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怪有田有点钱》 01章 狄邱难民 乘黄之地,商离国,黎阳城。 东城门外的驮兽驻场处,十多头形似巨犀的驮兽,拖着满戴载货物的钝重笼车徐徐前行。 大概是嗅到新鲜草料的缘故,经历数日艰难跋涉的驮兽们俄然兴奋起来,原本秩序井然驮队也出现骚乱迹象。笼车的驮手们急忙拽紧缰绳,试图控制住躁动不安的驮兽,不过却收效甚微。 眼见着驮队就要扯得分崩离析的时候,走在最前方的独角犀兽却陡然回过头来,从喉咙里漏出一声低吼—— 那头犀兽体形比其它驮兽足足大上一号,其右前足戴着一枚玄符浮雕的青铜足环,背后既未拖拽笼车,头顶独角亦未被剪去。犀兽吼声有如雷鸣般震颤着驻场,驮手们身上纷纷炸出鸡皮疙瘩,而原本蠢蠢欲动的驮兽群也有如被冰鞭抽打过般,刹那间安静下来。 驮兽们就像臣服首领威势般的挟紧尾巴,在驮手指挥下乖乖进到驻场旁侧的仓库区域。早已等候在那里的役工们松了口气,纷纷抢上前来安置笼车,继而再把笼车装载的大宗货物给挪到仓库里。 那头镇服兽群骚乱的角犀并没前往卸货处,而是稳步朝着旁边商馆走去。 角犀的重蹄震颤着地面,但擦身而过的役工却仿佛早习惯般的没露出半点恐慌。商馆那边,也有一伙计恭候般的站在门口,手里还抱着一套衣裤。 角犀在商馆前停步,打了个响鼻,随即仰起前蹄摆出站立般的姿势。 重达数吨的角犀想光靠后腿撑起身体,在常识来说是不可能的。然而仰身途中角犀的身体却不断缩小,到彻底站立时已变成一全身的胡须汉子模样。只见胡须汉子身上纠结着精壮肌肉,阵阵热气从皮肤毛孔散发出来。 汉子看向右腕,见着那枚青铜环亦变回腕轮套在手上,才松了口气。 “崔爷,您辛苦了!”伙计向胡须汉子恭敬低头,并递上抱着的衣裤。“全靠您沿途罩着,这趟驮运才直到最后都没出岔子。” “哼,每月从东家那里领那么多银奉,要是连这点事也办不了,那我崔五也不用在道上混了。”自称崔五的胡须汉子,边说边抬头望向商馆前写着“日升昌”的招牌,随即从伙计那里接过衣裤。 “黎阳这边没出什么事吧?少爷平安抵达了吗?”崔五边穿边问着。 “回崔爷,少爷在半月到黎阳城。没出啥事,倒是在途中捡了个难民回来。” “咦?难民?”崔五闻言愣了下,随即咂了咂嘴。“这世道捡个难民也没啥稀奇的,是津波那边的吗?” “不是津波,听说好像是从叫‘狄邱’的地方来的……崔爷可曾听过这名?” “狄邱?这名字好耳生。”崔五也算老江湖了,在商离国和周边邻国都曾留下过足迹,然而其中却从未听过“狄邱”的名字,当即摇摇头。“没听过。不会是哪地方犯了事的逃犯,胡乱编个名字来充数吧?少爷怎么说?” “少爷好像对他相当感兴趣。”伙计说着压低了声音。“听说那家伙被发现时遍体麟伤,奄奄一息。少爷甚至用掉了一整瓶‘凤凰灵水‘来救他,可把我们小姐给心疼得要死。” “凤凰灵水?还一整瓶!?”哪怕老江湖如崔五,闻言也不禁愣住。“喂喂,就算总社那边‘凤凰灵水’也是有价无市的稀缺灵药啊,居然用在难民身上?那家伙有啥特别来头吗?” “没有没有,完全没有。”伙计闻言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 “倒不如说那家伙根本像傻子。最开始连话都不会说,现在倒是勉强能说几句话了,但却病殃殃地连水都提不了,更别说做别的事了……小姐时常叨念着这笔生意是亏了血本,不过少爷做的事嘛,您知道也没人敢多嘴。” “既然如此,那就少在背后说这些有的没的。”崔五瞪了伙计一眼,但却对那来自“狄邱”的难民生出兴趣。“那家伙叫什么名字?还在黎阳城吗?” “当然在。小姐可是赌咒发誓说,在他还清凤凰灵水的药钱以前,绝对不会放他走的。名字好像是叫‘谷辰’的样子……啊有了,崔爷你看那边。”伙计说着指着远处仓库处,示意崔五看过去。 崔五把视线移过去,随即见到了伙计口中那叫“谷辰”的家伙。 那人看上去相当年轻,年龄大概跟崔五的徒弟相仿。身材算高但体格却偏瘦,相貌则多少带着书生气。其身上穿着一件不知从哪犄角旮瘩里翻出来的、白得泛灰的旧布袍,而肩上则斜挎着一单肩布包,除此以外便别无长物,整体看来相当缺乏气势。 白袍青年似乎刚从街道转悠回来,商馆外突然多出的大群驮兽似乎让他相当吃惊。只见他一边谨慎保持着距离,一边朝仓库那边绕过去。崔五带着几分兴趣仔细观察着他的动作,片刻后却失望地摇头。 “……不行,这货果然派上不用场。” 像崔五这样的行家,光看对方走路姿势就能大致推断出对方的底细。 那白袍青年走路时脚步虚浮,肩膀微晃。前者证明其下盘不稳,而后者则又表示其上半身也缺乏锻练。再加上在低头啃瓜的驮兽前那战战兢兢的反应,甚至连骨气上都很难给人以期待。 这样的家伙要是到驮队恐怕连两周都活不过,果然是笔赔本生意。 崔五在心里肯定了“派不上用场”的评价,对被浪费的珍贵灵药发出一声叹息。这时候远处传来招呼声,崔五偏头望去,只见着手下一驮手正从驻场处匆匆跑来。 “头儿,这货我带来了。” 那驮手肩上扛着一捆用晒干树藤编织的藤索,脸上则露出怎么也掩不住的紧张神情。崔五点头从驮手处接过藤索,转而朝旁边伙计命令着。 “喂,快去准备口铁箱子。” “铁箱子?装这个吗?” 伙计闻言不禁愣了下。藤索确实是驮队常用来捆绑货物的家什,但再怎么样也没贵重要需要装进铁箱子的地步吧?不过崔五只用一句话便解释了伙计的疑惑。 “搞快点。这货说不定‘变怪’了。” “什么?变、变怪!?” 伙计闻言顿时变了脸色,随即再不敢耽搁地朝商馆匆匆跑去。 …………………… 也许不需要刻意说明,但“狄邱”其实是“地球”的误读。 至于那件不起眼的旧布袍和布包等,则是谷辰找日升昌临时借来的。 对登山途中遭遇暴雨而连人带包滑落山崖、醒来时便发现已然穿越到此地的谷辰来说,随身衣服除了那件已被扯得稀烂的冲锋衣外,就只剩下背心裤衩而已。这件旧布袍起来当然不怎么舒适,但好处是哪怕弄脏也不用太费力清洗。 谷辰有些无语地看着溅到衣袖上的半块瓜肉,忍着嫌恶将其拔拉下来。 此刻那些驮兽正埋头啃食着役工喂给它们的“甜点”,一种大小像西瓜的黄皮瓜类。眼前驮兽看起来像是被锯掉角的犀牛,然而啃食果蔬的贪婪光景却又和家猪类似,在地球怎么也找不到类似的动物。 “这里果然是异世界吗……” 再次确认这点的谷辰忍不住叹了口气,习惯性地伸手去扶眼镜。 不过摸到耳梢空空时,谷辰才想起眼镜早在摔落山崖时便已砸飞出去。 对原本有相当度数的谷辰来说,没了眼镜应该会造成睁眼盲的困窘局面。然而不知是否凤凰灵水在修复身体创伤时连近视也算在内的关系,现在谷辰就算没了眼镜也能看清楚相当远的光景。 要说惊喜的话,也算是相当意外的惊喜。 谷辰穿越到这处被称为“乘黄”的异世界,已两周有余。 “乘黄”大地,从地理环境到文化风俗都和古时候的华夏大地高度相似,其语言也跟汉语没多少区别。虽然穿越之初谷辰曾懵逼了一阵子,但现在他已经大致能听懂乘黄人的话了,日常交流也能做到。 只是对那些像小篆般的乘黄文,谷辰暂时还没办法流畅辩认,因此读和写上都退化到了幼儿园水平。另外虽然凤凰灵水修复了四肢脏腑的创伤,但元气大伤这点却只有徐徐调养,现在他做不了重活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让开让开!吃闲钱的别挡事!” 背后传来毫不客气的吆喝声,谷辰慌忙闪到旁边。只见着几名役工扛着沉重麻袋朝仓库奔去,并在擦身而过时露出毫不掩饰的轻蔑眼神。 谷辰嘴角微微抽搐,怒力忍着想伸腿绊人的冲动。 (算了,也怪不得他们吧……) 谷辰在心里叹了口气。其实也怪不得这些役工投来冷眼,毕竟他现在既不能做活又不能读写,在众人眼里确实和吃闲饭的没啥区别。 事实上,如果仅仅只是“吃闲饭的”倒也罢了,谷辰还不至于招来众人如此嫌弃。可问题在于,他是用掉一整瓶“凤凰灵水”才救活的人! 要知道,凤凰灵水是以稀有凤凰翎羽为素材、由坊师精炼的珍贵灵药。据说一滴价值就足以抵得上役工们的十年薪水。花费如此昂贵代价救活的家伙,居然派不上半点用场,对常人来说会感到失望乃至恼怒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吧? 这样想的话,谷辰也就多少能接受眼前的待遇了。 当然接受归接受,但谷辰却半点也开心不起来。 毕竟“穿越异界”这样的桥段在故事里看还不错,但在现实中谷辰可是相当于突然间被流放到异国他乡。家族亲友,学校住所,资产名声,曾拥有的事物全都一概归零了哦!?事实上一概归零还算好的,真要说起来的话,谷辰此刻的境况可比那还要恶劣。 “喂,你这家伙,早上跑去哪儿了?” 这时候就像要证明谷辰预感般,从背后传来一声调有点高、听起来明显不爽的女声。 02章 有女明华 “喂,你这家伙,早上跑去哪儿了?” 叫住谷辰的,是一位身着浅绿绸服、把黑发绑成马尾辫的妙龄少女。少女脸庞莫约十五六岁,而身材则相当娇小。哪怕踮起脚尖大概也只触到谷辰肩膀的身高,让谷辰不得不略略低头和她对话,但此举却似乎被视为某种冒犯。 “你那什么眼神?在心里偷偷骂我矮冬瓜吗?” “……不,没那回事。” 谷辰在心里苦笑出来。应该说真不愧是执掌一方分社的人物吗?少女尽管身材娇小,但叉腰瞪人的架势却相当有魄力。 眼前马尾辫加矮冬瓜的强气少女,名叫“白明华”,乃是日升昌商社之黎阳分社的负责人。日升昌代代由白家执掌,而白明华不仅是分社长,同时还是白家当家白老的义孙女,故而掌柜伙计都用“小姐”来称呼她。 至于救起谷辰的那位好心的少爷,乃是日升昌总社的公子。只是其目前因故不在黎阳城,因而谷辰便转而接受其妹白明华的“照料”——虽然以当事人的角度来看,与其说是“照料”,不如说是“监视”加“指使”还更加妥当。 “我去城里逛了逛,小姐。”谷辰略无奈地回应着。 “到城里逛?笨蛋吗?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啊!?” 白明华用与其矮冬瓜全然不符的气势喝斥着谷辰。“像你这样来路不明的家伙,可是府兵盘问的重点哦!要是出了什么问题连担保的日升昌都会被追究责任,知不知道啊?没事给乖乖在仓库呆着,别到处乱跑!” (要说知道当然是知道……)谷辰默然。白明华说得倒也没错。 这座黎阳城是商离国的南方重镇,守备相当森严。像谷辰这样既没路引又没执牌的家伙照理说根本不被允许进城,但幸好日升昌在黎阳城颇有人脉,在白少的好意下,谷辰才得以用“流民”身份入城庇护。 只是按规定流民若在城内犯事,监护人也要连带受处罚,因而谷辰对白明华的喝斥也无法反驳,只好边翻白眼边点头回应。 “真是抱歉,有劳小姐费心了。” “态度端正点笨蛋!你知道那瓶凤凰灵水究竟值多少钱吗?本来那瓶灵水应该摆在分社当镇店之宝的,却被用在你这样的家伙身上!托你的福,分社本月铁定是赤字见红了!”白明华瞪着谷辰,摆出想狠狠咬他口的神情。 “就算你这么说,我当时也没法柜绝的好吧?” 谷辰无奈地耸耸肩膀着。虽然由当事人来说有些奇怪,但他其实还蛮能理解眼前少女的—— 毕竟“凤凰灵水”是黎阳分社好不容易才弄到的镇店之宝,却在运输途中被总社公子给擅自用掉。区区分社长的白明华当然无法去追究总社公子的责任,而结果收拾烂摊子的任务全落到了小姑娘的头上,其遭遇不可谓不令人同情。 同情归同情,但当白明华被要求支付凤凰灵水的金额时,谷辰也就笑不出来了。双方经过艰难谈判,谷辰总算勉强与白明华达成还债协议。以“三年内偿还黎阳分社五万银通”为条件,谷辰获得一定程度的行动自由。 “总之,用掉凤凰灵水的钱,我想办法还上的。”谷辰再次承诺着。 “那当然!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别说得好像很伟大的样子。”白明华握紧拳头断言着。“还有兄长最近不在黎阳城,你给我老实点。到下周出发为止,不准你再离开商馆半步!” “……下周出发?去哪儿?” 比起“不准离开商馆”来,谷辰对白明华的前半句更在意。 “还用说吗?当然是跟着那边驮队出去送货啊!” 白明华甩动马尾辫,朝仓库那边的驮兽群努了努嘴。“他们装卸好货就会出发去下个城,我会跟崔老大打好招呼的,到时候你跟着去好了……哼,反正你留在这里也是吃白饭,还不如出去跟着驮队混。就算混不出名堂也能多少抵消点日升昌的损失。” “等等,我从来没听过这档事哦?”谷辰愕然着。“谁决定的?” “是我决定的。你啊,该不会以为还有跟日升昌谈条件的本钱吗?” “当然!我确实是说过欠你们日升昌的钱会想办法还上,但可没说要跟着那什么驮队跑路吧?”谷辰皱眉指出。“而且从拿出抵押品的时候起,我就不再受你们喝使了,当初是这样谈好的吧?” 谷辰说着看向白明华的右手。 只见那纤细手腕上此刻正戴着一枚亮铮铮的钛壳登山表。这枚附带着气压计、温度计等多功能的登山表,不用说当然是跟随谷辰穿越来的随身物件。至于此刻会戴在白明华手上的理由,就如他说的那般是当成“债务抵押品”交给日升昌的。 既然是抵押品,那意味着谷辰不仅有赎回来的权利,而且日升昌也有妥善保管的职责。然而这丫头却堂而皇之般的将其据为己有,那俨然毫无愧色的模样让谷辰相当无语。 “看什么看?哼,在没还清欠债前,这东西就归分社管。” 白明华警惕扯了扯衣袖,把登山表给遮了起来。 当然她倒不至于会读表上的阿拉伯数字,但就算忽略那些核心功能,这款钛壳登山表依旧不失为设计洗练的装饰品,而来自遥远“狄邱之地”的唯一性则更增加了其价值。对虚荣心颇高的小丫头来说,绝对是不会轻易放手的珍品。 “抵押品归抵押品。”白明华冷哼着。“我倒是想问问,像你这样既不能算帐又不能做重活的家伙,不跟着驮队去卖命,还有什么办法能赚钱还债吗?” “不是有吗?”谷辰默然看着白明华,随即一字一顿道。“当‘坊师’啊!” …………………… “什么?坊师?” 谷辰出乎意外的宣告,让白明华吃惊地瞪圆眼睛。 其实也不怪白明华如此吃惊。毕竟谷辰说的“坊师”,乃是乘黄大地上有着特殊地位的族群。 坊师的“坊”,其实应该是”纺织”的“纺”。 坊师本质是”纺织灵梵的匠师“。由坊师制造出的灵药蕴器等,皆具备诸般不可思议的能力,并成为支撑乘黄诸国民生社稷的关键资源。 举例来说,那瓶把谷辰濒死极限拉回阳世的“凤凰灵水”,便是出自上造坊师之手的顶级灵药,故而其价格也是五万银通的天文数字。再比如说,先前驮队头目的崔五,其”化兽“能力便来自于那枚青铜腕轮。 青铜腕轮乃是坊师所造的“蕴器”,正式名称是“罗生轮”。 凭着罗生轮赋予的“化兽”能力,崔五得以变成独角金犀兽,继而率领兽群翻山越岭,把货物从数百里外的流桑城一路运到黎阳城来。商道沿途遍布险山恶兽,可以说全靠着化兽的强悍统率力,驮队才没有在途中分崩离析。崔五因此获得“兽使”的别名,并且日升昌给予崔五的待遇之高,也令分社掌柜都为之眼红。 除了统率驮队的崔五外,还有许多类似崔五的拓荒者,依靠着蕴器装备提供的诸般能力而广泛活跃在众多社会领域。因而上至王公贵胄下至商贾黎民,可以说其生活都严重依赖着坊师提供的支持。 上造坊师在乘黄诸国受国宾礼遇自不用,就算是没啥名气的小造坊师,其生活富裕程度也大大超出寻常百姓。当然以谷辰当前的困窘情形来说,如果能成为坊师的话,那确实是相当能指望的还债手段。 不过理想归理想,现实却哪里有如此容易? 回过神来的白明华,转而对谷辰嗤之以鼻。 “开玩笑!你以为什么人都能当坊师吗?” 03章 荒怪变生 “开玩笑!你以为什么人都能当坊师吗?” 坊师的优渥待遇当然人人都知道,但却不是任何人都有资质成为坊师。 寻常人想成为坊师,得先从学徒做起。学徒跟着师父进行数年以上的艰难修行,待其修行成果得到师父认可后,便可举行“刻印之仪”。倘若学徒成功通过仪式考验,那就会获得正式的“梵印”,以及梵印内蕴的造物“能通”。 通过刻印之仪就能成为坊师,但刻印之仪并非能保证成功。 就算累积十年修行的学徒,在得到其师认可并举行刻印之仪时,也还是有相当概率会遭遇失败进而伤及魂命。哪怕以最乐观的数据,十名学徒中最多也只有一二人能如愿以偿。白明华打死都不相信谷辰是这样的幸运儿。 在讨论成功率以前,谷辰还面临着更现实的问题。 “像你这样的穷光蛋,哪来的钱去做‘刻印之仪’啊?少做梦了!” 白明华冷哼着。刻印之仪的花销哪怕对日升昌也是无法随便出手的金额,对于两手空空而寄人篱下的谷辰来说,更是从喉咙里伸出手也没可能弄到的。 另一方面,就像被白明华驳倒般的,谷辰咬着嘴唇露出苦闷神情。 “哼哼,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可别说咱们日升昌不讲道义。” 谷辰的憋屈模样似乎让白明华看得相当愉快,双手欣然抱在胸前。 “那就这样吧?驮队下周出发前要是你能拿出两百银通来,本姑娘就承认你有赚钱还债的本事,爱去不去随你。但要是拿不出来的话……哼哼,你还是乖乖去崔老大的驮队卖命吧!听到了吗?” 说着白明华重重哼了声,掉头朝着商馆走去。 谷辰默然注目着那左右摇晃的双马尾,直到待白明华的背影消失在通道拐角时才重重呼出口气。被身高还不到胸口的萝莉霸凌当然不是什么愉快体验,但此刻他以流民身份受庇于日升昌的黎阳分社,并且还欠下消耗凤凰灵水的巨额负债,在立场上真是相当的虚弱。 为早日摆脱此尴尬立场,谷辰最近日思夜想的都是怎样偿还日升昌负债,以及如何在异世界安身立命的问题。本来以谷辰理工系的扎实基础,成为坊师是相当不错的方向,但现在白明华却把这条路给堵死了。 虽然不知道那丫头为何老是看自己不顺眼,但假如不能赶在下周前弄到两百银通还债的话,那他八成会被配发到崔五的驮队,踏上和荒兽搏命的冒险旅程。 毫无计划的冒险是谷辰最讨厌的事情。 但话说回来,两百银通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日升昌的员工待遇算不错的,但分社伙计一月薪水也就五六银通。在手头啥都没有的情况下,想在短短数日赚到分社伙计数年薪水的金额,就常识来说是不可能的事情。 谷辰边纠结边朝前方走去,当其踏进仓库旁的狭长过道时,突然间一抹淡青色的光萤从视界边缘飞过。 “咦?” 谷辰下意识伸手去抓那抹飘过眼前的流萤,谁知那抹光萤却直接穿透他的手掌,继而朝着前方飘过去。 “什么?” 谷辰发出惊讶呼声。刚刚想着赚钱还债的事而没留意,这时候才注意到,原来除了那抹穿透手掌的流萤外,巷道隐约还有好些明暗不等的青白光萤。只见那些光萤如蒲公英花伞般飘在空中,仿佛追着什么似的朝前方飘去。 惊讶的谷辰好几次伸手试着抓住身边飘晃的流萤,却未能成功。 (并非有形之物?是某种能量?) 谷辰猜测着,俄然间涌出好奇心来。 眼前流涌的光萤是穿越乘黄以来未曾目睹的神妙光景,为此好奇的谷辰循着光萤流涌的尾迹往前追去,并从半开板门的缝隙踏进仓库。在踏进仓库后流萤飘舞的情形更加明显,只见诸多光萤流涌将昏暗仓库照得如同白昼,令谷辰为之愕然。 (喂喂,这究竟是?) 数息后回过神的谷辰朝左右张望。只见此刻仓库里堆放着许多刚从笼车卸下的货物,用排除法考量的话,眼前异景的成因想当然便在那些货物当中。 (在那边吗?)谷辰犹豫着望向光萤流涌的方角。 以此刻吃闲饭的立场,他本来该尽量远离嫌疑,但那些光萤却明显朝着前方货物堆积处聚集过去。纠结数息后,谷辰终究抑止不住涌上心头的求知欲,踏着货架阴影悄悄逼近流萤汇聚的地点。 谷辰屏息从货架后悄然探头,随即却意外地眨眨眼睛。 (……是树藤?不,是藤索?) 只见吸引流萤汇聚的并非何等神妙器物,而仅仅是一捆常被用来捆绑货物用的藤索。那捆藤索就像杂物般横躺在货架角落,无数光萤不断汇聚其上,让藤索在昏暗仓库里散发出比火把还亮的光煌。 就在谷辰为此惊奇时,一队扛着货物的役工从远处走来。 谷辰下意识躲进货架阴影,而役工们则边闲聊着边从货架旁走过。阴影中的谷辰原本略紧张,然而役工们却似乎并没注意到那捆散发着耀目光煌的树藤。甚至片刻后放下货物再转回时,也同样对其视若无睹。 (没看到?怎么可能?) 谷辰皱眉注目着役工们的背影,感觉颇不对劲。昏暗仓库里哪怕瞎子都能看到那捆藤索散发出的光煌,但役工们在旁边来回回却全然没转过去一眼。那模样与其说是司空见惯,不如说他们根本没察觉藤索的异样。 (莫非,只有我能看到?) 谷辰愕然怀疑着。虽然难以置信,但除此以外似乎也无其它可能。不过就在他打算进一步确认时,远处横躺地上的藤索突然蠕动了下。 只见随着藤索蠕动,其原本深褐色表皮骤然转为嫩绿色,首端的褶皱上还长出几枚细小叶枝来,显出格外生机盎然的模样。 目睹此景的谷辰差点就在货架后惊呼出来,幸好及时掩住嘴。 而那捆藤索似乎没察觉到阴影中的视线,继而在原地撑起身子,把首端长出的细枝当成触角,摇晃数下后辨认准方向,随即俯下身,有如蛇般的在地上扭动爬行起来。 (喂喂!那是什么玩意儿?) 看着如蟒蛇般在地上蜿蜒前行的藤索,谷辰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编织藤索所用的树藤,在实际编织前都经过数遍蒸煮晾晒的处理,照理说应该说早已死得连棺材板都不剩,此刻居然还能像活物般蠕动前行!?这幕非常识的光景,让习惯逻辑思考的谷辰感到莫名晕眩。 谷辰闭气凝神地看着那捆藤索,见着藤索蠕动着攀上一侧置物架的格栅。格栅上堆积着诸多零碎杂物,而藤索则徐徐凑近其中一口陈旧陶壶,然后用触角般的细枝轻轻触碰着陶壶。 04章 义气藤怪 (什么?那边也在放光?)谷辰把目光移过去,赫然发现那口布满灰尘的旧陶壶,居然也放着和藤索同样的光煌。(那两家伙,莫约是同类!?) 就像要证明谷辰猜想般的,原本横躺格栅上装死的陶壶,在藤索连续触碰下也有了动静,咕噜噜转动数圈后立了起来。见着陶壶醒过来的藤索似乎相当高兴,连续用细枝去触碰陶壶,而陶壶则仿佛刚睡醒般的顿了数息,随即也应和着藤索开始转起圈子来。 (等等,它们在交流?) 在谷辰眼里,陶壶和藤索仿佛摩尔电码般放射着明暗交替的光煌。虽然无法解读其内容,但那两物器毫无疑问是交换着讯息。 (物器变成活动的精怪,还会彼此交流?)谷辰揉着太阳穴,为眼前匪夷所思的光景而呆然。虽然在地球上某些地区确实也有类似“物器变精怪”的神话故事,但谷辰再怎么样也没想到居然能在异世界亲眼目睹。 (也未免太不科学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谷辰的右脑隐隐抽痛。习惯追求逻辑性的他,并不相信那些怪力乱神的神话故事。哪怕怎么匪夷所思的事物,其背后必然有合理的逻辑存在。如此相信着的谷辰,为替眼前情景找出合理解释而拼命思考着。 然而,在来得及得出成果前,仓库门口突然传出骚乱的声响。 …………………… “跑掉了?我不是叫你锁进铁箱子吗!?” “我锁进箱子了啊崔爷!它、它肯定是趁我低头找钥匙时逃掉的!“ “不过这样也肯定那货‘变怪’没错了……啧,伪装得真够好的。“ “喂喂,仓库里进‘荒怪’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早些找出来灭掉!“ 伴随着嘈杂喝骂声,以兽使崔五为首的数名驮手和商馆伙计朝这边匆匆赶来。只见着崔五手握一柄短斧,而随行驮手则拿着棍棒刀镰等武器,除去带路的伙计吓得脸白外,一行人皆是杀气腾腾的模样。 谷辰反射般的躲进货架后方,目光却投向远处的壶怪和藤怪。谷辰直觉崔五等人大概是冲着它们来的,却不禁好奇两者会如何反应。 货架隔栅上,藤怪和壶怪这时候察觉到逼近的危机。只见壶怪在原地瑟瑟颤抖,似乎不知所措。藤怪在摇晃两下触角后,猛然把壶怪推进旁边杂物堆里,随即弄乱了货架,转身跳下了货架。 (什么?)目睹这幕的谷辰愕然无语。 在藤怪迄今为止的诸般行动中,这番行动最让他感到震撼。 (它打算把自己当诱饵?为掩护同伴?) 就像证明谷辰推测般的,跳下货架的藤怪再没有掩饰身影,而是快速蠕动着朝崔五等人跑去。在奔跑途中藤怪的藤索彼此交错,徐徐变成了有人有脚的人形模样。 “在、在那里!已经变成‘荒怪’了!“ 一眼尖的驮手先瞥到变人形的藤怪,大叫示警的同时也挥起粗棍朝其砸来。 藤怪以藤索编织的左臂稳稳接下了粗棍,随即挥动右臂把驮手打飞出去。被打飞的驮手撞倒旁边的货架,在稀里哗啦的声响里,又一名驮手举着铁枪哇呀呀地冲上来。 “去死吧,怪物!“ 铁枪戳穿了藤怪人形的胸膛,但似乎无法伤到藤索本体。只见藤索反而缠绕着枪柄,并如细蟒般攀上驮手的胳膊,继而朝其脑袋缠过去。挣扎不得的驮手顿时惊恐哀嚎出来,而次瞬间,闪过眼前的白刃却把其哀嚎连同藤索一并斩断。 “用点脑袋啊,蠢材。就算变成人形,这家伙的本体还是藤索,棒枪什么的对它没用。“手持着一柄雪亮短斧的崔五走过来,边瞥着地上断成数截的藤索,边朝惊魂未定的手下喝斥着。 被喝斥的驮手面红耳赤,连忙捡起铁枪退到后方。 “算了,你们退下,我来对付它。”崔五把手里短斧舞成雪花翻飞的形状,边朝前方藤怪投去残虐视线。“正好,这趟驮运都没怎么机会出手,这家伙送上门来给我松松筋骨。” 这样说着的“兽使”,身上散发出媲美猛兽的猛狞气焰,而藤怪则有如被压倒般的颤抖了下。 …………………… 虽然常被不明真相的群众嘲讽为“吃闲饭的”,但穿越两周来谷辰其实也并未闲着。毕竟谷辰原本就是更擅长脑力活动的类型,在元气未愈、体虚气弱的情况下,谷辰便把精力悉数集中在“情报搜集”上。 谷辰的性格,说得好听点是“谋定后动”,说不好听点就是“谨慎过头”。 从学生时代算起,谷辰做任何事情在未确保立足点以前,基本上都不太会贸然踏出脚步。好比今次穿越到一无所知的乘黄异界,谷辰首先想到的还是为确保立足点而搜集情报。 从语言文字到风俗习惯,从民宅建筑到饮食样式,透过那些搜集来的零碎情报,谷辰在脑海逐渐拼凑出的乘黄之地的全貌。似乎无论语言或文化,乘黄之地都与上古时的华夏极其相似,但唯独一点例处。 那就是,乘黄之地有“灵梵”流涌。 “灵梵”被乘黄人描述为“元初之能”,具备无方变化的活性,并且如季风如潮水般在乘黄之地上流涌往复着。“灵梵”流涌塑造出了乘黄之地千奇百怪的地理风貌,以及诸般匪夷所思的神妙生灵,而“荒怪”便是其中之一。 灵梵如风如潮般在乘黄诸地流涌往复着。因其本身具备极高活性,故而当灵梵在某处过度淤积时,往往就会导致该处物性发生匪夷所思的变化。 那种变化没法用肉眼察觉,或者说,察觉到时基本已无可挽回。 好比说,一块默默横卧商道旁的风化岩石,某日骤然变成两三丈高的石巨人,继而狂暴袭击过往商旅。又好比说,一艘原本满载水手货物来往海疆的老旧帆船,某日靠岸时突然张开血盆大口,将码头设施咬得粉碎。 这些因灵梵淤积而变生的怪异事物,乘黄人将其统称为“荒怪”。 和构筑社会繁荣根基的“坊师”相对,“荒怪”往往被乘黄人视为危害社会的灾祸化身。然而因荒怪变生既无法预测也无法阻止,故而乘黄诸国往往只能在荒出现后再请拓荒者加以讨伐。 好比今次崔五等人能提前察觉到藤索变怪的蛛丝蚂迹,可以说是例外中的例外。虽然就结果而言,还是因伙计不慎而让藤怪逃脱并在仓库里惹出暴乱,但多亏崔五及时出手从而让损失被控制在了最小限度。 暴乱的藤怪被兽使以短斧斩成数十段,从而彻底失去了活力。末了崔五还让手下驮手把藤怪残骸收集起来,拿去焚烧掉以绝后患。待到驮手等拿着断藤匆匆离开后,仓库便彻底安静了下来。 05章 怂包壶怪 “走了吗?” 随着如释重负的吐息,谷辰从藏身的货架后走出来。 眼前仓库呈现出宛如暴风过境般的狼藉光景。谷辰试着在脑海里回溯先前那场激烈而短暂的战斗,只觉得心情难以平静。兽使的咆哮和藤怪的嘶吼,那光景俨然就像是拓荒者与荒怪水火不容的写照般。 谷辰把目光移到右手。 那里有一截没来得及回收的断绳,但其上已再无任何光煌。 想到先前藤怪鬼鬼祟祟的动作,及与壶怪那有如稚童互相嬉戏般的光景,谷辰没来由地感到凄凉。在原地稍稍喘了口气,谷辰随即把目光移到远处的货架上。不知是有意或无意,那处货架并未在激战中遭到波及,也未引起崔五等人的任何注意。 谷辰瞥瞥左右无人,便快步走过去,从大堆杂物中把那陶壶拎了出来。 陶壶的形状类似于谷辰家里常来熬汤煎药的中药罐,其粗陶材质有着怎么也掩不住的廉价质感,而布满灰尘的模样更显得脏兮兮。不客气地说,这货哪怕丢到街上恐怕也不会有人想把它捡回去。 不过,谷辰眼中却清晰看到陶壶上涌动着和藤怪相同的光煌。 眼前的陶壶,毫无疑问也是荒怪之属。当然它不可能知晓谷辰的眼睛能看透其身份,因而试图继续装死以消灾避祸。想必在和藤怪接触前,它便是靠着这招在仓库里混过不知多少年的光阴。 尽管壶怪坚持装死不动,然而其内蕴光煌却时强时弱,颤抖得厉害。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藤怪被拓荒者残暴击杀的光景还历历在目,而此刻仓库外正腾起阵阵黑烟,只要谷辰随便扯一嗓子,壶怪势必会步上藤怪后尘。 谷辰低头看着手里壶怪,内心也相当纠结。 毕竟在乘黄之民的概念里,荒怪往往都被当成灾祸的化身。从未听说过荒怪与人相亲相爱的例子,而制造混乱灾害倒是荒怪拿手好戏,因而被拓荒者视为随时欲除之而后快的目标。坊师虽然不像拓荒者那样激进,但应该怎样也没办法和荒怪“同流合污”才是。 谷辰下意识考虑跟崔五解释的说辞,但与此同时,藤怪与壶怪嬉戏交流的光景却在脑海里频频浮现。尤其是藤怪推开壶怪并跳下货架的那幕,更让他久久拿不定主意。 “这样的事情,听都没听过啊……” 谷辰自认是相当现实的性格,并没有非得冒险庇护荒怪的理由。同样的道理,假如彼此易地而处的话,谷辰也很怀疑自己能否像藤怪那样,为掩护同伴而自我牺牲。甚至连这样怀疑时,谷辰也不自觉地感到脸颊发烫。 迟疑半晌后,谷辰猛吸口气,拽起壶怪朝仓库楼梯走去。 …………………… 一周前,白明华那丫头以“没地方给吃闲钱的住”为借口,把谷辰从商馆别室赶到仓库楼去住。 要说起来,仓库毕竟是日升昌储存货物的重要设施,因而当初修筑时可没少花本钱,论牢固论耐久恐怕还胜过旁边商馆,但说到居住性就全然无法指望了。 被赶到楼的谷辰,在楼相对通风的位置清理了块场地出来,然后搭上那顶随自己穿越来的登山帐篷,再加上睡袋和瓦斯灯等户外装备,这样才勉强构成最低限度的居室环境。 除了某一类小型啮齿动物外,根本不会有人想到又黑又矮的楼来活动,因此其保密性相当高。不过就算如此,谷辰还是拎着壶怪直冲进帐篷,一口气拉上两道尼龙锁扣,才定下心来打量那口陶壶。 老实说,把壶怪带回帐篷的行动其实相当冒险。先前谷辰已见识过藤怪轻易击倒数名精壮驮手的骇人光景,由灵梵蕴生的荒怪往往有着非同寻常的怪力,只有同样擅长战斗的拓荒者方能与其抗衡。 坊师的长处在生产营造上,实战则和平民无异。要是壶怪突然暴起袭击的话,谷辰恐怕连呼救机会都没有便会嗝屁。 不过谷辰倒并不担忧这个。 根据先前观察的结果,荒怪绝非像乘黄人说那般是只懂破坏的混沌怪物,而是皆有着自身鲜明性格。好比藤怪便是四处探索的机灵性子,危机时刻慷慨牺牲的侠义之心,甚至令谷辰都为之汗颜。 藤怪是机灵侠义,而眼前这货却是活脱脱的怂包一枚。 不说别的,光从身上的厚厚积灰就可看出它究竟在仓库角落怂了多少年光阴。至于藤怪被兽使击杀一事,则更让它怂得一逼。从谷辰把它拎起到带进帐篷为止,壶怪都始终装死不动,俨然已打定主意要把废物扮演到底。 但装死归装死,其散发的煌光却瞒不过谷辰的眼睛。 “好了,别装了,给我醒过来。”谷辰伸手拍打着壶怪,喝破其身份。“我看到你们聊天了,知道你也是荒怪,快点醒来。” 壶怪依旧没有动,然而其煌光却猛烈收缩,呈现出格外惊恐的状态。明明都已经到这步了还想继续装死,仿佛鸵鸟把头埋进沙子般的心态,还真是怂到天荒地老呢。谷辰看得又好气又好笑。 “你们其实听得懂人话的吧?我数到三,再装下去我可就用锤子砸了。” 谷辰翻出一把户外用的小型功能锤,在壶怪身前威吓般的挥动着。这般露骨的威胁终于起到效果,只见着始终装死不动的陶壶微颤了下,随即颤颤巍巍地转过身,露出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来—— 俗话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和壶怪对视的那刻,谷辰情不自禁生出荒怪远比想象中更像是人的感觉来。 不过像人也是有差别的。如果把藤怪比喻为暴躁好斗、频频给班级制造问题的不良问题儿,那壶怪大概就是那种成绩虽好但性格怯懦、因青春期特征而时常被男生集体嘲弄的大胸眼镜妹了。 当然这样的比喻称不上正确,但看着壶怪那双满溢泪光、惶恐委屈得仿佛马上要哭出来的大眼睛,谷辰不知为何就生出这样的感想。 (赋予荒怪以女性人格之类,说什么也太扯了吧……) 谷辰苦闷地揉着眉间,试图摆脱心中萌出的那番怪异想象。不过当抬头望向壶怪时,却还是下意识生出自己仿佛正扮演着一恶劣教师、在欺凌懦怯女生徒的错觉来。 尤其当看到壶怪瑟瑟发抖的模样,更加深了其自觉印象。 06章 刻印之仪 “别哭别哭,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谷辰放低手里的小型锤,温言呵慰着眼前的壶怪。 见着小型锤被放下,壶怪似乎颤抖得不那么厉害。随即却眨眨眼睛,朝谷辰投来混杂着畏怯和疑惑的视线,似乎在问眼前男子找她究竟何事。 “呃……” 被注目的谷辰也不禁哑然。 常识中乘黄人和荒怪是不共戴天的宿敌,但谷辰要有那意思早在度下面就呼叫兽使了。把壶怪带到楼只是当时下意识的判断,倒并没真想拿壶怪来做什么。况且以眼前壶怪的怂包性子,大概也很难期待能派上啥用场。 “……你能做些什么?” 纠结着的谷辰,还是把问题抛给了当事人。 被询问的壶怪眨眨眼睛,再度恐惧般的颤抖起来。 就好比乘黄人憎嫌着荒怪般,荒怪也把乘黄人视为毒蛇猛兽而畏惧着。大概在壶怪想法里,谷辰恐怕是先想确认它能不能派上用场,随即再决定是否要像藤怪那般毁掉它。 对怂包壶怪来说,反抗的选项从一开始就不存在。虽然不知道为啥装死这招对谷辰行不通,但为让眼前的煞星开恩,它必须证明有被保留下去的价值。 壶怪闭上眼睛,颤颤巍巍地摇晃着。 随着壶怪艰难地来回摇晃,原本空空如也的壶中逐渐出现水声回荡。谷辰发出讶异呼声,见着壶怪身上光煌不断流涌变幻的模样。好半晌后,当壶怪终于停下摇晃时,其壶内已有满满一壶清水。 “哦哦,能变出水吗?” 谷辰惊讶地过去,伸手把壶怪捧了起来。 凑近看壶内水清澈透亮,似乎就这样直接喝也没事。但或许不习惯与人接触的缘故,壶怪在谷辰手里瑟瑟发抖,那模样不知为何令人觉得可爱。多少带点坏心眼,谷辰把壶怪直接放在膝上,开始考虑拿这货怎么办。 能凭空变出净水来是很厉害,不过要说有什么大用处也很难。 毕竟黎阳城又不缺水,光是驻场周边就有好几口提供人畜饮水的半埋式水槽。就算拿去街头卖艺,“空空罐子里突然变出水来”这招也都嫌太过寒碜,再说这怂货到时候会不会配合也很难说。 谷辰想了半晌都没找到能发挥壶怪用处的地方,只好苦笑着摇头。 “算了,不能派上用场也行啦,反正当初也没想过要你干什么。”谷辰说着轻轻拍了拍壶怪的脑袋。“你也应该不会想害人吧?既然如此,那就像以往那样继续在仓库打混装死也没差。” 听到这句话,原本瑟瑟颤抖的壶怪骤然停住。 “我对荒怪又没啥执念,既然你不打算害人,那继续活下去又有何不可?”注目着那双惊愕瞪来的眼睛,谷辰淡然地耸耸肩膀。“不过暂时你最好呆在楼上。多亏先前那位仁兄的闹腾,底下仓库有可能会被重新清理,你也不想被人当成垃圾处理掉吧?” 壶怪闻言连连眨眼,仿佛难以置信般的看着谷辰。 乘黄人普遍把荒怪视为灾厄的种子,故而荒怪也非得隐藏身姿才能存活下来。两者水火不容已是定势,而像谷辰这般明知其是荒怪却不予加害,甚至还挪到帐篷里促膝相谈的人物,确实是闻所未闻。 先前谷辰没喝破壶怪身份已是罕见开恩地放了她一马,此刻再听到谷辰嘱咐她暂时留在楼的时候,壶怪更是惊诧到无以言喻。因此缘故,当谷辰摆摆手说出“你可以走了”时,壶怪并没真的离开,而是小心翼翼地朝谷辰挪近两步,随即又停下看看他。 壶怪那副模样让谷辰联想到已然放下戒心、想靠近却又忍不住紧张的怯懦小动物,情不自禁地笑出来。 “就算你靠过来我也没骨头啊……啊对了,稍等。” 谷辰想到般的弹了下手指,随即从兜里取出那截捡到的藤索。 “虽然只捡回了一小截,戴上做个纪念吧。好歹人家也是为你牺牲的。” 这样说着的谷辰,把藤索穿过壶孔并绑在壶怪的颈间。壶怪原本是落满灰尘的陈旧模样,此刻再绑上半截烧焦的藤索,看来更加沉淀着历史的厚重感。谷辰偏头欣赏着自己的杰作,随即却注意到壶怪冷不防地沉默下来。 “怎么?不喜欢?” 谷辰惊讶问起,却见沉默着的壶怪冷不防地跳起来。 跳起来的壶怪仿佛骤然间化身成撒欢的小狗,以滚圆壶身绕着谷辰滴溜溜地来回滚动着。伴随着咿咿呀呀的兴奋叫声,壶怪身上的光煌却是莫名大盛,看来谷辰绑上藤索的事情真是令她格外开心。 壶怪宛如小狗般的在谷辰腿上磨蹭着,其满身灰尘让谷辰白袍变得灰黑。 “好啦好啦,你开心就行,别再凑过来了……咦?” 谷辰作势想把壶怪推远点,随即却注意到心花怒放的壶怪身上放出跟先前无法相比的炽盛光煌。在那重重叠叠的炽盛光煌中隐隐有一枚草绿色的光点在闪耀,只见那枚光点上幻彩翻涌,看上去极是殊妙。 (那是什么?) 谷辰下意识地把注意力集中在那枚光点上。 视线相触的瞬间,那枚光点就像被吸引般的朝谷辰飘来。待到谷辰反应过来时,光点已没入其额间。陡然间谷辰只觉得神情一阵恍惚,继而从意识海里浮现出一幕幻景来—— 那是一间弥散着浓烈草药味的作坊。 一位白胡子垂到胸前的老者,正在煎药。 只见老者左手拿着一根长柄勺,右手抓着一把零碎药草,将丢进前面的药罐里,继而不断搅拌着。谷辰以恍惚意识旁观着这幕,稍稍拉远视线,只见着老者煎药用的药罐竟和壶怪别无二致。 感到诧异的谷辰把视线再移回老者身上。 默然注目数息后,骤然间谷辰灵光一闪,终于想通老者在干啥。 老者是坊师,正以其能通在炼制灵药。 想通这点时,老者炼药的幻境骤然间灰飞烟灭,恍惚中眼前再度变回仓库楼的光景。壶怪依旧兴高采烈地围着他磨蹭,而谷辰则维持着手按壶怪的姿态不变,先前幻境仿佛从未出现。 (……刚刚,那是什么?) 谷辰定神注目着壶怪,只觉得精神动荡得厉害。 从壶怪天真无邪般的反应来看,那枚光点演化的幻境似乎只有他能感受。虽然在现实里看不出异样,但谷辰却明显感觉到意识里俨然多出了些什么。谷辰下意识看向右腕,却陡然间全身剧震。 只见着右腕处不知何时出现一枚若隐若现的草叶纹印。谷辰瞪圆眼睛。 (刚刚那是,刻印之仪!?) 07章 生财有道 乘黄大地灵梵流涌,而灵梵淤积处则会变生荒怪。 为克制荒怪变生的诸般灾害,乘黄大地诞生出“坊师”职业。如果说荒怪是从灵梵中孕育出的混沌之潮,那坊师则是把混沌的灵梵纺织成特定规则、进而带给民众以恩惠的人物。 寻常人想成为坊师必须通过“刻印之仪”。但刻印之仪的失败率极高,且一旦失败便有伤及魂命的恶果。因而就算再天赋卓绝的学徒,为提高成功率也非得花费数年或更长时间跟随师父累积修行才行。 更不要说毫无根基的外行人。根本没可能通过刻印之仪。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才对。然而在壶怪光点没入额间、继而目睹老者炼药的幻境后,回过神来的谷辰便自然而然地获得了草叶纹的印记,过程中也未遇到任何堪称阻碍的事物。 如此轻易便获得梵印的际遇,说出去恐怕没人会相信。其实就连谷辰自己对此都半信半疑着。 (如果这是“梵印”的话,那先前应该是刻印之仪没错了,可是……)惊魂晋定的谷辰,仔细盯着右腕的草叶纹印。 像这样集中注意力的话,那草叶纹印便会徐徐在视界里扩展,继而在意识里形成一处宛如无碧空般的蔚蓝空间——据闻这处空间被坊师们称为“梵藏”,意思是把梵印内蕴投射在意识海里所形成的幻境。 潜入梵藏的谷辰,惊诧发现自己与外界五蕴五尘的感触相隔绝,而思维则明显比平时敏锐许多。那种近乎空灵的感触,要比喻的话大概是像坐禅或瑜伽时类似冥想的精神状态。 适应梵藏的沉静氛围后,谷辰涌出好奇心,转而以意识探索着这处由梵印投影而成的空间,很快便在梵藏中央发现一枚飘浮着的草绿色光点。 当谷辰把意识集中到光点上,脑海里自然浮现出“化蕴”的名字。 (化蕴?)谷辰讶然着。 坊师的造物能通来自于梵印。不同梵印内蕴着不同的造物能通,不同能通则决定着坊师所专精的造物领域。好比“铸刃”是制造蕴器的能通,而“禹步”则是操纵地脉风水的能通。 至于“化蕴”,则是炼制灵药的能通。 按字义来理解,“化蕴”也就是把天然药材中蕴藏的灵梵引出来,令其溶解进特定溶济里,继而制成疗效独到的“灵药”。相比起寻常药物来,“灵药”不仅有非同寻常的疗愈力,疗效也立竿见影,故而受到乘黄诸民的狂热追捧。 此刻掌握化蕴的谷辰,可以说已然具备炼制灵药的基础条件。当然要炼出像凤凰灵水那般的上品灵药是不太可能,但就算寻常灵药亦有相当不菲的价值。 对为日升昌负债逼迫而苦恼如何赚钱的谷辰来说,眼前状况无疑是天降金饼般的福喜。倘若不是潜入梵藏时精神处于冥想般的沉静状态,那谷辰大概已激动得手舞足蹈了。 (大好了!这样总算能开始解决问题了。) 抑制着精神波动,谷辰让意识徐徐退出梵藏空间。 退出梵藏时眼前依旧是右腕的那枚草叶纹印,不过此刻谷辰已可肯定它确实是“梵印”没错。持有梵印者即是在乘黄诸国倍受尊崇的“坊师”,而想到自己居然就这样误打误撞地成为其中一员,哪怕谷辰也忍不住心情激昂。 谷辰连做好几次深呼吸控制情绪,随即把目光移到旁边壶怪身上。 “你这家伙,还真祥瑞啊……”谷辰苦笑着。 壶怪好奇地眨眨眼睛,继而埋头蹭着谷辰的裤腿。 对片刻前发生在谷辰身上那堪称天翻地覆的变化,壶怪显然一无所知。然而谁都看得出来,这只常年装死避人的怂包荒怪,此刻对谷辰已是由衷信赖。 谷辰心里涌出阵阵酥痒,伸手揉着壶怪的脑袋。 先前和能通“化蕴”同时确认的,还有壶怪的来历。 原来壶怪并非摆在地摊出售的廉价物器,而是幻境中那位老坊师用来炼药的药罐。炼制灵药原本就是坊师最擅长的活计,而荒怪则是因灵梵淤积而生。这样考虑的话,终日沉浸在浓郁灵梵里的药罐,会“变生”荒怪也不是什么匪夷所思的事,只是谷辰运气好撞上而已。 变怪的器物与寻常物器表面看去别无二致,而究竟区别则是荒怪体内蕴藏着浓郁灵梵。灵梵流涌原本既不可知亦不可察,但不知为何谷辰却能亲眼目睹灵梵流涌的实景,因而伪装的荒怪在其眼里就跟夜晚的火把一般。 “不过,这种事情可没法跟别人说啊……” 注目着眯起眼睛的壶怪,谷辰随即又皱起眉头。 古语有“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乘黄大地上灵梵弥散,无法用常识衡量的强者多如牛毛。只是刚刚踏进坊师门槛的谷辰,在其中恐怕就如蚍蜉般微不足道。驯养荒怪的事也好,目睹灵梵的事也好,要是泄露出去用膝盖想都知道不会有好下场。 因而切不可得意忘形。 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 壶怪的事必须隐瞒,而梵印的事也最好暂时别让他人知晓。 做出决定的谷辰深深呼出口气。对他来说,当前最急迫的问题无疑是在下周前赚到两百银通交给铁公鸡白明华抵债。至于如何赚钱则落到“化蕴”能通上。无论如何,坊师炼制的灵药从来都是商家追捧的稀缺货,只要谷辰能顺利炼制出灵药,那销售贩卖都不是问题。 (时间有限,必须用最有效率的方式来做。) 谷辰揉揉眉间,开始在脑内规划起行动步骤来。 据闻炼制灵药的关键有两点,一点是药谱,二点是药材。 每种灵药都有其独特的药谱。好比炼药需要哪些素材,每种素材间配置比例是多少等等,诸如此类的参数都被详细记载在药谱中。上品灵药的药谱基本都是坊师的独门秘传,而除此以外的药谱并不算太稀罕,只要花点心思都能找到。 至于药材问题也不大。虽说炼制上品灵药时对药材原料的要求极严,但谷辰并没打算去做无谋的挑战。想赚钱的话炼制寻常灵药也够了,其所需的药材原料在市场上也是唾手可得的大路货,获得相当容易。 药谱能找到,获得药材也不难,至于炼药器皿此刻也正在蹭着膝盖。当前可以说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的状态。 08章 灵药请收 对日升昌这般生意遍及乘黄诸国的大商社来说,担负货物流通职责的“驮队”无疑是堪比生命线般的贵重存在。其头目崔五的优厚待遇自然不必说,就连其手下驮手也有着不逊色于本社伙计的薪酬。 由于驮队需要长年穿梭在人迹罕至的艰途险道,动辄还有遭遇凶暴荒怪的风险,为维持驮队的人马士气,“驮队停驻居城期间必须好生招待”便成了日升昌各分社不成文的规矩。 仓库相邻的商馆里设置着供驮手们居住的寝室,还雇佣了名厨班组用以每日提供上好餐食,另外驮手每人每天还可领到两百铜判的活动津贴,供其在城内消遣花销。如此优渥的待遇足以抚慰艰险路途的疲乏,因而眼红驮手职位的家伙其实也多的是。 就这点意义来说,白明华想把谷辰派去驮队倒不也全是坏事。 商离国南部的黎阳城靠近南蛮领。南蛮独有的奇珍异兽以及性格火辣的南蛮姑娘,是黎阳城与木造品齐名的名胜。既然每天都能领到额外津贴,那驮手们当然也没道理辜负分社的好意,从日出到日落都外出寻欢作乐、流连忘返的家伙比比皆是。 相比起来,留守商馆的职务则成了百无聊籁的折磨。为迎接这些不知道啥时候回来的大爷们,那些抽到下下签的倒楣伙计们,不得不得整天呆在商馆,跟着那些吃饱喝足的畜生们大眼瞪小眼。 日升昌禁止在商馆打牌赌钱,因此伙计们能当成娱乐的,大概也只剩下闲扯八卦而已。其中有关“楼住客”的话题,便是商馆最近的热点。 “喂,听说了吗?住楼的那家伙自打前次被小姐喝斥过后,这两天好像就真的再没离开过仓库一步哦?” “真的假的?再怎么说也太没出息了吧?不过也没办法,毕竟那家伙是‘吃闲饭的’,怎么可能敢跟小姐硬着干啊?” “等等!也就是说,这两天都没人看见那家伙出来?你们确定他还活着?等下找个人去楼看看比较好吧,毕竟他可是公子带回来的人。” “我不要去。上次在楼见到干掉的猫尸就把我吓得半死,谁知道哪里还藏着什么怪东西……居然在那种地方还呆得下去,真不愧是吃闲饭的。” 在话题当事人不在场的情形下,伙计们肆意发挥毒舌,眉飞色舞地批判着那断定为不具备威胁性的对象,在某种程度已经可算是群体暴力了。而为其划下休止符的,则是一道位置偏低的咳嗽声响。 “嗯咳。” 那咳嗽声虽声,然而在日升昌的黎阳分社却是无人敢予轻忽。热衷流言的伙计们就被鞭子抽到般的瞬间噤声,跟着火烧屁股似的站起来,齐齐望向商馆入口的位置。 “小姐好!” 整齐划一的问候声俨然训练有素的模样,尤其考虑到当事人身高还不到手下胸口的事实,更彰显出来访者非同寻常的统率力。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日升昌”黎阳分社的分社长,兼白家义女的白明华是也。至于跟在白明华身边那位容貌和善、身材略微发福的中年胖子,则是分社二掌柜的胡纪。 胡纪曾担任黎阳分社的大掌柜,其在此地的人脉履历也远远超过白明华。据闻当初黎阳分社因经营不善而赤字频频时,总社派出白明华空降此地,仅用半年不到便扭转了分社的经营颓势。胡纪为白明华商才折服,于是自愿退居副手辅佐小姐。在其影响下,分社上下也对白明华格外敬畏。 “你们聊得很热烈呢,有什么好事吗?” “回、回小姐,我们在聊吃闲饭的事。” 被分社长视线扫过的伙计们,无不紧张低头。 “吃闲饭的?是说兄长带回来的那家伙吗,他怎么啦?” “呃,他这两天都在楼没下来过,我们在想要不要派人上去看看。” “没下来过?”白明华闻言诧疑地望向仓库方角,皱眉想想后还是摇摇头。“算了,别去管他。反正那家伙只是吃闲饭的,不惹麻烦的话,爱待楼还是别的地方都随他好了。” 虽然谷辰消耗掉“凤凰灵水”一事给黎阳分社造成严重的赤字危机,但其当事人本身倒没有必须予以关注的价值。身为分社长的白明华,要管理分社运营的诸般事务,当然不能仅凭自身好恶便把精力浪费到某人身上。 “过几天驮队就会启程前往别的居城,在那以前都打起精神来,闲聊八卦也适可而止。如果我从崔老大那里听到什么不好的话……哼,你们应该知道后果。”白明华冷哼着,视线扫过一干噤若寒蝉的伙计,随即朝边旁侧楼梯走去。 这间附带仓库的商馆,乃是黎阳分社用来处理贸易周转的设施。 其一楼是驮手用的招待所,二楼则设置着文书室和会谈室等功能区,而白明华今次便是来校核驮队载货细目的。这项作业会产生相当庞大的计算量,分社中能胜任此职的只有白明华一人。故而就连二掌柜胡纪都不敢打扰,在楼梯前留步。 “这边交给你了,没什么事就别来打扰我。” “是,小姐。” 目送白明华上楼后,胡纪微微呼出口气。随即连忙挥手招来一亲信伙计,压低声音喝令着。 “喂,赶紧去仓库楼看看,那位谷姓公子出事没。” “咦?但小姐不是说不用管吗?”伙计纳闷着。 “蠢货。小姐说不管是小姐的事,但那位谷公子可是少爷带回来的人!要是真有啥问题,到时候是你去跟少爷交待还是我去跟少爷交待?”胡纪喝斥着伙计。 救下谷辰的是总社公子,而看谷辰不顺眼的是分社长的白明华。总社公子和白明华虽同为白家子弟,彼此关系却相当微妙。这些没啥眼色的愣头青自然是不懂,但胡纪在日升昌摸爬滚打了小半辈子,当然知道哪些弦碰得、哪些弦碰不得。 “是……是,小的这就去看。” 被警告的伙计吓得一哆嗦,当即转身朝仓库奔去。 伙计没跑出两步便停下来,随即有些茫然地看着商馆门口。 只见商馆门口不知何时站着他们先前议论的那位“吃闲饭的”。从那四肢健全的模样来看,二掌柜担忧的最坏情形并未出现。但不知是否连续熬夜的缘故,原本就气色不佳的谷辰此刻看上去更加糟糕。 但脸色糟糕归糟糕,本人却似乎相当兴致高昂。尤其看到在场的胡纪后,当即快步走了上去。 “胡掌柜,你在正好,有件事情想麻烦你。” “是,您说?”放下心的胡纪恭敬回应着。 “这里是十支‘小愈水’。请帮我估个价,看值多少钱,要是日升昌愿意收购也行。”谷辰从随身包里取出若干支封好口的竹筒,递到胡纪面前。 09章 坊师待遇 “小愈水是吗?”胡纪惊愕眨眼。 身为黎阳分社二掌柜,他当然不会不知道“小愈水”是什么。 “小愈水”是坊师炼制的灵药,就如其名字那般,对肢体创伤有即时治愈的非凡疗效。虽说灵药普遍价格不菲,但小愈水却是其中意外亲民的一类,因其高性价比而在驮手行商中广受欢迎。 “请公子稍等。” 既然扯到正务,胡纪连忙收敛神情,从谷辰手里接过装着小愈水的竹筒。 为确保关键的灵梵不散失,盛装灵药的容器也相当有讲究。最好的当然是玉制瓶器,然而其高昂造价决定只能用在上品灵药上。因而像小愈水这样的寻常灵药,更多时候是被密封在特殊处理过的竹筒中。 竹筒造价低廉,但相对的保存期限也相当短暂,长久放置时药液中蕴含灵梵便会徐徐渗透出来。当看到泛黄竹筒变绿又或抽芽生枝时,基本上就可确定其中灵药不堪使用了。 当然,这般情形并未出现在谷辰递来的小愈水上。 胡纪仔细审视着手里的竹筒。每支竹筒莫约中指粗细,其中盛装的小愈水势必相当有限。当然能即时生效的灵药本来就是物以稀为贵,而是否能判断出其真实价值就要看掌柜的功夫了。 胡纪拔掉一竹筒前端的软木塞,鼻尖凑近竹筒轻嗅。征得谷辰许可后,随即又倒出些许在掌心里,再用舌尖轻舔。 “……好浓郁的灵梵。” 要让见多识广的老掌柜吃惊可不是容易的事情,但事实上那些小愈水里面蕴含着浓郁灵梵,确实遥遥超出市面标准。光是舌尖轻触都能感受到那股疗愈创伤的氤氲灵梵,整支喝下去的话,就算伤筋动骨的创伤也能立即恢复吧? 哪怕黑心点把一支稀释成两支,也应该能发挥出接近标准的功效才是。这样想着的胡纪悄悄瞥向谷辰。 出自坊师的灵药蕴器,在乘黄诸国的民生社稷中发挥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对日升昌这样的商社来说,销售灵药也是格外有利可图的事情。然而坊师的人数绝对稀少,再加上商社间竞争激烈,哪怕日升昌如何努力也很难在此领域有所拓展。至于像谷辰这般上门来请购灵药的情形,倒不如说是日升昌想倒履相迎的状况。 小愈水虽只是寻常灵药,但所谓见微知著。从那浓郁灵梵即可看出炼制者的修为相当扎实,像这样的坊师往往都是各商社竞相笼络的对象。胡纪心中有了定计,当下恭敬询问着谷辰。 “敢问公子,这批小愈水是出自何人之手?” “这点请恕我不能透露。”谷辰摇摇头。“如何?掌柜的,要是日升昌不需要的话我去找别家了。” “非常抱歉,是鄙人多嘴了。”胡纪连连低头道歉。报上知名坊师的名号当然会让灵药更有价值,但既然对方打算隐姓埋名,那商家绝对不要乱打听的好。 “喂喂,二掌柜在朝他低头耶?” “居然敢跟掌柜的讨价还价?那家伙,不是吃闲饭的吗?” “不对不对,‘小愈水’可是坊师才能炼制的啊……” 另一方面,虽然从谷辰踏进商馆时就多少感到不对劲,但此刻见着分社二掌柜朝“吃闲饭的”恭敬低头的光景,伙计们总算察觉到什么地方出差错了,一个两个眼睛都瞪得贼大。 区区吃闲饭的,被认为连驻场役工都不如的家伙,这时候居然摆出势均力敌般的架势在和二掌柜交涉!?哪怕天崩地裂都不太可能出现的光景,让此前热衷八卦毒舌的伙计们惊得目瞪口呆,纷纷朝谷辰投去看陌生人般的目光。 不过这倒不是说,谷辰态度好像变了个人般的急剧转变。 事实上,谷辰由始自终都没在日升昌摆出过什么架势。此前被伙计们白眼嘲讽时是淡然受之,此刻被二掌柜恭敬礼遇亦是泰然处之,那四平八稳的情绪呈现出的人格器量,哪怕身经百战的二掌柜在和他交涉时也很难占据优势。 至于那些精神厚度远不如胡纪的伙计们,此时则已然陷入近乎呆滞的茫然中——本以为是可随便欺负的流浪猫,等把石头砸过去后才发现原来是蜷缩休憩的吊睛虎。后知后觉的恐慌让伙计们无不战战兢兢,惶恐望向那“吃闲饭的”家伙。 当然,谷辰也多少察觉到伙计们投来的惶恐目光,不过从最初起就没想把那些放到心上。谷辰盯着日升昌的二掌柜,听他报出最终价格。 “这些小愈水灵梵格外浓郁,哪怕再稀一倍应该都能派上用场。通常一支小愈水敝店会以二银通收购,按此估价的话,这十支小愈水莫约值四十银通。”胡纪望过来,小心翼翼地问着。“不知,公子可否满意” “四十银通吗……” 谷辰摸着下巴。 相比起几日来炼药的辛劳,感觉报酬似乎比预料得少了点。 当然严格说来,“报酬偏少”其实是他对这边物价尚不熟悉而生出的错觉。乘黄大地流通的货币有“银通”和“铜判”两类。其中一枚银通可兑换五百铜判,而铜判的购买力则和地球的人民币大致相当。 也就是说,“四十银通”按购买力换算的话大约和“二万人民币”相当。虽然数额不算大,但考虑到谷辰只花两天来炼制灵药的事实,其赚钱效率已算是大大超出寻常人了。 “也行,就四十银通吧,卖你们了。” 谷辰并没纠结太久,弹指示意成交。四十银通虽然离白明华规定的数额还差点,但用来整顿生活也足够了。再说只要他摸熟了炼制灵药的流程,今后再赚银通只消如法炮制就好。 “感谢公子,请稍等。” 见着谷辰接受交易胡纪也松口气,连忙差遣伙计去取银通出来。只是那伙计似乎被眼前匪夷所思的情景给吓到,直到二掌柜差点要抬腿踹过去才回神来。 “让公子见笑了,这些家伙没见过啥大场面。” 胡纪朝谷辰歉意拱手,趁伙计取钱期间再闲聊几句。 “虽然不知道是出自哪位大家之手,但像这般品质优良的小愈水可是相当罕见。也感谢公子赏光照顾敝店,稍后敝店会略备薄礼答谢,还望公子笑纳。” “……多谢。” 谷辰本来想说“不用麻烦”的,转念想想还是接受了下来。毕竟坊师在乘黄诸国的社会生态扮演着非常重要的角色,而其本身数量又相对稀少,胡纪会想攀上关系也是理所当然。就算不是日升昌,他早晚都得适应坊师的优厚待遇。 “方便的话,可否请公子帮忙带话给那位大家?敝社真的非常希望能与他结成长期合作关系,希望能允许敝社前往拜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