不过数寸,清雅的香气涌入鼻中,将白术牢牢包裹起来。 “公子~” 她眨眨眼,柔声开口,尾音拖得极长。 白术毫毛根根倒竖,身体微颤。 见这貌美女子一副想要吞下他的痴态,白术心中万般复杂。 若不是金刚寺的声名,一尊三境阳符,怎会对他一个区区胎息,此般作态。 当然,这其中一定有他俊美不凡的原因。 一定有!!! 白术略微往后退出一步,心绪仍久久不能平静。 赵家小姐们只是帮他当做笼中的金丝雀儿,有虽好,若没有,自然也罢了, 身份一旦逆转,这其间的变化,足以令人沉醉。 “小公子~” “曲军侯。”白术微笑应道。 “军侯却太生疏了,我与小公子一见如故~” 娇俏的妩媚女子贴身上来,“奴家叫曲生生,小公子叫我生生吧。” “曲姑娘。” 见白术木鱼脑袋,一副不解风情的呆傻模样,曲生生不禁掩唇轻笑。 “公子是金刚寺的高足么?” “不是,是大丰寺的,无显师叔告诉我,要从楞严法会上出众,才能入金刚山门。35”白术老老实实回答道。 “神僧很看重小公子呢。” 曼妙如水蛇的娇躯轻轻缠上来,白术被她唇齿间轻柔的香气给弄得面色微红。 曲生生不顾一旁呆若木鸡的谢梵镜,弯下腰肢,用手揽住白术脖颈。 “小公子,是要姐姐叫你公子,还是,大师呢?” 她吃吃娇笑,柔弱无骨的娇躯不住颤动。 哇,有话就好好说,你别一来就上手,我只是个未满十八的孩子…… 白术铆足了劲,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臂弯挣脱。 他摸了摸发烫的脸。面皮涨红。 谢梵镜惊讶地张大嘴,双眼圆睁。 忘了,这还有个孩子…… “小公子。”曲生生媚笑一声,似不经意舒展身体,曼妙的曲线毕露,“小公子可有什么章程?” “还请曲姑娘下令,若遇见活尸,打断它的双腿即可,切莫杀害。” 白术眼观口,口观鼻:“最后一刀,留给在下来做便是。” “……”曲生生楞了一下,最终还是颔首。 这种古怪的要求,她还是第一次听说。 他和活尸,是有多大的仇? 不过奉了左昭之命,无论多么离奇,她也只有乖乖听令的份。 早在两人交谈时,一支近千人,浩浩荡荡的森严铁旅,就停在不远处。 “你等也并入其中,听候小公子差遣吧。” 曲生生对两列跪伏下的小队摆手,两位当头的练窍军官连忙领命,忙不迭退去。 “小公子。” 不知不觉,曲生生又贴在他身侧,像条美艳的蛇妖,“小公子是如何结识无显神僧的,可否,替奴家引荐一二?” “许是无显师叔看我顺眼吧。”白术木着脸。 “哦,那不知奴家可还合小公子眼缘?”曲生生吐气如兰。 见美艳女子又有要缠上来的态势,白术也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他往后不动声色退了两步,正要思索如何开口。 “我叫谢梵镜。” 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美艳女子下一步动作,她愕然转过头,那个呆呆的小女孩仰起头,认真看着自己。 “我爷爷是谢家的家主,我爹爹是大司农,阿娘是柴桑羊家,姐姐是天官。”小 女孩鼓着乌漆的眼睛,满脸严肃: “白术不喜欢你,你不要碰他好不好?” 曲生生脸上的神色一点点凝固下来,从艳光四射到惊愕,最后,却是隐隐有丝惶恐。 “那个……”白术尴尬咳嗽一声,“曲姑娘……” “兵营之中,大人呼末将名姓便是。”曲生生肃然以对,与先前判若两人:“有何吩咐,还请谢小姐与大人示下,末将定当竭力。” 白术:“???” 喂,你这变脸也太快了点吧?! 见谢梵镜悄悄对他点头,一副大功告成的模样,白术更是懒得理这小呆瓜。 他叹了口气,朝曲生生点头致意,带着小小呆头鹅走向那支铁甲。 旌旗横空,连成浩浩一片,眼前的旺盛血气灼灼燃烧,犹如一口遮天的巨大烘炉,连温度都上升了几分。 “这就是符箭?” 白术好奇摩挲手中箭矢,箭杆乌黑油亮,握在手心冰凉一片,如同霜雪。 真炁略一注入,无数细密的五色文字就从箭杆争先钻出,元炁顿时蜂拥。 “真是神异。” 他随手将手中箭矢递给躬身在侧的甲士,赞叹一声。 这比火雷子可不知精妙了多少,火雷子至多只能威胁胎息,而这符箭…… 在白术感知里,那些流光溢彩的五色文字,若是一瞬爆发出来,只怕连练窍,都讨不了好。 他又随意向前走了几步,所经之处,铁甲锐士们如潮水般,乌压压为他分开一条道。 嗅~ 白术吸吸鼻子,一股古怪的香气涌入鼻腔。 “那就是白霁香?” 白术指指对自己半跪下的重铁甲士,他手里托着一方小玉盒,一道古怪的香气正从中不断窜出。 第六十一章 洗剑池中 “你小子,让我等你老半天。” 无晦拍拍屁股,起身迎上前,“怎么,杀尽兴了?” 他手里是一只油腻腻的烧鸡,无晦正扯下一只鸡腿,大快朵颐。 “来点?”无晦冲白术招呼。 “不了。”见烧鸡上那五个灰扑扑的爪印,白术不动声色摇摇头。 “师叔有事的话,吩咐一句便是,何须如此?” “我倒也想喊你,可师兄不让。” 无晦摇头:“他说这也是修行,让我别来扰你。” 白术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得垂首称谢。 他与无晦、无显相识不过短短一日,两人对他却也颇为照拂。 白术借着金刚寺这层虎皮,号令甲士,为自己捞了不少好处。 于情于理,自己也应该对两人称谢。 “你认识陈鳌?”无显面色古怪地指了指,正是黑甲将士离去的方向。 “陈鳌?” “就是那个着一身黑甲,脸像块门板的那位。” 无显说,“他方才还与曲生生一同送你,说明早要遣军士来接你的那个” “原来是他。”白术恍然,“师叔耳力真好。” 这位叫陈鳌的黑甲将领,主动引兵合流,卖了自己一份大人情。 若没有他,白术今日的收获,也远不会如此丰盛。 “有些事情,我现在不便对你分说。35” 无晦又扯下一只仅存的鸡腿,腮帮子鼓起,嘴里含糊不清:“总之,你不要太过深交此人了。” 虽然不明所以但白术还是依言点点头。 “那我明日是否还能与他同行?” “公事是公事,这个无妨。” 无晦又把两只鸡翅撕下,随手塞进嘴里,也不见他咀嚼,喉头一动,鼓囊囊的腮帮子就瘪了下去。 他又张嘴一吸,如长鲸汲水,附在骨架上的皮肉纷纷脱落,如群鸟投林般,尽皆没入无晦张开的大嘴。 嗝~ 无晦打了个响亮的饱嗝,神态满足,他抛开丁点皮肉不剩的骨架,随手在胸前抹了抹。 “险些忘了正事!” 见立在一旁的白术和谢梵镜,无晦一拍脑袋。 “师兄和我这几日有件要事要办,左昭也跟着我们,你且好生杀活尸便是,等过几日,事毕了,我带你去丰山寻无怀师兄。” “我听师叔的吩咐。”白术点头应道。 “好。”无晦点头,又转向谢梵镜,满脸堆笑。 “小丫头,你是要兵马护送你回长缙,还是要等你姐姐来接你?” 谢梵镜看看白术,又看看脚尖,过了好半响,小脑袋才用力点了点。 “我等阿姐来接我。” 小女孩对无晦说。 “也好。35”无晦微微点头,“随我走吧?” “去哪?”白术一愣。 “赵府竟然生出头诡祟来,虽说实力低弱,但此地也不能住人了。” 无晦面有得色:“诡祟不死,但我也把它狠狠揍了顿,以后行走江湖,也能拿出去吹了。” “我把老羊和你哥他们,都放到了洗剑池里。” 无晦比了个大拇指:“有一说一,你哥的手艺还不错,是个好厨子。” 见白术愣愣的模样,无晦探手把他脑袋揉成油汪汪的鸡窝,“走了,你那些家私都被放去洗剑池里了。” “多谢师叔。” 白术一脸无奈,又躲不开那只油手,只得点头。 “走了。” 他对蹲在地上玩石子的谢梵镜招招手,小女孩就像兔子般蹦蹦跳跳跑过来。 原本满脸堆笑的无晦面色一僵,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噎住嗓子。 他斜睨着眼,欲言又止,面色古怪。 “她可是谢家小姐。”无晦弯下腰,压低声音,“你把她当什么,小侍女?” 不,是工具人。 “她姐要是找你麻烦,师叔我可打不过!” 无晦对白术使了个眼色,这时候,谢梵镜恰巧蹦过来。 他对谢梵镜咧嘴笑了笑,手臂一招,慢悠悠晃在前面。 晚间的城中万般冷清,除却施粥那片广场,还略微有点人气外,其余都是黑沉沉的无声一片。 城中不少人换转化为活尸,或被活尸吃尽,那轮符箭齐射后,城中依然还有不少漏网之鱼。 走在道上,远处还隐约传来几声嘶嚎。 “师叔。” 白术凑上去。“什么大事啊?” “阴山夫人。”无晦瞥了他一眼,“你以后就懂了,嘿,这个名字……” 无晦摇摇头,却也没有再说话,三人穿过数条街,走了许久,才到了洗剑池。 一排仆人提着大灯笼候在门前,无晦又与白术略说了几句,便自去歇息,白术被人引着进入门内,转过几处游廊,便是一座雕花小楼。 洗剑池中比赵府更是奢华,搜神夺巧,水石清华。 等进楼里,又与久久不安的铁柱聊了半响,将今日事情尽数说了一遍,得知自己要进丰山寺学禅后,他又是惊喜,又是茫然。 虽然不知丰山寺是何地界,但能住这么豪奢的宅子,在铁柱眼中,必是大大的了不起了。 两人又谈了会儿,见天色昏昏,白术才回到自己房间。 推开门,一排排铁箱将半边屋子挤满,正是赵家地室里那些丹药,白术略看了几眼,玉骨丹、洗神丹,连那枚被封在盒子里的金刚丹都俱在,一样不少。 白术收回目光,也不上床,索性就在一个蒲团上盘膝而坐,运转心法。 :白术。 :《长春功》圆满;《风雷步》圆满;《伏虎拳》圆满;《大开碑手》小成;《七步生莲》未入门(30);《神象拳》未入门(20);《赤龙心经胎息篇》大成。 :743。 743…… 人多力量大,若是以前,饶是有谢梵镜在,区区两人,这八43点,还不知要凑到什么时候, 城中活尸虽少了大半,但只用来给自己,在当下,却是足够了。 他心中感慨万千,体内赤蛟不断牵引元炁,反哺气血。 虽然属性值够了,但他却没有立刻提升赤龙心经的打算,心经中有不少关隘,尤其是赤龙劫。 送自己来洗剑池时,无晦就曾反复提点,让自己无须着急破镜,等他有暇,为自己细细讲解一番心经关要,那时候也不迟。 据无晦的意思,最好是到丰山寺,用了秘药后,再做提升也不迟。 反正属性值也长不了腿,在性命无忧的景况下,白术也不想显得太妖孽。 短短数十日,修炼的还是素以艰涩著称的赤龙心经,他若还是进境,那便不是出众,简直是惊悚了。 饶是无显,看自己的眼神也已是颇为不可思议了。 一夜无话,白术在蒲团上调息了整晚,在天光亮起时,几缕晨光破入门户的时刻。 屋外,忽然传来几声叩门声响。 第六十二章 彩袖殷切捧玉钟 正闭目的白术睁开眼,电芒一样的毫光骤然迸现。 “公子。” 叩门的声音又响了两下,门外,传来一个年轻的声音。 “公子,将军让我来唤……” 话还未说完,紧闭的门户就突然分开,蒲团上,白术收回指尖,微微一笑。 “陈鳌,陈将军?” 一袭白衣,端坐蒲团上,微微含笑的俊美少年偏过头来,缓声问道。 年轻的女将脸上一红,不自觉低下头,声音也变得支支吾吾。 “嗯,是陈鳌将军。” 她驱散心中古怪的念头,连忙回道。 “多劳了,走吧。” 白术起身,浑身真炁一震,从体内拂拭而过,顿觉神清气爽。 又是女人…… 越过年轻女将的时候,他心里一嘀咕。 先是曲生生,再是眼前这位。 见白术朝自己望过来,年轻女将的俏脸登时如三月桃花,灼灼生华,连呼吸都有些慌乱。 素雅如梅花的香气清幽,从近处飘来。 这是要用美人计? 可我寻思和尚也不能娶媳妇啊…… 白术默默腹诽,面上却是问了一句: “不知姑娘芳名?” “末将苏妙戈。” “好名字。”白术击节赞叹。35 那名作苏妙戈的年轻女将更低下头,霜雪般皓白的玉颈也晕上几丝羞红,白术望向那惊慌如小鹿的少女,不自觉轻笑一声。 她比自己也大不了多少,约莫十七八岁的年龄,容貌绝美,比曲生生的妩媚更甚上一筹。 在自己所见过的人中,也只逊于谢微。 更难得眼前少女又有一股勃勃英气,如山野林中,跃然溪涧上的饮水小鹿。 “且待我去接一人。” 询问姓名也不过随口一言,对于眼前少女,白术倒也没有别的念头。 毕竟,自己是要当和尚的人。 “唔,嗯!” 苏妙戈连忙点头,跟在白术身后。 铁柱还高卧未起,隔着门,都能听见那如雷鼾声,白术摇头,对候在门外的仆人示意,便走下楼去。 “小的已备下早膳,公子可要先用过再行?”仆人忙忙俯身问道。 “多劳。”白术说,“但不必了。” 谢梵镜的住处离颇远,也不知无晦是出于什么用意,或许是避嫌,一个在南,一个在北。 昨夜已是极晚,园中物象都是匆匆一扫,这时候经过细看,台馆分峙、回廊起伏,细剥小庭静,一迳抱幽山。 这园子,比赵府豪奢何止十百倍之多。 又自有仆人操舟,两人渡过一片水雾袅袅的大湖后,才算到达谢梵镜的住处。 眼前数十步外,是一处精致的楼舍,白术刚欲上前,却突然止步。 “我在这里!” 二楼,谢梵镜毛茸茸的小脑袋从栏杆上微微探出一点,小女孩还没有栏杆高。 她怀里抱着花猫,正举起花猫的一只手,朝自己晃了晃,小脸认真。 白术笑了笑,也伸出手招呼她。 嘭! 谢梵镜身后,几个衣着鲜艳的侍女尽皆失色,手足无措。 白术看着慢慢站起来的小女孩,也是无奈。 “下次可以走梯子的。”白术说,“不用跳下来。” “可胖胖很想你。” 小女孩把花猫用力举到自己面前,严肃道,“它昨天总是喵喵叫。” “我都不知道自己和它感情那么好。” 白术吐槽一句,接过花猫,狠狠撸了一把,才将其从怀里放开。 “吃了么?”他问。 “吃过了。”谢梵镜点点小脑袋,“包子、小丸子、小小丸子,还有很多汤的……” 小孩子显然记不得菜名了,白术耐心等她说完,才开口: “跟我去外面?” “好啊好啊。” 在两人要转身走时,那群侍女里,当首的一个突然唤住他。 “公子。” 略有姿色的俏丽侍女盈盈行了一礼,手上托着一碟点心。 “公子可用过早膳了?” 她抬起眼,俏生生笑道:“奴家……” “别,别麻烦。”白术伸手从碟上抓了几个,一把塞进口中,嘴里含糊不清,“我还有要紧事。” 不顾身后侍女隐隐有些失望的哀怨神色,白术带着谢梵镜和苏妙戈,径直离开小楼。 “金刚寺。”他咽下嘴里的糕点,叹息一声,“好大一张虎皮呵。” 不仅陈鳌和苏妙戈,连侍女都开始讨好他,曲意逢迎,圣地在世间的昭昭声名,可见一斑。 甚至,他还没通过楞严法会,只是丰山寺名义上的一个普通僧众。 究竟是无显无晦声名无两,还是金刚寺声名太大,亦或,是兼而有之? “什么?”谢梵镜不解仰起脸。 “没什么。” 又是仆人操舟,带三人渡过大湖,等走出园子外时,早早便有几辆华丽马车候在外。 “公子,请。” 白术点头,随意登上一辆,马车里陈设堂皇,褐色的沉木小桌上,竟也摆着一桌点心,还冒着热气。 待白术坐定后,车夫吆喝一声,马鞭挥舞。 他托了盏茶在手,朝窗外望去。 晨光升起,日光洒落,不少持铁钩和大网的甲士正行走在道上,偶尔,大网里还有装着几头四肢尽断的活尸。 白术目光一动,心头虽有所猜想,却还是难免生出几分疑惑。 不知行了多久,沿路除甲士外,白术还望见一个极大的窝棚。 不少衣着潦倒、蓬头垢面的人出入其中,一些甲士正持戈护卫在外。 这是城中还活着的人,活尸虽减员不少,但偌大汾阴城里,难免还剩一些。 短短一日间,也难以将漏网之鱼皆数收入篓中。 搭建驻地,集中生者,又派甲士来守备,也是老成持重的路数。 又经过无数窝棚,终于,马车在一处宽阔广场,缓缓停下。 “公子。”车夫在帘外轻声唤道,“到了。” “有劳。” 白术掀开帘子,踩着下脚的软凳走出马车。 面前是一处极宽阔的地界,黑甲的男子站在不远处,笑意盈盈。 “白公子。” 陈鳌殷切上前,面上泛起热切的神情。 “如此这般,可还满意?” 他伸手指向前方,“小将妄自揣摩公子心意,若是做差了,万勿责罚小将。” 即便来时,见路上场景,白术心中已早有准备,但真切看见,他还是不由得呼吸一滞。 “将军……” 白术开口,唇角慢慢勾起,“将军高义,在下真是不知该如何道谢了。” 第六十三章 王大娘求推荐 眼前这片极平坦、宽阔的地界上,无数断去四肢的活尸一个个如虫子蠕动,又有不少甲士持大铁网笼定四周,预防它们钻出来。 在两人说话间,归来的甲士们,又纷纷将自己网里的活尸掷向广场内。 成百上千头,密密麻麻挤成一团,就像雨后,附在白菜叶上,那一条条的大青虫。 只是数量又何止其十百倍,更像狭小水池里,围积的群鱼。 那一堆肉山慢慢蠕动着,放眼望去,皆是森白的一对招子,腐烂的脸上毫无表情。 苏妙戈不自觉后退一步,偏过脸去。 自己也是经过沙场,见过生死的人,也曾亲自动过手,开膛破肚,断肢横飞,无论多么血腥的景象,也并非没有见过。 可绕是如此,被那座肉山凝视的时候,心中还是不由得有股恶寒,直直从脊背升起。 她俏脸有些发白,不自觉朝旁边望了一眼。 小女孩面无表情,仍是呆呆地,俊美少年却是一脸欢喜,笑得合不拢嘴,极为开心。 “陈将军,真是个妙人啊。” 白术哈哈大笑,亲昵把臂。 “能得白公子一声称许,也不劳小将连夜奔波了。” 陈鳌有些惊喜,他这般行事,本就是一搏眼前之人的欢心,没想到,还真让他猜中了。 这些大人们,个个癖好古怪。 有的好龙阳,有的男着女装,有的喜欢露天欢好,更要人从旁观看,以便助兴,至于人兽,二龙戏凤……这些都不过常事。网 自己在听到曲生生的复述时,心底就暗自有了计较。 没想到,自己这一招,果然不差! 这般喜好,与左家那位小公子颇为相似…… 陈鳌暗自思忖,隐隐有了些计较,自己是否还要给这位大人弄些活人过来,这样,或许能让他更尽兴些。 “白公子,我已下令,不仅汾阴城中,连周遭地界,都已有甲士接令下去。” 陈鳌心思转动,也不过一瞬,他对白术笑道:“公子每日里来此处即可,无须跟着奔波劳走了。” 他又伸手虚指。远处,一所楼舍正有几个貌美女子侍立在侧,周遭整齐如新,显然是被修缮过的。 “白公子若疲了,也不妨在此歇息一二,内里一应陈设,小将早已安置妥当了。” 看着身边目光诚恳的黑甲男子,白术朝他施了一礼。 人多力量大,人民群众的力量,果然是无穷的哈…… 单说眼前这肉山,就不知有几百只活尸了,再且,陈鳌还有下令搜寻汾阴周遭各处。 凭自己和谢梵镜,也不知要何年何月了。 如此一来,自己就能省下功夫,去把武技的熟练度提升上来,好让属性值有用武之地。 这简直,就是一条龙的服务。 陈鳌,果然是个妙人。 “小将定当认真搜寻,将活尸尽数俘来。”黑甲男子谄媚上前,“还请白公子,替小将在神僧面前美言几句。” “好说,好说。” 白术满意点头,却又疑惑道:“只是陈将军,我有一事不明,将军是如何得知我名姓的?” “这个——” 陈鳌恍然,他一扬下巴,就有几名亲卫会意,从楼舍里,带出几个人来。 “小将还有军务在手,不便久留,公子的事情,小将定当铭刻于心,片刻不敢忘。”他对白术躬身一礼,“小将先行告退,就不打扰公子和故人叙旧了。” 见那几人逐渐走进,白术内心也是有些惊愕,他向陈鳌回了一礼,见黑甲男子远去后,才回过神来。 “你怎么还活着?” 他看向其中一人,率先打破了沉默。 …… …… …… 活尸堆成的肉山里,不时发出阵阵嘶嚎,矮胖的中年女人搓搓手,下巴的赘肉一晃一晃。 听见眼前少年的问话,她连忙睁大眼:“铁……白,白公子。” “铁柱说你已经去了。”白术摇头,“可你还好好的啊?” “没咬着,没咬着,我在衣服里藏了块大猪肉,咬的是猪肉。” 矮胖妇人连连摆手,“得亏我跑得快,躲得快,军爷们把我救出来的时候,就饿瘦了几斤,别的,一样不少。” “本想拿那块猪肉给公子补一补。”矮胖妇人有些遗憾,“可惜被埋汰过了。” “原来如此。”白术哑然失笑,“王大娘吉人自有天相。” 眼前的矮胖妇人,就是王大娘。 再见她时,白术几有种恍然如隔世的错觉。 包括王大娘在内,眼前站着的一堆人,全是东府里熟识的故人。 有当花匠的李老头,服侍小姐的春香,喂马的丁大壮……居然能活到现在,也不知他们是躲在何处,这运道,的确不错。 白术又与他们略攀谈了一会,事到如今,彼此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王大娘欲言又止地看了俊美少年一眼,终还是低下头去。 “没想到,还能再见到故人。” 小半炷香,白术觉得自己没什么能说的了,他干巴巴从嘴里扯出几句,笑道: “若有紧要急事,可来洗剑池中寻我。” 一群人忙忙点头,他们也知道,眼前的人已今非昔比,和先前地位早就地别天差了。 几个甲士会意,立即就陪着那群人离开此处。 最后,王大娘悄悄回头看了一眼,俊美少年临风而立,在日光下,映出如竹的薄影,在他身边几步远,站着一个穿着甲胄,面容绝美的少女。 矮胖女人摸着自己的脸,又悄悄转过头,她鼻子里很大声地抽了抽,突然就难过了起来。 …… …… …… “那人是公子的故人吗?” 苏妙戈对白术好奇问道。 “认识而已。”白术懒懒伸出手,就有甲士会意,将腰刀双手奉上。 “要乖,别乱跑。”他对小女孩叮嘱道。 “我很乖的。”谢梵镜眨眨眼睛,“我不会乱跑的。” “嗯。” 他朝铁网里,那堆肉山走去,真炁陡然鼓荡。 早有甲士为他撤开一条道,等他钻进去时,令人意外的是,苏妙戈竟也跟了上来。 “怕就出去,没必要非跟进来。” 白术拉出一条刀光,三头活尸登时无力倒地。 “我是来护卫公子的。”苏妙戈声线有些发颤,“我不怕……” 见有生人接近,出于对血肉的痴渴,即便没有四肢,活尸们,也纷纷蠕动着爬上前。 白术刀光不停,一片片银芒交织,如同泼雨,破空的尖利风声不绝于耳。 属性面板上,数值正飞快地跳动。 血,人脸,脑袋…… 眼前视野都是黑红一片,在苏妙戈终于忍不住指尖的颤抖时,一双手,轻轻覆上自己的眼睛。 “别怕。”一个含笑的声音在身边响起,“怕就闭上眼睛。” 第六十四章 硕果 嘭! 嘭! 嘭! 持戟的武士面色肃然,对身后一连串的劲风传响,毫不在意。 在持戟武士身后,是一片极空旷的所在。 赤裸上身的白术,目光低垂,他摆出一个古朴的拳架,一寸寸皮肉,突然高高鼓起,又突然落下,汗水如小流。 血气被牢牢拧成一股,化作一条纤细的精气狼烟,他浑身真炁流转澎湃,有如一口烧红的大赤铁炉。 滚烫的血气不经意从毛孔弥漫出来,让那一片空气,都显得有些模糊。 精气狼烟不断消弭,从三丈长短不时回落到丈许,又不断拔高,继续窜到三丈左右。 在时消时长间,豆大的汗珠不断他从额间落下。 识海深处,第四条象腿,陡然凝形! 白术猛地睁开眼,发出一声长吟。 那声浪不绝,似山呼,又似海啸,声浪将杂尘一字排开,坚硬的砖墙都微微颤动,这啸声足足持续了半炷香长短,即便是持戟护卫的武士,也终于不得不掩耳退避。 城中这一片,不少人看过来,那起初似山呼,又似海啸的长吟,到后来,竟一点点便成象鸣。 这象鸣霸烈无匹,犹如一头神象脚踏巍峨群山,横立天野下,发出的暴绝吼声。 呼~ 终于,半炷香后,那象鸣终于停息下去。网 白术长长从喉咙里呼出一道带着血色的浊气,目光雄浑,不怒自威。 他接过侍女递上来的汗巾,擦拭身体,又自有人拾开身边破碎的衣物。 等他穿好上衣后,接过一盏汤药在手,便迈步上前。 :白术。 :《长春功》圆满;《风雷步》圆满;《伏虎拳》圆满;《大开碑手》圆满;《七步生莲》未入门(70);《神象拳》未入门(30);《赤龙心经胎息篇》大成。 :4675。 他从属性面板上收回心神,目光一喜。 从那日见王大娘后,已经过了数十日。 陈鳌依言,将俘到的活尸尽数放置此间,而依靠补刀,白术的属性值,也足足上升到了惊人的4675点。 4675点,这个数字,即便白术已看过多次,但每次凝眸时,内心深处,还是忍不住战栗。 曾几何时,为了区区三五点的属性值,自己都要拿着刀,去拼命来换。 而现在,自己只是动动手指,就有无数人,甘愿去奔走,甘愿为自己效命。 虽然这只是看在无显无晦,看在金刚寺的面子上,但白术,也不禁有些飘然。 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 4675点,只怕连炼窍心法所需的属性值,都凑够了。35 白术走过一处拐角,在乖乖抱着膝盖的小女孩身边坐下,他狠狠撸了把猫头,才端起汤药,喝了一口。 沁凉的药液顺着喉咙,一路流进脏腑。 那股清凉的感觉,令白术也不自觉眯起眼。 这汤药唤作培元青碧散,以青碧藤、须果、人头莲等等宝药为主材,比玉骨丹、豹胎乌参丸等,又高出不知几个等阶,极是珍贵。 却是陈鳌,在听说自己习练神象拳,颇耗血气时,主动献上的。 这汤药对自己裨益颇大,有它在,每次练习完神象拳后,也不至于亏空到肾虚了。 陈鳌此人颇是识趣,先是活尸,再是汤药,对自己可谓极是讨好。 至于无晦说不能与他深交,这十数日的相处下来,自己也的确暗自存了份警惕。 “要去藏月楼吗?”谢梵镜仰起小脸问。 她抱着小花猫,和它蹭了蹭头,眼睛眯成月牙儿。 “不用了。”白术摇头。 十数日来,无显无晦始终不见踪迹,自己也没有见过他们一面。 这些天,通常是起早到藏月楼观摩拳意,练习神象拳,等到傍晚,再到这片广场来收割人头。 通过努力,大开碑手已提升到圆满。 至于七步生莲,尽管后来涉及不少佛门经义,但还是被自己提升到了70,增加了40的熟练度。 而着重下苦功夫的神象拳,尽管有拳意和培元青碧散的襄助,收获却也不是太明显。 仅仅是从20,上涨到30。 自己把时间几乎尽数都用在这门拳法上,却还只是提升了10的熟练度。 而这,也不过是入门…… 神象拳法的难度,着实超乎了自己的想象。 而就在昨日,那道已是弥留的拳意终于消散一空。 也因此,自己没必要再折去藏月楼了。 “嗯。” 谢梵镜点点脑袋,把花猫向自己递过来。 白术笑了笑,抱起花猫,朝铁网处走去。 两人一猫走出不远,便是被铁网罩定的地界,身后莺莺燕燕的侍女和持戟护卫的武士分成两排,浩浩荡荡跟在后面。 “公子。” 苏妙戈迎上前来,待她撞见白术的目光时,脸上又是一红。 那天的事情,每次回响,都令苏妙戈羞怯不已。 她半低着头,死死盯住脚尖,神色有些不自然。 “这么少吗?” 白术朝她颔首致意,却是没有揣摩到少女的心思,他将目光投向大网里,轻轻皱眉。 网中,只有零零散散,蠕动着的十数头活尸。 这几日,活尸的数量一日比一日更少,汾阴城中,甚至已经绝迹了。 他手刃的,多半是从汾阴四野搜寻而来的。 “公子。”苏妙戈咬着唇角上前,“城中已没有活尸的踪迹了,陈将军正率人梭巡汾阴四周,还请公子少待。” “也罢。” 白术招手,数十道暗劲自袖中喷薄而出,将在匍匐在地的活尸,脑袋上打出鸡蛋大小的豁口。 “属性值1。” “属性值1。” “属性值1。” “属性值1。” …… 一连串数字在眼前闪烁,统统都是1…… 竟然连个胎息的都没有。 这汾阴四周的活尸,不会全都死尽了吧? 白术转过身来,刚想对苏妙戈说几句话时,就被远处而来,轰隆隆的马蹄声所打断。 黑甲的男人翻身下马,上前几步,对自己行礼。 “陈将军。”白术也是上前。 几步开外,正是已有数日未见的陈鳌。 “公子安好。”陈鳌直起身子,“还请公子回洗剑池一遭,无显大师和无晦大师两位,正在园子里等候公子。” 第六十五章 心思 “两位师叔?”白术一愣,“他们回来了么?” “两位大师正在洗剑池中,还请公子动身吧。” “多谢。”白术见马车朝自己驶来,就在几步外停下,“还有劳将军亲自过来一趟,真是不安。” “小将也只是顺道。” 陈鳌大笑凑上前,拉住白术的手。 “不瞒公子,这汾阴城的活尸几乎全被在下搜罗干净了。” 黑甲男子面有难色,他拉着白术的手,欲言又止。 “公子。” 陈鳌嘴唇微动,声音却直接传入白术耳中。 “附近小城虽有活尸无数,但路途遥远,行道不便还是一说,为公子办事,小将纵是再劳苦,心里也是愿意的。” “可有一难事,公子也知晓,几位大人都纷纷领军马下江南,为的就是功德,太微山、徐家、羊家、枯祠、道德宗……” 陈鳌解下头盔,托在手中,他脸上竟有一个鲜红的掌印,深深刻在左颊上。 那掌印纤细,似是女子所为,他对白术苦笑一声,连连摇头。 “公子,你也看见了,这都是几位大人划好了界域的,我等也只是管辖汾阴这处。” 他将头盔重新戴上,哀声不绝: “小将不慎过了界,被太微山的小祖宗赏了一巴掌……” 功德…… 在初见无显无晦时,破烂小酒肆里,自己就听过这个词。35 功德能消弭破境阳符时的心火,是修行路上的要物。 只是白术也手刃了不少活尸,却没见有什么功德金光加身。 怎么得到功德,做好人好事杰出青年? 左昭他们也显然不能吞下江南全境,足足三郡广大,这么厚重的一块蛋糕。 汾阴城中,十数日下来,已经听不到什么活尸的声音了,在汾阴城外,陈鳌显然是吃了瘪。 看来活尸的事,还得再做商议了。 陈鳌眼巴巴看向白术,却是愈发握紧他的手,其中所求不言而喻。 “在下真是惶恐。” 白术也用力回握,压低声音:“无显师叔那边,我会替将军多说几句的。” “至于活尸的事,将军还是帮我略微留意一二。” “敢不效死。” 陈鳌突然有些半吐不吐,他皱皱眉,终还是开口: “活尸此处,末将必竭尽所能,只是公子……” 他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光彩,又恢复平静。 “此般形势,公子可要试试用活人取乐,眼下,活人可比活尸,要好找多了——” “不用!” 白术从陈鳌掌心抽回收,连连摇头。 开什么玩笑,自己可没这方面癖好。 杀活尸,不是为了什么侠义之举,也并非是取乐,只是单纯为了属性值。网 至于杀人,属性值也不会变化。 无显无晦,不知他们是否信了自己那番鬼话,可终于,他们还是默许了自己的举止,还令人帮衬了一二。 可归根结底,他们毕竟是佛门子弟,自己,杀得也是活尸。 若是换做活人,难不保无显会生怒,不说把自己开革出去,甚至一巴掌拍死,也不是没有可能。 见白术如此动作,陈鳌嘴里预先备好的一番话,也只得咽回去。 他原还备好了一处极隐秘的地室,只有心腹人才知晓,连用来取乐的人选,也被暗中物色好了。 没想到,竟被拒绝了。 “斩杀活尸,也不过是在下磨砺心境的一种手法,至于杀人一事,陈将军万莫再提起。” “小将孟浪!小将孟浪!” 伸手将跪在地的黑甲男子扶起后,白术依旧笑意不减。 “此后,便有劳将军了。”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点头大笑,彼此都是心领神会。 无显要见他,白术也不敢耽搁,他朝陈鳌再一拱手,就带着谢梵镜钻进马车。 苏妙戈想跟着过去,却把陈鳌一把扯住,她挣脱不了,只得和陈鳌一起,看着白术远去。 直到那辆马车消失在视野里,陈鳌才悠悠收回目光,放开苏妙戈。 “陈将军。” 苏妙戈低着头,小声叫了一句。 “陈将军?”黑甲男子冷笑连连,“我虽给陈甲大人做了义子,却终究还是你长兄,怎么,连一句阿兄现在都不会唤了?” 他冷冷盯着少女,目光森然。 “你那叫义子?” 清丽少女仰起脸,死死盯住陈鳌,半步不退。 “你那叫义子吗?” 她声音有些发颤,却还是努力站在原地。 陈鳌怒气几乎撞破胸膛,却突然呆住,像被一桶凉水泼灭,他静静看着自己妹子,没有说话。 啪!!! 陈鳌面无表情伸回手,苏妙戈捂着脸,嘴角沁出血来。 “白术颇为无显看中,此人修炼赤龙,还独力度过两次小劫。”陈鳌负手而立,面色冷淡, “左将军暗中提点我,让我去讨好他,若他能在无显面前美言几句,我在军中地位,就大不相同了。” 他目光终是不忍,将地上的少女搀起来,小心擦去嘴角血渍。 “我让你勾搭他,怎么毫无半点成效?” “白公子只是练武、杀活尸。” 眼圈微红的苏妙戈捏紧手绢,“平日并不怎么理我的。” “奇怪,我都把曲生生调开了。”陈鳌深深皱眉,“你们日日相处,竟也无半点情愫?” 看着摇头的少女,陈鳌眉头愈发紧锁。 奇怪了,自家妹子的容色,不至于啊…… 莫非,他喜欢男人? “你破身了?!”陈鳌突然转过头,面目狰狞。 “没有!” 见少女泪水已经夺眶而出,陈鳌终是发觉不妥,才讪讪偏过脸。 “圣地门人,哪是能轻易见的。” 不知过了多久,陈鳌的声音才低低传开: “你长得好,我把你弄来军中,也是避开那些世家子的意思,妹子,你若能勾搭上他,不说我身后有了层靠山,纵是你,活得也能好些。 但你若破了身,难免他会轻贱你。” 他声音有些飘忽,像是说给苏妙戈听,更像是说给自己听: “这世道,背后没有人,爬不高,也行不远的,一个不慎,便是阿爹那般下场了。” 看着默默蹲在地上的黑甲男人,苏妙戈终还是慢慢走上去。 “阿哥。” 她低下脑袋,“为什么是他?” 原本有些烦闷的陈鳌听到这个称呼,笑着转过身子。 “不是说了吗?他是内定的圣地门人了。” 陈鳌柔声道:“你还小,以后就知道了,似这般人物,哪是能轻易撞见的,能碰着一个白术,已经是大运道了。” “可他……”苏妙戈咬着唇,“他是和尚啊。” “呵!”陈鳌哂然大笑,神态讥讽,“这猫儿,哪有不偷腥的!” 第六十六章 十心镜 马车碾过青石板道上,一路上的人,都忙不迭躲开,避到一旁。网 他们虽然不知这辆马车主人的身份,但在这时候,还能乘马车,无论是什么身份,都不是他们能冒犯的。 眼力劲,从来都很重要。 马车里,白术靠在软椅上,面前的清茶,正飘出丝丝带着醇香的热气。 谢梵镜和花猫正在玩碰脑袋的游戏,你撞我一下,我撞你一下,乐此不疲。 过了足足一盏茶的功夫,等到面前的茶水都全然冷却,不复丝毫热香的时候。 马车,才终于停了下来。 白术和谢梵镜被人领进去,七拐八拐,才在一处辉煌大宫前停下来。 此处比白术的居所宽阔了何止数倍,气势恢宏,在入眼处,黑色金丝楠木的匾额上,月寿宫三个大字,破入眼帘。 在周遭,是一片宽广园子,将月寿宫团团围了起来。 园中花木争艳,姹紫嫣红,怪石突兀嶙峋,峥嵘挺拔,园中小桥流水,复道萦行,更有几处极精巧的亭子。 白术放眼望去,见一个穿紫袍,三十多岁的男子正领着一众婢女,在园子里赏花。 男子见白术望来,微笑行礼。 在两人见礼后,身边,领自己来的一个仆人躬身向前。 他上前分开门户,做出一个请的手势。网 “公子请进。”他说,“两位大师正在里面等候公子。” 跨进门户里,纱幔低垂,面前是一个紫檀架子大理石的大屏风,转过去,是一间厅房。 无显、无晦正坐在椅上品茶,见白术走来,微笑点头。 除两人外,还有一个面容悲苦的儒衫男人,和一个生得极美,梳着堕马髻,高挑绰约,眉目若画,肌肤白皙明净如美玉的女子。 “这就是你们那个师侄?”女子好奇望过来,“两次小赤龙,这在你们寺里,也只比那几位差了吧。” “这位是太州燕家的族人。” 无显朝白术解释,又随及正色。 在无显嘴唇微动间,也不知与女子说了什么,不一会儿,她便掩住唇,笑意盈盈地越过白术,走出门外。 “这位。” 无显又是开口,抬手向面容悲苦的儒衫男人,“这位你也认识了吧。” “羊祭酒。” 白术施了一礼,“还未恭贺祭酒身躯安泰。” “我倒情愿自己死了,这样也不必把剑经传你。” 羊士玄苦着脸,神色木然,“没想到,你竟入了金刚寺,真是万万没想到。” 眼前这小子,当日自己一眼就看出他想要剑经,迫于形势,才不得已传了他半部。 毕竟自己再无余力,那小子对谢家女孩说的话,虽然小声,但自己并非听不见。 什么暗夺不成便直接明强,什么用人质来胁迫,又什么故意卖自己人情。 若非燕夫人武道粗浅,难以护持己身,自己又如残烛般,不能持久。 羊士玄几乎要顺手赏他一剑了。 本想先用半部剑经利诱,唬住他,待人将自己救醒,再依仗身份,命他把那半部剑经奉回来。 至于是一剑杀了,还是抹去记忆,到时候再另说。 只是万万没想到,居然是金刚寺先将自己救活,那小子,居然也入了金刚寺。 这回,可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 一念至此,羊士玄面色更加悲苦。 “老羊快点,别磨磨蹭蹭。” 见羊士玄一番话后,半响久久无动作,无晦叫嚷道: “你小子做事向来不爽利,怎么,救命之恩啊,还想赖了?” 长发的油腻男人瞪眼:“我答应,我金刚寺的师兄弟们也不答应!” 罢了,罢了…… 羊士玄长叹一声,起身又是一指,点在白术眉心,便愤然摔门出去。 “老羊这小子。”无晦嘿嘿怪笑。 侗! 脑海里,那些古怪如雾般的文字,又是一阵翻腾变化。 青光四射,又是无数文字从青光里,一点点爬出。 终于,脑海中全然平息后,剩下半部剑经已然补齐。 《胎神元用剑经》—— 白术看着剩下半部,心中喜不自胜。 飞剑的威能,他在羊士玄身上已见过了,且羊士玄对这剑经如此宝贝,也无一不显得它非比寻常。 “多谢两位师叔成全。” 白术压下心中喜意,向两人道谢。 若无他们在,见羊士玄的脸色,这剑经决然是到不了自己手的。 “同门之中,何须如此。” 无显笑着摇头,眉心识海里,一轮宝光灿灿的圆满明镜悄然关上。 这十数日,虽然是忙于寻觅阴山夫人,但他也遣人,将白术底细摸了个一干二净。 圣地收徒,自然是要慎之又慎。 若有奸佞之辈混入门中,不说声名受损,若是门中根本大法外泄,才是天大的紧要事。 眼前少年的确是赵府仆从,与其他圣地无有牵连。 “如何?” 一道心音在识海中响起,却是无晦的声音。 “短短数十日,便是离无尘只差一步,这可是真正的近道之体。” 那声音有几分埋怨:“我摸骨时,就测的不差,偏偏你疑心他是其他圣地中人,还借来十心镜,这回如何?” “的确没有什么异宝,也没有其他气息。” 无显同样以心音回应。 在方才,他催动十心镜,细细将眼前少年照彻了一回。 体内没有异宝,也没有其他任何气息。 一个近道体,一个能独力破开两次赤龙劫的少年,即便是金刚寺,也不能忽视。 丰山寺无怀师兄同样修行赤龙心经,他,是最适合教导眼前少年的人了。 结果已毕,当无显通过十心镜,将讯息传走时。 此刻,远在江北,一个恢弘宝刹里,须发皆白,周身无数光团缭绕,漫天诵经声环绕的老僧轻轻抬头。 “可!” 无显听闻此言,连忙一拜,丝毫不敢怠慢。 “师侄。” 待那道声音淡去后,无显抬头,对不明所以的白术笑道。 “今日唤你来,一来是为了剑经,二来,便是教授你一些寺中功法。” 既然已得方丈首肯,那么白术自今日起,才算是真真正正的金刚寺僧人。 先前不做任何表态,固然是有阴山夫人大事在前。 可既十心镜结果无误,那么,也是时候,传他一些根本大法了。 第六十七章 莲花法界 金刚寺,佛脉的南宗祖庭,是天下以南,佛门脉数的执牛耳者 它与北卫的烂陀寺遥遥相对,并称南北两禅宗。 天下间,也唯有六境人仙镇坐的宗派,才可被冠以圣地门号。 而金刚寺,便是天下圣地其一。 无显袖袍一招,滚滚天风从袖间倾泄流出,围绕三人盘转。 白术反应过来时,周遭景物一阵变化。 不再是香幔飘摇,雕梁画栋的厅房,在无显低拢袖袍后,天风骤然停息。 白术愕然低头,脚下是粼粼的水波,他不经意往后退了一步,落脚处,悠悠生出一朵白莲,托住他的脚。 像是打破了寂静,烟波浩渺的无边水面上,一朵朵白莲渐次生出,莲叶无风自动,青萍盈盈如碧玉。 水泽无比辽阔,一眼都望不到边,浑沌的金影从莲花下游过,搅动一股长柱般的水流。 待白术定眼看去时,那遍布鳞甲,生着爪牙的金影,又倏忽消失不见。 “这是幻术么?” 白术有些不可置信地掬起一捧水,洒在脸上,清凉的润泽感扑面而来,荷花淡雅的清香和湿润的水汽,无一不真实。 这种幻术,也太可怖了。 “是法界,但若真要论幻术,也算是吧。网” 无显僧袍飘飘:“要说幻术的话,《大梵十二经论》,才是幻术一道的魁首。” 年轻的俊秀僧人轻轻击掌,水面剧烈起伏,一朵硕大无朋,无边广大的白莲从水下升出,托着三人,一路升向高空。 无显、无晦、白术……谢梵镜并没有出现在法界里。 “师侄,且看好了。” 无显仰首,从眸中飞出一片洒洒金光,那金光围绕白术飞舞,万般灵动,像是有如神智一般。 其中一道金光忽然打向自己面门,白术在错愕下,下意识伸手去档。 《须弥尊胜王经》—— 那道金光没入掌心,连带着令白术的眼眸,也变成灿金的一片。 一尊身呈黄金色,头戴五佛宝冠,体态无边广大,犹如坐定世界正央,祂结智拳印,结跏趺坐于七狮子座。 无数海陆众生萦绕,跨越亿万万劫数的净土佛国中,一颗菩提古树,正洒落点点智慧光辉,飘散万万千宇宙。 在白术陷入无知无觉之际,莲花叶上,无晦对无显皱眉。 “何须把藏经都整个搬来,本以为你只是传他几手护道术罢了,没料到,竟这般奢遮。” 对于无显的举动,饶是看中白术的他,也是惊愕。 金刚寺下属三百禅院,在三百禅院里,无论长老、弟子,无不渴望进入金刚寺修行。 可无怀,却是三百禅院中,少有的意外。 他本就是金刚寺僧人,是名副其实的圣地门人,只是为了镇压一尊生灵,才在丰山结庐而居,之后,又草创了丰山寺。 广元觉圣果,真空体自然。 这是只有金刚寺才能用的法名,三百禅院里,除去一个无怀外,又有谁能够占上一个“无”字? 无晦在摸骨后,也是一力说服自家师兄,令白术拜入无怀门下。 这举动,等若明面上,就将白术同三百禅院众弟子分割开,昭显他的不同。 他对白术已是极为看重了,可绕是如此,看见无显眸中那片金光后,还是惊骇莫名。 藏经里,即便是金刚寺僧人,非大功也不得入。 “你竟用十心镜,把藏经也搬来了。”无晦喃喃,“谁要是伏击我们,在半道夺了镜子,我俩便是寺里万古的罪人了!” “不是出于我意。”无显却是摇头,“这是方丈的法旨。” “方丈?” “听说,是神足师叔授意的。” 听到这句话,无晦登时无言以对。 “只是令他熟悉一下我金刚寺大法。”无显面上流露出一丝微笑,“你在想什么,哪能任由他全部取之?”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无晦松了口气,拍拍胸膛:“若是全都给,我还以后方丈在思虑退位,那时候,我可得使劲讨好这小子了。” “只是……” 他语气带着几分疑惑,“若是熟悉大法,给他念一遍名号,再讲解番,不就是了。 我等当初不皆是如此吗?怎么轮到他,就这般大手笔?” “我怎么知道。”无显苦笑,“要不,你去问问方丈和神足师叔他们?” 无晦连连摆手,把头摇成拨浪鼓,不再说话。 两人不复多言,只是看着白术。 此刻,在白术脑海里,那尊霸绝无比,像是横亘四方上下,古今妙有的大佛,在白术想要触碰时,又突然消失。 一颗清净常住,智慧通圆的宝珠;三头六臂,看不清面目的巨大法相;一座玲珑剔透的小玉山;涵盖有无的滔滔长河;八面宝光冲天的神圣古井;漫天妙乐天女舞动的锦绣画卷;一柄斩断无边业障的空无利剑…… 如果白术能睁开眼,他就可以看到。 随着第一道金光过后,那一片金光都被惊动,纷纷没入自己身体。 古佛、金刚、宝刹、明珠、掌印、拳芒、日月、河水……这些物象一一快速闪过,却在想进一步触碰时,又恰巧消失无踪。 浪又浪得很,私信让我滚…… 随着最后一座白玉大宫飞逝而过,白术揉揉发晕的脑袋,有些怅惘睁开眼。 就看了个名字和功效,其他啥都没有。 这种失落感,无异于刚刚坦诚相见,门外就传来警察的查房声。 那片金光重新被无显收进眼眸里,他看向白术,笑道: “我寺大法,想必师侄也略清楚些了,你只能从中选取一门,不知师侄要如何抉择?” 就一门??? 那你这么大排场,很容易让人产生错觉,我还以为全都给我…… 小孩子才做选择,我全都要啊! 白术默默吐槽了几句,内心中,却也早有选择。 《须弥尊胜王经》,气魄无比宏达,可谓是诸经最胜者,可惜,只是残到不能再残的残篇,与当前武道,也是大相径庭。 《转轮印》,攻伐无双,号称轮转生死,劈分法道。 《八宝莲花座》,这是一件法器,材质难寻,却兼有飞遁和护身的妙用。 《大阴阳欢喜法》,嗯,双修功法…… 白术不再犹豫,他看向两人,郑重开口。 第六十八章 绝地天通前的古法 “两位师叔。/a”白术郑重行礼,满脸严肃:“还劳烦两位师叔为我分说一二。” “哦?” “《菩提问疑经》和《自在人觉经》。”白术俯身一礼,“二者究竟有何区别?” 这两门,都是提升资质、悟性的功法。 资质何其重要,这一点,他在修行神象拳的时候,早便深有体会。 而方才涌入脑海里浩浩荡荡的心法、武技中,竟然没有神象拳的影子。 他一直视为险峰大岳的神象拳,居然都未列入其中,这不由得令他心底一阵失落。 若神象拳都不算入流,那么,比之更高深、精妙的大法,他又得修炼到什么时候。 “唔,是提升悟性吗?” 无晦摸着下巴,思考道:“这两样,是藏经里唯二的法门了,个个都不凡。不过么,《菩提问疑经》就算了,它单是入门,得用菩提不死树的菩提子为引。 绝地天通后,上哪给你找不死树,这个可以弃了。” 不死树…… “那我选《自在人觉经》。”白术躬身应道。 “悟性?也好,越是到后头,悟性便越是紧要。” 无显颔首,眼中射出一道金芒,直冲白术眉心。 在金芒过后,脑海里赫然多出一门艰涩古奥的功法。网 “师侄还得勤加修炼,似神象拳和七步生莲这等粗浅武艺,居然还未入门,以师侄的近道体,实在是大不该。” 无显摇头,他眉心处,不知何时又生出一条暗金色天龙。 “好了,好了。” 无晦懒懒打圆场,“神象拳我也练过,足足一年才圆满,你何必如此苛责他。” 一年……圆满…… 白术心头麻木,神象拳越是修行到后头,越是艰涩难懂,无晦他可不似自己,有属性面板傍身。 自己和圣地门人的天资,差距竟如此巨大? “再过几日,至多三五天,便由无晦带你前往丰山寺修行,师侄可提前准备一二。” 这么快? 白术心头一惊,他还以为两人的事尚未办妥,时间上,还有好一会。 没想到,再过三五天,自己就要离开汾阴了…… “要准备什么。”无晦在青萍上翻了个身,“你小子一穷二白,一路上还不是吃我的,喝我的。” “这三五天里,师侄每日来月寿宫一趟,我为师侄演法则个。” 无显没有理会自家师弟的插科打诨,正色开口: “也难怪,师侄你毕竟从未知晓武道原理,这几日,就由我先替无怀师兄教你。35” “师侄明白了。” 白术心头先是一喜,而后又是一惊。 一个至少是金刚境的修行者教导自己,这绝对是从未有过的大事。 他面上不敢有丝毫动作,只得老老实实垂首听令。 “走啦走啦。” 四仰八叉,啪在莲叶上的无晦大声叫嚷,他冲无显示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忙活十来天,屁事都没做成,恼死我了。” “师叔们没找到阴山夫人?”白术心头一动,问道。 “没。”无晦唉声叹气,“影都不见。” “走吧。” 无晦也是叹息,挥袖一阵,天风重新鼓荡。 水波纷纷激起,莲花隐去,这方法界隐隐有要溃散的架势。 “师叔。”白术忙不迭开口,“师叔,我还有一事。” “哦?”无显动作一停,法界中,一切又稳固起来。 “《须弥尊胜王经》,关于这部经文,我始终难以忘怀。”白术恳切开口:“不知它是何来历?” “原来——” 无显与无晦对望一眼,笑着开口,“刚刚你无晦师叔还以心音和我打赌,赌你会不会提到它,看,来了。” 无显转过身,面向白术: “《须弥尊胜王经》是绝地天通前的古法,偶然被我寺前辈从一处遗址寻到,你也见了,它高妙无比,是诸经最胜者。 可惜只是残篇中的残篇,根本无法修行,你若选它,我也会劝阻你的。” “它其中的修行法,虽然只是短短几言,但也与当今武道迥然不同,疑似是仙道、佛道。” “仙道?佛道?” “绝地天通前,人神共处一界,常有真佛、古仙行走人世,《须弥尊胜王经》,便是绝地天通前的古老修行法。” “为何会有绝地天通?”白术好奇问道。 “这我可不知了。”无显苦笑摆手,“绝地天通距今极是遥远,谁也不知晓,那个神圣共存人间的大世,怎么突然就没了。 绝地天通后,神圣回归上界,人神通道彻底断绝,再也无神圣现世,也再也无人,能踏步上界。” “那师叔——” 白术迟疑问道,“师叔觉得,这紫雾,同绝地天通,同上界,可有关联?” “这……” 无显一时不知如何开口,他心中隐隐也有所猜想,只是毕竟未有实证,不敢轻易开口。 “我觉得有!”原本懒懒的无晦一个鲤鱼打挺,突然容光满面,“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我就是觉得,一定有!” “绝地天通前,阴阳司序,六道相转,人鬼轮回。” 无晦激动万分,高高举起手臂: “这活尸,不就是阴阳两乱,轮回失调的作物么?” “轮回?”白术一时愕然。 “阿弥陀佛。”一旁,默然无言的无显突然缓缓念了声佛号,语气莫名:“轮回……” …… …… …… “轮回啊。” 远在江北,恢弘宝刹中,须发皆白,周身无数光团缭绕,漫天诵经声盘转的老僧轻轻叹息,他肤色暗金,宝相庄严,如若一尊神圣的大阿罗汉。 老僧在轻轻发出这句叹息后,目光低敛,也不见他丝毫动作,转眼之间,老僧就出现在一处小山脚下。 小山并不算高,在小山腰处,有一个简陋的小木屋,正袅袅飘出炊烟来。 老僧定定看了许久烟火,才一步步登山上前。 他走得极缓慢,每一步却都极扎实。 在登这山时,虽然老僧没有运用大法力行走,却因为小山不高,也没多久,就到了山腰。 他走近小屋,慢慢叩了两下门。 “神足,是我。” 未合拢的门缝里,模糊有一个人影,正蹲在灶台前生火。 “那叫白术的少年选了《自在人觉经》。”老僧继续开口,语气悲悯,“你错了,没有轮回。” 第六十九章 佛家六神变——神足通 “自在人觉经么” 咿呀一声。网 小木门从内里被打开,一个四十上下,面目平平无奇,并无任何出彩处的中年僧人分开木门,叹息一声。 他穿着僧袍,脚下一双草鞋,双目平静。 “这样啊。” 中年僧人用一个矮凳抵住半扇门,自顾自朝屋里走去。 “别人叫我神足也就罢了,方丈你也学他们。” “自金刚寺立基业以来,你是第一个修成神足通的。” 老僧笑了笑,他跨进门槛,灶台前浓烟滚滚,直扑上天,于是索性就坐在门边的小矮凳上。 “广慧,你要不喜欢这名字,我照旧唤你广慧便是了。” 神足通。 现见无明,而无所知亦无成就,如水中影。明亦不动,不著于法若不着法,是名明相。无明如空,一切法相到于现见,是名缘觉。 神,即心念。足,譬喻心念可至各处。通,即念念之间通达。 神足通者,凡心念所至,不拘千百万里,皆是一刻缘起,心念一瞬。 只要眼前僧人想,只是一瞬,他就能从江北驾临江南,从大郑远游北卫,从陆洲飞去南海。 只要心中念力足够,任凭天下如何宽广,在他脚下,也不过咫尺之间。 佛家六神变 神足通、天眼通、他心通、天耳通、宿命通、漏尽通。 这六种神变,又远远凌驾于“意”之上,可闻不可说。 金刚寺数千载以来,能修成神足通的,也仅仅一个神足僧广慧。 金刚寺和北卫烂陀寺,分掌佛脉南北气数,并称南北两禅宗。 可在广慧修成六神变之一后,烂陀寺,便隐隐被金刚寺压了一头。 看着在灶台生火的中年僧人,老僧心中愈发满意,不禁抚须,长笑一声。 谁能想,一个“广”字辈的年轻僧人,竟然已是六境人仙的修为,更别说,还掌握了佛家六神变之一。 有他在,即便是南北合流的愿想,也不仅仅只是愿想了。 终有一日,佛家的气数终会归于源一。 到那个时候,金刚寺,就是真正的天下禅宗祖庭 广慧对身后老僧的长笑声置若罔闻,他把铁锅端去桌上,又一根根抽出仍在燃烧的薪柴,将它们一一在灰坑里摁熄。 他做这些时,目光平静,面上古井无波,甚至可以算得上漠然。 等到他张嘴吹灭最后一丝顽强的火星时,广慧才终于直起身。 “方丈来的巧,刚好熬了锅粥。” 广慧拿出两个小木碗,一一把锅中米粥倒进碗里。 他给老僧递了一碗,也不找凳子,索性直接坐在门槛上。 软糯的大米粒粒白净、晶莹,玲珑饱满,扑面的热气一股股,从小木碗里飘出。 见默默喝粥,不发一言的广慧,老僧忍不住宽慰道 “何须如此,你并不已算法见长,况且人死如灯灭,人活一世,草木一秋,理应向前看才是。” 在无显、无晦寻觅阴山夫人的那十数日里,独卧孤山,仰观天心的广慧忽然有感,待他测算后,才发现在汾阴城里,居然有一个白术。 他不仅无师自通,修炼了赤龙心经,更诡异的是,连面貌,都与广慧早逝的弟子一般无二。 在他的授意下,方丈将十心镜交给无显,十心镜里,更藏着广慧的一招暗手。 耳边,老僧仍是苦心婆心,这时候,他反倒觉得意兴阑珊。 “如何能放下。” 广慧突然开口“我与无明一同创出赤龙心经,没料到,却是他不慎死在赤龙劫上。 为人师者,却不能护持自家弟子,还连累他丧命,我如何能放下” 无明,是广慧的大弟子,天资非比寻常。 在广慧还不是神足僧的时候,他就跟随在广慧身边,之后赤龙心经上,他也出了份力。 只是谁也没料到,草创的赤龙心经远不如现在完备,一尊有望命藏之上的人杰,就这样生生被焚死在赤龙劫上。 这桩公案,也因是寺里一件丑事,被人按了下来。 数百年过去,年岁深久,更兼鲜有人得知。 就连无明这个法号,到现在,也没几个听说过了。 白术的面貌与无明简直像一个模子,工工整整刻出来的,广慧以算法推演他时,与无明竟也颇多相似。 于是,这位神足僧亲自将藏经挪进十心镜里,又在遍净天人体上,留下一道暗手。 若白术真是那位无明的转世身,他无疑,会在漫天经卷中,直觉选择遍净天人体。 在见到遍净天人体的那一霎,广慧留下的后手,自然便会破解白术的胎中之谜,使他明悟前尘因果。 那时候,他再将白术重新收入门下,再续师徒名分。 只是,没想到 “明明那般像。”广慧叹息一声 “连他命格,都和无明颇多形似,怎么怎么” 他又是一声叹息,长久默然无语。 真是可笑,自绝地天通后,连他们这些佛门子弟都开始怀疑轮回了。 天下,果然已是末法世界。 “我去汾阴,把十心镜拿回来。” 广慧将碗底米粥一饮而尽,直直起身。 老僧张了张嘴,到后头,却只是默默无言。 中年僧人轻轻一步踏步,人就如易散的烟澜般,踪迹全无。 放在门槛上的小木碗,此时,才悠悠停止了晃荡。 “世间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老僧喝下一口米粥,慢慢摇了摇头。 此刻,江南的汾阴城中。 无显收回了莲花法界,三人齐齐睁开眼睛。 “白术。” 谢梵镜踮起脚尖,用力在自己眼前晃了晃 “你为什么要闭眼睛” 闭眼睛 这法界,还真是挺像幻术的。 他摇摇仍有些发晕的脑袋,正要笑着向小女孩解释。 突然,面前的无显、无晦都是一副见鬼的表情,满脸错愕地盯着自己背后。 连谢梵镜都慢慢转过身,一脸迷茫和好奇的神态。 “喔喔” 无晦原地蹦了起来,发出像母鸡下蛋的咯咯声。 不会吧这是什么恐怖片的狗血剧情 白术心底一冷,他小跑几步,躲到谢梵镜后面,才猛得转过身。 待看清眼前事物后,他根根汗毛乍起。 第七十章 《遍净天人体》 一个四十上下,面目平平无奇的中年僧人,他穿着僧袍,脚下一双草鞋,双目平静。 在门外护卫的侍从并没有任何动静,甚至连门户,都是掩上的。 他就站在离白术几步远,就像是他一直都站在原处。 僧人来得悄无声息,四人里,竟没有一人在第一时刻发现他的到来。 “好厉害。” 谢梵镜摸摸自己的小脑袋,惊讶张大嘴。 中年僧人抬起头,碰上他的目光,白术竟不由自主后退一步。 “神足师叔。” 无显和无晦在短暂错愕后,立刻上前行礼。 神足 广慧的目光从四人脸上一一掠过,最后,定格在白术身上。 俊美的少年身体紧绷,心跳有些快,一条小赤蛟虚无穿行在经脉之间,吞吐天地元炁。 眼睛、鼻子、嘴巴 真像啊 广慧沉默闭上眼睛。 真是太像了。 “神足师叔” 见眼前僧人突然闭上眼,一言不发,无显等人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被自己师弟在后背狠狠推了几下后,无显终于站不住了,他回身瞪了无晦一眼,犹豫着上前。 “师叔可还安好” 时间慢慢流过,眼前僧人仍是保持闭目不言的姿态,绕是无显,也有些禁不住这般沉默。 他心中幻化一柄利剑,斩去诸般浮沉杂念,依旧是恭敬行礼的模样。 无晦和白术大气不敢出,只得安静垂首。 谢梵镜看着突然沉默的三人,又看看闭目的僧人,鼓起腮帮子,也一动不动。 傻狍子 这又不是一二三木头人。 不知过了多久,僧人睫毛轻轻动了动,像是一尊打破寂静的森严石像。 “可有阴山夫人的行踪” “无显失职,未曾寻到阴山夫人行踪。” “也罢,我去寻她。” 广慧略一抬手,便从无显眉心飞出一面圆融澄澈,宝光煌煌的明镜。 怎会如此 无显见广慧手上那面古朴小镜,眼神惊骇莫名。 在他手中,十心镜收敛了所有的华彩宝光,连妙乐声都不再有,似乎,只是一面普普通通的小铜镜罢了。 他又是惊愕,又是惶恐。 泥丸宫里,被藏在其间的十心镜,被眼前僧人略一呼唤,便直直飞出。 自己若与他交手,只怕一触即溃。 几年不见,神足师叔的修为已精进到如此地步了吗 上次初见时,神足僧一身气息似无边瀚海,又似昭昭天日,无不是高不可攀,难以形状。 此时,却是内敛到了极致,即便站在自己眼前,也察觉不到丝毫异样,就像是一个再寻常无过的普通僧人。 再联想有传闻神足僧已踏出最后一步,已是世上唯三的,上三境中人。 此等心念一动,绕是那柄能斩去诸般浮沉杂念的宝剑,也一时力有未逮。 “无显。” 广慧声音虽轻,但在无显耳中,却如洪钟大吕。 将无显那一丝丝,再也无法抑制的杂念,统统搅碎干净,扫了一空。 佛音悠悠在心底响起,那一声后,无显原本浑沌的眼眸,重新回复清明。 “神足师叔”无显有些羞愧低下头,“弟子,弟子” “我本不赞同你修行波龙藏识,这种古法,与当前武道大相径庭,更是诡异无比。 切记了,修行如登山,一步步,都要慎之又慎。” 无显长颂一声佛号,肃然应是。 先前被神足僧的声势一迫,波龙藏识中的万般欲念纷纷作祟,几乎冲破心中关隘。 “神足师叔要去寻阴山夫人”无显沉下心神后,问道。 “一个杜绍之,一个地官。” 广慧收回目光“两个第五境,能做成些什么事 阴山夫人既破了与宣文君的盟誓,若是不见,也就罢了。既然都到了此处,不会会她,也说不过去。” “放心。”广慧轻笑一声,“我虽赢不了,但有神足通在,天下谁能杀我” 说完这番话,他也不顾无显、无晦两人面上的忧色,径直朝白术这边大步走来。 “你是白术” “是。” 白术扯了扯睁大眼的谢梵镜,示意她不要妄动。 “自在人觉经” “是” 白术脑袋一转,才意识到他是在问自己刚才选择的功法,于是连忙应道。 “你今后如何打算” “无显师叔和无晦师叔说,要领弟子去丰山寺学禅,去听无怀大师教导。” “无怀收他为徒”广慧转身问。 “是,是。”正神游天外的无晦吓了一跳,“无怀师兄也修行赤龙心经,这事,我已传讯给无” “好生修行。” 广慧不等他说完,又转身 “修行上,不要懈怠了。” “弟子明白。” 虽然不明白眼前僧人莫名其妙的关心,但白术还是老老实实,做出一副乖巧的样子。 “通过楞严法会不算难,你要好生修行。” 眼前僧人又重复了一遍“想要遍净天人体么” 白术“” “传你遍净天人体。” 不等白术作何表态,僧人伸出手,就覆在自己头顶上。 清净微妙,虚豁澄净,泯然全静,无量庄严。 一尊飞行于空中,身备火、金、青、赤、白、黄、黑七种光明,披挂璎珞、明珠,天乐,天花,天香围绕的庄严自在人影,正一点点清晰起来。 待那飞行于无边天界,庄严自在的人影全然清晰后,又突然消失。 白术痛呼一声,脑海里多出一篇极长的经文。 眼前有些朦胧,脑子几乎被这篇经文给挤爆了,连思绪都变得缓慢起来。 过了好一会,一切才慢慢回复正常,而那个古怪的僧人,却不见了踪迹。 “无显师叔,我” “我知道,遍净天人体。” 俊秀僧人面色复杂 “难得神足师叔看重你,师侄要好生修行,遍净天人体是金刚寺最强炼体功法,放眼偌大天下,也是数一数二。” 说到这时,无显也是面色古怪,神足僧素来性情古怪,生人勿进,没料到,竟会对白术如此看重。 “明日记得来月寿宫,我为师侄演法。” 越想越乱,索性不想了,无显对仍是懵懂的白术挥挥手 “出去玩吧,明天记得过来” 第七十一章 问答 “物逆物自损,非我损之也。网损益非我,我为损益之主。主非我求,求我是物。使感生化,化物物顺。顺以守静为先,静能安动,动以缘静安定。” 朝阳初升,月寿宫里,无显端坐在椅上,舌绽莲花。 “不有不空,无声无象,妙有无有,卓然如在,真无不无,湛兮若存” 随着无显的讲述,在白术眼前,一副偌大的,纤毫毕现的人体经脉脉,缓缓变动。 那条赤蛟从脐海中,一路缓缓上游,按着行气手法,流转过几个紧要关口。 在无显的操纵下,赤蛟的每一步都极为缓慢,好让白术能看清它每一分的变化。 度过第一重关隘,先是如蛇如蛟的细腻鳞甲脱落,化作片片真元,飘洒入气血。 第二重,爪牙开始变化,如牛的雄浑吼声,从赤蛟嘴里传出。 第三重,那层红光开光脱落,如蜕皮般。 在体内的,是一条角似鹿、头似牛、眼似虾、嘴似驴、腹似蛇、鳞似鱼、足似凤、须似人、耳似象的古老生物。 随着赤蛟蜕变成赤龙,那尊人体大脉络图极剧转化。 骨髓由玉色变得更为纯透,原本只是中品的玉色,此刻,已是极佳。 潺潺流动,点滴晶莹如血钻的血液,也多出一分出尘之气,似精非静,似动非动,神韵之中,又有一点生机勃发。网 身体的污渍随着赤龙成形,化出一股恶浊污气。 只见人体张口一吐,那股恶浊污气便从喉中滚滚窜出。 而在那股恶浊污气窜出后,人体便整个洁然一净,尘埃不染。 在白术眼里,他似整个由美玉雕成,由内而外,更是纤毫空灵。 这般躯壳已经彻底有别于常人,凡俗之中,百病不生,能初步控制体内精气不再外泄。 更难得的是,体内也不再有秽物生出,肌肤明净,内外皆然。 若无意外的话,足足可享有整百的寿数。 赤龙心经胎息篇圆满后,便是成就这般的无尘体。 也唯有无尘体,才能承载开辟穴窍的巨大压力,不至于被当场炸成一捧血雾。 至于无尘体,已是胎息的极境,再往上一步,便是第二境炼窍了。 炼窍的食气法和开窍功要,眼前的人体大图,却也没有过多展示。 它定格在无尘体的那一刹,就不再动了。 “可看清了” 无显轻吹茶面,问道。网 “看清了。” “那我来考你一二。”无显放下茶盏,笑道“夫水者,元气之津,潜阳之润也,这句话怎么解” “水为气母,水洁财气清。气为形本,气和则形泰。虽身之荣卫,自有内液,而腹之脏腑,亦假外滋。” 白术略一思忖,答道“既可以通腹胃,益津气,又可以存神气,润潜阳。” “形中子母,何不守之。” “形中以元炁为母,以神为子,初因呼吸之炁而立成形,故为母也。形炁既立,而固有神,故为子也。” “意中动静,炁得神通” “吾以神为车,以炁为马,终日御之,而不倦也。” 等到无显手中清茶已凉透时,这场漫长的问答,才算终于告终。 只要是入门的功法,有属性值在,他都能提升到圆满。 不仅是道行功力,还包括武艺经旨,所以,对于无显的问询,他也丝毫不怵。 “善哉” 无显将冷掉的清茶放去一旁,抚掌赞叹道 “师侄对于赤龙心经,单就胎息篇而言,已是圆融贯通了,不愧是近道体。” 白术微微一笑,坦然受之。 这个世界,似乎存在异常的,远超凡俗的体质。 无显他们把自己修为飞速提升的功劳,都归在近道体上,这也省去一番解释了。 在佛、道两脉恨不得你死我活,势不两立的那段年岁里。 在佛门,近道体又叫做菩提身,在道脉,则被呼做道体,先天道体、混元法体。 而在后头,一个先学佛,后慕道的大人物,在天下显露声名。 这种名称繁多的体质,才被统称为近道体。 拥有这种体质的人先天与道亲和,悟性极高,修行提升,更是一日千里。 可即便是近道体,也多有止步于金刚的,并不罕见。 金刚壁障,跨过了,便是鱼跃龙门,过不去,任你之前如何惊才绝艳,到后头,也只是泯然于众人。 “神足师叔学贯三教,知识古博,赤龙更是涉及不少三教经义,师侄能理解到这地步,着实令我刮目相看。” 无显顿了顿,又补充一句 “不过突破胎息圆满一事,还是等回丰山寺,辅以秘药之后,也不迟。关于赤龙劫,这可不是句玩笑话。” 他又叮嘱了白术几句,继续讲解心法。 自遇见那神秘僧人,传授自己遍净天人体后,这已过了足有三天。 这三天里,自己每日都来月寿宫,听无显为自己演法。 第一天,是诸般杂要,修行中事,天下风俗,各家圣地,十二巨室。 第二天,无显为自己演练了神象拳意,特地将那股拳意,细细拆分,又不知通过什么方式,将拳意留在自己意识里。 有这样一尊大德高僧在,神象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精进,而七步生莲,更是已经入门。 根据无显的言语,天下武道,无不是由浅至深,由低到高。 对于神象拳和七步生莲,他也并没有什么反对的意思,也未传授更深奥的武道。 相反,还让他勤加练习。 无显说,他在胎息时,曾遍览如伏虎拳这般粗浅武技,但凡寺中所有,他都或多或少练习到了圆满。 武学道理,总是相通的。 也正因有这些作为基石,日复一日,他才能修成波龙藏识。 白术将伏虎拳和风雷步都修行到了圆满,对于这般举动,无显很是嘉许。 今天,便是第三天。 今天讲的是心法和如何化解赤龙劫。 对白术来说,虽然远不比前两日有用,但他还是老老实实听了下去。 这一讲,便从晨光初起,讲到了艳阳高照。 在无显谈性正浓时,门外,突然传来轻轻的叩门声响。 第七十二章 难题 “神僧?” 清脆如黄鹂的女声在门外响起,很快,木门被咿呀推开,露出一张似嗔似怨的俏脸。 门外的侍卫站得笔挺,目不斜视,像是什么都未曾看见。 无显嘴里咳嗽两声,有些尴尬地低下头去。 梳堕马髻,眉目若画的女子来到无显身前。 她向白术点点头,又看了眼谢梵镜,笑着掩住唇。 女子直直盯着无显,却只是笑。 这正是白术前几日在月寿宫里,见到的那个女人。 白术眼神闪了闪,若有所思的样子。 没想到,你这浓眉大眼的,也叛变革命了! 这里的和尚,莫非能娶亲不成? “嗯,嗯……” 无显被她看得满脸通红,连耳根都滚烫。 “师侄,今天就到这吧。” 他忙不迭起身,逃难般匆匆跑出门外,不给白术任何吃瓜的机会。 “明日,记得照旧来这里。” 女子抿唇轻笑,又向白术点点头,跟在无显身后,一并走了出去。 转眼间,两人就都不见了踪迹。 外面已是艳阳高照,刺目的日光从半开的小窗里斜射进来。 在温煦的光里,密密麻麻着,微小的尘埃随着日光温柔的上浮,像海面上,随着波浪流动的碧青水藻。35 连声音都只是依稀,白术仰起脸,柔黄的金色恰巧盖住他。 门外,风拂过草叶的窸窣杂响,武士们来回走动,脚下的步子声,流水淌过溪底白石,小河床的呜呜声。 这一切离得极近,却又像极远。 白术缓缓睁开眼睛,只觉得,前所未有的静谧轰隆隆,一瞬间牢牢包裹住他。 仰着肚子,连舌头都半吐出来的花猫几乎睡死过去,白术笑着伸出手,狠狠把它撸醒过来。 手动时,贴在自己后背的东西,也跟着晃了晃, “起床了。” 白术抱起睡醒的花猫,微微偏过头,一脸无奈。 胎息篇的赤龙并不罕见,是以,无显也没有禁止她的旁听。 小女孩脑袋贴在自己后背,正睡得天人合一。 明明是一前一后两个蒲团,鬼知道她是怎么凑过来的。 “喔……喔……” 谢梵镜朦朦胧胧睁开眼睛,迎面就是一个硕大的猫脑袋,她呆了呆,又下意识蹭了蹭白术。 “我饿了。” 片刻后,谢梵镜抱着花猫,义正言辞。 “那就先吃饭吧。” 白术扭扭脖子,也跟着起身:“小孩子不要熬夜,长不高的。35” “喔。” 睡饱了一觉后,抱着花猫,蹦蹦跳跳的小女孩抢先跳出门槛,冲自己点点头。 自有下人备好了饭,候着两人用膳。 椅子上,腿都够不着的小女孩头也不抬,显然是睡醒后饿极了,只顾着埋头苦吃。 白术靠在黄花梨竹节纹的圈椅,眼神有些飘忽。 :白术。 :《长春功》圆满;《风雷步》圆满;《伏虎拳》圆满;《大开碑手》圆满;《七步生莲》入门;《神象拳》未入门(52);《赤龙心经胎息篇》大成。 《自在人觉经》未入门(3),《遍净人仙体》未入门(1)。 :65。 有无师承的区分,在这几日里,他可算是彻底明白了。 原本冥思苦想,却还始终没有答案的疑惑,在被无显三言两语点拨后,豁然开朗。 七步生莲水到渠成的入门了,就连神象拳,短短三两天,靠着不断拆分、揣摩无显留在自己意识中的拳意。 没料到,竟也足足提升了22之多。 可能是陈鳌发了狠,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这几日,活尸的数量又多了起来。 足足添了千余的属性点,甚至,在昨夜里,兵马喧嚣成一片,显然收获不小。 对于陈鳌的盛情,白术也无以为报,只得依言对无显坦诚。 无显若有所思,只是点点头。 也不知他对陈鳌施了什么援手,只见第二日,陈鳌脸上的笑意几乎溢出来般。 他死死拉着白术的手不放,嘘寒问暖,给白术弄得一阵恶寒。 65点属性值,不说炼窍、阳符,恐怕就连金刚的消耗,也能应付一二了。 只是不知《自在人觉经》和《遍净人仙体》,这两门的消耗,又是多少。 《自在人觉经》极为高妙,直到开始尝试修行后,白术才明白,神象拳为何没能被收入藏经。 犹如虚空,不受尘水。犹如大水,润湿于地。一切众生,悉是自在天之所作。 以人觉心醒自在之故,能于一时作大变化,遍此三千大千世界,现为一一众生,得无量大自在,无量大智慧,无量大欢喜。 提升悟性、智慧的功法极少,却无一不是艰涩深妙。 神象拳虽难,但在《自在人觉经》面前,却是小巫见大巫。 无显并不通晓《自在人觉经》,也无法为自己讲解,但无晦,却是此道大师。 这几日里,待无显为自己演法完毕,他就缠着无晦,请他为自己阐释一二。 无晦被自己磨得苦不堪言,连入门最细微处,都讲了数十回。 可绕是如此,自己在人觉经上的进境,还是微乎其微。 至于《遍净人仙体》,更不用说。 它号称是金刚寺炼体术的魁首,放眼天下,也是数一数二。 比之人觉经,又艰涩了不知数十倍。 这部经文,即便是无显、无晦,也从未修行过。 偌大天下,通晓这部经文的,至多也不过十指之数。 对于白术在人仙体上的困境,他们也表示爱莫能助。 观摩它时,往往有参悟天书的错觉,每个字都认识,可连起来,就变成了自己看不懂的模样, 这1,还是在搬运气血时,与赤龙心经有些相似之处。 若不然,连这1,都绝不会有。 人觉经,人仙体…… 白术仰起脑袋,哀叹一声。 好难啊…… 突然,门外,有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暗自飘过,以白术的目力,也只是远远望见了一瞬。 “无晦师叔!” 正埋头苦吃的谢梵镜吓了跳,她仰起小脸,白术正从凳子上弹飞了出去。 “无晦师叔!” 白术扯住那个揣着只烧鸡,面皮暗暗发苦的油腻男人。 “师叔来的巧,我还刚想去找你呢!” 第七十三章 世事波上舟 “我还没吃饭啊。”无晦暗自叫苦“有什么事,等吃完饭再说。” “师叔,在这吃吧。” 白术殷切将他拉来桌前,“吃完了,咱继续讲。” 谢梵镜腮帮子鼓鼓的,好奇睁大眼睛,左望望,右望望,嘴角还沾着几颗饭粒。 “好好吃饭,你又不是小仓鼠。” 白术对谢梵镜说了句,又连忙侧过身,将凳子推到无晦屁股下,笑意满面。 好麻烦啊 想到陈鳌昨天和他拍着胸脯,信誓旦旦的那件事情,无晦就有些心痒难耐。 偏偏还要教人读书,真是麻烦 “一个时辰,我还要出去耍,听完赶紧滚。” 在谢梵镜惊叹的目光里,无晦对着烧鸡深吸口气,剥皮剔肉。 短短瞬间,桌上就只剩一副光溜溜的骨架。 “能教我吗” 谢梵镜伸出小手,指指无晦仍在蠕动的嘴唇。 “我也想学” “你姐会揍我的。”无晦含糊不清,嘴里嘟囔道“这事可不成。” 一盏酽茶被推上来,无晦抬起眼,少年笑得格外灿烂。 “师叔,外面有什么好耍的,还是这里更自在些。” “自在人觉经,这天天讲,能不自在吗” 无晦叹了口气“自在人觉经,说实话,难,是难了点。网 但再难,也没你的遍净天人体难。 它就是,怎么说呢,就是很麻烦,独一无二的麻烦。 自觉、觉他、觉而有情。 既能自觉,复能觉他,觉行圆满,故名为佛。 道言自觉,简异凡夫,言觉他。明异二乘,觉行究满,彰异菩萨,是故独此偏名佛矣。 人觉经修炼到圆满,相传便具有了自觉、觉他、觉而有情,这三种成佛成菩萨的慧根。 但每个人的觉都不同啊,我只是小成,讲经时,言语里多多少少会参杂自己的觉。 要是被你听进去了,那人觉经,这辈子你都别想入门了。 每一句都要深思熟虑,一不小心就会出错,你可明白了” “师叔不是大成么”白术奇道。 “这种乌龟功法,谁有命练到大成”无晦瞪眼 “练到小成,就足足用了我二百六十年,这还是在贫僧天资高绝,悟性无双的份上。 小成都这样,更别说大成了。” 等无晦说完后,白术眼前陡然一亮。 耗费时力的水磨功法 只要入门了,有足够属性值在手,提升到圆满而已,不过是心念一动。 即便是赤龙心经,用属性值提升后,那甚至连无显都忌讳莫名的赤龙劫,也从未在自己身上出现过。网 这种耗费时力的弊端,在开挂面前,完全不是事儿。 “师叔,自在人觉经怎么样强吗” “这个,怎么说呢,算强吧。” 无晦摸着脑袋,不理会一旁眼巴巴的白术,罕见陷入沉思。 “跟你的遍净天人体肯定比不了,那可是练体术的第一。 悟性上,太微山的紫符元胎宝箓,烂陀寺的自性清净功,羊家的青要众生经,据我所知,都要压人觉经一头。” “啊” “啊什么啊,这有什么好稀奇的。” 无晦反手在他脑袋上凿了个梨 “金刚寺要是门门都最强,天下哪还有什么圣地世家,这世道,早就是地上佛国了。 再说,人觉经虽比不过清净功那些,但也是甲等,除了功行缓慢,算个甲上也不为过。” 想当初,自己为提升药理,选择了自在人觉经。 提升悟性的攻法何其珍贵,即便是偌大金刚寺,也不过菩提问疑经和自在人觉经两册而已。 以菩提不死树的菩提子为引,辅以多种神药,炼制一味八宝金液。 而这,才仅仅是入门的先决条件。 绝天地通后,仙佛神圣绝迹,人神不相通。 在这个武道兴盛的末法世界里,绝大多数古法,已并不适应于今世了。 除却南海可能存在的青壵、青钰外,在长生子炼制长生丹后,天下最后一截不死树干,也被消耗干净。 没有不死树,无晦心心念念的菩提问疑经,只能是个奢望。 “好生听讲吧。” 一念至此,无晦叹了口气 “人觉经慢是慢了点,又像个小婆娘般,麻烦死了。 但往好处想,说不定你还没入门就去见了佛祖,这岂不是快哉” 白术“” 一个时辰,很快飞逝过去,在无晦停住嘴,浑身被抽空般瘫在椅上时。 谢梵镜从门外露出半个小脑袋,见白术对她点点头,才一蹦一跳窜进来。 传经这种事,即便无晦没有明言,但她生在世家里,多少也知道一二。 “跑哪去玩了” 白术看了眼,递给她一方手帕。 那双小手沾满了灰,还有些泥巴。 “抓蚂蚁,还有小泥鳅。” “泥鳅”白术一愣,“是蚯蚓吧。” 他用手在半空比划了些“小小的,小手指长短,会钻进土里的虫子吧。” “对的,是小蚯蚓。”谢梵镜恍然大悟点点头,“不是小泥鳅。” 瘫在椅上的无晦眼睛盯着这边,神色一点点凝重起来。 两个半大孩子都是笑眯眯,可越是这样,无晦心头越是不安。 他听着两个人说话,眉头渐渐皱起,目光闪了闪,却没有说话。 “走了。” 最后,无晦伸了个懒腰,骨头劈啦啪啦响。 “讲人觉太累了,还不如讲天人。” “师叔会遍净天人体么”白术大喜过望。 “不会打个比方” 无晦又告诫他“今天只要我存了一点歹心,把自己的觉悄无声息放进去,你又听进去了,可知会是何后果” “不能入门。” “以后行走江湖,记得多长个心眼,不是什么样的讲经,都能去听的。” 无晦补充一句“至少,在开辟泥丸宫之前。” 白术没有追问为什么是开辟泥丸宫之前,只是老实点头。 见白术乖乖点头的样子,无晦大笑一声,推门出去。 “想吃鱼。” “不是才吃过饭吗” “可你烤的很好吃。” “自己去拿架子,别摔了。” “喔” 欢天喜地的声音从后头传来,无晦的步子一停,他转身时,差点撞上飞扑过来的小女孩。 “对了,突然想起。” 无晦笑了笑“我有桩要紧事得办,后日一早,你收拾收拾,我带你去丰山拜师。” 第七十四章 无尘体 “后天?” 尽管早有准备,但还是被惊了一跳。网 “嗯,衣物那些,你随便收拾收拾,银两……银两就算了,你那箱丹药,也卖不了几个钱。” 无晦大手一挥: “中郡那头人魔有些变故,我先送你去丰山,再慢慢料理他。” “明白了,我听师叔的。” 白术没有一丝犹豫,立刻点头。 从江南到江北,一路漫长遥远,无晦肯护送,自己又怎好挑三拣四。 更何况,无显无晦对自己虽教导颇多,无论心法、武经、佛理、杂论,皆是倾囊相授。 但顾及赤龙劫的祸害,自己始终没能得到练窍境的赤龙。 恐怕只有在丰山寺,有秘药在,自己才能得到第二境的心法。 无怀大师,连无显、无晦都要称呼一句师兄,他的功行,想必也不低。 出于心法和武技的考量,白术几乎没有丝毫犹豫,就点头答应下来。 “很好。” 无晦对白术的回答也是一楞,他还以为,再怎么样,白术也要犹豫一会。 没想到,竟是如此干脆。 他满意点点头,又看了眼突然低头沉默的谢梵镜,转身出门。 迎面是灿灿日光,辉煌的耀金色,在日光下,一切都像燃烧在金色的火里。 这个时候,无晦突然想起佛经里的记载。 在净琉璃的世界里,没有女人,没有五浊,没有爱欲,没有意垢,没有恶道及苦音之声,白银和琉璃的地面,所有的房子全是七宝做成的。 它是药师琉璃光如来以无上愿力形成的净土,在婆娑世界的东面。 每当日光升起时,净琉璃世界生活的一切,老人、小孩、女人、少年,无论是鸟雀还是虫鱼,他们也会随着日光一并闪耀。 那光是从心底升起的,与日光一同,却比日光还要闪耀。 它们像熊熊烈火,将净琉璃世界众生的苦恶、贪嗔、爱欲等全部燃烧干净,一丁点也不剩。 因为有这光,净琉璃世界的众生,他们没有烦恼,没有嗔念,不会受到三垢和八苦的困扰。 伴随他们的,只有漫长的平静。 这火,应该就像眼前的这光。 无晦慢慢摊开双手,好让日光全然将他照透。 “人生在世,业障不息,我也是不能不如此。” 他缓缓闭上双眼: “要交好谢家,又不能过分靠近。 师侄,你离得,也太近了……” —— —— —— “怎么了?” 有些兴奋的白术折过身,在后面,谢梵镜低着脑袋。 不知什么时候跟过来的花猫,在她脚下喵喵乱叫。 “饿了。” 小女孩用力摇摇脑袋,抬起脸。 “那就走吧。” 看着那张笑脸,白术恍惚了片刻,随后他也笑道: “这一次,我肯定不会烤焦的。” …… …… …… 零零散散的柔黄烛光在小窗格里,依次渐渐亮起,小竹楼上,跑上跑下的脚步声虽轻,但在白术耳中,却一清二楚。 隔壁,铁柱依旧鼾声如雷,隔着一间房,都重重传到了这儿。 白日里,陪谢梵镜吃完烤鱼后,他依旧来到苏妙戈处,进行每天的日常工作。 不知道为什么,苏妙戈对自己态度变得很奇怪,若即若离,说不出的感觉。 练完拳法后,再给活尸补刀,一天下来,也差不多就到了晚上。 他依旧端坐在蒲团上,气息似有似无。 天地元炁被心法牵引,如同被一个巨大旋涡所吸引,纷纷汇聚过来。 它们被赤蛟一一炼化,化作体内精纯的真炁。 :白术。 :《长春功》圆满;《风雷步》圆满;《伏虎拳》圆满;《大开碑手》圆满; 《七步生莲》入门;《神象拳》未入门(55);《赤龙心经胎息篇》大成。 《自在人觉经》未入门(3),《遍净天人体》未入门(1)。 :6901。 提升了3的熟练度,对比往昔的神象拳,可谓是天壤之别了。 这都得多亏无显留在意识中的拳意,若没有它,也不会有这样的进境。 至多再过一两个月,到那个时候,神象拳就就能入门了。 而《自在人觉经》,依旧没有动静,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够入门。 他缓缓呼吸,配合独特的韵律,周身筋骨皮肉疯狂弹跳、抖动着。 终于,在全身筋肉的抖落形成一股极细微,却又极齐整,如同琴弦抖落的弦响声时,白术才将意识按在那个“”上。 “消耗0点属性值,可将《赤龙心经胎息篇》提升到圆满。” “提升!” 白术没有丝毫犹豫,区区0点,对于傍身的6901点属性值而言,已算不上什么大事。 嘭! 像是有人在脑后轻敲一记,清脆的碰撞声响。 体内赤蛟像今晨无显所演示的一般,层层蜕变。 在一切平息后,出现在体内的,是一条角似鹿、头似牛、眼似虾、嘴似驴、腹似蛇、鳞似鱼、足似凤、须似人、耳似象的古老生物。 赤龙心经,到如今,才能担得起赤龙二字。 白术轻轻一抖,身上的衣衫突然自燃,被火光焚了个干净。 他两只手搭在眉心,用力一掰。 嘶!嘶! 裂帛一样的刺耳声响,一层细薄却异常坚韧的死皮,在两手撕扯下,缓缓露出。 他动作不停,继续用力,如同蝉蜕般,不多时,一副和白术等身高的死皮脱落。 在死皮正中的,是一具赤身裸体的无尘道体。 他闭上双目,再突然睁开。 昏暗的房间都陡然被眸光全然照亮,如同电光划落。 隔着老远,守夜的婢女们吓了一跳,在楼上,一间已熄灯的房门突然大亮起来。 白光煌煌,远远透出房门外,像是把整座小楼都要点燃。 “无尘体!胎息圆满!” 空气中的各种杂质,还没飘散过来,就远远被一股无形力量阻住。 躯壳由内而外,都洁净一空,污秽不生。 其体表坚韧,远远是大成的数倍之多,如同精钢,又像白玉整块雕铸而成。 一根根骨骼呈现出上佳的玉色,血液生气勃发,似蕴含无边力量。 他略一握拳,空气中,便小小传开炸雷似的爆响。 五脏六腑,皮肉筋骨,也被纷纷带着抖动,发出闷雷般的浑厚响声。 “赤龙劫?” 白术心中轻笑一声,慢慢松开五指。 第七十五章 赠物 “接下来,就是练窍了。” 白术心念一动,将意识移到七步生莲上来。 “消耗64点属性值,可将七步生莲提升到小成。” “消耗1点属性值,可将七步生莲提升到大成。” “消耗200点属性值,可将七步生莲提升到圆满。” 凡俗间,不入品的武学,如伏虎拳、风雷步这般,上限最低,提升到圆满,也不过50点属性值上下。 七步生莲和赤龙心经胎息篇,这种胎息境的武学,若想提升到圆满,则翻了几个倍,足足要400属性值上下。 至于神象拳,从入门来看,等阶想必也高于七步生莲,说不定是练窍境的武学。 而自在人觉经和遍净天人体等,自不必提。 “提升” 白术不再多想,将杂念赶出心神,轻轻按在“”上。 一股寒流从足底瞬间涌起,蔓延到腰腹,才缓缓停下。 下半截身子像冻僵般麻木,如同失去知觉。 白术用手弹了弹小腿,硬邦邦的,没有正常皮肉的柔软韧性。 过了好一会儿,腰腹处的寒流才渐次消失。 他试着活动了一下身子,遍体舒缓,无一不轻松。 像卸下肩上背负的重石,一时之间,整个人都轻便了起来。35 若不是正处深夜,时机不对,他还真想长吟两句诗,一抒胸臆。 而在此刻,月寿宫里,正打坐参禅的无显突然睁开眼。 他侧身朝白术方向望去,隔着重重园景,似乎也看到了小楼里,那道喷薄的白光。 “真是低估你了。” 无显叹息一声 “你比寺里那几位师弟,也不算差了。” 一夜过去,直到婢女来叩门时,白术才从蒲团上起身。 无尘体,顾名思义,无垢无尘,清净自然,杂秽不生,不染埃灰。 他跟在婢女身后,朝楼下走去,不自觉摸了摸脑袋。 一辈子都不用洗头啦 这样想想,好像还挺不错的。 “公” 刚转身的婢女吓了跳,身后白术笑得两眼眯成一条缝,唇角上翘。 “喔,到了啊” 白术没在意她一脸古怪的表情,自顾自揭开帘子,朝内里走去。 “铁蛋” 桌子上,正埋头苦吃的铁柱从百忙里,抽空瞄了他一眼。 “这鸡蛋饼,妙啊” 铁柱面对谢梵镜时,全身上下都不自在。 不仅谢梵镜,连面对无显、无晦,他也是如此。网 没办法,白术只能陪他在这用饭。 也只有两个单独相处时,他才能放开些,不再整个人都绷着。 这十数天里,铁柱和园子里的下人们打成了一片,在白术还没认清脸的时候,这些人的生平,他就都能如数家珍般,一一都给说出来。 “我明天要走了,你好好过日子。” 白术捻起一枚棋子状的糕点,塞进嘴里 “钱都给你留够了,多置办些房产,以后你也是当老爷的人,凡事都要留意些。” 因为咀嚼,白术声音有些含糊不清 “汾阴城的长官与陈鳌相熟,都给你打点好了。 我们不惹事,当然了,我想你这样,也不像惹事的人。 但遇见了事,也不要怕事。” “武道别落下了,就算再不成,也要每天练,别的不说,活络活络筋骨,总是好的。” 赤龙心经太过艰涩,又有赤龙劫的隐患。 白术又向无晦讨要了一本略粗浅些的心法,交给铁柱。 无论是心法还是财帛,白术都自问已尽力了,他又叮嘱了两句,开始埋头苦吃。 “一半给你,一半给我。” 原本狼吞虎咽的铁柱突然停了嘴,他抹抹嘴,认真道 “你要当和尚去,不能娶媳妇的,只能让我下种了。 我要多生孩子,把最壮的那个给你做儿子,让你做他爹,我赚的钱,一半都分给他。 你要是被赶出来,不能做和尚了,这里反正还有钱等着你。” “我哪会被赶出来”白术哑然失笑。 对面的铁柱仍喋喋不休,从房产到地契,到做什么生意,买什么田,房子要怎么分,哪条街最好。 他说得极详尽,每一笔账都分得清清楚楚,他一半,白术一半。 不知不觉,在铁柱说到口干舌燥后,白术已成了一个小地主,有了不少钱。 “那些大人物,哪有什么好人” 铁柱凑过来,一脸鬼鬼祟祟,压低声音 “他们哪会看重你,拿你当耍子哩咱只有拿到手的,才是咱自己的 你先好好当和尚,糊弄他们几年,我替你寻几个好婆娘,等你回来,反正那时候咱有钱,你又生得俊,不愁没人呢。” “你分我一半。”白术笑着开口“就不怕嫂子闹你” “说啥蠢话。” 铁柱一掌盖在自己脑门,把白术拍懵了。 “你是吃傻了吧,我们可是亲弟兄啊。”他一脸理所应当的表情“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 在有些心神恍惚的结束了这顿早饭,白术和铁柱告别,独自向月寿宫方向走去。 沿路遇见的下人们撞见他,远远避去一旁,躬身行礼。 轻车熟路。 在园子里七饶八绕,转过几座精巧假山,又是流水潺潺。 不远处,正是月寿宫大门。 护卫在外的武士们纷纷侧身让开,白术日日来此,对于这张脸,他们已经很熟了。 连通禀都省了,白术分开门户,走近殿里。 几步远,无显、无晦正端坐品茗。 不仅两人,竟还有昨日寻无显的那名女子,连带着陈鳌、苏妙戈,都一一俱在。 白术一楞,在施礼后,又有些茫然抬起头。 “师侄虽然天资过人,但也莽撞的过分了。” 无显苦笑起身“才给你讲了心经,当晚就破境,你哪来的胆子” “无显师叔” “修行如登山,却并非越快越好,一步步稳妥,才是修行的要义。” 无显语重心长 “我在汾阴还有些事,不能送你去丰山了,替我向无怀师兄致意。” 他又从僧袍中掏出一物,递给白术 “师叔身无长物,这件东西你刚好能用上,别嫌它粗陋便是。”。 第七十六章 江风引雨入舟凉 ” 那是一方小巧的莲花状饰物,只有小指长短,精巧细致。 “开!” 无显唇齿微动。 那原本小指长短的事物,在被白术接过后,迎风便长,化作一颗脸盘大小的灿金莲花。 瑞光千道,佛音缭绕,七瓣莲叶金色层层舒展开,每一瓣莲叶上都有天龙盘绕其上,头角峥嵘,威仪赫赫。 莲心处,一个小拇指高,与无显面貌相似的小僧人正盘坐诵经。 白术与莲心处的小人对了一眼,莲心小人合十微笑,嘭得一声炸开。 点点金光重组,转瞬间,莲心处的小人再度出现。 白术惊讶张大嘴,那小人,正是自己。 小指长短,宝相庄严,一袭白色僧袍的他正在莲心处结跏跌坐,发出若有若无的诵经声。 好一颗光头…… 白术摸摸脑袋。 我的光头原来这么亮…… “这是一件异宝,是贫僧师尊所赠。” 这时,手心金莲传来一道讯息,白术按照讯息一扭,那脸盘大的金莲,再度变作小指长短。 “它叫七宝如意莲,金、银、琉璃、珊瑚、砗磲、赤珠、玛瑙,这七种珍物,共合称七宝。 它本有七七四九瓣莲叶,每瓣莲叶一经催发,便有金刚境全力一击的威能。 只是一代代传下来,从师尊传到贫僧手里时,银、琉璃、珊瑚、砗磲、赤珠、玛瑙。 这六种,总共四十二瓣莲叶,都已被用尽。” 无显苦笑一声:“到如今,也只剩七瓣如意金莲,还望师侄不要嫌弃。” “怎敢!” 白术托莲在手,喜不自胜。 金刚境全力一击,那可是一尊无漏者出手。 有它来护道,不说性命无忧,可至少在面临绝境时,也多上了一个大底牌。 “这东西少见,炼制起来更是耗时费力,王秋意之后,可再没有这种事物了。” “王秋意?” 正把玩金莲的白术一愣,他向刚才发声的无晦问道: “师叔,王秋意是谁?” “一个早作古的人仙。” 无晦伸手一指:“你手上金莲,便是他的遗物。” “他是金刚寺前辈?” “哪有,是被我寺高人打死后,从他身上搜刮来的。” 无晦叹息一声:“这般人物,死得却窝囊,着实可惜了!” 见无晦有挑起话头的态势,无显无奈打断他: “好了,止住,今朝不是谈这事的时辰。” “我也没什么好教的了,师侄初离故土,且宽限你一天假。” 俊秀僧人又转向白术,温煦笑道: “且在城中随意逛逛,好好耍一耍吧。” “对,逛一……等等,我可没东西送你!” 无晦对白术视而不见: “师兄是阔佬,我是穷鬼,真要我送,房里还有半只过夜的烧鸡,不嫌弃你就吃了吧。” 无显轻声一笑,缓缓摇头。 眉目若画的明丽女子看着无显微笑摇头,也轻轻抿住唇。 “小师傅,给你。” 白术愕然抬起头,眼前纤纤十指间,是一张鱼形的古老符箓。 “这是小挪移符,能任意挪移到百里内的任何方位。” 明丽女子笑靥如花:“呐,收下吧。” “师叔……” 白术投去求助的目光。 “收下吧。”无显双手合十。 “收下吧。”无晦撇嘴,“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明显在给师……” 他话还未说完,就被无显一眼给瞪了回去。 “小将也有一物要送给公子。” 一直侍立在侧的陈鳌笑道:“不知公子可否赏脸?” “去吧。”无显松了口气,“陈将军助你良多,你且先与陈将军出去吧。” “明白了。” 白术犹豫再三,收下那张小挪移符,朝几人恭敬施礼后,才退出门外。 天际间,依稀还有丝丝紫雾未散,走出门外的白术收起金莲和符箓,笑着与随后跟来的陈鳌叙旧。 在谈话时,他突然发现有什么东西不对劲。 谢梵镜,那个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傻狍子。 今天,却一直没有见到她…… —— —— —— 在活尸祸乱被平息后,元气大伤的汾阴城,又一点点,逐渐热闹了起来。 在城南角,一座灯火通明的酒楼里,随着三五个仅剩客人散去,灯火登时暗了不少。 “陈,陈将军,且住!” 有些大舌头的白术踉跄,一把扶住烂醉如泥的陈鳌。 在杀完今朝最后一批活尸后,练拳的白术不好推脱,只好与陈鳌来这饮酒。 说是替他送行,陈鳌却喝得烂醉如泥,全然没有用真炁化解酒力的打算。 “送他回去。”白术拦住军士,“我自己会走路。” 看着军士们把陈鳌抬进马车,白术晃了晃脑袋,慢悠悠朝洗剑池方向走去。 满身的酒味被凉风迎风一冲,连有些混沌的脑袋,都清明起来。 他试着吹了个口哨,声音却像气球漏气发出的刺刺声。 白术笑着摇摇脑袋,这时,墙角处,一个身影突然站起来。 “公子。” 暗自戒备的白术听到这样一个声音。 “你是?” 他抬起眼,认真打量了一会,才认出来人。 “苏姑娘。” 白术笑道:“夜里风大,姑娘怎么一个人在这?” “我在等公子。” “等我?” “公子是个好人。” 苏妙戈盈盈一笑,那双小鹿一样活泼的眼睛里,像轻纱般缱绻的东西,慢慢飘出来。 紫雾铺天盖地,混混沌沌地重重流淌,风的声音暗哑而破碎。 在浓密的深紫下,苏妙戈和白术对望着,像旷野中的两只小小蚂蚁。 “公子没有要我,却还帮了哥哥,公子是个好人。” “要你?” 白术忍不住打了个酒嗝,这个时候,他突然有些窘迫。 “给公子的。” 苏妙戈低下头,从颈上轻轻解下一尊白玉观音像。 细腻柔滑的玉质上,有着少女身体特有的暖香。 白术握住它,就像握住一颗跳动的小小心脏,噗通~噗通~,莫名其妙的五指发颤。 在身体里,心脏也跟着一起,噗通——噗通—— “我不像哥哥,没有什么好东西,观音是阿爹给我的。” 苏妙戈低下脑袋,沉默了一会,她轻轻笑了笑,两腮绯红,突然转身跑远。 白术不明所以地睁大眼睛,他张张嘴。 “嗝~” 第七十七章 月照开烟树 ” 踉踉跄跄走回洗剑池中后,用了两碗醒酒汤。 铁柱早就睡熟了,他向来是睡得早,醒得却不早。 白术照旧盘膝打坐,唤出属性面板,今朝的那批活尸,陈鳌下了死力了,若无意外,在近来一段时间里,这也是最后一批大数目的活尸了。 姓名:白术。 武学:《长春功》圆满;《风雷步》圆满;《伏虎拳》圆满;《大开碑手》圆满; 《七步生莲》圆满; 《神象拳》未入门{55};《赤龙心经胎息篇》圆满。 《自在人觉经》未入门{3},《遍净天人体》未入门{1}。 属性值:7120。 消耗0点属性值,把心经提升到了圆满,又用3八7点属性值,将七步生莲提升到圆满, 原本6901的总额骤减到62八4,在今天除尽铁网里最后一堆后,属性值又上涨到如今的7120。 杀活尸时,他每每亲力亲为,就是为了练习真炁的运转,打坐,同样也是如此。 尽管在属性面板前,他的这些努力并没有什么大用,但或多或少,却也聊胜于无。 昏昏的酒意早被真炁流转冲刷,白术双目微闭,继续打磨。 在他心神都沉入时,窸窸窣窣,衣料摩挲的细微响动从窗口传开。 猛然睁开眼,一个小脑袋,就在窗口冒出来。 白术:“……” 他起身上前,把谢梵镜拉进来,有些无奈:“你怎么来了?” 小女孩吭哧吭哧,突然掏出一个大油布包。 “你要当和尚,不能吃肉了。” 白术打开油布包,里面全是肥腻肥腻的大肉片子,叠了满满一层。 “你还没当和尚,现在快吃吧。” 谢梵镜认真眨眨眼,小脸严肃。 无晦天天吃鸡,你把他放在什么位置……不过普通僧众,这个还真得另说。 望着那层白花花的油光,白术突然有些反胃,但又不好拒绝,只得勉强吃了一些。 “你今天去哪了,我怎么没见你?” “你没来找我。” 小女孩声音有些闷闷,她低着脑袋,像只怄气的猫。 “我和小兰姐姐玩,她说和尚喜欢吃肉,这是让和尚开心的肉。” 啥玩意,和尚快乐肉? “你快吃吧,再不吃就凉掉了。” 白术不想拂了她的意,只得又皱眉吃了些。 “你明天要走啦?” “嗯。”白术声音含糊不清:“去钟离郡的丰山寺当和尚。” “哦……” 良久,又是相对无言。 “你……” 白术打破了这死水般沉默的寂静,他看着小女孩闷闷不悦的眼睛,轻声开口: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没有她,自己撑不到无显他们过来。 杀活尸、练武,看着她围着自己转……明明之前从未见过,这世上,哪有什么莫名其妙的爱与恨。 “我认识你。” “认识我?” “不是这个认识,是很早就认识了。” 谢梵镜认真解释: “我一看到你,就好像我们已经认识很久很久了,你给我烤过很多很多的鱼吃,我们住在一起的,你没有头发,天天在念经。” “不会我们上辈子认识吧?”白术失笑。 “嗯!”谢梵镜用力点头,“我们上辈子认识的。” “那可有点惨,上辈子还是个和尚。” 白术不置可否,真要有转世,他上辈子也只是个网上冲浪的sha g,不可能当什么和尚,更别说认识谢梵镜了。 “我记不清了,这些都是做梦梦到的。”谢梵镜乖乖并拢小手,“我只记得你的脸。” 真是有够荒谬的啊,出乎意料的答案。 白术觉得今天的一切,都是莫名其妙的,先是苏妙戈,再是谢梵镜。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屋内细碎的声音都消失不见,难得的静谧,白术沉默地睁大眼,他的眼神没有焦距,漫无边际地到处乱飘。 “对不起,我其实有想过骗你的。” 白术突然开口: “那时候我没有心法后面的门路,我有想过从你这里骗一些东西,《大梵十二经论》,还是其他什么的,但我怕死啊……” 白术摊手: “我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样,要是谢家还在,又知道我学了他们的东西,我的下场绝不会好,你生气吗?” “我不生气的。”谢梵境摇摇头,“我知道,白术你不是好人的。” “那……” 白术被噎了一下,他有些无力地辩驳:“那也不能算坏人吧。” 满树的小花被夜风打得纷纷洒洒,有几点从未闭拢的窗隙里钻进来,谢梵境眨巴眨巴眼睛,定定地盯着。 在她正看得入神时,边上,白术轻轻抬起手。 小脑袋圆圆的,像只毛茸茸的小兔子或小黄鸭,手心处,传来温热的触感。 谢梵镜突然瞪大双眼,她眼睛瞪得又大又圆,像第一次被摸头的猫,小女孩脊背微微弓起,目光错愕而茫然。 终于,不知过了多久,她握住头顶的手,又自己把小脑袋凑过去,用力蹭了蹭。 遥远的钟波涤荡,又像是雄浑的风声,白术保持着这姿势,已经过了很久,久到连掌心都微微发颤。 谢梵镜乖乖眯起眼,小女孩的睫毛一翘一翘,在昏昏灯烛下,像一个安静的白瓷娃娃。 “我……” 白术慢慢张开嘴,但他没能说完这句话,木门被一股大力粗暴推开,连带着,整个房间都略微震了震。 绝艳的红衣女子站在门外,细长的眼,清冷的眉,如被初春冷雨微微淋湿的远山,素雅如新雪。 妈的! 白术心神巨震,身体不自觉一颤。 “阿姐!” 谢梵镜呆了呆,然后喜气洋洋地喊了一句。 红衣女子点点头,又将目光移向白术,面无表情。 “师叔!师叔!” 头上的手突然不见了,谢梵境疑惑歪过头。 白术一把跳起,也不走门,直接把墙壁撞开个破洞。 身后的杀意丝毫不加掩饰,令白术如芒在背,每一寸肌肤都在疯狂示警,针扎的刺痛感阵阵传来。 圆满的七步生莲如若流光,每一步踏出,空气在落脚出,都会凝聚一朵如实质般的莲花。 周围风声一紧,这时候,白术惊恐发现他竟在后退。 “师叔!师叔!” 白术心胆俱裂,扯着嗓子干嚎。 “来救命啊!” 第七十八章 此去经年 ” 几个时辰后,鼻青脸肿的白术一个人坐在月寿宫阶上。 已经是寅时了,人烟稀稀的汾阴城里,只有寥寥几点灯火。 他挪挪屁股,背脊处撕裂般的剧痛传来,令白术忍不住倒抽口凉气。 咔哒—— 身后,月寿宫的大门被推开,无晦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在白术旁边。 他咳嗽两声,用肩膀顶顶边上的人,欲言又止。 “干嘛?”白术瓮声瓮气。 他脸颊高高肿起,足有小半个指头高,两只眼睛也肿得像桃子,连睁开都困难。 嘴角一动,又扯到脸上的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只敢小声吸气。 险些被谢丹秋,不,现在改叫谢微了。 他险些被谢微给活活打死。 这顿揍,着实挨得莫名其妙。 没有一个人反应过来,谢微提着他的衣领,就像揪小鸡崽似的,一瞬间,就带着他不见踪迹。 无晦的遁光刚刚腾起,看见是她,就在半空中慢悠悠,若无其事地绕了两圈。 好像他只是出来纳凉,对白术的呼喊,全然不顾。 在生死下,白术发挥了自己有史以来最强的辩才,天花乱坠,舌绽金莲。 到后头,他几乎都要被自己感动了。 可任凭他怎么口若悬河,声色并茂,谢微始终面若寒霜,一言不发。 若不是谢梵镜带着无显最后匆匆赶来,他毫不怀疑,自己会被她一巴掌拍死。 这女人丁点不念旧情,与先前的温存判若两人。 见白术把头偏过去,一声不吭,无晦顿时叫苦连天 “这能怪师叔我吗?明显不能够啊! 我又打不过她,就算去了,也只能在边上看着你挨揍。” 他顿了顿:“就算打得过,那我是打,还是不打?万一真有个闪失,你不得心疼死?” 心疼? 白术摸着肿胀如香肠的嘴,暗自冷笑。 心疼个铲铲,我巴不得你锤死她。 他默默催动心法,平复伤势,无晦在一旁苦口婆心,全然是劝解无知信众的大师模样。 “床头打架床尾合啦,大男人嘛,到时候床……”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白术突然远远跳开,摊开手,一副你继续说,我在听的模样。 门不知何时被打开,竟连无晦的灵觉都没有发现。 绝美的红衣女子面无表情,随着一并走出来的无显眼观鼻,鼻观口,目不斜视。 “他说的。” 白术伸手一指:“就隔着一扇门,你肯定听得到,跟我没关系的。” “阿弥陀佛,我为谢家立过功,我为大郑流过血。” 无晦嘿嘿一笑:“师侄,你还是太年轻了。” 神经病吧,又不是我的嘴在动…… 见谢微冷冷望过来,白术汗毛倒竖,下意识躲去谢梵镜身后。 见到此状,谢微的目光,又更冷了几分。 “阿弥陀佛。” 无显尴尬咳嗽两声,上前打圆场: “天官的来意,我已经清楚了,贫僧会禀告方丈的。” 他双手合十,横在白术和谢微之间,替他挡住那道慑人的目光。 “一路奔劳,若无他事的话,天官还是先行下去歇息吧。” 在那袭红衣走后,白术才终于放松下来,他擦擦额角的冷汗,长舒口气。 “阿姐很好的,平时我没见过她打人。”谢梵镜小小声说。 “唔,唔。”白术敷衍附和,“挺好,是挺好。” 在心法运转下,气血活络了不少,原本肿胀的淤青,也逐渐消了下去些。 他试着按了按左脸,已疼得没有先前厉害了。 “祸事了。” 无显突然开口,他和无晦对视一眼,沉声道: “她在半道得到传讯,飞寺被焚毁,妙严大禅师不知所踪。” “哦?”无显正色,“皇帝想要如何?” 接下来的对话,白术就听不见了,两人足足用心音交谈了半炷香,这才停下来。 “先送你去丰山寺。” 无晦略微正色,“把你的事办了,我也好腾出手来。” “郑、楚又要开战?” “哪能,不是这回事。”无晦似看穿白术心中所想,“这火烧不到松阳来。” 两人又交谈了片刻,白术便自去收拾行李,谢梵镜跟在后面。 他本就没有太多东西,丹药早被无晦收进了他的泥丸宫,代为保管,白术随意卷了几件衣服,就阖上房门。 隔壁,铁柱依旧鼾声如雷,那么大的动静都没能吵醒他,这让白术不得不羡慕他的好睡眠。 在阖上门的那一刹,白术有些怅然若失。 原身在汾阴生活了十四年,自己自穿越来,接收了他的记忆后,一直都渴望出去看看。 城外,有白衣的剑客、行脚的僧人,山精鬼魅纵横在高山幽林,蛇蟒大蛟潜游大泽水渊。 白衣卿相,累世公族,轻许生死的酒肆豪侠;庙堂里兵戈一动,就是百万伏尸。 城外,装着整整一座天下的江湖。 “谢谢。” 白术低下脑袋,温柔开口:“这些天,一直麻烦你了。” 谢梵镜怔怔看着他,像是呆住了,许久,她往前跑了两步,狠狠一把抱住白术。 那个拥抱用力而温暖,像燃烧在冬日里的薪柴,白术楞了楞,也轻轻回抱她。 “我会去丰山寺找你的。”谢梵镜吸吸鼻子,“你不要不认识我。” “怎么会?” 小女孩眼圈发红,眼底一层朦胧的水雾。 白术一直想不明白,小女孩都对自己莫名其妙的善意,到底从何而来。 他心底一涩,微微弯下腰,与谢梵镜平视。 “对丰山寺来。”他挤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我给你烤最好的鱼吃!” …… …… …… “好了?” 正悠哉悠哉的无晦一惊,背着包裹的白术正朝他走来。 “不用这么急的,不和你哥道别了。” “不了。”白术犹豫片刻,摇摇头,“他会哭的,但时候,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白术洒然一笑:“反正还会回来,到时候,铁柱说不定就是汾阴巨富了!” “也好。” 无晦也是一笑,待白术朝无显告别后,他提着白术的肩,纵身一跃。 一道煌煌金光拔地而起,园子里都是一亮,它在城中缓缓盘旋三转,忽得直上青冥。 金光里,白术目光复杂地下望,整座城市如同小孩搭建的积木玩具,精致而微小。 在此刻,他终于朝汾阴城外,迈出了最后一脚。 一处花木葳蕤的园子里,僧人合十微笑,小小的身影踮起脚尖,朝自己用力挥手。 再转过去,一个高上,红衣的女子仰起脸,似乎轻轻招了招手。 倏! 倏! 金光带着他继续往上,再也看不见了,呼啸的风声不绝。 入眼处,只有无尽浩渺的苍苍海。 …… …… …… “那就是你徒弟无明的转世身?” 髻高绾的明艳女子掩唇轻笑,在她对面,神足僧广慧默然无语。 如果白术能看见这一幕,他就能认出。 那个隐隐与神足僧对峙的明艳女人,正是宋迟所携带画卷上,那幅美人画上的人物。 她从画卷上脱离出来,一举一动,都明艳夺目。 阴山夫人! 没有谁会想到,一尊震慑天下的大诡祟,竟会附在一张画上。 白术与这尊大诡祟,在不知不觉间,已打过数个照面了。 “谁知道呢。” 神足僧广慧面色木然:“你不也是吗,这男人就是你那情郎的转世身?” 他移过目光,神色讥嘲: “杜绍之的大弟子,曾经儒门年轻一辈的执牛耳者。” “我该叫你什么?宋载?” 广慧看向阴山夫人身侧,那个只剩魂体的年轻人,冷声一笑: “还是说,你更喜欢自己的新名字,宋迟?” 第七十九章 斗战 ” 阴山夫人身侧,只剩魂体的宋迟眼神闪了闪,最终还是一言不发。 他知道在这个时候,无论自己怎么辩驳,都是无用了。 “怎么找到我的,是那只猫吗?” 阴山夫人眨眨眼,娇俏如少女:“果然,还是应该杀了它的。” “它叫玉蝉,你若杀了,左、谢两家会疯的。” 神足僧广慧面色木然: “既只是来接你情郎的转世身,那就把杜绍之和地官放了吧。” 他看向宋迟,威严如狮子睁眼: “怎么,你还想弑师不成?” 空气中静了那么一刹那,良久,宋迟有些无力地摆手: “放了吧。” 从今天起,自己本就臭不可闻的声誉,又得添上一桩勾结诡祟的恶名。 尽管连他对一切的始末,都是里雾里。 阴山夫人盈盈一笑,提着画卷轻轻一抖。 那本来是绘着她容貌的古画,却出现了杜绍之和地官的身影。 随着画卷一抖,两人登时从图画中飘出,扁平如纸片的躯体一点点膨胀、饱满,终于在一片黑雾中,彻底回复本相。 “该死!” 地官摸着背后的无鞘长剑,一脸骇然。 方一照面,他还来不及问话,就被阴山夫人摄入这画中。 万般手段都未使,甚至,他连剑都来不及出。 “妇人之仁,早晚会害死你的。” 神足僧广慧看向默然无言的杜绍之,微微摇头,他手里拿着的,是一柄未撑开的青绸骨伞。 广慧又转向阴山夫人,略微正色: “夫人既然心愿已了,不知什么时候回阴山?” “阴山?我为什么要回去?”明丽女子轻声一笑,面色戏谑。 广慧默诵一声佛号,突然抬首。 锵!锵!锵! 无数道金戈声滚滚而来,这声音如若实质,滚滚而来,将天地都绞成雄浑的一股。 无数真空通道突然出现,又齐齐炸碎,广慧缓缓踏步,万钧的雷霆鼓声随着他的迈步,沉沉炸响。 他像是端坐须弥山的大佛神圣,又只像是个空洞的虚无幻影。 饿鬼、修罗、金刚、大狮、天龙、夜叉等环绕住他,都向广慧虔诚匍匐朝拜,一片无边法界将汾阴城上空团团罩住。 风雨欲来! 园子里,正闭目打坐的无显震愕抬起头。 “那便战吧!” 一声咤响,整片天地都倒卷起来。 声音或庄严,或缥缈,或暴烈,或平和,久久回荡青冥之上,如雷音不绝。 “好一个斗僧!” 阴山夫人冷笑连连,却没有轻易出手。 广慧大半杀意都集中在宋迟身上,神足通的雷霆一击,天下间,无人能避让过去。 在她愈发愤然,战端一触即发的时候。 突然,阴山夫人的神色僵硬下来。 她神色漠然,纤纤十指紧握。 遥远的南海上,一道苍老的眸光正平静注视她。 老不死的…… 她暗骂一句,已抬起的手终还是缓缓放下来。 “滚,不打了!” 她仰起脸,对那个大佛般伟岸的身影喝骂一句,像小女孩般,用力跺脚。 “善哉。” 种种异象如水梦幻影,骤然破灭不见,广慧神色依旧木然,双眸淡漠。 方才那一瞬,南海上的那道眸光,他也感应到了。 “我待会就回阴山,死光头你赶紧滚!” “阿弥陀佛。” 广慧犹豫了片刻,终是开口: “夫人也相信轮回么?” 他指向宋迟,却是一反常态的语气恳切: “夫人如何得知,宋迟就是你那情郎的转世?” “关你屁事!”阴山夫人柳眉倒竖,“滚!” 广慧脸上怒色一显,几乎要当场发作,但还是勉强压抑住火气,冷哼一声,整个人便消失不见。 有宣文君在,此间也不需要他再做些什么了。 “那我也告退了。” 地官向一直沉默的杜绍之致意。 接下来,就是这两师徒的事了,他一个外人,自然不好掺和。 待两人都相继离去后,青冥之上,便只剩杜绍之师徒和一个阴山夫人。 宋迟瑟缩般往后退了两步,一直以来,面对广慧的发难,他都始终能从容以对。 在此刻,竟忍不住浑身的战栗。 往事一幕幕浮上心头,他时而握拳,又时而皱眉,心情激荡下,双目也隐隐赤红一片。 在他忍不住大哭或大笑的时候,一只手,轻轻扯住他。 宋迟一怔,他侧过脸去,明艳女子不无担忧地望着自己。 “你怎么……” 他哑着嗓子开口:“你怎么知道我就是你情郎的转世身?转世?你真的相信轮回一说?” 在自己看透紫雾深处,那诡异无极的场景后,眼前女子突然出现,一把擒下自己。 这不过是自己在小摊上,随意淘来的一件古画。 万万没想到,她竟是声闻天下的大诡祟——阴山夫人! 直到自己被擒下的那一刻,宋迟都如在梦里。 “我就是知道!” 恶名远扬的诡祟像小女孩般,撒娇似晃了晃自己的手: “你之前被儒门气运遮掩住,我找不到你。” 她眯起眼,甜甜一笑:“我找你很久啦,幸亏你被赶出来,不然要很久我才能找到你。” 真是……荒谬啊…… 宋迟心里阵阵错乱感袭来,这样一尊大诡祟,在自己面前,却像一个女孩子。 他扯扯嘴角,慢慢笑了出来。 在这种时候,还有人能关心自己,这样的感觉,好像已经很久都没有过了。 “你到底做了什么?” 她警惕望了眼一直沉默的杜绍之,小小声对宋迟说: “那是你师傅?为什么那些圣地和世家,好像都很讨厌你?” 宋迟眼神闪了闪,他抬起眼,突然轻轻握紧身边诡祟的手。 “呀?” 她惊叫一声,吓了跳,待醒悟过来发生了什么,双颊绯红,喜滋滋更加用力握紧宋迟。 “自然是……” 宋迟手心不自觉用力,微微发颤,他看向那个一直沉默的男人,更是愈发紧握,像是要从那只手上汲取勇气。 “虽然败了,但的确……” 良久的静默后,宋迟突然自嘲一笑:“但的确是润泽天下生民的大事!” 这一声格外大,几乎像是咆哮,如同雷霆的炸响声。 一直沉默无言的杜绍之终于被惊动,他平静望着阔别足有数百年的弟子,连声音也是波澜不惊: “你被逐出邺都时,我曾把夫子的玉佩留给你。” 他声音顿了顿: “告诉我,你从紫雾里,到底看见了什么?” …… …… …… 在杜绍之与宋迟言谈的同时,离汾阴不知多少里远的地界,一道煊赫金光正如流星般,划破层层重。 金色遁光里,袒胸露背,正酣睡的无晦突然一把跳起,连带着,把正打坐运气的白术也吓了跳。 “神足师叔!” 无晦真炁一展,幻化出一袭僧袍,慌乱罩在身上。 白术回头一看,虚空里,正站着一个四十上下,面目平平无奇的中年僧人。 “神足师叔。”无晦讪笑迎上去,“师叔怎么来了?” 第八十章 三界不安,犹如火灾 ” “你又昼寝?” 广慧面色一沉,一巴掌将眼前明晃晃的光头拍了下。 轰! 轰!!! 无晦惨嚎一声,从高空砰然坠下,如同一块沉重落石。 地面破出一个大坑,尘嚣高高扬起丈许,久久才落下。 白术从遁光上往下望,见地面那个深深凹坑,不寒而栗。 “快些,不然我动真格了。” “别!别!” 一道身影从坑里飞身而起,瞬息来到广慧跟前。 “别打脑袋啊,师叔。” 灰头土脸的无晦抱怨:“都打得不圆了。” “师叔怎么来了?” 他摸着脑袋好奇道:“有什么事?” 广慧并没有理睬无晦的好奇,他看着遁光里的少年,沉默无言。 他不知道阴山夫人,区区一个诡祟,是怎么找到逝者的转世身? 宋迟在被逐出邺都前,曾是公认的儒门君子,年轻一辈的文坛领袖。 这样一个人,居然会是阴山夫人的前世情郎,真是再可笑不过了。 广慧想询问她,他不是没想过向诡祟低头。 如果能知道缘由,若要低头的话,那就低头便好了。 只是纵使阴山夫人知道,她也绝不会告诉自己。 金刚寺和阴山的恩怨,从千年延续至今,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化解的。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广慧眼神闪了闪,像风里忽明忽暗的残烛,他突然开口,在虚空中盘膝而坐。 白术不明所以,他愣了愣,恭敬点点头。 “从前有个和尚,他叫无明……” 广慧的声音低沉,他的声音没有高低起伏,像一条笔挺不见波澜的平直驿道,面上无悲无喜: “他的生父犯了戒,与一个山下女人欢好,却没想到,那女子不慎珠胎暗结。 无明父亲是个胆小和尚,他当时人微言轻,害怕寺院戒律惩罚,更害怕影响前程,几次想狠下手,把那女人和孩子一同除去,却还未等他动手,女人已经死了。 女人是跳崖死的,她知道胆小和尚是个窝囊废,只留下一封血书,求胆小和尚照拂自己的孩子。” 广慧轻声笑了笑: “胆小和尚把无明收做自己大徒弟,年岁渐渐长了,胆小和尚跟无明的修为也一日比一日高。 到后来,胆小和尚做了寺院的长老,他不再怕戒律,现在的胆小和尚,已经是戒律长老了。 胆小和尚修为高了,野心也大了,他想融汇三教经义,想创出一门前无古人的绝顶功法。 他与无明各自下山游历,增加见闻,他们约定三年后在寺庙见面,继续完成未竟的功业。 胆小和尚脚程要快些,他提早了半年回来,而且已经草创了经法,他迫不及待地想见到自己儿子,已经等不及要同他分享了。 谁也没想到,等无明回寺庙时,他身边多了一个女人。” 声音在这时顿了顿,过了好半响,才继续传来: “他告诉他的父亲,他喜欢那个女人,他想还俗。 他抱住胆小和尚的膝盖,眼泪都出来了,无明在院门外跪了一个月,苦苦恳求胆小和尚的同意。 白术,你来,你来猜一猜结果。” “我……” 听得入神的白术一愣,他思索片刻,犹豫开口: “弟子斗胆,想必无明的师父定是同意他还俗了。” “为何?” “毕竟他是无明生父。” “不,恰恰相反。” 白术看着那盘坐虚空的僧人慢慢摇摇头,他的表情依旧漠然,好似事不关己,却在一点点松动,好似开春时节,渐次龟裂的封冻河面。 “无明的父亲,他先是用计把无明诓出寺外,再寻到那女子的住处,一刀斩了她。 等无明回来,他的小木屋被一把火烧了,他喜欢的女人,被烧得连骨头都不剩。” 白术悚然一惊,僧人语气里幽幽的意味,令他背脊发寒。 “再后来,无明死了。 他死在赤龙劫上,为了替自家父亲补全经文,被赤龙劫活活烧死。” “其实,他是自绝的。” 僧人的声音戛然而止,许久才慢慢响起,却像是苍老数十岁: “他留下了一本册子,补全了赤龙心经所有纰漏,其中,就有如何规避赤龙劫……” “白术。” 广慧直视他的眼睛,那双灰色的瞳孔里,一尊辽阔到无法想象,立在莲花的菩萨法象手托明镜,面目慈悲,在祂身后,是无垠的黑暗冥土。 广慧手心微微颤抖,即便以人仙修为,施展这种秘术,对他来说亦是消耗不小。 “白术。”他开口;“你可听过无明?” 立在莲花的菩萨法象愈发凝实,明镜里,一张人面若隐若现,而在这时,白术却是摇摇头。 “没有。” 菩萨法象上,明镜里映出白术的脸,一个,只有一个白术。 轮回,果然没有轮回啊…… 广慧沉默闭上眼,菩萨法象登时消失不见。 区区诡祟,又知道些什么东西,这世间,又哪有什么轮回! 他自嘲勾起唇角,几乎要放声大笑。 真讽刺啊,他学了一辈子的禅,在今天,却是亲手否决了禅理。 白术愕然看着面色古怪,似哭似笑的疯癫僧人,不自觉后退两步。 无晦宛如泥塑木雕般,动静也无,像是被人定住。 突如其来的恐惧牢牢扯住他的心脏,在惊恐下,白术连呼吸都粗重了起来。 正朝白术走来的神足僧广慧面色淡然,他沉默地看着那张脸,过了许久,终是轻声笑了: “可能应允我?此事出自我口,入了你耳,切勿让第三人知晓了。” 白术面色惨白,忙不迭连连点头。 “无明佛心天成,我只想让他,我只想……” 广慧颓然张了张嘴,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两人又静默了会,白术努力平缓呼吸,冷汗却浸湿了里衫。 “好生修行,你若能入金刚寺,我们还有相见的时日。” 广慧定定看着白术的脸,鼻子、眼睛、耳朵、嘴唇……他迟疑地慢慢抬起手,轻轻摸了摸白术脑袋。 无明他直到死,恐怕也不知道,他的师傅,就是自己心心念念多年的生父。 看着那张一模一样的脸,广慧心头一颤,两眼几乎滚下泪来。 “我修行一生,究竟,都做了些什么?” 第八十章 三界无安,犹如火宅 ” “你又昼寝?” 广慧面色一沉,一巴掌将眼前明晃晃的光头拍了下。 轰! 轰!!! 无晦惨嚎一声,从高空砰然坠下,如同一块沉重落石。 地面破出一个大坑,尘嚣高高扬起丈许,久久才落下。 白术从遁光上往下望,见地面那个深深凹坑,不寒而栗。 “快些,不然我动真格了。” “别!别!” 一道身影从坑里飞身而起,瞬息来到广慧跟前。 “别打脑袋啊,师叔。” 灰头土脸的无晦抱怨:“都打得不圆了。” “师叔怎么来了?” 他摸着脑袋好奇道:“有什么事?” 广慧并没有理睬无晦的好奇,他看着遁光里的少年,沉默无言。 他不知道阴山夫人,区区一个诡祟,是怎么找到逝者的转世身? 宋迟在被逐出邺都前,曾是公认的儒门君子,年轻一辈的文坛领袖。 这样一个人,居然会是阴山夫人的前世情郎,真是再可笑不过了。 广慧想询问她,他不是没想过向诡祟低头。 如果能知道缘由,若要低头的话,那就低头便好了。 只是纵使阴山夫人知道,她也绝不会告诉自己。 金刚寺和阴山的恩怨,从千年延续至今,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化解的。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广慧眼神闪了闪,像风里忽明忽暗的残烛,他突然开口,在虚空中盘膝而坐。 白术不明所以,他愣了愣,恭敬点点头。 “从前有个和尚,他叫无明……” 广慧的声音低沉,他的声音没有高低起伏,像一条笔挺不见波澜的平直驿道,面上无悲无喜: “他的生父犯了戒,与一个山下女人欢好,却没想到,那女子不慎珠胎暗结。 无明父亲是个胆小和尚,他当时人微言轻,害怕寺院戒律惩罚,更害怕影响前程,几次想狠下手,把那女人和孩子一同除去,却还未等他动手,女人已经死了。 女人是跳崖死的,她知道胆小和尚是个窝囊废,只留下一封血书,求胆小和尚照拂自己的孩子。” 广慧轻声笑了笑: “胆小和尚把无明收做自己大徒弟,年岁渐渐长了,胆小和尚跟无明的修为也一日比一日高。 到后来,胆小和尚做了寺院的长老,他不再怕戒律,现在的胆小和尚,已经是戒律长老了。 胆小和尚修为高了,野心也大了,他想融汇三教经义,想创出一门前无古人的绝顶功法。 他与无明各自下山游历,增加见闻,他们约定三年后在寺庙见面,继续完成未竟的功业。 胆小和尚脚程要快些,他提早了半年回来,而且已经草创了经法,他迫不及待地想见到自己儿子,已经等不及要同他分享了。 谁也没想到,等无明回寺庙时,他身边多了一个女人。” 声音在这时顿了顿,过了好半响,才继续传来: “他告诉他的父亲,他喜欢那个女人,他想还俗。 他抱住胆小和尚的膝盖,眼泪都出来了,无明在院门外跪了一个月,苦苦恳求胆小和尚的同意。 白术,你来,你来猜一猜结果。” “我……” 听得入神的白术一愣,他思索片刻,犹豫开口: “弟子斗胆,想必无明的师父定是同意他还俗了。” “为何?” “毕竟他是无明生父。” “不,恰恰相反。” 白术看着那盘坐虚空的僧人慢慢摇摇头,他的表情依旧漠然,好似事不关己,却在一点点松动,好似开春时节,渐次龟裂的封冻河面。 “无明的父亲,他先是用计把无明诓出寺外,再寻到那女子的住处,一刀斩了她。 等无明回来,他的小木屋被一把火烧了,他喜欢的女人,被烧得连骨头都不剩。” 白术悚然一惊,僧人语气里幽幽的意味,令他背脊发寒。 “再后来,无明死了。 他死在赤龙劫上,为了替自家父亲补全经文,被赤龙劫活活烧死。” “其实,他是自绝的。” 僧人的声音戛然而止,许久才慢慢响起,却像是苍老数十岁: “他留下了一本册子,补全了赤龙心经所有纰漏,其中,就有如何规避赤龙劫……” “白术。” 广慧直视他的眼睛,那双灰色的瞳孔里,一尊辽阔到无法想象,立在莲花的菩萨法象手托明镜,面目慈悲,在祂身后,是无垠的黑暗冥土。 广慧手心微微颤抖,即便以人仙修为,施展这种秘术,对他来说亦是消耗不小。 “白术。”他开口;“你可听过无明?” 立在莲花的菩萨法象愈发凝实,明镜里,一张人面若隐若现,而在这时,白术却是摇摇头。 “没有。” 菩萨法象上,明镜里映出白术的脸,一个,只有一个白术。 轮回,果然没有轮回啊…… 广慧沉默闭上眼,菩萨法象登时消失不见。 区区诡祟,又知道些什么东西,这世间,又哪有什么轮回! 他自嘲勾起唇角,几乎要放声大笑。 真讽刺啊,他学了一辈子的禅,在今天,却是亲手否决了禅理。 白术愕然看着面色古怪,似哭似笑的疯癫僧人,不自觉后退两步。 无晦宛如泥塑木雕般,动静也无,像是被人定住。 突如其来的恐惧牢牢扯住他的心脏,在惊恐下,白术连呼吸都粗重了起来。 正朝白术走来的神足僧广慧面色淡然,他沉默地看着那张脸,过了许久,终是轻声笑了: “可能应允我?此事出自我口,入了你耳,切勿让第三人知晓了。” 白术面色惨白,忙不迭连连点头。 “无明佛心天成,我只想让他,我只想……” 广慧颓然张了张嘴,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两人又静默了会,白术努力平缓呼吸,冷汗却浸湿了里衫。 “好生修行,你若能入金刚寺,我们还有相见的时日。” 广慧定定看着白术的脸,鼻子、眼睛、耳朵、嘴唇……他迟疑地慢慢抬起手,轻轻摸了摸白术脑袋。 无明他直到死,恐怕也不知道,他的师傅,就是自己心心念念多年的生父。 看着那张一模一样的脸,广慧心头一颤,两眼几乎滚下泪来。 “我修行一生,究竟,都做了些什么?” 第八十一章 钟离郡 ” 三个月后,邈邈青冥之上,一道金色遁光电掣星驰,它如一条飞蛇,纵横在无边太虚之中。 远远地,就是一处人烟繁茂的城郭,大城里楼宇鳞次栉比,错落有致,是个实打实万室之邑、通邑大都。 白术趴在遁光上往下望,密密麻麻的人群一晃而过,在大城正中,是一尊数十丈高,中年文士模样的石雕,他怀抱丹炉,笑意温醇。 三宝炉里烟气冲霄,摩肩接毂,少长咸集的香客们正对着那石雕虔诚叩首,口中颂念不绝。 “那是长生子的像。” 在白术愈发惊异的时候,一旁熟睡的无晦不知何时醒了过来,他揉着眼睛,对白术懒懒解释道。 “师叔。” 白术对他点头。 自那被无晦称呼为神足师叔的僧人离去后,时至今日,已经整整过去了三个月。 在那番古怪言语后,白术心中也隐隐有些猜想,只是终究未敢证实。 这桩丑事牵连太大,若是泄出去,对于金刚寺,对于神足僧,也是实实在在的恶闻。 白术不明白,神足僧在说完后,为什么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不忍,或是恻隐? 他当时冷汗都湿透了里衫,白术丝毫不意外,僧人会下手杀了他。 只是,最后什么都没有发生。 白术又想起神足僧的眼神,那头老迈的狮子眼里,像是随时都会滚下泪来。 在神足僧离去后,凝滞的时河才缓缓开始流动。 暗哑破碎的风声、遁光里似有似无的禅唱、青冥下,松涛滚动的呼啸声…… 而一旁,泥塑木雕般的无晦疑惑眨眨眼。 在他的感官里,神足僧只是来了一瞬。 他将自己头拍了下,却还未等自己去献殷勤,就消失不见。 尽管疑惑,但他也没有再多想,而白术,自然是守口如瓶,秘而不宣。 三个月很快过去,他们跨过桐江,终于从江南来到江北。 在这三个月里,白术着实大大开了番眼界。 桐江里数之无尽的水怪,更是恢恑憰怪。 生着牛头,却是蛙身的曲硪;足足数百丈长短,如浮木般的巨蟒长蛇,它们的瞳孔灿若金灯,像熊熊燃烧的火球;腐肉堆砌,长着人面的“水弥勒”;房屋大小的巨大章鱼…… 水猿们成群结队,像密集的鱼群,城郭大小的龟山浮在江面,这些古老的巨大生物们,遍体长满了厚重的水藻。 这江简直宽广到令人瞠目结舌。 不像是江,更像是一望无际的海。 白术从遁光往下望,在深水下,是密密麻麻的,混沌的影。 甚至,在经行江心处,他看见了龙。 一条真真切切,货真价实的黄蛟。 身披鳞甲,头有须角,獠牙森森,眼眸幽暗无比。 它足足有数百丈长短,如同一根盘折的巨大天柱,每一颗鳞片都耀耀生出黄色宝辉。 在白术见到它时,数十条接天龙卷正从天垂落,将桐江搅得波澜不止,黄蛟咆哮在龙卷之中,在它立身的地界,狂风骤起,大雨泼盆,海天之间,只见一条黄蛟纵横肆虐,翻涌雷。 庞大如山岳的龙头冷冷垂下眸光,在它那比山脉更粗壮的身躯前,遁光里的无晦和白术与之相比,体量微小如虫蚁。 出乎意料的是,在无晦主动报出身份后,那黄蛟竟默不作声,一把潜入江底。 龙从虎从风,在黄蛟潜入江水后,漫天的风雨雷倏忽消失不见,一扫而空。 那一刻,望着如镜江面上,那一丝金光的时候,白术不由生出梦幻泡影的感触。 而现在,三个月终于过去,他也终于来到了江的另一面。 香火袅袅升起,铺天盖地的白烟在石雕周身氤氲,像汹涌的海潮。 “长生子是当世丹道魁首,也是六境人仙。” 见白术好奇,无晦特意将遁光降下来些,好让他看清。 “这一处是钟离郡的首邑,唤作长乐。” 无晦伸手一指: “在喜王年间,钟离郡内大疫横行,十室九空,当时的医官束手无策,时日渐长,也无一丝压制疫病的手段。” 他突然轻声一笑,语气里带着几分崇仰: “当时的长生子尚在学宫求学,听说了这事,孤身负剑,白衣入钟离。 不过数月,让天下人束手无策的疫病就悄然无踪,而长生子,登时就风头无两。 也正因这事成了,长生子才被喜王召进未央宫,与德秋公等,共炼长生丹。 至于长生丹,则又是天下间又一桩盛举了。” “长生丹?”白术一愣,“长生不死丹?” “正是。”无晦颔首: “长生丹的始末,你留着慢慢去问丰山寺的死光头罢,那群秃驴最是嘴碎,说话就像放屁,甚是烦人。” 在石雕前虔诚叩首的香客们,见有遁光停在半空,略sa an了下,又重归平静。 长乐城中远比汾阴更要繁盛,练窍圆满后,人身小天地初成,也只有这个时候,武者才能初步驾驭遁光,遨游太虚,纵横邈邈青冥。 见城中香客的反应,至少长乐的武者,要比汾阴多出几个数。 “走吧。” 无晦和白术又驻足定定看了会,他才长叹一声,拍拍白术的肩。 “既然已经到了长乐,那离丰山也将不远,此行也快尽了。” 他又最后遥遥望了眼石雕,却是多出几分怅惘。 “也不知我此生,是否还有望到达他的境界。” 今世丹道魁首,天下间,像无晦这般精通药理的人,无不渴望听闻他的一句教导。 只可惜长生子枯坐甘山数百年,再也没有半丝关于他的讯息传出。 煊赫遁光停了停,又突得腾直上,高高飞去青冥,在原本立身处,只留下一条久久不散的白痕。 …… …… …… 约莫半顿饭后,在无晦明显加快遁光的移速下,远远地,一处屋舍俨然、佛塔林立的青山就出现在眼前。 山下行人如织,香火不绝,将半边小山头都笼在茫茫白雾里。 “到了?” 白术疑惑道。 这小山建筑甚是齐整、威严,行人络绎不绝,在山脚下,都堵成一条长蛇般的队列。 “不是。” 无晦摇摇头, 又过了足足两三炷香,这时候,一座无比雄伟,几乎如同巨兽匍匐的大荒山,赫然映入眼帘。 山势极为雄壮,林木幽幽,不时有鸟兽声音从高林里传出。 在这大荒山上,建筑连绵,高堂广厦,更是鳞次栉比。 “终于到了。” 无晦大笑一声,直直降下遁光。 第八十二章 丰山寺 ” 无晦将真炁一鼓,遁光就如彗星袭月般,以暴雷之势,陡然直直降下。 庭院里,正懒懒扯住根扫帚,双目似闭非闭,嘴角也流出涎水的高胖僧人一惊,猛得睁开眼。 正巧,入眼处,一道暴烈遁光以崩山之势,裹挟着无尽声浪,牵扯滚滚呼啸炁流,朝自己脑门轰然降下。 “干!” 高胖僧人口吐芬芳,将长柄扫帚狠狠朝天上一甩,头也不回地朝僧房窜去。 他虽身躯肥胖,动作却极是灵敏,一起一跃间,有如灵猿涉涧,倏忽,便是悄然飘出数十丈。 即便这庭院宽大,但他离僧房也已是不远,正当高胖僧人眼角露出一抹得意之色时,却突然楞住。 僧房的大门被一把推开,一群明晃晃的光头挤在一起,亮得晃眼。 “定!” 其中一个光头最亮的,笑呵呵开口,伸手朝高胖僧人一指。 彼其娘之! 高胖僧人还来不及喝骂,身子就僵住,动弹不得, 他眼珠子咕噜噜乱转,却是连话都说不出了。 “阿弥陀佛。” 光头中,定住高胖和尚和尚那人率先出众,指着他长笑道: “师兄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还请往生极乐罢!” 他话刚说完,只见暴烈金色遁光愈发接近,急切掩了门户,一群人在僧房里大笑几声,轰然作鸟兽散。 “阿弥陀佛……” 他闭目苦叹,身侧,轰然一声巨响,连地面都震了三震。 无晦散去真炁,从遁光里显出身影,看着一动不动的高胖和尚,摩拳擦掌。 “死贼秃!” 无晦挥手撤去他身上的禁制,却是不等他开口求饶,就捏紧拳头,往那秃头上狠狠凿去。 “死贼秃,佛爷惦记你好久了,你再给佛爷躲一个?” 无晦将高胖和尚打成一团,哀嚎和喘息声不断传出。 白术愣愣瞧了会,又转眼去看周身建筑。 讲堂精舍,宫殿楼观,皆七宝庄严,自然化成,建筑富丽堂皇,更兼气象尊严。 天王殿、大雄宝殿、千佛观、塔林蔓延无尽,蔚为大观,此间气象,是白术所见过寺庙里,最为尊胜者。 只是却并无一个香客,也无半个火工道人,空落落一片,寂静非常,连人影也丝毫不见。 在白术东张西望的时候,西北角,一处密林里的丛木,突然传开一阵骚动。 一个黑乎乎的影子突然蹿了出来,腹小腿长,一身褐色皮子,鬃毛却是极长。 它朝白术哼哼两声,竟是想过来蹭蹭他。 居然是一头野猪。 见白术躲过,野猪又朝他继续拱来,坚持不懈,如此往复数十次,见白术始终不从,野猪鼻子里又哼哼一声,有些意兴阑珊地趴在地上。 野猪? 野猪这么亲人? 白术嘴角一抽,在他困惑时,眼前野猪又有了新的动作。 它前肢伏地,屁股高高撅起,朝白术谄媚摇了摇。 卧槽! 听见身后的声响,野猪愈发卖力,几乎晃成一团风,眼前出现片片重影。 白术沉默地看了一会,抬脚一踹。 噗通! 兴奋中的野猪身子一飞,在地上咕噜噜翻了好几个滚,良久才爬起身,一脸茫然。 白术面无表情偏过脸去,从那张猪脸上,竟流露出人性化的哀怨。 他后颈鸡皮隔壁暴起,一阵不自在。 而此刻,无晦对高胖和尚施展的辣手,也终于到了尾声。 “送你小师弟去歇息,我自去见你师父。” 无晦抬起拳头,唬得高胖和尚面无人色。 他又骂骂咧咧地喘了和尚一脚,再度驾起遁光,直奔山顶而去。 “小师弟?” 鼻青脸肿的高胖和尚吸了口凉气,缓了许久,才抬眼看向面前少年。 “小师弟是无晦秃驴带来的?” “正是无晦师叔。” 白术垂手侍立,恭敬答话。 “以后就是自家师兄弟了,拘谨些什么,我丰山寺没这个规矩。” 高胖僧人和善拍拍他肩,笑道: “师兄我法号虚岩,小师弟且跟我去寻个住处吧。” “多谢虚岩师兄。”白术诚恳诚谢。 那叫虚岩的高胖和尚嘿嘿一笑,正要领着白术行走,那瘫在一旁,双目无神的野猪突然蹿上前,嘴里哼哼两声。 虚岩一愣,他躬下身子,摸了摸野猪脑袋,又把耳朵贴过去。 哼哼~哼哼~ 野猪的声音不断传来,那猪头不时指向自己,目光哀怨,似有控诉之意。 良久,虚岩才一脸感慨地站直身子。 “长得好看,果然可以为所欲为啊……” 他挠挠脑袋,又一指身边野猪,对白术解释道: “这是小花,她是个女娃娃,你也看见了,是头成精的野猪。” “小花说你生得好看,想和你生娃娃。”虚岩一摊手:“小师弟,你觉得怎么样?” 白术:“???” “释家空门场地,怕是不好,更何况,我和小花姑娘只是初次见面。”白术眼皮狂跳,一字一句斟酌着开口:“我觉得,恐怕不行……” 野猪嘴里又哼哼两声,随即直勾勾望向白术。 “小花说她明白了。”虚岩翻译道。 白术心头登时一松。 “但交情是可以培养的。”虚岩又补充一句:“小花说她会经常去找你玩。” 晴天霹雳…… “走吧,先带小师弟去歇息。” 虚岩摇摇头,他冲野猪招手告别,又拉起白术。 虚岩一步跨出,便是数十丈长短,白术惊异发现,虚岩的身法,竟与七步生莲有颇多相似之处,只是更高妙精微一些。 “对了,小师弟,我得告诉你件事。” 耳畔风声呼啸而过,周遭景物如流光般,纷纷往后倒退出去。 “师兄请讲。” “小花这种妖类成精,天生不凡,她又受师父度化,一身修为已是练窍绝巅。”虚岩似有似无地提点一句: “她的力气,很大的!” …… …… …… 而与此同时,山巅一处殿堂上,经幔飘飘,香风四散。 沉晖木雕成的大佛面目慈悲,眼神悲悯,这种木料坚硬如铁石,又不易生出虫蚁,不惧雨水,是上等的材质。 在大佛像下,一个面皮微微发红的僧人正盘坐虚空上,周遭生出朵朵金莲,一条若隐若现的赤龙盘绕住他。 他面目方正无比,不怒自威,像一尊降魔的嗔怒金刚,即便未曾开言,也自有一股肃穆感。 而此刻,一道金色遁光正在山顶降下。5 第八十三章 无怀 ” 那道金色遁光甫一降下头,无晦就散去真,从遁光里拂袖走出。 殿堂处,赤面的僧人一身气机时涨时落,如不断泛滥又不断退去的海潮,在他身侧,那头恶浊火龙围绕殿堂缓缓游戈,鳞甲峥嵘,在虚空中,那对赤灯般的眸子煌煌发亮。 此情此景,恰似是金刚伏魔的图画。 无晦在殿外又看了好一会,才一步跨进门去。 “无怀师兄!” 无晦哈哈大笑,一把扯住威严的僧人。 “好久不见了,身体可还安泰?” “佛堂之上,你这厮如此喧闹,成何体统!” 赤面僧人虽是呵斥,唇角却也有笑意流出。 他将袖袍一展,收了身外种种异象,两师兄弟把臂走出门外。 “无怀师兄,你的修为却是愈发高了,等全然镇压了丰山下那尊生灵,只怕就要破入第五境了吧。” 离殿堂数百步远,是一处大崖,崖上,有一块七八人合抱的大青石。 无晦腾得跃上青石,懒懒趴在石上,惬意翻了个身。 三百禅院里,无怀是唯一一个金刚寺出身的圣地门人。 他奉命镇压丰山下的一尊生灵,消极无聊下,才草创了丰山寺。 他本是第四境金刚的修为,只待彻底消化丰山生灵的那一身底蕴,就能顺理成章,直直破境命藏。 第五境,放眼天下间,也是赫赫有名的大人物了。 国朝梁柱杜绍之,大郑古有的天、地两圣官,也不过是第五境的修为。 “哪能。” 赤面僧人无怀叹息一声,也在无晦身旁坐定。 “第五境何其艰难,在坐化前,能窥得它一丝神韵,我就心满意足了。” 两人都是一时沉默,修行之事,即便他们是圣地门人,也远不是那么轻易。 “好了,不说这个。” 无怀摇摇头,轻声一笑:“你送白术过来了?” “正是。” “他……”无怀迟疑片刻,却还是问道:“他与寺里长辈可有何关系?” “什么?”正晒太阳的无晦不明所以。 “寺里传讯来,让我给他一个法名。” “法名?” “法名。” “法名啊?!” 无晦惊叫一声,腾得跳起,像被踩到尾巴的猫。 “疯魔了不成?即便是方丈弟子,他也没有法名!” 广无觉圣果,真空体自然。 这十个字,是只有拜入金刚寺僧人,才能用的法名。 如神足僧广慧,又如无显、无晦、无怀…… 即便是在姑臧郡青岩洞习禅的方丈弟子,他,也同样没有法名。 “这是什么路数,寺里千载以来,从未有过这样的先例!” 无晦喃喃自语,在青石上走来走去,心神大乱。 白术的身世,早被摸得通通透透,一清二楚,无晦想不明白,寺里怎会为他破了千载来的规矩。 莫非,近道体加上赤龙劫,有什么特殊变化不成? “他既拜入我门下,就是‘觉’字辈的僧人了。”无怀声音淡淡: “反听之谓聪,内视之谓明,自胜之谓强他年方十四,却是近道体,又兼有赤龙,更难得,一入空门,便被寺里长辈看重。 我给白术取了‘觉明’二字,便是望他勿要骄纵自满,时时内视自省的意思。” “难得,难得。” 无晦连连摇头,脸上仍有些感慨: “初入空门,便有如此煊赫地位,此事一出,他的名声只怕要流闻天下了……” “不!” 出乎意料,无怀却骤然沉声一喝。 “怎么?”无晦愣住。 “他一日没能通过楞严fa hui,‘觉明’这两个字,一日就轮不到他头上!” 无怀面皮涨红,声色俱厉。 “他才十四岁,寺里长辈是什么用意,捧杀他么?! 纵是虚岩、虚行他们心地仁厚,不做他想,白术呢?谁能担保他不会变得心性浮夸! 好生生一个禅学种子,既然入了我门下,便不由旁人指手画脚。 就算是方丈,他来也不行!” 无晦呆了呆,他喉头滚动了一下,眼神闪了闪,像是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一言不发。 他知道自家师兄向来性烈如火,且最是方正古板,他若再挑起话头,那事情可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这事……”无晦叹了口气,“这事方丈可应允了?” “嗯。” “什么?” 这一回,反而轮到无晦大惊失色了。 “虽是应允了,但方丈罚我去斩杀毒龙子,用他来点缀山门。” 无怀苦着脸,那张威严赤面皱成一团,他自嘲摇摇头: “早知道,就让白术叫觉明罢了,左右不过一个法名而已,为了他,可害惨我了。” 毒龙子是江湖有名邪道修士,年少曾误入龙巢,机缘巧合下,吞食了龙乳。 他一身毒功诡异莫测,无怀曾与毒龙子接连比斗三场,却是一胜一败一平而已。 若要斩杀,谈何容易。 “还没谢过师弟。” 无怀突然正色,朝身边无晦肃然一拜,神色郑重: “这种禅宗种子,正是承我一身衣钵的人选,劳烦师弟多矣!” “你跟我客套什么?” 无晦吓了跳,慌乱上前扶起他:“你修行赤龙心经,本就是最合适教导他的人选。” “更何况……”无晦大笑眯起眼:“无显师兄也出了力,你要谢,也该谢他才是。” “原来如此。” 无怀恍然颔首,自顾自跃下青石。 “我还准备了一箱谢礼,既然师弟用不上,那我改日亲手转赠无显师弟吧。” 在身后,原本喜气洋洋的无晦突然脸色一僵,像霜打的茄子,他抬起手,一脸欲言又止。 …… …… …… 此刻,山腰处,被虚岩提着的白术并不知道。 才初入丰山的他,已被赐予了金刚寺的法名,即便只有寥寥几个人知晓,但终究,也是真真确确的法名。 虚岩提着他,一路跨步如飞,他越是揣摩,越是觉得这步法和七步生莲大有渊源。 在他暗自思忖,脑中念头不断生灭,尝试推演虚岩步法的来路时。 过了小半炷香左右,虚岩突然停了下来。 “小师弟,到了。” 他指着一处房舍,乐滋滋高声大笑道。 第八十四章 天下潮 ” “小师弟,师兄我得先与你说清一件事。” 在虚岩领着白术走近房屋里时,高胖和尚突然把住门,神色肃穆。 “小师弟是无晦秃驴领来的,那他可跟你说过丰山寺的禁忌?” “这个……”白术一愣。 三个月里,无晦除了睡觉,就是睡觉。 也只有在江心遇见那条黄蛟时,他才神色振作了一番。 白术仔细揣摩过无晦的睡相,他浑身的皮肉都随着呼吸的韵律,一寸寸有规律的起伏。 在感知中,他身体的血气都瞬间蛰伏下去,如同一桩枯木,没有丝毫生机。 白术曾疑心他在练习睡功一类的武学,只是无晦不开口,他终究也不好询问。 三个月里,无晦清醒的时日屈指可数,自然也没有提点他什么丰山寺的禁忌。 “看来是没有了,无晦秃驴真是该杀头。” 虚岩叹息一声,手在半空一兜,就画出一副山图。 奇峰突兀,连绵起伏,正是脚下的巍峨丰山。 山图上,连楼观宫殿都一一俱在,精巧异常。 “此处……” 虚岩抬指点向西南山巅,山图瞬间放大,虚岩指尖所点处,纤毫毕现。 那是一座数十丈的鲜红牌坊,红得刺目,像是随时会淌下血来,牌匾上,只有一个泼墨的“镇”字。 “我们管这处叫镇魔牌坊,是丰山寺里大大一个禁地。” 早有传闻,老师屈尊来丰山,是为了镇压一尊古老生灵。” 虚岩幽幽叹息一声,声音飘忽如鬼魅: “无论晨昏,镇魔牌坊下总有魔音飘忽,即便老师在那布下了法界,却还是难免有意外。 半年前,老师下山游历,虚平、虚法不慎被魔音蛊惑,等我找到他们时,两人已经被吸成人干了。” 他拍拍白术的肩,语气复杂难言: “小师弟平日勿要在山中乱逛,更别接近西南山面,你现在境界低弱,只怕会被魔音乱了心神。” “我明白了。” 白术心头警钟大震,忙不迭点头。 “平日不要轻易出屋,这里房门都被寺里师兄弟加固了封印,魔音一般传不到这来。” 见白术仍是心有戚戚然的模样,虚岩不禁失笑: “也不要怕,等你到练窍,开辟人身窍穴后,魔音对你的影响就微乎其微了,只要不是主动接近镇魔牌坊,就不会有事。” 练窍,又是人身小天地的说法…… 白术心头微动,小天地一说,自己也不知听了几回了。 自己已然胎息圆满,进无可进,拜入丰山寺,也是想寻求练窍之后的门径。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拿到赤龙的后续心法。 “怕你枯坐房中,寂寞难耐,师兄我给你备了个好玩的。” 虚岩掩上门户,胖脸上笑意难耐,门户阖上的刹那,无数细密的莲花状文字如锁链般,直直将整栋小楼都牢牢锁住。 金光声里,隐隐有禅唱声不绝。 “来来来。”虚岩殷切招手,“师兄给你看个大宝贝!” 白术:“……” 《eng a he尚》、《僧尼孽海》、《绣榻野史》、《闺艳春谭》…… 四本封皮泛黄的古旧书册静静躺在木桌上,页边有不少卷角,显然是被人经常翻阅。 “原先还有一本,只可惜被虚印那孽障打失了。” 虚岩很满意白术的震惊,嘴里轻咳一声,故作高深拖长声调: “这四本,正是我丰山寺镇山四宝,小师弟可细心揣摩一二。 且先安坐屋中,等到晚间,师兄我自会把饭食给你送来。” “师兄。“白术犹豫开口:”不知我何时能见到老师?” “这个嘛。”虚岩摸摸脑袋: “至多明后两天,别人不好说,小师弟你是无晦秃驴带来的,他说你是小师弟,那你就必是小师弟了。” 白术心头一松,缓了口气。 “对了,可千万别弄丢了。” 临出门前,虚岩又叮嘱白术: “这可是我丰山寺镇山大宝,可万万不能弄丢了。” 在白术点头后,房门砰地一声关上,细密的莲花文字如先前般,再度笼罩了整座小楼。 白术好奇四望一眼,开始在小楼里走动。 这是一方三层高的小木楼,内里陈设却是极为简单,他顺着楼梯一直登上三楼,苍茫的群山里,放眼只是无尽林涛。 他又转了两圈,最终寻到一个蒲团,结跏跌坐,开始打磨真。 eng a he尚? 开什么玩笑,他白术可不是这种人。 …… …… …… 山巅上,无怀、无晦面前一轮圆满水镜,将白术种种行径都映照在内。 一旁的无晦已是面沉如水,咬得牙齿咔咔作响。 “虚岩这贼秃,就知道是他窃了我的eng a he尚!” 他嘴里冷笑两声,目光不善。 “好了。” 无怀轻笑一声,“我已备了膳,你我师兄弟多年不见,却是难得。” 无晦向来没大没小,与丰山僧人打成一片,他也劝过几次,见无晦始终左耳进右耳出,也就懒得再管。 “就不用膳了。” 出乎意料,无晦摇摇脑袋: “人既已送到,我也该做事了。” “何事?” 无晦神念一动,一道心音就悄然传出。 山巅上,无怀原本微微含笑的脸庞突然僵住,讶异和惊愕,一点点爬上那张赤面。 无晦看着师兄紧锁的眉头,亦是沉默不语。 他很清楚这件事一旦传出,在天下间,会暴起何等的风波。 无他,只因太过耸人听闻了。 “我本以为你知道的。”无晦摇摇头,“看来这事被压下来了。” “什么时候的消息?” “三个月前,谢微来汾阴城途中,炬龙卫传给她的。” “那就是确实了。”无怀眼眸精光一现,“那么妙严大禅师……” “还没有他的踪迹。” “多事之秋啊,先是活尸生乱,好不容易平息下去,又来了这些……” 无怀沉沉叹息一声,面无表情,心湖里波涛肆虐,久久不能平息。 “不留你了,去吧!” 良久后,他拍拍无晦的肩,勉强笑道。 无晦躬身一礼,也不久留,瞬息,一道金色遁光从山巅升起,直入邈邈青冥之中。 赤面僧人定定立在青石上,脚下是万丈高崖,他的脸色阴晴不定,时而嗔怒,时而皱眉。 水镜里,白术仍闭目盘坐,默默打磨真。 “好生修行吧。” 不知过了多久,无怀苦笑一声,抬手撤去水镜。 “这天下,已经乱得让我看不清了。” 1 第八十五章 山中无甲子 【求推荐】 ();正是旭日初升,瑞光万点。 蒲团上打坐的白术徐徐睁开眼,眸中精芒隐现。 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 不知不觉,他在丰山寺里,已住了近半月的年岁。 没有任何消息,无论是无晦,还是他前来拜师的无怀。 他自然不知道无怀存了打磨他心性的意思,无奈之下,也只得继续参酌拳法、打磨真。 日复一日,白术在这小楼里,已待得有些不耐了。 至于镇魔牌坊下的魔音,他也听了数次。 像是断弦的琵琶,又像是清秋冷江上的哀怨洞箫,种种乐声纷涌挤进来,在其中,甚至还有欢天喜地的唢呐声。 若不是门上骤然爆响的禅唱,他几乎也要走出楼外,被勾进那座鲜红的镇魔牌坊。 白术也终于明白,这丰山寺为何没有一个香客,也不见半点行人。 连胎息境武夫都被夺去心神,不通武力的凡人们,来一个,就是死一个。 镇魔牌坊下,镇得到底是什么? 邪道修士,天魔,还是如黄蛟一般的大妖? 这些问题自然没人给他解惑,晨间每每能见到山中翻涌如滚龙的莽莽白雾,极沉又极重,从窗中远眺,天地间都是一片混沌的白茫茫。 自己实实在在,确凿的来到了江北。 这里没有活尸,老天官孙微的一场符雨,几乎令它们绝了迹,被自己引为心腹大患的东西,在那些大人眼里,不过是太仓米。 兵事、变法、党争、世家与圣地…… 天下间绕不开的,从来都只是这些。 若非诡异莫测的紫雾和紧随其后的人魔,区区活尸而已,就像历年来的诸多大疫般,也会很快被人遗忘。 江北,没有活尸。 甚至在江南,为了争夺功德,活尸也几乎被杀尽了。 赤龙、人觉经、天人体……哪一样不用属性值? 若想攀登道途,手里仅剩的数千点,无疑是远远不够。 练窍,顶天了,也就是阳符…… 甚至是否能通过楞严法会,真正拜入金刚圣地,也只在两可之间。 不说其它,单是自己所见到的虚岩,他一身修为便深不可测,远不是自己现在能力敌的。 这种人物,在楞严法会上,正是要与自己同台比斗的。 更何况,这只是一个丰山寺,金刚寺下属三百禅院,谁又知道,在幽潭深水里,又暗伏着多少潜蛟大龙? 汾阴城里,自己早先插下的旗,不会真要应验吧? 白术盘膝而坐,体内赤龙自行游戈经脉之内,吞吐天地元。 他神思飘忽不定,内心苦涩万分。 开挂被封号,原来是这个感受…… 没有活尸,也就意味着没有属性值,那么属性面板,也只能是个摆设了。 人魔? 这个时候,他又想起无晦无显交谈时的言语。 紫雾天降,凡金刚以下者,纳气入体,皆成活尸,而金刚者,吞纳紫气,就化作人魔。 既然活尸已经绝迹,那么人魔…… 或者说,造就这一切的根源,头顶上诡异莫测,连人仙都无法揣度的紫雾呢。 白术神情一振,心思一转而过,但很快,他又摇摇脑袋,打消了这个不切实际,至少在当前不可行的念头。 单说人魔,四境金刚,他见了只有躲得份,即便有无显赠予的如意金莲,却也只是勉强护身。 而且人魔数量虽广,但极擅隐匿,却也不是那么好遇见的。 至于紫雾,就更不必说了。 这种东西在当下,还远不是他能考虑的。 转来转去,还是绕回了原地,白术长叹口气,面色木然。 在他准备再运行一个周天,就结束今天的练,开始打磨神象拳时。 门户外,突然传来虚岩的叫门声响。 “师兄吗?”白术起身,“请进罢。” 他并没有轻易上前开门,门外的,还不知是人是鬼。 这小半月里,镇魔牌坊下的那道魔音,他可是好生领会了一番厉害。 除了无休止的乐声外,它还会幻化出各种人音。 女人的呜咽声、小孩的啼哭声……不止一次,在门户外,“虚岩”和“无晦”的声音都曾响起。 早被虚岩提点过的白 白术自然不为所动,任凭门外如何呼喝,也没有开门的意思。 它只能蛊惑人从门内走出,却不能主动走进门内。 只要自己不出房门,性命自然无忧。 听见白术的声音后,虚岩的声音骤然停息。 过了许久,在白术疑惑时,吱呀一声,一个高胖僧人笑盈盈推开门。 “吓一跳吧。”虚岩哈哈大笑,“这魔音,可扰得你苦了。” “师兄。”白术也是一笑:“今番怎么这么早?” 他虽是胎息圆满,成就无尘体,却也难免饮食之事。 至于食气辟谷,那是练窍才有的手段。 这些天里,也都是虚岩每日将饭食送来,陪着他一同用膳。 据他说,丰山寺里僧人稀少,也不过寥寥十几个,因为和无晦结了梁子,纷纷下山躲避去了。 也因此,白术只见了虚岩一个人。 “这可不是送饭。”虚岩摸摸脑袋,欢喜开口:“老师要见你,小师弟。” 他扯住震惊的白术,长笑道:“跟我走,带你去见老师!” …… …… …… 山腰上,一处贝叶宫里。 数十个僧人分列左右,肃然垂手侍立。 大殿里梵香阵阵,飘忽的香雾在地上流淌,几盏广彩花瓶烛灯亮起,又平添几抹亮色。 僧人们脸上皆有伤痕,青红不断,更有甚者,其中一个满头大包高高肿起,排列工整,如同佛陀顶上的肉髻。 在两列僧人簇拥下,面皮赤红,方正威严的僧人结跏跌坐,嘴唇不时微动,发出细若蚊呐的诵经声。 在其身后,一条数丈长短,龙躯蜿蜒,几乎塞满整座贝叶宫的赤龙,正从红雾里探出头角来。 过了半响,宫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朝此间飞驰而来。 两列僧人不自觉伸头探脑,争先恐后望去。 见众人皆是鼻青脸肿,正领着白术走进贝叶宫的虚岩一愣,不由得一脸古怪。 “老师。” 虚岩恭恭敬敬上前,朝上首那个赤面僧人肃然一拜。 “我把小师弟带来了。” 第八十六章 秃了,秃了 ();肃穆的佛堂上,香雾飘飘,两口兽头炉正徐徐喷出烟气。 贝叶宫里,分立两侧的僧人们鼻青脸肿,嗒焉自丧,像是被人狠狠揍了一顿。 正上首,结跏跌坐的赤面僧人不怒自威,他看起来约莫四十上下,面容方正,神态肃然。 在其身后,一条偌大赤龙正盘踞虚空,从红雾里隐隐透出只鳞片甲。 赤龙…… 跟着虚岩走近贝叶宫的白术心头一颤,连忙低下头。 无显曾在一次闲谈中提及,丰山寺方丈无怀便是修行赤龙心经,而且境界颇深。 看着那条身躯几乎挤破宫殿的巨大赤龙,眼前僧人,赫然便是无怀了。 “虚广、虚行呢?” 这时候,赤面僧人突然扫视一圈,淡淡开口:“这时候,怎么还不见他们?” “回禀老师。” 片刻,浑身带伤的僧人中,一个满头是包,如若佛陀顶上肉髻的灰衣僧人出列,他先是俯身一拜,才接着开口: “虚广被无晦贼……师叔,他被无晦师叔临走前打得下不了床,现在还在僧房静养,托我向老师告假。” 无晦…… 白术一呆,原来无晦已经走了。 从丰山寺僧人对他的称呼来看,无晦与他们似乎交情匪浅,只是不知道,两者到底有什么恩怨。 “那虚行呢?” 赤面僧人面无表情,一副见怪不怪的神态。 “虚行……”灰衣僧人嗓子一噎,面色古怪。 “虚行说他忙着参悟佛果大正觉,只差片刻,就能成就无上大圆满。” “他也托你向我告假?” “没有。”灰衣僧人老老实实回道: “弟子去敲门,他不理弟子,问他是否要告假,虚行也不言语,他只说老师自然会懂他的。” “明白了。”赤面僧人依旧面无表情:“回去时,你顺道替我揍他一顿,狠一些。” “弟子明白了!” 灰衣僧人喜形于色,乐呵呵重新退回队列里。 一旁白术听得云山雾绕,不解其意,而虚岩却是笑得两眼眯成条缝,显然其中深得三昧。 “白术?” 突然,无怀缓缓起身,沉声喝道。 “弟子在。” 白术俯身一拜。 “无晦无显将你托付给我。”赤面僧人不见笑容:“你可愿跟随我修行?” 终于来了…… 白术握紧双拳,心头激动难耐,这半个月里,始终没有丝毫讯息传来,就连来送饭的虚岩,也颇有些摸不着头脑。 即便先前无显他们言之凿凿,可事情到了这一步,每日只是枯坐房中,半步不得自由。 纵是他自己,也难免惴惴不安。 白术也曾惶恐,是否有哪点出了差错,无怀才迟迟不肯召见自己。 只是终究没有门路,就连虚岩也不甚清楚,他只得耐住性子,日复一日,继续研磨武道。 他并不知晓,无怀存了打磨自己心性的念头。 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他用水镜,看了个一清二楚。 白术如果知道,他应该暗自庆幸。 自己没有轻易翻开虚岩的镇山四宝,更没有对它们,做出某种不可描述的动作。 半个月的忐忑,此刻终于有了结果。 白术心头一松,犹若大石落地。 “弟子愿意。” 看着拜伏在地的俊美少年,无怀满意颔首。 “善。” 他脸上露出一丝笑意,随即肃然正色: “既入空门,当依十戒,一,不杀生,二,不偷盗,三,不非梵行,四,不妄语,五,不著华好香涂身,六,不邪见,七,不饮酒,八,不嗔恚,九,不婚娶,十,不崇外道。 我问你,这十戒,你可能持否?” 啊,不……不能娶老婆了…… 没有美色,不能荒淫的人生,到底还有意思…… 见白术肃然颔首,面容刚毅无比,无怀低颂一声佛号,不由得感慨万千。 难得,竟是赤龙心经。 他在丰山收徒十四人,除却身死的虚平、虚法外,余下包括虚岩在内的十二人,修行心法,都无一个是赤龙心经。 神足僧融贯三教,一身学识古博,所创出的赤龙心经直指人仙大道,高妙异常,同时,却也是艰涩无比。 一个不慎,赤龙劫但 但凡有些许失误,心火从内腾起,人身瞬息便作焦炭。 每一次赤龙劫,都是一次生死。 无显他们在汾阴发现白术,并将其送往丰山,也是让他承无怀一身衣钵的意思。 “心念诚哉,处处皆为净土,” 无怀伸出手,抚在白术头顶,突然做狮子吼: “今日起,你法号虚明!” 贝叶宫里簌簌震动,流离宫内,氤氲着的香雾统统被声浪排出宫外。 在无怀身后,那条头角峥嵘的恶浊赤龙也咆哮一声,龙吟声震彻九渊,声闻百里,唬得山中野兽一个个立足不稳,两股战战,纷纷跪伏在地。 “善!” “大善!” “贼善!” “好善啦!” 分列两侧的僧人一个个七嘴八舌,统统都鼓噪起来,将贝叶宫搅得喧嚣不宁。 此刻,白术双眼有些呆滞,他定定看着地砖,说不出话来。 秃了,秃了,真的秃了…… 在无怀手掌抚上头顶的刹那,一股热力,顿时从掌心喷薄而出。 乌黑浓密的发丝瞬间焦黄卷曲,眨眼间,自己就变成了一个锃亮的光头。 圆…… 白术不由自主探出手,试着摸了摸脑袋。 我的光头,好圆…… “镇魔牌坊下时有魔音肆虐。” 在他心绪复杂之际,无怀摘下手腕佛珠,递给白术。 “这是在虚平、虚法出事后,我特意制成的法器。” 无怀叹息一声,微微摇头:“你平日将它佩戴身上,就能正常行走山中,不受魔音乱扰。” “多谢师尊!” 原本有些怅惘的白术低头接过,他将佛珠珍之重之收起,认真道谢。 入手处,是粗糙的木质触感,却莫名让心湖都澄澈起来,清净平和的禅意,在佛珠上缓缓涤荡开。 “既然礼成,也该到择法了。” 无怀缓缓开口: “但在择法之前,我却有一时要询你。” 赤面僧人轻笑一声,对一脸茫然的小和尚笑道: “虚明,告诉为师,你与大郑那新任天官,到底有何瓜葛?” 第八十七章 五欲魔 ();“我,不,弟子……” 白术如遭雷击,半响哑口无言。 “没有责罚你的意思,既入空门,前尘种种,就都做了过去烟云散。” 无怀板着方正的脸,微微摇了摇头: “不要多虑,只是正常问话,就当是你我师徒闲谈了。” “弟子……明白了。” 白术勉强躬身一礼,将糟乱如麻的念头理了好一会,原身记忆里,和谢微相处的一幕幕都泛上心头。 黄昏时雨中的灯火、日落后空旷的青石小巷、夜半的钟鼓、山月从檐上洒落的光…… 总是在晚上,一切都迷蒙得像纱。 长满莲花的荷塘里,人头大的莲叶铺满水域,抱着膝盖,安静靠在一旁的红衣女人。 她馥郁的香气氤氲着,像蛇一样,悄然缠上自己的手腕。 白术眼神迷茫了刹那,他狠狠皱眉,用力摇了摇头。 这不是自己的记忆…… 虚岩见白术神色阴晴不定,心头一愣,他伸出手,暗自扯了一把。 该从哪开始说起…… 白术被拉得回过神,他目光凝了凝,缓缓开口。 从翠幄青绸车上,对视的第一眼,再讲到盛怒之下的赵修。 白术不知道自己讲了多久,或许是一炷香,也或许是两炷香,在隐瞒了一些巨细后,事情原本的始末,也被娓娓道来。 这无非是再俗套不过的情节,原身色令智昏,最后求仁得仁。 白术老老实实讲完后,恭敬垂手侍立在侧。 在他说出第一个字时,虚岩眼中就有精芒闪过。 他伸手一拂,满头是包,身着灰衣的僧人顿时会意,他领着众僧一拜,悄无声息地退出贝叶宫,临走前,还将门户掩上。 他不知道自家大师兄为何如此谨慎,这有什么不能一起听的。 灰衣僧人暗自嘀咕一句,领着众师弟,兴冲冲朝僧房跑去。 他可没忘了,自家师傅可是亲自说了,要自己狠狠揍虚行一顿。 灰衣僧人振臂一呼,身后,一群人纷纷响应。 很快,一群明晃晃的光头就带起一团烟尘,兴冲冲朝僧房窜去。 …… …… …… 贝叶宫里,突然静得有些可怕。 那分立两侧,鼻青脸肿的僧人们早已远去,香雾氤氲,让赤面僧人的脸,也有些模糊不清。 白术咽了口唾沫,唇角突然有些发干。 一个舔狗不得好死的故事,无怀为何这般在意? 白术有些忐忑地抬起头,正上首,赤面僧人依旧神态肃然,无悲无喜。 “小师弟,麻烦了。” 突然,身边的虚岩低低叹息一声: “你不知道谢微的底细,她这人,不是好相与的,依我看,她怕是把你当成容器了。” “容器?” 白术一楞。 “容器,用来承载她五欲的容器。” 容器,五欲? 五欲又是什么? 他看向无怀,赤面僧人眼神微动, “好了。” 赤面僧人没有理会他,“原委我已知晓了,那你可知道,谢微为何对你纠缠不放。” 因为我很好看。 “可能是……” “因为《太上洞神元变经》!” 无怀冷冷打断他,沉声道: “自古以来,《太上洞神元变经》和《大梵十二经论》,谢家手头这两部古经,个个都是邪魔外道,一个比一个诡异! 大梵一个不慎,便是永世沉沦幻梦,再不得脱身,至于太上……” 无怀呵呵一笑,讥嘲开口。 …… …… …… 短短半盏茶的功夫,白术已汗如雨下,只是勉强还能镇定。 “为何是我?!” 他愤然出声,心头惶恐。 白术不敢想象,若是自己没能被无显看中,到时候,又会是怎样的下场。 那个女人的皮囊下,轻轻剥开,却是藏满了毒蝎。 本以为她不过性情骄横,视人命如草芥,却没想到,她接近自己,还包含了这一层用心。 “皮相华美,也未必是好事。” 无怀摇摇头: “你既拜入我门下,说一千道一万,为师也不可能坐视你被炼成五欲魔。更逞论,两相权衡下,谢家也不会如此不智。 己心代天心,哪是那么好成的。 “谢微的五欲魔已不知有百千个了,纵然再多你一个,也是于事无补。” 无怀宽慰脑门冒汗的小和尚: “同为天下主宰,你既然入了金刚寺,谢微便是不想收手,也不得不收手了。 若坏了两家交情,她也难逃罪责!” 白术心头一缓,却还是难免焦虑。 这个事态的发展,真是令他始料未及。 五欲魔的人选,莫非就没有什么资质、道体上的要求,一任胡来,这么任性的么? 自家人知自家事,白术无论天资还是悟性,都只是平平。 近道体等等,也都是属性面板的功劳。 这样一个无论怎么看,都是平平无奇的他,居然会被谢微暗自当做五欲魔的人选。 明明自己除了努力,就是再普通不过的普通人。 长得俊秀,果然不是什么好事。 白术心头微动,给自己敲了道警钟。 “却也奇怪。”这时候,无怀突然疑惑开口: “按你的言语,她在汾阴城时,便可直接得手了,为何又远去江北,放任你被赵修鞭打?” “不知道。”白术如实回答:“可能是有要紧事?” “什么要紧事?好不容易把你这蠢物迷得神魂颠倒,正如灶上的羹饭已熟。” 无怀嗤笑一声:“又有什么要紧事,能让她对你弃之不顾?” 白术一时哑然,脑子里转了好半响,却也没寻出答案。 无论谢微是否心怀恻隐,在最后关头放了他一马,结果都不再重要了。 谢微离去后,盛怒下的赵修直接鞭死了他。 现在,站在丰山贝叶宫里的,只是另一个同名的人。 “多想无益!” 赤面僧人沉声一喝,音波鼓荡贝叶宫。 “谢家那边,我自会亲笔书信过去,现在……” 他挥手一招,三本厚重玉册轰然化作流光,直朝白术飞驰过去。 浩瀚古老的气息一隐而现,却将虚空都压得起伏。 这一幕,恰似在无显的莲花法界里,无数金光迸溅,围绕自己纷舞的景象。 “速速择法吧!” 第八十八章 古经之秘 ();“丰山寻常武学,尽在藏经阁里,只要是我丰山门下,尽可入内随意观看。” 无怀微微一笑: “金刚寺武学,碍于戒律森严,我不能轻易传你。 但为师修行一生,机缘巧合下,却也有三门无上,你可从中任选一门。” 白术犹豫伸手,甫一探出,正悠悠悬在头顶的三本厚重玉册,如同被惊扰的蜂群般,陡然一头降下。 那玉册不知是何等材质,即便以白术的体质,将三本托住,也颇为吃力。 怎么这么重…… 白术真鼓荡,身子也不自觉一沉。 莲花法界里,那金光传经的方式,显然要比这来得便捷。 在他暗自吐槽时,真托住的那三本玉册,突然直撞上来。 咻! 来势极快,这种距离下,白术根本来不及躲避,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们击向面门。 三道玉色流光没入颅脑,白术两眼一翻,直直向后栽去。 “肉身太差。” 无怀笑了笑:“虚岩,有暇的话,你多打磨打磨他。” “弟子明白了。” 高胖和尚领命,他一手搀住昏倒的白术,欲言又止。 “说吧。”无怀眼也不抬,“有话就问!” “谢微。” 虚岩躬身:“谢微若真是执意不撒手,师尊打算如何?” “她那么多五欲魔,换一个便是,莫非为师连这点薄面,都不存了么?” “金刚寺与谢家同为天下主宰,师尊,你知道我忧心的不是这个。” “是什么?” “谢微放他一马。” 虚岩缓缓开口,那张胖脸上,两颊的肥肉皱成一团: “恐怕,是真的动了心。 己心代天心,便是无私无欲,天之至私,用之至公,不为世牵,不为物滞,便是真正的己心代天心,泥胚变洞神。 谢家两部古经,连夫子都曾赞叹过,谢宣成为谢家主人后,更是不惜让血亲修行,为了参悟两本古经的奥妙,他已然疯魔了。” 高胖和尚默然开口: “金刚寺固然不惧,可我们是丰山寺。 师 师尊,谢微下手狠厉,凡是被盯上的,都无一例外,成为她灌彻五欲的器物,化身五欲魔,师尊,你可见过她手下留情么? 我疑心虚明是她成道契机,只要她斩出五欲,己心代天心,就能真正圆满太上经……” 高胖和尚猛得收住嘴,他抬起头,看着赤面的僧人,一动不动。 虚岩知道,自家老师明白自己的意思。 有些话,说一半,就远远够了。 “为什么,偏偏是虚明?” 突然,一直面色冷淡的无怀轻笑一声。 贝叶宫里,原本肃然,几乎是紧迫到令人窒息的气氛,随着这声轻笑,忽得一松。 “你有实证?” “没有。” “那你欲如何?” 无怀面色不改:“为了子虚乌有的事,你要我把虚明交出去?” “我……” 高胖和尚颓然张张嘴,却是无言以对。 的确,若虚明真是谢微成道的所在,那么小小一个丰山寺,是挡不住的。 大梵、太上…… 这两部古经,与《须弥尊胜王经》一般,都是绝地天通前的古法。 但却更要珍贵,它们不仅诞生在绝地天通前,还记述了关于上界,那神圣居所的古老隐秘。 参透它们,人仙之后,虚无缥缈的上三境,也只在眼前。 大梵、太上…… 它们是登神之术,造仙古法。 不仅能打破人神之间的古老界限,更能在茫茫虚空中,锚定上界的坐标,进入真正的仙神之所。 它们,是绝地天通前最后一批离去的神明,赠予人间的礼物。 无人怀疑这个说法,因为它们是出自夫子之口。 而夫子在借阅这两部古经后,也很快避世不出。 从此之后,他的真身不再行走大地,就连收徒杜绍之,也只是飘飘一道天音。 人人都传闻,夫子已经参透人神的奥妙,进入真正的,仙神云集的上界。 为了这两部古经,谢家主人谢宣,已经快要疯魔了。 大梵姑且不论,太上的修行,却是极为古怪。 己心代天心。 便是先斩去五 五欲,不思不想,将一切念头,催发至极致,如同玉枝生实。 再寻到扰动自己一身五欲那人,将心中因他而生的万般念头,统统奉还回去。 他承因,你受果。 这一幕,却颇像道门失传已久的斩三彭秘术。 自此之后,心中念头不存,一点空无,便是真正的己心代天心,泥胚变洞神。 谢微修行太上经已久,已不知向多少人灌彻了念头,只是从未圆满。 五欲者,耳目鼻口心…… 无论谢微圆满与否,被她灌彻五欲者,个个都是疯魔的下场。 耳目鼻口心……这五种念欲,在容器体内被催发到极致,直到身死方休。 也因此,被谢微当做容器的人,又有五欲魔的称呼。 “也对,只是传闻,我想将虚明交出去,但这话,我说不出口的。” 良久的沉默后,虚岩苦笑一声,面色复杂。 白术是否为谢微的成道契机,终究,只是猜疑。 谢家,十二巨室魁首,当代家主谢宣,为了窥伺上界隐秘,早就不择手段了。 连亲孙女都能用来试道,没有什么,是他做不出的。 “虚明,从我把你从林里捡起那天起,你就是我的儿子。” 无怀缓缓开口:“记住了,虚明和谢微没有瓜葛,现在没有,今后,也绝不会有!” 这声狮子吼,震得虚岩两耳嗡嗡作响,他静默了半响,终还是点了点头。 …… …… …… 不知过了多久,像是只有一瞬,又像是过了数刻。 白术捂着头疼欲裂,几乎要爆开的脑袋站起身。 每次都是这样,无论是《自在人觉经》,还是《遍净天人体》,每次传法,脑袋都疼得厉害。 “小师弟。” 一个笑眯眯的胖脸凑上来,“喝口茶缓缓。” “谢过师兄了。” 白术接茶在手,对虚岩笑道。 “三门,可选好了?” 香雾笼罩处,收了赤龙法象的无怀正开口问询。 “选好了。” 白术肃然躬身:“弟子选《地阙金章》!” 第八十九章 婆稚阿修罗王观想经 ();“《婆稚阿修罗王观想经》?” 无怀闻言皱了皱眉。 阿修罗,非天也,似天而非天之义。佛国六道众、天龙八部神之一。 在古老的传闻里,阿修罗与天人燃起的战火,蔓延了无数纪元,波及亿亿万劫数。 婆稚,意为勇健,是阿修罗与天人部众作战的前军统帅。 这尊大阿修罗王生有一面三眼,口中吐火,做忿怒相,的身形足足是须弥山的四倍,脚踏无边瀚海,手中分托日月。 婆雅王曾率部反击忉利天,击打天人的居所。 《婆稚阿修罗王观想经》,便是观想这尊恶神的意韵,获得无边大力、无边勇气。 的三只眼里,分别可喷出宙光、雷电和毒雾,口里的烈火,更可焚毁天人的躯体。 观想法,正是魂魄观想的术,练魂的要术。 “它修行太难,又剑走偏锋,稍有不慎,便是坠入无边阿修罗道。” 无怀犹豫片刻:“为何不选择《心遁》或《莲花劫印》?” 金刚寺武学不可轻授,便是无怀自己,若非有大功,也是入不得藏经阁,更逞论将它教给门下弟子。 《心遁》、《莲花劫印》、《婆稚阿修罗王观想经》…… 这三门无上,俱是他在外游历,行走江湖时,机缘巧合下获得的。 《心遁》,号称心念一瞬,无所不至,是模仿佛家六神变神足通所创造的遁术,是极高明的。 《心遁》现世时,甚至都惊动了寺里的神足僧,连他都曾借阅观看。 此术虽然比不上神足通,但胜在人人皆可修行,有法可循。 不像神足通一般,悟了便是悟了,机缘不到,不悟便是不悟。 甚至机缘是什么,都没有一个定数。 《莲花劫印》,则是一门攻伐手段,在斗战上,也只比金刚寺里攻伐无双,号称轮转生死,劈分法道的《轮转印》略逊一筹。 无怀也曾疑惑,自己这大运也偏偏撞得太巧了。 三门功法,个个可堪称无上,足够被列入金刚寺内。 但凡拿出来一门,就足以光耀一个中品的世家,成为传世秘法。 同行十四人,为何得到机 机缘的,却偏偏是自己? 事后,在金刚寺长辈来接引自己时,无怀才惊觉。 那座被自己以为是前宋古庙的荒祠,竟是王秋意的埋骨地。 这位前宋最后一尊人仙,死后足足数百载,却余威尤烈。 荒祠的阵法绞杀了同行十三人,却放任自己穿行其中,还拿到造化。 这其中用心,即便是现在,无怀依旧不解其意。 “你修行赤龙,本就是火中取粟的行险之举,走得稳的,才是修行,凡事却并非要尽善尽美。” 无怀从短暂的迷惘回过神,沉声提点道。 婆稚王这样一尊大恶神,大阿修罗王,即便观想的神韵,也是抱虎枕蛟般的处境。 不止一次,就连无怀自己,也曾数次被夺去心神,险些被勾进阿修罗道,沦为那尊婆稚王在地上的映照。 一举一动,都被的法道牵引,如同傀儡,再不得自由。 几番思索下,在还有赤龙劫的威胁下,无怀不得不狠下心,废去这门观想法。 “炼魂的观想法,在藏经阁里还有几部,《大丘形意图》、《伽蓝观想经》……你若想要,尽可随意取阅。” 这门观想法后患无穷,无怀也只是出于充阔的目的,才将它同心遁、莲花劫印一并拿出来。 见阶下小和尚执意要选,他不由得生出股懊恼之意。 “也罢,也罢!” 无怀烦躁挥手,面皮愈发赤红之际,又难免有一丝释然。 他得到这门观想法后,仅仅是修炼到小成,碍于修罗道牵引一日甚于一日,恐自身佛理不能压制,只得忍痛废去。 对于观想经中“巨手覆障日月之光、身越须弥山,朝游虚空、暮归天宿”的煊赫威势,他也颇为神往。 “我有言在先。” 无怀收手一招,便有两道玉光从白术眉心飞出,被无怀收进僧袍。 “若你功行一有错漏,休怪我替你废去它!” “弟子明白。”白术大喜过望,又是俯身一拜。 高胖和尚眼珠转了转,在无怀和白术身上停了刹那,终还是犹豫开口: “婆雅王,佛经曾传闻与天人交战不休,且这尊大阿修罗王最是好斗不过,想要观 想的神意,恐怕不大容易。” “此事不难。” 无怀摇头: “阿修罗众争斗好杀,是非天恶神,稍后我自会与钟离太守通个讯息,过几日,你且带他去死牢走一遭,几个月后,想必入门便不难了。” 以杀伐业力,勾勒出那尊大阿修罗王的神意。 单从这点看,这门观想法,无异是彻彻底底的邪门外道。 “也好,弟子明白了。” 虚岩颔首,区区小事,自然不必他亲自领着。 只是白术口中的言语,他与谢微的事,终究还没个分晓。 白术是否为成道契机,谢微是否真切动了心。 这一切,到底还没个定论。 他跟在身边,多少也是护持的意思。 正上首的赤面僧人神色威严,虚岩心底叹息一声,低下头去。 “同样是杀伐。” 这时候,一旁的白术突然开口:“不知道,可能用活尸代替死囚?” “活尸?” 无怀皱眉:“符雨之后,还有活尸?” “有的,虽然不多。” 虚岩也楞了一下,才连忙回道: “活尸本就牵连甚广,即便被宰杀了大半,但因为与长生丹那尊造物相似,被不少大族人家豢养起来,当做宠兽取乐。” “有多少?” “万余数吧。”虚岩思索片刻;“应该要更多一些。” “也好。” 无怀转向白术,目光中有一丝赞许: “你能想到这地步,显然是有慈悲心的,甚好!” 他从虚空伸出一探,便跌出一块盈盈玉牌,上刻“无怀”二字。 “往临近州郡也凑一些过来。” 无怀将玉牌掷向虚岩,被他慌乱接过:“用金刚寺的名号,不要用丰山寺。” “弟子……”虚岩盯着那块玉牌,眼神复杂地收起它,肃然躬身一拜:“弟子明白了。” “你有慈悲心,很好,很好。” 无怀没有理会心绪复杂的虚岩,眼眸神光大盛,一枚赤红颜色,似龙似蛇的古怪符从眼中射出。 “这是赤龙后续心法,记得好生修行。”。 第九十章 谢宣 ();赤符中,道道光芒大射,将整座贝叶宫里,都映照成煌煌一片赤红。 白术探手,一把捏住赤色符。 像是一片飞雪飘进暖炉,符在皮肤一隐而没,脑海此时,突然多出一篇古奥经文。 良久,他睁开眼,赤芒从瞳孔中迸溅。 “师尊。”白术犹豫开口:“为何经文只到阳符,金刚之后的,弟子为何不曾得到?” 此话一出,无怀、虚岩对视一眼,彼此皆是失笑。 “金刚者,便是跻身中三境了,即便未曾在楞严法会出众,凭此境界,也足以进入金刚寺修行。” 虚岩朝他解释:“小师弟,你修行时日太短,这修行界中,从未有哪家门派,是将心法一股脑,统统授给门下弟子的。” 白术脑袋一懵,这个结局,他却是从未想过。 “好了。”无晦开口: “等你阳符圆满,上宗自会遣人考察你,境界、佛理……到那个时候,你还得为上宗做一件大事,才有资格被授下金刚之后的心法。 我虽有完整心法,却也不好传你,否则便是犯了寺中戒律。” 无怀面色一板,对白术教训道: “你才胎息,却又思虑金刚了么?可知金刚壁障如何艰难?修行一事,切忌好高骛远!” 他将袖袍一拂,打开紧闭宫门:“退去吧,记得好生修行!” 宫外清爽的山风登时倒灌进来,白术虽心有不甘,但亦是无法。 他朝无怀和虚岩躬身一礼,恭敬退出宫外。 这处贝叶宫建在山腰一方悬壁上,抬眼望去,便是山中滚滚林涛。 他轻轻抚摸眉心,迎面的呼啸山风,直扑人面目。 终于能提升境界了…… 他展颜一笑,几乎忍不住对着山外,高高长啸一声。 …… …… …… 与此同时。 姑臧郡。 长缙城中。 这是一处极华盛的园子,珠宫贝阙、丹楹刻桷。 无数各色衣着,年龄不定,身形也不一的人,纷纷聚在一条游廊上,敛声屏息,眼也不敢抬起。 除却这些人外,还有一群衣着华美,面容娇俏的侍女。 她们云霓飘飘,环佩叮咚作 作响,各色的重锦交织,五光徘徊,十色陆离。 在他们簇拥下,无际的旷远荷塘边上,蹲着一个披头散发、双足的年迈老者。 他披着一件单薄的外衫,袒胸露臂,干瘦的身躯下,一根根肋骨几乎刺破皮囊。 老者双足垂进荷塘里,双眼无神,目光游离不定。 他偶尔抬手,就有衣着华美的侍女奉上玉盘。 湛湛玉盘上,一颗颗狮子头般,棋子大小的造物正滋溜溜滚动。 老者看也不看,偶尔抬手拾起几枚,就如打水漂般,远远向荷塘掷去。 却往往等不及落水,那些“狮子头”就纷纷被一群异兽吞食。 它们生着鱼的形体,在两侧,却有如飞鸟般的浓密双翼。 五彩的细鳞折射出耀目的光华,啾啾啾啾地叫声,在荷塘上久久不绝。 不知过了多久,园子里,最终连啾啾的叫声都停歇下去。 突然,头戴紫冠的中年人踏进园子,匆匆走了进来。 “父亲大人。” 他在离老人几步远停下,恭敬施了一礼。 “小猫儿回来了?” “梵镜是昨日晚上回府的,夜深了,不敢惊扰父亲睡眠。” “玉蝉那死猫呢?”老者懒洋洋睁开眼: “当初它说汾阴地气有利修行,我才让小猫儿陪它,没过几月,居然就有了活尸,怎么样,玉蝉到第五境了?” “没有。”紫冠男人老老实实回禀。 “扒了它的皮!” 老者在喝骂一句后,又是懒懒闭上眼,恹恹欲睡的模样。 “父亲大人。” 在躬身等了片刻后,见始终没有回应,紫冠男人忍不住问道: “飞云寺被焚毁,妙严大禅师那……” “关你屁事!” 老者又是一声喝骂,唬得紫冠男人哑口无言。 即便他已是当朝大司农,名副其实的朝廷重臣,可在面对自家父亲时,心底总是先怯了三分。 “还有什么事,没事就及早滚。” 老者讥嘲开口:“像你这蠢物,一辈子也就当当大司农,和朝廷那些那些马屁精厮混了。” “父亲大人……”紫冠男人苦笑一声:“给我留点颜面。” 老者撇撇嘴,却终究还 本站域名:&ot;&ot; 还是没有继续。 “除了妙严大禅师外,剩下的,无非是微儿初任天官,地位不固,或者是大都督又有了个女儿。” 紫冠男人规规矩矩说道:“这些杂事,恐污了父亲大人尊耳。” “微儿,谢微……” 老者嘴里咂摸半响,开口问道: “她的太上经进境如何?可曾找到好容器了?” “未曾。” “一个都没有?” “一个都没有。” “一个都没有?!这么多年了!” 老者勃然变色,唬得众人慌乱下跪。 “就是条阉狗,几十年来,也该发春了罢!” 紫冠男人嘴唇动了动,他上前一步,似要说些什么,但还是一眼被盛怒下的老人逼退。 “上界!长生!” 他一把夺过玉盘,狠狠贯进荷塘里,大口喘气。 “什么时候?到底要我等到什么时候!” 盛怒下的老者连连跳脚,死力拍打胸膛,发出哭嚎一样的尖啸声。 紫冠男人面皮一抽,却不敢去劝,只得继续保持躬身的姿态。 “汾阴城呢,也一个都没看上?”老者双目赤红:“她谢微谢仙子,就这么难动心!” “疑似有一个叫白术的。” 紫冠男人迟疑片刻,一五一十回道: “您也知晓,但微儿后来告诉我,她只是在耍那个小子,而且白术后来被无显看中,现在在丰山学禅。” 白术…… 老者顿了顿,又沉声叹了口气。 “要把他掳来么?”紫冠男人试探开口:“只怕会引动金刚寺不快。” “不了。” 不知过了多久,老者嘿嘿一笑,眼中精芒一闪而过。 紫冠男人撞见自己父亲脸上的笑意,心底一寒。 “十九。” 老者招招手,游廊上,一个正跪伏在地的少年人登时起身,朝老者躬下腰去。 “你去杀毒龙子,把他脑袋送去丰山。” 这个时候,紫冠男人听见一道奇怪,甚至可以说是莫名其妙的旨意。 老者抚着花白长须,笑意盈盈,眼底神彩奕奕,令人捉摸不透。 “就说我谢宣,祝他红脸儿早日成就佛果大正觉!” 第九十一章 坦言 ();“夫九窍者,在天为九星,在地为九州,在人为九窍。九窍之不正,故曰受邪……” 讲经堂,正中一座白玉高台上,白术结跏跌坐,在其身侧高台下,数十个僧人将其团团围住。 今天过去之后,算从他来到丰山的时日里,也是正正经经过去了一个月。 得到练窍的心法后,他几乎只要一有空,就跑去无怀的住处,向他问东问西。 虽说有属性面板在,他并不需要如此作态。 但凡事小心一点,总是不会出大错。 这些天里,就连无怀这等脾性,也被白术扰得不厌其烦。 而今天,他坐在讲经台上,正是向丰山寺的僧人,阐述自己对于赤龙心经的见解。 “万物盗天地之精以生成,人盗万物之形以御用,万物盗人之力以种植。彼此相盗,各获其宜,俱不知为万物化……” 高台上,丰神俊秀的僧人一袭白衣,面如冠玉,眉朗目清。 他嘴唇微动,声音却沉沉响彻整座讲经台,不高不低。 白玉台下的僧人们或皱眉,或欢喜,有的若有所思,有的闭目沉凝。 门外,见到这一幕的无怀轻声一叹,方正肃穆的脸上,也流露出一丝笑意。 果然,不愧是近道体。 这些天里,即便他向来好为人师,也被白术连番扰得心烦意燥,恨不得让他去闭个死关,好让耳根清净清净。 可成效,也是显而易见。 他对胎息境的心法,显然已是吃透了,甚至是举一反三的地步。 依照无怀的眼光,以白术这一身底蕴,已经可以尝试开辟窍穴,真正踏入练窍,进入“食气者神明而寿”的第二境。 在他默默思忖时,高台上,白术此番的讲经也终于就此结束。 他站起身,朝台下众师兄双手合十,随即一跃而下。 讲经一说,明为讲经,实则是抒发各自对武道的见解。 千人千面,观摩同一件事物,还往往能得出不同的见解,更何况,这事物本就各自不同。 丰山寺里,只有白术修行赤龙,与无怀一脉相承。 。 余下的人选,如虚岩,修行的是《定元守意心经》,身侧满头大包,仍未消散的灰衣僧人,他则是修行《妙法心经》…… 更有甚者,有半途拜入丰山的世家子,则干脆是修行家传武学。 对于这种,无怀也并未禁止。 高屋建瓴,这种情况在武道修行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一法通则万法通,即便无怀未曾修行过这些心法,可对于门下弟子的种种疑窦,他总能阐述个通透。 人觉经始终不见动静,无怀也曾硬着头皮给他讲过几次,可都是效果甚微。 见到无怀给自家师兄们讲经的一幕幕,白术,也打消了死磕人觉经的想法。 境界为先,还是先把心经提上去,尽早开始会所嫩模吧。 他与众僧点点头,微笑示意,便在自己那方蒲团上坐定。 接下来,讲经的是虚弘,他修行的是《天平牛魔正经》。 这种心法气势恢宏,虽有侧重,但仍是不凡。 讲经的这些天里,白术也从中受益匪浅,大大长了番见识。 在他和众僧皆屏息以待时,突然,一道心音从脑海中响起。 “虚明,出殿来寻我。” 白术一愣,但随即反应过来,这是无怀的声音。 他低着头,快速从讲经堂里穿过。 虚弘的讲经正到要处,才刚刚论述虚的要理,众僧听的摇头晃脑,虽然察觉到他的离去,却也没有过多在意。 最角落,虚岩原本正托着腮帮子,不时嘿嘿一笑,可突然,安坐在蒲团上的白衣小和尚,不知为何,竟悄悄走出门外。 虚岩眼神凝了凝,他沉默了半响,也径直跟了上去。 出了讲经堂,一路七转八绕,都不见丁点人影。 天王殿、大雄宝殿、法堂、毗卢殿、观音殿……虚岩几乎绕了小半座山,却还是不见半个人影。 在他几乎想腾起遁光,把丰山都转一遍时,眼角余光处,一个白衣小和尚捧着盒子,正施施然拾阶而上。 “小师弟!” 神游天外,正捧着大盒子的白术吓了跳, 一道青灰遁光轰然从天而降,虚岩绷着胖脸,小腹上的赘肉一颤一颤。 “大师兄。” 白术放下盒子,朝高胖和尚行礼。 这些时日,他与丰山众僧虽称不上亲密无间,却也混了个熟络。 丰山寺庙大僧小,自然也少了那些龌龊。 虽然有三年一期的楞严法会在前,人人都是敌手,但显然,除寥寥几个人外,剩下的,都似乎不抱什么期望。 虚岩拜师最早,在无怀草创丰山不久,就被赤面僧人从林中捡到,而后抚养长大。 习武、剃度、拜师……虚岩对无怀而言,近乎算是半子,也因此,是丰山寺真正意义上,名副其实的大师兄。 他还未来得及拜下,身躯就被一股巨力生生托住。 在白术惊愕的目光中,虚岩的胖脸肃穆异常,他郑重其事地后退几步,朝自己俯身一拜。 “师兄?” “总算道歉了,不然的话,总像喉咙里卡了根刺。” 无怀洒然一笑: “小师弟,你不知道,在你承法的时候,我心底其实存了交你出去的念头。” “因为谢家?” “因为谢家。” “谢家竟如此势大么?”白术皱眉。 “同为天下主宰,彼此却也隐隐有分差。” 虚岩苦笑一声: “谢家的事,等你日后便知晓了,天下十二巨室的魁首,远不是你现在看到的,那么简单。” “大师兄。”静默了片刻,白术叹息一声,开口问道: “反正我也昏过去了,什么都没听见,何必又要告诉我? 大师兄,就不怕我心中暗存了几分芥蒂。” “我从小被师尊养大,小师弟。” 虚岩摇摇脑袋: “你让我如何难得糊涂?” “师兄,真可谓君子之风。” 这一句,的确是真情实意。 “君子?我怎敢称君子。”虚岩拍拍自己的肚子,再度苦笑一声: “我只希望自己能不违逆师父的教诲,做个好和尚。” 第九十二章 练窍要旨 ();【姓名】:白术。 【武学】:《长春功》圆满;《风雷步》圆满;《伏虎拳》圆满;《大开碑手》圆满; 《七步生莲》圆满; 《神象拳》未入门(75); 《自在人觉经》未入门(4),《遍净天人体》未入门(2)。 《婆稚阿修罗王观想经》(未入门) 《赤龙心经》练窍 【属性值】:8109。 床榻上,白术看着眼前的属性面板,若有所思。 他招手一摄,一旁的大箱瞬间被吸附过来,落在床榻。 揭开箱盖,却是密密麻麻的小赤丸,赫然映入眼帘。 无怀在今早把大箱递给自己时,虽然没有明言,但白术也知道,这几乎是丰山近几年的全部积蓄了。 赤面和尚的脸颊都在抽搐,眉头跳了又跳。 他最后一把将大箱扔给自己,看也不看,直接身化遁光远去。 只留下白术一个人,抱着那口大箱子。 有属性值在,他还从未碰上过赤龙劫。 但即便这些秘药他用不上,白术也不可能拒绝。 枪打出头鸟……这个道理,他一直谨记于心。 “消耗220点属性值,可开启眼窍。” “消耗260点属性值,可开启耳窍。” “消耗300点属性值,可开启鼻窍。” …… 他眼神一动,顿时有密密麻麻的数据流,纷纷从属性面板上蹿出。 眼窍、耳窍、鼻窍…… 白术略一挥手,就将这些统统隐去,在其后,又有几道紧随其后,也都各自流出。 “消耗320点属性值,可开启口窍。” “消耗350点属性值,可开启前阴窍。” “消耗500点属性值,可开启后阴窍。” 1950点…… 白术抿紧唇角,心头虽然一紧,却还面色如旧。 可当他看到下一条时,却是不禁失态。 “消耗3200点属性值,可开启泥丸宫。” 泥丸宫……它所需的属性值,比九窍相加的总和,竟还要多! 仅有的8109点,已是在兵马临 临时统辖一境,倾力而为的结果了。 白术仍清晰记得,在无显赠给自己如意金莲。 他的朋友,梳堕马髻的美貌女人送给自己小挪移符的那天。 那是他离开汾阴城的前一天,也是屹今为止,他最后一次斩杀活尸。 在和陈鳌喝送行酒前,他再次来到广场。 铁网里的活尸,居然比前日更多。 尽数劈杀后,7120点属性值,也径直上涨到如今的8109点。 陈鳌在饮酒间,解下了自己的头盔。 又是一道掌印…… 同一个人。 他再次捞过了界,若不是看在左昭的颜面上,陈鳌几乎要被活活打死。 那天晚上他饮了很多酒,没有用真化去酒力,直到最后烂醉如泥。 于情于理,白术都承了他一份大情。 那个时候,白术还尚在活尸肆虐的江南,又有军伍为自己倾力而为,却尚且不过8109点。 而在活尸几乎绝迹的江北,即便有无怀的授意,他又到底能收获多少? 练窍、阳符、金刚、人仙…… 单单练窍,便是足足5150点。 而练窍之后,剩下的2959点属性值,显然是不足以支撑阳符的消耗。 原本他还以为,就算属性值不够令他攀升到金刚,区区阳符,却也是绰绰有余了。 没想到…… 果然,人长得美,就不应该想的太美了。 白术闭上眼,缓缓调节呼吸,将躯壳都紧绷起来。 练窍一境,先是九窍,再是泥丸。 九窍者,即指人体的两眼、两耳、两鼻孔、口、前阴和后阴。 这九窍是人体的天生窍穴。 呼吸天地,感应自然。 每一窍开启,都会有不可思议的神奇变化发生。 而九窍打通后,与大天地相对应的人身小天地,便初步成型。 这个时候,已初步能控制周身精神不再外泄,周流循环,往复不休。 打通天地之桥,呼吸自然,练窍境的武者,一举一动,都裹挟天地神威。 在古旧的年代,武道初步创立之前,那是绝地天通所带来的蒙昧年岁。 练窍,又被称作 本站域名:&ot;&ot; 食气、餐霞或者说是辟谷境。 打通穴窍后,便能从天地元中汲取生机,滋养,弥补一天所需的损耗,踏入“食气者神明而寿”的境地。 可九窍圆融,却并非是练窍境的圆满。 九窍只是人体天生的穴窍,练窍号称要打通身内外玄关,在九窍之后,便是开辟泥丸宫。 泥丸宫,在两眉之间入内,乃是虚空一穴,先天真一之神的存身居所。 是精气之海,藏神之府,死生之窦,埋之墟。 是祖窍、空窍,是明阙,是天根,是玄之又玄的众妙之门,亦是无垢无净的菩提心台。 意无意,窍无窍,无意之窍是真窍。 开辟泥丸宫的凶险,在众多典籍中都有记载。 一个不慎,便是魂飞魄散,只余下僵死的躯壳,稍好一点,也是落个神魂受损,半辈子疯疯癫癫的下场。 它形如太虚,又似宇宙,无内无外,不可捉摸。 泥丸宫总揽九窍关要,若把人身比作小天地,它又有“掌诸天”的称呼。 唯有成就泥丸,在泥丸宫中孕育真灵,才算是练窍大成。 也唯有这个时候,修行者才有资格窥探武道第三境,那心魔阻道的阳符。 羊士玄交给自己的《胎神元用剑经》,立意高妙,便是在泥丸宫孕育真灵后,分出一丝,寄托在飞剑中,成为执掌飞剑的胎神。 白术此刻连眼窍都尚未开启,故而对于剑经的研习,却连入门都算不上。 “修行如登山……” 白术叹息一声,他突然想起这句常被无显挂在嘴边的话。 既然已来到这个诡异的世界,有玄奇的武道在前,没有人,能抵住长生久视、摧山填海的剧烈诱惑。 拳头大,永远都是硬道理。 只要拳头足够大,就算是指鹿为马,男女相化,也没人能在那个拳头下,说出半个不字。 修行如登山,他所依仗的,唯有比常人更努力而已。 人仙……乃至是那可望不可即,连名讳都不可考的上三境。 与无显、无晦相比,他的天资、悟性都只是寻常,想要追赶他们,唯有更加勤勉罢了! “消耗220点属性值,可开启眼窍。” “提升!”白术语气斩钉截铁。 请记住本站域名:&ot;&ot; 第九十三章 眼窍 ();咚咚!咚咚! 心跳突然急剧跃动,如同重鼓炸响。 整个房间里,都充斥着沉闷如鼓点的心跳跃动声响。 周身真突然不受控制,径直暴走,一路逆流而上,带着血气滚滚。 白术两眼一黑,顿时什么也看不见了。 瞎了? 他不禁头皮发麻,心中惶恐。 在他还来不及慌乱时,一股发自灵魂的尖锐刺痛,从眼珠内里传来。 白术颤抖着用掌心覆上眼珠,从床榻上一头栽下。 咕噜噜~ 他像个皮球,从东侧滚到西侧,一路上带翻了不少杯盘器物,白瓷碎了满地。 白术捂着眼睛,极力压抑着痛呼,像条溺水的鱼。 痛!痛!!! 视野里一片朦胧,眼珠子就像要炸开一般。 无数天地元蜂拥着挤进来,充斥眼窝,针扎的触感,根根都刺在眼球。 这种痛楚,比起心经入门的那一刻,也不逊分毫。 不知过了多久,他哑着嗓子,重重咳嗽一声,用双手撑着地,开始慢慢爬起来。 两道鲜血从双眼处淌下,在地板上滴滴哒哒。 他默然站了很久,一动不动,深夜时分,屋内一片昏黑。 那燃着的小小烛炬,早被自己碰落下来,又被身体碾了数道,不止碾熄,直接就是碾碎了。 片刻后,他轻轻睁开眼。 先是丝丝缕缕,再是成片成片,湖海般庄严无量的神光,从他眸中倾泻而出。 遍一切处,遍照金刚。 肉眼所能照见,所不能照见的,此刻皆是纤毫毕现。 白术抬起手掌,指骨、经脉、血液和真在眼前一一剥离开,分化成不同的事物。 他望穿了手掌下的木板,以及木板之下,深沉而黑润的泥土。 指尖大小的黑蚂蚁在泥土中穿梭不休,它们成群结队,四处爬上爬下。 更深处,几根枯黄的藤苗正努力延伸,破土直上…… 小臂长短的土行兽蜷成一个球,它们就像刺猬,鳞甲却光洁得像蛇。 白术眨眨眼,收回了目光,再往下望,依然还是泥土。 打通眼窍后,目力何止是先前的百十倍,在从赵家丹房里,他也曾得到过三 三箱摇光宝液。 将其与清水三七均开后,滴入眼瞳,可大大增强目力。 他曾用过一些,可惜效用甚微,几近于无,与名字可谓毫不相符。 豹胎乌参丸、洗神丹、玉骨丸、益气内丹、冥、摇光宝液、饲灵水、金刚丹…… 这些从赵家丹房得来的事物,随着他修为提升,除却寥寥几样外。 剩下的东西,对他来说,已没有半丝用处。 曾几何时,在他还在赵家当杂役时,王大娘偷偷塞给他一根鸡腿,都能让白术乐上好半天。 更不用说,是珍贵的丹药。 白术叹了口气,摇摇头。 果然长大后,简单的快乐就离他远去,现在的自己,是成熟的大人啦! 他背着手,望窗外走去,面色淡然。 夜凉如水,天幕上疏疏几点寒星,也被紫雾遮掩,半明半灭,看不真切。 他朝山外远眺,无数华盖般的高大树冠在风中微微起伏,枝叶互相摩挲,发出簌簌的声响。 丰山寺里野兽虽多,却并不伤人,甚至彼此同为天敌,也能和睦共处。 白术移过目光,在一颗高树下,吊睛白额的母虎懒懒仰天,在它身上,趴着一头大黑驴。 公驴,驴大的行货。 不远处,另一头公虎瞪大眼,连尾巴都像天线高高翘起。 夫目前犯? 白术嘴角泛起一丝古怪笑意,他饶有兴致地看了一会,又偏过脸去。 绿了,绿了…… 暮色沉沉,在山下,似乎有依稀几盏灯烛,亮在这浓粥般混沌的夜里。 早在练之前,他便达到虚室生白的境界,夜视对他而言,并不算什么难事。 他又随意看了几眼,开启眼窍后的视野,一切都令白术倍感新奇。 微小的浮尘都粒粒清晰,流动着的,都在开始放缓。 母虎和公驴的动静,在他眼里,一幕幕都像是长镜头里的慢动作。 白术又随意看了几眼,正要关上窗扇时,目光却突然凝住。 土坑里,温柔的干草满满堆积着,头戴花环的野猪突然从坑中跳起,它疑惑抽抽鼻子,转了一圈,随后径直盯上窗边的白术。 干! 白术脸上强装镇定,手指却微微发颤。 野 野猪脸上露出娇羞的表情,鼻子抽了抽,一头栽进干草堆里,拱了拱,羞答答露出半个猪脸。 一人一猪静默对视良久,气氛愈来愈焦灼,在野猪几乎开始摩拳擦掌之际,白术冷着脸,一把闭上窗户。 …… 又是打坐半响,当白术圆融这一身修为后,他心念一动,眼前浮现出一列数据。 “消耗260点属性值,可开启耳窍。” “提升!” …… …… …… 旭日初升,紫雾才方方敛去,晨间湿寒的山雾,却仍弥散不休。 床榻上,一个裹着被子,壮硕如人熊的光头和尚正呼呼大睡,涎水湿透枕巾。 突然,房门被人一脚踹开,高胖僧人提着食盒,疾步走到床前。 “虚弘,你这贼秃!” 虚岩单手将壮硕如人熊的和尚提起,用力晃了晃。 “送饭了!” “唔……唔?” 修行《天平牛魔正经》,昨日正左右手互搏,玩到夜深才迟迟睡下的虚弘迷蒙睁开眼。 他方一睁开眼,就撞见一个圆溜溜,亮得晃眼的光头。 唬得虚弘骤然暴起挣脱,冷汗不已。 “疯魔了?” 虚岩冷笑一声,放下食盒,一脚踢开那被涎水湿透的枕头,从下抽出一本书册。 “《僧尼孽海》?” 他再度冷笑一声,也不言语,提着沙包大的拳头直直往虚弘脑门凿去,打得他乱叫连连。 “滚去送饭!” 小半炷香后,气喘吁吁的虚岩再度踢开门,扬长而去。 在他离去后,缩在一旁角落,鼻青脸肿的虚弘叹了口气。 他随手扯了件僧袍,将自己裹了一裹,就提起食盒,身化遁光,飞出门去。 过不多时,他就在一处洞口下,将遁光按落云头。 “小师弟!” 虚弘高声呼喝,将周边滚滚黑气都呵退。 沿着洞口一直入内,黑气愈发稠密,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耳畔阴风恻恻,有如凄厉鬼哭。 他在浓密黑烟中又行了半响,终于,上身,静默打坐的小和尚出现在眼前。 “小师弟。” 虚弘欢喜举起食盒:“来吃饭!” 请记住本站域名:&ot;&ot; 第九十四章 黑风洞 ();在稠密的黑烟里,四处风响有如鬼哭,虚弘这一声咆哮,有如巨牛打了个响鼻,将周遭其他声音,都统统给压了下去。 白术转过脸,人熊般壮硕的光头和尚摸着脑袋,满脸含笑,正乐呵呵望着自己。 “虚弘师兄。” 白术起身,还未来得及施礼,就被他急吼吼一把扯住,拉来一方石台前,盘膝坐定。 虚弘将食盒扔在台子上,急不可耐搓搓手。 “来,来,吃饭!” 他揭开食盖,如桶般的食盒里,盛着七大碗黑豆粥,还有足足半桶的腌萝卜和咸白菜条。 “吃,吃!” 见白术迟迟没有下手,虚弘也不与他客气,伸手就把六碗黑豆粥捞来自己身前,只给白术留下一碗。 又用真幻化出八只臂膀,抓定腌萝卜和咸白菜条,往自己嘴里狂塞过去。 虚弘胡吃海塞,全然不顾白术,形同饿死鬼的模样。 白术笑了笑,也端起自己那碗黑豆粥。 这些时日里,丰山寺僧人与他也日益熟络了起来。 无怀门下,除却那两名早逝,不慎死在魔音下的两位弟子。 包括他在内,统共是十三人。 虚岩、虚则、虚羽、虚广、虚常、虚固、虚朗、虚弘、虚了、虚庆、虚台、虚悟、虚明…… 无怀虽自创立丰山寺以来,也过了数十年,却只收下这十三人,没有半分要广大门楣的意思。 而年纪最长,辈分最高,甚至也是修为最强的虚岩,连他都始终没有收徒的意思,就更不必提其他人。 也因如此,偌大一个丰山所在,也仅有老师一人,弟子十三。 更兼之魔音所在,又无有半个火工道人和香客,于是这些穷极无聊的僧人,便想出各式花样来玩耍。 山中野兽几乎都被他们开了一遍光,譬如那给自己带来无限烦恼的小花,便是懵懂生出灵智后,恰巧进入佛堂听讲,而无怀又懒得赶走它。 那野猪皮糙肉厚,又是天生异种,气力滂湃无比,便是进入练窍后的白术,十个自己加起来,也未必打得过它。 看着狂吃海塞的虚弘,白术不禁叹了口气。 十三人中,却各有来历。 自己是无显、无晦举荐而来。 虚岩是被父母遗弃林中,偶然被无怀捡到 到,形同半子。 余下众僧,有的是钟离郡内外,仰慕佛法的世家子出身,有的是无怀外出游历,带回寺里的,也有千里迢迢,凭一双草鞋横穿州郡,特意赶来拜师的。 虚弘,便是世家子出身。 虽然并非十二巨室那般显赫出身,却也是上品世族。 更难得,虚弘是嫡长子出身,若不出意外,注定是要承爵的人选。 可偏偏,在他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出生后,虚弘不知道是抽了哪门子的筋,居然执意要遁入空门,剃度为僧。 虚弘生母早逝,但母族势力颇大,对他向来关照。 更何况,他生父对他宠溺异常,远不是话本里,失怙儿断肠出侯府,少年郎心死遁空门的场景。 闲聊里,听闻虚弘对自己提及,他是担心自家小弟无依无靠,又被自家父亲宠妾苦苦哀求,才自愿放弃承爵,遁入空门。 初次听到这言语,白术本能怀疑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兄友弟恭? 这也好得太过分了。 白术起初还以为虚弘是为形势所迫,暗中却留了一手,待学成归家,就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他脑补一场世族间风波诡谲的恩怨,但相处时间长了,白术也不由得怀疑,这憨厚僧人,或许是真的憨厚。 “虚弘师兄。” 白术叹口气,夹了一筷子腌萝卜: “不知我什么时候,才能从这黑风洞出去?” “你才进来两天呢。” 虚弘声音含糊不清,连头也不曾抬起: “不是师兄说你,你胆子也太大了,居然连开眼窍、耳窍,不要命了?” 人熊般壮硕的和尚摇摇脑袋: “我就没见过这么虎的,你被师尊丢来黑风洞里,我看也是好事,起码能让你脑子凉一凉。” 白术再度叹息一声,摇摇头。 两天前的夜里,他用属性值连开眼窍、耳窍后,因为不想太过惹人注目,思虑再三后,还是就此作罢。 却没想到,他这番举至,在无怀眼中,还是太过刺目了。 勃然大怒的赤面僧在检查一番后,当即把他扔进黑风洞里。 起初白术还不知所以,据无显的言语,二十岁前成就阳符,在江湖上,也并不算罕见。 以他的近道体来说, ,这般表现,只能算作是寻常。 直到虚弘告诉自己,他才知晓。 那些在二十岁前成就阳符的,无一不是自家长辈灌顶,传输一身功力。 这种方法极为严苛,不仅要求血亲,且修行功法也要一致。 在灌顶过程中,三成道行都会溢散,稍有不慎,不是将受功者生生撑爆,就是平白流入天地,做了无用功。 而灌顶,也只适用于阳符绝巅,在阳符一道走到尽头的大修士。 如曲生生、赵家老祖般的阳符,在现在白术看来,却还未有给人灌顶的资格。 而且灌顶时布置的法阵,也是一大笔开销,几乎可以拖垮如汾阴赵家一般的世族。 在听虚弘说完后,白术豁然开朗。 这两天,他托虚弘给自己挑了数本关于修行常识的书册,狠狠恶补了一番。 对于武道总程,也大略能看清一二了。 “先走了。” 虚弘抹抹嘴,大声打了个饱嗝,提着食盒远去:“明早再来看你。” “师兄。” 白术拉住他:“我让你给我带的东西呢?” “师父说他亲自给你送来。”虚弘摊手:“你等等吧。” “这样啊……”白术点头。 在人觉、天人体无法入门,赤龙心经又不能肆意提升的情况下,他明显缺少几手护道术。 他托虚弘向无怀请教一二,没想到,无怀竟然要亲自过来 “走了!”虚弘招手:“昨晚没睡好,还得去补一补。” “师兄,我已经可以食气了。”白术在后面喊道:“不用给我送饭了!” “呆子!” 虚弘转身瞪眼: “白吃的东西,凭什么不吃?!” 在告别后,粗重的脚步声一点点远去,很快,在稠密的黑烟里,鬼哭般的尖利风声又密密响起。 白术摸摸肚子,舒展了一下筋骨,缓缓摆出一个古朴拳桩。 本以为是责罚,却没想到,黑风洞里的烟气,竟还有淬体的功效。 即便他已跻身第二境,仍是获益匪浅。 脑海里,随着拳桩的转运,一尊偌大的神象虚影,缓缓凝形。 这些时日里,随着不断拆分无显留下的拳意和不断努力。 神象拳,也终于快要入门了。 请记住本站域名:&ot;&ot; 第九十五章 血气如龙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黑风洞深在山腹,不见昼光,也瞧不着晨昏风景,昏昏中,白术气血不断消耗又回落。 靠着第二境,打通天地之桥后旺盛的血气生机和强大恢复力,这些天里,他几乎一直都在站拳桩。 脑中神象虚影已全然凝实,只心念一动,就能在虚空召出影像。 神象横立在青冥之下,脚踏群峦,体魄无比庞大。 以如今练窍境的见解,神象拳,即便不是金刚武夫所为,也是出自阳符大修之手。 虽然意有未尽,拳术的威能,远无法体现绝地天通前,那头角力真龙,搏杀大的力道尊者威赫。 但单单是这立意,就不是练窍武夫所能创出的。 它与七步生莲相比,却是要高出一筹。 即便在无显眼里,这些都是粗浅武学,就和蚂蚁和大蚂蚁,都是蚂蚁,实则并无区别。 还要,更加勤勉才是! 白术心底一叹,暴流澎湃的血气纷纷静了静,他缓缓收回拳架,口中呵出一道箭形白气,滞留虚空之中,久久不散。 开启眼窍、鼻窍,打通天地之桥后,原本拥有一副玉骨,坚固无摧的身躯,又被大大淬炼了一番。 虚室生白、呵气成线、嚼钢如豆、握铁成泥…… 这四门肉身强盛的显兆,除却最后一门力有未逮,剩下三门,已是无碍。 纯以肉身巨力,他依旧只能在精钢上留下指印。至于成泥,还是任重道远。 而嚼钢如豆,虽然有些牙酸,但终究,也能像吃豆子一般,只不过,这豆子也稍硬了点。 他虽然微微闭目,但脑海里,却出现一方属性面板。 【姓名】:白术。 【武学】:《长春功》圆满。《风雷步》圆满。《伏虎拳》圆满。《大开碑手》圆满。 《七步生莲》圆满。 《神象拳》未入门(98)。 《自在人觉经》未入门(4),《遍净天人体》未入门(3)。 《婆稚阿修罗王观想经》(未入门)。 《赤龙心经》第二境练窍(耳窍)。 【属性值】:7629。 98……还差2,自己便能真正入门,开始圆满这门拳经。 从汾阴开始,藏月楼下的那道神象拳意,再到无显留在自己脑海的那道意蕴,一连数月以来,终于,此刻也见成效了…… 饶是白术早看过数次,心头也不由升起股感慨。 这般“粗浅”武技,自己居然连入门,都用了数月。 果然,正经修行死路一条…… 可不知为何,竟连天人体,都在黑烟淬炼气血下,也提升了1的熟练度,着实令白术百思不得其解。 他抬起白玉般无暇的手掌,连毛孔都看不见一个,洁净白皙。 在黑风洞里,数日的黑烟淬炼,已令他血气愈发凝实。 犹如一点点从粗胚里萃取精钢,只要心念一动,浑身力道就能凝成一股,随时打出。 随着体魄的健壮,真更是流转到全身每一个细微的角落,无所不至,将人身小天地与外天地,那隐隐的牵连更紧密几分。 圆融内敛,自成一方,比进黑风洞前,他的功行,显然又精进了些许。 在白术扫去心头杂念,收束诸般想法后。 抬起眼,壮硕如人熊的虚弘,老老实实蹲在不远处,竟一个人抛石头玩,笑得像个三百斤的大孩子。 老熊……卖萌? 白术不禁失笑,上前行礼。 “开饭!” 不等他多说什么,虚弘便一把托住他,将白术扯到石台前。 石台上,依旧摆着桶大的食盒。 这一次,里面装着半桶白米饭,和几个大海碗的清炒豇豆。 虚弘轻车熟路地取出一个巴掌大的小碗,满满替白术盛了碗,便径直夺过桶去,照旧用真幻化八只臂膀。 “这菜……愈来愈差了。”虚弘声音含含糊糊:“虚常师兄全然不用心!” 白术斜眼看去,虚弘虽抱怨不断,那张嘴却没停过,腮帮子高高鼓做一团。 虚常,正是做来饭食,令虚弘带给白术的灰衣僧人。 白术第一眼便被他脑门整整排列,如同佛陀顶上肉髻的大包,给深深吸引住。 练窍虽然可以食气 ,但初次断绝口腹,难免也多有不适。 虚常也曾来黑风洞探望过自己,对于这位师兄的一番好心,白术自然是郑重诚谢。 只是被无晦揍过后,他似乎觉醒了某种奇怪的属性。 白术见了他数次,顶上大包非但不消,相反还愈发鼓胀了。 据虚常自诚,他觉得这样更像寺庙佛像,在参禅时,往往能心灵平静,更容易悟到西天佛祖。 “师兄……” 白术叹了口气: “你要当初还在侯府,也不至于馋口饭馋成这样,也不用每天晚上,天天擦自己那杆枪了。” “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 虚弘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活动五指不能算擦枪……和尚,和尚的事……” 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空性”,什么“真如”之类,引得白术都哄笑起来,黑风洞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那就叫左右互搏吧。” 白术换了个更文雅的称呼,在帮虚弘收碗时,他突然想到件事。 “对了,师兄。” 白术开口:“你可知飞云寺是怎么回事,妙严大禅师,又是怎么了?” 在离开汾阴前,无显曾面带忧色的说出这几个词,只是他随即便用心音言语,白术就听不到了。 “妙严大禅师?” 正收碗的虚弘面色一肃,他皱皱眉,悄悄靠近白术耳边。 “这事我知道,大事!只是被朝廷他们压下来了,也是父亲告诉我,不然我也不知晓。” 他压低声音,语气却是郑重: “小师弟,我告诉你,你可别往外传出去。” “好的,好的。” 白术连连点头,忙不迭应道。 但他没能等到虚弘开口,就有一道遁光直直迎面飞来。 整座黑风洞都颤了一颤,无边黑烟被遁光统统排开,鬼哭般的风声都消失不见,终年昏暗,无有半点光烛的洞穴里,突然赤芒如火,大放耀光。 “师尊!” “师尊!” 待遁光落定后,白术和虚弘一惊,连忙朝那个赤面僧人俯首一拜。 第九十六章 被镇压的生灵 “看来,还是有些进展。” 无怀立在原地,幽幽叹了口气。 他全身大放光华,如同一尊无限光明的降龙罗汉,耀目煌煌,不可直视。 这句话令虚弘和白术皆是摸不着头脑,不解其意,只得继续保持俯首的姿态。 “起来吧。” 无怀抬起手,令两人起身。 “可知错了?” “知错了。”白术老老实实应道。 “修行如登山,这句话不知与你说过几遍,却总是不肯入耳。” 无怀面色肃然: “急功近利,可是有好下场的么?” 他又看了白术眼,默念一声佛号,微微颔首。 练窍一境,先开九窍,后辟泥丸。 但凡九窍不圆满,则泥丸不得开。 却难得他一番急躁,但还是将眼窍、耳窍尽数开辟出来,且圆融通透。 不过,赤龙劫,莫非就这么好度过? 一念至此,无怀心中不由生出些许疑窦。 遥想当年,在他修为尚在练窍时,连打磨真炁都是慎之又慎,恨不得把一份心力掰成两份,唯恐周身有哪些缺漏,在渡劫时,会损耗道行。 从眼窍到耳窍,这其中间隔了足足大半年,还是在有人护持的情况下,无怀才敢尝试。 没想到,新收的小弟子也太虎了些。 “今后如要破境,事先通禀我一声。” 无怀不再多想,叮嘱白术道: “有我护持,即便度不过赤龙劫,也能保你一条命下来,不至被心火焚成焦炭。” “弟子明白了。”白术恭敬点头。 丝丝缕缕,即便无怀周身禅音大放,可细微的鬼哭声,还是一点点,从黑风洞深处慢慢钻出来。 黑风洞似乎直连山腹深处,白术也曾生出好奇,有往尽头一探的念想。 可没等他走出多久,便被一层层繁密法禁给拦住。 一尊尊威严的金刚力士手持降魔宝杵,被法禁惊动,幻化在虚空之中,登时生出天花乱坠,地涌金莲的种种虚幻异象。 他们的金刚宝体似蕴含无边伟力,一举一动,都能摧山煮江。 在白术开启眼窍后,以他的目力,也不能望穿在黑烟尽头,到底存着什么造物。 而这,不过是最外的一层,密密麻麻,足足数百层法禁团团圈起,也打消了白术往下一探的念头。 “这些黑烟似乎有淬体功效。” 突然,在身侧,无怀听见白术的声音: “弟子这几日,肉身被淬炼,得了不少好处。” “本就不是责罚你。” 无怀笑了一笑: “虽是有让你闭关悔过的意思,但黑风洞,本就能纯粹宝体,虽说比不过金刚寺里的金刚池,但也是一处佳地。 你日后若无事,可多来此处修行一二,肉身乃度世宝筏,万万是不能忽视的。” “师尊。” 白术犹豫了一会,但还是大着胆子上前询问: “我曾想探索黑烟尽头,却走了不久,就被法禁拦住,弟子斗胆,这黑风洞尽头,到底有什么东西?” “黑风洞?” 原本面色淡然的无怀一滞,他表情突然凝住,连脸色都变得僵硬起来。 赤面僧人轻轻叹息一声,他的眼神复杂,令人捉摸不透。 在白术惴惴不安,疑心自己是否说错了什么话时,无怀默然抬起眼,直直望向黑风洞内里。 视野一路穿梭,越过昏昏黑烟,越过数百层,纷纷闪耀禅光的繁密法禁,望穿了无边厚重土层。 在丰山深处,山根汇聚的所在,这是最后一层法禁。 它像是一片明净的大湖,唯有茫茫水光,澄澈无比。 山灵化作的土黄小龙正在其中嬉戏,它察觉到无怀的目光,也并不惊惶,反而摇摇尾巴,有欲与他亲近一番的意味。 可它当刚有动作,就被一个肤色暗金,宝相庄严的老僧给按住尾巴。 老僧须发皆白,周身无数光团缭绕,漫天诵经声盘转,如同一尊神圣的大阿罗汉。 “胡闹!你这一跑,丰山又该闹出动静。” 他笑着轻斥一声: “早晓得这般脾性,老衲就不该点化你。” 老僧拍拍山灵的脑袋,像提猫一般,捏定它的后颈,把它轻轻收入袖中。 “你要尽快。” 他抬起苍老的眼,与地底之上,恭敬的无怀对视。 “我这具化身已快要力尽,压制不住他了。” “方丈……” “无怀,乱世将至,连圣地也不见得能幸免。” 老僧在说完这番话后,倏然融进身下那片明净大湖,只在原地,留下幽幽一声叹息。 “及早,成就第五境吧。” 赤面僧人静了半响,才继续望去,在那片明净大湖下,有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也微笑望着他。 一百零八条,由法铜铸造,通体铭刻大日光明咒的降魔锁链,牢牢捆缚住他。 这尊被镇压在丰山下的生灵,身备火、金、青、赤、白、黄、黑七种大颜色,披挂污浊不堪的璎珞与明珠,瞳孔乌漆如墨,如邃暗无比的幽深海渊。 他的心脏被一柄仙剑贯穿,曼妙的躯壳枯瘦如干尸,形同恶鬼。 原本庄严净妙的天音变得混沌疯乱,令人癫狂的呢喃呓语从他干裂的嘴唇中不断吐出。 难以言状,令人作呕的声音,足以摧毁一个人全部的理智和精神,那些生命里值得留恋的美好一切,此刻都荡然无存。 脑海里,只余下癫狂、混沌的呢喃呓语。 魔音肆虐,嘴角的笑意更甚,可当他刚刚抬起第一根手指时…… 轰然! 一百零八根降魔锁链大放光明,法禁齐齐显化。 西南山巅,那座鲜红如血的镇魔牌坊,突然剧烈暴鸣。 一道凌厉无匹,暴虐凶狞的杀力,生生透入山腹,朝那尊生灵镇去。 混沌的呓语都是一缓,禅音大放,一片浩淼佛国虚空凝形,重重压在他脊背上。 “孽畜!” 无怀冷冷一笑,在佛国压迫下,那尊生灵七窍都有黑血流出。 他收回目光,摇摇头,也不更多言语。 袖袍当空一展,就将白术、虚弘两人兜住,随即再度身化遁光,飞离黑风洞内。 在无怀离去后,赤光消弭,从四处蔓延,无穷尽的黑烟再度将空洞填塞,鬼哭般的凄厉风声,又接着响起。 第九十七章 授法 ();“时魔界行不污菩萨。以神通力放大光明。现净妙身照于魔宫。” 丰山,藏经阁中,摇头晃脑的和尚捧着一卷经册,嘴里啧啧作响。 “魔自见身无有威光犹如墨聚。时魔众中二百天女深着苦欲。见此菩萨身色端正起染爱心。各作是言。是人若能与我从事。我等皆当随顺其教。” 他诵得极大声,几乎是扯着嗓子在喊。 在其身侧,一个闭目观想的僧人被喊声惊动,他转过脑袋,一脸欲言又止。 “时此菩萨知诸天女宿缘应度即时化作二百天子。色貌端严如身无异。又作二百宝交露台胜魔宫观。” 诵经的和尚愈发得意,他抹了把口水,随意往僧衣上揩了揩,挺挺肚子,面色傲然自得。 “是诸天女皆” “停!” 盘坐观想的和尚终于忍无可忍,他厉声呵斥住,无奈起身。 “你看双修功法有什么用?用得上?” 他劈手将经册夺过,重新放回书架,继续开始闭目观想。 “虚朗!” 方才诵经的和尚如丧考妣。 “是虚朗师兄。” 法号虚朗,正闭目观想的和尚头也不抬。 “虚朗师兄!” 诵经的和尚继续如丧考妣。 “……” 虚朗叹了口气,无奈伸手一摄,把那本双修经砸在尖叫的和尚脸上。 “虚了,你大声喧闹我也不说了。” 虚朗语重心长拍拍他的肩:“双修功法,关你一个死贼秃屁事?” “谁说不关。” 虚了欢天喜地接过,一把揣进怀里,不服气反驳道: “这上面说了,菩萨还曾经和魔女双修,证得了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呢!” “你是菩萨?” “不是。”虚了摇摇头。 “你有魔女?” 虚了再次摇头。 “除你老母外,虚了你活到现在,见过别的女人?” 和尚下意识想要反驳,却话到喉头,怎么也吐露不出言语。 自己自幼失怙,母亲再嫁,也幸亏天生慧根,才被偶然路过的无怀看中,带回丰山寺里。 。 那个时候,虚了连吃饭,都要靠虚岩喂的。 而在自己学禅后,原本对自己不闻不问的母亲,每个月都会上山来,嘘寒问暖。 虚常这话也没说错,除了自家母亲外,虚了的确没见过别的女人。 他幽幽叹了口气,心中原本无比神秘的双修功法,也好似突然失去了吸引力,变成了一堆废纸。 “你怎么不下山去玩?” 虚朗把他表情看在眼里,慢慢摇摇头: “老师并没有禁止我们下山,你要是想,师兄我可以陪你去长乐城耍一转。” “还是不要了。”虚了摸摸脑袋。 “这是为何?” “我害怕。” 这句话一出,虚朗真是不知该如何去接,他嘴唇动了动,却终是说不出什么来。 在两人一时俱陷入沉默时,天外,一道煊赫的赤红遁光,如天外流火,朝藏经阁方向降下。 “老师!” “老师!” 虚朗、虚了一惊,连忙上前,朝遁光里,那个赤面的僧人行礼。 “《乾闼婆琉璃咒》、《狮子步》、《龙师明王金身》、《大孔雀拳》。” 还未等虚朗两人向遁光里的虚弘和白术打招呼,赤面僧人嘴唇微动,便吐出几个字眼来。 虚了呆在原地,他看看无怀,又看看虚朗,一脸迷茫。 “弟子明白了。” 虚朗也楞了片刻,但随即会意,他扯了满脸懵懂的虚了一把,拉着他往藏经阁里内走去。 虚弘朝无怀行礼,也跟着他们二人走去。 “你不要去。” 无怀突然开口,唤住想要一同跟去的白术。 “你修行人觉经和天人体……” 赤面和尚语气骤然顿了顿,过了半响,才接着开口: “这两样入门艰难,我也没有什么好主意。” “虚明。”无怀看向他、 “弟子在。”白术连忙躬身应道。 “《龙师明王金身》是淬体的武学,乃是观摩我佛门一尊大明王残余佛韵,所创出的武学,习成后,号称能分肩扛龙象,阻水分江。 《大孔雀拳》是攻伐大术,杀力无穷,比你现在 本站域名:&ot;&ot; 在修行的神象拳,要更胜上一筹。” 无怀声音淡然: “昔日有宗派不尊我金刚寺,轻蔑佛法,仗着其门主孔雀子修为不弱,便肆意妄为,最后被我寺长辈亲自出手,将其门派夷为平地。 这《大孔雀拳》,便是他们门派的根本。” “至于《狮子步》和《乾闼婆琉璃咒》……” 这时候,虚弘三人已捧着四本玉册,在离无怀几步远恭敬站定。 赤面僧人伸手一招,便将四本玉册摄过来。 “一个是遁术,比你的七步生莲,也要强上不少,另一个,则是护持神魂的咒法。” “护持神魂?” “你未曾与人争斗过,江湖经验太少了。” 无怀摇摇头: “争斗不仅限于拳掌、真,有些时候,神魂间的争斗,却更要险要。 琉璃咒兼有护持和攻伐,同时也是极高明的幻术。” 无怀将手中玉册递给白术,又提点道: “心法、观想、神魂、护身、攻伐、遁术、幻术……既是修行,便不可留下短板,否则时日一长,漏洞便愈难弥补。” “弟子明白了。” 白术接过玉册,乖乖应道。 “你明日上完早课,来我禅房,我将这几门武学,给你指点一番。” 无怀面色淡然地说完这句后,也不等白术回应,便直接推开木门,走出藏经阁去。 可没料到,无怀才走出几步,竟又折了回来,唬得刚刚掏出《僧尼孽海》的虚弘,登时面如土色。 “你的遍净天人体,是否有了提升?” 一道心音,悄然在捧着玉册的白术心头响起。 “有的。” 白术同样以心音恭敬回应。 炼窍之后,打通了天地之桥,似传音入密或心音此类的小技巧,他也能信手拈来了。 “这样啊。” 无怀不置可否,他轻轻点了下头,便再次推门而出。 而窗外,一道煊赫的赤红遁光瞬间腾起,直冲山顶而去。 很快,便不见了踪迹。 而一旁,满头大汗的虚弘见到这幕,终于缓下心来。 他拍拍胸膛,长呼口气。 第九十八章 神象拳入门 “小师弟可算出关了。” 虚朗长笑一声,拍拍白术的肩。 “这可得让虚常师兄备桌素斋,师兄弟们好好聚一聚。” 丰山寺诸多僧人,除去素昧蒙面的虚行和虚广外,余下的十人,白术都曾与他们打过了照面。 虚弘虽与他交情最好,但剩下九人,也不是难相处的性子。 在白术刻意交好下,也算是兄友弟恭、其乐融融的景象。 这个时候,他不得不感慨丰山僧人多是淳朴温和的性子,相处之时,也少了那些蝇营狗苟。 当然,这也与丰山寺庙大僧少,且无怀地位尊崇有关。 据他所知,除却如丰山寺这般,寥寥几家外。 其余的三百禅院建制,与他们可谓大不相同。 武学,要功勋;丹药,要功勋;求人指点,要功勋,破境护持,还是要功勋。 为了一点好处,彼此间狗脑子都能打出来。 且一代代传下来,辈分森严,连见面行礼的规矩,都是一套一套,稍有不慎,便是送去刑堂惩处。 甚至时日长久,其弟子又收弟子,徒子又有徒孙…… 你偏帮自家,他拉拢那家,又与当地官府纠葛不清,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相比之下,丰山寺的建制,远不像他们那般森严。 “总是劳烦虚常师兄。”白术苦笑摇头,“我心中着实过意不去。” “不麻烦,不麻烦!” 一旁的虚弘大喜过望,连连叫道: “虚常师兄喜欢做饭的,定是极为乐意。” 不等白术反驳,虚朗便大笑推着白术,一起走出门外。 “小师弟,我……” 虚弘刚想携他一把,就猛然惊觉白术已经是第二境的修行者,打通了天地之桥,可以自主飞遁了。 “我糊涂了。” 他摸摸脑袋,有些不好意思: “你这修行,着实太快了!” “走吧!” 一旁虚朗率先架起道清白遁光,直上青冥。 而虚了和白术,也先后架起赤红或明黄的虹桥,紧随其后。 虚弘叹了口气,呆了半响,也赶紧跟上。 浮云淡薄,温柔的金黄晕光轻巧垂落,天色还未到正午,一切都还带着晨光的依稀。 从高穹往下望,一切都在变小,僧舍、讲经堂、贝叶宫、大雄宝殿…… 山峦柔和如少女衣衫下,曼妙而温暖的曲线。 整个丰山,此刻在他的眼下,纤毫毕现。 他会飞了…… 白术沉默立在遁光里,慢慢摊开手。 他双臂极力的舒展,伸得很长,隐隐环成一个圈,像是要把整个丰山,都圈在自己的臂膀中。 “尽挹西江,细斟北斗,万象为宾客……” 白术高高仰起脸,微晕的金黄日光将通体照遍,他嘴角扬起一个快意的弧度。 “扣舷独啸,不知今夕何夕!” …… …… …… 日暮后,连林梢间穿梭不休的风声,也慢慢低了下去。 在那座刻满莲花封印的小楼里,赤裸上身的白术正双目紧闭,血色的汗流不断从蠕动的皮肉上,慢慢淌下。 姓名:白术。 武学:《长春功》圆满。《风雷步》圆满。《伏虎拳》圆满。《大开碑手》圆满。 《七步生莲》圆满。 《神象拳》未入门(9八)。 《自在人觉经》未入门(4),《遍净天人体》未入门(3)。 《婆稚阿修罗王观想经》(未入门)。 《赤龙心经》第二境练窍(耳窍)。 属性值:7629。 在和虚常他们几位用过饭后,白术丝毫没敢耽搁,一路驾驭遁光,依旧回到小楼里。 9八……神象拳离真正入门,也只差临门一脚。 在入门大开碑手时,伏虎拳所带给他的武道经验和运力方法,令他修行起来,倍感轻松。 《大孔雀拳》,是拳法,也纯是一门攻杀的大术。 武道经验,或多或少,总是有所相通的。 无怀令他修行《大孔雀拳》,想必也是因为他有神象拳的基础打底。 白术长呼口气,周身一处处原本静默的皮肉,随着呼吸起伏,此刻也突然剧烈跳动起来。 他赤裸着上身,胸膛处,心跳的强劲响动充斥整个房间。 随着皮肉里血气的运转,白术心念一动。 在其身后,一头脚踏群峦,体量巨大无比的神象,突然显形在虚空之中。 神象拳…… 他双目精光一敛,数月以来的成果,也是时候收获了。 不知过去了多久,在夜色已全然暗沉下去,不见一丝的亮色的时候。 突然,那原本强劲跳动,咚咚声充斥整间小屋的心跳声,忽得戛然而止。 昏昏中,乍然,那亮得刺眼的眸光,慢慢闪了闪。 原本戛然而止的心跳时,又渐次,慢慢响起。 只是这一回,最与常人无异,不过是再平缓不过的微微心跳声,几乎细不可闻。 白术散去拳架,身后的神象虚影,平白添上几分灵动。 属性面板上,也终于出现数行小小的字样。 “消耗90点属性值,可将《神象拳》提升到小成。” “消耗150点属性值,可将《神象拳》提升到大成。” “消耗264点属性值,可将《神象拳》提升到圆满。” 他将意识凝成一点,在那个“+”上狠狠按了上去。 “提升!” …… …… …… 一夜无话。 在晨光亮起时,白术便驾驭遁光飞向讲经堂。 约莫半个时辰,在结束早课,与众僧告别后,他又再次朝无怀僧房的方向驶去。 山巅的一处殿堂里,晨光大亮。 一口两三个人高大,通体黄澄澄的大钟,率先映入眼帘。 钟体并无半点刻画和丝毫文字,它像是通体由黄金铸造而成,闪耀明黄宝辉,在日光下化作绚烂的一团光彩。 白术好奇瞄了几眼,小心翼翼避开它,来到殿门前。 他轻声叩了叩门,在得到回应后,才缓缓推开,恭敬垂首跨过门槛。 正前,沉晖木雕成的大佛面部慈悲,宝相庄严。 在大佛下,一方蒲团上,面皮赤红的僧人双目似闭非闭,嘴唇微动。 无怀今日衣着格外庄重,身披锦襕袈裟,上嵌七宝,满脸神态肃然。 “老师。” 白术上前一礼: “今天老师要给弟子讲什么?” 第九十九章 来自南海的飞符 ();“楞严法会三年一期,虚明,你有何打算?” 赤面僧人微微抬起眼,突如其来问了句。 现今是荷月,再过去些时日,便是上秋了。 而这期的楞严法会,恰巧是在四月首夏,他被困在汾阴城的时候。 于金刚寺内,照旧办行。 据虚弘的小道消息,这一次,依旧没有一个能拜入圣地。 这样的结果,同三年前的那次法会一般,都是并无一人入选。 如此算来,金刚圣地里,已将足足六年不再有新血流入。 “这次的楞严法会,想必你也听说结果了。” 无怀看着下首,面色默然的白术,淡淡道: “即便胜了,金刚寺也未必会收纳你。” “唯有……”白术叹息一声:“弟子唯有奋力而已。” “奋力。” 无怀颔首,面色亦是默然:“乱世争渡,我等也唯有奋力二字而已了。” 他轻轻一拂,身上那件上嵌七宝,佛光闪耀的锦袈裟,就落到白术身上。 “以一灯传诸灯,终至万灯皆明。” 白术还来不及反应,就被一只真大手拎着,直直甩去殿外,那口明黄湛湛的大钟下。 大钟微微抬起,便将他覆了进去,庄严一声大响,将白术震得五识眩晕。在昏过去的刹那,他听见低沉一声叹息。 “虚明,我将一灯托付给你们,终究,还是望尔等自身光明炽然,内外明彻。” …… …… …… 肃穆经堂里,在那声庄严钟响后,一切又都恢复沉寂,再无半点声息。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遁光从山下飞来,高胖和尚散去身边余彩。 他面色复杂地看看殿外那口黄澄大钟,迈入门槛,朝无怀俯身拜下。 “老师……” 他喊了一句,就再也说不出口,两眼竟滚下泪来。 “何止如此!” 虚岩凄然喊了一句,重重叩了个响头。 “痴儿。” 泪落不已的他被无怀拉起后,仍是涕泗不已。 “我若还不能破境,也是时候寿尽了,这一身道行,又有什么用处?” 无怀缓缓闭上眼,抚了抚 抚虚岩头顶: “到那个时候,以你的底蕴,再加上我的感应大丹,也应该有五成突破金刚的可能。” 赤面僧人自嘲一笑,面色有些怆然: “说是一视同仁,但人活一世,又哪能丝毫不偏私。 你承了最大的造化,为丰山方丈后,须得庇护你师弟们一二,不至让他们被旁人欺辱。” “我……我。” 虚岩双目赤红,泪水不断滚下,他嘴唇动了半响,猛然俯下身,重重应道: “弟子明白了!” “只可惜虚明,他的心法与我一脉相承,无显把他托付给我,也是令虚明承我一身衣钵的意思。” 无怀叹息一声:“只可惜,我却是看不到他成材了。” “老师!” 虚岩此刻再也忍不住:声带悲怆 “金刚寿三百,老师足足还有二十三年寿元,又何必行险!更何况,有上宗长辈助力,丰山下那尊生灵,必是能为老师所有!” 他抱住无怀双膝,苦苦哀求: “老师,为何不能再等待一下!” “丰山下的东西,连方丈都已快镇不住了,我之前不行,现在更是不行。” 无怀低颂一声佛号: “若我此行能得南海那桩造化,折返回来时,便能从容炼化他的一身底蕴,登临第五境了。 若不成,区区二十三年,也不过苟延残喘。” “更何况。” 他忽得洒然一下,神情从容泰然: “你焉知为师不能得到南海神物?此行毕竟只是未知,一切都还在两可之间,不必急着做妇人姿态。” 白术不知道,他在黑风洞里思过时,从南海,有一道飞符径直传向丰山寺。 它出自天下阵道大师,久居南海国,已有多年未履中陆的茆星子之手。 无怀年少闯荡江湖时,曾结识了也是少年人的茆星子。 一路生死,两人也是交情莫逆。 可幽幽两百余载过去,一个坐镇丰山,迟迟无法破境命藏。 而另一个,已隐隐是天下阵道魁首,与甘山长生子齐名,甚至快要迈入陆地神仙的境界。 人生际遇,莫过如是。 或许是不忍见旧友老死金刚,茆星子在南海底发现了一处上 界遗藏,便立刻通知了无怀。 在他用武道天眼观测时,偶然瞧见遗藏里,正有一件神物,是无怀现今能用上的。 赤面僧人镇压了丰山生灵足足四十七载,却迟迟未见动静。 南海遗藏那件事物,若能得到的话,他便能从容消化丰山生灵一身底蕴,真正迈入第五境。 思虑再三后,无怀终于还是下定心念,决意启程南海。 而这个决意,丰山众僧里,也只有形同半子的虚岩知晓。 “我若有幸回来,万事好说,若是身有不测……” 无怀顿了顿,接着开口: “为师已着手将一身道行凝作感应大丹,放在这屋内,若是身死,感应大丹自会满盈,你可将它取用。” 不等虚岩又是落泪,无怀看了眼殿外那口金钟,语气有些复杂: “到时候,丰山下的那尊生灵……” 他令虚岩附耳过来,嘴唇微动之间,虚岩面色剧变,一时阴晴不定,过了半响,但还是重重颔首。 高胖和尚叹息一声,他望向殿外那口大金钟,眼神突然沉默。 …… …… …… 金钟里,正浑噩的白术一头从高空栽下,身下坚硬的砖石,令他不由得痛呼出声。 他茫然四望,自己似乎置身在一个无比空旷的所在。 没有一个人影,也不见不点人声。 喧嚣的漫天黄沙迎面击打而来,带着沙漠里特有的干燥气息。 幻术? 白术心头一动,周身真盘转,将黄沙阻绝在外。 放眼望去,当时莽莽的沙黄一片,他微微皱眉,化作一道赤红遁光,冲天而起。 脚下是一座无边宽阔的广场,远胜他之前所见过的一切,像是天神背负着沉重的石板,一点点,在地上铺垫而成。 在广场的尽头,是一座恢弘的宫宇。 白术身化虹桥,拖出一道长长的赤红余尾,朝尽头的恢弘宫宇,飞逝而去。 两炷香后,白术自云头按落遁光。 它式样古朴,远不似白术先前见过的种种宫宇模样,粗犷之中,又带着无尽神秘和古老。 在内里,飘飘传来一阵华美乐声。 白术犹豫上前,他伸出手,轻轻推开门户。 第一百章 传法金钟 ();甫一推开门,便是香雾阵阵。 它不似寻常香雾,没有色泽,也不见丝毫形状,像将一碗清水泼进水池。 它融在空气里,与天地不分彼此。 白术连忙停止呼吸,用真隔开,却还是有几缕,轻巧落入体内。 像猫的小爪子,它们在脏腑里轻轻、轻轻地不时抓挠。 剧痛和激痒的感触,一瞬间都倾斜而来。 在大殿尽头,白玉雕成的华美宝座上,看不清面目的男子斜靠在上。 他怀抱一面小鼓般的乐器,两朵青莲托住双足,如兰似麝的缥缈香气,正从他身上不断传开。 “请……” 白术犹豫上前,才刚吐个一个字节,华美宝座上,男子就轻轻拍了拍鼓。 轰! 轰轰!!! 声音却轻巧,但响在白术耳中,却如暴雷滚地。 眼前骤然一黑,不见丝毫亮色,尖锐的刺痛感突兀在颅脑里传开,像被一柄利刃从内里划开。 看着在地上翻滚的白术,华美宝座上,男子再次轻轻举起手。 咻! 在他手掌即将落下时,瞬息,白术双唇一张,一道刚猛气箭从嘴里射出。 如彗星赶月般,瞬息间,伴随一声爆响,男子手里的小鼓轰然破碎。 木屑纷飞间,在男子惊愕的举止下,双目流血的白术高高跃起,发出冷笑。 他单臂高高举起,便激起天风浩荡,殿堂里,他牵扯着无数纷乱的气流,轰然一头砸向男人面门。 男人仿佛被惊呆了般,一动不动,没有丝毫动作。 白术心中杀机愈盛,他如白虹贯日般,迅捷逼向那方华丽王座。 整座殿堂都在摇撼,在他身后,一头体量无比庞大的神象仰天长嘶,声撼四野。 突然,在拳头即将落下的刹那,白术身躯一僵。 砰! 他眼中露出不可思议之色,随即头颅炸开,红白洒了一地。 一具无头残尸定了定,随即仰天向后,无力滚下台梯。 殿堂里香雾愈盛,男子好整以暇地斜靠白玉座,手里重新出现一面小鼓。 地上的无头残尸不知何时竟消失不见,一切,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 …… …… …… 浑沌眩晕 他像是刚 刚刚从一方巨大水涡挣扎爬出,所有的事物都在倒转,天与地连成一片,也不再分彼此。 五指几乎颤得停不下来,拧成一束,像干瘦的鸡爪。 我……死了? 白术勉力睁开双目,抬眼处,白玉宝座上,抱着小鼓的男人正平静望着自己。 “不!” 他目眦欲裂,却还未来得及做出些什么,颅脑又是一痛。 砰! 巨响声后,阶下,又是一具无头残尸。 …… 砰! 砰! 砰! 砰! …… 金钟外,映出白术在里内的景象,那一串的炸响,令虚岩都忍不住偏过脸去。 “老师。” 他面色不忍: “老师既然将自己这四门神通剥离了,为何不直接传授给虚明?如此烙在传法金钟上,也令他太过苦痛了。” “那像什么话?他争斗太少!” 虚岩身侧,面皮赤红的无怀板着脸: “把剥离神通烙印在传法金钟上,也是令他熟悉斗战,日后行走江湖,不至于被人轻易算计!” 《大孔雀拳》、《狮子步》、《龙师明王真身》、《乾闼婆琉璃咒》…… 无怀给白术选择的这四门武学,正是他自己,所熟识、精通,并一一修炼到圆满的武学。 剥离神通,也意味从前的辛劳所学,尽数都做烟云散。 不单白术,心中已存了死意的无怀,在这些时日里,除却必要的护道术外。 其余所学神通,都被他一一摘取,烙印在各式传法金钟上,预备分与众弟子。 “老师分宝于丰山。” 虚岩慢慢摇头:“是不看好自己能活着回来的意思么?” “一来,金刚境界,除却几手根本大术外,其余神通,也不过聊胜于无,甚至比不上自身拳掌。” “二来。”无怀坦然一笑,“我的确不看好自己。” “那为何,老师还执意要前去南海?” “虚岩,你还是太年轻了。” 无怀一撩僧袍,索性席地而坐: “我年少成名,不过而立,便直接证道金刚,那个时候,人人都以为我是神足师叔第二。” 他面上浮现出微笑,连眼也微微眯起: “这是天下奇事,困住天下 八成武人的金刚壁障,在我面前,就像吃饭喝水般简单,甚至于,那天我只是吃饱后睡了觉,第二天醒来,就已经是金刚了。” 说到此处,无怀声音骤然低沉下去: “你可知道,我在金刚困了多久?” 不等虚岩回应,他便又自顾自答道: “二百三十余载,迈入金刚后,不知为何,我突然就一步不得寸进了。” 他自嘲摇摇头,面容苦涩: “怪不得世间人魔如此之多,你可知道?” 无怀单手指天: “紫雾出现后,便是我自己,也不止一次想接引它入体,哪怕是吃人!” “老师……”虚岩惊慌失措。 在师徒两人俱是沉默无言,气氛低沉地,甚至可以算死寂的时候。 金钟里,砰砰 如同西瓜粉碎的声音,又再次接连不断。 “老师,换一个吧。” 静默了半响,虚岩有些无奈恳请道: “这种死法……” 金钟里,白术不断死去又重生,极短时间内,颅脑破碎的砰砰声,竟隐隐连成一线,犹如某种古怪的乐声。 “那就从《乾闼婆琉璃咒》,换成《大孔雀拳》。” 无怀面无表情,沉默一挥手: “他这死的。” 赤面僧人双眉紧锁:“比切西瓜还干脆!” …… 金钟里,几乎被折磨疯过去的白术突然浑身一震,眼前场景骤然变化。 不再是宫宇内,也不再有那该死的白玉王座。 他居然立辽阔水域上,迎面,一个上身,同样看不清面目的男人,捏拳朝自己面门打来。 在男人拳头上,一头堂堂煌煌,无边威严的五色大孔雀,正摇动翎羽。 …… …… …… 不知过了多久,无怀和虚岩席地而坐,看着金钟里显现的一幕幕。 终于,在日挂中天之际,无怀才从袖袍伸出手,慢慢捏了个法决。 金钟轰鸣一声,声震层林,它微微抬起,又把穿着锦袈裟,面色苍白如纸的小和尚,给甩了出来。 眼前一切都在晃,分不清是天地在旋,还是人在转。 虚岩连忙袖袍一展,将白术一把接住。 真大手里,小和尚一脸被玩坏的表情,连目光都是迷离。 请记住本站域名:&ot;&ot; 第一百零一章 绝处逢生 ();“如何?” 无怀淡淡问了句,眼也不抬。 “对敌大孔雀拳,胜12败6,对敌狮子步,胜7败6。” 白术勉强挣扎起身,朝无怀施了一礼: “龙师明王真身,胜11败7,乾闼婆琉璃咒……” 他静默了半响,才缓缓涩声开口: “弟子没有赢过,一共死了四十三次。” 与他对敌的那四个人,都是练窍修为,也都是耳窍。 到这个时候,他也总算明白,这是口传法金钟。 无怀把自身神通剥离,烙印在这口金钟上。 他每击杀那四人一次,狮子步等四门神通,就会生生精进一分。 这种手段无异于自废武功,他拜入丰山也没几天,无怀这般举止,着实令他震愕。 “这四门神通若是不扔在金钟,而是直接灌顶于你,狮子步那些,你顷刻间就能大成或圆满。” 无怀慢慢摇头: “但长远来看,那对修行并无半分益处,这番争斗,你可明了自己短板了?” “明白了。”白术颔首:“是神魂。” 其他还好说,毕竟同是耳窍修为,且只会一门神通。 白术在争斗时,有胜有败,甚至也是胜者居多。 但面对乾闼婆琉璃咒的神通化身时,无论是气血还是真,在它面前,都孱弱如婴儿。 七步生莲再快,也快不过心念一动。 它打自己,就像大人打孩童,白术丝毫没有还手之力。 尽管这有自己从未修行过神魂武学的原因,心海如纸糊的窗纸,轻轻一捅就破。 但这番教训,真切给白术上了一课。 武道修行,的确是不能有丝毫短板。 想要不落到如此番凄凉境地,《乾闼婆琉璃咒》和《婆稚阿修罗王观想经》,须得尽快入门了。 “明白就好。” 无怀挥手,朝殿外一招。 殿外那口传法金钟随着他动作,化作一道流光,烙进白术手臂。 与此同时,一道玄妙口诀突兀显化。 白术抬起手臂,一口指节大小,通体灿金的小钟就纹在左臂上。 他试着催动那道口诀,心神便微微动弹,随时就要飘进钟体里去。 “你的拳法尚可, ,显然是有天分的。” 无怀又问道: “这次的大孔雀拳,结果如何?” “至多两天,便能入门了。” 有先前的武道经验打底,再加上无怀的特意成全。 入门大孔雀拳和狮子步,并不算什么难事。 龙师明王真身,虽然稍艰涩了些,但也不是触不可及。 唯有乾闼婆琉璃咒…… “老师。” 白术忽得俯身一拜: “老师把神通剥离,用来成全弟子。”他声音顿了顿:“老师就不忧心道行受损吗?” “无碍的。” 无怀笑了笑,示意白术自行离去,可当白术走出几步后,无怀又突然唤住他。 “险些忘了,关于你那活尸的事。” 无怀道: “以金刚寺的名号,不止钟离,我从各州郡又帮你弄了些来,用不了几日,也该有讯息了。” 他沉默了一会,这个时候的日光,正是一天中最盛的时辰。 穿着锦袈裟的小和尚恭敬站在不远处,垂手侍立,他是自己最小的弟子,今年才多大,十四吧? 无怀想起自己十四岁的样子,隔着两百多年,连记忆都有些模糊不清了,像覆着一层浓密的粗砂。 十四岁,真是久远啊…… 那时候,自己还只是个小和尚,每天的早课都起不来,想吃肉,馋口肉都快馋疯了。 喜欢过女人,在这一生里,也是唯一一次,他也曾感受过女人的体温。 小姑娘的眼睛一闪一闪,把无怀的心都要融化了。 他张开双臂,不再是虚无,穿梭不休的风,温暖的香气从胸膛,一路蔓延到四肢。 而现在,师傅已经老死了,江湖上的朋友,熟识的故人,他们多半也都老死了。 女人…… 无怀还记得她的眼睛,女人哭着告诉自己,她要嫁人了。 怎么办,自己又能怎么办? 在那之后,无怀便再也没有见过女人的脸,直到来丰山前,他听到了关于女人老死的消息。 现在,终于轮到自己了…… “等活尸到了,就尽快入门婆稚观想经吧,到那时候,已不至于这般狼狈。” 他慢慢地笑了笑,像是突然苍老了几岁。 “去吧, 好生修行!” …… …… …… 在白术离去后,虚岩陪了他很久,也被无怀赶走。 赤面和尚一个人蹲在台阶上,从日挂中天到夜凉如水,在丰山外,那农家小舍里,幽微的几点灯火突兀暗下去后,他终于也跟着起身。 而在其身侧,不知何时,竟出现一个肤色暗金的垂暮老僧。 “方丈。” 无怀便不意外,他坦然施了一礼。 “你要去南海?” “是。” “烂陀寺又要生乱,再加上眼前时局,寺里恐怕派不出多少人来助你。” “弟子明白的。” 无怀沉默了片刻,沉声道:“丰山寺的……” “同为三百禅院,寺里自会照拂。”老僧眼也不抬,仍是缓缓转动手腕念珠。 “那我就放心了。” 无怀从胸膛呼出口气,苦笑道: “只可惜对不住虚明,无显把他托付给我,可笑我竟看不到他成材了。 我若身死,还劳烦方丈替他另寻明师,不要耽误这孩子的修行。” 说到这时,绕是无怀心中,也不由得生出股荒谬感。 无显把白术托付给他,显然是笃定自己能破境命藏,却未曾想到,自己与他们,本就是两类人。 “无显师弟,真是……” 无怀叹息一声,便再也说不下去了。 “无怀。”一旁垂暮老僧突然开口:“你觉得自己会死?” “七成吧。”无怀摇摇头:“那可是上界遗藏,茆星子毕竟只是第五境,很难护住我。” “你死不了。” 老僧慢慢开口:“有神足在,你即便想死都难。” “神……神足师叔?!” 原本颓然的无怀猛然抬起头,心海波澜大起,几乎失态。 “神足师叔要助我?” “是。” “可,我,我……” 狂喜之下,无怀竟然有些舌头打折:“寺,寺里?” “寺里哪能随意请唤神足,别说是你,就连他师傅都难。” “那为何?” “阿弥陀佛,这个来由。” 垂暮老僧缓缓念了声佛号: “老衲也是不知晓的。” 请记住本站域名:&ot;&ot; 第一百零二章 大孔雀拳入门 ();脑海中,无数针扎的刺痛一阵阵,即便已是傍晚,还仍未停息。 这也让原本打算再次进入金钟的白术,暂熄了想法。 他在床榻上盘膝而坐,身上华美异常的锦袈裟佛光煌煌,一道道温润气流传入脑海,令刺痛也是一缓。 这件锦袈裟,显然一件养魂法器。 不知盘膝坐了多久,待到脑中刺痛稍稍一停后,白术催动法决,心神再次沉入金钟。 …… 辽阔水域上,上身,看不清面目的男人沉默如古木。 突然,水下一阵波澜,身披袈裟,肤光胜雪的小和尚便钻出来。 他目光沉凝,朝男人微微勾了勾手指。 噗! 脚下水域先是微微一晃, 骤然! 便是剧烈摇撼,数条丈高的水柱瞬间炸起,发出暴雷的剧烈声音,浩浩荡荡的拳意封锁四周,夹杂着无匹的沛然血气。 漫天的氤氲水雾里,灼热无比的阳刚血气正肆虐不休,令空气都一阵模糊。 一头五色孔雀,一头巨大神象…… 在被切分的水域里,两人同时捏指出拳。 …… …… …… 一夜过去,山巅的晨钟缓缓被敲响,清越钟声响彻丰山的每一个角落,如高谷下穿梭不休的风声。 床榻上,连鼻息也不再有的白术一动不动,他像是静止,如僵硬如石雕。 在那声钟响后,他手指微微动了动,继而胸膛起伏,再慢慢睁开眼。 眉心无声裂开一条小口子,猩红的鲜血正一滴滴淌下,衬得他面目狰狞。 入门了…… 一夜不眠不休的白术捂着嘴,轻轻咳嗽了几声,从床榻上爬起来。 他站着檀香木桌,随手往眉心抹了抹,静默地站了会。 属性面板上,正悄然发生着变化。 一行行数值密密麻麻,遮蔽了眼球,纷乱无比。 他试探用意识将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隐去,随着心中动作,那些东西也正如渐渐淡去的水墨,再不见一丝踪迹。 此刻,出现在眼前,是全新的属性面板。 【姓名】:白术。 【武学】:《七步生莲 莲》圆满。《神象拳》圆满。 《大孔雀拳》入门。《狮子步》未入门(74)。《龙师明王金身》未入门(12)。《乾闼婆琉璃咒》未入门(4)。 《自在人觉经》未入门(4)。《遍净天人体》未入门(3)。 《婆稚阿修罗王观想经》(未入门)。 《赤龙心经》第二境练窍(耳窍)。 【属性值】:7125。 白术心满意足地在大孔雀拳上停了停,微笑点点头,而人觉经和天人体则被他直接略过,这两门武学,他的确不再抱有任何幻想了。 可当看到乾闼婆琉璃咒后面,那个4的小数值时,白术又是一阵疑惑。 他得到这门咒法的时间并不长,一直忙着挨打,还未来得及修行。 莫非,挨打也可以? 一念至此,白术心中不由得涌现出股燥热,蠢蠢欲动。 在随意用清水抹了把脸,白术便架起遁光,直奔山腰一处宫殿而去。 无尘体后,最大的便利就是无须洗脸、洗澡,而成就练窍,干脆连饭食都省了,只用食气便能果腹。 如果能回到前世,不再有生死威胁。 以白术的性子,他不会去当什么花都兵王,贴身小神医。 只要有网,有沙发,他就能安安静静地躺个半年,舒适当条懒狗。 脑中念头一转而过,很快,白术就在殿外降下遁光。 早课,是每日例行的。 无非是讲解佛经一类,虽然乏味,但规则所在,白术耐着性子听了下去。 按照无晦的言语,即便再次的和尚,也要会讲几句佛理。 他当初便是顶着个光头,靠着几句如是我闻的句子,生生把肉身布施给了好几位女菩萨,享受了天魔极乐。 无晦说这话时正盯着白术,眼神意味深长。 从他的目光里,白术知道,无晦他很看好自己。 在结束早课后,匆匆和众师兄打了个招呼,他便又架起遁光,急急赶去丰山丹房。 接连进入金钟,即便有锦袈裟在,可他还是一阵精神疲乏。 须得去丹房里,寻几样滋养神魂的丹丸,好好补一补。 丰山寺里,无论武学、丹药,还是其它法器之类,都是任意取用, 本站域名:&ot;&ot; ,毫无半点阻碍。 没想到,在异世的丰山寺里,居然还能见到似是而非的乌托邦…… 白术瞬间驭空离去,令他身后,背着一方大铁炉的虚弘连连呼喊,几乎也要跟着上去。 “你去做甚?” 一侧,虚岩猛得拉住他。 “我弄了点好吃的。” 人熊般壮硕的和尚摸摸头,“想分点给小师弟。” “谁吃你那破铁球?” 虚岩满脸鄙夷: “小师弟伤了魂,看着方向是去丹房的,你少来扰他!” “哦……” 虚弘又摸摸脑袋。 如此三天,倏忽一晃而过。 小楼里,看着狮子步那栏从99缓缓跳转到圆满,白术疲惫按了按眉心。 有神象拳和七步生莲打底,最先入门的,果然是大孔雀拳和狮子步。 若非提升悟性功法皆是高妙异常,白术恨不得将数百本垒在一起,生生把人觉经提上去。 而天人体。这门是彻彻底底的古法,与当前武道大相径庭。 白术询问过无怀,在得知今世武道与其并不相通,也打消了累积锻体武学的念头。 他又静默了半响,细细感受了番身体变化。 在晨钟敲响后,才来到殿内,进行每日的早课。 出乎意料,这次听讲的人里,足足满有十三个,显然是凑齐了。 一个是光头亮得晃眼的笑脸和尚。 另一个,则一身华彩僧袍,比白术身上的锦袈裟还更要辉煌几分。 两个人,显然便是素未谋面的虚广和虚行了。 白术和善一笑,对两人纷纷致意。 笑脸和尚乐呵呵回礼,态度和蔼。 而那个彩衣僧人则是定定在自己脸上打量半响,鼻孔一抽,便冷冷转过脸去。 怎么,嫉妒我的美貌? 白术不明所以,陷入了沉思。 在等到早课结束后,他和众师兄告罪一声,刚想离去时,便被虚岩一把扯住。 “小师弟,明天活尸就运来了。” 高胖和尚迎着白术的目光,笑眯眯道: “明日,且让师兄带你去超度它们,也算是为婆娑世界众生,扫除一份障业。” 第一百零三章 大都督 ();没有活尸,就没有属性值,没有属性值,也就没有外挂。 在丰山寺呆了这些天,却没有一丝进账。 若不是偶然察觉《婆稚阿修罗王观想法》的妙用,自己着实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自原身死后,他来到这世界以来,白术从未放松过内心警惕。 先是承下原身惹下了的孽债,每天都有赵修虎视眈眈。 莫名其妙,又被谢微当做五欲魔。 在白术看来,那鬼扯至极的《太上洞神元变经》,通篇都是鬼扯至极。 比前世鼎鼎大名的碎梦刀法,亦是不逞多让。 不过以武道世界的神妙,说不定,还真有老婆对郎走刀法? 白术心里一嘀咕,以后若是与哪人有了争斗,说不定就要强行逼他练一练…… 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 在紫雾出现之前,王朝、世家、圣地三者相互掣肘,彼此制衡。 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 出身,便决定了日后的一切。 人命卑贱如浮草,有着武道的存在,寻常人士,一辈子也没有翻身的可能。 兵戈一动,便是伏尸百万,庙堂里的党政、变法稍起,便足以令一地生民流离失所。 又有大妖、邪修肆虐,心念起时,满城百姓尽皆变化作血食。 不死的诡祟一出,方圆百里就尽数沦为禁地。 世事已如此多艰,而在紫雾出现后,一切的事物却又更加波谲云诡。 突如其来,人仙都无法望穿内里的紫雾。 以及在紫雾之后,应运而生的活尸和人魔。 为什么斩杀它们会获得属性值?属性面板,与它们又有什么关系? 这一切的一切,都得不到回应。 太多的疑窦了,就像旋涡里流旋不休的水纹。 在这种境遇下,也唯有自强而已…… “不知有多少数目?” 白术回过神来,按下心头激荡,朝虚岩问道。 “七八千吧。” 高胖僧人思索片刻,又加了一句: “这只是钟离郡现有的数目,在邻近州郡里,应该还会有一些,只不过一路运送,跨州出郡,你应该还得再等些时日。” 七八千…… 这若是靠自己,得去寻到什么时 时候? 江南三郡的活尸多半被当做功德杀尽,就算自己还在江南,也绝难从那些世家子手下,虎中争食。 而在江北,这时候,白术真得感谢那些世族中人的诡异爱好。 若不是他们把活尸当做宠兽豢养,也寻不到如此多活尸。 “其实,小师弟应该去军伍走一遭的。” 在白术和虚岩说话间,满头大包依旧,一袭灰色僧袍的虚常忍不住插嘴: “为兄也曾修行婆稚观想经,这本就是用杀伐业力来凝聚那尊大修罗王法体,而论杀伐,又有哪处比得上沙场?” “虚常师兄去过军伍?”白术好奇道。 “去过,阵斩了不少人。” 虚常有些遗憾摇摇头: “可惜法体一凝聚,老师就勒令我回来。 听闻我走后不久,大都督就领三千炬龙卫,一举冲垮北卫十三座营寨,俘虏了前来监军的北卫小公主,可惜,可惜了!” 他狠狠以拳击掌,面有不甘: “只隔了短短半个月,不然我也能亲身经历一番!” 说道此处,一向淡然的虚常面皮却涨得通红,双目放光,着魔般在原地走来走去,嘴里呢喃不断。 “得了吧。” 虚岩叹了口气,无奈拉住他: “郑卫国战,就你那身骨头,能有几两肉? 不见烂陀寺的贼秃四处捣鬼么?隔壁清源寺,从弟子到方丈,在那一战中都被杀尽,清源寺近乎要被除名。” 高胖僧人拍了拍虚常光头: “你要不回来,坟头草都有三丈高了。” 虚常头上大包依旧,被虚岩用了拍了拍,疼得几乎跳脚,大声叫嚷起来,惹得众僧都是失笑。 “至于小师弟。”虚岩摸摸脑袋:“我听师傅提了嘴,等你下山游历完,似乎得去炬龙卫走一遭。” “炬龙卫?” “婆稚观想法若要有所成就,少不得杀生。” 虚岩指了指虚常,朝白术解释道: “虚常贼秃心性不稳,险些被勾进阿修罗道,观想法也被老师亲手废去了。” 他见白术双目茫然,以为是小孩子心存胆怯,又急忙宽慰道: “只是偶然提了嘴,小师弟你若无法压制婆稚王,那也是不必去炬龙卫的。” “不是,大师兄,我 我并非这个意思。” 白术连连摇头,问出内心疑惑: “为什么偏偏是炬龙卫?” 炬龙卫,是郑国的一柄利刃。 早在武王登大宝前,炬龙卫就曾在天下显露声名。 谢家先祖谢恒用计诈开神道关,便是为了接引炬龙入内。 而后在西平原上,谢恒以三万破八万,剿灭宋室残党,其中也不乏炬龙卫的身影。 炬龙卫直辖于大都督,地位尊崇无比。 而丰山寺居然能与这扯上关系,其中缘由,白术从未听说过。 “炬龙卫里多半是自家人,又皆是精兵,有他们护持,老师和我们也放心。” 这时候,虚岩才意识到白术想问什么,他拍拍眼前小和尚的肩,笑道: “历任大都督,都是上宗出身,为了国事朝事,才不得不还俗的。” “大都督,是金刚寺出身?” “当然是金刚寺出身。” 高胖和尚眼神一闪,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小师弟,你要切记了,这郑国天下,也不单单是郑王的天下。 它是世家的天下,是圣地的天下,同样……” 停在肩上那只手,突然又轻轻拍了拍自己。 虚岩雄浑的声音,不紧不慢从近前飘来: “同样,它也是我金刚寺的天下!” 佛堂里突然静了下来,安静到,连呼吸声都清晰异常。 “小师弟若能通过楞严法会……” 在静默声里,虚岩收回搭在白术肩上的手,微笑道: “说不定,也能做大都督呢。” 大都督…… “当大都督可好了。” 虚弘幽幽叹了口气,抹了把嘴: “吃不完的肉,喝不尽的酒,玩不够的女菩萨,大都督位比三公,都督中外诸军事。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是什么醒啥,醉啥来着?” “醒掌天下权,醒握杀人剑?”虚了在一旁提点。 “屁,是醒掌天下权,醒卧美人膝!”虚朗毫不客气反驳。 “你屁!” “你才屁!” …… 大都督? 在众僧的吵闹声中,白术缓缓抬起手,五指慢慢合拢。 我,也能做大都督吗? 请记住本站域名:&ot;&ot; 第一百零四章 不近女色 ();第二天一早,晨光还未亮起,在天间紫雾依旧稠密的时候。 数十个光头,便兴冲冲地赶来白术居所,用力叩门。 “师兄?” 一夜打坐未眠,正盘膝打坐的白术突然惊醒。 他刚一打开门,就被屋外数十个亮闪闪的光头给吓一跳。 一、二……十一。 除了那个着彩衣的,其余和尚,却都是到齐了。 “师兄。”白术苦笑:“不用这么多人吧?” 在昨天早课结束,虚岩给自己讲完那番话后,无怀便悄然出现在佛堂。 赤面僧人略提了几句活尸的事后,就吩咐让虚岩他们陪同白术。 只是白术没想到,居然会有这么多。 “阿弥陀佛。”虚朗目光肃然:“山下的女人是老虎,小师弟,师兄特地来为你护法。” “五色使人目盲,五音使人之耳聋,小师弟,为兄只是忧心你修行,才特意陪同下山。”说这话的是虚则。 “我想出去玩。” “……” 眼前光头七嘴八舌,像一群嘤嘤乱叫的怪鸟。 “好了!” 骤然一声暴喝,将所有声浪都压了下来。 背着铁炉的虚弘刚嚎了一嗓子,所有人都怒目而视,唬得他连忙缩缩脖子。 “找老师告假不容易,难得有个机会!” 虚弘毫不客气把白术拍了个踉跄: “大家都想出去玩,谁管你的破事!” 白术:“……” “好了,好了。”虚岩摸着大肚子,思索了片刻:“不能去太多,不然老师会责罚的,嗯,就三个吧。” 不顾身边的哀鸿遍野,虚岩挑了虚弘和虚羽。 “还有一个呢?”虚朗质问道。 “傻吧?剩下那个当然是我自己。”虚岩坦然以对。 三人笑容灿烂,剩下的则哭丧着脸,一言不发。 “等等,等等。”虚朗眼珠一转,伸手一指虚了: “虚了从来都没下过山,让他一回如何?” 正出身发呆的虚了见话锋突然指向自己,惊慌失措,连连摆手。 “也好。” 虚岩沉吟片刻,点点头。 “虚了换虚弘,虚弘滚回去睡觉。” “我……” 虚弘刚瞪起牛眼,就被一巴掌给拍得没脾气了。 “我,我……我不下山的!”虚了忙不迭摇头:“我只是来送送小师弟。” “真不去?” “不去!” “好吧。”虚岩看了他一眼,又叹息一声。 虚了是自己从小带大的,对于他的事,寺里没有人比自己更清楚。 “诸位师兄……” 白术忍不住问了句:“虚行师兄为何不在?可是师弟有哪处行事不妥,得罪了虚行师兄?” “虚行?” 虚岩闻言一楞,随即嘿嘿一笑。 其余僧人皆是笑而不语,一脸便秘后畅快而出的表情。 “虚行师弟,他脑子被驴踢过的。” 一旁虚了斟酌着言语,小心翼翼道。 “真是被驴踢过,他是长乐城附近出身,被老师偶然瞧见,才带回山里的。” 见白术一脸不可思议,虚了无奈解释道: “他听说当和尚不能娶妻,就想去勾栏体验一番,但年纪太幼……” “但他太小了,那活硬不起来,不知从哪听来一个偏方,就想把自家那头大黑驴玩意割下来。” 虚岩怪笑接过话茬:“然后,差点被自家黑驴踩死。” “真的。”虚了补充道:“连脑浆子都踩出来了,老师把他抱来山里急救,是我亲眼所见的。” 白术嘴角一抽,也不说话了。 “所以,虚行向来是不合群的。” 虚岩对此作出总结:“他不是针对你,无须放在心上。” “明白了。” 白术点点头。 “好了,散去吧!” 虚岩咆哮一声,手足并用,把一旁不死心的和尚们统统赶了出去,有几个负隅顽抗的,被他拎着就远远提开。 “去和老师告别一声,就启程吧。” 虚羽摩拳擦掌:“长乐城可好玩了!” “好。” 白术点头,几个便腾空而起,直直去往山巅的一处佛堂。 山风清寒,万籁俱寂。 白术他们才刚刚来到山顶,就看见一个赤面僧人立在门外,双眸似闭非闭。 “老师!” 白术等急忙上前行礼。 “今日去长乐城,你恐怕要在那呆上些时日,起码也是数月了。” 无怀缓缓开口: “婆稚观想法诡异古奥,一有不对,便随时传讯给我,可明白了?” “弟 本站域名:&ot;&ot; 弟子知晓了。” “这书给你,修行前记得好生看一看。” 无怀刚抬起手,手上便出现一本淡黄色的书册,白术接过后,略微翻了翻。 入眼处,便是一尊口中吐火,分托日月的大阿修罗相。 无数密密麻麻的小字在旁注解,翻开,又有人体经络和运转路线的种种图画。 “里面记载我修行时的心得体悟,到时候若有不懂,便随时传讯问我。” “弟子明白了。”白术点头。 “修行难免入红尘,这只是开始,你日后还得一个人行走江湖。” 无怀声音淡淡:“酒肉也好,这个我并不过分责罚你,唯有一事,还需谨记了。” “老师请讲。” “万万不可近女色,万万不可撩拨山下女施主。”无怀肃然正色:“若是犯了,休怪为师打断你两条腿!” “弟子还是童男子,男女之事都不懂的。” 白术腼腆开口:“老师放心,弟子从未撩拨过女施主,也不会近女色的。” “那就这样吧。” 无怀不置可否,大袖一招,便走进殿内。 白术等人面面相觑,朝那个殿堂一礼,也开始退下。 “师兄。” 白术好奇问道:“你在吃什么?” 虚弘背着方铁炉,在向无怀告退后,往铁炉里一摸,也不知道是什么,就送到嘴边,咬得喀吱作响。 “祖传零嘴。” 虚弘又摸了一把,递给白术。 掌心里,那是数个烧得滚烫的铁丸,鸡蛋大小,红彤彤,灼得虚弘掌心滋滋作响。 “很好吃的。”虚弘浑然不觉,“虚羽师兄,小师弟,你们要不要?” “一个就好。”虚羽伸手接过:“吃多了牙酸。” “小师弟?” “不要。” “为啥?” 迎着虚弘的目光,白术恳切道:“大夫说我肠胃不好,只能吃些软的。” …… 三人等了虚岩片刻,很快他也身化遁光,直奔山巅而来。 高胖僧人脸上微微有些淤青,显然是吃了顿王八拳,他破口痛骂了一阵,四人便直奔长乐城而去。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在四人将遁光相连,极速行进下。 很快,白术在来时所见到的那座大城,又再次映入眼帘。 “长乐城!”虚岩大笑一声:“到了!” 第一百零五章 似是故人来 在长乐城上,一圈淡淡的青色辉光如罩子般,将整个城郭全然覆住。 白术等人在近前降下。 半空中,与他们四人一般,密密麻麻,足足有数百道遁光也停在半空。 他们显然是认得虚岩、虚羽。 待白术等人刚一停下,就纷纷殷切上前行礼。 其中几个穿锦袍的格外突出。 若不是虚岩他们一脸嫌弃,那几人近乎要把脸贴到和尚的草鞋下,嘴里哭嚎不断,什么再生父母,降世真佛都喊了出来。 白术和善一笑,冲他们点点头,也有些尴尬偏过脸去。 或许是他的态度亲善,让那些人觉得有机可乘,纷纷鼓噪,激动难耐。 也亏得虚弘瞪起牛瞳,一眼就逼退了他们。 能驾驭遁光飞行,至少也是练窍修为。 其中还有一些人气机澎湃,双目神光灿灿,连白术都无法揣摩,显然已是阳符。 第三境的大修士,也会如此作态吗? 白术不再多想,他将目光投向那圈巨大,如鸡蛋壳般,牢牢罩住长乐城的青芒。 青光隐隐,只是一圈微不可查的淡淡色泽,却令虚岩等人都驻足在外。 明明他上次跟着无怀前往丰山寺时,也曾路过长乐,那个时候,却没有见到这圈青芒。 “这是阵法?”他问虚弘。 “是啊。”虚弘点头,“第一次见?” “汾阴城没有阵法。”白术摇头: “上次我随无晦师叔路过长乐城,也没有见到阵法。” “汾阴没有,那不奇怪。”虚弘一脸不以为然: “无晦师叔有符牌的,所以你看不见,今早咱们出门匆忙,忘在家里了。” 在两人说话间,无声无息,青芒上悄然裂出一条口子,一个面容精瘦,身着官服的男子迈出阵来。 “杀不尽的泼才!” 他刚一露出脸,就厉声喝骂道: “办个符牌而已,几两银子的事?还得劳烦官爷来……” 尖细的公鸭嗓子戛然而止,他偶然瞧见一侧的虚岩等人,忙不迭飞遁过来,满脸堆笑。 “圣僧。”他躬身一礼,把脸几乎贴在脚上,“圣僧今朝没带符牌?” “杀不尽的泼才!” 虚岩原话奉还,不轻不重在他屁股上踹了脚。 “啰嗦什么?赶紧开阵!” “是,是。” 男子谄媚一笑,飞身融入那圈青芒。 用不多时,只见一阵青光大放,将天际都微微渲上一层微青, 一个三两人高的通道出现,正对着虚岩的方向, “走吧!” 虚岩招呼一声,率先钻了进去。 白术等人紧随其后,也纷纷没入。 身后传来尖利的喝骂声,白术回头望去。 一个气机低弱,约莫只是刚开了眼窍,遁光还有些不稳的老者,被骂得不住缩脖子。 他拉着一个女童,女童显然是被吓狠了,大眼睛噙满泪水。 她恰好抬起脑袋,刚好撞上白术的目光。 “那狗才叫梁易,是世族梁家的子弟,平素最是狗眼看人低。” 前面的虚岩头也不回: “一些见不得光的事,可以托给他来办。” “明白了。” 白术收回目光,点点头。 …… …… …… 一路直往太守府邸,虚岩等在两条街外,就降下了遁光。 门子早就认识这个高胖和尚,也不通禀,自有老管事笑眯眯将他们引了进来。 在一处精巧花园里,白术见到这位声名或者说是恶名远扬的钟离太守。 其人本是寒族出身,却仗着一手好活,生生折服太州燕家的一位族女,仕途自此青云直上。 而真正令他扬名天下的,还是他的酷烈。 他曾出任军中,镇压了不下数百起的寒门叛乱,手段暴桀,或坑杀,或投江,总之无一活口。 世族们把他当成一条好狗,确实也是。 在破境命藏后,他再次成功翻了个身。 靠着太州燕家的鼎力相助,这个曾叼着骨头到处乱跑的男人,居然成为大郑十一郡的太守。 而且还是富庶繁盛的钟离郡。 不过略微交谈几句,询问了下丰山无怀的近况,这个瘦瘦高高,脸色阴鸷的男人,就流露出送客的意思。 走出太守府后,白术心里叹了口气。 活尸,还得等两天…… 跨州出郡,自然手段繁琐,还得有相关属吏报备、交接。 至少今天,自己是见不到那些它们了。 “明日或后日,活尸就该到了。” 送他们出府的老管事笑道: “在此之前,大师们是否要带虚明小师傅去孙将军府里诵一篇消业咒?” 他压低声音,悄声道: “城中贵人早已等候多时了。” 消业咒?贵人? 在白术疑惑时,虚岩神意一动,就传出心音,白术顿时恍然大悟。 修行上,哪有不需资粮的,即便金刚寺和无怀用不上,可虚岩、虚弘他们呢?寺里的丹药、法器,哪一样不要钱? 长乐城贵人想借丰山寺的名,丰山寺又需求他们的利。 两者一拍即合。 诵消业咒,也不过是在明面上掩人耳目,稍微粉饰一二。 真是一场肮脏的py交易…… “行吧。”高胖和尚点点头,又对白术说: “这是结交人脉的所在,也正好让你见识下世情。” …… …… …… 那位孙将军的府邸在城西,虚岩大摇大摆被主人从中门引进去。 走了不久,便是一处曲水流觞。 无数穿着华美锦衣的贵人纷纷起身迎接,衣袂翩跹,裙带飘飘。 虚岩笑着把白术推上前,狠狠夸耀了一番,那些贵人纷纷击节附和,奉承话如流水不绝。 一时间,宾主相宜的宴席里,倒也是其乐融融。 其中几个少妇模样的,眼中媚意大盛,唬得白术默念几声佛号,忙不迭避开。 这时候,他可不愿意再多生事节了。 好不容易脱身出来,虚羽被几个美貌少女正围住,也不知晓在说些什么。 虚弘一个人坐在案中,三四个侍者绕着他团团转,忙得脚不沾地。 真是黑洞般的食量…… 白术轻笑一声,正要朝虚弘走去。 突然,眼角余光处,一个独酌自饮的紫衫身影,恰巧对他转过脸来。 这是…… 白术瞳孔一震,他微微皱眉,便迎上前去。 “先生安好。” 白术合十问讯,开门见山问道: “不知先生可认识宋迟?” 第一百零六章 宋迟的清君侧与万世太平 “宋迟?” 他饮酒的动作一停,黄衫男人轻笑一声,慢慢转过脸来。 双眉浓得过分,漆黑如沉墨,又锋锐似剑。 这是一张蜡黄中带着病弱的脸,这张脸,自己曾经在汾阴城中见过。 它,是宋迟的脸。 “宋载吧?” 男人又是一笑: “宋载被驱出邺都时,听闻曾辗转换过不少张脸。” 他慢慢摇摇头: “我和宋载倒有过数面之缘,没想到,他竟用上了我的脸。” 这些天来,宋迟的故事,也终于传遍了天下。 谁也未曾想到,一个儒门曾经的扛鼎者,居然沦落到与诡祟为伍。 白术听到这些时,后背也是出了身冷汗。 他见识过诡祟,赵家东府里的郑大叔,在被赵修气死后,就变化成了一尊诡祟。 可谁也不会想到,阴山夫人,竟会附在一张画卷上。 这尊声闻天下的大诡祟曾逼得宣文君亲自出手,才留在阴山。 儒门曾经的君子,杀人无算的诡祟。 这一对,可谓是天下最奇特的男女了。 “虚明大师认得他?”男人问。 “曾在汾阴城相处过。”白术颔首: “那个时候,他还叫宋迟,我也不知道,这人居然是国朝的大逆。” “大逆吗?” 黄衫男人轻轻叹息,他偏过脸,看向那群饮酒聚乐的华服男女,眼底闪过一丝讥嘲。 “或许是吧。” 黄衫男人不置可否,他轻轻伸出手,朝白术做了个请的动作。 “我与你说的宋迟有些交情,恰巧闲来无事。” 他饮尽杯中残酒,语气幽幽: “虚明大师,可要听听关于宋迟的始末?” 高胖和尚不经意转过头,对白术微微颔首,与此同时,数十上百道心音传递过来。 “也好。”白术洒然一笑,坦然以对:“那小僧就洗耳恭听了。” …… …… …… 宋载,邺都生人。 十七岁时便以一手好书画、好文章扬名邺都,又天生慧骨,先后被太微山、金刚寺、道德宗等圣地相中,一时风头无两。 宋载的声名水涨船高,人人都以为他会拜入一方圣地,成为天下主宰的之一,却未曾想到,他会被时任太师的杜绍之看重,亲手栽培。 夫子,那尊三千年以降的圣人早无音信,而宣文君远游南海。 即便杜绍之被景王徵辟,大大恶了声名。 但谁也无可否认,这位被天下人尊做大先生的大郑太师,是名副其实的儒门下一任扛鼎者。 而宋载拜入他门下,也就承了儒门的三分气运,若杜绍之死后,他便是名副其实的儒门门主。 这样一个人,本该是有大好前程的。 “可惜了啊。” 黄衫男人轻声一叹:“这样一个人,为何要打着清君侧的旗子谋逆呢?” 谋逆…… 这便是宋载真正被打入困龙钉,逐出邺都的缘由了。 他先是召集学宫门生,振臂一呼,便足足有数千人景从,他们聚集在朱雀大街,声浪如同海啸,连飞牛卫都不敢露头。 追随他的人里,甚至不乏左、谢、羊、燕这样的巨室族人。 宋载他们团团堵住朱雀街,要求皇帝还政于民,归天下以共和政治,驱逐朝中祸国奸佞,削平圣地、世家的特权,行科举故事,废除士庶之分。 又要求大兴书院,任人唯才,治国唯法,将心法武学遍传天下,人人皆可阅览…… 当白术从书册上看到这段时,也不由得发笑。 这种荒谬而可笑的东西,只要但凡有点脑子,都不会提及半句。 可宋载不仅提了,甚至他还做了。 “宋载为何要谋逆?” 黄衫男子重复一句,突然勃然变色: “因为武王得国不正!” “愿闻其详?”白术笑意不减。 “武王以外戚擅权,又倚仗外力登临大宝。 天下名器,早被你们这些世家、圣地瓜分了! 宣王有心想振作,立刑鼎二十三,却被你们这些世家狗早早害死!” 黄衫男子双目赤红,冷笑连连: “喜王为登临大宝,竟又求到你们身上来,郑国先王的一番振作,不都是毁在这狗才上吗?!” 喜王死后,便是景王…… 而此刻,世家与圣地,已呈尾大不掉之势。 景王苦苦请来杜绍之,便是引来儒家外力,制衡郑国种种。 杜绍之,他身后站着夫子。 他的出现,几乎打乱了世家、圣地们数千载的布局。 而宋载又是天资卓绝,他被逐出邺都时,甚至已经成就了第五境。 假以时日,郑国儒门两尊人仙,再加上深宫的两尊老人仙。 这四人合力,足以搅动一番风云。 也因此,针对宋载的一张罗网,早已悄然编织而成。 “我有一事不明。”白术微微皱眉; “宋载的清君侧,即便连我都能看出不妥,他那样一个人,怎么会中了这种算计?” “一来,是因为左昭、羊士玄他们装得太像了,就像被赶出家门,满腔怨愤的小狗,我当时也信了,以为他们是真的想报复世家……” “不妥。”白术打断他,摇摇头: “即便如此,我也不信宋迟敢喊出清君侧的名号,他凭什么?! 凭自己,还是凭左将军和羊祭酒?” “二来。”黄衫男子不为所动,漠然开口:“是因为夫子。” “夫子曾亲自显化真身,与宋迟见面。” 黄衫男子幽幽一叹: “本意是想缓缓谋划,可见到夫子后,宋迟便决意清君侧了。 要知道,一个上三境的圣人,足以横扫整个人间了。” “夫子没来?”沉默了半响,白术问道。 “没来。” “可是有人假作夫……” “两个第五境的儒门大修,又气运相连。”黄衫男子冷冷打断:“你把宋迟和杜绍之当做什么了?” “这可……”白术长叹一声,却是哑口无言。 宋迟举事后,夫子却没有如约而来。 这之后,一切便都顺理成章了。 杜绍之弃车保帅,宋迟被打入困龙钉,逐出邺都,永世不得再回。 原本便是内应的左昭和羊士玄自然重归原位,功加一等,也因此把杜绍之得罪狠了。 白术想起汾阴城见到的那个落魄男人,忍不住摇头叹息。 “夫子为何毁约?”白术从容举杯。 “天晓得。” 黄衫男子苦笑: “夫子出现后,各世家、圣地都是大地震。 有不少人也是亲眼见到这尊圣人,各自传讯回去后,世家狗们都惶恐不可度日。 那次的朱雀大街集会,也都有假戏真做的意思,谁想到……” 他再度苦笑一声,又饮了一口闷酒: “杜绍之教了宋迟一辈子事功,谁又能想到,事发的时候,背黑锅的竟是宋迟。 你看,可有这般当老师的么?” “先生这番话,真是令小僧大开眼界。” 白术轻声一叹,双手合十。 远处,华服的贵人们依旧谈笑自若,眼神却都彼此冷了下去,细细微微,在远处,传来无数道遁光飞行的破空声。 “狮子与羔羊,如何能共处一室?” 黄衫男子罔若未闻,自顾自叹息: “宋迟想开万世未有的大太平,却终是建在外力上。 你看,夫子不至,他的万般算计,还是做了东流水。” “那先生有何高策?” 这时候,白术已退到人群中去。 华服的贵人们面若寒霜,气机牵连下,牢牢将这方天地困锁住,连一只飞蝇都不得出。 “武王得国不正,不,也怨不得武王。天下自古以来,不都是如此吗?” 黄衫男子摇摇头: “你们这些世家狗一切都是最好的,最好的心法,最好的武学,最好的资粮。 凭什么,凭什么我们这些寒族出身,就要为了一根骨头,跑断了自己的两条腿?我们就是浮草!就是飘萍! 你们这些世家狗,凭什么? 天下人要平等,一切都要均平,一切都要合乎规矩! 不要再有士庶之别了!宋迟未竟的事业,我等来帮他做完!” 他愤然起身,将酒樽贯在地面,摔了个粉碎,慷慨道: “今后不再有士庶、王朝、圣地、世家…… 我等,我等要为天地,开万世未有的大太平!” 一片死寂,静到连落针可闻。 “凭什么?”有人厉声冷笑,“凭你区区一具眼窍化身?” “狂悖无礼!” “果然是寒门的贱骨头!” “当诛!” 一人沉着脸,高高抬起手,所有声浪也都渐次低下去。 “我记得……” 宅邸主人孙将军慢慢开口: “在下邀请的似乎是沈周沈先生,尊驾又是何人,沈先生呢?” “沈周这种背友孽畜,有何颜面活在世上?” 黄衫男人怪笑一声,往脸上一扯,就撕下一张人面。 “不止沈周,羊士玄、左昭……朱雀大街上那些世家子,一个躲不过!” “你是……” 孙将军身躯一震,不可置信开口。 “我叫徐堰。” 黄衫男子慢慢睁开双目,他迎着众人震怖的目光,粲然一笑。 不是先前黑白分明的眼珠,此刻,在众人面前的—— 是惨白如鬼灯,白森森一片,毫无半点杂色的瞳孔。 那是人魔和活尸的眼睛。 他张开双臂,神情泰然自若: “出身长水观,师承长水观观主!” 第一百零七章 第一个六境人魔 人魔?! 看见他眼睛的刹那,一股寒意,瞬间从在座所有人心底升腾而起。 “你不是金刚。” 一直静默的虚岩突然开口: “我听过徐堰的名字,长水观主的大弟子,我能感应到,你真身就在长乐城内,只是初成阳符的修为。” “令人困惑啊……” 高胖和尚面无表情,慢慢逼上前去,他每一步的距离都分好不差,像是用矩尺精心测量过。 天地间,随着他的迈步,一股奇特的韵律缓缓扩散开来。 “为什么,区区初成阳符的你,会生着人魔和活尸的眼睛?” 虚岩在离徐堰几丈远停下,冷冷与他对峙。 在他身后,白术看见一滴汗珠,从虚岩鬓角划落。 “你身上,有紫雾的气息,跟人魔和活尸一样。 不是金刚,居然也能吸纳紫雾入体,而不丧失神智吗?” 紫雾天降后,一切的秩序都惨遭冲击。 猝不及防下,先是有不少人没捱过气机感染,纷纷沉堕为行尸走肉般的活尸。 可在监天司的一番振作下,孙微以一场符雨,将祸乱再次消弭无形。 符雨阻绝了气机感染,郑国江北,只要不是主动牵引紫气,已没有人会沦为活尸。 而在江南,听说也正在开始筹备符雨。 若不是紧随其后的人魔,悬在头顶的雾河,也不过是种诡异了些的天象。 中三境,也唯有那般境界的体魄和神魂,才能禁得住紫雾侵蚀,从紫雾中汲取灵粹,化身人魔。 而中三境以下,紫雾里混沌汹涌的讯息,足以瞬间湮没他们所有的理智、情感。 即便有妄想突破境界,提升修为的,若非成就金刚,也会被紫雾磨灭神智,成为活尸。 下三境为活尸,中三境作人魔。 这本是一条打不破的铁律,可现在,从虚岩嘴里的这番话,足以令所有人侧目。 “你真身才第三境?”孙将军不可置信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白术也是皱眉,他尝试捕捉徐堰真身的气机,却终是鞭长莫及。 “正是。” 徐堰坦然微笑:“若非紫雾降世,我只怕还突破不到第三境。” “不是金刚。”孙将军面沉如水:“你是如何吸纳紫雾,又能保有神智的?” “世家狗还是这么趾高气昂。” 徐堰嗤笑一声,面色讥嘲: “你问了,我就一定要答么?” “你——” 孙将军勃然大怒,就要立即发作,只是被虚羽一把扯住。 “徐先生。” 白术双手合十: “徐先生到底来意为何? 如果只是报复当年在朱雀大街上的举止,既然事了,为何还要闯入这宴席,莫非一心求死不成?” 阳符境,已经可以分出化身,只是不能长久,并且与主身距离不能过远。 虚岩也捕捉到徐堰的气息,显然正在长乐城中。 无数道遁光飞驰掠过,密密麻麻,沉重甲胄的碰撞声此起彼伏,隐隐连成一线。 像是小碎石互相摩挲的吱呀声响,天际青芒大放,将层云都渲上一层淡色。 早在白术和徐堰交谈时,孙将军等人就各施手段,将消息传出府外。 在这等阵势下,徐堰插翅难逃。 “虚明,不,白术。” 在此刻,徐堰依旧谈笑自若: “我特意为君而来。” “为我?” “你出身贫贱,想来对我刚说的一切,亦是感同身受吧。” 他居然毫不忧心主身的安危,满脸笑意盈盈: “君可愿与我等同行,将这破碎河山重新收拾一番,为万世,为万万世……” 徐堰微微眯起眼,双臂前伸,向白术张开怀抱: “立一个无有高下,无有尊卑的大同世界!” 哈??? 我这才刚吃上皇粮,你就想让我跟你上山当土匪? 做梦吧…… 白术看着他那对森白招子,内心蠢蠢欲动。 我能忍住不给你一刀,已经是出家人慈悲为怀了。 “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不单单郑国,这天下,这偌大天下,已经是腐到骨子里了。” 对于白术的沉默,徐堰没有过多表示,依旧是一副面孔胜券在握的神情: “如我老师,长水观观主,何等的天纵之资! 却还是因为没有出身,在金刚枯坐,差点便是寿尽,只能汲取紫雾,无奈化作人魔。” 徐堰幽幽叹息一声,他望向白术,眼带讥嘲: “但如无怀,出身金刚圣地,何其显赫! 心法武学不缺,一路机缘无数,更兼修行资粮丰厚,放眼天下,又有几人如他一般! 却为何,也是在金刚枯坐,迟迟不能破境命藏? 由此可见,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贵人,也不过是投了个好胎。” 骤然,在白术皱眉欲呵斥的时候,地面突然震了一震。 一道刚烈无匹的血气如天柱升腾,将所有人压得心头一沉。 孙将军脸色大喜,他认出了,那是钟离太守的气机。 天地元炁骤然纷乱,在灿灿日光下,那个矗立虚空,身形无比伟岸的男人捏指成拳,朝一间小小民房淡漠打去。 “看来,是太守找到你了。” 孙将军收回目光,狞笑一声,周身真炁大放。 与此同时,在场众人也同时出手。 气流鼓荡长空,轰隆一声巨响,精巧的园子像被一柄巨斧从中劈开,花木、器皿刚刚腾空,又被虚空中连绵不绝的巨力碾成比粉尘更微小的事物。 “我们还会相见的。” 徐堰刚露出笑容,头颅就出现一个血洞,随后奔涌而来的神通洪流,更将他这具化身撕得粉碎。 属性值+32。 迎着众人惊愕目光,刚刚率先吐气击杀徐堰的白术腼腆微笑,双手合十。 开什么玩笑,怎么可能让你们抢人头…… 而在白术击杀徐堰后,天穹上,骤然传来钟离太守不甘的暴喝声。 显然,他那一拳并没有建功。 “是大挪移符。”虚岩面色复杂。 “师兄。” 没有管身后的一地狼藉,白术上前几步,向高胖和尚请教道: “为什么阳符能汲取紫雾,却还能保有神智?” “恐怕。” 虚岩慢慢摇头,瞬间就意兴阑珊: “是因为妙严大禅师吧,天下,第一个六境人魔——” 第一百零八章 《易鼎心经》 光阴一晃而过,转瞬间,便是足足过去了五日。 徐堰在长乐城的一番动静,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下,很快传遍了大郑十一郡。 他竟还能活着,这个消息,的确出人意料。 长水观主现出原形的那一晚,早已是难耐腹中饥火,神智模糊。 不然,也不至于做出当街食人,硬撼飞牛卫的癫狂举动。 可在长水观主硬撼飞牛卫,被老天官擒拿前。 长水观一众弟子,早被他啖食殆尽。 当时便在长水观,且修为低弱的徐堰,居然能存活下来。 的确令人讶异。 也因为徐堰的闹腾,长乐城守卫何止森严了数成。 他斩杀活尸的计划,已是一拖再拖,足足过了五日之多,直到今天,才有了定数。 一架黑金色的华贵马车里,白术双手平放在膝上,一动不动,如同尊石雕。 在身边,虚岩三个光头抱成一团,正鼾声如雷。 这些天里,关于妙严大禅师,关于人魔,关于那对白眼,以瘟疫般迅疾的速度,也极速蔓延开。 一尊无敌人仙,而且是素以慈悲称道的禅宗高僧。 他的抉择,令天下人都看不透。 妙严大禅师曾于郑、楚两国边地修建飞云寺,以一己之力,换得数十年烽火未起。 而随着他坠入无边恶道,这天下的波谲云诡,又添上一分复杂色彩。 而徐堰能以三境阳符之身,打破紫雾的铁律,也是因为妙严大禅师。 《易鼎心经》…… 这是妙严大禅师在成就人魔后,观摩紫雾变化,所亲手创出的心法。 它打破了紫雾对下三境的限制,无论是胎息、练窍或是阳符……只要修行这心法,就能从容牵引紫雾入体,人人便都是人魔。 人魔不再是中三境的专属,妙严大禅师将易鼎心经广布天下,便如在干燥枯草下,投进了一点星火。 燎原的态势,已逐渐烧起来了…… 数千年来,士庶的区分,高位对下位者的奴役,褕衣甘食与褐衣蔬食,贵人与庶人—— 这些彼此对立百千年,像是永不可移的东西,随着紫雾的出现后,正一点点,在慢慢变化。 无论何种心法,武学,越是高深,制约也就越多。 虚弘修行的《天平牛魔正经》,每日都要服食至臻的铁精,来养护肉体;虚常的《妙法心经》,更是每破一境,就要在心底养育一颗法莲子…… 至于赤龙心经,就更不必提。 那焚起于心海的赤龙劫,即便是第五境,第六境,一个不慎,也再难幸免。 或是资质,或是资粮…… 这样的先决条件,意味着即便大开天下武禁,授法于万民,彼此之间,依然还会有高下之判。 天底下,永远不可能存在绝对的均平。 人与人,毕竟是不同的。 可紫雾这个异数,以一种巍峨而不可动摇的姿态,悍然撞进世人眼帘。 无人知晓它的来历,即便是绝地天通前,也不曾有过这般诡异的天象。 没有壁障、没有关隘,无须根骨,也不用悟性和资粮…… 只要能抵住紫雾里混沌而稠密的呓语呢喃,境界的提升,就如吃饭喝水般轻易。 原本只有中三境的体魄和神魂,才能做到这点。 可自从妙严大禅师堕为人魔,这尊无敌人仙不知出于什么用意,创出《易鼎心经》后—— 紫雾的妙用,便不只拘泥于中三境。 它虽艰涩,却也并非太难。 比不过《赤龙心经》,与虚常修行的《妙法心经》相比,在难度上,也是大有不如。 在妙严大禅师将心法播种天下,遍传中陆后。 人魔的数量,也如雨后春笋般,急速多了起来。 乱世的薪柴,已经悄然开始燃烧了…… 一念至此,白术眼神闪了闪,心底不由得涌现出股焦躁。 徐堰最后那句话,他可没忘记。 妙严大禅师,徐堰……他们究竟想要做什么? 革鼎天下么? “小师弟,你不用担心的。” 不知何时,原本鼾声如雷的虚岩竟醒了过来。 他揉揉眼睛,狠狠一把推开旁边的虚羽。 “天塌了,自有高个子顶着,夫子、宣文君、方丈,那些人仙都还没有动作,你再操心,也是无用的。” “夫子?夫子还在人间吗?” “天晓得。” 虚岩摸摸脑袋,笑了一声: “一个活了不知几千几万年的人,天晓得是不是儒门那些穷酸,专用来吓唬我这等老实人的。” “你只要好生修行,别的都不用多想。” 高胖和尚坐来白术身边,轻轻拍拍小和尚的肩膀,宽慰道: “你若能拜入金刚圣地,可就真正给老师和师兄们长脸了,以后喝酒吹牛,师兄也更有底气些。” “戒律上说不能饮酒。” “我偷偷喝!” 两人对望一眼,都笑了起来。 人魔的数量日复一日增多,食人的惨案,也在一日日增多。 无论人魔还是活尸,他们都压制不住食人的念想。 渴血的冲动,足以令他们撕碎人伦礼法的衣衫,化作一头赤裸裸,毫无理智的恶兽。 这样的革鼎,真的是革鼎吗? 让一群食人的恶兽为万世开太平,怎么想,都觉得荒谬。 白术用两根手指轻轻抵住眉心,目光微凝。 在昨日,孙将军府里传来一份急报,他当时在场,也瞧见信上的文字。 信上,说的是一座边陲小城。 一个潜力已尽,只待老死的练窍武夫,在得到《易鼎心经》,化身人魔的故事。 也不知他潜藏了多久,等到发觉时,小城百姓已被他吃了大半。 那个老死的练窍武夫,更是成功突破阳符,成为实实在在的第三境。 此类人间惨状,一时间都是层出不穷。 虚岩口头不说,心上却也是沉重万分,愁眉不展。 乱世将至,这人魔,便是真正的乱世。 不过…… 白术内心轻笑一声,忽得释然了不少。 这样一来,就不用发愁属性值了…… 两人又默默坐了一会,过了小半个时辰,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四位大师。” 揭开帘子的车夫满脸堆笑,他殷切躬下背脊: “已经到了。” 第一百零九章 孤独的理想者 ();“到了么?” 白术微微颔首致谢,便走出马车。 虚岩在身后骂骂咧咧,像拎猫一样,揪住虚弘、虚羽的后领,也跟着走出来。 这似是在一处谷地,无数衣甲鲜明的青甲武士持戈护卫在一处营寨,还未等白术四人接近,就有一队骑士卷起烟尘,率先迎了上来。 “是虚岩大师吗?” 为首的骑士翻身下马,肃然行礼。 “小将来为大师们引路。” 白术瞧去,这声音似是一个四十上下的精壮汉子,他全身都被青色的符文重甲包裹,只露出一双褐灰色的眼珠。 在骑士说话间,他身边那匹,足有两三人高,神俊异常,高头长颈的大马,不耐烦晃晃马鬃,重重打了个响鼻。 它的鬃毛灿金如狮子,耀耀发光,而马身上如蛟似蛇的暗金色鳞片,从马头到马腿,牢牢将其覆盖,一股凶狞的气息铺面而来。 大马眼里流露出人性化的不耐烦,它张开马嘴,满口白森森的利齿。 这是一匹蛟马,是蛟龙与骏马的混种。 它不食五谷,每日的饭食都是用生肉配合磨碎的丹丸,耗资不小。 这种蛟马非但力大无穷,且速度极快,龙能驾雾腾云,蛟龙身上混有龙血,也继承了驭云的本领。 其速度比耳窍修士的遁光亦不遑多让,且一身神通,也丝毫不弱于开启眼窍的修士。 那个响鼻极沉,犹如一道火雷在近前炸开。 骑士双目一沉,反手一巴掌,就把蛟马脑袋打得一歪。 他向几人告罪一声,就领着白术等进入营寨。 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 寨内五步一楼,衣甲不绝,戒备极其森严。 在白术张目四望时,方才被打脑袋的蛟马,突然悄悄抬了抬臀。 白术面无表情,悄无声息上前几步,越过马身。 噗! 一股黄浊气息从蛟马后臀排出,令紧随其后的虚岩破口大骂。 又是一巴掌…… 兴致恹恹的蛟马耷拉着脑袋,连步子都开始漫不经心。 白术觉得好笑,轻轻摸了摸它脑袋,却只得到一个嫌弃的眼神。 过了多久,在经过一层层哨岗后,白术突然神情一凝。 在一处简易的营帐外,三个孩子聚在一块蹴鞠,还有几个着甲的武士,在陪着一起玩。 这本是军伍操练的场地,白术所需的活尸被放置在这,也是方便看守的意思。 如此重地,怎么会有孩子? “那是猎户王老七的孩子。” 似是看出白术心头疑惑,身边骑士开口解释道: “王老七修行邪法,化身成人魔,饥渴之下,一家人几乎都被他吃尽了,等到他恢复神智,只剩下自己三个孩子。” 易鼎心经……又是人魔食人的惨案…… 骑士慢慢摇头: “可怜,等我们赶到时,王老七已自裁了,只剩下这三个孩子还活着。” “那这些孩子日后如何?”白术问道。 “王老七嫡亲的兄长住在长乐城里,他已询问了好几次。” 骑士开口说道: “小将会命人把他们送归长乐城的。” 修行易鼎心经,虽然不会丧失神智,但食人的,却难以压制。 有心智不坚的,甫一入门,就被那股给冲昏了头脑,全凭本能行事。 等到醒悟过来,已经是追悔莫及了。 如此人间惨案,在近几日的长乐城,已是司空见惯了。 自妙严大禅师布武天下的那刻起,无论愿意或不愿意,乱世的薪柴,都已开始燃烧。 人心的沟壑,永远也无法被填满。 “王老七为何要修行邪法?” “他武道资质只是寻常,早年拜入长乐城的一个门派,却只在胎息大成,就无以为继了。” 骑士声音带着丝不忍: “那是个蠢货,闲时我也曾与他对论武道,他却是一窍不通。任我如何教导,始终没有长进……” 之后事情不必多说,那场大雨降下,王老七以为是机缘的东西,却断送了他。 天下修行易鼎心经的,如徐堰那般,欲行革鼎之举,想开太平大世的人,终究是少之又少。 为权势,为地位,为武力,为境界…… 在昨日,城中一世家老祖,修行易鼎心经后,就耐不住腹中饥渴。 还是钟离太守亲至,才将他毙于拳下。 徐堰以为自己振臂一呼,苦天下久矣的万民,便会纷纷景从他。 可就连他自己,在用完那枚珍贵的大挪移符后,也已要死了。 他逃不过围剿,太微山的道子亲自出手,隔空便重创了他。 而后,又如拖狗一般吊着他,任由徐堰一路呼号,呼朋引伴。 短短五日,他从钟离逃到云中,沿路数百城,却没有一人响应, 不止一次,在太微山道子远去后,徐堰曾经行的城池,转瞬便闹出人魔的故事。 大道在前,没有人会为了一个缥缈的理想而送命。 红尘争渡,渡得也只是自己,不是万民。 甚至,徐堰的幼子,也是被人魔所杀。 那是一座边地的小城,快老死的炼窍突破了阳符,便无人能忤逆他。 这人魔也是庶人出身,也听过徐堰的故事,但为了果腹,谁又在乎那么多? 在大郑下达杀魔的律令后,无数人魔纷纷远逃北卫。 北卫国主许以他们高官厚爵,金银财货,在徐堰逃到云中郡的那一刹,他本是有望逃出生天的。 一群人魔路过,他们要远逃北卫。 当先领队的,恰是第五境的老修士,他同样是寒族出身。 没有丝毫斗战,太微山道子与其互相遥遥行了一礼,两者都心有默契,彼此都没有插手。 孤独的理想者以为天下时机已易,自己身后站着万民。 他点燃火炬,便是想焚烧变革的薪柴。 天下时机的确已易,下位者攀登上了高位,即便双手血淋淋。 他们继续奴役下位者,相反更加严苛。并不会因为自己与其曾经是同一类人,而心慈手软。 武道的世界,弱小,便从来都是原罪。 徐堰以为自己点燃了烛炬,将化作鞭挞天下的烈火,却未曾想过,他一直都置身于深水。 那火苗还未燃起,便早早熄灭了。 长乐城里的一番激烈故事,很快就沉了下去。 白术也未曾料到,竟会是这般雷声大却无雨点的结局。 听闻他被太微山道子割下头颅,亲自送往邺都。 这桩轰轰烈烈的故事,转瞬,就被更大的风暴湮灭。 随着北卫广收天下人魔,乱世的国战,又将拉开序幕。 金刚寺的宿敌烂陀寺,已经开始虎视眈眈…… …… …… …… 看着蹴鞠的孩提,白术心中久久不能平静,他叹息一声。 若我能登临上三境,若我能成为人间圣者,那么,这天下…… 他最后看了眼蹴鞠的孩提,收回目光。 紫雾天降,人魔祸乱,世族骄横,生民如活于汤釜。 一切错误的,都该被纠正过来。 强压下心中诸多念想,再走了不久,便是被阵法拘住,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边的活尸群。 “诸位师兄。” 白术向骑士点头致谢,直直迈向阵中。 “还请为我护法。” 第一百一十章 四类阿修罗 ();“虚明大师,少待!” 见白术要走近阵中,那青甲骑士连忙上前,忙不迭唤住他。 “这是控制法阵的信符。” 他双手将一枚双鱼环抱的玉符高高奉上: “大师拿着它,就不会被法阵压制了。” “无须了。” 白术摇头,谢过他的好意。 “我有操纵阵法的口诀,在来这之前,太守已遣人递给我了。” 不顾身后骑士的惊愕,白术微微迈步,一脚便踏入阵中, 密密麻麻,潮水般的活尸尽数被一圈无形法阵拘在原地,动弹不得,连眼珠也无法转动。 刚踏入阵中的白术身躯一沉,如有万钧重力覆压在上,令他连一根手指都再也抬不起。 元磁重阵 自己曾在丰山藏书里,听闻过这门法阵。 它以元磁神石为阵眼,用料豪奢,威力也不俗。 眼前活尸粗略一眼看去,有千之多,足足快接近万余了。 它能压制住足足千,从胎息到阳符不等的各类活尸,其威能显赫,由此可见一斑。 白术心中默诵法诀,身上忽然一轻,像是数座大山被移开。 那一对对森白的招子圆睁着,腐烂的面容不一,瞳孔里满是空白。 活尸…… 真是久违了。 “小师弟,这是全部的了。” 突然,高胖和尚在身后大声喊了句。 “全部?”白术疑惑转过头,问道:“其他州郡的呢?” “全部在这了。” 虚岩摇摇头,叹息一声: “活尸本就稀少了,再加上现今局势动荡,世事不安。 尽力凑了一凑,也只得这些了。” “明白了。”白术无奈颔首。 “不过如此数量,足够你将观想法入门了。” 虚岩又宽慰道: “修行一事,不急于一时,稳打稳扎,才是武学正道。” “无妨的,我明白师兄的意思了。” 白术笑道:“实在不行,我如虚朗师兄一般,去北卫沙场走一遭便好了。” 正巧人魔汇集北卫,他修炼婆稚观想经时,还能顺带收割一拨属 属性值。 “再做商议,再做商议。” 高胖和尚吓了一跳,连连摇头拒绝: “人魔可是好相与的?你区区耳窍,能有几两肉给他们吃? 这事断然不成,别说是我了,就算是老师,也绝不会轻易应允你!” “到那时再说!” 一旁虚弘听得不耐烦,刚嚎了一嗓子,就被虚岩一巴掌打趴在地。 “开始吧。” 白术郑重施了一礼,面色肃穆。 “劳烦师兄们助我。” “开始吧!” 虚羽等人对视一眼,也是沉声开口。 白术率先坐下,轻轻抬起食指,点在对面活尸的眉心处。 在身后,虚岩三人亦是盘膝而坐,周身金光大放,双目如若琉璃,纤尘不染。 “般若波罗密多心经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密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虚岩嘴唇微动,面色肃穆庄严。 在身侧,虚羽和虚弘也同时开口。 “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肃穆的诵经声缓缓响起,伴随着佛光炽盛。 《婆稚阿修罗王观想经》…… 这门观想法,同白术曾匆匆一瞥的《须弥尊胜王经》一般,都是来自绝地天通前的古老神通。 阿修罗,此神果报最胜,邻次诸天,而非天也。 六道之一,八部众之一,十界之一。 是非天道中的忿怒鬼神,具有无量神通和大力,统帅夜叉、罗刹等一众恶物,是天人的宿敌。 婆稚观想法,便是观想名为婆稚的大阿修罗王神意,以此获得手障日月,交战天人王的大力与勇气。 而阿修罗,又有四种类属。 湿生、卵生、胎生、化生。 湿生者,为下劣修罗,住于水岩洞口,朝游虚空,暮归水宿,是阿修罗中,最下等的卒子,为畜生趣所摄。 卵生者,承通入空,以护法力,为鬼趣所摄。 胎生者,降德贬坠,邻于日月,能放威德无量光,为人趣所摄。 化生者,又作大阿修罗王之称,为天趣所摄。 执持世界,力洞无 本站域名:&ot;&ot; 无畏,能与梵王及天帝释,四王争权。 化生者,福德无尽,力量无尽。 或九头千眼,口中出火,或九百九十手,八足持定大毒龙,或三头六臂,三面青黑色,或千头二千手,足踩大海。 这些伟岸的非天王,体型不一,神通却足以同天人王争锋。 《婆稚阿修罗王观想经》,便是一步步,由湿生、卵生、胎生…… 最终,再到那尊一面三眼,口中吐火的婆稚王所出的化生。 湿生、卵生、胎生、化生。 这便是观想法的全部要义。 白术此刻尝试观想的,便是湿生阿修罗。 “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随着法阵外,虚岩等肃穆的诵经声齐齐响起,白术嘴唇微动,也轻轻跟着念诵: “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 阿修罗,是非天部众最凶桀的存在,即便只是观想湿生阿修罗,也是无异于虎口拔牙。 身外,伴随着虚岩等的诵经声,顿时禅音大放。 天花乱坠,地涌金莲,种种庄严景象层出不穷,一股股精纯的佛力涌入身躯,令白术心神瞬间安宁。 乱世将至,即便圣地也不见得能幸免,若不是有属性面板,若不是恰巧拜入金刚寺下院。 自己的下场,未必会有多如意。 活尸、人魔、兵灾、国乱……这天下,本不该酷烈至此的。 更强,还要更强…… 白术沉下心神,面容再度古井无波,无悲无喜。 “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盘三世诸佛依般若波罗蜜多故。 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 白术轻声念完这一句,不再犹豫,食指劲力一吐。 像是鸡蛋壳被打破的清脆声响,面前活尸眉心处,出现一个前后透亮的血洞。 按照观想法的运转,一道黑红相间,仿佛沉重万分的灵光,如小蛇一般,轻巧钻进白术体内。 阵外,禅音依旧不绝,虚岩等皆是面色沉凝。 在白术击杀活尸,运转观想法的刹那。 一尊数十丈高大,皮包骨头,面容狞恶的湿生阿修罗虚影,骤然出现在阵中。 请记住本站域名:&ot;&ot; 第一百一十一章 观想经中的世界 ();海,一望无际的海…… 像是全世界的水都汇集在一处,连呼吸,都带着潮湿而厚重的水气。 每一个毛孔,每一寸皮肉,那浩大而澎湃的水汽压得白术几乎不能喘气,放眼望去,皆是一片深邃的苍蓝色。 自他击杀活尸,运转观想法的刹那,不知为何,意识陡然一阵模糊。 等到再清醒过来,已是置身于这片海疆上了。 一望无垠,天幕都带着微微的红紫色,妖艳而瑰丽的色彩。 在这个时候,虚岩三人的诵经声已是细若蚊呐,断断续续,像隔着足足一个世界的距离。 是观想经的缘故吗? 这方天地,是观想经…… 白术心中刚升起这个念头,眼前瞬间黑了下来,像被蒙上一层粗纱。 海浪呼啸席卷,如同重山叠叠覆压下来。 在一处高空,光头的白衣小和尚双目紧闭,七窍流出血来。 他的身体,正在一点点发生变化…… 脊骨像面条一般,被大力拉长,尖锐骨刺从后背探出,俊朗的面容变得可怖而狰狞,全身,被覆上一层如鱼鳞般的滑腻细甲。 在一切平息后,出现在水面上的,是一头湿生阿修罗。 他长有十二臂、六足、四张脸,每张脸都丑陋不堪,形同恶鬼,他背脊佝偻,足足三丈高的身躯瑟缩蜷成一团,就像垂暮的老人。 湿生阿修罗…… 不知过了多久,那四张脸上,人性的色彩全然黯了下来,只余下原始的,残暴的凶性。 似乎感应到白术的变化,虚岩三人的诵经声愈发洪大,一圈似有似无的佛光从不可知处垂落,将那可憎的造物笼罩在光里。 噶哈哈哈咳 四张丑脸上同时流露出挣扎和错愕的情绪,一点点,有什么东西,正在那明黄如烛炬的瞳孔里,慢慢升起。 可禅音终究难以为继。不过短短半炷香,就再度断断续续,微不可闻了。 新生的湿生阿修罗茫然四望,突然,他嘴里怪叫一声,忽得遁入虚空之中,再也不见踪迹。 湿生者,下劣修罗,朝游虚空,暮归水宿。 在武道修行,唯有第四境金刚圆满者,才能勉勉强强游走虚空之中,瞬息万里。 可对湿生阿修罗来说,这即是他们的本能,就如吃饭、喝水一般容易。 随着白术化作的湿生阿修罗离去后,这片无垠海疆,又再度恢复了沉寂。 …… …… …… 在外界,虚岩三人嘴上诵经不停,彼此都是面沉如水。 那头湿生阿修罗的虚影甫一出现,暴虐、凶桀的气息就如海潮一般,以白术为中心,狠狠扩散开来。 绝地天通前的非天神。 即便只是最劣等的湿生阿修罗,也令在场修为最高的虚岩,心头生起郑重的观感。 在人神通道还未断绝前,这个世界,原本不是这样的。 真仙与古佛常常行走人世,在地上立下不朽的道统,那个时候,他们修行的不是武道,是真正的仙道和佛道。 《婆稚阿修罗王观想经》,便是真真正正,源于那个繁华大世的观想法。 而偶然听闻自家老师提及,如今的这方天地,只是居于虚空,如恒河沙数般的小千世界。 佛经有云,合一千个小千世界为中千世界,合一千个中千世界为大千世界。 仅仅只是小千世界…… 那么,上界呢? 上界是中千世界,还是大千世界? 这个问题,就连无怀也是摇头,无言以对。 他说自己也曾问过方丈同样的问题,但方丈,亦是沉默不语。 没人知道,那个曾经显化,无边威仪的上界,到底是中千世界,还是大千世界。 这个问题,天底下,没有谁能解答虚岩的疑惑。 绝地天通的时日,已经过去太久了。 久到,在这片被遗弃的世界里,甚至诞生出如武道这般的新事物。 他们就像朝生暮死的蜉蝣,一辈子都被困在这片天地,永远不得向外望去的自由。 甚至于,伴随着紫雾的突然出现,这片小小的温床,也已经开始摇撼了。 活尸,人魔,直到紫雾,这一切,是来自上界的天罚吗? 罚这礼崩乐坏,率兽食人的酷烈世道? 虚岩怔怔盯着那尊湿生阿修罗虚影,脑中思绪万千,久久不能平静。 “大师兄!” 身侧虚弘骤然一声爆喝,如响雷炸开,将虚岩心神牵扯过来。 “我们三人禅理低微,只恐压制不住湿生阿修罗,助不了小师弟!” 光头大汉满脸惶急,汗水不断从额角留下。 “老师呢?老师没什么交代吗?!” “湿生阿修罗哪是我们能压制的。”虚岩一脸无奈:“就算老师亲至,只怕也力有未逮。” “那我们?” “尽人事听天命吧。” 虚岩从袖中掏出一颗珠子,捏在手心处,又递给虚弘、虚羽看。 “舍利子?”虚弘大吃一惊。 “师祖的舍利子,一位只差半步,便能登临六境人仙的禅宗大德遗物。” 高胖和尚满脸骄傲: “是我丰山寺真真正正的镇山之宝了,别说钟离郡,就连隔壁云中郡也不见得有这般佛宝!” “原来,原来。” 虚弘松了口气,这样一颗舍利子,即便白术观想失败,它也足够将白术从阿修罗道重新牵扯回来了。 虚弘刚想伸手去摸,就被虚岩毫不客气打开手。 “等等,那它怎么一动不动,没半分动静?” 虚弘又眼馋看了一会,突然开口质问道: “湿生阿修罗都显化出来了,舍利子还不镇压他么?” “不动是好事!有空多读点书!” 虚岩一脸无奈:“佛爷懒得理你,自己去问虚羽去!” “虚羽师兄?” “不动的确是好事,这代表小师弟还处在观想中,并未观想失败,而被勾进阿修罗道。” 虚羽微笑回应: “若是舍利子有所动作,那么小师弟便是观想出了错漏,也只怕与这门观想法无缘分了。” “喔,喔!”虚弘恍然大悟,若有所思点点头。 双目紧闭的白术背后,那尊皮包骨头,面容狞恶的湿生阿修罗相愈发凝实,眼珠之中,正一点点,浮现出神采来。 高胖和尚愣愣地看着,一时反而默然无语。 他也曾修行过这门观想法,只可惜阿修罗意一日强似一日,就连自身禅理加上舍利子,都无法再压制,只得忍痛废去。 但虚岩,与现在的白术一样,也曾见过观想法里的风景。 那是与如今天下迥异,截然不同的繁华风景。 观想经里的世界,是上界吗? 他目光愈发茫然,一动不动。 到最后,虚弘突然听见身侧,虚岩幽幽传来一声叹息。 …… 正闭目观想的白术,自然听不到身外的一番对话,也不知晓舍利子的存在。 甚至于,他的意识都是浑沌,仿佛陷入无边漆黑。 没有白术,行走在无边海疆上的,只是一头新生的湿生阿修罗。 不知道过了多久,新生的阿修罗突然驻足在一方漆黑的崖洞上,里面,隐隐传来欢笑的声音。 他茫然听了半响,突然抬腿走了进去。 请记住本站域名:&ot;&ot; 第一百一十二章 婆稚 ();妩媚的女子懒懒靠在石壁上,双眼微眯。 在她面前的,是用几根木头随意搭成,简易的烤架。 一条长着象头,却是鱼身,足足有数丈长短的怪鱼,正随着火苗的舔涤,滋滋冒油。 她双手托着下巴,目光在怪鱼身上游离不定,时不时咽下一口唾沫。 在鱼皮终于焦香金黄,露出里面如玉的白肉时,岩洞外,突然传来一阵不加掩饰的脚步声。 她脊背瞬间弓起,手腕、脚腕的金圈叮咚作响,连空气都骤然一沉。 十二臂,六足,四脸的丑陋阿修罗吸吸鼻子,瞬间被火堆上的怪鱼吸引了注意。 他四张嘴淌下成堆的涎水,赤红的舌头长长伸出,发出野兽般的嚎叫。 “阿修罗?!” 女人惊愕出声,这声音,瞬间把外来者的注意吸引过去。 那是一个长着四臂,生有两面的美颜女子,她收回手里的金戈、花环等物,目光惊疑不定。 “这片海上,竟也有阿修罗吗?” 女人迟疑走上前,手腕的金环叮咚作响,丑陋的阿修罗龇牙咧嘴,畏缩着向后退。 “啧,是湿生种,你怎么会在这?” 她仔细打量一番,目光里嫌恶的神色一闪而逝,随及化作悲悯。 “你的族人呢?也被天人杀了?” 这番问话并没有得到回应,湿生阿修罗抱着脑袋,像条小狗般,怯生生上前,慢慢蹭了蹭女人。 “真可怜,不会说话吗?要是换在天人与我们交战前,像你这样的劣种,早就被杀了。” 女人轻轻叹息,两面都流露出哀伤的神色: “我叫萨瓦,是胎生阿修罗,以后就让我做你的主人吧。” 她用四臂摸了摸他的脑袋:“你有名字吗?” “……” 正惬意享受抚摸的湿生阿修罗神情一滞,他齐齐张开四张嘴,又突然僵住,面色迷惘。 “白……”他吐出一个嘶哑的音节,“白……” “你这么丑,怎么能用纯洁的颜色来称呼。”萨瓦皱眉,两张脸上齐齐露出不渝的神色。 “嗯,你叫……”她歪着脑袋思考片刻,“你叫婆稚!” “婆……稚……” “婆稚!” “婆……稚。” “对,你以后就叫婆稚!”萨瓦像小女孩一般拍着手,露出笑脸:“这是主人给你的名字!” “婆稚……” 丑陋的湿生阿修罗无意识呢喃,重复着这两个词,他用力皱眉,四张脸便都严肃起来。 在须轮摩大阿修罗王攻打天宫失败,自身也被擒拿到仞利天后。 天人王和梵神们,便下达了追杀残部的命令。 须轮摩王的部众们,两位大毒龙王被镇压在铜柱下,每日都有三千只神象,来不停粉碎们的肉身。 的五百个亲子被发配为天人拉车,女人们则尽数嫁给天人。 萨瓦也是须轮摩王的女儿,她早在战败之前,就逃离到了这片荒凉的海疆,所以也并不知晓,自己本该迎来的结局。 在岩洞里豢养了一头宠物,于她而言,并没有多大的变化。 时间日复一日流逝,就如同岩洞上,不断淌落的水。 五百年……一千年…… 时间早已失去了意义,萨瓦好奇发现,自己那头名为婆雅的宠物,在最近几年,沉默的次数变多了。 漫长的岁月过去后,劣等的湿生种,眼睛里居然会偶尔闪露,那种名为思考的东西。 百无聊赖的萨瓦开始好奇,在她漫长的一生里,令她好奇的事并不多。 可还没等到她开始探索,岩洞外,便出现了天人前来迎亲的车架。 那是一尊骑着白象,投掷雷电的威严天神。 曾被尊贵的天神大梵天赐福过,勇气令海陆的一切众生,都啧啧赞叹。 是因陀罗,亦是众天的神君,天帝释。 不用过多思考,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她便欣然同意,登上了花车。 能享受天人的高贵和无尽欢乐,没有谁会选择,继续留在荒凉的海疆。 萨瓦头也不回地登上花车,那四头白牙宝象便迈开步子,载着她直上仞利天。 “萨瓦……” 在最后,几乎要突破这个世界的胎膜时,萨瓦似乎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但她并没有留意,也没有回头。 无边的海疆上,名为婆稚的湿生阿修罗张开嘴。 他眼神灵敏地动了动,那几乎,就是人的眼神。 可当他刚喊出这个名字,那一点名为思想的火光就骤然熄灭。 他身躯一颤,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抽离出去。 转瞬间,就重新恢复了那如往常一般,痴傻呆笨的模样。 他佝偻着身躯,四张丑脸上都露出茫然的神色,过了很久,他才慢慢爬进岩洞。 婆稚贴在萨瓦往常呆的石壁上,用力吸吸鼻子,像是上面还残留着女人身上的味道。 他蜷缩着身体,如过去的千百年一样,很快又睡熟过去。 …… …… …… 随着观想法入门,自己瞬间被扔出去后。 在脑海无边的浑沌中,白术昏昏许久的意识,在此刻,终于清醒了过来。 修炼观想法,居然会有这么诡异的遭遇。 绝地天通前的古法,果然一个比一个邪门。 婆稚…… 他又想起在意识沉沦的这些年里,萨瓦所说的那个名字。 婆稚……是那尊大阿修罗王么? 自己遭遇的一幕幕时光,是否又是那尊大阿修罗王早年的遭遇? 自己清醒过来的刹那,也刚刚是观想法入门。 面对萨瓦,他有太多话想问。 这里是否就是传闻中的上界? 紫雾的出现,与上界又是否有关联? 为什么会发生绝地天通?如何才能进入上界? 有梵天和天帝释,这是印度神话的谱系吗? 三清和大罗金仙呢?为什么在郑国,又存在古仙和古佛遗留下的神通。 前世神话和这方天地,到底又存在什么关联? 可这些,他都来不及说出口。 他才刚刚吐出萨瓦两个字,周围天地就如碎镜一般,轰然炸裂开。 自己经历的一幕幕,终究只是时光的烙印,并非现在真实发生的一切。 他终是白术,不是那尊名为婆稚的大阿修罗王。 前世神话与这方天地,到底是怎么回事? 紫雾背后,又到底是什么? 白术轻声一叹,眼前渐渐出现亮光。 他知道,这是意识在慢慢回归身体…… …… 法阵外,正鼾声如雷的虚弘耳朵一动,骤然惊醒。 那尊阿修罗虚影如烟云般,轻巧没入白术身体里,骤然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一道缓慢却有力的心跳,轻轻响起。 白术周身光线都暗了几分,像是被一个深邃黑洞,给统统吸了进去,凶桀、傲慢的气息,从他身上一点点散发出来。 那心跳不紧不慢,带着独有的奇特韵律,像是地狱妖魔拍打人皮的大鼓。 虚弘被眼前场景吓了一跳,他握紧掌中的舍利子,远远跳开几步。 第一百一十三章 金瞳 ();“小师……小师弟……” 虚弘心头一震,又悄然退后了几步。 群尸遍野,血污涂地,在这如地狱道般的景象中,白衣的和尚面色漠然,无悲也无喜。 他双目紧闭,肃穆像石雕。 缓慢而低沉的心跳声,慢慢回荡在法阵内外。 一声声,轻巧却沉重。 这错乱的观感,令虚弘只是听了一会,就心浮气躁,血气逆流上面皮,从而不得不狼狈退远,匆匆封闭六识。 随着心跳声的回响,在白术身后,那尊本已消失不见的湿生阿修罗虚影,再度钻了出来。 这一次,却是截然不同的面貌。 虚空中的面容依旧狰狞,却多出几分狠厉,这一回,居然是一面三眼。 一面三眼的阿修罗暴虐抬头,发出无声的吼叫。 滚滚音爆声轰隆炸开,即便是在元磁重阵的压制下,一圈肉眼可见的森白气浪依旧肆虐不休。 罡风暴烈,空气中顿时响起无数鬼哭狼嚎似得凄厉叫声,撕裂长空的巨响远远传彻,久久不散。 法阵外,马厩里的蛟马们纷纷四蹄扬起,发出恐惧的叫喊,如同遭遇最可怖的天敌。 更有甚者,还有几头格外强壮的蛟马,竟不管不顾,生生扯断了锁链,也丝毫不理会身后的呼喊,头也不回地远远遁走。 而在蛟马群骚乱的同时,演武场下,骤然闹出一阵喧嚣。 三五个将领模样的人正高高举杯,对虚岩、虚羽等殷勤劝酒。 演武场上,百来个精壮的汉子在演练盾舞,身姿矫健雄壮。 虚岩、虚羽来者不拒,对于劝酒都是豪爽的一饮而尽,倒也是宾主相宜、其乐融融的景象。 突然,在阿修罗啸声响起的那一刹,原本正对坐饮酒的虚岩、虚羽面色一滞。 两人对视一眼,毫不犹豫拔起遁光,从演武场中飞向元磁重阵。 “大师!大师!” 那领白术进入法阵中的骑士也在内,他呼喊几句,满脸不明所以。 “吃个锤子!” 正大快朵颐的神俊蛟马一楞,它迷茫抬起头,又是一巴掌。 “还不赶紧追?” 骑士翻身上马,踢了它一脚: “不然我就阉了你!” …… …… …… 此刻,在元磁重阵里,虚弘紧紧捏定舍 舍利子,目光惊疑不定。 阿修罗的暴怒并没有持续多久,短短片刻,那一面三眼的高大虚影就再次消失无踪。 以白术为中心,坚硬的青石路面,早已是遍地狼藉。 沟壑纵横,犹如地龙翻身,数丈长的深深裂痕不绝,人头大小的土块炸出,零零散散堆了一地。 “小师弟?” 突然,在虚弘的凝视下,那个着白色僧袍的身影,终于慢慢睁开眼。 “小师弟,你还好吧?” 虚弘犹豫上前,声音迟疑不定。 “好……” 白术迷惘打量四周,天穹上刺目的日光,令他微微侧过脸去。 他缓慢活动手腕,这具沉寂许久的身体,随着他的动作,瞬间苏醒过来。 在虚弘震愕的目光里,俊秀的僧人轻轻捏拳。 天地间,这风声就陡然一凝。 一连串的筋骨炸裂声响起,丝丝缕缕的赤龙血气从他身上每个毛孔渗出,带着天火焚烧的威严气息。 无数嗡嗡声渐次响起,在他头顶,是一片由赤龙血气组成的汪洋瀚海。 面如冠玉的俊秀和尚站立在瀚海下,神情泰然自若。 【姓名】:白术。 【武学】:《七步生莲》圆满。《神象拳》圆满。 《大孔雀拳》入门。《狮子步》入门。《龙师明王金身》未入门(12)。《乾闼婆琉璃咒》未入门(24)。 《自在人觉经》未入门(4)。《遍净天人体》未入门(3)。 《婆稚阿修罗王观想经》(湿生阿修罗:小成)。 《赤龙心经》第二境练窍(耳窍)。 【属性值】:81992。 足足81992。 居然是小成…… 白术扫到观想经那一栏时,目光不由得一滞。 而《乾闼婆琉璃咒》提升了20的熟练度,想来也与婆稚观想经不无相关。 这两门都是修炼神魂的武学,只不过彼此之间,却是天差地别。 无怀让他选择《乾闼婆琉璃咒》,显然也是担忧自己修行观想经不能持久,才早早给自己留下余地。 绝地天通前的古法,果然一个比一个强。 白术缓缓松开拳,目光湛湛。 《婆稚阿修罗王观想经》,并不仅仅是修炼神魂,它对于肉身淬炼,同样有不少好处。 婆稚大阿修 本站域名:&ot;&ot; 修罗王,在古老典籍记载,曾数次攻打仞利天,挑起蔓延无尽劫数,阿修罗与天人间的战火。 这尊大非天神屡屡挑战天帝释,却总能活下命来。 伸手便能覆障日月,发怒的时候,天神和梵王们都要震怖。 观想这尊大非天神的神意,不仅能使神魂坚固无摧,无可匹敌,肉身也得到极大的淬炼,一举一动中,都有湿生阿修罗的神力加持。 这样一门武学,也难怪无怀始终念念不舍。 得意于肉身、血气的空前强盛,就连《龙师明王金身》,居然也被硬生生推到了21的熟练度,提升了足有9。 他感觉自己的肉身坚固如宝塔,面对之前的自己,只需一只手,就能轻松将其打爆。 即便是眼前虚弘。 他高出自己一个小境界,修为已是鼻窍,更修行素以肉身强横的《天平牛魔正经》。 可饶是如此,在白术眼中,他的肉身,仍是无法与自己相提并论。 绝地天通前的武学…… 白术将目光投到《遍净天人体》上,内心叹息一声。 这门同样源自绝地天通前的古法,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入门? 在白术默默思忖时,虚弘小心伸出手,将舍利子奋力砸向白术脑袋。 “怎么了?” 白术一把捏定,有些无奈开口: “师兄砸我作甚?” “你会说话?” “会……” “那刚才像个鬼一样!”虚弘破口大骂:“吓死我了!” “你真没事?” 虚弘在骂完后,又狐疑绕着白术转了两圈,试探问道: “没缺斤少两?真的还好?” “好,还好。” 白术徐徐吸气,一切嘈乱的杂声都消失在他张开的双臂中,天地间,只余下那沉重而缓慢的呼吸声。 这一瞬,惊愕的虚弘猛然察觉,白术的眼睛变了。 那是尊贵的灿金色,像是万钧的黄金都被熔化,统统到灌进那双眼瞳。 没有任何言辞能描述那个瞬间的浩大,所有的颜色都在黯淡,闪耀着的,唯有那双金瞳。 虚弘恍惚听见万民的叩拜声,他呆呆立在原地,威严如潮水,瞬间吞没了他。 “我很好,我感觉自己……从未像这般好过。” 长着妖治金瞳的僧人缓声开口,在他脸上,缓缓露出一抹微笑。 请记住本站域名:&ot;&ot; 第一百一十四章 见识 ();灿金的,那是一双妖治的金瞳。 虚弘本能想移开脸,避开那道威严的目光,可他最后,又忍受不住好奇,回过头看了一眼。 在虚弘好奇转过头,与那双金瞳凝视后。 他的意识,骤然一阵模糊。 自己突然行走在天柱下,像一只小小的蚂蚁,耳畔是缥缈而庄严的乐声。 柱子高得像天与地之间,那遥遥不可揣测的距离,它们托住的,似乎也正是一片穹天。 不知走了多久,就连自己为什么行走,迷惘中的虚弘也不再知晓了。 他只是默默迈开双足,一步又一步,终于,虚弘停下步子。 似乎撞到了什么东西,虚弘茫然睁大眼,身前的,是一方高大如山的白玉阶梯。 在他停下的刹那,头顶,似乎有什么东西发出巨响。 浓郁着,像是永远也不会溃散的香雾散开。 眼前,无可描述,无可言状的大阿修罗王端正于天座上,的体态庞大无匹,像是横跨了宇宙从有至无的生灭。 似察觉到虚弘的注视,一面三眼的大阿修罗王身子动了动,慢慢睁开眼。 最后一刹,虚弘见到了刺目的,像是要吞没一切的灿金色。 …… 外界,满头冷汗的虚弘被白术用力摇了摇,身子一颤,意识陡然回归。 “好厉害的幻术!” 虚弘擦了把汗,又好奇把头贴过去。 “猝不及防下,居然连我中招了!” “幻术?” 白术摸摸脑袋,刚想询问,就见天外,忽得有两道流光飞过来。 “成了!成了!” 他还来不及上前行礼,就见虚岩、虚羽两人皆是抚掌大笑,喜不自胜。 “虚岩师兄,虚羽师兄。” 白术上前一拜,又被高胖和尚大笑扶起。 “金瞳?这是湿生阿修罗观想到小成的异相!” 虚岩笑成一朵菊花: “你能一步就观想到小成,师弟,你与此法有缘啊!” “小成……” “你境界不稳,这对金瞳还不能控制。” 虚岩十指划动,一道道繁复精妙的法印打出,轻巧没入白术的金瞳。 “我先替你遮掩一二,等回到丰山,再请老师加固封印。” 他最后说了一句,袖袍高高鼓起,最后一个法印轰然打出。 颅脑微微一震,双目也传来刺痛感。 白术急忙召出一面水镜,镜子里 里,那对威严的灿金瞳孔正一点点褪色,很快,就恢复了如先前一般的黑白分明。 “等你能随心控制时,封印自然会消解。” 见白术摸着眼睛,虚岩又对他笑道: “这金瞳威能颇大,一个不慎,如虚弘这种没长脑子的蠢货,就要被勾进幻术,你使用时,还得多加谨慎。” “师兄,我……” 白术讪笑一声,歉疚回身,朝虚弘郑重行了一礼: “我,我……” 他方才还不明白虚弘为何突然呆住,经过虚岩解释,才明白过来。 自己无意中,居然对虚弘使了幻术。 “无妨,无妨!” 虚弘老脸一僵,大大拍打了白术几下,将他打了个踉跄。 “小小幻术,焉能惊我分毫?” 白术苦笑一声,连连应是,他不经意将目光转去法阵方向,却是一阵沉默。 全死了,没有一个漏网之鱼…… 在自己陷入无知无觉的冥想中时,观想法自动运转,汲取杀伐业力,而身侧的诸多活尸,自然是首当其冲。 21992。 近万活尸不仅将自己推到了小成境界,也令原本仅是7125点的属性值,足足上涨的21992。 望着小山般的尸堆,白术不由得叹息一声。 无怀已经竭力了,这是他能做的全部了。 也不知道下一回大规模收割,是在什么时候…… “师兄。” 短暂的怅惘过后,白术猛得响起观想时那一幕幕,诡异的世界,岩洞,阿修罗女,还有那名为婆稚的阿修罗。 他将自己遭遇说出来,认真向虚岩请教。 “萨瓦……”虚岩苦笑一声,“我也曾见过她,那个时候,我也叫婆稚。” 据无怀推测,这门观想法似乎是模仿婆稚王的生平。 他从王秋意坟冢里得到这门观想法后,金刚寺上下,都对其产生了莫大兴趣。 那个奇妙而神秘的世界,天人与阿修罗…… 每个人在进行入门观想时,都曾见到了这些。 可无人能定论,即便是方丈和神足僧也不能。 观想经里记载的世界,是否就是传说中的上界? 这个疑窦,永远也得不到解答。 天人、阿修罗……可观想经里的一切,却给他们打开了一扇门,让所有修行过的人,都明白了一个道理。 自己生活的这方天地,在宇宙虚空中,只是渺小的,如若一颗毫不起眼的微尘… … “我还想问萨瓦,紫雾到底和上界有没有关系?” 白术苦笑一声:“但恐怕再也没机会了。” “那本就只是旧日烙印。”虚岩宽慰他:“你就算问了,她也不会回应你。” 紫雾…… 在白术等沉默时,一旁虚羽突然开口。 “有紫雾在,修行易鼎心经的人魔越来越多,这三个月里,各地祸事不断,连老师都出山镇压了数回。” 他面带忧愁:“只怕,这乱世,是真的要来了。” “三个月?” “你已修行足足三个月了。”高胖和尚摸摸鼻子:“小师弟不知道么?” 居然三个月了…… 自己离开汾阴时,被无晦带往钟离。 路程便行了三个月,等到丰山时,已经是六月荷月,快到七月上秋了。 谁能想到,修行观想法,转眼又是三月过去。 现在,已经快开冬了吧。 他呆了一会,心头生出恍如隔世的观感。 “这三个月里,各地祸事连连,兵戈不断,这乱象,远甚于历朝历代。” 虚岩沉默下去,慢慢摇着头: “小师弟,你听好了。” “师兄?” “下一届楞严法会还有两年多,如果可以的话……” 他用力拍拍白术的肩,沉声道: “竭力去做,如果真能拜入金刚寺,那就再好不过了!” “我定当竭力!”白术肃然颔首。 “人魔横空,乱世的国战一触即发了,老师告诉我,即便是圣地都难以幸免。” 虚岩慢慢叹息: “我等都要竭力,能活下来一个,就活下来一个!” …… “我们明天回丰山寺吗?” 师兄弟们结束谈话后,青甲骑士的遁光又“恰巧”赶来。 白术自然是被狠狠恭维了一番,那些奉承话,即便以他的面皮,都听得脸红。 好不容易送走他们,在终于安静后,白术开口问道。 已经过了三个月,观想法既已修成,活尸也没了,他们也是时候该回丰山了吧。 “傻吧?” 虚弘一巴掌将白术拍懵了。 白术抬起眼,周围三人皆是一副关爱脑瘫儿童的模样。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长乐城你都没玩过呢。” 高胖僧人嘿嘿一笑,拍拍白术的肩。 “明天,让师兄带你去青楼见识见识!”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下山的规矩 八街九陌,软红香土。 百千家似围棋局,十二接如种菜畦。 钟离自古便是天下富庶场所,而作为其首邑的长乐,更是总揽钟离郡七分盛象,其接袂成帷,炫服成市,又是长乐一景。 一处装潢雅致的茶楼里,白术看着面前澄清的茶水,脸色木然。 在他对面,三个光头团团围成一堆,你压我,我压你,神情荡漾,嘴里不时发出令人恶寒的淫笑。 顺着他们目光望去,是泊在小苏河边,一座座张灯结彩的华丽画舫。 穿着灰衣布帽的龟公们跑上跑下,即便是在大白日,画舫上依旧亮着大红灯笼。 开启耳窍后,哪怕是再细微的响动,只要有心,都能听个大略。 绮丽的笙箫乐声,隔着老远,悠悠飘过来,其中还夹杂男女的喘息声,唇齿吮吸声,种种不堪,难以一一言表。 不……不过如此…… 白术轻吹茶面,忙不迭关闭耳识。 “圆呐!” “又圆又大呐!” “而且翘啊!” …… 白术默默听了一会,终于忍无可忍。 “师兄。” 他用指节轻轻叩叩桌面: “这就是带我来青楼见识见识?” “这……”他伸手一晃,不明所以的茶博士就赶紧上前,“这里是茶楼吧。” “见识啊,那不就是吗?” 虚岩坦然伸手一指: “小师弟你已开了眼窍、耳窍,怎么样,是不是对生命存续又多了分见解?” “不进去玩吗?”白术疑惑问道。 “你想进去?!” 虚岩三人尽皆大惊失色,如受惊的胖兔子,从原地高高跳起,把刚赶来的茶博士吓了跳。 “你入魔道了啊,小师弟!” 虚岩痛心疾首:“小小年纪,怎么满脑子都是这等恶浊思想?” “小师弟,我们可是释门众人。”虚羽一脸悲苦,“你把自己当什么了?” “等回丰山,我一定要禀告老师,罚你再去黑风洞走一遭。”虚弘毅然决定大义灭亲。 “年轻人啊,总是控制不住自己那玩意儿。” 看着一脸错愕的白术,虚岩低诵一声佛号,目光慈悲,澄澈如镜。 “师兄我作为过来人,有句忠告要说给你听。” “师兄,请讲。”白术嘴角一抽,勉强开口。 “小师弟,记住了,酒可以喝,肉可以吃,有什么为难之处,尽管开口,但你要是敢碰女人——” 虚岩苦口婆心,慢慢摇摇头: “对不住了,师兄也只能坐视你被老师打断腿。” “我……我……”白术顿时哑口无言。 …… “这脸蛋儿俏啊!” “还好吧。” “我觉得不行……” 三个淫僧继续探头伸脑,白术叹了口气,往白瓷盘里捻起颗糖豆。 嗯…… 嘎嘣脆。 在白术吃到天人合一,浑然忘我之际,突然,一个穿虎头鞋,青衣小帽的男童,直直跑上前,怔怔盯着他。 “呃……”白术呆了呆。 “吃吗?”他指了指糖豆,试探问道。 没有说话,男童只是用力点点头。 “给你。”白术将瓷盘往他面前推了推,笑道。 咻! 男童一把抱住,连头也不回,就迈开小短腿,噔噔蹬蹬地跑下楼去。 “小娃娃真有趣。” 虚岩眼角余光注意到这幕,不由得失笑: “我小时候,也是这般的天真可爱。” “我上遭行走江湖时,见到了我弟。” 虚弘也被勾起话茬,他叹息一声,摸摸脑袋: “我弟小时候也是这般模样,只是愈发大了,性情也愈发骄纵,就连家父都管束不住他。” 虚弘原本是侯府嫡子,而在他出家后,他那同父异母的幼弟,便顺理成章成为新的小侯爷。 虚弘的家事,虚岩等自然不好插嘴,一时间,气氛就沉默了下来。 “师兄。”白术突然笑道:“你说行走江湖,这行走江湖,又是个什么说法?” “喔,这是丰山规矩,每个僧人都要下山游历,不拘时间长短,也不拘地点。” 一旁虚岩抢过话头,开口解释道: “只是有两点,不得暴露身份,不能以本来面目行走下山。” “这就是增长见闻,广博知识的事。” 虚弘也憨笑道: “不是什么大事,小师弟无须放在心上。” “不拘时日长短?不拘地点?”白术眼睛一亮。 “不拘。” 虚岩摇摇头: “如我,只是去隔壁云中玩了转,然后就滚回丰山了。 像你虚则师兄,这疯和尚跑去边军入伍,杀了足足六年,直到老师看不过眼,才把他拖了回来。” “不过嘛……”虚岩又提点道: “楞严法会还有两年多,你行走江湖不要忘了时间,记得到时候回来参会。” 两年多,时间不长啊…… “我明白了。”白术点点头。 “小师弟准备去哪?”虚羽好奇问道。 “还没想好。” 白术沉默片刻,笑道:“我多久才能下山游历呢?” 两年多,这些时间,能否通过楞严法会,还没有定数。 北卫人魔肆虐,为了观想法,也为了属性值。 自己必然要去边军沙场走一遭了。 决定了,就是北卫! 下山后,没有无怀看管,他也能将停滞已久的修为提升上去。 泥丸宫,乃至是三境阳符…… 也唯有如此,他面对人魔时,才能有一战之力。 “练窍弟子便能下山游历了,你开了耳窍。 只怕这次回山后不久,就要下山游历了。” 虚岩自然不清楚白术此刻所想,他思索片刻后,回道。 太好了! 白术内心轻笑一声,喜不自胜。 自己的修为,已经拖得太久了,他已经迫不及待,想看看练窍之上,三境阳符的风光。 虚岩和白术又喝了几盏茶,呆了半刻钟后,便起身结了茶钱,准备离去。 可当高胖和尚刚刚下楼,就有一个面皮蜡黄,看起来行将就木的中年汉子,颤颤巍巍走近茶楼。 虽是快开冬了,但长乐城天气依旧温暖,艳阳高照。 汉子裹着厚厚的狐裘,手指却仍是不住抖动。 “是你?” 身边虚岩惊愕开口,大笑迎上前去。 “好久未见,佛爷还以为你被青黎君打杀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弥罗灯 那艳阳天仍裹着厚重狐裘的汉子吓了跳,他猛得后退几步,脚步迅捷如猿猱。 待看清高胖和尚面目时,裹狐裘的汉子才定下心来。 他笑骂着,狠狠往虚岩光头拍打一记。 “杀不尽的贼秃!” 汉子喜形于色: “咱俩有多长时日没相见了?” “我一直都在丰山,只是你,一向行踪飘忽不定!” 虚岩也是大喜过望,他上前两步,狠狠拍打汉子的后背。 “怎么样,可还好吧?” 高胖和尚满脸关切:“这么多年过去,青黎君可消气了?” 青黎君? 虚岩后边的白术心头一动,仔细打量那个蜡黄面皮的汉子,定睛细察。 他一身灵机孱弱,气血不显,犹如一个不通武道的凡夫。 可他的神魂…… 白术略一皱眉,赶紧收回目光,不敢再看。 留在汉子神魂里的那道气机,仅仅只是一眼,都让白术的瞳孔酸涩异常,像是被大日的光焰灼烫。 青黎君…… 他一面低下头,一面暗自思忖。 这尊居住在桐江的大妖龙,是一尊六境妖仙。 这条镇江蛟龙王是妖族异种成道,寿元绵长,甚至早在前宋立国时,就曾显露声名。 即便桐江异种无数,水怪肆虐,可这方居于深水的圣地,在万丈渊暗中,依旧是杀名远扬。 无怀带自己横渡桐江时,曾见到了一条黄蛟。 现在看来,那条黄蛟只怕是青黎宫的从属。 白术看向狐裘汉子时,眼神里多出几分好奇。 这个汉子,怎会惹上一尊六境的大妖仙? “婆稚……” 突然,正与虚岩畅谈的狐裘汉子脸色一凝,眼角余光捕捉到那个白衣小和尚,他不可置信转过头,又郑重打量了白术几眼。 “《婆稚阿修罗王观想经》——” 狐裘汉子甩开虚岩,径直走来白术面前,嘴里啧啧称奇: “小师傅才德惊人,居然将这门修罗法修炼到了湿生小成,果然是福缘深厚!” “不知先生是?” “鄙人姓徐,高陵徐家出身,单名一个羿。” 十二巨室,高陵徐家的子弟? 白术还来不及回礼,就见对面人身子陡然一震。 蜡黄脸的狐裘汉子大声咳嗽,身体不住颤抖,好一会儿,才渐渐缓过来。 他自嘲一笑,对白术歉然拱拱手。 “贱躯欠安,若有失礼的地方,还请小师傅谅解则个。” “青黎君当真小气。” 虚岩叹了口气,也是摇摇头: “你这病,也不知要等到几时才能好了。” “小师弟无须忧虑,老徐他为金刚寺立下过大功,所以方丈破例,即便他并非释门中人,也允他从藏经阁任择一门功法。” 虚岩偏过头,对白术解释道: “你们观想法同出一源,且他境界更是精深,是天纵之才! 所以这泼皮才能一眼窥破你的行藏,换做旁人来,绝难勘破你的功夫。” “不知徐先生。”白术躬身一礼,好奇问道: “于观想法上,是什么境界了?” “胎生阿修罗!” 不等张羿开口,虚岩便率先替他答了: “胎生阿修罗,入门!” “胎生阿修罗?!” 此话一出,不仅白术,就连虚羽、虚弘,尽皆面上失色,纷纷失态。 “怎么会……” 白术心头喃喃,难以置信。 就连他自家老师无怀,金刚境的无漏者,也仅仅只是修行到湿生阿修罗圆满,自身禅意便再难压制阿修罗意了。 徐羿,他究竟是何许人等? “惊讶吧?” 虚岩哈哈大笑,一脸自得: “这泼才在武道修行只是寻常,在徐家也不被重视,偏偏,却有如此深厚的观想法造诣。” 高胖和尚摸摸肚子,一脸遗憾: “就连方丈,都几次想度他遁入空门,偏偏徐羿他只是不愿。” “又揭我短!” 徐羿笑骂一声,在他泥丸宫里,一颗赤红色,纹理粗糙的小石子,正散发无尽酷烈的阿修罗意。 徐羿心念一动,那小石子便消失在泥丸宫深处,再不见踪迹。 “他于婆稚观想法的造诣,不是师兄我夸大,是真真正正的第一人,就连方丈也不及他!” 虚岩对白术说: “你能遇见他,也是大幸事了,可得好好向他请教请教。” “那小僧就厚颜了!” 白术眼前一亮,向徐羿认真一礼。 婆稚观想法精妙高深,若有一人能提点他,想来也能省下不少属性值。 “相互验证所学罢了。” 徐羿微微一笑,以袖掩面,再度重重咳嗽几声。 “上楼再叙,上楼再叙!” 虚岩兴致颇高,携着狐裘汉子,大笑走上楼来。 随着新茶重新注进,几人围着一方小案坐定。 直到足足两盏茶过去,虚岩说到口干舌燥时,这狐裘汉子的生平,才真正显露人前。 而此刻,白术和虚羽的目光,都已是惊愕莫名。 徐羿,十二巨室其一,高陵徐氏族人。 他武道资质只是寻常,更兼兄弟姐们众多,虽然出身显赫无比,却也不太被重视。 可他在一次偶然下,恰巧助了金刚寺方丈一臂之力。 在藏经阁里得到婆稚观想法后,出乎所有人意料,徐羿在其进境上,与武道修行的缓慢截然不同,居然是真真正正的一日千里。 明明修为只是阳符,可观想法上,竟已是胎生阿修罗的进度。 方丈数次动了爱才之心,想度他遁入空门,只是徐羿执意不肯,态度坚决。 而后,修行观想法的他,更是在青黎君的龙君招婿上,一举击退众敌,成为青黎宫的乘龙快婿。 只是不知道,为何现今的徐羿病弱不堪…… 方才虚岩提到青黎君时,也带着责怪意味。 老丈人为什么要对女婿下手? 白术不明所以,但虚岩没有说,他自然也不好再问。 “近年你行走天下,我却只是枯坐空山。” 虚岩叹息一声,拨弄两下茶盏。 “怎么样,可遇着什么大事情了?” “大事?无非是紫雾天降,人魔横行,除此之外,又有什么大事?” 徐羿咳嗽两声,慢慢摇头: “不过,再过几月,还真有一件大事。” “什么?”高胖和尚好奇道。 “青黎君,我那老丈人,又要开始龙宫招婿了。” 徐羿幽幽叹了口气: “这次嫁女儿的嫁妆,丰厚到令我心头都滴血!” “是什么?” “可听说过弥罗灯?” “那件能提升悟性的古宝?”虚岩大惊失色:“青黎君竟舍得它么?” 提升悟性…… 正饮茶的白术手心一颤,便有不少茶水自杯中洒出。 “能提升悟性?” 白术强捺下内心狂喜,朝徐羿颤声问道。 第一百一十七章 回山 “没错。”徐羿对白术点点头:“能提升悟性。” 他看着不禁喜形于色的小和尚,却是失笑: “虚明小师傅,你是释门中人,只怕这弥罗灯,却与你无缘了。” “谁说与他无缘?”虚岩突然开口。 “师兄?”白术朝他望去。 “僧人如何娶妻?”徐羿摇摇头:“只怕虚明小师傅连青黎宫都进不了。” “改换面容不就行了。” 虚岩嘿嘿一笑,眼神古怪: “青黎君的用意,我多少也能猜到三分,无非是紫雾天降,人魔横行,天下乱象日复一日。 青黎君想以嫁女为名,与天下圣地道统缔结同盟,可金刚寺,难道不是天下圣地么?” “无怀大师舍得让虚明还俗?”徐羿面无表情。 “自然不舍得。”虚岩挠挠耳朵:“小师弟可是要继承老师的衣钵,怎么还俗?” “那不就得了。” 狐裘汉子咳嗽两声,无奈摊手: “我那老丈人想嫁女儿,虚明又不能还俗,这事决然成不了。” “可青黎君本意就是寻找攻守同盟啊。” 虚岩死缠烂打: “听老师说,上宗金刚寺也正有此意。” “就算是这样……”徐羿彻底无奈: “可这次招亲的人中,有太微山、界京山、枯祠、道德宗、谢家、左家、徐家……” 蜡黄脸的汉子耸耸肩: “不是我说,虚明小师傅。要怎么敌得过他们?” “徐先生。” 一直静默旁听的白术,突然开口问道: “不知此次招亲,可有什么规则所在?” “三十岁以下,身家清白,如果是出身圣地名门,自然是再好不过。” 徐羿解释道: “虽然只有魁首,才能与龙女成婚,获得弥罗灯,但前十者,同样可以获得龙宫宝物。” 他端起茶盏,沉吟了半响,才缓缓开口。 青黎宫招婿,这本就是风闻天下的大事。 更何况,青黎君拼了家底,竟连弥罗灯这般重器都拿了出来。 不仅大郑,北卫和大楚都有人前来。 奖励魁首的器物,自然是弥罗灯。 弥罗灯,是桐江底的一件古宝,也是天下屈指可数,能够提升悟性的重器。 这等重器,就连金刚圣地里,也是没有的。 若能得到它,久久无法入门的人觉经和天人体,或许便有突破的希望。 而这两项一旦入门,通过楞严法会,便是十拿九稳了。 也只有真正拜入金刚寺,才能得到金刚后续的心法。 想要拜入金刚圣地,只有两门法子。 一个是三年一期的楞严法会,另一个,便是成就金刚。 修为到了阳符绝巅,却无法从楞严法会上出众。 时日一久,金刚寺里,自会遣人考察。 禅理、武学、资质、悟性、修为…… 若考察通过后,还需替金刚寺做成一桩大事,当做投名状。 也只做成这桩事后,才能真切拜入金刚寺,被授下后续心法。 据无怀所言,金刚寺的试炼无不是凶险异常,九死一生。 有楞严法会珠玉在前,两相其利,白术自然不会选择后者。 三百禅院里藏龙卧虎,为了修成天人体—— 青黎宫这趟,他势在必行! “徐先生,此番龙宫招婿。”白术沉默片刻,开口问道:“可会有第四境的修士参加?” “不会。”徐羿摇头:“三十岁以下,除了寥寥几人外,有谁是在三十岁以下成就金刚的?” “王秋意。”虚岩笑道:“可听说了,界京山的算师们推演,王秋意似是在十七岁成就金刚的。” “听他们鬼扯!” 徐羿笑骂一句,摇摇头。 “决定了?”他又敛去唇角笑意,肃然开口。 “决定了,我已禀明老师,他也同意了。” 迎着一旁白术愕然的目光,高胖和尚肃然点头: “老徐,劳烦你问问青黎君意思。” 虚岩在说完这番话后,又转向白术: “我刚才已传讯给老师,老师也同意了。” 高胖和尚伸出手,勉励拍拍白术的肩: “这次去青黎宫,咱就当长长见识,弥罗灯,拿不到,那就算了!” “师兄,我……” 白术心头复杂难言,他重重点点头,沉声应是。 在两人说话间,徐羿手中出现一个苍青色的大螺,他嘴唇微动,也不知说了些什么。 在白术屏息以待中,足足过了一炷香,蜡黄脸汉子才放下大螺。 “成了,青黎君可以允你参加龙宫择婿。” 他咳嗽两声,对白术说道。 “善!”虚弘、虚岩大喜过望。 “但有几个条件……”徐羿伸出手,往下压了压,示意他们稍安勿躁。 “第一个,在比斗时,你不能太过显示金刚寺武学。” 徐羿伸出第一根手指:“毕竟,明面上终究是择婿,且器物也定了是弥罗灯。 传出去的话,你我双方,面子上都不好看。” “可以。”还未等虚岩他们皱眉,白术就微微颔首。 除了金刚寺的武学,他还有一本剑经在手。 剑修杀力无穷,号称同境无敌者。 没有四境修士参加,他自信凭飞剑,便足以斩落众敌。 这门剑经与寻常武学不同,他只要修成泥丸宫,将神魂寄托在剑胚上,便算是入门了。 而只要入门,就能用属性值提升进境。 丰山寺神材无数,又随意自取,凑一口剑胎出来,并不算难。 “第二个。”见白术颔首,徐羿又接着开口: “你既不能娶妻,那么龙女,便是不能嫁给你了。” “这是应有之意,我……” “别急着答应,你若夺得魁首,却不娶亲的话。” 徐羿摇摇头:“你得为青黎君做一件事,作为拿到弥罗灯的回报。” “是什么?” “青黎君还没有说。”徐羿皱眉:“不过有金刚寺见证,反正不会太过难为你。” 见虚岩面色沉凝,白术也没有莽撞答应。 “第三个,无论成与不成,你是否独占魁首,拿到了弥罗灯。” 徐羿不以为意:“金刚寺,都需得与青黎宫结成攻守同盟!” 场上瞬间静了一会,谁都没有说话,空气都陷入了静默。 好一会儿,直到虚岩腰上玉圭闪了三闪,才有声音传开。 无怀的声音突然在玉圭上响起,无悲也无喜: “告诉青黎君,这三个条件,我替虚明答应了。” “明白了。”徐羿恭敬起身,向玉圭处郑重一礼:“我会如实传禀。” “那就这样吧。” 无怀依旧声音淡淡: “虚岩,你带虚明他们现在回山,我有事要交代你们。” “弟子晓得了。” 虚羽、虚弘对视一眼,皆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虽还有心想玩两天,但在这时候,也只得躬身领命。 “回山吧,好日子没咯。”高胖僧人哀叹一声,面色愁苦。 弥罗灯…… 白术暗暗握紧双拳,眼神轻轻动了动。 第一百一十八章 开辟泥丸宫 次日清晨,四道各色遁光划破青冥,朝着不远处,那座如荒兽盘踞的巍峨大山,迅捷落下。 自昨日在茶楼遇见徐羿后,歇息了一晚,四人不敢怠慢,又连忙从长乐城回到丰山。 赤色遁光里,白术一边鼓荡真炁,一边轻轻松开右掌。 掌心里,静静躺着一片青灰色的龙鳞。 这是外人参加龙宫选婿的凭证。 徐羿虽然嘴上不说,但显然并不看好自己。 各圣地、世家的少年俊才,莫说练窍,只怕连阳符,也并不罕见。 自己才开了区区耳窍,在徐羿看来,自然无法与他们相提并论。 而且又不能过分显露金刚寺武学,以免被人窥破出身,闹出笑话。 种种条件下,也难怪徐羿一脸不以为然。 白术轻声一笑,收回心神。 几人在山巅的佛殿前降下遁光,甫一落下云头,就见佛殿大门打开,僧人们分立两侧,簇拥着正上首那个赤面僧人。 无怀面色淡然,手里托着一方小盒,只是看不清里面是何事物。 白术等人向无怀告罪一声,也退到末尾,恭敬垂手侍立。 也不知过了多久,香炉里的白烟愈发浓厚,在双目所见,皆是氤氲香雾飘散时。 正上首的赤面僧人睁开双眼,沉声开口: “稍后,我将启程南海!” 南海? 在众僧疑惑时,无怀又接着开口: “我枯坐金刚多年,在南海,意外竟有成道契机,此行不知要多少年岁——” 他伸手指向虚岩,淡淡道: “在我去南海期间,虚岩,便是丰山寺的方丈。” 方丈?! 众僧皆是震愕,就连虚岩本人,也是一阵手足无措。 “弟子知晓了。” 这时,除虚岩外,众弟子中辈分最高的虚则微微一笑,率先上前,向虚岩郑重行礼: “方丈!” 他一旁的虚庆呆了呆,随即反应过来,也肃然上前,躬身行了一礼,口称方丈。 一时间,所有人,就连身着彩衣,面容桀骜的虚行,也是乖乖行事。 高胖和尚沉默了半响,他双手在宽大的僧袍里微微颤抖。 虚岩深深呼了口气,坦然受下众僧一派。 待白术等施礼完毕,虚岩又后退几步,郑重回礼。 一进一退间,丰山寺的名分便在此定下。 无怀转动佛珠,微不可查地颔首。 待佛殿里所有声音平息,一切又都恢复肃穆后,赤面僧人径直从蒲团起身。 无怀手里突然生出一片金光,他抓起金光,高高举起,洒向殿内众弟子。 “这是传法金钟,回去好生参悟!” 不等虚则等疑惑开口,无怀便作狮子吼,声如震雷。 他略一挥手,示意众僧自行退去。 “虚明,你等等。” 刚迈出殿门的白术又退了回来,在殿外等候他的虚弘楞了楞,竟也想跟进去。 “吃肉吃傻了?”虚岩一把扯住他,骂骂咧咧,“是交代小师弟青黎宫的事情,关你屁事。” “哦,哦。”虚弘恍然点头,“原来如此!” “你得了什么神通?”虚岩看向虚弘手腕金钟,好奇问道。 “天王拳。”虚弘反问道:“师兄得了什么?” “妙净心观。” “老师把神通分给我们。”虚弘有些忧心忡忡:“那他……” “有上宗长辈助拳,老师必然是能成就第五境,突破境界的。”虚岩一脸自得。 “哪位上宗长辈?”虚弘好奇问道。 “神足大师!”虚岩摸着光头,神秘一笑。 …… 在殿内,门户已经掩上,只有白术和无怀两人。 一片静默之中,他心头难免有些惴惴不安。 “弟子……” “金刚寺与青黎宫结盟,本就已定好了。”无怀似看穿他心中所想:“勿要多想,此事与你无关。” 无怀揭开手中盒盖,里面竟躺着一个头颅。 那是张四十岁上下,壮年男人的面容,只是隐隐有不少细鳞生出,看清来诡异而可怖。 “他叫毒龙子,是我平生一个大敌。”无怀意味深长:“他的脑袋,是前几日,谢家亲手送来丰山的。” “谢家……” “本来我也不安,但现在,你不用忧虑了。” 无怀抚须微笑,面色自得: “我特意找金刚寺一位师叔出面,有他在,谅谢家再如何如何,也是不敢动你分毫的!” “不知是哪位前辈?” “神足僧,广慧师叔!” 无怀哈哈大笑: “所幸我被他看重,神足师叔给了我几分面子。 有这位大神通者在,你与谢家天官的孽缘,就算斩不断,也得断了!” “多谢老师。”白术松了口气,躬身一拜:“多谢老师助我。” “你是我弟子。”无怀大笑扶起他:“我不助你,又能助谁呢?” “你此去青黎宫,增长见闻就是了。”无怀又提点道: “凡事不要贪功冒进,那弥罗灯,以你的修为,必然是毫无可能的” “弟子明白了。”白术颔首,又接过无怀递过的一方锦囊。 “这是须弥袋,储物的东西。” 无怀伸手一指: “你下山游历的东西,我都给你备好了,等我走后,你也便下山游历去吧。” “老师什么时候走?” “现在。” “这么快么?” “事情都已交代过了,也便无甚留恋了。” 无怀轻抚他头顶,叹息一声,整个人随后便身化遁光,消失在殿内。 “须弥袋里,我给你的东西,记得多留意一二。” 看着那一道冲霄虹光消失在天际,白术捏紧手里的须弥袋,心头复杂难言。 “老师走了啊。” 候在殿外的虚岩叹了口气,慢慢摇摇头。 即便知道有神足僧护持,无怀即便不能破境,此行也必然无忧,但他心头,还是难免生出几分怅惘。 有无怀在,丰山寺的地位才能超然于三百禅院。 他一个三境阳符,只怕还坐不安这丰山方丈的大位。 “小师弟?” 身侧一声呼喊,将沉思中的虚岩惊醒。 “你要去哪?”虚弘扯着嗓子,声音如大鼓。 “修行!” 遁光里,遥遥有声音传来。 修行…… 虚岩叹息一声,骤然抬手,将身侧光头敲了记。 “看什么看!” 高胖和尚挺着肚子,骂骂咧咧:“不赶紧修行去?还想不想入金刚寺了!” …… 在那座小楼外降下遁光,白术略一抬手,就推门走了进去。 虽然足足有三个月未回了,但楼里铭刻了净尘的法阵,所以里面一应事物,依旧还是整洁。 无怀已经离去,那么自己……也终于可以提升修为了。 一直担心被窥破行藏,无怀坐镇丰山,自己也始终不敢太过显露头角。 而此刻,现今丰山寺里,即便是虚岩,也无法在不惊动自己的情况下,探测自己修为。 离楞严法会,还有两年多的时间。 两年多,足以改变一些东西了…… 白术微微一笑,眼前浮现出属性面板。 “消耗300点属性值,可开启鼻窍。” “消耗320点属性值,可开启口窍。” “消耗350点属性值,可开启前阴窍。” “消耗500点属性值,可开启后阴窍。” “消耗3200点属性值,可开启泥丸宫。” —— “提升!” 白术心念一动,狠狠尽数按了下去。 嘭! 视野一片混沌,强烈的刺痛感从身体各处传开,隐隐,像是一处处,肉身的玄关大窍被强劲推开。 脑海里漆黑一片,连思绪无法集中,在朦胧的邃暗中,脑海里,突然生出了一束光。 第一百一十九章 元神 漆黑的邃暗中,骤然劈下一束亮光,像天神舞动开辟世界的大斧,清气上升,浊气下沉。 在四象初显,五行分化后。 混沌,由此被彻底分开。 一连开辟剩下五窍,肉身传来的,是躯壳要爆开般的痛楚。 连惨叫都卡在喉咙里,声音也呼喊不出。 白术如一个被摔破的白瓷玩偶,细长的裂纹从眉心蔓延到唇角。 血气没有沉寂,反而纷纷鼓噪起来,像一锅没有盖子,即将窜出来的沸水。 小屋里,都空气都弥散着一圈暗红色,隐隐透着血腥气味的红雾。 在无边苦痛中,随着那束光亮的出现—— 白术感觉身躯忽得一轻,整个人便飞了起来。 他变得轻飘飘,像一团轻柔的杨花或飞雪,周遭都是无声的,连风声也不再有。 一切,都陷入了温柔的沉寂。 不知过了多久,白术骤然睁开眼。 他惊愕抬起四肢,欣喜打量着自己。 现在的他,是一个灿金金,两指长短的小人。 元神! 这是开辟泥丸宫后,生出的元神! 生出元神后,此后的武道修行,便与之前,是截然不同的两条路了。 灿金小人身躯一动,便无声遁入这片虚空,视眼前诸般阻碍如若无物。 白术微笑眯起眼,又朝身下看去。 残破的躯壳矗立在下方,一动不动,像尊森寂的石雕。 出于本能缘故,即便没有神魂,肉身仍自动开始吸纳天地元炁,弥补亏损。 不过短短片刻,表面裂痕已好得七七八八了。 在九窍的合力下,一条更加精纯也更加暴虐的赤龙,正逐渐浮出体外。 白术扫了眼那条头角峥嵘的恶浊火龙,便不再关注。 相比赤龙,他对现在的自己,要更感兴趣。 在神魂的视野里,脑内突兀出现一片广袤虚空。 他知道,那是自己的泥丸宫。 九窍圆满,开辟泥丸。 现在的自己,已是第二境圆满了。 武道修行,真是奇妙啊…… 开辟泥丸宫后,自己已经生出元神了。 也就意味着,只要寻找神铁,铸造成剑胚。 自己便能将元神分化在飞剑内,成为一名真正的核爆剑仙啦! 而成就元神,以魂体的视觉观察万象,一切,似乎都有些不一样了。 他神念一动,空气便发出急促,如撕开破布的暴烈响声。 白术张开双臂,随着他心念动作,墙角的桌椅小案便纷纷翻飞起来,在空中摆出种种繁复的姿势。 灿金小人手指一勾,桌椅再次转动,组成一个怪异的猫头。 猫头…… 刚想转动手指的白术一楞,不自主停下动作。 他突然想起汾阴城里,那只叫做胖胖的花猫。 原以为不过是头普通的小花猫,只是能吃了点。 到丰山寺后,白术才晓得,小花猫不是普通的小花猫。 它叫玉蝉,是丹北左家和长缙谢家,两个巨室合力的造物。 这头猫,是地气的造物。 两家合力采集灵土中的地气,以机关术的造物手法,生生创造出这尊新物种。 难以想象它到底是地灵还是机关种,现在看来,谢梵镜和谢微居然会远来汾阴。 相比也是因为汾阴地气,有利于那头花猫的修行。 一想到自己还曾揉过花猫肚皮,白术心头就生起股不真实的感触。 而谢梵镜和谢微…… 方才还胡思乱想,信马由缰的白术,突然沉默下来。 自己遇见过神足僧,在万丈青冥中,盘坐虚空的僧人讲了一个故事。 一个,关于和尚的故事。 白术从不觉得自己就是无明,仅仅是因为长得像?那连这具躯壳,都不是自己本来的肉身。 白术,那个痴迷谢微的赵家杂役。 或许,他才是真正的无明。 谢梵镜对自己莫名其妙的好感,以及原身记忆里,谢微复杂的爱恨交加…… 轮回,真的有轮回吗? 白术幽幽叹了口气,不再多想。 他静了半响,又打开属性面板。 就算一切都是假的,可修为,它是真实的。 成就泥丸宫后,练窍一境,便已修行圆满了。 接下来,便是三境阳符。 也唯有成就阳符,自己才能与青黎宫中,那些圣地世家的天骄子们相提并论。 更强,只要一直变强下去。 所有疑云都将被揭开。 无论是轮回,还是悬在头顶的紫雾。 上界……长生…… 这些东西,他也想要。 姓名:白术。 武学:《七步生莲》圆满。《神象拳》圆满。 《大孔雀拳》入门。《狮子步》入门。《龙师明王金身》未入门(21)。《乾闼婆琉璃咒》未入门(24)。 《自在人觉经》未入门(4)。《遍净天人体》未入门(3)。 《婆稚阿修罗王观想经》(湿生阿修罗:小成)。 《赤龙心经》第二境练窍(泥丸宫)。 属性值:24447。 天人体…… 白术目光一凝,得到弥罗灯后,再参透这本古经。 自己战力,绝然会出现量的提升。 《遍净天人体》号称炼体第一,能成就天人的无敌体魄。 绝地天通的古法虽然邪门,但一个胜过一个的强横。 《婆稚阿修罗王观想经》,仅仅只是湿生阿修罗小成,就给自己带来不菲的好处。 神魂不仅坚固如铁,且肉身,也比之前强横了一大截。 只不过…… 白术心头嘀咕。 神魂观想阿修罗,肉身修炼天人体。 是不是,有点怪异了? 他懒得多想,继续将目光投向属性面板。 随着他成就练窍圆满后,在属性面板上,又悄然多出几行细小文字。 “消耗0点属性值,可提升到阳符第一重——内外琉璃。” “消耗1300点属性值,可提升到阳符第二重——炁血臻至。” “消耗点属性值,可提升到阳符第三重——真符种道。” 0点属性值? 突破阳符第二重,成就炁血纯阳,怎么才只要1300点属性值? 就连构建泥丸宫,都用了3200点。 这个又是什么情况? 白术的神魂在虚空中盘起小短腿,脸上流露出思索的神色。 他挠挠脑袋,突然恍然大悟。 在那数行文字上,一个小到不能再小的半透明“+”,正若隐若现。 点进去,见到“+”后隐藏的文字时,白术不由得一皱眉。 第一百二十章 功德与阳符三境 “消耗0点属性值,可提升到阳符第一重——内外琉璃。”——(以身外功德代替,消耗0点属性值)。 “消耗点属性值,可提升到阳符第三重——真符种道。”——(缺少真符道种,无法计算)。 “功德?” 白术转过头,在灿金的元神体表上,随着他的动作,一圈黯淡而轻柔的微小光晕,慢慢浮现出来。 功德…… 早在汾阴城时,功德这二字,自己便听过数次了。 左昭、无显他们领兵下江南,也是为了功德。 阳符共有三重小境界。 内外琉璃。 炁血臻至。 真符种道。 内外琉璃,是阳符境界的第一步,却也是最凶险的一步。 度这一劫时,便有无形无质的阳火从心海生出。 又有无数纷扰心魔乱相,各自狂舞,来搅乱神魂。 这一劫,又叫做心魔劫。 度不过心魔劫,无法折服阳火外魔,便是身死道消的下场。 甚至连尸骸也存不下,只是一捧焦炭黑灰。 为了应对心魔劫,修行界的手段层出不穷。 白术曾在赵家丹房得到过两箱洗神丹。 它能洗魂练心,冲刷心底诸般杂念,澄澈神魂。 这是增加突破心魔劫几率的宝丹,很是罕有。 不过在丰山寺的丹房里,如这般功效的,并不罕见。 如如不动山。 虽冠以山名,实则却是一张宝箓。 它出自“不取于相,如如不动”之意, 催动这张宝箓,便能短暂迈入常在的心境。 那是菩萨与阿罗汉们的心。 面对世间的境缘,心里却不产生执着。 有如如不动山在,度过心魔劫,成就内外琉璃的境界,便轻易如掌上观纹。 像如如不动山这般器物,在丰山寺还有不少。 白骨心丹、山王符、琉璃想咒、摩诃萨埵炁、七地观符…… 有这些在,对于心魔劫,白术本就不甚放在心上。 可功德…… 白术的注意被吸引了。 灿金小人微微伸手,体表外那层黯淡而轻柔的微小光晕,便汇聚凝实起来。 一颗鸡子大小,似幻非幻,周身明灭不定的小光球,就出现在元神手中。 这,便是功德? 根据无怀对自己的言语,功德二字,似乎大有来历。 在紫雾天降,活尸、人魔现世前,这方天下,并不存在功德一说。 无论是斩杀恶贯满盈的邪道妖修,还是除魔卫道,护持一方风雨。 行善,不会天降功德。 作恶,也不会业火缠身。 可在紫雾出现后,修行者们惊愕发现,他们每斩杀一个紫雾异种,自身元神上,便会沾上一点莫名光粒。 这些光粒并不能促进修行,也不能炼作法器,似乎并无用武。 可在一个老练窍行险一搏,悍然突破阳符时,这些光粒的作用才真正显露出来。 天底下,并不缺少度过阳火外魔的器物。 但以那位老修士的家资,绝然是承受不起的。 眼看他就要被阳火焚成炭灰,元神里,那些细碎的游离光点,却扑灭了汹涌的阳火。 直到此事被疯传出去,天下人,才真正得知光点的妙用。 那些光点,也被奉以功德二字。 白术元神托着鸡子大小的光球,轻轻一抛一接,脸上露出思索的神色, 功德的效用,除了度过心魔劫外,便再无其他功用。 它既不能加快修行,也无法提升资质,对延年益寿,养护肉身来说,也没有半分用处。 曾有人异想天开,想用它来滋养神魂,当做一枚养魂丹房的主材。 但最终,还是做了无用功。 白术思索再三,终于还是摇摇头,没有在那个“+”上点下去。 他总觉得,功德的效用,定不仅仅只绝于此。 既然丰山寺里并不缺白骨心丹、琉璃想咒等事物。 功德这东西,没必要就耗在这里。 日后,或许它能另有用处? 白术点点头,手指一松,那颗光球溃散,重新化作黯淡而轻柔的一圈微小光晕,覆在元神体表上。 阳符三重——内外琉璃、炁血臻至、真符种道。 度过心魔劫,成就内外琉璃。 这个时候,体内体外皆是琉璃宝相,外邪不入,心劫难生。 而第二重炁血臻至,便是调养肉身、真炁,使其精纯到无暇,而唯有如此的躯壳和精神,才能承载下一步的真符、道种。 或许是经过婆稚王观想经的淬炼,肉身和神魂都进境匪浅。 提升到阳符第二重,所需的属性值甚至比不上开辟泥丸宫的损耗。 而阳符第三重,真符种道, 这个境界,便是需要外物了。 那些遗留天地间的古老物质,被叫做道种或真符…… 它们的称呼不同,功效却相近。 这等奇物本是天地所生,内蕴大道痕迹,是一等一的神物。 真符种道——便是将这些天地间的古老道种,移植到自己身体里,开辟造化玄门。 从此身与道合,一举一动,都携有莫大的威能, 真符种道,这一重境界,便是阳符的极境。 这一步是重塑真我的过程,在真符道种的协助下,实现从肉身到神魂的大蜕变。 天下不少散修,即便勉力成就第二重的炁血臻至,却还是因为无力得到一枚道种,从而只能无奈止步于此。 就连触摸金刚壁障的机会,都不再有。 道种虽是一等一的神物,极为珍贵,但彼此之间,也有上中下三等之分。 也不知道丰山寺里,有没有道种? 白术心头嘀咕。 阳符三重,除却最后一重真符种道。 其余如内外琉璃、气血臻至两重,对他来说,都再无半点阻碍。 若是想的话,他只要心念一动,就能立地破境,从练窍登临阳符。 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三境大修士。 不知待了多久,白术元神突然微微乏力。 灿金小人皱皱眉,身化一道流光,钻进新开辟出的泥丸宫里。 泥丸宫,养魂藏精之所。 元神虽有可以遁出体外,不避风雷,但时日久了,没有泥丸宫的不断孕养,终会慢慢衰弱下去。 下方,随着那具灿金小人钻进泥丸宫,静默许久的肉身动了动,骤然睁开眼。 在九窍和泥丸宫的合力下,纷涌的天地元炁纷纷被赤龙自主炼化,用来愈合伤势。 这个时候,体表的伤痕也全然愈合,看不出丝毫受过伤的痕迹。 白术缓缓舒张五指,成就泥丸宫后。 现在的他,是前所未有的强大。 既已生出元神,那么也代表,可以正式修炼剑经了。 白术刚想去丰山宝库,寻找神铁铸造剑胚。 也顺便拿几张如如不动山,好用来度过接下来的心魔劫。 可他在刚出门的刹那,又望见桌上的那个明黄色的小袋子。 那是无怀临走前给他的东西。 白术心中一动,走上前,掐了一个法决,打开须弥袋。 第一百二十一章 苦海佛 须弥袋,取自芥子纳须。 顾名思义,是储物的场所。 眼前明黄色的锦袋虽小,似寻常香囊一般,但里内空间却甚是宽阔,能藏下诸多事物。 其实修士开辟泥丸宫后,作为养魂场所的泥丸宫,也能用来储物。 泥丸宫中的场所不仅更为宽阔,与须弥袋相比,泥丸宫也更加隐蔽。 随着武道修行突破,元神成长,作为承载元神的居所,泥丸宫也会扩大。 白术曾听虚岩说过一个传闻,那故事还被记载在一些浪浮话本上,当做饭后消遣的玩乐。 那段故事说,早在前宋,有一个修行天魔双修法的淫僧,最好人妇,屡屡拆散鸳鸯眷侣。 偏偏他遁术无双,鲜有人捉住他行踪。 此恶贼如此行径,自然被不少除魔卫道的修行侠士盯上,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除之后快。 过了足足数百载,也不知多少年岁,等到他被人设伏打杀,泥丸宫爆开时。 居然足足有一城人坠落虚空,从淫僧的泥丸宫里显形。 有修士大惊之下,急切上前探查时,竟惊愕发现,那一城人口,居然都是淫僧的子嗣。 他掳掠妇人,藏在泥丸宫里,肆意欢乐。 子又生子,孙又生孙。 如此下来,泥丸宫里竟成了他一家的后院。 这故事荒诞不经,只要略通晓武道,便知道这不过是个笑话。 武道第六境,除非是有独到延寿之法,不然纵是人仙,也不过千载的寿数。 时日一到,便是身死道消。 像那足足一城人口,除非是夫子,否则无人能有那般绵长寿元。 可这也恰巧说明泥丸宫的宽广,这一个,倒并非荒诞不经。 武道修行,随着元神强大,泥丸宫随之宽广,也并不奇怪。 单说长乐城外,便有一座孤峰,是长乐城附近一景。 它本是三山合抱,簇拥正中那座孤峰,风光奇佳。 可一日孤峰主人与人起了嫌隙,那人趁孤峰主人外出,将周遭三座大山尽数收入泥丸宫,扬长而去。 那人白术也听过名字,正是精通丹道的长生子。 长生子将三座大山尽数放置甘山周围,用来簇拥风景。 武道修行到那地步,即便不能比拟神魔,也相去不远了。 白术现在已成就泥丸宫,自然是用不到须弥袋了。 只是片刻前,他修为才区区耳窍。 就算是无怀,也万万料想不到。 他居然能连开剩下五窍,更能一举辟出泥丸宫。 白术掐了个决后,将须弥袋望空一抛,将里内器物都抖落半空,用真炁托住。 他又将须弥袋扔进一片空荡荡的泥丸宫里,定睛朝半空中的事物瞧去。 一本铁叶书册、两张鱼形的古老符箓、一颗明净无瑕的宝丹,一方拳头大小,古朴无华的石胎。 最后停滞半空的,还有无怀留下的一道讯息。 白术迟疑伸手,捏住那道讯息,无数盈盈光点就飘没脑海。 纷杂的讯息迅速被元神感知、消化,他怔了半响,良久才轻声一叹,神色复杂。 “老师……” 他郑重朝山巅佛殿,无怀的居所躬身,肃然施礼。 无怀留给他的,共有四样器物。 铁叶书册,记载了无怀从练窍修行到金刚绝巅的心得体悟,极其详尽,连规避赤龙劫的心得,也一一记述在内。 可以说,这本铁叶书册,是无怀毕生修行的成果。 两张古老的鱼形符箓,则是大挪移符。 徐堰曾依仗大挪移符,逃脱了钟离太守的袭杀。 白术自己在汾阴城时,无显身边那个女子,也曾赠给自己一张小挪移符。 它是逃命的神物,无论如何封锁虚空,也难以阻止。 无怀只给了自己逃遁的手段,却没有任何攻伐器物。 莫非,是要让自己苟…… 白术摇摇头,不再乱想,继续向剩下两件事物看去。 一颗宝丹,一方石胎。 宝丹唤作易象丹,却不是做来服用的。 白术轻轻捏定那颗明净无瑕的宝丹,略一催动,身上衣物登时就松垮下去。 三五岁大小,脸蛋红彤彤的胖娃娃捏定易象丹,满意点点头。 风烛残年的迟暮老人、蜡黄面皮的龅牙书生、肌肉虬结的方脸汉子,以至于二八年华的俏美佳人…… 白术大喜过望,心中十分满意。 这颗易象丹,只要用真炁催动,便能任意改换容貌和肉身,即便是第五境的修士,也绝难窥破。 它是无怀这一脉的传宗大宝,师父传徒弟,徒弟再传徒孙。 就如无显送给自己的如意金莲一般,是无怀这一脉的秘传法宝。 有这颗易象丹在,自己下山游历,便绝难被人窥破行藏了。 只是它终于力有穷尽,瞒不过命藏境真正的大能,更瞒不过六境人仙。 否则,自己也不用向青黎君事先禀明身份了。 至于那方石胎…… 白术眼神动了动,却默不作声。 它是道种,而且是上中下三等,最上等的道种。 真符道种并不是一次性消耗的器物,若真是如此,那么这方天下的武人,起码要锐减一半。 等修士成就金刚无漏境,道种的存在,便对其微乎其微了。 而道种本身的用处,便是用来与道亲和,增加突破金刚壁障的几率。 这方石胎唤作苦海佛,在天下道种中,也是上佳。 无怀在突破金刚后,将苦海佛从体内剥离出来。 白术本以为苦海佛在虚岩体内,没想到,无怀居然给了自己。 他双手微微颤抖,久久难以平静。 无怀教导他的时日并不长,远远无法与虚岩他们相提并论。 这个方正严肃的赤面僧人不苟言笑,与门下弟子相处时,也鲜有亲近举动。 白术死死盯着这方石胎,难以自抑。 他闭目沉沉呼出一口气,僧袍一挥,就将眼前诸般事物尽数收进泥丸宫中。 自己虽然连开五窍,再辟泥丸宫,但外界时间,却是过去不长。 此刻距离无怀离去丰山,才仅仅过了一个时辰左右。 白术推开房门,身化遁光飞往丰山宝库。 青黎宫择婿的时日将近,钟离郡距离桐江,还有不短路程。 他准备去宝库里挑些铸造剑胚的神铁,便直接出门上路了。 若是误了择婿的时辰,那可便是大大的不妙。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丰山生灵的来由 不过瞬息,白术便在一座高大石门前落下。 他掐动法印后,那座石雕大门便轰然分开。 白术一路走走停停,不时驻足。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他才再次掐动法印,从分开的石门里走出。 除去一些铸造剑胚的神铁外,他还拿了些诸如白骨心丹、宝黄石等丹药。 只是神铁终究稀有,便是偌大丰山宝库里,毫无藏私。 他在里内东挑西拣,细细翻了许久,也才仅仅只凑集两柄剑胚的分量。 至于第三柄,便无以为继了。 《胎神元用剑经》—— 这门出自十二巨室其一,辛桐羊家的高妙剑经,着实称得上杀力无穷。 其入门条件便是极苛刻,非得分化元神,将其寄托在剑胚上。 而唯有修成泥丸宫,才能生出元神。 单单这一点,便足以令天下未修成泥丸宫的修士,望而却步。 《胎神元用剑经》,最高可分化十二道元神,同时驾驭十二柄飞剑。 剑经中又记载了诸如剑遁、瞬剑术、剑光分化、练炁成丝、剑气雷音等玄妙剑招。 其中三柄飞剑合力,又自可衍化出剑阵来,又有无穷妙理。 可不过白术现在满打满算,也才凑集出两口飞剑的分量。 如汾阴城里,羊士玄所施展的剑阵杀生术,一时之间,他也只能眼馋罢了。 只是粗略一观,飞剑术的玄妙便令白术叹为观止。 也难怪,剑修又被称作是同境无敌者,甚至可以跨越大境界,横击敌手。 在白术默默思忖间,元神突然感应到远处,正有一道遁光疾飞而来。 他遥遥探查出遁光中的气机,索性便站在原地等待。 果然,过不多时,便有一道遁光从天而降。 高胖和尚散去周身光焰,从里内走出,他看向白术,却是叹了口气。 “小师弟,现在便要走了么?” “龙宫招婿在即,钟离与桐江毕竟隔了些。”白术摇摇头: “我怕再不动身,便赶不上了。” “明日再走吧。”虚岩扯住他:“老师前脚才走,你后脚又下山,这寺里,也冷清的太快了。” 高胖和尚有些怅惘: “再如何急,也不急这一天,今晚且好生吃一顿,让师兄们替你送个行吧。” “明白了。”白术笑道:“那就谨遵师兄法旨。” “这便是了!” 虚岩大笑,拉着白术朝虚朗、虚常等住处走去。 “师兄。”半路处,白术突然开口: “我拿了寺里大半神铁,想铸造两口剑胚,这可有碍师兄们的修行么?” “神铁不妨事的。”虚岩楞了楞:“你铸剑胚作甚?” “我得了本剑经,想打造两口飞剑。” “和尚玩什么飞剑?”虚岩口眼歪斜,一脸别扭: “和尚就该学横练的功夫,拳拳到肉,才是和尚习武的浪漫!” 叠最厚的甲,挨最毒的打…… 白术嘴角一抽,连连摆手拒绝。 “算了,算了,随你。”虚岩摸摸光头:“寺里神铁可够?不够的话,我带你山下借点?” “时日来不及了。”白术摇头:“神铁何其珍贵,就算借来,也远远凑不足一口剑胚的分量。” 当初汾阴城里,就连羊士玄都才只有四口飞剑。 由此,便可见神铁的珍贵。 两人又行了片刻,突然,在临近虚常的住处时,虚岩遁光突然停下。 白术虽不解其意,但也只好跟着照做。 “师兄?”他疑惑开口。 “小师弟。”虚岩忽得沉默下去,过了半响,他才接着开口:“你可知丰山下,镇的是个什么东西?” “不知道。” 白术略一挑眉,如实答道。 丰山中依旧魔音不绝,不过跨入练窍后,那些魔音便再难困扰他。 无怀曾给自己的念珠,也很快没了用处。 他虽不惧魔音,但也没大胆到去主动寻衅。 镇魔牌坊的地界,他却是一次也未去。 “那尊生灵,本是老师的成道契机。” 虚岩嘴角动了动,良久,才苦涩开口出声: “现在,他是你的了。” “我?!”白术惊愕抬头,满脸不可置信。 “那不是老师的成道物品吗?”白术皱眉反问,“怎么会轮到我?” 在白术修行观想法,陷入冥想的那三个月里。 从南海,传来了第二道飞符。 虚岩不知道飞符里记载了什么,无怀也没有明说。 但镇压在丰山的生灵。 那曾经是无怀的成道契机,令虚岩眼馋神往不已的事物。 现在,在无怀的决意下,已悄然换了主人。 “说实话,很多时候,无论我怎么想,都是觉得不公的。” 万丈青冥上,白术和虚岩都停下了遁光。 从这个角度,恰巧能将整座丰山都尽收眼底, 巍峨如荒兽的大青山静静匍匐在脚下,佛塔、庙宇、僧舍、经楼……林烟飘飘从幽木中升起,只绵伸了半丈高,就被凛冽山风吹散。 “我跟随老师最久,丰山众弟子中,我的辈分也最高,可偏偏,就因为我不是修行《赤龙心经》么?” 高胖和尚目光沉默,淡淡开口: “很多时候,我的确不明白,为什么,那些好处,为什么都是你的?” “师兄在嫉妒我么?”白术面不改色。 遁光中,两僧平静对视,彼此都是一言不发。 过了许久,高胖和尚颓然叹了口气,像是打破了某种东西。 虚岩慢慢摇头,他重复着这一动作,脸上却渐渐释然。 “我是嫉妒你,但相比起来,我更责怪自己的无能吧。” 他呼了口气,像畏寒似得搓搓手: “或许,在我接连突破金刚无望后,老师的衣钵,就轮不到我了吧。” 虚岩说完这番话,朝白术招呼一声,便径直朝虚朗的住处飞去。 “师兄?” 白术跟着他身侧,不禁问道。 “丰山下镇压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早在拜师无怀前,他尚在汾阴城时,便听无显、无晦提过丰山下的生灵。 那本是无怀的成道契机,也是他从金刚寺来到丰山的缘由。 为什么,会被无怀转赠给自己? “那是……” 虚岩笑了笑,嘴唇微动,便吐出两个字来。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与妙严大禅师的初见【二更合一,求订阅!】 ();长夏。 这是钟离西北的一座小城,距离首邑长乐,已隔了不知多少里。 这座钟离西北的小城,四季温暖,无有寒暑之分。 相传是地下潜藏着一片阳玉的矿脉,却也有人说,是法阵导引,才致使此地寒暑混乱。 但无论如何,在开冬时节,丰山草叶已微微结霜,冒出丝缕白雾时。 长夏城的草木,仍以一种野蛮生长的态势,肆意舒展枝桠。 温暖的晨光晕开,把白石小溪的河水,都渲上几分灿金的颜色。 妇人们提着细竹编成的大篮,说说笑笑,直往溪畔走去。 在她们身侧,几个穿肚兜,虎头虎脑的胖娃娃正吵闹不停,嘻嘻哈哈打作一团。 一个少女在妇人身边高声呵斥几句,但仍是管束不住,孩童里最熊的那只。 少女气极伸出手,一把扯住自己小弟耳朵,刚要狠狠揍他几下,给他长些教训。 可撞见那双水雾朦胧的溜圆眼睛,少女心头一软,又不自觉松开手。 “黄虎儿!” 她刚一松开手,那叫黄虎儿的孩童就猖獗跑开,挑衅一般,对自家阿姐比了个大大的鬼脸。 “你跟老孙头都学坏了!以后不许跟他耍!” 名叫黄莺儿的少女气疯了,厉喝一声,就张牙舞爪扑过去。 两人扭打在一块,那叫黄虎儿的孩童登时发出凄厉惨嚎。 这一次,是真的疼…… 日光逐渐炽盛,天际残存的微微紫意也被很快驱散。 浣衣的妇人们高声笑语,微寒的溪水从她们粗糙的指尖流过,直奔向苍运的村落。 这是长夏城里最平凡的一天,就这样的百千年,日复一日。 黄虎儿躺在溪边,将头埋在茂密的青草里,小脚在溪水里一踢一踢。 水花远远溅出,扬在溪对岸的青草地。 突然,原本惬意眯起眼的他心头一寒,忙不迭跳起。 在他跳开躲远的刹那,一捧更大的水幕就扑面扬过来,狠狠砸在他方才的落脚处。 溪对岸,满脸生寒的少女目光冷冷,生硬放下手里泼水的盆。 “什么嘛……” 黄虎儿嘟囔几句,敢怒不敢言。 他讪讪转过脑袋,却突然僵住,像冬天冻傻的呆头鸟。 “姐!姐!” 过了片刻,黄虎儿一把跳起,他急吼吼淌过小腿深的溪水。 还没等自家阿姐发怒,就拉住她的双手,欢天喜地。 “你看!” 黄虎儿伸手一指:“是仙人!” 少女没管像条活鱼般蹦哒的黄虎儿,她同样踮起脚尖,好奇望去。 远远,一架光流彩溢,仙气氤氲的云车,正带起一阵彩光,化虹而来。 头戴莲花冠,身着羽衣的少年道士斜靠在上,神色懒懒。 云车的遁速不快,似在刻意放缓。 匆匆一瞥下,少女敏锐捕捉到,云车边上,那数百个被流托住的头颅。 那些生前形象不一的断头,在流中载沉载浮,无一例外,他们眼瞳都是森白的一片。 是恶鬼…… 少女心头一惊,随即又欢喜起来。 这些长着森白眼睛的东西,已经不能算做人了。 隔壁鲁家村听说出了个恶鬼,村人被他吃了大半。 自从那场雨后,这些之前从未听说过的鬼东西,就逐渐多了起来。 最近的一次,少女在林中捡松枝时,都曾遇见过那对白招子。 若不是她素来警醒,跑得飞快,只怕也要沦为那些恶鬼的口粮。 瞥见云车附近,那数十个密密麻麻的脑袋,少女心头不惊反喜。 黄莺儿几乎也要蹦起来,跃去溪边浣衣的阿娘身边,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云车在这时突然停下,就悬在头顶。 黄莺儿突然一滞,她原本迈开的腿却再也抬不起,那张小脸上,也莫名飘上几缕红霞。 黄虎儿不明所以,他看看自己阿姐,又看看那个从云车上飞出,神色冷漠的少年道士,疑惑摸摸脑袋。 少年道士发丝以莲花冠束起,挺直的鼻梁,浓密的眉,遥遥若高山之独立。 他掐了个法印,静默了半响。 黄莺儿下意识连呼吸声都放缓了,她小心翼翼揪住裙角,头一点点低下,脸也越来越红。 真好看啊…… 她眨眨眼睛,在心里暗自想着。 不知过了多久,等她抬起头时,少年道士和云车都早已悄然无踪。 青冥之上,只是一片空荡荡。 云车停留的刹那,妇人们也看见了那些头颅,一个个兴高采烈,喜逐颜开。 “姐。” 黄虎儿喊了句,惊醒沉思中的少女。 “我们也能在天上飞么?”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是不是傻。” 黄莺儿头也不回,一巴掌盖在自家阿弟头上,继续回到溪边浣衣。 “可村东老孙头说你和我很厉害。” 黄虎儿嘟囔一句,跟上前:“他说我们是修行的好种子。” “老孙头是算命的。” 黄莺儿无语回过头,说道: “算命的,知道什么是算命么?那是骗人的!” “那你还跑去找老孙头算姻缘。”黄虎儿一脸不服气:“你不是说骗人么?” 还没等自家阿姐发怒,黄虎儿就机智地早早跑远,连影都让她摸不着。 “可我见过老孙头飞。” 他大声喊了句:“老孙头,他会飞的!” 老孙头,是村里新来算命的。 像这种走街串巷,帮人算一卦,解解梦……这样的人并不少见,相反,还很多。 作为疑似过江龙的老孙头,在半个月前突然来到黄家村。 村子里多出一个同行,令那些神婆和道士们顿时忌惮不已。 但很快,他们就打消了戒心,只把老孙头当做一个笑话。 老孙头算不到明天是出太阳还是下雨,他连最简单 的观天象,都是一窍不通。 东家的羊跑去西坡吃草,老孙头却指向北面的小河。 连常人来算姻缘,老孙头也懒得应付,只是糊弄般说一句阿弥陀佛。 这样一个又懒又废的老头,很快就打消了黄家村村民的好奇心。 神婆和道士们组成的联盟里,他们垄断了整个黄家村算命的市场。 也曾有人疑心他是大智若愚,专门扮猪吃老虎,不知心底藏了什么黑水,要算计他们一波狠的。 可在试探后,连疑心最重的,也放宽了颗心。 这哪是什么过江龙,只是条滚地虫。 别说武道修行了,也别说胎息,就连几手庄稼人的拳脚,老孙头也不晓得应付。 他被揍了个乌眼青,连走路都是一瘸一拐。 黄家村村民心善,给他搭了个小窝棚,每日送些饭食过去。 出乎意料,村里最熊的黄虎儿,竟颇黏着老孙头,活像一条跟屁虫。 黄虎儿喜欢听故事,而恰巧,老孙头嘴里,有很多很多故事。 什么前宋灭国一战,王秋意夜奔万里,却还是只能看着天下重鼎易主。 太微山人仙大战独臂诡祟,将土地打得下陷三十丈。 夫子与杜绍之的事功之辩,杜绍之与宋迟的事功分歧。 以及,一个叫做无明的小和尚,他和两个女人的事情。 黄虎儿听得津津有味,乐此不疲。 他也曾疑心老孙头是什么绝世高人,故意隐居人间,就是为了教授他这个不世出的江湖大侠。 可怎么看,都不太像。 老孙头,他是个和尚,可又不像个和尚。 他吃肉,喝酒,还逛窑子。 除了那锃亮锃亮,晃人眼的大光头。 老孙头看起来,就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酒肉和尚。 可在一天雷雨夜里,外出撒尿的黄虎儿,终于证实了自己的猜想。 天地昏昏,雷云滚滚如叠浪,那电光极粗极长,当它亮起时,整个天地都白了一瞬。 在密密麻麻,像是老天爷破了个口子的大雨里,黄虎儿看见老孙头在飞。 他舒展双臂,整个人就飘在深邃的黑空中。 如龙如蛇的雷光簇拥着他,像是整片天地都匍匐在他脚下。 他是真佛 他,也是真魔! 那天夜里,黄虎儿听到了一个名字。 妙严 老孙头,他的名字叫做妙严。 于此同时,在黄家村村东,一个破烂的小窝棚里。 神情戏谑的僧人微笑盯着那辆云车,直到云车已飞远,也始终没有收回目光。 “用婆稚王的杀生业力寻找人魔?委实是个蠢法子。” 妙严嘴里喃喃,手指轻轻点了点: “这法子,若是到了沙场,杀生业力弥散下,你又哪能找到什么人魔?” “白术啊……” 他拍拍膝盖的灰埃,神色淡淡站了起来: “你到底是白术,还是无 无明呢?” 于此同时,见用婆稚观想寻找人魔无果。 白术也不再犹豫,全力催动云车,短瞬间,便已经遁出数百里外。 他自然不知道,自以为隐蔽的扮相,早已被妙严窥破了行藏。 而不止他,只怕天下人也想不到。 一手酿成乱世苦果,掀起无边杀劫的妙严,居然会藏在钟离郡内。 今日,距离白术离开丰山寺,已经过了半个月之多了。 云车自然是从丰山宝库里得来,这身道袍,也是出自丰山宝库。 至于为什么做道士打扮,这就得益于丰山寺的优良传统了。 虚岩、虚则……他们行走江湖时,都是一身道袍。 用虚岩的话来说,就算下山后一时不慎,吃喝玩乐耍女人,那也是道士干的…… 你抓道士,跟我和尚有什么关系? 在众师兄的殷切嘱托下,白术还是决定沿袭丰山寺的优良传统,也做了道士打扮。 而丰山寺镇压的那尊生灵,高胖和尚在沉默许久后,终还是缓缓开口。 天人 那是一尊天人! 一尊真真切切,来自上界的天人。 数年之前,偶然,在紫雾骤然天降,直临人世的那一瞬。 神足僧心有所感,他运转力,从郑国瞬间远至大楚的一座小荒山。 在那里,他见到了第一次降临的紫雾,也见到了从紫雾中跌出,生死未明的天人。 天人,他是常居于清净天宫,远离一切爱欲苦楚的尽善至尊者。 他身备火、金、青、赤、白、黄、黑七种光明,神通无量,即便是暴虐残酷的阿修罗,也无法摇撼他的神威。 这样尊贵的造物,他只在绝地天通前出现过人世。 上古的先民们观摩他的神意和体魄,从而创出了《遍净天人体》,流传至今。 这样一尊至德至美的造物,本不该是如此模样…… 天人的心脏被一柄仙剑贯穿,灭杀了体内所有生机。 仙剑上,是与天人截然不同的气机,那,是属于真仙的味道。 紫雾深处……是上界么? 神足僧将天人挪移到金刚寺,这尊造物,惊动了金刚圣地所有人。 没有人知晓,他原本至妙至雅的躯体,为何会沦落到如此下场。 天人的躯体还沾染丝丝紫雾。 只要靠近他,一股烦闷到恶心,犹如湿漉漉双手探进口腔的观感,就油然而生。 无时无刻,令人疯狂的呢喃呓语都从他躯壳上传开,只要待久了,神智都会陷入混沌和疯狂。 天人还活着,但活着的,却不再是天人了。 他的生机早被那柄仙剑给灭杀,遗留下的,只是混沌而蒙昧的恶念。 金刚寺方丈亲自出手,设下三百六十五重大阵,将天人镇压在丰山。 无怀迟迟不能破境命藏,金刚寺方丈的用意,便是从天人身上榨出最后一点真性,用来成全无怀。 只是那果子太大了,大到令已成就金 刚的无怀,都无从下口,一不小心便要被撑爆。 到当岩说到这里时,白术心头不由生出股疑窦。 连金刚境无怀都无法承受的东西,他区区练窍,就能消化了么? 这个问题,虚岩也疑惑了许久,最终只是无言以对。 啾!啾! 在白术沉思之际,一只青雀掠过云车,它好奇望了眼云车外的头颅,嘴里发出啾啾声。 白术骤然惊醒,他一伸手,便有火光将云车外头颅尽数焚化。 离开丰山寺这些天,自己,也遇见了不少人魔。 他们皆是从那场大雨里得到《易鼎心经》,而后开始修行。 白术斩杀他们时,却是晚了一步。 一个小村落的人口,几乎都被人魔杀绝了,只残存下数十个人。 白术在斩灭人魔后,又将残存的百姓送往附近官府,耽搁了些时日。 不然,以云车的遁速,他早该出了钟离郡了。 而一路上,他尝试用婆稚观想里的杀伐业力,来寻找人魔,虽然侥幸逮到几个,但余下,都是收获甚浅。 反而有一次,有村民撞见他云车上悬挂的头颅时,大喜过望,心头显然松了口气。 为了让他们定心,白术也索性将头颅挂在云车上。 知道此时已远离长夏城,离出钟离郡也不远了,他才将其焚烧干尽。 见一道火光乍起,头颅尽数化为飞灰。 云车外,那头小青雀吓了跳,它又啾啾两声,忙不迭飞远。 白术轻笑一声,也没有过多在意。 泥丸宫里,两团浑沌的造物,在元神按照剑经运转手法,不断锤炼、打磨之下。 隐隐,也有了几分剑胚的模样。 再过不久,他便能真正得到两口的剑胚了 如此,又不知行了多久,一个昼夜之后,云车经过一处山谷时,突然一缓。 白术挥手散开云车外的湿寒山雾,定睛望去。 数十个,都是练窍修为,甚至为首的,还是一个阳符修士。 他们结成了一方古怪阵势,借用天地巨力,将一个穿黑衣的陌生少年人,牢牢压在阵中,挣脱不得。 刀芒迸溅,寒光万点,无数神通如洪流,又似泼雨一般,齐齐朝黑衣少年泼洒去。 眼看着,他已渐渐不支了。 白术略瞥了几眼,便懒得再看,他一拍云车,便要远去。 江湖上的恩怨厮杀,他管不了,也不想管。 看着那辆华贵云车遁出去,围攻黑衣少年的数十人,都暗松了口气。 那辆云车华美异常,显然其中的道人,也是地位不凡。 若他要插手,那可真是桩祸事了。 可在云车刚刚有所动作时,被围困阵中的黑衣少年猛然抬起头,声嘶力竭大喊。 “白术!故人在此!” 他仰起脸,大喊道: “还不助我么?!” 此言一出,围攻他的人和云车中的白术 两拨人马,尽皆失色…… 第一百二十四章 谢家少年 ();“白术!” 骤然一声暴喝,将白术和围攻黑衣少年那拨人,都吓了一跳。 白术和他们对视一眼,彼此不约而同,都悄然退开了些。 “白术!” 黑衣少年大喜过望:“还呆看着作甚?不来助我么?” 在他喊话间。围攻黑衣少年那拨人阵势虽然一缓,但却不停。 一道碧水凝成的刀罡突兀显化,将黑衣少年远远打飞出去。 他在半空中沉喝一声,两手迸发巨力,生生将那道刀罡扯碎,散作漫天流。 可也因此,黑衣少年右胸出现了个前后透亮的血洞,丝丝缕缕的寒意顺着伤口蔓延开,令他半边身子都呈现微微的碧色。 他咳嗽两声,浑身颤抖,面色苍白如纸。 “不知道长名姓?又在何处仙山上修行?” 在黑衣少年跪地颤抖时,他周身又出现数十道各色刀罡、剑芒、拳印 眼看着,已无一战之力的他即将被法阵撕碎时,这一切事物,却又突然停息。 面皮深青,有如被重色染过的青面汉子淡淡挥手,正运转的法阵,突然就一凝。 他驾驭遁光上前,离云车十丈开外停下。 青面汉子朝云车里的俊美道人施了一礼,沉声开口: “在下张浩青,承蒙江湖朋友抬爱,送了个青面阎罗的诨号。” “小道姓沈,单名一个墨。” 静了许久,云车里才慢慢有声音传来。 张浩青面皮一沉,额头大筋突兀跳了跳。 那道士并没有出云车,相反,只是从云车上起身,淡淡向自己打了个稽首。 他有心想发作,却思虑再三,还是压下心头火气。 不说道人气质高华,单是那架华美云车,便不是寻常法宝。 打破云车,斩了那道人固然容易,只是看这等架势,就是他不是圣地、世家子,也必然出身不凡。 江湖里摸爬滚打多年,让原本性烈如火的张浩青也逐渐沉稳下来。 他沉吸口气,略一拱手: “这小子打伤我天鹰堡弟子,夺了我堡中神物,道长和这小子……” 张浩青不动声色逼上前,高声开口: “可有交情么?” 事情当然并非如他所言,实则是天鹰堡的纨绔子弟在外惹是生非,却招惹到黑衣少年头上。 黑衣少年不知是没听过天鹰堡的威名,还是肆无忌惮。 他打折了纨绔子的一双手,就扬长而去。 平心而论,如此处置,已经是给天鹰堡留了几分薄面了。 打折手而已,修复筋骨的灵丹,他天鹰堡又不曾短缺了。 左右不过皮肉之苦,小事罢了。 可张浩青实在耐不得自己宠妾哭哭啼啼,又探听到那小子不过练窍境界,就纠集了一帮老兄弟,想把黑衣少年给斩了。 可修士斗法,又哪有什么不变的定数。 一个不慎,在几个老兄弟或残或伤后,原本只是戏谑的张浩青彻底生了杀心,就连压箱底的 的杀阵,也被摆了出来。 他看向华美云车里,静默不语的少年道人,心头也生出几分无奈。 今番这事,他已把那黑衣少年得罪狠了。 如此境地,却是如箭在弦上,已不得不发。 即便他放过黑衣少年,不说天鹰堡颜面扫地。 难道张浩青,他就不担忧黑衣少年接下来的报复? 自古以来,皆是拳怕少壮。 尽管不愿承认,但张浩青,他终究是老了。 青面汉子心头叹息一声,突然有些懊恼。 而在张浩青思绪翻涌之际,十丈开外,那座华美云车里。 少年道士看似面色平静,实则心中,早已是波涛汹涌。 白术望了眼气息奄奄的黑衣少年,手心微微沁出汗来。 这副俊美道士的皮相,是他用易象丹变化而来的。 驾驭云车远远飞离丰山后,他才精心用易象丹变化出这般相貌。 也就是说,除了他自己,就算虚岩、无怀亲至。 也绝然分辨不处,这化名沈墨的少年道士,就是丰山寺白术。 可眼前黑衣少年不仅叫破了自己姓名,语气才极其笃定。 这到底…… 白术明面上依然从容,泥丸宫里,元神却牢牢握住大挪移符,随时可以触发。 易象丹,是无怀一脉祖传的法宝。 除却第五境真正大能和六境人仙外,即便是寻常第五境,都无法望穿易象丹变化的形象。 天底之下,这般人物何其罕有。 但眼前那个气若游丝的,他到底是什么来路? 我该不会是瘟神吧…到哪哪出事… 白术心头万分悲凉,又伸手一招,把另一张大挪移符握在手里。 虽然还不知道黑衣少年到底是什么立场,但谨慎小心一些,总归没有大错。 苟得住,才是王道! 云车里,俊美的少年道士冷着脸,始终一言不发。 张浩青犹豫了片刻,他清清嗓子,刚想开口。 “怂啊,太怂了。” 张浩青一愣,这并不是自己的声音,他随即反应过来,不可思议转过头。 他脸上神态讶异,就如同白日见鬼。 “一张大挪移符,五境修士就奈何不了你,还两张……” 方才如风中残烛的黑衣少年施施然站起,他拍打身上的灰尘,神情泰然自若。 “亏我特意叫出你名字,怎么就不陪我演一演?” 泥丸宫! 白术心头剧震,他竟能望穿自己的泥丸宫。 而脚下,黑衣少年继续埋怨: “果然,和尚与男人已经是两个不同的物种了么?就连正常男人的快乐,你都领会不到。” “你什么意思?!” 张浩青愕然出声,他连连退步,几乎要退到那架云车前。 “我的意思是。”黑衣少年微微一笑: “两位武艺低弱的少年人,为了义气,悍然和大魔头决一死战,可惜,最终还是功败垂成 成,然而……” 他声音突然扬高了几个度,黑衣少年神情振奋,高高举起双手: “然而这时,正义的谢十九在绝境突破!一举打溃邪恶的人魔,还人间一片安宁……” 迎着张浩青惊怒交加的面容,黑衣少年双眼微眯,神态自得: “多好的话本啊,行侠仗义,可惜了,白术你真是太过无趣。” 他语气里带着几分莫名: “谢微,这疯子就喜欢这样的人?” “杀了他!” 见少年还欲有所动作,张浩青沉声一喝,率先催动阵法。 青面汉子冷冷瞥了眼云车上的道士,眼里露出一抹杀机。 他们是人魔的事实,若是经那少年道士传播出去。 大郑天下,便再无他们的立锥之地了。 对于一路拼杀,才有今番这般地位的张浩青来说,这是无法忍受的。 他们俩人,必须死! 张浩青脸上露出一抹狠厉之色。 即便那少年道士地位再高,也不能让他活了! 随着张浩青一声厉喝,下方,数十个汉子同时催动法阵。 可在那方大阵方才缓缓转动时 嘭! 像西瓜爆开的声音。 嘭! 嘭! 嘭! …… 一连数十声脆响,血雾弥漫中,随着那数十具无头残尸颓然倒地,黑衣少年微微挑了挑眉。 三境阳符…… 死的,竟也像条野狗。 一片静默中,黑衣少年身形突然动了动! 不是朝前,却是退后…… 他足足退出数百丈外,才稳下身形,迎着云车里的目光,黑衣少年又从泥丸宫掏出一根金锁,将自己双手,双脚缠住。 “我没有恶意的,只是想见见你,抱一抱大粗腿,却凑巧遇见这帮蠢货,一言不合就要杀我全家。” 做出这番怪异举动,将自己捆成粽子的黑衣少年恳切解释道: “他儿子主动搞我,我还只打折了他儿子一双手,明明我都躲开他们了,那青面人魔还想弄我老母,偏偏,我好像没有老母的。” 他看着一言不发的少年道士,目光无奈: “我不是坏人啊,他们是人魔,不知道暗地里吃掉多少人了,你这和尚难道还一副慈悲心肠?” “贫道是道士。” 良久,云车上才终于有声音传来: “你怎么知道他们是人魔?” “我的眼睛……”黑衣少年轻轻一点左瞳,“是它告诉我的。” 黑衣少年面色一正,再度恳切开口: “天底下,敢得罪神足僧的人还没生出来,我只是想见识一下你,抱一抱大粗腿,绝无敌意!” 神足僧…… “尊驾何人?”云车上,白术沉声开口。 “我姑且姓谢吧,没有名字。” 黑衣少年露齿大笑,咧开一嘴白牙: “你要是愿意,就叫我谢十九吧。” 请记住本站域名:&ot;&ot; 第一百二十五章 武道天眼 【900首订,加更】 ();青冥之下,浮云淡薄。 两人隔着足足数百丈的距离,少年道士面无表情,谢十九则是笑容可掬。 数十具无头残尸无力倒地,他们身体血液瞬间被抽空,遗骸枯瘦而干瘪,像是被扔在酷日下暴晒了数日。 这是什么魔功? 一名阳符,十三个炼窍。 不过呼吸之间,就被人夺了性命。 方才还在云车外,与自己对答的青面汉子张浩青,也是头颅暴碎。 而此时,在张浩青胸膛处,突然一个大大的囊包,忽得凸起。 不过瞬息,在白术的注视下,囊包就瘪了下去,一条绿肤黑目,两三寸长短的小飞蛇,便直奔谢十九面门。 黑衣少年张开嘴,一口将小飞蛇吞了进去。 他清清嗓子,面色也红润了几分。 “谢十九?”白术开口:“你是谢家人?” “不,不是谢家人。”黑衣少年认真回应: “虽然很多人把我们当成人,但谢家老祖谢宣不是,严格来说,我应该是谢家的一条狗。” “能翻掌毙杀阳符。”白术神色淡淡:“你这般修为,也会被当成狗么?” “天下之间,谁不是条狗呢,人人都在追逐那根叫名利的骨头。” 谢十九笑意温煦:“如果能咬定那根骨头,我是情愿当一辈子狗的。” 白术定了定神,才缓声道: “你特地来等我,不知所为何事?” “你先前可听说过我?”谢十九反问。 “未曾。” “丰山寺,毒龙子。”黑衣少年笑眯眯:“毒龙子的脑袋,是我亲手割下,然后送往丰山的。” 他没有理会云车上的白术,自顾自答道: “老祖的意思,本来是想让我把你掳去长缙,可知道?谢微的五欲魔人选中,老祖对你颇为属意。” 他叹了口气,就盘膝坐下,接着开口: “我总感觉老爷子这些年,却是越发疯魔了,上界……长生……夫子说两部经文里藏着上界奥秘,好巧,老爷子就真的信了。 果然人一老迈,脑子就会开始不清晰了么?” “你想把我带去长缙?” 白术的声音从云车里传来: “丰山寺是三百禅院之一,谢家如此行径,就不怕与金刚圣地结怨?” “你能与一个疯子讲道理?” 谢十九无奈摊开手: “更何况,这个疯子已经快要老死了。” “原来如此。” 白术略一颔首,他打量全身被金锁捆住,耍宝般的黑衣少年,淡淡道: “那为何,谢家与你又打 打消了主意?” “因为,谢家遇上了一个大拳头,一个比谢家,还要大的拳头。” 黑衣少年目光带笑: “在你修行婆稚观想法时,那个时候,潜伏在长乐城的我得到一条讯息。” 他张开双臂,脸上露出夸张的神色: “谢家被挑了,老爷子几乎被神足僧锤死,家里的老人仙也不是敌手。” “我实在很好奇啊。” 谢十九蹦跳上前,疑惑道: “你一个小和尚,是怎么跟神足僧扯上关系的?” “或许是我天资不凡,引得上宗长辈青目了吧。” 白术随口胡扯了几句,却也放下心来。 神足僧…… 不意间,那位大和尚竟救了他一命。 凭谢十九谈笑点杀阳符的手段,虚岩、虚羽他们,绝然是拦不住他的。 就算是坐镇丰山的无怀,与他交手起来,谁胜谁负,都是个不定数。 一念至此,白术心头不由得涌起一股无奈。 还是太弱了…… 就算现在他用属性值将修为提升到阳符绝巅,可隐隐中的预感,也让他无法生出会赢的心思。 无怀传授自己赤龙心经,可碍于金刚寺戒律所在,只是胎息到阳符的简本。 至于金刚之后的心法,唯有通过楞严法会。 楞严法会……白术暗自捏拳,下定了决意。 唯有通过楞严法会,得到全本的心经,那个时候,他才能真正再无桎梏,可以随心施为。 一观全本,在明晰金刚的修行途径后,才方能用属性值提升境界。 而那个时候,人魔肆虐的北卫,便是他的乐土了。 “你怎能看出我的本相?” 白术沉默了片刻,突兀开口: “还有泥丸宫,为何你能望穿我的泥丸宫?” “你是命藏?” 少年道士皱眉发问。 “金刚。”谢十九摇摇脑袋。 “看我的眼睛。”他微笑开口。 白术望过去,那对神光暗藏的招子,就对上他的视线。 无数的武道至理出现在那重叠的瞳孔镜面中,有人在挥拳,有人在炼。 刀枪剑戟斧钺钩叉棍槊棒鞭锏锤抓…… 浩浩荡荡,像个长江大河的武道气势自汹涌滚落,无尽霸道酷烈的光亮轰然映入眼帘。 在那道目光下,白术只觉得自己被照彻了。 “武道天眼……” 他后退一步,喃喃自语。 与佛家六神变一般,武道天眼,同样也是可遇不可求的东西。 谢十九长着这样的眼睛,也难怪能 能望穿易象丹的掩饰。 “既然谢家老祖已经罢手。”白术开口:“你为什么还在此处?” “一来是抱个大腿,多条朋友多条路嘛,年轻人的路,正是应该越走越宽。” 黑衣少年扯开金锁,笑眯眯凑上云车前。 在他纠缠下,两人彼此交换了传信玉圭。 “二来……” 谢十九脸色突然一肃:“谢家托嘱我,向你致歉,但凡合理的请求,谢家都会满足你。” “请求……” 白术闻言皱眉,他沉默了好半响,才慢慢开口。 “第一。”少年道士竖起一根手指:“谢微与我,自此不得再有瓜葛。” “应有之意。”谢十九点点头。 “第二。”白术轻声一笑:“还要托谢家为我准备几样事物。” “几样?到底是几样?”谢十九嘟囔:“说吧。” “神铁和人魔……” 白术郑重开口:“这两样事物,还劳烦谢家出力了。” …… …… …… 待谢十九离去后,白术用玉圭传讯附近官府,通禀他们天鹰堡堡主是人魔的事实。 也不待他们回讯,白术也懒得再等,直接催动云车,化虹远去。 谢十九在半炷香前远去,至于人魔和活尸…… 现在来说,自然是一个都没有。 黑衣少年说自己不是左成业那种变态,没有将人魔放在泥丸宫里玩耍的癖好。 据他所言,左成业,也参加了这次龙宫招婿 而神铁,这等贵重的事物他也没有随身携带。 两人在一番讨价还价后,终于,还是议定了令彼此都满意的分量。 恰巧,能再打造两口剑胚。 交易完后,谢十九也不停留,两人商议在桐江边完成交接。 他向白术打了个招呼,便直接四足并用,一路狂奔爬云而去。 果然……修为越高,脑子也越容易坏。 浩渺青空中,一条虹光遁破层云,如一道飞电,转瞬即逝。 华美云车上,清俊的少年道士双目清澈,手中缓缓变动法印。 离开丰山数十天后,一路参详无怀留给自己的铁叶书册,对于度过心魔劫,成就三境阳符,白术已有了不少体悟。 白术心念一动,浮现在眼前的属性面板就消失不见。 他沉沉呼出口气,闭上双目。 华美羽衣上,数十道如如不动山正闪耀光辉,一条条摩诃萨在周身纷舞,山王符,白骨心丹,皆是神光大作。 不靠属性面板 这一次,他要凭借自己的努力,来突破阳符! 请记住本站域名:&ot;&ot; 第一百二十六章 炁血臻至与故人 【为舵主烟雨流泊,加更】 ();起伏不定的水波上,隐隐,是一座的宏伟门户。 在白术主动运转心法,陷入心魔劫的刹那。 脑海中,骤然出现了这座虚幻的大门。 推开它……推开它…… 心底有个声音在不断催促,白术慢慢抬起手,却在触碰到大门的刹那,骤然僵住。 他猛得睁开双眼,在元神的牵引下,神智顿时清醒过来。 白术好奇停下手,打量四周。 四周都是深邃的寂静,像是巨兽在水渊深处张开大嘴,连光线,都被统统吞没了进去。 微弱的,在那扇大门里,有点滴光亮正飘洒出来。 阳符第一境内外琉璃。 这一境的心魔劫,可谓险之又险。 修士修行中,难免五欲缠身,六浊绕体。 度心魔劫时,心底里,哪怕最微小的贪欲和嗔怒,心湖中点滴的细小漏洞。 在这一刻,都会被无限放大开来。 白术默默伸出手,他手臂微微发力。 在大门洞开的刹那,琉璃光焰似得阳火,如潮水一般汹涌席卷着…… 很快,就将他吞没了。 在细雨敲打梧桐的深秋里,在一处火灶前,矮胖的妇人不断忙活着,热气把她的脸都熏得滚烫。 在柴火堆前,一个穿粗布衣裳,双目无神的少年人,正呆呆蹲着,似乎在数蚂蚁。 “铁蛋……” 忙活了一阵,妇人悄悄转过脑袋,飞快从锅里捞出一个鸡腿,递到少年面前。 “没人看着,快些吃罢!” 少年愣愣抬起头,他眼睛一亮,刚要欢天喜地接过。 可突然,他刚刚昂起的脑袋就停住了,像是中了定身术。 “王大娘,你自己吃吧。” 过了半响,矮胖妇人听见一道淡淡的声音。 少年人慢慢起身,对自己点了点头,便毫不留恋,直接推门而出,离开灶房。 真实……一切都真实不虚…… 白术走出灶房们,微微仰起脸。 脚下湿软的泥土,和雨水打在脸上轻微的刺痛感,凄冷的秋风呜呜刮过,让白术身体都生出一股寒意。 在心魔劫下,他似乎回到了汾阴城,他依旧,还是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肾虚少年。 “铁蛋……” 捂着脑袋的铁柱匆匆跑过雨帘,他偶然瞥见 见站在雨中的白术,震愕开口: “大雨天的,淋什么雨!” “铁柱。” 白术被他扯到屋檐下,笑着开口: “可成为汾阴首富了?” “你傻了吧?” 铁柱疑惑开口,他刚想伸出手,去探探少年额头的温度,就猛然睁大眼睛。 一面三眼,足足数十丈高,身躯无比伟岸的湿生阿修罗相,骤然出现在白术身后。 阿修罗身上闪耀着无数符和流,明明是阴邪暴虐的存在。 此刻,居然有点宝相庄严的意味。 “从青黎宫回来后,如果有暇,我会来汾阴城看你的。” 铁柱突然听到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不过,想来也是没有空的。”白术嘟囔一句:“等过了楞严法会,我再回汾阴看你!” 他对铁柱点头微笑,然后微微曲起指节,朝面前虚空轻轻叩去。 白术身后的阿修罗虚影同样如此施为,在阿修罗身上,那无数道光耀符和流神光大作,将虚空渲成一团五彩。 嘭! 嘭!! 嘭!!! 虚空如蛛网一般,露出无数条细密的裂纹。 白术还来不及施为,整个人便被扯进深邃的晦暗中,意识彻底陷入昏沉。 待他再次清醒过来时,入目处,围绕身体的金色火光正在一点点黯下去,直到全然消失不见。 简单…… 心魔劫,简单的就像吃饭喝水,掌上观纹。 他从云车上起身,惬意舒展了下筋骨。 体表神光流转,给人以明净如琉璃的观感,白术微微呼吸,一条条瑞霞便萦绕在周身,有如活物一般,微微起伏。 血肉灿烂而晶莹,犹如孕育了一口先天神炉,无时无刻都在吸纳天地元,澎湃不绝。 他抬起手臂,纯粹而暴烈的气血流动声便破出体内,轰轰隆隆,有如巨江大河决堤。 阳符第一境内外琉璃! 自此之后,不仅躯壳得到再度淬炼,而且就连元神,也发生了此脱胎换骨。 从迈入武道修行以来,白术便想真真正正地突破一回境界。 凭借自己的努力,而不是靠属性值。 果然…… 他满意摊开双手,认真环视自己的躯壳。 在认真打量片刻后,微笑点点头。 就连凶险 险的心魔劫都能从容渡过,我果然天资不凡! 他又陶醉了片刻,淡定将身上,虚空中,焚毁了干净的符灰烬和稀薄流收起,一把扔出云车。 成就内外琉璃后,下一重,便是阳符第二境血臻至。 这一重境界,是为真符种道境作为过渡。 在内外琉璃的基础上,继续淬炼肉身与元神,将其协调如一,直到至臻的地步,再也无可复加。 道种虽然是天地奇珍,但将其强行纳入体内,进行周流循环。 无论对于肉身和元神,都是种极大的负担。 血臻至这一重境界,是水磨的功夫。 即便他肉身、元神,都被婆稚观想法淬炼过,到达了坚固无催的地步。 但想成就血臻至,依靠正常修行,他还得沉淀个一年半载。 “消耗1300点属性值,可提升到阳符第二重血臻至。” 恰巧,在他沉思时,一不小心勾动心念,跳出属性面板来。 “提升!” 白术叹了口气,轻轻按下去。 轰!!! 像是一座火山突然喷发,无尽神曦从白术体内骤然暴开,云车的遁速一滞。 万丈青冥上,澎湃如汪洋的血气大海一卷,便将小半边天都晕出微微的红色。 暴烈的吼声从云车里远远震开,汹涌的音浪将层云都搅成一片浑沌。 那吼声久久不绝,从天穹重重盖压而下,将下方一座深林里的群鸟,都惊得四处乱飞。 与此同时,在深林中。 一队正迅捷如飞,并不靠遁光赶路的人马,在听到天穹上传开的吼声,突然停了下来。 为首的老人掀开兜帽,露出一张苍老的面容。 他的眼睛,全然是森白一片。 随着他的动作,队伍里其他人也停下来,他们同样睁着森白的瞳孔,漠然望向高空,那片浩瀚的血气汪洋。 这是一支由人魔组成的队伍。 他们正要从大郑,远远逃亡北卫。 “年轻。”老人魔淡淡开口:“而且,他很强。” “二十出头的年轻阳符,真是后生可叹,也不知吃了多少苦楚,才能有这般修为。” 老人魔收回目光,望向队伍中间,另一个年轻的领队人魔。 “陈鳌,陈将军。” 他缓缓开口:“我们,是否要对天上那位,暂行避让一下?” 请记住本站域名:&ot;&ot; 第一百二十七章 把盏凄然北望 ();身着重甲的年轻男人缄默不语,他定定看着那片浩瀚的血气汪洋,目光森冷。 在那对惨白的招子里,正流露出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二十出头的阳符……” 陈鳌幽幽叹了口气,手中青芒一闪,便出现一幅精妙的阵盘。 在陈鳌终于有所动作后,老人魔才松了口气,定下心来。 这只队伍里,虽然除他以外,还有陈鳌这一个三境修士。 两人合力之下,云车上那少年道士,也未必不能拿下。 但他们……终究是人魔。 在大郑的铁律下,人魔已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除却北卫那个野心勃勃的少年皇帝外,这偌大天下,都已不再有他们的立锥之地。 打杀那少年不难,但若稍一耽搁,引起旁人注目。 等待他们的,便是无休无止、无穷无尽的追杀。 老人是绥曲郡的小门派修士,碍于资质,在成就内外琉璃境界后,却迟迟无法将自家肉身和元神打磨如一,突破到阳符第二重血臻至。 从妙言大禅师降下的滂沱大雨里,他得到了《易鼎心经》。 思虑再三后,老人还是决定走上了这条不归路。 短短数月,他已成功登临到梦寐以求的血臻至……而听闻其他人魔前辈的言语,只要不断吸纳紫雾,即便没有道种的存在。 困锁天下无数修士的金刚壁障在人魔面前,也脆弱的像张薄纸。 修行的通天大道,已经彻底敞开了…… 老人魔环视四周,目光淡淡。 这些同伴,都是出于各种不一缘由,才选择化身人魔。 他们被大郑的兵戈步步紧逼,直到无法喘息。 为了活下去,只能选择远逃北卫。 只是…… 当他目光扫到陈鳌处时,却不由得有些犹豫。 半个月前,他们在一处小荒山下,捡到了这个男人。 他的脏腑被一拳打穿,胸口处,出现了一个前后透明的血洞。 周身真稀薄无比,血气干涸,只是得益于人魔强大的体质,才勉强让他吊着一条命。 在探查到他是三境阳符的修为后,老人魔力排众议,决定救下他 他一条命。 老人魔自然不是什么菩萨心肠,相反,在突破境界后。 他当天,就将自己门派的弟子们啖食殆尽。 成为人魔后,与先前相比,他们似乎已成为了另外一个物种。 甘醇的酒水、酥香的肉食……对于常人的食物,人魔虽然也能尽情享用。 但有一样东西,始终占据他们食谱的魁首。 那,就是人。 就好似一种毒药,只要尝过一次,无论如何,都再难以忘怀了。 好几次,老人魔都在半夜被饥饿惊醒,他狠狠撕咬泥土,来掩饰嗓子里压制不住的低吼。 紫雾给了他们修为,却也让他们变成恶兽。 哪怕是最斯文雅致的人,在饥火来袭的那一刹,都会变成凶狠争食的疯狗。 可陈鳌…… 老人魔目光闪了闪,微微皱眉。 陈鳌,他不吃人。 从来没有,在这一路同行的半月时光里,老人魔也曾带着同伴打破了几座小城,屠空了几座村落。 可在他们大快朵颐时,陈鳌,却始终没有上前一步。 若不是那对森白的招子,老人魔几乎怀疑,陈鳌是否为自己同伴的一员。 这个面目方正的男人不苟言笑,平素间,总是不曾轻易开言。 四十多岁的阳符,在老人魔的地界,已经算一个少年英了才。 若是自家宗门有这样一个人物,便是足足的光大门楣。 人老成精,半个月相处下来,对于陈鳌的来历,老人魔心里已隐隐有所揣测。 这个从不曾脱下重甲的汉子,疑似是军伍中人。 从他平日的言行举止和出手来看,老人魔心中愈发笃定。 陈鳌,必然与桓襄侯陈甲陈大人,脱不了瓜葛。 就算不是账下亲兵,但或多或少,都能沾上点瓜葛。 这样一个人物,为什么会沦落到此般下场? 老人魔心中有些好奇,不知不觉,就忘了将目光隐藏。 重甲男人察觉到他的目光,冷冷转过头,面无表情地与他对视。 老人魔歉然一笑,连连拱手,又急切偏过头去,示意自己并无恶意。 那震彻山林的长啸已渐渐停下来, ,被惊飞的群鸟在半空乱转,乌泱泱一团,吱吱呀呀的叫声刺耳扰神。 在黑乱乱的鸟影中,老人魔眼尖瞥见一道虹光,正在青冥中风驰电掣。 “好华彩!” 他心底暗暗赞叹一句,眼底是掩饰不住的艳羡。 这般华彩的飞遁器物,他还是第一次看见。 老人魔再次庆幸自己没有贸然出手,看如此排场,云车上那人,身份必然是自己得罪不起的。 只是…… 老人魔皱了皱眉,喉头不自觉动了动。 “不用担心。” 在他沉思之际,身后突然一道声音响起,面目方正的男人手托阵盘,缓缓朝自己走来。 陈鳌手托着一方巴掌大小的阵盘,一圈淡淡的青辉正将他们包裹住。 “这方阵盘,是仿制太微山护山大阵的造物。” 他点了点阵盘,对老人魔解释道: “出自南海茆星子之手,虽只是迷惑作用,但就连四境金刚,都无法瞧穿它的掩饰。” “茆星子?!” 老人魔眼神炽热,他不可置信上前几步,又很快醒悟过来,连忙停住脚。 “家父,就是为了这阵盘,生生丧了性命。” 陈鳌声音淡淡: “小时候,我与小妹经常拿着它玩耍,要么是戏耍老仆人,要么是去膳房偷吃,偶尔被家父逮住时,他总是暴跳如雷。” 面目方正的男人慢慢笑了笑,那笑容极其苦涩,像他嘴里噙着黄连。 “小妹,她……” 还没等老人魔听个大概,陈鳌便很快闭口不言。 一时之间,谁都没有再言语,陈鳌默然闭上眼,面无表情。 在万丈高空上,一道虹光正飞越过他。 …… …… …… 此刻,在云车中,浑然不觉自己错过了一位故人的白术,正凝神正对,肃然观察面前半透明的属性面板。 云车能自主摄取天地元,以用作飞遁。 青黎宫招婿时日虽然将近,但以云车的遁速,不说绰绰有余,但也称不上风檐刻烛。 一门心思都被属性面板吸引的白术眼也不眨,他仔细打量片刻,嘴角缓缓露出一丝笑意。 第一百二十八章 当代王秋意 ();【姓名】:白术。 【武学】:《七步生莲》圆满。《神象拳》圆满。 《大孔雀拳》小成。《狮子步》入门。《龙师明王金身》入门。《乾闼婆琉璃咒》入门。 《自在人觉经》未入门(6)。《遍净天人体》未入门(5)。 《婆稚阿修罗王观想经》(湿生阿修罗:小成)。 《赤龙心经》第三境阳符(血臻至)。 【属性值】:23147。 果然,突破境界后,资质悟性都有所提升,虽然只是微乎其微,但还是令人觉经和天人体,都上涨了些许。 白术又将目光移动,心内沉思。 依靠无怀所赠给的传法金钟,离开丰山寺这十数日里,云车上的白术也从未停止过修行。 他一边翻看铁叶书册,反复调养心境,尝试靠自己突破心魔劫。 另一边,则反复进入金钟,与那四门神通化身搏杀。 出于降低难度,也出于材质限制,这四门神通化身仅仅只是耳窍修为,也仅会一门神通。 今非昔比的白术,自然是翻身做主人,将他们吊起来打。 而一番斗战下来,对于四门神通的孰优孰劣,白术心头也有了定数。 《大孔雀拳》,这门名为拳经,实则是高妙神通的武学,便是四门中最为尊胜者,给白术带来了不少惊喜。 它采集天地元,藏于胸腹之中,最终炼成一束孔雀神光。 这束孔雀光最是尖锐无摧,又绵柔似水,杀伤无尽,守御惊人。 依照白术来看,这门《大孔雀拳》,实则应该唤作《大孔雀神光》才妥当。 只不过昔年孔雀门的门主孔雀子,他自创出这门惊世武学后,便常常只用拳头对敌。 孔雀神光威能无铸,蕴含在他那一双铁拳下,往往是江河陆沉,山翻海覆。 在孔雀子尚在人世的年代,那一双神光灿灿的拳头,是同时代无数人的梦魇。 太弱了,着实不堪一击…… 在孔雀子撞上圣地这道铁门槛前,与他对敌的人,往往来不及见识孔雀神光真正的妙用。 通常只是一轮拳印下去,便神魂两消,灰飞烟灭。 甚至,等不到见孔雀子出第二拳。 一传十,十传百,在孔雀子只是懒懒一拳便杀敌下。 这门本应唤作大孔雀神光的高妙神通,在以讹传讹中,也变作了大孔雀拳。 孔雀子或是为了扬凶名,也或是懒得反驳,也从未出言纠正。 千百年来,这个名字,就这样一直错了下去。 真正正正的大孔雀神光,也被人误唤成了孔雀拳。 四门神通中,这门武学,不仅最强,对白术来说,也是作用最大。 他参加龙宫招婿,应青黎君三个条件。 其中之一,便是不得过分显露金刚寺武学。 无怀虽说孔雀子是被金刚寺高人打杀,实则那灭门一战中,有不少圣地都曾参与了进来。 道德宗、太微山、羊家……甚至郑室王族,也在其中掺了一脚。 他在龙宫招婿上显露大孔雀拳,没人能切实猜到自己身份。 至于余下三门…… 白术轻声叹息,摇摇头。 无论狮子步,龙师明王金身,还是乾闼婆琉璃咒…… 它们都带有太多金刚寺色彩,稍微有些见识的,都能一眼看出。 不过,现在的自己,倒也用不上它们了。 这次的伪装,本就是一个少年剑仙,隐世道门的年轻俊杰。 剩下的属性值,也是为了应付飞剑消耗。 飞剑,杀力无穷,是天底下素来稳居前首的一门无上大神通。 持剑之人,往往打破常规,跨越大境界横击敌手,号称同境无敌者。 飞剑对于属性值的消耗,也是大得惊人。 而飞剑的剑遁,不知快过狮子步凡几,位列天下遁术前首。 待祭炼出剑胚,用属性值掌握剑遁后,狮子步这门神通,对自己无疑已是鸡助了。 至于乾闼婆琉璃咒,也远远比不上婆稚阿修罗王观想法。 它本就是无怀担忧自己修不成婆稚,而特地找来的替代品。 湿生阿修罗,本就擅长藏匿遁形,又是元神观想武学。 只要自己不是真正召出阿修罗虚影,也难以被人窥破行藏。 唯一有点用的,也便是龙师明王金身了。 不过青黎宫招婿在即,时日有限,这数十天里,他除了抚平心湖外,在进入金钟后,也是着力于大孔雀拳这门神通。 其它的,了解个大概,随意入门之后,白术就不再管。 而大孔雀拳,白术着实是下了苦功,不但已经是小成,就连大成,也只在数日之内。 这门神通,着实令白术欣喜不已。 它不仅强,在强者手中使用,它会变得更强。 无怀废去它,的确是大大折损了战力。 少年道士眼神动了动,他打量白皙手臂上,那口隐隐已出现几丝破损的金钟图案 案,一时默然不语。 无怀将自己神通烙印在金钟上,用这种等若自废手足的法子,来成就自己的一众弟子。 自白术重生以来,修行路径上,还是第一次有人对他如此关怀备至。 他轻轻抚摸身侧的铁叶书册,眼神复杂。 无怀修行《赤龙心经》,可由于赤龙劫的缘故,即便是金刚寺内,修行这一心法的都是少之又少。 丰山寺十三名弟子,除白术之外,更是无一人涉及。 铁叶书册、大挪移符……更不必说之后的易象丹和苦海佛。 易象丹是无怀一脉的传宗信物,若白术以后有了看重的弟子,也少不得要将易象丹传他。 而苦海佛,则干脆是无怀曾使用过的道种。 天下道种真符何其珍贵,更逞论是上等的材质。 如苦海佛这般造物,即便是在金刚圣地中,也并不多见。 阳符三重,其中真符道种一境,便是将道种纳入体内,强夺天机造化。 从此之后,一举一动之间,都携带无量的大道神韵。 虽然真符种道一境,大多是言谈为突破金刚壁障作为积蓄。 但吞纳道种入体后,不但能提升躯壳乃至元神,更能潜移默化,一步步将凡胎改换成道体。 有苦海佛在手,无怀这一步,已隐隐给打下他同境最雄浑的地基。 白术微微拂袖,身侧的铁叶书册等物尽数被摄入泥丸宫, 他从泥丸宫中召出苦海佛,握在手心。 少年道士嘴唇微动,华美羽衣便自行解开,露出的胸膛。 他并指成刀,强忍着痛意,往心脏处狠狠一剜。 肉液刚一流出,强大的肉身便已开始自愈,胸膛处的血洞也在逐渐愈合。 白术连忙将苦海佛塞进去,瞬间,那一刻 无数澎湃的道力以苦海佛为原点,狠狠在胸膛爆起,无尽煊赫的神光透过体表,即便有云车的遮掩,青冥上,还是光华大放。 在白术脸色剧烈抽搐时,终于,属性面板上,那个令人头疼的终于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行全新的数据。 “消耗3600点属性值,可提升到阳符第三重真符种道。” 白术毫不犹豫:“提升!” 剧痛瞬间将他吞没,身体里,同时有两颗心脏,正发出暴烈如雷的轰响。 白术几乎咬碎了牙,在剧痛中,眼前的事物都开始乱晃, “一日之内,连破三重小境界,我可是真是个当代王秋意……” 请记住本站域名:&ot;&ot; 第一百二十九章 芒鞋踏遍陇头云 ();光……与热。 在白术将苦海佛纳入胸膛,用属性值提升的那一刹。 他身体里,像是同时有数十上百座火山齐齐爆开,冲天的神曦化作一条煊赫光柱,从他泥丸宫里径直逆流而上。 若有若无的天龙禅唱愈发高昂,即便白术极力压制,在西边的天穹,一缕缕璀璨而晶莹的佛光,还是慢慢汇聚起来,如同深邃的天海。 阳符第三境真符种道。 天地之中,在苦海佛的牵引下,无形有质的道则飘飘洒洒,直直透过云车阵法的遮蔽,没入白术正在发光的元神和肉身中。 仅仅一瞬间,他的肉身便发出噼里啪啦的爆响,如同惊蛰时分的滚滚天雷。 肉身中,每一个微小的粒子都在躁动,无它们餍吮吸着天地间最精纯,也是最至臻的元。 五脏六腑,真血液, 它们统统随着苦海佛的跳动而震颤,发出有如兵戈摩挲的铿锵战音,远远透出云车。 而在肉身发生剧变的同时,泥丸宫里。 元神小人结跏跌坐,不断吐纳苦海佛中蕴含的晦涩道理。 被苦海佛牵引的海量天地元不断冲刷而至,它不仅要改造肉身,同时改造的,还有元神。 原本纤瘦的身躯此刻如吹气球般,变作圆鼓鼓一团。 元神小人脸上露出痛楚之色,元神体表灿金金的辉光逐渐内敛,由先前的霸烈耀目,变得明净圆融。 冥冥虚空之中,泥丸宫随着元神的变化而不断扩张,十丈、二十丈、百丈…… 在恍惚中,他似乎撞上了一道金刚大墙。 那金刚墙体极坚极硬,它牢牢横亘在白术的去路前,以一种不可动摇的坚固姿态,将眼前的前路,生生截断。 迷惘之中,白术莽足了劲,用尽了全身气力,狠狠在那金刚大墙上,奋力撞了十来下。 元神与金刚大墙的每一次碰撞,都会有点滴散溢的金色流光,自元神小人体表剥落。 不知过了多久,在金乌终于缓慢爬上中天之际。 云车上深深闭目的白术,缓缓睁开了眼。 明净的宝光渐渐覆盖了他全身,让他看起来,如同一尊琉璃无垢,不染纤尘的清净真仙。 胸膛 膛处的血洞伤势早已愈合,体内,那尊苦海佛似乎早已消融进血液,完成纳入了肉身。 却是没有一丝踪迹,苦海佛……与白术再也不分彼此。 白术淡淡一笑,注视肉身、元神的种种细微变化,若有所思。 良久,他轻轻举袖,抬到心口之处,微微向下一压。 心中种种杂念挂碍尽数被斩去,原本因境界突破而生起的诸般浮躁心思,在轻轻一斩后,也再也荡然无存。 这时候,云车在自主飞遁下,已不知不觉间来到一处大湖之上。 湖面静谧无波,澄澈如洗,一应天光云影都尽数倒映在这如镜湖面上。 偶有几尾红鲤跃波而起,搅起淡淡一圈涟漪。 白术只在云车上粗略一览,就生出万象天光皆在掌下一湖的豪情,他目光动了动,轻声开口叹息。 尽日寻春不见春, 芒鞋踏遍陇头云。 归来笑拈梅花嗅, 春在枝头已十分。 浩渺青苍上,白术伸手一拂,像是扫去眼前种种杂尘灰埃。 他慷慨作歌,身躯一动,便直接挪移到云车之外。 正是午时,天日灿得耀目,一轮偌大金乌正喷涂无尽的光与热。 在湖面,仍有不少小渔船星星点点般洒在其上,不少渔民愕然抬头,皆是见到了天上那瑰丽的一幕。 青天之下,一架华美异常,周身闪耀无数光霓的绚烂云车,正静默不动。 头戴莲花冠,身着羽衣的道人微微探出手臂,他整个人都沐浴在灿灿日光里,看不清面容如何,也看不出年龄大小。 这有如神异的一幕,震住了所有的渔夫。 他们惊愕交加,惶恐又震惊,只以为是湖龙王显灵,纷纷双膝一软,就要跪拜下去。 可当他们要拜下去的刹那,一股无形而柔和的力量将所有人都托住。 这时候,当有人再望向青天时。 无论云车,还是莲花冠的羽衣道人,都悄然不见了踪迹。 …… …… …… 阳符第三重真符种道。 这时候,他已是三境绝巅,进无可进的地步了。 重新登上云车,直 直驰往桐黎宫的白术面色平静。 他用两根手指抵住眉心,眼前,属性面板上正浮现出几行字来。 “消耗点属性值,可提升到金刚境。(缺少金刚境心法,无法提升)” 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心法。 看来,唯有楞严法会了…… 他叹了口气,重新注视眼前的属性面板。 心念一动,又将七步生莲和神象拳这两门圆满武学,从属性面板上隐去。 【姓名】:白术。 【武学】:《大孔雀拳》小成。《狮子步》入门。《龙师明王金身》入门。《乾闼婆琉璃咒》入门。 《自在人觉经》未入门(6)。《遍净天人体》未入门(5)。 《婆稚阿修罗王观想经》(湿生阿修罗:小成)。 《赤龙心经》第三境阳符(第三重真符种道)。 【属性值】:19547。 《大孔雀拳》小成…… 他将目光移向小臂,那口小金钟已隐有些破损痕迹,尤以其中一条裂痕格外突出,几乎横贯了整个钟体。 这些时日,四门神通之中,即便是最次的,也被他修行到了入门的地步。 而大孔雀拳,再等几天,就即将大成。 无怀虽将这四门神通皆修行到了圆满,但将其烙印到金钟上,难免会有些损耗。 原本圆满的神通,被封存到金钟之后,也跌落到大成的境地。 等自己将大孔雀拳修行到大成后,手臂这口金钟图样,必然会残破掉二成五的钟体。 而将四门神通全部修行到大成,便是金钟彻底破裂的时候了。 距离到达桐江,至少还有十天半个月的功夫。 即便无法提升境界,可有金钟在手,他的战力,又能提升一层。 这次青黎宫招婿声闻中陆,无论是大郑,还是邻国的北卫和大楚,都不少人千里而来。 唯有尽数击败他们,才能得到弥罗灯。 而只要有弥罗灯在手,入门了《遍净天人体》,对于通过楞严法会,他才能多出几分信心。 在白术刚要将神念沉入金钟,继续与神通化身搏杀的时候。 突然,泥丸宫里,陡然传来一阵撼动。 请记住本站域名:&ot;&ot; 第一百三十章 一剑霜寒十四州 两团铁块一般,质朴无华的造物,在泥丸宫中,被元神分托在左右两掌之上。 仿佛有无形无质的火焰在烧灼它们,铁块的形态也一阵变换不定。 时而纤长如细棍,时而溜圆如大圈,又时而方正似箱柜…… 在元神嘴唇微动,不断诵念古老经文之下,一束束刺目光亮时而从铁块上迸溅而出,将泥丸宫都照彻成寒森森的一片。 但那剑光并不长久,只是短短一瞬过后,铁块又再度陷入沉寂,好似什么都未曾发生。 飞剑锻造,与炼制法器又是大有不同, 它以精金神材为母胚,人身为炉,气血为火,真炁做重锤。 每一口飞剑的出世,都来得不容易。 这两口神铁粗胚,被白术日夜以元神锻造不休,却始终还未显露半分进境。 这一步是水磨功夫,急不得,也无法急。 只可惜炼器进展不能用属性值加速,否则,他也不必如此辛劳了。 而方才,在白术刚想将心神沉入金钟时,突然,泥丸宫里陡然传开一阵大撼动。 那动静是如此剧烈,无数道剑音透出泥丸宫,将整片天地都染上一层细微的嗡嗡声。 肌肤体表,那琉璃无垢的身躯,也正有点点血滴沁出,璀璨如神金。 好了? 白术既惊且喜。 他沉吸了口气,将外泄的森严剑意尽数汇集到咽喉。 云车主动敞开一道大口,呼啸不休的罡风和云雾顿时倒卷进来,裹挟着苍苍的气浪呼啸声。 咻! 白术唇齿一张,一道白虹便从嘴里电射而出。 瞬间! 那纷涌过来的罡风还未接近,便被一道浩浩苍苍的犀利剑芒,直直从中切分成两半。 轰! 轰轰!!! 云层似被打穿一口大洞,一切,在那道剑芒前的一切,都被生硬的排挤出去。 三十丈内,一条异常清晰,冷得刺目的白线,正森森凝滞在虚空之中,久久不散。 白术唇角动了动,眼底笑意同样久久不散。 泥丸宫里,元神左右手上,神铁的粗胚依旧没有被炼成飞剑。 但左手的那一团铁块,隐隐,已经粗略有了剑的模样。 从它身上正不断散出剑吟,在泥丸宫内反复激荡。 方才的动静,便是出自这口飞剑之手。 白术看着飞剑的剑吟愈发高亢,连眉心都隐隐有些作痛,不由得满意点点头。 至多三五日—— 他,便能拥有一口真正的飞剑了—— 白术最后看了剑胚一眼,分出一半心神,径直沉入传法金钟内。 青黎宫招婿在即,他必须珍惜每一刻钟,丝毫不能浪费。 乱世将至,他已没有时日,可以再挥霍了。 轻车熟路,白术看也不看狮子步等,便直奔大孔雀拳而去。 依旧是一眼望不到边,浩瀚水泽上,赤裸上身,看不清面目的男人沉默不动,像一座自古以来的陈旧石碑。 突然,他水下波纹微微扭曲。 像是惊醒了沉睡的恶兽,凶蛮的气息从男人身上缓缓复苏,他掌指大放光华,衬得天地色彩都是一阵陆离。 男人悍然出拳,对水下刚钻出来的小道士,狠狠击落。 气流呼啸如刀,汇聚在那双神光灿灿的拳头周遭,空气瞬间被暴力撕扯开,发出鬼哭狼嚎的声音,像是无数妖鬼在阴风中惨叫。 拳虽未至,但两人脚下的水面,已经开始剧烈起伏了。 嘭! 清脆一声响。 半边身子不翼而飞的残尸无力倒下,将水面也染上淡淡的猩红。 白术平静收回拳头,乖乖站在水面上等待。 没过多久,甚至只在呼吸之间。 那无头残尸又消失不见,新生的男人出现在不远处,像是什么都未曾发生。 他刚刚睁大眼,迎面而来的,就是充斥眼帘的拳头。 来不及闪避,拳印在眼中不断放大,很快—— 嘭! 残尸再度无力倒下…… 嘭! 嘭! 嘭! 嘭! 水泽上,白术不断挥拳,拳风的震爆声隐隐连成一线。 他打了个哈欠,微微眯起眼。 反手一巴掌,从水下钻出来的男人,就如打地鼠般,被狠狠扇了下去。 …… …… …… 青煌郡,小藏山。 这是江北八郡中,最临近桐江的一方大郡。 到了青煌,离那条划分大郑南北,广袤无边的桐江,也便不远了。 小藏山顶,有两架残破飞舟正狼狈逃窜,如同丧家野狗。 在两架飞舟之后,是密密麻麻,粗粗略略一数下,足足有数百道之多的遁光。 “哥!” 鹅黄衣衫的秀美女子尖叫出声,在她身后,一副赤红如血的鬼爪撕破了飞舟三重禁制,离秀美女子后心处,只隔着薄薄一层光幕。 “哥!” 秀美女子面色惊惶,她慌乱扯住旁边灰衣男人的衣袖,眼中泪光盈盈。 “我们要怎么办?!” 她几乎忍不住要哭出声来,双手都在颤抖。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别怕。” 灰衣男子声线颤抖,但还是鼓起勇气,勉力宽慰道: “这架飞舟遁速极快,必能甩脱他们。” 他回过头,看向自己小妹,挤出一个笑脸: “他们虽然人多,但他们追不上我们,就算人再多,也都是无用的!” 他话音刚落,旁边就传来一阵叫喊声。 “韩兄!” 灰衣男人愕然偏过头,就看见不远处另一架飞舟上,好友们决然的脸色。 “逃不脱了!我替你阻拦一二!” 飞舟上传来大吼:“你带着令妹速速走吧!” 在灰衣男人目眦欲裂的表情中,那架飞舟毅然回过头,以飞蛾扑火的姿势,一头冲进那五光十色,不可计数的密密遁光里。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灰衣男子指甲深深刺入掌心,他咬着牙齿,狠狠回过头去。 “你走吧。” 听着身后的吼叫声,灰衣男子哑着嗓子说。 “哥?” 鹅黄衣衫的秀美女子呆了呆,她偏过头,满脸不可置信。 “我让你走啊!” 灰衣男子咆哮出身,他狠狠退了女人一把,自己奋力越出飞舟外。 呲!呲!呲! 刚一跃飞舟,灰衣男人身体便被数十道指芒贯穿,他刚刚抬起的手,那才捏到一半的印决,也无力垂下。 要死了么? 他极力睁大眼,在模糊的视野里,好友们像条死狗一般,无力的被人揪住。 灰衣男子绝望闭上眼。 在最后,对于自己小妹的逃离,他已不抱有希冀了。 像是过了很久很久,预想之中的疼痛却始终没有袭来。 灰衣男子颤抖睁开眼,却又猛得呆住。 光,无穷无尽的光。 一道虹桥远远架起,华美异常。 虹桥上,高远的俊美道士面无表情,在他身侧,竟跟着双颊绯红的自家小妹。 少年道士淡淡往下扫了眼,触及到那对眸光,无论是追兵还是灰衣男子,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三箭 五色大虹光遮天蔽地,直直将天幕原本的颜色都掩饰了过去。 那虹光又似流水,不断交织,纵横,眨眼之间,便覆盖成一方无边恢弘的华彩大牢笼。 像一个盖子兜头罩下,数十上百人,如同被盖子笼定的嗡嗡苍蝇。 突然之间,就皆是动弹不得。 “怎么整?” 那数百道遁光突兀停住,明明他们离灰衣男子只隔着丈许,这触手可及的距离,却令他们迟迟不敢迈步。 三境阳符—— 观其威赫,就算不是真符种道,也是炁血臻至的修为。 面容枯瘦,手持一副赤血鬼爪的老妇人深深皱眉,她后退两步,以心音询问身侧的彪形大汉。 在那副赤红如血的鬼爪上,无数生人的冤魂正发出凄厉鬼嚎,将老妇人周身都染一层冷恻恻的阴气。 她不自觉捏定那副鬼爪,心头稍微定了些许。 这幅鬼爪是她从一方古老遗迹中,历尽千难万险,才侥幸得来的。 只需轻轻一抓,伤及到了皮肉,就算是肉身无铸的炼体修士,一时三刻以内,也得化作脓血,神魂两消。 有它在,即便是炁血臻至的修士,老妇人也有信心与他斗一斗。 肉已经在盘子里,眼看就要吃到口中了。 这个时候让她放弃,怎么看,老妇人都是不甘心的。 她不时注目身侧的彪形大汉,只是无论她怎么示意,那大汉都如木头般一动不动,面无表情。 “在下邓兴。” 突然,那彪形大汉身子一动,也挪移到高空上,与那虹桥上的少年道士遥遥相对。 “忝为青煌郡桃花寨的二当家,承蒙大头领和诸多兄弟抬爱,让邓某坐了这把交椅。” 那叫邓兴的汉子抬起眼,朝少年道士抱拳行礼。 “不知仙长名姓,在何方宝山修行?这一身修为,可是阳符二重?” “贫道姓沈,单名一个墨。” 白术打了个稽首,目光含笑: “区区山野散修出身,不足挂齿。” “至于这一身真符种道的雄浑修为。” 少年道士诚恳以对:“只是机缘巧合之下,又多赖于小道平日的勤勉修行,才侥幸得来的。” 真符种道…… 原本还有些许底气的邓兴心头一惊,他垂下眼帘,对于这明目张胆的威胁,却只是漠然无言。 能成就真符种道,无论高下,体内必定是藏有一枚道种的。 此般人物,不说自己打杀不了,就算打杀了。 那随后而来的报复,他与桃花寨,都是承受不起的。 二十出头的真符种道…… 邓兴嘴角挂起一丝冷笑,他心底涌起莫名的嘲弄。 不知是嗑了多少丹药,才有如此境界。 在邓兴已隐隐生出退意之时,突然,下方穿来一声尖利喊叫。 “道长!” 手持鬼爪的老妇人叫道: “道长当真要庇护这群小儿?!为此不惜与我桃花寨结怨?” 邓兴脸色剧变,呵斥的话还未出口,就卡在了嗓子里。 “走就走,今天就卖道长一个面子!” 老妇人继续喊道: “我桃花寨在小藏山不远处,道长若有暇,还请来我寨小酌几杯,桃花寨上下,必将倒履相迎!” 邓兴心头一缓,松下口气来。 那就沈墨的少年似笑非笑,漫不经心点点头。 下方,数百道遁光中,桃花寨的山匪们皆是喜逐颜开。 自家人知自家事,他们虽密密麻麻,一眼放过去足有数百道遁光之多。 但其中,大多是刚开眼窍,勉强能御炁腾空的地步。 开辟泥丸宫的都不过寥寥,就连阳符,也只是老妇人和邓兴两人而已。 这是他们桃花寨所有的家底了,稍有折损,隔壁虎视眈眈的老邻居,说不得就要乘虚而入,来个霸王硬上弓。 既然反正打不过,那么能不打,便是最好不打了。 在一群山匪喜逐颜开,乐呵呵转过遁光,准备回寨子里时,天穹上,突然又有了变动。 “道长。” 邓兴淡淡开口:“道长可知道,我桃花寨为何举众追杀这群小儿?” 彪形大汉伸出手指,朝灰衣男人和他的同伴们点了点,幽幽开口: “我桃花寨与他们无冤无仇,为何要施展如此辣手?” “当然知晓,只是我也没想到,随意出趟门,都能碰上一枚道种。” 他对身侧的黄衫女子点点头,笑道: “在来时,这位姑娘已告诉了贫道一应始末。 邓头领,不知你到底想说些什么?” 这女子与他兄长等人,本是外出游历,偶然经过小藏山附近。 偏偏,或许是大运加身,也不知到底是祸是福,在小藏山一处山腹,恰巧竟出世了一枚道种。 道种出世,自有种种天地异象。 之后事情更不必说,桃花寨巡山的小卒子撞见这幕,忙不迭回山通禀邓兴和老妇人,才有了现在这般境地。 白术当时正驾驭云车,打磨自身真炁,撞见黄衫女子的残破飞舟时,本是懒得理会。 但见到黄衫女子许诺的道种后,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白术也只得淌一遭浑水,来替他们解忧排难。 虽然白术已是真符种道的修为,苦海佛的存在,令他并不需要其它道种。 可好东西,没有谁嫌弃。 像道种这般天地奇珍,更没有谁会嫌多的。 “既然道长已知晓原委,那么邓某是万万不敢与道长夺造化的。” 彪形大汉再度抱拳,诚恳以对: “只是邓某有个不情之请,还请道长能大发慈悲,应允邓某则个。” “不知是何事?”白术淡淡开口。 “我自小修行,二十岁便是练窍,而今更是将元神、肉身打磨如一,只差三五年功夫,便能晋入炁血臻至的阳符二重。” 邓兴手中灵光一闪,便出现一张璀璨煌煌,如同被神金所铸成的大弓,弓弦流光溢彩,如有呼吸般,在自行吐纳天地元炁。 与老妇人手里的鬼爪一般,这大弓,也是邓兴从遗迹中得来的法器。 那张大弓如同一轮小太阳,在邓兴手中弥散刺目辉光。 “邓兴修行一生,还未真正见识过道种大修的威能。” 彪形大汉抱拳一礼,开口道: “只要道长能接下邓兴三箭,道种自然不必提,今后但凡道长所经之处,桃花寨山人,必当退让三十里,不敢冒犯天威。” 邓兴持定黄金大弓,神色肃然。 此话一出,便是老妇人和一众手下,也是震愕无言,良久不语。 “放了你们一条生路,尤嫌不足么?” 突然,少年道士冷冷一笑,面色讥嘲。 他戏谑看向邓兴等人,微微挑眉: “我翻掌就能毙杀你们,邓头领,你告诉我,为什么我要陪你们玩过家家呢?”。 第一百三十二章 不用拳头施展的大孔雀神光 “为什么,我要同你们玩过家家呢?” 五色大光华下,嘲弄的声音远远落下来。 老妪愕然抬首,她看见邓兴脸上一阵青红变幻,只是敢怒不敢言。 “邓头领,真是奇怪的错觉啊。” 他双目神光暴涨,如同一片发光的璀璨汪洋。 白术轻声一叹,在虹桥上微微迈步。 他周身萦绕五色光焰,爆发出可怖的神霞,以他自身为原点,朝四面八方汹涌扩散。 迷蒙的道韵如大瀑一般,自他身上滚滚垂落,如同一尊少年天尊在施展大神通,隐隐间,牵动那方笼定诸人的五色光罩都发生大撼动。 大孔雀拳! 这个时候,老妪才终于明白过来,那困住他们的五色虹罩究竟为何物。 那是曾镇压过一个时代,被以讹传讹了千百年的大孔雀神光。 老妪瞳孔如针尖般紧缩,她不自觉后退一步,冷汗从鬓角滑落。 她曾亲眼目睹过大孔雀神光的威能,那个时候,老妪还是少女的年岁。 头戴玄冠,乘骑巨大羽鹤的魔道巨擘,他掌指同样萦绕今日这般的五色光华。 那魔道巨擘反手一掌覆压,重重五色光落下,一支足足数千人口的劲旅,便尽数在那一掌下化作飞灰。 老妪喉头不自觉滚了滚,心头生起紧迫的观感,随着那少年的迈步,天穹上的无尽纷乱元炁都开始暴动。 “让你射我三箭?邓头领,我有什么好处?” 白术眼前愈发戏谑: “这个时候,不是应当抱头逃命么?怎么,哪来的底气要求这些? “道种在前,成道的机缘触手可及。” 邓兴叹了口气: “眼看着让我白白撒手,邓某着实难以心安,君子可以欺之以方,道长是君子,而邓某,却要做一回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人了。” 他微微一笑,用心音传递出一条讯息。 在那群桃花寨山匪身侧,几个满身血污的人被围困在中,气若游丝,像是随时会归西而去。 老妪显然得了邓兴示意,她挪了几个身位,靠近那些人。 白术冷冷一笑,刚想用大孔雀神光尽数斩杀他们,突然,远处一道不逊于自己的霸烈气息拔地而起。 他心有所感,回过瞧向那道气息,微微皱眉。 若无意外,那身影便是桃花寨的大头领了。 在他犹豫时,身体被指芒贯穿,血流泊泊的灰衣男人挣扎抬起头,他面有哀色,看了看同伴,又最终望向虹桥上的白术,目光中带着恳求之色。 “道长若接下邓某这三箭,不但所有人质悉数奉还。” 邓兴声音接着传来: “而冒犯道长天颜,邓某还另有赔礼奉上。” 在邓兴说完这番话后,那道霸烈气息忽得减弱不少,白术略一挑眉,慢慢转过头。 赔礼? 他望向邓兴手持的黄金大弓,目光闪了闪。 “好,我可以接下你这三箭。” 白术微笑颔首,他抬手射出几道五色绳索,光焰一卷,在邓兴等人的惊愕目光下,便将灰衣男子和他的一众同伴,尽数卷到云车里。 “你先去云车里等我。” 少年道士回过头,对身侧的黄衫女子吩咐道。 “嗯……” 虹桥上,少年道士羽衣飘飘,双瞳清澈如水镜琉璃,颇有神仙风姿。 黄衫女子悄悄看了白术一眼,不由得霞飞双颊,双手绞住裙角。 她万福一礼,才朝天上那架华美云车飞去。 白术自然瞧见黄衫女子脸上娇怯的神情,只是他眼观鼻,鼻观心,当做什么都未曾发生过一样。 真是一次……成功的捏脸啊! 他心底叹息一声,忽得有些自豪。 我的手艺,果然已经到达出神入化的地步了么? 在白术陷入自我陶醉之际,邓兴脸上表情变幻了数次,终于还是狠狠咬牙,鼓足勇气拉开黄金大弓。 “你若能使我离开这虹桥。” 白术脸上似笑非笑,他朝脚下一指: “此番斗战,便算是你胜了。” “当真?”邓兴又惊又喜,还带着几分怒色。 “当真。”少年道人容色不变。 “那,在下就斗胆了。” 邓兴高声冷笑,他双臂发力,无形无质的天地元炁便凝成一束,化作一根璀璨的黄金箭矢。 “第一箭!”邓兴沉声呼喝:“道长当心了!” 像是无数条大瀑齐齐爆落,虚空发生大撼动,有如一张破纸般被随意撕揉。 快! 快!!! 云车中,灰衣男子强提口气,愕然睁大眼。 他还未来得及看清箭矢是如何射出,视野里,就突然消失了它的踪迹。 倏而,一条数十丈长的惊天长虹遁破虚空,有如一道来自宇外的飞电,悄无声息出现在白术后脑处。 眼见着,就要将他肉身连带元神,一齐给生生钉死。 在这一刻,白术依旧面色不改,从他脑后突兀生出一圈五色神环,镇压天风。 五色神环圣洁无比,闪耀灼灼五彩光焰,像包容世上的一切圆融道理。 钉! 短暂一声轰响,黄金箭矢与五彩神环悍然相撞后,却是陷入诡异的平静。 那道惊天长虹如同被吸纳进去一般,再无半丝动静。 头顶莲花冠的少年道士羽衣飘飘,在五色神环的衬托下,有若一尊年轻的无敌战仙。 “继续。” 迎着邓兴震怖的目光,白术轻轻摊手,做出一个请的动作。 “杀!” 邓兴大吼一声,额头青筋乱跳,如同狂乱的小蛇。 他不信邪般接连开弓,竟是不顾先前约定,足足射出了五箭。 又是五道数丈长的璀璨神芒掠过长空,那片虚空都是剧震,一片轰隆隆。 眼前再无别的色彩,就连头顶的光华都被掩去,只有那五道,璀璨耀目的黄金神光。 它们如犬齿交错,重重,朝虹桥上那道渺小身影撕咬而去。 “真是拙劣的射术。” 白术叹息一声,双手微微划动,便现出一圈五色的巨大旋涡。 那旋涡像是能吸纳天地间一应有形无形的事物。暴烈音浪率先消失不见,紧接着,便是那绚烂的金光。 那五道惊世神虹甚至还未临近白术身侧,也如泥牛入海般,瞬间不见了踪迹。 “怎么会?!” 接连开弓,一身血气几乎被抽干的邓兴讶异大叫,他喘息两声,无力扶住膝盖,胸膛发出破风箱似得声响。 短时间内,接连六箭下去,他已快被吸成人干了。 “怎么会……”、 邓兴颤抖着双手,口中喃喃自语。 第一百三十三章 徐家重瞳子【二章合一】 五色大虹光遮天蔽地,在虚空中,邓兴连连呕血,一身气机衰败,鼻间呼吸急促而沉重。 那黄金神弓与老妪手中的猩红鬼爪一般,都是从一方遗迹中得来的古老法器。 虽然威力不俗,但对自身损耗亦是极大。 接连开弓六次,不用白术动手,邓兴便已是气息奄奄了。 彪形大汉抬起头,撞见白术的目光不住往自家黄金神弓上打量,不由得心底一寒。 这神弓,他也仅是借用…… 与鬼爪一般,神弓和鬼爪两门古宝都是桃花寨大统领赐给他们暂用的,若是打失了,必逃不脱一番责罚。 “道长……” 邓兴勉力直起身,抱拳行礼。 “邓某服了,还请道长大发慈悲,饶恕邓某则个。” 他看向虹桥上那道身披五彩的身影,咬了咬牙,将自己的须弥袋递送过去。 少年道人接袋在手,目光仍是淡淡,接着又望过来。 “罢了……” 邓兴握定神弓,颓然叹了口气。 他眉心灵光一现,便主动敞开泥丸宫,将一应事物尽数抛向白术。 “马马虎虎。” 少年道人皱眉点评一句,但还是袖袍一挥,将它们尽数收进泥丸宫。 邓兴脸上羞愤交加,只是心底却终是松了口气。 当他想抽身离去时,背后又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这就完了?” 白术通体被霞光缭绕,看不清面目表情,他微微勾起手指,便有一缕缕五色光缠在其上。 “说好射三箭,你却射了六箭,真是个言而无信的渣男。” 他伸手一指,一柄交织五色的重锤便从掌中飞出,势若流星,只在眨眼之间。 五色重锤砸破长空,狠狠印在来不及阻拦的邓兴胸口,将措手不及的彪形大汉砸飞出去,打得滚落虚空。 坚硬的体魄此刻犹如纸糊般,脆弱不堪一击。 邓兴听见胸骨破裂的咔嚓声响,强劲的心跳声都是一滞,他七窍都喷出血来,连遁光都再难驾驭。 他在空中翻滚几转,带着汹涌的气浪喧嚣和撕空声,陡然砸进一座小山的山腹。 乱石横飞,尘烟四起。 生死不明的大汉印在山石上,气若游丝,连呼吸声都微不可闻。 老妪狠狠吃了一惊,她忙不迭飞身向下,将遁光落向邓兴身侧,急忙去探他的生息。 还好…… 老妪松了口气,心头稍定,邓兴受创虽重,但到底还残了口气。 她取出一颗绿盈盈的宝丹,塞进汉子嘴里,又将真炁度入邓兴身体,助他炼化。 白术冷眼看着这一幕,伸手一招。 那璀璨堂皇,无边光耀的黄金神弓,便飞来他手中。 正为邓兴疗伤的老妪一惊,她几乎是下意识伸出手,想将那张神弓夺回来。 可眼光瞥见虹桥上的那道身影,老妪却怎么也生不出抵抗的心思,只得任由那少年道士放手施为。 “道长!”老妪无奈大叫: “邓兴不遵约定,误犯天颜,自然是罪该万死,可道长已惩戒过他了。 还请道长将神弓留下,桃花寨上下,必当感激不尽!” “感激不尽?” 白术摇摇头,并不理会。 他仔细打量手中神弓,它像是通体由黄金铸成,璀璨无边,自有一番堂皇亮色。 弓身微微颤抖,如同呼吸一般,无时无刻都在吐纳天地元炁,冲刷己身。 白术握住弓身时,一道明显的意念正抗拒他的侵入。 弓身里,除了邓兴本身的烙印外,还有另一道,更大也是更强的神念烙印。 那道神念烙印无比牢固,与弓身不分彼此,其中还带着些许自己熟知的气息。 白术轻声一笑,五指齐齐用力,一条摇头摆尾,鳞甲峥嵘的恶浊火龙,便凶蛮打进弓身。 看着虹桥上的少年道士微微闭目,气机沉凝,而黄金神弓上,各色光耀乍起,隐隐还夹杂着某种生灵的咆哮。 老妪黯然低下头,心中有些无奈。 她知道这道士正在炼化神弓,只是单凭自己,却是无力阻止了。 大当家…… 脑海里突然闪过这个名字,若是神弓被道士夺走,回寨子里,责罚必然是免不了的。 她急切抬头,青空上,却已是一片云散风清。 白术把玩着神弓,爱不释手。 这的确是一门重器,威力不俗,若论价值,只怕与自己的那一架云车,也是不分高下。 白术轻轻一弹弓弦,虚空便生出无边的嗡隆声响,像阴雨天连成一片的沉闷雷鸣。 “飞神弓……” 他缓缓念出弓身上那三个古老文字,试着拉开弓弦。 心念交感下,无须白术催动,无数天地元炁便自主汇成一根黄金箭矢。 白术又将自身真炁注入,那黄金箭矢却是愈发璀璨,与弓身交相辉映。 虹桥上,少年道士如同持着一轮光耀的黄金大日,灿烂的神曦发出刺耳鸣叫。 老妪眼角狠狠一抽,这片刻之间,神弓竟已然易主了。 “道长!” 老妪仍是不甘,大叫道: “还请道长垂怜我等,勿要太过酷烈了!” “哦?” 少年道士笑眯眯转过头,箭矢的方向,不知不觉间就对准老妪心口。 她遍体寒毛乍起,像老兔子般远远跳开,连生死不明的邓兴也不再管。 “我道门行事,就是如此酷烈,你可是有何不满?” “怎敢,怎敢……” 老妪满脸堆笑,深深躬身,她连连拱手,示意自己并无敌意。 “走!” 她对一群呆住的手下使了个眼色,桃花寨山匪们就忙不迭架起遁光,准备打道回府。 “等等。” 当一群人正要远走时,虹桥上又有声音传来。 白术将飞神弓收进泥丸宫里,淡淡看向他们: “事情还没完,别先急着走。” “道长……”老妪面皮发苦:“道长还有何吩咐?” “抢钱。” 白术微笑道: “有泥丸宫的敞开泥丸宫,没有的就拿出须弥袋,让我看过一遍,你们才能走。” 此言一出,下方所有人都统统呆住,有几个面沉如水,只是敢怒不敢言。 “你这道人怎如此霸道?!” 老妪悲愤填膺,扯着嗓子大吼道: “我等都认栽了,你还要如何!” 老妪身边几个人吓了一跳,急忙要去掩她的嘴,只是已来不及了。 “霸道?” 白术笑而不语,他捻着掌指间一缕缕五色光华,微微挑眉。 “我辈道人一生行事——” 他上前一步,天幕上,重重五色大虹光便如崩山一般倾泻而下。 “何须,向尔等解释?” 老妪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颓然低头。 该死的道士! 吐出逼王的经典台词后,白术只觉得整个人都升华了几分。 他抬手,便牵引重重五色光落下,此情此景,如同他在托举一方浩瀚穹天。 “我数五个数。” 白术面无表情,一缕缕五色虹光已经开始纷舞,瑰丽而危险。 “三。”他轻声开口。 三? 桃花寨众山匪一呆,原本还有些迟疑的心思登时荡然无存。 转瞬之间,白术身下那片青空,便是各种器物纷呈,宝光大作。 连老妪都是乖乖照做,更不必说其他山匪。 白术率先将老妪那副猩红鬼爪收起,又随意转了两圈,只要有价值,无论大小,都被他统统纳入泥丸宫。 可当他走到一个体格彪悍,几乎如同人熊的汉子身前,却是面色古怪。 那汉子绞着双手,肌肉虬结的身躯扭来扭去,脸上神情娇羞不安。 他身边几个桃花寨山匪,也如白术一般,皆是面色古怪。 见白术走过来,那人熊般壮硕的汉子急切开口: “道,道爷,别的都不要,这件湖碧色缠枝葡萄薄烟裙,还请道爷大大发一番慈悲。” 他连连拱手,眼神满是哀求之色: “这是留仙阁的珍品,小的平日最爱这一件,还请道爷垂怜则个。” 白术看着身前,数十件五光十色,纹理精美的女子衣裙,不由得陷入沉默。 “为什么,你会觉得我要抢你这个?” 他嘴唇动了动,冷着脸吐出这句话,随手摄了几件女子衣物后,塞进泥丸宫里,就径直越过。 那汉子先是一脸懵懂,紧接着便是欣喜若狂。 他一把将那件华美裙琚收进须弥袋,满脸劫后余生的表情。 却没注意到。 旁边,自家兄弟看他的眼神,却是愈发古怪和诡异。 转了数转后,白术的泥丸宫里也充实了不少,驭虹的道人背负双手,嘴唇轻轻呵了口气,笼定诸人的五色大光幕便消失不见。 老妪等人意欲离去,却从白术脸上瞧不出丝毫动静,只得静静立在原地,垂首以待。 “出来吧。” 这时候,他们突然听见那驭虹道人轻声开口。 “兄台看了这么久,还不准备现身么?” 白术轻轻弹指,一束五色光便迸发而出,直朝虚空中的一处,直直刺去。 嘭! 虚空中,同样一道五色光射出,与白术那道光华彼此消弭。 像是被撕开掩饰,一圈淡淡的涟漪晃动,头戴金冠,英武不凡的紫衣少年便出现虚空之中。 “大当家!” 老妪既惊且喜,随即又羞愧低下头,无颜以对。 不仅大当家赐下的神弓和鬼爪被夺走,就连邓兴,都被打得重伤垂死。 这一次,着实是颜面扫地。 “一位高陵徐家的世家子。”白术笑道: “看来兄台,便是邓兴胆敢向我出手的依仗了。” 在之前,邓兴放言让自己接他三箭时,白术便有心要斩尽这群山匪。 只是在那时,一道并不逊于自己的霸烈气机拔地而起,偏偏,那道气机还主动坦露了根底。 从中,白术感应到了熟悉的意味。 天下世家、圣地为交流武学,彼此互相交换了胎息境的心法简本。 那道气机霸烈浩瀚,正是高陵徐家的《列宿星斗真经》。 高陵徐家,天下十二巨室之一,《列宿星斗真经》,正是高陵徐家的三大根本真法之一。 白术仔细打量他,那少年约莫十七八上下,一袭华贵紫衣,当白术目光对上紫衣少年的眼球时,却是心头一动。 重瞳—— 这徐家少年,竟是一尊重瞳子! 重瞳,是天生神人的异象,是无敌者的体质。 而联想到徐家的种种传闻,眼前紫衣少年的身份,已经昭然若揭。 “大孔雀神光么?” 紫衣少年轻声叹息,对于白术的目光,丝毫不以为意。 “道长竟会大孔雀神光,想必也是世家圣地子,不知仙乡何处?” “贫道沈墨,区区道门散修。 至于出身,与徐兄相比,自然不值一提。” 白术目光含笑,心底情绪莫名。 这徐家重瞳子名为徐雍,天生具备神人异象的重瞳,曾以练窍逆伐阳符,一举毙杀二尊内外琉璃境界的阳符修士。 此事一出,再加上那对重瞳,他被界京山的算师笃定,是十五年里最有希望破境金刚的之一。 一路以来,眼前的徐雍再加上谢十九。 自己,已目睹两种奇异的瞳孔了。 重瞳与武道天眼虽似实非,但都是一样的杀力无穷,神通无量。 “堂堂徐家重瞳子,居然会屈尊到桃花寨,来当一个大当家么?” “小藏山山灵即将出世,不单是我,太微山的小道子同样在此处。” 徐雍笑意温煦: “徐家与太微山令我两个小辈来此,谁能先折服山灵,谁家便能享有这尊造物。” “至于桃花寨。” 紫衣少年伸指一弹,一道绵绵的精纯元炁便打入邓兴体内,帮助他恢复伤势。 “只是与那位小道子在穷极无聊下,所为的意气之争。” “原来。”白术微微颔首。 “邓兴误犯道长天颜,自然万死莫赎。” 紫衣少年展颜一笑,重瞳里大放光彩。 “区区法器,权当徐雍治下不严,奉给道长,聊表歉意了。” 他紫衣一振,便生出滚滚天风,鼓荡天地之间。 在一片昏昏中,徐雍瞳孔里的眸光如同开天辟地时的大光亮,正要照彻三界无间。 “沈兄一身道法高妙,徐雍见猎心喜,不知可否赐教一二?” 那道紫衣身影如神似魔,迎着那道慑人的眸光,白术洒然一笑。 “好!” 两人静默了片刻,同时出手。 轰轰轰!!! 仅仅一瞬间! 天穹就发生大暴动,隆隆轰响,像是要将整片青空都凿开一个大洞。 两道身影如飞电般穿梭,五色光亮和森森眸光交织,罡风浩荡,瑞霞汹涌。 老妪双眼一涩,连忙低下头去,不敢再看。 那刺目的光亮如同世界初开,令她瞳孔都生出针刺般的痛感,一股股巨力从虚空传来,犹如一柄柄巨锤在不断敲击,令血气流动也不自觉加速。 老妪不得不展开真炁,将心脉护住,平息躁动的血流。 终于,不知过了多久,一切声音都突兀平息了下去。 老妪抬眼去看,青空上,踏虹的道人与大当家隔空相望,彼此都是笑意盈盈。 “沈兄果然神通高妙。” 徐雍双手笼在袖中,微微颤抖,他轻声开口,泰然自若微笑道。 “当不得徐兄称赞。”那踏虹道人洒然一笑,亦是神色淡淡。 两人在交换传信玉圭,彼此致意后。 那少年道人便驭云车,直直飞入浩渺青冥中。 良久,徐雍才收回目光。 他低下头,神色莫名,老妪只听见,自家大当家口中,发出幽幽一声叹息。 第一百三十四章 沈道人 ();“大当家……” 徐雍看着云车运运遁去,却始终没有收回目光,他沉默立在虚空中,脸色无悲也无喜。 “大当家……” 老妪苦涩开口,俯身拜了下去: “小的行事不周,那飞神弓和道种……” 老妪还未说完,徐雍就淡淡伸出手,打断了她的言语。 “与你无干,这一应始末我都知晓了。” 重瞳的少年看向下方,轻轻叹了口气。 “邓兴,你可知罪么?” “我……” 不知何时,陷在山石里,气若游丝的彪形汉子竟强撑着立了起来。 那颗绿盈盈的宝丹正飞速修复着破碎的筋脉、断裂的骨骼,将他由内而外,都渲上一层绿光。 随着绿光愈发炽盛,几乎要从邓兴泥丸宫里投出来,他一身虚浮的气机,也逐渐沉稳了下来。 “我知错了。” 他以手捏拳,重重咳出几丝血沫,眼神晦暗不明。 “区区一枚下品道种罢了,何至于如此舍命?” 徐雍伸手一扬,一颗石砖模样,表面纹理粗糙的造物,便落去邓兴头上。 邓兴一把接过,粗略扫了眼后,不由得惊喜交加。 他紧紧握定那枚道种,嘴唇蠕动了两下,却是说不出话来。 “这枚天方石虽然也是下等道种,但比刚才那枚玲珑子,品质还是还是要略高些。” 徐雍扫了眼下方诸多山匪,见人人脸上都是神情各异,他看在眼里,轻笑开口: “我创立桃花寨,本意便是不想输小道子一头。 这三年风风雨雨,我与小道子在降伏山灵时,也全赖诸位兄弟披肝沥胆,才不堕我高陵徐家声名。” 他声音拔高了几个度: “今日,便以邓兴为例! 但凡修行勤勉,又为我立下过功勋的。” 徐雍眼中神光灿灿,如两轮小太阳般咄咄逼人: “高陵徐家,都不吝赏赐!” 众山匪对视一眼,都看出彼此眼中的狂喜之色。 他们大喜过望,俯身便向天穹上那道英武身影拜下,口中称谢不已。 看着下方那一片山呼海啸,徐雍不置可否,他略一挥手,就示意众 众山匪自行离去。 邓兴眼底闪过一丝挣扎,他甩开扶住自己的两个大汉,强提一口气,勉强驾驭遁光,腾空而上。 老妪看见这一幕,若有所思。 她不敢乱想,连忙呼喝一声,于是一众遁光如群鸟投林般,纷纷朝北边掠去。 倏忽间,原本嘈杂的乱象突然静了,青空之上,只余下徐雍和邓兴两人。 “大当家。” 彪形大汉躬身一拜,他看着手里的那块天方石,眼底流露出深深的不舍,但还是将其双手奉上。 “邓兴才德浅薄,只怕受不了这等神物,还请大当家的收回成命。” 他心底叹息一声,又有些无奈。 道种何其贵重,他是万万不信,徐雍会真正将这块天方石赐给自己。 徐雍方才的举动,邓兴也只当他是在邀买人心了。 至于堂堂高陵徐家的重瞳子,为何要收买一群山匪的人心。 这个,邓兴同样也是云里雾里。 “以我的身份,还犯不上做这些事。” 紫衣少年回过头,似笑非笑地看了邓兴一眼: “好生收着吧,只盼你勿要嫌弃天方石品质不高。” 原本有些黯然的邓兴猛得抬头,他又惊又喜,喉头动了动,却是说不出话来。 道种…… 有它在,阳符的道路已彻底对自己敞开。 说不定 邓兴胸膛一阵发烫。 自己,也能窥一窥那金刚壁障? “你敢对沈道人出手,虽然愚蠢,但好歹还有几分血勇。” 紫衣少年的声音从近处传来: “我这桃花寨与小道子的清风岗彼此争锋,三年来,全赖你在其中出力,才没有堕了我的颜面。 于情于理,这枚天方石,都是你应得的。” 徐雍幽幽叹了口气,缓缓摇头: “可惜了,刚才山灵暴动,我分身无暇,否则那枚玲珑子,也落不到沈道人头上。” “大当家……” 见徐雍面色淡漠,邓兴捏定天方石,大着胆子问道。 “大当家与那道人争锋,不知可探出他的深浅了?” “难,难。” 徐雍面色淡漠,重瞳里光华叠叠,似蕴含无数 本站域名:&ot;&ot; 数光怪陆离的奇景。 “沈道人只用大孔雀神光对敌,匆忙几招,我却是瞧不出他的根底。 但他一手神光使得甚妙,猝不及防下,连我都吃了个小亏。 这般年轻的道人,即便不是太微山和道德宗的弟子,也必是哪个隐宗的门人。” 紫衣少年抬起双手,肃穆凝视片刻,才淡淡收回目光。 “今日这一战,他和我都未曾尽兴,青黎宫招婿在即,天下英才都会聚在桐江。 想来,那个时候,我和沈道人还有相见的时日。” 瞥见徐雍的目光,邓兴讪讪住了嘴,往后退了几步。 刚才那番斗战,虽然徐雍坦言自己吃了亏,但邓兴从不觉得,自己大当家会输给那个踏虹的道人。 重瞳…… 方才那一战,徐雍还未真正施展重瞳的神威。 若真正对上,邓兴自信,阳符境界里,或许有能与徐雍匹敌的,但绝不是那横空出世的沈道人。 徐雍与太微山小道子曾论战过数次。 而邓兴,他亲眼目睹重瞳真正的神威。 那是少年神明的姿态,一路横压,难以匹敌。 “突然冒出一个沈道人,真是令我欣喜。” 徐雍微笑开口,他将目光投向无尽远处。 一座森严的大寨里,无数人马持弓着甲,正来往巡逻。 正中一杆猎猎黄旗上。大书清风岗三字。 “小道子,你可也见猎心喜了?” 徐雍重瞳闪耀无数光华,他看着清风岗一处隐秘地室里,通体被雾霭笼罩的人影,慢慢笑道。 那通体萦绕雾霭的人影似心有所感,他冷冷抬起眼,便生出无尽云霓,遮蔽了徐雍的眸光。 “三年多了,还是这般臭脾气。” 紫冠少年展颜一笑,他伸手按住邓兴肩头,光华一转后,两人就都不见了踪迹。 “沈道人?” 待徐雍消失后,那萦绕雾霭的人影深深皱眉,发出疑惑的声音: “我道门里,何时又多出这样一尊人物了?” …… …… …… 而此刻,远在数百里外的云车上,白术正牵引一道道精纯云,缓缓打入灰衣男人同伴躯壳,助他们恢复伤势。 第一百三十五章 虽然贫僧是秃驴,但有一说一 ();“道长……” 见同伴气息逐渐好转,面皮也一点点红润起来,灰衣男子不由得大喜过望。 他朝面前的少年道人躬身一拜,声音也有些哽咽。 “今日若不是道长援手,只怕韩某,就要埋骨荒山了。” “何至于此。” 白术眼也不抬: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是应有之义。” 他手指接连转动,转瞬便打出数十上百道法印。 澎湃的天地元瞬间涌入,将数个伤者的身体,都撑得有些鼓胀,像是随时会爆开似得。 “好了。” 少年道士停下动作,淡淡开口。 “皮肉伤,不大碍事。” 他指指那几个仍是昏迷的人,道: “想好得快一些,你便自行喂他们几颗丹药,再养个几日,也便能醒过来了。” 那韩姓的灰衣男子听闻此言,从须弥袋里掏出几瓶丹药,急忙喂了进去。 又鼓荡自己所剩无几的真,来助他们炼化药力。 白术看着灰衣男子做完这一切,才开口问道: “不知兄台尊姓?又怎会经过小藏山这处?至于这枚玲珑子……” 他捏定那枚莹光辉辉,两指长短的纤长道种,略一挑眉。 道种身上篆刻着无数钟、鼎、塔、楼等古怪纹式,图形残缺,连线条都是断断续续、模糊不清。 握住那枚玲珑子在手,便有一股清净凉意自心中升起,它仿佛能消弭一切杂尘欲念,澄澈心湖。 玲珑子,天下道种之一。 虽然品质只是下等,远远比不上白术体内的苦海佛,但它同样是道种。 不知多少阳符修士,苦求一枚道种而不得,即便辛辛苦苦,十年如一日的苦功,将肉身、元神打磨如一,晋升到血臻至的地步。 可没有道种,一切都只是惘然。 阳符第三重真符种道。 这一重境界,虽然被天下大多苦修士比作鸡助,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真符种道仅仅是为突破金刚而垒高地基,深厚底蕴。 但对这世间武夫而言,没有道种也能突破到金刚的存在,终究是少之又少,万中无一。 对于那些修士来说,道种,从来都不是一件身外之物。 更逞论,有一枚道种在手,战力更是直直翻了几个倍。 可眼前的韩姓灰衣男子,仅仅只是出趟门,竟恰好便碰上一枚道种。 这大运,令白术都不禁讶异。 “在下姓韩,单名一个婴,这位是韩婴小妹。” “道长救我等姓名。” 灰衣男子连 连连拱手:“这玲珑子,自然是归道长所有。” “那贫道就却之不恭了。” 白术一把将那玲珑子塞进泥丸宫,笑道: “但贫道有一事不明,韩兄竟如此好运道么?随意出门,便能碰见道种出世。” “好运道?韩婴今日这番遭遇,可着实称不上好运道。” 灰衣男子苦笑连连,面有哀色。 “韩婴出身小藏山附近,西河城中的一处小世家。 三年前,听闻小藏山有山灵即将出世,自那时候起,小藏山,便成了一片禁地……” 听着韩婴苦脸吐出一番言语来,白术才恍然大悟。 三年前,小藏山有山灵现世,却被太微山和徐家同时撞破这幕。 为了不伤和气,两家约定以小辈来争夺。 徐雍和太微山小道子。 谁能率先压服山灵,谁家便能独得造化。 此事一出,小藏山附近,各宗都是约束自家门人,不得随意擅闯,以免被两家误会。 至于桃花寨和清风岗,只是那两人闲极无聊下,所做的意气之争。 韩婴出身小藏山附近的西河城,自然知晓一应始末,平日间,就连驾驭遁光,也是远远绕过小藏山,不敢靠近。 可偏偏这一次,在他带着小妹和三两好友,驾驭飞舟,准备出城游玩之际。 或许是心血来潮,韩婴不顾好友阻拦,执意要靠近小藏山。 而这时,他恰巧见到玲珑子的出世。 “我本想奉上玲珑子,求邓兴网开一面。” 韩婴皱着眉,连连摇头: “可那汉子已疯魔了,就算我把玲珑子交出去,他还是会杀我灭口,所以……” 白术同样摇摇头,内心仍是感到荒谬。 徐雍在小藏山守了三年,却迟迟不见有什么天地神物,偏偏韩婴一驾飞舟。小藏山里,便生出玲珑子来。 这或许,真是大福德傍身吧。 “那韩兄今后打算如何?”白术开口问道。 无论愿不愿意,邓兴必然已记恨上了他,白术帮了韩婴一时,却帮不得他一世。 “我韩家,虽不是什么显赫大族,但在西河城里,同样还有几分薄面。” 韩婴又指向几个昏迷的同伴,开口道: “楚兄他们,同样也是西河城的世族出身。” 他黯然摇摇头,目光有些无奈: “不敢奢求高陵徐家的致歉,至少,我等自保来说,便是绰绰有余了。” 同样是世族,既然邓兴没能第一时间杀光他们,那么之后,自然也便是不了了之。 徐雍没有理由继续对韩婴他们斩尽杀绝,而西河 河城那些世家,也自然没胆子上山问罪。 韩婴他们那顿毒打,也相当于白挨了。 “那便好。” 白术点点头,便懒得理会。 “道长。”韩婴开口: “道长是否要在西河城停留几日?也好让韩婴做个东道主,聊表谢意了。” “我只是偶然路过。”白术断然拒绝:“贫道还有要事在身,不便在西河城久留。” “原来。”灰衣男子笑了笑,还是肃然朝白术躬身行礼: “道长的恩德,徐婴铭刻在心了,必不敢相忘!” 黄衫女子听到白术的回答,轻轻皱了皱眉,她面上有些许失望之色,但终还是低下头去,一言不发。 云车遁速极快,在白术亲自出手下,短短一刻钟。 眼前,便出现一座人烟繁盛的大城。 将韩婴等人尽数放下云车后,白术婉言谢绝了他们的挽留,一个人悄然遁入城中,观赏景致。 到了青煌郡,那离桐江,也便是不远了。 这个时候,接连飞遁数月的他,才终于可以松下口气来。 城中车水马龙,人群络绎不绝,显然是座实打实的繁华大城。 白术游走在人群中,像一尾灵巧的白鱼,来往人群都没能碰到他的衣角。 正当白术准备走近一处酒楼时,突然,前方一番响动,吸引了他的注意。 “佛爷说对的,那这件事必然就是对的!” 一个黑瘦和尚叉着腰,唾沫四溅,对眼前一个满脸横肉的屠夫指指点点。 在他身侧,早围了一群看热闹的人。 “草猪肉当地龙肉来卖?你佛爷从小吃肉长大,这玩意,能糊弄过你佛爷的法眼么?” 黑瘦和尚举起袖子,将那屠夫打得抱头乱窜,一众人看不过去,连忙上前拦住和尚。 “出家人。”有人小声开口:“出家人吃什么肉?” “不服?” 黑瘦和尚瞪大双眼,唬得说话那人吓了跳。 “我佛家自古便是喝酒吃肉玩女人,无恶不作,虽然贫僧是和尚,但还是得说一句。 隔壁道门,那才是真的出家人,慈悲为怀,淡薄高雅,神仙风姿,一尘不沾。” 黑瘦和尚拍拍胸膛,高声道: “贫僧这些秃驴,都是群黑了心眼,生儿子没的混蛋,只有道门,才是真真的山中圣地。 不瞒诸位,虽然贫僧是秃驴,但有一说一,对道门的风雅,我佛门上下,也是着实向往的紧啊!” 此话一出,不说看热闹的人们都是满面惊异,歪眉斜眼。 刚刚走近的白术,听到黑瘦和尚的言语,顿时脸色一黑。 请记住本站域名:&ot;&ot; 第一百三十六章 修罗眼 ();黑瘦和尚舌绽莲花,将围观众人说得瞠目结舌,无言以对。 白术嘴角狠狠抽了抽,脸上神情一阵扭曲。 “我们这些秃驴。” 黑瘦和尚连连摆手,口中叹息不停: “不行的,不行的,我们只能敲敲破木鱼,糊弄几个糊涂蛋儿,来骗点银子使用使用,要说真正厉害的……” 他竖起一根大拇指,神情坦荡而自豪: “那还得去隔壁的道门瞅瞅,好家伙,那才是真正的出家人!” 围观人中嘘声大作,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瞪小眼。 对于这一幕,皆是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也有几个明白人面色古怪,嘴角憋笑。 显然,他们从黑瘦和尚的言辞里猜出。 这看似是和尚的人,实则,可能是个牛鼻子。 “胡扯!” 还未等白术开口,人群中,一个古稀年岁的老人,便拄着龙头拐杖,颤巍巍上前。 “你……你这和尚也是出家人!” 老人伸手指着他,破口大骂道: “怎敢如何污蔑释门声誉?!真真不知廉耻!” “阿弥陀佛。” 黑瘦和尚双手合十,坦然相对: “贫僧所言皆出处于肺腑,怎算是污蔑释门声誉呢?” 他幽幽叹了口气,朝众人张开双臂,言辞恳切开口: “贫僧自幼修禅,常伴在青灯古佛前,只是偶感道门高洁,才特意不惜吐露真言,做出这番真切言语。” 黑瘦和尚装模作样叹了口气,微微颔首: “道佛之间,的确是高下显著啊!” 此言一出,人群中崇佛的香客们,顿时便按耐不住,朝和尚厉声呵斥。 那黑瘦和尚倒也神色从容,不慌不忙。 面对眼前的千夫所指,依旧是不慌不乱,一边嘴角带笑,一边口吐芬芳。 遇见同道中人了? 这绝对是个牛鼻子吧! 白术眼角一抽,悄然后退几步,退出人群。 他开始收敛一身气机,使自己与常人一般无二,然后缓缓闭目。 良久,丝丝璀璨的金色一闪即逝,只在空气中留下淡淡的光尾。 街角,头戴莲花冠,身着羽衣的清俊道士嘴角微微含笑,在他眼瞳里,丝丝缕缕的金色光华如若涨潮的海水,正一点点泛上来。 修罗眼 这是《婆稚阿修罗王观想经》中,所记 记载的一门无上大神通。 婆稚这尊大阿修罗王生有一面三眼,做忿怒相,体态无边庞大。 的三只眼里,分别可喷出宙光、雷电和毒雾,神威如狱,更可焚毁天人的躯体。 阿修罗,本就是非天恶神中最擅于斗战的一员。 修罗眼,不仅可以施加幻术,还是能窥破世间大多法阵和禁制,看穿其本来面目。 无怀便是因为观想法中的这门大神通,而迟迟念念不忘,对此一直耿耿于怀。 至于那可杀伤天人躯体的雷电和毒雾,以白术现今的观想法境界,还未能做到这一点。 但相传,将婆稚观想法修行到高深境地后。 眉心处,便会再次生出一只眼来。 那,便是真正的修罗眼。 它能看穿敌手攻击的轨迹,从中推延下一步的动作。 而那只真正的修罗眼,与白术现今瞳孔所蕴含的两门神通都不同。 不是雷电或毒雾,而是宙光。 真真正正,能操纵时序的宙光。 当那只眼睁开后,奔流不休的时河都将在它面前放缓。 所有的动作都将开始静止,一念、一瞬、一弹指、一罗预、一须臾……在那只眼睁开后,就像柔软的面筋般,它们都将被无限拉长。 不过传言终究只是传言,谁也没有修行到如此境地。 自然,也不会有人曾亲眼目睹。 便是当世以来,于婆稚观想法境界最高的徐羿,也仅是胎生阿修罗入门的地步。 可饶是如此,徐羿一路斗战,龙宫夺魁,也从未听说他显露过如此大神通…… 白术不知道徐羿是否藏拙了,或许他还留有后手,但白术也无从得知。 《婆稚阿修罗王观想经》 这门绝地天通前的遗留古法,提升所需的属性值,简直多到一种可怖的地步。 两相权衡下,出于掩饰身份和飞剑在前,白术还是决定将属性值先留给飞剑。 对于当下的白术来说,一柄飞剑在手,他的战力便会出现量的提升。 灿金的海潮终于覆上堤岸,街角处,在少年道士的眼瞳深处,常人无法瞥见的地界。 那妖冶的金光已成片成片流淌,像是要将天地都渲上一层灿金。 修罗眼,这种后天瞳术神通奇诡。 白术微微挑眉,瞳孔里金光大作。 武道天眼、重瞳或是天眼通,修罗眼与这些相比,究竟孰强孰弱? 尽管现在只是湿生阿修罗小成,但仅仅 仅用来看一些东西,却是足够了。 突然,正舌战群儒的黑瘦和尚心有所感,他左右瞧瞧,却是迷惘摸了摸脑袋。 而在白术眼瞳里,一个十四五岁,与自己差不多年岁的道装少年,正做出与黑瘦和尚同样的动作。 果然是牛鼻子! 白术冷冷一笑,瞳孔中骤然出现一圈肉眼可见的金色涟漪。 他愉快转过身,朝不远处一家酒楼走去,唇角微微上扬。 而此刻,在人堆中,正扬扬得意的黑瘦和尚突然一颤。 他急切往袖中一模,只见玉佩不知何时,竟已四分五裂。 那自己现在…… 他刚想掩面而走,身侧,一声尖利的喊叫就震住了他。 “道,道士!” 妇人一脸见鬼的模样,连手里的菜篮都滚落在地。 “你是道士!” 她声音又尖又细,像一只要下蛋的老母鸡,将所有人注意都牵扯了过来。 “道士,是道士!” “果然是这群牛鼻子,话说,这是今朝第几回了?” “贼道该死!” 人群顿时一片哗然,声浪四起。 眼前的黑瘦和尚不知何时,竟变作一个两颊肉鼓鼓,做道人打扮的圆脸少年。 在一片喧哗中,圆脸少年愈发惊慌。 这时候,他突然想起方才,在街角处,那个戴莲花冠道人意味深长的眸光。 圆脸少年狠狠咬牙,身形一扭,便散作一片尘沙隐去。 原地里,那片人群目睹此状,又爆开更大的喧哗。 …… …… …… 装潢雅致的酒楼里,戴莲花冠的道人正自酌自饮,在他面前,正摆着一桌丰盛酒席。 突然,白术微微抬起眼,目光一动。 “来了。” 他轻声一笑,举杯开口。 不远处,圆脸少年身影突兀显化,他望望面前的丰盛宴席,又望望自酌自饮的白术,目光万分无奈。 “这位师兄,你何苦拿我当耍子哩。” 他挠挠下巴,面皮发苦。 “不知这位师兄是何方高人,可是小道曾得罪过你?” “不急。” 白术洒然一笑,将杯盏递过。 那圆脸少年犹豫了片刻,也不客气,索性在白术对面一屁股坐下,举杯豪饮而尽。 “不知师弟高姓大名。”白术继续酌酒,目光含笑,“又在何处宝山修行?” 第一百三十七章 佛子 ();“我……” 圆脸少年被酒水呛了下,大声咳嗽了两下,才缓缓打了个稽首,声音含含糊糊。 “我叫崔元洲,是陵池道院的门人。” 陵池道院? 白术愣了愣,他仔细打量了崔元洲几眼。 眼前小胖子被他瞧得浑身不自在,身子一扭一扭。 “陵池道院……” 白术放下食箸,微笑开口道: “师弟小小年纪,但一身修为却不弱,又兼出身陵池道院这等大派,日后前程,必是不可限量了!” 陵池道院、清济道院、元庸道院…… 便如丰山寺,是金刚寺下属三百禅院之一。 陵池、清济、元庸这三大道院,便是天下圣地中道德宗的下宗。 眼前小胖子粗略看去,只是其貌不扬,除了那一身肥肉外,再无别的出彩之处。 只是白术观他双目神光湛湛,精气澎湃之余,更是九窍通透。 一股掩饰不住的神意蕴在每一寸皮肉,几乎要透体而出。 泥丸宫。 若白术眼界不差,眼前的小胖子,只怕离开辟泥丸宫,虚无生性,也只差短短半步。 一个十四五岁的元神修士 以崔元洲的年龄,任谁来看,都得称赞一句年轻俊杰。 “前途无量?师兄你取笑我。” 小胖子狼吞虎咽不停,在百忙之中,抽空摇了摇脑袋。显然对白术的话不以为然。 “我连泥丸宫都未曾辟出来,这般修为,哪敢称前途无量。” 崔元洲苦着胖脸,又将食箸探向一只油腻的蹄: “不说上宗的诸位师兄,也不说附近小藏山里,那两尊真正的人杰。” 他伸手一指: “单是眼前,师兄修为就超越我不知凡几。 有你们这些人珠玉在前,我崔元洲何德何能,当得起前途无量这四个字?” 白术轻声一笑,却并不答话。 “师兄。” 见白术只是举杯,却并不答话,崔元洲不由得疑惑道: “师兄也是道门中人,为何刚才要揭破我?” 他一只手悄悄垂下,笼在袖中,似乎是掐了个什么法印。 白术只感觉一阵细微的气流朝自己周身拂来,他看在眼里,却并不揭破。 过了一会,见面前头顶莲花冠的少年道人面色自若,神情并无半丝变化,也没有现出所谓原型。 崔元洲不由得疑惑挠挠头,目光迷茫。 不是和尚啊…… 见那少年道人似笑非笑,崔元洲面皮一红,知道自 自己的小动作早被看清,只是面前道人不愿点破而已。 小胖子起身避席,面有愧色: “师弟唐突了,还望师兄莫怪。” “无妨。” 白术伸手虚抬,便有一股无形的绵绵力道将他托定。 “只是师兄,崔元洲始终有一事不明。” 见眼前道人并非是秃驴假扮,崔元洲心头松了口气,态度也更亲善了些。 “师兄为何要揭破师弟?可是崔元洲行事欠妥?” 他再度提出疑问,仍是不解。 看着满嘴油污的小胖子,白术举杯一愣,不由得摇了摇头。 当着和尚骂秃驴,贫僧不打爆你的狗头,便已是无量慈悲了。 他内心腹诽,嘴角狠狠一抽。 贫僧就算开马甲,也是给你们道门长了番脸。 崔元洲连高级黑都不会,看来,这是个初出茅庐的新手啊。 一想到方才那黑瘦和尚的举止,就连白术都不由得捂脸。 “太差了。” 白术将酒樽扔回桌上,扶额叹息。 “啊?”崔元洲不明所以。 “只要不傻,都能看出你是个道士,演得太差了。” 白术继续开口:“言辞太刻意了,不仅仅我,还有不少人都看穿了。” “啊?!”崔元洲大惊失色。 “有那么差么?” 他放下筷子,喃喃自语,一时间神色低迷。 “太差了,简直是在给佛道两家抹黑。” 白术毫不客气点评道: “我一眼就能看出你是在演。” “一眼么……” 崔元洲黯然低下头,像被霜打过的茄子,神态闷闷不乐。 “我会努力的!” 不一会儿,小胖子莫名又振作起来,他拍拍胸口,昂然高声道: “我要继续磨炼,争取让这盆脏水,看起来更真切一些!” 等等…… 我与你说这些,好像不是让你更加卖力黑我…… 白术无奈回过头,将小胖了打量了几眼,慢慢开口: “师弟……” 他斟酌着言辞: “师弟可是与佛门有什么深仇大恨?” “深仇大恨?” 崔元洲摆摆手,连连摇头: “我今年才十四,又第一次下山,说实话,连那些光头我都没见过几个。” “那为何?” “师兄可听过丰山寺?”崔元洲反问。 废话! 白术默不作声,只是点了点头。 “丰山寺有个贼秃,又肥又蠢,那贼秃唤作虚岩!” 崔元洲涨红了脸,神色也狰狞起来: “那贼秃多次假扮我等道人,招摇撞骗,无恶不作,道门大半清誉,都是毁在这贼和尚手中!气煞我也!” 崔元洲狠狠以拳击掌,唾沫四溅 “师兄不知,我道院内已暗自下了令,凡是遇见丰山寺僧人,必要狠狠揪住这些贼秃,痛快折辱一番!” 小胖子喉头动了动,眼睛也红了起来,过了半响,才声色俱厉吐出一句话。 “我,我要让他学猪叫!” “猪是怎么叫的?”白术冷不丁问道。 “哼哼~噜噜~” 崔元洲不明所以,但还是按吩咐照做了。 “原来如此。”白术点点头。 “佛道两家世代交好,怎可为了一点小小纠葛,就坏了两家千百年的老交情。” 白术苦口婆心,循循善诱道: “师弟太着相了,此非是修行正道,万事,还是应当平和些才好。” 崔元洲呆了呆,脸上露出愧色,他朝白术肃然一拜,却是默然无言。 果然,还是小孩子好骗啊。 白术满意点点头,脸上神情依旧淡淡。 他又随意点出几个修行关隘,崔元洲像是被搔到痒处,倒也兴致勃勃、 之后与崔元洲的一番交谈,无论他还是白术自己,都从中获益匪浅。 这小胖子虽然修为不高,但一手阵道高妙,独有一番见解。 白术才知道,在陵池道院中,崔元洲甚至有茆星子第二的小小美誉。 “师弟来青煌郡作甚?” 一顿饭的功夫,白术与他也熟络了不少。 小胖子常年待在山中,心底质朴,见白术言语温醇,对他也多出几分亲近之意。 “听闻青黎君近日要择婿。” 他抹了把嘴,忙不迭答道: “我想去玩玩,师兄要同去么?” 十四岁的小屁孩,毛都没长全,你去玩个锤子。 白术举杯后,微微点头。 “那再好不过了!” 崔元洲一把跳起,兴高采烈: “师兄,我同你讲,这次龙宫择婿,有不少少年天才都会前往桐江。” “太微山、谢家、羊家、枯祠、徐家……不仅大郑,就连北卫和大楚,都有巨室和圣地遣人来此。” 他扳着手指头,一根根数: “听说金刚寺里,还会有一尊佛子亲至。” “佛子?” 正饮酒的白术动作一停,他回过头,慢慢重复这两个字。 第一百三十八章 先天无漏者 ();“一尊佛子啊。” 白术捏着精巧的酒樽,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来。 “可是金刚寺里的神僧无显?” 他笑了笑,对身侧的崔元洲开口询问道。 神僧无显。 这是一尊真正的佛子。 不说他以无字辈的年龄,便修行到第五境命藏。 且当初其人通过楞严法会时,一身佛理精湛,令金刚寺方丈都为之青目,不顾劝阻,将无显收为亲传弟子。 而早在无显拜入金刚寺前,他的声名便丝毫不弱。 他曾悄然远赴北卫,与北宗祖庭烂陀寺的僧众们辩难三场,三次皆胜。 却也因此,无显被扣留在烂陀寺七年,直至神足僧出手,他才得以回归南宗。 白术在汾阴城时,便与无显相处过一段时日。 这僧人心胸坦荡,气量高雅,在教导白术时,也是态度温和,毫无半点藏私之处。 甚至自己能拜入丰山寺,也是多亏无显在其中出力。 听到崔元洲所说的佛子,白术的第一反应,便是无显了。 “不是无显。” 出乎意料,崔元洲摇了摇头,他费力将嘴里的肥肉吞咽下去,鼓着腮帮子道: “无显似乎在追查妙严大禅师的下落,无暇分身,金刚寺与青黎宫要誓盟了,这次来的,是另一位佛子。” “师弟倒是消息灵通。” 白术摇摇头,心头感慨。 无论是无显追查妙严大禅师踪迹,还是金刚寺与青黎宫。 就连白术自己,这个真正的丰山寺僧人,都是近日才在传信玉圭里得知。 这才几天而已,崔元洲这个道门外人,竟也知晓了此事。 “还好,还好。” 小胖子挠挠下巴,目光里颇有自矜之意。 “妙严大禅师是实打实的六境人仙,那无显不过初成命藏,金刚寺怎么想的?” 崔元洲嘴角上翘,满脸幸灾乐祸: “莫不是他得罪了佛门秃驴,特意以寻找妙严为由,发配他去送死?” “佛家故事,你我两个外人怎能知晓?” 白术不愿再提: “想来他们自有安排,这就不是你我能知晓的了。” 他再度开口问道: “不知师弟所言的佛子,究竟是哪一尊佛子?” 除却无显之外,白术还从未听过金刚寺哪个僧人,能配得上佛子这一称呼。 崔元洲嘴里蹿出来的这句话,令白术也是万分疑惑。 “师兄可知道我叔父是谁?” 小胖子突然停下嘴,面上颇有几分自傲神色,对白术的疑窦避而不答。 他悄悄凑上前,一脸神秘兮兮。 “哪位?”白术无奈抬头。 “界京山的算师!” 他拍拍胸膛,“这些东西,都是我叔父告诉我的!” 界京山 白术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这是一群由三教九流之人组成的圣地,门中杂学甚多,无所不包,其中,尤以卜卦和推命见长。 当今天下大多数,以贩卖消息为生的风媒,便是界京山的下线。 百晓楼、风音阁、聚声堂这些组织都与界京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它们横贯三国,甚至远在南海等小国,也存在着驻地。 界京山,可以算是世间最活跃的天下圣地了。 而崔元洲叔父是界京山算师,那他能得知一些秘闻,倒也不算奇怪。 “那佛子” 崔元洲警惕看了眼四周,以心音传递讯息: “是金刚寺方丈继无显以后,又一名亲传弟子,听说是在姑臧郡的青岩洞习禅,最近几天才出世。” 是他? 白术闻言一滞,连正欲举到唇边的酒樽都僵在半空。 自己听说过他。 方丈的亲传弟子,天资卓绝。 早在汾阴城里,无显劝说自己加入佛门时,就曾拿他来举例。 “为什么?” 白术有些难以置信: “一个连楞严法会都未曾通过的僧人,怎配得上佛子这一称号?” “他不用通过楞严法会的,师兄你还不知晓,等过个几天,消息也便该出来了。” 小胖子满脸郑重,沉声开口: “这佛子在三天前,曾与天官谢微论战,两人不胜不败。 金刚寺瞒了天下人无数年,现在,他们终于露出马脚了。” 迎着白术的目光,崔元洲缓缓摇头: “那佛子,与宣文君一般,是尊先天无漏者!” …… …… …… 此刻,姑臧郡,青 本站域名:&ot;&ot; 青岩洞外。 开冬以后,北面的气温便渐次低了下来,不少草叶都染上了霜。 而姑臧郡,早已落了数场大雪, 今年的雪不同往日,极厚,而极大…… 堆满霜雪的山道上,白眉老僧踩着布鞋,一脚深一脚浅,缓缓走下山来。 积雪被踩出清脆而柔软的声响,像一大块松糕被压实的动静。 走了足足两三顿饭的功夫,便到了山下一处小村落。 老僧并没有运用神通,只是正常缓步下山。 他的双肩早已落满飞雪,来往的行人匆匆走过,向老僧点头致意,老僧也郑重双手合十,回以微笑。 终于,他又走了不远,在一处茅屋外停下。 屋里,隐隐有声音传开,那是个年轻男人的声音。 “请把这药分成三份,在饭前煎下服用,等过个两三天,也就大好了。” 炉火的气息从屋里传来,老僧轻轻呵了口气,面前便出现一片白雾。 “施主气虚体弱,还是要多多习练一下武道,就当做强身健体,也总是有益处的。” 接着便是木门吱呀的声音,年轻的僧人笑意温醇,连连摆手,忙不迭跳出门外。 在他身后,病弱的男人带着妇人和小孩,执意要他带走些银钱。 木柴燃烧的火星子炸开,一点暗哑的红光就明亮了些许。 “要是不嫌弃,小僧今后每日下山,替施主讲解一下武道。” 他笑着拦住执意要送的病弱男人,双手合十: “只盼施主不要嫌弃小僧武道粗糙,又好为人师便是了。” 年轻僧人说完这话,逃命般摆摆手,一溜烟就跑远了。 只留下那一家人,在原地叩谢不已。 老僧缓缓笑了笑,他抬抬手,就将那拜下去的一群人托起。 他身形一晃,便消失在原地。 锋利的冰凌长长垂落,如若刀枪剑戟。 林中一片肃寒,茫茫遮人眼目的白雾纷涌,成片成片。萧瑟的寒气从身体里每个毛孔刺入,带着清寒的冷意。 年轻僧人快活地像只麋鹿,他取下一截冰凌含在口中,一跳一跳,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 突然,那歌声一停,年轻僧人瞪大眼,讪讪取下嘴里的冰块。 “老师。” 他乖乖俯首,对近前的白眉老僧肃然一礼。。 请记住本站域名:&ot;&ot; 第一百三十九章 再见红衣 ();“老师。” 看着近前的年轻和尚,白眉老僧摇摇头,嘴角露出微不可察的笑意。 他亲眼看着僧人长大,在他还是个小小婴儿的时候,就是老僧把他抱上山门,寄养在青岩洞里。 “玄谛。” 老僧看着面色讪讪的先天无漏者,微微抬眼。 “金刚寺与青黎宫盟誓,寺里是派你前往的,怎么?为何还不愿行?” “哦……” “多出去走走看看,总比待在山上强。” 老僧叹了口气,迈腿往前方走去,年轻僧人忙不迭跟上。 “和谢微一战后,可有何感触?” “谢施主很强。”玄谛老老实实答道:“《太上洞神元变经》,果然如传说一般,很是邪门。” “能赢?” “能。” “你去青黎宫前,我还有件事要嘱咐你。” 老僧回过头,淡淡开口: “无怀新收了名弟子,是当做衣钵传人的,法号虚明。 你在青黎宫时,多多庇护他一二。” “放心!”玄谛大声呼喝,狠狠拍了拍胸脯,保证道:“我一定办好!” “不过。”他又迟疑了刹那:“虚明师弟为何要去青黎宫?” “干你何事?”老僧头也不抬:“况且,以辈分来算,你也不该叫虚明为师弟。” “哦,哦。” “从青黎宫回来后,你便直接进金刚寺修行吧。” “什么?!”玄谛一惊。 “什么?”老僧被他的反应吓了跳。 “我不是还没通过楞严法会吗?”玄谛努力解释道:“寺里师兄弟们,会不会心有怨言?” “你先天金刚。”老僧在他头上重重敲了记,“演法上,有谁能敌过你?” “我金刚寺藏了你这么久,玄谛,终于也该到你扬名天下的时候了。” 老僧喃喃自语: “一尊先天金刚,幸好入了我佛门,玄谛,你便是当世的宣文君。 神足、无显。你……有你三人在,我金刚寺必能重振南宗雄风,再压制烂陀寺五百年!” 老僧微笑颔首,却见玄谛漫不经心,目光到处乱飘,不由得好气又好笑,在他头上又重重敲了记。 “可记住了?” “记住了。”玄谛老实点头。 “什么时候走?” “大后……”玄谛刚吐出两个字,后颈突然一寒,他缩缩脖子,两眼一翻:“明天吧。” 两僧走了片刻,远远,便是一处高大的佛堂。 见玄谛不自觉折下一根冰凌,又要往嘴里送。 老僧劈手夺了过来,无奈开口: “不要吃冰,这是何毛病!” “哦,哦。” 玄谛不舍地看了一眼,搓搓手掌。 “不要吃冰,不要吃冰……” ” …… …… …… 三天后,青煌郡中。 一道华美虹光风驰电掣,如流星赶月般,飞速划破长空。 离开钟离后,自从进入青煌,开冬后的气温便一日日低了下来。 青野裹上了一层白霜,放眼望去,视野中都是一片迷。 在阴云之下,随着那层浅淡的霜色,远山和林脉的棱线,一点点,也渐次清晰了起来。 “我小时候吃冰,是要被师父揍的。” 云车上,崔元洲捏着一根小指长短的冰凌,对盘膝而坐的白术开口。 “是吗?” 白术微微抬起眼,答道。 他体内一头凶蛮的赤蛟,正不断呼吸吞吐,使他有如一口巨大的黑洞,将附近所有天气元,都吸摄一空。 泥丸宫里,仍旧是剑意森森。 在元神小人的极力压制下,才没有散溢出嗡嗡的暴烈剑鸣。 其中一团神铁粗胚上,飞剑的模样已固定下来。 无数道纹交织,按住奇异的方式纵横排列,有如穹苍上的璀璨星芒。 小剑周身除却森寒的剑气外,还另有一股煌煌如日、神威如狱的霸烈气息。 白术将神意从泥丸宫收回,心中一喜。 飞剑 快要成了! “师弟。”待他看向对面的崔元洲,不禁微微摇头:“太过贪恋口腹,可不是什么好事。” 面前的青玉小岸上,满满摆了各类肉食酒水等物。 小胖子狼吞虎咽,嘴唇蠕动不停。 三天前,在西河城酒楼遇见崔元洲后,他给自己讲了不少秘闻。 而随后,那尊被秘密养在青岩洞,继宣文君之后又一尊先天无漏者的事实。 很快,便炸起天下的大波澜。 无数人开始纷纷前往桐江,来见证这位当世佛子的风采。 饶是白术,在这三天里,也见了不少遁光纷飞而起。 青黎君招婿,本就是天下盛事。 而佛子的到来,给这一盛事,又添上了把薪柴。 崔元洲与自己同路,也是来往桐江,白术索性带了他一程。 两人一路谈论阵法、修行,彼此也算各有所得。 “师兄来点?” 与他早已熟络了的崔元洲头也不抬。 “不了。” 白术摇头,一边继续打磨飞剑,一边接过食箸: “我就吃一口。” “香吧。” 见白术颔首,崔元洲笑眯眯开口: “这家主人姓王,有名的老字号了,吃过的人都说香!” …… …… …… 如此又是三天,此刻,距离桐江,也只在近前了。 极目远眺,浩浩的大江如滚落的天河水,气势滂湃。 刚结束晚饭的崔元洲心有所感,刚想开口,就被身后一阵嗡嗡声惊住。 那声音刺耳而尖锐,像无数兵戈互相摩挲的声响,崔元洲莫名心底一寒,全身上下,每个毛孔都生出刺痛感。 “师兄?!” 他愕然转过头,却被身后的血人吓住。 “没事吧?” 他忙不迭掏出几枚丹药,刚要塞进白术嘴里,却被他抬手制止。 “我有些要事……” 白术嘴唇微动,便有数缕剑气喷薄而出,险些削掉了小胖子半边头发。 “你留在云车上等我!” 白术身形一晃,便破开云车禁制,远远遁开。 飞剑,成了 突然一刹,在他刚想继续打磨真时,那永无止境的嗡嗡声先是一停,继而,便是更加暴烈。 猝不及防的白术被剑意透体而出,几乎无法摄服住泥丸宫里,那枚游龙般的小剑。 若继续留在云车里,剑意肆虐下,云车说不定会被由内摧毁。 崔元洲疾步上前,惊讶张大嘴。 厚重的层云像被一锅被煮沸的汤水,滚落不定,刺目的白光从中喷薄而出,像一轮小太阳在其中炸开。 远远,一道身影牵扯着无数暴烈气浪,正轰然掠向高处。 “师兄!” 崔元洲神色惶恐,后知后觉大喊道: “怎么驾驭云车?你没教给我啊!” 突然,一个骑鹤的和尚猛然一惊,被气浪远远掀飞。 身侧,一道虹桥以无匹的遁速掠过,隐隐,其中是云车的模样。 “没长眼不成!” 和尚又惊又怒,破口大骂道:“会死人的!” “和尚骑什么鹤……” 云车里,崔元洲嘟囔两句,额角沁出汗来,却是顾不上与和尚对骂。 他将真化成两只大手,云车若是要触碰上了,就有真大手拨弄一下。 只是这种方法,终究不能长久。 半顿饭功夫后,当崔元洲已逐渐不支时。 远远,一艘古色古香的华美楼船正在前方。 它足足有三十丈长短,气魄逼人,船身以古字铭刻一个“谢”。 甲板上门户深深,高楼重重叠叠,甚至传来青石流水的潺潺声。 船头雕刻一颗铜制狮头,须发皆张,栩栩如生。 狮嘴里叼着一颗巨大明珠,正闪耀悠悠光华,将楼船里外都照得一片通透,华彩异常。 “该死!” 崔元洲骇然大惊,毛骨悚然。 这是调转方向已来不及了,在楼船上一片厉声呵斥声中,虹光如彗星袭月般,将船尾打通一个大洞。 “完蛋……师兄你害死我了……” 云车被一只真大手捏定,动弹不得,浑身虹光也逐渐消散。 崔元洲看着云车畔,那红裙猎猎的绝美女子,口中喃喃道。 第一百四十章 寒剑拂霜新 ();“倒是一件法宝。” 崔元洲大气不敢出,直直看着云车外,那红裙的绝美女子淡淡开口。 “小僧……不,小,小道。” 小胖子讷讷出声,却在刚吐出两个字后,就立刻惊觉,随及改口。 “小道鲁莽了,还望天官饶恕则个。” 对面的女人始终面无表情,无悲也无喜。 崔元洲刚想说几句好话,服个软,却见那女人手腕微动,自己就被抖落出云车。 他直直跌了下去,大惊之下,周身真鼓荡,才勉强驾起一道遁光,将自己托住。 崔元洲见那楼船上有不少人飞出,那些人气息澎湃,血气旺盛如瀚海,将天穹都荡出一圈圈涟漪。 崔元洲见他们隐隐将自己围定,断了退路,不由得心头一阵苦涩。 “小道士也太鲁莽了。” 人群中,一个黑衣少年目光含笑,他双眼澄澈若琉璃,崔元洲只是看了一眼,就瞳孔酸涩,不敢再与之对视。 “你看,船都被你撞破了。” 黑衣少年伸手一指:“怎么赔?” “我,我……” 崔元洲刚想掏出须弥袋,人群里,又有一道声音传开。 “你这面相,我倒有点熟。” 一个高冠博带,颔下三尺长须的苍老文士抬起眼,定定打量了崔元洲几眼,展颜笑道。 “界京山崔郜,可是你叔父?” “正是,正是。”崔元洲忙不迭施礼:“不知大人尊姓?” “我叫谢亭。”苍老文士点了点头:“与你叔父倒是至交、” 苍老文士转过脸,对谢微求情道: “这小子是陵池道院的弟子,叫崔元洲,也是个年轻俊杰,日后前途无量。” 他一指崔元洲,继续道: “老朽与他叔父颇有交情,看这小子,又是无心之举,还望放过他一马罢。” 此言一出,不仅老者,也有几人纷纷帮腔,替崔元洲开口赔罪。 不提陵池道院本就与谢家多年交情,单是小胖子叔父崔郜,界京山算师的身份,就令他们难以对崔元洲过分苛责。 “你老师身体可还安泰?” 在崔元洲暗地松了口气时,谢微身边,一个玄鸟勾翅发簪,绮衣霓裳的宫装美妇,就笑吟吟开口问道。 “你才十四,那老道就放心让你下山游历?” “老师说我为人机灵, ,不会吃亏的。” 崔元洲不敢怠慢,连忙朝宫装美妇施了礼: “他身体还好,近日又纳了两房小妾。” “该死的牛鼻子!” 原本笑盈盈的妇人登时面沉如水,她转过眼,却是不再搭理崔元洲。 “那就放这小子一马吧。” 在崔元洲满脸惶恐,以为自己是否说错了话时,一个六七岁,却是老气横秋的童子懒懒开口。 “下次要还敢撞我家船,老夫就先抽你三百鞭。” “不敢了,不敢了。” 崔元洲大喜过望,忙不迭朝众人连连施礼,躬身不停。。 他眼巴巴望向被谢微托在掌中的云车,满脸谄媚。 众人都是失笑,刚想替他求个情,突然,那红衣女子眸光一冷。 “这云车,不是你的。” 谢微神色淡淡:“若是你的东西,也不至于连中枢都未炼化。” “我……” “它的主人何在?” “小,小道……” 崔元洲咬了咬牙,狠下心开口: “云车是老师新赐的法宝,小道学艺不精,一时冲撞了法架,还望饶恕则个!” 自己背后站着界京山和老师,才能让这些谢家人网开一面。 而沈师兄据他自己所言,只是一个撞了大运的散修,没有什么背景。 他是这样说了,崔元洲也这样信了。 谢家人对自己和颜悦色,可对于沈师兄,他们未必会有这等耐心。 崔元洲小腿肚子有点颤,但还是鼓起勇气上前。 红衣女子眼眉一挑,看向穿黑衣的谢十九、 谢十九望着云车,托定腮帮子,对谢微确信般点了点头。 “等云车主人回来。” 谢微声音还在原地回响,人已飘进那座恢弘楼船。 “到那时再说。” 崔元洲脸色一垮,他嘴唇动了动,却是颓然低下脑袋。 …… …… …… 青冥之下,群山连绵起伏,错落有致。 在离崔元洲无数里外的地界,一道凄厉白光直直破空而上,漫天气团、罡风在那道白影十丈内,瞬间被揉烂、搅碎。 暴虐的风吼随着气流呼啸,远远传出。 在白光周身,虚空都一阵扭曲、折叠,显露出无数光怪陆离的景象。 白术眼 眼角裂开,有点滴赤血滑落。 他的眉心灵台大放光华,透体而出,远远辐射开来,令他像披挂一层森冷白霞。 泥丸宫里,一柄两三寸长短的飞剑,形态正变幻不定。 时而蜷缩成一个圆溜溜,明净无暇的小巧剑丸,时而身躯暴涨,如有百千丈长,似要将泥丸宫刺个通透。 白术的元神盘坐在上,一手指天,接引无穷天地元,一手按在剑身,镇压剧变。 从掌心与剑身接触的地方,正有丝丝缕缕元神金光慢慢注入,将半边剑身,都染上一层淡淡的晕黄。 飞剑猝不及防的暴动,令他也吃了个小亏。 剑胚一成,便暗中孕了灵胎。 只有彻底将元神打入飞剑内,将灵胎转化为胎神,才能压服这柄飞剑。 剑气苍茫如大瀑,又似涛涛天河水垂落而下,肉身与剑气接触的地方,发出噼里啪啦,如打铁般的雄浑声响。 偶有几道血痕出现,但在强盛的血气滋养下,又很快愈合。 “开!” 上升到极高处,连方才若隐若现的群山,也再不可见。 这个距离,已不用再顾忌什么了。 白术不再压制,周身十万八千个毛孔齐齐开启,沛然的剑意暴虐喷出。 虚空上,又是一轮阳日绽放。 顿时 天地大风暴! 泥丸宫里,在元神小人背后,一面三眼的湿生阿修罗相骤然显化。 他缓缓举起手掌,与元神小人一般,也轻轻按在剑身上。 响彻不休的嗡嗡剑鸣骤然一缓,挣扎的剑身,也好似突然被定住。 白术眸中金光大放,隐隐,剑身传来一阵凄厉的哀鸣,又戛然而止。 飞剑本身的灵胎已被抹去,现在,是时候着手锻造胎神了。 白术双目微闭,索性盘坐虚空之中。 随着白术意识的贯入,慢慢,剑胎上逐渐传来心跳的声音。 元神金光流淌,将剑身一点点,缓慢而坚定的,全然覆盖。 无尽的符文、道理在剑胎上疯狂流动,像涨潮的那一刹,海面掀起的巨大波澜。 终于,不知过了多久,闭目的白术松开五指,慢慢摊开手。 剑光一闪,似要斩破无尽长空。 纷纷寒气突得一肃,随及做银龙四散,翻转腾飞出去。 在白术手心里,一柄小指长短,袖珍玲珑的飞剑,正静静悬浮。 请记住本站域名:&ot;&ot; 第一百四十一章 捧一匣南柯 ();“成了。” 白术手心颤抖,他小心捏定,把飞剑举到眼前。 “飞剑,成了!” 他心念一动,那袖珍的飞剑就迎风便长。 一道数十丈高的剑光如游龙般,在虚空中凤翥龙翔,犹如一道惊电掠空,往往还未看清姿态,便已一闪而逝。 “分!” 白术看了一会,按照剑经的记载,手指纷飞,打出一道印决来。 那正遨游太虚的剑光猛然一滞,白术等了它很久,也没见再分出道剑光来。 “剑光分化太难了么?” 白术无奈,又转换了道印决。 “开!” 他大喝一声,剑光便猛得狂飙出去,撕破青冥。 “太慢了……” 他摇摇头,举袖一招,便遥遥有道剑光落回掌心。 入手是温润如玉的触感,剑身缠绕的丝缕剑气,其锋锐足可切金裂石,斩断真。 但在白术手心,就像收敛了爪牙的狮虎,只剩下一团温暖的毛球。 他随手把玩了几下,目光微凝,抬首看向远处。 天光熹微,密布彤云,扬扬飞雪。 一圈暗哑的金边,若有若无,亮起丝丝光晕。 “霜峰暗无色,雪覆登道白,如此天象昏昏” 白术洒然一笑,随着他的注目,小巧精致的剑身上,无数道纹交织,化成两个古字。 “你,就叫曜灵吧!” 他两指捏定飞剑,微微思索了片刻,打开属性面板。 飞剑虽成,但剑术,却不是一时一日的功夫。 不说剑光分化,就连剑气雷音等,他都未曾掌握神妙。 更逞论之后的瞬剑术、剑光化虹、练剑成丝、剑遁…… 随着他心念动作,久违的属性面板便出现在眼前。 【姓名】:白术。 【武学】:《大孔雀拳》小成。《狮子步》入门。《龙师明王金身》入门。《乾闼婆琉璃咒》入门。 《自在人觉经》未入门(6)。《遍净天人体》未入门(5)。 《婆稚阿修罗王观想经》(湿生阿修罗:小成)。 《胎神元用剑经》(曜灵剑:入门)。 《赤龙心经》第三境阳符(第三重真符种道)。 【属性值】:20117。 “入门的剑术么?” 白术摇摇头,按下剑经那一栏后面,那个隐晦的“+”。 飞剑的祭炼,是个水磨功夫,只得以长久时日来消磨。 即便是汾阴城里,羊士玄打造出的四柄飞剑,以白术的眼光来看,也并不全是圆满或大成的地步。 想要祭炼的圆融如意,如臂使指,却是大不容易。 《胎神元用剑经》中,虽记载了最高可分化十二道胎神,祭炼十二把飞剑。 可莫要说十二把,就连 连它的半数,天下剑修中,也是少之又少。 羊士玄是剑修天才,又出生巨室羊家,还曾在朱雀大街上,立过泼天的功勋。 可饶是如此,从不曾短缺过神铁的他,手头也仅有飞剑四柄。 原因无他,只是太过耗费时日了。 有这等功夫,去用来提升修为,磨炼神通,哪一样不比死磕飞剑好? 修行修行,便是与天争命。 剑术虽好,但终究只是术,证不得长生大道。 武道境界,才永远是根本。 白术凝眸下望,属性面板中,正有点滴字符慢慢显现。 “消耗2400点属性值,可将曜灵剑提升到小成。” “消耗4100点属性值,可将曜灵剑提升到大成。” “消耗6200点属性值,可将曜灵剑提升到圆满。” 白术沉吟片刻,将意识又挪到《婆稚阿修罗王观想经》之上。 随着他心念动作,又是数行小字慢慢飘出。 “消耗7600点属性值,可将《婆稚阿修罗王观想经》提升到湿生阿修罗大成。” “消耗15024点属性值,可将《婆稚阿修罗王观想经》提升到湿生阿修罗圆满。” “消耗20010点属性值,可将《婆稚阿修罗王观想经》提升到卵生阿修罗入门。” “消耗59860点属性值,可将《婆稚阿修罗王观想经》提升到卵生阿修罗圆满。” 白术嘴角一抽,继续看了下去。 “消耗点属性值,可将《婆稚阿修罗王观想经》提升胎生阿修罗入门。”(缺少,无法提升)。 接下来的数行字,同样是连篇,统统无法提升。 辣鸡面板,什么都不知道。 上次突破境界时,缺少道种,至于还会标出来。 而现在,则干脆是丁点提示都没有。 果然。 白术叹了口气。 还是要靠自己的努力啊! 不过徐羿,那个当世中,婆稚观想法境界最高的男人。 他坦言自己已经是胎生阿修罗入门的境界,也不知晓,徐羿是如何做到这一步的。 徐羿是青黎君众多的女婿之一,他在青黎宫中,同样也有住处。 也不知道这次龙宫择婿,徐羿会不会到场。 白术心头嘀咕。 说不定,到时候还得向他厚颜请教一二。 “提升!” 他跳过观想法,意念一动,就点在飞剑上。 小成、大成、圆满…… 随着属性值的飞速消耗,剑身上的光华也愈加璀璨。 无数记忆瞬间涌入脑海,身体肌肉开始自主协调,适应这些突如其来的变化。 良久,白术慢慢摊开手,轻声一笑。 他身形倏忽不见,没入那柄小巧的曜灵剑中。 突然,一 本站域名:&ot;&ot; 一道比云车虹桥快了不知凡几的剑光,撕空而起,以瞬息万里之势,朝远处遁去。 这个时候,白术才猛得惊觉。 自己急于发泄体内的肆虐剑气,情急之下,竟忘了给小胖子操纵云车的法诀。 也不知这时候,是否已经车毁人亡了。 急迫之下,剑遁的遁速再度快了三分,直接洞穿虚空。 偶有来往之人,只听见细微一声雷音,身侧,却不见丝毫动静。 “该死的道士!练个锤子的飞剑!” 一个骑鹤的和尚心有所感,他运转神力,似要望穿无尽虚空。 那道雷音方才还在身侧响起,转瞬,就已遁走数百里外。 “剑遁……” 他心头一惊,皱了皱眉:“又从哪出了个道门天才?” …… …… …… 而此刻,崔元洲苦着脸,一群与他长辈相熟的,正在逗弄他。 “那沈道人。”苍老文士笑道:“当真说他是散修?” “是啊。” “唬你呢,蠢小子,就你这脑子,被人卖去青楼里,老夫也不奇怪。” 苍老文士吹胡子瞪眼:“看这云车,是一个散修能有的?” “可师兄不说,想必是有难言之隐的。” 崔元洲摇摇脑袋:“我怎么好追问呢?” “不会是和尚吧?”宫装美妇冷不丁开口:“和尚扮道士,道士装和尚,你们两家不是都喜欢这样玩么?” “不是秃驴,不是秃驴。” 崔元洲叠声否认:“我试过师兄的,而且他精通道门典籍,必然不是秃驴。” 楼船上的谢十九嘴角一抽,神情似笑非笑。 “来了。” 他突然神情一滞,抬眼开口道。 崔元洲连忙翘首望去,一道五色虹光正从天边延伸过来,隐隐,上面立着一个人影。 “这么多人?” 早早收了剑遁的白术一愣,待他临近时,却突然呆住。 崔元洲、谢家楼船、数十道强横气机、谢十九。 还有…… 白术微微皱眉,突然沉默下来。 “师兄!” 小胖子欢天喜地喊了句: “我……” 他话卡在喉咙里,却又生生咽了下去。 崔元洲转过脑袋,四处望了眼,悄悄缩了缩脖子。 突然之间,原本和缓的气氛竟僵硬了起来。 虹桥上,头戴莲花冠的少年道士面无表情,神色只是淡淡。 在楼船上,红裙的绝美女人不知何时,竟走了出来。 两人安静地对视,谁也说话,谁也没有上前一步。 “小道唐突了。” 不知过了多久,莲花冠的道士微微躬身,歉然开口笑道: “不知这楼船,要价几何?” 第一百四十二章 平生曾相照 ()崔元洲缩着脖子,努力瞪大眼睛,四处乱瞟。 他刚清了清嗓子,却见所有人都朝他投来目光,连忙又一缩脖子,躲到苍老文士身后。 “真不怪我,这要不是巧合,我谢十九把头拧下来,给你当球踢。” 白术挑挑眉,突然,一道心音传入脑海。 楼船外,一身黑衣的少年耷拉着眉毛,无奈朝自己摊摊手。 “你师弟,对,就那个姓崔的小胖子。 他突然飙车,刹都刹不住!” 谢十九指了指宏伟楼船上那个大洞: “不是我们惹你,这回,是你主动惹上我们了。” “你告诉她了?” 白术面色淡淡,同样以心音回应。 “我的这幅面容,你告诉她了?” “嘿嘿~”谢十九笑而不答。 佛爷迟早要把你卖进男风馆! 白术嘴角一抽,悄无声息,一柄玲珑小剑便落入宽大的袖袍中。 “谈谈?” 谢微眨了眨眼,忽得展颜一笑。 她微微歪着头,眼睛里闪着盈盈的光彩,像开冬第一场新雪里,努力探出枝芽的,那一朵绯红的梅花。 之间皆是白茫茫的一片,素色的纱幕温柔垂下,银絮飞天,琼瑶匝地。 昏昏的天光下,一切都像被笼上了层霭,都是隐约,都是朦胧。 白术呵出口白气,他散去笼罩周身的五色光焰,轻轻伸出手。 冰花洒洒落在掌心,又很快被掌心温暖,化成湿润的水。 他慢慢合上五指,微微颔首。 是时候,该结束了…… “好。”白术开口。 那一袭红衣落下,很快便融入下方的茫茫雪雾里,身影再也不见。 “只是谈谈。” 谢十九微笑拱手: “有神足僧在,天官也不敢对你出手。” 他身影一闪,便飞进上空那座宏伟楼船里,遥遥有声音传开。 “既然是故人,楼船的损耗,便不用诸位赔了。” 谢十九声音一转: “后会有期,我等便先行一步。 青黎宫里,想来还有再见的时候。” 苍老文士对崔元洲温和颔首,他摸了摸小胖子的头,从袖袍里掏出一柄飞锥。 不顾崔元洲的推阻,硬是塞在他手中。 一群与他叔父或老师有故的,也有样学样,纷纷慷慨解囊。 很快,小胖子便捧着一堆齐眉高的法器和符,目光错愕又迷茫。 “给你的,就好生收着!” 宫装美妇将一个须弥袋甩出,语气不善: “你老师还真纳了两房小妾?” “我,我……” 崔元洲半响无言,涨红了胖脸,嘴里支支吾吾。 “老牛鼻子真是该死。” 宫装美妇面若寒霜,也飞身登上楼船: “早知如此,当初便该学一学双修法,吸干那身老骨头!” 崔元洲愈发惊慌失措,一旁的白术笑了笑,刚要上前,就被一声喝住。 “等等!” 一个六七岁,面容如孩童一般,气质却是老气横秋的童子。 他身体一移,便拦在白术身前,目光冷冷。 “你就是汾阴城的那个谁?” “正是。”白术微微降下半个身位,与童子平视:“不知先生何人?” “谢庸。” 童子满脸傲然:“可听过这个名字?” “这位前辈是天鬼童子。” 崔元洲连忙上前,对白术解释道: “一身修为深厚,已是第五境的大能,这次谢家与青黎宫盟誓,他与天官,便是主事人。” “原来如此。”白术恍然颔首:“是小道孤陋寡闻了,前辈不知有何事吩咐?” “给你老师。” 天鬼童子伸手一晃,便从袖中飞出一道黑光,直奔白术面目。 白术身躯不动,便有一道五色光化作大手,将直奔面门的黑光捏定。 “好一手大孔雀神光。” 天鬼童子抚掌一笑,语气莫名 “告诉你老师,等他破了第五境,我们再打一场!” 他话音刚落,人便已落进楼船。 此间虚空,突然便只剩下白术和崔元洲两人而已。 楼船上,猛得一声暴烈狮吼。 铜制的狮头突然睁开双目,眼中神光凛凛,不怒自威。 “后会有期,青黎宫再见啊。” 谢十九从甲板上探出头来,笑眯眯冲两人招了招手。 楼船陡然一震,虚空便开一圈圈巨大涟漪,随着一声尖锐音爆后,庞大的楼船便不见了踪迹,远远,天边只剩下微小一个黑点。 “那人叫谢十九,生着一对武道天眼。” 白术摇摇头,对崔元洲开口: “你以后碰上他,谨慎那对眼睛。” “ “明白了。”崔元洲神情一肃,认真点了点头。 “师兄,我……” 小胖子突然欲言又止,看了白术一眼,又低下头。 “不是你的过错,是我走得匆忙,一时忘事了。” 白术反应过来,笑着拍拍他的肩: “我把操纵云车的印决给你,先行一步吧。” 他屈指一弹,便有一道荧光飞向崔元洲。 崔元洲伸手抓过,微微皱眉参悟,片刻才恍然点点头。 “等等,师兄。” 他摸摸脑袋,有些不好意思看看白术: “云车好像被天官收走了。” “呃……”白术脸色一僵,随及又无奈开口:“那你……” “我驾着遁光,在前面等师兄吧。” 崔元洲笑道:“师兄不用急,我在前面飞慢点就好。” “也好。” 白术对崔元洲略一颔首,也裹挟着五色虹光,飞向下空那片茫茫白雾里。 “天官……师兄……” 崔元洲也飞空而起,在暗青的遁光里,小胖子托着下巴,神情若有所思。 小半个时辰后,当他主动降缓了遁光,准备下去歇歇时。 突然,身侧一声鹤唳,崔元洲还来不及反应过来,便被暴烈的风浪远远扇得滚了两转。 “贼秃该杀!” 崔元洲勃然大怒,浑身真凝成刀枪剑戟,对那个骑在白鹤上,正哈哈大笑的和尚狠狠击去。 …… …… …… 今年的青煌,远比往年冷得过分。 白术踩着吱吱作响,小腿深的松软白雪,淡淡向前方走去。 迎面是浓厚的白雾,几步远的景象,都是模模糊糊。 僵硬的草叶被覆上一层严霜,放眼望去,天地都是一片素白。 远远,稀疏的炊烟从茅草屋里升起,带着被寒气吹散,似有似无的烟火味道。 他突然停住了脚,在几步远,封冻的大河上,红衣的少女抱着膝盖,像只畏寒的小狐狸。 “你来了?”谢微笑盈盈歪着脑袋:“还记得吗,在汾阴的时候,你我还说好去看雪的。” “不记得了。”白术摇头。 “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她咬着唇角,眼底闪着意味不明的光。 “说?说什么?”白术搓了搓手,轻声笑道:“谢姑娘,其中一直以来,我们都应该都没有什么好说的。” 请记住本站域名:&ot;&ot; 第一百四十三章 衣冠似雪 ()“这样啊……” 她眨眨眼睛,慢慢笑了起来: “你现在不想和我说话了么?” 白术情不自禁后退一步,红衣倏忽逼了上来,令他再度往后退了一步。 “你讨厌我?” “铁蛋喜欢你。” 白术声音淡淡,连神情也是淡淡: “但铁蛋已经死了,活下来的只有白术,当然,你若愿意的话,也可以唤小僧法号。” 他双手合十,微笑颔首:“小僧法号虚明。” 两人突然又沉默了下去,霜风凌冽,连白雾都只是茫茫。 这个时候,连隐隐约约的炊烟都不可见了,放眼望去,天地皆是一片皓白。 似有似无的寒香沁入鼻尖,清冽如刀。、 白术心念一动,他上前几步,轻轻弹指。 雪堆被指风的劲力扫开,一颗低矮的梅树边微微挺直躯干,瘦弱的枝桠上,衬着满地雪光的,是稀稀疏疏几点绯红。 “汾阴很少下雪。” 谢微轻轻开口,那张如美玉雕琢而成的精致面庞上,看不出任何悲或喜的神色。 “这是我们第一次看雪么?” 白术沉默颔首,却是不发一言。 “我总觉得,汾阴一别后,你好像变了。” 谢微伸手绾住耳边的发丝,清艳不可方物的脸上露出一丝疑惑,她认真看向白术的眼睛,微微皱眉: “到底是哪变了?我却怎么都说不清。” “人,总是会变的吧。” 白术眼神一动,不置可否: “在汾阴城,你还叫谢丹秋,是谢家的族女,我叫铁蛋,是赵府的杂役。” 他如同老农一般,把双手笼进宽大的袖子里,像是畏惧天气的严寒: “现在,你叫谢微,已经贵为大郑的天官,是国朝的梁柱。 我叫虚明,却是丰山寺的僧人。” 他轻声笑了笑,神色平静: “时移势迁,就算不一样了,不也是常态么?” 白术突然一停,有些生硬地转过话头: “谢家也要去青黎宫么?谢十九,他也要参加择婿?” “一尊六境的大妖仙,没有人会拒绝与他交好。” 谢微淡淡开口,她伸手一拂,两人眼前瘦弱的梅树,突然就无火起来, 转瞬间,连那几点绯红都再不可见。 一阵霜风吹过,梅树躯干轻颤,忽得化作一捧黑灰。 “至于谢十九,他不是去参加龙宫择婿,他是去迎亲。” 谢微偏过头: “谢十九喜欢上了一个捕鱼女,那女人住在 在桐江边上。” “谢家会容许他的举止?”白术饶有兴致: “堂堂武道天眼,不与其他世家联谊么?” “老祖训斥过他几番,只是谢十九死命不从,到最后,便是老祖,也对他无可奈何了。” 谢微笑了笑,清丽的脸上满满是讥嘲: “放心,你想娶龙女,谢十九不会是你的阻碍。” “那太好了。” 白术如蒙大赦,拍了拍胸膛,显然松了口气: “对上第四境的武道天眼,我可绝不会有胜算。” 他好奇朝问道: “谢姑娘,谢家是十二巨室魁首,想必也知晓不少内幕。” 他赧然一笑,双手合十: “这次青黎君招婿,不知可有第四境的年轻俊杰?” “没有。”谢微冷着脸:“三十以下的金刚,就算有,也绝不会前往青黎宫。” “那小僧便放心了。” 白术展颜一笑,他后退几步,朝谢微开口问道: “谢姑娘,到底想与我谈些什么?” 漫山遍野的迷蒙白雾里,呼啸的寒气席卷不休,带着朔冬独有的凄寒冷意。 两人隔着短短几步远,沉默地对视。 对面,穿羽衣的少年道人被笼在初冬的纷纷细雪里,风仪雅逸,如若玉树芝兰。 他的身量秀欣,那对隐在莲花冠下的瞳孔,从里内看不出丝毫情绪。 “我……” 良久,谢微终于轻声开口。 “我讨厌你这张脸。” “皮囊不过外相。” 白术平静开口,丝毫没有还归本相的意思。 “谢姑娘何必太过执迷。” “外相……” 谢微忽得嫣然一笑: “你在生我的气,还在恼我,你必然是怨我的。” “怨什么?怨你把我当成五欲魔?还是怨你不置一言,就径直回了江东,把我扔进赵修虎口?” 白术同样言笑晏晏: “承认吧,谢微。 你想杀我,一直都想杀我。” 只要面前红衣女子的一句话,甚至只要一个眼神。 区区汾阴的小世族,哪来的胆子敢争风吃醋。 只怕还未等赵修出手,那赵家老祖便先行大义灭亲,将赵修毙杀在掌下了。 可谢微什么都没有说,她不仅没有丝毫言语。 甚至原身被赵修活活鞭死,也正是出于她暗中的授意。 她离开汾阴,远赴江北之前,曾让人带给赵修一句话。 在那之后。 原本对白术退避三 三舍的赵修,突然便猖獗起来。 在整座赵府的众目睽睽下,原身被施了数日的酷刑。 最后,由赵修亲自出手,将原身活活鞭打至死,送走了他最后一口气。 “嗯。我是想杀你呀,不知为什么,我一见到你……” 红衣女子款款上前,欲将手抚上白术面颊,却被他闪身避过。 “我一见到你,心头总是很烦闷,恨不得将你一片片,一片片的生生撕开。” 谢微语气幽幽: “我离开汾阴前,正是吩咐那些姓赵的,要把你活活折磨死。” “可我……” 她眼神忽得一变,又藏着无限温存。 谢微抿着唇角,怔怔望向白术: “可我也喜欢你,不然,你早被我炼成五欲魔了。” “真是矛盾啊。” 白术扯了扯嘴角,眼神淡淡。 在他刚欲转身离去时,突然想起一件事。 “对了,谢姑娘。” 白术开口:“谢梵镜还好么?” 这一别,便是足足半年之多。 她曾经说过,她会来丰山寺看自己。 白术等了她很久,却始终没有见到那个鸟窝头,呆呆傻傻的小女孩。 “谢梵镜?” 谢微冷冷一笑,面无表情: “很好啊,那个小傻子,她就快要死啦。” “怎么?”迎着那道惊慌失措,甚至是惶然的目光,谢微嘴角笑意愈盛,“怎么,是不是没有想到?”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白术喉头动了动,涩声开口: “你,你……” “你不该是这种表情……” 他缓缓抬头,眼神锋利如剑芒,又似灼目的大日,正待喷薄而出。 最后,他瞥见谢微手指蘑菇状的木头指环,突然一愣。 那是谢梵镜做的,她曾想给自己做一个,只是还未来得及,白术便已被无晦带去丰山。 他定定看了半响,眼眸里的日轮骤然一熄。 “谢梵镜很喜欢你的,现在……” 白术眼底光泽晦暗不明,他慢慢摇了摇头。 “现在,她不会想看到你在笑。” “笑?” 谢微神情一滞,她缓缓偏过脸,收敛了所有情绪。 “自从遇见你之后,我便开始做一个怪梦,一个很怪的梦。” 谢微语气淡淡:“梦里有你,有我,还有谢梵镜。” 她转过眼,轻声开口: “要听么?” 白术沉默了片刻,缓缓颔首:“愿闻其详。” 第一百四十四章 远雷 【二章合一】 ()支离破碎,谢微讲起来时,也是断断续续。 白术默默听了一会,眼神莫名。 一个和尚和两个女人。 谢微梦里所有的故事,都在围绕他们打转。 她记不清和尚嘴唇微动时,到底说出了什么言语,她也不记得自己看着和尚的那一刻刻,究竟是何等心绪。 从汾阴城里的第一次见面,这奇怪的长梦便开始困扰着她。 即便很多东西都模糊着,所有的,皆是一鳞半爪。 但谢微还清晰记得,和尚,似乎是成亲了。 总是一袭白衣的和尚穿上了大红的嫁服,他低垂着眼帘,嘴角微微上翘。 他在笑,他笑得很是开心。 一向木然的和尚也会笑么? 谢微心头动了动,然后亲眼看见和尚走近一间小木屋。 粗糙的木料,屋内简陋的装潢。 墙外贴满了红色的剪纸,小鸭子、小猫、蘑菇、小兔……种种稀奇古怪的图样。 她好奇地盯着墙上一只猫头,眨眨眼。 那猫头极胖极大,两眼鼓得溜圆,红纸剪就的胡须一翘一翘。 不像只猫,更像是头撑坏了的猪。 谢微把目光投向屋内,这个时候,和尚已轻轻叩开了门。 穿着嫁衣的女子坐在木床上,她双手微颤,双肩也一抖一抖。 谢微看不见她的脸,可她莫名,她莫名希望。 那个穿嫁衣的女人,就是自己。 “阿弥陀……” 和尚目光温煦,可当他话说到一半时,就急忙将口改过来。 “我来晚了,抱歉。” 谢微听见和尚的声音: “老师草创的《赤龙心经》,我突然有了些头绪,一时执迷,差点就误了时辰。” 她看着和尚木讷的解释,和尚想伸出手,却到一半时,就讪讪缩了回去。 “我该死。”和尚老老实实道歉。 谢微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一动不动。 突然,红衣嫁衣下传来低低的啜泣声。 和尚愈发手足无措,他慌乱地打了几个转,像畏惧被老师打手心的小童子。 “我……” 一袭红衣突然映入眼帘,和尚神情一楞,几乎是下意识伸出手,就接住了她。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软软糯糯,带着哭腔的声音从盖头下传来。 一阵风吹过,红盖头被掀起。 谢微看见了一双泪眼婆娑,可怜兮兮的小脸。 她突然呆住,这个时候,谢微竟然看见了谢梵镜的脸。 红盖头下的少女哭得惨兮兮,眼睛肿得像桃子,她瞪着和尚,不服输般撅着嘴角。 谢微一怔,她听见背后突然传来的响动。 另一个自己…… 在几步远外,谢微看见 见了自己的脸。 她看见自己提着裙角,同样是凤冠霞帔,一身嫁衣。 尽管双颊绯红,低垂着眼帘,但眉梢眼角处,藏不住的欣喜就要溢出来一般。 她看着自己上前走了几步,却猛得滞住。 少女脸上的羞红迅速褪去,她呆呆地立在原地,像一截干裂的木头。 谢微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小木屋里,正有笑声飘出来。 少女抱着和尚的脖子,一转一转,像只憨态可掬的小猫。 两人彼此都是笑意盈盈,眼底涌着无限的欢喜。 木屋外,清丽的脸上流露出数不尽的怨愤和羞恨,她凄然冷笑两声,径直朝前走去。 谢微想开口,却发不出声音,眼睁睁看着她穿过自己的身体。 她脸上神情没有丝毫变化,好像,她只是穿过了一道虚无的幻影。 之后的事情,谢微便记不清了。 记忆里,这是她最真切的一场梦。 一切都栩栩如生,一切都历历在目。 谢微看着和尚抱起少女的刹那,心底,似乎也狠狠抽了一下。 从汾阴城,她透过拨开的车帘,偶然瞥见人堆里,那个看热闹的小小杂役第一眼起。 无休无止,永远也不会停息的长梦,便一直困扰着她。 尽管很多时候都是隐约朦胧,但白术、谢梵镜和自己的脸。 他们那样清晰着,就像是用尖刀,给一笔笔刻进了脑子里。 谢微还记得莲花池边上,她看见一个穿灰衣的杂役。 小杂役的眼神到处乱瞟,鬼鬼祟祟,却笑得像只偷到鸡的小狐狸。 他手里是一叠油纸,油纸里,包着一个大鸡腿。 那个时候,谢微突然有种落泪的冲动。 像是等一个人,等了很久很久,久到自己以为再也不会相见了。 可突然,透过满塘莲花的细碎剪影,谢微又见到了那张脸。 离开汾阴的前夜,谢微放弃了将他炼成五欲魔。 可谢微默许了手下人的小动作。 放任小杂役,去承接赵家那些年轻人的报复。 结束了…… 既然要攀登无上大道,心底,就不能再也丝毫挂碍。 直到紫雾天降,活尸生乱,天下的时局陷入一片混沌。 谢微一直都以为他死了,可现在…… 红衣的女人默默抬起眼,在几步外,戴着莲花冠,身穿羽衣的清俊道人同样沉默不语。 他皱着眉头,久久都没有说话。 “之后……” 谢微忽得莞尔一笑: “之后的事情,我也记不太清了,连做梦都是断断续续,只剩些听不清的只言片语。” “火……” 在昏昏的天光下,红裙的女子容貌绝美,身段窈窕,像生在雪地里的一株绯红莲花。 “我常常会梦到火,很多,很多……像是一切都烧了起来。” “完了?” 白术轻轻呵了口气,问道。 “完了。”谢微神情淡淡。 “真是古怪的梦啊。” 白术眯起眼睛,定定望着天上的白霭。 良久后,谢微突然听见他涩声开口: “为什么,好好一个人,怎么突然就要死了?” “谢家有两部古经。”谢微冷笑一声:“可听过它们的名字?” “我知道。” 白术颔首。 《大梵十二经论》、《太上洞神元变经》。 这两卷古经偶然被谢家先祖谢恒所得,其中精妙无穷,在天下都曾掀起过大波澜。 单单谢微所炼的五欲魔,便残杀了当世无数少年英才。 “谢宣为了夫子一句批文,已是不择手段了。” 谢微提起那个名字时,毫无半丝敬意: “有些东西,一旦老了,年轻时的壮志雄心便纷纷不存,什么匡扶社稷,什么广耀门庭……越是老了,他们就越是怕死。” 谢微戏谑一笑,眼波流转万千: “恐怕老东西自己也想不到,被他寄予厚望的孙女儿,也要死在这本邪经上啦。” “她控不住了?” 白术心脏骤然沉了下去。 《大梵十二经论》、《太上洞神元变经》…… 若论诡异和成道艰难,自然要数后者,可要说凶险,便是前者居上了。 《大梵十二经论》,不仅仅是幻术无双,居于幻道魁首。 其中种种神妙,如打杀左成业那一具化身时,谢梵镜便曾显化出梵天的神像。 身骑孔雀,头顶王冠,四面四臂,持有一只水壶和一支汤匙型令牌的古老神灵。 是三相神之一,四面的全知,法的创造神,护世者之主。 不可察觉,不可想象,不可描述。 即便是白术所观想的婆稚大修罗王,与这位相比,亦是远远的相形见绌。 即便神妙无穷,可大梵修行一个不慎,便是沉沦永世的幻梦,再也不得脱身。 “可她……” 白术喉头一滚:“她说自己已经结出心印了。” “千百年来,谢家修行《大梵十二经论》的不知凡几,至于结出心印的,更是多如过江之鲤。” 谢微淡淡抬首,莹白如玉的面庞上,连一丝表情都欠奉。 “凭什么,她就能是意外?” “我……” 白术声音突得嘶哑,他眼神动了动,又骤然熄灭下去。 她要死了…… 白术有些无力低下头。 那个抱猫的小姑娘,她就要死了。 朔冬的白雾里,散去遮挡周身光焰的他,突然觉得青煌的冬天,真是冷得过分。 风从袖 袖口里呜呜灌进来,带着湿寒的阴冷味道。 白术沉默站了很久,他轻轻一掸。抖落肩头的霜雪。 几粒雪星子坠入肩头衣领,又很快被体温融化。 “我还能再见她么?” 白术眼神闪了闪,轻声开口。 “她早年便被杜绍之收入门墙,作为诸世家和儒门的妥协,只是一直都未随他修行。” 谢微冷冷看着地上那捧化作黑灰的梅枝,鹅絮般的雪花纷纷洒洒。 那残余的星点炭色,很快便被重新覆在白雪下。 “杜绍之有意带她去白茅山,老祖和她父亲都默许了。” “若无意外。”谢微笑颜如花:“你这辈子都是见不着她的。” “这样啊……” 白术安静了许久,突然温声笑道: “我的问题完了。” 他垂手合十: “谢姑娘还有什么要对小僧赐教的?” “我们见一面。” 看着静默的白术,谢微眼神突然一黯: “就非得生疏至此吗?” “有劳谢姑娘替小僧解惑了。” 莲花冠的少年道士后退一步,目光淡淡,面色无悲也无喜: “谢十九曾应允过我,小僧与谢姑娘,再也无瓜葛了。” “你的意思是?”谢微轻声开口。 “时移势迁,早已是物是人非了。” 白术低垂着眼帘,慢慢一笑: “姑娘与我,今后就不必见面了罢。” 白茫茫的霜雾里,两人的面容都被寒风卷夹飞雪,吹得模糊不清。 琼雪卷地,大雪苍苍。 谢微看着白雾里的少年,他对自己淡淡施了一礼,就转身向后。 他的身影消失在雪地里,随即,便有一道五色虹光飞空而上。 良久,谢微沉默地收回眸光。 在她面前的,只有一片白雾苍茫。 …… …… …… 一道五色遁光破开重重云海,无数飞雪还未来得及落下,便被虹光里灼热的气浪烧融、蒸发,连水珠都不剩下一滴。 青玉案对面,崔元洲与黑胖和尚四目相对。 这赫然,便是崔元洲和白术,都先后碰见过的乘鹤和尚。 两人表情都是万分不善,若非顾忌云车里,正盘膝打坐的白术,两人几乎要立即厮斗一场。 “和尚,秃驴……秃驴骑什么鹤?” 崔元洲突然摇了摇脑袋,他捻起面前白瓷盘里,松软厚实的糕饼,便一口囫囵下去,声音也含糊不清: “黑驴子莫非还能骑鹤?” “黑驴子乘鹤不奇怪。” 在崔元洲对面,黑胖的和尚面色自若,也并不动怒,他微微一笑,反唇相讥道: “但胖牛儿乘鹤,那才是真正的怪哉 本站域名:&ot;&ot; 哉了。” 崔元洲登时勃然大怒,少年人的年纪,被稍稍一激,便面色赤红,青筋凸出,瞬间便要暴起。 可突然,他脸上怒色一熄,冷笑几声后,又径直落身坐下。 云车深处,突然雾霭散尽,彩光分开。 戴莲花冠的少年道人面色淡淡,施施然走了出来。 白术望了眼怒发冲冠的崔元洲,又看看满脸堆笑的黑胖和尚,微微摇头。 与谢微分离后,过了三天,白术便捡到了这个乘鹤的黑胖和尚。 说起来,白术使剑遁时,还曾远远掠过了他。 黑胖和尚不知怎么惹上了一群人魔,被他们打得狼狈不堪。 本着同是光头的觉悟,白术悍然拔刀相助。 事后,高胖和尚明言自己法号慧圆,是金刚寺下属三百禅院之一,与丰山寺毗邻的净海寺僧人。 慧圆,净海寺僧人? 白术初始有些不信,但用修罗眼细细望了他一遭。 又将慧圆的影像通过传信玉圭,发给大师兄虚岩后。 才终于确信,这黑胖的乘鹤和尚,的确是净海寺僧人。 至于他为何被人魔追杀,只是因为那群人,看中了慧圆胯下的白鹤。 白鹤并非生灵,实是一具傀儡造物,甚是贵重。 只是慧圆和尚的师父,担心这黑胖和尚在外为非作歹,亲手给白鹤施了封印。 实则也无须白术出手,慧圆本是阳符二境血臻至的修为。 只是烂心肠作祟,不好对人魔施以辣手,才有了白术见他时,那狼狈的情景。 “和尚这几日可还安好?” 他对慧圆打了个稽首,笑道。 “有劳道长。”黑胖和尚忙不迭起身,肃然回礼:“甚好,甚好。” “师兄。” 崔元急吼吼上前,斜了慧圆一眼,满脸不爽: “我们还有多久能到?青黎宫的人呢?” “快了。” 白术拍拍他的肩: “桐江已在下方,至于青黎宫迎接的人,想来也不远了。” “唔。” 崔元洲点点头,他刚还想问些什么,却话到喉头,又被自己生生给憋了下去。 自从面前道人与天官一面后,他脸上的神情便总是淡淡,看不出悲喜。 这些天里,云车里的白术往往闭关不出,就连同在云车里的崔元洲,也难见他一面。 如此,又是数个时辰。 在即将日暮时,一旁,正闭目打坐的白术和慧圆,都突然睁开了眼。 “到了。” 白术对崔元洲解释一声,便径直起身。 隐隐,天地之间,突然传来暴烈的声响。 江水泛滥,像是万千铁甲重骑践踏而过,发生的猛烈摇撼。 崔元洲竖起耳朵,在那一刻,他听见了远雷的声音。 请记住本站域名:&ot;&ot; 第一百四十五章 青黎七子 ()绚霞交辉。瑞霭纷呈。 道道神虹横贯长空,千光铺映在后,起落不定,如狂涛骇浪般,汹涌席卷而来。 崔元洲刚探头出去,猝不及防下,几乎被那亮光晃瞎了眼。 在这蔽日的光海中,萦绕虹芒的云车如同太仓米,丝毫不起眼。 远雷的轰鸣阵阵,犹如古神端坐九天之上,重重击响大鼓。 他赶紧摇摇脑袋,再次睁大眼,好奇朝远方望去。 除自己外,还有密密麻麻数百道遁光,也先后停住,熙熙攘攘的人声从遁光里传开。 方圆百千里的灵机都被牵引,使得周遭天象暴乱,晦暗难明。 滚滚暖光自穹天倾泻而下,似金乌吐火,连空气都带着几分炎夏时的暴热。 而另一面,却依旧是雨雪纷纷,苍苍白霭。 在旷远的江面上,一方无比宽阔,无边高大的明明水镜,正突兀横亘在江面上。 将恶风浊浪、惨雾凄云,都尽数远远排开。 崔元洲再度愕然睁大眼,嘴里发出赞叹的声音。 干云蔽日,风跃云……这些都难以言述水镜万分之一的神妙。 就像将穹天生生折下来一块,映入崔元洲眼帘的,是最明净而无暇的色彩。 他心头一紧,像是被双大手给紧紧捏住,连呼吸声都不自觉放缓。 在明明水镜中,映出了周遭数百里的天光云影,一一纷呈其上。 崔元洲仔细注目,终于,才找到云车的所在。 那是水镜里小小的一个虹点,稍不注意,便可能会忽视而过。 他不可置信后退两步,欲言又止。 纵然他出身不凡,陵池道院又是道德宗三大下院之一,平生所见,也罕有俗物。 但龙宫自古多宝,青黎君更是六境的大妖仙。 如眼前水镜这般宏伟器物,饶是崔元洲,也是第一次见到。 不用说他,便是身侧的白术和慧圆,亦是一个个神色震惊,哑口无言。 水镜高大宽广无匹,似天与地之间的壁障。 在水镜周围,青黎宫治下,一众披鳞带甲、虾头鱼尾的水族生灵,皆是带起一股股水浪,飞空而起,围定在水镜周遭。 在一群虾兵蟹将里,白术眼神突然一定。 黄蛟…… 这赫然便是无 无晦带着白术前往丰山时,在桐江江心遇见的那条黄蛟。 它每一片鳞甲都璀璨如金,闪耀灼灼的金暗光泽,天空又添了几分亮色,如同从水下飞起一轮小太阳。 黄蛟御空飞行,一举一动都与此处水脉相和,掀起无数汹涌巨浪,朝四下拍打而去。 而那庞大如山岳的蛟龙法体,在水镜面前,也微小如虫蚁。 黄蛟放声长吟,音浪滚滚鼓荡天穹之间, 它周身神光流转,就变作一个鼻若悬胆,双眉入鬓的黄衫少年。 黄衫少年脚下一道似是无有穷尽的璀璨星河,奔流涌动,灿灿生出辉光。 随着黄衫少年这一声长吟,江面之下,又突得有五六道粗壮黑影飞出。 龙吟声响彻天地之间,似春雷乍起。 白术瞥见崔元洲脸上的痛色,伸指一弹,便有一道五色光晕笼住他。 崔元洲长舒口气,他揉了揉脑袋,使劲晃了晃头, 在那数声龙吟后,黄衫少年身侧,又出现六名各色衣着,体态不一的少年。 那六人或头戴金冠,眼神睥睨;或一身艳艳霞衣,华美绮丽;或足踏双蛇,坦露健壮上身,或握定一颗七彩珊瑚树,熠熠生辉。 有的手持法剑,头上显露万水奔流的迹象,隐隐汇成一方无量海,更有身侧生出遍野青莲,眸中暗藏日月的奇伟存在。 “青黎七子。” 一旁的慧圆轻叹出声: “这七尊蛟龙子,是青黎宫明面上,除了青黎君外,修为最高的七人。” 他看向手持法剑和眸中暗藏日月那两人,赞叹开口: “青黎七子中,尤以这两尊,最是格外出众,力压群英。” “他们谁啊?” 崔元洲好奇问道。 “胖牛儿当真不学无术。”慧圆懒懒回了一句,却并不理他。 “好了。” 白术拦住怒发冲冠的崔元洲,同样问道: “这两位,不知有何典故?” “持法剑那位,唤作折梅君,是个实打实的风流人物。” 慧圆神情一肃,连忙对白术说道: “折梅君曾在邺都学宫求过学,一手好书画,比当年的大逆宋迟,亦是不逞多让。” “就写了几笔鸟字?”小胖子斜着眼:“就这?” “你是真的憨。” 慧圆嗤之以鼻: “可见着他手里那柄法剑不成?折梅君是当世闻名的小剑仙,一手剑术高妙,压服了邺都不知多少世家英才。” “那个长莲花的呢?” 崔元洲先是一怒,又对接下来的故事很是好奇,只得暂时对面前的黑胖秃驴服软。 “周身开放青莲的,倒是名号不显,小僧只知道他并非纯血龙种,是青黎君与我人族女人的子嗣。” “既是名号不显。”白术也不由得好奇道:“他怎值得和尚如此推崇?” “道长可知晓太微山?”慧圆摇摇头:“太微山道子的声名,道长应有所耳闻吧。” “这我知道。”白术微微颔首。 在长乐城,白术曾遇见长水观的人魔徐堰。 据说,便是太微山道子亲手将他毙杀,把首级送往邺都。 而在小藏山,白术与徐家重瞳子小小斗了一场。 太微山道子的妹妹,那尊拥得小道子美誉的天骄,同样也在小藏山中,与重瞳徐雍争夺山灵。 大郑天下,佛门自古以金刚寺为尊,难有匹敌者。 而在道门里,道德宗和太微山等,彼此争夺了无穷年岁。 却在太微山道子出世后,年轻一辈上,太微山便压了其他几家一头。 他与金刚寺的神僧无显并称一时,常被世人拿来比拟。 这样一尊人杰,白术没理由不会注意到。 “周身开放青莲的蛟龙子,虽然不知名号,是被青黎君雪藏了。” 慧圆开口解释道: “但他和太微山道子曾有过一次论战,被界京山下属的百晓楼记录了下来。” “结果如何?” 崔元洲听得津津有味。 “不胜不败。”慧圆回应道。 “不胜不败……”白术叹息一声: “听说这次择婿,金刚寺有佛子会远来桐江,太微山、道德宗和诸世家,皆有人杰前来观礼。 天下英才,可谓是鸾翔凤集了。” …… 而在白术与慧圆等谈论的同时,那方无边水镜前。 身着黄衫的少年眼神一凝,他看向下方数百道遁光,还有远处密密麻麻,正渐次赶来的人群,沉声开口道: “诸君,且听我一言!” 第一百四十六章 再会 ()音波滚滚响彻无边水域,在黄衫少年运转法力下,远远扩散开来。 此刻,明明水镜下的数百道遁光,还有远处正渐次赶来的人群,皆是一肃。 所有嘈乱的声响都消失不见。 天地之间,登时一片清寂。 将众人表现看见眼中,黄衫少年满意点点头,朗声开口道: “诸君既是来我青黎宫,想必是得了符诏的。” 他伸手朝后方的巨大水镜一指,开口笑道: “若是有符诏,还请诸君穿过此方水镜,稍后,宫里自会有楼船接应,将诸位带去青黎宫。” “若没有……” 他声音淡淡: “便请速速离去吧,也省得在这自讨没趣。” 符诏。 青黎宫招婿,这种天下大事,自是是传响诸国。 天下大小圣地、世家,都曾得了青黎君的符诏,以便前往桐江观礼。 符诏,却与白术在徐羿手里,得到的选婿信物不同。 它只是用来观礼,却并不可令持有主人亲自上场。 信物,只发给三十以下的青年俊杰,也只有他们这般年岁,才与那位龙女年纪相称。 甚至信物,对于和尚这一群体,也存在天然的歧视。 按照虚岩来说,青黎君是嫁女儿,又不是缺宫里的扫地僧。 若白术是道士,也远远不必如此,大大的费一番周折了。 丰山寺在无怀远去南海前,也曾得到了青黎宫的符诏。 虚岩、虚弘他们一个个兴奋异常,都以为自己能去桐江,好好下山玩一转。 为了争这个,那群光头几乎把彼此脑子都打了出来。 却没想到,无怀本就没打算令他们出门。 他离去前,也说了几件事。 对于青黎宫的符诏,却是只字不提。 那几天,整座丰山寺,都笼罩在阴沉的低气压里。 黄衫少年七人驻在此处,身后摆出水镜这般法器,也是出于防备的意思。 青黎君结怨不少,难保会有不少别有用心之徒,欲悄然混进宫里,暗中肆虐一番。 甚至白术面前的水镜,也是前宋的一桩国器。 它名为观天镜,与金刚寺里的十心镜,各有神妙。 前宋亡国一役时,便是青黎君亲自出手,将这方巨大水镜夺来。 而王秋意事后得 得知,便亲自打上青黎宫。 那一战,几乎将六境的大妖仙杀得胆寒,只得依仗宫中禁法,才苦苦支撑。 而王秋意被四尊无敌人仙联手,合力毙于少丘山。 这其中,也少不了青黎君在其中的推波助澜。 青黎宫七尊蛟龙子和水镜在前,除了防备可能的黑手外,另一方面,也是顺道打发些好事之徒。 这次择婿大会,不少天下英才皆是雄聚一堂,圣地、世家、王朝或是山野隐宗。 除却金刚寺的楞严法会外,这绝然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盛事。 武道修行,若仅仅是闭门造车,便难以有大成就。 只有不断搏杀、斗战,才能加速化繁为简,去芜存真这一过程。 单是白术与徐雍的那次交手,便令他小小的获益了一把,也令白术暗自期待下一次的会面。 天下武修之多,便如桐江的鲤鱼。 总有些式微的门派,小世家,没能得到观礼所用的符诏。 门中子弟、族人,多半有心有不甘,又想前去观摩,增长一番武道见解的人。 这个时候,他们也只能却步了。 在黄衫少年那句话落下后,云车周围,便有一些遁光突得止步不前。 远处,渐次赶来的人群里,也有些遁光,骤然折返回去。 “青黎宫不大气。” 崔元洲摇摇脑袋:“按我说,来者都是客,便是一齐接进去又何妨?” “年少不知柴米累,童子未晓元阳贵。” 慧圆冷笑两声,晃了晃脑袋: “不提别有用心之辈,这么多人的吃喝,你胖牛儿给他们包了?” “能费几个钱?”崔元洲涨红了脸,争辩道: “大家都是餐霞饮雾的,青黎宫里,难道还能短缺了西北风?” 慧圆再度摇摇脑袋,却是懒得理他。 而在两人斗嘴同时,一架数十丈长短。饰以金玉的华美飞舟,便当先上前。 “元庸道院孙正,领众弟子前来观礼!” 飞舟上首,一尊老道人抚须长笑几声,朝黄衫少年七人打了个稽首。 “原来是孙真君。” 黄衫少年微微一笑,伸手指向水镜:“请!” 老道人也不迟疑,便将飞舟落入无边水镜中,倏忽,不过短短一瞬,飞舟又再次出现在水镜面前。 “请少待片刻。” 见水镜并无异样,黄衫少年一催符牌,便有一架大楼船自虚空生出。 见有老道人当先,剩下的人也不再犹豫,纷纷掠向水镜。 “我们也走吧。” 见人已走了一拨,白术也催动云车,带起虹光焰尾,掠向巨大水镜。 进入水镜的一刹那,白术便感觉,仿佛有一道热流拂遍了周身。 徐雍给他的信物,突然大放光华,将那道热流抵消。 瞬间,白术等人,又被水镜从里内挪移出来。 “且去那边稍待。” 黄衫少年微微一笑,眼神意味深长。 半炷香后,见人齐了,白术等便随着一众人登往楼船,倏忽,楼船便沉入江底,不见了踪迹。 “和尚又扮道士了。”持法剑的折梅君轻笑一声,摇了摇头。 “这不奇怪。”黄衫少年回道:“前面几拨,也不缺道士扮和尚的。” “佛道两家的祖传艺能。”周身开满青莲花的少年淡淡开口:“别说这些了。” “大兄,你错了。” 突然,头戴金冠者开口,他认真纠正道:“是道佛两家,不是佛道。” “……” 楼船里,所有人都是闭目打坐,不出一言,四围都是昏黑的江水,举目望去,皆是一片浑浑。 楼船中,几颗鸡卵大小的澄澈明珠,将里内映得灯火煌煌。 崔元洲扭了扭脖子,他颇有些坐立不安的态势,只是见所有人皆是不开一言,也只得强捺说话的冲动。 引路的蚌女身姿婀娜,容颜美艳。 崔元洲百无聊赖地盯着她们看,直到蚌女们狠狠剜了他几眼,才讪讪收回目光。 如此,终于是两个时辰过去。 映入眼帘的,赫然便是一座座明光宫殿,正放出瑞彩霞光。 居高而下,却是一眼都望不穿边界,紫泉喷涌,瑞花遍地,在宫宇交错之间,正是一派风光霁月。 蚌女们齐齐娇喝一声,便打出一道道印决。 似有一层无形场域洞开,白术微微睁开眼,便见自己所见的楼船飞遁了片刻,就停在一处极广阔的寒玉广场上。 他带着崔元洲与慧圆下船,刚转过眼,神色却突然一滞。 在他目光处,另一艘楼船下方,紫衣金冠的俊美少年,面上同样流露出意外的神情。 两人目光交接的刹那,彼此,皆是相视一笑。 请记住本站域名:&ot;&ot; 第一百四十七章 白晞 ()“徐兄。” 正好奇翘首,东张西望的崔元洲突然一愣,他听见身侧传来一个含笑的声音,紧接着,戴莲花冠的少年道人便迎上前去。 “那是?” “徐雍。”慧圆神色一肃:“重瞳子,他的眼睛,你总不会没听过吧?” “沈师兄真是交游广泛。” 看着与白术与徐雍谈笑的那一幕,慧圆感慨道: “竟然与这等人物,都有交情。” “师兄也不是俗人。” 崔元洲摇摇脑袋: “你看师兄的云车,和他那大孔雀神光,师兄必是有来历的人物。” “也是。” 慧圆颔首赞同,:“沈师兄菩萨心肠,若非他出手相助,小僧还不知要狼狈到几时。” “你堂堂阳符二重,打杀几个练窍人魔而已。” 崔元洲脸上显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很难吗?” “佛观一钵水,八万四千虫。小僧虽不是佛,但念见众生苦,便要救众生。” 慧圆低诵了声佛号: “人魔,不也是众生吗?” “笑话!” 崔元洲冷声连连: “譬如苍鹰逐兔,你见了此状,究竟心系在苍鹰,还是老兔? 放任苍鹰,便是老兔死,救下老兔,你就夺了苍鹰的腹中食!” “或许……”崔元洲淡淡摇了摇头,说道:“你能两全苍鹰和老兔之难。” “可现在,众生都煎熬在油釜中。” 崔元洲正色以对: “你我皆是苍鹰或老兔,怎么,你当自己是佛祖,能效仿那割肉喂鹰的故事?” 慧圆和尚一时默然无语,良久,都未曾开言。 在数十丈外地远处,白术和徐雍收回目光,神色各异。 “陵池道院的崔元洲,我也听过这个名字,只是不料他除阵道外,还能耍耍嘴皮子。” 徐雍轻叹一声,对白术笑道: “至于净海寺的慧圆和尚,修为不差,人却太痴了。” “小藏山一别后,我一直期待与沈兄再会。” 紫衣少年目光含笑:“现在,总算如愿了。” “徐兄的重瞳。”戴莲花冠的羽衣少年同样笑意盈盈。 “也同样令小道心折。” 两人虽面上笑意盈盈,各自泥丸宫中的元神,却在暗中各施手段。 璀璨乌光化作大黑天幕,随着徐雍元神突然的诵经声,骤然侵染了白术的泥丸宫。 元神道染之术 此是元神之间的文斗,只考量对敌双方的元神力,若其中一方将道则笼罩敌手的泥丸宫,则便是优胜者。 “又要打?” 白术微微挑眉,心念一动间,便有宏伟的一面三眼虚影,将乌光尽数吞噬一空。 无边虚空中,白术周身缠绕道道如龙蟒的五色虹光,如一尊开天神人正盘坐诵经。 又似一尊大孔雀从无边光海里遨游,腾挪之间,便已飞跃了恒河沙数般的大世界。 随着白术元神诵经声响起,身侧徐雍的泥丸宫里,一道道五色大瀑便突兀生出,如江河奔流般,要将徐雍的泥丸宫,都渲上一层五彩。 水势越涨越高,如灭世的大洪水,洪水深处,正渐次生出一个大蛹。 蛹里依稀是个人形,眼耳口鼻俱全,正是白术的模样。 “元神道染之术!” 一艘楼船上,骑黄牛的老道人远远瞥见这幕。 他心头一凛,还未等自己楼船落到寒玉广场内,便匆匆飞身而下。 老道人眼中似有一阴阳轮盘,正盘旋不休,显然是一门高深秘术。 他看着不远处,正言笑晏晏,明面上瞧不出丝毫端倪的两人,不由得感慨万千。 “仅凭大孔雀神光,就生生压了重瞳儿一头。” 老道人啧啧赞叹,眼眸深邃,似望穿了白术和徐雍泥丸宫中的景象。 “我道门,合该当兴!” 在老道人微笑颔首的同时,远远,楼船之上,又有一道金霞飞出。 金霞焰光灿灿,又在周身生出无数锦绣山河、丹霄鸣凤、春寒秋暑、海景天象等等奇物,瑰丽无穷。 “爷爷!” 霞光在老道人周身散去,一个彩袖飘飘、姿容绝艳的少女,就显出身形, 她眉宇间颇有几分男儿英气,却又生得十分美貌,风姿绰约。 “你早早飞下来作甚?” 女孩子埋怨道:“又怎么了?” “看。”老道人伸手一指。 前方,两个少年人并肩走在一处,彼此都是笑意温醇。 她认真打量了几眼,觉得这两人实在生得好看,半响,她才恍然大悟起来。 “那是徐家的徐雍吧。” 她兴冲冲一指,笑道:“我见过他几次。” “正是重瞳子。”老道人抚须。 “穿羽衣的莲花冠道士……”少女微微沉吟,还是摇了摇脑袋:“我不知道他是谁。” “他叫沈墨,疑似是道门隐宗的传人,小道士和徐雍曾在小藏山斗过一场。” 老道人拍了拍座下黄牛,目光淡淡: “两人不胜不败。” “有点意思。”少女露起小虎牙,摩拳擦掌: “我这一拳下去,也不知道能不能打死他们?” 老者笑意一停,脸色登时黑了下去。 “白!” 老道人心头一紧,连忙从黄牛背上跳下,一把扯住跃跃欲试的少女。 “你要作甚?!” 他看着自家孙女儿,吹胡子瞪眼道。 “我……” 名叫白的女孩子摸摸小脑袋,娇憨傻笑道: “他们在打架诶,我想去问问,能不能再加我一个呗。” “你娘那边,真是把你教坏了。” 老道人叹息一声,苦恼地揪断了数根花白胡子。 他是大郑圣地道德宗的长老,向来德高望重,更在寿尽之时,险而险之突破第五境。 这一生,可谓是春风得意,已了然无憾了。 老道人俗名白元,道号涵虚。 涵虚老道在道德宗里,也是有名的道真之士,又为人平和,圣地上下门人,无不给他三分薄面。 而现今…… 他扯定身侧两眼发光的孙女儿,一阵无奈。 涵虚道人老来得子,也自然是分外宠爱。 而其子也不负厚望,一路修行,甚至比涵虚老道,要更先破境命藏。 可惜好景不长,其子在一次下山游历中,不知怎么,竟跑到邻国大楚去了。 足足六七年,都是了无音讯。 涵虚老道和家人们抱头痛哭了几场,衣冠冢也早早立好了。 甚至坟前的荒草,也足足长了两三丈高。 可有一日,在涵虚老道还想努努力,再生几个胖儿子,好继承一下香火时。 杳无音信六七年的儿子,突然,他就回来了。 不仅儿子回来了,莫名其妙,涵虚老道还多了一个瓷娃娃般的孙女儿。 事后,在家人的逼问下,其子才扭扭捏捏承认,他当初下山游历,不慎之下,被妖女拐去了邻国大楚的魔道圣地南华宫。 半推半就下,其子不仅与那位魔道妖女成了亲,而且生了一个女孩儿。 喜当爷的涵虚老道在又惊又怒下,一口气没匀过来,几乎当场去了。 生米已煮成熟饭,无论怎么不情愿,涵虚老道也只得捏着鼻子,应下这门亲事。 可他实在气不过去,又纠集了道德宗里几位老兄弟,连夜便兴师动众,千里迢迢朝南华宫杀过去。 还没等其子追上他,半道,涵虚老道就灰溜溜滚回了山门。 他被南华宫的暴揍了一顿,回来之后,足足养了半年的伤。 若不是彼此之间沾亲带故,涵虚道人的这幅老骨头,几乎就要葬在南国了。 虽然对这桩亲事十万个不满意,但对于孙女儿,涵虚老道却是十万分的疼爱。 不仅亲自取了白这个名字,连平日修行之间,也是事无巨细,时时教导。 只可惜,按涵虚老道来说,白早已 已被南国那群魔道妖人,给带偏了性子。 即便涵虚老道亲自教养了白四五年,可女孩子的温婉贤淑、秀越谦顺,白始终没有学到丁点。 平日在道德宗内,不是撵鸡赶狗,便是弄鬼掉猴,一双铁拳打遍山上山下,无恶不作。 弄得一宗满门,都对她避之不及。 这次青黎宫择婿,涵虚老道特意请命来此。 一是给白长长见识,开一番眼界;二来,少年英才皆雄聚于此,若有入眼的,也不妨与自家孙女结一桩亲事。 青黎宫择婿,虽明面是择婿,但诸多少年英才聚在此处,多半也是以场地为由,顺便交流武道。 譬如白术身侧的徐雍,他早早便与郑国公主定了婚事。 此番前来,只是验证武道所学。 甚至就连白术,也不是奔着娶龙女而来的。 眼见身侧的女孩儿又是蠢蠢欲动,涵虚老道无奈之下,只得一路连拖带拽,生生把白扯了回来。 “你这样子,怎么嫁得出去。” 涵虚老道万分苦恼。 白撅着嘴角,黑漆漆的眼珠子到处乱转,却并不说话。 “那两个……” 涵虚老道神色一改,突得循循善诱起来: “那两个人,儿看上了哪一个?” 涵虚老道心思转动,便对孙女儿笑道。 一个重瞳子,一个是能与他争锋的少年俊杰,皆是不差。 “我全都要!” 女孩儿大声呼喝,一把捏起小拳头,对呆若木鸡的老者开口。 在涵虚老道哑口无言之际,白的声音又低了下去。 “开玩笑的啦。” 方才还元气满满的女孩子,突得耷拉着眉毛,像只垂头丧气的小狗。 “他们看不上的,我人傻,脾气不好,力气又大,能吃,还喜欢打人。 娘亲说我天生就是干扛鼎力士这行的,这是老天爷赏饭吃。” “你听妖女胡扯!” 涵虚老道勃然大怒:“儿如此美貌,谁人不爱?” “那爷爷去帮我提亲吧!” 白忽得振作起来,她可怜兮兮地将双手放在心前,对涵虚老道眨巴眨巴着眼: “我要那个戴莲花冠的,他看起来最像吃软饭的小白脸儿!” 涵虚老道:“……” 突然,正面色无奈的涵虚老道眼神一凝,他将目光投向白术和徐雍两人,若有所思。 而此刻,在两人的元神战场中 泛滥的五色潮水,几乎要把徐雍泥丸宫照彻成一片五彩。 在潮水之下,大蛹里白术分化的元神投影,正一点点凝视起来,只待破茧而出。 待蛹破时,这场元神 本站域名:&ot;&ot; 道染之战,也便分出高下了。 而在五色潮水上空,徐雍的元神通体萦绕混沌气,面容模糊不清。 只有那对重瞳,灼目生辉,如同两轮灿烂的小太阳。 徐雍元神同样盘在虚空,口诵真经,来抗衡白术的元神道染。 他嘴唇每动一分,下方无边无垠的五色洪水,就会被生生削去一层。 如此往复不休,终于,在最后那一刹那。 一直盘坐的徐雍元神,却是径直起身,不再试图以真言抗衡。 “沈兄好强的元神修为。” 他赞叹一声,眸中神芒微现,便将蛹中的元神投影,给轰然炸得粉碎不堪。 瞬息之间,随着重瞳的突然发力,原本稳占上风的白术,便被徐雍生生扳平。 而在大蛹粉碎后,那漫天遍野的五色洪流,也突兀消失无踪,像是从未曾出现过。 这一次的文斗,两人彼此以元神道染相互较量,同样是不分胜负。 元神投影被重瞳粉碎后,白术面色自若,没有丝毫表示。 而徐雍,同样也没有乘势追击的意思。 两人同时收回神意,皆是面色淡淡。 “还是,没有看出沈兄的根底啊。” 徐雍上前一步,眼中闪动混沌光: “沈兄,究竟是谁呢?” “一个平平无奇的山野道人。” 白术同样上去,寸步不让,他眼中浮现出淡淡的金色。抵住了重瞳的威压。 两人对视良久,突得把臂一笑。 “那道士,笑起来真像个小白脸儿。” 远处,白悄悄嘀咕道。 原本正欲走上前的老道,听见这句话,脸色又是一黑。 …… …… …… 而在白术与徐雍以元神文斗之时,不仅涵虚老道,还有其他人也看在眼里。 一座水晶宫深处,皎洁圆明,舒光直透。 华美龙床上,青衫的俊美竹冠男人懒懒斜靠在上,在他面前,清晰映出寒玉广场上的一幕幕。 “君上。” 一旁,身段婀娜的鱼尾美妇娇笑道: “这一次招婿,可有什么少年能入眼?” “徐雍、左成业、羊明、谢陈、谢建武、陈季子、恒安、梅之问、沈停云、徐子微、乔亭……” 竹冠男子微微眯眼,惬意翘起嘴角: “还有那个法号虚明的贼秃,他应该也算吧。” “和尚?” “喏,就那个戴莲花冠的,该死的和尚,我最讨厌和尚了。” 竹冠男子侧着脑袋,意味深长笑了笑: “不过,他和他爹年轻时,倒是长得真像。” 第一百四十八章 最古之仙 【两章合一】 ()“君上。” 鱼尾美妇微微颦眉,疑惑开口道: “君上与他父亲有旧吗?那和尚的父亲又是谁?” “有旧?” 竹冠男子忽得一笑,慢慢摇了摇头: “有旧,算是有旧吧。” 他一把将身侧姿容美艳的女子揽入怀中,笑着开口道: “贼秃父亲和他朋友,这两人觊觎桐江底的一件重宝,却侥幸,被我抢先了一步。 几次三番下,先是我几乎锤杀了他们。” 竹冠男子摊开手,神情无奈: “等他们成道后,我又几乎被这两人锤杀了。” 竹冠男子声音淡淡: “你看,这天下贼秃,就是这般的可憎可恶,令人不齿。” 等他说出这番话后,原本神情娇媚慵懒的鱼尾美妇登时一肃,噤若寒蝉。 身边的竹冠男子是桐江水脉之君,青黎宫的主人,六境大妖仙。 妖类之属,无论是鸟兽虫鱼,还是草木云石等精怪,一旦生出灵智来。 其寿数,便比陆上的人族,不知要超出凡几。 青黎君本是桐江一尾青鱼,却偶得机遇,不仅生出灵智来,还得到桐江底的无数重器。 他一步步纯化血脉,终于,以蛟龙之躯证道妖仙,号令桐江无尽水族生灵,尊号龙君。 除却儒门那两尊上三境的圣人外,这偌大阎浮世界,便属青黎君的寿元,最为长久。 他是天下最活跃,也是明面上唯四的妖仙之一。 在上三境圣人避世不出的景况下,青黎君,又有最古之仙的尊号。 漫长岁月以来,虽然这位以蛟躯证道妖仙的圣地之主,迟迟没能窥得上三境的神韵。 但没有人,会对此有丝毫小觑。 随着时间的流逝,青黎君体内的蛟龙之血,不但一步步纯化,隐隐有蜕成天龙的姿态。 阵道、幻术、符、剑术、请神、雷法、巫祀、罡斗、卜卦……无一不通。 而时日这一东西,对于青黎君来说,从来都不是件紧要事。 与他同时代的人仙一个接一个老死,他看着新生的人杰,逐渐顶替老一辈的位置。 王朝倾覆,圣地破灭,世事的大变幻。 他见过前齐国都覆灭在天降的流火下,全天下约莫八成的人仙合力,亲手终结了中古的至尊时代。 厉王被投进海渊,王室遗族们,尽数被诛绝一空。 那个以金乌为图腾,大一统的鼎盛王朝,至此落幕。 他眼见着放牛儿偶遇山溪间的白狐,自此英雄拔剑,苍生喋血。 蔓延千百年来,世家、圣地各自为政,宰执一方的僵局被彻底打破。 放牛儿一路伐山破庙,逼破诸世家与他订下城下之盟,又扫荡圣地,一日破灭三家大宗。 那个时候,穿戴戎装的青黎君也跟在身侧。 他看着放牛儿乘坐在金銮上,世家和圣地的主人,都侍立在金銮两侧,形同仆役。 第一次,青黎君心头生起垂暮的观感。 那迫人的英雄气概,一言便移山改陆,定鼎世间礼法的姿态,令他也心向往之。 沙场征战一甲子,终于,在万民的朝拜声里,放牛儿登坐九五。 尔后,蔓延千百年的乱局至此终结。 在齐之后,人间天下,再次出现了大一统的王朝。 它的国号,便是宋。 青黎君统领桐江水族,征战有功,被拜为大冢宰,六卿之首,享受人间礼乐供奉。 他在宋都呆了数十年,眼见着放牛儿和白狐反目,帝后不和。 昔年的老友接连被猜忌,无一善终。 心灰意冷之下,请辞归往桐江的他,在半道也被截杀。 事后,青黎宫的宫门,便鲜有对陆上人族开放。 至此,又有千百年过去。 他冷眼看着谢恒和郑武王等人,一一举旗而起,山呼海啸。 这个继齐之后,大一统的王朝,也迎来了倾覆。 天下自此三分,楚、郑、卫三足鼎立,彼此制衡。 又一次,永无休止的分分合合。 呆在桐江的他,漠视着天下的沉浮,世事的兴衰。 最古之仙的名号,从来都真实不虚。 除了在王秋意手下,青黎君几乎被打坏宝体外。 这么多年,他从无败绩。 可如今…… 听到竹冠男子轻声开口时,鱼尾美妇如遭雷击。 她实在难以想象,究竟是何等人物,才能将一方圣地之主逼迫到如此地步。 就算是王秋意复生,近千年过去后,青黎君也不见得会此般狼狈。 妖类异种,往往以血脉见长。 愈是老迈,青黎君的实力便愈是强绝。 界京山的圣主曾暗中定榜天下人杰,只是顾忌再三下,才秘而不宣。 鱼尾美妇便知道,在那份榜单里,青黎君与神足僧一般,都是千年以内,最有望破入上三境的唯二人选。 又是谁,能令青黎君说出如此言语? “一个,我能对付,最强的那个,我也能打个五五开。” 竹冠男子突得叹息一声,语气幽幽: “跟邪魔外道讲什么江湖道义,大家并肩子上啊!” 他嘴角无奈扯了扯,笑道: “每次打架,那两人都要这样喊一句。 这两个贼秃,压根就没想和我单对单,只想出口当年的恶气。” “两个贼秃?”鱼尾美妇疑惑道:“两人都是和尚?” “一个是神足广慧,虚明贼秃的爹吧。” 青黎君对鱼尾美妇笑了笑:“至于另一个和尚,你不妨猜猜看。” “猜不着。”鱼尾美妇诚恳摇了摇头。 “是妙严和尚,那个掀起三国祸乱的黑手。” 青黎君也不卖关子,迎着鱼尾美妇震愕的目光,淡淡开口道: “他们两个当年,可是好到穿一条裤子的,至于现在 么……” 青黎君微微一笑,却是没有再说话。 他推开怀里的美妇人,径直起身,寒玉广场上的一幕幕,尽皆清晰映入。 青黎君随意伸手一拨,那纷乱的一幕幕又各自隐去,只余下白术周身的场景。 莲花冠道士身侧的景象,被了了放大,如若近在眼前。 在白术不远处,涵虚老道捏着白胡子,正笑盈盈走来。 在老道身侧,正跟着一个娇憨可爱的少女,她鼓着黑漆漆的眼珠子,正好奇打量那个戴莲花冠的清俊道人。 美妇人看见少女捏紧小拳头,满脸跃跃欲试。 青袍竹冠的俊美男人看了白术许久,迟迟都没有动作。 “那……君上。” 鱼尾美妇犹豫了许久,迟疑开口道: “君上对那和尚如此在意。是因为他的父亲?” “是,也不是。” 青黎君含笑转过脸来: “我枉活了数千载,道行虽不见长,却知晓了不少故事。” “神足有儿子,只有一个儿子,但他儿子早便死了。” 他对疑惑不解的鱼尾美妇说: “你见过夫子吗?” “没,没有。”美妇人连连摇头。 “我见过夫子,见过不仅一次。” 青黎君伸手一指,在他指尖不远处,白术正与涵虚老道相互见礼。 “那个时候……”青黎君语气莫名,他指着白术的脸,轻声开口: “我看见他的脸,那张本来面目的脸,就跟在夫子身边。” …… …… …… 而此刻,浑然不觉自己被注视的白术等人,正互相见礼。 涵虚老道是圣地道德宗长老,一身修为已是五境命藏。 比自己老师无怀,要更高出一个境界。 涵虚老道与他身边少女,显然跟徐雍早已熟识,彼此交谈间,都是言笑晏晏。 “不知小道士。” 涵虚老道突然话锋一转,将目光移向白术,眯眼开口: “出身何处?家中长辈又是哪位?” 涵虚老道笑道: “说不定,正是老道哪位道兄,与老道我相熟呢。” 不,我敢确定。 白术默默低下头。 无怀老师肯定与你不熟的…… “小道山野散修出身,至于师承……” 瞥见白术面上的难色。涵虚老道捏着白胡子,面上一副果然不出我所料的表情。 除圣地、世家外,偌大天下,还有不少隐宗存世。 不得暴露师承,这正与隐宗的门道暗合。 “不知小道士可曾婚娶?” 涵虚老道心头一动,突然开口问道。 白术闻言微怔,他不自觉望向涵虚老道身侧的女孩子。 如新月清晖,花树堆雪,容色绝丽的少女百无聊赖低着头,小脑袋一点一点。 她身侧 侧有淡淡的烟霞萦绕,衬得肌肤胜雪,艳色逼人。 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 在近前,白术闻到女孩子身上,一股似兰非兰,似麝非麝的隐约香气,如淡淡云霭中,扑面而来,夹杂着淡雅馨香的清凉水汽。 他情不自禁多看了几眼,只觉得眼前少女的确美艳。 而这时,似乎白术目光在此停留过长。 正低着小脑袋,一点一点,似乎在数蚂蚁的女孩子,突然抬起头来。 她愣愣与白术对视一眼,忽得嘿嘿一笑。 “小白脸,再看我就打死你!” 女孩子捏起小拳头,示威般晃了一晃,对白术悄悄比口型。 正一脸灿烂的涵虚老道,突然面色一黑。 嘭! 方才还得意洋洋的女孩子,啊呀一声,就委屈抱着脑袋蹲到地上。 涵虚老道伸出手掌,笑意不改,他刚要说话,就被一阵阵啸声打断。 此刻的寒玉广场上,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朝发声处望去。 六百个彩修飘飘的水族少女和一群健硕的玄甲力士,正簇拥着一辆七宝香车,缓缓往寒玉广场飞逝而来。 八十四头神鱼摇首摆尾,在正前方开道。 衣甲森严,气息迫人的巨人骑士,正骑在神鱼背上,打起一杆杆瑰丽烟幡。 在那座七宝香车外,两个美艳的鲛人侍女,正吹奏如玉雕琢的盈盈大螺。 螺声响起的刹那,江水忽得翻涌起来,海潮般浩瀚而澎湃的乐声,涌进寒玉广场上每个人耳中。 倏而,七宝香车便在寒玉广场上落定。 侍女和骑士们分立两侧,默默垂手侍立。 纱帘被揭开,一个头生双角,面容美艳,端庄而秀丽的女子,便走出香车来。 待看清她的面容时,寒玉广场上,压抑不住的低呼,便纷纷响起。 “龙女!” 白术听见不远处一声短促的惊叫。 “这位是青黎宫六公主。” 涵虚老道解释道: “若无意外,此次的择婿,便是由她主持了。” “诶,她就是这次要出嫁的那个?” 原本委屈巴巴的白,突然兴致勃勃跳起来,对涵虚老道好奇问道。 “不是她。” 涵虚老道一脸无奈,伸手按住上蹿下跳的小猴子,苦着脸开口: “给爷爷点面子,不要这般跳了罢。” “哼!” 白转过小脸,奋力挣开按在头顶的大手。 “这次出嫁的龙女,是十七公主。” 涵虚老道无可奈何,只得对白术和徐雍两人笑道: “听说十七公主姿容美艳,两位小友,此番可得奋力争先了。” “我定亲了。” 徐雍无奈摊手: “看看就好,看看就好。” 白术微微一笑,将崔元洲和慧圆两人唤过来。 崔元洲本是陵池道院弟子, 是道德宗下院,与涵虚老道倒也熟识。 倒是慧圆和尚,没料到他老师,净海寺方丈,竟也与涵虚老道交情匪浅。 看着一脸唯唯诺诺,被涵虚老道拍了好几下光头的慧圆,白术不禁哑然失笑。 他将目光投向龙女所在,这时,在龙女头顶虚空上,竟凭空出现了一座高三十二丈,宽也三十二张的敦厚石柱。 石柱表面闪烁黝黑光泽,无数符文密布,交织成神链,在石柱周身一隐而现。 “诸位远道而来,却是一路辛劳了。” 龙女嫣然一笑,说不出的妩媚动人: “选婿还有七日才开始,不少道友尚在路中,若不嫌弃,还请去宫中歇息一番,也好让我青黎宫,稍尽地主之谊。” 她话音刚下时,身侧那些彩袖飘飘的水族少女们,便纷纷围绕过来。 一时之间,白术身侧,便有不少人被侍女引走,各自带去住处。 “一起的,一起的。” 崔元洲忙不迭开口,对水族侍女说: “我,师兄,还有那贼秃,我们三个一起的。” “小婢明白啦。” 那水族少女盈盈一笑,对崔元洲点点头。 “我也一起的。” 徐雍笑道: “请姑娘把我等居所,尽量置在一处。” “嗯。”水族少女又是点头。 “还好……”白嘟囔:“还好我们和他们不是一处的。” 老道人脸色一黑,他刚瞪起眼,就见女孩子远远跳开,对他张牙舞爪地比了个鬼脸。 “那是天回石,能称量战力,不过各地喊法不一,有叫天回,也有叫天青和广玉的。” 徐雍轻声开口,指着那方敦厚石柱道。 而在他开口的时候,寒玉广场上,已有不少修士,兴致勃勃地驾驭遁光上前。 白术见一个黑脸汉子,他一拳轰出,遥遥有一头金毛狮子,便悍然飞向石柱。 石柱通体一震,在身侧浮现出细碎的光点,寂静悬浮。 “马罗!” 黑脸汉子兴奋一吼,那“马罗”二字,登时就居在榜首。 他是第一个出手的,还未等那叫马罗的汉子得意片刻,一个青衫配剑的少年,遥遥点出一指。 榜上,‘马罗’二字,登时又被压了下去。 有这两人率先,广场上,其他人也纷纷出手。 那张璀璨光点组成的榜单,登时名姓变幻不停,你争我赶。 “沈兄要试试么?”徐雍收回目光,对白术道。 “无须了。”白术摇头。 当他正要跟着水族少女离去时,突然,四下登时寂静一片。 那一直笑意盈盈的青黎宫六公主,不知为何,竟走到了白术近前。 她先与白术身侧众人纷纷见礼,随即,又将眼眸望向白术。 “沈道兄。” 六公主端庄一笑,对戴莲花冠的少年道士开口: “沈道兄,不去试试么?” 请记住本站域名:&ot;&ot; 第一百四十九章 真男人就该…… ()端庄秀美的女人眼神轻柔,她与白术相视一笑,神态温婉,像盈盈水波里,微微舒展枝叶的芙蕖。 “那小道。”白术打了个稽首:“便放肆一回了。” 寒玉广场上,龙女和道人的交谈,吸引了大多数人的目光。 不少人侧目望去,神态各异。 “那谁啊?” 黑脸的汉子马罗眉头一皱,意识到事情并不简单。 他转过脑袋,不禁向四周询问道。 “鬼知道。” 人群里有人说道。 “那就真的是鬼知道了。” 马罗耸耸肩。 在众目睽睽下,白术足下生出一道虹光,托着他掠向高处。 虚空中,缠绕符文神链的高大石碑,正闪烁沉重无铸的黝黑光泽。 在石碑另一侧,是一张璀璨的大榜。 数百上千个名姓,静静悬浮其上。 白术粗略扫了几眼,却鲜有自己熟识的。 在大榜最上首,一个名字如奔晷般璀璨无比,将所有人都压在身下,衬得在他之后的,都一阵黯淡无光。 “梅之问。” 白术轻声念出那个名字。 纷扰嘈杂的人潮中,空气似乎都静了那么一刹那,在他开口的那刻,有一道眸光登时投向他。 白术顺着那道眸光回望过去,在一群人的众星捧月下,正中,一个丰仪出众的黄衣美少年,对自己点头轻笑。 看着那张比女子更要精致无暇的脸,白术略微挑了挑眉。 嘶~此子容貌,比我也只稍逊三分,当真恐怖如斯。 他收回目光,伸手一招,大孔雀神光便从掌指间散出,凝成一柄交织五色的法剑。 白术随意甩袖一掷,五色法剑便以一种彗星赶月的姿态,轰然朝石碑击去。 空气骤然发出一声短促而刺耳的锐响,像两柄利刃飞速摩挲的声音。 白术转身向后,也不看大榜上的结果,便施施然飞身而下。 “什么嘛……” 见榜单上迟迟没有变化,叫马罗的黑脸汉子瞪大牛眼,他看了半响,不由得失望开口: “娘说的对,长得白的男人,果然没一个是能打的。” “那令堂可真是明见万里。” 在他身侧,一个肌肤白皙,青衫配剑的少年人,淡淡开口。 “那可不!” 马罗没听出少年人话里 里的讥嘲,兴致勃勃开口道: “我,我~” 他刚要得意接口,却偶然瞥见天上那一幕,脸色登时一变。 马罗的声调被他硬生生拖长,尾音颤抖,语调听起来怪异而别扭。 一千零二十四、九百六十二、七百四十四……三百零一…… 一个新生的名字,以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在榜单上高速跃动着。 一个接一个名字被压了下去,在身侧的惊呼声中,马罗赶紧瞪圆了眼。 能自信参加选婿的,即便最低,也是炼窍的修士。 光影之间,数据突兀变化,这一幕幕虽快,却逃不过在场众人的眼力。 二百七十五、一百九十七、一百零三……七十五、六十四…… 在马罗震愕无言的目光之中,四十一、三十九、二十一…… 最后,在一片寂静声中,那个叫‘沈墨’的名字,终于悬停在十二的席位上,再也不动。 “这人谁啊?” 马罗转过脑袋,再次疑惑向后开口。 回应他的,只是一片沉默。 有不少人纷纷掏出传信玉圭,向相熟的朋友们,打听莲花冠道人的来历。 广袤寒玉广场上,林林总总,足有两千余人。 炼窍不足为奇,甚至三境阳符,也并不罕见。 在数千人中,只差几步,就能位列前十的席位。 这个戴莲花冠的少年道士,已足够能引起他们的注目了。 而在得知他曾与徐雍不胜不败后,在场众人的眼神,却是愈发惊异了。 “藏拙了吧?” 徐雍上前一步,对飞身而下的少年道人开口。 白术轻声一笑,不置可否。 “沈兄” 徐雍环视了一圈,无数人手中的玉圭都在盈盈发光,每时每刻,面前少年道人的影像,都通过这些玉圭,传遍了陆洲四方。 “终于,要开始扬名天下了啊。” “虚名罢了。” 白术淡淡说了句,随及反应过来,不禁一笑。 他先与那位青黎宫的六公主道别,一一向涵虚老道和满脸别扭的少女致意。 再冲崔元洲和慧圆招呼一声,便随着引路的水族少女前往住处。 “你认识他?” 在白术等人远去,徐雍与涵虚老道又闲扯了些故事等,在他也要告辞离去时。 突然,一道声音突兀 传来。 丰仪出众的黄衣少年走来,在他走过之时,密密麻麻的人群都不自觉分开,为其敞开一条道来。 黄衣少年先是朝涵虚老道躬身一礼,又笑意盈盈,朝徐雍问道。 “别想了,他喜欢女人。” 重瞳子面无表情: “你就算用强,也不一定能打过他。” “哦。” 黄衣少年若有所思地应了声,就径直折返回去。 最后,他意味深长地停下脚步,回头将面无表情的徐雍,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了数回。 “徐兄。” 黄衣少年啧啧赞叹: “几日不见,似乎又英武了几分,这男儿气概,真是令在下心折。” “你也不一定能打过我。” 徐雍面上怒容瞬间暴起,他深吸了几口气,缓缓闭上眼,额角青筋乱跳。 “梅之问,你想死?” “朋友之间关心一下。” 黄衣少年摊手,一脸无辜: “你要生气,那我就不说了。” 临行前,黄衣少年再次转过头,对徐雍邪魅一笑。 若非涵虚老道忙不迭拉住,徐雍几乎要当场暴起。 “诶,他喜欢男人啊?” 后知后觉的白,这时候才反应过来。 她斜着眼睛,女孩子脸上露出显而易见的嫌弃: “果然,就像南华宫里说的,真男人就该……” 她话还未说完,涵虚老道黑着脸,又是一巴掌盖下来。 一声痛呼后,女孩子再度蹲在地上,委屈巴巴地抱着小脑袋。 …… …… …… “多谢了。” 而此时,被水族少女引到住处的白术等人,望着眼前的贝阙珠宫,心下万分满意。 崔元洲喜笑颜开地对水族少女道了声谢,便率先走了进去。 “多劳。” 白术微微颔首,也欲走进贝宫中时,却突得,被引路的水族少女唤住。 “道长,等一等。” 面容清丽,眼角处几片彩鳞的少女吃吃一笑,随及递给白术一封书信。 “这是?” 白术接信在手,疑惑问道。 “六公主想与道长单独见一面。” 水族少女盈盈一笑: “过一会儿,我带道长去见六公主。” 第一百五十章 开始 ()锦熏笼紫,满袖天香。水晶灯照,珊瑚钩琢。 在一处华美静室里,白术默默端坐在蒲团之上,每时每刻,即便不自觉牵引,都有海量的天地元汇入这方身躯,一一被炼化,反哺元神和肉身。 在少年道人白皙如玉的左臂上,是一口指节大小,通体灿金金的小钟。 小钟正有如活物般微微颤动,时间每推移一分,那颤动就愈发剧烈。 终于,一点仿佛实质的金光,随着钟体的颤抖,慢慢从左臂散出。 这一点金光的散出,似昭显了什么预兆。 如若大河决堤般,愈来愈多,细密而璀璨的金光,争先恐后一般,接连从金钟里散开。 随着清脆一声响,那烙在白术手臂,精致玲珑的小巧钟体。 随着那声脆响,突得,就崩去了四分之一。 残缺的钟体神韵依旧,灿灿发光,只是随着钟体的崩塌,那点点金光,却是不再散出了。 又过了几个呼吸,一直面容肃穆的白术,才终于睁开了眼。 他环视四周,眼神有瞬间的茫然。 这一处华美静室里,里外通明,熠熠生光。 四围都是琉璃镶嵌而成,在几颗硕大玉珠之下,被照耀得如同白昼。 东西两根玉柱中,又有琥珀为日月,被饰以珍珠、琼明等物,极尽华彩。 而白术身侧不远处,一柄镶嵌在墙壁上的华花石如意,正不断散出静心凝神的奇妙道韵。 他是在青黎宫,这里,是青黎宫为他准备的居所。 “龙宫……” 白术看了几眼,神色复杂开口: “真是多宝啊……” 不提琉璃和玉珠,单是眼前这柄华花石如意,观其静心凝神的功效,便是一件大宝物。 真要是娶了龙女,得少奋斗多少年? 白术思绪乱飘,不禁有些浮想联翩。 青黎君明言是要三十岁以下的年轻人,好与龙女年岁相称。 这样说来,龙女的年纪也不大啊! 这不是富婆,简直就是富萝莉! 萝莉,萝莉好啊,小小年纪,必然是不知道什么快乐火、快乐球、快乐刷、快乐钉。 简直……让人不想努力了…… 不行! 白术连连摇头,将好逸恶劳的恶浊思想统统赶出脑海。 他沉吸口气,从蒲团上起身。 待白术看着左臂那口残缺的钟体,不禁展颜一笑。 大孔雀拳,或是大孔雀神光…… 这门神通,在数日的研磨下,终于大成了。 而随着神通的大成,无怀赠予的传法金钟,也继而崩灭了一角。 现在,金钟里原有的四门神通,已永久消弭了一门。 《乾闼婆琉璃咒》、《狮子步》、《龙师明王金身》、《大孔雀拳》…… 除却最后一门外,按于守约,其他三门都是不能用在明面 面的。 也不知道青黎君为何如此敌视僧人,给他施下重重壁垒。 想来这位圣地之主当年,恐怕是被光头们狠狠揍过几次。 被殃及无辜的白术在静室内转了转,惬意伸了个懒腰。 这个时候,选婿的大会,也差不多该开始了。 在数日之前,青黎宫的六公主与他见了一面。 只是短短数言,随意客套了几句,六公主便起身告辞离去。 这令本就云里雾里的白术,更加摸不着头脑。 在回来后,白术也没有更多在意,全然将心神沉浸在打造另一柄剑胚和修炼大孔雀拳上。 毕竟他此行又不是来娶什么龙女,而是设法得到弥罗灯。 此刻,选婿的时日已近在眼前。 泥丸宫里,另一口剑胚虽然还迟迟未见成效,但大孔雀拳,却已到了大成的地步。 白术心念一动,久违的属性面板,再次出现在眼前。 【姓名】:白术。 【武学】:《大孔雀拳》大成。《狮子步》入门。《龙师明王金身》入门。《乾闼婆琉璃咒》入门。 《自在人觉经》未入门(6)。《遍净天人体》未入门(5)。 《婆稚阿修罗王观想经》(湿生阿修罗:小成)。 《胎神元用剑经》(曜灵剑:圆满)。 《赤龙心经》第三境阳符(第三重真符种道)。 【属性值】:7417。 在将曜灵剑提升到圆满后,原本20117点的属性值,瞬间便跌落到7417点。 不过有一柄圆满飞剑在手后,白术的战力,也呈几何倍数的增长。 便是汾阴城里的羊士玄,以白术现在的眼界来看,他手头虽有飞剑四柄,在量上超越了现今的白术。 但论祭炼境界,那飞剑四柄,却也鲜有是圆满程度的。 曜灵剑傍身,即便面对天下无数少年英杰。 这弥罗灯,他也有信心去争一争。 白术目光微凝,眼前的属性面板上,又出现了数行小字。 “消耗14500点属性值,可将《大孔雀拳》提升到圆满。” 白术神情一滞,默默关闭了这一栏。 “消耗7600点属性值,可将《婆稚阿修罗王观想经》提升到湿生阿修罗大成。” 7417…… 就连提升婆稚观想法,都差了些许。 白术叹了口气,挥手拂散身边的属性面板。 也不知道,谢十九答应自己的神铁和人魔,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 若有它们在手,属性值一旦上涨,无论是再祭炼一口飞剑,还是将大孔雀拳提升到圆满,或是加点婆稚观想法。 自己的战力,又会出现一次飞跃。 加点……属性值…… 白术默然不语,看来北卫沙场这遭,自己迟早是要去走一趟了。 在他静静思 本站域名:&ot;&ot; 忖时,门户外,突然传来了崔元洲和慧圆的叫门声。 “师兄,今天是择婿的时日了!” 白术甫一打开门,崔元洲便挤了进来,抱怨道: “自从你与六公主见面后,就一直闭户不出,怎么?” 崔元洲好奇道:“六公主同你说什么了?” “几句闲话而已。” “我不信。”崔元洲摇头。 “真就几句闲话。”白术耸耸肩:“我是来参加择婿的,六公主还能同我说什么?” “师兄不说就算了。” 崔元洲耳朵突得动了动,神情一急,连忙一扯白术,就急切飞空而上。 “开始了,开始了!”小胖子声音火急火燎。 与此同时,一道道海潮般的肃穆乐声远远传开,响彻桐江的无尽水域。 白术等身化遁光,朝声响源头迅速飞掠而去。 一路上,各色纷呈的遁光交织,一道道人影起落不定。 在这乐声响起的刹那,青黎宫的择婿,便正式开始了。 …… 桐江的渊暗里,亿万均重水的覆压下,无数沉眠的恶浊水兽,也纷纷被这乐声惊起。 它们缓缓摇动数百丈高,凶狞可怖的躯体,从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 水兽们神情狂怒,却畏惧着那一道接天的无匹气机,在发出几声低吼后,也纷纷再度远离声源,落入深邃的渊暗,继续开始沉眠。 那头蛟龙的铁血手段,震彻了桐江水族数千年。 铭刻在骨子里的恐惧,令水兽们离青黎宫,更远了些。 “开始了。” 突得一声轻笑,在水兽停留的原地,水波一阵紊乱。 穿戴金甲,躯干健壮的男人,便出现在深水中。 “这里离青黎宫,至于还有三五日的路程。” 穿戴金甲的男人抱怨道: “那群水族,怎么就怕成这般模样?” “我怎么知道,你去问青黎君?” 在金甲男人身后,淡淡的声音传来。 数十个各色衣着,体态不一的男女,也纷纷出现在深水中。 在其中,玄狐面具的人懒懒回道。 金甲男子耸耸肩,一脸无奈。 “开始吧。” 玄狐面具眼神定了定,轻声开口:“国家大事,便尽在我等一行人身上了。” “诺。” 包括金甲男子在内,所有人都是肃穆躬身,面容沉凝。 “很好。” 玄狐面具伸手一指,沉声开口:“现在,就去见见那位最古之仙。” 他忽得展颜一笑,神情阴诡莫名。 在万丈的漆黑深水下,一点点白色的冷光,突得给无边邃暗,带来了微弱的亮色。 玄狐面具、金甲男子……这一行数十人,他们的瞳孔惨白一片,流淌着幽幽的冷光。 这,是人魔的眼睛。 请记住本站域名:&ot;&ot; 第一百五十一章 远古神道 【两章合一】 ()在乐声响起的那一刹那,青黎宫中,无数道身影不约而同般,齐齐驾驭遁光,飞空而起。 楼船、飞舟、宝车、神梭……种种飞遁法器和漫天虹光飞舞,令人眼花缭乱。 在其中,白术甚至还看见了几个骑猪的修士。 那猪极肥极胖,脑袋圆圆,颇有几分憨态可掬的姿态。 在猪身两侧,生出一双巴掌大小,聊胜于无的小翅膀,正在使劲扑棱。 崔元洲回头瞥了眼,喉头一动,不自觉咽了口唾沫。 “想啥呢?”慧圆和尚说道: “人家的灵宠,还能让你给吃了?” “只是觉得甚是肥美。”崔元洲嘟囔道:“我又没说要吃。” 白术笑了笑,捏紧流云大袖中,那半边掌心大小,青灰色的龙鳞。 这鳞片,是徐羿给他参加选婿的信物。 在乐声响起的刹那,鳞片之中,便登时有无穷热力生出。 待白术将其从泥丸宫里取出后,龙鳞,便隐约,指引白术前往乐声的源头。 一座座明净璀璨的水晶宫群上,各色光彩划破天际,绚烂无边。 这一响动,把青黎宫里的无数水族,都惊动了起来。 在小洞天,一处广袤的地界里,巨大的玄龟微微睁开老眼,在他睁开眼的刹那,周身的水流都一阵起伏不定,掀起滚滚波澜。 “开始了啊。” 老龟嘴唇动了动,便有声浪传开。 他望向不远处,七彩珊瑚树丛下的女子,笑道: “听说各圣地、世家的年轻俊杰,都纷纷赶了过来,不单单是大郑,就连北卫和大楚,甚至南海国那等小邦,也都来了不少人。” 老龟絮絮叨叨: “我年轻的时候,还曾经去过南海国那里,险些被海中水族给杀了。 在海里可不比桐江,绝地天通前的古老遗族,都比比皆是,也不知道南海国那等小邦,是怎么生存下来的。” 老龟顿了顿,又接着开口: “这么多英伟人物,十七公主不去看看?万一有个中意的呢?” “你们这些老臣替君上镇压水脉,每日都承负着整条大江的分量,动弹不得。” 良久,珊瑚树丛下的女子,才淡淡开口: “每日都被水脉气机侵入,如受万箭攒心,苦痛不堪。 我很好奇,你们心底就没有不甘么?” “不甘么?” 老龟嘴里琢磨半响,忽得轻声一笑: “我打小就跟君上熟识,若没有他,别说这一身修为,老龟我早就被桐江的无数水怪吞食了,哪能活到现在。” “别人不知,但十七公主是知道的,武道上三境,君上已然无望了。” 老龟声音淡 淡了下去,他盯着树下的女子,语气漠然: “一直以来,天下皆是人族独大,唯二的两尊上三境圣人,也全都是人族出身。 我们这样妖类,修为强绝一些的,要么被俘去做护山灵兽,要么就是给人族大修当坐骑,而那些修为低弱的,更是不值一提。” 他突然冷笑一声,语气讥嘲: “天下妖修虽众,但哪能齐一条心?水妖和陆妖,禽妖和兽妖,明面上虽是四大妖仙,但其他三位,和君上从来都不是一条心。 现在,紫雾天降,又有人魔祸乱,三国之间的战端,只近在眼前了。” “凭什么?人族便是万灵之长?!” 骤然掀起的巨大水浪,一,纷涌着,朝四面压去。 女子彩袖一挥,快要临近身前的重重重水,忽而消弭无形。 “有两尊上三境圣人在。” 姿容秀美的女子面色冷淡: “君上他,又能掀起什么波澜?纵然……” 她声音里带着几分冷意: “纵然夫子和君上有些交情,但宣文君呢,他会坐视君上妖乱大地,创建地上妖国? 你们这满腔算计,在圣人面前,不过是稚童间的胡闹。” “我一直都清楚君上的打算,自他从宋都回来后……” 在女子说完那番话后,四下一片静寂,许久,老龟的声音才慢慢传来: “他见了放牛儿的威赫,便也一直想当这天下的主人。 君上既然有心,我等做臣子的,便有只有舍命奉陪了。” “况且……”老龟笑声里带着几分快意: “虽然武道无望,但紫雾天降后,君上得到了那件事物,又何须再走武道?” 紫雾天降,带来的不仅仅是乱象和人魔,还有其它的,更多的东西。 譬如丰山寺下,被大金刚伏魔阵困锁的天人。 神足僧以力,将他从大楚的小荒山,带回了金刚圣地。 而不单单是神足僧有所际遇,在紫雾天降的那一刻,青黎君,同样也得到了从紫雾里坠出的东西。 那是一方残破的,通体漫布烟熏火燎的小巧金印。 它坠入桐江的那一刹,水中登时死伤无尽生灵,令将江面都飘上一层猩红。 正闲居宫中的青黎君心有所感,瞬息赶到金印所在。 在得到金印后,青黎君,便下达了一道古怪的旨意。 以金印跌落处为原点,生活在附近的水族,尽数被青黎宫甲士,统统绞杀一空。 没有敢违背,也没有敢劝阻的。 在老龟率军剿灭了一处水猿的族落时,正待回宫的他,突然被召进殿里议事。 在明玉为柱的华美殿堂上,青袍竹冠的男人端坐大宝,手里捏着一方 方残破的金印。 四下,龙宫一众老臣,皆侍立在殿下,目光兴奋而茫然。 这个时候,晚归的老龟才终于知晓。 青黎君手里的金印,究竟是何等造物。 它唤作神道符诏,是天神一身道行的权柄。 在金印里,记载了一篇名为《中舆玉枢始生黄华经》的经法。 《中舆玉枢始生黄华经》是神道的经法。 它当先盛行的人仙武道大相径庭,无论是立意,还是关窍要诀,都与武道修行截然不同,格格不入。 据青黎君推测,这疑似是绝地天通前,远古神道的功法。 收摄一方天地伟力为权柄,自此观天之道,执天之行,己身与所收摄的天地共存,不生不灭,不增不减。 上古神明,在绝地天通前,们曾于这方天地,播撒下无数种子。 神庙林立,神国不朽。 无数信众奔走在大地上,宣讲神明的经义,挥洒们的荣光。 时至今日,即便是绝地天通后无尽岁月的如今,在古老的遗迹里,也偶可窥得神道存在的痕迹。 作为最古之仙的存在,青黎君在这人间世界,已生活了极漫长的年岁。 武道上三境早不可考,不用说修行的经文,就连上三境的称谓,都没有流传下来。 青黎君也曾数次叩问过夫子,只是从来没有得到过答复。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数千年的时日,就这样一点点消磨而过。 而从紫雾里跌出的金印,却给青黎君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远古神者,颠倒阴阳,划江成陆,隔垣洞见,补天浴日。 只是粗略一观,金印里的《中舆玉枢始生黄华经》,却给青黎君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他几乎是不假思索下,便摒弃了看不见前路的武道。 而之后,老龟等一众龙宫臣子,在此镇压水脉,也是出于这个缘故。 桐江广袤无边,比之渊海,也只稍逊一筹。 若青黎君能以神道手段祭炼桐江,便可化身为真正的江河正神。 在一整条桐江的支撑下,他即便不能比拟夫子,也与宣文君相去不远了。 那个时候,便是真正的妖乱大地。 他将建立绝地天通后,天下第一个地上妖国,成为妖庭之主。 只是桐江水脉强绝无匹,平日虽无察觉,但若一以神道手段祭炼,则如惊醒了一条蛰伏的真龙。 以青黎君堂堂六境的妖仙修为,都无法镇住这条怒龙。 这时,才有了女子眼前的这一幕。 无数龙宫的老臣一个接一个,自愿替其承负水脉的重压,以至于身形被镇在原地,寸步不得离开。 而在一众老臣的助力下,青黎君才好歹腾出心神 ,开始着手祭炼水脉。 听完老龟的言语下,七彩珊瑚树丛下,姿色绝艳的女子默然不语。 她淡淡转过玉容,身形便被水流裹挟,朝远方飘去。 在离去时,她最后朝远处望了眼。 包括老龟在内,数十名体态摩云蔽日,似将桐江都满满充斥的巨大身影,他们与老龟不同,身量统统笼罩在璀璨光焰里,彼此相隔百千里之遥。 那数十道气机相互照应,配合青黎宫的古老法阵,似在镇压着什么。 “十七公主!好好想想,这婚事你逃不脱的!” 在女子身形飘出后,身侧虚空便如纱帘般卷起,为她敞开一方通往外界的路。 老龟的声音从女子身后传来: “你是青黎君的子嗣,这婚事,不单单是你自己的事,它还是我等青黎宫上上下下,无尽水族众生的事!” …… …… …… 而在此刻,白术和一众人,终于来到了乐声响起的地界。 他停下遁光,抬眼望去前方。 密密麻麻,映入眼帘的,是悬浮虚空中,数千座广阔玉台。 不少人都渐次赶来,他们纷纷翘首望去,脸上纷纷露出震愕无加的神情。 玉台呈温润的色泽,宽广而华美,体表铭刻有无数符,正隐隐生辉。 也唯有这样的器物,才能承受炼窍乃至阳符修士的攻伐,不至于出现裂痕,从而破损。 单从这一点看,那数千座玉台,便是难得的宝物。 无数翘首的修士,皆是不自觉捏紧双拳,脸上泛起兴奋的潮红。 青黎宫……竟然如此多宝…… 崔元洲颤抖收回目光,在原地使劲蹦了三蹦。 “龙宫,真是有钱啊!” 他死死扯住白术,声音战栗: “师兄,你要是真娶了龙女,别忘了我这个兄弟。” 我能娶个锤子的龙女…… 白术无奈拨开他的手,微微挑眉。 不说丰山寺那边,单说青黎君,便不会让女儿嫁给一个和尚。 他一个和尚能参加青黎宫选婿,与众人争夺弥罗灯,便是青黎君大大的让步了。 “相比龙女,我对弥罗灯更有兴趣。”白术对崔元洲笑道。 “师兄当真道心似铁!”小胖子感慨万千:“跟师兄比起来,我还是多有不及。” “还好,还好。”白术谦虚低下头。 而到了这处地界,白术手里的龙鳞信物,突得一烫。 一股莫名的讯息涌入脑袋,白术微微皱眉,随及望向虚空之上,其中一座玉台。 而这时崔元洲也心有所感,他同样瞄了眼虚空中的一座玉台,与白术对视一眼后,若有所思般点点头 头。 身侧的慧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看看白术,又看看崔元洲,满脸疑惑不解。 “和谁打,在哪打。” 崔元洲扬了扬手中的青灰色龙鳞,向慧圆解释道: “就刚刚,这鳞片告诉我们了。” “秃驴没有它?”小胖子一脸好奇。 “你是不是傻?我是和尚,青黎君会给我这东西?” 慧圆骂骂咧咧: “小佛是代表净海寺,前来观礼的!” “哦,嘿嘿……” 崔元洲讪讪缩了缩脑袋,显然是忘了这一遭。 “我先走一步。” 白术拍了拍慧圆的肩,便身化虹光,掠向自己那方玉台。 而崔元洲、慧圆两人,也分别飞掠向不同的地界。 遥遥,在另一侧的云雾上,托起一座座用来观礼所用的水晶宫阙。 白术看着慧圆的遁光落进去,便融入其中。 “在下马罗!” 突然,在他转过头时,玉台之上,突然响起一道声音。 黑脸的汉子瞪着眼,瓮声翁气道。 “骡子的螺?”白术好奇道。 “是罗!” “萝卜的萝?” 黑脸汉子怒吼一声,肉身发出爆响,瞬息欺身上前。 “吃我大孔雀拳!”白术也怒吼一声,伸指点出。 黑脸汉子心头一惊,骤然止步,他足尖生出一道黑光,瞬间将自己的距离与白术扯远。 大孔雀拳这一听,就是门拳法。 在暗中嘲弄眼前少年经验浅薄的同时,马罗沉吸口气,周身黑光涌动,有如渊海。 他刚抬起眼帘,迎面而来的,便是一道五彩虹光。 嘭! 在震愕的目光中,马罗如破布娃娃般被击飞出去,狠狠跌落下玉台。 片刻。 又有一道黑影再度飞空而上,狠狠瞪着白术。 “不是大孔雀拳么?!”马罗悲愤难言,“你欺负老实人!” “本来就是大孔雀拳啊。” 白术看着黑脸汉子胸前淡淡一点白痕,内心颇有些惊异,这汉子的横练功夫,显然不弱。 “你速度太慢,对敌手段也太缺了。” 白术好心提醒道:“别光练肉身,其他也练练啊。” “哼!”黑脸汉子转过脑袋,把身子也扭去一边。 白术耸耸肩,并不以为意。 突然,他面上的神情一变,黑脸汉子也转过身子。 山呼海啸的声响从观礼处传开,他们盯着其中一座玉台,爆出齐齐的喝彩声。 待白术望清那玉台上的一幕时,他与黑脸汉子对视一眼,都看见了彼此脸上的愕然。 第一百五十二章 乱战 【两章合一】 ()虚空都在发生大撼动,人头大小的火星迸溅,赤霞交织,另那方玉台都摇摇欲坠。 一尊生有三面六臂的斗佛呈忿怒相,显露出足有数十丈高的法体,威仪赫赫。 斗佛手持利剑、金刚杵、降魔权杖、定魂珠、大山、铁鞭等法器,每一举一动,都有无数神光飞出。 在无垠虚空之中,每一方玉台都相隔甚远,又各自内蕴法阵,坚固无比。 可当那尊斗佛发忿怒相时,周遭无数纷涌元暴动,将斗佛身侧的小天地,卷得起伏不定,犹如怒海上的一叶小小扁舟。 在斗佛手里偶然溢出一束流光,直直将他这方玉台光幕击碎,又掠过无尽长远,轰爆了另外两座相邻的玉台。 若非玉台阵法自主挪移,将那两方玉台中,正比斗的四人传送出去。 这一击之下,只怕连尸骨都找不到。 高昂的佛唱声中,斗佛如一尊降魔的烈怒明王,正要粉碎世间一应有无形之物。 “他是大楚的人。” 白术眼神定了定,他看了许久,显露六臂斗佛法相的,正是一个面容桀骜,目光阴冷的少年人。 斗佛法相与他身形合一,其威势,正要将虚空都打破一个大漏。 《摧众魔力阿罗佛经》 对于这门武经,即便是远在大郑钟离郡的白术,也屡次听闻了这个名号。 南有金刚,北居烂陀。 此两门虽并称南北两禅宗,总揽天下佛脉九成气数。 但在大楚,这方南国疆境,也曾短暂有佛门圣地停留。 虽其如昙花一现般,很快便不见了踪迹。 但种种痕迹,却是篆刻在了这片南国的潮湿土地上。 灵隐寺…… 《摧众魔力阿罗佛经》,便是灵隐寺中,极高明的一门斗战武学。 修成武经中的法相后,一举一动,都有移山填海的无匹伟力。 相传练到圆满处,甚至能从茫茫虚空中,接引阿罗佛的一丝神韵。 在灵隐寺因不知可的缘由覆灭,圣地上下门人,俱是不知所踪后。 近水楼台的大楚王室,便抢先接收了它的遗藏。 武学、心法、经典、秘术、神通…… 这门《摧众魔力阿罗佛经》,便是其中之一。 而面容桀骜的少年人,他能正大光明显露这一神通,其身份,显然不然而喻。 玉台上的斗法,依然在继续。 从斗佛手持的宝器上,一缕缕收势不住的华美,远远溢散开。 单单只是余波,就掀起天地的大波澜。 一座座玉台接连爆碎,被斗战的余波强势切分,继而碾成灰埃。 “继续!继续!” 桀骜少年放肆大笑,面容狰狞而可怖。 他舔了舔唇角,冷声一笑。 那尊三面六臂的臂膀 膀忽得与他身形合一,在一阵阵梵唱声中,再也不分彼此。 片刻后,梵唱声戛然而止。 在桀骜少年人立足的地界,华光交织,将无数纷呈的光彩,都统统压下一头。 在梵唱声消失的刹那,踩着黑光的马罗,突然心头一紧。 他浑身毫毛竖起,每一寸皮肉都在不受控制的跳动,疯狂示警。 黑脸的汉子远远飞走,离斗战的玉台,更远了一些。 他死死瞪大眼睛,一眨不眨。 慢慢,在静默声中,沉重的心跳声突兀炸起。 数千座玉台上,半数人都不约而同般开始罢手,将目光投向那一处。 这样的大战,若是能揣摩出一二来,对他们的修行,也是大大的有益。 在众目睽睽之下,继漫天的禅唱声后,那交织无数的华光,也一扫而空。 覆盖着华美暗金甲胄,胸前铭刻斗佛图样的凶蛮人影,淡淡抬起头。 像是天龙出闸,一瞬息,无有穷尽的大杀生意,席卷了整片虚空。 而这时,那两人脚下岌岌可危的玉台,终于彻底粉碎。 “告诉我?” 暗金的甲胄慢慢摊开手,他看向对面,那个穿着青衣,两鬓生白的年轻人,戏谑开口: “你凭什么跟我争?!” 话音未落,暗金甲胄便骤然爆起。 在漫天,遮蔽了视线,从上下四方各处轰然击出的无尽拳影里,嘲讽的笑声重重传响。 “你争不过父王!现在,你也争不过我!” 暗金甲胄身如龙蛇,矫健穿行长空之上,每一击,都伴随着天风鼓荡。 他与两鬓生白的年轻人硬撼几击后,甲胄光华流转,卸去了沉重的力道。 “这佛武你用岔了。” 两鬓生白的俊逸男子开口,他的语气平淡,没有一丝波澜: “长此以往,只怕会坠入魔道。” “你……” 暗金甲胄里传来低低的笑声,突然,那笑声又变成暴怒的长嘶: “楚,你也配对我大放厥词?!” 身影再次悍然相触,如两道天火流星,狠狠击在了一起。 短暂的一瞬间静默后,轰然的巨响,滚滚传彻开来。 “这到底是谁?” 黑脸汉子心中惊愕无加,他暴喝一声,身形陡然拔高数丈,如一个小巨人。 可饶是这等体魄,也远远被余波吹飞出去,轻若无物。 “我似乎……” 白术眼神若有所思。 “知道这两人是谁了。” 他伸手一唤,一道五色天幕如高墙般,横亘在前方。 滚滚音浪和神通挥洒的余韵,在五色高墙面前,都如泥牛入海般,掀不起丝毫动静。 “是谁啊?” 好半响,灰头土脸的 的黑面汉子才狼狈走过来,他望向那两道正在交战的身影,心中涌起无限惊骇。 至少,上百座玉台,都毁在两人交战的余波中。 虽然有青黎宫弟子出手,被殃及池鱼的,都无一伤亡。 只是这等景触,着实令马罗震愕无比。 “那位显露斗佛法象者,是当今楚王的小公子,楚襄。” 白术收回五色大幕,他身侧萦绕璀璨光焰,如定住渊海的神柱,将这一片躁乱不安的虚空,都尽数抚平下去。 “他的生母,是北卫的三公主。” 白术目光有些复杂,他望向交战处,那两鬓生白的年轻男子,说道: “至于那个白头发的,应是昔日的废太子,现在的广陵王楚。” “楚?” 听到这个名字后,黑脸汉子登时面色古怪,他再次望向交战的两人,只是目光,却有些不对劲。 当代楚王荒淫无度,比之郑国的先君喜王,亦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他自娶儿妇的故事,也令其好色的传闻,彻底风闻天下。 穿戴暗金甲胄的楚襄,其生母北卫公主,本该是与楚结亲。 但她姿容美艳,天生有异香,民间往往传闻是天女降世。 在楚王不顾人伦,强纳北卫公主为妃后,这对父子之间的关系,便骤降到了冰点。 先是以惑于淫宠之玩,忘于军旅之略的罪责,逐去了楚身边的一众臣子。 再以荒诞乖张,常怀怨憎心为由,正式废去楚的太子位。 楚王娶卫女,废太子,又斥之广陵,诏废太子还为广陵王,立公子允为太子。 这番故事,比起喜王的易内蒸母,也不逞多让。 “那……” 黑脸汉子伸手一指,有些犹豫道: “那他俩,现在算啥关系?” “应该,是兄弟吧……”白术耸耸肩。 他继续将目光投去那方战场,此时,波及的范围已愈发广了。 一方接一方玉台破灭,被巨力碾成齑粉。 两道如神似魔的身影正衣衫猎猎,悚然的气息重重覆压而下,如一方无量海倾覆,自穹天滚落大地。 “飞剑!” 白术眼睛突得一亮。 他见楚伸袖一招,便生出一道风雷般的煊赫剑光,破出楚襄的种种拳罡。 那剑光绕空盘旋一转,又落回楚的掌心。 白术清晰看见,那是一柄飞剑。 细巧玲珑的剑身,精致无暇,在剑身上,刻着“”二个古字。 “飞剑?” 楚襄惊怒的声音响起,暗金甲胄一瞬间,携带无数光焰掠向楚。 他并指成刀,狠狠击在剑光中断,如横截大江般,将那道煊赫的剑光打散。 “飞剑又如何!” 胸甲上,那三面六臂的斗佛相大发禅 禅光,交织成一方囚笼,将飞剑困在其中。 尔后,两人又同时伸手,齐齐对了一掌。 光焰大沸腾! 在如若天穹炸开的响声里,大片大片的实质光海,朝四下扩散开。 “有趣!有趣!” 一声轻笑突然响起,黄衫的少年人面色欣喜,他拊掌大笑道: “现在的天上,清场了!” 他话音刚落,就有一缕缕霞光从体内飞出,化成一株株光莲,开放在周身。 每一株光莲里都有古老的诵经声响起,无匹的威压,令玉台一方接一方裂开。 而在黄衫少年梅之问出手的同时,虚空中,又生出数道气息。 风雷化生的腾蛇法象舒展身躯、一方杀意炽盛的大阵变幻无穷、重瞳散出混沌气、肌肤晶莹如玉的少年镇坐虚空、滚滚赤霞肆虐不休,翻滚不定…… 瞬间,数十人都同时发出气机,不再压制。 在他们的威压下,虚空中的无数修士,如下饺子般纷纷跌落下去。 玉台彻底粉碎,十不存一。 这是清场,也是肆无忌惮的宣告。 唯有能与他们抗衡的,才能驻足在天上。 黑面汉子胸膛一闷,他张了张嘴,就突兀跌了下去。 最后那一刻,他听见身体骨骼的吱呀响声。 若是还强行留在天上,只怕会被那数十道气息,给生生碾压成肉泥。 “真是可怖啊。”白术微微眯起眼:“这样的敌手,还有多少?” 在众目睽睽下,白术胸膛一瘪,像是凭空少去几寸。 他张开嘴,有神音登时炸起! 大片大片的实质光海,在神音席卷下,纷纷破开,溅碎成盈盈光点。 一片浩瀚无边,血气沸腾的金色汪洋,从莲花冠道人头上升腾而起。 清俊的少年道人立在瀚海下,面色自若,他与天穹上那数十人遥遥相对,气机互相碾压。 “这谁?” 坦露上胸的健壮男子疑惑开口,他血气鼎沸,化作一根冲天大柱,显露无数精光。 他望向白术,向身侧问道。 “和徐雍打架的那个。” 在其身侧,风雷显化的腾蛇法象下,有人回应。 “长得挺白。”健壮男子打量半响,点评道。 数十道气机相互碾压。碰撞,彼此都毫不退让。 有修士们勉力驾驭法器,想飞去天空,却在一半时,又禁不住那滚滚威压,如拍蚊子一般,骤然跌了下来。 “有病吧!” 在光海里,穿戴暗金甲胄的楚襄暴喝出身: “我在打架,关你们屁事?” “你在骂我?”双眉入鬓的彩衣男子问道。 “骂你又怎了?” “那就打死你!” 彩衣男子厉喝出身 身,一掌朝楚襄打出。 他掌心一枚古朴符文闪耀淡淡光泽,在彩衣男子出掌的刹那,天地都在嗡嗡作响。 楚襄半步不退,冷笑一声后,也抬掌迎了上去。 “打架吧!” 坦露上胸的健壮男子长声笑道,也轰然一拳,朝身侧显化腾蛇法象的击去。 “有病吧!”猝不及防下,那人被逼退两步,“你打我干嘛?” “你离我最近啊。” 健壮男子摸了摸脑袋,憨笑道。 接二连三,在不断有人按捺不住,渐次出手下。 天穹彻底陷入大暴乱。 原本十不存一的玉台,彻底粉碎,再也不见一个。 “青黎君这次。”徐雍走到白术身边,笑道:“可真是大出血了。” “反正龙宫多宝。”白术说:“想必龙君也不差这点钱。” “我在想。” 白术望着远处打成一团的乱象,皱眉开口: “我刚才为什么要把气机放出来,他们打架,关我什么事?” “那总不能让他们压下去吧,多没面子。” 徐雍耸耸肩,四周望了一眼,有些尴尬笑道: “他们都在打,就我俩,是不是有些突兀了?” 徐雍试探道: “要不,我们也走两招?” “……” “龙君。” 在云霭托起的水晶宫群里,白眉的老道人笑道: “这时候,就让他们打起来了,是不是太早了些?” “打吧,打吧。” 琉璃玉床上,青袍竹冠的男子懒懒开口: “最好把狗脑子都打出来,那样我也不用嫁女儿了。” “呃……” “小小年纪,头发就白了这么多。” 青黎君看着白眉老道,眼神不无悲悯: “我推荐你去双修一下,元阳这东西,反正留着也没用的。” “龙君。”白眉老道苦笑连连:“又开我玩笑。” 而战况已呈如火如荼之势,一个少年人杀到兴起,张唇一呼下,连托定水晶宫群的云霭,都被他吸走了些许。 “让他们别打了。” 青黎宫耸耸肩,对身侧一个侍女说道: “谁要再动手,打坏我玉台的钱,就统统让他来赔!” 侍女盈盈一笑,飞身朝远处掠去。 不一会儿,原本暴乱的天穹,骤然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垂手侍立,一动不动。 “龙君……” 白眉老道刚笑着开口,他才喊出两个字,就突然止住嘴。 在方才那一瞬,某种极细微响动,突然一闪即逝。 老道还未察觉,只以为是寻常小事, 而青黎君的脸色,猛得,就沉了下去。 请记住本站域名:&ot;&ot; 第一百五十三章 三十二人 ()“第四场,胜!” 晶莹玉台上,一个背负大壳的水族男人,高声喝道。 他生着一双小小的绿豆眼,胡子一翘一翘,对白术点头哈腰。 “真君果然道法超绝。” 在白术对面,一个身侧缠绕无数黑鸦的年轻人忍痛站起身,他对戴莲花冠的少年道士躬身一礼,勉强笑道。 “道兄过誉了。” 白术打了个稽首,回以微笑。 在小半个月前,发生的那场混战之后,他的声名迅速流闻天下。 连带着这张脸,都被不少人记住。 这是今天的第三场比斗,与白术对决的,是来自大楚鸦神宫的人。 他收摄有三口黑鸦壶,里内蕴含了无尽的魇鸦。 这魇鸦非是实体,又刀剑难伤,拳脚难及,平日孕在黑鸦壶里,分毫不显动静。 可一旦放出,便要伤人生魂,吃人元神,最是凶暴不过。 鸦神宫的年轻人仗着一手魇鸦术,一路以来,鲜有败绩。 直到遇上白术,他才终于被压下一头。 湿生阿修罗几乎吞了大半魇鸦,把侵入白术泥丸宫的,尽数诛绝一空。 年轻人以魇鸦布成的种种幻阵,也难以匹敌湿生阿修罗的伟力,在那双璀璨金瞳的注视下,都做烟云溃散。 修炼婆稚观想法后,他的元神力,在同境之中都堪称数一数二,难有匹敌者。 在那鸦神宫的年轻人离去后,空荡荡的玉台上,再一次,只剩下白术一人。 “真君若是再胜一场,便能入三十二之列了。” 在玉台光幕外,背着龟壳的男人一脸谄媚,对白术讨好道: “真君如此风雅俊美,想必十七公主,也是极喜欢的。” “十七公主都没见过我。” 白术淡淡笑道: “大龟你又在做无稽之谈了。” 在小半月前那一场乱战之后,玉台尽数被炸毁。 青黎君事后,在阳符修士的战场上,又穿插了无数尊督战者。 纵然龙宫家大业大,一天碎个百十方玉台,也是不小的损耗。 光幕外的大龟,便是督战的。 这几天里,白术与他闲扯了不少,彼此也算熟识了。 而原本也在云霭上观礼的青黎君,却在那次乱战之后,便再也未出现过。 明面上的答复是,青黎君因爱女即将出嫁,心痛成疾,只能在殿里静养,不能出来看他们狗咬狗了。 无论如何,虽然此方圣地的东道主人再也 也未出现过,但随着时日的推移,战局的愈演愈烈,观礼台上的呼声,却是一日比一日高。 今日之后,便要择出真正的三十二人。 而谁能蟾宫折桂,迎娶龙女,也只出在这三十二强之内。 白术回首望去,在那云霭托定的广袤观礼台上,无数响遏行云的呼声纷纷炸开,尖叫声、怒吼声、狂笑声,隐隐,还夹杂微微秽骂声和痛哭声。 “有人在哭,想来是输了不少。”白术耸耸肩:“大龟你押我了没有?” 在青黎宫的默许甚至是支持下,大大小小的盘口和赌局,纷纷开了起来。 小胖子崔元洲将宝押在自己身上,这几天赚了不少,连嘴都没有合拢过。 至于他自己,毕竟只是练窍修士,连泥丸宫都未曾辟出,故而早早便淘汰落选了。 “押了,押了,托真君洪福。” 大龟眉笑眼开:“赚了一大笔,足够小的再讨一房老婆了。” 他恭敬偏过脑袋,满脸堆笑 “真君若是娶了十七公主,还请念及平日交情,能稍稍提拔小的一二。” “你这么确信我能娶他?”白术挑眉。 “真君灼见真知,道术通神,又是生得姿容无双,力压群艳……” 奉承话如流水一般,源源不断从大龟嘴里说出。 为什么要用力压群艳? “得了。”白术伸手打断他:“马屁少拍,几天之前,我还看你对徐雍说过一样的话。” 大龟讪讪一笑,连忙住了嘴。 这时候,玉台光幕突得一亮,一个名姓浮在光幕之中。 “郝神通。” 白术轻声念出那个名字,看着下方足踏钟鼎的英伟男子,缓缓踱步而来。 “胜了这一场,我就是三十二人之列了?” 白术冷不丁问道。 “正是,正是。”大龟点头如啄米:“胜了这个叫郝神通的,真君便是三十二人之列了。” “会换战场吧?” 大龟闻言一滞,但还是点了点头: “君上好像说了,到时候会换成中古前齐时,厉王布下的黄金战台,别说阳符,就连金刚甚至命藏,都很难打坏它。” “那我就放心了。” 大龟看着玉台上的少年道人耸了耸肩,轻声一笑: “每天都要打碎玉台,我也很过意不去。” 白术话音刚落,滚滚五色神光凝成甲胄,覆盖在周身要害。 萦绕璀璨光焰的森严人影慢慢抬起头,他略一握拳,空气就发出不堪 本站域名:&ot;&ot; 堪重负的裂帛声响。 “躲远些。” 白术回过头对大龟吩咐道,瑰丽的面甲覆住他的脸,令大龟看不清他的表情。 “能赢吧?” 大龟忙不迭飞远,一面连忙问道: “真君,我可是把老婆本都押你这了!” 白术轻声一笑,不再理会狼狈逃远的大龟。 “真君?” 这时候,足踏钟鼎的英伟男子终于闯进玉台,他看向身着五色甲胄的年轻人,淡淡开口: “真君就准备用大孔雀神光?” “对付你。”甲胄里的声音亦是淡淡:“大孔雀神光,足够了。” “那太好了。”英伟男子身形一动,如鹰击长空,轰然掠向白术:“我,已经很久用全力了。” 轰! 轰轰!! 耀目的光华绽放,大龟被汹涌气浪波及,远远滚了好几个圈,才稳住身形。 他看向那甫一交手,就碎成齑粉的玉台,面色复杂。 “再这样招几回婿。”大龟喃喃自语:“龙宫的家底,就要被败光了吧。” 足足半个时辰后,那混乱的气旋才终于散开。 足踏钟鼎的男子此刻狼狈不堪,他冷哼一声,便不管不顾,飞身远去。 白术缓缓散去残破的五色甲胄,面色有些惊叹。 郝神通,果然不弱。 自己的甲胄被他粉碎了数十遭,若非最后他真不继,只怕单单大孔雀神光,还拿不下他。 “赢了!” 远远,他对观礼台上,兴高采烈的崔元洲和慧圆招招手,再对忙不迭飞来的大龟笑道。 “老婆本保住了吧。”他拍拍大龟的壳:“这回赚了不少吧,怎么,不请喝酒么?” “请,请,怎么不请!” 大龟眉笑颜开,可他当转身向观礼台时,面容又是一肃: “第五场” 在众目昭彰下,大龟兴奋举起手,高高伸过头顶,所有的声音都淡了下去,眼神都注视在大龟举起的手上。 “胜!” 大龟龇牙咧嘴,狠狠往下一挥。 在山呼海啸的欢呼声中,白术微微眯起眼,唇角带笑。 三十二强,终于进来了。 自己离弥罗灯,总算又进了一步。 观礼台上,两道眸光始终盯着他。 白术微微侧过身,避过了另一束目光。 他迎上霓裳宫裙的六公主,微微颔首。 四目相望时,两人皆是相视一笑。 第一百五十四章 遇 ()“啧啧……” 在云蔼托定的观礼法台上,一个黑衣少年看着白术与青黎宫六公主相视一笑的情景,不由得晃晃脑袋。 “啧啧啧啧……” 见身侧的红衣女子毫无动静,他再度加重声音,又叹息一声。 “啧啧” 黑衣少年刚要继续,身侧,那个红衣女子冷冷转过眼,将目光落在他脸上。 “开玩笑,开玩笑。” 黑衣少年缩缩脖子,赶忙将嘴里剩下的啧啧声,又忙不迭咽了回去。 “谢十九,你想死?” 红衣女子笑着开口,脸上却殊无半丝欢喜的意味。 “我若是你,便先忧心一下自己。” 她瞥了眼黑衣少年身侧,荆钗布裙的清丽女子,神色平淡。 那女子面容怯怯,自有一股柔弱姿态,如风中蒲草。 “你娶了她,可想好谢宣的责罚了?” “贱命一条,还能怎么罚?” 谢十九豪迈一吼,将女子手掌紧紧握住,一副悍不畏死的昂然姿态。 “不过,再如何如何” 他话锋一转,神情却肃穆了起来: “你是真正的谢家人,老爷子的名讳,还是应当放尊重些。” “你倒是条护家的好狗。”谢微面无表情。 “好狗才能有大骨头吃。” 谢十九微笑耸耸肩:“我是好狗我自豪!” 周遭突得静默了半响,没人再说话,窃窃私语也尽皆消失。 一众谢姓族人都垂首不言语,天鬼童子和宫装美妇老神在在,一脸事不关己。 柔弱的清丽女子抿紧唇,她怯怯看了两人一眼,面上是掩饰不住的忧色。 终于,随着谢微开口,难堪的沉默总算被打破。 “青黎君去哪了?他到底有什么事?” “好像,小半个月前,在他们把狗脑子都快打出来的那天。” 谢十九皱着眉头,琉璃般的眼眸里闪动幽光阵阵: “那天之后,我的眼睛,就再也看不见青黎君了。” “怎么回事?”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那天的时候,我好像看见了点什么。” 谢十九摊开手,无奈叹了口气: “但太快了,一晃就过,鬼才看得清。” “这青黎宫……”谢微收回望向玉台处的目光,微微颦眉:“我总感觉有些不对劲。” “不对劲?这有什么好不对劲的。” 谢十九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身侧柔弱女子的肩,示意她先行一步。 一众谢家族人心领神会,也纷纷跟着女子 子走了出去。 登时,在宫门掩上之后。 里面,便只剩下谢微、谢十九、宫装美妇、天鬼童子四人。 “说吧。” 看似是童子模样,实则一身修为已是五境命藏的天鬼童子转过脑袋,对谢微开口: “怎么了?” “我修行《太上洞神元变经》,对天地元略有所得。” 绝艳的红衣女子绾起垂到耳边青丝,目光淡淡: “桐江的水脉,似乎有些太烈了。” “这是常事。”宫装美妇摇摇头:“青黎君是蛟龙之属,据老祖所言,他血脉已快纯化为天龙了。” “这种生灵,单是一动不动,在血脉牵引之下,也会激起水脉暴乱的。” 宫装美妇笑道: “微儿,你太过多虑了。” “是吗?”谢微低声说,脸上的疑虑却始终没有散去。 “四大妖仙作乱的故事,早在多少年前了。” 沉默的天鬼童子突然开口,在他出声时,谢微等人都恭敬转过头。 第五境,命藏。 除却镇压一族底蕴的人仙外,第五境,便是各圣地、世家,明面上的最强战力。 便是杜绍之与天地两官,也不过第五境的修为。 谢微能承接“微”字,除却老天官出力外,谢家也是向各方势力妥协了不少。 归根结底,只在于谢微才是四境金刚。 若她能踏破第五境命藏,朝野上下反对的呼声,至少会凭空削去一半。 “青黎君……” 天鬼童子淡淡开口: “现在的青黎宫里,无论是圣地或是世家,就连几位皇子,也都聚在此处。 他除非失心疯了,才敢对我们下手。” 童子盘膝而坐,以手托腮,面色若有所思: “四大妖仙作乱的事情,早就是老黄历了。现在的青黎君若敢有所动作,他的桐江,只怕都要被翻个底。 水脉异动不足为奇,别大惊小怪的。” 说完这番话后,天鬼童子懒懒打了个哈欠,便直接起身,推开宫门。 宫装美妇笑了笑,也跟着走了出去。 此时,外面已彻底决出了最终的三十二人,漫天遍野喝彩声,如山呼海啸般,滚滚席卷过来。 “我只是在想……” 迎着外界浩大的声浪,谢微慢慢开口: “若我们死在这里,三百年之内,人道年轻一辈里,便再难有抗衡妖修的人选。” “你太多虑了。” 天鬼童子身形一顿,旋即好笑般摇了摇脑袋: “老祖能让我们过 过来,必然是算定了此行结果,况且,那么多擅长卜算的高人,他们就没有什么预兆?” 声浪仍在继续,并且愈发高亢,谢微依然颦着眉,一言不发。 她看向戴莲花冠的少年道人,面无表情。 “当初你既然想杀他,来明证道心。” 谢十九注意到这一幕,耸了耸肩:“现在,又何苦做出这等姿态?” “也是。”谢微柔声一笑,收回目光。 “就算青黎君不是要杀我们……” 她轻轻按在面前虚空,一条条小巧水龙,便凭空飞舞起来。 “这青黎宫里,也必然在谋划着什么。” “你最近,好像突然很讨厌妖族,恨不得杀光他们。”谢十九一脸无奈:“总觉得你太疑神疑鬼了。” “或许吧。”谢微不置可否:“我最近做梦,总会梦见很讨厌的妖怪。” …… …… …… 寒玉广场上。 刚和大龟他们饮完酒的白术,施施然走在其上。 大龟选定的酒楼就在寒玉广场不远处,素以豪奢闻名。 崔元洲一点都没客气,结账时,大龟的手指都在颤抖。 来青黎宫小半个月了,一直闭门不出的白术,忽然生起了走走的心思。 而一路上的绮榭藻室,珠宫贝阙,着实令他开了一番眼界。 与崔元洲等告别后,踏在寒玉广场上的他,心思四处飘忽。 今日决出的三十二人里,其中,竟还有几个熟人。 徐雍自不必提,重瞳一出,能与其争锋的,少之又少。 但白术没想到,他居然还能看见左成业。 一身血衣,覆着森严的铁面具。 看见他的那一刻,汾阴城里,种种记忆纷纷涌入脑海。 活尸、铁柱、王大娘、陈鳌、苏妙戈、无显和无晦…… 他捏住腰间的传信玉圭,目光有些怅惘。 在走之前,他没有向谢梵镜要传信玉圭。 这么久了,始终没有她的音讯。 像是那一别后,就仿佛再也不会见了。 白茅山……他和杜绍之去了白茅山么? 他突然抬起头,目前是屹立虚空,敦厚无比的黑色石碑。 它周身有无数符文神链缠绕,在其侧,又有一张盈盈大榜。 白术看了片刻,便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几天没来,原本十二的名词,已被挤到了四十六。 他看了一会,正要转过身,结束这场步行。 突然,一个鬼鬼祟祟,四处乱瞄的小脑袋,悄悄映入了白术眼帘。 请记住本站域名:&ot;&ot; 第一百五十五章 花月正春风 【两章合一】 ()白术微微眯起眼,待看清那女孩子的脸时,不禁轻声一笑。 “白。” 白术认出了来人是谁。 此时躲避已经来不及了,白术仗着目力胜她一筹,抢先瞥见了她。 但若是驾驭遁光飞遁,就太过显眼了。 莫名其妙,白术心底总不想与她单独打照面,眼见着女孩子愈来愈近,他慢慢闭上眼,再突然睁开。 瞳孔金芒乍现,璀璨的光焰一闪即逝。 黄金眼瞳的少年道人立在原地,神情泰然自若,但在旁人眼中,他的身形和气机却像突然消失了,寻不到一丝踪迹。 幻术 刚刚修成婆稚观想法的刹那,修罗眼里无意先显露的幻术,便曾令虚弘毫无还手之力。 而那个时候,虚弘的境界,比他要更高上一筹。 虚岩曾给这双眼睛施了禁锢,唯恐瞳力暴乱,令白术伤人伤己。 但随着白术修为进境后,那些锢缚,也都尽做烟云散。 修成婆稚观想法后,白术素来都极少运用修罗眼。 一来是怕被人瞧出端倪,鲜有斗战,用不上它。 二来,修罗眼的种种瞳术对身体虚耗极大。 而等到白术修成阳符,能施展一二瞳术时,他已来了青黎宫。 那张兴冲冲的小脸愈来愈近,白术看着小姑娘鬼鬼祟祟,四处张望了几眼,见没有人在周遭,才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幸亏没人追上来。” 他听见小姑娘瘪着嘴嘟囔: “一拳下去,就差点被我打死了,真是一个小弱鸡。” 白术抬起眼眸,看着她满不在乎伸出沾血的拳头,在自己身上蹭了蹭。 见鬼,她打死人了? 白术微微皱眉,身形不自觉往后退了两步。 见四下无人,也没有追兵赶到,女孩子看着屹立虚空的石碑和巨大光榜,眼珠子转了转,突得嘿嘿一笑。 她定定看了石碑半响,双手叉腰,昂着小脑袋,一脸得意。 “我谓浮荣真是幻,醉来舍辔谒高公。 因聆玄论冥冥理,转觉尘寰一梦中。” 白摇头晃脑吟了两句诗,小脸上满是自得。 “这世名逼人,没想到我白,也要做一做这种事情。 我把他们名字都压下去的话,应该,爷爷就不会再让我嫁人了吧?” 她踱了一会步子,就像脱缰的疯兔子一般开始乱蹦,绕着那方屹立虚空的大石碑,转圈儿撒欢跑。 用幻术隐去身形的白术唇角上翘,他略有兴致地打量着疯丫头在到处乱跑,微微眯起眼。 看着挺好看,没想到是个沙雕…… “把他们都压下去,就不用 用嫁人啦!” “今天……” 女孩子兴奋的叫声从上空传来: “合该我白扬名!” 白术看着她捏指成拳,暴烈的血气一瞬间炸开! 虚空中跳起无数雷声,层层涟漪如水波一样荡漾开,辐射了整片寒玉广场。 一层层,一,一浪浪…… 白术道袍微微一颤,在他注视下,莹白如玉的小拳头爆发出粉碎真空般的力道,狠狠,朝石碑碑身打去。 相触的那一刹 一股澎湃无比的浪潮轰然涌入,白术感到脚下广袤无边的寒玉广场,此刻都在微微震颤。 似一头伟岸无边的大力神魔,从穹天一脚之上踩落人间世界。 石碑碑身都在颤抖,几根符文神链崩开,连体表神光都黯淡了下去。 娇憨的少女双手托腮,仔细打量散出璀璨光焰的石碑,目光沉重而严肃,像正在打量庄稼的老农。 在石碑衡量战力的,无论是白术,还是梅之问、徐雍等等,大多都收了几分力。 而她那一拳极沉极重,丝毫没有半分留手,显然是全力施为。 在榜单的不断变幻中,一个光团,赫然登顶而上,将原本第一的梅之问压了下去,居于榜首。 “我可真是个又好看又能打的小姑娘!” 白嘿嘿一笑,像被摸脑袋的小狗,连眼睛都眯成一条缝。 “我这双铁拳,果然盖压当世,难逢敌手!” 在白陷入莫名的自我沉醉时,白术望着那几根崩开,色泽黯淡的符文神链,不自觉扯了扯嘴角。 “这是什么蛮子……” 他在心底轻声说。 这样一拳,若是砸在胸口上,只怕连大孔雀神光,都护不住心脉。 “叫啥啊?” 在白术沉默时,托腮的女孩子疑惑自言自语。 “白这名字太土了。”白术看着她摇摇脑袋,否决了自己的名字。 “就叫白铁拳吧!”片刻后,她拍案决定了。 白术:“……” “爷爷总想着给我说亲,真是烦死了。” 在背着小手看了不久后,白又闷闷自言自语道: “他说了两个人,那个叫尹的已经被我揍了,还有一个,对,那个戴莲花冠的!” 此刻,寒玉广场上的白术,听到了最不想听的话。 “时间还有剩,在被爷爷揍之前,先把戴莲花冠的揍一顿!” 白振臂一呼,哦吼吼大叫一声: “出发!” 涵虚老道真是个大恶人。 白术挪了挪步子,悄悄转过身。 这老道一定看出我是佛门中人了,故意要杀我吧…… 他身形刚刚一动,昂着小脑袋的白突得心有所感,她疑惑皱皱眉,将目光投向白术的所在。 “有人?” 一道流光划过,地面都是微微一颤,白术听见她的声音从耳后传来。 “没人啊。” 白晃了晃脑袋,用手在身前拨弄了两下,俱是空无一物。 她又兴高采烈,对眼前空气打了一通王八拳,见的确没有什么东西,才满意飞身离去。 而不知何时,已悄悄立在她身后的白术,终于松了口气。 果真是个小蛮子…… 白术轻声一笑。 比斗在即,他可不愿和人莫名其妙打上一架,贻误了战机。 这个时候,哪怕是分毫损耗,在敌手眼中,都是巨大的缺漏。 修罗眼的幻术,就算不能比拟谢梵镜的《大梵十二经论》,但也是不俗。 鼻尖仍萦绕白留下的幽香,似兰非兰,似麝非麝,像草木葳蕤深处,馥郁的花露香气,又像茫茫雪国中,冷冽而清寒的霜气。 这个距离…… 白术默默思忖。 如果是生死搏杀,这个距离,用飞剑的话,应当可以一举建功? 纵然她肉身强横,便是自己将《龙师明王金身》修炼到大成,也绝难相比。 但在这般距离,又有飞剑在手…… 白术摇摇头,打消了这个天马行空的想法。 开什么玩笑,兔兔这么可爱,怎么可以欺负兔兔?! 不过日后面对这等肉身强绝的,还是要多加谨慎一二。 好好一个小姑娘,却强的像头蛮兽,也不知道是先天体质,还是修行了什么淬炼肉身的秘法? 他心头虽思绪万千,面上却是波澜不起,甚至连步子,也未曾迈开。 修罗眼幻术虽然不弱,但一动之下,难免会被高人瞧出端倪。 就如刚才的白,便险些发现他。 按照下山之前,虚岩、虚弘他们传授的江湖经验,这个时候,往往会有人来杀个回马枪。 果不其然,在白术等了片刻后。 遥遥,又是一道遁光落了下来。 “奇怪,真的没人?” 白散去光焰,小脸疑惑: “爷爷传授的江湖经验,看来也不准嘛。” 她精致小巧的鼻翼皱了皱,像闻到鱼味的小猫。 此刻,暗金瞳孔的年轻人木着脸,一动不动,像眼瞳里流动着熔化的黄金。 他沉默偏过脑袋,微微侧身,躲开一个饿虎扑食。 女孩子吸着鼻子,目光严肃,像小狗一样东嗅嗅,西嗅嗅。 终于,过了好一会,她才终于放弃了这一举动。 “为什么,我觉得自己…… …有点憨?” 她歪着小脑袋,耸了耸肩,就径直从足下升起道霞光,飞空离去。 “先去打死戴莲花的!吼吼!” 白术看着她兴高采烈,一路狂飙远去。 “涵虚老道,谢谢你为我们说亲了……” 待那道霞光远去后,白术眼眸金光骤然熄灭,慢慢显露出身形。 “我真是谢谢你全家了。” 他面色复杂地盯着榜首“白铁拳”看了两眼,随即也转身离去,朝相反的方向,御飞遁。 在一路上,他见到无数人和水族甲士大呼小叫,涵虚老道被簇拥在其中,骂骂咧咧。 “这位好汉,怎么了?” 他定定望了一会,扯住一个队伍最末,连绿色头盔都戴歪掉的小兵。 那是一头大鱼成精,虽化成了人形,但脸上仍密布着不少银色鱼鳞。 “唔,唔。”他回过头,解释了一句: “我是鲶鱼成妖,不是好汉的,你要问我啥啊?” “你们。”白术伸手指了一指:“如此兴师动众的,是要做些什么?” “唔,这事啊!” 鲶鱼精呆了呆,随即恍然大悟: “那个道德宗长老,她孙女快打死人了!” 像是打开了话匣子,鲶鱼精顿顿滔滔不绝,连那支队伍里的呼喝声,都再也不顾。 “他孙女,白姑娘,今天把大楚鸦神宫的尹小公子给打了。” “为何?” “道德宗长老想把白姑娘嫁出去,他看上了两个年轻俊杰,尹小公子就在其中。” 鲶鱼精咽了口唾沫,继续开口: “这话被白姑娘听到啦,她就出手打人,把尹小公子锤得吐了好多血,人都晕死了过去。 我当时就在现场,看着那血喷得,啧,都足足有丈高,胸口都瘪下去啦!” “人没大碍吧?”白术问道。 “没有。”鲶鱼精摇头:“只是这伤势太重,得好好静养几日,这选婿的话,尹小公子却是赶不上了。” “白姑娘是怎么伤了他的?” 白术饶有兴致:“就算打不过,莫非还跑不过?” 尹同样是三十二人之内,一手魇鸦术变幻无穷,诡异莫测。 白术曾观摩过他斗战,往往都是用元神力粗暴碾压而过,没有丝毫花招。 可当他的魇鸦一出,无论是多么胶着的战局,也只在会瞬息间结束。 以他的本领,就算打不过那小蛮子,难道还跑不过? “白姑娘耍诈了,先是假意和尹小公子说了几句话,再突然打他。” 鲶鱼精以拳击掌,感慨万千 “那一拳下去,尹小公子飞了老高老高了,真是好稀奇 奇。” 白术嘴角一抽,他抱拳一礼,刚要转身告辞时,突然被后知后觉的鲶鱼精一把叫住。 “我看你有点面熟啊。”鲶鱼精扶正头盔开口。 “贫道沈墨。”白术笑道。 “沈真君啊!” 鲶鱼精大叫一声,一把捏碎腰间传讯的事物,光焰便直冲上天。 不多时,以涵虚老道为首的,一大波人马轰轰烈烈,又从前面折返了回来。 “小道友。” 涵虚老道上下打量了他几眼,见白术安然无恙,才松了口气。 “小道友可遇见我那孙女了?” “遇见了。”白术诚恳回答,他伸手朝白离去的方向一指:“她往那走的。” 涵虚老道冷声一笑,朝白术点了点头,又向身侧,那个一身玄袍的老人歉然开口。 “她打伤儿,这件事,涵虚必然给老哥你一个交代。” “交代个锤子!” 玄袍老人嘴角一抽,用力拍拍涵虚老道的背: “你我过命交情了,这儿女亲家做不成,想来也是没有缘分,你要给老哥哥我什么交代?” “这交代必须给!”涵虚老道勃然大怒。 “小丫头愈发无法无天,我今天非得好好教训一回!” “小道兄。” 他又看向沈墨,一脸肃穆: “老道我一时口快,在给你先赔个不是了。” “白姑娘好像很生气,小道远远瞥见她,听见她嘴里说要废了我两条腿。” 白术一脸茫然说道: “我可是得罪过白姑娘?” 此言一出,涵虚老道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他怒吼一声,不顾鸦神宫老者的死命劝阻,飞身掠去。 白术看着鸦神宫老者拼命抱着涵虚老道的腰,死命阻拦,却还是被他拖着,远远遁出一道焰尾,朝白的方向遁去。 “看来有一顿毒打。” 白术耸耸肩,对身侧呆若木鸡的鲶鱼精笑道。 …… 一路绕了个大圈,确信白已经被涵虚老道逮了回去后。 白术又托崔元洲和慧圆帮他看了几转,结果无误,才施施然返回住处。 而临近住处时,他却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师兄。”崔元洲小声开口:“他来找你干啥?来找我们赔楼船的?” “谢家不差那点钱。”黑衣少年耳尖,抬起头笑盈盈开口,“还是说,你心里过意不去,执意要陪?” “没,没。”崔元洲忙不迭摇头。 “谢兄。” 白术眼神凝了凝,他向一身黑衣,显然已等候自己多时的谢十九走去: “谢兄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第一百五十六章 瞳术 ()“当初说好的东西。” 谢十九扬了扬手,轻笑一声: “现在,我给你带过来了。” 崔元洲转过脑袋,他与慧圆对视一眼,两者皆是不明所以。 “有劳了。” 白术心头一动,旋即想到与谢十九曾约定的事,在崔元洲、慧圆两者茫然的目光里,他上前几步,殷切领着谢十九进入房门。 “这人谁啊?” 慧圆问道。 “谢家的族人,师兄说他有武道天眼,很不好对付。” “那你们怎么认识他的?” 和尚睁大眼睛,目光流露出震愕之色,他左右打量一眼,疑惑开口。 “当初我撞坏了他的船。”小胖子耸了耸肩,满脸笃定:“来要债的吧。” …… “我每次见到这些东西,都觉得龙宫着实是多宝。” 静室里,谢十九背着双手,看着那方镶嵌在墙上的华花石如意,回首对白术笑道: “若是娶了龙女,这一路修行,便比常人顺畅了不知凡几吧。” “谢兄似乎已经年过三十了?” 白术在玉案前坐下。 “早过三十了,岁月不饶人啊。” 黑衣少年转过那张脸庞,笑意盈盈: “我的来意,你应当清楚了吧?” “谢兄把它们带来了?” 在谢十九被天鹰堡的人围攻时,白术曾偶然经过那一处,想来,这是两人的第一次相见。 而作为曾被当做五欲魔的补偿,谢家托谢十九出面,与白术化解干戈。 活尸与神铁 这两样事物,便是白术曾要求过的东西。 谢十九说出这番话,其来意显然不明而喻。 “带来了。”谢十九微微颔首。 他伸手向后一拂,原本还算宽敞的静室,随着他放出泥丸宫中的事物,登时便被挤得满满当当。 百十张腐烂的面容瞪大双眼,它们的瞳孔森白一片,死寂沉沉。 一股连香炉熏香都无法压下去的恶臭,登时弥散开来。 真是,久违的面孔了…… 白术伸手一扫,活尸的身影便被收了进去。 “都是三境阳符?谢家真是用心了,多劳,多劳!” 他张开五指,那悬在谢十九头顶,两块光华熠熠的神铁,轻轻落入掌心。 谢十九看着他的动作,眼中波 波澜也无。 “你要活尸?” 他在玉案上敲了敲: “是想修行《婆稚阿修罗王观想经》?” 见白术没有否认,谢十九登时便饶有兴致: “我看你眼眸灿金,想来是修成修罗眼了吧?怎么,如何? 我早便听说过这门瞳术,只是机缘不到,一直未有机会得见。” 黑衣少年长身而起,目光如鹰顾,又如狼视: “武道天眼、天眼通、重瞳……在《婆稚阿修罗王观想经》被你老师从坟冢带出前,天下瞳术,也只以这三门独尊。” “我实在很好奇……” 谢十九上前一步,嘴角含笑: “在徐羿手里杀出莫大名声的修罗眼,究竟是何等造物?” 黑衣少年看着对面,头戴莲花冠的年轻人,他熔金色的瞳孔流淌着莫名的威严,像坐在白骨上,俯瞰累累尸骸的大阿修罗。 “大阿修罗?”谢十九轻声叹息:“这种东西,真的存在么?” “我对你的武道天眼,也很好奇。” 静默半响后,白术打破了沉默: “你是第一个,能看破我易象丹伪造的幻身。 就连五境涵虚老道和拥有重瞳的徐雍,都看不穿我的伪装。” 他声音顿了顿: “武道天眼,又到底有多强?” 两人对视了半响,谢十九突得微微一笑,率先偏过脸去。 “金刚境的徐羿,曾以这双眼睛,越境强杀了两尊命藏。” 谢十九叹了口气: “我倒想和他较量一二,只可惜,却是打不过。” 徐羿? 白术心头一动,那个穿狐裘,一脸病容的汉子,便是重瞳徐雍的族叔。 徐家叔侄两人,一个天生重瞳,一个修成修罗眼,俱是无双的瞳术。 而徐羿,他更将《婆稚阿修罗王观想经》修炼到了一个前无古人的地步。 胎生阿修罗,入门。 白术此来龙宫,也存了几分向徐羿问疑解惑的意思。 只是一直以来,都寻不到他的人影。 “谢兄见过徐羿的修罗眼?”白术开口问道。 “见过。” 谢十九啧啧赞叹,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忌惮: “他当时在半道被人截杀,有两个命藏出手,恰巧,我听说了他在龙宫择婿的声名,正存了一番讨教心思。” 本站域名:&ot;&ot; “就像杀鸡一样……” 谢十九默然了半响: “我看见他眉心裂开一只竖瞳,那两个命藏,突然之间,像被定住了一般,就一动不动了。” “若不是徐羿睁开竖瞳后,便被瞳术反噬,几乎重伤垂死。 我绝没有勇力,再敢出现在他的面前。” 宙光! 白术瞳孔骤然紧缩,呼吸声也粗重了起来。 在婆稚观想法里,一面三眼的大阿修罗王,驱策着毒雾、雷电和宙光。 那毒雾是腐蚀大千世界时轴的恶物,最污秽不过。 而雷电,更可击碎天人无垢的宝体。 至于宙光…… 这三门神通,也分别烙印在了修罗眼的瞳术中。 他已隐隐触摸到了毒雾的门槛,焚毁天人宝体的雷电,也看见了前路。 白术一直对第三只眼将信将疑,此刻,在谢十九的转述里,徐羿已触摸到了宙光的存在,更凭此,以金刚逆伐命藏建功。 修罗眼 谢十九挑了挑眉,他看着近前的白术,懒懒转了两下头。 “东西我已经给你了。” 他推开房门,最后回身笑道: “你与谢家的恩怨两清了,还望日后莫要记恨。” “怎敢?”白术回过神,对他微微一笑。 谢十九眨了眨眼睛,大踏步走了出去,他约好了与妻子一同用膳,过了这么久,也不知道她饿不饿。 “等等。” 突然,身后又传来一道声音。 他偏过脑袋,听见戴莲花冠的道人犹豫开口: “谢兄,可知道谢梵镜现在何处?白茅山么?” 原来如此…… 他心思一转,顿时觉得有些好笑。 “给你。” 谢十九袖袍一扬,白术便伸出手,接过他扔来的玉符。 “这是她的玉符。” 黑衣少年摆了摆手,便瞬息遁入高空。 “想问什么,自己去问她吧。” 他话音才刚落下,人已消失不见。 白术捏着手心那枚传信玉圭,眼神复杂难言。 良久,他呼了口气,振袖将宫门重新阖上。 从数千人中,小半月的时间里,已决出最终的三十二人。 离黄金战台的开启,还有短短三天。 这三天里,他要利用手头的活尸,再次变强。 请记住本站域名:&ot;&ot; 第一百五十七章 我有一言 深水之下,本没有日月晨昏的区分。 在渊暗之中,一切都是黑而昏的存在。 据说在上古时,荒凉的鲛人族落里,这些人身鱼尾的妖类,会在太阳初升时潜上水面,小心采撷金乌的火种,把它们种在水底。 那些像莲花一样,小巧而脆弱的种子,便是深水里唯一明亮的事物。 但在青黎宫中,却没有这种东西。 他们把璀璨而贵重的玄光石雕琢成太阳的形状,又固定了时序,使它慢慢明亮,又慢慢熄灭。 无数华美明珠和不灭的煌煌宫烛,把这片深水下的圣地,给笼罩在温暖的光中。 在青黎宫里待了近一个月,崔元洲总有误入神仙宫阙的错觉。 殿角珠珑,楼宇重叠,雕阑画槛皆是高卧云霭之上,琉璃台阁,贝阙珠宫,俱是数不胜数。 此刻,在白术住所前,崔元洲和慧圆百无聊赖,正候在屋外一处精巧亭子里。 距离白术会见谢十九,已经过去了三天。 现在,到选婿即将开始的时辰了。 “贼秃你押了谁?” 崔元洲打了个哈欠,冷不丁问道。 “贫僧是佛门弟子,平素不赌博的。” 黑胖僧人满脸敦厚,目光诚恳无比。 “屁!” 小胖子扯了扯嘴角,不屑道: “前几天,我才见你从赌场出来!” “这剩下三十二人,俱是人中龙虎。”慧圆摊了摊手,坦然道: “我倒是想押沈师兄,但净海寺家小业薄,万一输了个精光,小僧回寺里怎么见人?” “让人齿冷啊。” 崔元洲先是叹息一声,继而勃然大怒: “你真不够朋友!” 慧圆眼珠子一转,嘴唇动了一动,却是没有说话。 “你押了谁?”崔元洲好奇道。 “陈季子。”慧圆老老实实回答。 “你又押了谁?”黑胖僧人反问。 “恒安。”小胖子同样老老实实回答道。 两人对视一眼,久久都没有说话,气氛登时了沉默下去。 “那你有个屁的立场说我?!” 慧圆瞪了崔元洲半响,忽得勃然大怒: “你自己都没有押沈师兄,凭什么说我?” “我就感慨一下。” 崔元洲打了个哈哈:“你想多了,我哪有那意思。” 两人又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冷哼一声,彼此都偏过头去。 陈季子,他出身大楚世家,十二巨室中的洛江陈氏,年方二十一,便已是阳符绝巅。 他曾在降生时,便被界京山圣主观出命格,贵不可言。 连南华宫的圣主,一尊无敌人仙,都起了收徒的心思,只是被洛江陈氏婉拒。 出身、悟性、神通、资粮旁人要争夺一辈子的事物,在他面前,只是唾手可得。 慧圆听说陈季子的道种,是陈氏族中的上品道种,赤霄天。 有这等外物助力,他本就强绝的神通,便更要压下诸人一头。 而此次前来青黎宫中,陈季子更是被青黎君单独接见,这在前来参赛的诸多人里,是独一的殊荣。 一个古老世家的嫡子,其一身传承,令人难以揣度。 在这三十二人里,陈季子的呼声,也是最高的一位。 而崔元洲看好的恒安,与大楚的陈季子不同,他是郑国生人。 恒安出身寒族,又兼少年失怙,生母另嫁,早早便流落街头,与乞儿争食。 等稍长时,仗着体格健硕,悍然投身军伍之中。 短短七年,他便在边军显露头角。 尔后被大郑的圣地枯祠看中,由枯祠这一代的天下行走,亲自教导收徒。 在进入枯祠修行前,恒安最辉煌的事迹,莫过于一夜连下三十二城。 攻城拔寨,势如破竹。 在郑楚两国的边军里,恒安又有飞将军的美号。 以区区练窍,凭借粗浅的心法和神通,却能屡屡拖死阳符。 在恒安的战绩里,他甚至曾以不可知的手段,生生斩杀过一名剑修。 其威赫,可见一斑。 而等到他拜入枯祠,跟随这一代的天下行走进入圣地后,世人,便再也没有见过恒安出手。 就像一柄霜刃,愈是藏于剑鞘,其锋光,愈是要透体而出。 恒安,也是三十二人里,年纪最长的一位。 只差半年,他便是三十了。 他与陈季子便犹如两个极端,一个生而便在云端,另一个,只是挣扎在泥沼。 但无一例外,在这次选婿中,恒安与陈季子的呼声,也是最高的两位。 风云汇聚,龙蛇并起。 无数人的眼光,都纷纷聚到了青黎宫里。 这些目前只是三境阳符的年轻人,日后,或是一方圣地的主宰,或是一方大国的至尊,又或是一方巨室的族老。 三百年之内,天下的兴衰变化,也只在他们手中。 不知过了多久,在慧圆已经有些焦急时,那扇紧闭的宫门,突得被人从里内打开。 头戴莲花冠,身着华美羽衣的清俊道人笑意温醇,是掩饰不住的欢喜。 他眸中神光一闪即逝,气机又沉凝了不少。 “师兄,你可算出来了。” 崔元洲抢先上前,抱怨道: “走吧,不然你要误时辰了!” “走吧。” 白术拍拍他的肩,笑道: “哪会误时辰?” 他身侧生出一道五色虹光,将崔元洲和慧圆两人卷起,将虚空狂飙而去。 “血的味道……” 黑胖和尚心头一凛,在方才那一瞬,他似乎闻到了腐臭的血腥味道。 他疑惑转过眼,身侧的清俊道人面色自若,神情淡然。 过不多时,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方宏大的黄金战台。 它屹立虚空之中,不远处,便是观礼的法台。 难以揣摩它的宽广,它像是通体都由璀璨的黄金铸成,光华耀目,坚固无摧。 在黄金战台上方,一个手持法剑,头上显露万水奔流迹象的年轻人,正面色肃然。 “居然是他来主持?” 慧圆睁大眼睛,赞叹出声: “折梅君的风采,没想到还能再见。” “风采?” 崔元洲翻了个白眼: “你不会喜欢男人吧?” 不理会两人的斗嘴,白术笑了笑,放下他们,便直奔黄金战台而去。 三十二人比斗,黄金战台上,又有璀璨光幕生出,隔出了十六方战场。 白术刚一落下遁光,一股沉重的压力,便从战台中生出,落到肩上。 这是中古时厉王的造物,专用来比斗搏杀,若是境界稍弱,只怕连在战台上定住身形,都不是件易事。 他体表生出一圈淡淡的光晕,将战台的沉重压力悄然化解。 过不多时,在他屏息以待中,一个面如冠玉,唇上毫无半丝血色的年轻人,便走到近前。 “是你?”白术皱眉。 “是我。”年轻人微微一笑,“神鸦宫的尹,道兄认识我?” 白术对尹默默点了点头。 认识,我知道你被小蛮子差点锤死了。 “如此多的人物,真是风云际会啊。” 他四下望了眼,掩唇咳嗽了两声,突然高喝一句。 “等等,在此之前。” 在万众瞩目下,年轻人笑意温煦地抬起手: “我有一言,还请诸君静听。” ? 第一百五十八章 群英荟萃 【两章合一】 宏大而古老的黄金战台上,尹微微眯起眼。 他转(身shen)向后,含笑朝众人摊开手,笑意温醇。 白术皱了皱眉,他向后退了几步,所有目光于是都集中在尹(身shen)上。 黄金光幕之中,面如冠玉,唇上毫无半丝血色的年轻人面色自若,他朝众人行了一礼,神态极尽从容。 “儿要作甚?” 观礼法台上,玄袍的神鸦宫老者心头一惊,脸色瞬间凝重了起来。 整座黄金战台都弥散着古老而森严的气息,接天的黄金光幕将三十二人分割成十六处战场。 每一处都极尽广阔,一眼都望不到边,显然是铭刻了空间法(禁j),入目处皆是璀璨的黄金颜色。 厉王以南海珍贵的沉金为母材,又亲令数尊阵道大师出手,耗费十数年光(阴y),才铸成了黄金战台。 这座诞生在中古厉王时期,极尽华美和瑰丽的造物,在尘封了无尽年岁后,终于显露在世人眼前。 在尹开口的刹那,其他几处战场,也有人不约而同般,纷纷罢手,将目光投在尹(身shen)上。 “先听听吧。” 徐雍瞳孔(射she)出一道乌光,将那个显化风雷腾蛇法象的人((逼bi)bi)开,令其(身shen)形都是一个踉跄。 与他对敌那人冷哼一声,却也趁机调息了起来。 “尹?他要说什么?” 另一处战场,对敌的竟恰巧是谢家的两个人。 谢陈与谢建武两叔侄耸耸肩,也各自罢手。 黄衫少年梅之问好奇偏过脸。 而一(身shen)血衣,戴着森严铁面具的左成业,也回(身shen)望去。 在众目注视下,尹清了清嗓子,沉声开口: “说来说去,也无非一句话。” 尹顿了顿,声音登时高昂了起来: “在下此行,非龙女不娶!” 他转过(身shen)子,对一片寂静的四下笑意晏晏: “好了,我的话说完了。” 周遭沉默了半响,旋即有更大的呼声爆出来, “龙女有那么好看啊?” 观礼法台上,一座水晶宫(殿ian)里。 白正抱着一个蹄,吃得满嘴流油,浑然忘我,连外界的黄金战台,都懒得去望一眼。 听到尹的话语后,她小耳朵动了动,兴致勃勃抬起眼睛,对涵虚老道说: “龙女有多好看啊,比我还好看啊?” 涵虚老道黑着脸,嫌弃伸出手,把凑上来的小狗狗推了下去。 “这不是龙女好不好看!” 他花白胡子一翘一翘,恨铁不成钢: “人家是嫌弃你!不想娶你!” “噢~” 女孩儿眼珠一转,意味深长地应了一句: “老娘也没说要嫁他啊。” 砰! 白委屈巴巴蹲下(身shen)子,泪眼婆娑,大口啃了下蹄。 “爷爷,我觉得你越来越喜欢打我了。” 她的声音含糊不清,白顿了顿,又大口啃了下蹄: “你总是打我脑袋,我会变笨的!” “女孩子家家的,不许说什么老娘老娘。” 涵虚老道心如铁石: “你脑袋瓜本就不灵光,再笨,也笨不到哪去。” 白小嘴一瘪,愤愤转过脑袋。 在两人(身shen)后,一众道德宗弟子皆是眉笑眼开,一副大仇得报的表(情qg)。 白捏了捏拳头,轻轻晃了一晃。 顿时,(身shen)后众人皆是噤若寒蝉,动也不动。 “你觉得,尹和沈墨,这两人谁会赢?” 涵虚老道只当没瞧见女孩儿的小动作,他叹了口气,对白问道。 “天晓得。” 白把啃干净的蹄扔进白玉盘里,满意地摇头晃脑: “打吧,打吧,最好把狗脑子都打出来,那样我就不用嫁人了!” “一个是神鸦宫少主,实打实的少年英才,我看着长大的。” 涵虚老道喃喃自语: “另一个,疑似是道门隐宗人物,在此之前,天下风媒都未曾得知他的生平。 甫一出山,便在小藏山与重瞳子战平,战力强绝,一手大孔雀神光,更是精妙难言。” 老道人揪着花白的胡子,忽得陷入沉思: “但他从不显露根底,这人,到底是谁?” “连他是谁都不知道。”白瞪眼:“你就这么草率的嫁孙女?” 涵虚老道没有理会白,他死死盯着那个神(情qg)淡漠,头戴莲花冠的少年道人,目光沉凝。 “你觉得谁会赢啊?”孙女儿的声音从(身shen)侧传来。 “应当是沈墨吧。” 涵虚老道笑了笑,他伸手想摸摸女孩儿的头,却被白挡住,不让那只苍老的手落下。 “你刚刚还打过我的头。”女孩儿记仇似得嘟囔:“不要让你摸脑袋。” “为啥是沈墨啊?” 不一会儿,白又兴致勃勃地开口: “因为他比尹好看?” “因为他藏了很多东西。”涵虚老道笑了笑:“尹和他对上,只怕会生出一番波折。” “对了,不单是这两人。” 涵虚老道似突然想起,他转过脑袋,对呆若木鸡的白笑道: “你娘那边,也给你相上了好几个少年英才,正催我带你去大楚,好好瞧一瞧。” 他笑眯眯点点头: “带选婿一结束,爷爷就带你回大楚看看!” 白脸色一黑,登时面无表(情qg)。 …… 而场上,山呼海啸般的呼声,依旧久久不绝。 白术看着远处,那个面色苍白的年轻人,开口道: “尹兄,看来对自己很是自信啊。” “在被那小蛮子锤了拳后,我痛定思痛,久久未入门的一手杀招,也终于成就了。” 唇上殊无一丝血丝的尹笑了笑: “绝非轻视沈真君,只是在下的敌手,也只在陈季子和恒安两人之间。” “就连重瞳,也不被尹兄放在眼里了?” “重瞳虽好,但徐雍年少,哪能发出它的真正神妙?” 尹负手而立,神色淡淡: “听说涵虚爷爷属意你我二人,这样吧,赢了的娶龙女,输的娶白。 君子之争,也不必伤了和气。” “南华宫的小公主,哪是随意买卖的货物。” 白术笑了笑:“尹兄倒罢了,贫道山野散修,哪能配得上如此美人。” 尹扯了扯嘴角,神色不置可否,两人对视一眼,眸中同时毫光乍现。 “请!” “请!” 场中,两道(身shen)影同时带出光束,如彗星袭月,爆发出灿烂的光焰。 在白术(身shen)后,一头无边高大的神象骤然显化,上顶青冥,下镇九渊,它全(身shen)笼罩在五色虹光中,神圣凛然。 尹冷笑一声,(身shen)形骤然虚化,分化为万千无形的冥鸦,从容避过这一击。 神象那重重一脚,突兀落到了空处,在地上击起金光滚滚。 但黄金战台上,却殊无丝毫裂痕,坚固无摧。 “神象拳?” 一道乌光从虚空电(射she)而出,骤然袭向白术后心。 白术(身shen)躯微颤,一道迷蒙的光晕从他泥丸宫升起,护住上下。 一击不中,尹的(身shen)形登时又虚化不见,避过冲刷而来的暴烈拳罡。 “仅仅只是神象拳,再加上大孔雀神光。” 他的声音从四周传来,仿佛无所不在: “单凭这些,只怕沈真君还奈何不了我。” 一片黑云浮现,将白术周(身shen)十丈以内,尽数笼罩在其中。 尹的(身shen)形幻化百千,面上微微带笑,同时抬掌朝白术杀去。 短短一瞬间,百千个尹和白术,已交手了不知多少记。 “吒!” 白术口吐神音,如闷雷滚滚,轰然迫退了欺(身shen)上前的众多尹。 他行动疾如电光,霎时,便狠狠一拳,印在其中一人头颅上。 黑烟炸开,一只只冥鸦飞出,并不是真正的血(肉ru)触感。 在短暂的停滞下,被迫退的数个又再度((逼bi)bi)了上来, 白术动也不动,一道道光虹如大蟒掠食,飞快缠在其(身shen)上。 噗噗 滚滚黑烟散开,这些尹,无一个是实体。 他(身shen)侧五色光焰愈发璀璨,有如沐浴神火的少年神明,原本能吸掠精气,吞噬元神的众多冥鸦,纷纷被大孔雀神光挡住,寸步不得进。 “这些小把戏,尹兄还没玩够么?” 白术又是一拳,将(身shen)侧数个尹打成黑烟,淡淡开口。 “大孔雀神光,果然神妙,也难怪孔雀子当年打出了赫赫声名,引得众圣地围剿他。” 脑后,突然传来一道低沉笑声。 白术心头忽得一寒,急速横移数百丈。 一道如墨的黑色神光,倏忽从虚空探出,快到无法想象。 它钉在黄金战台上,令那一片,都掀起黑色的滚滚海潮。 “至于小把戏。” 尹(身shen)形从黑烟中冒出,他对白术微微一笑,又兀自溃散成漫天冥鸦。 “沈真君别放大言,还是先破开这些吧。” 他话音刚落,无数个尹齐声冷笑,又((逼bi)bi)迫了上来。 白术侧(身shen)躲过一杆冥矛,反(身shen)回掷过去,一连刺穿了数人。 可紧接着,他们又不断在黑烟中复生,仿佛无休无止,永远也没有穷尽。 “有些麻烦了。” 黄金战台上,另一方战场,徐雍眼眸混沌气大盛,化生出一方(阴y)阳大磨盘,径直将面前,那腾蛇法象碾压成齑粉。 他随意一袖挥出,便破开法象主人的护(身shen)神通,将其打得跌落虚空。 督战的折梅君微微抬手,被徐雍打得口中吐血不止的法象主人,便被传送出黄金战台外。 算来,他似乎是十六方战场,最先取胜的一人。 徐雍淡淡瞥了各处一眼,皆是神通奔流,法器璀璨。 最后,他将目光停在尹和白术(身shen)上。 “虽然麻烦,但你要赢他,应该也不算难吧。” 他低声说了一句,敛去重瞳里,深邃如天地初开的混沌气。 另两处 他将注意转向另两处战场,心头登时一凛。 陈季子对决北卫摘星宗的少茆。 恒安对决大楚敕神宗的黄楼。 “这真是,什么血霉啊。” 徐雍叹了口气,微微摇了摇头。 陈季子那一处自不必说,在徐雍望过去时,那俊逸出尘的年轻人似感应到重瞳的目光,不再与少茆戏耍。 轻轻一指,便点破了少茆的摘星手,悬停在其泥丸宫处,((逼bi)bi)得少茆只能狼狈认负。 从始至终,陈季子都没有,抬起过第二根手指。 而比之陈季子的写意,恒安那一处,却要酷烈太多。 一个数十丈高,额生独角的英武金甲神人,正被恒安一拳拳,接连打裂护体的金(身shen)。 敕神宗这门圣地的绝学《九天都(阴y)神真经》,号称能驱策(阴y)神,请圣上(身shen)。 敕神宗黄楼是有名的人物,徐雍也与他熟识。 只是在此刻,他召来的法体在恒安面前,就如幼小的稚童般,孱弱而不堪一击。 在恒安打碎金甲神人的龙环长刀和大雀斧后,被功法反噬,几乎昏死过去的黄楼,即便心有不甘,也只得喊出认负二字。 面色木然的恒安神色淡淡,他转过脸,遥遥与好整以暇的陈季子对视一眼。 两人眼中,都有杀机一闪而过。 “少茆和黄楼,今番当真是背运了。” 徐雍看着被传送出黄金战台外,昏迷不醒的黄楼,摇摇脑袋。 而此时,白术与尹的比斗。 终归,也到了尾声。 在粉碎了尹幻(身shen)不知千百遭后,就连黑烟,也屡次被大孔雀神光刷灭。 笼罩五色光焰的白术,终于心头不耐。 “沈真……” 含笑开口的尹被他一巴掌扇成黑烟,在漫天烟气里,白术双目突然闭上。 天地之间,若有若无的诵经声,突得响起。 “绾悉地之玄宗。息波澜之苦海。二十八部之神众。同誓护于斯经……” 古老而拗口的真言,一句句,从双目紧闭的少年人嘴里说出。 话音落地,便化成一朵朵五色莲花,开放在虚空之中,庄严神圣。 百千个尹本能感觉不妙,他们齐齐发出神通,试图将白术打落下来,只是都如泥牛如海,丝毫不见成效。 最终,尹狠狠咬牙,收回百千个幻(身shen)。 以真正的道体,朝莲花簇拥的白术一掌劈落,同样带出五色虹光,势要分化五行。 错逆五行 这一门神通,便是要扰乱天地元,从最细微处,拆解道术轨迹。 “尹兄的小把戏,我已经看够了。” 双目紧闭的白术,突然睁开了眼。 诵经声突然消失无踪,尹那分化无形的一掌,被莫名的无匹大力,给生生托在了虚空。 震愕之下,他(欲yu)要抽(身shen)退去,却惊觉自己如被封在琥珀里的小虫,分毫动弹不得。 “吒!” 白术淡淡开口。 吒! 吒!! 吒!!! 开辟天地的神音回响在黄金战台,尹(身shen)影稍稍凝实后,又在神音鼓((荡ang)ang)下,不断溃散成黑烟。 如此往复数百遭,面色惨白的尹厉喝一声,滚滚真放成一个大圆,才勉强抵住神音轰炸。 “听说尹兄练成了一道杀招。” 白术微微抬手:“还请赐教。” “好说。”尹冷声一笑,体表突然道火流转,如同一条飞瀑罩在周(身shen)。 从他泥丸宫里腾起一道光柱,与天地相和,气息迫人。 “我只出一掌。” 尹耸了耸肩,笑道: “如此神通,我也只有一掌之力。” 道火迅速没入他的掌心,尹遥遥一出,朝白术轰然击落。 他衣决飘飘,如战仙降世。 充斥天地的神音被他蛮横劈开,黄金战台都在微微颤动,无数符文出现在战台体表,闪耀光华。 白术同样抬起手,他掌指萦绕五色神光,绚烂夺目。 在仿佛一切声音都消弭的巨响声中,两人,悍然相触在一起。 光! 黑光和五色虹光虹光交织,汇成无量的光海,终于,在一切平息后,尹的(身shen)形踉跄从光海跌出,呕出一口血。 “每次都被打脸。”尹轻声笑了笑,喃喃自语:“我不要面子的啊。” 他体表出现了几道裂痕,深可见骨,一(身shen)真在击出那掌后,统统((荡ang)ang)然无存。 尹撑住双膝,勉强不让自己跌倒,他望向上空,笼在光焰里的白术,神(情qg)愕然。 大罗掌 这是神鸦宫从一处遗藏得来的神通,其势如渊海,不可阻挡,是一门当之无愧的大神通。 他古怪盯了白术半响,终于瞥见少年道人的指尖在微微颤抖,心下才终于一松。 “想吐血就吐吧。” 尹虚弱笑了笑: “站那么高,很累的。” “你输了。” 上空传来一道淡淡的声音。 “死要面子活受罪啊……” 尹看着羽衣道人苍白的脸色,嘴角动了动,又是喷出一口血。 “我输了。” 他凄惨答道,却挣扎抬起头: “但我要收回一句话。” “什么?” “赢的娶龙女,输的娶白,我输了……” 尹又是喷出数口血,旋即颓然倒地,但在被折梅君传送出黄金战台时,他勉强留下最后一句话: “我输了,我也不娶白!” 这一番交谈极低极细,发生得极快,除却两人之外,便再无第三人听闻。 在旁人眼中,尹只是嘴角动了动,便无力倒地。 这一场的胜者,显然不言而喻。 白术手指微微颤抖,他沉吸了口气,无数天地元顿时灌入周(身shen),被赤龙逐一炼化,反哺元神和(肉ru)(身shen)。 大罗掌 尹在最后使出的那掌,果然不俗。 《赤龙心经》的霸绝,令他拥有极强的回复能力,不过片刻,遍体的暗伤,便已痊愈了三四分。 而此时,三十二人中,也终于决出了十六人。u ? 第一百五十九章 请龙君杀人 观礼法台上,一声浪如潮水般,汹涌席卷而来。 从三十二人里,再次决出十六人后。 也意味着,接下来的诸多场次,只会更加酷烈。 正默默调息的白术微微侧过身,另一处,双鬓生白的年轻人正对上白术的目光。 楚? 他身侧萦绕着一柄游龙般的小剑,幻化出滚滚天河水,如巨蟒般缠在周身。 《天河剑经》…… 白术与其对视一眼后,微微颔首。 此刻,随着黄金战台上的折梅君伸手一抖,十六个名姓渐次从虚空映出后,今番的斗战,也终于落幕了。 洛江陈氏,陈季子;枯祠,恒安;姑臧徐家,徐雍;丹北左家,左成业。 大魔坟,李飞白;南华宫,沈停云;楚王室,楚;楚王室,楚襄。 柴桑羊氏,羊明;辛桐梅氏,梅之问;姑臧徐家,徐子微;汝南乔氏,乔亭。 青神观,嵇正;长缙谢家,谢建武;一山,吕修竹;沈墨。 “八个世家,两个王室。” 看着虚空中,那映照而出的十六个名姓,有人轻声叹息: “剩下五个圣地门人和一个来历不明的沈墨,单从今遭来看,世家竟要压下我等圣地一头了?” “话不是这样说的。” 旁边有人接话: “若真论此番世家、圣地之争,还得看陈季子和恒安。 一个是十二巨室的嫡子,另一个却只是出身寒族,他们此番争斗,才真正算是圣地与世家之争。” “也是。”方才叹息那人耸耸肩:“不知兄长是世家中人,还是圣地门生?” “在下摘星宗崔明。” “久仰,久仰。”他声音顿时一肃,旋即又好奇问道::“不知兄长此番押了谁?” “……陈季子。” “……” 而随着折梅君拂袖一扫,映照虚空中的十六个名姓,又登时消失。 “胜负已定,三日之后,再开黄金战台!” 折梅君的声音自穹天垂落,滚滚响彻四方上下。 头上显露万水奔流迹象的年轻人在开口后,身形微微一晃,旋即便悄然消失无踪。 “三日之后……” 十六道眸光齐齐交汇,隐隐有几道杀机流出,丝毫不加掩饰。 陈季子洒然一笑,率先踏空远去,神情平静而从容,他淡淡扫了剩下十五人一眼,连同恒安在内,嘴角的笑意依旧不减。 “还望诸君努力加餐饭,勤添衣物。” 洛江陈氏的嫡子神色诚恳: “陈某期盼此刻良久,还望诸君,不要拂了在下的兴。” 恒安面色木然,如若视而不见。 剩下的人中,有的冷声连连,有的神情不忿,也有一笑置之的。 “真是,霸绝啊……” 观礼法台上,涵虚老道眼中异彩涟涟,一副大为赞赏的模样。 “老道我年轻时,也是这般的少年风姿,真是许久未见了。” 白吐了吐舌头,悄悄比出一个大大的鬼脸。 …… “真是,霸绝的年轻人啊。” 此刻,在青黎圣地的无数宫殿群落里,其中一座贝宫,竹冠青袍的男人轻轻击掌,赞叹出声: “大楚三百年内的扛鼎者,舍他其谁?” 那面色露出赞赏之意的年轻男人,赫然便是消失数日的青黎君。 按以往的龙宫选婿的惯例,青黎君每每都是亲自出席观礼,品评天下少年人物,最后,为自己择一佳婿。 可今遭,这位大妖仙却是一反常态,不仅只是短短露了个面。 就连以往都俱在观礼法台上的青黎七子,也只来了个折梅君。 如此的一反常态,自然惹得外界议论纷纷,各种的言语,都纷纷冒了出来。 有传言他外出南海,有传言他早已远离大郑,去赴另一尊妖仙方壶君的寿辰,甚至有传言,这位最古之仙早已寿尽,此时已然坐化了。 但谁也没想到,这位大妖仙竟就在青黎宫内,只是没有出席。 “让我,想起了一位故人啊。” 青黎君看着陈季子的身影,微微点头。 “不知是哪位?” 突然有一道声音传出: “王秋意?” 若鱼尾美妇等青黎宫人在此,听到这个名字,只怕都是肝胆俱裂。 自从遇见王秋意后,青黎君的威名,便被狠狠踏在了地上,一脚踩个粉碎。 若不是有青黎宫法阵护持,那尊最古之仙,只会被盛怒下的王秋意生生锤杀。 而王秋意这个名字,也成为青黎宫中的禁忌,再也无人胆敢提起。 “不是王秋意。” 出乎意料,青黎君没有勃然变色,甚至声音还带着笑意: “你们这些年轻人,都不读史么? 王秋意出世扬名时,早便过了少年人的年纪,便是我活了这么长久,也依然找不到,那人到底是从哪个石头缝里崩出来的。 他身上,只存着一片死气沉沉,哪有陈季子这般的少年意气。” “哦?” 问话的那人饶有兴致: “那龙君看着陈季子,究竟是想起了哪位故人?” “广慧,神足僧广慧。” 俊逸的竹冠男人轻声开口: “看着陈季子,我往往有在看少年广慧的错觉。 那个大和尚当年,也是一般的狂妄,也是一般的不知好歹!” 他声音顿时一沉,仰天叹了口气: “我很讨厌这些初出茅庐的小混账,他们总以为天下的事情尽在自己掌中,但凡想要,便唾手可得。 等到这些小混账长大了,他们的轻慢自负,就一日深似一日,最后,便长成如神足那般该砍头的老混账。 我熬死了齐厉王、放牛儿、孙应台、郑武王,甚至是王秋意,可偏偏,天下间的权柄,总是由这些轻慢的东西把持,一代又一代,仰人鼻息的滋味,可真是,让人不快啊……” 此时,四下已是寂静无声。 青黎君又静默了半响,终于,将目光投向那个胆敢向他问言的声音所在。 几颗硕大丽珠,令这处贝宫,亮得有如白地。 宽阔的宫殿里,除了上首的青黎君外,还有另一群人的存在。 他们总共有数十人,男女皆有,各色的衣着,体态也不一。 但无一例外,他们的瞳孔皆是森白一片,那是人魔的眼睛。 在这数十人里,隐隐以一个玄狐面具和金甲男人为首。 刚才的问话,便是出于玄狐面具之口。 “说吧。” 青黎君淡淡开口: “你们如此大费周章,乱我法阵,究竟想要些什么?” “天下。” 人群中,玄狐面具昂声应道。 “天下?”青黎君重复这句话。 “此行前来,便是望龙君与我等,共襄大业!” “怎么襄?” “还请龙君。” 那人肃穆退了几步,朝青黎君俯身八拜: “先诛绝青黎圣地一应人族!” ? 第一百六十章 佛家六神变——天眼通 他的声音滚滚响彻贝宫之内,带着血与火的气息,像是两块坚硬的生铁在互相敲击。 青黎君沉默不语,不发一言。 “为何?”良久,他淡淡开口问道。 “就凭龙君是妖,而这操持天下权位的,历来都是人!” “有点意思。”青黎君冷冷一笑,他戏谑打量阶下那群人:“你们不也是人么?” 在他目光所及下,玄狐面具和身着金甲等人一阵战栗,在那道目光的逼视下,沉重的压力几乎令他们跪倒在地。 “几天前,你们用大挪移符悄悄潜进来,又胆敢乱我护宫法阵,波及禁制。” 青黎君语气殊无半丝起伏: “你们的一番胡闹,几乎让桐江水脉暴动挣脱,令老子数年的辛苦,都差点作废。” 他的声音都带着森严的杀意,空气中都出现点点冰花,贝宫里的气温骤降,寒气大盛,阴风四乱。 玄狐面具还好,虽双膝颤抖,已忍不住半跪下去。 但他身后的同伴,却有几个禁不住这等威势。 璀璨的冰花从他们胸腹中暴出,血液迅速凝固,令新生出的冰棱,也带着一丝淡淡的绯色。 “老子和颜悦色跟你们扯扯屁,那是老子费了这么久,总算把水脉又镇了下去。” 青黎君的声音漠然传来: “真以为,你们就不用死了?” 几天之前,这几人外来人运用大挪移符,悄悄传送到青黎宫外围。 又动用了不知名的古宝,竟把青黎宫千百年,都始终周流不息的法阵,都生生撬动了一角。 原本被法阵压住的桐江水脉,又趁机挣脱束缚,开始暴动起来。 青黎君这几日都未曾露面,便是在擒拿玄狐面具众人后,又费了好一番手脚,同一群龙宫老臣,再次镇住躁动的水脉。 玄狐面具等人的举动,几乎废了他数年苦功。 饶是一向自诩养气功夫深厚的他,也是勃然大怒。 “我是……” 玄狐面具已裂开半边,白皙的面容出现道道血痕,只是还未落下,便已凝固成冰珠。 “我是……北卫三……皇子!” “关老子屁事!” 竹冠男人啐了一口,面色不屑: “有本事,就让北卫的人越过大郑来打我啊!不行?不行就闭嘴!” 在玄狐面具身后,身着金甲的魁梧男子闷哼一声,左臂轰然粉碎。 听着同伴的痛呼声,那位北卫三皇子目眦欲裂。 他们一行人,奉北卫国主之命,千里迢迢赶赴桐江,与青黎君共商大事。 没想到波折不断,先是被青黎君擒下,不管不顾。 而今天,等到青黎君真正召见他们,只是一言不合,这条妖龙便悍下杀手。 方才还和颜悦色,现在又突施辣手,这条妖蛟,是疯魔了么? 明明,他们即便被擒拿,青黎宫也一直以上宾之礼来相待。 如此境遇,也难免令北卫三皇子等人心生飘飘然。 身后痛呼声接连不断,北卫三皇子凄然之下,一个恍惚,琉璃般的冰光也覆上了他的身躯。 “先是坏了老子大事,又想拿老子当枪使,” 青黎君耸了耸肩: “你是不是当我傻?” “我……”北卫三皇子挣扎开口:“龙君,我话,话还未说完……” “没说完?那就永远都不必说了。” 青黎君淡淡开口: “杀尽宫里人族?你知道他们背后站着哪些人? 王朝、世家、圣地,这三座山若是一齐压我身上,老子就算有九条命,也不够死的。” 这么多年,从前齐活到现在,被尊为最古之仙的青黎君。 即便在妖类成道里,也是最罕见不过的存在。 无论是易鼎之争,还是圣地大乱,世家相伐,何等的乱世,他都一一亲历过。 能活到现在,唯有一个字稳! 平生里唯一一次失误,便是在世家、圣地各自为政时,挑唆另外三尊妖仙,掀起妖乱大地的举动。 可那次十拿九稳的妖乱,被避世多年的夫子一手瓦解。 而此后,宣文君也成就了上三境,登临人间圣者。 看清时势的青黎君便收起了诸般心思,收敛羽翼,甚至大开宫门,外嫁龙女,与桐江外的人族,相互约为姻亲。。 纵然从紫雾里偶得神道符诏,悉知了远古神道的修行法。 但若要他现在举事,青黎君自然是一百个不愿意。 乱,再乱一些。 随着妙严大禅师布武人间,北卫广收天下人魔后,乱世的国战已一触即发。 等到神道大成,等到他们都死得差不多。 那个时候,才是桐江水族真正露面的时候。 “我还是有些飘飘然了。” 看着下方挣扎的北卫三皇子等人,竹冠青袍的男人耸了耸肩: “若是在得到神道符诏前,我根本不敢杀你们,你们也用不着去死……” “可惜了。” 他眼中厉色一闪而过: “你们居然有能耐破开阵势,看破了我的水脉,如此,就算我再能忍,也只得送你们归西了。” 北卫三皇子挣扎抬起头,他半边身子已化成冰雕,妖龙眼中的戏谑,丝毫不加掩饰。 “我以上宾之礼待你们,只是想在最后一刻,让你们死得开心些。” “怎么?”青黎君轻笑出声:“三皇子,你莫非以为,我会放过不请自来的恶客?” 他懒懒转过身,就要结束这场闹剧。 突然,濒死的三皇子颤颤巍巍伸出手,捏碎了一块玉符。 回到龙床上的男人面色自若,丝毫没有制止的意思。 随着玉符捏碎后,光影一阵变幻,垂暮的金袍老僧双手合十,头顶枯荣宝树,面目庄严。 他像是不在任何一处,却又像无所不在,漫天金花顿时开放,栽种在贝宫内,将深邃水府给渲染成西天佛国。 金袍老僧眸中有万象生灭,像是宇宙大衰减的可怖景象,又有星河演化,如同鸿蒙初判,阴阳始开。 在老僧出现后,便有低低的佛唱声响起。 那声音虽轻,却如天河决堤,滚滚冲刷向万千人间世界。 青黎君神色一变,他手指动了动,但看着金袍老僧的眼睛,却终是没有制止。 濒死的北卫三皇子等人身形扭曲,瞬息,便被老僧传送出桐江之外。 “龙君大慈大悲,老衲代国主,谢过龙君的不杀之恩了。” 金袍老僧微微一笑,神态安详: “至于扰乱桐江水脉,此事罪责全在老僧一人身上,是老僧隔空出手,想试试龙君神道造诣的深浅,与三皇子无干。” “你看见了?” 良久,在金袍老僧出现后,便突然沉默下去的青黎君,涩声开口: “什么时候,你竟修成了天眼通?” 来者,赫然是北卫烂陀寺方丈,慈载和尚。 “约莫,是在神足修为精益,据传要踏破上三境的时候吧。” 金袍老僧微微一笑,他眼中流淌着极明净极无暇的圆光,像是要照彻三千大小世界,普度一应众生。 佛家六神变天眼通。 继神足通被广慧修成后,天眼通,这门佛家六神变之一,也终于重现人世。 “老衲对远古神道亦是好奇,一时放肆无礼,还请龙君担待了。” 金袍老僧俯身一拜,郑重行了个大礼。 青黎君双手微颤,只想将老和尚的这具化身,给打作灰埃。 只是犹豫再三下,终究还是未曾出手。 “稍后,北卫自有大礼奉上。”金袍老僧似看穿青黎君心头所想,再度一礼:“龙君,还望稍熄雷霆烈怒。” 呼~ 良久,青黎君叹息一声,开口问道: “行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易鼎。” “什么意思?”青黎君皱眉。 “这绵延千年的三国乱局。”金袍老僧面色淡淡:“也是时候结束了。” ? 第一百六十一章 如来禅 【两章合一】 看着突然沉默下去的青黎君,金袍老僧依旧笑意不减,他低诵了声佛号,没有急着催促眼前的竹冠男人做决定。 “说起来。” 金袍老僧突然开口:“龙君在紫雾里,真是得到了一件好宝贝。” “远古神道的修行法。” 他淡淡说出令青黎君面色剧变的话语: “我用天眼通遍观诸世界,茆星子,广慧、长生子、杜绍之、楚王……或多或少,他们都从紫雾里,得到了些东西。 但龙君竟能得到神道修行法,也是独一份,真可谓福源深厚。” “广慧……” 青黎君深深皱眉: “他从紫雾里,得了什么?” “天人。” “天人?” “约是一尊天人吧。”金袍老僧笑了笑:“披挂璎珞,明珠,身备火、金、青、赤、白、黄、黑七种光明,泯然全静,无量庄严。” “真是让人艳羡啊。”金袍老僧叹息一声:“这金刚寺,往往都是这般好运道。” 青黎君心头一凛,他打量了几眼金袍老僧,眼中神色郑重, 天眼通 当真可怖可畏。 金袍老僧早把自己的底细看了个透彻,可笑的是,自己居然未察觉到有一丝不妥。 “天眼智证通以天眼照了欲色二界色处的神通力,于眼得色界四大造清净色,是名天眼。天眼所见,自地及下地六道中众生诸物,若近若远、若覆若细诸色,无不能照。” 竹冠青袍的男子轻声开口: “观诸菩萨,照百千界,这天下,除神足广慧外,居然还有第二个能修成如来禅的。 慧载,你的成就,足以告慰烂陀寺历代先贤了。” 如来禅 自佛卷记载,释尊在灵山法会上,将正法眼藏,涅盘妙心托嘱给摩诃迦叶后,天下禅法大小之辩,就有了定论。 天下禅法,共有四类之分。 凡夫禅、二乘禅、菩萨禅、如来禅。 譬如静坐、洗心、明神等,此皆是凡夫禅。 明悟出离生死、证入涅盘的道理,此便是二乘禅。 菩萨禅早早亡佚,已不可追溯,不可考量。 而如来禅,如来禅有百千种,似恒河沙数般,种种皆涉及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 被尊为佛家六神变的,便是如来禅之一。 青黎君活了数千载,寿元无比长久,一身所学,也无比驳杂。 他曾与太微山大道主论道,共谈清净妙理。 那位前宋年间的大道主,也是唯一一位,能整合天下道门的强绝存在。 只可惜在他死后,天下道门中,便再也未出过如此人物。 他与金刚寺祖师共商金刚禅,也与烂陀寺历代方丈共谱过《百丈清规》。 长生子炼长生丹时,他受邀前往过邺都,神足僧证就如来禅,他在金刚圣地观礼。 甚至,四大妖仙的祸乱被消弭后,他还亲自为夫子拉过车,听上三境圣人阐述天地造化。 佛、道、儒三家知识,他无一不通。 也正是有这尊最古之仙的存在,对天下妖类抱有莫大敌意的人道修士们,才只得按捺住杀意,与其虚与委蛇。 而随着青黎君大开宫禁,广嫁龙女,与地上人族约为姻亲后。 千丝万缕联系下,这方深水之下的圣地,也成为最超然物外的存在。 “你修成天眼通了,听方才的话,我拿到神道符诏后的一举一动,似乎都被你看在了眼里。” 青黎君仰天叹了口气,语气幽幽: “那我即便打杀你,也于事无补了?” “的确于事无补。”金袍老僧微微一笑:“我知道龙君功参造化,莫可揣度,但打杀老衲,只会让龙君平白失去一个盟友,让青黎圣地惹上北卫。” 金袍老僧微笑与竹冠男人对视,他看着对面老蛟眼中,厉色闪了一闪,却终于消弭后。 心头,才终于松了口气。 他知道对面老蛟手头有一门秘术,是罕见的咒杀之术。 名为钉头书。 即便自己是元神化身,但被咒上一咒,远在北卫烂陀寺的真身,也麻烦不小。 最古之仙的名号,是杀出来,从来不是喊出来的。 能不打,自然是不打为好。 “老衲向来守口如瓶,从来不妄言的,神道符诏的事,绝不会泄露出去。” 金袍老僧又是一拜,诚恳道: “而误犯水脉的事,稍后的重礼,老衲自信会让龙君满意。” 对面的竹冠男人始终默然不语。 终于,过了好半响。 他才淡淡点了点头。 “慈载,你可真是出息了。”青黎君笑了一笑:“看来你们北禅宗,始终是气数不绝啊。” “当不得龙君夸赞。” 金袍老僧双目灼灼: “只是但凡老衲还活着一日,佛脉的南北合流,便不可行。” 眼前的金袍老僧慧载,自他执掌北禅宗烂陀寺后,在佛脉气数上,就被南禅宗的金刚寺屡屡压下一头。 更在广慧修成神足通后,佛脉南北气数合流的呼声,便一日高似一日。 甚至在郑卫边境,已有不少禅院,自请为金刚寺附庸。 “真是有意思啊,如来禅。” 青黎君淡淡开口:“现在,改叫你什么?天眼僧慈载?” 金袍老僧笑了一笑,并不作答。 “你既修成天眼通,那我便有件事要问你。” “请说。”金袍老僧面色肃然。 “这天下,除了那两个圣人外,”青黎君轻声问道:“到底,可还有其它人修成上三境?” 当他看见金袍老僧笃定摇头后,沉默良久,终是叹了口气。 “易鼎的事情,太早了些。” 斜靠在龙床上,竹冠青袍的男人懒懒开口: “现在,还远远不是时候。” “易鼎一事,牵一发而动全身,此般大事,自然急不得。” 金袍老僧说:“老衲来见龙……” “若是结盟,等你们显露诚意和气力再说吧。” 还未等金袍老僧说完,龙床上的青黎君就打断他: “你还想空口无凭,就来骗老子?我可不是胸大无脑的闺门少女。” “少女……”老僧无奈笑了笑,接着开口: “老衲此行有两件要事,其中之一,便是代国主,与龙君结为易鼎同盟,这……” “说的再好,老子也不听。” 青黎君不耐烦挥挥手,喝道: “赶紧说,另外一件事呢?是什么?” “摘星宗,敕神宗,折兵山,北卫王室,龟城,乌宛窦氏,寿吾叶氏……” 金袍老僧嘴唇动了动,说出一连串名姓。 “当然。”他说道:“还有我烂陀寺。” “你们……”青黎君微微皱眉:“你们这些北卫人,究竟想做些什么?” “紫雾,我等欲探一探紫雾,看看在其尽头,到底有什么东西。” 金袍老僧坦然开口: “紫雾现世后,不单单造就了人魔……从紫雾里跌出来的东西,更是千奇百怪。 甚至龙君的神道符诏,也是得于紫雾。” “对于紫雾尽头。” 金袍老僧轻声开口: “龙君,你难道不好奇么?” …… …… …… 而青黎宫内,在一处静室之中。 从黄金站台折返回来的白术,婉拒了徐雍等人的宴请,便直接飞落回居所。 他跌坐蒲团之上,放开心神束缚,任凭体内的赤龙肆虐周身,穿梭各处经脉。 肉身一阵阵赤光不绝,透体而出,把静室里的堂皇明光,都给尽数压了下去。 凶桀暴烈的庞大赤龙缠绕在躯体,头角峥嵘,令他看起来有如一尊忿怒的降龙真君。 外界充沛的灵在赤龙牵引下,配合这间静室的法阵运转,源源不绝朝白术奔涌而来。 最后,过了足足两三个时辰,他才睁开双目,缓缓吐出一口长气。 他微微伸出一根手指,点滴猩红赤光从指间飘出,悬停在面前两三寸。 一股砭肌侵骨的暴虐恶浊之气顿时充斥整方静室,如火狱里,被困锁千百年的妖龙发出长嘶。 《赤龙心经》这门金刚寺里,最剑走偏锋,也是最险恶的武道心经。 神足和无明为创出这门心经,走访百家,遍取三教经义。 甚至其中赤龙的神意,与与青黎圣地的这尊最古之仙,脱不了渊源。 若是排除赤龙劫外,它绝不弱于各圣地、世家的秘传心经。 甚至在其中一些方面,还尤有过之。 牵引了两三个时辰的元,以灵机弥补亏损,方才神鸦宫尹给他留下的暗伤,也已好了七七八八。 他站起身,略微舒展身躯。 狂猛的气流如台风过境般,在静室内呼啸而过,瞬息扬起暴风。 他血液泊泊流动,发出有如巨浪拍打礁石的哗啦啦巨响,连珠炮一样的骨骼炸响声骤然传出。 大罗掌 他环视自己的躯壳,又想起尹最后那一掌。 那一掌发出,无从阻拦,无可闪避,譬如穹天笼盖四野,从四方上下,每一寸寸空间中。 霸绝的掌力,都轰然然压下来。 尹在打出那记神通后,一身真已耗尽,整个人都险些被抽成人干。 真是不能小觑天下俊杰,自己还不能懈怠。 “真想要啊。” 他突然叹了口气。 尹最后那一掌,与其说是穹天笼盖四野,更不若说,像上无色根的大罗天,覆压万万诸天轮转。 只是尹力有不逮,难以发出这门神通的真正妙用。 他摇摇头,心念一动,打开了属性面板。 姓名:白术。 武学:《大孔雀拳》圆满。《狮子步》入门。《龙师明王金身》入门。《乾闼婆琉璃咒》入门。 《自在人觉经》未入门(6)。《遍净天人体》未入门(5)。 《婆稚阿修罗王观想经》(湿生阿修罗:小成)。 《胎神元用剑经》(曜灵剑:圆满)。 《赤龙心经》第三境阳符(第三重真符种道)。 属性值:5517。 谢十九那次来访,给自己带了百十具阳符活尸。 据他所言,这些尽是群倒霉蛋。 它们没能撑到妙严大禅师创出《易鼎心经》,就擅自接引紫雾入体,然后落得这般下场。 而将其斩尽诛绝后,原本7417的属性值,便飞速提升到20017点。 可耗费了14500点,将大孔雀拳提升到圆满后,属性值又跌到现在的数目。 “5517……” 泥丸宫里,另一团神铁依旧没有被淬炼成飞剑剑胚。 水磨的功夫,也只能耐下性子了。 “5517点,应该能把另一柄飞剑,提升到小成了。” 他耸耸肩,宫门在他面前开启。 于是,便是一道虹芒,瞬息冲天而上,朝一处掠去。 在黄金战台结束时,那位青黎宫六公主,再次约他相会。 尽管不明其意,但主人相邀,作为宾客的自己,也只能从命。 “师……” 挺着肚子的崔元洲悠哉踱步,刚刚,他从和慧圆和尚赴了徐雍的宴席,此刻,就正巧撞见白术的遁光。 “师兄他要去哪?”那遁光去势极快,转瞬便消失无踪。 崔元洲偏过脑袋,对身边的慧圆和尚问道。 “是去修行吧。” 慧圆和尚打了个饱嗝,开口道: “沈师兄,还真是勤勉啊。” “勤勉……”崔元洲同样打了个饱嗝,叹息一声: “师兄比我也大不了多少,偏偏,我连泥丸宫都未曾开辟,他却已是阳符绝巅了。” “真正是……”崔元洲摇头晃脑:“让人难受。” …… …… …… 无数青岩堆砌着,聚成种种古怪诡谲的样貌,共同汇成一方广袤石林。 峰峦叠嶂,奇峰罗列。 无数飘忽的水灯笼,荡在这片石林里,它们如若没有实体般,轻松在岩峰里进进出出。 飞掠的虹芒一转,便在石林里降下。 白术从虹芒里走出后,顿时,便有几个久候多时的水族侍女,笑意盈盈带他前往石林深处。 他在石林中走了片刻,七拐八拐,终于,映入眼帘的是一方白石亭台。 亭台被丝丝缕缕的雾气遮掩,令人看不清里内的事物。 领他前来的侍女笑了一声,便齐齐退了下去。 见到这一幕的白术皱了皱眉,只是不好开口相询,只得任由那些侍女们一一退远,连身影也望不见。 “六公主。” 他犹豫了片刻,笑道: “小道受邀前来。” 白雾顿时揭开一角,旋即消弭无踪。 明丽端庄的女人浅浅一笑,朝面前白术行了一礼。 “六公主。” 白术对亭台里的女人打了个稽首,一步步迈向亭台,最终在几步外停下。 他对那个明丽的女人开口问道: “六公主找小道,不知有何吩咐?” “怎好用吩咐二字。” 六公主盈盈一笑,她已是成熟女人的面容,但眼角眉梢,无不流露出少女的风情。 “但请沈真君来此,正是有一事相托。” 原来如此…… 白术松了口气,神色也更从容了几分。 早在第一次见面时,他就感觉这位六公主欲言又止,原来,是有事相托,只是那次没有说出口。 “不知何事?”白术对眼前女子笑道。 ? 第一百六十二章 赴宴 【两章合一】 ()明丽的女人抿着唇角,对白术盈盈一笑。 “非是妾身,实是小妹有一事相托,思来想去,也唯有真君最合适当这个人选。” “小妹?”白术问道:“不知是宫里哪位公主?” “小十四。” “十四公主么。”白术微微颔首: “不知贫道有什么能为十四公主效劳的。” “真君可听说过徐羿?” 徐羿? “自然。” “徐羿也曾参加过龙宫选婿,一双修罗眼,败了无数天骄。” 明丽照人的女子笑了笑,她转过身,轻声开口: “那一次,徐羿娶的龙女,便是小十四。” 白术眼神闪了闪,却并没有开口。 “好景不长。” 他听见面前的女人叹息一声: “徐羿后来因一件事,狠狠触怒了君上,被逐出青黎宫去,百年内不得折返回来,而小十四,也被君上关押进了寒狱,再不得自由。” 面前的素手抬起,白术接过六公主递来的书信。 “青黎宫人,大多因那件事,对徐羿和小十四心怀怨憎,不管不问。” 六公主绾住垂到耳畔的青丝,目光淡淡: 前几年,都是我亲自把信递给徐羿的,可现在,我却是无暇分身了。” “六公主。” 白术扬了扬手上的信笺: “是想要我把这封信,交给徐羿先生?” “嗯。”面前女子点了点头。 “为何是在下?”戴莲花冠的道人笑了一笑:“六公主只要开口,相信不少人,都会乐意效劳的。” 自四大妖仙作乱失败后,青黎君虽百般奉承,才存下天下妖修的苗裔。 但也因此,桐江水族等,想要涉及陆上大地,也被层层法令禁绝。 不但是桐江水族,其他那三类妖仙部众,甚至比桐江水族的境遇,要更为艰难些。 天下三教,佛、道、儒,难得摒弃仇怨,特意在那三族祖地设下大阵,又建起关隘。 每一年,都有不同的人族修士,前往三族祖地轮流镇守,谨防妖类生乱。 桐江水族虽略好一些,自青黎君广嫁龙女后,逐渐被陆上人族所接纳。 青黎宫,也因此被界京山品评天下时,纳入圣地的范畴。 但即便是被尊为最古之仙的青黎君,一举一动,也时刻被无数人道修士注目。 故而六公主请他托信,白术也丝毫不意外。 他只是觉得有些讶异,此番青黎宫里有无数人族,为何却偏偏是自己? “沈真君?不……” 六公主盈盈一笑: “虚明,虚明大师。” 她饶有兴致抬起眼,想从对面少年人脸上看见些惊愕。 白术迎上她的目光,却是双手合十,目光淡淡。 “堂堂圣地,想来也不会看不破小僧的伪装。” 白术难得诵了声佛号,笑着开口: “我早就存了心思,六公主能认出小僧,也在情理之中。” “原来如此。” 明丽女子眼波一转,不置可否。 “只是。”白术好奇问道:“六公主是什么时候看穿在下的?” “一开始,从虚明大师入青黎宫的时候罢。” 她绾住垂到耳畔的青丝,道: “那面观天镜里,虚明大师的真面目,早就被一众宫人看清了。” “阿弥陀佛。”白术微微低下头。 “至于为何是虚明大师……” 六公主笑靥如花: “这件事,就与虚岩大师有关了。” 虚岩…… 白术呆了呆,旋即反应过来。 “我倒没想到。”白术耸耸肩:“虚岩师兄和徐羿先生交情这般好。” “小僧明白了。” 他手心灵光一闪,那封信笺便被收进泥丸宫内。 “说起来,这些时日,承蒙六公主的关照了。” 白术退后两步,朝身前的明丽宫裙女子双手合十,郑重道谢。 那件极尽华美的静室,和静室里的种种陈设。 单是那柄能静心凝神,辅助修行的华花石如意,对他就助力颇多。 静室里铭刻的法阵,令他接引天地元时,也便利了不知凡几。 而无论是崔元洲还是慧圆和尚,甚至是徐雍,他们的居所,也无一能与自己相比。 本以为是她对自己有些想法,没想到,竟是有求于人。 白术心头一舒,悄悄松了口气。 “理应如此。”六公主笑了笑。 “但你们僧人和道士,为何总喜欢互相演来演去的? 虚明大师可知道?这些天里,不知有多少人在探你的底细,那道德宗的涵虚长老,都明里暗里,来问过我好几遭了。” “虚岩师兄说,这是佛道两家行走下山的江湖规矩了。”白术随意答道:“和尚扮道士,道士装和尚,都是最常见不过的事。” “是吗?”她眨眨眼睛,流露出少女的娇俏风情: “听说,涵虚长老想把孙女嫁给你?那位南华宫的小公主?” “如此刚烈的美人,贫僧可无福消受。” 白术无奈转过身,收手摄过近前的一盏水灯笼,把玩了片刻,又轻轻摊开手掌,把水灯笼送了出去。 “涵虚老道那么愁嫁女儿?南华宫的小公主,如此身份。” 他向近前的六公主问道: “我来历不明,涵虚老道也想把孙女嫁给我?这南华宫的小公主……” 白术顿了顿,笑道:“是有多么嫁不出去?” “或许。”六公主站在白术身侧,学着他的模样耸了耸肩:“这位小美人,太过刚烈了吧。” 两人又随意闲聊了几句,只是当白术不经意问到青黎君的去处时,这明丽女子,往往避而不答,拿话语搪塞过去。 白术倒是好奇,徐羿为何会被逐出青黎宫,他的妻子,青黎宫的十四公主,又为何会被打进寒狱。 在钟离郡的长乐城,他曾与徐羿有一面之缘。 那是一个面有病容,气息低弱,即便在艳阳天里,也依旧裹着狐裘的瘦弱男人。 联想到他之前的种种威名,白术心头不由得生起股不真实的错觉。 徐羿是此界《婆稚阿修罗王观想经》成就最高者,前无古人的胎生阿修罗入门。 他曾力压诸圣地、世家传人,在龙宫选婿上,一举成名。 出身十二巨室,以修罗眼跨越大境界,逆伐强敌。 金刚杀命藏,徐羿曾逼得拥有武道天眼的谢十九退避三舍,不敢与之为敌。 如此春风得意,如此少年人物。 可当白术在长乐城见到徐羿时,他只是一个志气消沉,面容病容的中年人物。 就连饮酒,都不敢过量。 听虚岩和徐羿交谈,他身上的伤病,似乎正是出于自己的老岳父,青黎君之手。 这其中,又有哪些隐情? 白术有心想询问一二,只是话到喉头,还终是止住了嘴。 “明日,在天水阁的聚会,虚明大师会来么?” 在离去前,宫裙的女子回身对白术笑道。 “天水阁?” 白术闻言皱眉,他掏出泥丸宫里的传讯玉圭,正微微闪着荧光。 他将心神沉入,良久,才睁开眼。 “陈季子?”白术开口:“他想做些什么?” 这位洛江陈氏的嫡子,在刚刚,给自己传来了一道讯息。 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得知自己玉符讯息的? “陈季子曾向我要过参赛众人的玉符。”六公主似看穿白术心头所想,歉然开口:“他说想与虚明大师结识一二,妾身自作主张,就给他了。” “给就给吧。”白术无奈笑了笑:“黄金战台开启在即,陈季子,这人究竟想做什么?” “妾身听闻人族兵书里,论述兵道里,曾有攻心为上的说法,”六公主若有所思:“陈季子,他是想在战前压一压你们的势?” “攻心?”白术冷笑一声,摇头不语。 “他既然邀了我,又怎好不去?”白术淡淡 淡开口,神色从容:“明日,贫僧自会去赴宴。” 他又朝六公主微微点点头,便身化遁光,径直冲天而上。 一道五色虹芒去势极快,倏忽之间,便不见了踪迹。 六公主定定看了一会,也登上车架,飘然朝另一处掠去,带起漫天彩光。 此间事了,她也该去寒狱走一遭,把消息告诉自家妹子了。 …… …… …… 转瞬之间,在白术重新回静室打坐之后,便是一日过去了。 面前是一片笼罩在璀璨云霓中的宫群,遥遥望去,上百座巨大水殿相连在一处,气势堂皇。 一串串明珠从水殿宫檐垂下,五光十色,华美异常。 在云霓之中,不断有喧闹嬉笑声传来,阵阵不绝。 听起来,竟有点像市集街巷。 “这青黎宫。”在云霓不远处,周身笼罩混沌的徐雍笑了笑:“是我见过最不像圣地的圣地。” “沈兄。”他回身问道:“这陈季子邀了这么多人,到底是什么用意?” “谁知道呢。” 在他身侧,白术微微摇了摇头: “去就是了。” 在白术身后,崔元洲和慧圆和尚双视一眼,面上皆有兴奋之色。 “喂,喂。”徐雍瞥见两人脸上神情,有些无奈开口:“你们俩,用得着如此作态?区区陈季子,就乐成这样?” “你懂个啥啊。” 崔元洲翻了个白眼:“我可是把未来的老婆本,都押在了陈季子身上,现在要见真人了,哪能不乐?” “在下堂堂重瞳,天生神人。”徐雍摊摊手:“我们喝了这么多次酒,也没见你乐成这傻样。” “你哪能和陈季子比。” 崔元洲诚恳开口。 徐雍眼中乌光闪了闪,崔元洲心头一凛,连忙蹦到白术身后。 “走吧。”白术笑了笑,率先纵起遁光,直直落入云霓深处。 徐雍等人紧随其后,也纷纷跟上。 落入云霓里,便是数条宽广的街道映入眼帘,街面以岗岩为砖,落脚处,是坚硬而生冷的触感。 喧哗热闹,人群络绎不绝,往来如织,单是粗略一眼看过去,就不下数千之数。 在其中,有长脚的蛙人,鱼头人身的鲤鱼精,厚重毛发的水猿,遍体生眼的毒蛤……虾兵蟹将,种种百怪千奇,难以一一状述。 若不是里内皆是形貌古怪的妖修,那一刹那,白术差点以为自己来到了物阜民丰的人间世界。 走了几步,便是一处极华美的阁楼。 几棵玉树婆娑,足有数十丈高,光华熠熠,簇拥着阁楼,将其映得光影迷离,绚烂生彩。 “天水 水阁……” 崔元洲轻声念出牌匾上的名字。 “若不是托师兄的福面,我哪能得到陈季子的宴请。”崔元洲叹息一声:“如他这般人物,又怎会理睬我?” 陈季子在龙宫天水阁设宴,宴请的不单单白术,还有恒安、楚、徐雍、梅之问等等。 俱是一时人物。 崔元洲连泥丸宫都未曾辟出,慧圆和尚虽修为略高些,但也止步于阳符境的血臻至。 这两人,也同样得了陈季子的宴请。 “想什么呢。”白术拍拍他的肩。 “慧圆和尚是净海寺高足,下一届楞严法会,注定是要在金刚寺显露名头的。” “至于你。”白术笑道:“陵池道院的茆星子,心志怎颓到如此地步了?” 他也不待崔元洲答话,便一震羽袖,拂开了紧闭的阁门,大步走了进去。 崔元洲嘴唇动了动,最终未出一言,他低着脑袋,跟在白术身后,也走了进去。 白术穿过几个小花园,又过了几座浮桥,面前是一座精致的玉殿。 在北面的牌匾上,刻着飘逸的“须晴”的二字。 在玉殿的阶前,静静侍立着无数容貌清丽的水族侍女,见白术一行人赶到,都齐齐躬身行礼。 玉殿里,已隐隐有不少笑声夹杂乐声,悠悠飘了出来。 白术刚要走进去,却被身后一人,给突然扯住袖子。 “徐兄?” 白术看着徐雍扯住自己,讶异开口问道:“徐兄有何见教?” “这……”重瞳子犹豫了半响,终还是开口:“沈兄要小心一人。” “谁?” 徐雍满脸别扭,但还是轻声开口;“梅之问。” 梅之问? 那个穿黄衫的少年? “梅之问喜欢男人,尤其喜欢俊逸少年。”徐雍满脸肃穆:“沈兄,可千万对他提防一二,勿要饮酒过量了。” “明白了。”白术恍然颔首。 “明白了。”崔元洲和慧圆和尚皆是恍然大悟。 “你俩个……不用担心……”徐雍欲言又止,但终是把喉头的话语咽了下去。 走过小浮桥,到了玉殿前时,当白术准备推门而人时,身侧,一道咋咋呼呼的声音骤然响起。 “让让!让让!” 腮帮子圆鼓鼓,像只小仓鼠的女孩子,她跑起来,却有股豪猪冲撞的威猛架势。 白术微微侧身,任由她一头撞开殿门。 他刚想挪动步子,突然,那先前撞开殿门的小脑袋,又折了回来。 “等等,你不就是那谁来着?”女孩子面色不善:“沈那啥?” “贫道沈墨。”白术微微一笑:“白姑娘,久仰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见面 【两章合一】 ()两人大眼对小眼,怔怔对视了许久。 终于,白术禁不住她的目光,扯了扯嘴角,率先把脸偏过去。 “你……” 白目光不善,她对白术龇牙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 “我。”白术无辜抬起头。 “你是不……” “我成亲了。”白术瞥见她摩拳擦掌,一脸跃跃欲试的架势,忙不迭开口回道。 “啥时候啊?” 一片静默中,崔元洲抢先问出疑惑。 “就去年。”白术诚恳开口:“拙荆已有身孕了,是个大胖儿子,过几个月,请诸君赏脸来吃小儿的满月酒。” 四下一片死寂,慧圆和尚愕然睁大眼,他嘴唇动了动,满是不可置信。 “大男人,娶个媳妇很奇怪么?”白术无奈摊开手:“为什么都是这副表情?” “你……”徐雍狐疑开口:“你才多大?” “跟你一样大。”白术偏过脑袋:“你不是成亲了么?干嘛大惊小怪的?” “我那只是定亲,还没有成婚,跟你不一样的。”徐雍解释道:“你连儿子都有了,真是……” 他一脸欲言又止,终还是拱手贺道: “恭喜,恭喜了!” 修行中人,往往以元阳最为紧要,若非不得已,否则绝不会轻易留下子嗣。 元阳一泄,修行路途中,难免会生出些不必要的壁障。 按理来说,唯有证就诸天无漏的第四境金刚者,才会导出元阳,阴阳生化,诞生下子嗣来。 而成就无漏体后,元阳的存在,也便是可有可无,不足道哉了。 如白术这般早早年纪便诞下子嗣的,倒是罕见。 “我很喜欢小孩子啊。”白术扯谎面不改色:“小娃娃,一看着,就令人心生欢喜。” 徐雍将信将疑地瞥了他一眼,终是将嘴里的话语咽了下去。 “你?”女孩儿鼓着乌漆的眼睛,怔怔望着白术:“你真有孩子了?” “真有。”白术笑意不减。 “那我?” “我虽仰慕姑娘美貌,但贫道与拙荆伉俪情深。”白术歉然开口:“稍后贫道自会和涵虚长老分说一二的。” 白昂着头,满脸不信,但白术的神情泰然自若,全不似扯谎的模样。 她点了点小脑袋,终于相信了这一事实。 “你真是个好人!” 她大喜过望,疯兔子般蹦了蹦,在白术胸前拍了掌。 嘭!!! 暴烈的响声骤起,一阵气浪激荡,连玉殿都在这震声里,微微晃了两晃。 崔元洲嘴角狠狠一抽,手足冰凉。 身侧的人影已被狠狠击飞出去,在原地,只留下一道长长的划痕。 他急忙转过身子,在烟尘喧嚣的尽头里,一个闪耀五色虹光的人影,慢慢直起了身。 白术咳嗽两声,缓缓散去覆在胸前,匆匆凝成的五色甲胄。 一个小巧的掌印清晰刻在胸前,连指纹都清晰可见。 见到面前那道长长的划痕,白歪着脑袋,尴尬嘿嘿了两声。 又忙不迭一头撞开殿门,匆匆进玉殿里去。 “真是……一个小蛮子啊。” 徐雍看着白术被一掌打飞数十丈外,嘴里小声地啧啧赞叹。 “她什么来路?” 白术抑去胸口激荡的气血,缓缓调息,开口问道: “大力猿魔化成人形了?” “南华宫中有一门经典,唤作《清净道体》,是肉身成圣的神通武学。”徐雍耸了耸肩,对白术说道: “上一任南华宫宫主论道天下,以《清净道体》证就了长生金身,曾不闪不避,硬接了王秋意三十招,毫发无损。 听说这位南华宫小公主尽得《清净道体》之妙,是百年来,最有希望证就长生金身的人选。” “我听过这门神通。”慧圆和尚若有所思:“在肉身成圣的几门神通里,南华宫的《清净道体》,亦是屈指可数的无上,比之我金刚上宗的肉身成圣,也不遑多让。” 白术深吸口长气,骨骼发出劈啦啪啦的爆响,血液泊泊流淌。 “走吧。” 他谢绝了侍女们的搀扶,冲徐雍等人招呼一声,就推开玉殿的殿门。 “肉身成圣?”小胖子崔元洲好奇跟在后面,向慧圆和尚问道:“金刚寺里,有哪些肉身成圣的神通?” 肉身成圣,又有道成肉身的说法。 在绝地天通之后,武道初创之前,修行路径便是一片混沌蒙昧,摸不到前路。 没有胎息、练窍、阳符的区分,甚至连上下境界的称谓,也是模糊。 在那个时候,地上妖类肆虐,游魂作乱,连连天灾不绝,黑暗无边。 有苦修士,日复一日打磨肉身,参悟天地玄机,强纳种种灵机入体,在躯壳里豢养元,有如豢龙。 而那些苦修士所遗留下的功法,被后世统称作肉身成圣,道成肉身。 这些武学经典没有诸般变化,只纯粹打磨肉身,以身体力量见长。 练到至深处,莫说铜头铁臂,水火不侵,便是一力破绝万法,也不是件难事。 在武道道途明了后,肉身成圣,也被无数先贤雕琢,将其纳入武道的体系。 “《大力明王相》、《石佛尊》、《龙师明王金身》、《摩夷法体》……” 见崔元洲问到金刚寺的肉身成圣,慧圆脸上显露出一抹得色,他扳着指头数了一数,娓娓道来: “到若论最强的,自然是《遍净天 天人体》!” 《遍净天人体》…… 走在前方的白术心头一动,他眼神闪了一闪,却没有说话。 “《遍净天人体》?”崔元洲神色动容,好奇追问道:“我似乎听闻过它的声名,只是不知,到底有何出奇之处?” “肉身成圣,大多出自绝地天通之后。” 慧圆和尚笑了一笑,开口道: “但《遍净天人体》,是绝地天通的先民们,观摩天人的宝体变化,亲手创出来的武学。 相传修成圆满的《遍净天人体》后,一举一动,便身与道同,更兼无灾无劫,躯壳不生不灭,不增不减。” “有人修成过?” 慧圆神情一楞,旋即尴尬摇了摇头。 “牛皮谁都会吹。”崔元洲一副果然不出我所料的神情,拍拍慧圆和尚的肩:“但你们和尚,是真的能吹。” 在两人斗嘴间,白术和徐雍一行人已被侍女领着,转过玉殿的几个拐角,最终,登上了最高的一层。 推开门后,一片喧哗热闹,暖风混杂着清甜的酒香,让空气里,都弥散着一股微醺的味道。 几十桌宴席已整齐排开,每人一桌。 在顶头的上首,是一张青玉小案,只是没有人在。 白术瞥了一眼,黄金战台上的不少人,都受了陈季子的邀,前来此处。 满座衣冠胜雪,袖袍翩翩,如万千白鹤振翅。 恒安、梅之问、左成业、楚、楚襄、李飞白…… 见白术等推门入门,正饮酒的几人淡淡扫了几眼,投来审视的目光。 徐雍笑了笑,径直在一方案前坐下,神色从容。 “坐吧。” 白术微微侧身,挡在崔元洲和慧圆和尚身前,对他们两人笑道。 “什么人都能入席的?” 有人厉声一笑,把酒樽放下,目光刺向局促不安的崔元洲和慧圆和尚。 穿戴暗金甲胄的楚襄轻轻叩着案几,如拨弄琴弦般,漫不经心。 他收回目光,又对白术和徐雍低低笑了笑。 “那小胖子是崔元洲吧。” 黄衫的梅之问抬起醉眼,用肩碰了碰邻案的一山吕修竹: “你跟他叔父有交情吧,怎么,不帮帮?” “这地方本就不是他能来的。” 吕修竹淡淡开口:“有什么必要,让我去得罪楚襄?” “真是狠心的男人啊。”梅之问捧住心口,幽幽叹息了一声。 邻案的吕修竹恶寒不已,他不动声色动了动,又离醉眼惺忪的梅之问远了些。 “离我远点。”吕修竹对梅之问警告道:“你再凑过来,休怪我出手!” “无趣。”梅之问耸耸肩。 列席诸人都冷眼看着 着楚襄发难,不发一言。 白术淡淡抬起头,看向楚襄的脸,在他眼底,有丝丝妖冶金芒一闪即逝。 正埋头苦吃的白从百忙中抬起小脑袋,她疑惑地四望一眼,好半响,才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 当她拿袖子擦了擦嘴角,准备说话时。 楚襄嘴里,又传出一阵低低的笑声。 “开个玩笑,开个玩笑,你们北人都不喜欢笑话么?” 他重新举起酒樽,朝崔元洲和慧圆和尚扬了扬: “一个是陵池道院的少年人物,一个是净海寺的高足,小王……很是想交好啊……” 他说完这番话后,又径直转过身,面色如常,像是什么都未曾发生。 这一次的发难来得莫名其妙,就连结束时,也是莫名其妙。 “楚襄心性偏颇,脑子也有不少毛病,早就不能把他当正常人来看了。” 徐雍的声音在心底响起:“不必理会他,这人早便疯了。” “坐吧。” 白术扯住两人,将他们按在案前坐定,淡淡笑了笑。 他平静抬起头,正巧对上面色木然的恒安。 两人同时扯了扯嘴角,算是打过了招呼。 “看来,都来齐了啊。” 突然,从屏风后面,俊秀的贵族公子嘴角带笑,便转进屋里来。 陈季子在最上首的青玉小案坐定,慢慢把玩着小巧的酒杯。 他的服饰算不上奢华,气息也不算凌厉,陈季子散着冠,目光淡淡,唇角始终挂着一抹笑意。 放在人群中,他绝不会是最亮眼的,但无论如何,总会令人情不自禁注目。 梅之问舔了舔唇角,在座所有人里,都清晰听到他喉咙里吞咽唾沫的声音。 数十道目光同时投向他,沉重的压力几欲凝成实质,空气一阵起伏不定。 在陈季子面前的青玉小案上,正慢慢,出现道道裂痕。 “你今朝设宴,到底意欲何为?” 有人抢先出口喝问道,果不其然,又是楚襄。 穿戴暗金甲胄的少年声音嘶哑:“莫非,你以为区区洛江陈氏,就能比楚王室更高么?!” “我可担不起如此罪名。”陈季子微微摊手,笑意温醇:“楚襄,别像条疯狗一样,见谁就咬谁。” 白术微微挑眉,他饶有兴致投去目光,本以为楚襄会勃然大怒,接下来的一幕,却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疯狗要疯,别人才能怕啊。” 楚襄神色与方才判若两人,他慢慢笑了笑,倒像个初出茅庐的羞涩少年: “你骂我疯狗,真是吓了我一大跳。” “楚襄功行出了岔子,得了分魂的症。”徐雍以心音向白术解释道:“我说他是疯子,可没有贬低他的意思 思。” “分魂症?”白术回道:“以楚王室的国力,都治不好他?” 徐雍摇了摇头。没有再说话。 “请。” 陈季子突然举樽,朝众人笑道。 这个白鹤一样的青年男子抬起流云般的大袖,轻轻遮住半张脸。 他眸中的光华平静而高远,像是在注视堂下的每一个人,又像是涣散着,尽数落到了空处。 堂人众人神态各异,有微微含笑者,有满面不屑者,有面色木然者。 “请饮此杯。” 陈季子抬起手,朝堂下诸人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他微笑环视四周,笑意温醇。 这一次,他的目光落到了每一个的身上。 “召集这么多人,你究竟想做什么?” 这回,开口的是恒安。 他皱了皱眉,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沉声开口问道。 “我向六公主要来诸君的传信玉圭,又约见在天水阁。” 陈季子慢慢转动酒樽,开口道: “正是,有一件大事相商。” “什么大事?”徐雍问道。 “这青黎宫……”陈季子突然叹息一声,面无表情:“有些不对劲。” …… …… …… 钟离郡,长夏城。 黄家村。 在温暖的太阳下,正叼着根狗尾巴草,懒洋洋晒太阳的黄虎子长叫一声,惬意翻转了个身子。 别的地方早已是冰冻三尺,寒霜素裹,也唯有长夏城,在这个时节里,还依然是艳阳高照。 黄虎儿顺着草堆滚了几转,好让温暖的阳光将自己通体照透。 今天,姐姐黄莺儿跟着阿娘去探亲了,耳边少了她的聒噪。 果真,是再美好不过的一天! 他伸了个懒腰,正想着要去不要去村东寻老孙头,找他听听故事。 突然,一片浓密的阴影罩在周身,把太阳都挡住了。 黄虎儿疑惑睁开眼,一个四十上下,面貌平平无奇的中年僧人,竟站在自己身前。 就是他,把光都给挡住了。 “大和尚。”黄虎儿也不怕生,他好奇打量和尚几眼,开口问道:“大和尚你谁啊?” “广慧。”他听见面前和尚开口。 “广慧?”黄虎儿眼珠一转:“好怪的名字。” “小檀越也可以叫贫僧神足。”和尚笑了一笑。 “这名字更怪。”黄虎儿摇摇头:“你来村子里干啥啊?” “见一个从前的朋友。” “朋友?” “村东的老孙头。”和尚的声音还在原地回响,人却突然不见了踪迹:“从前的妙严和尚。” 第一百六十四章 陌路 ()黄家村,村东。 在田垄上,赤着双足的和尚懒懒晃荡两条腿,眯着眼睛,像老农一般,把两只手揣进袖子里。 在田垄不远处,两头老黄牛也懒懒挪着步子,一脚深,一脚浅,踱步在湿润的水田里。 它们的尾巴不时晃一晃,打开飞在身上的虻蝇。 远处隐隐传来孩童的笑闹声,小木屋上,正渐次有炊烟慢慢升起。 几个背锄头的老农越过田垄,他们望见正在晒太阳的和尚,也憨厚点了点头,黝黑的脸上露出微笑来。 这是最平静不过的一天,人间烟火的味道满满充斥在这方小小的村落。 妙严突然抬起头,然后沉重叹了口气。 脚踏芒鞋的中年僧人突然显形于虚空中,他来得悄无声息,便如一颗石子滚落深潭,只在虚空激起淡淡一圈涟漪。 天花乱坠,地涌金莲,种种人仙出世的异象,都被中年僧人按压了下去,丝毫不显露痕迹。 “妙严。”广慧笑了笑:“这长夏城的风光,可还如你的意?” “小小村子罢了,连烟火都少得很,哪能谈上什么风光。” 妙严并不意外,也笑了笑: “但在冬日,能在长夏城看见太阳,总归令人心头舒坦。” 他仰望着广慧,点了点头: “三百多年前吧,还是更久,你很好奇长夏城为何终年寒暑如故,我们查了无数典籍,最终还是没什么答案。” “似乎是四百七十二年前,当时还是喜王在位执政。”广慧淡淡开口:“你我深入地脉后,险些被遗留的杀气给斩了,那一次,我脑袋都差点掉了。” 这座钟离边陲的小城终年温暖,故而也有长夏的称谓。 归根结底,不是外界所传言的阵法导引,也并非什么阳玉矿脉。 在长夏城的地底深处,埋藏着一具神尸。 也正是的存在,才使得这座小城终年长夏。 那是一具朱雀的尸骸,南方之神,陵光神君,火道的尊者。 这个死于绝地天通前的古老存在,即便早已身陨,死去的躯壳仍内蕴神曦,散出无穷无尽的炎力。 早年的妙严和广慧曾一路深入长夏地底,直达地脉所在。 。 在重重绝阵困锁处,他们曾隔着遥远距离,惊鸿一瞥那古老的神尸。 朱雀神尸的存在并非不为人所知,只是一直秘而不宣。 对于一具神明的遗骸,没有人能不动心。 只是不知道,谁能斩杀这尊南方之神,又是谁设下重重绝阵,来阻绝炎力的外泄。 “当初找到神尸后,你我欣喜若狂,只觉得做了个天大的事。” 妙严抓起田垄里的泥土,在手里捏了一捏,又朝不远处轻轻掷去,砸在一头老黄牛的屁股上。 老黄牛哞了两声,慢慢转过脑袋,它看了两个和尚一眼,把头偏了回去。 “却没想到,他们早便知晓神尸的存在了。”妙严说道:“那个时候,还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两人又随意谈了几句,丝毫没有剑拔弩张的气氛,只像两个多年未见的老友。 “你如何看这天下?” 妙严从田垄里站起来,他拍了拍屁股上的泥土,淡淡开口。 “郑楚卫三国鼎立,佛脉分化南北两支,自太微山大道主死后,道脉一向是零零散散,不成气候。” 妙严没有等广慧开口,自顾自答道: “儒脉快要绝了,夫子和宣文君避世,唯一的扛鼎者杜绍之仅仅命藏,掀不起什么风云,更可况,因杜绍之出仕郑国,本就势弱的儒脉又被拆得零零散散。” “你想说什么?”广慧沉默了一下。 “这天下本就是油釜,无数人各自为政,人人都不得自由。”妙严拍了拍双手,抖净掌指上的泥土,将双手背负在身上: “我要行易鼎之事。” 他看着广慧的眼睛,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违背的威严。 “你投靠了北卫?”广慧吃了一惊。 “正是。”妙严面色不改。 “易鼎……”广慧静了半响,突得冷笑连连:“妙严,你这话唬唬别人还行,但若想骗过我,就太粗陋不堪了。” 他看着昔年的老友,目光沉凝: “虽然还不知道,你的《易鼎心经》里到底有何后手,但想来,你也绝不是热衷易鼎的人。” “那些人魔,修行了《易鼎心经》的人魔……”广慧低声笑笑:“恐怕 怕都是你的资粮吧,被你当来破入上三境的资粮。” 妙严和尚微微一笑,却是并不否认。 “你创出的心经我看了,奇诡无比,森奥阴谲,与你平生武道大相径庭。”广慧皱眉开口: “跟紫雾脱不了干系吧?” “紫雾深处,是什么呢?”妙严和尚笑了笑,却并不作答:“我拼了命,在紫雾深处,看着了黑色啊。” “黑色?” “真是混沌的颜色,比墨还要黑,只是看了一眼,那一眼……”他伸出手,点了点自己的头颅: “那一眼过后,我的脑子里,突然就多出一些东西了。” 广慧神色动容,沉默不语。 “我想亲眼去看看,亲眼看看在紫雾深处,到底有什么东西。”妙严沉重叹息了一声:“紫雾尽头的黑色,又是什么东西?” 自偶然瞥见紫雾尽头,那潮水般汹涌着的深黑之后,脑海里突然多出来的知识,令他创出了掀起祸乱无穷的《易鼎心经》。 被北卫拉拢后,他走访了那方北国的大小势力,劝服他们一同去探索紫雾。 紫雾神秘,且难以揣度。 此番探寻的人数,自然是多多益善。 “说了这么多,你也不是来找我叙旧的吧。” 妙严僧袍无风自动:“老朋友,说吧,你究竟是什么来意?” “你创出《易鼎心经》后,天下人,便再难容你了。” “人不容我,可那些人魔会容我。”妙严呵呵一笑:“那些人魔还应谢过我,是我的心法,令他们打破了紫雾的桎梏! 令那些下三境的虫蚁,也能看见一条通天大道!” 他声如洪钟,神情满是不屑和讥嘲。 “为了上三境,你真不惜如此?”广慧闭上眼睛。 “废话。”妙严冷声开口:“你当年对无明做出那事,不也是盼他道途精进么?怎么,人越老了,也就越迂腐了?” “我时常很后悔,无明本该成就无上大正觉的,甚至连夫子,都很看好他,有意把无明收入门下。 是我,是我毁了他。” 广慧慢慢睁开眼睛,轻声开口道: “老朋友,我今日到此,是来杀你的。” 请记住本站域名:&ot;&ot; 第一百六十五章 南海国国主 ()广慧的声音虽轻,却重重在妙严和尚心湖响起。 这一次,不再是轻轻滚落深潭的小池子。 更如,蛟龙出渊! 广慧通体萦绕神圣佛光,似要照彻三界上下无间,光耀亿亿万众生。 天地都齐齐轰鸣震动,发出暴雷的声音,在广慧立身处,如有一尊圆满无垢的威德大日,正要冉冉升起。 而他,便立在日轮的中心。 “你真要杀我?”妙严叹息一声。 “妙严,放任你活着,这天下只会有更多人流血。” 广慧如高坐须弥山巅的佛陀,在他身侧有无数诸如电闪雷鸣,日升月落,风雨寒暑,江河湖海等虚象。 虚空如龟裂的镜面,蔓延出不知数百丈长短的深深裂痕。 骤然,便是大地的摇撼。 黄家村民惶惶不安地注视大日方向,在一个人的带动下,争先恐后,朝广慧的所在慌乱叩首。 “你我在这动手。”妙严平静笑了笑:“会死很多人的。” “自然不会在这。” 广慧的声音如雷轰,他体内似蕴含了一轮又一轮血色骄阳,正蒸腾向上,直有撞破云霄之感。 他轻轻抬手,以佛陀拈花的架势,朝妙严打去。 佛声禅唱中,几有法理交织,混沌生化之感。 “真是……麻烦啊。” 妙严轻轻叹了口气,在最后一刹,他原本眼瞳骤然被妖冶的灿金颜色取代。 从妙严的眉心处,陡然生出一只竖瞳。 三只璀璨金瞳凝视着近在咫尺的广慧,有温润像水一样的东西,从金瞳里扩散开来。 它们似蕴藏无尽幽幽暗暗,数不尽的事物,在其中生生灭灭,枯枯荣荣,看似芜杂混乱,零星依稀,却又贯穿一切造物的始终,说不清,亦道不明。 修罗眼 宙光! 所有的都放缓了,最后凝滞不动,定格在一瞬间,天地的颜色由鲜活骤然黯淡,灰扑扑一片。 掠过上空的飞鸟舒着翼,它的眼珠子僵着,眨也不眨。水滴呈溅起的姿态,却不再落下,那群叩首的村民保持下拜的动作,他们脸上的神情定格在不安与惊惧交织的一刹,再也不散去。 在这片灰色的世界里,唯一鲜活的,也唯有妙严。 “老朋友。”他对僵硬的广慧笑了笑:“你不知道,其实我想杀你很久了。” 妙严轻飘飘拍出一掌,以无可抗拒的姿态,印在广慧头顶。 不对! 人影破灭的那一刹,妙严骤然转身向后。 是虚身! “《婆稚阿修罗王观想法》?”一个声音慢慢从极远处传来:“这就是修罗 罗眼么?真是不错的瞳术。” “你怎么可能若无其事?”妙严脸上的神情第一次变了。 “太慢了,妙严,你运转宙光的时候,我早便躲开了。”广慧的声音顿了顿:“真是令我吃惊,什么时候,你竟修炼了这门观想法?” 妙严和尚脸上的神情还来不及变幻,周遭天地的景象,就是一阵翻转。 海雾弥散,水波遮天,巨浪翻滚,重波高叠。 小山大小的浪头一波接一波打了过头,让脚下的水波,都起伏不定。 入目处是一望无际的蔚蓝,鼻尖传来海水潮湿的气味。 妙严心下一沉,面色顿时暗了下来。 “这是南海?”他一字一句开口,面色阴沉:“你疯魔了么?在我抗拒下,还敢运转神足通,强行把我带来南海?” “现在的你……”他盯着广慧,冷声开口:“如此损耗下,究竟会不会死在我手里呢?” 在广慧身边,还站着两个人。 一个是面皮微赤,周身气息有些不稳,显然是破境不久,没能完全掌控自身气机的五境命藏。 另一个,则是带着青玉面具,负手而立的长衫男人。 长衫男人脸上的面具颇为古怪,就连妙严以人仙的修为望去,也无法看穿长衫男人的真面目。 “两个命藏。”他冷笑开口:“你以为再加上两个命藏,就能杀了我?” “无怀破境不久,只是让他来看看热闹。” 广慧默诵一声佛号,对妙严淡淡开口。 那个赤面僧人面皮似更红了几分,他垂下脑袋,往后退了几步。 “要杀你的,不是我,是这位前辈。”广慧退了一步,对身侧的戴青玉面具的长衫男人恭敬一礼: “这位前辈,可不是五境命藏。” “前辈?”妙严心头一凛,他盯着那个负手而立的长衫身影,皱眉开口:“你是?” “南海国国主。” 一道低沉的声音从青玉下传来,他咬字清晰,声音虽低而不混,带着丝丝暗哑。 “南海国国主?” 在妙严惊惧时,高穹上,又有一个少年人物踏云而来。 “茆星子!” 看到那少年人物面貌时,妙严心头一震,他打量了下四周,果不其然,一枚枚古老神符渐次显现于虚空,阵旗猎猎招展,阵纹密布中,有天龙和神象缭绕,白玉宫和莲花交织。 一方古老无比的大阵骤然启动,而妙严,赫然被困在阵法中央。 “小道尔。”妙严眸光雷光爆射,数百里的海水在眸光下纷纷气化,蒸腾成海量白雾。 大阵摇了一摇,却依旧不曾被眸光破开。 “我避世了 本站域名:&ot;&ot; 了近千年,这如今的世事,真是令人捉摸不透。” 青玉面具的男子叹息一声,他身躯微动,便兀自挪移进阵中。 “先是紫雾这等奇诡天象,接下来,竟还出了你这等人物。” 男子单臂一展,虚空便生出无穷瑞光和无穷沉重力道,将妙严的身影淹没在下。 轰!!! 一瞬间,整片海面便沸腾了起来,如同被烧得滚烫的热汤。 天穹的星光似都黯了一瞬,也如同被巨力摇撼,正要簌簌跌落海中。 在巨响声中,妙严口中咳血,双臂衣衫尽碎,暴退出数百里外。 只是一瞬间,他便被青玉面具男子击伤。 “你是谁?你是谁?!” 妙严震愕大吼:“夫子?还是宣文君?!” 这种威势,绝不是人仙能有的东西! “我是人仙。”似看穿妙严心中所想,青玉面具男子声音带笑:“但人仙一境,我无敌!” 又是一阵阵大碰撞,似天地都要翻转过来,一道道无边海浪剧烈打开,又一一被阵法挡下。 白雾弥散,巨量的海水被气化,遮天蔽地。 在一声龙吟后,妙严震怒的长吼,终于戛然而止。 “是你?” 躯壳四分五裂的他提起一口气,目光满是见鬼的恐慌。 在方才一瞬,他最后倾力一击下,妙严终于见到了青玉面具下的真容。 “王……” 他没能喊出那个名字,青玉面具者轻轻一挥手,就彻底绝了妙严的生机。 “天下乱世将至,你这样的人,愈少,便愈好吧。” 青玉面具者叹了口气,轻声说道。 在妙严死去的地方,一团黑色的污泥状物,正从那具不成人形的躯壳钻出。 它散出着无尽阴寒诡谲的味道,几根长着眼珠的触手从黑泥里钻出,慢慢爬动,似要逃离这个地方。 只是没等黑泥走动几步,便颓然散成一捧劫灰,再也不复。 “那是……”无怀望着那一幕,惊愕出声, “妙严曾瞥见紫雾尽头,在那里,他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东西。”广慧面色无悲也无喜:“这种邪术,看来他还没有死。” “没有死?”一旁的茆星子皱眉。 “的确没有死。”一道声音传来。 戴青玉面具的男人开口:“他的真身远在北卫,死的,是分魂。” “但从他的记忆里,我倒是看见了些有趣的东西。”戴青玉面具的男人道:“神足大师,劳烦送我去趟青黎宫。” “青黎宫?” “那些妖修,那头老蛟。”他轻声笑了笑:“又开始不甘寂寞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 骨灰都给你扬了 【两章合一】 ()青黎宫,黄金战台内。 一团团血色污光喷洒而出,还未等落地,就化作种种古怪稀奇的造物,四足并用,狂飙而去。 那些血影嘴里叼着阵旗,按照乾、艮、巽、坤的方位排定次序,齐齐一抖。 阴风滚滚生起,飒飒袭人元神,直扑泥丸宫而去,隐匿的暗雷一闪即逝,恶雾弥漫,毒光邃起。 恶阵已成! 一身血衣,覆着森严铁面具的少年呵呵笑了两声,化为血光,倏忽遁出恶阵之外。 在黄金战台中,他又从血光里显出身形,盯着被困在恶阵里,那头戴莲花冠的道人,笑意戏谑。 “沈真君,这恶阵已成。”左成业慢条斯理开口:“还不认负么?” 他身上是数个前后透亮的血洞,正在缓慢愈合,霸绝的拳意混搅着五色神光,令左成业眉心泥丸宫处,都出现一道深深血痕,几可见骨。 血衣少年深吸口气,骨骼发出劈啦啪啦的爆响声,而随着手中一杆血色大戟碎裂后,左成业的面皮也更苍白了几分。 他没有想到,这一番的斗战,惨烈到几乎超出了自己预料。 “还不认负么?” 左成业没有贸然催动阵法,而是提声,朝被困在恶阵里的白术高喝道。 暗雷肆虐,杀声滚滚,阵中阴风怒嚎,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在白术身侧,是无数散落碎裂的血色兵戈,几乎堆成小山。 “你的替死术。”白术淡淡扫了眼身侧的血兵碎片,开口笑道:“还能用上几回呢?” 这一次,他对上的,居然是左成业。 而距离陈季子设宴的时日,已悄然过去两天了。 这位洛江陈氏的嫡子,手中持有一门护身的重器,名为分水尺,即便在洛江陈氏这等十二巨室里,也是不折不扣的重宝。 陈季子此番来青黎宫,身侧也跟着一名族中的护道者,正是陈季子的族叔。 他修行《天水心经》,又暂时替陈季子掌管分水尺这门重器。 却是隐隐察觉到 桐江的水脉,似乎正在逐渐凝成一股。 便如一团轻散的飘絮,在莫名力量的揉捏下,被慢慢搓成一条绳。 虽然不知缘由,但联想到青黎君数日不见其人的诡异动作,也难免令人心生警惕。 不仅青黎君没有露面,青黎七子之中,也仅只有一个折梅君在场。 至于那些龙宫臣子,尽是统统不见踪迹,音讯全无。 陈季子提议诸人合力,共同去探一探青黎宫的底细,看看这座龙宫深处,究竟与桐江水脉异动,有何关联。 只是这话一出口,便被众人毫无犹豫的拒绝了。 楚襄还当面刺了几句,言语讥嘲。 唯一有所意向的恒安,思虑再三之后,还是摇了摇头。 他们虽然大胆,但胆子还没大到这般地步,去暗访一方圣地 地的底细,这无疑是求死之道。 便是青黎君当场毙杀他们,也在明面上挑不出什么错来。 陈季子设宴的用意也再显著不过,明为论道,实则是找人助拳。 天水阁的宴席上,入座的无不是圣地和世家中人,其中甚至还有两个皇室出身。 如他们这般出身,行走在外时,身侧无不跟着护道者。 便如陈季子那名修行《天水心经》的族叔,便是实打实的五境命藏。 在执掌分水尺下,陈季子那名族叔甚至能抗衡两尊同境界者。 余下如梅之问、恒安、徐雍、一山的吕修竹等,也各自有护道者暗中守备。 十数尊五境命藏,这样一股力道若是拧在一处,在青黎君不出的情况下,他们足以将这座龙宫搅得天翻地覆。 命藏者,在人仙彼此默契下,他们已是明面上的最强战力。 便是偌大龙宫里,也凑不齐如此数量的五境命藏修士。 但没有人愿意无故得罪这尊最古之仙,即便洛江陈氏甘当出头鸟,也没人想要追随。 天水阁中,由陈季子发起的聚会,最终自然是不欢而散。 实际上,在陈季子提议监察青黎宫时,能有资格出声的,便不再是他们这些区区三境阳符的年轻人。 陈季子那位突然出现的族叔在一展袖袍,遮蔽了外界所有讯息后。 天水阁的场中,便多出数十尊人物。 他们衣着各异,面目不一,老少皆有。 有的身着朴素的灰色道袍,背后只汇了一方阴阳大太极。有的服饰极尽华美,灿光满天,将玉殿都映得一片堂皇。 有身姿婀娜,面如桃花的妩媚女人,也有骨瘦如柴,行将就木的白发老者。 但无一例外,他们身上的气息,即便只是不经意泄露,都沉重的骇人。 如同一座座太古前的神山大岳,高高撞破层云,巍峨俯瞰脚下的蝼蚁人间。 他们聚在一起时,虚空都仿佛被压塌,发出不堪重负的撕裂声, 在那群五境命藏之中,白术还见着了两个曾有过一面之缘的人。 道德宗的涵虚老道、谢家的天鬼童子。 一山、高陵徐家、大魔坟、南华宫、汝南乔氏、青神观…… 他们聚在此处,本就是洛江陈氏的意志。 与其说是陈季子设宴,宴请诸多少年英才前来天水阁。 不若说,是洛江陈氏宴请天下世家、圣地,共商青黎宫中一行的始末。 而陈季子和他们,只是被明面上推出来的,用作掩人耳目的。 一行人继续陈季子与楚襄之前的争争吵吵,最终,也是没有一个定论。 而身后空无一人的白术,在席中也难免被众人打量。 这位横空出世,战平重瞳子徐雍的少年道士。 在他身后,竟没有一个护道者! 向来嘴臭 臭的楚襄讥嘲了几句,白术依旧面色自若,不为所动。 实则,看着那群五境命藏的护道者,白术心头亦是无奈。 便是他的师尊,丰山寺的方丈无怀,也才仅仅四境金刚。 在丰山枯坐多年,依旧没有寻到吞灭天人的契机,无奈之下,只得远走南海,寻找破境的机遇。 传讯玉圭上早已没了无怀的消息,也不知道,此刻的赤面僧人,是否已经破境成功了。 白术木着脸,听着那群命藏们争来吵去,辩得面红耳赤,却始终没有个定数。 而在天水阁的不欢而散后,再次登上黄金站台的白术,万万没想到,自己的敌手,竟然是汾阴城的故人,左成业。 面对同为真符种道的左成业,他的武道与神鸦宫尹截然不同。 竟是疯狗般的大开大合,再加上阴森的血兵替死术。 替死术这一神通,出自谢家一门古老的心法《血神经》,也是左成业所修的根本。 以特殊手法祭炼,凝血成兵,不仅能当做法器,且平日蕴养在泥丸宫内,在危机时刻,更能代主身替死一次。 这门神通,白术从未在丰山寺的典籍里听闻。 如今,也自然是第一次得见。 一时不妨下,他几乎被复生过来的左成业重创,打碎肩骨。 白术心思飞速转动,也只在一瞬之间。 他抬起头,凝视周身的恶阵,无数阴风呼啸,有如万千恶鬼哭嚎,正要生撕人的血肉,破灭元神。 “你真以为。”白术耸耸肩:“自己就困住我了?” “不然呢?”左成业微微挑眉,冷笑连连:“我亲眼见你被困在阵中,这还能有假?” “你太慢了。” 白术淡淡开口,留在恶阵中的化身溃散成盈盈光点,骤然消失不见。 在左成业面色剧变的同时,早便已剑遁离开的白术真身,骤然一掌劈落下去。 “我倒想看看。”他的声音滚滚响彻:“你的替死术,究竟还能用几次!” 白术通体赤霞炸开,在全力运转心经下,有如岩浆火河一般,绚烂刺目。 轰! 左成业张嘴吐出一方大印,硬撼白术劈落的那一掌。 在黄金战台的微微颤抖中,两人身形在虚空留下道道残影,大开大合,嗡嗡声不绝。 …… “你押了谁?” 观礼法台上,慧圆和尚对崔元洲开口。 “自然是沈师兄。” 小胖子漫不经心,眼神都在飘忽。 “你怎么了?”慧圆和尚讶异开口。 “我在想,天水阁的那件事。” “天水阁?”慧圆和尚皱眉,他悄悄四望了一眼,以心音向崔元洲问道:“是否探寻青黎宫,那些命藏的大人物自有定数,你操什么心?” “不是这个。” “不是?” “楚襄,我在想楚襄羞辱你我的事。” 崔元洲淡淡开口:“我一向久居深山,在陵池道院里,我的老师是道院之主,我的叔叔是界京山长老。 我会一些粗浅阵法,心性又骄狂,大家看着老师和叔叔的份上,都在奉承我,把我捧到了天上。” 崔元洲面无表情,他顿了一顿,接着开口: “就连我那三脚猫的阵道,都被大家吹成了小茆星子,偏偏,这该死的名称还传了出去,我当时还自以为足,只觉得可算在天下人面前扬名了。” 慧圆和尚嘴唇动了动,刚想说话,周遭几座水晶宫殿里,就爆出阵阵惊呼。 只见黄金战台上,白术接连施展神通,终于一拳轰碎了左成业的头颅。 只是随着一柄血兵碎裂,那覆着森严铁面具的人形,又一次,在不远处凝形。 慧圆和尚沉默了良久,终于涩声开口: “你才年轻,十四五岁的年纪,就不要想太多了。” 黑瘦的和尚叹了口气,对崔元洲笑了笑:“我在你这个年纪,才只是区区耳窍。” “我也想去黄金战台上。”崔元洲慢慢摇了摇头:“这一趟出门,我总算,看见了自己的浅薄。” 老师,你也是这样想的吧…… 崔元洲在心底轻声说了句,随及对皱眉的慧圆和尚大笑一声,洒然拍拍他的肩,望向黄金战台里。 “大丈夫当如是也。” 他眼神闪了闪,慢慢笑了笑: “楚襄辱我的事,贫道日后定要原样奉还!” 此刻,白术与左成业两人,正战到了癫狂。 他每一式都大开大合,毫无保留,体内的苦海佛牵引天地道韵,令他一拳一指,都裹挟着无边的天地巨力。 噗! 白术口吐五色光,直直洞穿左成业的肩骨。 同一时间,他的血气轰然爆发,如若一尊血色大阳,灼灼射出天光。 白术身形一动,欺身上前,与受创的左成业再次硬撼了数十记,两者之间,霞光冲起,精气澎湃,罡风滚滚激荡。 “滚开!” 掌指想触间,半边身子都隐隐发麻的左成业怒喝出声。 一道细长人影突兀显形,将白术与左成业隔开。 他面上涂着极厚重的油彩,艳而丽的颜色,几欲滴出血来。 这是一个约莫五米高,瘦骨嶙峋,裹着长长粗麻的男人。 “阴物!” 白术楞了一瞬,便认出面前的瘦高男人,便是那头吃了汾阴赵府无数活尸,被左成业豢养的阴物。 瘦高男人嘿嘿一笑,手脚如面条般拉长,向白术缠绕过去。 而左成业身形暴退数里之外,胸膛血光沸腾,显然正在疗愈伤势。 白术懒得与瘦高男人纠缠,避过那如蛛丝般缠绕的掌指,随手一拳,就将阴物生生擂了下去。 “开!” 他身后现出一圈五色光轮,如大孔雀开屏般,无数光羽如瀑倾斜,朝左成业狠狠激射过去。 巨大的虹光在上空萦绕,无休无止,白术足踏虚空,面色淡淡。 终于,在随着一声兵戈的碎裂声里,左成业发出沙哑的声音。 “我认负。” 他呕出一口血,躯体是大大小小的伤痕,血衣少年面色无悲无喜,他最后看了白术一眼,就自行传送出战台外。 场中静了片刻,随后便有海啸般的欢呼声袭来。 “我赢了……” 白术盯着左成业消失的地方,目光有片刻的迷茫。 几个月前,他面对那个血衣少年,如同稚童般无力,像砧板上的鱼肉,只是任由宰割。 现在…… “我赢了!” 白术慢慢捏紧五指,轻轻笑了起来。 …… …… …… “你觉得,他们哪个更顺眼呢?” 一处贝宫里,青黎君懒懒躺在龙床上,对阶下恭敬侍立的女儿笑道。 “全凭君上吩咐。”十七公主低下脑袋。 “那个死光头不行,我一看见光头,就忍不住想敲破他们脑袋。” 青黎君看着面上带笑的白术,摇了摇头: “就算是青黎宫要绝种,天下男修都死绝了,我也不会让你嫁他。” “那陈季子呢?”十七公主试探开口。 “堂堂洛江陈氏的的嫡子,会看上你一个低贱妖蛟?” 青黎君冷冷一笑: “那些来观礼的狗东西,还想着来探探老子虚实,真是吃狗胆了!” 十七公主垂下脑袋,顿时缄默不语。 天水阁里,那些命藏们自以为行事隐秘,亲自出手遮掩天机,绝不会被看破。 却没想到,他们的一举一动,在青黎君眼中都如掌上观纹般清晰。 “君上快压服水脉了么?”良久,十七公主轻声开口。 “快了。”青黎君微微颔首,他看着黄金战台上一众少年人物,似突然想到了什么,笑意明快。 “你可知道。”青黎君嘴角上扬:“我修成神道之后,第一件要做的事,是什么?” “杀神足僧和妙严?”十七公主问道。 “不。” “发兵陆上?” “也不是。”青黎君摇了摇头。 “我要去王秋意的坟前。”他望着笼罩整座青黎宫的大阵,似想起千年前那个霸绝的男人,一拳拳,正要打破整座龙宫的壁障。 而他只是缩在法阵里,像个缩头的老龟。 “我要去他的坟前,把骨灰给他扬了。” 青黎君淡淡开口: “不仅是骨灰要给他扬了,若是王秋意还存着元神碎片,就连元神,老子也要给他超度了!” 请记住本站域名:&ot;&ot; 第一百六十七章 梅之问评美 【两章合一】 ()观礼法台上,随着徐雍再一次展开重瞳的眸光后,在如同诸神唱和的道音声中,与之对敌的南华宫沈停云身躯暴退数十里。 他双手划动,衍化出无数妙术、神通,试图抗衡那道如同要司理阴阳的重瞳眸光。 却最终,还是不免被那重重混沌覆压,卷入其中。 白术看见这位南华宫沈停云衣衫尽碎,裸露的身躯晶莹如玉,其中似铭刻无数蝌蚪状的文字,熠熠生辉。 “南华宫的《清净道体》,即便在肉身成圣中,也是数一数二。” 在白术思忖时,一道心音悄然在脑海响起。 他转过头,容貌俊秀的少年人微笑看着他的眼睛。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淡淡行了个礼。 “《清净道体》么?”白术叹息一声。 此刻,黄金站台之上,除了徐雍和南华宫沈停云这一处,其他的,都已渐次见了分晓。 “沈停云的清净道体并不到家,对上重瞳,恐怕讨不了好。” 陈季子温醇一笑,突然话锋一转。 “混成以何为体?”他向白术问道。 这个问话来得突如其来,白术楞了一下,还是回应道: “以空无万有为体。” “若以空无万有为混者,混体与道,为一为二?” “亦一亦二。” “请辨所由。” “亦二者,混据体收,彰名日道;就体通,为通,通收义分,故日亦二。亦一者,道无别通,就收辨通,混无别收,收通为目,故日亦一。” 白术定了定心神,还是慢慢开口,他微微皱了皱眉,道: “陈兄问这些,是想考量贫道?” “沈真君多心了。” 陈季子声音淡淡,没有起伏。 “我只是好奇,沈真君究竟是谁?” “我只是一个兴趣使然的道士罢了。”白术摊了摊手:“还能是谁?” “真君战平徐雍那个重瞳子,又以籍籍无名之声,力压诸强,先后败了神鸦宫尹,丹北左家左成业,世家和圣地的天骄,在遇上真君后,纷都纷折戟。” 高远如白鹤的俊秀少年微微垂下头,他盯着那个戴莲花冠的羽衣道士,轻声开口: “沈真君出身何方?世家,圣地,还是王室中人?郑楚卫三国中,沈真君的故土又在哪一处?” “陈兄对我似乎很是在意。” “或许吧。” 陈季子微微一笑: “青黎宫此番的相遇,实是风云聚会,三十年,五十年,在决定天下权力的战场上,我们这些黄金战台上的,谁将和谁又站在一起呢?” “陈兄的气魄真可谓吐焰生风,野山。” 白术同样笑了一笑: “我心气狭隘,怀不了天下,也怀不了那么多东西。” “沈真君想的是什么?”陈季子带着一丝好奇。 “长生。”白术轻声开口:“我修 修行,是为了长生。” 在两人说话之间,成片的雷轰声骤然爆开。 只见沈停云沉喝一声,翻掌抬出一片浩瀚雷云,护持在宝体周身。 他摩云弄电,如同一尊驱赶风云六气的凛凛雷部正神,噼里啪啦,耀眼无比的光亮在沈停云穴窍中绽放。 雷泽大术 眼见着自己的清净道体即将被重瞳破去,危机关头,沈停云又施展出一门大神通来。 他从雷泽中缓缓踏步而出,原本的衣物早已碎成灰埃,威严的雷光凝成甲胄,覆盖在沈停云肌肤,令他看起来神圣凛然。 “最后一击。”沈停云哑着嗓子开口:“决胜负!” “最后一击。” 双瞳有如两口魔井的徐雍笑了笑,他环视四周,只见黄金战台上其他人都凝神以对,神色饶有兴致。 “最后一击决胜负吧。”徐雍淡淡开口:“跟你耗了这么久,像猴子一样被人围观,的确有点丢脸。” “重瞳小儿,你狂妄!” 沈停云勃然大怒,他双手划动,那方浩瀚雷泽里,便发出大撼动。 漫天的雷云瞬息席卷过去,光焰滔滔,有如天神在云端掷下雷罚的大矛。 沈停云掌指发光,一根三丈长的璀璨神矛便随着无尽雷云,隆然向徐雍电射而出。 轰!!! 无形的场域散开,似要将黄金战台都撕开,神矛中的杀意弥散每一寸虚空的细微处,隐隐连成一张大网,正要将网中的徐雍,从肉身到元神,统统绞杀一空。 在海涛般的雷云逼近前,徐雍神色依然平静,双脚踏定虚空,并不曾稍有移动,如同一颗扎根在山岩里的苍苍老松。 “结束了。” 面对近在咫尺,已逼近眉心泥丸宫的雷罚大矛,徐雍轻声开口。 他重瞳里符文密布,交织出一片绚光。 而同时,徐雍眼里也骤然淌出鲜血来。 混沌光在鲜血淌出的刹那,骤然从重瞳里,暴射而出。 没有激烈的碰撞,预想中的情形并没有发生,甚至连声音,都是微不可察。 无论雷海,还是被沈停云当做绝杀一击的雷罚大矛,在重瞳的混沌光面前,都脆弱到不堪一击。 譬如将霜雪投如装满滚油的大锅里,一切的雷云悉数尽做烟云散。 而这一切,只不过在弹指之间。 沈停云面上的笑意还未消散,脸上的神情,便已被骇然取代。 面对那束混沌光,沈停云目眦欲裂,他匆匆打出数件法器,大印、玉山和铜铃纷纷齐齐发出神威,迎向混沌光。 那些法器,也都如泥牛入海般。 在混沌光正要斩破沈停云的泥丸宫时,黄金战台畔,正督战的折梅君身形微微一晃。 面容清俊的男人骤然挪移入内,他横起手中法剑,挡在骇然的沈停云身前。 折梅君身形微微一晃,他抬起头,面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 而 而那道混沌光,也消弭无踪。 “徐雍。” 折梅君挥了挥手,身后的沈停云便被传送出黄金战台外。 他环视四周,沉声宣告了此战结果。 “胜!” 至此,十六人中,又只剩了八人。 洛江陈氏,陈季子;枯祠,恒安;楚王室,楚;辛桐梅氏,梅之问。 姑臧徐家,徐雍;大魔坟,李飞白;长缙谢家,谢建武;沈墨。 五个世家,三个圣地。 左成业对上白术,惜败于圆满境界的大孔雀神光。 孔雀子曾凭此横行天下的妙术,其中不凡,自然可见一斑。 而楚襄再次对上了楚,这一次,那个两鬓生白的年轻人没有丝毫留手。 那柄名叫的飞剑,将楚襄的斗佛法相斩破了百十遭,几乎生生断送了他的性命。 “沈停云的清净道体若是再强上几分,说不定就能胜了。” 陈季子打量踉跄吐血,被南华宫人急救住的沈停云,惋惜开口道: “用雷泽大术行险一搏,着实是记昏招。” “徐兄力竭了啊。” 重瞳子面色如常,似看不出点滴端倪,但在白术暗自用修罗眼观探下,徐雍一身真早已消竭殆尽,此时只是强撑。 那束破去千般神通,万种妙法的混沌光,对他自身来说,亦是损耗不小。 “道体再强上几分?” 白术有些好奇,他向陈季子问道: “要强到什么地步,才能挡住徐兄的混沌光。” “白姑娘的清净道体。” 陈季子微微颔首,将目光投向被云霓托定的宏伟观礼法台上,笑道: “以她的造诣,想来能接一接那束混沌光。” “白?” 白术同样注目过去。 在观礼法台上,一个满脸娇憨的女孩子正大快朵颐,吃得浑然忘我。 “她拍了我一掌。”白术笑了笑:“我当时只觉得被一座神山撞在胸口,气息都不顺了。” 陈季子楞了楞,随及大笑出声。 似察觉到两人的注视,原本懵懂的白骤然抬起小脑袋,她狐疑地打量了两人一眼,撇了撇嘴角,脸上露出嫌弃的神色。 女孩儿在众目睽睽之下,慢慢翻了个白眼,对两人比出一个大大的鬼脸。 砰! 黑着脸的涵虚老道伸出手,在那个得意到摇头晃脑的小脑袋上,又拍了一记。 白术笑着移过目光,今日事毕,当他正准备挪移出黄金战台时。 突然,一道温润的声音低低响彻开来。 手持法剑,头顶显露万水奔流迹象的折梅君笑了一笑,朝众人开口道。 此间龙宫的东道出言,众人也屏了声息,纷纷朝折梅君注目过去。 “黄金战台,三日后再开,这是老规律了。” 折梅君朗声道: “此间贤达聚集,小蛟 蛟也不卖关子了,下一场比斗,不若就以掣签来定?” 他朝黄金战台上的八人微微一礼,朗声笑道: “不知八位道兄,觉得此法可行乎?” 见折梅君行礼,众人都纷纷躬身,向他还了一礼,便是陈季子,也丝毫不敢怠慢。 “我随意。” 黄衫少年梅之问率先开口,他耸了耸肩,望向白术等余下七人,毫不掩饰眼底的热切。 “七位世兄。”他幽幽叹息了一声,扬起嘴角:“都极美啊,能和你们打,梅某很是欢喜呢。” 在一片死寂或愕然中,他摊开双手,笑意热切。 “广陵王楚高古,如月出东斗,好风相从;徐雍徐兄沉着,似绿杉野屋,落日气清,那双重瞳也别有情趣,梅某很是喜欢。 李飞白李兄雄浑,天生一副北国气象,就如荒荒长漠,寥寥大风;谢建武谢兄豪放,似天风浪浪,海山苍苍,与李飞白李兄形似神不似,却是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至于恒安恒兄,梅某越是看你,便愈发觉得妙趣横生,其乐无穷,便如萧萧落叶,漏雨苍苔,越是细品,其中味道便愈醇。” 此时,周遭早已是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至于陈季子陈兄与沈墨沈真君,便是今遭的重头戏了。” 他清了清嗓子,神色却是意外一正,肃然开口: “季子兄身兼绮丽与冲淡两种意蕴,似独鹤飞于旷渊,下见秋池,又似月明华屋,画桥碧阴。贵气逼人哉,清气逼人哉。” “而沈真君……” 梅之问沉默了刹那,才缓缓开口: “汪汪如万顷之波,澄之不清,扰之不浊,神姿高彻,如瑶林琼树。” 他慢慢笑了一笑: “如月之曙,如气之秋,妙造自然之态,令梅某尤为心折,见之便是望俗。” 黄衫少年嘴角高高扬起,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他嘴唇微动,刚要继续开口时,就骤然被一声沉雷般的暴喝打断。 “梅之问,小子你闭嘴,我辛桐梅氏丢不起这人!” 一个中年文士气急败坏,对梅之问喝骂道: “你再敢开口,我就让你再纳两房美妾!” “反正你们都给我定亲了,回去我就得成婚。” 梅之问幽幽叹息一声,不舍地看了众人一眼: “最后,就让梅某再放肆一回罢。” “诸君!” 他朗声开口,长笑道: “请不要留手,尽情,尽情招呼我吧!能与七位世兄同台,梅某,梅……” 梅之问长呼口气,神色温柔:“梅某甚是欣喜呢,心几乎都要跳出来了!” “我不会留手的。”白术淡淡开口:“你大可放心。” “我也不会留手的。”陈季子声音同样平静。 恒安木着脸,面无表情。徐雍则是暴跳如雷。 余下人等,尽皆是神色各异。 “我把你当 当兄弟诶。”谢建武摸了摸脑袋,苦恼开口:“你居然……” “我可不止把你当兄弟。”梅之问意味深长。 那位辛桐梅氏出身,曾喝止梅之问的中年人,他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见众人都纷纷好奇打量他。 中年人终于按捺不住,他长啸一声,便身化遁光,远远飞离了此地。 “他会死的吧,那个叫梅之问的。” 观礼法台上,白缩了缩脖子,悄悄向涵虚老道问道。 “辛桐梅氏。”涵虚老道摸了摸白胡子,“可真是出了个大风头。” 一旁,正满脸复杂的折梅君清了清嗓子,手中出现一方华美金瓶。 “还请掣签吧。”折梅君无奈笑了笑。 八人对视一眼,纷纷各施手段,朝金瓶处运转神通。 “一。”徐雍捏着自己的玉签,疑惑出声道。 而此时,两鬓生白的广陵王楚朝他望来,在楚手里那枚玉签,同样刻着“一”。 “看来是和你打。”徐雍叹了口气:“真是场硬战。” 李飞白和谢建武同时抽到了一个数字,梅之问则是对上恒安。 “是三。” 白术对陈季子扬了扬手中玉签,同时,也看清陈季子玉签上,与自己同样的数字。 “没想到会对上沈真君。”陈季子笑意温醇。 “我会出全力的。”这位洛江陈氏的嫡子轻声开口。 “贫道亦然。” 两人微笑对视一眼,各自挪移出阵中。 而随着对战的揭晓,场外的人潮,顿时便沸腾了起来。 “师兄。”崔元洲看着白术身化虹光远去,担忧开口道:“师兄能赢么?” “不好说。”慧圆和尚沉默了刹那,摇了摇脑袋,没有说话。 对上陈季子的话,莫说场中几人,便是偌大天下,也无人能大放厥词。 而在观礼法台中,其中一座水晶宫殿里。 俊秀的和尚微微皱眉,他一步跨出,便朝远处的白术追去。 “佛子!” 一旁侍奉的水族等大惊失色,纷纷跟上去: “佛子,等等我们!” 还没等他们跟上,一道温润金光就凭空生起,将一众欲要跟来的水族拦住。 “我有些私事。” 玄谛的声音轻轻响起: “诸位施主,还请等小僧片刻,不必跟来了。” 一众侍奉他的水族面面相觑,终还是作罢,没有跟上前。 …… 在青黎宫气氛火热之际,人声鼎沸的时候。 突然,在万丈深水的大阵外,水波微微一晃,一个中年僧人和一个戴青玉面具的男人,便凭空出现在青黎宫阵外。 “好久没来这地方了。” 望着大阵之内,那数万座连绵不绝的璀璨宫群,青玉面具男人轻轻叹息一声: “看着这些东西,真是令人觉得恍如隔世。” 请记住本站域名:&ot;&ot; 第一百六十八章 有蛟龙处斩蛟龙 【两章合一】 ()“五方五行太玄真光大阵……” 面前是一方闪烁五色玄色,周流循环不休,天地五行不断生化,你中有我,我有有你的玄奥大阵。 足踏芒鞋的神足僧广慧轻轻一指,一股无形劲力就暗自透了进去,从最细微处,每一个符文的所在开始拆解。 过了足足小半炷香,广慧才收回手指,轻轻叹息了一声。 “这老泥鳅,真是愈发畏死了……” 在洞悉五色玄光构成的大阵后,如剥开一层壳子般,其后又有种种不可思议之处。 幽暗的玄水翻滚,如来自九渊的漆黑地底;明黄色的元磁神光交织成网,触目惊心;一道道无边剑气纵横肆虐,杀意透骨;阴晦污浊的血气弥散,只是一眼望去,似乎连元神都欲要腐蚀…… 更有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象,按照老阳,少阴,少阳,老阴的方位排序列定,吞吐虚空,浩瀚莫测。 太乙之化身的阵道神灵端坐太乙海中,周身上下,千百个璀璨眼瞳睁开,正一寸寸搜寻天地异端。 而在阵法最后,是无数星斗纵横排列,每一颗都盈盈闪烁神圣光,太阴、太阳两颗主星尤其瞩目,一颗在喷涂无尽炎阳,另一颗在弥散沸腾寒阴。 两颗主星里各有一尊金乌和一尊玉蟾盘踞,仙道威严浓厚覆压开来,神圣无边,威严无边…… 载德玄水一重阵、地磁元变阵、云霄千夺剑阵、血光元煞大阴阵…… “我当初年轻气盛,性子也颇多急躁。” 青玉面具的男人微微笑了一笑,开口道: “虽然败了那头老蛟,但他一躲进宫里,重重阵法遮掩下,我也奈何他不得。” “我上次来青黎宫时,阵法虽多,却也没到这般地步。” 神足僧广慧叹息一声:“这老泥鳅,越老,也越是惜命了。” 在两人身前,阵法重重,几欲遮蔽天地。 无论载德玄水一重阵,还是地磁元变阵,或云霄千夺剑阵、血光元煞大阴阵等,都足以当成一方圣地的护山阵法,是存世之基。 可单单身前,如载德玄水一重阵这般的,就不下十指之数。 更逞论,在其后,那三道似要阻绝天地的凄厉杀阵,才是今遭的重头戏。 四象吞吐虚空;太乙神端坐海;周天星斗熠熠生辉。 即便只是远远注视,那股杀意也似要斩灭元神,摧却肉身。 神足僧广慧沉默了片刻,轻声念出它们的名字。 “四象斩神阵、太乙光王大结界,还有……” 广慧的声音顿了一顿:“周天星斗大阵!” 这三门阵法,俱是绝地天通前的古老产物,也是青黎君能千百年高卧龙宫的依仗。 尤其是最后一门,周天星斗大阵。 在神人通道未曾断开前,通天的建木依旧支撑上下两界时。 周天星斗大阵,便是威慑了亿万劫数,横压千百纪元的无上杀阵。 青黎君自然没有得到完整的阵图禁制,实则眼前所谓的周天星斗大阵,只是残到不能再残的简本,远无法发挥原阵万分之一二的威能。 可饶是如此,也足以令天下人忌惮无加。 “茆星子若是看到这些,必是很高兴的。” 青玉面具男子轻轻伸出手,面前的虚空便生出一股无穷巨力,如同一尊神象重重踏足脚下的蝼蚁人间。 在整条桐江江水都沸腾、暴起的刹那,一旁的广慧伸出手,制止了青玉面具男子下一步的动作。 “神足大师?” “现在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神足僧广慧低诵一声佛号:“动静,还是小一些吧。” “动静小些?”青玉面具下传来苦恼的笑声:“这老蛟的乌龟壳愈发厚重了,动静小些,我只怕破不开这些杀阵。” “小僧带前辈进去吧。”神足僧广慧笑了一笑,“妖修太众,现在的天下乱局,没必要再添上这把薪柴了。” 四大妖仙作乱,除却青黎君以奴颜媚骨的姿态攀上夫子,从而保全妖修苗裔,令桐江水族超然外。 其他三大妖仙族落,都俱被关隘困住,年年有人轮流值守,不得寸步自由。 若是过分折辱这头老蛟,兔死狐悲之下,人道与妖道勉强相持的局面,难免会被打破。 随着北卫广收天下人魔,乱世的国战早已一触即发。 而在昨日,北卫铁锐士已逼近郑国边关,北卫大庶长亲领二十万兵甲,以游猎演阵为名,也逐渐朝边关处靠拢。 乱世的战火,已燃起来了。 “神足通,竟能做到这等地步吗?” 青玉面具男子深深看了神足僧广慧一眼,目光意味悠长: “佛家六神变,真是令人心向往之。” 广慧微微一笑,却并不答话。 他向前随意踏了一步,在原地,两人的身形便突兀消失不见,像是从来也未出现过一般。 青黎圣地,一处贝宫里。 懒懒斜靠在龙床上的青黎君皱了皱眉,他抬起头四望一眼,虚空中并无丝毫端倪。 他舒了口气,待重新躺回龙床上时,眼神却陡然一变。 这时,一道轻笑声忽得响起。 一个中年僧人和戴青玉面具的男人悄然出现在贝宫里,来得无声无息。 中年僧人双手合十,面色古井无波,看不出悲喜来。 而戴青玉面具者,虽然看不清真容,但那双含笑的眼睛,却令青黎君深深皱眉 。 他突然想起一个人,一个早已死去多年的人。 “广慧,你来我宫里干嘛?” 青黎君沉声喝道: “你还真觉得自己能依仗神足通,在我这肆意妄为?!” 佛家六神变神足通! 令心念行至十方众生所行之处,身心皆如幻。 放眼偌大天下,除却那两尊圣人外,唯一能悄然避开宫中禁阵的,便唯有神足僧广慧而已。 “贫僧只是来看看。”广慧面无表情:“今番不是来与龙君打斗的。” 青黎宫内外,无数的杀阵密布,他虽能逃,但绝讨不了好。 已往几次交手,都是在远离桐江的地界,使这条老蛟无法借助地利。 那个时候,妙严和尚还没有堕入魔道,两人合力之下,也能斗一斗这尊最古之仙。 而现在…… 青黎宫中,有无数杀阵的老蛟,战力已高到了一个可怖的程度,若是广慧独身一人,绝不愿触怒他。 “还算你识趣。” 听到广慧的言语,青黎君手指点了点,微笑出声: “那你这次来,是想替你儿子求个情?” “可惜,可惜了,我青黎铁面无私,向来是不讲半点私情的。” 见神足僧广慧沉默不语,青袍竹冠的男人嘴角上翘,却是愈发得意。 “你儿子对上了洛水陈氏的陈季子,可惜了,只怕是要败。” 他装模作样叹息一声,幽幽开口: “若胜不了陈季子,就得不了魁首,那弥罗灯,也就拿不着啦!” 他走下龙床,拍了拍广慧的肩,面上是掩饰不住的得色。 “可惜你儿子是和尚,不然的话,我还真想和你结个亲家。” 戴竹冠的男人嘿嘿一笑,开口道: “来都来了,别急着走啊,老哥哥吩咐下仆炒几个菜,咱哥俩来喝点?” 在他外出青黎宫之际,妙严和广慧两人联手,可不止一次,将他逼到狼狈不堪的地步。 如今是他的主场,便是广慧修为通天,也难以在其中掀起什么风浪。 “我今番不是来与你打架的。” 广慧侧身后退一步,使那个戴青玉面具的人落到前处。 “阿弥陀佛。”中年僧人面色淡淡:“与你打的,另有其人。” “哦?我就知道你个贼秃没安好心。” 戴竹冠的男人微微挑眉,面色不屑: “你以为我是在哪?青黎宫,老子是在自己家!” 他摊开双臂,放声高笑,眼神分外讥嘲: “老子堂堂最古之仙,修为通天!四象斩神阵、太乙光王大结界,周天星斗大阵……” 青黎君扳着手指,面上笑意愈来愈重: “在我的杀阵下,谁能杀我?谁敢杀我?!你以为老子是在桐江之外?笑话!” 他戏谑盯着面前的中年僧人,嘴角上翘: “你虽修成神足通,我拦不住你,但就凭你身边那人的浅薄修为,也想撼动我分毫?蚍蜉撼大树,不自量力! 你以为他是谁?夫子,还是宣文君?!” “不。” 一道温润的声音突然响起,微笑的青黎君闻言一滞,面上的笑意也突得僵住。 青黎君缓缓转过头,说话那人已摘下青玉,露出面具下的真容。 “我是王秋意。” 他轻轻笑了笑:“我的修为,应该不算浅薄吧?” …… 轰! 轰!! 轰!!! 一瞬间,整座青黎圣地都发生猛烈摇撼,桐江剧震,十方悸动。 镇压水脉的一众龙宫老臣哀嚎出声,庞大如太古神岳的身躯远远倒飞出去,连眸光都黯淡了不少,显然受创不轻。 “不!不!” 老龟声嘶力竭,他那玄妙无穷,天生阵纹的龟壳,在方才都被生生崩开了一角。 方才那一瞬,他们同时被一股巨力打飞了出去。 无力压制,本已逐渐炼化的水脉如怒龙出闸,生生遁入了无尽桐江中,再也不见了踪迹。 “不!不!” 老龟怒吼连连,他张唇一呼,便有无数条秩序神链自虚无生出,划过无穷距离,正要将重新隐匿桐江的水脉拘禁回来。 砰! 老龟口鼻出血,璀璨晶莹的血滴如钻,洒落不少。 中年僧人面无表情地收回拳头,他左掌轻轻一捏,那本已探出不知多少长远的秩序神链,也统统一齐粉碎。 “广慧。”老龟认出了中年僧人面容,不甘咆哮道:“你坏我青黎宫好事,这桐江……不!这偌大天下妖修,都与你这贼秃不死不休!” 老龟话音刚落,广慧就轻轻捏了个剑指,粗重如山岳的剑气转瞬即逝,只在眨眼间,就将老龟四足统统削去。 老龟忙不迭缩回脑袋,一道道剑气如暴雪打芭蕉般,与龟壳相触之下,生出灿烂的符文火花。 瑞霞万丈,铿锵震耳。 在老龟一身龟壳尽数被斩碎,心头骇然欲绝,只待闭目等死之际。 耳畔,一道暴烈的妖龙长吟声,横跨无尽距离,悍然响彻开来。 “君上!” 老龟既惊且喜。 在妖龙唱和下,广慧的漫天剑气被一扫而空。 其他龙宫老臣也趁此机会,各施神通,忙不迭将老龟救了回来。 本站域名:&ot;&ot; “你……”老龟呕出一口血,心头悲愤欲绝:“你怎敢!” “放任那头老蛟修成神道。” 看着诸多龙宫老妖结成阵势,一副如临大敌的惊惧模样,广慧依旧脸色不变: “这天下人族,还有活路吗?” “你!你!”老龟身躯颤抖,却不敢出手。 “虽不杀你们,但小小惩处,却是难逃!” 不顾水族众妖的眦欲裂目,广慧缓缓伸出一只手,掌心朝下,朝他们慢慢压了下去。 隐隐,在广慧身后,有一尊大佛端坐十二品莲台上,通天彻地,无数佛光氤氲成光雾,照彻三界上下无间。 大佛随着广慧的动作,也缓缓伸出掌心,朝众妖覆压而下。 一只金色手掌如遮天蔽地一般垂下,似蕴含万万千劫力,震彻诸天神圣。 噗! 随着滚滚血雾散出,一切声音都骤然停息。 广慧平静收回手掌,他目光微凝,似望穿了层层虚空。 “阿弥陀佛。” 他合掌叹息一声,面上露出惊叹之色,慢慢笑道: “剑术已成君把去,有蛟龙处斩蛟龙!” 在虚空深处,数千丈长短的青蛟怒吼连连,他不断牵引青黎宫内外的杀阵,却也只是徒劳。 那是一方荒凉枯寂的小世界,隔绝了外界一应变化。 任凭青蛟如何挣扎嘶嚎,那宫内外的无穷杀阵,却始终没有半分响动。 “这是什么神通?!” 被王秋意摄进小世界的青黎君声如滚雷,那数千丈长短的蛟躯上,已鲜血淋漓,惨烈不忍直视。 他话音刚落,王秋意就一掌劈落,如同拆分阴阳。 蛟躯被从中劈断,小世界都发生大撼动。 青蛟身躯发光,勉强将断开的肉身连在一处,神曦喷涂间,正恢复自身伤势。 “你真要鱼死网破!” 他蛟鳞齐动,毁灭天地的阴雷便如骤雨一般,劈头盖脸打了过去。 噗! 漫天阴雷被一只大脚统统震碎,在青蛟震怒的目光中,他那粗大如山岳的头颅被狠狠一脚踏中。 轰轰轰! 小世界中,一切的声音先是静止,随及猛烈爆炸开来! 数百里内的尘土暴烈飞起,带着鬼哭狼嚎的声音,四向迸射着! 一切静止后,气息奄奄的青蛟无力倒地,他身下是深深的大凹坑,如若大峡谷。 地形被彻底改变,山岳被统统打碎,一片沟壑纵横。 大袖翩翩的男人笑意温醇,身上并无半点尘土的痕迹,飘然若仙。 “可服了?” 他踩了踩脚下的青蛟,微笑开口道。 第一百六十九章 黑天子 【两章合一】 ()“你,你……” 青黎君怒吼一声,勉强抬起蛟首,一点点,顶着沉重无匹的力道,把自己撑了起来。 “你敢辱我?!” 一尊千丈长短,每一片鳞甲都璀璨发光的狂暴无垠大蛟,正震怒发出大吼。 他身上迸发出无量光明,照彻万万里的浩然强光,小世界里的天地在蛟吼响起的同时,都齐齐黯了一刻,随及,如同天神在冥冥虚空洒下第一颗火种般。 整个世界,突然都亮了起来! 澎湃浩荡的真轰隆炸开!虚空都呈现一种诡异的扭曲和颤抖,仿佛要被巨大青黎君身上的强光烧灼、熔毁! “你敢辱我?!” 青黎君的吼声如神雷刺破天宇,在大地上投下渊海般的声浪。 他身上的光明洞穿层层虚空,一寸寸最细微处,激荡无穷元,正要将排除千里之内一应有无形的物质。 “辱你?”王秋意微微笑了笑:“又不是一次两次了,也该习惯了罢。” 在一瞬间,远比青黎君身上更强横百倍、千倍!至纯至粹的血气如大日一般,从王秋意身体每个穴窍轰然炸开! 万里之内的空间,无数被青黎君搅乱,溃散狂暴的虚空乱流以王秋意为中心,骤然向四方暴退溃散。 在无休无止的血气簇拥下,面上挂着笑意的男人抬起脚。 随及,重重一踏! 轰隆!!! 在数千米大地不堪重负的爆响和哀鸣之中,漆黑的裂缝迅速蔓延开来,深不见底,虚空一层层扭曲坍塌,狂暴无匹的力道以青黎君蛟首蔓延开来,以蹂躏一切的姿态粉碎爆裂。 小世界剧烈颤抖,如同在王秋意一踏之下,似要颤抖解体一般。 剩存的山峦成片成片炸成劫灰,江河改道,湖海逆流, “吼!” 青黎君刚刚发出吼叫,那声音便戛然而止。 荡开的风波让小世界一切都停滞了刹那,随及更加猛烈的余波,以倾覆一应有无形之物的态势,更远扩散开来。 那方才还绽放无量光的魔蛟声音一顿,此时的他,却连惨嚎,都已来不及发出了。 每一寸皮肉都如同被神象沉沉踏中,撕裂一切的无匹力道骤然降临。 虚空还原成混沌的本来形状,气、形、质三者浑然一体而未分离的迷蒙形状,无有东西,不分南北。 被一脚踏中的青黎君懵懂了刹那,连神智都陷入了暂时的昏昏,飘忽如飞絮的神意茫然转动,却是一无所得。 而后…… 便是撕裂元神的莫大痛楚! 痛!痛!痛! 千丈长的古老蛟躯在踏中的瞬间,便轰然炸开! 天生神纹的蛟鳞齐齐粉碎,碎成无比微小的事物,又在沉重力道的碾压下,再次分解。 晶莹如温玉的蛟龙骨满布着深深浅浅,大大小小的碎裂痕迹,下一次刹那,又骤然碎裂成粉末。 刺目的灼灼血液如天河决堤,四下倾斜开来,继而,又化成漫天的血雾。 青黎君的痛呼声还未响起,便已悄然无踪。 “好像把你骨灰给扬了。” 一阵罡风鼓荡,将粉尘和血雾都统统消弭,丝毫不剩。 收回血气的王秋意看着这一幕,遗憾耸耸肩。 “我不是故意要扬你骨灰的。”他面上笑意不减:“老泥鳅,赶紧起了,别给我装死。” 他话音落下时,便有一道神音迸发,朝一颗小小灰埃处落去。 嘭!!! 青袍竹冠的男人踉跄抬手,化解了王秋意发出的神音,他被击得后退数十里,两臂微微颤抖,嘴角也沁出血来。 青黎君面上毫无一丝血色,惨白如纸。 他死死盯着王秋意,眼里汹涌窜出滔天的杀机来。 “金蝉九死术。” 王秋意对青蛟的杀机视若无睹,他轻轻击掌,眼底罕见流露出一抹赞叹之色。 金蝉者,九死方得一生。 在绝地天通之前,金蝉,也是天地间少有的一种异数。 金蝉九死,九死便是九劫,度过劫波后,便是一方天地神圣,古老至尊。 远古先民曾观摩金蝉度劫的变化,创出了《金蝉九死术》这门大神通,流传后世。 活了无尽岁月的青黎君,曾苦心孤诣,细细探访过每一处古老遗藏,也侥幸得到了这门,远比左家替死术高明了不知千百倍的无上大神通。 在王秋意的注视下,随着一声清越的古怪蝉鸣,青黎君一身的气机瞬间上涨,只是短短一个弹指,他惨白的面皮便再度红润,血气鼎沸如天海。 在那声清越的古怪蝉鸣过去后,本被一脚踏死的青黎君,竟诡异回到了全盛的清形。 长达数千丈的大蛟蜿蜒着蛟躯,盘踞在混乱虚空之上,如同一尊威赫无比的太古天龙,他自灰云里垂下比山岳更庞大的蛟首,每一寸鳞片都铭刻有天生神纹,闪烁森森冷芒。 那两轮如魔湖般的眸子俯瞰着虚空下,那个渺小的人影。 青黎君沉重的声音响彻小世界每一寸虚空,带着刺骨凄寒的杀意。 “王秋意,你怎么还活着?!” “或许。”笑意温醇的男人耸了耸肩:“是吉人自有天相吧。” “千年前,少丘山上,我,斗僧空法,南华宫老宫主还有郑国那尊黑天子,我们四人……” 天龙般庞大的蛟躯在虚空中缓缓划动,如同一座太古神岳般沉重,将虚空都压得微微颤抖。 “我们四人,明明已将你杀在少丘山上了。” 青黎君的声音带着一丝疑惑,他俯视着那个渺小的人影,语气不解。 当时少丘上那一战,是前后两千年内,最巅峰无过的一战。 他,最古之仙的名号,从来都真实不虚! 而余下三人,也各有不凡,曾霸绝一个时代,屹立在武道巅峰。 南华宫老宫主,是史上唯一一个将《清净道体》修炼到圆满,更凭此证就长生金身的无上存在。 他曾单凭肉身之力,不闪不避,硬接了王秋意三十招,毫发无 无损,一时震动天下。 而斗僧空法,出身自金刚寺内,修行《枯寂心经》,一身所学神通无数,融贯百家所长,淬万法于一炉。 斗僧空法的威名,曾逼得当时的北宗烂陀寺闻风远避,丝毫不敢与之撄锋。 他晚年曾创出金刚寺最强的攻伐神通转轮印。 号称杀伐无双,能转轮生死,劈分法道。 在那个时代,斗僧空法的威名,丝毫不弱于现今修成神足通的神足僧广慧,甚至在杀伐一道上,还犹有过之。 而他创出的大神通转轮印,时至今日,也无人能有所超越。 一直是金刚寺藏经阁中,杀伐一道的魁首。 斗僧空法在少丘山围剿一战后,回到金刚寺里,便号称伤重不治,早早身死。 而郑国黑天子,这位隐居幕后的至尊者,也是郑武王胆敢举事的依仗。 也是四人之中,唯一能稳压王秋意一头的人物。 四位当世的无敌人仙,在少丘山的那一战上,还有不少圣地之主,世家老祖的参与。 神鸦宫、大魔坟、辛桐梅氏、长缙谢家、青神观、摘星宗、龟城、枯祠、折兵山、…… 天下三国,世家圣地,这是一场少丘山上的绝杀。 郑国黑天子曾被宣文君评点潜力已尽,终身无望上三境,而在他之后,横空出世的王秋意,便顿时为天下人瞩目。 前宋覆亡,已在各方势力的推动下,成为了无可更改的定数。 而作为力要挽前宋天倾的王秋意,也成为众矢之的。 少丘山上,是三国分化以来,唯一一次,也或许是最后一次,各方势力的齐齐联手。 人仙陨落如雨,少丘山被各色血液浸透,那方古老的巨岳,早被巨力打散成齑粉,连山根都暴碎,只留下深不见底的巨大凹坑。 最后一刻,是南华宫老宫主冒死挡住王秋意的惊世一击,斗僧空法以转轮印劈开了他的六阳魁首,黑天子粉碎了其肉身与元神,青黎君再施展钉头书,以咒杀之法,绝了天上地下,王秋意的一应生机。 一应人仙再齐齐发动绝阵,拘禁了少丘山千里内的所有变化,使这方古老巨岳所在,彻底沦为死地,寸草不生。 青黎君作为那一战的目睹者,是亲眼所见,王秋意已死得不能再死了,全然死透。 可眼前的一幕幕,又无不提醒他。 那个千年的亡魂,似乎又在地渊里爬了出来,瞥见他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青黎君心头一颤,一股寒意油然而生。 他先是一呆,而后,心头杀意更是大盛。 “谁救了你?是斗僧空法?” 他瞥见王秋意的小世界外,正一掌镇压了无数龙宫老臣的神足僧广慧,冷笑开口: “难怪他回金刚寺后,就早早病死,我还以为空法真是受创不轻,才无力回天,没想到啊,还有这一层缘由。” “该死的金刚寺,竟还心向前宋?!”大蛟发出雷吼的暴烈声音,眸光幽暗:“当真不知死活!” 他鼻尖呼出风雷,鳞甲上神光凛 凛然,灿灿生出辉光,天龙般的神圣造物围着王秋意转动,目光不善。 “王秋意,我若把你还活着的消息说出去。”青黎君眼神戏谑:“这天下三国,世家圣地,会不会齐心协力,再上演一遭少丘山的故事呢?” “不会。”王秋意面色淡淡:“若不是夫子和宣文君警告我,真以为,你们能安稳活到现在?” “夫子?宣文君?”盘踞虚空的大蛟目光一凝:“两位圣人见过你?” “再说了。”王秋意负手而立,大修翩跹。 “南华宫那个老乌龟,他就算还活着,也只是苟延残喘,艰难度日罢了,至于黑天子……” 他声音一顿,似想起千年之前,那个唯一能压下自己一头的男人。 “看如今的郑国时势,其糜烂之状,三国中为最胜者,世家、圣地把持朝纲,大权早早旁落。” 王秋意声音带笑:“如此来看,黑天子,想必早早就死了罢,他若还活着,这郑国也不会是今天这般模样。” 大蛟冷笑连连,却是也未曾反驳。 “但前宋,是真切的灭了啊,王秋意。” 青黎君的逆鳞处,微微生出光辉,而此刻,在小世界外,那无可记数的庞大杀阵,终于被呼唤牵动,也隐隐生出光辉来。 他心头一松,底气也更足了几分。 看着面前的男人面无表情,大蛟眸中升起戏谑的神色:“看着前宋亡在眼前,王秋意,你……” 一声巨响当空爆发,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在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震怖爆响声中,贯日长虹的无量光辉里,虚空四裂,如同被摔碎的琉璃镜子。 大蛟眼神刚刚一动,身躯便再度碎成漫天血雾,那无穷杀阵还未启动,便再度被小世界禁绝。 伴随着清越的蝉响,再度显化身形的青黎君既惊且怒,他盯着平静收回拳头的王秋意,怒吼连连。 “怎么会?怎么会?!” 千年过去,自己竟在他手下,连一合都走不过了吗?! “还剩七条命。” 王秋意眉心裂开,一只璀璨的金黄竖瞳就凭空出现。 他两眼早已金黄一片,像是万钧的黄金都熔化在眼瞳之中。 《婆稚阿修罗王观想法》 丰山寺无怀从荒祠里,共拿到了包括《婆稚阿修罗王观想法》在内的三门大神通。 而那方荒祠,本就是王秋意的衣冠冢。 魔神般的男人淡淡抬起头,被三只金黄的瞳孔直视着,青黎君身体微微一颤。 而小世界外的无穷杀阵,任凭他如何催动,却都再无分毫响应。 “还剩七条命。”王秋意声音淡淡:“那我就再杀你七次。” 如若一尊真阳滚落大地,无数滚滚热浪伴着声浪骤然炸开,万顷的烟尘激荡,虚空如破布一般被随意撕揉,发出哗啦啦的巨响,不断滚炸、哀嚎! 金色的血气淹没了天地,天地之间一切色彩都黯淡了下去,唯有那抹金光。 寸寸脆响声接连响起,声音虽轻,却 却一声声,都清晰响彻在虚空中。 那方小世界,至此,终于濒临破碎。 一掌镇住龙宫群妖的广慧叹息一声,他扬起僧袍,伸掌朝虚空的不可知处按去。 嘭!!! 随着一声巨响,广慧身躯颤了一颤,往后倒退出数十步,面色也微变。 而这时,此战的结果,也终于见了分晓。 尘土喧嚣之中,小世界内的六气彻底混乱,风雷相加,沸腾的火水逆流而上,如同飞瀑。 在深深的凹坑里,身躯被打成数截的大蛟喘息不停,他艰难挪动身躯,欲要重组肉身,却终是难以为继。 “饶恕我……” 大蛟重重咳血,朝那个面色冰冷的男人苦苦恳求,“我还有用!” 现在,是他最后一条命了。 “你有什么用?”王秋意笑了笑。 “我可以帮你复国!”青黎君挣扎抬起山岳般的蛟首:“我桐江无数……” 嘭! 他话还未完,整片蛟身又再次炸成血雾,在惨呼声,只剩下蛟首的青黎君目光瞬间黯淡,连气息都似有似无。 “复国……”王秋意没有理会他的惨呼,他轻轻捏起五指,沉默了片刻:“复国……” “我和其他妖仙互相立了法契,我若死了,他们必有所察!人道与妖道之间,便再无个中间人维持!” 青黎君勉强开口:“这天下乱局,你非得让它更乱吗?!” 在四大妖仙乱世时,青黎君曾被推举为妖皇。 天下妖仙,或多或少,都与这尊最古之仙沾亲带故。 人道与妖修之间,大多的联系,也是通过这尊最古之仙传达。 见王秋意依旧不为所动,青黎君犹豫了片刻,终是愤然开口。 “我有一个消息,用来赎命!” “什么消息?”王秋意淡淡抬起眼。 “黑天子。”青黎君吐出血来,大吼出声:“黑天子,他还活着!” 而这时,一直面色淡漠的王秋意,终于第一次神色动容。 青黎君神念微动,便把无数讯息传了过去,而王秋意的眼神,也骤然冰冷。 在漫长的等待中,青黎君仅存的蛟首死死盯着面无表情的王秋意,心头始终惴惴不安。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王秋意微微抬首,一道残缺的小巧金印,便从青黎君的泥丸宫内飞出。 青黎君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神道符诏飘远,被王秋意捏在掌心,虽心头不甘,却也只得无奈低下头。 “此事过后,你要约束一众妖修,不得有丝毫妄动。” 高远淡漠的声音从上空传来,在青黎君忙不迭点头下,王秋意接着开口: “青黎圣地,封江千年,无论内外,都不得有擅自进出者。” 王秋意盯着粗大如山岳的蛟首,微微一笑: “龙君,可服了?” “小蛟……” 青黎君深深叹了口气,把头又低下几分:“小蛟服了……” 请记住本站域名:&ot;&ot; 第一百七十章 未来视 【两章合一】 大笔趣abi “龙君真是客气。一笔。yibi更多好看小说一笔yibi” 王秋意微微一笑,随及轻轻张开五指。 一旁胆战心惊的青黎君瞥见他的动作,心头又是一颤,庞大的山岳的蛟首微微放光,令虚空都一阵荡漾,似要随时遁走。 在王秋意松开五指后,那方残破不堪的小世界便悄然消失无踪,重新被王秋意收回。 他看着大蛟的动作,面上露出一抹笑意。 “龙君。” “小蛟……”青黎君讪笑回道:“小蛟在。” “烂陀寺的慈载和尚在你这处?” 原本心头惶恐的青黎君气息稍定,他思忖了片刻,心头却又更加惶恐。 王秋意这人,他是绝然得罪不起的,金蝉九死术被悉数破去,他杀自己,比砍瓜切菜也难不了不少。 千年之前,自己虽还不是敌手,但面对眼前这人,也远远不会像此刻这般狼狈不堪,毫无还手之力。 可北卫…… 青黎君心头思绪变化,内心一阵急躁。 那方北面的大国,同样也不好惹…… 若烂陀寺方丈死在他的地界,如此一来,便真是有些麻烦了。 “慈载和尚早已启程北卫了,他是来找小蛟商议探索紫雾的事,” 电光火石之间,青黎君便已作出决意,他半真半假开口: “小蛟没有答应。” “紫雾?” “慈载和尚、妙严禅师,这两人联合了一众北卫的名门望族,甚至连北卫王室,都有参与其中。” 青黎君老老实实道: “紫雾里曾坠下一些东西,是不小的造化,广慧大师的天人,小蛟的神道符诏,都是得于紫雾的造化。” “你怎么不去?”王秋意笑了笑。 “紫雾太过诡异了。”青黎君如实开口:“小蛟怕死。” 王秋意罕见楞了一楞,他盯着青黎君看了半响,微微挑眉。 “不愧是你。” 王秋意身形一晃,便消失在原地, “待我去杀了慈载,再来问你的罪。” 青黎君震愕抬起眼,不止王秋意,连远处面色木然的广慧都已不见了行踪, 他眼神闪了闪,长长低吟一声,天地之间,有模糊的诵经声隐隐传来,有如一尊尊远古神明盘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