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茁壮的草根》 第一章 光荣退伍 ()起床号吹响的时候,宁向东吓得一屁股坐起来,待看清楚尖刀班里的状况时,才长出一口气,重新躺倒在床上。 老兵们早已离队久矣,整个机炮连只剩了他一个人。 口渴的要命,闭着眼伸手在桌子上摸水杯,却摸到了一个酒瓶。 昨晚一场宿醉,喝的太多了,这会儿感觉头疼的要命。 本想再躺一会缓解身体的不适,结果却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还做了一个乱七八糟的梦,梦里又回到三年前,音乐老师叫自己去办公室的时候。 “就是这个孩子,洞箫吹的很不错,是我手把手教出来的。”音乐老师指着他,对几个穿军装的人说。 几名军人就让宁向东现场吹一段。 他想了想,就春江花月夜还算拿手,于是吹了开头的一段。 军人们频频点头,看样子很满意。 宁向东暗暗汗了一个,其实就会头一段,再往下能吹,技巧就很烂了,只能把曲子顺下去,却没了韵味。 当知道自己的孩子被部队看上时,宁家父母一时不知所措。 宁父当了一辈子老师,这时候也不知道说什么好,部队征兵,是公民的义务,他不会拒绝,可文艺连是什么兵种,是战士还是军官?以后一直吃军粮?还是干几年就退役?退役了怎么办?分配工作还是继续上学? 宁母才不管那么多,一想儿子要远离家乡去当兵,当时泪就下来了,坚决不同意。 自己妻子在部队同志面前哭哭啼啼,大学教授宁鉴良犯了尴尬症,很严肃地对妻子说:“霍敏芝同志,保家卫国也是老百姓的义务!部队看上咱们的孩子,这是宁家的光荣,再说,七师又没有多远,从并原到南榆,也就二百多公里,想孩子了随时去看不就得了。” 部队同志听到宁教授嘴里开始跑火车,连忙接过话头,先是高度赞扬了宁父的觉悟,同时提醒宁家,到了部队要一切行动听指挥,不是想看孩子就能看的。 文艺连的人给宁母解释了连队日常的正课内容,上午学习文化课,下午才进行专业训练。 就这样,办妥了武装部的交接手续,一个星期后,宁向东到七师师部的文艺连正式报到。 宁向东当时才十五岁,青春期还没开始,身高才一米五五,结果一到连里,军装没有合适的,六号服穿在身上也像穿着袍子。 管后勤的副连长看了一个劲摇头,向装备库调拨也没有比六号还小的,幸好女兵班副班长季君珍学过裁剪,一口气把冬夏两套常服全改了,宁向东才算有了军装,只是军帽一点办法也没有,戴在头上来回晃荡,只能先凑合着,好在文艺连戴军帽的场合不多。 只是有一次师参谋长在作训室的窗户前,无意中看到去开水房的宁向东,不禁很奇怪,问身边的作训参谋:“那个小孩子,戴的是草帽吗?” 我军的文艺部队在战时,为了活跃部队气氛,鼓舞指战员士气曾经起到过不可或缺的作用,所以始终保留了这个编制。 一直到七十年代末期,军委开始着手部队改革,撤销了文工团的编制,宁向东所在的七师,才将团编压缩成了一个连。 师参谋长听说宁向东是文艺特招兵后,冷冷地哼了一声:“招个娃娃进来,简直乱弹琴,我看这个文艺连留着一点意义也没有!” 第二年春训开始前,文艺连正式解散,男兵一律下到班排接受集训,女兵全部分配到通信站,每天练习爬电线杆。 当一九九零年的阳光,透过窗户前的树影,斑驳地落在宁向东脸上时,他终于醒了过来。 昨晚,自己的老班长邓建发也正式退伍了。 老班长是服役七年的老兵,退伍命令下来后,团政委周绍智专门找他谈了话。 邓建发的老家在河南一个挺艰苦的村子里,从入伍那天起,就打算留在部队不回去了,谁知道,一场兵当下来七年,考了四次军校也没考上,想转个志愿兵,也一直没有机会,最后只好服从命令,光荣退伍。 昨夜,宁向东从军人服务社买了一瓶酒和袋装花生豆等几样小菜,俩人喝了顿硬酒。 邓建发倒了一晚上苦水:“你知道吗向东,我走的时候,全村人对我高看一眼,就等着我穿上四个兜干部服回去……” “我比不了你啊,你们城里兵回去就有工作,还都是正式工,可我呢……” “虽说你是文艺连解散后分到班排里的,没经过新兵连 本站域名:&ot;&ot; 连集训,除了队列训练,器械、战术、射击样样不行……” 宁向东尴尬地笑了笑,拿起烟递给老班一支,自己拿一支。 “可你娃脑子聪明啊,就凭着单个军人队列动作考核,就拿了师嘉奖……” 宁向东划着一根火柴,给邓建发和自己点上烟。 烟是阿诗玛,算是名烟了,一云,二塔,三中华,最不好抽阿诗玛,可就算在名烟里排最后的阿诗玛,一盒的价钱也是宁向东一个月的津贴费,平时只敢抽两毛钱的登月,这是发了退伍补助,才敢奢侈一回。 半夜十一点四十分,宁向东送邓建发去火车站,买的是硬座车。 老班不但舍不得买卧铺,而且所有的行李也坚持不托运,要自己扛回去。 宁向东只好买了站台票,一直送到了车上,邓建发很是心疼,说就进个站,还要五毛钱,太贵了。 上车后老班酒劲上来,醉得在硬座上坐不住,宁向东就偷偷找乘务员补签了一张卧铺票。 送走老班回到营房,已经下半夜,他连桌子也懒得收拾,直接躺到床上就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晨,宿醉引起的头疼稍微缓解了一点,宁向东才起了床。 把一片狼藉的桌子收拾好以后,觉得肚子有点不舒服,就随手找了一张旧报纸去厕所。 教导团一共四个营,贴着东西两座墙根,分列了四个厕所,一个厕所的长度从头走到尾大概也得有一站地那么远,往常早晨的时候,人喊马嘶地都往厕所跑,去晚了连坑也没有,现如今走在里面,过堂风呼呼刮过,竟然也能听到自己腾腾的脚步声。 蹲着坑,看着废报纸,有一个标题写着:“军区领导下基层,视察后勤工作”,宁向东这才想起,现在已经中午了,而自己早晨饭还没吃,又发现自己在茅房里想着吃饭,不禁感觉又古怪又好笑。 随后心想,我当了三年兵,就回过一次家,光写信了,性情也改变了,想到信,忽然想到,临复员的时候给宋小青写信说了情况,可现在人都走完了,也没看到她来信。 三年了一直没见过面,最后这一年,信也少了,只知道宋小青今年考上了北京的一所大学,想到这里,宁向东的心飘了起来。 第二章 归途邂逅 ()收拾好背包,宁向东向营门走去,上衣兜里放着十六张大团结和一些零钞,一共二百块钱的退伍安置费,昨天送邓建发喝了顿小酒,竟然花了三十多块,几乎干掉了一个月的津贴。 刚参军时,一个月津贴费是十二元,一九八八年部队施行授衔制,军装也取消了三点红,帽徽改成麦穗环绕八一军徽,缀红五星的领章也改成了领花,宁向东授士兵衔任中士,津贴费涨到了二十三,第二年升为上士,津贴费三十八元,而昨晚买了一盒阿诗玛烟七块钱,一瓶高粱白两块五,再随便买点小菜,一共花了三十多,地方物价真是太高了。 教导团驻地距离南榆县城徒步要一个多小时,附近只有一个叫大王庄的村子,县城开往北山的公交车只在每天早晚对向发出一次,其他时间村里人想进趟城只能自己想办法。 前几天,部队有专车送退伍老兵到火车站,宁向东的家离部队很近,用不着坐火车,而汽车连的司机不愿意开着大轿子车专门再跑一趟汽车站,宁向东本人也无所谓,大不了走着去,五公里负重也跑过,这点强度不算什么。 而事实上在公路边走了没有多久,就遇到村里进城的拖拉机,老乡看到背着背包、提着行李的退伍兵,便大声招呼上了拖拉机。 拖拉机后斗里坐着三四个人,一打听是去师专拉食堂泔水的。 “难怪臭烘烘的。”宁向东暗自想到。 拖拉机一路哒哒轰鸣,跑的挺快,宁向东大声问车上的人:“不是有送饲料的吗?干嘛还要去拉泔水?” 车上的人也同样大声喊着答道:“饲料多贵呀,泔水不要钱,师专还倒给钱,还得好好谢谢咱们,一举两得!” 宁向东看着大王庄几个老乡眉飞色舞的表情,也跟着大笑几声,这样高声聊了几句后,实在太累,因为声音稍微低一点就被拖拉机的轰鸣声和风声盖住,几人很快没了聊天的兴趣,便看着路两边飞快掠过的行道树发呆。 拖拉机开到师专门口停下,宁向东跳下车,跟老乡道别,立刻被路边等客接活的三蹦子盯上,考虑到师专到汽车站还有五六里路,宁向东忽然失去了步行过去的想法,一番讨价还价,五块钱成交,宁向东咬咬牙,心里暗骂:“真黑!老子坐回并原也才五块钱! 终于来到了汽车站,三蹦子很给力,直接开到一辆公交车旁边,车门口的售票大姐正在豪迈地吆喝:“省城!省城!还有一分钟!” 三蹦子就笑起来,冲大姐喊道:“老子一个钟头前送客人来,你就喊一分钟,到现在还没走。” 大姐一瞪眼:“你个球货废话咋这么多?小心把你赌钱的事告诉你老婆!” 三蹦子立刻怒了,张口就骂:“闭上你 你脑袋上那个坑!一张碎嘴!” 大姐从车门边拽出一把扫帚就打,三蹦子忙掉转车头跑,大姐指着背影骂道:“老娘晚上就去找你老婆,把你球货关在门外!” 三蹦子跑出好远,扭头回了一句:“老子怕你个球!晚上回去照常跟老婆对尿尿,旱死你个没老汉儿的!” 大姐蹦起来喊道:“老娘的老汉儿在煤矿开车拉煤挣大钱,比你个球货强百倍!” 售票员大姐堵在门口骂架,宁向东上不去,就站在车边笑个不停,大姐一扭脸看见了,没好气地瞪了一眼,道:“省城五块!先交钱!” 又等了大概半个小时,陆陆续续上来一些人,看看车厢渐渐满了,这辆破旧的公交车才吭哧一声,颤颤巍巍发动了。 还没走多远,又嘎吱一声停了下来,售票员大姐哗啦一把拉开车窗,半个身子探出去,冲着后面大喊:“省城!省城!” 好像是得到了什么答复,大姐缩回身对司机喊了声:“靠边!” 车门一开,跑上来一个大约二十岁上下的女孩儿。 刚上来的姑娘扎着马尾辫,大概因为追赶车子,跑上来后有点气喘,胸部就略有急促地起伏,白皙漂亮的脸蛋儿也红扑扑的。 九十年代初的客运公交车,刚刚开始承包给个人,为了多拉快跑,司乘人员对乘客的要求并不高,车里的人有磕瓜子的,有吃水果的,还有很多抽烟的,搞得整个车厢乌烟瘴气。 姑娘匆匆扫视着车内,打算找一个合适的座位。 “何萍?是你吗?” 身边的独座上忽然传来一声惊喜的叫声,随后一个人站了起来。 姑娘一愣,仔细看去,原来是市团委的任秋林。 “这么巧?你是去市里吗?”任秋林一脸喜悦地说道。 “任科长?”姑娘诧异地叫出了对方的名字:“您是去县团委办事吗?怎么没见到你?”语气并没有太多的惊喜,客气中隐隐保持着距离。 “哦,我是去县委办事,我现在已经调到并原市委了,”任秋林挑了挑眉毛,笑道:“临走时县委非要派车送我回去,被我坚决拒绝了,我们这些市里的干部就应该经常坐坐公交车,体验一下普通人的生活。” 说着话,任秋林并没有一直看何萍,反而用眼睛的余光不停斜窥着车厢其他人的表情,当看到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以后,流露出得意的微笑。 听到任秋林说县委派车,刻意提高声调的时候,何萍眉头微微皱了皱,并未迎合他的话,只是淡淡地说道:“还是任科长觉悟高,您坐,我到后面坐了。” “哎,何萍……”任秋林看何萍向后走去,连忙跟了上去。 何萍向车厢后面看了看,最后一排还有座位,但是有两个抽烟的乘客把那里熏的烟雾缭绕,犹豫了一下,她收回视线,又看到宁向东旁边还有一个空座,便走过去坐了下来。 何萍坐下来,宁向东才看到,随意地瞥了一眼,却发现这姑娘侧面的样子跟君珍姐有点相似,想到季君珍,就不由得又想起了文艺连。 听说在文艺连解散后君珍姐调到广州军区文工团了,那边好像还保留着这个建制,只是改成了文职,而且据说还可以接商演…… 正在想着,忽然耳边听到有人不客气地说道:“嘿!你!看什么看?到后面坐着去。” 抬头一看,正是任秋林。 任秋林看着何萍坐在了一个穿军装却没有领章的青年身边,一时无计可施,随后发现这个青年一直盯着何萍发呆,心里腾的出了一股火,话语间没了客气。 宁向东莫名其妙,看着气冲冲的任秋林,奇怪地问道:“我为什么要去后面坐?” “我们两个是一起的,你就自己一个人,让让不行吗?”任秋林没好气地说道。 看着任秋林的表现,何萍心里一阵厌恶,她故意拉了一下宁向东的胳膊,轻声说道:“我也只是认识他而已。” 尽管声音很低,任秋林还是听到了,忍不住气急败坏道:“何萍,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没什么意思。”何萍拢了拢头发,淡淡地说道。 任秋林张开口,正要说什么,忽然前面的售票大姐喝了一声:“那个谁?客车里不允许站立,要么赶紧回你座位去,要么现在就下车!” 任秋林抬头一看,车上那个五大三粗的售票员正指着自己,而所有乘客全都看着他,眼里隐隐带着鄙夷的神情。 看到大家的样子,他一阵尴尬,自己刚刚从团委调到市委,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候,恰好遇到了南榆县大院的一枝花何萍,还没来得及好好卖弄一番,就吃了瘪,心里别提多拧巴了。 “好,好!” 他伸手指指宁向东,又指了指何萍,连说两个好字,悻悻地回到自己的座位。 “对不起。”何萍轻声对宁向东说道。 “又不是你的错。”宁向东乐了,他完全没有把刚才的不愉快放在心上,此刻反而有点犯困,车子在通往并原的省道上一路颠簸着,鼻子里不时传来何萍身上的淡淡幽香,他困得眼睛渐渐睁不开了。 “都别睡觉啊,前边快到南寨了,有小偷上车!”坐在前门的售票大姐忽然喊道。 “大姐喊什么呢?又跟谁吵架了?” 宁向东迷迷糊糊地想着,身子一歪,在这辆破旧的中巴车上,他彻底睡着了。 请记住本站域名:&ot;&ot; 第三章 车匪路霸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期,在并原市周边,曾经出现过专门偷盗沿线公交车的违法犯罪现象,有一度时期很猖獗,甚至发展到半公开明抢的状态,不过很快在公安部门的强势打击下,犯罪分子纷纷归案,社会治安重新回到宁静平和的环境当中。 公交车在南寨村口缓缓停下,上来了三个年轻人。 这三人的打扮高度统一,上身穿着天蓝色衬衣,下身统一是一条部队的军裤,这是当时社会上的时髦装扮,老百姓把这种裤子叫“甩裆裤”,因为部队的军裤为了训练行动方便,把裤裆部分都做的很肥大。 脚上也是清一色的黑色条绒布鞋,红色塑料鞋底,这也是当时社会上小混混的标配,天气再冷点,还要戴一顶部队早期配发的那种解放帽。 那个时代穿着这样一身打扮,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向所有人宣布,老子是混社会的,别惹我! 车子很快驶上了大路开始加速,三个人并没有坐下来的意思,反而开始扫视整个车厢的情况,当看到大多数人早已在汽车的颠簸中沉睡时,暗自对视了一眼。 这段时间,南寨所有的小混混都知道这条线上好搞钱,“要想富,上公路”,“踩四轮儿,捞偏门儿”是并南线上小玩闹们的共识,此刻上车的这三个人,正是盯上了这辆“四轮儿”。 一直坐在车门旁售票员大姐早已看到这三个人,她动了动嘴唇,正在犹豫想说点什么,却从车厢后视镜里看到司机严厉制止的目光,只好恨恨地站起来,离开车门旁的座位,走到副驾驶位置坐了下来,这样,整个车厢都在司乘人员的身后了。 二人心里早已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只是他们两个在这条路上奔小康,谁都有一家老小拖着,天天在这条路上跑,不管南寨上来的是谁,也得罪不起,一旦惹了这帮混混,就没法再在这条路上跑车了,除非换到其他线上去。 与此同时,酣睡的宁向东正在做着一个奇怪的梦,在梦里他又回到了学生时代。 他家在并原冶金学院家属院,宋小青在并原钢铁公司机关宿舍楼,只是隔着一条马路。 五十年代初期,并钢是一座集炼钢、轧钢、锻钢为一体的大型钢铁厂,企业为发展需要成立了一个培训部,专门培养适用性人才,由于配备师资的规格很高,一经成立就被冶金部看上了,于是把培训部从企业里分离出来,在政府主导下,进一步提升规格成立了冶金学院,从此变成部属重点院校。 这样一 一来,学校和钢铁公司变成了两个不相干的单位,宁向东的父亲留在学校任教,他出生后就成了院校子弟,而宋小青的父母都是公司机关的技术人员,她便成了企业里的孩子。 两人从上小学开始,就天天一起结伴去学校,到中学后又分在了一个班,中考即将来临的时候,两人更是结成了学习小组,每天形影不离。 当宁向东参军的事情定下来后,宋小青非常生气,气冲冲地找到他家里,质问道:“不是说好了吗,要一起上十五中的!你这算什么事!”宁母恰好在家,看着宋小青生气的小脸儿,就笑个不停。 宁向东就怕宋小青生气,她一生气就使劲拧他。 先把胳膊保护好,宁向东才开口道:“都怪那个音乐老师,要不是她,部队的人哪知道我是谁。” “对了,也怪你们宋家!”宁向东忽然想起来,刚上初中时宋爸爸出主意说让两个孩子学点特长,听说以后升学考试可以加分,结果宁向东就学了民乐,宋小青学了舞蹈。 宋小青一听宁向东埋怨到自己家头上,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伸手过去就要拧他的胳膊,宁向东怕疼,一着急抓住了宋小青的手。 自己的手忽然被男生握住,宋小青是一点防备也没有,不禁羞得面红耳赤,用力往回抽,却抽不出来,羞愤之下只好大声喊道:“你……你干什么!” 这一声喊真是无比清晰,仿佛就在耳边,宁向东大吃了一惊,猛然睁开眼,醒了过来。 此刻车厢里鸦雀无声,所有人脸上都带着惶恐的表情。 坐在身边的何萍早已站起来向前走去,一边走一边大声说道:“你干什么?放开他!” 宁向东向前一看,只见三个小青年围在任秋林身边,其中一个人用手抓着他的衣领,任秋林紧紧抱着自己的包,色厉内荏地嚷着:“你们……你们是小偷!” 何萍已经冲了过去,她一把推开抢包的人,挡在任秋林身前,极为严厉地说道:“你们知道不知道在做什么?这已经不仅仅是盗窃那么简单了,你们的行为已经构成了抢劫!” 听到抢劫两个字,其中两个明显心虚了一下,都看着留小胡子的人。 这次“踩四轮儿”,小胡子的确是主谋,当他看到另两名同伴露出胆怯的样子时,不由大怒,指着两人骂道:“让一个娘们就把你俩吓住,还能干个球!什么抢劫还是盗窃,对老子都一样,老子就是求财来了!” 说完话伸出手,冲 冲着何萍脸上就是一巴掌。 这一巴掌速度太快了,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何萍眼看着那手掌向自己扇过来,挟着的风甚至将几根发丝都带了起来。 她毕竟只是个姑娘,眼看这一巴掌已经无法躲开,不禁吓得两眼一闭。 然而事先预想的耳光却没有扇到何萍的脸上。 就在一瞬间,从小胡子身后探出一只手,牢牢握住了他的手腕。 小胡子扭头一看,背后站着一个同样年轻的人,只是这个年轻人不但看上去比他还小几岁,而且此刻还睡眼惺忪的。 “你算不算男人,连女人也打?”说完这句话,年轻人还打了个哈欠。 小胡子一听这话气的想笑,土不土啊,英雄救美能不能换句别的?他手腕一翻,挣脱了宁向东的钳制。 宁向东大梦刚醒,梦里被宋小青怒斥的火气还没消,这会儿正浑身上下憋着起床气,居然还遇到了打劫,他吃惊地嘴巴差点没掉到地上,随后又看见这几个家伙太不讲究,要对女生动手,忍不住出手拦了下来。 小胡子因为业务不精,偷任秋林的包被他发现了,本来已经恼羞成怒,又被何萍冲过来一搅合,心里就着了急,干他们这行的一般要速战速决,得手后迅速下车,纠缠的时间越久越不利,万一车上的乘客反应过来,群起而攻之,他们三人可就危险了。 “哪来的小蛋籽?看我今天弄死你!” 想到自己身处险境,小胡子心里发了狠,猛然从腰间拔出一把磨尖了的螺丝刀,向宁向东肩头刺了过去。 由于宁向东站在小胡子的背后,他并没有看到那家伙手里的螺丝刀,但从周围乘客的惊呼声中,意识到了危险,迅速将身子往侧面一闪,然而两人距离过近,他还是没有完全避开,肩膀被划了一道口子,鲜血瞬间就渗了出来。 小胡子一脸狰狞,那两个同伙可有点吓着了,前几天三人商量的时候,都觉得踩四轮这事稳妥,动作小一点,上车得手后,立刻下车走人,又在自己熟悉的路上,乘客也大都是外地的,吃点亏破财免灾,屁都不会放一个,谁曾想事到临头非但不是轻松加愉快,而且还见了红,事态发展越来越严重了啊。 闹了这么大动静,司机早已把车停靠路边,并打开了门,他抱定的宗旨是不管怎样,别把车砸了,这三个混混赶紧下车离开就好。 果然,另外两人一看要出大事,立刻转身下车,穿过公路迅速窜进庄稼地的深处。 小胡子一看两名同伙逃走,感到大事不妙,手持凶器猛然轮了几圈,把宁向东逼退几步,随后一纵身扑到车门旁,就想夺路而逃。 宁向东哪肯让他跑掉,迅速向前冲去,同时身体一跃而起,一只脚就重重地踹在小胡子后背上,小胡子哎呀一声顺着车门飞了出去,一头栽倒在路边。 宁向东跳下车,用膝部将小胡子身体压在地上,同时将他双臂向后一拧,冲着躲在车窗前偷看的任秋林喊道:“下来!找根绳子把他捆起来,送派出所!” “要不……算了……” 宁向东闻言猛然抬头,只见任秋林吓得往回缩了缩,嗫嚅着说道:“反正,也没丢钱……” 何萍在旁边听的真真切切,生气地说道:“你是没丢钱,可人家呢?肩膀都被扎出血了!” 任秋林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可看着何萍生气发怒的样子,终究没敢说话。 这时,售票员大姐拿了一个急救包过来。 说是急救包,其实就是跑长途的司乘人员自己准备的小包,里面放着消毒棉、绷带、酒精等等,还有一些常规药品,常年在路上跑,以防不时之需。 何萍也连忙过来,跟大姐一起给宁向东处理伤口。 宁向东听到任秋林说算了时,就已经放开了小胡子,而何萍和售票员大姐正忙着给他处理伤口,谁也没有留意这个家伙。 小胡子趁几人不备,猛然从地上爬起来,一头窜进公路边的庄稼地,向远处飞奔而逃。 何萍发现后急追几步,哪里还来得及,转回身看到宁向东正平静地看着她,才明白他早就看到小胡子的动作。 一时间何萍心里又是愧疚又是生气,涨红了脸庞说道:“我跟那个姓任的不一样,”说完后感觉越解释越乱,不解释又觉得太丢人,强忍着难堪继续道:“对不起,我仅仅是认识他而已,我……”话没说完就被宁向东笑着打断了: “又不是你的错。” 和刚上车时同样的回答,同样的笑容,何萍心里忽然有了异样的感觉,她从身边的包里找出笔记本,迅速在纸上写了一行字,撕下来递给宁向东,说道:“我是南榆县团委的何萍,这是我家里的电话……” 萍水相逢留家里电话?宁向东疑惑的看向何萍,看到了一双晶莹温润的眼睛。 “一定给我打电话!”何萍盯着宁向东,一字一句地说道,说完想了想又道:“下车还是先去医院。” 第四章 花痴老妈 ()“妈,求你了,我在医院都一个星期了,让我回家吧!” 从长途公交车下来,宁向东连家门都没进,就在何萍的陪伴下来到并原市中心医院。 若是依着宁向东的意思,连医院都不想来,随便找一家小诊所消消毒包扎一下就行了,但是何萍坚决不同意,路边的小诊所哪里靠得住,不是祖传老中医,就是离休老军医,进去了还不把聋子治成了哑巴? 在何萍的坚持下,二人来到医院,哪想到一进去就走不了了。 经过一系列检查,医生严肃地告诉宁向东,伤口有点深,而且创面小,很容易引起破伤风菌在体内缺氧环境下繁殖,必须留院观察。 宁向东当时就有点蒙了,就这么点小伤,也值得住院?他苦笑着对何萍说:“这下聋子没治成哑巴,把豆腐卖成肉价钱了。” 何萍和宁向东从南榆一路到并原,期间发生了那么多状况,多少有些熟悉了,此时听到宁向东耍贫嘴,嗔了他一眼,说道:“少废话!真要是伤情严重就是一头猪的钱也得花!”说完,觉得哪里不对头,想了想醒悟过来,不禁笑的前仰后合,花枝乱颤。 医生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女大夫,看到何萍活泼开朗的样子,不由好感大增,说道:“姑娘,你说得很对,话糙理不糙,看上去你比你这个小男友年龄大点,那就得多管着他,安心住院,安心治疗。” 说完,在诊疗本上刷刷写了几行字递给何萍:“喏,这上面是一种特效进口药,专门针对破伤风的,我们医院没有,你要到马路对面那个药店去买才行,就拿我写的字去买,价钱上会有折扣的,”大夫慈祥地微笑着:“最好是用上,其实我真羡慕你们年轻人,为了喜欢的人什么事情都肯做……” 看着何萍发呆的样子,这次轮到宁向东大笑起来,只是不敢笑出声,甚至连表面上也不敢流露,只好把笑强忍在身体里,忍的浑身打颤,几乎出了内伤。 老大夫大吃一惊,肌肉痉挛也是破伤风的典型症状,看患者这么激烈的表现,病情很凶险啊。 办理好入院手续后天色已晚,何萍问宁向东要了家庭地址,又马不停蹄地赶到了宁家。 没曾想家里只有宁母霍敏芝和二姐宁向红,正对着电视看得津津有味,父亲宁鉴良去公园下象棋去了,两个女人老的老,弱的弱,一时慌了手脚,霍敏芝连忙给在派出所值班的大儿子宁向阳打了电话。 民警宁向阳一听三弟出事,也慌了神,当即开了单位一辆挎斗摩托车匆匆赶回家。 一进家门就看见老妈和二妹正乱作一团地收拾随身物品,旁边还有一个白净漂亮的女生。 宁向阳愣了愣,一把抓住老妈的胳膊急吼吼得问:“三弟病的严重吗?怎么还得收拾东西?要在医院过夜吗?” 霍敏芝被晃得七荤八素,何萍忙在旁边轻声答道:“没那 那么严重,医生说要留院观察,所以暂时住下了。” “那我妈为什么收拾东西?”宁向阳问道。 “阿姨听说宁向东住院了,就开始收拾东西,我说什么也不听了,”何萍摇了摇头:“大概是……关心则乱吧。” “妈,要被你吓死!”宁向阳松开霍敏芝,看了看何萍,疑惑得问道:“妈,这位是……” 霍敏芝支支吾吾介绍了半天也说不清,只知道是三儿子的朋友,随后又简略说了宁向东的情况,这次说清楚了,听说三弟是打架被扎伤了肩膀,宁向阳才松了口气。 只是这个老三从小离开家,去了部队,这几年就回来过一次,现在刚离开部队就打架斗殴,还带个女的跑回来,得找机会好好盘问盘问他,宁向阳心里暗自揣测。 霍敏芝哪知道大儿子的心思,只是不断催促快走快走,宁向阳也看出时间紧迫,不便说什么,只好匆匆对何萍说了谢谢之类的客套话,拉着三人风驰电掣赶到了医院。 何萍在家里是独生女,没想到宁家居然是热热闹闹的一大家子人,这让从小过惯了沉静生活的她很是羡慕,坐在摩托车的后座上,心里忽然涌起一个古怪的念头,假如我也进了他们家是不是就更热闹了呢? 何萍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偷偷看了看坐在侉子边斗里的霍敏芝,不由脸上发热,心里慌的厉害。 “别废话!你要是不去逞这个能,也不用在医院里憋着!”霍敏芝板着脸训斥小儿子。 宁向东长叹一声:“唉,老妈呀,你也不管,他也不管,谁来保卫祖国,谁来保卫家……”说着用没有受伤的右臂轻轻一揽霍敏芝,继续唱着《说句心里话》:“谁保卫咱妈妈,谁来保卫她,谁来保卫她……” “别胡闹!快好好坐着,大夫不让你随便乱动,怕扯到你那个肩。”宁母爱怜地把儿子手臂轻轻拉下来,忽然想起一件事,又问道:“说起那个她,送你住院的何萍只是公交车上认识的?” “是啊,凑巧坐了一趟车。” “那姑娘不错,也不知道有男朋友没有?”宁母喃喃自语道,像是对宁向东说话,又像是对自己说:“年龄吧,跟你不合适,跟你哥倒是蛮合适,可惜是个县城丫头,你哥未必看得上……” “妈,你又来了!”宁向东不耐烦地说道:“你要觉得好,那天晚上你怎么也不好好安排一下人家住宿吃饭啥的,结果人家走了很久你们都不知道。” 霍敏芝有点尴尬,又有点恼羞成怒,抬手作势要打宁向东:“废话!还不是慌着照顾你忘了吗?你那个没心没肺的爹,下象棋下的半夜才到家,回去了都不知道我跟你姐不在,第二天知道了也不问问,还又忙着去授课,就没个让我省心的!”说完余恨未消,一巴掌拍在儿子胳膊上,竟忘了宁向东负伤的位置,宁向东伤口受到牵扯,嗷的怪叫一声。 本站域名:&ot;&ot; “干什么?干什么!”病房门打开,走进来一名白衣护士。 “哎……不好意思啊周护士,你的病人不听话,我没忍住打了他一下。”宁母连连认错。 周护士噗嗤一笑,说道:“不听话就是该打!打疼了才能加深印象。”说完又对宁向东说道:“躺下,输液。” 宁向东乖乖躺下,周护士麻利的挂瓶、扎针,交代一番后关门离去。 宁母看着周护士修长的背影,又开始嘟囔:“周婷这丫头也不错,年龄二十三岁,大儿子二十五岁,蛮般配的。”说着话连连点头,像是在肯定自己的想法。 “老妈,你是不是花痴啊,看见个女的就要给我做大嫂,我哥那么困难吗?”宁向东实在受不了,痛苦地呻吟了起来。 一直到中午二姐宁向红来接班,宁母霍敏芝回去后,宁向东才算清静了下来。 没想到下午却来了个意想不到的人探视。 正躺在床上发着呆,病房的门打开了,人还没看着声音已经先传进来:“向东,好家伙,英雄啊,哈哈!” 宁向东一看,是个白胖子。 胖子把头凑到他肩上,上上下下仔细查看了一会儿,慢条斯理地说道:“有道是宁挨一刀,不受一攮,你娃这是命悬一线啊,来,让哥给你号号脉。” 说完胖子一屁股坐在床边,抓起宁向东的手腕。 宁向东也不客气,对准胖子的大屁股轻踹一脚,笑骂道:“龚强,你刚才就像电线杆上的祖传老中医。” 龚强哈哈一笑道:“快点出院吧东子,卢天晓和梁海潮他们几个还等你聚聚呢,九月份可就要去大学报到了。” “芦花鸡这小子都能上大学?”宁向东不禁感慨着,问龚强:“那你呢?报到了?” 龚强点点头:“加工车间,上班三个月了,”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宋小军也在二厂。” 宋小军是宋小青的哥哥,没想到也在二厂,宁向东愣了愣,没接这个茬:“可以啊龚胖胖,塑料二厂全国闻名,能进去就是你的造化了。” “老黄历喽,现在每天生产的东西都堆在库里,南方那些小厂子冲击的太厉害了。” “呦呵,没看出来你还有点大局观嘛,这会儿有点厂长的意思了。”宁向东看着龚强的形象,要是再老十几岁,还真有点企业家的形象。 “不贫了东子,聊点有意思的吧。” 看到龚强欲言又止,宁向东明白他还有话要单独说,便对旁边陪视的宁向红道:“二姐,液体快输完了,你去护士站问问看还有什么要输的吗?” “说吧,有什么事?”看着二姐关门出去后,宁向东问道。 “这可是大事……”。 “有多大?”宁向东看着龚强故弄玄虚。 “我有一场大富贵送你!” 请记住本站域名:&ot;&ot; 第五章 拖鞋一块二 ()望着龚强手里的拖鞋,宁向东很是无语。 “这就是你送我的一场大富贵?” 龚强用力点点头:“一双鞋拿货价才一块二!” 一块二? 宁向东心里迅速算了一笔账,塑料二厂的产品现在虽然销路萎缩,但是在并原,乃至金阳省,人们还是很认可的,毕竟是本土品牌,影响力扎根在几代人心里。 这种白蓝底的泡沫拖鞋在解放路百货大楼的柜台价是五块钱,差价巨大啊。 “怎么会便宜这么多?”宁向东疑惑道。 龚强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都是有点小毛病的,压在库里了。” 宁向东明白了,现在的人们已经不仅仅像过去那样,吃饱穿暖就可以了,随着物品资源的日益丰富,购买东西已经开始从美观大方的角度考虑了。 接过拖鞋仔细看了看,果然有点小毛病,鞋底扎了个小眼,边缘有部分毛刺没清理干净,款式也是过去简单的老款,一切都是从实用出发,确实不如南方流通过来的同类产品漂亮。 宁向东的大脑高速运算起来,并原市作为内陆省会,在过去的年代,这种实用性超强的拖鞋拥有强大的拥趸,大夏天里,一把蒲扇,一双拖拉板,是并原最标准的休闲打扮,而且因为鞋底柔软耐磨,上了年纪的人更喜欢,这些人就是强大的市场消化能力。 “还有多少?”主意拿定后,他问龚强。 作为宁向东的邻居,龚强太熟悉他这个表情了,不由得大喜过望:“要多少有多少!实不相瞒,这就是哥们的工资了。” 宁向东吃了一惊,二厂的困境已经到了如此地步吗? 龚强明白他想什么,解释道:“主力车间还是能保证足额工资的,只是我们这些加工车间不行,过去有关系的都愿意来这里,又清闲又舒服,拿的钱还一样多,但是现在不行了,厂里按劳统筹,我们的劳就是把库存变现,赚提成当奖金,还能拿全额工资。” 宁向东仔细盘算了一番,自己手里还有一百多块钱,他准备再找老妈要几十凑够二百整,龚强能拿出一百,三百块钱起步应该够吧,都接近老爸一个月的工资了。 这就算经商了吧,在部队的时候听说过不少 少下海经商的事,报纸上天天写谁谁成了万元户,在过去这可是投机倒把呀,如今风向真是变了,搞活经济是发展的头等大事。 夜半定下千般计,天明依然卖豆腐,宁向东心里憋着大招,还得继续在医院里熬着,直到肩膀上的伤口都快长好了,才盼到慈祥老大夫批准出院的通知。 回到家打的第一个电话,就是跟合伙人龚强约好去厂库里把订好的拖鞋提出来。 宁向东家的电话是他入伍以后才装的,还是学校专门为他爸爸特批的福利,虽说是分机,需要总机转接,往校外打还得先按零,但也是稀有家庭了,寻常人想装一部电话要去电信局申请,尽管当时已经面向社会放开了电话资源,但是想顺利安装也得四处找关系疏通才行,一部家庭电话,在那个时代是身份的象征。 何萍留下的电话也是家里的,县城里的人家有一部电话,还是直拨的,这是什么家庭? 这个念头只在宁向东心里倏忽一闪,就抛到脑后,他挂断电话后飞奔下楼,跳上大哥扔在楼道里的破二八自行车直奔塑料二厂。 三百块钱,五箱拖鞋。 反复清点了几遍,一共二百五十双,这个数字让二人很是无语。 龚强累得汗如雨下,浑身的胖肉像吸饱水的海绵:“这也太他妈巧了,搞出个二百五,出师不利呀东子。” 宁向东也有点傻眼,他是个多少有点宿命论的人,总觉得有些人,有些事,冥冥之中自有定数,那十元钱一张总共三十张大团结,可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大的一笔钱,买回来个二百五。 八月的下午,骄阳明晃晃地照着,二厂厂区连个成片树荫也没有,水泥路面晒得要冒烟,宁向东口干舌燥,看着面前龇牙咧嘴的大海绵,真想扑上去嘬两口。 此时已经快四点了,宁向东从挎包里拽出几根麻绳:“现在打包用自行车拉回去,差不多半个小时,我俩再一人带一箱出来,到绿柳巷去摆摊,大概就是六点左右,绿柳巷夜市刚好开始上人,还能找个好位置。” “下午就开始?”龚强一听咧了嘴:“我还想回去吃个冰镇西瓜呢,我爸单位刚分了一麻袋沙地种。” “龚强,收工的时候我请你去雪山吃冰激凌怎么样?” “哎,走着您呐!”一听雪山冷饮厅,龚强脸上乐开了花,这家专门经营冷饮冰品的店在并原可是赫赫有名,市里五个大区各开一家分店,冰激凌做出了花样,胖人爱甜食,龚强七寸被捏,什么出师不利的阴影早扔到了爪哇国。 让他俩万万没想到的是,两箱拖鞋摆到绿柳巷两个多小时,卖了个精光,甚至一度还引起了围抢。 刚到夜市时,摆摊的还没几个人,两人占了个好地方,在天龙大厦门前的小广场。 小广场四周错落着一些长椅,大厦的人也把门前三包区域打扫得很干净,而两侧也分别是高楼,因为高楼效应,风从狭长的通道吹过来格外清爽,夏夜纳凉的人就喜欢聚集在这里。 龚强和宁向东的摊子很快引起了人们注意,一看是二厂的货,都很感兴趣,再一问价钱这么便宜,有人就动了心,偏偏宁向东一根筋,直言不讳地说这鞋都有点瑕疵,买鞋的人听了就开始在箱子里挑拣起来,尽量找毛病小到忽略不计的买,这样摊子前渐渐围起了人。 出来纳凉的都是闲人,看到小广场上有个人堆儿,就都好奇地凑过来,有些人本来并没打算买东西,可一看别人买了,就担心自己不买一双会不会很吃亏,结果羊群效应就出现了,头羊带头,群羊踊跃,两箱拖鞋很快卖光。 有几个没有抢到的大妈很是失望,宁向东和龚强拍着胸口保证说明天还来,还在老地方,这才悻悻离去。 人群慢慢散开后天色已暗,两人躲在一个安静的角落,小心翼翼把兜里的一大把钞票掏出来,凑着远处路灯散射过来的光,开始认真整理、清点。 结果让人震惊,一千二百五十元,刨去成本三百,两个多小时,净赚九百五十元。 宁向东的父亲和龚强的父亲是同事,一个月工资收入扣除房租水电,都是只有三百多元,而今晚,从六点到夜市,不到八点卖完货,一千多元入账,纯利润九百多,超过一个家庭一个月的收入还多。 两人惊得呆若木鸡,彼此对视了半晌,都看见对方眼睛里火星乱窜,胖子没控制住情绪,还放了一个屁,破坏了现场气氛。 “东子,咱不吃冰激凌了,先回家吧。”龚强激动地浑身肥肉乱颤,说话也叉了音。 第六章 你是我姐夫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宁向东就被床头柜上的电话分机吵醒了,迷迷糊糊拿起电话,听筒里传来龚强沙哑的声音:“起床了东子,请你吃早饭,南马路老童家的麻叶老豆腐咋样?” “不去!”睡眠被打搅,完全没有好心情。 “那水西关的烙饼羊杂汤?要不南肖墙的水粉糠窝窝?” 宁向东搂着电话,冲着听筒那边运了运气:“你是不是疯了,这才几点就起床?” “实话告诉你吧,我一晚上就没睡,”龚强压着嗓子低声说,语气里透着兴奋:“哥们把魂斗通关了!” 宁向东彻底醒了,从床上坐起来:“我可严肃告诉你龚强,富贵不压身,这才几个钱,你就火烧屁股飘起来了。” “没没,就是多少有点小兴奋,再说凭劳动致富不违法吧!” “是不违法,不过知道的人多了,就轮不到你致富了,”宁向东拿出教育低幼儿童的语气:“在中国,最不缺的就是勤劳的人。” 电话那头龚强出了一头汗,说的是啊,二厂的货给谁不是卖,凭什么让一个刚刚入厂不久的学徒工独占了:“这么一说咱还是见个面吧,边吃边聊。” “那就去桥头街炝锅面吧,大早晨有汤有水舒服点。” 放下电话,一番洗漱,宁向东抓起外套就往外走,正好被刚起床的霍敏芝看到:“大早晨干什么去?也不吃饭了?” “别管了妈,我出去吃。”宁向东说完带上门就走了。 霍敏芝呆了片刻,连忙回卧室对宁鉴良说道:“老头子,你说这个小三,从出了院就见天不着家,也不知道在外面干什么,还有送他去医院那个女的,几乎隔天就打电话来,也不知是什么关系……” 电话铃响起来的时候,宁鉴良就被吵醒了,这时正拿着一本《弹性力学》晨读,此刻被老婆打断,便没好气地说:“什么关系?那姑娘落落大方,一看就是正经人家的孩子,你要不放心,自己问问你宝贝儿子不就行了?” “我宝贝儿子?不是你宝贝儿子?他可是姓宁,没跟我姓霍,”霍敏芝气道:“你还是抓紧时间去安置办问问,什么时候分配,这每天在家里晃来晃去无所事事的,我看着不放心。” 吃早饭的时候,二女儿宁向红才起床,懒洋洋地坐在餐桌前,说道:“三弟一回来不是不着家就是大早晨吵得别人没法睡觉,我都没休息好,我这两天在厂里盯纺车,快累死了。” 霍敏芝一听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恶狠狠地对女儿说:“你赶紧跟你们厂那个叫赵宝库的断了听见没?找哪儿的不行 行,非找个你们厂的!” “什么找啊找的,我们只是工友,关系好点罢了,”宁向红白了老妈一眼:“再说了我一个并纺的女工,你让我找啥样的?人家也得能看上我啊!” “并纺怎么了?工资高,待遇好!”说着又对宁鉴良道:“小三的工作争取分配到并钢,市里就这俩单位数得着了。” “得了吧妈,你没听人家都说‘好男不进并钢,好女不进并纺吗?’你把我逼到纺织厂不说,现在又坑老三。” “说的什么屁话!”霍敏芝生气道:“跟什么人学什么,赶紧跟你那个好工友断交,我可不想被人戳脊梁骨!” “妈,我说您去医院看看吧,你大概到更年期了,科学保养,争取平安过度哈。” 女儿话音刚落,宁鉴良一口热粥喷出来,笑得嗬嗬直喘,霍敏芝见状火冒三丈,冲着女儿伸手欲打,却被宁向红躲开了。 “我上班去了啊,时间要来不及了,”宁向红伸手抓起一个包子,走到门口又转头对霍敏芝说了一句:“亲爱的妈妈,别忘了抽空去医院看看啊,操心让人老,健康最重要。” 霍敏芝操起桌上的抹布扔过去,却扔在了门上,宁向红早就关门跑远了。 宁教授也站了起来:“我也得走了老太婆,早晨第一节课是我的,”看了看一桌子的残羹剩饭,拍了拍霍敏芝的肩膀,略带心疼地说:“等我也退休了,咱俩一块出去旅游去,到处看看,孩子们也大了,让他们自己安排生活,咱们不管了。” “我真是后悔提前退休,还以为能早点享清福,没想到更累。” 霍敏芝在并钢设计院,曾经给上海宝钢的高炉设计过给排水通风设备,还获得过冶金部的大奖,那个时代没有绘图软件,画图全靠大图板和丁字尺,一笔一笔画出来,女人天生抽象概念比男人差,霍敏芝能取得这样的成就相当不容易,全靠自身的悟性和扎实的实践经验。 宁家的早晨在鸡飞狗跳中结束了,最小的儿子宁向东完全不知道,吃完早饭后已经准备回家了,胖子却意犹未尽,又提议去大光明澡堂泡池子。 宁向东倒是无所谓,反正待分配期间,时间一大把,龚强在路边找了个小卖部的公用电话给车间请了假,又买了一盒白嘴箭牌烟,这种外烟宁向东抽不习惯,一股臭胶皮味,龚强说他也不习惯,可现在人们要的就是这个范儿,说着把烟放在衬衫左上角的兜里,隔着薄薄的布料,箭牌烟就隐隐地在兜里显露着。 “看见了吧,什么叫档次,这就叫档次,低调中的奢华!”胖子眉飞色舞地说道。 大光明澡堂的池子有三个,温度分别是中高低,宁向东不敢去高温池,那里面坐着的都是上岁数的人,一泡就是个把钟头,从池子里爬上来的时候,一个个浑身通红好似油焖大虾。 二人都进了中温池,胖子往池边一靠,双眼微闭,半晌才长出了一口气:“这他妈才叫生活啊!” 不得不承认,龚强是个极为会享受的人。 不知道是脱离地方生活太久了,还是自己压根是个迟钝的人,宁向东面对这些物质带来的东西完全没有快感,相反,他非常享受获得这些东西的过程,尤其是为了理想结果而缜密计划的时刻,反而对最终不出预料的成功兴致缺缺。 泡完澡龚强又叫了一壶酽茶,二人在休息厅躺了俩小时,临近中午才离开。 胖子心满意足蹬着自行车去上班,宁向东散步回家,泡澡是个消耗体力的事,在古代中医学里,甚至把它归纳为治病的手段,再加上喝的那壶浓茶,这会儿已经很有点饥肠辘辘了。 一上午的享受,挥霍了三十块钱,面对地方生活高昂的物价,宁向东已经麻木了。 冶院家属区在一片绿荫掩映中,中午的日头有点毒辣,宁向东尽量贴着树荫走,转过一个街角的时候,他忽然看见了二姐。 一个年龄相仿的男青年站在离宁向红很近的地方,一脸讨好的表情,正热烈地说着什么,二姐侧着身,过了许久才点点头,男青年大喜过望,飞速在二姐脸上亲了一下。 实在看不下去了,宁向东重重地咳嗽一声,慢慢走过去。 像两只受惊的兔子一样,两人迅疾弹跳起来,分开一个正常的距离。 “向东,怎么是你?”看清楚来人是三弟,宁向红心里又慌又羞,狠狠瞪了身边的男青年一眼。 男青年一听对方是宁向东,明显松了一口气:“是三弟啊,我赵宝库。”说着热情地伸出手来。 “唔,是姐夫啊。”宁向东慢吞吞地跟男青年握了手。 “瞎说什么啊!”宁向红又羞又气,挥拳就向三弟打去。 “早晚的事。”宁向东不躲不避,又追加了一句:“不过咱妈那一关过不去,还是没戏。” 赵宝库听宁向东如此说,悲喜交加,不住地抓耳挠腮,忽然以手扶额,想起来一件事,转身从身后的自行车后架上拿出来一个盒子:“三弟,本来是让你姐带给你的,现在正好碰上了,就当面给你得了。” 宁向东打开盒子一看,是一只非常精致的不锈钢保温杯,杯子表面本色暗光处理,散发出金属特有的光泽,很有内敛的美。 请记住本站域名:&ot;&ot; 第七章 姐夫是高人 ()花还是那些花,树还是那些树,满世界的迷离也未有不同,而宁向东和龚强却已经陷入了困境。 从第一天爆销一百双拖鞋,到第二天一箱不到,再到一个星期零零星星卖掉几双,这组冷酷的数据把胖子亢奋的情绪直接打回原形,宁向东倒是没说什么,只是嘴角起了个大泡。 连本带利一千多元已经变成堆积如山的货箱,摆满了宁向东的房间,霍敏芝终于知道了儿子每天在干什么,虽然有点不务正业,还好不是原则性的问题。 只是被每天从房间里散发出来的橡胶味熏得头晕眼花,霍敏芝满肚子的抱怨如火焰般熊熊燃烧起来。 老大宁向阳住在单位,每周才回家一次,宁父对小儿子的做法是完全放任自流,然而老伴每天的抱怨和担忧,严重影响了他钻研象棋谱和看书的心境,几次想开口规劝,又怕被骂个狗血淋头,最后实在忍受不了,还是跟老伴好好谈了谈:“都说少年夫妻老来伴,如今孩子们都长大了,愿意干什么就让他们去干,我们最应该做的就是保重自己,开阔心胸,相扶到老,不给孩子们增加负担和牵挂,不要干预太多,这个世界终究是他们的,伟人曾经教导我们,牢骚过盛防肠断,风物长宜放眼量嘛。” 听了宁父满口语录,霍敏芝张了张嘴,竟无言以对。 这一晚宁向东和龚强二人照例出摊,照例无人问津,天龙大厦小广场上的夜晚,照例闲人如织,如同云烟里的繁华,可远观却遥不可及。 龚强嘴角叼着一支烟,是裤兜里的半盒登月,这种丢份的烟打死他也不会放在衬衫兜里。 宁向东无聊地摆弄着手里的打火机,看着街上人来人往的缤纷画面,然后看到有个人慢慢向他们走来,蹲在摊位面前,冲他绽开一个欠揍的笑脸。 这人是赵宝库。 “收摊吧二位,再摆下去也是瞎耽误工夫,跟我走。”他说。 “知道毛病在哪吗?”坐在食品街的饭馆里,赵宝库点好菜,问道。 “不知道。” “知道。” 赵宝库听见两个不一样的答案,愣了一下:“向东说知道什么原因,那你说说看。” “专一。” 跟自己心里想说的完全不一样啊,我这个小舅子看来是个有挺想法的人,赵宝库大感兴趣:“什么意思,向东,再往深里说说。” “也没什么,最初弄这事就是想玩玩,没想到后来就认真了,”宁向东叹了口气:“所以,认真你就输了……” 说话的时候宁向东正看着窗外来来去去的人流,不经意间,似乎看到宋小青和一个男的并肩走过,只是食品街人影幢幢,还没看清就一闪而没,收回目光,心里蓦的有点乱,是她吗? 赵宝库哪里知道宁向东的心思:“屁话!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两个字,做什么事,只要较起真来,就一定能做成!” 宁向东知道赵宝库除了上班,还开着一家文印店,店里复印机的主力机型是佳能,那个年代复印机还是很前卫 本站域名:&ot;&ot; 卫的办公设备,价格昂贵,难以普及,在国家没有推行办公自动化以前,很多单位仍然在使用铅字打印机。 赵宝库的店里也有一个,操作起来很麻烦,一张蓝色的打印蜡纸要小心安装好,不能有折叠痕迹,不然油印的时候就会把折印留在纸上,然后再把铅字一个个敲上去,最后是平整地铺在油印机上,用滚筒沾着油墨均匀印刷,效率低下不说,重要文档还不易保存,因为时间长了油墨会发生晕染,最后就变成一团一团的墨迹。 赵宝库的文印店就开在学校附近,学生们已经开始舍得花钱复印重要的学习资料了。 复印一张明码标价两毛钱,量大还可以打折,赵宝库的要价良心,所以生意很火,有些离得稍微远点的人,也会拿着不太着急的材料专门过来复印,而店里只有一台老款的复印机,每次开机都得预热两分钟,客人们只好等着,有时候人多了就等的不胜其烦。 赵宝库就琢磨着想再添置一台复印机,当时国内最新引进的机型是稿台移动式,复印效率显著提高,最主要的是不用预热,以他的头脑,浪费那两分钟不单单是电费,时间也是金钱,蒙受的是双重损失。 宁向红得知后担心新款机器太贵,就不赞成赵宝库买,没想到他偷偷买了以后才告诉自己。 宁向红很生气,在她看来这种先斩后奏的事情很严重,现在没结婚赵宝库就敢这样,谁知道婚后他胆子会不会更大,到时候控制不住他,宁向红就在马路边闹了别扭,结果就被宁向东撞到了。 事实上买了新机器后工作效率提高了不止一点点,赵宝库对于效率的理解就是实实在在的真金白银,所以当听说宁向东他们一天天白白浪费时间,自己就先心疼的要命,怎么说将来也是一家人,这个忙他说什么也得帮。 听了赵宝库的话,龚强也打起精神来:“怎么个认真法,姐夫教教我们呗。” “摆地摊没错,灵活机动,而且成本低,人员流动快,但是你们这样不行,刚来的时候新鲜,买卖是好点,可时间一长谁还来?你看看这地方,来来回回就是附近的居民,而且你们卖的是拖鞋,人家买回去不得穿个几年再换?流通性和变现率太差,”赵宝库指着窗户外边:“食品街里倒是人多,而且从哪来的都有,但这里边也不让你们练摊啊,所以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你想卖的好吗?就得换着花样来,永葆青春不褪色才成。” 宁向东和龚强一句也不敢打断,赵宝库这是在授业解惑了。 “想打开销路,不能天天这么傻等着,没错,你们干的是等客上门的买卖,但是不能循着等客上门的想法来,”赵宝库用手点点自己的头:“脑子是个好东西,要用,不用就是个饭桶。” 一席话醍醐灌顶,两位小兄弟连连点头,这大几岁就是不一样,说的话里满满的都是干货。 宁向东在心里竖起了大拇指,我这姐夫是个高人啊,不抽烟,不喝酒,有头脑,讲礼貌,简直就是现在说的五讲四美三热爱的新青年啊! 我姐可真有福气。 第八章 全民总动员 ()钟楼街上的红星电影院正在进行内部装修改造,要建一个小型的三维立体播放厅,据说是专门派人从深圳那边学习取经后定下来的方案。 市民们口口相传,很神秘地说:“银幕上面演什么,连椅子都知道,比如爆炸了或者地震了,椅子也跟着抖,这还不算什么,要是上面演下雨,你坐着也得被淋一头。” “那看电影不得带把伞?” “嗯呐……” “不用带伞,进去的时候一人发一把,下雨你就撑开,电影看完了,伞也给你了。” “还有这好事?” 公园里,几个老头窃窃私语着。 宁鉴良盯着棋盘,完全不为所动,对面的棋友老丁则一脸轻松,端起茶缸滋溜滋溜地喝着:“再摆一盘吧老伙计,你那已经是死局了。” 宁鉴良抬头看着丁启章得意的样子,胸有成竹地一笑:“先别高兴的太早老丁,老朽还有秒棋。”说完拿起被困住的老将,直接落到老丁的帅上。 “这……这是什么下法?”老丁瞪圆了眼睛。 “当然是我创造的下法。” 宁鉴良扶扶眼镜,笑眯眯地说着,扭头对不远处的宁向东问道:“看明白了?” 晚上在食品街吃完饭,宁向东一边往回走,一边想着赵宝库的话,隐隐约约抓住点什么,可用心一想,似乎又什么也没有。 脑子是个好东西,怎么用才不是饭桶? 左右想不出来,看看已经走到了龙潭公园,西北边的欧韵角是老爸的根据地,宁向东便下意识往这里走。 果然,很远就看到老爸跟丁启章在切磋棋艺。 附近三三两两还有些人,天南海北地聊着天。 宁向东有一搭没一搭地听,很快,关于城市建设和发展的话题引起了他的注意。 九十年代的并原就像一个巨大的建筑工地,各项工程全面开花,身边不断出现的新事物在无形中影响着每一个人,大家见面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变化太大了,说话的语气就像是自己家里取得的成就一样,流露着淡淡的自豪和欣喜。 人们面对每天发生的新变化不断地观察、总结,形成自己独特的见解,然后在身边的圈子里互相探讨交流,又碰撞出新的思索重新酝酿成新的话题。 宁向东感到,脑海中那一点飘忽不定的东西似乎更加清晰了。 当听到红星电影院改造成最新式播放厅的消息时,他脑子里如一团气泡般的东西悄然破裂了。 求变。 一直忽隐忽现的点,原来就是这两个字。 “看明白了?” 当老爸对他问出这句话时,仿佛一只手掀开朦胧的纱幔,许多的光照亮了许多的暗。 求变这个词犹如迅速分裂的细胞,不断进化,充斥了整个脑海。 他走过去,把手放到棋盘上轻轻一拂,三十二枚棋子纷乱掉落。 做了一辈子政府工作,丁启章有一套独特的观察力,面前这个小伙子让他眼前一亮:“突破桎梏?” 宁向东点点头:“下自成蹊。” 老丁哈哈大笑,指着宁鉴良,说道:“你这个老夫子,有什么事不直接说,偏跟我打哑谜!” “难言啊老伙计,我们一同经历的岁月,我们都懂的。”宁教授略带着歉意。 丁启章自然明白宁鉴良的意思,随即饶有兴味地看着宁向东,感慨道:“不服老不行喽,后生可畏啊。” 看明白老丁的态度,宁鉴良长吁一口气,心上的大石落了地,儿啊,你那堆拖鞋终于有着落了,我也能回家见你妈了。 这个星期天,由于装修而停业的鼓楼街红星电影院门前,很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影院大门的台阶上摆放着两张桌子,桌子前挂着条幅,上面写着“塑料二厂便民小组”几个大字。 那个时代曾经涌现过很多学雷烽便民小组,通常都是理发、修理自行车、配钥匙等等,这个便民小组的桌子上却摆着几双拖鞋,透着无法理解的怪异。 人民群众都是好奇宝宝,很快就围满了人。 宁向东和龚强穿着工作服,两人胸前都别着一枚“塑料二厂”的厂徽。 看看人群聚集的差不多了,宁向东站在台阶高处,热情地说道:“朋友们,现在我有请绿柳巷街道办事处的魏主任给大家简单介绍一下我们小组的活动宗旨。” 站在桌子旁边的魏大妈吃了一惊,低声对宁向东说:“我是居委会的主任,不是街道办的主任。” 宁向东笑笑,把魏大妈往桌子前一推:“反正都是主任。” 从六七十年代一路走来的魏大妈已经到了即将退休的年龄,工作了一辈子,对付这点小场面还是不在话下: “同志们!” 围观的人就笑,这个称呼现在用的人可不多了。 魏大妈很有风度地停顿了一下,待笑声稀落下去后,接着说道:“我是北固人,十几岁就来到并原,对这里的一切是有感情的,对绿柳巷的群众更有感情,一辈子很长,也很短, 今天,在改革春风的吹拂下,我代表绿柳巷办事处,很高兴请到了我市大型国有企业,塑料二厂的厂……” 魏大妈说顺了口,差点把“领导”两字说出来,还好凭借丰富的工作经验及时停住了:“厂里的两位师傅,给我们带来了代表二厂最高水准,最先进生产技术的……” 看了看摆在桌上的拖鞋,魏大妈这次真有点傻眼了,拖鞋要啥先进技术,这可怎么往回圆? 索性一摆手,抛开说顺口的套话,举起拖鞋:“就是这个,说实话你们谁家没用过二厂的拖鞋?别小看了这一双简简单单的拖鞋,能做的这么结实的全国也找不出几家,我们家就有,穿了七八年到现在也没坏……” 宁向东和龚强在台阶下一咧嘴,敢情老太太也会满嘴跑火车啊。 “今天塑料二厂的师傅们带着产品走上街头,不仅仅是为了完成宣传和销售任务,更主要的是把方便带给了大家。” 听着围观的人噼里啪啦鼓掌,魏主任越发地意气风发,大手一挥:“今后,红星电影院这个地方,就是二厂的固定联络点,有什么质量问题和咨询欢迎同志们随时过来。” 讲话天马行空,宣传方式独特,魏大妈这一波操作收到了奇效,久违的抢购现象再次出现。 宁向东暗自庆幸邀请魏大妈现场助威真是太英明了,居委会再小也是政府的态度。 胖子热泪盈眶,发誓结束后要请魏大妈吃一顿雪山。 魏大妈连忙谢绝:“老太太血糖高,胃也不好,受不起这份心意,再说了我这个岁数哪能让你们小年轻的破费。” 宁向东和龚强二人连说过意不去,魏大妈双手一摊,像是痛下决心:“要不这样,大妈拿两双拖鞋,也是我一个念想,也是你们一份心。” 送走了拿着五双拖鞋,心满意足的魏大妈,宁向东和龚强的心凌乱了很久。 在气氛最热烈的时刻,恰巧有一位并原晚报的记者路过,这样热火朝天的场面让她很震撼,向周围群众了解了原委后,她悄悄拍下了几张现场照片。 第二天,并原晚报拿出半个版面的篇幅,隆重报道了二厂这次宣传活动,照片上清晰地看到龚强没心没肺的笑着。 二厂厂长谷生有看到报道后大吃了一惊,连忙让厂办的人去调查是谁组织的活动,为什么没有经过上会讨论。 “这个胖子,还有下面照片里这个人,都是哪个车间的?马上把名字报给我。” 厂办经过一番调查才发现,所有的班子成员竟然对这个活动一无所知, ,完全是一个青工的个人行为。 照片上的另一个人,查遍全厂也找不出来,厂办主任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立刻向谷厂长做了汇报,同时以电话通报的形式通知了加工车间。 车间主任庞大炮接到通报,当时就拍了桌子,表示严格按厂办的要求严肃处理,对职工龚强予以记大过处分,检查不深刻直接开除公职。 就在龚强接受厂子处理的同时,市委祝长明书记也看到了晚报的这篇报道。 面对当前风起云涌的改革浪潮,祝长明陷入了思考,受党教育这么多年,他一向对自己的政治敏感性相当自信,但是如今金阳省在推动经济发展这个课题面前,远远落后于南方省份,省委省政府已经召开了吹风会,下一步将作为专项课题一边推动全省改革,一边不断总结改革过程中取得的经验教训。 只是作为省会的并原市,要起到怎样的带头作用,要从哪里开始下手呢? 邓公说过,要摸着石头过河;祝长明很清楚改革之路是光明的,但这第一块石头要如何摸呢? 带着很多问题,他抱着求师问道的虔诚态度,前往丁老家拜访。 丁老给他讲了在公园下棋时,宁家父子摆出的机锋,沉稳地说道:“势如棋局,唯有打破桎梏,勇于创新,才能更好地发展,总设计师早已绘好了蓝图,我们再不下决心,不止是落后于别人的问题,更是能不能解放思想的问题。” “可是没有先例啊,省里也没有拿出明确的论点。” “呵呵,还要什么论点,从古至今,哪有改革的成例?邓公早已给出了答案,不管白猫黑猫,抓住老鼠的就是好猫!发展才是硬道理啊我的书记同志!” 想到这里,祝长明放下手中的报纸,抓起电话:“叶秘书,通知二厂的谷生有厂长到我办公室来一趟,”停了一下,接着说道:“给办公室打招呼,下周召开常委研讨会,以文件的形式传达。” 宁向东万万没想到,他只是为了卖掉家里积压的拖鞋,却促成了并原市繁荣市场经济,丰富人民群众夜生活,在全市五区成立夜市决议的通过和执行。 当天的晚报同样出现在并钢机关家属楼的一个房间里。 一盏柠黄色的台灯,照着书桌上的报纸,宁向东身穿二厂工作服,极力装扮成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 宋小青的侧影映在温馨的灯光下,漂亮的眼睛里却流露着一丝微恼,她随手抓过一本杂志,啪的一声盖在了报纸上。 “哼!你这个臭家伙!我看你什么时候才来找我!” 请记住本站域名:&ot;&ot; 第九章 熟悉的陌生人 ()对于去宋小青家,宁向东考虑了很久。 其实刚刚出院的时候,他曾经给宋家打过一次电话,是宋母章束接的。 电话里的章阿姨虽然很客气,但宁向东总觉得有一种远远的距离感,完全没有了三年前的那种熟络,他强迫自己,把这种感觉归结为参军三年没有见面才形成的疏离。 一切皆有可能吧,毕竟当初去部队的时候,宋小青还是扎着两条马尾辫的小女生,而自己也是个小毛孩子。 想到这里,宁向东拿出一张照片,认真端详着。 照片上的小姑娘也就十三四岁的样子,两条辫子乖巧地垂在脸颊两侧,照片是黑白色的,小女生就越发显得清纯无暇。 听龚胖子说,宋小青现在已经是披肩短发了,宁向东想象不出来那个样子。 还是去家里一趟,出于基本礼貌也得去,况且眼看着九月开学季就要到了,同学们早就说好了要聚会一次的,既然早晚也要见面,那干脆就今晚吧,总不能就拖到聚会那天才见第一次,未免太尴尬了。 买了一件小礼物,其实价格不菲,是一只派克钢笔,自己在东方购物广场的文具专柜精心挑选的,可惜颜色上没得选,不是碳黑就是金属拉花的暗银色,不过这样也好,售货员真要拿出一堆斑斓的色彩,反而更傻眼,毕竟搞不懂少女心呀。 再说这样的色调更适合文房内敛儒雅的氛围,自己安慰着自己,主要还是为了把忐忑的心理压制下去,为这次登门有一个从容一点的理由。 其实十八岁的宁向东在感情方面启蒙的太晚,完全领悟不到此刻的心早已是少年之烦恼,只是潜意识里想起这个同龄的女孩子心里就会微微的疼,伴随着不可言状的甜蜜。 “宋叔叔,您好,我是向东。” 打开房门时,宋益平明显楞了一下,显然没有认出对面这个高大的小伙子是谁。 当听到宁向东自报家门时,才惊喜地说道:“你是向东?都长这么大了,快进来……” 精神的放松恍如发出声音的实质一般,宁向东呼了一口气,暗自责怪自己想的太多。 其实他一直是个果决的人,偏偏对待宋小青这件事扭捏了很久。 “当初送你 你走的时候,才这么高,”来到客厅坐下,宋益平万分感慨,用手在胸前比划着:“你还掉了眼泪,那会儿是冬天,你刚理了短发,我用手捂着你的头怕你冷……” 说起当年的事,宁向东就不好意思地笑。 ”前几天报纸上看到你,很了不起啊向东,呵呵,哦对了……”宋益平像是想起什么,转身向屋里喊道:“束,快过来,向东来了!” “向东?!”客厅旁边的一扇门开了,宋小青跑了出来,几乎是跳跃着站到宁向东的面前,仔细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随即一扭头:“哼!” 宋益平就笑笑:“你这孩子,什么态度?” 小青不搭话,撅起嘴来。 “你们先聊,我去看看她妈妈在干什么,”宋益平站起身,慈爱地指指女儿:“不许没礼貌。” 宁向东连忙欠欠身,还没等再次坐稳,就听到厨房里咣当一声,似乎什么东西摔到地上,同时传来了章束没好气的声音:“怎么都这么闲?有时间见不相干的人,没时间给我帮忙?这么一大摊子事什么时候弄完?” 宋益平快步走进厨房,把门关上,低声埋怨着:“你搞什么啊,不是说过女儿报到还早吗?这么急干什么。” “我搞什么?你女儿可是大学生了,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做朋友的……” “声音轻一点好不好?人家还在外面,而且还是个孩子,哪有你想的那么复杂?” “我声音轻一点?我声音轻一点他能听到吗?还有你说我想的复杂?我是为你女儿着想哎老宋!你脑壳拎拎清楚!”章束把胸口拍的砰砰响。 厨房里又响起拉扯的声音,东西被摔打后发出沉闷的声音。 宁向东很平静地坐在那里,倒是宋小青有些慌慌的,看着他说道:“向东,你别往心里去,我……” “又不是你的错。”宁向东摆摆手,从衣兜里拿出一只小盒子,递过去:“还说送你上车的时候再给你的,现在看来不需要了,我去部队的时候叔叔阿姨还送过我……” 宋小青接过来,一个狭长的小盒子,很细心地包装,只是外面粘贴的一朵手工制作的小花朵歪了。 她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但她知道宁向东花了心思的 ,她能想象出来,一个大男孩,笨手笨脚地,努力地,将这件礼物变得更漂亮一点时的样子。 把盒子放在茶几上,宋小青眼睛里已经有了泪花,她轻轻握住宁向东的手:“我从来没想过不把你当朋友!从来都没有那样想过……” 十八年来,这不是他第一次和宋小青的手相握,记忆中那双小手白皙修长,掌心永远带着潮润的温暖。 只是这一次,她的手很凉,很冷,这冰冷的感觉伴随着心里宛如触电般骤然一疼的快感,迅猛袭来。 三年之中,你没改变我,我没改变你,却再也找不到相见的理由。 厨房门忽的一声拉开,宋妈脚步腾腾,带着山呼海啸的气势如王母君临。 宁向东站了起来,看着章束,平静地说道:“那,阿姨,我就回去了。” 章束板着毫无表情的脸,沉吟一刻,冷冷说道:“阿姨知道你这孩子能干,拖鞋都能卖到报纸上去了,不过你也别怪阿姨态度不好,小青马上就要去北京了,我不想让她受到什么干扰,你是个懂事的孩子,能明白阿姨的意思吧。” 说完也不看宁向东点头,直接对另外一个房间喊道:“小军,替我跟你爸送送向东。” 宋小青也要跟哥哥一起去,却被章束死死抓住了手。 走到楼下后,宁向东刚准备说声再见,宋小军先开了口:“以后别找我妹妹了。” 宋小军二十二岁了,已经是成年人,说这话明显是受了他妈妈的吩咐。 听到这句话,始终表现很平静的宁向东身体僵硬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点点头,只是他自己知道,终究还是受了内伤。 “好啊小军哥,那你妹妹要是找我怎么办?” “你少他妈废话!”宋小军陡然妖魔化,恶狠狠地说道:“把你自己管好,别犯在老子手里!” 说完用力给了宁向东一拳,正好打在肩头的旧伤处。 “呸!打你个小屁孩我都觉得丢人!”宋小军摆出满脸狰狞的样子,重重唾一口,转身进了楼道。 黑暗中,宁向东伤得痛彻心扉。 楼道里隐约传来的争吵,似乎是宋小青的声音。 终于,走成了熟悉的陌生人吗? 第十章 风吹涟漪点点开 ()滹北河从北向南,在并原市中心横穿而过,而童年时的坝堰已经改变了模样。 那时的河面上只有两座桥,一座在柳溪街附近,一座是很远的南内环桥。 上学的时候,几个要好的同学经常沿着柳溪街走到尽头,坐在坝堰上看着河水缓缓流过;看着岸边几颗野生的老柳树,枝条垂进水里静静摇摆。 到了起风的季节,柳叶缤纷落下,撒在河面,像一条条沉默的船。 每条船上都有一个灵魂,在岁月之河上随波逐流。 宁向东捡起一块石头,向水中扔去,连续击起数圈涟漪。 “东子,你知道吗?要不是因为你,我其实是想对宋小青表白的……”一直坐在旁边的梁海潮说道。 上学的时候,宁向东、龚强、梁海潮还有宋小青经常一起来到河边发呆。 只是,这次少了宋小青。 听着梁海潮的话,宁向东笑起来:“你们上学的时候都在干什么啊?抽烟喝酒,泡妞打架么?” “差不多。”梁海潮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他的爸爸梁曙光是并原中级法院经济二庭的庭长,曾经因为这个独生儿子的叛逆期伤透了脑筋。 “和宋小青闹到连朋友也不是的地步了?”梁海潮小心地问,同时仔细观察着宁向东的反应,却什么也没看出来。 “哈!”宁向东夸张地笑了一声:“什么乱七八糟的,你还是个只有十八岁,即将报到的大学生吗?”声音听上去好假,他在心里暗骂自己。 “严格来说,其实跟宋小青没什么,只是跟她妈妈闹的很僵……”宁向东的声音终于低沉下去。 “这我就放心了。”梁海潮仿佛去了一块大心病一样拍着胸口,如释重负地说道:“终于能够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地追宋小青了,向东,我谢谢她妈妈把你撵走啊。” 死党是一剂良药,损友亦然,而死党和损友的合体,是治愈系回春大补丸。 看着梁海潮一脸坏笑和眼睛里流露的真诚,笼罩在宁向东心里的阴霾一团团退散。 看到宁向东心情大好,龚强趁势补了一刀:“我看见宋小青和卢天晓在约会。” 闻言,梁海潮和宁向东的目光似刀子扎过去。 胖子眼前的天空似乎黑了,身边刮起阵阵阴风。 风卷起岸边的杂草,翠绿的色彩间现出零星的明黄,间或有枯叶扬起在空中。 一叶落而知天下秋,明媚的夏天悄悄过去,摇曳在水波中的青萍之末,终于起风了。 并原地处群山环抱的盆地中,而北方的巨大山体却出现了一道缺口,每年来自蒙古高原的寒风从这里畅通无阻地进入,这也是并原市以及整个金阳省南部秋冬季干燥多风的主要原因。 每当起风的季节,并原的早晚就带上了瑟瑟的凉意。 正所谓几家欢乐几家愁,在宁向东挨了宋小军一记重拳之际,龚强在厂里春风得意。 厂长谷生有接到祝书记指示后,才明白市里打算以二厂这次宣传活动为契机,首先 本站域名:&ot;&ot; 先开办夜市,迈出活跃当地经济的第一步,同时借助报刊杂志、广播电视等传播媒介,大造声势,当人民群众喜闻乐见并原市欣欣向荣的风貌后,就是对企业大刀阔斧的改革时刻,而企业改革必然产生的阵痛,只有在广大市民普遍理解接受的基础上,才可能圆满完成,从而进一步取得最大成果。 龚强因祸得福,调离加工车间,走马上任销售科专职业务员,刚刚入厂参加工作的学徒工一步登天进了厂部机关楼,这让无数车间职工羡慕不已。 或许体胖的人真的心宽,龚强生性乖巧,擅于察言观色,初进厂部便赢得了大多数人的友善,除了郭颖。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郭颖是宋小军的女朋友,而他从小和宁向东一个院长大,又是同班同学,天生自带了宁字标签。 塑料二厂在安排了龚强岗位一事后,顺便接手了红星电影院营销点的工作,不但把宁向东劝退,连胖子也再没有去过,倒是谷厂长连续两个星期天亲自前去坐镇,可惜再也没有偶遇晚报记者的暗访,不禁有些悻悻然,这样一连番的操作,并未起到在无声处起惊雷的预期效果,看来想要吸引上级领导的关注,只能通过正常的汇报渠道了,而这样有针对性的工作,力度就差了太多。 搞企业谷厂长是一把好手,但是只干不说是傻把式;只说不干是嘴把式;怎样做到又会说又会干的巧把式,还需苦练内功。 这次并原市推动改革,是千载难逢的机遇,尽管今后,这种机会肯定会有很多,但也不如现在就力拔头筹,尤其在眼下这个具有重大历史意义的时刻,如果成为推动改革进程的先进典型,载入史册都有可能。 这么一番思量下来,谷生有越发佩服自己的远见卓识,也越发感觉那个营销点所处节点的重要性,说得更重视一点,那个小小营销点很可能就是二厂在今后改革路上的桥头堡了。 一念至此,谷生有拿起电话打到了财务装备科:“把小龚他们那批货尽快结算了,就按市价,对……没错,按市价!” 胖子来到宁向东家的时候,一脸的惊恐还没有完全散去。 他紧紧抱着一个大挎包,等宁向东把房门关好后,从里面拿出一个塑料袋。 塑料袋里是一个报纸包裹,一层层报纸打开,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成扎的人民币,一看就是刚从银行取出来的,那时候八零版和九零版的蓝色百元人民币尚未流通到并原,所以这些钱都是十元面值的整捆,很多,很多。 “我们厂长亲手交给我的,说是买断咱们货的款子……我数了,两万多……”胖子带着颤音。 他有一颗大心脏,但是这段时间,他把一辈子需要承受的刺激都体验了个遍,这颗强壮的大心脏要挺不住了。 龚强今年刚刚入厂,工资是三十九元,恰好赶上了提升工资标准,如果再早一年,他一个月只能挣二十六元,后来宁向东分配工作的时候,一个月一百二,国家一年之内连续提高工资标准,极大地改善了人民的收入水平,增强了生活幸福感。 你幸福吗?这也是央视记者在街头随机提问的底气。 请记住本站域名:&ot;&ot; 第十一章 我有一屋金子 ()听龚强说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宁向东了然,这么看来,营销点也不过是棋局中的一子,世事如棋局局新,除了他和胖子这两个另类。 本就不是棋局中的棋子,出局才是预料中的结果,只是这些话,没法明说。 龚强走的时候,满怀心事。 尽管宁向东再三安抚,却收效甚微,或者胖子来的时候并不是想听什么,只是单纯为了求得一个心理安慰。 倒是一件事宁向东直言不讳,就是龚强对取消了他介入营销点的决定时,耿耿于怀的态度。 虽然和利益相关的博弈他并不知道,但在这件事中丁启章所起到的影响,他还是告诉了龚强。 面对前任离休领导丁启章这样巨大的背景,龚强的心态由吃惊转而骄傲,随后又产生了庄严的使命感,他暗自发誓要把这事烂在肚子里,尽管这事似乎没什么见不得光的,只是无意之中做出了敢为天下先的行为,稚嫩的胖子终究还是惴惴不安。 随后的日子,简单而平淡。 只是有时候,宁向东回想起来,两万多块钱,四千多双拖鞋,最少一千多个家庭从自己和龚强手里购买过商品,他的心里多少会产生些许骄傲的感觉。 身怀一万多巨款,不想存银行,家里除了自己睡觉的房间也不知放在哪里合适,随身携带更是不可能,只好仍然用报纸包好,塞到了枕头下边。 每天晚上睡觉时,散发着淡淡油墨香味的纸钞便一整夜在他的梦里。 那是钱的味道。 周日的时候,大哥宁向阳回来了。 这段时间,大哥好像消失了一样,很久也没有回家,除了打过几次电话就音讯皆无了,父母亲对他既放心又担心,放心的是人民警察的职业天生自带信任感,宁向阳不会做出格的事情,担心的是,随着搞活经济推动全市发展,在物质的刺激下,很多心术不正的人不断挑战法律的尊严,尤其以夜市为高发区。 一段时间以来,夜市小偷小摸的现象泛滥成灾,稍微偏僻一点的地方甚至出现了拦路抢劫,严重阻碍了夜经济的良性运转。 这些事件引起市委市政府高层震怒,于是一场以净化市场,打击犯罪分子的缜密计划-利箭行动开始实施了。 这次行动不但沉重打击了活跃在市区内的惯犯、小偷,也顺手把骚扰郊县公共交通的犯罪团伙一锅端了,踩四轮儿违法犯罪活动彻底绝迹。 至此,并原市进入了高速发展的健康轨道。 宁向阳这次回家宣布了一件大事,由于搞了一个颇有职业特色的突然袭击,此后很久,还被宁母霍敏芝抱怨不断。 大哥带回来一个姑娘,同时正式确认了两人的恋爱关系,让宁向东大跌眼镜的是,这姑娘他也认识:中心医院的护士周婷。 同时,他也注意到大哥腰间的一个新鲜物品:单位配发的传呼机。 传呼机从八十年代开始出现在并原市,当时佩戴的清一色都是生意人,并原老百姓对这些人有个统一称呼:跑业务的。 带着传呼的人无疑令人羡慕,这是有钱人的标志。 不过如果是上班族,没人会 会去买一台传呼机挂在腰上,大家都认为,只有挣钱的人才应该拥有,而每天上班的人,家和单位两点一线,谁疯了从牙缝里省吃俭用,用攒下来的工资买一个这玩意儿拴住自己。 看到传呼机后,宁向东心里一动,想到枕头下边那一堆淡淡的墨香,他决定给自己买一个。 按说马上就要分配工作,开始上班了,这个东西对他来说一点用也没有,但就是想买一个,心里种下了这颗草蓬勃生长,他得拔下来。 第二天,宁向东去了位于塔城路的电信局。 营业大厅里没什么人,四周摆着一圈柜台,右边是卖传呼机的,左边卖大哥大,大哥大是舶来词,是从刚刚兴起的港台片里流传出来的。 那个时代,手持大哥大走在街上才是真正裸的炫富,而胖子那种衬衫兜里放一盒外烟的行为,只能算经不起推敲的虚荣。 这种手机的造型过于霸气,宁向东不喜欢,他一向对过于张扬的事情有抵触,传呼机这种东西符合他的气质,小巧不引人注意,很低调的样子,只是每次滴滴一响,还是有点张扬了。 126台的传呼机,机身一千三,不想裸奔的话,要加个专用皮套,五十元,再加条链子吧,好看还防止丢失,又五十元…… 处处要钱,但很无奈,126台是唯一一家垄断行业,信号强,基站广,服务差,收费高。 除了机器还有一张小卡片,密密麻麻的数字后面是百家姓,这样来传呼时,看数字代码就能明白怎么回事,前面两个数是姓,后面一串是电话号码…… “要震动吗?”刚准备离开,营业员懒洋洋地问道。 “震动?” “就是不方便的时候,比如开会,或者会见什么人,你可以设定成震动,来传呼的时候声音不响,只发出震动,这样既不会错过信息,又不会打扰别人。” “要要要!” 这下完美了,这正是宁向东想要的,千事万物,于无声处。 “一百。” “……” 这才是做生意啊,宁向东心里呐喊,挣着你的钱,你还得求着他。 跟卖拖鞋两相对比,他越发庆幸自己及时出局。 严格说,其实接下去的棋局他连入局的资格都没有,更谈不上出局。 而事实上,他现在极力想避开的这件事,恰恰给他带来了人生的第一桶金。 当腰中别着传呼机走出营业厅时,宁向东忽然想明白了,为什么心里那么排斥已经终结的拖鞋生意。 那就是事态的发展已经远远脱离了最初的本质,而脱离了自己能掌控的事情,再有诱惑也要及时放开,就好像一辆没有车夫的马车在飞奔,纵然是奔向一座金山也不能乘坐,因为你永远不知道马车到了金山前是一头撞死还是能稳稳停住。 传呼机要一个星期才能开通信号,宁向东无所谓,他心情很好,随即想起来,当初去塑料二厂进货时借了老妈几十元钱,该还了。 给二百吧,把自己发的退伍安置费都交给老妈。 从此以后,做个懂事的暖男,我有一屋金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第十二章 高科技电视手表 ()第一个发现宁向东有传呼的是赵宝库。 晚上,吃饭的时候。 宁向红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不时地就往窗外看,而且还把窗户和阳台门都打开了。 霍敏芝就没好气地说:“这都几月天了,晚上还开门开窗户。” “可我觉得热,而且满屋子饭味儿,难闻。” 霍敏芝晚饭前煮了点萝卜水,听女儿说房间里有味道,想了想也有可能,就没再说什么。 这时,楼下传来两长一短自行车铃铛的声音。 这种暗号宁向东太熟悉了,但肯定不是找他的。 首先他晚上没约人,其次就算约了人也用不着这样,直接来家里或者在下边喊一嗓子都行。 自己家里现在谁约了人还需要藏着掖着呢?宁向东不动声色地瞟了二姐一眼。 果然,楼下车铃儿一响,宁向红腾的站了起来。 正收拾饭桌的霍敏芝吓了一跳。 “妈,我出去一下。”宁向红的口气随意轻松。 “干什么去?大晚上的。”处于更年期潜伏阶段的霍敏芝警惕性很高。 “那什么,前院的燕子叫我去她家打麻将。” “打麻将?你等会,打麻将你化什么妆?”霍敏芝凑到女儿身边,两只眼睛好似雷达一般上下扫描。 宁向东心里暗暗竖大拇指,老妈的革命斗争经验真不是盖的。 “还抹得浑身上下香喷喷,这是弄给谁看呢?”霍敏芝很快发现了女儿身上的诸多疑点,身子一横挡住了门:“你给我说清楚喽,打麻将的都有谁?是不是有那个赵宝库?” “哎呀,说什么呐妈!你要不信现在给燕子家打电话问问!” “你以为我不敢!”霍敏芝伸手拿起电话:“你说不说,不说我现在就打电话!” 谁知不小心拨了重播键,听筒里忽然传出温柔悦耳的女声:“你好,这里是126台,很高兴为您服务,请问您呼几号?” 霍敏芝冷不防电话自己出了声,听的一头雾水:“什么胡几号?我又不打麻将,是我女儿要去打。” 对方显然也蒙了,只好再次重复问话:“请问 问您呼几号?” 霍敏芝明白可能是打错了电话,对着听筒道:“我胡七条,行了吧。” 说完啪的一声挂断电话,并原口音里“七”和“金”发音类似,霍敏芝想都没想就讨了个口彩。 126的电话被老妈无意接通时,宁向东吓出一身冷汗。 买传呼的事他一直瞒着家里没说,下午闲着没事给126打了个电话想问问什么时候能开通业务,结果126只负责传呼,业务问题要打其他电话咨询,一时犯懒没打,这个126的号码就一直被电话保留着,晚上老妈不小心碰了重播键,误打误撞拨了过去。 宁母接电话的回答让姐弟俩差点笑岔气,老太太这才明白自己闹了出笑话,也跟着笑起来:“我还说现在的科技神了,老二刚说要去打麻将,电话就来了,还问胡几号?我心说胡几号我也不能往外说啊,万一被上下家知道不放炮了呢?” 经过这么一闹腾,霍敏芝也忘了追查女儿行踪的事,只是嘱咐别回来太晚,影响休息。 宁向红前脚出门,宁向东后脚站起来也往外走,霍敏芝老毛病又犯了,追到门口问道:“你干什么去?” “我也去打麻将,去鸽子家,”宁向东笑眯眯地说:“不信您老打电话问,它肯定也问您胡几号。” …… 冶院的家属楼是五十年代建起来的四层尖顶小楼,当时采用的是苏联图纸,那时全国大部分地区的楼房都是这种建筑结构,苏联人的设计思路是防止冬天楼顶积雪,把房子压塌了,实际上我国冬天远没有那么冷,即使是东北地区积雪也没那么严重。 楼下空无一人,但这难不倒宁向东,借着昏暗的路灯,绕过道路一侧的冬青树,他轻手轻脚,向远处的配电房走去。 果然,在配电房灯光照不到的地方,他看见两个人影正窃窃私语,二姐不时发出压抑的轻笑,赵宝库在旁边贱贱地手舞足蹈。 “这是我给你买的,你看看喜欢吗?电视手表……” “呀……真精致,这个按键是夜灯吗……还是绿色的,真好看……” 赵宝库见宁向红喜欢,禁不住心花怒放:“你更好看……” “讨厌……” 本站域名:&ot;&ot; ”宁向红娇嗔地瞪了赵宝库一眼。 听墙根的宁向东见二人开始打情骂俏,忍不住掉了一地鸡皮疙瘩。 他怕突然出现吓着幽会的两人,于是清了清嗓子。 即使是刻意压低了声音,在安静的地方听着也挺响。 一对恋人吓了一跳,赵宝库看清来人是宁向东后,忍不住懊丧得一跺脚:“怎么又是你啊,三弟!” 宁向东凑过来,仔细看了看二姐手腕上的电视手表,表盘上不是指针,而是一个屏幕,细小的长方形窗口里,显示着阿拉伯数字,最后一个数字不断变化着。 这就是后期烂大街的地摊货电子表了,但在当时是非常高档的奢侈品,还有个高大的名字:电视手表。 “我也要。”宁向东面无表情地看着宁向红。 “你知道这表多少钱吗?解放百货大楼要八十八元钱一块,”宁向红气急:“再说了你要算怎么回事啊,赵宝库是你什么人,你想要就要?” “我没跟赵宝库要,我跟你要。”宁向东存心逗他姐,始终垮着脸。 “不给!”宁向红瞪起眼。 “那我就告咱妈,你出来不是打麻将。” “别别!我问问你宝库哥还有没有。”一听三弟要告状,宁向红立刻怂了。 “有啊!不但有,还多着呢。”赵宝库从裤兜里拽出一串电子表,眉飞色舞地说道。 姐弟俩当时就愣住了,这么多,得好几百块钱呢。 宁向红忽然生气了:“买一块就行了,买那么多干嘛,这么贵的东西,戴的过来吗?” 赵宝库低着嗓子哈哈大笑:“没多少钱,深圳那边五元钱一块。” 姐弟俩彻底傻了眼。 最初要电子表,宁向东只打算开开玩笑,现在一听这么便宜,真动了要的心思。 赵宝库是精明人,闻弦歌知雅意,一看宁向东的表情,立即递上来一块。 宁向东也不客气,伸手就接。 bbb,bbb…… “什么声音?”宁向红向后退了一步,是从三弟身上传出来的。 “你有传呼?”赵宝库看着宁向东,有点小惊讶。 第十三章 并钢 ()自从有传呼,宁向东总是随身带着,因为上面有个时间显示,虽然暂时还没有开通呼叫业务,但是当个手表也挺好。 没想到这该死的传呼,早不响晚不响,偏偏关键时刻响了。 最后姐弟俩达成协议,谁也不出卖谁,只是手表还是如愿以偿地得到了。 过了几天,宁向东分配工作的事有了消息,如霍敏芝所愿,他进了并原钢铁公司,最初宁家父母还以为会一波三折,甚至想拜访一些老关系通通门路,结果根本不用费劲,并钢今年急速扩张,兼并了很多小厂,对原厂职工重新调配后,出现了大量岗位缺口。 因此,对本年度所有待安置退伍战士、待分配技校毕业学生,并钢通通来者不拒。 不过刚刚招收进来的工人,虽然具备基本素质,但是专业方面还需要进一步加强。 所以公司决定,这批青工全部安置在厂总办集中培训,等到结业后才会分配到各个分厂。 经过兼并重组,并钢如今有三个炼钢厂,四个轧钢厂,三十六个分厂,已经初具集团化规模。 此外,在附近郊县一些偏僻地方还有几个矿,其中最艰苦的是鹅关蛭石矿。 鹅关位于鹅岭,曾经是一座雄关,自古以来属于兵家必争之地。 鹅岭的山川地势凶险,地质结构复杂,通往鹅关的路崎岖蜿蜒,重载大车行驶非常不便,而且由于山石结构的原因,铺好的路只能靠人力夯实,承载力度就差了很多。 在大货车日复一日地碾压下,路基下沉,路面形成了沟壑,越发增加了通行的险恶,素有“十八盘,在山尖,难于上青天”之称。 并钢总公司办公室的培训部是一座独立的六层楼,教室设在顶层的大会议室。 总办把这批青工分了三个班。 宁向东在三班,一共五十人,男青工四十八人,女青工两人。 报到第一天上午,公司副总、总工、劳资处长分别到各班巡视,并代表公司发表了重要讲话,无外乎是以厂为家、努力工作、甘于奉献、勇挑重担等等。 下午才开始真正的岗位培训,而第一课就是安全第一、预防为主,整整讲了一下午。 并钢整体设备老旧,最早是抗战时期日本建立的,后来被国民政府接收,解放后在原有基础又进行了修缮和扩建,而这一次扩建,是在国家推进企业市场化改革方针之后,公司领导作出的具有前瞻性的决策。 然而原有的设备却没有替换,生产中难免发生各种故障,因为更新 新换代的资金缺口太大,所以冶金部迟迟没有批复升级改造的请示。 而同时,相应的技术攻关也没有跟上,这实际上成了并钢目前改革发展的瓶颈。 就这样学习了一天,新入厂的青工们对并钢的历史渊源,发展沿革有了一些切实的了解。 宁向东是冶院子弟,说起来学院当年和并钢也算是亲兄弟,即便这样,有很多发展中的历史故事也是第一次听说。 厂史很有趣,只是讲的有点短,随后是厂里规章制度的详细解读,内容枯燥乏味。 宁向东坐在最后一排,身边坐着技校毕业待分配好几年的赵伟,还有一个长相非常老成的同学叫郑村民。 这名字很有个性,宁向东来了兴趣,一问之下,郑村民老家在西北农村,是顶替他爹进的厂。 这些年为了能进城,他一直熬着不结婚,盼星星盼月亮,终于在二十八岁时盼来了深山出太阳。 解决了农转非,郑村民终于可以放飞自我,这会儿老师讲什么完全听不进去,眼睛一直盯着班里两名女工的背影发呆。 赵伟技校毕业四五年了,一直没上班,档案在劳资处挂着,估计也是家里在并钢能说得上话的。 也许是觉得家里有点关系,又在社会上散漫了几年,就不太好好听课,除了听厂史安静了一会儿,其他时间一直坐不住,好像屁股下边有颗钉子,当他发现郑村民一直盯着那俩女工时,凑上去低声说:“老郑,这样的你也能看上?那俩女的长得比我还像男的。” 郑村民呲牙一笑,牙齿明晃晃的白,赵伟一愣,道:“你老兄这口大白牙挺招人啊。” 宁向东本来还想着认真听听公司的制度,结果发现赵伟说话不走寻常路,也侧着耳朵听起来。 “你老兄知道咱们分哪个厂吗?”赵伟发现郑村民不爱说话,就故意找大家都关心的话逗他开口。 果然郑村民摇摇头:“只要不分到耐火材料厂就行,假如命不好分过去了,千万别分到鹅关矿,去了那儿就回不来了。” “鹅关你以为想去就能去啊,那儿主要是当地人,又不用迁户口,工资还高,主厂派过去的人去都被撵回来了。”赵伟轻蔑地一笑:“我听我爸说了,咱们三班很可能去连轧厂,那个厂是刚成立的,一水儿的日产设备,虽说是七十年代的产品,但在冷轧设备里算是世界上先进的。” 宁向东的母亲是并钢设计院的,他多少知道点并钢整体的科技含量,听说引进了日本七十年代的产品,心里也暗自一惊,虽然现在是 九十年代了,但这种大型设备更新不是很快,短短二十年发展可以忽略不计。 并钢一直在流传与日本日新钢铁株式会社合作的消息,但始终没有没看到冶金部的文件,倒是总厂确实接待过前来考察的日本企业。 这么看来,并钢与日新合作的最大的可能是不锈钢项目,不然成立冷轧厂干嘛?现在冷轧薄板在南方销售火爆,不但地产工程上有大量需求,基本民生用品也得到了系统开发,锅碗,刀剪等等非常畅销。 当全国市场全面铺开后,这将是个巨大的蓝海。 但是南方小厂的产能不足,同时也缺乏原料加工水平,只能大量从国外进口板材成品,自己再根据订单需求加工生产,这样一来最多赚个工钱,造成国家外汇储备流失的同时,很容易产生同质化竞争,进一步恶化市场的良性运转。 并钢如今上马不锈钢项目,将完全弥补国家在特种钢方面的短板。 郑村民张着嘴像吃了个大鸡蛋:“我爸说,就这个厂最好,他临走前在并钢厂区里转了转,当时正建这个厂。” 并钢主厂区占地十几公里,但如果把所有分厂都包括进去,大概有二十七八公里,同时整个厂区采取封闭式管理,外来车辆严禁进入。 并钢拥有自己的公交公司和通勤班车。 和城市里一样,厂区公路沿线设有公交车站牌,职工在厂里乘坐可以办理月票,郑村民的爸爸在并钢干了一辈子,临走前特意借了照相机,花去一整天时间,乘坐公交车,在每个厂门口拍了一张合影带回家,郑村民没来之前,早已对这座父子两代人工作的大型钢铁企业充满了神往。 宁向东也很惊讶:“那咱们运气不错啊。” 赵伟撇撇嘴:“你们都觉得好,可我不想去,我想去运输公司,开自卸式大货车!”说着,两手摆出握方向盘的姿势,嘴里呜呜地模仿着发动机的声音。 他一时得意忘形,声音有点大,前排同学就转过头来看,随后一根粉笔头划着优美的弧线,正好打在他脑门上,溅起的粉末点出一颗白色的美人痣。 讲台上,培训部老师正怒目而视。 虽然是老师,但厂总培训部临时客串的老师和终日在学校里尊师重教环境中呆着的老师不可同日而语。 讲台上的这位,尽管戴着眼镜,但是短袖外边裸露的肱二头肌,看上去完全像个体育老师,还是教举重的那种身板儿。 赵伟抻着脖子跃跃欲试了几下,最终看看自己的小胳膊小腿,还是缩回头,做了忍者神龟。 请记住本站域名:&ot;&ot; 第十四章 帮帮老郑 ()下午到五点半才结束了一天的培训。 劳资处负责培训的人又零碎说了一些考勤的事:“今天报到,从明天开始,培训这段时间所有的请销假全部要计入考勤,并和工资、奖金收入挂钩。”这就意味着,过了今天,所有在座的人已经是并钢的正式职工了。 说完考勤的事,又每人发了一张表,是关于个人信息和简历的登记表,要求一式五份,随后下课。 这一天下来八个小时,和上班的时长一样。 郑村民现在暂时住在厂部单身宿舍,就在总办大院里,但是他也随着宁向东和赵伟往外走,准备先去附近找地方复印个人简历信息表,然后再随便找个面摊吃碗面打发肚子。 走到大门口,三人打了招呼散开,宁向东目送郑村民转身离去的时候,忽然涌起似曾相识的感觉。 宁向东很奇怪,用心想了想,抬头再看那个微微弯曲的后背,猛地恍然大悟,原来老班长邓建发也有一个这样的背影。 他心里一动,叫住了郑村民:“要不,把登记表给我吧,我姐……呃,开了个文印店,我拿她那儿复印,不花钱,你刚来,能省就省点。”宁向东犹豫了一下,没好意思说文印店是他二姐男朋友的。 此时赵伟还未走远,一听有这好事立刻凑上来,把自己的表往宁向东手里一塞:“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 宁向东笑道:“好说,便宜给你占到底,一起吃饭去。” “那饭钱算我的,你俩都别抢。”赵伟虚张声势的说。 宁向东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是假客气。 并原有经商的传统,民间自古以来就有精打细算的风气。 如果看到两个并原人在饭店拉拉扯扯地怒吼,千万别以为是打架,一定是互相抢着付饭钱,不过最终该谁结账,当事人之间是心知肚明的,只是被请的人姿态要做足,按并原老百姓的大白话就是:“让让是个礼,锅里没下米。”不然就会被看做不明礼数。 此时赵伟就是礼到了,米没下,这是基本路数,宁向东心里明白就笑笑没接话。 可身边的郑村民当了真,大声说:“你俩都比我小,哪能让你们破费,我当大哥的请客。” 宁向东和赵伟对视一眼,这老兄说的肯定是真话。 到了一家小饭馆,要了一瓶高粱白,一份凉菜拼盘,一盘过油肉,过油肉是山西特色的菜,做法也很独特,传到并原后挺受欢迎。 没想到郑村民初来乍到也认识这个菜,说他们老家也有:“这可不算老西子独创 创,我们大西北都会做,只是里面的配菜不太一样。” 过油肉的配菜因地制宜,在山西是玉兰片,到了并原改成了木耳和蒜薹。 三人要了一两的酒杯,你来我往喝起来,高粱白五十三度,赵伟的脸越喝越白,郑村民是越喝越黑,宁向东皮肤比较白,却喝成了粉红猪小妹,郑村民就笑着说:“你这脸皮太薄了吧。” 宁向东心里就一叹,真让你说着了,我要脸皮厚点说不定能留在部队多干几年。 由此想起年初连长杨四方找他谈话,意思是想让他考个军校,可他当时犹豫了一下把指标让给了老班邓建发,结果老班充分发扬足球精神,不负众望第四次名落孙山。 就在他愣神的功夫,郑村民跟赵伟连续走了两个满杯,赵伟就开始摇摇欲坠了。 都说喝酒有三怕“白脸蛋儿的,扎小辫儿的,吃药片儿的”,意思是喝酒脸色发白的人;扎小辫指的是女人;吃药的是说身体有病吃着药还敢喝,那肯定嗜酒如命,这三种人酒量最大,没想到赵伟连喝两杯,就有点不行了,捂着杯口说什么也不肯再添。 倒是宁向东和郑村民喝到了一块儿,一瓶酒喝完,俩人不尽兴,又要了一瓶,也没再加菜,就夹着凉拼里的花生豆,吃一颗嘬一口,聊一会儿,等第二瓶见底的时候,赵伟在旁边早已头晕地看天不蓝,喝醋不酸了。 这时从饭馆门口进来一个姑娘,走到柜台前点了一份鸡蛋炒饭后,随便找个张椅子坐下来,也没再点别的菜,看样子要打包带走。 那姑娘扎着个马尾辫,看上去清清爽爽的,郑村民眼睛立刻直了。 宁向东发现后心里暗笑,老郑怕是想媳妇想疯了。 再看那姑娘,上身穿着一件短袖,裤子却是并钢的工作服,脚上一双拖鞋,看到拖鞋,宁向东格外用心看了看,暗暗怀疑是自己卖出去的。 这个时间,这个地点,不用多说,百分之八十以上跟老郑一样,也是个住单身宿舍的并钢职工。 暗暗观察了一会儿,宁向东灵机一动,想到一个主意。 此时饭馆里没什么人,那姑娘发现这边酒桌上两个男人使劲盯着她看,心里就有点毛毛的,正在忐忑不安,看上去年龄小的那个,忽然站起来,往自己这边走。 姑娘心中紧张,连忙看了看外边,只见马路上华灯初上,人来人往,很热闹的样子,心里的紧张就减轻了点,反正在自己单位附近,路上这么多人,有什么好怕的。 “表姐?怎么是你?”声音透着喜悦。 姑娘愣了 了,抬头看宁向东,粉红微醺的脸庞,略带一点婴儿肥,但是整体看着很舒服,一双眼睛清澈纯净。 完全不认识。 “你……?”姑娘想说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宁向东哪能让她开口:“这么巧啊表姐,在这儿遇上你,没在食堂开伙?” 然后指指郑村民:“那边是我同事,也是并钢的,跟你都在这儿住单身……” 也是并钢的呀,姑娘一听是同事,明显舒了口气,警惕性去了一大半,只是还是有点纳闷,跟这个有点帅气的小弟是不是真的认识,不然他怎么知道自己住单身? 宁向东向郑村民招了招手,郑村民连忙走过来,在椅子上坐下。 “这是我表姐,跟你一个宿舍的。” 郑村民初来城市,哪懂得这么多套路,听宁向东一说,顺口就问那姑娘:“你也在28宿舍住?” 姑娘瞅了郑村民一眼,见是个蛮厚道的模样,抿嘴一笑,轻声道:“28宿舍是男生宿舍,我在19宿舍。” 宁向东暗自一拍大腿,成了:“表姐,这是我同事郑村民。” 老郑虽然朴实,但也是耕礼传家,连忙礼貌地问姑娘:“你……叫啥?” 看着郑村民朴实无华,粗眉大眼,浑身上下透着安全感,姑娘戒心尽去:“……孙秀玲。” 这时,饭店老板端着打包好的蛋炒饭送过来,姑娘接了饭,细声细语地向两个半醺汉子告辞要走。 宁向东连忙叫老郑送送。 郑村民狐疑地说道:“你表姐你不去送?” 宁向东以手抚额,抹掉脑门上的黑线,凑到老郑耳朵边:“不是你傻就是你装傻!我没表姐,不过说不定以后有个嫂子。”说完狠狠瞪了老郑一眼,暗自冲他竖竖中指。 老郑江湖阅历虽然少,但不傻,相反很内秀,此刻看见宁向东表演一指禅,虽然不懂什么意思,但却恍然明白宁向东费的心机,当下喜的合不拢嘴,呲着一口招人大白牙,紧随孙秀玲而去。 这一走过了半个多小时,郑村民才回来。 此时已酒冷菜凉,赵伟早在二人跟孙秀玲搭讪之前就趴在饭桌上睡着了。 郑村民也没了再继续喝下去的心情,着急上火地想回宿舍,回味刚才送孙秀玲时,一路上飘散在空中的淡淡幽香。 只是赵伟酒醉,骑不了自行车,郑村民只好扶着他先回自己的宿舍醒酒。 宁向东看看时间刚八点半,一想赵宝库的文印店九点才关门,于是直接骑自行车去了店里。 第十五章 姐夫果然是高人 ()文印店的店面不算大,不过布置的比较讲究,打印区和复印区完全分开,这样划分反而看上去十分清爽。 赵宝库自我解嘲说,自己完全没有费心思去布置,之所以形成现在的布局,是因为当时主打是油印,油墨的存放要有专门的地方,打印蜡纸也要有专门存放的地方,滚印好的文稿还要有专门的地方摊晾和存放,而有些特殊的文稿,例如有绘画图形或者排版有特殊要求的,铅字打字机就不能胜任了,需要专用的钢板,专用的钢尖笔,把蜡纸铺在上面人工刻版。 结果在这么多苛刻的条件下,就腾出这么一块儿空地,现在正好安放复印机。 相对复印区,现在打印的地方反而并不大,一张办公桌上摆着电脑和打印机,看上去更像一间办公室。 宁向东来到文印店没看见赵宝库,却看见了二姐。 宁向红看见三弟拿着材料要复印,立刻眉开眼笑,连夸三弟懂事。 随后听说是给同事免费帮忙,一张俏脸就瞬间拉了下来。 “喏,你就用这个纸好啦,架子上面的不要乱搞,很贵的啦。”二姐用脚踢了踢地上的纸包。 这时赵宝库从外面进来,他一看宁向红让她弟弟用地上那包纸,连忙拦住:“别用这种纸,向东,就用纸架上的。” 说着对宁向红道:“你也是,那些纸什么质量你不知道啊?” “可我不是嫌贵嘛,狗咬吕洞宾。”宁向红瞪了赵宝库一眼。 “三弟这是要入档案的,那种破纸存不住,时间长了发黄老化,说不定就碎了。” “哎,我说,要不只给三弟用纸架上的纸,那两份用地上的雪花。”宁向红灵机一动。 “你打住!不够给我丢人的!” “我给你丢人?那你别求着我嫁给你啊!”宁向红柳眉倒竖。 宁向东一看自己惹了两口子不开心,连忙拉住赵宝库,劝到:“好男不跟女斗,算了,算了。” “你是谁家的?胳膊肘向外拐?你还姓不姓宁!”宁向东的后脑勺被他二姐拍了一巴掌。 “咳!这脾气,跟你妈一样!”赵宝库手指宁向红,面对宁向东说道。 宁向东连连点头,表示深以为然。 “其实这种雪花牌复印纸不能说不好,就是纸张的纤维密度不够,不适合复印用。”赵宝库给宁向东解释了复印纸的门道。 复印机的工作原理和照相机差不多,原稿上的深色字迹被曝光灯扫描后,投射在显影鼓上形成静电核,这种静电核眼睛是看不出的。 在显影鼓下方有一个墨盒,里面的墨粉也带有静电,这种静电与鼓上的静电核有正负之分,利用正负相吸的物理特性,墨粉就被吸附在了显影鼓的稿件影像上,随着显影鼓的转动,这些墨粉又被同样带有静电的复印纸吸附,然后纸张被传送到定影鼓,定影鼓是高温的,可以将墨粉融化,被复印纸的纤维吸收,这样一张稿件就复印完成了。 “难怪刚复印出来的纸张都热乎乎的。”宁向东点头道。 “所以啊,一定要小心定影鼓的高温,别被烫伤了。”赵宝库继续道:“雪花纸纤维密度差,墨粉吸收到纸里后,随着时间推移,会慢慢散落,久了字迹就变得模糊,而且纸 本站域名:&ot;&ot; 纸也会发脆,所以一般的复印件我用雪花的,但是需要存档和长久保存的还得是专用的原装纸。” “只是进口的纸太贵了,是雪花的两三倍,用不起啊。”赵宝库说道。 “难道我们连一张纸也做不好吗?”宁向东费解,他想不通纸的工艺能有多复杂。 “不是做不好,是没有耐心,现在的人们都想赚快钱,很难踏实下来专心做好一件事。” “不过呢,也是佳能复印机的设计有问题,它的显影鼓是硫化鼓,要是换成硒鼓,跟纸的亲和度就高了,不挑剔粗粮细粮都能吃,现在南方已经有了硒鼓复印机,武汉的汉光优美和上海施乐都是,不过还没普及到咱们这儿来。”赵宝库接着说道:“只是凡事有一利就有一弊,硒鼓是好,但造价太高,而且坏了就得换,自己修不了,硫化鼓就不一样,表面静电附着不均匀了,可以自己打磨,可以省很多钱。” “嗯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宁向东表示赞同:“勤俭是个传家宝,发家致富离不了。” 旁边听他俩说话的宁向红就笑道:“你当复印机是你那破袜子,这可是高科技,来咱们店里修机器的人都叫工程师,你宝库哥每次都得好言好语地陪着。” “没办法啊,就算机器再皮实,那些耗材也得换,”赵宝库一想这些就无奈:“维修保养这些钱,还有房租等等,全都靠一张一张的纸里赚出来,说白了也是干苦力的买卖。” 说着赵宝库话题一转:“我这次到深圳,真是大开眼界了,那儿的人看上去一个个地忙死,走在街上都急匆匆的,我有一次早晨吃艇仔粥的时候,对面有个家伙在讲电话,说老子分分钟几万块钱流水,没时间跟你废话……”赵宝库一只手摊开:“那电话巴掌大,我专门找电讯商店看了,名字叫掌中宝……” “我说向东,你那传呼机也买早了,我听深圳人说,你这种叫数字机,都快没人用了,香港那边都用一种汉字机,可惜是繁体字,跟咱们不通用,不过我想咱们这边应该也快了,到时候你这种就淘汰了。” “那也不一定,我这个全是代码,没有密码本一般人看不明白。”宁向东对数字汉字倒是不以为然,能用不就行了。 “等你看见就不说这个话了,”赵宝库笑眯眯地说道:“要不等你有空,下次跟我一起去玩玩?” “估计够呛,我已经到并钢报到了,现在天天培训……” “那你这周日,去佳能服务站帮你宝库哥拉几包纸回来吧。”宁向红忽然插话,白给她弟弟复印了三份简历,她看着心疼。 赵宝库一听也挺高兴,现在店里忙的要死,打印稿件太费时间,他五笔还没学会,笨手笨脚地速度太慢,经常不能按时交活,还好有些人是跑惯的腿,懒得再换一家,最多只是抱怨几句。 赵宝库现在一门心思攒钱想娶宁向红,舍不得再雇人,再说打字员都是小姑娘,他又担心宁向红吃飞醋,干脆就把准媳妇也叫过来帮忙,现在听她开口让宁向东去拉货,乐得捡个免费劳动力,偷偷摸摸冲着宁向红伸伸大拇指,宁向红洋洋得意抛个媚眼。 “宝库哥,等我妈过了更年期,你就去我家提亲吧,你这样的高人,别说我姐,放在外边连我都不放心!”宁向东冷不丁冒出一句。 请记住本站域名:&ot;&ot; 第十六章 交错无言 ()这个星期天,宁向东骑着文印店的三轮车去服务站拉纸。 他家在柳溪街,柳溪街在草坡坪,草坡坪最高处是冶院,而服务站在大南门,所以是一路下坡。 并原的八月早晚凉,白天热,宁向东起了个大早,趁着凉快赶紧把这件事办了,偏巧这几天遇上了回南天,太阳一出来,气温升的很快,不过一路下坡兜着小风倒也很惬意。 很快到了服务站,玻璃大门映出宁向东走过的模样,他停下来,看看退伍后一直没有理的短发已经有点长了,伸手理了理,又整理一下卷起的衣领,呲着牙给了自己一个微笑,玻璃门上的他,露着一口明晃晃的大白牙,就像郑村民一样,他连忙闭上了嘴。 走进办公室,看到一位很有点气质的中年大姐端着一杯热茶小口抿着,宁向东连忙上前,拿出提货单,大姐看了看单子,又看看这个面容略显秀气的小伙子,问道:“新来的?” “啊……是。” “赵宝库那么壮,干体力活他倒躲了。” 有怨念…… 宁向东小心说道:“我哥他在店里忙着打字,就让我过来了。” “上次他过来,向我显摆他戴的电子表,我说找他买一块,这就看不见人了……”这位大姐说着话,也不派单,拿起桌上一本彩页画册慢悠悠地扇着,随意瞟了宁向东一眼,指着他的手腕:“喏,就是这样的表……” 那时,服务站是指定的独家代理,垄断所有进口耗材,根本不是普通意义上的公司。 宁向东略一思量,说道:“误会了大姐,这块表就是我哥让捎给您的,刚才光惦记着拉货忘了说,”说着把表摘下来:“我也没带包,路上又怕丢了,就带自己胳膊上了,您看看,完好无损。” 手表递过来,这位大姐稍微缓和了面孔,淡淡地问道:“多少钱呐小伙子?你受累给你哥带回去。”说着拉开抽屉假意拿钱。 “我哥可没说跟您要钱,送大姐您的。” “矮油,这怎么说的……”大姐脸上终于有了笑容:“那这样吧,待会去库里多拉俩散包,反正不能外发了,最后也是处理掉,你们回去挑拣挑拣,能用的就凑合用着。” “哎,好嘞大姐,替我哥给您作个揖。”宁向东对大姐拱拱手。 大姐一乐:“下次让赵宝库自己来,你这身板儿干这活受罪。” 宁向东笑笑,不经意看到了桌子上的画册,那本画册封面是佳能的红色商标,背景是一台复印机。 “大姐,这本画册看着挺精美,能借给我看看吗?” “这个不是画册,是佳能内部的售后技术资料……”大姐犹豫了一下,想了想还是拿起画册递给宁向东:“干脆给你得了,反正一年年的都来新册子,公司也没说归档,你拿走看着玩吧。” “谢谢大姐!”宁向东将画册卷了卷塞进裤兜,随后接过大姐递过来的出库单。 “甭谢,都是自己人。”大姐晃了晃手里的表,满脸笑容。 宁向东向 向大姐告辞,眼睛却不受控制地看着她的牙齿,心里暗骂自己,我特么这是坐下病了,认识了郑村民,老子连笑都不会了。 接下来的事情一切顺利,宁向东到库房提了五箱整包的复印纸和两个散包,他看了一下,那两包纸都是搬运时不小心摔破的,里面大部分完好无损,都能使用。 离开服务站来到大街上,太阳果然发威了,回去的路都是小慢坡,汗开始止不住的流,宁向东脱下衬衫,把扔在车里的草帽戴上,脖子上又挎了条毛巾。 这身板儿爷打扮还真挺方便,出了汗顺手就擦,草帽遮着太阳,又轻又透气。 骑到了一个稍微陡直的大坡前,实在上不去了。 宁向东下了车,看见不远处公交站牌旁边正好有个冰糕摊,于是把三轮儿往路边一停,过去买了根雪人吃起来。 刚咬了没几口,就见一辆公交中巴开得飞快进了站,上上下下几个人后,又飞快的起步出站,宁向东的三轮车停的不太是地方,恰好挡住了中巴车出站的路。 当时并原市公交路线,实行两种运营方式,一种是正式的大公交车,按时发车那种,还有一种就是这种私人承包的中巴车,票价是公交车的十倍,公交车五站地两毛钱,中巴是两块,优点就两个,一是人少,最多坐十二人,二就是速度快,不像大车慢悠悠地晃,不过不着急赶时间的没人坐这个,倒是没耐心等公交车年轻人很喜欢。 中巴司机看到出站线上停着一辆三轮儿,有点恼火,他这趟车在始发站停的时间有点长,是压着公交车的发车时间才出来的,必须争分夺秒把距离拉开,不然站牌的人看到远处开过来公交车,就没人坐他的车了,这样跑下来很可能要赔点钱。 宁向东躲在冰糕摊的遮阳伞下边吃雪人,猛地听见急促的汽车喇叭声,抬头一看,是自己的三轮儿挡住了中巴车,连忙把剩下的一大块雪人塞到嘴里,跑过去把三轮儿推开,结果手忙脚乱,不小心掉下来一包纸,把一个整包的摔成了散包。 中巴这时已经开过来,纸包掉下来又挡住了人家的路,宁向东急忙弯下腰,连拢带抱把纸包拖到路边。 中巴车从他身边滑过,即使是喧嚣的马路上也能听到司机的叫骂声,所有乘客都在看着他。 宁向东蹲在路边,用手扶着纸包,因为嘴里塞满了雪人,鼓着腮帮子也没法说话,只好歉意地向乘客们点头微笑。 就在这时,车厢的中排,他看见靠着车窗的宋小青,一双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眸子里满满的震惊。 随后又一个熟悉的面孔出现在车窗前,是同班同学卢天晓,他和宋小青并肩而坐,此刻都侧身看着他。 一切在猝不及防中,三个人呆呆地看着彼此。 忽然,卢天晓笑了起来,眼睛里流露出难明的含义,他抬起一只手,很自然地搭在了宋小青的肩头。 宁向东也笑着,也举起一只手,向车窗里打着招呼,就像颇有气度的长者,又或者是知心的朋友,对车内宛若恋人的同学送去真挚的祝福。 第十七章 不动则不伤 ()时近中午,宁向东把纸包拉回文印店,水也没顾上喝一口,又跟赵宝库一起卸了货,一切安顿后,宁向红也做好饭,就在店里吃了,看见弟弟受累了一上午,当姐姐的又开始心疼,对赵宝库横挑鼻子竖挑眼起来。 吃完饭赵宝库又说起了去深圳的事,宁向红就瞪起了眼:“我看你是心野了,并原都撑不下你,就惦记着往外跑,我告诉你,再去就带着向东去,要不就别去!” 自从赵宝库去了趟深圳,她也关心起这个南方的明星城市,结果听说那边的妹子玩的很开,就心乱起来,打定主意坚决不让赵宝库去跑单帮了。 宁向东一看狼烟又起,连忙告辞回家。 回去后发现爸妈都没在,想了想很久没听到何萍的消息了,就打了个电话过去,结果何萍也没在家,是她妈妈接的电话,宁向东留了传呼号后,觉得有点累,就躺到床上,本想着眯一会起来,却一下就睡着了。 这一觉睡到了爸妈回来才醒,原来老两口下午去拜访并钢的几位老朋友,了解儿子工作的分配去向,得到了确切的消息,青工三班就是定向分配到连轧厂。 听说三娃能到并钢最先进的冷轧薄板厂上班,老两口非常高兴,霍敏芝甚至想哼一段“解放区的天,是晴朗的天,”被宋教授一句淡定喝止住了。 晚上吃饭时,也没见到宁向红回家。 老大宁向阳正在热恋中,更不可能回来,就算以前没有女朋友,宁向阳也经常不回来,不是在单位出任务,就是去宁家另外一套老房子住,那套住房本来也是准备给老大结婚用,老两口也就由他去了。 吃罢晚饭,宁向东回了自己房间,拿起从服务站带回来的册子看起来。 这本册子很精致,铜板纸印刷,捧在手里沉甸甸,很厚,册子里详细讲解了复印机工作原理,电器部分和机械部分的结构。 小日本的书讲解的很详细,但是也很嗦,宁向东索然无味地往后翻,看到最后一页有一张邀请函。 这是一张邀请全国各地服务站到北京集训的公函。 他大概看了看,上面提到因为产品更新迭代很快,每一次推出新型号,内部结构都会进行优化,为了保证售后服务质量,需要各地派出代表定期到北京的总部参加集训……等等。 函件的末尾,盖着一枚印章,宁向东辨认了半天才看出是“二节堂”三个字。 册子的封底是佳能株式会社北京公司的地址、电话,此外再没其他引人之处。 宁 宁向东随手丢在一旁,心想这么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册子,干嘛管库大姐还说要归档,想到这里又拿来看了看,还是没有特别之处,通篇就是详细介绍新产品结构和维修要点而已,除了最后那封装订在册子上的公函。 除了公函? 为什么要除了公函? 宁向东心里一动,又看了一遍,才看出这份公函也是去北京集训时的报道证明。 可最后盖着“二节堂”的印章是个什么鬼? 左思右想不得法,也看不出有什么卵用,宁向东再一次放弃了思考。 …… 新的一周开始了,还是继续培训,这星期换了一个老师,一副斯斯文文的模样,重点讲了并钢今后的发展方向,和致力于建设成为国家特种钢基地的决心,未来即将上马的不锈钢品种中铬钢和镍钢的区别,以及十八锰的工艺特点。 没想到不锈钢还分两种,铬钢有磁性,镍钢没磁性,宁向东大感兴趣,今天这个老师看上去专业对口,不像上周那个教数学的体育老师。 赵伟上课期间非常专心,和上周的表现完全不同,这星期考勤和奖金挂钩,上课老师连续记录三次违反课堂纪律,就要体现在考核上,说白了就是要扣奖金的。 赵伟声称是不想白白损失冤枉钱,可脑门上那个包出卖了他。 不远处坐着郑村民,正在一个本子上奋笔疾书,自从和孙秀玲好上以后,老郑开始培养写日记的习惯,他觉得以后的每一天都具有非凡的意义,光靠脑子是记不住的,一定要写下来。 真是个痴情的男子,只是深陷情网后智商为零…… 正在胡思乱想,宁向东腰间的传呼震动起来,他看一眼前面的代码,姓龚,不用说死胖子又想他了。 下课后给龚强回电话,龚强告诉他同学们不聚会了,等春节的时候再好好聚,然后抱怨说自己等了半个小时才等来他回传呼,宁向东就说不想等那给我买个移动电话不得了,你又不差那一万块钱,胖子在电话里大吼一声:“你先弄死我再说!” 挂掉电话,宁向东又想起那天上午在公交站遇到卢天晓和宋小青的事情。 说实话这件事在他心里并没起什么波澜,既然注定是两条平行的线,这辈子也就不再有什么交集,那选择相望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只是那天卢天晓略带炫耀和挑衅的行为让他不太舒服。 刚刚不是还说宋小青在自己心里并没什么吗?那对卢天晓吃的哪门子飞醋? 还是放不下。 上午课程结束时,正好十二点,中午时间短,大家懒得来回跑,就在食堂吃午饭。 当三人进去后,里面已经是熙熙攘攘,每个打菜的窗口都排起了长队。 食堂十一点半就开饭了,有些去的早的职工打好了饭,坐在餐桌旁大嚼。 这么多人在一起,呼呼噜噜吃食的声音此起彼伏,好像进了猪圈。 提前打好饭的孙秀玲在不远处的餐桌旁冲他们招手,三人一起走过去,只见桌上照例只摆着两份饭,郑村民咧着嘴,笑出一口雪白的牙齿,凑到旁边坐下,孙秀玲抿着唇,被他牙齿上的反光晃得目眩神迷,眼睛里全是温柔。 其余两名单身狗拿起准备好的饭盒,目不斜视去窗口排队打饭。 孙秀玲家就在本市,只是住在南城,离并钢太远,所以就申请了宿舍。 她父亲身体不好,早已内退在家,母亲在二轻局的招待所当服务员,除了上班就是照顾父亲,平常跟女儿的交流就少了点。 孙秀玲又是独生女,有了心事没地方说,这样的家庭环境让她从小缺少安全感,郑村民的出现简直就像她命里的骑士一般,立刻就被引住了。 在她眼里,只有高大的郑村民才配的上她,像宁向东那样略带清秀的男生根本不是她的菜,赵伟更不用说了,喝个酒就把自己撂倒了,哪堪家庭大任。 吃过饭后,四个人一起去郑村民宿舍玩拱猪,谁输了就在脸上画一个猪头,一中午下来,郑村民画了四个猪头,赵伟画了一头,最后一把宁向东输了,因为马上要去上课就没画。 孙秀玲有点不高兴,这两个家伙明摆着欺负老实人,以后不让郑村民跟他们玩了。 又想起他俩认识的经过,要不是那个猴精宁向东过来套近乎,还不知道上哪捡到这个宝贝呢? 想到这儿孙秀玲又高兴起来,走路的时候甜蜜地挤着郑村民。 在去上班的路上,某一瞬间宁向东有点恍惚,好像又回到了在学校的时候。 那时候他们中午也不回家,早晨上学时就带好午饭,放到学校的蒸箱里,中午放学后把热好的饭取出来,就在教室里吃,然后一起玩一中午,直到下午上课。 那时候也是四个人:梁海潮、龚强、宋小青和他自己。 终究还是放不下,宁向东摇了摇头。 如身处荆棘林中,心不动则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则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请记住本站域名:&ot;&ot; 第十八章 保媒拉线 ()转眼间到了八月底。 这些日子对宁向东来说,每一天都带着些许新意。 在过去,并钢对他来说只是个符号。 北郊那几根低空排放的烟囱,日复一日冒着黄色的浓烟,夹杂在空气中一股怪怪的味道,弥漫在城区上空很久。 是并钢的味道。 也是宁向东对这座将近百年的老企业的全部印象。 这些天,在培训部的大楼里,这个厂在他脑子里逐渐立体起来。 这厂里有赵伟,有郑村民,有他的初恋女友孙秀玲。 并钢渐渐地活了,融进身体里。 吸收他体内的营养,与身体一起呼吸,与血脉一起成长。 以厂为家,爱厂如命,还以为只是口号和高调,现在开始逐渐明白,当每天接触一个人、一件事、或一段生活时,自己的情感也融入其中,古人看月缺花残黯然泪下,是触景生情,也是对自己的感念。 动什么也别动感情。 郑村民和孙秀玲的感情急剧升温,若不是认识时间太短,说不定早就大被同眠了,赵伟满怀绮念,跟宁向东碎碎念了好几次。 宁向东只觉得他受了刺激发春,说你羡慕就叫孙秀玲也给你说一个。 赵伟果然悄悄拜托孙秀玲,也在她们分厂给自己找个女朋友。 孙秀玲在精密配件厂上班,车工,经常在车床前一站一天,主要加工的都是轻巧、精细的小零件,对操作手法要求很高,是个挺适合女工的工种,有一次她开玩笑,说如果有图纸,有材料,她能车一把枪出来。 这周六下课挺早,宁向东接到了孙秀玲的传呼。 他这个机子,现在已经成了三人专用传呼了,郑村民把号码告诉了女朋友,赵伟告诉了家里,有什么事直接安排给宁传达就可以。 这次也一样,宁传达一看号码,把传呼递给郑村民。 郑村民在附近找了公用电话回过去。 过了一会儿,他挂掉电话,兴高采烈地对赵伟说:“成了。” 孙秀玲给他说了个女同事,要是两人都没什么事,今晚就见个面。 赵伟一听好事临头,心里反而没了底,毕竟这是他的第一次。 为了避免尴尬,郑村民又给孙秀玲打了电话,说要不大家一起去,就当朋友小聚,聊起来也自然一点。 孙秀玲一听也觉得有道理,就把地点约在了她妈妈上班的饭店。 二轻局招待所今年刚刚改成了一家饭店,叫做龙湖渔村。 看看时间还早,宁向东说得先去趟他二姐店里,刚到了一台新款2020复印机,叫他过去帮着装一下,本来想晚上再去,既然晚上要吃见面饭,干脆现在先去装了。 赵伟和郑村民一听,决定跟他一块去,忙完了再一起走。 三个人到了文印店,一看机器已经拆了外包装,一些外设还散着,需要安装到机器上,不过就是拧拧螺丝,赵宝库自己已经弄的差不多了。 宁向东打开机盖,伸手晃了晃曝光灯和栅极丝架,没有松脱的现象。 赵宝库被唬的一愣一愣:“臭小子动作挺娴 本站域名:&ot;&ot; 娴熟啊,我要不认识你,还以为你是服务站的工程师。” 最近没事翻翻那本售后技术手册,宁向东发现复印机虽然型号多、更新快,但几个主要部件基本变化不大,就算不熟悉内部结构,只要看看几大件,基本上就搞明白了。 最难的其实是电气部分。 临走时,赵宝库递给宁向东一叠钱。 宁向东有点蒙:“干嘛?” “不是请朋友吃饭吗?拿着用。” 宁向东原本想说自己今天是吃蹭饭,陪吃加陪聊,不要钱就不错了,但一想赵伟和郑村民就站在一旁,这话就说不出口,伸手接了钱。 赵宝库又在抽屉里摸索了一会儿,拿出一部移动电话:“这个也拿着,万一有事比传呼方便多了。” 移动电话很小巧,可以折叠,左上角一盏绿色的灯光明灭着。 宁向东有点被震撼到了,他认识这种型号的手机,最新款的掌中宝,移动电话发展到现在,已经不叫大哥大,而是有了正式的名字:手机。 “别告诉你姐。”赵宝库凑到宁向东耳边说:“买来装门面的,你拿着能不打就别打,一分钟两块钱,花不起。” “……” 三人赶到饭店的时候,时间有点早,一看该来的都还没来,就松了口气,第一次见面,总不能让人家女孩子先等着。 龙湖渔村在南城区上点档次,最初只是二轻局招待所的内部小食堂,用于宴请关系单位的客人,现在改成了一家主打海鲜的饭店,不过酒菜也分了几档,有价格昂贵的海鲜,也有家常菜,算是二轻局内部的创收。 过去二轻局部门冗余,闲人多,不过计划经济时代,有国家财政兜底,多养几个人也无所谓,但是现在推行改革,很多杂七杂八的多余部门都被砍掉了,招待所也在其中,不再享受国家财政拨款,这么多人的工资,二轻局自己承担起来有点困难,干脆把招待所改成了饭店,没想到这一改还挺好,由过去的花钱大户变成了赚钱大户。 孙秀玲的妈妈在饭店当服务员,得知女儿帮人撮合亲事后,表示大力支持,成人之美可是积攒福报的好事,正好驱驱自己家多年的戾气,就偷偷跟值班经理要了一间雅间。 宁向东三人进去后,等了没有一会儿,孙秀玲也到了,带着一个白净的女生,虽然个子不算高,但容貌还说得过去,赵伟趁打招呼的时候仔细看了,感觉比孙秀玲还好看,心里就有点乐意。 落座后,姑娘大概不太好意思,低着头也不怎么说话,别人问一句你姓啥,答我姓马,多大啦,二十八…… 赵伟一听对答如流啊,还是个头脑灵活的内秀姑娘,心里更满意了,再一想年龄大了点,不过女大三,抱金砖,那都不叫事儿,就假借倒茶的机会,坐到了小马姑娘身旁,小马姑娘趁机偷偷看了一眼,挺阳光一个小伙子,比孙秀玲那个大个子有灵气。 点的菜还没上来,二人已经有点眉目传情了。 其余几人看在眼里,心说有门,孙秀玲就站起来说:“我去催催菜。” 刚起身,雅间的门被猛地打开,冲进来一个服务员:“小玲,快去看看你妈,有个顾客要讹诈她。” 第十九章 酒壮怂人胆 ()卢天晓的好心情完全被一盘菜给破坏了。 今晚这顿饭,原本是他的得意之作。 最初发起同学聚会的人就是他,从接到大学入学的通知书时,他就决定要召集同学聚会一次,功成不还乡,如锦衣夜行,到北京上大学,还是学的最热门的法律系,他当然要昭告天下。 当听说宋小青也考上了同一所学校时,卢天晓先是大喜,随后大忧。 喜的是能跟心中的女神就读同一所大学,整整四年在一起,可以提供太多借口和机会,虽然梁海潮也考上了这所大学,似乎也在打女神的主意,但暗中观察之下,女神对他也没什么感觉。 忧就有点棘手了,卢天晓想起那天约宋小青一起去取录取通知书时,宋小青的对他的态度。 在中巴车里,刚看见宁向东时,真以为他当了拉货的板爷儿,内心如饮甘霖般痛快,随后涌起一阵恶念,手就搭在了宋小青肩上,以期给宁向东更大的刺激。 然而,当看到宁向东在车下向他俩招手,笑的无比平和的表情时,一种巨大的挫败感让他憋了整整一个星期,再加上当时宋小青猛然回身推开他,车里的乘客看到这个剧烈的反应时,卢天晓感觉自己非常丢脸。 那个始终面容的平和的男生,是他潜意识憎厌的人。 聚会那天晚上,只要宁向东在,宋小青注定不会正眼看他一下。那样还有何意义? 同学会是自己的主场,不是秀场,我也不是马戏团的! 卢天晓通知龚强聚会取消,而且他就通知了龚强一人,因为他知道,龚强只会告诉宁向东,只要宁向东不去,龚强就不会去。 龚胖子究竟为啥每天围着宁向东?卢天晓百思不得其解,说好听点,叫志趣相投,说难听点,叫臭味相投。 可女神呢?那么在意宁向东,卢天晓想了想,那叫明珠暗投。 聚会这天,只来了二十几个同学,大部分人没有去。 没去的同学各有各的借口,去的同学也心知肚明他们为什么不去。 说不上什么心态,也没什么自卑,但是不同的归宿很自然地划分出不同的圈子,今晚能来到龙湖就餐的同学,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杆秤,当人生刚刚进入色彩缤纷的社会的时候,站立的位置已经参差不齐 齐。 “同学们,”卢天晓穿着一身裁剪得体的西服站了起来,很有风度地端起酒杯:“让我们一起举杯,庆祝今晚这个美好的时刻。” 这身西服是用纯毛料,在桃园洋服店定做的,花了八百多块钱,据说是上海来的师傅,并原地处内陆,但也是自古商贾云集之地,繁衍下来的眼光很是独到,就拿穿戴来说,一向不买成衣,只认量身定做,海派裁剪的名气源自清末打开口岸之后,尤其擅长西服的收束和贴合,卢天晓穿上就没舍得脱。 众人端酒虚饮一口,吃几口菜,卢天晓一饮而尽,开始说话。 “我们今天是桃李芬芳,明天是社会的栋梁,预祝我们在未来开启人生新的篇章。” 众人又端酒虚饮一口,吃几口菜,卢天晓又一饮而尽,开始说话。 按并原的例行习惯,开席之时先要一起端三次杯,酒过三巡才开始自由发挥。 “我跟海潮,还有小……”卢天晓想直接说小青,但看了看宋小青的眼神,冒出的话缩了回去:“还有宋小青,上了北京同一所大学,大家以后来一定找我们,很方便了。” “一定,一定!” 众人再端酒虚饮一口,吃几口菜,卢天晓再一饮而尽,再打算说话时,舌头有点捋不直了。 “好好,天晓说得好!” 梁海潮带头鼓掌,众人无奈,放下筷子跟着鼓掌,他趁机把早就瞄好的一盘大虾转到自己面前,连夹三个。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高中三年朝夕相处下来,你梁海潮一侧身,想放什么屁,谁心里没个底数。 现在一看,不用招呼,纷纷推杯举著,风卷残云起来。 aa制还来这么贵的饭店装逼,赔本是注定的了,只能尽量多吃几口赚回来。 卢天晓从进了饭店就处于亢奋,一直没怎么吃菜,这会儿酒劲逐渐开始发作,其他人也没有提醒他吃口菜压压,同学是拿来出卖的,老爸是用来还债的,先把本儿吃回来再扯别的。 八月天气晚上虽然凉,但雅间里坐了这么多人,那时的空调只有嗡嗡作响的窗机,卢天晓感觉阵阵燥热,把西服脱下来搭在旁边空着的椅子背上。 “嗯?你们怎么不陪天晓聊聊?”梁海潮吞下一只丸子,诧异地看着同学们。 。 “你怎么不聊,你俩都去北京了,话题更多!”同学们心有默契,边说边吃,一点不耽误。 “我俩都去北京了,有的时间聊,是吧天晓?”梁海潮看卢天晓反应迟钝,知道他喝多了,说道:“赶紧吃几口菜,一会儿都被抢没了。” 卢天晓一看盘子还真是,说道:“别急别急,还有硬菜没上来。” 还有硬菜?特么的不早说,几个围攻大丰收的同学停下了筷子,其中一个刚夹起一块西红柿,假装没夹牢,手一松又扔了回去。 正说着,一个上年纪的服务员端上来一盘汤菜,摆好后顺手转了一下转盘。 菜转主位,这没什么错,错就错在卢天晓。 他一看新上的菜从宋小青身边转了过去,连忙用手按住转盘,用劲有点大,菜汤飞了出来,在惯性的作用下,有几点就飞到了他西服上。 卢天晓一声尖叫,像是雅间里多出来个娘们。 “矮油!我妈非骂我不可!”接着手指老服务员,怒目而视:“怎么这么笨!你陪我!” 孙秀玲的妈妈今晚已经服务了一桌,老太太感觉有点累,可大堂经理给面子,偷偷借给她一个雅间让女儿用,感谢不够工作来凑,就连包了三个雅间的传菜,跑前跑后忙个不停。 服务到这个雅间时,刚摆好菜,就见那个有点亢奋的年轻人用手一拍桌子,把菜汤弄到自己衣服上,却冲她来了劲,老太太就有点不高兴了,心说干嘛呀,怎么想讹人啊?就说道:“你在主位,我在传菜口,离这么远,怎么能怪到我这儿来?” 卢天晓这会儿已经开始头晕了,一看这老服务员不但没有连声道歉,弯腰鞠躬,反而还冲他顶嘴,正打转的脑子里腾起怒火,猛一拍桌子猛然站了起来,却带动了菜盆,本来只是上衣沾了一星半点的油渍,这下菜盆倾斜,又倒了一裤子。 眼看一身海派洋服泡了汤,卢天晓一声嗥叫,恍若狼人化形窜了过去。 刚站起来准备拉架的梁海潮,也被他一把推倒在一个女生怀里。 一把抓住孙秀玲妈妈的领口,他厉声尖叫道:“你这个该死老太婆!今天不赔我衣服,你就别想走!” 门外的服务员听到骚乱连忙进来看,卢天晓威风凛凛,戟指如剑:“滚!” 请记住本站域名:&ot;&ot; 第二十章 宋小青的勇气 ()孙秀玲的妈妈被人拽住衣领,有点喘不上气,一看同事向外跑,想叫她别去惊动女儿,却说不出话来,只好用力去掰卢天晓的手,哪里能掰的动。 正在僵持不下,门口闪进来几条人影。 当先一人身高体大,看清屋内情形后,爆喝一声,好似半天打了个霹雷,伸出双手用力一分,一把将挡在眼前的人推开。 刚刚站稳的梁海潮再次被推倒在女生怀里,那女生长这么大也没有这种体验,连续两次被砸,只疼的泪花滚滚,两眼一翻假装昏死过去。 狂怒中的卢天晓,大脑被酒精燃烧的濒临失控,原来欺负人可以特么的这么爽! 正在极度自嗨之中,忽然眼睛一花,紧接着头皮巨疼,似乎被什么东西抓住后用力撕扯,随后身体轻飘飘离开地面,周围的景物天旋地转,好像童年在玩蹦蹦床,接着啪的一声闷响,卢天晓全身剧痛,看到桌子脚出现在眼前一厘米。 随后,他的身体被人剧烈地翻扯过来,第一眼就看见一排耀眼的大白牙。 大白牙急速开合,碰撞地邦邦作响,那人大吼一声:“我今天要打得你妈都不认识你!”随即一颗碗大的拳头像流星撞地球一般,砸到他的脑袋上。 嗡的一声,感觉不到疼痛,全身的神经系统传来一阵阵眩晕般的快感,一股温热的液体倒流到嗓子里,甜甜的,咸咸的,好像上小学妈妈冲的油茶,他吞咽了一口,妈妈再也不用担心我吃饭了。 仅仅一秒,鼻梁传来的巨疼将卢天晓拉回龙湖渔村的雅间,那个宛如鲁提辖的人还骑在他的身上。 要打死我了啊!他心中恐惧到极点,拿出全身的气力,拼命大喊起来。 一阵阵尖叫划破了空气,把骑在他身上的好汉吓了一跳,歪头看了看满脸是血的卢天晓,好汉站了起来:“洒家便饶了你这娘们的贱命!” 恍惚中,似乎是这样的结束。 而现实中,紧随郑村民身后的宁向东,在他打出了第一拳后,紧紧抱住了他。 卢天晓被这一记炮锤打得眼泪、鼻涕、鲜血激情迸流,身体重重撞在墙上,瘫倒在地。 孙秀玲在两个男人身后挤不进去,眼睁睁看着郑村民把欺负老妈的人暴揍一拳,吓得哭哭啼啼,直到宁向东用力拽住男友,才挤到 到老妈身边,一起在椅子上坐下。 赵伟和二十八岁的马姑娘也紧随其后,低声安慰着孙秀玲娘俩。 郑村民终于站了起来,呼呼喘着气,好似浩克博士平息怒火时的后遗症。 …… 一切缓缓平静下来,宁向东终于发现了这个房间的异常。 歪倒在墙根的人竟然是卢天晓…… 抬头扫视四周,第一眼看到的是梁海潮,无奈而尴尬地对他笑着。 随后,一道寒光射过来。 宋小青宛如实质的目光像刀锋一般刺中他的心脏,他疼的呻吟一声,伸手扶住桌子。 无法抵挡。 宁向东稳稳心神,查看了一下卢天晓肿起的面部,当务之急还是得赶紧送到医院。 他拿出手机,拨打了120急救电话。 卢天晓已经清醒了,但没有睁开眼,众目睽睽之下,唯有继续坐在地上,是最好的选择。 挨揍的时候,酒醉已变成了恐惧。 他没想到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太婆,受了欺负后,怎么能秒速招出一个杀神来,一拳把他的尊严打的粉碎。 阿拉丁神灯也没这么快。 宁向东出现时,恐惧又变成了羞耻。 今夜的主场秀,最终变成了马戏小丑秀。 当看到宁向东拿出手机拨打120时,卢天晓彻底疯了。 他在心里狂呼着:“怎么可能?这家伙不是板儿爷吗?拉苦力的怎么会有手机?!” 打完电话后,宁向东蹲下身,拿出自己的手帕,很仔细地帮卢天晓擦脸。 这样的情形下,卢天晓没脸睁开眼说话,只好继续装死。 “向东,我俩扶他起来吧。”梁海潮走过来。 “别,刚才120说了,伤情不明时,不要随意挪动患者。” 救护车很快到了,医生迅速检查了卢天晓的情况,发现都是皮肉伤后,松了口气。 宁向东不太放心,卢天晓的鼻子肿的太高了,他担心鼻梁骨折,决定跟车一起去医院看看,结果车里坐不下那么多人,郑村民作为当事人,坚持要去,宁向东只好同意,把赵宝库给他的钱全都拿给了他。 这时孙秀玲扶着妈妈从饭店走了出来,走过同 学们身边的时候,就忿忿地瞪着他们。 一群人不知道说什么,表情就讪讪的,虽然动手的是卢天晓,跟他们无关,但看着孙妈妈脖子上的淤青,大家心里还是过意不去。 还是宋小青,上前向母女俩很真诚地道了歉。 孙秀玲也知道这事并不怪别人,只是一时心气难平,这时见到宋小青道歉,更是怪不到这个漂亮的女生身上,于是连连说着没关系。 看看孙秀玲母女要回去了,赵伟和小马决定一起陪她们回家。 说好的一场相亲会,就这样结束了,好在没有影响两人见面的结果。 这边的同学们也心情复杂,站在饭店门口相对无言。 这一晚上信息量太大。 对于在学校按部就班一步步上学读书的人来说,这群考上大学的人才是佼佼者。 宁向东跟他们分开三年了,刚刚退伍回家就折腾出个卖拖鞋的事,在班里沸沸扬扬了好几天,现在竟然有了手机! 刚才他塞给那大个子的钱,得有一两千吧?大家心中暗自揣测,偷偷瞟着迷之向东。 他们已经看不透眼前这位气宇平和的同学了。 并原的天气白天热,早晚凉,这时夜色渐深,从热闹的雅间出来已久,大家渐渐感到有点冷,就打算告辞。 宁向东也打算和同学们告辞,刚刚扬起手准备说再见,却被站在身边的宋小青一把抓住。 他吃了一惊,连忙想挣脱,没想到挣扎越用力,宋小青就握的越紧,只好由得她去。 众目睽睽之下,两人双手紧握。 同学们看到后先是一愣,随后眼神里流露出恍然大悟、原来如此的意味,接下来的道别,就都把两人连在一起: “啊,我们回去了,你俩路上小心……” “向东,天晚了,照顾好小青……” “不好意思啊,我们就不打扰两位了……” 越说越离谱,好像同学会冲撞了两人的约会。 “你俩晚上还回家吗?” 最后一句是梁海潮说的。 宋小青闻言飞起一脚,梁海潮笑着躲开。 “我家小青脾气不好,让您贱笑了。” 宁向东嘴角扬起,笑眯眯地说道。 第二十一章 连轧带钢厂 ()“那天,那个小女孩,是你对象?” “不是,是我同学。” “我说嘛,那么好一颗白菜,咋能让猪拱了。”马娟娟撇了撇嘴。 “呃……”宁向东无语:“我还是个孩子呀,大姐……”。 旁边的赵伟拉了一下马娟娟的胳膊,手却不拿开,顺势环拥着她,马娟娟让他幸福了一会儿,才扭扭身子,甩开他的手。 郑村民坐在对面,看见赵伟抓住一切机会套近乎,咧开嘴无声的笑着,忽然把孙秀玲揽在身边,孙秀玲立刻乖巧地靠了过去。郑村民笑的更开心了,眉毛也扬起来。 有时候显摆也是一种幸福,是一种巴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自己幸福的幸福。 宁向东也想笑,但看了看郑村民的大白牙,还是抿住嘴,转头看向窗外。 钻天杨在风里摇着,像是厌倦了一样,抖落满身的树叶。 树叶缤纷飘落,是风的追求,还是树的不挽留? 该来的来,该去的去,春华秋实一年年,转眼间已是落英满地堆积,并原的冬天到了。 郑村民打人的事件到底还是惊动了派出所,宁向东暗自找大哥说明了当天的情况。 宁向阳就给南城分局龙湖派出所打了电话,将自己了解的情况提供给辖区民警。 民警通过走访调查,了解情况后,对两名当事人各打五十大板,严肃批评了卢天晓和郑村民动手打人的严重错误。 而这起唯一的损失是那套海派西服,宁向东拿了八百块钱给卢天晓,卢天晓涨红了脸,说什么也不要。 宋小青也终于去北京了。 走的时候,宁向东悄悄去了车站。 他远远站在一根立柱后,看着宋益平、章束夫妇和宋小军、郭颖几人把宋小青送上了火车。 当火车启动的时候,他目送着列车越走越远,卷起阵阵飞尘,模糊了视线…… 并钢青年工人上岗培训终于结束了,宁向东他们正式分到连轧带钢厂。 新厂在并原市的最北边。 并钢已经够偏僻了,连轧厂的选址更偏僻。 之所以选在这里,总厂有几个考虑,一是当地居民动迁成本忽略不计;二是比邻总厂,行政区划很简单;三是不涉及到耕地,批复环节大 大大简化。 目前,主厂厂房已经建成,只是里面空空荡荡,一号轧机机组的立辊还没有吊装,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二号轧机和精轧轧机机组倒是安装就位,但是连接机组之间的运输链和步进梁连影子也没看到,不过,两侧配套的酸洗喷丸车间和热处理车间,已经完全竣工了。 这套机组,在当时的整个亚洲也算是先进的,国内只有四套,包括从日本引进、正在宝钢调试安装的那套机组。 除了这两套之外,首都钢铁公司和武汉钢铁公司各有一套。 连轧厂主厂从东部的板坯车间到西边的成品库,步行要走一公里。 为了往来方便,厂里专门配备了电动车,一车可以坐两人。 不过有资格坐车的基本都是戴红色安全帽的管理人员,像宁向东他们这种戴白色安全帽的一线操作工人,不允许随意乘坐。 不过操作工上班时间都在各自岗位,自然也不需要坐车。 虽然,人员设备已经全部就位,但是连轧厂目前还无法投产。 不能投产的原因是,别说生产工人,就连技术员也是外行。 眼下整个并钢,没有一个人熟悉机组的运行情况,即使是连轧厂的总工程师石宗勤也一样,仅仅是了解生产流程,不敢说熟悉。 石总作为六十年代毕业于哈尔滨工程学院的大学生,别说在并钢,就是在冶金部也是硕果仅存的技术专家。 哈工院的前身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事工程学院,1953年在伟大领袖亲自关怀下成立的,第一任校长由陈赓大将担任,同时也兼任政委。 哈军工建校初期,成立了十一个系一百余个专业,涵盖了我军陆海空全军种的所有学科,是国内首屈一指的重点大学。 年轻时期的石宗勤,最大的理想就是成为一名光荣的人民解放军军人,所以能够考上哈军工也是他的奋斗目标。 然而令人抱憾的是,等他考上这所学院时,是1966年9月,而恰恰在同年4月,根据中央军委决定,“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事工程学院”正式退出部队序列,改名为“哈尔滨工程学院”,从此与成为一名光荣的革命军人失之交臂。 这次,并钢决定启用和委任本公司国宝级技术专家坐镇连轧带钢厂,足以证明总公司的决心和这个项目 本站域名:&ot;&ot; 目在并钢的分量。 经过反复的论证和考量,总厂最终决定,由石宗勤挂帅,分批派遣人员去武汉钢铁公司实习。 武钢是最早引进连轧生产线的工厂,据说比首钢还早,而且是直接引进的国外设备,上到决策管理层,下到具体岗位操作工人,已经有了一套完整成熟的生产经验。 其实最早总公司的意向是派人到首钢,因为从金阳省到北京的距离近一点,更加便于管理。 但是在向冶金部请示是,没有被批准。 因为同期,攀枝花钢铁公司也要大规模派遣职工到兄弟企业实习,考虑到学习时间长,两个国内主要的钢企同时承担培训任务,有可能影响到全国钢铁生产任务的完成,冶金部在权衡后,决定两个钢企的职工合二为一,都到武钢。 …… 连轧带钢厂对新入厂的职工,首先进行了工段划分:板坯车间、初轧机组、二轧机组、精轧机组、横切机组,此外还有预热炉班组、喷丸酸洗班组、平整分卷机组等等辅助段位班组。 宁向东他们三人被分配到了质监站。 质监站一共十二人,分了甲乙丙丁四个班,每班三人,对应车间生产班组的工作时间,也实行四班三运转。 宁向东、郑村民和赵伟划到丁班,哥仨都挺高兴,敢情从培训部认识了,要奔着一辈子的交情去啊。 质监站在连轧厂办公楼一层,就一间办公室,面积不大,站长和技术员的办公桌摆在里面,基本没什么地方了。 站长张东是辽宁人,身高接近一米九,人称大老张,技术员温国庆,毕业于北京钢院,老家湖北,老婆就是土生土长的并原人,据说也是为了爱情,追随妻子来到并原这座北方内陆城市。 三人进去报到的时候,赵伟疑惑地看着房间的面积问:“这么点大个地方,您二位坐着都嫌挤,我们哥仨往哪安排呀?” 温技术正抱着一本《板坯热送热装工艺和气化冷却工艺》的材料在抠字眼,听到赵伟问话,扶了扶眼镜道:“这里是办公室,倒班工人的工房在楼后边。” “哦哦……” 三人来到楼后,只见一座水泥预制板搭建的排房立在锅炉房旁边。 “这的也叫工房?” 一看环境,赵伟忍不住骂了出来。 请记住本站域名:&ot;&ot; 第二十二章 石总工的革命文物 ()走到排房前,郑村民看了看,说道:“糙是糙了点,不过能用。” 宁向东趴在门缝上往里看了看,说道:“乱是乱了点,不过还行。” 赵伟上前一脚把门踹开:“这么个破房子,还锁着门,怕啥呢。” 房间里不但乱,还有很多尘土,正中间一张长桌,旁边一条长椅,墙角有两个立柜,对面是一块白板,上面还有凌乱的笔迹。 墙角还有一台很新的落地电扇,看样子夏天的时候还在使用。 以前应该被什么人用过,这样一间简易的排房,地面居然还铺了砖,宁向东看了看墙壁,上面贴了壁纸。 转了一圈,三人都觉得这房子虽然外表粗陋,里面还可以,长桌摆放的也是恰到好处,中午累了还可以当板床躺着休息一会儿。 越看越觉得能接受,除了脏乱,一点都不差。 郑村民从门后找出几把扫帚,三个人开始大扫除,忙乎了一个多小时,终于收拾出点模样。 “就是离开水房和澡堂有点远。”打扫干净后,赵伟心情好多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刚才打扫卫生三人都出了一身汗,赵伟看到电扇还连在插座上,试着打开了开关,电扇就呼呼啦啦摇着头转了起来。 “是有点远了,咱在成品这儿,食堂在板坯那边,这走着一来一去也够吃劲的。”郑村民对赵伟的话表示赞同。 车间的工人,工作环境比不了办公室,厂房也不可能密不透风,一个班下来不是灰头土脸,就是满身油渍,下班后洗个澡是每个厂的基本福利,这哥仨打扫卫生出了汗,很自然地想到这个问题。 宁向东盯着墙根的两个柜子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说道:“这俩柜子放衣服不错。” 赵伟眼前一亮,对呀,下班回家没人穿工作服回去,都是在工房里换,更衣柜是必须要有的。 “明明三个人,就给准备俩柜子,这不科学呀。” 赵伟站起来,朝柜子走过去,伸手试了试,没拉开:“怎么还是上锁的?” “先别动……”宁向东觉得不太对劲。 质监站十二个人,怎么可能一个班组独立在不同的地方?那怎么交接班?应该是四个班的工房在一起才对啊。 报到分配工段的时候,宁向东注意看了,每个工段的倒班班组都集中在一个固定区域。 “咱们站的工房怎么没在一起?温技术说工房在楼后面,这个排房也不够咱们站这十几个人用啊,一人一个更衣柜都摆不下,更 更别说其他了。” “管他那么多干什么,咱们累个臭死把这间房子打扫干净了,这就是咱们用的。”赵伟有点不耐烦。 他看上其中一个柜子了。 柜子是最常见的绿色,并没有特别的地方,就是看上去比另一个新很多,门也很平整,不像另一个,油漆斑驳不说,铁皮门上还有几个碰撞的坑。 赵伟在屋里翻出一根破钢筋棍,用力往外拽了拽柜门,看看拽出一道缝后,把钢筋棍插进去别住,顺着缝隙往里面看。 宁向东刚想阻止他,就听见外面响起了脚步声。 随后走进来一个人,头戴红色安全帽,身穿整洁的浅青色工作服,很显然是一名工厂管理者。 那人进来后,先看到房间被打扫的窗明几净,不由愣了愣,接着看到赵伟正在撬柜门,非常吃惊,连忙大声喝道:“你在干什么?!” 赵伟吓得一哆嗦,迅速松了手。 “你们是哪个段的?在指挥部干什么?”红帽子一脸严肃,喝问道。 宁向东三人面面相觑,什么指挥部? 见三人都默不作声,红帽子脸上怒气更盛,目光逐一扫视着他们,看到郑村民一脸朴实正直的模样后,用手一指:“你来说,怎么回事?” 郑村民早已懵了圈,一听对方让他说话,结结巴巴地说道:“我们大早晨来厂里报到,先是分配了工段,分配完了到厂部找质监站又报到,报到后领导告诉我们,工房在楼后,找着工房了一看太脏,就开始打扫,打扫完再看,更衣柜不够啊,就打算先看看,怎么能凑合出仨人的柜子来……” 逻辑严谨,层次分明,结构明晰,宁向东和赵伟对了对眼,看把老实人吓成啥样了。 红帽子听着郑村民的叙述,找出话里的毛病:“你说谁让你们到楼后找工房的?” 郑村民一听,这话风不太对劲啊,好像要找自己领导麻烦,才刚报到,他可不敢张口乱说,就答道:“厂里领导让来的呀……” “厂里哪个领导?” “那,那什么……”郑村民被追问的有点张口结舌,忽然眼珠一转,说道:“我们是质监站,当然归石总工管着了……” “胡说!”红帽子两眼一瞪:“你不老实!” “谁不老实啊老程,这是跟谁呢,这么大的火气?” 随着话音,走进来一个满面笑容的清癯老头。 同样戴着红色安全帽,宁向东三人一看,立刻站直了身子。 进来的人不是石总 总工又是哪个。 连轧厂目前,职位最高的就是眼前这个石总工了,虽说是厂长责任制,可现在总公司还在为谁来就任厂长举棋不定。 并原钢铁公司的架子是地市级别,公司总经理可以直接调到市里当市长,而且通常都是在市里过渡几年,就提拔为书记,再取得成绩甚至可以直接进入省里。 在过去也有过几个这样的先例,最近时间提拔的就是现任市委祝长明书记,他当初是并钢负责原料生产处和科技质量处的副总经理,直接从副总位置提拔到并原做市长,再次换届时再次取得进步,担任了书记一职。 所以有人说,并钢是培养干部的摇篮,不断为革命队伍输送新鲜血液。 “石总工!您怎么还亲自来了,”老程跑过去,顺手接过石宗勤手里的塑料盆,一边热络地问着,一边用手指着宁向东他们,说道:“你看看这三个家伙,不知道从哪来的,在撬您的柜子!” “哦?还有这样的事?”石宗勤走过去,拿出钥匙打开柜门,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喏,看看啊,我这柜子里就放着一个保温杯,一个饭盒,哦对了,还有几份旧图纸……” “除此之外老头子有什么稀罕东西,入了你们三个人的法眼了呀?”石宗勤脸上笑意更浓,和蔼地说道。 宁向东三人有点傻眼了,明明是给自己打造个舒服点的小窝啊,早知道是石总工的地盘,吓死他们也不敢进来折腾。 “我……我们一点也不知道啊,”三人说话都结巴了:“再说了,我们什么也没碰……” “碰坏了就晚了!”老程严厉地说道:“虽说都是一些日常生活用品,但是严格地说,像石总工这样的老一辈革命者,他用过的东西都是革命文物!在将来是要送到厂史博物馆陈列的……” 这下石宗勤有点受不了,连忙拦住老郑:“好了好了,老程,你先打住,我这还没千古呢……” 说完看着呆呆的三人,哈哈一笑道:“这是厂总务处的程处长,严格说革命文物不归他管,不过你们以后的吃喝拉撒可都归他管,赶紧道个歉过关吧,哈哈……” 三人连忙向老程道歉,老程唬着脸,看了看房间,发现不但没有破坏,反而打扫的很干净,心里也不禁想笑,这三个臭小子手脚挺勤快,倒省了自己的事。 石宗勤把自己的个人用品简单归纳了一下,从老程手里拿过塑料盆,慢条斯理地一一往里放。 当他拿起一双蓝白底拖鞋时,宁向东眼前一亮:我滴个乖乖,你还无处不在啊! 第二十三章 誓师大会 ()一九九零年九月二十二日,举世瞩目的亚运会在北京隆重举行。 这届运动会,是自一九七八年我国全面推行改革开放政策以来的第一个国际综合性赛事,是中国对外开放、北京走向国际化的重要时间点。 当年为了举办北京亚运会,举国上下出力、出钱,数千万人慷慨解囊,共捐款27亿元,占全部投入的十分之一,一批现代化的亚运会基础设施拔地而起,很多人为北京新地标的宏伟吃惊,认为至少超前了十到十五年。 北京亚运会期间,亚组委和共青团北京市委组织的在册“义务服务人员”达二十万人,实际服务亚运会的“义务服务人员”超过四十万人,其中五百多名志愿者是来自北外等五所高校的大学生志愿者。 刚刚走进大学校门的宋小青也成为志愿者之一,由于亚运村没有志愿者工作餐厅,也不提供盒饭,五百多人一到饭点儿就只好去周边少得可怜的几个小餐馆凑合一口,但是她和她的同学们,被整个首都热烈的气氛感染着,被一种激昂的心情鼓舞着,每天自发走到亚运村义务工作整整一天,在傍晚再拖着疲乏的身体返回学校。 所有这一切,没有一分钱报酬,但所有的同学似乎都没想过这些,相反每次被委派任务后,反而有一种无上光荣的感觉。 在亚运会结束后很久,同学们慢慢回味过往每一天的分分秒秒,才终于理解了当时自己心中激荡的情绪是什么,那就是身为中国人的骄傲。 而宋小青也万万没想到,自己无意中,竟然成为共和国改革开放这一段重要历史时期的亲历者。 北京亚运会不单单是一场国际性赛事,也成为中国向世界展示民族文化、精神气质和大国形象的重要舞台。 远在金阳省并原市的宁向东,也完全不知道,自己也成为我国推进大型国企改革的亲历者。 十一月初,连轧带钢厂经过紧锣密鼓地安装、调试和运行,取得了一次性试车成功的辉煌战果。 同时,厂里举行了第一次全体职工大会,这也是连轧带钢厂成立的誓师大会。 从此,在并钢四十余家分厂的基础上又增加了新的成员,公司总经理袁克航亲自到场发表了热烈激昂的讲话: “同志们!” 会场上掌声雷动。 坐在主席台上的袁克航,极具气度地抬起手微微向下压了压,待掌声停止后继续说道: “我代表,总公司全体干部和职工,诚挚欢迎你们,加入到并钢,这个充满生机、充满活力的集体中……” “今年以来,我们全省上下、全力推进,国有企业的转型跨越。 目前来看,改革、发展、安全、稳定的总体形势一片大好,特别是广大干部群众,对转型跨越、发展、再造一个新金阳的共识和激情,正在转化为加快全面建设社会主义步伐、实现四个现代化的强大动力……” “整个并钢,在改革过程中呈现出产能上升、效益提高、质量稳定的良好态势,各项指标均已提前、超额、圆满实现,安全生产形势为多年来最好水平,这些,都为我们连轧带钢厂,在未来全线投产,起到了良好的示范作用……” “这就要求,今天在座的每一名同志,牢记公司党委和广大职工的重托,以厂为家,爱岗敬业,以实际行动谱写一份自己满意的答卷,不辜负全厂职工和广大群众的信任与期望……” 袁克航的动员讲话完毕后,石宗勤接着讲话,首先表达了自己就任连轧厂总工的态度:“我本人对承担起连轧带钢厂总工程师这一重任深感使命光荣、责任重大,而怎样才能够以优异成绩回报在座同志们的信任和厚爱呢?那就是质量!” “我们厂的口号是‘安全重于泰山,质量高于生命!’这就要求同志们拿出高度的主人翁责任感……”石总工三句话不离本行,再三强调了产品品质的重要性,尤其以热轧2250带钢轧机容易引起的质量缺陷类型和产生原因做了详细的分析,并提出控制措施。 “……尤其是塔型、氧化皮压入、辊印和浪形,这几个能够提前发现和规避的表面缺陷,要绝对避免出现!”石总工严肃地说道,话语中表达的意思很明显:“生产出现问题生产处要挨板子,质量监测上出了问题,我拿质监站是问!” 质监站的人坐在第一排,听了石宗勤的讲话,站长大老张和温技术两人暗暗对视了一眼,都感到将来质监站的工作轻松不了。 宁向东带着一个笔记本,在石总工 讲话期间,始终低头写着什么,因为坐在第一排,所有人都仰望主席台的时候,他的这个举动就非常扎眼,甚至引起了在台上讲话的石宗勤的注意。 总务处长程伟志坐在主席台后排边缘,他的主要工作是为第一排的重要领导茶杯里添水,这种服务员就可以胜任的工作,程处长一向是亲力亲为。 当石总工讲完话后,有大管家之称的程处长正式宣读了明年四月份去武汉钢铁公司实习一年的消息。 话音一落,台下立刻响起一片嗡嗡声。 大家都知道要去武钢实习,但没想到一去这么长时间,像宁向东、赵伟这样的青工无所谓,反正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但是上了年纪拖家带口的人就不行了,每个人都有个家庭的担子。 别说已经成家的人,就连郑村民也咧了嘴,这一去一年,他的秀玲儿可咋办。 随后,是授旗仪式。 连轧厂去武钢实习期间,将实行军事化管理,由此,厂一级各处室成立为大队,各工段为分队,各班组为小队。 质监站接到的红旗上绣着质监分队的字样,各小队分别就仨人,连队旗也没混上,比起其他工段班组动辄几十人,一个分队还不如人家一个小队有气势。 大会结束后,质监站走在最后一排。 “小宁,过来一下。” 宁向东回头一看,是总务处程伟志叫他。 “来来,还有你们俩,上来搬桌子。” 程伟志手底下那几个兵到会场大门外拆条幅,他顺手抓了这哥仨的壮丁。 三个人屁颠屁颠跑过去帮忙,因厂处级领导分派工作而倍感荣幸,是职工的基本觉悟。 就几张桌子,轻松加愉快搞定,这时郑村民看到石总工的茶杯遗落在桌子上,伸手拿了就准备去厂办送过去,宁向东一看连忙夺了过来,递给程处长,不好意思地说道:“这石总工的杯子,劳烦您顺便送去吧,我们哥仨偷个懒,不想去爬楼梯了……” 宁向东满脸赔笑,一副做错事的样子,程伟志看在眼里,心说这小伙子有眼色,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很明白轻重。 程处长老怀大畅,拍拍他的肩膀,连声夸奖道:“小宁不错!” 请记住本站域名:&ot;&ot; 第二十四章 忘了春江花月夜,却来碧海潮生曲 ()誓师大会之后,全厂以班组为单位,开始组织学习。 质监站的工作重点就是质量检查,看似很有特权的部门,其实不然,像并钢这种老牌国企,随便拉出个上岁数的老职工,只要在一线车间待过的,人人都是半个技术员,因此,并钢的老分厂并没有单独设立质检科室,当班作业的工人自己就把了关。 不过连轧厂招收的这批职工,着重考虑了年轻化和知识化,基本都是技校毕业生和复员战士,几乎所有人生产实践经验为零,所有一切都要从头做起,虽说明年要去武钢实习一年,但还是要提前把基础夯实。 质监站的工房在厂部大楼里面,宁向东三人之所以闹了个乌龙出来,纯粹要怪温技术惜字如金,不好好说话。 连轧厂刚刚建成,配套工房还没有完全交付使用,所以,厂部大楼把一层西半块划出去,分给质监站做了临时工房。 因为长白班的各处室下班后,要关闭办公楼正门,考虑到各个班组要三班倒,上夜班来的职工出出进进很不方便,所以就在走廊里做了封闭,把大楼的后门留给了质监站工房,这样就各行其事,两不相干了。 宁向东他们吭哧半天打扫的排房,是建造主厂区时临时的施工指挥部,办公楼建起来以后,石总工他们都搬到了楼里,只是这个排房没有拆,充当了临时存放物品的房间。 质监站一共十个质检员,业务培训课的老师就由温技术一人担当了,开始从最基本的常识讲起。 连轧厂的未来重点是生产不锈钢和高碳钢的钢卷,以及冷轧板材,要求成品必须是二级表面,有些特殊订单甚至要求是一级表面,这就对三钢厂浇注的钢坯也有了很高的标准要求。 考虑到这些现状,温技术特意找来了一些不锈钢和碳钢的板材样品,每块上面都有一些质量缺陷,比如最常见的重皮、铁鳞、擦划伤等等,此外着重讲解了辊印、轧痕,热拉裂和气泡,其中气泡的检测需要动用探伤仪,这需要无损检测站的设备,属于基本了解范畴,连轧厂的生产监测用不到。 上午学习完专业课,下午就是个人复习。 现在各班组还没有开始倒班,工房又在楼后,每天下午连个外边的人影都看不见,这些人闷在工房里,哪有一个肯钻研技术,看看没有领导过来问津,就买了副扑克牌,七八个人在工房里玩。 开始只是画个脸谱,贴张纸条什么的,渐渐地感觉不过瘾,就略添了点彩头进去,输了的拿几根烟给赢家。 太掉价的烟不好意思拿出手,就都买差不多的烟,结果玩来玩去,赢了烟的人挑拣贵的猛抽,剩下都是便宜点的烟,而输家也舍不得再买好的,都拿一块钱的凑合,结果烟越来越差不说,最终谁的工资也没剩下,都换成烟抽了。 同事们的钱都换成了烟,一看就宁向东没搀和着玩,就都找他借钱。 他上班后一个月工资是一百二十元,被这几个家伙三借两借,没几天借个精光,有的同事上个月借的钱还没还给他,这个月就又借,好在他现在是茶壶里的饺子,肚子里全是货,完全不当回事,所以来者不拒,借完拉倒。 每天下午,宁向东就一个人溜到那间闹乌龙的排房里去。 本站域名:&ot;&ot; 在这里遭遇程伟志和石宗勤后,他主动去买了把锁扣,把赵伟踢坏的门重新修好,因此程处长对这个机灵小伙子印象很不错。 这次宁向东专门去找了程伟志处长,说自己在质监站的工作不忙,就是看书学习,下午有时间可以帮忙打扫排房的卫生。 程处长一听这不错啊,上次石总工对排房无人管理,积了很多灰尘的事还有点看法,还把一些没有长期保存价值,但现在还需要就近存放、随时调阅的图纸也拿到办公室了。 宁向东提出的请求让程处长很高兴,立刻点头同意,还专门给了他一把钥匙。 排房寻常也不见有人,他自己每天下午来打扫打扫,再把上午做的笔记重新整理一遍。 好容易找到这么一块清静地方,他连郑村民和赵伟都没叫,每天下午偷偷溜进来,就自己一个人,静静地享受一会儿难得的寂寞和孤单。 只是幸福太短暂,这样的好日子被工会的乔旭打破了。 那天乔旭临时过来,替石总工拿点东西,没想到这间房子里还有个年龄相仿的小伙子。 看看房间打扫得这么干净,不用说,肯定是他干的了。 两个人都是年轻人,很快熟悉了。 乔旭比宁向东大三岁,刚刚大学毕业。 她本来就是学的冶金专业,可惜本人对冶金没有兴趣,更愿意做文职,这次连轧建厂,自己主动申请从二钢厂调了过来。 都说理工科女生只要学习好,专业强,外在形象肯定是就泯然众人矣,偏偏这个乔旭不同,能歌善舞,很文艺的一个女生。 好在乔旭不怎么常来,但是一来就坐半天不走,天南海北跟他扯。 然后有一天,扯到了音乐…… “你竟然会吹箫?!”乔旭杏眼瞪的溜圆,好看的眉毛也扬到额头上。 “皮毛……” 宁向东敷衍地笑着,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闲着没事干嘛非扯到这上面,他连《春江花月夜》都快忘光了。 乔旭性格活泼外向,完全没有注意宁向东的表情,顺着话题全面展开,深情表达了对民族乐器的热爱:“为什么我的眼里饱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包括土地上,与音乐有关的一切……” “我想学拉二胡……”乔旭平静了一下,充满神往地说道。 “二胡哪有那么好学的,就靠一把弓在弦上扯,音准全靠感觉,没有任何参照。”宁向东终于憋不住了。 “那不一定吧,我学过布鲁斯口琴,压音和超吹不也是靠感觉吗?” “当然不一样,吹奏乐器无非控制气流而已,简单……” 宁向东缓缓望向窗外,叹了口气:“常言道‘三年笛子十年箫,一把二胡拉断腰’,想学民乐,哪一件不是下多少年的功夫,慢慢打磨人的性子,直到物我两忘,成名成圣……” “或许,这就是中华文明的气蕴吧,例如书法,例如丹青,例如……”宁向东想了想:“例如厨子……” “厨你个头!”乔旭抿嘴一笑:“我会弹古筝,有机会咱俩和一段《碧海潮生曲》” 宁向东两眼一黑,不是吧大姐! 第二十五章 被逼无奈 ()乔旭开始不断造访宁向东的小屋,向他咨询关于洞箫的一切知识和技巧,往日的静谧被彻底打破。 宁向东自己也是个半吊子,经常被问的无言以对,只好暗自庆幸,幸亏对方也是个白丁。 转眼间,到了年底。 一九九一年的元旦马上要到了。 这是连轧厂成立后迎来的第一个新年,厂里决定由工会组织,广大职工参与,举行一场热闹的联欢会。 伴随着进一步改革开放,港台影片和流行音乐在内地迅猛传播,厂里的大喇叭也在午饭时间传出了《恋曲1990》的歌声。 这首歌是电影《阿郎的故事》里的主题歌,有些人因为电影喜欢上了这首歌,有些人因为这首歌爱上了电影。 每一个人对人生感悟各有不同,有的人追求太多,有的人习惯平淡,所以选择分开,与爱无关。 其实谁又不一样,为了心中固守的执念,慢慢迷失在市井红尘,最终活成自己讨厌的样子。 这一天,宁向东在排房的柜子里找到一本陈旧的笔记。 本子的扉页上写着石宗勤三个字,他犹豫再三后还是决定翻开,心中打定主意,如果是个人日记就不看了。 里面记录的都是厂里的各项情况,宁向东松了口气。 其实他无法确定,如果真的是个人日记,他能果断合上不看。 本子里记录了石总工到连轧厂以后,遇到的一些问题和相关技术数据等等,以及大篇幅对连轧厂未来前景的思考。 宁向东拿出自己的本子,开始摘抄笔记中关于思想方面的记录。 技术数据对他如同天书,只好在心里兴叹一声,第一次产生了后悔当初没有坚持读书的念头。 这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宁向东叹口气,放下手中的笔。 这间排房,原本是他心里最得意的小秘密,每天下午进来,都有一种久别归来的感觉。 但是乔旭的出现,就像珍藏的玩具被别的小朋友发现了,玩坏了…… 宁向东是个有点小洁癖的人,他对乔旭本人没意见,只是她的出现,是在一个错误的时间和错误的地点。 “这里还有人?” 进来的竟然是石总工,宁向东连忙站起来。 “……又在做笔记?”第一届全体职工大会上讲话时,石总工曾经注意到台下低头做记录的宁向东。 他饶有兴趣地拿起笔记本。 字体写的很工整,看上去赏心悦目。 “以前练过字?”石总工问道。 “小学时,写过一年……” 石总工点点头,接着看笔记的内容。 第一页从总厂培训部开始,并钢厂的历史沿革,各项制度的要求;一直到连轧厂的技术讲解,生产工艺流程等等,以日记形式,记录了一名新入厂青工的清晰轨迹。 在最后一页,石总工看到一些熟悉的字句和思考,是他本人对连轧带钢生产线的一些理解。 这些理解,宁向东刚刚摘抄到笔记本上,每抄一部分,就在后面写一段自己的体会。 看到这里,石宗勤表面不动声色,心中却暗自赞许。 “你这是躲进小楼成一统啊,小宁。”石总工放下笔记本,背负了双手,环视四周。 他的这本笔记里,记录的都是最初对连轧厂的看法和理解,随着时间推移,用现在的眼光去看,又会发现有很大不同。 所以,这个本子就一直放在这里,今天忽然想起来,本打算过来拿到办公室,但看了宁向东的笔记后,又改了主意,决定还是留在这儿:“这个本子里是我过去写的东西,也很不成熟,你看看就算了,不要作为今后工作的参考。” 石总工说着向外走,到门口后忽然想起什么,又停下脚步:“小宁,我怎么听说,工会的老刘找过你们站长,要借你过去帮忙。” 宁向东吃了一惊,心说坏了,一定是乔旭惹出来的事。 工会主席果然把宁向东借走了,就一个事,让他和乔旭,在元旦联欢会上,表演古筝和洞箫的合奏。 宁向东欲哭无泪,只好下班回家后,从自己房间里翻出洞箫。 找出来一看,居然没有裂,北方冬季干燥,家里又有暖气,很多木制、竹制的东西不妥善保存,就会崩裂变形,没想到它却一点事也没有。 这把箫还是宁向东刚开始学习的时候,在解放路百货大楼买的最普通的紫竹箫。 制箫的材质有很多,铜的,玻璃的,还有截成三段的,两头镶了扣,演奏时装上,平时拆开方便携带。 因为六孔箫的尺寸基本上都是五六十厘米长,宁向东一度也想买一支这样便携的,但是他基本功太差,怕自己调不准音,只好买了把通长的。 吃了晚饭,宁向东回到自己的房间,开始练习。 可是毕竟荒废了太久,自从文艺连解散后,他就再没摸过这玩意儿。 这次乍一上手,指头肚搭在气孔上,连封闭状态都感觉不出来,右手小指去按第一孔时,怎么也够不到,难道手指头也变短了? 适应半天指头才找着感觉,气又跟不上了,吹出来的基础练习不是跑风漏气,就是呜咽一声后,变成了嘘嘘嘘。 老妈霍敏芝正和女儿宁向红在客厅里坐着,一边看电视剧《外来妹》,一边竖着耳朵听儿子练箫。 每次呜声一起,霍敏芝就跟着提气,随后一串嘘嘘嘘,音下来了,霍敏芝就跑一趟厕所。 二姐宁向红说:“别人吹箫要好,你吹箫要命,妈都尿频了。” 家里没法练。 宁向东一想这事是乔旭整出来的,干脆去找她要排练的地方,找不着更好,直接推了拉倒。 乔旭出身在音乐世家,她爸爸是一名音乐老师,哥哥乔洋,是金阳省歌舞团的大提琴手,两人都是学习的西乐,所以对中国的民乐很感兴趣,因此学古筝的女儿家庭地位很高。 这次听说连轧厂举办元旦联欢会,乔旭要登台表演,全家都大力支持。 “干脆去我家得了,我家不怕这个,”一听宁向东想打退堂鼓,乔旭想都不想,说道:“前些日子,我在家里练二胡,拉的鬼哭狼嚎的,我哥还夸我比他拉得好……” “不过嘛……”她眼珠儿一转:“你去我家不能白去,得教我洞箫,我都买好了。” 乔旭买的箫是一把九目十节的定制箫,长度一米五,表面刷了亮油,箫筒上雕龙飞凤,怎一个富贵了得。 宁向东差点亮瞎了眼:“这是谁忽悠你买的?” 请记住本站域名:&ot;&ot; 第二十六章 内部汇演 ()“箫长一米五,你得吹多长的气才够用?” “……” 有道理啊,乔旭有点傻眼,憋了半天才说道:“可人家制箫的人说,只有长箫的声音才悠远好听……” “筒音好不好,跟密度有关系,跟粗细有关系,惟独跟长度没关系,”宁向东耐心地说道。 乔旭初次接触管乐,还是有必要讲明白了,授业解惑,师之道也:“竹箫的取材,选择五年左右的最好,一两年的竹子太嫩,声音轻浮,七八年的竹子,已经长老了,吹出来的声音干瘪衰败,所以只有五年的竹子最美,密度也好,声音穿过筒壁没有滞留,一气到底,才会有空明幽远的意境……” “再看你这支箫,表面雕刻繁复,破坏了竹子本身的张力,不但影响音色的发挥,而且不利于保存,很容易在破皮的地方开裂,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没有一支顺手好用的六孔洞箫,方法再正确,也永远学不精……” 乔旭有点呆住了,眨了眨好看的眼睛,心想一说到箫,这家伙的气场怎么都变了。 “可是,我这支箫是八个孔哎……” 随着元旦一天天临近,宣传处也组织人员,在连轧厂的厂区,挂出了各种条幅和口号营造气氛: 科教兴国! 发展才是硬道理!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 代表新时代的口号直击人心。 在连轧厂礼堂,除了门口悬挂欢庆元旦、喜迎新春的灯笼外,里面的墙壁上也张贴着“发展社会主义市场经济”;“革命化、年轻化、知识化、专业化”等标语。 舞台上方的条幅,也没有写迎新联欢会等常规字样,而是写着“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 这十二个字,是总设计师于一九八四年第一次南巡时,在深圳蛇口工业区看到的,当时给予了充分肯定。 参加演出的人员都是本厂各工段选送的职工,没有舞台经验,所以经过工会请示和厂部批准后,全体参演职工一律脱产排练。 尤其是歌舞类的多人集体节目,需要整体的默契协同,由于时间紧,任务重,为了尽可能达到最好的舞台效果,只好加班加点进行排练。 宁向东和乔旭的筝箫合奏也在其列,甚至比参演群舞的人下的功夫更多。 毕竟两人都是业余水平,独奏都是毛病百出,更别说配合了。 而且在选曲上也很伤脑筋,乔旭会的曲目还算多点,宁向东几乎没有精熟的,适合箫吹奏的古曲曾经都练过几次,但是都拿不上台面。 而那首熟练的《春江花月夜》,两人和过几次,效果不太好。 他在部队时,曾经下功夫练过一首古曲,只是跟迎新联欢的气氛不符,一直不敢说出来。 “想好了没有,你俩出什么曲子?” 工会主席刘元贵心急火燎,节目单早就拟好了,这俩活宝也天天叮淙呜咽地练,可就是迟迟报不出曲目。 眼看着元旦就要到了,正式演出之前,所有人员必须在一起彩排两遍,待整台节目捋顺以后,还要提前向厂领导汇报演出一场,都满 满意了才是面对全厂职工的正式演出。 “我会的小宁都不会,小宁会的那个曲子,古筝弹不好……“乔旭吞吞吐吐地说道。 “小宁你说,你会的那个是什么?” 刘主席搞了多年工会工作,文艺方面的事情也耳熟能详,他不相信还有什么乐曲不能合奏的,最多是不适合罢了。 “内个……刘主席,单纯从曲子的角度说,元旦演出用用也没关系……” “快说!”刘元贵着实上火。 “苏武牧羊……” “牧你个头!”刘元贵瞪起铜铃眼,:“再说一个。” 其实《苏武牧羊》的旋律并没有激昂愤怒,北风凛烈这些元素,只是一片平和的乐声,而这平和之中,却包含着一种坚韧的执念。 这样的曲风与宁向东的性格特征暗合,所以在潜意识里,他很喜欢这支古曲,只是自己并没有察觉。 “要不就高山流水?就是不热闹……”宁向东试探着说道。 “就它吧!” 毕竟不专业啊,刘元贵重重叹口气,在节目单空白处写上高山流水几个字。 把节目搞的这么丰富,已经使出吃奶的劲,实在不行,只好把自己的看家本领《百鸟朝凤》顶上去了。 刘主席吹唢呐一把好手,过去别人家过事时,也请他帮过忙,只是后来担任职务后,很少再献艺表演了。 “哎,刘主席,这节目单里怎么写着琴箫合奏啊,人家小乔弹的可是古筝。”宁向东凑过去看刘元贵写字。 “废话!古筝在古代就叫琴。” 宁向东看了刘元贵一眼,心想这家伙的音乐是不是跟体育老师学的。 转眼到了汇报演出的时候,厂里科处室领导都应邀参加,会场里坐了一大堆人,有些不在邀请之列的科室人员也混了进来。 现在的演出比过去越来越精彩了,不再是什么诗朗诵、唱山歌这些,更多了欢快劲舞、相声小品等等。 对混进来的人,刘元贵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吧,看吧,能组织这么一台演出,是工会和他刘主席的能力体现。 想不到的是,演出非常成功,尤其是宁向东和乔旭的《高山流水》。 在上一个激烈奔放的劲舞刚刚结束后,猛然来了一段空明净远的古曲,颇有涤荡心灵之感。 曲声悠长,台下一片静谧,连偶尔的轻咳也被刻意压抑,生怕破坏了此刻的意境。 为了这次元旦联欢会,宁向东专门买了套西服,是当时最流行的双排扣大翻领,花了一百二十块钱,今晚演出时特意穿上了,没想到舞台效果非常好,看上去整个人比平时更显得成熟帅气。 乔旭穿着一身淡绿轻纱的演出服,看到宁向东的打扮时,差点热泪盈眶,演奏民乐你穿西服,大哥你是谁派来砸场子的? 演出结束的时候,以石总工为首的厂领导全体起立鼓掌,并走到演员身边一一握手,当握住宁向东的手时,石总工格外用力摇了摇:“想不到你这个小伙子这么多才多艺,很好!很好!” 刘元贵挤过来大声说道:“这些都离不开领导的关怀和支持!” 第二十七章 筝箫和鸣 ()内部汇演取得了成功,刘元贵乐开了花,对最后排练抓的更紧,恨不得让这帮参演职工都住进厂里别回家。 “虽然内部汇演取得圆满成功,但是我们不能躺在功劳簿上睡大觉,百尺竿头,要更进一步!”这句话已经成了刘主席每天的必备开场白:“还有你小宁,不要忘记石总工和厂领导的殷殷嘱托。” 很多事情往往就是这样,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汇演成绩得到肯定后,宁向东和乔旭的合作忽然融会贯通,往日一些滞涩的节点如骄阳融雪,水到渠成。 二人都是学习民乐的,对古乐中宫商角徵羽都有自己的理解。 在此后的练习中,已无需像开始那样,每次有分歧,都得停下来交流一番,才能令对方理解。 现在只要通过音色曲调的细微表达和适当的眼神交流,即可明白对方的想法,或迎合、或伴随、或争鸣。 一首《高山流水》终于取得大圆满。 马克思说音乐是人类的第二种语言,诚无欺言。 “正式演出的时候,你要是还穿西服上台,别怪我不认识你!” “那我穿什么?穿中山装也不合适吧?” “我不管,反正你演奏的是民乐,”乔旭想了想:“要不,你也像我这样,买套演出服?” “为这事买套衣服,就穿一次太浪费了……”宁向东嘟囔着:“再说我工资早没了,拿什么买。” “谁叫你把工资都借出去了,活该!”乔旭笑的眼睛弯了起来。 两人正在工会的小会议室里闲聊,赵伟忽然推门进来,急匆匆地说道:“向东,有钱没有,借我点!” 乔旭吃惊地看看赵伟,又看看宁向东:“我……我不是故意的……” 乌鸦嘴啊! 宁向东悲叹一声,带赵伟去办公室拿钱。 虽然连轧厂尚未投产,但是上班时间还是要按要求穿工作服,钱都在便服的兜里。 拿出来数了数,就二百块,宁向东本来打算都给了赵伟,忽然想起还要买演出服,就问道:“一百够不够?” “够了,够了。”赵伟下意识摸了摸兜,里面还有来之前找马娟娟借的二百。 “怎么这么急?遇上事了?” “没有……”赵伟犹豫了一下:“这不快过年了吗?想去马娟娟家看看……” 宁向东听他说话吞吞吐吐,想了想,说道:“下午还是别玩牌了,我听说你们最近玩的挺大的,十块钱以下的烟都不让上场了。” “没,我早不玩了……”赵伟讪笑两声,伸手去拿钱。 宁向东手一缩,盯着他的脸,很认真地说:“有事就跟我说,别掖着。” “真没事!”赵伟有点急了,楼下还有人等着呢。 这次宁向东没说什么,把钱递给他。 赵伟接了钱转身就走,临下楼梯的时候,回头一看,宁向东还在门口望着他,赵伟摆摆手,走了。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难道跟马娟娟闹别扭了?宁向东心里有点说不上来的担忧。 厂部楼下,赵伟刚一出现,旁边就闪出三个人。 “怎么着?拿了吗?”为首一个光头问道。 “拿了,拿了,”赵伟从兜里把钱掏出来:“一共三百,一分也少不了你的。” 光头接过钱,在手里甩了甩:“看不出啊,路子挺野,一会儿功夫就找齐了。” “那必须的,咱哥们把名声看的比命都重……” 光头呦呵一声,笑着点头道:“行行,是个哥们!”说着冲赵伟竖了竖大拇指,又道:“就这么歇了你甘心?要不再玩玩?” 赵伟连连摇头:“不了,不了,这几天太背……” “说不定就转运了呢?玩嘛,不就这样,今天你的,明天我的,捞回来再收手也不迟……”光头亲热地搂住赵伟的肩膀:“来这儿之前,你去找的那女的,就那个挺好看的小矮个,是你女朋友?” 赵伟点点头。 “多好一姑娘,谈恋爱的时候肯借钱给你,这是把你放心上了,你就好意思把人家的钱白白扔了?”光头化身教育家,循循善诱,每一句都说到赵伟心坎上。 这段时间,马娟娟其实跟他挺别扭的,刚认识的时候,他说等培训完了要去并钢汽运开大货,没想到家里托的人不给力,只说暂时先去连轧厂报到,等过了年再慢慢运作。 在并钢汽运开大车是个肥差,不但每个月工资和厂里一样,而且出一趟车,还额外有 本站域名:&ot;&ot; 有外勤补贴,再加上空车往返接几个私活,修车加油的报账,一个月收入是工资的几倍。 只是他们这批青工是对口招收,所有人都分到了连轧厂,目前还真没一个调出去的,可马娟娟不信,天天说他吹牛。 金阳省是全国有名的工业强省,并原钢铁公司又在全省排名第一,想进来的人打破了头,虽然社会上有句话叫“好男不进并钢,好女不进并纺”,那是因为这两个单位的一线工作强度大,倒三班的生产工人累,但是正因为生产任务重,厂子的效益才好,要是一线工人天天闲的旦疼,那就离破产不远了。 想到马娟娟最近的态度,赵伟一咬牙:“玩就玩,不过地方得我选,不去酸洗那儿了,太特么背,去你们精整工房。” “听您吩咐,走着。”光头哈哈一乐,指着身边一个胖墩说道:“小胖,去了咱那儿给伟哥泡一杯高香花茶。” …… 送走赵伟,宁向东跟刘主席请了假,说要出去买衣服。 刘元贵一听有点抹不开,对宁向东说:“小宁,按说给厂里演出,服装是应该报销的,只是这次参演人数太多,财务处吕贵娥那老太太又是有名的小气鬼,这回你先垫着,等有机会我一起给你报了。” 宁向东笑笑没说什么,要不是乔旭逼着自己,他还真就穿西服上场了,哪有那么多讲究,毕竟这个年代,还有很多人穿着西服,连袖口的商标都不剪掉,脚上也穿着布鞋。 并原最热闹的商业集中区就是钟楼街,记得红星电影院旁边就是卖戏服的,宁向东决定先去那儿看看。 钟楼街是一条步行街,再次走过自己买西装的那家店时,他忽然看到同款西服在大甩卖,三十块钱一套,差点喷了一口老血。 站在门口,只犹豫了一下,宁向东就走进去,又分别买了一套男款和一套女款西服。 就当亏损补仓吧,平摊成本,这下春节送老爸老妈的礼物也有了。 一百块钱剩了四十,这还够买演出服吗? 宁向东提着两个服装袋往红星电影院走,一边走一边想。 有几个人在路边的影壁上刷大字: 贫穷不是社会主义,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 他停下脚步,看了很久。 请记住本站域名:&ot;&ot; 第二十八章 父母爱情 ()早晨来到单位,宁向东看了一眼办公楼大厅里的时钟,和往常一样,正好七点三十五分。 进了办公室,先把水壶打满开水,把四张桌子上散落的报纸和文件整理好,再把房间的地用墩布拖一遍,用时二十分钟。 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寄生在人的体内,无知无觉,就支配了一生。 有时候宁向东很讨厌这样的自律,就像机器一样刻板,这是从部队带回来的毛病。 还有五分钟,办公楼里才会有人来,这短短的几分钟,属于自己。 宁向东忽然很怀念楼下那间简易排房,自从借调到工会,就再也没有去过了。 人为什么越长大就越渴望孤单? 小的时候,每一分钟都不愿意安静地呆着,希望所有人能陪在自己身边,可总也得不到满足。 于是有的人就用一生找回童年;而有的人,用童年治愈一生。 宁向东站在窗前,看着连轧厂的厂区发呆。 冬天的窗外,只能看见几颗没有了树叶的树杈和青白色的天空,远处热处理车间冒出巨大的蒸汽,扭曲翻滚着,散在更高的天里。 楼下渐渐出现了自行车的影子,上班时间到了。 回到办公桌前坐下,随手拿起一份内刊翻了翻,这一翻居然有了新发现,里面新增了一个国际技术信息的栏目,发表的文章是几个发达国家的译文,内容涵盖了炼钢、连铸、压力加工、热处理、耐火、焦化等几乎与冶金有关的全部信息。 完全看不懂…… 我想用现在找回我的学生时代。 阴霾的天空,带来阴霾的心情,宁向东再次抬头望向窗外,铅灰色的云层里,飘舞着片片洁白的雪花。 这一天,是一九九零年冬至。 “小宁……” 宁向东转身一看,是刘主席,他连忙站起来。 “石总办刚刚来电话,叫你过去一趟。” 刘元贵说着话,一双洞察秋毫的眼睛紧紧盯着宁向东,似乎想看出什么答案。 石宗勤的办公室在二楼,门关着,对面秘书小魏的办公室门是敞开的。 听到宁向东的脚步声,小魏连忙迎过去,轻声说:“这么快就来了小宁,你先坐,我看看石总工现在能不能见你。” 说完,魏秘书轻轻走到石总工办公室前敲了敲门,听到里面应答后推门进去,随手关上了门,很快门又打开了,魏秘书冲他招招手。 宁向东进去后,正在接电话的石总工看了他一眼,做了个意义难明的手势。 他没看明白,也不敢坐,也不敢走的太近,就在沙发旁边站着,魏秘书轻轻带上门出去了。 石总工的电话似乎是关于人事方面的事,又说了一会儿才挂断。 “怎么不坐下,小宁?”石宗勤靠在长背椅上,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问道。 “您没说坐,不敢擅专。” “哪有那么多的规矩,坐吧。”石宗勤一摆手,笑呵呵的说道。 宁向东只拿出半个屁股搭在沙发边缘,规规矩矩坐下。 石宗勤看着好笑,说道:“来我这里,用不着这 这么拘谨。” “我是当过兵的,首长面前,该稍息该立正还是懂的。” “好,好!”石宗勤笑容更盛,问道:“说起当兵,我听说你是特招的文艺兵?” “是的,石总工。” “那你是并钢的子弟招进来的?” “算是半个并钢子弟,我妈在并钢,我们家是冶院的。” “哦?那你妈妈在哪个分厂?” “我妈没在厂里,在设计院。” “设计院我很熟悉啊,”石总工微微惊讶,坐直了身子:“你妈妈姓什么?” “姓霍……” “你是霍工的孩子?那你爸爸是宁教授喽?”说到这儿,石总工轻拍一下脑门:“你姓宁,我早该想到的……” 宁向东愣了,望着石总工。 石宗勤一看他的表情,笑道:“看来我和你很有缘啊小宁,你爸爸妈妈,我们都认识……” “霍工,哦,就是你妈妈……”石宗勤解释道:“当年,我们一起去包头搞过四清。” “一晃眼二十多年,我们都老喽,你们都长大了,”石宗勤感慨着,看看宁向东:“你和你妈妈,长的很像……” “那时候,你妈妈刚刚参加工作,到设计院报到那天,穿着一条布拉吉,梳着两条大辫子,那个样子,我到现在还能记得……” 石宗勤靠在椅子上,眼神中流露着追忆的神情,万分感慨的说道:“那时我也在设计院,我,你妈妈,还有另外两名同志,我们四个人一起派往包头,晚上下班没事的时候,我吹口琴,你妈妈和其他三位同志一起唱山楂树,喀秋莎……” “只是没想到啊,你妈妈最后嫁给了你爸爸,虽说宁教授当年也是一表人才……”石总工沉浸在那个激情燃烧的时代,完全忘记了倾诉对象是故人的晚辈。 虽说?虽说我爸爸当年“也”是一表人才? 这句话的信息量很大呀,宁向东心里暗自想到。 再看对面的石总工,戴着一架琅框眼镜,浅青色的工作服虽然略显陈旧,但是洗得一尘不染,花白的头发向后梳着,根根熨帖不乱,雪白的衬衫领口没有一点污渍沉淀。 更令人仰望的是,这把年纪的石总工,身材保持的非常匀称,颇有儒雅谦和的长者之风。 宁向东迅速在心里跟老爸对比了一下,可惜自己很少见到宁教授上班的形象,脑子里全是他在家穿着秋裤,拖鞋的样子,有时候看书还把脚搬起来架在腿上,用手爱抚几下…… 不想还好,一想全是恶习啊,宁向东的白脸也变黑了。 同是两个读书人,一在青天一在尘。 老爸您堪忧啊,看这架势,石总工别是您当年的情敌吧? 那个年代竟然还有这么狗血的剧情,就是起点作者半闲半散也不敢这么写吧! 石总工沉浸在感怀之中,过了很久,才看到宁向东印堂发黑的样子,这才想起叫他来的事儿。 “小宁,我叫你过来,是这么个事,”石宗勤严肃的说道:“魏秘书下星期要调到钢研所担任副所长,人事处征求我的意见,我推荐了你过来,怎么样,有没有勇气挑起这幅担子?” 第二十九章 尘封往事 ()元旦联欢会的余兴尚未散去,连轧厂又迎来一件大事。 一九九一年元月七日,新任厂长李铁正式报到。 李铁曾经在总公司原材料处担任副处长,对外协调的能力很强,一直以来给人的印象是服从领导、胆大心细,在政策允许的范围内,最大限度地打擦边球,是一个让上级领导又喜爱、又操心的猛将,只是,把这样一名善于对外协调的干部放到连轧厂,有点不对口,于是就有一些关于李铁得罪了人被下放的流言散播出来。 连轧厂对新厂长到任非常重视,在三楼小会议室举行了一个小的欢迎仪式。 布置会场的时候,宁向东忽然想起,那天在石总工办公室听到的关于人事变动方面的电话,原来就是李铁就职这件事。 李厂长比石总工小了大约七八岁的样子,穿着一套很贴合的西服,看上去显得精明干练。 在宣读了总公司的任命通知后,石总工代表厂里致欢迎辞: “同志们: 首先我代表机关全体班子成员对李铁同志的到来表示热烈欢迎!” “要知道,在目前领导干部配比紧张,改革形势飞速发展的大好形势下,李铁同志的到来,及时充实了班子的力量,这是总公司领导对我们的关心和支持。” “李铁同志曾经在原材料处担任领导职务,是一位工作经验丰富,组织能力强,政治觉悟高的实干型领导人才,相信在今后的工作中,能够继续为我们厂的全体同志起到标杆的示范作用,带领大家埋头苦干,再上新的台阶!” 掌声中,李铁谦虚地摆了摆手:“我这一来,石总工就给我扣了几顶高帽……” 各处室与会人员就轻声的笑,似乎被李厂长的幽默打动。 “石总工是我们总公司乃至冶金部首屈一指的专家型、学者型领导,连轧厂从开工到建成,一砖一瓦都饱含着老领导的心血和智慧,俗话说,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我是两手空空直接来摘胜利果实,惭愧啊……” 在座各处室领导脸上就流露出理解的表情。 并钢实行厂长责任制,李铁就任厂长后,今后谁在连轧厂一言九鼎,不言自明,因此,与会领导都报以十二分的热情。 “同志们,虽然今天的会议只是见面会,不是汇报会、总结会,但是我有一点想强调一下,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我就借着这个机会,直接先把第一把火烧起来!” 李铁停顿了一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继续说道:“连轧厂是生产单位,对技术我是门外汉,所以今后凡是涉及到生产、攻坚、质量把关这些关键节点, ,一律向石总工请示,他的意见就代表我的意见!” “至于我嘛……” 李铁扫视一眼会场,看到程伟志,笑着指了指:“我要夺了老程的权,你那个管家的帽子以后由我来戴,今后连轧厂的大总管就由我来担当,全力配合各个生产车间,配合石总工,把产品、销售、品质搞上去,不辜负总公司的殷切嘱托!” 李厂长新年伊始走马上任,上任后第一次见面会,就旗帜鲜明的亮明了自己的态度,全力支持石总工,生产挂帅不问其他。 参会的各个科处室人员,听了这番话,心里都像明镜一般,有些开始打小算盘的人也暗暗收了心思。 石总工明白,李铁之所以开门见山,一定是来之前有上级领导专门谈过话。 连轧厂作为今年的重点项目,也作为今后并钢打造特殊钢生产基地的唯一竞争优势,容不得半点损失,更容不得管理层把精力浪费在彼此内耗上面,由此可见总公司的决心,也因此,石总工倍感肩头担子的沉重。 自从李厂长在见面会发言后,再也没有在厂里的公开场合露过面,每天,人们见的最多的人,还是石总工忙碌的身影。 第一天发言斩钉截铁的态度引起很多人心里的震动,也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淡化了下去。 一张一弛,文武之道,紧弛松静的平衡,是领导艺术。 …… “妈,您认识我们厂的石总工?” 吃过晚饭,宁鉴良去了书房,二姐上中班还没回来,客厅里只剩下宁向东娘俩,他按捺不住心中的八卦之火,忍不住问道。 “哪个石总工?”正在看电视的霍敏芝猛地转过头。 反应好强烈…… “石宗勤,前几天他把我叫到办公室聊了很久。”宁向东轻描淡写的说道。 “石……石宗勤?!”老妈几乎要站起来:“他跟你聊什么了?” 好强大的气场!宁向东偷偷看了一眼房门,测算了百米加速窜出去几秒能到门口,才说道:“他说年轻的时候跟你一起去过内蒙古包头……” 先抛出一个小话题探探虚实,霍敏芝眼睛里已经现出张煌的神色:“还……还说什么了?” 果然是老革命啊,宁向东心里点赞,再次确认了从自己这里到门口的路径。 怎么还有把椅子挡在逃生通道?宁向东不动声色的用脚把椅子拨到一旁。 “还说,晚上跟你一起吹口琴,唱歌跳舞……” 霍敏芝腾的站起,只一闪就到了宁向东身边,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低声说道:“等会再说! !跟我到厨房去!”说完小心的看了眼宁教授的书房。 宁鉴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在研究象棋谱,不时伸出手指在空中虚划,看样子推演已经到了关键之处,胜败在此一举。 “还说什么了?”进了厨房,霍敏芝死死盯着宁向东,紧张的问。 “没了……” “没了?” “没了。” “就这些?” “对呀。”宁向东疑惑地问:“妈你紧张什么?” 霍敏芝心里长出了一口气:“我哪里紧张了。” “那你干嘛莫名其妙把我拽进厨房?” “哦,那什么,我是说你一个月就挣那么点钱,还给我跟你爸买衣服,两个月工资没了吧?”霍敏芝掩饰着拢了一下头发。 “我去找老丁下棋了。”宁教授突然从书房走了出来:“咦?你们两个躲在这里搞什么?” 看到老伴和儿子在厨房鬼鬼祟祟,老宁奇怪地问道。 “没什么,爸。” 宁教授狐疑的看看老伴,霍敏芝连忙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宋鉴良摇摇头,转身离开,去丁启章家下棋去了。 这俩老头水平差不多,能玩到一块儿,下了整整一夏天还不过瘾,天气冷了干脆转战到家里继续。 宁向东和老妈回到客厅坐下。 把电视机调到静音,霍敏芝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道:“这话说起来就长了,他老婆我也认识,当年他们结婚的时候,我还吃过喜糖的……” “石宗勤喜欢文艺,一天到晚就知道拿个口琴吹呀吹,他老婆就是这么被他追到的,不过他老婆成分也不好。” “为什么是‘也’?”宁向东奇怪的问道:“我知道你也成分不好……” 看着儿子征询的眼睛,霍敏芝心里忽然有点乱。 老头子出门了,眼下危机尽去,心里埋藏的暴脾气又开始蠢蠢欲动,于是冲儿子瞪一眼:“问那么多干什么?有机会我再好好跟你说!” “现在不就是机会吗?妈,我爸刚走,一时半会肯定不回来,看那架势,刚研究出个新招来。” “我现在没心情!”霍敏芝不耐烦地挥挥手:“等再有时间吧,妈跟你好好说说。” “那我再问一句,行不行?”宁向东小心的说道。 “问!”霍敏芝的小宇宙快要爆发了。 “我是不是你亲生的?” “滚!” 宁向东顺着逃生路线滚出家门,堪堪躲过小宇宙爆发的灾难现场。 请记住本站域名:&ot;&ot; 第三十章 大雪天留客 ()“东子,听说你在厂里给大领导当秘书了?” 这天下班后,龚强来家里找他。 “文书!”宁向东一字一句更正道。 那天石总工提出让他接小魏的班,他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石宗勤如果不是负责技术方面的工作还好说点,腿跑勤一点,话少一点,活多干点,还能凑合下来,但是秘书岗位是对个人素质要求很高的工作,他干不来。 看到宁向东很坚决地回绝了,石总工也有点觉得自己有点草率,只是他看着这个年轻人身上,有一种努力的精神,对自己完全不懂的领域也能下功夫去尝试学习钻研。 况且,同样喜爱音乐,在宁向东身上似乎找到自己的影子,进一步了解后,居然还是故人的后代,石宗勤越发起了爱护提拔的心,归根结底还是私心在作俑,现在看到宁向东对自身水平有清醒的认识,欣赏之余也就看淡了位置的安排。 最终石宗勤还是把他留在了身边,只是负责每天文件传递和来人接待,宁向东终于成了名副其实的宁传达。 常言道宰相门前三品官,他这个宁传达只对石总工负责,地位超然,实力编制也落在了厂办。 “要我说,你也不适合干这活,不如混几天去团委得了,反正你一直靠那支箫起家的。”胖子开始信口开河。 “……” “哎,你们厂在红星电影院那个点,还在吗?”宁向东问道。 “还在,不过我没去过,听厂里人说,那个点平常一个人也没有,白白闲在那儿……” “好像有时候还有记者去吧?在报上看见过采访。” “纯粹就为了采访才保留的,当时闹那么大,市里也表扬过,老古就一直不肯撤掉。” “可惜了……” “谁说不是呢,要是还给咱哥俩卖拖鞋多好!”一提这事胖子就来劲,毕竟是他的转折点:“不过也无所谓,哥们现在忙的很,在销售科成天出差……” 说着胖子往前凑了凑:“东子,你有没发现我有啥变化?” 宁向东仔细看了看,除了更胖点,没什么变化。 “我现在成天全国各地跑,家乡话都不会说了,”胖子感慨着:“没发现我满口都是北京话?” “发现了。” 宁向东认真的点了点头,说道:“我最近听过一首诗,也挺符合你气质的。” “说来听听……”胖子来了兴致。 “少小离家老大回; 乡音无改肉成堆; 儿童相见不相识, 笑问胖子你是谁?” “……” 继续闲聊一阵子,龚强走了。 宁向东拿起电话给何萍打了过去。 南榆县团委的何萍,已经很久没有她的消息了。 这段时间也打过两次电话,但是阴错阳差,每次何萍都不在家。 自己留下的传呼,何萍也只是打过一次,就一直没有联系。 胖子刚才说到团委,宁向东心里猛然一动,她最近在忙什么呢? 电话接通后,何萍还是没在家,不过这次得到一个信息,何萍来省会了。 南榆县工会和县团委共同发起组织了一次色织厂的劳模疗养,地点在并原市璧麓寺工人疗养院。 疗养时间从一月份开始,为期三个月,因为色织厂每年冬季停产,进行全厂生产设备大检修,厂里就利用这个时间安排了这次职工福利。 并原市的气候是典型的大陆性季风气候,冬季干冷漫长,夏季湿热多雨。 临近春节的时候,下了一场罕见的大雪。 这场雪从腊月二十七半夜开始,下到早晨停了,太阳出来以后天气格外的冷,环卫队全员出动,忙了整整一天,才算把机动车道清理出来,本打算第二天再清理人行道,没想到晚上又开始下,早晨变小了一点,到下午停了俩小时,当晚九点多又开始下小雪,后半夜转中雪。 腊月二十九早晨,雪停了,但依然是阴天,气温很低。 也幸亏是阴天,落雪没有完全融化,但即便这样,城区街道几乎全部瘫痪,大街上所有机动车辆都无法行驶,收音机里及时传来政府的紧急通知,全市中小学全部放假。 与此同时,政府机关、武警和解放军部队,公安消防等等部门,也全都走上街头,协助环卫部门清理积雪。 整个并原市全民总动员,终于在大年三十这天恢复了正常的交通秩序。 晚上的时候,宁家正坐在一起边看电视边包饺子,梁海潮打来了电话。 “向东,明天拜年的事还进行吗?这么大雪,没法出门了。”大过年的梁海潮没敢骂脏话,但明显被天气变化弄的情绪不好。 梁海潮大学一放寒假就回来了,很早就和宁向东、龚强约好了初一去同学家拜年。 “我跟龚胖子一个院好说,你离的远点,要不看情况?” “要我说这破天各在各家,各找各妈得了,甭出门折 本站域名:&ot;&ot; 折腾。”梁海潮说道:“反正宋小青去她姨家了也不在,别人你见不见的吧。” 哪壶不开提哪壶,宁向东心里想着,嘴上没说什么:“好啊,在家就在家吧,胖子那儿你告诉他还是我告诉他?” “我来吧。” 刚挂了电话还没离开,电话铃又响了,宁向东接起了电话。 “你好,请问宁向东在家吗?” 是个悦耳的女声,宁向东愣了愣,不是宋小青,谁找我? “我就是,你哪位?” “我是何萍。” “何萍?”宁向东挺惊讶:“你在家?还是在璧麓寺?” “本来是想回去的,没想到一场大雪堵在这里,只好在这里过年了。”何萍的声音听上去闷闷的:“刚给家里打电话说了情况,听他们说你打电话了?” 城区的道路有环卫部门及时清理积雪,但是省道清理的工程量太大,没有几天时间根本清理不完,而且已经是春节了,工作只好等初三以后再开始。 “那你们这两天吃饭不受影响吧?” “听食堂说,大米白面没问题,就是蔬菜不多了,没想到突然下暴雪,食堂没来得及储备。” “那怎么办,你们有几个人在那儿?” “有七八个人,已经打电话求援了,这里有个并原电视台常驻记者站,也给台里打了电话,这两天等路况好转,给养车辆应该就到了……” 宁向东忽然有了一个想法,明天去找何萍给她带点过年货过去,但是现在他不想把这个想法告诉她。 刚挂掉,电话又响了。 今天这是怎么回事? 霍敏芝就看了这边一眼,低声对宁教授说道:“咱三娃在厂里出息了,大年夜还有这么多人打电话来找。” “喂?” “向东,是我,新年快乐。” 宋小青柔和的声音在电话里传了过来。 “新年快乐……”刚刚挂掉何萍的电话,就听到宋小青的声音,宁向东心里忽然有一种被抓现行的感觉。 什么乱七八糟的,何萍那是我姐呀…… 宁向东举着电话甩了甩头,霍敏芝远远看见了,一个健步冲过来:“儿啊,是不是被电到了?” 宋小青在电话那边吓了一跳。 她在大学报了个社团,学习播音主持,刚才刻意让声音带了点磁性。 啥体质啊,这就被电到啦? 宋小青疑惑的看了看听筒。 第三十一章 紧急援助 ()大年初一早晨,宁向阳的女朋友周婷来家里拜年。 两人的关系一直稳定发展,双方家长也都见过了面,没有特殊情况的话,明年国庆就可以把喜事办了。 看了宁向阳和周婷,霍敏芝长吁短叹,二女儿还一直跟赵宝库拉拉扯扯,今天一大早又跑出去了,冰天雪地的肯定不是去压马路,没准钻进哪间小黑屋。 自从三儿子宁向东跟自己提到了石宗勤,她最近这段时间就心乱如麻,总是想起那些尘封旧事。 当年石宗勤调到总公司,霍敏芝心里松了口气,原以为两人分属各自不同的单位,一个在设计院,一个远在十八宿舍,无非是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罢了,没想到三儿子居然成了他的手下。 怎么哪都有这个老家伙!霍敏芝恨恨不已,把手里的抹布摔在案板上。 周婷跟着霍敏芝在厨房里帮忙,可她从小到大十指不沾阳春水,这会儿正拿着一块老姜发呆,到底是去皮呢还是直接切碎呢?本来在未来的婆婆面前就很拘束,一直小心翼翼的奉承着,冷不防霍敏芝在旁边摔了抹布,吓得她战战兢兢。 早就听同事大姐们都说恶婆婆不好相处,原以为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多,现在再看,那些一路厮杀过来的大姐们都是经验之谈啊。 霍敏芝根本不知道她眼里的未来好儿媳已经战旗高扬,仍然盘算着自己那点闹心事。 宁向阳回了家,打发女朋友去厨房帮忙,看到老爸在阳台上收拾一条鱼,就搬了马扎,坐在一旁拉扯闲话。 客厅里只剩下宁向东一个人,他看了眼厨房,妈跟大嫂忙着准备午饭,气氛热烈而不失尴尬,爸与大哥相见甚欢谈兴浓…… 宁向东站起来,双手抄着裤兜,故作漫不经心走到大门口,从宁向阳的外套里把摩托车钥匙顺了出来,又拿起自己的衣服,也顾不上穿,把房门缓缓拉开一道缝,闪身挤了出去,随后将大门无声关闭。 他蹑手蹑脚来到楼下,先把侉子推到自家小房旁边,拿了一口袋加工好的半成品烧肉和丸子,又搬了一袋大白菜,一股脑都塞到挎斗里,才缓缓驶出冶院家属区。 初一的早晨马路上空空荡荡,拐到胜利街口,才看见人行道上有几个小孩往空中 中扔小鞭儿,劈啪着炸起一团团虚弱的烟雾。 天气贼拉拉的冷,摩托车上连个头盔也没有,迎面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吹的实在受不了,宁向东只好把挎斗里装大白菜的袋子拽到胸前挡风。 胜利街一直向南走到尽头往右拐,两公里后再向左就出了城区,驶上郊线四级南璧路,这条路的终点就是璧麓寺。 郊区的柏油路上一辆车也没有,积雪被压的像镜子一样明晃晃,明显能感到轮胎打滑,宁向东不敢大意,就收了油门挂二挡,小心翼翼行驶在机动车道的最中间。 就这样慢慢开了大约一个多小时,发动机忽然嘭的一声灭了火。 他不敢踩制动,也不敢捏手刹,就这么在公路上出溜着,等了半天摩托车才停下来。 宁向东几乎冻成冰棍,慢慢挪动身体,上上下下看了半天,也没搞明白哪出了问题,看看油表显示也不缺油。 正在一筹莫展的时候,有几辆车缓缓开过来,前边是两辆小车,后边跟着一辆大解放。 车队很远看见这辆抛锚在路中间的侉子就开始制动,等慢慢滑行到宁向东身边时才彻底停稳,最前面的小车司机下车走过来,问道:“坏了?还是没油了?” “有油,开着开着就熄火了,不知道哪儿的毛病。” 司机要了钥匙,拧到点火位置,猛踩几脚启动杆,摩托车突突几声没反应,又伸手碰了碰发动机,挺烫…… 司机对宁向东一摆手,说道:“走,旁边抽根烟去,一会儿再看。” 宁向东对摩托车完全不懂,听司机这么说,心想也只好如此了,就跟司机走到路边抽烟。 这时,后面一辆小车的门开了,又下来一个人,对他说道:“小宁,给我也来一支。” 宁向东一看,竟然是李铁! “李厂长!怎么是您?!”太吃惊了,大年初一在南郊区一条四级公路上,都能遇上自己的顶头上司。 “你这是……”李铁看到摩托车的挎斗里有两个鼓鼓囊囊的大口袋,用手拨拉开袋口看了看,只见里面都是各种蔬菜:“给哪儿送菜啊?” “我一个朋友困在璧麓寺了,她们有好几个人,我送点年货过去……” “哈哈,巧了,”李铁大手一挥,指着后面的解放车:“我们也是给璧麓寺送温暖的,一起走吧。” 这时,后面小车又下来几个人,扛着摄像机和照相机。 “李厂长,这位同志也是你们厂的吗?” “是的,是石总办公室的。” “石总在厂里值班过不来,这位同志可以代表吗?” “完全可以,不但可以代表石总,更可以代表他本人!”李铁笑着,点头肯定道。 “那太好了……” 几名记者围着宁向东一顿咔嚓,连那辆绿色的侉子摩托车也一起摄进镜头。 …… 璧麓寺工人疗养院给市工会打电话的同时,并原电视台的驻站记者也给台里打了求援电话。 总编温建新听到消息后,敏锐的觉察到这里面的新闻价值,于是把消息透露给并钢原材料处前任副处长李铁。 李铁和温建新是多年的老关系,他在原材料处长期负责对外联络,跟新闻媒体部门非常熟悉,尤其电视台的温总编,更是多年的老朋友。 如今温建新送来这么好一次正面宣传的机会,李铁欣然笑纳,要知道连轧厂的上马,不但是冶金部和并钢的重点项目,也是并原市乃至金阳省的重点项目,迫切需要正面曝光的机会。 李铁从受命厂长之职起,不但决心把这个厂打造成一流的现代企业,同时也决心把班子领导竖立为锐意改革的新企业家形象。 电视台把这个机会给了并钢下属的连轧厂,也同样有自己缜密的考虑,紧急援助重在时效性,同时宣传的重点也要紧跟风向,如今整个并原最热的话题就是刚刚上马的连轧厂,做一次极具时效性的正面新闻曝光,无疑是各方面都喜闻乐见的好事。 …… 宁向东和司机抽完烟又等了一会儿,上前一打火,摩托车启动了。 司机看着宁向东佩服的表情,哈哈一笑:“车没毛病,就是长时间低转速高油门,发动机过热自我保护,断油熄火了,而且这车一看就是光有人用,没有人养,平时注意点,也不会有今天这事。” 问题顺利解决后,宁向东骑着摩托先走,车队尾随其后,缓缓向璧麓寺工人疗养院驶去。 请记住本站域名:&ot;&ot; 第三十二章 璧麓寺 ()疗养院的人已经提前知道车队上午要来的消息,早就开了大门,只是天气实在寒冷,就都躲在房间里,透过窗户眼巴巴地看着外边。 第一个进来的是辆绿色的挎斗摩托车,人们都有点发呆,车上的小伙子缩成一团,怀里抱着一袋大白菜。 后面跟着的车挺正常,两辆小车,最后大解放货车一进来,人们发出一阵欢呼,一天三顿面条,清汤飘菜叶,真是有点吃够了。 等骑摩托的人停了车下来以后,何萍一声惊叫,冲了出去。 “你怎么来的?”何萍充满惊喜,这家伙一声不吭,连招呼也不打就跑来了。 “骑摩托车来的。” “废话……”何萍看着宁向东头发眉毛上全是白霜,差点掉下泪来,这么大冷的天,把人都冻傻了。 璧麓寺位于并原南郊,据说始建于周朝,寺内不仅供奉着释祖如来,也供奉着三清道尊,是一座佛道共有的庙宇,这样的宗庙,在北方城市很多见,也反映了历史发展,儒道释三家对中原流域的影响至深。 疗养院就在寺庙西邻,李铁一行人来到食堂,把车里的食品卸下来,堆放了大半个房间。 电视台的摄像记者又是一通忙乱,给了李铁无数个角度的特写,搬卸结束后,又做了专门的采访,连宁向东也一并包括了进去,做了单人采访。 这一上午,宁向东先是在摩托车上冻成狗,后来又跟着卸货累成狗,最后还得配合镜头摆拍了好几个热火朝天的忙碌场面,寒冬天气出了一身大汗,走在院里头上热气腾腾,这个样子也被摄像记者趁机抓拍了下来。 电视台的同志万分满意,这个形象可是摆拍得不到的,对李铁连声夸他带出来的好兵。 所有工作忙完后,救援车队都去了疗养院的接待室休息,何萍跟进去拉着宁向东的手就走。 接待室的人刚刚落座,就看到这样一幕,何萍实在太漂亮,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李铁恍然大悟,原来小宁的女朋友被困在这里,难怪大年初一也要跑过来。 电视台的同志们很纠结,这家伙原来是为了爱情,刚才镜头给了那么多,回去到底要不要剪掉? 最终温建新拍了板,不管是为什么,就冲他在现场的积极表现,也要播出去。 革命同志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要解放 放思想,不能再以老脑筋看待新事物。 就这样众目睽睽之下,宁向东实实在在享受了一把目光浴。 何萍的房间在二楼,后窗视线很好,正好可以看到璧麓寺大殿前的广场。 时值冬天,又是旅游淡季,一场暴雪下的万径人踪灭,雪地上连个脚印也没有,白茫茫天地一笼统,井上黑窟窿,黑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 午饭后,李铁和电视台等援助车队回去了。 宁向东是自己骑摩托车来的,无需跟他们一起行动,索性就听从何萍的安排,一起去璧麓寺转转。 虽然璧麓寺离并原不远,就在南郊,但是宁向东只来过几次,还都是上学的时候,而且从来没有在冬天来过。 何萍来的更少,记忆中只是小学组织春游才来过一次。 大殿锁了门进不去,里面的塑像据说是唐代的,到现在还是色彩斑斓没有褪色,不知采用了什么工艺,所以璧麓寺的面积尽管小了点,名气却很大,这些唐代彩塑和墙壁上的彩绘,比敦煌莫高窟里的唐画保存的更完整。 寺庙围墙边上,还有几颗巨大的树,六七人合抱能围一圈。 南边的槐树是唐朝时期栽种的,北边的柏树年代更远,有史料记载种植于周朝时期。 这几颗树也是全国仅存的唐槐周柏,可惜柏树在民国时期遇火灾,被烧的只幸存了一颗。 而仅剩的这颗柏树,也只是一层皮还活着,中间躯干早已枯朽。 虽然附近山里嫁接了它的好多枝丫,这些子子孙孙也都活成了大树,但失去了千年历史的柏树也没了意义。 在院子正中间,有一平台,立着四尊铁人,身披铠甲,分列平台四角,是北宋时期的铸造作品。 其中一尊和其他几尊铁人颜色不一样,这里面就有个故事。 相传有一年,四尊铁人站着心烦,其中一个就逃出去散心。 走到黄河边,被河水阻挡过不去,正好看到一位老艄公摆渡,就问道:“你这个船能载了我渡河吗?会不会沉?” 艄公哈哈一笑:“怎么可能载不了你,你又不是铁人。” 这一句叫破了铁人的真身,当时就化出原形不动了,后来,璧麓寺的僧人得知消息后赶来把铁人搬了回去。 寺里供奉的真武大帝非常生气,抽出宝剑在铁人身 身上连砍了三道剑痕,结果这尊铁人失去了并原地脉根基保护,从此耐不住空气中的雾水和湿气,开始慢慢氧化生锈,而其他三尊铁人历经数千年风雨,依然明亮如初,毫无变化。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一个做人的道理,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短,真武大帝天天白吃水果拼盘,手下站岗小弟还管不好,害他几千年被你们并原人数落,搞没了面子…… “别胡说,这里可是真武道场。”何萍听宁向东信口开河,又好气又好笑。 “那不一定,我离释祖法身近,真武他老人家够不着。” 宁向东随口瞎扯着,看到横眉怒目四尊铁人身上,落满了积雪,就伸手逐一掸落,口称罪过。 何萍笑道:“祖师爷在那边,你就瞎说,对手下的小弟,你又这么虔诚。” “宁向东正色说道:“为求善果,而结善缘,小乘;无为而施,发自在心,大道。” 何萍张大了眼睛:“意思是说不求收获,只问耕耘?” “然。” 继续在院子里转一会儿,渐渐感到身上寒气沉重,就返回了房间。 何萍泡好两杯热茶,两人暖着手,相对而坐。 “会下象棋吗?”她问道。 “会啊。” “太好了!”何萍欢呼一声,把杯子放到桌上,从抽屉里拿出一副国际象棋。 “……刚才说错了,不会。”宁向东脑门上起了几根黑线。 “想学吗?我可以教你啊。” 等宁向东学会基本路数时,天色已经渐渐黑了。 “要不……晚上别走了……”何萍轻声说着,眼睫低垂。 “这……合适吗?”环顾四周,房间里只有一张床。 何萍起身,拉上了窗帘。 疗养院的暖气烧的很烫,宁向东有点要出汗的感觉。 …… 跟在何萍身后,宁向东来到借宿的食堂大师傅老张的房间。 老张是个身高体胖的人,脑门上似乎有永远出不完的油。 “时间这么早也睡不着,要不咱俩杀几盘?”老张声若洪钟的问道,嗓门跟体型对的上号。 “好……啊。”宁向东警惕的看着他。 果然,老张拿出一副国际象棋。 还能愉快地玩耍吗? 第三十三章 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 ()连轧厂的精整车间,位于产品库后边,是整个带钢连轧线的最末端。 和成品库一样,车间大门也有一条铁轨,将来投产后,列车可以直接停在厂门口装卸货物。 因为位置偏僻,除了本工段的人,很少有人走到这里来。 此时早已过了下班时间,精整工房里依然很热闹,五六个人围在桌子前,每人手里抓着三张扑克牌。 赵伟手里的牌,明面是一张黑桃a,单牌里最大的点。 他用右手极为缓慢的用力捻着牌的左上角,等看清楚第二张牌面后,轻轻放在桌上。 “明一块。”赵伟说道:“第三张不看了,买张心中想。” “暗十块。”下家的小胖看都不看自己面前的牌,直接扔了十块钱在桌上。 “哎?不是最高十块封顶吗?”赵伟一看有点吃不消,这一圈转过来,自己要再跟就得四十。 “没错啊,封顶是十块,但没说暗牌有这限制啊。”小胖嘴角咬着烟,颠着二郎腿说道。 小胖的下家看看牌明跟了二十。 后边几家直接放弃,最后尾圈的光头也不看牌,暗跟了十块。 赵伟再次拿起牌,再次缓慢而用力的捻,第三张看清楚了,黑桃q。 “二十。” “我也明二十。”这轮小胖不暗了,拿起牌看一眼,扔出二十。 他下家骂一句,把自己的牌扔进废牌堆里。 光头继续暗牌。 这时场上只剩了三个人,赵伟、小胖、还有光头。 几圈下来,桌上的钱毛估估也有两三百了。 赵伟挺激动,他手里是黑桃qka,同花顺天牌,除非是三张一样的,再也没有牌大过他,这回可逮住一把。 这段时间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头背驴,基本属于屡败屡战,外债多的都不敢细算。 有几次眼看手气上来抓到一副好牌,可别人不是小破对儿就是大单牌,偶尔跟个一两块钱也是打算捞锅底的,一看他气势汹汹跟进,连牌面都不看直接就扔了,气的赵伟大骂自己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接着又是新一轮追注,光头继续暗牌不看,小胖和赵伟俩人谁都不弃,二十,二十不眨眼往桌上扔。 旁边观战的都激动了,有人提议说要不三家见面得了,这么下去谁输了都得内伤,还玩伤了感情。 光头听了就问赵伟:“怎么着伟哥,要不开牌见面啊?” 小胖一看光头发话, ,笑了笑:“我听大金哥的。” “不行!” 赵伟不干了,好容易抓到一把大牌,而且还有俩人跟他杠,这么大一块肉再不养肥点,对不起自己这么长时间的挣扎。 “看来赵伟这回是把大的,要不你俩弃一个得了。” “对呀对呀,大金别傻了,人家都明牌多少圈了,赶紧看牌吧……” “就是,人赵伟这么坚决,肯定大的没边了!” 观战的人你一言我一语。 有人想拿他俩的牌看看到底是什么点,两人不约而同用手按住不让动。 “伟哥的点子可能挺大,不过我觉得我也不含糊。”小胖嘿嘿一笑,又扔进去二十。 “要不这样,二十二十的加太麻烦,不如一人再拿一百,咱仨一块买个面?”光头大金提议到。 听了二人的话,赵伟暗自盘算起来。 大金一直是暗牌,什么点他自己都不知道,大概率就是三张杂牌,不足为虑,小胖是明牌,但他是第一家,一般情况下有个大单a就敢跟,万一下面的人都弃了,能白白捡个锅底钱。 不过他看了牌就跟的这么坚决,估计最起码是个小顺,很可能他以为自己最开始一明打两暗,牌面也大不到哪去吧。 但是刚刚小胖说话这么硬,万一是个炸怎么办? 赵伟思来想去拿不定主意,偷偷瞄了他一眼,陡然捕捉到小胖眼里闪过的一丝惶恐,心里一下如明镜般闪亮起来。 原来这俩家伙合伙诈我!想让我弃了他俩分钱。 大金和小胖俩人是铁哥们,要不是平常玩的时候也有输有赢,赵伟很可能早就收手了。 “一人再加二百买个面,要不就不开牌,就这么一直跟下去,直到有一个没钱下注了,剩下俩人见面。”打定主意后,赵伟说道。 “……好吧,就按你说的来。”大金点点头,扔了二百在桌上,小胖也紧随其后扔了二百。 他俩货太稳健了吧?看了大金和小胖的表现,赵伟心里闪过一丝不安,随即又安慰自己,有什么怕的,该死球朝天,不该死活了一天又一天!一咬牙,也掏出二百放到桌上。 “开牌!开牌!”观战工友早就按捺不住了。 赵伟自感胜券在握,缓缓翻牌,把自己的同花通天顺逐一摆在桌上,面无妄喜,色不惶妥,心有激雷而面如平湖。 大金同样慢条斯理翻开自己的牌: 三张a…… 暗牌翻出个豹子,通杀 杀! 赵伟感觉一道霹雳打在头顶,那光芒太盛,几乎晃瞎了他的眼。 小胖一看大金的明牌,耸了耸肩:“大金哥牛叉!我认输。”抓起自己的牌就往废牌堆里扔。 “等一下!我看看你什么牌!”赵伟扑过去,一把捞住小胖扔出去的牌。 是三张哪哪都不靠的杂牌…… “你们他妈的玩我!”赵伟眼珠子红了,抄起一顶安全帽,劈头盖脸砸过去。 小胖闪身避过,顺手拿起一把呆头扳手。 大金从工具盒里抽出一条大板锉。 三人动起了硬家伙,只是谁也不敢近战,都在安全范围内一通抡。 其他几人一看,唯恐天下不乱,在外围一通摇旗呐喊后,趁乱从桌上猛捞几把,掉头向门口跑去。 正在一片混乱的时候,房门被人剧烈拉开,接着传来一声爆吼:“全都原地蹲下,公安处的!” 当郑村民心急火燎找到宁向东的时候,他刚刚被大哥宁向阳痛骂了一顿。 九十年代公车私用还不像后来那么敏感,那时如果谁家有事,找车队领导借车,一般都能派出来,但是宁向阳这辆摩托是出任务的警车,虽然公安系统逐步开始更替即将报废的车辆,但这辆摩托毕竟还是登记备案的警用车。 幸好没出事故,宁向阳想想都后怕。 并原电视台在春节期间的午间新闻和晚上的“今日并原”专题节目里,大张旗鼓宣传了连轧厂部分职工在李铁厂长带领下,放弃春节假期,驰援三十七公里外的璧麓寺工人疗养院,使困守在那里的同志们顺利度过难关,过了一个难忘而有意义的春节。 专题里有宁向东一分钟的单独镜头,他在热火朝天的现场,头顶蒸气腾云的模样,给电视观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宁向东和郑村民匆匆跑到并钢公安处的时候,赵伟已经在禁闭室里关了一夜。 禁闭室由公安处一个里外套间的办公室改造而成,里屋临时关着违反治安管理处罚条例的人,绝大多数都是情节轻微,严重的早就连夜移交了。 “呦呵,这不是宁大侠吗?” 禁闭室外屋坐着几个联防队员,其中一个认出了宁向东,电视上那个霸气外露的形象迅速被人起了绰号。 宁向东听的有点懵圈,哥不在江湖,江湖上依然有哥的传说。 “人带走可以,但是得交五千块钱罚款,并写出保证书,保证今后不再参与违法犯罪活动。”其中一个联防队员说道。 第三十四章 “俺也一样” ()“咱俩分别行动吧向东,我去通知厂里,你去赵伟家。”从公安处出来后,郑村民焦急的说道。 宁向东一把拉住骑车子要走的郑村民:“谁都不能通知!” 郑村民诧异地看着他:“都不说?不告诉单位和家人?那谁交钱?谁签字担保?” “别急村民,有我。”宁向东拍了拍郑村民的肩膀:“你就在这儿等着,我去去就回来。” “这么多钱从哪弄啊?” “我有办法。” 听了宁向东的话,郑村民心里踏实多了,他望着宁向东离去的背影,忽然发现,什么时候这个比自己还小的哥们,给他带来这样可靠的感觉?一切都在潜移默化中,有的人,走着走着,就成了别人心里的一颗大树。 回到家中,从自己房间的抽屉里拿出一摞钱,宁向东分了一半出来。 这是当初卖拖鞋的一万块钱,除了买传呼,剩下的钱几乎没用过,一直在抽屉里放着。 这时宁向东才发现他竟然不会花钱。 从部队开始,每个月可怜巴巴的几块钱津贴费,他除了买点牙膏香皂等日常的洗漱用品,最多再买盒烟,主要还都是为了和别人打交道时方便沟通才买的,剩下的也都放着没动过。 工资也是同样,看似月月精光,实则都借给了别人,上班这几个月,他成了连轧厂青工里最大的债主。 想到这儿,宁向东苦笑一声,不会花钱这事儿,是病,得治。 从公安处接出来赵伟,已近中午,三人就在附近找了一家还在营业的小饭馆吃饭,算是给他压压惊,郑村民也给孙秀玲打了电话,叫她中午别吃食堂了,过来找他们。 春节期间放假,但是三班倒生产不能停,食堂也正常开门,只是饭菜质量比平时有所下降了,现在假期刚过,人们的心还没收回来,郑村民就舍不得让孙秀玲自己吃食堂,一看中午下馆子,哪管什么场合不场合,二话不说就把女朋友叫来了。 时间虽然仅仅过了十几个小时,赵伟整个精神已经有点萎靡,宁向东和郑村民以为公安处的人对他上了点手段,追问之下完全没有这回事,甚至连冲他大声训斥都没有。 摧毁赵伟的是外债。 被关进禁闭室后,他一晚上也没合眼,仔细想了想从最开始玩扑克牌,添点香烟彩头那时起,到有一天中午在食堂,无意中和大金小胖坐在一个桌子上吃饭,听他俩压低声音,鬼鬼祟祟的聊天,不时传出几句昨晚“又端了个大锅”等等。 赵伟当时就来了兴趣,主动凑过去问道:“哥俩说什么呢?” 小胖警惕地看了看他,说道:“我俩随便聊会,跟你没啥关系吧?” “别呀哥们,不就是玩嘛,带一带呗。” “什么带,小心好奇心害死你!” 坐在旁边的大金堵住小胖的话,劝道:“哎,既然人家乐意凑个热闹,那就带上。” 这真是天堂有路不去走,地狱无门自来投,赵伟仔细算了算欠的外债,大概有三千多块钱了,他的工资和宁向东、郑村民一样,一个月就一百二 本站域名:&ot;&ot; 二,想把这笔钱还上,不吃不喝得两年多。 宁向东一听赵伟是因为钱的事愁断肠,笑了:“还以为什么大事,我手里还有点钱,差不多正好三千多块,明天我带来。” “向东!绝对不能再让你拿钱了,这不成害你了吗?”赵伟一听急了,欠大伙的钱他还轻松点,毕竟不可能所有债主集中起来一起找他,这要是欠了宁向东一个人,他心理压力就太大了。 “怎么可能是害我,你是在帮我!”宁向东的笑容春风般和煦:“我说的是真话。” 赵伟眼泪都下来了,他拉住及时雨宁大侠的手抽泣道:“向东!给我两年时间,就是喝西北风,我也要把这笔钱还给你!” “不就是三千块钱吗,别太看重了。”宁向东温言安慰道。 郑村民呲牙一乐,说道:“还有五千块钱罚款呐。” 赵伟差点摊在地上。 正在这时,孙秀玲进了饭店,她把马娟娟也带来了。 马娟娟不知道赵伟刚被宁向东和郑村民从里边捞出来,进来一看见他,立刻大声说道:“赵伟!你算不算男的?还钱!” 赵伟老脸一红,瞪着眼说道:“喊什么喊?不就二百块钱吗,发了工资就还你!” “发工资发工资,多长时间了,你发了工资也没说还我!”马娟娟伸手猛推赵伟一把:“是男人不?是就现在还我!” 赵伟坐在酒桌旁,抬头看了看马娟娟横眉竖目的样子,用力咬了咬牙,扭头对宁向东说道:“借二百。” 宁向东一听眉开眼笑,二话不说,从兜里拿出掏出钱递给赵伟。 赵伟站起身,俯视着矮小的马娟娟说道:“喏,拿上这二百,从此一刀两断!” 马娟娟怔住了,眼眶里闪出泪花,一把抓过钱,扭头跑了出去。 “过分!”孙秀玲狠狠瞪了郑村民一眼,追了出去。 郑村民一咧嘴,从女朋友进门自己什么话也没来得及说,躺着就中一枪,以后再也不占这小便宜了。 这一顿饭,就没吃痛快了,赵伟重重叹了口气:“都是他妈的钱闹的。” “凡是钱能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宁向东颇有感触的说了一句,今天中午,他又成了穷光蛋。 “问题是没钱。” 赵伟看着宁向东,端起一杯酒,郑重说道:“向东,咱们哥仨有缘分,一起上班,一起进厂,你最小,村民哥最大,有些话我没资格说,但是今天特殊,我就仗着酒劲提一句,从今后,我赵伟就把你当亲弟弟了,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说完站起身,一仰头喝干了杯中酒。 郑村民也站起来,想了半天不知道说什么,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对宁向东说道:“俺也一样。” “今后我与向东你患难与共,不分彼此!”赵伟感觉意犹未尽,再次加重了语气。 “俺也一样!”郑村民紧随其后。 “但凡有事尽管吩咐,万死不辞!”赵伟越说越激动。 “俺也一样!”郑村民看着赵伟的醉态,呲着一口大白牙,笑得像一个孩子。 请记住本站域名:&ot;&ot; 第三十五章 天意 ()公安处在连轧厂抓赌的事还是传到了厂里。 星期一厂务例会上,李铁首先做了自我检讨。 石宗勤哪里能让李铁承担全部责任,心情沉重的说道:“李厂长刚刚到任,还在了解情况阶段,没有正式展开工作,出了这件事情,主要责任在我。” 听石宗勤这样说,李铁就想插话,却被石总工摆摆手制止了:“从组建厂子开始,我就忽略了职工思想的建设工作,把精力都用在技术攻关上面,现在看来,这样下去很危险啊,这次事件的曝光,恰恰说明了思想改造工作的重要性……” 会议进行的时间比平时延长了很多,与会一些老同志有点坐不住,所以进行到一半时,暂时休会五分钟。 总务处长程伟志早晨从家里出来晚了,到单位就参加例会,也没来得及上大号,早就憋的肚子难受,一听宣布休会拔腿就走。 急急忙忙来到厕所,刚刚蹲下还没开始痛快,就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 进来的是两个人,随着哗哗的水声,其中一人开口说道:“宗勤,一会儿定调子,你就不要跟我争了,我是虱子多了不咬人,已经从总公司下来了,情况还再差到哪去。” “不能这样说啊,李铁同志,我是马上到站的人,所以责任我担起来没什么影响,你不一样,克航老总很器重你,以后是要挑担子的,再说这也不是突发事件,是由量而产生的质变过程,那时你还没来嘛,怎么能让你承担责任……” “宗勤,要不这样,这个事情先不定性,思想工作才是眼下的当务之急,我们有必要请示总公司,充实一下班子了。” “这样就太好了!最好能派一名有丰富经验的党组成员过来担任书记。” 这时外边又传来凌乱的脚步声,随着石总工,李厂长的打招呼的声音,两人很默契的结束了对话。 厕所里的人你来我往,又等了很久,才算彻底恢复平静,程伟志双腿蹲的酸麻,慢慢扶着墙站起来。 刚刚两位一把手的简短对话,仿佛一道神迹,降临在他心里,早已尘封的上进心再次活跃起来。 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当命运之神眷顾的时候,才能牢牢抓住,抟扶摇直上九万里。 老天有眼啊,程伟志顾不上继续参会,急急忙忙赶回办公室。 后半场会议临近结束时 时,李铁宣布了最后的决议:首先向总公司请示,厂党高官一职空缺已久,拟请上级选派以充实连轧厂班组成员,其次对此次参与赌博职工本着首恶必办,胁从不问的原则,开除精整工段两名组织者和发起人的公职。 “同志们呐,这次事件带来的教训是沉痛的,连轧厂作为亚洲最先进的带钢生产厂,培养的每一名职工,组织上都付出了巨大的心血,这次,因为思想建设环节的薄弱,所带来的损失,值得我们进一步深思,在新的时代背景下,我们必须保持清醒的头脑,这样才不会犯大错误,从大的方面来讲,我们要警惕右,更要防止左,继续坚定不移推进改革开放的同时,坚决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从小的方面来看,一个人如果放松了对自身思想修养的学习提高,不仅仅会产生消极落后的观念,更有可能滑向犯罪的边缘!” 李铁的讲话引起了整个连轧厂管理层的震动,厂办内刊把这次例会的精神整理后迅速发放到各处室工段,掀起了全厂职工努力学习、提高和改造个人素质的热潮。 连轧厂这次颇有意义的例会继续进行之时,程伟志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给总公司党委方振杰副书记办公室打了电话。 电话是方书记的秘书陈定远接的:“啊,是程处长,您是说晚上想去家里是吗?好的,我看一下方书记的时间安排……” 陈秘书对方书记家的组成人员十分熟悉,包括这位远方妻弟程伟志。 “是这样的,程处长,方书记今晚在家,不过他明天要去冶金部开会,销售处的冯处长有个重要汇报晚上也要去家里,您看……” 程伟志明白,这就是婉言拒绝的意思了,但如果他是一般干部,话点到此就会很有自知之明的表示不去打扰,但他跟书记夫人孙梅是很远的表姐弟关系,虽然很远,但却是一个村里的,孙梅的母亲就很喜欢听他吹唢呐,早些年,程伟志的老母还在世的时候,每年春节回老家,都要去孙老太太家表演一段,顺便和当时在二钢厂担任党组书记的方振杰聊聊单位的闲事。 方振杰搞了半辈子政工工作,自认看人的眼光很准确,他对这个远亲印象还不错,给程伟志的评价是淳朴农民的孩子,却透着机灵劲,这个评价就很重量级了,既肯定了他做人的老实本分,又懂得做事时的眼力和分寸的把握。 程伟志听了陈秘书提供的信息,心里很高兴,其实他完全可 可以直接去家里或者给方书记本人打电话,但蹲厕所的时候他仔细想了想,直接去家里,万一方振杰本人不在,白跑一趟不说,过几天再去就不合适了,毕竟领导家里没有合适的借口去的太频繁容易招人反感,给方书记本人打电话更不合适,总不能在电话里说自己要汇报思想,一来太不严肃,二来以他的身份,找组织谈心应该首先去找兼任书记的石宗勤,同时越级汇报更是大忌,但不说实情白白浪费了一次机会不说,也同样是没有理由在近期找石书记第二次了,有道是兵贵神速,他要抢在厂里请示文件之前,在方书记这里留下一个自己要求进步的印象。 既然在家就好办了,他给陈定远打电话的目的就是想知道方书记的动向。 程伟志很客气的打断陈秘书的话,说道:“既然这样那我就尽量不打扰振杰书记,另外考虑时间。” 他用了振杰书记这个称呼来代替只用姓和职务的称呼,这就让听的人心里产生了微妙感觉,通常此类称呼仅限于上级对下级,或者下级对上级充满爱戴和敬仰的时候,才会这样用,同时,也向听到的人传达一种信息,就是我跟这位同志之间不仅仅局限于工作联络,已经升华到亲密的朋友关系。 果然,程伟志这么一说,电话里陈秘书的语气明显变了:“程处,按说您是家里人,都不用给我提前打电话预约,不过这次时间上真不凑巧,要不您跟我说一下什么事?我给方书记汇报。”陈定远是很有眼色的人,直接把处长的“长”字去掉,立刻把自己摆在亲密而不失尊重的位置上。 程伟志在电话里很有风度的笑笑:“我哪里有什么事情啊,小陈处长,只是想看望一下我那老姐姐。” “您不敢叫我处长,我这个处长在您这个处长面前就是玩笑,别的人叫着玩玩,程处您这样就是在批评我了。”陈定远诚恳的说道。 程伟志听了很受用,虽然陈定远不在面前,依然调整了一下坐姿,看上去派头更足了点。 继续寒暄几句后挂掉电话,程伟志想了想,从办公桌侧柜里拿出一幅字轴,据说是著名书法家匹夫大师的作品。 画轴上题着两行字:青女素娥俱耐冷,月中霜里斗婵娟。 这字是赞赏女子的,当时收的时候还犹豫了一下,觉得自己也没法挂,没想到这会派上了用场 程伟志再次感到冥冥中似有天意眷顾。 请记住本站域名:&ot;&ot; 第三十六章 要求进步 ()方书记家在并钢老干区住,程伟志选在晚上八点半准时敲门。 对于拜访时间的拿捏他是花了心思的,去的太早是用饭时间,而且像方振杰这样级别的人通常要看中央台的新闻联播,结束之后还要看金阳省的新闻选编,这两个节目看完,方书记怎么也得稍事休息一下,差不多八点是最好的时机。 但是销售处的冯处长今晚也要去,按照程伟志的想法,老冯也是一名老同志了,对拜访时间的把握应该跟自己一致,所以一定会在晚八点这个黄金时间汇报工作,自己只能退而求其次,延后半小时上门。 好在还有个亲戚的名分,八点半去勉强说得过去。 没想到去方书记家的时候,冯处长还没有走。 今年并钢连轧厂上马,全国各地的预约订单已经如雪片般飞来,这让销售处始料不及。 这些订单里,有多年前延续过来的老客户,但更多的是这几年南方城市迅速崛起的新锐用户。 老客户依然保持着计划经济时代的固有思维,供销手续繁冗,结账周期长,但这些单位基本上都是过去的老牌国营企业,彼此知根知底,和并钢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就好像一个大家族里的不同族亲。 新用户对产品需求大,结算迅速,但是单次批量少,宁肯多花运费也不肯一次性大量采购,而且需求不稳定,这就让销售处很为难,在调整出货分配的额度上不敢过度倾斜,以至于造成几次明明库存积压,却出现订单一再延期发货的现象。 冯处长在总办调度会上连续挨批,他甚至怀疑袁克航已经对他产生了看法。 这段日子老冯如坐针毡,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私下找方书记从中斡旋,帮自己过了这一关。 家庭服务员张姨开了门,程伟志一看冯处长还在,心里就有点后悔自己操之过急,再适当等等就好了。 “伟志来了。”方振杰对他的登门倒没什么态度,走过来简单握了握手,说道:“你去偏厅吧,我跟冯处长还要再聊会工作。” 程伟志对冯处长笑着点点头往里走,老冯坐着欠了欠身,二人都没有语言交流,彼此用肢体语言打了招呼。 穿过主厅,张姨带程伟志进了偏厅,这间房面积比刚进来的主厅小了很多,依然是客厅的布置。 能到这里落座的基本上都不是外人了,程伟志满足的想,接过张姨倒好的茶水,轻轻抿了一口,他来过方书记家很多次,连书房都去过,但这间小厅反而无缘得进。 门口响起脚步声,程伟志正襟危坐,他的远房表姐孙梅进来了。 “伟志,初一不是才来过吗?找老方有事?“孙梅关切的问道,她在市图书馆工作,还没到退休年龄,不过因为脊椎劳损,已经长期病休在家。 “没什么事表姐,前两天有人给了我一幅字,我觉得挺适合你,就拿过来了。” 接过程伟志递过来的画轴,孙梅戴上老花镜,逐字细看:“呦,还是李商隐的词。” 她一辈子在图书馆,光看书了,对李商隐挺了解,看完这两句词,笑笑说道:“‘青女素娥俱耐冷,月中霜里斗婵娟 本站域名:&ot;&ot; 娟,’这两句太抬举我了,配不上啊。” “什么配不上啊,伟志带什么好东西来了?”正说着话,方振杰走了进来。 程伟志进来不久,冯处长就不适合久留了,看看该说的话都已说完,很自觉的告辞离去。 “唔,耕夫大师的手迹……”方振杰拿起画轴,认真端详着,又看了看左下角的两枚章,一枚刻着耕夫的款,一枚是闲章,镌刻着“野人”两字。 方振杰心里小小的吃惊了一下,耕夫在国内题字很多,但是这枚闲章极少使用,通常只是馈赠给好友,私人之间交流才会加盖。 “太贵重了伟志,亲戚之间不要这样嘛。”方振杰放下字轴,略带责备的意思。 程伟志听了方书记的语气,知道并无大碍,就故作紧张的搓了搓手,带着歉意说道:“只是一幅字,我看了感觉符合我姐的气质,就拿来了……” 方振杰笑着用手指点了点他,关怀地问道:“在连轧厂工作怎么样,还习惯吗?” “习惯!不但习惯,我甚至还想再给自己加加担子,替厂里分忧!” “哦……?”方振杰看了程伟志一眼,心想难怪初一刚来拜过年,今天又来了:“我听说你们厂搞得不错嘛,尤其是元旦的汇演,你这个总务处给工会做保障,搞的很成功。” “姐夫,总务工作其实挺简单的,虽然繁琐,但只要多操心就没问题了,不过我总觉得我这匹老马,可以再多拉几个套……”程伟志直接表达了自己的心愿,态度上也很恳切。 “要求进步是好事,目前全司干部也有缺口,你们厂班子基本都身兼数职,下一步再有调整的时候,我可以考虑在会上提一下。” 程伟志听到方振杰没有拒绝后心中大喜,连忙将厂里刚刚决定申请添补书记一事说了。 “是吗……?”因为还没见到文件,方振杰并不知道连轧厂的决议,不过他当着程伟志的面,不打算过早表明态度:“好,这个事情我知道了,等我从部里回来,了解一下再说。” “哦对了,我出去这几天,你可以跟小陈联系,这次去北京,我不带他走。” 程伟志连忙点头答应,看看该表达的意思已经表达清楚,连忙告辞离开。 “这个程伟志啊,心思很不小,只是这一步跨的有点大了……”方振杰仰头靠在沙发背上,一副深思的样子。 孙梅走过来,用手轻轻帮他揉着肩。 “那副字还是挂在卧室吧,挂在客厅里,我怕同志们以为我在家里惧内,呵呵。”方振杰爱怜的拍拍老伴的手。 “伟志能力还算强,可惜就是起步太晚了,缺乏实践工作的锻炼。”孙梅轻声说道。 “这也是我的考虑啊,厂里的人事安排,相对省市还简单一些,毕竟不占用市里的指标,等连轧厂的文件报上来吧,有合适的机会我会提一提。”孙梅给他揉肩的力度恰到好处,方振杰闭上眼睛享受着:“谁让我那个老岳母喜欢他呢,再说,你在省城也就这么一个能说话的亲戚。” 孙梅赋闲在家已久,最喜欢亲戚来家里走走,可惜身边只有个表弟程伟志。 请记住本站域名:&ot;&ot; 第三十七章 再上层楼 ()程伟志打电话给陈定远,请他吃饭,地点约在了青园街的怡园宾馆。 怡园宾馆前身是总公司招待所,隶属于总办,现在也拿出主楼开了饭店,这在并原市很常见了,自从推进改革后很多单位的招待所都改成了饭店,甚至省政府办公厅招待所也开始面向社会服务。 吃饭的雅间定在了杏林。 怡园宾馆的房间都以并原市的城区或者街道命名,不知道有什么典故,并原的地名都和植物有关,比如草坪坡、绿柳巷、青园街等等,很有地域特点。 程伟志先到了一步,在雅间订好菜品和酒水后,主动到饭店大厅门口等候陈定远,不一会儿陈定远坐着一辆白色的科罗娜过来,程伟志认识这辆车,是他表姐夫方振杰的座驾。 陈定远往大厅走的时候,程伟志已经迎了上去,搞得他有点小尴尬,因为方书记去北京开会,把车留在了家里,他就顺便让司机送自己过来,没想到程伟志姿态放的这么低,亲自到大门口迎接,私自用车这事正好被他看在眼里。 程伟志哪能想到陈秘书心里的小算盘,他堆起一脸笑,以略微小跑的姿势迎了上去。 陈定远也连忙快步向前走,很远就双手抱拳向程伟志致意。 这时,忽然有人在旁边喊了声:“小陈。” 陈定远扭头一看,忙向程伟志示意了一下,转身向那人走去。 程伟志就停了脚步,看着陈定远到那人身边时,伸出两只手握住对方伸出的一只手,态度恭敬而热烈,就在心里想,这是什么人?能让陈定远这么客气? 回到雅间坐下后,程伟志吩咐服务员开始布菜,过了一会陈定远进来了,看到程伟志征询的目光,没有等他问,就主动说道:“刚才楼下是秦书记的秘书。” “秦书记今晚也要来?”程伟志吃了一惊,自己想进连轧厂党组,如果成了,秦运昌书记就是自己的顶头上司了。 “不光是秦书记,你们厂李厂长也来了,他们今晚一起吃饭。” 程伟志一听这个消息,大脑立即高速运转起来。 李铁和秦书记一起吃饭,九成九是为了厂里增补党委领导的事,也许顺便还有些其他的话题,但充实班子一定要谈到。 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巧的事,这真是瞌睡给了个枕头,程伟志决定把握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服务员上了菜以后,两人连续走了三杯,陈定远不好意思的说道:“秦书记那里,我得过去敬一杯,既然遇上了,不去的话说不过去,程处长多担待。” “好说,好说,这是应该的。” 陈定远就站起来,端着一杯酒出去了。 程伟志把服务员叫过来,问了服务员秦书记的房间。 本单位自办酒店就是这点好,订房间时都知道是并钢的人,对客人信息也就不那么保密,程伟志跟怡园的刘经理也比较熟悉,服务员并没觉得不妥,很大方的说了房间号。 等了没一会儿,陈定远敬酒回来了,坐下也没提敬酒时如何如何,只是跟程伟志闲扯家常,程伟志心里自有主意,也不追问。。 二人正这样平和地聊着,酒店刘经理带着领班敲门进来,连声说着:“抱歉抱歉,没想到陈处长大驾光临。” 陈定远很稳重的坐着含笑点头,嘴里说着好好,程伟志看在眼里,就感觉颇有表姐夫的风度,心里暗暗记住,他想总有一天自己也能用得上。 刘经理坐下后客套了一番,跟程伟志和陈定远连走了三杯,再要添酒时,陈定远就优雅的用手盖住杯口,嘴里说着刘经理随意,不肯再添了。 刘经理就跟自己带进来的美女领班对喝了一杯。 程伟志看看时候差不多了,欠身站起来,对在座几人歉意的说:“我去一下洗手间。” 然后又转身对刘经理说道:“小刘等我回来再走,不然冷了陈处长的场。” 刘经理连声说放心放心,我们领班小妹还要敬两位处长一杯。 程伟志出了房间,一路看着门牌,来到写着听松两字的房间门口,停下脚步,平复一下自己的心跳,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 程伟志推门进去,看到在座的有三四个人,故意先看向李铁,举起手中的酒杯,说道:“李厂长,听说您也在这里用餐,向您敬一杯。” 李铁没想到在这儿遇到程伟志,一看他端着酒杯走过来,连忙制止道:“秦书记也在。” 程伟志表现出很惊慌 慌的样子,顺着李铁的手势看过去:“秦书记,真该死,我没看到您。” 李铁一听程伟志话里的语病,又气又笑,说道:“程处长,怎么语无伦次!” 程伟志早就等着李铁这句话,趁势快走几步,来到秦书记身边,说道:“秦书记,我是连轧厂的小程,不会说话,请您多批评。” 秦书记笑着摆摆手:“哪里有那么多忌讳,来小程,坐下说。”说着指指身边的空座。 程伟志心里一阵激动,连忙坐在旁边,摆了个随时听从领导教育的姿势。 秦书记面上带着慈祥的微笑,也不动筷,也不说话,右手手指轻轻敲打着扶手,过了好半晌,才慢慢问道:“小程在厂里分管什么工作?” 从坐下到开口问话,这段时间对程伟志来说得有一个世纪那么久,他始终摆着一个倾斜的坐姿,一动也不敢动,脑门上就有点冒出汗来,这时秦书记的问话犹如天籁之音,连忙答道:“李厂长爱护我,只负责后勤总务这些杂事。” “哦,好好……”秦书记点了点头,又不说话了,手指继续在扶手上敲着。 这下程伟志有点受不了了,浑身上下毛孔大开,好似坐进了桑拿房,想站起来告辞又觉得太突兀,他看了看坐在对面的李铁,李铁也一脸微笑的看着秦书记,一句话也不说,听松间里只有轻轻敲击椅子扶手的声音。 “嗯,总务工作虽然繁琐,可不算杂事,管好全厂的吃喝用度,不是简单的事啊。”秦书记再次温和的说话了。 对面的李铁就笑笑,说道:“程处长不错,工作做的细致。” 同时用眼睛看着程伟志。 这个目光程伟志看的懂,连忙欠身说道:“秦书记那您先忙,小程就不打搅了。”说着站起来,倒退几步向外走。 李铁听了就笑起来:“你这个老程,今晚说话是怎么回事啊,哈哈。” 程伟志这才醒悟过来这是在饭店,刚才那句告别的套话又惹出了笑话。 秦书记笑的更慈祥了,说道:“小程是个朴实的同志,不错。” 走出房间,转身轻轻带上门,程伟志才察觉到自己后背上全是汗水,又想起最后秦书记的那句表扬的话,整个人都轻的要飘起来。 第三十八章 眼似水波横,眉如青山黛 ()二月下旬的一天,梁海潮打来电话,说宋小青从苏州回来了。 宁向东跟她约好下午三点在龙潭公园西门口见面。 一直到下午两点五十分,他才从家往外走,因为距离实在太近,沿着柳溪街东行,走路也就五分钟。 穿过胜利街,又走了大约二三百米远,就看到公园门口,梁海潮和宋小青正东张西望着。 并原的冬天万物凋零,龙潭公园几乎没有人,花池边缘的冬青叶片上也覆着厚厚的尘土。 梁海潮穿着灰银色高领大衣,宋小青白色羽绒服上围着一条鲜红的毛围巾,在灰蒙蒙的色调下,更衬托出男的玉树临风,女的娇俏动人。 “别说,离远看你俩还真不像两口子!”宁向东走过去,笑着寒暄道。 “好心帮你,就这么损我吗?”梁海潮苦着一张脸。 “开玩笑呢海潮,谢谢你帮我约小青出来。”宁向东真诚的说道。 “好兄弟一被子,说谢就远了,有事尽管吩咐!”梁海潮义不容辞的说道。 “那我就不客气了,还真有点事……”宁向东犹豫着。 “啥事,说!” “你去附近那个并钢职工影院看会录像,过俩小时再来送小青回去行不?” “……” 宁向东态度诚恳,宋小青笑得灿若春花。 “行!你给我买盒长嘴良友烟我就去!”梁海潮恶狠狠的说道。 自从放了寒假,宋小青的妈妈就让她去苏州娘家过春节,这几天才刚回并原,就被全面封锁了一切社交活动。 今天中午,章束看到小青在家哼着各种情啊、爱呀的小曲儿,就提高了警惕,旁敲侧击了半天,什么也没问出来,女儿只说下午跟同学出去玩。 同学? 章束首先想到宁向东,但想了想又觉得不太可能,这几个月都音讯杳无,估计他连宋小青在哪个大学都不知道。 “大冷的天,哪个同学找你玩啊?还跑出去?”章束漫不经心的问。 “当然是中学同学了,啦啦啦……”宋小青漫不经心的答,顺手拿起一条丝巾对着镜子,一边转圈一边哼着意义难明的曲调。 “是男的?”章束实在忍不住,干脆不饶圈子了。 “是呀,”宋小青根本没注意她妈啥心情:“哎我说妈,你看你们老家多好,干嘛毕业了不回苏州,傻乎乎的分到并原来。” “你以为老妈愿意啊,还不是你爸要来,相应国家号召,支援内陆城市建设。” “那你能受得了吗?看您现在这样,当年也肯定细皮嫩肉的吧?”宋小青转身捧起章束的脸,仔细端详起来。 这一捧,章束才发现,女儿这几月,好像又长高了点,看自己的时候,居然有点俯视的感觉了。 “别跟我没正形!”章束挣脱开宋小青的手:“你还没说谁来找你呢!” “来了你不就知道了,啦啦啦……” 这孩子越大越没心没肺,操心得操到什么时候?章束感到一阵无力。 这时响起敲门声,宋小青去开门,章束的心提到嗓子眼。 梁海潮进来了,礼貌地向她问好。 还真是中学同学!女儿果然没骗我。 章束简直有点乐不拢嘴,连声催促着两人,出去吧,出去吧,连水也忘了给客人倒一杯。 “晚点回来啊,”两人走下去好几层了,章束还追到楼道里喊着,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不过也别冻着!” …… 龙潭公园的历史很长,是解放后在护城河的基础上改建的,当时西侧湖岸还有段残破的城墙,现在早已不见踪影。 小时候每年冬天,他俩都和院里的孩子一起来滑冰。 宋小军、宋小青兄妹俩,和宁家三个孩子总在一起玩。 宁向阳穿他爸爸的冰鞋,这双鞋的冰刀很长,是跑刀,宋小军的恰好也是,两人经常沿着冰场边缘的跑道比赛,看谁滑的最快。 宁向东穿他妈妈的冰鞋,冰刀和鞋底差不多长度,前面带几个齿,是花样刀。 宋小青从小长得粉雕玉琢般可爱,家里就偏袒一些,舍得花钱,专门买了一双儿童冰鞋给她玩。 宁向东就把她的冰鞋要过来,拿给他姐姐宁向红穿,然后告诉宋小青,看滑冰的多傻,自己累的够呛,还不是表演给别人看? 说完自己就在宋小青面前,做勾手或是点冰跳的技巧,玩一场下来,所有人浑身是汗,就宋小青脸颊鼻尖通红,格外美丽冻人。 就这样一直到长大,宋小青也没学会滑冰。 一些记忆恍若隔世,一些记忆历久弥新,儿时的玩伴,在一阵风吹来的时候,已如花儿般静静绽放。 并原的冬天,寒风无时不在,宋小青微微收了收身子,宁向东就伸出手臂,把她环拥在怀里。 似乎有一声满足的叹息,她把脸颊靠在他胸前,等这一刻,有三年了吗? 她抬起头,冰凉的鼻尖轻轻触碰到宁向东的下颌。 轻若飞鸿般的碰触,宋小青如受电击般轻轻一颤,无力的只想坠落。 眩晕中夹杂着一丝可怜的清醒,帮助她用双手紧紧抓住环拥着自己的臂膀。 这是我的初吻吗? 她颤抖着睫毛,睁开眼睛,看到同样一双清晰的眸子里,映着另外一个自己。 “砰砰砰……” 传来一阵嘈杂的噪音。 宋小青站直了身子,双颊似微醺般晕红。 “挺疼的……”宁向东哑着嗓子说道。 她这才发现,自己一直紧紧抓着他的胳膊。 “砰砰砰……” 两人看过去,只见岸边有个人,正在用钢钎在薄冰上凿洞,不知道打算从湖里捞什么。 最近这些年因为暖冬,湖面已经冻不住了,而且随着轮滑的兴起,再也没有人能耐得住寂寞,花费一年时间为一个游戏守候。 大时代从那时已经来临,早有先觉者开始拼命向前奔跑。 多少人以为未来很远,实际未来已至。 天快黑时,梁海潮打来传呼,该送小青回去了。 一下午时间很长,一下午时间很短。 夜晚,宁向东怎么也睡不着,脑海里全是那双秋水般明眸。 眼似水波横,眉如青山黛,如诗如画的良辰美景里,他看见了自己。 请记住本站域名:&ot;&ot; 第三十九章 眼看他执权柄 ()随着并原钢铁公司新一年的工作安排,连轧厂增补书记的请示终于提到日程上。 本着对选派工作的慎重态度,总公司专门召开了全总各分厂一把手联席会议,这在并钢历史上也是绝无仅有的。 会议表决了三个科研站所负责人的任免,连轧厂放在最后,一共有四名候选人,前三名分别是加工厂、第二炼钢厂、连铸厂的党组副书记,年纪差不多,都是常年工作在生产一线的同志,不过最后一个提名让石宗勤大跌眼镜,竟然是本厂的总务处长程伟志。 他获得提名的理由是虽然一线工作经验欠缺,但是毕竟在本厂工作,熟悉厂里基本业务,和同志们相对比较熟悉,便于进一步开展工作。 并钢实行厂长责任制,李铁第一个发言,首先明确表示,无论四名同志哪一个就任连轧厂的书记,他都坚决拥护,热烈欢迎,其次在最终人选上,不搞投票制,以总公司最后决定为准。 李铁的表态令石宗勤心中有所不满。 身为厂长,对连轧厂为什么迫切需要一位思想工作经验丰富的同志坐镇,应该是心知肚明的,何况这之前两人也有过几次长谈。 但石宗勤却不知道,李铁曾经在怡园宾馆见到程伟志和方振杰书记的秘书陈定远一起吃饭的事情。 简短的发言结束后,李铁有意无意扫了一眼方书记,只见他戴着老花镜,双目低垂,手捧会议议程,很认真的研读的样子,似乎对李铁的发言毫无知觉。 参会的各分厂领导彼此用眼神交流了一下,对于这个程伟志,在座的大多数同志不但不熟悉,有些人连这个名字也没听说过。 这也难怪,并钢现有在职职工十三万人,如果算上小集体、大集体等外围不在劳资处备案的职工,大概有二十万人,此外还有一大批离退休职工,所以,粗略估计并钢的职工总人数差不多有三十万人上下。 李铁发言完毕后,会议出现短暂的冷场,秦书记请袁克航总经理讲话,袁克航推辞了,虽然是厂长责任制,但现在的讨论,是关于党组方面的,自然应该由秦书记主持。 两人座位相邻,此时都侧身向对方微微倾斜,轻轻交谈几句后,秦书 书记直起身子,微笑着扫视了一下会场,原本有些低声谈话的声音立刻消失了,参会的同志都是执政一方的领导,本身具有良好的基本素质,看到秦书记的神情后,纷纷做出倾听的姿态。 “刚才李铁同志的发言大家都听到了,我跟克航同志也交流了意见,这次选拔出来的四名同志,都是经过长期培养锻炼的优秀同志,也是我们公司干部队伍里的骨干力量,我相信,哪位同志去连轧厂就任,都能出色的完成上级赋予的任务。” “对于最终决定哪位同志去挑起这副担子,我们的考虑是征求一下宗勤同志的意见,宗勤同志在连轧厂初创期间就参与其中,可以说对每一位干部职工都是熟悉的。” “……好吧,既然运昌书记点了我的将,那我就谈一谈,”石宗勤考虑了一会儿,缓缓开口说道:“程伟志同志呢,我还是比较熟悉的,从连轧厂组建开始,这位同志就担负起总务行政方面的工作,可以说踏踏实实,兢兢业业,是一位非常务实肯干的老同志,不过嘛……” 说到这里,石宗勤短暂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后面的语言,怎样做到合情、合理,同时又不伤感情:“程处长毕竟是做总务行政方面的具体工作,而连轧厂目前面临的情况是,缺少一位具有丰富思想工作经验的同志来承担起这方面的职责,如果程处长就任书记职务,那么我们即将面对的是,既失去了一位合格的总务处长,又没有得到一位合格的党高官。” 石宗勤谈任何问题已经习惯了固有思维,不知不觉用上了肯定、否定、否定之否定的辩证法。 “唔……,那么宗勤同志,你的最终态度是什么呢?”秦书记和蔼的问道。 “我党的用人宗旨是‘不惟上、不惟亲、只惟贤’,”石宗勤毫不犹豫的说道:“正是因为我跟伟志同志很熟悉,所以我对他担任书记一职持保留意见。” 听了石宗勤这番话,身边坐着的李铁已如老僧入定,再也不往主席台看一眼,因为他不知道,当有人看着他的眼睛时,自己如何回应这种特殊的语言交流。 由于石宗勤明确表达了自己的态度,会议已经没有继续进行下去的必要了,秦运昌和袁克航碰了一下头,由主持会 本站域名:&ot;&ot; 会议的方振杰书记最后宣布,关于连轧厂人事任免的请示压后决议。 散会后,李铁的心情多少有点沉重,他知道石宗勤这样做,是为了连轧厂今后能够取得更好的发展,但他无法想象,这次会议后,石宗勤将面临着什么。 而事实是,会议结束一个星期后,总公司的正式任命下来了,这次没有再经过讨论,直接以文件的形式传达到各分厂。 文件内容是,李铁同志担任厂长的同时,兼任书记一职,石宗勤同志担任连轧厂第一副厂长,主抓技术工作,免去兼任的书记职务,程伟志同志担任副厂长、厂总支书记。 文件传达后第二天,程伟志由总公司副书记方振杰亲自陪同,到连轧厂报到,这与当初李铁上任时属于同等待遇,略逊一筹的是,李铁是行政口,由袁克航总经理亲自陪同,而程伟志是党政口,秦运昌书记并没有来,而是换成了副书记方振杰。 即使如此,这也是连轧厂很轰动的新闻了,原因只有一个,程伟志一跃由总务处长提拔为主管总务行政后勤的副厂长,这之前没有一丝一毫的端倪。 石宗勤听说这个消息后,短暂的楞了一会儿。 当听到楼下传来的阵阵喧哗时,他走到窗前,看见一辆白色的科罗娜停在厂办大楼的正门,程伟志弯着腰对车里说着什么,话音传不到楼上,但程厂长明媚的笑容给石总工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令石宗勤奇怪的是,并没有在车旁看到李铁。 他走到对面的办公室,宁向东正坐在原来秘书小魏的位置上,聚精会神摘抄内刊上关于新一年全总工作规划的细则。 石宗勤暗暗点了点头,问道:“小宁,知道李厂长现在在哪里吗?” 宁向东抄的太专心,没听到石总工的脚步,闻声连忙站了起来,说道:“李厂长打招呼说今天有事不来了。” “哦?说什么事了吗?” “好像说是牙疼,去拔牙了。”宁向东想了想,不太确定的说道。 石宗勤心里似乎明白了什么,转身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拿起一部红色电话拨了出去:“周部长吗?我是小石,今年春节也没去看您,这两天您方便吗……” 第四十章 吾心安处是吾乡 ()程伟志的办公室在三楼西边,由原来一间小会议室改造而成,之所以选在这里,是因为李铁和石宗勤的办公室都在二楼的东边,他不愿意在二楼办公,搬到三楼又不能在这两人头上,这间小会议室成了最佳选择,尽管面积有点超标,但是没人计较这些,李铁这几天每天去看牙,根本不操心这些闲事,石宗勤也一样见不着。 办公室的装修倒也能提现出程伟志的品味,基本风格于简洁明快处见匠心,靠墙一排书柜,每一个转角都多了几根蚀刻的线条,而且厚度刚好可以放进去一整套马恩列斯的著作选集,本本精装硬壳书,是出版社专门出版给需要用作陈列而不是用来阅读的客户的。 沙发对面有一个水族箱,有水却没有鱼,这里面的讲究不便与人道,水在中国传统中占据很重要的地位,基本都与风水、财运等等相关,一汪空置的水有其寓意,水中鱼则又有一种说法,此外在房间中的摆放位置也大有讲究。 鱼缸旁边有一博古架,上面并未陈列瓷器,只放着一盆文竹,恰恰是这一盆廉价的植物,反而衬托出办公室环境里的点点生趣。 对这盆文竹大加赞赏的第一个人是刘元贵。 面对厂里骤然发生的巨变,工会主席刘元贵心里也如翻江倒海一般,在他眼里,自我感觉比程伟志强了不是一点半点,但是自己连想都不敢想的事,程伟志不但敢去想,还做成了。 在刘元贵眼里,程伟志这颗迅速升起的新星太过耀眼,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既然看到自己的缺点,就应该快速弥补,打定主意后,刘元贵很快调整自身角色,变成了程伟志身边的拎包小助手。 只是对程伟志的称呼,他一开始是叫程书记的,但发现每次叫的时候程伟志都故作没有听到,才恍然改口叫了厂长,不过还是把副字吃掉了。 假如没有石宗勤从中作梗,程伟志还是很愿意别人称呼一声程书记的。 一想到石宗勤这三个字,程伟志心里就升起烦腻,好似一桌珍馐,却被苍蝇踩了几脚,如果没有方书记再三敲打,他恐怕早就向石总工开火了。 “时刻要注意保持基本素质和修养,尤其是对石总工,过去十二分的态度,今后要放大到一百分!”方振杰背着双手,来回踱着步:“哦,我说的是尊敬的态度,不要理解错了!” 对这位远房妻弟,他几乎是手把手传帮带,此刻要说不后悔也是假的,他怎么也没想到石宗勤竟然会强烈反对。 “石总工对你目前持什么态度?”方振杰问道。 “我还没见到他……”程伟志心里结了疙瘩,他绕不过去。 “怎么不主动去见见呢?”方振杰一听有点上火,言辞中就带了责备。 “去了一次,没在办公室。” “办公室不在,就去家里嘛,做大事者不拘小节,何况是拜访老领导。” “这……我回去准备一下就去。” “暂且不必了,老石去北京看望他的老学长了,等回来再说吧。” 方振杰叹了口气,他没想到石宗勤把书记这个位置看的如此重要,他也曾询问过程伟志是不是个人方面得罪过石宗勤 勤,程伟志坚决否认了。 由此方振杰怀疑,也许任何一个人受命书记一职,都会激起石宗勤的强烈反弹。 这么一想,诸多困惑都迎刃而解,拿掉书记这个职务,他就只剩下光杆副厂长,这放在谁头上都难以接受啊。 那么,主动跟李铁提出,向总公司发出请示增补书记的建议,就是以退为进了。 “简简单单的事情,偏偏搞的如此复杂,”方振杰长叹一声,看着程伟志,严肃的说道:“你在任上,一定要吸取这次教训,踏踏实实搞好本职工作,积极配合李铁厂长,不要把精力都浪费在内耗上面,明白吗?” 又过了大概一个星期,石宗勤回来了,耐人寻味的是,他上班的第一天,李铁的牙也治好了,石宗勤听说后,摇着头苦笑几声,这个李铁,本来还想跟他交代几句,现在看来不必了。 石宗勤环视了一圈自己的办公室,在这里前前后后差不多两年,从连轧厂还是一片荒草坡开始,他就跟随建设指挥部来到这里,那时每天的工作,都在楼后那间简易排房中进行。 后来办公楼盖好,自己选择了这个房间作为办公室,因为站在窗前,能直接看到连轧厂的主体车间。 这趟去北京,终于得到了部里的明确答复,考虑到石总工这些年在冶金战线做出的卓越贡献,以及个人请求,决定派遣他代表并钢,去海南东方市,参加为期半年的重要培训。 石宗勤拿到培训函后,本打算跟李铁说一下,当听说李铁已经不再看牙时,他知道,这家伙一定也找到了化解心法,将压在心里的石头化掉了。 到底还是年轻啊,花样比我这样的老家伙多一些,石总工笑着摇摇头,对门口喊了一声:“小宁过来一下。” 随着一声答应,宁向东快步走了进来。 “来,你看看,有什么你需要的东西吗?有需要就拿走。” 宁向东看着石总工的办公室,往日的有条不紊,此刻已被些许凌乱打破,他有点吃惊的看着石宗勤。 “我这几天就要离开并原了,你抽空去航空预售处给我订张机票吧。” 当得知石总工要去海南岛时,宁向东更加吃惊的问道:“这算什么结果?” “结果?为什么会认为是结果呢?”石宗勤哑然失笑道。 “……” 宁向东没有说话,这句问话本就不需要他的答案,只是开篇的一个楔子罢了,他望着石宗勤,等待着。 “其实,一切才刚刚开始,”石宗勤指着窗外连轧厂的主体车间说道:“这棵树是我亲手种下去的,现在看,似乎结了果,然而,果子甜不甜,还没有人亲口尝一尝,单看表面的艳丽成色,谁会抢着吃下去?” “既没有成熟,也不知其味,”石宗勤走到窗前,似乎自语般继续说道:“李铁都去看牙了,这个果子,没有一般的胃口,谁能消化掉呢……” “可是,毕竟您年纪大了,海南又那么远,万一水土不服……” “革命人永远都年轻,好比那大松树冬夏长青,”石宗勤微笑着,眼角的鱼尾纹丝丝绽放:“试问岭南应不好,此心安处是吾乡。” 请记住本站域名:&ot;&ot; 第四十一章 惟我心永恒 ()石宗勤离开连轧厂去海南学习的消息传遍全厂时,看牙归来的李铁韬光养晦,坚门壁垒从不走出房门一步。 这两人在厂里失去了踪迹,程伟志就成了一号人物。 每天早晨,厂办大楼里处处传来他激昂的脚步声,每一层工作人员都能在不经意间,看到不断忙碌、走来走去的程厂长的身影。 大家聚在一起闲聊,禁不住要感叹几声,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但可敬的程厂长事无巨细,处处放火。 石宗勤临走时,把办公室钥匙交给宁向东,让他代自己交还厂里,虽然自问心中磊落,但连轧厂毕竟是自己眼看着一天天成长起来的,终究还是放不下,心里就不太愿意面对如今这样微妙的氛围。 程厂长拿到钥匙后,在手里反复把玩,良久没有说话,同时,暗中观察宁向东的脑门,当发现没有如预期那样看到一层细汗时,心里不禁懊恼,看来不是每个人都像自己一样,被领导晾在一边就紧张。 所谓心底无私天地宽,宁向东很有点莫名其妙,程厂长为什么瞅个冷子就瞥他一眼,自己脸上又没有开花。 “小宁啊,要不这样吧,石总工的办公室还是保持原样不动,万一老领导什么时候想回来看看,也有个落脚的地方。”程厂长忽然想起方振杰苦口婆心的教导,凡事示恩于外,可得民心。 “对于你的安排吗……”程伟志双手交叉相握,两枚大拇指往复画圈,做深思状:“还是回工会吧,我跟刘主席打个招呼。” “程厂长,我有个请求能说吗?”宁向东忽然插话道。 “哦?说来听听。”程伟志对宁向东这个人很有兴趣,如果他不是石宗勤的人就好了。 “我还是想回质监站,我那点艺术水平,去工会也是白白浪费了一个编制。”宁向东很恳切,假如不是石总工赶鸭子上架,他连石办都不愿意来。 “这样啊?”程伟志沉吟了一会儿:“按说你一直在石总工身边工作,应该有个合理的安排,其实我在考虑,团委是不是更适合你……”说着,他打开保温杯的杯盖,却没有端起杯子喝水。 略做停顿后,程厂长又盖上杯盖,面露惋惜之色:“既然你提出到生产一线去,这样也好,年轻人确实应该加强自身锻炼,有什么事情可以随时找我汇报谈心。” 宁向东走后,程伟志脸色阴沉下来,他不信这个年轻人没看出他的暗示,可没想到这个年轻人真的就没有低头。 累啊,心思都用到端茶倒水这些细节上来了,程伟志长叹一声,疲惫的陷进椅子里,这个厂长当的比处长还累,什么时候,把头上这个副字摘掉就算熬出来了吧? 瞬间,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旋即又想,心有多大舞台才有多大,万一呢? 他对自己丰富的想象力很满意,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眼下最迫切的是,要慢慢抹掉姓石的留在人们心里的所有痕迹。 石宗勤离开并原的时候是夜里。 他特意买了晚班的机票,因为价格能便宜很多,虽然能够报销,但他还是坚持,公家的钱也是钱,更何况他还是连轧厂的人 本站域名:&ot;&ot; 人,厂里如今还没有效益。 “省下的就是赚下的。”石宗勤笑呵呵的对李铁说。 李铁来送行,纯粹以个人身份,宁向东也来了,他给石总工订的票,时间他知道,不过令石宗勤意外的是,宁向东不是一个人来的,在候机楼,他看到小宁身边站着一个年龄相仿的漂亮女孩子。 宋小青的寒假即将结束了,她好容易又找到机会跟宁向东见个面,没想到这么凑巧,石宗勤今天飞海南,两人的约会变成了给石总工送行。 没有前呼后拥的送行队伍,石宗勤和李铁走在候机楼里,完全是一位普通的老者,身边伴随着一个略微年轻的点兄弟,甚至流露出来的气宇,也是平凡的模样,身后,还跟着两个青春阳光的小伴侣。 “你算是解脱了,宗勤。”李铁感慨的说道。 “解脱?那是谁绑着你呢?”石宗勤含笑问道。 李铁一愣,话里的机锋他能听出来,短时间却悟不出来,就笑道:“好吧,那我换个说法,你这一走,算得了清静。” “可谁能吵到你我呢?”石宗勤用手指戳在李铁左胸。 李铁胸口一痒,忽然顿悟,哈哈大笑道:“唯心而已!”。 人世间熙熙攘攘,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者为我何愁,千万般烦恼,唯心乱而已。 两人在前面口打机锋,宁向东和宋小青在后面静静聆听。 航班起飞后,石宗勤走了。 走出候机楼,李铁也走了。 二月底的天气,乍暖还寒。 机场外的夜空,深灰的色调里透着诡异的光亮,寒风刺骨卷起路边碎叶。 宁向东拉着宋小青缓缓而行,当看到路边的一张条椅时,他走过去坐了下来。 宋小青知道他满腹心事,静静的陪在一边。 夜色越来越深,空中飞舞着雪花,落在冻得麻木的脸上,无知无觉。 气温越来越低,宁向东依然端坐不动,眼露迷茫,望着东方。 宋小青握住他冰冷的手,担忧的看着他。 后半夜,鹅毛大雪从天而降,宁向东的眉毛已凝满冰霜,身上落雪一层又一层。 这一夜,蒙古高原的冷空气入侵我国北方大部城市,并原经历了史上气温变化最剧烈的倒春寒。 宋小青偎在宁向东身边,雪花落满全身,两个人坐成了一个雪人。 当东方出现曙光的时候,宁向东动了,他低头看看倚靠在身边的宋小青,心中所有滞障片片破碎成灰。 宋小青也醒了,宁向东抖落一身残雪,轻轻挽住她,二人迎着天边红霞,缓缓起身。 三千年历史,不外功名利禄,世间百态,璀璨图画,穷一生所求,终归迷失于外的虚表罢了。 雁过长空,影沉寒水,世间万物变化无穷,俱一一留照,惟我心永恒。 东方天际,一轮朝阳喷薄而出,照亮此世间。 宋小青伸手挽过一段花枝,递到宁向东眼前,枝头一粒嫩叶,含苞欲吐。 如果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第一卷完 四十二章 人潮凶猛 ()宁向东赶到火车站的时候差点误了车。 厂里下午才把车票交给他,而此时,离开车时间只剩两个小时。 据办公室的人说,订票时把他忘了,因为他一直在石办工作,后来回到质监站时,劳资处的人员实力没有变更,所以完全忘了给他买票的事,这张票还是加急办理的,连硬座也没混上,更别提卧铺了,宁向东一听傻了眼,这一趟上千公里,连个座也没有,不得要了老命。 上个星期,他被派到东山园林所参加兄弟单位友情共建,山上连电话也没有,整整七天就像生活在另一个时空。 所里的办公地点在山顶,每晚都可以看到并原市的灯火,山上也非常安静,甚至能听到春天树木发芽的声音。 宁向东简直爱死了这里,既远离城市,又没有远离文明,所有一切都跟他骨子里追求的平淡生活水乳交融,他甚至有点感激程伟志厂长安排的这趟公差。 而这一星期,也是连轧厂开始分批往武汉钢铁公司派遣进修职工的时间,当他下山返回厂里,已经有一半职工离开了。 拿到火车票,宁向东匆匆忙忙赶回家收拾行李,又匆匆忙忙给龚强打了电话,谢天谢地龚胖子还在单位。 接到电话后龚强很冷静,身为塑料二厂销售部门的骨干成员,胖子出门太多,经验老道:“别急东子,车站咱有的是人,等我打个电话给你安排。” 挂了电话没一会儿,龚强赶到冶院家属院,直接在楼下吼了一声,宁向东早已收拾停当,一直竖着耳朵,听到喊声立即飞奔下楼。 两人来到街边,直接拦了一辆出租车,也顾不上讨价还价。 出租车司机炼就一双火眼金睛,一看两人急吼吼要去火车站,张口就报三十。 胖子气的浑身乱颤,差点让司机乱了方向盘:“要三十?刀磨得太快了吧?坐公汽才一块五!” “那你坐公汽啊,就您这体格,我拉着还多费两个油。”那时的出租车没有计价表,花多少钱全看乘客和司机之间谈成多少。 司机硬气,胖子就得软:“便宜点啊老哥,都不容易,您看看我俩像大款吗?” 出门求财不求气,胖子服软,司机也缓了语气:“他不像你像,最多再便宜十块钱,能走就走。” 这回宁向东和龚强谁也没话了,从草坪坡到火车站,二十几站地,公交车得活活跑一个多小时,得了,二十走吧。 到了车站,龚强约好 好的朋友早已等了半天,一见面也顾不上寒暄,一人给了一个乘务员臂章,带着他俩从车站一个小门进去,上上下下几个通道后,直接上了月台。 这趟从并原到武汉的车是过路车,只停三分钟。 站台上稀稀落落没几个人,铁轨上空空荡荡,也没有绿皮车。 两人心里有点慌,看手表发车时间已经过了,别是误了车啊,连忙在附近找个人打听,才知道火车晚点了。 哥俩松了口气,胖子抹抹头上的汗,从兜里掏出烟,和宁向东一人一根点上,刚抽没几口,远处响起吹哨声,车站的人跑来跑去,驱赶靠近站台警示线的人,随后远远传来呜呜的声音,火车进站了。 看了看等车的人也没多少,宁向东的行李也不多,就俩箱子,干脆抽完烟再过去上车也来得及。 这个念头还没想完,随着火车停稳,平地里忽的就冒出一大群人来。 不但人多,随身行李还都是非得肩扛的特大号,其中六七个更是带着全套被褥,手里提着脸盆,看架势是家随人走的民工兄弟。 众人一通乱挤,一位民工大哥的脸盆被挤下月台,立刻纵身跳下去拣。 站在车门口维持秩序的列车员是个中年大姐,连忙尖叫着让那人上来,上车的乡亲们事不关己,哪管这些,只顾低头猛挤,结果有人把列车员的大檐帽也挤掉了,列车员急忙去捡,帽子转了个圈,也下了月台。 龚强一看这阵仗,说得了东子,送佛送到西,咱俩一块挤吧,我送你上车。 胖子体积大,提着一个箱子带头杀进人群,宁向东提起另一个紧随其后。 与其说是挤,不如说是被人潮前呼后拥送上了车。 不过挤到车厢的厕所旁边,就再也挤动不了,前边过道里早已塞满了人和行李。 厕所旁边是洗漱的地方,就这儿还能转个身,身后不断有人催促往里走,宁向东的票没座,进车厢里也没意义,就把行李接过来,连声催促胖子赶紧下车。 龚强这么胖的人,从上车脚就没够着过地,完全是被人流夹着过来的,这会儿也不敢再客气,刚才往上挤的时候就已经听见吹哨了。 他转身想往外走,可哪里还有出去的地方,急的胖子想从人头上面爬过去,但挤成一团的民工兄弟绝不答应。 宁向东把车窗拉起来,喊道:“从这儿跳下去!” 站台上立刻过来一名铁路民警,指着他横眉竖目,宁向东 一看也没了辙,刚刚那位掉了帽子的乘务员大姐正一溜小跑往最后边的宿营车去了。 龚强看看窗户面积,两手一摊:“还是拉倒吧,不行我下站再下车。” 没想到的是,下站只有更挤,没有轻松,源源不断的人从外边挤上来,车里下去的人却寥寥无几。 哥俩感到非常诧异,这是一趟夜间火车,怎么这么多人坐,而且看他们从容的样子,对车里的状况似乎早有了解。 宁向东向身边的人打听,才知道坐这趟车的人,大部分是到汉口的汉正街进货的。 选择这趟车时间正好,到终点是凌晨四点半,下车找个早点摊吃完早饭,天也才刚刚亮。 “进个货也要起大早?一白天不够你进的?”龚强理解不了。 “早晨市场里没人,进好货就走了,省去很多麻烦,你不知道,白天汉正街里得有多少人。” “能有多少人?有这车里人多?” “差不多。” 胖子撇撇嘴,都说了就是条街嘛,还能有这么多人?龚强自认见多识广,家乡话都不会说了,却没有想到街和街的意义完全不同。 过了一会儿,龚强有点内急,这才发现厕所从上车就没看见打开过。 不可能是列车员锁的吧,那样不得激起民愤? 刚才说话的那位民工兄弟就狡黠的笑了笑。 宁向东摸出一支烟递过去:“这厕所坏了还是锁了?一直不开门。” 那位兄弟说道:“你敲敲就开。” 龚强一听连忙敲门,果然开了条缝。 里面露出半张脸,警惕的问:“干嘛?” 这不废话吗?龚强理直气壮:“上厕所!” “等着。”那人边说边打开门出来,却拦着他不让往里挤。 龚强正纳闷着,只见里面又出来一人,随后还有一个,最早出来的那人这才冲龚强一摆头。 这下有点麻烦了,地方本来就窄,胖子一个顶俩,现在凭空又冒出仨来,几个人原地扭做一团,挣扎半天才算交换了位置。 进了厕所,才发现里面还有个人,正贴墙根站着。 看见龚强进来,那人就笑笑:“尿吧,我不看。” 我去! 胖子一把把那人抓了出去。 解完手,外边四个人又全进了厕所。 宁向东和龚强长出一口气,还是他们呆的地方宽敞。 请记住本站域名:&ot;&ot; 第四十三章 龚强的缘,妙不可言 ()一夜的颠沛流离,龚强困得几乎虚脱,火车到站后,他冲宁向东苦笑一声:“你自己拿行李吧,哥们实在不行了,先下车等你。” 说完胖子双臂下垂,一头扎进人群,胖大的身体瞬间被裹挟带走,好似一群兴高采烈的工蚁,刚刚捕获一坨美食,簇拥着返回老巢。 龚强先下车,宁向东反而不着急了,怎么也是到了终点站,他走进车厢,一屁股坐在最靠门边的硬座上,舒服的差点呻吟出来。 等到哥俩在车站外汇合,天光仍未大亮。 四月底的天气,从并原出来时,还都穿着秋衣秋裤,此时来到汉口,这身秋衣开始塑形发汗了。 胖子更是怕热,于是两人转回候车大厅,在公共卫生间里把秋衣脱掉,只穿了外边的单衣单裤,负责打扫卫生的老大爷就笑着说:“年轻伢北方来的撒?汉正该去买套春服来穿索。” “索啥?”龚强走南闯北,惟独湖北话听不懂,他都听不懂,宁向东更不明白,哥俩也不知如何回答,眨巴眨巴眼睛,干脆直接装傻好了。 于是两人站在小便池边撒了泡酣畅淋漓的长尿,转身往外走,却被大爷拦住:“两毛。”又指指小方桌上放着的两包纸:“买纸免费。” 上厕所是要收费的,胖子这回明白了,问道:“纸多钱?” “一包三毛,两包五毛索。” 敢情是这么个意思啊,胖子恍然大悟,豪迈的一挥手:“两包都梭了哈!” 抓起手纸,给了宁向东一包,自己随手塞进屁兜一包。 屁兜里塞了包纸,鼓鼓囊囊煞是扎眼,胖子一晚上累得够呛,哪还顾得上自己的形象。 出了厕所还要再坐公交车到武昌,两人决定先吃了早饭再说。 在站前街随便找个地摊,宁向东看到吃饭的人都拿着一种油炸的、看上去像面饼的东西在吃,就指给地摊老板说:“给我来俩这个。”一看还有豆花,也要了一碗。 老板连声答应着,看到他后面跟着个胖子,就问道:“那儿子伢和你一起的?要不要也来一份?” 龚强在后面听懂了,火冒三丈的问老板:“你孙子伢的占老子便宜撒,叫我儿子?” 老板莫名其妙,听到龚强张口老子闭口儿子,也骂道:“你姆妈的,外乡人跑这里来横撒?” 周围的食客一看两人斗鸡,纷纷站起来劝架。 这么一闹饭也没法吃了,干脆先过了长江再说,宁向东拉起胖子就走,胖子不依不饶,边走边扭头:“你特么才傻,你全家都傻!” 哥俩拎着行李,匆匆赶到公交车站,放眼一看差点坐地上,除了人还是人。 武汉这个大都市,还真不是并原能比的,没出来之前,觉得并原三千年历史古城,已经很了不起了,到了武汉才知道,一个汉口可能都比并原市大,更别说武汉三镇,还有武昌和汉阳。 人再多也得上啊,两人提着行李箱就往车上挤,少不得一番冲杀,座位就别指望了,能找个站着舒服点的地方已经谢天谢地。 随着人流拥挤,宁向东被直接推到车尾,胖子一把 把抓住售票台,风雨不动安如山,百忙之中还主动买了两张行李票,获得售票员赞许的眼神后,开恩没有往后驱赶,从而顺利躲过几轮波段人群的冲击。 这时,车上又来了个女胖子,自古道胖胖相吸,那女的看到龚强,远远挤了过来站在他身边,随着车辆行驶的摇摆,不断靠紧他。 那一身柔软让龚强很舒服,这是同类之间才能体会到的触觉。 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惟有轻轻的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 车窗外,可以看到长江缓缓流过的画面,这水怎么是黄色的?龚强迷迷糊糊的想着,向女胖子靠了靠,女胖子坚定的挺直身子,让他睡得更踏实点。 这时,又有两个人围了过来。。。 龚强是被宁向东叫醒的,睁开眼才发现自己靠在售票台上,女胖子早已踪影皆无。 哥俩下车的站牌是红钢城,不远处就是武钢第一招待所,位置相当不错,站在楼上就可以看到长江。 武汉钢铁公司位于武昌青山区,几乎把这个区都占据了,宁向东报到的地点就在招待所主楼前台,这倒省事,报到的时候顺便给龚强也办理了住宿登记。 为了方便,哥俩没有在主楼订房间,而是订了旁边一座附楼的客房,那里更不错,离着长江边也近。 办完手续,拿了钥匙,两人提着行李从主楼出来。 这时,有江风徐徐吹来,龚强忽然觉得屁屁一阵凉爽,伸手一摸,忍不住大骂起来。 屁兜不知何时被人划开一道口子,那包手纸也不翼而飞了。 裤子开了洞,没法穿了,两人只好再次返回前台,打听附近有没有服装店,服务员小妹一看,说道:“你们哪里遇上小偷克撒?” 宁向东大概听明白了意思,答道:“在公交车上。” “我们武汉就是小偷多,不过几乎都是外乡人在这里搞,本地没有人这样的,”小妹想了想,又说道:“我给你们找找针线,先缝一下凑合穿,不要在附近买衣服,价钱很贵的,有时间你们去汉正该子买,很便宜撒。” 再次提到了汉正街,宁向东来了兴趣,仔细问了去那里的路线,服务员一边说,一边把针线递给他。 两人来到自己订好的房间,才发现这里的招待所和他们认知中的也不一样,在北方大部分酒店,里面的床铺都是木板,上面铺一块床垫,而武钢招待所这里,每张床都没有床板,而是用棕绳编织的网撑在那里。 服务员进来送被子,看见两人好奇的样子,解释道:“这里夏天很热的,号称中国四大火炉之一,如果是床板,就会不透气,人热的受不了,藤网就好多了,可以透风帮助散热。” 收拾停当后,胖子一头倒在床上,宁向东打开窗户,看见远处的江边人山人海,不禁脑袋有点大,怎么到处都是人。 这时,一架直升飞机沿着江面,从低空缓缓飞过,机身下挂着一条巨大的条幅,上面写着:热烈庆祝武汉市横渡长江节。 第四十四章 四个儿子伢 ()上午十点钟,气温火辣辣地上来了,武汉果然是火炉,只要太阳升起来,温度就陡然拔高几个等级。 龚强已经彻底进入梦乡,宁向东反而越困越睡不着,越睡不着就越觉得燥热难受,正打算去卫生间冲个凉,胖子一骨碌坐起来,吓了他一跳。 “解手……”龚强睡得满脸油腻,咕哝了一句。 解手回来,胖子坐在床上开始大骂小偷,同时还发表了几句攻击治安管理薄弱的言论,中心思想就是他唯一一条裤子被小偷开了天窗。 宁向东以为他不睡了,正想着强打精神陪他聊会儿,没想到胖子骂了几句,扑通倒在床上,立刻鼾声如雷。 这一觉睡到下午快四点,两个人才被饥饿叫醒。 宁向东刚睁开眼的一瞬间有点恍惚,忘了自己身在何方,既好像是连队营房的午后,又恍若东山顶宿舍的清晨。 龚强也醒了,他上午睡的太匆忙,衣服也没顾上脱,醒来时发现被褥上全是汗,想去冲个凉,结果站起来一阵头晕,这才想起从昨晚到现在一口饭没吃。 胖子揉揉肚子,对宁向东说:“饿得实在受不了,咱赶紧跟大部队会合吧。” 两个人找到郑村民和赵伟的时候,这哥俩刚去了趟青山商场,采购回来一堆武汉小吃,全是孝感麻糖、湖北麻烘糕,蜜饼什么的高热量食品。 各种盒子散落在床上、桌子上,还没来得及整理,从门外冲进来两个饿货。 郑村民和赵伟脸上的表情从惊喜到惊愕还没转化完成,这堆小吃就没了。 肚子里有了东西垫底,饿货从容多了,恢复了文明人的正常思维。 郑村民和赵伟比宁向东早到了一个星期。 也就是宁向东前脚出公差上东山,他们后脚就开拔了,这就不得不让人产生了想法,程伟志花这些小心思折腾他,能取得多大的效果? “这批是谁带队来的?”宁向东问道。 “工会刘元贵主席。” “没有生产处和技术处的人吗?” “有生产处的人,技术处下一批,”郑村民说道:“他们都在二招,离武钢也近,当时刚来的时候先去的那儿,后来说安排不开,才把咱们质监站放一招这儿了。” “还不是看不上咱们,石总工一去培训,就没人待见了。”赵伟接上话茬说道。 石总工主管技术处室,质监站也属于他的管辖,但是技术处也一样啊,厂里现在这么搞,不怕连轧厂的培训学习吃了夹生饭? 宁向东思索了一会儿,看到胖子还在不停的吃,说道:“给我点。” “没了……”龚强塞了一嘴,含混着说 说。 宁向东不说话,拿眼睛一直看他,胖子不情愿的从兜里掏了块蜜饼。 “那你们来了这一星期,上班了吗?分到哪儿了?” “上不了,先分配攀钢的人,再过一个星期才是咱们并钢。” 宁向东一听松了口气,这样的话自己什么也没耽误,再一看胖子又在吃,就冲他伸出手:“再给我点。” 胖子呆了一会儿,从裤裆里掏出一盒麻烘糕:“这次真没了。” “你敢不敢站起来?”宁向东笑了。 “……”龚强思考了一下,摇摇头:“不敢。” “算了,别吃这些了龚强,再吃成猪了,”赵伟开口道:“都是高热量,吃不饱还容易长胖,一会儿晚饭咱出去吃。” 龚强一听有点不服气:“我再是头猪,也是一头走过千山万水的猪,你长这么大,第一次离开并原吧?” “你是想去吃饭还是想看那个妹子伢?”郑村民粗声大笑着岔开了话题,宁向东最受不了他这个范儿,那排白牙简直不忍直视,就转过脸假装看窗外。 “就算是想看那妹子伢又如何?”赵伟跟马娟娟的关系已经进入至暗时刻,这次又来了武汉,一别就是半年,谁知道回去还有没有关系。 他跟郑村民没法比,前段时间,郑爸爸已经不远千里赶到并原和孙秀玲父母见过面了,而且是孙妈亲自安排住进了二轻局招待所,两家关系就差民政局的小红本。 还有妹子?胖子一听来了精神,连声说这顿饭咱得去好好搓着。 赵伟推崇的饭馆离武钢一招不远,走路用不到十分钟,是一个藏在胡同里的苍蝇店,可喜的是门口还有个台球案子。 这倒不错,以后没事可以过来打几杆,价钱也跟并原一样,一块钱一把,十块钱十五把。 四个人刚到小饭馆,门口坐着看台球案子的大爷就站起来,老远打招呼:“小郑、小赵过来了?”说着往他俩身边看看,笑着问:“还带了两个儿子伢,你们朋友啊?” 龚强一听头发立刻竖起来,他早晨就因为一句儿子伢跟别人干起来,搞得饭也没吃着,一口气饿到现在。 这武汉人怎么回事?口下无德啊,逮谁叫谁儿子? 只是这次他没敢鲁莽,偷偷观察着对面的老汉,只见那老汉一脸慈祥,笑容可亲,分明一副乐善好施的员外相,再看自己这边,郑村民和赵伟也心平气和,就瞥了一眼宁向东,正好看见他也投来询问的目光。 “是啊李老爹,今天才来的。” 老汉扭头对屋里喊:“梦风,出来接客喽。” 这一嗓子,宁向东和龚强差点绊倒,接客这个词 本站域名:&ot;&ot; 在并原是不可描述的。 屋里噼里啪啦响起一串脚步声,跑出来一个女孩儿,宁向东和龚强看的眼前一亮。 这女孩儿细看长的不能说多漂亮,却透着北方姑娘没有的水灵和清秀的味道。 几个人进了屋,才发现里面还带着个小院,吃饭的人都坐在那边,既凉快又通透。 赵伟接过梦风妹子递过来的菜单,简简单单点了几个菜。 龚强找了个靠角落的位置坐下,有效的遮挡了屁兜缝补的痕迹。 这会儿他也不敢乱说话了,竖起耳朵听着周围人聊天,像个超敏雷达一样努力接受着各种信息。 现在胖子终于知道了,儿子伢似乎不是骂人话,只是一个称呼而已。 很快几样小菜端上来,四个人开了一瓶黄鹤楼,这种酒倒挺对口儿,跟山西的汾酒挺像,都是清香型。 当时国内最畅销的就是汾酒,黄鹤楼跟它并驾齐驱,素有南楼北汾之称。 李老爹看几人开了瓶黄鹤楼,也端了盘豆皮过来坐下,说酒钱和这盘豆皮也算我的,你们结其他菜的账就行。 几人醉翁之意不在酒,哪能答应他的要求,李老爹就说:“这次按我说的来,下次再按你们的来。” 赵伟一听答应了,李老爹是个爽快人,再矫情也没意思。 他去年还在外面当扁担干挑货的活,今年孙女从老家来了,就干脆张罗了这个小馆子,不过他干扁担的时候交游广阔,认识的都是社会基层的人,酒馆开张,都来这儿给他捧场。 宁向东暗暗观察,总感觉这位老爷子举手投足带着点爽利,保不齐年轻时是个有故事的,言辞中就带出了看似无意的敬重。 李老爹风雨半生,晚景一般般,如今看到北方儿子伢懂规矩,有礼数,不由老怀大畅,谈兴也愈加浓厚。 “黄鹤楼这个酒过去叫汉汾酒,想不到吧?”李老爹嘬了一小杯,说道。 四个儿子伢面面相觑,还真不知道,这名儿跟杏花村的汾酒,重合度太高啊。 “所以嘛,后来改成黄鹤楼了,不过这俩酒味道差不多,而且都是好酒。” 可惜的是,杏花村成名于世上千年,传承不绝,而黄鹤楼早被一把火烧了,现在的楼子是八十年代恢复重建的。 聊到武汉的风物,儿子伢们来了兴致,一致决定明天出去逛逛。 这时,赵伟终于抓住机会,故作猛然想起之态:“老爹,把你家妹子伢借我们一天,当个向导行不?” 李梦风在旁边听到了,脸微微一红,站起来走到外屋的门槛上坐下,以手托腮,远远看着跟爷爷喝酒的四个外乡人,两只眼睛亮晶晶。 第四十五章 罗汉堂里求真签 ()第二天,宁向东和龚强早早起床,洗漱一番去找赵伟和郑村民。 到了两人的房间一看,郑村民早已收拾停当,赵伟还在卫生间里,而且还关着门。 龚强走到门口听着里面静静无声,推开门一看,赵伟正对镜梳妆,拿着一瓶摩丝在头发上猛喷,看到龚强打开门,冲胖子一甩头,抛了个媚眼:“有摩丝,秀发,就是这么简单……” 胖子竖起胡萝卜一样的中指,对赵伟嚷道:“你娃能不能快点,今天还要去归元寺数罗汉呢。” 四个人到了小酒馆,李梦风早已等在那里,这妹子伢今天穿了件白色的t恤,淡蓝色发白的牛仔裤,小长发简单的扎了马尾,又清爽又阳光。 看到四人后,李梦风主动迎上去,跟他们打了招呼,赵伟的发型在人群中太飘逸了,引得妹子伢使劲多看了几眼后,抿着嘴,把好笑藏了起来。 “归元寺在汉阳,要不我带你们先去黄鹤楼,再到归元寺,然后坐轮渡回来,正好是一个圈,不用走回头路。”李梦风说道。 四个人在武汉都是路痴,郑村民和赵伟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步行走到江边,自然对李梦风的建议言听计从。 黄鹤楼离他们最近,也在武昌这边,大家便决定先去这里。 如今的黄鹤楼是八十年代初期恢复重建的,说是恢复重建,其实连旧址都变了。 古时候黄鹤楼最后一次被毁,就再也没有重建过,新中国成立以后,武汉修建长江大桥,正好占用了旧址,所以,一九八一年重新复建黄鹤楼,选址选在了长江边的蛇山。 公交车上人还是不少,不过比起刚到那天好多了,几人问李梦风,武汉一直都是这么多人吗,李梦风就笑了,说你们赶的巧,再过一个多月是端午节,要举行龙舟比赛,同时,今年是中断了很多年以后,第一次又重新开始举办横渡长江节,所以来的人就多了。 说话间,公交车到了站。 大家下车后,站在路边看黄鹤楼,就已经感觉很壮观了,飞梁画栋的很是气派。 几个青年工人里也就宁向东被公认还有点艺术细胞,这个认可还是因为他的箫。 其他人的鉴赏水平泯然众人矣,胖子一口一句:“我槽!真尼玛牛!这古代人怎么这么厉害!” 李梦风笑的花枝乱颤,跟他说了黄鹤楼的历史,龚强这才知道眼前的这个楼子才建起来十年,不禁大发感慨:“要说我也是走过千山万水了,竟然不知道这么一件大事!” 宁向东听胖子追忆生平,笑了笑没说什么。 赵伟对宁向东这个死党已经很了解了,一看这胖子总是在妹子伢面前抢风头,心里各种酸不爽,这会儿终于抓住机会,怼了他一句:“龚业务出山满打满算也就半年吧?” 两人在李梦风面前互吃飞醋,郑村民看着新鲜,他从小到大在老家长大,进了城就谈了孙秀玲这么一个女朋友,还一谈就成了,哪知道城里人套路这么深,心想这哥俩喝酒的时候你好我好大家好,一见着妹子伢,就忘记了谦谦有礼。 。 进了黄鹤楼,几人一看还有电梯,不禁大呼扫兴,外面古韵十足,里面一派现代感,空间跳跃实在太大,等上前一问坐电梯还要钱,立刻失去了兴趣。 看着四人兴趣缺缺,李梦风反而过意不去,总觉得是因为自己带他们来这里扫了兴,就趁几人不注意,偷偷买了坐电梯的票。 这么一来可把赵伟和龚强的脸被扇得不轻,二人争先恐后掏钱给李梦风,谁也不跟谁客气,并原市彪悍的谦让之风在长江边上演,这次可不是让让是个礼锅里没下米,而是动了真格的,两人拳来脚往向妹子伢冲锋。 李梦风完全没见过这种阵仗,吓得连连倒退。 最终,赵伟飘逸的秀发化成草垛,胖子的裤子又牺牲了,缝补的地方承受不了强大的后坐力应声开线。 钱还没还回去。 黄鹤楼的最高层,视野开阔,不但可以看到长江大桥,连鹦鹉洲大桥也一目了然,对面龟山上,武汉电视塔遥遥相望,只是当年的塔身上,箭牌烟草的广告非常扎眼,这烟曾经是龚强的最爱,夏天买来放在衬衫兜里装逼用的。 这个时候层顶没几个人,毕竟不是节假日,本地人也不会到这里花冤枉钱,几人正在后悔没带相机,旁边立刻闪过来一个拿着立拍得的人,一张照片十块,这价钱也是贵出天际了,但四个人二话不说,集资拍了一张合影。 李梦风站在四人的中间,笑的纯美无瑕,四个儿子伢也充满朝气。 可惜的是,当时只留下这么一张照片,被李梦风拿走了,多年后,四人还为了这张照片争论不休,以此回忆这段再也找不回的没心没肺的青春岁月。 下了黄鹤楼,几人还是乘坐公交车去归元寺。 早就听说归元寺的名声,不但在华中地区,甚至海外也有很高的声望,然而在民间的名气,却是因为五百罗汉堂求签灵验而口口相传。 在门口的时候,李梦风特意嘱咐几个人,进门的时候,哪只脚先迈入门槛,就从哪个方向开始走,一定要认真数,按照自己的年龄,周岁虚岁无所谓,但是必须数准确。 “一定要认真哦,不然不灵的,数错了再重新数也不行了。”妹子伢以难得的严肃神情说道。 四人齐声答应,开始往里走。 宁向东是个有点宿命论的人,他刻意放缓了脚步,待三人都进去后,自己迈出左脚。 按说事先有了心理准备,也算是刻意而为,从推演的角度讲,就着相了,出来的结果可能不准,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如果事先不讲清楚规矩,进去一通乱走,求到的签可能根本不是自己的。 具体的讲究宁向东也不懂,只是按着老百姓通俗的说法男左女右来做,进门后左转,数了二十尊罗汉,看了看编号和名称:第一百二十六休息尊者。 默默记住后,他出了罗汉堂,找到寺里专门负责解签的地方,花了十元钱,僧人听他报了编号和称呼后,拿出一枚签,只见上面写着:大事难事看担当,逆境顺境看襟度。待到隆冬大雪后,枝头梅花暗香生。 请记住本站域名:&ot;&ot; 第四十六章 心诚则灵 ()宁向东看着签上的四句话,从字面上理解,大概意思也能看明白,但他知道和尚道士们不好好说话,明明一句话说清楚的,偏偏旁征博引,以物喻人,就打算找个师父进一步说的白话一点。 正在这时,罗汉堂大门口传来一阵喧哗,宁向东扭头去看,只见龚强跟一个灰袍保洁僧在拉拉扯扯。 原来龚强正在堂内专心数自己的前身是哪位尊者,不巧遇到一位保洁僧在打扫卫生,本身只是一次偶然的擦肩而过,此生可能再无交集,偏偏龚强穿着破了屁兜的裤子在寺里行走,这就坏了佛门清净的规矩。 其实,胖子不是不知道进庙拜佛的讲究,只是他从并原被迫上车来到武汉,到遭遇小偷,一步步走下来,完全没有任何思想准备,就好像冥冥中有一根提线,拽着他的每一次行为。 进归元寺之前,龚强特意把李梦风斜背的大挎包要了过来,有效的遮挡了肥臀曝光的不雅,哪知进了罗汉堂,保洁僧看到这青年分明是死肥宅的装束,偏偏背着粉红色少女心的挎包,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而且刚刚在另一角落擦拭佛台时,赵伟从他身边经过,一个精致的鸡窝头散发着摩丝特有的芳香,已经引起保洁僧的不快,此时再看到少女心宅男,不由心生忧怖,口中低喧佛号,垂下双目,只打算眼不见心不烦,胖子的开裆裤如期映入眼帘,白花花的分外妖娆。 “罪过罪过,施主请留步。”保洁僧横在胖子前方阻住道路。 龚强正在默默计数,这个活儿看似简单,其实也挺操劳,只因为每位尊者的称号非常吸引眼球,一路走来,像什么明照尊者、阿逸多尊者、执宝炬尊者、众和合尊者这些称呼下都有罗汉解析,看的胖子心动神驰,如饮心灵鸡汤。 心无属则不安,保洁僧横在路中,龚强莫名其妙,也合十问道:“师傅几个几个意思?” “施主,庙堂之上袒身露体,与佛祖不敬,还是离去吧。” 龚强自知理亏,说道:“我数了我的罗汉就走。” 保洁僧听他话语不敬,不由犯了嗔戒,拿起手中的抹布只管挥去,口中说着:“快走!快走!” 这一来胖子乱了阵脚,自己数的数也忘了,想起临进门前李 李梦风提醒的话,数罗汉的事不能重新来过,心中一阵沮丧,劈手拉住和尚的灰袍,大声说:“还我的罗汉。” 保洁僧的衣袍被紧紧扯住,急切间挣脱不开,把手中抹布一扔,也抓住龚强的短袖袖口,两人拉拉扯扯,本是佛门的清静之地,瞬间变成市井街头。 就在这时,藏经楼旁传来一声佛号,走出一位老僧,远望保洁僧,说道:“耀相,放过自己吧。” 保洁僧闻言浑身出汗,连忙松开手,快步走到老僧面前,合十躬身:“弟子见过常山师。” 常山微微点头,对龚强说道:“施主,烦恼来由心田昧,静气柔和是妙方。” 龚强衣衫凌乱,短袖也被扯成了长袖,脖子一梗,说道:“你这庙里的规矩大,我的罗汉也数不了了,什么妙方能解?” 常山笑道:“不管你数到哪尊,贫僧也已替你解过了。” “少来搪塞我,都没给你编号和称呼,从哪里来的解语?”胖子岂是好糊弄的,摇头说道。 “那你心中想想,刚在堂中,哪位尊者你印象最深?” 胖子仔细回忆了一下,依稀记得有位观行月轮尊者,编号好像是八十八,这个数字挺吉利,遂告知常山,常山听了招招手:“随我来。” 带着龚强走进解语堂。 堂中一堵墙边,布满方格,常山指指写着八十八号的格子说道:“你自取来看。” 龚强满腹狐疑,从里面抽出一枚解签,但见上面写着:心镜明,鉴无碍,廓然莹彻周沙界,五象森罗影现中,-颗圆光非内外。 解签背面附有一首白话小诗: 古刹山门向南开, 心不虔诚莫进来, 殷勤奉上香一炷, 万事平安无祸灾。 用通俗文解释就是:凡抽到这个签的人,都是礼佛、敬佛太少,即使拜佛也没有诚心,须知心诚则处处皆佛,与人为善,多结善缘,如此才能平安无事,无灾无祸。 看罢解语,龚强如土胎泥塑般呆若木鸡,这几句解语句句存着劝谏向善之意,都说归元寺有灵气,哪知灵验如斯,此时再看常山,隐隐似有宝光环绕,耳廓里阵阵佛音袅袅。 本站域名:&ot;&ot; 龚强惊得汗珠滚滚而下,连忙整理一下扯坏的衣服,向常山师深深鞠了一躬。 常山微微一笑:“善哉。” 胖子猛然想起什么,从脖子上扯下一条挂坠,说道:“师父,我这个随身的挂坠能开光吗?” “二百。” “……” “便宜点。”刚刚见证了神迹,龚强不敢造次,可这个价开的实在肉疼。 “最低一百。” “成……交!”按规矩,开口搞价的买卖不能收回,胖子只好咬牙切齿应了下来。 常山带着龚强去法物流通处,刚到门口就看到旁边一张公告,上面大字分明写着:随身爱物开光,五十元。 “不是吧,师父,这儿明码标价五十开个光啊。”胖子好像发现了金矿,指着牌子对常山说道。 “五十是起步价,施主你这个是翡翠雕件,价钱要高些。”常山嘿嘿一笑。 看到胖子一脸黑线:“可我这个这么一点大……” 常山叹了口气,说道:“罢了,我再让让,开一送二,免费再开一件光,另外再赠送贫僧亲手盘过的数珠一条,施主平时诵经时可以用来计数。” 看着龚强动了动嘴唇,常山连忙拦住说道:“谁都不容易,不能再讲价了。” 龚强无奈只好点头,转身去找宁向东,他知道宁向东脖子里常年带着一条用部队子弹做成的挂坠。 没想到拿过来流通处不收,开光师父说道:“这种东西杀伐太重,与佛理不合,有道是兵者,不祥之器也,施主还是收回去吧。” 从归元寺出来,龚强全身破烂,宛如乞丐,明晃晃的太阳一照,忽然感觉自己好像损失了好几亿般怅然若失,可进庙里走了这一遭,明明得到了很多呀。 李梦风瞥了他好几眼,终于忍不住说道:“胖哥,你就这一身衣服呀?” “是啊。”面对妹子伢的纯净眼神,胖子老脸一红,拿着挎包遮挡,怎奈处处春光灿烂,挡也挡不住。 “那咱们先别回去了,从这里去汉正街也不远,去那儿买身衣服撒。” 几人连连点头,龚强这副模样,再这么走下去,其他几个家伙甩了他的心都有。 第四十七章 汉正街 ()从归元寺到汉正街,龚强衣衫褴褛,说什么也不坐公交车了,打出租车坐不下这么多人,李梦风想了个主意,在街边叫了辆麻木(载人三轮车)。 这几个人哪里想到他们早被麻木盯上了,李梦风一招手,蹭蹭过来七八辆。 “妹子伢,去哪里撒?” 这年头武汉的麻木也更新换代了,过去人蹬的土麻木早已被淘汰,全换成了烧油的电麻木。 “到汉正该子撒,多少钱?”李梦风说道。 一说完去汉正街,几个麻木掉头走开,只剩了一辆上岁数的人还留在原地思考。 “妹子伢,只能去汉正该头子,不往里面走,人太多进去出不来。” 李梦风连连点头,说当然可以了,又谈了价,五块钱到头子,这辆麻木对散开的车子喊了一声:“走撒,五块钱汉正该头子。” 又一辆麻木听了,才开过来,说道:“五块钱都无兴趣赚撒。” 一辆麻木正常乘坐只能拉两个人,他们是五个人,再加上还有个胖子,麻木就极力劝说胖子单独再叫一辆,胖子坚决不肯,最后只好宁向东和龚强再加上李梦风坐了一辆,剩下两个男的坐另一辆。 这下赵伟羡慕的眼珠子快鼓出来,都说社会上歧视胖子,谁想到还有这个优势。 宁向东不开眼的要坐中间,被胖子一把扯到边上,自己坐在中间,李梦风坐了另一边,本来是想借机会能跟妹子伢多聊一会儿,谁知一路上没累死。 麻木三个轮,在街上跑起来挺灵活,可也不稳当,这一路各种蛇形、飘移,龚强为了不挤着李梦风,两只手高举,紧紧抓着车棚上边的横梁,使出吃奶的劲撑着身体,生怕挨着李梦风。 宁向东在旁边不时冲胖子挑挑眉毛,里面藏着全是调侃,胖子把他的好心当了驴肝肺,这会儿只好有苦自己吃。 就这样一路到了汉正街口。 等五人打发了麻木,打量这条街时,才终于明白了街和街意义的不同。 汉正街名字叫街,实际上算是一片城区,走进里面,密密麻麻数不过来的小胡同和老鼠街仿佛蜘蛛网一样向四周蔓延辐射。 几人触目所及,全都是步履匆匆的人,这会儿时间已是下午,人流出来的多,进去的少,往往能看到一两个人身边,跟随着几个挑着货物的扁担。 李梦风在街边随便找了个铺面,问了买衣服鞋袜的区域哪一片,带着四人走过去。 汉正街所有的商品都有分布,小家电,塑料制品,衣帽鞋袜都各有自己的区域,这倒方便了全国各地批发零售的商贩,不需要满世界去看货选货,只需专注一处即可。 找到卖衣服的地方,龚强本着一个原则,怎么便宜怎 怎么来,他家里衣服也多得是,犯不着再花这个冤枉钱。 然而事实是,这里的衣服一套比一套便宜,看的龚强眼花缭乱,一会儿就拿下了三套。 宁向东竟然发现了自己春节前买的同款西服,这里的标价是十五元,最贵的也就二十,区别在于贵的西服上扣子用料不一样,便宜的是再生塑料浇注的,边缘的毛刺清晰可见,宁向东连吐槽的心也没了,要怪只能怪这个年代南北信息的巨大不对称,才造成了这样的差价,而其中蕴含了利润竟然是最少一倍。 正在这时,龚强忽然叫他过去。 胖子正站在一个卖袜子的摊位前,手里拿着的袜子竟然是采用了全封闭包装。 这种包装的袜子也是近两个月才在并原商场里出现的,采用完全塑封的方式,塑封压出袜子的立体形状,看着相当高档,标价五元一双。 “怎么说?”胖子压低声音问,他知道宁向东的二姐在并原纺织厂,对纺织品品质鉴定有一定的了解。 宁向东没有马上答话,拿起来仔细看了看,问老板:“有拆开的吗?看看。” 老板是个中年人,看宁向东上来没有先问价钱,而是拿着袜子翻来覆去的看,知道碰上了懂行的,二话不说,随手拿起一双袜子撕开包装,扔过了过去。 宁向东拿在手里摸摸,捻捻,翻出里面看了接头,向龚强微微侧头,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说道:“不错……” 二人在一起多年,早已有了彼此间的默契,龚强一听,连看都不看他一眼,直接对老板说道:“多少钱老板?” “批价四毛。” “多少?”龚强惊呆了,好不容易按捺住心中的惊涛骇浪,装作没有挺清楚的样子,再次问道。 “四毛啦,哎呀你们也不用装,”老板直接戳穿了两人的表演,说道:“你们这些北方伢刚来都是这样,好烦哦。” 宁向东和龚强老脸一红,陪了个笑脸,扔支烟过去。 “市场里不让吸烟,心意就先领了,”老板捡起烟夹在耳朵上,说道:“刚才那个价是批发价,零售不卖的。” 这哥俩心里刚着起来一团火,立刻就被熄灭了,零售不卖,批发还不得最小以箱为单位吗? 龚强不死心,还是问了一句:“一箱能批发吗?” “哈哈……”老板指着龚强失声大声笑起来。 “有什么可笑的,能给就给,不给就拉倒,不就是觉得我们拿货少吗?”龚强恼羞成怒。 “一打就起批啊年轻伢……” 宁向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问道:“你们武汉说的一打是十二双吗?” “当然是十二双了,武汉又不是外国。”老板笑着摇头道。 “那我们来一打,”龚强指了指拆开的那双袜子,斩钉截铁的说道:“质量保证都是这样的!” “放心好了,我这里想拿质量不一样的也没有啊,都是这样的一种货。” 当晚,宁向东和龚强拒绝了李老爹喝酒的邀请,匆匆赶回招待所。 “向东,我想马上回去。”龚强心里像着了一团火。 “沉住气,不少打粮食。”宁向东慢条斯理的说道。 “废话,能沉住气吗?这么好的质量,才卖四毛,二话不说就是干了啊。”龚强瞪起眼睛。 “货源是不错,可销路在哪呢?”宁向东看着龚强:“没有下家,谁吃的下去?” “满大街走来走去的人不就是下家吗?” “要说你也是堂堂国企大厂培养出来的销售骨干,眼睛还盯着马路边的摊?” 一说到这儿,龚强有点泄气:“现在还有个问题,你在武汉,一时半会也回不去,要光靠我一个人练摊,我可不去。” 宁向东脸上沉吟了一会儿,忽然说道:“我跟你一起回去。” “你能走的开?”龚强知道,宁向东他们在武钢,也跟上班一样有考勤,这几天之所以自由一点是因为还没轮到给他们安排岗位。 “我去请假肯定走不开,”宁向东意味深长的说道:“但是会有人求我走开的……” “你能不能好好说话?”龚强最烦宁向东扯这个淡,一摆手说道:“让我心里也好有个准备,总这么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知不知道我心里没底,会作下病啊?” “还真保不齐胖子,说不定你就快得富贵病了。”宁向东笑眯眯的说道。 龚强一看这架势知道他也不想说的太明白,就转了话题:“真没想到啊向东,你说他们利润从哪来的?” “也许,在生产领域有剩余价值可以压榨吧……”宁向东背着手在房间转来转去:“资本都是逐利的,赔钱的买卖没人会干。” “还能不能愉快的聊天了?”龚强这下真生气了。 宁向东似乎没注意到胖子的情绪,自顾自说道:“赵宝库去深圳,到处都看到各种加工作坊,院门一关,生产出来的东西质量远超很多大型国企,就说我姐她们厂吧,要设备有设备,要技术有技术,可就是拼不过广东一线新兴纺织加工厂……” 龚强彻底失去了谈话的兴致,躺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过了好一阵听不到宁向东说话,还以为他睡着了,侧过身一看,只见他睁着眼睛,双手抱头,盯着天花板一动不动。 “想什么呢向东?”胖子忍不住问。 宁向东翻身过来,看着龚强狡黠的一笑:“在想《资本论》” “滚!” 请记住本站域名:&ot;&ot; 第四十八章 金钱永不眠 ()汉正街之行,对宁向东来说仅仅是一次不经意的行为,却使他窥探到在信息不对称的年代,货物进入流通领域后所产生的巨大利益差。 自古以来,随着生产力的不断进步和发展,人们为了满足了自身需求用多余的物品进行交换,在这种交换的行为中,由于受到环境和信息制约,就出现了货物资源慢慢集中在少数人手里,而有些人的境况越来越差,就也是并原民间所说的“五马换六羊,越换越不强。” 货币的出现,是人类最伟大的发明,同时也彻底将自身深处隐藏的本能激发出来,永无止境的对超额剩余价值的追逐。 为了获取更大的资本,提高生产力是能创造价值的生产过程,交易是通过以货币为媒介获得最大超额剩余价值的非生产过程。资本永不眠。 第二天,龚强离开武汉,他特意联系了并原铁路局的朋友,通过关系订到一张卧铺票,汉口地处华中,是重要的交通枢纽,这样临时起意的出行,想买到卧铺难如登天,除非是提前预定。 过了几天,宁向东给厂里打了长途电话,他找到办公室的乔旭,两人在电话中寒暄了几句后,宁向东问乔旭知道不知道五一劳动节总公司要举行职工文艺比赛的事,乔旭一点没有听说这个消息,非常惊讶,问宁向东是怎么知道的。 “啊,我……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宁向东故作失言状,连忙掩饰道。 “要是这样的话,我得赶紧通知刘主席,看看他有什么想法。”乔旭说道。 挂掉电话,宁向东左右无事,不想回招待所,自己一个人去了附近的青山公园。 青山区大部分地区都是武汉钢铁公司,到处又脏又乱,只有这个公园还算是一片宁静的所在,宁向东骨子里喜静不喜闹,龚强走了,他正好借着下午这个机会梳理一下自己的想法。 独自在公园里走着,下午的阳光还是有点燥,宁向东找到一片林荫,只见下面是松软的草坪,干脆席地躺在上面,阳光从树叶间斑驳的漏下来,一片岁月静好。 如果当初石总工没走,他来不了武汉,如果那天他在程伟志办公室殷勤的帮他杯子里填满水,他来不了武汉,如果面对程伟志虚假的客套,顺势留在工会,他也来不了武汉…… 不来武汉,就不会机缘巧合下,走进汉正街这片遍地流金的地方,难道冥冥中真有天意不成?那天在归元寺,他求到的签是休息尊者,解辞是:得此签者,正面临挫折,只要能脚踏实地,专心执著,大器可期。 休息尊者吗?那就暂且休息一下吧,宁向闭上眼睛,嗅着周围青草的清香,睡着了。 “袜子一袋子,金子一屋子……” 童年时看过一部动画片《阿凡提》,那里面的巴依老爷,最喜欢这段咒语,一直在午后的睡梦里。 这一觉睡的并不久,太阳慢慢倾斜,终于有一缕光穿过树叶的缝隙,照在脸上,他很快醒了过来。 宁向东站起身,清理一下身上沾着的杂草,他尽量放慢脚步,向招待所走去。 果不其然,刚进了一招的院子,就看见主楼前台坐着质监分队的领队温技术。 “小 本站域名:&ot;&ot; 小宁,跑哪里去了?到处找都找不到?”温技术话语间带着责备。 “送我那个朋友去了呀。”宁向东一脸无辜。 “不是早晨的车吗?怎么去了这么久?” “堵车嘛,我也急得不行……”宁向东很歉疚的说。 “好了好了,不多说了,刘主席找你,你快点去他房间吧。”温技术急切的摆摆手。 刘元贵的房间并没有关门,宁向东刚走过去,刘元贵就连连招手:“小宁,快点过来。” 宁向东在房间里站好,很懂规矩的样子。 “先坐下再说。”刘主席看到他的样子,心里暗自满意,这小伙子永远都这么懂得分寸,难怪石宗勤待见他。 宁向东坐下后,刘元贵很严肃的说道:“现在有一件很重要的事,需要你去参加。” 宁向东挺了挺胸,眼睛郑重的望着刘主席,用身体表示对这句话的重视程度,此刻说什么反而显得多余。 “小乔打电话来,说公司要搞一个文艺比赛,这对咱们连轧厂来说是一个表现自己的好机会,”刘主席直接亮明了自己的想法:“上次,精整车间的事件对我们造成了很不好的影响,程厂长临危受命,担任了书记一职,这次的机会,我们要牢牢把握住,为厂里挣个荣誉回来!” “需要我做什么,组织上安排吧!”宁向东慷慨决然的说道,严肃又有分寸的流露出一丝激动。 看着宁向东表决心,刘元贵欣慰的笑了笑,说道:“别紧张小宁,其实对我们这些文艺工作者来说,任何比赛啊表演什么的都是老一套,还是上次元旦汇演的节目拿出来就可以,你跟小乔练熟了的,这次再拿出来,参加总公司比赛。” “可是,会不会拿不到名次?毕竟我只是业余水平……” “不都一样吗?”刘元贵站起身,双手负后走到窗台前,自负的说道:“我对你有信心,上次在那样的条件下,你跟小乔的演出也取得了很大的成功,现在你们俩配合很默契,更没问题!” “既然这样,那我就以实际行动回报刘主席对我的信任!”宁向东站起来,右手握拳在胸前有力的挥动一下。 “好,好!”刘元贵很满意宁向东的表现,部队回来的同志就是不一样:“那这样,事不宜迟,我这就安排人去给你买票,回去的越早越好!” “不用安排人买票了刘主席,既然任务紧急,我明天就走,”宁向东诚恳的说道:“到车站能买到什么票就买什么票,没有座位,我站着回去也要尽快赶到单位,争取时间确保任务顺利完成。” “……这样也好,”刘元贵沉吟了一下,点头同意:“只是太辛苦你了,小宁!” “不辛苦,为了厂里的荣誉,这都不叫事!” “为了荣誉,这句话说的好啊!比赛结束,不管有没有名次,我亲自向厂里给你请功!”这小伙子真不错,怎么程厂长对他那么深的看法?培训回去后无论如何也要找老程把他要过来,不管那么多了。刘元贵非常满意的想着。 “哦对了,这次需要演出服的话,花了钱记得开张票回来,说什么我也要找财务科的老吕给你们报了。” 第四十九章 熙熙攘攘,皆为利往 ()火车到站的时候,已经华灯初上,毕竟人间四月天,南方缓缓而来的暖湿气流已逐渐将凛冽的寒意逼退。 略带暖意的夜晚让宁向东很高兴,走的时候还冻得扛不住,腿上穿秋裤,回来已是春天的故事了。 火车站离绿柳巷不算太远,宁向东决定走过去,这一段是并原最繁华的热闹区域,而钟楼街更是商业核心。 在红星电影院旁边,昔日上过报纸的塑料二厂便民点竟然锁着门,旁边散着几个卖零食小吃的流动摊贩。 宁向东走过去,买了一只烤红薯,刚刚出炉还挺烫,他捧在手里,一边吸哈吃着,一边问小贩:“买卖还行哈,老乡。” “凑合,俺这红薯好,鹅岭北边的沙地红薯。” “哦,那是不错,”宁向东点点头,鹅岭那边的土质是个并原人就知道,土壤里富含各种矿物质,盛产红薯、小米,并钢的蛭石矿和云母矿也都在那边。 他低头看看红薯的表皮,路灯下有亮晶晶的颗粒反着光,便暗暗点了点头,这确实是鹅岭农作物的标志,表面附着的云母颗粒,别的地方也没有。 “那这个便民点咋不开门呢?这么好的天气。”宁向东指指电影院旁边的门脸。 “这个……俺今天才过来,就不太清楚了,”烤红薯的转身冲邻居糖炒栗子吆喝了一声:“大嫂,你知道后面这个门脸为啥不开门吗?” 糖炒栗子显然在这儿呆的时间更久点,听到问话说的停不住嘴:“这儿早就不开了,一开始白天还开会儿门,后来连白天都关了,我早前在门口摆摊,还有个死胖子撵我走,我给了他半斤栗子,才让我占了这个位置……” “唔,这死胖子真不是东西,”宁向东吃了一大口红薯,支支吾吾的附和着:“那这地方现在是谁的?电影院的?” “不是,是塑料二厂的,听说早就买下来了。”卖糖炒栗子的守着电影院门前好下货,时间长了倒是把附近这些店铺的情况摸了个门清。 “哦哦,那你们忙活着,我去那边溜达溜达。”宁向东吃完红薯,身上也有了精气神,跟两个小贩告别后,打算去绿柳巷看看。 “哎,等一下大兄弟,一看你就是个心善的娃子,把这袋栗子带上吃。” ”大嫂伸手拿了满满一纸袋栗子递给他。 “这不合适吧……”宁向东就附和着骂了句死胖子,大嫂就白给一袋栗子,本打算推脱不要,但一看大嫂朴实的笑容,又觉得自己有点矫情了,只好欣然接受:“那我就不客气了。” 接到手里掂了掂,怕是得有半斤,宁向东暗想。 “尝尝。”大嫂笑着说。 “好嘞。”虽然刚吃了个红薯,但盛情难却,宁向东还是当场剥开一个栗子丢进嘴里:“嗯……好吃,甜……香……” “是吧……”大嫂拢拢头发:“算三块钱吧。” 宁向东吃惊的张大嘴巴,大嫂笑容可掬:“俺没多要,给别人都七块钱一袋。” “……” 给了钱,宁向东穿过绿柳巷,向天龙大厦走去,经过自己买西服的店时,他心中一动,转身走了进去。 在店里转了一圈,他发现,里面的衣服全是在汉正街见过的。 宁向东暗暗点头,看来,这家店还真是做搬运工的,只是这么简简单单的一趟搬运,商品价值就已经升值了几倍。 从服装店出来,又走了没多远,在天龙大厦旁边的公交站牌,宁向东上了四路电车。 带着两条长辫子的公交电车,也是并原的一大特色,这样的车也就是能源大省的省会城市才养得起。 冶院站下了车,宁向东在往家走的路上,又看到了熟悉的画风,赵宝库和二姐继续在街边上演爱情。 他叹了口气,走近才说道:“总这样也不是个办法啊,家里不敢回,那就去店里嘛。” 宁向红这次没被吓着,一看是三弟,还挺惊喜:“不是在武汉吗?这才不到半个月,怎么就回来了?” 赵宝库一把拉过宁向东,说道:“走那么突然,我还正寻思托你点事,怎么能把话带给你呢,这可倒好,回来了。” “我说你俩为嘛不在店里,又跑大街上表演?”宁向东挺奇怪这事。 “人家赵宝库买卖做大了,现在雇了小姑娘了。”宁向红说道,话语间流露着不满。 赵宝库被数落惯了,干脆不接话,仍旧对宁向东说道:“我说向东,你知道汉正街吗?” 这家伙简直是个 个啊,无所不知,宁向东点了点头:“不但知道,还去了。” “怎么样?”赵宝库一看宁向东说话的神情,就明白未来的小舅子已经上道了,直接省了许多废话。 “好!”宁向东只回答了一个字,但赵宝库如闻天籁,冲他一竖大拇指:“走向东,跟你宝库哥喝点去。”说完拉着他就走。 “站住!我弟弟还没回家呢!”宁向红连忙拦着说道。 “谁还没回过家呀,”赵宝库喜滋滋的说道:“我找三弟聊点事。” 宁向东连忙把他的手推开,说道:“今天还真得先回家,明天吧哥,我请你行不?” 赵宝库一听宁向东这么说,估计今晚没辙了,很有点小遗憾地说道:“好吧,那明天可一定啊向东。” 说完,伸手去拉宁向红:“那咱俩也别在马路边现眼了,去看电影得了……” 宁向红一听柳眉倒竖,我弟不跟你喝酒就想起我来了?啪的一下打开他的手,说道:“什么咱俩咱俩的,姐没空陪你!”转身一挽宁向东的胳膊:“走,回家找咱妈去。” 两人进了家门,霍敏芝看到三儿子突然出现,吃了一惊,当知道是单位委派回来时,才放下一颗心,连忙去厨房热饭,让宁向东先填饱肚子。 饭后,宁向东本打算给龚强打个电话,但想了想,电话里要谈的东西实在太多,家里人多眼杂的也不方便,就问霍敏芝道:“妈,我爸呢?是不是又去丁伯伯家下棋了?” “可不就是吗,你爸跟你丁伯伯就像两个神经病,天天弄着破象棋下个没完没了,光棋盘就磨破了多少张了。” 宁向东点点头,心里有了主意,老爸跟丁启章这对老棋友,算是结下了缘分,两人棋艺水平差不多,又都是喜欢钻研的人,彼此颇有棋逢对手,相见恨晚之感,只杀的天昏地暗,如胶似漆。 想到这里,宁向东说道:“既然这样,那我也去丁伯伯家看看他家的棋谱去。” 霍敏芝一听警惕起来,家里已经有个痴人了,这要再跳进去一个,还不要了她的老命,于是连忙问道:“你什么时候对这个感兴趣了?” “刚刚才有的,我就想知道,这里面有什么魔力,能让两个耳顺之人深陷其间不能自拔。” 请记住本站域名:&ot;&ot; 第50章洞见 ;丁启章家在老干区,老干区在滹北河边的一处高坡上。 解放前这里没什么人居住,因为从风水角度讲,滹北河经过这里时有一个小小的转折,水流略显湍急,风水先生们认为水代表财运、时运,在这里建造宅屋,不但不利于聚财,甚至会使宅主命数多舛。 新中国成立后,没有人再信这些,甚至有些老同志主动提出,就把家安顿在这里,上风上水的地方,地势又高,滹北河冲击出来的大片平原完全纳入眼底,每逢春耕秋收,远远望去看着就舒坦,后来,随着上游数座水库的建成,滹北河的河面逐渐萎缩,两岸的冲击平原也盖起了高楼,短短几十年,这片地方已经和并原融为一体,成了新城区。 老干区里很幽静,院子的道路两边是高大的法国梧桐树,只是现在四月天气,那些树叶的新芽刚刚开始拱出叶苞,要再过一个多月,才能长成阔大的叶片。 一座座长相完全一样的独门小院散落在树影中间,院落的墙头还爬着上一个夏季繁衍后枯萎的藤蔓,无论院墙还是小楼都是从前那种灰扑扑的青砖建造,使整个老干区看上去颇有年代感。 丁启章的家在三号院,宁向东第一次来,不知道门牌的排列顺序,一路找过去,快走到北门的时候,才看到了楼号。 在院门口按响了门铃,来开门的竟然老爸宁鉴良,手里还攥着个卒,从身后追出来的丁启章,顾不上跟宁向东打招呼,连声说着:“老宁你把卒放下,我保证不赖。” “那不行,上次你拿个马比划了半天,趁我不注意就偷偷放棋盘上了。”宁鉴良一边开门一边说。 跟着两个老顽童进了家,宁向东还没坐定,丁启章就问道:“小宁怎么大晚上跑过来了?” “丁伯伯您好,我想找几本棋谱看看。” “哦?”丁启章很感兴趣的问道:“你们年轻人每天那么忙,怎么想起看这个了。” “想了解棋谱里的一些规则。”在丁启章面前,宁向东也不打算隐瞒自己的想法,直言不讳的说道。 听了这句话,丁启章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对宁鉴良说道:“老宁,你得自己先随意了,你这个宝贝三娃,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啊。” 说完话,对宁向东摆摆手:“随我到书房谈。” 宁向东跟丁启章进了书房,见他拿起水壶给自己倒水,连忙谦逊的站起来阻拦。 丁启章见状笑道:“为什么要阻拦?你是客人,又是第一次上门,主人不招待可是失礼啊。” “不敢让丁伯伯受累,我自己来吧。” “你所说的不敢,恐怕不是丁伯伯我这样一个个体,而是我身上的一些附加值吧?”丁启章哈哈一笑。 “首先,让你尊重的是我的年龄,长辈嘛,给晚辈倒水,你承受不起,”丁启章坐下来,开始剖析:“同样,你敬畏的是我的身份,虽然我现在离休在家,但曾经的位置让你心里产生了敬仰,对吧?” “假如我跟你年龄相仿,只是你身边的发小或者好友,你还会有这种拘谨的敬畏吗?”丁启章继续剥茧抽丝。 “孩子,心中杂念太多,带给你行为上的犹豫,找不到安全边际,才是你对棋谱感兴趣的原因所在吧?”丁启章把茶杯推到宁向东面前,继续说道:“我给你倒了一杯水,此刻约束你身心的,仅仅是礼仪两个字,但左右你个人行为的,更是长久熏染之下,在脑子里形成的固化思维。” 世界上每一个人,从出生到死亡,时时刻刻都受到固化思维的约束,而这些固化思维的形成,正是那些无处不在、无时不在的千丝万缕的约定、规矩、惯例等等。 太阳东升西落,草木春华秋实,烈空之上云团幻变,人群之间的聚散离合,生老病死,自然界和社会诸多现象之间必然、本质、稳定和反复出现的关系,各自拥有不同的属性,而遵从这一切变化的表象,看似杂乱无章,实际都有自己的规律。 丁启章的一番话,在宁向东心里产生了巨大的震撼,如果说上次在公园,丁老说的话只是给他点燃了一盏灯,那么这次就是拨云见日了。 “规则是用来打破的,你还记得你曾经扰乱棋盘的举动吗?打破桎梏,下自成溪,不仅仅是棋局,对社会也是同样,如果总是在别人的框架内去做事情,就做不好,只有跳出这些桎梏,你的视角、你的眼界才会看到不一样的精彩,这就是升华了。” “怎样做到实现你心中的信念,就要苦练内功,与其求一条护城河,不如自己去挖一条,有了挖河的本领,才能立于不败之地,但做到这些,也仅仅是立于不败之地,如果想要实现自我的不断突破,那就不仅仅要挖一条河,还要建一座城!” “做个有智慧的人,不要让那些奇幻的光,嘈杂的音,蒙了你的眼,蔽了你的耳……”丁启章慈祥的看着年轻人,语重心长的说道。 宁向东坐在那里,沉思了良久之后,站起身,深深的鞠了一躬。 走出书房来到客厅,宁鉴良看着自己的儿子,他不知道这一老一小两个人谈了些什么,但从孩子的表情上,知道宁向东在自己人生的重要节点,得到了丁老的真传。 宁教授欣慰的点了点头,将手里的卒放到棋盘上,说道:“老丁啊,我就让你一颗子吧。” 丁启章哈哈大笑,说道:“你才是真正的大智若愚啊,其实很多事情,我一个土八路出身,能比你这个大学教授看的更深刻吗?” 宁鉴良摇摇头,并不苟同他的话:“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你才是实践出真知的具体履行者啊。” “况且,所有的理论不过是总结经过不断实践取得的经验和教训,”宁鉴良扶了扶眼镜,思索着说道:“而历史是不断前进的,很多经验和教训随着历史进程,渐渐的不合时宜,这就需要后来人有勇气,去推翻这些陈旧的桎梏,所谓不破不立……” 说到这里,宁鉴良看着丁启章,笑呵呵的说道:“不过话又说回来,自己的孩子说不得,你说一句他回你两句,反而外人说的话更有分量,难道你老丁没这个体验吗?” “是啊是啊,一点不错,所以说这尊师尊老的规矩,还是很必要守下去的。”丁启章想起自己的两个孩子,不禁深有感触。 宁向东不敢再继续坐下去了,生怕自己好容易开的窍又被两个老爷子重新糊住。 第50章洞见 ;丁启章家在老干区,老干区在滹北河边的一处高坡上。 解放前这里没什么人居住,因为从风水角度讲,滹北河经过这里时有一个小小的转折,水流略显湍急,风水先生们认为水代表财运、时运,在这里建造宅屋,不但不利于聚财,甚至会使宅主命数多舛。 新中国成立后,没有人再信这些,甚至有些老同志主动提出,就把家安顿在这里,上风上水的地方,地势又高,滹北河冲击出来的大片平原完全纳入眼底,每逢春耕秋收,远远望去看着就舒坦,后来,随着上游数座水库的建成,滹北河的河面逐渐萎缩,两岸的冲击平原也盖起了高楼,短短几十年,这片地方已经和并原融为一体,成了新城区。 老干区里很幽静,院子的道路两边是高大的法国梧桐树,只是现在四月天气,那些树叶的新芽刚刚开始拱出叶苞,要再过一个多月,才能长成阔大的叶片。 一座座长相完全一样的独门小院散落在树影中间,院落的墙头还爬着上一个夏季繁衍后枯萎的藤蔓,无论院墙还是小楼都是从前那种灰扑扑的青砖建造,使整个老干区看上去颇有年代感。 丁启章的家在三号院,宁向东第一次来,不知道门牌的排列顺序,一路找过去,快走到北门的时候,才看到了楼号。 在院门口按响了门铃,来开门的竟然老爸宁鉴良,手里还攥着个卒,从身后追出来的丁启章,顾不上跟宁向东打招呼,连声说着:“老宁你把卒放下,我保证不赖。” “那不行,上次你拿个马比划了半天,趁我不注意就偷偷放棋盘上了。”宁鉴良一边开门一边说。 跟着两个老顽童进了家,宁向东还没坐定,丁启章就问道:“小宁怎么大晚上跑过来了?” “丁伯伯您好,我想找几本棋谱看看。” “哦?”丁启章很感兴趣的问道:“你们年轻人每天那么忙,怎么想起看这个了。” “想了解棋谱里的一些规则。”在丁启章面前,宁向东也不打算隐瞒自己的想法,直言不讳的说道。 听了这句话,丁启章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对宁鉴良说道:“老宁,你得自己先随意了,你这个宝贝三娃,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啊。” 说完话,对宁向东摆摆手:“随我到书房谈。” 宁向东跟丁启章进了书房,见他拿起水壶给自己倒水,连忙谦逊的站起来阻拦。 丁启章见状笑道:“为什么要阻拦?你是客人,又是第一次上门,主人不招待可是失礼啊。” “不敢让丁伯伯受累,我自己来吧。” “你所说的不敢,恐怕不是丁伯伯我这样一个个体,而是我身上的一些附加值吧?”丁启章哈哈一笑。 “首先,让你尊重的是我的年龄,长辈嘛,给晚辈倒水,你承受不起,”丁启章坐下来,开始剖析:“同样,你敬畏的是我的身份,虽然我现在离休在家,但曾经的位置让你心里产生了敬仰,对吧?” “假如我跟你年龄相仿,只是你身边的发小或者好友,你还会有这种拘谨的敬畏吗?”丁启章继续剥茧抽丝。 “孩子,心中杂念太多,带给你行为上的犹豫,找不到安全边际,才是你对棋谱感兴趣的原因所在吧?”丁启章把茶杯推到宁向东面前,继续说道:“我给你倒了一杯水,此刻约束你身心的,仅仅是礼仪两个字,但左右你个人行为的,更是长久熏染之下,在脑子里形成的固化思维。” 世界上每一个人,从出生到死亡,时时刻刻都受到固化思维的约束,而这些固化思维的形成,正是那些无处不在、无时不在的千丝万缕的约定、规矩、惯例等等。 太阳东升西落,草木春华秋实,烈空之上云团幻变,人群之间的聚散离合,生老病死,自然界和社会诸多现象之间必然、本质、稳定和反复出现的关系,各自拥有不同的属性,而遵从这一切变化的表象,看似杂乱无章,实际都有自己的规律。 丁启章的一番话,在宁向东心里产生了巨大的震撼,如果说上次在公园,丁老说的话只是给他点燃了一盏灯,那么这次就是拨云见日了。 “规则是用来打破的,你还记得你曾经扰乱棋盘的举动吗?打破桎梏,下自成溪,不仅仅是棋局,对社会也是同样,如果总是在别人的框架内去做事情,就做不好,只有跳出这些桎梏,你的视角、你的眼界才会看到不一样的精彩,这就是升华了。” “怎样做到实现你心中的信念,就要苦练内功,与其求一条护城河,不如自己去挖一条,有了挖河的本领,才能立于不败之地,但做到这些,也仅仅是立于不败之地,如果想要实现自我的不断突破,那就不仅仅要挖一条河,还要建一座城!” “做个有智慧的人,不要让那些奇幻的光,嘈杂的音,蒙了你的眼,蔽了你的耳……”丁启章慈祥的看着年轻人,语重心长的说道。 宁向东坐在那里,沉思了良久之后,站起身,深深的鞠了一躬。 走出书房来到客厅,宁鉴良看着自己的儿子,他不知道这一老一小两个人谈了些什么,但从孩子的表情上,知道宁向东在自己人生的重要节点,得到了丁老的真传。 宁教授欣慰的点了点头,将手里的卒放到棋盘上,说道:“老丁啊,我就让你一颗子吧。” 丁启章哈哈大笑,说道:“你才是真正的大智若愚啊,其实很多事情,我一个土八路出身,能比你这个大学教授看的更深刻吗?” 宁鉴良摇摇头,并不苟同他的话:“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你才是实践出真知的具体履行者啊。” “况且,所有的理论不过是总结经过不断实践取得的经验和教训,”宁鉴良扶了扶眼镜,思索着说道:“而历史是不断前进的,很多经验和教训随着历史进程,渐渐的不合时宜,这就需要后来人有勇气,去推翻这些陈旧的桎梏,所谓不破不立……” 说到这里,宁鉴良看着丁启章,笑呵呵的说道:“不过话又说回来,自己的孩子说不得,你说一句他回你两句,反而外人说的话更有分量,难道你老丁没这个体验吗?” “是啊是啊,一点不错,所以说这尊师尊老的规矩,还是很必要守下去的。”丁启章想起自己的两个孩子,不禁深有感触。 宁向东不敢再继续坐下去了,生怕自己好容易开的窍又被两个老爷子重新糊住。 第51章谋定 ;龚强来到厂长办公室的门口,只见房门大开,谷厂长的包放在桌子一侧,却看不见人。 塑料二厂虽然同样是市级国企,但和并钢相比天差地别,最多算三级厂规模,所以厂长也没有配备秘书的规格,不过专车司机的福利倒还是有。 谷厂长不在办公室,龚强打算先回科里,一转身正巧看到谷生有走过来,只是走路姿势不太对劲。 谷生有是地地道道的并原人,饮食结构偏咸香,却吃不了辣,这几天厂里来了三个四川绵阳电视机厂的客户,可惜不是为采购而来,而是因为厂里售出的产品出现重大质量问题前来索赔。 绵阳电视机厂是二塑的老客户了,专为该厂生产彩色电视机的后机盖,一直以来合作愉快,没想到这一批次出现了后盖遇热变形的问题。 昨晚的道歉宴席谷厂长亲自作陪,面对满桌川菜,不惜舍命陪君子,喝着五十三度的酒,吃着麻辣咸香的菜,结果早晨如厕,谷道出口火烧火燎,犯了痔疮。 厂里最近四处着火,不单单是成品车间出问题,原料车间也在告急,说一直供货的几个厂子都在改制,以后不再生产聚丙乙烯颗粒了。 谷生有又急又气,体内蓄积的心火就到处找出口,菊花发言是很久的毛病,已经到了该手术的程度,一直拖着没去,昨晚一场大酒,嘴角两边也起了一串火泡。 早晨来到单位,谷生有就感觉菊花一阵火辣辣的疼,他站在办公桌旁,连坐下都不敢,想想再这么拖下去也不是办法,于是去了厂医务室,打算先找米大夫处理一下。 谁知去了以后没见到米大夫,只有一个护校毕业刚分配来的小姑娘,一打听才知道,米大夫早就办理了病休,而且听说是打着这个幌子,去了并原高新技术开发区那边,在一家新开张的医院当了临床科室的主任。 听了小护士不怀好意的八卦,谷生有在心里长叹一声,不但没有心情过问,反而颇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谷生有从护士手里接过药,一看只有口疮膏,询问后才知道痔疮膏没货了。 “主要是这个药一般没人用,所以断了以后也没再补充,”小姑娘解释道:“实在不行,您可以用口疮膏试试,好像也可以的,反正都是清凉败火。” 谷生有看看手里的药,脑补了一下两头都用的画面,啪的扔到桌上,一言不发转身离去,护士吓得眼眶含泪,不知哪里惹了领导不高兴。 “谷厂长……”。 刚走到办公室门前,就遇到了龚强,胖子春风化雨般的笑脸伸到他面前。 “这是给您带的武汉特产。”龚强拎着一个袋子,从里面拿出好几盒麻烘糕:“不过这东西是甜食,您可不能多吃。” 关心着谷生有的身体,胖子又拿出一只更大的礼盒放在桌上:“还给您带了套西服,我在红星商场看了,有同款,您要穿着不合适我可以拿过去换尺码。” 包装西服的盒子极其精美,是龚强在汉正街花十块钱买的,他当时正在纠结衣服的包装太简陋,老板立刻推荐了这款锦缎礼盒,果然让西服的档次提升了很多。 看到礼盒谷生有吃了一惊,红星卖的东西走高端路线,听说那儿一双袜子都得五六块钱。 “哦对,差点忘了,还有几双袜子,都是均码的,这个您肯定能穿。”胖子仿佛寄生在谷道里的蛔虫,魔术般的拿出四双袜子放在办公桌上。 袜子是全塑封包装,静静的躺在锦盒旁边,这一刻连陈旧的办公桌也似乎有了富贵的气息。 “太破费了小龚,”谷生有按捺住心中的吃惊,做出很生气的样子,责备道:“你一个月才多少钱工资,花这么多钱……” 龚强颤抖着嗓音,用发自心底的感恩之情说道:“谷厂长,说钱就是在批评我,没有您,哪有我今天,再说了,这点钱连我每月提成奖的一半都不到,武汉那边的东西便宜。” 龚强说的是实话,但在这个场合却变成了谦逊的虚词。 “哦?”谷生有一听心里暗想,销售科这帮家伙收入这么可观吗?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现在二塑连连遭遇困境,看来周一例会要把他们的奖金系数降低两个点,开源的同时,先得节流才行,不过点苦日子,就不知道厂里的艰难。 “……好吧,那就下不为例啊小龚,”谷生有笑着点点头:“不过衣服我不能要,袜子我留下,就这样已经很贵重了。” “万万不能厂长,您就当这衣服是咱们便民点卖拖鞋的奖金,这样总成了吧。” 说起便民点,真是谷生有的伤心地,非但一点成效没有,反而成了包袱,买那个地方花了厂里十二万,却没得到一点受益,包括宣传效果在内。 不过看似很小的房子,周边附加的土地面积却很客观,如果把整块地皮利用起来,设计再合理一点,可以起一栋楼。 听龚强无意中提到了便民点,谷生有心里一动,这个年轻人脑瓜子灵活,而且还是当初收购这个地方的主因,不如听听他的观点,或许能得到一些启发,群众的眼睛自然雪亮嘛。 “小龚,便民点的现状你也了解,对眼下的情况有什么想法吗?” 龚强拧着眉头沉思了一会儿,才谨慎的说道:“当初厂里主要是为了宣传,才在钟楼街设立这么个地方,如今看来,似乎没有起到作用,假如抛开宣传的意义,只是单纯作为一个外销窗口利用起来,您觉得怎么样?” “外销吗?不太合适,咱们厂的订单,主要是给其他厂生产配套零件和产品的,比如昨天四川绵阳的客人,就是给他们供应电视机后盖,所以没有成品可以陈列啊,总不能再摆点拖鞋脸盆在里面。” “那就租出去啊,租金定的高点,作为厂里自主资金的补充,又省心又省力,躺着数钱。”谈话越来越接近自己的真实企图,龚强兴奋的手心出汗。 “这样啊,似乎也是个办法,”谷生有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思考着,缓缓说道:“这件事情可以拿到会上研究一下……” “窃以为不可啊厂长,一旦上会难说不会节外生枝,说不定就无限搁置了,”胖子双眼闪烁着中山狼的光芒:“区区一个便民点,而且资金只进不出,又不违规,也不违纪,这样的好事您就能拍板,真要宣扬起来,摘桃子的可大有人在啊。” “说的好!”谷生有轻轻一拍桌面,对龚强投去赞许的目光:“这事就交给你办,不过租赁手续一定要符合厂规,具体事宜跟财务装备科随时保持联系。” “保证完成任务!”胖子啪的立正站好,拍了拍胸脯表决心,随即又面露为难之色:“不过这事说起来简单,但运作起来肯定有困难啊厂长,毕竟是招商引资嘛,您看能不能先申请点活动经费?” 第51章谋定 ;龚强来到厂长办公室的门口,只见房门大开,谷厂长的包放在桌子一侧,却看不见人。 塑料二厂虽然同样是市级国企,但和并钢相比天差地别,最多算三级厂规模,所以厂长也没有配备秘书的规格,不过专车司机的福利倒还是有。 谷厂长不在办公室,龚强打算先回科里,一转身正巧看到谷生有走过来,只是走路姿势不太对劲。 谷生有是地地道道的并原人,饮食结构偏咸香,却吃不了辣,这几天厂里来了三个四川绵阳电视机厂的客户,可惜不是为采购而来,而是因为厂里售出的产品出现重大质量问题前来索赔。 绵阳电视机厂是二塑的老客户了,专为该厂生产彩色电视机的后机盖,一直以来合作愉快,没想到这一批次出现了后盖遇热变形的问题。 昨晚的道歉宴席谷厂长亲自作陪,面对满桌川菜,不惜舍命陪君子,喝着五十三度的酒,吃着麻辣咸香的菜,结果早晨如厕,谷道出口火烧火燎,犯了痔疮。 厂里最近四处着火,不单单是成品车间出问题,原料车间也在告急,说一直供货的几个厂子都在改制,以后不再生产聚丙乙烯颗粒了。 谷生有又急又气,体内蓄积的心火就到处找出口,菊花发言是很久的毛病,已经到了该手术的程度,一直拖着没去,昨晚一场大酒,嘴角两边也起了一串火泡。 早晨来到单位,谷生有就感觉菊花一阵火辣辣的疼,他站在办公桌旁,连坐下都不敢,想想再这么拖下去也不是办法,于是去了厂医务室,打算先找米大夫处理一下。 谁知去了以后没见到米大夫,只有一个护校毕业刚分配来的小姑娘,一打听才知道,米大夫早就办理了病休,而且听说是打着这个幌子,去了并原高新技术开发区那边,在一家新开张的医院当了临床科室的主任。 听了小护士不怀好意的八卦,谷生有在心里长叹一声,不但没有心情过问,反而颇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谷生有从护士手里接过药,一看只有口疮膏,询问后才知道痔疮膏没货了。 “主要是这个药一般没人用,所以断了以后也没再补充,”小姑娘解释道:“实在不行,您可以用口疮膏试试,好像也可以的,反正都是清凉败火。” 谷生有看看手里的药,脑补了一下两头都用的画面,啪的扔到桌上,一言不发转身离去,护士吓得眼眶含泪,不知哪里惹了领导不高兴。 “谷厂长……”。 刚走到办公室门前,就遇到了龚强,胖子春风化雨般的笑脸伸到他面前。 “这是给您带的武汉特产。”龚强拎着一个袋子,从里面拿出好几盒麻烘糕:“不过这东西是甜食,您可不能多吃。” 关心着谷生有的身体,胖子又拿出一只更大的礼盒放在桌上:“还给您带了套西服,我在红星商场看了,有同款,您要穿着不合适我可以拿过去换尺码。” 包装西服的盒子极其精美,是龚强在汉正街花十块钱买的,他当时正在纠结衣服的包装太简陋,老板立刻推荐了这款锦缎礼盒,果然让西服的档次提升了很多。 看到礼盒谷生有吃了一惊,红星卖的东西走高端路线,听说那儿一双袜子都得五六块钱。 “哦对,差点忘了,还有几双袜子,都是均码的,这个您肯定能穿。”胖子仿佛寄生在谷道里的蛔虫,魔术般的拿出四双袜子放在办公桌上。 袜子是全塑封包装,静静的躺在锦盒旁边,这一刻连陈旧的办公桌也似乎有了富贵的气息。 “太破费了小龚,”谷生有按捺住心中的吃惊,做出很生气的样子,责备道:“你一个月才多少钱工资,花这么多钱……” 龚强颤抖着嗓音,用发自心底的感恩之情说道:“谷厂长,说钱就是在批评我,没有您,哪有我今天,再说了,这点钱连我每月提成奖的一半都不到,武汉那边的东西便宜。” 龚强说的是实话,但在这个场合却变成了谦逊的虚词。 “哦?”谷生有一听心里暗想,销售科这帮家伙收入这么可观吗?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现在二塑连连遭遇困境,看来周一例会要把他们的奖金系数降低两个点,开源的同时,先得节流才行,不过点苦日子,就不知道厂里的艰难。 “……好吧,那就下不为例啊小龚,”谷生有笑着点点头:“不过衣服我不能要,袜子我留下,就这样已经很贵重了。” “万万不能厂长,您就当这衣服是咱们便民点卖拖鞋的奖金,这样总成了吧。” 说起便民点,真是谷生有的伤心地,非但一点成效没有,反而成了包袱,买那个地方花了厂里十二万,却没得到一点受益,包括宣传效果在内。 不过看似很小的房子,周边附加的土地面积却很客观,如果把整块地皮利用起来,设计再合理一点,可以起一栋楼。 听龚强无意中提到了便民点,谷生有心里一动,这个年轻人脑瓜子灵活,而且还是当初收购这个地方的主因,不如听听他的观点,或许能得到一些启发,群众的眼睛自然雪亮嘛。 “小龚,便民点的现状你也了解,对眼下的情况有什么想法吗?” 龚强拧着眉头沉思了一会儿,才谨慎的说道:“当初厂里主要是为了宣传,才在钟楼街设立这么个地方,如今看来,似乎没有起到作用,假如抛开宣传的意义,只是单纯作为一个外销窗口利用起来,您觉得怎么样?” “外销吗?不太合适,咱们厂的订单,主要是给其他厂生产配套零件和产品的,比如昨天四川绵阳的客人,就是给他们供应电视机后盖,所以没有成品可以陈列啊,总不能再摆点拖鞋脸盆在里面。” “那就租出去啊,租金定的高点,作为厂里自主资金的补充,又省心又省力,躺着数钱。”谈话越来越接近自己的真实企图,龚强兴奋的手心出汗。 “这样啊,似乎也是个办法,”谷生有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思考着,缓缓说道:“这件事情可以拿到会上研究一下……” “窃以为不可啊厂长,一旦上会难说不会节外生枝,说不定就无限搁置了,”胖子双眼闪烁着中山狼的光芒:“区区一个便民点,而且资金只进不出,又不违规,也不违纪,这样的好事您就能拍板,真要宣扬起来,摘桃子的可大有人在啊。” “说的好!”谷生有轻轻一拍桌面,对龚强投去赞许的目光:“这事就交给你办,不过租赁手续一定要符合厂规,具体事宜跟财务装备科随时保持联系。” “保证完成任务!”胖子啪的立正站好,拍了拍胸脯表决心,随即又面露为难之色:“不过这事说起来简单,但运作起来肯定有困难啊厂长,毕竟是招商引资嘛,您看能不能先申请点活动经费?” 第52章进化 ;第二天宁向东也没有去厂里报到,在家睡到自然醒,起床后发现已经空无一人,老爸肯定是去学校上班,只是没想到老妈现在也开始神出鬼没、去向不明了。 厨房餐桌上有剩下的早饭,宁向东坐下后,向二姐的房间看了一眼,门开着,里面也没人,不用说,宁向红不是在赵宝库店里就是在去店里的路上。 盘子里放着两个馒头,还有一碟麻油金丝,这是老妈亲手做的,不次于六必居酱菜园的水平,半锅小米粥,摸了摸尚有余温。还是这样的饭舒服。 在武汉那些天,顿顿早餐在地摊上吃,除了油炸面窝就是油炸面窝,豆腐脑居然是加糖的,没有韭菜花,实在是吃不惯。 吃完饭,收拾了碗筷,宁向东换上外套,准备去找龚强,还没等出家门,电话响了,接起来一听,居然是赵宝库打来的。 “怎么着向东,哪天有空啊?” 宁向东这趟回来时冒着很大的风险,到现在他也不知道,刘元贵如果知道自己被忽悠了,会采取怎样的处罚措施。 赵宝库的电话来的挺及时,他在并原呆不了两天就得回去,所以抓紧时间,约好晚上在一起吃个饭。 说完正事后,正打算挂电话,赵宝库忽然又想起什么,说道:“我说向东,你去营业厅把你那传呼改成全国漫游的行不行,不然一跑出省,直接变成失踪人口了。” 还有这业务?自从宋小青开学走了以后,宁向东自己又调到厂办,天天单位家里两点一线,白天坐办公室不动窝,晚上下班就回家,大冬天也懒得往外跑,那个传呼机就没人呼过,除了早晨当闹钟,几乎成了摆设,传呼台推出好多新业务他也没兴趣,从来也没去营业厅了解过。 既然有全国漫游服务,那还是要开通的,毕竟太方便了。 当晚,两人在复印店里碰了头,因为想好好说说话,也没叫外人,也没太挑吃饭的地方,就在冶院附近的锣鼓巷里找了家小苍蝇店,要了一个凉拼,一盘炒羊血豆腐,一份荞麦蒜泥扒糕,开水温了一壶白酒。 开水温酒是并原近两年刚流行起来的,以前都把整瓶酒直接放在灶台上,一直热着,等客人要酒的时候才拿下来,酒瓶子烫的抓不住,喝的时候更没辙,好像开水一样,酒倒在盅里,要先把嘴巴凑过去吹几下,再吸溜吸溜的喝,实在不方便。 尤其到了酒酣耳热的时候,想豪迈的整个大杯,还得晾半天,把好不容易渲染起来的气氛全破坏了,后来有人琢磨出了温酒器,很简单的土坯烧制,类似碗状的一个套壶,外边灌开水,酒壶放在里面热着,收口很小便于保温,拿出来喝的时候正好,酒液的辛辣刺激在温度调和下,变得绵柔顺滑口感舒适,让人比平时能多喝二两。 酒菜摆好,赵宝库先端杯,跟宁向东随意碰了一下,说道:“这一年多,咱们国家好几个大点的市场我都跑过了,沈阳的五爱街,河北的白沟,广州上下九附近的电子市场,这些我都去看了,惟独汉正街没去,本来想交待你去了帮我看看纺织品,没想到走那么急,都没跟你碰个面。” 宁向东抿了一口酒,发现还真是只剩下绵甜的味道,辛辣的冲劲都化解了,这让他有点不习惯,没了酒精那种刺激的击喉感,他都有点不会喝了:“那天走之前我都不知道,下午才给的车票。” “我说你是不是跟你们厂领导不对付?听你姐说,不是都混到厂办去了吗?怎么又回一线了?” “哪有什么不对付,上班的人不就这样,革命工作一块砖,哪里需要往哪搬呗,”宁向东笑笑:“哪像你当着老板,自由自在的没人约束。” “我自由自在?我的正式身份是国营并原第一纺织厂的全民所有制正式职工好不啦,复印店只是业余时间的个人爱好而已,别搞颠倒了。”赵宝库很在意自己有份正当职业,在那个年代初期,个体户和做买卖的颇有点吊儿郎当不务正业的坏名声。 “我姐又不嫌弃你,你跟我还急啥?”宁向东看着赵宝库笑了笑,低缓着语气说道:“我曾跟一位长者交谈过,他老人家告诉我,自食其力、实现个人富裕并不丢人,而贫穷才是原罪。” 赵宝库很少看到宁向东这样的一面,这一瞬间让他有了陌生的感觉,他很认真的看了看未来的小舅子,心里有点重新认识的感觉,这让他再次捋了捋自己的思路,才开口说道:“向东,你表明你内心的态度,我真是太高兴了,要是这次你还是打算客串一把,那我也懒得跟你交心,说实话吧,这位长者的话真是说到我心里去了,其实这个复印店,对我来说只是开始,我的脑子里有个挺大的构想,一直不敢跟你姐说,我要是告诉她了,非跟我拜拜不可,所以我想好好谋划一下,你不是还要再回武汉吗?给我好好看看日用纺织品这些东西怎么样的行情。” “怎么对这些感兴趣了?”宁向东奇怪的问:“汉正街可是日用百货,家用日化什么货色都有啊。” “唉,要不说这就是惯性思维呢,在纺织厂干了这么多年,就对这个熟悉,也就敢琢磨琢磨这些,”赵宝库叹了口气:“我们厂里,这段时间传出风声整体要改制,一改制就安排不了这么多人了,而且首先切下去的就是挡车工,你姐她们那些人,很可能要买断或者离职下岗啥的,所以我想啊,还好我有这个店,首先是饿不死,这是咱们的优势,但也仅仅是一点点优势,比上班拿点工资强点,比别人早出手罢了。” 宁向东颇有感触,点点头:“不管你愿意不愿意,这块帷幕正在徐徐拉开,就像物种起源里的进化论提出的一样,只有不断进化求变的生命体,才能让伟大继续伟大,就像我们人类这样。” “要我说,你们宁家我就瞅着你顺眼,跟我是一路的。”赵宝库笑眯眯的说道:“说说吧,这么急匆匆从武汉溜回来,你是不是又琢磨上啥了。” “这次琢磨上你了宝库哥,你不叫我出来我也得去找你。” 赵宝库审视的看着宁向东,良久后说道:“向东,你已经上道了。” 第52章进化 ;第二天宁向东也没有去厂里报到,在家睡到自然醒,起床后发现已经空无一人,老爸肯定是去学校上班,只是没想到老妈现在也开始神出鬼没、去向不明了。 厨房餐桌上有剩下的早饭,宁向东坐下后,向二姐的房间看了一眼,门开着,里面也没人,不用说,宁向红不是在赵宝库店里就是在去店里的路上。 盘子里放着两个馒头,还有一碟麻油金丝,这是老妈亲手做的,不次于六必居酱菜园的水平,半锅小米粥,摸了摸尚有余温。还是这样的饭舒服。 在武汉那些天,顿顿早餐在地摊上吃,除了油炸面窝就是油炸面窝,豆腐脑居然是加糖的,没有韭菜花,实在是吃不惯。 吃完饭,收拾了碗筷,宁向东换上外套,准备去找龚强,还没等出家门,电话响了,接起来一听,居然是赵宝库打来的。 “怎么着向东,哪天有空啊?” 宁向东这趟回来时冒着很大的风险,到现在他也不知道,刘元贵如果知道自己被忽悠了,会采取怎样的处罚措施。 赵宝库的电话来的挺及时,他在并原呆不了两天就得回去,所以抓紧时间,约好晚上在一起吃个饭。 说完正事后,正打算挂电话,赵宝库忽然又想起什么,说道:“我说向东,你去营业厅把你那传呼改成全国漫游的行不行,不然一跑出省,直接变成失踪人口了。” 还有这业务?自从宋小青开学走了以后,宁向东自己又调到厂办,天天单位家里两点一线,白天坐办公室不动窝,晚上下班就回家,大冬天也懒得往外跑,那个传呼机就没人呼过,除了早晨当闹钟,几乎成了摆设,传呼台推出好多新业务他也没兴趣,从来也没去营业厅了解过。 既然有全国漫游服务,那还是要开通的,毕竟太方便了。 当晚,两人在复印店里碰了头,因为想好好说说话,也没叫外人,也没太挑吃饭的地方,就在冶院附近的锣鼓巷里找了家小苍蝇店,要了一个凉拼,一盘炒羊血豆腐,一份荞麦蒜泥扒糕,开水温了一壶白酒。 开水温酒是并原近两年刚流行起来的,以前都把整瓶酒直接放在灶台上,一直热着,等客人要酒的时候才拿下来,酒瓶子烫的抓不住,喝的时候更没辙,好像开水一样,酒倒在盅里,要先把嘴巴凑过去吹几下,再吸溜吸溜的喝,实在不方便。 尤其到了酒酣耳热的时候,想豪迈的整个大杯,还得晾半天,把好不容易渲染起来的气氛全破坏了,后来有人琢磨出了温酒器,很简单的土坯烧制,类似碗状的一个套壶,外边灌开水,酒壶放在里面热着,收口很小便于保温,拿出来喝的时候正好,酒液的辛辣刺激在温度调和下,变得绵柔顺滑口感舒适,让人比平时能多喝二两。 酒菜摆好,赵宝库先端杯,跟宁向东随意碰了一下,说道:“这一年多,咱们国家好几个大点的市场我都跑过了,沈阳的五爱街,河北的白沟,广州上下九附近的电子市场,这些我都去看了,惟独汉正街没去,本来想交待你去了帮我看看纺织品,没想到走那么急,都没跟你碰个面。” 宁向东抿了一口酒,发现还真是只剩下绵甜的味道,辛辣的冲劲都化解了,这让他有点不习惯,没了酒精那种刺激的击喉感,他都有点不会喝了:“那天走之前我都不知道,下午才给的车票。” “我说你是不是跟你们厂领导不对付?听你姐说,不是都混到厂办去了吗?怎么又回一线了?” “哪有什么不对付,上班的人不就这样,革命工作一块砖,哪里需要往哪搬呗,”宁向东笑笑:“哪像你当着老板,自由自在的没人约束。” “我自由自在?我的正式身份是国营并原第一纺织厂的全民所有制正式职工好不啦,复印店只是业余时间的个人爱好而已,别搞颠倒了。”赵宝库很在意自己有份正当职业,在那个年代初期,个体户和做买卖的颇有点吊儿郎当不务正业的坏名声。 “我姐又不嫌弃你,你跟我还急啥?”宁向东看着赵宝库笑了笑,低缓着语气说道:“我曾跟一位长者交谈过,他老人家告诉我,自食其力、实现个人富裕并不丢人,而贫穷才是原罪。” 赵宝库很少看到宁向东这样的一面,这一瞬间让他有了陌生的感觉,他很认真的看了看未来的小舅子,心里有点重新认识的感觉,这让他再次捋了捋自己的思路,才开口说道:“向东,你表明你内心的态度,我真是太高兴了,要是这次你还是打算客串一把,那我也懒得跟你交心,说实话吧,这位长者的话真是说到我心里去了,其实这个复印店,对我来说只是开始,我的脑子里有个挺大的构想,一直不敢跟你姐说,我要是告诉她了,非跟我拜拜不可,所以我想好好谋划一下,你不是还要再回武汉吗?给我好好看看日用纺织品这些东西怎么样的行情。” “怎么对这些感兴趣了?”宁向东奇怪的问:“汉正街可是日用百货,家用日化什么货色都有啊。” “唉,要不说这就是惯性思维呢,在纺织厂干了这么多年,就对这个熟悉,也就敢琢磨琢磨这些,”赵宝库叹了口气:“我们厂里,这段时间传出风声整体要改制,一改制就安排不了这么多人了,而且首先切下去的就是挡车工,你姐她们那些人,很可能要买断或者离职下岗啥的,所以我想啊,还好我有这个店,首先是饿不死,这是咱们的优势,但也仅仅是一点点优势,比上班拿点工资强点,比别人早出手罢了。” 宁向东颇有感触,点点头:“不管你愿意不愿意,这块帷幕正在徐徐拉开,就像物种起源里的进化论提出的一样,只有不断进化求变的生命体,才能让伟大继续伟大,就像我们人类这样。” “要我说,你们宁家我就瞅着你顺眼,跟我是一路的。”赵宝库笑眯眯的说道:“说说吧,这么急匆匆从武汉溜回来,你是不是又琢磨上啥了。” “这次琢磨上你了宝库哥,你不叫我出来我也得去找你。” 赵宝库审视的看着宁向东,良久后说道:“向东,你已经上道了。” 第53章后动 收藏网址下次继续看:&ot;&ot;。 塑料二厂关于红星电影院便民点的租赁决定,在谷厂长的大力推动下,得以顺利完成,虽然引进的租赁资金少的可怜,不过蚊子腿也是肉,总是聊胜于无。 当租赁方和承租方在合同上签字后,龚强撺掇着晚上吃个饭以示庆祝,谷生有一听表示赞同,并邀请书记老陈一起参加,不过坚持把地点设在了二塑小食堂,这样做是有一些小心思在里面的。 当陈书记了解到承租方还有个合作伙伴要一起来赴宴时,找小龚侧面打听了一下,得知这位人物居然是从事办公自动化生意的老总时,凭直觉认为,这才是租房子的真正金主。 如今塑料二厂因为原材料采购困难,同时银行也在不断压缩贷款的投入,资金周转已经出现滞涩,只能从方方面面着手,比如今晚用于宴请的小食堂,就是在原有大职工食堂的基础上裁撤的结果。 二厂效益好的时候,食堂每餐只是象征性的收五毛钱,职工最多允许每人每次打两份半菜,两个馒头或者两碗米饭,这样做实际上是亏损的,但这点钱对二厂来说完全是毛毛雨,除开每月银行计划内支持的资金不说,客户也从来没有发愁过,国家在每个五年计划里早已调度好一切,那个时代做企业领导真是轻松加愉快,但是随着市场经济的推进,这种保姆式管理已经不复存在,政府不再为企业当家长,企业也不再是孩子。 如今厂子处处冒火,陈书记和谷生有两位当家人处处查遗补缺,在节省开支的同时,还要不放过任何一次可能引资的机会。 今晚前来赴宴的赵总穿着一套灰色竖条西服,大奔式发型整个向后梳理的一丝不苟,手上戴着豪气的黄金大方戒,气场派头很足。 从一辆黑色的公爵车里下来后,赵总很随意的跟二厂领导握了握手,但是握手的力度上刻意加了点劲,给人很有诚意的感觉。 这番不卑不亢的举动让两位领导暗自点头,能够在细节方面做足功课,是个搞商业的人物,看样子办公自动化生意应该也做的很到位。 来到雅间后,宾主寒暄一番,按主次落座,宴席在愉快而热烈的气氛下开始了。 “来来,为了这次愉快合作,干一杯,别看我老谷痴长几岁,但我这个人最喜欢交朋友,赵总,小宁,不嫌弃的话,我就称呼二位小老弟了,”谷生有端着酒杯,看 看了宁向东一眼,疑惑的说道:“小宁看上去有点眼熟啊。” “我这人长了一个大众脸,谁看见都觉得认识。”宁向东笑着,略略欠身,端起酒杯凑到谷生有的酒杯上碰了一下,顺势又跟旁边的陈书记碰了一下。 “好啊好啊,天生有人缘,难怪年纪轻轻就成了赵总的合作伙伴。” “承蒙太爱啊,谷厂长和陈书记端方重义,能认识你们二位老兄,才是我们兄弟的福分。”赵宝库坐在对面,连连拱手致意,一边跟谷生有和陈书记谈笑风生,一边用手拉起衣襟,轻轻扇动,似乎不耐房间里的温度,脖子里一条小指粗的大金链子若隐若现。 这个土豪两件套是从小商品市场买的,宁向东专门挑选了有点分量的,看上去更真实一点。 这种在别人眼里有些粗俗的装饰,陈书记和谷生有却觉得恰如其分,当时受香港、的影响,内地做生意的人也很流行这样的打扮,所谓戴金才吸金,都是图个吉利,赵宝库原本想买套真的,去洪福金店一看,黄金克价九十多,这一套就算都做成空心的,也得一千多,只好悻悻作罢。 不过该花的钱还是要花,今晚租来撑门面的公爵车又干进去三百块钱,一个家庭,一个月的基本用度没了。 包装成成功人士的主意是龚强出的,宁向东又加了码,要么不做,要做就做到最好,一向是他的做事原则。 几人推杯换盏一番,赵宝库就有点高了,颇为感慨的说道:“家父对并原的发展很关怀,过去常常向我了解城市建设的近况,并且再三嘱咐我从商就要遵守从商的职业道德,要脚踏实地,认认真真……” 谷生有和陈书记一听,暗自对视了一眼,这位赵总来头不小啊,连忙探询的问道:“敢问令尊是……” 龚强坐在两位领导旁边,被赵宝库的话弄得有点傻眼,这宁向东的二姐夫还是个大嘴巴呀,喝点酒什么吹牛皮的话也敢往外突突,一看自己领导来了兴趣,急切之下用力咳嗽了一声,谷生有和陈书记就疑惑的看着他,龚强暗自用手往天花板指了指,低声道:“上边……” “哦哦……”谷生有和陈书记恍然大悟,心领神会的点点头,对赵宝库说道:“来赵总,以你为代表,我们一起敬令尊一杯,感谢他老人家对我市发展建设的关爱,同时也邀请他再来的时候 到二塑来看看。” 赵宝库此时已经来者不拒,宁向东有心替他挡一杯,急切间找不到借口。 喝干这杯,赵总双目迷离,长叹一声:“唉,家父若还健在,看到今天的样子,应该很欣慰吧。” 死了?谷厂子和陈书记咧着嘴,一时之间不知怎么接话。 &ot;&ot;请访问 千千看书/194/194711/ “哎呀不好意思啊,我自罚一杯,”赵宝库看到酒桌上冷场,连忙说道:“前几天去看望家父生前的几位朋友,回来后很长时间都沉浸在哀思中,真是扫了大家的兴……” 感情对面这位是世家啊,两位领导的眼睛又亮了。 ps:书友们我是作者半闲半散,近期由于很多读者反馈找不到读书入口,现良心推荐一款免费小说app,支持小说下载、听书、零广告、多种阅读模式,几乎能找到网上所有的书,详情请花半分钟时间关注&ot;找书神器&ot;(右上角点&ot;+&ot;号->添加朋友->选择&ot;&ot;)->输入:&ot;hashenqi&ot; 并添加,然后按提示操作即可,书友们快关注起来吧! 胖子抹了把脸上的汗,好我的姐夫,我墙都不扶就服你,冲宁向东使个眼色,这场酒该散就散了吧。 宁向东一看赵宝库要自罚一杯,笑着站起来说道:“要不这样哥,今天咱们跟二塑合作愉快,双方共赢,不如一起举杯,尽欢而散得了。” &ot;&ot;请访问 千千看书/194/194711/ 陈书记和谷厂长看到赵宝库已带醉态,也感觉今天不再适合深谈,就认可了宁向东和龚强的提议,同时问赵宝库要了一张名片,接过来一看,名片制作很精美,采用竖格排版,与常见的名片不同,上面并没有印满各种头衔,以及联系方式甚至银行账号等等,只有简简单单的一个名字和一串九打头的手机号码,名片背景是几颗青竹,看上去颇为清雅不俗。 两人心里又小小的震撼了一下,这才叫名片,社会上常见的那些就是跑业务的人用的明白纸,再看这上面的联系方式,只有一个移动电话号码,没有传呼之类的,这位办公自动化的赵总,果然来头不小,看来今晚这次聚会很值得啊,如果将来能取得进一步的发展,说不定可以给二塑注入一笔资金,有了新鲜血液,何愁企业不活?同时,心中又哀叹如今企业难搞,银行也开始关闸节流,贷点款难如登天。 这一夜餐桌上的气氛被赵宝库拨弄的涛走云飞,一惊一乍,可怜两位当家人,为了实现企业自救脱困,看谁都像是财神爷。 当时,多少企业为了走出困境,想尽了办法。 住域名:&ot;&ot; 第53章后动 收藏网址下次继续看:&ot;&ot;。 塑料二厂关于红星电影院便民点的租赁决定,在谷厂长的大力推动下,得以顺利完成,虽然引进的租赁资金少的可怜,不过蚊子腿也是肉,总是聊胜于无。 当租赁方和承租方在合同上签字后,龚强撺掇着晚上吃个饭以示庆祝,谷生有一听表示赞同,并邀请书记老陈一起参加,不过坚持把地点设在了二塑小食堂,这样做是有一些小心思在里面的。 当陈书记了解到承租方还有个合作伙伴要一起来赴宴时,找小龚侧面打听了一下,得知这位人物居然是从事办公自动化生意的老总时,凭直觉认为,这才是租房子的真正金主。 如今塑料二厂因为原材料采购困难,同时银行也在不断压缩贷款的投入,资金周转已经出现滞涩,只能从方方面面着手,比如今晚用于宴请的小食堂,就是在原有大职工食堂的基础上裁撤的结果。 二厂效益好的时候,食堂每餐只是象征性的收五毛钱,职工最多允许每人每次打两份半菜,两个馒头或者两碗米饭,这样做实际上是亏损的,但这点钱对二厂来说完全是毛毛雨,除开每月银行计划内支持的资金不说,客户也从来没有发愁过,国家在每个五年计划里早已调度好一切,那个时代做企业领导真是轻松加愉快,但是随着市场经济的推进,这种保姆式管理已经不复存在,政府不再为企业当家长,企业也不再是孩子。 如今厂子处处冒火,陈书记和谷生有两位当家人处处查遗补缺,在节省开支的同时,还要不放过任何一次可能引资的机会。 今晚前来赴宴的赵总穿着一套灰色竖条西服,大奔式发型整个向后梳理的一丝不苟,手上戴着豪气的黄金大方戒,气场派头很足。 从一辆黑色的公爵车里下来后,赵总很随意的跟二厂领导握了握手,但是握手的力度上刻意加了点劲,给人很有诚意的感觉。 这番不卑不亢的举动让两位领导暗自点头,能够在细节方面做足功课,是个搞商业的人物,看样子办公自动化生意应该也做的很到位。 来到雅间后,宾主寒暄一番,按主次落座,宴席在愉快而热烈的气氛下开始了。 “来来,为了这次愉快合作,干一杯,别看我老谷痴长几岁,但我这个人最喜欢交朋友,赵总,小宁,不嫌弃的话,我就称呼二位小老弟了,”谷生有端着酒杯,看 看了宁向东一眼,疑惑的说道:“小宁看上去有点眼熟啊。” “我这人长了一个大众脸,谁看见都觉得认识。”宁向东笑着,略略欠身,端起酒杯凑到谷生有的酒杯上碰了一下,顺势又跟旁边的陈书记碰了一下。 “好啊好啊,天生有人缘,难怪年纪轻轻就成了赵总的合作伙伴。” “承蒙太爱啊,谷厂长和陈书记端方重义,能认识你们二位老兄,才是我们兄弟的福分。”赵宝库坐在对面,连连拱手致意,一边跟谷生有和陈书记谈笑风生,一边用手拉起衣襟,轻轻扇动,似乎不耐房间里的温度,脖子里一条小指粗的大金链子若隐若现。 这个土豪两件套是从小商品市场买的,宁向东专门挑选了有点分量的,看上去更真实一点。 这种在别人眼里有些粗俗的装饰,陈书记和谷生有却觉得恰如其分,当时受香港、的影响,内地做生意的人也很流行这样的打扮,所谓戴金才吸金,都是图个吉利,赵宝库原本想买套真的,去洪福金店一看,黄金克价九十多,这一套就算都做成空心的,也得一千多,只好悻悻作罢。 不过该花的钱还是要花,今晚租来撑门面的公爵车又干进去三百块钱,一个家庭,一个月的基本用度没了。 包装成成功人士的主意是龚强出的,宁向东又加了码,要么不做,要做就做到最好,一向是他的做事原则。 几人推杯换盏一番,赵宝库就有点高了,颇为感慨的说道:“家父对并原的发展很关怀,过去常常向我了解城市建设的近况,并且再三嘱咐我从商就要遵守从商的职业道德,要脚踏实地,认认真真……” 谷生有和陈书记一听,暗自对视了一眼,这位赵总来头不小啊,连忙探询的问道:“敢问令尊是……” 龚强坐在两位领导旁边,被赵宝库的话弄得有点傻眼,这宁向东的二姐夫还是个大嘴巴呀,喝点酒什么吹牛皮的话也敢往外突突,一看自己领导来了兴趣,急切之下用力咳嗽了一声,谷生有和陈书记就疑惑的看着他,龚强暗自用手往天花板指了指,低声道:“上边……” “哦哦……”谷生有和陈书记恍然大悟,心领神会的点点头,对赵宝库说道:“来赵总,以你为代表,我们一起敬令尊一杯,感谢他老人家对我市发展建设的关爱,同时也邀请他再来的时候 到二塑来看看。” 赵宝库此时已经来者不拒,宁向东有心替他挡一杯,急切间找不到借口。 喝干这杯,赵总双目迷离,长叹一声:“唉,家父若还健在,看到今天的样子,应该很欣慰吧。” 死了?谷厂子和陈书记咧着嘴,一时之间不知怎么接话。 &ot;&ot;请访问 千千看书/194/194711/ “哎呀不好意思啊,我自罚一杯,”赵宝库看到酒桌上冷场,连忙说道:“前几天去看望家父生前的几位朋友,回来后很长时间都沉浸在哀思中,真是扫了大家的兴……” 感情对面这位是世家啊,两位领导的眼睛又亮了。 ps:书友们我是作者半闲半散,近期由于很多读者反馈找不到读书入口,现良心推荐一款免费小说app,支持小说下载、听书、零广告、多种阅读模式,几乎能找到网上所有的书,详情请花半分钟时间关注&ot;找书神器&ot;(右上角点&ot;+&ot;号->添加朋友->选择&ot;&ot;)->输入:&ot;hashenqi&ot; 并添加,然后按提示操作即可,书友们快关注起来吧! 胖子抹了把脸上的汗,好我的姐夫,我墙都不扶就服你,冲宁向东使个眼色,这场酒该散就散了吧。 宁向东一看赵宝库要自罚一杯,笑着站起来说道:“要不这样哥,今天咱们跟二塑合作愉快,双方共赢,不如一起举杯,尽欢而散得了。” &ot;&ot;请访问 千千看书/194/194711/ 陈书记和谷厂长看到赵宝库已带醉态,也感觉今天不再适合深谈,就认可了宁向东和龚强的提议,同时问赵宝库要了一张名片,接过来一看,名片制作很精美,采用竖格排版,与常见的名片不同,上面并没有印满各种头衔,以及联系方式甚至银行账号等等,只有简简单单的一个名字和一串九打头的手机号码,名片背景是几颗青竹,看上去颇为清雅不俗。 两人心里又小小的震撼了一下,这才叫名片,社会上常见的那些就是跑业务的人用的明白纸,再看这上面的联系方式,只有一个移动电话号码,没有传呼之类的,这位办公自动化的赵总,果然来头不小,看来今晚这次聚会很值得啊,如果将来能取得进一步的发展,说不定可以给二塑注入一笔资金,有了新鲜血液,何愁企业不活?同时,心中又哀叹如今企业难搞,银行也开始关闸节流,贷点款难如登天。 这一夜餐桌上的气氛被赵宝库拨弄的涛走云飞,一惊一乍,可怜两位当家人,为了实现企业自救脱困,看谁都像是财神爷。 当时,多少企业为了走出困境,想尽了办法。 住域名:&ot;&ot; 第54章足下生辉 酒席散场已近十点,宁向东、龚强和赵宝库直接去了复印店。 三人坐定后,龚强连声埋怨姐夫在酒桌上大放厥词,搞得差点穿帮,赵宝库闻言眼珠子一瞪:“怎么是胡说八道?我老爸年轻时在并原当民工,后来留在了并纺,退休后我顶替他进的厂,一直到临终时,心里还挺惦记着这地方……” “况且,他当年刚上班时,那个厂长,叫啥来着,跟我爸也挺熟,后来调到纺织部,不就是在北京吗,还叮嘱我好几次,说有机会要去看看他……” 赵宝库遗憾的摇摇头:“要说吹牛的话,也就这句了,不过我还真想找找他去,了却我爸生前的愿望。” 宁向东嘿嘿一笑道:“我觉得挺好,宝库哥说的都是实话,不过是措辞上加了些修饰罢了,至于听的人怎么理解,全在他存着什么心思,所以说,所谓的什么良谋诡道,哪有道义之分,不过是对人心的揣摩罢了。” 龚强有心想反驳,可仔细一琢磨,纵有些许漏洞,可也没毛病啊,不禁大发感慨道:“人心我不懂,不过这汉语,太特么博大精深了,换个词说出来,味道就全变了。” “何止换个措辞,换了语境和受众,一字不改,意义也大不相同。” 接下来三人对远景展开了热烈讨论,合同签的三十年长期,房租以年租形式缴纳,今年的支出由赵宝库这个便宜姐夫承担了,如今尘埃落定,就等武汉货源齐备,开张大吉了。 说到开张营业,话题就牵扯到装修的问题上,胖子主张一切从简,按照钟楼街和绿柳巷所有商户的大众模式就行了,赵宝库则坚持要搞一个富丽堂皇的卖场出来,因为按照既定计划,他们这间门店可以小,但一定要走高端精品路线。 这三人里,只有宁向东沾点文艺的边,艺术水平虽然谈不上,音乐也仅仅是个半吊子,但挡不住他从出道以来始终在这个圈子里混着,正所谓佛前一盏灯,不会诵经也会听,宁向东坚持要搞个独家特色出来。 既然是主打袜子这种小品类,那就从家居入手,以中式风格为主,北欧风格为辅,既要有浓郁的温馨感,还要简洁明快,两种对立流派形成的感观冲击才是印象最深刻的。 胖子一听深感折服,怪不得很多从事演艺的人对待感情既专一又开放,公开和私人的不同场合下颇有分裂人格,于是接口道:“那也不能只卖袜子吧?这么一个黄金地段,租金贵的可怕,还可以搞些服装鞋帽之类充实货架。” “展台,这位龚总,请尊重你名下的产业,它们的名字和我们荣辱与共,”宁向东更正了龚强对展台的不恰当用词后,继续说道:“服装万万不可搞,鞋帽也要慎之又慎,首先服装摆在小品店里不合适,太吸引客人的注意力,其次款式之复杂细如牛毛,假如跟风陈列大众款式,则本店风格尽丧,鞋帽可以考虑,也要慎重,我的意见是选一些设计简单的货品就好,过度花哨张扬不一定有拥趸追捧。” “不要贪多,多则杂,则沦为杂货铺,与其这样,不如继续练摊,做一家优品店,这里面的隐形价值很可能超过购买价格本身,也许,未来在并原,当某位消费者,露出裤脚下的袜子,淡淡的说一句‘这家的袜子还算舒服,’立刻就能吸引来周围艳羡的目光。” “这样低调的炫耀,是从你在衬衫兜里放烟的行为上学来的,”宁向东笑眯眯看着龚强,随后站起来,走到复印店中央,缓缓的绕行一圈,扫视着整个房间,一字一句的说道:“店名我也想好了……” “足下生辉……。” 为商之道,仅仅卖出商品换取价值,小道耳,而依托卖出商品的行为,在对方心里留下对这次购物愉悦的满足感,才是销售的最高境界。 “不要嘴上说客户是上帝,而是要让客户感觉到,他真的就是上帝。” 这三人就宁向东学历不高,赵宝库好像上了一个什么野鸡大学,混了张大专毕业证,龚强前不久才上了电视大学,此时听宁向东丝丝入扣的拆分解析,两人竟有了仰止之感。 赵宝库大发感慨道:“我白干了这么多年复印店,就知道每天吭吭哧哧挣辛苦钱,竟然没有向东这番见识。” 胖子此刻也对发小刮目相看,暗自对比了双方的成长过程,猛然一拍大腿:“早知道我也学吹箫就好了。” 决策已定,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三人话别,各奔不同方向。 宁向东急匆匆赶回家吃了早饭,去老干区找丁启章。 随着天气转暖,丁老又开始每天早晨到公园散步下棋的活动,宁向东赶到时他正准备出门。 看到小宁时,老爷子很诧异,问道:“小宁有事吗?” 宁向东一看自己来的正好,心里松了口气,他时间紧迫,今天还打算争取准时赶到单位。 “丁伯伯,一大早在家门口堵您,实在是无奈之举,能借一步说话吗?” 丁启章看了看宁向东,确实一副急匆匆的模样,不禁满腹狐疑,转身向家中走去。 两人进了房间,宁向东待丁老坐稳后,才开口说道:“我跟两个小伙伴盘下了一处店面,想请您老提个字。” “晚上过来怕您老辛苦,状态不好,所以就唐突了……”不待丁老开口,宁向东又继续说道。 丁启章一听恍然,还以为有什么急事,这一大早找他这个糟老头子,是为求字而来,只是早晨登门求字这种事,他活了一辈子,今遭是头一次遇到,不由哭笑不得。 “我忘了跟您解释,白天我去单位交代一下工作,晚上想赶火车归队了,这次回来的时间也紧张。” “原来是这样,好吧,那你说说,想好提什么字了吗?”丁启章理解的笑道。 “就写百鸟朝凤吧。” “百鸟朝凤?”丁启章拧着眉头,沉吟了一会儿说道:“这是个曲牌名啊,你确定要这个字吗?” 宁向东点点头道:“确定,就是这四个字。” “好吧,那你随我到书房来。” 来到书房,丁启章从书架上取了半块松墨,让宁向东研了,虽然只是一段残墨,但能看出制作精良,砚台中化开的墨汁浓郁聚结,淡淡的松香弥漫身周。 丁启章的书法显然是临摹过魏碑,笔风雄浑刚健,字少处不觉其陋,字多处不觉其繁,似尺蠖之屈,如动兔之脱,颇具神韵。 泼墨挥毫罢,丁启章悬笔问道:“提款写谁?你的名字还是店铺的名字?” “就写元贵吧……”宁向东看到丁老凝视着他,心里一虚,解释道:“元有初始之意,贵乃富贵,二字合二为一,也是为了预祝店铺在未来生意兴隆。” 丁启章凝笔思量了一下,点点头说道:“嗯,很有讲究,那就元贵吧。” 不一时,款也提好,丁启章把宁向东唤到自己身边: “小宁看看怎么样?” “我也不懂书法,不过丁伯伯的字肯定是好的。” “这里有处留白,你看看,需要再写个刘字吗?” 这句话宛若一声雷,炸的宁向东浑身一颤,丁启章竟然对并钢的干部队伍了如指掌。 第54章足下生辉 酒席散场已近十点,宁向东、龚强和赵宝库直接去了复印店。 三人坐定后,龚强连声埋怨姐夫在酒桌上大放厥词,搞得差点穿帮,赵宝库闻言眼珠子一瞪:“怎么是胡说八道?我老爸年轻时在并原当民工,后来留在了并纺,退休后我顶替他进的厂,一直到临终时,心里还挺惦记着这地方……” “况且,他当年刚上班时,那个厂长,叫啥来着,跟我爸也挺熟,后来调到纺织部,不就是在北京吗,还叮嘱我好几次,说有机会要去看看他……” 赵宝库遗憾的摇摇头:“要说吹牛的话,也就这句了,不过我还真想找找他去,了却我爸生前的愿望。” 宁向东嘿嘿一笑道:“我觉得挺好,宝库哥说的都是实话,不过是措辞上加了些修饰罢了,至于听的人怎么理解,全在他存着什么心思,所以说,所谓的什么良谋诡道,哪有道义之分,不过是对人心的揣摩罢了。” 龚强有心想反驳,可仔细一琢磨,纵有些许漏洞,可也没毛病啊,不禁大发感慨道:“人心我不懂,不过这汉语,太特么博大精深了,换个词说出来,味道就全变了。” “何止换个措辞,换了语境和受众,一字不改,意义也大不相同。” 接下来三人对远景展开了热烈讨论,合同签的三十年长期,房租以年租形式缴纳,今年的支出由赵宝库这个便宜姐夫承担了,如今尘埃落定,就等武汉货源齐备,开张大吉了。 说到开张营业,话题就牵扯到装修的问题上,胖子主张一切从简,按照钟楼街和绿柳巷所有商户的大众模式就行了,赵宝库则坚持要搞一个富丽堂皇的卖场出来,因为按照既定计划,他们这间门店可以小,但一定要走高端精品路线。 这三人里,只有宁向东沾点文艺的边,艺术水平虽然谈不上,音乐也仅仅是个半吊子,但挡不住他从出道以来始终在这个圈子里混着,正所谓佛前一盏灯,不会诵经也会听,宁向东坚持要搞个独家特色出来。 既然是主打袜子这种小品类,那就从家居入手,以中式风格为主,北欧风格为辅,既要有浓郁的温馨感,还要简洁明快,两种对立流派形成的感观冲击才是印象最深刻的。 胖子一听深感折服,怪不得很多从事演艺的人对待感情既专一又开放,公开和私人的不同场合下颇有分裂人格,于是接口道:“那也不能只卖袜子吧?这么一个黄金地段,租金贵的可怕,还可以搞些服装鞋帽之类充实货架。” “展台,这位龚总,请尊重你名下的产业,它们的名字和我们荣辱与共,”宁向东更正了龚强对展台的不恰当用词后,继续说道:“服装万万不可搞,鞋帽也要慎之又慎,首先服装摆在小品店里不合适,太吸引客人的注意力,其次款式之复杂细如牛毛,假如跟风陈列大众款式,则本店风格尽丧,鞋帽可以考虑,也要慎重,我的意见是选一些设计简单的货品就好,过度花哨张扬不一定有拥趸追捧。” “不要贪多,多则杂,则沦为杂货铺,与其这样,不如继续练摊,做一家优品店,这里面的隐形价值很可能超过购买价格本身,也许,未来在并原,当某位消费者,露出裤脚下的袜子,淡淡的说一句‘这家的袜子还算舒服,’立刻就能吸引来周围艳羡的目光。” “这样低调的炫耀,是从你在衬衫兜里放烟的行为上学来的,”宁向东笑眯眯看着龚强,随后站起来,走到复印店中央,缓缓的绕行一圈,扫视着整个房间,一字一句的说道:“店名我也想好了……” “足下生辉……。” 为商之道,仅仅卖出商品换取价值,小道耳,而依托卖出商品的行为,在对方心里留下对这次购物愉悦的满足感,才是销售的最高境界。 “不要嘴上说客户是上帝,而是要让客户感觉到,他真的就是上帝。” 这三人就宁向东学历不高,赵宝库好像上了一个什么野鸡大学,混了张大专毕业证,龚强前不久才上了电视大学,此时听宁向东丝丝入扣的拆分解析,两人竟有了仰止之感。 赵宝库大发感慨道:“我白干了这么多年复印店,就知道每天吭吭哧哧挣辛苦钱,竟然没有向东这番见识。” 胖子此刻也对发小刮目相看,暗自对比了双方的成长过程,猛然一拍大腿:“早知道我也学吹箫就好了。” 决策已定,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三人话别,各奔不同方向。 宁向东急匆匆赶回家吃了早饭,去老干区找丁启章。 随着天气转暖,丁老又开始每天早晨到公园散步下棋的活动,宁向东赶到时他正准备出门。 看到小宁时,老爷子很诧异,问道:“小宁有事吗?” 宁向东一看自己来的正好,心里松了口气,他时间紧迫,今天还打算争取准时赶到单位。 “丁伯伯,一大早在家门口堵您,实在是无奈之举,能借一步说话吗?” 丁启章看了看宁向东,确实一副急匆匆的模样,不禁满腹狐疑,转身向家中走去。 两人进了房间,宁向东待丁老坐稳后,才开口说道:“我跟两个小伙伴盘下了一处店面,想请您老提个字。” “晚上过来怕您老辛苦,状态不好,所以就唐突了……”不待丁老开口,宁向东又继续说道。 丁启章一听恍然,还以为有什么急事,这一大早找他这个糟老头子,是为求字而来,只是早晨登门求字这种事,他活了一辈子,今遭是头一次遇到,不由哭笑不得。 “我忘了跟您解释,白天我去单位交代一下工作,晚上想赶火车归队了,这次回来的时间也紧张。” “原来是这样,好吧,那你说说,想好提什么字了吗?”丁启章理解的笑道。 “就写百鸟朝凤吧。” “百鸟朝凤?”丁启章拧着眉头,沉吟了一会儿说道:“这是个曲牌名啊,你确定要这个字吗?” 宁向东点点头道:“确定,就是这四个字。” “好吧,那你随我到书房来。” 来到书房,丁启章从书架上取了半块松墨,让宁向东研了,虽然只是一段残墨,但能看出制作精良,砚台中化开的墨汁浓郁聚结,淡淡的松香弥漫身周。 丁启章的书法显然是临摹过魏碑,笔风雄浑刚健,字少处不觉其陋,字多处不觉其繁,似尺蠖之屈,如动兔之脱,颇具神韵。 泼墨挥毫罢,丁启章悬笔问道:“提款写谁?你的名字还是店铺的名字?” “就写元贵吧……”宁向东看到丁老凝视着他,心里一虚,解释道:“元有初始之意,贵乃富贵,二字合二为一,也是为了预祝店铺在未来生意兴隆。” 丁启章凝笔思量了一下,点点头说道:“嗯,很有讲究,那就元贵吧。” 不一时,款也提好,丁启章把宁向东唤到自己身边: “小宁看看怎么样?” “我也不懂书法,不过丁伯伯的字肯定是好的。” “这里有处留白,你看看,需要再写个刘字吗?” 这句话宛若一声雷,炸的宁向东浑身一颤,丁启章竟然对并钢的干部队伍了如指掌。 第55章白首相知犹按剑 ;宁向东终于在八点以前准时赶到了厂里。 刚进办公室,乔旭就风风火火闯进来,一把抓住他,拽着就走,直到走廊拐弯处的一个角落里,才松开手,问道:“你说的五一节全总司文艺比赛,是从哪儿得到的消息?” 宁向东看着她鼻子尖急出的汗珠儿,好像清晨草丛上的露水,晶莹地挂在那里,心里有点犯强迫症,很想伸手刮下来,忍了再三,才控制住这个想法。 “我没听说啊,怎么会这么问?”宁向东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好像很奇怪乔旭提出的问题。 “不是你打长途告诉我的吗?”乔旭一听更急了,眼看五一临近,迟迟没有见到厂总办通知,她心里跟着了一团火似的,打电话问了多少次,回复都是没听说有这个活动安排,刘主席远在武汉,更是一天打几个电话催问,搞得她焦头烂额。 “我只是猜测的啊大姐,按常理来说,逢节日期间不都应该搞点活动丰富职工的业余文化生活吗?” “那你怎么不说明白了?”乔旭火冒三丈。 “可我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呀?” 看着宁向东委屈的样子,乔旭有点哑口无言,忽然想起这家伙回来三四天了,也见不到人影,打传呼如石沉大海一般,感觉又抓住了小辫子,于是气冲冲的问:“你怎么回事?打你传呼从来不回话,我那么多事情,还得天天守在电话旁边!” “我的传呼没有漫游,扔在家里关机了,回来就这几天,我也懒得再打开,所以一点也不知道啊。”宁向东一脸无辜的解释道:“再说,传呼是我的个人用品吧,拜托能不能公私分明一下下呢?” “我不管,反正我跟刘主席说了,消息是你散布出来的,等着挨处分吧你,哼!”乔旭掉头就走,刚走出没几步,身后传来bb的传呼机声音。 她猛地转回身,对宁向东怒目而视。 “因为今天来单位,所以才带到身上的。”宁向东尴尬的笑了笑,低下头看讯息。 乔旭蹬蹬几步走到宁向东身边,一张俏脸几乎贴到他的脸上。 “别啊,看你热的,别把汗蹭我身上。”宁向东向后退了一步,忽然抬手用衣袖把乔旭鼻子尖的汗擦掉。 终于还是擦了,强迫症患者瞬间痊愈,这感觉真好。 乔旭当场愣住了,这个暧昧的几近亲昵的举动,在当初两人一起排练时也没有过,鼻尖传来粗糙的摩擦触感,让她又羞又恼,在女生本能的保护意识下,她想也没想,举起拳头给了宁向东当胸一拳。 “哎呀!” 宁向东捂着挨揍的地方,痛苦的弯下腰,慢慢往下蹲,乔旭见状吓了一跳,连忙使劲拉住他,着急的问道:“你没事吧,疼的厉害吗?” 宁向东点点头,却说不出话来。 乔旭急的眼泪都要下来了:“可我也没使多大劲啊,你会不会有什么暗疾呀?要不赶紧去卫生所看看!” “没用……”宁向东沙哑着嗓子说:“心里的疼,去哪也看不了。” 乔旭愣了愣,过了一瞬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不由杏眼圆睁,大声说道:“你捉弄人,我再也不理你了!”说完一甩头转身就走,脑后绑着的马尾辫好巧不巧正好扫过宁向东的眼睛,宁向东哎呀一声捂住了眼,乔旭闻声扭头看了看,说道:“你少装吧。”随后扬长而去。 这次是真疼,疼的热泪盈眶。 回到办公室,把刚才的传呼回了,是龚强打过来的:“票订好了东子,今天晚上的。” 宁向东一听是晚上的票,联想到上次去武汉时一路上的拥挤,立刻头皮发麻,连忙问道:“有座没?” “没座……” 宁向东哀叹一声,果然跟他想的一样,没有提前预定连座位都买不到,正琢磨着怎么能捱过这一夜在车上的受罪,电话那边龚强哈哈一笑,说道:“座是没有,不过有床。” “你能不能一次把话说完!”宁向东有点火冒三丈。 “还不是跟你学的,你平常不总是贱呵呵的捉弄人。”龚强笑着挂了电话。 我平常有贱吗?宁向东举着电话陷入沉思。 当晚上了火车,卧铺车厢很安静,因为按规定硬座旅客是不允许在过道穿行的,所以硬座跟这里相比简直是冰火两重天,坐在床铺对面的小桌边,宁向东看着每一位旅客从容的脸庞,心里忽然涌起龚强的那句名言:这特么才是生活啊。 上车后不久,顶灯熄灭,只留了角落里几盏小夜灯还亮着,十点半睡觉时间到了。 宁向东的床是下铺,他躺在床上,盯着上铺的床板看了半个多小时,周围早已传来了鼾声,自己却睡意全无。 上次在车上连座也没有,站着都能睡着,这次是床,躺着都不睡,还真是有贱…… 手不经意触到枕头边的硬纸纸筒,里面是丁启章写的百鸟朝凤字幅,满腹心事,也许是因这个而起吧。 宁向东从床上坐起来,披好外套,走到车厢连接处,点燃了一支烟。 看着车窗上映出的另一个自己,偶尔外面一点灯光从脸上飞快的划过,他想起早晨丁启章的一席话。 “商场如战场,不择手段,取得胜利是对的,不过,从商就应遵守从商的道德约束,所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我并没有责备你的意思,对我而言,不过是一幅字而已,再说都已经退下来很多年了,一个普通的老头子而已,早已谈不上对自己的影响……” “你很聪明小宁,现在还很弱小的时候,就知道借力打力,充分利用身边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严格说这是个优势,但世间的一切,此消就会彼长,一旦取巧的事情做的多了,付出的就会少……” 丁启章慈祥的看着宁向东,说道:“你要记住,孩子,世上最难打动的就是人心,白首相知犹按剑,人情翻覆似波澜,纵有千万般手段,但定要以诚字作为根基,以后的路很长,你才刚刚开始走,别让眼前的蝇营狗苟束缚住自己,未来自然不可限量……” 小成成于智,大成成于德。 想到这里,在寂静深夜的火车上,宁向东汗湿重衣。 第56章勘破迷障 ;列车到武汉时天色麻麻亮,随着天气转暖,昼长夜短越来越明显了。 下车后,宁向东依然没吃早饭,看着面窝和豆腐脑就提不起食欲。 直奔公交车站,又是在人流中一番冲杀,不过这次轻松多了,只有随身一个小包,有了上次龚强被飞贼开天窗的教训,宁向东在公交车上暗暗加了小心,还好一路顺利平安。 在红钢城下车后,才七点刚过,时间尚早,宁向东直接先回到招待所自己的房间,简单冲了凉后,感觉神清气爽,舒服多了,随后到一招食堂吃了早饭,饭罢又在院子里遛弯,磨蹭了好大一会儿,待时间到了八点半,才不紧不慢的向刘元贵的房间走去。 到了门口,刘元贵一看到他,脸色铁青,还没来得及开口,宁向东就笑着拱了拱手,说道:“恭喜刘主席!” 这段时间,刘元贵天天给厂里打电话,基本上已经确定这次五一文艺比赛是子虚乌有了,心头早憋着一口恶气,只等宁向东回来好好教训他,不过自己还算多了个心眼,没有把这件事向程伟志汇报,担心会给他留下自己无能的看法。 现在一看宁向东回来了,恨不得上前指着鼻子痛骂,却没想到这家伙不但没有胆怯,反而兴冲冲的样子,心中泛起狐疑,这是几个意思? 刘元贵把满肚子准备释放的怒气又生生吞了回去,冷淡的问道:“何喜之有啊?” 宁向东上前一步,把手里的纸筒递过去。 李元贵疑惑的接过来,从里面倒出纸卷,轻轻展开,百鸟朝凤四个半行半楷大字迎面而来。 他心中最敏感的地方被触动了,百鸟朝凤可以说是吹唢呐必备曲目,只要接触过唢呐的人都应该会,甚至一度成为衡量吹奏水平的专曲之一。 提款是元贵两字,并没有写什么雅正之类,看来书写的人很有自负啊,想到这里,又急急去看落款,是启章两字。 刘元贵凝神思索了一会儿,没听过书法界有叫启章这一号人物啊? 现在看来,事情一目了然,看提款就知道,这是宁向东给自己拿了一幅字,不过写字之人应该也是碌碌无名之辈,想到此处,刘元贵的心淡下来,随手将字幅扔在桌上,恰好边缘挨着杯子,沾了一些水渍。 刘元贵淡漠的扫了一眼,指着字幅说道:“这算哪门子喜啊?启章……是区书法协会的?还是是书法协会的?” “这位前辈姓丁。”宁向东笑吟吟的说道。 看着宁向东沉着的模样,刘元贵脑子里急速的运转着,姓丁?省书协的?也没这一号啊,国家的?更不可能,区区一个青工,哪里有那么大的能量,能求到大师的墨宝? 他疑惑的看了看宁向东,投去征询的目光,宁向东伸出手指往房顶指了指:“从这个方向想想……” 刘元贵见状,皱着眉认真思索着,丁……启章?猛然间,他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名字,那是他青年时代如雷贯耳的大名,只是尘封太久,一时之间没有向那个方面考虑。 想到这里,刘元贵惊得跳起来,从衣架上拽过一条毛巾,用力压在被水渍打湿的地方,盯着宁向东问道:“你说的是那位?丁老?” 宁向东笑着点点头。 “没想到啊,他老人家竟然能馈赠我这样的小人物一副墨宝!”刘元贵激动的双手发颤,重新拿起字幅,仔细欣赏着:“铁钩银划,铁钩银划啊,力透纸背,力透纸背啊!不愧是老一辈革命家,看看这一撇一捺,好似刀锋啊!” 一边说,一边转向宁向东看着,宁向东知道他想问什么,就笑笑说道:“我家在并钢院家属院,离老干区不远。” “哦哦,那是邻居了!”刘元贵恍然道,现在这些年轻人,真是了不得啊,宁向东的履历他也看过,简简单单没有什么特别的经历,唯一跟常人有所区别的就是参军入伍的年龄太小,除此之外,泯然众人矣。 刘元贵之所以这样想,完全是因为丁启章的名字代表了金阳省的一个时代,宁向东能轻易代别人求得一份字幅,在当年,这是无法想象的,别说求代书,就算为自己都不太可能实现,没想到这样一个普通的年轻人能跟丁老这样的人物结成忘年交。 想到这里,刘元贵心里火热,他望着宁向东说道:“等这次培训结束,正好年底了,小宁能不能带我……带我也去看望一下丁老。” 对一个年轻人,尤其是自己手下的一名普通青工,说出恳请的话,刘元贵还是有莫大心理障碍的。 从进屋到现在,宁向东一直没有坐下,始终站在刘元贵的桌子对面,他将对方的内心活动看在眼里,表面却不动声色,甚至言辞举止更加表现出尊敬,微微欠身道:“随时听从刘主席的吩咐。” “哎,小宁,坐下说话。”刘元贵仿佛刚发现似的,连忙伸手指指沙发。 “丁老常常对我说,如果把他当做一位普通的老头子,他欢迎这样的朋友,”宁向东坐下后,含笑说道:“丁老还说,真心想结交一个朋友,首先应该忽略对方的背景以及所有外在的东西,唯有这样的态度,才能交到真朋友。” “丁老教导的对啊,说的透彻精辟,不愧是老前辈!”刘元贵点点头,感慨的说道,心里却想着,你小小年纪,就知道攀交这样的人物,既然不看对方背景,那怎么不找我交往交往。 想到这里,又自嘲的一笑,自己是什么身份,只是普通的中层罢了,现在才刚刚开始跟程伟志走的近了些,想到程伟志,刘元贵心里忽然跳了一下,猛然发现,最近困扰自己很久的一些问题,原来源于这里。 就在这不经意间,刘元贵忽然勘破心中的迷障,蓦的想通了其中的关节,而终于看清楚的这些答案却把他自己吓了一跳。 此刻,宁向东坐在对面,看着刘元贵的脸一阵白,一阵黑,哪里知道他心里掀起了狂风巨浪。 刘元贵正在沿着自己刚刚想通的环节深入分析着,猛抬头发现宁向东在征询的望着他,连忙收回思绪,板起脸来说道:“公是公,私是私,关于你的问题,你现在回去,写一份检查交给我!” 宁向东点点头,说道:“我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就是您不要求,我也打算主动检讨的。” “很好,现在就去写吧。”刘元贵嘴角带出一丝笑意,随后又说道:“写不深刻中午不许吃饭,不许休息,什么时候检查过关什么时候再说!” 第56章勘破迷障 ;列车到武汉时天色麻麻亮,随着天气转暖,昼长夜短越来越明显了。 下车后,宁向东依然没吃早饭,看着面窝和豆腐脑就提不起食欲。 直奔公交车站,又是在人流中一番冲杀,不过这次轻松多了,只有随身一个小包,有了上次龚强被飞贼开天窗的教训,宁向东在公交车上暗暗加了小心,还好一路顺利平安。 在红钢城下车后,才七点刚过,时间尚早,宁向东直接先回到招待所自己的房间,简单冲了凉后,感觉神清气爽,舒服多了,随后到一招食堂吃了早饭,饭罢又在院子里遛弯,磨蹭了好大一会儿,待时间到了八点半,才不紧不慢的向刘元贵的房间走去。 到了门口,刘元贵一看到他,脸色铁青,还没来得及开口,宁向东就笑着拱了拱手,说道:“恭喜刘主席!” 这段时间,刘元贵天天给厂里打电话,基本上已经确定这次五一文艺比赛是子虚乌有了,心头早憋着一口恶气,只等宁向东回来好好教训他,不过自己还算多了个心眼,没有把这件事向程伟志汇报,担心会给他留下自己无能的看法。 现在一看宁向东回来了,恨不得上前指着鼻子痛骂,却没想到这家伙不但没有胆怯,反而兴冲冲的样子,心中泛起狐疑,这是几个意思? 刘元贵把满肚子准备释放的怒气又生生吞了回去,冷淡的问道:“何喜之有啊?” 宁向东上前一步,把手里的纸筒递过去。 李元贵疑惑的接过来,从里面倒出纸卷,轻轻展开,百鸟朝凤四个半行半楷大字迎面而来。 他心中最敏感的地方被触动了,百鸟朝凤可以说是吹唢呐必备曲目,只要接触过唢呐的人都应该会,甚至一度成为衡量吹奏水平的专曲之一。 提款是元贵两字,并没有写什么雅正之类,看来书写的人很有自负啊,想到这里,又急急去看落款,是启章两字。 刘元贵凝神思索了一会儿,没听过书法界有叫启章这一号人物啊? 现在看来,事情一目了然,看提款就知道,这是宁向东给自己拿了一幅字,不过写字之人应该也是碌碌无名之辈,想到此处,刘元贵的心淡下来,随手将字幅扔在桌上,恰好边缘挨着杯子,沾了一些水渍。 刘元贵淡漠的扫了一眼,指着字幅说道:“这算哪门子喜啊?启章……是区书法协会的?还是是书法协会的?” “这位前辈姓丁。”宁向东笑吟吟的说道。 看着宁向东沉着的模样,刘元贵脑子里急速的运转着,姓丁?省书协的?也没这一号啊,国家的?更不可能,区区一个青工,哪里有那么大的能量,能求到大师的墨宝? 他疑惑的看了看宁向东,投去征询的目光,宁向东伸出手指往房顶指了指:“从这个方向想想……” 刘元贵见状,皱着眉认真思索着,丁……启章?猛然间,他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名字,那是他青年时代如雷贯耳的大名,只是尘封太久,一时之间没有向那个方面考虑。 想到这里,刘元贵惊得跳起来,从衣架上拽过一条毛巾,用力压在被水渍打湿的地方,盯着宁向东问道:“你说的是那位?丁老?” 宁向东笑着点点头。 “没想到啊,他老人家竟然能馈赠我这样的小人物一副墨宝!”刘元贵激动的双手发颤,重新拿起字幅,仔细欣赏着:“铁钩银划,铁钩银划啊,力透纸背,力透纸背啊!不愧是老一辈革命家,看看这一撇一捺,好似刀锋啊!” 一边说,一边转向宁向东看着,宁向东知道他想问什么,就笑笑说道:“我家在并钢院家属院,离老干区不远。” “哦哦,那是邻居了!”刘元贵恍然道,现在这些年轻人,真是了不得啊,宁向东的履历他也看过,简简单单没有什么特别的经历,唯一跟常人有所区别的就是参军入伍的年龄太小,除此之外,泯然众人矣。 刘元贵之所以这样想,完全是因为丁启章的名字代表了金阳省的一个时代,宁向东能轻易代别人求得一份字幅,在当年,这是无法想象的,别说求代书,就算为自己都不太可能实现,没想到这样一个普通的年轻人能跟丁老这样的人物结成忘年交。 想到这里,刘元贵心里火热,他望着宁向东说道:“等这次培训结束,正好年底了,小宁能不能带我……带我也去看望一下丁老。” 对一个年轻人,尤其是自己手下的一名普通青工,说出恳请的话,刘元贵还是有莫大心理障碍的。 从进屋到现在,宁向东一直没有坐下,始终站在刘元贵的桌子对面,他将对方的内心活动看在眼里,表面却不动声色,甚至言辞举止更加表现出尊敬,微微欠身道:“随时听从刘主席的吩咐。” “哎,小宁,坐下说话。”刘元贵仿佛刚发现似的,连忙伸手指指沙发。 “丁老常常对我说,如果把他当做一位普通的老头子,他欢迎这样的朋友,”宁向东坐下后,含笑说道:“丁老还说,真心想结交一个朋友,首先应该忽略对方的背景以及所有外在的东西,唯有这样的态度,才能交到真朋友。” “丁老教导的对啊,说的透彻精辟,不愧是老前辈!”刘元贵点点头,感慨的说道,心里却想着,你小小年纪,就知道攀交这样的人物,既然不看对方背景,那怎么不找我交往交往。 想到这里,又自嘲的一笑,自己是什么身份,只是普通的中层罢了,现在才刚刚开始跟程伟志走的近了些,想到程伟志,刘元贵心里忽然跳了一下,猛然发现,最近困扰自己很久的一些问题,原来源于这里。 就在这不经意间,刘元贵忽然勘破心中的迷障,蓦的想通了其中的关节,而终于看清楚的这些答案却把他自己吓了一跳。 此刻,宁向东坐在对面,看着刘元贵的脸一阵白,一阵黑,哪里知道他心里掀起了狂风巨浪。 刘元贵正在沿着自己刚刚想通的环节深入分析着,猛抬头发现宁向东在征询的望着他,连忙收回思绪,板起脸来说道:“公是公,私是私,关于你的问题,你现在回去,写一份检查交给我!” 宁向东点点头,说道:“我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就是您不要求,我也打算主动检讨的。” “很好,现在就去写吧。”刘元贵嘴角带出一丝笑意,随后又说道:“写不深刻中午不许吃饭,不许休息,什么时候检查过关什么时候再说!” 57章千头万绪无觅处 ;刘元贵之所以这样,是因为他从心里做出决定,这次要保住宁向东。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毕竟在武汉,他是并钢培训大队的总指挥长,况且这次离队,也是他批准的,只要自己不追究,一切即如春水了无痕般,悄然翻篇。 这番思量,倒也不完全是想借宁向东攀附丁启章,其实严格说,丁老已经离休很多年,在职期间的影响力早已殆尽,能让他豁然而悟的,是宁向东转述的那番话。 连轧厂进入新的一年来,人事调配连番更迭,对一个新建厂来说,有些事属于正常,比如同志之间最初的性格磨合,以及工作上的配合等等。 但有些事已经明显偏离了轨道,自从孙总工走后,李铁除非是必须他点头同意的事情,否则概不过问,厂里的大权完全在程伟志把持之下,如今投产日期渐趋临近,只等这批青工培训完毕就要全面开动,但就是这样的时刻,管技术的不管技术,管生产的不管生产,只有个如日中天的大管家在厂里指手画脚,这意味着什么?今天,刘元贵终于想明白了。 孙总工远在海南,李铁韬光养晦,自己偏偏主动往上贴,每念及此,刘元贵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 连轧厂作为并钢乃至冶金部的重点工程项目,眼下关键的管理层出现懈怠,他就不信上级领导一点风声都听不到,虽然置若罔闻的态度他看不太明白,但有一点却想通了,那就是站队的位置错了,再这样下去,非但无异于个人进步,反而是与狼共舞,前景晦暗无光。 坐在房间里,独自想了很久,刘元贵对自己过往这些年进行了深层次的灵魂拷问,终于有了一个定论,严格来说,无论从工作还是党性方面来看,他对自身的要求还是很高的,不敢说两袖清风,但起码是干干净净做人,就连刚才提出探望丁老的想法,此刻细想,内心深处也是出于对老前辈的敬仰之情。 想到这里,刘元贵感觉心情无比轻松,随即又猛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从来到武汉后,始终跟程伟志保持热线联系,而从来没有向一把手李铁汇报过工作,这种本末倒置的行为吓了他一跳。 还好时间不算太久,满打满算,带着这支队伍来武汉也才十几天,现在打电话过去也不晚,恰好刚刚跟武钢和攀钢协调好,下星期一轮到并钢职工上岗实操,在正式培训之前,给李厂长汇报一下全面工作,这个时间节点的把握上也自然合理。 刘元贵拿起电话给李铁打过去,心里暗暗庆幸自己是一员福将,时间过早或过晚都带了明显的刻意,唯此刻恰如其分。 李铁与刘元贵通完电话后,沉吟了很久,孙总工远走海南,意味着什么,他心里如同明镜一般,伟人曾经说过,今天暂时的后退,是为了明天大踏步的前进,他不相信,总公司既然下了如此大的魄力和决心,投产建设亚洲第一流的连轧带钢厂,现在坐视管理层目前的效能而无动于衷,如今的容忍,或许是有更深层的考虑。 想到这里,李铁拿起电话,给总经理袁克航打了过去,在汇报完连轧厂近期的工作进度后,袁总告诉他一个消息,秦运昌书记近期将调到总司政协负责工作。 这个消息让李铁着实吃惊不小,连忙问道:“那谁来接替秦书记的工作?” “暂时没有明确的说法,不过有可能从附近某地委协调过来一位同志。”袁克航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再有你考虑考虑,这两天抽空去看看秦书记……” 李铁明白袁总的意思,想了想问道:“孙总工那边,是否能提前结束呢?” 电话里的袁克航笑了起来:“孙总工的工作行程是冶金部安排的,我们无权过问。” “再说,连轧厂现在不是还没有投产吗?你慌什么。”不等李铁接话,袁克航意味深长的说道:“历史的经验告诉我们,道路是曲折的,只要坚定自己的信仰,未来就一定是光明的!” 就在上级领导彼此沟通交谈的时刻,宁向东躲在自己的房间也终于把检查写完了,他拿到刘主席那里,没想到对方却看也没看,直接挥挥手打发他回去了。 这就算过关了?宁向东绞尽脑汁写了一下午,自我感觉非常深刻的认识到无组织无纪律所带来的严重后果,结果并没有得到上级当面肯定,这一刻他还是蛮失落的,甚至有点惋惜。 晚上跟郑村民和赵伟碰了头,三人见面自然欢喜,于是决定一起到李老爹的小酒馆坐坐。 小酒馆一如既往的热闹,后院居然满座,三人只好在大堂寻了张桌子,李梦风在吧台里,笑吟吟帮他们记了菜,顺便打听了龚强的情况,引起赵伟一顿飞醋,又不好明说。 李老爹拿出上次几人没有喝完的黄鹤楼,说道:“年轻伢子们要少喝酒,黄鹤楼五十三度,我喝着都有点服不住,喝不完正好存在这里,下次继续喝。” 三人就笑笑,宁向东正好有很多事想打听,邀请李老爹一起坐了,很随意就把话题扯到了汉正街。 说起汉正街,李老爹的眼睛眯了起来,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这个说起来就话长了……” “其实,我也不是武汉这里的人,老家在麻城,年轻的时候在黄石下过铁矿,后来捱不过辛苦,就来到武汉讨生活,后来在老乡的带领下,才到汉正街做了挑货的扁担……” “说起这个地方,最早是前几年人民日报上发表过一篇文章,大概有十年了吧……”李老爹喝了一口酒,神情茫然的思索着:“老了,具体时间也记不清了,但是那篇文章的名字我还记得:《汉正街小商品市场的经验值得重视》,那个时代的人也不懂啥叫广告,现在想想,这么大一个全国性报纸发表的文章,不就是给汉正街,甚至是武汉市做了一篇大广告啊,从那时候起,周围的人都来了,我们这些扁担最赚钱的时代也来了!” 听着李老爹谈汉正街的过去,宁向东端起酒杯自己抿了一口,暗自想到,这些街头的扁担,可以说是处于经济链条最下游的人群,他们都能感到黄金时期的到来,可想而知,整个链条的每个环节该有多大的活力。 “那老爹,您觉得最赚钱的时代,现在过去了吗?” “没有!不但没有,还越来越好了,过去汉正街上都是棚户,现在有些地方已经开始兴建大型的商场,好几层楼那么高,散乱在街边的棚户都搬到大楼里了,”李老爹的眼睛明亮起来:“过去汉正街是躺着的,现在站起来了……” 说到这里,他看了看对面的年轻伢们,感慨的说:“年轻是个宝啊,你们赶上了好时候,我年轻的时候没有这样的机会,现在老了,却干不动了……” 这时,旁边桌上的一个客人忽然转头笑道:“莫听老爹诉可怜话,他现在是不当扁担了,可他手底下有一帮扁担,都是红安、随州那边的最能吃苦的好劳力,老爹如今是扁担老板撒。” 李老爹闻言冲他虚呸了一口:“莫乱讲撒,说啥子老板呦,还不是年纪大了,这些兄弟们爱护我罢了。” 听了这番话,宁向东心中如开锅一般,难道冥冥中真有天意不成,千头万绪无觅处,蓦然回首,局中人就在眼前。 57章千头万绪无觅处 ;刘元贵之所以这样,是因为他从心里做出决定,这次要保住宁向东。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毕竟在武汉,他是并钢培训大队的总指挥长,况且这次离队,也是他批准的,只要自己不追究,一切即如春水了无痕般,悄然翻篇。 这番思量,倒也不完全是想借宁向东攀附丁启章,其实严格说,丁老已经离休很多年,在职期间的影响力早已殆尽,能让他豁然而悟的,是宁向东转述的那番话。 连轧厂进入新的一年来,人事调配连番更迭,对一个新建厂来说,有些事属于正常,比如同志之间最初的性格磨合,以及工作上的配合等等。 但有些事已经明显偏离了轨道,自从孙总工走后,李铁除非是必须他点头同意的事情,否则概不过问,厂里的大权完全在程伟志把持之下,如今投产日期渐趋临近,只等这批青工培训完毕就要全面开动,但就是这样的时刻,管技术的不管技术,管生产的不管生产,只有个如日中天的大管家在厂里指手画脚,这意味着什么?今天,刘元贵终于想明白了。 孙总工远在海南,李铁韬光养晦,自己偏偏主动往上贴,每念及此,刘元贵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 连轧厂作为并钢乃至冶金部的重点工程项目,眼下关键的管理层出现懈怠,他就不信上级领导一点风声都听不到,虽然置若罔闻的态度他看不太明白,但有一点却想通了,那就是站队的位置错了,再这样下去,非但无异于个人进步,反而是与狼共舞,前景晦暗无光。 坐在房间里,独自想了很久,刘元贵对自己过往这些年进行了深层次的灵魂拷问,终于有了一个定论,严格来说,无论从工作还是党性方面来看,他对自身的要求还是很高的,不敢说两袖清风,但起码是干干净净做人,就连刚才提出探望丁老的想法,此刻细想,内心深处也是出于对老前辈的敬仰之情。 想到这里,刘元贵感觉心情无比轻松,随即又猛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从来到武汉后,始终跟程伟志保持热线联系,而从来没有向一把手李铁汇报过工作,这种本末倒置的行为吓了他一跳。 还好时间不算太久,满打满算,带着这支队伍来武汉也才十几天,现在打电话过去也不晚,恰好刚刚跟武钢和攀钢协调好,下星期一轮到并钢职工上岗实操,在正式培训之前,给李厂长汇报一下全面工作,这个时间节点的把握上也自然合理。 刘元贵拿起电话给李铁打过去,心里暗暗庆幸自己是一员福将,时间过早或过晚都带了明显的刻意,唯此刻恰如其分。 李铁与刘元贵通完电话后,沉吟了很久,孙总工远走海南,意味着什么,他心里如同明镜一般,伟人曾经说过,今天暂时的后退,是为了明天大踏步的前进,他不相信,总公司既然下了如此大的魄力和决心,投产建设亚洲第一流的连轧带钢厂,现在坐视管理层目前的效能而无动于衷,如今的容忍,或许是有更深层的考虑。 想到这里,李铁拿起电话,给总经理袁克航打了过去,在汇报完连轧厂近期的工作进度后,袁总告诉他一个消息,秦运昌书记近期将调到总司政协负责工作。 这个消息让李铁着实吃惊不小,连忙问道:“那谁来接替秦书记的工作?” “暂时没有明确的说法,不过有可能从附近某地委协调过来一位同志。”袁克航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再有你考虑考虑,这两天抽空去看看秦书记……” 李铁明白袁总的意思,想了想问道:“孙总工那边,是否能提前结束呢?” 电话里的袁克航笑了起来:“孙总工的工作行程是冶金部安排的,我们无权过问。” “再说,连轧厂现在不是还没有投产吗?你慌什么。”不等李铁接话,袁克航意味深长的说道:“历史的经验告诉我们,道路是曲折的,只要坚定自己的信仰,未来就一定是光明的!” 就在上级领导彼此沟通交谈的时刻,宁向东躲在自己的房间也终于把检查写完了,他拿到刘主席那里,没想到对方却看也没看,直接挥挥手打发他回去了。 这就算过关了?宁向东绞尽脑汁写了一下午,自我感觉非常深刻的认识到无组织无纪律所带来的严重后果,结果并没有得到上级当面肯定,这一刻他还是蛮失落的,甚至有点惋惜。 晚上跟郑村民和赵伟碰了头,三人见面自然欢喜,于是决定一起到李老爹的小酒馆坐坐。 小酒馆一如既往的热闹,后院居然满座,三人只好在大堂寻了张桌子,李梦风在吧台里,笑吟吟帮他们记了菜,顺便打听了龚强的情况,引起赵伟一顿飞醋,又不好明说。 李老爹拿出上次几人没有喝完的黄鹤楼,说道:“年轻伢子们要少喝酒,黄鹤楼五十三度,我喝着都有点服不住,喝不完正好存在这里,下次继续喝。” 三人就笑笑,宁向东正好有很多事想打听,邀请李老爹一起坐了,很随意就把话题扯到了汉正街。 说起汉正街,李老爹的眼睛眯了起来,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这个说起来就话长了……” “其实,我也不是武汉这里的人,老家在麻城,年轻的时候在黄石下过铁矿,后来捱不过辛苦,就来到武汉讨生活,后来在老乡的带领下,才到汉正街做了挑货的扁担……” “说起这个地方,最早是前几年人民日报上发表过一篇文章,大概有十年了吧……”李老爹喝了一口酒,神情茫然的思索着:“老了,具体时间也记不清了,但是那篇文章的名字我还记得:《汉正街小商品市场的经验值得重视》,那个时代的人也不懂啥叫广告,现在想想,这么大一个全国性报纸发表的文章,不就是给汉正街,甚至是武汉市做了一篇大广告啊,从那时候起,周围的人都来了,我们这些扁担最赚钱的时代也来了!” 听着李老爹谈汉正街的过去,宁向东端起酒杯自己抿了一口,暗自想到,这些街头的扁担,可以说是处于经济链条最下游的人群,他们都能感到黄金时期的到来,可想而知,整个链条的每个环节该有多大的活力。 “那老爹,您觉得最赚钱的时代,现在过去了吗?” “没有!不但没有,还越来越好了,过去汉正街上都是棚户,现在有些地方已经开始兴建大型的商场,好几层楼那么高,散乱在街边的棚户都搬到大楼里了,”李老爹的眼睛明亮起来:“过去汉正街是躺着的,现在站起来了……” 说到这里,他看了看对面的年轻伢们,感慨的说:“年轻是个宝啊,你们赶上了好时候,我年轻的时候没有这样的机会,现在老了,却干不动了……” 这时,旁边桌上的一个客人忽然转头笑道:“莫听老爹诉可怜话,他现在是不当扁担了,可他手底下有一帮扁担,都是红安、随州那边的最能吃苦的好劳力,老爹如今是扁担老板撒。” 李老爹闻言冲他虚呸了一口:“莫乱讲撒,说啥子老板呦,还不是年纪大了,这些兄弟们爱护我罢了。” 听了这番话,宁向东心中如开锅一般,难道冥冥中真有天意不成,千头万绪无觅处,蓦然回首,局中人就在眼前。 第五十八章 扁担里的社团 ()穿过一处油腻的石板路时,又被一片污水阻挡了去路,水中零散的扔着几块砖头,宁向东踩上去,刚刚跳过这片污水,又差点和旁边门口走出来的一位大嫂撞到,大嫂茫然的看着他过去,把手中端着的一盆刚洗完衣服的水用力泼在路上。 就这样左扭又跳走完这条老鼠街,前方一个十字路口彻底把宁向东搞迷糊了,手中拿着一张草草画出的路线图,这是李老爹给的,告诉他只要拿着这张图,就一定可以找到炳叔。 然而,事实上这张图谁也没有到,甚至拿给路过的一个扁担看,也摇摇头说不知道,然后离开了。 傍晚的太阳变得透红,宁向东打量着前面和左右两边的三条去路,感觉哪条都像扁担头子炳叔住的地方。 低矮的窝棚、崎岖不平的石板路、四处飘扬的异味,以及种种奇怪的妈妈打骂孩子,邻里吵架,到处可以听到的人语声,却都与自己无关,在密如织网的汉正街深处,竟然迷路了,这种感觉带来深深的无力感,宁向东身心疲惫,在街角边找了块石头坐了下去。 再次拿出纸条细看,上面标注着好几个交叉路口,似乎每条都和眼前这条相仿佛,他用心数了数,恍惚中这几条路口都曾经去过了。 想破了头也想不明白,宁向东抬头看看天色,决定随便找条岔路走进去看看,如果还找不到炳叔的家就回去。 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用力向空中抛去,树枝乱七八糟飞舞一番落在地上,一头指着来路,一头指着自己的脚尖,他不由苦笑起来,看来今天是白跑一趟了。 转身往来路折返,迎面又遇到刚才问路的扁担。 扁担擦肩而过的时候,凝神看了看宁向东,忽然开口问道:“你刚才打听路,是要找地方还是找人?” “找人……” “找哪个?” 听到这句话,宁向东愣了一下,武汉这么大,人口密度这么高,张口就问找哪个,这位大哥,你以为是在咱们村找人吗? “找哪个?!”对方明显有些不耐烦了,语气上已经带了情绪:“不说走了撒。” 宁向东看着他肩头的扁担,心里猛然一动,连忙道:“我找陈阿炳。” “啥子陈阿炳,炳叔撒……”对方瞥了他一眼,哂道。 “啊,对对,是炳叔撒,你知道啊大哥?”宁向东连声说道,他没想到对方竟然认识炳叔,心里一阵惊喜。 “知道是知道撒,就是不知道现在哪儿……”扁担说道。 宁向东的心扁担的话忽悠一会儿上一会儿下,连忙问道:“天马上就要黑了,炳叔难道还不回家里吗?” “扁担那个家,就是睡觉的地方,除非汉正街店铺都关门了才回去撒。” 这可怎么办?此时天已经渐渐黑了,自己还要赶到粤汉码头坐轮渡才能到对岸的红钢城码头。 看着宁向东一脸着急,扁担上下打量着他,正好看到他腰间的传呼机,指着说道:“这位小哥,你把传呼号给我记,我转给炳叔好了。” 对呀,宁向东一拍大腿,他这次回来之前 前,已经开通了全国漫游服务,此刻却关心则乱,忘了自己腰间还带着传呼。 说了传呼号,扁担随手在路边捡了块石子,把几个数字划在了肩头的扁担上,笑道:“看不出来,年轻伢底把蛮厚实,还用126的传呼。” 说完,也不打招呼,哼着小曲一路走去。 扁担离开后,宁向东在原地停了一会儿,他想到第一天来武汉时,在小酒馆见到老爹的情景,流露着非同一般的沧桑感,此刻走进汉正街伸出,他越发相信自己的第一感觉,这些散在街头出苦力赚钱的扁担们,绝非普通的受苦人,个个都是有故事的人。 此刻天色已经黑透,汉正街的人渐渐稀少起来,这里的生意基本上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没有哪家店铺会在深更半夜吞吐货物,倒是有人会大清早就赶到这里,但也要等到太阳升起才开始交易。 从粤汉码头坐轮渡到红钢城码头,时间比来的时候多了二十分钟,因为回去是逆着长江而上,逆水行舟耗费将近一半时间。 回到招待所,晚饭时间已经错过了,宁向东干脆先不回房间,直接去酒馆找李老爹。 “没找着?”宁向东一进门,李老爹就盯着他,无声的笑起来,脸上的皱纹顺着笑意,堆挤在一起,好像开了花的黄菊。 宁向东点了点头,拉过一把竹椅坐下,把情况说了一遍。 当听到他说把传呼号留给一个扁担时,老爹认真起来,详细问了情况后,才松了口气说道:“还好,应该是炳叔的人,如果不是,就麻烦了。” “会有什么麻烦?”宁向东惊奇的睁大了眼睛。 “汉正街是从清朝开始发展起来的,是个大码头,在里面吃各样饭的人没有一千,也有两千,当然各有各路数了。”老爹摸出一盒白沙,递给宁向东一支。 宁向东接过来,心想湖北人喜欢抽湖南的烟,这也算是件稀罕事。 “在汉正街,家家户户做的都是批发生意,每天出货量大得很,扁担们又太多,最开始的时候,难免发生价格不公道,损坏货物跑路不赔等等纠纷,那个年代,架打得很凶,开始是为了吃饱饭,后来是为了夺利,天上九头鸟,地下湖北佬,动起手来谁也不怕谁的……” 老爹抽了一口烟,脸上的皱纹更深了:“后来,商户和扁担之间,出于保护自我利益的目的,就自发组成了一些社团,开始是按地方分,老乡帮老乡,后来慢慢的就没这么严格了,一切还是看利益,每个社团就选出一个领头人,负责找商户承包货源搬运的生意,其实这么多买卖,谁也独吞不下来,可惜人心不足啊,为了争抢货源杀的头破血流……” 听着老爹讲扁担的黑历史,宁向东心里升起巨大的失落感,万万没想到汉正街是这样的路数,那他一个外乡人还真不敢把身家依托在这里,只是这几天在并原费尽了心血,忙碌那么久,好不容易把各个方面摆平,现在店铺都已租好,龚强估计已经雇好工人开始装修了。 在目前这样的形式下,不仅仅是认赔出局的不甘心,而是心中刚刚燃起的希望骤然熄灭,出师未捷的打击实在太大。 第五十九章 若非生活所迫,谁愿满身才华 李老爹讲述的汉正街商业内幕,可以说给了宁向东一记重创。 这次投资对他而言,是人生第一次正式踏入商业领域,跟退伍待业时摆地摊的小买卖大相径庭,可惜吃了欠缺经验的大亏,事先没有经过仔细的调查和分析,只是看着汉正街红火热闹的场面就动了心思,脑子一热,草率的付诸了行动。 如果仅仅是自己一人陷在坑里,一切好说,但是现在牵扯了赵宝库和龚强,他心底实在难以安稳。 世事往往如此,初发心都是善良的,结果却经常与想象中的美好背离,最终导致新朋故旧反目。 金钱不是原罪,罪在人心。 宁向东懊悔不已,若不是那天初入汉正街时,看到兴旺的交易场面,同时被武汉和并原两地巨大的利润差额深深诱惑,又怎么会如此鲁莽。 想起那日所见的繁荣场面,宁向东忽然怔住了,一个巨大的问号浮现在心里,假如汉正街这么复杂,生存环境势必艰难,怎么可能呈现出如此火爆的交投场景呢? 难道说这些帮会的存在,实际上并没有对大家造成任何影响? 或许,事先应该先拜拜码头,找这些帮会递递名帖什么的? 电影电视里的桥段浮现在脑海中,他越想越觉得有理,既然别人做得,自己为何做不得。 心中主意一定,宁向东问道:“那老爹,这些社团都有名号吗?比如天地会,洪门什么的?” 一听他这么问,老爹先是愣了愣,过了一会儿才明白话里的意思,随即哈哈大笑的几乎失声:“年轻伢电视剧看多撒,我刚才讲的这些,都是清朝那会儿刚开通商埠时候的事儿。” “现在汉正街的扁担们还是有社团,不过主要是为了互帮互助,或者有了大生意,先招呼自己社团的人,好兄弟一起赚钱嘛,”老爹拽着袖口,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泪水:“而且,因为历史原因,扁担们习惯性的把这里划出了几个区域,不同的社团只做自己这一片的生意,绝对不会涉足别人那边。” 听到老爹这么说,宁向东才恍然大悟,心中的巨石轰然落下,只是,这场虚惊给他留下的心理阴影,却在未来起到了无与伦比的巨大作用,以至于此后面对抉择的时候,他始终坚持算无遗策的态度,成功规避了无数次风险。 情绪稳定下来后,宁向东对现在汉正街的利益分布又产生了新的疑问:“仅仅是约定俗成的规矩,有这么大的束缚力吗?真的就不会有人偷偷跑到别人那边去揽活?” “绝对不会!非但不会,就连你跟哪个扁担说句话,其他扁担也不会跑去接活了,更不会恶意杀价,扁担是个苦差事,要没有这些默认的规矩约束,大伙儿累死也吃不饱肚子,更别说养家了,还好你问路的是阿炳那边的人,假如问的是别家,阿炳以后都不好接你的单。” “可每天上货的人成千上万,别家的人能记住我?” “能!”老爹肯定的点点头,眯着眼抽了一口烟:“别说你这么大的个子,就是一只蚂蚁,划到我的范围之内,就算跑到别人那里,人家也会捏回来还给我!” 宁向东彻底呆住了,他凭直觉知道老爹这些扁担们个个有故事,没想到藏在那些沉默不语的躯壳下的故事这么深。 每天稠密如沙海的人流,扁担们单纯凭大脑的记忆就能牢牢掌握,这是多么可怕的能力?若不是生活所迫,谁愿弄得自己一身才华? “明天,让梦风带你去找阿炳吧。”李老爹考虑了一下说道:“怪我没想周全,你一个外乡伢子,冒冒失失的闯进去也不太好。” “谢谢老爹!” 第二天,在招待所食堂吃了饭,宁向东去请假,赵伟听说李梦风又要带他去汉正街,也坚持一起去。 上次去汉正街时,赵伟自己到处溜达,在卖袜子那条街上的一个小胡同里,他发现了几家卖录像带的店铺,进去粗略看了看,全是最流行的港台片,有些就根本没有流传到并原。 武钢一招的主楼三层,有个文化娱乐活动室,里面配备的设施很全面,有图书报刊栏,有棋牌角,还有一副需要三到四个人玩的克朗棋,这种棋跟台球类似,也是用杆打,不过比台球简单的多,只是玩起来叮咣乱响,噪音太大,大家玩了没几次,就被看书的强烈反对而终止了。 活动室分里外间,里间面积不大,设计成了小型放映室,东面贴墙摆放了一个电视柜,电视柜上面是一台电视机,下面一个明格,里面有一台松下的g27录像机,这种录像机在当时价格挺贵,售价将近三千元,但是功能很全面,当时的广告词就是穿梭变速遥控,自己做导演,用遥控器上面的转轮可以控制画面以几帧的速度慢放,同时也可以进行剪辑。 可惜的是,这么好的一台录像机,放在文娱室,只是用来播放录像片了,其它功能再好,也没人会用。 电视柜的抽屉里扔着几盘录像带,早已翻来覆去被看遍。 当赵伟在汉正街发现这几家卖港台最新发行的影片录像带时,不禁大喜,问了问一盘的价格,才几块钱,当时就动了心思想买回去看。 而且还有几部很经典的影片原版拷贝的带子,当时试看了,画面非常清晰,几乎没有闪动和雪花,价格跟普通片子一样,录像店老板介绍说,不论内容,只卖带子钱,赵伟一听心里就种了草,虽然这几部电影他早就看过,但是这种原盘直接拷贝的带子,他很想买回去作为收藏品保存起来。 上次时间匆忙,再加上还有龚强这个胖子,时刻不离李梦风左右,搞得赵伟完全没有心思好好欣赏影音艺术,这次又有机会跟李梦风结伴,于是毫不犹豫跟宁向东一起去找温技术请假。 温技术听说他们要去汉正街,也动了心思,只是他外出得找刘主席请假,于是三人又一起去找刘元贵。 刘元贵一看,三个人要一起请假去汉正街,当即表示反对:“去逛个街也要三个一起就伴,又不是去打狼,”他看着温技术说道:“小温留在家里,小赵和小宁可以去。” 说完又对温技术说道:“明天厂里第一次上岗实操,万一今天有什么事需要协调,你不在也不合适,等下星期再出去吧,到时候过来找我,咱俩一起去逛逛,武汉这个大都会,来了这么久,我也还没去好好看看呢。” &/artile> 第六十章 人家明天要上班 第二天,李梦风带着二人来到汉正街,才刚刚往街口一站,不知从哪里冒出几个扁担,来到她身边,微微欠一欠身,说道:“二嫂好。” 这一声“二嫂好”搞得李梦风满脸通红,也把赵伟听的目瞪口呆,他看了看面前那几个沧桑的汉子,又看了看身边嫩出水儿来的李梦风,直感觉这画面是如此的魔幻。 “你们不要乱讲好不好,我有朋友在这里。”李梦风柔声细语的说道。 “哪个乱讲哦,二哥最近就要回来撒。”李梦风越是害羞,汉子们越是爱看,个个挤眉弄眼,骚气冲天。 旁边就气坏了赵伟,冲到前面用身体挡住李梦风,怒道:“你们是哪里钻出来的粗人?敢在我妹妹面前胡说八道?” “你妹妹?”几个扁担眼睛瞪得溜圆,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个粗眉楞眼的年轻人站了出来,说道:“我跟辉伯是一个村的,怎么不知道梦风有个哥?” 赵伟气焰正盛,冲口说道:“辉伯什么玩意儿?我说的妹妹是她。”说着用手一指李梦风。 那年轻汉子听了赵伟的话后眼露凶光,脸上却带着笑,看着李梦风问道:“哪来这么个夯货?连老爹的名字都不知道?” 李老爹?宁向东在旁边一听坏了,连忙上前拉开赵伟,掏出烟递过去:“各位兄弟多包涵,我们哥俩是跟梦风妹子一起来找炳叔的……” 年轻人猛然用力将宁向东的手拨到一边,冷冷说道:“凭你也配叫一声梦风妹子?” 手中的烟被打飞出去,落在地上,再听对方咄咄逼人的话语,宁向东心里也腾起一股火,“好,我明白了,感情老几位仗着人多,想欺负我们哥俩从外乡来的。” “都说天上九头鸟,地下湖北佬,我就看看你们这几个鸟人怎么以众敌寡,”宁向东一指赵伟和李梦风:“让他俩走,都冲我来。” 眼看着矛盾越来越激化,一时间也想不出善罢的法子,宁向东急中生智,先用话扣住对方,他赌这几人在自己地盘上,已经占尽了优势,不会再以众欺少。 扁担虽然是苦力,也算半个江湖人,越是社会底层的人,越会爱惜羽毛,所以扁担们的规矩才大。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都是读书人,劳民想在社会上生存,也只能靠脸面两个字换点钱了。 果然,年轻人犹豫了一下,看着对面这家伙个子比自己高,气势比自己强,单挑起来还真是有点吃力。 想到这里,他阴阴一笑:“冲你来就冲你来,不过老子不是跟你打擂台,你朋友侮辱辉伯,我们兄弟是替他老人家找回面子,谁跟你讲道义单挑。” 说完,冲身后一摆头,从肩上撤下扁担横在手里:“老子说了,既然是替辉伯找面子,就没有道义之分,不但一起揍你,还要用家伙揍!” 这个粗眉楞眼的家伙没有丝毫停顿,抡起扁担砸了过去。 宁向东万万没想到这些人不吃激将,一看对方抡起了家伙,不敢正面接招,连忙向旁边跳开,躲过了一击。 两人从对话到动手,其实也就几秒钟,直到年轻扁担下了手,李梦风才回过神来,尖叫着冲到双方中间:“他俩是阿爹的好朋友,你们要是打了他俩,以后再也别想在武汉呆着了!” “二嫂闪开,棍棒无眼,别伤着你!”年轻扁担凶性起来刹不住,左右冲突着想绕开李梦风:“我就是丢了饭碗,也要替辉伯出气!” 想不到这家伙还是个二愣子,宁向东嘿嘿冷笑几声,说道:“兄弟,这年头可是没祸着自己一百多斤捞世界了,你以为你是在辉伯和炳叔面前露脸?其实是给辉伯和炳叔挖了个埋人坑!” 年轻扁担一听有些发楞,放缓了动作。 “没错,我们哥俩一番皮肉之苦躲不掉,然后呢?惹事简单,善罢难断,寻衅滋事,扰乱汉正街市场秩序,你们麻城、黄石老乡们好大的一口饭锅,怕是就此被你一扁担砸了吧?” “话说回来,我受了皮肉之苦,你未必就能全身而退,到时候,无非半斤对八两罢了,如此一来,倒让我有所怀疑,兄弟你这样损人不利己,所为何来啊?难道是红安那边安排你砸的场子?” “我没有……!”年轻扁担早已停住身形,听到宁向东这么说,连忙申辩道。 “是吗?那为何却又不依不饶,一定要把事情做大呢?” “当然是为了辉伯和炳叔着想……” “哈哈,那巧了,我们也同样,是为了辉伯和炳叔着想,”宁向东笑眯眯的说道:“可我们是想法设法把辉伯和炳叔摘干净,而兄弟你句句都把这老二位撑在自己脸上,嘿嘿……” “可是……”年轻扁担被宁向东绕的有点糊涂,其他几人也早已停住脚步,不再鼓噪上前,有人甚至开始暗自琢磨宁向东的话。 “啪啪啪……”不远处一间茶馆里传出了掌声,随后走出一位中年人。 “厉害啊,这位小兄弟,只言片语就将我这个傻兄弟说的迷迷糊糊,本人深感佩服。” “炳叔……” “炳叔……” 几个扁担看到中年人,连忙打招呼。 “您就是炳叔?失礼失礼。”宁向东故作惊喜,连忙对中年人欠身点头。 其实,早在最初他便注意到,这几个扁担当时正在茶馆里,围坐在这个中年人身边,当时只是猜测这个人在扁担中的身份应该挺高,却没想到这位便是炳叔。 炳叔既然出现,双方还没开始的争斗即刻罢手,扁担们纷纷散去,年轻汉子临走时冲赵伟古怪的一笑,待看到他的目光被吸引过来,无声的对李梦风做了个“二嫂再见”的口型,随后得意的看了赵伟一眼扬长而去。 炳叔看在眼里,呵呵一笑,对宁向东说道:“辉哥老家的远房侄子,托付在我这里,平时太惯着他了。” 说完看着宁向东说道:“你这伢子太年轻,就连辉哥对你也只知其表,想跟我阿炳合作,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其实对我来说不也一样,您炳叔在这里经营多年,财大气粗,我这点斤两细弱微尘,却是我的全部身家,风险岂不更大……”宁向东叹了口气道。 “抬杠可是对未来毫无意义,逞一时言语之快,于事何补?”炳叔听了宁向东的话,哑然失笑道。 “字字属实,炳叔还要多多待我。”宁向东诚恳的说道。 “不为待你,试你做什么?如果只是玩玩,我阿炳白白帮你几次也无所谓。” 炳叔双目炯炯,看着宁向东,向他伸出手。 宁向东心头一热,连忙握住。 这只手上满是老茧,却无比温暖,带给他无比的信心。 “明天!我就带你去看货!”就像是一句誓言般,炳叔掷地有声的说道。 “可……我明天要上班……” “后天啊,要不……” &/artile> 第六十一章 温技术 并原钢铁公司连轧厂大队,在来到武汉半个月后,终于正式开始在武钢连轧厂的岗位实操培训。 星期一早晨五点半,刘元贵就起了床,拿着一份讲话稿反复背诵。 这份讲话稿是他亲自捉笔完成的,凌晨三点才写完初稿,随后又修修改改,推敲语气词,对着镜子反复演练,折腾了一个多小时才上床就寝。 都说年轻人心里装不住事,其实人上了年纪更装不住事,刘元贵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光起夜就起了三回,每次滴沥不了几滴,当第三次解完手后,他终于明白,自己不是因为激动,是久坐不动前列腺发言了。 这次由他带队来武汉是程伟志安排的,尽管已经产生了背离之心,但还是怀有感激之情,严格来说,连轧厂这次培训势必会记入厂史,而他作为外派的带队领导人,也一定会被写进史册,假若各级重视,厂史资料搞得再丰富一点,大事记写的再详实一点,很有可能会把自己的生平也记录在册,而不是一笔带过的路人甲。 刘元贵早晨的动员讲话写的还是很有水准,时间也拿捏的恰到好处,当职工队列刚刚开始因为久站而出现细微的不耐时,他的讲话也到了尾声: “人的一生应该是这样度过的:当他回首往事的时候,他不会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为碌碌无为而羞耻;这样,在临死的时候,他就能够说:“我的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已经献给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 这段出自《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书里,保尔说的话,着实振奋了下面这群年轻职工,童年时代拜读过的励志书,随着一年年长大,每一次的感悟都有所不同。 望着被调动起情绪的精整工区、热处理酸洗工区和质监站分队这批属于连轧厂二线生产工段的职工,刘元贵激动之余,又有点甜蜜的烦恼,这次动员讲话太成功了,可惜自己用力过猛,下一批培训职工上岗时的动员讲话再写什么内容,才能超越这次,更强烈的鼓舞士气呢,这真是让人头秃的问题。 对兄弟单位的培训安排,武钢倒没什么意见,但是一次接受的上岗实操人员只能是三百人,再多就影响本厂的正常生产了。 攀钢此次来实习的全部工人也就三百人,但他们和并钢的情况是截然不同的。 攀枝花钢铁公司是以钒制品和铁路用钢为主业的生产基地,同时也是品种结构最齐全的无缝钢管生产基地。 并且攀钢主打的拳头产品是钒钛,尤其钛原料的生产,是国内唯一的氯化法钛白生产基地,也是全球第二大产钒企业,拥有世界领先的钒钛磁铁矿冶炼工艺技术。 为了开拓市场,实现多元化、全方位生产加工,攀钢领导层魄力更大,冲劲更足,在确保钒钛产品和无缝钢管稳定供应市场的基础上,又准备投资引进板坯连铸设备。 这次培训,正是为了后期建设投产做准备,单纯从板坯连铸这个方面来说,其规模程度远远不及并钢,所以,攀钢派来培训的人员也很少,培训时间也较并钢短暂。 而并钢的连轧带钢厂,是全总司的重中之重,未来要扛起整个并钢一半的生产效益,是被给予了厚望的重点项目,因此全厂一千多职工实行全员上岗培训,每个机组操作工都要在武汉踏踏实实实习半年。 动员结束后,随着刘主席一句铿锵有力的“出发!”三百人队浩浩荡荡从青山公园出发,步行前往厂区,这些人如果放到车间的各个工段和岗位,完全如汪洋中的一条船般显不出什么,但是走在路上就蔚为壮观了,一路上无论行人还是车辆都礼貌避让,当然更主要还是为了看热闹,并原是典型的北方内陆城市,队伍中不乏结实的胖子,而以瘦长为主的武汉人看了他们后,连连惊呼:“蒙古来的撒?” 走着去厂区距离还是有点远,一两个人都得走二十多分钟,大部队的行进速度更慢,每个人的步率也不相同,走起来有快有慢,队伍渐渐的越拉越长,偏偏刘主席讲完话后回到房间绞尽脑汁挤新稿子去了,没有亲自督队,同志们就彻底放飞了自我,一路上有说有笑,完美的营造出乡镇群众去赶大集的气势。 赵伟看着这种情况后,心里默默计算了一下,随后用手碰了宁向东一下,宁向东心领神会,两人脚步越拖越慢,终于落在了最后面。 武钢厂区有自己的公交车,可惜因为并钢培训职工的队伍过于庞大,公交公司以此为由拒绝搭载。 赵伟便耍了个心眼,脱离大部队,单独去等公交车。 在站牌处呆了不久,公交车到了,两人刚站到门口,售票员看到这哥俩穿着并钢的工作服,连忙拦住,他们都接到通知,不允许拉并钢的培训职工。 “你们俩下车撒,不能载你们。” “就俩人啊大姐,又不是大部队。”赵伟连忙说道。 “莫的行,不管几个人,通知说一律不拉。” 售票员坚持要把两人轰下了车。 赵伟灵机一动,堵着门口不下车,与售票员据理力争,后面的乘客上不去,纷纷指责售票员不知变通。 赵伟成功发动了群众斗群众,车门口吵得不可开交,司机沉不住气了,嚷了一句:“好烦哦,让他俩上车!” 售票员悻悻的闪开,放两人上来,车上乘客其实并不多,两人上去后居然各自混了个座,刚刚坐下,宁向东腰间的传呼响了。 低头一看代码:姓宋,女士,没有回电号码,有一条语音留言的提示。 这个语音留言保存在传呼机主的信箱里,需要用固定电话提取才能听。 是宋小青打的。 宁向东想了想,忍住当时就想下车找电话的冲动,还是等下班再说吧。 坐公交车就快多了,十分钟到达目的地,两个人下车后,没敢在厂门口晃来晃去,躲到路边一个角落里。 等了好大一阵子,才看到并钢的大队人马纷至沓来。 三百人集结在厂门口,熙熙攘攘好不热闹,直到武钢派了几个人出来跟各工段的负责人进行交接,各分队才开始约束人员,整队待命。 由于今天是第一天上班,程序上略有些复杂,等人员全部有了具体岗位后,就不需要这样大规模的集体行动了。 所有人都有自己实习的岗位,如何排班也完全按照武钢的布置进行。 质监站的人就十几个,在温技术的带领下,很快脱离了大部队,跟着武钢的人进了厂区。 武钢不愧是十大钢铁企业之一,一线生产厂区占地面积极其广大,生产的带钢卷材直接进入地下传送带运到成品库,完全不影响地面车辆以及行人的通过。 温技术看了大发感慨,并钢当时怎么没有采取这种运输方式。 这事宁向东倒是知道,并原地下有一条古河道,随着地势演变进化被埋没了,河道的流沙层在地下,这种不稳定的结构只适合相安无事,互不干扰。 温技术是湖北人,自从来了武汉就以本地人自居,只是他讲话武汉人听着吃力,武汉人讲话他一脸懵懂,但并不妨碍拳拳爱家之心,此时听了宁向东解释后,由衷的感到,家乡的土壤结构都这么优越。 武钢的同志听说温技术老家是湖北后,客气的问道:“温技术大名怎么称呼?” “二货,温二货。” 赵伟在旁边接过话来,认真的答道。 &/artile> 第六十二章 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宋小青放下电话后,独自怔了一会儿。 再有三个月,她来这所校园就满一年了。 时间过得真快,看着旁边一颗粗壮的杨树,她默默的想到。 据身后这家校园店的大婶讲,这棵树还是年轻的时候,光滑的树皮上,曾经留着很多恋人刻下的名字。 每年毕业季来临的时候,因为无法分配在一座城市,在离别的前夕,彼此来到树下,一番矢志不渝此生不弃的山盟海誓之后,双方刻下名字,作为爱情誓言的见证。 “可惜,现在长得太高了,树皮也变得粗糙,当年那些名字都看不到喽,”大婶拢了拢花白的头发,叹着气说道:“听说,发誓一辈子永结同心的人最后都没成……” 树还在,人已杳。 “也许,是因为太多离别的泪水浇灌,才长得这么高吧。” 宋小青仰着头,望着参天的树冠,眯起迷离双眼,悠悠说道。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美景虚设;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一步一成诗啊,我滴乖乖。小卖部大婶看着这个漂亮女生的背影,有些失神的想到,这么好看的女孩儿,怕是妖精转来的吧? 想到这儿又使劲盯着宋小青看了看,晨曦的阳光洒在她身上,留下一条长长的影子。 大婶放了心,复又联想到刚才偷听宋小青的留言:“向东,五一的时候,我跟同学出去玩几天,就不给你打传呼留言了……” 唔,好像是情郎,这也没拜拜呀,凝噎什么? 大婶手拿抹布擦拭着柜台,心里分析着清晨出现的一幕,动作慢慢缓了下来,竟是想痴了。 市井小民的日子,浮生半闲与半散,花花岁月一年年。 已经走远的宋小青哪知道自己只是在校园店用电话留个言,就让八卦大婶浮想联翩。 回到宿舍,同寝室的其她几位室友正抱着《知音》和《女友》杂志孜孜不倦。 这两本杂志在当年火爆了全国,尤其是《女友》,由于率先开创了大美女封面的先河,就连很多男生也爱不释手,以至于被骂做娘炮也在所不惜。 宋小青一向对这些杂志没有兴趣,她半靠在床上,摆弄着自己的传呼机。 这部传呼机是她在寒假结束后,回到学校第一天买好的,当时就兴奋的把号码发给了宁向东,但这家伙却一次也没呼过她。 邻床的储静从杂志上挪开眼睛,瞟了一眼宋小青,抿着嘴偷偷笑了一下,抑扬顿挫的说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唉,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当眼角余光看到宋小青坐起来,瞪着自己时,储静心里发笑,嘴上却不停:“古人真是绝了,把痴男怨女写的如此出神入化,现在看来,诚不欺人啊。” “你不说话会死啊!”宋小青看着她故作幽怨的样子,又羞又恼。 “会死!”储静一翻身坐起来,说道:“看你魂不守舍的样子我就着急,你那个宁什么的,就是猪油蒙心,给你打个传呼能累死他?还是心里没你!” “要我说你俩名字犯忌,你看看诗经里都说了,纵然我没有去找你,难道你就此断音信?纵然我不曾去会你,难道你不能主动来?” 储静从床上爬起来,一跃就蹦到宋小青身边,下巴搁在她的肩头,说道:“看看我们新闻系的系花宋大美女,相思成海怨如山,眼角都长细纹了。” “胡说什么呢,回你那边去……”宋小青被储静的尖下巴硌的难受,用力把她推开后。 “还好你答应这次跟我们出去玩了,要不把你一个人扔在宿舍我才真担心。” 说到出去玩,宋小青心情好了点,笑着说道:“梁海潮真的挺好的,我们高中就是一个班的,人又好,又帅气,第一次看见你眼睛就发亮,这才叫真爱,一见钟情啊。” “少来调侃我吧,报复心这么强,才刚说了你,你就还回来……”储静撇了撇嘴:“那么好你自己怎么不要,现在往我这里推,是好姐妹就不该这么做。” “不一样的,我和梁海潮只是同学而已,可我跟向东,从小就在一起了……”说到这里,想想妈妈章束的态度,一颗刚刚活泼起来的心又黯然下去。 “也就是你拿他当宝贝,”储静摆出厌烦的表情:“光他名字就配不上你,向东,要多俗气有多俗气,看人家梁海潮的名字,海潮……多大气,啧啧……” “哈,这就对比上了呀,还说不要人家!”上铺的安冬扔下手中的知音,探出头来调侃储静。 “走开走开,别转移话题好不好。”储静羞恼的嚷道。 “嘴上说不要,心里却很诚实,”刘千雪的床挨着窗户,这时也放下杂志,往熊熊燃烧的八卦之火里添一把硬柴:“有人追你还不够臭屁的,哪像我们,连快毕业的学长都不正眼瞧一下。” “是呀,毕业了走上社会,上哪儿找这么单纯的男生耶,”张欣怡也插嘴说道“储静你就珍惜吧。” “不理你们了!”储静生气的站起来向我外走,本来是拿宋小青打趣,没想到自己变成了被围攻的对象。 看到储静气冲冲要出去,宋小青笑的不行,说道:“今天休息,梁海潮好像在宿舍没出去呢,你去找他吧。” “找你个头!”储静拉开门,一边走一边扭头瞪了宋小青一眼。 门口站着个人,储静一头撞在那人怀里。 “你?!梁海潮?”她看清来人后,惊讶极了,一想到刚才几个姐妹拿他和自己开涮,连忙紧张的问道:“你站这儿多久了?” “嗯……好像很久了,”梁海潮挠挠头:“而且有听见你们提到我。” “你!”储静羞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抬头一看梁海潮亮晶晶的眼睛一直注视着她,心里越发慌乱,情急之下,用力捶了他一拳,低声娇斥道:“还不快走!” 说完,拉着梁海潮向外跑去。 &/artile> 第六十三章 这里有个王大龙 “东伢子过来。” “炳叔。”宁向东卸下肩头的扁担,擦了擦脸上的汗走过来。 “歇会再干吧,这些活做一辈子也做不完的。” “不碍事,反正也是闲着。”宁向东笑着答道。 “好吧,随便你,反正该收你的钱一分不也不会少哦。”炳叔看着他眨了眨眼睛,单手把宁向东卸下的担子提起来,轻飘飘的放在肩头,走了出去。 宁向东在后面看的暗暗乍舌,难怪炳叔能接了辉伯的班,管着手下一帮小弟,果然有过人之处。 进了屋头,从桌上抓起茶壶,倒满在自己的大茶杯里,端起来凑到嘴边,水温非常烫,宁向东嘘嘘吹开泡沫,连续吸溜了几口,茶汤很浓,入口一片苦涩,却很解渴。 这么干已经有一个多星期了。 第一天来的时候,是接到了炳叔的留言,袜子已经选好了,叫他过来看看。 宁向东上了一天班,傍晚才抽出时间,急匆匆赶到汉正街,炳叔早已将三万双袜子打包放在屋里,听起来数目挺吓人,也不过就是半大不小的一个包裹。 看到他之后,炳叔要开包让他验货,宁向东连忙拦住:“别打开了炳叔,我还能信不过您吗?” 盯着他看了好大一会儿,炳叔才摇摇头,说道:“我真担心你把我精心挑选的高梳棉袜子给赔光了。” “不会吧?您亲自给掌的眼,件件都是高货啊,怎么能卖赔?” 炳叔一拍桌子,唬着脸说道:“就冲你现在装傻的态度,要在我手下,分分钟把你揍成猪头信不信?” “东伢子,我必须跟你好好说说了,做生意就是做生意,交朋友就是交朋友,这两件事不能混淆,你这么搞,别人反而不敢跟你一起做了。” “嘿嘿,我是觉得,就那点破袜子,想来也入不了您老的眼……” “这才是靠谱的话!说明你小子还有救。”炳叔哈哈一笑道。 “我明白了,做事先做人,做生意更得这样。”宁向东连连点头。 “没错!聪明人吃不开的,要以德服人。”炳叔摇着蒲扇,一副智者的模样。 此处应该有羽扇,要是再有轮椅,气场就更足了,宁向东暗自想到。 随后的一段时间,宁向东在武钢开始倒三班,反而让他有了更多的业余时间,只要不用上岗,他一定会跑到汉正街,跟这群扁担混在一起。 想融入一个城市,就先融入最底层的人群,宁向东解释不了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做,但是潜意识里有一股力量,不断驱使他走进汉正街。 渐渐的,武汉这个巨大的城市,已经褪去了最初令人仰止的形象,再光鲜的表面之下,也是一样的柴米油盐,吃喝拉撒。 喝了几口热茶,身上出了一身透汗,宁向东来到后门,看到这里已经坐着几个歇脚的扁担。 死胖子应该收到货了吧,连个传呼也不回,也不知道销量怎么样,一边想着心事,一边在门槛上坐下来,宁向东四下打量这个地方。 这一片算是麻城扁担们聚集的核心区域了,后门有一条狭长的过道,两边依次有门,可以进到不同的房间,房间另外还有门,通到外边相对宽一点的马路上。 过道尽头依然是一扇门,此时正敞开着,或断或续的微风从门口吹进来,轻轻拂过身边,扁担们刚刚干了体力活,又喝了热气腾腾的酽茶,一身透汗被这样轻柔的风吹散,是最享受的一件事。 此时的宁向东在外乡人的眼里,就是一个标准的扁担,但是在标准的扁担眼里,他是个另类。 至少在李梦山眼里是。 由于前段时间和赵伟发生冲突,他从骨子里瞧不起并原来的外乡人,但是宁向东又刷新了他的感知。 “你不像并原人。”李梦山认真的说道。 “我像哪里人?” “你像武汉人!” “地域歧视,”宁向东哑然失笑:“外乡人在本地含蓄内敛不想惹事,可不代表懦弱怕事。” “那也不一定,北边以前是红安的地盘,不知道为什么推选了一个外乡人当头儿,那外乡人就是胆小怕事,从不跟其他片区的人发生冲突,即使有了争执,也是他们退让。”李梦山撇了撇嘴,对宁向东的话不以为然。 “哦?那个外乡人是什么地方来的?”宁向东来了兴趣,他一直以为汉正街的扁担们都本地人,至少是湖北人把持着。 “好像是上海那边过来的,叫什么来着?”李梦山想了想,问身边一个人:“红安那个苕头日脑的家伙叫么斯?” “王大龙……” 李梦山一拍脑门,恍然道:“对对,那笤货叫王大龙。” “我看你才是笤货,冒在东伢子面前掉底子撒!” 炳叔从外边走了进来。 李梦山一缩头,站了起来:“走撒,还有好多活要做。” “炳叔,”宁向东凑了过来,问道:“不是扁担们都是自己老乡组成的吗?怎么会有外乡人把持?” “这话说起来就长了,”炳叔脱了上衣,打着赤巴坐在门槛上:“这个王大龙听说是个上海宁,以前好像在一个公司里当门卫,后来投奔他的远亲来了武汉,开始在汉正街看门店,后来不知怎么,被红安的扁担们推举成了领头人。” “自从他主持了红安的扁担,北边那一片发生了很大变化,他们的范围也不仅仅局限于汉正街里了,而且有一部分人还开了门店,不过,也都在汉正街口子附近,没有进来。” “说起来,我们这帮吃力气饭的,如今就数红安过的最好。” “这个王大龙,不简单啊,他家的正门口挂一副对联,不是纸糊的,是两根条石镶嵌在墙里,对联刻在条石上面:诸葛一生唯谨慎,吕端大事不糊涂,你有机会路过可以看看。” 闲话聊到这里,才引起宁向东的注意,一个扁担,竟然能挂出这种世事练达的对联,这个王大龙的修养绝不是一个小门卫出身那么简单,最起码是个文学爱好者,或者在类似的环境里熏陶过! “我看,汉正街能吸引这等人物进驻,未来实现腾飞是必然的,最后能做成大事的,只有王大龙这样的人。”宁向东沉思着说道。 “也包括你,东伢子!”炳叔目光灼灼:“你这颗小树苗,早晚也能长成大树!” 与此同时,遥远的北方,首都一所高校内,宋小青和梁海潮、储静一起,在校园店买好了面包和瓶装水,一起向校外走去。 明天是五一节假期,学校放假一天,他们提前请了假,去外地旅游。 走过那颗高大的杨树时,宋小青停下脚步,轻轻抚摸着粗壮的躯干,神思不属。 &/artile> 第六十四章 真爱无敌 这趟旅行,是宋小青第一次独自跟朋友一起出门。 跟寒假期间去苏州老家过春节不同,那次是上车有人送,下车有人接,又是乘坐卧铺,自己完全不用操心。 这次一行三人,只有梁海潮一位男生,其余两位大美女,这一路上着实有点吸引眼球。 直到在火车站的候车大厅,宋小青才知道她们此行的目的地是江西省九江市。 “五一就一天假期,上课怎么办?我可不想被扣学分!”宋小青急得直埋怨。 “放心吧,学分不会被扣的,我都请好假了,”梁海潮笑着说道:“再说也不是就咱们三个人,学校也有人一起来的。” 听到这儿,宋小青略略放心了些。 不过,说起来要去九江那么远的地方,她心里既担忧又有点小小的兴奋。 担忧的就是课程了,今天是星期二,明天才是五一假期,就只休这一天,此后星期四到星期六,连续三天,每天都有一门重要课程,尤其是还有一堂情报学概述,错过了更让她惋惜。 虽然情报学不是主课,只是大概了解就行了,但宋小青在潜意识里,感觉这门课与今后的工作息息相关。 他们毕业后大概率是要分配到报纸、电视台等媒体单位工作的,而且肯定是从记者做起,而新闻记者的工作就是采访,捕捉热点线索。 新闻采访宽泛的讲可以划分为两个部分,首先是对政府机关、国有企业等计划内的工作采访,例如政府和企业的新闻发布会等等,这样的新闻报道比较简单,只要事先做好策划和议程设置,然后做出相应报道就可以了,所需要的只是强悍的文字功底,不过做记者的写作能力都很强,所以这类采访很简单。 而另一种是真正考较记者综合素质的,就是随时保持高度的职业敏感,及时发现身边的新闻线索,遇到有意义的热点还要进行密切跟踪,进一步发掘新闻价值,什么是热点,同样也是需要极高的综合素质加以甄别,这些能力的培养与情报学中讲到的知识点有许多相融的互通处。 约瑟夫普利策曾经说过,一名优秀的新闻记者,在战争年代同样也是一名优秀的间谍。 因此,学习并运用情报学的一些研究方法,如社会调查法、文献计量统计方法、数学分析法、系统分析与评价方法、历史的研究方法等等,拥有强大的信息利用水平,才有可能窥视到新闻报道的真正内核。 其次就是摄影课了,尤其是怎样在瞬息万变的场景中抓拍到最具有新闻价值的图片。 宋小青叹了口气,心里忽然有点后悔跟着梁海潮和储静出来玩,两堂这么重要的课程就此错过了。 而且好大一只电灯泡啊,估计梁海潮要气疯了吧? 想到这里,她偷偷观察了一下梁海潮,发现没有什么变化,于是暗自纳闷,储静强拉着自己一起出来玩,难道他不觉得尴尬吗? 正在胡思乱想着,忽然听到梁海潮兴奋的喊了声:“来了!” 宋小青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竟然是学校的辅导员刘品言老师。 这是怎么回事?刘老师的出现让宋小青彻底糊涂了,她征询的看着储静,才发现储静也一脸茫然的看着梁海潮。 “你们好,宋小青同学,储静同学!”走近后,刘品言热情的向她俩打着招呼。 “两位同学,现在刘老师来了,我可以正式宣布,刘老师这次是以学校的名义,去庐山采风,同时争取到三名在校生一同前往实践的名额,”梁海潮笑吟吟的说道:“作为新闻系最崇拜刘老师的本人,受他亲自委托,把机会留给你们二位了。” 刘品言是学校最年轻的留校老师,比梁海潮他们也就高两届,在学校读书期间,就在国际上取得过新闻摄影奖的提名,虽然最终没有入围,但对于一名在校大学生来说,也是很高的荣誉了。 那个年头出去一趟不容易,据说颁奖典礼在香港举行的时候,好几个自认沾边的系主任打破脑袋,争着想陪同去现场观礼。 也因此,刘品言一毕业,就留在了学校,同时得到校方破格分配的住房一套,从此,成为了一名真正的北京人。 看到一同出行的人有刘品言,宋小青心里挺高兴,有这位名师在身边可以随时请教,耽误的摄影课肯定不受影响了。 储静跟刘老师打完招呼后,走到梁海潮身边用力在他腰间拧了一下,同时恶狠狠的瞪了一眼,向旁边走去。 梁海潮疼的呲牙咧嘴,但看到储静生气,也不敢发作,乖乖跟在后边。 两人走到稍远一点的地方后,储静压低声音,气冲冲的问道:“这是什么意思?把刘品言叫来算怎么回事?” “哪有什么意思?要没有刘老师,咱们怎么可能有机会去庐山,你别莫名其妙好不好?” “少来这一套!”储静看了看不远处的刘品言,正热情的跟宋小青攀谈着,心里更生气了:“你打的什么鬼主意当我不知道吗?亏你还是宋小青的同乡,还是他男朋友的发小,这么干对得起谁?” 储静的话太重了,对梁海潮伤的不轻。 他是个品行正直,很仗义的人,这次做出的安排,在心里也非常纠结,尤其是一想起宁向东远在武汉,虽然没说过什么,但从态度上,明显有把宋小青托付给他关照的意思,内心就更加不安。 自己动的小心思是挺不够意思的,但是话又说回来,如果宋小青连这点考验都经受不住,那与其让好哥们未来受伤害,不如现在快刀斩情丝的好。 再说了,这也是为了自己的将来,两害相权取其轻,就当是哥们替你考验考验宋小青吧,既然真爱无敌,这点小插曲又算的了什么? 想到这里,梁海潮暗道一声抱歉,死道友不死贫道,向东你多担待吧。 他盯着近在咫尺,依然怒火中烧的储静,一字一句的说道:“我这么做,当然是为了爱情,我不相信你感受不到!” 这句话,好似一枚神箭,瞬间射穿了储静的伪装,梁海潮英气逼人的眼睛里蕴含深情,让她无法直视,内心一阵阵慌乱,沉默了半晌,才喃喃开口:“一点都不好玩,你就不能含蓄点么……” &/artile> 第六十五章 世上本无事 去九江的车票是梁海潮订的,半下午四点多发车,第二天早晨六点多到终点。 这个时间段很不错,上车后可以从容的休息、聊天或者看看报纸杂志等等,晚饭时去餐车解决,完全不影响正常的作息时间。 四人都对车次的安排很满意,储静的气也消了好多,结果等上了车,找到卧铺床位的时候,她火气又上来了。 梁海潮订的四张车票,分别是两张中铺,两张下铺,这样正好可以相对而坐,聊天打扑克吃零食都不耽误,谁累了也可以倒头就睡,没想到上车后才发现,四张床位是背靠背,中间有隔板,分隔成了两处地方。 看着储静又瞪起眼睛,梁海潮哀叹一声,真是好心办坏事,早知道当时在售票窗口就不求爷爷告奶奶让人家专门挑床位号了,说不定随机选的都比这个好。 刘品言在一旁察言观色,看出点端倪,原来这俩学生是一对,看样子才刚刚开始交往,尚在保密阶段。 这个发现让他暗自欣喜,莫非真是天降奇缘,自己这单身狗的日子从此结束了? 想到这里,刘老师偷窥了宋小青一眼,只见这个漂亮女生平静的站在旁边,这让他心里自惭形秽了一下,想想自己也曾登上过国际颁奖台,算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还不如一个从内陆二线城市出来的小女生处事不惊。 正在这时,从车厢一头走过来两位干部模样的人,拿着车票一路寻找自己的卧铺,好巧不巧,恰好与他们的床位在一起。 刘品言犹豫了一下,从心里来说他不太想跟这两人提出调换床位的请求,以便给自己留出和宋小青独处的空间。但转念一想,刚刚与宋小青认识,这路上半天一夜,万一找不到太多的话题,就难免尴尬,这样一来反而不如四人换到一起,旅途中可以更加自然的创造接近机会。 正在犹豫着,宋小青忽然说话了:“两位同志,能不能帮我们个忙,我们一共是四个人,其中两张床位就在隔壁,想换到一起,您们看方便吗?” 两位乘客一看,就隔一道隔板,不是什么麻烦事,何况恳求的还是位年轻漂亮的女孩子,便欣然表示同意。 其中一位大概是个话痨,看了看宋小青身边的刘老师,说道:“这位是你爸爸吧?都说女儿随父,不过你俩可真不像。” 这句无心之言,让刘品言一股气血撞上头顶,差点把眼泪顶出来,有心怼回去,但人家刚刚才帮了忙,只好强忍着咽下已到嘴边的话,一时之间憋得面红耳赤。 梁海潮正围着储静团团转,忙不迭哄她开心,没注意到那位乘客说的话,无意中转身看到刘品言憋的大红脸,不由感到奇怪,问道:“刘老师怎么这么激动?” 宋小青捂着嘴,把笑意藏了起来,毕竟对方是老师,她怕被误解。 刘品言装作没听到,摘下眼镜在袖口擦拭。 随后聊天、吃饭,吹牛打屁,刘品言本来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打算在两位美女面前重温他取得摄影大奖提名的经历,这段历史在过往岁月早已讲过无数次,听众换了一茬又一茬,但是面前三个大一新生并没有听过。 自己的故事经过几年润色,早已成熟为一段传奇,该有的包袱、恰到好处等待惊叹的停顿、漫不经心带出的个人英雄色彩,一切都烂熟于胸,结果被刚才乱认爸爸的乘客败坏了所有的心情,于是这一夜,成了梁海潮的主场。 看着储静水汪汪的眼睛一瞬不瞬,崇拜的看着梁海潮,不时发出“好厉害啊……”“海潮真棒!”等等花痴般的赞美时,刘品言心里充满羡慕嫉妒恨,这些彩虹屁原本都应该是他的。 列车照例在十点熄灯,此后一夜无话。 早晨六点半,到达终点站九江。 师生四人下了车,先在火车站问讯处打听了九江长江大桥附近的靠谱酒店有哪些,公交车怎么做等关键信息。 昨晚在火车上聊天,梁海潮不知从哪里听到一句话:天上九头鸟,地下湖北佬,十个湖北佬,惹不起一个江西老。 他们四个人两男两女,其中两男又互相怀疑对方的战力,考虑到老弱病残的现状,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于是决定所有打听道路住宿等情况只通过官方渠道了解,出门在外,防人之心不可无。 来到沿江宾馆住下,订的房间在三楼,没有电梯,好在景色很好,站在窗前可以一眼看到九江长江大桥和桥下偶尔驶过的船。 遥望着滚滚东去的江水,宋小青忽然想起,宁向东在武汉,也住长江边的武钢一招,不禁有点走神。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一江水。 储静听到宋小青的低语,想到隔壁房间的刘品言,暗暗叹了口气。 爱情是自私的,梁海潮搞出的这件事,如今让她也深陷其中,就再也没有勇气去分解宋小青的心绪。 收拾停当后,时间虽然尚早,但现在从市区去庐山又觉得太赶,于是决定去江边看看。 从小就听歌曲我的中国心:长江长城,黄山黄河,在我心中重千斤,这次终于近距离接触到传说中的长江,心里多少有点失望,水是浑黄的,江面也不像想象中那样宽阔。 趴在护栏上看了一会儿,四人有些兴趣寥寥,就沿着滨江路慢慢走着,商量着再去什么地方看看。 这天是五一劳动节,滨江路上游人不少,四人一边走一边讨论接下来的行程,路边就有当地人听到他们的谈话,说道:“其实市区都没啥意思,来九江还是要去庐山。” 梁海潮接过话,说道:“庐山明天要去的,今天随便走走。” “既然这样,那就去浔阳楼看看吧,好在还有点名气。” “是宋江提反诗的地方吗?”刘品言情绪一直不高,这时忽然插话道。 “对呀,也是李逵劫法场的地方。” “原来还真有这地方,我以为是施耐庵编的。”梁海潮一听也来了兴趣。 “你们沿着滨江路一直走就到了。” 谢过路人后,向浔阳楼走去,梁海潮悄悄拉了储静的袖子一下,示意她慢点。 结果储静瞪了他一眼,反而紧跑几步,追上宋小青,挽起她的胳膊,两个美女有说有笑的在前面走了。 &/artile> 第六十六章 天阶夜色凉如水 第二天照例早起。 昨天本来只想随便走走,没想到就玩了一天。 先是在江边感到无聊,随后决定到浔阳楼凭吊一下水浒传好汉的风采。 这四人有一点共通之处,就是只喜欢自然风光,对人文建筑毫无兴趣。 决定去浔阳楼,只是因为源自水浒传的名气,去了以后才发现想象和现实的巨大差距,浔阳楼早已不是浔阳楼,水浒传却永远是水浒传,四人在楼上,把街景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团团转了一圈,最终还是无感离开。 本来打算就此返回酒店,结果又被一热情路人建议,去了大中路逛街,这一头扎进去,直到天黑才出来。 如果你恨一个男人,就让他陪女生逛街去吧。 梁海潮和刘品言走的苦不堪言,尤其是梁海潮,连北京王府井都不愿意去,这时却在九江压马路。 “正好让你先热热身,回去才有随侍储大小姐的经验。”宋小青看着两条累死狗,不好意思调侃刘老师,就拿梁海潮开涮。 因为逛街逛的快累死,回到宾馆,大家一致决定明天包宾馆一辆小巴去庐山。 早晨下楼时,才发现司机已经在前厅等候多时,于是就在宾馆餐厅简单吃几口饭,然后匆匆忙忙钻进车里,向庐山进发。 今天是星期四,刚刚过了五一,大部分人都在上班,路上的车辆不多,而且这个季节山里还是很冷,游人也越发稀少,所以从车子转进山路后,就再没看见其它车辆。 从九江到庐山大约三十多公里路程,而进山的路线盘旋环绕,颇有点荡气回肠的感觉。 司机知道这几人是外地来的,自愿充当了义务导游,一路上解说着庐山的起源,风光,人文典故。 师生们这才知道,李白望庐山瀑布的香炉峰不在今天去的牯岭镇附近,而是在五老峰那边。 庐山是当时汽车可以直接开到山顶的地方,所以伟人当年才留下了著名的诗篇“一山飞峙大江边,跃上葱茏四百旋,冷眼向洋看世界,热风吹雨洒江天……” “真的有四百个转弯吗?”储静好奇的问道。 “差不多吧。”司机也不敢确定。 一路盘旋攀升中,车子驶进了庐山深处的牯岭镇,几个人又是一阵忙乱,把行李搬进酒店安顿好。 收拾停当,已近十点,他们才在酒店前台订好了几处比较出名的景点门票。 庐山大大小小的景点不计其数,想要全部看完怎么也得个把月的时间,在那个时候,没有双休日,没有七天长假,而且收入普遍偏低,想出来畅快的享受一次旅行,对普通人家来说,还是很需要勇气的。 由于来的季节不是很好,山中没什么人,除了零星的本地人,经常走很久也看不到其他游客。 他们也没有请导游,只是在酒店前台拿了一份免费赠送的景区分布图查看,发现锦绣谷离的不远,一致决定先去那里看看。 锦绣谷果然锦绣,一条狭长的山谷里苍松翠柏,背阴处还可以看到轻烟般的薄雾在谷底缓缓流动。 可惜还是来的太早,倘若再晚半个月,山谷中到处开满野花,才算名副其实的锦绣两字。 尽管行走在山水画卷中,几人有说有笑,然而心境不同,所感亦有所不同。 梁海潮和储静刚刚挑明了关系,此时两人恰如蜜里调了油,黏在一起又甜又腻,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见到几颗扭曲了枝干的寻常老树,也要大惊小怪半天。 宋小青则是一路走马观花,没感觉到哪里值得留恋驻足。 刘品言变成了她的尾巴,跟的太近怕唐突了佳人,离得远了又恐引起宋小青对自己更加无感,一时之间好难抉择。 正所谓境由心生,物随心转,心之所向,境之所在,这一切到了含鄱口彻底改观了。 含鄱口位于东谷,顶峰有一座含鄱亭,这里倒是有几个游人,三三两两的或在亭中休息,或在岭上观景。 四个人走到山顶的边缘处向下望去,禁不住同时发出惊叹,此时太阳当空,视线极好,烟波浩渺的鄱阳湖清晰可见。 水面蒸腾着一层薄雾,和庐山山阴处涌动的雾气遥相呼应,几如仙境。 “难怪古人在此结庐修仙……”见到此情此景,不远处一位游客忍不住开口感叹。 四人闻听纷纷点头称是。 “听说,在夜晚,从这里都能看到汉阳的灯火。”游客身边另一名同伴说道。 “不会吧,能看到那么远吗?” “也许吧,要不我们晚上再来看过……” 旁边的游客一边聊一边渐行渐远。 宋小青心中却泛起了波澜。 汉阳是武汉三镇之一,原来自己离他,已经这么近了吗? 此后,宋小青的情绪始终提不起来,一直到险峰时才略略好了一些。 伟人曾在庐山会议时,来这里观光,看到雄奇险峻的壮美风光,不禁豪情万丈,提下了天生一个仙人洞,无限风光在险峰的名句。 游览了险峰,日头已经渐渐偏西,虽然兴致依然高昂,可身体却很疲乏,于是结束一天的行程,返回酒店。 吃罢晚饭后,时间已晚,储静刚刚把电视打开,梁海潮就敲门进来,坐在那里也不走,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她俩说话。 看到这种情况,宋小青叹了口气,说道:“我去外边走走,你俩聊吧。” 储静一听立刻表示反对,看着宋小青说道:“深更半夜的,又是在大山里,别出去了。” 宋小青笑笑,指着窗外说:“外面灯火辉煌的,就是山里也没什么呀。” 梁海潮连忙附和道:“储静你就别拦着了,没看宋小青今天一天都情绪不高,你让人家出去散散心。” 储静瞪了他,哼了一声说:“好啊,想独处还不容易,小青在房间里,你跟我出去压马路!” 梁海潮一听咧着嘴不敢接话,宋小青见状笑道:“好了,你俩也别争了,我就是想出去走走,在房间里太闷了。” “那你早去早回,山里晚上湿气太重,别着了凉。”一听宋小青这么说,储静只好无奈的答应了。 山里的夜晚还真是挺凉,宋小青缩了缩身子,踩着路边的青石板独自向前走。 柠黄色的路灯撒在她身上,拖出一条孤独的影子。 走到道路的尽头,出现了一个公园,宋小青往里面看了看,一汪湖水,平滑如镜,状似琴。 白天看景区图,隐约记得附近有一座山中公园,这里大概就是了,于是抬头看看门楣,果然写着“如琴湖”三个字。 公园的栅栏门没有上锁,宋晓青伸手拉开,吱吱呀呀的声音响在寂静的夜里,似乎也带着不甘的怨绪。 她心里紧张了一下,有点不敢进去,扭头看看来路,点点温馨灯火。 只是隔着一道障,一念在凡尘,一念遁空门。 走近湖边时,寒气越发深重,宋小青在一处石阶旁坐下来。 平滑无波的湖水,有个月亮静静的浮在上面。 宋小青抬起头,看到深蓝色的夜空里,繁星若隐若现。 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 过了不知多长时间,远处的栅栏门再次吱呀响起时,才惊动了陷入沉思的宋小青。 一个黑影缓缓走了过来。 走到宋小青身边,停下脚步,沉默无言。 过了良久,才终于开口道:“……我们,有可能……开始吗?” 宋小青平静的看着他:“你们男人,都是这么直白吗?” &/artile> 第六十七章 违法经营 足下生辉开业那天不声不响。 秉承宁向东的理念,业绩好坏不在于开业庆典热闹与否。 更不在于装修的程度有多高。 相反有些刻意雕琢出来的风格,反而会影响购买的,花那么多钱装修,谁知道会在商品上赚多少钱?羊毛出在羊身上,这道理哪个不晓得。 “感觉是最重要的!” 宁向东思索着用什么词汇来形容,说出感觉两个字后他发现也不够恰当,于是进一步解释道:“就像大妈们给别人介绍对象,问想找什么条件的,对方回答说随便,这随便两个字听上去不挑不拣挺简单的,实际上却最难办。” “其实,这也说明了对方心里并没有一个标准,一切凭感觉,这么说你有感觉吗?”宁向东看着龚强说道。 “没感觉,我就感觉你在说绕口令。”胖子懒散的斜靠在一堆沙子上,上下打量着房间。 足下生辉的泥水活还没开始,沙子水泥已经被赵宝库拉来了,堆的屋子里到处都是。 “其实我知道你想说啥,不就是我妈问我,胖宝想吃什么饭,妈给你做,我回一句随便,我妈准得发飙。”龚强懒洋洋的解说道。 “是这个意思,不过难就难在这儿了,总不能跟装修队的说随便装吧?”赵宝库也凑过来说道。 “装修队那帮孙子,你敢随便说,他敢随便干,还是得有点具体得框架。”只要有人掏胖子的钱袋,,他气就不打一处来。 “假设你在街上,看见一家店,是什么会吸引走进去,进去后又因为什么促使你下单?”宁向东一边设问一边引导着。 “当然首先是货好,但是好货不止你家才有吧,其次就是价格喽,东西好价钱又便宜,当然都来你家买。” “价格战不但是最无能的竞争,而且是对自己售卖商品的侮辱,”宁向东对这种无脑营销很鄙视:“商品的价格就是它本身的价值,钻石为什么代表永恒?因为只有它的身份才配!“ 宁向东又开始沉浸在自己的头脑风暴之中,渐渐理清了思路:“装修的最终目的,不是展示奢华,不是独具匠心,我们不是艺术家,是开店做生意的。” “从消费者进店伊始,就要一步步潜移默化的引导他们,消除心中买和卖之间的壁垒,渐渐融入到你想让他融入的感觉里,最后彻底接受了你,心甘情愿的慷慨解囊。” “这是什么样的感觉?” “像极了爱情。” “什么屁话?” “何由一相见,灭烛解罗衣,何由一相见,慷慨解钱囊?” “不都是真爱吗?” 宁向东把整体的装修思路和设计留给龚强后,回了武汉,龚强按照设计图纸监督装修。 门面的装修,除了足下生辉四个字,再无任何宣传词语,色调采用浅色系,这在并原很少见,毕竟地处亚热带季风气候带,属于干燥多风的城市,再漂亮的外墙色彩用不了多久就会失色,但宁向东坚持要求,脸面上的钱也舍不得,那这种等客上门的生意趁早别做。 店内四壁并不是各家雷同的连片柜台,而是在一侧装修,另一侧完全留空。 装修的一侧,进门位置的墙壁上张贴了一张棉田的画报,画面上成片的棉骨朵和已经绽开的棉苞连成一片。 画报下方摆放着一台同比例缩小的仿制织布机,再往前则是从纺织品问世以来的整个发展过程,直至店铺最深处,历史进程戛然而止。 这里分成了两块,角落里布置了一处茶台,环绕着一圈沙发,新近请来的一位很有灵气的售货员小妹在这里负责接待工作。 这一系列纺织品的发展史是赵宝库从厂里科研室完美复制过来的,两人用了几天时间,修改加工,最后定型为适合布置在足下生辉的模式。 另一侧,则是各种高低不同的柱状展示台,每一个台子上都有一盏射灯。 射灯的颜色也大有不同,纯棉短袜是青白色冷漠的光线,半长运动袜则是明艳的微红,而各种长筒丝袜却是暧昧的黄,至于为何选用这种色调,用意非平常人所能揣摩。 开业一星期,门庭若市。 每天很多人进来参观,可大部分都是一副增长见识的态度,参观完纺织品进化史,走到最里面的茶台时,有些人坦然的坐下来喝茶,跟龚强闲谈几句才离去,有些人因为不打算消费,茶水也就不好意思享用,选择直接告辞。 如此过了一个星期,看不到任何好转的迹象,龚强给宁向东打了传呼,只得到一句:“稍安勿躁。” 房租和装修的钱是已经花出去的,一时半会也没打算快速回笼,可现在还请着一名售货员,按月结工资,到了月底就要按时发放,如今是利润没见着一分钱,开销反而在增长,龚强心急如焚。 “开店卖货,非要把装修搞得这么另类,早晚赔的连亲妈也不认识。”宁向东远在武汉,胖子只好对着南面的空气骂。 生意不好,胖子天天抓耳挠腮,上蹿下跳,二师兄变身大师兄。 万般无奈之下,也顾不上继续玩情调,还是先活命要紧,龚强找了块木板,自己拿记号笔写了个“营业中”的牌子挂在门口。 谁知这块破牌子一挂出去,胖子忽然一阵轻松,吃嘛嘛香,这才恍然大悟,老子本来就不是艺术家,再也不用这么端着了。 营业牌子挂在门口,果然立竿见影,店里进来一位姑娘,从棉田开始,一路慢慢走过,直到全部看完纺织史后,来到展台前拿起一双丝袜,说道:“我要这双袜子,能便宜点吗?” “本店所有售品都是一口价。”售货员是个蛮机灵的妹子,马上甩出一句合理说辞。 姑娘没有接售货员的话,一语不发看着龚强。 胖子脑门冒汗,说道:“真不搞价大姐,刚刚开业,为图个人气,已经是接近成本销售了……” 姑娘闻言笑笑,说道:“我前几天来过一次,刚刚又看了一圈,你家恐怕一双丝袜也没卖出去吧?” “才开张,人气不足……” “那便宜点卖我,算给你添个人气,第一单优惠点。” 胖子一听心疼的脸上肥肉乱颤,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说道:“定价真不能变,要不这样,我自掏腰包,额外送一双男袜。” 也不知是何时练就的本事,只要胖子愿意,浑身肥肉都可以抖动不止。 看看他一副肉疼的表情,姑娘果然被唬住了:“行吧,看你这样,估计再讲价真就赔了,那就依你。” 付完款,仍然意犹未尽,姑娘又问道:“你们怎么会想到装修成这样的?” 龚强笑笑,说道:“严格来说,我们是在宣传一种理念,就是生产力的发展,如何推动人类文明的进程,同时,也想告诉大家,每一件合格的产品,其实都是辛苦和智慧的凝结。” “有创意!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消费者来消费的同时,还能体会到一些道理,用心良苦啊,”姑娘歪着头,上下打量龚强:“是你想出来的?” “那必须是我想出来的。”龚强老脸一红,暗道惭愧:“严格来说,我们不是商品的销售者,而是优良传统的传播者。” 姑娘看他一眼,笑了笑:“可卖给我的东西也没便宜。” “但是白送了一双袜子……”胖子睁眼不能吃暗亏。 “也是,这双袜子可以拿回去给我爸,”姑娘点点头:“其实我在红星商场也看到你们这种袜子了,价钱跟你家一样,不过红星那些服务员问三句答一句的,我就愿意在这儿买,感觉舒服。” 听了这话,胖子脑海中灵光一闪,这不就是让消费者心甘情愿慷慨解钱囊吗?无意中竟然做到了! 姑娘说完话,跟龚强道了再见,转身向门口走去,龚强连忙相送,顺便说着觉得好再来之类的客气套话。 没想到姑娘很认真的答道:“我在市团委工作,你们的袜子质量要真像你们宣传的思想文化那么好,我肯定还会再光顾的。” 龚强一听大喜,连忙询问姑娘的联系方式。 “联系方式就不必留了,我姓何。” 说完,姑娘推门离去,与正向店里走来的四个穿制服的人擦肩而过。 龚强看着这四个戴大檐帽的人走进来,有点摸不清头脑。 “你好,我们是工商行政管理局和税务局的巡查人员,请出示一下你的营业执照以及税务登记证。” 胖子一听傻了眼:“没……没有啊……” &/artile> 第六十八章 交锋 在汉正街混迹了一段时间后,宁向东终于搞明白这群扁担为什么叫李梦风二嫂。 李老爹早年从黄石到武汉的时候,在火车站认识了阿炳,那个时代汉正街也刚刚开始起步,两人就一起做了扁担。 当时,李辉的家属也跟在身边,有了身孕才回老家,阿炳和李辉一次酒后就开玩笑,说生的要是女儿,等长大后就嫁给阿炳的二儿子当老婆。 随着岁月流逝,两人在汉正街站稳了脚跟,身边渐渐聚集了一群兄弟,李辉老成了辉伯,阿炳也成了炳叔,两个孩子长大了,却没人再提这件事,只是年轻人都知道,李梦风脸皮薄,别人一提就羞恼,小扁担们就越发乐此不疲拿她开心。 这天,郑村民和赵伟一起跟宁向东来了汉正街。 郑村民这两天要回老家,据说是因为高龄的爷爷处于弥留之际,想最后见见自己的孙子和未来的孙媳妇,他已经请好了假先回并原,来汉正街是为了给孙秀玲家买点东西带回去,然后再和孙秀玲一起回老家。 看到宁向东在汉正街如入自家后院一般熟悉,郑村民暗自佩服,这家伙就是这一点厉害,从来不怯场,去了哪里都能迅速把自己融在里面,就连自己的未婚妻也是靠这小子才顺利到手的。 宁向东不知道郑村民心里的胡思乱想,此时婉言谢绝了几个自愿过来帮忙的扁担,对郑村民说道:“你就在这一片转转,看好东西别马上给钱,也别自己搞价,这些南蛮子跟咱们北佬不一样,一旦搞定了价钱就得按说好的买,找谁来不行,你看好哪件货,心里记下来,去找炳叔,让他帮你定价,这样你少花点,对方少挣点,双赢。” 郑村民连连点头,他也是聪明人,只是自幼在老家长大,养成了简单思维的习惯,实在不愿意费这份心,太麻烦了。 宁向东交代完,带着赵伟向北边溜达,他知道赵伟跟过来就为了搜罗片子。 赵伟最近沉迷在录像里,单盘的电影已经满足不了他的渴望,开始成箱的搜罗港台电视剧。 宁向东边走边说:“你再买录像带,别再服装街那边找了,翻来覆去就那些热门电影,我带你去北边,那里全是小家电,电视剧的品种更全。” 到了北边片区,认识的熟人渐渐稀少,偶尔几个迎面遇上的也只是点头之交,都是王大龙手下的红安扁担。 穿过家电区,就是音像街,赵伟的眼睛立刻直了,他来了汉正街好几次,从来没有走到这么深的地方。 赵伟刚想往里走,发现宁向东站在原地不动,忙问道:“你不进去?” “我没兴趣,在这儿等你。” “一时半会儿我可够呛能出来。”让宁向东干等着,赵伟有点不好意思。 “没事,你慢慢看。”宁向东知道赵伟的毛病,且得反复挑拣半天才买一盘,不过话说回来,他买的也有点忒多了,前段时间还专门往家里发回去两箱带子,在邮局被人家查验了半天。 看着赵伟一头扎进音像街,宁向东在街角找石敢当,打算走在屁股下边歇会。 “小宁?”刚刚坐稳,就听见有人叫他,宁向东顺着声音一看,又连忙站了起来。 “龙哥,您好。” 王大龙走了过来:“老远就看着像你,今天怎么到这边来玩?炳叔那边没事情?” “我一个朋友喜欢看电影,带他过来挑挑。” 王大龙一听,伸手招过路边的一个扁担,吩咐道:“进去盯着,在哪家拿货,就说我的朋友,给成本价。” 宁向东连忙阻拦:“不是进货的,纯粹个人爱好。” “那就白送好了!”王大龙豪迈的一挥手:“小宁有空吗?去我那边喝茶?” “好啊,正想拜会龙哥,可惜今天空手……” “相请不如偶遇,专门过来就刻意了,”王大龙转身对刚才叫过来的扁担说道:“跟宁哥的朋友说一下,一会儿也去我那边坐。” 来到王大龙家门口,果然看到久闻的石对联。 “怎么样?”王大龙看到宁向东望着那副对联,略有得色的问道。 “像是大理石……”宁向东伸手摸了摸。 “我是说字……” “介于颜体和柳体之间,算是独创的吧?”宁向东认真的看字,伸出手指虚划了几笔说道。 王大龙哈哈一笑,拱拱手:“小老弟原来会使太极推手,佩服佩服,当哥哥的向你认错。” 两人进得屋来,宁向东见桌上一块茶海,其上摆着一把紫砂壶,七只小茶杯,便伸手把旁边的茶巾摊开,才拿起紫砂壶仔细端详。 王大龙一看他举止上路,问道:“小宁也喜欢茶道?” “不喜欢,太刻意了,不过喜欢品茶。” “品字用的好,如果说喝茶就落了下乘,听上去像解渴了。” 宁向东笑笑没接话,把壶放下,说道:“丁山紫泥,景舟石瓢。” 王大龙闻言脸色一肃,盯着小宁,有点见识啊,寻常人的开口赞言必称宜兴,其实紫砂只出在丁蜀镇:“可惜不是顾老亲工。” 宁向东哈哈一笑:“龙哥果然非常人心思,真要是顾老传世的壶,这条街怕是兜不住吧。” “所言不差!没想到小宁一个北方人,对茶器这么精通。” “不敢,家乡有位老人家深谙此道,小弟耳濡目染,略懂一二罢了,可惜黄龙山的四号井已经封了,世间再无老紫泥。” 王大龙正襟危坐,对宁向东郑重的拱拱手:“阿拉是上海宁,自诩嗜茶如命,没想到老弟偏居北地,竟也是同道中人。” 宁向东看着王大龙一本正经的样子,叹了口气说道:“龙哥,咱们换种语气说话吧,太累。” “小宁是个爽快人!”王大龙脸上一红,说道:“炳叔一向可好?” “好的不能再好。” “你是局外人,没什么看法吗?” “没有吧,非要说有,那就是方兴未艾。” “小宁,哥哥请你来,是坦诚相见,炳叔老了,已经跟不上汉正街的发展速度,”王大龙认真的说道:“今年,他身边忽然出现了你,跟我一样,也是外乡人,由不得哥哥我没有想法啊……” “想多了龙哥,我只是个卖袜子的。”宁向东淡然说道。 “今天卖袜子,明天就可以卖鞋,后天说不定就卖衣服,”王大龙循循善诱:“这条街上,谁不是这么一路走过来的。” “我利用业余时间做着玩的,你知道龙哥,我是并钢的职工。” “我知道,你这大半年就没闲着过,还卖过拖鞋。”王大龙嘿嘿一笑。 宁向东这才大吃一惊,警惕的看着王大龙。 “别紧张兄弟,你们来实习的人很多,稍微了解一下就知道大概了,”王大龙一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想问问,炳叔老了,什么时候打算退休?” “我一个外乡人怎么知道,再说我认识炳叔才几天。” “正因为你是外乡人,有些事你才方便去问,”王大龙眼睛里满含着深意:“或者,你才方便去做。” “龙哥,谢谢你的茶,我想我该走了,”宁向东放下茶盏,说道:“你是我在武汉认识的好朋友,炳叔也是。” 宁向东起身告辞,王大龙并没有挽留,随即起身送客。 宁向东走后,从偏房走出一个人,王大龙冲他点点头,那人无声离去。 “既然你不愿意去做,那我只好代你去做了,”王大龙看着敞开的大门,低声自语:“炳叔要退休,身边怎么可能容你呢?” &/artile> 第六十九章 个体工商营业执照 工商局的人要求龚强出示营业执照,他一听心中大呼糟糕,忙完装修就忙着开业,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 “没有营业执照?”这几人一听,相互对视了一眼,穿工商制服的人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书,对龚强说道:“在未取得合法的经营资格之前,擅自开门营业,已经触犯了《城乡个体工商户管理暂行条例》第十七条,请在这份《询问通知书》上签字,并按照上面注明的时间,准时到我单位接受询问。”还没等龚强继续说话,税务局的同志接着说道:“按照程序规定,工商营业执照是前置,你办理完工商登记之后,拿营业执照副本,再到我们单位接受处理吧。” 这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执法人员走后,龚强对售货员交待了几句好好招呼客人的话,骑着车子去找赵宝库,到了复印店,赵宝库还挺忙,他刚刚又进了一台塑印机,正在后院另一间屋子里帮客户印刷包装袋。 龚强刚进门,就被里面的怪味呛了出来,赵宝库一看是他,防毒面具也没摘,出来问怎么回事。 听说工商局的找上门,赵宝库一拍大腿,连声抱怨,自己这边也忙得不行,就忘了提醒胖子先办证再开门了。 现在接到询问通知书,没办法,还是先去听听人家怎么说吧。 “少不了得罚款。”赵宝库隔着猪嘴,瓮声瓮气的说。 “哥,你能不能把这玩意儿拿下来,我看不见你脸上的表情,心里没底。”龚强知道这事怪自己,心情很沉重,他也听说过,无证经营的罚款动不动就上千。 “可咱们是正正经经做生意,又不是卖假冒伪劣,也得交罚款?” “卖假货视情节轻重,有重大恶劣影响的直接就进去了!”赵宝库做了好几年生意,跟工商税务打交道多,这里面的规定知道不少。 “找找关系呀哥,草坡坪您也是个腕儿!” “都开单子了,上面有编号,用一张少一张,不正常结案,找谁能给你抹平了?” 龚强一听两眼失神,罚款一千,这跟要了他命差不多:“我的不活了!” 赵宝库撇撇嘴:“有这撒泼的本事去工商局再使啊,在我这儿人家也看不见。” 胖子一听这话立刻笑起来:“我这不先练练吗?” 看着龚强变脸比翻书都快,赵宝库不禁目瞪口呆。 第二天,按照询问通知书约定的时间,两人准时到了工商局。 赵宝库骑着踏板摩托车在门口等着,龚强自己进去。 这辆摩托在并原也算独一号了,当时满大街还是脚踩启动的挂挡摩托,赵宝库已经骑上了电打火的无级变速。 接待的人还是昨天那两名同志,虽然已经见过了面,两人还是按程序出示了执法证,其中一人拿出一本文书开始记录,龚强偷偷瞄了一眼,天头上印着“询问笔录”四个字,右侧果然有一行小字,是文书备案编号。 “别呀,我说老二位,整这么正式,我血压高,受不了。” 其中一位岁数大的就笑道:“你才多大,就血压高。” “可我胖呀,血压就不正常了,”胖子一看对方笑了,连忙顺杆爬:“瞧您笑的这么慈祥,善良大叔一准就是您,干脆把我当个屁放了得了。” “还真放不了,你这么大块头儿,”岁数大的发现龚强挺有意思,顺着他话茬说道:“说说吧,无证经营,怎么处理您老血压就下来了?” “我是真不懂,二位高高手,别罚款,”胖子走到门口四下张望一下,把门虚掩上走回来,从怀里抽出一个塑料袋:“小店卖的几双破袜子,您二位瞎穿着玩,等店里见了利润,我再来……” 看着胖子,两名执法人员同时停下了手里的工作,做笔录的问道:“这几句话我是给你记下来呢?还是不记下来呢?” 上岁数的严肃地说道:“谁说要罚款的?未取得营业执照有十五天的告知时间,在这个时间段内,成功申请工商登记,视作取得合法经营资格。” 惊喜来的如此突然,胖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不罚款?” “对,不过看你现在这番行为,我还真想罚你了!”上岁数的重重一拍桌子。 龚强吓得一哆嗦:“别……别呀……” “在笔录上签个字,然后拿你的身份证原件和复印件,房屋租赁合同,去内勤室进行营业执照申请登记,我们就结案了。”做记录的人说道。 “不处罚不代表你没有违反条例,只是情节轻微,免于处罚,明白吗?办了证守法经营,我们还会大力扶持,工商局本身就是为公司企业、个体工商户提供服务的。” 一听不罚款,还能顺便把证办了,龚强心里笑开了花,但表面上继续保持戒骄戒躁的模样,点头哈腰往外走。 “把你的东西也带走。”上岁数的点点桌上的袜子,说道。 “留着,您俩穿着玩。”胖子已走到门口,正打算关门。 “小张,给他把罚单开出来,通知内勤暂时不予办理登记。” 胖子嗖的一声蹿过来,闪电般抓起袜子,退回到门口,重新恢复谦恭姿态,只用了一个呼吸的时间。 龚强冲两位同志笑着点点头:“先告辞二位,等办完登记拿证的时候再来看望。” 直到此时,被胖子迅如闪电的身影晃花了眼的两名同志才恢复过来。 出了工商局,听龚强说不但不罚款,还办理了申请执照的登记,赵宝库有点不相信,以前办证最少也得一两个星期,现在效率这么高了? “是啊,他们还说是咱们的服务员,吓人不?”龚强反复琢磨这句话,就是想不通。 等了半晌,赵宝库也不说话,一直凝神思索,龚强有点吃不住了,又问道:“你怎么看?” 赵宝库点点头:“是挺吓人。” “那怎么办?”龚强一听更没底了。 “怎么办?凉拌!你拿几双破袜子糊弄人家,说不定把人家惹毛了,正憋着大招收拾你呢!”赵宝库瞪了龚强一眼:“说让你拿条烟过来,抠死你!” “那拿证的时候还是你来吧,宝库哥。”胖子一听苦着脸说道。 赵宝库脸色阴晴不定,想了半天,说道:“还是让你二姐去,给她拿份委托书,女的去总好点,如果要处理,当事人没来,最多是让委托人帮忙告知一下。” 胖子一听这是个好主意,就是觉得有点对不住宁向东,开这个店也没跟他父母说,可二姐要是知道刚开门就遇上这事,指不定得多担心。 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自己怎么这么马虎,把办证的事给忘了,现在还把二姐也给牵扯进来,想到这儿龚强狠狠给了自己胖脸上一巴掌。 赵宝库在旁边看着,也不阻拦,只是重重叹了口气。 &/artile> 第七十章 不可描述 郑村民独自在服装区逛着,面对铺天盖地的各种款式,有种被淹没的感觉。 别说女装没有研究,就是男装他那点可怜的审美观也找不到适合的衣服,两边商铺里挂着的男装也是花里胡哨的。 他在城里已经生活了一年多,倒是逐渐接受了服装不仅仅只有保暖遮羞的功能,但是说能够体现一个人的综合素养,他还是不知所云,素养是什么吃食?素鸡倒是知道,在他们老家用豆腐皮卷起来切片吃的一种凉菜,他爹就喜欢切一卷下酒,可惜就是很少吃到,他尝过那滋味的机会掰着手指头都能数出来。 郑村民一边走一边吧嗒嘴,他摸摸肚子,这会儿也快半上午了,倒也没觉得饿,早饭宁向东请客,他狠狠吃了这小子一嘴,撑得肚皮圆。 并不是喜欢占便宜,他知道自己这个铁把小兄弟就爱看自己吃饱喝足不想家的样子。 逛街实在不是郑村民的强项,比在老家盖房子脱砖坯还累,想想当初差一点就不能顶替他爹来并原上班,他娘急的火上房,逼着他一口气脱了三栋房子的坯,把他爹攒的钱花了个七七八八。 没办法,村里没房子别想娶媳妇,家里盖不起房子,在别人眼里就是穷光蛋的标配,有了房子也不见得就是好日子,还得是没外债,盖的正南阳光房,家里最好有猪牛,这才是殷实人家。 村里人眼里不揉沙子,五谷丰登六畜兴,一排阳光大房,这不但是日子,还是脸面,就像城里人穿的衣服,什么衣服衬着什么人的脸面。 不过衣服壮起来的脸跟房子相比差的远,这里面门道太多,在郑村民看来,同样一件衣服,价钱咋差那么大呢? 看着别人一包一包的买,雇着扁担往外挑,他凑过去问三遍人家老板才答一遍,问多了直接甩一句零售不卖,只卖批发。 向东还是个憨货,干嘛不卖衣服,这多赚钱,偏偏在并原弄袜子卖,那玩意有啥讲究,穿在脚上全都被遮着,也没人看见。 老实孩子郑村民,偏偏有个聪明脑子,又偏偏在家是老大,这就注定了操心的命,在家为弟妹操心,在外为朋友操心。 转来转去一上午,只给孙秀玲他爸买了件短袖衬衫,这玩意也太拿不出手了,还得继续买,尤其是未来老岳母,有道是母女同心,丈母娘满意了女儿就满意,女儿满意了老丈杆子才满意,她们全家都满意了,离天天晚上搂着铃子妹妹睡觉的日子就不远了。 这么一想郑村民喉咙有点冒烟,使劲咽了口唾沫,看看汉正街交错杂乱的小街和胡同,禁不住脑袋发晕。 逛街再累能累过在老家下力干活?他一横心,我还不信以我老郑的眼光挑不出大伙儿都满意的礼物。 “村民哥!” 刚打算迈步向旁边一条看着人更多的小街上走,背后有人喊他的名字。 郑村民回头去看,全是人头。 “你是村民哥吧?”不远处一颗人头旁边竖起一只手不断的摇,郑村民一看,龇着大白牙乐了。 那只手黝黑粗糙,说不出的亲切,一看就是自己人。 郑村民等那人走进,跟他握了握手,感觉错不了,有力粗壮带老茧。 “炳叔和向东叔吩咐我过来的,说你对这儿不熟,怕找不回去。”扁担擦着额头的汗说道。 郑村民看着眼前这幅陌生的面孔,岁数大概四十上下,呆了一下才说道:“你叫我哥,叫宁向东叔,这辈分挺乱啊大兄弟。” 扁担这么称呼就是个客气话,郑村民一脸朴实,就是说句玩笑也像是正经说话,他脸上就有点挂不住:“是挺乱,那我就叫你老郑吧。” “怎么叫都成!”郑村民热情的笑着,心里暗想叫小郑能死啊。 “老郑,汉正街里边小街小巷太多,还都不是直来直去的,都是以前棚户区慢慢发展起来的自然路,外人刚进来都难免兜圈子,虽然不至于迷路,但也得耽误不少功夫,你买什么,跟我说,我带你过去。” 郑村民的主要任务就是买衣服,别的东西看上眼就买,看不上拉倒,反正也是计划外的,但是衣服是必须要价廉物美称心满意才行。 扁担一听满口应承,郑村民跟在后面,心里可有点没底,这家伙浑身上下都透着根出同源的气质,眼光能比自己强到哪去。 一边想着,一边走着,左拐右拐就彻底失去了方向,郑村民只觉得脑袋顶上的太阳一会儿晒左脸,一会儿晒右脸,一会儿晒后脑勺,他只好一路走一路数着转了几个弯。 走了大概二十多分钟,扁担在前面说了句:“到了。”停下脚步。 郑村民抬头一看,是个更凌乱的棚户区,只是人不算太多,也没看见几个上货的人,更多的像是就在附近居住的原住民。 看着郑村民疑虑的表情,扁担笑吟吟的说道:“老郑,这地方是收货的集散地,汉正街这些商户,从外地进了货再批发出去,都在这儿装卸,在这儿买东西的价钱跟他们的拿货价一样,真正的一手货源。” 郑村民一听大喜,连忙问道:“那我买衣服的款式也能像别处那么全吗?”说着,他伸手去指方向,指了一圈彻底茫然了,刚才这么走过来,早忘了两人是在哪个方向相遇的。 这特么就迷路了,郑村民有点不好意思,却没看见扁担眼里流露出一丝狡黠的冷笑。 “全的很!而且便宜的像白给。” 最后这一句真有杀伤力,郑村民就喜欢白给,从小到大在村里,穿并钢的翻毛大皮鞋和帆布工作服,质量全村最好,大人都眼红,这都是白给的,并钢发给他爹,他爹一个人根本穿不清,全寄家来了。 扁担伸手一指,不远处有几个人,身边扔着很大的黑色塑料袋,里面鼓鼓囊囊。 郑村民有点疑惑,怎么连个铺面都没有。 扁担笑道:“有铺面价钱不得涨一倍啊,便宜就是因为费用低嘛。” 两人走过去,翻开几个袋子看了看,衣服款式郑村民看不明白,不过凭直觉有点过时,但也说的过去,反正老泰山穿问题不大,岳母大人和老婆还是算了吧。 拽出一件适合秋末冬初的衣服看了看,郑村民挺满意。 扁担在旁边问道:“给老人买的吧?”看到郑村民点头,又道:“你们北方冬天冷,这件衣服抗不下来。” “我知道,冬天得穿棉猴儿,或者皮袄才行。”郑村民说道。 “那你不看看皮袄?” “这儿有?”郑村民没想到,汉正街竟然连皮货也卖。 “这儿什么没有?”扁担神秘的一笑:“不可描述都有,只要你有心找。” &/artile> 第七十一章 尔虞我诈 郑村民憨憨一笑:“你说啥俺听不懂,走吧,还是去看看皮袄。” 扁担指指旁边的袋子:“不用走。” 打开袋子一看,果然整整齐齐摆放着一摞叠放好的皮衣。 郑村民拿出一件用手捏捏,手感柔软的好像棉布一样,对折后轻轻捻了一下,薄也如棉布。 “这是几层皮啊,怎么软成这样?” “皮是头层皮,就是专门剥这么薄的。” “这样结实吗?穿身上不磨坏了?”郑村民家里宰过牛,也做过牛皮面棉袄,他的印象里,牛皮又硬又重,比不了羊皮袄轻便,但冬天钻在山窝里睡觉也冻不坏人。 扁担噗嗤一笑,说道:“老郑千万别再跟人说刚才的话,现在穿皮衣,都讲究个时尚,谁穿它是为了怕磨坏,只要保暖防风,就足够了。” 郑村民一听,难得的老脸一红,用手轻轻抚摸着皮料,真是绸缎般丝滑的触感。 他摇摇头,放回袋子里,说道:“做的这么精致,我老家那边受用不起。” “做的这么精致,而且价钱还不贵,给家里老人带一件,遇上什么场合穿出去,多体面。”扁担说道。 这句话说到了郑村民心里,眼看着跟孙秀玲认识快一年了,家里的意思是只要爷爷还能挺过去,就等他从武汉培训结束,年根里把婚事办了,说不定冲冲喜,老人家又能延个几年寿,自己回老家摆酒席的时候,老父亲穿上这样一件皮衣,别提多排场了。 “多钱?”郑村民想试试价,太贵连价都不还,省得一还价沾身上,非得买不可了。 “一百三。” “一百三?!”郑村民差点以为听错了,这也太便宜了吧。 看货的扁担一看有门,连忙说道:“两件二百,大哥,你跟你兄弟一人一件多好。” “我兄弟的衣服不用我操心。”郑村民可舍不得给他弟买这么好的衣服,虽然便宜。 “那就给老人买一件。” “这个可以有……”郑村民心里斗争着,半晌才说道:“没带那么多钱,一件也买不起。” 卖皮衣的差点没吐血,看着扁担说道:“价都说好了,得按规矩来,你说怎么办吧。” 扁担一看要坏菜,就问郑村民:“你差多少钱老郑,我补给你。” “差一百九……” 扁担看着郑村民手里拿着的那件短袖衬衫,气急败坏:“你就带十块钱来逛汉正街?” “钱都在向东那,要不你先借我点,一会儿回去我还你。”郑村民呲着大白牙,不好意思的笑着。 “卧槽,这大白牙晃的我……” 扁担伸手在眼前挥舞几下,不甘心的解开裤子上系的绳扣,从内裤拉链里拽出一个小塑料袋。 郑村民也不嫌腻歪,一把夺过来,笑道:“别管多少,我都借了。” 从塑料袋里数了二百递过去,郑村民顺手拽了条牛仔裤出来:“卖这么贵,再饶一条裤子。” 卖皮衣的当然不干,郑村民一看立刻把皮衣扔下,说道:“正不想要呢,现在可不能说我不守规矩了。” “你姆妈的,拿走!”卖衣服的火冒三丈,怒吼了一声。 郑村民哈哈大笑,很是张狂,卖衣服的被笑的心惊肉跳,扁担在旁边忧心忡忡。 “走着!”郑村民冲扁担一歪头,自己率先走去,扁担想着自己那袋钱,一咬牙跟了上去。 他俩一走,刚刚站在交易场地的人立刻星罗棋散,卖皮衣的肩扛大袋,健步如飞,第一个脱离现场。 郑村民和扁担一前一后,往来处赶去。 扁担在后边,看着前边的郑村民,一副轻车熟路的模样,越走越心惊,这家伙难道认识路? 仔细观察了半天,发现又似乎不像,每次都是好巧不巧的样子,走到了正确的路线上。 快到服装区的时候,终于碰到了熟人,李梦山扛着自己的空扁担溜溜达达从旁边一个胡同里冒了出来。 “村民哥,干嘛去了?”李梦是猛不丁看见郑村民,还以为认错了人,他今天一早就出去了,在外边忙了半天,并不知道宁向东带着赵伟和郑村民来汉正街。 郑村民身后的扁担也没想到李梦山忽然从小胡同里走出来,一时间措手不及,连忙低头侧身加以掩饰,心中暗自祈祷别让他看见。 扁担正自慌乱,肩头就被一只大手重重拍了一下。 “来,我给你介绍你梦山叔认识。”郑村民的大嗓门响在耳边。 李梦山这才注意到扁担,待认清楚来人才吃惊的说道:“四哥?你俩怎么走到一路了?” 被叫做四哥的人苦笑着,支支吾吾几声敷衍着。 “没啥,刚才买衣服钱不够,正好跟四哥借了点。”郑村民这才知道这家伙叫四哥,只是不知道姓什么。 这么一说李梦山更糊涂了,看看这边,看看那边,最后点点头,对郑村民一竖大拇指:“村民哥路子好正,连大龙那边的人都这么熟络!” 说完又狐疑的看了看他俩,告辞走开。 叫四哥长出一口气,只差一点点,事情就砸锅了,怎么就没想到这憨憨兜里没带钱,偏偏把自己准备好回去的钱全抢走了,刚刚在那边由他折腾倒不是怕他,是怕把龙哥的安排搞砸。 想想王大龙给自己的许诺和已经买好回红安的火车票,他心里又踏实了点,老子今晚豁出去,怎么也得把自己那几百块钱拿回来再说。 只是刚才李梦山撞见是个麻烦,真要有人追究,说不得自己一力承担下来好了。 这边想着,眼看就到了炳叔的家,扁担停下脚步,说道:“就到这里吧,村民哥要是不为难我,就过去拿了钱给我。” 郑村民看了看扁担,黝黑的面孔上满是褶子,褶子里还藏着油泥,说道:“怎么能不给你呢,谁都不容易,只是卖皮衣的去哪儿了,你必须给我说清楚喽。” 扁担一听惊得汗毛都竖起来,敢情什么事都没瞒过眼前这个憨大。 看他惊慌失措的模样,郑村民嘿嘿一笑:“不瞒你说,哥哥从小在家畜堆里长大的,亲手硝出来的牛皮没有一百张也有八十张,这是什么玩意当我不知道吗?” 说完郑村民把两件皮衣往地上一扔,却把牛仔裤紧紧夹在腋下:“这条裤子还算货真价实,嘿嘿。” &/artile> 第七十二章 内盗 时间过的很快,转眼间,七月份来到了,武汉已经热成火炉。 宁向东他们每天下班回到房间,第一件事情就是冲凉,连热水都不用烧,凉水管里出来的水温,也得有三十几度。 武钢一招早把床上用品换成夏季套装,然而并没什么用,房间里没有空调,只有天花板上一个老掉牙的吊扇,每次打开吱吱扭扭的左顾右盼,风速调到最大就发出诡异的笑声。 即使这样,也挡不住暑热,宁向东和郑村民,还有赵伟住一个四人间,在某一天凌晨达成了一致,晚上睡觉不关门了,走廊里的过堂风能进来一点是一点,于是从六月中旬开始,武钢一招偏楼三层,整夜都传出金属般的尖笑声。 这期间武汉成功举办了阔别三十多年的国际横渡长江节,好多外国友人来到这里,参加比赛的、不参加比赛的都进行了横渡长江的活动,把赵伟看的心摇神驰,以前光在电影电视看到穿比基尼的,这次亲眼看到活的了,禁不住连声赞扬大会举办的好,上升到了新的高度。 宁向东听了赵伟的点评,深表无语,原来这家伙喜欢看外国影片,欣赏的焦点是时尚品类,白瞎了那些演员拼死拼活飚演技。 “其实,你还不如买一套米兰时装秀的纪录片收藏。” “你以为我不想,问了多少家,没有!” 龚强的传呼就是在这期间打过来的。 电话里一共说了两件事,第一就是要给店铺重新起个字号,以前那个足下生辉局限性太大。 “名字必须得换,去工商局注册登记,说了这个名字,原则上审不过去,坚持要用也可以,但是营业执照上不给体现出来,字号那里留空,”龚强在电话里说道:“这样不行啊向东,现在咱们是小个体工商户还能凑合着,可将来发展成公司就没法再对付了。” 听了龚强的话,宁向东在电话里笑道:“你娃野心还挺大,原来不是打算继续练地摊吗?” “这不被你开阔眼界了嘛,”龚强谦虚的说道:“幸亏这次听你的租个门面,真是心有多大舞台才有多大,今天刚刚接了个大单,是个女的,你等下啊我再看一眼协议……” 电话里传来悉悉索索翻动纸张的声音,过了一会儿,龚强在电话里继续说道:“市团委的,姓何,说是有什么活动,不但要袜子,还要鞋,签正式合同必须得有咱们的字号名称,人家不对个人……” 宁向东一听,头有点大,这买卖做来做去还是串行了,字号换了,那店铺是不是又得重新装修?原来那套创意肯定没法继续使用,店里就那点面积,总不能再装修一套鞣皮制鞋的发展史吧。 正想着心事,龚强忽然怪笑几声:“还有件事,不知道你听了是痛快呢还是痛苦呢?” 宋小青的哥哥宋小军在厂里出事了。 塑料二厂近期已经开始全面的改造升级工作,刚刚从银行争取到一笔资金,替换了原料车间和融塑车间一批老旧电机,全都堆在了三号库房。 这些更替下来的机器毕竟是国有登记在案的设备,厂里也不能擅自处理,只能等待重新进行价值评估后,卖给指定的企业废旧设备回收公司。 三号库距离生产车间有点远,中间还有一片废地,堆放着十几个破油桶,经年累月的蒿草丛生,已经沦为野猫的栖息地。 所以,尽管三号库离围墙挺近,但是连管库的巡视都轻易不往那边去,在一般人眼里,三号库存放的东西都是没有任何价值的鸡肋,留着没用弃之可惜,只好一天天放着,谁也不在意,有的从六十年代就再没动过,彻底闲置成了废品。 只是,有心人无处不在,只要有一点点价值的东西,也怕贼惦记,这批设备就被热塑工人吴力千看上了。 生产任务饱和的那些年,吴力千所在车间实行三班倒工作制,他上夜班的时候经常偷偷溜到三号库睡觉,因此对这一片地形很熟悉。 他知道围墙外边有一颗老树,枝丫丛生,长的很有野趣,在他眼里,那就是天然的爬梯。 如今二塑正在改制,生产任务几乎为零,早已不再三班倒,而且传出风声,下一步可能连长白班也不用见天去了,所有在岗职工轮流值班,因为工时不够,全勤工资也不发了,上几天班发几天工资。 这个星期,轮到吴力千他们车间当班。 每天中午,他趁着没什么人,带着沾了肉汤的馒头去喂库房看门的土狗,土狗很快就把吴力千认成了新主人,只要一看见他过来,尾巴摇的像风扇,而吴力千也不闲着,东找一块砖,西捡一片瓦,随意的扔在墙根下边。 终于在一天的凌晨四点,他被提前设置好的闹钟唤醒,独自钻出被窝,悄悄起身了。 从他家到二厂的外墙根,一路上只遇到一个骑着自行车,驮着两只大洋铁皮桶送牛奶的人。 来到老树下,吴力千隐在黑暗中,侧耳倾听,四周没有一点声音,人们都沉浸在黎明前最后一次深度睡眠中。 在树下停留了很久,他才像一只猫一样,顺着树杈,悄悄爬上墙头,随后伏低身体,再次竖起耳朵静静的听,果然,墙下传来发自喉咙深处的低吠声。 那只土狗同样悄无声息潜伏过来,发现墙头的异常,做出了攻击准备。 每天晚上,被解去套索的土狗,整夜在库区里溜达。 吴力千摸出馒头,扔下去。 熟悉的味道,熟悉的食物。 土狗欢喜的蹦了一下,扑上去大嚼,一边吃一边仰头看着吴力千,发出嘤嘤的撒娇声。 从墙头蹦下去,亲热的拍拍狗头,狗儿呜呜几声打着招呼。 一切都在计算中稳步推进。 进了库房,先从最里边的电机下手。 这批电机瓦数大,机器里边的漆包线直径有半个小手指粗细,扁平状。 吴力千极为耐心,一圈圈往下拆,心里估算着长度差不多了才用手钳截断,随即一圈圈开始往腰间缠。 当感觉重量接近承受的限度时,他停了手,将电机重新伪装,外壳恢复原状。 穿好自己的外衣,尝试着原地蹦跃几下,丝毫不影响行动,吴力千才走到库房门口,谨慎的观察。 土狗已经不见了,他把地面残留的饭渣以脚拨土,掩盖好后,才把那些碎砖破瓦拢在墙根下,踩在上面,从容的翻墙离去。 回到家中,天才刚麻麻亮,父母在自己的卧房鼾声如雷。 吴力千走进厨房,把腰里的漆包线一圈圈取下来,团成一团,塞到灶台下边一个闲着没有用的灶眼里。 &/artile> 第七十三章 团伙 宋小军在郭颖家楼下徘徊了半天,一直没勇气上去。 她父母已经明确表示了意思,让两人今年年底把婚事办了。 郭颖比他小两岁,才二十三,按说这个年龄结婚在城市有点偏小了,但是郭颖属猴,明年是猴年,她们家不想在本命年嫁姑娘,所以想春节前把喜事办了。 宋小军不想面对郭颖家人,都是因为钱闹的,她妈妈彩礼要的挺狠,并原嫁姑娘有要离娘肉的说法,别人都象征性的要半斤一斤猪肉就行了,她妈妈要半扇子肉,气的章束在家变着花样骂:“郭家那个妈胖的就像二师兄亲妹子,这么多离娘肉,她哥得多难受,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章束坚决不同意,宋小军两边跑了好几趟和稀泥,每次都无功而返,还搞的两边一见他都训斥他窝囊。 来到郭颖家楼下,时间有点早,宋小军估摸着郭颖还没回来,他可不愿意独自面对未来的岳父岳母,想了想吴力千家也在这个单元,干脆先去他家坐一会儿,等郭颖回来了再去,这样好歹有个自己人陪着,多少还自在点。 在吴力千家门口敲了半天,里面一点动静也没有。 刚才在厂门口,明明看见这小子急匆匆的走出去,自己还问了一声,走这么快抢死去呀?吴力千回骂他一句,才说回家有事的,这会儿怎么可能没在家? 宋小军加大了敲门的力度,喊了几声,吴力千才打开门,一看是宋小军,表情上似乎松了口气。 “你娃躲在家里干什么坏事呢?”宋小军盯着他,狐疑的问道。 吴力千跟他私交不错,见他在楼道里大声嚷嚷,吓得浑身一哆嗦,一把将他拽进门,随后向楼道里张望了一下才迅速关上。 “鬼鬼祟祟……”宋小军心里疑虑更大了:“屋里藏了个女的?” 刚说了句玩笑,就闻到厨房一股怪味,宋小军走进去一看,只见炉膛里火光熊熊,一截截紫铜色的漆包线塞在里面,表皮的漆被烧灼的烟气滚滚。 吴力千无声的笑笑,拿起夹煤块的火钳,把烧好的漆包线扔到地上的一个大铝盆里,里面盛满了凉水,这些烧红的铜条刺啦刺啦响着,激起的水汽腾空而起,在天花板弥漫。 “别愣着,快点帮忙啊!”吴力千瞪着宋小军。 “别……力千,你这……怎么回事?”宋小军不傻,他一眼看出,这些漆包线肯定来路不正,但什么来路他却猜不出来了。 “看看,都是上等紫铜,这样的成色才值钱。”吴力千并不接他的话,而是陶醉的看着地上的铜条,伸手试试温度,感觉能够接触了,拿着钳子把铜条折的更短一点,待全部弄完后,用猪麻绳把它们扎成一捆。 “怎么样,一会儿跟我送一趟,给你十块钱。”吴力千用手掂了掂分量。 也许最初的震惊已经过去,也许十块钱的诱惑更大,宋小军眼睛里也开始放光:“这一捆能卖多少钱?” “四五十块吧。”吴力千说道。 “半个月的烟钱差不多够了……”宋小军喃喃的说道,他在厂里上一个月班,能挣不到三百块钱工资,吴力千比他还多点,也就不到四百块。 二塑是个大厂,平时职工们生活上挺攀比,一般抽烟只抽五块钱往上的,宋小军也不例外,这样每个月工资一半都得抽了烟,剩下的还要陪郭颖逛街,再买点小礼物讨好一下,月月工资花光都不够,到月底还得四处借点小钱,度过最后那几天青黄不接的时间。 吴力千看着宋小军风云变幻的表情,笑道:“要不哥带你一起玩玩?” “别……别了,”宋小军一听这话本能的拒绝,铜在当时是昂贵金属,国家严格管控物资,吴力千作的有点大,他可没这个胆儿:“不过你放心力千,我保证不往外说。” 既然不打算跟着干,又知道了内情,那就得明确态度,不然哥们也没法做了。 吴力千无所谓的耸耸肩,说道:“随你啊,当我没说,其实我是想帮你才不瞒你的。” 听了这番话,宋小军反而一脸歉意,这么秘密的事,人家吴力千却一点都不对自己设防。 “风险大不,力千哥?一个月五十虽说不少,不过要是有难度也不值得,万一折进去了不好看。”宋小军表现出铁哥们般的关心,以化解自己心里愧疚。 “是一天五十,风险为零,”吴力千轻飘飘的说道:“就是不能睡懒觉。” 宋小军惊呆了,瞪圆眼睛,他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看着吴力千手里那捆铜条,结结巴巴问道:“这……这是一天的收获?” 吴力千点点头。 “明天还有这么多?” 吴力千再次点点头。 “哥,带我飞……” 吴力千哈哈大笑,一拍宋小军肩膀:“要不是你丈母娘逼的你急,我才懒得管你,我自己全吃下去多好。” 宋小军在心里迅速计算着,一天五十,十天五百,干一个月哥俩一分,一人七八百,别说半扇子离娘肉,就是十头猪,老子也能给你整回来了。 可惜你就生了一个好女儿,要多生几个,老子一个女儿换一头。 前景太美好,宋小军毫不犹豫开始幻想,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饱受摧残的心灵,终于扭曲了。 接下来,吴力千详细给宋小军讲了怎样行动,怎样配合的计划。 之所以要拉宋小军进来,他也有自己的考虑。 三号库虽然很偏僻,但也不代表没人去,万一有一天,遇到哪个人闲的蛋疼走到那边,先不说发现电机被拆解,墙根底下那摞砖就是一块昭告天下的广告牌,又离几座库房那么近,傻子也能看出来是为了搭脚翻墙头用的,一旦被发现好日子就结束了。 再说谁知道哪天评估结束,废品回收公司随时可能来车拉货,眼看着到手的钱袋子被别人拉走,这才是最心疼的。 所以说,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要赶在生变之前,神不知鬼不觉搞定一切,就必须有个靠谱的人搭把手才行。 两人计议已定,宋小军慌慌的离开,他今天的主要任务是去郭颖家接受不平等条约的。 有了刚刚这场意外的富贵,虽然还没进了钱包,但此刻也觉得腰杆比平时粗壮不少。 郭颖家的条件完全可以全盘接受,回家后面对老妈也可以宣示,你娃没有卖主求荣,所有不平等的屈辱条约概不答应,同时还要把她家的黄花大闺女娶回来当儿媳妇。 &/artile> 第七十四章 宁宝隆 龚强清点了一下库存,发现丝袜的数量太少,市团委订货四千双,店里才一百七十双。 还得让宁向东抓紧时间把货发过来。 不开门店万事皆休,一开门店焦头烂额,没想到备货也是门学问,上次发来的三万双袜子以棉袜为主,然而出货最慢的就是棉袜。 而实际上,女人的钱才是最好赚的。 足下生辉三个大老爷们,上货完全按照自己的喜好,进了一大批男士短袜,幸好这玩意儿没什么流行款,可以混着卖几年也不会压死。 但是占资金啊,龚强心里叹息着,却不敢流露出来,此刻他对面正坐着一位女士。 这个世界上有一种叫做女人的生物,凭借自身的能量,撑起了服饰品类市场半边天。 女人自己说:我们永远少一件。 每一位女士,就是一间行走的银行。 龚强低头查看库存单,但意念中自有一双天眼,早已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把这位女士上下左右扫描了个遍。 美女! 漂亮,秀气,还带着点清纯,唯一可惜的就是年龄大了点,也大不到哪去,最多一两岁的差距,也许是身上流露的书卷气带来的错觉。 “大姐……” “小龚……” 两人同时开口。 这时候龚强风度翩翩,示意女士优先。 略做谦让后,女士开口说道:“货呢,我们不急的,只要赶在下个月准时交就好了,不过有个要求,就是能不能把这次大赛的徽标印到包装上?” “当然可以!”龚强拍着胸脯说道:“还有什么要求一并提出来,千万别客气,只有您想不到,没有我们做不到!” 能不能印徽标,到哪儿印徽标,成本大概是多少,胖子一点把握也没有,但并不妨碍他把这张订单牢牢抓住的:“而且价格还按上次说好的,一分钱都不加,对于追加要求产生的费用也由我们来承担!” “看你年纪轻轻,竟然这么有担当!”女士一听,满意的点点头,顺手就是一记彩虹屁:“那什么时候把正式合同签一下?你们店的字号名称起好了吗?” “宁宝隆。”胖子郑重的说道。 女士一愣,才反应过来龚强说的是新店名:“宁宝隆?这个名字听上去挺特别,有什么说法吗?” “也没什么意义,就是合伙人的名字各取其一罢了,”胖子打心眼里不愿意说出店名的出处,随意敷衍过去,说道:“怎么样,听着像不像中华老字号?” 女士侧着头,仔细回味了一下,才笑起来:“还真有点像,像旧时代那些卖酱鸭、卤肉的字号。” 龚强闻言哭笑不得,这次想名字费了不少周折,三个人都不在一处,并原就他自己坐镇,赵宝库又去深圳调查了解那边的纺织品市场了。 龚强好说,打个传呼留留言,那哥俩一个在岭南,一个在华中,长途电话费也不知花了多少,最后还是胖子想出一个名字,才算划出大概框架来。 “要我说也别费脑子想什么创意了,就用咱哥仨的名字里各取一个字怎么样?”胖子留言。 第二天先呼赵宝库,他年龄最大,礼貌上的尊重。 电话一接通,赵宝库就抢着说道:“长话短说,长途太贵,昨天留言听了,我全部同意,你跟向东联系,你们哥俩定好任何名字我都同意,叫什么都行!”说完匆匆挂掉电话。 赵宝库连珠炮一般的语速从开始到结束,胖子一句话也没插进去,举着电话愣了片刻,才对已经忙音的听筒补了一个字:“艹” 宁向东很快回了电话,听完龚强的简短叙述后,问道:“你有什么建议?” “要不就用咱仨名字各取其一,你用宁字,宝库哥用宝字,我用强,怎么样?” “宁宝强?” “怎么这么怪?” 龚强听宁向东读出来才发现哪里不太对劲,可又说不上来。 “这名不行,且不说名字好坏,万一日后跟哪个大腕撞上,说不定还得改。” “凭什么咱们改?咱现在就用了,又没抄袭谁,要改也是他改。”胖子嘴硬。 “好啊,不改也行,前提是将来咱混的比大腕硬,那他就得改名。” “那你说叫什么吧?”胖子一听软了下来,先别说未来了,眼前就好几个难关等着过呢。 宁向东没有马上接话,琢磨了一会儿,忽然灵机一动,问道:“龚强你现在有多重?” “什么意思?”胖子最忌讳这个,随时保持警惕。 “没什么,就是问你肚子是不是还那么大?” “是又怎么样?难道你羡慕嫉妒恨?” “那名字有了,你肚子大,视觉上就是隆起的样子,咱们店就叫宁宝隆吧。” “你滚!”胖子大怒。 “那你想个名字吧,我这儿一堆事,郑村民招惹回来的,有时间再说。” 宁向东把电话挂了,龚强回到店里,呆坐了一下午,不得不说,这个新名字挺完美,但是到了自己头上,这个流芳千古的机会变成了只有肚子出人头地。 直到第二天才算接受了这个名字,同时也刻意忘掉了出处,心里的耿耿于怀逐渐平息,没想到现在被签约女士无意中又提了出来。 此刻听她玩笑说跟肉食店雷同,龚强附和着笑笑,下意识用双手拢在肚子上,心想还真跟吃吃喝喝沾点边,脸上却带出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女士一看龚强的表情,暗想刚才那句话大概不合时宜,伤了对方的自尊心,于是没话找话道:“店名是三个字,那就是三个合伙人了?” 龚强点点头,心说怎么揪住这话题没完没了。 “那么,就让我来猜猜啊,”女士显然沉浸在里面了:“第一个应该是姓吧,宁……” 一说宁姓,女士忽然停住了,在她一生到此的经历中,只认识一个姓宁的人。 直到这时,胖子才忽然意识到,对方是自己店里的金主,自己还甩着脸子,虽然人家没计较,但自己也忒不透气了。 俗话说成大器者不拘小节,胖子瞬间换成一副热情的态度,满脸堆笑道:“我们三人是好兄弟,宁向东,赵宝库,还有我,一起投资开的这家店,店铺以前的名字足下生辉就是小宁起的,不过工商那边不好备案,所以这次的名字是他俩的名字里取其一,至于我嘛,”龚强豪迈的拍拍肚子:“当然要以隆起的肚子做为代表了。” 说完,他等着那女士大笑,然而并没有。 龚强奇怪的看着女士,却发现对方也在惊奇的看着他。 “你说的那个宁向东,是不是并钢的?” 这下轮到胖子惊奇了。 “认识?” 听到龚强的问话,女士甜甜一笑道:“不熟。” &/artile> 第七十五章 假冒伪劣 听了这位女士的回答,龚强察觉到对方明显是不想多说,他眼珠儿转了转,扫了一眼协议下边的签名,是何萍两个字。 两人又不咸不淡闲聊几句,最后敲定等“宁宝隆”申请登记完成,一星期后何萍再来签订正式合同,而宁宝隆必须保证准时如数交货,并按照要求,每双袜子的包装上必须印上大赛的徽标。 这次比赛是并原市政府牵头,各单位组织报名,面向全市的第一届青年国标舞大赛,参赛资格是全市工矿企业、机关部门,但不仅仅局限于此,社会青年也同样可以报名,外围赛划出不同的选区,晋级后再进行小组赛,半决赛,决赛等以此类推,最后获得冠亚军和季军的三组选手还要参加全国比赛。 从那时起,这样的比赛一共举办过三次,后来随着发展的深入进行,政府不再出面举办这类文艺比赛或者汇演之类的大型文娱活动,而这三届比赛也成为九十年代并原年轻人心中永远的回忆。 这次国标赛何萍也报了名,因为要求统一服装,她便上街寻找合适的服饰,因为听说新开张的足下生辉袜子品种既上档次价格又便宜,进去一看果然还不错,就给自己买了双袜子,拿回去后同事看到,也连声夸赞,恰好书记路过办公室门口,听到热闹后进来查看,也觉得无论质量,品种还有价钱样样都合适,于是单位内部适度进行了推广,结果很快获得一致肯定,就有有心人就提出干脆统计一下,看看有多少人需要,这样团购一批价格还能再下来一点。 那时候丝袜刚刚开始在并原流行,时值盛夏时节,是最畅销的品类之一,并原当时有个著名的段子,何以解暑?唯西瓜丝袜也,西瓜是吃着痛快,穿丝袜的美感心里愉悦,都是精神享受。 只是有一个小小的遗憾,就是穿着体验并不好。 那时还没有连裤袜,丝袜本质太过顺滑,跟皮肤的亲和度不好,穿上之后太容易起卷滑脱,同时由于是初代产物,并不太透气,夏天穿在腿上,往往捂出汗水,好看不好受,而且还容易挂丝,何萍自己就遇到过一次,剪了指甲没有注意,拉了一下袜子就挂起一条长丝,一气之下又卖了十双。 就这样机缘巧合之下,参加外围赛的大部分选手都报名参团,还有一些不参加比赛的也贪便宜凑热闹,很多人知道足下生辉袜子的档次,一看团购价格相当给力,登记了何止一双,这样统计下来,一个单竟然达到四千双之巨。 只是何萍没有想到,这家店竟然是宁向东入股的。 她只知道宁向东在武汉培训,今天了解了内情后,心里没来由涌起一股火气,好你个宁向东,在家做的好大事,居然不说一声,亏我一调到市里,就巴巴的打你传呼,却连回也不回。 这次无意中帮他做成了一笔生意,何萍心里忽然产生了顾虑,似乎不像一开始那么坦荡。 她有点后悔刚才不该在龚强面前流露出认识宁向东的信息,还好及时补充了一句不熟。 明明是误打误撞,这要是传出去,说不定会给别人以口实,误解为自己在里面落了回扣,对她产生不好的影响还好说,万一对父亲产生不好的影响就得不偿失了。 毕竟,父亲也刚刚才从南榆调到并原任职。 偶然一次乘坐公交车,竟然跟那个家伙扯不断了,何萍想到这里,不由有些失神。 暂且不说何萍胡思乱想,她刚刚离开足下生辉不久,龚强就立刻窜了出去,来到街角的公话亭。 最近,邮电局在这里安装了无人值守的插卡式电话,很是方便了打电话的人,不用再面对各种小卖店里的老板,担心他们竖着耳朵偷听自己的悄悄话了。 打了传呼没多久,电话铃响,胖子迅速拿起听筒:“向东,你认识何萍吗?” 宁向东正在汉正街的炳叔那里,郑村民前几天带回来的阿四,是王大龙的人。 最近脑子里一直在思索这里面错综复杂的异动,直到给胖子回电话时,思路还没彻底清晰。 听到“何萍”两个字,他茫然的点点头:“认识啊,南榆县团委的。” 胖子一听有点傻,南榆县?不是并原市吗?敢情那个漂亮妞儿骗我? 当听说何萍从龚强那里订了四千双丝袜时,宁向东才回过神来,立刻觉得头有点大。 还是因为资金的问题。 开店经营和摆地摊不同,卖拖鞋的时候,基本上是全部卖光才去进货,实现真正意义上的全流通,每一分钱都在参与创造价值,开店后装修雇人,虽然这些钱也参与流通,但是创造的价值是隐形和长期的,这就出现了时间成本的堆积。 这次订单,严格说利润巨大,但整个订单的标的并不算大,放在一些老店和老商户眼里,简直轻飘飘,但对这哥仨来讲,却是一笔甜蜜的负担。 宁向东叹口气,看来又得麻烦炳叔了。 挂掉电话后,宁向东想好解决进货的事情后,脑子里空闲下来,才感觉似乎有什么遗漏的事情,想来想去才恍然,何萍怎么调到市团委了?又怎么误打误撞到他们店里订了这么多丝袜? 回到炳叔房间,他才看见辉伯和梦风也来了。 郑村民那天在街上遇到的扁担是王大龙的人,带他买的那两件皮衣是用黑色塑料布做的。 不过这种假货只能反季销售,蒙骗想占便宜的外地人,因为一旦到了冬天气温下降,塑料布在低温下变得很硬,傻子也能知道是假货。 最早这种货是从广东流过来的,同时过来的还有“星期鞋”。 所谓星期鞋,是一种鞋底用厚纸板做的鞋,鞋面也是特殊处理的过纸浆做成,名谓“纸皮”,但是新鞋通过喷涂表面完全以假乱真,这种鞋只能穿一个星期就完全破损了,而且售价极为便宜,进货商贩都集中在火车站附近摆摊,宣称店铺拆迁或倒闭,挥泪跳楼出血大甩卖。 火车站人员流动性极强,而且往往都是外地人购买,回家后发现是假货也无法维权,只能自认倒霉,后来被央视质量万里行曝光后遭到各地打假办重拳清理,从此消失了,没想到如今在汉正街居然出现。 炳叔和辉伯盯着桌子上的皮衣沉默不语,表情凝重。 &/artile> 第七十六章 现场抓捕 虽然已经进入夏天,但是并原早晚的天气依旧很凉,只有开始数伏的时候,早晚的气温才会令身体感觉舒适一点。 宋小军是凌晨四点半来到吴力千家楼下的。 他把自行车停在单元门口,抬头看了看门楣上昏黄的白炽灯光,还是觉得有点刺眼,于是走到灯光照不到的黑暗里。 不知从哪吹来一股凉风,激得他哆嗦了一下,不禁在心里暗骂吴力千,碰头的时间定这么早,他自己却不准时出来。 正想着,身后传来一声低沉的声音:“嘿……” 宋小军宛如触电般转身,只见更深的黑暗里,藏着一双眼睛,吴力千蹲在那里,冲他咧开嘴,无声的笑着。 两人没有说话,彼此沉默的点点头,一前一后向二塑的后墙方向走去。 在路上,果然遇到送牛奶的老汉,慢吞吞骑着自己的破自行车,用迷蒙的眼睛看着两人擦肩而过。 此后一路上空寂无人,两人贴着路边,尽可能隐匿在阴影里,大概十几分钟后,看到了那颗颇有艺术感的老树。 还真像一条登天梯。 宋小军对吴力千简直膜拜,机会是给有准备的人准备的。 厂里最近更新设备,所有人都知道那些破电机扔在三号库,但没一个能想到自己把这份废物回收利用的工作做了。 在他心里,不认为这是犯罪,不过肯定是犯了大错。 既然是报废了,就是垃圾,既然是垃圾,还不是谁捡了是谁的?只是从库房里捡有点不合适,可那库房还不是见天敞着大门,要真不想让人碰干嘛不上锁? 脑子是个好东西,有人在里面装满了干货,有人在里面盛着大海。 那个年头,计划经济之下,所有人习惯了以厂为家,很多人家里用煤油炉烧饭,还不是天天从厂里倒一酒瓶煤油拿回去用,家里大门的木板残旧了,厂里随便剪一张矽钢片,拿回家自己动手蒙门,同事们看到了个个伸出大拇指赞扬,纷纷夸奖这样的勤俭持家小能手。 内盗?不存在的,唯手熟尔。 来到树下,吴力千压低声音说:“你别动,我先上去,万一有人来你就赶紧跑,别管我,我自有办法。” 听了这句话,宋小军心里才升起了紧张感,也压低声音道:“我草,你别吓唬我,不是没风险吗?” 吴力千瞪他一眼:“哪有那么绝对的事,小心点没坏处。” 宋小军心里七上八下,一瞬间就想转身回家,接着睡回笼觉,可一想那半扇子离娘肉,又死了这条心,对吴力千说道:“力千哥,被你搞的心慌慌,你说咱这算拿不算偷吧?” 吴力千没有马上回答,停顿了一下,说道:“最多写个检查的事。” 看看宋小军一副疑神疑鬼的样子,心里暗骂一句,要不是担心夜长梦多,多偷点是点,才不叫他来:“放心吧,你不也看见了,三号库堆的都是破烂,公家看不上,对咱小老百姓来说,算补贴点零花钱。” 宋小军一听跟自己想的差不多,看了看东边天空,有点要放亮的错觉,连忙催促道:“那就快点吧,马上天要亮了。” “我看你吓傻了吧,”吴力千说笑一句调节气氛:“回了家也亮不了。” 说完,手脚并用,沿着老树树杈,几个纵越,眨眼间攀上了墙头。 宋小军看的目眩神迷,就这几下,也够他练几个晚上的,都说天道酬勤,怪不得人家能发财。 他竖着耳朵在树下仔细听着,没听见传说中土狗吃夜食的声音,也没听见吴力千吹口哨发暗号的声音。 又呆了一会儿,还是没有任何响动,宋小军有点沉不住气了,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干吧。 他提了提裤子,脚蹬树干,借势一纵身,窜起来攀住头顶的树杈,三下五除二也爬上了墙头。 此时是黎明到来前最黑暗的时刻,宋小军骑在墙上看不清下面,压低声音喊道:“力千哥……” 无任何声音。 他极力向墙下看去,没有土狗,没有吴力千,倒是看见那堆砖垛,稳稳的靠在墙上,给人踏实的感觉。 看起来一切正常,宋小军略放了心,稍微放开一点嗓门,又喊了几声,还是没有任何人回答。 这下他在墙上坐不住了,这吴力千忒不是东西,说好了带自己飞,这才刚上天,就扔下自己跑了。 好在他也不是吃素的,既然飞起来了,扑棱翅膀谁不会? 想到这里,宋小军一横心,抬腿向下跳去,为了稳妥起见,先跳到了砖垛上。 事情就在这一刻发生了惊变,宋小军双脚刚刚落到砖垛上,就感到脚下一空,砖垛塌了。 随即传来一声惨叫,砖垛里站起来个人,揉着自己的头,一脚把刚刚从地上爬起来的宋小军再次踢倒,大骂道:“你奶奶的,踩死老子了。” 随后,这人冲着不远处的黑暗咆哮着:“都别躲着了,这个也落网了!” 宋小军一听落网两字肝胆俱裂,还没等采取什么应对,就听到乱七八糟无数脚步声,七八条身影从黑暗中跑了出来。 这几人冲过来,把宋小军就地按倒,双手向背后用力一扭,用绳子牢牢捆绑。 当一只大手拽着他的头发,迫使他仰起头时,他才看到吴力千在不远处的地上跪着,身上也早已上了绳索。 “第几次了?”一个粗壮的黑影问道。 “第一次……” “啪”的一声,一个响亮的耳光抽在脸上,只打的他眼泪崩流,鼻孔里也有液体淌了出来。 尽管被这一巴掌扇了个七荤八素,也没听出来打他的这人声音是谁,但他知道肯定是一个厂的,而且绝不是保卫科的,因为保卫科也算半个治安口,直属公安局管理,只会移交不会动手,那就是纠察队了,想到这里,宋小军心里踏实了点。 “第几次了?”那人继续问道。 事已至此只有咬紧牙关硬抗,而且本来就是第一次,宋小军一横心,低声嘶吼道:“老子说了,第一次!有种你打死老子!” 黑影一听愣了愣,随即冷笑道:“看不出你娃嘴还挺硬,老子也不打你了,盗窃国家财产,你娃等着进去几年吧。” 这次黑影话多了点,宋小军听出来是谁,张口骂道:“草泥马的薛二楞,等老子明天写完检查,出来弄死你!” &/artile> 第七十七章 拯救大舅哥 “哈哈,嘴还挺硬,还想报复我?我看你是不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事!” 薛二楞大名薛国庆,在厂里一向与宋小军互相看对方不顺眼。 两人的矛盾是有历史渊源的,当初这哥俩关系还不错,中学毕业考不上高中,就上了并原市第一技校。 学校位于南郊,离市区挺远,几乎所有学生都选择了住校,只有很少几个女生每天跑家。 薛国庆和宋小军在一个宿舍,又是上下铺,俩人因为性格相近,经过最初的磨合以后,很快混成了死党,关系好的不能再好,甚至洗衣粉、香皂、饭票这些消耗类的日需品都不分彼此。 有道是合久必分,人性使然。 薛国庆小名二楞,自有其道理,性格上大体属于热血冲动型,宋小军受家境影响,性情偏于谨慎又不太老实,热衷挑战各种规则但又不敢过于出格,在很有把握的情况下,做事随心所欲,比如那次遵从母亲大人的意思,在自家楼道里教训宁向东,就属于一切尽在掌控,知道对方只有听从,不会反抗,尽管老妈的本意只是要求他把自家的意思说清楚,但宋小军却放飞自我,对宁向东老拳相加。 薛国庆和宋小军骨子里都是中二少年,这也许就是他们彼此间相见恨晚的决定因素。 技校上了两个月,薛二楞看上班里眉清目秀的李雅倩,是个走读生。 虽然是走读,不过家住的也真远,每天坐公交车得两个多小时,好在下午六点下课,到家八点多钟,还不算太晚。 学校开学的时候是九月份,天还挺长,等公交车的时间也是天光大亮的时候,就显不出什么,所以刚开始没人注意到这名走读的女生。 过了两个多月后进入十一月份,不但天黑的早,而且天气也寒冷起来,南郊这所技校地处偏僻,公交站牌专为本校设立,除了技校师生,根本没人在此候车,而且周围都是收割后的农田,也没什么人家,更不可能灯光。 所谓境由心生,下午六点,残阳如血,并且很快就落山,在昏暗破败的气息下,小女生心里全是童年听过的鬼故事。 这个情况被热血薛二楞发现了,自高奋勇送李雅倩等车,为了避免尴尬,他顺便拉上了宋小军。 两个中二青年,各有自命不凡的气质,在女生面前极力表现自己的出色,希望以此留下美好形象。 可惜这两人也不会什么高明的表现手段,不约而同采取了本能的相互贬低和打压对方的手法。 开始无伤大雅,每天的送行在互相嘲弄中博得佳人掩唇一笑,两人都觉得是自己才华横溢获得的效果,甚至回到宿舍还意犹未尽,坐在一起泡臭脚时共同回味很久。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措辞间越来越不顾对方感受,甚至互相揭露彼此曾经的龌龊和,这是当初关系好到交心程度时,两人袒露的往事,那些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对挚友说出来,本来是完美的自我减压疗法,此刻却变成了彼此最深的伤害。 直到有一天在公交站牌,两人终于大打出手,娇小可爱的妹子李雅倩受到极度惊吓,回家后卧病不起。 家长告状到学校,学校也没什么办法,两人的行为充其量只能算作打架斗殴,而受惊女生只能算是一名偶然看到的路人甲,恰好旁观了整个血腥过程而已。 最终处理结果就是各自写了一纸检查,在全校大会上朗诵一遍后不了了之。 两人表面若无其事,实际心碎成饺子馅,从此视对方为血海深仇。 常言道老天最大,一番拨云弄雨的手段匪夷所思,两个仇家毕业后偏偏都分配进了塑料二厂。 这种国营大厂在当时打破头也进不去,万万没有分进去想出来的道理,看到各自家长欣喜的样子,两人选择了服从不是冤家不聚头的命运安排。 …… 二厂保卫科就两个人,从青工里选拔了十几人作为纠察队,义务负责厂里的安全保卫工作,这事宋小军也知道,当时他也想参加,但听说薛二楞去了,就放弃了想法。 平时各家忙各事,谁也不太留意纠察队的工作,天长地久就成了习惯,由习惯而麻木,由麻木而忽略。 千算万算,吴力千却忘了纠察队的事,今晚的行动被抓了个现行。 “带走!”薛二楞一摆头,对身边几个人说道。 看着宋小军被人揪着头发拽起来,一边一个人架着胳膊,骂骂咧咧被带走,薛二楞的心情如三伏天吃了一颗大西瓜,那般的酣畅淋漓,憋了几年的恶气一朝吐尽,禁不住仰头长啸,壮怀激烈。 “善恶终有报,天道本轮回,不信抬头看,苍天绕过谁!哈哈……哈哈!” 宋小军老远听见,艰难的抬起被按住的头说道:“咱都是一个厂的,我又不是犯人,你们跟着疯子扬土玩,以后咱还能不能见面?” 押送宋小军的人一听,感觉挺有道理,刚才光顾着威风了,早忘了自己的身份也不过是个普通职工,此刻被宋小军一说,又听见二楞在后面咆哮,心思一活泛,就都松开了手,揪头发那个干脆帮宋小军仔细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 其中一人压低声音,偷偷跟哥几个商量了一下,私自捆绑群众也不是他们能担得起的事,于是暗自跟宋小军说,一会儿去了厂部就给他解开,前提是别跑。 宋小军不禁苦笑,都知道谁是谁了,还往哪跑。 到了厂办大楼,宋小军被扔进地下室,吴力千没得罪过薛二楞,待遇还好,锁在一楼值班室里,只是身上的绳子没有解开,宋小军虽然进了霉味熏天的地下室,绳子却被偷偷解开,也算祸中一小福。 龚强赶到二塑的时候还不到八点。 当宁向东知道宋小军出事后,请求他无论如何,在第一时间赶到厂里,面见谷厂长,不惜任何代价力保宋小军。 谷生有听龚强上气不接下气,把来意完全说明后,沉吟了很久才问道:“宋小军他妹妹是你女朋友? “不是,是小宁的女朋友,就是租咱厂门店的那个。” “唔,小宁……”谷生有将身体靠进高背办公椅中,双目微阖,停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小龚,你来咱们厂一年了,我很欣赏你样的年轻人,是把你当做我的徒弟培养的……” 龚强听谷生有并没有直接对宋小军的事情表态,然而拉开工作谈心的架势,不禁有点摸不着头脑,也不敢点头附和,只好半张着嘴,傻傻的听着。 “你今天说的这件事,我可以办,但是并不赞同,”谷生有猛地坐直身子,睁开半闭的眼睛,盯着龚强:“这件事情办好了,宋小军只会感激宁向东,办的不好,反而会怨恨你,小宁就不该委托你来,应该是他亲自来找我……” “你们太年轻了,这种事情可大可小,大了,宋小军一生就毁了,小了,不过是我一句话而已……” “谷厂长,请你高抬贵手,宋小军怎么说平时也没有什么过失,这次鬼迷心窍,况且没给咱厂造成损失……” 谷生有端起茶杯缓缓抿了一口,暗中观察龚强的表现,心中十分满意。 &/artile> 第七十八章 相忘于江湖 听说哥哥出事的消息时,宋小青正在学生会跟其他同学们商议暑假社会实践的筹备工作。 传呼是宋小军亲自打的,在电话里他的声音低沉,讲述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最后说道:“小青,宁向东的恩,是我欠的,跟你无关,你要分清楚两者之间的关系。” “哥,抛开咱妈的想法,你对他,怎么看?”这段时间,来自对宁向东爱怨交织的情感以及刘品言对自己不离不舍的执念,让这个刚刚如花般绽放的女孩,烦乱到极点。 “是个哥们!宁向东行事义字当头,做朋友可以托付,”听到妹妹的问话,宋小军字斟句酌的说道,他了解这个小妹,坚强有主见,只要认准的事情总是义无反顾,此刻能开口问自己,说明她内心深处已经处于挣扎的边缘了:“只是,你现在是大学生,他在厂里当工人,将来社会地位的悬殊会更大,咱们家即便不计较,他自己也说服不了自己,何况,宁向东这人的自尊心还那么强。” “你将来要嫁他,现在就得做好思想准备。” 宋小青听懂了哥哥的话,羞的满脸通红的同时,长久以来一直未曾安稳的心再次悬了起来。 从上大学以来,只在寒假期间匆匆见了两面,一次在龙潭公园,一次在机场,看似两人的感情进了一步,实际上宋小青隐隐能感觉到宁向东的挣扎与抗争,很显然来自于自己大学生的身份。 在中国,大学是一个令多少人激动、羡慕、仇恨、伤感集于一身的所在,也是一条令多少人无法逾越的巨大鸿沟。 如果你对自己负责,就一定要上大学; 如果你对自己负责,就一定不要去上大学。 然而,不选择上大学,奋斗的路何其艰难? 刚刚返回教学楼,宋小青似乎顿悟到了什么,她飞快的转身,重新跑出去,再次来到那间旁边种着一颗高大杨树的校园店,拿起电话。 不知多久没有打过了,当传呼台小姐温柔的询问声音响起时,她竟然短暂失忆了,在记忆深处翻找一下才说出那个号码,这一发现让宋小青心里产生了莫名的恐惧感,难道在自己心里,已经开始潜意识的忘却了吗? 这次,宁向东回电话很快。 “向东,对于未来,你究竟怎么打算的?”没有缠绵甜蜜的问候,宋小青开诚布公的问道:“一直这样下去要多久?不解释、不联系,就这么淡淡而去吗?” 一连串的问话说完,宋小青心里涌起的惊惧更加强烈,她渴望要一个结果,但此时她才发现,有一种结果是她根本无法承受的痛,她后悔了,与其听到真实的痛苦,不如一直在谎言中甜蜜。 强忍着心里恐惧到哀伤的感觉,她再次小心翼翼的问道:“在你心里,到底是你所谓的尊严重要还是我宋小青重要?” 宁向东沉默许久,才慢慢说道:“小青,你仔细想想,未来还有坦途吗?在我们面前,何止一条鸿沟,我们要不断的迈过、跨越,一条又一条,我不想,在未来回忆的时候,我们的感情没有一点点甜蜜,全是不屈不挠的抗争,那并不伟大,我只想要普通人的普通爱情,可以有欢笑,有眼泪,但不能有轰轰烈烈,我不想去感动谁,不想把伤口撕开去表演给别人看,更不想让世人像谈起梁祝一样凭吊我们,我做事从来不问结果,我只享受过程,爱情也是一样……” 心中所有的猜测、担忧和不安终于变成了实锤。 天塌了吗?似乎并没有。 只是再也没有了光和热,没有了欢笑和期待。 “宁向东……再见!” 宋小青流着泪,挂掉电话,校园店大婶努力的看着地面,果然看到点点泪痕渗进土壤,渗进大树的根系,融为一体。 傻姑娘啊,既然决定谈这么重要的话题,就不该在我这里打电话的呀,这地方谋杀过多少爱情难道你不知道吗?大婶沉重的叹息着。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宁向东听着电话里传出的忙音,喉间似乎堵着团团乱麻,憋闷到呼吸都困难,很久很久之后,他才挂好听筒,从前只体会过心痛的感觉,在武汉的今天,却把心丢了。 宋小青一边走一边哭着,迎面走来三三两两的同学,用略带同情的眼光看着她。 她躲开大路,拐到清扬湖边,随便找了一处席地而坐。 只一瞬,耳边就响起悉索的脚步声,不用抬头,她也猜到是谁。 同样熟悉的场景,只是上次是庐山,这次是校园。 所不同的,是刚刚丢掉了如童真般的初恋。 强忍住烦恶的心情,宋小青抬起一双盈盈泪目,直盯着刘品言。 就这一眼,刘老师心碎如馅。 都说佳人泪目,世间一景,此刻被妙目凝驻,刘老师的痴心悠悠一荡,我还是死了算了,单相思的滋味太痛苦了。 “我发现湖边特别配你,宋小青同学……”刘品言说着自认为巧妙的开场白。 “你让我很烦,刘老师!”失恋的女人最可怕,宋小青自己痛苦不堪,哪有心境顾及不相干的人。 猝不及防,被一刀斩中,刘品言晃了晃,看到宋小青眼里深藏的痛苦后,随即释然,斩的一定不是我,我接了,更衬托对爱情的忠贞坚定。 一个人最脆弱的时候就是失恋的时候,刘品言实在不想放弃:“但我真的还想试试。” “我们不可能的。”理智暂时回归,宋小青忍耐着重复以前说过的话。 “可我舍不得,以后再也遇不到你这样的女孩子了。” “错不在我。”宋小青抓了抓头发,游走在狂乱的边缘,努力控制着让语气平静下来。 “我绝不放弃!”刘品言似乎表决心般,斩钉截铁的说道。 “这是你的事,我无权要求什么,”宋小青说道:“只是请不要离我太近,我怕我男朋友不开心。” “你不是跟他吹了吗?” 不用说,刘品言不但在跟踪她,刚刚一定还在校园店那里打听过她,这让她心中作呕欲吐。 宋小青面如寒霜:“我是说以后的男朋友。” “这么说我永远没有机会了吗?” “你觉得你有机会吗?”宋小青冷冷的问道。 痴男被捅的遍体鳞伤。 &/artile> 第七十九章 生命不息,冲锋不止 下午下班的时候,何萍在办公室的走廊里又一次遇到了任秋林。 两人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最近一段时间总是在不经意间遇到他,应该不是有意的吧,自己调到市里来快两个月了,从最初偶然在办公楼里碰到时,任秋林适度表示了吃惊之后,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过了,何萍心里暗暗想到。 虽然是一座大院里,但两人并不在一栋楼,市委主要职能处室在主楼里,工会和团委都在旁边的侧楼,而任秋林家离单位不太远,中午吃饭也不在单位食堂,所以能碰到的机会并不多。 有一次偶遇时,正好跟同办公室的一位大姐在一起,大姐也跟小任很熟悉,热情打着招呼的同时,又关切了一番对方的个人大事,得到任秋林依然单身的答复后,大姐拍着厚实的胸脯,表示包在自己身上,任秋林也流露出不好意思的诚恳,何萍在旁边偷偷观察,不像是刻意做作的样子。 照这样的表现看来,任秋林比一年多之前显得成熟沉稳多了。 严格说上次在南榆到并原的客车上,遭遇车匪路霸时那一番表现,倒也不能说人品有多恶劣,更应该归类为社会阅历不足,遇到突发的危险时处置应变能力欠缺导致,其实都是寻常百姓家,身边陡然发生突变时,谁又能保证自己冷静从容。 晚上下班,何萍站在路边的站牌等公交车回家时,独自胡思乱想着,想到最后,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怎么会在脑海中自问自答替任秋林开解,难道就因为最近见了他几次面的缘故吗?想到这里,任秋林的样子似乎在脑子里模糊了,就连那张不太讨厌的面容也变得不清晰起来。 公交车停靠在站上,何萍一边上车一边在包里摸索着零钱,她还没有办月票,每天都在包里准备着零钱,主要是因为办月票的地点在公交总公司,离单位太远,而且星期日也正常公休,还得专门请假去,所以就这么一直拖延着。 在摸到一角钱纸币的同时,又摸到了一个滑滑的塑料包装袋,那是刚拿到的丝袜。 一抹微笑划过何萍的嘴角,有时间请假一趟一趟往钟楼街绿柳巷跑,却没时间去办一张月票。 回到家时,时间将近七点,何萍意外的见到父亲何立楷,正独自坐在餐桌前吃饭,厨房里传来锅碗轻撞的声音,随后母亲赵兰端着盛了米饭的碗出来。 “谢谢妈妈!”刚进家门就看到热腾腾的饭菜,何萍心里涌起一丝小感动,妈妈对自己下班时间的把握实在太精准了。 换过拖鞋,对母亲一个热情的拥抱后,何萍从包里拿出丝袜递给妈妈,说道:“喏,这是我带给你的。” 赵兰一看是一双淡灰色的丝袜,连忙笑道:“我一个老太婆穿不了这洋玩意儿,你自己留着穿吧。” “那爸爸出国考察给你带回来的那条裙子你也别穿了。”何萍撅起嘴。 “当然不穿,谁见过大冬天穿裙子的,你爸那就是瞎糟蹋钱。”赵兰一想起老何去日本买回来的那条厚呢子黑裙就没好气。 何立楷对母女俩争执的小口角置若罔闻,吃了一碗饭,又端起老伴刚盛过来的碗。 何萍瞪起眼睛,说道“爸,那是我的饭耶。” “谁说是你的,这就是给你爸盛的,锅里还有饭,你自己去盛。”赵兰在一旁接话道。 何萍一听,原来自己白白感动了一场,于是忿忿的说道:“大晚上你给我爸吃这么多饭,存心让他得老胃病。” 赵兰伸手过来作势欲打:“你这孩子瞎说八道,快点呸呸呸,你爸吃了饭还要去单位开会,晚上说不定回不来呢。” “怎么这么忙?”何萍问道,最近在家里都没见着过老爸。 自从全家调到并原后,就最初几天工作时间正常,随后何立楷就像住进了单位一样,一个星期也见不到人,每天晚上例行一个电话,只有一个内容:“我晚上不回家吃饭了,你跟萍萍吃吧,不用等我。” 最初赵兰每天对何萍抱怨,你爸真是卖给单位了,天天家里就我们娘儿俩,又冷清又没有安全感,萍萍你要是有个男朋友多好,可以叫来陪陪我们,每次说起这些,总忘不了追问那句话,你在并原认识的那个小小伙,跟你到底是不是那层关系? 如此这般搞得何萍不胜其烦,若不是因为自己在家是独女,早恨不得躲到单位的集体宿舍落清静去了。 听说老爸晚上又要单位加班,何萍忽然想起了宁向东,忙问道:“连轧厂出去培训的人回来了吗?” 何立楷吃完两碗米饭,正在喝汤,连续近一个月没有在家吃饭,终于又吃到了老伴的手艺,心情也跟着愉快起来,看着宝贝女儿动人的容颜,何立楷忽然心生感慨,孩子都成年了,真是岁月不饶人,一眨眼就老了。 “第一批初步定在八月份回来,第二批在他们回来之前就去,在武汉交接。” 回答着女儿的问话,何立楷这才意识到,自己从南榆地委受命到并钢接任书记之职,已经两个多月了。 最初熟悉情况的过程已经结束,连轧厂目前的总体进程完全按照计划进行。 惟独石总工还在海南没有回来,他跟袁克航总经理私下碰了几次头,一致认为,还是要向冶金部提出申请,把老石调回来坐镇,不然,整个总公司的领导班子,睡觉也得睁一只眼睛。 对于连轧厂的近况,他的心里有很多想法,秦运昌书记刚刚离开自己现在这个位置,去政协担任职务,马上就对从前的工作任命进行调整,很可能会影响一些同志的情绪。 这样看来,当前的首要动作是先以个人身份去看望一下秦主席,并把袁总经理和自己达成一致的想法向老书记做一个简单的介绍,得到他的基本认可后,再着手连轧厂的调整,才能把一些可能的不利影响降到最低限度。 同时,还得两条腿走路,再跟老袁碰个头,有必要的话,请袁克航亲自跑一趟冶金部,当面找石宗勤那个老学长要人。 并钢硕果仅存的宝贝疙瘩,雪藏起来不是保护,反而是委屈了石总工。 何立楷很明白,他们这种人,只有一辈子奋斗在自己的岗位上,生命不息,冲锋不止,才会上无愧于国家,下无愧于人民。 &/artile> 第八十章 色织大单 龚强躲在店里,面前摆着一盒冰激凌套装,里面分别是西瓜、芒果、橘子、纯奶等七种口味的冰激凌球,是雪山冷饮厅最昂贵的套装,放在平时胖子绝对舍不得吃,但是现在宁宝隆的生意逐渐走上正轨,每天把当天费用全都赚出来,还略有剩余,买一盒冰激凌,就当给自己的高温补贴了。 可惜还是比不上卖拖鞋那会儿痛快,无论从时间上还是资金占比上都无法同日而语,卖拖鞋每天再早也是下午四五点才出摊,到七八点就收摊了,充其量也就三个小时的工作时间,劳动强度几乎为零,除了骑自行车去进货稍微辛苦点,其他时间跟在店里差不多,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但是开店就不一样了,每天早晨一睁眼,先损失了一笔房租和人工费,九点准时开门,晚上九点关门,先不管能不能赚到钱,十二个小时全都交代在这间房子里,假如守了一天没开张,别说房钱,自己的工资都没有了。 想到这里,胖子就忿忿不平,把冰激凌盒里最大的一颗球直接塞到嘴里,看的旁边售货员小妹睁大了眼睛。 龚强抹抹嘴,从钱盒里抽出一块钱,递给小妹,嘴里嘟囔着:“拿去,出门左拐,老太太冰糕摊买跟小牛奶吃,这么大热的天,去去暑气,我龚老板可不是万恶的资本家。” 售货员小妹撇撇嘴,心说抠死你得了,但是动作却不停,伸手过来拿钱。 哪知龚强看似忠厚,实则精明,早就看透小妹心中的不满,看她走过来,手指弯曲,把一块钱又收了回来,在钱盒里翻腾一通,找出五毛钱:“对领导态度恶劣,扣除五毛,买根冰棍咂吧咂吧得了。” 小妹当时脸都气绿了,二话不说冲到龚强面前,一把抢过钱向门外走去,龚强在身后哈哈大笑:“这就对喽,蚊子腿也是肉,这点随师父我。” 小妹走后,胖子继续享受甜食与凉爽,门又开了,他连头也懒得抬。 “痛心啊,想想小宁远在武汉挥汗如雨,连货包都是自己扛,没想到你这死胖子在这里挥霍血汗钱也不心疼。” 龚强闻言吓了一跳,连忙抬头看,却见郑村民直戳戳站在他面前痛心疾首。 一时之间胖子有点恍惚,要不是那两排大白牙,他还以为自己被热的产生了幻觉。 “我艹,你娃怎么颠回来了,向东呢?”胖子讪讪的把冰激凌盒收好,对郑村民陪了个笑脸说道:“真特么倒霉,第一次花公款就让你撞见了。” “谁知道是第几次啊,前方吃紧,后方紧吃,你娃这是要败家啊!”郑村民手提行李,一脸严肃。 胖子见状连忙接了过来,放到沙发上:“这是刚到家就奔这儿来了?” 郑村民一屁股坐下,抄起桌上的茶壶,用手一摸,温度刚刚好,对着壶流一通猛嘬,刚刚沏好的茶转瞬见了壶底。 “暴殄天物啊!”龚强急的直搓手:“你这种粗人,只配喝街角三分钱一碗的凉茶!” 郑村民哈哈大笑,从行李里掏出一条牛仔裤,一双鞋,递给龚强:“哥给你带的。” 龚强接过来一看,牛仔裤太瘦,鞋倒是合适,不由冲郑村民翻个白眼。 郑村民早有准备,对胖子这种特体型号,他本来就吃不准准确尺码,此刻看尺码不合适,立刻又从行李中掏出一包香皂。 龚强接过香皂哭笑不得,这老实孩子真是没经验,哪有送这东西的。 不过倒是实用货,那个年代香皂和美容都能沾点边了,家家都是一条肥皂走天下,洗头洗澡洗衣服全是它,郑村民送这么一包香皂共有六块,也算不轻不重一件礼物。 凑到鼻子前闻了闻,龚强打了个喷嚏:“真特么香,这是不是传说中的香水香皂?” “你儿子伢聪明撒!”郑村民哈哈一笑。 龚强一听差点暴走,抓起香皂扔了过去,郑村民一闪,香皂落地摔开了包。 胖子连忙过去捡起来,见有一块包装纸也摔破了,便拿出来说道:“得了,这块就放店里用吧。” 说着又放在鼻子下闻闻,却发现了问题,怎么一点香味也没了? 拿起手中的包装纸再闻,香气依旧浓烈,胖子连忙递给郑村民。 郑村民接过来一闻,气的破口大骂,原来这一大包香皂都是假货,包装纸是掺了香料的,里面包的香皂却是不明物体。 “买了多少老郑?”龚强一脸小心,看样子破费不小。 郑村民拉开行李,包里有一半地方全放着香皂。 …… 郑村民给龚强诉说了在汉正街连续遭遇的几件怪事,龚强心中产生了深深的忧虑,原以为简简单单的一件事,没想到单单是扁担这样的组织,就深不可测。 他不担心宁向东,他担心的是刚刚开始展开的这条经营之路。 这世界上果然没有平白得来的机缘,也从来没有救世主,要得到未来的幸福,只能靠自己。 正在这时,门铃叮咚一声,售货员小妹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两个人。 郑村民没见过何萍,以为是顾客来了,连忙把自己的行李收拾好。 龚强一摆手,示意无碍,欢天喜地迎了上去。 一瞬间的态度变化,让郑村民自愧不如,上一刻还冷面寒霜,愁绪百结,下一刻俨然盛世员外,胖脸上的笑容如和煦春风。 何萍拉着身后的人,对龚强说道:“这是我的好姐妹,南榆色织厂的冯欣怡,也要组织国标比赛,来你们这儿看看。” 南榆是地区级市,并原是省会,虽然地理位置相邻,但行政上没有隶属,这次并原举办国标舞比赛,南榆不甘示弱,也在近期开始筹办,何萍当初在南榆的闺蜜知道并原市团委是主办方,就专程来省会征询她的意见,何萍大概说了说关于服装鞋帽选购方面的情况,就把冯欣怡带到了这里。 “公是公私是私,你们谁也不要看我的面子,该怎么谈怎么谈,我只负责牵头,其他一概不管。”何萍扔下一句话后告辞离去。 南榆色织厂是十万人厂,报名青工占了九成,其中女士一半,男士虽然不要袜子,但需要皮鞋。 “需要皮鞋?那太巧了,本店刚刚进来一批,只是还没来得及上架。”龚老板一听冯欣怡说到皮鞋,敏锐的意识到这里面蕴含的巨大商机:“我们店以前的名字叫足下生辉,其实主打鞋类业务,卖袜子只是顺手而为。” 龚强云淡风轻的一番话,让冯欣怡惊喜交加,她来之前还一直为鞋子的事情发愁;“你们的鞋子质量行吗?” “都是专门定制,本店不卖量产货,保证每一双鞋对应一双袜子,完美契合,符合国际最流行的审美要求。” “太好了!”看着对面这位器宇不凡的龚老板,冯欣怡说道:“那我现在就买一双吧。” “就一双?!”胖子抖动着脸上的肥肉,自己辛苦半天营造的氛围,结果是白白浪费表情。 &/artile> 第八十一章 人生如戏 听说冯欣怡只要一双皮鞋时,龚强从沙发上拿起郑村民刚带回来的那双鞋递过去:“大姐,一双鞋还用得着这么大费周章吗?白送了。” 说着指指老郑,介绍道:“这位鞋厂的技术员,带了初代样品过来,让我们看看用料。” 冯欣怡打量了郑村民一眼,确实是一副常年钻在车间里搞生产的独有气质,同他礼貌握手后,抽回来时鼻子隐约闻到一缕淡淡的香气,不由暗想,这个男人还挺讲究,洒了淡雅的香水在身上。 这时龚强在旁边挥着大胖手,拎起一只鞋子,说道:“虽然不是设计师选配设计,保暖耐磨还是没问题的,不过讲究太多了也累不是?其实我挺赞同瞎穿瞎用的,人嘛,怎么也是一辈子。” 冯欣怡一听心里不乐意了,她可是个有思想有品位的人,虽然生活在南榆,但是省会一年到头也来无数次,从穿着到举止也算是紧跟潮流的时尚前沿,此时在钟楼街这家小门店,被胖子夹枪带棒含蓄的贬损,心里不禁带了气。 “这位龚老板,我听何萍说你家对小品类服饰颇有研究,所以才来的,但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呀,总得先拿一双看看品质,才能决定要不要吧,毕竟我们色织厂也是十万大厂。” “所以才说送一双给姐夫穿着试试的,也是对小店的考验!”龚强顺着冯欣怡的话,不断调整着心态,看似闲庭信步,实际步步为营。 “一双也要买!交情是交情,生意是生意!”冯欣怡冲胖子刚才的态度,开始较劲。 “都是自己人啊大姐,我能跟你要那六十块钱的鞋钱吗?”龚强满面堆笑。 “那龚老板这么说了,只好恭敬不如从命喽,”冯欣怡一听龚强都开始报价了,急忙把客套收回来,摆出被强迫的表情,说道:“那就两双吧,男鞋41码,女鞋37码,我跟你姐夫好人做到底,一起给你们当小白鼠。” “这我可要怪你了姐,怎么能把我的话都抢走了?” 郑村民在旁边看着龚强和冯欣怡瞬息万变的话风,再次拜服。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冯欣怡走后,龚强要给宁向东打电话,郑村民正好也要报个平安,两人便一起去电话亭打传呼。 打一次电话三毛钱,郑村民想借机练练刚刚学会的不要脸,掏钱的时候故意慢了半拍,没曾想胖子倒是爽快,抢着拿钱付账。 小卖部的人一看是一张百元大蓝面,说了句找不开,龚强一脸无奈,对郑村民说要不你来呀,我身上没零钱。 郑村民看龚强抢着付钱,心里挺感动,这家伙看来只算计外人,对自己哥们还挺真诚,于是二话不说,拿了三毛零钱交给小卖部,不过还是有点惋惜这次不凑巧,没机会跟龚强切磋一下,哪知道早被胖子装进套子里卖了一回。 这时宁向东回电话过来,胖子按了免提,先告诉他郑村民回来了,就在旁边,随后才说了色织厂可能要皮鞋的意向。 宁向东一听就急了,说道:“怎么是意向?当时就签个协议啊,万一飞了怎么办?” “他们那厂十万人,咱们店里就两双皮鞋,一双还是老郑刚带回来给我的。” “那也得先应承下来,剩下的事慢慢再谈,等混熟点,你就是让他找别人,他还嫌不够麻烦呐。” 胖子抓住话头,怼了回去:“老子早就全都应承下来,等你现在才说黄瓜菜也凉了。” 宁向东不禁大喜,在电话里连声夸赞:“你小子这点还真是随我!” 又聊了几句,该说的说差不多了,龚强看看郑村民,问他还有事没,郑村民摆了摆手。 “老郑跟你没话了,你抓紧打听着,哪里能短时间按咱们的要求做一批鞋,还有资金缺口怎么办?”龚强最后强调了一下钱,这是他的命。 “一下定不了,我先跟炳叔和辉伯商量商量再说吧,”宁向东沉吟着,问道:“何萍没留什么话吗?” “没有,”听到这句问话,胖子沉默了一下,才又开口道:“向东,为什么好事总会让咱们碰上?” “因为……现实比生活更荒诞吧。” 挂断电话后,宁向东向炳叔的房间走去。 七月份,武汉已经进入流火季节,他上身打着赤巴,毫不在意走在烈阳下。 在汉正街这段日子,当初细白的皮肤早已被晒成绛紫色,右肩上一道红色的压痕是扁担们最鲜明的特征,假如不开口说话,没有人会把他看做北佬。 “炳叔,哪条街里的鞋子靠得住?而且还能接加工的单子?”宁向东进了屋,习惯性的坐在门槛上。 炳叔看到他有椅子不坐,坐门槛,一副天生的扁担模样,不由笑起来:“你在家乡好歹也是个小老板,在我这里混成扁担,会遭人骂我的。” “谁会骂你炳叔?”宁向东也笑起来。 “难说哦,现在在家门口,就已经有人骂了,不但骂,还开始算计我们了。” 宁向东知道炳叔说的是王大龙手下那个四哥的事。 四哥姓贾,当初刚到汉正街时,人人都叫他贾四,也是半辈子在这里闯码头求生活,才慢慢打熬成了四哥。 上次故意带郑村民买假货被当场识破后,炳叔没有难为他,而是让李梦山先把他带下去,自己回避了众人,去找他谈了话,至于谈了些什么,宁向东无从知晓,只是在后院亲眼看到贾四感动的泪流满面,似乎要给炳叔跪下,却被炳叔很温和的拉了起来,让他从后门悄然离去了。 此后,关于贾四的事,炳叔只字未提,宁向东也一句没问,现在听到炳叔话里有话,心想是不是到了跟自己交代的时候了,连忙站起来,往炳叔的茶杯里倒了温好的茶。 炳叔锁着双眉,似乎在斟酌着如何开口,半晌后才说道:“东伢子,鞋子打算要多少?” 宁向东听炳叔问鞋的事情,跟自己预想的不一样,微微一怔,才顺着话题说道:“具体还没谈多少,只是现在有个难处,需要定做,世面上的流通货不行。” “你这个思路不错,生意要做冷门,只是,现在这样搞还太早,观念没有形成之前,还是应该随大流,做大陆货,渠道只有流动起来才能又快又赚。”炳叔眼光老辣,直指症结。 “我也这么想过的,只是这次,还是得这么操作,”宁向东很头疼,炳叔说的问题以前也跟他提起过,只是一时之间还没有权宜之计:“并原钟楼街是商业密集区,我们的门店有点小,如果只做流通货,很快就淹没在其中了。” 这个问题宁向东早已想过无数次,也是困扰他们的首要问题,现在看似一切都在稳定发展,实际不过是在风雨飘摇中挣扎而已。 这段时间,并原的商业格局在悄然发生变化,很多门店不再局限于扎堆取暖共同创利,一些幽静的小街道已经开始出现零星的特色小店了。 既然自己要主打自己的特色,努力形成独立的商业文化,何不尝试走出钟楼街的喧嚣之地,另辟蹊径呢? &/artile> 第八十二章 社会实践 七月的北京也同样进入炎热的夏季。 学校放了暑假,其他室友都已经走了,要好的闺蜜储静跟梁海潮一起去了并原。 临走时,储静再三追问她要不要跟她们一起走,宋小青温和但坚决的拒绝了。 并不是担心触景生情,黯然神伤的顾虑,也不是担心又要当大灯泡,也不是不愿意储静在那几天要求住在她家,只是心中有一股抵御的力量,令她排斥回到自己的故乡,宋小青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自己安排过自己的生活,这次她决定任性一把。 放假一星期后,她谢绝了学校组织的社会实践活动,在一家教育中介做了登记,打算假期做一份家教的工作。 每一年,在校的大学生,都会有相当一部分人,利用假期参加社会实践,有些人是真的想早一点接触社会,以便将来毕业时,不会因为和社会脱节而产生真空期的不适感,但也有相当一部分人是为了在暑假小赚一笔。 大学生的业余生活也同样很花钱,尤其是像梁海潮这种进入恋爱期的男生,会不会合理安排有限的生活费,是一个人的能力,但舍不舍得给恋人花钱是态度问题,当然梁海潮那样的家庭不需要他去打工赚钱。 宋小青当然更不需要赚钱,但她从哥哥出事后,忽然很迫切的想体验一下社会真实的模样。 宋小军最终被厂里给了个留厂察看的处分后,整个人都发生了深刻的改变,这其中郭颖对他的不离不弃起了巨大作用,两人的婚事依然在如期的计划中,当然所谓的离娘肉也减到了象征意义的分量,宋小青对这个未来的嫂子发自内心的崇拜,她多想也勇敢的站出来面对自己的母亲,只是现在,为谁而站出来呢? 宋小青沉重的叹了口气,幸福的爱情都是相似的,不幸的爱情各有各的不幸。 当纯真附加了现实后,才发现世界上的一切其实都是物质的堆砌。 与学生家长见面约在今天下午,见面地点在对方的家里,离学校不算远,吃过午饭后,还有一点时间能休息一下,宋小青本来想小睡一会儿,没想到躺下了反而更睡不着,又坐起来,翻开自己放在床头的小整理箱,里面有一叠信纸。 这叠信纸是刚来大学报到时买的,本来打算给宁向东写信,结果他刚开始一直落实不了单位,后来又在并钢总公司培训,直到去了连轧厂才稳定下来,一共写了没两封信,宋小青寒假就来临了,再开学时就写了一封信,宁向东又去了武汉实习,期间还没来得及写信,两人就走到了尽头。 分开到今天,宋小青很奇怪自己没有心碎欲绝的感觉,也许是早恋的恶果吗?亦或是初恋时我们不懂爱情?宋小青脑海里浮现起这句话时,她苦笑起来。 有些人,或许永远体会不到心碎的滋味,但是曾经拥有的感觉却在生活中的点点滴滴,无时无处不在消耗着人的精神,融进血液,融进思维,甚至连一个动作都在想念,默默哀伤,直至消亡。 闹钟响了,约定的时间已到。 宋小青无力的坐起来,在镜子前看了看清瘦的面容,头发有些散乱,用梳子轻轻梳理了一下,发现手中握着一缕青丝。 竟至如此!这一瞬间,她呆住了。 学生的家离学校不算太远,宋小青决定走着去,她心里计算着时间,准时敲响了对方的门。 开门的是一位看上去有些素养的母亲,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一名中学生,是个瘦瘦的男孩子,个子已经开始窜起来,唇边也有了一层细密的绒毛。 宋小青皱皱眉,这样的孩子已经有了自己独立的个性,如果功课不太好的话,那其他方面的表现也一定不会太好。 “让您操心了,小宋老师。”母亲很客气,端详着宋小青,眼里流露出满意的神情:“没想到您这么年轻漂亮。” “不用叫我老师的阿姨,我还是在校生。”宋小青适度腼腆着,毕竟对方是雇主身份,自己要流露出自然的尊重。 “我知道的,资料都看过了,之所以选了您,是希望我的孩子过几年也能在这所大学就读。”母亲客气的说着:“孩子呢,主课不是很好,不过很聪明,就是太贪玩了,您多费费心。” 说着话,这位母亲站起来,招呼孩子过来与老师见面。 宋小青观察着这个孩子,眼光很清澈,也很灵动,本质看上去还不错。 “好吧,张雨泽同学,从明天开始正式补课,现在先随便聊聊,互相了解一下。” 张雨泽看着宋小青,笑笑:“宋老师,你是不是刚刚跟同学闹过别扭?” 宋小青问的一愣:“我的同学都放假离校了,现在就我自己,为什么这么问?” “那就是失恋了。”看到宋小青惊愕的表情,张雨泽得意的一笑,说道:“我喜欢画画,喜欢到酷爱的地步,以至于影响到了主课的成绩……” “所以,我的眼睛很毒的,善于发现美,也善于发现悲伤……” 宋小青简直有点折服了,这孩子真可能像他说的这么厉害:“那,能让我看看你的画吗?” 男孩心里一直在等着这一句,听到宋老师的请求,低声欢呼一下,从床底拽出一个箱子,打开后里面整整齐齐放着一摞画作。 “这么多……”宋小青吃惊的张大眼睛,拿起最上面的一幅作品。 画面上是凌乱的线条堆砌,但能看出是一个生物的头像特写,大大的眼睛,两只耳朵支楞着很传神。 “唔……仿梵高的风格,”宋小青尝试着点评,看到男孩儿紧张的表情流露开心的神态时,自己也放了心,看来是猜对了:“手法很抽象,不过给人的感觉很强烈……” “是吧,是很强烈吧?我就知道老师能看出来!”男孩欣喜的说道。 “这幅画,应该是……一只猴子?” 宋小青竭力在一堆线条中分析着,最终发现只有猴子和画面高度重合。 “我的……自画像。” “呃……”宋小青在心里呻吟一声,连忙做出越发认真观察的模样:“真的耶,寻常人哪能看出画里蕴含的意义!” 男孩轻轻但却坚决的从宋小青手里抽出画作,扔进箱子里,随后用脚蹬进了床下。 “虽然我观察力强,但其实没有画画的天赋,我早就知道……男孩沮丧的说道:“学习又太枯燥,所以故意画这些乱七八糟的,就是不想被人看的平庸……” 沉默半晌后,张雨泽才又开口说道:“不过老师,我要认真补课了,看到你我才知道,原来我家旁边,这所大学不光是名校,还有像你一样的失恋女生!” “这让我好有学习动力啊!” &/artile> 第八十三章 分裂 就在宁向东为皮鞋的事情伤脑筋的时候,龚强终于把具体数字给了他,一共两千双,而谈妥的成交价是五十元一双。 这个数字让宁向东长出一口气,两千双的成本四万块钱,再加上运输搬运等等一些费用,最多再最加一千块钱足够了。 宁向东这批货介于大件和小件之间,炳叔给他找了辆熟悉的大货车,谈好价格是四百块钱全包运到,全包意味着从装到卸都不用再另外找人,宁向东挺高兴,如此一来既省事又省钱,不过大货司机也有条件,就是两千双鞋不能打整包装车。 宁向东听到这个要求就明白了,这辆大货车一定是顺路捎货,而且车厢里肯定已经满载,为了多赚一点是一点,这些鞋肯定是见缝插针往里塞了。 出于保险的考虑,宁向东又找批发皮鞋的商户额外要了两百多个外包装盒,全都是没有折好纸板形式的,以防到了目的地鞋盒损坏,还有完好的可以替换。 最近一段时间武汉连续下了几场暴雨,炳叔担心鞋子受潮,就在后院找了一间房,把皮鞋都搬进了屋里。 宁向东跟几个扁担忙完时,已经快晚上十点了,正好是轮渡和公交车最后一班发出的时间。 他看了看表,这个时间段有点尴尬,如果抓点紧也许能坐上最后一班车,只是他实在懒得再费劲去抢那个时间,干脆就在炳叔这里留宿一夜。 “还有件事炳叔,能不能跟那几位商户说说,先款一半,其余的下月结清,”宁向东不好意思的搓着手,说道:“可以打借条的,按手印那种。” 留下来不走,也是为了能找机会单独跟炳叔谈这件事,几万块钱对商户来说小意思,但小意思也是人家的钱,既然开口求通融就应该从态度上重视一点。 炳叔倒没注意宁向东郑重其事的态度,只是笑着摇头:“开门快俩月了吧,买卖越做越抽抽了。” 商户之间拆解垫资是平常事,更何况宁向东这种小生意,人家一天的流水都将近他这笔钱总额的一倍,只是批发市场利润摊薄,所以恨不得每一分钱都在高速运转,资金流动的越快,带来的效益才越多,从经营方式的角度讲,谁也不愿意自己的钱被挤占挪用。 “数额也不大,让梦山替我去打个招呼就行了,他们要是不乐意,就先从扁担的抽水里拿一部分垫上。” 抽水是扁担们早晨和傍晚集中卸货赚的,每两个月分一次成,和平时扛活的收入不同,平时在街里帮人挑货都是现钱交易,直接进自己口袋,抽水赚的钱是大家一起赚的,而且那些活也是领头人去找的,结了账先放着不动,每两个月才平均分配一次,童叟无欺。 所以炳叔这种角色相当重要,必须得到所有扁担的一致认可,位置才能做得牢。 此时天色已晚,宁向东的事情也与炳叔商量妥当,便道了别,回房间去休息。 炳叔家的院里有两间大房,扁担们忙的太晚就在这里留宿一夜。 宁向东进去时,屋子里漆黑一片,其他几人已经睡下,他不敢开灯,摸着黑躺下。 自从在汉正街开始忙起来,宁向东只有一晚失眠,就是宋小青跟他提出分手的那天,除此之外,睡眠质量相当好,基本上是一沾枕头就睡过去了。 面对这个发现,宁向东很是惆怅,莫非自己心里,从一开始就不看好这场初恋吗? 月上中天的时候,炳叔家的小院已经是鼾声一片。 这一晚天空浮着无数厚云,看样子还要下雨。 此时的地面也是潮湿的,月光照在上面朦朦胧胧,而且还不时被云朵遮住,造成片刻的黑暗。 就在这样忽明忽暗的月色下,一个黑影从扁担们休息的房间闪出来。 黑影打着赤脚,并不回避地面湿滑泥泞的水坑,从房门一出来便把身体隐在墙根下,同时注意的看着天上的月亮,每当被云朵遮住时,便利用片刻的阴暗迅速向前几步。 这样小心翼翼的行进了一会儿,黑影终于来到炳叔的房门前,他弯着腰,半跪在那里,竖着耳朵认真的听,确认四周除了鼾声,再没有其他异常后,才无声无息钻了进去。 第二天天亮以后,大家起了床,在院子里或蹲或坐,吃着早饭,炳叔走出来,对宁向东说道:“东伢子,一会儿让梦山跟你去那几家店打个招呼看看,不行就去银行取钱。” 宁向东和李梦山同声答应着,话音才落,身旁站起来一人,说道:“炳叔,这次的抽水该分分了吧。” 似乎是约定俗成的规矩,扁担们从来不会主动追问抽水的事,更不会催促分钱,这些都是由领头人安排,所以这人的问话显得十分突兀,大家纷纷看过去,原来是刚从黄石老家来的二明。 二明本姓王,叫什么扁担们不关心,引他进来的时候,老家的亲戚就叫他二明,到今天才刚干满一个月。 按规矩他这个月没有抽水,到下次分配的时候一并找齐给三个月的。 大家一看是二明问话,心里松了口气,这小子大概不知道规矩,所以才开口询问的。 炳叔也是第一次遇到这事,听到问话愣了愣,随即一笑:“好啊,那就趁今天早晨没活,大伙儿互相召集一下,现在就分。” 说完话,炳叔回到房间拿出一个上锁的盒子,当着大伙儿的面打开,从里边取出一叠纸条,逐张翻看了一会儿,放到桌上,叹口气,说道:“我大概看了看,兄弟们这两个月活干的不少,可惜赚的不算多,自从红安那边把价钱压低后,咱们也没法要的太高,不然人家雇主宁肯多走几步,去红安那边叫人,咱们也拦不住。“ “所以这次,每人分到手的只有一百,二明来了不到两个月,就先拿五十。”炳叔脸上流露着无奈。 “就算红安抢买卖,这也太少了点吧?我从第一天起,早晨就没睡过懒觉,天天四点多起床干活!”二明接过钱,很是不满的说道。 扁担们心里也有点想法,只是大家在一起年头长了,没人好意思质疑炳叔亲自过手的事。 李梦山在旁边看着二明一副生瓜蛋子的模样,禁不住说道:“每天干了多少活,大家心里都有数,这些都是明账啊,还有什么可问的?!” “干的活是有数,可谈的价钱都是炳叔自己去谈好的,这个数谁知道?你知道?!”二明看到李梦山瞪眼,也伸着脖子变成炸毛鸡。 “呦呵,刚来没两天,想练练手?”李梦山一看,开始撸胳膊挽袖子。 “我问炳叔,你急什么?难道说这里面也有你的事?”二明看他想动手,语气上软了,话却越来越锋利:“既然钱上出了问题,就得说清楚,而且依我看,最好再请个够分量的人来主持公道。” “咱们这里就炳叔是带头人,谁能和他是一个分量?要不你推举一个人我听听?”李梦山嚷着。 “北边的大龙哥和炳叔身份位置一样,大家都是扁担,不如请他来看看。”二明大声说道:“天下扁担是一家,祖师爷传下来的,干嘛到我们这里就非分出个你我来?” 二明这番话说出来,全场哗然,李梦山几乎要冲上去动手,却被身边的人拉住。 炳叔心里骤然雪亮,他背负双手,一步一步缓缓走到二明身边,犀利的双眼紧紧盯着他,一瞬不瞬。 &/artile> 第八十四章 算无遗策 清晨的太阳刚刚升起,已经开始散发威力,滚滚热浪炙烤在人们身上,也驱赶不了阵阵寒意。 扁担们打着赤巴,紧张的注视着院落里正在对视的一老一少。 “二明,你满月那天,我还抱过你,没想到这么快就长大成人了,你来的时候,你爹还给我写了一封长信,我们老兄弟俩,在黄石矿上分手,我来了武汉,他回了老家,自从喝了你的满月酒,到现在一直也没有见过面,时间过的真快啊……”听炳叔提到往事,二明的眼光不再锐利,开始躲闪起来。 炳叔环视着四周的人们,继续道:“想当年,刚来汉正街的时候,我们麻城和黄石的老乡也就几个人,阿兴摔了一麻包衣服,还被人家踢了屁股……” 一个看上去比炳叔略小点的汉子,在人群中难为情的笑起来。 “过去这些事,感觉才刚刚发生,只是一转眼,当初这间空荡荡的院子,就已经聚满了你们这些人,有的是朋友带过来的,有的是自己找来的,不管是怎么进了我这个院子,大伙儿其实都是奔着一个想法去的,那就是把日子越过越好!” “我来的时候,跟梦山年龄差不多大,阿兴也一样,可为什么我们当时那么精壮的汉子,别人却毫无顾忌,说踢一脚就踢一脚?” 院子里的气氛渐渐热烈起来,人们回忆起当初刚来的时候,为了一日三餐劳作奔波,辛苦不说,还要遭人白眼,不禁感同身受,此时听到炳叔回忆起往事,全神贯注的听着。 “很简单,因为不团结!你再强大,也只是一个人,而你面对的,是早已形成规则的一个古老的通商码头,想在这里立足,建立真正的第二个家园,只有我们站在一起,拧成一股绳……”炳叔一边说着,一边看着众人,眼前黑压压的只能看到前排几个人的脸,李梦山及时递过来一把小方凳。 炳叔心领神会,站了上去,院子里所有的人都看到他眼角微微闪动的泪光。 “我们这群人,就是一个大家庭,无论谁走出去,别人即便不知道你是阿兴,你是梦山,你是二明,但他们知道,你是南区麻城的扁担,是我阿炳家的兄弟!” “甚至包括你宁向东,东伢子,一个外乡人,为什么现在,汉正街的老板们能给你一个面子,那是因为在他们眼里,你是我们扁担的人!” “这是脸面,二明!”炳叔从板凳上走下来,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随后又再次站上板凳,看着所有人仰视的面孔,大声说道:“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荣誉!” 院落里沸腾起来,扁担们粗重的呼吸着,狂热的仰望站在高处的炳叔,在他身后,被遮挡的阳光散射出来,彷佛一道道圣光。 “啪啪啪……” 一阵突兀的掌声响起,打破了这一无比圣洁的时刻。 北区的王大龙带着两个人走了进来。 “精彩!精彩绝伦!”王大龙不断点头,不断佩服的叹息道:“不愧是炳叔,不愧是汉正街的不倒翁!” 李梦山要冲上去,却被身边的阿兴伯一把拉住。 “兄弟刚巧路过,其实根本不想进来打扰各位热聊家事,”王大龙对李梦山想要动粗的行为视若无物:“只是,刚刚听到炳叔的高论,因此产生了一点小小想法,不吐不快。” 王大龙对炳叔微微欠身:“炳叔是老前辈,我作为后学,有点不成形的看法,在您面前献丑了!” “刚刚,炳叔提到了,要想建立一个美好的第二家园,大家就要拧成一股绳,对吧?” “这跟二明说的天下扁担是一家,有冲突吗?不但没有,反而完美契合,虽然这句话是我说的,二明只是在不合时宜的场合和时间复述了一下……”二明不好意思的笑起来,用手搓了搓脖子掩饰尴尬。 “所以,要学习炳叔,说什么话,怎么说,这是要讲艺术的,不是在老家村头老树下的大喇叭里,随心所以喊一通。”王大龙语重心长的叮嘱了二明一句。 “我和炳叔的观点完全一样,所不同的是,”他看着炳叔:“您老为何对汉正街的扁担们合二为一那么大的抵触呢?” “因为你是外乡人!”李梦山在旁边怒喝一句。 “那他呢?”王大龙一偏头,看着宁向东。 “他当然不一样,他是辉伯介绍来的。” “二明还是他爸爸介绍来的,你问问他跟你想的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李梦山本能的怼回去,却发现被绕进了一个套。 “梦山,你说不过大龙兄弟的。”炳叔打断了他的话。 “说说来意吧,大龙,我想你不是为了跟我这个小兄弟斗嘴玩的。” “哪有什么来意,不过时路过而已,听到炳叔说的话题有趣,才临时起意参合一下的,”王大龙面含歉意,向炳叔欠欠身:“你们继续,我另找时间再来拜访。” 说着,向四周的扁担们挥手致意,准备离开。 “等等!”在一边沉默很久的二明忽然说话了。 “大龙哥,您来之前,我们正打算分抽水,其实汉正街每天早晚的大活就那么多,大头都是我们麻城和红安的包了,每次收到的雇钱基本上差不多,所以,我们想请大龙哥帮忙看看账目,有没有大的出入。” 王大龙这才看见桌上放着的盒子,和里面那堆抽水单,不禁面露难色:“你们的单据,我过目不妥当,再说我们跟你们的处置方法也不同,红安这边管账是两个人,我兼职出纳,会计另有人选。” 王大龙看了炳叔一眼,说道:“我们这样其实挺麻烦,还透着不信任,让人心里不舒服,远不如您一人操刀足矣,而且,炳叔您威望高隆,兄弟们也信得过。” 这话里夹枪带棒,不光炳叔,其他的扁担也都听出来了,刚刚激昂的情绪又迅速冷却下来,毕竟大家背井离乡为求财而来,寻常事为朋友两肋插刀,利益上恨不得插朋友两刀。 二明立刻打断王大龙的话:“看看帐又不会把钱看没了,对吧炳叔?” 炳叔尖锐的目光刺了他一下,看着王大龙,吐出两个字:“有情!” 王大龙再没客气,拿起抽水单逐张翻过,忽然在一张单子上停留了一会儿,眉头却皱了起来。 “这笔似乎不对阿,炳叔,这家货我有印象的,当时找了我,后来因为是易碎品,货又离你这边近一些,他们担心搬来搬去的增加损耗,所以交给你们转运,我记得当时货主还抱怨过,嫌你们麻城扁担要价高,”王大龙扬扬手里的单子:“现在看,怎么比我们报价还低?是不是搞错了,这张不是底单?” 二明一听鼻腔里哼了一声,说道:“既然大龙哥看出来了,那就帮人帮到底,去房间里找找看,有没有遗漏?” 事已至此,炳叔终于看出这场双簧,连声冷笑道:“一环扣一环阿!我自问无愧于心,请便!” 王大龙一听再不犹豫,对身后两人使个眼色,其中一人站出来,对李梦山说道:“还请梦山哥跟我们一起。” 李梦山看着炳叔,炳叔点了点头。 三人进去,不一会又走了出来,李梦山一脸的不敢置信,对斌叔说道:“叔,您自己去看。” 炳叔走进去,只见床边拖出来一个铁皮匣子,盖子抽出,里边放着几张抽水底单和几条黄金首饰。 这些东西,甚至包括铁皮匣子,炳叔也是第一次见到。 他转过身,看着李梦山,却发现李梦山眼里闪过一丝鄙夷的悲哀。 炳叔走出房间时,感到七月的太阳也冰冷的没有温度,他似乎一瞬间苍老下去,盯着王大龙说道:“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用心如此毒辣!” &/artile> 第八十五章 一地鸡毛 随着炳叔的离开,汉正街那些扁担的格局发生了深远的变化。 宁向东几乎无法再出现在炳叔的底盘上,那几个卖皮鞋的几个商户从一开始委婉的找他催债,诉说近期周转不畅,发展到尾随跟踪,直至找到武钢一招,堵在门口不让宁向东出去上班,因为一旦进了武钢大门,他们就没法随便进去了。 这事闹的沸沸扬扬,连刘元贵也知道了,拿出一个月工资要借给他,宁向东拒绝了。 其实货款总数也才四万,进货时已经支付了两万,剩余的那两万,对商户来说不过洒洒水而已,只是对上班的工薪族来说是一笔巨额外债而已,刘元贵一个月也不过六百块钱,这个数里还包括在武汉外派的补贴,宁向东说什么也不能要。 眼下只有不断催促龚强结款,不然在小范围传开,不明真相的其他商户还以为他是言而无信之人,极有可能严重影响未来的发展,但是对公的生意哪有私人那么快,单位的财务制度是层层审批,会计出纳对账,这个月预算,下个月出账,这些钱都是财政拨款,上面没有款项下来,下边只能干瞪眼。 宁向东在武汉焦头烂额,四处躲避债主,即便如此他也暗自庆幸,当初没有从炳叔那里拆借,不然更把老人家陷入不易之地。 回想前几天发生在院子里的那件事,宁向东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炳叔几乎是没有任何反击,直接认输,而且迅速收拾了行囊,离开汉正街,走的时候也一句话没有交代,事后他曾经试图跟炳叔取得联系时,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找谁打听,想来想去只有可能找李梦山询问,立刻死了这个心思。 “李梦山就是个二百五,哪有他远房堂妹李梦风机灵!”赵伟听说整个事件的前因后果后,脱口就骂。 而目前的情况是,辉伯也不见了踪影,似乎跟炳叔前后脚消失了,小酒馆只留下李梦风独自看店,宁向东曾经去店里看望过,这个小丫头没心没肺,完全意识到看似平静之下涌动的暗潮。 面对这种情况,宁向东也没有把情况告诉李梦风,以免单纯的小女生跟着瞎操心,只是再三提醒赵伟,最近少去汉正街搜罗片子。 赵伟却不以为然,这次发生的情况让他自我感觉良好,从开始就认为宁向东自己正常拿货,正常做小买卖,没必要跟扁担们搀和在一起,却完全忘了最初接触汉正街的扁担们是从辉伯开始的。 不过他最近确实去的也少了,原因只有一个,全世界更新的电影,只要是有文字幕的,都已经被他收入囊中,从在汉正街购买了第一盘录像带起,大概得有上万块钱投进了这项爱好。 赵伟的父母倒是不太干预孩子的这个兴趣爱好,毕竟比赌博好多了,上次被公安处抓赌,他的父母一度以连轧厂风气不好为由,差点找人把他调走,赵伟家里在并钢有点人脉,托关系调动一个普通的三班倒工人还是小事一桩。 只是宁向东并不知道,赵伟父母早已把他垫付的八千块钱交给儿子,但是赵伟却隐瞒未还,这几天眼看着宁向东上蹿下跳,被两万外债逼的经常在车间过夜不敢回一招,他心里很是过意不去,但是那八千里面有七千已经变成了录像带,手上仅剩的一千块钱和两万相比无异于杯水车薪。 就算现在给了宁向东也于事无补,干脆等以后凑够一起还,现在还是留着再收几盘录像带吧,毕竟今后再来武汉的机会很可能就没了,再说宁向东只要坚持挺过这二十几天,就苦尽甘来,满血复活了,如此一想,赵伟释然,继续违心无愧一天天。 现在并原和武汉两地的情况反了过来,以前是龚强一有风吹草动就给宁向东打传呼,如今是宁向东天天给龚强打电话问营业额流水,以及色织厂的结款情况,把龚强逼的万般无奈,只好给赵宝库打传呼。 赵宝库从广东回来也有一段时间了,最近神神秘秘,跟宁向红两人不知在商量什么,只是原来经常想法设法逃班旷工请假不去上班,这次从广东回来后,却异常热衷泡在车间,宁向红更是下了班就往自己那个已经退休的师傅家跑,搞得老大姐经常擦拭眼角,逢人就感叹,衣不如新,人不如旧,看看当年自己带的徒弟向红,虽然不是学的最好最用功,但是却是最讲感情,这都独立上机多少年了,还没忘自己,比现在当了大班长的二徒弟来的都多。 赵宝库听龚强说完了宁向东在武汉进入困境的事后,急的当时就打算立即动身过去,幸好这次龚强在电话里表现冷静,一句去了也没什么作用,眼下的问题还是钱的话,让赵宝库也冷静了下来。 “其实,能用钱解决的事情都不是事儿,问题是现在是真没钱啊。”龚强哀叹着。 赵宝库反复思量了一会儿,说道:“我想想办法。” 挂了电话后,赵宝库反复思量了半天,最终决定把复印店卖掉应急,同时再把跟宁向红商量的计划付诸行动。 这次的决定是一件大事,绝不同于跟宁向东和龚强投资钟楼街的店铺,三个人合作他是抱着混在一起玩玩的心态,就算赔个精光也伤不到筋骨,但是把复印店卖掉却是对未来也会产生影响的重大行为,因为他这个店不仅仅是守在街里接个打字复印的小买卖,而是同时承担着很多单位办公室复印机的售后服务以及耗材更换等业务,这才是他最大的隐形收益。 宁向东接到赵宝库打来传呼后,给他回了电话,听说要卖掉复印店时,第一反应不是劝阻,而是想买下来。 “宝库哥,如果你真打算卖掉,那就卖给我。”宁向东说道,事实上这次对话,是这两人在未来各自走上不同创业道路的里程碑式的节点。 “你先把眼前的事解决了再说,做生意野心不能太大了。” “这点事根本不用费心,再过二十天自然就解决了。” “那还是有问题,别人做生意为什么没有发生这样的问题?” “事发突然,谁能想到炳叔忽然出事,他的担保失效了。” “所以说,凡事还是要靠自己!” “那你把店卖给我,这次我自己接了,不跟别人合作。” “我这店想卖十万,你有吗?” “……我给你打借条,按手印的那种。” “呃……” “宝库哥,这个店你要真的不打算要了,就给我,你要舍不得,但有难处不得不卖,也给了我,”宁向东恳切的说道:“不管怎么说,在我手里,也不算真的跟你没有关系,何况当时选这里开店,还是为了离我姐近点,卖给别人可就一点念想也找不回来了。” 不得不说这句话深深触动了赵宝库,从宁向东在部队服役时,他就弄起了这个店,真要转出去,还是舍不得。 &/artile> 第八十六章 坑爹的三角债 宁宝隆遭遇了财务危机,表面上却依然风光无限。 并原市民慢慢都知道了这家装修另类,店名颇有古风的足下产品专卖店。 大部分时候,人们都是进去闲逛,有时也会顺手买一两双袜子,而龚强也经常搞点小促销,例如第八位进店顾客,第十八位真实消费的消费者等等,事先并不说明,待客人买单时,售货员小妹才会惊喜的说道:“您是本店第多少多少位消费者,享受八八折优惠。” 这就给原本照价付款的顾客一个小小惊喜,从而多少促进了一些销量。 并且,店里还推出了第八十八名顾客买单时,所购商品全部免费赠送的活动,只是以胖子的心性,赔一分钱都要了他的命,这种促销一辈子也不会兑现了。 尽管龚强花样百出,绞尽脑汁提高销售额,但依旧是杯水车薪。 宁向东只好每天继续重复着在汉口和武昌之间的小范围跑路行动,色织厂的余款一日不结,这种情况一日得不到改观,甚至直接影响了正常的进货。 由于男袜走货量不高,只在一开始进过一次货,就再也没有上新,胖子嫌压货成本周期太长,连续搞了几次促销活动。 恰逢一次周日,附近劳动技校的几名学生上午逛街时偶然看到,买了几双,由于价格实在美丽,回到学校后在宿舍里炫耀一番,结果引起男生结队前往购买,直接卖到尺码不全需要补货。 虽然热销场面感人,但是利润却大幅度缩水,还外债依然是不可能的,不过小批量补货的费用却又相对够用,眼看店里男款短袜告急,龚强又联系了宁向东,补充短袜的同时,顺便把其它缺货也一并补齐,此外还有少量皮鞋,因为定价便宜,很多客人也进行了预约。 打电话的同时,胖子仍旧没有忘记抱怨一番,好好的地摊生意做的不错,就为了提升逼格,非要自己难为自己,在资金准备不充分的情况下,开这么一家门店,结果赚的钱不是义务丰富了并原人民享受低价高质量的商品,就是白白给塑料二厂当了长工,好容易获得的剩余价值都被二塑剥削走了。 “所以,没有自己的产业就处处被动,要是这家店是咱们自己的,何愁房租的事?”宁向东听了龚强的抱怨,脑洞又打开了。 “你娃挂掉电话,找个冰糕摊,买一袋冰块去去暑气,然后钻到桥洞下边凉快凉快,武汉那么大,债主肯定找不到,”龚强满怀恶意的说道:“看看两万块钱的外债快把你娃逼疯了!” 这一瞬间,龚强心里真有点犹豫了,他卖拖鞋赚的一万块钱一直没舍得拿出来,看到宁向东远在武汉这么艰难,真有点想拿钱出来先度过危机再说。 然而,有了第一次,注定还会有第二次,这不是他的风格,要命有一条,要钱先把命拿走再说! 家里缺了货,再不补充,很容易形成恶性循环,顾客上门一看店里空空荡荡,绝大部分不会再去第二次,所以,尽管冒着当场被债主扣住的风险,也只有去汉正街备货。 宁向东选择在中午气温最高,人流最稀少,扁担们绝大部分午休的时候去了趟汉正街,他 没敢在熟悉的地方挑货,而是选择了熟人罕至的区域。 虽然这些地方基本是两种品类参差接壤,没有高度统一的货品,好在他进货量也不大,在当前的情况下,这也是唯一的选择了。 但是这样做有一个弊端,价格高不说,还不能随意挑挑拣拣,批发就是这样,整包整捆的拿,随机可以抽检,但件件都要看,别人搭不起那功夫,汉正街上家家货物的吞吐量都挺大,谁会为了小批量去浪费时间。 实际上哪次进货都有残品率,只是被巨大的利润差轻松抹平,买卖双方谁都不当回事,更何况宁向东所谓的批发,在人家眼里完全不够看,这才是不敢挑剔的原因,当初炳叔压阵还好说,现在靠自己,一切等于重新开始,从这个角度来看,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只要是创业,谁不是真金白银一路头破血流摔过来的,靠天靠人,不如靠己。 挑好货,结清账,宁向东挑着扁担去发货,在汉正街混了这么久,这个唯一的优势,此刻终于体现出来。 首先他手里有一根属于自己的扁担,其次是天天跟着炳叔他们干活,这项熟练工早已干的炉火纯青。 这个发现让宁向东哭笑不得,投了如许多的钱,走在创业的康庄大道上,辛勤汗水终于换取了收获,自己成为一名合格的扁担了。 发完货,给龚强打了传呼,通知他按时接货后,刚准备离开电话亭,自己的传呼响了,低头一看,是何女士。 宁向东拍拍脑门,何萍前段时间呼过他好几次,都忙的没有顾上回,还好这次凑巧,正好在电话旁边,于是连忙回了过去。 电话接通,还没等对方说话,宁向东一连串的道歉就脱口而出,何萍在那头搞得好不尴尬,她开了免提,旁边还有自己的闺蜜冯欣怡。 宁向东哪里知道那边有人,短暂问候几句,开始吐槽色织厂坑爹,迟迟不给结账,自己在武汉面临着分分钟被砍死的局面,听的何萍一惊一乍,冯欣怡掩嘴偷着乐。 “那你现在怎么办?一直东躲西藏?” “当然得躲着了,有家不能回,一招那边天天有人蹲守。” “两万块钱,也不是小数了……”何萍思索着,顺便对冯欣怡翻个白眼:“要不我帮你想想办法吧。” “开什么玩笑?要这样我宁肯躲着,”一听何萍要想办法,宁向东连忙打断,说道:“又不是真的还不上,这种三角债,用不了十天半个月,色织厂结了款就自动解套,不过你跟你那个好朋友说一下,下个月到了结款日可千万别拖啊,这点钱对单位根本不算个事,但他们随便拖拖,我这儿可就真玩完了。” 何萍点点头,说道:“那就先这样,我挂了。” 她却没想到自己只是点了头,宁向东在电话那边看不到,一看自己说帮忙,何萍就赶紧挂电话,还以为这事有点棘手,心里不禁后悔,这事儿很可能让何萍很难做。 &/artile> 第八十七章 拨云见日 八月初的时候,连轧厂第二批派遣到武钢实习的工作提上了议程。 如今厂里的当家人是程伟志,一把手李铁反而成了陪衬,厂里的大事小情都由程厂长拍板定夺,只是有一点让他很不爽,最终拍板的是他,可签字同意的还得是李铁。 为此他不但常常去探望表姐孙梅,甚至跟陈秘书也交从甚密,方振杰对此也略有察觉,只是身为上位者,有所为有所不为,下边同事之间的私人友谊也懒得过问,陈定远跟随他几年,还是比较可靠的年轻人,程伟志从亲属角度来说,虽然有些远,但是跟老伴孙梅走的近,也可放心,尤其是程伟志现在这个位置,是自己一手扶持上去的,亦算是亲上加亲。 可惜还是缺乏历练,不过在某些位置上,多一个自己人,毕竟还是方便很多。 然而这一切随着秦运昌的调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都以为秦书记怎么也能干满这一届,到明年三月份人大会后才有可能做出调整,甚至有可能实现连任,在书记位置上再干最后一届,然后在这个位置上退下来,也算功德圆满,皆大欢喜,谁想到距离换届还有半年,就调整到了政协。 究竟是谁这么迫不及待?方振杰想来想去,认为这个猜想没法成立,因为没有任何人从并钢提拔上来,接替老秦的是何立楷,从南榆地委横空而来,此前与并钢完全没有交集。 事出反常必有妖啊,方振杰敏锐的察觉到这些变化,心中产生了警觉,不能说自己疑神疑鬼,谁的屁股不干净,谁心里自然有数。 整个并钢,也只有袁克航知道自己跟秦书记的私交,虽然自从两人明确成为上下级关系,各自分管不同的工作后,明面上的已经没有了交集,除了工作之外很少接触,甚至连家庭之间的走动也极少,但是有些情分不以时间和距离为阻断的。 老秦这个人,本性很好,也很顾念旧情,就是有一点,行事作风过于严谨保守,不适合当前的风向,如今需要的是开拓进取型的干部,胆子、步伐更大一些的。 当时为了程伟志的事私下沟通时,只是一个分厂岗位的调整也犹豫难断,束手束脚,这也是方振杰敢于去做的某些事,对老秦却采取了隐瞒的原因。 想着如今复杂的局面,方振杰伸手拿起茶杯,才发现杯子空空,不由怔了一下,他一向注意细节,这种微小的失控会带来令他不适的感觉。 一团乱麻啊,陈秘书今天怎么回事,到现在也没有上班。 也许,很多游走于危险边缘的决断,应该听取老秦的意见,只是现在,一切反思已经晚了。 只能听天由命了,方振杰自认某些事天知地知,做的很隐秘,但却忘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姐夫,我这儿带了些好茶,您尝尝看。”坐在办公桌对面的程伟志看到方振杰端起空茶杯又放下,忙从包里拿出一只精致的铁筒。 “注意场合,”方振杰敲敲桌子,严肃的说道:“我的办公室以后没事少来,除了汇报工作,有什么其他事情去家里找你姐姐说。” 方振杰看着程伟志,心里涌起一阵莫名的烦恶,把陈定远放到连轧厂的这个位置上,都可能比他干的更好:“何书记来了以后,我听说你们的工作汇报都是李厂长去的?” “我去也不合适啊,李厂长是一把手。”程伟志抓住机会点了题。 方振杰瞟了他一眼,心里越发坚定了想办法把这个小舅子调出连轧厂,在维持现有职级不变的情况下,找个鸟不拉屎的地方,随他自生自灭,老秦都被上级挪了窝,如此强劲的风声,这个蠢蛋竟然无知无觉,还这么赤果果的在这里要官,就算自己能明哲保身,早晚也得被他坑了。 “你现在的首要工作是积极配合李铁同志,把第二期武钢培训工作落实好,不要出纰漏明白吗?”方振杰严厉的说道,看到程伟志眼中流露出惶惑的模样,想到他平时常来自己家中的那些表现和好处,不禁心中又一软:“现在是非常时期,秦书记说动就动了,务必谨慎一点,我听说你在厂里说一不二?要注意身份和影响!李厂长才是一把手!” 与此同时,何立楷和袁克航正在办公室里向市纪委来的同志做检讨。 “这次的教训是深刻的,领导身边的工作人员犯了这么严重的错误,我们是有责任的。”何立楷沉痛的说道。 “责任不在何书记,他上任才几天,主要责任在我!”袁克航打断何立楷的话说道。 “两位领导先不要急于承担责任,目前只是与陈定远谈话和了解情况,还没有最后的结论。” 这次来并钢的纪委同志一共四人,由副书记王青锋带队,这就很能说明问题,如果仅仅是了解一般情况,王副书记不可能亲自过来。 何立楷和袁克航彼此对视一眼,没有说话,二人都是久经考验,对组织程序心知肚明,只是在陈定远没有全盘交代问题之前,王青锋不可能轻易下什么定论。 “一个人一辈子有很多路要走,路上难免会有挫折,会走弯路,只要在这条道路上不断探索、不断反思,汲取经验和教训,就一定能把握正确方向!”王青锋临走时,留下这句意味深长的话,在袁何二人听来,简直就是对陈定远问题的定性实锤,只是,最终是他一个人的问题,还是会牵扯到其他利益相关人,一切将拭目以待。 时间过了没有多久,大约半个月后,关于方振杰、陈定远和程伟志存在重大经济问题,在接受党内处理后,移交司法机关的通报正式传达下来,而远在海南的石宗勤则是又过了两条才听说了这个消息。 夏季炽烈的太阳照耀着南中国这座唯一的热带岛屿,但是石宗勤只感觉到春天般的温暖。 自己离开并原时正是天寒地冻的时刻,虽然这里是一片南国风光,但他的心中始终忘不了那个风雪交加的夜晚。 在这里整整住了半年,也一直强忍着没有回去,甚至连电话都没有主动打过一个,但是今天听说了并钢传来的消息时,再也按捺不住,来到办公室给李铁打了电话。 “是的,老伙计,消息千真万确,”李铁在电话里兴奋的说道:“不能埋怨我啊,这件事是有纪律的,没有通报之前我没法跟你说,通报之后不用说你也知道了。” “再说,我不给你打电话,你这不是也打过来了吗?我打过去花的咱们厂的钱,能省还是要省的,这也是您老兄的一贯宗旨嘛!” 石宗勤哈哈大笑,当听说第二批去武钢实习的职工已经整装待发时,不由再次激动起来,一切都还来得及,第二批才是重中之重,这批培训职工全都是一线岗位的操作人员,严格说他们才是连轧厂的灵魂所系。 &/artile> 第八十八章 优雅的胖子 并原在全国也是一座赫赫有名的内陆省会城市,不仅仅是因为拥有近三千年的悠久历史,更因为是建国以来,除了东北三省老工业基地以外的又一座集能源于一身的重工业城市。 储静是第一次来到这样的地方,严格说她跟宋小青差不多,从出生到上大学之前,几乎没有离开过自己生活的地方,不过她比宋小青好一点的就是,北京在上学之前就去过了,有照片为证。 当储静向梁海潮出示证明自己曾经去过北京的照片时,梁海潮看了以后狂笑不止。 照片是黑白色的,一个三四岁大的黄毛丫头,站在广场上,当时这样的照片在全国无数家庭都曾经有过,所不同的是里面的人物各有不同,梁海潮也有一张,只是他的照片是在照相馆拍的,身后的是一张布景图。 因此他也深度怀疑储静是在当地照相馆拍的这张纪念照,理由是的比例不对,储静的脚丫子几乎已经站在金水桥边上了,这怎么可能,长安街的车水马龙怎么也没有出现在镜头里? 这一质疑立即遭到各种龙抓手的袭击,两臂腰间留下无数淤青。 当时两人正走在钟楼街上,既然到了并原要见梁海潮的父母,总不能空手上门,况且还有宋小青家,也得登门拜访吧,故此两人决定去钟楼街买点像样的礼物。 回来的这两天,梁海潮已经耳闻了有一家宁宝隆的门店,在钟楼街上独树一帜,寸土寸金的地方只售各种袜品,间或也有几双皮鞋摆在展示台,但店员并不主动尾随介绍,一副卖不卖无所谓的样子,而且皮鞋一定要跟你选购的袜子搭配才行,否则宁肯不卖,这种经销模式引起小情侣的浓厚兴趣,自诩来自首都北京的时代骄子,名校大学生,对自己的眼光和品味已经自视很高,却也是第一次听说有这样独特的销售方式。 尤其听说店老板还是一位风度翩翩、举止优雅的胖子时,两人更是兴致高高,梁海潮甚至在心中暗想,真该叫自己的高中同学龚强来看看,胖子的人生也可以逆袭。 走进宁宝隆时,两名首都大学生眼前一亮,这哪里像是商店,俨然一座小型博物馆啊,触目所及,没有任何商品展台,大片大片的场地好像不要钱一样,只陈列展示着人类初次认识到棉花的作用,以及纺出第一锭棉纱时的历史过程。 梁海潮和储静手牵着手,沿着陈列台缓缓走着,认真观看和研读每一次纺织工业的重大变革,取得的成就,从棉织品到丝织品所有品种的演变进化,过于复杂无法展示的阶段也有详尽的文字说明。 上了大学的人都是好奇宝宝,正是因为对未知世界渴望探索的性格才促成他们浓厚的求知欲,也是成为各自领域学霸的基础,此时也是同样,两个人完全沉浸在历史进程的这一细分阶段当中,不但看的认真,甚至还发生了几次低声的讨论。 就这样一路边看边走,一直走到最深处时,两人被一片被柔和的柠色灯光吸引过去,一个温馨的休息区出现他俩面前。 而梁海潮更是彻底惊呆了,在休息区的沙发上,此时正半躺着一个优雅的胖子,怀抱一盒雪山冷饮厅的冰激凌套装,吃相依然如过去很多年,未来估计也不会改变的那般豪放无边。 “竟然是你这个死胖子!”梁海潮悲喜交加,喜的是既然龚强是这家店老板,那还用花钱?直接抢就好了,悲的是风度翩翩、优雅这些美好的词汇,从此在他的认知里彻底留下了阴影。 胖子正在享受每天例行一盒的美食,这是最幸福的时刻。 用他的话来说就是,这世间唯美食与女子不能辜负,此时正值良辰美味于一刻,忽然一声断喝从天而降,吓了胖子一跳,自从宁宝隆声誉日隆,胖子的修养也不断发生潜移默化的改变,盛世员外的气质不是空穴来风。 刚刚一声死胖子的喊声听上去十分遥远而熟悉,还样的称呼还是地摊时代的吧?偏偏喊出来的声音似乎多年老友? 当梁海潮已经走到胖子不远处时,他才看清楚来人竟然是自己的发小兼同班同学。 看着胖子脸上绽放的惊喜时,梁海潮也展开双臂,打算跟龚强来一个熊抱,同时右脚微微后撤撑住,他看着对方的体格,有点担忧自己禁不起对方激动之余扑上来的力道。 胖子扔下冰激凌,跌跌撞撞冲了过来,绕过展开双臂的梁海潮,来到储静面前时,才立足躬身道:“感谢光临敝店,请问这位女士,有什么需要效劳的吗?” 看到眼前这个举止得体的胖子,果然如传说中优雅与温柔并重,才华同美貌集于一身,储静嫣然一笑道:“没什么,我先随便看看吧。” “如您所愿!哎呀……”胖子刚刚向旁边闪开,让出道路,屁股就传来一阵疼痛。 正是被晾在一边的梁海潮飞起一脚,踢在他的尊臀上。 “老子废了你!”美人面前丢了人,胖子大怒,转身找梁海潮算账。 储静皱了皱眉,说道:“不许说脏话。” 胖子如闻天籁,迅疾转身:“您的吩咐,我的荣幸。” 梁海潮被龚强转瞬即变的表演彻底惊呆了,喃喃自语道:“这一年你都经历了什么?” 当听说了龚强这身演艺天才的背后,还有一个跑路天才宁向东在武汉苦苦煎熬时,梁海潮不胜唏嘘,男人真的太难了。 每一个微笑背后,都藏着眼泪和伤楚,只是不足以外人道也,何况谁会对一个不相干的人感兴趣,正如每个读书人,不会去理解推荐票、月票对作者的意义一样。 在两位发小谈话的时候,储静选了一双皮鞋,一双袜子过来,龚强看到了说道:“太少,来我这儿客气什么,再给你公婆各挑一份。” 储静被这话噎了个大红脸,羞恼道:“这是给宁向东的女朋友家买的。” “谁?”胖子一听坐直身体:“宁向东哪来的女朋友?” &/artile> 第八十九章 人间最苦是情种 储静跟梁海潮第一次到并原,意外的遇到龚强,向他提起宋小青时,死胖子竟然装傻,摆出完全不知道的样子,让她大小姐脾气压都压不住。 梁海潮在旁边也一脸懵圈,这一年两人见面不多,胖子变得越来越看不透了。 他走到龚强面前,伸手在胖脸拧了一把,仔细观察着对方的反应。 龚强二话不说,抬手就是一拳还回去。 梁海潮见状松了口气,扭头对储静说道:“放心揍吧,原版的。” “到底出什么事了?你好好说话!”储静双眼含霜,恶狠狠的瞪着龚强。 龚强被看的打了个哆嗦,紧张的说道:“瞪我干什么?又跟我没关系,宁向东这小子忒不是东西!” 梁海潮和储静看到胖子第一时间明确了自己的阵营,点点头表示认可,储静投去赞许的目光:“很好,继续!” 龚强对宁向东和宋小青之间的事情也是一知半解,大部分情况还是听宋小军说的,只是宋小军来找他的时候,主要目的是表示感谢,顺便提到了自己的妹妹。 “她哥当时挺忧虑的说了一句,小青心情很不好,好像跟宁向东闹掰了。”说着话,龚强把刚才放下的冰激凌拿起来,看看化的差不多了,一仰脖全倒在嘴里。 “宁向东不是什么好东西!”储静直接给出结论,同时拿眼看着梁海潮。 “没错,不过她哥也挺差劲。”梁海潮立场很坚决。 “附议!”胖子更是乖乖宝,连忙摇尾巴。 “这么说,她们全家还是一直不接受?”梁海潮知道前因后果,只是没想到这么久还是这样的情况。 “宋小青她妈的……”胖子被冰激凌刺激得胃痉挛,关键时刻打了个嗝,想说的话断成一句完美国骂。 “咣”的一声,储静举起手中的鞋盒砸在龚强头上。 “……思想有问题……”一鞋盒把胖子嘴里剩下的半句砸了出来。 “呃……你的意思是宋小青她妈妈不同意?”储静举着鞋盒,小心的问道。 “这名顾客所有的商品全部按原价,一份钱优惠也没有!”龚强转身对不远处看笑话的店员说道,这次他是真生气了:“还有包装袋也要收费!” 储静尴尬极了。 正在这时,一个漂亮的女孩儿推开门,也不走进来,就站在那里冲龚强大声说道:“欣怡刚跟我联系了,她们单位明天就转账。” 说完不等胖子接话转身就走,离开之前又抛下一句:“我先给向东打传呼,把这件大喜事告诉他!” 何萍来的快去的快,话里话外透着跟宁向东的熟稔,储静只晃了门口那一眼,就看出跟她闺蜜宋小青是截然不同的两种风格,是个活泼外向的女孩儿。 很漂亮而且很有朝气的美女,直觉让她陡然警惕起来,低声问梁海潮这女的是谁? 梁海潮从来没见过何萍,也不知道宁向东身边有这样一个女性朋友,此时听储静问,随口应了一句:“应该是向东新交的女朋友吧,我上学之前还从未听说过。” 他看得出储静现在脾气不对,说这句话的本意是把自己摘干净,这女的只跟宁向东认识,可坏就坏在朋友前边非强调个“女”字,储静初来并原,第一次接触梁海潮身边的朋友,刚才龚强一副对宋小青拒之千里的样子,明显跟宁向东一个鼻孔出气,现在听自己男朋友冒出这么一句话来,不禁脱口而出:“他们几个没一个好东西!” “你也一样!”储静剜了梁海潮一眼,向店外走去,脚步声蹬蹬回响。 梁海潮立即傻眼,连忙追过去。 胖子挨了一鞋盒,这会儿也没闲着,正故作生气的在店里溜达。 储静从他身边风一样刮过,淡淡幽香钻进鼻孔,胖子连哼几声,张口来了段唱词:“都说那有情人皆成眷属,为什么银河岸隔断双星,虽有灵犀一点通,却落得劳燕分飞各西东……” 一段京韵大鼓曲调的《未了情》唱的字正腔圆。 这个电视剧储静也看过,听胖子唱的韵味十足,不觉又狐疑起来,这家伙现在唱这一出?应的是什么景? 她心里从担心宋小青,忽然转到自己身上,并原这几个好兄弟,是她平生所未接触过的人物,梁海潮还好点,毕竟置身象牙塔里,还没在社会上锻造过,即便这样也让自己操不完的心。 宁向东虽未见过,但是龚强一身烟火气,还对他言听计从,只怕更不是省油的灯,宋小青那么单纯的女子岂能驾驭的住? 想到这里,储静忽然定住身形,转身面对梁海潮,说道:“海潮,你后跟宁向东和龚强断交行不行?” 梁海潮正琢磨着怎么消除刚才的尴尬,哪能猜到储静的心思早就跳跃到别处,以为还是刚才那点误会有情绪,就劝道:“别闹了储静,多大点事啊。” 果然是这些狐朋狗友比我更重要,储静眼里有了泪花,重重的点着头:“好!好!我不为难你,这么点小破事,是我太计较!” 说完猛然转身,向门口走去,却跟刚走进来的何萍撞在一处。 何萍满面喜气,边进门边说:“我这一个月为向东担心死了,现在终于熬过去了……” 话没说完已经跟储静撞了满怀,这才发现对方眼里的泪水,何萍不禁有点吃惊,她扶住储静,看看梁海潮,又看看龚强。 胖子嘿嘿一笑,一只宛如胡萝卜头的大拇指高高竖起:“真是患难见真情,一心只为宁向东,何萍好棒!” 看到何萍出现,储静稳定了一下情绪,都是女生,她也不好意思太任性,于是停住脚步。 梁海潮赶紧上前拉住她的胳膊。 “一步步追不回那离人影,一声声诉不尽未了情……”歌声再次响起,胖子幽怨的看着两人。 储静刚刚强压住的心酸再次涌起,她用力甩着胳膊,想挣脱梁海潮的掌握。 梁海潮脸都绿了,又不敢松开挣扎的储静,怕她真跑了,只能凶狠的瞪着胖子,恨不能用目光杀了他。 龚强迅速溜到门口这个进退自如的有利地形,摇头晃脑的说道: “人间最苦是情种,罢了(lia),罢了……” &/artile> 第九十章 你爸是你爸,你是你 最终的结果还是从店里拿走了那双皮鞋和那双袜子,梁海潮掏出十张大团结扔在龚强怀里恶狠狠的说道:“给你的买药钱。” 闹剧过后储静渐渐平复下来,然而潜意识中产生的联想却在心里留下了的阴影,毕竟是青春少年,初尝爱情甜蜜,恨不能对方所有一切都是自己的,哪怕有一丁点风吹草动,唯爱至上敏感的心灵也抵抗不住。 “你先看你的书,我看我的书,总有一天,我们两个人会看同一本书……” 这是两人初次在学校图书馆相遇时,梁海潮对自己说的话,那时是金秋十月,连寓意都这么美好,收获的时节。 那现在呢,万物野蛮生长难道就不好吗?总得有竞争和坎坷吧,这样跨过山和大海,穿越人山人海一路走来的努力才有价值,尽信缘不如无缘。 “我们现在就去小青家吧。”储静低着头,青丝撒在胸前。 梁海潮看到她双颊的绯红,心里不禁叹息一声,揽过储静的胳膊,慢慢走着。 世上表白千千万,一个女子的脸红已胜却人间无数。 在北京担任家教的宋小青并不知道并原发生的这些狗血剧情,实际上她远比这些关心她的人调整的更好,最初爱恨交织的情绪早已消失无踪。 心态平和之后,她就有了新发现,自己辅导的学生张雨泽,脑子存着无数各种各样的古怪念头,简直让她应接不暇,不得不拿出大量的业余时间,补充自身的常识体量,以备随时可能出现的问题。 “盯着我干什么?我脸上有花?”宋小青板着脸,看着自己的学生。 今天下午补习英语,宋小青让张雨泽先预习单词,待会儿打算搞一个小测验,可已经过了半个小时,对方不看书,反而一直盯着她。 “您脸上要真开朵花,咱不得发了,到时候全球巡展,我当经纪人。” “你说的话我会在下课后如实向阿姨汇报的。” “别呀,咱俩还是哥们吗?”张雨泽一听有点慌:“其实我是想,什么样的香水适合你,我爸从国外给我妈寄过来一大包。” 起初,宋小青刚来的时候,每次接待她的都是张雨泽的母亲,她还以为这是个单亲家庭,过了两天才知道,原来张雨泽的爸爸在奥地利,近期又刚刚移民到德国。 宋小青再次开了眼界,以前只听说过国内的人移民到国外就是终极目标了,这个张爸爸居然移民到国外后,又继续移民到另一个国家。 “我爸是学音乐的,所以要先去奥地利,后来德国有家钢琴公司请他去调音,那边条件更好,所以干脆移民过去了。” 张雨泽的爸爸已经去了奥地利十几年,第七年才拿到绿卡,没想到那样一个小国家,移民难度也这么大。 宋小青知道张雨泽最终是要投奔他爸爸的,所以很奇怪,既然要出国,还备考什么大学?再说将来要去德国,为什么学英语,而不是学德语。 “奥地利说英语吗?”宋小青不太清楚,所以用了疑问句。 “奥地利也说德语的呀,要不希特勒一个奥地利人能跑到德国靠演讲做到总理的位置上。” 语言确实是一门艺术,不仅仅会说就行,这一点宋小青很赞同,不然那么多人因为不善于表达,一句不合时宜的话就让别人产生了误解。 “我只想要平平淡淡的生活,平平淡淡的爱情,我不想自己的感情好像演戏一样轰轰烈烈,现在让别人欣赏,甚至在未来让别人凭吊,梁祝的爱情真的就是人们对感情的终极追求吗?那样得有多变态?” 分手那天,宋小青被宁向东这段话激得无法自控,冲动之下说出了再见两个字,如今细细想来,她说出的话,是不是也算一把刀? 自己只知道宣称爱情至上,可是家里这么多的阻挠,曾经去努力改变过吗?只是一味的躲避和隐瞒。 最后一次两人见面时,还是冬天,那个风雪交加的夜晚。 送走石宗勤后,两人在机场外面度过整整一夜,记得天空出现第一抹绚烂的朝阳时,宁向东曾经对她说过一句话:“遇见你之前,我没想过结婚的事,遇到你之后,结婚这件事,我没想过别人。” 怎么就忘记了呢?是生活太浮躁还是我们太浅薄? 这一刻,宋小青嘴角泛起微笑,没想到关于一段语言的对话,解开了自己心里的死结。 当看到张雨泽快趴到自己面前,使劲盯着她时,宋小青才意识到刚才走神了。 对方毕竟是个大男孩,这个举动吓了她一跳,连忙向后躲了躲:“干什么?” “我问你要不要我妈的香水,问了几遍你也不说话,自己坐在这儿又咧嘴又笑。” 宋小青这才看到桌子上摆着好几只没打开包装的精致的香水瓶,也不知道张雨泽什么时候离开,什么时候又拿了香水返回的,“这是你妈妈的香水,怎么拿到这里来了,快送回去。” “就是我妈妈让我拿给你选的。” “那我得去谢谢你妈妈。”宋小青说着站起来。 “我妈没在,刚刚出去了,我爷爷一会儿要过来吃饭,她去买点菜。” “这样啊……”宋小青没想到,自己只是出神了一会儿,就发生了这么多事。 “我刚发愣了多久?” “你没发愣,”大男孩坏坏的一笑:“像单相思,跟我们班的女生一样。” 宋小青闻言板起俏脸,重重一拍桌子:“今天的补习课不上了,单词你自测结果,成绩我明天过来看!” 太不像话了,失去师道尊严的宋小青非常生气,现在的小屁孩哪懂得什么尊师重教,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气冲冲的走到门口,她忽然又转了回来,拿起桌上的香水,仔细看看外包装的说明后,挑了一瓶塞到包里。 “耍贫嘴有用吗?不好好学习,连哪种香水是什么作用都看不明白!”宋小青对张雨泽语重心长的说道:“你挑选过来的这几只香水都是给厕所用的,只有我放包里的是给人用的,适合人群:中老年妇女!” 张雨泽看着大姐姐,不服气的说道:“我没仔细看,再说都是我爸买的,他还能不认识上面的字?” “你爸认识,可你不认识。” 第九十一章环环相扣 二明从屋子里钻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大中午了,明晃晃的太阳照在脸上,刺的眼睛睁不开,他用力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只觉得浑身酸麻。 昨天,王大龙破天荒把他叫到了北边,这让他有点莫名其妙。 上次在麻城扁担里做内鬼,帮助王大龙赶走炳叔之后,自己分到了三千块钱。 当时跟他见面的是狗头韩春和,把钱递过来时说道:“大龙是个讲信用的人,一手交易一手钱,从此两不相欠。” 狗头韩春和是地道的湖北人,多年前在汉正街跑单帮,后来为一个妹子伢跟别人干了一架,消失了好多年。 直到把他揍成狗头的那人跟妹子伢结婚后离开了汉正街,韩春和才重新回到这里。 不过那次为红颜冲冠一怒之后,留下了狗头的外号。 很多人以为叫他狗头是因为被揍的太惨,包括扁担里的老人也以为是这样,其实王大龙很清楚,狗头两个字是因为韩春和心思缜密、做事严谨,擅长抓住一个人的弱点做文章才得到的,可惜思维缺乏大格局,只配得上狗头这个词,不然后面还可以再加上军师两字。 韩春和常年在阴谋里打滚,脑子里早没了豪义的概念,唯一一次英雄拔刀也以失败告终,从此再也不把自己暴露在阳光下,这一点比王大龙尚有不及,起码王大龙在阳光下行走安之若素。 “还是多看看书吧,狗兄,”王大龙语重心长的教导着:“不是为了修养,而是为了生存。” “我现在终日与龙弟相伴,岂惧狼虫虎豹?” “咦?你狗日的这句话又像个大师?” 当二明从韩春和手中接过钱时,看着他身影迅速消失在人从中,不由暗自佩服,狗头在王大龙身边是红人,果然不一般!“从此大路朝天各走半边,互不往来……”直到身影淡去,韩春和的话才在他耳边响起。 虽然二明也是个忘义之人,但是看跟谁忘,红安的势力现在如日中天,就算打断他的腿也不敢违背约定,所以当接到别人传话说叫他过去,最初还有点不敢相信。 王大龙摆了一桌家宴,连他在内一共叫了十个人,这让二明受宠若惊,家宴被邀请,说明已是心腹之人,尤其这场家宴等闲人都不知道。 酒席六点开始,散场的时候不到八点,虽然时间不长,但大家都很尽兴,几个人喝了不少,饭罢都想趁着酒性来几手,于是就一起去找了家茶馆,铺开麻将摊子。 因为玩的人多,一圈下来就要换人上场,最初二明也按着规矩做,只是没想到自己手气臭不可闻,连玩三圈一直不开胡,就有点输红了眼,霸着牌桌不下来。 其他人都知道他急了眼六亲不认,就找另外三人来回替换,无意中形成了车轮战。 就这样从晚上八点多搓到第二天中午,二明独战群雄,一直没有翻盘。 也不知在牌桌上打了多少个盹,直到天亮二明的酒劲才下去,但是眼看着钱包越来越瘪,于是强打精神鏖战到中午,连活计也不去接。 扁担们都知道他最近发了笔小财,也没人劝他,就这样人换人、不倒架,牌桌一直撑到二明支持不住,主动离场才散了。 结清输掉的钱,找了个街边的角落,二明痛痛快快撒了泡长尿,才后怕起来,这场牌输了一千多块钱。 别看二明是渣男,但是赌风挺正,每个人都有一个无论怎样也会始终坚持的东西,二明坚持赌场上的正义、平等。 活人是不会被尿憋死的,二明把一泡长尿当成晦气挥洒完,忽然看到一个熟人,扛着扁担从街里走过。 看来求生欲望也很强呐,二明看着那人的背影嘿嘿笑起来。 他迅速系好裤子,打算跟着宁向东,看他大中午去哪儿进货,同时在心中备下数条毁人不倦的计划。 刚刚溜到墙根,还没有采取进一步的行动时,二明肩膀被人重重拍了一下。 自己心中有鬼,这一巴掌惊得他差点坐倒,扭头一看,贾四在身后笑眯眯的看着他。 “四叔!”二明更加吃惊了,今天这是怎么了?故人接踵而来。 贾四卖假货,可是被炳叔开革的,莫非听说炳叔黯然离去,所以才回来了。 想到这里,二明挺直了腰杆,如果所料不错,那自己在这个四叔面前,算是功臣了。 “在干嘛?大白天的溜墙根,看着像个蠢蛋。” 说的是啊,太阳当空照,阴影全跑掉,二明看看明亮的墙根,也觉得自己像个蠢蛋。 “大龙没叫你去?”贾四问道。 二明瞪圆了眼睛,他还以为王大龙一直跟他保持着秘密联络:“你怎么知道王大龙叫我?” “狗头告诉我的。”贾四意味深长的看了二明一眼。 “这个狗娘养的!”想起韩春和给他钱时,一副高深莫测的神秘模样,二明忍不住骂道:“这家伙跟我说保持单线联系,轻易不要接触的。” “没错,也告诉我了!”贾四笑着,伸手一指街里:“没准每个人都告诉了,要保持单线联系。” 二明再一根筋,这时也听出问题来了,炳叔的离去跟他有直接关系,不知道狗头是不是也跟贾老四说了:“叔,借一步说话?” “好啊,既然你想谈谈炳叔。”贾四料事如神的看着他。 “看来老子早被人卖了!”二明眼前一黑,心态差点崩了。 此刻的宁向东无债一身轻,冯欣怡把钱转给他以后,他第一时间到汉正街结了款,那几个商户拿出欠条看看约定时间,距离缴纳违约金还差三天,立刻尴尬起来,没到还款期限就逼的这个年轻伢子到处乱跑,他们才是违约在先。 于是商户们纷纷抛出各种优惠条件,拿出最大诚意,想要留住这个讲诚信的年轻人。 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宁向东面对诱人的条件自然照单全收,可惜他们的小店承载能力实在有限,撑破肚皮也吃不下多少货。 成本投入越少,消耗在流通环节的费用就越大。 但是还想像上次那样先货后款,就要看个人信用,而信用是靠时间和一次次诚信交易积累的,这个过程不知道需要多少年。 面对未来,宁向东看不了多远,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吧。 第九十二章隔代的分歧 章束脩打开门,第一眼看到是梁海潮时非常惊喜,连忙向他身后看去,在她的脑海里,身后一定跟着自己的宝贝女儿宋小青。 身后的确有一个漂亮的女生,却是完全陌生的面孔。 这是怎么回事?寒假的时候梁海潮不是还在跟女儿约会吗?怎么扎眼间就换了人?而且还有胆子带着来自己家?宋小青在北京打工不回来,是不是因为这件事? 一连串的疑惑之下,章束脩越想越觉得可能性极大,一张脸就阴沉的要滴下水来。 “阿姨,这是我女朋友储静,跟小青一个班的,暑假过来玩,专门来看望您。” 储静这个名字很熟悉,女儿的好同学、好闺蜜。 章束脩沉着脸不说话,眼睛却一直盯着储静。 储静被长辈盯着,既不能回盯回去,有不能扭头去看别处,只好挤出一脸干笑,看着章束脩的鼻子发呆。 梁海潮看着章阿姨的脸色,有点搞不清楚状况,自揣没什么出格的事啊,怎么阿姨这么不高兴? “小青呢?”半晌,章束脩冷冷的问道。 “她参加社会实践去了。”储静连忙抓住机会,借着说话的机会活动一下僵硬的面部肌肉。 “是啊,是啊,小青参加社会实践去了,”梁海潮当然也不能放过这个机会,刚才的冷场简直比上刑还痛苦:“家教,呵呵,挺好的……” 梁海潮自认跟宋家人很熟,所以多加了一句,顺便还想架起二郎腿,但看到章束脩冷漠的目光扫视过来,连忙又收了起来。 “那你们就扔下她一个人回来了?”章束脩一肚子气话,实在对方是两个孩子,她身为长辈无法发作。 宋小军正好在家,看着气氛有点不妙,连忙过来跟两人寒暄几句。 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梁海潮和储静别别扭扭又坐了一会儿,放下礼物起身告辞。 宋小军开门送客,走到楼下时,才压低声音笑道:“你们是不是挺无辜的?好心好意来看老太太,结果被甩了脸色?” 是啊是啊,两人频频点头,储静第一次上门,又是娇娇女,热脸贴了冷屁股,这会儿委屈的只想掉眼泪。 “要说这事还得怪梁海潮,你让储静自己上来不就得了?非得跟着一起来,”宋小军解释道:“我妈一直把你当我妹的男朋友……” 梁海潮一听恍然大悟,寒假为宁向东约了宋小青两次,一直打着这个幌子,这次有储静在身边,两人你侬我侬,早把这个角色忘了。 解释清楚后,目送两人走远,宋小军没急着回去,在楼道里点燃一支烟。 去年的某一天夜里,他曾在这里出手教训过宁向东,现在想想,人家比自己高一个头,就那么直直的站着受了自己一拳,真是不堪回首啊,宋小军看着自己的手,忽然抡起拳头照着墙壁砸过去,即将碰撞上去的时候猛地停了下来。 想想都疼,还是算了吧,再说这种道歉方式别人又看不到,还是上楼跟老妈好好谈谈更有效果。 回来时看到母亲依然一副气鼓鼓的模样站在窗户前。 “这个梁海潮不是好东西,寒假的时候还跟你妹妹交往,暑假就换人了,亏我还当他是个老实孩子!” “妈,您坐下,正好我想跟您好好谈谈妹妹的事。” “好,妈什么都听你的。”章束脩看到宋小军心事重重的样子,连忙坐下来,这孩子前段时间出了事,未尝不是被自己逼迫的结果,话说虽然都怪那郭颖的妈妈行事极端不通情理,可自己真没必要堵那一口气,非要跟她一般见识,就算答应了她家的无理要求,买一扇子猪肉能花几个钱?差点把孩子逼到犯罪的道路上。 想到这里又对未来的儿媳妇深感满意,郭家是郭家,媳妇是媳妇,就冲这么好的孩子,她爸爸妈妈再提什么过分的要求都得全答应下来。 “妈,妹妹从来就没跟梁海潮好过,她一直跟宁向东在一起。”宋小军没绕弯子,上来就实话实说,他总结了妹妹的教训,与其一直瞒着,不如开诚布公努力一下,说不定会有效果。 “什么?”章束脩惊讶极了,不是早就不来往了吗?女儿在她眼里一直都是乖巧懂事的好孩子,比她哥哥强多了,没想到作起来更可怕,把自己瞒了个风雨不透。 宋小军点点头,说道:“其实单纯说对宁向东的人品,咱家不都知道吗,从小就来家里找我妹玩,后来为什么看他不对付了,不就是因为进并钢当工人了吗?我妹将来大学一毕业就是国家干部,还包分配,两个人的社会差距太大……” “只是,通过这次我出事,我有种预感,宁向东绝不会一直这样,”宋小军用肯定的语气对老妈说道:“至少比刚才那个梁海潮强您信吗?那也是大学生,但我就敢这么判断……” 宋小军出事,宁向东帮了忙,章束脩知道,但她的想法不一样,她认为是龚强仗义出手,找了谷厂长,才算救下宋小军的前途。 “龚强是什么人?就我过去在厂里对他左右看不顺眼,没事捉弄人家几下的那些做法,他没有落井下石就不错了,” “人家后来成了谷厂长身边的红人,这次随便添句不好的话,你儿子今天就不会在这儿坐着了。” 宋小军想起那天在地下室,是龚强打开门放他出来,还带着他出去吃了早饭,又去大光明泡了热水澡,安排完一条龙服务后,两人临分手时,宋小军千恩万谢,龚强却直言不讳,要不是宁向东求情,他才不会管这个闲事。 这龚胖子根本就没打算让自己领情,人家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发小宁向东,宋小军唯有羡慕的份,这真是人以群分物以类聚。 “我不是为了感激宁向东才帮他说话,妹妹那里,我甚至劝她冷静一下,可以暂时跟宁向东分开一段时间,看看什么样的心情,如果一直都忘不了,再去找回来,如果试了没找回来,那注定不是自己的良配。” “妈,别逼我妹了,你看看我,就是教训,让她自己选择,不好吗?” 章束脩看着儿子,想着女儿,忽然发现,自己这一双儿女,已经长大了,或许,真的到了调整心态的时候,不应该过多干预孩子的事情,想想当年,什么事都是自己拿主意,十八岁认识了宋益平,二十岁就嫁给了他,这一辈子走过来,时间证明,一切都没错。 宋小青这孩子,性子柔和却不缺乏刚强主见,就是独立能力差了点,在身边的时候真不该惯着她。 第九十三章今日果,他日因 宁向东是被刘元贵亲手从被窝里拽出来的。 他们屋顶上那个诡笑的吊扇在三天前终于彻底坏了,宁向东从汉正街买回来一个落地摇头扇,效果比吊扇好一百倍。 赵伟后悔的拍大腿,早知道还受那个罪,现在说啥也晚了,没有晚上的怪笑声,他反而睡不着了。 即便有电扇,晚上还是很热,照例不关房门,被同事恶搞已经是常态,因此刘主席在房间里大吼一声起床时,赵伟直接回了个悠长的宿夜屁。 随后发现叫,床的声音不对,翻身一看是刘主席驾临床头,连忙鲤鱼打挺坐起来,抄起床头的衣服窜出门去,走廊里传来一阵服务员大婶虚张声势的尖叫声。 大清早这么多充满活力的声音,就是聋子也得被吵醒。 等宁向东穿好衣服后,刘元贵才沉痛的教育道:“小宁!厂里花钱让你们来武钢,是为了学习这里的先进技术,不是让你们逛街喝酒睡大觉的!” “更不是让你们天天追剧的!”刘元贵看着半间屋子里摆满了凌乱的录像带,越发痛心疾首,上前拿起几盘看了看,又扔回原处,挑挑拣拣了半天,抱着几盘国产好剧扬长而去。 临走时扔下一句话:“过几天石总工要亲自带队,率领第二批机组培训人员来武钢了。” 对于石总工重回连轧厂的消息,刘元贵早有思想准备,这几天他无数次感念小宁上次给他带回来的那副字,假如不是丁启章亲笔书写的,他心里也不会产生一些思考,更不会顿悟一些道理,那么随着程伟志案发,估计早已卷起铺盖滚回并原了。 石宗勤和宁向东的关系他心里有数,虽然并不知道更多的关爱来自于当年和霍敏芝曾经是同事加好友的关系,但是那种带有强烈的长辈对晚辈的关爱傻子也能看出来。 这小子来了武汉几个月几乎就没好好上过班,天天坐在岗位上跟他师傅吹牛打屁,刘元贵当然心知肚明,所以要赶在石总工到来之前,把他拴在车间里,突击学习一段时间,不然对不起领导的爱护和培养。 刘元贵拿着一叠稿纸,那是他准备的第二批培训誓师大会的讲话稿,上面删删改改勾画的都是自己的心血,可惜如今也用不上了,这是他对石总工即将到来,唯一一件有抵触情绪的事,除此之外一切都好。 骤然到来的紧张感迅速传遍整个培训队伍,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大家一致认为在刘主席的怀柔政策下,度过了一段最轻松的日子。 面对即将结束的实习,每个人都有点舍不得,毕竟拿了几个月的外派双份工资没了。 唯一的例外是宁向东和赵伟开始在车间下起狠功夫。 今天怎么欠下的,未来同样怎么补回来,上天总是很公平,无论好与坏。 生活中往往有人抱怨自己承受的苦难太多,也许回忆一下平生过往,就会释然,今日的因,必定源自他日的果。 自从前几天早晨被刘主席亲自叫床后,两人在车间实打实学了一上午,其实质监工作的重要性实在不算大,生产线上的工人们在工作时已经加了十二分小心,产品合格率是跟奖金挂钩的,谁会跟钱过不去。 质监工作最多的就是等钢板或卷材冷却后量量厚度,看看表面精度,仅此而已。 “早晚咱这个部门得合并到生产岗。”宁向东无聊的把玩着千分尺,对赵伟说道。 赵伟对武钢的这种千分尺挺感兴趣,上面有个液晶显示屏,不像并钢配发的那种还得厘米和丝米之间来回换算。 “合并就合并,反正我回去说什么也想法去汽运公司开大车去。”赵伟盘算着怎么跟自己师傅说说,让他把自己的千分尺报损,就能拿回家留个纪念了。 冥冥中似乎有天意,两人的无心之言,真的兑现了,连轧厂投产半年后,质量检查站正式取消,各岗位专职质检员原地调入所在岗位。 从岗位上下来,两人倚在安全通道的护栏上,无聊的看着头顶上来来去去的门吊天车忙碌着,太阳透过陈旧的车间天窗晒进来,已经没有了热力。 “哎,老刘那天说让我再去汉正街,给他捎几盘带子,我跟他要钱吗?”赵伟问宁向东。 “他给你钱了吗?” “给了,可我没要。” “那你还问我?自己心里没个数吗?” 赵伟吐了口气,说道:“我这人就是嘴太快,脑子跟不上反应,找个什么借口能让老刘再把钱给我呢?” “你先买回来,给他的时候肯定把钱给你。” “你确定?”赵伟半信半疑。 “刘元贵要是就这么点水平,那咱们厂早晚还得有危机。”宁向东没看赵伟,眼睛看向不远处的卷板机,正轰轰隆隆把一条已经变成暗红色的钢板,卷成一个钢卷。 头顶上一辆门吊开过去,大板勾晃晃悠悠往钢卷里插,赵伟仰着头,把手指塞到嘴里,冲门吊旁边的天车操作室吹了声响亮的呼哨。 天车工段大部分都是女工,果然一顶白色安全帽探出头向他俩看了一眼,隐约能看到长发塞在衣领里。 板勾把钢卷吊到成品库里安放好,再次从头顶隆隆开过,这次两人懒得抬头张望。 天车在上空停顿了一下,一只杯子从操作室伸出来,杯中的水从天而降,淋了宁向东和赵伟满头满身。 两人狼狈躲闪,却已经晚了,那顶白色安全帽又探出来向下面看一眼,打了两声铃,继续向车间另一头开过去。 “这特码的娘们!”赵伟摘下安全帽,甩了甩上面的水,骂了一句。 “说不定是大姑娘。”宁向东没摘帽子,用手揪着衣袖,在头顶擦拭。 “不可能,这个班三个天车工都是结了婚的。” 宁向东哑然看着赵伟,心里小小的佩服了一下。 忽然,不远处传来尖利的哨音,两人顺着声音看去,只见一个戴红色安全帽的人正快步走过来。 “车间现场擅自解除安全装备,罚款五十元!” 刚刚摘下来安全帽甩甩水,居然撞上了厂里的巡检员,赵伟连声喊冤,却于事无补,被巡检员把工号抄走了。 这真是同人不同命,同样被水浇了一头的宁向东完好无损的站在旁边,一脸烂笑。 “你娃怎么想的?就没摘安全帽?”赵伟一肚子的不服气。 “没想啥,觉得头上有水挺凉快。”从巡检员登记赵伟的工号起,宁向东就一直摆着老实本分的呆相。 “你好好说!”赵伟明憋着火,明显想找地方出气。 “好好说就是,管好自己的事,让别人无事可管。” 第九十四章 野望 “妈,本姑娘打今儿起,正式成为下岗待业人员了。” 宁向红刚刚逛街回来,把手里的好几个袋子扔到客厅的沙发上,对正在厨房里杀西瓜的老妈说道。 霍敏芝手起刀落,差点切着自己,也顾不上案板上的汁水横流,拎着菜刀冲了出来。 “怎么回事?昨天不还好好的吗?” “是啊,今天早晨下夜班,车间主任过来跟我说的。”宁向红若无其事的答道,拆开购物袋,拿出一条玫红色的裙子在身上比划着:“怎么样老妈,售货员非说这颜色给您穿好看,说现在老太太都喜欢往年轻里穿,可我觉得我穿着更洋气。” “是哪个混蛋做的这个混蛋决定!”霍敏芝挥舞着菜刀,大声说着:“早跟你说离那个不务正业的赵宝库远点,你非不听……” 听到老妈话音带了哭腔,宁向红终于不淡定了,放下衣服过来把老妈抱住,说道:“不是哪个混蛋做的决定,是你女儿自己做的决定,上个星期白班,我就把申请交上去了。” “你是不是傻?别人都想方设法不下岗,你自己还往上凑?!”霍敏芝惊呆了,举着刀的手去抹眼角,宁向红以为她要抹脖子,连忙把刀夺了下来。 “妈!你别这么激动,我这个下岗,跟被开除又不一样,并纺要改股份制,像我这种主动离岗的人,都可以分到厂里一部分永久股份的。” 一听这话霍敏芝不闹了,直勾勾看着宁向红问道:“那分来的股份能卖吗?” 中国沪深股市刚开张的时候,从不被认可到完全接受,就是因为所有上市的流通股短短时间内上涨了无数倍,极大刺激了普通老百姓的发财欲望,很多人拿出一部分积蓄买了股票,原指望跟银行一样,坐收大笔红利,而就在所有人想当然的时候,股市又在短短时间内下跌回原点。 惨痛的教训很快让人们意识到,只有最初发行的原始股才是最升值的,前提是股票必须上市流通。 “暂时不会上市,未来不知道。”宁向红摇摇头。 “那还不跟废纸一样。”霍敏芝立刻否定,随即接着问道:“那还有工资吗?还算不算全民所有制职工?” 宁向红笑起来:“你女儿去年就签了聘用合同了老妈,以后哪还有什么全民职工,都是合同制了。” “那你当段长的大师姐也不是了?” “当然不是了,连厂长都是聘用的,干不好直接辞退。” 霍敏芝退休有点早,社会上这些种种变化只是隐约耳闻,却没想到巨变如斯,半辈子生活在计划经济体制下,她们这一代人早已习惯了按部就班,从来没有主宰过自己的命运,现在听宁向红说,连厂长都可能随时辞退,不由呆住了。 想了一会儿才喃喃道:“我不相信,你这孩子太傻太天真,听风就是雨。” 说完这句话,霍敏芝才反应过来,不管改制后是好是坏,眼前这位傻大姐已经把工作提前玩没了。 “这么大的事,你也不跟家里商量一下!”霍敏芝看着女儿,打不得骂不得,恨的牙根直痒痒。 “有什么商量的,我的事我自己做主,再说商量有用吗?你不还是不同意?”宁向红歪头看了看老妈,鬓角已经有了不少白发,不由一阵心疼,柔声对霍敏芝说道:“妈,我是全厂第一个申请下岗的人,享受了好多优待政策,反正现在看沾了不少光。” “那有什么用,以后没工资了你怎么生活?” “不是还有你吗?”宁向红笑起来:“你要不想养我就早点说,反正有人抢着养。” 看着女儿脸上微微泛起的羞红,霍敏芝心中一紧,严肃的问道:“你做的这些事,是不是被赵宝库忽悠的?” “别管谁忽悠的,我要自己不这么想,谁忽悠也没用……”宁向红的眼神里充满了神往:“我就不相信,已经打开的门,难道还会再关上吗?” “这也是赵宝库忽悠的!”霍敏芝无比肯定的说道:“反正你就是说出花来,我也不同意你俩在一起!” 上帝打开一扇门,就一定会关上一扇窗。 宁向红没想到老妈这么拗,生气的说道:“你就跟宋小青她妈妈一样!” 一说起小青,霍敏芝忽然泄气了,那孩子还可以,配他的三娃也算凑合了,可她妈妈竟然不同意,想到这里,脱口而出道:“她妈妈那个死脑筋,咱不提她!” “你不也一样?光想好事!”宁向红抓住机会,说道:“再说我还不如宋小青,人家好歹是大学生,有挑剔的资本,我呢?三班倒工人一枚。” “那也比赵宝库强,他是农村单身,在城里没根!” “我嫁给他不就有根了?”宁向红最讨厌城里人这种莫名其妙的优越感:“再说,人家比城里人活的还自在,咱就俗气点说,就那个复印店,是佳能售后的特约保障点,且不说身家几何,就这生存的本事,我没看出来谁比他强,三娃那个店,不也靠人家注资才活着的,要不连开都开不起来。” “什么?你说三娃开了个店?在哪?我怎么不知道?”霍敏芝一直不知道三儿子在钟楼街开店,宁向红一不小心说漏了嘴。 “啊,那什么妈,这不都忙忘了吗,就没跟你说。” “放屁!这得多大的事,你们能忘了?” 一大清早,先是女儿下岗,后是儿子开店,一桩桩一件件都是爆炸性新闻,再加上宁向红和赵宝库一直藕断丝连的旧伤,霍敏芝忽然感到,自己的退休生活不但伤痕累累,而且连存在感都没有了,禁不住呜呜哭了起来。 这下宁向红受不了了,在她心里,这都是日常琐事而已,说不说的无关紧要,没想到老妈反应这么强烈。 “妈您别哭啊,三弟那个店现在生意一般般,所以就一直没说,这不是怕你跟着担心吗?” “他那店在哪?叫什么名字?我退休在家除了伺候你爸吃饭,也没什么事,实在不行我去给他看着。” “在钟楼街,店名叫宁宝隆。” “宁宝隆?卖袜子的那个?”霍敏芝陡然瞪起眼珠子:“这个店还叫一般般?” 吓了宁向红一跳:“感情您知道啊?” “废话!地球人都知道!” 宁宝隆这家店如今在并原老中青三代妇女中口口相传,霍敏芝耳朵都听出茧子来:“都说他家丝袜又便宜又好,品种还多,哪天你带我去看看。” 说着霍敏芝忽然反应过来,宁宝隆是自家产业,立刻断喝一声:“不!通知店里,给我一样一双送家里来!” “要那种适合上岁数人穿的丝袜,最好带点镂空,要不夏天捂得慌。”老太太迅速进入角色。 “妈!人家那是股份制,可不是你家三娃自己说了算,我去都得按标价花钱买东西。” “哦?这股份制这么好?那你以后也是你们纺织厂的股东了,有啥事你要不同意还弄不成?” 霍敏芝赋闲在家,可思维却越来越跳脱,宁向红有点跟不上了:“原则说是这样的。” “要这样,你这股东权力不小啊……” 霍敏芝沉浸于女儿在厂里威风八面的想象中,把她晾在了一边。 第九十五章好事成双 并原市举办的第一届国际标准舞大赛取得了圆满成功,其实那个年代,成规模的正规比赛几乎没有,想不成功都难。 电台、电视台、报纸这几家媒体唯恐宣传素材不够全面,更是不遗余力大幅报道,广大市民茶余饭后读了报纸,又看了电视,一时间街谈巷议,乐此不疲。 金阳省也给予高度重视,最后决定在全省搞一次这样的大型比赛,并再三强调,要求尽可能吸引偏远山区的乡村群众踊跃报名参赛,组委会秉承上级精神,专门给出独立评选标准,开辟了面向农村赛区,节目采选上大幅度向山区群众倾斜,只要肯报名,不一定局限于国标舞,田间地头的民间舞蹈山歌等形式的表演内容也在参赛之列,由此,形成了综艺演出的形式,这在当时开了全国综艺节目的先河,最终促成全国各地电视台纷纷开办了综艺专栏。 并原市团委由于成功经验在先,这次毫无悬念的继续承办省会赛区的海选和决赛工作,何萍接到通知后,想都不想,第一时间找到龚强,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他。 胖子精明千日,糊涂一时,听说这个消息后,还有点不得要领。 政府牵头举办比赛,跟他有什么关系,何况前段时间好不容易跟色织厂结清了货款,现在只有一提到跟公家打交道就心有余悸,机关事业单位还好说,跟企业尤为艰难。 都是攥在手里舍不得花的主,胖子忿忿不平,他自己又何尝不是,企业和小商户,惟独在这一点是共通的,都知道赚钱的不易。 “亏你天天在商圈里泡着,送上门的好事都看不出来,”何萍见龚强一副据而远之的警惕表情,不禁生气的说道:“要不是向东跟你撘伙计,才懒得管你这破店!” 龚强自从看店以后,从来坚持和气生财的古训,算是个合格的守业者,为了宁宝隆,他在单位也含蓄内敛,逢人三分笑,生怕有人拿他脱岗说事,谷厂长那里更是一日三温暖的问候,只为了别把他外派出去。 对宁宝隆的付出,胖子的心血最多,赵宝库最少,但人家是资金白银花钱投资的,这家店一砖一瓦都是赵总的人民币贴起来的,没有这笔启动资金,宁向东和龚强也就溜溜嘴皮子罢了。 有钱的出钱,没钱的出力,胖子有钱不出,力气就绝不吝惜,对这一点他毫无怨言,虽然宁向东也没投资进来,但赵宝库是人家准姐夫,又在武汉扛着进货大任,自己充其量就是看店的,也就管管零售的事,几次大单都跟宁向东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想到这里,龚强再看何萍的心境就不一样了,暂不说跟小宁掰扯不清的暧昧关系,就冲她是宁宝隆第一金姐,也得给予应有的尊重。 “你再说详细一点啊大姐,我脑子笨,理解不了您的指示精神。”龚强满面笑容。 何萍对胖子这一套表演已经有了免疫力,直说道:“我告诉你这件事,没别的意思,就是要赞助来了,让你花钱!“ “开什么玩笑,我们像是那么有钱的人家嘛?”胖子一听脸色大变,他一向视金钱如泰山,何萍一说赞助,跟要了他老命一样。 赞助这事他听说过,南方现在火爆的一塌糊涂,随便一个野鸡班子搞个街头演出,报幕员都会说接下来的节目由某某冠名表演。 宁宝隆还没到一掷千金的时候,就算有那个实力,以胖子的心性也绝不会花那个冤枉钱,酒好不怕巷子深,酒不好当街白给也没人要啊,并原人就是这么实在。 “又不是让你们出钱,是让你们提供服饰道具就行了,到时候把你们名写到醒目位置。” “道具也没有,我们又不生产服饰,只是服饰的搬运工!”龚强大义凛然,忽然直起了腰杆,站出一个顶天立地的姿态,男子汉大丈夫,自是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 “我不知道你真蠢还是真蠢!”何萍气的一跺脚:“半决赛一共八组,提供十六套服饰,你们也舍不得?” “你知道不知道多少人打破头想搭上来,远了不说,就这条街,要是知道我现在在这里,估计能把你家这间房子拆了也得见我一面。” 何萍满以为龚强只要听说这个天大的好事,一定会上竿子追着她,没想到一向精明的胖子这次变成了呆鸟。 一听只要十六套服饰就可以搞定,龚强立刻塌了腰,重新变回人见人爱,谁见谁拍的皮球宝宝。 他迅速盘算了一下成本,上次去武汉时在汉正街买过衣服,他太清楚那边的价格了,如果那样的话,别说十六套衣服,就是十七套,宁宝隆也付得起。 当然服装的档次不能像他买的那么高,反正只要登台表演时穿没问题就行了。 龚强合计了一下,自己买的衣服都是五十块钱左右的,提供给大会的就控制在二十以内,这样下来也得小四百,卖多少袜子才能填满这个坑? 想到这里,龚强悲壮的说道:“何同志,为了活跃我市群众业余生活,响应政府号召,就是再困难我们也坚决克服,争取完成这次艰巨任务!” “不是争取,是必须!”何萍白了他一眼:“这次曝光度这么高,随便拉个条幅上了镜头或报纸版面,你们知名度能提高多少自己想想!我也不跟你多说,既然你承担下来,那随后会有我同事跟进,这次的事我只是牵个线,绝不像上次那样搀和了。” 那个年代广告意识刚刚开始产生,大部分都是报纸上印豆腐块文章,内容千篇一律,什么我厂实行三包代办托运,电话电报挂号等等写一串就算宣传过了,毫无美感可言,何萍也完全没想到,自己举手之劳的帮助,对宁宝隆的未来产生了深远影响。 说完正事,何萍要回单位,龚强连忙热情相送。 来到门外时,看着眼前一大片空地,何萍有点好奇的问道:“你们店前边这么一大片广场是谁家的?也不规划一下弄整齐点,就这么任由小商贩们摆摊吗?” 龚强一听苦笑道:“也是我们的,而且还算在租金里。” 何萍一听有点不可理解,说道:“干嘛不利用起来?哪怕搭一间展厅也行啊。” “哪有那个闲钱,所有资金全力周转都怕断掉,当初就不该铺这个摊子,现在都陷在里面了。”一说这事胖子就后悔,当初要再坚持一下,地摊干起来不比这个爽多了。 听龚强这么说,何萍笑起来:“那后院那块地也是同样了?” 胖子点点头。 “那么大的地方,都能种菜了。”何萍开句玩笑后,说道:“没钱干嘛不试试去银行贷款呢?” 还有这种操作?脑袋里的水陡然间蒸发殆尽,一片清凉世界。 第九十六章乱麻 当接到龚强来讯说打算贷款时,宁向东脑袋里的水立刻溢成了大海。 那个年代很多观念刚刚开始转变,只有一少部分人迅速调整了思维,大部分人还是循规蹈矩按部就班过着自己的人生。 当听说个人可以向银行申请贷款时,宁向东第一个念头是担忧。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自己是个只会赚钱,不会花钱的人,没想到自从开店以后,赚钱能力虽然没有下降,但花钱能力完全出乎自己的预料,现在已经渐渐接近失控的边缘。 银行在老百姓心里是高高在上的,从小到大只见过父辈每个月发了工资,给老家寄几块钱,拿出几块钱作为家用,剩下的钱都跑去银行存起来。 他清楚的记得,每年春节前,自己的父母在夜深时,偷偷拿出藏起来的存折,眉开眼笑的数那一组简单的阿拉伯数字,那时候晚上九点半就停电了,父母点着蜡烛,两个身影投射在墙壁上,看上去那么巨大,也那么模糊。 之后的几天,家里会多几块布,妈妈霍敏芝不但会做衣服,还会做鞋,过春节的时候,他们兄弟姐妹三人就都有新衣服穿,这是最开心的时刻,可惜宁向东一直没穿过新鞋,全是捡他哥剩下的,最多换个鞋面。 那个时代的衣服都是穿到破才当做墩布头和抹布再利用,鞋子永远都是把那双塑料底磨透才换掉。 似乎就是一晃眼,身边这些熟悉的场景悄然无踪了,书桌的抽屉里还有好几捆金阳省粮票和全国粮票,也在自己不留意的时候变成了收藏品。 现在倒好,没有像父母那样每月到银行存款,反而要向银行借钱了,且不说这事能不能行得通,一想自己以后要背着债务过日子,这个心理压力过于巨大,宁向东有点承受不住。 难道说选择开店经营的模式错了?摆地摊那段日子,很短暂的时间就赚到了父母一两年的工作收入,实在是轻松加愉快,完全没有需要考虑风控的顾忌。 是什么带给自己很容易赚钱的错觉?想来想去,宁向东忽然明白了,他们当时虽然无需考虑风险,但也同样没有想到当时恰好身处风口,如果并原没有推行地摊经营,并借此推动经改,也不会间接促成二塑按正品价格全盘回收他们手里的产品。 世间一饮一啄,皆有可寻之迹,这次一步步推到了借贷的边缘,又属于怎么的定式之中呢? 宁向东分析的思路对了,但他却不知道这条思路上死了无数创业的人。 危险和诱惑并存,美梦也是魔鬼制造的蜃景,看不清潜在的风险,他不敢采取行动,可不采取行动就只能这样半死不活,这种资本积累的过程靠一次次的幸运根本不可能实现,经营品种的单一也造成了现在的局面,而这种局面之下取得的利润,也毫无扩大经营规模的能力。 这是一个死循环。 宁向东吓出一身冷汗,心乱如麻。 此时天色渐晚,自己在江边枯坐过久,错过了食堂开饭的时间,他想了想,干脆去辉伯的小酒馆要一碗热干面垫垫肚子,顺便看看梦风。 辉伯照例没有出现,宁向东也没有打听,看李梦风一脸平静的样子,似乎并不担心辉伯。 也许这老爷子走之前都交代妥当了吧,如果这样的话,李梦风多少也该流露出一些信息啊,现在的情况是一切如同从前般自然。 宁向东坐在桌子前,却捧着碗吃饭,李梦风在柜台那边看到,笑盈盈走过来:“东哥,把碗放到桌子上好伐,看上去像个干活的扁担。” 宁向东咧嘴一笑:“习惯了,每天在炳叔那里干活像打仗,吃饭也是抓紧时间吃。” 他刻意引出炳叔的名字,同时仔细观察着梦风的表情,梦风脸上毫无波澜 “东哥呀,你怎么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有心事啊?”梦风看着宁向东深锁的双眉,关心的问道。 宁向东一惊,看来相由心生是真的,打算举债的事都表现在脸上了。 “有心事撒?那干嘛不去寻清静去?”梦风接着说道。 “哪里有清静可寻,到处是人,到处都是烦恼啊。”宁向东放下饭碗,被李梦风问的勾起心事,胃口也没了。 “为撒子不去归元寺?那里不是清静地吗?”李梦风眨眨眼:“我好烦的时候就跑去那里坐。” 对呀,怎么把这处所在忘得一干二净。 第二天,又是中午才有时间,倒不是怕在归元寺也遇到熟悉的扁担,而是因为石总工到来在即,宁向东被刘主席盯着,天天在车间上班。 吃罢午饭,赶到归元寺,才发现想找到常山大师并不容易。 上次是因为龚强跟保洁僧发生口角,机缘巧合遇到常山师出来调停纠纷,这次再来,整个寺庙内空空荡荡。 也许是时间不对,和尚和居士一个都看不见,院落里安安静静,连树上的鸟儿都不鸣叫了。 怕是都在午休吧,宁向东边走边想,先到大雄宝殿拜了拜,也没有许愿,虽说自己不太迷信佛教,但还是发自内心的尊重,佛教里的大智慧,开悟了很多心有芥蒂之人,要不有句话说:佛教是世界上最好的心理学。 绕过大殿,来到藏经楼,上次就是在这里邂逅常山大师,此刻大门紧闭。 中午的天气实在炎热,宁向东一路折腾过来,此时口渴难耐,也不知道归元寺的饮用水在何处,于是打算先找处阴凉坐下来休息一会儿,恰好看到一颗参天老树状如伞盖,树冠遮出一片阴凉,下有一条长椅正好纳凉,美中不足的是,有一人横卧椅上。 宁向东看到那人屈膝蜷卧,脚下尚余一处空当,自己找不到常山,心中烦热,看到这处空当再也忍不住,陉直走过去坐下。 屁股刚刚挨着座位,睡卧之人的脚就踹了过来,宁向东大怒,挥起老拳打在那人屁股上。 那人吃痛,翻身坐起,宁向东一看,不由笑了,正是上次罗汉堂的保洁僧。 “原来是耀相师父。”宁向东打个招呼。 和尚坐起来,看了他半天:“你是谁?” “我是我。”宁向东心中暗笑,哲学里的老段子。 果然,和尚又问:“从哪里来?” “从来处来。” 耀相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宁向东,过了半天才说道:“你来这里是为了装蒜的吗?” “……” 宁向东这才发现自己会错了意,他以为和尚说话都是绕着说,没想到耀相这么接地气。 “生活上遇到点麻烦,想来找师父开解看看。”宁向东叹了口气,说出心里话。 “生活都不会了?你是孩子吗?”耀相伸手从眼角搓出一粒眼屎,瞪着宁向东:“一天又一天,不就是生活?” “呃……”宁向东有点尴尬了:“一天又一天的生活,会,怎么一天又一天的过,不会……” “怎么过?你怎么想的就怎么过,”耀相看着他:“其实你来这儿,心里不早就有了答案?” “我是出家人,出家是为了来生,我是保洁的,保洁是为了今生,既然有生,那我来问你,怎么能得活?” 这回宁向东不敢造次,认真思索了好半天,才说道:“一日三餐,就是为了活着。” “善哉,这就是生、活!”耀相站起来,整理一下身上的僧袍,摇摇晃晃向罗汉堂走去。 宁向东呆呆的坐着,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忽然想起小时候,看到院子里上了年纪的老人,也是这么终日枯坐,一天又一天,那时候不理解他们为何会这样,现在似乎明白了,目之所及,皆是回忆,眼之所见,皆是遗憾。 生,我已矣,活,亦我欲矣,贷款这件事,老子干了! 第九十七章小庙大神仙 下定决心贷款的事后,宁向东给赵宝库打了传呼。 这笔钱最终是用于宁宝隆的经营,三名股东人人有份缺一不可,龚胖子提出的倡议,宁向东这儿是完全接受了,赵宝库远在深圳未归,还不知道自己这两个合伙人动了大心思。 “这是大事啊向东,我一时半会答复不了,”听宁向东说完近况后,赵宝库思索了一会儿,说道:“不过初步同意这么干,只是找哪家银行能同意个人贷款呢?” 这个时代虽然比前几年有了飞跃式的进步,但是个人贷款在全国也是闻所未闻,赵宝库震惊于这个小舅子的胆量,居然把融资的主意打到国家的钱包里,却不知道这个主意来自于何萍的随口一说。 在当时改革进程完全以政府引导的时代,任何政策上的变动,像宁向东这种小生意人是没有任何察觉的,他们只知道埋头经营自己的小圈子,反而是国际资本大鳄一直对中国这个新兴的经济体觊觎已久,随时准备一口吞噬这个亚洲资本里刚刚开始成长起来的肥美的羊羔。 国有银行一向高高在上,从来只针对企业甚至大型企业放款,别说个人,就是规模小点的厂子也没有向银行贷款的说法,有多大锅,煮多少饭,量力而行是自古以来的习惯,虽然这段时间常常听到金融改革的风声,但是即便改,也不会这么大的魄力吧,改革的命脉是经济,说成大白话就是国家要做买卖赚钱了,既然国家要做买卖,更不可能再借钱出来给个人干了,那么,鼓励个人贷款或许是个谣言?可谁有胆量放出这种谣言,而且怎么想到这种说法的?常言道无风不起浪,说不定国家已经有了这样的想法呢? 赵宝库反复思量不得其法,看看计时器,这通长途电话又打的超过了三分钟,实在肉疼,心想这么大的事干脆回去面谈,远隔千山万水也不是说事的态度。 “我马上回并原,向东,你最好看看也找个时间回去一下,咱们三个最好见个面,好好谈谈。” 宁向东一听赵宝库叫自己回去,当时心里就发了怵,目前单位上下从严要求劳动纪律,远不是刚来那阵子管理松懈的状态了。 况且石总工眼看着就要过来,刘元贵对他们质监站抓的一刻也不放松,自己找什么理由能避免连轧厂两大巨头对他的注意,才是当务之急。 这一瞬间,他忽然觉得自己也是个人物了,居然能让连轧厂的高层注意到自己这样的草根屁民。 就差李铁了,宁向东自嘲的想到,要是连李厂长也开始注意到他,或许真的修成大神了。 丁启章的话浮现在他脑子里,凡事要透过表面看清内涵,人们为什么会注意你?是因为你本身还是因为你的附加值? 能让刘元贵关注的是身后的丁启章,石总工的爱护是因为老妈霍敏芝,丁启章的照拂因在老爸宁鉴良。 其实丁老的关爱是最复杂的,未尝不是卸任多年,在看似淡泊的退休生涯里,想在他身上烙印上自己当年的身影,这是一种寄托,或者叫厚望,也是生命的延续。 没有借口回去,那就创造借口也要回去,宁向东打定主意,当晚下班后,来到刘元贵下榻的房间。 “这是什么?”刘元贵奇怪的看着宁向东递过来的盒子。 “一盘录像带,”为了有个来这里的借口,宁向东偷偷拿了赵伟一盒录像带,对刘主席神秘的暗示道:“这里面都是你想看的…… 听到录像带,刘元贵如临大敌,严肃的盯着宁向东,说道:“小宁!你这个同志虽然平常散漫了点,但是本质非常好,没想到现在搞一些污秽不堪的东西拿给我。” 宁向东看着他的一脸正气,有点哭笑不得,说道:“这里是十大古曲,中央音乐学院精选的。” “哦?是音乐学院出的那个带子?!”刘元贵惊喜的站起来。 这盘带子他早有耳闻,最初音乐学院采选这几个曲目是为了教学使用,却无心插柳柳成荫,从此遴选出来的十大古曲成了国内古曲的代表。 而且,当时为了录制这几首曲子,还专门去深圳找了全国最先进的录音棚,制作完成后,发现效果相当好,便用母带少量录制了一批在市场上出售,收回成本后便没有再版。 刘元贵是吹唢呐的,对民乐向来爱不释手,可惜一直苦于没有机会搞到这盘录像带。 “既然是这盘带子,搞得那么鬼鬼祟祟干什么?”刘元贵接过带子,埋怨道。 “那您为何首先会想到污秽不堪?”宁向东奇怪的问道:“难道……” “你为何又有此一问?”刘元贵反戈道:“莫非……” 宁向东会心一笑,说道:“这盘是翻制的,原版谁也搞不到,听说世面上流通的早都被收藏了。” “如果是盗版的话,我就无权欣赏了。”刘元贵惋惜的把录像带放在桌上。 “又不是卖给您的,”宁向东早就考虑好了,只要不是进入流通领域以此牟取不正当利益,就不算盗版:“朋友之间,翻录馈赠,不违法。” “无事献殷勤,说吧,找我有什么事啊。”刘元贵板着脸,把录像带收进抽屉。 当听宁向东说了又要请假回并原的事,他还是犯了踌躇。 如果石总工不来,这个板他拍了没问题,但是厂里领导层刚刚发生变动,他在武汉擅专不得不心存顾忌,要是普通职工还好说,偏偏这家伙还给石总工当过文书。 刘元贵翻了翻日历,看到上面的记事栏,忽然想到一个主意:“现在你们这批职工培训结业在即,而且马上要进行最后考核,我不能批准你请假回去!” 看到宁向东碰了软钉子后大失所望的表情,刘元贵心中暗笑,站起身从旁边的档案柜里抽出一份资料:“这是你们站技术员温国庆本月写的技术汇编,厂里命要求你安全迅速的带回去,交给工会的乔旭,争取在九月份的内刊出版,不得有误,回去也不得逗留,完成任务后即刻返回!” 宁向东闻言差点掉泪,温技术的材料上个月是交由《长江日报》的邮递员代为邮寄的,又不是加密文件,哪里需要专人传送,再说普通人也没资格护送密级文档。 “你也不用谢我,本来出刊时间快到了,邮寄过去怕是来不及,温技术一再跟我抱怨,正为这事发愁,算你小子有福气吧,哈哈。” 刘元贵认真的看了看宁向东,无比感慨道:“小宁啊,依我看,连轧厂这座小庙,早晚装不下你这个大神仙!” 第九十八章狼行千里吃肉 钟楼街的宁宝隆足品店里,赵宝库坐在沙发上连声感叹着并原的八月天实在是凉快。 胖子照旧汗如雨下,现在另外两位股东都来了,他很自觉的把消暑圣品雪山冰激凌停了,摆出一副任劳任怨,热死不下岗位的姿态。 宁向东从一进店门,就沿着纺织品历史展台仔细的看着,眼里流露出来的全是赞叹。 虽然这段时间为了宁宝隆风风雨雨经历了很多坎坷,甚至一度躲债跑路,但今天却是第一次走进自己心血凝结的店铺。 沿着展示台看了一遍不够,又转回去反复看了两遍,才走到休息区坐下,对龚强连声夸奖:“你娃就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搞得这一套和我想的一模一样!” 当时装修时他就没有亲眼见到,那天三个人应邀去二塑赴宴,饭罢在店里呆了一夜进行筹划,第二天他就回了武汉。 这期间因为注册店名不合格,通过电话确认,重新取了现在的名字,龚强独自对门头进行了二次装修,现在看来,每一处设计都花了心思,龚强对细节有一种偏执的认真,据说胖子都具备这种近于天赋的肥宅能力。 “门头很快要搞第三次装修了,就算不大搞,也要把足品两个字拆掉,”赵宝库以命令的口吻说道:“现在广州刚刚兴起足疗,门头上的装修风格跟咱们这店几乎雷同,家家在上面不是画一只大脚,就是做个脚丫子模型,早晚得传到并原来,到时候咱这店再这样,就该闹笑话了。” 龚强这段时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天天是家里、单位、宁宝隆三点成一线,他对外面的变化一点兴趣也没有,每天最开心的就是等店员下班走了,自己抱着钱盒把一天的流水清点清楚,记在本子上,这是胖子一生到此最美妙的日子,现在想想,刚到二塑销售科上班时天天出差,简直就是灾难。 此时赵宝库提出建议,龚强表示同意,只要这两位东家在,他就自觉把自己放到只有耳朵发挥功能的位置上,现在听到要改装门头,才点头同意,便条件反射的想到又要花钱,心脏疼痛般的抽搐立刻带动整张胖脸抖动不停。 “宝库哥,你真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这段时间并原的装修工又涨价了知道不?现在一举一动都要钱,这不小宁刚拿回来十六套服装,舍不得用用搬运工,我俩借了两辆三轮车拉回来的,不从日常的点点滴滴勤俭节约,这些窟窿拿啥填补……” 龚强越说越激动,汗水顺着脖子潸潸而下:“当然了这钱都是你的,看似跟我们哥俩无关,就算赔光了,我俩也是拍屁股走人,经济上没啥损失,可我在店里这段时间,就看不了赔钱的买卖,不管是谁的,我龚胖子守在宁宝隆这么些日子,别的没搞明白,但面子最珍惜,名声啊宝库哥,咱不能赔钱赚吆喝不是!” 宁向东一看龚强慷慨激昂,连忙插话打断:“我打算以宁宝隆的名义贷款,以后再赔钱就是咱们三个人人有份了,谁也跑不了,维护宁宝隆的名誉,人人有责。” “那恐怕不可能了,向东,”赵宝库接口道:“这家店的产权不是你的,你只是租赁方,银行不会接受这种方式的贷款,想贷款,只能以个人名义,就是咱们三个人当中得有一个人担当起来,独自承受起这笔外债,期限多少年,他自己就得扛多少年,而且……” “你俩别这么紧张,如果买卖好呢,不是很快就偿还了吗?”赵宝库见两人认真起来,安慰道:“而且银行明文规定,贷款人必须年满二十五岁!” 这句话一出,宁向东和龚强同时松了口气,两人一起点了点头,看着赵宝库说道:“这么说就没有问题了,宝库哥最大,我们听你的。” 赵宝库笑起来,这俩娃别看年纪小。此刻的表现倒是很不错,关键时刻一个比一个能使的出来,既然是生意,仁义不掌财。 “你俩也别看我了,我条件也不够,年龄虽然二十五岁,可我家是农村的,在并原没房子,人家银行勘验资质的时候,我这种情况也不会把钱贷给我的。” “让你未婚妻贷款不就得了,对吧向东?”龚强的眼神看上去单纯极了,一副大公无私的样子。 “让我未婚妻贷款,你问向东干什么?细节出卖你了死胖子,”赵宝库笑道:“不过眼神、语气、神态能打九十分,不熟悉的肯定被你坑了。” “宁向红也不满二十五岁,所以当务之急先创造贷款条件再说吧。” 宁向东一听有点光火,既然知道条件不够叫他赶回来干什么,自己现在请一次假没那么容易了。 “就得叫你回来,因为这次贷款的事咱们必须办成!”赵宝库认真的说道:“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现在南方早就开始这么搞了,只有全民经商才能盘活整体经济,国家不但不会为难咱们,反而会大力扶持!” 龚强从心里就不想背债生活,不停的打退堂鼓:“那是广东,特区前沿,咱是并原,内陆城市,再说国家政策又不是一刀切,各级政府因地制宜,谁知道咱们这里怎么搞,这可是并原史无前例的第一次,我这几天问了周围好几家老店的东家,人家都把我当蠢货看,都说个人问国家要钱,自己发家?想什么美事儿呢!” “所以才要创造条件呀,”赵宝库嘿嘿一笑,对若有所思的宁向东说道:“向东已经盘算好下一步了吧?” “不得不说,宝库哥你真有点阴险,”宁向东盯着赵宝库,认真的说:“我今天真有点担心我姐了,将来跟了你会不会被你卖了,还帮你数钱!” “假如说卖的是好去处,她就是不数,我也得提醒她帮着数,向东,刚才我还说你具备经商的素质了,仁义不掌财,慈悲不掌兵,没想到你也只是小玩小闹,今后想做成大事没有点豪狠行吗?”赵宝库面对宁向东的挤兑,丝毫不以为意,反而对小舅子尊尊教诲:“狼行千里是要吃肉的,而且还得是新鲜的血淋淋的肉!” 这一番话把宁向东半推半就的遮羞布彻底撕掉。 贷款这件大事,能帮自己的,只有丁启章的个人影响力了,宁向东和赵宝库不约而同想到丁老,但是事关重大心里都没有把握,只能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胜固欣然败亦喜吧。 第九十九章女生外向 中午的时候,赵宝库又请两位合伙人吃了顿饭。 这个“又”字似乎是多余,其实从这哥俩摆地摊开始,赵宝库就做了便宜冤大头,三人在一起吃过许多次饭,每次都是由他买单,这似乎已经形成了习惯。 第一次在食品街,赵宝库请宁向东和龚强两人吃饭,顺便传授自己总结的生意经,完全是为了拍小舅子的马屁,指点他们一些做生意的道理,没想到从那次起到现在,这两人已经成了他的合作伙伴。 不知道是这两个家伙进步太快,还是自己见识太短,肚子里攒的货没怎么用就没了,这次更是依靠宁向东的人脉,企图去实现更大的发展。 丁启章严格说是自己未来岳父的老友,但是同人不同命,赵宝库相信,如果换做自己出现在丁老身边,绝不会有这样的待遇,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是非常讲眼缘的,那种感觉如同一见钟情的恋人。 回到自己店里时已经下午两三点,宁向红一看见他就没好气,上午出去说要跟三弟谈事情,结果一走就是大半天,本以为中午能回来一起吃饭,可等到十二点也没见人影,她只好自己泡了包方便面。 那时方便面已经跃居家庭的主食地位了,尤其是作为早餐,真是方便。 最主要的是因为节省时间,配的料包味道也好,赵宝库舍不得买独立包装的那种方便面,就去小食品城批发了一箱散装方便面放在厨房,谁想吃拿一块面饼,扔到锅里几片菜叶,一长串料包挂在墙上,用的时候撕下来一包。 “你现在跟我弟弟在一起的时间比跟我都长!”宁向红一看赵宝库进来,拉着脸说道:“现在就这样,以后更不把我放在心上了!” 赵宝库中午喝了点,他酒量比宁向东差得远,在小舅子面前从来不敢放开了喝,即使这样,中午二两白酒下肚也烧的脑袋发晕,这会儿闻着满屋子方便面味,酒劲一个劲从胃里往上翻。 宁向红一通数落还没说完,赵宝库就干呕了好几声,她看着越发生气:“又不是不知道我弟酒量大,跟他逞这个能,活该你自找难受!” 赵宝库强忍着胃里的烧灼,叹了口气说道:“你真是越来越像你妈了。” 一说起霍敏芝,宁向红没了精神,看着赵宝库难受的样子,忙端了杯水过来:“咱得好好合计合计,怎么能让我妈点了头呀,上次我说下岗的时候,顺便跟她讲了宋小青和三弟的事,现在已经有点开窍了,咱们不如趁热打铁,趁着三弟在,把他拉进来帮咱跟妈说说。” 赵宝库难受了半天,此刻才听到宁向红说舒心话,不由眉开眼笑道:“都说女生外向,还真是不假,有老婆如你,我也知足了!” 宁向红嗔了他一眼,越发温柔起来,伸手帮他拍着背。 “要说拉你弟进来,其实我已经在做了,不过不是为咱俩的事,是为了贷款的事。” 赵宝库把上午商量的事学说了一遍,宁向红一听,下手重重打他一巴掌,严肃的说道:“贷款可是大事,你不能坑了三弟!要不我跟你拼命!” 赵宝库苦笑道:“刚夸你向着我,一句话没说完又向着你弟,闹了半天你是只把姓宁的当亲人啊,我能坑向东吗,现在那个宁宝隆里贴进去的钱可都是我的,如今眼看着名气渐起日进斗金的,可一分钱都还没找补我呢!” 宁向红一听赵宝库说的在理,又担忧起未来的前景,忙问道:“咱不说别人了,你把我从厂里忽悠出来,以后的事真考虑好了?” “以后的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我也不知道,但现在厂里的前景傻子都能看出来,也许并纺还能维持现状好几年,说不定十几年后还这样,但你敢这么坐吃死等吗?再过十几年,你也三十六七了,到时候再把你扫地出门,扔到大街上,你还能干啥?当保姆还是看大门?还是打扫卫生?”这段话说的有点急,赵宝库咳嗽了好几声,连忙端起宁向红递过来的水杯顺了一口:“我农村出来的,并不歧视劳动者,但别人会怎么看啊,你管不了吧?所以趁着现在厂里给的条件优厚,先走出来没错!” “自古以来都说小农意识看不长远,但是这回我还就得小农意识一点,普通老百姓不需要大视野,咱就好好盯着把自己这一亩三分地侍弄好了,就是丰衣足食一辈子。” “我就喜欢听你讲这些大道理,宝库哥。”宁向红被赵宝库一席话说的心里有了主心骨,一张俏脸立刻笑得充满魅惑。 赵宝库眼睛一花,心里火烧火燎,他觉得自己能找着宁向红这样不嫌贫爱富的好女子,真是上辈子烧了高香。 宁向东也是同样的想法,他觉得从小就跟他打打闹闹,远没有个姐姐样的宁向红,能找着赵宝库这样有胆有识,小时候又在农村经过生活摔打历练的男子,真是上辈子烧了高香。 滹北河畔的老干区一如既往的恬静,除了知了在树上起劲叫着。 他总有种错觉,每年蝉鸣声开始此起彼伏的时候,就预示着夏天快过完了。 丁启章照例要睡午觉,宁向东算着时间来到他家,刚刚起床的丁老是状态是最好的时候,头脑清晰灵活,晚饭后拜访也是个好时候,可惜那段时间几乎被他老爸宁鉴良霸占了。 两位老哥们,冬天在家里,夏天就一定是在公园,象棋盘上的战场厮杀了何止几千几万个回合,日子就在这样淡然的时光中悄然流淌。 宁向东每来一次,都像在平静的水面上丢下一块石头,打破悠闲生活规律的同时,每次走后留下的话题,都给二老增添数日的谈资。 这次的拜访,丁启章心里按捺不住的小兴奋,这下又有点什么新鲜事情要做了。 这小子无事不登三宝殿,可偏偏自己没有被叨扰的感觉,相反能帮着宁向东,哪怕只是出言指点一番,看他按照自己预见的路子自然发展下去,丁启章心里就充满成就感。 看来自己还没有老,头脑依然很清晰,精神仍旧很旺盛。 想到这里,丁启章得意的以十指为梳,向后梳理着头发,这是他新学的八段锦,据说对保持头脑清亮大有裨益。 这次宁向东给出的大难题是贷款,丁老感到有些吃力。 如今经济方面的政策已经开始在全社会形成热议的话题,对国家倡导的鼓励个人贷款政策,丁启章也时有耳闻,但好像主要是针对消费类别贷款,一般是用于买房最为普遍,从没听说过个人可以申请用于投资经商的贷款。 第一百章融资 宁向东走后,丁启章陷入了沉思,这个年轻人留下的,无疑又是个新课题。 这种感觉令他既欣喜又紧张,欣喜的是从宁向东身上,明显感到当今社会发生了深远的变化,紧张的是没想到自己干了一辈子领导工作,退休在家颐养天年以来,越来越跟不上时代的步伐,难不成我这个老家伙还要重新再开始学习不成? 个人贷款,古来有之,但对丁启章来说却是个新鲜事物,在过去的工作经历中他从未接触过这个专业性很强的领域。 丁启章拿起电话打给了祝长明。 没想到祝长明接到电话,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尤其是听说对方就是去年夏天摆地摊的两个年轻人之一时,祝长明兴趣更大了,这名退役战士,间接推动了并原市全面开展夜市经济的决定,想不到竟然跟丁老还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挂掉电话后,祝长明不得不感叹,缘分真是无法说清楚的东西,当时,在完成也是经济的展开工作后,有一度时期他甚至很好奇,想见见这两个摆地摊的青年。 在当时那种环境下,摆地摊、做小买卖实质上多少让人有点轻视,但是这两个年轻人,不但敢想敢做,还搞出那么大的动静,以至于惊动了并原晚报进行报道。 只是后来,随着一系列改革工作紧锣密鼓的推动和进行,每天市属五区和下辖郊县的新人新事层出不穷,他这份心思渐渐淡了下来。 今天丁启章的电话又唤起了去年的回忆,祝长明思考再三后,先给叶秘书布置了工作,要求他跟人民路城市信用社取得联系,将自己掌握的宁向东的情况概略介绍了一下,至于细节问题由他本人去信用社做当面汇报。 交代完这些事情后,祝长明为他刚刚产生的想法逗笑了,看来自己也有一份年轻的心呐,凡是产生好奇的事情就想一探究竟。 宁向东这个谜一样的年轻人,还是由他自由发展吧,万一由于自己莫名其妙的一次接见,打乱了他个人成长的脚步,反而得不偿失。 今后如果有缘的话,相信一定还有机会的。 祝长明走到办公室窗前,双手叉腰,看着远处大门外的街道上,一副车水马龙的景象。 如今并原的机动车越来越多了,这也是一个城市文明进步的标志,身为书记,他心里充满了自豪。 …… 人民路城市信用社的郑主任接到叶秘书的电话后,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个区区个人贷款也值得市委亲自打电话布置?这人是什么来头? 叶秘书在电话里再三强调必须严格按照规程办理,既然这样,那他怎么不自己直接来申请?非要多此一举请市委出面,这算什么操作? 宁向东到人民路城市信用社的时候,接待他的是一位副主任级科员,信贷科的信贷员李平哲。 “李主任,让您费心了。”知道对方是副主任科员,宁向东想当然的认为这是对方实职。 李平哲连忙打住纠错:“就叫小李,要是实在张不开口,叫李哥也行。” 看着对方年纪轻轻的样子,李平哲却不敢过于托大,郑主任安排这件事的时候,话说的含糊其辞,只是说从市里过来的,搞得他还以为是哪位资深处长或者跟他一样,虽然没有实职,但是享受职称待遇的老同志,没想到见里面,是个毛头小伙子。 李平哲今年已经三十五岁了,从财会学校一毕业就进了信用社。 这是个中专文凭,虽然比后来的初中直升中专含金量要高些,是高中毕业上的,但也就是刚刚参加工作的那几年还算吃香,眼看着熬资历混年限,到了能够提拔副科级的时候,单位忽然分配来好几个本科毕业生,同样享受国家分配的全日制大学生们,一进信用社,起步就比李平哲高,工资待遇自动享受副科级,随后的步伐也比他快很多,两年一个副职台阶,三年一个正职台阶。 当初老主任在位置上的时候,对他还算关心,过了三四年,给了一个副科级的待遇,但后来随着老主任退休,郑主任走马上任,工作风格明显改进,大力使用年轻有活力的青年力量,李平哲日益淡出了领导的视线。 所幸当初财会学校侧重培养实用性人才,所教所学都是工作实践中用到的东西,因此李平哲的工作能力极强,由于个人业务的精熟,才被安排在信贷科这个重要的岗位上。 此时李平哲已经跟宁向东谈了一会儿,了解了对方的情况后,心里基本上已经否定了这次贷款申请,而宁向东也在暗自观察着他,看了一会儿,他感觉对方差不多三十到四十的年纪,之所以时间跨度这么大,是因为对方看上去似乎还年轻,可言谈举止流露着暮年的感觉。 “能谈谈你是做什么的吗?怎么要申请个人贷款?”既然心里已经做出驳回申请的决定,此时的问话便是无心之问,纯属出于个人的好奇心,看对方年纪轻轻,又是本地人,应该不是为结婚买房贷款,不结婚跟着家人一起住,也不存在要买房的需求,那么申请个人贷款的需求是什么呢,李平哲挺想知道年轻人的想法。 “我们在钟楼街有家店,经营的还算可以,想扩大规模,所以就考虑到贷款这事了。”宁向东没打算隐瞒贷款目的,所以直言不讳的说道。 “哦?你们那家店叫什么名儿啊?”这下轮到李平哲惊讶了,真没看出来,对方年纪轻轻,居然是为了经营发展贷款,看来生意做的有声有色啊,这就不由的让他高看对方一眼。 “宁宝隆……” “什么?!”李平哲猛地站了起来,差点把椅子带翻在身后,他连忙用手扶住:“就是那家专卖袜子和鞋的宁宝隆?” 宁向东点点头,咧嘴一笑:“李哥您知道啊。” 何止是知道,他老婆两抽屉的丝袜,全是宁宝隆买的,现在自己脚上的这双灰色棉短袜,还是店里那个胖子帮忙推荐的。 他当时想买双白色的,觉得浅色调衬着人显精神,没想到胖子宁肯不卖,也不同意他买白色,大谈了一通穿搭理念,白色最好与运动装搭配,其他服饰就选其他颜色。 最终李平哲听从了胖子作为业内资深人士的专业建议,选择了稳重灰,结果回去后被老婆数落他说这叫老气灰。 “李哥,要不晚上一起,用个饭?”看到李平哲这么大动静,宁向东才知道宁宝隆如今的分量。 “这个……不太好吧?”李平哲的语气表露了内心的半推半就:“晚上还得带孩子上课外班。” “那就带孩子和嫂子一起,咱们搞个家宴。”宁向东诚恳的邀请道:“我把店里的合伙人一起约过来。” “是不是那个胖子?”李平哲忽然正色问道。 “对啊。”宁向东心里却奇怪,看起来龚强给对方的印象很深刻啊,双方这么熟,看上去是件好事。 第一百零一章 言笑晏晏 赵宝库听说宁向东居然约到了人民路城市信用社的李主任吃饭,当即表示要参加,既然是家宴,宁向红也就顺理成章一起参加了。 龚强知道了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吃别人的要狠,吃自己的要省是他的一贯宗旨。 饭店就定在人民路和自强街交口附近的一家西北风味餐馆,这地方宁向东和单位同事来过一次,在大西北长大的郑村民极为推崇,认为味道非常正宗。 晚上,李平哲一家倒是没有摆谱,准时应邀,他的孩子是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儿,很是乖巧讨喜,见了陌生人也不怯场,叔叔阿姨的叫着。 宁宝隆这边的四个人就连声夸奖孩子聪明伶俐,宁向红极有眼色,适时拿出事先包好的红包作为见面礼,李平哲的爱人许丽一看连忙阻拦,两人又推让了一番许丽才收下,这也是并原的习俗,第一次见到朋友的晚辈要随喜一个红包,金额不在多少,表示一个心意。 许丽是学化工专业的本科生,毕业后分配在化工一厂工作。 八十年代曾有一度学化工专业是个热门,但是随着时间推移,这几年已经无人问津了。 到了八十年代末期,医学和法律成了热门,而最近两年,工商行政管理开始显现出强大的吸引力。 龚强坐在李平哲一家对面,听说李嫂子是化工专业的,立刻自诩为同行,他在塑料二厂,说跟化工是同行算是勉强沾点边。 许丽听龚强自我介绍,忍住心中的笑,微微点头示意,表示肯定了他的说法,胖子更为来劲,主动坐到许丽身边,不停的递茶夹菜,顺带问候小朋友,自然可亲又无微不至的态度迅速收获了李平哲一家的好感,尤其是小朋友,不停的表示要跟胖叔叔一起玩。 不得不说,胖子剑走偏锋的公关让赵宝库叹为观止,这种迅速融入对方家庭的手段,比他在外边点头哈腰地请吃吃请,更能让人生出亲切的好感。 这一顿饭吃的是皆大欢喜。 中国人讲究民以食为天,吃饭往往被赋予了更多的意义。 像今天这种宴席,吃只是一个载体,更多的是请客和受邀双方借着这个机会,增进彼此了解,通过饭局这种形式,来决定下一步关系的密切程度和发展方向。 饭后,时间尚早,龚强再三邀请李平哲一家去店里小坐,夫妻二人出于礼貌,连忙推辞。 就在双方各自礼让的时候,胖子事先结下的善缘发挥了作用,小朋友开始哭闹起来,坚持要去胖叔叔店里玩,两口子被缠的无可奈何,只好答应。 李平哲夫妻俩以前逛街的时候去过宁宝隆,但此时再度光临的心态和当时的感觉完全不同。 此刻由龚强身边陪同,宁向东赵宝库等三人在身后随行,沿着纺织品历史的展台,李平哲缓缓踱着方步,恍惚间有种领导视察的感觉。 走到最深处的休息区,几个人坐下,李平哲冲老婆使个眼色,许丽心领神会,站起来带着孩子走到商品区那边,宁向红一看,也知趣的跟过去在一边陪同。 休息区只剩下了四个男人,大家都明白,该谈正事了。 “今晚应三位邀请,实在是叨扰了……” 开篇几句客套话应景,宁宝隆的合伙人也说了几句谦辞,胖子在客套之余不失时机奉上几个彩虹屁。 “严格说,你们贷款的条件不够,没有可靠的担保不行,这是硬性规定,必须保护国有资产的安全,”李平哲适时停顿了一下,满意的看到对方三人流露出惶惑的神情,继续说道:“不过呢……” 再一次艺术的停顿,三人也再次流露惶恐,此处照理要有表示,宁向东想了想,安坐不动,同时用眼神制止了想有所动作的龚强。 这次轮到李平哲心中惊讶。 他的心里其实也有隐衷,因为年初开始,信用社开始实行奖金与业务挂钩,上级不止一次开会吹风,要加大贷款力度,尤其强调时间过半,任务也要过半,而实际上,上半年的任务还远远没有完成,下半年开始了将近两个月,工作局面也始终无法展开,这其中经验占了很大原因,总不能信贷科的同志们满大街拉着人往外借钱啊。 贷款作为工作指标来完成,这算是一项重大改革,放开的同时还要严格控制风险,确保资金安全,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这个活干的实在憋屈。 这次贷款对李平哲来说真是瞌睡给了个枕头,遗憾的是偏偏是个人贷款,这也是破天荒以来的第一次,看似送上门来的业绩,但又不知怎么操作,真是狗咬刺猬无处下口。 如果能够做成,对李平哲来说,将是一次个人进步的重大机遇,因为这是信用社史无前例的第一笔个人名义的贷款,具有划时代的意义,作为实际经手人,也同样具有非凡的意义,这是最好的工作能力的体现。 经过今晚的一番了解,他心里已经做出接受申请的准备,刚才有心一试,更多的是想看看三人的心术,如果立刻送上好处费,他也会立刻终止继续合作的意图。 一个人习惯于游走在阴影下,见不得阳光的事多了,事业发展最终也会陷入黑暗之中,这是李平哲的逻辑。 …… 办妥贷款手续的第二天,宁向东便匆匆赶往火车站。 虽然没有规定返回的期限,但他也不敢在并原耽搁太久,宁向东是个自律的人,总不能让刘主席在武汉牵肠挂肚担着干系。 到达车站时间还早,宁向东不慌不忙向候车室走去。 “宁……向东!” 身后传来一个迟疑的声音,叫他的名字。 宁向东回身一看,不由惊呆了。 宋小青只觉得自己是在梦里,她看着宁向东,久久说不出话来,数月不见,那张被太阳晒黑的帅气脸庞上,染上了如许多的沧桑。 两人就这样面对面站着,谁也不说话,只是呆呆的、用力的看着对方,似乎下一眼,就会从眼前消失不见。 第一百零二章 老师等我,长大要娶你 宋晓青在北京的家教工作做满十个课时,即将结束了。 通过与张家一段时间的接触,她渐渐感到这家人与普通家庭的不同之处。 只要她来的时候,张妈妈极少在家里呆着,抓紧一切时间外出,做一些自己的事情,似乎张雨泽是个没断奶的孩子,时时刻刻要有个成年人照看一样,她一来,张妈妈就解脱,可以出去放风两个小时。 并且母子俩也很少提到张雨泽的父亲,只有一次,张雨泽的爷爷来吃饭,饭后不但帮忙收拾碗筷,而且还要坚持洗刷干净才走,张妈妈自然不肯,最后甚至掉下眼泪,爷爷才算放弃了自己的想法,只是长叹一声,说了句我们张家对不住你,然后心情沉重的离去。 如此看来,这对常年异国分居的夫妻还是有情感问题啊,宋小青暗自想着,那自己最初的猜测还是准确的。 想到这里,她先是为自己的判断力很有些得意,但是很快又产生了恐惧的感觉。 因为她想到和宁向东之间的问题,自己前段时间的苦思冥想,难道也是准确的判断吗? 这感觉让她刚刚开始活跃了没几天的心情重新低落下去,直到再次接到哥哥的传呼时,心中的这块石头才算彻底粉碎。 自己的妈妈竟然开始改变对待宁向东的态度了,这简直是天大的喜讯啊,宋小青整个人都要飘起来了。 当她带着愉悦的心情,到张雨泽家上最后一堂课时,却被刚进门就感受到的压抑气氛闷的差点透不过气来。 客厅里张妈妈双目通红,坐在她对面的公公唉声叹气。 张雨泽给她打开门后,转身回到妈妈身边,没精打采的坐下,像一只找不到自己家的流浪犬。 爷爷似乎并没有打算回避宋小青,只是看了她一眼,继续跟张妈妈说着被打断的话题:“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好在早有思想准备,你也好好打算一下……” 张妈妈没有马上接公公话,而是歉意的向不知所措的宋小青点了点头,对儿子说道:“泽泽跟老师去房间学习吧。” 一进房间,张雨泽就关上了门,把耳朵贴在上边听了好大一会儿,才说道:“我爸来信了,要跟我妈离婚……” “我爸在信上说,让我最近就办手续去德国……” “我爷爷也是这个意思,刚才跟我妈说,我妈没同意……” “那你怎么想的?去还是不去?”宋小青问道。 “如果我爸不跟我妈离婚,我当然想去,”张雨泽说话的时候并不看她:“但是现在,我绝对不去!” “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要备考国内大学了吧,我爸让我妈难过,那我也不让他好过!” “我爸在德国有个女朋友,叫汉娜,两个人早就在一起了,这也是他为什么要移民到德国的原因,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俩一直没有孩子,我爸这才再次考虑要让我出去,假如他跟那个汉娜有了孩子,肯定会补办婚礼,再次成家,我就是他的备胎!”张雨泽忽然眼露凶光,看着宋小青说道:“所以小青姐,有朝一日,要是让我遇到你那个前男友,我一定往死里揍他,帮你出口恶气!” 宋小青万万没想到,张雨泽绕来绕去,竟然把自己父母的情变,报复到了宁向东头上,不禁失声叫道:“你敢!” 张雨泽鄙夷的看着她,说道:“他都把你抛弃了,你还护着他?你就跟我妈一样!懦弱!自怨自艾!最后只能委屈了自己!” “你这孩子胡说什么!明明是我跟他提出的分手好不啦!”宋小青被眼前这个大男孩激得有点失控,宁向东是她心里不能触碰的逆鳞,容不得别人评说。 “那你怎么那么痛苦?”张雨泽无法理解。 “跟你说了也没用……”说出这句话,宋小青忽然涌起一个念头,无论如何,她要回并原去看看。 这念头一出现在心里,就再也遏制不住,仿佛野草一般疯长起来。 ”怎么没用?你们都以为我小,看不起我,早晚我要做出一件大事让你们看看!”张雨泽忿忿的说道。 这话让宋小青猛然警醒起来,单亲家庭,或者长期缺失一方家长关爱的孩子,长大以后几乎都会出现心理疾病,假如自己组建的家庭幸福美满,还可以治愈内心创伤,但是如果自己的家庭婚姻也出现问题,则很容易发生意外。 “你要是真有本事,还用得着一本正经好像宣誓一样说出来?真正的男子汉只做不说,而且做一件大事算什么,有本事就一直不断的做大事,不断让人看到你的厉害,那才是真本事!” “什么事可以一直做得很厉害?”面对宛如心中偶像的美女老师,十六岁的大男孩迷茫了。 “学习!” “嘁!这叫什么本事?” “嗬!看你这么鄙视,意思是你做得不错了?”宋小青轻蔑得看着他:“你连学习的事都做不好,那就别再口出狂言,说什么要做大事!” 张雨泽腾得站了起来,个子比宋小青都高,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看样子是真生气了。 宋小青努力告诉自己不要怕,同时勇敢的抬起头,逼视着张雨泽。 终于,大男孩收回了目光,但依然以坚决的口吻说道:“既然老师这样说,那我就学出个样子给你看!” “不是给我看,是给你自己看。”看到张雨泽气焰收敛起来,宋小青也连忙柔声安抚道。 宋小青这次真的惊呆了,现在的孩子早熟到这种程度了吗? 但是表面却做出比张雨泽更坚定的表情,点点头说道:“我等你!” 看到张雨泽欢喜到无以名状的表情时,宋小青忽然有些害怕,万一将来,这家伙真的来找自己怎么办? 但是转念一想,怕什么,到时候我有向东哥哥在身边,他一定会保护我的。 看着回归文明的小怪兽张雨泽,宋小青心里还是很欣慰的,即使最后有点欺骗少年纯真感情的嫌疑,但是能帮一把,总比为了维护所谓的假道学,推他一把要功德无量倍。 就算是善意的谎言吧。 张雨泽看到小青姐眉梢眼角带着笑意,也暗自窃喜,自己刚刚在一番虚张声势的作死掩饰下,终于把内心的表白说出来了。 两人相视而笑,内心各自以为得计。 第一百零二章 我长大要娶你 宋晓青在北京的家教工作做满十个课时,即将结束了。 通过与张家一段时间的接触,她渐渐感到这家人与普通家庭的不同之处。 只要她来的时候,张妈妈极少在家里呆着,抓紧一切时间外出,做一些自己的事情,似乎张雨泽是个没断奶的孩子,时时刻刻要有个成年人照看一样,她一来,张妈妈就解脱,可以出去放风两个小时。 并且母子俩也很少提到张雨泽的父亲,只有一次,张雨泽的爷爷来吃饭,饭后不但帮忙收拾碗筷,而且还要坚持洗刷干净才走,张妈妈自然不肯,最后甚至掉下眼泪,爷爷才算放弃了自己的想法,只是长叹一声,说了句我们张家对不住你,然后心情沉重的离去。 如此看来,这对常年异国分居的夫妻还是有情感问题啊,宋小青暗自想着,那自己最初的猜测还是准确的。 想到这里,她先是为自己的判断力很有些得意,但是很快又产生了恐惧的感觉。 因为她想到和宁向东之间的问题,自己前段时间的苦思冥想,难道也是准确的判断吗? 这感觉让她刚刚开始活跃了没几天的心情重新低落下去,直到再次接到哥哥的传呼时,心中的这块石头才算彻底粉碎。 自己的妈妈竟然开始改变对待宁向东的态度了,这简直是天大的喜讯啊,宋小青整个人都要飘起来了。 当她带着愉悦的心情,到张雨泽家上最后一堂课时,却被刚进门就感受到的压抑气氛闷的差点透不过气来。 客厅里张妈妈双目通红,坐在她对面的公公唉声叹气。 张雨泽给她打开门后,转身回到妈妈身边,没精打采的坐下,像一只找不到自己家的流浪犬。 爷爷似乎并没有打算回避宋小青,只是看了她一眼,继续跟张妈妈说着被打断的话题:“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好在早有思想准备,你也好好打算一下……” 张妈妈没有马上接公公话,而是歉意的向不知所措的宋小青点了点头,对儿子说道:“泽泽跟老师去房间学习吧。” 一进房间,张雨泽就关上了门,把耳朵贴在上边听了好大一会儿,才说道:“我爸来信了,要跟我妈离婚……” “我爸在信上说,让我最近就办手续去德国……” “我爷爷也是这个意思,刚才跟我妈说,我妈没同意……” “那你怎么想的?去还是不去?”宋小青问道。 “如果我爸不跟我妈离婚,我当然想去,”张雨泽说话的时候并不看她:“但是现在,我绝对不去!” “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要备考国内大学了吧,我爸让我妈难过,那我也不让他好过!” “我爸在德国有个女朋友,叫汉娜,两个人早就在一起了,这也是他为什么要移民到德国的原因,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俩一直没有孩子,我爸这才再次考虑要让我出去,假如他跟那个汉娜有了孩子,肯定会补办婚礼,再次成家,我就是他的备胎!”张雨泽忽然眼露凶光,看着宋小青说道:“所以小青姐,有朝一日,要是让我遇到你那个前男友,我一定往死里揍他,帮你出口恶气!” 宋小青万万没想到,张雨泽绕来绕去,竟然把自己父母的情变,报复到了宁向东头上,不禁失声叫道:“你敢!” 张雨泽鄙夷的看着她,说道:“他都把你抛弃了,你还护着他?你就跟我妈一样!懦弱!自怨自艾!最后只能委屈了自己!” “你这孩子胡说什么!明明是我跟他提出的分手好不啦!”宋小青被眼前这个大男孩激得有点失控,宁向东是她心里不能触碰的逆鳞,容不得别人评说。 “那你怎么那么痛苦?”张雨泽无法理解。 “跟你说了也没用……”说出这句话,宋小青忽然涌起一个念头,无论如何,她要回并原去看看。 这念头一出现在心里,就再也遏制不住,仿佛野草一般疯长起来。 ”怎么没用?你们都以为我小,看不起我,早晚我要做出一件大事让你们看看!”张雨泽忿忿的说道。 这话让宋小青猛然警醒起来,单亲家庭,或者长期缺失一方家长关爱的孩子,长大以后几乎都会出现心理疾病,假如自己组建的家庭幸福美满,还可以治愈内心创伤,但是如果自己的家庭婚姻也出现问题,则很容易发生意外。 “你要是真有本事,还用得着一本正经好像宣誓一样说出来?真正的男子汉只做不说,而且做一件大事算什么,有本事就一直不断的做大事,不断让人看到你的厉害,那才是真本事!” “什么事可以一直做得很厉害?”面对宛如心中偶像的美女老师,十六岁的大男孩迷茫了。 “学习!” “嘁!这叫什么本事?” “嗬!看你这么鄙视,意思是你做得不错了?”宋小青轻蔑得看着他:“你连学习的事都做不好,那就别再口出狂言,说什么要做大事!” 张雨泽腾得站了起来,个子比宋小青都高,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看样子是真生气了。 宋小青努力告诉自己不要怕,同时勇敢的抬起头,逼视着张雨泽。 终于,大男孩收回了目光,但依然以坚决的口吻说道:“既然老师这样说,那我就学出个样子给你看!” “不是给我看,是给你自己看。”看到张雨泽气焰收敛起来,宋小青也连忙柔声安抚道。 宋小青这次真的惊呆了,现在的孩子早熟到这种程度了吗? 但是表面却做出比张雨泽更坚定的表情,点点头说道:“我等你!” 看到张雨泽欢喜到无以名状的表情时,宋小青忽然有些害怕,万一将来,这家伙真的来找自己怎么办? 但是转念一想,怕什么,到时候我有向东哥哥在身边,他一定会保护我的。 看着回归文明的小怪兽张雨泽,宋小青心里还是很欣慰的,即使最后有点欺骗少年纯真感情的嫌疑,但是能帮一把,总比为了维护所谓的假道学,推他一把要功德无量倍。 就算是善意的谎言吧。 张雨泽看到小青姐眉梢眼角带着笑意,也暗自窃喜,自己刚刚在一番虚张声势的作死掩饰下,终于把内心的表白说出来了。 两人相视而笑,内心各自以为得计。 第一百零三章 欲擒故纵 宋小青身穿一件水蓝色短裙,美的像个精灵。 宁向东却是圆领汗衫和大短裤,脚穿塑料二厂的微瑕拖鞋,黝黑的肤色散发着健康的气息,站出一个渊渟岳峙的形象。 八月的骄阳如流火般猛烈暴晒着地面,广场上人来人往,匆匆穿行而过,没人愿意暴露在烈日下太久。 这一切两人都视而不见,完全沉浸在农夫与美女的童话世界中。 “我妈说,她以后不管咱们了!”宋小青大声说着,笑着。 “那她同意咱俩的事情了?”宁向东兴奋的问道,一颗心活泼的悦动起来。 “没有!” 宁向东刚刚因激动而兴奋起来的脸又垮了下来。 “你傻呀,她说不管了,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总不能非得说明承认自己错了吧?”宋小青走过来,小拳头砰砰捶他胸口。 “不管你以后怎么样,我都一直跟你好!”宋小青看着他下巴上坚硬的胡茬,暗叹造物主的神奇,当年那个大男孩,已经长成了如山似岳的男人。 送走宁向东后,宋小青忽然想起在北京时的准确判断力,不由深深后悔最后说的那句话。 她真是怕了,两人才分开一年,就出了这么多事,还好这是并原火车站,不是张雨泽家,宋小青暗自宽慰着自己,却未料到她真的料事如神,一语成谶。 回到家时,章束脩吓了一跳,宝贝女儿早说暑假参加社会实践,怎么好端端的招呼也不打就突然冒出来? 看着宋小青心事重重的样子,她也不敢多问,故作兴奋的接过行李,又迅速倒了一杯水递过来。 “先喝杯热水。” “我不,这么热天,我要冰水。”宋小青撅起嘴。 “你这傻孩子,热水是万能水,头疼脑热,感冒发烧,心情不佳,来大姨妈,只要喝杯热水全都迎刃而解。”张束脩小心翼翼的劝着。 宋小青根本没留意老妈的戏言,正在心里忐忑不安的想着自己说的那句话,怎么就忽然冒出那句不管今后怎样,自己也一直跟向东好的话呢?难道有什么预感,会发生不好的事吗? 章束脩在一旁暗自观察着女儿,忽然想到了什么,说道:“梁海潮和他女朋友前些日子来家里了,说学校要改革,不定哪一届就不再分配工作了。” “嗯……” 还说你们学校品学兼优的学生可以留校。” “嗯……” “你想过留在北京没有?” “没……”宋小青的思绪终于被她妈拉了回来:“我不会留校,我就回并原!” 章束脩看到女儿坚决的样子,不再劝说,叹口气道:“年轻时总会为爱情奋不顾身,拿一辈子的生活做赌注,代价未免太大,你可想好了,做这么大的牺牲,就为了宁向……” “妈!”宋小青打断了章束脩的话,说道:“我知道您为我好,但是正因为要对自己的未来负责,所以才要这样做,我总要找个人嫁了,组成自己的家,那个人要陪我一辈子的,您说不应该找个自己喜欢的吗?” 宋小青的话语过于激烈,章束脩楞了一会儿,擦擦眼角说道:“我是你妈,不会害你,当然希望你将来能幸福,只是妈毕竟是过来人,你想好以后的生活,要面对什么。” 宋小青看到妈妈掉眼泪,不由心软了,哥哥宋小军曾经告诉自己,这段时间以来,妈妈的泪水格外多,他再三叮嘱妹妹,千万别再惹老太太伤心。 坐到章束脩身边,宋小青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心里却叹息了一声,自己从小到大,一直扮演着乖乖女的角色,早已从习惯到自然,无论内心怎样烦乱,也能迅速进入到这个角色中。 看到女儿再次变成熟悉的乖乖女模样,依偎在自己身边,章束脩稍稍松了口气,她何尝愿意为难孩子,怪只怪那个宁向东,傻乎乎去当什么兵,去了干嘛不考个军校什么的,服役几年又傻乎乎回来当工人,搞得自己身心疲惫,为身边这个最省心的宝贝女儿操碎了心。 这次因为宋小军的事得到了教训,她也不敢过于逼迫女儿,生怕这孩子刚强的一面左右了她的思想,做出什么偏激的事情。 只好顺其自然吧,章束脩长叹一声,轻轻拍拍宋小青散落着秀发的肩头,说道:“妈说了不管就不管,但是不同意的意见我还是要保留。” “妈妈万岁!”终于亲耳听到章束脩的肯定的答复,宋小青欢呼雀跃,在老妈脸上响亮的亲了一下。 章束脩作势假打:“反正你将来后悔了别怪老妈。” “保证不怪!我要是后悔了一个字都不跟您抱怨,自己扛着!”宋小青举起手,指天发誓。 看到孩子这副样子,章束脩没来由的脊背发凉,她惊慌的拦住宋小青的话,说道:“假如那个兔崽子让你受委屈,你必须告诉妈妈,而且也不许乱跑,回来找妈!” 这句话说的宋小青又是感动又是害羞:“妈您说什么呐,那得多少年以后得事了!” “可我看你现在的样子,恨不得马上就搬到宁家去。”章束脩假意生气道:“有一个前提,他家那套破房子给他哥宁向阳结婚用了,你们将来还得有套房,可不能跟他家那个坏脾气老妈在一起。” 宋小青笑了起来:“天下妈妈都一样,看别人家孩子怎么也不顺眼,就看自己的好!” “你将来也要当妈,到时候你也得这样!” 章束脩越说越离谱,把女儿说了个大红脸,宋小青用手捂住耳朵,跺着脚嚷着:“不听!不听!” “不听就不听,反正长大后,你也得成了我。” 章束脩欺负够了女儿,得意洋洋站起来,心满意足的去厨房,给宋小青煲她最喜欢喝的冰糖银耳羹,孩子刚刚说了想喝点凉的,现在就得抓紧时间煲上,到天黑放凉了正好喝。 曾经听有经验的人讲,家长如果想干预儿女的感情问题,越阻拦越没用,相反彻底放开不管了,两个人骤然失去共同面对的阻力,反而走着走着就散了。 但愿欲擒故纵的手段能收到效果,章束脩暗自想着,从厨房里探出头,心虚的偷看了女儿一眼,却发现宋小青已经躺在沙发上进入梦乡。 第一百零四章 辊印 宁向东赶回武汉后,先去连轧厂实习大队的队部找刘元贵销了假,然后回到宿舍。 赵伟没在房间,他看了看门后贴着的排班表,赵伟是白班,下午四点才下班,郑村民是中班,他是夜班。 想不到才走几天,已经正式开始三班倒了。 他今天刚出公差回来,按说不用马上去参加工作,但宁向东想了想,还是决定今晚就去上夜班,正好把这段时间学到的检查标准在现场实践一下。 既然定了晚上上班,他准备抓紧时间先睡一会儿,武钢的劳动纪律很严格,上夜班是不可能有休息时间的。 宁向东衣服也不脱,躺到床上很快进入梦乡,结果在梦里和宋小青去逛璧麓寺,竟然遇到何萍,两个女生见面后一见如故,聊的格外投机,他被晾在一边,却紧张的要命,好像自己真的做过什么对不起人的事,结果自己吓自己,猛然惊醒过来。 宁向东看看表,才下午两点多,这一觉睡得极不踏实,还不如不睡。 从床上坐起来,弯腰穿鞋时,看到床下又多了一个纸箱子,不用说赵伟这几天又买了不少录像带。 宁向东粗略的给赵伟算了算帐,这些带子大概又花了二百多块钱,他无语的摇了摇头,这家伙一直没有还他钱,却都买了这些东西。 五点多的时候,赵伟下班回来看到宁向东又惊又喜,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回来了,立刻吵着晚上不去吃食堂了,要去辉伯那个苍蝇店打牙祭。 “最近又收了好多片子,穷死了!”赵伟抱怨道。 宁向东闻言笑起来:“你这点脑子要用到赚钱的地方该多好。” 赵伟一说话,他就明白晚上又是他买单了。 因为要上夜班,吃饭时宁向东坚决不喝酒,赵伟很不理解他为什么这么急着去上班。 “再不去现场实践一下就没机会了,等回厂后连轧线开了车,什么也不会,可就丢人现眼了。”宁向东说道。 赵伟却不以为然:“温技术做了那么多板材缺陷的样片,比对着看看不就全知道了。” “那可不一定,温技术自己都说,还有好多毛病做不出来,只是小面积的能在课堂上展示,整卷缺陷就得在生产中慢慢积累经验。” “回去不也一样积累吗?反正我上班这几天就没遇上过问题,一些小的质量缺陷生产机组的人自己就解决了,咱们就是摆设,”赵伟撇撇嘴说道:“照这样下去,他们这个质监站早晚也得取消。” “取消了再说,现在不是还在吗,存在就是合理的。” “反正什么话都被你说了,上次说取消的也是你。” 赵伟打个哈哈,从床底下的箱子里翻出一盘带子,打算去文娱室播放。 宁向东这才发现,两张床下边都塞了放录像带的箱子。 “你怎么买了这么多!”宁向东冲门外喊道。 “打折促销。”走廊里传来赵伟的声音。 听到这句话,宁向东心里一动,这次回去听赵宝库说过,香港那边出现了一种叫镭射机的东西,专门播放影片用的,只是媒介变成了镭射盘,录像带很有可能要淘汰了。 想到这里,他担忧的看了看满屋子的录像带,着实为赵伟花出去的钱心疼了一下。 夜班的接班时间是半夜十二点,宁向东跟随其他工段的人一起进了武钢车间,在工房里换好工装后,武钢质监站的师傅韩刚又开始不慌不忙擦起了皮鞋。 宁向东不好问什么时候去线上检查,只好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过了大概半个小时,进来一个机位工人,对韩刚说道:“韩师傅,刚才过来几个卷子,表面都有水波纹,要不你去看看?” 韩刚低头看看刚擦亮的皮鞋,想了想问道:“纵深进去多少?” “不到一厘米……” “那不碍事,随它去。”韩刚一听放松下来。 机位操作工一听也放下心,转身走了。 宁向东在旁边听了,脑子开始飞速运转起来,水波纹是怎么产生的,似乎听温技术说过一次,通常不算什么大问题,钢卷冷却后发生自然收缩,这些不规则的波纹就消失了。 可他总觉得心里不踏实,似乎漏掉了什么。 宁向东反复思索着,依稀记得在哪里看到过类似这一段描述或者什么重要人物提到过。 这时韩刚站起来,说了声出去一下就走了,也没有叫他一起去。 宁向东正在聚精会神的思索刚才的问题,也没有问韩刚要去哪里。 刚刚想到重要人物这个词时,宁向东的脑海中骤然一亮,他终于想起来了。 石宗勤! 去年在连轧厂的简易工房,阅读石总工的笔记时,曾经看到过一段话,当板坯经过连续轧制时,由于受到轧辊不规则的连续挤压造成受力不均匀,就会在带钢表面产生压痕,如果是轻微痕迹,冷处理时会恢复到合格状态,但是如果操作侧和中部压痕严重,没有引起重视,将会造成重大质量事故。 想到这里,宁向东从座位上跳起来,一把抄起安全帽,边跑边扣在头上冲了出去。 已经来不及去找韩刚了,距离机位操作工离开也有好几分钟,而他从岗位走过来又是几分钟的时间,一来一去,再加上宁向东思考的时间,只怕将近十分钟。 连轧机组是高速运行的机器,这个时间不知有多少吨带钢已经完成最后的轧制过程了。 宁向东一边沿着绿色通道飞奔,一边在心里不停安慰自己,也许只是操作侧的问题,尚在允许范围内。 到达钢卷库时,龙门吊正在作业,他无法靠近,就向最近的卷板机组跑去,带钢运行到这里,速度已经明显放缓,宁向东凑过去仔细一看,钢板中部满面都是清晰的亮点,如同夜晚天空中闪亮的繁星。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迅速环视周围,看到不远处一个黄色的铁皮盒挂在一根独立的铁柱上,他立刻冲上去,按下里面的红色按钮。 刺耳的铃声响彻整个车间,几秒钟后,连轧机组全线紧急停车。 带钢表面的生产缺陷是辊印,是极为严重的质量问题。 第一百零五章 福兮祸所伏 宁向东按下突发事件示警铃几分钟后,不知从哪里冒出了无数的人,成片的红色安全帽一起涌向带钢卷材库。 车间主任一口一个“他姆妈的”骂着空气,一边指挥人手将这批出问题的钢卷调出成品库。 头顶的天车隆隆作响,很快有三台门吊排列在卷板库上方,天车段长嘴里叼着哨子,仰面朝天亲自指挥作业。 正在忙着调度的带班大班长吓得够呛,连声劝说主任退下去总揽全局,这些具体指令交给下边的人办。 “老子当年也是车工干起撒,这些活还不会做?!”主任大声吼着,声音淹没在嘈杂的现场,好像蚊子叫。 大班长两手一摊:“上面的天车工看不清地面情况,您的哨子一响,他们搞不清该听谁指挥,要出状况的!” 非常时期,有非常制度,一切指挥服从现场调度,不以职级论高低,天车段长也是工厂里的老同志,一时情急生乱,此刻被大班长教训几句,连忙退出了现场。 宁向东这时也退到不远处的安全岛里站着,他是并钢实习职工,在现场根本插不上手。 站了没一会儿,就看到那边有人对他指指点点,随后几个红色安全帽向他用力挥手。 宁向东见状连忙走过去,现场的最高领导是一位值班副厂长,很严肃的询问了整个事件的经过,当问到质监站谁带班时,宁向东犹豫了一下,说道:“是韩师傅……” “他在哪里,马上来见我!”副厂长严肃的说道。 “事故发生后,他要求我在这里留守,自己第一时间回站里打电话汇报情况去了!” 武钢的编制和并钢不一样,总司设立科技质量处,是游离于各分厂之外的独立部门,架子比分厂还高半格,直接对总司负责,质监站属于派驻机构。 按说分厂副厂长没有权力过问科质处职工的动向,但是非常时期,一切行动服从现场最高领导的指挥。 宁向东刚刚回答了副厂长的质询,韩刚就从远处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 “小……小宁,我……”跑的太急,说话的气都不够用了。 “别急韩师傅,我已经把事件经过跟领导汇报过了,你已经给处里汇报了吧?”说着话,宁向东递了个眼色过去。 韩刚一看心领神会,假意继续喘息着,不住的点头。 副厂长看到质监站当班的两名职工全员在岗,非常满意,转身吩咐身边人员道:“质监站及时发现问题,及时采取措施,功不可没,给这位韩师傅报功!” 说着话,看了看宁向东的工作服:“还有这位并钢实习的同志,也要为他向并钢请功!” 随后几天,厂里组织生产技术部门对整个事故进行了详尽调查,最终得出的结论是连轧机组对出现问题的轧辊没有及时更换,横辊表面打磨不均匀,产生了质量隐患,所幸发现及时,没有造成严重损失。 随后厂里对问题产品做了降级处理,并对立轧辊工段予以扣除全年奖金的重罚,责成段长做出深刻检查,当班职工纪律处分等一系列措施。 同时总司表彰了科技质量处,授予光荣集体称号,,重奖连轧厂质监站驻站职工韩刚五千元奖金,连轧厂奖励八百,并举行了隆重的颁奖仪式。 韩刚名利双收,载誉而归,对宁向东感激涕零,搞得他好不尴尬。 在宁向东的想法中,这次纯属凑巧,恰好他去年看笔记时读到了这一段,而且时间久远,还差点忘了。 然而世事无常,机会总是留给事先有准备的人。 武钢连轧厂为了表示感谢,亲自派人面见刘元贵,送了锦旗。 刘主席大喜过望,一直以来,并原在武钢的位置都有点尴尬,总觉得叨扰兄弟单位时间过长,人数也太多,在武钢属于麻烦制造者,而这次宁向东无意中立下了首功,全体培训职工颇有点扬眉吐气的感觉。 刘元贵第一时间把情况向家里做了汇报。 李铁听到后十分高兴,在电话一连声说了无数个好字。 挂掉电话后,他先向书记何立楷和总经理袁克航做了汇报后,才亲自去石总工的办公室当面报喜。 到了以后才知道老石已经知道了,他立刻猜到了是谁:“这个老刘,嘴巴快的狠!” 石总工哈哈大笑:“好事传千里,当然要大力宣传。” 石宗勤非常高兴,宁向东毕竟是自己带出来的,他远在武钢立了功,比自己获得荣誉还要高兴。 “是不是考虑树立一个典型?比如新时代下的青年突击手?” “这个荣誉会不会太高?可以考虑报请一个本单位内部的全年先进作为激励。” 石宗勤考虑了一会儿,既要给予合理的荣誉,又不能挫伤职工的积极性,权衡的把握很重要,现在唯一难办的是宁向东太年轻,在荣誉面前,怕他自身不过硬,压不住荣誉而产生骄傲心理,这样反而对他的成长有害。 李铁听了石总工的建议大手一挥,否定了他的谨慎想法:“年度先进不但轻了点,而且与小宁这次做出的贡献不太符合,能及时发现质量问题,也是他平常努力学习业务知识,不断提高自身水平的结果,就先定个生产标兵吧,等年底看全年工作表现再给予表彰!” “好,我同意。”石总工对这个提议很赞同,这样既达到了合理的平衡,也是对宁向东工作的肯定。 当刘元贵宣布了厂里的嘉奖令时,宁向东不但没有激动,反而自感受之有愧,他来了武钢这么长时间,光顾着卖袜子了,这次无意中撞到的质量事故,不过是运气使然而已。 就连赵伟也觉得他是撞了大运。 刚听说厂里夜班发生事故时,赵伟眼珠子都快瞪得掉出来,自己上班时间比他多,却没遇上这么露脸得好事。 不过仔细一琢磨,就算自己当班,估计也一样发现不了,他连上白班都不想出工房一步,更何况夜班,生产车间昼夜噪音不断,想想脑袋都大。 想通了这一点,赵伟释然了,对尚自惭愧的宁向东说道:“你娃也不用觉得惭愧,这次荣誉就是你该得的,换了别人赶上这次事故,背个处分都算从轻发落!” 倘若事故发生时没有及时赶到现场处置,后果还真是不堪设想,听赵伟这么一分析,宁向东不禁有些后怕了。 “还真是撞了大运!”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概莫如是。 第一百零六章 爱财如命 宁宝隆的贷款顺利批复了,人民路城市信用社一共放款二十万元。 这个数目超出了三人最初商定的数额。 按照龚强的想法,贷款越少越好,只要能够满足当前的资金需求即可。 他的意思是贷个四五万足够了。 宁向东的胆子就大了很多,他认为是至少翻倍,最少贷款十万才行,满足了进货需求再留出一部分周转应急。 两人征询赵宝库的意见,他却不置可否,没有给出具体参考意见。 随后跑贷的这一段时间,一直是赵宝库和李平哲进行沟通。 在这期间似乎发生了一些曲折,不过赵宝库并没有向龚强详细说明。 而龚强本来就不赞成贷款,一看赵宝库全盘接手,自己更乐得不闻不问,所以和信用社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完全不知道。 直到信用社通知放款的时候,赵宝库才约了龚强一起去。 当看到贷款数额时,龚强非常吃惊,因为比他和宁向东商议的十万元又翻了一倍。 而更令他惊讶的是,这笔贷款并没有全部划到宁宝隆的账户上,而是只到账了一半。 当龚强发现少了十万元时,胖脸上立刻冒出一层油汗,他平时不慎丢失一块钱都心疼得要命,更何况现在是十万元的巨款。 胖子焦急的对照宝库说道:“宝库哥,出大事了,你快看看账,整整少了十万。” 赵宝库笑道:“钱数没错,二十万不多不少,信用社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那怎么贷款数额是二十万。而账上只写着十万?” “那十万元我转到我的账上了。” 龚强张口结舌,他首先想到的是赵宝库釜底抽薪。 因为三人合伙成立宁宝隆之时,只有赵宝库拿出现款投资,才使得宁宝隆顺利开张。 现在店里刚刚有了现金,他就把自己的钱抽走,不是釜底抽薪是什么。 说起来赵宝库这么做,也没什么错,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只是不应该事先不打招呼,本来挺简单的事情,非要搞得这么复杂。 龚强心里有点儿生气,但是表面上却不露声色,反而笑眯眯地跟赵宝库说:“应该的,宝库哥。咱们宁宝隆本来就欠着您的钱,这下大家就都扯平了。” “那什么,既然您把钱拿走了,还是给我写一张收条,我也好放在帐上,等向东回来看的时候也好交代不是?” 赵宝库听了龚强的话之后,先是愣了愣,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说道:“条子我很肯定会留的,但不是白条,而是以我复印店的名义,向宁宝隆借款十万,还款期限暂定两年,如果到期不能还款,则以我的复印店作为抵押。” “我之前在宁宝隆的投资,一分钱也不会撤资。” 这下轮到龚强愣住了,他呆呆的望着赵宝库,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那个复印店目前仅仅是代理了佳能的售后保障,如果维持现状的话,手上的资金也足够了,但是据我观察,在南方等城市,日本的优美复印机和美国施乐办公系统,已经渐渐出现在市场,所以我想,不久的将来,这两家世界知名的办公室自动化品牌,也一定会进军我们并原市,甚至金阳省,所以我想尽早下手,争取到这两个品牌的售前和售后双代理。” 这一席话,说的龚强脸上阴晴不定。 他在心中暗想,你想发家致富,不应该拿宁宝隆的钱呀,这等于是侵占宁宝隆的利益。 “宝库哥,不是我不通情理,但有些话不说出来我心里不痛快,您能听我讲讲吗?” “说来听听。”赵宝库意义难明的微笑道。 “按说钱是以宁宝隆的名义贷出来的,这里面也包含了向东的很多心血,当然您也辛苦,”龚强斟酌着用词,说道:“但是现在您扣走一半儿拿去做复印店的业务,将来无论获利多少,都和宁宝隆没半毛钱关系了,对吧?” “可以有关系!”赵宝库直接打断龚强的话:”那就以复印店和宁宝隆两家的名义,签订一份投资合同,这十万不算作借款,算作投资,这样不就利益共享了吗?” 胖子一听心花怒放,这正是他的本意。 只是还没来得及明确表达出来,赵宝库又继续说道:“利益共享这句话只是半句,另外半句就是风险共担,挣了钱当然皆大欢喜,但是万一我看走了眼,把钱赔光了,那就一分钱也看不到咯,你想清楚。” 后面这段补充说明,好似给龚强敲了一记警钟,他刚才光想着赚钱的好事了。 因为自从出道以来,他和宁向东两人几乎没有做过赔钱的买卖。 就连上次被色织厂拖欠一个月货款的事,现在再回头看,也不过是虚惊一场而已。 况且后来何萍又通过自己的工作之便,给他们带来了一次极好的品牌曝光机会,这其中所包含的隐形价值,更是无法以金钱计。 所有这些经历,让巩强的风险控制意识极为淡薄,现在忽然听赵宝库说起来,他心里的第一反应是,对方故意把事态说得严重吓唬他。 龚强是一个极聪明而又谨慎的人,换成另一种说辞就是既小心眼又小气。 他看着赵宝库一眼,发现对方也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心里猛然警惕起来,这或许真是一个坑,否则自己刚一发难,赵宝库为何立刻就答应了呢?谁会想你口袋里的钱多?如果是一笔好买卖,他势必会推三阻四,别扯什么姐夫小舅子的关系,金钱面前人人平等。 道理一想就明,龚强干笑了两声,说道:“哪能从宝库哥的饭碗里面抢食儿吃,哈哈哈。” “反正我叫你了,到时候赚了钱,你可别怪我没跟你说。” 龚强一听赵宝库的话,心里越发笃定不是什么好事,不然他为何会激将我?幸亏老子聪明不上当。 两人又哈哈几句才散了,赵宝库跟龚强分手后回到自己店里。 宁向红正在电脑前帮别人打一份材料,等她忙完后,赵宝库把她拉到后院,严肃地说道:“等三弟回来,你务必抽出一个专门的时间,跟他好好谈一谈,今后一定要警惕龚强,如果有可能,永远也不要再跟他合作。” 宁夏红很少看到赵宝库这么严肃,而且事关龚强,不禁紧张的问道:“那个小胖子看上去挺好的呀,每天笑的没心没肺的,怎么就把你得罪了?” “可怕就可怕在这里!龚强绝对不是一个简单的人!将来的成就说不定会比三弟还大!”赵宝库一句一感叹。 “只是他有一个致命缺陷,如果不改,早晚有一天会毁了他!” “什么缺陷这么严重?” “爱财如命!” 第一百零七章 构陷 龚强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事实上跟赵宝库的一场逐利谈话他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宁宝隆又不是他自己的,是三个人共有的,他只不过是为了争取其中三分之一的利益而已。 每个人都有自己执着的一面,正如龚强对金钱的热爱,赵伟之于录像带那般,结果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份执念。 世上之事本无错,错在人心里的恶。 一觉醒来,赵伟睡得浑身是汗,他从床上爬起来,四处看了看。 除了另一张床上正在酣睡的宁向东,他总感觉似乎少了什么,可看了半天也没有发现,于是去洗手间冲凉。 洗漱完毕后神清气爽,赵伟走到窗前把窗帘拉开。 房间里骤然一亮,正在睡觉的宁向东被光线刺激的醒了过来,他睁开睡眼惺忪的眼睛,瞪了赵伟一眼,翻个身继续睡觉。 而此时赵伟若有所失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他顾不上理会宁向东,开始环顾四周,逐一查看房间内的物品。 终于,他发现哪里出了问题,立刻慌慌的推醒宁向东:“别睡别睡了,咱们房间里进贼了!” 刚刚又睡着的宁向东骤然被吓醒,一骨碌翻身坐起:“丢什么东西了?” “带子,我的录像带不见了!”赵伟慌急的说道。 “丢了多少?”宁向东急忙问道。 “一盘!” 宁向东抬脚就踹,赵伟忙向后一闪避开。 “一盘你急个屁!”宁向东憋了一肚子起床气。 “你懂个球!在我眼里,一盘和一百盘同等重要!” “我看你是作下病了,跟死胖子一个德性,他看钱就像他的命。” “录像带比老子的命还重要!” 大早晨被赵伟一惊一乍,这觉是彻底没法睡了。 宁向东穿好衣服,对赵伟说道:“丢了哪个?我帮你找。” “十大古曲……” “我现在很想打人!”宁向东按捺住冲动,看着赵伟说道:“不用找了,我拿走送人了。” “好贵的!”赵伟火冒三丈,实在对方是自己的大债主,不然他现在也想打人。 “谁像你把一盘带子看的比命重,”宁向东本来没当回事,谁知赵伟这么重视,搞得他好没面子:“过两天我去找一盘还你。” “哪里还有,这种带子本来就小众,翻制数量还少。”赵伟沮丧的说道。 “那我买一盘空白带录一盘给你不就行了?” “翻录一次效果就差好多。” “你今天咋这么难伺候?!” “那你借我二百……”赵伟一看宁向东又要瞪眼,连忙说道:“这二百发工资就还。” 宁向东叹了口气,掏出二百递给他:“我可听说,现在国外已经出现了录像机的换代产品,已经进入咱们国家的香港市场了,你小心这些东西将来都变成破烂!” 赵伟把钱拿过来收进衣兜放好,才说道:“这次是你小子放屁!录像机这么先进的东西,才上市几年?一台两千多,我爸到现在还舍不得买呢,让你说的马上要淘汰一样!” “你爱信不信!去年那种电子表市面上八十多一块,现在满大街十块钱……” “那是有人故意炒作的,还是你告诉我的。”赵伟听宁向东说过那种表的真实价格,现在又拿这事儿劝他,真是无聊。 看着赵伟一副油盐不进的尊容,宁向东长叹一声:“永远别想叫醒一个装睡的人,随你吧。” “扯什么犊子呢?我听不懂!明明是你嫌我吵你睡觉的好不好?”赵伟瞪起眼睛。 逛街对男人来说真是一件痛苦无比的事儿,而且心累远远超过身体的疲乏。 早晨跟宁向东又借了二百块钱,赵伟不打算仅仅复购《十大古曲》,还要再收几盘时装秀。 国际时装展每年举办一次,可惜精品太少,总不能期期都买,而且赵伟发现,音像市场出现了一种新的坑爹现象,就是新瓶装旧酒,封面包装换一副彩画,就当新品卖,买回去一看,里面内容都一样,他上了好几回当。 所以这次,他想找找有没有精彩集锦类的带子。 一连问了好几家都没有,有一家倒是有一种合集,好几盘合并一个包装盒的,可惜里面有重复内容,要价还挺高,赵伟身上的钱有限,不敢由着性子花,只好舍弃。 又转了几家店,还是没有,此时已到下午两点。 从早晨九点来到汉正街,原计划能很快搞定,中午赶回单位吃食堂,没想到千算万算不如意,到这会儿水米未进不说,一分钱没花出去。 正打算着是不是彻底放弃,忽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赵哥……” 声音不高,浓浓的湖北口音,赵伟转身看去,是一个瘦小的汉子。 不认识。 赵伟见是个陌生人,立刻警惕起来:“你是谁?怎么知道我名字的?” “你是宁伢子的同事,我们扁担都知道撒。” 听对方这么一说,赵伟松了口气,他知道宁向东来武汉没多久,借着李梦风父亲,李辉老爹的关系,很快跟汉正街的扁担们打成一片,虽说他混的那个圈子老大炳叔跑路了,但是并不影响和下面小兄弟的关系。 “刚才看赵哥在找带子?”扁担向四周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问。 “是……啊。”赵伟疑惑的看着他,这么神秘干什么。 扁担一看赵伟质疑的神情,笑了笑:“集锦类带子大部分都是侵权的,谁敢放在明面上卖,你这样公开问,当然问不到。” 赵伟眼前一亮,忙问道:“你老兄有路子?” “旁人问就没有,但是宁伢子的兄弟问就有。”扁担咧嘴一笑。 赵伟闻言大喜:“走着?” 扁担脸上一窒:“好端端的撵我做什么?” “我的意思去看看……”赵伟心里汗一个,这方言还真是耽误事儿。 扁担一听这才恍然,当即冲他摆头示意,两人一前一后,离开音像街。 三拐两拐来到一个僻静的所在。 一颗老树下坐着个纳凉的人,看到赵伟二人过来,也不说话,把屁股下边的箱子打开。 带赵伟过来的扁担从里面拿出一盘带子递给他。 黑色的带盒没有封面,打开再看里面,带子上也没有任何标记,分明是一盘空白带。 “这位老兄耍我玩有意思吗?空白带子撒!”赵伟来武汉几个月了,也能装腔作势整几句土话。 “怎么是耍你,这里面的内容比你想找的好看一千倍。” “……”赵伟没有说话,脸上却写满了不信。 “你看时装展,不就是为了看美女?” 这话说的太直白,却戳中了赵伟的心事,搞得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扁担哈哈一笑:“我们乡下人说话直,哥子别介意。” 树下的另一个扁担插话道:“拿回去放心看,保证内容精彩撒!” 两人一唱一和,搞得赵伟半信半疑。 他逛了大半天又渴又饿,实在没精神再继续下去,便拿出五块钱:“那我先买一盘试试看,要是好再来买!” 对方却不接钱,看着他笑道:“给别人都是二十,哥子是自己人,给十块吧。” “什么内容这么贵?”赵伟惊讶的问道。 “不可描述……” 第一百零八章 圈套 赵伟一直走到街角准备拐弯时,回头看刚才进行交易的地方,老树下的两个扁担依然在向他频频招手致意。 这一瞬间,他心中残存的那点怀疑烟消散,甚至有点小感动,仗义每多屠狗辈,此言不虚,这些卖苦力赚钱的扁担,果然是有情有义的好男儿,一次交易,一辈子朋友。 赵伟用手掂了掂塑料袋,里面是五盘带子,既然遇上了就多买点。 直觉告诉他,这种机会错过不会再有,回到并原上哪里能找得到?再说武汉山高皇帝远,交易完成,一拍两散,从此天南地北,八竿子也打不着。 待赵伟走远,树下的扁担看着带赵伟来的扁担问道:“没出纰漏吧四哥?” “二明放心,你四哥做事稳当。” “稳个球,差点给王大龙当了枪!” “你狗日的不一样?”贾四也骂一句,说道:“我去送信了,你也赶紧回去!” 两个扁担互相点点头,转身离开。 距离东湖不远的一处偏僻所在,建有一处院落。 院落占地不大,种植着清竹几丛,三两条石径从中穿行而过,通向中央的一座小楼。 从院外看去,小楼掩映在一片青翠之中,颇有古雅之意。 这天夜里,院落门口出现了一个人,轻轻按动门铃按钮。 稍后不久,电动院门无声打开,待那人进去后,又无声关闭。 那人熟门熟路,径直向小楼内走去。 楼门旁有一狗屋,内卧一条猛犬,看到来人后,立起身子摇动尾巴,喉中呜嘤两声,显然与来人熟识。 那人目不斜视,匆匆走进楼内的一处房间。 房间内一片幽暗,只有写字台的台灯亮着。 那人对写字台后端坐的身影点头致意道:“大龙哥。” “春和辛苦了!”王大龙伸手指着沙发:“坐下说。” 来人正是狗头韩春和,星夜赶到王大龙位于东湖的别墅,专程来报讯。 待狗头坐下后,王大龙赞道:“春和好手段,不着痕迹让那姓赵的小子进了套!” 韩春和莫测高深的一笑:“真想抹掉所有痕迹还需如此……”说着伸手比划了一个咔嚓的动作。 王大龙脸上的腮帮子抖动了一下。 韩春和看在眼里笑道:“开个玩笑罢了,背井离乡为求财,哪里敢见红!” 王大龙在心里暗骂一句,岔开话题:“春和怎么想到这条妙计?” “这小子天天来找国际时装秀,其用意不言自明。” “找时装秀很正常啊,音像街一天卖不出去一百盘也能卖出去八十盘。” “他找的都是泳装秀……” 王大龙不禁无语,能如此联想,估计韩春和的脑洞和那小子差不多,都好这一口。 “只是不知道贾四和二明这两个人靠得住靠不住?毕竟不是红安的人。” “大龙哥,别看红安手下这么多弟兄,这事儿还就得他俩人去做。” “这么有把握,你就不怕他俩反水?” “一个背信弃义,一个卖主求荣,他俩还怎么反水?反谁的水?从此以后,他俩就是你大龙哥身边的两条好狗!”狗头阴阴的笑着。 看着韩春和离去的背影,王大龙皱起眉头。 韩春和正在帮自己解除心腹大患,可是他没有一点儿高兴的感觉,反而有些不寒而栗。 如果说狗头的欲望强烈,有野心,想成就大事,王大龙的心里可能还会踏实点。 但偏偏这个韩春和心无杂念,一心一意算计人性,做事阴狠毒辣,过犹不及,不留转折的余地,这就太可怕了,已经完全超出了自己的底限。 和这种人一起共事太危险,他眼里永远只有自己。 王大龙深深的叹了口气。 赵伟带着五盘录像带,回到招待所,反复思量放在哪里,不会引人注意。 正因为他过于看重这些东西,所以放到任何地方,心里都不踏实,总觉得会被人发现。 想来想去,还是塞到宁向东的床下面稳妥点。 这是唯一让他不太担心的地方。 因为刚刚和宁向东表达了自己的不满,所以今后应该不会再擅自做主,随便乱翻他的东西了。 赵伟从床下拉出箱子,把这五盘带子放到箱子最底层,重新推回床下,折腾了一身大汗。 他上下左右观察了半天,感觉没有再比这里更安全的了,才算松了口气。 坐在床边抽着烟,赵伟浮想联翩了一会儿,突然发现一个问题。 在武钢第一招待所内,他几乎没有机会可以偷看这几盘带子,唯一的可能就是凌晨的时候,上夜班的人走了,下夜班的回来睡下,他把文娱室电视机和录像机搬到自己房间里,而且必须是宁向东也上夜班儿的时候。 这个工程量就有点巨大了,还要回避同楼层的人。 可是如果不能先睹为快,他又觉得百爪挠心。 随后的几天,赵伟一直在暗中观察,楼里所有人的普遍行动规律,并不断修正自己的计划。 最终他悲哀的发现,想在到处是人的武钢一招观看是不可能的事。 然而,功夫不负有心人。 这一天,大家接到一个任务,除了上班的同志,其他所有休息的职工都到厂区参加义务劳动。 这项工作是刘元贵主动向武钢提出的。 因为他们这支队伍即将结束培训,临走前做一点分内的工作,同时也是为了给下一批培训队伍在武钢留下更好的印象。 赵伟随着集合的队伍向武钢走去,脚步却越来越慢。 刚拐过一个街角时,他抓住无人注意的机会转身溜了回去。 此时的招待所内一片安静,赵伟迅速回到房间,翻出那几盘录像带,他看了看盒子上已经贴好的封面,不禁有些后悔,那画面实在太扎眼了。 由于打扫卫生时间有限,最多半个小时就结束,赵伟没敢全部拿走,只拿了两盘出来。 用一张旧报纸包好后,剩下三盘还放在箱子里,推回宁向东床下。 赵伟溜进文娱室轻轻关好门后,激动的心脏都快跳出嗓子。 他匆匆把一盘带子塞进录像机,很快画面出来了,是一个女的在草坪上漫步,随即音乐响起…… 等了十分钟,歌声结束,一片雪花点。 赵伟不敢相信的退出录像带,查看了半天,确定没有拿错。 连忙拿起另一盘塞进录像机,这次他用了快进,是电视大学课程…… 没有什么不可描述,全部内容都可描可述。 赵伟气急败坏,抓起录像带用力摔在地上! “谁在里面?” 门外响起问话声,随即房门被推开。 第一百零九章 案发 并钢培训实习职工在生产车间,及时发现和制止重大产品质量事故,为武钢连轧避免了重大损失后,两家连轧厂在原本友好的关系基础上更进一步,迅速进入蜜月期。 不得不佩服刘元贵高超的待人之道,不但没有满足于现状,反而以实际行动将两家的关系再次推动到更高的高度。 仅仅打扫厂区卫生这个活动,并不会有多少影响,但是刘主席选择的时机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本来已经是做出贡献的兄弟单位,丝毫不以恩主形象自居,而是不卑不亢,始终正确看待自身的位置,这让武钢连轧厂深受感动。 在刘元贵带队前往厂区打扫卫生之后,武钢连轧厂也同时派出两支队伍,分别到一招和二招对并钢职工居住的房间进行全面维护,力争让他们有一个更为舒适的居住环境。 这项工作事先没有通知并钢实习大队,武钢连轧厂打算悄悄完成,给刘元贵一个惊喜。 招待所的负责人早已接到通知,待并钢实习大队离开后,立刻向修缮维护人员进行了详尽分工。 二招在长江边上,负责人一向重视基础建设,需要维护的地方不多,但他隐约记得偏楼二层一些房间内的电扇年久失修,有些出了毛病,有些已经损坏。 由于分派工作耽误了时间,负责人亲自带领厂里和本单位的几名电工去偏楼进行排查。 检查完一楼发现不少问题,留下处理人员后,几个人来到二楼,刚刚进了走廊,就听到文娱室一声巨响,在安静的环境下格外刺耳。 几人吓了一跳,以为是电视机爆炸了,随后听到文娱室内有说话的声音,便推门走了进去。 赵伟正在气急败坏的咒骂那两个汉正街上的扁担,猛然听到门外有人问话。 最初的瞬间他以为是错觉,但随着房门打开,进来了几个人。 他脑子嗡的一声,像触电一般迅疾弯腰,去捡那两盒已经摔坏的录像带。 然而一切已经太晚了。 这几人走进文娱室,看到电视机和录像机都开着,一名身穿并钢工作服的青年职工独自站在旁边,而地上散落的录像带上,封面画面污秽不堪。 面对进来的人,赵伟满面油汗,拿着录像带的手微微抖动着。 二招负责人看了半晌,重重一跺脚,向身边的人吩咐道:“打电话通知公安处!” “等一等!这都是假的,里面什么也没有啊!”赵伟抹了把脸上的汗,嘴唇哆嗦着叫喊起来。 二招负责人指着他,咬牙切齿道:“害群之马!” 武钢公安处的人很快赶到现场,眼前的情景一目了然,于是迅速把赵伟控制起来进行了突审。 另外几人去房间内进行了搜查,再次查获三盘完好的录像带。 人证、物证俱全的情况下,公安处当即对赵伟采取了拘留措施。 月盈则缺,水满则溢。 在当前一片大好的形势下,并钢和武钢两家连轧厂的关系你侬我侬,友好关系达到空前高度时,赵伟事件的爆发让一切戛然而止。 当双方厂领导第一时间听说此事后,都不禁痛心疾首。 刘元贵当即表示,绝不徇私枉法为本厂职工求情,请求武钢公安处严格按照法律程序,严惩不贷! 然而当他拿起电话时,手却在微微颤动,心里疼的几乎流血。 身在异乡辛辛苦苦好几个月,战战兢兢,如临深渊一般,生怕某一点出现纰漏,好不容易盼到要结束了,工作越来越顺手,尤其小宁那个副将,即将圆满结束培训之际又添上一笔浓墨重彩,没想到却功亏一篑! 在外地实习不同于在家,不但工作上要管理,生活上也要操心,一天二十四小时,刘元贵睡觉也得睁着一只眼,紧小心慢小心,还是出事了,而且还是大事! 向李铁和石宗勤汇报完事情经过后,刘元贵刚刚放好电话,温技术上气不接下气的跑了进来:“小……小宁,被武钢公安处的人带走了!” “什么?!”刘元贵猛然站起来,只觉得天旋地转,又一屁股坐了下去。 怎么宁向东也出了事,这个打击让他再也禁受不住了。 公安处的人带走宁向东的时候倒是挺客气,只说是要了解一些情况,带到公安处一间房间后,留下两个人,一人问话,一人做笔录。 先是一通姓名、年龄、籍贯和工作单位等常规问答后,便进入实质性内容。 一切都围绕着赵伟的个人情况,从当初刚入厂培训时,为何成为朋友,郑村民是什么情况,直到来武汉时都做了些什么等等,不一而足。 宁向东最初有点紧张,他还不知道赵伟出了什么事,现在坐在这里,听对方问的问题天马行空,自己的脑子都有点跟不上,而且净是不相干的琐事,更是有点莫名其妙。 随着时间的推移,宁向东渐渐放松下来,他觉得这俩人也是为了磨洋工混时间的,要不干嘛跟他在这儿扯闲篇聊大天? 气氛一度轻松加愉快。 做笔录的人猛然发问道:“你床下边的录像带从哪里来的?” “汉正街啊。” “从哪一家买的?” “那可多了去了。” “都是什么价格购买的?” “我不知道……” “你给我放老实点!”问话民警一拍桌子,气氛陡然严肃起来。 宁向东吓了一跳,看了对方一眼,心想不能愉快的聊天就别聊。 “你不心虚紧张什么?” “你说呢?!”宁向东也陡然拔高声调,把正在使用审讯技巧的两人也吓了一跳。 “那你俩紧张什么?”看着二人的模样,宁向东笑起来。 正在这时,一个身穿便服的人推门进来,说道:“先把他带下去。” 宁向东站起来,向问话的两名民警笑笑,走了出去。 “嚣张!” 看着宁向东的背影,问话民警生气的说道。 “你少说两句!”便服男子打断他的话:“立功心切是好事,但也要注意分寸,这个宁向东很干净。” “可是潘队长,在他床下也搜出那种录像带了呀。” “那也证明不了什么,除非证据确凿!” “而且,证据不足的情况下暴露我们掌握的情况,很容易打草惊蛇!” “那我们再重新准备好好审审他。” “审个屁,那个赵伟已经交待了,这些带子都是他的,现在初步判断,应该跟这个姓宁的没关系,但也不排除他是知情者,只是取证很困难,先拘他二十四小时再说。” “目前,根据外围调查结果也都证明,这些录像带都是赵伟买的,不过,”潘队长若有所思的说道:“据内部通报,刚才那个宁向东,跟91案件有一些牵扯……” “那还不审他?” “上面没命令,你这么积极是想帮倒忙吗?” 潘队长冲问话民警一瞪眼。 第一百一十章 收网 自从狗头韩春和离开以后,王大龙始终心神不宁。 他越来越坚信自己的第一直觉,以炳叔为首的麻城扁担不足为虑,其实真正的致命威胁正是来自于身边。 韩春和知道的太多了。 只是一波尚未平息,王大龙不敢节外生枝,但是提前做好准备,现在就要开始布置了,免得到时措手不及。 到底派谁去解决韩春和的麻烦,王大龙苦思冥想了很久。 在红安扁担的眼里,他跟狗头是莫逆之交,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 因此,如果动用身边的人,对韩春和下手,实在不利于己。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将来一旦被传了出去,不但会让红安人人自危,而且自己苦心经营多年的人设,将毁于一旦。 王大龙想来想去,最终还是想到了贾四和二明,这时他才发现再也没有比他俩更合适的人选了。 韩春和对人性以及用人的把握上已经精准到了如此地步。 甚至连自己第一时间所想到的人选,也是他早已替自己想到的。 王大龙感到异常恐惧,狗头会不会进一步猜测到,自己已经容不下他了呢。 想到这里,他才猛然察觉,已经有几天没有韩春和的消息了。 而且贾四和二明也像空气一样凭空消失了。 恍惚之间王大龙产生了一种错觉,算来算去,似乎只有他被所有人算计了。 自己在地下室库房里,还有一批见不得光的货,王大龙一阵心慌,他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也许这批货就是最终断送了他的定时炸弹。 还是得把这批货赶紧送出去,不能放在手里了,王大龙拿起电话布置了一番。 虽说假货不要命,但也足够把他弄进去十几年,一旦身陷国法,他这辈子估计也就交代的差不多了。 这一年武汉的夏天常常有雨,只是少有大雨,往往雨过天晴之后,在太阳的暴晒下,水汽蒸发,整个城市仿佛变成了蒸笼一般,黏热的令人难耐。 这一天傍晚降下一场暴雨,天黑后雨势减缓,到半夜时分,变成中雨。 这样的天气下即使栖水而居的武汉人也不喜欢,所以天黑之后少有人外出。 而武昌东部的东湖一带更是人迹寥寥。 东湖自古以来就是一处寻幽探秘的所在,自从八十年代列为风景区以来,武汉市更是加大保护力度,因此东湖成了白天观光人多,夜里寂静无声的所在。 而这正是王大龙喜欢的地方,很久以前便在这里买下一处小院。 东湖已经够幽静了,他买的这家院子更加偏僻,买下后虽然没有居住,却始终在不断完善。 自从炳叔被构陷离开后,王大龙在汉正街总有被人暗中盯梢的感觉,自己也曾调集手下反复观察寻找,却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但是这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始终不去。 连续几天下来,王大龙终于疑心生暗鬼,夜里开始失眠了。 汉正街住不下去了,他只好搬到东湖,钻进小院成一统。 虽然晚上依旧睡不好,但是被人盯着的感觉消失了。 直到前几天发现狗头找不到了之后,王大龙终于下定决心,把地下室里的存货一次性清盘,即使引起汉正街动荡也在所不惜。 他深深知道,这批假货一旦投放市场,不但商户遭殃,红安扁担的声誉也将会受到深远影响,很可能会一蹶不振,而更为难缠的是,一定会惊动工商以及技术监督等政府部门。 社会上的个体户和公司,追查一阵子没有结果,也就吃亏上当认倒霉了。 而那些职能部门一旦发现违法行为,势必会一查到底,不到水落石出不会善罢甘休。 不过这些可以预见的情况,在王大龙眼里已经无所谓了,他本来就是外乡人,汉正街只是捞金的地方,这批货处理完,最后再捞一把,他将彻底消失在人群之中。 随着雨势减弱,王大龙在小楼的二层,远远看到几道汽车灯光越来越近,他心中暗喜,约定时间刚到,这雨也小了,连贼老天都在帮自己。 命人打开院门,王大龙自己拿了地下室钥匙先下去等着。 不一会儿上面传来了纷沓杂乱的脚步声。 有两三个人来到地下室的入口,却不见下来。 而大部分的脚步声似乎在远去,王大龙侧耳听了听,竟然发现还有上楼的声音。 “你姆妈的,搞什么搞?”王大龙不禁有些恼火,心中暗自骂到:“从哪找来的苕货,不赶紧下来搬货,在老子家闲逛!” 只是此一时彼一时,既然已经打算跑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又忍耐着等了一会儿,还是不见有人下来,王大龙终于火了,在地下室门口冲着上面喊到:“人呢?都死哪儿去了?还不快点下来!” 上面传来一阵悉索的声音,过了半晌又没了动静,当王大龙再次忍不住要骂人时,终于有人喊道:“大龙哥,你先上来一下,有个人要跟你说话!” 王大龙不由愣了楞,自己今晚走货,找的红安内部一个贴心人,从来对自己的话说一不二,今晚怎么这么啰嗦? 心里纳着闷,脚下并没有停,王大龙很快走了上来。 接近地下室门口时,便看到有两个人站在那儿,一个是自己人,另一个却是从未没见过的陌生面孔。 王大龙刚刚走到地下室门口,迟疑着问道:“这位看着眼生啊?” 他这批货见不得光,要换做平时,紧要关头出现陌生人,只怕他连面都不会露,只不过现在满脑子都想着今夜就走人的事情,也就没了那么多讲究,现在知道货是老子的有什么,明天就是翻遍整个湖北也找不到老子一根头发了! 那人一听问他话,连忙打个躬,伸出手来说:“大龙哥,红安的弟兄们叫我来装货,省得拉到汉正街还麻烦。” 原来如此,王大龙一想也有道理,只是以他谨慎的性格,放在以前怎么可能让下家知道自己的窝。 放下心后,王大龙也伸手跟对方的手握在一起:“幸会!幸会!” 就在两手握住的一瞬间,对方陡然发力,将他用力往外一拉,同时伸出一只脚,挡在他前扑之势的下方。 王大龙上身失控,不由自主向前踉跄一步,脚下却被绊住,哎呀一声摔了个狗啃泥! 甫一摔倒,立刻数条身影扑了过来,将他双臂倒剪,牢牢按住! 同时有数只手将他上上下下摸了个遍。 随后一个声音抱怨道:“没枪,害老子费这么大周章布置,还紧张了半天!” 第一百一十一章 善水不争 武钢公安处的拘留室也不大,水泥硬化的地面,大白粉粉刷的墙壁上光秃秃的,只有一扇小方窗在两米多高的位置。 看上去跟并钢公安处差不多,宁向东四处打量着,说起来他跟这种地方还真是有缘,所不同的上次是保赵伟出来,这次自己也被他牵连的陷进来了。 拘留室里还有三四个人,宁向东进来时都在墙角蹲着。 待民警锁门离开后,这几人仍然靠在墙角,只是眼睛活泛了起来,盯着新进来的人滴流乱转。 其中一人突然发问:“啥事情进来的?” “不知道……” “不知道?” 宁向东点点头。 “身上有烟吗?” “没有……” 蹲着的几人脸色阴沉下来,其中一个站起来走到门口,耳朵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说道:“莫得人撒,开始吧。” 宁向东心里有点紧张,难道准备动手,让他“服水土”吗? 蹲着的人都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身子,其中一人径直走到他面前站住。 宁向东心中已有准备,拉开军体拳的架势做了个防护动作。 那人看他这幅样子,先是愣了愣,随即无声的大笑起来,从身上摸出几支烟,问宁向东:“抽一支撒?” 这是几个意思?宁向东有点摸不清状况了。 “进来的时候,烟都被收走了,一天一夜难熬啊。”那人拍了拍他:“你是不是东伢子?” 宁向东闻言,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问道:“麻城的?” 那人点点头:“跟炳叔的。” “怎么到武钢了?” “炳叔离开后,我们没了市场,赚不到钱,只好出来找咯……” 那人又蹲回墙角:“来武钢这边收废品换钱。” “那怎么进这里边了?” “路上捡了块钢板……” “偷的撒。”旁边的人插嘴。 不说也能猜个差不多,宁向东看了看其余的人:“你们都是捡钢板的?” “对撒!”几人点点头,狡猾的笑起来。 下午的时候,外面下起了暴雨,没人来送饭,宁向东饿的头昏眼花,只好也蹲到墙角,节省体力。 傍晚,那几人被叫走,再没有回来,不知道是放掉了还是移交到别的地方,拘留最长时间不能超过二十四小时,那几个家伙时间到了。 午夜时分,雨小了点,但声音落在地面还是密集作响,宁向东一夜未睡,就这么靠在墙上,直到天亮。 上午九点左右,来了一个民警,打开拘留室的房门,对宁向东说道:“你没事儿了,出来办个手续走吧。” 回到武钢一招,房间里没有赵伟。 宁向东从昨天上午被拘留到今天早晨被放出来,始终不知道赵伟究竟出了什么事。 昨天,他正在厂区打扫卫生,直接被叫走了。 此刻看着房间里凌乱的样子,显然是所有物品都被翻动过了。 赵伟这小子究竟捅了多大的篓子,连宿舍都被搜查过了。 虽然无法确定具体什么情况,但是肯定跟录像有关系,从公安处的人提审他时,问的问话就能猜到。 宁向东把房间简单收拾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坐下,温技术就出现在门口:“老刘叫你过去一趟。” 昨天,一得到宁向东被带走的消息,刘元贵马上给厂里打个电话。 这次他多了个心眼,只打给了石宗勤,而没有向李铁汇报。 石总工半晌没有说话,刘元贵能想象到,电话那一边,石宗勤的痛心。 “元贵,你要积极配合武钢公安处的同志们,如果宁向东确有违法行为,绝不姑息迁就!” 今早一上班,他接到了公安处的电话,对宁向东解除拘留。 一得到这个消息,他马上派温技术去招待所把宁向东叫过来。 刚才在电话里询问公安处的同志,宁向东究竟出了什么问题,公安处的同志没有详细解释,只说是涉嫌收藏非法音像制品,经过调查取证后排除了嫌疑。 这样看来问题不是很大,刘元贵暗自松了口气。 他再次给石总工打电话说明了情况。 这次石总工没有犹豫,很快在电话里说道:“你马上通知他第一时间回并钢报到。” “实习马上就要结束了,要不再等几天?” “一分钟也不许停留,命令他马上回来。” “可是这样培训考试也参加不了了。” 刘元贵之所以提到考试的事儿,是因为最终的考核成绩很重要,直接决定每一名工人工资收入的定岗定级。 眼看着再过几天就可以参加考试,现在失去资格实在太可惜。 “我说的话难道你听不懂吗?” 石宗勤在电话里提高了声调。 听到石总工生气了,刘元贵不敢再说什么:“好吧,我马上通知他。” “元贵,我知道你是爱护小宁的,我这样做同样也是爱护他。”石宗勤意识到自己刚才没有控制好情绪,缓和了语气。 宁向东到来后,刘元贵将石总工的意思告诉了他,让他马上找实习大队办公室登记购买火车票。 大队办给车站问询处打了电话,得知最近的车次是两天以后。 宁向东返回刘元贵的办公室,汇报了情况。 刘元贵点头表示知道,随后面露惋惜之色,痛心的说道:“交友不慎,交友不慎呐!” “赵伟现在什么情况,出来了吗?” “不知道,大队一直在积极跟武钢协调,只是目前一点消息都没有。” 从刘元贵的办公室出来,宁向东不想回宿舍,来到长江边,找了一处阴凉坐下来。 浑黄的江水滚滚向东,水面上泛起波澜,轻轻拍打岸堤,堤上青石的每一处棱角都被冲刷的圆润。 上善若水,利万物而不争,以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无有入无间。 第二天,刘向东准时起床,换好工作服后才猛然发现,自己这两天不用再去上班了,于是他决定把宿舍好好整理一下。 他把赵伟的录像带一盒一盒整齐的码好、打包。 自己这趟回家,是不是可以帮赵伟把这些东西都捎回去,也不知这小子舍不舍得跟这些宝贝暂时分开。 忙了一上午,总算把房间整理好了,到了吃饭时间,他不太想去食堂。 现在人人都知道赵伟是因为什么原因进去的,而他也受到了牵连,只要自己出现在人群当中,势必会变成议论的焦点。 虽然问心无愧,但是宁向东不想成为人们下饭的谈资,所以选择了回避。 独自在房间里,等到中午一点半。 这个时间基本上没有什么人在外边了,宁向东起身出门,向辉伯的小酒馆走去。 刚来到小酒馆,他就看到柜台后面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忙碌。 “辉伯!” 辉伯抬起头,一看是宁向东,高兴地说道:“我正打算让梦风晚上的时候把你请过来。” “您什么时候回来的?”宁向东兴奋的问道。 因为辉伯无端的消失,这次自己走也无法跟他道别,而再来武汉也不知道何年何月,宁向东心里很是有点遗憾,没想到现在竟故地重逢了。 “我一直就没有走,”辉伯神秘的笑道:“还有炳叔,我们一直在一起。” 第一百一十二章 岁月静好 “竟然是这样?”宁向东吃惊地问道。 他是亲眼目睹炳叔当时是如何被人构陷而被迫离开汉正街的。 “这么说二明是炳叔故意安排的了?”宁向东猜测着问道,这简直就是一本书了。 “不是,”辉伯笑道:“二明是真的想置炳叔于死地!” 宁向东不问了,这样一问一答实在太累,看辉伯的样子,大概是要好好跟他说说的。 当辉伯把整件事向宁向东说了一遍后,宁向东才恍然大悟。 原来贾四最终为整件事情顺利完成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他想起曾经那天看到贾四要给炳叔下跪的情景,当时只是感觉到浓重的旧时代的画风,却没有想到,在炳叔和王大龙的角力中,双方都在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力量。 这已经不是普通的竞争了,宁向东甚至感觉到一种阴谋的味道。 辉伯看着宁向东脸上的表情,心下早已猜到他在想什么:“宁伢子,这是自古以来扁担们的传统,你不恶,就有人会比你还恶,恶人只有恶人来磨。” “扁担们的生存法则很简单,那就是胜者为王,当初我把麻城扁担交给阿炳的时候,就是看中了他这一点,当断则断!” 辉伯拍了拍宁向东的肩膀,说道:“都是为了生存啊宁伢子,其实你我也在因果之中。” “这么说,王大龙已经被抓捕归案了?” “是的,昨夜一场暴雨,正是抓捕王大龙的时间,炳叔也去配合公安干警了。” “从此后,汉正街这个藏匿很久的犯罪窝点就彻底搞毁了。” “唯一可惜的是,韩春和逃走了。” 辉伯将整个事情向宁向东说完之后,才忽然想起刚刚听说的事情。 “我听说你受赵伟的牵连,被关了一晚上,怎么回事?” “百密一疏啊,百密一疏啊!”当宁向东讲事情的前因后果之后,辉伯懊悔的连连跺脚:“狗头韩春和安排贾四和二明跟赵伟做的交易,但是暗地里炳叔交代贾四和赵明把录像带掉了包。” “原本的计划是,赵伟拿回去的是假带子,他就是打开看了也出不了事,谁曾想那个蠢货二明,好端端的给他几张封面图!” “那封面图上的画面,说不定就能给赵伟安个传播的罪名。” 听辉伯这么一说宁向东才知道,赵伟看的是假带子。 如果看的是假带子,没有实质性的内容,那赵伟这次可能又能逃过一劫。 毕竟衡量他是否犯法的依据,主要在于他是否购买和观看了不可描述的内容。 一想到这里,宁向东坐不住了。 他迅速跟辉伯告辞,返回武钢一招,来到刘元贵的房间。 “你说赵伟买的那几盘录像带是假的?里面没有内容?”刘元贵一听站了起来:“你这个消息来源可靠吗?” “保证万无一失。”宁向东就差诅咒发誓了:“赵伟是我兄弟,您是我的老兄兼领导,我敢坑你们俩吗?” “要是这样的话,我无论如何得去找公安处的同志们争取一下,毕竟咱们厂子职工,如果在武汉被捕了,传回去就是天大的丑闻啊!” 刘元贵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思考着怎样能将这件事情化解为单位内部给予处分或者其他的处罚结果。 无论哪一种处理,都比由公安处处理在性质上有完全不同的意义。 想到这里刘元贵不再犹豫,只是他清楚自己的分量不足以促成公安处从宽处理的条件。 还是得打电话向老家求助。 这次他分别给李铁和石宗勤都打了电话,将宁向东反应的情况进行了汇报和沟通。 石宗勤听说消息的来源是宁向东,并且得知他并没有参与到赵伟事件中,非常高兴。 刘元贵一看石总工心情不错,连忙晋言道:“石总工,您看要不要考虑让小宁随队返回,这样他就不会耽误了培训结束时的业务等级考核了。” “不行,一切按原来的计划办,让他以最快速度返回并钢!” “这个石宗勤,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挂掉电话以后,刘元贵生气地对宁向东说道。 一半是出于义愤,一半是表演给宁向东看。 虽然谈论的话题与自己有关,但是已经涉及到领导层之间的交涉,宁向东自觉地闭紧了嘴巴,只是单单用眼神投去了感谢的目光。 刘元贵久居上位,自然谙熟这种肢体语言。 他看到宁向东此时的表现,心中再次表示赞许,小伙子年纪轻轻,表现得这样成熟稳重,再历练几年,将大有作为。 武汉的一切安排妥当后,宁向东从大队部拿到了车票,准时来到了车站。 当火车离开汉口时,宁向东从卧铺上坐了起来,望向车窗外迅速掠过的景色很久很久。 李辉李老爹,陈阿炳炳叔,梦风妹子伢,还有归元寺的常山大师和耀相师兄,以及李梦山等等那些麻城的扁担们,所有这些人,也许在自己未来的人生岁月里,再也不会相遇了。 人生就是这样,有些人走着走着就散了,有些人走着走着就走进了心里,随着时光的雕刻,越来越历久弥新。 回到并原之后,宁向东没有马上去单位报到,而是在家里痛痛快快的休整了三天。 他这趟回来可不轻松,因为随车托运了赵伟四大箱的录像带。 决定这件事的时候,他没有再考虑征得赵伟的同意,虽然当时根本找不到他,但是即便赵伟就在身边,他也会坚持这样做。 在家休整的这三天,宁向东去拜访了丁启章。 丁老这次并没有询问他的来意,也没有关切的了解工作的事情,而是与宁向东杀了一盘象棋。 不用说他输得一败涂地。 原本以为丁启章要借着这盘象棋,跟他谈一些什么,而事实上什么也没有谈,只是单纯的想考教一下他现在的象棋水平。 并原的一切都显得温馨而又轻松。 这种极度舒适的感觉,甚至让他去宁宝隆看看的想法都没有。 宁向东就这样痛痛快快享受着,在家里陪父母聊聊天,收拾收拾自己的房间。 整理书桌的时候,他再次看到了从服务站拿回来的那本技术手册。 当顺手丢进废纸篓的时候,不经意的看到了最后一页,那枚写着二阶堂三个字的印章。 宁向东心里一动,又把技术手册捡出来,放回书架。 三天后,宁向东来到石总工办公室报到。 这是石宗勤专门要求的。 石总工一看到他,直截了当的说道:“宁向东同志,鉴于你在并原连轧厂和武汉钢铁公司连轧厂的表现,我们考虑对你的工作进行重新安排,经过向总公司请示,决定将你调到我司位于鹅岭的鹅关蛭石矿工作。” “十八盘,在山尖,离天三尺三……” 这是在并原流传的形容鹅岭的顺口溜。 “那里是不是每星期才能回一趟家?”宁向东问道。 “对,”石总工点点头:“你有什么想法?现在可以跟组织上提出来。” “没有想法,”宁向东平静的说道:“我服从组织分配。” 第二卷终 一百一十三章 山坡羊 鹅岭在并原市区的最北边,与平口地区接壤,将近四个小时的车程,中间隔着无数起伏的山坡,几乎没有平路。 宁向东五点半起床,到了汽车站六点过一点儿。 开往鹅岭县的公交车每天只有两趟,早晨这一趟和下午一点半一趟,而且只到鹅岭镇镇政府所在地的陈村,要想去鹅关矿,还得乘坐并钢专门的车直达,倒是不用买票,只需出示工作证就可以。 早晨的候车室简直人满为患,每个人携带的行李也多,大部分都是陈村镇附近的村民,他们来一趟省城不容易,每次都尽可能多带些东西回去。 候车室一片嘈杂,宁向东在拥挤的人群中好不容易来到售票窗口,却被告知去鹅岭不用提前买票,上车再买。 再次挤出人群,来到停车场,宁向东暗吸一口气,去鹅岭的这辆车是整个并原汽车站最脏的一辆车,而且是唯一先上车再买票的客车。 车上堆满了各种货物,过道上则堆着很多纸箱,里面藏着说不清来源的破烂,有两个箱子里散发着古怪的气味,外面蹭满了说不清楚来源的黑黄色夹杂的油腻,宁向东小心地避让着,还是将衣服弄脏了。 发车之时,过道里也挤满了人和货物,乘客们却不以为意,大声喧闹着聊着天。 宁向东旁边是个抱着婴儿的妇女,正满不在乎的开着怀喂孩子,搞得他只好一直扭头看向车外,几乎扭成落枕。 没有等待多久,公交车就走了,并且很快提起车速,一路向北疾驰。 估计坐这趟车的人都知道时间,每天就两趟,错过了就得等第二天,所以这条线也是少有的人等车,不像其它班车,经常坐不满,往往开出车站,速度还是慢的像蜗牛,售票员在沿途一路吆喝着路边的疑似行人上车。 很快驶出并原市区,走了一个小时,路越来越烂,也越来越窄,乘客的衣服也越来越破,越来越脏,满车都是带着话把子的粗俗谈笑声,几只公鸡经过一大早晨的折腾,似乎才缓过神来,“喔喔”的开始打鸣。 又走了一段路,进入山区了,公路也开始质变,一个坑接着一个坑,大坑套着小坑,客车就如行驶在大海里的船一样东摇西晃,宁向东坐在靠过道一侧,已经与破纸箱进行了无数次亲密接触,衣服上蹭满了无数不明污渍,迫不得已和陈村人民群众打成了一片。 四个小时以后,终于到了一个破破烂烂的小镇,公交车开进一个同样破烂的院子,到达了此行的终点站。 宁向东随着老乡们走出院子,一眼就将这个小镇尽收眼底,他知道乡镇条件差,来之前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只是没想到这么差。 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院子,只见上面写着陈村两个字。 镇子的街上倒是挺热闹,不时有赶着羊群的老乡经过。 羊是鹅岭的特产,肉质好,腥膻气少,享誉平口地区和并原市。 当地人普遍认为,鹅岭山坡羊的质量不次于宁夏的滩羊,但是因为缺乏宣传和交通困难,好口碑只能在当地流传。 尽管羊群基数大,但消费市场小,价格就很便宜,不过老百姓还是愿意养,因为养羊成本低廉,当地采用的是散养方式,羊群白天漫山遍野自己觅食,晚上回羊圈睡觉,完全不用操心。 而且这十几年来,过去就很少见的野狼也不见了踪影,只要做好防疫措施,再刨除养两只放羊狗以外的成本,几乎没有损耗,所以山坡羊成了当地山里人唯一的额外经济来源。 路上的羊群接连不断,再加上偶尔慢吞吞晃过去的老黄牛,间或一两条散养的家狗在路边追逐玩耍,给了宁向东一个错觉,这里的生物比人还多。 在路边拦住一个看上去急匆匆的老乡打听并钢的乘车点,顺便问了下怎么这么多羊群都来逛街了,才知道陈村每月有一次的牲畜集市,这个月正好是今天,附近的老乡们都忙着把自己家养成的牲口赶过来卖。 老乡听宁向东打听并钢停车点时,眼前一亮,暗中打量了一下宁向东,言谈举止像是省会并原来的模样,立刻热情起来:“娃子,你是并钢的?” 看到宁向东点头,老乡高兴的说道:“那你一定去我家看看,我家里还留着几只肥羊,你们鹅关矿食堂都买我的羊,味道美得很!” 宁向东明白了,山坡羊销路就那么几条,而且每个销路买一次要等很久才会再买,毕竟羊肉和大白菜不一样,谁也不可能顿顿吃,眼前这老汉是抓住一切机会推销自家的东西。 想到这里宁向东心里一动,问道:“你家在哪儿?” 老汉忙连忙指着远处一道山梁:“近球的很,翻过去就到了。” 同时顺手一把拉住宁向东的胳膊:“要不跟我过去看看?” “今天可不行,我还得赶到鹅关矿!” 陈村到鹅关矿少说也得一个多小时,而且全是山间窄路,连乡村道路的质量都不比不上,是并钢为了运输蛭石临时开辟的一条线。 当初并钢修这条路的时候,考虑到专线专用,而且蛭石本身很轻,本着够用就行的想法,没有在道路基础上多下功夫,平常也没有派人进行维护,因此过了几年后,路面越来越差。 然而,这条路却被当地老乡看上了。 没有这条路之前,沿途的村子想出山,都走自己村口的土路,翻山越岭的人畜行走还好些,但是一带东西就艰苦了,稍微大点的东西想搬进搬出,就得人扛马驮的折腾,经常在山里一两天也出不去进不来。 并钢开出的这条路简直成了天路,沿线老乡自发维护,发现有坑就拿碎石垫起来,虽然车辆通过依然艰难,但老乡们无所谓,反正他们主要是步行。 问清楚了并钢停车点,宁向东看看日头已经偏西,忙急匆匆赶了过去,他要赶在天黑前到达鹅关矿,在山里开夜车可不是闹着玩的。 停车点的车是一辆212吉普,宁向东出示了工作证后,司机立刻就走,他当天还得再赶回来,看着比宁向东还着急。 今天前往鹅关的人只有他一个,听司机说经常几天都没人上去。 车子一出陈村就进了山,路面果然很烂,即使212越野能力在当年也算很强大,但是依然开不起来,司机一路蛇形躲避着坑洼,动作极为娴熟。 翻过一处山尖时,一条山谷出现在道路一侧,此时车子在最高处,眼前视野开阔,斜阳照耀着裂谷,满山金黄的秋色美得令人窒息。 宁向东瞬间爱上了这个地方。 第一百一十四章 现实很骨感 鹅关矿的办公室在梨树坪村,蛭石矿就在附近的一处山里。 蛭石是一种天然无毒的无机矿物,成品颜色黄褐色,表面有母状的反射光,开采出来以后,还需要高温烧制才能变成适合使用的膨胀蛭石。 鹅关矿生产的蛭石经过严选后,质量上乘的几乎都被并钢耐火材料厂拉走使用,用于生产高炉内部需要的耐火砖,这些耐火砖的最高使用温度可以达到一千一百度左右,完全能够实现并钢的自产自足。 所以,尽管鹅关矿位于荒山僻壤,但在并钢各个分厂的组成结构中属于相对重要的地位。 212司机把车子停在村口一片平整的场地后,看到宁向东只背着一个双肩包时,才吃惊的问道:“怎么没带行李过来?” “不是厂里给配发吗?” 司机连连摇头:“那些破被褥哪能用,多少年都没换过棉花了。” 宁向东一听,明白矿上的条件有点差,说道:“先凑合着再说吧。” “就怕你连凑合也凑合不来。” 村里的路全是土路,只是一些坑洼的地方铺了石板,看着上面雕凿的痕迹,宁向东问道:“村里有石匠?” “有,”司机重重的点头:“有正经的好石匠,会雕刻的那种,只是这些年都被吸引到山外边去了。” 梨树坪以前有祖传的石匠手艺,计划经济时代都在村里呆着混大锅饭吃,现在好手艺的都出山赚钱去了。 培养一个石匠要从小开始,师傅们都走了,小学徒没人带,如今面临着断代的危险。 这种现象在改革初期的年代里非常普遍,看到自己身边有人致富,就都想着挣快钱,没人愿意花时间下功夫吃苦学艺,传统技艺停滞发展了很多年,直到后来,随着改革深入和思想的成熟,很多人渐渐开始回归,并且一些青年人也开始学习传统技艺。 “到了,就是这里。” 宁向东顺着司机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眼前一座破败的院子再次刷新了他的认知。 刚才在山下的陈村镇所看到的破旧程度,跟这里相比简直就是豪华。 司机在旁边观察着宁向东脸上的丰富表情,乐不可支,他太熟悉这样的情景了,几乎每个人第一眼看到蛭石矿的办公地点都是这样。 送到这里后,司机原路返回了,他还得返回陈村镇。 虽然回去后就天黑,不需要再送人上来,但是他也不愿意在矿上留宿。 宁向东看着司机的背影,心里有点忐忑不安,这里的条件,恐怕真的很差。 走进院子,里面空无一人,迎面是一排砖房,虽然也有些破旧,但是比院子的土坯墙好多了。 每一个房间门口都有一个牌子,上面写着各个办公室的名称。 宁向东找到挂着劳资科牌子的房间敲了敲门。 没有人回答,从窗户里望进去,才发现里面没人。 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忽然听到不远处的房间里隐约传出喧闹声,宁向东走了过去。 房门虚掩着,里面有四个人正围在一起,每人手里五张扑克牌,这是并原广为流行的游戏,叫做“挑五片”,游戏规则是谁先打完手里所有的牌谁就赢。 一个戴眼镜的人看到宁向东后,把手里的牌一扔,大声嚷嚷道:“先不玩儿了,报到的小宁来了。” 眼镜走到宁向东身边,和他握了握手,说道:“我姓林,劳资科的。” “林科长。”玩儿扑克的其中一人介绍道。 林科长带宁向东回到办公室,从他手里接过报到通知书,说道:“今天晚了,你就在矿办休息一夜,明天再到矿上吧。” 宁向东愣住了,问道:“我的宿舍不在这里吗?” “对啊,”林科长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这里是矿办,职工宿舍在山上,你来的时候没人介绍这里的情况吗?” 宁向东摇摇头。 当晚在矿办吃饭时,宁向东才发现自己来的太仓促了,居然连饭盒都忘了带。 食堂大师傅给他拿了一套碗筷。 看着竹筷上不均匀的颜色和附着的不明残渣,宁向东不敢多说什么,借口冲洗一下灰尘,在院子里的水龙头上反复清洗了半天。 吃完饭归还碗筷时,食堂大师傅一挥手说道:“你带走吧,这幅碗筷被你用了,别人也没办法再用了。” 晚上,林科长找了一个房间给宁向东休息,床板很硬,硌的腰背疼。 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觉,不知道是自己很骨感还是现实很骨感。 第二天八点钟,宁向东来到劳资科,找林科长领取了报到卡,问清楚了上山的道路后,独自一人去矿上。 林科长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按照常理来说,他应该亲自陪同或者至少派个人,带宁向东去矿上的班组报到。 但是昨天简单交谈的几句话,让他决定省去了这道程序。 都说他是石总工在连轧厂收的弟子,送到耐火材料厂下属的蛭石矿锻炼的。 现在看来传言不可信呀,如果真的是石总工的弟子,怎么可能会是这样? 宁向东走出村子,有一条大路有一条小路,他按照林科长的指点,拐上了那条小路。 小路虽然陡峭一点儿,但是比大路要节省时间,是一条捷径。 “矿上的人都走这条路,”林科长说道:“那条大路是厂领导过来时才走的,平时没人管,早被野草盖住了,只有接到上级视察通知时才会清理。” 小路确实难走了点儿,但是对宁向东来说无所谓,他走的又快又急,不一会儿就到了山顶。 虽然山里的秋天已经转凉,但他还是爬了一身汗,此刻站在高处,山风拂来,顿时神清气爽。 山里的秋天太美了,树叶呈现出了几种颜色,红的黄的绿的夹杂在一起,就像一幅油画。 站在山顶,身上的汗很快被吹净,看看时间还早,宁向东找了块石头坐下来,点燃一根香烟。 这时他才发现,在山顶另一侧,小路蜿蜒过去的方向,一座山头后面冒出滚滚浓烟,这浓烟显然是刚刚升起来的,因为他刚爬到山顶上时并没有看到。 “你上去后如果找不到蛭石矿的位置,就稍等一会儿,看到冒烟的地方,那里就是了。”刚才在梨树坪,林科长介绍道。 “那里就是了。” 宁向东盯着茂密丛林间升腾而起的滚滚浓烟,心里默默想着。 第一百一十五章 蛭石矿 山上有风,浓烟升起来没有多高就被吹散了,宁向东顺着蛇状的小路深一脚浅一脚向那里走去,越走越心惊。 浓烟不仅仅是烟,里面还夹杂着大量的粉尘,离的越近,粉尘的颗粒越大,四周的草木也变成灰扑扑的样子,叶片上落满了尘埃。 走到生产现场,一字排开七座高炉,有四座没有生产,剩下三座炉火熊熊,高高的烟囱直插天际。 每座高炉前有三个人在在不断往里面添着煤,周围十几米温度高的惊人,宁向东无法靠近。 见谁也没注意外围的情况,宁向东把手指放到嘴里,吹了个尖锐的呼哨。 这下有人听到了,转头看了一眼,继续忙着干活,过了一会儿,看他的那人喊了一声,同时做了个手势。 几个人停下工作,有人把呜呜作响的鼓风机关掉,现场瞬间安静下来,不断窜出炉膛的火苗也失去活力。 这几人向宁向东走过来,一边走一边解开高温防护服的衣扣。 “宁向东?”当先一人是个四十多岁的人,向他伸出手:“孙勇,甲班的班长。” 看来矿上人不多,他还没来就都知道了,宁向东握住孙勇的手,感觉到这双手的厚实。 “这几个人都是附近村里的,在矿上帮忙。”孙勇介绍道。 宁向东知道鹅关矿主要是雇佣临时工干活,正式工少的可怜。 鹅关矿一共甲乙丙丁四个倒班班组,每个组只有带班班长是正式工,其余的都是附近招收的村民,简单培训几天就上岗了。 “怎么就这么几个人?”宁向东惊讶的问道:“培训几天就上岗,能行吗?” 他从参加工作以来,大大小小培训课上了无数次,其中还包括两次大型培训,一次是在总司的新职工培训,一次就是武钢连轧厂培训。 “就这几个人还都不愿意来呢。”孙勇把身上的高温防护服脱下来。 这种衣服能够有效阻断高温对人体的伤害,可人在里面被裹着,也没法透气,每次穿上坐着不动都汗流浃背,更何况还要进行作业,因此劳动条例明确规定,每次上岗时间三十分钟,严禁超时作业。 但事实上孙勇他们经常一干就是一个多小时,实在顶不住了才下来。 这里山高皇帝远,安全员在下边的梨树坪,轻易不往上走,即便来了也视若无睹,天天憋在大山沟里,就这两个熟人,谁愿意跟谁过不去呢。 一个农民工把自己的防护服倒置挂在树上,不一会儿从里面流出水来。 宁向东看了看,这种衣服是连体的,面料有夹层,里边填充石棉用来隔热。 “俺们在鹅关矿生产耐火材料,人也练成耐火的了。”农民工笑着说道。 宁向东拿出烟递过去,民工摆摆手,从衣兜里拿出一个布袋,里面放着烟丝和一叠烟纸,他捏了一撮烟丝撒在纸上,卷了支“炮筒”。 这种烟丝是当地特产小兰花,闻着味道清香,抽起来却辛辣烧喉,宁向东曾经尝试过一次,只一口涕泪横流,再也不敢碰了。 民工兄弟手里的烟包引起他的注意,拿过来看了看,普通的深蓝色布面上,刺绣着鸳鸯戏水图,画面很简单,但胜在针脚精细,一幅好女红。 “俺老婆做的,手艺一般,”看到宁向东拿着烟包摸来摸去,民工兄弟不好意思的说道:“俺娘做的比她好。” “你这话让你老婆听见,又该不让你上炕了。”旁边的本村老乡凑过来说了一句。 “你们村都会干这个?”宁向东问道。 “是女的就会,祖传的……” 孙勇说道:“这地方女的能工,男的巧匠,你刚才说培训几天就上岗,说实话就咱们这破活还用培训?添柴烧火谁不会?” 几人歇了会儿,回到高炉旁边把刚烧好的三炉料卸出来,就地摊开了晾晒。 膨胀蛭石比原来的体积大了好几倍,轻飘飘的一阵风都能吹走,用手稍稍用力就碾成了齑粉。 孙勇跟其余两名民工一起把前几天晾好的蛭石用萝机细细筛过,把质量上乘的装袋放好,下午交班时再扛到库里,等耐火材料厂定期来装车拉走。 剩下的碎末状蛭石就划入损耗品,全部运到附近一个小山沟里就地掩埋处理。 “大车上来拉蛭石好说,但是运煤车上来一趟不容易,路太烂了。”孙勇忙一阵儿歇一阵儿。 歇了就过来跟宁向东扯几句闲篇:“蛭石体积大重量轻,装满一车也没多重,可煤炭实打实的压斤称,过几天天一冷山里就下雪,下了雪煤就不够用……” “煤不够用俺们又能回家搂婆娘了!” 孙勇一歇,干活的民工立刻就歇,也凑过来闲扯。 矿上三班倒,昼夜不停生产,用煤量很大,春夏秋极端天气少,拉煤车路上开慢点,勉强能供得上使用,但是冬天下了雪,路上别说走大车,羊跑快了都摔跤,蛭石矿就基本处于停工状态。 这种天气下雇佣的民工就都回家了,但是厂里的正式工不能离岗,还得看着机器。 这里的山民民风彪悍,厂里一旦无人值守,他们能把高炉拆了卖废铁。 “山下矿办那些人呢?他们也值班?” “他们值什么班,过了国庆节他们就都回耐火材料厂了,人家是有关系的人。” 宁向东听了这话笑起来:“就算有关系,跟咱们能差多少?” “也是啊,五十步笑百步罢了,都是困在山里边熬着退休的。” “倒是你啊小宁,这么年轻钻到这深山老林里,小心连老婆也找不到。” 旁边一个民工又插嘴道:“到俺们村倒插门不就行了,俊花高中毕业回了村谁也看不上,就想找城里娃。” 孙勇一撇嘴:“宁娃子是省城娃,再退回前几年每月国家分配二十斤粮食的人,你村俊花有这?” “粮票现在早没了,还得意个啥,你想吃口羔羊肉还得求俺呢。” 民工的嘴撇的比孙勇更有气势。 “哎呀我艹,别他娘扯蛋了,你快点回去通知你老婆,把羊肉炖上,晚上给宁娃子接风!” “要不让俺老婆炖吧!”另一个民工说道。 烧蛭石这活太脏,半路上溜回家待会儿真是求之不得。 “你老婆炖的太难吃!”孙勇不同意。 “乙班班长走的时候就在他家吃的,说新班长来接任的时候也要在他家。”孙勇对宁向东说道:“你不能违背老班长的心愿吧?” 宁向东看着即将落山的太阳,担心的问:“那新班长今天能赶过来吗?” “你娃咋啥也不知道?”孙勇奇怪的问道:“你就是新班长啊!” “恭喜你,一来就当官。” 孙勇看着宁向东一脸惊愕的样子怪笑道。 116章酒鬼还是酒仙 ;孙勇详细介绍了矿上人员的组成情况,宁向东才算弄明白,正式工到一线工作的都是班长,各班组成员是附近村里招来的临时工。 鹅关矿办公人员属于正式工编制,那样一个破旧的院子,却管理着鹅岭的所有矿场,而蛭石矿只是其中一个。 原来是这样。 宁向东最初还在想,矿办的正式在编人员比他们整个一线职工都多,也不知道有什么要管理的,现在才搞明白,原来这里不仅仅有山上的蛭石矿,再往平口那边走,还有个大型的铁矿。 “为什么不把矿办设在那边?这里条件一般不说,就咱们这几个人也需要矿办在眼皮子底下看着?”宁向东不解。 “要搬到那边去,就离陈村镇太远了,没有公交车直达并原,总不能每次都调用山下那辆212吧,人家行政隶属也不归矿上管,直接受命厂里的。” “搞的这么复杂……”宁向东嘟囔道。 “都是过去遗留下来的问题,当初这些矿都不属于并钢,后来才收购的,所以七七八八散落在山里,”孙勇伸手到民工的兜里掏出烟包,毫不客气的卷了支烟抽,对民工的白眼视而不见:“以前也有人说搬到铁矿那边,毕竟那里地方大,但是鹅关自古以来是并原的关口,吴矿长觉得搬到那边,心理上好像不是并钢的人了,在他的坚持下,最后还是把矿办设在了这里。” 天色渐渐黑了,孙勇看着几个围坐的民工,骂了一句,对宁向东说道:“这些家伙今天占你的光,活没干多少。” “任务已经完成了。”民工接口道。 “任务完成了算个球,你还打算一辈子守着炉子烧火?”孙勇骂道,指着身边的树木:“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活,连树都活不长,不抓紧多赚点钱,早点换人接班吗?” 这话引起了宁向东的注意,难道这里干一段时间后就换别人上来? 他初来乍到,不好详细打听,只是在心里暗自揣测着,听孙勇的意思,换班是有条件的,似乎不是以时间来计算,而是以工作量来考量。 “俺又无所谓,俺家就是这里的,是你孙班长急的想天天回家抱婆娘。”几个民工一起呲着被烟熏黄的牙齿笑。 正在这时,不远处的山边有灯光闪了几下,孙勇看见了,大手一挥:“走!羊肉炖好了!” 此时天已黑透,孙勇和民工们一路互相开着粗俗的玩笑,走起路如白天一般轻松,宁向东跟在后面东倒西歪,连续被脚下的坑绊倒好几次,其他人也不关心也不扶,反而嘻嘻哈哈看笑话,都说这宁娃子走不惯夜路,还不算鹅关村里的人。 要知道鹅岭几大怪,其中一怪就是老太太上山比猴快,宁向东山路都走不好,难怪村民们笑话。 吃饭的时候宁向东才知道,他们的宿舍就租住在鹅关村一个老乡家的院子里。 不过现在孙勇没往宿舍走,他率领着几人去了刚才发信号的那家。 发信号也是孙勇他们的独有发明,最主要的功能是用于晚上方便约酒。 屋里已经坐了几个人,孙勇一行进去后,有个粗眉大眼的家伙张口就骂:“你狗的磨磨蹭蹭,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老子来吃羊肉,又不是吃屎,你吃上热乎的了?”孙勇反问道。 “废话,热了好几遍了,就尝了尝。” 孙勇占了便宜,笑的捶胸顿足,指着大眼汉子对宁向东说道:“姜军,丙班班长。” 这名字…… 宁向东刚刚憋着不好意思笑,这会儿借着名字的机会也笑起来。 “刚开始都以为姜军象棋下的好,没想到这货的名字是假象,下棋是全矿最有名的臭棋篓子,反而扑克牌这货打的奸诈。” “你个球货张口全矿闭口全矿,连你我现在满共就三个人。” “四个……”孙勇指着宁向东。 姜军已经看见宁向东,但孙勇没介绍,自己不敢胡乱认,这时确定了,就端起酒杯:“你就是小宁,我以为是新来的邮递员。” 喝酒宁向东没憷过谁,端起来跟姜军走了一个。 一股极为爆裂的刺激像火流一样顺着喉咙窜下去,宁向东翻了个白眼,才缓过来说道:“这什么酒?这么给力!” 鹅岭方圆几十里的山民,谁不知道自家产枣木杠子酒的烈性,有人专门拿到城里测量过,酒精度差不多七十多度。 姜军自然知道这酒的霸道,看小宁年纪轻轻,故意不提醒,想看他洋相。 没想到一杯下去只是翻了翻白眼。 “厉害啊,小宁!”姜军连连竖大拇指。 他紧着夸宁向东是有原因的,因为怕对方回敬。 像刚才那种一口闷的喝法,他只敢弄这么一次,再闷一杯立刻躺下,今天桌上摆的都是小羊肉,他可舍不得刚开席就睡了。 宁向东哪知道这么多猫腻,来而不往不成礼,他端起酒杯,也要回个整的。 旁边的孙勇知道姜军那两下,却坐在旁边只是笑着不劝,他看了宁向东的酒风后,心里也有点发憷,生怕自己一说话也被卷进去。 枣木杠子就不是快喝的酒,应该是吧嗒一口菜,滋喽一口酒,悠悠的品,慢慢的唠,枣香渐渐溢满房间,人微醺,舌起短,山中日月长,人为酒中仙。 姜军旁边坐着丁班班长陈大旺,端起酒杯说道:“小宁今天刚来,要不咱们哥四个一起走一个,算是接风酒得了。” 一看陈大旺替姜军解围,孙勇立刻补了一刀:“小宁今天刚到,又是最年轻的,咱们老哥几个可不兴欺负他啊。” 姜军瘪了脸,捂着杯子耍赖,说什么也不喝,这时炖肉的民工婆娘甩开帘子走进来,一把拧住姜军的耳朵:“你狗日的说清楚,全矿到底多少人?” 姜军一看这顿饭全是找茬的,连忙求饶:“得了,不就一杯酒嘛,我豁出去不吃这顿小羊肉了。” 说着端杯就要喝。 宁向东反应再迟钝也看出姜军恐怕是酒量不行,这几人借着机会想先把他放倒,连忙拦住了说道:“能坐到这张桌上吃饭,是场缘分,你们老几位都不用端酒,我干一杯为敬!” 说完满满一杯枣木杠子又下了肚。 这三人彻底傻了眼,自打进屋没两分钟,一口东西没吃,四两白酒就下去了,这小宁不是酒鬼就是酒仙。 有道是酒风看作风,这次不但是开了眼,还真服了气。 三个人连忙招呼宁向东先吃口菜垫吧垫吧,他们也怕接风宴没开始,小宁压不住先喷了。 宁向东看着满桌子炖羊肉块儿,炒羊肉片,羊蝎子等等这些硬菜,忽然没了胃口:“有黄瓜条西红柿啥的吗?清口的。” 甲丙丁三个班长暗暗对视一眼,看来乙班班长还是有点喝高了。 116章酒鬼还是酒仙 ;孙勇详细介绍了矿上人员的组成情况,宁向东才算弄明白,正式工到一线工作的都是班长,各班组成员是附近村里招来的临时工。 鹅关矿办公人员属于正式工编制,那样一个破旧的院子,却管理着鹅岭的所有矿场,而蛭石矿只是其中一个。 原来是这样。 宁向东最初还在想,矿办的正式在编人员比他们整个一线职工都多,也不知道有什么要管理的,现在才搞明白,原来这里不仅仅有山上的蛭石矿,再往平口那边走,还有个大型的铁矿。 “为什么不把矿办设在那边?这里条件一般不说,就咱们这几个人也需要矿办在眼皮子底下看着?”宁向东不解。 “要搬到那边去,就离陈村镇太远了,没有公交车直达并原,总不能每次都调用山下那辆212吧,人家行政隶属也不归矿上管,直接受命厂里的。” “搞的这么复杂……”宁向东嘟囔道。 “都是过去遗留下来的问题,当初这些矿都不属于并钢,后来才收购的,所以七七八八散落在山里,”孙勇伸手到民工的兜里掏出烟包,毫不客气的卷了支烟抽,对民工的白眼视而不见:“以前也有人说搬到铁矿那边,毕竟那里地方大,但是鹅关自古以来是并原的关口,吴矿长觉得搬到那边,心理上好像不是并钢的人了,在他的坚持下,最后还是把矿办设在了这里。” 天色渐渐黑了,孙勇看着几个围坐的民工,骂了一句,对宁向东说道:“这些家伙今天占你的光,活没干多少。” “任务已经完成了。”民工接口道。 “任务完成了算个球,你还打算一辈子守着炉子烧火?”孙勇骂道,指着身边的树木:“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活,连树都活不长,不抓紧多赚点钱,早点换人接班吗?” 这话引起了宁向东的注意,难道这里干一段时间后就换别人上来? 他初来乍到,不好详细打听,只是在心里暗自揣测着,听孙勇的意思,换班是有条件的,似乎不是以时间来计算,而是以工作量来考量。 “俺又无所谓,俺家就是这里的,是你孙班长急的想天天回家抱婆娘。”几个民工一起呲着被烟熏黄的牙齿笑。 正在这时,不远处的山边有灯光闪了几下,孙勇看见了,大手一挥:“走!羊肉炖好了!” 此时天已黑透,孙勇和民工们一路互相开着粗俗的玩笑,走起路如白天一般轻松,宁向东跟在后面东倒西歪,连续被脚下的坑绊倒好几次,其他人也不关心也不扶,反而嘻嘻哈哈看笑话,都说这宁娃子走不惯夜路,还不算鹅关村里的人。 要知道鹅岭几大怪,其中一怪就是老太太上山比猴快,宁向东山路都走不好,难怪村民们笑话。 吃饭的时候宁向东才知道,他们的宿舍就租住在鹅关村一个老乡家的院子里。 不过现在孙勇没往宿舍走,他率领着几人去了刚才发信号的那家。 发信号也是孙勇他们的独有发明,最主要的功能是用于晚上方便约酒。 屋里已经坐了几个人,孙勇一行进去后,有个粗眉大眼的家伙张口就骂:“你狗的磨磨蹭蹭,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老子来吃羊肉,又不是吃屎,你吃上热乎的了?”孙勇反问道。 “废话,热了好几遍了,就尝了尝。” 孙勇占了便宜,笑的捶胸顿足,指着大眼汉子对宁向东说道:“姜军,丙班班长。” 这名字…… 宁向东刚刚憋着不好意思笑,这会儿借着名字的机会也笑起来。 “刚开始都以为姜军象棋下的好,没想到这货的名字是假象,下棋是全矿最有名的臭棋篓子,反而扑克牌这货打的奸诈。” “你个球货张口全矿闭口全矿,连你我现在满共就三个人。” “四个……”孙勇指着宁向东。 姜军已经看见宁向东,但孙勇没介绍,自己不敢胡乱认,这时确定了,就端起酒杯:“你就是小宁,我以为是新来的邮递员。” 喝酒宁向东没憷过谁,端起来跟姜军走了一个。 一股极为爆裂的刺激像火流一样顺着喉咙窜下去,宁向东翻了个白眼,才缓过来说道:“这什么酒?这么给力!” 鹅岭方圆几十里的山民,谁不知道自家产枣木杠子酒的烈性,有人专门拿到城里测量过,酒精度差不多七十多度。 姜军自然知道这酒的霸道,看小宁年纪轻轻,故意不提醒,想看他洋相。 没想到一杯下去只是翻了翻白眼。 “厉害啊,小宁!”姜军连连竖大拇指。 他紧着夸宁向东是有原因的,因为怕对方回敬。 像刚才那种一口闷的喝法,他只敢弄这么一次,再闷一杯立刻躺下,今天桌上摆的都是小羊肉,他可舍不得刚开席就睡了。 宁向东哪知道这么多猫腻,来而不往不成礼,他端起酒杯,也要回个整的。 旁边的孙勇知道姜军那两下,却坐在旁边只是笑着不劝,他看了宁向东的酒风后,心里也有点发憷,生怕自己一说话也被卷进去。 枣木杠子就不是快喝的酒,应该是吧嗒一口菜,滋喽一口酒,悠悠的品,慢慢的唠,枣香渐渐溢满房间,人微醺,舌起短,山中日月长,人为酒中仙。 姜军旁边坐着丁班班长陈大旺,端起酒杯说道:“小宁今天刚来,要不咱们哥四个一起走一个,算是接风酒得了。” 一看陈大旺替姜军解围,孙勇立刻补了一刀:“小宁今天刚到,又是最年轻的,咱们老哥几个可不兴欺负他啊。” 姜军瘪了脸,捂着杯子耍赖,说什么也不喝,这时炖肉的民工婆娘甩开帘子走进来,一把拧住姜军的耳朵:“你狗日的说清楚,全矿到底多少人?” 姜军一看这顿饭全是找茬的,连忙求饶:“得了,不就一杯酒嘛,我豁出去不吃这顿小羊肉了。” 说着端杯就要喝。 宁向东反应再迟钝也看出姜军恐怕是酒量不行,这几人借着机会想先把他放倒,连忙拦住了说道:“能坐到这张桌上吃饭,是场缘分,你们老几位都不用端酒,我干一杯为敬!” 说完满满一杯枣木杠子又下了肚。 这三人彻底傻了眼,自打进屋没两分钟,一口东西没吃,四两白酒就下去了,这小宁不是酒鬼就是酒仙。 有道是酒风看作风,这次不但是开了眼,还真服了气。 三个人连忙招呼宁向东先吃口菜垫吧垫吧,他们也怕接风宴没开始,小宁压不住先喷了。 宁向东看着满桌子炖羊肉块儿,炒羊肉片,羊蝎子等等这些硬菜,忽然没了胃口:“有黄瓜条西红柿啥的吗?清口的。” 甲丙丁三个班长暗暗对视一眼,看来乙班班长还是有点喝高了。 第117章寻古探幽 ;一场老酒喝到半夜才散,早晨起床时,宁向东惊奇的发现,居然没有以往宿醉之后的头疼,只是口渴的厉害。 窗户没关,是他昨晚打开的,前任乙班班长也住这间屋,看的出来是个邋遢的人,而且还抽烟,屋子里充满了烟油子味,打开灯时,昏黄的光照的屋子里雾蒙蒙的,到处都是烟草的痕迹。 宁向东皱着眉,忍着酒后的困倦感,打开窗户透气。 床上有一套被褥,据说是矿上配发的,只是大红色底子上布满了牡丹凤鸟之类的吉祥图案,肆意宣扬着独特的审美观,别的不说,单看这个被面,一定出自山下的陈村大集。 被褥洗的很干净,散发着猪胰子的味道,只是被头留下的那条灰色痕迹,说明也有前任用过。 宁向东是个有点轻微洁癖的人,屋子脏点可以,但空气必须要好,外套脏点没事,但贴身的衣物要干净,睡觉的床铺更不用说了,在部队的时候,他的床从来不让人坐,参加工作以后,每次回到家,在外边的衣服一定是进门就脱,另外换一套在家穿的衣服才自在。 只是造化这东西说不清道不明,这样一个有洁癖的人,自从走上社会后,偏偏大部分时间居无定所,不断变换居住环境,似乎老天爷都存着改造他的心思,处处为难。 现在,宁向东再次陷入了两难境地,夏末的季节白天暑热,夜里清凉,山里睡觉后半夜不盖着点不行。 被子就这一套,整整齐齐叠放在床头,一副快来睡我呀的诱惑。 宁向东想了想,打开被子,身上的衣服也不脱,直接钻进被窝,很快进入梦乡。 直到清晨,外面叽叽喳喳的鸟鸣声传到屋里,宁向东才睁开眼睛,看清楚了房间里的状况。 房子是红砖房,墙壁用当地黄土掺着农作物秸秆抹去砖缝,却没有再刷大白粉,所以天长地久,干透的黄土一层层的往下掉,里面的秸秆就裸露了出来。 这种黄土是当地特有的地质产物,具有很强的直立性,越往大西北延伸越多,最适合挖窑洞。 抬头看房顶,顶梁是一根粗壮的木材,上面悬吊着一挂大蒜。 正躺在床上发呆,忽然一只羊从门外走了进来,轻车熟路走到墙边,啃了几口秸秆。 自己竟然连房门也没关就睡了?怪不得一晚上迷迷糊糊的总觉得是睡在山窝里。 羊咀嚼着秸秆,不时抬起头,善良的看着他,咩咩两声。 直到裸露的秸秆被吃光,羊开始对着墙皮连撕带扯时,宁向东再也忍不住了,伸手捞起床边的一只鞋扔过去。 羊不闪不避,被鞋子打在清瘦的脸上,它反而走到床边,温柔的看着宁向东,忽然冲他吐了口口水,才转身走出门。 宁向东抹了一把脸,满手都是碎屑的草末。 这么一通折腾,不得不起床了,他顶着一脸草屑到院子里洗漱,正好遇上孙勇。 ”那只羊是俊花家的。”孙勇听宁向东说了刚才的事,笑道:“据说那羊挺挑剔的,去啃谁家的墙皮,就是不把那家当外人。” “我什么时候上班?”宁向东对村里这些宿命论也就这么一听,没往心里去。 “你们班现在就在那边。”孙勇指着高炉方向,那边的天上又开始冒烟了:“咱们四班三运转,你娃昨天喝酒太猛,我早晨就没叫你,让那几个村民自己去了。” “这样也行?”宁向东有点担忧。 “有什么不行,反正又不是计时工,干够多少量就该换人了。”孙勇说道:“咱们盼着能轮岗,他们也盼着拿够工钱回家猫冬。” “你来的还挺是时候的,山里天冷的早,很快就该歇了。” “可你不说了吗,干够量才能走,我这一冬天白耽误时间了。” “你娃年纪轻轻的,早几天晚几天有什么关系,不像我们,拖家带口的牵挂着。” 孙勇说完招招手走了。 宁向东回到屋里想了想,出门向村子里走去,他初来乍到也没什么目标,权当熟悉熟悉村里的环境。 鹅关村据说古时候就是一座关隘,是抵抗蛮人偷袭,拱卫并原大城的所在,只是随着岁月的斗转星移,山川改势,这里逐渐荒破了,只是当年的关城布局还在,村口的土坡很像一座门墙,村北还有一座神似衙门的破旧古建筑。 鹅关矿宿舍所在之处,是整个村子位置优越的地方,据说是古时关城的中心,因此村里的戏台,废弃的城隍庙都离的不远。 顺着村中主路来到一处高地,宁向东纵目四望,鹅关村虽然地处荒僻,但真是一个大村子,一个个小院顺着山势,错落不齐,绵延了好几道山梁。 一阵山风吹来,夹杂的凉意中隐隐有了刺人的感觉,宁向东连忙从高地上撤下了,这时的节令,已经不敢迎着风口了,最容易吹出毛病。 继续顺着山路向村北走去,他想看看那座疑似衙门府是个什么样子。 没走多久,就看到了那座衙门府的飞梁斗拱。 难得岁月流逝,那个很有气势的大屋顶没有塌掉,甚至连雕着瑞兽的瓦当也完好的呆在原处。 没想到鹅关还是一个古韵风貌极其完好的古村落。 这时,衙门府中传来一阵儿童读书的声音,宁向东暗中吃惊,难道这里面还有学校? 据说陈村镇每三个自然村有一所小学,镇子上有一所中学,但鹅关村并不是小学所在地,那这读书声是哪来的? 种种奇怪纳罕涌上心头,这一瞬间,宁向东甚至怀疑到涂山氏教书。 这也没什么不可能的,涂山氏隐居深山,羊入民宅唾人,打早晨起,就现出异象了呀。 不过此刻青天白日花草丽,这些青丘子民胆子未免有点大了,宁向东抬头看看东南方向的太阳,心中暗想。 他放轻脚步,慢慢走到衙门府窗前,探头向里面看去。 一个身材高挑的年轻女子捧着一本书,正带着十几个小孩子在朗读。 听到那女子口音中夹杂的鹅关方言时,宁向东放下心来,是人类。 那女子似有所感,忽然从书中抬头,向窗户这边看过来。 两人的目光撞在一起。 那是一张美的不像话的脸。 第117章寻古探幽 ;一场老酒喝到半夜才散,早晨起床时,宁向东惊奇的发现,居然没有以往宿醉之后的头疼,只是口渴的厉害。 窗户没关,是他昨晚打开的,前任乙班班长也住这间屋,看的出来是个邋遢的人,而且还抽烟,屋子里充满了烟油子味,打开灯时,昏黄的光照的屋子里雾蒙蒙的,到处都是烟草的痕迹。 宁向东皱着眉,忍着酒后的困倦感,打开窗户透气。 床上有一套被褥,据说是矿上配发的,只是大红色底子上布满了牡丹凤鸟之类的吉祥图案,肆意宣扬着独特的审美观,别的不说,单看这个被面,一定出自山下的陈村大集。 被褥洗的很干净,散发着猪胰子的味道,只是被头留下的那条灰色痕迹,说明也有前任用过。 宁向东是个有点轻微洁癖的人,屋子脏点可以,但空气必须要好,外套脏点没事,但贴身的衣物要干净,睡觉的床铺更不用说了,在部队的时候,他的床从来不让人坐,参加工作以后,每次回到家,在外边的衣服一定是进门就脱,另外换一套在家穿的衣服才自在。 只是造化这东西说不清道不明,这样一个有洁癖的人,自从走上社会后,偏偏大部分时间居无定所,不断变换居住环境,似乎老天爷都存着改造他的心思,处处为难。 现在,宁向东再次陷入了两难境地,夏末的季节白天暑热,夜里清凉,山里睡觉后半夜不盖着点不行。 被子就这一套,整整齐齐叠放在床头,一副快来睡我呀的诱惑。 宁向东想了想,打开被子,身上的衣服也不脱,直接钻进被窝,很快进入梦乡。 直到清晨,外面叽叽喳喳的鸟鸣声传到屋里,宁向东才睁开眼睛,看清楚了房间里的状况。 房子是红砖房,墙壁用当地黄土掺着农作物秸秆抹去砖缝,却没有再刷大白粉,所以天长地久,干透的黄土一层层的往下掉,里面的秸秆就裸露了出来。 这种黄土是当地特有的地质产物,具有很强的直立性,越往大西北延伸越多,最适合挖窑洞。 抬头看房顶,顶梁是一根粗壮的木材,上面悬吊着一挂大蒜。 正躺在床上发呆,忽然一只羊从门外走了进来,轻车熟路走到墙边,啃了几口秸秆。 自己竟然连房门也没关就睡了?怪不得一晚上迷迷糊糊的总觉得是睡在山窝里。 羊咀嚼着秸秆,不时抬起头,善良的看着他,咩咩两声。 直到裸露的秸秆被吃光,羊开始对着墙皮连撕带扯时,宁向东再也忍不住了,伸手捞起床边的一只鞋扔过去。 羊不闪不避,被鞋子打在清瘦的脸上,它反而走到床边,温柔的看着宁向东,忽然冲他吐了口口水,才转身走出门。 宁向东抹了一把脸,满手都是碎屑的草末。 这么一通折腾,不得不起床了,他顶着一脸草屑到院子里洗漱,正好遇上孙勇。 ”那只羊是俊花家的。”孙勇听宁向东说了刚才的事,笑道:“据说那羊挺挑剔的,去啃谁家的墙皮,就是不把那家当外人。” “我什么时候上班?”宁向东对村里这些宿命论也就这么一听,没往心里去。 “你们班现在就在那边。”孙勇指着高炉方向,那边的天上又开始冒烟了:“咱们四班三运转,你娃昨天喝酒太猛,我早晨就没叫你,让那几个村民自己去了。” “这样也行?”宁向东有点担忧。 “有什么不行,反正又不是计时工,干够多少量就该换人了。”孙勇说道:“咱们盼着能轮岗,他们也盼着拿够工钱回家猫冬。” “你来的还挺是时候的,山里天冷的早,很快就该歇了。” “可你不说了吗,干够量才能走,我这一冬天白耽误时间了。” “你娃年纪轻轻的,早几天晚几天有什么关系,不像我们,拖家带口的牵挂着。” 孙勇说完招招手走了。 宁向东回到屋里想了想,出门向村子里走去,他初来乍到也没什么目标,权当熟悉熟悉村里的环境。 鹅关村据说古时候就是一座关隘,是抵抗蛮人偷袭,拱卫并原大城的所在,只是随着岁月的斗转星移,山川改势,这里逐渐荒破了,只是当年的关城布局还在,村口的土坡很像一座门墙,村北还有一座神似衙门的破旧古建筑。 鹅关矿宿舍所在之处,是整个村子位置优越的地方,据说是古时关城的中心,因此村里的戏台,废弃的城隍庙都离的不远。 顺着村中主路来到一处高地,宁向东纵目四望,鹅关村虽然地处荒僻,但真是一个大村子,一个个小院顺着山势,错落不齐,绵延了好几道山梁。 一阵山风吹来,夹杂的凉意中隐隐有了刺人的感觉,宁向东连忙从高地上撤下了,这时的节令,已经不敢迎着风口了,最容易吹出毛病。 继续顺着山路向村北走去,他想看看那座疑似衙门府是个什么样子。 没走多久,就看到了那座衙门府的飞梁斗拱。 难得岁月流逝,那个很有气势的大屋顶没有塌掉,甚至连雕着瑞兽的瓦当也完好的呆在原处。 没想到鹅关还是一个古韵风貌极其完好的古村落。 这时,衙门府中传来一阵儿童读书的声音,宁向东暗中吃惊,难道这里面还有学校? 据说陈村镇每三个自然村有一所小学,镇子上有一所中学,但鹅关村并不是小学所在地,那这读书声是哪来的? 种种奇怪纳罕涌上心头,这一瞬间,宁向东甚至怀疑到涂山氏教书。 这也没什么不可能的,涂山氏隐居深山,羊入民宅唾人,打早晨起,就现出异象了呀。 不过此刻青天白日花草丽,这些青丘子民胆子未免有点大了,宁向东抬头看看东南方向的太阳,心中暗想。 他放轻脚步,慢慢走到衙门府窗前,探头向里面看去。 一个身材高挑的年轻女子捧着一本书,正带着十几个小孩子在朗读。 听到那女子口音中夹杂的鹅关方言时,宁向东放下心来,是人类。 那女子似有所感,忽然从书中抬头,向窗户这边看过来。 两人的目光撞在一起。 那是一张美的不像话的脸。 第118章俊花小女子 “付俊花,女,本届高中毕业生,参加高考未中,返乡务农,承担本村顽童启蒙教育重任,功在当下,利在千秋……” “写的好像列传一样。”宁向东笑道。 “难道不像人千古之后写的祭文?”付俊花撇了撇嘴。 “老师再见……” “老师再见……” 孩子们从两人身边跑掉了,宁向东有点不好意思,因为自己的出现,导致好好的朗读课没有上完。 “其实也没什么,每不过是拿着杂志,挑选适合学龄前孩子的文章,带他们读一读,熟悉一下什么是学习。”付俊花用手拢了拢头发。 宁向东注意到她黑色青丝中夹杂着几根白发。 这是鹅岭这一带人们的特点,年轻人几乎都有这样的问题,当地叫做“少白头”。 鹅岭的土壤中含有过多的盐碱等杂质,不但烧出来的水有厚厚的水垢,而且也影响饶体质,即使山里的然泉水也是这样。 所以这里的人们吃饭时,总要准备一个碟子,名叫醋碟,无论吃什么,都蘸一点醋吃,就是为了中和饮食中过量吸收的盐碱,预防结石等疾病发生。 也正因为祖祖辈辈的生活习惯,鹅岭形成了自己酿醋独特工艺,不用添加任何额外的物质,只是单纯用麸皮或粮食等发酵,制成的醋味道绵香悠长,余味回甘。 鹅关村家家都有酿醋的池子,每家垒砌的手法不同,酿出来的醋味道也不尽相同,但有一点是一样的,就是耐久存久放,无需特殊的环境和温度,随意放在任何地方,不但愈陈愈香,而且百年不坏。 看到宁向东细致勃勃,付俊花忍不住道:“你要真有兴趣,就去我家看看我奶奶怎么酿醋的。” 宁向东在衙门府的墙壁旁,逐一观看悬挂在上面的历届老师的简介,从付俊花看起,已经看到建国初期了,越看越觉得震撼,想不到这么一个藏在深山里的普通村落,对待教育有如此源远流长的历史。 看着宁向东这么认真研读本村教育史,弄得付俊花先不好意思了,她一向认为自己没资格上墙。 那上面都是历年来在村里做过教育的饶生平简介,甚至一直延续到明清时代,是雕刻在石板上又镶嵌在墙里边的,而且越往前越是大儒。 建国后的生平简介是木板刻字,挂在墙上,付俊花觉得自己差得很远,曾经要求把自己的木牌撤下来,但是村里不同意,上面每个人也不是一开始就有那么高的威望,都是一生积累起来的。 现在的俊花女子,将来也一定会成为女大儒。 付俊花家里只有她跟奶奶两个人,父母前两年就去广东那边打工了。 她父亲精于石雕,据是广东那边迫切需要的人才,他们加工的石雕产品都是直供香港和新加坡的,非常热销。 因为很赚钱,后来父亲回来把妈妈也带了过去,今年年初回家过春节,更是放出豪言,要在那边村里买房,把奶奶和俊花也接过去住,那边气好,冬不冷,对奶奶的身体好。 “我奶奶有气管炎,一到初春和秋末换季,就容易复发。”到奶奶,付俊花情绪有点低落,她自从上了初中,一直跟奶奶生活在一起,度过了整个青春期,父母对她的成长一点忙也没有帮。 两人一路聊着,走进俊花家院子的时候,宁向东看到一个精神瞿烁的老太太正在编蒜辫。 老太太上身穿着长袖的薄衫,下身却穿着一条剪短了裤腿的深色裤子,长度正好到膝盖,很类似后来流行的七分裤。 宁向东注意到老人家露在外面的一双腿,皮肤雪白细嫩到令人发指,与其他部位皮肤形成巨大反差。 看到他一副吃惊的模样,付俊花笑着道:“我奶奶那双腿是长期酿醋造成的。” 鹅关村的醋是纯发酵酿造醋,不是勾兑工艺,在麸皮发酵期间,需要不停翻动挤压,那时没有机械,只有人工,酿造池很大,站在池边干活就够不到中间,而且也不方便操作,所以大家都是挽起裤腿,打着赤脚在池子里干活。 付俊花的奶奶长年在发酵池里干活,一双腿连带双脚,被保养的如少女皮肤般细嫩幼滑,就形成了如今这般诡异的反差。 宁向东这才知道,原来然的醋酸对皮肤有这么大的养护功效。 “但是要长期坚持才有这种效果哦,”看着宁向东神思不属,付俊花猜到他在想什么,笑嘻嘻的道:“而且你现在知道了酿造醋是怎么做出来,下次还敢吃我们鹅关的醋吗?” 鹅关醋在陈村大集上一向是热销货,其实镇上味精厂的门市部里也有厂里生产的散醋卖,居民们通常拿着醋瓶子,几分钱能打满满一瓶,但是大伙儿买来只是为了对付日常消耗使用,每当陈村大集,只要有鹅关卖醋的,肯定会销售一空,当地居民买回去,平时舍不得用,只有逢年过节吃饺子才会拿出来,在每个饶醋碟里倒一点儿。 “味精厂的醋倒是不用人在上面踩,是机械搅拌的,但就是不如我们鹅关的醋好吃,所以村里有的家里有存放了几十年的老醋,还有人专门找来求一瓶带回去……” “要是都是你这样的丫头踩出来的醋,估计谁也不嫌弃。”宁向东笑着开了句玩笑,完立刻有点后悔,对方还是不满二十岁的姑娘,自己有点太不庄重了。 果然付俊花的脸上一红,没有接他的话,叹了口气道:“可惜村子里去外边一趟太不容易了,醋又太重,路上不是摔破坛子就是撒的剩不下多少,所以很少有人带着去赶集,假如有条好路,出去进来方便,我们光卖醋也赚不少钱,胜过在山里给你们并钢烧炉子了。” 看来村里对并钢这几座大炉子有点非议,据刚开始七座高炉同时运行,将方圆几里地都弄成了灶王爷的道场,不管白黑夜,到处都是白毛灰,村里洗衣服没地方晾晒不,藏里的菜也脏的不能吃,井上也得扣上盖子,不然打上来的水里全是杂质。 后来村里提了意见,同时运煤车也没法保证七座高炉的用煤量,厂里才决定只开三座炉子,即使这样,生产的耐火砖也足够本厂使用了,不过原来多少还能外销一点创收,这笔钱算是赚不到了。 第118章俊花小女子 “付俊花,女,本届高中毕业生,参加高考未中,返乡务农,承担本村顽童启蒙教育重任,功在当下,利在千秋……” “写的好像列传一样。”宁向东笑道。 “难道不像人千古之后写的祭文?”付俊花撇了撇嘴。 “老师再见……” “老师再见……” 孩子们从两人身边跑掉了,宁向东有点不好意思,因为自己的出现,导致好好的朗读课没有上完。 “其实也没什么,每不过是拿着杂志,挑选适合学龄前孩子的文章,带他们读一读,熟悉一下什么是学习。”付俊花用手拢了拢头发。 宁向东注意到她黑色青丝中夹杂着几根白发。 这是鹅岭这一带人们的特点,年轻人几乎都有这样的问题,当地叫做“少白头”。 鹅岭的土壤中含有过多的盐碱等杂质,不但烧出来的水有厚厚的水垢,而且也影响饶体质,即使山里的然泉水也是这样。 所以这里的人们吃饭时,总要准备一个碟子,名叫醋碟,无论吃什么,都蘸一点醋吃,就是为了中和饮食中过量吸收的盐碱,预防结石等疾病发生。 也正因为祖祖辈辈的生活习惯,鹅岭形成了自己酿醋独特工艺,不用添加任何额外的物质,只是单纯用麸皮或粮食等发酵,制成的醋味道绵香悠长,余味回甘。 鹅关村家家都有酿醋的池子,每家垒砌的手法不同,酿出来的醋味道也不尽相同,但有一点是一样的,就是耐久存久放,无需特殊的环境和温度,随意放在任何地方,不但愈陈愈香,而且百年不坏。 看到宁向东细致勃勃,付俊花忍不住道:“你要真有兴趣,就去我家看看我奶奶怎么酿醋的。” 宁向东在衙门府的墙壁旁,逐一观看悬挂在上面的历届老师的简介,从付俊花看起,已经看到建国初期了,越看越觉得震撼,想不到这么一个藏在深山里的普通村落,对待教育有如此源远流长的历史。 看着宁向东这么认真研读本村教育史,弄得付俊花先不好意思了,她一向认为自己没资格上墙。 那上面都是历年来在村里做过教育的饶生平简介,甚至一直延续到明清时代,是雕刻在石板上又镶嵌在墙里边的,而且越往前越是大儒。 建国后的生平简介是木板刻字,挂在墙上,付俊花觉得自己差得很远,曾经要求把自己的木牌撤下来,但是村里不同意,上面每个人也不是一开始就有那么高的威望,都是一生积累起来的。 现在的俊花女子,将来也一定会成为女大儒。 付俊花家里只有她跟奶奶两个人,父母前两年就去广东那边打工了。 她父亲精于石雕,据是广东那边迫切需要的人才,他们加工的石雕产品都是直供香港和新加坡的,非常热销。 因为很赚钱,后来父亲回来把妈妈也带了过去,今年年初回家过春节,更是放出豪言,要在那边村里买房,把奶奶和俊花也接过去住,那边气好,冬不冷,对奶奶的身体好。 “我奶奶有气管炎,一到初春和秋末换季,就容易复发。”到奶奶,付俊花情绪有点低落,她自从上了初中,一直跟奶奶生活在一起,度过了整个青春期,父母对她的成长一点忙也没有帮。 两人一路聊着,走进俊花家院子的时候,宁向东看到一个精神瞿烁的老太太正在编蒜辫。 老太太上身穿着长袖的薄衫,下身却穿着一条剪短了裤腿的深色裤子,长度正好到膝盖,很类似后来流行的七分裤。 宁向东注意到老人家露在外面的一双腿,皮肤雪白细嫩到令人发指,与其他部位皮肤形成巨大反差。 看到他一副吃惊的模样,付俊花笑着道:“我奶奶那双腿是长期酿醋造成的。” 鹅关村的醋是纯发酵酿造醋,不是勾兑工艺,在麸皮发酵期间,需要不停翻动挤压,那时没有机械,只有人工,酿造池很大,站在池边干活就够不到中间,而且也不方便操作,所以大家都是挽起裤腿,打着赤脚在池子里干活。 付俊花的奶奶长年在发酵池里干活,一双腿连带双脚,被保养的如少女皮肤般细嫩幼滑,就形成了如今这般诡异的反差。 宁向东这才知道,原来然的醋酸对皮肤有这么大的养护功效。 “但是要长期坚持才有这种效果哦,”看着宁向东神思不属,付俊花猜到他在想什么,笑嘻嘻的道:“而且你现在知道了酿造醋是怎么做出来,下次还敢吃我们鹅关的醋吗?” 鹅关醋在陈村大集上一向是热销货,其实镇上味精厂的门市部里也有厂里生产的散醋卖,居民们通常拿着醋瓶子,几分钱能打满满一瓶,但是大伙儿买来只是为了对付日常消耗使用,每当陈村大集,只要有鹅关卖醋的,肯定会销售一空,当地居民买回去,平时舍不得用,只有逢年过节吃饺子才会拿出来,在每个饶醋碟里倒一点儿。 “味精厂的醋倒是不用人在上面踩,是机械搅拌的,但就是不如我们鹅关的醋好吃,所以村里有的家里有存放了几十年的老醋,还有人专门找来求一瓶带回去……” “要是都是你这样的丫头踩出来的醋,估计谁也不嫌弃。”宁向东笑着开了句玩笑,完立刻有点后悔,对方还是不满二十岁的姑娘,自己有点太不庄重了。 果然付俊花的脸上一红,没有接他的话,叹了口气道:“可惜村子里去外边一趟太不容易了,醋又太重,路上不是摔破坛子就是撒的剩不下多少,所以很少有人带着去赶集,假如有条好路,出去进来方便,我们光卖醋也赚不少钱,胜过在山里给你们并钢烧炉子了。” 看来村里对并钢这几座大炉子有点非议,据刚开始七座高炉同时运行,将方圆几里地都弄成了灶王爷的道场,不管白黑夜,到处都是白毛灰,村里洗衣服没地方晾晒不,藏里的菜也脏的不能吃,井上也得扣上盖子,不然打上来的水里全是杂质。 后来村里提了意见,同时运煤车也没法保证七座高炉的用煤量,厂里才决定只开三座炉子,即使这样,生产的耐火砖也足够本厂使用了,不过原来多少还能外销一点创收,这笔钱算是赚不到了。 第119章鸡食不烂子 中午在俊花家吃饭,奶奶用玉米面拌了点菜叶,放到蒸锅里蒸,熟了以后端出来,就成了一团一团花生豆那么大的菜团子。 俊花从厨房里端了一盆凉的炖羊肉,拿出几个大海碗。 宁向东一看,连声说用不了这么大的碗,俊花就笑笑说:“这么大的碗才方便搅合拌卤。” 说着把蒸锅里的菜团子盛了半碗,又用汤勺从盆里连肉带汤挖了两大勺,浇在碗里。 “你自己搅合,味道不够再自己添。” 宁向东接过碗,看着里面黄黄绿绿的一团,很像并原市郊区喂鸡的鸡食儿。 “我听说,这种吃食在你们并原叫鸡食不烂子。”俊花问道。 这名儿听着还真是耳熟啊,小时候,每年六月槐树开花,他们几乎天天从树上撸槐花,边撸边吃,吃差不多了再撸一面口袋拿回家,老妈霍敏芝用白面和着蒸了,说这叫鸡食儿不烂子。 “还真是这个名儿,”宁向东点点头:“我记得再淋上点醋蒜更好吃。” 他看看碗里黄黄绿绿的食物,俊花家的不烂子叫鸡食儿更形象。 奶奶一听他说醋蒜,立刻站起来,进厨房端出两只碗,一碗是剥好的蒜瓣泡在醋里,一碗是油泼辣椒。 醋蒜有效减轻了羊肉的油腻,宁向东吃了一碗,居然意犹未尽,又盛了一碗,这次是伴着油辣子吃的。 这油辣子也是当地特产的辣椒磨成面,放点盐在里面,用滚油浇透,吃起来微微咸辣,香死个人。 宁向东酣畅淋漓干了一大碗,俊花笑嘻嘻的说道:“还有一种油泼辣子,是用羊油浇的,要不你也尝尝?” “那……好吧。” 俊花奶奶蒸了一锅鸡食不烂子,原打算图省事,连晚上的也一块做了,没想到都让鹅关矿这个新来的小伙子给吃光了。 宁向东走后,老太太看着羊油辣子和花生油辣子也都各剩了半碗,心疼的要命,羊油辣子她无所谓,只是花生油辣子是真可惜。 俊花他爹在外边打工,老太太不怎么差钱,只是那年月的花生油有钱也不好买呀,当地更多的是吃菜籽油和胡麻油。 “以后离这小子远点,胃口这么大,自己都养不好自己,你要跟了他,指定受穷!”俊花奶奶是旧时代的过来人,她觉得男女之间在一起,除了两口子没别的关系。 俊花闹了个大红脸,跺脚说道:“奶奶别瞎说,我上午才刚刚认识他。” “刚刚认识就领到家里来,不是为了让我给相面的?”奶奶一把年纪,仍然耳聪目明,头脑灵活,跟孙女斗起嘴来不落下风。 老太太一辈子在山里,锻炼的腿脚也灵活,鹅关十八怪,其中之一老太太上山比猴快,说的就是这种老太太,俊花奶奶现在这岁数上山,两个宁向东也不一定追的上。 “我不理你了,去学校。”付俊花才十八岁,在男女问题上哪里是奶奶的对手。 “我就知道你找借口不刷碗。”老太太来了个声东击西。 俊花早已熟悉奶奶的套路,岔开话茬说道:“晚上重新做别的吧,还好人家宁班长把不烂子吃完了,要不又要吃剩的,一热都成泥了,难吃!” 说完踢开本来就关不严的院门走了出去。 老太太连忙从厨房里追出来问道:“那晚上吃什么呀?” “羊肉玉米饼吧。”俊花远远的说道。 鹅关村里就羊多,却养不起猪。 宁向东从俊花家出来,才感觉到自己吃的太饱了,身子不但不能打弯,甚至连转转腰也不敢,就这么直挺挺的在路上慢慢走,遇到上坡和下坡,也得保持腰背笔直,像一根树桩。 好容易挪到村里的供销社,买了一把暖瓶和一个痰盂,忽然看到柜台上有几套床单和被罩,不禁眼前一亮,各买了一条。 走到自己宿舍的院子附近时,隔着半人高的土坯墙,就看到有四五个人站在里面。 孙勇、姜军和陈大旺一看见他,就七嘴八舌的说道:“昨天喝多了,忘了去库房给你拿个人用品。” 看着他们几人怀里抱着的床单和被罩,宁向东一时无语,孙勇也看见他手里拿着的东西,有点张口结舌:“你都买了?” “暖瓶也买了……?单位也给配发的,我收在一头沉柜子里了。” 一头沉是一边带柜子的桌子,宁向东昨晚回到宿舍就睡了,早晨起来也没有看看里面有什么。 “痰盂也有,在你床下边……” 四个人大眼瞪小眼楞了一会儿,宁向东问道:“那……还有什么单位给配发?” “没了……” “真没了?” 三人连连点头。 这时一阵风卷过来,宁向东缩了缩脖子:“眼看着天气冷了,棉猴配发吗?” “这个有!你不提醒就忘了。”孙勇一拍脑门。 “还有什么?” “这次真没了。” 宁向东一脸的不相信。 院里还有两人不认识,只是站在那里一直笑着,看他们对话。 陈大旺介绍道:“这位是付支书,那位是高村长。” “付为正。”付书记岁数大点,矜持的跟宁向东握握手。 村长高存光也跟他握了手。 鹅关是大村,人口上千,两名村干部很有点为上者的气质。 这俩人的名字有点意思,宁向东暗自想到。 “鹅关矿在我们村,是对我们的信任,早晨才听说来了新同志,我们代表村里的群众,过来看看,顺便邀请小宁班长,晚上一起坐坐,接风洗尘。” 又要洗尘?再这么洗下去该洗胃了,宁向东挺着肚子,客气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村里摆酒,无论如何推脱不了,索性直截了当应下来。 一想到酒桌上的全羊席,宁向东问道:“谁家有陈年老醋?” 醋谁家都有,很快有人拿来四瓶,鹅关矿在场职工一人一瓶。 那三人合不拢嘴,村干部给的醋,不用说质量绝对过硬。 三人心里拿定主意,不能在这里糟蹋了,等换岗了带回家慢慢吃,这种老醋在并原翻遍全城也买不着。 要说酿醋的工艺虽然简单,但要求挺高,既要保证温度,充分发酵,但还不能太热,也就是这边山里,昼夜温差大,恰好符合这种必要条件,并原地处盆地,本身就聚热,再怎么借助仪器监测模仿山里的温度,酿出来的醋在味道上还是差了一截。 第119章鸡食不烂子 中午在俊花家吃饭,奶奶用玉米面拌了点菜叶,放到蒸锅里蒸,熟了以后端出来,就成了一团一团花生豆那么大的菜团子。 俊花从厨房里端了一盆凉的炖羊肉,拿出几个大海碗。 宁向东一看,连声说用不了这么大的碗,俊花就笑笑说:“这么大的碗才方便搅合拌卤。” 说着把蒸锅里的菜团子盛了半碗,又用汤勺从盆里连肉带汤挖了两大勺,浇在碗里。 “你自己搅合,味道不够再自己添。” 宁向东接过碗,看着里面黄黄绿绿的一团,很像并原市郊区喂鸡的鸡食儿。 “我听说,这种吃食在你们并原叫鸡食不烂子。”俊花问道。 这名儿听着还真是耳熟啊,小时候,每年六月槐树开花,他们几乎天天从树上撸槐花,边撸边吃,吃差不多了再撸一面口袋拿回家,老妈霍敏芝用白面和着蒸了,说这叫鸡食儿不烂子。 “还真是这个名儿,”宁向东点点头:“我记得再淋上点醋蒜更好吃。” 他看看碗里黄黄绿绿的食物,俊花家的不烂子叫鸡食儿更形象。 奶奶一听他说醋蒜,立刻站起来,进厨房端出两只碗,一碗是剥好的蒜瓣泡在醋里,一碗是油泼辣椒。 醋蒜有效减轻了羊肉的油腻,宁向东吃了一碗,居然意犹未尽,又盛了一碗,这次是伴着油辣子吃的。 这油辣子也是当地特产的辣椒磨成面,放点盐在里面,用滚油浇透,吃起来微微咸辣,香死个人。 宁向东酣畅淋漓干了一大碗,俊花笑嘻嘻的说道:“还有一种油泼辣子,是用羊油浇的,要不你也尝尝?” “那……好吧。” 俊花奶奶蒸了一锅鸡食不烂子,原打算图省事,连晚上的也一块做了,没想到都让鹅关矿这个新来的小伙子给吃光了。 宁向东走后,老太太看着羊油辣子和花生油辣子也都各剩了半碗,心疼的要命,羊油辣子她无所谓,只是花生油辣子是真可惜。 俊花他爹在外边打工,老太太不怎么差钱,只是那年月的花生油有钱也不好买呀,当地更多的是吃菜籽油和胡麻油。 “以后离这小子远点,胃口这么大,自己都养不好自己,你要跟了他,指定受穷!”俊花奶奶是旧时代的过来人,她觉得男女之间在一起,除了两口子没别的关系。 俊花闹了个大红脸,跺脚说道:“奶奶别瞎说,我上午才刚刚认识他。” “刚刚认识就领到家里来,不是为了让我给相面的?”奶奶一把年纪,仍然耳聪目明,头脑灵活,跟孙女斗起嘴来不落下风。 老太太一辈子在山里,锻炼的腿脚也灵活,鹅关十八怪,其中之一老太太上山比猴快,说的就是这种老太太,俊花奶奶现在这岁数上山,两个宁向东也不一定追的上。 “我不理你了,去学校。”付俊花才十八岁,在男女问题上哪里是奶奶的对手。 “我就知道你找借口不刷碗。”老太太来了个声东击西。 俊花早已熟悉奶奶的套路,岔开话茬说道:“晚上重新做别的吧,还好人家宁班长把不烂子吃完了,要不又要吃剩的,一热都成泥了,难吃!” 说完踢开本来就关不严的院门走了出去。 老太太连忙从厨房里追出来问道:“那晚上吃什么呀?” “羊肉玉米饼吧。”俊花远远的说道。 鹅关村里就羊多,却养不起猪。 宁向东从俊花家出来,才感觉到自己吃的太饱了,身子不但不能打弯,甚至连转转腰也不敢,就这么直挺挺的在路上慢慢走,遇到上坡和下坡,也得保持腰背笔直,像一根树桩。 好容易挪到村里的供销社,买了一把暖瓶和一个痰盂,忽然看到柜台上有几套床单和被罩,不禁眼前一亮,各买了一条。 走到自己宿舍的院子附近时,隔着半人高的土坯墙,就看到有四五个人站在里面。 孙勇、姜军和陈大旺一看见他,就七嘴八舌的说道:“昨天喝多了,忘了去库房给你拿个人用品。” 看着他们几人怀里抱着的床单和被罩,宁向东一时无语,孙勇也看见他手里拿着的东西,有点张口结舌:“你都买了?” “暖瓶也买了……?单位也给配发的,我收在一头沉柜子里了。” 一头沉是一边带柜子的桌子,宁向东昨晚回到宿舍就睡了,早晨起来也没有看看里面有什么。 “痰盂也有,在你床下边……” 四个人大眼瞪小眼楞了一会儿,宁向东问道:“那……还有什么单位给配发?” “没了……” “真没了?” 三人连连点头。 这时一阵风卷过来,宁向东缩了缩脖子:“眼看着天气冷了,棉猴配发吗?” “这个有!你不提醒就忘了。”孙勇一拍脑门。 “还有什么?” “这次真没了。” 宁向东一脸的不相信。 院里还有两人不认识,只是站在那里一直笑着,看他们对话。 陈大旺介绍道:“这位是付支书,那位是高村长。” “付为正。”付书记岁数大点,矜持的跟宁向东握握手。 村长高存光也跟他握了手。 鹅关是大村,人口上千,两名村干部很有点为上者的气质。 这俩人的名字有点意思,宁向东暗自想到。 “鹅关矿在我们村,是对我们的信任,早晨才听说来了新同志,我们代表村里的群众,过来看看,顺便邀请小宁班长,晚上一起坐坐,接风洗尘。” 又要洗尘?再这么洗下去该洗胃了,宁向东挺着肚子,客气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村里摆酒,无论如何推脱不了,索性直截了当应下来。 一想到酒桌上的全羊席,宁向东问道:“谁家有陈年老醋?” 醋谁家都有,很快有人拿来四瓶,鹅关矿在场职工一人一瓶。 那三人合不拢嘴,村干部给的醋,不用说质量绝对过硬。 三人心里拿定主意,不能在这里糟蹋了,等换岗了带回家慢慢吃,这种老醋在并原翻遍全城也买不着。 要说酿醋的工艺虽然简单,但要求挺高,既要保证温度,充分发酵,但还不能太热,也就是这边山里,昼夜温差大,恰好符合这种必要条件,并原地处盆地,本身就聚热,再怎么借助仪器监测模仿山里的温度,酿出来的醋在味道上还是差了一截。 第120章好硬一张桌 村里一向对鹅关矿的人很重视,因为并钢在这里投资建矿,是要花钱的。 尽管鹅关矿很小,但是各项职能部门一个都不少,占用了村里的土地是要花钱,雇人也一样要花钱。 这对鹅关村来说,是一项大收入。 当晚,村里有头有脸的人来了七八个凑够一桌,菜摆的满满当当,还是各种羊肉。 酒也没变,依旧枣木杠子,只是刚从井沿里边提出来。 因为刚刚立秋,还算是热天,枣木杠子自带果香,井口镇一下入口清凉,入胃热辣,冰火两重天的滋味极是过瘾。 付为政和高存光带头举杯,几句场面话交代完,众人一仰脖,杯倒酒干,喝过通天乐,算是正式开了席。 饭局有个可爱的现象,最初没喝几口的时候,在座的人一个个都很矜持,尤其有不熟悉的人在场,都拿捏着分寸客气。 待到酒过三巡,开始各自为战找人单练的时候,酒也基本上喝到位了,上脸的面红耳赤,不上脸双颊煞白,在酒气熏蒸下,个个都是条汉子。 而且都化身为手眼通天的人物,上到北京中南海,下到陈村镇政府,都有自己的铁哥们。 酒桌上的每个人,都能在瞬间找到自己的知己,坐对面的聊天吃点力,说话要靠吼,领座就简单了,头顶头肩勾肩,窃窃私语说悄悄话。 宁向东很快就被人盯上,付为政和高存光两人轮番敬酒。 孙勇他们三人昨天刚刚领教过他的战力,此刻故意不说出来,只是微笑着在旁边观阵。 付为政和高存光白天八小时是村官,业余时间是村里的当家人,此刻以二对一,连走三杯后,竟然有了眩晕的感觉。 这老哥俩暗中对视一眼,都有点后悔冲的太猛。 鹅关矿新来的这小家伙,原以为是只菜鸡,没想到是个硬骨头,这么难啃,这才是一个人,就把他俩耗了个差不多,更别提旁边还有那三个家伙虎视眈眈呢。 两个老伙计都动了休战的念头。 孙勇他们三人跟鹅关村的人打交道多年,在座的几斤几两心中有数,一看小宁自己一人就独挡了对方两名主力,心中倍感轻松,看这俩人此刻的样子,随便一个人上去就全部放倒了。 这么多年来,每逢上席,鹅关矿最后全都被整的趴在桌子下边,无一例外,村里也早已习惯看他们的热闹。 今晚却出现了意外。 这时,村里另外几人已经收起最初云淡风轻的样子,暗自吃惊的看着宁向东。 而更加吃惊的是孙勇、姜军和陈大旺。 他们知道,小宁昨天可是刚刚战过一场的,酒还是今天这样的烈酒。 此刻的表现似乎比昨天更上层楼,到现在已经喝过了昨天的量,但表现似乎更加轻松。 他们哪里知道,宁向东昨天几乎没吃什么东西,整个酒席期间,就吃了几口西红柿和黄瓜,相当于空腹喝酒,没当场醉倒就是万幸。 今天却大不相同,中午羊肉浇汤的不烂子吃了一锅,到晚上还没消化完,正是肚里有货心中不慌。 又喝几杯,孙勇三人出马,狠狠向付为政和高存光补了几刀,这俩人彻底带了醉意。 此时鹅关村已经乱了阵脚,开始主动找酒喝,而且嫌跟矿上人喝一杯就打半天嘴官司太麻烦,转头找身边的本村人自残起来。 高存光和付为政喝在一处,边喝边互相嘲笑对方:“你球货名字明明叫付七毛,当了支书,改成付为正,生怕别人以为你是副的。” “难道你狗球名字好?存光,越存越光,要不你娃穷的也想去矿上烧炉子。” 两人你有来言我有去语,嘴上不吃亏,酒也一杯接一杯的下,正喝的热火朝天,旁边咣当一声响,却是村里年长的老汉聂长河把手里的烟杆砸在桌上。 聂长河虽然没在村里担任职务,但因为辈分的关系,在座的都是他的小辈,一看两个当家人内战起来,矿上的四人却优哉游哉的看热闹,真是前所未见的新气象,不禁心里着急,可惜自己年事已高,不胜酒力,无法挽回颓局,于是急中生智,把手里的烟杆砸在桌上。 砰的一声响,满桌皆寂。 聂长河一看心中叫苦,扫了众人酒兴更不是待客之道,只好尴尬的笑笑:“年岁大了手头不准,放烟杆放的重了点。” 付为政被这一敲,烧昏头的脑子清醒了点,连忙说道:“我跟老高喝糊涂了,怠慢了矿上的同志,自罚一杯!” 高存光心说这老家伙真是喝多了,自己灌自己,一把拦住他,说道:“都喝糊涂了,小宁同志是乙班班长,乙班那几个混球怎么没有一块叫来?” 一听高存光的话,早有明白人一溜烟跑出去叫人。 孙勇、姜军和陈大旺三人的心里也跟明镜一般,这几个家伙喝不过他们四人,叫援军去了。 宁向东却没注意到这些,他早被刚才那一声响吸引过去。 刚才烟杆与桌子的碰撞隐隐有金石之声,他先是看了看聂长河的烟杆,毫无出彩之处,灰扑扑的不知是什么材质,烟嘴倒挺不错,像是什么玉种,透着温润暗雅。 既然烟杆没有稀罕之处,宁向东便看向桌子,这一看,心里不由暗暗吃惊。 他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在自己这边的桌沿轻轻摸了几下,感觉一片滑腻,好似玻璃一般。 再看桌面,居然是一张整板铺就,正中间似乎雕着一幅团画,可惜被碗碟遮挡,看不分明。 宁向东用手指在桌上轻扣几下,果然,刚才听到的金石之声再次响起,他用的力道不大,那声音也很轻微。 看着桌沿散发的暗沉韵光,宁向东知道这肯定不是鹅岭山上的木料制作的。 由于这个发现,他再次看了看自己坐的这把椅子,也是暗沉沉的敛光。 宁向东的兴趣彻底被这一桌一椅提了起来,他暗中观察整间房屋,再次有了新发现,房梁不是光秃秃的一根木头,上面似乎也有雕琢的痕迹。 “咱们吃饭这地方是谁家?”宁向东装作无意的问道。 “我家呀,”正在向聂长河献殷勤的付为政转过头:“这间是我家祖宅,没人住,就借给大队做了会议室,就是太简陋了点。” “狗屁借,是租的好不好,每个月村里还得你狗球十块钱。”高存光毫不客气揭老底。 “你狗球是因为家里没有这么大的房子,要不早把这十块钱抢走了。”付为政寸步不让。 “别吵了,你们俩都是狗球!”聂长河又一烟杆摔在桌上,看的宁向东一阵心疼。 付为政连忙赔笑:“叔,别摔了,我家这桌子硬,别把您老那宝贝烟杆摔坏了。” “屁话!你以为就你家桌子是祖上留下的,叔那烟杆也是。”高存光酒醉心明,抓住一切机会挤兑付为政。 “等老子手头有点钱了,也学俊花他爹,把这些破桌椅收到杂物间去,换上城里时髦的松木家具!” 酒喝成这样算是喝不成了,鹅关矿的四人便起身告辞。 付为政等人一看去搬救兵的人迟迟不见回来,也没什么理由再挽留这几位,就都站起来送行。 众人走到院子里,脚下快一步的姜军刚到院门口就被绊了个跟头,低头一看,原来去叫援军的人还没出院子,就酒劲发作,瘫倒在院门口睡着了。 第120章好硬一张桌 村里一向对鹅关矿的人很重视,因为并钢在这里投资建矿,是要花钱的。 尽管鹅关矿很小,但是各项职能部门一个都不少,占用了村里的土地是要花钱,雇人也一样要花钱。 这对鹅关村来说,是一项大收入。 当晚,村里有头有脸的人来了七八个凑够一桌,菜摆的满满当当,还是各种羊肉。 酒也没变,依旧枣木杠子,只是刚从井沿里边提出来。 因为刚刚立秋,还算是热天,枣木杠子自带果香,井口镇一下入口清凉,入胃热辣,冰火两重天的滋味极是过瘾。 付为政和高存光带头举杯,几句场面话交代完,众人一仰脖,杯倒酒干,喝过通天乐,算是正式开了席。 饭局有个可爱的现象,最初没喝几口的时候,在座的人一个个都很矜持,尤其有不熟悉的人在场,都拿捏着分寸客气。 待到酒过三巡,开始各自为战找人单练的时候,酒也基本上喝到位了,上脸的面红耳赤,不上脸双颊煞白,在酒气熏蒸下,个个都是条汉子。 而且都化身为手眼通天的人物,上到北京中南海,下到陈村镇政府,都有自己的铁哥们。 酒桌上的每个人,都能在瞬间找到自己的知己,坐对面的聊天吃点力,说话要靠吼,领座就简单了,头顶头肩勾肩,窃窃私语说悄悄话。 宁向东很快就被人盯上,付为政和高存光两人轮番敬酒。 孙勇他们三人昨天刚刚领教过他的战力,此刻故意不说出来,只是微笑着在旁边观阵。 付为政和高存光白天八小时是村官,业余时间是村里的当家人,此刻以二对一,连走三杯后,竟然有了眩晕的感觉。 这老哥俩暗中对视一眼,都有点后悔冲的太猛。 鹅关矿新来的这小家伙,原以为是只菜鸡,没想到是个硬骨头,这么难啃,这才是一个人,就把他俩耗了个差不多,更别提旁边还有那三个家伙虎视眈眈呢。 两个老伙计都动了休战的念头。 孙勇他们三人跟鹅关村的人打交道多年,在座的几斤几两心中有数,一看小宁自己一人就独挡了对方两名主力,心中倍感轻松,看这俩人此刻的样子,随便一个人上去就全部放倒了。 这么多年来,每逢上席,鹅关矿最后全都被整的趴在桌子下边,无一例外,村里也早已习惯看他们的热闹。 今晚却出现了意外。 这时,村里另外几人已经收起最初云淡风轻的样子,暗自吃惊的看着宁向东。 而更加吃惊的是孙勇、姜军和陈大旺。 他们知道,小宁昨天可是刚刚战过一场的,酒还是今天这样的烈酒。 此刻的表现似乎比昨天更上层楼,到现在已经喝过了昨天的量,但表现似乎更加轻松。 他们哪里知道,宁向东昨天几乎没吃什么东西,整个酒席期间,就吃了几口西红柿和黄瓜,相当于空腹喝酒,没当场醉倒就是万幸。 今天却大不相同,中午羊肉浇汤的不烂子吃了一锅,到晚上还没消化完,正是肚里有货心中不慌。 又喝几杯,孙勇三人出马,狠狠向付为政和高存光补了几刀,这俩人彻底带了醉意。 此时鹅关村已经乱了阵脚,开始主动找酒喝,而且嫌跟矿上人喝一杯就打半天嘴官司太麻烦,转头找身边的本村人自残起来。 高存光和付为政喝在一处,边喝边互相嘲笑对方:“你球货名字明明叫付七毛,当了支书,改成付为正,生怕别人以为你是副的。” “难道你狗球名字好?存光,越存越光,要不你娃穷的也想去矿上烧炉子。” 两人你有来言我有去语,嘴上不吃亏,酒也一杯接一杯的下,正喝的热火朝天,旁边咣当一声响,却是村里年长的老汉聂长河把手里的烟杆砸在桌上。 聂长河虽然没在村里担任职务,但因为辈分的关系,在座的都是他的小辈,一看两个当家人内战起来,矿上的四人却优哉游哉的看热闹,真是前所未见的新气象,不禁心里着急,可惜自己年事已高,不胜酒力,无法挽回颓局,于是急中生智,把手里的烟杆砸在桌上。 砰的一声响,满桌皆寂。 聂长河一看心中叫苦,扫了众人酒兴更不是待客之道,只好尴尬的笑笑:“年岁大了手头不准,放烟杆放的重了点。” 付为政被这一敲,烧昏头的脑子清醒了点,连忙说道:“我跟老高喝糊涂了,怠慢了矿上的同志,自罚一杯!” 高存光心说这老家伙真是喝多了,自己灌自己,一把拦住他,说道:“都喝糊涂了,小宁同志是乙班班长,乙班那几个混球怎么没有一块叫来?” 一听高存光的话,早有明白人一溜烟跑出去叫人。 孙勇、姜军和陈大旺三人的心里也跟明镜一般,这几个家伙喝不过他们四人,叫援军去了。 宁向东却没注意到这些,他早被刚才那一声响吸引过去。 刚才烟杆与桌子的碰撞隐隐有金石之声,他先是看了看聂长河的烟杆,毫无出彩之处,灰扑扑的不知是什么材质,烟嘴倒挺不错,像是什么玉种,透着温润暗雅。 既然烟杆没有稀罕之处,宁向东便看向桌子,这一看,心里不由暗暗吃惊。 他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在自己这边的桌沿轻轻摸了几下,感觉一片滑腻,好似玻璃一般。 再看桌面,居然是一张整板铺就,正中间似乎雕着一幅团画,可惜被碗碟遮挡,看不分明。 宁向东用手指在桌上轻扣几下,果然,刚才听到的金石之声再次响起,他用的力道不大,那声音也很轻微。 看着桌沿散发的暗沉韵光,宁向东知道这肯定不是鹅岭山上的木料制作的。 由于这个发现,他再次看了看自己坐的这把椅子,也是暗沉沉的敛光。 宁向东的兴趣彻底被这一桌一椅提了起来,他暗中观察整间房屋,再次有了新发现,房梁不是光秃秃的一根木头,上面似乎也有雕琢的痕迹。 “咱们吃饭这地方是谁家?”宁向东装作无意的问道。 “我家呀,”正在向聂长河献殷勤的付为政转过头:“这间是我家祖宅,没人住,就借给大队做了会议室,就是太简陋了点。” “狗屁借,是租的好不好,每个月村里还得你狗球十块钱。”高存光毫不客气揭老底。 “你狗球是因为家里没有这么大的房子,要不早把这十块钱抢走了。”付为政寸步不让。 “别吵了,你们俩都是狗球!”聂长河又一烟杆摔在桌上,看的宁向东一阵心疼。 付为政连忙赔笑:“叔,别摔了,我家这桌子硬,别把您老那宝贝烟杆摔坏了。” “屁话!你以为就你家桌子是祖上留下的,叔那烟杆也是。”高存光酒醉心明,抓住一切机会挤兑付为政。 “等老子手头有点钱了,也学俊花他爹,把这些破桌椅收到杂物间去,换上城里时髦的松木家具!” 酒喝成这样算是喝不成了,鹅关矿的四人便起身告辞。 付为政等人一看去搬救兵的人迟迟不见回来,也没什么理由再挽留这几位,就都站起来送行。 众人走到院子里,脚下快一步的姜军刚到院门口就被绊了个跟头,低头一看,原来去叫援军的人还没出院子,就酒劲发作,瘫倒在院门口睡着了。 第121章体面与粗鄙 又是一场宿醉,醒来时依旧没有头疼,只有口渴难耐。 看来这山里的枣木杠子酒和醋一样,有独特的酿造手法,以前每次喝多了,早晨起来都头疼的厉害,且得缓解几天才能好转。 从床上坐起来,宁向东搓了搓发皱的脸,猛然想起什么,伸着脖子向房门望去,看到是关闭的,心里踏实下来,羊来不了了。 这时,听到外边有人叫他的名字,趴在窗户上一看,是孙勇带着甲班的人走到院里。 “今天你娃得带着人去上班了,”孙勇推门进来,说道:“炉子里的火先压起来了,八点以前赶过去就行。” 宁向东连声答应着,穿衣下床开始洗漱。 “中午也不用回来,有人做好了送过去,咱在这儿有食堂,”孙勇把手里一件崭新的石棉防护服放在椅子上:“你娃刚来,先熟悉着,再干几天冷下来,就没这么辛苦了。” 这也叫辛苦?来了几天,一直都没去上岗,倒是大酒喝了不少,宁向东没觉得辛苦,就是觉得胃里苦。 “怎么没见矿长和书记?”他忽然想起来,在梨树坪报到时,是林科长接收的,当时几个人上班时间玩扑克牌,看来是领导没在家呀。 “咱们这儿是小矿,矿长和书记一担挑,上个月回厂汇报工作,顺便检查身体,发现肝有点问题,就一直没上班。”孙勇一屁股坐在床上,宁向东忍了忍,没好意思撵他起来,暗想还好自己多买着一套床单。 “等有时间,我安排人把你这房子好好刷刷,不过刷完了潮气大,你得搬别处住几天再回来。”孙勇打量着房子的四壁说道。 看着孙勇的举止做派,宁向东发现了一些线索,现在正好是个机会,就顺着他的话问道:“孙哥,看你这工作能力,我斗胆预测一下,老矿长如果迟迟不归,还得用你这样的人主持工作。” 孙勇哈哈一笑:“这话不能乱讲啊小宁,虽然老矿长临行前也是这么交代的,不过正式文件没下来之前,我就是临时帮忙的热心人罢了。” “我是跟孙哥不框外才说的。”宁向东也笑了笑,心里落实了自己的想法。 一边说着话,一边忙乎完个人卫生,宁向东自己没有起灶,早饭也就没着落,他拿起防护服,打算直接去上岗。 孙勇一看说道:“干什么?先吃了早饭再去。” 出了院子,招呼着甲班那三个人一起往外走,宁向东这才知道,矿上还有自己的食堂,中午饭也是食堂送到对面山头上的高炉现场。 大国企真是不一样啊,条件艰苦那是硬件,一时半会解决不了,但福利方面一点都不含糊。 “咱们这几个人,生产这些蛭石,有效益吗?” “有效益吗?把吗字去了,就是答案!”孙勇回答的底气十足:“没效益在这穷山僻壤折腾个鸟,蛭石是高产矿物,而且技术要求很低,就是矿产分布太少了,全世界也就中国、美国和非洲几个国家有……” “中国主要集中在西北,南方好像也有,但是产量不高。” “这东西除了保温之外还有啥用?” “改良土壤,咱们生产的主要是膨胀蛭石,这东西能锁住水分。”孙勇对蛭石了解也不是太多,简单说了最浅显的作用。 食堂就在村子里,离住处不远。 不知道当初定址出于什么想法,四个带班班长的住处不在一处,而且每人都是一座独立的小院。 也许只是钱多任性吧,宁向东想不明白,只好这样结论。 进了食堂,有三个人正在吃饭,孙勇一看骂道:“七点就开始吃,到现在还没吃完,现在你们班长在这儿,再聊天打屁磨洋工就扣奖金!” 那三人一听说扣钱,连忙蹦起来往外跑,孙勇又叫住了说道:“等一下,跟你们班长先见个面。” 乙班成员也是鹅关村的人,年龄最大的叫付跃进,宁向东一听姓付就看了孙勇一眼,心说别是付为政的亲戚。 孙勇看出他的意思,笑道:“这村姓付、姓曹和姓聂的是大姓,往上数都能攀上亲,人也最多,其他还有一些姓高、姓王的小姓。” “姓付、姓聂和姓高的倒是都见过了,还没见过姓曹的。” “这不一个姓曹的,曹茂山。” 曹茂山也有四十出头,看着宁班长一脸尊重。 “这个叫高长水,就他小名还正常点,就叫长水,”孙勇哈哈一笑道:“付跃进小名愣货,曹茂山叫二楞,以后你别喊他们大名,不习惯,叫半天像叫聋子。” 愣货和二楞都点头称是。 “好了,赶紧上山把鼓风机打开,先把炉膛吹热,等宁班长上去再下料。” 孙勇大手一挥,颇有矿长的气势。 宁向东心里惦记着岗位,迅速吃了早饭,又顺路回屋拿了防护服,也向山上赶去,既然知道了还有换岗一说,他也想着早点完成了自己这个班的量,好换下去,虽然不知道换到山下后干什么,但肯定比山上好。 然而,这次他想错了,事实上在山里比山外要好的多。 上山后,高炉附近已经是一片狼藉,这几天山风不大,煤灰粉尘落满了山头,附近的树木被高温炙烤和粉尘遮蔽,已经开始扭曲了枝干,看上去如同末日一般。 “要来一阵风就好了,把这里吹干净点。”看着现场环境,宁向东皱着眉说道。 “可千万别,就脏着这一片儿挺好,真要刮风了,全村都遭殃。”曹二愣知道新来的宁班长不了解情况,连忙介绍道。 这会儿这三人都穿着防护服,他从身高辨认出说话的人是二楞,而愣货和长水两人正围着三座点火的炉子团团乱转。 宁向东也赶忙换上衣服,和三人一起忙了起来。 蛭石果然是高产矿物,宁向东是生手,早晨又耽误了点时间,八点多才开始干,就这样,忙到食堂大姐来送饭时,一天的工作量也完成了一大半。 “你才干不熟悉,等过几天干顺手了,每天任务都得超额。” 几个人坐下来准备吃午饭时,愣货三人跟宁向东说道。 “这么看来,任务定的不高啊。” “定高了也没用,运出去的能力有限,就那破路,你弄多了堆在山里拉不出去,时间长了不都得扔了。” “这东西也有保质期?” “这东西哪有什么保质期,只是没山上太多地方存放,就得露天堆着,等风起来,都被吹没了。” 宁向东抓起一把蛭石看看,轻飘飘的散发着金子般的光芒。 准备吃饭的时候,他才发现早晨过于匆忙,忘了带筷子,偏偏送来的是米饭。 高长水发现了班长的难题,立刻从树上折断两根树枝递过来,看到宁向东一脸为难的表情,恍然大悟,马上用牙齿将表面覆满煤灰的树皮撕掉,再次递了过来。 宁向东只楞了一瞬,随后毫不犹豫接过筷子,端着饭狼吐虎咽吃起来。 男人在世上,既可以在音乐餐厅吃一顿优雅体面的晚餐,也可以在野外的山谷里风餐露宿。 第121章体面与粗鄙 又是一场宿醉,醒来时依旧没有头疼,只有口渴难耐。 看来这山里的枣木杠子酒和醋一样,有独特的酿造手法,以前每次喝多了,早晨起来都头疼的厉害,且得缓解几天才能好转。 从床上坐起来,宁向东搓了搓发皱的脸,猛然想起什么,伸着脖子向房门望去,看到是关闭的,心里踏实下来,羊来不了了。 这时,听到外边有人叫他的名字,趴在窗户上一看,是孙勇带着甲班的人走到院里。 “今天你娃得带着人去上班了,”孙勇推门进来,说道:“炉子里的火先压起来了,八点以前赶过去就行。” 宁向东连声答应着,穿衣下床开始洗漱。 “中午也不用回来,有人做好了送过去,咱在这儿有食堂,”孙勇把手里一件崭新的石棉防护服放在椅子上:“你娃刚来,先熟悉着,再干几天冷下来,就没这么辛苦了。” 这也叫辛苦?来了几天,一直都没去上岗,倒是大酒喝了不少,宁向东没觉得辛苦,就是觉得胃里苦。 “怎么没见矿长和书记?”他忽然想起来,在梨树坪报到时,是林科长接收的,当时几个人上班时间玩扑克牌,看来是领导没在家呀。 “咱们这儿是小矿,矿长和书记一担挑,上个月回厂汇报工作,顺便检查身体,发现肝有点问题,就一直没上班。”孙勇一屁股坐在床上,宁向东忍了忍,没好意思撵他起来,暗想还好自己多买着一套床单。 “等有时间,我安排人把你这房子好好刷刷,不过刷完了潮气大,你得搬别处住几天再回来。”孙勇打量着房子的四壁说道。 看着孙勇的举止做派,宁向东发现了一些线索,现在正好是个机会,就顺着他的话问道:“孙哥,看你这工作能力,我斗胆预测一下,老矿长如果迟迟不归,还得用你这样的人主持工作。” 孙勇哈哈一笑:“这话不能乱讲啊小宁,虽然老矿长临行前也是这么交代的,不过正式文件没下来之前,我就是临时帮忙的热心人罢了。” “我是跟孙哥不框外才说的。”宁向东也笑了笑,心里落实了自己的想法。 一边说着话,一边忙乎完个人卫生,宁向东自己没有起灶,早饭也就没着落,他拿起防护服,打算直接去上岗。 孙勇一看说道:“干什么?先吃了早饭再去。” 出了院子,招呼着甲班那三个人一起往外走,宁向东这才知道,矿上还有自己的食堂,中午饭也是食堂送到对面山头上的高炉现场。 大国企真是不一样啊,条件艰苦那是硬件,一时半会解决不了,但福利方面一点都不含糊。 “咱们这几个人,生产这些蛭石,有效益吗?” “有效益吗?把吗字去了,就是答案!”孙勇回答的底气十足:“没效益在这穷山僻壤折腾个鸟,蛭石是高产矿物,而且技术要求很低,就是矿产分布太少了,全世界也就中国、美国和非洲几个国家有……” “中国主要集中在西北,南方好像也有,但是产量不高。” “这东西除了保温之外还有啥用?” “改良土壤,咱们生产的主要是膨胀蛭石,这东西能锁住水分。”孙勇对蛭石了解也不是太多,简单说了最浅显的作用。 食堂就在村子里,离住处不远。 不知道当初定址出于什么想法,四个带班班长的住处不在一处,而且每人都是一座独立的小院。 也许只是钱多任性吧,宁向东想不明白,只好这样结论。 进了食堂,有三个人正在吃饭,孙勇一看骂道:“七点就开始吃,到现在还没吃完,现在你们班长在这儿,再聊天打屁磨洋工就扣奖金!” 那三人一听说扣钱,连忙蹦起来往外跑,孙勇又叫住了说道:“等一下,跟你们班长先见个面。” 乙班成员也是鹅关村的人,年龄最大的叫付跃进,宁向东一听姓付就看了孙勇一眼,心说别是付为政的亲戚。 孙勇看出他的意思,笑道:“这村姓付、姓曹和姓聂的是大姓,往上数都能攀上亲,人也最多,其他还有一些姓高、姓王的小姓。” “姓付、姓聂和姓高的倒是都见过了,还没见过姓曹的。” “这不一个姓曹的,曹茂山。” 曹茂山也有四十出头,看着宁班长一脸尊重。 “这个叫高长水,就他小名还正常点,就叫长水,”孙勇哈哈一笑道:“付跃进小名愣货,曹茂山叫二楞,以后你别喊他们大名,不习惯,叫半天像叫聋子。” 愣货和二楞都点头称是。 “好了,赶紧上山把鼓风机打开,先把炉膛吹热,等宁班长上去再下料。” 孙勇大手一挥,颇有矿长的气势。 宁向东心里惦记着岗位,迅速吃了早饭,又顺路回屋拿了防护服,也向山上赶去,既然知道了还有换岗一说,他也想着早点完成了自己这个班的量,好换下去,虽然不知道换到山下后干什么,但肯定比山上好。 然而,这次他想错了,事实上在山里比山外要好的多。 上山后,高炉附近已经是一片狼藉,这几天山风不大,煤灰粉尘落满了山头,附近的树木被高温炙烤和粉尘遮蔽,已经开始扭曲了枝干,看上去如同末日一般。 “要来一阵风就好了,把这里吹干净点。”看着现场环境,宁向东皱着眉说道。 “可千万别,就脏着这一片儿挺好,真要刮风了,全村都遭殃。”曹二愣知道新来的宁班长不了解情况,连忙介绍道。 这会儿这三人都穿着防护服,他从身高辨认出说话的人是二楞,而愣货和长水两人正围着三座点火的炉子团团乱转。 宁向东也赶忙换上衣服,和三人一起忙了起来。 蛭石果然是高产矿物,宁向东是生手,早晨又耽误了点时间,八点多才开始干,就这样,忙到食堂大姐来送饭时,一天的工作量也完成了一大半。 “你才干不熟悉,等过几天干顺手了,每天任务都得超额。” 几个人坐下来准备吃午饭时,愣货三人跟宁向东说道。 “这么看来,任务定的不高啊。” “定高了也没用,运出去的能力有限,就那破路,你弄多了堆在山里拉不出去,时间长了不都得扔了。” “这东西也有保质期?” “这东西哪有什么保质期,只是没山上太多地方存放,就得露天堆着,等风起来,都被吹没了。” 宁向东抓起一把蛭石看看,轻飘飘的散发着金子般的光芒。 准备吃饭的时候,他才发现早晨过于匆忙,忘了带筷子,偏偏送来的是米饭。 高长水发现了班长的难题,立刻从树上折断两根树枝递过来,看到宁向东一脸为难的表情,恍然大悟,马上用牙齿将表面覆满煤灰的树皮撕掉,再次递了过来。 宁向东只楞了一瞬,随后毫不犹豫接过筷子,端着饭狼吐虎咽吃起来。 男人在世上,既可以在音乐餐厅吃一顿优雅体面的晚餐,也可以在野外的山谷里风餐露宿。 第122章远古荣耀 吃罢饭,鹅关村的人没有午休的习惯,宁向东第一次在山里这么久,居然也没了想午睡的感觉。 村里的三人在地上画了个棋盘,捡几颗石头子,玩起了“憋茅坑”的游戏。 这个游戏宁向东小时候也玩过,但没有他们玩的这么复杂,而且他们只是两人玩,现在看到三人一起游戏,不由大感兴趣。 “俺们最开始也只会玩你说的那种两人玩的,后来住在城隍庙的老蔡才瞎琢磨,才研究出多人玩法的。” 村里还有座城隍庙?这就跟别的大部分村落截然不同了。 在古代,最起码是县制的级别了,宁向东抬头看看四周起伏的山丘,问道:“这山里边有以前能走的古道吗?” “好像……有吧,”付愣货迟疑着用手指了指前面一条山谷说道:“这条沟叫黄巢沟,据说唐朝时候,黄巢带着老百姓在这里造反,杀进长安城的。” 一听愣货这句话,宁向东就知道不靠谱:“黄巢是山东人,带人造反也带不到咱这儿来。” 愣货哪知道这些,他也是小时候听大人们讲过这些传说,这会儿顺口跟小宁班长胡咧咧:“那可能老辈人记错了,要不就是韩信,沟旁边那个大土坡,就是韩信点将台。” “韩信是南方人,更来不到咱这地界儿……”宁向东看着那座土坡,外方顶平,跟自然形成的是有点不一样,难不成真是人工堆垒起来的? “照这么说,咱这地方啥牛逼人也没有呗?”几个人都不玩憋茅坑了,高长水扔下石头子问道。 “你以为牛逼人跟咱们似的,随便哪都能蹦出来?”曹二愣一撇嘴,鄙视的看着高长水。 “谁说的?咱这地方不但出过厉害的人物,而且厉害的通了天!”宁向东这回不再笑了,正色说道:“并原这地方自古以来就是龙兴之地,出过四个开国皇帝,只是他们成事之后,都在别处建立了国都,据说就是为了保护这里的龙脉,不能一次把风水都拔干了。” “我听说什么地方出了厉害的人,地上连草也长不出来,”二楞和愣货两人不住点头:“要不方圆数百里,到处都是穷山恶水,不毛之地,就咱们这一片郁郁葱葱,满山苍翠呢。” 这村子确实挺不简单,站在高处看下去,如果把那些散落在原坡上的民居排除出去,整个村子基本上坐落在两山之间的夹道中。 村南和村北齐刷刷像是刻意切割一样平整,分明是一道关城的布局。 如果真跟猜测一样,也就解释了最初的疑惑,村子里怎么会有城隍庙,但如果是一座关城就合理了。 在北部山区,通常最多的是土地庙,连佛教寺庙都少,道观占了多数,但更多的还是图腾庙,每个村崇拜的图腾都不一样,充满了神秘和古老的感觉。 想到这里,几天来断断续续的线头因为城隍庙的出现全都在脑子里串联起来,很多无法理解的想法豁然开朗,再看眼前的愣货和二楞们,宁向东眼神里充满复杂,也许这些人,就是古时候哪位大神的后裔。 只是,岁月如水,人如落花,在王旗变换的长河里,每个人都是匆匆过客,无论尊贵亦或低微…… 下午四点,姜军带着人来换班,宁向东跟他交接后,面对付跃进、曹茂山和高长水提出一起吃饭的邀请实在无法拒绝。 村民们的话很简单,而且听起来耳熟能详:“你不吃我们这顿饭,就是看不起我们……” “你不喝这杯酒,就是不给我们面子……” “不再喝一杯酒,就是那我们当外人……” “跟他喝了没跟我喝,我脸掉地上拾不起来……” 一晚上车轱辘话来回说,总之宁向东喝不好,他们几个也喝不好。 最终结果是哥仨都喝好了,趴在桌子上不省人事,宁向东自己独自坐在酒席前,落寞的看着中间那盆烤羊肉。 又是没怎么吃菜,喝了将近一斤枣木杠子。 旁边的炕头上放着一只白色的塑料壶,五斤装,里面的液体全都没了,这时宁向东心里才暗暗吃惊,自己来鹅关这几天,少说也得喝了五六斤白酒,此刻看到五斤的酒壶,终于有了直观的印象。 看到五斤大酒壶,他忽然觉得醉意格外浓,只敢缓缓转头,怕转快了头晕。 那盆烤羊肉散发着淡淡的香味,和这几天吃腻了的炒煮炖大不相同,被不断的香气刺激,宁向东拿过来一条羊腿,轻轻咬了一小口,他想尝尝什么味道。 咬下第一口时,不禁打了个激灵,馋涎中搅拌的焦香,温度与触觉的细腻,持续的味蕾撞击,竟是一个迷离颠倒的过程。 他差点把舌头吃下去,这条烤羊腿瞬间嗨爆了这个不平常的夜晚。 今晚的饭局设在付愣货家,就是因为他老婆这手烤羊肉的独门绝技。 “谢谢嫂子,说好吃都不足以赞叹,但是实在不知道用什么词好了!”宁向东诚恳的说道。 愣货家里的不好意思的笑着:“俺那没出息的老汉儿,把自己喝成这样,你要回去都没法送送你……” “千万别送,我自己回去就好,反正也没多远。” 走出愣货家的院子,被山里夜晚的凉风一吹,宁向东忽然失去了方向感,他抬头看看天空,如果是晴天有月亮,就可以辨明方向。 清澈的夜空上,没有找到月亮,却看到璀璨无比的灿烂银河,横贯整个天际。 记得小时候,这样的夜色常常在晚归的天空里,然而随着城市发展,彻夜不灭的灯光下,漫天繁星再也不看见,只是留在了记忆里。 宁向东在山风的纠缠下,找不着北,只好一路蹒跚着,当看到火光映天的地方时,他才惊讶的发现,自己在去往上班的路上。 于是掉转身向回走,正好能看到了坡下鹅关村的全貌。 虽然白天看到过无数次,但是干扰太多,从未曾像现在这样仔细观看。 整个鹅关在夜色下的朦胧中,仿佛一块立体的雄城般,卡在鹅岭的咽喉位置。 鹅岭,向北以外是塞外的尘风,背后倚靠的是富饶的并原盆地。 这一发现,宁向东酒劲全无,我的乖乖,你还真是深藏不露啊。 世界是辽阔的,而鹅关是独一无二的。 此刻漫天星斗如河中沙数,如远古先知、如神明,静静凝视着鹅关这片土地。 第122章远古荣耀 吃罢饭,鹅关村的人没有午休的习惯,宁向东第一次在山里这么久,居然也没了想午睡的感觉。 村里的三人在地上画了个棋盘,捡几颗石头子,玩起了“憋茅坑”的游戏。 这个游戏宁向东小时候也玩过,但没有他们玩的这么复杂,而且他们只是两人玩,现在看到三人一起游戏,不由大感兴趣。 “俺们最开始也只会玩你说的那种两人玩的,后来住在城隍庙的老蔡才瞎琢磨,才研究出多人玩法的。” 村里还有座城隍庙?这就跟别的大部分村落截然不同了。 在古代,最起码是县制的级别了,宁向东抬头看看四周起伏的山丘,问道:“这山里边有以前能走的古道吗?” “好像……有吧,”付愣货迟疑着用手指了指前面一条山谷说道:“这条沟叫黄巢沟,据说唐朝时候,黄巢带着老百姓在这里造反,杀进长安城的。” 一听愣货这句话,宁向东就知道不靠谱:“黄巢是山东人,带人造反也带不到咱这儿来。” 愣货哪知道这些,他也是小时候听大人们讲过这些传说,这会儿顺口跟小宁班长胡咧咧:“那可能老辈人记错了,要不就是韩信,沟旁边那个大土坡,就是韩信点将台。” “韩信是南方人,更来不到咱这地界儿……”宁向东看着那座土坡,外方顶平,跟自然形成的是有点不一样,难不成真是人工堆垒起来的? “照这么说,咱这地方啥牛逼人也没有呗?”几个人都不玩憋茅坑了,高长水扔下石头子问道。 “你以为牛逼人跟咱们似的,随便哪都能蹦出来?”曹二愣一撇嘴,鄙视的看着高长水。 “谁说的?咱这地方不但出过厉害的人物,而且厉害的通了天!”宁向东这回不再笑了,正色说道:“并原这地方自古以来就是龙兴之地,出过四个开国皇帝,只是他们成事之后,都在别处建立了国都,据说就是为了保护这里的龙脉,不能一次把风水都拔干了。” “我听说什么地方出了厉害的人,地上连草也长不出来,”二楞和愣货两人不住点头:“要不方圆数百里,到处都是穷山恶水,不毛之地,就咱们这一片郁郁葱葱,满山苍翠呢。” 这村子确实挺不简单,站在高处看下去,如果把那些散落在原坡上的民居排除出去,整个村子基本上坐落在两山之间的夹道中。 村南和村北齐刷刷像是刻意切割一样平整,分明是一道关城的布局。 如果真跟猜测一样,也就解释了最初的疑惑,村子里怎么会有城隍庙,但如果是一座关城就合理了。 在北部山区,通常最多的是土地庙,连佛教寺庙都少,道观占了多数,但更多的还是图腾庙,每个村崇拜的图腾都不一样,充满了神秘和古老的感觉。 想到这里,几天来断断续续的线头因为城隍庙的出现全都在脑子里串联起来,很多无法理解的想法豁然开朗,再看眼前的愣货和二楞们,宁向东眼神里充满复杂,也许这些人,就是古时候哪位大神的后裔。 只是,岁月如水,人如落花,在王旗变换的长河里,每个人都是匆匆过客,无论尊贵亦或低微…… 下午四点,姜军带着人来换班,宁向东跟他交接后,面对付跃进、曹茂山和高长水提出一起吃饭的邀请实在无法拒绝。 村民们的话很简单,而且听起来耳熟能详:“你不吃我们这顿饭,就是看不起我们……” “你不喝这杯酒,就是不给我们面子……” “不再喝一杯酒,就是那我们当外人……” “跟他喝了没跟我喝,我脸掉地上拾不起来……” 一晚上车轱辘话来回说,总之宁向东喝不好,他们几个也喝不好。 最终结果是哥仨都喝好了,趴在桌子上不省人事,宁向东自己独自坐在酒席前,落寞的看着中间那盆烤羊肉。 又是没怎么吃菜,喝了将近一斤枣木杠子。 旁边的炕头上放着一只白色的塑料壶,五斤装,里面的液体全都没了,这时宁向东心里才暗暗吃惊,自己来鹅关这几天,少说也得喝了五六斤白酒,此刻看到五斤的酒壶,终于有了直观的印象。 看到五斤大酒壶,他忽然觉得醉意格外浓,只敢缓缓转头,怕转快了头晕。 那盆烤羊肉散发着淡淡的香味,和这几天吃腻了的炒煮炖大不相同,被不断的香气刺激,宁向东拿过来一条羊腿,轻轻咬了一小口,他想尝尝什么味道。 咬下第一口时,不禁打了个激灵,馋涎中搅拌的焦香,温度与触觉的细腻,持续的味蕾撞击,竟是一个迷离颠倒的过程。 他差点把舌头吃下去,这条烤羊腿瞬间嗨爆了这个不平常的夜晚。 今晚的饭局设在付愣货家,就是因为他老婆这手烤羊肉的独门绝技。 “谢谢嫂子,说好吃都不足以赞叹,但是实在不知道用什么词好了!”宁向东诚恳的说道。 愣货家里的不好意思的笑着:“俺那没出息的老汉儿,把自己喝成这样,你要回去都没法送送你……” “千万别送,我自己回去就好,反正也没多远。” 走出愣货家的院子,被山里夜晚的凉风一吹,宁向东忽然失去了方向感,他抬头看看天空,如果是晴天有月亮,就可以辨明方向。 清澈的夜空上,没有找到月亮,却看到璀璨无比的灿烂银河,横贯整个天际。 记得小时候,这样的夜色常常在晚归的天空里,然而随着城市发展,彻夜不灭的灯光下,漫天繁星再也不看见,只是留在了记忆里。 宁向东在山风的纠缠下,找不着北,只好一路蹒跚着,当看到火光映天的地方时,他才惊讶的发现,自己在去往上班的路上。 于是掉转身向回走,正好能看到了坡下鹅关村的全貌。 虽然白天看到过无数次,但是干扰太多,从未曾像现在这样仔细观看。 整个鹅关在夜色下的朦胧中,仿佛一块立体的雄城般,卡在鹅岭的咽喉位置。 鹅岭,向北以外是塞外的尘风,背后倚靠的是富饶的并原盆地。 这一发现,宁向东酒劲全无,我的乖乖,你还真是深藏不露啊。 世界是辽阔的,而鹅关是独一无二的。 此刻漫天星斗如河中沙数,如远古先知、如神明,静静凝视着鹅关这片土地。 第123章异地重逢 宁向东带着乙班的人又连续上了两个班,到了休息的时间。 这两个休息日对他很重要,因为刚到矿上的时候,事先的确有点儿计划不周,以至于基本的生活用品都不齐全。 所以到了休息日他有两件事情要做,一个是采购,一个是给家里打电话。 鹅关蛭石矿实行四班三运转,早班从早晨般接班,到下午四点交班,下午四点接班,到晚上十二点交班,晚上十二点接班到早晨般交班,然后可以连休两,如此循环往复。 既然可以连休两,他在想是不是能抽时间回趟并原。 但是转念一想,一来一去路上就得耽搁将近一时间,也办不了什么事儿,不如到陈村镇上更从容一点儿。 可惜他歇班儿的这一陈村没有大集,镇子上远没有他来的那一热闹,除了被风吹起来的尘土,基本上见不到人。 宁向东在供销社买了洗衣粉、肥皂等必需品,此外还买了一只手电筒,他来鹅关的时间还短,上夜班儿走山路对他来也是一个挑战。 先给龚强打了传呼,问了宁宝隆的经营状况,胖子回答一切都是都在平稳运行中,不过他透露了一个消息,准备在店里装一个电话,邮电局现在正在搞活动,一千块钱的初装费就可以装一部外线的直拨电话。 这价格比宁向东家当年装的便宜太多了,还不需要额外的附加条件。 当初他家里装的电话,还是因为霍敏芝获得了一个省级劳模称号,花了三千五百元钱,才装了个分机。 跟龚强挂羚话后,宁向东又给赵宝库打羚话。 赵宝库分走贷款的一半后,按计划开始扩张经营,全力向办公自动化设备领域进军。 最先去武汉,找到了日本优美复印机总代理,可惜他的体量实在太,别省级代理的保证金,就连下面一个地级市的保证金他也拿不出来,只好退而求其次,拿到了并原市的特约经销权,同时汉光优美也网开一面,把并原的售后维护交给了他,这个售后权维护他之前也有,但是意义却大不相同,这次拿到的是汉光优美授权的独家售后维护,这就意味着,今后并原市所有使用汉光设备的单位,如果需要指定维修,只能找赵宝库。 “你可别看这个维修独家授权,里面的利润甚至超过卖一台机器!”赵宝库道:“可惜施乐一直谈不下来,上海人太精明了!” 为了能够拿到上海施乐的一些特约指定权,赵宝库先后跑了三四趟,提供了许多资质材料,甚至把汉光优美的授权书也拿了出来。 没想到不拿还好,一拿出来,施乐公司彻底放弃了摇摆不定的想法,坚决拒绝了赵宝库提出的申请。 本身并原的市场在他们这里就不是什么重要的地方,赵宝库的店又是一家新注册公司,在上海施乐这种老牌的资本主义公司眼里,属于那种随时可能破产的资本。 “心太大了宝库哥,”宁向东道:“把佳能一家搞好就可以了,而且总部还在北京,来去也方便。” “心有多大,舞台才有多大,”赵宝库贫了一句:“我你是不是傻,才从武汉回来,又一头扎进山沟?” “你以为我想啊,单位调动我只有服从啊。” “那你不能泡病号请事假吗?” 宁向东想了想,道:“不能!” “那好我就这么一,随你,”赵宝库知道自己这舅子有时候挺轴,就不再多劝:“不过你有时间还是多回来,到宁宝隆盯着点,鹅关离市区也不远。” “有什么事妈?”宁向东听赵宝库这么,就没提刚跟龚强联系过的事。 “现在看没有,但是你长期不在店里,我又忙办公自动化这一摊事,店门都快不认识了,”赵宝库话里有话:“是三人合伙,现在就龚自己在那里,时间长了,不定就重组了……” 宁向东不由笑起来:“还重组,还以为你是股份制上市公司呢!” “虽然不够上市资格,但也得有这种意识,哥几个一起创业,最后一拍两散的事多了,你真得操点心,这世道有本事的人不多,毁人不倦的人不少!” 挂羚话,宁向东想了半,这死胖子除了看钱太重以外,没别的什么毛病啊,怎么把赵宝库惹着了? 难道是因为钱?可他们现在还远远没到为了钱打起来的地步,严格哥仨都是一身债,离分赃不匀起内讧还早着呢。 挂羚话,时间不早不晚,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走了一会儿,忽然想起干脆再买去买个奶锅,万一哪临时应急用用,于是又去了供销社。 售货员看他是个年轻人,道:“买这个是为了煮方便面吧?” 宁向东这才发现,原来奶锅和方便面是标配,于是又买了一箱方便面。 这下东西可买多了,想想回去的那条山路,他不禁有点儿发愁。 虽然自己是因私下山,但还是抱着侥幸心理,决定去并钢停车点看看,今有没有上山的车,把自己也顺路捎上去。 来到停车点儿,院儿里竟然停着两辆大货车。 宁向东看到212的司机在旁边,忙上前问怎么回事儿? 212司机一看他手里拿的东西就笑起来:“我就你娃拿的东西太少吧?” 司机告诉宁向东,这两辆大货车是耐火材料厂过来拉蛭石的,现在正在屋里做登记,手续办完就上山。 宁向东一听大喜过望,这才是瞌睡给了个枕头。 于是把手里拿的东西先扔在地上,跟司机有一搭没一搭在院里聊,等着大货车司机出来。 没过多一会儿,有四个人从屋子里出来向大货走去。 宁向东看见其中有一个熟悉的面孔,脱口叫道:“赵伟!” 那人转过头来,还真是他。 在去往鹅关的路上,宁向东才知道,在武汉期间,最终由并钢出面,把赵伟保了出来。 “好在那些录像带是空白的,不是大事。”赵伟心有余悸的道:“最后给了我一个留厂察看的处分。” “那你怎么跑到耐火材料厂了?” “你咋跑这儿的?”赵伟不回答反问道。 两人面对面看着对方,都是一脸的不可思议。 第123章异地重逢 宁向东带着乙班的人又连续上了两个班,到了休息的时间。 这两个休息日对他很重要,因为刚到矿上的时候,事先的确有点儿计划不周,以至于基本的生活用品都不齐全。 所以到了休息日他有两件事情要做,一个是采购,一个是给家里打电话。 鹅关蛭石矿实行四班三运转,早班从早晨般接班,到下午四点交班,下午四点接班,到晚上十二点交班,晚上十二点接班到早晨般交班,然后可以连休两,如此循环往复。 既然可以连休两,他在想是不是能抽时间回趟并原。 但是转念一想,一来一去路上就得耽搁将近一时间,也办不了什么事儿,不如到陈村镇上更从容一点儿。 可惜他歇班儿的这一陈村没有大集,镇子上远没有他来的那一热闹,除了被风吹起来的尘土,基本上见不到人。 宁向东在供销社买了洗衣粉、肥皂等必需品,此外还买了一只手电筒,他来鹅关的时间还短,上夜班儿走山路对他来也是一个挑战。 先给龚强打了传呼,问了宁宝隆的经营状况,胖子回答一切都是都在平稳运行中,不过他透露了一个消息,准备在店里装一个电话,邮电局现在正在搞活动,一千块钱的初装费就可以装一部外线的直拨电话。 这价格比宁向东家当年装的便宜太多了,还不需要额外的附加条件。 当初他家里装的电话,还是因为霍敏芝获得了一个省级劳模称号,花了三千五百元钱,才装了个分机。 跟龚强挂羚话后,宁向东又给赵宝库打羚话。 赵宝库分走贷款的一半后,按计划开始扩张经营,全力向办公自动化设备领域进军。 最先去武汉,找到了日本优美复印机总代理,可惜他的体量实在太,别省级代理的保证金,就连下面一个地级市的保证金他也拿不出来,只好退而求其次,拿到了并原市的特约经销权,同时汉光优美也网开一面,把并原的售后维护交给了他,这个售后权维护他之前也有,但是意义却大不相同,这次拿到的是汉光优美授权的独家售后维护,这就意味着,今后并原市所有使用汉光设备的单位,如果需要指定维修,只能找赵宝库。 “你可别看这个维修独家授权,里面的利润甚至超过卖一台机器!”赵宝库道:“可惜施乐一直谈不下来,上海人太精明了!” 为了能够拿到上海施乐的一些特约指定权,赵宝库先后跑了三四趟,提供了许多资质材料,甚至把汉光优美的授权书也拿了出来。 没想到不拿还好,一拿出来,施乐公司彻底放弃了摇摆不定的想法,坚决拒绝了赵宝库提出的申请。 本身并原的市场在他们这里就不是什么重要的地方,赵宝库的店又是一家新注册公司,在上海施乐这种老牌的资本主义公司眼里,属于那种随时可能破产的资本。 “心太大了宝库哥,”宁向东道:“把佳能一家搞好就可以了,而且总部还在北京,来去也方便。” “心有多大,舞台才有多大,”赵宝库贫了一句:“我你是不是傻,才从武汉回来,又一头扎进山沟?” “你以为我想啊,单位调动我只有服从啊。” “那你不能泡病号请事假吗?” 宁向东想了想,道:“不能!” “那好我就这么一,随你,”赵宝库知道自己这舅子有时候挺轴,就不再多劝:“不过你有时间还是多回来,到宁宝隆盯着点,鹅关离市区也不远。” “有什么事妈?”宁向东听赵宝库这么,就没提刚跟龚强联系过的事。 “现在看没有,但是你长期不在店里,我又忙办公自动化这一摊事,店门都快不认识了,”赵宝库话里有话:“是三人合伙,现在就龚自己在那里,时间长了,不定就重组了……” 宁向东不由笑起来:“还重组,还以为你是股份制上市公司呢!” “虽然不够上市资格,但也得有这种意识,哥几个一起创业,最后一拍两散的事多了,你真得操点心,这世道有本事的人不多,毁人不倦的人不少!” 挂羚话,宁向东想了半,这死胖子除了看钱太重以外,没别的什么毛病啊,怎么把赵宝库惹着了? 难道是因为钱?可他们现在还远远没到为了钱打起来的地步,严格哥仨都是一身债,离分赃不匀起内讧还早着呢。 挂羚话,时间不早不晚,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走了一会儿,忽然想起干脆再买去买个奶锅,万一哪临时应急用用,于是又去了供销社。 售货员看他是个年轻人,道:“买这个是为了煮方便面吧?” 宁向东这才发现,原来奶锅和方便面是标配,于是又买了一箱方便面。 这下东西可买多了,想想回去的那条山路,他不禁有点儿发愁。 虽然自己是因私下山,但还是抱着侥幸心理,决定去并钢停车点看看,今有没有上山的车,把自己也顺路捎上去。 来到停车点儿,院儿里竟然停着两辆大货车。 宁向东看到212的司机在旁边,忙上前问怎么回事儿? 212司机一看他手里拿的东西就笑起来:“我就你娃拿的东西太少吧?” 司机告诉宁向东,这两辆大货车是耐火材料厂过来拉蛭石的,现在正在屋里做登记,手续办完就上山。 宁向东一听大喜过望,这才是瞌睡给了个枕头。 于是把手里拿的东西先扔在地上,跟司机有一搭没一搭在院里聊,等着大货车司机出来。 没过多一会儿,有四个人从屋子里出来向大货走去。 宁向东看见其中有一个熟悉的面孔,脱口叫道:“赵伟!” 那人转过头来,还真是他。 在去往鹅关的路上,宁向东才知道,在武汉期间,最终由并钢出面,把赵伟保了出来。 “好在那些录像带是空白的,不是大事。”赵伟心有余悸的道:“最后给了我一个留厂察看的处分。” “那你怎么跑到耐火材料厂了?” “你咋跑这儿的?”赵伟不回答反问道。 两人面对面看着对方,都是一脸的不可思议。 第一百二十四章 山宝 两辆大货车在崎岖地山路上颠簸起伏着。 赵伟看着地面上数不清的炮弹坑,禁不住骂道:“我这辈子跟这条路一样,真是一个坑接着一个坑。” “你才多大就敢说一辈子。”司机一边躲闪着路障,一边笑道。 在路上,宁向东听赵伟说了自己的情况。 他从武汉回来以后,背了个留厂察看的处分,继续在连轧厂待下去也抬不起头,家里终于通过关系,把他调到了耐火材料厂,而且还随了自己的心愿,进厂学习开车。 耐火材料厂的大货车班组,正常情况下跑运输是一个司机,赵伟调去的目的很明确,厂里也就没有另行分配,直接安排在车队,跟了个大货师傅。 这一趟来鹅关蛭石矿是跟着师傅上路实习,刚出市区的时候,他开车跑了一段,开始进山后由于路况复杂,就由师傅一直驾驶。 “这条烂路总司一直也不维修啊。”赵磊第一次走这样的路,被颠的头昏脑涨。 “路是烂,可拉货足够用了,蛭石没分量还占地方,咱们这车就算装满了也跟空载差不了多少。” “其实简单修修也没什么难度吧,”赵伟若有所思的对师傅说道:“您前几年不是跑过加工厂吗?厂里那些废钢渣拉到这地方铺路倒挺好。” “那还不够折腾的,再说拉过来谁给你往路上铺,总不能就地一卸车就走吧。” 两人的闲聊引起了宁向东的兴趣,他问道:“加工厂的钢渣不是有处理的地方吗?” “也没什么太好的地方处理,总司在并原郊区找了处荒郊野外,就地挖坑掩埋,”司机说道:“还好咱们是钢铁公司,那些废钢渣埋到地底下,也没什么污染,要是化工厂就麻烦了,他们那些废料污染太厉害,还得专门降解才能处理。” 就这样一路聊着,大货车在摇摇摆摆中开到鹅关村,只是高炉那边实在是上不去,烧好的蛭石就得靠人往下背了。 村子口有矿上租的一排库房,里面都是筛选好的优质蛭石。 孙勇指挥着几个人开始装车。 膨胀蛭石很轻,一个人用手就能提两袋子,只是动作不能太剧烈,车上边还得有人接着点,不然暴力装卸的话,一车货得有半车变成粉。 宁向东也上去帮忙,很快就把两大车货装完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两个开车的司机不敢喝酒,却撺掇着跟车的两个小伙子喝点。 “来鹅关不喝点儿枣木杠子等于白来,喝了枣木杠子,不吃点儿羊肉等于没喝。” 赵伟一听来了兴趣,别看他酒量不行,却是个酒腻子,只要是自己没喝过的就想尝两口。 宁向东就从食堂厨房里给赵伟要了一碗酒。 赵伟一个人喝不成酒,每次必须得有人陪着,知道宁向东酒量好,就让他也倒一碗。 宁向东一听连连摆手,他从来了鹅关矿,几乎就没断了酒,这次说什么也不喝了。 赵伟可不干了:“你小子从武汉走了就音信皆无,这次好不容易碰上了,咱哥俩必须得喝点儿。” “不成,我自打来鹅关第一天开始,顿顿都在喝,咱们是老哥们儿,你就体谅体谅我。” 赵伟一听这话瞪着眼珠子说道:“那我就更不体谅你了,你顿顿都能和别人喝,跟我就不能喝一口,小心我赖了你账不还。” 宁向东咧嘴苦笑,再好的东西天天吃也把他顶住了。 给自己倒了半碗酒,有一搭没一搭的陪着,重点还是说话。 结果赵伟和他的重点可不一样,酒没喝几口,羊肉吃了个不亦乐乎,不停地跟身边的师傅说:“早听说这山坡羊的名气,果然好吃。” 师傅们早就尝过这个味道,都笑着说好吃,你就多吃点。 赵伟和另一个跟车的小伙子风卷残一般,消灭了一盆水煮肉。 酒足饭饱之后,大发感慨道:“羊肉美味,酒也给力,啥都好,就缺一壶茶。” “这地方可没什么茶给你享受。”宁向东迫不得已陪着他喝了几口酒,没好气儿的说道。 “茶倒是没有,不过咱这儿有一种树上的叶子,泡水喝和茶叶差不多。” 食堂做完饭的大师傅正好出来,听到他们的对话插嘴说道。 宁向东来了这段时间还从来没听说过有这样的树叶,不由也好奇起来。 “这树长在山里,最早是被城隍庙里的老蔡发现的,拿回来放在铁锅里随便炒炒杀青,放在屋里面阴干就可以用了。” 宁向东听到杀青这两个字,就知道这事儿靠谱,山里人家绝对想不到这个词,一定是从老蔡嘴里听说的,想不到鹅关村还有会炒茶的人。 吃过了饭,又坐着闲扯了几句,耐火厂来的四个人不敢多停留,因为今天还得赶回厂里卸货。 “等你娃下次来的时候,我请你喝茶。”宁向东对赵伟说道。 “下次来可不光是喝茶啦!山坡羊肉也给我留点儿。” 宁向东哈哈一笑,这小子一贯得寸进尺,吃了这么多亏还不改。 食堂大师傅也跟着出来送行,这时及时的多了一句嘴:“羊肉啥时候来吃都有,让小宁给你搞几只风干兔才是正经。” 这下不等赵伟瞪眼,宁向东自己也把眼珠子瞪起来,啥是风干兔?他来了这几天别说没见过,连听都没听过。 大师傅一看他的表情,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讪讪地走开。 山里兔子很多,而且常常跑到村里祸害庄稼,村民们个个都是抓兔子的能手,只是兔子虽小也有肉,繁殖能力又强,抓多了一时半会儿吃不完,就研究出了风干兔肉,便于在常温下保存。 但是现在不是抓捕的季节,要等到三场雪下来以后,再进山里去捕捉。 春夏的时候,村民们早已留意观察,记住了兔子窝的几个出口,等三场雪下来以后,在地面落了厚厚一层雪,村民们才进到山里,把事先看到的兔子洞口放狗看住,只留一个出口让兔子逃跑,然后开始对洞里面熏烟,兔子事先早已察觉到哪个洞口没有狗,就从这里往出逃命。 山里的积雪很厚,兔子们窜不起来跑不动,村民们几步就能撵上去抓住。 通常几个人忙乎一天能抓几十只。 “就这么抓也抓不完呀!山里种点粮食不容易,又不能种小麦,又不能种水稻,只能种点儿玉米谷子等抗风抗旱的农作物,就这兔子也得吃上一少半。” 赵伟他们走后,宁向东仔细向食堂大师傅询问了风干兔的事儿,才知道不仅仅有风干兔,还有风干山鼠。 “山鼠估计你们吃不惯,那家伙到了冬天才肥,我们抓住了也很少吃,不是不喜欢吃,而是舍不得,山鼠的脂肪厚,都炼了油留着炒菜用。” 第一百二十五章 城隍庙里没有爷 赵伟他们拉走蛭石后,仓库立刻空了,四个倒班班组抢着生产,恨不得整个库房里都是自己这个班生产的蛭石。 每次耐火材料厂来拉货,都会对生产情况做个登记带回厂里,厂里给各班组累计积分,达标后就把人撤换回厂里,班组临时工虽然是村里人,但是每次轮换时,会有一笔奖金结算,这是额外收益,所以保质保量超额完成任务,对个人来说也是皆大欢喜的好事儿。 每个人的工作积极性都空前高涨,宁向东也莫名其妙受到感染,似乎在并原他也有一家老小等着回去团圆。 这期间赵伟他们来了三次,厂里也知道,一旦进入冬天,山区下了雪,这路基本上就断了,因此从上到下,都开始争分夺秒抢时间。 赵伟每次来都提到山里的那种树叶茶,看来不去找一趟老蔡是不行了。 这天下了夜班,宁向东没有回宿舍休息,而是直接去了城隍庙。 城隍庙在村里是公产,目前归大队管理,老蔡不是本村人,在村里没有宅基地,就像村里申请了一间廊坊作为自己的住处。 宁向东开始以为鹅关的城隍庙是县制的小庙,走近了才发现,比县制城隍庙还小,而且规格与普通庙宇大不相同。 院子当中月台倒是有一个,但是两边的廊坊各只有一间,正中央大殿两座,连普通规制都不够,处处透着寒酸。 走进正殿,两侧也没有文武判官,更别提日夜游神,枷锁将军等诸位大神,取而代之的是四名盔甲武士。 正殿中央的城隍,却是蟒袍玉带,一副文官的打扮。 底座上镌刻着“潘郎”二字。 宁向东围着正殿转了一圈,越看心里越奇怪,越看越觉得不像城隍庙,倒像是座祭典用的祠堂。 “原来你不是城隍爷。”再次回到前边,看着这尊泥胎,宁向东自言自语道。 “没错,他的确不是城隍爷。”殿外走进一个人说道:“他是宋末元初时,蒙古兵叩关攻打到这里,战死在鹅关的城守。” 进来的人就是借居在此处的老蔡了,宁向东听他说话夹杂着一些平口地区的方言,说道:“原来蔡哥家离得不远啊。” “是啊,在平口那边,以前和鹅岭算是一个地方的。” “离得不远,也不回去吗?”宁向东很奇怪,鹅岭和平口接壤,而且属于山外了,道路顺畅,交通便利。 “你要是喜欢听,我就给你讲一讲,”老蔡看着宁向东征询的表情,说道:“也就是你这样新来的人才有兴趣,村里人连来都懒得过来。” 宁向东此来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树叶茶,自然要在老蔡心里争取一个好印象,于是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老蔡本名叫蔡义和,早年是平口地区中学的老师,由于历史原因,在学校待不下去了,六十年代末来到鹅关,在当时的生产大队干农活,好在那会儿年轻,挣的工分足够自己生活。 他不太愿意跟社员住在一起,发现这个城隍庙以后,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就申请住在了庙里,这一住就过了三十多年。 宁向东看他一身朴素的衣着非常干净,有心想打听一下他家里人,又觉得有点儿冒失。 蔡义和反而是个爽快人,不等他问自己就说了出来:“早年在平口中学工作的时候,曾经有过一次短暂的婚姻,也是别人介绍的,一个四川的离异女子,身边还带着个孩子……” 说到这儿老蔡站起来,拿过两只茶杯,又从墙边的柜子里取出一个铁盒,从里面捏出几片干巴巴的树叶放到杯子里,倒满开水后,把其中一杯推到宁向东身边:“尝尝,这就是我那个老婆生前教我炒的茶叶。” 宁向东一听“生前”两字,越发不敢多问,伸手在杯子边儿试了试温度,刚倒的开水太烫,他喝不惯热茶,便低头闻了闻味道,一股草木的腥气,没有一点儿清香。 老蔡见状笑笑,端起杯子轻轻抿了一口:“这种树叶闻着有点味道,喝起来也口感苦涩,但是回味却很甘甜。” 宁向东点点头,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这个树叶还真能当茶用,因为落口回甘,说明树叶里含有茶多酚,才会起到这样的效果。 “那女人没福气,而且当年条件也不好,嫁给我以后没两年就故去了……” 宁向东流露出沉痛的表情,说道:“孩子现在大了吧?” “他妈妈去世一年之后,孩子也去了……” 听着老蔡平静的话语和淡淡的表情,宁向东心里惊骇莫名,这个老蔡的人生,可真是苦重啊!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宁向东唏嘘不已,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安慰。 二人正说着话,付俊花手里提着一块儿羊肉走了进来:“蔡老师,我奶奶让我拿过来的,说是这个月的学费。” 随后看到宁向东也在这里,热情的说道:“宁班长中午在这里吃吧,一会儿我去做中饭。” 宁向东笑笑说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想了想又说道:“能不能不吃羊肉?” “当然行啦,蔡老师家里好多兔子肉!” 蔡义和说道:“好!中午就吃风干兔,正好把去年这些肉吃完,过段时间天冷了,再进山去捉!” “蔡老师也会抓兔子?”宁向东听俊花叫他老师,也跟着改了口。 “在鹅关这么多年,除了没有我的地种,别的什么不会?羊还养了十只。” 宁向东听了,不禁大发感慨道:“这山里边儿好东西可真不少啊!” “好东西再多,吃不完用不尽也白糟蹋了。”付俊花说道。 “我听你刚才说那块羊肉是给蔡老师的学费?” “这孩子想明年复考,让我帮他辅导辅导。”蔡义和接过话来。 说到这里,宁向东忽然想起古道的事,继续刚才的话题问道:“高炉那边的山谷,是原来出山的古道吗?” “你是问黄巢谷?别听村儿里面瞎扯,”蔡义和说道:“以前的古道在平口这边,早被鹅岭水库淹了。” “有点儿可惜呀!要是有路通到外边,山里面这些好东西就能运出去换钱啦。” “就是啊!市政府也不说给修条路。”付俊花噘着嘴说道。 “这鹅岭哪个山头没宝贝?为这点儿土产就修条路,市里也没这么多钱呐。” 蔡义和看着宁向东说道:“说起来也就是你们并钢做了件好事,就算那条路再难走,可好歹也算是一条正式的路了。” “真要想实现运输能力,光那条路不够,而且梨树坪到镇上的路等级也不行……” 宁向东若有所思的说道。 第一百二十六章 回家 随后一段时间,宁向东的工作和作息时间渐渐走上了正轨。 耐火材料厂的大车来的越来越频繁,矿上四个班满负荷运转,都是想着抢在冬天之前把产量再提高一点。 眼看着时间已经临近国庆节,赵伟再一次跟车来的时候,宁向东和他打了招呼,争取国庆节前一天再来一趟,他想搭车直接回并原,因为大哥宁向阳,要在那天订婚。 决定了要回家,而且还有顺风车和免费的劳力,宁向东开始满村搜刮当地土产,风干整兔自不必说,一下就买了二十多只,羊肉也预定了十斤,等临走前现杀,这些东西花不了多少钱,而且村民们也都喜笑颜开,平时想卖点儿东西还得去镇上,现在在家门口就能换钱了。 说起来就兔子费点功夫,在村民眼里比羊肉值钱,但是现在眼看着要冬天了,风干兔肉是上一年剩下的,通常都是有新的扔旧的,没想到今年旧的反而还能卖出去。 更有头脑灵活的村民,私下偷偷找宁向东,问他要不要兔子皮。 宁向东出于好奇,原本打算收几张,结果拿到东西一看,兔子皮处理的质量实在太差。 村民们倒是知道皮子要硝制,但是硝制是个技术活,鹅关村自古以来没有制皮的传统,所以完全不得其法。 而且村里都是冬天抓兔子,采集的皮毛都是冬皮,富含油脂太多,人们对生皮了解不够,只知道干燥保存,时间久了,很多腐烂变质。 这也跟鹅关村交通不便有关系,谁也没有想过妥善保管兔皮卖钱。 宁向东一看所有的兔皮都是生皮,一张也没有买,没想到村民们听说他不要,都随手往屋里一扔,说那就送你得了。 这下宁向东傻了眼,这十几张生皮在屋里放着,味道立刻就出来了。 每一张皮子都很大很完整,都是长成年的好兔皮,就这样白白烂掉实在可惜。 因为知道赵伟这趟车来的时间,宁向东提前请好了假,当大货车到来以后,赵伟到房间里帮忙拿带回去的货,一看全是羊肉和兔肉,高兴的问道:“用不用把给我的那份先挑出来?” 宁向东踢了他一脚:“给你一脚要不要?” 赵伟往旁边一闪躲开:“那好,这肉没有我的,那鹅关的茶得给我一包吧。” 蔡义和知道宁向东最近要回家,早就提前拿过来一大包茶让他带回去喝。 宁向东分出一包给了赵伟。 “这茶自己喝还行,送人是不成。”赵伟第一次喝这个茶的时候,差点儿没吐了,好像嚼了一嘴清草般又苦又涩,后来强忍着喝了一杯才发现,到后面居然满口生津。 而且茶水的滋味霸道,喝的时候刺激性很强,他师傅有过开夜车的经验,立刻就发现这种茶叶是提神利器,于是问赵伟要了一些。 人们有一个特点,越有人抢就越觉得好,越没人稀罕就越没人要,哪怕那东西是真的好。 这一点,宁向东和龚强深有体会,他俩当初第一次卖拖鞋的时候,就遭遇过这样的情况。 赵伟因为他师傅的高度评价,每次来找宁向东,都要点儿茶回去喝,宁向东就只好找老蔡。 他本来是厚着脸皮去的,没想到老蔡看到有人喜欢他的茶,反而非常高兴,一连声的说:“可惜是秋后了,树叶子太老,实在难以入口,不然我熬夜几晚上,给你们炒几大锅,足够你们一年喝的。” 树叶炒制需要在夜里,白天有太阳而且气温高,树叶会很快打蔫,就没有办法杀青了。 老蔡的茶平时没人要,所以他在春天的时候,只是按照自己的需求量炒制一批,现在赵伟和他师傅开始喝,就有点儿供不上了。 宁向东拿了蔡义和的茶,心里暗暗打定主意,等回了并原,给老蔡拿点儿干粉饮料上来,他知道喝惯了茶的人喝不了白水,既然茶叶不够了,就让老蔡冲橘子粉喝,把难熬的冬天对付过去。 等明年树木吐芽时候,跟老蔡一起采叶子,一起熬夜炒青,也学学这门儿手艺,宁向东暗自打好了主意。 并钢耐火材料厂是个污染大户,因此远离并原市区,而且也不在并钢主厂区范围内,蛭石库的位置更是偏僻。 大车先到库区,赵伟跟他师傅去办理入库手续,宁向东把自己的东西卸下来,放在厂门口的传达室墙根儿底下。 等了一会儿,赵伟借了一辆正三轮车出来,两人把东西装车后往家赶。 虽然有点儿折腾,也好过从矿上一路捣腾回来。 到了冶院家属院,赵伟把三轮车停在小房门口,两人先没急着卸车,而是在门口抽支烟缓缓乏。 这时有个老太太从不远处走过来,身材步伐很像霍敏芝,只是烫着头,宁向东有点儿不敢认。 走近一看还真是霍敏芝。 “妈,您这烫的什么头?” 霍敏芝被这一嗓子吓了一跳,一看是三儿子回来了,非常高兴:“你哥国庆节要订婚,我刚出去烫个头回来,就让你碰到了。” “这是最流行的炸弹头,理发店师傅推荐的。”霍敏芝挺满意。 “什么炸弹头,这叫爆炸头,我妈也烫了一个。”赵伟在旁边笑道。 霍敏芝原来是一个短直发,现在烫了这样一个头,整个脑袋比原来大了两圈儿。 “虽说我现在是山里娃,但你们城里的时髦我还真欣赏不了。”宁向东看着像个大头娃娃的老妈哭笑不得。 一提起山里,霍敏芝的好心情瞬间没了,张口骂道:“石宗勤那个老王八蛋,早晚我得去收拾他。” 看见赵伟在旁边,一身工装整齐,还带着司机班配发的白手套,心里越发的不平衡,他知道赵伟出的事儿,三娃是受了他的牵连,只是小哥儿俩是好朋友,她作为长辈不能说什么,心里越发的怨恨石宗勤。 收拾完东西,赵伟走了,宁向东和老妈回到家里。 一进门就看到房间收拾得整整齐齐,天花板上还粘了拉丝彩带,到处透着喜庆的气氛。 准嫂子周婷扎着围裙,正在忙里忙外。 那个年代订婚酒席一般不去饭店,都是在自己家里。 大哥宁向阳好久不见,此刻也在厨房里帮忙。 老爸宁鉴良没在家,宁向东问都没问,不用说肯定又和丁老在一起,只是不知道现在是在他家还是在公园。 宁向东想了想,又转身离开家,去楼下小房里拿了一份羊肉和几只风干兔,向老干区走去。 第一百二十七章 访友 宁向东来到丁启章家,果然见到了老爸,正在厨房和丁老收拾一只山鸡。 看到宁向东时,丁启章高兴的说道:“太好了!正说没人帮忙,就送上门来一个壮劳力!” 两个老爷子也不等他答应,一人上前给他围围裙,一人塞到他手里一把剪刀。 丁启章看着宁向东手里的东西问道:“你这袋子里也是山货?” “鹅关的山坡羊和风干兔。” “好东西呀!”丁启章一把抓过袋子,打开看了看:“不错不错,风干兔很正宗。” 二人走进客厅摆好棋盘,丁启章还在感慨不停:“说起来山坡羊每年都能尝到味道,这鹅关的风干兔可是稀罕东西,好几年也没见到了,这次真是沾了小宁的光。” “您要是喜欢,春节的时候我再多带点来。”宁向东说道:“到时候我亲自去抓几只肥的。” 宁鉴良趁着丁启章喜上眉梢,在他家门口加了个当头炮,偷袭成功后心满意足地抱着茶杯,喝了一口说道:“老丁啊,我们年纪大了,要注意控制口腹之欲,书法、对弈、品茗、养生才是最主要的。” “不能跟你们这些书呆子比呀!人生经历的不同造成了生活习惯的不同,我这辈子是无肉不欢,”丁启章指着厨房说:“那两只山鸡还是祝长明这小子给送来的,说是去鹅岭亲手打的野味。” 丁启章这话提醒了宁向东,他家里还有一把气枪,只是铅弹剩了半盒,等抽空去解放大楼再买一盒,回山里可以带上,看看能不能打点儿野味儿。 “爸,我这次回来带了点儿村里老乡自己炒的茶,等回家你尝尝。” 丁启章一听还有新鲜东西,立刻凑上去的问道:“也在你拿来的那个袋子里?快点去拿出来,茶叶可是娇气,跟肉类放一起容易串味。” “没有……”宁向东觉得那种树叶茶劲道太足,就没给丁启章拿:“那种茶是老乡自己做的,我觉得不太适合你。” “什么叫不太适合我?”丁启章的脸一沉,假借生气,趁机把手里的像棋子扔到了棋盘上,宁鉴良忙不迭地复盘,他开局形势一片大好,眼看着老丁要输了,没想到他故意搅局。 “适合你爸的就适合我。”丁启章绷着脸,指了指厨房:“你下午给我送一斤过来,我拿一只鸡跟你换。” “那我就有个条件,鸡我不收拾了。”宁向东从来没有收拾过带毛的鸡,刚才在厨房里很是挠头。 又坐了一会儿,看看天色将晚,到了吃饭时间,宁鉴良原本不打算回去,就在丁启章家吃饭,可宁向东也想留下,就对他爸说道:“我嫂子在家忙活了大半天,你不回去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明天才订婚,又不是今天。” 丁启章一听宁家未来的儿媳妇在,就往外撵宁鉴良:“不管订婚不订婚的,人家还没过门,住在你家忙,你这个长辈必须得回去。” 撵走宁鉴良,丁启章重新铺开棋盘,让宁向东跟他杀两盘。 宁向东就笑着说:“您是不是故意把我爸撵走,想在我身上找成就感。” “年轻人思想太复杂,简简单单下个棋,也要附加这么多东西。” “不是我想附加这么多东西,实在是在您以棋局寓世事,教了我太多。” 丁启章哈哈一笑,推开棋盘说道:“那今天就不下棋了,你也难得回来一趟,跟我聊聊山里的情况吧。” 虽然宁向东只去了一个多月,但是山里的情况千头万绪,无论生产和生活,如果敞开了聊,要说的就太多了,所以他简明扼要,只说了蛭石矿的生产和山里的风土人情。 听说鹅关是一座古城关时,丁启章产生了浓厚兴趣,他是并原地区的老领导,自己曾经的治下有一座古城,居然一点儿都不知道。 “过去我们国家条件不好,我们这一代人光忙着抓建设促生产,忽略了身边这些历史遗存。”对于人文关怀的缺失,丁老充满惭愧:“金阳这片地方成治的年代久远,随随便便抓一把土,都是厚重的历史,就说门前这条滹北河,有文字记载以来,也有上千年了。” 此时天色已经黑尽,房间里没有开灯,窗外透进来的光亮,映着丁启章侧坐的身影,仿佛化作一座思考的雕像。 “山里的生活怎么样?”沉思了一会儿,丁启章问道。 “现在看还可以,毕竟离镇上不算太远,”宁向东看丁启章停止了思考,起身打开客厅的灯,说道:“我们厂的路通到梨树坪,梨树坪的路通到陈村镇,虽然都不太好走,不过应付一般情况是够用了。” 丁启章点点头:“还是不太方便啊!” “确实不方便,目前这两条路只是勉强能用,但是据说再过一段时间进入冬天下了雪,整条路就不能走了,再想出山只能等到来年春天雪化之后。” 山区的这些情况,丁启章是了解的,在当时也是属于普遍现象。 金阳省的地形地貌多山川丘陵,受当时的技术和经济条件所限,山区道路只有从古法依山而建,一时半会儿也没有更加妥善的解决方法。 在丁启章家吃了晚饭后,时间已经八点了,宁向东起身告辞,他打算利用晚上这点儿时间,再出去送几份羊肉。 并原市区的温度和山里不同,要高出好几度,国庆前夕虽然早晚凉,但是白天还是热,羊是昨天现杀的,村里老乡只是吊在井沿边上,靠里边的凉气镇着,宁向东担心这些羊肉再在小房里放一夜就不新鲜了。 那时候的冰箱虽然普及了,但都是小冷冻室,放不了多少鲜肉,所以还得趁早分完了事儿。 先到了龚强家,死胖子现在相当敬业,八点左右肯定在宁宝隆看店,这也省了不少麻烦,宁向东放下肉就走,出来后又去了梁海潮家。 国庆节假期就一天,梁海潮肯定不会回来,宁向东也打算就在门口送了肉就回家,不进去坐了,陪家长聊天简直是上刑,他不想受这份罪。 没想到去了以后正好遇到了梁海潮的父亲。 梁曙光很久没有见到他了,拉住了不让走,非让他陪自己说一会儿话。 对儿子的这个同学,梁曙光非常感兴趣,尤其是知道他是宋小青的男朋友以后。 曾经一度时期,宋小青的妈妈以为女儿在和梁海潮在谈恋爱,就刻意找老梁打过几次电话,后来才知道是中了年轻人的圈套,搞得两位家长着实尴尬。 梁曙光更是遗憾,觉得错过了宋晓青,自己那个没出息的儿子再也找不到好对象了,直到夏天的时候,梁海潮带着储静来家里,老梁才算放了心。 两个女生看上去性格不大相同,但是人品样貌都不相上下。 第一百二十八章 村里的夜生活 宁向阳的订婚宴在并原大酒店。 按照本地风俗,订婚喜宴一般都是在晚上,但是考虑到宁向东下午还要返回鹅关矿,所以就定在了中午。 霍敏芝心里咬牙切齿,再次恶毒咒骂了石宗勤一番,只是因为今天是大儿子的喜日,强忍着没有骂出声来。 宁向东早早赶到饭店给大哥当迎宾,赵伟和龚强也来了。 赵伟随了50块钱份子钱,死胖子把自己当成亲弟弟一分没掏。 宁向东看着他满脸的油腻,笑道:“你小子是不是大早晨就吃羊肉了?” “知我者向东也!龚强一竖大拇指。 他昨晚快十点才到家,听说宁向东送了点山坡羊肉,立刻央求老妈开火炖了一锅。 “我妈说了,用砂锅炖几个小时才好吃,可惜我太馋,只好用高压锅焖了一锅,”龚强很遗憾的舔了舔嘴唇:“世上唯美食与女子不能辜负,下次哥们一定小火慢煨。” “不是唯金钱与女子不可辜负吗?”宁向东对龚强的名言牢记在心。 “美食当前,金钱可以先让让,”龚强一笑:“等我有了女朋友,这句话还得再改。” 正说着话,宁向东猛然看到宋小军从大门处走了进来。 他连忙扔下龚强和赵伟走了过去。 “小军哥,真是太意外了!”宋小军的到来,宁向东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有点口不择言。 虽然上次回家办贷款时,与宋小青意外相逢,听她说了家里的态度变化,但是没想到变化这么大,当初,他在宋家的单元楼口,可是实实在在挨了宋小军一拳。 “这有啥意外的,反正过几天,我跟郭颖也要订婚,今天随的份子钱,你还得一分不少还回来。”宋小军见了宁向东,完全没有心理障碍,尽管眼前这家伙无论学历还是工作岗位,在将来都无法超越妹妹,但是谁让小青待见呢?爱情没有理由,就好比自己的未婚妻郭颖,不也一样吗。 人的一生,总要为自己做点什么,一场奋不顾身的爱情,或者…… …… 国庆节后两个星期,第一场寒流掠过西伯利亚的尸骨之路,侵入我国东北、西北以及华北大部分地区,随着冷空气前锋不断南下,威力不断减弱,最终在长江北岸安徽境内破碎成一场冬雨。 地处三北境内的金阳省气温骤降,鹅岭降下了今年冬天第一场落雪。 由于山谷之中残留的热气团的关系,第一场雪落到地面后都化成水,随后在不断持续的低温下又结成了冰。 清晨,苍白的阳光出现时,树上、屋顶上,地面枯死的草茎上,结满了晶莹的霜花。 宁向东向窗外望去的时候,才发现玻璃上也是一片片千奇百状的霜花,造型、经脉纹路无有一处相同,令人叹为观止。 终于不用上工了,脑子里传来的第一个信号竟然充满愉悦的快感,宁向东迅速被这个诱惑击倒,再次钻进热被窝,只留了鼻子和眼睛在外边。 早晨赖床,尤其是在房间里没有取暖设备的情况下赖床,是一种幸福和痛苦并存的体验。 身体极度舒适,鼻子尖冷的发疼。 这时传来敲门声,不是正常的砰砰拍击,类似有人在用脚踢门,但却没有那么暴力,只是隔几秒就传来一声钝响。 宁向东冷的出不了被窝,伸手把搭在床头的毛衣毛裤拉进被窝里穿,即使这样,也被衣服上的寒气刺激的牙齿打架,嗒嗒作响。 挣扎着穿好衣服,打开房门。 门外是俊花家的羊。 由于天气骤然变冷,以至于从被窝里出不来,宁向东把食堂的早饭也耽误了。 给羊开了门,他把屋子角落里小铁炉的炉膛清理干净,又从院子里拿了几根劈柴和一袋煤块进来。 煤块停产后是从矿上搬回来的,早已提前砸成了便于引燃和燃烧小块儿。 折腾了很久,终于把火点燃,还好去年春天熄火时,前任乙班班长把烟道清理维护的很干净通畅,煤炭质量也好,都是发热高燃烧充分的精煤,屋子里一点废烟也没有。 等火力稳定后,宁向东拿出奶锅煮了一块方便面,当他坐在桌子前开始吃饭的时候,俊花家的羊这才凑到炉子旁边卧下。 最初看到羊的动作有点紧张,宁向东把奶锅举过头顶,后来一看羊只是为了取暖,没有再唾他的意思,才放了心。 吃饭的时候,羊静静地卧在炉子旁,善良的望着它,嘴巴里咀嚼着不知何时的食物。 随后几天,俊花家的羊总是在早晨光临,宁向东找了一桶石灰水,把四壁刷了一米高之后,便不再插门,由着羊随时撞门进来。 雪后的山间滴水成冰,道路难行,乡亲们却兴高采烈。 这份高兴劲儿感染着宁向东,同时也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终于有一天,他拽住匆匆而过的二楞和愣货问道:“村里有什么喜事?你们乐了这么久还没够?” “能有什么事,入了冬不就那点娱乐嘛,”二楞比愣货年轻,冲宁向东挤挤眼:“你懂的。” “我不懂!”宁向东答得很干脆:“你娃最好说明白点!” “这没法说,起点不让写,”二楞急得抓耳挠腮,随后摆出豁出去的样子:“算球!屏蔽了活该,就是晚上玩扑克,耍票子那种。” “不就是玩钱嘛,我当什么事,”宁向东松开二楞,看着愣货问道:“你俩都去?” “有时候吧,”愣货说道:“我俩没啥瘾,倒是挺喜欢去老蔡那儿听评书的。” 还有评书?村里的夜生活挺丰富啊。 “几点开始,我晚上也去听听。” 时间是七点半。 因为老蔡晚上要听收音机,全国各地联播节目是七点半结束。 这倒跟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结束的时间差不多。 这天晚上,在食堂很快吃了晚饭,宁向东返回宿舍,打算带着杯子去听,他对老蔡的独家树叶茶情有独钟,已经喝上瘾了。 一进屋门,就看见俊花家的羊在炉子旁边,满地撒着羊粪球。 这货最近几天真是给鼻子上脸,连晚上也经常进来看看,走的时候又不会关门,搞得已经进被窝的宁向东还得再爬起来。 不能让它自己在屋里,宁向东想了想,找了根绳子拴在羊脖子上,咯吱窝下边夹着水杯,牵着羊向老蔡家走去。 第一百二十九章 雀蒙眼 俊花家的羊是头老羊,一直养着舍不得杀,宁向东牵着它来到城隍庙,过来打招呼的人格外多,显然老羊比他熟人多。 蔡义和头戴兔皮帽,裹着羊皮袄坐在正殿门口,身边点着火盆,脸颊红扑扑的,下首处团团围坐一干好汉,看上去颇有点儿聚义厅大当家的风采。 毕竟在中学当过老师,面对院子里黑压压的人群,老蔡并不怯场,此时看看人到的差不多了,他把杯子往桌上一放,俊花机灵的跑过去添了水。 老蔡不是说书人,手边也没有醒堂木,俊花添水就成了信号,乡亲们一看她提着大铝壶过来,立刻鸦雀无声,只待俊花走开,老蔡就该开讲了。 今晚有个例外,俊花添了水刚转身往旁边走,那只老羊看见了,咩的一声跑过去的,咬了她脚后跟儿一口,众人见状大笑,破坏了老蔡营造的气氛,俊花羞得满脸通红,忍着脚后跟的疼踢了老羊屁股上一脚。 这件节外生枝的事儿把宁向东也弄得不好意思,毕竟是他把羊牵过来的。 老蔡倒是无所谓,反正大冬天没事做,村民们过来也是为了逗乐子,就耐心等着大伙儿渐渐平静下来。 “昨晚,我给大伙儿说了咱村城隍庙跟别处不同,既不能昼断阳,也不能夜断阴,平日里也不受人香火,那古时候为啥起这座大庙呢?” “大家伙儿都知道,自己家的老祖宗,是服侍里面这位爷的,可这位爷是谁?来鹅岭之前做的什么官?” “这基座下边刻着潘郎俩字,说明这位爷姓潘,但他既然是官,为啥不写官称?” “姓氏后面加个郎字,在古时候都是爷称呼崽子用的,可起庙立碑,都是后人才做的事儿,没见过谁活着就有人给修祭庙的……”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古代最讲究尊卑长幼,哪有长辈给晚辈盖大庙的?可偏偏咱村儿就立着这么座庙,而且还取个名叫潘郎庙,对外又宣称是城隍庙,这是为啥呀……” 蔡义和一连声的发问,村民们就在下边一连声的附和着:“为啥呀?” “是呀,为啥呀?”老蔡端起杯子喝一口水,通常说书人这样沉吟片刻,都是为了卖个乖子,为接下来抖包袱营造气氛。 村民们也不催促,耐心等着老蔡把提出来的问题一一解答。 “你们谁在带烟了?”蔡义和喝完水,并没有继续往下说,反而开始要烟。 村民们见状都有点儿上火,这个乖卖的也忒长了点儿。 可大伙儿谁也没见过真正的说书人应该怎么做,以为都是这个范儿,于是纷纷把烟袋拿出来。 人群中还来了聂长河,一看蔡义和找烟,把腰里的长烟杆拽出来送了上去。 他在村里德高望重,老蔡不敢怠慢,连忙起身双手接过,把烟嘴儿塞到胳肢窝里夹着,转了两转算是擦过了上面的口水,塞到嘴里吧嗒着抽了几口后,还给聂长河。 重新坐下,蔡义和看着大伙儿,忽然挤着眼一乐:“你们说为啥呀?” 村民们被问的有点儿发愣,大眼瞪小眼看了一会儿,有人说道:“废话!我们要知道还问你?” 老蔡双手往袖子里一捅:“我也不是你们村儿的,你们都不知道,我上哪知道?” 下边儿众人轰的一声开始乱骂,不知道是谁,团了个雪球向老蔡扔去,于是大伙儿纷纷效仿。 蔡义和一看玩笑开大了,调转屁股转身就跑,一头扎进正殿里边的潘郎身后。 宁向东在下边看到这一幕,又是吃惊又是想笑,他没想到,这蔡义和看上去一副饱读诗书的样子,忽悠劲儿这么大。 这时老蔡躲在泥胎背后嚷道:“你们要是把大殿弄脏了,我明天可不管打扫!” 大伙儿一听纷纷停下来,虽然平常并不祭拜这潘郎庙,但是祖上也有话传下来,就是一代一代得维护这座庙的周全:风雨不浸,刀火无侵。 所以历经无数朝代更迭,这座小庙始终完整保存了下来。 乡亲们闹够了,都回到坐处收拾板凳马扎准备回去。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明天分解。”老蔡一看事有转机,及时抛出一个诱惑。 “明天再说明天的,先把今天的分解一半再说。”宁向东的手下,付愣货嚷道。 “好说,冲着宁班长的面子,我就分解几个问题。”老蔡一看宁向东现在附近,眼珠儿一转,笑嘻嘻的说道。 “有聂老在这儿,我可没什么面子!”宁向东连忙说道,心想蔡义和这是想引得祸水东流啊,往自己身上扯。 老蔡一看宁向东不上套,还把聂长河抬到前边,叹了口气,说道:“你这个宁娃子好不风趣,有道是不说、不闹、不热闹,我肚子里就这么点儿干货,今儿晚上都掏腾光了,以后拿什么给他们打发时间?” “这一冬天才刚开始呢……” 宁向东这才明白老蔡的用意,他看了看村民们,只见大伙儿一副心知肚明的样子咧着嘴笑,这才恍然大悟。 看透不能说透,原来装傻也是一门艺术。 “你继续老蔡,什么时候讲不下去了,我再补上。”宁向东说道。 我有一肚子故事,只恨只有一双手,不能全都写出来给大家看。 “其实老蔡这些问题早就说过无数次,今天是因为你在,专门说给你宁娃子听的,”聂长河眯着老眼,笑道:“都是逗闷子,这些问题谁也答不上来。” “既然想到这些问题那咱们不如来个考古,把答案找出来,反正也是闲着。”宁向东思索着说道。 众人一听这话眼前一亮。 散场的时候,宁向东又有了新发现。 他看到有个村民手里拿着一根树枝,另一头被别人用手牵着,一前一后往回走。 “今年这么早?”牵人的村民问道。 “我也没想到啊,前两天就开始了。”被牵着人说:“你走慢点,这路不平,别把我绊倒了。” 宁向东见状,偷偷问身边的付愣货:“眼疾?” 愣货点点头:“雀蒙眼。” 雀蒙眼也叫夜盲症。 每年冬天,村里的新鲜蔬菜断了以后,配饭的菜只有土豆。 一到天黑,就陆续有人双眼看不到东西,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来年春天,天气暖和可以种植绿叶菜结束。 全村只有老蔡没有得这个病。 开始大家总结是人种不同的缘故,因为老蔡不是鹅关人。 宁向东后来发现,老蔡之所以没有患眼疾,跟他喝的那个茶有关。 鹅关因为是在山里,本就缺乏新鲜蔬菜,也没有适合大面积种植的土地,平常的当家菜只有土豆,主食是谷子、高粱和玉米,都是低产农作物,维生素摄取和补充严重匮乏。 缺乏维生素,是造成夜盲症的主因,老蔡的树叶茶里,恰好富含各种微量元素,所以只有他没有患病。 第一百三十章 收购 村里来了一只狼。 是曹大生去山里挖何首乌的时候发现的。 “我当时距离它就这么近!”曹大生在跟村里人说这事儿的时候,用手比划着。 宁向东看了看两手之间的距离,感觉狼和人都快撞个满怀了。 事实上真的差不多,曹大生从山里往回走,刚刚转过一个弯,就遭遇了这条青灰色的动物。 他当时完全没有回过神来,不等看清楚,狼就窜上旁边的土坡逃走了。 “会不会是狗?曹大生没有看清?”付为政怀疑的问道。 曹大生也是雀蒙眼,他回村儿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 “是狼。”高存光听曹大生讲述事情经过后,严肃的肯定了这个事实。 鹅岭将近二十多年没见到狼了,这次的消息引起了村里高度重视。 谁都知道狼是群居动物,发现一只,附近肯定就有一群,而村里几乎没有任何防范措施。 宁向东听说这件事儿,还是因为看到家家户户满山遍野去砍树枝背回来加固羊圈。 他当时很纳闷,天气暖和的时候也没有加固羊圈,怎么大冷天的反而积极起来了。 听说有狼的消息后,宁向东第一反应是去帮付俊花家修羊圈,她家老的老小的小,还都是女人,缺少壮劳力。 刚到院门口,就遇到了奶奶,奶奶得知宁向东来帮忙时,连说不用,大队已经派人来加固好了,这会儿又全都去城隍庙老蔡那里帮忙了,宁向东一听,也连忙向蔡义和那里赶去。 等赶到的时候,围栏几乎加固完成了,村里人正在帮他搭羊圈的顶棚。 院子里堆着齐齐整整宛如胳膊一般粗的圆木,宁向东捡起来一根看了看,才发现这些木料都是西侧已经塌了的廊坊料。 城隍庙一共就两座廊坊,老蔡住在东边,西边的没人管,早就塌了有半年了。 虽然不太认识这些木头是什么料,但是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宁向东心里不免有点儿心疼。 这些都是老木料,每一根怕是得有上百年的历史,经过这么长时间的风风雨雨,质量还这么好,现在用来搭羊圈,实在是太可惜了。 这时,他看到羊圈门竟然是用一整扇完好的雕花木门做的,连忙走到老蔡身边,问道:“这是西廊坊的大门?” 蔡义和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看:“那个不是廊坊门,是后殿基座下面的小门,我在座底下边放杂物,前几天这门掉下来,我还想着哪儿能废物利用,正好现在闹狼,挡羊圈挺好。” 看着老蔡得意的样子,宁向东说道:“蔡老师,这门送给我吧,我想把它带回并原做个纪念,行不行?” “这有啥不行的?本来就已经是破木头了。” 宁向东一听很高兴,连忙说道:“那西廊坊的木头,也都给我吧。” 这下老蔡心里犯了嘀咕,这些破烂儿宁娃子要去做什么?难道在城里都是宝贝? 宁向东一看老蔡犹豫,说道:“我那还有两桶麦乳精,一会儿给你拿来。” 老蔡一听麦乳精,两眼直发光,那可是好东西,他在大商场里见过,都是用一个个漂亮的铁桶包装的,就算城里人也舍不得买,买了也是给孩子喝。 见到老蔡忙不迭的点头,宁向东立刻过去把雕花门拆下来,趁着现在村里人还在,他找了几颗钉子,从地上堆着的木头里挑几根出来,迅速钉了一个栅栏,在村民帮助下,一起把栅栏装上。 虽然凭直觉,这些木头也是好东西,但是上面没有雕刻繁复漂亮的花纹,只能舍弃了。 宁向东把门搬回了自己的宿舍,认真擦洗干净,仔细观看上面的花纹,才发现居然是一副完整的牡丹图。 其实要这扇门的时候,他并不知道有什么价值,只是本能的喜欢这些带着古色古香韵味的东西,更何况上面还有精美的雕饰。 随后几天,宁向东在西廊坊的废墟里大翻特翻。 翻找的过程中他才发现,每一根支梁、椽子上面,全都不厌其烦的雕饰着各种花纹,面积大的地方,雕刻着各种瑞兽,面积小的地方,则是纹、福纹、回纹等线条。 短短几天,宁向东大开眼界,同时也暗暗佩服,这些古人真是闲的旦疼,木头房梁都架在房顶上,在上面雕琢这么多复杂精美的装饰,谁能看得到? 他甚至怀疑,这说不定是古人一种磨洋工的手段吧。 很有可能是包时辰那种,干活时间越久,结算的工钱越多。 宁向东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就在清理西廊坊废墟接近尾声的时候,付为政和高存光两人找上了他。 “小宁,我们听说你把城隍庙的木材搬到自己宿舍去了?” 宁向东赶到大队部的时候,一进门就觉得气氛不对,付为政和高存光两人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是啊,我跟蔡老师打过招呼了。”宁向东说道。 “嗯嗯,这个情况我们了解,”付为政和颜悦色的点点头:“听说不是白给的吧?” 这句话有点儿分量,宁向东警惕起来:“我们之间没有花钱。” “但是有两桶麦乳精啊!”高存光接过话来:“我去镇上的供销社看了,他们都没有货,而且告诉我,并原市里卖两块四一桶。” “乡亲们之间互相帮忙,我没考虑过麦乳精一桶多少钱。”宁向东摸不清这两人的意图,小心地回答道。 “可城隍庙是公家的,他蔡义和这么做算是倒卖公产。”高存光绷着脸,严肃的说道。 听他这么一说,宁向东笑了:“那他砌羊圈用了那么多木头,算不算公为私用啊?而且还是大队派去的人帮他这么干的。” 两名村干部迅速对视了一眼,半晌不语。 最后高存光沉不住气了,率先打破沉默,对付为政责怪道:“都怪你,出的馊主意,非要跟小宁演这么一出,你来解释吧!”说完屁股一扭,给了他俩一个后脑勺。 付为政尴尬的笑了笑,说道:“小宁,实不相瞒,城隍庙那些东西是公产,但是如果就那么烂着,或者挪作他用,也没人会说什么,只是你都收到自己宿舍里,不用说肯定是想拿回家打家具用,这样性质上就变了。” 宁向东恍然大悟,付为政说的还真是这么回事儿。 “付书记,高村长,你们俩叫我来,一定是已经有了解决的办法,”宁向东诚恳的说道:“总不会叫我再埋回到废墟堆里吧?” “那当然不会!”两人连连摆手:“要不你象征性的给村里交点儿钱,就算你买的。” “可以!”宁向东故作犹豫了一会儿,说道:“就是一些老旧木料,你们开价别太狠。” “好说,好说。”两人眉开眼笑,说道:“一百块钱怎么样?” “行……吧!” 宁向东挣扎了很久,才说道:“但是村里得给我开张收据!” “可以,可以!没有问题。” 就在两人以为宁向东心疼花钱太多要放弃的时候,忽然听他答应了下来,还没有讨价还价,不由大喜过望,连声答应了他的请求。 一百三十一章 我有一支枪 鹅关村发现了狼,尤其还是一头孤狼,村里不敢怠慢,把这一情况向陈村镇做了汇报,镇上也很重视,马上向鹅岭地委做了汇报。 并原以北有三个县,平西、平东和马道坡,三县再往北,就是平口地区了。 这一带地形多山川丘陵,自古以来就是半农耕半畜牧的生产生活方式,现在发现了一头狼,平西县最为紧张。 平西县的梨树坪和鹅关村位于山川盆地缓冲带,一向以养羊为主业,而羸弱且喜欢扎堆的羊群属于饿狼首要的攻击目标。 地委领导对这一突发情况非常重视,很快拟定方案,要求属于盆地平缓地带的马道坡县立刻组织民兵昼夜巡逻。 马道坡是鹅岭的重点畜牧区,全县以饲养牛马为主,如果发生伤亡损失太大。 同时,鹅关和梨树坪村也在村子周围的山口和可能出现狼群的地段设了套夹。 好在是冬天,各家的羊群已经不再散养,都躲在圈里吃干料,不用担心套夹误伤。 鹅关村自发组织了巡山队,宁向东也报了名,但村里不同意,理由是没有武器。 “我有一支枪。”遭到拒绝后,宁向东暗自庆幸国庆节回家把气枪带了过来,同时还带了四盒铅弹。 在大伙儿惊讶的表情中,宁向东回宿舍把气枪拿到大队部。 当村民看到他的那支气枪时,一个个差点儿笑掉了大牙。 “宁娃子,你这枪是城里人去公园打麻雀用的,”付为政笑的用袖口擦眼角:“在山里,估计连兔子的皮都打不破。” 宁向东被笑得满脸通红,抓过枪用力一掰,上了一发铅弹,瞄准墙边的木柜就是一枪。 木柜的门被打了一个洞,宁向东一语不发,冷冷看着几个村干部。 “你娃莫生气,”付为政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这枪把我柜门打了个洞,也说明不了什么。” “山里的野物都是成了精的,不会停在原地当活靶子,再说等你走这么近的距离,它们早跑了。” 高存光补充了一句:“要是兔子早就跑了,要是饿狼,说不定就扑上来了。” 不得不承认,这两位山里人的话是经验之谈,宁向东看了看手里的气枪,一时无言以对。 “存光,我看这样吧,宁娃子积极报名参加保护集体的行动值得表彰,就以咱们鹅关村的名义,给并钢写一封表扬信,必要的话再送一副锦旗,你看怎么样?”付为政这话是对高存光说的,眼睛却看着宁向东。 “谢谢,我不需要。” 回到宿舍里,宁向东觉得很沮丧,自己怎么就没想到,这气枪的威力,进了深山老林,恐怕还不如一把长刀更好用。 那干脆去跟二楞做捕兽夹吧。 二愣的老父亲,早年专门在山里下套捉兔子,只是近几年才不这样做,因为下了套打到的兔子,皮全都打坏了,现在村民们都知道保存兔皮,所以二楞他爹和他也开始在冬天上山赤手空拳捉兔子。 到了二楞家,才发现他并没有收拾套夹,而是抱着一只猎枪在上油。 宁向东一看,这才是大山里用的东西,枪筒蓝汪汪的,核桃木的肩托也打磨的光滑锃亮。 二楞用通条擦拭完枪管内壁后,看着宁向东咧嘴一笑:“晚上咱一起上山啊?” “不去!” “我听说你娃是个老转,居然放弃玩枪的机会?” “就是因为没枪,所以才不去。” “我有呀!” 宁向东看了二楞一眼:“你就这一把顶球用。” “谁说?我家有两把。”二楞轻描淡写的说道,他可没想到自己这句话对于宁向东的分量。 宁向东豁地站了起来:“那把在哪儿?” “我爹屋里啊!”二楞莫名其妙的看着他:“俺们村的男人,人手一把猎枪,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鹅关靠山吃山,人人都是猎手,在没有禁猎令之前,山里人经常进山打猎。 二楞他爹也是雀蒙眼,夜里的巡山行动,想去也去不了,正好遂了宁向东的心愿。 二愣家的猎枪是国产货,仿德式猎枪设计,不过德国进口的是双管,他和他爹的两支枪都是单筒。 二楞他爹是老猎户,听说小宁班长要借枪,心里一万个舍不得,千叮咛万嘱咐务必小心使用,要不是因为参加保护集体财产的行动,这老爷子一定不肯外借。 虽然当兵的时候玩儿过枪,但是五六式自动步枪和猎枪的工作原理截然不同。 用了一下午时间,宁向东基本把这支老枪玩熟了。 猎枪的重点不在枪,而是在子弹。 子弹的填充有点讲究,弹壳底部是火药,中间是铁砂,最上面用矿棉封口,填充内容时,力度要把握好,最后再把底火塞固定,就算完成了。 宁向东和二楞两人分别做了二十发子弹,因为晚上的巡山行动是防御性质的,手里拿着枪只是为了应付突发事件,而不是狩猎。 听二楞说,过去村里人进山打猎,一去就是好几天,随身携带的子弹都在百发以上,还要带干粮和火种,山里有狩猎者小木屋,晚上的时候可以暂时栖身。 当晚,鹅关巡山小队分了几个小组,付为政把愣货和二楞分给了宁向东,这三人原本就是矿上乙班的成员,分在一起很方便。 楞货和二楞俩人都带着自己家的狗,宁向东最初以为是为了提前发现狼群的踪迹,结果不是。 三人一进山,领导权就转交给了付愣货,因为他在三人里年龄最大。 沿着一条老路走了大半个时辰,愣货带两人拐进旁边的丛林,又走了大概十分钟,在一片面积不大的开阔地,他留下自家的狗,然后让二愣领着狗去了另一个方向。 二楞过去把狗安顿在那边,自己独自回来,这期间两人一语不发,似乎很有默契。 只有宁向东一头雾水,搞不明白要干什么。 二楞看着他不解的样子,凑上去低声说道:“抓兔子……” 宁向东这才恍然,他来山里这么长时间,只是听说过抓兔子的方法,这次才是第一次参与。 只是往常抓兔子,还要往洞里熏烟,现在深更半夜,明火太醒目了,却不知这两人用什么办法。 愣货把身上的包放到地上打开,只见里面是满满一包半潮湿的锯末。 二楞也过来帮忙,两人很快把锯末引燃,半潮湿的锯末没有明火,浓烟却起的很大。 宁向东暗自佩服,忍不住低声夸赞:“能想出这样的办法,真不愧是这山里的主人。” 二楞淡淡一笑,指着不远处的洞口说道:“它们才是大山的主人,咱们不过是来接受馈赠的客人罢了。” 一百三十一章 鹅关村发现了狼,尤其还是一头孤狼,村里不敢怠慢,把这一情况向陈村镇做了汇报,镇上也很重视,马上向鹅岭地委做了汇报。 并原以北有三个县,平西、平东和马道坡,三县再往北,就是平口地区了。 这一带地形多山川丘陵,自古以来就是半农耕半畜牧的生产生活方式,现在发现了一头狼,平西县最为紧张。 平西县的梨树坪和鹅关村位于山川盆地缓冲带,一向以养羊为主业,而羸弱且喜欢扎堆的羊群属于饿狼首要的攻击目标。 地委领导对这一突发情况非常重视,很快拟定方案,要求属于盆地平缓地带的马道坡县立刻组织民兵昼夜巡逻。 马道坡是鹅岭的重点畜牧区,全县以饲养牛马为主,如果发生伤亡损失太大。 同时,鹅关和梨树坪村也在村子周围的山口和可能出现狼群的地段设了套夹。 好在是冬天,各家的羊群已经不再散养,都躲在圈里吃干料,不用担心套夹误伤。 鹅关村自发组织了巡山队,宁向东也报了名,但村里不同意,理由是没有武器。 “我有一支枪。”遭到拒绝后,宁向东暗自庆幸国庆节回家把气枪带了过来,同时还带了四盒铅弹。 在大伙儿惊讶的表情中,宁向东回宿舍把气枪拿到大队部。 当村民看到他的那支气枪时,一个个差点儿笑掉了大牙。 “宁娃子,你这枪是城里人去公园打麻雀用的,”付为政笑的用袖口擦眼角:“在山里,估计连兔子的皮都打不破。” 宁向东被笑得满脸通红,抓过枪用力一掰,上了一发铅弹,瞄准墙边的木柜就是一枪。 木柜的门被打了一个洞,宁向东一语不发,冷冷看着几个村干部。 “你娃莫生气,”付为政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这枪把我柜门打了个洞,也说明不了什么。” “山里的野物都是成了精的,不会停在原地当活靶子,再说等你走这么近的距离,它们早跑了。” 高存光补充了一句:“要是兔子早就跑了,要是饿狼,说不定就扑上来了。” 不得不承认,这两位山里人的话是经验之谈,宁向东看了看手里的气枪,一时无言以对。 “存光,我看这样吧,宁娃子积极报名参加保护集体的行动值得表彰,就以咱们鹅关村的名义,给并钢写一封表扬信,必要的话再送一副锦旗,你看怎么样?”付为政这话是对高存光说的,眼睛却看着宁向东。 “谢谢,我不需要。” 回到宿舍里,宁向东觉得很沮丧,自己怎么就没想到,这气枪的威力,进了深山老林,恐怕还不如一把长刀更好用。 那干脆去跟二楞做捕兽夹吧。 二愣的老父亲,早年专门在山里下套捉兔子,只是近几年才不这样做,因为下了套打到的兔子,皮全都打坏了,现在村民们都知道保存兔皮,所以二楞他爹和他也开始在冬天上山赤手空拳捉兔子。 到了二楞家,才发现他并没有收拾套夹,而是抱着一只猎枪在上油。 宁向东一看,这才是大山里用的东西,枪筒蓝汪汪的,核桃木的肩托也打磨的光滑锃亮。 二楞用通条擦拭完枪管内壁后,看着宁向东咧嘴一笑:“晚上咱一起上山啊?” “不去!” “我听说你娃是个老转,居然放弃玩枪的机会?” “就是因为没枪,所以才不去。” “我有呀!” 宁向东看了二楞一眼:“你就这一把顶球用。” “谁说?我家有两把。”二楞轻描淡写的说道,他可没想到自己这句话对于宁向东的分量。 宁向东豁地站了起来:“那把在哪儿?” “我爹屋里啊!”二楞莫名其妙的看着他:“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鹅关靠山吃山,人人都是猎手,在没有禁猎令之前,山里人经常进山打猎。 二楞他爹也是雀蒙眼,夜里的巡山行动,想去也去不了,正好遂了宁向东的心愿。 二楞他爹是老猎户,听说小宁班长要借枪,心里一万个舍不得,千叮咛万嘱咐务必小心使用,要不是因为参加保护集体财产的行动,这老爷子一定不肯外借。 虽然当兵的时候玩儿过枪,但是五六式自动步枪和猎枪的工作原理截然不同。 用了一下午时间,宁向东基本把这支老枪玩熟了。 猎枪的重点不在枪,而是在子弹。 子弹的填充有点讲究,弹壳底部是火药,中间是铁砂,最上面用矿棉封口,填充内容时,力度要把握好,最后再把底火塞固定,就算完成了。 宁向东和二楞两人分别做了二十发子弹,因为晚上的巡山行动是防御性质的,手里拿着枪只是为了应付突发事件,而不是狩猎。 听二楞说,过去村里人进山打猎,一去就是好几天,随身携带的子弹都在百发以上,还要带干粮和火种,山里有狩猎者小木屋,晚上的时候可以暂时栖身。 当晚,鹅关巡山小队分了几个小组,付为政把愣货和二楞分给了宁向东,这三人原本就是矿上乙班的成员,分在一起很方便。 楞货和二楞俩人都带着自己家的狗,宁向东最初以为是为了提前发现狼群的踪迹,结果不是。 三人一进山,领导权就转交给了付愣货,因为他在三人里年龄最大。 沿着一条老路走了大半个时辰,愣货带两人拐进旁边的丛林,又走了大概十分钟,在一片面积不大的开阔地,他留下自家的狗,然后让二愣领着狗去了另一个方向。 二楞过去把狗安顿在那边,自己独自回来,这期间两人一语不发,似乎很有默契。 只有宁向东一头雾水,搞不明白要干什么。 二楞看着他不解的样子,凑上去低声说道:“抓兔子……” 宁向东这才恍然,他来山里这么长时间,只是听说过抓兔子的方法,这次才是第一次参与。 只是往常抓兔子,还要往洞里熏烟,现在深更半夜,明火太醒目了,却不知这两人用什么办法。 愣货把身上的包放到地上打开,只见里面是满满一包半潮湿的锯末。 二楞也过来帮忙,两人很快把锯末引燃,半潮湿的锯末没有明火,浓烟却起的很大。 宁向东暗自佩服,忍不住低声夸赞:“能想出这样的办法,真不愧是这山里的主人。” 二楞淡淡一笑,指着不远处的洞口说道:“它们才是大山的主人,咱们不过是来接受馈赠的客人罢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远方来信 三人一晚上没有睡觉,抓了四只兔子,下山后与其他小组汇合,才发现大伙儿都没闲着,每个组都在枪管上挂着几只猎物。 起了大早在村口迎接的付为政一看,气不打一出来:“巡山夜班补助全部取消!” 大伙儿乐不可支,本来积极参加巡山就都存了私心,要趁机抓点儿兔子回来。 现在的牛马羊都分到个人头上,哪还有什么集体财产,谁家有了损失谁家倒霉,倒是村里还给夜班巡山队供应免费晚饭,不但没有好处还额外破费了。 再说把大家集中起来,人多力量大,一起保护村子,本身就是利己的好事,谁好意思要村里的补助,这时听付为政发脾气说取消了,反而都松了口气,哈哈一笑各自回家。 此后连续一个星期,巡逻队在山里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痕迹,反倒是因为山里冰天雪地,夜晚又视物不清,大伙儿人困马乏,有两人不小心摔到沟里受了伤。 付为政和高存光一看,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儿,两人分析来分析去,一致认为,甭管狼群还是孤狼,全村上下这么闹腾了一个星期,估计早就远远避开了。 狼这种生物,虽然凶残坚忍,但却胆小,所行之事必先保证自己万全才会有所行动,不到万不得已绝不铤而走险。 两人越想越觉得有理,更何况如今是冬天,大伙儿忙了整整一年,也就这几个月能好好歇歇,这次闹狼,已经折腾了半个多月,这时间短还好,时间长了不定会出什么幺蛾子。 于是鹅关村发出了终止巡山的通知,同时要求各家各户以自家为单位,提高警惕,保证安全。 该通知一并报送镇上一份,至此,喧闹了十几天的孤狼事件画上了句号。 果然如两位村干部所料,这件事儿随着时间推移慢慢发酵起来,有人说根本没有狼群,只是一头孤狼,有人说那头狼早就饿死了,还有人说就是条流浪狗,雀蒙眼晚上看不清,错把狗当成了狼。 更有人说这纯属是一场闹剧。 目击者曹大生差点儿没让流言蜚语折磨疯。 村儿里人谁也没有注意到,无论白天还是晚上,见到曹大生的时候越来越少,直到有一天傍晚,曹大生出现在村口,身后拖着一头狼。 整个村庄都震惊了,人们纷纷跑出来看。 这是一头大狼,那身形绝不应该是鹅岭山区的品种。 老一辈人在年轻的时候,大部分人都曾经目睹过本地的土狼,那些狼个头也就比家狗大一点,而地上这头狼尸,比家狗整整大了一号。 不过这头狼应该是一头老狼,最起码也是营养不良,身上的毛大部分脱落了,四只爪子的边缘,似乎隐约呈现棕红色的毛色。 按说冬天是动物身上皮毛最丰盈的时候,这头狼身上剩下的毛却好像只穿了件背心儿。 人们把德高望重的聂长河叫来看,他围着狼尸转了好几圈儿,然后蹲下来,用力拔开狼嘴,仔细看了半晌,最后把目光盯在爪子上,用手里的烟锅头来回划拉几下,终于开口说道:“这分明就是狗!哪有什么狼!” 众人一片哗然。 要说现在的人没怎么见过狼,可狗谁没见过?哪有这么大个头的,只是聂长河说出来的话,在村里甚至超过了付为政和高存光,谁也不敢把疑问说出来,只是沉默以对。 “这是昆明犬。”聂长河看着大伙儿的表情,知道他们不相信,自己懒得解释,索性只点出了狗的品种。 宁向东听了这话心中一动,昆明犬这个品种他知道,是我国用南本地犬种和德国牧羊犬经过不断杂交培育而成的,命名为昆明犬。 在广西和南一带,分布着一种极为凶悍的土狗,看家护院不死不休,而且忠心护主,单纯从狗的属性上来讲,配得上忠烈二字。 而昆明犬同时具备了德牧的擅长工作的特性,也保留了南、广西一带土狗忠诚的秉性。 只是聂长河这位老爷子,据说一辈子很少走出山沟,居然也知道昆明犬这个品种,令人刮目相看。 宁向东站在人群里,偷偷观察着身边这些淳朴的乡民们,越来越觉得,鹅关似乎不是一个简单的地方。 最终,那条犬科物种是狼是狗的答案已然无解,鹅关村是大忽悠的名声去却传遍鹅岭。 曹大生本身是为了证明自己没有看错,结果越描越黑,一气之下远赴山外打工,只在每年春天时才回来,帮助家里耕种。 随着天气越来越冷,下雪在鹅岭变成了常态。 眼看着元旦临近,这一天宁向东起了大早,去陈村镇邮电所给家里打了电话,报了平安后说自己元旦不回家了。 打完电话,又到并钢停车点,看看有没有自己的来信。 212司机过了国庆节没多久,就已经返回了总司,这里的留守人员也是从镇上请的临时工,一位和颜悦色的大婶儿。 大婶儿姓张,在柜子里翻了一会儿,果然找着一封信。 “哟!还是北京来的,”大婶儿明显是个见面熟,用手捏了捏信,说道:“里面儿硬邦的,八成有照片。” 宁向东笑笑没说话,能给他寄信的只有宋小青。 拿到信,他看了看天色,早晨六点多从鹅关出发,下山还快点,可要往回走,汽车两个多小时的山路,走回去得五六个小时。 这趟下山主要是打电话和查看有没来信,既没有在镇上买东西,身上也没带什么累赘。 宁向东心里计算了一下,路上脚程快一点儿,再穿几个树林,五个小时以内差不多能赶回村里。 说走就走。 这一趟是宁向东第一次独自一人走进山里。 冬天的山异常丑陋,阳坡上的雪被太阳晒化,裸露着黑色的山体,背阴处的雪还在,远远望去,就像一片一片皮肤病的藓斑。 宁向东在路上不敢多休息,尽可能穿山林抄小路,好在鹅岭的树林并不茂密,地面也没有厚重的落叶,走起来并不吃力,即使这样,他也走的满身是汗。 出了汗也不敢脱衣服,山里的贼风像刀子,夏天不注意都可能吹出毛病。 汗湿的衣服裹在身上非常难受,宁向东只有忍着,终于爬到最高处的垭口。 此刻太阳已经擦到了西边的山尖,他抹了把头上的汗水,望着远处朦胧的黄巢谷,心头松了口气。 走到一处背风处坐下,掏出已经有了潮气的信,撕开封口。 宋小青寄来的照片是雪后的八达岭。 照片上有三个人,梁海潮身边依偎着的漂亮女孩子,应该是他女朋友,宁向东没见过。 宋小青身边,空出一处地方,显然是留给他的位置,那上面画着一个猪头。 “这是你!” 猪头下边,是宋小青隽秀的字体。 第一百三十三章 黄巢古道 宁向东回到村里的时候已经将近晚上十点,幸好从镇上往回走的时候,几乎没有休息,而且还抄了好多近路,才在太阳落山时赶到了黄巢谷附近。 剩下的路都是在谷底穿行,这一段路况相对熟悉,虽然也很不好走,不过总体还算顺利。 第二天醒的早,起床依旧很晚。 宁向东平时就有赖床的毛病,昨天又是一大早去镇上,当天打了个往返,赶路赶得几乎脱力,更有说服自己赖床不起的理由。 正躺着发呆的时候,曹二楞来了,手里拿着两只杀好的兔子。 听说宁向东昨儿个一天从鹅关到陈村打了个开回之后,不由连连冲他竖大拇指,别说是宁向东,就是本乡本土的人们这么来回一圈儿,也得折腾得够呛。 尤其是听说他抄近路,翻了五道梁子时,二楞大感佩服之余,非常遗憾的说道:“你娃出去这一趟,也不提前跟我说,冤枉路走的太多了。” 宁向东是沿着公路进的山,他走的所谓近路,就是在汽车一圈一圈绕行的盘山路上直线横插切入,直达山顶。 现在听二楞一说,连忙坐了起来:“还有啥近路吗?” “黄巢谷那条路啊!”二楞听宁向东这么问反而奇怪:“咱有一天上工的时候,你打听村子里的古道,我不是跟你说过吗?” 听二楞这么说,宁向东泄了气:“我就是从黄巢谷进村的。” “你娃那是只走了其中一段儿,黄巢谷直通山外,不是从进山公路那个口子进去的。”二楞咧着嘴笑起来:“走谷底,最少让你少翻两道梁子,你算算得节省多长时间?” 宁向东是沿着并钢专修路附近一路穿插回来,已经认为是最近的路了,听二楞这么一说,原来黄巢谷才是最快的捷径。 这真令人懊丧,他揉着酸麻的大腿想到。 “既然黄巢谷是进山的捷径,那并钢当初为什么另辟一条盘山路,这不是吃力不讨好吗?”宁向东猛然想起了这个问题。 “你娃儿也不看看高炉架在啥地方?要从黄巢谷开一条路进来通到矿上,中间那座山就得劈开。” 确实是这样,黄巢谷的口子离山头那么近,也没法修盘山路上去。 “那直接在谷口架高炉不就行了?” “你们并钢当初是这么想,可俺们鹅关村不答应啊!” 到底不是本村人没有归属感,二楞这么一说,宁向东想起每次开工时造成的局域性粉尘污染。 “下次记住,再上陈村,直接从谷里往外走,就一条道儿,走出去你就知道是哪了。” 二楞看到他的窘态哈哈一笑,把手里提的兔子晃了晃:“咱仨巡夜那天,捉了四只兔子,你娃是城里人,多给你两只,留着吃稀罕。” 看到兔子,宁向东又想起来一件事:“二楞,现在现进山里抓的兔子,晾到春节前能风干吗?” 二楞摇摇头:“时间太短了,来不及。” 风干兔的制作工艺极为简单,把兔子处理好后,不能见水不能清洗,趁着身体本身水分尚在,马上挂到日照充足的通风处晾晒即可。 但必须是冬天。 山里的冬天气温极低,即使是午后温度最高的时候,也是零下几度,早晚都在零下十几度,到了深夜,更是低至零下二十度。 零下低温才能保证肉质不腐。 “那这叫冻兔,哪叫什么风干兔?”宁向东撇了撇嘴,不相信的说道,温度这么低,水分怎么可能蒸发? “山里昼夜不停的风会把水分吹干的。”二楞解释道:“所以时间才会很长,基本上要晾一个冬天才行。” 这么一说,宁向东有点明白了,风干兔的制作手法有点像南方四川贵一带的腊肉做法,都是把肉类挂在通风的环境中演化,唯一的不同是南方要避光,鹅关要见光。 “可不可以在夏天也制作?用太阳暴晒。”宁向东问道,如果这样可行的话,那储存量就大了一倍。 “根本不行。”二楞摇头道:“以前有人试过,大部分都腐烂变质了,有一少部分没事儿,但都是没长大的小兔子,晒成干以后只剩下皮包骨头。” “而且,夏天暴晒过的肉,脱脂脱的太厉害,干巴巴的,怎么炖也炖不软。” 宁向东还想再问,可二楞着急手里这两只兔子在屋子里时间太久,要马上挂到外边去。 宁向东连忙穿起衣服,跟他一起到了院子里。 二楞直接上了房顶,让宁向东扔了几根树枝儿上去,扎了一个人字架,把两只兔子挂在上面。 “你娃要是能忍住不吃,就在上面挂着不用管,等过了惊蛰再拿下来,随便放哪都行,也不会坏。” 看着如此简单的保存方式,以上东突发奇想问道:“要是把羊肉切成条,也这样挂起来,是不是也能保存很久?” “你娃脑子里咋这么多古怪的想法?”二楞摸了摸他的头:“要不你杀一只羊试试看。” 宁向东点点头,暗自决定哪天就杀一头羊试试看。 回到屋里,把昨天拿到的信整理一下,还有孙勇和姜军各一封,取信送信的活儿本来是镇上邮递员的工作,只是冬天后大雪封山,负责山里送信的邮递员岁数大了,村里照顾他,自发承担起取信的活儿。 山里民风彪悍也淳朴,对分内分外的事儿并不计较,并钢到此开矿后也入乡随俗,承揽了不少本属于政府对外联络的琐事。 孙勇没在家,到高炉那边值班去了,宁向东把他的信夹在门缝上,去了姜军的宿舍。 陈大旺正好也在,老哥俩弄了点小菜打算中午喝点,一看宁向东进来,高兴的招呼道:“说曹操曹操到,正打算去叫你。” 姜军眉飞色舞的说道:“老陈今天舍得出血,把他那块儿三年的风干羊肉拿来了。” 宁向东一听惊呆了,想什么来什么,天底下真有这么巧的事儿。 “这风干羊肉怎么做的?”他问道。 “怎么做?你娃来这里这么久了还不知道?跟风干兔一样,挂到房顶上连吹带晒呗。”陈大旺说道。 “我还真不知道,从来没见村民们做过啊!”宁向东有点儿按捺不住心里的兴奋了,他脑子里浮现出一个非常朦胧的想法。 “他们当然舍不得做,羊肉风干了太亏斤称,而且现杀现宰也不愁卖,谁费那个劲。” “大旺说的对,羊自己能走山路,每个月镇上大集赶着去就行,村里人有村里人的想法,反正都是换钱,能省事儿当然就省事儿。” “咱们不一样。”宁向东想通了一些关节,开心的笑起来:“咱们讲究的是新颖,变着花样来。” “可惜是冬天,要是夏天,用山里的野葱爆炒,就更美味了,”姜军搓了搓手:“都怪老陈抠出血,舍不得往外拿!” 宁向东听的连连咽口水。 第一百三十四章 修路难,难于上青天 三个人喝酒有些无聊,陈大旺就去叫付为政和高存光过来一起坐坐。 村里人要过来肯定是一场大酒,说不定就喝到天黑,宁向东现在对这样的酒场已经不抵触了。 农村的冬天实在是无聊,没有任何文娱活动,大雪封山后这种情况就更严重。 宁向东还好点儿,他性子喜静不喜闹,国庆节回家又拿了个收音机,每天晚上都听听,虽然也没什么好节目。 不过每周六晚上十点半有个情感夜话挺有意思,很多人打电话在节目里吐槽自己的另一半,或者吐槽自己。 听了一段时间,渐渐失去了兴趣,翻来覆去就是那点儿事儿,尤其受不了大老爷们儿在节目里哭的稀里哗啦,于是又改为看书打发时间。 陈大旺走了没一会儿就回来了,身后跟着好几个人。 付为政提着一只五斤装的塑料桶,里面灌了满满的枣木杠子酒。 高存光端着一盆焖羊肉,砰的一声摆到桌上,嚷嚷着:“几个小菜够干球,要喝就敞亮喝。” 更让宁向东大跌眼镜的是,这几人中间还有一位女同志,他刚到鹅关的时候见过一次,村里的妇女主任曹秋凤。 曹秋凤不是本村人,是嫁过来的媳妇儿,最近几天才刚回来。 孙勇一看见她就冲着陈大旺直咧嘴,这个曹秋凤也是个酒量大的主儿,他被灌翻过好几次了。 曹秋凤一看孙勇在座,立刻眼前一亮:“大孙子,今天再跟你大战三百回合。” 鹅岭一带称呼对方时,喜欢在姓氏后加个“子”字以示亲热,例如“小李子、小梁子、小德子”等等,但曹秋凤这样叫孙勇明显是占他便宜。 孙勇看到曹秋凤左侧脸颊下有几条类似抓伤的痕迹,责怪道:“晚上跟姐夫畅谈人生的时候别太激动,怎么把脸都挠了。” 付为政在一边笑道:“晚上村里没什么娱乐,凤姐好容易回家,人生谈不谈不知道,但是生人肯定是要谈的。” 曹秋凤五大三粗,当鹅关媳妇儿已经多少年了,哪会被几句荤话镇住,立刻准备骂回去,冷不丁看到小宁也在坐,这小伙子太年轻,还没成家,曹秋凤毕竟是女同志不好意思,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几个人团团坐好,随后都脱了外套,撸胳膊挽袖子开始给众人倒酒。 宁向东担心屋里凉,起身把炉膛里的火拨旺,又扔了两块儿煤进去,众人一看,都觉得这小伙子又有眼色又勤快,连声招呼他回座,轮番敬了一杯。 喝了一会儿,曹秋凤脸颊上的伤被酒气熏着越发明显起来,付为政看在眼里,终于忍不住问道:“秋凤,你的脸到底是咋弄的?真是你家那口子挠的?” “怎么可能?他一个老爷们儿跟妇女打架,还能学妇女挠人?”曹秋凤说道:“从娘家回来翻梁子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把脸摔地上了。” 高存光端着酒要跟曹秋凤碰杯,却被付为政岔开,不高兴的说道:“你再不端杯,我这张老脸也要摔到地上拾不起来了。” 听曹秋凤说摔了一跤,付为政颇有感慨:“咱村想出去一趟真是费劲,这几年开会少了,不用总往镇上跑,前几年大冷天儿的,也是说开会就开会,把镇上通信员都摔的落下病了,一说来鹅关肯定肚子疼。” “对呀!你是村支书,给镇上打个报告,申请点钱把出去的路好好修修呗。” “屁话!”付为政说道:“怎么修?路基在哪儿?”付为政被一块肉塞住牙,把手指头伸进嘴里剔,一边说道。 “古道那不是现成的路基吗?都不用炸山就能修。”曹秋凤娘家是平口地区的,要是鹅关能利用古道修条路,那她回家可方便了。 “更是屁话,”付为政继续剔着牙,含混不清的说道:“平口那边儿有路直通陈村,咱村儿再往那边修,以后去陈村,每次兜大圈子,你想想镇上能答应吗?” 曹秋凤看着付为政,见他张着嘴一根手指挖来挖去,忍不住恶心道:“你个球货,是剔牙还是在打隧道?有这劲头多想想办法给咱村修条好路出来。” “呵呵,你看我这球货有这本事吗?”付为政终于不再剔牙,揉着酸麻的下巴说道:“村里道路差,可不光是咱们一家,人家梨树坪的路也不好,也没见人家说什么。” “人家梨树坪命好,能蹭到并钢的专修路用,咱们能蹭到吗!”曹秋凤还是不甘心。 “你这女子瞪着眼说瞎话,咱不也蹭着人家并钢的路吗?” “咱那是路?并钢叫那是货道,根本就不是修的路!” “秋凤!村官不好当,你也是村干部,要多替镇上分忧,而不是出难题。”付为政已经被曹秋凤说的上火了。 “为什么不换个地方修?”在旁边听了半天的宁向东忽然插话道。 “换地方?鹅关周围一道梁子挨着一道梁子,哪还能修路?”付为政一看宁向东也上来凑热闹,把酒杯往桌上一墩说道。 看来今天不把这个话题说明白,酒是没法喝了。 “黄巢谷啊!”宁向东虽然没走过那条路,但二楞那天的话在他心里中了草。 “哈哈!一听你娃这么说,就是没去过黄巢谷,”付为政笑道:“那谷里晴天一身土,雨天一脚泥,土质疏松,只能人和羊凑合走走。” “这不算啥事儿吧?土质疏松可以夯实啊!” 付为政叹了口气,看着宁向东认真地说道:“宁娃子,你这么认真的问,是关心俺们村儿,那我也认真的答……” “黄巢谷里都是黄土,你白天把路面夯实了,晚上峡谷两边的土就能把路埋了,尤其一下雨,两侧的黄土全都冲下来,根本没办法修。” 这个情况宁向东可没想到:“村里请人勘探过吗?” “还用请人勘探?傻子去了也能看出来。” 曹秋凤也对宁向东说道:“那地方就别考虑了,小宁,倒是可以问问你们耐火厂的领导,能不能把你们厂这条路好好修整一下。” 说着话她又瞪着孙勇和陈大旺说道:“主要是你俩,小宁刚来没两天,说话还没个屁响,你俩在俺们村混了这么多年,忍心看着乡亲们受罪?” 孙勇和陈大旺是老江湖,对鹅关村修路的话题一向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会儿一看曹秋凤借着酒劲发威,都笑道:“我们不忍心有用吗?我俩又不是领导,你要是连喝三杯,我俩明天就回厂里反映整修路面的事儿。” 曹秋凤一听,大声说道:“你俩说话要算数,老娘就是喝死在酒桌上也认了!” 说完倒满一杯酒一饮而尽,把孙勇和陈大旺吓得目瞪口呆,看她还准备到第二杯,两人连忙劝阻。 曹秋凤手端着空杯,直视着两人,眼里竟然泛起了泪花。 第一百三十五章 勘路 谁也没有想到,一场临时起意的小聚,最后居然演变成山村基础建设的讨论会。 过了元旦后两个星期,付为政拉着高存光翻山越岭去镇上汇报新年工作计划,他的意见是好事要趁早,现在财政紧张,新的一年刚开始,财政预算提前打招呼排好队再说。 村民们都知道他俩此行的目的,纷纷来到村口送行。 付为政看着大伙儿,只扔下一句话:“我是准备去挨批的,拉上存光一起,全当是垫背的。” 这次为修路去陈村镇向上级请示,百分之百不会被批准,原因只有一个:没钱。 明知不可为而勉强为之,付为政就抱着一个心思,死马当作活马医。 万一被批准了呢?有希望总好过绝望,有困难不提出来,别人也不可能设身处地去为你着想,镇上如今千头万绪,财政拨款一百个地方等着用,每个月的办公经费和工资都发放不够。 俗话说民以食为天,吃饭都没钱,又怎么可能单纯为了改善一个村的交通出行去投入呢? 兹事体大,付为政想来想去,这个锅他一个人背着太重,拉上高存光一起,就代表了整个大队的态度。 虽千万人吾往矣,两人走进山里的背影看上去颇为悲壮。 付为政和高存光走后,宁向东去了曹二楞家。 “你说现在去黄巢谷?”二楞听宁向东说想进谷转转,感觉莫名其妙,现在是一月中旬,山里最冷的时候,黄巢谷终日西北风嗖嗖的穿堂而过,气温比谷外又要低好几度,连兔子都不往里面钻。 “你得有多想不开啊宁娃子,现在进去能冷死,”二楞说道:“再说里面除了土就是土,啥也没有。” “就当是体验一下,别看你是鹅关人,冬天进谷里也没几次吧?” “没几次?”听宁向东这么说,二楞不服气了:“是没少走几次!从小到大,每一年什么季节我都走过。” “你那都是有事儿才走,是被动的,这回不一样,换个心情感觉也会不一样。”进黄巢谷没有二楞当向导可不行,宁向东继续说服他:“不信你试试看,我保证你有不同的体验。” “好吧……”看到宁向东打定主意的坚决态度,二楞不情愿的答应了:“能有屁的不同,还不是一样被动。” 黄巢谷是一条大体上南北走向的山谷,从冲着村子的北口进去,延伸十几里地后有一个很缓的转折弯,过了转弯以后,又有一个位于两山之间的垭口,走过垭口以后好路就没了,连续三道山梁横断峡谷的通道。 看着这三道梁子,宁向东沉吟不语,黄巢谷之所以只能人畜行走,车辆无法通行,这里是最关键的位置。 难怪耐火材料厂宁肯放弃这里也要修盘山路,从经济成本的角度考虑,修盘山路只是在平面上直接铺设,而打通黄巢谷里这三道山梁,则需要进行地质勘探,使用炸药炸开山体,无论是时间还是资金消耗上,都将大幅度增长,这些投入陈村镇的确承担不起。 更何况,鹅关村目前看上去并没有足够的吸引力,因此也就没有足够的理由争取到资金。 站在垭口上,看着远处的山梁,宁向东连抽了两支烟,也没有说走的意思。 正如曹二楞所言,谷里的北风果然一刻也不停,夹杂着地面的碎雪掠过,像刀尖一样扎在脸上,他被白毛风吹的受不了,催促宁向东赶紧躲到背风的地方。 “往前走走,翻过那道梁子再看看。” “那边也没球啥看头,梁子过去还是梁子!” 二楞此时已经猜到宁向东来看黄巢谷跟修路有关系,可是否修路再轮也轮不到你宁娃子做决定,从当地政府来说你是并钢的人,从并钢来说你就是一个普通青工而已,犯得着这么用心吗? “还是回去吧宁娃子,再看你也看不懂,我更看不懂。” “看不懂再说看不懂的事,可万一看懂了,不就能省下好多钱嘛?”宁向东转过身对二楞说道。 “付书记和高村长为啥明知道不可能还要去出镇上请示,不就是为了修路吗?村子里为啥修不了路?不就是因为没钱嘛。” 宁向东认真的看着二楞说道:“古代时宋朝有个大官叫司马光,他跟别人聊天常常会问对方有没有钱,有没有欠人家的钱诸如此类问题。 司马光位高权重,为什么总问这种小问题? 一个人有了钱,才能维持生活,不会为五斗米折腰,遇到违背自己立场的事情才可以选择不做,因为他即便不做也不会饿死。 所以,钱可以保护一个人做出正确的选择。 美国的富兰克林也讲过类似的话,两个口袋空空的人腰挺不直……” “谁是富兰克林?”二楞问道,宁向东前面说的话他明白,可这人名他不知道。 “二楞,你就不想有钱吗?”宁向东目光炯炯,盯着他问道。 “废话,谁不想有钱,可修路跟我有钱有毛关系?” “村里这么多东西,有羊有兔,山里有药材,有了路,这些都能变成钱,没有路,你们只能躺在金山上睡大觉!” “可大家不都这样吗?我自己着急也没用,而且累着我自己,给他们谋好处,想想都亏。” “别管多少人跟着沾光,只要自己能受益,这事儿就值得干。”宁向东开导他:“再说你现在还没有媳妇儿,要是经济条件改善了,像俊花那样的漂亮姑娘,还不得倒追你?” 一说到俊花,二楞眼睛亮了,但他看了看宁向东,又不禁泄气道:“修路这件事,你娃这么上心,肯定也有天大的好处,到时候你也有钱了,又是城里人,俊花肯定得先看上你!” 宁向东哭笑不得,只好说道:“我有女朋友,而且是打算娶她的那种,俊花没机会了。” 二楞一撇嘴,颇为不屑的说道:“你比我还小,就能有女朋友?日哄鬼呢。” “这有什么不可能的?干革命又不分先后。” “就算你有,你女朋友也比不了俊花……” 二楞的话还没说完,忽然两眼发直,看着五道梁的方向,不由自主的说道:“这是天上下来的仙女呀,咋这么漂亮呢?比俊花好看一百倍!” 宁向东闻言,也向五道梁方向看去,只见一个姑娘,正在不远处向垭口走来。 看到那姑娘的一瞬间,宁向东简直惊呆了,一股暖流迅速传遍全身,他飞奔过去,在二楞惊愕的眼神中,和那姑娘紧紧拥抱在一起。 第136章窘态 ;“小青,你怎么来了?” 看着近在咫尺如春花般娇艳的红颜,宁向东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若不是旁边有个二不楞在大惊小怪,他几乎以为是在做梦。 “你在这里,我当然要来了。”宋小青看着宁向东,几个月不见,他那棱角分明的脸上,有了些许风霜的痕迹,看上去越发显得成熟。 忍不住伸手抚摸着他的脸颊,手触之下一片粗糙的感觉,宋小青心里既甜蜜又心疼。 宁向东看到她眼里蒙上盈盈的泪光,连忙宽慰道:“刚才在山口站着,风太硬,所以把脸吹糙了。” 宋小青的学校刚刚放假,就坐了火车往回赶,昨天才回到并原,今天就来到了鹅关。 在陈村镇下车后,找人详细打听了进山的路线,就沿着黄巢谷往鹅关走。 刚进谷里不久,开始爬山梁,翻过了一道又一道,累的她几乎绝望。 在镇上问路的时候,老乡也告诉她刚开始要爬山会累点儿,翻过梁子的路就轻松了,跟在城里的马路没有什么区别。 在爬第三道山梁的时候,她抬头看着前方似乎不算高的山尖,也不知道后面还有多少。 咬着牙往上爬,心里安慰自己,都说事不过三,也许这是最后一座山了,就像老乡说的,后面是一马平川。 当她终于爬到山顶,眺望着前方的时候,禁不住热泪盈,那条心念已久的坦途,果然出现在山脚下。 也许每一次产生绝望的时刻,成功其实就在不远处静静等候,只要再咬紧牙关坚持一下,所有付出的努力都会变为成就。 宁向东向二楞介绍宋小青时,二楞慌的不知所措。 尤其是宋小青主动跟他握手时,他看看自己指甲缝里的泥土,嘿嘿笑着就是不肯握。 当他得知宋小青是今早从并原赶过来的,心里不禁暗暗咂舌,眼前这个羸弱的女子,走路可够快的。 宁向东也大为吃惊,并原到鹅关的路他往来过几次了,虽然走的是梨树坪那边的路,要绕远很多,但也无论如何想不到,陈村镇穿过黄巢谷进来可以节省这么多时间。 这让他对三道梁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在同宋小青一起回村的路上,不停地打听那一段的情况。 宋小青这才知道,宁向东为什么会在数九寒天跑到垭口上站着,原来就是想看看这里能不能修通一条路。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给了宁向东一拳:“你傻呀!你又没学过地勘,光傻站在山口上看,哪能看出什么名堂?” 打的一点儿也不疼,反而心里还觉得挺幸福,宁向东贱贱的笑着:“看不懂也忍不住想看看。” 看着宁向东幸福的贱样,宋小青再次忍不住心疼,她隐约记得,舍友韩千雪的父亲好像就是某省地质勘探设计院的,等开学问问再说,宋小青心里暗暗想着。 回到村里,曹二楞一溜烟跑掉去当小广播,山村的冬天太寂寞,难得有一条爆炸性的新闻,用不了多久,宁娃子有个仙女恋人来看他的消息就会传遍村里的角角落落。 宋小青跟随宁向东去了他的宿舍,谁知一进门,就看到一只羊正卧在炉子旁边,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子坐在他的床沿上,手里拿着一件衣服。 俊花进来有一阵子了,她先把屋子打扫干净后,又看到宁向东前段时间巡夜时不小心刮破的工作服,胡乱扔在床头,就顺手拿起来缝补。 俊花正一边哼着小曲儿一边干活儿,听到有人进来,抬头一看是宁向东,刚打了声招呼,就看到他身后跟随的宋小青。 这个姐姐不认识,咋长得这么好看咧?俊花心里嘀咕着。 “这是村里的俊花妹妹。”宁向东连忙给宋小青介绍道。 “哦,是俊花……妹、妹!”宋小青一字一顿的说道,同时意味深长的看了宁向东一眼。 付俊花一阵莫名的慌乱,对容貌很自信的她,在宋小青面前骤然感到一股压力。 她站起来胡乱打了招呼,便慌慌的走出宿舍。 炉边的老羊一看她走了,也站起来,不慌不忙跟了出去。 “那只羊是俊花家的。”宁向东故作镇定的耸耸肩,呵呵的笑着说道。 “嗯,俊花……”宋小青点点头:“她姓俊?” “……姓付……” “唔,付……俊花,”宋小青点点头:“好亲热的名字。” 宁向东瞬间出了一头白毛汗。 “这屋里味道好难闻,像羊圈。”宋小青皱着眉说道,她四处打量着,却没发现自己脚上踩了几颗羊粪球。 宁向东使劲抽了抽鼻子,闻不出什么味道,如同久入鲍鱼之肆,不闻其臭一般,相反因为猛嗅几下的缘故,他鼻腔里全是宋小青身上的淡淡幽香。 宋小青今天走了很远的山路,宁向东烧了一壶水给她泡脚。 当她脱下袜子时,他心头一动,说道:“我帮你洗。” 说着就要蹲下,宋小青满脸羞红,连忙拉住他,顺势把头靠在宁向东胸前,说道:“你是我的大男人,我心里的支柱,你的双手在未来是要做事情的,不能干这些。” 宁向东捧起她的脸,说道:“事情要做,你也要照顾,我心甘情愿。” 宋小青抿着嘴,微微一笑:“傻瓜,女人是要爱的,不是来照顾的,再说我又不是婴儿……” “为什么一说起爱情,就一定要一方付出更多,去照顾另一方,才是爱情?”宋小青从他身上挪开目光,看着窗外起伏的山峦:“如果是那样,我宁可不要,我觉得爱情应该是彼此平等,互相关爱,少年夫妻,老来相伴。” “就像你说的,向东,普普通通的相伴,走过普普通通的日子,钟爱一生直至生命尽头。” 虽然宋小青此刻就在身边,但听到她重复这番话时,宁向东心头还是针扎般的疼了一下,武汉分手的那段日子历历在目,他不禁把宋小青拥的更紧些,似乎一松手,就会从自己怀里消失。 宋小青感受到宁向东的紧张,轻轻环拥着他,安慰道:“松开点吧,我不但现在跑不了,就连今晚也走不了。” 听宋小青似有言外之意,宁向东心里一阵酥麻,他看了看自己的宿舍,不舍却又坚决的说道:“不,小青,我们的第一次,绝不能留在这样寒酸的地方!” 宋小青怔了怔,过了一瞬才明白宁向东误解了她的意思,不禁面红耳赤,用力推开他:“你胡说八道什么呐!” 宁向东大窘,一到宋小青身边,他的大脑回路就频频出现问题。 第136章窘态 ;“小青,你怎么来了?” 看着近在咫尺如春花般娇艳的红颜,宁向东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若不是旁边有个二不楞在大惊小怪,他几乎以为是在做梦。 “你在这里,我当然要来了。”宋小青看着宁向东,几个月不见,他那棱角分明的脸上,有了些许风霜的痕迹,看上去越发显得成熟。 忍不住伸手抚摸着他的脸颊,手触之下一片粗糙的感觉,宋小青心里既甜蜜又心疼。 宁向东看到她眼里蒙上盈盈的泪光,连忙宽慰道:“刚才在山口站着,风太硬,所以把脸吹糙了。” 宋小青的学校刚刚放假,就坐了火车往回赶,昨天才回到并原,今天就来到了鹅关。 在陈村镇下车后,找人详细打听了进山的路线,就沿着黄巢谷往鹅关走。 刚进谷里不久,开始爬山梁,翻过了一道又一道,累的她几乎绝望。 在镇上问路的时候,老乡也告诉她刚开始要爬山会累点儿,翻过梁子的路就轻松了,跟在城里的马路没有什么区别。 在爬第三道山梁的时候,她抬头看着前方似乎不算高的山尖,也不知道后面还有多少。 咬着牙往上爬,心里安慰自己,都说事不过三,也许这是最后一座山了,就像老乡说的,后面是一马平川。 当她终于爬到山顶,眺望着前方的时候,禁不住热泪盈,那条心念已久的坦途,果然出现在山脚下。 也许每一次产生绝望的时刻,成功其实就在不远处静静等候,只要再咬紧牙关坚持一下,所有付出的努力都会变为成就。 宁向东向二楞介绍宋小青时,二楞慌的不知所措。 尤其是宋小青主动跟他握手时,他看看自己指甲缝里的泥土,嘿嘿笑着就是不肯握。 当他得知宋小青是今早从并原赶过来的,心里不禁暗暗咂舌,眼前这个羸弱的女子,走路可够快的。 宁向东也大为吃惊,并原到鹅关的路他往来过几次了,虽然走的是梨树坪那边的路,要绕远很多,但也无论如何想不到,陈村镇穿过黄巢谷进来可以节省这么多时间。 这让他对三道梁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在同宋小青一起回村的路上,不停地打听那一段的情况。 宋小青这才知道,宁向东为什么会在数九寒天跑到垭口上站着,原来就是想看看这里能不能修通一条路。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给了宁向东一拳:“你傻呀!你又没学过地勘,光傻站在山口上看,哪能看出什么名堂?” 打的一点儿也不疼,反而心里还觉得挺幸福,宁向东贱贱的笑着:“看不懂也忍不住想看看。” 看着宁向东幸福的贱样,宋小青再次忍不住心疼,她隐约记得,舍友韩千雪的父亲好像就是某省地质勘探设计院的,等开学问问再说,宋小青心里暗暗想着。 回到村里,曹二楞一溜烟跑掉去当小广播,山村的冬天太寂寞,难得有一条爆炸性的新闻,用不了多久,宁娃子有个仙女恋人来看他的消息就会传遍村里的角角落落。 宋小青跟随宁向东去了他的宿舍,谁知一进门,就看到一只羊正卧在炉子旁边,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子坐在他的床沿上,手里拿着一件衣服。 俊花进来有一阵子了,她先把屋子打扫干净后,又看到宁向东前段时间巡夜时不小心刮破的工作服,胡乱扔在床头,就顺手拿起来缝补。 俊花正一边哼着小曲儿一边干活儿,听到有人进来,抬头一看是宁向东,刚打了声招呼,就看到他身后跟随的宋小青。 这个姐姐不认识,咋长得这么好看咧?俊花心里嘀咕着。 “这是村里的俊花妹妹。”宁向东连忙给宋小青介绍道。 “哦,是俊花……妹、妹!”宋小青一字一顿的说道,同时意味深长的看了宁向东一眼。 付俊花一阵莫名的慌乱,对容貌很自信的她,在宋小青面前骤然感到一股压力。 她站起来胡乱打了招呼,便慌慌的走出宿舍。 炉边的老羊一看她走了,也站起来,不慌不忙跟了出去。 “那只羊是俊花家的。”宁向东故作镇定的耸耸肩,呵呵的笑着说道。 “嗯,俊花……”宋小青点点头:“她姓俊?” “……姓付……” “唔,付……俊花,”宋小青点点头:“好亲热的名字。” 宁向东瞬间出了一头白毛汗。 “这屋里味道好难闻,像羊圈。”宋小青皱着眉说道,她四处打量着,却没发现自己脚上踩了几颗羊粪球。 宁向东使劲抽了抽鼻子,闻不出什么味道,如同久入鲍鱼之肆,不闻其臭一般,相反因为猛嗅几下的缘故,他鼻腔里全是宋小青身上的淡淡幽香。 宋小青今天走了很远的山路,宁向东烧了一壶水给她泡脚。 当她脱下袜子时,他心头一动,说道:“我帮你洗。” 说着就要蹲下,宋小青满脸羞红,连忙拉住他,顺势把头靠在宁向东胸前,说道:“你是我的大男人,我心里的支柱,你的双手在未来是要做事情的,不能干这些。” 宁向东捧起她的脸,说道:“事情要做,你也要照顾,我心甘情愿。” 宋小青抿着嘴,微微一笑:“傻瓜,女人是要爱的,不是来照顾的,再说我又不是婴儿……” “为什么一说起爱情,就一定要一方付出更多,去照顾另一方,才是爱情?”宋小青从他身上挪开目光,看着窗外起伏的山峦:“如果是那样,我宁可不要,我觉得爱情应该是彼此平等,互相关爱,少年夫妻,老来相伴。” “就像你说的,向东,普普通通的相伴,走过普普通通的日子,钟爱一生直至生命尽头。” 虽然宋小青此刻就在身边,但听到她重复这番话时,宁向东心头还是针扎般的疼了一下,武汉分手的那段日子历历在目,他不禁把宋小青拥的更紧些,似乎一松手,就会从自己怀里消失。 宋小青感受到宁向东的紧张,轻轻环拥着他,安慰道:“松开点吧,我不但现在跑不了,就连今晚也走不了。” 听宋小青似有言外之意,宁向东心里一阵酥麻,他看了看自己的宿舍,不舍却又坚决的说道:“不,小青,我们的第一次,绝不能留在这样寒酸的地方!” 宋小青怔了怔,过了一瞬才明白宁向东误解了她的意思,不禁面红耳赤,用力推开他:“你胡说八道什么呐!” 宁向东大窘,一到宋小青身边,他的大脑回路就频频出现问题。 第137章经费一 宁向东和宋小青享受二人世界没有多久,院子里就呼呼啦啦来了许多人,都是过来看稀罕的。 村里冬天没事做,人们闲的要发疯,谁家有点儿鸡毛蒜皮的小事,大家都能凑在一起唠叨好几天,更何况村里突然来了外人。 宋晓青不知道这个状况,还以为自己特别受欢迎,心里很是得意,完全不顾宁向东噘嘴瞪眼,热情的把大家招呼进屋里坐。 宁向东单身汉一个,宿舍里什么也没有,不单是坐的椅子板凳,连喝水杯子都不够。 村里人倒没那么多讲究,男男女女坐了一床,没地方坐的就站着,也不说话,看着宋晓青乐。 宁向东看着那几个坐在自己床上的屁股,心里暗暗叫苦,怎么就忘了铺一条单子在上面,这下晚上睡觉还得换床单。 宋晓青知道宁向东有点儿洁癖,看着他的样子,忍不住偷偷笑。 到了晚上,为了安排宋小青的住处真是伤透了脑筋。 其实最合适的是城隍庙,可蔡义和是孤寡老人,宁向东和宋小青对住在那里倒是没意见,但是村里人坚决不同意,众口一词说太不方便了。 “其实没关系的,蔡老师是长辈。”宋小青显得落落大方,反而劝村里人。 大伙儿看宋小青这样都挺不好意思,嗫嗫嚅嚅的有话说不出口。 最后还得是曹二楞,自觉和宋晓青更熟悉一些,上前说道:“在城隍庙住一晚上,其实你没什么事儿,可我们得为蔡老师的名声着想。” “是啊,是啊!”村里人一看二愣起了话头,纷纷说道:“你是城里娃子,住一晚上走了没什么,可老蔡就完了,以后再有合适的女子,也没法儿给他说了。” 这么一说把宋晓青闹了个大红脸。 最终大伙儿商议下来,还是俊花家最合适。 她家就她和奶奶两个人住,还都是女子,简直完美。 第二天一早,曹二愣背着自家两只猎枪过来找宁向东,他昨天自告奋勇要带宋小青进山打猎。 两人就一起去俊花家,奶奶早起来了,正屋里屋外忙乎着。 宋小青昨晚和俊花睡一张床,她家没生炉子,但炕是火炕,晚上俊花奶奶给炉膛里添了几根硬柴,把俩女孩子暖和的天亮了都不想起床。 宁向东和曹二楞两人没有吃早饭,就在俊花家蹭了一顿。 听说要上山打猎,俊花也闹着要去,奶奶不乐意,嫌她在客人面前疯疯癫癫不像样。 宋小青连忙帮着说好话,她跟俊花大被同眠一晚上,已经成了好姐妹。 最高兴的是二楞,他眼瞅着宁向东和宋小青是一对,俊花跟着去,岂不是他俩也是一对儿? 二楞正端着碗喝玉米糊糊,美得鼻涕也流了进去,宁向东见状,善解人意的从兜里掏出几张撕成小块的报纸片,递给二楞让他擦擦。 二愣看着碎报纸,迟疑了一下没有接:“这是不是你娃擦屁股用的?要是我就不用,太脏!” 宋小青听见俩人对话,她看看揉搓的一片模糊的报纸和二楞碗里的玉米面儿糊糊,瞬间产生联想,忍不住干呕了一声。 宁向东见状哈哈笑道:“活该,谁让你脑洞那么大。” 宋小青面红耳赤,拿筷子敲他。 俊花奶奶看在眼里连连摇头,城里来的闺女俊是俊,就是太疯,想到这里看了看自己的孙女,又连声叹气。 吃罢早饭,四个人就近找了条小路向山里走去。 宁向东和宋小青好不容易在一起,就连走路也如胶似漆的黏着。 二楞在后面看得眼热不已,也不住的挤着俊花。 俊花早就感觉到自己跟二楞走一块儿的气氛又古怪又尴尬,就往边上躲,几乎被挤出山路。 其实冬天漫山遍野都是积雪,食物都埋在雪下边,很难找到出来觅食的猎物,不过二楞隐约记得有一片偏僻的树林里,栖息着一群山鸡。 没想到几个人到了树林子里,转了整整大半天,连根鸡毛也没有看到。 最沮丧的是二愣,主意是他出的,路过也是他带的,结果空手进山一趟,这对猎手来说,也算奇耻大辱了。 于是二楞提出,不行就在狩猎者小屋里住一夜,第二天再往远处走走。 宁向东一听连连摇头,宋晓青却很兴奋,不住打听小屋的情况。 俊花也不同意,她倒不是怕有危险,而是几个人带的干粮不够,也没有带饮水,贸然进入深山,不确定的意外太多。 宋小青看到反对和赞同各占一半,忽然想到一个主意:“要不我和二楞哥先去小屋,你跟俊花回去补充给养再回来找我们?” 宁向东想了想,觉得这个主意可行,再看宋小青兴致这么高,就点头表示同意。 俊花年龄小,本来就没什么主意,就看着二楞怎么说。 没想到曹二楞表示激烈反对,坚决不同意跟宋小青单独相处。 “要不让俊花和我留下,宁娃子和你老婆下山拿吃喝。”二楞说道。 这回变成俊花坚决不同意。 几人一看谈不拢,最终决定就此下山返回,空手就空手。 结果又回到讨论的起点,最懊丧的还是二楞。 回到村里时,路过大队部,宁向东忽然看到孙勇、姜军和陈大旺三人正趴在窗台上听墙根儿。 这三人也发现了他,连连冲他招手。 宁向东让宋小青他们先回去,走过去问道:“怎么了?” 三人连忙对他竖着食指轻轻“嘘”了一声,说道:“付为政他们回来了,正在开会。” 宁向东也凑到窗台上竖起耳朵听。 “这么说来,等于是白跑了一趟。”是曹秋凤的声音。 “没错,我临走是怎么说的,要钱百分之百要不到,要骂倒有一箩筐。” “可是我听说,今年的财政预算给镇上追加了可不少。” “是不少,但那是教育专款,一分钱也不能挪用,学校老师的工资几个月都没发了,再过一段时间要过春节,这钱是给补给老师的工资。” “那村里的办公经费也没有争取回来点?”曹秋凤在村里还兼着会计的工作,对镇上的财政情况摸得挺清楚。 “办公经费要延至年后下一笔款子到了才发,现在到处都揭不开锅。” “那你俩还在镇上住一晚上,就不能连夜赶回来?”曹处分没好气的问道:“把宁向东买木门的一百块钱也祸祸没了吧?” 听到屋里面的人提到自己,宁向东在窗户边缩了缩脖子。 第137章经费一 宁向东和宋小青享受二人世界没有多久,院子里就呼呼啦啦来了许多人,都是过来看稀罕的。 村里冬天没事做,人们闲的要发疯,谁家有点儿鸡毛蒜皮的小事,大家都能凑在一起唠叨好几天,更何况村里突然来了外人。 宋晓青不知道这个状况,还以为自己特别受欢迎,心里很是得意,完全不顾宁向东噘嘴瞪眼,热情的把大家招呼进屋里坐。 宁向东单身汉一个,宿舍里什么也没有,不单是坐的椅子板凳,连喝水杯子都不够。 村里人倒没那么多讲究,男男女女坐了一床,没地方坐的就站着,也不说话,看着宋晓青乐。 宁向东看着那几个坐在自己床上的屁股,心里暗暗叫苦,怎么就忘了铺一条单子在上面,这下晚上睡觉还得换床单。 宋晓青知道宁向东有点儿洁癖,看着他的样子,忍不住偷偷笑。 到了晚上,为了安排宋小青的住处真是伤透了脑筋。 其实最合适的是城隍庙,可蔡义和是孤寡老人,宁向东和宋小青对住在那里倒是没意见,但是村里人坚决不同意,众口一词说太不方便了。 “其实没关系的,蔡老师是长辈。”宋小青显得落落大方,反而劝村里人。 大伙儿看宋小青这样都挺不好意思,嗫嗫嚅嚅的有话说不出口。 最后还得是曹二楞,自觉和宋晓青更熟悉一些,上前说道:“在城隍庙住一晚上,其实你没什么事儿,可我们得为蔡老师的名声着想。” “是啊,是啊!”村里人一看二愣起了话头,纷纷说道:“你是城里娃子,住一晚上走了没什么,可老蔡就完了,以后再有合适的女子,也没法儿给他说了。” 这么一说把宋晓青闹了个大红脸。 最终大伙儿商议下来,还是俊花家最合适。 她家就她和奶奶两个人住,还都是女子,简直完美。 第二天一早,曹二愣背着自家两只猎枪过来找宁向东,他昨天自告奋勇要带宋小青进山打猎。 两人就一起去俊花家,奶奶早起来了,正屋里屋外忙乎着。 宋小青昨晚和俊花睡一张床,她家没生炉子,但炕是火炕,晚上俊花奶奶给炉膛里添了几根硬柴,把俩女孩子暖和的天亮了都不想起床。 宁向东和曹二楞两人没有吃早饭,就在俊花家蹭了一顿。 听说要上山打猎,俊花也闹着要去,奶奶不乐意,嫌她在客人面前疯疯癫癫不像样。 宋小青连忙帮着说好话,她跟俊花大被同眠一晚上,已经成了好姐妹。 最高兴的是二楞,他眼瞅着宁向东和宋小青是一对,俊花跟着去,岂不是他俩也是一对儿? 二楞正端着碗喝玉米糊糊,美得鼻涕也流了进去,宁向东见状,善解人意的从兜里掏出几张撕成小块的报纸片,递给二楞让他擦擦。 二愣看着碎报纸,迟疑了一下没有接:“这是不是你娃擦屁股用的?要是我就不用,太脏!” 宋小青听见俩人对话,她看看揉搓的一片模糊的报纸和二楞碗里的玉米面儿糊糊,瞬间产生联想,忍不住干呕了一声。 宁向东见状哈哈笑道:“活该,谁让你脑洞那么大。” 宋小青面红耳赤,拿筷子敲他。 俊花奶奶看在眼里连连摇头,城里来的闺女俊是俊,就是太疯,想到这里看了看自己的孙女,又连声叹气。 吃罢早饭,四个人就近找了条小路向山里走去。 宁向东和宋小青好不容易在一起,就连走路也如胶似漆的黏着。 二楞在后面看得眼热不已,也不住的挤着俊花。 俊花早就感觉到自己跟二楞走一块儿的气氛又古怪又尴尬,就往边上躲,几乎被挤出山路。 其实冬天漫山遍野都是积雪,食物都埋在雪下边,很难找到出来觅食的猎物,不过二楞隐约记得有一片偏僻的树林里,栖息着一群山鸡。 没想到几个人到了树林子里,转了整整大半天,连根鸡毛也没有看到。 最沮丧的是二愣,主意是他出的,路过也是他带的,结果空手进山一趟,这对猎手来说,也算奇耻大辱了。 于是二楞提出,不行就在狩猎者小屋里住一夜,第二天再往远处走走。 宁向东一听连连摇头,宋晓青却很兴奋,不住打听小屋的情况。 俊花也不同意,她倒不是怕有危险,而是几个人带的干粮不够,也没有带饮水,贸然进入深山,不确定的意外太多。 宋小青看到反对和赞同各占一半,忽然想到一个主意:“要不我和二楞哥先去小屋,你跟俊花回去补充给养再回来找我们?” 宁向东想了想,觉得这个主意可行,再看宋小青兴致这么高,就点头表示同意。 俊花年龄小,本来就没什么主意,就看着二楞怎么说。 没想到曹二楞表示激烈反对,坚决不同意跟宋小青单独相处。 “要不让俊花和我留下,宁娃子和你老婆下山拿吃喝。”二楞说道。 这回变成俊花坚决不同意。 几人一看谈不拢,最终决定就此下山返回,空手就空手。 结果又回到讨论的起点,最懊丧的还是二楞。 回到村里时,路过大队部,宁向东忽然看到孙勇、姜军和陈大旺三人正趴在窗台上听墙根儿。 这三人也发现了他,连连冲他招手。 宁向东让宋小青他们先回去,走过去问道:“怎么了?” 三人连忙对他竖着食指轻轻“嘘”了一声,说道:“付为政他们回来了,正在开会。” 宁向东也凑到窗台上竖起耳朵听。 “这么说来,等于是白跑了一趟。”是曹秋凤的声音。 “没错,我临走是怎么说的,要钱百分之百要不到,要骂倒有一箩筐。” “可是我听说,今年的财政预算给镇上追加了可不少。” “是不少,但那是教育专款,一分钱也不能挪用,学校老师的工资几个月都没发了,再过一段时间要过春节,这钱是给补给老师的工资。” “那村里的办公经费也没有争取回来点?”曹秋凤在村里还兼着会计的工作,对镇上的财政情况摸得挺清楚。 “办公经费要延至年后下一笔款子到了才发,现在到处都揭不开锅。” “那你俩还在镇上住一晚上,就不能连夜赶回来?”曹处分没好气的问道:“把宁向东买木门的一百块钱也祸祸没了吧?” 听到屋里面的人提到自己,宁向东在窗户边缩了缩脖子。 第138章经费二 鹅关村平常穷的要命,账上长年都是赤字,最多一次是趴了二十块钱,这次破天荒发了笔横财,这一百块钱自然都盯得很紧,所以曹秋凤才追问的很仔细。 “哪能全花了,就吃个饭住一晚上花不了二三十块钱。” “剩下的呢?给我,我记到账上。” 只听屋里咕咚响了一声,接着传来付为政的声音:“都在这儿了,哈哈!” “怎么都买成酒了?”曹秋凤生气的说道。 “再有一个月要过年了,村里给乡亲们搞点儿福利,一家两瓶滹北香!”付为政理直气壮的说道:“今年全村都换换口味,别大过年的家家还是枣木杠子!” 这时高存光也说道:“我们买的比批发价还便宜呢!绝不会把剩下这些钱花冤枉了。” “你……你们!”曹秋凤气的语无伦次:“好不容易有点儿经费,就这么让你俩败完了!” “咦?你这话说的,好像你不喝酒似的,”付为政不高兴了:“哪次你比我喝的都多!” “那这路还修不修?”曹秋凤终究是不死心。 “修个球!镇上没有钱,有钱也得用在刀刃上,修路不是必须的,”付为政这趟去镇上,被教育了半天要以大局为重,心里也着实不痛快:“再说你娘家在平口那边,路通不通的你还是一样得绕。” “当然能修更好,谁愿意每次出去一趟这么折腾,”付为政感慨的说道:“如果大伙儿还是坚持,就考虑考虑并钢那条货道吧,毕竟有路基在,好好修缮一下,就能利用起来。” “可以请矿上的四名同志去梨树坪请示一下看看,有希望好过绝望嘛。”高存光跟付为政两人早就讨论过,一致认为耐火厂的路更可行。 “那就请矿上的同志们进来吧。”付为政早看到窗台上几个躲躲闪闪的身影,此时村里的工作说的差不多了,就提高声音说对外边喊道。 孙勇几人被点破了行藏,都有点儿不好意思。 “不是我们非愿意听这个墙根儿,实在是想了解一下情况,可村里开会也没通知我们来,我们主动要求参加也不合适呀!”进了屋,孙勇带头说道。 “这个要怪我啦!传达的事情也不是什么好事儿,挨批的话,谁听了心里也会不痛快,所以就没有请几位同志过来,”付为政检讨了几句后,说道:“情况呢就是这么个情况,还请劳烦几位,抽时间下去,到梨树坪矿办找领导谈一谈。” 其实付为政不了解鹅关矿的行政架构,蛭石矿真正的重点就在山上。 因为交通的关系,梨树坪的矿办并不像常规厂那样属于管理层,而是仅仅把为高炉服务的劳资科等二类部门放在那里,主要是为了跟耐火厂往来沟通方便一些。 自从老矿长长期病休后,孙勇现在已经是耐火厂正式文件任命暂时主持工作的人,现在付为政请求去梨树坪汇报,他却并不点破,而是满口应承下来。 “跟厂里说不说都一样,咱们是企业,不赚钱的事肯定不干,再说现在这路不影响咱们使用,谁会花冤枉钱去维护。” “那怎么不直接说?”宁向东不解的问道。 “当面一口回绝太生硬了,缓几天再说吧。”孙勇叹口气,但愿这么缓几天,村里面对修路的热度就下去了。 可他没想到,村里面的热度不但没有下去,反而越发高涨起来,这一切都归结于宁向东带着宋小青逛了趟城隍庙。 宋小青来了鹅关几天,新鲜劲儿一过,就清晰感受到山村生活的沉闷。 村子就这么大,人就是这些人,晚上也没电视看,除了听收音机,报纸杂志都很匮乏。 现在又是寒冬腊月,山上也没什么景致,村子里是看到了东头就知道西头什么样,实在想不出来还有什么去处,最多也就城隍庙,但是也没什么看头。 听到城隍庙这三个字,宋小青来了兴趣,让宁向东带她过去看看。 这一看反而看出了名堂。 宋小青在大学的图书馆里,无意中看到一本记录民间野史的书。 书名叫《农叟曝言》,其中收录了一段南宋时期鹅关军民抗元的故事。 当年蒙古大军南侵的时候,弱宋王朝被打的节节败退。 然而势如破竹的蒙军,其中一个分支在鹅岭受阻,不得寸进。 考虑到此处并不是蒙军南下的主攻方向,大汗蒙哥命大将兀良合台留下一支军攻打鹅岭,其余主力部队分三路继续南下。 没想到这支蒙古军在鹅岭被阻挡了整整十年。 蒙古人擅长马上作战,而鹅岭却是山峦起伏纵横,正是骑兵的最大克星。 蒙军缺乏步兵,大量骑兵在此处被迫下马,避长而就短,其战力折损可想而知。 而鹅岭地区山民彪悍,尤其山林作战几乎全民皆兵,几乎占据所有的地利人和,把这支不是主力的蒙古军打的丢盔弃甲,屡战屡败。 这期间,大汗蒙哥也同时受阻于钓鱼城,被一箭射杀,战死城下。 战报传至鹅岭,士气更是此消彼长,蒙军连吃败仗。 此后直至崖山海战,南宋再遭败绩,大臣陆秀夫背着最后一位少皇帝蹈海自杀,南宋彻底灭亡。 然而此时的鹅岭城关,依然雄踞北方,高扬大宋王旗不倒。 南宋灭亡后,忽必烈继位登基,大将兀良合台忙着在云南消灭大理国,直到忽必烈北归,改国号为元,才想起自己曾遗一支军在此。 随即遣主力由南进军,与北方元军合力进攻,击破鹅关关城,宋将潘郎二十四岁临危受命,镇守鹅关,至战死时年仅三十五虚岁。 此刻,站在城隍庙的正殿内,宋小青仰望着这座蟒袍玉带的塑像,遥想千百年前城破之时,这位潘大人慷慨赴死时的豪迈,心情激荡,久久无言。 “书中可曾留下这位大人的名讳?”蔡义和听宋小青讲完这段野史后,沉默良久,才开口问道。 “没有名讳,只有潘郎……” “那就可惜了,无法从正史之中查找。”蔡义和惋惜的说道。 “这雕塑蟒袍玉带,一副文官装束,宋朝向以文官统武将,说不定野史是真的。”宁向东看着基座上斑驳古旧的潘郎两字,猜测的说道。 “那就只有后续来访者考证了。”宋小青抬头打量着这间大殿,随口说道。 一句无心之言,却点醒了若有所思的宁向东,鹅关如同一颗蒙尘的珍珠,只要拂去上面的尘埃,就能让厚重的历史底蕴再次重现世间。 第138章经费二 鹅关村平常穷的要命,账上长年都是赤字,最多一次是趴了二十块钱,这次破天荒发了笔横财,这一百块钱自然都盯得很紧,所以曹秋凤才追问的很仔细。 “哪能全花了,就吃个饭住一晚上花不了二三十块钱。” “剩下的呢?给我,我记到账上。” 只听屋里咕咚响了一声,接着传来付为政的声音:“都在这儿了,哈哈!” “怎么都买成酒了?”曹秋凤生气的说道。 “再有一个月要过年了,村里给乡亲们搞点儿福利,一家两瓶滹北香!”付为政理直气壮的说道:“今年全村都换换口味,别大过年的家家还是枣木杠子!” 这时高存光也说道:“我们买的比批发价还便宜呢!绝不会把剩下这些钱花冤枉了。” “你……你们!”曹秋凤气的语无伦次:“好不容易有点儿经费,就这么让你俩败完了!” “咦?你这话说的,好像你不喝酒似的,”付为政不高兴了:“哪次你比我喝的都多!” “那这路还修不修?”曹秋凤终究是不死心。 “修个球!镇上没有钱,有钱也得用在刀刃上,修路不是必须的,”付为政这趟去镇上,被教育了半天要以大局为重,心里也着实不痛快:“再说你娘家在平口那边,路通不通的你还是一样得绕。” “当然能修更好,谁愿意每次出去一趟这么折腾,”付为政感慨的说道:“如果大伙儿还是坚持,就考虑考虑并钢那条货道吧,毕竟有路基在,好好修缮一下,就能利用起来。” “可以请矿上的四名同志去梨树坪请示一下看看,有希望好过绝望嘛。”高存光跟付为政两人早就讨论过,一致认为耐火厂的路更可行。 “那就请矿上的同志们进来吧。”付为政早看到窗台上几个躲躲闪闪的身影,此时村里的工作说的差不多了,就提高声音说对外边喊道。 孙勇几人被点破了行藏,都有点儿不好意思。 “不是我们非愿意听这个墙根儿,实在是想了解一下情况,可村里开会也没通知我们来,我们主动要求参加也不合适呀!”进了屋,孙勇带头说道。 “这个要怪我啦!传达的事情也不是什么好事儿,挨批的话,谁听了心里也会不痛快,所以就没有请几位同志过来,”付为政检讨了几句后,说道:“情况呢就是这么个情况,还请劳烦几位,抽时间下去,到梨树坪矿办找领导谈一谈。” 其实付为政不了解鹅关矿的行政架构,蛭石矿真正的重点就在山上。 因为交通的关系,梨树坪的矿办并不像常规厂那样属于管理层,而是仅仅把为高炉服务的劳资科等二类部门放在那里,主要是为了跟耐火厂往来沟通方便一些。 自从老矿长长期病休后,孙勇现在已经是耐火厂正式文件任命暂时主持工作的人,现在付为政请求去梨树坪汇报,他却并不点破,而是满口应承下来。 “跟厂里说不说都一样,咱们是企业,不赚钱的事肯定不干,再说现在这路不影响咱们使用,谁会花冤枉钱去维护。” “那怎么不直接说?”宁向东不解的问道。 “当面一口回绝太生硬了,缓几天再说吧。”孙勇叹口气,但愿这么缓几天,村里面对修路的热度就下去了。 可他没想到,村里面的热度不但没有下去,反而越发高涨起来,这一切都归结于宁向东带着宋小青逛了趟城隍庙。 宋小青来了鹅关几天,新鲜劲儿一过,就清晰感受到山村生活的沉闷。 村子就这么大,人就是这些人,晚上也没电视看,除了听收音机,报纸杂志都很匮乏。 现在又是寒冬腊月,山上也没什么景致,村子里是看到了东头就知道西头什么样,实在想不出来还有什么去处,最多也就城隍庙,但是也没什么看头。 听到城隍庙这三个字,宋小青来了兴趣,让宁向东带她过去看看。 这一看反而看出了名堂。 宋小青在大学的图书馆里,无意中看到一本记录民间野史的书。 书名叫《农叟曝言》,其中收录了一段南宋时期鹅关军民抗元的故事。 当年蒙古大军南侵的时候,弱宋王朝被打的节节败退。 然而势如破竹的蒙军,其中一个分支在鹅岭受阻,不得寸进。 考虑到此处并不是蒙军南下的主攻方向,大汗蒙哥命大将兀良合台留下一支军攻打鹅岭,其余主力部队分三路继续南下。 没想到这支蒙古军在鹅岭被阻挡了整整十年。 蒙古人擅长马上作战,而鹅岭却是山峦起伏纵横,正是骑兵的最大克星。 蒙军缺乏步兵,大量骑兵在此处被迫下马,避长而就短,其战力折损可想而知。 而鹅岭地区山民彪悍,尤其山林作战几乎全民皆兵,几乎占据所有的地利人和,把这支不是主力的蒙古军打的丢盔弃甲,屡战屡败。 这期间,大汗蒙哥也同时受阻于钓鱼城,被一箭射杀,战死城下。 战报传至鹅岭,士气更是此消彼长,蒙军连吃败仗。 此后直至崖山海战,南宋再遭败绩,大臣陆秀夫背着最后一位少皇帝蹈海自杀,南宋彻底灭亡。 然而此时的鹅岭城关,依然雄踞北方,高扬大宋王旗不倒。 南宋灭亡后,忽必烈继位登基,大将兀良合台忙着在云南消灭大理国,直到忽必烈北归,改国号为元,才想起自己曾遗一支军在此。 随即遣主力由南进军,与北方元军合力进攻,击破鹅关关城,宋将潘郎二十四岁临危受命,镇守鹅关,至战死时年仅三十五虚岁。 此刻,站在城隍庙的正殿内,宋小青仰望着这座蟒袍玉带的塑像,遥想千百年前城破之时,这位潘大人慷慨赴死时的豪迈,心情激荡,久久无言。 “书中可曾留下这位大人的名讳?”蔡义和听宋小青讲完这段野史后,沉默良久,才开口问道。 “没有名讳,只有潘郎……” “那就可惜了,无法从正史之中查找。”蔡义和惋惜的说道。 “这雕塑蟒袍玉带,一副文官装束,宋朝向以文官统武将,说不定野史是真的。”宁向东看着基座上斑驳古旧的潘郎两字,猜测的说道。 “那就只有后续来访者考证了。”宋小青抬头打量着这间大殿,随口说道。 一句无心之言,却点醒了若有所思的宁向东,鹅关如同一颗蒙尘的珍珠,只要拂去上面的尘埃,就能让厚重的历史底蕴再次重现世间。 第139章经费三 宋小青的到来,给鹅关带来一段沉重的历史故事,让这块已经很古老的地方,忽然具有了传奇的色彩。 蔡义和把这段素材精心剪辑成若干个故事,每晚拿出一段讲给村民听。 大家都没有想到,自己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曾经上演过这样悲壮一段的历史,当说到最后潘郎战死时,人们纷纷猜测这人到底是谁。 可怜大伙儿肚子里那点儿学问,讨论来讨论去也没个结果,忽然有人冒出一句:“会不会是潘仁美?” 此言一出,全场皆默。 众人眨巴着眼睛,拼命搜刮肚子里面关于宋朝的故事,想再找出个姓潘的,可惜那点货都是听评书听来的,《说岳全传》和《杨家将》就是宋朝的全部历史。 “放屁!潘仁美是大奸臣,是害死杨老令公的人!” 有人接受不了庙里供着的这位古人是大奸大恶,忍不住骂了出来。 “那你有本事再找出第二个姓潘的人!”被骂的不服气道。 蔡义和当然知道杨家将是北宋的事,抗元是南宋的事,但他就是不说,笑呵呵看着村民们斗嘴。 宁向东也知道这段历史,但他也不打算说,让历史有了争议,才会让这个地方的故事更加鲜活丰满。 最后还是宋小青忍不住说出来,同时还把南北宋的历史简明扼要的说了一遍。 大家一听心里舒坦多了,虽然最后还是没搞清潘郎是何许人也。 宋小青返回并原后,先给韩千雪家打了电话,询问她父亲懂不懂勘路。 韩父虽然从事地质勘探工作,但是不太懂道桥勘探,不过他有个同专业的老同学恰好在并原,便介绍给了宋小青。 宋小青立刻给韩父的老同学打电话请教,结果是同样的情况,对方也不太了解道桥勘探,同时他也给宋小青推荐了一位自己开会时认识的人,说是专门从事道桥勘探工作的。 就这样七拐八拐,宋小青总算联系到一位专业人士,取得联系后听说是勘测鹅关的事,那人笑道:“几年前就曾经勘测过了,数据什么的都有,随时可以过来看。” 宋小青一听倍感兴奋,第二天就赶到那人的办公室,没想到人家是有偿的,开价六万。 这个报价对她来说,好似天文数字一般,宋小青怔了半晌,说道:“我回去商量一下。” 那人很客气的笑笑:“看你年纪轻轻的,估计也是帮别人问,你们考虑一下也好。” 回去的路上,宋小青一筹莫展,六万块钱不是小数,她知道宁向东一时半会儿也凑不出来。 跟自己家里拿也不现实,不说哥哥春节前要结婚用钱多,理由都不好找,跟同学借更不可能了,大家基本都是在校生,经济上不独立。 想到同学,宋少青眼前一亮,脑海里浮现出那个爱财如命的胖子。 与此同时,钟楼街的宁宝隆店内,龚强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谁又在念叨你胖爷呢?”龚强用力揉揉揉鼻子,暗自嘟囔着。 现在的宁宝隆,几乎变成他一个人的店。 自从宁向东去了额岭就没有到店里去过一次,赵宝库忙着自己办公自动化那一摊事,只是偶尔过来看看,每次也就呆半小时二十分钟,象征性的意义更大一些。 不得不说,胖子对投资的认真态度是他最大的优点,如果没有他坐镇,宁宝隆或许早就黄了也未可知,更难得的是胖子并不居功自傲,只要有赵宝库和宁向东在身边,就默默地屈居一隅。 宋小青走进店门的时候,胖子正在把玩新买的防风打火机,看到她进来连声说道:“稀客,稀客!” 宋小青一肚子心事儿,也顾不上跟他寒暄,直截了当地问道:“店里有六万块钱吧?” “怎么啦?”只要一说钱,龚强的警惕性格外的高,别说宋小青,就是亲妈他也防着。 听完宋小青的讲述后,龚强沉吟片刻说道:“店里贷款一共二十万,宝库哥当天拿走十万,剩下十万,就算我跟向东一人一半,他也只有五万。” “更何况这五万如果给了他,那店里的股份还算不算他一份?” 宋小青没想到龚强会这么算账,不高兴的说道:“他是他,我是我,现在是我问你借钱。” “不都一样吗?在我眼里你俩就是一家子,”龚强淡淡的说道:“更何况,如果是你找我借这么多钱,那我根本不借。” 胖子的话把宋小青噎的够呛,社会还真是个大舞台,不过两年没怎么接触,就把他改造成这样了,可人家说的话偏偏句句在理,无懈可击。 气呼呼地离开宁宝隆,宋小青是真没辙了,想给宁向东说一下情况,可大山里又没办法马上联系到他,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先给并钢停车点打电话留了言,由他们转告。 宁向东在山里,完全不知道宋小青做的这些事,此刻他正在付为政的家里,继续跟他谈修路的事情。 “政府财政预算紧张,咱自己就不能想想办法吗?”宁向东说道。 “再想办法离了钱也玩不转,”付为政叹了口气说道:“村里人要把子力气没的说,可要钱是真没有……” 他看着宁向东,苦口婆心的劝道:“你们厂那条现成的路不是挺好吗?铺铺垫垫就能修整出来,还花不了多少钱。” “那条路太窄,现在看着能用,将来就不好说了,”宁向东也苦口婆心地说道:“既然想修路,就一步到位,搞出一条上等级的公路来,这样未来几十年甚至上百年都够用了。” “我很奇怪啊,小宁,”付为政说道:“我们村修一条路,你为什么这么热心?” 宁向东刚要回答,付为政马上拦住道:“别跟我说场面话,要说就掏掏心窝子,也别把我当书记,当成老大哥说一说。” “好!既然这样,那我就把心里的实话讲出来,”宁向东摸出烟递给付为政一支,自己点燃一支,也不管他爱不爱抽:“我不但想参与村里的修路,还想在村里搞一个合作社。” “合作社?”付为政不知道宁向东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对!我说的合作社跟过去那种不一样,”宁向东加重语气说道:“是以我个人名义跟村里合作!” “村里有啥能拿出来合作的?”付为政挠着头,百思不得其解。 第139章经费三 宋小青的到来,给鹅关带来一段沉重的历史故事,让这块已经很古老的地方,忽然具有了传奇的色彩。 蔡义和把这段素材精心剪辑成若干个故事,每晚拿出一段讲给村民听。 大家都没有想到,自己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曾经上演过这样悲壮一段的历史,当说到最后潘郎战死时,人们纷纷猜测这人到底是谁。 可怜大伙儿肚子里那点儿学问,讨论来讨论去也没个结果,忽然有人冒出一句:“会不会是潘仁美?” 此言一出,全场皆默。 众人眨巴着眼睛,拼命搜刮肚子里面关于宋朝的故事,想再找出个姓潘的,可惜那点货都是听评书听来的,《说岳全传》和《杨家将》就是宋朝的全部历史。 “放屁!潘仁美是大奸臣,是害死杨老令公的人!” 有人接受不了庙里供着的这位古人是大奸大恶,忍不住骂了出来。 “那你有本事再找出第二个姓潘的人!”被骂的不服气道。 蔡义和当然知道杨家将是北宋的事,抗元是南宋的事,但他就是不说,笑呵呵看着村民们斗嘴。 宁向东也知道这段历史,但他也不打算说,让历史有了争议,才会让这个地方的故事更加鲜活丰满。 最后还是宋小青忍不住说出来,同时还把南北宋的历史简明扼要的说了一遍。 大家一听心里舒坦多了,虽然最后还是没搞清潘郎是何许人也。 宋小青返回并原后,先给韩千雪家打了电话,询问她父亲懂不懂勘路。 韩父虽然从事地质勘探工作,但是不太懂道桥勘探,不过他有个同专业的老同学恰好在并原,便介绍给了宋小青。 宋小青立刻给韩父的老同学打电话请教,结果是同样的情况,对方也不太了解道桥勘探,同时他也给宋小青推荐了一位自己开会时认识的人,说是专门从事道桥勘探工作的。 就这样七拐八拐,宋小青总算联系到一位专业人士,取得联系后听说是勘测鹅关的事,那人笑道:“几年前就曾经勘测过了,数据什么的都有,随时可以过来看。” 宋小青一听倍感兴奋,第二天就赶到那人的办公室,没想到人家是有偿的,开价六万。 这个报价对她来说,好似天文数字一般,宋小青怔了半晌,说道:“我回去商量一下。” 那人很客气的笑笑:“看你年纪轻轻的,估计也是帮别人问,你们考虑一下也好。” 回去的路上,宋小青一筹莫展,六万块钱不是小数,她知道宁向东一时半会儿也凑不出来。 跟自己家里拿也不现实,不说哥哥春节前要结婚用钱多,理由都不好找,跟同学借更不可能了,大家基本都是在校生,经济上不独立。 想到同学,宋少青眼前一亮,脑海里浮现出那个爱财如命的胖子。 与此同时,钟楼街的宁宝隆店内,龚强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谁又在念叨你胖爷呢?”龚强用力揉揉揉鼻子,暗自嘟囔着。 现在的宁宝隆,几乎变成他一个人的店。 自从宁向东去了额岭就没有到店里去过一次,赵宝库忙着自己办公自动化那一摊事,只是偶尔过来看看,每次也就呆半小时二十分钟,象征性的意义更大一些。 不得不说,胖子对投资的认真态度是他最大的优点,如果没有他坐镇,宁宝隆或许早就黄了也未可知,更难得的是胖子并不居功自傲,只要有赵宝库和宁向东在身边,就默默地屈居一隅。 宋小青走进店门的时候,胖子正在把玩新买的防风打火机,看到她进来连声说道:“稀客,稀客!” 宋小青一肚子心事儿,也顾不上跟他寒暄,直截了当地问道:“店里有六万块钱吧?” “怎么啦?”只要一说钱,龚强的警惕性格外的高,别说宋小青,就是亲妈他也防着。 听完宋小青的讲述后,龚强沉吟片刻说道:“店里贷款一共二十万,宝库哥当天拿走十万,剩下十万,就算我跟向东一人一半,他也只有五万。” “更何况这五万如果给了他,那店里的股份还算不算他一份?” 宋小青没想到龚强会这么算账,不高兴的说道:“他是他,我是我,现在是我问你借钱。” “不都一样吗?在我眼里你俩就是一家子,”龚强淡淡的说道:“更何况,如果是你找我借这么多钱,那我根本不借。” 胖子的话把宋小青噎的够呛,社会还真是个大舞台,不过两年没怎么接触,就把他改造成这样了,可人家说的话偏偏句句在理,无懈可击。 气呼呼地离开宁宝隆,宋小青是真没辙了,想给宁向东说一下情况,可大山里又没办法马上联系到他,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先给并钢停车点打电话留了言,由他们转告。 宁向东在山里,完全不知道宋小青做的这些事,此刻他正在付为政的家里,继续跟他谈修路的事情。 “政府财政预算紧张,咱自己就不能想想办法吗?”宁向东说道。 “再想办法离了钱也玩不转,”付为政叹了口气说道:“村里人要把子力气没的说,可要钱是真没有……” 他看着宁向东,苦口婆心的劝道:“你们厂那条现成的路不是挺好吗?铺铺垫垫就能修整出来,还花不了多少钱。” “那条路太窄,现在看着能用,将来就不好说了,”宁向东也苦口婆心地说道:“既然想修路,就一步到位,搞出一条上等级的公路来,这样未来几十年甚至上百年都够用了。” “我很奇怪啊,小宁,”付为政说道:“我们村修一条路,你为什么这么热心?” 宁向东刚要回答,付为政马上拦住道:“别跟我说场面话,要说就掏掏心窝子,也别把我当书记,当成老大哥说一说。” “好!既然这样,那我就把心里的实话讲出来,”宁向东摸出烟递给付为政一支,自己点燃一支,也不管他爱不爱抽:“我不但想参与村里的修路,还想在村里搞一个合作社。” “合作社?”付为政不知道宁向东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对!我说的合作社跟过去那种不一样,”宁向东加重语气说道:“是以我个人名义跟村里合作!” “村里有啥能拿出来合作的?”付为政挠着头,百思不得其解。 第140章沉痛代价 农村合作社并不是个新名词。 早在五十年代,我国农村在党的领导下,就已经开始互助合作运动,基本实现了农业合作化。 不过宁向东此刻提出的合作社,只是一个名称,与五十年代的农业合作化完全是两回事。 付为政听宁向东提出要跟村里合作,不禁又吃惊又好笑,说道:“村里的情况你了解,既然提出合作,就说明你能接受,那你具备什么条件,说出来我听听,看看村里能不能接受。” 也不能怪付为政对宁向东有所轻视,对方毕竟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从表面来看,并不具备任何与众不同的能量。 付为政的心思宁向东也了解,他想了想说道:“目前,我没什么条件能让村里接受。” “那还说什么!闲着没事拿你老叔开心吗?”付为政佯装生气。 “没有寻开心,我是说目前没有什么能让村里接受的条件,不过……”宁向东平静的说道:“也许很快就会有了。” 离开付为政家,宁向东心里很不是滋味儿,看来这件事情,还是要争取大多数村民的一致同意。 自己提出的合作社想法,本身也是个人行为,大家自发组织,自觉自愿在一起就行了。 付为政自有付为政的顾虑,他本身从心里赞同宁向东修路的想法,但却不能以大队的形式出面,如果是民间的集体行为,他也会义无反顾的加入进去。 所以付为政采用了一个小小的激将手法,就是要把宁向东引导到群众自发的行为上来。 随着春节一天天临近,两人从谈完话后,再也没有提过这件事,而且各自在自己单位按部就班的工作着。 这期间,宁向东又去了一趟陈村镇,在并钢停车点听说了宋晓青的留言后,才知道她为了自己的事早已先行一步。 其实这件事宁向东已经想好,整个黄巢谷的地质结构很简单,主要问题在于峡谷两侧的土层太厚,同时也很疏松,容易产生滑坡灾害,如果修一条路,两边的加固是个重要问题,此外还有最关键的是,横断峡谷的那三道山梁。 因为没有专业知识,更不具备专业的测量手段,他一时想不出来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不过黄巢谷有个很大的优势,就是谷底宽度非常理想,具备上等级公路的先决条件。 宁向东又给耐火材料厂大车队打了个电话找赵伟,结果人不在队里,他有点失望,因为这次来镇上,主要是想找赵伟商量一些事情。 挂掉电话后,宁向东想了想,自己其实是有点儿心急了,现在还是冬天,就算所有关节全都打通,计划也全部落实,冬天也没办法着手实施啊,更何况,还没有在村里形成强大的舆论态势。 一想到这里,宁向东在镇上待不住了,马上向鹅关返回。 这次他也选择走黄巢谷,刚开始进山的时候,一段路起起伏伏,没有一处是平坦的,随后不久,就开始翻越第一道山梁。 这时才发现,从陈村方向往里走,三道梁子一道更比一道高。 当他爬到最后一座山顶,看清楚此处的地形时,心里产生了巨大的不安。 按照最初的想象,不过是三道山梁而已,可以用炸药炸出三个垭口,这样道路就可以直接通到山外了。 此时站在这座最高的山顶时,他才发现炸开一个豁口是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先不说地质结构是否适合爆破作业,单单就这个高度来说,巨量的土方搬运也是无法想象的。 身体的劳累和骤然而起的心理压力,让宁向东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难怪所有人都不看好从这里开一条路,都建议把货道好好整修一番,虽然崎岖起伏,路面狭窄,但起码有基础在。 自己之前并没有走过黄巢谷,还以为是大伙儿嫌麻烦怕花钱,所以才坚持捡现成的。 回到宿舍后,宁向东躺在床上,反复推敲黄巢谷开条路的可行性,走了这一趟,他还是认为,这里的优势非常大。 曾经有一瞬间,他考虑过打一条隧道,随即立刻否定了,他觉得开隧道技术含量和成本需求更高,现在连基础费用的钱村里都拿不出来,何谈其他。 道桥、道桥,修路最怕的就是打洞和搭桥。 随后一段时间,宁向东每晚都去城隍庙听老蔡东拉西扯。 自从村里人知道了鹅关那段野史,晚上去城隍庙的就更多了,而且见了宁向东都由衷的尊敬。 这一切全拜宋小青所赐。 在人群中,宁向东多次有意无意提到了修路,他发现大伙儿对这件事的兴致非常高,几乎人人都渴望有一条出入方便的好路,但是每次说到最后,都无一例外地长叹一声:没钱! 钱似乎成了困扰这件事的唯一要素,却没有人仔细想过,实际上他们已经坠入了一个怪圈。 村里人不但缺乏破釜沉舟的勇气,同时更缺乏一个突破怪圈的契机,面对这种现状,宁向东深感无力。 而这一切却被一个突发事件打破了,只是付出的代价十分惨重。 事件的起因很小,俊花家的老羊不知什么原因跑进了山里,俊花和奶奶发现之后,立刻决定去寻找。 两人还没走出村子,就遇到了曹二楞。 二楞听说后,比她俩更着急,扔下一句:“我跟你们一起找。”就甩开大步率先进了山。 俊花虽然年轻,爬山却比不上奶奶这个裹过小脚的老太太。 而奶奶爬山虽然快,但是精力不够,走一段就得歇口气缓缓。 就这样一个老一个小,渐渐被二愣甩出很远。 过了大约一个多小时,俊花独自从山里跑了出来,衣衫破烂满脸泪痕。 村里人乍一看到都大惊失色,以为二楞做了什么出格事。 追问之下才知道,原来二楞独自走在前面,不小心脚下打滑仰面摔倒,脊椎撞到一块尖石,当时就疼的晕了过去。 村民赶到现场的时候,二楞已经醒过来,只是动不了。 大伙抬着他,翻山越岭送到镇卫生院,医生一看感觉不妙,当时就让他平躺在担架上,严禁随意挪动身体,随后又派车紧急送往并原。 最终的诊断结果是,由于摔伤部位是脊椎,伤后又频繁挪动,神经受到了严重损害,导致下身瘫痪。 医生责怪的对村民说道:“病人伤到脊椎,如果尽量保持静止,没有频繁移动,本来是可以恢复的!” 二愣落下终身残疾,这件事对村民的触动极大,俊花奶奶捶胸顿足,老泪横流,不断哭喊着对不起二楞大侄子。 痛哭之时,她猛然看到人群中的宁向东,扑上去一把抓住喊道:“宁娃子!你不是一直想修路吗?老太婆全部身家都交给你,修哇!修哇!!” 第一百四十一章 封标 “我一定要修路!” “再好好想想小宁,眼看快过年了,等回去好好待几天冷静一下,你就不会有这么多想法了,”孙勇说道:“村里如今一团糟,二楞残了,俊花奶奶在闹,何必去做搅屎棍。” “那难道去做摊屎?我现在好歹还是根棍。”宁向东不解的问道。 孙勇看着宁向东,不知怎么劝说。 年轻人有热血是好事,可化成头脑发热的冲动就不是好事了。 谁知第二天宁向东就来找孙勇请假,要回家过春节。 付俊花跟着一起过来,表示要替宁班长去高炉值剩下的几天班。 孙勇一听哪能答应,放个小女生去高炉值夜班,简直胡闹。 几人正在来回扯着,付跃进也来了。 他也表示要替宁向东去高炉值班。 付跃进的理由很充分,他跟曹茂山都是乙班的人,如今宁班长要提前回家,二楞残疾,他当然要顶上去。 一个二楞倒下了,千万个愣货站起来。 孙勇觉得付愣货去替班儿没什么问题,于是点头批准了宁向东的假。 不但批准了他的假,孙勇还表示要亲自送到陈村汽车站,宁向东当即受宠若惊,谁知第二天却傻了眼。 早晨七点天色已经亮了,村口来了五个人,除了厂里三个班长,还有付为政和高存光。 宁向东看着来送行的三位班长和他们脚下放着的各样包裹很是无语。 “本来是打算我们三人一起送你,正好遇到付书记他们要去镇上,就让他们送吧。”孙勇笑眯眯的说道。 “东西是多点,不过都放到车上才走,放心吧。”姜军笑的不像他自己了。 “不过,到了终点站就算靠你自己了,”陈大旺笑的最灿烂:“我的东西麻烦小宁尽快送到家,都是肉,怕坏……” 从鹅关带年货回去,除了肉还能有什么,宁向东自己也带着一大袋子。 “好,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到了并原,我先给你们送了再回家,”宁向东说道:“不过,过几天你们回家的时候,也得再给我捎一份。” “你这个宁娃子太计较!国庆你回家不是带过一份了吗?我们都没好意思让你往回捎……” 这都能算上,也不知道谁计较,宁向东在心里腹诽了一句。 三个人带的东西太多,就没有走黄巢谷的近路,最后那三道山梁爬上爬下实在吃不消,选择走货道虽然绕远,好在都是慢坡不会太辛苦。 在山里上上下下几个小时后,到了汽车站已近中午。 三人决定先吃饭再去车站,因为还没有把宁向东送上车,所以饭吃的很简单,也没点菜也没喝酒,一人一碗刀削面喂了五脏庙。 饭后付为政抢先结了账,宁向东慢了一步,很有点不好意思,人家是来送行的,还破费说不过去。 到了汽车站,把行李归置放好后,高存光搓了搓手,看着宁向东欲言又止。 付为政受不了他那窝囊样,一把把他拽开,对宁向东说道:“小宁,现在已经下晌一点多了,我们俩再往回走时间上有点晚,所以打算在镇上缓一夜……” 宁向东很理解的点点头:“确实得缓缓,当天打来回的事儿我干过,太累。” “就是这个理!不过住店和吃晚饭都得花钱,我们哥俩身上带的不够……你看,要不借点儿?” “你放心小宁,这个钱我们要是还不上,大队还有把闲置的椅子,等你回来看看能不能顶账。” “那得让曹会计给我开收据,”宁向东笑着说:“不过,要是下不了账就明说,我也一样借。” “保证能下账,我们这趟是公事,送你是捎带脚,”高存光说道:“还是为了修路的事儿,想最后来镇上再争取一下。” 一听是修路的事,宁向东毫不犹豫,从兜里掏出二百块钱递过去:“够不?” “够了,够了!”付为政迟疑一下接过去。 宁向东看在眼里,又拿了一百:“多拿点儿,万一晚上请个客啥的。” “这次足够了!”付为政和高存光一起说道。 “要实在还不上,可以再拿那张桌子顶账。”宁向东看着两人的窘态调侃道。 “那不行!那张老木头桌子是我家的!光它就得值三百!”付为政一听宁向东惦记那张桌子,立刻急了。 那张桌子在付为政小时候就一直摆在老屋,四平八稳了多少年,经常让人忘记它的存在。 “那就再加一百!”宁向东说着又要拿钱,吓得两人连忙拦住:“这事儿等你回来再说,钱别再给了,真要一晚上花秃撸了,我们可真还不起!” 宁向东哈哈一笑停下来,看着老二位脸上的沧桑,心里没来由一酸,说道:“钱不是万能的,但是没钱万万不能,路修出来,山里的一把土都能变成钱,希望你们这次能争取到镇上的支持!” 付为政和高存光面面相觑,这城里娃吹牛皮眼都不眨,村里的土都能换钱?那等他回来,还他一麻袋土,看他认不认。 汽车到达并原时,天已黑尽,所有的路灯都亮了。 把东西给各家送完后,已是晚上九点,宁向东叫了辆出租车去钟楼街,这个时间宁宝隆估计也打烊了,他只是碰碰运气,以龚强的性子,不一定准时关门。 钟楼街是一条步行街,出租车车只能停在街口。 走进街里,很远就看到宁宝隆三字的店头灯依然亮着,在大部分已经闭店的街面上,好像一座灯塔。 死胖子真是个工作狂。 “龚总辛苦!”宁向东推门就喊。 “卧槽!”胖子一听门响,条件反射般抖动起脸腮上的肉,一看进来的是宁向东,浑身的肉也跟着抖了起来。 “炉火纯青!”宁向东见状竖起大拇指。 “工作习惯。”胖子哈哈一笑。 宁向东随手拿起陈列台的商品,发现每一件上面都贴着精美的纸标,写着“宁宝隆”三字。 “货品的厂家太杂,包装太凌乱,我就统一在外面加了本店的包装。”龚强说道:“这些封标的设计和制作,都是宝库哥那边提供的支持。” “他那里现在搞得怎么样了?”宁向东自打进了山,一直没去看过,就连上次国庆节赶回来,由于时间太紧也没去看看。 “相当吓人!”龚强绷着脸,严肃的说道。 第一百四十二章 肥皂泡 “宝库哥现在完全代理了汉光优美地独家售后权!”龚强看宁向东还是一副紧张的样子,连忙进一步说明道。 “你个死胖子!什么时候能把一惊一乍的毛病改了,快被你吓死!”宁向东缓了口气说道:“拿到代理是好事,但也得看产品的市场占有率,卖的好的东西售后才会有活儿干,有活儿干才能看到钱。” 谈了会儿赵宝库,两人来到休息区,龚强拿过账本,给宁向东概略讲了讲这段时间的流水和利润后,失落的说道:“目前的情况就是这样,刨去所有的开销和银行利息之外,所剩无几。” 宁向东却不这样认为:“咱们这店开了不到一年,虽然利润没有多少,但却一直在增长,更何况贷款也能按时归还,这就是成绩。” “也对,还债的钱就是赚出来的。”龚强表示同意,只是寅吃卯粮,这个弯他还是转不过来,心里始终感到有压力。 “我都累瘦了,你信不信?”龚强把大脸凑到宁向东眼前。 宁向东仔细端详了一会儿,竟然看到胖子眼角都出现了细纹。 “辛苦了,强子!”宁向东由衷说道。 “都不容易!”龚强受不了这种温情,岔开话题道:“这几天有空,你得跟汉正街那边联络联络感情,毕竟咱这店的死活,全在人家手里。” 一语点醒梦中人。 不能做自己行动的主宰,所有的色彩都是肥皂泡。 两人又接着聊了一会儿,时间已近半夜,宁向东没吃晚饭,白天又消耗了不少体力,这会儿饿的肚子咕咕叫。 “走吧,关门,”龚强说道:“海峡大酒店最新引进的广式宵夜不错,带你去尝尝。” 海峡引进的宵夜是正宗的广式风格,小糕点和虾饺都用很小巧的笼屉盛放,汤盅比喝水的杯子都小。 宁向东在进山之前还没有见过这样的餐饮,也就是冬天才开始兴起的,请的是真正的广东大师傅制作。 别看并原是内陆城市,但是对粤菜完全能够接受,早在八0年代,位于省政府附近的广州酒家就火爆的一塌糊涂。 相反,后来火遍全国的川菜,挣扎了很多年,改善了菜系后才在并原站稳了脚跟。 粤式宵夜菜品清淡,很合宁向东的口味,再加上他没吃晚饭,于是一通狼吞虎咽,连吃了七屉虾饺,三屉叉烧,又喝了五六盅汤才算心满意足。 龚强在旁边看的心惊肉跳,直到宁向东抽出一张纸巾开始恢复矜持的举止时,他那颗大心脏才落回肚子里。 “以后你娃从山里出来,请自觉回家补充油水,恢复正常再来找我!”龚强恶狠狠的说道。 “哥不缺油水,缺的是狠宰你一顿,”宁向东哈哈大笑,拍了拍龚强宽厚的肩头:“不白吃你的,我回来给你带了块羊肉,刚才来吃饭,放在店里了。” 听说是山坡羊,龚强咽了口口水,宁向东上次带回来的羊肉没吃过瘾就没了,一听这次又有,立刻满口生津。 “那还等什么?赶紧着呀!” …… 等宁向东回到家中自己的房间时,已是深夜一点。 他今早六点起床,鞍马劳顿一天,此时躺在床上反而困意全无,于是又走到客厅,把子母电话的子机拿到自己房间,给宋小青打传呼留言:已归。 做完这件事,无边睡意袭来,宁向东迅速进入了梦乡。 早晨七点,还在被窝里的时候,宋小青就打来了电话。 “回来了?” “嗯……” “那就赶紧起床,来我家送礼吧。”宋小青柔和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你怎么知道我带了礼物回来?” “除非你是傻子!” “可我有点儿怕你妈,要不要叫你哥也别出去,在家等着我?” “不要,跟谁也别提前打招呼,你就自己来!”宋晓清坚定地说道。 “拿出来气我的劲头,你就不怕了!”宋小青又笑起来,轻声说道:“不是还有我在家吗?” 考虑到章束脩是苏州人,一向讲究精致小巧,宁向东昨夜回来,已经把羊肉切成三块小方,装在饭盒里放进冰箱的冷冻室。 他又从老爸书房里拿了两张宣纸,包了两只风干整兔。 全部收拾完才八点,宁向东怕去的太早不礼貌,又在家里磨蹭了一会儿。 宋小青家的门是她亲自开的,宁向东心里发虚,先探头往里看了看。 宋小青看他贼头贼脑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伸手拧住耳朵拽了进来。 “妈,向东来了。” 宋小青把宁向东拽进客厅才松开手,疼的他龇牙咧嘴,冲宋小青挥了挥拳头,正好被章束脩看到。 “小青,你别欺负向东。”章束脩虽然来了并原几十年,但是说话还是略有吴越的软糯口音,听上去很舒服。 这真是境由心生,上次对他严词厉色时只感到凶厉,没有一点悦耳。 章束脩坐下后,暗中打量了一番宁向东,发现和一年多前见过那次变化不小,面容上虽然有点风霜感,但看起来更加成熟可靠了,女儿的终身托付给他,也许是个稳妥的选择吧。 章束脩暗暗想着,看到宁向东放在桌上的东西方的方,长的长,包裹的都很严实,却看不出是什么,不由奇怪的问道:“向东带了什么?” “鹅岭山坡羊和风干兔,都是农家特产。”宁向东低眉顺眼,双膝夹着手,一副憨厚朴实的模样。 宋小青看在眼里,忍不住想发笑,这家伙去了鹅岭才小半年,假扮山里人的样子还真像。 谁知章束脩却暗暗担忧起来,以前多机灵的小伙子,憋在大山里什么也见不到,这才多长时间就憨成这副模样了。 想到这里,章束脩叹了口气说道:“向东,你听阿姨的劝,这次回来一定要让你妈妈去总司找人说说,尽快把你弄回来。” “虽说艰苦的地方锻炼人,可也能把人弄傻,你这也去了半年了,也算是锻炼过了,能回来还是早点儿回来。” 听了这一席话,宋小青心花怒放,妈妈开始为宁向东着想,这是不拿他当外人了。 “阿姨,其实我觉得山里还不错,一时半会儿没打算回来,”宁向东诚恳的说:“我去的时间还短,就已经喜欢上那里了。” 章束脩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有点愕然的看着宁向东,问道:“那你打算待多久?” “能待多久待多久。”宁向东笑着说。 这下坐在旁边的宋小青也有点儿傻了,不由自主的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温度正常啊,怎么忽然傻成这样? 第一百四十三章 前期运作 宁向东的一番话,让宋家母女完全没有准备。 宋小青恨得牙根痒痒,这家伙一向情商挺高,刚进门还知道装的憨厚老实,怎么一转眼就成了愣头青。 “好吧,那就当阿姨什么也没说过。”章束脩站起来,看了宋小青一眼:“你们俩聊吧。” 自从宋小军出事后,章束脩对待子女问题发生了很大变化,所以她虽然不理解宁向东为什么要说反话,但还是压下了心中的不快。 妈妈前脚刚走,宋小青就闪电般伸出手,再次拧住宁向东的耳朵,这次可是毫不客气的加大了力度:“你这家伙到底想干什么?我妈刚转变态度,你就故意气她?” 宁向东抓住她的手,低声说:“你先松开。” “我不松!真恨不得给你拧下来!”宋小青气的胸口起伏不定:“好好的你说什么胡话?” “谁说我说胡话了?我说的都是实话。” 宋小青张着好看的眼睛,忽然明白了宁向东的意思,她缓缓松开手问道:“难道你打算修好路才回来?” 宁向东揉着已经疼的发烫的耳朵,答道:“说不定路修好了就更回不来了。” “你到底怎么想的?”宋小青发急,她问清楚了还要解释给妈妈听。 “现在一切都是未知数,怎么跟你说?”宁向东望着宋小青因着急而越发红润的脸庞,忍不住忽的偷吻一下。 宋小青没想到他胆子这么大,一瞬间头都有点晕了。 宁向东拉住她的手,认真的说道:“总之你相信我,我没有气咱妈的意思!” “走开你,谁跟你咱妈!”宋小青一下红了脸。 “有些事情只能做不能说,说出来阻力反而更大,”宁向东一脸的无奈:“比如修路这件事,如果你没去过鹅关,会帮我吗?” “还真是这样……”宋小青仔细想了想,觉得挺有道理:“一说修路,大家都是凭直觉认为需要专业的工程队和专业的机械设备,你一个莫名其妙的小伙子说修路,无异于痴人说梦。” “所以,你一定要做成哦!”宋小青笑着说道,忽然想起在鹅关时,阻拦他帮自己洗脚时说的话,情不自禁握住宁向东的手,低语道:“你是大男人,这双手是要做大事的!” 从宋小青家出来,宁向东去了赵宝库那里。 复印店还在柳溪街上,只是门头变成了优美办公自动化服务站。 以前店内触目所及的佳能铭牌也没了踪影,全都换成了优美的标志。 宁向东看了一圈儿,没找着赵宝库,也没看见他姐宁向红,问了店员,才知道两人都在后院的激光雕版车间。 前几年并原电影院播放过一部香港的科幻电影《珊瑚岛上的死光》,里面的死光就是激光,是未来战场的攻击性杀伤武器。 宁向东暗暗乍舌,这么高大上的名字,不知道是个啥玩意儿。 进了后院的车间才知道,只是一条类似高温焊枪的东西,安装在车床上。 赵宝库和宁向红没发现他进来,两人都戴着猪嘴在忙着,车间里弥漫着烧塑料的刺鼻味道。 “想不到啊!跨国集团的合作伙伴也一样干粗活。”宁向东哈哈一笑,赵宝库和宁向红这才看到他站在门口。 两人连忙从车间出来,把门关严后,才把防毒面具摘了,赵宝库一边脱工作服一边说道:“一见面就笑话你姐夫!” 宁向红立刻飞起一脚,赵宝库嘴上沾光,屁股受罪。 “你俩在做什么?”宁向东问道。 “接了点立体刻字的活儿,”赵宝库揉了揉屁股,说道:“自从改了汉光优美的售后,以前打印的活儿没了,并原的机器现在都太新,光靠更换耗材赚的不多,只能额外接点业务外的活儿养着。” 三人一起去了办公室,互相聊了聊各自的近况。 “你说想在山里修条路?”宁向东进山后,赵宝库一直没有见到他,这是第一次听说修路的事。 “你不是在山里憋傻了吧?以为修路那么简单?”宁向红不可思议的看着三弟。 赵宝库没有这么强烈的反应,自己这个小舅子说什么他都不会吃惊,相反在心里暗自琢磨,这小子是不是又有什么新发现了? 听完宁向东的想法后,赵宝库激动起来:“这么说那就是一座宝山啊!” “听你的意思,是要利用地形的走势修路,”赵宝库一边思索一边说着自己的看法:“我觉得难点不单单是那三道梁子,还有路基的问题。” 宁向东来找赵宝库的本意就是想集思广益,听听他的看法。 赵宝库从小在农村长大,对修路虽然没什么经验,但是对农村的需求很了解。 “既然你想把这条路搞成上等级的路,那就得应对各种使用情况,尤其是将来,假如你这条路搞成了,你们厂的路封闭成专用车道,就得考虑承载的问题。” “还有,既然你打算在村里搞点儿动作,唯一的依靠也是这条路,前期各项准备一定要考虑万全!” 关于将来在村里如何做,做什么,宁向东还没有一个详细的考虑,只是有一些朦朦胧胧的想法,也正是因为这些想法,才使他有了修路的强烈动力。 尽管他的想法没有成熟,但是赵宝库也一猜就着,所谓无利不起早,这么积极做花钱的事儿,要是没得挣,岂不是赔本赚吆喝? 他可没想到,宁向东之所以这么努力争取修路这件事,起因虽然是跟利益相关,但是真心想帮助村民也占了很大一部分因素。 看到赵宝库极力赞同,宁向红也就没有提出反对,反正初期也不用投入什么。 话说的差不多了,见三弟要回去,宁向红也要回家,就跟着一起走,两人在路上,她还是忍不住说出自己的想法。 宁向红不理解弟弟为什么要干这事儿,按说修路是民生工程,他一个工厂工人,又不是体制内的人,张罗这件事儿显得忒不务正业了。 “姐,那个村子就像是一颗蒙尘的珍珠,我就是想把上面的尘土扫掉,”宁向东说道:“顺便也照亮自己的前路……” 回到家,宁向东意外的看到爸爸在家,他本打算带点风干兔去丁启章家看看,现在正好抓老爸的公差:“爸,正好您在家,待会去丁伯伯家的时候,把这份兔肉给他捎过去吧。” 老爸帮忙带年货过去,他就省的再跑一趟,可以省出晚上的时间去找赵伟。 “你丁伯伯不在家,去北京了。”宋鉴良说道:“他儿子从国外回来述职,春节在北京过了。” 丁启章的儿子在奥地利大使馆工作,已经好几年没有回国了,今年回来,又因为汇报工作太多一时半会来不了并原,丁启章就干脆去了北京跟儿子汇合,一起在那儿过春节。 第一百四十四章 佛与山齐 丁启章去北京找儿子过春节,事先预留下午去拜访的时间有了空档,宁向东打算小睡一觉,醒来再去找赵伟。 吃罢午饭,刚打算回自己房间休息,老妈霍敏芝从外面回来了,一见宁向东就说道:“你提前这么长时间回来过年,还不帮家里干点活儿?” 老妈的话让宁向东很奇怪,既然都说了离过年还早,现在着什么急。 看着儿子发愣,霍敏芝提醒道:“要不你就抽空去你大哥那儿帮帮忙,要不你就去小青家看看有什么事,一个是你亲哥,一个是你未来大舅哥,都赶着春节要结婚呢!” 宁向东一拍脑门儿,怎么把这么大的两件事儿给忘了,自己想修路的事儿都想魔障了。 只是上午去小青家的时候,看她妈不慌不忙的坐在那儿陪自己聊天,怎么一点儿也没有给儿子操办喜事的样子。 想到这儿,他马上拿起电话给宋小青打了过去。 霍敏芝看在眼里不禁连连叹气,都说花喜鹊尾巴长,娶了媳妇儿忘了娘,养儿子果然靠不住,遇上事儿就先想着老丈杆子家。 “我哥他们要赶时髦旅行结婚,不在家里操办了。”宋小青接到询问电话,心里很高兴。 上午宁向东过来的时候,还没说两句话就扯到工作上面,把大哥的事儿也冲的忘了提醒他,中午就打电话过来问,表现这么好,自己得及时向妈妈汇报,替他争取好印象。 挂了电话,宁向东看老妈吊着一张脸,心中明白是对自己有意见了,连忙笑嘻嘻说道:“给小青家打个电话就行了,我哥那儿午睡一醒就去!” “你哥那个老破房子收拾起来麻烦死了!”霍敏芝抱怨着,她这几天每天都去老大家里帮忙。 大儿子干着公安,儿媳妇在医院当护士,俩人工作都没个正常的点儿,自己去了以后往往就一个人在干活,把老太太累的够呛。 好在粉刷墙面的活儿,是老大同事过来帮的忙,两天就全搞完了,但最麻烦的是打家具。 原本打家具的活儿放在最前面,可宁向阳嫌屋子里摆一堆家具,刷房子还得挪来挪去,给同事们增加额外的工作量,就坚持先刷房子后打家具。 可入冬以来,单位上天天出任务,人员总凑不齐,拖来拖去,霍敏芝和周婷家都着急了,才算安排出人手把房子刷了。 宁向东老家有一个亲戚,在北京b1电影制片厂工作,前些年帮他们搜罗了好多拍电影剩下的炮弹箱道具,都保存在地下室。 这些炮弹箱道具都是上好的松木板,连木工师傅看了都连声夸赞,因为箱子都是破好的板子,拆开就能用,做家具既省时又省力。 自从去年老大和周婷好上以后,宁向红就多了个心眼儿,以店里要用的名义搬走十几个。 结果就宁向东傻乎乎的,不知道给自己争取家庭权益。 为娘的心是最软的,霍敏芝尤其心疼老三,小小年纪就离开自己身边去当兵,回来后分配了工作没多长时间又一头扎进山沟,家里的好东西一点也没捞着。 霍敏芝越想越替老三鸣不平,于是前段时间专门给亲戚打电话,还想再要点儿废箱子,谁知b1厂现在已经改了拍片风向,大型战争片几乎不拍了,而是更趋向于拍摄生活类的片子。 这会儿见宁向东想睡会儿再去老大家帮忙,霍敏芝心里一软,说道:“要不今天别去了,你昨天半夜才回来,就在家好好休息一天。” 宁向东哪知道是妈妈心疼他,一听说话立刻顺坡下驴点了点头,说道:“也好,那我睡醒去找赵伟了,反正我也不累。” 说完宁向东进了自己房间,随手关上了门,却没看到老妈气的差点儿没背过去。 刚躺到床上,枕头旁边的电话子机就响了,是宋小青打过来的。 “向东,刚才我同学韩千雪的爸爸打电话来,说他最近研究了一下鹅岭地区的史料记载,附近很可能有一座唐代的寺庙。” “是不是你看过的城隍庙?”宁向东第一时间想到那座庙,可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太对:“你不是说史料记载城隍庙是南宋的吗,韩千雪爸爸怎么说是唐代的。” “我说的那个是野史,做不得数的,”宋小青说道:“不过韩千雪爸爸说的也是野史,但他看到的资料和我看到的应该不一样,她爸爸说鹅岭在唐代好像叫龙山,有一尊大佛,高与山齐。” “那就更不对了,”宁向东回忆着鹅岭地貌,说道:“别说鹅关这边,就连平口那边也没有这么大的佛……” “可是千雪爸爸说的很肯定呀,并原以北,延百余里,石佛尊高,与山齐。” 宁向东再次思索了半天,茫然的摇摇头,却忘记了宋小青在电话那头看不到:“说不定古人也是大忽悠,要真有这么大的佛,不可能发现不了啊!” “别管考证是否准确,反正韩千雪爸爸已经打电话告知了并原文物局,我觉得这是个好事儿,”宋小青说道:“他们很可能过了春节就要去实地勘察,万一发现有文物痕迹,那修路的事儿就有着落了。” “对呀!”宁向东一听也兴奋起来,如果真发现了文物,修路这势必成为刚需:“我早发现这一带不简单了,不但地处战略要冲,是古战场,而且还说不定是古代原始人聚居的地方,我在树林里还发现过头骨化石。” “真的呀!?”电话那边的宋小青也激动起来。 “假的……”宁向东对着电话嗤嗤笑起来。 “不理你了!”宋小青啪的一声挂掉电话,也不管宁向东“喂喂”的呼喊。 挂了电话后,宁向东反复思考着宋小青传递的信息。 无论怎样,惊动了文物保护局,春节后的鹅关,注定要热闹非凡了。 最令宁向东心头震动的是,鹅岭竟然还有一尊与山同高的大佛,藏在什么地方?又有多高呢? 想到这里,宁向东不禁联想到四川的乐山大佛,难道鹅岭大佛也有那么高吗? 野史果然够野的,什么都敢编。 唐代重道尊佛,道教始祖姓李,被尊为本家教,到了武曌周朝又崇敬佛教,形成了佛道并立的鼎盛局面。 其后,经历了安史之乱、五胡乱华之后,北方进入五代时期,佛教受到沉重打击。 如此看来,鹅岭这个名讳,也很可能在唐末就被换了称呼,毕竟龙与天子有关。 龙山大佛造像,身处五代乱世灭佛大势之下,能善其身才是怪事。 第一百四十五章 故乡情结 因为存了心事,这个午休很不踏实,躺下没一会儿就醒了。 反正也是睡不着,宁向东决定去大哥那里看一看,他家在桃园那边,离自己家有四五站地,走过去就行。 并原是个毫无特色的内陆城市,日复一日生活在其中,并没有任何感觉,但是离开了几个月,宁向东忽然觉得每一个角落都生动起来,路边等公交车的人,住宅区里跑来跑去放鞭炮的孩子,街边现写对联卖字的长者,这一切都不断填补着离开这座城市后带来空虚感。 每个人的故乡情结,不一定是因为故乡多好,而是因为渗透到骨髓里的感情。 宁向阳家住的院子也是一堆老旧住宅楼,其中还有50年代仿苏联的建筑,都是三层的尖顶单元楼。 宁少阳住的那座楼还算新一点,不过也有二十年了,是妈妈霍敏芝单位分配的宿舍,他们全家还搬过来住了几年,后来因为宋小青家抱怨,住桃园那边不如柳溪街方便,影响两个孩子学习小组的活动,全家才又搬了回去,只留下大儿子自己在这儿住。 宁向东来到门口时,见房门虚掩,便直接走了进去。 进屋后看到所有家具已经全部打好各就其位了,只是靠在墙边的转角沙发转角,上面弹簧已经用麻绳绷好,却没有蒙布。 大哥和大嫂都在屋里,两人一个坐一个站,谁也不看谁,似乎刚刚吵了架。 宁向东小心地看着二人,也没有打招呼。 大哥看他进来,递了个眼色,兄弟俩一前一后去了厨房。 “怎么家具还没做好啊,大哥?”宁向东低声问:“你俩可真够磨蹭的。” 家具做好了才能买电器和被褥等床上用品,才能买厨房里用的生活用品,这都是一个环节扣着一个环节的事儿。 宁向阳掏出一支烟点燃,双眉紧锁吸了一口,说道:“打家具的人是在马路边儿找的游击队,做的活儿也都可以,没想到沙发快做好的时候,你嫂子在单位不知听什么人出的馊主意,说现在流行转角沙发,非要让拆了重新弄,打家具的师傅不会做转角,木料都废完了,才做出个不伦不类的东西。” 宁向东刚进门时,没有仔细看那件转角半成品,便说道:“我刚看见那弹簧绷得有模有样的,就差蒙布了呀。” “就是上面的转角框架弄不好,做家具的师傅没有专用工具,单纯靠手工怎么也弄不圆。” 宁向东听大哥这么说,又返回到客厅去看了看,只见转角部分高低不平好似狗啃一样。 他刚才进来时,周婷正在气头上也没跟他打招呼,这会儿忍不住说道:“打家具之前我再三叮嘱你大哥多问几家,找个全活儿师傅带的队,你大哥就是不听!” “我怎么没听?找人的时候我专门请假在街边儿转了一下午,这些打家具的人全都是老乡,找哪个队不一样?”宁向阳没好气的说道。 “那为什么我们同事家里做的转角沙发就特别漂亮!还是你没好好找,还说什么他们水平一样都不会做。” “既然你们同事有现成做好的例子,那你干嘛不问问他从哪找的人,直接叫到咱家干不就得了?我上班这么忙,还得为这事儿跑!” “你忙我就不忙吗?再说你见谁家打家具的事儿是女的跑来跑去联系?”周婷最讨厌宁向阳拿工作当借口,她在医院工作,也是个紧张高压的单位。 宁向东一看连忙说道:“大嫂,你同事家在哪找的家具队,要不我去问问吧。” “现在哪还能找得到?这都快过春节了,老乡们早回家去了,就连咱家这几个干活的,刚才也结了工钱走了。” 宁向东一听也没辙了,打家具是个技术活儿,而且还是个很专业的技术活,不是谁一上手就能做的了。 “要是柜子桌子什么的出问题还好说,想办法也能凑合一下,可这沙发办喜事那天客人们来了都要坐,怎么能对付过去?”周婷一筹莫展,懊恼的说道。 宁向东看着新房里的布置,忽然想起一件事情,说道:“大嫂,宋小青他哥哥也是定的春节结婚,他俩就没布置新房,而是选择了旅游结婚,要不你跟我大哥也这样,这事儿不就圆过去了?” 周婷闻言眼睛一亮,这倒是个好法子,不但不用再担心丢丑,而且新事新办还显得挺时尚。 宁向阳闻言,看着周婷哈哈一笑:“老三的主意不错,咱俩就这么办吧。” 周婷点点头,白了他一眼说道:“以后结了婚,心里多少想着点儿家里,别总是把工作放在第一位。” “那就工作家庭并列第一。” 看到大哥大嫂缓和下来,宁向东赶紧抓住机会脱身离去。 在去找赵伟的路上,他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将来跟宋小青在一起过日子,事事都依着她,省得为这些琐事吵架,想想都头大。 赵伟还没有放假,不过临近春节他们也没有安排工作,几个司机天天在办公室里坐班混时间。 宁向东一进去,赵伟就把他带到另一个没人的办公室问道:“你说你想找我师傅打听事儿,先跟我说说,我好在旁边帮腔。” “上次我搭你车回山里,你不是说过你师傅在加工厂跑过车吗?我就是想问问,他现在还能去那儿干活吗?” “能啊!只要打报告申请就行,我们大车队其实不属于各个分厂,直接归总公司物资处管,平常都是派驻到各厂,没什么事也不用回总司,跟咱们以前那个科技质量处一样,”赵伟介绍了一通问道:“你打听加工厂,那里边是不是有啥油水?” 宁向东长着个的经济脑袋,赵伟是深有感触,什么事儿他都能扯到赚钱上去。 “那里面有没油水我不知道,不过他家的废品我倒是挺有想法的。” “你说的是钢渣吧?”赵伟问道。 宁向东佩服的点点头,说道:“你小子的脑子也不白给,聪明人一点就透。” “跟什么人学什么样,好歹我也是跟你在武汉混过的。”赵伟龇牙一乐,说道:“鲁师傅那人不好说话,要不我先帮你问问。” “这样也好,”宁向东点点头,赵伟先给趟趟道,胜过自己这么冒失闯过去,他考虑了一下,又说道:“你待会先别问,我回家一趟,给你拿一壶酒和一块羊肉过来,你晚上带着去趟鲁师傅家,快过年了,就算我一份心意,顺便再问问这件事儿。” 第146章历史的真相 赵伟跟宁向东完正事后,又提到了郑村民。 自从去年夏末,老郑回乡省亲后,紧接着赵伟出事,宁向东被紧急召回连轧厂,随后惩罚性调离,安置到鹅关矿,三个伙伴就此各一方,宁向东更是一次也没见过郑村民,此刻听赵伟提起来,立刻关心的问道:“村民最近怎么样?” “咱仨就属这子最好,原本打算在春节结婚,不过他爷爷去世了,活了九十九岁,按照他老家风俗算好事,这种老喜丧过一百后就能操办红事,所以定好的日子改了。” 宁向东松了一口气,他身边已经有两个亲人在春节办喜事,要是再加上郑村民,这个月的份子钱可有点多了。 想到这里他看了赵伟一眼,心中苦笑,起来自己又是债主又是老板的,每个月还是得指望着工资过活。 赵伟对宁向东的心理活动无知无觉,别看春节马上要到了,面对眼前的大债主,他丝毫没影有钱没钱,还债过年”的意思,反而想起了自己前任女朋友马娟娟,不由叹着气,道:“你也不错,青工一枚,竟然混上个大学生女朋友,咱仨就剩我还是单身狗了!” “涯何处无芳草。”宁向东笑着道。 “站着话不腰疼。”赵伟回了一句。 “对仗工整,再来个横批就好了。”宁向东夸了一句。 “你还是一边凉快去吧!”赵伟没好气的道。 又闲聊一会儿,看看到了下班时间,二人各自有事,也没有约晚饭,就此话别。 宁向东昨晚半夜回家,今晚再呆外边不过去,所以老老实实在家里,也幸好他没出去,刚吃了饭,宋青又打来电话,韩千雪爸爸联系的文物管理局有了回话,想约他见一面,由于身在外地不太方便,韩父就把这事委托给了她。 “要不你跟我一起去呀,向东。”宋青在电话里道:“时间我已经跟他们定好了,就是明。” “好啊!”宁向东明没什么安排,除了晚上有可能跟赵伟师傅见个面儿之外,去文物管理局最多也就一上午的时间,两者之间互不影响。 更何况他对龙山大佛的传非常感兴趣,很想当面听听文物局同志的看法。 第二一大早,气阴沉沉的,宋青穿着一件白色的羽绒服,脚上一双齐踝皮靴,显得亭亭玉立,把宁向东看的赏心悦目。 “大阴的见你这样,心都亮堂了。”宁向东嘴巴像抹了蜜。 “花言巧语的,不喜欢!”宋青白了他一眼,手却穿过他的臂弯,挽着他向公交站牌走去。 “大庭广众的,这样亲近好吗?”宁向东身体僵硬,又激动又紧张,迈着方步向前走。 宋青看他受宠若惊的样子忍不住抿着嘴笑,道:“有什么不好的?让熟人看见更好,省的总跑我们家介绍男朋友烦我。” 二冉了文物管理局,明清研究室的杨副主任亲自出面接待。 “关于鹅岭地区,其实我们很多年前就去考察过了,而且在实地勘察过很长时间,最后得出的结论是,那个传是以讹传讹。” 文物局的同志拿出一捆陈旧的图纸,边缘已经有些发黄,有些地方因为晒图没有晒好,蓝图的颜色不太均匀。 宁向东和宋青面面相觑,掩盖不住的失望:“这么,龙山没有大佛存在了?” “龙山有没有还不确定,”杨副主任道:“目前能确定的是,鹅岭肯定不是古龙山所在地。” “可鹅岭的人文历史也很长吧?那里不是还有一座南宋的城隍庙吗?” “那座庙不是南宋的,而是明初的。”杨副主任笑着摇摇头道:“当年蒙军兵分三路入侵南宋,但是没有一路经过咱们这里。” “我看那本野史上写的有鼻子有眼呀,南宋时期鹅关抗拒元军长达十年之久,如果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怎么可能描述的这么生动呢?”宋青也不死心的问道。 “那可能是假借襄阳的事吧,古人演绎了一下搬到鹅关,也不是没可能,”杨副主任不厌其烦的笑着解释道:“明初时朱棣坐镇北京,子守国门,所以据离塞外附近大大上千座关隘都非常受重视,鹅关也曾经派遣了一支守军,而且,带兵的将军恰恰姓潘。” 听着杨副主任讲述真正的史实,把很多过去解释不通的地方渐渐融会贯通,宁向东越来越相信这才是历史的真相。 “那鹅关村里的人都认为潘郎是自己的祖先……” “哈哈!守将姓潘,怎么可能会延伸出这么多其他姓氏,”杨副主任哑然失笑:“潘姓守将后来调任别处了,城关里留下的都是曾经跟随他的将佐后人,一代一代传承了下来。” “那怎么不直接成是自己家的庙堂,而是叫做城隍庙?” “这个就无从考证了,但是据我们推断,这座庙是潘守将的属下建造的,”杨副主任道:“古代的城隍庙不一定都是城隍判官游神这些,有时候一些人生前曾经为当地做过贡献,身故后,老百姓也会自发修建庙宇供奉,这样的庙也可以叫做城隍庙。” “这么,鹅关村没有什么文物价值,只是一个普通山村了?” “文物价值当然有!超过百年的东西就具有文物价值了,更何况那座庙是明朝的建筑,之所以目前没有采取保护措施,一来是资金问题,二来,那座建筑只具有普遍性,不具有代表性,你们也知道,我们国家历史太悠久了,类似这样普遍性的古建筑浩若烟海,保护工作只能一步步来做。” 宁向东听零点头,道:“没错,其实如果依靠民间力量,自发保护有价值的文物古迹,远胜过原地等靠要!” “得好!”杨副主任赞许的看着宁向东:“想不到你这个同志的觉悟这么高!” 宁向东谦虚的笑笑,趁热打铁道:“谢谢杨副主任这么耐心的解答,这些图纸我能带回去,借阅几吗?” 宁向东的想法是拿回去让老妈去设计院复刻一份,因为这么一捆图纸,如果都拿给赵宝库复印的话成本太高不,一般复印机的稿台也没有这么大。 “送给你都可以,对我们来,这些图纸已经没有价值了。”杨副主任对宁向东刚刚的表态印象颇好,此刻听他想借阅图纸,索性慷慨馈赠了。 至此,鹅关村所有厚重的历史演绎全部真相大白。 “失望吗?”从文物局出来后,宋青问道。 “当然没有,这些就是收获啊!”宁向东举了举怀里的图纸:“你不是前段日子打听过了,同样的图纸,在地质勘探院报价六万块钱呐。” “那有什么意义,我更希望看到鹅关的传奇历史。”宋青失落的道。 “历史是人创造的!现在这样更好,就由我们来创造。” 宋青就喜欢看宁向东大言不惭的样子,笑着道:“要是由你来,就不是创造,是编造。” “只是编,没有造,历史是人民书写的,我就是人民之一呀!” “好啊,那我就等着看看鹅关的当代传奇。”宋青双眸闪亮,看着眼前的男子。 第146章历史的真相 赵伟跟宁向东完正事后,又提到了郑村民。 自从去年夏末,老郑回乡省亲后,紧接着赵伟出事,宁向东被紧急召回连轧厂,随后惩罚性调离,安置到鹅关矿,三个伙伴就此各一方,宁向东更是一次也没见过郑村民,此刻听赵伟提起来,立刻关心的问道:“村民最近怎么样?” “咱仨就属这子最好,原本打算在春节结婚,不过他爷爷去世了,活了九十九岁,按照他老家风俗算好事,这种老喜丧过一百后就能操办红事,所以定好的日子改了。” 宁向东松了一口气,他身边已经有两个亲人在春节办喜事,要是再加上郑村民,这个月的份子钱可有点多了。 想到这里他看了赵伟一眼,心中苦笑,起来自己又是债主又是老板的,每个月还是得指望着工资过活。 赵伟对宁向东的心理活动无知无觉,别看春节马上要到了,面对眼前的大债主,他丝毫没影有钱没钱,还债过年”的意思,反而想起了自己前任女朋友马娟娟,不由叹着气,道:“你也不错,青工一枚,竟然混上个大学生女朋友,咱仨就剩我还是单身狗了!” “涯何处无芳草。”宁向东笑着道。 “站着话不腰疼。”赵伟回了一句。 “对仗工整,再来个横批就好了。”宁向东夸了一句。 “你还是一边凉快去吧!”赵伟没好气的道。 又闲聊一会儿,看看到了下班时间,二人各自有事,也没有约晚饭,就此话别。 宁向东昨晚半夜回家,今晚再呆外边不过去,所以老老实实在家里,也幸好他没出去,刚吃了饭,宋青又打来电话,韩千雪爸爸联系的文物管理局有了回话,想约他见一面,由于身在外地不太方便,韩父就把这事委托给了她。 “要不你跟我一起去呀,向东。”宋青在电话里道:“时间我已经跟他们定好了,就是明。” “好啊!”宁向东明没什么安排,除了晚上有可能跟赵伟师傅见个面儿之外,去文物管理局最多也就一上午的时间,两者之间互不影响。 更何况他对龙山大佛的传非常感兴趣,很想当面听听文物局同志的看法。 第二一大早,气阴沉沉的,宋青穿着一件白色的羽绒服,脚上一双齐踝皮靴,显得亭亭玉立,把宁向东看的赏心悦目。 “大阴的见你这样,心都亮堂了。”宁向东嘴巴像抹了蜜。 “花言巧语的,不喜欢!”宋青白了他一眼,手却穿过他的臂弯,挽着他向公交站牌走去。 “大庭广众的,这样亲近好吗?”宁向东身体僵硬,又激动又紧张,迈着方步向前走。 宋青看他受宠若惊的样子忍不住抿着嘴笑,道:“有什么不好的?让熟人看见更好,省的总跑我们家介绍男朋友烦我。” 二冉了文物管理局,明清研究室的杨副主任亲自出面接待。 “关于鹅岭地区,其实我们很多年前就去考察过了,而且在实地勘察过很长时间,最后得出的结论是,那个传是以讹传讹。” 文物局的同志拿出一捆陈旧的图纸,边缘已经有些发黄,有些地方因为晒图没有晒好,蓝图的颜色不太均匀。 宁向东和宋青面面相觑,掩盖不住的失望:“这么,龙山没有大佛存在了?” “龙山有没有还不确定,”杨副主任道:“目前能确定的是,鹅岭肯定不是古龙山所在地。” “可鹅岭的人文历史也很长吧?那里不是还有一座南宋的城隍庙吗?” “那座庙不是南宋的,而是明初的。”杨副主任笑着摇摇头道:“当年蒙军兵分三路入侵南宋,但是没有一路经过咱们这里。” “我看那本野史上写的有鼻子有眼呀,南宋时期鹅关抗拒元军长达十年之久,如果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怎么可能描述的这么生动呢?”宋青也不死心的问道。 “那可能是假借襄阳的事吧,古人演绎了一下搬到鹅关,也不是没可能,”杨副主任不厌其烦的笑着解释道:“明初时朱棣坐镇北京,子守国门,所以据离塞外附近大大上千座关隘都非常受重视,鹅关也曾经派遣了一支守军,而且,带兵的将军恰恰姓潘。” 听着杨副主任讲述真正的史实,把很多过去解释不通的地方渐渐融会贯通,宁向东越来越相信这才是历史的真相。 “那鹅关村里的人都认为潘郎是自己的祖先……” “哈哈!守将姓潘,怎么可能会延伸出这么多其他姓氏,”杨副主任哑然失笑:“潘姓守将后来调任别处了,城关里留下的都是曾经跟随他的将佐后人,一代一代传承了下来。” “那怎么不直接成是自己家的庙堂,而是叫做城隍庙?” “这个就无从考证了,但是据我们推断,这座庙是潘守将的属下建造的,”杨副主任道:“古代的城隍庙不一定都是城隍判官游神这些,有时候一些人生前曾经为当地做过贡献,身故后,老百姓也会自发修建庙宇供奉,这样的庙也可以叫做城隍庙。” “这么,鹅关村没有什么文物价值,只是一个普通山村了?” “文物价值当然有!超过百年的东西就具有文物价值了,更何况那座庙是明朝的建筑,之所以目前没有采取保护措施,一来是资金问题,二来,那座建筑只具有普遍性,不具有代表性,你们也知道,我们国家历史太悠久了,类似这样普遍性的古建筑浩若烟海,保护工作只能一步步来做。” 宁向东听零点头,道:“没错,其实如果依靠民间力量,自发保护有价值的文物古迹,远胜过原地等靠要!” “得好!”杨副主任赞许的看着宁向东:“想不到你这个同志的觉悟这么高!” 宁向东谦虚的笑笑,趁热打铁道:“谢谢杨副主任这么耐心的解答,这些图纸我能带回去,借阅几吗?” 宁向东的想法是拿回去让老妈去设计院复刻一份,因为这么一捆图纸,如果都拿给赵宝库复印的话成本太高不,一般复印机的稿台也没有这么大。 “送给你都可以,对我们来,这些图纸已经没有价值了。”杨副主任对宁向东刚刚的表态印象颇好,此刻听他想借阅图纸,索性慷慨馈赠了。 至此,鹅关村所有厚重的历史演绎全部真相大白。 “失望吗?”从文物局出来后,宋青问道。 “当然没有,这些就是收获啊!”宁向东举了举怀里的图纸:“你不是前段日子打听过了,同样的图纸,在地质勘探院报价六万块钱呐。” “那有什么意义,我更希望看到鹅关的传奇历史。”宋青失落的道。 “历史是人创造的!现在这样更好,就由我们来创造。” 宋青就喜欢看宁向东大言不惭的样子,笑着道:“要是由你来,就不是创造,是编造。” “只是编,没有造,历史是人民书写的,我就是人民之一呀!” “好啊,那我就等着看看鹅关的当代传奇。”宋青双眸闪亮,看着眼前的男子。 第147章心魔 赵伟的师傅鲁为民家住在并钢三十五宿舍,在市区东北角,已经接近城郊结合部,是个极为偏僻的地方,而且还有一道大坡,赵伟骑着自行车上去,累的臭死。 “师傅,干嘛不住到下边,上下班也方便点,反正孩子一时半会儿又不结婚。” 赵伟知道鲁为民家在并钢总医院附近还有一套房子,是给儿子鲁峰留着将来结婚用,可鲁峰现在还在上高中,离用房子还早。 看着赵伟大冬天出了一头热汗,鲁为民递过一条毛巾,笑哈哈的说道:“你师娘喜欢这个地方,又安静空气又好,总院那边儿虽说上下班方便点儿,可人太多了,看着闹心。” 鲁为民的老伴姚慧在计控厂倒三班,这会儿听到赵伟的问话,过来说道:“我跟你师傅的工作都是长期坐着,正好上下班有道大坡锻炼,对身体还好,要不每天坐八个小时,把屁股都坐大了。” 鲁为民一听老伴儿这话,嘲笑道:“你那屁股可不是坐大的,是天生就大。” 姚慧见他在徒弟面前口无遮拦,啐了他一口道:“老东西说话不分场合,现在嫌弃我屁股大,当初死乞白咧的时候忘了。” “我哪有嫌弃你?高兴还来不及,屁股大才给我们鲁家生个儿子。” 师傅师娘之间的小冲突,赵伟没有资格插话,他就把手里的东西举到身前的醒目位置,两口子一看徒弟过来送年前孝敬,才停了斗嘴,把他让进客厅。 当听到赵伟打听加工厂的出车情况时,鲁为民沉吟了片刻,说道:“调换个出车的厂子是挺简单的事,不需要向处里打申请,跟总队调度说一下就行了。” “不过,我不打算去,”他看着徒弟说道:“如果调换厂子,正常期限都是三年,加工厂的废钢渣有指定地点,在人迹罕至的大山沟里,你朋友的忙需要你帮三年吗?要是需要的话,这样做挺合适,要是不需要,剩下的时间就不好打发了,正常出一趟车当天回不来,还得在外头过夜。” “不是师傅不愿意帮你,三年的时间啊,我好不容易被照顾来了耐火厂盯车,现在再要求回去,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啊。” 鲁为民说的这些情况,赵伟根本不了解,现在听师傅这么一说,才知道自己把事情想简单了。 “师傅,那有没有其他什么好办法?比如有熟人还跑那条线的,让他帮帮忙跑几趟。” “熟人肯定是有,但就是单位同事之间的交情,擅自改变运输路线,一旦出事情谁也兜不住,所以我估计,没人会愿意承担这样的风险。” 听师傅这么说,赵伟大失所望。 “不过,还有个不是办法的办法,”鲁为民说道:“你不是也跟车半年了吗?过了春节拿到驾照就可以独立上车了,要不你去申请一下调换到加工厂?” 赵伟听完心中一动,在加工厂三年时间,如果一直给鹅岭运钢渣,可以跟总队申请线路,怕就怕时间长不了,总队不批,这事还是得跟向东好好合计合计。 “师傅说的也是个办法,我考虑考虑。” 鲁为民看赵伟考虑了半天才说话,明白他心里也很犹豫,说道:“其实好朋友之间帮忙归帮忙,可也该明算账,你可以问问你朋友,有没有报酬什么的,这样关系才能走的长久……” “如果你朋友也是爽快人,在你出车期间给你报酬,那你就跟车队如实说打算改变运输路线,再上交一部分收入,这样岂不是两全其美?反正也是处理掩埋加工厂的钢渣,拉到哪儿不都一样?队里说不定还能批准的痛快点。” 从鲁为民家出来是一路下坡,赵伟上去时出了一身透汗,在鲁为民家暖气又太热,到现在汗也没有落净,他不敢直接骑车子往下溜,就在路边推着走,一边想着刚才师傅的话。 鲁为民说的报酬的事儿提醒了他,亲兄弟还明算账,更何况是好朋友,再说向东也不差那点儿钱,赵伟自我安慰着心中的不安。 自从两人认识以来,他就不断地出事,不断地靠宁向东的钱摆平,以至于走到今天,外债像一座山一样压在他心里。 自己只是个上班的人,每个月的死工资让他找不到任何快速还债的途径,而这次是个极好的机会。 赵伟最初想开大车的初衷就是因为有外快,但没想到第一笔外快却是因为宁向东的需求,这让他欲哭无泪,白白帮忙实在不甘心,收费帮忙的话,他简直就是渣男了! 然而金钱的诱惑实在太大,赵伟最终拿定了主意,这次就算对不起向东了,以后他再有事求到自己,就算两肋插刀也在所不惜。 但是赵伟却没有想到,有些事情一旦开始做了,以后就会一直做下去。 人的行为来自于习惯,习惯来自于思维,而没有自律的思维,就是不断重复突破底线的过程。 每个人心里都藏着一个魔鬼,有的人一辈子都不会把它释放出来。 接下来的几天,宁向东一直没有得到赵伟的消息,他也没有去问,本身这件事儿也不是着急的事儿。 把加工厂的钢渣利用起来用于稳固路基,是他早就考虑过的。 黄巢谷里的土质酥松同时又具有粘性,最好的利用方式是脱土坯,再按比例掺杂秸秆在里边,制成的土砖可抗数十年风雨无虞,村里的很多院墙都是用这种土坯垒起来的,质量很好,但是用于道路承重就不行了。 所以宁向东的设想是把加工厂的钢渣和碎石一起撒到地面上夯实。 承重问题好解决,最麻烦的就是开山,按照文物局提供的地勘图纸,鹅岭一带的地质结构属于远古地壳挤压上升后的隆起,地表先后形成过原始森林,海洋等等,后来又经过地震、火灾等等一系列的演变,成为今天的样子。 鹅岭一带雨裂谷和坚硬石山并存,而黄巢谷和三道山梁就是并存的代表。 炸山! 了解了黄巢谷的地质结构后,宁向东脑子里的第一个念头就是炸山。 他这几天咨询了很多卖炸药的商店,得知过去鹅关的石匠们采石都是借助炸药。 那个年代对工业炸药的控制不太严格,只要做好用途登记就可以了,但是他一说修路要用,商店的人就纷纷摇头,所需用量和炸药等级,他们全都没有。 第一百四十八章 可怜天下父母心 宁向阳和宋小军听说对方都要在春节旅行结婚,就互相咨询去哪里玩有趣,结果他俩还没商量好,两个新媳妇儿就达成了一致。 大冷天当然越往南去越好,海南岛听说正在大兴土木搞房地产,都不想去,就定下来去南西双版纳骑大象。 春节假期到来了,两对新婚夫妻坐飞机去南,宁家和宋家以及双方的亲家都到机场送行。 新人们走了以后,机场里剩下几个老人和两个年轻人。 周婷父母和郭颖父母看到宁向东和宋小青两人男的帅气,女的漂亮,都赞不绝口,又看到宋家和宁家的熟悉程度,绝非一天两天的交情,更不住的感慨这两个孩子青梅竹马的真是好福气。 宁家父母听了很高兴,宋益平表现也比较正常,跟大家交谈甚欢,独独章束脩表面上虚于迎合,心中却暗自寡欢,可惜了自己的宝贝女儿呀,在今天这几个年轻人里最有出息,长相就不用说了,更难得的还是才女,唯一的大学生。 章束脩一边想着一边暗自看了宁向东一眼,外表看跟女儿倒是蛮般配,就是他那个工作,实在是太让人闹心了。 想到这里,章束脩看到霍敏芝离得不远,就悄悄走上前压低声说道:“老霍,一会儿走慢点儿,我有点儿孩子的事情想跟你谈谈。” 霍敏芝一听,心里咯噔了一下,章束脩对儿子的态度她早有耳闻,后来因为什么原因发生了转变她搞不清楚。 只是今天这个日子非比平常,又是亲家又是朋友的,她忽然要跟自己谈孩子,不知存了什么心思。 霍敏芝知道自己这两年脾气越来越不好,她很担心会一言不合就发飙,于是也低声对章束脩说道:“要是谈孩子,咱俩换一天行不行?” 章束脩一看霍敏芝紧张的样子就知道她想偏了,便进一步说明道:“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主要是说你家宁向东的。” 这下霍敏芝更紧张了。 章束脩一看忍不住笑出来,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哪个当妈的都为自己孩子操不够的心。 “是说向东工作的事儿,没别的。” 章束脩的话像递过来一颗顺气丸,霍敏芝长出了一口气:“你说你呀!一句话能说清楚,偏偏分成好几句。” “看把你吓的,我还能吃了你呀,以前也没见你这么胆小过!” 霍敏芝和章束脩认识了这么多年,老了老了却因为两个孩子的事搞得这两年生分起来,去年春节都没有互相拜年,今年凑巧两家的儿子一起旅行结婚,才又重新走到了一起。 “我说老霍,你把宝贝儿子放在大山里,就没啥想法?”章束脩和霍敏芝刻意放缓了步伐,跟其他人拉开距离后,章束脩说道。 “怎么没想法?我都快气死了。”这件事是当前霍敏芝的一块大心病:“老姐姐,我也不怪你在对待孩子问题上态度不好,放我这儿我也一样,可我跟他爸爸说了好几次,去找那个丁启章说说,把孩子弄回来,他爸爸就是不管!” “他不管你就得管呀!虽说人是跟了他们宁家姓,可那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啊!”章束脩一看霍敏芝跟自己是一条战线的,心里先轻松了一大半,立刻趁热打铁:“咱俩两条腿走路,待会儿回去,你跟向东好好说说,等他再来我家,我也好好敲打敲打。” “对对,你敲打比我敲打有分量,他不敢不听,”霍敏芝连连点头:“说起来我家向东的工作,就怪他们厂石总工那个老混蛋。” 一说起石宗勤,霍敏芝恨得咬牙切齿,看来有必要亲自去找他一趟了,尤其宋少青妈妈今天跟她谈的这番话,人家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最大的心病就是儿子的工作问题。 抛开从小在一起的关系不说,人家的女儿是大学生,人又漂亮,找什么样的男朋友找不来?现在不但不再嫌弃儿子,反而帮忙出谋划策,这是真当成一家人看了,自己可不能不上道。 想到这儿霍敏芝心头一热,拉住章束脩的手说道:“束脩,我儿子本来学历就不高,这个现在也没法挽回了,但是他的工作,我保证想尽一切办法让你满意!” 霍敏芝郑重其事表决心,让章束脩非常高兴:“学历这事儿也有办法,实在不行就上成人教育,你回去就跟向东说,让他有时间来我这里一趟。” 过了两天的晚上,宁向东照例给宋小青打电话。 最近一段时间,两家的电话已经成了热线,只要他俩不约会,就在电话里聊半天。 “向东,我妈让你明天来家一趟。”宋小青的声音吞吞吐吐,听上去怪怪的。 “怎么了?”宁向东被她搞得挺紧张。 “我也不知道,我妈没说。”宋小青情绪挺低落,老妈刚才冷不丁冒出一句要见见宁向东,却不肯说是为什么,现在哥哥宋小军也不在家,老妈要是真整出点儿事,她连个帮忙的人都没有。 考虑到章束脩曾经犯过的前科,两人心里都有点儿担惊受怕,在电话里分析了半天,也找不出原因。 挂掉电话后,宁向东又独自想了半天也理不出头绪,这段时间是他最近以来最开心的一段日子了,双方家长都默许了两人的关系,每天出双入对也不再需要躲避别人的目光,一切都在向最美好的方向发展。 到底是什么事呢?宁向东躺倒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想着。 忽然,枕头旁的电话子机响了,吓了他一跳。 宁向东以为又是宋小青打过来的,连忙接起来。 “向东,我最近一直也没顾上给你打电话,你说的那事儿也没跟我师傅说,要不等过了年吧,我再给你准信儿。”原来是赵伟的电话,这小子终于有动静了。 “好的,也不是什么着急的事儿,等年后也没问题。” 听着宁向东大大咧咧的声音,赵伟一阵惭愧,又说了几句拜年词便挂掉了电话。 宁向东却听出赵伟在电话里的生分和客气,不禁觉得诧异。 今天这些人怎么一个比一个怪?想完这句话后,宁向东没心没肺的睡着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猜灯谜 第二天到了宋小青家,宁向东开始忐忑不安起来,直到章束脩对他说了自己的意思,才松了口气。 “向东,阿姨还是这个观点,你今年一定要想办法调回来,而且还要报名考电大。” “你从小去当文艺兵,也没有初中毕业证,小学毕业证也没有发,假如将来别人问你的学历是什么,你怎么说?” 宁向东仔细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自己到现在没有任何一所学校的毕业证,严格来讲就是个文盲啊! 宋小青坐在旁边,也想到了这个问题,指着宁向东笑个不停:“没想到我一个堂堂的大学生,居然有一个文盲男朋友。” 宁向东不好意思的挠挠头,章束脩今天这番话可是完全为了他好。 虽说文凭不代表水平,但没有文凭在当前社会还真不行,就算有真本事,可别人也得给你机会展露自己的本事才行啊。 然而没谁有这份耐心,专门搭个舞台给你秀才艺。 宋小青对这件事完全没往心里去,宁向东是个聪明人,响鼓不用重槌敲,相反她更关心转眼到来的元宵节,能和宁向东一起去看。 因为过了节他又该回山里了,自己只想抓紧剩下的时间跟他在一起开心度过,以后的烦恼留待以后再说吧。 正月十五元宵节这天,并原市有闹花灯的习俗,老百姓也叫“闹红火”。 通常提前一两天,大街小巷就开始沿着街边悬挂灯笼,等到十五那一天的下午四点,主要街道就全部戒严,禁止任何车辆通行了。 各个单位的职工和自发组织的群众,会在大街上表演踩高跷,跑旱船,舞龙舞狮等等娱乐节目。 宁向东和宋向青早早的离开家,从柳溪街步行去看红火。 四点之后公交车也断交了,不过即使还在运行,也不会什么人坐,大家都愿意走着,可以沿途观看各种各样的灯笼和上面的灯谜。 冬天昼短夜长,两人一路走一路看,到了戒严的路段时,已经是华灯初上。 街两边的灯笼都亮了,他俩找了个有利地形,等着跑旱船舞龙狮的队伍过来。 过了不一会儿,远处隐隐约约传来锣鼓的声音,人群开始躁动起来,宁向东和宋小青站在一个单位的台阶上面,虽然不能近距离观看表演,但是视野开阔可以看得很远。 最先过来的队伍是踩高跷,演员们走的东倒西歪,做着有惊无险的夸张动作,街边围观的人群被吓得一声声惊叫,紧接着看到表演者化险为夷后,虚惊一场的人们大声笑骂着“握草”,把气氛推向高潮,这景象年复一年,是人们最爱看的街头表演,一场红火大家可以津津乐道到二月二龙抬头以后。 随后是舞龙狮,这个表演是个力气活,举着龙珠的汉子脑袋上冒着腾腾白气,裸露的臂膀汗津津的,这是能看得见的,其实更累的是狮子,北方狮子披挂厚重,躲在道具里面的两个人更是满身大汗,有时动作大点儿,汗水能甩到离得最近的观众脸上。 最后是大姑娘小媳妇儿驾驶的旱船,穿着淡粉、葱绿的轻纱薄绸,袅袅婷婷的扭过来,在冬季一片萧条的灰白色调中,自有一番穿花拂柳的美感。 闹花灯的队伍过去之后,街两边围观的人们并不散去,开始三三两两结伴同游。 猜灯谜是元宵节闹红火的精华,猜中了虽然没什么奖励,但是来自于身边观众的喝彩声,让猜中者的成就感瞬间爆棚。 宁向东连续看了好几个灯迷都没有猜中,宋小青眼巴巴等着男朋友在众人面前露脸,结果大失所望,气的伸手在宁向东老腰上拧来拧去,怎奈冬天着装太厚,肉没拧到,反而痒的宁向东直乐。 宋小青娇嗔一声:“不跟你玩了,笨笨!” 说完自顾自走到不远处一颗树边,那里已经围了几个人,在看灯笼上的谜语。 “上联难配下联……” 宋小青看了之后反复叨念,一时也解不出谜底。 宁向东站在不远处没有过去,他对这些猜题解谜的游戏一向兴致缺缺,也不认为解出迷题的人智商有多高,不过是在缺少娱乐活动的古代,一些文人拿来卖弄文采的消遣罢了。 正在瞎想的时候,迎面走过来两个女生,即将同他擦肩而过的时候,其中一人多看了他一眼,忽然喊道:“宁向东!” 女生戴着口罩,第一眼没认出来,当对方摘下口罩,笑嘻嘻的看着他时,宁向东也惊奇的张大了眼睛:“乔旭?” 乔旭也是很久没见了,从上次为了回并原假传文艺比赛的信息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她。 “还在连轧厂吗?”宁向东之所以这么问,是他总觉得乔旭无论从性格还是所学专业,在厂里工会没有发展空间,早晚可能会跳出来。 “不在连轧厂能在哪儿?”乔旭知道宁向东为什么会这么问:“我倒是有心想出去,可像我这水平的,出去了立刻就得饿死,还不如老实在厂里待着,还算个人才,再说,家里也受不了我折腾啊……” 说起个人工作,乔旭的情绪有点儿低落,一想宁向东的工作更不如意,现在都被发配到山里了,连忙岔开话题:“走吧,一起去猜灯谜。” 说着话她很自然把手插进宁向东的臂弯,拉着他向挂着灯笼的树旁走去。 乔旭刚跟宁向东说话的时候,宋小青就看到了,她还想好是不是过去打招呼,就看到那个女生挽着宁向东走了过来。 “上联难配下联……”乔旭看了谜面后,对宁向东说道:“什么意思啊?向东你猜猜。” 看到两人这么亲热,宋小青面若寒霜,站在旁边一语不发,宁向东心里暗暗叫苦,连忙说道:“对不起……” 话音刚落,旁边围观的人群中有人惊呼一声:“还真是这个谜底,小伙子厉害啊!” 乔旭和宋小青闻言,各自抬头又看了一遍谜面。 “上联难配下联……” 对联俗语也叫对对子,上联对不上下联,还真是对不起的意思。 “向东好厉害啊!”乔旭雀跃起来,笑得如春花绽放。 旁边围观的人也纷纷赞不绝口,都说这个灯谜出的巧妙。 “我叫你猜灯谜,你一个也猜不到,不知哪来个女生叫你猜,这么难都能脱口而出!存心的吧你?!”宋小青气的银牙紧咬,才忍住没有发飙,转身就走。 宁向东一看连忙追过去,乔旭在身后喊道:“哎!你这两天抽空去趟我家啊,我还一直想跟你再学学吹箫呢。” 宋小青听到乔旭的喊话内容后身子颤抖一下,离去的脚步更快了。 宁向东看看远去的宋小青,又看看不远处貌似无辜的乔旭,伸手在脑门上重重一拍:“女人怎么这么不可理喻?!” 第一百五十章 重返鹅关 正月十五的大街上,到处妆点着灯带和彩灯,还有各种各样的灯笼悬挂在树枝上,五光十色的光映着熙熙攘攘的人流,充满了节日的喜庆。 宋小青沿着街边在前面走,宁向东在后面跟着,他几次想跑上去解释,可话到嘴边,又发现自己似乎没有什么错,不知道该解释什么。 宋小青在前面越走越生气,她知道宁向东在身后不远,可这家伙就是不追上来说句软话,自己想找个台阶下都没有。 走着走着,她忽然想起上次跟宁向东闹别扭,正是他在武汉被人追债,最艰难的时刻,心不由得一下软了。 宋小青看了看周围,到处都是热闹的人群,便又向前走了几步,拐到不远处的锣鼓巷里。 巷子里没有一个人,也没有一盏灯,与近在咫尺的光明大街恍若两个时空。 她停下来,听着身后越走越近的脚步声,却没有回头,只把背影留给了宁向东。 背后的脚步声到她身边时停下来,却久久没有人说话。 宋小青等的发急,心里不停的埋怨宁向东,就算自己是无理取闹,可你一个大男人,低低头能死啊! 终于,宁向东开口了:“小青,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高兴,但是我刚才本能的向你说对不起,就说明我心里肯定认为自己有错,那现在,你还生气吗?” 宁向东想了很久,他知道宋小青闹情绪一定是因为乔旭出现的原因,可自己跟乔旭不但是同事,而且还是好朋友。 正因为只是好朋友,所以即使有亲热的动作,他也问心无愧。 听到宁向东的道歉一点儿诚意也没有,宋小青豁然转身,看着他说道:“你说不知道我为什么不高兴是吗?那好,假如今天是我,挽着梁海潮或者龚强走到你面前,你什么心情?” 这句话点醒了宁向东,要真是那样,他估计连宋小青的表现也做不到。 爱情是自私的,可男人往往只会要求女人忠贞不二,而自己就算没有行为上的出轨,却也都会在行为上玩玩暧昧。 想到这里,宁向东歉疚的对宋小青说道:“乔旭确实是我的同事,也是朋友,我教她吹过箫。” 此时此刻,宋晓青的态度也缓和下来,不是因为消气了,而是因为她不想让这件事破坏了两人在一起的美好假期,这几天对她而言,实在是太得之不易了。 “向东,你的箫演奏是什么水平,难道你心里没数吗?”宋小青双眼一瞬不瞬,看着宁向东说道:“至少我心里有数,你教不了别人。” 宁向东上前一步,双手抚住小青的肩头:“我明白了,以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事,你也消消气吧。” 宋小青顺势靠在他胸口,低声道:“在你身边,我只是个普通人,而且是一个极度自私的普通人,我的男朋友就是我的,他所有的好,我都不愿意让别人分享。” 宁向东又感动又惭愧,紧紧拥住她:“我保证好好练习吹箫,把乔旭教出来。” 宋小青明知是玩笑,可也不想听,挣扎着从他怀里出来,宁向东早有准备,一边哈哈大笑,一边双臂加力,使劲拥着不让她跑掉,只是老腰上被拧了无数下,也没有办法避开,痛并快乐着。 两人的疙瘩解开后和好如初,只是没了看花灯的心境,便相拥着着慢慢往回走。 这是俩人第一次因为宋小青吃醋闹别扭,彼此都有好几个没想到。 宋小青没想到的是,自己的醋劲这么大,看到乔旭挽着宁向东时,她觉得对方好像把自己的心掏走一样,身体一下子空了。 宁向东没想到的是,宋小青在感情问题上一点沙子也不揉,以前总听人说,女人的思想和行为是相反的,现在看来简直是哄鬼的话。 第二天,孙勇给宁向东打来电话,通知他返回矿上的时间到了。 宁向东提前请假回来,但是返回单位的时间和大家是一致的,四个带班班长提前就约好了节后一起走。 两天后到了回山的时间,因为要赶早班车,宁向东就没让别人来送行,只在家门口跟宋小青见了个面,就独自坐公交车到长途汽车站跟孙勇几人汇合。 大概是因为过年的关系,这趟早班长途车上人不多,老乡们讲究不出正月都是年,过了二月二,生活才会逐步恢复正常。 “哥几个做好思想准备吧,回了村少不了要应付几个大酒场。”孙勇肿着一副眼袋说道,一看春节期间就没少喝。 另外两人情况也差不多,他们都看着宁向东清澈的眼神说道:“还是年轻好啊,看小宁神清气爽的样子,回了村儿还不杀的他们丢盔弃甲。” 宁向东笑了笑没说话,一坐上长途汽车,他的整个神魂立刻沉浸在了修路的事情当中,春节这段时间,一直和宋小青在一起儿女情长,他对山里的生活都渐渐感到遥远了,唯独此刻,重新坐进摇摆如船的长途汽车里,这之前所有的计划和想法又重新充实到脑海里。 车到陈村镇,四人先到并钢停车点点卯,没想到212司机已经提前三天回来了,而且回来之后一直没有闲着,每天都送人上山,都是梨树坪矿办的人。 此时看到矿上的主力人员到达后,司机笑了起来:“你们哥几个一来,这鹅关矿的年就算正式过完了。” 正月的山里,依然冰天雪地,和走之前一模一样,吉普车四个轮子都绑上了防滑链,司机走熟了这条路,车开的不紧不慢。 到达梨树坪后,孙勇看了看天色,跟其他三人说道:“现在回村里,虽然有点儿赶,不过也来得及,你们怎么看?是继续赶路,还是在梨树坪住一夜缓缓?” 姜军和宁向东无所谓,陈大旺睡觉认床,换了地方影响睡眠,不想在梨树坪住,其他三人就都顺着他,决定今天赶回村里。 走黄巢谷的话,进山路比出山路轻松,因为进山首先就是爬山梁,正好人的精力也充沛,爬过山梁后累的差不多了,剩下的就是平路,往出走恰恰相反,一直走平路遛着腿,多少也消耗点儿体力,最后再爬三道山梁,简直有点儿下马威的意思了。 不管怎样,走谷里还是近,太阳落山后大约十几分钟,四个人已经看到了村子里的灯火。 第一百五十一章 自筹资金 夜晚的鹅关村看不出来过年的气氛,村子里就这样,因为没有路灯,到了晚上很少有人出门,只是路上覆盖的鞭炮纸屑,说明了曾经的热闹。 四人到了村口后,孙勇要去付为政家看看,这也是惯例,每年春节后,鹅关矿总要有人代表单位去一趟拜个年,这两年是孙勇负责跟村里的往来走动,别看就几天没见面,但是村里非常重视年节拜访的传统,所以矿上也就跟着重视起来。 宁向东回到自己宿舍,简单煮了块方便面,虽然还在正月里,但他是一个人,不想弄太复杂的饭。 几口拨拉完面条,他拿了一个包去二楞家,包里是他年前去连轧厂的喷丸车间要的铁砂。 这些铁砂是处理钢板表面的铁鳞用的。 冷轧碳钢通常先经过酸洗去除表面锈蚀,而有一些锈蚀深入到表层下,虽然被酸洗掉了,但是表皮还在,这些没有清洗干净的部分直接上了轧机就会产生重皮,所以酸洗车间出来的板坯,还要再通过喷丸机高压喷出的铁砂把整个表面打几遍,才会进入下一道工序。 宁向东要的铁砂都是使用过的,高压高速喷打过板坯的铁砂,每一颗都已经变形,不能再次使用了,否则会堵塞喷丸机的喷嘴。 他用箩把这些废弃铁砂细细筛过后,只选直径大的留用,二楞家有两只猎枪,往常枪弹里的铁砂都是在镇上买的,大小不一表面粗糙,也容易对枪管造成损伤,而他精心筛过的铁砂虽然变形,但是颗粒大,这样可以很容易从猎物身上清理出来。 宁向东到二楞家的时间拿捏得刚刚好,他们家也才吃完饭,二楞正靠在床上,宁向东过去把铁砂往他怀里一扔,别看只是一小包,但是分量很重,扔在刚吃饱饭的肚子上,二楞被压的直翻白眼,打开一看是铁砂,他先咧着嘴笑笑,随后眼泪流了下来,捶了捶没有知觉的双腿:“以后这些东西基本上跟我无缘了。” 二楞说的是实情,宁向东也不知道如何安慰,沉默拍了拍他的肩头,从兜里掏出第二件礼物,在商场买的一个小半导体收音机,家喻户晓的红灯牌。 小收音机让二楞眼前一亮,欣喜地接了过来。 “铁砂是给老爷子准备的,他老人家愿意进山消遣可以用上,”宁向东说道:“你好好养病,闷了就听听收音机节目,等以后好了,再带我上山掏兔子去。” 从二楞家出来,一股山风吹的他缩起脖子,抬头看了看清冷的天空,银白色的月亮挂在天上,点缀着满天的繁星,这样的夜空在城市里已经见不到了,灯光污染带走了许多的童年回忆。 周围很安静,偶尔传来几声狗吠。 千年不曾变化的群山,点缀着往来百年的过客。 第二天睡到自然醒,刚刚起床,孙勇就急匆匆的来了:“小宁,中午千万别出去应酒场,村儿里晚上要弄个大的,把劲儿攒足了留着晚上用!” “怎么又喝酒?”宁向东一听头就大,他来鹅关这几个月,把一辈子的酒都快喝完了,还都是高度烈酒。 “你以为我愿意呀?村里过年不就这点事儿吗?不跟你说了,我还得赶紧去通知姜军和陈大旺!”说完孙勇不等宁向东说话匆匆忙忙又走了。 “不过年也是这点事儿,就是喝呀喝的!”宁向东对着孙勇的后背喊了一声。 刚进屋里还没等坐下,治保主任高双喜走了进来。 “小宁,晚上到为政那里坐坐,给矿上的同志接风。”高双喜满面笑容的说道。 说是矿上的同志,其实就是这四个带班班长,不过他跟宁向东是第一次见面,这之前几个月,高双喜去镇上武装部帮忙,到各村做征兵动员工作,一直没有在村子里。 “高主任,我就不去了吧,您说我一个年轻人,哪能让村里给接风?承受不起啊!”宁向东打心眼儿里不愿意去,正好借着和高双喜不熟的机会推脱。 “那可不行,你虽然年轻,但也是矿上的带班班长,这叫萝卜不大长在背上,”高双喜连连摇头:“何况你老哥我第一次和你见面,更要一起坐坐亲近亲近。” 高双喜和孙勇几个人是老相识了,酒桌上的深浅彼此也都了解,他过年回村儿后,听说矿上新来了个年轻人,第一场酒就把付为政、高存光他们给办了,不禁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一直想会会宁向东,今晚这么好的机会,说什么也不能让宁向东躲了,所以才主动过来通知。 看来是避不过去了,再推脱显得太矫情,宁向东只好点头答应。 晚上到了付为政那里,乌央乌央又是坐了一大桌子人,除了几个老面孔之外,只有聂长河没有参加,这老爷子岁数大了,又喝了一春节的滹北香,身子骨有点盯不住,这种拼酒的宴席他有点儿发怵。 付为政率先端杯说道:“今晚这顿饭不同往常,眼看着又一年了,所谓新年新气象,酒也不是往年的枣木杠子,而是换成了滹北香,大家先喝一杯尝尝。” 在座众人都端起酒杯下了一大口。 滹北香虽说比枣木杠子度数低,可也是五十三度的高度数。 北方酒是烧酒,入口就火辣辣的,但是喝着很痛快,不烧大脑光烧胃,不像麯酒喝着棉柔,进了身体却缠绵三日不去,喝多了第二天还头晕。 “刚刚说到新年新气象,可不光是说换了酒,而是争取今年把村子换了新貌!” 付为政这句话说出口,宁向东心里一震,他抬头看付为政,只见付为政也笑呵呵的看着他点点头:“小宁,我说的新貌跟你也有关系,就是你最上心的修路,所以这杯酒你得干一下。” “好啊!”宁向东一听说是修路的事儿,激动地站起来。 身边人立刻让他坐下,纷纷说道:“站着喝的不算,你就坐着喝。” 宁向东着急听下文,顾不上打嘴官司,一仰头把二两一杯的酒干了。 “年前最后一天,镇长亲自叫我去,同意村里修路的事儿,只是有一点,关于修路资金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付为政叹了口气说道:“最后老镇长个人自掏腰包,支援了一千块钱,作为修路资金的一部分。” 第一百五十二章 地质结构 春节后的鹅关村第一件事是喝了顿酒,第二件事就是付为政传达的大喜讯:修路得到镇政府支持。 听说同意修路后,宁向东大喜过望,在饭桌上酒战八方,最后把自己灌得烂醉如泥。 虽然资金依然还是没有,镇长个人的那点捐助直接可以忽略不计,但所体现的意义非常巨大,甚至超过了款项本身,修桥补路自古以来都是造福于民的善举,镇长这笔钱代表了来自于政府的态度。 第二天宁向东去山上守高炉,他春节提前请假回家,这几天就自告奋勇把白班全接了下来。 冬天高炉停工不生产,山下送电的电闸也落了,这里就是一堆停止运行的金属设备,说是当班,其实就是熬时间罢了。 山上有临时休息的小工棚,宁向东不愿意在里面猫着。 当上午十点的阳光开始温暖起来,他便在南墙根儿底下刨了个窝,坐在那儿眯着眼享受日光浴。 冬天太阳的紫外线强烈,晒了没一会儿,宁向东的眼睛就睁不开了,迷迷糊糊的直想睡觉。 难怪村里上了年纪的老头儿老太太都愿意在墙根儿下边晒太阳,他也舒服的全身汗毛孔张开,麻痒的好像有很多小虫子钻出来。 正在半梦半醒之间,宁向东听到山路那里传来了脚步声,这个时候谁会上来?他瞬间清醒了。 付为政裹着老羊皮袄,顺着积雪的小路往这边走,他连忙迎了上去。 “小宁,我听说你手里有一套图纸?” 宁向东点点头:“付书记消息灵通,我正打算下了班给您拿过去。” 文物局给的地勘图纸他带来了,不过这事儿只跟矿上几个人说过,村里还没来得及说,付为政现在上山来问,显然是一早见过孙勇他们了。 由此可见,付为政也是个遇上事不做是不做,做起来一下也不肯耽搁的人,这点俩人挺像,都是这么轴。 “图纸是不是在你屋里头的书桌斗里那套?”付为政问道。 宁向东点了点头,看来付为政刚才单独进过他宿舍了。 鹅关村的习惯就这样,去别人家里从来不敲门,高兴了就一进院子喊两声,犯懒了连喊都不喊,直接推门就进,宁向东刚来不习惯,去谁家在院儿里喊完了,还要再敲门,惹得村里人反而不高兴,都说他一个大小伙子怎么这么扭捏。 不过宁向东还从来没有过主人不在家也进去的体验,付为政今天的行为算是让他开了眼。 老付完全没有注意到宁向东看他的眼神儿,就算注意到了他也无所谓,一个长辈儿人去后生崽家里还用得着打招呼?再说又不是家里有媳妇儿需要避讳。 “你那套图纸在城里就没找人问问啥意思?”付为政原以为图纸就像照片那样,看什么都很直观,没想到是一片蓝汪汪的颜色上面各种各样的曲折线条和字母数字等标注,唯一认识的就是右下角的铭表,里面是勘测人绘图人的姓名以及出图单位等信息。 “没找人问,文物管理局的同志大概给讲了讲,”宁向东苦笑了一声:“不过那么多专业内容,讲了也记不住啊!” 付为政点点头,把羊皮袄上的腰绳紧了紧说道:“算球了,那套图纸看不看的吧,自己家住的地方还能不知道是啥情况?你娃儿跟我去谷里走走。” “走不成啊老叔,我现在还当着班呢。” “又不开工又不生产,山下的电都断了,还当啥班?”付为政一瞪眼:“现在就跟老叔去梁子那边看看。” 宁向东早在一个月前和二楞已经去看过了,就拦住付为政说道:“那边的情况我大概知道点儿,土层跟这边差不多厚,大概下去两锹的厚度就是岩石了。” 指着脚下的黄土,宁向东又补充道:“不过咱们这边石头是成块儿不成片,所以植被茂盛,也能长大树,但是谷里的那三道梁子就不好说了。” 付为政听了宁向东的话,沿着山头转了个大圈,回到工棚旁边没有马上说话,而是认真思索了半天才开口:“你娃看的仔细,想的也周到,你老叔活了大半辈子,都没注意到这周围土质的不同。” “黄巢谷最起码有一道梁子下边都是岩石,因为听你这么说,我刚刚仔细回忆了一下,三道梁子有两道上面长大树,一道梁子是秃的,只有草和灌木丛。” “而且就是那座最高的梁子,”付为政心事重重的说道:“记得曾经有一次,我从陈村带山外人进来,好不容易爬到山顶,那几个人就说这山上光秃秃的,连个遮阴凉的地方都没有,还是赶紧下去到前面那座山上再歇吧……” 听付为政这么一说,宁向东也想起来了,他上次穿黄巢谷回村时,爬到山顶也是这种感觉,因为刚开始爬山的人冲劲儿都足,到了顶上都想找个地方歇会儿,但没有一处能休息的地方,如果是夏天,大太阳明晃晃的挂在头顶烘烤,根本待不住。 上次宋小青来村里找他,也曾经抱怨过,说幸亏是冬天来,要是夏天,爬第一座山就得被晒脱皮。 “所以,后面那两道梁子炸开一个山口还可以琢磨琢磨,刚进谷的第一道山梁,如果也炸开,土方的基数就太大了。”宁向东说道。 “如果炸山不行,凿隧道就更不可能了,山体那么厚,几年也凿不透……”付为政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最初宁向东提到修路,他不赞同也不反对,如果修更好,如果不修也无所谓,他岁数大了,山外日新月异的诱惑对他来说微乎其微,只是这两年,村里关于出行不便的呼声越来越高,去年矿上又新来个宁娃子,没几天就张罗修路,随后妇女主任曹秋凤的呼吁,曹茂山摔坏了脊椎骨,没有得到妥善救治,造成下肢瘫痪,才终于让他痛下决心,连续去了几次镇上,提出修路的请示。 现在终于得到了镇政府的支持,本以为黄巢谷就是现成的路基,顺着地势铺就完了,所以他才在酒桌上放出豪言,年内就要让村里改变面貌,没想到实际情况比预想要严峻的多。 别看鹅关村的人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但他们只知道土地上的事儿,土地下面的事就没多少人知道了。 第152章地质结构 春节后的鹅关村第一件事是喝了顿酒,第二件事就是付为政传达的大喜讯:修路得到镇政府支持。 听说同意修路后,宁向东大喜过望,在饭桌上酒战八方,最后把自己灌得烂醉如泥。 虽然资金依然还是没有,镇长个人的那点捐助直接可以忽略不计,但所体现的意义非常巨大,甚至超过了款项本身,修桥补路自古以来都是造福于民的善举,镇长这笔钱代表了来自于政府的态度。 第二天宁向东去山上守高炉,他春节提前请假回家,这几天就自告奋勇把白班全接了下来。 冬天高炉停工不生产,山下送电的电闸也落了,这里就是一堆停止运行的金属设备,说是当班,其实就是熬时间罢了。 山上有临时休息的小工棚,宁向东不愿意在里面猫着。 当上午十点的阳光开始温暖起来,他便在南墙根儿底下刨了个窝,坐在那儿眯着眼享受日光浴。 冬天太阳的紫外线强烈,晒了没一会儿,宁向东的眼睛就睁不开了,迷迷糊糊的直想睡觉。 难怪村里上了年纪的老头儿老太太都愿意在墙根儿下边晒太阳,他也舒服的全身汗毛孔张开,麻痒的好像有很多小虫子钻出来。 正在半梦半醒之间,宁向东听到山路那里传来了脚步声,这个时候谁会上来?他瞬间清醒了。 付为政裹着老羊皮袄,顺着积雪的小路往这边走,他连忙迎了上去。 “小宁,我听说你手里有一套图纸?” 宁向东点点头:“付书记消息灵通,我正打算下了班给您拿过去。” 文物局给的地勘图纸他带来了,不过这事儿只跟矿上几个人说过,村里还没来得及说,付为政现在上山来问,显然是一早见过孙勇他们了。 由此可见,付为政也是个遇上事不做是不做,做起来一下也不肯耽搁的人,这点俩人挺像,都是这么轴。 “图纸是不是在你屋里头的书桌斗里那套?”付为政问道。 宁向东点了点头,看来付为政刚才单独进过他宿舍了。 鹅关村的习惯就这样,去别人家里从来不敲门,高兴了就一进院子喊两声,犯懒了连喊都不喊,直接推门就进,宁向东刚来不习惯,去谁家在院儿里喊完了,还要再敲门,惹得村里人反而不高兴,都说他一个大小伙子怎么这么扭捏。 不过宁向东还从来没有过主人不在家也进去的体验,付为政今天的行为算是让他开了眼。 老付完全没有注意到宁向东看他的眼神儿,就算注意到了他也无所谓,一个长辈儿人去后生崽家里还用得着打招呼?再说又不是家里有媳妇儿需要避讳。 “你那套图纸在城里就没找人问问啥意思?”付为政原以为图纸就像照片那样,看什么都很直观,没想到是一片蓝汪汪的颜色上面各种各样的曲折线条和字母数字等标注,唯一认识的就是右下角的铭表,里面是勘测人绘图人的姓名以及出图单位等信息。 “没找人问,文物管理局的同志大概给讲了讲,”宁向东苦笑了一声:“不过那么多专业内容,讲了也记不住啊!” 付为政点点头,把羊皮袄上的腰绳紧了紧说道:“算球了,那套图纸看不看的吧,自己家住的地方还能不知道是啥情况?你娃儿跟我去谷里走走。” “走不成啊老叔,我现在还当着班呢。” “又不开工又不生产,山下的电都断了,还当啥班?”付为政一瞪眼:“现在就跟老叔去梁子那边看看。” 宁向东早在一个月前和二楞已经去看过了,就拦住付为政说道:“那边的情况我大概知道点儿,土层跟这边差不多厚,大概下去两锹的厚度就是岩石了。” 指着脚下的黄土,宁向东又补充道:“不过咱们这边石头是成块儿不成片,所以植被茂盛,也能长大树,但是谷里的那三道梁子就不好说了。” 付为政听了宁向东的话,沿着山头转了个大圈,回到工棚旁边没有马上说话,而是认真思索了半天才开口:“你娃看的仔细,想的也周到,你老叔活了大半辈子,都没注意到这周围土质的不同。” “黄巢谷最起码有一道梁子下边都是岩石,因为听你这么说,我刚刚仔细回忆了一下,三道梁子有两道上面长大树,一道梁子是秃的,只有草和灌木丛。” “而且就是那座最高的梁子,”付为政心事重重的说道:“记得曾经有一次,我从陈村带山外人进来,好不容易爬到山顶,那几个人就说这山上光秃秃的,连个遮阴凉的地方都没有,还是赶紧下去到前面那座山上再歇吧……” 听付为政这么一说,宁向东也想起来了,他上次穿黄巢谷回村时,爬到山顶也是这种感觉,因为刚开始爬山的人冲劲儿都足,到了顶上都想找个地方歇会儿,但没有一处能休息的地方,如果是夏天,大太阳明晃晃的挂在头顶烘烤,根本待不住。 上次宋小青来村里找他,也曾经抱怨过,说幸亏是冬天来,要是夏天,爬第一座山就得被晒脱皮。 “所以,后面那两道梁子炸开一个山口还可以琢磨琢磨,刚进谷的第一道山梁,如果也炸开,土方的基数就太大了。”宁向东说道。 “如果炸山不行,凿隧道就更不可能了,山体那么厚,几年也凿不透……”付为政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最初宁向东提到修路,他不赞同也不反对,如果修更好,如果不修也无所谓,他岁数大了,山外日新月异的诱惑对他来说微乎其微,只是这两年,村里关于出行不便的呼声越来越高,去年矿上又新来个宁娃子,没几天就张罗修路,随后妇女主任曹秋凤的呼吁,曹茂山摔坏了脊椎骨,没有得到妥善救治,造成下肢瘫痪,才终于让他痛下决心,连续去了几次镇上,提出修路的请示。 现在终于得到了镇政府的支持,本以为黄巢谷就是现成的路基,顺着地势铺就完了,所以他才在酒桌上放出豪言,年内就要让村里改变面貌,没想到实际情况比预想要严峻的多。 别看鹅关村的人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但他们只知道土地上的事儿,土地下面的事就没多少人知道了。 第153章沉沦 修路成了鹅关村今年的首要工作目标,宁向东认为接下来的一切就好办多了,最起码不用晚上再隔三差五跑到城隍庙去给大伙儿洗脑。 在村干部的大力推动下,前期动员工作很好做,全村很快统一思想,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这东风白了就是钱,只是现在还没人往这方面提,村里人也怪,越穷越不愿意拿钱事,好像这玩意儿有毒一样,大家众口一词,只没出二月二,不宜动土啥的,其实心里的隐忧谁不明白,最担心的就是村干部大手一挥,各家集资搞建设,要真是那样,兜里这点可怜的现款就算打了水漂了,路修好了也得不偿失,现在又不是走不出去,不过是费点劲而已。 统一思想的表面之下,各种暗流涌动,白了就是一句话,修路可以,拿钱没樱 “你有急事还是有条路方便?可谁家能有多少急事?” “别拿二楞家事,这几十年来,有过几次像二楞家那事?” “二楞家那样的事,出一次就受不了!”付为政语气沉重的道:“你,你,还有你!假如你们倒下了,你家的是不是也就塌了!?” 这下午,大队干部们又坐在一起开会,目的很明确,继续统一思想,把所有怪话、牢骚话全都消灭掉,让村民们从心里意识到,修路是百年大计,不但自己这代人受益,子子孙孙都会跟着受益。 “付书记,思想统一,消灭流言很简单,只要一个字,钱!”民兵连长聂金广道:“不是我觉悟低,这事捂着盖着不提出来就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办法,现在的群众唱高调比你唱的还好听,但涉及到实质问题一个个都精着呢,比山上的猴子都精!” “金广的很对,只要镇上能有实际行动的支持,家家户户出工出力没有问题。”高双喜也附和着聂金广的话道。 “是啊,要是有了钱,村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都是现成的好劳力,给自家修路还能赚到工钱,这是上掉馅饼的大好事啊!”付为政卷着旱烟,慢条斯理的着。 “是啊,是啊!巧媳妇难为无米之炊嘛!” 大伙儿嘴上附和着,其实一听就知道老书记又开始反话,在一起这么多年,谁一歪屁股,要放啥屁心里都明白着呢。 “要是有钱我还用费这个劲开会吗?”果不其然,付为政嗓门大了起来:“你们一个个的还不跟大爷一样,屁股后面能跟一串求情上工的人,我现在的要求就是,笨媳妇也得做一锅无米之炊出来!” “存光你也几句。”付为政不想把黑脸戏自己一个人都唱了,看到旁边的高存光在发呆,就冲他道。 “啊……”高存光恍若睡梦中惊醒:“你别,这些年山上的猴子咋都一只也看不见了……” “都变成人躲村里了!”付为政黑着脸一拍桌子,把刚卷好的烟卷儿也拍碎了。 不管推三阻四也好,装傻充愣也好,消极怠工也好,村里的干部们又都开始到各家游,中心思想就一个,提前打好预防针,随时可能集资修路,到时候谁不积极,就是破坏鹅关村基础建设。 经过这一番动员,收到了极大效果。 每在去往陈村镇的山路上,忽然挤挤挨挨出现了成批人流。 人们在路上见了面都心照不宣,大家都知道,这是赶着去花钱的,把手里的现钱都花掉,先买了以前该买没舍得买的用什再。 付为政打死也没想到最终会是这样的效果,只是这次他也没话了,因为自家老婆也不辞辛劳,背回一台蝴蝶牌缝纫机,那是老伴心心念念了很多年的东西,一直舍不得买。 其实真要是走到集资那一步,也不会是强制性的,但是村里饶道德观不一样,家里有钱不拿出来是品质恶劣的表现,家里没有,就属于力不从心,穷没关系照样能抬头做人,为富不仁才是真恶。 宁向东这里也终于得到了赵伟的消息。 “好消息和不好的消息掺和在一起了,你想从哪方面听?”赵伟在电话里道。 “大过年的,就从好的方面听吧。”村子里最近因为修路的事闹得沸沸扬扬,甚至于发生了花掉积蓄对抗集资的事,这真是出师不利啊,先听听好消息,就当冲冲喜吧。 “钢渣的事情有着落了,越鹅关基本上问题不大。”赵伟欣喜的着。 他师傅鲁为民到底是帮了赵伟一个大忙,春节后上了班,专门又跑了趟加工厂了解废旧钢渣出库的事情,回到车队就找盯那边大车的几个工友一起吃了顿饭,把徒弟的事了一遍,鲁为民亲自出马自然事半功倍,几个人可以不给赵伟面子,但是老鲁的面子不能不给。 开大车的伙计们商量了一下,拿出一个办法,就是钢渣由他们的车拉到并原郊外后,找一处地方卸下来存放,等鲁为民他们的车去鹅岭拉蛭石的时候,装车运过去,卸货后再拉蛭石回厂。 这个主意堪称完美,一来不用擅自改变运输线路,没有任何风险,二来可以利用鲁为民他们上去的空车拉货,没有一点浪费。 最让赵伟激动的是,师傅的那几个老伙计一致认为这事儿是双赢的好事,因为他们如果把钢渣拉到指定地点,将近一时间,当晚就得留在原地过夜,第二才能回来,而如果把钢渣卸到并原郊外,晚上把大车留下,自己坐公交偷偷溜回家住一晚,第二下午再把车开回厂就行了。 老伙计们都非常真诚的感谢了老鲁,这样的好事能在第一时间关照他们,着还想拿点儿出车补助给鲁为民算作谢意。 一看求人变成帮人,老鲁很是高兴,只是补助坚决不要,最后几个老伙计还是抢着把单买了,一顿酒肉下来,几饶心贴的更近了。 “事是好事,向东,只是他们想要点报酬……”赵伟吞吞吐吐的道:“我答应他们了,毕竟是求人帮忙嘛,麻烦人家半……” 很多很多事,最初去做都谈不上恶,只是一旦习惯了,就做的理所当然,从此节操是路人。 “应该的赵伟,只要能用钱解决,就没问题!”宁向东高心道:“有具体钱数吗?” “有的,不过你别管了,向东,”赵伟道:“我不是还欠着你八千块钱吗?就用这个先顶着,应该够了,我每月发了工资就给他们……” “你帮我那么多,这回就算我帮你一次……”赵伟又补充了一句,心中却涌起一阵无地自容的悲凉。 第153章沉沦 修路成了鹅关村今年的首要工作目标,宁向东认为接下来的一切就好办多了,最起码不用晚上再隔三差五跑到城隍庙去给大伙儿洗脑。 在村干部的大力推动下,前期动员工作很好做,全村很快统一思想,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这东风白了就是钱,只是现在还没人往这方面提,村里人也怪,越穷越不愿意拿钱事,好像这玩意儿有毒一样,大家众口一词,只没出二月二,不宜动土啥的,其实心里的隐忧谁不明白,最担心的就是村干部大手一挥,各家集资搞建设,要真是那样,兜里这点可怜的现款就算打了水漂了,路修好了也得不偿失,现在又不是走不出去,不过是费点劲而已。 统一思想的表面之下,各种暗流涌动,白了就是一句话,修路可以,拿钱没樱 “你有急事还是有条路方便?可谁家能有多少急事?” “别拿二楞家事,这几十年来,有过几次像二楞家那事?” “二楞家那样的事,出一次就受不了!”付为政语气沉重的道:“你,你,还有你!假如你们倒下了,你家的是不是也就塌了!?” 这下午,大队干部们又坐在一起开会,目的很明确,继续统一思想,把所有怪话、牢骚话全都消灭掉,让村民们从心里意识到,修路是百年大计,不但自己这代人受益,子子孙孙都会跟着受益。 “付书记,思想统一,消灭流言很简单,只要一个字,钱!”民兵连长聂金广道:“不是我觉悟低,这事捂着盖着不提出来就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办法,现在的群众唱高调比你唱的还好听,但涉及到实质问题一个个都精着呢,比山上的猴子都精!” “金广的很对,只要镇上能有实际行动的支持,家家户户出工出力没有问题。”高双喜也附和着聂金广的话道。 “是啊,要是有了钱,村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都是现成的好劳力,给自家修路还能赚到工钱,这是上掉馅饼的大好事啊!”付为政卷着旱烟,慢条斯理的着。 “是啊,是啊!巧媳妇难为无米之炊嘛!” 大伙儿嘴上附和着,其实一听就知道老书记又开始反话,在一起这么多年,谁一歪屁股,要放啥屁心里都明白着呢。 “要是有钱我还用费这个劲开会吗?”果不其然,付为政嗓门大了起来:“你们一个个的还不跟大爷一样,屁股后面能跟一串求情上工的人,我现在的要求就是,笨媳妇也得做一锅无米之炊出来!” “存光你也几句。”付为政不想把黑脸戏自己一个人都唱了,看到旁边的高存光在发呆,就冲他道。 “啊……”高存光恍若睡梦中惊醒:“你别,这些年山上的猴子咋都一只也看不见了……” “都变成人躲村里了!”付为政黑着脸一拍桌子,把刚卷好的烟卷儿也拍碎了。 不管推三阻四也好,装傻充愣也好,消极怠工也好,村里的干部们又都开始到各家游,中心思想就一个,提前打好预防针,随时可能集资修路,到时候谁不积极,就是破坏鹅关村基础建设。 经过这一番动员,收到了极大效果。 每在去往陈村镇的山路上,忽然挤挤挨挨出现了成批人流。 人们在路上见了面都心照不宣,大家都知道,这是赶着去花钱的,把手里的现钱都花掉,先买了以前该买没舍得买的用什再。 付为政打死也没想到最终会是这样的效果,只是这次他也没话了,因为自家老婆也不辞辛劳,背回一台蝴蝶牌缝纫机,那是老伴心心念念了很多年的东西,一直舍不得买。 其实真要是走到集资那一步,也不会是强制性的,但是村里饶道德观不一样,家里有钱不拿出来是品质恶劣的表现,家里没有,就属于力不从心,穷没关系照样能抬头做人,为富不仁才是真恶。 宁向东这里也终于得到了赵伟的消息。 “好消息和不好的消息掺和在一起了,你想从哪方面听?”赵伟在电话里道。 “大过年的,就从好的方面听吧。”村子里最近因为修路的事闹得沸沸扬扬,甚至于发生了花掉积蓄对抗集资的事,这真是出师不利啊,先听听好消息,就当冲冲喜吧。 “钢渣的事情有着落了,越鹅关基本上问题不大。”赵伟欣喜的着。 他师傅鲁为民到底是帮了赵伟一个大忙,春节后上了班,专门又跑了趟加工厂了解废旧钢渣出库的事情,回到车队就找盯那边大车的几个工友一起吃了顿饭,把徒弟的事了一遍,鲁为民亲自出马自然事半功倍,几个人可以不给赵伟面子,但是老鲁的面子不能不给。 开大车的伙计们商量了一下,拿出一个办法,就是钢渣由他们的车拉到并原郊外后,找一处地方卸下来存放,等鲁为民他们的车去鹅岭拉蛭石的时候,装车运过去,卸货后再拉蛭石回厂。 这个主意堪称完美,一来不用擅自改变运输线路,没有任何风险,二来可以利用鲁为民他们上去的空车拉货,没有一点浪费。 最让赵伟激动的是,师傅的那几个老伙计一致认为这事儿是双赢的好事,因为他们如果把钢渣拉到指定地点,将近一时间,当晚就得留在原地过夜,第二才能回来,而如果把钢渣卸到并原郊外,晚上把大车留下,自己坐公交偷偷溜回家住一晚,第二下午再把车开回厂就行了。 老伙计们都非常真诚的感谢了老鲁,这样的好事能在第一时间关照他们,着还想拿点儿出车补助给鲁为民算作谢意。 一看求人变成帮人,老鲁很是高兴,只是补助坚决不要,最后几个老伙计还是抢着把单买了,一顿酒肉下来,几饶心贴的更近了。 “事是好事,向东,只是他们想要点报酬……”赵伟吞吞吐吐的道:“我答应他们了,毕竟是求人帮忙嘛,麻烦人家半……” 很多很多事,最初去做都谈不上恶,只是一旦习惯了,就做的理所当然,从此节操是路人。 “应该的赵伟,只要能用钱解决,就没问题!”宁向东高心道:“有具体钱数吗?” “有的,不过你别管了,向东,”赵伟道:“我不是还欠着你八千块钱吗?就用这个先顶着,应该够了,我每月发了工资就给他们……” “你帮我那么多,这回就算我帮你一次……”赵伟又补充了一句,心中却涌起一阵无地自容的悲凉。 第154章以物易物 过了农历二月二,鹅关矿高炉机组开始上电点火试运行,一个星期点火两次,随后逐步增加时间,直到惊蛰之后,山里积雪慢慢融化解冻,耐火厂派了两辆大车送煤进山,正式上工时间提上了日程。 由于乙班聘用工曹茂山残疾,又从村里重新招聘了一名年轻人,叫付振青,小名儿山根儿。 上班没几天,宁向东就发现付振青还真是个山根儿,他对村子周围各种各样的植物异常熟悉,哪里长何首乌,哪里有玉谷多全都了如指掌,中午吃过饭,随手就在附近的黄土窝里刨出几根枯草根泡水喝。 宁向东很好奇,也要了几根扔进杯子里泡着。 鹅岭一带水质很硬,煮开的水能沉淀出一层水垢,喝起来有点拉嗓子,但用这种草根泡过的水有一股植物的清甜,水色也变成淡淡的黄色,口感也柔和了。 由此推断,这草根很可能是一种中药材,宁向东知道槐树花和玉谷草都能入药。 “这是什么草?” “我们叫甜草根,”付山根儿说道:“不过它肯定有大名,只是我不知道,就像老乌头,你们叫何首乌一样。” “唔……”宁向东点点头,可惜没看过《本草纲目》,不然看这样子也能猜个大概。 喝了一杯后,他还打算再要点,付山根儿拒绝了:“这玩意儿喝多了拉肚子。” 看来就是草药了,属于清凉败火的寒凉品类,而且从付振青一次只泡几根的小心行为来看,功效还挺大的。 看着高炉又开始持续不断喷吐黑烟,煤尘在周围缓缓散落,宁向东对山根儿说道:“以后别再这附近采甜草根了,雪水解冻后渗进土里会有污染。” 付山根认同的点了点头,看附近的草丛树木明显不如周围几个山头茂密旺盛,尤其从远处望过来,不但稀稀拉拉还都半死不活的。 他刚来上班几天,不知道矿上的规矩,就偷偷看本家付愣货怎么做,付跃进每次吃了中饭都留在矿上,他就以为中午也不能离岗。 “别走太远就行,中午休息时间短,就半个小时,”宁向东解释道:“下午四点就下班了,到时候你带我走远点,挖点甜草根。” 付山根看到班长有兴趣,高兴的答应道:“这东西就春天挖最好,虽说秋天长得壮,但是因为它要过冬水汽太大,所以春天虽然要生长了显得干巴,但药性全都散发出来,喝着味道足。” 宁向东不懂植物的生长特性,他想到了另一个问题,假如把甜草根采收晾干后切丁,调试出一定比例与蔡义和炒制的树叶茶混合在一起,就可以中和茶叶入口后的霸道苦涩,如果同时能保留两者清热醒神的效果,那真是一份四季皆宜,居家旅行的必备饮品啊。 宁向东忍不住再次环视着眼前的山峦,他满以为来了大半年,已经很熟悉这里了,其实连山门都没都还没有踏进去。 如果不修路,这么多好东西就带不出去,就好似身在宝山空手归的感觉一样。 鲁为民和赵伟上次进山里送煤的时候,双方已经见过面,约好下次来拉蛭石的时候就把钢渣捎过来一车。 宁向东已经跟付为政打了招呼,在村里腾出一片空场存放钢渣,这两天还没见他落实,一想到这儿,他心里有点着急,看了看手表,休息时间也刚好到了,于是挥挥手招呼愣货和山根儿开工,这个班多烧点蛭石出来。 下午下了班,因为心里装了事,没有了跟付振青去挖甜草根的兴致,和两位班员告别后,宁向东急匆匆去了付为政那里。 “付书记,场地安排好了吗?这两天蛭石产量增加很快,说话厂里的车就带货上来了!”宁向东见到付为政时,他正闭着眼坐在窗户旁边,也就顾不上客套,直接开口问道。 “你这宁娃子,不是一向挺稳当吗,啥时候也学的这么风风火火的?”老付坐的椅子正好在窗户旁边,下午四点的阳光斜照进来,已经没有了热力,却不失温暖,付为政贪爱这正好的温度,闭着眼睛假寐,宁向东进来后张口就喊,直接把他从黄粱梦拽回鹅关村。 “村里的场地那还不是现成的,卸车的人也不叫事儿,你老叔现在最闹心的是,这一车拉上来的钱怎么个算法?” 工钱和货钱是付为政最大的心病,也是这几天一直在纠结到底接不接车的症结所在。 宁向东一听就急了,火烧到屁股上,才跟自己说要不要货?这是想拿捏死自己吗? 泥人还有三分土性,宁向东再淡泊,现在也火冒三丈:“老叔!你这么说什么意思?车我找的,钢渣我张罗的,你们什么也不用管,就等着车来了找个地方卸货,怎么着?莫非还想拿这事讹我一下吗?” 宁向东从进山来到鹅关村,从来没跟什么人发生过口角和闹过别扭,遇到事情给人最多的印象就是要么呲牙一乐,要么两手一摊,最多也就是深深看对方一眼,转身走掉表达自己的不满。 村里人都说这小宁脾气有点太好了,真不像个年轻人的样儿,要不是有个漂亮的跟仙女一样的女朋友来找过他,都担心在城里找不上媳妇儿。 付为政被一通嚷惊呆了,看了宁向东半晌,才说道:“小宁!你把事情想歪了!老叔一辈子从来不会趁人之危!同样,更不会占别人便宜!” “更何况,所有事情你都安排妥当了,俺们来捡现成的,你让鹅关人的脸往哪放?这就更不是个理儿了!” 宁向东哪能想到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付为政还为面子里子的事儿矫情:“那先把上来的这车货安排好再说别的行不?老叔!这屎都顶在屁门子上了你才想是用树枝头子擦还是土石块儿擦?” 说粗话的感觉真特码痛快! 这些都是来了山里后逐渐适应的,有时候感觉到,这样说出来的话,分量真比遣词造句给力。 “也……好!老叔就不要脸这一次!”付为政看着宁向东年轻气盛的面庞,似乎也受到了感染,霍的站起来,把身上的老羊皮袄抖落在椅子上:“不过,这车卸完后,钱的事一定要跟你讲清楚,老叔占你年轻娃的便宜,还不如死了算球!” 说完,付为政在屋子里转了几圈,向四周打量着,忽然停住说道:“小宁,说钱真是见外,可不说又不行!而且也不怕你见笑,村里是真穷!实在不行,你看能不能拿东西顶钱跟你换那废钢渣?” 第154章以物易物 过了农历二月二,鹅关矿高炉机组开始上电点火试运行,一个星期点火两次,随后逐步增加时间,直到惊蛰之后,山里积雪慢慢融化解冻,耐火厂派了两辆大车送煤进山,正式上工时间提上了日程。 由于乙班聘用工曹茂山残疾,又从村里重新招聘了一名年轻人,叫付振青,小名儿山根儿。 上班没几天,宁向东就发现付振青还真是个山根儿,他对村子周围各种各样的植物异常熟悉,哪里长何首乌,哪里有玉谷多全都了如指掌,中午吃过饭,随手就在附近的黄土窝里刨出几根枯草根泡水喝。 宁向东很好奇,也要了几根扔进杯子里泡着。 鹅岭一带水质很硬,煮开的水能沉淀出一层水垢,喝起来有点拉嗓子,但用这种草根泡过的水有一股植物的清甜,水色也变成淡淡的黄色,口感也柔和了。 由此推断,这草根很可能是一种中药材,宁向东知道槐树花和玉谷草都能入药。 “这是什么草?” “我们叫甜草根,”付山根儿说道:“不过它肯定有大名,只是我不知道,就像老乌头,你们叫何首乌一样。” “唔……”宁向东点点头,可惜没看过《本草纲目》,不然看这样子也能猜个大概。 喝了一杯后,他还打算再要点,付山根儿拒绝了:“这玩意儿喝多了拉肚子。” 看来就是草药了,属于清凉败火的寒凉品类,而且从付振青一次只泡几根的小心行为来看,功效还挺大的。 看着高炉又开始持续不断喷吐黑烟,煤尘在周围缓缓散落,宁向东对山根儿说道:“以后别再这附近采甜草根了,雪水解冻后渗进土里会有污染。” 付山根认同的点了点头,看附近的草丛树木明显不如周围几个山头茂密旺盛,尤其从远处望过来,不但稀稀拉拉还都半死不活的。 他刚来上班几天,不知道矿上的规矩,就偷偷看本家付愣货怎么做,付跃进每次吃了中饭都留在矿上,他就以为中午也不能离岗。 “别走太远就行,中午休息时间短,就半个小时,”宁向东解释道:“下午四点就下班了,到时候你带我走远点,挖点甜草根。” 付山根看到班长有兴趣,高兴的答应道:“这东西就春天挖最好,虽说秋天长得壮,但是因为它要过冬水汽太大,所以春天虽然要生长了显得干巴,但药性全都散发出来,喝着味道足。” 宁向东不懂植物的生长特性,他想到了另一个问题,假如把甜草根采收晾干后切丁,调试出一定比例与蔡义和炒制的树叶茶混合在一起,就可以中和茶叶入口后的霸道苦涩,如果同时能保留两者清热醒神的效果,那真是一份四季皆宜,居家旅行的必备饮品啊。 宁向东忍不住再次环视着眼前的山峦,他满以为来了大半年,已经很熟悉这里了,其实连山门都没都还没有踏进去。 如果不修路,这么多好东西就带不出去,就好似身在宝山空手归的感觉一样。 鲁为民和赵伟上次进山里送煤的时候,双方已经见过面,约好下次来拉蛭石的时候就把钢渣捎过来一车。 宁向东已经跟付为政打了招呼,在村里腾出一片空场存放钢渣,这两天还没见他落实,一想到这儿,他心里有点着急,看了看手表,休息时间也刚好到了,于是挥挥手招呼愣货和山根儿开工,这个班多烧点蛭石出来。 下午下了班,因为心里装了事,没有了跟付振青去挖甜草根的兴致,和两位班员告别后,宁向东急匆匆去了付为政那里。 “付书记,场地安排好了吗?这两天蛭石产量增加很快,说话厂里的车就带货上来了!”宁向东见到付为政时,他正闭着眼坐在窗户旁边,也就顾不上客套,直接开口问道。 “你这宁娃子,不是一向挺稳当吗,啥时候也学的这么风风火火的?”老付坐的椅子正好在窗户旁边,下午四点的阳光斜照进来,已经没有了热力,却不失温暖,付为政贪爱这正好的温度,闭着眼睛假寐,宁向东进来后张口就喊,直接把他从黄粱梦拽回鹅关村。 “村里的场地那还不是现成的,卸车的人也不叫事儿,你老叔现在最闹心的是,这一车拉上来的钱怎么个算法?” 工钱和货钱是付为政最大的心病,也是这几天一直在纠结到底接不接车的症结所在。 宁向东一听就急了,火烧到屁股上,才跟自己说要不要货?这是想拿捏死自己吗? 泥人还有三分土性,宁向东再淡泊,现在也火冒三丈:“老叔!你这么说什么意思?车我找的,钢渣我张罗的,你们什么也不用管,就等着车来了找个地方卸货,怎么着?莫非还想拿这事讹我一下吗?” 宁向东从进山来到鹅关村,从来没跟什么人发生过口角和闹过别扭,遇到事情给人最多的印象就是要么呲牙一乐,要么两手一摊,最多也就是深深看对方一眼,转身走掉表达自己的不满。 村里人都说这小宁脾气有点太好了,真不像个年轻人的样儿,要不是有个漂亮的跟仙女一样的女朋友来找过他,都担心在城里找不上媳妇儿。 付为政被一通嚷惊呆了,看了宁向东半晌,才说道:“小宁!你把事情想歪了!老叔一辈子从来不会趁人之危!同样,更不会占别人便宜!” “更何况,所有事情你都安排妥当了,俺们来捡现成的,你让鹅关人的脸往哪放?这就更不是个理儿了!” 宁向东哪能想到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付为政还为面子里子的事儿矫情:“那先把上来的这车货安排好再说别的行不?老叔!这屎都顶在屁门子上了你才想是用树枝头子擦还是土石块儿擦?” 说粗话的感觉真特码痛快! 这些都是来了山里后逐渐适应的,有时候感觉到,这样说出来的话,分量真比遣词造句给力。 “也……好!老叔就不要脸这一次!”付为政看着宁向东年轻气盛的面庞,似乎也受到了感染,霍的站起来,把身上的老羊皮袄抖落在椅子上:“不过,这车卸完后,钱的事一定要跟你讲清楚,老叔占你年轻娃的便宜,还不如死了算球!” 说完,付为政在屋子里转了几圈,向四周打量着,忽然停住说道:“小宁,说钱真是见外,可不说又不行!而且也不怕你见笑,村里是真穷!实在不行,你看能不能拿东西顶钱跟你换那废钢渣?” 第155章破烂家具 鹅关村修路没钱,付为政为此颜面扫地,面对宁向东的无偿资助,更是无法接受,这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为此,他想到了一个以物换物的法子。 看到宁向东不解的样子,付为政解释道:“村里家家户户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就是这些老破家具,”说着他拍了拍刚才坐的那把椅子:“用这些老木头换废钢渣,价值估计差不多,只是还有车钱运费啥的不好算了,等将来条件允许,村里再想办法做一些补偿吧……” 付为政遗憾的说完,使劲看着宁向东,这样的以物换物,在他心里依然深感愧疚,觉得很对不起眼前这位一心为了鹅关村的年轻人。 宁向东却完全没有留意付为政的目光,他已经被眼前这把椅子彻底吸引住了。 椅子是一把上了年纪的椅子,每一处都有浑厚的包浆。 整体型制是把圈椅,背板狭长耸立,正中雕着一只团鹤,顶部向两边分别各延伸出一根长条,很像宋朝文官的帽翅。 宁向东心里悠悠的叹了口气,这种款制,正是明初最流行的官帽椅。 他暗中看了付为政一眼,这位老倌祖上必定身居官位,但不知道能配得上鹤形是什么品阶。 宁向东只是粗略的了解明制官位都以飞禽走兽来代表品级,兽类代表武将,鸟类代表文官,鹤的地位是否尊崇就不清楚了。 所以,后世有人嘲笑明朝的朱家天下是禽兽当道。 见宁向东搬着椅子翻过来调过去的看,付为政心中暗喜,东西虽然老旧,难得小宁喜欢,有道是货卖识家,自己这个以物换物的提议算是说对了。 付为政想到做到,第二天就把全村人集中到城隍庙前的广场上。 “我刚当生产队长的时候,才二十二岁,是接长河老伯他父亲的班……” 人群中的聂长河听到点他的名,骄傲的扬扬头,停止了对大冷天村里人受冷挨冻,在露天开大会的咒骂。 “那时候,俊花奶奶才是村花,还没轮到俊花……” “老不要脸……”俊花奶奶在人群中老脸一红,笑骂了一句。 “时间过得真快啊,一转眼我儿子都在外地成家就业,最小的女儿也快要上高中了……”付为政家一共养育了五个孩子,在村里只能算中等水平,鹅关村最厉害的一家有十三个女儿一个儿子,村子里交通不便,晚上也没什么娱乐,夫妻俩到了夜里除了谈人生,就是谈生人,每家啪啪出的孩子最少也有三个。 宁向东刚来村里了解到这个现状后,不由庆幸父母的业余爱好不是造人,不然他下边也得多几个弟妹出来。 “一代一代的孩子们都长大了,可咱们村依然一副旧模样,除了更破败以外……” “我记得,老队长临终前,最大的心愿就是想去北京看看,可他老人家当时卧床不起,怎么去?没有路,好人出去一趟都不容易啊!” 付为政扫视着大伙儿,男人们都跟他一个打扮,一人裹着一件老羊皮袄,女人们穿着臃肿的大棉衣,稍微讲究点的头上还包着一条围巾。 那种围巾又厚又重,有的边上还点缀着流苏,宁向东刚来村里时,去一个村民家吃饭,误以为是桌布,热心的帮忙铺在桌子上,闹了个大笑话。 “因为没路,所以没有拖拉机,咱们村是少有的种田靠人工的村,因为事事都靠人力,咱村穷的连牛都养不起,前些年的粮食人都不够吃,更别说喂牲口了……” “就是种田,种的那叫啥粮食啊,连个细粮也没有,包饺子只好拿土豆粉当面皮,里面包土豆泥,哄娃说那叫水晶饺……” 付为政把大会开成了忆苦会,人群中的妇女开始抹眼角。 “现在宁娃子来了,说咱村守着宝山,捧着金碗却吃不上饭,人家不愧是省城来的娃,眼光毒球的很,要想挖了穷根子,就得修路,把咱山里的宝贝卖出去才行……” “我年前请示了镇上,镇上也同意修路,可同意归同意,财政上没钱支援,那咋办,这路还能不修了?” “现在人家宁娃子想办法,从城里调来修路的材料,是真把咱村当成了自己的家,咱们是穷,可穷人也得有个穷志气,占人家小小娃子的便宜,对不起先人哩!” “我跟宁娃子说了,就拿家里的旧家具跟人家换修路的材料,我带头,把这张椅子捐出去!” 说着付为政站把一直放在身边的椅子拉过来:“你们看看,把家里的啥东西也拿出来吧!” 村民们听到这里,明白了今天召集开会的意思了,一看只需要把家里这些旧家具拿出来就行,很多人都怦然心动,说实话这些东西早就不想用了,分量重占地方,样式还落后,镇上家具厂生产的都比这些时髦一百倍。 不过另一些人还是犹豫不决,家里的桌子凳子还一直在用,捐出去就得买新的,买新的就得花钱,实在是心不甘情不愿。 “就这些破木头板子,陈村镇那些收破烂儿的一件最多给五块钱,人家还不一定愿意进山里拉!” 俊花奶奶忽然站出来说话了,曹二愣为了帮她家找羊,进山摔成了终身残疾,成了老太太心里永远的痛,她是全村最坚决拥护修路的人:“人心都是肉长的啊乡亲们!要我说不能拿这些破木头家具糊弄人家宁娃子,怎么也得拿点值钱东西!” 俊花奶奶实在看不下去,把家里的红灯牌电子管收音机拿了出来,这种收音机打开后需要预热,机身前面有个小窗,可以看到里面的电子管逐渐变红,然后声音才会传出来。 宁向东坚持不要,老太太坚决不肯,最终还是把收音机捐了出去,留下了家里那两把兀凳。 其他村民看在眼里,有几个人也忍不住想把家里值钱的电器捐出去,却被其他亲人死死拽住,最终也只好把老木头家具做了捐献登记。 付为政看到一些村民还是不太情愿,抛出了最后的杀手锏:“你们知道人家小宁垫付了多少钱吗?八千块,整整八千块钱呀!” 八千块钱对那个时代的村里人来说无异于一笔巨款,所有人都震惊了。 那些尚自犹豫不决的人,在身边已经登记捐家具的乡亲们瞪视下,再也没有坚持的理由,纷纷到付为政身边签字做了登记。 至此,鹅关村村民家里那些从明朝时期,祖上跟随潘郎挣得的家私,为了修路全都当做破烂给了宁向东。 所有人都暗自欣喜,完全没有伤及家庭基础,就办妥了修路的百年大计。 第155章破烂家具 鹅关村修路没钱,付为政为此颜面扫地,面对宁向东的无偿资助,更是无法接受,这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为此,他想到了一个以物换物的法子。 看到宁向东不解的样子,付为政解释道:“村里家家户户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就是这些老破家具,”说着他拍了拍刚才坐的那把椅子:“用这些老木头换废钢渣,价值估计差不多,只是还有车钱运费啥的不好算了,等将来条件允许,村里再想办法做一些补偿吧……” 付为政遗憾的说完,使劲看着宁向东,这样的以物换物,在他心里依然深感愧疚,觉得很对不起眼前这位一心为了鹅关村的年轻人。 宁向东却完全没有留意付为政的目光,他已经被眼前这把椅子彻底吸引住了。 椅子是一把上了年纪的椅子,每一处都有浑厚的包浆。 整体型制是把圈椅,背板狭长耸立,正中雕着一只团鹤,顶部向两边分别各延伸出一根长条,很像宋朝文官的帽翅。 宁向东心里悠悠的叹了口气,这种款制,正是明初最流行的官帽椅。 他暗中看了付为政一眼,这位老倌祖上必定身居官位,但不知道能配得上鹤形是什么品阶。 宁向东只是粗略的了解明制官位都以飞禽走兽来代表品级,兽类代表武将,鸟类代表文官,鹤的地位是否尊崇就不清楚了。 所以,后世有人嘲笑明朝的朱家天下是禽兽当道。 见宁向东搬着椅子翻过来调过去的看,付为政心中暗喜,东西虽然老旧,难得小宁喜欢,有道是货卖识家,自己这个以物换物的提议算是说对了。 付为政想到做到,第二天就把全村人集中到城隍庙前的广场上。 “我刚当生产队长的时候,才二十二岁,是接长河老伯他父亲的班……” 人群中的聂长河听到点他的名,骄傲的扬扬头,停止了对大冷天村里人受冷挨冻,在露天开大会的咒骂。 “那时候,俊花奶奶才是村花,还没轮到俊花……” “老不要脸……”俊花奶奶在人群中老脸一红,笑骂了一句。 “时间过得真快啊,一转眼我儿子都在外地成家就业,最小的女儿也快要上高中了……”付为政家一共养育了五个孩子,在村里只能算中等水平,鹅关村最厉害的一家有十三个女儿一个儿子,村子里交通不便,晚上也没什么娱乐,夫妻俩到了夜里除了谈人生,就是谈生人,每家啪啪出的孩子最少也有三个。 宁向东刚来村里了解到这个现状后,不由庆幸父母的业余爱好不是造人,不然他下边也得多几个弟妹出来。 “一代一代的孩子们都长大了,可咱们村依然一副旧模样,除了更破败以外……” “我记得,老队长临终前,最大的心愿就是想去北京看看,可他老人家当时卧床不起,怎么去?没有路,好人出去一趟都不容易啊!” 付为政扫视着大伙儿,男人们都跟他一个打扮,一人裹着一件老羊皮袄,女人们穿着臃肿的大棉衣,稍微讲究点的头上还包着一条围巾。 那种围巾又厚又重,有的边上还点缀着流苏,宁向东刚来村里时,去一个村民家吃饭,误以为是桌布,热心的帮忙铺在桌子上,闹了个大笑话。 “因为没路,所以没有拖拉机,咱们村是少有的种田靠人工的村,因为事事都靠人力,咱村穷的连牛都养不起,前些年的粮食人都不够吃,更别说喂牲口了……” “就是种田,种的那叫啥粮食啊,连个细粮也没有,包饺子只好拿土豆粉当面皮,里面包土豆泥,哄娃说那叫水晶饺……” 付为政把大会开成了忆苦会,人群中的妇女开始抹眼角。 “现在宁娃子来了,说咱村守着宝山,捧着金碗却吃不上饭,人家不愧是省城来的娃,眼光毒球的很,要想挖了穷根子,就得修路,把咱山里的宝贝卖出去才行……” “我年前请示了镇上,镇上也同意修路,可同意归同意,财政上没钱支援,那咋办,这路还能不修了?” “现在人家宁娃子想办法,从城里调来修路的材料,是真把咱村当成了自己的家,咱们是穷,可穷人也得有个穷志气,占人家小小娃子的便宜,对不起先人哩!” “我跟宁娃子说了,就拿家里的旧家具跟人家换修路的材料,我带头,把这张椅子捐出去!” 说着付为政站把一直放在身边的椅子拉过来:“你们看看,把家里的啥东西也拿出来吧!” 村民们听到这里,明白了今天召集开会的意思了,一看只需要把家里这些旧家具拿出来就行,很多人都怦然心动,说实话这些东西早就不想用了,分量重占地方,样式还落后,镇上家具厂生产的都比这些时髦一百倍。 不过另一些人还是犹豫不决,家里的桌子凳子还一直在用,捐出去就得买新的,买新的就得花钱,实在是心不甘情不愿。 “就这些破木头板子,陈村镇那些收破烂儿的一件最多给五块钱,人家还不一定愿意进山里拉!” 俊花奶奶忽然站出来说话了,曹二愣为了帮她家找羊,进山摔成了终身残疾,成了老太太心里永远的痛,她是全村最坚决拥护修路的人:“人心都是肉长的啊乡亲们!要我说不能拿这些破木头家具糊弄人家宁娃子,怎么也得拿点值钱东西!” 俊花奶奶实在看不下去,把家里的红灯牌电子管收音机拿了出来,这种收音机打开后需要预热,机身前面有个小窗,可以看到里面的电子管逐渐变红,然后声音才会传出来。 宁向东坚持不要,老太太坚决不肯,最终还是把收音机捐了出去,留下了家里那两把兀凳。 其他村民看在眼里,有几个人也忍不住想把家里值钱的电器捐出去,却被其他亲人死死拽住,最终也只好把老木头家具做了捐献登记。 付为政看到一些村民还是不太情愿,抛出了最后的杀手锏:“你们知道人家小宁垫付了多少钱吗?八千块,整整八千块钱呀!” 八千块钱对那个时代的村里人来说无异于一笔巨款,所有人都震惊了。 那些尚自犹豫不决的人,在身边已经登记捐家具的乡亲们瞪视下,再也没有坚持的理由,纷纷到付为政身边签字做了登记。 至此,鹅关村村民家里那些从明朝时期,祖上跟随潘郎挣得的家私,为了修路全都当做破烂给了宁向东。 所有人都暗自欣喜,完全没有伤及家庭基础,就办妥了修路的百年大计。 第156章无处安置 ;大家虽然问心有愧,但是对自己的聪明头脑都暗自窃喜,用这些残破的老旧家具,换来一条康庄大道,也许鹅关村从此时来运转了。 同时,人们打心眼儿里佩服俊花奶奶。 她老人家的表现,其实更代表了淳朴诚实的鹅关人的风骨,只是圣人也会为五斗米折腰,为了跟上时代的发展,大家伙儿只好不拘小节了。 付为政一场全村动员大会,解决了物料和运输问题,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马上把计划经济时代村里的牛棚打扫出来,当初这里曾经养过几头老牛,后来实行承包责任制后,几头老牛无人认领,就送回镇上,牛棚从此空了下来。 牛棚安排人打扫干净后,老付又拿着签字名单,挨家挨户催缴家具。 不得不说老付出马一个定俩,大伙儿立刻把家里的旧家具收拾出来送到牛棚,有些人听说后不等老付去催,主动去牛棚上缴,大家普遍积极性高涨,家具挑的是越破越好。 付为政看到后脸色铁青,可也无话可说,怪都怪自己百密一疏,没有详细要求各家上缴成色好的,如此一来,大部分村民终于如愿以偿保全了自己家成色新一点的家具,而把年代久远的都交了公。 待家具收缴完成后,付为政会同高存光以及妇女主任兼会计曹秋凤经过认真盘点,详尽记录在册,连哪个凳子上掉了个榫卯都捡起来用报纸包好,一并交给宁向东。 亲眼看着小宁接过账册后,几名村干部都暗中松了口气,这下关于物料运输等等诸事算是实锤了,宁向东一旦出现纰漏,就得承担全部责任。 接到账册后,宁向东也不敢怠慢,第二天一大早赶去陈村镇,给赵伟打了电话,除了来车送钢渣及拉蛭石外,再帮忙多雇一辆大车上来,他要把家具拉回去。 赵伟接了电话后,仍旧找了师傅鲁为民,请他出头向队里申请雇车。 鲁为民却一摆手说道:“用一辆车还雇什么,让加工厂拉钢渣的伙计跑一趟不就得了,连车都不用卸,直接跟咱们上鹅关,回来放空车拉家具就行了,让你朋友给拿盒烟谢谢就得。” 赵伟自然喜上眉梢,这又是个两全其美的好事,加工厂送钢渣本来就是出车两天,时间上跟去鹅岭差不多。 他首先想到这又是个商机,本想跟宁向东要点车费,想了半天还是忍了下来,上次进山里鲁为民跟宁向东见面时他就紧张了半天,生怕自己黑了八千块钱的事情穿帮,这次上去还要拉家具,宁向东又要亲自跟车回城,和司机在一起的时间几乎整整一天,万一两人聊天漏了气,那自己的人设也就彻底塌了。 如此一想,赵伟只好实话实说,宁向东一听却非常高兴,把买烟感谢的事也拜托给了赵伟。 赵伟拉着钢渣来了以后,才看到牛棚里堆了满满的破烂家具,帮忙往车上装的时候件件死沉,不禁无语的看着宁向东,心想:“你跟村民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傻逼……” 亲眼见证了宁向东舍财换破烂的事之后,一直压在心底的愧疚也随着鹅岭的山风散去。 宁向东对这些穷老杆子都这么慷慨重义,那自己黑心昧掉的八千块钱也不算是黑了,怎么说自己也算出力帮了最关键的大忙,没有加工厂的钢渣,铺路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 宁向东亲自押着一大车破家具返回并原后,火速联系了赵宝库。 汉光优美售后服务站的后院,是他眼下能想到存放家具的最佳地点,没想到赵宝库一听要占据后院一整间屋子,当即表示爱莫能助,因为就在近期他也有一台胶印设备到货,场地全都占满了。 不过赵宝库表示,临时征用一个星期还是没问题,于是宁向东让司机先把家具拉了过去,全都放到了公司后院的库房里。 “龚强把塑料薄膜拿来了吧?”一见赵宝库,宁向东就问道。 赵宝库点了点头,他一直好奇前几天胖子拿过来的几卷薄膜是做什么用的,问他也说不知道,只说是宁向东让买的。 看着他用这些薄膜把所有的家具都用心缠绕包好,赵宝库被这一通熟练的操作弄得目瞪口呆,他问站在身边的宁向红:“你弟弟还懂木工?” 宁向红摇了摇头,也是一脸迷茫。 眼看宁向东即将收拾完,赵宝库忽然看上了付为政家那把圈椅,把它单独拎了出来。 “要是拿出来坐,记得一定要爱惜,每天用半干半湿的抹布擦拭,千万别泡水。”宁向东嘱咐道。 赵宝库点头应承,这时的宁向东却并不太了解老木料,越拿出来日常使用越不会出现崩裂等问题,因为古家具占了人气越用越有神。 二姐宁向红看到三弟弄回来一堆破烂,就提议让赵宝库去厂里找几个兄弟来都拆了:“这么一大堆破烂儿放在屋里头支楞着,忒占地方,全拆了把成板儿的留着打家具用,不成板的给木器厂拿去换锯末板用。” 宁向红之所以又打起了木料的主意,是因为上次弄的炮弹箱还是太少,想打一套组合家具不够,三弟这回搞来的木料挑挑拣拣一下,应该差不多了。 当时钢木家具以其美观方便开始受到人们青睐,所用的板材都是合木板,打眼后拧到钢管框架上组合成家具。 宁向东家就有一个立柜是钢木结构,水曲柳蒙皮的五合板,挺括结实,下面还有滑轮,移动也方便。 宁向红的一席话说完,赵宝库深表赞同,却引起了宁向东的警惕,他嘴上没说什么,却问赵宝库要了房门钥匙,把两人从屋里撵出去,亲手把房门锁好后,说道:“暂时借用你二位这间房,最多一个星期,我还回来挪地方,在这之前,哪怕少个木卯儿,我也和你们急!” 看着宁向东急赤白脸的样子,宁向红撇了撇嘴:“一堆破木头,你至于跟姐这样耍态度吗,东西你放这儿吧,姐不动。” “我还是得拉走,刚你不也说占地方了吗?”宁向东说道,宁向红的话引起不安的同时,他忽然想起一个更好的地方,就是塑料二厂那个三号库。 从宋小军他们出事后,龚胖子说厂里替换的旧设备很快拉走了,现在三号库一直闲置着,如果在库里隔出一个角落,存放这些家具,比哪里都安全。 而且二厂在市区最东头,地处偏远,厂区大的很,让龚强去疏通一下,放这些东西问题应该不大。 第156章无处安置 ;大家虽然问心有愧,但是对自己的聪明头脑都暗自窃喜,用这些残破的老旧家具,换来一条康庄大道,也许鹅关村从此时来运转了。 同时,人们打心眼儿里佩服俊花奶奶。 她老人家的表现,其实更代表了淳朴诚实的鹅关人的风骨,只是圣人也会为五斗米折腰,为了跟上时代的发展,大家伙儿只好不拘小节了。 付为政一场全村动员大会,解决了物料和运输问题,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马上把计划经济时代村里的牛棚打扫出来,当初这里曾经养过几头老牛,后来实行承包责任制后,几头老牛无人认领,就送回镇上,牛棚从此空了下来。 牛棚安排人打扫干净后,老付又拿着签字名单,挨家挨户催缴家具。 不得不说老付出马一个定俩,大伙儿立刻把家里的旧家具收拾出来送到牛棚,有些人听说后不等老付去催,主动去牛棚上缴,大家普遍积极性高涨,家具挑的是越破越好。 付为政看到后脸色铁青,可也无话可说,怪都怪自己百密一疏,没有详细要求各家上缴成色好的,如此一来,大部分村民终于如愿以偿保全了自己家成色新一点的家具,而把年代久远的都交了公。 待家具收缴完成后,付为政会同高存光以及妇女主任兼会计曹秋凤经过认真盘点,详尽记录在册,连哪个凳子上掉了个榫卯都捡起来用报纸包好,一并交给宁向东。 亲眼看着小宁接过账册后,几名村干部都暗中松了口气,这下关于物料运输等等诸事算是实锤了,宁向东一旦出现纰漏,就得承担全部责任。 接到账册后,宁向东也不敢怠慢,第二天一大早赶去陈村镇,给赵伟打了电话,除了来车送钢渣及拉蛭石外,再帮忙多雇一辆大车上来,他要把家具拉回去。 赵伟接了电话后,仍旧找了师傅鲁为民,请他出头向队里申请雇车。 鲁为民却一摆手说道:“用一辆车还雇什么,让加工厂拉钢渣的伙计跑一趟不就得了,连车都不用卸,直接跟咱们上鹅关,回来放空车拉家具就行了,让你朋友给拿盒烟谢谢就得。” 赵伟自然喜上眉梢,这又是个两全其美的好事,加工厂送钢渣本来就是出车两天,时间上跟去鹅岭差不多。 他首先想到这又是个商机,本想跟宁向东要点车费,想了半天还是忍了下来,上次进山里鲁为民跟宁向东见面时他就紧张了半天,生怕自己黑了八千块钱的事情穿帮,这次上去还要拉家具,宁向东又要亲自跟车回城,和司机在一起的时间几乎整整一天,万一两人聊天漏了气,那自己的人设也就彻底塌了。 如此一想,赵伟只好实话实说,宁向东一听却非常高兴,把买烟感谢的事也拜托给了赵伟。 赵伟拉着钢渣来了以后,才看到牛棚里堆了满满的破烂家具,帮忙往车上装的时候件件死沉,不禁无语的看着宁向东,心想:“你跟村民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傻逼……” 亲眼见证了宁向东舍财换破烂的事之后,一直压在心底的愧疚也随着鹅岭的山风散去。 宁向东对这些穷老杆子都这么慷慨重义,那自己黑心昧掉的八千块钱也不算是黑了,怎么说自己也算出力帮了最关键的大忙,没有加工厂的钢渣,铺路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 宁向东亲自押着一大车破家具返回并原后,火速联系了赵宝库。 汉光优美售后服务站的后院,是他眼下能想到存放家具的最佳地点,没想到赵宝库一听要占据后院一整间屋子,当即表示爱莫能助,因为就在近期他也有一台胶印设备到货,场地全都占满了。 不过赵宝库表示,临时征用一个星期还是没问题,于是宁向东让司机先把家具拉了过去,全都放到了公司后院的库房里。 “龚强把塑料薄膜拿来了吧?”一见赵宝库,宁向东就问道。 赵宝库点了点头,他一直好奇前几天胖子拿过来的几卷薄膜是做什么用的,问他也说不知道,只说是宁向东让买的。 看着他用这些薄膜把所有的家具都用心缠绕包好,赵宝库被这一通熟练的操作弄得目瞪口呆,他问站在身边的宁向红:“你弟弟还懂木工?” 宁向红摇了摇头,也是一脸迷茫。 眼看宁向东即将收拾完,赵宝库忽然看上了付为政家那把圈椅,把它单独拎了出来。 “要是拿出来坐,记得一定要爱惜,每天用半干半湿的抹布擦拭,千万别泡水。”宁向东嘱咐道。 赵宝库点头应承,这时的宁向东却并不太了解老木料,越拿出来日常使用越不会出现崩裂等问题,因为古家具占了人气越用越有神。 二姐宁向红看到三弟弄回来一堆破烂,就提议让赵宝库去厂里找几个兄弟来都拆了:“这么一大堆破烂儿放在屋里头支楞着,忒占地方,全拆了把成板儿的留着打家具用,不成板的给木器厂拿去换锯末板用。” 宁向红之所以又打起了木料的主意,是因为上次弄的炮弹箱还是太少,想打一套组合家具不够,三弟这回搞来的木料挑挑拣拣一下,应该差不多了。 当时钢木家具以其美观方便开始受到人们青睐,所用的板材都是合木板,打眼后拧到钢管框架上组合成家具。 宁向东家就有一个立柜是钢木结构,水曲柳蒙皮的五合板,挺括结实,下面还有滑轮,移动也方便。 宁向红的一席话说完,赵宝库深表赞同,却引起了宁向东的警惕,他嘴上没说什么,却问赵宝库要了房门钥匙,把两人从屋里撵出去,亲手把房门锁好后,说道:“暂时借用你二位这间房,最多一个星期,我还回来挪地方,在这之前,哪怕少个木卯儿,我也和你们急!” 看着宁向东急赤白脸的样子,宁向红撇了撇嘴:“一堆破木头,你至于跟姐这样耍态度吗,东西你放这儿吧,姐不动。” “我还是得拉走,刚你不也说占地方了吗?”宁向东说道,宁向红的话引起不安的同时,他忽然想起一个更好的地方,就是塑料二厂那个三号库。 从宋小军他们出事后,龚胖子说厂里替换的旧设备很快拉走了,现在三号库一直闲置着,如果在库里隔出一个角落,存放这些家具,比哪里都安全。 而且二厂在市区最东头,地处偏远,厂区大的很,让龚强去疏通一下,放这些东西问题应该不大。 第157章子非良伴 搬完家具后天色将晚,宁向东想请赵伟和司机师傅吃个饭,赵伟一听连忙谢绝,他担惊受怕了一整天,眼看脱身在即,哪里还敢再给宁向东和司机接触的机会:“你也累了一天,早点回家吧,师傅这里我来安排!” 随后拍了拍司机的肩头说道:“咱俩走着吧……” 大车司机出这趟车是冲着鲁为民的面子,他跟宁向东也不熟悉,坐一起吃饭多少有点拧巴,听赵伟这么一建议,立刻笑道:“就这么办!” 送走赵伟两人,回到店里时,赵宝库已经给龚强打了电话,约好了晚上一起小聚。 宁宝隆三个合作伙伴,整个春节期间就碰了一回面,其他时间各忙各的,这次事先也没约定,却正好凑齐了。 才过完正月,肚子里的油水都没消化干净,三人就随便找了家干净点的小馆子,落座后点了几样小菜,也没有要酒,一人来了一碗臊子面。 龚强兴致很高,近期店里生意不错,在正月原本是淡季的时候出现营业额连续增长,是他始料不及的。 “多亏了向东,介绍来的那家新伙伴果然了不得!”龚强连连赞叹。 春节前宁向东提前请假回家,跟龚强见面时,听他提到了对经营商品过于单一的隐忧,当时胖子给出的建议是多跟汉正街那边联络感情,增加亲密度。 这话反而提醒了宁向东,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宁宝隆发展到现在,必须扩大经营范围,多元化才是生存之道。 或许一切自有定数,在他去何萍家送鹅岭土产的时候,恰好遇到了何萍的父亲何立楷。 何立楷从南榆调到并钢担任书记一年来,对所有分厂都进行了实地调研,因此一眼认出风干整兔的产地,由此得知宁向东在鹅关蛭石矿工作,出于对职工的关心,何书记同他亲切交谈了几句,并鼓励宁向东要有不怕吃苦的精神,趁着年轻干出一番事业。 何萍在旁边听了笑道:“爸,不用鼓励他,他是你们单位的落后分子,人家的事业是钟楼街的宁宝隆。” 宁宝隆这个名字对何立楷来说也时有耳闻,尤其是在秋天举办的国标舞大赛,并原赛区那些悬挂在醒目位置的横幅和刀旗,写的都是宁宝隆独家提供比赛服装支持的大字。 听说宁向东是这家店铺的合伙人之一,何立楷大感兴趣,对眼前这个年轻人不禁刮目相看,要知道他们家的袜子可全是女儿从这个店买的,想到这里,他大有深意的看了宝贝女儿一眼。 何萍被父亲盯的一阵慌乱,为了显示自己跟宁向东也不是很熟,便故意问道:“听说店里生意一般吧?” 岂料宁向东点了点头说道:“就是受制于品种单一,看来你的想法是对的,咱俩的观点一致。” 何萍已经不敢看父亲了,脸颊绯红一片。 宁向东暗暗奇怪,怎么唠家常也这么羞涩? 何书记再坐下去别说是灯泡,简直就是烈日了,虽然不知道女儿对眼前这个小宁是什么想法,但明显不反感他,就多留点机会给两个孩子增进了解吧。 何书记站起身去了书房,何萍长出一口气,平复一下心情后说道:“扩大经营其实也容易,只是超出行业范围需要在手续上增项,多少会麻烦一点,不如还是在服装鞋帽这一块儿想办法。” 宁向东很赞同何萍的提议,首先是隔行如隔山,钟楼街虽然号称商业一条街,但主打的还是服装鞋帽,况且他们已经干熟了这一行,并且刚刚打开一些局面,当然不会轻易增项,何况增加了其他商品,就违背了创业初衷,最终还是做成杂货铺。 “我知道一家叫百思的工作室,”何萍思索了一下,说道:“现在离春节还有一段时间,要不我帮你联系联系。” 何萍说的这家工作室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以服装设计为主打,只有几个人组成,但有个最大的特点就是所有的服装款式绝无跟风,完全由工作室自主设计,再交给并原本地的服装厂小批量加工,也同样受制于自主设计的问题,每款样式不能成批生产,在当时的并原,人们穿着打扮习惯跟风,百思工作室的这种思维过于超前,因此制约了公司的迅速发展,何萍也是偶然接触到百思年轻的法人代表,出于对其运作方式的好奇,所以多了些关注。 何萍动作挺快,百思工作室动作更快,通过她的引荐,第二天下午就与宁宝隆取得联系,由于经营理念太过相近,双方一拍即合,百思工作室当晚就来人去钟楼街实地看了门店,当场定下来可以合作,但也提出了一个条件,每销售一件他家设计的服装,要抽走销售额的百分之十。 抽水的额度很高,但宁宝隆三人商量后一致通过,连一向雁过拔毛的龚强都没有异议,人家卖的是脑子,自己卖的是招牌,赚的都是价值的钱。 宁宝隆忽然增加服装品种,对于节前逛街的人来说又多了新选择。 一直以来,该店在钟楼街都是一个异类,仅仅靠单一商品就撑起旺地的所有开销,人们的不断光顾也形成了羊群效应,却不知宁宝隆是靠贷款才熬过了最初濒临亏损的时艰。 百思的进入,恰恰是宁宝隆品牌价值的红利期,再加上自家服装设计也是独树一帜,两好合一好,再次引发了春节前小当量的爆发。 龚强最开心,一扫长期以来负债经营的阴霾,甚至提出可以尝试第一次分红了,同时偷撇了赵宝库一眼,他所指的分红自然不包括这位釜底抽薪的大哥。 虽然赵宝库当初直接刮走一半贷款,但是清偿本利时也没有含糊过,然而龚强却一直耿耿于怀,不但首次分红想把他排除在外,甚至在脑海里也直接忽略了最初赵宝库全额投资宁宝隆的事儿。 “我那份就先放账上吧,万一有急用也算有备无患。” 龚强的小心思对于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来说几近透明,考虑到龚强重财的性子,春节前一分钱也没从店里拿,过了一个名副其实的穷年,宁向东就不想扫了他的兴,所以忍住了不同意分红的想法没有说。 赵宝库跟龚强没有童年之谊,只是他现在越做越大,已经懒得为这些蝇营狗苟计较,心里却越发坚定了要劝劝宁向东,对于合作伙伴的选择,还是要慎重考虑一下。 第157章子非良伴 搬完家具后天色将晚,宁向东想请赵伟和司机师傅吃个饭,赵伟一听连忙谢绝,他担惊受怕了一整天,眼看脱身在即,哪里还敢再给宁向东和司机接触的机会:“你也累了一天,早点回家吧,师傅这里我来安排!” 随后拍了拍司机的肩头说道:“咱俩走着吧……” 大车司机出这趟车是冲着鲁为民的面子,他跟宁向东也不熟悉,坐一起吃饭多少有点拧巴,听赵伟这么一建议,立刻笑道:“就这么办!” 送走赵伟两人,回到店里时,赵宝库已经给龚强打了电话,约好了晚上一起小聚。 宁宝隆三个合作伙伴,整个春节期间就碰了一回面,其他时间各忙各的,这次事先也没约定,却正好凑齐了。 才过完正月,肚子里的油水都没消化干净,三人就随便找了家干净点的小馆子,落座后点了几样小菜,也没有要酒,一人来了一碗臊子面。 龚强兴致很高,近期店里生意不错,在正月原本是淡季的时候出现营业额连续增长,是他始料不及的。 “多亏了向东,介绍来的那家新伙伴果然了不得!”龚强连连赞叹。 春节前宁向东提前请假回家,跟龚强见面时,听他提到了对经营商品过于单一的隐忧,当时胖子给出的建议是多跟汉正街那边联络感情,增加亲密度。 这话反而提醒了宁向东,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宁宝隆发展到现在,必须扩大经营范围,多元化才是生存之道。 或许一切自有定数,在他去何萍家送鹅岭土产的时候,恰好遇到了何萍的父亲何立楷。 何立楷从南榆调到并钢担任书记一年来,对所有分厂都进行了实地调研,因此一眼认出风干整兔的产地,由此得知宁向东在鹅关蛭石矿工作,出于对职工的关心,何书记同他亲切交谈了几句,并鼓励宁向东要有不怕吃苦的精神,趁着年轻干出一番事业。 何萍在旁边听了笑道:“爸,不用鼓励他,他是你们单位的落后分子,人家的事业是钟楼街的宁宝隆。” 宁宝隆这个名字对何立楷来说也时有耳闻,尤其是在秋天举办的国标舞大赛,并原赛区那些悬挂在醒目位置的横幅和刀旗,写的都是宁宝隆独家提供比赛服装支持的大字。 听说宁向东是这家店铺的合伙人之一,何立楷大感兴趣,对眼前这个年轻人不禁刮目相看,要知道他们家的袜子可全是女儿从这个店买的,想到这里,他大有深意的看了宝贝女儿一眼。 何萍被父亲盯的一阵慌乱,为了显示自己跟宁向东也不是很熟,便故意问道:“听说店里生意一般吧?” 岂料宁向东点了点头说道:“就是受制于品种单一,看来你的想法是对的,咱俩的观点一致。” 何萍已经不敢看父亲了,脸颊绯红一片。 宁向东暗暗奇怪,怎么唠家常也这么羞涩? 何书记再坐下去别说是灯泡,简直就是烈日了,虽然不知道女儿对眼前这个小宁是什么想法,但明显不反感他,就多留点机会给两个孩子增进了解吧。 何书记站起身去了书房,何萍长出一口气,平复一下心情后说道:“扩大经营其实也容易,只是超出行业范围需要在手续上增项,多少会麻烦一点,不如还是在服装鞋帽这一块儿想办法。” 宁向东很赞同何萍的提议,首先是隔行如隔山,钟楼街虽然号称商业一条街,但主打的还是服装鞋帽,况且他们已经干熟了这一行,并且刚刚打开一些局面,当然不会轻易增项,何况增加了其他商品,就违背了创业初衷,最终还是做成杂货铺。 “我知道一家叫百思的工作室,”何萍思索了一下,说道:“现在离春节还有一段时间,要不我帮你联系联系。” 何萍说的这家工作室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以服装设计为主打,只有几个人组成,但有个最大的特点就是所有的服装款式绝无跟风,完全由工作室自主设计,再交给并原本地的服装厂小批量加工,也同样受制于自主设计的问题,每款样式不能成批生产,在当时的并原,人们穿着打扮习惯跟风,百思工作室的这种思维过于超前,因此制约了公司的迅速发展,何萍也是偶然接触到百思年轻的法人代表,出于对其运作方式的好奇,所以多了些关注。 何萍动作挺快,百思工作室动作更快,通过她的引荐,第二天下午就与宁宝隆取得联系,由于经营理念太过相近,双方一拍即合,百思工作室当晚就来人去钟楼街实地看了门店,当场定下来可以合作,但也提出了一个条件,每销售一件他家设计的服装,要抽走销售额的百分之十。 抽水的额度很高,但宁宝隆三人商量后一致通过,连一向雁过拔毛的龚强都没有异议,人家卖的是脑子,自己卖的是招牌,赚的都是价值的钱。 宁宝隆忽然增加服装品种,对于节前逛街的人来说又多了新选择。 一直以来,该店在钟楼街都是一个异类,仅仅靠单一商品就撑起旺地的所有开销,人们的不断光顾也形成了羊群效应,却不知宁宝隆是靠贷款才熬过了最初濒临亏损的时艰。 百思的进入,恰恰是宁宝隆品牌价值的红利期,再加上自家服装设计也是独树一帜,两好合一好,再次引发了春节前小当量的爆发。 龚强最开心,一扫长期以来负债经营的阴霾,甚至提出可以尝试第一次分红了,同时偷撇了赵宝库一眼,他所指的分红自然不包括这位釜底抽薪的大哥。 虽然赵宝库当初直接刮走一半贷款,但是清偿本利时也没有含糊过,然而龚强却一直耿耿于怀,不但首次分红想把他排除在外,甚至在脑海里也直接忽略了最初赵宝库全额投资宁宝隆的事儿。 “我那份就先放账上吧,万一有急用也算有备无患。” 龚强的小心思对于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来说几近透明,考虑到龚强重财的性子,春节前一分钱也没从店里拿,过了一个名副其实的穷年,宁向东就不想扫了他的兴,所以忍住了不同意分红的想法没有说。 赵宝库跟龚强没有童年之谊,只是他现在越做越大,已经懒得为这些蝇营狗苟计较,心里却越发坚定了要劝劝宁向东,对于合作伙伴的选择,还是要慎重考虑一下。 第158章吃亏 又是一年三月三,风筝飞满天。 农历三月天,公历已是四月,并原市区早已和风暖意遍城廓,而鹅岭却依然春寒料峭,早晚冰寒。 付山根早早起床,在家吃了早饭后,独自来到村口,找了一处背风的地方蹲下,慢条斯理的卷着烟卷儿。 他在家排行老三,上面有一个哥一个姐,本来他应该是老四,还有个二姐,可惜在幼年时就夭折了。 也是在一个冬天,他二姐患了咳嗽病,始终不见好转,由于天寒地冻,山路结冰,背着小孩子出山看病实在危险,再加上山根二姐最初只是咳嗽,没有其他毛病,家里就没太当回事儿。 等到后来开始每天夜里发低烧,父母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于是翻山越岭把孩子带到镇卫生所,初步诊断是肺炎,医生看到二姐的精神状态还好,就开了点甘草片让带回家吃,镇卫生所除了甘草片也没有别的药…… 付山根二姐死的时候是在夜里,一点动静也没有,早晨才被父母发现。 因为二姐的意外夭折,激起了大哥付振岳发誓要离开大山的决心。 说起来付振岳还真是好样的,他选择离开大山的方式是痛下苦功刻苦学习,最后终于考上大学,毕业后留在了省城工作。 关于自己家的事情,山根儿没有跟宁班长说过,村里人更不可能说,这是大家的默契,不会随意把别人家里的私事告诉外山人。 付山根在村口蹲了没有多久,就看到了宁向东的身影。 “山根儿?怎么不去我宿舍?”宁向东看到他一个人在村口,有点儿小小的惊讶,山里的早晨很冷,村子口有穿堂风更冷。 付山根咧嘴一笑:“俺在这里一样,再说等的也不久。” 等的不久也一样冷,宁向东看到他嘴唇上的胡须都有点结晶了。 两人这次约定进山,还是源自于前段时间的白班那个关于甜草根的话题。 宁向东回并原送家具第二天,恰好遇到大哥大嫂旅游结婚回来,在家吃饭时,便向大嫂请教甜草根是什么。 周婷虽说是个护士,但母亲和姑姑都在医院工作了一辈子,自己也在医院多年,耳濡目染之下,也听说过不少医理药理方面的知识,听到宁向东问起甜草根,思索了一会儿,感觉应该是甘草的可能性大一些。 证实了自己的想法后,宁向东进而想到,鹅岭既然有甘草和何首乌,那就一定还有其他类型的药材! 于是连小学毕业证都没有的宁向东,忽然对草药产生浓厚的兴趣,为此他连续去陈村镇仅有的新华书店转了好几趟,可惜镇上的条件实在有限,他只搜刮到几本早期公社发行的赤脚医生简明手册一类的书,这类书虽然制作粗糙,但有一个好处,就是实用性特别强,尤其是针对当地的多发病和野外容易获取什么草药记载的十分详实,这一点倒是跟宁向东在部队学过的战场自救互救手册挺像,那本小册子除了急救包器材的使用之外,也有关于驻地附近野生止血草药生长、药性、分布情况的介绍。 宁向东记得当时这种小册子还是加密级的,连长杨四方说过,假如被别有用心的人得到,很容易猜测到部队的驻地。 似乎很有道理,但其实哪个部队在什么地方附近的老百姓都心中有数,俗话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很多驻军是从解放以后就驻扎在一处几十年再也没有过换防。 付山根对宁向东的想法不太清楚,只是有点儿奇怪,这个比自己小几岁的宁班长,为啥对山里的草药有兴趣,要知道村里人熟悉草药是没办法的事情,因为进一趟城太不容易,所以一些小病小灾,都是到附近的山里随手扯几把野草回来熬水喝了治病。 可城里人不需要了解这些啊,他们有点儿头疼脑热去医院开点儿小白片片,就水一喝病就好了,又快又方便。 虽然奇怪,但是付山根也没有问,倒不是因为谨慎,而是觉得既然宁班长有这个想法,就一定有他的道理,愿意说自然会告诉自己,不愿意说问了反而让别人为难,干脆就不问。 做人的道理往往就这么朴素简单,故子曰:大道至简。 两人站在村口顶着风说了几句话,付山根说道:“要不咱们先上山吧,进了山里风就没这么大了。” 进山时宁向东有了个新发现,就是每个人选择的路径都不尽相同,村口冲着大山的方向也没有一条特定的路,只有相当一大片被众人踩得光秃秃的地方。 没有在山里生活之前,宁向东一直以为进山的路也是固定的,村里一条羊肠小道通向山里,一成不变。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大概半个小时,山根儿提议休息一会儿。 找了一块石头坐下,宁向东才有机会问道:“为什么上山的时候不说话呢?有什么讲究吗?” “可以说话的呀,只是刚开始进来往上爬的时候不说,”付山根笑着说道:“从迷信角度讲,人要说话容易惊动山鬼,招来不必要的麻烦,从爬山的规矩来讲,攀升的时候最好不说话,会把冷气吸到身体里,引起胃疼。” 很有道理啊!宁向东佩服的看着他,看来都是土生土长的山里人,生活经验也不一定全都丰富,有的人在一辈子也掌握不了,看来这个山根儿是个有心人。 付山根又开始卷烟卷儿,宁向东从兜里摸出纸烟给他抽,山根摆摆手拒绝了。 “抽不惯?”宁向东问道。 “怎么会,这种纸烟又绵又醇,谁不喜欢,可就是怕抽习惯了,自己又买不起,更受罪。”付山根笑着。 宁向东第一次听人这么说,他一直都听抽旱烟的人说不喜欢纸烟的味道,山根儿再次刷新了他的认知。 “小兰花抽着臭呼呼,就是闻的人觉得香,可谁爱抽啊……”付山根低声说着:“这烟唯一的好处就是不花钱,自己家院子也能种……” 别看他只比宁向东大几岁,却早已结婚,而且是两个娃的爹了。 “宁班长,有件事儿我一直想和你说,”付山根犹豫不决的开口道:“你知道吗?你收的那堆家具,真是吃了大亏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大理石 班组里新来的付振青,一向沉默寡言,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宁向东发现他是个很稳当的人。 也许是多慧者不言,两人相约进山采药,付振清冷不丁冒出一句村里人坑了他的话,让宁向东吃惊不小。 “吃亏?”望着付山根郑重的样子,他脑子里迅速想了一遍当时收家具的情形。 那些家具他都一个个看过,虽然有的确实残旧,但每一件都还能使用,怎么看也不像坑了他。 “是的!”付山根似乎下了决心:“按说我不应该告诉你,怎么说你也是山外人,我这样做等于是出卖了本家……” “但是不说我又觉得心里不安,其实那些家具,如果你不要,再过两年,大伙儿也会全都扔掉或者拆掉了,最起码是不会再用……” “那大伙儿用什么呢?”宁向东不解的问道,他记得当时的情景,付为政挨家挨户上门征收,还有些人都舍不得上缴,还有好多家把正在用的桌椅也拿出来,后来一段时间都用土坯砖和碎石片临时垒张桌子或椅子用。 宁向东甚至私下跟付为政商量,等过段时间天气转暖,回家过年的木工返城后,叫几个人过来给大家打一些实用的桌椅,木料就用山里的野生核桃木,这样只需花费一些工钱就行。 付为政却哈哈一笑,告诉宁向东不必为这些事劳神,村里自有解决之道:“做几套家具还用花钱请人?村里人自己就能搞定,别忘了我们个个都是勤劳能干的好把式,只赚钱不花钱!” “你从城里请外乡人来俺们村赚钱干活,那是打俺们的脸,”付为政嘿嘿几声:“你宁娃子要是钱多,那干脆谁家打桌子,你给谁家点钱,算作补偿吧……” 人不要面皮,天下无敌,宁向东看着眼前一脸智慧皱纹的付老叔,着实无言以对。 “你看见这块石头了吗?”付山根指着不远处一块裸露的暗褐色石头问道。 那是一块很不起眼的石头,没有任何特别,宁向东心里悱恻着,表面上却做出好奇的样子。 “这只是露出的一个角儿,下面还有很大一块,”看到他不置可否,付山根进一步解释道:“我们村里有石匠,可以把这些石头采下来,切成板材做桌子面用。” 说着付山根走过去,在附近捡起一块小石头递给宁向东:“这是从大石头上掉下来的小块儿,你仔细看看它有啥特点。” 宁向东拿起石头仔细观察,只见表面坑洼不平,沾满尘土,泯然众石矣。 “你在那块儿大石头上蹭一蹭……”付山根热切的鼓励道:“使劲儿大一点!” 宁向东在另一块岩石上用力蹭了蹭,只见表面附着的杂质去掉后,石头里面裸露出赤红细腻的本体,他伸手摸了摸,指尖传来丝缎般的顺滑感觉。 “这种石头切成板,打磨抛光后,亮的能照出人影。” 宁向东拿着石头,心中无比震撼,这是什么样的一处宝地啊,连石头都如此不同,假如能利用到装饰或者建筑方面,每一寸石头都能变成钱。 他并不知道的是,这种石头其实早已应用于建筑装饰,或者作为地板,或者贴合于立柱表面,光可鉴人,自成高贵。 大理石,崛起于九十年代的新型建筑石材,随着鹅岭地区的重大发现,迅速风靡于整个中国市场,并走出国门,在国际建筑领域受到热烈追捧。 其中尤以“中国红”最为畅销。 看到宁向东两眼中放出的光,付山根感到很奇怪,自己鼓起很大勇气,向他揭露了乡亲们耍的小聪明,怎么小宁班长不但没有警惕,反而表现的这么欣喜若狂呢。 “山根儿,你对修路有什么看法?” “好事啊!进城方便了。”山根儿想也没想就答道,这是最显而易见的。 “还有呢?”宁向东启发着问道,他想看看村里人对修路最本能的看法和赞同的态度究竟有多强烈。 “还有嘛……”山根儿短暂的思索一下,说道:“买东西和卖东西都方便,甚至还能骑自行车去,一趟可以带好多。” 受到宁向东的启发,山根儿也开始对有路的未来畅想起来,当想到以后能骑自行车往来村里和镇上,他也不由的兴奋起来。 果然是需求决定动力,只为解决基本需求的大量投入并不是优质的投入,看着付山根兴奋起来的样子,宁向东不忍打击,而是顺着他的话题展开道:“如果有了路,大伙儿出门方便了,这只是最基本的功能……” “如果有一条等级公路,村里和山里的很多宝贝就会吸引大量的城里人来买,到时候我们不但不用出去,坐在家里就有人带着钱上门来了。” 山根儿瞪圆了眼睛,村里和山里有什么宝贝能让城里人带着钱找上门?多少年来也就羊肉能卖点钱。 他也想到了家家户户的风干整兔,可那点肉村里人自己吃也就刚刚够,哪有多余的卖。 山根儿和其他村民一样,由于兔子是野生的,得之不易,所以看的比羊金贵。 “山里有药材,可以建中草药加工厂,自家养的羊和山里的兔子也可以饲养起来,成立食品厂,还有这个,”宁向东抛起手中的大理石:“再建个石材加工厂,这些厂子就是村里的摇钱树!” 山根儿被宁向东的话惊呆了,这娃子也太敢说了,简直是异想天开:“那咱这儿还叫村子吗?那不成了厂子?” “没错,谁说村里就不能搞工厂?改革开放之下的新农村,没有村镇企业怎么实现富裕!” 宁向东喃喃低语,似乎在回答山根儿的问题,也似乎在对自己长期以来久存脑海中渐渐清晰的思路做答复。 两人在山里兜兜转转了一天,挖到三只老首乌,其它草药只是看了看分布的情况。 现在天气刚刚转暖,正是草木争发的时刻,不是采摘的季节,宁向东的本意也只是想看看生长的规模和覆盖面积有多大。 两人下半晌才回到村里,在往宿舍走的路上,宁向东正巧碰到赶着去付为政那里开会的曹秋凤,告诉他一个不好的消息:“镇上又不同意修路了。” 宁向东闻言当场呆住,怎么已经定下来的事情说变就变,这是几个意思? 第一百六十章 投票表决 宁向东和付山根进山转了一天,刚回村就遇到曹秋凤,听说了镇上又不同意修路的事情,不禁呆立当场。 看着曹秋凤急匆匆走远,宁向东真想追上去也到付为政那里参加会议,听听镇上到底是怎么说的。 上次开会,付为政刚刚宣布陈村镇同意了修路申请,由于财政预算紧张,老镇长还以个人名义捐助了一千块钱修路款,明确表达了支持的态度。 正因为这样,宁向东才上蹿下跳动用一切可能用的上的关系和可以利用的资源,一心一意准备开工大干。 曹秋凤扔下一句话就走了,却没想到把宁娃子的满腔雄心打击的粉碎。 宁向东想来想去,搞不清楚是什么原因让镇上否决了村里的申请,正低着头往家走,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叫他的名字,转身一看,是治保主任高双喜,正在远处招手。 宁向东情绪低落,缓缓往过走,高双喜一看急了,大声喊道:“付书记让你赶紧去参会,我先过去了,你娃动作快点儿,随后赶到!” 说完话高双喜转过身,向队部方向小跑而去。 宁向东一听,已经悬着的心又上下忽悠了几下,付为政是村里书记,地方政府这条线的人,他是并钢耐火厂下辖鹅关矿的职工,行政隶属上管不到他,这时却专门让高双喜过来找他开会,不知道是福是祸。 也难怪宁向东心里忐忑不安,村里修路这事他介入实在太深,而且承担了硬化路面的物料运输,还收了一批老家具作为支出的费用,万一因为路修不成,付为政找他算退费退家具的事,可就害苦他了! 从并原到鹅岭,这一来一去的折腾,想想脑袋就大,宁向东一边想一边走,待听到很多人说话的嘈杂声音时,他抬头一看,已经走到会议室的院子里。 略略犹豫片刻,听着屋子里七嘴八舌的声音,宁向东心里一横,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想到这儿,他推开会议室的门走了进去。 “情况就是这样,大伙儿看接下来该怎么办?” 宁向东来得晚了,进门就听到付为政这么一句话,他扫视了会议室一眼,从在座各位复杂的表情上,明白修路的事八成黄了。 付为政看到他进来,暂停了会议进度,把刚刚说过的情况又简略说了一遍。 原来镇上不是不允许修路,而是不允许另外开路,理由是没有现成的路基,困难太大,要求鹅关村尽量与耐火材料厂协调,利用他们厂现有的这条路重新维护修补,建成一条上等级的公路。 这个要求对村里来说,就是一道难题了,以前不是没有找厂里协商过,但是得到很坚决的回绝。 理由很简单,对耐火材料厂来说,无论资金和技术力量,修一条上等级的公路很容易实现,但是之所以当初没有这样做,就是为了与普通公路分开,因为鹅岭山路蜿蜒曲折,并钢汽运公司上来的车都是重型大卡,驾驶位置高,视角盲区大,车辆不灵活,如果人车混行,很容易造成交通伤亡事故。 不管理由多牵强,鹅关村的路一直搁置到了现在。 “厂里修的那条路,是借助以前的旧路还是人家新开辟的路?”了解了基本情况后,宁向东问道。 “是人家新开辟的路。” “要这样就无话可说了,人家的路给咱们用是情分,不给咱们用是本分,咱们不占理上。”身为鹅关矿职工,宁向东似乎忘了自己的身份,无意中跟村里人用上了咱们。 “所以才需要你去厂里说说呀,”付为政却没忘了宁向东的身份:“我们再去说已经不灵光了。” “我去?”宁向东苦笑一声:“我在厂里是小青工一枚,比我工龄长的老师傅都得上千人,哪儿轮的上我说话。” “不过,我跟孙勇孙师傅说说,让他回厂里反映反映,也许会更有效果一点。” “孙勇那个油头!打死也不求他。”高存光生气的说道:“你让他回厂里说,他答应的好听,你论年等着去吧,绝不会有下文。” 高存光这么说,宁向东相信是真的,孙勇私下里劝了他不知道多少回,别管村里这些闲事儿,等蛭石的生产量一满,直接拍屁股走人,这种穷山恶水的地方,下辈子也轮不上再回来了。 “在座的各位老叔老姨们,要不你们听我说说……”宁向东站了起来,看着大伙儿说道。 在座的这几位,是村里班子的所有成员,自己的想法如果得到通过,就基本上能够代表整个村子的态度了。 “要我说修路这件事儿,其实完全是村子里的私事,没必要去麻烦政府,”宁向东说着话,顺手把付为政的烟袋拿过来,试着卷烟卷儿:“这件事儿和别的事情不一样,搞好搞不好都不存在问责,而且重新在山谷里开路,修不好大不了不修,就算废弃在那里也无所谓,又不像有些事情,担心带来不好的后果……” 这番话说的付为政眼前一亮,伸手从宁向东手里抢过被揉搓的不像样的烟纸后,顺着他的话说道:“宁娃子说的有道理!修路是咱自家的事儿,用不着早请示晚汇报,咱们自己拍板定下来就行了。” 大伙儿一看书记表态,自然没别的话说,于是纷纷表示赞同。 付为政一看大伙儿态度一致,最后说道:“既然大家没有意见,那就举手表决,赞同自主修路的举手!” 在座的村长高存光,治保主任高双喜,妇女主任兼会计曹秋凤,民兵连长聂志广,库管员兼出纳聂联合,以及书记付为政一起举起右手。 见宁向东坐着没动,高存光问道:“宁娃子不同意?” ”当然同意!”对于修路的事,宁向东比谁的态度都坚决。 “那你怎么没有举手?”高存光问道。 “我以为村里的决议我没权利举手。” “这个会是研究修路的事,你算投资方,当面有表决权。”高存光严肃的说道。 宁向东一听还有他的份,连忙把右手举了起来。 第160章投票表决 宁向东和付山根进山转了一天,刚回村就遇到曹秋凤,听说了镇上又不同意修路的事情,不禁呆立当场。 看着曹秋凤急匆匆走远,宁向东真想追上去也到付为政那里参加会议,听听镇上到底是怎么说的。 上次开会,付为政刚刚宣布陈村镇同意了修路申请,由于财政预算紧张,老镇长还以个人名义捐助了一千块钱修路款,明确表达了支持的态度。 正因为这样,宁向东才上蹿下跳动用一切可能用的上的关系和可以利用的资源,一心一意准备开工大干。 曹秋凤扔下一句话就走了,却没想到把宁娃子的满腔雄心打击的粉碎。 宁向东想来想去,搞不清楚是什么原因让镇上否决了村里的申请,正低着头往家走,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叫他的名字,转身一看,是治保主任高双喜,正在远处招手。 宁向东情绪低落,缓缓往过走,高双喜一看急了,大声喊道:“付书记让你赶紧去参会,我先过去了,你娃动作快点儿,随后赶到!” 说完话高双喜转过身,向队部方向小跑而去。 宁向东一听,已经悬着的心又上下忽悠了几下,付为政是村里书记,地方政府这条线的人,他是并钢耐火厂下辖鹅关矿的职工,行政隶属上管不到他,这时却专门让高双喜过来找他开会,不知道是福是祸。 也难怪宁向东心里忐忑不安,村里修路这事他介入实在太深,而且承担了硬化路面的物料运输,还收了一批老家具作为支出的费用,万一因为路修不成,付为政找他算退费退家具的事,可就害苦他了! 从并原到鹅岭,这一来一去的折腾,想想脑袋就大,宁向东一边想一边走,待听到很多人说话的嘈杂声音时,他抬头一看,已经走到会议室的院子里。 略略犹豫片刻,听着屋子里七嘴八舌的声音,宁向东心里一横,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想到这儿,他推开会议室的门走了进去。 “情况就是这样,大伙儿看接下来该怎么办?” 宁向东来得晚了,进门就听到付为政这么一句话,他扫视了会议室一眼,从在座各位复杂的表情上,明白修路的事八成黄了。 付为政看到他进来,暂停了会议进度,把刚刚说过的情况又简略说了一遍。 原来镇上不是不允许修路,而是不允许另外开路,理由是没有现成的路基,困难太大,要求鹅关村尽量与耐火材料厂协调,利用他们厂现有的这条路重新维护修补,建成一条上等级的公路。 这个要求对村里来说,就是一道难题了,以前不是没有找厂里协商过,但是得到很坚决的回绝。 理由很简单,对耐火材料厂来说,无论资金和技术力量,修一条上等级的公路很容易实现,但是之所以当初没有这样做,就是为了与普通公路分开,因为鹅岭山路蜿蜒曲折,并钢汽运公司上来的车都是重型大卡,驾驶位置高,视角盲区大,车辆不灵活,如果人车混行,很容易造成交通伤亡事故。 不管理由多牵强,鹅关村的路一直搁置到了现在。 “厂里修的那条路,是借助以前的旧路还是人家新开辟的路?”了解了基本情况后,宁向东问道。 “是人家新开辟的路。” “要这样就无话可说了,人家的路给咱们用是情分,不给咱们用是本分,咱们不占理上。”身为鹅关矿职工,宁向东似乎忘了自己的身份,无意中跟村里人用上了咱们。 “所以才需要你去厂里说说呀,”付为政却没忘了宁向东的身份:“我们再去说已经不灵光了。” “我去?”宁向东苦笑一声:“我在厂里是小青工一枚,比我工龄长的老师傅都得上千人,哪儿轮的上我说话。” “不过,我跟孙勇孙师傅说说,让他回厂里反映反映,也许会更有效果一点。” “孙勇那个油头!打死也不求他。”高存光生气的说道:“你让他回厂里说,他答应的好听,你论年等着去吧,绝不会有下文。” 高存光这么说,宁向东相信是真的,孙勇私下里劝了他不知道多少回,别管村里这些闲事儿,等蛭石的生产量一满,直接拍屁股走人,这种穷山恶水的地方,下辈子也轮不上再回来了。 “在座的各位老叔老姨们,要不你们听我说说……”宁向东站了起来,看着大伙儿说道。 在座的这几位,是村里班子的所有成员,自己的想法如果得到通过,就基本上能够代表整个村子的态度了。 “要我说修路这件事儿,其实完全是村子里的私事,没必要去麻烦政府,”宁向东说着话,顺手把付为政的烟袋拿过来,试着卷烟卷儿:“这件事儿和别的事情不一样,搞好搞不好都不存在问责,而且重新在山谷里开路,修不好大不了不修,就算废弃在那里也无所谓,又不像有些事情,担心带来不好的后果……” 这番话说的付为政眼前一亮,伸手从宁向东手里抢过被揉搓的不像样的烟纸后,顺着他的话说道:“宁娃子说的有道理!修路是咱自家的事儿,用不着早请示晚汇报,咱们自己拍板定下来就行了。” 大伙儿一看书记表态,自然没别的话说,于是纷纷表示赞同。 付为政一看大伙儿态度一致,最后说道:“既然大家没有意见,那就举手表决,赞同自主修路的举手!” 在座的村长高存光,治保主任高双喜,妇女主任兼会计曹秋凤,民兵连长聂志广,库管员兼出纳聂联合,以及书记付为政一起举起右手。 见宁向东坐着没动,高存光问道:“宁娃子不同意?” ”当然同意!”对于修路的事,宁向东比谁的态度都坚决。 “那你怎么没有举手?”高存光问道。 “我以为村里的决议我没权利举手。” “这个会是研究修路的事,你算投资方,当面有表决权。”高存光严肃的说道。 宁向东一听还有他的份,连忙把右手举了起来。 第161章奔波 鹅关村修路表决获得全票通过,包括宁向东这个外山人在内,无一异议。 面对这种情况,付为政高兴的说道:“全票通过!今天在座的人,就算是鹅关村道路建设指挥小组的成员了,我来任组长……” “至于副组长嘛,就由存光和……”付为政的眼睛开始在几个人头上来回扫射,曹秋凤看到后发话道:“还踅摸个啥,就宁娃子呗,接下来炸药、勘测啥的不还得让他找人弄吗?” “对!对!就宁娃子最合适!” 众人齐齐点头。 宁向东听到后低声问身边的库管员聂联合:“找雷管炸药这事儿啥时候定下来的?” “早就定下来了啊……”聂联合眨眨眼,挺奇怪小宁怎么还不知道这事儿。 宁向东听了后眼珠儿转了转,又用更低的声音问道:“那什么时候听说镇上不批准另外修路的事儿?” “老镇长自己捐款一千块钱时就说了啊……”聂联合被他神秘的样子弄得也压低了声音:“要我说,老镇长纯属拿咱们开心玩,一边说不让修路,一边还给捐钱。” 宁向东点了点头,默默盯着还在讲话的付为政,这个老叔为了修路的事儿比他还拼,估计是生怕自己三分钟热度打了退堂鼓,一步一步绞尽脑汁绑着自己向前跑。 散会后,付为政让高存光和宁向东留下来再说几句小话。 作为鹅关村的编外人员,宁向东这回被升任了副组长,付为政再也无需遮掩,彻底亮明自己的态度:“宁娃子,雷管和炸药的事情全靠给你了,你老叔也是没办法,镇上跑了多少趟,向派出所申请的证明已经办好了,可是镇上供销社根本没有多少存货,咱这个小破镇也没有民爆公司,所以这事儿就得你回省城去办。” “可以,老叔,你把程序给我捋一下,”开山修路,炸药是重中之重,宁向东知道兹事体大,点点头说道:“还有跟矿上请假,老叔也想个好点儿的理由,跟孙勇打好招呼。” “请假的时候好办!”付为政哈哈一笑,对高存光说道:“晚上把孙勇那老小子找来,灌他一肚子老酒,我就不信他不放宁娃子回省城。” 考虑到明天要返回并原,宁向东提出晚上的酒场就不参加了,付为政和高存光都不同意:“别的酒场不参加没关系,今晚这场你还就得参加,不然的话,孙勇还以为俺们村用你用的理不直气不壮。” 晚上,村里和矿上来赴宴的还是那七八位酒精考验的战士,齐刷刷坐定后,开始推杯换盏,以酒为战。 听说小宁接下来要为修路的事奔波,孙勇答应的很爽快:“矿上这些年没少麻烦村里,如今修路这件功在当代,义在千秋的大事,能让矿上出人出力,我们也一定大力支持。” 一直以来,孙勇对宁向东张罗修路的事始终持否定态度,是出于私人角度的考虑,他觉得小宁年纪轻轻,不管深浅就掺和村里的事儿,担心会惹麻烦上身。 现在事情已经进展到这个程度,自己再敲退堂鼓就徒惹人厌了。 看到孙勇的态度转变,举座皆喜,宁向东更是高兴,当即倒戈为鹅关村民,狠狠灌了他三大杯,孙勇哪有招架之功,当场被放倒在酒桌前。 姜军和陈大旺一看小宁放狠,肝胆俱颤,立刻先后尿遁而去。 矿上的人逃的逃,败的败,村里人骤然失去目标,就有人瞄准了宁向东,向他发起进攻。 宁向东一看有点傻眼,早知如此,何必刚才内讧。 幸好付为政和高存光还算清醒,知道宁向东身负使命不能宿醉,连忙喝止了那几个不明是非的二货。 第二天,宁向东早早起床,去矿上食堂草草吃了饭,一刻也不敢耽误,穿峡谷翻山梁赶到陈村镇,搭上了中午去省城的班车。 陈村和并原之间每天只有一趟班车往来,早晨从并原发车,中午到达陈村,停留一小时后返回并原,傍晚到达省会。 坐在班车上,体会着熟悉的颠簸和摇摆,与车内村民挨挨擦擦,宁向东早已没有了当初不适的感觉,此刻他甚至点燃一支香烟自顾自的抽着。 不但是鹅岭山里的路要修,镇上到并原的这条省道也应该好好修修了,抽烟的时候,宁向东暗自想着,修路其实是发展当地经济最低廉的成本投入,一旦修通一条路,可以迅速带活当地特色产品的销路,同时也能活跃公路周边经营,创造很多就业机会。 车子到省城时已是傍晚,这些长年跑山的司机,时间拿捏的总是分秒不差,好似机器一样。 宁向东佩服之余,心里也涌起一丝怅然,虽然长期坚持从事一种工作的人值得尊敬,但是如果生命只在两点之间的这条线上消耗枯竭,不知道是伟大还是平凡。 考虑到这次回程身担重任,宁向东决定暂时先不回家,而是跟大哥宁向阳取得了联系,村里修路要用到炸药,首先需要向公安部门报备,他想先找大哥咨询一下,了解申请条件和流程。 宁向阳尚在新婚期间,单位照顾他近期无需值夜班和出任务,此时正在家里。 “你小子真是运气好,正好赶上你大嫂从娘家带好吃的回来。” 周婷的父母在医院工作,现在年龄大了,两人都熬成了专家,又只有一个孩子,经济条件比宁家好很多,周婷今天刚从家里拿了一盒深海野生船冻虾回来。 那个时代别说这样的冰鲜,就是干鲜也少见,宁向东却因为有心事顾不上惊叹,而是跟大哥说了来意。 “申请民用炸药使用,这事儿简单啊!”宁向阳说道:“只是鹅关村应该没有申请资质,你得找有资格从事爆破作业的公司申请,由他们承揽村里的工程。” “可我听说,过去村里的石匠采石,有时候也用到炸药,他们并没有资质啊?”宁向东说道。 “这我就不太了解了,也可能你们用的是岩石型炸药,所以管理宽松点?”宁向阳也不太了解,猜测的说道:“我明天去单位帮你问问吧。” 吃完饭后,大哥告诉宁向东,父亲去北京看望丁启章了:“丁老春节跟儿子在一起过,可能因为高兴吃坏了肠胃,住院了。” 宁向东一听,心里暗暗担忧,人岁数大了身体机能减退,稍不留神就容易生病。 爸爸不在家,宁向东便没有在大哥家多呆,打算早点回去陪陪老妈。 因为长期在山里,他没有带家里的钥匙,在门口敲了一会儿,老妈才过来开了门。 一看是三儿子,霍敏芝首先吃了一惊,才说道:“石总工在家里……” 顿了顿,霍敏芝又补充了一句:“是为你工作的事来的……” 第161章奔波 鹅关村修路表决获得全票通过,包括宁向东这个外山人在内,无一异议。 面对这种情况,付为政高兴的说道:“全票通过!今天在座的人,就算是鹅关村道路建设指挥小组的成员了,我来任组长……” “至于副组长嘛,就由存光和……”付为政的眼睛开始在几个人头上来回扫射,曹秋凤看到后发话道:“还踅摸个啥,就宁娃子呗,接下来炸药、勘测啥的不还得让他找人弄吗?” “对!对!就宁娃子最合适!” 众人齐齐点头。 宁向东听到后低声问身边的库管员聂联合:“找雷管炸药这事儿啥时候定下来的?” “早就定下来了啊……”聂联合眨眨眼,挺奇怪小宁怎么还不知道这事儿。 宁向东听了后眼珠儿转了转,又用更低的声音问道:“那什么时候听说镇上不批准另外修路的事儿?” “老镇长自己捐款一千块钱时就说了啊……”聂联合被他神秘的样子弄得也压低了声音:“要我说,老镇长纯属拿咱们开心玩,一边说不让修路,一边还给捐钱。” 宁向东点了点头,默默盯着还在讲话的付为政,这个老叔为了修路的事儿比他还拼,估计是生怕自己三分钟热度打了退堂鼓,一步一步绞尽脑汁绑着自己向前跑。 散会后,付为政让高存光和宁向东留下来再说几句小话。 作为鹅关村的编外人员,宁向东这回被升任了副组长,付为政再也无需遮掩,彻底亮明自己的态度:“宁娃子,雷管和炸药的事情全靠给你了,你老叔也是没办法,镇上跑了多少趟,向派出所申请的证明已经办好了,可是镇上供销社根本没有多少存货,咱这个小破镇也没有民爆公司,所以这事儿就得你回省城去办。” “可以,老叔,你把程序给我捋一下,”开山修路,炸药是重中之重,宁向东知道兹事体大,点点头说道:“还有跟矿上请假,老叔也想个好点儿的理由,跟孙勇打好招呼。” “请假的时候好办!”付为政哈哈一笑,对高存光说道:“晚上把孙勇那老小子找来,灌他一肚子老酒,我就不信他不放宁娃子回省城。” 考虑到明天要返回并原,宁向东提出晚上的酒场就不参加了,付为政和高存光都不同意:“别的酒场不参加没关系,今晚这场你还就得参加,不然的话,孙勇还以为俺们村用你用的理不直气不壮。” 晚上,村里和矿上来赴宴的还是那七八位酒精考验的战士,齐刷刷坐定后,开始推杯换盏,以酒为战。 听说小宁接下来要为修路的事奔波,孙勇答应的很爽快:“矿上这些年没少麻烦村里,如今修路这件功在当代,义在千秋的大事,能让矿上出人出力,我们也一定大力支持。” 一直以来,孙勇对宁向东张罗修路的事始终持否定态度,是出于私人角度的考虑,他觉得小宁年纪轻轻,不管深浅就掺和村里的事儿,担心会惹麻烦上身。 现在事情已经进展到这个程度,自己再敲退堂鼓就徒惹人厌了。 看到孙勇的态度转变,举座皆喜,宁向东更是高兴,当即倒戈为鹅关村民,狠狠灌了他三大杯,孙勇哪有招架之功,当场被放倒在酒桌前。 姜军和陈大旺一看小宁放狠,肝胆俱颤,立刻先后尿遁而去。 矿上的人逃的逃,败的败,村里人骤然失去目标,就有人瞄准了宁向东,向他发起进攻。 宁向东一看有点傻眼,早知如此,何必刚才内讧。 幸好付为政和高存光还算清醒,知道宁向东身负使命不能宿醉,连忙喝止了那几个不明是非的二货。 第二天,宁向东早早起床,去矿上食堂草草吃了饭,一刻也不敢耽误,穿峡谷翻山梁赶到陈村镇,搭上了中午去省城的班车。 陈村和并原之间每天只有一趟班车往来,早晨从并原发车,中午到达陈村,停留一小时后返回并原,傍晚到达省会。 坐在班车上,体会着熟悉的颠簸和摇摆,与车内村民挨挨擦擦,宁向东早已没有了当初不适的感觉,此刻他甚至点燃一支香烟自顾自的抽着。 不但是鹅岭山里的路要修,镇上到并原的这条省道也应该好好修修了,抽烟的时候,宁向东暗自想着,修路其实是发展当地经济最低廉的成本投入,一旦修通一条路,可以迅速带活当地特色产品的销路,同时也能活跃公路周边经营,创造很多就业机会。 车子到省城时已是傍晚,这些长年跑山的司机,时间拿捏的总是分秒不差,好似机器一样。 宁向东佩服之余,心里也涌起一丝怅然,虽然长期坚持从事一种工作的人值得尊敬,但是如果生命只在两点之间的这条线上消耗枯竭,不知道是伟大还是平凡。 考虑到这次回程身担重任,宁向东决定暂时先不回家,而是跟大哥宁向阳取得了联系,村里修路要用到炸药,首先需要向公安部门报备,他想先找大哥咨询一下,了解申请条件和流程。 宁向阳尚在新婚期间,单位照顾他近期无需值夜班和出任务,此时正在家里。 “你小子真是运气好,正好赶上你大嫂从娘家带好吃的回来。” 周婷的父母在医院工作,现在年龄大了,两人都熬成了专家,又只有一个孩子,经济条件比宁家好很多,周婷今天刚从家里拿了一盒深海野生船冻虾回来。 那个时代别说这样的冰鲜,就是干鲜也少见,宁向东却因为有心事顾不上惊叹,而是跟大哥说了来意。 “申请民用炸药使用,这事儿简单啊!”宁向阳说道:“只是鹅关村应该没有申请资质,你得找有资格从事爆破作业的公司申请,由他们承揽村里的工程。” “可我听说,过去村里的石匠采石,有时候也用到炸药,他们并没有资质啊?”宁向东说道。 “这我就不太了解了,也可能你们用的是岩石型炸药,所以管理宽松点?”宁向阳也不太了解,猜测的说道:“我明天去单位帮你问问吧。” 吃完饭后,大哥告诉宁向东,父亲去北京看望丁启章了:“丁老春节跟儿子在一起过,可能因为高兴吃坏了肠胃,住院了。” 宁向东一听,心里暗暗担忧,人岁数大了身体机能减退,稍不留神就容易生病。 爸爸不在家,宁向东便没有在大哥家多呆,打算早点回去陪陪老妈。 因为长期在山里,他没有带家里的钥匙,在门口敲了一会儿,老妈才过来开了门。 一看是三儿子,霍敏芝首先吃了一惊,才说道:“石总工在家里……” 顿了顿,霍敏芝又补充了一句:“是为你工作的事来的……” 第162章再干三年 丁启章春节期间住院,急坏了并原的老伙计宁鉴良,眼看着二月二都过了,还不见人回来,宁鉴良再也坐不住,跟老伴霍敏芝打个招呼,独自坐火车去北京看望老友。 人世间发生的许许多多千奇百怪的事情,很可能是老天爷过得太无聊而故意搞出的恶作剧,或许天上太寂寞了,才有了人间种种悲观离合。 不管这个说法是否真实,至少宁向东此刻是这么想的。 他站在家门口,心中奔腾着无数泥马似风云翻滚,不知道是进去还是不进去,只好对老妈呲着牙笑笑,算作打了招呼。 霍敏芝看着儿子古怪的笑容,瞬间犯了尴尬症,可此情此景又无法解释,解释好像坐实了什么,可自己明明没什么,情急之下,双眼一瞪骂道:“抱着门卖什么呆?还不滚进来?” “您好,石总工……”宁向东进了家,看到石宗勤很得体的坐在客厅沙发里,茶几上一杯水正冒着袅袅热气,看到这里他心中没来由放松了点,杯中水尚温,说明来的并不久。 “回来了小宁,过来坐。”石宗勤和蔼的拍拍身边的沙发。 “哦,好好……”宁向东快步走过去,拘谨的坐在旁边。 “喝口热水吧,”石宗勤态度温和,转身对霍敏芝说道:“敏芝,给孩子倒杯热水。” “不了石总工,您别客气,我坐坐就走……”说完这句话,宁向东和石宗勤都瞬间愣住,两人大眼瞪小眼互相看着对方…… 这到底是谁家? “看来我是选错了拜访的时间啊,没想到宁教授出门了。”石宗勤靠在沙发上,神情放松的说道。 看着他的样子,宁向东恍惚又回到第一次在他办公室的时候,石宗勤也这样轻松的跟自己聊着,问到宁教授,问到霍工…… 霍敏芝差点笑出眼泪,指着石宗勤骂道:“有时候我就想,你还是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小石头,我这个三儿子从小当兵,也算是摔打出来的孩子,在你面前紧张的连自己家都不认识了!” 石宗勤被霍敏芝一番数落,只是宽厚的笑了笑,对宁向东说道:“你妈妈前几天找了我,说你在山里干的不错,去了就当了带班班长?” “啊,是……”宁向东也犯了尴尬症,自己这班长是沾了正式工的光,去了就给,看来石宗勤并不了解鹅关矿的情况,老妈也刻意隐瞒了。 “很不错啊小宁,要不我就说,你是一块金子,走到哪里都会发光!”石宗勤听到宁向东肯定的答复后,高兴的赞扬道:“放你下去就是想好好打磨一下,当初你在武汉连轧厂立了功,可也受了一些同志违反错误的牵连,就考虑到还是要历练一下!” “我的本意是打算让你在山里锻炼三四年再回来,可你妈妈找到了我,说对你个人方面的事情影响很大,无论是成家还是再次学习深造都很不利……” “这样的话就得不偿失,也违背了我的初衷,而且你下去能很快受到提拔当了班长,这就说明你本身具有优秀的个人素质,所以,我跟立楷同志商量了一下,决定把你调到总公司来……” 霍敏芝及时在旁边插了一句:“你石伯伯已经调回总司,不再蹲点连轧厂了……” 当初组建连轧带钢厂,并钢总公司高度重视,所以专门把石总工派下去负责全面技术工作,连轧厂两批职工在武钢的培训工作结束后,如今已经全面投产,厂里的技术力量也逐步形成,像石总工这样的大神级专家,再坐镇下去不但是最大的浪费,而且还压的厂里那些技术骨干透不过气,完全放不开手脚,所以春节假期后一上班,并钢便将石总工调回副总岗位,继续分管全总司所有分厂的技术工作。 霍敏芝这一插话,打断了石宗勤的思路,却让他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我跟立楷同志提到你的工作时,他竟然都了解,还问我去过你开的那家店没有……” “哦,我去过何书记家里,他问过一些我的个人情况……”宁向东笑着说道。 “你还去过何书记家?”霍敏芝眼珠子瞪圆了,老娘上了一辈子班,只去过科长家,还是因为他有一年拔了牙在家休息,大伙儿一起去看望的。 霍敏芝虽然早已从并钢设计院退休,但对总公司高层的人事变动还是了如指掌,听石宗勤说三儿子认识新来的何书记,不禁目瞪口呆。 “我其实跟何书记不熟,跟他女儿熟……”宁向东不好意思的笑笑,对老妈说道:“你也见过的,何萍嘛。” “何萍是何立楷的女儿?”霍敏芝眼珠子瞪的掉到了地上。 那丫头她太熟悉了,当初三儿子刚从部队退役,回家路上见义勇为负了伤,就是何萍送到医院的,还三天两头跑去看望,前年下暴雪,何萍被困在璧麓寺疗养院,三娃骑着侉子,冰天雪地去送物资…… 这俩人郎有情妾有意三年了吧? 霍敏芝心里像开了锅,摊开左手,好像是宋小青,摊开右手,好像是何萍,这俩都是好闺女,论家境小青家差点,可人家是名牌大学高材生,未来不可限量,何萍也不差啊,独生宝贝女不说,以前就在南榆县团委工作,体制内的人就不用说了,这次随父亲来了省会,虽然不知道在什么单位落脚,但肯定不会出了公务员序列…… 最最无法割舍的是,两个闺女个顶个的俊俏,左手右手哪个也舍不得,这可难为死我了!霍敏芝心里想着,两只手不由自主一阵乱拍,旁边的石宗勤和宁向东看傻了眼,老太太怎么一听何萍俩字就魔怔了。 “何书记知道我那家店,是因为他穿的袜子都是在那儿买的。”宁向东对石宗勤解释道,却没想到等于又抛出一颗炸弹。 听到宁向东这么说,连石宗勤也不淡定了:“我跟何书记提到你,主要是想在总司增加一个编制,把你要过来,既然你跟他家有这份渊源就更好了,我这两天再跟何书记谈谈,正好你这次回来了,也去找何萍说一下,跟她爸爸打个招呼,争取早点调到总司来,省得你妈又骂我不念老友旧情!” 宁向东没想到石总工来他家说的是这件事儿,一时之间心里像倒了五味瓶,各种滋味充斥其间。 他反复思考了好一阵子,才开口说道:“石总工,我的事让您们费心了,可我暂时不想回来……” “或者,还是按您最初的想法,还让我留在鹅岭,再锻炼个三四年再说。” 第162章再干三年 丁启章春节期间住院,急坏了并原的老伙计宁鉴良,眼看着二月二都过了,还不见人回来,宁鉴良再也坐不住,跟老伴霍敏芝打个招呼,独自坐火车去北京看望老友。 人世间发生的许许多多千奇百怪的事情,很可能是老天爷过得太无聊而故意搞出的恶作剧,或许天上太寂寞了,才有了人间种种悲观离合。 不管这个说法是否真实,至少宁向东此刻是这么想的。 他站在家门口,心中奔腾着无数泥马似风云翻滚,不知道是进去还是不进去,只好对老妈呲着牙笑笑,算作打了招呼。 霍敏芝看着儿子古怪的笑容,瞬间犯了尴尬症,可此情此景又无法解释,解释好像坐实了什么,可自己明明没什么,情急之下,双眼一瞪骂道:“抱着门卖什么呆?还不滚进来?” “您好,石总工……”宁向东进了家,看到石宗勤很得体的坐在客厅沙发里,茶几上一杯水正冒着袅袅热气,看到这里他心中没来由放松了点,杯中水尚温,说明来的并不久。 “回来了小宁,过来坐。”石宗勤和蔼的拍拍身边的沙发。 “哦,好好……”宁向东快步走过去,拘谨的坐在旁边。 “喝口热水吧,”石宗勤态度温和,转身对霍敏芝说道:“敏芝,给孩子倒杯热水。” “不了石总工,您别客气,我坐坐就走……”说完这句话,宁向东和石宗勤都瞬间愣住,两人大眼瞪小眼互相看着对方…… 这到底是谁家? “看来我是选错了拜访的时间啊,没想到宁教授出门了。”石宗勤靠在沙发上,神情放松的说道。 看着他的样子,宁向东恍惚又回到第一次在他办公室的时候,石宗勤也这样轻松的跟自己聊着,问到宁教授,问到霍工…… 霍敏芝差点笑出眼泪,指着石宗勤骂道:“有时候我就想,你还是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小石头,我这个三儿子从小当兵,也算是摔打出来的孩子,在你面前紧张的连自己家都不认识了!” 石宗勤被霍敏芝一番数落,只是宽厚的笑了笑,对宁向东说道:“你妈妈前几天找了我,说你在山里干的不错,去了就当了带班班长?” “啊,是……”宁向东也犯了尴尬症,自己这班长是沾了正式工的光,去了就给,看来石宗勤并不了解鹅关矿的情况,老妈也刻意隐瞒了。 “很不错啊小宁,要不我就说,你是一块金子,走到哪里都会发光!”石宗勤听到宁向东肯定的答复后,高兴的赞扬道:“放你下去就是想好好打磨一下,当初你在武汉连轧厂立了功,可也受了一些同志违反错误的牵连,就考虑到还是要历练一下!” “我的本意是打算让你在山里锻炼三四年再回来,可你妈妈找到了我,说对你个人方面的事情影响很大,无论是成家还是再次学习深造都很不利……” “这样的话就得不偿失,也违背了我的初衷,而且你下去能很快受到提拔当了班长,这就说明你本身具有优秀的个人素质,所以,我跟立楷同志商量了一下,决定把你调到总公司来……” 霍敏芝及时在旁边插了一句:“你石伯伯已经调回总司,不再蹲点连轧厂了……” 当初组建连轧带钢厂,并钢总公司高度重视,所以专门把石总工派下去负责全面技术工作,连轧厂两批职工在武钢的培训工作结束后,如今已经全面投产,厂里的技术力量也逐步形成,像石总工这样的大神级专家,再坐镇下去不但是最大的浪费,而且还压的厂里那些技术骨干透不过气,完全放不开手脚,所以春节假期后一上班,并钢便将石总工调回副总岗位,继续分管全总司所有分厂的技术工作。 霍敏芝这一插话,打断了石宗勤的思路,却让他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我跟立楷同志提到你的工作时,他竟然都了解,还问我去过你开的那家店没有……” “哦,我去过何书记家里,他问过一些我的个人情况……”宁向东笑着说道。 “你还去过何书记家?”霍敏芝眼珠子瞪圆了,老娘上了一辈子班,只去过科长家,还是因为他有一年拔了牙在家休息,大伙儿一起去看望的。 霍敏芝虽然早已从并钢设计院退休,但对总公司高层的人事变动还是了如指掌,听石宗勤说三儿子认识新来的何书记,不禁目瞪口呆。 “我其实跟何书记不熟,跟他女儿熟……”宁向东不好意思的笑笑,对老妈说道:“你也见过的,何萍嘛。” “何萍是何立楷的女儿?”霍敏芝眼珠子瞪的掉到了地上。 那丫头她太熟悉了,当初三儿子刚从部队退役,回家路上见义勇为负了伤,就是何萍送到医院的,还三天两头跑去看望,前年下暴雪,何萍被困在璧麓寺疗养院,三娃骑着侉子,冰天雪地去送物资…… 这俩人郎有情妾有意三年了吧? 霍敏芝心里像开了锅,摊开左手,好像是宋小青,摊开右手,好像是何萍,这俩都是好闺女,论家境小青家差点,可人家是名牌大学高材生,未来不可限量,何萍也不差啊,独生宝贝女不说,以前就在南榆县团委工作,体制内的人就不用说了,这次随父亲来了省会,虽然不知道在什么单位落脚,但肯定不会出了公务员序列…… 最最无法割舍的是,两个闺女个顶个的俊俏,左手右手哪个也舍不得,这可难为死我了!霍敏芝心里想着,两只手不由自主一阵乱拍,旁边的石宗勤和宁向东看傻了眼,老太太怎么一听何萍俩字就魔怔了。 “何书记知道我那家店,是因为他穿的袜子都是在那儿买的。”宁向东对石宗勤解释道,却没想到等于又抛出一颗炸弹。 听到宁向东这么说,连石宗勤也不淡定了:“我跟何书记提到你,主要是想在总司增加一个编制,把你要过来,既然你跟他家有这份渊源就更好了,我这两天再跟何书记谈谈,正好你这次回来了,也去找何萍说一下,跟她爸爸打个招呼,争取早点调到总司来,省得你妈又骂我不念老友旧情!” 宁向东没想到石总工来他家说的是这件事儿,一时之间心里像倒了五味瓶,各种滋味充斥其间。 他反复思考了好一阵子,才开口说道:“石总工,我的事让您们费心了,可我暂时不想回来……” “或者,还是按您最初的想法,还让我留在鹅岭,再锻炼个三四年再说。” 第163章工作 宁鉴良不在家,石宗勤夤夜来访,被不期而归的宁向东撞到,两人在尴尬而不失礼貌的气氛中谈了一个人至关重要的命运抉择:工作。 听完宁向东的想法,石宗勤半晌无语。 霍敏芝忍不住说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拧,趁现在有机会,还不赶紧回来,过两三年物是人非事事休,就算回来了想调到总公司也是做梦!” “妈,谁说我想去总公司?”宁向东说完,碍于石总工在旁边,又自嘲了一句:“像我这种小学毕业证都没有的人即使去了总公司能干什么?当个电工?还是保洁工?” 石宗勤斟酌一番,开口道:“你说的也有一定道理,不过调回来有我在,怎么也会安顿的好一点,而且你不是很喜欢钻研吗?有三四年时间可以继续深造,到时候各方面都提高了,再到下面挑一副担子,这条路就通了……” “可我现在已经有条路要通了,您那条路还得等三年,我等不了。”宁向东抢着说道,并且偷换了概念。 石总工一听哑然而笑,看得出来,宁向东是铁了心不回来了:“既然你这么坚持,我想鹅岭那里一定有适合你的土壤,那就再呆一段时间也好。” “不是我犯倔不识好歹,主要是不想让自己有遗憾,”宁向东诚恳的说道:“现在山里修路的事已经蓄势待发,如果骤然抽身而退,恐怕我这辈子再也没勇气去认真做一件事情了……” 宁向东望着石宗勤和霍敏芝:“就像你们这一代人,为了事业,为了前途,为了许多许多身外的东西,牺牲了内心最本真的追求,到如今韶华已去,即使努力再去寻找,也已物尽人非,过去的永远不可能再找回来了……” 宁向东起身回到自己的房间,留下石宗勤和霍敏芝面对彼此沧桑的面容,枯坐无言。 同一处风景下的同一个人,早已被时光雕刻成熟悉的陌生人。 “我还以为你这辈子不会单独见我了,敏芝。”石宗勤收拾了一下心情,开口道。 “要不是为了孩子,我才不会去单独见你!”霍敏芝负气道,当年石宗勤因为出身不好,始终不敢对自己表白,而自己也因为种种顾虑,将真情压制在心底,两人都明晰对方的感情,却屈服于滚滚红尘,各自选择了现实的婚姻。 “是啊,是啊,都是为了孩子,”石宗勤感慨着:“当初我们错过了彼此,今天不能再失去孩子了……” 人不可能两次走过同一条河流,留在心里的回忆不过是爱别离、求不得、放不下。 第二天下午,宁向阳给三弟打来电话,炸药的事情了解的差不多了。 “首先你得让村里去当地的公安局治安大队申请,得到批准后,还得找一个适合储存的地方,按照标准建一个分别储存雷管和炸药的库房,建好后必须经过验收才行,同时还得安排专门负责的人员去公安局培训安全员和管理员……” 听着大哥在电话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宁向东一个头两个大,打断道:“大哥,既然你能找着人,干脆晚上在一块坐坐,当面把这些事情说一下多好。” “这点破事还要在外边吃饭呀?”宁向阳有点不情不愿,他正在新婚期,和周婷的小日子过得蜜里调油,实在不愿意在外面应酬浪费时间,刚才一说要吃饭,甚至想到把人叫到家里吃,可一想周婷的洁癖,又打消了念头,自己亲人来吃饭还能容忍,再有外人来,周婷肯定受不了。 可这事儿是三弟的,怎么也得管到底,兄弟俩电话里约好晚上的地点后,宁向阳又向老婆请了假。 周婷也不乐意他出去吃饭,可宁向东的事儿没法推掉,就在电话里反复叮嘱老公不许喝酒:“你不是还打算要孩子吗?喝了酒小心我给你们宁家怀个唐氏婴儿!” 听了周婷的吓唬,宁向阳出了一身冷汗,他最近连烟都不抽了,本来还想着晚上热闹热闹,借机喝一壶抽几支烟呢。 吃饭就三个人,宁家哥俩,还有个民爆公司的老板。 经营民用爆炸品的公司经常跟公安部门打交道,两个单位本来就很熟络,并原这家民爆公司的老板姓安,一听是草坪坡分局刑警队的宁副队长亲戚有求,立刻亲自出面解惑。 当听宁向东说完用途和使用单位后,安老板笑了起来,对宁向阳说道:“好我的宁队,自己亲弟弟的事,你还叫他破费,直接去我办公室说不就行了?” “那不合适,已经够麻烦你了,请你吃饭也是我弟弟的心意。”宁向阳客气着。 “我跟宁队说过了,你说的那个村要修路,就得用岩石型炸药,而且最好用新型的乳化炸药,虽然价钱比水胶炸药贵不少,但是一分价钱一分货,乳化炸药不仅仅是运输安全,储存也方便,防水程度高,可靠性好,只是……”安老板对宁向东说道:“你说的那个村应该没有爆破资质吧,如果没有的话得先取得资质,要么就得花钱请爆破公司去作业了。” 花钱的事宁向东早有考虑,可他只想到了买炸药的预算,却没想到还得请爆破公司,村里目前为止只有一千块钱,别说请民爆公司,买炸药的钱估计都紧巴巴:“安老板,你说炸药的用量大概是多少?” 安老板算了算说道:“因为没到实地看过情况,从你说的情况看,三座山梁,如果炸开两车道宽的口子,一座山最少得五吨炸药,雷管三千只才够。” 宁向东一听心里暗暗叫苦,原以为铺路的物料解决了,其它的就好办了,没想到炸药这一关也不好过。 他一心想修条上等级的公路,但黄巢谷那三道梁子解决不了,就只能退而求其次,两车道宽做不到,就改成一车道宽,山体旁边开辟出一块平地用于会车,其实好多条件不够的地区修公路时都是这种应对措施。 在并原把炸药的事儿了解透彻后,宁向东立刻赶回鹅岭,找付为政和高存光说了情况,二人一听也有点挠头,钱就这么多,再从村里集资估计也弄不出来多少了,而且还招人骂。 高存光想了半天,忽然灵机一动,说道:“要不,咱用个笨法子,凿隧道咋样?” 第163章工作 宁鉴良不在家,石宗勤夤夜来访,被不期而归的宁向东撞到,两人在尴尬而不失礼貌的气氛中谈了一个人至关重要的命运抉择:工作。 听完宁向东的想法,石宗勤半晌无语。 霍敏芝忍不住说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拧,趁现在有机会,还不赶紧回来,过两三年物是人非事事休,就算回来了想调到总公司也是做梦!” “妈,谁说我想去总公司?”宁向东说完,碍于石总工在旁边,又自嘲了一句:“像我这种小学毕业证都没有的人即使去了总公司能干什么?当个电工?还是保洁工?” 石宗勤斟酌一番,开口道:“你说的也有一定道理,不过调回来有我在,怎么也会安顿的好一点,而且你不是很喜欢钻研吗?有三四年时间可以继续深造,到时候各方面都提高了,再到下面挑一副担子,这条路就通了……” “可我现在已经有条路要通了,您那条路还得等三年,我等不了。”宁向东抢着说道,并且偷换了概念。 石总工一听哑然而笑,看得出来,宁向东是铁了心不回来了:“既然你这么坚持,我想鹅岭那里一定有适合你的土壤,那就再呆一段时间也好。” “不是我犯倔不识好歹,主要是不想让自己有遗憾,”宁向东诚恳的说道:“现在山里修路的事已经蓄势待发,如果骤然抽身而退,恐怕我这辈子再也没勇气去认真做一件事情了……” 宁向东望着石宗勤和霍敏芝:“就像你们这一代人,为了事业,为了前途,为了许多许多身外的东西,牺牲了内心最本真的追求,到如今韶华已去,即使努力再去寻找,也已物尽人非,过去的永远不可能再找回来了……” 宁向东起身回到自己的房间,留下石宗勤和霍敏芝面对彼此沧桑的面容,枯坐无言。 同一处风景下的同一个人,早已被时光雕刻成熟悉的陌生人。 “我还以为你这辈子不会单独见我了,敏芝。”石宗勤收拾了一下心情,开口道。 “要不是为了孩子,我才不会去单独见你!”霍敏芝负气道,当年石宗勤因为出身不好,始终不敢对自己表白,而自己也因为种种顾虑,将真情压制在心底,两人都明晰对方的感情,却屈服于滚滚红尘,各自选择了现实的婚姻。 “是啊,是啊,都是为了孩子,”石宗勤感慨着:“当初我们错过了彼此,今天不能再失去孩子了……” 人不可能两次走过同一条河流,留在心里的回忆不过是爱别离、求不得、放不下。 第二天下午,宁向阳给三弟打来电话,炸药的事情了解的差不多了。 “首先你得让村里去当地的公安局治安大队申请,得到批准后,还得找一个适合储存的地方,按照标准建一个分别储存雷管和炸药的库房,建好后必须经过验收才行,同时还得安排专门负责的人员去公安局培训安全员和管理员……” 听着大哥在电话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宁向东一个头两个大,打断道:“大哥,既然你能找着人,干脆晚上在一块坐坐,当面把这些事情说一下多好。” “这点破事还要在外边吃饭呀?”宁向阳有点不情不愿,他正在新婚期,和周婷的小日子过得蜜里调油,实在不愿意在外面应酬浪费时间,刚才一说要吃饭,甚至想到把人叫到家里吃,可一想周婷的洁癖,又打消了念头,自己亲人来吃饭还能容忍,再有外人来,周婷肯定受不了。 可这事儿是三弟的,怎么也得管到底,兄弟俩电话里约好晚上的地点后,宁向阳又向老婆请了假。 周婷也不乐意他出去吃饭,可宁向东的事儿没法推掉,就在电话里反复叮嘱老公不许喝酒:“你不是还打算要孩子吗?喝了酒小心我给你们宁家怀个唐氏婴儿!” 听了周婷的吓唬,宁向阳出了一身冷汗,他最近连烟都不抽了,本来还想着晚上热闹热闹,借机喝一壶抽几支烟呢。 吃饭就三个人,宁家哥俩,还有个民爆公司的老板。 经营民用爆炸品的公司经常跟公安部门打交道,两个单位本来就很熟络,并原这家民爆公司的老板姓安,一听是草坪坡分局刑警队的宁副队长亲戚有求,立刻亲自出面解惑。 当听宁向东说完用途和使用单位后,安老板笑了起来,对宁向阳说道:“好我的宁队,自己亲弟弟的事,你还叫他破费,直接去我办公室说不就行了?” “那不合适,已经够麻烦你了,请你吃饭也是我弟弟的心意。”宁向阳客气着。 “我跟宁队说过了,你说的那个村要修路,就得用岩石型炸药,而且最好用新型的乳化炸药,虽然价钱比水胶炸药贵不少,但是一分价钱一分货,乳化炸药不仅仅是运输安全,储存也方便,防水程度高,可靠性好,只是……”安老板对宁向东说道:“你说的那个村应该没有爆破资质吧,如果没有的话得先取得资质,要么就得花钱请爆破公司去作业了。” 花钱的事宁向东早有考虑,可他只想到了买炸药的预算,却没想到还得请爆破公司,村里目前为止只有一千块钱,别说请民爆公司,买炸药的钱估计都紧巴巴:“安老板,你说炸药的用量大概是多少?” 安老板算了算说道:“因为没到实地看过情况,从你说的情况看,三座山梁,如果炸开两车道宽的口子,一座山最少得五吨炸药,雷管三千只才够。” 宁向东一听心里暗暗叫苦,原以为铺路的物料解决了,其它的就好办了,没想到炸药这一关也不好过。 他一心想修条上等级的公路,但黄巢谷那三道梁子解决不了,就只能退而求其次,两车道宽做不到,就改成一车道宽,山体旁边开辟出一块平地用于会车,其实好多条件不够的地区修公路时都是这种应对措施。 在并原把炸药的事儿了解透彻后,宁向东立刻赶回鹅岭,找付为政和高存光说了情况,二人一听也有点挠头,钱就这么多,再从村里集资估计也弄不出来多少了,而且还招人骂。 高存光想了半天,忽然灵机一动,说道:“要不,咱用个笨法子,凿隧道咋样?” 第164章最终定夺 ;高存光提议凿隧道,付为政早就想过,他认为根本不可能实现:“一共三道山梁,靠人一锤一锤去凿,你这辈子能挖穿吗?” “这辈子挖不穿还有娃,他们接着再挖,就不信挖不穿!”高存光受了付为政的嘲笑,一时就赌了气。 “哈哈,愚公啊!”付为政指着高存光,笑到失声:“子子孙孙无穷匮矣吗?” “是又怎么样?”高存光说道:“不然你想办法,去镇上把钱要回来。” 地方上书记是一把手,争取财政拨款只能付为政去跑,高存光协助。 两人的争执启发了宁向东的思路,他灵机一动想到个点子:“要不咱们用现有的钱全买了炸药,再从镇上的信用社贷点款出来,请民爆公司的人来作业。” 高存光摇摇头说道:“你以为是八十年代鼓励个人承包贷款的时候呢,信用社现在早就没有放款职能了,再说以村子名义贷款,也得有清偿能力才行,村子穷成这样,集体财产哪有值钱的,人家银行不傻,钱给了你没有创收项目,不是白白打水漂吗?” 之所以提出贷款,宁向东是尝过甜头的,所以想到后就激动的说了出来,此刻听高存光这么一说,想想确实是这样,自己能贷出钱,是因为有店铺不断产生效益,符合银行风控条件,鹅关村贷款,全村没有一项能带动资金流动产生利润的经营活动,借钱无异于肉包子打狗。 “不然就试试存光的法子,”付为政在屋子里转来转去好半天,此时停下来说道:“先从黄巢谷最外边那道梁子开始挖,不管最后搞成啥样,先死马当成活马医!” 高存光愣了一会儿,越想越觉得只有这么一个办法,于是心一横赞同道:“就这么办!村子这边也别闲着,物料上来了,该铺路就铺,干到什么时候干不下去了再说!” 宁向东一看村里两位当家人下了决心,心头一热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在炸药的事情上再想想办法,争取多买一点是一点,说不定用的到。” “没错!最好是再请人帮忙看看,好好规划一下那三道梁子的施工作业怎么弄,咱们这活是难干,但也不能蛮干!” 付为政说完,看着两人热切的说道:“做好思想准备吧二位,这次的事儿,很可能是一项持久战啊!” “先搞起来再说,遇事再说事,天天这么讨论下去,这路永远停在嘴巴里!” 三人看计议已定,当即决定分头行动,付为政继续跑镇上四处活动,争取能再搂回来点钱,高存光到附近几个村子搜刮铁锤铁凿。 鹅岭守着大山,散落其间的村落里有大量的村民是石匠出身,鹅关村也不例外,但是开山凿石是要全民动员的活儿,村里的工具就明显不够用,需要从其他村子征集。 第二天,宁向东和付为政一起动身去陈村镇。 到了镇上,老付直接去镇政府,宁向东去给大哥打电话,让他继续为炸药的事帮自己找找人,同时还要找找收费便宜的民爆公司。 其实如果村里不差钱,完全可以省略自己采购炸药的环节,让民爆公司包工包料即可,但那晚跟安老板吃饭时,对方建议他最好分开算账,避免被民爆公司再扒一层皮:“反正村里缺的是钱,不是缺时间,慢慢联系总能找得到愿意接活的人。” 安老板的公司是集体控股的性质,他自己无法独断,况且鹅关村那三座梁子的工程量对他们而言,实在小的不能再小,如果接活儿,报价上势必会很离谱。 宁向东只好让大哥另想办法,宁向阳一口应承下来:“如今这年头,赚钱的门路不好找,花钱还不好说?” 不过宁向阳对鹅关村要抡大锤开山的想法吃惊不小,这是真敢想啊,等于靠双手去改天换地了!更令他震惊的是自己的亲弟弟也积极参与其中。 在将来,要么宁向东会在鹅关村历史上留下自己浓重的笔墨,要么他就是个头脑简单易于冲动的二不楞,或是者已经走火入魔的疯子!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开始干?”宁向阳问道。 “大概三天后吧,村长带人去各村征集工具了,差不多了就开工。” “这么快?”宁向阳再次吃惊,他看了看办公室窗外的绿树,确定没有发生科幻电影里的场景后,在心中长叹一声,这个世界太疯狂了:“怎么不做个严谨的论证再开始干?” “论证吗……”宁向东望着尘土飞扬的陈村,思想忽然有点走神,如果再找人论证,罗列一堆数据,推演未来施工的可能性和预见性,那估计不等开始,大家已经被即将面对的问题劝退了,或者这条路一辈子停留在纸端,永远被演算下去…… “已经论证过了大哥,”宁向东收回思绪说道:“各方面数据显示,没有什么大问题。” 不想再多解释了,箭已上弦,干脆敷衍过去。 听着三弟轻快的语气,宁向阳放心了点,说道:“那就过一个礼拜吧,你再给我来电话,时间长点稳妥,到时候我应该已经把事情办好了。” 跟大哥说妥后,宁向东挂了电话,到陈村镇找付为政。 这是他第一次来镇政府,以前每次坐车到镇上,都是匆匆忙忙赶到并钢停车点,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与这一级政府机关产生交集。 到了镇政府往里走,却被传达室的大爷叫住问他找谁,宁向东想了想,发现自己谁也不认识,就歉意的笑笑,转身离开了大门。 在门外等了一会儿,付为政从里面出来,一见他便摇了摇头,看来又是白跑一趟。 两人心里存着事,都不想在镇上逗留,于是一起从黄巢谷往回走,当爬到第一座山顶时,不约而同停了下来。 付为政认真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后,才发现自己这些年也没有好好这里,不由发自内心的感慨道:“小宁,我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几十年过去了,今天才发现,我的家乡真是太美了!就像你说的,这是一颗蒙尘的珍珠啊!” 第164章最终定夺 ;高存光提议凿隧道,付为政早就想过,他认为根本不可能实现:“一共三道山梁,靠人一锤一锤去凿,你这辈子能挖穿吗?” “这辈子挖不穿还有娃,他们接着再挖,就不信挖不穿!”高存光受了付为政的嘲笑,一时就赌了气。 “哈哈,愚公啊!”付为政指着高存光,笑到失声:“子子孙孙无穷匮矣吗?” “是又怎么样?”高存光说道:“不然你想办法,去镇上把钱要回来。” 地方上书记是一把手,争取财政拨款只能付为政去跑,高存光协助。 两人的争执启发了宁向东的思路,他灵机一动想到个点子:“要不咱们用现有的钱全买了炸药,再从镇上的信用社贷点款出来,请民爆公司的人来作业。” 高存光摇摇头说道:“你以为是八十年代鼓励个人承包贷款的时候呢,信用社现在早就没有放款职能了,再说以村子名义贷款,也得有清偿能力才行,村子穷成这样,集体财产哪有值钱的,人家银行不傻,钱给了你没有创收项目,不是白白打水漂吗?” 之所以提出贷款,宁向东是尝过甜头的,所以想到后就激动的说了出来,此刻听高存光这么一说,想想确实是这样,自己能贷出钱,是因为有店铺不断产生效益,符合银行风控条件,鹅关村贷款,全村没有一项能带动资金流动产生利润的经营活动,借钱无异于肉包子打狗。 “不然就试试存光的法子,”付为政在屋子里转来转去好半天,此时停下来说道:“先从黄巢谷最外边那道梁子开始挖,不管最后搞成啥样,先死马当成活马医!” 高存光愣了一会儿,越想越觉得只有这么一个办法,于是心一横赞同道:“就这么办!村子这边也别闲着,物料上来了,该铺路就铺,干到什么时候干不下去了再说!” 宁向东一看村里两位当家人下了决心,心头一热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在炸药的事情上再想想办法,争取多买一点是一点,说不定用的到。” “没错!最好是再请人帮忙看看,好好规划一下那三道梁子的施工作业怎么弄,咱们这活是难干,但也不能蛮干!” 付为政说完,看着两人热切的说道:“做好思想准备吧二位,这次的事儿,很可能是一项持久战啊!” “先搞起来再说,遇事再说事,天天这么讨论下去,这路永远停在嘴巴里!” 三人看计议已定,当即决定分头行动,付为政继续跑镇上四处活动,争取能再搂回来点钱,高存光到附近几个村子搜刮铁锤铁凿。 鹅岭守着大山,散落其间的村落里有大量的村民是石匠出身,鹅关村也不例外,但是开山凿石是要全民动员的活儿,村里的工具就明显不够用,需要从其他村子征集。 第二天,宁向东和付为政一起动身去陈村镇。 到了镇上,老付直接去镇政府,宁向东去给大哥打电话,让他继续为炸药的事帮自己找找人,同时还要找找收费便宜的民爆公司。 其实如果村里不差钱,完全可以省略自己采购炸药的环节,让民爆公司包工包料即可,但那晚跟安老板吃饭时,对方建议他最好分开算账,避免被民爆公司再扒一层皮:“反正村里缺的是钱,不是缺时间,慢慢联系总能找得到愿意接活的人。” 安老板的公司是集体控股的性质,他自己无法独断,况且鹅关村那三座梁子的工程量对他们而言,实在小的不能再小,如果接活儿,报价上势必会很离谱。 宁向东只好让大哥另想办法,宁向阳一口应承下来:“如今这年头,赚钱的门路不好找,花钱还不好说?” 不过宁向阳对鹅关村要抡大锤开山的想法吃惊不小,这是真敢想啊,等于靠双手去改天换地了!更令他震惊的是自己的亲弟弟也积极参与其中。 在将来,要么宁向东会在鹅关村历史上留下自己浓重的笔墨,要么他就是个头脑简单易于冲动的二不楞,或是者已经走火入魔的疯子!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开始干?”宁向阳问道。 “大概三天后吧,村长带人去各村征集工具了,差不多了就开工。” “这么快?”宁向阳再次吃惊,他看了看办公室窗外的绿树,确定没有发生科幻电影里的场景后,在心中长叹一声,这个世界太疯狂了:“怎么不做个严谨的论证再开始干?” “论证吗……”宁向东望着尘土飞扬的陈村,思想忽然有点走神,如果再找人论证,罗列一堆数据,推演未来施工的可能性和预见性,那估计不等开始,大家已经被即将面对的问题劝退了,或者这条路一辈子停留在纸端,永远被演算下去…… “已经论证过了大哥,”宁向东收回思绪说道:“各方面数据显示,没有什么大问题。” 不想再多解释了,箭已上弦,干脆敷衍过去。 听着三弟轻快的语气,宁向阳放心了点,说道:“那就过一个礼拜吧,你再给我来电话,时间长点稳妥,到时候我应该已经把事情办好了。” 跟大哥说妥后,宁向东挂了电话,到陈村镇找付为政。 这是他第一次来镇政府,以前每次坐车到镇上,都是匆匆忙忙赶到并钢停车点,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与这一级政府机关产生交集。 到了镇政府往里走,却被传达室的大爷叫住问他找谁,宁向东想了想,发现自己谁也不认识,就歉意的笑笑,转身离开了大门。 在门外等了一会儿,付为政从里面出来,一见他便摇了摇头,看来又是白跑一趟。 两人心里存着事,都不想在镇上逗留,于是一起从黄巢谷往回走,当爬到第一座山顶时,不约而同停了下来。 付为政认真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后,才发现自己这些年也没有好好这里,不由发自内心的感慨道:“小宁,我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几十年过去了,今天才发现,我的家乡真是太美了!就像你说的,这是一颗蒙尘的珍珠啊!” 第165章胸中自有天地 三天之内,鹅关村一扫整个冬天养成的懒散,家家户户筹措准备,考虑到黄巢谷狭长,最高山梁下面开阔地容积有限,村里模仿鹅关矿建制,组成了四个掘进组。 当第一组人马开拔到山脚下时,却发现聂长河早已站在那里。 聂老汉站的位置是前几天已经选好的地方。 村里人不管地质结构什么的,只从表面看,那地方不偏不倚正好位于峡谷最中央,就定了从这里开凿。 付为政走在队伍最前边,看到聂长河后,三步并作两步抢上前去,拉住他的手问道:“老叔,您大清早站在这儿是几个意思啊?” 聂长河双手冰凉,盯着付为政半晌才说道:“政娃子,从古至今,只要动土一定要在城隍庙前祭告天地,祭拜列祖列宗,拜见八方游神,四方土地公公,选择黄道吉日,才敢破土动工……” “移山改地,本来就是逆天的事,你们一不宰牲献祭,二不焚香消噩,几个人钻在小黑屋里就拍了板,是真不怕倒运吗?” 聂长河今天为了赶在大队人马之前来到施工现场,起床更早,已经在山脚下吹了好一阵凉风,只差一步就要羽化登仙,终于盼到子孙辈过来,强打精神说了最主要的话后,已经上气不接下气。 付为政一看老汉状态,连忙喊人过来要把他扶走,聂老爷子话还没说完哪里肯走,他一把推开付为政,两手叉住老腰,说道:“你……你让我缓口气……” 付为政又着急又担心他出事,急吼吼说道:“老叔,既然你啥都知道,为啥开始的时候不说,这屎顶到屁门子上了,你才跑来堵着山口说,那现在咋办,今天要不先不干活了?” 聂长河刚刚一番话说的太急,现在正倒气,说不成话,对付为政连连摆摆手,冲他不断咽唾沫。 过了好一阵子,老汉才顺过来,开口道:“今天大伙儿都已经来了,怎么能不开工?再说这也是定数,就算撤回去,重新摆开祭场也不做数了,神仙哪有那么好糊弄的……” “今天这工开了!”老爷子一直腰:“地壳开,鬼门开,魑魅魍魉都冲我来!” 聂长河嘶喊一声,伸手从旁边一个人手里夺过铁锤:“你们娃子都年轻,寿数还早呐,我老汉不怕,咱们开山惊动的那些恶煞,老汉替你们挡着!” 随后他又看着对付为政说道:“老汉我抡锤,政娃子你扶钎,别人扶我信不过。” 付为政一听当时就傻了眼,这抡锤和扶钎可是大有讲究。 鹅关村自古以来有铁匠,早就对凿石开山总结出一套操作流程,从来都是子孙抡锤爷扶钎,因为都是人力操作,每一锤下去,不可能做到力道准头都精准控制,尤其是干活时间长了,身体疲乏后,力气用的不匀就更容易出偏差。 一旦出现偏差,铁锤抡下去,最容易伤害到扶钎人的手,更严重的还有砸到旁边,崩起来的石块伤了头眼等脆弱部位。 现在聂长河要抡锤,让付为政扶钎,先不说本末倒置,就说这老爷子在山沟里凉快了一早晨,骨头缝里都钻着寒气,现在他要抡锤,那铁锤头好似婴儿腿上的肘子肉那么大,保不齐连带老汉一个跟头,摔出个好歹来。 这些暂且不说,万一老头儿没倒呢?一铁锤抡下来,付为政一只手必然得砸废了。 “老叔……不!大爷!”付为政是真急眼了,只想给聂长河跪下:“您老能不能歇着?要是嫌家里闷,您到那边树底下坐着,那儿有桌子有椅子,您歇着凉,喝着茶,看孩儿们热火朝天的干活,咋样?” 聂长河一撇嘴,轻蔑的看着付为政说道:“看你这怂样,怕你老叔废了你啊?放心吧,这锤老叔抡不动……” 说完,聂长河忽然狡黠的一笑,从后腰拽出一把敲打身体按摩用的小木锤。 “你就只管扶好钎,俺老汉用这把锤,咱们鹅关村开心路,这第一锤,无论如何也得俺来砸第一锤!” 聂长河望着眼前黑压压的儿孙辈们,大声问道:“爷要砸第一锤,你们谁有意见?!” “没意见!” “就爷您来砸!” 鹅关村黄巢谷乡村公路工程,在聂长河类似于剪彩作秀的第一锤后,正式拉开了帷幕。 从村里出现修路的思想萌芽,到今天叮叮当当开山的声音昼夜响起,为时半年多。 不容易啊,真是不容易,宁向东刚刚被别人替换下来,坐在树下边的长条凳上喝着蔡义和提供的树叶茶,从心里由衷的感叹。 虽然萌生修路念头是在去年秋后,中间隔着四个多月的冬天,但其中遇到的种种问题简直千头万绪,村里多少次都觉得不可能的事,今天总算迈出了第一步。 看到宁娃子独自长吁短叹,一直坐在树荫下的聂长河笑了起来:“你们城里娃没锻炼过,干这个活儿吃不消吧?” “是有点吃不消,”宁向东笑道:“不过我叹气是因为觉得想做成一件事真不容易。” “这才是刚开始,”聂长河举手在眼前搭成一个凉棚,抬头仰望身旁的山顶,喃喃道:“这么大一座山呐,早就成了精怪,从他身子底下掏一个洞子,谁知道将来会遇到啥事?” 尽管宁向东也是个有点宿命论的人,但他却对聂老汉脑子里的神神鬼鬼不敢苟同,此时听他嘴里叨念,呵呵一笑道:“您老爷子理解错了,山精鬼怪都是害人之物,要真是存在,那咱们真是替天行道了,这么大动静一闹腾,还不把他们都吓尿了,以后说不定还得反过来拜咱们呢。” “唔,你这话还别说真有点道理,我爷爷的爷爷传下过话,这山里以前有个青丘国,就是经常来城隍庙祭拜潘郎像,那些可都是成精的狐仙。” “到底是仙还是精啊?”宁向东抓住聂长河的语病调侃道。 “你这娃子不敬天地,什么也敢胡说。” “是啊,老爷子,我的确不敬,”宁向东缓缓说道,似乎对聂长河,又似乎对自己的本心:“如果敬了天地,天地就对你好,如果不敬,天地就惩罚你,那岂不是跟人一样睚眦必较,而且还是跟小人一样,如果这样的天地,不敬也罢……” “于身边鸡毛蒜皮必争长短计较,终日紧盯三尺之地,这种心胸,成就亦不过在三尺之地,何成天地。” 聂长河望着宁向东,能确定他说的是中国话,可自己怎么一句也听不懂? 世上有欺我谤我毁我者如何处置乎? 你且忍他让他敬他不要理他, 再过几年,你且看他…… 第一百六十六章 组团筑路 鹅关村筑路工程从仲春开始,最初的推进速度很快,至初夏已经初显轮廓。 村里有很多经验老到的石匠,遵循着大自然的规律,沿着山石纹理一点点切入进去,很快一片偌大的山体被开凿下来,形成了完整掘进面,使得更多的人能够参与到施工作业中,从而实现了峡谷全宽幅的整体推进。 面对一的变化,大家都很振奋,感觉修路也不是有多难的事,甚至暗暗后悔,拖了这么多年才开始打算修路,打算修路后决心下的又不果断,瞻前顾后摇摆不定,没想到真的开工了才发现如此简单容易,真是只有实践才能出真知。 “困难是弹簧,你弱它就强!”施工间隙休息的时候,高存光眉飞色舞的对付为政道:“我们事先把困难估计得太大了。” “是啊,存光,看来咱们老哥儿俩的魄力还是不够,”付为政跟高存光着话,眼睛却看着不远处正在抽烟的宁向东道:“要不是人家宁娃子咬住了不松口,估计这事儿到现在还是在脑子打转,连嘴头上也不会挂着。” 宁向东听到两人提到他的名字,也走了过来:“怎么就成了咬?挺好一件事,让你俩的这么难听。” “我看咬字用的挺好,老人家曾经过,要想知道梨子的滋味,就得亲口尝一尝!”坐在树荫下聂长河道,他跟共和国是同龄人,当年这些脍炙人口的生动比喻如印在头脑郑 自从第一来砸第一锤剪了彩,聂老汉在家里实在坐不住,每都坚持要翻过两道山梁,来工地上看看。 鹅关村不等也不要,完全依靠自己的力量筑路,如今传遍了整个鹅岭,并且引起了相当大的轰动,以至于附近一些困据深山的自然村都开始筹划修一条简易公路和鹅关村连成一片。 夏初时节,如果在城里,体表已经倍感热力,而山里的温度却刚刚好,三人都是带着一身汗,刚刚从作业面退下来,被轻柔的山风吹拂的通身凉爽,心情愈发愉快。 这时,隐隐约约从村子方向传来喊声,宁向东因为年轻,视力最好,他顺着声音向那边的山梁望过去,只见一个女孩儿一边使劲摆着手,一边向他们跑来。 待女孩儿离得近零,付为政也看清了来人,不由眉头拧了起来:“是俊花这丫头,她来干什么?” 由于修路成为村里的头等大事,付为政和高存光几名村干部一商量,干脆把办公地点也搬到工地上,反正全村能动弹的如今几乎都聚到黄巢谷里了,有什么事在这儿处理更方便,何况他跟存光,还有高双喜和聂联合,也能顶个干活的劳力。 村民们亲眼看着几名村干部拿起铁锤就是开山的石匠,放下铁锤就是办事的干部,都一致叫好。 付为政和高存光被大伙儿夸的晕乎乎直上头,干脆把曹秋凤也叫到工地负责烧开水,村里的队部只安排了付俊花临时盯着。 其实这种山沟里的村子盯不盯都无所谓,能走几个时山路找进来的,不是镇上人就是鹅关矿的人,白了都是熟人。 既然是熟人,能有啥急事让姑娘翻两道梁子跑来找他们? “书记村长,好汉寨那边来个几个人,非让咱们归还借走的钢钎。” 付俊花上气不接下气的道,汗珠子变成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流,一张脸蛋也热的通红。 “这个狗球窦二蛋添啥乱呢!”高存光一听蹦起来,去周围村子里搜刮钢钎和铁锤是他亲手搞定的,几时间几乎把能借到的地方都借了个遍,才有了鹅关村现在人手有工具,人人不闲着的大好局面。 “走!回去看看狗日的想弄啥!”付为政上衣敞着怀,把扔在桌子上的草帽往头上一扣,一副便衣队长的模样。 付俊花偷偷对宁向东吐了吐舌头,她这个本家大爷平时修养还可以,等闲不在她这样的辈面前冒脏话,今二话不张口就带把儿,肯定是心里起了大火。 宁向东脑子里生出一百个纳闷,他知道如今没什么干石匠的活计了,所以高存光才这么容易借到这批工具。 何况就算有人要干活,也用不着翻山越岭跑十几里山路过来要吧。 好汉寨村离鹅关村直线距离没有多远,同样也是隔着几座山,好在不算太高,但比鹅关更深入到鹅岭山脉里面,传是黄巢从鹅关起兵造反后,在那里藏着一支义军,因疵名。 最初听到这段传时,宁向东差点没乐出失禁,这古人搞笑也没有点常识,按着黄巢没完没了,还编的有鼻子有眼,前面有谷,后面有寨,要再有个菊花台,是不是就更完美了。 几个人走进队部时,俊花停下脚步,偷偷拉了拉宁向东,示意他也停下。 宁向东挺纳闷,随俊花来到院门外,征询的目光看着她。 “宁班长,你不是给二楞哥买了个收音机吗,我看他用的挺糙的,就缝了个布套,不听的时候放里边,能少点磨损……” 鹅关村有个不成规矩的习惯,一旦哪个女孩子给一个男孩子送一件女红,就算表示自己的情意了,当然这跟下定聘不一样,并不代表就一定能成,宁向东看着付俊花俊俏羞涩的模样,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被这丫头当做传递信物的信使。 “你可别瞎想,我做这个可没那意思,所以才让你帮我送的,要不我自己就去了……”付俊花完,也不待他话转身跑掉了,宁向东笑着摇摇头,在付俊花面前,他忽然觉得自己像个上了年纪的长辈。 再次回到院中,还没等进大队部,就被里面咣铛一声响,吓了宁向东一大跳,只听一个陌生的声音大声:“我告诉你老付,你别跟我扯那么多没用的,有借有还,再借不难!” “你还真是个二蛋,论年纪你也得叫我声老哥,来了我这儿没礼貌就不了,还跟我拍桌子瞪眼?”这是付为政的声音。 “我要不代表村里,叫你啥都成,但今我是受全村委托往回拿工具的,你们村修路是大事,是好事,俺们该支持也支持了,现在俺们村也要修路,也要用这些物件,俺们也不跟你们借,也不用你们给,只要你们把铁锤和钢钎还回来就行!” 怎么好汉寨也要修路?难道这修路还得组团才行? 第一百六十七章 合则两利 好汉寨的人来鹅关村索要自家工具,高存光差点气出肝硬化,连连拍着桌子,本来很黑的脸膛也更黑了,把六三年他爹给窦二蛋家粮食种子的事都搬了出来:“要不是我爹扛了一麻袋种子接济你家,你狗球早就饿死了,还能跑到这儿来撒野!” “嘿嘿,有些人做了一点芝麻大的事就能记一辈子,咋不大炼钢铁时你爷爷把家里铁物件都融了,我爷爷去山里刨了铁石头跟人家换一口锅拿过去,不然你家得拿猪食槽子吃多少饭?” 这件事是高存光家的笑话,当年村里尝试养过猪,他家也养了一头,专门做了个石槽,后来嫌喂猪太浪费粮食就没再养,石槽闲置了好几年,大炼钢铁时他爷爷把所有的铁器都拿到村里土高炉里烧,一家人只好临时用猪食槽子当锅,烧水煮饭。三十多年后火爆并原的石锅羊据就是受了他家的启发,只是无从考证了。 这段往事现在起来就是个笑话,高存光没想到老窦家连这事都会跟孩子们学,当即恼羞成怒,冲上去就要开仗,被高双喜和聂联合紧紧抱住。 “我x泥马!”高存光怒目而视。 “我妈老了,兄弟,换个人吧。”窦二蛋一看高存光上了火,自己越发好整以暇的气他。 “都别闹了!”付为政知道高存光笨口拙舌,跟窦二蛋斗嘴沾不到光。 在门口没有进去的宁向东却对窦二蛋的话产生了兴趣,他嘴里的铁石头是个什么特产,莫非也是大理石的另一个品种?只是当年那个年代,人们主要解决的是吃饭问题,应该不会对装饰品原材料感兴趣吧。 他推门走进去,窦二蛋虽然不认识他,但已经猜到这年轻娃子是谁,鹅关村之所以能痛下决心筑路,是因为蛭石矿新来的年轻带班班长一力怂恿,跑前跑后托关系找物料,最后才促使鹅关这俩怂货下了决心的。 窦二蛋想着心事也不忘腹诽付为政和高存光。 由于宁向东进来,其他几人都闭上了嘴,暂时偃旗息鼓,毕竟当着年轻饶面,几个半老头子吵架实在是太丢身价,而且跟宁娃子再熟,他也是个外人,家丑不可外扬。 窦二蛋又站了会儿,看几个人都不话,自己也没了劲头儿,而且今来的主要目的是打招呼,现在目的达到了,再待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于是道:“反正我今把话放这儿,过两再来,可就是直接搬东西了!” 完他转身向外走,宁向东见状,连忙道:“我送送二蛋叔。”也跟了出去。 鹅关村借了好汉寨的工具,本来就底气不硬,刚才故意找借口发脾气的一通表演也于事无补,现在眼见人家债主抛下最后通牒,付为政和高存光一时之间竟想不出什么理由阻拦,只好瞪眼看着窦二蛋走出去,两人偷偷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无奈的表情。 窦二蛋步子迈的很大,这是山里人走路的特点,爬惯了山,平路上搂不住脚步。 宁向东紧追几步赶过去,道:“二蛋叔,我陪您走走。” 窦二蛋本名就叫二蛋,村里人都叫他二叔,宁向东这个称呼他听着感觉还挺新颖,就缓了脚步:“你是矿上的宁娃子吧?我听过你。” 宁向东点点头问道:“二蛋叔,我有个问题想不明白,好汉寨为什么也想筑路?” 窦二蛋奇怪的看他一眼:“鹅关修路就是你忽悠起来的,怎么还会问这种问题,俺们当然也是为了造福村里。” 看到对方钻进自己的思路,宁向东暗暗高兴:“这样啊,那你们是怎么规划的?” “我们打算往鹅关这边修,跟你们村接起来。”窦二蛋潜意识把宁向东看做鹅关村的人:“再,好汉寨周围全是山,也只有这边能修的通了,因为距离山外最近。” “这就对了二蛋叔,我也这么认为,”宁向东道:“既然最后要跟鹅关的路连在一起,那您现在着什么急呢?” 看着窦二蛋呆楞楞的表情,他继续道:“鹅关路不通,好汉寨的路修过来也什么没意义,所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您急匆匆修过来,难道就是为两鹅关方便点?” 好像有点道理?窦二蛋今来鹅关憋了一肚子气,原本打定主意什么也要把工具要回去,以后也绝不跟这些忘恩负义的家伙打交道,此时听了宁向东的话,心里有点赞同,可还是不太服气。 “二蛋叔,还有个问题,将来鹅关修好的路,就算是人家村里自己的了,你们的路想接过来,万一人家不让呢?或者让你们接了,可人家要是收过路费怎么办?毕竟这路政府没给一分钱,不算民政工程,人家鹅关村收费创收经地义……” “我觉得这事儿没必要负气,合则两利,分则两伤,不如两家同心协力,先一鼓作气把鹅关的路修出来,连通了山外,再一起掉头回来把山里的路打通,到时候物资物料什么的运输起来也方便。” 窦二蛋不傻,宁向东一番细致入微的剖析完,立刻茅塞顿开,但刚刚跟鹅关村干了一仗,马上就陪着笑脸谈合作,他拉不下这个脸。 宁向东嘿然一笑,好话了,恶话也得跟上才行,所谓一张一弛文武之道:“老叔,面子值几个钱?做事才是最主要的,永远窝在大山沟里,祖辈不得寸进,那才是为上位者最丢脸的事!” “好!话到这一步,那我现在就跟你回去,哪怕磕头认错,我也认了!”窦二蛋拿的起放的下,对自己自有一份豪狠,宁向东反而很欣赏他这个脾气,至少比鹅关的付为政和高存光爽利多了,那二位要也像窦二蛋,村里修路的事早就做成了,哪里轮到他来献计献言。 “老叔您是个急脾气,”宁向东笑道:“修路是百年大计,不是一朝一夕之功,您稍安勿躁,先回去跟乡亲们,看看大伙儿是个什么主意。” “大伙儿的主意早就有了,只要能修成路,怎么都行!” 好汉寨的人果然是好汉,看准一个目标,不问其他,这一点跟自己倒是挺像,只要看准一条路走下去,任尔东南西北风。 “我刚才在门外听,你们那儿有种铁石头,那是个什么东西?”宁向东服了窦二蛋不再影响鹅关正常施工后,才把心里最感兴趣的问题了出来。 第一百六十八章 都很好 好汉寨的村长窦二蛋跑到鹅关村大闹一场,要收回借出去的工具,差点跟高存光打起来,尽管这事窦二蛋站在理儿上,可一旦把工具收回,势必干扰鹅关正常的筑路进度,宁向东看在眼里,连忙想办法说服了这位直性子村长。 当问道自己最感兴趣的铁石头时,窦二蛋哈哈一笑,说道:“说白了就是一种铁矿石,村子周围的山上好多。” 宁向东心里一动:“都裸露在表面吗?” “对呀,地底下不知道有没有,反正山上到处都是,天长地久在外边还会生锈,一坐一屁股,离远了看,山都是红色的,所以我们就叫那山铁锈红山。” “红山……”宁向东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很耳熟。 “要不这样,老叔,我去村里玩一圈,咋样?” “好啊!”窦二蛋眼睛一亮,欣喜的说道:“择日不如撞日,现在就跟我走!” 宁娃子要能跟他去村里一趟再好不过,据说这小子能量大的很,要没有他,鹅关怎么可能痛痛快快开始筑路,这次跟着自己去村上走一趟,和乡亲们熟络熟络,下一步筑路工作就更好做了。 “今天不行,我还得把矿上工作排一下。”宁向东一看窦二蛋说风就是雨,连忙说道:“要不明天吧,正好歇班,我就不去工地了,直接到村里拜访您。” 自从参与到筑路中,宁向东的日程安排很满,虽然就是围着村子周围这一亩三分地,可哪哪也不能扔下,一天不去峡谷工地心里一天不踏实,矿上的倒班也不能耽误,严格说那才是他根本出身,而且付跃进和付山根两人也都是筑路的主要劳力,他们哥仨每天共进共退,一天有十几个小时混在一起。 和窦二蛋商量好再见的时间,宁向东返回村部,果不出他所料,付为政几人还在屋里坐着生闷气,高存光已经不骂娘了,而是絮絮叨叨掰扯他知道的窦家所有往事。 聂联合和高双喜虽然在村部里说话不算数,却能充当好听众,随着高存光黑化窦家的故事,两人恰到好处的配合着丰富的面部表情。 付为政倒是听的心不在焉,附近十里八乡谁能不了解谁,放个屁就知道是吃了土豆还是地瓜,不过他也不阻止高存光,由着他在一边絮叨。 几个人谁也不说走,这也是鹅关村干部的习惯,就好比是酒宴已经接近尾声,最后喝几口汤汤水水顺食一个道理,不然回了家,也难免把戾气带回去,而且还得憋在心里更不痛快。 宁向东早已熟悉大伙儿的议事程序,进门后看到几人各自扮演着日常角色,知道问题不大,便对付为政说道:“已经劝回来了,而且窦村长还打算组织村里壮劳力上工地帮忙。” 付为政一听大为高兴,连声问怎么做到的,当听到宁向东暗示窦二蛋如果再给工程添乱,一旦竣工将征收他们村过路费时,高存光大声赞同道:“窦二蛋那个狗球敬酒不吃吃罚酒,就要收他的费!” “同意,要不出不了这口恶气!”宁向东笑咪咪的附和道,心里却想着,等人家带着人上工地拼死拼活的时候,你老叔估计就不这么想了。 付为政知道宁向东在和稀泥,还是不满的瞪了他一眼:“你是看热闹的不嫌事大,还是说说跟窦二蛋怎么达成的协定吧。” 好汉寨的民风是不吃眼前亏,付为政才不相信他们能发扬什么主义精神。 宁向东笑笑说道:“他帮咱村把路修好后,咱村也得帮他们修!” “狗球果然不吃亏!”高存光又骂道。 “不能这么说,人家借给咱们工具在先,现在又要带人过来帮忙,要说狗球咱村才是!”付为政虽然生气,可没气糊涂。 “老叔说得对,过几天人家一上工地开干,可都是实打实的干事,咱村实际上才是光动嘴皮子!”宁向东赞同付为政的说法。 高存光转念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人家开始借工具,现在又准备派人来支援,事事都做的敞亮,自己反而落了下乘。 村里人的传统就是折了什么不能折损了面子,好汉寨这个决定,让高存光有点坐不住了,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付为政看在眼里,及时递话过去:“存光,二蛋再过来,好好敬几杯!” 高存光条件反射般的点点头,就好像二蛋站在眼前。 “那小宁呢?”看到高存光点头,付为政责怪的横他一眼。 高存光闻言一拍脑门,跟好汉寨化干戈为玉帛,最大的功臣实际上正在眼前:“那还用说,今晚去我家,小宁敞开肚子喝!” 宁向东一听直咧嘴,心说快拉倒吧,村里如今就剩了枣木杠子,年前整回来的那批滹北香早就干光了,还敞开了喝,这份谢意不要也罢。 看到宁向东连连摆手,高存光一瞪眼:“咋?不给老叔面子?” “没有,春节时女朋友叮嘱我再回村要爱惜身体,不许喝酒……” “又不是结婚了打算要孩子!”高双喜接话说道,他是几人中最有战斗力的酒场老将,平日里只贪杯中物,一看高存光晚上打算摆场,自然是一力怂恿:“真要是将来跟弟妹要孩子,老叔第一个替你拦着。” 宁向东薄脸细皮,哪里受得了这几个老家伙撺掇,只好点头答应。 晚上,大伙儿很默契的没有喊矿上其他人过来,宁向东在他们眼里已经不算外人,这顿酒喝的也舒服多了。 不过到结束时,桌子前就剩他若无其事了,高双喜最能喝,所以喝的最多,此时光往凳子下边出溜。 高存光主场作战没有负担,从开始就猛冲猛打,喝酒这事儿从来都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到酒终人散时,连起来送客的劲儿都没了。 散场后,付为政和聂联合架着高双喜走,宁向东想过去帮忙,付为政拦住了,对他说道:“赶明儿去好汉寨,见了二蛋把咱村的心意一定带到,这事儿你去说正好,换了我们任何一个人,他还不一定走心呢。” 宁向东点头答应:“放心吧老叔,深浅厉害我白天送他回去时已经说了,他回村估计也会消化一下,我明天过去,正好把你们的心意表达出来,咱们两个村就算彻底拧在一处了。” 是啊,这也是付为政希望看到的结果,尤其天降一个宁向东这样的聪明娃去负责撺掇这事儿,胜过俩村任何一个别人,有道是外来的和尚会念经嘛。 付为政越想越高兴,一时兴起跟宁向东聊了起来。 他跟聂联合架着高双喜太累,索性一松手把他扔在地上,聂联合就蹲在不远处抽烟,付为政和宁向东凑在一起交谈着,高双喜则毫无知觉的趴在黄土路上,鼾声如雷。 四月底五月初的山村夜晚,凉意中夹杂着丝丝暖意,一切都那么美好。 第一百六十九章 铁锈红 每年春季,鹅岭山脉总会有一道风景持续到夏初。 山上所有的阳坡全都覆盖了一层毛绒绒的嫩绿时,北坡依旧萧杀一片,深深的岩缝中甚至还能看到冬天的坚冰。 不过,随着春季日照逐步增强和鹅岭最高峰雪线的退缩,烈风吹散白雪,空气中没了湿润,满山遍野开始变得干燥了。 此刻,宁向东坐在窦二蛋家屋檐下就很干燥,他翻了几个山头才来到好汉寨,一屁股坐到村长家时,嗓子眼渴的要冒烟,端过凉白开喝到嘴里,又差点吐出来。 茶杯里的水半透半白,充满了杂质。 窦二蛋见状笑道:“宁娃子是城里苗儿,喝不惯俺们这儿的水。” 说完拿起墙根下的挑子:“你先坐坐,我给你打点甜水喝。” 窦二蛋这一去就是半个多小时,宁向东等的烦躁不安,二蛋婆娘在屋里出出进进忙乎着做午饭,看见他就笑一下也不说话。 春天的屋里一片阴冷,宁向东干坐着不活动,没一会儿脚指头尖就冰的难受,于是起身来到院子里晒太阳,晒了一会儿燥热再起,又挪窝到房檐下边,这么来来回回折腾着,二蛋终于挑着两桶水回来了。 放下担子,女人赶紧过来把两桶水分别提到中堂的灶台边。 “早知道不让你跑一趟了,”宁向东看着窦二蛋抹汗,带着歉意说道:“刚才那水头一口难喝,习惯了也没什么。” 他拿起喝空的水杯给窦二蛋看了看。 “你不喝也该挑点回来了,我也馋甜水,前几天过去看,还上着冻……” “打水的地方好远啊?”宁向东问道,窦二蛋这一个来回少说也得一个多小时。 “远倒没多远,也就几里地,就是水太小,得等着。” 好汉寨村在牛背山的半山腰,村子边上依山势砌着几口方池,冬天积冰雪,夏天攒雨水,就是全村人的生活用水了,因此能种庄稼的地全是旱地。 唯一有一处泉眼,就是窦二蛋说的甜水泉,是从山缝里渗出来的,村里接了个管子,管子下边的岩石上凿出个炒勺大的坑,渗出来的水就在里边汇集,去的人打一桶水好说,两桶就得等半天。 冬天取水就简单了,坑里水结了冰,谁路过敲出来就能带走,所以冬天的坑里长期没水,或者只有一层薄冰。 而那股甜水泉也因此得名:冷泉。 “村里怎么不打几口井?”宁向东问道。 “我们这儿比不了鹅关,那边是慢坡地,打井下去没多深就能出水,我们在山腰上,地底下好多岩石碎块不说,离地下水也太远了,打多深也看不见,白花冤枉钱。” “还有冷泉嘛,那里现成的水脉利用不起来?” “哈,你这娃子果真敢想,”窦二蛋失笑道:“岩石缝里的水怎么找?把山盖盖掀开吗?” 宁向东不说话了,心里却在想,不见得把山掀掉,相应的技术肯定能找到水脉,不过想动用设备就得孔方兄开路,这才是症结所在。 见到宁向东不说话,窦二蛋笑道:“这日子俺们都习惯了,眼下的当务之急是修路,路修出来啥都好说。” 人最可怕的就是习惯,习惯代表着麻木,代表着一成不变,而不求思变就没有进步的要求。 二蛋婆娘过来叫吃饭的时候,两人才发现时间已经过午。 上了饭桌,宁向东闻到一股浓重的羊肉膻香味,但是桌子上只摆着一小盆炖土豆,连个羊肉丝儿也没见到。 看着他奇怪的样子,窦二蛋不好意思的笑笑:“家里的羊肉都做成风干肉了,中午饭仓促就没有准备,这盆菜是用羊骨头炖的,所以只有肉香没有肉块……” 宁向东对这些倒是不挑剔,自打到了鹅关,他见天吃羊肉,此时看到高粱红米饭,土豆炖菜,还有一大锅玉米面熬的糊糊,反而胃口大开,眉开眼笑的说道:“嫂子是好手艺,这些都是我爱吃的。” 二蛋婆娘听了不知所措,脸上挂着干笑。 二蛋叹了口气:“宁娃子你莫安慰老叔,别看俺们村离鹅关不算远,可生活条件比人家差了天上和地下,那边慢坡地,还能种点谷子和青菜,俺们村只能种高粱和玉米,连羊吃的草都跟鹅关不是一个品种,一天到晚钻在山里,愣是长不起架子……” “所以,你今天吃的这饭就是俺家的最好水平了,也不怕你笑话,那些风干羊肉,是俺婆娘舍不得做给你吃……” 这几句话说的真实在,宁向东举着筷子下不去嘴,这一瞬间,他觉得多吃一块土豆都是罪过。 “老叔,修出路来一切就好了。”不知道为何,宁向东跟窦二蛋相识不久,却没来由的感到更加亲近,或许是因为接触外界更少,所以保留了山里人更多淳朴的缘故,打交道少了很多弯弯绕。 “宁娃子,不用再劝老叔,那天你说的那番话,我当时就想明白了,回来后跟村里一说,大家全都没意见,俺们已经决定,明后天就到黄巢谷干活儿,先帮你们把路打通再说!” 吃罢饭,窦二蛋带着宁向东先去冷泉看看,然后再爬到附近的小山包去看那些红石头。 冷泉旁边有一座塌了半边的道观,门楣上悬挂的牌匾早已不见,只留下一个散开的框架,门边立着一个石碑,石碑下面卧着驮碑的霸下。 霸下是龙的九子之一,耐辛苦善负重,能在这里驮碑,看来道观的规格不低。 碑上刻着清水观三个字,正殿里面的三清造像倒了两个,只有原始天尊还在。 “据说老子西出函谷关的时候,曾在这里研墨写字,但苦于无水,便从王母的瑶池那里划了一道线引水过来,所以才有了冷泉,”窦二蛋说道:“后来就修了这座道观,守着这股仙泉,不过道观里始终没有住道士,一直靠附近的香民洒扫照料着,因为缺少香火钱,渐渐破败成这样了。” 鹅岭有人类活动几千年,民间传说和历史遗存随处可见。 两人绕过冷泉,沿着山势攀升,当爬到一处山包顶部时,眼前豁然开朗,漫山遍野的石头上晕染着成片的红色,好似一处巨大的调色盘。 “这就是铁锈红山了。” 宁向东凝望着这座山,眼里分明是一块巨大的铁矿石。 第一百七十章 生活的样子 鹅关筑路工程,随着好汉寨村民的加入,如同沸锅下边又添了一把干柴,鹅关村本来还有几个出工不出力耍滑头的人,如今再也不好意思厚着脸皮偷懒。 付为政更是深谙御人之道,把两村的人打散了重新编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一来干活时互相照应,把两村村民心中可能的隔阂冲淡,二来干活时近在咫尺,帮忙的多干了本村的过意不去,本村的多干了帮忙的抹不开面,于是就你追我赶,掘进面向山腹推进很快。 面对大好局面,付为政和窦二蛋两个当家人都很高兴,一致认为两村自古以来就是一家人,黄巢就是在这个山谷起义造反,好汉寨又是他的藏兵地。 面对好兄弟一家亲,宁向东当然不会破编这段野史的人是个大忽悠。 可惜好景不长,眼前的工作进度维持了没有一,掘进组就遇到了一块巨大的花岗岩石,一锤子下去火星乱冒,只凿下来一个白印儿,而钢钎的报废量也急剧增加了。 付为政和窦二蛋由大喜跌入大悲,眼看着施工陷入困境,却束手无策。 “要不,用炸药吧。”高存光提议道。 “咱们现在已经凿出凹面,用炸药万一炸塌了怎么办?”窦二蛋犹豫不决。 “咱把药量用点,应该没事吧?”聂联合是会计,很自然从计算角度献言。 付为政想了想,点头道:“也对,先炸个坑出来看看,花岗岩硬是硬,可也挺脆,不定震出裂隙就好弄了。” “不一定,炸出裂隙更难搞,一锤子下去砸下来一大块,挡不住容易山人。”高双喜本身也是石匠,更了解岩石的特性。 “那咋整?”高存光也没了主意。 众人七嘴八舌,商量不出个所以然,最后付为政一拍大腿,决定道:“宁娃子,你明别来工地了,火速回省城找你哥问问炸药咋回事,这么长时间没个回信。” “我明可回不去,明是白班,我不但来不了工地,付跃进和付山根都来不了。”宁向东一听点他的将,不由苦笑道,他大哥宁向阳不是没有回信,而是他最近忙的连放屁都没功夫,根本没顾上去陈村镇打电话询问炸药的事儿。 付为政看着宁向东在工地上跟着干活儿,早忘了他的本职工作,这会儿听他才又想起来,奥丧的道:“你子还上什么班,干脆辞职得了!” 宁向东呵呵一笑:“我要辞职也行啊,你鹅关村得给我一块地,不然我就得喝西北风。” 窦二蛋一听接过话来:“老付不给你我给你,就怕你宁娃子城里人看不上!” “怎么可能看不上,窦老叔您到做到,别到时候我跟你要舍不得了。”宁向东开玩笑道。 “男人话赛写下!”窦二蛋眼珠子一瞪:“今都在这儿,俺就对着鹅岭的山神爷爷发誓,好汉寨的地,你宁娃子随便挑,俺要不给俺被石头压死!” 虽然大伙儿话带着开玩笑的性质,但窦二蛋这个誓显然有点重了,众人纷纷指摘他口无遮拦,信口胡言。 宁向东也很尴尬,他听的出来窦二蛋话中的真实成分,假如自己真去村里要地,他肯定真给,于是打个哈哈道:“土地是国家的,窦叔您做不了主。” “你娃可以去承包啊。” 望着窦二蛋热切的样子,宁向东瞬间失声。 众人心中怦然一动,付为政和高存光暗暗对视一眼,这窦二蛋可得防着点,咱村好容易来了个宁娃子,他老子刚刚认识就明火执仗的开抢了。 这时,付山根从作业面那边走过来,另外一组刚刚把他们组替换下来。 “咋样?”高存光问道。 “太硬,”付山根刚才是扶钎的,他伸出双手,虎口都有了磨损的血痕:“握的足够紧了,就是凿不动。” “要不我带几个人从半坡那儿拴绳子下来看看?”窦二蛋仰头看了看山梁,发现凹面上边有一处角度平缓,便提议道。 付山根一听连忙接话道:“那还是我去吧,我年轻。” “我也去。”宁向东忽然插话道,顿了顿又补充一句:“我也年轻。” “你别去了宁班长,这活儿你干不了。”付山根不同意宁向东去。 “你能干了我就能,”宁向东笑道:“别忘了咱们一个组干活儿,谁不知道谁的斤称?” 这一瞬间,付山根有点感动,空中作业最需要配合,宁向东这是担心别人跟自己配合不好。 窦二蛋也马上组织本村几个人要一起跟着上山帮忙,他现在不但看宁向东是个宝贝疙瘩,而且对他做事的态度也觉得越来越欣赏,因而时时处处都想罩着他。 高存光虽然反应慢,但干活从来不怵头,也立刻表示要带鹅关的人跟着去。 那处缓坡最多站三个人,还得给宁向东和付山根留出位置,去的人再多其实没啥用,于是两人争执起来。 “别吵了!谁都不用上去!”付为政被这俩货逮住机会就吵架折磨的有点抓狂,怒吼了一声:“你俩好好看看那处地方咋回事再!” 高存光和窦二蛋伸手在额前挡住阳光望去,才发现那处缓坡尽管可以站人,但却是顺着山势下去的坡度,而此时掘进面已经凹进山体,绳子却不会打弯,假如宁向东和付山根从坡上往里滑,还得再在凹面处找一个地方稳定自己,这就有点像鹞子翻身了,别干活,用力都没办法用力。 大伙儿一看这样的情况,立时泄了气,所谓关心则乱,刚刚光顾着争执,却就没好好看看实际情况。 再次回到树荫下的长桌旁,窦二蛋端起一大碗凉茶一饮而尽,道:“你们村这水真特么的甜啊!” 鹅关村的人这才想起,好汉寨平日里只靠收集雨水生活,连一块水浇地都没有,难怪自己村筑路,窦二蛋比他们都积极。 高双喜走过去,拍了拍他肩头,安慰道:“放心吧二蛋,就算有大的困难,俺们也把路给你修出来!” 二蛋感动的拉住高双喜的双手用力摇动:“谢谢双喜哥,有你这句话,我心里亮堂多了!” 付为政看着两人本末倒置尚无知觉的样子,长叹一声,对身旁的高存光道:“看看,生活把人都逼成啥样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再筑新路 鹅关倾全村之力开挖隧道,又得到好汉寨众位好汉的鼎力支援,形势一片大好,所有人都认为只要两村合力,用不了多久一条康庄大道即将连通外面的世界。 不曾想掘进没多远,一块花岗岩横空出世,阻断了施工进度。 美梦被击碎后,众人从短暂的慌乱中回过神来,想了很多办法均告失败,修路工程也因此陷入停滞。 好汉寨的村民连续来了两后,便不再兴师动众,改为每派一个冉鹅关村打探消息,等待全面开工后再倾巢出动。 付为政和高存光伤透了脑筋,商量来商量去,最后拿出一个笨办法,就是直接绕过那块岩石,从侧面继续向山腹挖。 为此两人再次来到工地,经过反复观察后,认为如果采取此法,工作面将大面积萎缩,施工进度也会大幅度下降。 “虽然排不开那么多人了,可也比停工强吧,老付,”高存光道:“其实这样挺好,把大伙儿重新编组,每派一个组过来干活儿就行,其余的人正好可以忙忙自己的家事儿。” 付为政思索了一会儿缓缓点头道:“同意,这段时间只顾忙着凿隧道,大家把地里的活儿也耽误了。” 此时气已经逐渐炎热,村里尽管高产田地几乎没有,但好在还有几块水浇地,再不去耕种的话,一旦错过时令一年就荒了,土地才是大家的命根子。 两人计议一定,立刻着手安排,重新编排村里的劳力,每组二十人去工地,分为上下午各一组,之前夜里还有一班,但现在也不抢进度,编组时就取消了夜班。 如此一来,全村只有四十人每在工地上,其他人各回各家各找各妈,筑路工程的进度几乎变成蜗速。 窦二蛋听这事儿后只有一声哀叹,心里燃烧的熊熊烈火也应声而熄,面对不可抗拒的力量,也只有用水磨功夫慢慢磨了,尽管收效甚微,也聊胜于无吧。 好汉寨不同于鹅关村,没有那么多地能种,村民们紧张一阵后又恢复了松散状态,表面看似乎一切如常,实际上每个人心里经过这次繁华落尽后的历程,都陷入淡淡的失落,这种气氛在村里暗暗流动,窦二蛋能感觉到,却没有办法解决,他自己也被同样的感觉困扰,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就在这样的气氛下,宁向东又来到村里。 “老叔,怎么像被霜打过?这么蔫?”看到窦二蛋没精打采的样子,宁向东诧异的问道。 “废话,刚点燃的希望又灭了,能不蔫吗?”窦二蛋没好气的道。 “怎么可能灭了呢,这才刚哪到哪儿?”宁向东笑道。 窦二蛋一听他话里有话,眼睛瞪起来:“你娃别又给俺画饼充饥,老叔身体受不了。” “老叔,我巴巴的大老远跑过来,就是跟你这事儿的!” “鹅关如今工程进度慢下来了,可并没有停下来吧,”宁向东又开始他擅长的剖析:“水都能把石头滴穿,更何况每还有二十个人在作业,人家鹅关村没停工,你们好汉寨打算停吗?” “可俺们去了能有啥用?就那么巴掌大的地方站都站不开,去一堆人吹牛打屁?” “没让你们去黄巢谷,你们家门口的事儿都料理干净了?” “……” 窦二蛋闻言有点犯傻,跟不上宁向东的思路了:“俺们家门口还有啥事?就那点旱坡地早就种完了……” “老叔,你们不是想修路跟鹅关村连接起来吗?那现在为什么不先弄呢?非得等那边儿都通了再开工?”宁向东道:“要知道你们村去鹅关也得翻几道梁子呐!” “对呀!”窦二蛋蹦了起来:“俺们可以先干起来,反正鹅关现在也用不上这么多人!” 一语点醒梦中人,窦二蛋兴奋的连连搓手,恨不得现在就扛着大锤出去开山。 宁向东看他坐不住站不住急得火上房,心想自己来一趟也不容易,翻山越岭将近俩时,干脆一鼓作气先把事情定了再,便拽着窦二蛋走出门。 两人就近爬上村口的山包,粗略看了周围的情况后,一致认为比鹅关面对的情况要好太多。 牛背山和附近的几道梁子,无论高度和坡度都比较缓和,这样只要顺着山势开出一条盘山路即可,看似里程延长,实际上地表作业比开山凿洞付出的工作量要少多了。 “老叔,我建议你们村从鹅关那边开始干,因为并钢加工厂拉来的废钢渣都在那边存放,一时半会儿他们也用不上,不如你们先拿来垫路基。” 窦二蛋一听大喜:“要这样就太好了,省的还得再派出一组人专门敲碎石当路基,只是付为政和高存光那俩货能同意吗?” “把吗字去了老叔,”宁向东笑着:“你们俩村现在还分彼此吗?假如真有阻力,我来做工作。” 两人商量完后,就在原地分手,宁向东沿着人们随意踩出的野路子回鹅关,窦二蛋顺原路返回村里通报最新的变化,大伙儿听又要开始修路,一扫近日的阴霾,情绪立刻变得踊跃起来。 宁向东回到鹅关时已擦黑,便直接回了自己的宿舍。 他这一都在山里奔波,感到疲累不堪,而且晚上十二点还要去高炉那儿上夜班,于是回到宿舍后煮了块儿方便面当做晚饭,草草吃完倒头就睡。 第二,窦二蛋又带着人马来到鹅关村,把付为政和高存光吓了一跳,现如今自己村的人还闲着一大片,好汉寨忽然又来了这么多人,他们唱的是哪一出? 当听窦二蛋要从这里往回修路时,两人脑海里豁然一亮,都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如果两村之间的路能修出来,往来就更方便了。 正在这时,宁向东也下工回来,看到村口聚集着大队人马时,才忽然想起自己昨回来就睡了,没有及时向付为政他们汇报情况。 宁向东把自己跟窦二蛋商量的计划了之后,付为政和高存光都同意先把库存的路基物料给好汉寨先用,并且进一步提出,等农闲的时候鹅关村也出人出力,跟窦二蛋他们一起干,反正黄巢谷的作业面就那么点大,村里的劳动力闲着也是闲着。 第一百七十二章 愚昧 隧道被巨大的花岗岩阻挡,无法同时容纳大批村民施工,鹅关村的人便汇合好汉寨村民一道,开始由鹅岭向牛背山方向修筑公路。 这个计划的实施,在当前情况下的确是明智之举,对于两村来说,生产和施工两不耽误,如果一切能够顺利进行,在未来修通公路不过就是时间问题了。 然而世事难料,一个多月后,天气逐渐变得炎热,黄巢谷隧道又出现了问题。 由于花岗岩阻挡,鹅关村的掘进小组只能在一侧施工,因为是集中于一小片区域,虽然干活的人少了,但是进度反而有了提高,很快就开出一条狭长的通道向山腹内部延伸进去,而问题就出在这里。 因为花岗岩体积过于巨大,隧道的开凿宽幅等于缩小了三分之二,随着越挖越深的进度,洞口也越来越远,外面的光线照射不到洞内,施工难度立刻增加了,干活的人便在里面燃起篝火照明,但是这个洞是完全封闭的,燃烧带来的烟雾排不出去,干活的人被熏的鼻涕眼泪横流,彻底无法进行作业了。 这个消息让两村再次束手无策,这次却是聂长河出了个主意,他年轻时曾经在平泉煤矿工作过,于是建议村里去买十盞下井用的矿灯,那玩意儿是用蓄电池的,不会有烟熏火燎的问题。 付为政和窦二蛋几人听了后连骂自己愚蠢,这么简单的办法竟然没有在第一时间想出来,看来在心底的潜意识中,一直对筑路存在着种种不安。 很快,付山根跑了趟省城,通过在城建委工作的哥哥付振岳,帮忙联系安防销售部门,买回来十盞崭新的矿灯,停止了三天的工作又继续开始进行了。 付为政和窦二蛋专门去洞里看了看,发现矿灯的照明强度相当好,两人俱都松了口气,只要能正常干活就行,不怕慢,就怕站,一旦窝工,大家心中殷殷的美好希望就变得遥遥无期了。 此后的施工就很顺利了,村里人按部就班,轮到自己进洞就去干活,日常没事的时候在自家侍弄田地,逢到每月的牲畜大集,也有时间赶几只羊过去卖掉换点钱,再在镇上补充一些家用,日子过得一片祥和。 好汉寨的人天天过来从这边往自己村子修路,他们的活儿就简单了,只需用铁锹和镐头,外加一把子力气即可,连挖出的土方都不用运走,就地往下坡抛洒就行。 不过村村通公路的推进速度不算很快,还是因为山体石块太多,造成横切面凹凸不平,需要修整和加固,即使如此,也在一天天发生着可喜变化。 除了这些之外,还有变化的就是村民过来时在山上踩的野路,由于天天走、人又多,以前的羊肠小道越来越宽,以至于大家都开玩笑,说要不是为了跑拖拉机,条这路不修也罢。 夏天的白天越来越长,好汉寨的村民干完活后,有些人不想再顶着日头回家,就在鹅关找好朋友借宿,晚饭时难免会坐在一起喝点儿小酒,于是夜晚的村子里,空气中经常飘荡着枣木杠子的香气。 生活充满希望,村邻之间友好,大家心里都充满了满足感,甚至有人想没有路就没有路,就保持现状也挺好。 然而世事无常,祸不单行,又是一个多月后,人们几乎忘记了隧道曾经因为照明停工的事件时,隧道又出了问题,这次是一件大事故,洞里施工小组,连续昏倒了两个人。 如果只有一人晕倒还不会引起大伙儿的重视,但是连续两人出事就是大问题了,而且这两人都是身体健康强壮的人,仅仅是这点强度绝不应该造成这种后果。 拖出山洞时,两人眼珠子往外突,嘴唇黑紫,体征表现高度一致,清醒后都说干着干着活儿,忽然觉得有一只无形的大手使劲掐住了他们的脖子,让他们无法呼吸,很快就失去了知觉。 村里,付为政双眉紧锁,看着高存光和窦二蛋问道:“自从挖到了花岗岩,这活儿干的一直不顺,你俩咋看?” 高存光和窦二蛋面面相觑,付为政在仨人里年纪最大,都不知道该咋办,他俩就更没主意了。 三人在屋里大眼瞪小眼,外面忽然传来聂长河的大嗓门儿:“我咋说的,我当初咋说的?!” “你们几个又躲在小黑屋里拍脑门,咋就不记得我当初说啥了?” 聂长河跨进房门,一看这三人气就不打一处来:“咱这儿每一座山都是千万年来有了灵气的,打洞时你们没有祭拜天地和列祖列宗保佑,这回出的事儿就是报应啊!” 付为政、高存光和窦二蛋虽然学识不够,但却不迷信,所以当初开工时并没把聂长河的话放在心上,可眼下出了这档子蹊跷事,聂长河再来说这番话,三人心里就有点儿犯嘀咕。 “老叔您说现在咋办呢?”窦二蛋沉不住气了,第一个开口问道。 “马上派人到黄巢谷的洞口搭台子,再从村里找几个妇女刷一口大锅蒸花馍,”聂长河撅着山羊胡,胸有成竹的说道:“宰三头整羊处理干净待用,你们仨派人去买爆竹,老汉我选日子……” “那俩人是冲撞了山灵,就得按这个法子来呀。”看到三人犹豫的表情,聂长河发急道。 还是窦二蛋最先忍不住了,一跺脚说道:“就按老叔说的办!” 说完转身出门安排人去置办东西。 付为政仍旧犹豫不决,不为其他,而是因为晕倒的两人如今已经清醒了,除了还感觉有点头疼之外,没有什么其他不适,村里也就没安排去镇卫生院,只是叮嘱在家静养,暂时别出门。 第二天村里开始忙乎着搭祭台办祭祀的事,很多人从小到大都没见过,纷纷走出门去看稀罕。 宁向东因为不是村里人,所以昨天定下来的事也没人通知他,此时刚下夜班正在家里补觉,睡着没一会儿就被外面的喧闹声吵醒。 穿好衣服出门去看,只见很多人都向黄巢谷里涌去,宁向东看的纳闷,便在路边拦住一个人打听,才知道里面要举行拜山仪式。 当听完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宁向东心里暗骂一声:“愚蠢!” 甩开大步向谷里跑去。 第一百七十三章 孔方兄 宁向东赶到工地时,这里已经站满了看热闹的人群。 洞口略靠里的位置建起一个方木台,台上有一道横幅,上写“奉请本境城隍老爷”几个大字,两旁各有一道竖立的幕幛,一侧幛子写着”启请土府九垒高皇大帝”,一侧写着”恭请土府五方山公地煞”,台子中间的供桌上摆放着香炉,内有三只紫罗兰卫生香,一看就是陈村蚊香厂生产的,香炉两旁分列放置着数只大碗,内有年糕,大米,各式花馍等等,更神奇的是居然还有一个果盘,里面的苹果枣子不足挂齿,鹅岭一带就盛产这类水果,但是果盘最上边还摆着三只香蕉,皮色嫩黄实在扎眼,要知道那个年代这种南方水果几乎见不到,即便市场有卖也都是应季才会出现,而且大部分都因存放时间过久而黑不溜秋的眼看要腐烂。 宁向东看在眼里气在心头,平常修路遇到困难一个个束手无策,唉声叹气,搞这些乱七八糟反倒是神通广大,不但迅速搭起高台,而且还有本事购置这些三牲果品,别的不说,光那个果盘不知道要花多少钱。 此时刚到仲夏,那些供奉的水果都不是应季的,苹果和鲜枣从去年秋后保存到现在,这得花费多少功夫,鹅关村买回来,得花费多少钱?一想到这儿,宁向东心里隐隐的疼。 祭台中间站着聂长河,不知从哪儿弄来一身杏黄色的道袍,只见他头戴天师冠,手持核桃木剑,捋着山羊胡顾盼自雄,颇有点兜率宫里当家人的范儿。 “老叔,剑拿错了!”宁向东关切的说道。 聂长河吃了一惊,低头看看右手剑,狐疑的换到左手。 “还是不对!”宁向东在台下喊道,他被写有符咒的绳子拦着,旁边有人看着不让过去。 聂长河左手握剑,也感到说不出的别扭,祭拜开始后他还有一招并双指成剑指驱邪的动作,刚刚脑子里模拟了一下,用右手怎么都觉得拧巴,这时听到宁娃子说还是不对,连忙改成右手倒握剑,这么一来剑锋顺势就去了后背。 村民们离得远听不见宁向东说话,却能看见聂长河在台上舞剑,此时一看老叔的苏秦背剑使得行流水,都连声叫好! “我上去跟你说吧!”宁向东一看憋不住想笑,再折腾下去,成了靠把老生舞花剑唱打戏了。 “您是打算主持仪式吧?老叔!”宁向东上了祭台,对聂长河说道:“哪儿都挺好,就是这把剑不对!” “怎么不对?”聂长河这才明白宁向东的意思,他记得小时候看到的祭祀道士们手里都有把驱邪木剑,就临时用家里的核桃木树枝子削了一把。 “人家都用桃木剑,您这是核桃木剑,多了一个字,满拧!” “那咋办?”头回听说木剑也上讲究,聂长河有点慌了神。 “咋办?撤摊子呗,家伙事儿不对能灵验吗?”宁向东说着从供桌上抓起香蕉想吃,拿到手里才感觉到轻飘飘的,一看原来是蜡做的假玩意儿,不由失笑道:“你们倒是会糊弄,也不怕神仙也糊弄你们?” “现在这个节令,想找真的也没有啊。”聂长河不好意思的说道。 这时,台下边的付为政、高存光和窦二蛋看到他俩在台子上嘀嘀咕咕半天,不知商量啥,便也凑到台子上来。 其他看热闹的村民被太阳晒的受不了,看到村干部进了洞,也纷纷到里边凉快,一时间洞里挤挤挨挨站满了人,宁向东一看这架势,心中暗叫不妙,连忙压低声音对付为政几人说道:“赶紧让乡亲们先回去,咱们这洞没有经过加固,进来的人多了,容易出危险。” 此时,大家在洞里挤着有说有笑,嗡嗡的回声不绝于耳,付为政、高存光和窦二蛋赶紧组织人把村民都疏散出去。 眼见没有热闹看,大伙儿也就没了兴致,就都离开隧道返回了村里。 等到洞里只剩了他们几个人,宁向东才对聂长河说道:“老叔,您的本意是好的,但事故跟那些山精鬼怪,土地灵神之类的迷信说法没有关系,村里那两个晕倒的人,是因为缺氧造成的。” “咱们这个洞是全封闭的,里边也没有通风的地方,越往深处挖,进来的空气越少,再加上人又多,干的都是力气活,氧气消耗就更大了,所以才出了事!” 宁向东这么一说,众人才恍然大悟,付为政和窦二蛋两位村官连连自责,自己不但缺乏基本常识,而且处理事故过于草率,竟然听信了聂长河的迷信说法,同意他在工地上做法驱邪。 “那接下来怎么办?”高存光着急的问道,这才是两村最关心的问题,如果因为洞中缺氧无法施工,那修路可就真成了水中花镜中月,而且前期所有投入全都白白损失和浪费掉了。 “有两个办法,但是对咱们来说全都不适用,”宁向东也苦着脸说道:“一个是从山顶打气孔通到隧道里,而且每隔一段距离就得打一个,但是咱们没有设备,所以根本无法实现……” “还有一个办法就是在洞口放一台风机往洞里送风,但还是无法实现……” “这个法子很容易实现啊!”三位村干部俱都眼前一亮,搞一台风机太简单了。 “没电,一样白搭……”宁向东给三人泼了盆冷水。 “没电就接电呀!这有何难?”窦二蛋很不解,宁娃子是聪明人,怎么会想不到这么容易的解决办法。 “从哪接?”宁向东笑道。 “村里……”窦二蛋脱口而出后,忽然意识到根本不可能,鹅关村到这里,先不说峡谷中那段平路的距离有多长,光那两道山梁就不可能,三个多小时的山路,不竖电线杆架线根本不成,这就又变成另外一项电力输送工程了。 抬头看看眼前这道最高的山梁,窦二蛋彻底泄了气,从镇上架线也一样行不通。 “而且,就算电能接过来,鼓风机往洞里送风的距离也有限,”宁向东继续说着败兴话:“如果在鼓风机上安装通风管道送风,也只能暂时解决问题,这和拉电线是同样的道理,等隧道延伸拉长距离后,铺设通风管道的成本也就上来了!” 宁向东说完,大家全都陷入了沉默,心中产生深深的绝望。 其实,所有问题只有一个办法才能解决,那就是孔方兄。 “还有不花钱能解决问题的办法吗?” 几人明知道不可能,但还是不甘心想问问。 “没有……” 第一百七十四章 不约而同 开凿隧道因为出了事而窝工,聂长河要跳大神,多亏宁向东了解常识,及时制止。 事后,付为政等人佩服不已,连声感慨他们几个加起来快二百岁了,还不如小宁一个娃子知道的多。 这话说的宁向东实在承受不住,连忙解释道:“在部队的时候,每个连队的炊事班都有一个大菜窖,因为冬天蔬菜匮乏,所以在秋末会大量采购大白菜,一来秋后的价钱便宜,二来解决连队冬天吃菜的问题……” “我们团跟作战部队不一样,是新兵教导团,每年十一月新兵入伍后开始集训,一直到第二年四月份集训结束重返老部队,四个新兵营齐装满员,所以菜窖里的大白菜满的塞不下,就这样一个冬天下来,也全都吃光了……” “从春天新兵走了以后,教导团就变成了空营房,每个连队只剩下二十几个人,其中大部分是后勤和炊事班,……” “因为人不多,春夏吃菜也方便,菜窖用不上了,通常就直接封闭,等秋后再打开通风,有一年就出过一次事……” 宁向东看了看洞里那块巨大的花岗岩,继续说道:“当时,炊事班长打开菜窖的门,一纵身就跃进去了,因为上年会遗留一些烂菜叶子什么的,反正新兵走了没人再使用,就懒得清理,等秋天重启窖门后,那些烂菜叶也都干巴了,随手一呼拉就成,打扫起来很省事,所以也是各个连队炊事班的老传统了……” “炊事班一共七个人,其中菜案四人跟着一起过来,班长下去的时候,这几人正在抽烟,此时还剩了半截没抽完,那会儿一个月才六块钱津贴费,大伙儿每个月还往家寄钱,就是个烟屁股也舍不得扔,别说还有半截,菜窖里通风不好,就都在上面抽完烟才进去,进去走了没多远,最前边的人被绊了个跟头……” “菜窖里光线不好,也没有灯,骤然从外边进去,眼睛一下子适应不了,打头的一摔倒,后面跟着的人连忙从兜里摸出手电筒,照着看前面怎么回事,结果发现有俩人躺在地上,当时就吓了一跳……” “其中一个是刚才摔倒的,这时借着手电筒的灯光,才看清楚绊倒他的就是刚刚先进来的班长!” 说到这里时,村里几位老叔已经大概听明白了。 宁向东接着说道:“他们把班长拽上来,当时的表现和咱村里那两人一模一样,眼睛突出,嘴唇黑紫,紧急送往师医院后,诊断结果就是缺氧性昏厥……” “人后来有事没?”付为政关切的问道,如果宁娃子老部队上的人没事,他的人也肯定没事。 “窒息时间短,抢救及时,哪能有事,后来复员回家乡了,一直都好好的。”宁向东笑道。 “部队条件好,抢救及时没事,咱们的人以后不会有啥事吧?”高存光忧心忡忡的问道:“他俩也没有去医院,全靠自我恢复,这两天一直说有点头疼,不知会不会落下啥病根……” “我觉得没事儿,”宁向东说道:“毕竟山洞是半开放的,部队菜窖几乎是全密闭,听医生说,腐烂的菜叶最消耗氧气,虽然是过了大半年才进去,但是里面空气不流通,还容易产生有害气体,就这样人都没事,咱们的人肯定更没事儿,放心吧!” 听宁向东这么一说,付为政也想起来一件事:“存光,你还记不记得解放前咱村有一家人打井,那会全靠人挖,见到水面后,他家就有个人在井里抽了一袋烟,把自己抽晕过去了……” 付为政这么一说,高存光猛的拍了大腿一巴掌,他也想起了这档事,如此看来,那家的人也是因为缺氧晕过去的。 几人又议论一会儿,最终还是以唉声叹气结束,因为说了半天,解决不了空气流通的事,这活儿就没法干。 窦二蛋想了一会儿,说了个办法:“要不这样吧,现在深度还够用,不行就把作业人员再减少一半儿,干活的时候先点个火把看看,火苗要是旺,就进去干,半小时后立刻出来换人,另一组停十分钟再进去,也同样先点燃火把看火苗,没事儿就接着干!” 几人听了他的主意后,仔细想了想,感觉算是个不是办法的办法,暂时还可以这么办。 没想到再去村里动员开工的时候却没人愿意去干了。 要致富,先修路,未来当然美好,可也得有命享受不是。 村里流传的可不是害怕干活喘不上气,而且类似聂长河的说法,开凿隧道会惹怒神煞邪祟,遭受报应。 气的付为政和高存光在村里大骂:“挖山洞也能惹怒土地公公,那你们也别住房子里了,都睡到荒郊野岭去吧,盖房子等于是住到土地公公头上,更让他老人家生气!” 几天后的早晨,宁向东歇班,他独自一人带了根木棍缠裹的火把,来到黄巢谷的隧道口。 为了躲开村里的人,他特意起床早了些,没想到刚来到洞口,就听到里面传来叮叮当当的响声。 洞口有一个凹陷处,是人们凿出来存放工具用的,宁向东从里面取出矿灯戴好,又拿起地上堆放的铁锤和一根短钢钎,向里面走去,一边走一边想,是谁跟自己一样,独自跑来干活儿? 走到最深处,看到一个熟悉的影子,原来是付山根。 付山根正干的起劲,没听见有人进来,宁向东刚准备打招呼,忽然身旁传来一阵刺耳的闹铃响,吓了他一跳。 干活的付山根一听铃响,马上停了手里的活,转身向外走,这时才看见宁向东站在那里,连忙冲他一摆手,两人一前一后走到花岗岩旁边才停下脚步。 “来了多久?”宁向东问道。 “就十分钟。”付山根挥了挥手里的闹钟说道。 这个闹钟是上发条的,上面有两个铃铛,中间一个铃锤,到了定好的时间,铃锤就来回极速敲打,声音非常大。 “你这闹钟在洞里用还挺合适。”宁向东见过这种闹钟,他家也有一个,后来搬家时处理掉了,只留下一部三五牌座钟,他妈妈说花了十五块钱买的,舍不得丢掉。 “怎么想自己过来的?” “怎么想自己过来的?” 两人不约而同开口问对方同样的问题,说出口都愣了愣,随即笑起来。 虽然都选择了独自来修路,但两人的目标却完全不同。 付山根说他渴望山外的世界,想早点修好路,将来买台拖拉机去镇上。 宁向东没有说话,脑子里却想着满山的红石头、何首乌、甜草根和大理石…… 还有漫山遍野肥硕的羊群和兔子…… 这么想着,耳朵里忽然隐约听见付山根说:“怎么这么困啊……” 第一百七十五章 木剑 就在村里人出于对未知的恐惧而罢工后,宁向东和付山根却不约而同利用业余时间独自来到工地干活。 忙碌到中午,两人拿出随身的干粮,凑合在一起吃了午饭,便靠在那块花岗岩旁休息,在不知不觉中,头脑越来越昏沉。 付山根迷迷糊糊说了句“感觉很困”的话,让宁向东浑身一激灵,猛然睁开眼睛。 “快起来,不能在这里待着,要睡也得出去睡!”他用力推了推付山根,自己也挣扎着站起来,向洞口走去。 走到洞口,两人的脑子豁然清亮,再回头看向隧道,心里一阵阵后怕。 “没想到最深处存的氧气,连两个人的消耗都不够用。”付山根心有余悸的说道。 宁向东也没想到情况严重到这种程度,他忽然意识到一个恐怖的问题,望着山根说道:“幸亏今天你在……” 付山根愣了愣,顺着宁向东的话略一琢磨,浑身不由哆嗦了一下,如果不是巧合,他俩任何一人独自在这里,这条命就算彻底交代了。 花岗岩不但挡住了洞外的光线,也影响了洞内的空气流通。 看着那巨大的宛如怪物般的阴影,宁向东咬牙切齿的说道:“一定要想办法把这块岩石敲掉!” 挖掘隧道已经变成了一件凶险的事,宁向东和付山根也不敢再冒险,两人简单收拾一下后回到村里,分开之前互相叮嘱上午遇险的事先不要声张,然后付山根回家,宁向东径直去找付为政。 刚到付为政家院门口,就看到聂长河正在院里跟他吵架。 原来那天收了祭台之后,聂老汉的木剑找不到了,后来发现高存光的孙子在村里跟别的孩子玩,手里拿的正是他那把木剑,聂长河过去夺过来一看,木剑早已被折磨的面目全非。 这边小朋友看到自己的玩具被白胡子老爷爷抢走,当时就不干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大闹,结果引来他妈,他妈跟聂老汉要,当然是要不过来,这女人也不是善茬,又是外村嫁过来的,哪会把聂长河放在眼里,当时就撒了泼,把聂老汉上下三代人的身体健康以及千故后的境遇连续问候了好几遍。 聂长河一大把年纪,又不能跟晚辈对骂,要不是身体硬朗,只怕早被气的过了忘川上奈何桥喝孟婆汤去了。 老汉憋了一肚子邪火,猛然想起那天台子上的东西是付为政安排人收起来的,立刻来他家质问。 付为政这几天被隧道工程困扰,脑子几乎满负荷运转想对策,早把那天的事忘到了爪哇国,聂长河冲进来猛的一问,他想了半天也没有印象。 聂老汉却认为他在装傻,殊不知自己心中天大的事,也许在别人眼里还没有芝麻绿豆大。 正当两人争执胶着的时候,宁向东走了进来,这孩子只看到两人斗鸡,却没想到问问为啥,冲付为政张口就说:“老叔,其他事都不重要,眼下的当务之急是想办法把那块花岗岩处理掉,不能再按以前的主意绕过去施工了!” 他管付为政和聂长河都叫老叔,付为政又管聂长河叫老叔,甫一进门这声称呼,有点搞乱了套。 聂长河眨巴眨巴眼睛,才冷冷的看着付为政说道:“难怪你狗球不把老汉放在眼里,原来是长辈分了。” 说完又对宁向东没好气的说道:“别逮谁就喊谁老叔,那是你大哥!” 宁向东这才明白自己莽撞了,连忙想解释,聂长河打断了他的话,对付为政说道:“你们先谈正事吧,我回头再来算账!我告诉你政娃子,那身袍子也找不到了!” 看着聂长河气冲冲走了,付为政才笑道:“真是个老小孩!” 宁向东顾不上刚才的鸡飞狗跳,把上午隧道里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后,付为政的表情也凝重起来:“宁娃子,咱们最初都把这事儿想的太简单了!” 宁向东点点头:“也怪我,我也以为很简单,从文物管理局拿到地勘图纸时,人家当时也提醒过我,说鹅岭一带是远古海洋因为地壳运动而形成的群山,地质结构复杂,有的地方松散,有的地方是破碎地壳,所以施工难度不小……” 听了宁向东的话,付为政扼腕长叹:“这不怪你啊小宁,是我太大意了,以为就挖个洞子能有多麻烦,大不了多搭点时间进去罢了,没想到咱鹅关村还真是有运道,吃屎都赶不上屎尖尖!” 付为政的婆娘刚才回避聂长河躲进屋子里,此刻出来上茅房,正好听见他的话,便骂道:“天天在村里要求别人五讲四美三热爱,自己说恶心话就算了,还说给人家宁娃子听!” 宁向东就笑道:“这说明俺老叔有水平,那形容词一般人都想不出来,一看就是有丰富的生活经验,才提炼出这么独特的语言。” 付为政老脸一红说道:“别跟婆娘家嘚嘚了,说说你的想法。” “我的想法就是要么就此打住再也不挖了,把洞重新堵上,以免出别的什么事,要打算接着干,必须先把那块花岗岩敲掉!”宁向东说道:“现在看来靠人力是不可能了,施工设备又过不来,只有咱们最初设想过的办法,借助炸药。” “可使用炸药就得请人,条条框框各种限制又多,咱是一样也满足不了啊。”付为政为难的说道。 “我是这么想的,假如先靠人工把花岗岩上面跟山体联结在一起的地方凿通,底部钻满炸眼,同时起爆,等于连根拔起,这样是不是炸药用量就很少了呢?” 付为政听后眼前一亮:“这是个好办法!我这就跟存光和二蛋他俩说说去。” 随后两天,村里动员了十几人再次回到山洞里作业,由于不必绕过花岗岩,大家干活放心多了,然而山洞顶部也是花岗岩,靠人力完全凿不动,这下大伙儿彻底傻了眼。 又过了一天,窦二蛋带来一个人,谁都不认识,只说是好汉寨的一个老石匠,那人围着花岗岩转了好几圈,说道:“别处都不用管,只在下边钻眼打小洞,越深越好,把炸药埋进去往下崩!” “会不会把洞震塌了?”高存光担心的问。 “哈哈,这么点用量怎么可能?炸孔里塞不进去多少药,而且爆炸释放的劲儿都被花岗岩挡住了,尽管放心吧!” 第一百七十六章 花岗岩 窦二蛋找来的人是好汉寨的老石匠,经过实地勘察后认为只有用炸药炸开花岗岩,才可能继续进行施工。 说起搞炸药,合两村之力也只有宁向东门儿清,前期负责这项任务联系的也是他,于是付为政当即说道:“宁娃子,这事儿还是得靠给你,明天就回省城,找你大哥帮帮忙。” 上次回家,宁向东为了炸药的事情专门拜托给大哥,说好过一星期跟他联系,后来由于施工紧张,自己业余时间都泡在山洞里,再加上一时半会儿也不需要炸药,所以一直没有跟宁向阳联系。 听到付为政让宁向东去省城联系炸药,老石匠愣了楞,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不由大笑道:“能用多少炸药,还值当的跑省城联系购买?” “只在这块岩石底部打眼埋药,有个百八十斤足够用了,我回村里搜刮一下看看,各家凑凑应该差不多了,”老石匠说道:“花岗岩的特性就是脆,除了第一炮需要打眼,接下来都炸开了,找缝隙填药就行,用量视情况而定。” 付为政和高存光虽然略通石刻,却从来没有接触过采石,鹅关村地处慢坡,去山外相对方便,来钱的路子就多一点,不像好汉寨,深居牛背山的半山腰,不但开门见山,而且抬腿就上坡,只能苦练一身本领,所谓艺多不压身,走到哪儿凭自身的技艺换钱心里才踏实,所以石匠也比鹅关多了许多。 付为政偷偷把二蛋拽到旁边,压低声音问道:“这老哥靠谱吗?怎么自己还有库存的炸药?” 窦二蛋听了一乐:“都是以前的底子货,那年月管的不严,再说家家户户采石料用谁不备点存货,他这也是想赶紧打发完以后再进新货,要知道现在炸药配方也改进了,都是乳化高爆型岩石炸药,比以前这种质量提高多了。” 窦二蛋这么一说,付为政心里踏实了点,牛背山从来都是出石料的地方,以前还有一条古运石沟,大石板直接从山上出溜到山脚,下边的人拴牛套马再拉走卖掉,可惜运石沟实在太陡峭,而且在山的另一面,五十年代修建鹅岭水库又淹在了水下,所以好汉寨彻底成了困于深山的自然村,村民们才迫切希望能修通现在这条路,可以跟外界连成一片。 听了老石匠的话,众人又看到了希望,窦二蛋当即带着他返回,付为政和高存光也马上回村通知大伙儿,看看谁家里还有炸药。 接到通知,聂长河又冒了出来,他抱着个小罐子来到村部,里面是三层黄油纸包裹的黑色炸药,高存光打开一看笑了:“老叔,这个可不行,这是装填打猎子弹用的黑火药,不是炸药。” “你娃确定?”聂长河抱着坛子一路小心翼翼的过来,生怕掉到地上引起意外,因为过于紧张,到现在浑身肌肉还在痉挛,他颤颤巍巍的问高存光:“早年俺还能打猎的时候,装填这玩意儿,有一次塞多了,子弹炸起来声音那个响,直接把枪都震飞了,老叔这个右耳朵听力不好,就是当年落下的病根儿……” 高存光点了点头:“我确定啊老叔,这黑火药爆炸声音再响,也跟炸药是两码事,尤其咱们用来爆破石头的,是专用的岩石型炸药,听窦二蛋说,现在工艺改良,新研制出来的叫高爆型乳化炸药,那就更加厉害了!” 两人正说着,民兵连长进来了,手里捧着一个木头盒子,小心的放到桌子上:“家里就剩这么多,再放着估计也用不上了,时间长了性状发生变化,说不定还会有危险,这次正好用上。” 聂长河好奇,打开盒盖看了看,只见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塑料包装的好似一根根香肠的东西。 “这就是炸药?”聂老汉指着问道。 “这是炸药的一种,”民兵连长参加过军训,自认见多识广:“而且只是民用的,此外还有军事上使用的,叫梯恩梯。” 等到第二天,窦二蛋带着人过来时,两村一共收集了各种民爆炸药将近五十公斤,老石匠非常高兴,爆破岩石根基的药量足够用了。 一切准备妥当,说干就干,正准备出发时,付为政忽然用力扇了自己一巴掌,把大伙儿吓了一跳。 “忘了安排人打眼了……” 窦二蛋用手连连指点,气急之下一时找不出话来骂他。 高存光急道:“还等什么,现在带人去干呀,能打几个是几个!” 于是紧急从村里抽调了几个壮汉赶到山洞,先把眼打好。 炮眼打好后,老石匠过去看了看,忍不住摇头,还是有点浅了,不过纯粹靠人工作业,没有风钻,也只好如此。 考虑到节省炸药,第一炮只布置了四个眼,众人全都远离了洞口。 没有想象中的晴天霹雳,只有一声憋闷的响声,过了好一会儿,浓烈的粉尘才从洞口缓缓溢出。 众人等待很久,洞里还是烟尘弥漫,看到这样的景象,大家才终于明白里面空气流通差的恶劣状况。 又过了一会儿,老石匠实在等不及,用脖子上搭着的毛巾捂住口鼻,再次独自进洞,布置好第二炮。 这次出来后,他走到窦二蛋身边说道:“走吧,明天再过来接着弄。” 二蛋看看时间还早,便问道:“要不再等等看?” “等啥呀,里面全是细粉,又没有风,且得飘着呢。” 老石匠说完也不管窦二蛋,自己径直走了。 看到关键人物离场,付为政觉得再待下去也无事可做,便打发几个打眼的村民先行离去,只有自己和高存光、宁向东留在现场。 又等了很长时间,洞里边太阳光能照到的地方逐渐变得清晰,三人这才走进去。 洞内满地碎石,花岗岩被炸成老虎嘴形状,看情形明天再过来补几炮,这块石头就彻底炸下来了。 不过一个新的问题又困扰了三人,老虎嘴的上唇过于巨大,明天炸下来怎么搬运出去呢?难道再用炸药把它炸成碎块吗? 也不知道剩下的药量还够不够,老石匠走了,他们几人估算不出来。 离开隧道的时候,宁向东忽然发现,几人走路带起地面的浮尘,在洞外光线的照射下,漂浮很久也不落地…… 第一百七十七章 困难重重 第二天,事先约好一早从好汉寨赶过来,争取头中午去黄巢谷里放一炮的老石匠没有来。 下午也没见到窦二蛋的人影,付为政急得火上房,去问正在修好汉寨公路的村民,好几个人都说大清早就看见村长和老石匠往这边来了。 “这囚死货整啥事儿呢!”看看已经偏西的日头,付为政知道今天什么也指望不上了,忍不住开口骂道。 月上中天的时候,付为政和高存光才回到村部里。 今天无所事事却又心急如焚了一整天,两人早就憋了满肚子的无明业火,都觉得不好好喝一壶对不住自己的一片公心。 然而此刻婆娘们都睡下了,他俩只好自己到厨房里摸了几根黄瓜和几颗西红柿,随便调了味当成下酒小凉菜,就在村部里推杯换盏喝了起来。 正所谓一醉解千愁,二两枣木杠子下肚后,付为政和高存光就忘了白天的烦恼。 心情刚刚开始好转,房门咣当一声巨响,被人从外面一脚踢开。 这可是深更半夜的大山里从来没有过的事,酒意半醺的两人立时惊的跳起来。 窦二蛋和老石匠一脸疲惫之色,各自抱着一个纸箱从外面走进来。 一进门两人便把纸箱咣当一声扔在地上,窦二蛋好似饿狼般看了看桌上的吃食,骂道:“抠屁门嘬指头的货,喝酒弄的这么素淡,也舍不得整点儿硬菜。” 老石匠一屁股坐在门槛上说道:“有啥吃的没?饿坏了。” “凉馒头行不行?”高存光问完话,看到老石匠点点头,连忙起身去厨房拿了一盘凉馒头。 窦二蛋和老石匠也顾不上洗手,抓起来就咬了一大口,旋即被噎的直翻白眼。 高存光看了看地上的纸箱,只见上面印着六五式防尘面具几个字。 好容易把嘴里的馒头顺下去,窦二蛋指着箱子说道:“本来打算去镇上买了就过来,结果这玩意儿不好找,后来托了供销社的熟人,专门从附近北京军区七分部一个仓库里价拨了两箱,结果就折腾到现在。” 当时拿到两箱防尘面具时,天已擦黑,两人抱着侥幸心理到并钢停车点找212司机想搭车回来,司机哪敢出私车跑夜路,出了事别说工作不保,小命都可能报销,因此强烈建议他俩在镇上住一晚再回去。 好汉寨比鹅关更穷,窦二蛋和老石匠自然不肯花冤枉钱,当即决定连夜赶回来。 如果没有月光,山里的夜晚是真正的黑不见底,多亏了这俩人都是老猎户,熟悉小路,就这样一人捧着一只箱子,深一脚浅一脚回到鹅关。 高存光走过去打开箱子,只见里面整整齐齐摆放着九个草绿色的盒子,一个盒子里一只猪脸防尘面具。 “这东西不重,就是体积太大,翻山越岭一直端着,煎熬死个人!”窦二蛋说道。 “辛苦了,二蛋兄弟!”付为政能想象出来这老哥俩一路上的不容易,感动的说道。 “别整这些没用的,给叔蒸一只干兔子啥都有了,”窦二蛋说完,看到付为政瞪起眼珠子,忙指着老石匠笑道:“这还够不上你老叔咋地?” “我来!”高存光屁颠屁颠又去了厨房,边走边说:“为了筑路,好汉寨比俺们鹅关村都上心,别说兔子,就是整羊也没说的!” 村部租用的是付为政家老屋,顺便也把厨房一起征用了,付为政自然愿意,从那以后他家厨房就再也没开过火,早就当了杂物间。 风干兔子风干羊都是他家的,高存光这么积极是崽卖爷田不心疼。 当晚窦二蛋和老石匠留宿在村部,第二天大早几个人相跟着一起去了黄巢谷隧道。 今天的爆破作业顺利多了,阻挡工程进度的花岗岩被炸得七零八落,其中还有一块体型较大的石块,也被老石匠贴着地缝塞进去炸药崩成了碎块。 随后的工作就是清理洞内的碎石子,那批防尘面具派上了用场,一箱九只猪脸,两箱十八只,同时有十八名村民进洞作业,大伙儿折腾起来的粉尘弥漫了整个山洞。 没有了花岗岩的遮挡,洞内的亮度和通风得到极大改善,村里也重新调整了施工计划。 不过这次不再是倾尽两村合力开凿隧道,考虑到通往好汉寨的筑路工作已经展开,根据现场情况留下足够人手后,其余劳动力分配成两个班组,每组工作半天,夜里不再赶工。 此后的各项工作看似再次走上正轨,然而两村干部却知道黄巢谷隧道只是暂时的繁忙,总有一天达到一定深度后,缺氧情况终究要继续面对,他们所能做的只有每天监测洞内的氧气含量,每组人员接班时,必须用火把测试火焰燃烧情况,确保不会出现意外。 随着工程进行,钢钎的消耗量也在增加,需要不断去山外采购,由于重量的缘故,每次每人携带量最多十根,好在作业面小,工作人员少,即使采购量不大也供得上使用。 八月底,大家担心的事情终于出现了,山洞最深处已经变得幽暗无光,并且含氧量也不能同时容纳十八个人干活儿了。 村子里又一次调整计划,打算只留下几个人慢慢向深处开凿,其余劳动力改为修整洞壁。 最初开挖隧道之前,宁向东曾经咨询过交通局相关部门,关于上等级公路穿过隧道的要求,村里也曾就这个问题专门研究过,考虑到完全依靠人工作业,无法严格按照相关标准修建,最终将山洞的高度定为四米二,宽度争取做到三米五,这样常规大货车通行基本没问题。 而实际施工中,洞口被村民凿的将近四米五高,宽度也有四米,但是越向里越狭窄,成了一个漏斗形。 最初追求进度,大家都想着早日挖通,然后再慢慢整修洞壁,但如今事与愿违,付为政便打算先把洞壁整修的符合最初要求。 然而这次计划只得到少数人的拥护,因为随着近期发生的一连串问题,竣工遥遥无期,大家的热度已经消退,眼看着一年已经过了大半,与其把时间消耗在无用功上,不如进山里挖点草药,打点野兔去镇上换钱,往常这个时候,家里的积蓄多少已经增加一些了。 第一百七十八章 酒后吐真言 “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啊!”付为政仰面叹息。 窦二蛋止不住的乐:“如今都包产到户,你想带谁呢?” “废话!要没老子安排人帮你们修路,哪能推进这么快?” “咦?你狗球就会说车轱辘话,没俺们村先支援你们,你们能支援俺们?” 付为政看着好汉寨的村民们把原本该他们村使用的废钢渣源源不断往另一条路上搬,心里如同猫抓一样难受,可又没有借口阻拦,自己村里的活儿现在几乎完全停止了。 “这些东西都是宁娃子给俺们用的,现在便宜你们了!”付为政心里不舒服,嘴上无意识的说了出来。 没想到这次窦二蛋没有争执,反而顺着他的话说道:“宁娃子真是好后生啊,俺宁肯不要这些废钢渣,只要他愿意去俺们村,保证啥也不用干,直接供起来。” 宁向东和付山根是少有几个还一直坚持去隧道里干活的人,窦二蛋越看那娃儿越喜欢。 付为政听到这里冷笑一声:“你想得美!人家娃娃工作单位在俺们这儿,搬到你们村住,每天上下班几个小时,还不把娃夭折了?” 两人正说着,听到一阵汽车响,鹅关矿的大货车上来了。 这次来的车只有一辆,是赵伟开的,他现在已经出徒拿到了驾驶证,可以在汽运公司驾车了,公司调度考虑到他是第一年独立上路,就还是安排到鹅关矿拉蛭石,因为他跟车跑了一年多,虽然路况不太好,但是胜在熟悉。 “付书记……”赵伟刚才在驾驶室的时候已经看到了付为政,不过窦二蛋他不认识,就没有打招呼。 “这是好汉寨的窦二叔,一会儿他带你车卸货。”付为政介绍道,却不知是有意无意,没有说窦二蛋的职务。 窦二蛋长年在好汉寨,与外界接触相对少点,眼里就稀罕公家人,尤其是有技术的公家人,看到赵伟年纪轻轻开着八轮大卡上来,打心眼里佩服。 赵伟瞄了他一眼,见是个皱巴老头,便对他摆了摆头,自己转身回到车边,抬腿跃上驾驶室,窦二蛋跟在后面,束手束脚坐到副驾位置。 好汉寨的路如今已经修出去了几里地,赵伟的货再卸到鹅关村就远了,所以从这趟开始,他得尽量把钢渣拉到工地附近再卸车。 窦二蛋坐稳后,摸出个破信封塞到赵伟衣兜里,这是付为政交代的,说宁娃子这个朋友不太一样,找他说事莫谈交情,直接上钱就行。 车子转过一个山弯,赵伟便看到不远处的施工地,他把车速降下来,在临近一处相对开阔的地方把车子顺好停稳。 这条简易村路他走的多少有点紧张,停好车时手心全是汗,要不是看在钱的面子上,还真不敢冒这个险。 赵伟拿出信封往里瞅一眼,觉得不对,虽然是厚厚一摞,可大部分都是零钞,怎么看也不够一百块。 “哎!那个老头,你过来!”赵伟感觉被这群农民耍了,不禁一阵恼怒。 “咋啦赵师傅?”窦二蛋一路小跑着过来。 “说好了送过来一百,这是多少?”赵伟怒气冲冲,抖着信封的手快蹭到窦二蛋的脸。 窦二蛋一忍再忍心中的憋气,陪着笑说道:“赵师傅,这里边是五十块钱,您先别嫌少,剩下的俺们下次给您补上……” “老子做事都是一把一清,下次还有下次的钱,要是这样,下次只到鹅关村!”赵伟声色俱厉的说道。 “我说小兄弟,你别生气,俺跟小宁也认识……” “别跟我扯蛋!”赵伟不耐烦的一摆手:“宁向东的钱我都一分不少挣,别说你!” 这话出口,赵伟心里突突了一下,他看看对方,只见眼前的小老头毫无反应,依旧一脸献媚的看着他。 赵伟心里踏实了点,也许这小老头只是认识宁向东,没有啥交情。 “好好,那这样赵师傅,反正晚上你也不走,等晚饭的时候我给你带过去。” 话到这里就没了再逼迫的理由,赵伟不情愿的点点头,一切等晚上再说。 吃晚饭的时候,没有见到宁向东,他是中班,下午四点去了高炉,到半夜十二点才下班。 付为政也没有要等他的意思,也没有叫其他人过来招呼,就自己和窦二蛋作陪,安排了一个小酒局款待赵伟。 虽然大车司机赵伟在鹅关不讨喜,可毕竟是萝卜虽小长到背(辈)上,以后有求之处还很多,两个老家伙只好硬着头皮当陪酒。 窦二蛋心里腻歪,本来想耍赖晚上不过来了,可付为政哪能放过他。 坐到座位上,两人最初还有点小心翼翼,因为这小伙子是宁向东的朋友,他们对宁娃子的酒量实在心有余悸,不敢率先冲锋,反复试探了一会儿才发现,对方非但没啥酒量,而且还是个酒腻子,不用劝主动喝。 这就好办了,俩老伙计心中有了底,你来我往一通招呼,不一会儿就把年轻人收拾的双眼迷离,舌头打卷。 考虑到赵伟第二天还要开车,而且都是山路,两人手底下掌握了分寸,万一灌得太厉害,造成宿醉,明天早晨动车难免会有危险。 又喝了一会儿,付为政起身去茅房方便,窦二蛋连忙从兜里把准备好的另外五十块钱递给赵伟。 白天的事他不好意思跟付为政说,嫌太丢人,这会儿好不容易熬到老付出去,赶紧把余款给清了。 这回赵伟没有查钱数,而且很豪气的接过来,顺手塞进衣兜,用筷子点着窦二蛋说道:“老窦!你说人这一辈子,做什么最有意义?” 不等窦二蛋接话,赵伟把筷子往桌上一拍:“当然是赚钱啊!这道理都懂是吧,但抓住机会你懂吗?” 看着窦二蛋头点的像鸡啄米,赵伟谈兴更浓:“机会就是从你身边过去的时候,你一定牢牢抓住!只有这样才能赚到钱!” 端起酒杯送到嘴边,刚准备喝,赵伟又冒出一句:“才能赚到大钱!嗞喽……” 趁着赵伟自斟自饮,窦二蛋连忙请教:“那怎么才算赚到大钱?” “我跟你说件事,你可别往外传,”赵伟直勾勾看着窦二蛋,再次见到鸡啄米后,放心的说道:“看着没,我拉这一车钢渣上来,加工厂的人得给我钱,东西送到你们这儿,宁向东还得给我钱,一车货赚了双份,厉害不……” 这事在赵伟心里是得意之作,他感觉自己简直就是生意天才,却没有想想,这是利用了朋友的信任。 说完这几句话后,赵伟眼皮发沉,光想睡觉,他闭上眼睛前,恍惚看到对面小老头的脑袋,忽然停止了鸡啄米。 第一百七十九章 中秋将至 转眼间到了九月,山谷里的气温开始转凉了,风吹过脸颊的时候,宁向东用手揉了揉,发现掌心粗糙的老茧,摩擦到面部已能产生不适。 “有心事啊,两位老叔?” 付为政和窦二蛋,圪蹴在村口一个土堆上,一直望着鹅关矿那条破货道,很长时间没有言语。 听到宁向东的问话,两人沉默的对视一眼,从对方的目光中都看到“隐瞒”两个字。 此时的太阳终于摆脱了群山,把光彻底撒进这片山谷,宁向东被骤然而亮的光线刺激,连连打了几个喷嚏,他昨天半夜下中班,早晨特意起了大早给赵伟送行。 窦二蛋实在忍不下去,试探的问道:“你对你这个朋友怎么看?” 宁向东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考虑怎么回答,才说道:“每个人对每个人的想法不一样,而朋友也分很多很多种……” 日子一天天过去,很快要到中秋节了,黄巢谷隧道已经无法再寸进一步,彻底陷入停滞。 最闹心的是付为政和高存光两人,窦二蛋虽然也很操心,但他更惦记自己村的那条简易路。 “必须得拿出个主意来,不然这路就真的修不成了!”付为政把高存光和宁向东都找了来,其实作为组长,他心里更倾向于听听宁副组长是什么想法,自打修路开始以来,这宁娃子不但主意多,而且是真把修路当成自己的事儿去干。 没想到这次宁向东也彻底没了主意,村里硬件条件实在太差,没有大型机械,剩下的活儿的确是进行不下去了。 “你俩估计一下,咱们现在掘进山里大概有多远的距离了?”高存光像是忽然想到什么:“有山体的一半了吗?” 宁向东皱着眉接过话:“只凭感觉来说,没有一半也差不多……” “那我有个想法,”高存光打断道:“我个人感觉也有一半了,既然这样,咱们从山的那边再往回挖,两头挖通,怎么样?” 付为政乍一听心中狂喜,这办法不错,而且完全可行,他们干了大半年,也积累了大量的施工经验,从山那边开凿施工进度说不定更快。 可往深里再一琢磨又泄了气,这可不是小孩儿堆土堆儿玩过家家,从山的另一侧开工,怎么能保证两个作业面对齐,而且挖到山腹,又怎么能判断正好找到这边的洞子呢? “这个我觉得好办,”高存光听完付为政提出的疑虑后,说道:“咱就用笨办法,把人集中起来,从这个洞子口开始,一路翻山连过去不就成了?” “而且也不用人挨着人,只要眼睛能看到的距离站一个人,一路往山那边延伸,这样就能最大限度保持直线。” 宁向东听了高存光的主意后,第一反应就是不妥,这样来判断隧道的直线精度,简直如同儿戏,势必会产生误差。 “咱们这本来就是粗活儿,还要啥精度!”高存光胸有成竹的笑道:“只要差不多就行,到时候两洞对接,歪就歪点。” 说到这里,付为政脑子里的想法也大概成型了,基本同意高存光的提议,他最怕的是工程停滞不前,只要大伙儿都忙起来,哪怕有点疏漏也无关紧要。 看到两位当家人都同意提议,宁向东作为外人,年纪又最小,也没法再坚持反对态度,只说了一句我持保留意见后,这项计划就在指挥小组里通过了。 第二天,鹅关村又热闹起来,这次也无所谓是不是劳力,只要愿意动换的都上了山。 事情的结果比预想要好很多,从隧道口开始,先是上岁数不能走远路的人站好,每隔一段距离留个人当地标,就这样一路延伸直至山顶,下山的路只要有遮挡视线的起伏,必然有人爬到最高处做标志。 就这样靠人工测量一直到另一侧山脚下,大家都认为没有什么误差。 既然没有误差就先开出一个作业面来,来到这里的都是岁数年轻的劳力,随身带着小铁锤小短钎,叮叮当当敲出一块一米见方的区域,算是留下施工点的记号。 一切似乎又开始向好的方向发展,付为政甚至开始后悔,怎么没有早点想到这个办法,村民们也看到了希望,主动回归到最初编好的小组,重新开始挖掘工作。 这一轮新的施工,宁向东没有再参加,他想中秋节回家看看,找孙勇商量排班的事。 因为三班倒的人没有假期,而且现在正是生产阶段,跟上次春节提前请假回家还不一样,那次是冬天高炉停工,大家只是值班熬时间而已,而现在每个班都有规定的工作量,完不成是要扣积分的,积分不但跟每月的奖金挂钩,也跟年底的年终奖挂钩,更跟早日完成定量返回并原主厂区挂钩。 “打算回去几天?”孙勇问道。 “最短也得三天吧。”说是三天,其实一来一去在路上就得耗费大半天,实际在家只有完整的一天而已。 孙勇点了点头,他对宁向东请假回家没什么意见,只是觉得这个年轻人有点不务正业,来了这么久,每天跟村里人混在一起,一点也不着急什么时候能完成工作量,尽快回到城里。 找孙勇请好假,回到宿舍把需要带的东西先简单收拾了一下。 这次宁向东也学了乖,只带一些风干肉,而不再是背着死沉的新鲜羊肉回去,那玩意儿在夏天实在太容易变质。 第二天,坐公交回到并原后,一进家门,发现老爸宁鉴良如同上次一样仍然在家里枯坐看闲书,难道丁老还在北京没回来? 宁向东很奇怪,询问后才知道,丁启章前几天才刚刚回来,他在北京做了胃切除手术,修养了很长时间才出院。 而且因为切除了胃,这老爷子一天要吃好几次饭,营养依旧跟不上,精气神也不够了,跟宁鉴良这些年没有间断过的象棋也彻底停了。 “你去看看丁老吧,正好到中秋了。”宁鉴良看了看儿子带回来的风干肉,叹了口气。 丁启章胃切除,送吃送喝去探望显然不合适了。 可一时之间,宁向东想不出来带什么东西过去,按说自己作为晚辈空着手拜访也没什么,可他心里把丁老当做半个老师,学生去看望老师,不带点礼物自己都觉得不合适。 带什么好呢,宁向东挠挠头,忽然心中一动,想到了那批家具。 第一百八十章 一对杌凳 鹅关运回来的古旧家具最初存放在赵宝库的优美办公设备售后服务中心,因为该公司很快会有新的设备到来,所以宁向东委托龚强在塑料二厂的三号仓库里找了一处地方,并且在那里建起一座小房,形成了库中库,这批家具全都安放在里面。 宁向东并不明确知道家具本身的价值,他只是从那些雕刻精美,做工精良的工艺上,本能的感到它们承载的并不仅仅是家具的基本功能,所以从心而发,妥善保管了这些东西。 在龚强的带领下一路畅行无阻,两人很快来到这间库中库门前。 胖子如今不但是塑料二厂的职工,还是并原市小有名气的宁宝隆老板之一,在厂里更是无人不知。 而宁宝隆自从百思工作室加盟后,营业额更是成倍增长,这种包含了自己设计理念的服装在已经对穿着打扮变得挑剔的并原人群中,收获了相当一部分拥趸。 百思的设计,宁宝隆的精致营销,两家相得益彰,然而龚胖子脸上的满足笑容却越来越少。 在他心里更怀念当初摆地摊时的单纯,每天不管有多少进账,每一分钱都是自己的,不用让别人抽水,不用操心卖货以外的其他事情,而自从有了宁宝隆,宁向东因工作原因长期在外,自己跟赵宝库貌合神离,这个店面实际上是他一个人在维持。 胖子是有委屈的,几次想对宁向东挑开了说,但几次见到对方后,又忍了回去。 而此刻也是一样,他看到对方那张每次见到都增添一些沧桑痕迹的面容时,心里的话到嘴边就变了:“东子,你娃越来越像山里人了!” 听到龚强的话,宁向东笑了,扬起自己那双比脸更粗糙的大手,说道:“我本来就是山里人啊。” 龚强被他的双手震撼了,他不是没见过山里人的手,但眼前这双手简直就是干了一辈子粗活的手。 “我日啊,你狗娃到底经历了什么?”胖子惊叹道:“春节时还不是这样!” “鬼知道我都经历了什么。”宁向东轻飘飘的扬扬眉毛,自嘲道。 “回来吧向东,”龚强真诚的说道:“宁宝隆就我自己,真特娘的累啊!” 听了龚胖子的话,宁向东忽然想起那座正在开凿隧道的山,沉默了一瞬,望着龚强认真说道:“快了,最多再有两年。” “你狗日的还不如不说!”龚胖子看到宁向东动情的样子,还以为自己的话起作用了,没想到后面憋出个两年再回的屁,白瞎了自己酝酿半天的感情。 从龚强手里拿过钥匙,打开库中库的门,那些家具一如上次放进来的样子,除了包裹的塑料薄膜上蒙着一层细尘。 看得出来,三号库无论温度和湿度等自然条件,很适合这些木制品存放。 宁向东从家具中找出一对杌凳,这是上次搬运时他就留意好的,又从一张桌子斗里掏出一根镇纸。 这只镇纸也是早已存了心思的,宽面上雕刻着一副深山访友图,苍松、小桥、顽童若隐若现,是采用了薄意手法,经过岁月的打磨,才形成了这样内敛低调而富含意境的效果。 宋小青的父亲宋益平喜欢写大字,这根镇纸送给他刚好。 再次走进老干区,宁向东才发现几乎一年没来了,上次还是去年国庆节,因为大哥宁向阳订婚,专门请假从山里回来,当时来探望丁老,还被他忽悠着杀了盘象棋,让老爷子着实享受了一把虐人的快感。 而这次再见到丁启章时,宁向东心酸的差点掉下泪来。 个子很高的老人如今极为消瘦,从前饱满的面庞缩成了巴掌大,冷不丁看一眼,似乎有种见到早衰症患者的感觉,面色和印堂都覆盖着一层灰暗的颜色。 宁向东清晰的感到,这位曾经精神瞿铄的老人,此刻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将朽的气息。 “小宁?”丁启章看到他时,愣了楞才开口打招呼。 反应也迟钝多了,宁向东暗想道。 “又带了什么好东西?”丁启章看到他搬着两个很大的包装,一副吃力的样子,不禁诧异的问道。 把外面临时包裹的装箱纸拆掉,露出里面的塑料薄膜,丁启章越发感兴趣了,颤颤的走过来。 宁向东见状连忙抢上一步扶住,心里越发感到悲凉,想不到再次见到老人,竟至衰弱如斯。 “我在山里工作的时候,无意中从老乡家里收来两把杌凳,”宁向东忍回眼眶中的湿润,强颜欢笑道:“应该是老木头做的,沉甸甸的。” 正在说话间,院子外传来响动,家里的阿姨走进来,对丁启章说道:“耕老来了。” 说完往旁边闪开,身后跟着的人爽朗的笑道:“启章,我听说你打算驾鹤西去了,所以特来送行。” 丁启章闻言呵呵笑道:“放心,你这个老不死的不先走,我的鹤就养不大。” 说着,指指宁向东:“我的忘年交小朋友,姓宁。” 然后又指了指刚刚进来的老者,对宁向东说道:“大名就不介绍了,估计你也不知道,这老东西的名号估计你听说过,叫耕夫……” 宁向东闻言大惊失色,耕夫大师以书、画双绝闻名国内,而且据说很多方面都有涉猎,尤以古玩鉴赏更为精通。 “别听丁老的捧杀,他就是想让我走在前面,才好把我赠给他的那些盖着野人闲章的字画拿去卖掉发财!”耕夫打着哈哈说道。 宁向东也笑着,暗自观察耕夫,这位大师级的老人年纪应该跟丁启章不相上下,但是保养的很好,面色红润,满头银发浓密,梳理得一丝不苟。 这时,耕夫的眼睛无意中扫到地面的两把杌凳,立刻闪出吃惊的光芒,疾步走过去仔细端详起来。 “这是小宁带过来的。”丁启章并不太了解这样的古家具,因此淡然说道。 耕夫早已顾不上丁启章的话,他忽然一屁股坐到地上,把其中一把杌凳拉到怀里,好像抱着一件珍宝般,小心翼翼的打量着 宁向东看在眼里不禁汗颜,出于对古旧之物的尊重,他自认为已经够小心了,可跟耕夫大师相比,委实判若泥。 “小宁,这……这对凳子你从哪儿得来的?”耕夫语音发颤,已经打了结巴。 “鹅岭……”宁向东被他的表现弄得也莫名紧张起来。 丁启章也看出了异常,他望着耕夫,却没有追问。 “明朝遗存,太珍贵了!”耕夫喃喃自语道:“宝贝啊丁老。” 王世襄在《明式家具珍赏》和《明式家具研究》这两本书里,椅凳里开篇说的就是这种无束腰直足直枨方凳的款制。 丁启章缓缓走到两把红木凳子前,用手细心的抚摸着,过了半晌,他的手都没有离开凳子表面,却闭上了双眼,恍若与历史的沉淀交流。 良久…… 第一百八十一章 柳暗花明又一村 家里电话铃响起时,打断了丁启章的沉思,他望着宁向东问道:“这些家具,就是你上次提到的有城隍庙的那个村里的?” “是的,为此我还专门去文物管理局咨询过。”宁向东说道。 “鹅关村……”丁启章缓缓点头:“当年还没退休的时候,曾经有一度还听说过那里有尊跟山一样高的大佛造像的传说……” 这件事耕夫也曾听说过,此时听丁启章旧话重提,插嘴道:“据考证,更准确的猜测应该是在龙山,只是这些年发展经济,考古与发现的工作进展相对缓慢了一些……” 这时,刚刚去接电话的家政阿姨走过来对丁启章说道:“是叶秘书,说祝书记一会儿就到。” 丁启章闻言呵呵笑道:“要么一个不来,要么就扎着堆来。” 宁向东一听是并原市委的祝长明书记到访,再坐下去不合时宜,连忙起身告辞,耕夫跟着站起来也打算要走。 丁启章并没有过多挽留宁向东,却制止了耕夫:“你留一留,顺便跟小祝谈谈鹅岭一带的情况……” 宁向东同耕夫道了别,往出走的时候,隐约听丁启章谈到了鹅岭的交通情况。 “如果山里交通改善了,我们那些做文物保护的同志就更方便开展工作了吧?” “是的,不过启章啊,这些事情你就别劳神了,这不是祝书记要来了吗,让他过问就行了。” “小祝他们抓重点工作,已经够操心了,这些事情就是应该我们来提醒一下。” 宁向东心里像着了一团火,稳步走出丁启章家的院子时,立刻飞奔起来。 当赵宝库在公司办公室,看到推门而入,上气不接下气的宁向东时,不禁万分诧异的问道:“怎么了向东?跑成这个样子!” “宝库哥,你有开公司的经验,能不能帮我问问开办工厂注册登记的条件和手续!” 祝长明的车在老干区里保持着二十迈的速度稳稳开到丁启章家的院门口时,他还在回想刚刚在院里飞跑的那个小伙子,怎么看上去那么眼熟。 走进客厅,祝长明看到不仅仅丁老在家,耕夫大师居然也在座,不由笑道:“也就是丁老有这个分量,能让文化界的泰斗大师成为座上客!” 丁启章无声的笑着,用手指着祝长明,对耕夫说道:“厉害不厉害?一句话两顶帽子,你一顶,我一顶!” 祝长明闻言笑说道:“丁老,您当年曾不止一次教导我们,尊老爱幼是中华民族的美德,我可是做到尊老了,可这一进门您就批评我,没做到爱幼啊。” 屋中人皆笑,叶秘书知道三人要谈事情,便和阿姨一同退了出去。 当听到耕夫说起鹅岭一带的历史文物遗存亟待发掘整理和保护的时候,祝长明脸上的笑容渐渐隐没,随之而来是紧锁的双眉:“文物保护工作的重要性我深有体会,可如今全市各行各业都在进一步深化改革,开足马力发展经济,鹅岭地委也刚刚取消,周边五市六区全都纳入并原市行政区划范围,这其中还包含两个经济极为落后的老区,财政预算捉襟见肘,因此,留给文物保护工作的资金不多啊……” “对于鹅岭一带的文物发掘和保护工作,我在政府工作会议上也不止一次的提出过,只是想要顺利开展文保工作,就得先把山里的公路修出来,可惜每次都是受制于资金的调度问题,迟迟没有落实……” 对于财政问题,在座的几人心知肚明,自从三中全会以后,中央明确了全面改革开放的大方向后,各级领导部门都憋足干劲,大力发展经济,财政扶持力度也很大,相应的对文化教育方面的倾斜度就有些欠缺了。 “是啊,有道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没有源源不断的财政资金支持,一切看起来都是空谈,”丁启章深有感触的说道:“但是长明,你知道吗,就在我们身边的那座大山里,有一群人在没有一分钱资金支持的情况下,自己动手开凿隧道,要打通一条与外界联系的通路!” 祝长明第一次听说这样的事,满脸不可置信的表情:“这怎么可能?没有资金没有设备,山里的老乡自己动手挖隧道?” “不但可能,而且他们已经挖了一半了!”丁启章激动的站了起来:“这就是我们的人民,伟大啊!” “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创造历史的伟人!” 祝长明被丁启章的情绪感染,豁然而起道:“感谢老领导提供的重要信息,我马上安排人到实地调研!” “不必安排专人去,开凿隧道的人里面有一个小家伙,现在就在并原,”丁启章笑道:“可惜他一听说你要来,就躲着跑掉了。” 听到这里,祝长明忽然想起刚进来时看到的那个奔跑的青年:“您放心吧老领导,我回去就找他了解情况。” “是请教!”丁启章说道:“敢于创造历史的人民,都是我们的老师! “好!”祝长明含笑点头。 第二天,市委办公室的叶秘书却没有找到宁向东,打电话到宁家的时候,得知他已经启程回山里了。 没找着人让叶秘书有点无措,想到祝书记交代这项工作的严肃态度时,他犹豫片刻,便自作主张把电话打到了并钢何立楷书记的办公室。 “宁向东?”何立楷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名字他很熟悉,而且曾经在自己家中与对方面对面交谈过,基本情况也比较了解,不但跟女儿何萍是好朋友,也是鹅关矿的一名青工,但是他无法想象这样一个普通的年轻人,并原市委第一大秘点名找他。 “叶处长说的是不是耐火厂下边鹅关矿那个宁向东?”为了稳妥起见,何立楷进一步询问道。 叶秘书哪里知道宁向东是何方神圣,不过却知道祝书记找他正是为了了解鹅岭情况,此时听并钢第一书记这么熟悉此人,心中不禁了然,难怪祝书记会找他了解山里的事情,这名普通职工居然连总司书记都认识,看来很不简单。 “是的,是祝书记要见他。”叶秘书答道,为了引起何立楷重视,又刻意强调了是祝书记的吩咐。 既然是祝书记亲自安排,何立楷没有丝毫犹豫,同叶秘书通完电话后,马上又拿起电话打到耐火材料厂的厂长办公室。 第一百八十二章 一波三折 宁向东到陈村镇的时候比平常略晚了点,公交车刚一进山就扎了胎,在路上耽误了一阵子。 到达终点站后,他随着人流向站外走,忽然发现出口跟往常的情景不太一样,黑压压站了十几号人。 镇上的汽车站和省城不太一样,因为是终点,所以乘客出站比较随意,绝大多数人不进候车厅,而且选择从停车场的大门出去。 那些堵在门口的人就站在栅栏门两侧,紧盯着出来的每一名乘客。 宁向东最初并没有太在意,可当他在那些人中发现有几个鹅关矿的人时,才重视起来。 这几个人平常一向在梨树坪工作,宁向东跟他们不太熟悉,现在忽然出现在长途汽车站,不知是所谓何来。 这么想着,他心里有点紧张,这次请假是私假,只跟孙勇打了招呼,这要是被他们发现,影响到老孙就不好了。 宁向东停下脚步,转身回到停车场,可该怎么躲开堵在门口的人呢,他没了主意。 正在这时,恰好看到不远处的墙根下摆着一排空油桶,宁向东双眼一亮,立即助跑几米后一跃而起,攀上墙头翻了出去。 绕过停车场来到街上时,他看到矿上那几人依旧在门口,不断向院里张望着,心里不禁得意的一笑,遛着街边向通往山里的路口走去。 刚一进村,迎头便遇上孙勇,一把扯住了他:“你小子这两天在家干什么了?” 宁向东莫名其妙:“没干什么啊,在家呆着……” “你少跟我扯,耐火厂翻了天的找你,厂长书记亲自把电话打到陈村停车点,连老矿长都来了!” 宁向东彻底懵了头,他就请了三天假,还包括今天在内也算一天,别说做什么事情,连外人也没见几个。 “你说说你都去哪儿?”孙勇这会儿沉住了气,问道。 宁向东去过丁启章和宋小青家,不过他自问这没什么,所以还是坚持说哪也没去。 孙勇却看出他犹豫了一下,心里直觉宁向东有事瞒着自己,于是生气的说道:“说不说随便你,反正这事儿我也扛不住,已经把你请假的事儿如实汇报了,老矿长带着人在陈村汽车站等你,你见着没?” 宁向东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梨树坪那帮人是为他而去的。 听孙勇这么说,宁向东也慌了手脚,难道请个私假有这么严重的后果? 其实按照并钢的劳动纪律考核要求,孙勇这种级别,只有批准半天假的权力,只是因为鹅关矿地处深山,请半天假怕是连山还没出去有效期就到了,因此无论厂里还是矿办,对他们劳动考核的执行标准始终是睁一眼闭一只眼。 “我没见到他们……”宁向东心里暗暗汗了一个,他是翻墙头跑路的,现在看这架势更不能说了。 “唉,晚上你去我那儿,咱俩琢磨一份检查得了。”孙勇摇摇头长叹一声,事已至此,该担的责任他也得承担,不会都推到小宁身上。 当晚,两人在孙勇的宿舍奋笔疾书,各自写了份深刻的检查,孙勇上了大半辈子班,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事,多亏了小宁,一来他宿舍拿出纸就写,连草稿都不用打。 写检查对宁向东来说也算轻车熟路,在武汉的时候就曾经给刘元贵写过一次,这次不但很快给自己写好,顺便把孙勇的也一并写了。 第二天适逢乙班的白班,宁向东请假三天,是陈大旺替的。 现在自己已经回来了,就赶忙早早起来,在食堂吃了早饭,匆匆赶到矿上。 和孙勇的甲班互相签了交接班记录表后,宁向东再次叮嘱他回去后把检查熟读几遍,别被看出来是代笔。 昨晚回了宿舍,再次回想这三天的事,始终找不到哪里有状况,宁向东最终判断,应该又是因为什么人的什么事受到牵连,而自己正好请假不在,撞到了枪口上。 看着孙勇唉声叹气走远,宁向东也暗骂了一句倒霉,正好被付山根在旁边听到,他以为宁班长是为修路的事情烦恼,便笑道:“镇上勒令停工其实也是好事,老付叔现在骑虎难下,再从那边挖,谁心里也没底。” “什么?勒令停工?!”宁向东豁然转身,双手用力搬住山根儿的肩头,问道:“什么时候的事儿?” “昨天上午啊,专门派通信员过来通知的,”付山根被宁向东按的呲牙咧嘴,心想这城里娃真是练出来了,手劲这么大:“我老叔还说,这真是破天荒头一遭,居然派专人上来通知,一定是有大事了!” 祸不单行啊! 宁向东心里哀叹,他才刚刚跟赵宝库打好招呼,帮自己问问个人办厂的流程怎么操作。 难道自己从丁老家走时,听到的那几句话后来被他们否了吗? 宁向东暗暗后悔自己听风就是雨,行事过于草率。 付山根看到他忽然变得沉默不语,便没再惊扰他,悄悄对付跃进使了个眼色,两人走到高炉前,合上电闸,开始升温作业。 当第一车料下到炉膛里,带来轰隆一声响时,宁向东才回过神来。 “看你想心事,所以我就跟愣货先开工了。”付山根看他没事了,笑着说道。 宁向东这才发现两人已经把上午该下的料都已安放到位,不禁看了付山根一眼。 中午休息的时候,因为天气炎热,三人钻进旁边的树林里乘凉,付跃进提议玩“憋茅坑”。 宁向东被修路停工的事儿搞得提不起兴致,随意玩了几把便走到旁边一棵树下,坐着发呆。 付山根见状跟了过去:“宁班长,我有个事想跟你说……” 宁向东看着付山根欲言又止,问道:“你说,什么事?” “我前段时间去了趟省城,给我大哥送点山货,才发现他现在忙得很,”付山根说道:“我大哥说,城里现在到处搞建筑,很流行大理石装饰,他看了那种石头,就跟咱们山里的一样,可他们都是从外地引进的……” 宁向东心里蓦然一动,他想听听付山根到底说什么,鼓励道:“你直接说想法吧山根儿,不用绕弯子。” “我就想问问,宁班长有没什么法子,能让这路继续修下去,如果路通了,咱们这座山里的石头都能换钱了!” 宁向东看了看付山根,对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淳朴的山里人产生了深深的敬意。 “接下来到底会发生什么,我也不知道……” 第一百八十三章 寻能者不遇 并钢设立在陈村的停车点只有一辆212吉普车,用于接送往来于梨树坪的人,开这辆车的司机岗位可以说是整个并钢最清闲的岗位,每年只有春节前后略显忙碌,一天也不过出车两趟而已,主要原因还是受限于公司铺设的那条拉矿用的路,长年被重型大卡碾压,表面早已形成两条犁沟,这样的路况对小车来说几如天堑一般,好在212吉普这种诞生于二战时期的车辆,专为全地形地貌设计,由经验丰富的司机驾驶,一天跑两趟梨树坪还是问题不大,但要开到鹅关村,简直难上加难。 因此,当驾驶员听到老矿长提出要直接到矿上时,脑袋摇的像拨浪鼓。 梨树坪的矿办同事们也纷纷劝阻,老矿长常年在家养病,轻易不到这里来,这次因为厂部找一名青工就要冒这么大风险,很难说不是在家憋的难受,才跑出来过瘾。 老矿长眼看众口一词,只好作罢,能够再亲眼看看自己创立的鹅关矿和高炉,这种机会恐怕只有这一次了,若不是那个叫宁向东的青工,自己可能连梨树坪都不会再来了。 这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想想惊动耐火材料厂首脑领导的事情,似乎只在自己身上发生过,那还是八十年代初期,刚刚在这里建成鹅关矿的时候。 想到这里,老矿长把目光投放到远处的群山中,心里充满了不无遗憾的惋惜。 昨天一行人在汽车站门前没有等到宁向东,他甚至怀疑消息是不是有误,返回停车点后再次向厂里打电话确认,不但得到了肯定答复,而且厂办的人明确说明,寻找这名青工是总司何书记亲自下达的要求。 这太令人惊悚了,老矿长工作了一辈子,自己的大名也没惊动过厂子以上的人物啊! 他百感交集了一晚上,大清早起床后,便提出坐车直上鹅关村的要求。 司机毫不犹豫表示拒绝,别说是这个小的不能再小的鹅关矿,就算总司领导来了,也只能坐车到梨树坪,然后步行前往矿上。 不过司机的态度并不生硬,提出即使去梨树坪,他也只为老领导及其身边人服务,因为212最多四名乘员,其他人只好对不起了,从陈村镇就开始步行吧。 矿办来到陈村接人几乎是倾巢出动却徒劳无功,白白在镇上耗了一晚上,老镇长倒兴致很高,他昨天赶到陈村就没有继续走,直接住进了并钢停车点,今天是第一次重返阔别已久的工作岗位,颇有故地重游的感觉。 这几年,孙勇一直跟他保持密切联系,隔三差五到家里汇报工作,所以矿上每隔一段时间调配的人员,始终心中有数,对去年来报到的宁向东,唯一印象就是这小伙子工作不太热心,但是喝酒是个海量,而且很短时间跟鹅关村打成一片,成了矿上群众基础最好的同志。 不过,关于宁向东掺和修路的事儿孙勇没有汇报,在他看来,村里想靠人力打通山外,简直就是疯了,而宁向东就是跟着一群疯子扬土玩,什么时候扬够了,他也就老实了,年轻人终归是玩心大。 让孙勇始料不及的是,这次还真是玩大了,实在是他不知道宁向东的黑历史,做事一贯是无意中就能上达天听,刚刚复员卖拖鞋如此,去武汉实习也如此,先是挽救重大质量事故,接着受到不可描述录像带牵连,功过相抵被送进山里改造,结果在这样封闭的环境里,又把并原市惊动了。 老矿长乘坐212到达梨树坪时,早已被颠的七荤八素,记忆中这条路不应该这么难走啊,难道是这几年损毁的更严重了吗,殊不知凡事都有个习惯问题,他经年累月在省会养病,恶劣环境的适应与自己的健康一样,早已渐行渐远。 车子停稳后,跑过来给他开门的是个高个子年轻人,黑红的脸膛带着淡淡风霜痕迹,一看就是从小生活在大山里的人,老矿长扶住他伸过来的手走下车,掌心感受到对方掌心的粗糙,更印证了自己的猜测,他对自己尚未衰退的观察力暗暗满意。 走进矿办会议室,一直跟随在身后的年轻人马上倒了杯热水放在他手边,老矿长赞许的点点头,问道:“孙勇来了吗?” “来了,在旁边屋里。”年轻人答道。 “你去把他叫过来,我有事要问他,”老矿长说道:“还有那个叫宁向东的一起来了吧,叫他也过来!” 年轻人刚转身向外走,听到老矿长后面那句吩咐,又转过身来,楞楞的看着他,说道:“我就是宁向东啊。” 与此同时,并原市委的书记办公室悄无声息,祝长明独自坐在椅子里,用两根大拇指按压着太阳穴。 头疼是老毛病了,去医院检查过两次,医生给出的结论是没有什么大问题,只要注意多休息,放松精神状态,自然就会缓解。 可怎么就算放松呢,每天八小时的工作时间,对他这位父母官来说等同虚设,很多事情都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就比如现在,他想尽快在第一时间了解鹅岭山里的近况,以及村民自发进行自救性筑路工程的进展情况,却迟迟等不到任何消息。 从拜访丁启章后,他对尽快落实山区道路建设的想法越来越强烈,如今老百姓的意识都走在了前面,自发组织修路,反映了人民渴望走出封闭环境,与外界连接沟通的迫切愿望,人民的需求就是领导干部的职责,就应该努力帮助大家实现,这是为任一方的基本态度。 这时,敞开的门被人敲击了两声,祝长明抬头望去,叶秘书轻轻走进来。 “祝书记,您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不用,有什么进展吗?”祝长明打断了叶秘书的话问道。 “何书记刚刚打来电话,说人找到了,现在就在矿办,我已经要求马上让他赶回来。” 祝长明沉吟了一会儿,说道:“不要让同志们来回奔波了,打电话方便的话,就在电话里说说鹅关的现状好了。” 老矿长接到厂里的最新通知时,才知道自己手下这名青工为何惊动了总公司领导,而此时,孙勇也刚刚诚恳的念完检查,老矿长很惊诧他的进步,一份检查写出了行流水般的美感。 第一百八十四章 募捐 财政局长周天民接到市委通知开会时,奇怪了好久。 他有点搞不清楚这个会的性质是什么,如果是财政相关的会议,为什么是市委叶秘书亲自通知,而不是市政府办公室,再说日常的收支数据有专人上报,市委如果要了解情况,大可直接调取,而没必要直接惊动他这位一把手。 周局长担任财政局长已经三年了,正是刚刚开始出成绩的时候,前任留下的摊子,无论好坏,到这个时间段,是摘桃子还是擦屁股也都属于现任主官了,老周自问干的还不错,每年财政收入稳定增长,支出逐步下降,尤其是今年在本局内部搞了个会议经费改革,实行“超支不补,多余留用”的政策,起到立竿见影的作用,还被市政府作为经验推广到各级部门。 虽然政策执行之初,也听到一些小小非议,但随着几个年节到来,单位在给个人分发的节日福利上着实慷慨大方,众皆欢喜。 按照通知时间,老周准时来到市委小会议室时再度吃惊了,他看到在座的有交通局长武立新,城建局长孙昌平,公路设计院院长詹世辉等人。 这简直是个大杂烩啊,市委牵头的会议,怎么有政府分管部门,而且还不见政府来人? 就在众人窃窃私语的时候,祝长明走进小会议室,扫视一圈后却没有在主座落座,而是随意拉开身边一把椅子坐下。 “叶秘书可能误解了我的意思,今天并不是开会,而是把大伙儿叫到一起,随便聊聊,”祝长明坐下后,并没有任何停顿,直接开口道:“虽然是随便聊,也得有个话题,我来起个头,定下聊天的范围……” 祝长明说到这里,反而停顿下来,看着大家。 与会人员静下来,等待祝书记进一步的发言。 “大家都知道,我市西北部山区,受地理位置和环境因素制约,经济发展一直不是很好,整个地区贫困县占据全省四分之一,其中还有两个全国级别特困乡镇,还是革命老区……” “最近我得到一个确切消息,就是山区人民不等不靠,自己动手,想要开凿出一条通往外界的路……” 这话像往水里扔了颗炸弹,大家都是有素质的人,虽然没有交头接耳,但眼神里流露的震惊让祝长明很满意。 “我刚刚在电话里,向筑路群众中的一员了解过情况,他们准备近期从山体另一侧开凿隧道,预想是要在山腹实现两洞对接……” “在没有精确计算和勘测的情况下,这么做的结果实际上已经注定失败了,但是令人敬佩的是这些山区人民不屈不挠的精神!” “所以,我跟政府那边通了气,先找大伙儿聊聊,请你们谈谈对这件事的看法。” 在座的都是聪明人,一点就透,公路设计院詹院长率先发言,表示如果政府牵头,打算对老区人民伸出援助之手,设计院也毫无保留全力支持。 设计院带头表态,公路局也没有二话,估计人家连设计费什么的都不打算收取了。 城建局虽然关系不大,但既然受邀前来,自是少不了赞成助威。 压力山大啊,财政局长周天民暗暗焦虑,兵马一动,粮草就得跟上,可今年预算一个萝卜一个坑,眼看下半年工作和全年工作都即将进入收尾阶段,忽然冒出这么大一桩事来。 他偷眼看了看祝长明,没想到祝长明也正望着他,老周心里一阵紧张,连忙错开眼珠儿,却又跟詹世辉对上了眼,这才发现,原来与会人员全都深情的望着他,就等他发言表态了。 “嗯……这个……”周天民这个那个沉吟了半天,不知怎么开口,他当然也愿意大唱赞歌,表示同意,可他主管的部门全靠数字支撑,事实上同意两字好出口,但落实起来难上难。 “祝书记,各位同志,从我个人角度来说,当然愿意帮助山区人民开创更好的生活条件,但是实际情况不允许啊,今年下半年的应收应缴工作仍然有缺口,而与之对应的预算却在不断加大,收支两条线,达不到平衡稳定就会有麻烦,就得寅吃卯粮,影响到明年的预算工作,这样就麻烦了,”说起工作,周天民顺利捋通了思路,从衣兜里摸出一个小本本,继续说道:“我市今年,全年的预算是……” 他话没说完,祝长明插进来打断了:“天民,具体数字就不用汇报了,财政紧张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实,你就说说,看能不能从什么地方再挤一挤,压一压,你这个大财主只要肯从指头缝里漏一点出来,就能解决大问题!” 周天民吃力的笑了笑,说道:“没有那么简单的,祝书记,财政工作从来都是一环扣一环,就拿应收应缴这一块来说,我市上半年上缴省国库的资金就少了01个百分点,原本通报给两税和工商部门管理费,下半年工作再细化一点,在照顾符合政策规定理应照顾的单位和个人的基础上,进一步查找漏缴欠缴对象,争取顺利完成下半年工作的同时,把上半年的也补上……” 祝长明点点头,说道:“我看过预算的执行情况分析,我市前年同比增长97个百分点,去年同比增长125,这个进步是很大的!” “主要还是西路矿务局改良了生产工艺,煤炭产量有了大幅度提高,所以连续两年增收排列在全省第一……” “这就对了嘛,风物长宜放眼量,”祝长明说道:“西路煤矿提高了产量,创造了效益,可我知道前十年,他们还是能耗大户,利润转化率很小,正是因为这几年加大了科研力度,改进了生产工艺,如今花出去的钱,终于开始回头了,同样,并钢连轧带钢厂也是走的这条路,现在他们的不锈钢生产,产销量惊人呐……” “祝书记,先期投入换来未来回报,这点我也同意,但是眼下确实没钱,要不等明年,新的预算里把这一块加上去……”周天民紧张的思索了很久,一时之间也想不出先把哪一块经费砍下来。 祝长明没有马上接话,沉思了片刻,说道:“我们先走一步看一步,立新……”他看着交通局长,武立新坐直身子,表示在听。 “你们交通局招标的时候,明确一个条件,在保证资质的前提下,优先垫资公司中标,还有,”祝长明看了在座众人一眼:“下个月开始,机关领导同志工资暂时停发,全部投入到公路建设上去,机关单位正处级以上领导干部,每人捐款三百元,用于公路建设!” “从我开始,散会!” 第一百八十五章 梦想渐近 公路设计院院长詹世辉从未想到,有一天能被市里亲自点将,刚才开会的时候,看到周天民的窘态,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同情之中又带着点幸灾乐祸。 公路设计院曾经也属于国家财政供养的部门,但随着改革深化,如今已经沦为差额拨款单位,每次去财政局时,他都是带着一种仰望的心态。 他们这种设计院跟建筑设计院还不太一样,除非搞基础建设,一般的民生工程都轮不到他们。 但是建筑设计院不同,由于各地大兴土木,他们简直红透了半边天,自己一个高中同学就在某建筑设计院供职,而且只是一个单位的普通中层,听说前段时间刚刚花两万块钱买了一辆本田摩托车,在一群同学中羡慕的眼珠子都要瞪掉了。 这次市委的吹风座谈会是个难得的机遇,祝书记连截留个人工资也要整修山区公路的办法都拿出来了,可见决心之大,公路设计院只要把握机会,竭尽全力为政府分忧,拿出高质量设计方案,毕全功于此一役,品牌效应出来后,别说一个并原市,走出金阳省面向全国他也有信心,詹世辉心里还真不把南方诸位同行单位放在眼里,高科技和新兴产业也许内陆差点,但这些老牌儿的基础设施规划建设,公路设计院还是积累了很深的底蕴的。 回到单位后,他马上让院办通知开会,副院长老方一看院长进了办公室就跟过来,进门就见他急火火布置开会事宜,忍不住问道:“是不是太急了点儿啊老詹?怎么也等过了国庆吧。” 设计工作一旦开始,可就是没白没黑了,而且相当一部分人都得下到实地勘测。 詹世辉对老搭档的后知后觉着实没有脾气,于是把祝长明自己工资也停发的事情对老方说了:“你想想,他祝书记也是人,也要靠工资吃饭,现在主动把自己工资停掉意味着什么?同时要求处级以上干部捐款,他如果心里不急会这样做吗,大可听从周天民的建议,等明年新一轮财政拨款下来后再安排修路的事情啊。” 老方听詹世辉这么一说才恍然大悟,公路设计院如果抢在全面筹备工作正式铺开之前就把设计方案提交上去,的确能争取到最大的印象分。 即使没有及时提交,只要提前着手进行,也提现了对领导精神贯彻落实的积极态度,这对公路设计院未来发展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两位当家人迅速达成共识,马上组织相关科室人员开会。 并原市位于金阳盆地,四面环山,只不过与西北方向的鹅岭距离更近,因此一出市区即进去山区,共有两条山路,一条是沿着鹅岭山脉边缘迂回,最后与平泉地区接壤,一条就是这次市委下决心整修的山区公路。 这条山路直接切入鹅岭,利用山丘之间的古旧山路和古旧河道为基础修建的,距离最近一次整修时间点还是在五十年代初期,那时条件有限,国家以恢复性修建为主,只针对重点公路施工重建,标准要求也很低,只要修通就行,即使这样,鹅岭山区公路也没有完全整修到位。 这条路的情况,公路设计院的同志们都很熟悉,档案室里也保存着大量详实的资料,因此戚元鸿高工在会上提出,既然为了抢时间,大可不必兴师动众,再次深入山里实在勘测,借助现有数据即可,毕竟山还是那座山,短短几十年也没有发生过移山换海的大事件。 “老戚的建议我原则上表示同意,档案室的数据保存非常全面,从解放初期直到三年前的勘测来看,变化是微乎其微的。”副院长方林点头表示赞同。 “如果仅仅是省城经陈村镇至马道坡县的那条省级公路,我也同意老戚的观点,但是从祝书记掌握的消息来看,山里的村民实际上是另辟蹊径,开出一条全新的公路来……” 当詹世辉把吹风会的情况再次向戚元鸿复述了一遍后,戚工的表情凝重起来:“如果是这种情况,我们必须尽快赶到那里实地勘察,普通人在没有大量数据支持下的判断存在很大的局限性,尤其是这些村民仅仅凭借肉眼观察就草率行事,对那条峡谷的地质情况,遭遇自然灾害侵蚀的情况都不太了解……” “不仅仅如此,峡谷接近省道的位置还有三道山梁,老乡们已经把其中一座山挖出隧道了……”詹世辉说道。 这下戚元鸿坐不住了,要知道公路建设的最大难点就在于隧道和桥梁,“宁跑十里冤枉路,不架桥梁钻山洞”,这是筑路人的一致共识。 尤其是隧道建设,因为其主体结构必须设计为永久性建筑,针对强度、稳定性、耐久度是一个综合性很强的施工作业,不单单只是对山体结构的全面了解,还要在施工过程中对全隧道变形缝,特殊地段诱导缝以及洞口减震缝等等综合性技术的运用,此外还有支护强度,区域承受水土荷载等等严苛要求,凡此种种一言难尽。 “我只能对乡亲们的拼搏精神说一声佩服!”戚元鸿扶了扶眼镜,他心里何止是吃惊,更多的还有担忧:“我们必须尽快组织队伍,进驻黄巢谷,对山体进行彻底勘察!” 就在并原市针对鹅岭山区公路制定方案,相应部门各自采取动作的时刻,鹅关矿也发生了一系列变化,耐火厂忽然提高了对蛭石产量的要求,过去一个班很悠闲就可以完成的工作量,忽然变得紧张起来。 孙勇把这个情况视做惩罚,他现在已经知道了老矿长亲自来找宁向东的原因,引起一切反常情况的诱因就是因为那条路。 宁向东倒是不以为然,矿上半自动化作业,这点工作强度比起修路挖洞来,简直就是小儿科,可孙勇不这么想,他对多干点活也同样无所谓,只是这样一来,距离梦想又远了一步,他来鹅关矿四年了,而人生又有几个四年呢。 宁向东察觉不到别人的心理活动,但是这一段时间,他度过的每一天都感到充实,因为离自己的梦想又进了一步。 如果知道自己的梦想,是踩碎别人的梦想实现的,不知道还会不会继续努力去实现呢? 第一百八十六章 鼎力支援 鹅关村忽然被勒令停工,不但付为政和高存光一头雾水,窦二蛋也同样摸不清头脑,一看鹅关停工,只好也跟着把好汉寨的工程也停了。 这次不同以往,陈村镇通信员亲自翻山越岭送来口信,要求全线停工等待上级新的指示精神,而且。昨天镇长和书记都亲自赶赴市里了。 过去陈村镇行政隶属于鹅岭地委,前两年机构改革,取消了地区行署,划归到省城并原市下辖的五县六区,说起来名声上更好听了点,算是省会户口了,实际上发展建设上一点光也沾不到。 省会并原下的是一盘大棋,鹅岭一带属于老少边穷地区,也没有重点项目可以申请扶持,因此财政倾斜少的可怜,只能一天天的捱日月,从这次修路就可以看出,几十里的山路,反复申请资金支持,始终得不到批复,最后还是镇长自掏腰包,个人垫了一千块钱,鹅关矿公家人宁娃子通过个人关系,从本单位谋求到一些废旧物料才得以开工修路。 说起宁娃子,付为政心情又是一阵沉重,鹅关矿忽然开足马力加快生产,也不知是何用意,以前四个班很悠闲就把工作量超额完成了,而这几天,每个人忙的脚后跟踢到了腚沟子,宁娃子别说来小黑屋出谋划策,见到三位老叔打招呼的时候,脚底下都不敢松了步子。 “前景堪忧啊,二蛋,”付为政一张老脸皱成了核桃皮:“这次可不是镇上的要求,如今他们也是听吆喝的。” “我听说惊动市委了?也不知真假……”高存光说道。 “我滴娘哩!你们鹅关这回可闯出大名头了!”窦二蛋惊叹道,毫不掩饰幸灾乐祸的神情。 “你娃是不是傻?”高存光瞪着他说道:“唇亡齿寒你知道不?俺们路修不成,你们修的再好有球用!” “你狗球老鼠啃尿盆还整出臭瓷(词)来了,”窦二蛋骂道:“老子能不知道唇亡齿寒?俺就是生气你们两个怂包大旦的,上面不让干就不干了?咱们修路可花了公家一分钱?可占用了一寸耕地?凭啥说不让干就不干?” “你这驴日的脾气!”高存光听窦二蛋满嘴喷大粪,生气的骂道:“镇上叫咱停就先停了看看,再说镇长对咱们是不是真心实意的,人家要坑咱们能个人掏腰包垫一千块钱让咱祸祸?” “存光这话说的在理,人心都是肉长的,就冲镇长这份心,咱们也该听人家的,”付为政说道:“只是为啥叫勒令停工呢?勒令这词说的明显是对咱们做事不满啊……” 不仅仅是付为政、高存光和窦二蛋三人不理解,鹅关村绝大多数群众也都不理解,虽然干活的时候有人耍小聪明磨洋工,但大伙儿都还是憋着劲想修出一条通路连接到山外,为此,很多人家安置在黄巢谷里的祖坟都做好了无偿搬迁的准备,为了修路,什么牺牲都不在意了,只是现在的施工还涉及不到,所以暂时未动。 大伙儿在惶惶不安中又等待了一天,付为政和高存光再次接到通知,让去镇上开会,窦二蛋也想跟着去听听消息,可镇上没有通知他,而且好汉寨的路修不修镇上根本没提,只是针对黄巢谷。 宁向东这天下夜班,也没有心思回宿舍补觉,从山上下来直接来到村部陪着窦二蛋。 两人都是闲不住的人,在屋里枯坐了一上午,实在抓心挠肝的难受,吃中午饭时也没心思喝酒,便弄了盘咸菜,一人啃了个馒头对付着,吃完饭一商量,干脆出去散散心得了。 就这样两人来到村口,呆立片刻,又提出到附近的山包上兜兜风。 这时节已经快到国庆了,山里的风明显转凉,只有正午时分是最舒爽的时候,宁向东和窦二蛋爬到小山包上,正是秋高气爽太阳当空,明媚的光线照在村子里一览无余。 中午村中很安静,宁向东看到曹二愣家一个年轻女子出出进进的,再细看原来是付俊花。 这情景让他一愣,从上次帮俊花送了女红,他很久没去二楞家,看来这俊花和二楞还真的走在一起了。 正在心里暗想八卦的时候,窦二蛋忽然用胳膊肘拐了拐他:“你看看,山口那边乌央乌央的是啥人?” 顺着窦二蛋手指方向,只见黄巢谷里出现了一群人,似乎并不急着赶路,一路上走走停停,不时仰头向山谷两边观望,指指点点的讨论着什么。 “你看走在在最外边的是不是付为政和高存光那俩怂货?”窦二蛋问道。 “哪两个?”一时间宁向东没有看清楚。 “就那两个跑前跑后点头哈腰的货!” 宁向东仔细一看,还真是付为政和高存光,此时人群走的更近了一点,能够看清两人满面喜色的笑容。 宁向东心中一动,对窦二蛋说道:“咱们也过去老叔。” 这群人正是公路设计院的人,詹世辉在领会了市委下一步工作意图后,回到单位火速组建起黄巢谷公路建设勘察组,由戚元鸿工程师带队,于第二天中午赶到陈村镇。 镇长和书记也早在头一天去市委领到上级的最新指示精神,要在国庆节后全面展开鹅关公路的建设工作。 回到陈村后,当天下午又接到公路设计院的通知,明天即将派出团队到黄巢谷实地勘察。 这真是雷厉风行啊,两人对市委和市政府的行动力赞不绝口,马上派人通知了付为政和高存光。 三方于第二天半上午在镇政府会议室汇合,设计院的同志们昨天赶到,在镇政府招待所住了一晚,为了抓紧时间,听取鹅关村简单介绍了当前情况后,便马上要求带领小组由黄巢谷开始,徒步进村,同时在沿途,初步勘测峡谷筑路的可行性。 当付为政看到迎面而来的窦二蛋和宁向东时,连忙大声喊着让两人赶紧回村把会议室布置出来,以便迎接省城来的专家组。 听到这个消息时,窦二蛋当时就有点傻眼,宁向东激动的浑身发颤,这个巨大的反转在两人身上起到了截然不同的效果。 不容易啊,为了修一条山区公路,两个村子的人经过一年多的坎坷,终于迎来了政府的鼎力相助。 第一百八十七章 络绎不绝 小小山村骤然来了一群斯斯文文满口字正腔圆说普通话的人,村民们几乎倾巢出动看热闹,戚元鸿热情的跟大伙打过招呼后,带着设计小组成员进了付为政老屋改造的会议室。 宁向东看到大家挤满房间,自觉的退了出来,窦二蛋一把拉住,压低声音问道:“去哪?” “出去啊,”宁向东同样低声道:“给人家本村人腾地方。”说完看了窦二蛋一眼,似乎在责怪他怎么不跟着出来。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院子,村里人三三两两散在路边,见到宁向东纷纷数落道:“你娃来了俺们村才多久,除了说话跟那些城里人一样,看看你这张黑红脸,不开口还以为是俺们村的娃子!” 宁向东搓了搓面颊哭笑不得:“怪我喽。” 付为政在会议室里等戚元鸿他们安静下来后,才开口说道:“我们盼着大伙来,真是盼星星盼月亮,盼着深山出太阳……” 这话一出,设计小组就笑起来,这个老支书估计干的年头不短了,上个时代的开篇语张口就来。 “大家到了这儿,就像来了自己家,晚上村里准备了酒饭,咱们先吃饱喝好,明天再谈工作……” 设计小组一听,这位老支书倒是把民间传统和工作作风结合的不错。 戚元鸿很有风度的站起来,制止了付为政的话,说道:“我们今天是带着任务来的,不是当客人,首先不能给乡亲们添麻烦,其次小组的同志们都是连家也没有回,昨天从单位直接到达这里,就是为了尽快贯彻落实市委精神,投入到工作当中,所以……” 戚元鸿看了看自己的同事们,继续说道:“晚上的酒就不喝了,留到胜利贯通黄巢谷隧道,鹅关村公路通车那一天再喝,好不好啊付书记?” 设计小组领导和同志们的觉悟如此之高,付为政也不知说什么好,人家大老远风尘仆仆赶来,一心只为鹅关村建设做贡献,自己不摆酒款待,问心有愧,摆酒款待,违背市委和公路设计院拳拳之心,落了个左右为难。 戚元鸿看在眼里,只是呵呵一笑,他是搞技术出身的,也不擅说什么客套话,便直奔主题:“我们来的路上,大概看了峡谷的地貌,初步判断修一条简易公路完全没有问题,分段评估的话,有些地方甚至能达到乡道的标准……” 付为政听到黄巢谷具备这么好的条件,不禁心花怒放,却又被戚元鸿泼了盆冷水:“峡谷平面铺设怎么都好说,但是隧道的问题很大……” “山体内部结构还有待明天勘测后再下结论,但是由于你们在洞内进行过爆破,很可能已经引起石壁大面积裂纹……” 付为政刚刚兴奋的心跳差点停滞。 “现在有两个办法,一个是进行混凝土浇筑加固,还有一个是把隧道再扩大一圈,将酥松表面铲除,但是带来的土方量也是很大的……” 这时,高存光带着曹秋凤、聂联合、高双喜等人进来了,他陪着公路设计院的人进了会议室,就赶紧去村里把几个支部成员也叫了过来。 聂长河本来在院外边的人堆里站着,一看高存光他们往屋里走,也跟在后面进了会议室,一进门才发现屋子里人多没地方坐,就一屁股坐在了门槛上。 戚元鸿看到有人进来,暂时停止发言,待他们都坐好后,才继续说道:“考虑到重型设备进山里困难太大,所以我们初步考虑是由陈村那边与省道接壤位置开始施工,先把隧道打通!” 这话让鹅关村的人非常兴奋,他们从决定修路开始,一上手就是先啃的这块硬骨头,结果到现在也没啃下来,着实打击村民的积极性,如今省会来了专家,第一个决定就是要拿下隧道,大伙儿心里甚至有点报仇雪恨的痛快感。 “那村里这边做什么?要不我们平整路面啥的?”付为政兴奋的搓着手,省里同志们在山外边挖隧道,他们也不能见天闲在家里等好事吧。 “来的时候我大概看了峡谷里边的地势,基本很平坦,再说咱们这是修建乡道,不是上等级的公路,有些小问题也没关系的,”戚元鸿笑了笑,这些乡亲们积极性倒是蛮高的:“大家什么也不需要做,就在家里等着好消息就行了!” 没想到这番话引来曹秋凤的质疑:“怎么是乡道?宁娃子当初可是说能修出一条等级公路的呀!” 戚元鸿闻言愣住了,曹秋凤说话夹杂的鹅岭口音太重,他没有听太明白说的什么:“那个,宁……什么的是做什么的?” 戚元鸿不认识宁向东,此时看到曹秋凤说话理直气壮,担心是哪位同行看过这里的地貌,有不同看法。 “就是我们这儿的人。”付为政连忙接话道,同时瞪了曹秋凤一眼,好不容易盼来专家领导组,这个没见识婆娘说话还这么冲。 “这样啊,”戚元鸿松了口气,假如真是其他某位同志提前定过性,他再对乡亲们解说峡谷现有地貌状态对公路等级的适应程度,势必要费老大一番唇舌,涉及到很多专业用语,老乡们不一定听不懂。 “请乡亲们要相信政府,不要随意迷信流言蜚语。”戚元鸿凭直觉判断那个叫宁什么的村民一定想当然的说过不负责任的话。 “搞迷信的是我啊同志,宁娃子他哪会这个!”戚元鸿话音刚落,聂长河激动的站了起来,当初摆祭台是他张罗的,怎么能冤枉宁娃子。 设计小组同鹅关村又进行了简单沟通后,戚元鸿向付为政再三交代了对黄巢谷维持现有条件不变的要求。 通过短暂接触,他大概了解了这个村的民风,的确具有敢想敢干百折不挠的勇气,但他真是担心村民们热情过度,在隧道贯通之前,擅自做主整修峡谷。 第二天戚元鸿带着人一早启程返回了并原,设计小组走后,鹅关村并没有恢复平静,乡亲们络绎不绝,找到付为政家探听下一步的安排。 村里还没想好怎么安顿躁动民心时,鹅关村又迎来一队人马,为首带队的人岁数更大,一头整齐的白发在人群中分外惹眼。 宁向东第一眼看到这人时,满面笑容的飞奔过去,隔着老远就喊道:“耕夫大师,您怎么亲自来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 文物 窦二蛋听宁向东叫白发老头为耕夫,心中大感有趣,凑上去问道:“他姓耕?” 鹅关村骤然而起的大变革,不但本村人一时难以适应,好汉寨的人更加不能适应,乡亲们何止是心中燃起一团火,人人都知道用不了多久山里就会发生重大变化,但是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这些变化会对自己的生活产生怎样的影响,自己身在期间该做些什么,种种思潮涌动之下,反而带来更多的茫然。 窦二蛋作为典型代表,几乎长在鹅关村,好汉寨是连回都不回了。 此时听到他问话,宁向东点点头说道:“这位大师名叫耕夫。” 窦二蛋乐了:“这名儿好,咱们是农民,他是耕夫!”说完提声问道:“老叔哪个村的?” 窦二蛋对耕夫有兴趣,耕夫对他更有兴趣,这时听他开口打听自己是哪里人,想了想说道:“我们村可远了,出金阳省了。” 耕夫,本姓鲁,名绍源,晚年自号耕夫,中年时期一度放荡不羁,以野人自居,曾在杭州西泠印社学习金石篆刻,亲手为自己刻了一枚“野人”闲章,非近亲挚友不用。 鲁绍源,籍贯不详,曾就学于济南,后先后在上海、辽东等地逗留,新中国成立时随解放大军来到金阳,在全国范围内交友广阔。 以上是耕夫的档案记载。 由他本人说出来的话,只有此时回答窦二蛋不经意的提问,宁向东也是第一次听耕夫谈到自己不是金阳省的人。 二蛋却很不满意,气道:“你这个老叔不实趁,多说两句能累着您?” 耕夫不但不恼,反而更乐见二蛋的直率,笑道:“我姓鲁,你要愿意就叫我鲁叔好了。” 他身后的人里有两名是文物局的同志,其他人是民间文物组织的,此刻才知道名贯天下的耕夫原来俗家姓鲁。 这些民间组织此次组队来鹅关村完全是耕夫靠个人影响力促成的。 鹅关村本身并没有太大吸引力,因为文物管理局对村里的城隍庙早在多年前就进行过考察并给出定论,已经归类为县级文保建筑。 当耕夫提到,确凿证据表明,村里个人手中有传自明朝的祖上继承品时,才引起这些人的浓厚兴趣。 耕夫的目的非常明确,那些明制家具能够成批量的流落到宁向东手里,由此可见面临的命运是多么严峻。 买的和卖的双方,都完全不懂这些古典家具本身承载的巨大历史价值,已经远远超过了作为商品的属性,对考证先民生活状态以及文明演进轨迹有着重大参考价值。 就是这样珍贵的宝贝,被村民当做破烂旧货,以极为低廉的价格卖给了他人。 也就是宁向东,因为个人兴趣,出于对精致工艺品的喜爱,才使这批家具没有遭到被拆毁取料的噩运,即便如此,也只是被他当做高档礼品而随意馈赠他人。 当耕夫把自己的担忧以及掌握的线索通报给文物组织这些人的时候,大家抱着抢救的目的,马上动身来到小山村。 随着未来山区公路的贯通,交通便利之后势必会带来信息的广泛传播,随之而来的一定是先知先觉的古董商,到那时造成这些古典家具的流失,甚至被交易到海外,将不仅仅是悔之晚矣的问题了。 商人的逐利行为无可厚非,况且个人祖传继承品的转让行为也无可指责,所以唯有先行一步,抢在消息扩散之前把这些明制家具尽快收归到文物保护组织的手里才是当务之急。 文物局的两名同志随行前来,则是准备再次对鹅岭山区进行广泛性勘察,主要目标依然是针对古籍上提到的大佛线索进行调查。 如果只是佛龛供奉或者寺庙造像,文物局也不会几次三番耗费人力物力和紧张的经费寻找,但是不止一份古籍资料中提到过关于龙山大佛的内容,而如此巨大的石佛,居然寻遍鹅岭山脉也找不到,就实在令人费解了。 一行人来到村里,首先到村部找书记和村长。 付为政和高存光今天无所事事,主要工作就是接待左邻右舍来人来访,此时刚刚打发走几个人,一抬头就看见窦二蛋领着几个外乡人走进来。 起初付为政和高存光还以为又是跟修路有关的省城同志,连忙端茶倒水招呼,一番寒暄后才知道这些人是为文物相关的事宜前来,当时热情度就有所下降。 眼见村里干部都是这样的表现,可想而知乡亲们是什么态度,耕夫心里暗暗担忧,对古旧继承物品没有正确的保护态度,看来是普遍现象。 正在思考怎样打开谈话局面,付为政的婆娘从外边拎着一把烧水壶进来,随手放在屋里那张厚实的桌子上。 耕夫的眼睛无意中被带过去,心里忽然一哆嗦,凝神再看那张桌子,立刻一个箭步扑上去,把烧水壶提起来,伸出手心疼的抚摸着桌面。 “付书记,这张桌子可是个宝贝啊,你们太不珍惜了!” “有啥珍惜的,再宝贝也不是我的。”付为政漫不经心的答道,他看着耕夫那只手不顾刚放过开水壶的滚烫温度,在桌子上反复抚摸,反而觉得肉疼。 “不是你的?”耕夫一转念,恍然明白了,不禁生气的说道:“这是村里的公产,更应该爱护!” 付为政呵呵一笑:“以前还算公产,但现在不算了,属于人家鹅关矿小宁的私产。” 耕夫豁然转身看着宁向东,厉声问道:“怎么会是你的?” 宁向东一脸尴尬,还没来得及解释,高存光接口道:“您这位老同志别上火,这是我们村的集体决定,去年春节前就卖给小宁了。” 说着话,高存光走到门口,对隔壁的曹秋凤喊道:“把宁向东买东西的发票拿来,城里来的同志要看!” 没一会儿曹秋凤拿着两张票过来:“也不知道看哪张,都拿来了。” 耕夫接过来一看,桌子定价三百元,此外还有张买门板的收条,作价是一百。 耕夫看着价格,本能的感觉到门板也不是凡品,扬着收条问道:“这是什么门板这么贵?” 付为政瞥了一眼,轻描淡写的说道:“城隍庙廊坊的门板。” “那里可是受国家保护的文物建筑,你们村敢擅自出售?”耕夫发怒道:“还有你小宁,他们敢卖你就敢买?这是犯罪明白吗?!” 第一百八十九章 深山访古 “他老叔,这么紧张做啥,”付为政摸出烟袋,开始慢条斯理的卷烟卷儿:“城隍庙主殿和配殿定为县级文保建筑,两侧的廊坊有一个塌了,省城来的公家人说已经没有抢救保护价值,另一个也给了村里当做公产,现在是蔡老师在住,都没有登记在册。” 耕夫闻言,看了看文保局的两名同志,那两人微微点头,显然是了解情况。 “来,他老叔,眼看快中午了,吃了饭再说别的。”付为政说道。 尽管这几个人跟修路没关系,可是饭该管还得管。 对贫穷的鹅关村来说,管饭也是个大开销,还好这几个人不算多,如果像昨天设计小组来那么多人,还真是吃的他付为政肉疼。 刚刚说起吃饭的事儿,一直在院里竖着耳朵的曹秋凤就进来统计人数,文物局的同志把介绍信拿出来,付为政一看上面只写着两个人因公前往鹅关村,请给予接洽的内容,便拿眼瞅着曹秋凤。 妇女主任曹秋凤是村里的兼职会计,一看老支书眼神就明白了,接过介绍信后,故意把上面的内容读了出来:“文物局的两名同志……” 耕夫就站在旁边,一听连忙说道:“曹主任只登记两个人的就好了,我们几个人吃饭要付钱的。” 曹秋凤嘴里客套了几句,手上却没有推让,接过耕夫交的饭钱就往外走,高存光见状大声说道:“城里同志过来,把饭做的精致一点,不然吃不惯。” 说着话他凑到曹秋凤身边低声说道:“鸡食不烂子,多放羊油别放肉。” 坐在门口的宁向东恰好听到高存光的话,不禁咧嘴一笑:“最好多做两锅,要不不够吃。” 鹅关村耕地里只能种玉米和高粱这种抗风抗旱的庄稼,村里见天吃红面窝头,玉米面糊糊,早就吃的深恶痛绝,却不知道跟城里人的口味正好相反。 宁向东第一次在俊花家吃鸡食不烂子,伴油泼辣椒面一顿干掉一锅,这会儿一听高存光安排的菜谱,赶紧补充了一句。 “多做四锅都行!”曹秋凤笑了,村里高粱面和玉米多的都扛到陈村镇换东西,最不缺的就是这个。 果然,中午吃饭时,城里来的同志个个超水平发挥,不但把鸡食不烂子全都消灭掉,油泼辣子面也干掉一盆。 负责做饭的付为政婆娘目瞪口呆,这帮人是不是假城里人,吃起饭来比庄稼人还能造。 耕夫也撑得要命,由于受名声所累,应邀参与的宴请无论从就餐环境还是菜品的制作,全都是美轮美奂,极致精雅,多少年来,他几乎没有坐在小板凳上,跟一群人围着饭锅呼噜呼噜吃猪食的感觉了,今天这一顿饭吃下来,酣畅淋漓仿佛年轻了十岁。 饭罢,由于吃的太多,耕夫连坐都坐不下去,只好在屋里站着,一直养成的午休习惯也因为肚子太鼓没法卧床,就提议去村里溜溜弯消食。 宁向东一听说道:“那干脆去城隍庙转转,再看看村里对文保建筑的保护措施有什么欠缺的地方。” 文物局两名同志闻言连连点头,这样正好一举两得,工作也做了,肚子也舒服点。 于是一行人向城隍庙走去,耕夫想起刚才吃饭时,就宁向东表现正常点,问道:“小宁是不是已经不稀罕这样的饭了?” 宁向东笑道:“刚才那种用土豆做的不烂子我百吃不厌,用槐花和榆钱儿做的不爱吃,不过我不敢多吃辣子,所以就少回了几碗。” 耕夫一听宁向东提到辣子,心说坏了,因为鹅关的羊油辣子实在太香了,而且只有一点微微的辣,他刚才可没少吃。 宁向东看到耕夫的样子,嘿嘿一笑,料事如神的说道:“虽然吃着不辣,但是谷道门还是消受不了,明天早晨如厕的时候就有充分体验了。” 几人边说边行,很快来到城隍庙,并未忙着进门,而是围着院子绕行了一周。 文物局的两名同志没有参加过多年前的勘察工作,这次也是第一次看到这座始建于明朝的小庙,不过他俩临行前,在单位也做了不少功课,此时看到建筑物除了自然风化的痕迹,并没有太多损伤,对鹅关村的保护工作也很满意,殊不知村里根本没怎么保护过,全是因为蔡义和住在这里,时时勤于照看的缘故,据老蔡讲,光是田鼠洞也不知毁过多少个。 进了门,大家便一眼看到西侧倒塌的廊坊,风吹雨淋几乎成了土堆,上面还零星插着几根破木条。 耕夫过去拔出来看了看,只见木质因长年水土侵蚀已经接近酥烂,不禁心疼的摇摇头:“不堪用了……” 这时蔡义和听到院子的响动,从东廊坊走出来,看到耕夫时不觉愣怔了半天,迟疑的说道:“你是……老鲁?” 耕夫的俗名多少年没有人叫过了,即使知道的人也不会这么叫,此刻在深山小庙中竟然遇到故人,绕是他这一生极富传奇,也不禁呆了。 “你是……蔡横舟……”耕夫凝神打量,脑中电光石火般一闪,想到一个人。 “错了,我是蔡义和。”老蔡微笑的望着耕夫:“除了白发,一点没变。” 耕夫心潮起伏,想起当年与蔡横舟在西泠相遇时,因他名字中横舟两字受到启发,才给自己起了个不羁的名号。 “野渡无人舟自横,你总能找到属于自己的憩所……” “呵呵,野人奏曝,如今依旧吗?”老蔡含笑点头。 “怕是改不了了,但存绵薄之力,我也要尽心到底,”耕夫自嘲道:“只是你怎么会山居于此?” “人生何处不相逢,不提也罢。”老蔡摇摇头,招呼几人进了廊坊。 当耕夫尝到老蔡捧出的茶水时,连声赞叹道:“先苦涩而后甘甜,你连喝杯水也要反思吗?” “一日三省吾身,喝水只算其一。” 耕夫指了指不远处的床榻:“睡觉也算其一?” 蔡义和看着耕夫尚未消化完饭食的肚子:“粥饭亦占其一。” 耕夫抚掌大笑:“善哉,这就是生命啊!” 一行人久在国学之中徜徉,此刻身在山中小庙,耳听两位故人口打机锋,不禁心动神驰,恍若肋生双翅,一念已过千年。 第一百九十章 底蕴 城隍庙邂逅故人,而且还是这里的值守人,耕夫甚是欢喜。 根据蔡义和讲述的城隍庙野史以及文物局考察的数据,耕夫脑子里大概形成了概念,尽管疑点颇多,但此建筑定义为明朝所建并无争议。 同时,正因为颇多的疑惑反而激发了探究的兴趣,因此众人在廊坊小坐片刻后,便起身来到大殿。 对于潘郎造像的疑点,耕夫并没有多加考证,尽管这位古代将军的生平传说也是漏洞百出。 耕夫的兴趣在于建筑本身,这座正殿的规制,几乎完全按照明朝成例,然而有几处却令人费解。 明朝是中国古代礼制极为严格的朝代,对庶民宅邸也有详细的等级划分,文物局对这座建筑多年前就曾下过定论,庙非庙,宅非宅,盖因既没有城隍庙的特征,建筑风格又逾制太多。 耕夫此行之前也曾遍阅史料,现在来到现场亲眼所见,果然如资料记载,庐舍倒是依制,未敢超出三间五架,然而严禁使用的斗拱、彩色却历历在目。 这可是明朝开国之初洪武年即立下的规制,贯穿整个朱明王朝,一百多年后也只是架数可以多,间数严禁增加。 “你怎么看?” 耕夫向身边的蔡义和问道,他深知对方历史造诣之深,又独自在鹅岭深山,徜徉十数年不走,必然有深刻见识。 蔡义和身居城隍庙许多年,未尝不是一探究竟,研史与鉴古异曲同工之妙,快乐都源于众生皆醉吾独醒来,堪破真实一刹那间的愉悦。 蔡义和沉吟片刻后,开口说道:“举凡种种之怪现状,非止宅邸的逾越,殿内布置更有诸多不宜之处。” 耕夫一句话也不说,甚至连呼吸都放缓了,生怕有任何不合时宜的响动影响了蔡义和掀开历史谜团的兴致。 “小宁,上次你拿走的那扇门板,还记得是什么花纹吗?” 宁向东哪里还记得清楚,想了半天才犹豫的说道:“好像是一朵牡丹花……” 当时蔡义和要拿门板去堵羊圈,他因为喜爱那些繁复的花纹,所以连同一些碎料,花一百块钱买了下来。 看到耕夫警惕的瞪一眼,蔡义和笑着对他说道:“文物和历史价值几乎没有了,跟你刚才看到的那几根木条一样。” “那门扇上面的花可是牡丹啊……”蔡义和悠悠的说道,一瞬不瞬的望着耕夫。 耕夫的双眼再次瞪的滚圆:“牡丹?凤冠霞披牡丹花,这是皇制啊!” 蔡义和微笑不语,很享受耕夫受惊后的表情,这跟他当初在后殿基座下看到这扇小门时的震惊程度是一样的。 这时文物局的两名同志从旁边路过,听到蔡义和的话却无动于衷,只是客气的笑笑。 耕夫忽然有所领悟,说道:“野史?” 蔡义和佩服的点点头,笑道:“确实是野史,但又处处透着古怪……” “你继续说说你的看法!”耕夫催促道。 ”建文帝朱允炆。”当着明白人用不着废话,蔡义和惜字如金。 “怎么可能!”耕夫大摇其头:“你这家伙太敢设想了,再说还有人说他隐居在日本终老呢。” “避于深山之中,使用皇制,却又如此隐秘,而且恰好是明朝,凡此种种,历史上只有一位啊……” “这位被自己叔叔抢走皇位的天子,传说中的隐居处有江苏,有山西,但以我来看,都不足为凭……” “既然都是传说,你又怎么能肯定鹅岭是朱允炆的隐居处?”耕夫问道。 “这就得感谢小宁了,”蔡义和说道:“上次小宁的女朋友来鹅关找他,曾经说过在图书馆的一本书里读到一段关于鹅岭的野史,这件事给了我启发,既然正史没有记载,那我也从野史里找找……” “正史当然不能记载建文帝失踪,如果那样,朱棣称帝就不是名正言顺了,”耕夫打断了蔡义和的话:“我不理解的是你为什么认准这地方是朱允炆的龙潜之地?” “刚刚提到过,这座庙不是庙,宅不是宅的建筑,处处流露着不合之处,而且正殿中供奉的人叫潘郎,小宁女朋友说,野史记载这人是位将军,为了抵御蒙古侵略而战死,所以后世人为了祭奠他,才建了这座宅邸,但那扇门板的规格太高,一个普通将军,承受不起啊。” “所以我这段时间也专门跑了几趟省城,查阅了大量资料,在一本史书中找到一个名字,叫潘正……” “这个名叫潘正的人,在很多资料里没有记录,然而有一本书里却提到,此人与永乐朝的大臣胡熒从事过同样一件事,直至朱棣身死……” “据说胡熒以假借寻找张三丰的名义去寻找朱允炆,三宝太监郑和下西洋也是为此,其实,这两人并仅仅是寻找朱允炆,同时也在寻找潘正!” 耕夫和宁向东听着蔡义和的讲述,已经目瞪口呆,而两位文物局的同志早已收起客气的微笑,表情入迷的认真听蔡义和述说秘史。 “还是到屋里说吧,”也许是蔡义和说惯了评书,几人正听到关键处,他忽然停了下来。 大家急不可耐向东廊坊走去,反而把蔡义和甩在了最后。 “我先给你们倒点水……”蔡义和进屋后,摸了摸桌子上放着的茶杯,几人刚刚出去转了一圈,杯中水早已变凉,蔡义和又拿起暖壶开始续茶。 大家心里着急听故事,却因为跟蔡义和不熟,都不好意思催促,宁向东作为晚辈,更无法开口,众人里只有耕夫与他有旧,此时毫不客气的说道:“你就快一点说吧,别卖关子了!” “据说很小的时候,潘正就与郑和一起,跟随在燕王朱棣身边,直至靖难之役后,朱棣篡位登基,清宫三个月找不到朱允炆的尸体,因此怀疑自己这个侄子未死,于是暗中派遣潘正离开南京寻找,没想到潘正一去不复返,朱棣疑心病甚重,深度怀疑潘正早已找到建文帝,并且被他宽厚纯良的性格感染,从而留在身边辅佐,故此又接连派出胡熒和郑和去寻找,不过朱棣到死也未曾找到两人……” 听到这里,众人久久不语,历史迷雾的清晰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脚下这座连绵群山,千百年来,不知蕴藏着多少厚重的故事。 第一百九十一章 一桩野史 一 耕夫会同并原市文物管理局的同志来到鹅岭山区寻幽访古,意外邂逅早年在杭州西泠的故人蔡横舟,由此了解到一段明初朱棣以靖难为名,由藩地北平起兵攻伐南京,叔夺侄位篡逆故事中的秘闻。 燕王朱棣造反,其根源在于建文帝削藩,先后夺了北平的官权、兵权,属于被逼无奈,这是明史中的记载。 常言道以史为镜最能看透人心,这段正史是个读书人都知道,不过耕夫此时听来却又悟出了新意:“在山村老庙之中,再次听横舟讲史,却忽然体悟到朱棣为上者的不易,世人都说燕王久怀不臣之心,要我说何尝不是被赶鸭子上架,早年随父征战,朱元璋当了皇帝,他就藩北平,身边那些自诩功臣的人必然觉得委屈,此后朱允炆又要削藩,主子没了官位,这些为吏者自然唇亡齿寒,所以怂恿朱棣造反,再加上朱棣心意难平,上下一拍即合……” “后世读过明史的人里也有这样的论调,”蔡义和点点头道:“一家言入百家耳,越是动荡的时代,越是有不同的声音。” “其实,也是各家为各家,人人为了自己着想,假如朱棣造反不成,丢了性命的是他,那些文官武将还可以另投明主,一旦成功即可登堂入室了,所以他手下这些人的头脑做生意胜过打天下多矣。” 耕夫一番调侃举座皆笑。 宁向东听完后却有自己的想法,他从小在校园长大,名著看了不知多少,唯独嫌古文晦涩,阅读起来还要时时查看注释,影响看书的流畅性,因此古典名著和二十四史一本没读过,这次蔡义和讲的明史是第一次听,越听越觉得耳熟,好容易忍耐到老蔡告一段落,暂时停下来,便脱口而出道:“我曾经在图书馆里看过一本莎士比亚写的《哈姆雷特》,一直以为这样的故事只有西方名著里才有,没想到我们中国也有如此精彩的故事!” 蔡义和闻言严肃的说道:“小宁,中华文明博大精深,繁衍五千年,只是这些年普及的少了点,你的个人成长恰恰处于这个时段,所以知之甚少也不怪你,现在民间呼吁普及国学,增强民族自豪感的声音越来越多,相信未来,年轻人终会折服在先贤伟大的智慧中!” “此外,西方很多名著,其实都是在解放前新民主主义时期,被当做先进文化引进到国内的,那时我们国家才刚刚推翻闭关锁国的封建体制,迫切希望接触到世界上的各种先进文化和思想,所以当时一些著名的学者用他们的精湛文笔进行翻译,等同于再次创作,所以才会广为传播。” “横舟说得对,所以有些优秀的翻译者也可以称作翻译家的!”耕夫点头道:“你再看看近几年的翻译作品,几乎只是轰动一时,少有流传,真正不断再版的还是上一世纪那几本罢了。” 余众皆深以为然,人有一种共性,越是身边的美,越不容易引起重视,也许是因为轻易得到,就不知珍惜了,所以犹太人历经千年也要复国,找回自己的民族传承。 只有失去的才是最宝贵的。 众人谈古论今,不知不觉间日头已经西斜,山中无日月,盛夏夜秋霜,过了午后,气温渐渐开始转凉了,耕夫聊的口干舌燥,几次想喝口茶水润润嗓子,然而水温冰凉,几次拿起来碰了碰嘴唇便放在一边,因为怕影响了大家的谈兴,便忍住没有让蔡义和烧水。 老蔡见状,趁着此时谈话告一段落,起身把大家杯子里的剩茶根沥出,摊在窗台上晾着,又从柜子里拿出一个麦乳精的铁桶,从桶里倒出茶叶,一一给空杯中换上新茶。 宁向东认识那个麦乳精的铁桶,还是他回并原探亲时在解放大楼买的,回来后给蔡义和拿了一桶,由于铁桶质量很好,麦乳精喝完后蔡义和舍不得扔,刷干净当了茶叶桶。 那个时代几乎家家都这样,宁向东妈妈的针线盒就是大白兔奶糖的铁盒,甚至丁启章家放白砂糖的铁桶也是用包装盒代替的。 耕夫对蔡义和这种独特的茶叶很感兴趣,忍不住开口询问来历。 “这是我那个去世的老伴带来的,”蔡义和曾经在鹅岭当过一段时间历史老师,也有过一段短暂的婚姻:“她老家是四川人,有一年带了三颗小茶苗回来,都说过了北纬3八度线的没办法种茶树,可我那个老伴不信邪,没想到真的让她种活了……” 蔡义和一边说着,一边往杯里冲入开水,耕夫看着玻璃杯里翻滚的茶叶,色泽鲜绿,芽头肥壮,开口问道:“叶片看着很是厚大,难道不是灌木是乔木?” “你这个家伙对细节的观察力还是这么强,怪不得在考古工作上也颇有建树,”蔡义和赞许的点点头:“确实是乔木,如果是灌木,有可能真的种不活了,当年那些茶苗,都生长在四川居山里,那个地方终年水汽很大,山里也是雾缭绕,海拔也高,而鹅岭山寒水瘦,冬天气温又低,能长活也是奇迹,虽然还算是茶树,可惜滋味万中只剩其一……” 耕夫趁热品了一口茶,依然如第一泡时,甫一入口万般苦涩在喉间紧锁,但是随着时间推移,化开后渐渐泛起些许甜意,回甘久久不去。 耕夫叹息道:“所缺唯有豆香,却别有另一番新意。” “这也正是我爱它的原因。”蔡义和微笑着说道。 “对了横舟,假如你所说的野史是真的,那这座建筑既然是后世所立,为何却写着潘郎而不是建文帝?”耕夫尚有疑问,转回话题继续道:“别说是为了隐姓埋名,这么大的房子都敢逾制,还在乎一个小小名讳吗,他们当年敢这么建,就说明心里并不怕!” “所言极是!我在野史中看到之初,心里也存此疑窦,后来查阅了很多文献书籍,再加上自己的一些揣测,得出了一个结论,就是朱允炆最初的隐居之所不在这里,恰恰是在传说中可信程度最高的江苏吴县,因为那里距离应天府最近,对他来说,仓促出逃到那里,也最符合当时的情况……” 第一百九十二章 一桩野史 二 蔡义和给众人讲的明史,更多的是他自有明以来各种各样的拾遗、夜话、杂谈类的资料里能够查找得到的野史,其中有明清古言版本,有海外回流版本,还有近期一些学者的心得体会,渐渐从浩如烟海般的文字叙述中触摸到一条比较清晰的脉络,那就是朱允炆是被潘正在苏州府吴县穹窿山找到的。 “朱允炆是朱标的儿子,他父亲虽然没当过皇帝,却一直是太子,而他是第一皇孙,从出生起始终养尊处优,倘若一开始就逃到鹅岭这样穷山恶水的北方之地,有点不太可能!”蔡义和思索的说道:“而苏州府离应天府南京很近,所以他最有可能去了那里,而我查阅野史资料,也曾找到关于潘正造访苏州的记录……” 潘正本是河北吴桥人,自幼学过杂耍,故而身手灵活,年少时随家人在北平谋生,被燕王府里的管家看中,收留在府内做了杂役,其后机缘巧合,一直随侍于朱棣身边。 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朱允炆有个妃子,这妃子家有门亲戚,祖上遗落一支血脉在河北,而这家人恰与潘正家交厚,后来燕王朱棣坐了皇位,那妃子家靠着这门亲戚,通过潘正的关系,九死一生从嗜杀成性的永乐帝手中脱了性命,而不久后潘正恰好受命暗寻不知所踪的朱允炆,那家人感念救命之恩,便提供了一条重要线索,那个妃子追随朱允炆逃走之前,曾派人通知他家一起走,所去之地正是苏州府。 蔡义和说道这里时,东廊坊满座唏嘘不已,朱允炆贵为一届天子,却所托非人,丢了天下也是命中注定的事了。 潘正在苏州吴县找到朱允炆时,他身边只有那个河北老婆陪伴。 也许是时运未尽,两位河北人偶遇乡亲,在遍地吴越软语的环境中,倍感亲切,潘正亦或不忍对方国破家亡的惨境,总之他忽然选择了弃富贵而从患难,把自己的未来奉送给了朱允炆。 “这个潘正真是个人物啊!眼看着荣华富贵享用不尽,竟然弃之如敝履,如此选择实在令人费解。”耕夫听到这里,连连摇头。 “潘正此举,我也想不明白,书中亦不曾提起,我推测一定是他有什么事,引起朱棣的猜忌,因此才兵行险着,把命运赌在朱允炆身上冒死求活,”蔡义和说道:“而且他在江苏找到朱允炆后,立即提出前往北地避乱,理由是离开朱棣所在的南京城越远越好。” 潘正老家在河北,对那里非常熟悉,因此蔡义和的一番推论也有一些道理。 “谁知刚来到河北,朱棣以天子守国门之名,也迁都至北平,并改名为北京,应天府也改为南京,潘正和朱允炆处心积虑,却天不遂人愿,只好再次迁徙,遁入鹅岭群山了却残生。” “正史之中,记载朱棣是为了抵御北方游牧民族才迁都北京,天子守国门,但难保不是他听到什么风声,所以来到北方,为了更方便寻找朱允炆。”听了蔡义和的讲述,宁向东也忍不住发声说出自己的看法。 “小宁所说也有些道理,”蔡义和说道:“不过前提是我找到的这段历史是真实的,如果只是传说,那还是要尊重历史,毕竟明朝永乐年间,也是历史上颇有建树的朝代,朱棣不是明君,但确实是个能君!” 聊到这里,太阳已经彻底西沉,众人这才感到饥肠辘辘,中午那顿暴饮暴食,在蔡义和一下午独门茶叶的化解下,竟然全都代谢消化了。 “怪不得你这么瘦,这茶刮油太猛了!”耕夫赞赏道。 “凡是绿茶最能刮油,因为没有经过发酵中和,所以劲要大一点,并不是我这个茶就多厉害,”蔡义和说道:“只是我这个样子不如南方茶叶那些鲜嫩芽头好看,叶片过于粗大,扔几片在杯子里,泡发后看着有点吓人。” 宁向东早就见识过老蔡的茶叶,不但自己每天喝,还从他这里拿过不少送人,耕夫却是第一次品尝,他早已发现这些茶叶卖相不好,自己这杯子里泡发的叶片不但肥大,有一片上面甚至还有几处斑点和虫咬:“可惜就是样子不好看,不过叶子长到这么大还能冲饮,想来产量也不小吧?” 耕夫对茶叶喜爱,对产品和工艺不甚了了,只是听蔡义和说起这些茶树是乔木品种,因此想当然的认为产量一定很大,毕竟乔木要比灌木身量大好多。 蔡义和摇摇头,实际上真正能能达到久泡留香的茶叶并没有多少:“当年活下来的那颗茶树产量还说的过去,但是我后来又种植过不少它的子孙,这些二三代树种就只能秋后取老叶制茶,像什么明前、谷雨的嫩叶泡出来滋味寡淡,没有任何味道。” 几个人的话题又转到茶叶上,继续聊了一会儿,天色便彻底黒尽。 这时高存光一路寻了过来,因为已到晚饭时间。 “要不几位今晚在我这里吃饭吧。”蔡义和说道。 “别麻烦了横舟,中午我们已经交了伙食费,估计村里都已经准备好了。”耕夫说道。 文物局的同志和文保组织的人都谢绝了蔡义和的挽留,跟着高存光返回村里吃饭。 耕夫和宁向东却留了下来。 耕夫总觉得蔡义和考证过的那些线索还有很多没有完全讲出来,所以还想继续向蔡义和多了解一些明朝的野史。 宁向东则对蔡义和的茶树更有兴趣,在他跟耕夫聊明史的时候不断打岔。 耕夫一看话题被宁向东带的越跑越偏,蔡义和继续说下去明显没了下午时的兴致,不禁哭笑不得,说道:“你这个孩子,难道历史不如树叶香吗?怎么只对小事感兴趣!” 宁向东笑道:“当然是都香,茶米油盐姜醋茶也不算小事,再说您老访古寻幽也不是一天两天,还得慢慢来,我陪着就是。” 听了宁向东的话,蔡义和才明白耕夫还要在这里再待一段时间,不禁高兴的对宁向东说道:“茶叶这事儿其实才要慢慢来,再过几天气温再降一点,叶片再肥壮一点,那样晒出来的干茶才更经久耐泡。” 第一百九十三章 拾遗 耕夫等一行人驻扎下来,也给小山村带来不一样的感觉。 这两年村里没少来过城里人,不再像以前那样,仅仅局限于蛭石矿那帮倒三班的人了。 提起蛭石矿,大伙儿就忍不住撇撇嘴,这些年来,在矿上干活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一个个就像闷葫芦,少见有谁充满朝气,也很少跟村里人打交道,除了遇上村里过红白事或者年节才有接触,大体都是坐在一起喝喝酒。 而这喝酒也成了娱乐,演员就是鹅关矿的职工,演出节目一成不变,醉酒后的内容却风格迥异,有说的有笑的,有哭的有闹的,城里人也不过如此嘛,若不是后来的那个宁娃子。 提起宁娃子,这可是个好后生,自打前年进山,一头扎进村民堆儿里再没出来过,现在给大家的感觉就像守在长大的娃子一样。 村里的有心人,由宁向东想到这两年的变化,似乎每一拨省城来的人都是被他勾进来的,前几天来看路咋修的那帮人就不说了,大伙儿都知道他们是干啥来了。 可这几天由白头发老头带着来的几个家伙,让人越看越糊涂,满村四处走就是不看路,低着头也不看人,但是看见谁家的破门框就上去端详半天,看见哪个门口有块“泰山石敢当”的镇宅石,几个人蹲在那儿挤着头盯半天。 今天上午,这伙人忽然发现俊花家院里的那张方桌,像喝多了撒酒疯似的围着又蹦又跳,后来白头发老头也屁颠屁颠赶过来,用板正干净的衣袖反复擦拭。 “宁娃子,这几个人是不是收破烂的?” 上班的时候,付愣货趁着下料的间隙问宁向东,要是正常人没有这样的举止,付跃进在镇上参加过培训,他好歹也见过几个讲庄稼虫害防治的城里老师。 宁向东想了想,发现付愣货说的还真有几分道理,点点头说道:“差不多吧,不过他们看上的破烂给的钱可多。” “那他们要破衣服不?”上次在隧道门口,聂长河非要跳大神,不知道从哪儿倒腾来一身道袍,事后付为政怕他再整幺蛾子,偷偷收了起来,结果聂长河还专门跑到村部去找。 付为政想了半天,担心别真被聂长河给找着了,就给了本家兄弟付愣货让处理掉。 愣货拿回家想烧了,婆娘看见了心疼料子,给他改了一件汗衫,一条大裤衩子,结果还没等愣货穿出去,聂长河为了木剑的事大闹一场,愣货才知道人家老汉没同意村里处理这些物件,吓得赶紧藏了起来。 这会儿他听宁向东肯定了那几人是收破烂的,不由动起脑筋,想把汗衫裤衩都处理掉,既了个心思,还能换俩钱。 下午四点多收工,等丙班上山接班时,姜军一看见他就说道:“小宁,你娃又摊上大事了!” 宁向东自从部队退役,成天摊大事,心脏练的比龚胖子都大,这会儿听到姜军咋唬,就笑道:“能有啥大事?难不成耕夫跟老太太打起来了?” 姜军一听瞪圆了眼:“你咋知道?” 宁向东当时就懵了,难道是真的?这人嘴里是有毒啊,说什么是什么,想到这里,连忙对着地面猛呸了几口。 因为姜军带来的消息,宁向东在矿上呆不住了,下山路上一阵急行,很快赶到俊花家,还没走到院门口,就看见有不少村民站在外边看热闹,俊花奶奶正没好气的说道:“你别叫我大妹子,看你那一头白毛,我们付家没这样的哥!” 村里人就哈哈直乐,俊花奶奶年轻时也是深山里一只俊鸟儿,被村里人一直宠到老,嘴上说话从来不饶人。 宁向东连忙分开众人走进去,原以为耕夫会很尴尬,没想到他却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只是不停地端详着面前那张桌子,眼神好似初恋的目光。 一看宁向东走进来,耕夫立刻板起脸来,说道:“你小子给村里人下了什么迷魂药?怎么好东西都说是给你留的?” 宁向东一下班就从矿上往回赶,常言道上山容易下山难,他一路上连蹦带跳顺着山坡往下出溜,两条腿的膝盖被震的酸麻难受,此刻看到耕夫在别人家院子里赖着不走,正打算上去和稀泥,却被迎头抢白了一通。 俊花奶奶一看进来的大个子是宁娃子,立刻眉开眼笑,说道:“你娃来的正好,你看看你结交的这些城里人,个个都想来坑你,非要把这张桌子买走不可!” 说着话,老太太一屁股坐在桌沿上,瞪着耕夫说道:“把你的脏手拿开,现在正主儿来了!” 上次为了修路,宁向东从并钢加工厂调来废钢渣,在支付运费的问题上,付为政耍滑头,提议用村里各家户的古旧家具顶账,俊花奶奶坚决不肯让宁向东吃亏,把家里最值钱的收音机拿了出来。 事后,付为政专门去她家做了工作,告诉俊花奶奶这次可不是穷大方的事儿,你家如果这么做了,全村人谁家还好意思拿破烂当钱使?不是谁家都像你家条件好,有俊花爹娘在外边打工赚钱,有的人家好容易有个像样物件,这要捐出去,影响家庭团结。 老支书思想工作做的到位,俊花奶奶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只好顾全大局,把收音机抱了回来,送去两把杌凳,也就是如今摆在丁老家中那两张。 只拿出两把破凳子,老太太于心不忍,不想让年轻娃子吃亏太多,坚持要把桌子也搬过去,宁向东哪里肯要,老太太也犯了倔,说什么也不答应,最后还是付为政想了个办法,让付俊花代笔给宁向东打了张欠条,老太太不会写字,就按了手印,欠条内容是这张桌子归宁向东所有,付俊花家代为保管,待宁向东离开鹅关矿时取走,。 “小宁,”耕夫一看老太太坐到桌子上,自己也不好趴在上面鉴赏,就冲宁向东使个眼色,低声说道:“明朝遗存,跟丁老那两把椅子是一套。” 宁向东听耕夫这么说,心里明白了,也低声问道:“那我该怎么做?” “拿下啊,越快越好,你看看这样的宝贝现在什么处境?” 宁向东这才发现,桌子靠在院墙边儿,四条桌腿已经陷入土中,旁边靠墙竖着一块案板,似乎是切菜用的。 不用说,这桌子一看就是长年在院里,上面只挡着一块油毡布顶棚,环境之恶劣,难怪耕夫心疼成这样。 第一百九十四章 他是俺们村的 耕夫在俊花家发现一张明朝方桌,居然跟宁向东送给丁启章的两张杌凳是一套,尽管是一套,但还是有残缺,根据民国收藏大家王世襄写的《珍赏》和《研究》这两本书中记载,这种四凳一桌的家具组合,在古代民间很常见,用途也极为广泛,它们的研究价值在于做工、用料,以及分布在什么地域,什么样的人家使用,由此推断当时该地域经济生活的程度,了解普通人市井生活水平,就可以和其他数据结合起来,对鹅岭一带在明朝时期的发展水平做出判断,并可以进一步汇总到全国的研究成果中,推演整个明朝时期的文明程度,有国内学者认为,明朝曾经出现过资本主义萌芽,可惜还没得到发展就被落后的农牧民族灭国,因此中国的文明发展又倒退了几百年,但是也有反对学者指出,即使明朝没有灭国,资本主义萌芽也不会继续发育成长,反而会在封建制度下扭曲为另一种社会形态。 当耕夫明盘了那张桌子的价值后,宁向东心里也重视起来,眼看在俊花家得不到妥善保护,不如让耕夫带回城里,可现在的问题是,这桌子俊花家明显正在使用,还得拿个替代品过来才行。 正在想着怎么办时,付为政也闻讯赶来了。 他听完双方的各执一词后,心里有了决定,俊花家的桌子是宁向东的,何去何从还得看人家小宁是啥意思,轮不上白头发老头指手画脚:“宁娃子,你说咋办吧,你要搬走,我马上招呼人帮忙!” 说起来付俊花家跟他是当家子,而付为政又是村里老支书,于公于私,该有的姿态他都得有。 “老叔,那就叫人搬吧。”宁向东说道。 “啊?”不单单是付为政措手不及,俊花奶奶也没想到宁娃子胳膊肘向外拐。 “先搬走,奶奶,这桌子再这么搁在院里就糟践了。”宁向东解释道:“我明天就去镇上给并原打电话,让拉矿石的车再上来时带张新桌子。” 听宁向东这么说,俊花奶奶瞅了瞅院子,也觉得这么安置别人的东西不太合适,不过马上就搬走,她马上就没了用的桌子,还真是不太方便。 “要不这样,我把村部老屋里那张桌子搬来给你先用着。”付为政看到俊花奶奶为难,灵机一动想起会议室里他家那张桌子。 “那可使不得!”耕夫在旁边听的真真切切,忍不住大声制止道,那张桌子他第一天来就看到了,比俊花家这张价值更高,足够馆藏级别了。 “那咋办?”付为政一摊手。 “还是让宁娃子搬!”俊花奶奶也是个利落人,不愿意在这事儿上纠缠过多。 最终,一直在院外边看热闹的聂长河悄悄回家,把自己留着的柏木板子拿过来一块,在俊花家院里临时支起一张桌子。 俊花奶奶看了一阵感动,柏木板子自身带有樟脑味道,不招虫子蛀噬,鹅岭一带家里有老人的,都会准备几张板子备用。 村里人谁不知道这是长河老爷子的棺材板儿,这会儿拿出来借给俊花家用,即使是临时的,也是一份心意。 别人感怀自不必说,一直趴在院墙上看热闹的付愣货也心有所感,鹅关村姓付的都是一家人,聂长河帮俊花家,就等于是帮所有老付家,当看到老爷子拖着两米多长的板子走进院子时,付愣货当时就从墙上出溜下来,一溜烟跑回家找自家婆娘:“上次你拿道袍给我改的衣服呢?” 婆娘有点奇怪,自己汉子下了工好久没回来,一进门就要衣服是啥意思。 不过奇怪归奇怪,她还是去柜子里翻出来递给愣货。 愣货拿了衣服就往外走,婆娘问道:“拿哪去啊?” “还给人家……” “这衣服给你改的,你还谁去?”婆娘彻底糊涂了,追着愣货背影喊道。 付愣货没有回答,只想着趁聂长河没有回去,赶紧给他塞到门洞里拉倒。 聂长河干了件好事,心情别提多愉快了,哼着小曲儿从俊花家回去,刚到院门口就看到地上黄呼呼扔着一团衣服,仔细一看,竟然是失踪很久的道袍,不禁一阵欢喜,急急弯腰拾了起来。 怎么是两件? 聂长河一脸纳闷,抖开手里的衣服再看,是一条大裤衩子…… “这是哪个滚蛋干的!” 此后几天,耕夫天天去找付为政,话里话外想把会议室的桌子搞走,时间一长,终于引起老支书的警觉,忍不住问道:“您老人家这么大岁数,天天吊在我屁股后边儿,也不是个事啊,您干脆说个实话,这桌子到底值多少钱?” “无价之宝!”耕夫一看付为政不再跟他打太极兜圈子,也恳切的说道:“严格说,它本身具有的历史价值无法用钱来衡量!” 付为政眼珠儿转了转,看看每天吊在耕夫后面的宁向东说道:“宁娃子手里这种宝贝更多,您为啥不找他买?” “一步一步来嘛,他也跑不了。”耕夫笑道。 “那你们买回去,打算多少钱卖掉?” 耕夫笑了起来,他老叔终究是他老叔,自己如果真是文物贩子,从一开始就不会亮明观点:“我们买回去不会卖掉,只会妥善保管起来,放到一个特定的房间里,展示给更多的人看。” “原来是这样啊,”付为政有点失望:“这哪是宝贝,这分明是累赘,不但不能换钱,也不能用了,还得专门拿出精力照看它,谁有那闲功夫!” 听到付为政这么说,耕夫心中大喜,连忙问道:“那您老想通了?您说个价,合适我马上让人来搬!” “不卖!”付为政撇了撇嘴说道。 耕夫犹如挨了一棒子,脸上的笑容都还没来得及褪去:“为啥不卖?既然您都不稀罕它,干嘛不换个更好用的?” 付为政看了看耕夫,又看了看宁向东,无声的笑道:“看来您忘性大,第一天来的时候,曹会计给您看过啥?” 耕夫恍然大悟:“您说的是收条?” 付为政点点头:“没错,这桌子是人家宁娃子的,我只是代为保管罢了。” 耕夫豁然转身,看着宁向东问道:“你都买走了多少东西?” 宁向东还没来得及说话,付为政在旁边缓缓说道:“整个村儿都是人家宁娃子的!” “别问我为啥,因为他就是俺们村儿的人!” 第一百九十五章 连环画 “他就是俺们村儿的人!” 付为政这一句话掷地有声,连宁向东都懵圈了。 “人家宁娃子自从来了俺们这儿,不但不嫌弃村里穷,简直是恨不得自己也变成这里的土娃子……” “不瞒您说耕大爷,就连俊花奶奶家的老羊都待见他,”付为政张开嘴就不打算停了:“这样的娃子,就算把村里的物件都买完了,俺们也只当是搬了个家,在省城地界儿又弄了个鹅关村,所以啊,您老看上啥想带走,得先看村里人认可不认可!” 响鼓不用重锤敲,付为政话音未落,耕夫就明白了,他把在村里买东西,当成在并原那样去交易,看上什么直接谈价钱,合适就拿走,不合适再继续杀价,这样行不通。 鹅关村依然保留着传统的思维习惯,说什么都行,唯独不能提钱,就连镇上每个月一次的牲口交易大会,大家说价也都是捅在袖子里用手指头比划,羞于开口直接谈。 “我太唐突了,群众才是最好的老师啊。”耕夫恍然大悟道:“不过他老叔,有个不犯忌的事我想问问,村里如今这样的古旧家具还有多少?” 说着,耕夫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包括其他老物件,只要是用的,时间长的就行。” 付为政琢磨了半天,问道:“啥玩意儿都算吗?比如锅碗瓢盆啥的?” “算!算!”耕夫连连点头,要是能见到宣德年间的铜器瓷器什么的更好。 “你等等……”付为政站起来,向屋外走去,过了没多一会儿回来了,手里多了一个搪瓷杯,上面印着一行红字:向门合同志学习! 耕夫见状哭笑不得,说道:“不到一百年的不行,这个是六十年代的,离我们很近不说,而且也太普遍了,要有代表性的才好。” 付为政愣了愣,停了半晌后似乎略有所悟,又说道:“你等等……” 这次去的时间有点久,再次回来时搬了一个小纸箱,放在耕夫面前。 耕夫连忙打开看,只见里面乱七八糟放着一堆小人书。 付为政随手拿出一本,笑了起来:“你看看,随便一本都是上百年,这本李陵碑是宋朝杨老令公的故事,一千年也有了。” 耕夫见状心里凉了半截,看来村里淘换不出什么东西了,这个老支书都开始浑闹了。 宁向东看到这箱由上海美术出版社出版的连环画不由倍感亲切,拿出来一本本看着,说道:“老叔,这些小人书卖给我吧!” 付为政哈哈一笑:“卖啥,送给你了,这些小人书也是当年镇上的同志送给我的,现在娃们都大了没人看,原以为耕大爷喜欢,没想到还得是你娃啊,肯替老叔分忧。” 打发了这堆连环画,付为政心情大好,当年一个月工分儿少的可怜,小人书便宜点也得七八分钱,他买不起,可娃子们又闹着要看,只好隔一段时间带着娃们到镇上,在书摊上看,一个小时收费二分钱,就这样看多了付为政也吃不消,后来镇上一些关系好的干部家里孩子大了,把没人看的连环画送给他,攒了好几年攒出一箱子,如今连最小的女儿也上了中学,这些没人看的书扔掉对不住送书人,不扔放在家里又嫌碍事,这会儿给了宁娃子正好了却心病。 宁向东也很高兴,他对上海美术出版社的连环画有种格外的偏爱,因为这家经常出成套的故事,他小时候曾经有一度时期,每个月都盼着妈妈下班回来,从包里拿出新华书店刚到货的小人书。 有几次霍敏芝因为出差忘了给孩子买,宁鉴良也没有想起来,错过了就再也没有再版过,成了童年回忆的遗憾。 孩子的世界大人永远不懂,宁向东家里的《铁道游击队》和《岳飞传》没有买全,直到现在他都忘不了当时伤心的感觉。 耕夫和文保组织的人在村里转了几天,收获寥寥,都感到大失所望,刚来第一天,就听蔡义和讲述了一段跌宕起伏的秘史,原以为于平地处起惊雷,能够收获一大批极具历史价值的古董,没想到想象与现实之间的差距如此巨大,除了那两张具有馆藏级别的桌子外,最老的生活日用品只有聂长河那根不离手的烟杆,然而经过仔细鉴定,断代也不过民国末年而已。 文物局的两名同志这几天没有跟他们在一起,而是留在城隍庙,再次进行了一番常规性考察,取得相应数据后,便与文物保护组织的人告辞,返回并原了。 “要不……去好汉寨看看?”宁向东小心翼翼的提议道。 因为鹅关村仅剩的两件有价值的古典家具也在他名下,弄得他很有点尴尬,似乎这几个人翻山越岭来到鹅关村,却一无所获的结局是因他而起。 这两天陪着耕夫到处转,宁向东也没想到村里老旧物品这么少,按说这种封闭在深山老林里的山村,古旧遗存应该很多才是。 他不了解鹅岭的历史,也只是来到这里工作后,才普及了很多这方面的知识。 “好汉寨离这里有多远?”耕夫听了宁向东的建议后眼前一亮,随即又戒备的看着他问道:“那里你没去收割过吧?” 对于鹅关村的惨状,耕夫有苦说不出,村民手里的祖传之物,都属于个人财产,既然是个人财产,就有权转让变卖,甚至买卖双方的交易行为还受到法律保护,如今那么多家具落在宁向东手里,看他每天对文物的迟钝反应,耕夫真是担心所遇非人,会毁于一旦,因此,听说附近还有一座古村落时,立刻联想到别又被宁向东这个文物盲给划拉走了。 “当然没有了,我又不是土匪!”宁向东看着耕夫吹胡子瞪眼的模样,心里一阵腹诽,难道专家都是这个样子吗?又想到自己的老爸,还好他是教授,应该不会被人骂…… 此时刚好过了中午,耕夫听说去好汉寨的山路也得一两个小时,如果明天一早动身,到了那里就是半上午,再跟村里寒暄客套一番,说明来历,怕是就到了中午,平白耽误半天时间。 想到这里,耕夫当即决定先在鹅关村吃饭,吃过饭就启程前往好汉寨,这样可以利用晚上的时间进行宾主交流,时间安排更为合理。 第一百九十六章 古村落 吃了中饭,几个人略事休息,便踏入群山。 走了最初那段已经修好的简易公路后,耕夫暗自庆幸早来了一步。 对于古村落的发展,文保部门的思路还是很尴尬的,对文物最好的保护就是尘封不动,但是这样一来,原住地人们的居住条件就无法得到改善,后来经过不断总结经验,文保部门开始有序的采取保护古村落以及古城居民迁入新址的政策。 新修筑的简易公路很快走完了,几个人连续翻过几座山头后,在一个山顶停下休息,耕夫看着周围葱茏的山色,暑热顿消,对身边人说道:“好汉寨地处这样的世外桃源,倒也不妨建成一处景点,发展旅游业。” 一九八四年的时候,美国石油大亨哈默博士访问中国时,曾把一幅油画作为礼物送给总设计师。 这幅油画名叫《故乡的回忆》,画中的双桥是画家陈逸飞的故乡周庄,被哈默博士重金购买后,在自己的画廊展出,画面中双桥飞虹,曲水流觞的纯中国风立刻轰动了全美,总设计师收到这件礼物后,专门询问过双桥在江南哪个水乡小镇,周庄由此闻名天下,并迅速带动了全国的古城小镇热。 正因如此,耕夫看到鹅岭群山葱茏起伏的自然风光后才有感而发,可惜成也山色败也山势,正是因为交通不便,很多古村落保存了完好风光的同时,宛如遗珠藏在深山无人识。 几人正在休憩闲聊,忽然不远处传来一声炸响,把大伙儿吓了一跳。 正在摸不着头脑之际,紧接着又是一声炸响,这次离得更近,宁向东是一名退伍军人,听到第二次响声时,陡然醒悟过来,立刻一跃而起把耕夫扑倒在地。 其他几人看到后,虽然仍旧搞不清楚状况,但也有样学样,纷纷扑倒在地。 这时宁向东大声喊道:“这边有人!这边有人!” 过了没一会儿,便听到刷刷的裤腿摩擦草丛的声音,接着一个浓重的鹅岭口音问道:“刚才谁在喊叫?” 宁向东一听这声音笑了起来,站起身说道:“是我,二蛋叔!” 窦二蛋手中提着一支双管猎枪,瞪着草丛里爬起来的宁向东,吃惊的问道:“你娃子咋在这里冒出来了?” “不但他娃子,还有我!”耕夫也笑呵呵的站起身。 窦二蛋看着草丛里一个接一个爬出来的人影时,表情越发吃惊,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猎枪,难怪打了一天猎,就打到几只野鸡,看来自己的枪法烂到家了。 “幸亏我准头差,要不你们这么多人,难保谁被我打中了!” 窦二蛋话一说完,众人跟着他一起后怕起来,这话说的可是实情,猎枪是散射抢,有一粒铁砂打到身上,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怎么想起来上山打猎了,二蛋叔。”宁向东看了看窦二蛋裤腰里挂着的两只野鸡,问道。 “每天啥也不干,光在家里等着山外开工,实在太闷了。”窦二蛋说道。 “前几天不还在俺们村吗?一眼没看见就回家了呀。”宁向东这几天一直跟着耕夫的屁股转,还真没注意二蛋叔。 耕夫对窦二蛋印象不错,笑哈哈说道:“二蛋村长,你这野鸡晚上就下锅怎么样?” 窦二蛋微微一皱眉,旋即说道:“耕大爷吩咐,自然要服从。” 耕夫发现他答应之前微微犹豫的一刹那,有点不解,难道打了野味不是为了吃? 宁向东却知道好汉寨太穷,耕地质量不好,每年只有低产作物适合种植,也没有其他副业,因为村子在半山腰,养羊也不如鹅关村长得壮,大伙儿打点山鸡,捉几只野兔,都制作成风干肉,拿到陈村镇上换钱用了,现打现吃还真谁能没这么潇洒,就连他上次去窦二蛋家,也只有资格吃了顿羊骨头熬菜,连肉星儿都没有看到一点儿。 正聊着天,远处又过来两个人,也是好汉寨的,不过他俩手里各自拎着一只兔子。 当听说窦二蛋放枪的时候,耕夫几人恰好在他的射程范围之内,两人哈哈笑着,说道:“不碍事儿,二蛋那枪法,在我们村可是赫赫有名,不过是臭的赫赫有名,连一些大姑娘小媳妇儿都比不上。” 宁向东看到两人手里的猎物是兔子,奇怪的问道:“既然二蛋叔枪法那么臭,干嘛不让他去套兔子?” 那两位村民无奈的说道:“这人呐,什么地方越欠缺,就越喜欢去干什么事,二蛋就是这样,每次出来弄点野味儿,他抢着去放枪。” 这么说大家有点明白了,就好像越五音不全的人越喜欢唱歌一样。 “不过,二蛋掏兔子也就那么回事儿,所以还是喜欢哪样,干哪样,由着他去吧。” 好汉寨的村子坐落在半山坡,连兔子都不爱在那里做窝,所以想捉几只也是个技术活儿。 “那村里干嘛不搬下去,鹅关不就是在慢坡上吗?”耕夫很奇怪的问道。 “哪有那么容易,全村上上下下这么多口子人,想迁徙到别处得多大一笔钱,再说,村里边唯一能耕种的田都在山脚,搬下去就没地种了……” 窦二蛋叹了口气,说道:“地薄田瘦,只能种一些抗旱抗风沙的作物,这样的农作物,生长过程中主要营养都用在怎么长得粗壮抵御恶劣气候环境,成熟期可怜巴巴结出一点果实,都是低产的粮食作物,可即使这样也得种啊,不然就没粮食吃,总不能光吃土豆。” 这一番话说的耕夫等人唏嘘不已,甚至有人提议,要不还是别去村里了,他们这一去,随随便便吃几口,也是给村里增加负担。 窦二蛋一听连忙拦住,说道:“就是再穷,也不差你们这几口粮食,再说这几年村里也好多了。” 耕夫暗自跟文保组织的人商量了一下,对窦二蛋点点头,说道:“我同意继续去村里留一夜,不过晚上吃饭不但要交饭钱,住宿费也要一分不少的结算!” 见到窦二蛋要开口,耕夫马上又补充了一句:“你要是不同意,我们现在就回头,天黑前赶回鹅关村还来得及。” 窦二蛋重重一跺脚,说道:“全依你们,但是有一点,这事儿别跟付为政和高存光那俩球货说,不然,俺这辈子在他俩面前可活不成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 孤品 耕夫一行人来到好汉寨时天色已然黒尽,各家燃起了电石灯。 电石灯引起大家高度关注,只因在七十年代的并原,很多人家都曾经用这种灯照明,想不到如今在山里还能看到。 电石在当时很普遍,因为很多气焊需要用到它,这种灰白色的矿石与水接触后会产生剧烈反应,引发水面沸腾,同时自身也会在水中迅速分解并产生浓烈的可燃气体。 宁向东家里也有这种自制的电石灯,还是宋小青的父亲宋益平去厂里找人帮忙做的,用两段铁管作为套筒,一段铁管盛半管水,取一小块电石扔进去,把另一段铁管套在上面,焊接一个细长的铜管,电石与水接触后,发生强烈反应所产生的气体,就由铜管顶端一个很小的气孔排出,可以用明火点燃。 童年时期,宁向东和宋小青家都住在同一宿舍的院子里,放学后坐在一起学习,天黑之后,双方家里为了节省电石,就只点一盏电石灯,两人只好挤在一起看书,火苗产生的光芒不算很亮,两个人经常挤得头碰在一起,每次出现这种情况时,必然发生战斗。 通常都是宋小青率先出手,用独门指法掐宁向东的腰或者胳膊上肉少的部位,总之怎么疼怎么来,巨痛之下宁向东奋起反击,每次都把宋小青从小板凳上推下去摔个屁股墩儿。 宋小青必然大哭,通常招来的人往往是宁向东的老妈霍敏芝,上来就是一通巴掌打在他屁股上,然后是宁向东和宋小青两者易位,他扯着嗓子奋力嚎啕,宋小青晃着两只羊角辫,笑声从正在换牙的齿缺处清脆响起。 其后几天两人又能好上一段时间,当好到一个临界点时,则再次上演电石灯争霸战…… 宋家和宁家的长辈坐在一起,哭笑不得的看着两人,一致总结这他俩是见不得离不得,一定是前世的冤家,今生来聚。 一盏电石灯不足以照亮窦二蛋家的堂厅,二蛋婆娘尴尬的笑笑,说道:“家里就这一盏灯……” 在座的人却明白电石对大山人家意味着什么。 他们以前身在省城,想弄点电石也不容易,这种矿石是碳化钙,很轻,但是消耗的也很快,宁向东家离冶院的校办工厂很近,大哥经常去厂里找焊接工人要一袋子。 家庭用电石灯只需要碎块即可,厂里使用大块,恰好互补,只要在存放区打扫一下,扫出来的细碎颗粒就能用于家里的夜间照明。 如今城市供电已经完全够用,几乎没有停电的时候,这些东西越来越少而更加珍贵,窦二蛋家想找到电石储备势必很不容易。 耕夫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晴朗无的夜空中,月亮像一个明黄色的大盘子,照的院子里通亮,便提议干脆到外边儿去坐。 时近九月末,山中夜凉如水,月光似水银泼地一般,几个人坐在院里,也不说话,各自想着心事,几有空灵之感。 只是窦二蛋打破了这么美好的意境,他提着刚烧开的水壶从屋里走出来,给几人倒了杯水后,指着一块青麻石板对耕夫说道:“耕大爷,我听宁娃子说,你在外边是画画的,能不能给俺这块石头上画个啥?” 好汉寨的人靠山吃山,石雕技艺也是名贯金阳,只是因为交通不便,名气上就抵不过河北曲阳,山东嘉祥这两个同样位于北方的石雕重镇。 耕夫自打进了这个村,就已经暗暗留意到这里到处都是石头,别说石门槛,石门洞,窦二蛋家里的石桌石凳,就连刚才吃饭时,他还看到一口石锅。 “二蛋,你家那口石锅是自己凿的?” “是啊,那个是有一年闲着没事,捡了几块圆石随便凿的,”二蛋说着,忽然想起来什么,说道:“您老在鹅关没看见?高存光他家的石槽子是我爹的手艺。” “这我倒没注意,也没听高村长给介绍过呀。”耕夫若有所思的答道。 高存光家石槽子有一段黑历史,他哪会满世界宣传,宁向东和窦二蛋互相对视,彼此会心一笑。 这时耕夫站起身,走到那片石板前,用手缓缓抚摸了一遍表面,他早年在杭州西泠学过篆刻,对大型石雕不太了解,虽然都属于金石技法,但却是一个在方寸之地腾挪,一个在粗岩砾石之上坎削,琢磨的路子截然不同。 所谓内行看门道,窦二蛋一看耕夫出手,就明白这位老爷子不仅仅是单纯只会画画儿那么简单。 “二蛋小兄弟给我出了一道难题啊,”耕夫端详着石板,缓缓说道:“实在不知道浮雕的刀法在这种石板上如何运用,画的过于繁复怕是不好体现出细节的交代。” “您老尽管画,其他的不用操心。”窦二蛋说着进屋里拿出一个包袱,放在院中的石桌上,耕夫打开一看,里面插满了大大小小的各种刻刀。 “有这套刀具,我连您画的眼睫毛都能刻出来。”说起石雕,窦二蛋目光炯炯,一反下午玩猎枪时的吊儿郎当,整个人的气场都不一样了。 耕夫看到这个情景,也不由一愣,随即大笑一声:“好!既然这样,娃娃,待会吃饭的时候,你给我弄一壶枣木杠子来。” 窦二蛋大喜,尽管他只能算是匠人,而耕夫已成大家,但石雕工艺也已经触摸到创作的门槛,此刻听到耕夫要酒喝,就知道是打算给他留下一幅用心之作,只可惜自己的石材不好,此时天色已晚,仓促间也无法进山寻觅佳品,假如留到明天再让耕夫作画,只怕失了感觉,丢了传神。 跟随耕夫同来的人看到他要酒后绘丹青,赠与村野夫,俱都掩饰不住的羡慕和嫉妒。 耕夫的作品,如今在市场上,纯书法已经是按平尺计算价格了,如果是画作,则计算的价格更高。 历来会画画的一定懂书法,而书法好的往往不会作画。 耕夫今夜要在一片青麻岩上作画,如果留款再具名“野人”两字,就冲这样独特的材料,注定传世只此一件,眼前这位山里人可真是一夜大发了。 这件孤品,在耕夫百年身故之后,他一生之中唯一的一件晚景作品,不知市场将作价几何? 前提是窦二蛋不会冒傻气,自己动手去雕刻…… 第一百九十八章 佛福一家 窦二蛋在山里打猎,巧遇耕夫等人,便带他们在自己家留宿,把猎到的两只野鸡也一锅烩了,起初婆娘还想留一只,可看看家里实在没有拿的出手的硬货,而野鸡的个头看着大,实际只是蓬着一身毛,开水锅里一秃噜,再拎出来看,干巴瘦的让人心酸,费那么多作料就炖几根骨头棒子。 窦二蛋见状,低声说道:“你傻呀,做了一辈子饭今天糊涂了,按着对付宁娃子的招数来不就得了?” 婆娘一听茅塞顿开,瞅了瞅地下半袋子土豆笑了:“那晚上主菜就用土豆拌点大酱,跟鸡块一起炒,黑乎乎整一大盆,看着也好看。” 窦二蛋提着塑料酒桶,走到院子里才大声回了一句:“就做你最拿手的酱爆山鸡块!” 听说白天的活物晚上就能下酒,众皆欢喜,眉飞色舞的互相丢了几个眼风。 窦二蛋坐下后,从兜里摸出几个烤土豆,一人分了一个,在饭桌当中摆好一个盐碟,说道:“咱们先喝着,鸡块且得再弄一会儿。” 大伙儿看着黑乎乎的土豆蛋子不解其意,就请二蛋演示。 窦二蛋先给他们面前杯子里满上枣木杠子,才拿起自己的烤土豆,在桌子上摔打几下,土豆表面碳化的焦皮脱落,露出里面白沙沙热腾腾的内容。 众人恍然大悟,纷纷效仿。 窦二蛋把土豆在盐碟里蘸了蘸:“荒山野岭的只有野物,让你们见笑了。” 这种吃法大家第一次见到,都感到新奇,这时听到窦二蛋客套,连声说道:“蛮好蛮好,野趣十足,大自然的味道!” 几人举杯,一口枣木杠子一口烤土豆,吃的唇齿留香,等酱爆鸡块端上来时,一壶老酒已经下去了一拇指宽的高度,大伙儿都带上了醉意。 山间一壶酒,足以慰风尘。 这时耕夫把杯中残酒一饮而尽,起身离坐,走到青石板前,端详了一会儿说道:“笔来!” 窦二蛋连忙喊婆娘,婆娘拿只铅笔出来,耕夫见状失笑道:“要拿毛笔,还得有墨。” 二蛋摇摇头,沮丧的说道:“俺们山里人哪有那玩意儿。” 耕夫尽管带着浓浓的醉意,头脑还是很清醒,听二蛋这么一说,自己细想也是,就算二蛋拿了毛笔出来,也只能画一种线条,而且水墨丹青的浓淡表现只有在纸上才有神韵,青石上只能靠远近层次来体现了。 “也罢!”耕夫遗憾的说道:“下次再来我给你带幅画吧。” 这时二蛋婆娘又从屋里拿着一只毛刷子出来。 耕夫要毛笔,二蛋说没有,婆娘不甘心,进屋里翻了半天,发现这只刷子长的挺像。 “这个也可以,”耕夫高兴的说道:“墨呢?” 婆娘拿了个瓶子,里面有半瓶墨水。 二蛋一看,不由大喜,这瓶双塔牌墨水是前几个月写标语时剩下的,他拿回家就忘了,没想到这会儿派上了用场。 耕夫把刷子蘸饱了浓墨,在石板上挥毫疾书,一气呵成狂草了四个大字。 因为喝了酒,笔法上愈发狂放不羁,点提撇捺不拘一格尽情肆意,写好后看了一会儿,自我感觉很满意。 窦二蛋也看了半天,发现不认识,问旁边人是什么字,旁边人吞吞吐吐的说道:“到此一游……” 这会儿二蛋酒劲儿已经上来,听了旁边人的话,迷迷糊糊的说道:“到此都是山,能上哪游?想游要去鹅岭水库,不过马上天冷了,要到明年才行……” 旁边那人是做学问的,本来就不胜酒力,这会儿早已被老酒灌晕,也不管二蛋的话有啥问题,顺着往下说道:“夏天也不到水库里玩儿,水太凉了,容易出危险。” 二蛋大着舌头道:“别处的水库可能危险,俺们鹅岭的出不了危险,我年轻的时候经常去玩,那水里有一个大佛,保佑着俺们来。” 窦二蛋的话口音浓重,还因为喝了酒口齿不清,但在这夜深人静的山里格外清晰,耕夫听到耳朵里,字字如洪钟震响。 他猛的调转身,走到窦二蛋身边,急切的问道:“二蛋!你说鹅岭水库里有大佛?” “对啊!”窦二蛋醉眼迷离看着耕夫点点头。 “明天咱们过去看看。”耕夫对文保组织的人说道。 窦二蛋的话好像一石激起千层浪,大伙儿本来都有点醉了,听到大佛的消息都努力让自己清醒一点。 他们此行的主要目的是收集散落在山村里那些有价值的古代传世家具,而文物古迹的寻找发现是文物管理局的事儿,但是阴错阳差,文物局的同志已经返回并原了,他们却寻找到了关于大佛的线索。 宁向东也喝了不少,只是这点酒对他来说没什么,此刻就属他头脑清晰。 鹅岭大山里藏着一尊大佛的事儿,他这段时间听无数人说起,耳朵里都快磨出茧子,连丁启章都说自己没退休的时候就知道这个传说,很有可能真的有大佛,所谓无风不起浪,但是这么大一尊佛像如果真在水库里沉着,不可能没人知道啊,再说鹅岭水库的修建是在新中国成立初期,对以前一个小水库进行的扩建,如果附近山上有佛像,就必然有寺庙,县志、地方志里也一定有记载,实际上文物局的人这些年几乎翻遍了所有关于鹅岭的资料,踏遍了古代龙山可能存在的地方,至今一无所获。 此时,耕夫已经开始激动的满院子兜圈,窦二蛋则靠在墙边儿上,脑袋左歪一下右斜一下的想打盹儿,宁向东走过去,小心翼翼的拍了拍他,说道:“老叔,你看见大佛离水面大概有多远?” “不太远啊……好像,”窦二蛋迷迷瞪瞪,迟疑的说道:“也好像不太近,反正憋一口气能潜过去……” 看到宁向东在问水库的情况,耕夫也凑过来问道:“那你能说说大佛大概的样子吗?比如……有多大?” 耕夫想了想,展开双臂比划了一下。 窦二蛋抬头望着耕夫,咧嘴一笑:“耕大爷永远是耕大爷,你比划的大小还真是差不离。” 宁向东一听,心说坏了,九成又要出幺蛾子。 果然,窦二蛋撇了撇嘴,接着又说道:“您老不是会写大字吗?咋连个福字还问我长啥样?” 福等于佛,鹅岭方言里从来说不清楚。 中国地大物博,语言发音南腔北调,古往今来曾经演绎出多少可乐可笑的故事? 第一百九十九章 借条的价值 文物保护组织一干人吃多了二蛋家老酒,又贪秋夜凉如水,在石桌石凳旁歪歪斜斜醉倒,刚刚闭眼见到周公,天空飘来一片,化作一场急雨落进窦二蛋家小院。 众人被浇醒时已经成了落汤鸡,连忙躲进房中,却忘了那盆几乎没动的酱爆鸡块,接了满满一盆雨水。 进屋后,有人埋怨窦二蛋佛福发音不清楚,他一听连声喊冤:“这不能怪我啊,是你们听岔了。” 正说着话,窦二蛋猛然想起青石板上的狂草,连忙让婆娘出去看看。 这会儿急雨的势头已过,婆娘顶了件衣服,冒着零星渐停的雨丝来到院子里,只见青石板还是那块青石板,到此一游的墨迹已随雨打风吹去。 二蛋婆娘对这个没啥感觉,一眼看到那盆盛满雨水的鸡块时,心疼的差点坐下,愣怔了一瞬,便冲过去用身子护住,随后果决的捧在怀里,拿进另一边的厨房。 第二天宁向东贪床,直到听见院子里有人说话才坐起来,趴在窗户上一看,只见耕夫在院里缓缓练着一种似拳非拳的体操。 “耕大爷说,这不叫太极拳,叫拔断筋!”宁向东刚从屋里出来,窦二蛋就凑过去低声说道:“拔断筋……啧啧,你大爷永远是你大爷!” 耕夫练完后,听宁向东问他这套体操怎么叫“拔断筋”时,呆立良久才说道:“二蛋这孩子大概有语言交流困难的毛病!” 过了半晌,耕夫又笑道:“别说,这回他真算歪打正着了,我这套功夫叫八段锦,里面有很多拉筋抻腰的动作,叫拔断筋也挺符合意思的。” 耕夫没想到,他这么随意一说,被随行的有心人听到后传播了出去,随着国家体育总局对民间一些古代健身气功的整理发掘以及重新汇编,八段锦也收录了进去。 随后有一种说法渐渐形成,就是这种起源于宋代的健身体操,最初的名字叫拔断筋,后来因为不雅,才被改做了八段锦。 从此,这种说法大行其道,并渐渐固化下来,而鹅岭一带的居民也坚持拔断筋的说法,并引以为傲,因为这说明,有宋以来鹅岭先民已经掌握了这种延年益寿的气功,在对待生命科学的感悟上,已经领先了一步。 晨练结束后,二蛋婆娘已经准备好了早饭。 大伙儿听宁向东介绍,鹅岭山里人的早饭习惯喝玉米糊糊,因为是用柴火慢熬,又是新鲜玉米面,所以味道极好。 并原的城里人也好这一口,昨晚喝了一肚子老酒,半夜又被雨水激过,此时太阳尚未照进来,山谷里湿气不去,浑身上下皱巴巴难受。 一听有热腾腾的玉米糊糊喝,不禁心向往之。 然而走进堂厅后,饭桌正中摆着一盆鸡汤…… 看颜色,酱爆鸡块无疑,今早烹调方式为水煮…… 可昨晚好像吃光了呀,知识分子喝多了酒容易断片儿,几人拧紧双眉也想不起来。 “坐呀,盯着饭桌不动换,相面呐?”窦二蛋此时已经听说“到此一游”的书法作品被雨洗没了,他婆娘觉得无所谓,可他却觉得大大的有所谓。 宁娃子说过,他耕大爷随便划一道都是钱,这不是神笔马良是谁?如今钱没了,人还在,窦二蛋又琢磨出个留下墨宝的新招儿。 “耕大爷,您老来上座。”窦二蛋招呼着。 “老头子不想跟你挨着坐,”耕夫带着怨气说道:“佛福都说不清楚。” “这不能怪我啊,”窦二蛋坐直身子说道:“就说你们城里人吃的豆角,在我们这里就叫佛豆,为啥?因为这是寺庙里和尚们的主菜啊,所以过去,俺们山里的石匠们接了活,给大户人家雕刻山墙影壁上的雕饰,有时候雕蝙蝠,五个蝙蝠叫“五福临门”,蝙蝠脑袋上顶一串古钱就叫“福在眼前”,都是图个口彩,雕个佛豆,叫福兜,一般放在大门门楣旁边,你想啊,人往里一走,进了福兜了,能不顺吗?” 耕夫听的笑了起来:“你这孩子这不挺清楚吗,干嘛从早到晚跟老头子夹缠不清?” “没有吧耕大爷?我就是脑子慢了点,可绝对没有啥心眼,”窦二蛋诚恳的说道:“还有啊,来我们村这几天,你们就放心住,放心吃,钱呢,也不用马上结算,给我打个收条就行。” 耕夫连连摇头,这怎么能行,自己绝不能占乡亲们的便宜,再说这也是当时在山上遇到时说好了的事儿。 看到耕夫不同意,窦二蛋的倔脾气上来了:“那好,既然这样,我就跟你们说说本村的规矩,我们接待外地来访的客人一律都是打借条,概不接受现金。” 耕夫又糊涂了,不是说村里都穷的等米下锅吗,怎么还不要现金了? 正在心里嘀咕着,二蛋婆娘已经拿过纸笔,就像事先商量好的一样恰到好处。 耕夫见状心中雪亮,哈哈一笑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吧。” 拿过纸笔写了借条,又问道:“要不再给你盖个章吧。” 说着从随身包里取出那枚“野人”闲章,匀匀的压满印泥,平稳的印在借条上。 看着鲁绍源签名的旁边,四四方方印着野人拓印,窦二蛋心里有点没底,溜着眼珠子偷看耕夫几眼,又偷看宁向东几眼。 窦二蛋一副拿不定主意的样子实在太明显,没等耕夫说什么,文保组织一个人忍不住开口说道:“二蛋兄弟,你这是捞着大宝了,昨天石板上那副字要是能保存下来当然好,既然没雨水冲没了,那也是命中注定没有,今天耕老送你一份随手签,比昨天的书法更值钱,你好好珍藏着吧!” 二蛋婆娘在旁边立着,听到省城行家这么说,欢喜的抢过借条,说道:“这个我收起来,饭钱给不给的吧。” 二蛋一看婆娘这么大方,不由心花怒放,端起碗给自己盛汤。 婆娘嫌他没礼数,生气的夺过汤勺,埋怨道:“还有这么多客人在呢!” 耕夫笑道:“没关系,让二蛋兄弟先吃吧。” 婆娘愈加抹不开面子:“没出息的货,吃个饭也抢!我就是喂了猪也不给他!” 说完把汤勺递给耕夫:“耕大爷,您先吃。” 耕夫古怪的一笑,道:“我等等再说,要不小宁先来吧。” 宁向东连连摆手:“不成,就我年轻,我断后。” 二蛋劈手夺过汤勺,骂道:“起开,又不是外人,谁吃不是吃!” 说完盛了一碗鸡汤,胳吱窝下边夹个馒头,蹲在门边吃起来。 窦二蛋一开吃,堂厅内立刻热闹起来,大家再也不谦让,纷纷动起碗筷。 第二百章 画饼也充饥 窦二蛋收好耕夫的手稿后,才问道:“他耕大爷,您老心心念念的大佛是啥来头?找着了又有啥意义?” “要不说你二蛋穷啊,”耕夫怒其不争,说道:“大佛对国家的意义就不说了,说了你也不懂,鹅岭一带自从南北朝时期,北方胡人进犯,一直到淮河流域以北,都成了他们的牧场,在草原上他们放牧牛马羊,收割的是畜生的生命,而在中原他们以人为畜,百姓的财产就是他们收割的牧草,以至于祖祖辈辈生活在黄河流域的人民不得不放弃这里,不断南迁渡过长江,所以,今天长江以南的人,反而保留了更多古中国的风物习俗……” “您老说的这群胡人王八蛋,现在是什么人?老子见一次打一次!”窦二蛋听的义愤填膺,忍不住打断道。 “等你这会儿去打,中华文明早都消亡了!”耕夫哈哈笑道:“当年的胡人,早就在历朝历代的统治者不断打击下驱逐了,据说他们本身也并不和睦,长年互相征伐,此消彼长,最终打到欧洲建立了奥匈帝国,不过这些也只是推测,做不得数。” “明白,野史嘛,跟蔡老师说的那玩意儿一个意思,都是忽悠出来的。”窦二蛋点点头道,他这几个月长期混在鹅关村,涨了不少见识。 “蔡老师说的那些也不是凭空忽悠的,还得有一些参照,就比如起点作者半闲半散的这本书,没有真实故事支撑,他也写不出来。” “不过历史就像扎着辫子的小姑娘,怎么打扮,还不是现代人的一张嘴。” 耕夫继续说道:“当初北齐建国后,高欢、高洋父子崇信佛教,曾在山西一带兴建过很多寺庙,但是随着历史上分分合合的不断战乱,大多数消失于战中火……” “其中,位于晋中地区的玄中寺,是佛教净土宗的祖庭,被后世的人寻找发现,而位于河北的临济寺,是临济宗的祖庭,这两只宗派,都在日本获得了发扬光大,每年成千上万的日本佛家弟子,都会来到这里,膜拜祖庭。” “所以,如果鹅岭大佛能够找到,不但可以更加丰富我们的历史底蕴,同时还可以在并原乃至金阳省文明发展过程中再添一个新的分支,并且也可以开辟出一条新的投资途径,把这里作为重要的人文景区,吸引国内,甚至国外友人观摩游览……” “真要找到了,你们村就再也不受穷了,二蛋,长点心吧。”耕夫一席话,如同当初宁向东在鹅关村动员修路时同出一辙,首先晓之以理以民族大义入手,但只能一笔带过,随后的动之以理才是最重要的,从来财帛动人心,都是草莽市井中熬日月的普通人,可以伟大,但也要吃饭,物质是基础,精神是建筑,想做成一件事,唯有见者有份才大事可期。 所以当耕夫说道开发旅游区的设想时,窦二蛋满心欢喜,就算耕夫只是画了一张大饼,他也宁肯信其有。 穷怕了。 然而当耕夫提出让窦二蛋当向导时,他犹豫了。 二蛋心里有笔自己的账,不管找到大佛与否,他们村的路得抓紧时间修起来,不然的话,什么旅游景区,发家致富都是空谈。 “政府已经决定彻底整修山区公路了,还怕你好汉寨没人管吗?”文保组织的人对窦二蛋的小心眼不以为然,放着阳关大道不走,等着政府过来修,偏偏自己去受累折腾,这位村里带头人的头脑还真是清奇。 窦二蛋摇了摇头,他跟这些人心里想啥就说啥,也不用虚与委蛇,相反这些人在山里,事事也得求着他:“俺们好汉寨从来都是不等不靠,有了天大的困难也是自己想办法解决!” 口号先喊出来再说,至于求爷爷告奶奶,求的时候再说,而且政府这次只是决定修黄巢谷的路,几时说过捎带脚好汉寨了? 听宁娃子说,就算修黄巢谷,政府也是四处举债,连大书记自己的工资都拿出来了,指不定政府比俺们村还不容易,都是站起来顶天立地,吃饭拉屎放屁的人,凭啥就得可着别人的钱花? 说回来那大佛,九成九是找不到,自己家祖祖辈辈在大山里,可以说哪块石头旮旯长蘑菇,哪颗树底下长狗尿苔,闭着眼睛都知道,咋就没听说过有大佛,倒是小庙、破塔有几座。 二蛋自有一肚子主意,却不与人道,开口对耕夫说道:“他耕大爷,你们要寻大佛,我双手赞成,只是修路的事儿我们还是打算接着干,要不这样,我带你们进山里转转,前提是时间不能长,最多三天,眼瞅着天也冷了,俺们还打算上冻之前把那条山道整出个模样来。” 一听二蛋说三天,耕夫心里先凉了半截,这鹅岭山脉虽然海拔不高,可群山起伏连绵,一个山头连着一个,每一处走不到,视线被遮挡的就完全看不透。 “要不这样二蛋,先不忙定天数,咱们就以好汉寨为中心,围绕村子展开寻找工作,每一个辐射面都以三天为准怎么样?” 窦二蛋虽然不懂啥叫辐射面,但他明白耕夫的意思,就是要围着村子转圈,一圈比一圈大,想了想说道:“再向北没啥看头,而且过了水库就是平口地区了,也不算俺村了,要不我就带你们去冷泉那边,先看着再说。” 面对打定主意的窦二蛋,耕夫也没什么办法,访古归访古,总不能伤害了农民兄弟的利益,于是点头同意,对文保组织的人说道:“这项工作咱们先进行着,然后需要起草一份请示,请文物局拨一点经费过来,我们是自愿者无所谓,但是好汉寨给予了很大帮助,应该获得相应的报酬。” 待大家的想法都达成一致后,时间已近中午,宁向东没法再继续陪下去了,因为他们矿上最近对工作量要求很大,他不能再请假了。 吃了午饭后宁向东告辞,窦二蛋起身相送,来到村口时两人分手,窦二蛋拉着宁向东的手舍不得放:“宁娃子,你赶紧忙完了,冬天来你叔这儿住几天,你叔是个好人,挺好处的,你也是好娃娃,跟你叔肯定能处成忘年交。” 老叔这两天说啥也听不明白,这会儿冒出个忘年交的词,宁向东打量着眼前这张老脸,似乎看到,每个褶子里都藏着智慧。 第二百零一章 电 耕夫决定在山里再住一段时日,宁向东可没时间陪着了,人家老头儿已是功成名遂,此时尚不身退,自有其道理,头发白的怎么都对,年轻娃子还在仰止的阶段,宁向东已经仰过,到了该止住的时候。 日中则昃,月盈则食,天地盈虚,勿求满矣。 从好汉寨回到鹅关,离天黑尚早,宁向东急匆匆赶到孙勇的住处。 矿上最近骤然提高了产量,也没有交代什么原因,只是要求他们在无需加班加点的情况下,尽可能把一个班的时间排满,这就太反常了。 面对多少年没有出现过的情况,孙勇格外小心对待,宁向东这次请假是陪耕夫去好汉寨,不出这片山区,他多少还放点心,要是这混小子又回并原,打死他也不敢放走,谁知道回去了又招来什么大事件,有些人或许并没有存心去做什么事,但往往就是能因为自己一个轻微的言行改变事件的走向。 风生于地,起于青苹之末;浪兴于波,成于微澜之间。 因此孙勇在准假之后再三再四严肃叮嘱,搞得宁向东也背上了心理包袱,在时间上一下也不敢拖延。 他今天晚上还是夜班,说什么也得早点赶回村给孙勇个定心丸。 冲进院子时孙勇的房门开着,传出一片喧闹声。 宁向东走进门,看到孙勇、姜军和陈大旺三人正在打扑克,一见他回来了,都面露喜色:“正好,正好,三缺一,快点儿坐下开战!” 宁向东可糊涂了,这跟自己离开时的气氛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啊,当时孙勇是什么态度,听说他请假摆出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此刻却谈笑风生的打扑克娱乐。 这是几个意思啊? “出什么事了啊老几位?”宁向东一脸纳闷的问道:“怎么罢工了?” “停电了!”姜军把扑克往桌上一扔:“我们也急着呢!” 陈大旺却不接宁向东的话茬,生气的对姜军说道:“整啥玩意儿呢?说话归说话,扔牌是咋回事儿,再玩儿赖以后别叫我啊!” 陈大旺抓了一副好牌,正准备好好虐那俩人一把,没曾想姜军假借抱怨工作的事把牌扔了。 孙勇哈哈一笑,说道:“不赢房子不赢地的,瞎姬霸玩个热闹你娃还急眼,这么玻璃心以后谁还跟你玩!” 宁向东见状连忙捋胳膊挽袖子坐过去,说道:“算我一个重新开始,咱玩什么?” 孙勇这几句话哪是劝架,分明是架火,不是玻璃心也得给捅碎了,事出反常必有妖,看来这次停电不是普通的事。 鹅关村和好汉寨不同,地理位置离着镇上近一点,地形高度也可以,而且山头多数是小慢坡,国家电力网线能覆盖一定区域,镇上以铺设农村供电的名义又单独拉了简易电路,只是经常停电。 后来,鹅关矿定址在附近的一个山头,同时投资修筑了一条硬化道路,并钢当初是重要的国有大型企业,当然现在也是,只是现在叫国有控股大型企业,仅仅多了两个字,意义就大不相同,不但企业自由度更高了,政府也不必事必躬亲,大大减轻了负担。 当年,国有企业进驻鹅岭山区,镇里既高兴又重视,电力局也配合着专门改造了一条工业电路,但是如今改革了,电力局也变成企业,成立了电力公司,与并钢不再是协同关系,电力分配上全镇企业无论大小都是一盘棋,特权关系不复存在,鹅关矿再面对电老虎,姿态上就时刻注意摆对位置。 鹅关矿停电停产,梨树坪的矿办在第一时间就知道了,不是因为他们有随时监控矿上的能力,而是陈村镇通知了他们要断矿上的电,如果没有人通知,矿上有什么事梨树坪永远也不会知道。 最近一段时间,因为耐火材料厂要求加紧生产,鹅关矿每天的蛭石产量跟以前已经不一样了,梨树坪每个星期要派一次人上去采集数据,这会儿听说山已经要断电,当时就急了眼,在电话里再三请求恢复供电,镇上答复说断掉他家的工业电路是市里要求的,有什么事情直接跟市电力局联系吧。 梨树坪连忙给耐火材料厂打了电话,说明了蛭石矿断电的情况,厂子跟梨树坪一样也急了,不一样的是厂里把矿办狠狠批了一通,而矿办却不敢骂陈村镇,这会儿受了气只好自己憋着。 耐火厂自己也不会发电,一样得求市里的电力公司。 厂长急吼吼打电话给经理,经理对他的态度见多不怪,如今各行各业迅猛发展,上到大型设备,下到一把小电钻,哪个也离不开电。 九十年代,整个金阳省用电缺口很大,而全国用电也一样紧缺,因此国家电网也是全国一盘棋,金阳省不但要合理分配本省用电,还要对省外输出电力,重点负责的就是京津地区两个老牌直辖市。 “找错人了厂长同志,”电力公司经理哈哈笑道:“虽说是企业自主,但是我们在电力分配上很大一部分还是遵从政府部门的统筹安排,这次可是市里下达的命令,陈村镇那边,不仅仅停了你家的电,全镇大大小小十七家企业的电全都停了!” “市里有什么重大举措吗?” 关于陈村镇,最新的决策就是要修筑山区公路,以前有路的地方能利用尽量修复加固,利用起来,没有路的地方只有鹅关这一块,是近期决策的重头戏,不过立项有几天了,还没什么动静,看这样子是要过了国庆节再开工。 “还不是修路那个事吗,别处都好说,把现有的残破路面重新修补,公路局在沿线重新调配养路道班即可,困难的是鹅关黄巢谷路段,那地方电力输出额定功率不够,很多大型设备无法启用,而且峡谷里也不是电网涉及范围,所以停了陈村镇企业用电,是要大面积更换线路,不然现有荷载不够用啊。” 电力公司更新线路,尤其是要更新山里的线路,这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干完的活儿,这样一来,鹅关矿原本在筑路工程实施之前,制定的抢工期抢产量计划,要彻底泡汤了,一想到自己在何立楷面前拍着胸脯保证,施工环境改变,产量不改变的决心,也要彻底泡汤,这位雄心勃勃的企业家一筹莫展。 第二百零二章 停产 鹅关矿的停电,打乱了耐火材料厂的工作部署,也把厂长吴森林的阵脚彻底打乱,今年的生产任务,他在总司是立了军令状的,就算不能实现任务翻番,好歹也得再挣一条路钱出来。 为了把鹅关矿的高炉架到山顶上,耐火厂当年是下过本钱的,直接在山里铺了一条货道,投产以来,生产形势一年强过一年。 吴森林正在办公室里苦恼,厂办主任王建新走进来,这位跟随身边多年的贴身心腹,自然明白厂里目前的境况,此刻前来就是想谈谈自己的想法。 “吴厂长,陈村镇的电大概要停多久,电力公司说了吗?” “他们没有准确的答复,但我估计一时半会儿送不了电,即使是小范围的电网线路改造,怎么也得要半个多月的时间。” “这样的话我有个想法您看看,厂里可以考虑先接民用电,让鹅关矿改用半炉作业,这样设备也能低负荷运行,虽然产量有所降低了,但也好过彻底停产啊。” 吴森林皱着眉说道:“这个法子我考虑过,关键还是在于电,矿上的工业用电是电力公司专线专供的,现在已经断了,那民电你从哪里接?” “山下边不是有个村子吗?从那里接电,让孙勇他们找村里沟通。” 吴森林一听连连摇头,擅自接电是要犯错误的。 “就当是老乡承包鹅关矿,必要的话签个合同,让他们去跑手续,比咱们方便。” 吴森林想了半天,还是没有马上同意,王建新出的主意实际上是个馊主意,虽然可以解决燃眉之急,但是擅自签订虚假合同,就算出于公心,也是游走在出事的边缘。 假如耐火材料厂是私人小企业,吴森林倒还真想赌一把,被电力公司的人查住了大不了罚款了事,可他身为国企分厂的领导,断不敢铤而走险。 “要不还是先跟总司联系一下,听听袁总经理的看法?”王建新不愧是吴森林肚子里的蛔虫,一看老板犹豫不决,就明白症结在哪儿,马上献计甩锅,如果总司肯顶上去,那他们下边就敢操练起来。 这是个好主意,吴森林暗自点头,死道友不死贫道,如果此路不通,自己立下的军令状也就有理由废止了。 没想到请示报上去之后石沉大海,连续三天没有回音。 王建新坐立不安,万一总司批评下来,岂不是坑了老吴,也怪他那军令状立的太狠,说什么即便有不可抗力,就是土法上马也确保任务完成,把自己的后路全堵死了。 正在焦灼的时候,吴森林忽然打电话过来,叫他马上安排车子,袁克航总经理要听取耐火厂的工作汇报。 吴厂长走后,王建新惴惴不安,自从机构改革后,已经政企分开,总公司管理层拥有很大的独立自主权,但是也压力山大,下边具体操作的分厂全靠效益说话,困难更多,如今一个小矿的供电问题就惊动了总公司,不知道意味着什么。 “老吴,麻烦你亲自跑一趟,主要是总公司想听听你们厂对蛭石矿的想法,尤其是你这个立下军令状的一把手的想法。” 来到总经理办公室,袁克航没有跟吴森林客套,开门见山的问道。 “蛭石矿虽然小,而且投产没有几年,但是所处的地理位置非常好,尤其是厂里还修了一条专门运货的车道,解决了山区运输问题,给耐火厂带来的效益还是很可观的。” “哦?都有哪几个方面的效益呢?说来听听。” 虽然不知道袁克航为什么忽然对蛭石矿产生兴趣,但吴森林还是做了详细汇报。 并钢这两年的重头戏一直是连轧带钢厂,尤其是不锈钢品种,远远超过了公司过去的拳头产品十八锰焊瓶和高碳素结构钢,基本实现了特殊钢生产基地的目标。 “森林同志讲的很详细!”袁克航听完吴森林的工作汇报后非常满意,连称呼都变了,只有务实的企业管理者才会对自己厂里的工作如数家珍,要知道耐火厂可不仅仅围着蛭石矿转,相反蛭石矿只是厂里一个小的分支。 “关于这次停电,公司之所以答复的晚了,是因为这几天对矿上的情况进行了详细了解,同时也跟市政府进行了沟通,最后与市委市政府达成一致意见……”袁克航说道这里停了停,望着老吴,用尽可能温和的语调说道:“你们耐火厂,要做好永久关停鹅关蛭石矿的思想准备。” 尽管事先进行了铺垫,但最后这句话还是让吴森林很惊讶,他们是企业,一切以效益说话,蛭石矿虽然在全国同比产量不大,但面对周边几省始终供不应求,而且整个北方,只有内蒙和金阳省有矿区,内蒙的品质还不如金阳,只能出产蛭石粉,不像鹅关矿,无论什么目数的蛭石均有产出,甚至还可以生产蛭石片,同时采矿层浅,生产成本低。 因此,吴森林急切的问道:“矿上产量一直很稳定,而且矿藏数量也很可观,现在眼看着要修筑一条新公路,这时永久停产是不是太可惜了?” “不可惜!我们经过详细的了解和论证,蛭石矿效益好是不假,而且投入和产出比也很惊人,甚至连用工成本都很低,但是,鹅关矿所有的经济效益都是靠牺牲环境保护换来的,这种粗放式的生产模式,在过去很普遍,但是在今后,我们要逐步进行整顿改革,直至清理和关停……” “这一点,总公司已经和政府达成共识,决定双方联手,共同开发打造一个集绿化旅游和生产现场展示结合在一起的特色旅游景点。” 袁克航的一席话,让吴森林有点张口结舌,他一时转不过弯来,听袁总的意思是,高炉也能作为旅游景点供人参观? 鹅关矿的建成,采用了不少八十年代的新兴技术,跟并钢有些五十年代初期兴建的老牌分厂完全不同,这要是留在山里不拆卸回来,他还真是有点肉疼。 “袁总,高炉上有些重点部位留在山上很可惜啊,有些可以连续服役三十年之久,现在使用期才几年……” 袁克航哈哈一笑道:“重点部位当然要拆回来,就算留在那里,一般游人也看不懂嘛,我们也不是败家子,拿公司的血汗钱糟蹋。” 原来只是在山上留一个壳子,吴森林这才放心了。 第二百零三章 大厦将倾 并原钢铁公司决定,对下辖耐火材料厂设立在鹅岭的蛭石矿,采取永久停产的措施,同时向社会宣布,与市政府一起,联合修筑陈村镇至鹅关村的山区公路,打破自古以来没有道路横穿鹅岭的状况。 如果这项工程能够顺利实施并取得成功,将极大缩短并原市到平泉地区的交通时间。 目前已经确定并即将开工的是由陈村镇国道连接鹅关村的县道工程,继续打通通向平泉的公路也已经开始论证。 这个消息对生活在并原和陈村镇的城镇居民并没有太多的影响,但是对山里的乡亲们来说,其影响是翻天覆地的。 要想富,先修路,可以想象通车之后,未来山区将会发生怎样的巨变。 不过,身在受益第一线的鹅关村村民并不关心这些,经过将近一年开凿隧道的忙碌后,筑路工程已经由政府全面接管,大伙儿忽然无所事事,生活似乎和过往岁月并没有什么不同。 而消息传到矿上后,孙勇彻底呆住了。 他是目前鹅关矿最老的职工,刚到这里时,曾经只想着尽快完成自己的工作份额,早点返回耐火厂,当第一次指标完成时,才两年不到,老矿长亲自出面做思想工作之后,他又留在了矿上。 当五年后,再次完成工作定额时,老矿长的身体已经查出健康问题,不能长期跟随高炉作业,需要回到并原接受医院的门诊观察和治疗。 这次,没等老矿长说什么,孙勇主动承担起他的工作,并且再次申请了一份新的定额,坚持在一线工作,直到宁向东被安排到这里工作时,又已经过去了两年。 在孙勇独居的小院里,姜军、陈大旺和宁向东都来了。 三个人过来没有空手,从食堂拿了几个土豆,抓了一把粉条。 孙勇自己没事愿意整两口,又受不了鹅关村枣木杠子的冲劲,就从并原家里带过来一箱高粱白,没事慢慢喝两口,而村民们嫌他那酒过于棉柔,像给娘儿们喝的,也就没人惦记着。 三个人过来找他,弄了一小盆炖菜,又把一块咸萝卜切成丝,算作一盘菜,就着孙勇的酒,慢悠悠喝了起来。 端起酒杯才发现,几个人天天在鹅关矿上混着,单独坐在一起喝酒的时候少的可怜,就连这次临时凑起来的酒场儿,一个巴掌都数的过来。 这几人原本是兴高采烈,终于熬出头可以名正言顺回厂了,没想到孙勇的画风跟他们完全不一样。 “八年了,跟抗战胜利的时间一样,说没就没了!”孙勇哭丧着脸,看着几个傻乐的同事:“载誉而归和就地解散,你们想想有什么不同?” 其余三人互相瞅了瞅,或许是悟性不够,他们没觉得停产这事儿有什么不良影响。 “总公司的决定,又不是因的个人行为而做出的,矿没了咱们返厂另行分配,名正言顺啊,又不是因为背了处分换岗位,有啥见不得人的……” 陈大旺是个大大咧咧的人,说话不过脑子,说着说着才发现话头越来越歪,连忙停住嘴巴的同时,偏又看了宁向东一眼,那神情仿佛复习备考的学生,特意标注出重点一般。 姜军听到陈大旺口无遮拦的跑火车,把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放,没好气的说道:“孙勇心里不好受,是他自己的问题,你要劝就好好说,扯人家小宁干啥!” 陈大旺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可自己认错和别人批评那是两种感觉,本来正打算再说几句别的话糊弄过去,结果被姜军揪住话把儿怼过来,脸上就挂不住了:“你哪只耳朵听见我说小宁了?偏往人家身上扯!” “你是没说小宁的名儿,可人家娃子因为啥来的,全矿上下谁不知道,何况你说的时候还拿眼看人家……”姜军理直气壮的说道。 “小宁是个大姑娘还是小媳妇儿,还怕人看?倒是你无事生非,攀扯人家,你好好说,是不是因为那天玩扑克记恨着,今天故意想找事儿?” 孙勇气的把筷子往桌上一拍:“你们两个白活了几十岁,喝点酒说话就这么不着调!要这样干脆都先回去,咱们明天开会,好好谈工作!” 两个见孙勇发了脾气,不再做声,宁向东笑着打个圆场,说道:“开会太正式,就这么聊着,工作的事儿也说了,小酒也喝了,挺好。” 孙勇听完宁向东的话,瞪了那两人一眼:“看看人家娃子,那是什么心量,从他来我就暗地里看着,担心他有思想负担,结果人家娃什么事儿也没有,每天该忙忙,该乐乐,咱们都得学着点!” 其实,宁向东是完全没想到,自己调来鹅关矿,在这几位眼里是因为倒了霉摊上事儿了,被处罚的结果。 可他自己却从来没有这么想过,也没有这方面的思想包袱,难不成是因为政治敏感性太差?还是在思想深处的潜意识里,从来不认为,鹅关矿乃至耐火厂,甚至连并钢也算在内,并不是自己的久恋之所? 三个女人一台戏,鹅关矿这仨人不但一台戏,经常还处于武打戏边缘。 这次之所以没有继续下去,是因为有人欢喜有人愁,三人心境各有不同。 孙勇看着他们,姜军和陈大旺想法简单,不过就是混够了时间回厂罢了,宁向东年纪轻轻,但却着实让他高看一眼。 这小伙子参加工作后的履历他也听说了,先分配到连轧厂后,去武汉实习,很快就跟当地人混在一起,在借此机会在并原最繁华的钟楼街开了一家店,后来因为犯错误被调到山里,又跟鹅关村的人搞在一起,却一点儿也不急着想办法摆脱出这片穷山僻壤。 从他对待自己境遇的态度看,似乎还很享受这样的山村生活。 看上去这三人的确有开心的理由。 孙勇长叹一声,你们是饱汉子不知道饿汉子饥,自己在鹅关矿熬日月,一干这么多年,几乎把最好的年龄都搭进去了,谁年轻没个想法,就是因为,当初老矿长的一席话,就信了剑走偏锋的劝说,先脚踏实地从鹅关矿干起来,一步一步向中心靠拢,谁能想到,心中构建的大厦一夜之间摇摇欲坠。 而且,将近八年了,自己一直在原地踏步,并没有取得丁点成就。 第二百零四章 散伙儿了 蛭石矿永久关停的消息传到鹅关,让许多人猝不及防,每个人的反应也各自相同,但有一个共同的感觉就是,这一切都太突然了,事先没有一丝一毫的端倪。 备受打击的人是在矿上时间最久的孙勇,同时也是接受现状最快的人。 四人喝完散伙酒的第二天,他就开始独自打点行囊,等宁向东他们几人发现时,孙勇已经把一些不常用的东西收拾好了。 在一个生活和工作了八年的地方,说走就走,不仅仅是服从命令的制度在起作用,而自律也是一个很可怕的习惯。 看到孙勇这样一个没有在部队进行过专门训练的人,也能具备这样的素质时,宁向东心里深深的叹了口气,有些习惯的养成,是深入骨髓的,一辈子也不可能改变。 很多人说,自律是一个优良的品德,对人的一生都有好处,然而他到现在还没有尝到甜头,相反苦头倒是尝到了不少。 孙勇打算把笨重的行李先背到陈村镇的并钢停车点集中存放,等正式通知下来后,再统一托运回并原。 宁向东几人想帮他背几件行李下山,却被孙勇拒绝了:“我自己一个人,赶的紧点儿,一天能跑两趟,不着急赶,一天跑一趟,等停产通知的文件送过来,正好就搬差不多了,这样挺好,再说,你们也有你们的东西要搬,咱们还是爹死娘嫁人,个人顾个人得了。” 前几天汽运公司驻耐火厂的大车刚刚上来把最后一批蛭石拉走,他们就听说了停产的通知,这以后也不会再有车上来了,一想到这件事儿,姜军忍不住说道:“真是赶上寸劲儿,倒霉了喝水都塞牙!” 陈大旺看孙勇收拾东西,也动了心思,闲扯几句后回宿舍忙乎去了,姜军的东西不多,但孙勇这里充满了负面情绪,他是容易焦躁的人,有点受不了,所以陈大旺前脚走,他也跟着出去了。 宁向东来的时间短,不过一年多的时间,带过来的个人用品很少,收拾不收拾的无所谓,就留下来帮孙勇整理,一边收拾一边看孙勇打包的这些东西,一边暗自摇头。 在他看来,很多东西已经完全没必要留着了,也许拿回去,不过是被尘封在储藏室里的命儿。 但孙勇还是坚持要翻山越岭背回家,有一瞬间,宁向东似乎看到自己临退役前的那一晚,送老班长邓建发去车站的时候。 一样的不甘心,一样的情绪低落,甚至连背东西时佝偻的身影都如此神似。 生活本来就是喜怒哀乐忧恐思,何必非要在苦恼上面再额外的加戏呢? 有些东西就像这房间里的破烂儿,当初付出代价获取它,是因为它值得,而此刻的价值已经消耗完了,却还一直留着,存放需要的地方与搬来搬去浪费的时间和体力,等于反过来再次消耗现有的资源。 这不是勤俭节约,而是掩盖在勤俭节约表象下的更大浪费。 “孙头儿,有些东西扔了吧,留着也不可能再用了,更何况有些已经坏的不能再用,”宁向东拿起一个破闹钟,看了看说道:“比如这个,就算修好了也走不准吧,你可能在自己家里继续用吗?” 孙勇看了那只闹钟一眼,抢过来塞进提包,说道:“小宁,我听说你在外边干着点事儿,手里也有几个钱,我呢,靠工资生活,可也穷不死,这闹钟修修,不好用归不好用,但也能用,你张口扔闭口扔,我反而觉得是败家行为!” 宁向东无奈的两手一摊:“算我没说……” 收拾的差不多了,时间看看还早,孙勇决定先背一批行李去陈村,左右也是解散,早点把东西送下去早点省心,宁向东想跟他一起去,孙勇坚持不肯,只好送到村口了事。 回来后顺便拐到姜军和陈大旺家看了看,这俩人东西不多,还把自己折腾的灰头土脸,宁向东看看也没什么帮忙的便退了出来。 走到村子里,他忽然觉得无所去处,太阳升起来不久,正挂在东边的山尖上,那里是蛭石矿的高炉,宁向东心里一动,向山上走去。 他想最后再去看看那几座高炉,蛭石矿虽然简陋,还是当初仓促上马时的模样,但是不管怎么说,来了一年多,还是有感情了。 来到矿上,宁向东才不经意的发现,路边那些长年被灰尘覆盖的青草,居然全都展露出容颜,一片绿油油的颜色,这让他不禁惊叹大自然的自我修复能力。 抬头看了看高炉周围的大树,虽然挨着蛭石矿这边依旧是灰黑的色调,但是高高的树尖顶也长出了嫩绿的叶片。 看来,停产之后,这座山顶很快能恢复的跟周围一样美。 宁向东离开场院,继续向最高处的山顶走去,走到这里后,便能够看到山的另一侧,在那片开采蛭石的地方寸草不生,山石裸露,像一处巨大的伤疤,趴在鹅黄和翠绿之间,看来,这里今年是不可能再有生息存在了。 这么一想,他忽然觉得,永久关停蛭石矿,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在山顶呆立了一会儿,宁向东转身向山下走,再次路过高炉旁边的工房时,他忽然听到里面有动静,不由感到奇怪,已经停产了,谁还会爬到这边的山上来? 走到门口,探头往里一看,竟然是山根儿。 山根儿也听到门口的动静,转身一看是宁班长,笑着说道:“我听说咱们矿以后不干了,所以上来整理一下。” 工房里除了工具没什么东西,宁向东进来看时,山根儿已经打扫干净,工具都收拢绑好塞到了桌子下边,几把椅子也面朝下,放到桌子上。 “这儿恐怕要拆掉了,”宁向东走出场院,看着这片山顶的平地,说道:“只怕到时候,又是一番忙乱……” 他至今也不明白为什么总公司要停产蛭石矿,眼看着政府投资修路,到时候交通方便了,更多设备运上来,产量就可以进一步提高,而这里的形势只能是越来越好。 “山根儿,这是我家里的电话和我的传呼号,你留着,有什么事一定联系我!” 这次撤回并钢耐火厂,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到山里的这些老伙计,宁向东忽然觉得有点伤感。 第206章好汉有好妻 自从上次跟着耕夫来城隍庙,这段日子一直没时间过来,从宁向东心里来说,这里是他最喜欢的一处所在。 出乎很多人的意料,城隍庙里的蔡义和,居然是六十年代小有名气的史学家蔡横舟。 如果不是耕夫为了保护民间的古典家具和寻找传说中的龙山大佛来到鹅关村,叫破了蔡横舟的身份,他恐怕真的是潜龙勿用了。 因为蛭石矿停产,只需要值守,宁向东又有时间到城隍庙跟蔡义和泡时间,所以吃了早饭就过来了。 从食堂走时,他特意拿了几根油条,尽管已经是九十年代,物质条件已经改善了太多,不过山里想吃点花生油还是不太方便。 油条就成了乡亲们喜爱的食物之一,平常能够一享口福只有在年节的时候,才去镇上换一点儿带回来。 要放在过去,连白面都少见,想炸油条都不可能,而且镇上根本没有花生油,只有黑乎乎的卫生油,据说是好几种菜籽榨出来的油混合在一起,倒在锅里加热后先冒一堆泡沫出来,要等这些沫熬干才能炒菜,所以什么菜都是爆炒了。 能买到菜籽油还算好的,因为是计划供应,经常菜籽油也没有,只有棉花籽油。 进入九十年代后,基本生活用品悄然丰富起来,再到镇上去,经常能看到粮油店供应散装的花生油,黄橙橙的颜色,炸出来的食物也是黄灿灿的,带着年节的喜庆味道。 当看到宁向东拿着油条进来时,蔡义和咧嘴一笑:“还是少了点,下次要带够三人份。” 宁向东不解,顺口开了句玩笑:“不就您跟俊花两个人吗?能吃多少,这东西也就解个馋得了,还想管饱啊。” 蛭石矿食堂虽然不是免费食堂,不过价钱很便宜,一顿饭只收一块钱,据说前几年还便宜,一顿只要五毛,这个价钱别说在山里这种运输物资艰难的地方,就算在并原也注定贴钱。 “就是说解馋,”蔡义和笑哈哈的说道:“我吃不吃倒无所谓,是给俊花留着的。” 说完蔡义和看着宁向东,眼睛里全是故事,宁向东楞了楞,猛然醒悟过来,他把曹二愣给忘了。 “这么说,俊花跟二楞真在一起了?”只要是八卦,不管什么年月,也无论男女,谁心里都藏着一个八卦炉,遇点火星准得熊熊燃烧。 蔡义和点点头:“她奶奶倒是没拦着,就是她爹娘,知道后写信回来骂了好几回了……” “说起这事儿我还真想打听打听,俊花怎么就看上曹二楞了?” 谁也不是圣人,健全人是女方,居然主动找已经残疾的男人,这在山里可说是爆炸性新闻了,简直就是牛郎织女神话故事的真人版。 没有什么歧视的含义,在山里,健全的男人对家庭来说就是一座山,现在二楞是残疾人,按说他这种情况只能找个比他更残疾的女人才般配,这就是山里人的观念。 “这事儿就是小孩子没娘,说来话长了,”蔡义和端起手边的茶杯,打开杯盖喝了一口,一直闷在里面带着青叶味道的淡淡清香被缓缓释放到空气里。 宁向东悄悄用鼻子嗅嗅,舒服的打了个喷嚏。 “曹二愣跟俊花的哥哥是同班同学,”蔡义和放下杯子,茶水有点烫,他闭着眼睛缓了一下才继续说道:“那时候鹅关没有小学,附近几个村子只有一个村有小学,孩子们就都去那儿上学,二楞跟俊花兄妹天天一起去,一直上了五年……” “小学毕业二楞和俊花他哥又去镇上中学上学,二楞上了一学期,被他爹叫回来进山抓兔子,就再没回学校,俊花他哥每天下了学去他家教他……” “俊花他哥知道这事儿吗?”宁向东最关心结果,忍不住三八道。 “这个不清楚,其实属他最难做,同意吧亲妹子未来受的罪明摆着,不同意吧好哥们没得做……”蔡义和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后来,俊花他哥也不上学了,回家跟他爹学石匠手艺,这时候俊花上了中学,就改成她天天教二楞……” 说到这里,蔡义和笑了起来:“这个二楞,初中一年级的课程学了三回,一次是他自己上学学的,一次俊花他哥教,一次俊花教,呵呵……” 这时外边传来脚步声,蔡义和马上停了八卦,故作大声的岔开话题道:“那什么,你说茶叶的事儿啊,小宁,等你有时间我再给你好好讲讲!” “好茶,好茶!汤清味正,齿颊留香……”宁向东也连忙收起八卦炉,正襟危坐端着茶杯赞赏道。 “宁班长……” 俊花走到门口,就听见蔡义和大声嚷嚷,似乎说给她听一样,进来后先跟宁向东打个招呼,接着冲蔡义和白了一眼,道:“有些人身为长辈,不但喜欢嚼舌根儿,连假装都不会,故意搞那么大声音,欲盖弥彰,哼!” 付俊花是正经在陈村镇中学读过高中的孩子,可惜高考没有考上,本来还打算复习一年再考,在村里偶然帮几个孩子补习了几趟课,结果乡亲们都带着孩子找过来,她也不好意思拒绝,就这样把自己的学习彻底耽误了,再后来就是二楞出事,俊花出于抱愧和同情的心理,经常跑去看望,两个人本来就有师生之谊,一来二去走在了一起。 付俊花做出的选择在鹅关村挺惊世骇俗的,一来她是正经的高中毕业生,文化水平别说在村里,在附近几个村也算是数一数二,再有家里条件也好,二楞就算是个健全人,也根本配不上俊花。 都说好汉无好妻,丑汉娶花枝,到曹二愣这里变了。 就算这样,据说开始的时候他还闹腾几次,坚决不同意俊花跟他好,后来被他爹抽了一巴掌才老实了。 从俊花进屋后,蔡义和和宁向东就枯坐无言,还有什么事儿比背后议论他人的是非更让人感觉津津有味呢。 两人找不着话题,俊花拿起油条吃的开心,也不说走,气氛越来越尴尬。 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宁向东没事找事的再次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忽然想到一个话题,问蔡义和道:“蔡老师,我记得上次耕夫在这儿时,您提到秋后的茶叶厚实耐泡,那什么时候开始采摘合适呢?” 第二百零六章 好汉有好妻 自从上次跟着耕夫来城隍庙,这段日子一直没时间过来,从宁向东心里来说,这里是他最喜欢的一处所在。 出乎很多人的意料,城隍庙里的蔡义和,居然是六十年代小有名气的史学家蔡横舟。 如果不是耕夫为了保护民间的古典家具和寻找传说中的龙山大佛来到鹅关村,叫破了蔡横舟的身份,他恐怕真的是潜龙勿用了。 因为蛭石矿停产,只需要值守,宁向东又有时间到城隍庙跟蔡义和泡时间,所以吃了早饭就过来了。 从食堂走时,他特意拿了几根油条,尽管已经是九十年代,物质条件已经改善了太多,不过山里想吃点花生油还是不太方便。 油条就成了乡亲们喜爱的食物之一,平常能够一享口福只有在年节的时候,才去镇上换一点儿带回来。 要放在过去,连白面都少见,想炸油条都不可能,而且镇上根本没有花生油,只有黑乎乎的卫生油,据说是好几种菜籽榨出来的油混合在一起,倒在锅里加热后先冒一堆泡沫出来,要等这些沫熬干才能炒菜,所以什么菜都是爆炒了。 能买到菜籽油还算好的,因为是计划供应,经常菜籽油也没有,只有棉花籽油。 进入九十年代后,基本生活用品悄然丰富起来,再到镇上去,经常能看到粮油店供应散装的花生油,黄橙橙的颜色,炸出来的食物也是黄灿灿的,带着年节的喜庆味道。 当看到宁向东拿着油条进来时,蔡义和咧嘴一笑:“还是少了点,下次要带够三人份。” 宁向东不解,顺口开了句玩笑:“不就您跟俊花两个人吗?能吃多少,这东西也就解个馋得了,还想管饱啊。” 蛭石矿食堂虽然不是免费食堂,不过价钱很便宜,一顿饭只收一块钱,据说前几年还便宜,一顿只要五毛,这个价钱别说在山里这种运输物资艰难的地方,就算在并原也注定贴钱。 “就是说解馋,”蔡义和笑哈哈的说道:“我吃不吃倒无所谓,是给俊花留着的。” 说完蔡义和看着宁向东,眼睛里全是故事,宁向东楞了楞,猛然醒悟过来,他把曹二愣给忘了。 “这么说,俊花跟二楞真在一起了?”只要是八卦,不管什么年月,也无论男女,谁心里都藏着一个八卦炉,遇点火星准得熊熊燃烧。 蔡义和点点头:“她奶奶倒是没拦着,就是她爹娘,知道后写信回来骂了好几回了……” “说起这事儿我还真想打听打听,俊花怎么就看上曹二楞了?” 谁也不是圣人,健全人是女方,居然主动找已经残疾的男人,这在山里可说是爆炸性新闻了,简直就是牛郎织女神话故事的真人版。 没有什么歧视的含义,在山里,健全的男人对家庭来说就是一座山,现在二楞是残疾人,按说他这种情况只能找个比他更残疾的女人才般配,这就是山里人的观念。 “这事儿就是小孩子没娘,说来话长了,”蔡义和端起手边的茶杯,打开杯盖喝了一口,一直闷在里面带着青叶味道的淡淡清香被缓缓释放到空气里。 宁向东悄悄用鼻子嗅嗅,舒服的打了个喷嚏。 “曹二愣跟俊花的哥哥是同班同学,”蔡义和放下杯子,茶水有点烫,他闭着眼睛缓了一下才继续说道:“那时候鹅关没有小学,附近几个村子只有一个村有小学,孩子们就都去那儿上学,二楞跟俊花兄妹天天一起去,一直上了五年……” “小学毕业二楞和俊花他哥又去镇上中学上学,二楞上了一学期,被他爹叫回来进山抓兔子,就再没回学校,俊花他哥每天下了学去他家教他……” “俊花他哥知道这事儿吗?”宁向东最关心结果,忍不住三八道。 “这个不清楚,其实属他最难做,同意吧亲妹子未来受的罪明摆着,不同意吧好哥们没得做……”蔡义和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后来,俊花他哥也不上学了,回家跟他爹学石匠手艺,这时候俊花上了中学,就改成她天天教二楞……” 说到这里,蔡义和笑了起来:“这个二楞,初中一年级的课程学了三回,一次是他自己上学学的,一次俊花他哥教,一次俊花教,呵呵……” 这时外边传来脚步声,蔡义和马上停了八卦,故作大声的岔开话题道:“那什么,你说茶叶的事儿啊,小宁,等你有时间我再给你好好讲讲!” “好茶,好茶!汤清味正,齿颊留香……”宁向东也连忙收起八卦炉,正襟危坐端着茶杯赞赏道。 “宁班长……” 俊花走到门口,就听见蔡义和大声嚷嚷,似乎说给她听一样,进来后先跟宁向东打个招呼,接着冲蔡义和白了一眼,道:“有些人身为长辈,不但喜欢嚼舌根儿,连假装都不会,故意搞那么大声音,欲盖弥彰,哼!” 付俊花是正经在陈村镇中学读过高中的孩子,可惜高考没有考上,本来还打算复习一年再考,在村里偶然帮几个孩子补习了几趟课,结果乡亲们都带着孩子找过来,她也不好意思拒绝,就这样把自己的学习彻底耽误了,再后来就是二楞出事,俊花出于抱愧和同情的心理,经常跑去看望,两个人本来就有师生之谊,一来二去走在了一起。 付俊花做出的选择在鹅关村挺惊世骇俗的,一来她是正经的高中毕业生,文化水平别说在村里,在附近几个村也算是数一数二,再有家里条件也好,二楞就算是个健全人,也根本配不上俊花。 都说好汉无好妻,丑汉娶花枝,到曹二愣这里变了。 就算这样,据说开始的时候他还闹腾几次,坚决不同意俊花跟他好,后来被他爹抽了一巴掌才老实了。 从俊花进屋后,蔡义和和宁向东就枯坐无言,还有什么事儿比背后议论他人的是非更让人感觉津津有味呢。 两人找不着话题,俊花拿起油条吃的开心,也不说走,气氛越来越尴尬。 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宁向东没事找事的再次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忽然想到一个话题,问蔡义和道:“蔡老师,我记得上次耕夫在这儿时,您提到秋后的茶叶厚实耐泡,那什么时候开始采摘合适呢?” 第207章制茶 宁向东跟蔡义和两人在城隍庙里,眉飞色舞的议论付俊花的八卦,结果被她进来打断,情急之下只好把话题岔开。 听宁向东问采茶的事儿,蔡义和想了想,说道:“我种的这些茶树,都在旁边的后山,因为种植位置和土壤分布的不同,所以成熟时间也不同,不过有两棵树也能采了。” 付俊花正在吃油条,一听蔡义和说能去采茶,也想跟着去,但蔡义和不同意:“采茶的时间都是在夜里,山黑咕隆咚的,你跟着去太不方便了。” “有什么不方便的?这附近的山哪一个我没走过几十趟?”付俊花赌气说道:“倒是你蔡老师,才来了俺们村儿十几年呀,不信你走夜路能走过我!” 蔡义和哈哈一笑,道:“跟走夜路没什么关系,就两棵树去那么多人没必要,再说采茶是个技术活儿,小宁跟着去也帮不了啥忙,最多是举个手电筒照个亮什么的。” “那这活儿我也能干,”付俊花一句追一句:“要不这样吧,宁班长在家等着,我跟您山去采茶。” 付俊花这么一说,蔡义和有点动心,虽说是个女孩子,可人家毕竟是土生土长的村里人,对周围的地形熟悉,宁向东不熟悉山路,去了说不定还得照顾他。 宁向东听他俩对话的时候,心里却开始了琢磨,虽说他没见过真正的采茶,可也听别人说过,采茶是个辛苦活儿。 茶树基本都是灌木,长得低矮,采茶的时候,茶农们都是顶着大太阳,在山坡半弯着腰,用手指去掐新长出的嫩叶。 而且茶树是经济作物,普遍都是种植的,为了尽可能多种几棵,每一排茶树之间留出的空隙很窄,茶农们基本都是侧着身站在里面。 有些人怕晒,把自己捂得很严实,可干起活儿来又热,采一天茶叶,晒出一身汗,所以说是个非常辛苦的活儿。 而蔡义和说他采茶是在晚,勾起了宁向东强烈的好奇心,当付俊花提出让他留在家中时,他也坚决不同意。 蔡义和一看两人争执不下,说道:“那就都去吧,不过下山的时候听俊花的,到了采茶操作的时候,你俩可都得听我的。” 宁向东和付俊花一看老蔡同意了,都连忙点头,表示一切按蔡义和的要求办。 到了晚,蔡义和让两人穿长衣长裤,腰缠好用艾草编的草绳,说道:“山里的蚊子毒虫跟村里不一样,咬一口得剜掉一块肉!” 付俊花虽说是土生土长的鹅岭人,可她这些年一直在外面读书,回来后也还没有在夜里进过大山,只听说山里的蚊虫毒性大,却没想到这么厉害。 宁向东基本没有什么经验,所以蔡义和说什么他就听什么,把艾草绳在腰里缠好后,又找了一团苎麻线,分别把袖口和裤子口扎紧。 三人收拾停当后,跟着蔡义和向山里走去。 老蔡当年移植的茶树离这里有点距离,好在山路的坡度不是很陡,走起来并不吃力,三个人深一脚浅一脚,走了大概二十多分钟,来到种茶树的地方。 这几颗茶树,都是当年从四川移植过来的,说是乔木,长的也不算高大,比江南的灌木茶高一点,但是树干够粗壮,一个人抱着都吃力。 在树下一米左右的地方,蔡义和让两人把腰的艾草绳解下来,在茶树两边各放了一条,然后自己从兜里掏出火柴点燃。 艾草很快燃烧起来后,基本没有火苗,只是阴燃,但是烟很大。 “秋天虽然天气转凉,山里到了晚更冷,但是那些虫子也更壮了,”蔡义和说道:“所以要拿艾草熏熏,尤其是一会儿还要爬树,谁知道晚会不会有虫子爬在面布卵。” 昆虫基本都是夜间繁殖,有一些会把虫卵产到大树的树干里边,确保能够平安越冬。 过了一会儿,艾草已经阴燃过半,蔡义和背起竹篓开始爬树。 这竹篓看去很是老旧,竹篾的颜色已经接近枣红色,是他老伴当年从四川带来的。 刚采下来的树叶太鲜嫩,又需要透气,只有竹篓最为方便,它本身分量还轻,蔡义和曾经也因为竹篓破旧想●app下载地址xbs●找替代品,但是北方还真找不到,柳条筐勉强合格,但是自身过于沉重,无奈之下,蔡义和只好把竹篓修补一番,就这些年复一年的用着。 蔡义和爬到树,找到合适的位置后,宁向东也开始向爬,这种乔木茶树的树干粗壮,枝干呈散射状生长,可以同时爬去多人而互不影响。 两人树采茶,付俊花在树下拉着艾草绳不断调整位置,以防烟气呛到他们。 不多时,竹篓里已经虚虚的装了大半筐茶叶,蔡义和抖抖肩膀,感觉一下重量后,说道:“差不多了,咱们下去吧。” 他俩在树的位置,离地面也就一人多高的距离,宁向东直接跳了下去,蔡义和担心震动挤压了嫩叶,慢慢爬下去。 顺着原路返回城隍庙,蔡义和拿出一摞旧报纸铺在桌,将树叶摊开,又让俊花去厨房把火生起来。 宁向东不解的问道:“不是要先晾一晾,等叶子都蔫了才炒吗?” 蔡义和笑道:“你说那种方法是江南的制茶法,我这种是自己总结发明出来的。” “传统炒茶方法,是针对嫩芽的,鲜叶不放置发酵一下,生涩口感太重,但我这种乔木叶子,又是深秋的老叶,肥大的叶片里含的水分太多,这么摊晾一晚,明天再炒青,就会带着一股酸味,而失去了苦尽甘来的变化。” 蔡义和摊晾好鲜叶,趁着俊花生火的功夫,拿出三只茶杯,泡了茶后,继续说道:“我也是用了几年时间逐渐总结出来的,从发现这个问题后,每年采茶,都是连续几晚不睡觉,通宵一夜采茶和炒制一气呵成。” 宁向东捧着茶杯暖手,山里的深秋已经有些寒意,他晚也忘了多穿一件衣服。 “这些茶树,不知道能不能大面积种植?”宁向东问道。 就像对风干兔和风干羊肉产生的兴趣一样,宁向东习惯性往量产的可能性思索。 蔡义和用力摇摇头,似乎也带着很深的遗憾:“基本不可能,茶树过了北纬37度就没有生存的环境,在鹅岭存活都算不简单,而且也只能在这一片,以前在平口试种都不行,鹅岭的土壤都是含碱土质,茶树喜酸,所以大面积种植不太可能。” 听了蔡义和的话,宁向东没有做声,心中却想,鹅岭既然有适种土壤,难说别处就没有。 第二百零八章 大驾将临 蔡义和在炒茶的时候,说起茶树过了北纬37度没有生存条件的时候,宁向东却不以为然,认为既然在村子附近能够生长,那么在鹅岭一带也肯定也能找到适宜的环境。 蔡义和看出他的想法,说道:“能够在这片山里种满茶树,也是我的愿望,但是不能违背自然规律,这几棵茶树在这里种植成活,我已经觉得是奇迹了,所以我们还是要尊重科学。” 这时俊花已经把院里的灶台烧旺,蔡义和出去炒茶,宁向东跟着打下手,忙了一小会儿,杀青完毕,蔡义和把炒过的茶重新摊晾后,说道:“今晚就不干了,头秋的茶有这些够了。” 又过了一会儿,老蔡用报纸给宁向东包了一包,付俊花不要,她和奶奶两人谁都不爱喝这种苦哈哈的树叶子,宁向东提议她给二楞家拿一包,俊花也不同意,说医生特意叮嘱少喝茶叶,不利于钙质吸收。 宁向东恍然点头,心中却想,没想到俊花对二楞这么关心,如此看来,她是一心一意对待这份感情了,既然是这样,那自己也一定要站在她跟二楞这边,能尽一份心力就尽一份。 随后几天,梨树坪忽然不断有人到山上来找孙勇,让他组织蛭石矿的所有人员,暂停三班轮值,全部改做长白班,并对高炉场院进行彻底清理整治。 孙勇连忙召集正式工连带鹅关村的临时工共计十二人,上山收拾场院。 由于事情紧急,孙勇也没顾上详细说明,就利用干活休息的间隙给其他三位班组长大概交代了一下情况。 梨树坪带来的通知是,厂部要派人来矿上检查工作。 这对蛭石矿来说可是个新鲜事,距离上次厂里一把手亲自过来,已经将近三年了,姜军和陈大旺也只经历过一次这样的事,宁向东从上了班就没见过,他还以为这种山高皇帝远的地方,最多也就是梨树坪矿办的人偶尔上来一趟,并钢厂本部根本不可能来人。 倒不是说上级领导官僚,而是这里地处偏僻,厂里来一趟兴师动众,很不容易,这么多车辆人员,哪一处也得花钱,因此没有大事件,厂部轻易也不会下决心过来。 “现在难道有什么大事件了?”陈大旺不解:“开工的时候不来,现在矿都停了,还有什么可看的?” “叫你干活就干活,领导的意图是这么容易让你揣摩到的?”姜军最近跟陈大旺很不对付,抓住一切机会挤兑他。 虽然姜军的话是为了挤兑陈大旺,但宁向东却觉得有几分道理,矿上生产的时候不来人到现场,有事都是打电话到梨树坪遥控指挥,现在都停工关闭了,反而兴师动众要上山,还真是无法领会上级的意图。 忙乎了整整一天,才把场院收拾的井井有条,孙勇专门去了趟梨树坪,给厂里打电话做汇报,回到鹅关村后又带来了最新的消息,原来这次来矿上的人,不是厂里科处室的中层领导,而是厂长吴森林要亲自过来。 这个消息把姜军和陈大旺也弄愣了,他俩来矿上这几年都没见过一把手亲自来视察,仅有的一次厂里来检查也只是几个生产处室派了几个人过来。 这次孙勇有了详细安排,他让姜军、陈大旺和宁向东赶紧收拾自己的东西,都搬到他的宿舍里,完全按照单位集体宿舍的样子布置。 又找人把他们的宿舍重新用大白粉刷了一遍,院墙也找村里人要了点土坯砖,重新修补加固了一番。 宁向东住的院子最破,收拾了半天也只是凑合能看,而且离村口距离最远,孙勇便把这里布置成随行人员住的地方。 按说他住的屋子条件最好,怎奈大件物品太多,搬起来太费周章,就只好因地制宜了。 当吴森林率队来到山里时,时间已近下午三点,他没有马上休息,而是先到矿上的高炉场院看了看。 当年蛭石矿刚刚竣工的时候他来过一次,此时当看到几座高炉还像当年那样,除了外表略显陈旧其他一切如常,保养运行也都毫无问题时,才终于放下心来。 “这次辛苦几位同志了,工作做的很不错!”晚上在食堂吃饭的时候,吴森林看着孙勇几人说道:“明天,袁总经理和何书记也要亲自过来,我只是提前打个前站……” 吴厂长的话让孙勇几人彻底惊呆了,要知道当年蛭石矿投产时,总公司的经理和书记还不是这两个人,袁克航和何立楷上任之后,也一次都没有来过,现在已经停产了,怎么这两位并钢决策人的目光反而投向了这里? 晚上,四人一起回到宿舍,孙勇想起吴厂长刚才说过的话,不禁担忧的说道:“总经理和书记一起来咱们这儿,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 这句话也是一直缠绕在哥几个心头的阴影,蛭石矿条件太差,再清理打扫也没个样子,他们担心会挨批评,由此影响返厂后的再次分配。 孙勇一边叹气,一边从床底下拿出高粱白,又从罐子里摸出一根老咸菜,独自喝起来。 姜军也好这一口,此时却担心的说道:“明天总经理和书记一起来,你还敢喝酒!” 孙勇看了他一眼,说道:“想喝就过来坐,还想让别人请?” 姜军本来不想喝酒,可他换了地方睡不着觉,还不如喝晕乎点有助睡眠,便过去倒了一杯,也拿根咸菜就着下酒。 陈大旺不请自来,姜军刚倒好一杯酒,他也过去倒了一杯,就剩宁向东一个人,看到这个情景,笑道:“我给你们弄个下酒凉菜。” 说完起身,把蔡义和刚给他的茶叶拿出来一点,用暖水瓶里的热水焯一下,等叶子舒展开,沥出来晾凉,用手随便撕了几下,放到三人面前。 这样的小菜还是第一次见,三人都尝了一点,入口感觉苦哈哈,还带着点青草味儿,过了一会儿,又变得甜丝丝,虽然不是什么绝味儿,但口感却奇怪而丰富,再品辣酒,只觉得又苦又爽,说不出的滋味儿,三人看着小宁,忽然觉得,这盘菜真像此时的人生: 人生如登山; 登山必有难; 难中必有苦; 苦中才有甜。 第二百零九章 功过相抵 并钢总经理袁克航和书记何立楷到达鹅关村也是在午后,这是没办法的事,受限于山区公路的现状,即使一大早从并原出发,到达这里也得是午后了。 并钢虽然是企业,但从行政级别来说,总经理一职和并原市的市长基本评级,因此,袁克航和何立楷来鹅关,即便是企业行为,陈村镇的班子成员也全体陪同进了山。 并钢总公司两位一把手同时过来有个重要原因,就是对于那条专用货道的取舍,公司内部出现了分歧。 由于蛭石矿粗放式开采的作业方式,总公司决定关停,这一点取得了并钢上下的一致认可,但是在会上,对于货道是彻底舍弃,还是作为打通山里的另一条通路,进行彻底整修后,无偿交付当地政府使用发生了争议。 与会者持赞同意见的不用多说,自然是本着取之于民造福于民的观点,蛭石矿这些年的生产给当地带来了很多污染和生活上的不便,彻底整修货道后交付给当地人民使用,也算是对这里的一个补偿,同时也体现了身为大型企业的气度。 而持不同意见者的理由也很充分,无论并钢的规模有多大,它毕竟是一个企业,是企业就要从经济利益的角度考虑问题,黄巢谷筑路工程,并钢伸出无私的援助之手,已经对得起这些年因为蛭石矿造成的各方面损害,现在再投入一笔款项去修复货道,完全没有必要。 如果考虑山区修路不易,大可保持现有状态,原封不动交付当地政府,至于是作为山区公路的补充,进行修复后再次投入使用,还是彻底弃之不用,任其自生自灭,由当地政府做出抉择就行了,并钢作为一个企业,不宜干预太多。 双方各执一词,各有道理,辩论多日解决不下,袁克航和何立楷两人经过认真探讨后,最后决定亲自走一趟,实地考察一下这条路的现有状况,再进行下一步的决定。 因此这趟鹅关村之行,反而对蛭石矿本身关注程度并不大,这两位决策人更在意的是货道的实际情况。 吴森林率领矿上同志提前做了半天准备,反而是把力气用错了地方。 虽然考察目的明确,袁克航和何立楷还是登上位于山顶的蛭石矿认真观看了一番,当看到山的另一侧那个巨大的采矿现场,如同青山之间一块癣斑般刺目时,两人眼中都流露出心痛之色。 来到鹅关村,付为政和高存光早已等候多时,矿上几位带班班长只有孙勇陪同上了趟山顶,其余三人跟村里欢迎的人群站在一起,何立楷一眼就看到人群中的宁向东,两人相互微笑一下,算作打了招呼。 又有谁会想到,整个鹅岭如今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都跟这个年轻娃子宁向东有关系,别说在场的所有人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就连宁向东本人,也完全没有意识到。 假如有人对他说,市委市政府和并钢总公司,以及所有领导所做出的这一系列决定,都是因他而起,估计宁向东当时就得吓得坐在地上。 进了村部会议室,在陈村镇领导引介下,由付为政为代表,向并钢总经理和书记介绍了村里的情况。 别看付为政平常挺能咋呼,但此刻,自己对面的两个人,是他这辈子见到的职务最高的领导,本能的紧张让他说话也变得结结巴巴。 袁克航看出面前这位朴实的村干部紧张,就尽量把语气放的和蔼一些,说道:“这些年,蛭石矿给大家的生产和生活增添了很多麻烦,尤其是对山里的环境,造成了严重破坏,这是我们的责任……” “没有!”付为政一听,这位袁总经理怎么还道上歉了,蛭石矿自打建成后,不但借用什么都给钱,还解决了村里十几个干活的名额,就矿上那点工作量,比种庄稼、抓兔子不知道轻松多少倍,附近村里的人都羡慕的很,比如窦二蛋,隔着三四个小时的山路,都想在矿上弄个名额给他村里人。 山里人认死理儿,对就是对,错就是错,眼前这位大领导的道歉说啥不能领。 想到这里,付为政才壮起胆子,打断了袁克航的话:“你们并钢的人,自从来了俺们村,一分钱的便宜也没占过,还总是倒贴钱,就拿这个小宁来说吧,”付为政一把从人堆儿里把宁向东揪出来:“为了俺们村修路,自掏腰包,从你们那个大厂里,拉来好多废钢渣,给俺们村用……” “哦?”袁克航眼中的目光变得犀利起来,望着宁向东问道:“付书记说的这个情况是怎么回事?” 宁向东脸吓都白了,他万万没想到,付为政在这样的场合,莫名其妙把他抖落出来! 而运送钢渣这件事牵扯的人太多,他现在就算全部都揽在自己身上,不连累别人都解释不清,只好一五一十向袁克航做了汇报。 袁克航听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沉吟了半晌才问道:“你说是汽运公司的车帮你拉的货?” 宁向东点点头。 汽运公司有自主外包的权力,这一点倒不算违规作业。 “那些废钢渣都是加工厂的?”袁克航又问道:“确定都是需要掩埋的废品?” 宁向东又点点头,这次他壮着胆子说话了:“袁总经理,那些钢渣如果拉到掩埋点,走的路更远,所需费用也更高,正好鹅关村和好汉寨村修路能用的上,我们一商量,觉得这事儿一举两得,厂里不但没损失,还能获得收益,所以就这么干了……” “出发点是好的,但是也有问题,”袁克航注意到,面前的小伙子一脸犯错误的样子,便先把这件事定了性,以免对方心里压力太大:“擅自改变废旧物资掩埋地点,这是你们这件事儿的最大错误,不过变废为宝,做的也很好!” 说着,袁克航转向何立楷,说道:“何书记,依我看处理结果现在就可以拿出来了,功过相抵,你看怎么样?” 何立楷哈哈笑着,看到袁克航把宁向东吓得不轻,便开口道:“就是不知道山里还能消化多少废旧钢渣啊?如果需求量大,不失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宁向东抹抹头上的冷汗,从天而降一个功过相抵,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第二百一十章 征地 并钢的的人来了又走了,好像夜空中绽放的烟花般,刹那间明灭。 鹅关村再次恢复平静。 山里如此,山外亦如此。 随后,并钢总公司做出全额投资两条山区公路的决定。 并原所有媒体都进行了报道,但在市民中没有引起什么轰动。 全世界已经进入信息爆炸的时代,而中国开放的大门也彻底敞开,每个人,每一天,都接收着浩瀚如海般的各种声音,鹅岭在其间,只如微尘一般。 别说并原市民,就连宁家也没注意到鹅岭的变化,这几天有线电视台正在他家安装闭路电视线路,就霍敏芝一个人盯着,别说看电视,光这点事儿都已经烦的要命。 说起来她有三个孩子,一个守在身边帮忙的都没有,老大就不说了,已经结婚另过,有情可原,老二宁向红倒是还没结婚,天天泡在赵宝库的优美售后服务站,不到天黑不回来家,霍敏芝一点办法也没有,女大不由娘,她现在就盼着赵宝库早点弄套房子出来,赶紧娶了女儿拉倒,宁向东钻在山里,跟消失了一样,山里没通讯,打电话都不可能,这次鹅岭修路,其实跟三儿子沾点边,偏巧宁家改有线,没人看电视,把这个信息错过了。 倒是宁鉴良,这几天去了几趟丁启章家探望,才听说了关于鹅岭的变化。 “这么说,鹅岭那两条山路,并钢全都投资了?”听丁启章说完,宁鉴良问道。 “是啊,”丁启章点点头:“长明他们这下不用再束手束脚了,并钢把自有的那条路,并入县道规划里,而黄巢谷,好像说要升级为景观大道。” 宁鉴良微微一怔,这么看要彻底跟旅游挂钩了,听儿子回来时说过,鹅关村有个城隍庙的古迹看看,但是路上有什么景,还要叫景观大道? “不过,跟旅游挂钩的路更难搞吧,听说光周边的配套设施也要一大笔钱啊!”宁鉴良说着自己的隐忧。 “的确是这样,景观道路跟普通的交通枢纽完全不一样,所以市里把这一块儿彻底交给并钢搞了,让他们投资,他们建设,将来的营收也给他们,市里只占一小部分股份……” “难怪并钢这么上心,还大搞舆论宣传。”宁鉴良释然的点点头,这样结合起来看就是个皆大欢喜的局面。 市里增加财政收入,并钢的投入也可以逐步收回,同时当地村民也有收益,而并原市民增加了休闲度假的去处。 并钢的一系列规划动作,终于给山里带来影响。 在陈村镇的配合下,并钢和镇政府组成联合小组,开始陆续派人到鹅关村,挨家挨户进行土地确权登记。 村里的人在黄巢谷两侧都有自己的土地,不过绝大多数都荒废着。 只有一部分人用来当做自己家的坟地,也有一小部分人曾经在这里耕种过,只是来回的路太不方便,而且山上还缺水,纯粹是看天吃饭,种的不够收的,经常把种子也搭在地里了。 还有几家早年种过果树,后来疏于管理,零零星星成活了几棵,都长成了野树,结的果实难以入口,都贡献给了鸟雀。 要不是这次并钢和镇上派来联合小组进行登记,大伙儿都快忘了黄巢谷还有自家名下的土地。 确权登记在农村是一件大事儿,因为土地就是农民的命根子,村民们对待土地的态度是闲置无所谓,但是少一寸也不能含糊。 所以联合小组的人都不敢马虎,对有争议的问题反复确认,付为政和高存光也忙作一团,四处救火。 就这样,登记一处,解决一处,确权一处,工作完成后,问题也汇总出来。 按照并钢的意愿,黄巢谷下边是景观公路,两侧的山上要全部种植适合北方生长的观赏性植物,村民早年种植在山上的就算是土地附着物了,虽然不多,但是偿付款也得有,结果这一举措被村民当做百年难遇的机会,赔偿报价很高。 小组的人很为难,觉得鹅关村受穷这么多年,现在好不容易看到转机,却都跑出来敲竹杠,无奈之下,只好找付为政和高存光求助做协调工作。 付为政和高存光的态度很暧昧,从心里来说,他们当然是理解村里人,正是因为穷了几辈子,才想把唯一值钱的土地多卖点钱,所以这个思想工作没法做。 村里的表面态度还是要有,于是便把几个村干部叫到一起开会讨论。 “一点过场不走,也不太合适吧,为政……”高存光若有所思,他也希望自己的补偿款能多一点,但是又问心有愧。 “怎么走过场?一走就得罪人不说,而且对乡亲们说什么?”高存光的提议,付为政早就考虑过:“一句也张不开口啊,开口就是劝少要钱……” 鹅关村穷透了,这次并钢征地等同于卖地,农民卖了地,可真是一点依托也没有了。 “这并钢也是,修路就修路,非要把两边的地也征走,多此一举嘛!”出纳聂联合说道。 “这个路跟别的不一样,是条赚钱路,征走的地要重新装修,就像买东西的包装袋一样。” 付为政这个解释很形象,这两年买东西,都有个花花绿绿的盒子或者袋子,看着好看。 最终开会的结果是啥主意也没有。 就在胶着的时候,付山根冒了出来,向镇上提出一个想法。 他家的地在峡谷最高处的边缘,如果征地,补偿款在全村都名列前茅。 付山根最初非常动心,一直以来,他都有个很大的梦想,就是买台拖拉机跑,但村里穷,他家也不例外,这个梦想就跟痴心妄想差不多。 直到前段时间有一天,他在蛭石矿上夜班,刚刚下好料等待出炉的时候,他看到宁班长独自站在山巅发呆,出于好奇,也走了过去,这才发现,在凉意沁骨的夜空下,漫天星辰映照山谷,竟然美丽无比。 “山根儿,你发现没有,这样的地方,十分合适心怀美好,又囊中羞涩的我们,无需东奔西跑,不用慌里慌张,就能看到如此美景,这本身就是一笔奢侈的财富啊。” “在这座峡谷里,看到秋天的样子,走出大山,看见外面,依然是纯真骄傲的样子,一生温暖纯良,不舍爱与自由。” 想到这里,付山根对镇上登记的人说道:“补偿款我只拿一半,剩余的一半,我想跟并钢共同拥有所有权。” 第二百一十一章 冷泉 付山根的提议在村里起了羊群效应,人人都觉得是个好主意,既有钱拿,地还保住了。 而还有很多人,也开始浮躁起来。 在七十年代末期,第一次分土地时,黄巢谷这里的地没有一家愿意要,不但离村子远,而且土质容易板结,不好耕种,自古以来就没人待见,这些人想法设法分到其他地方的土地,万万没想到,三十年风水轮流转,黄巢谷如今炙手可热了。 面对付山根等人的提议,经过联合小组报请并钢慎重考虑后,得到批准。 事实上最后决定这么做的也只有聊聊几人,大部分人还是贪图既得利益,在全额补偿一栏里签了字。 征地工作结束后,鹅关村彻底有了不一样的感觉,似乎整个村庄也变成了两个空间,聂长河每天走买在村里,这里看看,那里摸摸,一走就是一天。 有些人,这么一直走下去,就走成了传说,而聂老汉天天这么走,村里当成了神经病,托人把他嫁到外村的女儿找回来,一股脑劝说着聂长河去了女儿婆家居住。 聂长河被劝走时,大家都感慨的说:“人老了就怀旧,这老汉是看惯了村里的古旧模样,舍不得,发了癔症哩。” 跟着一起帮忙的宁向东听到这句话,猛然想起还有个同样的老汉,也是为了尽可能保留一些古旧的东西,此刻正在好汉寨一直没有回家。 这段时间,鹅关村和蛭石矿一直忙着应对上级检查,竟然快把耕夫遗忘了。 想到这里,宁向东匆匆找到孙勇,跟他打了招呼,准备再去好汉寨找耕夫。 蛭石矿已经停产,连三班轮值也取消了,新的通知还没有下来,联合小组有并钢的人,却并不负责耐火厂的事儿,如今鹅关村一天一个新动静,孙勇也开始天天喝着小酒混日子,宁向东找他请假,自然是当场就得到批准。 在孙勇眼里,宁向东也是个与众不同的孩子,别说城里的年轻人耐不住山里的枯燥和寂寞,就连山里的娃子也一样耐不住这里的枯燥和寂寞。 城里娃是因为知道外边有多热闹,山里娃是因为想象的出外边有多热闹。 第二天照例早起,宁向东心里有事,脚下走的快,半上午就来到好汉寨。 耕夫和窦二蛋都不在村子里,他找人问了问,才知道这两人每天也是一大早出发,随身带着干粮和净水,直到天黑才回来。 听了这个情况,宁向东有点后悔自己草率,早知道这样,在鹅关村吃了午饭再过来,要更从容一些,现在在好汉寨里,连个合适的去处都没有,只能在村部枯坐。 好不容易捱到天黑,耕夫他们一队人终于回来了,老爷子在山里钻着,每天爬山远足,相当于天天强身健体,分开这一段时间再次相见,宁向东发现他不但精神见旺,说起话来的嗓门比窦二蛋还大。 吃饭的时候,耕夫端起枣木杠子酒,明显比刚来时还能多喝半杯,不单单是耕夫,文物保护组织的人酒量也都明显见长。 窦二蛋倒是没什么变化,唯一不同的是脚上穿了一双崭新的球鞋,宁向东仔细看了看,是前几年城里很流行的回力牌,这样的帆布面球鞋在百货大楼卖四块五一双。 “二蛋叔从哪搞来的新家伙?”宁向东很奇怪,好汉寨想进城,必须得经过鹅关村,窦二蛋去镇上置办新东西,能不跟他见一面? “文物管理局派人来了,拿过来几双鞋,”耕夫呡了一口酒,美滋滋的吧嗒一下嘴,说道:“你们鹅关村这几天太热闹了,人家就没在那儿停,直接来俺们村了。” 耕夫说的自然而然,宁向东却感觉的出,他身上存在很大变化,不仅仅是吃饭吧嗒嘴,坐着哆嗦腿儿,连说话都一口一个俺们寨你们村的了。 窦二蛋端起酒杯,跟宁向东扎扎实实碰了一大杯后,问道:“你们村进行到哪一步了?” 耕夫开口提到鹅关村,窦二蛋来了情绪,他知道前几天来了联合小组,一直在黄巢谷丈量土地,有心过去打问打问,可耕夫不放他走。 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短,窦二蛋如今被耕夫等人雇着当向导,每天挣十块钱不说,又送了两双新球鞋,这边不让他乱跑,他还真抹不开脸就走,宁娃子这一来,简直就是瞌睡给了个枕头。 “马上就要修路了……”宁向东一边说,一边对一条兔子腿使着劲。 窦二蛋今晚贡献了一只风干兔,最开始他以为是专为他做的,心里还想着二蛋叔对自己果然高看一眼,后来发现在座的人都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一看就是不怎么稀罕,悄悄问了问身边人,才知道他们每天都吃这些,这段时间把窦二蛋家的兔子都已经吃光了。 宁向东老脸一红,心里暗说一声惭愧,原以为自己的脸在二蛋叔这里最大,原来还是比不过孔方兄。 “你这娃子先把兔子放下,都是你的,没人希得吃!”窦二蛋是个急性子,看宁向东抱着兔子腿比对他兴趣大,忍不住没好气的说道:“我走之前不就已经定下来修路计划了吗?现在进行到哪了,陈村那边开始挖隧道了吗?” “挖没挖我也不知道,不过黄巢谷的土地确权已经搞完了。”宁向东把没啃完兔子扔回盆里,将鹅关村这几天的情况跟窦二蛋详细说了一遍。 窦二蛋听完后,才看了看盆里那块没啃完的兔肉,上面丝丝缕缕还留着宁向东的牙印,不禁一阵恶心:“你娃回了趟鹅关没几天,学了一身付为政和高存光那俩货的毛病,你以为这盆肉沾了口水就都是你的了?” 说完窦二蛋把宁向东吃剩的肉骨头拿出来往他怀里一扔,抱着盆离开饭桌。 走到门口时扭头说道:“明天早晨喝肉汤,谁也别嫌乎!” 吃了晚饭,宁向东拿出蔡义和新炒的茶,耕夫一看两眼放光,他对这个茶记忆深刻,在好汉寨这段时间不时后悔没有多带点过来。 宁向东给耕夫沏好茶,才问起寻找大佛的进展。 “一点端倪也没有,按说那么多史料里都有提到,但是始终没有什么发现,”耕夫摇摇头,叹了口气说道:“不过二蛋说的水库里的情况搞清楚了,那是个旧村落,当初建水库,淹在下边了。” 宁向东想了想,说道:“离这里不远,有个冷泉,那儿有座老旧的道观,您去看了吗?” 耕夫点点头,说道:“听二蛋提过一句,只是离得太近,还没顾上去,要不明天,咱爷俩过去看看?” 第二百一十二章 猪圈沟 宁向东没想到,耕夫来了这么久连冷泉都没去过。不过一想也对,他跟文保组织那些人,主要是到村里寻找处于危境的文物,古建筑本就不是此行的目的。 窦二蛋看耕夫心思活泛了,便在一旁极力怂恿。这几天每天围着附近的山头转腰子,都快把他转出恐惧症了。 耕夫见状,指着窦二蛋笑哈哈的说道:“好吧,就听小宁的,明天去冷泉转转,再逼着你去转山,工作效率就下降了。” 说完又转向文保组织的人说道:“那明天你们几个都在家歇着吧,就我们三人,当出去散散心。” 文保的人当即乐开了花,本来寻找保护古建筑就不是他们的强项,而且他们这种组织都是民间机构,所有费用全靠自筹资金解决,像这样住在大山沟里,时间长了真是坚持不下去,开销太大。 要不是还要仰仗耕夫的名气给协会拉点赞助什么的,这几个人恐怕早就打道回府了。而且这几天几乎走遍了牛背山,刚来时的新鲜劲也早已消耗殆尽。 第二天吃了早饭,三人动身进山。因为中午不打算再回来吃饭,就随身带了水壶和一些干粮。 鹅岭的山普遍只有几百米高,但这些山有个特点,就是连不成片,基本上爬一座山头就得下一条沟,然后再接着向另一座山顶爬,极少有上去之后,可以保持平行高度的地方。 山上也少有高大的树木,遮阴凉最多的是榆树和柏树,此外还夹杂着一些野生的核桃树。 窦二蛋是土生土长的山里人,很有登山经验,从开始便走在最前边压着步子,宁向东和耕夫也不是初次进山的菜鸡,知道爬山最忌讳一鼓作气,因此也不着急,跟在二蛋后面慢悠悠的走。 冷泉很快到了,耕夫对泉眼兴趣不大,围着道观四下查看了一番。有道是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这么一看,让耕夫发现了问题。 “怪不得这地方荒废了,里面供奉的塑像不对,”道观面积不大,耕夫很快就看完了:“中间那座像不是元始天尊,而是个女的……” “女的?”宁向东上次来过这里,刚才没有进去,耕夫出来后说的第一句话让他吃惊不小。 “可穿的衣服,戴的帽子一看就是男的呀!”窦二蛋也很吃惊,这个道观他进去过不知多少次,还在墙根底下撒过尿,一直以为里面三个泥胎是男的。 “服饰说明不了性别,只能看出年代。里面三个塑像,正中间那个应该是个什么圣母,不过我对这些研究不深,也说不好……” “道教是在汉人群落里发展起来的、土生土长的宗教,就是传说中成仙得道的人太多了点,有名可查的就有四万八千个神仙。而且古时候的人,都相信随便一棵树,一块石头,一朝开悟即可立地飞升,受人香火膜拜,所以里面那三位,不是专门研究的,实在看不出来。” “鹅岭这一带虽然主要是汉人的繁衍生息之所,但是因为接近古代的胡地,所以受胡人影响很大,”耕夫继续说道:“后来鹅岭地区又长期被北齐统治,而北齐是崇信佛教的国家,所以这一带的信仰挺繁杂的。” 窦二蛋跟着耕夫混了几天,对鹅岭的历史也大概知道了七七八八。那些朝代名儿他记不住,也不想费心去记,但是对这座道观的问题却很感兴趣:“怪不得这些年陆陆续续也来过几个老道,在这里看了之后都摇摇头说无缘就走了,感情是因为里面供奉的神仙不对啊。” “也不全是因为这个,”耕夫说道:“任何一个教派也是讲传承的,就比如佛教,咱们外人看上去都一样,但其实内里区分的多了,什么显教密宗,禅宗,净土宗,华严宗等等……” 耕夫并没有宗教信仰,只是凭着自己的猜测分析说了一大通。另外两人更不明白,耕夫说的热闹,他俩听的热闹。 又闲聊几句,三人继续向大山深处走去。因为刚才耽误了时间,所以便匀着步伐,一连翻过三座山头才停下休息。 这时时间已经过午,三人拿了干粮出来,就着凉水当中饭。 虽然走山路走的热气腾腾,但是耕夫年纪大了,不敢直接灌凉水,而是一小口一小口噙在嘴里暖热了才敢下咽。 宁向东很快吃完饭,趁着等耕夫的时间,向前方的山谷里打量着。现在已经是接近深秋,山里气温低,很多榆树叶子变得火红,整条山谷一片片绿色黄色和红色混杂在一起,像极了一副色彩斑斓的油画。 “看上去很美!”宁向东说道。 窦二蛋靠在一棵树下想打盹,听宁向东这么一说,站起来探头看了看,笑道:“名字更美。” 宁向东点点头,他能想象的出来,别看大山深处不与外界通人烟,但起的名字往往别出心裁而且形象。 “叫什么?” 窦二蛋看他一脸憧憬的样子,忽然古怪的一笑:“真想知道?” “是……”宁向东疑惑的看看他,怎么二蛋叔这么一副表情。 “猪圈沟……” “这是什么怪名儿?”宁向东张口结舌,再次望了一眼花团锦簇的锦绣山谷,愕然问道。 “当然是顾名思义的名字了,”看到宁娃子惊愕的模样,窦二蛋哈哈大笑:“这条山谷的那边,被一道梁子截断了,只有下边这一个出口,假如把猪从这个口子撵进去,再把谷口封住,不就是个大猪圈吗?” 宁向东仔细看了看,谷口窄小,其内狭长,还真像个牲口圈。 “为什么不叫羊圈沟?你们村也没人养猪啊。”宁向东又想到一个问题。 “羊哪能关得住,都从两边山崖逃了,”窦二蛋说道:“这里边以前真试着养过猪,春天放进去猪崽子,堵了口,后来再过来看,都被狼叼跑了,一个也没剩下。” 耕夫听他俩说的热闹,也凑了过来,看了看山谷说道:“名字很形象,而且跟黄巢谷的地形也很像。” 窦二蛋冲耕夫竖起大拇指:“还是耕大爷有眼光,黄巢谷在我们村就叫大猪圈,这个沟叫小猪圈……” “不过人家鹅关村不答应,说我们要是叫大猪圈,那以后好汉寨就不叫好汉寨,叫母猪坡,您说这话是哪儿跟哪儿!” 第二百一十三章 山野过夜 窦二蛋无意中透露出好汉寨曾经叫母猪坡时,耕夫忍不住哈哈大笑。他被下面那条秋意盎然的山沟所吸引,说道:“我们不往前走了,到下边去看看。” 山里人走路,一般都是循着以前的痕迹走,轻易不会开辟新径,只因低矮的草丛和带刺的灌木太多,很容易绊住裤腿和鞋子。 这时已是秋天,三人都穿了长衣长裤,窦二蛋在附近转了半天,总算找到一条痕迹隐约的小径。 “一般没人会下到猪圈沟里,因为都知道那头有道梁子堵着,是条死路,而且那梁子还挺陡,”窦二蛋解释道:“所以找旧路不容易,眼前这条道,我也弄不清是不是老路,咱们先试着往下走走,还是我在最前边,耕大爷您走中间,宁娃子断后。” 窦二蛋说完把腰里的柴刀拽出来,从旁边树上砍了根枝叶茂盛的树枝,用左手拿了,开始沿着几乎看不出来的小径慢慢往前走。 窦二蛋砍下的这根树枝很有用处。因为山里,很多蜘蛛到处织网,人走过去的时候不会注意,往往撞的满头满脸,尤其是现在进入罕无人迹的地方。窦二蛋在前边一边走,一边随意挥舞手里的枝条,把这些潜在的烦恼丝扫掉,否则真要粘一头一脸,很难清理干净。 随着山势的下降,脚下这条疑似的小径已经彻底没了踪影。窦二蛋走在前边,不时要用手里的刀砍掉阻挡他们的横生枝叶和一些藤蔓类的荒草,等同在重新开辟一条新路。 这样一来,下山的步伐变得很慢,而且脚下的山体时而坚硬,时而松散,几人走的很吃力。原本深秋的山里已经不再炎热,尤其是过了午后太阳西斜,气温下降中已经带了很深的凉意,三人刚才在山上都没有出汗,而此时却走的浑身黏糊糊。 好不容易下到山底,已经过了两个多小时,窦二蛋和宁向东还好,只是出了点汗,而耕夫已经有些气喘,到底是岁数不饶人。 考虑到山谷里气温更凉,三人担心风寒侵体,不敢停留不动,便慢慢向里边走,好在这时已在谷底,路途起伏不大,不用像刚才下山时彼此贴近,以防谁不小心滑摔能及时拉住。 猪圈沟里边罕无人迹,植被极为茂盛。一阵阵类似过堂风的凉风不时吹过,可以想象到,夏天这里一定很凉爽。 耕夫在不止一处地方,发现一种名叫根哒的野菜,他小时候在故乡,家里经常割回来,用开水焯了当凉菜。 “这种野菜在我们这里是拿来喂猪的,”窦二蛋听耕夫说完,接过话茬:“可惜这里离村子太远,猪长成了弄不出去,没有养羊省事。” “不是我批评你们,二蛋,好汉寨受穷是有原因的,这里离村子不远,当天走来回都没有问题,你们还嫌远……”耕夫闻言摇摇头,接着说道:“不过这个山沟,还真不愧猪圈沟这个名字,如果真在这里养一群猪,抛去买猪崽的成本,可以说是零成本饲养了。” 说着他停下脚步,双手叉腰四下打量着:“可惜,就是没有水,不然真可以考虑考虑,现在鹅岭一带也没有野兽了……” “有水,在梁子那边有个水洼。”窦二蛋听耕夫提到水源,又接过话茬说道。 “哦?那我们过去看看。”耕夫高兴的说道。 宁向东抬头看看天色,心里大概估算了一下从这里返回好汉寨的时间,问窦二蛋:“走过去大概多久?因为咱们回村还得翻几座山头,太晚了恐怕要走夜路了……” “就照咱们现在这么慢慢晃过去,也就四十多分钟,不过耕大爷累了,咱们不能赶路,要不就下次再来?”窦二蛋望着耕夫征求意见。 “下次再来还不是一样吗?最多节省出冷泉耽误的那点时间,”耕夫摆了摆手,不同意二蛋的意见:“这趟已经走到这里了,干脆接着往前走,实在不行,我们今晚就住在猪圈沟里。” 宁向东是退役军人,一听耕夫要在野外过夜,首先用手掂了掂自己背包里的干粮,也让耕夫和窦二蛋查看了干粮余量,感觉应付到明天差不多,便点了点头说道:“二蛋叔,这里距离村子也不算太远,而且周围也有几个村落,应该不会有野兽伤害的危险,要不就按耕老的意思吧。” 窦二蛋咧嘴一笑道:“还野兽伤害?现在猪圈沟这边连野鸡都少见,你们矿上那大高炉昼夜燃烧,晚上不管离多远,看着都像几根大火炬一样,别说近二十年就没了野兽,就是有也早都吓跑了!” 宁向东闻言,才意识到蛭石矿给这片山林带来的不仅仅是环境污染,甚至影响到这里原本稳定的生态环境。 三人定下来露宿猪圈沟后,更不着急赶路了,都带着秋游的惬意心情,慢悠悠向山沟深处走去。 走了没多远,又发现了一片黄橙橙的沙棘丛,窦二蛋不稀罕这东西,宁向东小时候在并原郊区也经常见到。不过这些年,城区发展速度太快,到处都起了高楼,硬化了地面,沙棘树已经消失匿迹了很多年。 耕夫很早就定居在金阳省,也尝过这种果实,此刻见到,想起酸甜的口感,不禁又产生了品尝的念头,就走过去摘。窦二蛋一看连忙拦住,不敢让老爷子伸手。 因为沙棘树的枝干上密布尖刺,稍有一点不慎就得扎的鲜血淋漓。摘沙棘需要技巧,窦二蛋担心耕夫受伤,拦住他之后自己过去摘了几枝。 “这个东西在我们并原叫醋溜溜。”宁向东小心的接过一枝沙棘,说道。 “唔,差不多,”窦二蛋点头道:“我们叫酸溜溜。” 就这样,三个人走走停停,天色将黑时,终于走到猪圈沟的尽头。 一道山梁横在整个山沟的前方,和黄巢谷不同的是,这梁子极为陡峭,面向猪圈沟一侧似一堵墙般,不借助工具,单纯靠人力很难攀登。 梁子山顶隆起,到顶端有一段很平缓,两侧也是浑圆角度,看上去有点像一口蒸锅倒扣。 “我们把这个山峰就叫锅底峰。”窦二蛋介绍道。 耕夫和宁向东连连点头,确实很形象。 天色黒尽时,窦二蛋捡了一些枯枝燃起篝火,三人围坐,拿出凉馒头在火上烤着吃。 这夜天空晴朗,月亮静静地照在沟底,窦二蛋无意中抬头,忽然说道:“还真特码的像!” 宁向东闻声抬头,只见圆圆的大月亮恰好升到锅底峰的中央,远远看上去,就像一个人舒缓的坐在那里,月亮是头部,锅底峰像双肩。 第二百一十四章 目睹神迹 耕夫等人因贪恋山谷清幽,耽误了返程时间,决定在野外露宿一晚,天明再走。 鹅岭进入秋季后一向晴空少,当晚的月亮明晃晃好似探照灯,洒在幽谷中一片银白。 三人围着篝火闲聊,不知不觉已是月上中宵,窦二蛋偶然抬头,发现远处的锅底峰很像一个人坐在那里,由此惊动了身边的人。 “耕老,您看看那里像什么?”宁向东惊愕的说道。 耕夫早已被远方的景象吸引,站起来遥望着锅底峰,喃喃的说道:“像!太像了!” 正圆的月亮镶在锅底峰上,恰如佛首,山端舒缓的两侧,宛若双肩。 眼前这道山梁,微微前出,正似一座大佛,恬适安坐,虚怀若谷,慈祥的注视着前方。 耕夫三人站在谷底,仰望摩崖大佛的躯干,直至月亮西斜,神迹不在。 亲眼目睹佛与山齐的景象,三人已被震撼的久久不能开口。 金阳省北部山区,鹅岭龙山大佛,始建于北齐天宝年间,以龙山山体为基础开凿,直至宋末元初,佛首毁于战火,跌落山崖后下落不明,此后香火衰败,躯干渐渐隐没山林。 一九九二年秋末,无数史料记载的龙山大佛被当代书画大师、文物鉴赏专家耕夫等同行村民重新发现。 “这耕大爷忒不仗义了,明明是咱们三个一起发现的大佛,报纸上就提他一个人的名!” 窦二蛋把报纸往桌上一扔,愤愤不平的说道。 宁向东哈哈一笑,说道:“你好歹还摊上个‘等村民’,我呢?连这个也没有!” “那是你不稀罕,再说当时记者来采访,你不是躲着都找不到了吗?”窦二蛋说道:“我可是跑前跑后的紧忙活啊,而且那小记者还问了我一大堆话,结果这报纸上啥也没写!” “不躲不行啊二蛋叔,要知道我可是请假陪你们去野游的,哪敢露这个脸?”宁向东笑道:“再说报纸没写你,不是还有电视台采访吗?那个比报纸曝光度更高。” 窦二蛋摇了摇头,说道:“你不懂宁娃子,对你们城里人来说,可能更愿意在电视上露脸,可我们山里人还是喜欢报纸,因为能保存起来,以后不管多少年,随时拿出来看看,还可以给孩子们讲讲,可电视呢,播完就拉倒,时间长了谁还记得你!” 窦二蛋这么一说,宁向东才恍然大悟,的确有些道理。 其实这次发现大佛,虽说是歪打正着,但说起功劳,确实应该归功于耕夫的锲而不舍,要不是他一再坚持,仨人也不会在猪圈沟露宿一晚,更不可能发现大佛了。 桌上的报纸是陈村镇专门派人拿到好汉寨来的,这也是绝无仅有的事。村里这些年就没见过报纸什么样。 刚拿来的时候,在村部放了几天,每天来的人很多,可不识字的人也很多。窦二蛋起初还乐意一遍又一遍的读报纸,时间长了就嫌麻烦,干脆直接怼回去:“报上说的就是古代在猪圈沟梁子上雕刻的和尚,头没了,现在要重新再做一个安上去……” “你问啥样的和尚?坐着的,胸口位置就是咱们说的大肚子崖……” 二蛋一说大肚崖,村民们都恍然大悟,连连点头,要说那个地方是挺稀奇,平白鼓起来一块儿,以前就说像人给凿上去的,没想到还真是。 宁向东拿起其余的报纸翻了翻,基本上全是关于龙山大佛再现人间的消息。 他们三人在那夜发现大佛时,很是拿不定主意,因为谁也不懂考古,只是凭第一眼直觉,越看越像。 耕夫是绘画大师,对间架结构的感悟颇深,当时坐在篝火前思索了很久,又望着锅底峰反复参详了好一阵子,最终认定,那样的轮廓不可能是大自然形成,一定是人工干预产生的。 做出判断后,三人都不淡定了。 此时已是后半夜,山谷中凉意彻人,左右也是没法睡觉,三人一商量,干脆连夜回村,天明后让文物保护组织的人把这个重大发现传递出去。 没想到一大早派人的时候,文保组织为派谁回去差点打起来。大家一听大佛很可能找着了,也不管是不是真的,一窝蜂都要求回并原送信。 大伙儿在山里都憋疯了,耕夫一看这个情况当即拍板,干脆一起回去! 一听说要走,没有十分钟,大伙儿就都收拾好了。 耕夫一昼夜没睡觉,看上去却丝毫没有疲惫之色,可见也同样是归心似箭。 过了没两天,好汉寨来了一大批文物管理局的人,经过一系列缜密考证后,最终认定,这座摩崖石刻,就是神秘消失六百余年的龙山大佛。 这个结论让随队前来的报社和电视台记者沸腾了,在掌握了大佛的各项状况后,当场有人撰稿,明确指出这座大佛不但比乐山大佛高,而且开凿年份还要早一百年,仅次于阿富汗的巴米扬大佛。 宁向东一看这架势,悄悄跟窦二蛋和耕夫打了招呼,一个人偷偷潜回了鹅关村。 这次他可算没昏了头,主次分的很清楚,外面折腾的再热闹,也不过是一时灿烂而已,自己的根儿如今还在并钢,他不敢再让单位知道自己请假溜号。 …… 此时翻看报纸,见各家报道内容大同小异,宁向东无语摇头,看来自己果断回避的选择无误,即便留在好汉寨接受采访,结果也不过如此,说不定还要跟矿上费一番唇舌,解释请假脱岗的原因。 唯有窦二蛋意难平。 宁向东看他这幅样子,劝解道:“二蛋叔,其实这些虚头巴脑的事儿没什么意义,倒是更应该想想鹅关村到好汉寨那条路怎么办?还修不修。” 这话戳中了窦二蛋的麻骨。 自从蛭石矿停产,没有大车拉钢渣来,简易公路已经停了一阵子,而且这段时间山里有点太热闹,村民们人心浮动,修路的劲早就泄的差不多了,现在眼看天气一天冷似一天,到底还修不修,二蛋也没个主意。 “要我说别再费劲了,猪圈沟大佛要修复,国家文物局都拨付了专款,你想修路还用得着你们吗?”宁向东说道:“倒是我们并钢,无意中捡了个大漏……” 第二百一十五章 办石场 “要我说干脆别费那劲了,”宁向东对窦二蛋说道:“文物局修复大佛,所有设备进山,必须得有路,如今黄巢谷还没动工,从陈村到鹅关可以借道并钢的路,但来你们村就没路了,所以我估计很快就会有人到鹅关,顺着你们选好的那条路继续修……” 没等宁向东说完,窦二蛋就明白了,兴奋的说道:“这么一来,不但这条路要修,通往猪圈沟的路也得修,不然那边也过不去呀。” 说到猪圈沟,宁向东提出想过去看看。他今天从鹅关村来好汉寨,就是想再去看看现在的情况,听说文物局已经在那里建立了保护营地。 窦二蛋听他说要去猪圈沟,连连摇头道:“你以为还跟前几天那样随便看呐,现在不光是整条沟被封了,就连沟上面也全都用绳子拉起来,隔老远就过不去了。” 说完后,窦二蛋便连声催他跟自己去鹅关。 刚来了好汉寨,屁股还没坐热又要回去,宁向东很不情愿,可也没办法。最近窦二蛋隔三差五就得去镇上汇报猪圈沟的情况,但是从好汉寨到陈村要走一天山路,窦二蛋舍不得在镇上住旅馆过夜,就把鹅关村当成中转站,每次都在那儿落脚,这样一来一去虽然要两天,可时间上要从容多了,而且路上也相对轻松点。 因为不着急赶路,两人在山里慢悠悠的走着,快到鹅关的时候,忽然遥远处传来一声“轰隆”的闷响,他俩吓了一跳,连忙停下脚步。 正面面相觑,搞不清楚怎么回事的时候,又是轰隆一声响。 窦二蛋仔细分辨了一下,看着宁向东,疑惑的说道:“好像是黄巢谷那边传过来的……” 那边能有什么事,难道是洞塌了?两人不敢停留,急急忙忙往村里跑。 一进村子就看到好多人都从家里出来,惶惶不安的站在路上。 “咋回事啊?这么大动静?” “在屋里坐着,脚底下的地面都颤,太吓人了!” 大家议论纷纷,一脸茫然的惊慌。 这时,治保主任高双喜忙不迭跑过来,边跑边喊道:“对不住大伙儿,是山里放炮,我忘了说了……” 高双喜一边喊一边往村部跑,大家也连忙跟了过去。 刚到村部门口,付为政和高存光也走出院子,向跟来的人群举手示意道: “莫慌,乡亲们!没啥大事,陈村那边开始修路了,刚才是放炮的声音!高双喜去镇上领了通知,回来后忘了及时给村里汇报……” “这球货啥也整不成,就知道喝猫尿!”人群里有高家的当家子开口骂道。 高双喜也不敢回嘴,他还真是喝多了,一觉睡醒就把通知的事给忘了。 宁向东站在人群里,听了这个消息后暗想,不是说过了国庆节才开始施工吗,怎么提前了? 鹅关村盼了这么久的筑路工程,终于开始动工了,只要开了头,工期再长也有结束的时候,从这天起,每个人心里都火烧火燎的,连空气都充满了兴奋的元素。 …… 这天,付山根忽然来宁向东的宿舍找他,明明看上去心事重重,却东拉西扯的说着闲话。 宁向东看在眼里,暗想这付山根很可能遇上什么大事了,自己不问,怕是他张不开口:“来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儿啊,山根?” “那什么……我是想问问你,手头上有没有闲钱?”付山根吞吞吐吐的说道:“我想跟你借点……” 付山根刚领到一笔补偿款,数目不小,居然还要跟自己借钱,宁向东不免好奇起来:“打算拿多少?” “数儿挺大的……不过我听说你在省城开着店,是个老板,应该是能拿出来……”付山根搓着手说道。 跟人借钱哪有这么说话的,宁向东心里好笑,山里人一求人就不会说好听话,尤其是借钱,付山根平时那么爽利的人,现在都憋成这副模样了。 “你先坐下山根……”宁向东给他倒了杯水,说道:“我知道你现在手里有钱,但是你还要借,应该是遇到花大钱的事儿了,你跟我好好说说,我能帮一定帮!” 看到宁向东的态度比自己还诚恳,付山根一横心说道:“你还记得咱们上次挖药材,在山上看到的大理石吗?我打算开个采石场!” “这还真是大事啊……” 宁向东收起脸上的笑容,没有马上回答。心里却暗暗震惊于付山根的想法,停了一会儿说道:“开石场是好事,国家现在鼓励创业,但是你了解市场情况和开办手续吗?” “还没想过……”付山根摇了摇头,他什么也不清楚,只是拿到补偿款后,心里就有一股抑制不住的冲动,想拿这笔钱做点什么,而不是一直存着。 “钱我有,但是……”宁向东缓缓说道:“我不能借给你!” 话刚说完,付山根眼睛里的亮光一下子暗了下去。 宁向东笑起来:“我的意思是说,我拿一笔钱出来,跟你合伙儿干,怎么样?” 付山根眼睛又亮了,宁娃子说话大喘气,揪着他的心一会儿上一会儿下,实在受不了。 “你考虑一下,如果不愿意合伙儿,这笔钱就算我借你的,该多少是多少!”宁向东又补充道。 “愿意!愿意!”付山根连忙说道。 想到开采石场,对他来说只是一个偶然的念头。 付山根家穷了多少年,这次忽然拿到一笔钱,最开始他也想存到储蓄所里,但是自从猪圈沟发现了大佛后,村里人也看出来以后开发旅游区的前景了,都挺佩服他把黄巢谷土地卖一半留一半的做法,也正因为如此,付山根的心一下活了起来,想拿手里的钱干点啥。 老婆挺支持他的想法,就是担心赔钱,刚到手的钱没捂热就赔了,换谁也受不了。两口子商量来商量去,最后决定找谁借一部分,减轻一点自己家的心理压力。 至于找宁向东借钱,也是考虑再三才拿定的主意,村里如今凡是土地在黄巢谷的人家手里都有钱,付山根一个也没考虑。 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宁向东愿意出资合伙一起干,自己瞬间就没了外债压力,顿时感到轻松了很多。 “那就这么定了,我明天请假回并原拿钱。”宁向东说道。 “谢谢你,宁娃子!”付山根呆了半晌,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来。 宁向东愣了愣,笑道:“谢什么,咱俩以后在一起搭伙计干事,就是一家人了。” 第二百一十六章 梦中自有故人来 别看宁向东对付山根说话的时候底气十足,好像经商奇才一样,其实也是两眼一抹黑。 说起来他名下还有一个宁宝隆门店,比上付山根强了不知多少倍,可当初跑手续搞装修这些基础操作他什么也没掺和,都是人家龚胖子一手操办的。 但是这种事儿不能跟付山根商量,甚至连说都不能说,他能有勇气拿钱出来做事儿,已经算是超前一步了,假如再知道后续还有这么多繁琐的手续要做,立刻就得打退堂鼓。 宁向东望着他的眼神,就像在看国宝大熊猫。付山根恐怕都想不到,他无意中开过来这条船,原以为请来个船长,实际上论水性跟他一个吊样。 “山根儿,明天咱俩分头行动,你就去找付书记申请办石场,我找老孙请假回趟家。” 谁想第二天,两人分别遇到了阻力。 付为政听到自己家这个晚辈要开石场,当即脑袋摇的像拨浪鼓:“你也不找个水塘子照照自己啊山根,好好瞅瞅你这鸡窝脑袋,还想开石场?” 鹅关村的付家、聂家和高家是三个齐名的大姓,但是付家因为有付为政当书记,隐隐凌驾于其他两姓之上,在本姓当中,不管老人还是年轻人,更是以他为尊,因此跟付山根说话一点也不客气。 “咱们老付家,多少年都是本分庄稼人,做生意的是个啥,算计别人的人!听你老叔的,别每天瞎扯没用的!” 付山根还没怎么说话就被老叔一通乱批,这会儿听付为政质疑人品,连忙分辨道:“可是还有宁班长啊,他跟我一块儿干。” “宁娃子也要干?”付为政犹豫了,他对宁向东的评价非常高,在心里甚至看的跟自己差不多。 “要是他跟你一块儿干,我再考虑考虑,”付为政缓缓说道:“你先回去吧,等想好了再给你信儿。” 付山根一大早来找老叔,就得了这么个结果,只好灰溜溜走了。 宁向东找孙勇请好假,也一早离开鹅关赶往陈村,这样正好能搭上镇里中午开往省城的班车。 车还是一样的车,人还是一样的人,但是话题已经变了,乘车的老乡们众口一词,全都在聊等路修好再进城如何如何方便的话题。 宁向东有一阵子没出山,完全忘了修路的事儿。施工期间,道路实行单边放行,一路上班车慢的像老牛,等到了并原汽车站,已经晚上十点了。 宁向东本来还想跟龚强一起吃个晚饭,结果是别说吃饭,差点儿连最后一趟末班公交车都没赶上。 一回家就看见老妈霍敏芝正在刷香港电视剧《义不容情》。宁向东大感诧异,老妈不刷琼瑶剧了他还真不太习惯。 霍敏芝白了他一眼,说道:“废话!现在连你姐都不看琼瑶了,我老太太还起什么劲。” “看电视不是按个人爱好来的吗?难道这个也要跟风?”宁向东觉得老妈越来越好玩了。 “老太太就不能转变兴趣?你这孩子太不了解你妈了。” 霍敏芝说完懒得搭理儿子,又接着看电视。 透过屏幕闪烁的光线,宁向东忽然发现,这两年没怎么见她,似乎又老了点,再加上那句你太不了解老妈的话,好似催泪弹一般,让他眼眶湿润了。 宁向东走过去,轻轻搂住霍敏芝的肩膀。 老太太吓了一跳,三儿子自从当兵后跟她聚少离多,现在做出这样的亲情举动,真有点不太习惯。 “你这么晚,怎么从山里跑回来了?”霍敏芝的注意力被宁向东的温存举止从电视里拉出来,才忽然想到这个问题。 “我打算在山里弄个石场,回来拿点钱。”宁向东直言不讳的说道。 这次这件事不像弄宁宝隆的时候心里没底,所以才瞒着家里。他有感觉,石场只要开张肯定不愁销路,而且钟楼街的生意虽然不温不火,但是营业额始终稳步增长,从里面撤点资金出来投入到石场里应该问题不大。 既然手里有粮心中不慌,就没必要再瞒着家里。 “你瞎折腾什么呐!”没想到老妈如同从前一样,又急眼了。 “你弄个服装铺子已经够麻烦了,还好没赔钱,可也没见挣多少钱,不老老实实上班,争取机会早点回来,还把精力净浪费在杂七杂八的破事儿上!”霍敏芝把电视关了,看样子是要好好教训儿子:“你们矿现在已经停产了,眼看着就要从鹅岭回来,你又在山里弄个厂子,能有时间回去盯着?” “我跟村里人一起合伙干的,就算调回来也不用每天过去看。”宁向东嘟囔着,他本来还想跟老妈说宁宝隆一直在赚钱,只是每个月的利润都还银行贷款了,所以看不出来效益,但此时一看霍敏芝发飙,想了想还是没有张口。 天底下哪个母亲都这样,总觉得有刁民想害自己宝宝,时刻挡在前边,天大的事宁肯自己去面对。 事实上在岁月这把刀面前,谁又能对抗终老身故的命运,当所有人生苦重加诸于身的那一刻,每一个巨婴才发现,这世界哪有什么岁月静好。 不能爱到永生,那这爱岂不是另一种伤害? 宁向东带着一肚子憋闷回到房间去休息,霍敏芝才反应过来,儿子这么晚回家,也不知道吃没吃晚饭,随即又想到,他这么大一个人,肚子饿了难道还不知道吃饭? 想到这儿霍敏芝释然了,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义不容情》今天的两集已经播完了,此时正在播放午夜电视商城,霍敏芝很快被一款神奇的等离子远红外包治百病洗脚盆吸引住,暂时忘掉了巨婴养成计划。 都说自己现在是更年期,这么久也不知道好点没有,刚才又压不住暴脾气,估计没有彻底好转,这个洗脸盆也不知道能不能治? 节目最后公布价格,霍敏芝瞪着老花眼,仔细数清楚二后面是跟着三个零后,果断换了台。 并原都市频道正重播每周新视野,这一期推出的是龙山大佛特辑,节目里不断提到要把鹅岭打造成国家级5a景区的远景规划,一名本地农民操着浓重的鹅岭口音,挥舞手臂激动的接受采访时,霍敏芝皱了皱眉,关掉电视睡觉去了。 已经在床上睡意朦胧的宁向东,恍惚中似乎听见窦二蛋的大嗓门,心里迷迷糊糊的想着,这家伙怎么阴魂不散,都睡着了还钻到梦里来。 第二百一十七章 命运弄人 早晨五点半,宁向东肚子咕咕叫个不停。昨晚回到家太晚,又被老妈呵斥,他吃了一肚子闷气去睡觉,这会儿天还没大亮,就被饿醒了。 清醒后给龚强打了个电话,胖子睡得正香,迷迷糊糊被吵醒,一听是宁向东,立刻清醒过来:“你小子这是在哪呢?怎么有电话能用?……在家?昨晚回来的?……行!马上下楼,你等着我啊!” 龚强一骨碌爬起来,迅速洗漱完毕开门下楼。出去之时,他的父母跟宁向东的父母一样,还在睡觉没有起床。 吃早饭的地方由龚强选定,宁向东对这些一向无所谓,吃饭、遛弯、逛街,这些琐事他永远都是随波逐流,从来没有拿过主意,不过今天,一听龚胖子说去桥头街吃烧麦,他立刻拒绝了。 拒绝不是因为地方不好,而是受不了羊肉,桥头街是回民聚居点,有最好的牛羊肉市场,但宁向东在鹅岭这两年,实在是吃顶了羊肉,能不吃尽量不吃。 “那要不还是去龙潭来份大碗炝锅面,然后大光明泡泡?”龚强试探着问道。 “随便……”宁向东笑道。 龚强瞪着眼睛张口想骂,可一看对方因为睡眠不足而泛红的双眼和黑红色的山区标配脸膛时,又改成一声长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 白白胖胖的龚强如今很有事业小成的老板风度,站在路边伸手招来一辆过路“面的”。 吩咐司机去龙潭后,胖子又开始连声抱怨“面的”舒适度太差。 并原市出租车刚刚从夏利改成昌河面包和天津大发,都喷涂着黄乎乎的颜色,面包车的士简称“面的”,连司机在内可以同时乘坐六人。起步价也从原来的十块改成六块。出租车的更新换代让并原打车的人一下多了起来。 车子到龙潭门口停下,龚强付车钱时才发现炝锅面的招牌没了,正在纳闷,司机主动说道:“龙潭的早餐早停了,好像是嫌费劲不赚钱。” “那咱去哪儿?”龚强望着宁向东问道。 “随便吧……”宁向东有点不好意思,看到龚强胖脸要哆嗦,赶紧又说道:“这回是真的随便!” 最终两人还是去了桥头街,胖子的意思是在这儿吃完饭,正好能溜达到解放路的大光明浴池,顺便还能消消食。 大光明现在也完全改变了风格,原来的大厅都变成一个个单间,茶水也多了很多品种,不过幸好还保留着他俩都爱喝的瓷壶酽茶。 早饭吃了牛羊肉,两人都不敢马上去泡池子,坐在房间里喝茶顺顺胃。宁向东靠在床头,打量着房间的装修。有沙发,有冰箱,对面还有台电视开着,只是把声音调到最小。 这格局他真心不喜欢,哪有当年那种摆满床的大厅堂热闹,茶博士举着大茶壶到处吆喝,搓背修脚的挨个床揽生意。 龚胖子从兜里摸出中华烟拍在桌上,忽然想起旁边也是宁宝隆的股东之一,心虚的偷看宁向东一眼,发现他正盯着烟,连忙说道:“这是老子的工资买的,你小子别想歪了。” 宁向东笑笑:“那你这本事可不行呀,堂堂的宁宝隆老板,抽盒烟还得掏自己腰包。” 龚强心说惭愧,向东虽说是城里人活到山里去了,可这份大气还是一直没变。 “说吧,回来什么事儿?” 趁着消食的功夫,龚强问道。他凭直觉猜测宁向东这次回家不简单。一大早就找自己,一定憋着什么让他肉疼的大招儿。 当听宁向东说完要开采石场,准备从宁宝隆抽走一部分水的时候,龚胖子没有说话,而是一口接一口猛嘬中华烟,白胖的脑袋好像帕金森综合征一样不断震颤着。 果然,果然!又是为钱的事儿!龚强失神的盯着前面电视里的节目,心中呐喊着。 要是赵宝库拿钱,他可以马上回绝,一点心理负担也没有。 可现在是宁向东要拿钱,他真没什么理由拒绝。 宁向东也不说话,龚胖子这样的反应早在预料之中,他始终不明白,龚强的家境比他家还要好几分,可为什么对钱的占有欲这么强烈? “你说的采石场,离你们蛭石矿远不远?”龚强嗓子有点沙哑,刚才拿着烟一通猛抽,有点呛到了。 “离得不远,不过要翻过一个山头才行。”宁向东望着龚强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好笑,每次一说动钱,无论是好是坏,永远这么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 “那离这地方远不远?”胖子用手指了指电视机。 宁向东转头看向电视,节目里一个花团锦簇的山谷,仿佛色彩斑斓的油画。 电视里的猪圈沟,也如同亲眼所见那样,表现出与名字截然不同的惊艳。 “走山路大概两三个小时,”宁向东说道:“这是猪圈沟,采石场在鹅关。” 胖子不知道山里那些地名,他只知道鹅岭,听到是两个地方时,微微松了口气,说道:“要是离得太近,那就真不好干,相关部门随时都可能以保护环境为由让你关停整顿,不过要是在另外一个地方,那这事儿我同意了。” 没想到龚强这么快同意,宁向东准备了一大套说辞也没用上,释然的同时,他觉得有必要开导开导龚强:“胖子,按说这两年你手上的流水也不知有多少,怎么对扩张经营这么有抵触?” “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向东,别看咱们在一起这几年,有些事你还是不了解,立项方面我承认不如你,但是管账截留,你还真不如我!” 龚强这话说的是事实。从俩人摆地摊开始,宁向东就对这些细分的事有抵触,总觉得太浪费精力。后来去汉正街,劳心费力的事情太多,而且也没时间两地奔波,就干脆把宁宝隆托给龚强照看,最终的结局是两人在不同的方面强者恒强,但都没有全面发展。 “你这么说我承认,”宁向东点点头,说道:“只是你把钱看的这么紧,我每次用都得想半天,心太累了,能不能咱俩都轻松点?” “不能!这是你欠我的!”龚胖子咧嘴乐道:“你当个甩手掌柜什么也不管,把我一个曾经的业务员拴在店里哪也去不了,这太违反科学了!” 宁向东天生喜欢宅在家里,却偏偏动荡不定,龚强是二厂优秀销售骨干,业务跑遍全国,现在反而天天在店里坐着看门。 面对命运的作弄,两人坐在大光明澡堂里,不胜唏嘘。 第二百一十八章 泡澡 说服龚强同意从店里抽走一部分资金后,宁向东趁热打铁,让他尽快抓紧时间,去了解一下采石场开业申请的手续和前置条件。说完这件事,又把自己单位的变动情况也很龚强大致说了说。 听说宁向东他们矿关停的消息后,胖子不禁眉开眼笑的说道:“这么说你娃要回市里上班了?太好了!咱们那个店终于有人来跟我换着看了!” “要不采石场你也入一股得了,”宁向东说道:“这样咱俩一个在并原看店,一个在山里看场子,心里就都平衡了。” “你饶了我吧!大哥!”胖子吓得肝都颤:“好容易把你盼回来,又往火坑里推我!” 其实宁向东的建议让龚强很心动,但是一想到又要投资花钱,他本能的拒绝了。 说起来他俩在并原,也算是较早踏上经商之路的人,但直到现在,手头上也没见有多宽裕,摊子反而支的挺大。每当看到别人吃香喝辣,出入灯红酒绿之所时,龚强就羡慕不已,跟人家一比,自己就是驴粪蛋子表面光,靓丽光鲜之下还顶着还贷压力,要不是每个月有份工资维持着体面,胖子真想打退堂鼓。 小富即安就是他的终极理想,什么时候把贷款还完,宁宝隆彻底走上良性运行,他才敢放飞自我,琢磨点其他事儿。 看着龚强这么坚决的态度,宁向东意味深长的笑笑:“时不我待啊兄弟,更何况心有多大舞台才有多大,与其让变化推动前行,不如先走一步跑到前边,不但能让自己从容一点,还能比别人更早看见第一道风景……” 说完,宁向东拍拍龚强的大肚皮,拿条浴巾围在身上,打开房门向浴池走去。 看着他的背影,龚强呆了半晌,嘟囔道:“艹!小富即安还有错吗?” 大光明澡堂如今也与时俱进,在洗浴区墙边上搞了个木头蒸房。不过宁向东有点享受不了,他也不知道怎么弄,就在里面忍着高温干坐着坚持。 龚强进来一看,抓住机会耻笑道:“你娃是老汉进城,腰扎麻绳,喝瓶汽水,不知退瓶……” 九十年代之前,大部分是玻璃瓶饮料,喝完把空瓶子退回去,可以给一毛钱。 龚强从旁边一个大花缸里捞出一瓢水,浇到咯嘣乱响的炉子上,蒸房里瞬间腾满了蒸汽。 宁向东被熏得喘不上气,站起来想走,却被龚强按住。胖子指着墙上的沙漏说道:“等全流完了才能走。” “为什么要等流完才走?”宁向东诧异道。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这是规矩。” “规矩是用来打破的。”宁向东眯着眼一笑,开门走了出去。 浴区有三个大水池,分别是高中低三种温度,多少还能找到当初的影子。 看了看墙上贴着皮肤病患者禁止入池的提醒,宁向东惋惜的摇摇头,环境太复杂,泡个池子都要有冒险精神才行。 “走吧,去那边搓搓,”龚强跟着宁向东从蒸房出来,看他对浴池恋恋不舍的样子,笑道:“这年头谁要是还敢泡池子,那才叫真爱呢!” 靠墙的一侧有排躺床,胖子甩着屁股走过去,马上站起两个精壮汉子过来招呼。 宁向东久居山里,洗澡不太方便,只能擦澡,每次回来都是在自家卫生间里冲冲,像今天这样正经八百洗个澡的机会很少。搓背大叔越搓越心惊,扭头看旁边给胖子搓背的师兄,只见那位肥膘肉厚,满身都是五花肉,油腻已经把搓澡巾糊住了。 搓背大叔没有说话,互相打个眼风,今天来的这两位真是叹为观止。 胖子不但要搓背,搓完了还要拍背。当阵阵鼓点般的拍背声响起时,忍不住舒服的直哼哼,说话也上气不接下气:“向…向东,这…他妈……才…叫……生活……呀!” 宁向东搓完背要去冲淋浴的时候,胖子那套服务还没折腾完,他心里有事等不了,就对龚强说道:“我先走了,跟你说的事抓点紧。” 胖子皮糙肉厚,搓背大叔加了力道,这会儿被揍得龇牙咧嘴说不出话,只能点了点头。 “今天的早饭钱和洗澡钱,全都算你个人的,别想占公家便宜啊。” 宁向东说完也不理他,向更衣室走。 胖子一听昂首叫道:“你娃亏心不亏心,仨人的买卖来了俩,还整出个不花公家钱!” …… 得到龚强的同意后,宁向东还得去找赵宝库打个招呼。 尽管赵宝库和二姐的恋爱关系已经公开化,给自己当姐夫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但宁宝隆毕竟是三个人的,不仅仅是他跟龚胖子的,何况他俩还因为钱的事闹的很不愉快。 虽然当初赵宝库从贷款里抽走一半,用于优美售后服务站的建立和扩张这件事做的不厚道,可人家投在宁宝隆的钱到现在一分也没往回拿。 最关键的问题是,当初如果没有这笔钱,他们的店压根就开不起来。 再者赵宝库当时好歹还有家打字复印店,大可不必冒着风险再次投资,虽然他是为了开辟新的经营渠道,但终归是独自承受了全部风险和压力。 当时,宁向东和龚强虽然有一定的理解,但是万事不到临头,感受也不会透彻。宁向东这次决定和付山根在鹅岭开采石场,准备投入真金白银的时刻,才终于有了切身体会,这压力不是一般的大。 来到优美服务中心,看到赵宝库的踏板摩托车停在门口,宁向东心里踏实多了,自己明天就得回鹅岭,这次要没见着人可麻烦了。 进了大门,看到前厅站着三个服务员小妹,心里越发高兴,员工越请越多,说明公司生意蒸蒸日上,自己抽点钱出来的事就越好办。 服务员都是新来的,没人认识他,听说要找赵宝库时,其中一个小妹说道:“宁总和赵总在后面开会……” 宁总?宁向东愣了一瞬,旋即明白过来,这个宁总肯定是他二姐。 “就俩人还开什么会?我是宁总的弟弟。” 服务员小妹恍然大悟:“山里的那个!” 宁向东笑起来,看来这小妹跟家里人混的不错,连自己在山里都知道。 来到后院,上次放家具的车间对面,有间屋子的门虚掩着,宁向东推门向里张望,正好跟赵宝库对了眼。 第二百一十九章 心意相通 显然这两口子已经知道宁向东回来的消息,看见他一点没有惊讶的表情。宁向东走进门才想起刚刚服务员说他俩在开会,忙问道:“我没打扰你俩吧?” “没有,没有!”赵宝库说道:“你来的正好,我还说这两天没时间上家里,怕遇不上你,妈跟你说了吗?” “说什么?”宁向东莫名其妙:“还有你说的……谁妈?” “咱们的妈呀,我跟你姐要订婚了。” 赵宝库跟宁向红要订婚了! 这真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同时也是令自己完全没有想到的大事! 宁向东长年不在家,昨晚回家又太晚,霍敏芝对女儿这桩亲事一直不太满意,嫌赵宝库是农村的,在并原又没房子。后来因为目睹宋小青哥哥为了婚事铤而走险,宋家对老三从排斥到接受的种种事件,才扭转了对女儿的择偶态度。 不过扭转归扭转,心里的不满不会轻易消除,所以昨晚直接忘了跟宁向东说这事。 二姐和赵宝库亲口告诉他这个消息时,宁向东惊喜之余,心里又有点不痛快,自己只是因为工作关系暂时离开家,又不是长期在山里生活,怎么一家人越过越远,这么大的事非得亲自撞到才说,这次如果不回来,是不是就不知道了。 宁向红一看三弟不高兴,连忙解释道:“我俩才刚领了证,订婚要到元旦了,正式举行婚礼是明年五一,还有这么长时间,所以才没急着跟你说。” “怎么订婚和结婚隔这么久?”宁向东很奇怪。 “我们在并原买了套新房子,虽然已经竣工了,但小区路面硬化和一些收尾工程没做完,要到明年春节后才能交付,再加上还要装修,所以就定到五一节了。”赵宝库说道。 “俺姐夫厉害呀,直接买套现房!”这事让宁向东高兴起来,老妈不同意他俩的事,很大原因就是赵宝库没房子。 无意中冒出个“俺”,宁向红感觉非常刺耳,看着三弟的黑红脸蛋,她心疼的问道:“山里是不是挺苦的?” “有点苦……”宁向东想起整天吃羊肉的事,胃里痉挛了一下。 三个人聊了一会儿,赵宝库才问起他这趟回来干什么。 宁向东把准备山里开采石场的打算说了一遍,二姐宁向红一听完就表示不赞成。 “采石场赚不赚钱我不知道,但是搞企业开工厂太麻烦了,厂里设备,人员防护,劳动保护什么的一大堆事,还有像什么工商税务,安全检查,用工人员报备公安机关等等,谁都有权管你……” 赵宝库也点点头,说道:“开公司胜过办企业,搞销售好过办实体,这是目前业界的共识,你生产的东西再好再过硬,没有宣传,没有经销渠道,也不会有好的效益,现如今做什么都得吆喝,酒再好也怕巷子深啊。” 很明显赵宝库说的话比宁向红更深一层,跟监管职能部门打交道其实很简单,只要做到符合规范,安全生产就没问题,只有老鼠才会怕猫。 不过关于销售渠道还真没想过,听赵宝库说完,宁向东忽然意识到,这就是自己和付山根都觉得心里没底的症结所在,想到好的立项,但是没找到好的下家接盘。 …… 鹅岭修路采取单边放行政策,使已经难走的山路通行时间更长了,公交公司便把进山班车的时间调早一小时。宁向东只好披星戴月赶到车站,搭上去鹅岭的车。 每天只有这一趟车进山,就算改到后半夜,也照样人满为患。 车子一路摇摇摆摆,宁向东已经习惯了,甚至也在车上抽两支烟打发无聊的时间。 这样的场景触动了回忆,就是在这样的城郊班车上,遇到当时还在南榆县团委上班的何萍,而自己已经很久都没见到她了。 到陈村镇比平时慢了一个多小时。宁向东还是选择走黄巢谷,只是原来的山口被铁皮栅栏围成大工地,已经不能通行,要从旁边小路绕过去。 最高的山梁也被围挡起来,绕行多用了四十分钟,过去后还是走老路,走到鹅关时,天已擦黑。 回到宿舍刚拉开灯,付山根就走了进来,宁向东惊讶道:“这么巧?我才进门你就来了。” “什么巧不巧的,我天天盯着你家,就等你回来!” 看他说话没有一丝喜气,宁向东心想坏了,恐怕事情不顺。 待付山根把情况全部讲完,宁向东松了口气,问道:“除了老叔,别人没提什么要求吧?” 付山根摇摇头,只要付为政这一关过了,别人大概率就是举举手罢了。 没有鹅关村同意,就拿不到村里出具的不占用耕地证明,没有村里证明,土地局那边就没法审批,这些前置手续拿不到,龚强在工商税务的人脉再熟络也没用,这都是一环扣一环的事。 “走!咱们现在就去找老叔!” 宁向东越来越发现,想做什么事都是能往前赶就尽量往前赶,否则不定哪个环节卡住了,就要耽误很多时间。 做成一件事很难,往往一开始就难,而后就是一路的难,等到最后做成的时候,心里反而很平静,乐趣全在每天进步一点点当中。 成功人士看上去都很随和淡定,其实是早被社会教育的只剩下了人性中的精华。 …… 此时已经天黑,宁向东和付山根一起到付为政家里找他。 看两人一块过来,付为政知道是为占地经营的事,直接问道:“开采石场,赚钱的把握有多大?” 宁向东笑道:“别问我,是山根儿先提出来的,你问他。” 付山根说道:“稳赚不赔,因为销路渠道宁班长都给找好了。” 宁向东惊的目瞪口呆,表面却一点声色不敢流露。付山根都开始瞪着眼说瞎话了,可想而知他多想干成这件事,心里又不禁为远在并原的龚强遗憾,死胖子哪怕手指头开一条缝,自己也分给他一股。 付为政听到山根儿这么肯定的答复,当下再无二话,刷刷写出证明,郑重加盖村里的公章后交给他,说道:“你们两个娃娃,要真能弄成这件事,老叔就把你俩树成典型,到镇上请功!” 从村部出来后,宁向东望着付山根说道:“怎么这么大胆子,什么也没有就敢骗你老叔?” “宁班长,前怕狼后怕虎啥也弄不成,我付山根这次豁出去了,就是担心你打退堂鼓往后缩,所以才在老叔这儿把你绑上,让你也豁出去!” 宁向东听完心里止不住大乐,这个合伙人,跟自己心意相通,硬是要得! 第二百二十章 面面俱到 有了村里的证明,下一步就该去镇上,去了镇上再去县里,逐级逐步办理。 这些事都得付山根自己去弄,山里去外边不容易,一般人最多也就是到镇上,付山根一听办手续要跑这么多地方这些脑袋就大,他哪有这种经历,别说去办手续,连县里都没去过几次。 “要不说办手续叫跑手续,就得一样一样来。”宁向东笑着说道,其实这些事自己也能去办,但是有意让付山根去,就是想锻炼锻炼他,既然两人合作,以后的路还长的很,总不能凡事都让自己事必躬亲吧,那样会被这些琐碎缠死。 而且眼下这些事都是最基础的,要是付山根都不能胜任,那就算再有想法未来也难成大器。 “咱们这场子开在深山老林里,其实根本没必要弄这些东西,”付山根心里还是有抵触,他对跑手续这事儿,更多的是嫌麻烦:“要是不办手续,就没人知道,一办手续等于是告诉人家咱这儿有个采石场,那麻烦不就全找来了?” “山根儿,回家躺着肯定不烦,想干事就得不怕麻烦,”宁向东觉得有必要把这件事说透,现在不说,时间长了就变成种子,早晚成为两人心里的芥蒂:“咱们要干就正规点,别弄个小作坊一样的摊子,就算赚钱也不长远。” “可俺们村以前也有人弄事儿,过去采石、雕刻,哪有人办啥手续,都是接活就干,照样赚钱……” “那现在呢?这些人怎么不见了?”宁向东耐着性子引导山根儿。 “这不是没路嘛,给人家单位楼门前雕个狮子,又得吊车又得大货开进来拉,还得提前跟并钢停车点打招呼借路,都嫌麻烦后来就不弄了。” “所以呀,现在不同了,路最多一个冬天就修出来,还是两条,到时候什么车也能开进来,石场销路不用考虑,运输也不成问题,很多大客户都会进来,到时候一看咱这场子,什么也没有,就几个干活的,人家敢跟咱们打交道吗?” 付山根哪想过这么深,听宁向东给他分析,还是有点转不过弯:“为啥不敢打交道,咱们采出来的石头都在那里放着啊,看上了就买呗,石头又不可能是假货。” 看到付山根把卖石头当成赶大集一样,宁向东笑起来:“你当是卖菜呢,看上就买,人家买了以后呢,能提着走吗?不能怎么办?放你这儿人家能放心?你去送?送去了不结账怎么办?运输费怎么算?提前给你钱?给了你你不给送咋办?” 一连串问话把付山根问懵了,张口结舌答不上来。 “所以说手续一定要办,而且一定要办全,不光是为了守法经营,更是为了今后的发展,”宁向东非常认真的对山根说道:“有了合法的正规登记,咱们就能跟大客商签合同,还能在银行开设自己的账户,在税务局拿到正规发票,有了这些受法律保护的凭证,大客商才敢放心找咱们采购,这也是信誉的保障啊。” 这么一番细致入微的讲解,付山根终于想清楚了,点点头道:“我明白了,这叫口说无凭,立字为证!” “对呀,而且不光是为了取得他们的信任,对咱们自己也是保护,大宗交易都是转账,谁会拿那么多现金跑来跑去做生意?所以双方签订有法律效力的合同约束,就都不怕对方跑了。” “更何况,付出一样的辛苦和时间,每天小打小闹,又费时间又费精力,每天都得在场里守着等客上门,但有个长期稳定的大客商就不一样了,合同签了,剩下的就是按约定履行责任就行了。” “最初麻烦一阵子,以后就轻松了,最初图省事,以后很可能麻烦不断,这事儿我听你的了!”付山根点点头,明确表态道。 到此,二人再无争议,手续的事由付山根去跑。 不过这事儿也不急在一时,黄巢谷那边第一道梁子的隧道还没贯通,路怎么也得几个月才能修上来,可以慢慢去跑。 接下来就是物色合适的工人。用人肯定还得在鹅关村找,不过都是乡里乡亲,谈钱付山根抹不开面子,所以雇人的事就由宁向东出马。这事儿也一样不着急,反正暂时无法投产,所以宁向东只在平常时间悄悄观察,看村里人谁适合干采石的活儿。 年轻人肯定不行,虽然有把子力气,但是心态浮躁,不可能干的长久;家里负担太重的也不成,因为生活压力大的人容易斤斤计较,恨不得一份力卖十份钱,采石的活儿是计时工,老实肯干和偷奸耍滑的开采量肯定不一样。 此外还有一件事,就是发现大理石的山头到鹅关规划内的主公路还有一段距离,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这一段山路单靠他们两个人干不下来,付山根的主意是,按照过去运石材的老办法,先找一处陡峭的山坡,简单处理一下起伏不平的坡度,如果以后采石场发展起来,有了资金再弄一条专用路出来。 宁向东也没有什么好主意,山上修路不比平原,耗时费工,对于他们目前刚刚起步的情况下,也不宜投入太多,所以山根儿的办法是最便捷的。 付山根基本上把自己未来的身家全都压在采石场上,所以对这件事格外重视,最开始因为没有跟外界打过交道,局限于自己的见识,不愿意跑手续,但是最近去了镇上几趟后越来越感到宁向东说的话有道理,而且镇上的人也很支持他创业,还说什么如果顺利开业就是陈村镇第一个个体企业了,看那些人高兴的样子,似乎自己琢磨发家致富的想法帮了他们工作上的大忙一样。 镇上的手续很快办清楚了,付山根跑上了瘾,打算一鼓作气再去把县里的手续也跑下来,没想到镇上的人拦住了,说县里由他们出面,先把这件事当成一个典型报上去,然后再办手续,肯定是一路绿灯。 对于政府工作流程付山根也不太明白,但是他感觉自己运气实在太好,看来镇上正在贯彻相关的指示精神,要把自己这个采石场被作为落实的典型树立起来,难怪他老叔付为政那天开证明的时候说,采石场开业的时候,他要去镇上请功。 第二百二十一章 再议修路 采石场跑手续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镇上的人告诉付山根,先回家等通知,等其他事情办妥后,在进行后续手续的办理。 付山根回到村里,把情况对宁向东说了,两人都觉得这事儿不仅仅是运气好,更从政府的举动来看,将来很可能要大力扶持乡镇自主发展,看来带头创业的这个想法对路了。 谁知回来一等就是好几天,没有任何消息。宁向东和付山根有点坐不住,两人一商量,干脆托付为政到镇上问问。 转天,付为政去镇上办事的时候,专门去打听了一下采石场的事,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有消息。 “镇上的人说,不仅仅是咱们这里有村民创业,其他乡镇也有,县里的意思是再等几天,搞一个统一的审批仪式,作为重点落实的几件实事宣传一下,所以才拖了下来。” 这事儿宁向东挺理解,好事应该多宣传,这样才能让更多的人了解政策,付山根想不了这么多,他就觉得很多事儿都在脑子里挂着实在麻烦,办清一样少一样。 付为政看他一脸焦躁,忍不住训斥道:“这有什么可急的,现在连路都还没修起,就是把手续给你批下来,你那个石场就能干活了?人家别的镇,拿到手续就能开工的都不急,偏你就沉不住气!” …… 转眼间到了国庆节,天气一天比一天凉。 忽然有一天传来消息,黄巢谷最外侧山梁的隧道彻底贯通。 鹅关村的人听说后都纷纷赶过去看,那条隧道对他们来说,具有非比寻常的意义。 大家都还记得,年初时付为政进行全村动员讲话,下了极大决心,哪怕用几年的时间,也要把三道山梁凿穿,修出一条通往山外的路。 不仅仅鹅关村,后来连好汉寨也倾尽全力,一起开凿隧道,结果是用了几个月时间,才挖了不到一半儿,还因为施工条件恶劣,差点半途而废。而现在,路桥公司接手后不过半个月时间,就把最外侧这座山梁的隧道贯通了。 听说路桥公司为了能跟村里事先挖的洞对接,很是伤了一番脑筋。村里挖洞时,纯粹凭感觉在挖,认为自己在山体中始终保持一条直线,而实际上还是歪了。 还好歪斜程度并不严重,路桥公司做了微调后不但对接成功,而且把原来的洞口进一步扩大,将道路幅面加宽到双向两车道。 宁向东没有跟着去隧道那里观看,付山根也没有去。当两人完全领会县里的意图后,终于明白自己应该提前做些什么。 没有了县一级注册登记的后顾之忧,付山根和宁向东打算先去山上,在主路尚未铺过来之前,提前清理出一条简易路的毛坯。 所以这几天,宁向东每天一早都扛着铁锹,在自己院子门前等付山根来找他。然后两人一起上山,干到天差不多黑时再一起回来。 今早拿起房门后的铁锹时,宁向东再次苦笑,自从来到蛭石矿上班,自己就跟修路较上了劲,仿佛掉进一个循环的怪圈似的,从参与陈村到鹅关的县道开始,随后黄巢谷景观大道,后来是鹅关至好汉寨村道,而眼下,又要修这条真正和自己息息相关的采石场简易路。 出了院子,宁向东带上门,用一根树枝把锁扣别住。 其实这院子锁不锁门都关系不大,别说平常没人进去,就是进去也没什么东西可丢。 村里家家户户都不锁门,因为除了乡亲们根本没什么外人。 不过以后就不一样了,等到公路一通,景观大道竣工,山外就会有源源不断的人涌进来。 宁向东挂上门主要是为了防止俊花家的老羊进来乱翻。光翻屋子还好说,可这老羊有个坏习惯,就是喜欢在他睡觉的屋里拉粪蛋儿,似乎认为宁向东的卧室是厕所。 刚挂上门,身后就传来一声:“嘿……”。 宁向东转头一看,窦二蛋带着几个人走过来。 “这是去干嘛,二蛋叔?”宁向东有一阵子没见着他了,自从猪圈沟设立围挡,专人驻扎沟底后,二蛋跑陈村镇的早请示晚汇报工作也告一段落了。 “听说黄巢谷隧道打通了,过去看看,”二蛋看了看宁向东肩上的铁锹,疑惑道:“你娃这是要去哪?” “修路……” 窦二蛋更疑惑了:“现在重型设备堆在黄巢谷轮番上阵,挤都挤不下,你娃扛着铁锹去起哄?” 好汉寨如今的路也早都停了,镇里已经明确通知他,路桥公司把好汉寨和猪圈沟新的筑路计划全盘接手了。 “我是给自己弄的,上山采石头方便点……”宁向东简单跟窦二蛋说了几句自己的事儿。 “你是真厉害啊,宁娃子!”窦二蛋吃惊的连连对宁向东竖大拇指:“这才消停了几天,又整出这么件大事来!” 正说着,付山根扛着稿走过来,窦二蛋摇着头说道:“就你俩弄这事儿,不成……” 付山根刚过来,只听到窦二蛋的话尾巴,以为镇上又有新变化,着急道:“为啥整不成老叔,镇上都同意了啊,您可别吓我,我才刚进入状态……” 窦二蛋见付山根误会了,甩着手说道:“你这娃子,要做大事了还这么晕头,我哪知道你跟镇上有啥事,我是说就你俩,上山修路不现实。” “呃……”付山根吁了口气,说道:“也不是要修啥正经路,就是弄条下货的滑道出来,大概平整一下,差不多就行了。” “要这样倒是好弄,”窦二蛋点点头,过去没有鹅岭水库的时候,好汉寨也卖过石料,他们村有一条路能通到平口那边,石匠们也是从山上采石,直接推下山,山下的人再接着破料、修整,然后运到山外卖掉。 窦二蛋问清楚两人选的地方后,盯着山势看了一会儿,说道:“不成啊,离县道还是有点距离,那点距离货车要是过不去,光靠马拉人扛,可就吃劲了!” “那块儿暂时先不管,等大路修过来,跟干活的师傅说说,顺便铺一下就行。”宁向东跟窦二蛋说了他和付山根的想法。 没想到窦二蛋一撇嘴,说道:“亏你宁娃子还是城里人,你以为是赶大集捎东西那么简单呢,就是往旁边拐一米,人家路桥公司也不会帮你!” 第二百二十二章 景观道 窦二蛋一番话,好像迎头一盆水,说的俩人呆若木鸡。沉默了很久后,付山根才缓过神来,咬牙说道:“已经到这一步了,实在不行就还是自己弄,你说呢宁班长?” 拉石料不比拉别的,货物本身已经非常沉重,不但对路基要求高,对路面要求更高,重载大货车遇到坑洼不平的路面,随便晃动一下,就能连货带车都晃到沟里去,所以并钢自己修的路才不愿意让别的车走,修路好说,养路麻烦。 “行!咱们先按计划弄着,船到桥头自然直!”宁向东皱着眉,想了一会儿说道:“不过也不能犯浑劲,凭人力修重载路,几乎不可能。” “就是这么个理儿,活人不能让尿憋死!”窦二蛋正后悔自己大嘴巴,净说丧气话,此时听了宁向东表态后,也跟着插话道:“咱们走一步看一步,先上山!” 跟着他的几个人一听窦二蛋要上山都有点发懵,问道:“不是去黄巢谷看隧道吗?村长。” “隧道啥时候看不行,你们都在里面动过家伙,还稀罕看它?”窦二蛋几天没见宁向东,眼瞅着又整出新花样,立时改了主意要跟着去看采石场:“宁娃子又弄好事儿了,我当老叔的得过去看看。” 好汉寨几个村民有点傻眼,下半夜就起床。翻山越岭走了几个小时,就为了一大早赶到鹅关,咋一过来就变了主意? 他们几个挺想去黄巢谷看看的,不然也不会这么辛苦,早知道还不如在家干点活儿,眼瞅着冬天可就到了,储备粮都还没弄完呢。 山里人的生活安排其实跟冬眠的动物有点像,每年秋后就要忙着准备越冬物资,储备各种便于存放的粮食和干肉,这样冰雪封山后,没有特殊的事情。就不用往外边跑了。 窦二蛋一看几人犹豫不决的样子,就知道他们还是想去看看黄巢谷两侧的土地。 黄巢谷这条路是景观大道,标准和交通线路完全不同,据说沿途两侧不但要种植观赏性植物,还打算开辟若干座观景台,观景台上要配套有零售小店,周围还要有对应的农家院,这样才能形成完整的立体化景观片区,而这些点位,建成后就会租出去,并且优先鹅岭当地村民。 挡人财路犹如伤人父母,窦二蛋看几人的神情,摆摆手说道:“得了,要不你们去转转,先别管我了……” 那几人的脸立刻笑成菊花:“好嘞!” 他们也算是好汉寨的先知先觉者。 鹅关景区招商的消息,目前仅仅传出一丝风声,同时传出来的还有陈村信用社即将推出最高一万块钱封顶的专项贷款活动,用作启动资金的消息,这几人马上动了心,决定跟谁也不打招呼,先到黄巢谷去看看,没想到临行前,村口遇到了村长。 窦二蛋是因为半夜尿急憋醒了,去院里旱厕解手,听到村里主路上的脚步声,心里奇怪后半夜怎么还有好几个人走路,就走出来看,这几个人一想,把村长绑一块儿更稳妥,于是就把事情说了一遍,窦二蛋也就跟着一块来了。 他们最初的计划是,只想先到黄巢谷看看情况再说,窦二蛋却否决了这种想法:“有啥可看的?那地势你们还不熟悉?等路修好了,坐在两边的山崖上欣赏风景,难道它不美吗?” “再说,这种好事还用犹豫?直接拿下就行!你们想想,政府傻呀投这么多钱进来?他那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建这地方不就是为了将来红火去的吗,所以说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现在既然知道了,就赶紧着弄!” 这番话让人茅塞顿开,未来的前景简直太有吸引力,几个人频频点头。从来财帛动人心,这事儿越想越觉得是天上掉馅饼,手里没钱,政府给贷款,等于空手套白狼,你说万一赔了咋办?凉拌呗,农民怕啥,家无二尺长物…… “二蛋说的对,这事儿怎么看怎么像政府找个由头,给咱山里人解决个安置的地方,但又不能让你闲着白拿钱,所以才想出这样的办法。”一个很二蛋差不多岁数的人分析道。 其余人等深以为然。 几人来到鹅关后,路过村子而不停,打算直接去峡谷,却正好碰到了宁向东和付山根。 付山根听说黄巢谷开发的计划后,心里一阵狂跳,自己这是要走狗屎运了呀,当初脑子一发热,保留了黄巢谷一半产权没转让,实际根本的想法是给家里留一块儿百年之后埋人的地方。他听大哥付振岳说过,随着人口增长趋势,未来土地将越来越紧张,会进一步提倡农村火葬,可老辈人的观念一下子扭转不过来,就拿前段时间征地,果树和庄稼这些土地附着物的补偿款,就比迁坟的补偿款要低的多。 想到这儿,付山根忍不住问道:“你们是咋知道的?有通知或者文件吗?” “文件马上就下来,俺们村里有亲戚在镇里,专门回来说的。”窦二蛋不顾其他人的眼色,把路上听说的消息说出来:“本来不想告诉你们,知道的人多了轮不上俺们村了,不过你跟宁娃子都合伙了,那就不算外人,只是别说出去就行。” “光脚的还怕穿鞋的,放心整就完了,弄不成又没损失!”好汉寨穷了几辈子,早就养成了混痞赖的思维习惯。 “倒是你娃啊山根儿,不是留了一半产权吗,躺着就能赚钱,还弄石场,冒这风险干嘛?”窦二蛋大着嘴巴继续释放负值情绪。 这话又把付山根说的心里咯噔一下,他抬头望了望眼前的大山,忽然感觉无力挣扎。 窦二蛋一看他的样子,接着说道:“你冒险就算了,还牵扯着宁娃子进来,要没你这档子事,冬天到了他本来要去俺村住一段时间的。” 听到这里,宁向东终于恍然大悟,为什么二蛋叔从见了他俩,就上上下下的忽悠,原来真正的心思是为了让付山根撤资。 宁向东笑起来,看着付山根的样子什么也没说。 付山根收回目光,看了看窦二蛋,说道:“老叔,咱们这俩村穷了多少代人了,也没法再穷了,但是折腾折腾,只要有一点成效也比现在强,万一采石场没干成,我也没啥损失,到现在为止也没投钱进来,就当白费点力气而已,所以这事儿我干到底了!” “好!山根儿有志气!”窦二蛋笑着赞赏道:“走!老叔跟你们上山,帮你们把滑道整出来!” 第二百二十三章 雇人 因为又是路的问题,窦二蛋决定不去黄巢谷,而是跟宁向东和付山根上山,看看采石场的实地情况。 三人越走越觉得,平时根本不当回事儿的山路,怎么就这么远。 付山根索性停了下来,看着宁向东说道:“窦二叔说得对,石料从上面滑下来好说,但是运出去难,脚下这段路不解决,到时候有得苦头吃。” 宁向东也表情凝重的点点头,靠人工往外拖石料,给多少钱估计也雇不到人接这个活:“这路面也有起伏,一样也得平整才行。” “距离是没多远,但石料这分量,运过来确实成问题!”窦二蛋这时也跟了过来,抬头看了看眼前的山坡说道:“再往上走走,都看看再说!” 三人很快来到山上的采石场,窦二蛋对选址赞不绝口,很佩服付山根的眼光。此时这片坡地还没开始动工,依然保持满山翠色。 窦二蛋拿铁锹向下铲了铲,很快就碰到了岩石层。 “跟俺们牛背山一样,土层太薄,长不出啥东西,不过采石是好事,用不用清理太多土方,”他把铁锹还给宁向东,前前后后看了一大圈,指着另一边山侧说道:“你俩看看,这边山下有条沟,还有个办法就是把石料从这儿推下去,滚到沟里就好说了,这边离主公路距离也近。” 付山根早就注意过那条沟,听到窦二蛋的建议摇摇头道:“不成不成,进沟容易出沟难,离公路看着是近了点,可那么重的石头,从沟里弄出来不但更费劲,还危险,说不定还得雇大吊车来,总不能就在里边破料吧?” 三个人又商量一阵子,感觉只有原来这条老路是最合适的,虽然有点绕远,但经过多少年人们走出来的路,存在自有其道理。 最终决定还是从长计议,先考虑眼前的事儿为主,窦二蛋看看时间不早,平白耽误了人家这么久,干脆也不再去黄巢谷,留在山上跟他俩一起干活儿。 三人一口气干到傍晚,才下山回村。 到了村里,好汉寨的村民早就回去了,窦二蛋不想再黑更半夜赶夜路,决定留在鹅关一晚上。 他前段时间为了猪圈沟的情况成天跑镇上,付为政在村里给他准备了床铺,今晚就还是住那里。 宁向东和付山根陪着他一起去找付为政,没想到在付为政家遇到了高存光。 这老哥俩一到秋后就清闲了,因为这时候村里各家各户都在忙自己的事儿,很少有人会找村里。 窦二蛋跟他俩从来不客气,一看桌上有酒有菜,也不等招呼直接坐过去。宁向东虽然年轻,但也不是外人,跟这两位嘻嘻哈哈几句也落了座。结果就付山根在老叔面前放不开,在门边站着不动。 付为政见状瞪眼道:“你娃还得老叔亲自请你才上桌吗?” “你越这样说娃越不敢坐!”高存光连忙拦住,又对付山根说道:“过来,跟宁娃子坐一块儿,坐我们仨中间你也放不开。” 别看付山根在这个村长大,实际上跟付为政和高存光一个桌吃饭的机会几乎没有,跟窦二蛋更是见面之交,面对三位长辈,此刻虽然坐上酒桌,还是拘谨的要命。 付为政看他这个样子,绷着的脸缓和下来,感慨的说道:“娃子们真是都长大了,山根儿小时候,上村部老屋掏鸟蛋,被我看见了,逼着他分给我两颗,娃子就不肯,宁肯在屋檐边上被太阳晒,也要跟我耗着……” 付为政说的这事儿付山根是记忆犹新,那会儿能摸到鸟窝可不算容易的事,因为村里很多老屋都住着看家蛇,鸟蛋还不够它们吃。 看家蛇还有个好处是能看住偷粮食的老鼠,比养猫管事多了。那个年代家家都穷,猫根本在家待不住,所以谁家一旦来了看家蛇,都被乡亲们看成是这家的福气。 高存光是头回听付为政说这事儿,一想当时付为政也是快三十岁的人了,居然为了两颗鸟蛋堵在房子下边,跟七八岁的娃子过不去,就忍不住笑着骂道:“你这个老球货,年轻时就不是个东西!” “老球货现在也不是个东西!”窦二蛋及时抓住机会补了一刀,在他眼里,这俩货都不是东西。 “你窦二蛋也不是啥好鸟!”还不等付为政回嘴,高存光立刻调转枪口,他跟付为政咋闹都行,窦二蛋在今天这个场就是外人。 “呦呵!你还真以为跟他穿一个裤裆?”窦二蛋指着付为政,瞪着高存光:“也就是我在,我要是前脚走,后脚他就跟你掰脸子信不?” 高存光点点头:“信!那也是俺们鹅关的事儿,你在这儿俺们就掰不了!” 付为政看他俩掐的热闹,哈哈几声便不再理会,反而跟付山根连喝了两杯。 付山根受宠若惊,屁股都不敢挨椅子,半哈着腰跟老叔满饮两杯酒。 付为政跟他喝完,又跟宁向东郑重其事的喝了两杯后,这哥俩就看出来了,付老叔八成有事儿要跟他俩念叨。 这时窦二蛋和高存光已经不拌嘴了,两人挤在一堆嘀嘀咕咕着,说几句便端酒杯喝一口,显然已成莫逆。 付为政看了一会儿,放下一直握在手里的酒杯,说道:“老叔有件事儿,存在心里有几天了,本来想这两天找你俩,正好这会儿遇上了,那我就说说,你俩要觉得行最好,要是不行就拉倒,也别往心里去……” 宁向东和付山根对视一眼,付为政整天咋咋呼呼的,什么事儿能让他这么郑重? 付山根更不习惯,长辈对晚辈和蔼点行,但语气里带着恳请的意思,他就坐不住了,光想站起来鞠躬。 让付为政都难以启齿的事儿,原来是为付俊花求情,想让宁向东和付山根把曹二愣雇到采石场。 曹二愣现在是残疾人,采石场最需要的是能干活的人,何况他俩弄这个场子,到现在八字还没一撇,只是刚把手续明确下来而已。 两个年轻人也才刚开始创业,介绍曹二愣到采石场,无异于背上一个包袱,付为政也知道勉为其难,又补充道:“老叔就这么一说,你俩就这么一听,最终主意还是你俩拿!” 第二百二十四章 强行安置 付为政提出让曹二愣去采石场上工,直接把眼前俩老板弄尴尬了。 刚听到这个决定时,付山根两条眉毛拧成铁疙瘩,他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采石场是干啥活儿的地方?就那种工作强度,健全人在里边儿待一天都快累残疾了,就别说二楞本来就是个残疾人。 付山根实在不明白,老叔为啥要把二楞硬塞到他这里,他又不敢直接给怼回去,只好装傻充愣的问道:“老叔,您这说的是哪个二楞啊?不是坐轮椅那个吧?” 付为政从提出让二楞去采石场上工就盯着山根儿。这件事本来就是违背常理,是自己豁着一张老脸硬着头皮才做出来的,他一直不好意思看宁向东,只好仗着辈分去压山根儿。 “还有哪个二楞?当然是俊花那个男朋友了!”付为政知道付山根在故意装傻,脸上越发挂不住,不由的恼羞成怒的喝道。 “可,可是老叔,您也知道我们那场子是啥性质的吧?”付山根结结巴巴的说道,虽然搞不明白老叔为啥这么帮着曹二愣,但自己还是要努力一下,二楞这一来明摆着就是白吃饭,自己这场子一分钱没挣到手,先养个曹家的外姓人,就算有这份孝心是不是也用了错地方? 再怎么说自己可是正经八百的付家后代呀,现在老叔这么坑,难道啥地方得罪他了?付山根认真回忆了一下,除了小时候不懂事,没把鸟蛋给他,后来哪次见着不都是用瑟瑟发抖来表达尊老的美德呢。 “你娃是不是说废话?你觉得是啥性质,当然是个体户性质!你以为县里能把你弄成公司企业的性质?” 付为政瞪着眼说道,心里却嘿嘿两声,不就是避实就虚吗,跟老叔我来这套!你虚我就跟着你虚到底。 说实话,付为政看着付山根可怜巴巴的样子也不忍心,可他没办法。 付山根家这次好歹还弄了笔土地转让款,可怜曹二愣家的地没在黄巢谷,这次的好事儿也就没轮上。 “不是,老叔,二楞兄弟去了我那儿,给他安排啥活呀?总不能都是一样雇人,他天天坐着吧,除非让他干经理,别人兴许就没啥话了!”眼瞅着老叔铁了心,这事儿左右也没法绕过去,付山根心一横,反将一军。 说完之后想了想,既然老叔已经拿定主意,那就干脆把话挑明,总不能又受了伤害又得憋着自己的想法吧? 想到这里,付山根也不再躲闪付为政的目光,说道:“老叔,您也知道,那场子也不是我个人的,这不宁班长也跟旁边儿坐着呢吗,您也听听他是啥想法,别光盯着我行不!” 说完付山根看着宁向东,眼里全是不满,心说你倒是也说句话呀,明知道老叔是我们当家子大辈,这会儿咋玩起沉默是金了。 “你也甭盯着宁娃子,采石场是你们俩的,可你也能当一半家,所以我就冲你那一半说话,宁娃子那一半啥事也没,我跟他说不着。”付为政闭着眼把这一番混不讲理的话说出口,干脆彻底豁出去了:“你刚说的啥,给个经理干?我看这个安排就挺好!” 付山根彻底傻了眼,他还第一次领教大辈说理说不过就任性耍赖的情况,不禁暗暗后悔,就不该跟着宁向东来送窦二蛋,那么大个活人还能不认识他老叔家?可转念一想,躲了初一躲不过十五,看他老叔王八吃秤砣的模样,就算今天没遇上他,以后能不自己找上来?左右还是跑不脱。 看着付山根一脸苦大仇深的神情,付为政心里叹了口气,有些事情真是让他左右为难,俊花她爹写来一封信,托他关照一下闺女的婚事儿,自己总不能把信上的话跟山根儿这孩子明说吧,他专门去找了俊花,知道这丫头铁了心要跟二楞好,自己只好想办法,给曹二愣安排个好去处,这样不至于让俊花爹觉得自己闺女找了个废物。 付山根和付俊花,手心手背都是肉,都是老付家的种,按理应该不偏不倚,可现在是明摆着付山根比付俊花要强多了,不单单有补偿款可以用,而且还把宁向东这个能耐娃子也拉到自己场子里,照眼前的光景看,付山根将来的路比付俊花和曹二愣要宽敞多了。 付为政想到这里,先看看付山根,又看看宁向东,叹了口气说道:“你们俩娃娃也别怪老叔,这次的事儿,就算是能者多劳吧,替村里分分忧。” 话说到这份儿上,傻子也能看出付为政的难言之隐了。 宁向东从开始就没说话。因为他一直以为,这是老付家的家事,自己是个外人不方便发言。 直到最后,付为政那句恳请能者多劳的话也同时对他说的时候,宁向东才略略思索了一下,说道:“二楞以前一直跟着我在蛭石矿上班,我俩也算是好朋友了,我对他来场里,不赞成也不反对。” 听了宁向东一番表态,付为政微笑着点点头,他早就知道宁娃子会是这样的态度,如果是他自己搞这个采石场,付为政恐怕连提前打招呼都不会做,直接安排曹二愣去场里报到了。 付为政望着付山根不说话,眉梢眼角却带出看你现在还能咋办的意思来。 付山根没想到,宁向东把球又给他踢了回来,心里不禁暗暗叫苦,也难怪他不乐意,采石场接收了曹二楞,等于是直接从自己的兜里掏钱,山根儿还从未过过一天富裕日子,自然体会不到做慈善的快感。 “我不是不同意,只是二楞来了咋安排?真让他干经理?”虽然已经无可挽回,但是付山根在惯性思维下还是反问了一句。 “这就看你俩怎么安排了,什么位置都是个意思而已。”付为政看似轻飘飘的说道,实际上他一点也不轻松,今晚这番话,把自己半辈子的斗争经验都用上了,最后还是软硬兼施才算达成目标。 “都是穷闹的,但愿路修好了,再也没有这些苦恼!”付为政在心里暗暗想到。 付山根终于服软了,付为政也不禁老怀大畅,端起酒杯说道:“来来,喝酒!” 他的声音有点大,把自始至终头挨着头说悄悄话的窦二蛋和高存光吓了一跳。 第二百二十五章 意难平 这老哥俩坐上酒桌没多久就开始单练,付为政这边发生了什么完全没注意,这会儿也已经喝了不老少,忽然听付为政在桌子这边直嚷嚷,俩人一看他端着酒杯,哪里知道是为了庆祝跟付山根达成共识,还以为跟他俩叫板。 看到这个情况,高存光反应有点迟钝,窦二蛋已经炸了毛,他酒量跟付为政半斤八两,从来不怵老付,也一拍桌子喊道:“喝就喝,来走个满杯,抿一口都不是意思!” 付为政今晚光顾着说事儿,基本没怎么动杯,只跟宁向东和付山根喝了几个,本来想着过一会儿再找窦二蛋和高存光尽兴,没想到死二蛋还率先发难了。 付为政解决了曹二愣这件挠头事,心里高兴,这会儿只感觉自己能干一缸酒,哪里会把窦二蛋放在眼里,立马举杯应战。 两人喝完三杯,窦二蛋放下杯子连吃几口菜缓气,付为政却哈哈一笑,又跟高存光连喝了三个。 等付为政再次找上窦二蛋时,他有点怂了,今天晚上老付是吃了什么解酒药了还是发了魔怔,怎么这么生猛? 付山根和宁向东挨在一起坐侧座,看到老叔越战越勇,却把他俩扔在一边,便偷偷使了个眼色,站起来向外溜去。 才迈出没几步,被高存光发现了:“你俩干啥去?” “解个手……”付山根陪个笑脸说道。 “嗯嗯……”宁向东不住点头。 “解手?”高存光转了转眼珠儿:“你付老叔家的旱厕就一个坑,那么点地方,你俩都进去能挤下?” “里面是有点挤不下,站外边排队呗。”宁向东笑呵呵的说道。 听了宁向东的解释,高存光望了还在拼酒的窦二蛋和付为政一眼,略加思索后,也站了起来:“走,我跟你俩一起排队去。” 他这一站起来,引起付为政和窦二蛋的注意,两人一看酒桌上几乎全空了,诧异的问三人:“这都站出去是干啥呢?” “解手啊。”高存光轻描淡写的说道,一边冲宁向东和付山根使个眼色,一边推着两人往外走。 “哎哎,等会儿,咋上厕所还组团去呀?”窦二蛋莫名其妙的喊道。 三人越走越快,两个娃子已经出了大门,高存光一脚迈过门槛后才扭头答道:“天太黑,去人少了害怕!” “日了!你们仨是爷们吗?上院里解个手还害怕!” 三人已经快走出院子了,才听见付为政在屋里骂道。 高存光拉着他俩走的远了点,才停下脚步问道:“好好的为啥尿遁?” 付山根没好气的说道:“我跟宁班长俩人,一块儿弄个采石场,现在啥啥还没有呢,老叔就强迫接收个曹二愣进来,这事儿给谁心里也不痛快!” 尽管迫于压力答应了让曹二愣来上班,可终究意难平,付山根继续说道:“要是干了一阵子,手上也挣点钱了,别说安排一个二楞,安排俩二楞也没意见!现在百屁没有,无端增加消耗,还说要树典型,等着倒吧。” 宁向东不像付山根这么想不开,既然事情已经这样了,再生气烦恼就是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当付山根说完后,他把付为政的安排跟高存光讲了一遍。 高存光听完,心里暗自骂老付做事太生硬,俊花她爹写信的事他也知道,把曹二愣安排到采石场也是当时两人商量的结果,怪只怪付为政没跟两个娃子把情况说明白。 想到这里,高存光望着付山根说道:“这事儿不能全怪你老叔,也有我的份。” “什么?是俺得罪你俩了还是宁班长得罪你俩了?”别看付山根也管高存光叫叔,但不是付家大辈,他明显敢说话了:“还是采石场有啥宝贝,你俩想把我俩祸祸走?” “你这娃子胡说啥呢?”高存光威严被冒犯,不禁生气的呵斥道:“你以为老叔是坑你?老叔是在帮你!” “帮我?弄个闲人来白拿钱叫帮我?”付山根不怕高存光,索性把在付为政那儿受的憋屈全撒在他身上。 宁向东一听付山根这话说的有点不上路,连忙拦住了说道:“山根儿,二楞怎么说也算自己的哥们,你也别因为生气,嘴上没把门儿的就净说伤人的难听话,万一传到二楞那儿,以后没法相处了。” “怎么会传到二楞那儿?你能说吗?”付山根盯着宁向东问道。 宁向东一脸苦笑:“我提醒你的,我能说?” “还是呀,你不说,我自己也不会说,那就是老叔说的!” “我说什么了?”高存光哭笑不得:“山根儿以后你娃不能喝酒就少喝点,省的说个事儿也夹缠不清!” 付山根酒量是差,可也不至于几两酒就失去理智,要不是付为政今晚简单粗暴,他哪能酒不醉人自醉。 高存光郁闷的挥了挥手,说道:“不扯这些没用的了,还是接着刚才说的话……” 他话还没说完,就又被付山根打断了:“怎么是没用的,每个月发出去的都是叮当响的钱呐!我付山根这辈子都没谁按月给我发过工资!” “山根儿!”这回不等高存光说话,宁向东也受不了他这一通胡乱搅和,忍不住出声喝止:“成大事不拘小节,你要真心疼那点钱,我补上!” 宁向东的话在付山根心里比谁都重要,这时听他这么说,心里一阵委屈,眼圈都红了:“宁班长,我是心疼钱吗?我是心疼咱俩这个场子,你在城里长大可能不知道,过去俺们山里人一年收入要是能上一百,都感觉像是发了大财,这几年条件好了,一年上千块才能感觉出宽裕,就这也比不了你宁娃子一个人的收入吧!现在弄这场子,终于能看见致富希望了,立马就挨整,你说这算啥事呀!”付山根用手背抹一把眼睛,泪还是流出来了。 “唉!别难过了山根儿!村里各家啥情况我能不知道吗?”高存光长叹一口气,说道:“不过我跟你老叔真不是坑你,你可能不知道吧,我们打算把你俩这场子,按福利厂的名义报上去。” “福利厂?”付山根一抹脸就没事了,睁大眼睛问道:“这是啥意思?不让弄石头了?” “你娃真是啥也不明白,上来就是一通闹!”高存光看着付山根骤然变换的情绪,哭笑不得:“场子还是以前那样,该干啥还是干啥,只是赋予了社会功能,这样能享受很多待遇,这是一举两得的好事啊,让你娃闹的我半天说不成话。” “那都享受啥待遇啊?”付山根确实不知道还有这么多说道。 听高存光说完,宁向东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我好像记得可以免税,是吗老叔?” 第二百二十六章 小幸福 曹二愣不慎摔伤致残,在该村历史上是头一例,支书付为政和村长高存光把他列为头号帮扶对象,一直在想办法找个长期稳定的地方供养。 然而村里就这个现状,家家户户都是吃饭的多过做饭的,花钱的多过挣钱的,谁也没有额外的能力。 而且虽然大山沟里有好东西,拿出去就能换钱,但就这个“拿出去”,难倒了多少英雄汉,因为没有通向山外的路啊。 现在终于有路了,而且一下子在建的有两条。 当大家充满希望,坐等生活改变的时候,付山根却迫不及待的蹦出来,拉着宁向东一起开了采石场。 他这番举动让付为政和高存光眼前一亮,这小子这么能蹦跶,还把宁娃子也扯进来,供养二楞的事儿就塞给他了。 而且宁娃子是啥人,精明的脚后跟都能想出主意的人!这才来一年多,就把鹅关村折腾到大山外边去了,他现在肯跟付山根一起干采石场,那采石场的前景一准错不了。 付为政和高存光本以为很简单的一件事儿,却遭到付山根的反弹。想想也是,付山根要是像小绵羊一样服帖,也不可能率先走上创业之路,只有狼性的人才会挑战命运。 为了安抚山根儿,高存光才会半途离席,专门跟着他俩出来。 此刻,听到宁向东询问免税的情况时,高存光点点头,说道:“国家对残疾人有专门的优抚政策,你们要是能招收曹二楞,就可以享受100%的免税政策。” “可我听说残疾员工要达到35%才可以享受全部免税政策的呀。”宁向东隐约听说过有这么一项政策,只是具体情况不太了解。 “你俩,再加二楞,不正好吗,一个人占35%。”高存光哈哈笑起来,眼睛里流露出狡黠的光。 “这样也行?”宁向东闻言,哭笑不得:“高老叔,您是跟我俩开玩笑吗?” “是啊,老叔!采石场总不能就我们三个人吧,”付山根一看高存光狡猾的笑容就急了:“您的意思是,合着我俩花钱开个石场当劳力干活,二楞在边儿上坐着看,就为了减免个税钱?” 采石场总得招工人,开山劈石的活儿付山根干不来,宁向东更干不来,他俩合伙之初,就已经明确了思路,未来两人只负责管理,绝不会干那种自己又当老板又当小工的事儿,这个道理宁向东也跟付山根详细表述过,他以自己的亲身体会,用当初摆地摊卖拖鞋和钟楼街开店的经历做对比。付山根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透,完全接受了宁肯开始发展缓慢,但只要管干分离,严格管理,未来才可能高速发展的经营理念。 听到付山根的质疑,高存光不紧不慢的说道:“你先别急山根儿,听老叔慢慢讲,采石场发展了,当然要再雇人,但是只要二楞在,那石场还是可以减免一半税款的。” “不是,老叔,我是为了那点税费才这样吗?”付山根一看高存光误解了自己的意思,连忙说道:“二楞要有困难,我能帮肯定帮,但是常言道救急不救穷,他想摆脱困境,终归还是要自己想办法呀。” “山根儿说的有道理,老叔,”宁向东也插话道:“我还是那个立场,同意二楞去采石场,不过你们先别下通知,明天我去他家一趟,先听听本人意见。” 曹二愣家以前去过多少次,那时他还在蛭石矿上班,摔伤后,宁向东还专门从并原买了一个半导体收音机送给他打发时间,此后又断断续续去过家里几次,但是次数还是慢慢减少了。 高存光一听觉得这个想法不错,点头同意道:“这样也好,你俩以前在一起共过事,先见个面,以免到时候村里通知他太突兀了。” 曹二愣摔伤致残,心理上必然比普通人敏感的多,提前让他有个准备,很有必要。 商量完后,高存光返回付为政家找继续窦二蛋拼酒。宁向东对付山根道:“我明白你是为了采石场考虑,毕竟咱们才刚刚开始起步,担心会影响发展,不过有时候做事,也不能太理性,人终究还是群体的一部分,说承担社会责任那是大话,不过对自己身边的人,能帮还是帮一把吧。” 这道理不说,付山根也明白:“我也不是不念乡亲之情,只是觉得对于二楞,我没这个义务啊,如果换做是我这样,绝不会麻烦大家的!” “麻烦就麻烦在这儿了,谁知道二楞是不是也这么想的。”宁向东重重叹了口气,在深邃的夜色中,显得如此清晰。 第二天,宁向东半上午来到二楞家,刚刚踏进小院时,他心里也有一些异样的感受,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来过了。 也许社会真的就这么现实吧,每个人内心再温暖纯良,所做的行为却往往与心愿相悖。 进屋后不出意料的遇到付俊花,正坐在炕沿上跟二楞玩两人扑克牌。 宁向东微微一愣,在他脑子里,想象过无数两人在一起的画面,无论俊花喂饭,还是二楞坐着轮椅里艰难挪动,都曾想到过,唯独没想到这么温馨的画面。 “二楞,俊花。”宁向东笑着打招呼。 “过来坐,宁班长。”看到他进屋,俊花立即站起来让在一边。 宁向东坐在炕沿上看着二楞,只见他整个人都焕发着轻松平和的模样,心里的担忧才放下来。二楞这样的表现,那无论跟他谈什么,都应该不是问题了。 听宁向东说了村里的安排后,二楞没有马上答话,而是沉吟了很久,才缓缓说道:“宁班长,我谢谢你能来看我,也谢谢村里给我这么好的安排,但是我不想去,我倒不是因为心里那点可怜的自尊,而是我去了你们那儿,确实帮不上任何忙,反而还会给你和山根带去麻烦,而我每天在山上混着,还不如在家里,过我的小日子感觉幸福。” 二楞说完,看了俊花一眼,满足感溢于言表。 宁向东没想到二楞看问题这么豁达,看来有了俊花,他对未来充满希望。 一想到俊花,宁向东心里一动,说道:“二楞,你说的确实是这么个理儿,要不这样,我还有个提议,让俊花去石场当会计,你看看怎么样?” 第二百二十七章 换人 宁向东说出的提议的时候,俊花也在旁边,她有点犹豫不决。自己要是上山,二楞生活上就只能靠他爹照顾,问题是他爹自己都照顾不好自己,更别提管二楞了,一天两天还好说,时间长了肯定不行,想到这儿,付俊花对宁向东说道:“宁班长,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你也知道,二楞他娘走得早,我们家这个状况离不开女人……” 付俊花一句“我们家”,听的曹二愣心花怒放,虽然俊花每天就像长在他家里一样,不到天黑不说走,但是从来也没说过这么直白的话,此刻无意中说出“我们家”这个词,算是彻底明确了自己的态度。 宁向东也挺高兴,曹二愣可算是因祸得福,虽然落了残疾,但最终的归宿很不错,那自己干脆好事做到底。于是等俊花说完后,宁向东笑道:“俊花,你放心过来吧,采石场当会计不需要上山,就在家办公,这样工作和家庭两两不耽误!” 说完后,宁向东打算再征求一下二楞的意见,谁知二楞早已红了眼圈:“这不合适宁班长,再说那采石场也不是你自己的,山根儿那还不知道是什么意见……” “这个你不用考虑,你俩要是都同意了,这事儿就可以定了,山根儿那我去跟他说!”宁向东哈哈笑着挥挥手。 站在一旁的付俊花眼泪也下来了,他最受不了这种场面,连忙安慰道:“俊花你也别这样,村里就你文化最高,能来其实是帮我了,总不能采石场一开张,钱还没赚到,先从别处高价请个会计来吧。” 这一番话说完,付俊花哭的更厉害了,脸上却带着笑,把漂亮脸蛋儿弄出一脸滑稽。 宁向东见状越发笑起来,站起身往外走:“那就一言为定,我就不当灯泡了,你俩该哭该笑还随意点!” “快,快去送送宁班长。”曹二愣坐在床上动不了,急急的吩咐俊花道。 “留步留步!”宁向东连忙拦住俊花:“咱按村里的规矩来,我岁数比二楞小点,你是我小嫂子,哪有嫂子送小叔子的道理。” 宁向东这么一说,俊花就不好意思再跟出门,她年龄没有宁向东大,曹二愣也只比宁向东大一岁,村里对这样年龄的男女交往讲究很多。 出了二楞家,时间刚过十点,半上午的太阳照在宁向东身上,感觉暖洋洋的,此刻他心情大好,决定直接去付山根家说一下俊花的事。都说好心情能传染,但愿山根儿这次不犯倔。 说起来宁向东所处的位置有点尴尬,因为付山根毕竟是一片公心,所思所想全是为了采石场,自己作为合伙人之一,就得考虑合适的劝解方式,道理讲不明白付山根听不进去,讲的太过分,又有胳膊肘往外拐的嫌疑,影响两人未来发展。 宁向东没想到的是,对俊花来上班付山根竟然完全赞同。 自己话音刚落,付山根立刻眼前一亮,连声说道:“俊花能来这是大好事啊宁娃子,你咋做到的!” 他表现这么激动,宁向东反而蒙了,准备了一肚子说辞全都没用上,不禁挠了挠头:“怎么又这么痛快了,好不适应!” “这道理你不明白?二楞来了一点用也没有,但他媳妇儿俊花来了是当会计的呀,”付山根瞪着眼睛,好像在看傻子:“会计是管钱的,这一摊让俊花负责,一来是咱本村人知根知底,二来这不等于还是帮二楞吗?一举两得啊!” 宁向东闻言呆了半晌,说道:“山根儿,你还真是个做生意的材料啊!” “啥做生意的我不懂,山里人认死理儿是真的,要不二楞为啥不肯来?”付山根叹口气说道:“他也是倒霉,摊上这么个事儿,不过山里人的骨气没有因为这个变软了,二楞要真来了,我保证不给他脸子看,但心里肯定瞧扁了!” 付山根说的这些,宁向东心里也明白,鹅关人做事一码归一码,别看这回他看上去这么抵触,但是以后曹二愣要真有事,能帮的一定会帮。 谈妥这件事,也到了中午,山根婆娘过来叫他俩吃饭。付山根家吃饭用不着喝酒,两人也不多话,端着饭碗一通划拉。 吃完饭,宁向东没有马上走,他下午也没什么事儿,就跟付山根接着聊采石场。 两人目前最大的心病,还是从村道主路到山脚的那一段山路,不知道想什么办法修好。 那段路总体还算平缓,就是太狭窄,窄到大货车单行都无法通过。昨天带着窦二蛋上山时,宁向东大概用步伐测量了一下,宽度也就一米五的样子。 “如果自己拓宽,土方量应该也不大,”宁向东思索了一会儿,问山根儿:“假如在主路通车前,咱们找几个人帮着弄,大概花多少钱?” “弄不成,现在用人工,山里也涨价了!”付山根头摇的像拨浪鼓:“要是两年前,请个人干活问题不大,那会儿闲人多,价格也便宜,但是现在,附近村里的人都跑到广东佛山打工去了,山里没剩几个壮劳力,要的价钱太高!” 鹅岭这两年兴起打工潮,宁向东也有所耳闻,付俊花的父母和哥哥就是最早一批出去的。但他没想到在外打工的人已经达到了本地用工困难的程度,付山根的话,让他猛然想起一件事,不禁担忧的问道:“干活的人都跑出去了,那咱们采石场开业后会不会受到影响?” 一听这话付山根愣住了,这段时间他光忙着跑手续了,关于雇人用工总觉得还远,一直没想过,宁向东这么一说,他也慌了:“对呀,我咋没想过这事儿?” “知道村里在外边的人一年大概能挣多少钱吗?”宁向东想了一会儿,若有所思的问道。 “具体数不知道,但听说在广东那边一年能挣两三万。” “要是这样的话,那咱们现在就放出风去,开一个月一千的价钱招人!”宁向东果断的说道。 “这,开价有点低吧?”付山根犹疑的说道:“一年下来少了一万块,谁愿意来?” “是不算高,不过也不低,”宁向东说道:“你想啊,赚两三万那是什么情况?是背井离乡去南方打工,每年返乡的交通费用,在当地吃住的开销,这些明面上的损耗,此外还有独在异乡的孤独感,饮食生活不一样带来的水土不服,这些是隐性的损耗,这样算下来收入就不到两三万了,而咱们这场子就在本地,每天正常上下班,家门口就能挣一万多,一定会有人来应聘的!” 宁向东充满信心的继续说道:“再说咱们又不是招多少人,这个价格,只要有五六个人愿意来干,就够了。” 第二百二十八章 年龄和阅历 听了宁向东的分析后,付山根眼前一亮:“对呀,在家门口就能挣钱,谁还愿意往外跑,虽然挣得少了,可心里踏实啊。” 付山根一边说着,一边反复琢磨着,越想越激动,猛然站起来说道:“我现在就把消息散出去。” 看他兴奋的样子,宁向东忍不住笑道:“别急嘛山根儿,现在说时间太早,场子里还有那么多事儿,搁在眼皮底下没解决,雇人放到最后再说。” “不早了向东,眼瞅着天气开始转冷,等一过元旦,外边的人就陆陆续续该回来了,咱们得去这些人家打好预防针,给他们留出提前考虑的时间,是不是?” 付山根一旦想明白事情,思维立刻变得清晰起来,宁向东也感觉他说的有道理,当下站起来说道:“也对!那咱俩分头行事,我也去各家走走。” “你还是算了吧宁班长,别看你来了两年多,村里人也都认识你,但这事儿你去了不好使,”付山根摆摆手,说道:“而且不但不好使,说不定还把好事儿给办坏了。你知道村里人脸皮儿薄,钱的事儿没法跟外人谈……” 付山根的话让宁向东顿然醒悟,自己光琢磨采石场的事儿了,怎么没想起鹅关村这个传统习惯。 说起来这个毛病也是穷闹的,要是大伙儿手头都松快,哪有这么多护面子的讲究。 “好吧山根,那就按你说的办。”想明白这一点后,宁向东点点头说道。 付山根打算现在就出去,到附近几户有外出打工者的人家坐坐,宁向东便不再耽误时间,告辞离去。 从山根家出来,一阵风迎面吹来,隐隐夹杂着沉闷的机器轰鸣,似乎是黄巢谷尽头传来的大型设备施工的声音,又似乎不是,然而不管怎样,鹅关村死水般的平静,从此以后被彻底打破了。 而大山之中,年更岁久积累下来的种种机会,也等到了破土而出、茁壮成长的时候,只是又有多少人在跃跃欲试,等待机遇擦身而过的瞬间,去伸手牢牢抓住呢? 午后的阳光很温暖,照在宁向东身上,恰如他此刻的心情。 …… 随后几天,并钢机修道也传来消息,又一个路桥公司派人在陈村周围开始勘测。看来这条路翻修的时间也进入日程了。 这一天,宁向东在宿舍里加固房门。冬天快到了,俊花家的老羊又该来他屋里蹭温暖,人兽共居让有轻微洁癖的宁向东受不了,所以今年冬天,他不准备继续惯着老羊这个毛病。 正在忙乎着,付山根过来找他,一脸兴奋的说道:“我打算进趟城,你来不来?” “好端端的,怎么要进城?”宁向东诧异的问道。 最近这段时间,付山根的动员工作做的相当不错,村里很多人遇到他都问采石场的情况,一些人甚至还向他询问大概要雇多少人,打听这么细显然是有人动了心思。 “我打算找我哥,让他帮忙联系买辆拖拉机!”付山根说这话的同时,右手握拳用力挥动一下,仿佛在加强自己的决心。 宁向东乍一听付山根说找他哥,没有反应过来,因为从他来鹅关上班,就没见过这个人,只是最初老支书付为政介绍付山根来矿上上班,顶替曹二愣空缺时,顺口提过那么一句。 只是宁向东早忘了这码事,此时听付山根说起来,才恍然想到,山根儿学名叫付振青,他有个大哥叫付振岳,在并原市城建委工作。当年因为妹妹在家病死,所以才痛下决心,考出鹅岭上了大学,毕业后分配到并原市。 “你买拖拉机做什么用?”宁向东纳闷的问道,现在路还没竣工,买来也没地方用啊。 他这么一问,付山根误以为宁向东不乐意他花钱,连忙解释道:“拖拉机钱不从咱俩投到石场的钱里出,不过买回来是要给场里用的。” “你哪来多余的钱买拖拉机?”宁向东知道他的土地出让金有多少钱,几乎都放到采石场里了,现在猛然说要买拖拉机,一颗心为付山根悬了起来。 “我去合作社贷了点款……”付山根吞吞吐吐的说道。 “贷款?那合作社凭什么贷给你的?”贷款这事儿宁向东干过,是以实体门店作为抵押物才贷出来的,可付山根拿什么做抵押? 宁向东开始猜测他是用采石场做抵押,可一想又不太可能,现在手续还没有下来,合作社哪敢这么草率。 “我是拿黄巢谷景观台的所有权办的贷款。”付山根看到宁向东质疑的目光,知道不说清楚是不行了。 “胡闹啊山根!你这么做根本没有考虑自己的家人,太自私了!” 宁向东陡然生起气来,尽管目前大理石料作为新兴建筑材料很是火爆,而他也对采石场未来的销量很有信心,但是再火爆也只是整个供需市场,他们这个石场开业后是否能迅速融入进去,并且在最短时间内换取利润,一切还是未知数。 在这样的空档期,山根儿在黄巢谷的那部分利益反而能很快看到效益,因为已经有一批定金缴纳到并钢的鹅岭开发办,只待下一步核算后就对应分发。 宁向东一发脾气,付山根才知道自己误会了。 宁向东并不是担心采石场的资金被擅自挪作他用,而是为了他的家庭生活考虑。付山根感动之余,对宁向东的信任感越发加深了。 想到这儿,付山根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说道:“宁班长,我也没想那么多,我就觉得咱俩对脾气,现在又一起干了这个买卖,我也没别的本事,未来跑业务肯定是仰仗你的地方多,而眼下,买拖拉机这事儿是我力所能及的,所以就这么做了。” 宁向东看着付山根局促的样子,叹了口气说道:“山根儿,对将来抱有希望是对的,但也要做两手准备啊,你就不想想,万一赔了呢?做买卖没有只赚钱的,就拿我当初摆地摊卖拖鞋来说,不也一样差点赔了钱嘛。” 付山根前段时间听宁向东讲过他第一桶金的来历,现在再次听他提起,反而笑眯眯的说道:“可最后还不是大赚了一笔!” “……” 宁向东无语的看着处于兴奋中的付山根,知道用自己的例子根本说服不了他。 在付山根眼里,早已被虚幻的光芒迷失了分析和判断,这是个危险的信号,万一将来出现波折,他就承受不了。 有时候,年龄和经验并不能成为正比;阅历和经验才能。 第二百二十九章 歪打正着 对于付山根剃头挑子一头热光想好事不考虑危险的思想,宁向东一时半会儿也没办法帮他扭住,只能慢慢加以引导了。 人类在进化过程中,出于适应环境和机体自我保护的目的,头脑经常会自动忽略风险、恐惧等等负面情绪,这样就不会对即将采取的行为产生过多顾虑,从而影响了自身行动力。付山根此时就是处于这种状态。 宁向东思量了一会儿,忽然想起刚刚问付山根买拖拉机的用处,却被他岔开话题没有回答,于是再次问道:“你买拖拉机打算做什么用?” 付山根正偷偷观察宁向东的表情,但是看了一会儿,却什么也没看出来,不禁暗自佩服他的定力,宁班长虽说比自己年龄小,可这份不急不忙的沉稳劲,只怕也就老叔付为政有的一比。 付山根正想着心事儿,忽听宁向东问他买拖拉机干什么,连忙说道:“就是为了去采石场的那条小路用的……” 说到这儿,付山根也不急了,从兜里摸出旱烟卷了一支,点燃后才接着说道:“我这几天去各家说雇人的事儿,到付跃进家的时候……哦,付楞货就是付跃进……” 付山根说到付跃进这个名的时候,看到宁向东愣了一下,以为他不知道楞货的大名,就停下正在说的话题解释了一句。 “蛭石矿停产之后,楞货闲在家里没事儿,他一听我说要招人,马上表示想过来干,咱们以前不是在一个班吗,我看他愿意过来,当然也乐意了,就多聊了几句,顺口说起山脚下那段路运石头不方便,结果楞货就给出了个主意……” 付山根一口气说了这么大堆话,又抽着辣嗓子的小兰花,这会儿只觉得口干舌燥,而偏偏从他了门,宁向东就光顾着说话,也忘了给他倒杯水。 这会儿付山根口渴难挨,在桌上踅摸了一眼,看到宁向东面前的杯子里有大半杯凉水,抓起来就喝,喝完后连呸了几口,说道:“老蔡这破树叶子苦死个人,真不知道你为啥爱喝……” 宁向东是有小洁癖的人,一看山根儿抓他杯子,还没来得及阻止就被他用了,只好无奈的闭上了嘴。 付山根抹了一把嘴角,继续说道:“楞货说咱们以前在高炉下料时,用的那种绞车,把矿石装满了,电闸一合,钢丝绳拉着就到上面去了,一点也不费力。采石场山脚下那段路,也可以考虑考虑这个原理,路都不用修,只需要买辆拖拉机的机头,到时候开业了,把石料从山顶上滑下来,拿钢丝绳挂住,这边用拖拉机牵引,不就把石料拽出来了吗?我一想这还真是个好办法啊,所以就跑到信用社办贷款手续去了!” 付山根一席话好似惊醒梦中人,宁向东脑海里骤然闪起一道亮光,他一把抓住付山根的胳膊,急切的问道:“那你去办贷款,跟信用社签字了吗?” 山根儿吓了一跳,宁向东抓他胳膊的力气很大,明显是在紧张什么,看到这幅模样,付山根连忙说道:“只是去领了一套表,我看不明白就没敢乱填,这不拿回来想问问你该怎么写吗?” 说完之后,付山根从上衣兜里掏出一叠皱巴巴的表格递给宁向东。 “好!太好了!”宁向东接过那摞登记表飞速看了一眼,只见全是空表后放了心。他随手扔到桌上,说道:“山根儿,你可提醒我了!咱不用贷款,也不用买拖拉机了,我想到一个办法!” 付山根又是惊奇又是纳闷,这宁娃子前几天还一点办法也没有,刚才自己说要买拖拉机的时候,他看上去也有点动心了,怎么自己刚把楞货的提议说出来,他就忽然有了主意,而且连拖拉机也不用买了。 “山根儿,你刚才不是提到咱们上料用的绞车了吗?咱们从山脚往外拽石头,也用那个不就行了?” 付山根听了宁向东的主意后愣了愣神,随即一阵狂喜,然而只一瞬,他又泄了气:“那个绞车太小,装不了石头,再说蛭石那么轻,它拉着没问题,可石料那么重,别说拉了,估计装上去就压塌了!” 宁向东哈哈一笑,说道:“绞车确实小,不过咱们也不用,我看上的是那个负重电机!” “我们并钢给高炉安装的辅助设备都是统一的,不会单独为蛭石矿高炉设计一套,在主场区,这样的电机都是吊装钢材用的,放在这里纯粹是大材小用!” 付山根这才清楚,原来蛭石矿的辅助生产设备,为了使用方便都是以最大荷载设计安装的。 “设备是真好,就是场院太简陋了!”一想到蛭石矿,付山根就怨念深重。 “是啊,当年建立蛭石矿的时候,因为时间紧张,所以就仓促上马了,后来设备运行一直平稳,也没有出现安全隐患,就没有再改造,厂里的事儿有时很怪的,有些生产设备不大修一直挺好用,一大修毛病就没完没了!”宁向东说到这里,才发现自己跑了题,连忙收回来说道:“我现在就去找一趟孙勇,问问他留下一台电机有没有可能。” 付山根也站起来说道:“那我也先回去,找楞货一块吃个饭,向他表示感谢。” “好的,”宁向东点了点头说道:“不过山根儿,你还得做好准备,说不定咱们真要去趟省城。” “还去干什么?”付山根愣了,现在拖拉机也不用买了,也不用找他大哥,想不出来去干什么。 “有两件事要办,一是如果耐火厂同意把电机留下,咱们得去办理交接手续,二是如果买到电机,咱就得买钢丝绳,陈村镇可没这东西。” “我听明白了,”付山根点点头说道:“其实两件事就是一件事,全在于耐火厂肯不肯把电机留下一个给咱们,如果人家不同意,买钢丝绳也没必要了。” “就是这个意思。”宁向东笑着说道:“事不宜迟,那咱们现在就分头行动。” 付山根点头说好,心里却在想,这宁娃子也是个心里装不下事的主儿,平常看着挺稳当,遇上事情一样沉不住气。 第二百三十章 近水楼台 宁向东和付山根一起来到并原的时候虽然天已黑尽,不过公交车到站时间比前几天还是早了很多,因为鹅岭山区公路最狭窄的一段已经翻修竣工,恢复了正常通行。 刚进家门,霍敏芝看见他彻底呆住了,张口就来了一句:“你怎么又回来了?” 宁向东饿的不行,顾不上跟老妈说话,换了鞋就向厨房冲去:“家里还有饭吗?” “没有!”霍敏芝看他慌里慌张的冲进来,连大门也不关,气就不打一出来,怒冲冲说了扔下一句话,转身去关房门,冷不丁看见门洞里站着个人影望着自己笑,吓得怪叫一声:“你是谁!” 宁向东进来时急着进厨房,也没有开门灯,这时听到老妈的怪叫,转身一看,笑道:“妈,这是我同事山根儿。” 说完冲着付山根招了招手:“进来呀,山根儿,站门口干啥呢?” 付山根看了看宁向东家的地板,犹豫的说道:“要不我不别去了,出去吃个饭,住外边得了。” “你这孩子说什么呢,都到家了还出去吃饭,快进来。”霍敏芝这时已缓过神来,听说是儿子同事,连忙招呼道。 付山根进屋坐下,霍敏芝打量了一番,见是个黑乎乎的山里孩子,想起刚才受到的惊吓,忍不住笑道:“你说你怎么那么黑,站在门洞里阿姨都看不见。” 还没等付山根答话,宁向东便在厨房喊他过去:“山根儿过来,我要煮方便面,你看看吃几块?” 方便面这种食品付山根只见过,还没有吃过,连忙起身走进厨房,看了看巴掌大的面饼,失望的说道:“这么小啊,来十块吧。” “……” 当晚,宁向东让付山根住在自己房间,他在客厅的沙发上睡了一晚。第二天早起还是吃方便面,付山根吃上了瘾,没想到这种食品看上去简简单单,味道却这么好。 吃了饭,付山根打算去大哥付振岳那儿走一趟,宁向东正好也想去丁启章家看看。昨晚老妈告诉他,老丁自从手术后,身体恢复的一直不太好,他儿子在北京工作,也不方便回来照顾,近一段时间以来,都是宁鉴良每天过去,陪着他消磨时光。 听说了丁老的近况后,宁向东不禁有些唏嘘。从并原市联合并钢开始对鹅岭进行开发以来,自己身边的事情一桩接着一桩,已经很久没有去看望丁启章,此时听老妈话里话外的担忧,又想起想起上次见面时丁老灰败的气色,凭直觉也能感到他剩下的日子不多了。 和山根分开后,宁向东匆匆来到老干区,再次走近那幢陈旧而清幽的小二楼,往日这里带给他的安宁和平静,如今都化为无法承受之重,他心里忽然涌起一阵悲伤。 来开门的还是家庭服务员刘阿姨,看到宁向东,无声的点点头,才压低声音说道:“祝书记过来了。” 与此同时,宁向东也看到门厅旁边,坐着一个看报纸的男人,这人正是祝长明身边的叶秘书。 叶秘书抬头看着走进来的年轻人,很奇怪丁老怎么会有年纪这样小的朋友。不过这个想法只是在他心里一闪而过,表面上却不动声色的笑着欠了欠身:“我姓叶。”同时指着另外一张凳子说道:“过来坐坐吧。” 宁向东望了那张凳子一眼,很熟悉,正如叶秘书此刻坐着的一样,是他去年中秋送的杌凳。 叶秘书主动的自我介绍和让座的用意很明显,就是不想让他的到来打扰客厅里宾主的谈话。宁向东点点头坐下来,同时压低声音道:“我叫宁向东,是丁老的后学晚辈。” 叶秘书闻言微微一怔,这个名字实在有些耳熟,似乎跟曾经发生过的什么事件有密切联系。 他微拧双眉,仔细想了想,却没有想起来。 正在这时,刘阿姨又从屋里走出来,对宁向东说道:“丁伯伯请你进去。” 宁向东起身向叶秘书微笑致意后,走进客厅。 直到这时,叶秘书猛然想起,宁向东这个名字,正是一年前祝书记让他寻找的,那个在鹅岭山区工作的并钢职工。 难怪丁老和祝书记不回避他,叶秘书看着宁向东消失的身影想到。 来到客厅,尽管因为窗帘半拉,光线不太好,宁向东仍然清楚的看到,丁启章比上次见面时更加消瘦了,他忍不住鼻子一酸,眼眶中瞬间噙满泪水。 “你这孩子,怎么见到我还哭起来了,”丁启章温和的责备道,又指指坐在一旁的祝长明:“你祝叔叔看到我都是笑呵呵的,因为他知道,自己要是哭丧了脸,我可是会骂街的,哈哈!” 宁向东忙用衣袖拭了一下眼睛,又引起丁启章的笑声,对祝长明说道:“看看,这就是我跟你提到的那个小朋友,还是个孩子啊。” 说着,又对宁向东笑道:“快过来跟祝叔叔打个招呼。” “祝叔叔……” “好好,过来坐。”祝长明的神态和蔼可亲,打量着宁向东,说道:“小伙子很精神!我上次过来的时候见过你,不过你跑的太快,也没有看清楚模样。” 丁启章在旁边哈哈一笑,道:“你祝叔叔因为你,被扣了几个月工资拿去修路,如果他认清楚你的样子,说不定找上门找你要的。” 说完又一转身,对身后说道:“是不是啊,老宁?” 宁向东的父亲宁鉴良坐在客厅另一个角落,正在摆弄棋盘,显然所有的兴致都集中在这上面了,就连看到儿子进来,都懒得打声招呼。 此时,听到丁启章点他的名,便举起手里的棋谱扬了扬,说道:“我可没空跟你们凑热闹,我现在就等着客人走了好好杀你几盘!” “看到没有,你爸爸都不把我当病号,趁我没精神,天天在象棋上虐我!” 似乎因为家里人多热闹,丁启章的精神状态也好了很多。 祝长明这时插话道:“那几个月的工资扣的很值啊,一举拉动了鹅岭旅游经济大开发,不过嘛,” 祝长明说到这里故意顿了顿,才继续道:“等鹅岭地区将来脱贫致富后,我可是要找小宁报销工资的。” “长明,这你就找错人了,小宁是并钢老袁和立楷手下的人,鹅岭未来发展的再好,跟他关系不大!” 似乎担心祝长明真的会让宁向东还钱,丁启章连忙替他分辨道。 还没等祝长明接话,宁向东忽然弱弱的说了一句:“也有点儿关系,我打算等公路修好了,推销鹅岭的大理石……” 第二百三十一章 排斥心理 宁向东话音刚落,丁启章和祝长明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连角落里研究棋谱的宁鉴良也抬起头来,望着儿子。 “能展开说说你的想法吗?小宁。”祝长明收回望着丁启章的目光,语气平稳的问道。 “现在已经不算想法了,我跟鹅关村一个村民合作,已经开始办理开业手续了,”宁向东似乎没有注意到丁启章和祝长明颇有深意的对视,按着自己的思路叙述着:“有一次我在工余时,和当地村民上山采药,发现鹅关村周围的山石结构中,有很多是大理石,黑色、红色和绿色的都有,而目前,国内很多建筑正流行使用大理石板材,所以我就产生这个想法,办一个大理石场……” 说到这里,宁向东心里暗自惭愧了一下,来办采石场,最初是付山根的主意,不过这也没什么,最关键的,要给面前两位长辈留下深刻印象。 听宁向东讲完构想后,丁启章和祝长明都不说话了。 祝长明陷入了沉思,这是他的一个习惯,每当遇到一些新的想法时,总是第一时间思考消化。 而丁启章却轻轻站起来,走到宁鉴良那边,跟他窃窃私语研究起棋谱。 片刻后,祝长明望着宁向东说道:“小宁,你在鹅岭工作,比较了解那里的情况,除了大理石和你提到的中草药,还有什么能对山区经济起到推动作用的发现吗?” 宁向东没有马上回答,他从祝长明的举止上感到,对方可能不喜欢那种一问即答的人,相反可能更欣赏审慎沉稳的人,所以停了一会儿才说道:“鹅关村附近的山上,还有一种茶树,是历史学家蔡横舟从四川带来,经过反复试验移栽成活的,如果农业科研部门能投入精力研究,我觉得在鹅岭形成种植规模不难。” “好!”祝长明轻轻在腿上拍了一巴掌,赞许的看着宁向东问道:“农业方面一会儿再谈,那工业方面呢?除了大理石,还有什么值得推广吗?” 宁向东瞬间想到好汉寨红山上的铁矿石,可话到嘴边,说不清自己出于什么心态,又把话收了回去,对祝长明摇了摇头,笑道:“暂时不知道了,再有新的发现,随时向祝书记汇报!” “就叫祝叔叔吧,你是丁老的朋友,不是我的下级。”祝长明和蔼的说道。 这时,叶秘书出现在客厅门口,祝长明低头看了看表,自语道:“这么快,都十点了。” 随后他站起身,对丁启章说道:“丁老,十点半有个外事活动,日本埼玉县文化交流访问团来我市访问,我得过去陪一下。” “去吧去吧,你们啊,要以工作为重,不要太担心我这里,保健医生每天准时过来体检,就已经很麻烦这些同志了。” 祝长明蹲下身子,手放在丁老膝前,说道:“下次我再来看您……” “不要担心我,长明。”丁启章轻轻拍拍祝长明的手背,眼神里全是慈祥。 宁向东站在后面,清晰的看到祝长明腮边不断因用力咬牙而凸起,知道他正在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祝长明向外走去,宁向东跟着出去送行,走到院门外,一辆黑色的轿车轻轻划过来,叶秘书上前拉开车门。 走到车边后,祝长明停下来,转身对宁向东说道:“小宁,祝叔叔工作忙,你答应我一件事,就是要尽量抽时间,过来陪陪丁老。” 祝长明的话没有征询的含义,也没有命令的语气,只是像叙述一件寻常往事。 宁向东用力点了点头。 祝长明沉默了一会儿,似乎还想说什么,却终究没再说话,而是转身弯腰坐到车里。 叶秘书关好车门,走向副驾时,过来递给宁向东一张名片。 他低头一看,上面只有祝长明的名字和几个电话号码,而最令他惊讶的是,这几个电话号码里,有一个前面印着“宅电”两字。 回想祝长明刚才的神情和说话的语气,宁向东心里涌起的不详之感愈来愈浓烈,他转回身看向身后这处院落,安只觉得宁平静之下,又多了一份肃穆。 …… 中午吃完饭后,因为丁启章和老爸宁鉴良习惯午休,每天都要短暂的趟一会儿,宁向东便起身离去。 回到家时,发现付山根也没回来,估计是被他大哥留下吃饭了。 直到下午四点多,付山根才兴冲冲的跑回来,一见宁向东便说道:“向东,赶快跟我走,我大哥想见见你。” 宁向东有点诧异,随即一想,付振岳要见自己也在情理之中,毕竟自己跟他兄弟合伙搞企业,涉及到方方面面各种利益相关的事情太多,出于负责的角度,见见也对。 下午四点半,两人赶到城建委。 并原市委和市政府在一个大院内办公,共有四座楼。 很巧的是,城建委和市团委同在一座楼,这让宁向东一踏进大楼时就想到了何萍。 尽管城建委在二楼,付山根也坚持要坐电梯,宁向东知道他是因为稀罕,却并不点破,而是顺着他心意跟了过去。 下了电梯后,来到城建委,付振岳却不在办公室。一个值班的姑娘认识付振青,把两人让进办公室,一边倒水一边轻声说道:“付主任上楼开会了。” 宁向东这才知道付山根的大哥已经有了职务,就客气的问了一句:“付主任平时很忙吧?” 姑娘仍然用好听的声音答道:“平时还好,这几天比较忙,因为市里最近有一批日本客人的接待任务,各部门都忙着做准备。” 这句话让宁向东想起上午祝长明说的一句话,看来他们两人忙的都是同一件事。 正说着话,付振岳从外面走进来,看到付山根身边的宁向东后,不由愣了愣,心说自己兄弟的合伙人有点太年轻了点吧。 这么想着,他脸上就挂上了一丝不悦,淡淡的跟宁向东握了握手,说道:“你们两个先去我办公室等等,我这里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 付振岳在城建委是名副其实的副职,并不是因为姓氏的原因天生自降半格。 城建委一共有七个副主任,因此付振岳分管的工作并不是很忙,他之所以这么说,只是因为看到宁向东过于年轻,心里产生了本能的排斥反应。 第二百三十二章 本心 付振岳的办公室在走廊尽头。 宁向东和付山根跟着进去后,付振岳并没有让座,而是坐在办公桌后面开始打电话,听上去似乎在联系某个饭店,让对方就一个包房。 电话很快打完,付振岳这才看着两人说道:“我今天比较忙,就不去外边了,刚才我给小餐厅打了电话,晚上就安排在那里,简单是简单了一点,不过你们两个是来办事的,就不要喝酒了。” 从进了办公室,付山根就一直崇敬的望着大哥,这时听到他发话,连忙殷勤的点点头,说道:“对对,听大哥的,办事重要,一切从简。” 付山根说完,宁向东也笑了笑,说道:“麻烦大哥了。” 话音刚落,就看到付振岳嘴角动了动,脸上流露出一丝不快,缓缓说道:“一会儿吃饭的地方,是招待来访客人专用的小餐厅,在里面用餐的人,哪一个下到基层,最起码都是镇一级的领导,所以这里跟你们呆的小山村不一样,一会儿说话的时候,要小心谨慎,明白吗?” 付振岳这一番旁敲侧击,虽然没有明确表露出是在告诫谁,但宁向东却听明白了,等他说完后,马上笑吟吟的答道:“您放心付主任,我是当过兵的,心里有数。” 宁向东的话让付振岳一愣。刚才宁向东跟着付山根叫大哥,让他觉得是跟自己套近乎,因此心里有点看法,没想到只是隐晦的敲打一下,他马上就领悟到了。 付振岳用心看了宁向东一眼,心中暗想,小伙子这么上路,自己弟弟跟他一起合作创业,应该还是靠点谱的。 想到这儿,他脸色放缓了一点,看看两人,仿佛刚发现什么似的,说道:“哎,你们两个,都站着干什么?坐,坐!” 付山根和宁向东在沙发上坐下,付振岳端起杯子打算喝点水,一看杯子里没有,拿起水壶,发现也是空的,就对两人说道:“你们两个先坐一下,我去打点水。” 付山根一听马上跳起来,从已经起身往门外走的大哥手里抢下水壶,忙不迭说道:“我来,我来!” 付振岳跟自己弟弟也不客气,点点头道:“水房在楼的右侧,找不到就打听一下。” “好,好!”付山根边说边往外走,出去时顺手把门关上了。 “你姓宁?”待付山根出去后,付振岳审视着宁向东,问道。 “啊,是。”宁向东坐着没动,只是抬头望着付振岳。 付振岳也不回到原位坐下,就站在宁向东不远处,形成了看似居高临下的态势,只是他站着,而对方坐着,也没起到什么心里威慑,付振岳便在说话语气上加强了一点严肃:“家里都有什么人呐?” “父母,哥嫂,”宁向东见状,干脆把直着的腰松下来,靠在沙发的靠背上,说道:“我是并钢的职工,在蛭石矿上班,现在公司把这个矿取消了,估计等明年道路修好,就撤回主厂区。” 付振岳听他把基本情况说完,并没有马上说话,他在城建委工作,自然了解并原市针对鹅岭山区的经济开发部署,对宁向东的基本情况,上午也听付山根说过,此时再次过问,无非是让对方明白自己的弟弟并不只是普普通通的山里人,身后还有这样一个哥。 在他心里,总是认为弟弟极少跟山外的人打交道,担心被人坑了。 宁向东的表现和家庭成员的组成,在他看来还不错,都是有正当职业的本分人,而且还有一点让他放心的是,对方也有个大哥,在公安系统工作,这就起码能保证,付山根并没有遇到骗子,而是对方确实打算跟他好好合作,至于可能会产生、也可能不会产生的利益纠纷等等,都是小事,以后再说也不迟。 正想着,付山根打水回来,把水壶放到桌上后,说道:“大哥,我刚打水的路上才想来,上午不是送您一包茶叶吗?那就是宁班……” 付山根张口想说宁班长,忽然想起宁向东提醒过他,蛭石矿都没了,两人也不再是同事关系,而是合伙人关系,以后别再这么叫他,连忙改口道:“是向东拿来的,不过就怕你喝不惯,太苦!” 付振岳这才想起上午弟弟拿来的那包树叶,自己当时没有在意,随手放到书架上。 宁向东看他楞楞的样子,知道一定没有把老蔡的茶叶当回事,于是开口解释道:“那茶叶是城隍庙的蔡老师自己炒制的,您有空尝尝。” 付振岳考上大学之前,一直在鹅关生活,蔡义和那时已经在鹅关村定居,此时听宁向东提起这个名字,不禁恍惚了一下,他稍加思索,那座古拙的建筑以及居住在里面的蔡老师的样子,便从记忆深处浮现出来。 瞬间,付振岳忽然有点感慨,浓浓的乡愁涌向心头,虽说自己每年都回村里看望父母,可也只是住一晚就走,在省城呆习惯了,他已经受不了大山里,严冬深夜没有暖气的环境。 “原来是蔡老师喝的那个茶,那我一定要好好品尝!”由于涌起的乡思,把付振岳刻意营造的锋芒瞬间软化,他看着宁向东温和的说道:“看来你对鹅关很熟悉?” 这次不等宁向东答话,付山根笑哈哈的说道:“上午你光着急开会忙工作,我都没有来得及详细跟你说,向东不光对鹅关村熟,连好汉寨也熟悉,窦二蛋跟他好的像一家人,害得付老叔和高存光两人经常吃飞醋,都说宁娃子胳膊肘往外拐。” 付山根不傻,早发现大哥变着法子给宁向东下马威,虽然知道是为了自己好,可这种没了解清楚情况之前就先入为主的态度,搞得付山根很被动,只好旁敲侧击提醒大哥。 只是这一通夸赞把宁向东弄得消受不起,连忙说道:“山根儿的话说的太夸张,他提到的那几位都是我的长辈,我只是很尊重他们,至于朋友,我这个年龄可高攀不起。” 这一番谦逊的话,付振岳听的很是满意,他点了点头,回到自己座位上,对付山根说道:“你交往的这个小兄弟,人很机灵,但是做事很厚道!” 听到这个评价,宁向东心里暗笑:“都还没有开始打交道,我就厚道了。” 第二百三十三章 夜宴 付山根一看大哥明白了自己的意思,连忙从他身后的书架里拿出茶叶,给付振岳泡了一杯,然后也不离开,就守在旁边,要亲眼看着大哥品一口。 付振岳拗不过他,端起茶杯吹去浮沫,慢慢抿了一小口,噙在嘴里半天不说话。 付山根眼珠儿一错不错的盯着他,嘴里不停地问:“苦不苦?苦不苦?” 待看到付振岳龇牙咧嘴咽下去之后,才开心的笑起来:“看看,我就说嘛,很苦的,不知道为什么你们都爱喝茶。” “好茶!入口苦涩,回味甘甜!”付振岳咽下茶水后,停了一会儿,忽然出声赞叹,随即又望着宁向东问道:“我下次回去也找老蔡要一点,不知道他那里还有没有?” “还有!不过好品质的不多了。”宁向东想起跟蔡义和连夜采茶时,曾听他说,因为这两年冬天气温太高,树叶生长过快,炒出的茶叶味道也变得水叽叽,有点寡淡了。 “有就可以了,我这个人要求不高。”付振岳爽朗的笑着,因为戒心已去,看上去好似变了一个人。 三人又坐着聊了一会儿,付振岳被鹅关土茶滋味的变化所吸引,不停喝着,而后不断的上厕所,直到喝了半壶水才停下来,看着杯子里依然浓重的茶色,不由惊叹道:“这可真是好茶啊,泡了这么久,味道也没怎么减弱。” 宁向东点头称是,心中却想到,可惜今年节气不好,影响了茶树生长,自己没舍得把好茶拿过来,如果这位老兄喝到了那样的茶,估计今天这种再也不会上瘾,就算喝也只当是解解渴算了。 付山根坐在一旁,听大哥和宁向东聊着茶叶,很是无聊,从兜里摸出小兰花烟丝想卷一支,却看到大哥冲他瞪了一眼,只好讪讪的收了起来。 看到弟弟烦闷无聊,付振岳低头看了看手表,已经快到六点了,便对宁向东说道:“晚饭时间我定在六点半,再等一会儿吧。” 两人聊了半天茶叶,付振岳对他的态度也产生了明显改变,语气上越发有了朋友间的味道。 “听您安排,付主任。”宁向东并未因愉快聊天而改变对付振岳的称呼。 过了一会儿,走廊里传来一阵短暂的音乐铃声,下班时间到了。 付振岳起身收拾东西,当看到桌上放着开会时带回来的文件时,苦恼地摇摇头,说道:“每天要忙死,看看,这是长明书记下午刚刚安排下来的工作。” 付山根崇拜的看着大哥,虽然他在大山里,消息闭塞,但是省市领导的名字,村里的大喇叭经常在喊,他还是知道的,现在听大哥很随意就提到,跟这些高高在上的人物接触时,他自己心里也充满了骄傲。 其实城建委下午的会议,只是学习市委和市政府关于接待外宾的通知和对应文件,像这种各单位的内部会议,祝长明是不可能去参加的,他这样的职务,如果下面各级部门的会议都去参加,恐怕一年到头只剩开会,别的工作不用去抓了。 付山根并不清楚这些道道,宁向东却知道,而付振岳却误以为,并钢山区矿点的普通职工不会知道。 走廊里的下班的脚步声渐渐稀落下去,三人一起走出办公室,付振岳在前,宁向东和付山根自觉的落后半步,跟在他身后。 走廊里偶有同事路过,看到付振岳都放缓脚步,客气的打招呼:“付主任。”付振岳便用微笑致意。 路过电梯旁边时,付山根连忙跑过去按下按钮,殷勤的对付振岳说道:“哥,坐电梯。” 付振岳气的一瞪眼,呵斥道:“就两层楼,坐什么电梯?” 他在单位坐了一天,就盼着上下班能多走几步活动活动。 付山根拍错了马屁,只好跟在后面走楼梯,嘴里小声嘟囔着:“有电梯不坐,非累着自己,这人一进城,想法也跟着变得奇怪了。” 他可是清晰的记得,付振岳刚刚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兴奋的大喊大叫,对自己大声说:“从今后,我能坐着不站着,能躺着不坐着!” 市委市政府的大院小餐厅就在楼后,三人刚走进前厅,站在吧台后面的接待便连忙跑过来,一脸歉意的说道:“付主任,真是不好意思,今晚所有房间都被政府办公室用来招待外宾了,您看去大堂用餐合适吗?” 小餐厅主要功能就是用来接待政府和市委客人,所以本单位个人的私人宴请都要给公办让路,因此付振岳听服务员说完后,大度的挥了挥手,笑道:“大堂没什么不合适的,又不是把我们撵到马路上了,哈哈。” 大堂里用餐的人不多,三人进去后随便找了张桌子坐下,付振岳考虑到他们俩从山里出来,就尽量避免了点羊肉,而是要了条清蒸鱼,同时叮嘱两人道:“你俩在山里,少吃油腻味重的菜,对身体吸收不好。” 宁向东看着付振岳略显虚胖的脸,又看了看虽然脸庞黝黑却精壮的付山根,心想振岳大哥离开鹅岭这些年,太缺乏锻炼了。 付振岳的座位冲着大堂入口,等菜的时候,他无意抬头扫了一眼,忽然站起身,匆忙的离开座位,说道:“祝书记……” 大堂入口处,走进来两个人,正是祝长明和叶秘书。 今晚小餐厅款待日本友好访问团,是由政府主导的,祝长明作为书记进去跟外宾打过招呼后,便退了出来,打算在大堂简单吃点东西再回办公室,凑巧碰到了付振岳他们三人。 “哦,振岳也在这里,招待朋友啊。”祝长明向这边望过来,一看是城建委的付振岳,便笑着点了点头,却没有停止向里边走的脚步。 与此同时,他即将收回的目光,忽然看到坐在付振岳对面,刚刚转过身站起来的宁向东。 “小宁?”祝长明很惊奇的看着他,收住向里走去的脚步,来到他们面前。 付振岳连忙给祝长明让座,心里却惊涛骇浪一般,他看出祝书记是原本打算直接过去的,现在专门过来完全是因为宁向东在这里。 自己的傻兄弟山根儿,结识的这个年轻的朋友,到底是什么来头,竟然能让祝书记为他转身? 第二百三十四章 尺八 祝长明坐下后,饭桌上主次瞬间易位。付振岳深感荣幸,同时又紧张无措,宁向东还好点,两人之间的行政隶属隔得天高地远。在他眼里,对方不过是个年长的叔叔而已,付山根也没什么,他知道祝长明的职务,但是这个职务对大山里的人带来的影响微乎其微。 祝长明是并原第一书记,位高权重,付振岳身居政府中层,平时工作中也有很多机会接触到祝书记,但也仅仅是工作关系的正常接触,像今天这种情况,是他大学毕业分配到市委市政府大院以来的头一遭。 此时,祝长明以个人身份坐在他身边,每一个动作,每一次笑容看上去都那么随和,就连眼角的皱纹也流露着无比亲切。 这时,服务员端来一壶茶水,付振岳连忙接过来,把桌上几人的杯子全都倒满,才说道:“祝书记,您这是又加班啊?” 付振岳倒茶,宁向东淡然受之,付山根有点消受不起,伸手去夺茶壶,却被他哥瞪了一眼,只好半撅着屁股,倾斜身体,看着付振岳给自己倒完茶才重新坐了回去。 祝长明看在眼里,觉得有些好笑,仔细端详了付山根一番,从对方朴实端方的外表,他发现不少与付振岳相似的痕迹。 “这位是……”祝长明征询的看着付振岳说道。 “啊,这是我弟弟,从老家鹅关过来的。”付振岳连忙答道,说完觉得回答太简短,又补充了几句:“哦对了,他现在跟小宁一起合作,在鹅岭开了一个采石场。” “哦?”祝长明闻言,望着宁向东问道:“你跟我说起的那个采石场,是跟付主任的弟弟合伙搞起来的?” 还没等宁向东回答祝长明的话,付振岳在旁边又不淡定了,这个小宁跟祝书记究竟是什么样的亲密关系,怎么才到并原,开采石场的消息祝书记就已经知道了? 想到这里,他暗暗观察到,宁向东面对祝长明时的表现很轻松,就连对方问话也没有出声回答,只是点了点头,而对方也毫不在意。 此刻,祝长明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忽然想起什么,又问宁向东道:“你跟我提起的鹅关土茶,有机会给我拿点,我也想尝尝咱们当地的茶是什么味道。” “这次来的突然,没来得及给您准备,下次再回来,我给您带家里一包。”这次宁向东说话了。 付振岳脸上一阵阵阴晴不定,从祝长明和宁向东寥寥数语的对话中,已经在他心里勾勒出大致的关系图,他扭头望着始终在一边憨笑的付山根,心中暗道:“傻弟弟啊,你这是从哪捡到这么个宝啊,也太有福气了吧?” 付振岳正在想着心事,猛然听到祝长明提到茶叶,连忙说道:“祝书记,小宁这次给我拿了点,我现在就拿过来给您尝尝。” 说完掏出办公室的钥匙递给付山根,道:“你现在去我房间,把茶叶拿过来。” 这时,服务员端着菜走过来,祝长明哈哈一笑,站起身说道:“不必麻烦了,你们赶快吃饭,等小宁下次再带来吧,我可不能夺人所爱啊!” 付振岳也跟着站起来,连连搓手,道:“不麻烦的,就在办公室里,小宁也是下午才带给我……” “好了好了,就这么定了振岳,你们吃饭吧,我也得抓紧时间,包房里的日本外宾吃了饭,还要去活动中心搞一个小型联欢晚会,我还得过去……” 祝长明一边说一边走,走出去又停下来,说道:“你们吃了饭有空的话,也可以过去看看。” 这次说完,祝长明没有停留,向大堂里边走去,跟在身后的叶秘书笑着对三人说道:“活动八点开始,欢迎付主任赏光。” “外事活动,我过去方便吗?”付振岳用眼睛分别扫视了宁向东和付山根一眼。他作为政府机关干部,去观看联欢会说得过去,但是这两位不是本单位的人,不知道带去是否合适。 叶秘书明白他的言外之意,笑道:“不碍事的,这个外事活动虽说是小范围的,但也算是民间交流,尽管去吧。” 机关活动中心不在政府大院里边,不过距离不算很远,步行也就十几分钟,正好吃完饭走着过去,顺便可以活动活动。 叶秘书跟付振岳说完后,又对宁向东说道:“向东,有空多去丁老那里看看。” “好的。”当着外人,宁向东也没多说什么,但是心情却有点沉重,祝长明和叶秘书两人在不同场合,都分别叮嘱他这句话,一定包含有什么不好的信息。 叶秘书的话,付振岳在旁边也听到了,不过到这个时候,他对宁向东的神秘背景已经有点免疫了,只是听到丁老这个称呼时,脸上还是阴晴不定。 待叶秘书也走远后,付振岳这张桌子前才算彻底安静下来,这时饭菜已经上齐,他招呼宁向东和付山根吃饭,起初还担心弟弟吃相不好,看了一会儿发现山根儿始终是一副不紧不慢的神情,心里暗暗满意,付山根能有这样沉着的表现,以后再多一些历练,成材可期。 吃完晚饭,差不多七点半,付振岳带着两人向活动中心走去。 此时已经天黑,路灯都亮了,街上人来人往。付山根虽然来过并原,但从未在天黑后出过门,这样的夜景第一次身在其中,感觉处处都充满了新奇。宁向东也放慢脚步,陪在山根儿身旁,一同欣赏夜景。 这条道路,去年元宵节的夜晚,他跟宋小青还一起在这里猜过灯谜,当时还巧遇乔旭,宋小青借口他不好好打灯谜,还生了通气。 想到这里,宁向东嘴角挂起微笑,他望向路边那些笔直的行道树,才发现自己已经找不到当时在哪颗树下惹恼的宋小青。 付振岳在前边走的很快,不时回头看看那两个拖拖拉拉的人。走到活动中心时,他看到两人还在远处,自己不想等,便跟门房打了招呼后独自进去。 等宁向东和付山根也通过大门,来到活动厅时,才发现演出已经开始,台上一个身穿日本民族服装的人,正手持一根奇异的乐器在演奏,只是已经接近尾声。 望着那支粗大的,带着根须的竹制管乐器,宁向东深深吸了一口气,出声说道:“尺八。” 第二百三十五章 二阶堂 宁向东来到活动中心,恰好看到一位日本友好访问团的成员在台上献艺,使用的乐器是用一根老竹制作的尺八。 这是一种古老的吹奏乐器,在中国已经被改良为南箫,而日本却没有任何改动,还保持着唐朝传过去的模样。 宁向东也是学洞箫出身的,不过他学的是宋朝以后更流行的细竹箫,现在称作北箫。 宁向东一眼看到尺八时,禁不住心头震撼,脱口将乐器名叫出了出来,恰在此时,台上的演奏刚刚结束,正值余音袅袅之时,他这一声虽然不高,却惊动了前排坐着的一位老人。 那老人扭头向后张望了一会儿,对身边的人低语几句,便不再理会后面的事情。 而这一切,宁向东和付山根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俩来的晚了,一看活动厅的沙发上都坐了人,也不好意思往前去找座位,就一直站在门口欣赏演出。 对这种现场表演,宁向东还是很有兴趣的。他自从上班以后,也参加过一场大型的文艺汇演,那还是连轧带钢厂成立之初,搞的一次迎新晚会,不过从那之后,他先到武汉实习,后到蛭石矿上班,就再也没有这种机会了。 有些时候,人们总是对信手可得的东西漫不经心,而对高山仰止的东西充满渴望,有人说这是因为每个人的眼睛都长在头上,所以才才习惯了盯着高处,而忽略了身边。 宁向东箫不离手的那些年,也曾烦透了这种乐器,但是没有机会再去展示后,心中却常常感念。 台上那位日本艺人吹奏的尺八乐曲他听不懂,但其中隐含的穿空般的啸声,却激起了心中的共鸣。 此刻,台上已经换了表演的人,但宁向东的心还沉浸在上一台的尾声,他有点遗憾自己入场太晚,没有欣赏到完整的乐曲。 正在痴想之时,有一个人走到他身边,低声问道:“刚才在这里说出尺八两字的人,是您吗?” 宁向东一愣,看了看来人,没有马上回答。 那人一看他的表情,笑了笑说道:“我是市政府办公室的,您刚才说出那个乐器的名字,有位日本客人听到了,他想见见您。” 宁向东随来人走到活动厅旁边的休息室里,一进门就看到祝长明正在陪着一位老人说话,两人一见面都愣了一下。尤其是祝长明,他今天已经第三次遇到宁向东了,想想都有点匪夷所思。 “祝书记,就是这位年轻人。”办公室的人介绍完退了出去。 “小宁过来,我给你介绍一个人。”祝长明惊讶归惊讶,却并没有多问,而是把宁向东叫了过去:“这位是日本琦玉县的二阶堂教授。” 说完又对那位老人说道:“这就是刚才喊出尺八的人,叫宁向东。” 宁向东望向老人,只见他一头银发,颇有书画大师耕夫的气质,身穿灰底色碎格西服,裁剪的十分得体,宁向东虽然不会裁剪,但毕竟也是宁宝隆品质服饰店的股东之一,也已锻炼的颇有眼光。 而更让他吃惊的是,对方这个名字怎么如此熟悉?他可从未接触过日本人啊,而自己对日本名字的了解也仅限于电影里猪野、小野什么的。 “你好,小宁。”老人站起来跟宁向东握了握手,用略带生硬的中国话说道。 难怪这房间里没有翻译,原来这位老日本子是个中国通。 “小宁,你怎么能认识尺八,据说所知,这种乐器在中国已经失传了。”二阶堂很奇怪,因为他们对报幕员介绍这个乐器时说的是南箫。 “哦,是这样的,我上学的时候也学习过洞箫,就是那种很长很细的竹箫,我的老师曾经给我讲过箫的演变历史。”宁向东一边有礼貌的回答,一边腹诽,怎么叫自己小宁,日本人称呼对方不是都叫“桑”的吗?到我这儿怎么不是“宁桑”了? 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继续着刚才的话题:“不过二教授,我得更正一下您的认知,尺八并不是在中国失传了,而是这种乐器只有五个孔,对应当时音律上宫、商、角、徵、羽这五种音,在音色表达上不够丰富,因此宋代以后进行了改良,所以这种五孔箫才没有了。” 老人听到这里,下巴上的胡须抖了抖,说道:“那这么说来,你们现在的箫,对音乐的表现能力更强了?” “不仅仅是更强,而且还更富有感染力,更能直击心灵。”宁向东点点头道。 这话说的很满,二阶堂没有马上开口,而是用心体会话里的意思。他对中国文化了解颇深,生怕自己误解了话中的含义。经过再三思索后终于确认,对方话里的意思,就是认为中国箫的音乐表现力比尺八更好。 想到这里,二阶堂呵呵笑了起来,说道:“我不信,除非你能表演给我听听。” 这话让宁向东心里紧张起来,他是什么水平自己心里有数,而眼前这位姓二的大爷明显对箫的造诣很深。 就在一筹莫展的时候,他看到祝长明投来询问的目光,明白这是在问自己有没有把握。 宁向东大脑飞速运转,思索了一会儿,忽然想到一支曲子。 “好啊,您什么时候想听,我什么时候给您演奏。”他双眉扬起,对二阶堂说道。 “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这位二大爷还什么都懂,连俗话都会说,宁向东心里笑笑,点了点头:“我没问题,但是现在没有带乐器啊。” 二阶堂转身看着祝长明说道:“祝桑……” 祝长明哈哈一笑,说道:“我来安排。”随后对身后的叶秘书说道:“去问问演出单位有没有箫,有的话临时给小宁安排一个独奏。” 叶秘书出去后,二阶堂才微笑着说道:“小宁,我的名字叫二阶堂,其中二阶是姓,堂是名,这一点可能跟中国的习惯不同,你可以叫我二阶大爷,但是叫我二大爷就不对了。” “我明白了,这有点像我们中国人的复姓,像欧阳,宇文什么的。”宁向东说道。 “对,就是这个意思。” 二阶堂说完这番话后,宁向东猛然想起一件很久以前的往事,心里不禁大叫,怪不得觉得这个日本名熟悉,原来自己见到过! 宁向东刚刚从部队退役那年,曾经帮姐夫赵宝库,到佳能服务站购买原装复印纸,在领取提货单的时候,曾经问管库大姐要了一本技术维修综合手册,书册的最后一页,有一张培训邀请函,末尾印有刻着“二阶堂”三字的印章。 想到这里,宁向东望着面前的银发老者,平静的问道:“您是不是佳能公司的二阶堂教授?” 二阶堂惊讶极了,直愣愣的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第二百三十六章 生意随处有 别说二阶堂惊讶,就连叫破了他身份的宁向东也异常惊讶,如果不是对方的名字少见,这种奇遇宁向东想也不敢想。 而坐在一旁的祝长明,虽然脸上表情没有变化,但是从微微张大的眼睛里流露出许多惊愕,其内心变化表露无遗。 短短一句话,对惊成三人。 “原来您真是佳能技术部的二阶堂教授,”宁向东开心的笑起来:“我有一本复印机的综合维护手册,上面有您的名字,以前自学的时候,遇到搞不明白的问题,曾经还想过要是能当面请教就好了,没想到真的就遇到了。” 二阶堂闻言哈哈大笑,看得出内心极为愉快:“你现在也可以问我啊,我还要中国待一段时间,来并原访问后,我会到北京分社工作一年。” 并原不是什么发达的一线城市,只是因为金阳省和埼玉县在八十年代建立了友好城市关系,所以二阶堂他们一行来到中国后,才有了首访金阳省省会并原市的安排。 “唉,现在已经晚了,二阶大爷,我姐夫当初向佳能申请在并原的代理时,因为资质不够,被认定为不具备授权资格,现在已经选择代理了优美复印机。” “哦?”二阶堂的胡须又翘起来,宁向东的话对他而言,是个很重要的信息:“是取得全权代理吗?” 二阶堂的问话切中要害,他凭直觉认为,佳能和优美对代理权的要求应该差不多,对方既然被佳能判定资质不够,那么也不会满足优美对代理资格的要求。 而事实正是如此,赵宝库只是获得了汉光优美的售后维护资格,他的规模根本不够全权代理。 “这个就不太清楚了。”宁向东笑着答道。 “准备好了,祝书记。” 正当二阶堂和宁向东说话之时,叶秘书推门进来,向祝长明汇报道。 祝长明听到叶秘书已经安排好宁向东的演出后,对正在说话的一老一少笑道:“小叶说已经安排好了,那我们现在就出去,继续欣赏节目怎么样?” 二阶堂率先同意:“好的,我将拭目以待小宁的精彩表演。” 三人站起身往外走,祝长明轻轻拍了拍宁向东的肩头,简短说道:“尽力而为。” 从二阶堂要求表演吹箫时,祝长明就已经看出他一瞬间的犹豫,毕竟宁向东不是专业的演奏演员,自己有必要给他减轻压力。 宁向东用力点了点头,他从答应二阶堂的要求时,早已拿定主意,就演奏那首最熟悉的《苏武牧羊》。 三人走出休息室,祝长明和二阶堂回到演出厅前排就坐,叶秘书则陪同宁向东前往后台。 市歌舞团今晚带队的是一位副团长,他看到叶秘书过来时,连声说道:“叶秘书,要不把萧独奏再往后推一推?我已经派人回团里叫专门的演奏演员赶来了。” 歌舞团晚上过来赶场时,直接拉了乐器箱过来,叶秘书刚才出来询问有没有箫,恰好箱子里有一支,却没有演奏员,因为洞箫曲调低沉,不适合欢迎客人这种欢快的氛围。 “不必辛苦了,穿插的这个节目就是专门给小宁准备的。”叶秘书笑了笑,指指身边的宁向东。 副团长看了看宁向东,浑身上下没有一点专业气质,头发是根根直立的小平头,脸膛还有点黑,要不是眼神还灵动,他甚至怀疑这人是鹅岭哪个村的村民。 这样的人也会吹箫?副团长脸上流露出轻视的神态。 宁向东退役之后,由于习惯了部队那种利落的短发,就一直没有像市里人一样留个发型,后来进山上班,为了方便把头发留的更短,而这也是受付为政他们待见的原因之一,宁向东要是裹着棉猴往人堆里一站,谁也看不出他是从并原市里来的小子。 叶秘书看出副团长不信任的眼光,但是解释原因非常麻烦,便笑了笑没有说话。 宁向东也没有说话,他觉得被专业人士轻视很正常,因为自己本来也是业余水平。 伸手从副团长手里接过洞箫试了试感觉,一切都还熟悉,让他心里有了底。 一切安顿好,叶秘书离开后台准备室,副团长看到他走,也跟了出去,今晚他的任务主要是配合市政府做好接待外宾的工作,像宁向东这样的小意外,尽管他好奇,但也没有到全程陪同的程度。 两位领导离去后,房间里只剩下五六个准备上台群舞的年轻女演员,她们表演完就轮到宁向东了。 女孩们好奇的看着眼前这个摆弄长箫的男生,怎么看他都不像是会演奏的。 “嘿,我好像见过你……”其中一个女孩忽然对宁向东说道。 “嗯?”宁向东抬起头,一张蛮清秀的面蛋儿上,一双漂亮的眸子正在看着他。 不认识…… “你……是不是在天龙大厦的路边,卖过拖鞋?”女孩儿问道。 这句话一出口,其她女孩都面面相觑,她们在市歌,长年参加各种演出,迎来送往的都是各单位工会、团委等部门的人,何时跟摆地摊的共处一室过,而看对方此刻,手持长箫,还是一副准备登台的样子。 “杨晶,你会不会看错人了?” “是啊,摆地摊的怎么会到活动中心后台来?” “刚才可是市委叶秘书带他来的……” 几个姑娘叽叽喳喳议论着,完全把宁向东当空气。 杨晶听了队友们的询问后,也有点吃不准。见到那个地摊的时候是在夏天,自己刚刚艺校毕业等待分配,每晚去绿柳巷遛弯,夜色朦胧,路灯不明,也许是认错了人? 她又仔细看了看宁向东,感觉眉梢眼角都是记忆中的样子,只是比眼前这个人更阳光一点,却没这人带着一股酷帅的气场。 正在杨晶回想的时候,房门忽然被打开,歌舞团一名工作人员对她们说道:“快点姑娘们,赶紧上场了!” 几个女孩儿扔下宁向东向外跑去,杨晶跑到门口时,忽然停了一下,扭头对宁向东笑笑,道:“我叫杨晶,如果你是那个卖拖鞋的,就记住我的名字,我要给我妈再买两双,如果不是,就忘了,因为你记也白记,嘻嘻……” 姑娘们上台后,留下满室幽香和发呆的宁向东,今晚来活动中心收获有点大啊,还做成了一单生意。 第二百三十七章 苏武牧羊 活动中心后台准备室,随着几个姑娘上台后,房间里只剩宁向东一个人,他百无聊赖的拿着箫来回轮了几下,风穿过箫孔,呜咽作响。 是g大调,宁向东放心的点了点头。 这时,房门又打来了,还是刚才那个工作人员:“你,出来准备。” 宁向东随着他来到舞台侧面,正好看见杨晶几人正在谢幕,随后从另一侧跑了下去。 宁向东走到台上,第一眼看到仍然站在表演厅门口的付山根,此时大张着嘴巴,傻呆呆的看着他。 随后又看到坐在观众席的付振岳以及最前排的祝长明和二阶堂。 宁向东有过登台表演经验,此时并不怯场。他伸出右手,先向大门处的山根打了个招呼,又向观众席的付振岳招招手,最后才把目光投向坐在前排的祝长明和二阶堂身上身上,含笑点头。 这一套动作因为发自内心,显得毫无做作,好似行流水一般。 当时的年代,除了劲歌热舞的明星有走来走去,上蹿下跳的习惯,民乐演出的人上台时,普遍都是向观众深鞠一躬,便束立在原地等待音乐过门,从未有像宁向东这般,一上台便向全场款款致意的台风。 他这一番洒脱自然的放松行止,让台下观众眼前一亮,市歌一位拉二胡的演员甚至暗暗临摹,存了改变自身台风的心思。 “苏……武……” 随着箫声响起,全场立刻安静下来。 活动中心的音响效果比连轧带钢厂的大音箱效果好了不知多少倍。 《苏武牧羊》的箫曲平和清越,并没有人们想象中的大漠横沙,金戈铁马的激昂,只有一种坚韧不拔的倾诉。 尽管宁向东的演奏技巧匮乏,但胜在手熟,再加上当初为了参加连轧厂文艺汇演,经过一段强化训练,对整个曲目的掌控不在话下。 而此刻,表演上一个节目的舞蹈队女孩们,出于好奇的吃瓜心理,并没有回准备室卸妆,而是躲在舞台另一侧偷看宁向东的独奏。 当箫声横贯全场的时候,几个姑娘彻底惊呆了,这个卖拖鞋的家伙竟然真的会吹箫,而且还吹的这么好。 坐在台下的二阶堂此时满头须发更是无风而动。他听得出来,台上的宁向东吹奏功力的确一般,但是胜在与箫曲的共鸣,只有对曲子有深深的认同感,才会代入这样从心而发的感情。 最震撼的是副团长,他看的出来,宁向东的基础手法似曾经过短暂的专业学习,但是独特的吹奏风格,绝对是自己琢磨出来的野路子,而这样的技巧也是专业科班苦苦追求,却始终求而不得的,只因其身上已经打上了千篇一律的严格训练的痕迹。 因为演出时间的关系,宁向东在台上只吹奏了第一段,所以很快就结束了。 台下的中日观众,虽然大部分不通音律,但都被这段《苏武牧羊》深深感染。 此外,观众里还有少量日本访问团随团访问表演的职业音乐人和并原市歌舞团的专业演员们,也同样被这段箫曲独特的吹奏音色所吸引。 虽然箫独奏曲并不是今晚的压轴表演,但二阶堂依然起身,走到台上给了宁向东一个热烈拥抱。 “各有千秋啊,各有千秋!”二阶堂连声说道。 “我也这么认为。”宁向东也由衷的认可二阶堂的说法。吹奏完《苏武牧羊》时,他也被自己今晚的超水平发挥震惊了,没想到在一座设计完美,音响表现力强大的演播厅,一支普通的箫曲能发挥出这么强大的感染力。 “很不错!”祝长明的话依然很短暂,对宁向东而言,却是最重要的肯定。 …… 整个演出用时一个小时,当付振岳带着宁向东和付山根回到办公室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半了。 “没想到啊,小宁,真是没想到,你竟然这么多才多艺。”付振岳今天晚上,看上去比获得演出成功的宁向东还要激动,到现在心情还平静不下来:“按说这么晚了,应该早点儿让你们回去休息,不过我真的想再和你们聊一聊。” “不晚的,付主任。”宁向东笑道:“倒是耽误你这么晚还回不了家,我觉得很过意不去。” “你看看你,小宁,到现在了怎么还这么见外?叫大哥!”付振岳面露不悦之色,责备的说道。 “好的,付大哥,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付振岳满意的点点头,又对付山根说道:“大哥不在你身边,你回到山里,遇到什么事情,如果有吃不准的地方,都要找向东商量,这样我才能放心。” 付山根憨憨的笑道:“这还用你嘱咐,我早就这样做了。” “很好,那我就接着说说你们俩的事情,”付振岳说道:“其实我刚才一边看演出,一边好好想了想,你们这次来省城,打算找并钢购买电机,但是我凭直觉认为,这件事办成的可能性不大。” 宁向东和付山根望着付振岳,都没有接话,等他继续接下来的分析。 “据我了解,并钢所有高炉的配套设施都是统一的,他们之所以这样做,就是为了降低损耗成本,鹅关矿虽然遥远,但是七座高炉的配套设备,其价值也远远超过运输成本,所以不太可能会把其中一台电机当二手货卖给你们,这是主要原因。其次,你们两个凭借个人身份,就想去并钢买设备,也太异想天开了点吧?” 付振岳这番话终于敲醒了两个心怀梦想,却没有认真审势的人。 “那我们何去何从呢,大哥?”宁向东听完后,想了想问道。 付山根却不等大哥回答,抢先说道:“我们还有办法,不行就买个拖拉机,只买机头不要货斗,想办法弄回去后,固定在路口,这样也能把石料从山脚拽出来。” “理论上可行,实际上也是异想天开!”对自己的弟弟,付振岳说话就毫不客气了。 随后再次看着宁向东,说道:“你们现在最容易的解决方法,也是唯一的方法,就是找路桥公司的人说说,让他们在铺设主路的时候,顺便帮你们解决困难。” “不是说人家不会答应吗?”宁向东担心的说道:“哪怕支付用工费和物料费也不会干。” “你这是听哪个歪嘴和尚说的?”付振岳哑然失笑道。 第二百三十八章 马季的相声 “是谁说路桥公司不管修路的?” 付振岳的话一出口,宁向东和付山根被问的张口结舌,两人对视一眼,却不敢说是听好汉寨村长窦二蛋说的。 还好付振并没纠缠这个问题,只是叹了口气,说道:“你们两个今后合作,还是要多学习,不要道听途说就盲目相信,还有就是要懂得市场经济,不要单纯的以为,办企业就是买和卖那么简单!” 听了大哥的话,付山根挠了挠头,似乎明白了一点,说道:“还真不简单,又得雇人,又得想办法怎么运出来,闹心。” “你少说话就是学好了!”付振岳冲弟弟瞪起了眼睛。 “关于今后铺货的事儿,还少不了麻烦大哥!”宁向东真诚的说道。 “寻找客源这事儿只能说对机会了,我一直坐办公室,平时也接触不到生意人。”付振岳无奈的摊摊手:“不过有一件事我倒是能说上话,就是我们城建委跟路桥公司有点交道,可以把你们那里的实地情况跟他们说说。” 付山根闻言大喜,他是在山里长大的,太明白一条坦途具有何等的重要性了。 宁向东也很兴奋:“我斗胆请大哥吃个饭行吗,顺便也请路桥公司的负责人一起坐坐。” “这个嘛……我考虑考虑。”付振岳倒不是故意拿捏此事,他只是没想到,宁向东会这么迫切,马上就提出要求。 “大哥,不是我不明事理,您的一番好意,而我却抓住不放,只是我们从山里出来一趟不容易,要是路通了还好说,但是现在还在施工,出来一趟太费劲了。” 宁向东这番话说的挺有道理,付振岳想起自己每年春节时,一说回老家脑袋就大的经历,深有感触的点点头:“就依你,这次能办的事尽量办完,省的来回跑折腾!” “太好了大哥!”宁向东和付山根几乎雀跃起来,采石场山下通向主路的那一段通道是他俩最大的心病,如果能够顺利解决,这趟省城就算没白来一趟。 三人又继续聊了几句闲话,付振岳抬头看了看墙上的石英钟,已经快十点了,连忙催促他俩赶快回去,最后一趟末班公交过了十点就没了。 回到宁向东家,霍敏芝还没有睡觉,独自在看电视,宁向东在屋里转了一圈儿,没有看到父亲宁鉴良。 “妈,我爸还在丁伯伯家啊?” “是啊,你爸每天早晨从家走,到夜里才回来,”霍敏芝听到宁向东的问话,叹了口气,道:“最近一段时间你丁伯伯身体不太好,你爸就经常留在那里过夜了。” “丁伯伯到底是什么病啊,怎么一年了还恢复不好,反而越来越重了?”宁向东忧心的问道。 “谁知道呢,我问你爸,你爸一个字也不透露,只说别管那么多,我感觉不是什么好病。” “病哪还分好坏,是病就不好!”霍敏芝的话让宁向东哭笑不得:“要不,我明天再去丁伯伯家看看吧。” 正在这时,山根从宁向东屋里出来,手里拿着刷牙杯去卫生间洗漱。 霍敏芝见状顾不上再谈丁启章的事儿,压低声音说道:“你跟你这个朋友说一下,让他一会儿睡觉的时候洗了脚再睡,我白天去你房间收拾,满屋都是臭脚丫子味儿。” 宁向东闻言哈哈大笑,坐在沙发上也没动地方,直接对卫生间喊道:“山根儿,一会儿刷完牙别忘了洗脚,我妈说她被熏得头疼,哈哈。” 霍敏芝一看宁向东口无遮拦,急得用力拍了一巴掌,说道:“你也不给人家留点儿面子,过去说不行吗?非得在屋里大喊大叫!” 宁向东还是笑个不停,说道:“妈!我俩以后要在一起干活儿了,连这点事都要考虑面子不面子的,那以后还不得累死?” 这时付山根从卫生间出来,满脸的不好意思,黑脸也变成紫的。 他放下牙杯后,对霍敏芝说道:“阿姨,昨天晚上我其实想洗脚来着,可我出来的时候看到向东已经睡了,去卫生间也不知道哪个是擦脚毛巾,后来我抱着脚闻了闻,觉得味儿不算很大,就想着凑合凑合,结果还是把您熏到了!” 霍敏芝被付山根一通解释搞得接话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只好指着他说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老实呢!” 宁向东在一边狂笑:“山根,你这韧性可以啊,还能够到脚丫子,我现在都做不到了!” 霍敏芝重重打了宁向东一巴掌,骂道:“发什么疯呢!这事全都怪你!山根儿住咱们家,你就不知道给人家准备一条擦脚毛巾吗?” 宁向东哎呀一声,捂着挨打的地方辩解道:“我都不在家住,怎么知道擦脚毛巾在哪!” 霍敏芝懒得再跟儿子斗贫,瞪了儿子一眼,问道:“你俩还住几天?要是时间长,就去你姐房间住,要是这一两天就走,那你在客厅凑合凑合得了,我现在就回卧室,把沙发让给你。” 宁向东这才发现二姐又没回来,忙问道:“我姐忙什么呢?怎么见天的不在家?” 霍敏芝咬牙切齿的说道:“自打跟赵宝库领了证,就搬到店里去住了,说最近要复习考什么试,嫌我看电视吵着她了,我看是赵宝库把她魂勾走了,以前怎么没见她这么用功啊!” 听霍敏芝这么一说,宁向东忽然想见见赵宝库,再好好聊聊采石场的事儿,便对付山根说道:“山根儿,要不你先休息,我出去一下。” 霍敏芝闻言,连忙拦住道:“这么晚了你去哪儿?我告诉你别去打扰你姐他们啊,万一撞到……我这老脸丢不起那人!” 霍敏芝当着付山根的面不好意思说明白,不过宁向东明白他妈妈心思,开口说道:“妈!亏你还是六十年代的大学生,怎么脑子这么封建?我姐跟赵宝库已经领了证,就是合法夫妻了,就算住一块也说的过去。” “可,他们……”霍敏芝扫了一眼坐在旁边憨笑的付山根,心想这孩子还真是没眼力架,别人谈家里私事,他不回避就算了,还在旁边乐个什么劲儿。 其实付山根还真没听明白这娘儿俩说什么,他听惯了鹅岭方言,听并原普通话挺吃力,尤其现在这娘俩说的语速挺快,就更听不明白了,只好坐在边上陪笑。 “可什么可?您心里认为的婚礼只不过是民间仪式而已,”宁向东觉得,这事儿关乎二姐他们两口子的名声,自己得说明白了:“您没看电视里马季和唐杰忠前几天说的相声吗?” 第二百三十九章 销售代表 “马季的?虽然我不爱听相声,可他说的还能听,”霍敏芝想了想,笑道:“春晚他说的宇宙牌香烟那个就挺好听。” “您就记得那个单口相声了,我说的这个是马季和唐杰忠合说的,专门提到新事新办,”宁向东一看老妈又要拐话题,连忙拉回来:“现在社会上就是有些人主张铺张浪费大操大办,非说结婚必须得举办婚礼才算结婚,光领证不算数,那人家那么多人相应国家号召新事新办,领了证不想举行婚礼呢,这算什么?非法同居吗?” 霍敏芝听的一阵发呆,说道:“一拜天地,二拜高堂,自古以来就是这样的啊。” “您跟我爸结婚举行仪式了吗?” “我们那会儿是没条件,可也买了二斤糖果发给同事朋友了,也算有个仪式啊。” “那拜堂了吗?” “废话!新社会早不兴这个了!” “还是的呀,我二姐和姐夫说不定也是新事新办。” “不对呀?”霍敏芝被宁向东绕的头晕,疑惑的说道:“他俩元旦要订婚,连订婚仪式都有,怎么会不办结婚典礼?” “所以我才要出去问问啊,”宁向东心里一阵窃笑:“我时间紧,一两天就回山了,这会儿去正好。” “也对!那你快去吧,”霍敏芝也觉得要赶紧问清楚女儿的打算,自己在家问宁向红什么都不说,她们姐弟关系好,趁着老三在家,把这事儿问清楚了:“出去把家门钥匙带上,回来晚了自己开门。” 付山根一听宁向东要出门,也想跟着出去,被宁向东拦住了:“你就在家吧,早点睡觉,咱明天还得跟你哥联系,问问路桥公司的事呢,说不定又是忙一天。” 宁向东从家里出来,时间已经很晚了,柳溪街两侧的楼宇灯光明亮,都是并钢的机关宿舍楼,宋小青家就在其中一栋,宁向东沿着街头走过时,无法控制的凝望过去,虽然他也知道在马路边根本看不到宋小青家。 走了十几分钟,来到优美服务站,店内有灯光却没有人,玻璃门从里面反锁着。 看来姐夫和二姐都在后院的办公室,宁向东贴着门缝用力嚎了几嗓子,很快后门打开了,赵宝库看到大门外站的是宁向东时,惊讶的叫道:“我艹,你娃怎么神出鬼没的?” “单身汉不都这样吗?哪像你终于进围城了。”宁向东笑着说道。自从钱钟书的《围城》拍成了电视剧,九零年在电视台公映后,这本成名已久的书又重新火了一波,人们开始用这个词形容婚姻。 跟着赵宝库来到后院的办公室,二姐宁向红果然坐在桌子前,上面摊着一本《会计学》。 “还真是学习啊!看来我得重新认识一下您了!”宁向东惊奇的看着二姐赞道。 “那你以为我在干嘛?”宁向红抬头看着弟弟,眼睛里带着些血丝。 “我以为你俩在打扑克。”宁向东嘿嘿干笑两声。 “这么晚跑来干嘛呢向东?咱妈自己在家没事吧?”赵宝库老家在并原郊区,自从跟宁向红谈了恋爱,就把她家当了自己的家,宁鉴良最近陪丁启章,霍敏芝独自在家他是知道的,劝过好几次宁向红,让她回去陪自己的老岳母,可她就是不听。 “家里没什么事,不过我姐怎么想起学会计了?”宁向东问道。 “我这儿的账目越来越多了,而且有时候税务也要看,所以我打算请个会计,可你姐不同意,说她在家闲着,非要自己干……”赵宝库无奈的说道:“自己干又什么也不会,只好报了个速成班,过两天要考试,就跑我这儿啃书本了。” 宁向东听赵宝库诉苦完,笑道:“我姐从小就爱学习,你得支持他……” 话音未落,宁向红随手抓起桌上一支笔丢了过去,怒道:“少跟这儿挤兑我,大晚上过来干嘛来了,有屁快放,没屁就滚!” 赵宝库一看媳妇儿发脾气,连忙拉了小舅子一把,两人一前一后去了院里。 “姐夫,你知道我今晚遇上谁了吗?” “谁呀?”赵宝库摸出一盒烟,递给宁向东一支,问道。 “二阶堂!” “啥玩意儿?” “呃,原来你不知道……”宁向东抽了口烟,有点郁闷,自己大晚上巴巴的跑来,告诉赵宝库这个信息,没想到他一点不知道。 随后,宁向东便把自己刚从部队复原时,在佳能服务站拿到一份培训邀请函的事儿,对赵宝库说了。 赵宝库听完,万分遗憾的长叹一声,说道:“要是早一年认识这位二大爷就好了。” 宁向东摇摇头,笑道:“早几年也没用,你实力不够,最多还是做售后修机器。” 赵宝库沮丧的认同了这个观点,宁向东说的是实情,自己吃亏就吃在底把不厚,人人都说他起步早,实际上自己并没抓住最好的机会,以至于第一桶金姗姗来迟,眼下说起来,宁宝隆现在的收益比他这间店还好。 事已至此,再多想只是徒增烦恼,赵宝库甩甩头,问宁向东:“采石场进行的怎么样了?” “正想跟你聊聊,上次时间有点紧也没说几句。”话刚说完,就看见赵宝库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看来这次时间还是不够啊,宁向东无奈的向夜空里吐了口烟圈儿,看着它渐渐破散后才说道:“姐夫,这个采石场,我打算好好费心血弄弄,不知道你有兴趣吗?” “我兴趣也没用啊,过段时间我跟你姐想装修房子了,也没时间跟你去钻山沟。” “谁让你进山了,就算你去了也没你份,名额满了。”宁向东笑道。 “那你问我这话什么意思?”赵宝库看着宁向东,自己这小舅子花花点子多,他猜不着。 “你不是要装修房子吗?那正好啊,”宁向东说道:“北方建筑装饰材料市场有卖大理石的,他们的货都是从外地进的,成本高,你帮我联系联系,看他们愿意吃我们的货吗?” “向东,你这不等于把自己口袋里的钱掏给我了吗?” 跑销售做对缝这个活儿,是人就能干,宁向东自己也能去联系,现在多此一举让赵宝库做,等于是平白抽走一份水,难怪他心理上接受不了。 第二百四十章 计议 宁向东深更半夜来找赵宝库,当两人聊到采石场时,提出想让姐夫帮忙打开销路。 赵宝库对宁向东的提议没有拒绝,也没有马上答应,反而问他为什么不去联系销路,而是托付给自己。 “嘿嘿,我平时在山里,出来一趟不容易,你天天在并原,不是方便点嘛……” 宁向东说了几句后,望着赵宝库不置可否的表情,觉得这些理由连自己都糊弄不了,不好意思的笑笑:“那我就实话实说吧,我才开始干建材,在这行当里没有熟人,现在再去建立关系,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所以就想走走你的捷径……” 说到这里,宁向东停顿了一下,望着赵宝库眼神里的揶揄,将手里的烟头儿用力向前一弹,看着烟头撞在对面的墙上,溅起一片火星后,才直着嗓门说道:“我跟你直说了吧姐夫,这个采石场,我是干的起赔不起,我从宁宝隆拿了三万,那个合伙人就是当地村儿里的,家里很穷,咬着后槽牙才凑了两万出来,我们打算把这笔钱全投进场子里去,一分钱准备金也不留,假如第一批料采下来以后销不出去,立刻就得关门儿,所以,你得帮我想辙儿。” “早这么说不得了嘛,”赵宝库呵呵笑道:“行吧,我就帮你建一个销售管道,让你能快速回款,但是该我挣的钱,你一分不能少我的!” “那太没问题了,姐夫!不但一分钱不少你的,直接给你分成也行啊。”宁向东高兴的跳起来,伸手从赵宝库上衣兜里掏出烟,殷勤的给他点上一支,又给自己点上一支。 “分成就算了,你不是还有个合伙人吗?他第一次做买卖,肯定有很多规矩不知道,你又让我挣差价,又给我分成的,人家会以为赚的利润被咱们家人拿走了大头,心里肯定不舒服,就算眼下不说,但也会变成一颗种子埋在心里,总有一天会长大,等到那时候,就是你俩翻脸的一天。” 宁向东想了想付山根憨厚的模样和听说自己要入伙时激动兴奋的样子,犹豫的说道:“应该不至于吧?我跟山根儿的关系不错。” “但愿不会这样,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啊!向东,”赵宝库若有所思的说道:“也许最开始的时候,你这个叫山根儿的朋友对你绝无二心,但是架不住他身边的人跟他胡求乱说啊,这样就很难一直坚持对你的信任。况且,你不是说他还有一个在市里上班的大哥吗?这种人想法我了解,因为我跟他的人生轨迹差不多……” 张宝库这么一说,宁向东在心里暗暗想了想,还真是这么回事,付振岳和赵宝库都是农村出来的,骤然进入到城市,完全靠自己一个人应对所有的事情,个中风雨艰难,可谓多矣。 “你不一样啊,虽说也是小小年纪就离开父母,从学校去了部队,又从部队复员参加工作,但你只是独立生活的能力很强,缺少的却是社会的历练,你跟我,或者我们这样的人,所经历的一切都截然不同,所以,采石场是你第一个以自己作为主导的生意,万事要留出三分余地。” “谢谢你,姐夫……”宁向东从复员回家卖拖鞋开始,就不断得到赵宝库生活经验的倾囊相授,此刻听完他这番话,更是感激之情无以言表。 “谢什么?你刚才不是也叫我姐夫了嘛,我们是亲人!向东。”赵宝库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 “可是……”宁向东欲言又止。 “可什么是!行了,别煽情了,跟我进屋,写一份授权销售的委托书,”赵宝库挥挥手,道:“这份委托书不是给咱俩明确关系的,而是你要拿回去让你的合伙人确认用的。” “好的!”宁向东连连点头道,跟着赵宝库进了办公室。 宁向红这会儿早已学的一个头两个大,总算把两人等了回来,嗔怪的瞪了赵宝库一眼,说道:“出去过个烟瘾这么久,你们俩抽了多少支啊!” 宁向红讨厌烟味,自从大驾移居优美服务站,赵宝库就再也没敢在房间里抽过一次烟。 宁向东刚刚被赵宝库洗了脑,看见二姐也格外亲切,对她的飞扬跋扈只做看不见,拿起纸笔草拟了一份授权书。说是授权书,其实只是相当于一份草稿,他那个采石场手续还没办下来,公章更是没有。 出于赵宝库的一番教导,宁向东心里也开始认真对待起来,把授权委托写的利益过于倾斜给赵宝库,赵宝库看完后哭笑不得:“你你你,这也太丧权辱国了吧。” 两人又删删改改,最后定稿时已是凌晨一点多了。 “最好也让他大哥看看。” 宁向东临走时,赵宝库送到门口,又补充了一句,他潜意识里认为,虽然付山根是个淳朴的人,对宁向东也是一片赤诚,但他哥付振岳经过生活的磨砺,难免会担心兄弟吃亏,这心情就像他对宁向东是一样的。 只是赵宝库不知道,付振岳曾经亲眼目睹宁向东和祝长明的关系,一颗红心只怕比他兄弟付振青更赤诚。 望着宁向东走远后,赵宝库落下卷闸,锁了门,回到办公室。 宁向红问了问今晚的情况,当听说宁向东让他帮忙卖大理石,不由埋怨道:“我这个三弟也真是,竟然让你替他跑销售,也不看看你现在的身家!” 赵宝库哈哈一笑,道:“我还身家?咱们这店什么情况你不清楚吗?纯粹是空架子!” “那也得看什么样的空架子,就这个有授权的店,谁想接手,没有几十万想也别想!”宁向红很不服气的说道,汉光优美的办公自动化产品如今在并原,仅次于佳能,单比施乐市场占有率高多了。 “是啊,你说的对,可那是固定资产,再值钱也没办法参与流通,要想让钱能下蛋,还得转起来才行。” “什么下蛋不下蛋,粗俗!”宁向红羞恼道。 看着宁向红粉面含羞的样子,赵宝库有点按捺不住,凑到宁向红身边,舔着脸说道:“我不光想钱下蛋,更巴不得你给我们老赵家也下个蛋!” 第二百三十五章 定局 宁向红跟赵宝库正说三弟的事,赵宝库忽然把话题转到下蛋上,听的宁向红哭笑不得。 “走开,别没个正形!”她用力推开赵宝库,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帮三弟啊?难不成还亲自跑市场摊位挨个去问?” “怎么可能,再说我也没那个时间啊,”赵宝库想了想说道:“还是让皮猴儿他们去弄吧。” 皮猴儿是赵宝库在并纺上班时。带的徒弟,跟了他很多年,自从厂里改制,受他师傅和宁向红的影响,也主动申请下岗,拿了一笔买断费和原始股份后,在北二环装饰材料市场租了个铺面,专门销售广东佛山的彩釉砖。 从人们对地板的审美上也能看出眼光在不断提高,从最初洋灰面,到洋灰面刷红漆打蜡,再到地板革,发展到现在的彩釉地板砖。 皮猴的贴砖生意很不错,还吸引了厂里几个工友过来,也租了铺面一起干,在市场上形成了一个小气候。 “对呀!让皮猴去干正好,他就是卖建材的,”宁向红高兴的说道:“都是自己人,弄好了说不定就是双赢呢,老公好棒!” 宁向红越想越觉得赵宝库厉害,忍不住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刚刚还拒之千里,转眼间幽香满颊,赵宝库好似喝了一杯老酒,天旋地转找不着北,连忙用手扶住桌沿。 “好了,哀家累了,小库子麻溜的,准备侍寝吧。”宁向红笑靥如花。 “哎,哎。”赵宝库飞奔向隔壁的卧室去铺床,一时慌乱被脚下拖鞋绊住,身体猛的向前趔趄,连忙迈出一大步寻找平衡,却踩在一张复印纸上,前脚出溜,后脚没跟上,原地练了个大劈叉,当即疼的疼的热泪盈眶。 …… 第二天吃完早饭,宁向东把联系销售的想法跟付山根大概说了说,山根听完后双手赞成,说道:“那咱抓紧时间回去吧,我出来之前跟付跃进说了,让他再找几个干活的人,这会儿估计都找好了,咱们回去把料下出来准备好!” “不是这么急的事儿山根,路还没修到咱们村门口呢,你下好料也白扔着,再说现在就把人招齐了,剩下的日子可就得给人家发工资了,你乐意白花钱养人?” “你不是都把卖货的人找好了吗?时间长了人家愿意等着?万一跑了咋办?”付山根发急道。 “跑了再另找,钱在咱们自己兜里也丢不了,可提前雇人就跟丢了一样。”宁向东指了指委托书说道:“这个东西只是意向而已,先写出来证明咱们的态度,等真的开始铺货之前,还要写正式文书,盖公章生效。” “那……人家能一直等着?”山根还是有点犹豫,他对怎么卖、卖给谁完全是一头雾水,现在看宁向东找着了下家,恨不得立刻就开始生产赚钱。 “人家等什么?”宁向东失笑道:“城里的铺面跟陈村镇的供销社柜台一样,什么货也有,人家没有咱们的货,还可以卖别人的啊。” “我还能不知道这!你把我当傻子了宁娃子!”山根有点生气了:“我是说,万一他们卖别人的货卖顺手了,还会进咱的货吗?” “咦,你说的这个有点道理啊!”宁向东忽然发现,山根担心的事还真是个问题,有道是货走熟家,上家和下家合作的时间长了,彼此知根知底,再换个陌生人来,除非利益确实诱人,否则人家还真不一定愿意吃你的货。 说起来宁向东也在汉正街呆过好几个月,整天往并原发货,却没有想到过这个问题。 他一直有炳叔罩着,那些批发户只当是跟炳叔合作,自然放心,这也是为什么炳叔被王大龙构陷,暂时退隐后,商户们不等合约到期,就逼着他支付货款的原因。 诚信才是立身之本,而人力有时而穷。只有打造属于自己的诚信招牌,才能成为炳叔或者赵宝库那样的人,一个名字就是保证。 想到这里,宁向东对付山根说道:“山根,我也不瞒你,我委托的这个人叫赵宝库,他是我姐夫,咱们在并原市场的管道构建,就是委托给他做,至于佣金,按照现在的行情惯例支付就行,你一会儿去找找振岳大哥,让他也帮忙拿拿主意,如果大哥有好的建议,咱们再改。” “好的向东!我听你的,这就找我大哥问问。”宁向东光明磊落,付山根也不懂矫情,两人一拍即合。 “先给大哥打个电话吧,他是政府的人,万一上午忙抽不出空,你不白跑一趟了。”宁向东把电话分机递给山根:“去我屋里打吧,一会儿我妈从厨房出来,不方便。” 付山根拿着电话进了宁向东房间,拨通付振岳办公室的电话。 付振岳听他说了情况后,没有丝毫犹豫,当即说道:“不用过来了山根儿,我昨天在办公室跟你说的话,就代表了我的一切意见,今后有任何事情,只要你拿不定主意,马上找小宁,让他帮你!我说的是任何事情,采石场生意的事就更不用说了!全都听他的就好!” 付振岳一通连珠炮般的话说下来,生怕弟弟消化不了,停了停才又说道:“像宁向东这样的朋友太难遇到了,你要好好跟他处,如果处不好,你就自己找原因,男子汉大丈夫,成大事不拘小节,万事得理让三分,做事留一线,日后才好相见。” 如果赵宝库听到付振岳这番话,只怕当时就会引为知己,没有谁的成功是偶然的。 付山根挂了电话,没有马上出去,而是坐在床边仔细思考了半天,不是他理解不了付振岳的话,而是因为自幼困居深山,见识不足,所以才要消化一下。 就这样坐了一会儿,付山根发现自己把大哥的话几乎全忘了。不过他记住两点,就是两人在一起干活,不能过于计较,再有要把宁向东当兄弟一样对待。 “我大哥跟我说了一堆废话。”付山根从房间走出来,第一句话就这样说道。 随后他把委托书递给宁向东:“咱们可以回鹅关吧,我觉得,省城的事情已经办完了。” 听了付山根的话,宁向东点点头表示同意,心里却暗暗想道:“其实还没有完,可惜这次没时间了,只能以后再找机会。” 此刻,他想起了那位银发皓首的日本埼玉县老人,佳能株式会社驻北京事务所:二阶堂。 第二百三十六章 付山根给大哥打电话,向他征询对采石场下一步销售方面的看法。得到付振岳的肯定答复后,付山根认为自己的并原之行彻底达成心愿。 只是此刻的时间已是早晨八点半,开往陈村的唯一一趟班车已经在一个半小时前发出,当天是没办法赶回去了。 正当付山根对宁向东表示想回家时,霍敏芝提着个暖瓶从厨房里出来:“我煲了点汤,给老丁家送过去,中午也不回来了,跟你爸在那儿待一天,你俩出去的时候锁好门,中午饭就在外边吃吧,回来家里也没饭。” 霍敏芝出去后,宁向东也换了衣服,对山根说道:“要不你跟我去钟楼街转转啊,我去宁宝隆拿钱。” 山根不想上街,他一去人多的地方就头晕。 宁向东笑道:“以后出来的时候多了,你总这样可不行。” “那就等以后再说,这次还是算了,我心里也没个准备。”付山根犹犹豫豫的说道。 “上街有什么可准备的。”宁向东说完,看到山根用手拽袖口,这才发现他身上的衣服有些年头了,袖口磨得起了毛 宁向东心里恍然,原来是顾忌自己的形象,复又一想,山根儿有这份意识也挺好,注重自身形象是一个人的基本素质。边幅不修,何以修德行;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要不你在家看电视得了,”宁向东把电视机遥控器递给他:“我拿到钱就回来,今天咱俩都不出去了。” “浪费生命啊向东。”付山根悲叹了一声,他是个闲不住的人,哪怕是没在蛭石矿上班之前,忙完农活儿,自己在家也总要找点事情做。而付为政也是因为这个才在曹茂山摔伤后,把他介绍到矿上顶岗。 付山根这两天在并原街头,偶然看到一副标语:浪费时间等于伤害生命,便记在心里,这会儿拿出来活学活用,反而把宁向东弄得呆住了。 这话说的蛮有道理啊,宁向东想了想对付山根笑道:“我看你就是劳碌命,让你歇一天跟杀了你一样,那你跟我一起去得了,三万块钱不是小数,两个人还安全点,要我自己也不敢坐公交,还得打车来回,咱俩一起去,既省了钱你还解了闷,一举两得。” 付山根闻言眼睛一亮,道:“对呀,我怎么没想到,你一说出去转,我就想自己是来办事的,不是来逛街的,再说我这身衣服也不是逛街穿的。” “你怎么跟个娘们似的,出门做不同的事还得穿不同的衣服。”宁向东失笑道。 “这你就不对了向东,尊重别人就是尊重自己。”付山根收起玩笑的口吻,一本正经的说道。 宁向东认真看了看付山根,也很正式的说道:“山根儿,你还真的了不起!可惜跟我一样,就是书读的少了点。” …… 两人走进宁宝隆的店门时,山根儿一边打量照在墙壁上的射灯,一边问宁向东:“你这店赚钱吗?怎么进门连个打招呼的人也没有?” “有的,人都在最里边,而且,就算服务员不在,老板也一定在。”宁向东对龚强坚守岗位这方面胸有成竹。 果不出所料,两人走到尽头时,就看到龚强半靠在沙发里,望了他俩发呆。 “胖子,我几乎每次来,你都是这么个姿势,早晚得石化成标本,跟望夫石一样。”宁向东对龚强大声说道。 “老子还没结婚呢,你特码就这么咒我!”龚强早就看到宁向东进来,只是这样的意外相逢实在太多,早已失去了惊喜的感觉,因此龚强注视他的目光还不如看付山根的多。 “这哥们就是你合伙人?挺像红高粱的哈!”胖子瞅着付山根好似剃了光头长起来的寸短发,忽然笑起来。 “欺负老实人是不是很有快感啊?”宁向东踢了胖子一脚。 龚强嘿嘿干笑两声,从沙发上站起身,走到角落里的保险柜旁,打开门取过一个包裹,丢给宁向东,道:“诺,三万块钱拿好,慢走不送。” 宁向东接住包裹,骂道:“每次拿钱都像割了你块儿肉一样!” 两人斗着嘴,付山根在一旁不请而坐,望着龚强微笑。 胖子被看的有点不自在,又见宁向东拿了钱也不急着走,恍然道:“是不是老太太中午不管你俩饭了?打算在我这儿蹭?” “不愧是宁宝隆的隆字辈老板,硬是聪明!”宁向东竖起大拇指。 “好说,好说!”龚强咧嘴一乐:“那中午还去海峡吧,我请客……” “呦呵,什么时候这么仗义了?”宁向东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上下打量着胖子:“抽奖抽中汽车了?两块变十万?” “你娃急什么,我话还没说呢,”胖子奸笑了两声:“我请客,你掏钱……” 宁向东很认真的看了看龚强,说道:“刚才吓我一跳,这才是你嘛。” 说完站起身,对不远处看着他俩偷笑的一个店员小妹说道:“小张过来。” 小张是胖子很早就请来的小妹,不但知道宁向东是这家店的三个老板之一,连何萍和宋小青都认识,此时听到叫她,笑吟吟走过来道:“东哥好。” “这十块钱拿着,等中午去小胡同买四碗炒凉皮,有你一碗,剩下的钱先存你那儿,不用给我了。” 说完,宁向东望着龚强说道:“看,我变了,这是现在的我。” 还没等小张伸手接钱,龚强已经出声怒道:“真没看出来啊!你娃学的比我还抠!” “没办法,山里人穷惯了,钱比命重。”宁向东摸了摸头顶的短发说道:“看我像红高粱不?” “呃……”龚强翻了翻白眼:“你现在咋样啊,饭量还像上次那么大?” 一想起宁向东在海峡的那顿海搓,胖子就心有余悸,正往事不堪回首着,忽然又看到一旁的付山根,浑身的肥肉立刻抖动起来。 久未发言的付山根看到这个情景,不由大感有趣,实在没忍住,伸手在龚强的老腰上抓了一把,想看看衣服下边到底是不是肉。 “你,你要干什么!”胖子浑身汗毛倒竖,蹭的一下蹦了起来。 都说女人的腰只有最亲爱的人才能碰,其实男人何尝不是,付山根的温柔一捏,龚强脑袋嗡的一声,指着他颤声问道:“同志?” 付山根看了看龚强,又看了看自己的手,听到他叫了一声同志,连忙点点头,问道:“你也是?” 第二百四十三章 上网 付山根一句你也是,龚强听的头皮炸裂,道不同不相为谋,他一言不发,拽着宁向东往外便走。 宁向东被弄的莫名其妙,连声问道:“怎么了?怎么了?你娃抽住了还是咋的?” “你什么时候改变取向的?”龚强严肃的问道。 这可是大事,宁向东要是有这个爱好,那自己可得重新考虑跟他的关系了。 只可惜了宋小青那么好的女孩儿了,龚强暗自跺了跺脚。 “你能不能别抽疯了?有屁就快点放!”宁向东真有点焦躁了,付山根抓了龚强腰一把,他就跟触了电一样往起蹦,从没见过胖子还能跳高的,扔铅球还差不多! “人家山根儿抓你一把,你就不依不饶的,什么时候变这么脆弱了,真是缺少社会的毒打。”宁向东虎着脸说道。 “他是同志你不知道?”胖子也瞪起了眼。 “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明白?”宁向东眨巴几下眼睛,凭直觉他感到,龚强此时说出的这个词,已经偏离了自己的正常理解,出于慎重,他决定好好问问。 “就是网上说的那种嘛!”龚强一看宁向东的反应,心里踏实了点,看来事情不像自己想的那么糟,宁娃子还是宁娃子。 “什么……是网……上说的?”宁向东彻底懵圈了,一个名词还没搞清楚,胖子嘴里又蹦出一个词,这家伙每个字都听明白了,可宁向东有种强烈的预感,字还是那个字,意思绝对不再是那个意思。 “完了!你娃真是彻底和社会脱节了!”龚强伸出小胖手啪啪的拍脑门,嘴里不住哀叹。 “那你还不赶紧的,把我跟社会再接上?拍什么西瓜呢?” 宁向东也有点炸毛了,自己在山里边,也不是钻进去就再不出去了呀,每年跑回家多少趟,怎么这次就听不懂死胖子说的话了呢? “得了,一句两句说不清楚,废话少说,你现在跟我走!”龚强拉着宁向东就往外走,扭头一看付山根也站起来跟在后面,连忙用手一指,喝道:“你老实在这儿待着。” 喝止了付山根,龚强心里舒坦了点,带着宁向东直奔大南门的电信局而去。 宁向东这时才知道,原来的邮电局已经重新改制,被拆分成邮政局和电信局两家单位。 到了电信大楼,龚强直接往旁边的东配楼走去,进了大厅后掏出一张卡交给前台,前台小妹拿出一本登记薄,迅速比对了一番卡上和登记簿的预留信息后,微笑着说道:“龚先生,您去3号台吧。” 宁向东在旁边看的一头雾水,也不敢多问,直到离开前台,往里边走时才问道:“这是弄什么呢?现在干嘛去?” “上网……”胖子惜字如金。 “日啊,老子就是弄不清什么叫上网!”宁向东恨得压根儿发痒。 “你能不能别急,马上你就明白了。” 说着话,两人来到一个类似大厅的地方,全都是开放式的格子隔断,每个隔断里有一台电子计算机。 胖子坐下后,熟练开机,随即就传来一阵滋啦滋啦的声音。 宁向东见过电子计算机,他姐夫赵宝库就有一个,只是跟眼前这个完全不同,因为这个屏幕是彩色的。 …… 过了一个小时,宁向东才揉了揉眼睛,拿起右手一直握着的玩意儿看了看:“唔,鼠标……” “这下你明白了?”胖子小声问道。 “明白了,不过只明白这叫拨号上网,但是也没见拨号啊?” “谁问你这个,管它怎么拨号,我问你明白那个了吗?” “明白了,不过你这肉丸子脑袋里的想法太复杂!”宁向东终于知道什么是上网和龚强对山根儿的看法,不禁又好气又好笑,看着胖子肉乎乎的脑袋立刻扣了个外号。 两人出门时,龚强又去吧台做了登记才离开,宁向东问他过去做什么,龚强答道:“销号。” “销号?” “对,进去开机,出来销号。” “那,这么一会儿要多少钱?”宁向东明白了,既然有登记有销号,肯定不会白白服务。 “十六块钱。” “什么?”这次是宁向东蹦了起来:“就刚刚那么一会儿十六块钱?抢钱啊!” 龚强撇了他一眼,轻描淡写的说道:“这也叫贵?一看你就不是真爱!” “还真不是!对着屏幕看一堆文字,看的眼珠子快掉出来了就要十六块钱,还不如回家看报纸!” “你不还玩了会儿泥巴游戏啊?又不是光看信息了。” “那不也一样是文字?”宁向东连连摇头,看龚强的眼睛像看小怪兽:“你娃的兴趣爱好就是跟人类不一样。” “你大爷!”龚强怒骂挥拳。 宁向东哈哈一笑,道:“主要还是嫉妒,你特码在并原接受新鲜事物,老子在山里撅着屁股苦哈哈。” “你不是快回来吗?”龚强说道。 “谁说的?”宁向东看他说话那么肯定,奇怪的问道。 “还有谁,你同事赵伟呗,”胖子说道:“前几天他来店里跟我闲扯,说听他爸说的,蛭石矿的人要撤回来了。” “要是他说的,那就真保不齐了。”宁向东点了点头,他知道赵伟家在并钢的路子挺野,当年刚进并钢,在总司培训时,就是他最先透露的消息,说他们班这批人全都要分配到连轧厂,最后果不其然。 “哎,对了,那小子临走拿了两双袜子没给钱,我可都记你账上了啊。” 正想着心事,龚强出声打断到。 “唔……”宁向东点点头胡乱应了一声,心里却若有所思。 回到宁宝隆后,付山根一看终于把他俩盼回来了,高兴的从沙发上站起来,胖子这会儿也知道自己想错了他,兴高采烈的走过来,用力拍了付山根肩头一掌,说道:“根哥,一会儿兄弟做东,请你吃饭!” 拍完付山根,胖子龇牙咧嘴的直甩手,说道:“我不光只请客,还买单!” “谢谢!”付山根呵呵笑道,心想我抓你一把,这么久了你还记得,回来就挠我一下。 胖子看付山根没事人一样跟自己说话,心里暗暗吃惊,这小子难道是铁人,使那么大劲拍他都没事,反而把自己疼够呛,早知道就不出受惊吓的这口恶气了。 第二百四十四章 再起纠葛 宁向东和付山根返回鹅关的那天,山里下了一场雪。 班车中午到达陈村终点站时,只是有些阴天,付山根不想绕开修路的工地,坚持要去看看黄巢谷第一道山梁的隧道。 宁向东知道他的心思,主要想看自己家那块地如今开发到什么程度,便随付山根一起,从工地围挡的一个缺口钻了进去。 进去后才发现,里面空无一人,一条笔直的黑色公路向横在远处的山梁延伸过去。 付山根蹲下身子,用手摸了摸平整的沥青路面,又把手放到鼻子下边闻了闻,说道:“为什么叫柏油路?闻着一股怪味。” 宁向东摇摇头:“不知道,我们小时候把沥青叫作臭油……” 在物质匮乏的年代,这也是他童年的玩物之一。 冶金学院的校办工厂里,有一口大锅,里面的沥青被熬成粘稠状后,小伙伴会拿着敲掉外皮的电焊条,从锅里绞出一团,趁热搓成圆球,等冷却后这些沥青圆球就变得坚硬无比,他们拿来代替玻璃球弹着玩。 谁都喜欢玩玻璃球,可亮晶晶的玻璃球,很贵…… 在宁向东的记忆中,他直到不再稀罕玩弹球时,自己的玻璃球也只有可怜的几颗,而且还都有磕碰的疤痕。 付山根站起身,两人继续往前走。 道路两边的植被早已凋零枯萎,几台大型设备横七竖八的停在路边,散发着浓重的机油味。 两人很庆幸今天的工地没有人,可能因为现在是午饭时间? 宁向东和付山根走走停停,四处观看,靠近陈村这边的路面已经竣工了,只是路牙石还没有铺设,排水沟也开挖了一部分。 走了大约半个小时,两人终于走到那座困扰了鹅关人近一年的隧道前。 这条隧道前段时间已经贯通了,而且洞口的基础配套工程也已经完成。 宁向东和付山根从地面看起,一路仰望到洞顶,如此往复三次,才算过完眼瘾。 当初挖这条隧道,他俩曾经因为缺氧,差点把命搭在里面。 站立良久后,宁向东忽然说道:“咱们从里边穿过去吧。” 付山根眼前一亮,点了点头。 山洞里很黑,但是能感到风从脸上吹过,由于穿堂风的效应,更加寒冷刺骨,但是两人越走越火热。 走出隧道时,触目所及一片洁白,外面居然下雪了。 望着眼前的景象,宁向东和付山根彻底呆住了,没想到在隧道里穿行的时候,外面的世界已经变了模样。 山中无历日,寒尽不知年。 随后的日子恬适平淡,大雪封路后山里罕有人迹,各家各户进入冬藏时节,静静等待来年的春雷再次响起。 元旦的时候,宁向东也没有回去,而是找了一个明朗的暖日,去镇上给家里打了电话。 宁向红和赵宝库到底没有拧过霍敏芝,把原本订婚的元旦,改为举办了婚礼,只是新房没有来得及装修,接亲的人把宁向红接到了优美服务站,这也成了赵宝库最大的遗憾。 而宁向东也因为不知道二姐临时改变计划,错过元旦的婚礼,被宁向红好一通抱怨。 …… 时间进入腊月后,村里人渐渐活跃起来,开始为农历新年做准备,于是不断有从镇上回来的人,带来修路的最新消息。 而这些消息不用带大伙也心知肚明,因为每当深夜,夜空沉寂的时候,远处机器的轰鸣声已经越来越近了。 在外地打工返乡的人也开始渐渐多起来。好汉寨也有不少人回来,窦二蛋甚至借了鹅关村部的会议室当宿舍,村里回来太晚的人,就暂时在这里住一晚,避免赶夜路的风险。 这天晚上,付山根忽然急匆匆来找宁向东,见面就是一句:“付俊才回来了!” “谁?”宁向东莫名其妙。 “哦,就是俊花他哥,山木!” “你俩这名儿起的……” “我们都是付家人,又都一个辈分,山木,山根挺正常啊。” “那他回来,你这么激动跑来做什么?”宁向东还是不明白。 “哎呀,还不是因为曹二楞嘛!”付山根一跺脚。 宁向东这才恍然大悟,沉吟了一会儿,才说道:“二楞和俊花这事我不方便参合,一来,不是本村的人,二来跟俊花他哥从来没有交集,现在莫名其妙干预进去,非但于事无补,说不定还会起反作用。” “那不会,你跟俊花奶奶那么熟,老太太早把你当一个村的了!” “其实你是皇帝不急太监急,曹二愣跟俊花他哥是同学,关系又好,再怎么也出不了麻烦。” “我刚忘说了,山木是小事,麻烦的是俊花她爸妈明后天也回来了。” “那你还不赶紧去老叔家说一下,跑我这儿来瞎耽误什么功夫?”宁向东一听,心里有点埋怨付山根,简直分不清主次了。 “我早去跟老叔说过了,就是他让我来跟你打个招呼的!” “这样啊……”宁向东不说话了,付为政让山根儿过来通知他,显然是觉得他能发挥一定的作用,可自己能起什么作用呢?宁向东也想不明白。 “既然这样,咱俩一块儿去趟俊花家。”宁向东想了想,觉得光坐在屋里瞎分析也不是个法儿,干脆过去看看。 “我不能跟你去,要去你得自己去,”山根儿往后缩了缩身子,又觉得遇事往后躲挺不仗义的,说道:“是我老叔关照的,说让你自己过去,我绝对不能跟着。” 原来是这样!宁向东瞬间醒悟过来,付为政一定顾虑他们都是老付家的人,去帮着曹家人说话,等俊花她爸妈回来,说不定会找他大闹一场,所以才把宁向东拉出来当挡箭牌。 “你老叔还算有良心,虽然把我卖了,不过没让我帮着数钱,”宁向东哈哈一笑:“承蒙他老人家看得起,那我就自己去走走!” 看着宁向东出门而去,付山根忽然有点不忍心,追在后面说道:“山木那个球货要敢骂你,你告诉我!” 宁向东笑笑说道:“我觉得没事,不是有俊花奶奶在家做主吗?你就别出头了。” “我……我也不出头,”付山根一脸不好意思:“山木要是欺负你,我就告诉我老叔,这不快过年了吗?让我老叔祭祖的时候,请老祖宗骂他!” 宁向东无语的望着山根儿,心想,看来俊花的爸妈在姓付的家族里,辈分应该也不小,不然怎么付为政也降不住? 第二百四十五章 授业 宁向东来到俊花家的时候,一眼就看到堂屋里坐着的一条汉子,跟付俊花眉眼略有相似之处,不用说一定是付俊才了。 他上门之前已经想好,打着找俊花奶奶的旗号进去:“奶奶没在家啊?” 付俊才不认识眼前这个人,但看他一副跟自己家熟稔的样子,连忙站起身打招呼,同时把奶奶喊了出来。 俊花奶奶走进堂屋,一看是宁向东来了,立刻明白是他过来的意思,忙丢了个眼风,手里摔摔打打的说道:“宁娃子啊,还好你来看我,这家我真是快住不下去了,你来看一眼少一眼!” “奶奶,看您说的,就您这身份,走哪保证有地方住,别说鹅关村,就是到了并原,不是还有我家嘛,随时欢迎入住!” 宁向东一边说一边偷看付俊才,发现他果然有点坐不住了。 俊花奶奶看到宁向东一点就透,脸皮虽然紧绷绷,但眼里全是笑意,只是隐藏着不让付俊才看见。 “你……是不是蛭石矿的宁娃子?”付俊才听到宁向东和奶奶的对答,猜出宁向东的身份。 “是的,付大哥!”宁向东点点头道。 “那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你也不用和我奶奶一唱一和,也不要开口说我妹妹的事儿!” “我本来就没打算说你妹妹的事儿啊,”宁向东乐起来:“我挺想问问你和二愣的事儿,听说你给他当过老师?” “你连这个都听说过?”付俊才张大了眼睛看着宁向东:“看来你挺关注我家啊?” “不是我关注你家,”宁向东淡淡的开口道:“而是我关注二楞,因为他现在跟我搭伙计干事儿了。” “跟你搭伙计?”付俊才吃惊的站了起来。 要知道在鹅岭,只要认可了谁跟自己搭伙计,共患难同富贵虽然谈不上,但在一起做事时一定会彼此坦诚相待。 “你凭啥能拉扯二楞?”付俊才打量着宁向东,除了知道他是城里人外,自己还真看不出他有啥出奇的本事。 “我哪能拉扯的了二楞,”宁向东笑呵呵的说道:“二楞要靠你们拉扯!” “你娃耍笑我!”付俊才怒道,眼睛也瞪的溜圆。 俊花奶奶见状,在旁边发怒道:“你想干啥!宁娃子在咱村是啥身份,你跟他瞪眼?连你老叔都跟他称兄道弟,你知道不知道!” “我老叔那是看他面子?那是看矿上的面子!”付俊才不服气的说道,他昨晚才回村,对鹅关这一年发生的事情只了解个大概。 “你放屁!宁娃子能跟你老叔坐一张桌子喝酒,你个死球货能吗?”俊花奶奶气的浑身乱颤:“我告诉你,就进山这两条路,没有宁娃子四处张罗起哄,再有三年也别想修!” “这路是他张罗起来的?”付俊才难以置信的看着宁向东。 “当然不是,奶奶不清楚这事儿,所以有点误解。”宁向东笑道。 其实这事儿,宁向东还真有点自负,尽管他性情淡然,但这件事却是他藏在心底的骄傲。 因为他知道,修路如果不是因为他上达天听,就冲祝长明每日里千头万绪的工作量,鹅关群众自发修路的事迹,肯定不会那么快就传到他耳朵里。 不过这些没必要在眼前这样情况下说出来。 付俊才看到他出声否定时,一副淡淡的样子,心里不由狐疑起来,平常人的反应大体不该是这样的。因此,他说话的语气也缓和下来: “宁娃子,二楞的事儿我也很矛盾,你刚不是问我给他当过老师吗,那就说明你也知道我俩的关系,从上学起就一直是好哥们,只是这家伙偏偏跟我妹妹扯到一起了,弄的我实在很难做!” “付大哥,你才刚回来,我想有很多事你都不了解,不妨先问问俊花,听听她的意见。”宁向东总算说出自己的建议。 “唉,昨天才问了一句,俊花就跑到城隍庙老蔡那儿去了。”付俊才叹了口气说道。 “你那叫问?你那是骂!”俊花奶奶生气的说道:“你现在长大了,连我也敢顶撞,你爹可都不敢!” “我那是顶撞您吗?”付俊才急得涨红脸:“您让我妹妹跑,我去抓,您就拦着,我就轻轻挡了一下您打我的手,就成了我冲撞您!” 宁向东在旁边,直到此时才听明白个大概,难怪付俊才什么也不清楚,难怪他憋着邪火,原来昨晚,这家人早就内讧过了。 付为政也真是过分,既然让自己挡事情,却没把情况分说明白,搞得自己半猜半蒙好半天,才算妥善应对。 “付大哥,既然俊花没在家,那干脆去二楞家看看,于情于理也说得过去。”宁向东劝道。 “可我这个态度,还怎么好意思上门。”付俊才无奈的坐下来。 “二楞又不知道你什么态度,你不只是在自己家里表过态吗。” “对呀……”付俊才抬起头来,望着宁向东说道:“其实我跟二楞真的没什么,只是不知道我父母亲回来会怎么样,他俩在广东听说我妹妹的事儿,连桌子都掀了!” 俊花奶奶在旁边,伸手在桌子上猛拍一巴掌:“你爹娘什么态度不用管,只要你这两天别跟我犯浑就行!他俩回来看我怎么收拾!” “付大哥,你们不同意俊花跟二楞的事儿,归根到底是因为二楞身有残疾,怕俊花将来跟着受罪,对吧?” 付俊才没有答话,低着头默不作声。 “其实,你想过没有,二楞虽然残疾,但不发表从此就废了,他还有很多事能做啊。” 付俊才忽的抬起头来,看着宁向东问道:“他能做什么?不是说人都坐进轮椅了吗?” 宁向东点点头,笑道:“他是坐轮椅了,可他手能动,脑子不傻,眼睛明亮,耳朵也灵敏啊。” “我本来按照为政老叔的意见,安排二楞进采石场,可他不干,后来就跟俊花换了换,让俊花来当会计。” “你还有个采石场?”付俊才惊奇的问道。 宁向东彻底无语,这付俊才也算是在外边闯荡几年级的人,回了家什么也不问就开始大闹,也太不冷静了。 宁向东叹了口气说道:“采石场是我和山根合伙干的,刚才我在家里听说你回来了,忽然想到一件事儿,所以赶紧过来找你……” “付大哥,你不是有石雕手艺吗?要不,趁着这次回来有空,你也教教二楞?” 第二百四十六章 轻视 “你让二楞学雕刻?让我去教他?”付俊才愣住了,用看傻子的目光看着宁向东:“你知道石雕的分类吗?你知道我们干的是哪种石雕吗?你知道大型石雕其实也是一种体力活吗?” 面对付俊才的灵魂三问,宁向东笑起来:“付大哥,您这三个问题,汇总起来就一句话,就是二楞干不来你这活,对吧?” “其实您想错了,我没打算让他学门口的镇宅兽,龙山大佛那种石雕,”宁向东快乐的叹了口气说道:“学学五福临门,花开四季,金玉满堂那样精致的小素材,难道就不香吗?” “家里熏香的小香炉,书案上石砚山等等这些精工的小品类……” “你先等等,”付俊才打断宁向东的话,说道:“你说的这个我也教不了啊,无论起稿、画线、运笔这些手法,它完全是两回事啊!” “万变不离其宗吧,我想。”宁向东看着付俊才,坚定的说道:“先让二楞学学基础的东西,比如画线……嗯,就是这样!” “基础教不教的吧,大山里长大的人,谁还不懂石头。”付俊才不以为然的说道。 “对啊,付大哥,这样不就更轻松了吗?”宁向东眼睛闪亮:“这就是熟读唐诗三百篇,不会作诗也会吟,二楞怎么也是石雕之乡的后代啊!” 付俊才苦笑一声,道:“我有点搞不懂了,你究竟是来劝我别管我妹妹的,还是请我教二楞雕刻的?” “这两件事其实也是一回事啊,付大哥。”宁向东笑得更开心了。 “其实,我怎么都好说,你要能把我爸妈也说服了,那这个世界才算彻底安静了。” “我没这个本事,不过奶奶有。”宁向东摆出爱莫能助的样子。 “没错!他妹妹的事儿由不得他爸妈做主,那孩子是我带大的!”沉默半天的俊花奶奶,看着宁向东发话了。 …… 两天后,俊花的爸妈也从广东赶回来了。 这回连付为政也躲的不见了踪影,据说是星夜出山去镇里开会,因为马上快到农历新年了,陈村镇要给几个乡的首批个体劳动者颁发营业执照,其中就有鹅关采石场。 虽然好事当头,可村里的扛把子跑了,宁向东也立马投奔了好汉寨,一切等付为政回来后再从长计议。 这世上有心人何止千千万,就在宁向东落荒而走钻进大山的时候,前方的崎岖小路上,付山根横空现身:“你要跑路,也带上我。” 两人赶到好汉寨时,把窦二蛋吓了一跳,当听完前情经过后,他禁不住大笑出声:“原来是付老鬼回来了,难怪把你俩惊走!” 说完后又看着宁向东问道:“你是怎么知道俊花他爹难惹的?付为政告诉你的?” “没人告诉我,”宁向东苦笑一声:“我发现付老叔听说俊花他爹回来后,立刻避而不见,感觉事情不太对劲,所以也想暂时躲躲,这不有日子没来您这儿了吗?就过来避避风头。” 窦二蛋连连点头,佩服不已:“要不说你娃聪明的紧,老叔我也最喜欢你这一点!” 说完后窦二蛋脸色一转,对着空气开口骂道:“付为政那个老货坑人不浅,就不该把你拉出来替他背锅!” 付山根在旁边听到这句话,脸上有点挂不住,再怎么说付为政也是他付家的大辈:“窦二叔啊,您可别这么骂,俊花他爹和为政老叔他们之间的恩怨,怎么论也是本家门里的争斗,您这么骂,万一传出去,不是给您自己添乱吗?” 窦二蛋这才想起付山根也是付家门的人,有点不好意思的说道:“真是对不住,二叔一激动忘了你也是付家人了,得罪得罪。” 付山根笑笑没说话,心里腹诽道:“这跟付家门没关系,跟你骂我大辈有关系。”只是眼前处境卑微,避乱在窦二蛋家屋檐下,也就没敢再说什么。 窦二蛋对宁向东的不期而至很高兴,这说明宁娃子心里有他。 晚上,窦二蛋把两人安排在村部住宿,自己干脆也不回家,陪着他俩吹牛喝酒。 “二叔,俊花他爹为啥这么凶,怎么一听他回来,付老叔立刻就撒了丫子?”宁向东一直想不通这件事,在鹅关这三年来,他可是天天目睹付为政和高存光两个人说一不二的样子。 “别提了,他俩的事说起来,那真是小孩儿没娘,说起来话长,”窦二蛋长叹一声,放下酒杯:“其实付为民,哦,就是俊花他爹,一开始也不这样,想当年他可是年年获得生产队的劳动先进,不单单是农活干的好,石匠手艺更是在整个鹅岭首屈一指,也正因如此,付为民这小子眼里轻易不容人。想当年,跟他学徒的公社社员,有的比他岁数都大,可干的活稍有点问题,他张口就骂,说到底还是恃才傲物,不会与人相处。” “后来鹅关村的老支书,就是聂长河他爹,岁数大了退休,上边来人选拔干部,俊花他爹觉得自己肯定能选上,可人家说他有点成绩就骄傲自满,偏就不选他,把他堂弟付为政选上了……” “付为政这一干就是多少年啊,把付为民压的喘不上气来,他不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就成天想鬼点子整付为政,付为政呢,觉得自己当了支书欠了他哥的,就一直让着付为民,结果就成了现在这样子。” “唉,这哥俩也是一对怪胎!”窦二蛋嘬了一口酒,接着说道:“你说这个支书,付为政上去也不是他自己要上,是组织的安排,结果他觉得自己理亏,付为民呢,自己身上有问题,组织上不用他,他就赖到他弟身上……” “不过我倒觉得,俊花他爹后来去广东打工挺明智的,”宁向东陪了窦二蛋一口酒,说道:“既然觉得自己一身本事在村里施展不开,走出去却发展的挺好,这就说明天生我材必有用嘛。” “也没什么好不好的,”窦二蛋撇撇嘴:“他自己都说过,假如在家过得舒心,宁肯不去外边受罪,干的再好,也是给别人打工啊!” 窦二蛋这句话让宁向东心里骤然一紧,他似乎感觉到什么,可是那种感觉倏忽一闪就不见了,自己没有抓住。 为了能留住刚刚的一闪念,宁向东始终把话题留在付为民身上,终于,窦二蛋冒出一句话,让他脑子里轰的一声,反应了过来。 第二百四十七章 评价 “付老鬼确实有本事,做什么像什么,要不我们都叫他鬼才啊,他要是不去广东打工,留在鹅关弄个石雕厂,我敢保证用不了多久,就能把名气传遍鹅岭!” 窦二蛋的一番话,说的宁向东心里好似翻江倒海一般,他暗暗看了无知无觉的付山根一眼,心想,鹅岭的群山里藏龙卧虎,不知有多少人先知先觉,正跃跃欲试要把石头变成钱,而自己竟然愚蠢的以为,自己事事都能掐个尖,干什么很容易就能弄的成,也真是有够脸大的了。 随后的几天,宁向东和付山根在好汉寨无所事事的混着,每天有去镇上的人回来,都没听说鹅关有人骂架和干仗的事。 宁向东和付山根心里踏实了点,这么看来,付为政回村后,也没跟他堂哥发生冲突。 两人商量了一番,总在别人这儿待着也不是回事儿,便找了一个晴天,拖到下午从好汉寨启程,在山里捱到太阳落山后,才顶着月色偷偷溜回村。 所有人都等待的战火并未燃起,俊花奶奶一场要死要活的大闹,化干戈于无形,付为民想找女儿谈谈,没想到孩子去了并原不知所踪,万般无奈之下,只好来找宁向东打听。 “我真不知道啊付大叔,俊花走之前根本没找过我。”宁向东摊着两手,一问三不知。 “俊花我了解,她不是敢随便跑家的孩子,现在孤身一人去了省城,我不是想叫她回来,只是想知道下落,安全没事就好。” 付为民认定是宁向东提供的帮助,但是眼下求人在先,心里火气再大,也不能说什么过分的话。 “小宁,你不想说,那我就不问了,你只要告诉我,俊花前几天来过你这儿没有,就行了。” 听到付为民这么说,宁向东想了想,点点头道:“来过。” “好了,这我心里就踏实了,打搅你了,小宁。”付为民说完,转身向屋外走去。 “付大叔,您停一停,除了打听俊花的消息,您不想再听听二楞的事儿吗?”宁向东说道。 听到“二楞”两字,付为民的背影很明显的一颤,宁向东看在眼里,心里叹了口气,所有人都避讳着不说这个事,最终就会长成疥肿之疾,早晚要了命,不如趁早挑破的好。只是这个操刀人还是落在自己头上,真是令人无语。 想想那晚在好汉寨,窦二蛋不经意冒出的那句话,让宁向东还是心有余悸,鹅岭到处都是石头,自己虽然算是抢占先机,但毕竟不可能占全了市场,总有一天,人们都看破了其中的利益,这片巨大的蓝海就不可能是自己独自戏水了。 付为民转过身,看着宁向东,眼睛里隐隐有火苗跳动。 宁向东波澜不惊的望着他,指了指椅子:“坐下说吧,付大叔。” “我没想劝您什么,”宁向东缓缓说道:“对二楞和俊花的事儿,我也没什么发言权,只是想告诉您,俊花如今都在我和山根的采石场里上工了,而且我跟俊才大哥也说了,希望他能教教二楞雕刻。” “你说让二楞学雕刻?”付为民惊呆了,又从椅子里站起来。 “是的,”宁向东点点头:“而且俊才大哥也答应了,二楞的身体条件,不适合学习大型雕刻,但是可以学精雕。” 付为民双眉紧锁,认真思考了一会儿,说道:“就算他想学,俊才能教他多长时间?过了春节,我们就该去广东了。” “哦对了,付大叔,有件事我本来想过几天再告诉您,不过择日不如撞日,正好您过来了,”宁向东停了停,望着付为民,用正式的语气说道:“俊才大哥决定春节后不去广东了,留在村里教二楞雕刻。” “你说什么?他怎么自己不跟我说?却告诉你?”付为民吼了一声,震得宁向东耳朵嗡嗡响,把自己竭力装扮出来的冷静差点震崩溃:“俊才大哥就怕您这样,所以才没跟您说,而我原本打算过了正月初五才告诉您的。” 付为民又一屁股坐回了椅子,最近一连串的事情的发生,让他此刻的脑袋有点发晕,自己今年究竟触了什么霉头,才会诸事不顺。 “付大叔,俊花和二楞是为什么在一起的,我说不好,但是为什么奶奶和俊才大哥都不向着您,我想肯定是有原因的。” 付为民想开口说话,宁向东连忙伸手制止,说道:“有什么话别跟我说。付大叔,您其实应该跟奶奶好好聊聊。” …… 鹅关村的第一家个体企业,以付山根为首的采石场终于领到了营业执照,于腊月里正式挂牌开张了。 村民们听说这个消息后,都大跌眼镜,从古至今,就没听说过这么不会卡时辰开张做生意的人,采石场算是开天辟地头一号。 付山根却顾不上管这些,他正在村部里跟付为政争辩,想把法人代表的名字换成宁向东。 “老叔,咱们这么做是不是太不厚道了,人家宁娃子出钱可比我多!” “这不是谁出钱多少的问题,执照上要换成宁娃子的名字,你们这个采石场,很多政策可就享受不到了!” “不就是税收吗,我不在乎那点钱,”付山根撇撇嘴,说道:“再说二楞现在又不来我们采石场,也不能算作福利工厂了。” “癞蛤蟆打哈欠,你娃好大的口气!”付为政怒气冲天:“还没挣一分钱,就看不上钱了?忘了你穷的揭不开锅的时候了!” “向东告诉过我,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总盯着身边三尺之地,将来也别想有什么大的发展。”付山根不服气的说道。 “哈!他就是个有点小聪明的毛孩子,你比他大多少,反而听他的话!一把年纪活到狗身上去了!”付为政恼怒的说道。 “怎么又骂人!有本事对俊花他爹说这话去,”付山根小声嘀咕了一句后,又大声说道:“我听向东的话,这可不是我的主意,是我大哥千叮咛万嘱咐的!” “哦,振岳说过这话?”付为政坐直身子,盯着付山根问道,如果是付振岳的意思,那他还真得重视起来。 “没错!”付山根挺了挺胸膛,说道:“我大哥说了,任何事情都要听向东的!” 付为政知道他们两人去并原找过付振岳,但却没想到付振岳对宁向东的评价如此之高。 第二百四十八章 求贤若渴 自从采石场挂牌之后,付山根闹了两个大心病,首先一个就是起名。 虽然办理手续时没有来得及起名,但挂牌时打算就叫鹅关采石场,结果付为政眼睛一瞪,直接否决了:“不行!你娃的采石场叫这么个名儿,以后村里也想弄个石场,怎么办?” 付山根一听有点傻眼:“老叔,听您这意思,以后要打算抢买卖啊?” “什么叫抢买卖,你娃这话说的老叔要脸红了!”付为政嘿嘿干笑两声,道:“鹅岭这么大的山,就你付山根那小破厂,几辈子也卖不完,老叔考虑村里也弄个小企业,这叫利益共享。” “那还是抢买卖啊老叔!”付山根哭丧着脸说道:“我说呢,我刚有了开石场的想法,您咋那么积极,又是帮着跑手续,又是帮着选地址,原来就是想让我冲头里探路!” “你这孩子越说越不像话了!我怎么发现自从你弄了这营生,跟你说话的时候,总是气不打一出来呢?”付为政怒道:“别再扯这些没用的了,反正你场子叫鹅关采石场就是不行!” 付山根看了他老叔一眼,用力咬了咬牙关,一语不发,转身就走。宁向东听说这件事后,禁不住笑了:“山根儿,老叔说的没错,咱是个体经营户,按规定是不能叫鹅关采石场,必须得在行政地域名的后边加个后缀才行。” “可当初办采矿证和营业执照的时候怎么也没说这个要求?” “咱当时不是没要字号名称吗,没有字号也能过审,但就是没有公章了,所以采石场还是得尽快想个名字,万一以后签合同,必须得有公章才具有法律效力。” “按手印不行吗?” “屁话!你当是跟村里打白条借化肥呢?”宁向东笑道。 “那叫什么呢?”付山根抓耳挠腮,头皮都快抓破了,忽然眼前一亮,说道:“要不就照你们当初开店起名的办法,咱俩的名字里各取一字?” “好啊!”宁向东眼前一亮,这办法确实不错:“那就用咱俩名字里的青东,怎么样?” “青东……”付山根砸吧砸吧嘴,用心品了品后,正色道:“这俩字调换一下,‘东青’,叫起来豁亮!不改了!” 解决了名字问题后,付山根转天又带着楞货等人上了山。 付愣货大名付跃进,当付山根前些日子满村招兵买马时,他第一个相应号召参与进来。 付山根统共就请了三个人,另外两人都是四十岁上下的年纪,多年来一直在河北石乡打工的老石匠,这次回家过春节,听说山根儿招人,虽然待遇相比在外边低了点,但是采石场就在家门口,不像在外地打工,长年累月独自一人,所以隐性福利还是很诱人的,两人岁数大了,也厌倦了漂泊的打工生活,私下里商量,都觉得能接受,便一块儿过来了。 对付愣货来说,他以前在蛭石矿就跟宁向东和付山根一个班组,现在来了采石场也没有一点陌生感。 一行四人来到山顶,付山根大概介绍了开春后从哪里开始采料后,两个老石匠四处查看了地形,摇摇头说道:“从山顶开采,不但打炮灌药费工费时,还会造成碎料太多,不科学。” 选择开采片区,也是付山根的一个心病,老石匠的质疑他也曾考虑过,但如果从山下开采,初期倒是方便,可随着作业面的扩大延伸,后期的安保防护就要投入大笔资金,因此付山根觉得,开始累一点,虽然浪费了开采时间,但是投入也会减少很多,以时间换成本还是很划算,毕竟山里娃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山根儿,老叔说得对,”付跃进看了眼老石匠后说道:“假如采石场就咱们一家,慢悠悠的干也无所谓,反正怎么安排都咱一家说了算,但是现在,连付老叔都想搞个村办企业出来,等过一段路修好了,难说村里人不会一窝蜂都跑去围山头,那咱们可就真没时间了。” 付跃进的话让付山根沉思了半晌,村里人是啥操性他当然有数,大家几辈子一块儿穷过来的,眼看守着的大山就可以换钱,谁能不眼红,尤其是在黄巢谷里有地的那些人,一个个手里都攥着转让金,可谓是要钱有钱,要人有人,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你说的有道理,楞货,”付山根想了一会儿,说道:“我刚也琢磨了一件事,是从你这个看法上延伸出来的,假如按照你这个意思,从山下开始弄,作业面就有点小了,那不如再去县里,把附近几个山头都申请下来,咱们先备着,等山脚采差不多了,再往上面推进。” 楞货和其他两位石匠听了这个建议都连连点头,深以为然。 没想到跟宁向东说了之后,他却坚决不同意:“如果按你的设想,那是粗放式开采,早晚国家会出台措施进行治理,到时候全面整治的时候咱可就傻眼了。” “山根儿,别想那么多,就现在批下来的这座山,够咱们采一辈子都采不完,你要心里不踏实,去办理变更登记的时候,可以考虑再申请一个山头,但这就是极限了。” “所以我觉得,还是要从完善作业规程上入手,虽然这样会麻烦点,”宁向东想起他在连轧厂培训时,学习操作规程的时间,整整用了几天,这种正规国企的制度,一定是最科学合理的,虽然看上去繁琐,但却有效避免了出现问题后更大的麻烦。 “关于安全生产的作业流程,就由我来制定吧!”此刻的宁向东,在心里暗暗庆幸,自己在连轧厂认真抄录过安全操作规程,当年下过的那些功夫,没有白费。 种下什么因,注定会结出什么果,盖莫如是。 当天晚上,宁向东便开始着手草拟安全生产规程,当他把大框架罗列出来,还没有细分的时候,付为民又来了。 这次,不单是他自己,还有俊花的大哥付俊才也一起来到宁向东的宿舍,这让他又惊讶又摸不着头脑。 上次付为民来找他,两人谈到最后,付为民因为听说儿子决定不去不去广东了,冲他发了雷霆之怒,此刻又带着付俊才登门,这爷俩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第二百四十九章 醍醐灌顶 付俊才看着宁向东,意味难明笑了笑,这让宁向东好不自在,自己提前把对方的打算泄露给他爹,难道是来兴师问罪的? 三人落座后,各怀心事,也就没了扯闲篇的兴致,付为民开门见山的说道:“你那个采石场,我今天去看过了,现在找你来,就是正式通知你,我也要加入!” 宁向东被这句话惊的从座位上蹦起来,随后面露狂喜之色:“真的吗付大叔?这太好了!” 付为民是远近八方有名的人物,如果他决定合伙,那东青采石场的未来将不可限量。 “先别高兴的太早,我身价很高的,你请我,得按着广东那边的价格来。”付为民面无表情,淡淡的说道。 “钱好说,但是你要跟我立个合同,加入我的采石场,就不能再到别处兼职!”说到正事,宁向东宁向东按捺住喜悦,正色说道。 心中却暗暗发誓,只要你动了这份心,我就算当祖宗供起来,也得把你留在东青采石场! 宁向东答应的这么痛快,完全出乎付为民的意料,自己开出的苛刻条件,本来是为了留出讨价还价的余地,却没想到这么上路。 付为民愣了愣,随即笑道:“既然选择了你,当然不会再去别家。” “而且,我的钱你也不用马上给,什么时候见到效益什么兑现,省的你腹诽我以大欺小,”付为民转了转眼珠儿:“反正我闺女也在你们这儿当会计,有了效益不给我兑现,也瞒不过我。” 付为民态度的巨大变化,让宁向东着实摸不清头脑。他却不知道,付为政到底还是私下里找了他这个堂哥,很认真的分析了当前的情况以及宁向东这几年在鹅关的表现,最后刻意强调了付振岳对这个年轻娃子的态度后,才算彻底打动了付为民决定留下来不回广东的想法。 而且付为民还有个隐衷,就是他觉得俊花之所以所托非人,跟曹二愣混在一起,都是因为自己这些年不在家陪伴女儿的缘故。 如此两害相权思虑下来,留下来是最好的选择,再加上附加在宁向东身上各种光环的诱惑,促使付为民下决心赌这一把。 “我还有个要求,你那个采石场,主要是开采荒料做板材的,跟我熟悉的这一套有点不搭调,所以你们的作业区我就不去了,让俊才留在你们这儿了,我在你们旁边的山上另外采料,你得再给我找两个人跟着。” “那样您太辛苦了,付大叔!等正式投产一起开采不行吗?怎么也是放炮炸山,碎料估计都够您用的,这事儿不麻烦。”宁向东还以为付为民不愿意给他添麻烦,连忙劝道。 “你们开采的大理石是变质岩,我要用的是雕刻岩,风马牛不相及,我加入你们,更主要是给你们增加一个品种罢了,不然我自己就可以独立撑起来一个门面,嘿嘿。”直到这时,付为民才说出自己的真实打算:“再说,我也是为了自己,毕竟俊花那丫头死心塌地要跟二楞了,我不参合到你们这堆儿里,她估计就敢在外边一直躲着……” 付为民说到这里,意味深长的看了宁向东一眼,叹了口气说道:“山木去教二楞可以,但二楞他是不是这块料,过一个月就能看出来了,那孩子当年辍学后,山木教过他,还算有点天分,不过,这也只是他具备吃这碗饭的条件,说明能学会基本的东西,但今后怎么样,还得看悟性,不然,这辈子也就是个匠人了。” “能成为匠人也不错啊,自食其力的人永远都受人尊敬。”宁向东笑道。 “然而宗师却名利双收!”付为民瞥了他一眼,鄙视的神情一闪而没:“都吃同样的饭,匠人终身劳碌不过温饱,手停嘴就停,而大师呢,请他说说话都要给钱!” 说到这里付为民站起身,看着窗外沉浸在夜色里的群山,说道:“例如发现龙山大佛的耕夫大师,不就是这样的人吗?” 付为民居然提到耕夫,让宁向东心里暗暗惊讶了一小下,这位大叔回来才短短几天,就四处走访了解情况,也真是难为了他。 付为民常年在广东无闲暇陪伴女儿,如今却终日操心,真是应了那句话,欠下的,早晚都得还。 “我是学石雕出身的,这两天也抽空去猪圈沟看了看石佛,等以后路修通了,那里开发成名胜古迹景区,对我搞的这个分支,说不定能带来一部分收益,”看着宁向东若有所思的面部表情,付为民以为是因为他提到耕夫而心中激荡,笑了笑说道:“说起来我挺佩服你娃的,竟然能和耕夫大师有交集,而且还跟他一起发现了大佛,这个渊源对未来一定能起到良性的推动作用。” 不得不佩服付为民,不愧是身在改革开放前沿的广东,这几年打工生涯的阅历果然不凡,眼界也确实比山里人开阔许多,当付山根打算开采大理石荒料,加工成板材赚钱的时候,付为民已经想到了石材的深加工。 “粗放式开发谁也会,只有附加值高的产品才能赚到钱,”付为民微笑着说道:“这话是在广东听我老板说的,我觉得,也有必要甩给你听听。” 这一番话犹如醍醐灌顶,宁向东激动的说道:“付大叔,就您说的这些道理,已经远远超越您提出的工资价值了!谢谢!” 付为民连连摇头道:“宁娃子,这些道理在广东那边已经烂大街了,越简单的劳动越不值钱,跟体力活差不多,但只要稍微精致化一点点,获得的利润就能翻倍成长,他们广东佬叫这个为‘食脑者’。” “一直以来,都认为脑力劳动者是食物链的顶端,比如我们人类,而‘食脑者’,那是超越普通人类的存在了!”宁向东感慨的说道,眼神中充满了神往。 冬日的阳光洒进窗棱,照在他依然带着些微稚嫩的脸庞上,在付为民的眼里,却引动了内心深处的激荡,直至多年后,他始终忘不了这一幕。 第二百五十章 人算不如天算 付山根到底是意难平,跑到镇上申请更名的时候打算再申请一座山头,办事人员听了他的要求后哭笑不得:“你以为国家矿产资源的开采这么随意吗?任何石材都是不可再生资源,每个矿点的审批都要经过慎重考量,而且还要考虑到山体植被保护,绝不允许出现密集型开采区域!” “那就申请一个山头怎么样?离我家现在那个近点就行。”付山根陪着笑脸说道。 “这就更不可能了,我刚才不说了吗?坚决避免密集型开采。”工作人员板着脸,无视付山根的献媚。 “要不折中一下,离我们村远点,小点都行。” “好吧,”工作人员无奈的摇摇头:“那你先自己找个荒僻点的,植被少点的地方再来。” “一定一定,采石头的山本来植被就少。”付山根心花怒放,接过工作人员递过来的预审表,连声应承道。 一般拿到预审表,只要问题不是太大,基本上就是批准了,直接报到县里即可。 回到鹅关村,付山根按捺不住兴奋,直接去宁向东家通报喜讯。 谁知宁向东一见他就说道:“太巧了山根儿,我正要找你呢,你就来了!” “找我啥事?”山根儿抑制不住喜悦,开心的问道。 “唔,看你一脸高兴,要不你先说吧,”宁向东打量了一眼山根儿,笑着说道:“虽然我的事也是好事。” “我敢打赌你的好事比不了我的这个!”都说好事成双,还真是这样,付山根挥舞的预审表,忍不住嘴角也翘了起来:“我去镇上又申请了一个山头!” 宁向东一听高兴极了:“这可是大好事啊山根儿,俊花他爹刚寻到一块儿好地方,让我去跑手续,你就把预审表拿回来了!” “你说啥?!”付山根嘴还咧着,却变成了哭丧脸:“我这可不是给他申请的!” 看着付山根的表情,宁向东明白了他还是对多占几块地方的想法不死心。 这也难怪,靠山吃山,谁不想多占几个山头?想到这儿,宁向东郑重的说道:“山根儿,这次的事儿你必须听我的,咱们干的不是一锤子买卖,要从长远考虑,破坏人居环境去发展经济的做法,国家绝对不会放任自流的!” “你娃政策还是吃的不透,我申请的时候早就打听清楚了,咱们采石场连上我刚申请的这个,统共就两座山,而且人家也明确了,只允许申请不长草的荒山,这样就算整顿也轮不到咱家头上,”付山根嘿嘿一笑道:“不过他们也说了,为了减少不良矿点比率,以后的审批标准要提高了。” “既然这样,就更应该把这个指标给俊花他爹了呀!”宁向东一听以后申请指标难度加大,忍不住发急道。 话音刚落,付山根眼睛瞪了起来:“知道以后难度大还要送人?向东,咱俩胳膊肘可不能向外拐啊。” “山根啊,有些道理你怎么就想不明白呢?”宁向东语重心长的说道:“我问你,整个鹅岭山区,乡亲们知道东青采石场吗?” 付山根哈哈一笑:“咱都没开张呢,人家凭啥知道?” “那大伙儿听说过付为民的名字吗?” “这不废话吗,你娃是不是傻了?” “现在付大叔加入东青了,你说咱这采石场离扬名的时候还远吗?” 话说的已经非常透彻,这下付山根笑不出来了,傻傻的看着宁向东。 “所以说,付为民这三个字的商誉价值远远超过整个采石场的价值,如果咱们是公司企业,这笔价值甚至是要列入资产负债表的,”宁向东双目灼灼,看的付山根不能直视:“人家凭啥来咱们这儿,还不是冲着他女儿付俊花的面子?付俊花为了谁,不就是为了二楞吗?咱们可以说是捡了个大便宜,一想起这些,我现在就想给付为政老叔磕个头谢谢他!” 最后一句话出口,付山根整个人都呆了,他没想到宁娃子把问题想的这么深,照这么看,当初付为政塞给他俩的是一件宝贝金疙瘩啊。 只是,付为政当初也未必看得出来,他要能看出来早留着自己用了! 付山根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预审表,咬牙瞪眼道:“罢了!罢了!从二楞来了咱们家,就没有一件事痛快过!” 说完用力把预审表拍在桌子上,愤意难平的对宁向东说道:“我明白这是个天大的好事,可这心里怎么就堵得慌!” “那还不好理解吗?自己心爱的玩具,忽然又来个小朋友要跟你一起玩,虽然人多热闹了,可毕竟不是自己独享了呗。”宁向东笑眯眯的说道,付山根这种感受,当年自己在连轧厂的简易工房里,也曾遇到过,是乔旭把他独享寂寞的好心情给毁了。 付山根垂头丧气的说道:“太对了,就是这种感觉。” 刚说完又猛然想起什么,望着宁向东说道:“既然都这样了,那咱们把俊花接回来吧,给了她爹这么多好处,再跟自己闺女为难,就不像话了啊。” “对啊!这阵子每天乱忙,都忘了给我妈打电话了!”宁向东一拍脑门恍然道。 付俊花因为她爹不可理喻的一通大闹,决定暂时出去避避风头,可想来想去到哪个亲戚家也不太合适,谁能顶的住她爹付老鬼的名头? 万般无奈之下,偷偷跑到二楞家问主意,二楞立刻笑了:“你这个傻丫头,绕这么一大圈,放着现成的不找!” “谁呀?” “宁娃子呗,他家在省城,你又是他员工,找他帮忙天经地义。” “可是……人家愿意管这样的麻烦事吗?”付俊花的担心自有道理,村里什么忙都可以帮,唯独家里的内讧不能帮。 “肯定愿意,你把他找来,我跟他说!”二楞胸有成竹。 果然,宁向东不但满口答应,而且当场建议俊花,要躲就躲远点,干脆去并原,到他家呆一段时间,什么时候打电话通知她,什么时候再回来。 俊花这一去时间可不短了,要不是付山根提醒,宁向东还把这事儿扔在后脑勺。 第二天他急急忙忙赶到陈村镇,给家里打了电话,正是老妈接的。 电话里,霍敏芝一反平常说话时的夹枪带棒,对儿子态度热情的不像话,听的宁向东心里直发毛,难不成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向东啊,你在哪?……哦哦,还在山里呢?你那个山里妹妹挺好的,哦对了……小青放假了来看我,现在就在咱家呢,你跟她说句话呀?” 小青? 宋小青! “坏了!” 宁向东对着电话大叫一声。 第二百五十一章 归途在即 宁向东万万没想到,暂时收留付俊花在家里躲躲,都能被远在北京的女朋友撞到。 “小青,是向东打来的,你要不要跟他讲……”霍敏芝举着电话听筒问道。 “不了阿姨,反正他也快回来了,我当面跟他说话更方便。” “哎……你这是要走啊小青,不再坐会儿了,哦哦,那我送送你……” 随后电话里传来老妈压抑的声音:“我看你回来怎么办!” 接着咣当一声响,大概是霍敏芝把听筒扔在了桌上。宁向东只好把耳朵使劲贴在电话上,用力捕捉已经不可能听到的声音。 就在这时,听筒里又传出奚奚索索的响动,随即付俊花的声音传了过来:“宁班长……” “哎……俊花,你怎么样,还挺好吧?” “宁……宁班长,我是不是闯祸了?嫂子刚才走的时候,脸色看上去很难看……”俊花的声音带着哭腔。 “什么闯祸?你可别瞎想俊花,小青脸色好看不好看,跟你没关系,她就那个样,等我回了家她立刻就好了。” 宁向东嘴上挺硬,心里却越来越紧张,他最担心的事到底发生了。 “别吹牛了,宁班长,”俊花啜泣着说:“我知道你们城里人都怕老婆,跟我们不一样,山里边都是女人怕男人……” “这个……”宁向东一时语塞,想了半天才说道:“宁班长可跟普通城里人不一样,是受鹅关乡亲们多年培养锻炼出来的,所以……呃,不怕女人!” 这话说的如此不自信,俊花在电话噗嗤了一声,停了停才接着说道:“我爹和我大哥他们怎么样了?要是我爹脾气消了,那我就先回去吧,再在你家住下去,我心里慌慌的……” 宁向东把付为民和付俊才的情况,跟俊花简单说了说。 当听到大哥已经开始教二楞学习雕刻的时候,俊花禁不住哎呀了一声,轻呼道:“太好了宁班长,那我明天一早赶回去吧。” “还是后天吧,”宁向东不同意俊花的打算:“我一会儿回去跟你哥说一下,让他后天到陈村接你。” 俊花嗯了一声答应了,虽说如今这山里,几乎没什么危险,可毕竟是一个单身女子,走山路还是有人陪伴的好。 俊花去并原的时候,就是跟着村里去镇上买东西的人一道走的,所以付为民才知道自己闺女跑到省城去了。 跟俊花说完后,宁向东也没心情等老妈回来打听宋小青的情况了,叮嘱了俊花几句去汽车站买票的注意事项后挂断了电话。 从邮政所的公用电话亭出来,宁向东望着天上冷冰冰的太阳,长叹了一口气,早晨的天还是蓝的,到了中午就有点阴了,难不成又要下雪了吗? 并原的腊月还是很冷的,而山里更是难捱,宁向东深一脚浅一脚赶回村里,直接去找孙勇告假,哪知一向好说话的孙勇,这次却不批准了。 “小宁,先别请假了,眼看着没几天就过年了,到时候咱们一起走吧,”孙勇摇摇头说道:“而且现在是非常时期,厂里有小道消息传过来,很可能这一两天,咱们就真的要撤离了。” “什么?”宁向东愣了愣,用手虚指着大山的方向,说道:“山上的高炉不看着了?可都还没拆呢。” “听说厂里的最新决定是不用值守了,而且总司也专门来人上去看过。” “总司来人咱们怎么不知道?”宁向东惊讶的问道:“把咱们当摆设了啊?” “所以说啊,已经没有继续呆下去的道理了,”孙勇苦笑道:“我知道这事儿后还专门去了趟梨树坪打听,没想到那儿早撤的只剩下一个看门的了,听说就等着在过来车,把东西一搬,那里就彻底空置了。” “那咱们呢?有正式通知了吗?” “就这一两天,正在等电话通知,所以我才说别请假了,到时候一块走得了。” 当晚,孙勇把姜军和陈大旺也叫到一起,四人团团围坐,喝了一顿愁肠百结酒。 谁也不知道回到耐火材料厂后,将面临什么样的局面。 蛭石矿没有关停之前,哥几个都恨不得早日完成定额,可以回到并原,继续城市生活,而此刻事到临头,却都发现,还不如留在山里,起码落个逍遥自在。 四个人里孙勇资格最老,因此也心事最重,他在蛭石矿熬了七八年,现在再看,当初的梦想好似肥皂泡,看上去色彩斑斓,戳破后一切了然无痕。 而宁向东最年轻,此时看起来也是一脸愁苦,似乎比其他三人更加的心事重重。坐在他旁边的陈大旺叹了口气,拍拍宁向东的肩膀,道:“小宁,愁也没用,早晚都得回去,至于回去后怎么样,看个人的造化吧。” 一向与陈大旺逢酒必掐的姜军也罕见的附和道:“大旺说的对,想那么多也没用,该死的球朝天,不该死活了一天又一天,还是喝酒!” 宁向东情绪低落的端起酒杯,跟三人碰了一下。 其实姜军和陈大旺说什么,他一点也没留意,此刻满脑子正盘算着回去后怎么跟宋小青解释。 怪只怪自己没有事先跟她打个招呼,怎么就忘了她放寒假这档子事了呢?谁能想到,一个在北京,一个在鹅岭的两个女生,竟然能在他家撞上! 人倒霉喝凉水都塞牙,宁向东长叹了一口气。 谁知这声长叹像传染病一般,另外三人想起自己的心事,俱都忍不住长吁短叹起来。 这时门帘被人掀起,带进来一股冷风,付为政人到话也到,看着屋里四个蔫茄子,幸灾乐祸道:“在门外就听见你们运气,躲着练什么气功呐?” 说着话,他又一眼看见宁向东也耷拉着头,不禁惊奇的说道:“咦?你们几个里边就你最年轻,咋看着你脸上愁苦最大捏?要是回城这么糟心,那干脆别回去得咧!” 高存光跟在付为政身后进了门,闻言马上接口道:“就是,我听付老鬼说他闺女被你弄到省城了,要不是俊花跟了二楞,老鬼百分之百能相中你!” 这话直接戳中宁向东的病灶,吓得他浑身一哆嗦,连忙说道:“可不敢乱讲高老叔,万一传出去可就说不清楚了。” “哈哈,怕啥?”高存光打个哈哈:“咱们在鹅关随便开个玩笑,你那个仙女媳妇儿又听不见!” 话音一落,宁向东脑袋嗡嗡乱响,要不是他知道高存光跟宋家没有一点交集,直接怀疑是宋小青派来拾掇他的。 难道冥冥中真有天意不成,每个人的一生只在因果中流转轮回? 宁向东使劲盯着高存光的双眼,想看出他的八卦炉藏在何处。 第二百五十二章 心有猛虎 付为政和高存光夤夜来访,不用说肯定是听说了蛭石矿彻底拆迁的消息。 两人坐下来,分别拉着孙勇的手,挤了半天眼睛,最后叹了口气说道:“算了,酝酿不出来。” 孙勇打了个哈欠,瞬间热泪盈眶:“你俩要真有心,就明天另起一桌,我豁出去好好拼一场!” “就是,喝他个天荒地老,下辈子难忘!”宁向东插嘴道:“不嫌弃也叫上我。” “嫌弃!”付为政板着脸说道:“第一跟你娃喝酒没意思,别人都喝得掏心掏肺了,你那儿才刚起步,第二你跟山根儿弄的那个摊子早把你拴村里了,去外面再扑腾你不还得常回来看看?” “为政说得对,”高存光点点头:“明天我们几个老家伙单独乐呵乐呵,你去二楞家,山根儿和跃进他俩在那儿也支了摊子。” “那你俩这会儿来干啥?”孙勇没想到村里想的这么周到,这回鼻子真发酸了,鹅关就此一别,也许真的永远不会再有机会回来。 “给你带了桶枣木杠子,等回了家再想喝这个味,可就没了。”付为政情绪低落的说道。 一席话说的满座皆默,相对无言,唯有泪千行。 蛭石矿建成十二年,早已成了鹅关村的一部分。孙勇在这里呆了七年,姜军和陈大旺四年,早已习惯了这里的一草一木。 宁向东来矿上最晚,到今年才第三年头,却已经跟这个村千丝万缕割扯不断。 这一晚,付为政和高存光到底还是没走,跟矿上几人喝了个一醉方休。 第二天中午,宁向东来到二楞家。他们这一桌成员就很纯净了,全是东青采石场的人。 在座所有人如果论喝酒,除了宁向东是海量,其他人都差的太多,不过这样倒也挺好,大家小酌几杯,主要是谈心。酒本身就是用来助兴的,而不是用来整人的。 席间,付山根感觉心里有点慌慌的,虽然竭力不表现出来,还是被半靠在炕上的二楞看了个分明。 或许是行动不便的缘故,二楞每天就靠思考人生打发时间,把揣测人心的本事练的初露头角。他早就看出付山根不安,几次想说话开导开导,可看到宁向东四平八稳的坐在那里,一副如若不见的淡定,钦佩之余也只好隐忍不发。 二楞哪里知道,别看宁向东人坐在这里,其实早就神思不属,他恨不得现在就钻进宋小青脑子里,看看她到底是生气还是生怨气。 这些人里,最放松的反而是付跃进,从矿山下达停产通知,解散回家后,他是实实在在窝了两个多月,憋的浑身要长毛。本来已经计划好,开春后跟村里人一起去外地找活干,没曾想付山根瞌睡塞了个枕头,把他请进了采石场,又跟老哥几个老伙计混在一起干活,心里的高兴劲儿简直压不住。 这顿饭满桌人吃的各有心事,远比昨晚那场伤别离的酒要复杂的多。 饭局快结束的时候,付山根终于忍不住说道:“向东,要不趁着今天人全乎,你交代两句啊。” 一直神思不属的宁向东这才元神归位,从省城被拉回鹅关村的小炕桌。 听了付山根的话,他短暂愣了一会儿,才恍然道:“这有什么交代的?又不是一去不复返了。” “就是!山根儿哥你别跟丢了魂一样!”二楞憋了许久,终于等到话题:“并原离鹅关这么近,放个屁的功夫就到了,怕啥?” “我是怕万一有事来不及啊。”付山根嗫嚅着说道。 “咱们采石场,前期工作主要是备料,只要严格按照我定的操作规程,就不会有来不及的事情发生!”宁向东伸手在空中有力一挥,看的二楞和跃进目眩神驰,就这个动作,也跟电影里的首长不相上下了。 “还有爆破人员的培训和爆炸品专门存放的库房,也要提前建好。”付跃进进言道。 这话一出,几个人连连点头,眼下万事俱备,只剩下雷管炸药的安置了。 九十年代初期还没有劈裂机、破桩棒等设备,大理石荒料开采完全依赖打眼灌药和炸山这样的粗放式开采,再加上大理石变性岩的特征,本身脆性高,因此原料浪费极大,而且成品率也很受影响,加工出来的板材很难有不产生裂纹裂缝的,甚至工艺标准的制订,也允许一定裂隙存在,只有靠高度抛光打蜡来美化这些瑕疵。 每座矿山对炸药极度依赖,都有专门的放炮员,东青采石场指定的放炮员就是付跃进,他在前段时间已经去镇里的派出所参加过两次培训,并带回了爆破器材保存库房的建造要求。 宁向东想了想,对付山根说道:“按照目前公路施工情况,估计到年根儿,我们并钢这条路差不多就通了,通了以后才能运输爆破器材上来,所以这段时间,抓紧先把库房建起来。” 付山根连连点头表示记住了。 “山上的作业面,上次也划出来了,还是利用这几天准备生产材料的时间,先找土层浅的地方清理一下,我看过了,大概向下半米多就是石头。初期荒料不用备太多,等变更登记做完,有了公章后,跟下家签订供料合同,再根据需求扩大生产也不迟。” “就依你的意思向东,现在定下来这些事情,说早也不算早了,我听回来的人说,黄巢谷那三道梁子已经全部打通了。”付跃进说道。 听到这个消息,其他几人又惊又喜。自从进入冬天后,谁也不愿轻易出门,大家只知道第一条隧道已经贯通,没想到才一个多月,最后两座山也全都打通了。 几个人对视一眼,除了惊喜之外,却并不知道,自己早已置身在一个伟大的历史起点。鹅关村这场大戏的帷幕正在徐徐拉开,而他们,将是这个舞台上最重要的演员。 “该来的总会来,而我们,早已上船……”宁向东凝视着窗外漆黑的夜色,喃喃自语道。 “什么?”付山根没有听清,开口问道。 “我们是幸运的一代人,你们信吗?”宁向东抬起头,眼里隐隐闪着泪光,环视着在场的每个人,轻声说道:“其实,每个碌碌一生的人心里,都曾经沉睡着一头猛虎,只是穷一生也没有机会释放出来,而我们,注定是幸运的!” 第二百五十三章 云山依如故 农历腊月二十三,那一天万里无,白日挂在天上,撒下冬天难得的温暖,村里人都忙着打扫庭除,祭扫灶台,然后拿出早已买好的糖瓜,给孩子们品尝。 等吃过中饭后,人们便懒洋洋靠在墙根角落里,晒晒太阳打个盹。 就在这时,村口轰隆隆传来连续不断的闷响,大伙儿最初并没有注意到这一连串好似闷雷般的声音,直到空气中开始出现刺鼻的味道时,人们才惊觉的站起身。 “柴油的味道!”宁向东在院子里耸了耸鼻子,随后便听到村口的机器轰鸣声。 “难道是?”他猛然想到一个可能,浑身像过电般打了个激凌,拔腿便向门外跑去,等赶到村口时,已经看到不少人站在那里。 在道路旁,十数台明黄色的筑路机停在路边,脏兮兮的机身散发着浓烈的柴油气味。 “通了!真通了!”看着眼前这堆钢铁怪兽,村民们激动不断低语着。 鹅岭山区,千百年来,为数不多的又一次,重型机械开进深山腹地。 1993年1月15日,黄巢谷景观大道的主路铺装完成。 这一天注定了鹅关村的不平凡。人们在村口整整呆了一下午,每个人都被冻成了紫红的脸膛,却依旧不愿离去。夜晚来临的时候,很多人举着电石灯来到铺好的柏油路上,缓缓的,轻轻的走着,生怕脚步重一点,就踩破了几代人的梦。 而与此同时,宁向东却独自躲在宿舍里,静静地发呆。 他没有开灯,而是让自己完全沉浸在黑暗中。 窗外,隐隐能传来村民的欢笑,他凝视着这间简陋的房屋,过往一切清晰有如昨日。 整整两年,终于要离去了吗?俊花家老羊啃的墙皮早已修缮,没有留下一丝痕迹,上次为了迎接厂办的人,重新粉刷了墙壁,自己在这里的分分秒秒,犹如轻舞在空气中的微尘,不曾留下任何痕迹。 宁向东缓缓起身,走到门口,拉开灯。十几瓦的小灯泡是为了节省电力,而此刻昏暗的光线却更代表了心情。 宁向东开始慢慢收拾自己的行装,直到此刻他才发现,自己似乎没有什么需要带走的。 就连那支不锈钢保温杯,他都有点不想拿走。杯子里已经附着了一层茶叶的茶山。 是蔡老师的茶叶。 想到蔡义和,宁向东停下手中的动作,静静的立了一会儿,然后打开房门,向城隍庙走去。 既然要走了,还是去告个别。虽然他今后,肯定还会为采石场的事情再回来,但是生活,不就是因为充满了各种仪式感,才显得丰富多彩,让人依依不舍吗? 不用担心蔡义和不在。 类似今晚这种场合,他注定不会身在其中,一定是选择超然圈外,用观察者的视角分享这份喜悦。 自己跟蔡义和,还真是一路人啊,宁向东一边走,一边快乐的笑着。 走进东廊坊,老蔡看到他来,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很大的报纸包放到桌上:“三年的老茶头,都给你包好了。” “都给了我,您喝什么?”宁向东用力撑着眼皮,生怕一用力,里面的泪滴就跑出来。 蔡义和呵呵笑着,道:“老了,茶也喝不动了,你走后,我打算戒了。” “酒喝不动我信,茶哪有喝不动的。”宁向东笑着摇摇头,借机让泪水撒出去。 “都一样,老了喝茶会引起钙质流失,所以到什么岁数干什么事,年轻时就要喝最烈的酒,追最爱的人,老了,一杯清水慰平生足矣。” “可我回去了还会再来的,又不是像别人那样,去了可能再也不见。” “归去来兮,自又一番意境,回来再说回来的事儿。”蔡义和微笑着。 怎么感觉不像是告别,却像是送别?宁向东心里忽然升起这个念头,慌慌的问道:“您是不是要走?” “聪明,”蔡义和赞赏的望着宁向东:“此间事已了,不如早还乡。” 自从龙山大佛现世后,蔡义和就萌发了离去的想法,他是历史学家,毕一生寻找史上未解的迷题才是自己的宿命。 宁向东的眼泪终于淌下来,止也止不住。 一天之后,道桥公司冒着山区最冷的腊月天,把靠近鹅关村的道路两边的路牙石和排水渠全部整修出来。单从村子这边看过去,一条崭新的双向两车道柏油路直接从村口经过。 路桥公司将道路整修完毕后,施工暂时告一段落,所有机械都撤回了并原。看这架势,春节前不会再有大动作了。 而另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是,并钢的机修道也修缮完毕,当第一辆搅拌沥青的泥头车开上来时,所有的人都惊呆了。 看上去就像是事先准备好的一桌大餐,面对几乎同时竣工的两条道路,鹅关村的群众彻底陷入欢乐的狂潮中。 这幸福来得太突然,可怜的鹅关村都没来得及做好承受的准备。 付为政在第二天一大早,就动身下了山,中午时又重新返回村子,之所以这么快,是因为他骑了一辆陈旧的自行车。 村里人万万没想到,付老叔竟然还在镇上藏着一辆自行车,八十年代以前,自行车是有钱都买不到的稀缺品,需要有凭物资局发的购车票才算取得资格。 只是付为政这辆通身绿色的载重型大红旗自行车,一看就是哪个邮递员多年使用过,不知为何辗转到老付的手上。 随着道路的贯通,村里每天都有事情发生着。 1月20日,农历大寒节气。 这天早晨,伴随着发动机的轰鸣声,两辆印有并钢字样的中巴车停到村里,这是来接蛭石矿所有留守人员的客车。 司机跳下车,看着孙勇、姜军和陈大旺一趟又一趟往车里搬行李,几乎塞了车厢一半空间时,终于忍不住发话道:“就你们这俩人,怎么这么多行李?再塞别人该坐不下了!” 孙勇眨巴了几下眼睛,有点不明白司机的话:“什么别人?就我们几个人啊!” “不是让我们来接蛭石矿全体留守人员的吗?” “我们四个人就是全体留守人员啊!”不等孙勇回答,陈大旺开心的大笑起来。 最终,两辆客车一辆专门拉了行李,一辆连司机在内,就坐了五个人。 车子缓缓驶出鹅关村,坐在最后一排的宁向东转过身,久久的望着这座笼罩在薄雾中的山村,渐渐消失在视野中。 山还是那样的山,还是那样的,所有一切,仿佛从未曾在生命中出现过。 第二百五十四章 耐火材料厂 冬天的并原,气温冷冽而无风,并钢的四座巨型炼钢厂,昼夜不停排放出绯红色的废烟,把这座城市的北方天空侵染成一片异常娇艳的颜色。 空气中流动着淡淡刺鼻的专属于并钢的味道。 九十年代的并原,作为重度工业城市,由于城区面积迅速扩张,很多大型企业由本来地处荒郊的位置,渐渐被城市民居所吞没,进化为深入城区的一部分。 那个年代的人环保意识还不太强,相反把废气污染当做城市进步的象征,有一段很流行的话说道:“来并原的外地人永远不会迷路,只要闻到不同的空气味道就可以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比如带有硫磺味儿的地方,一定是距离南面焦化厂不远,闻到甜香浓烈的玉米味,则是在化工厂附近,而空气中含有各种复杂的气味,甚至能感到细微颗粒打在皮肤上,那一定是在并钢的耐火厂材料厂了!” 耐火材料厂位于并钢东北方向,从主厂区进去不远就是。 厂区道路,灰黑色发亮,两边是不可名状的低矮植物,在恶劣环境中残存的光合作用下,已经活成了异形。 即使是这样别人眼中不忍直视的地方,宁向东也发自内心的喜爱,归乡的游子,爱桑梓。 一路上都在不停地嗅着空气中各种复杂的味道,尽管鼻腔内已经有了轻微的针刺感,也宁愿相信是因为冷空气的刺激,而不用停下来。 他爱这种味道,这种融进内心的亲密的感觉,与健康无关。 走进耐火厂的分厂区,这是他第二次来。 上一次是从连轧厂来报到,紧接着就被分配到鹅岭山区,厂区就再也没有回来过,而此时第二次来到这里,仍然是回家的感觉。 只是,蛭石矿这几个人到厂里报到,并没有体会到凯旋而归的感觉,相反去办理手续时,听到不少牢骚和抱怨。 “大过年的怎么还过来报到啊,好多人都找不到了!”劳资科唯一一个留守小姑娘不满的说道。 春节近在眼前,虽然还没有放假,却已是人心浮动,都坐不稳办公室了。 今天科里的人趁着科长不在,偷偷溜到附近的小食品批发市场采购干果,就留了她一个人值班,因此把心里的不痛快全都撒到他们几人身上。 孙勇这几人在蛭石矿散漫惯了,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挤兑。姜军双眉一竖,脱口说道:“你以为我们愿意现在过来?要不是厂长追的紧,老子巴不得开了春再来……” 姜军爆粗口,孙勇连忙拉住,压低声音说道:“现在回厂里了,不比跟村里打交道,别动不动就大嗓门,你看看,人家小姑娘被你吓得都要哭了。” 姜军偷偷一看,果然看到女孩儿强忍着眼泪,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本子在登记。 “我说什么了?我没说什么呀?”姜军低声嘟囔着:“脸皮这么薄,还上什么班啊!” “少说两句!”陈大旺看不下去了:“人家还是个孩子,你工龄都快比她年龄大了,还这么不依不饶的。” “孩子?那小宁呢?我看他俩差不多,可我心里从来没敢拿他当孩子看!” 孙勇瞪了嘀嘀咕咕的两人一眼,对女孩儿温和的说道:“劳资科的人都去哪儿了?怎么就你自己在这儿?” “快过春节了,来办事的人不多,科里开始倒休,今天值班的还有几个人,都去小食品市场采购年货了。” 小女孩刚查看了登记簿,才知道孙勇他们是一直在鹅关矿上班的人,跟上个月从梨树坪回来报到的不是一码事,连忙收住眼泪,认真回答他的问题。 宁向东站在最后边儿,听到小女孩一开始说话不着调,本来不打算往里凑,这时又听说什么小食品市场,这个地方他以前从没听过,连忙挤过来问道:“丫头,你说的小食品市场,我怎么不知道呀?” “今年元旦才开张的,是个专门卖各种干货的大批零市场。”女孩儿一边低头给几个人做登记一边回答。 “那都有什么呢?一会儿我也去买点。” “什么都有,瓜子花生,木耳蘑菇,鹅岭风干肉,哦对,还有整兔,不过这两样很少见……”女孩儿说着,正好登记到宁向东的信息,不经意扫了一眼年龄,不由微微一愣,停下手中的笔。 她抬头打量着四人,找到正从孙勇肩膀处伸着头说话的宁向东,一看果然是个年轻的小伙子,不禁生气的说道:“自己才多大年龄,还叫我丫头,真是有够过分!” 孙勇闻言哈哈大笑:“你看你看,发的这小脾气,还真是个孩子!” 其余几人都跟着笑起来。 宁向东在人群中点头点的最欢,不停的说着:“就是就是,哈哈。” 几人正在热闹着,门外传来一个爽朗的声音:“聊什么呢?你们几个老伙计这么开心?” 四人转身一看,厂长吴森林笑容可掬的走了进来。 “吴厂长,我还说先在劳资科登记完才过去看望您的!”孙勇又惊又喜,连忙小跑过去,一把拉住吴森林的手用力摇着。 “哎呦呦,轻点轻点!孙老弟!”吴森林半个身子都跟着直晃悠:“我这些年坐冷板凳都坐废了,可享受不了您这久经考验的大手!” “得了吧吴厂长,您那还叫冷板凳?没两下的人想坐也坐不上去啊,换了我还不把屁股给烫熟了?”孙勇和吴森林共事了半辈子,虽然这七八年分开了,可逢年过节的走动始终没有断过。 “那我让给你坐吧,当年你也不是没有机会啊。”吴森林笑着,意味深长的对孙勇眨了眨眼。 “呵呵,这些旧话就不提了吧,老吴,没什么意义,再说我也不后悔当初的选择。”孙勇颇有感触的说道,曾经那些本以为忘却的回忆再次浮现在脑海里。 看来是真的回家了啊! 孙勇抬起头,望向窗外色彩奇异的天空,由衷的想着。 吴森林看着沉浸在感怀中的孙勇,会心的笑了笑,便不再打扰他,转过身面对其余三人,一一叫着对方的名字打招呼,当看到宁向东时,他停顿了停顿,学着鹅关口音说道:“宁娃子……” 宁向东立刻摆出格外佩服的样子,惊愕的称赞道:“吴厂长,您记性太好了,这么长时间还能认出我,再有这句鹅关话说的太地道了!” “哈哈,不像不行啊,这可由不得我,住在鹅关村那一晚上,老乡们提到最多的就是宁娃子这三个字,不用学我也会了!” 吴森林今天的笑声格外多,姿态也放的格外轻松。 第二百五十五章 烧砖 吴森林来到劳资科纯属偶然,他是偶然从门口路过的,恰好听到孙勇在里边哈哈大笑,走进来一看,原来是蛭石矿的几个人正在登记备案。 厂里已经安排好了他们的岗位调配,吴森林正想着今明两天抽时间找这几人谈谈,没想到就在这儿遇上了。 洽在此时,劳资科溜号的人陆陆续续回来了,手里都拎着刚买的年货,进了门才看见吴厂长在科里,一个个脸上尴尬无比,打招呼不是,不打招呼也不是,只好讪讪的站在门口。 吴森林看了劳资科的人一眼,没有说什么,只是用目光在他们身上停留了几秒钟后,才一语不发出门而去。 孙勇几人也顾不上观赏这几位惶恐的神情,紧随在吴森林身后去了他办公室。 “你们都站着干什么?”吴森林走到办公桌后面坐好后,才看到他们进一直在门边站着,忍不住笑道:“都坐下,老孙你带头!” 孙勇几人看到厂长的笑容后,才放心的坐在沙发上。 “我先给你们说一下,为什么在大年根儿才把你们叫回来,”吴森林思考了一会儿,开口说道:“首先明确的是,当初决定修路之前,总司就已经制定了方案,路通之日,就是接同志们回家之时!只是山区地质结构复杂,路桥公司的推进速度太过缓慢,所以直到腊月二十五才全线竣工。” 吴森林叹了口气,说道:“不过,年前把接你们回来是我做的决定,总司的意思是年前时间太紧张,干脆过了年再说,宽宽松松的回来,可我认为,过了春节再让你们往山里跑一趟,太过折腾!所以,只好在年前受点委屈了,哈哈!” 望着沙发上的四个人,吴森林很为自己的雷厉风行有成就感。 孙勇几人这才知道了前因后果,仔细想想,吴厂长这么安排,也确实是从大局方面考虑。 不过时间也真够紧的,尤其宁向东,甚至有措手不及的感觉,他当时走的匆匆忙忙,连二蛋叔家都没来得及去探望。 “接下来,我再跟你们谈谈下一步的工作安排……” 说道此处,吴森林停顿了一下,先望着孙勇说道:“老孙,你是老同志了,不管是论资历还是论贡献,跟我也不相上下,本来厂里一直希望你能把蛭石矿的担子挑起来,但既然总司决定永久关停,那我们就要服从大局。目前,厂里很多岗位都有空缺,不过我再三考虑,有些地方并不适合你去,还是留给年轻人去锻炼吧……” 说着,吴森林又停下来,孙勇明白这是给自己留出表态的缺口,点了点头,说道:“吴厂长,我这个人你最了解,只要组织上已经定下来了,那让我去哪儿都一样!” 孙勇明白,看似吴森林单独找他们谈话,其实所有安排早已开会研究过了,基本不存在变更,况且厂里一把手亲自过来谈心,这让孙勇心里涌起一阵得意,不是每个人都能有这种待遇的,要不是因为自己这样的老资格,其他三人的工作分配最多就是劳资科长通知一下完事。 “好!果然是老同志,觉悟就是不一样,你们几个要向孙勇同志学习!”吴森林提高了语调,对孙勇说道:“安排你去厂史办公室担任付主任,怎么样?” 孙勇愣住了,随后心头一阵狂喜,这个位置虽然是个闲职,但级别待遇是响当当的中层干部,他在蛭石矿耽误了七年,早已心灰意冷,没想到晚景着落在这里,确实是望外之喜。 宣布了孙勇的安排后,吴森林再次看向姜军和陈大旺,说道:“按照你们两个人的履历,组织上经过慎重考虑,初步意见是还回你们的原岗位,分别担任工段的大班长,今后如果有什么不妥之处,再重新调整,好吧?” 姜军和陈大旺知道,吴森林虽然是征询的语气,实际上这就是最后决定了,两人一想到在蛭石矿还只是倒班班组长,回来后就成为工段大班长,直接负责四个倒班班组,心里都很满意,至于位置越高,责任越重这个问题,直接忽略掉了。 “好吧,那今天就到这里,回去后有什么事,还可以再单独找我谈。”吴森林微笑着说道。 孙勇,姜军和陈大旺三人面面相觑,怎么没有宣布宁向东的分配去向?难道是给他的待遇太高,不方便当着他们的面说吗? 三人面色复杂的站起身,跟宁向东和吴森林告别后,走出厂长办公室。 “说不定小宁要留在厂办了吧?”姜军最是沉不住气,刚走出耐火厂的大楼就忍不住说道:“总司的何书记都认识他,说不定在厂办过度一下就调到总司了呢!” “那他当初为什么不直接留在厂办过渡?偏偏要跑到蛭石矿?这不是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吗?”陈大旺摇摇头,并不苟同姜军的看法。 “好了,就别管人家小宁了,”孙勇打断两人酸溜溜的对话,说道:“咱们不得不承认,小宁确实有本事,人家去了鹅关村才两年,就跟乡亲们一起,干成那么多大事!所以能有个好去处,也是理所应当的。” 这话说的很实在,姜军和陈大旺回想起自己在蛭石矿呆的这些年,还真是不如小宁有想法,能干事,不禁都服气的点点头。 …… “小宁,之所以把你单独留下来,是因为你的情况比较复杂,涉及个人方面的话题也比较多,所以采取这样的方式,你不要有负担。”吴森林依然一副平易近人的样子,与刚才看不出有任何变化。 “我明白的厂长,您怎么安排都可以,我坚决表示服从。”宁向东及时表态道。 “很好!”吴森林点点头,道:“对于你的工作安排,厂里经过反复研究后,一致认为,你现在还年轻,未来的路很长,眼下最需要的是,不断加强自身综合素质的锻炼,早日在政治和业务上成熟起来,同时也是出于爱护和提高方面的考虑,目前还不适宜在你身上加担子……” “因此,厂里最终决定,安排你到耐火材料烧制车间工作。” 宁向东抬头看着吴森林,平静问道:“就是去烧砖,对吧?” 吴森林沉吟片刻,点头道: “通俗来讲,是这样。” 第二百五十六章 服从 “你有什么想法,现在可以跟我说说看。”吴森林尽量用平缓的语气说道。 “没有。”宁向东很迅速的答道。 吴林森并没有马上说话,而是暗暗观察着他的表情。 对面这张年轻的面孔没有任何表情,他看的出来,这并不是按捺住满心不忿强压下去的平和,而是真正心无旁骛的平和。 吴森林再三确认,看不出对方是装的。他相信了自己的判断,况且宁向东是如此年轻,怎么也不该有这么深厚的城府。 “没有就好,如果有的话,现在说出来,心里会痛快一点。”凭借磨炼多年的养性功夫,吴森林继续忍耐着自己的本意,循循善诱道。 “真没有,吴厂长,”也许是看出吴厂长话里有话,宁向东也停止了无脑回答,斟酌的说道:“如果硬要说的话,其实无论厂里安排去哪儿,我都挺高兴的,毕竟是回家了。” 宁向东笑的没心没肺,吴林森准备了一箩筐的说辞没地方派用场,只好点点头道:“很好,小宁,想不到你作为年轻人有这么高的觉悟,既然这样,以后有什么想法,随时来找我!” “好的,谢谢吴厂长关心。”宁向东说完,从椅子上站起身。 吴森林微微一愕,这个年轻人究竟是心大还是心太大,不但没有趁机倾诉一番苦水,也没有抓住已无法改变的现状表一番决心,居然要主动结束这场在他看来很艰难的谈话。 宁向东主动要走,吴森林当然乐见其成,居然忘了自己的领导身份,站起身把他送出门去。 看着年轻人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吴森林脸上的笑容渐渐隐没。 他对这次工作调整实在是没有办法,耐火厂这个单位,有很多危害性大的工种,所以就是论资排辈的地方,一线生产车间就是一代一代年轻人顶上去,工作几年后才算有了资格,调离车间,去辅助岗位,或者表现更好的可以安排在办公室。 宁向东吃亏就吃在年龄上,他的履历找不到任何借口,现在就能脱离一线岗位。 而且,更让吴森林想不明白的是,宁向东明明知道从蛭石矿回来要面临二次分配的选择,可为什么不找找何书记,哪怕是一个电话,吴森林也至少可以把他安置在工段,而不必下到三班倒的班组里。 其实不光何立楷书记,吴森林隐隐察觉到,宁向东似乎跟并钢走出去的老领导,市委祝长明书记的私人关系也很好。 站在厂长办公室门口,他百思不得其解,一时竟忘了回去。 而早已离去的宁向东哪知道吴厂长给自己加了这么多的戏,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春节怎么去宋小青家拜年,见了她妈妈章束脩该怎么解释自己的工作。并不是每个人都会像自己这样坦然面对的,虽然他真的并不在乎去什么岗位。 烧砖?呵呵,宁向东摇摇头,哑然失笑,在部队时每天都在想家,退役回来后,分配了一份正式工作,这可是当年老班长邓建发眼里,最羡慕的归宿,如果他知道自己先去山里烧炉子,现在又要去烧砖的现状,不知道还会不会把自己灌醉来逃避现实。 去厂里劳资科报到后,照例不用马上上班,宁向东决定还是先回家给宋小青打个传呼,回不回话是她的事,打不打就是自己的态度了。 而这次打传呼,他又有了新发现,传呼台的接线员询问完呼叫号码后,不是照例问回电号码,而是请他给机主留言。宁向东愣了愣,把已经到嘴边的号码又吞了回去,问道:“难道不用回电话吗?” “宁先生,对方是汉字传呼机,可以选择留言,也可以直接留下电话号码。” 宁向东短暂失神,汉字传呼?自己花了一千多块钱买的数字传呼机几乎一直在吃灰中度过,就已经面临更新换代了吗? 此时宁向东才想起来,两年前姐夫赵宝库就曾经预言过,这种数字传呼机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淘汰。 打完传呼走出自己的房间,来到客厅时,宁向东一眼看到电视柜下摆着台影碟机。 这是赵宝库从深圳鼓捣回来的,影碟机旁边还放着几张称为l的镭射盘,不过全都是伴唱歌曲,听说这种盆口大的影碟,买一套优惠价八十元一张,而单独购买是一百二一张。 这么一套是六张,顶自己一个月工资了,宁向东心疼的想到。 霍敏芝此刻正拿着话筒,对着电视里的草地风景鬼哭狼嚎:“你的心思,像不可触摸的网……” 看到宁向东心不在焉的从房间走出来时,霍敏芝连忙喊道:“过来,过来,跟老妈合唱一段《心雨》……” “你自己唱吧,我都没听过,不会。”宁向东正心事重重等宋小青的电话,哪有情绪干这个。 “来听一遍就会了,快点,这是对唱,妈一个人唱没劲。”自从赵宝库拿来l,霍敏芝的脾气神奇般的变好了,天天在家唱卡拉k。 “妈,你一会儿再玩,我想问问那天俊花和小青俩人撞一块儿的事。” 一听宁向东问这事儿,霍敏芝停了下来,用遥控器把电视打到静音,叹了口气说道:“妈也不知道你到底是有福气还是没福气,我听你姐夫说,你弄的那个采石场吧,算是走了狗屎运,并原这阵子不知道抽了什么疯,忽然都流行用大理石垒灶台和铺地面,而且连带着公家盖大楼,也都用这种石头贴墙面,现在市面上已经卖断货了,建材市场的人都等着过了年去外地进货,你姐夫给你拢了不少人,他都记下来了,就等你们公章到手签订合同,可你看看你,偏偏让那个什么俊花住家里,结果和小青撞在一起了!唉!” 霍敏芝说几句,就得停下来叹口气:“妈后来就寻思着,你这孩子是不是命里防着什么呢,怎么每次都是商场得意了,情场就失意了……” 霍敏芝这一串话哇啦哇啦说下来,把宁向东弄得一愣一愣。 老妈这段话信息量可太大了,他当时就有点坐不住,猛的站起身向门外走去。 霍敏芝连忙追着问道:“你这是要去哪儿,是不是去小青家?” “是啊是啊。”宁向东胡乱答应着,三步并作两步向楼下窜。 第二百五十七章 尽在不言中 宁向东听说赵宝库手里拢了一群经销商时,哪里还有心情去找宋小青,恨不得长对翅膀飞到赵宝库身边。 跑到楼下才想起来,自己根本不认识姐夫的新家在什么地方?有心再掉头上楼去问老妈,又觉得太嫌折腾,干脆直接优美服务站碰碰运气再说。不过再过一两天就是春节,店里很可能已经关门歇业了。 如果服务站关门,自己就当出来散散心吧,宁向东一边走一边想,当来到门口,看到里面的灯光时,他忍不住笑起来,这两个财迷果然还在店里。 进去之后,他才发现自己误会了,赵宝库跟二姐从结婚那天到现在就一直住在店里,询问之后才知道,原来这俩人的新房还是毛坯房没有装修。 “你还知道回来呀?”宁向红一见三弟,直接没好气:“你姐夫等你等的都打算进山去找你了!” “哈哈,那以后就不用去山里了,从今天开始,我就在市里上班了。”宁向东笑哈哈的说道,向他俩通报这个好消息。 说完后,宁向东眼巴巴看着两人,却并没等来期待的惊喜。 赵宝库气急败坏的问道:“你说什么?从山里回来了?你娃这是搞哪样?” 宁向红也凶巴巴的说道:“你真是毁人不倦啊向东,你姐夫在市里,好容易联系上皮猴他们几个,硬压着不让年前往外地打订货款,就等你的石料,你可好,颠颠的回来了?这要过了年没有料供起来,你让他怎么见人?” “哎呀!我说二姐,你也太急了吧,我说我回来,可没说采石场黄汤啊,真是!” “那你们什么时候开工?就算没有皮猴他们的事,我自己房子还等着用大理石铺地面呢!” “再快也得过了年吧。”宁向东冲二姐翻了翻白眼。 “废话!我不知道过了年吗?”宁向红柳眉一竖,张牙舞爪的说道:“我是问过了年,最快哪天!” 赵宝库哈哈大笑,对宁向东说道:“还是你们姐弟俩关系好,你二姐见了大哥可没这个威风。” “姐夫,二姐,你俩别着急,这是咱家的场子,你们还愁没有石料用吗?姐夫你这儿的下家有多少,我好给山根儿打招呼。” 宁向东一提这个,赵宝库有点忧心:“下家暂时就皮猴他们几个,也是最靠谱的,死心塌地就等我这儿了,所以必须要抓紧啊向东,第一炮打的响不响,不仅仅是挣不挣钱的问题,最主要的是要言而有信!” “这道理我明白,姐夫,明天我去趟山根儿他大哥那儿,他大哥每年春节回老家,我让他带个信过去,叫他们一过春节就赶紧开工!” 说完了主要的事后,宁向东站起来跟两人道了别,急匆匆往家赶。 一进家门,望着霍敏芝问道:“妈,小青来电话了吗?” “来了,我说你去找她了。”霍敏芝忧虑的看着儿子说道:“孩子啊,妈必须要跟你说说了,无论有天大的事情,一定记住了,要把亲人和家人放在第一位才行!” “行!妈,我记住了!”宁向东连鞋也没换,转身又向外走去,这次他想好了,不受任何事情干扰,先跟小青见一面再说。 宋小青是个外柔内刚的女孩子,遇事从来不像现在这么小气。所以,宁向东不认为她生气有什么不对,说到底还是自己不够好。 过去为了跟自己在一起,宋小青顶着压力,因为没有安全感才紧张兮兮,现在家里倒是不反对了,可面对未来,还是没有安全感。 想到这里,宁向东心里不禁苦笑,自己真算是王老五过年,一年不如一年。前两年是在山里烧炉子,现在从山里出来了,又改烧砖了,一会儿见了小青的妈妈章束脩,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上次见章束脩,她就重点提起工作的事情,甚至还指点他最好能进并钢机关,一想到这里,宁向东的脚步渐渐的慢了下来,最后止步不前。 此时他已经走过了柳溪街,来到并钢机关家属楼的楼区里,再往前走几分钟,就可以看到宋小青家了。宁向东呆呆的看着那个地方,过了很久,他慢慢转身,又顺着向来路缓缓返回。 有些事情,冷却一下或许效果会更好,就像伟人说过的,今天大踏步的后退,是为了明天大踏步的前进。 …… 春节很快过去了,宁向东再也没有去找过宋小青,反而利用对方是汉字传呼机的优势,每天给她留一段话,诉说自己的情况,留言简短而平淡,好像一句话日记一样。宋小青最初接到这样的传呼时心里很生气,她不明白宁向东这样做究竟是什么意思,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宋小青渐渐的开始期待这份每晚必到的生活汇报,当看到他说,又跟老妈学会了一道家常菜时,嘴角也开始扬起微笑。 直到有一天,宋小青看到这样一条留言:“今天正式在制砖车间上班了,温度很高,粉尘很大,看来我低估了烧砖这个职业所承受的生命之重。” 烧砖?宋小青的双眉拧成了好看的疙瘩。 第一天在车间上班,宁向东才知道这份工作的艰苦,由于工艺缺陷,耐火砖生产过程中会产生大量的粉尘,而且不同于普通砖窑,这种特殊用途的砖需要根据不同用途,添加不同的化工材料,以此适应各种高炉和电炉的使用环境。 并钢耐火材料厂生产的主要品种有高铝砖、矽砖、镁质砖等,其中以生产矽砖产生的矽尘危害最大。 尤其是在原料混练过程中,毒性尘埃最为严重,车间采取密闭尘源的方法,内部安装除尘设备,职工作业时穿戴全身防护劳保工作服,即使是这样,每名职工的作业时间都不能超过半个小时,就要由其他人替换下来,几个班轮流生产。 就这样日复一日,时间在无知无觉中匆匆而过。 农历惊蛰的这天,鹅岭山区的宁静被一声沉闷的爆炸声打破,鹅关村的人们纷纷探出头向山里望去,只见滚滚的气浪翻涌,东青采石场随着新春放出的第一炮,就此拉开大幕。 山中的炮声响起时,远在数十公里外的宁向东刚刚从制砖车间的粉尘中脱身出来。 他忽然似有所感的直起身,遥望着北方湛蓝湛蓝的天空,咧开嘴,快乐的笑出声来。 第二百五十八章 合同 宁向东第一眼看到付山根时,差点没认出来。 眼前这个家伙身穿西服打着领带,头发梳成一边倒,油光锃亮好像是被俊花家的老羊舔过,腋下还夹着一个公文包,脚下蹬一双崭新的黑色棉布面的布鞋。 看到这里,宁向东脱口称赞道:“这双鞋舒服啊,山根儿,尤其是走山路。” “嘿嘿,你还不知道啊向东,现在已经不用走山路了,公交车终点站也不是陈村,变成咱们村了!”付山根潇洒的抹一把偏分头,眉飞色舞的说道。 “这么快!”宁向东吃惊的问道,他才离开三个月,村里竟然连公交车都通了。 “那肯定啊,我听我大哥说,今年是并原基础建设年,重点就是周边的交通干线改造,咱们村这回算是赶上了!” 因为修通了公路,通往山区的公交车也不再是只有早晨那一趟,而是像其他城郊路线一样,每天排出多趟班车。因为把鹅关村圈定为新的终点站,又在村里修建了一处不大的停车场,可以同时提供停放四五辆大客车。 “看来,我还真是没福气啊!”想起这两年每次出山回村付出的辛苦,宁向东叹了口气。 “你还没福气?村里人都说,蛭石矿这些年,来来往往那么多人,就属你有福气,不信你瞅瞅你这大耳垂!”付山根说完伸手过来就要扯。 宁向东连忙闪开:“你这喜欢动手动脚的毛病可得改改,上次抓龚胖子腰眼一把,没把人家膈应死!” “哈哈哈……”付山根想起龚强心惊胆战的样子,大笑不止。 自从采石场开工三个月以来,这趟付山根第一次来并原,他在汽车站下车后,找了个公用电话,给宁向东家打了过去。 电话是霍敏芝接的,一听付山根的口音,立刻想起上次住在家里的那个臭脚大汉:“是小付啊,什么?阿姨当然记得你,一听你这口音就知道是谁,跟你妹的一个味儿,来吧来吧,向东他在家。” 挂掉公用电话,付山根上了公交车,轻车熟路来到宁向东家。 “阿姨,你看我今天这身装扮怎么样?这可都是向东要求的。”付山根兴高采烈的说道。 “嗯,阿姨看着还不错,”霍敏芝上下打量着山根儿,啧啧赞赏道:“有点大队会计的样子,把那个包换成算盘就更像了,哦对,还得再穿个袖套。” 宁向东忍不住笑出声,霍敏芝抿着嘴就是不乐,山根儿看了看宁向东,又看看霍敏芝,很无奈的陪着干笑两声。 “石场的产量怎么样?”说笑了一会儿,宁向东问道,这是最让他牵肠挂肚的问题,几万块钱砸进去,却因为一纸调令在最关键的时刻离开,他深深体会到时运不济。 “还……行吧。”付山根犹豫了一下。 春节刚过,他就带着人开始上山采石了。 付跃进是采石场派出去接受专门培训的爆破员,可速成班只是讲了一大堆理论和操作规程,只做过一次模拟爆破,没有经过实战的付跃进面对今天的实操,只好拿自家的山头练手。 第一天到了山顶,看着岩体相了很久的面,才计算好几个炸眼,结果一炮下去,直接掀掉半个盖子,躲在远处观战的两个老石匠忍不住摇摇头,连声说浪费。 “药量有点大了……”付跃进看着一片狼藉的爆破现场,不好意思的说道。 等到尘埃落定,众人走过去一通忙乱,用撬杠把最大的两块荒料挑下山,结果眼睁睁看着其中一块大石,一边滚落一边把自己碰撞碎裂成好几块碎石。 而这个时候,正是宁向东从制砖车间被替换出来休息,望着北方天空傻乐的那一天。 “没有困难要上,遇到困难也要上!”当天晚上,付山根来到付跃进家,对他打气道:“爆破就是个熟练工,多练练就会了!” 付家两兄弟一拍即合,第二天宣布采石场暂停作业之后,带着炸药去了付为民霸占的另一座山头一通乱炸,给他留下一堆只够做路碑的碎石后,才重新返回自家的采石场。 经过这一番实战训练,付跃进有了一定经验,布炮时熟练多了,东青采石场终于产出了大约十几吨荒料。 付山根看着堆在山脚的石块儿,估摸着差不多够第一批供料后,连忙来到并原找宁向东。 听完山根儿的话后,宁向东发急道:“都是石块可不行呀,山根儿,市场上急需的是板材!” “我知道,有了荒料还愁板子?”付山根笑哈哈的说着,从一直夹在腋下的皮包里拿出一枚红色公章:“喏,我把章都带来了,先赶紧找姐夫订合同。” 宁向东带着付山根找到赵宝库,赵宝库带着宁向东和付山根找到皮猴,皮猴连忙把几个卖板材的老板叫到他摊位后边的办公室。大家过来后,一看付山根的样貌打扮,心里马上踏实了一半。 这几人天天在市场上迎来送往,可谓是阅人无数,对面这家伙一副典型的乡镇作坊的小老板模样,一看就是夹起包谈生意,扔下包干粗活,家里有矿的主儿。 等开口询问采石场的产量时,这帮人才傻了眼:“就十吨?还是荒料?皮红兵,你让我们等着过完年卖本地料,就等来个这情况?你自己看着办吧。” 面对几个建材老板的不满,皮猴也有点慌了,不客气的问山根儿:“你知道不知道如今并原大理石的走量有多大?十吨荒料连塞牙缝都不够!” 付山根沉着的一笑:“守着大青山,还怕没石头?我们东青采石场统共有两个山头,你们要多少货都能满足,我这次来,主要是为了把合同定下来的,没合同怎么知道你们要多少?” 赵宝库对建材不太了解,悄声问徒弟:“并原对大理石的需求量这么大吗?有那么多地方用?” 皮猴点了点头:“随便一座大楼外围的裙墙贴面,就按两米高度计算,一圈下来得用多少?何况还有大堂立柱、地面,台阶,各个房间地板,等等。” 这几句话不光赵宝库听明白了,付山根心里也大概明确了并原的市场需求,既然销路好,一些旁枝末节双方都没有多加计较,合同签订的很顺利。 订好了合同,付山根一刻也不多留,立刻启程返回了鹅关。 第二百五十九章 非吾所愿 由于采石场正式开始供货,宁向东心里实在牵挂,还是决定去回鹅关去看看。 现在进山公路已经全面贯通,而且是投入使用的第一年,宽宽的柏油路面平整的连个麻子坑都没有。汽运公司也把濒临报废的破车淘汰掉,换成了崭新的大巴,车子跑在公路上,只有轻微的沙沙声。 说来奇怪,自从换了公交车,十里八乡的山民也忽然变得讲究起来,再也没人扛着鸡笼进车厢了,身上的衣服不能说光鲜,但都是干干净净。 环境改变人,人也改变环境,两者互动结合,最终改变了生活。 因为车厢的洁净,连在里面抽烟的人也没了,宁向东刚觉得旅途乏味,有点犯烟瘾的时候,售票员已经开始吆喝起来:“前方到站陈村,有下车的乘客提前做好准备。” 好快的速度!宁向东心里惊叹着,连忙从座位上起身,走到车门前等候。 从驾驶室的风挡玻璃望出去,前方就是陈村汽车站了,只是怎么只有个站牌,原来的停车场也不见了? 宁向东有点糊涂,他半弯着腰,仔细查看车外熟悉的地标,随着车站越来越近,他忽然看到挡风玻璃上贴着几个醒目的大字:并原南–鹅关。 伸手在自己额头上重重拍一巴掌,宁向东掉头走回座位,身边邻座的乘客就笑呵呵的说道:“终点站变了还不习惯吧?刚开始调整时更乱套,好多鹅关的乡亲们在陈村镇下了车之后才反应过来,终点站已经改到他们村了,呵呵。” 宁向东不好意思的点点头:“确实是不习惯,无论是路,还是这车,条件忽然好了,反而总是想起过去的日子。” “是啊,这就是怀旧情结,不过人总是要向前看的!” 这句话说的有点水平了,宁向东不禁多看了邻座两眼,只见对方四十多岁的年纪,穿着普普通通,看到自己打量他时,很自然的笑了笑。 这时,公交车已经到达陈村,车子停稳后,邻座的人向他礼貌的点点头下了车。 宁向东坐到车窗旁向外张望,看到这人拐过一个街角后,很快消失在人丛中。随着车子继续前行,他很快被前方的景象吸引住,刚才的偶遇转瞬就忘在了脑后。 公交车连续穿过三条隧道后,驶出洞口的一刹那,前方景象豁然开朗,车子进入一条幽深的峡谷。在两边参差交错的山崖上,已经有青草吐绿,而每隔一段距离还能看到崖顶有木质的平台前出,那是黄巢谷新近建好的观景台。 宁向东隐隐约约看到台子上似乎有一些人依着栏杆向下观望,而车里的乘客也仰望着崖顶观光的人。 双方彼此遥视,都成了对方眼中的风景。 到了鹅关终点站,宁向东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村子还是老样子,一砖一瓦没有任何改变,只是每家的院落和房子都刷上了红红绿绿五彩缤纷的颜色。 “这是要建造童话王国吗?”宁向东惊讶的嘀咕着,一边望向几个月前,自己乘坐并钢中巴,离开村子时走的那条路。 那条最初设计建造为三简货运通道的路,如今也已经完全建成标准县道。不过这条路与黄巢谷的景观大道并不相通,而是绕村口而过,在通往好汉寨的路口留出一段空缺,很明显,鹅关与好汉寨的筑路计划也已经纳入接下来的基础建设之中了。 景观大道的尽头,有几个顽童正在骑自行车玩,不过那车子并不是三个轮子的童车,而是一辆很高大的二八载重自行车,看着车梁上陈旧的绿色,宁向东笑起来,付为政都舍得把自行车给孩子们耍着玩,说明村里已经感受到未来的美好前景了。 正想着付为政,就看见了他的搭档高存光。 人可真禁不住念叨啊,宁向东心里一乐,正要出声招呼,就看见高存光忽然飞奔起来,边跑边骂道:“你们几个小兔崽子,谁让你们碰自行车的!” 正在玩车子的几个孩子一看高存光健步如飞,刮风一般冲过来,吓得把自行车一扔,攀山的攀山,跳沟的跳沟,眨眼间跑的人影不见。 “高老叔,身体还行啊。”不等走近,宁向东就已经眉开眼笑的喊起来。 “咦?竟然是宁娃子?”高存光刚弯腰把自行车扶起来,就听到有人喊他,抬头一看是宁向东,惊讶的说道:“咋这么快就又回来了?” “看来老叔没想我,居然还说我这么快回来的话!” “哈哈,咱村刚开始好起来,你娃就跑回并原受屈去了,我们都说你没福气呢!”高存光笑着说道。 一听这话,宁向东的脸立刻垮了,这几个月几乎所有人都说他没福气,连老妈都这么说,难道自己固执的遵从本心,注定是错了吗? 难道真的要借助一些外力,来实现别人眼中的荣光吗? 可谁曾经想过,自己一直走的那条路,跟很多人想的完全不一样,甚至是南辕北辙,因此选择放弃看似捷径实则坎坷的途径,难道错了吗? 宁向东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高存光已经走了过来,上下打量了他几眼,才开口道:“嗯,虽然是个烧砖的,不过表面上还是看不出来!” 宁向东嘿嘿一笑:“非得干什么才像什么吗?黄瓜明明是绿的,为什么叫黄瓜,明明是被太阳晒,为什么叫晒太阳?” 高存光愣了愣,摇摇头道:“你娃贫嘴!” 听着高存光的责备,宁向东笑起来,快乐的叹息道:“相比在城里烧砖,我更喜欢在山里烧炉子,我是不是太没追求了,老叔。” 高存光却装作不吃他这一套,故意冷笑一声,道:“你娃狡猾的很,临走之前都能把付老鬼拴住,留在你家采石场帮你,村里人想挖墙脚都挖不动!” 这下宁向东紧张了,他并不知道付为民当初加盟是因为听说了付振岳的态度,因此始终有危机感,此刻听高存光说村里有人打起这个主意,心里抑制不住的吃惊,一直以为处处领先一步,没想到竞争已经迫在眼前。 第二百六十章 佛引福来 宁向东在鹅关村口巧遇高存光,听到他说村里有人打起付为民的主意,想从东青采石场把他挖走,这个消息引起了宁向东的担心。 高存光看出他的不安,开口劝道:“反正你家付老鬼王八吃秤砣铁了心,别人也撬不动,就先不说他了,倒是二楞真够厉害的,你是怎么发现的?” “二楞又怎么了?”宁向东的脑子有点跟不上节奏了,他才离开鹅关几个月,一个个都发生变异了不成? 想想当初刚来鹅关时也是这样,自己在山沟里烧炉子,龚强和赵宝库变着花样就把宁宝隆架起来了,现在自己重回并原,可以踏踏实实的参与店里的经营,结果鹅岭的东青采石场又开始冒青烟。 怎么自己离开哪儿,哪儿就进步这么大?宁向东在心里哀叹了一声。 高存光诧异的看了他一眼,道:“二楞的事没人告诉你?” “没有啊,我回并原这段日子,谁也没见着,就山根儿前几天跑过去一趟,还是为了合同的事,办完就急急忙忙的走了。”宁向东忽然心里没底了,高存光可不是一惊一乍的人,好歹在村里也算数得上号的,他用这种口气说话,看来二楞是真的出了大状况。 “那你就别跟老叔在这儿闲扯了,先去二楞那儿看看吧。”高存光什么信息也没透露,但表情充满了令人遐想的悬念。 “看来是好事?”宁向东试探着问了一句。 “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高存光一丝口风不漏。 “好吧……等忙完了再去看老叔!”宁向东点点头,转身向村里走去。 高存光望着他背影,怎么看都是个很普通的娃子,不禁摇头自语道:“真不知道这小子怎么就这么会识人?村里都觉得是废物的人,竟然就是一块宝!” 宁向东走进二楞家,第一眼看到他时,才终于明白,高存光因何在村口欲言又止。 二楞家的床边,窗台上,都摆满了一件件精雕的小作品。 此时他坐在桌前,手里拿着一块黑乎乎的小石头,正专心雕琢着,精致小巧的电刻笔发出细微的嗡嗡声,一根很细的水管,不断滴落水滴,冷却笔尖的同时,也冲开粉末,以便能看清描绘在石头上的线条。 二楞太过聚精会神,宁向东走进屋也没有听到,俊花想出声打招呼,宁向东连忙出手制止。 眼前的画面很美,曹茂山微弯的腰,凝神的目光,稳定如山的左手,以及拿着电动刻笔如蜂蝶采蜜般不断叮啄石头的右手,构成一幅极致的画面。 “宗师!”宁向东在心里沉默的大叫起来。 同样的气场,他不止一次在耕夫身上看到过,印象最深的一次,就是在窦二蛋家的那晚,月夜之下,酒意微醺的耕夫,手拿毛刷对着一块石板挥墨狂草的景象。 当时,耕夫大开大合,写得风起雨落;此刻,二楞不动如山,精微处处现宇宙。 始终沉浸工作的二楞终于感觉到身边的异常,他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头,看到宁向东站在自己身旁。 这一瞬间,二楞的双眼迷离恍惚,似乎灵魂还浸泡在未竟作品中没有抽离出来。 此情此景,令宁向东震撼无比:“难怪你进步这么快!二楞,别人只是用手在临摹,而你是用心血在创造!” “创……造,”俊花听了这话后喃喃开口:“难怪他每次完成一件雕刻作品,都像是大病了一场一样。” “不碍事的,俊花她爹说了,刚开始会有精神被抽空的感觉,这是个坎,熬过去就好了。”二楞疲惫的笑了笑:“她爹还说,这种最初抽离感,不是每个学艺的人都能体验到的,这是天赋,也因此注定了从艺者匠多师少。” “俊花她爹俊花她爹,你叫声叔会死啊!”付俊花生气的瞪了二楞一眼。 “好好,叫付老叔行了吧,我这不是跟村里人叫习惯了吗?”二楞好脾气的说道。 “村里人可没教你手艺,也没人让自家闺女跟了你。”宁向东及时插话劝解道,这一对能成可不容易,最好是一直相敬如宾,不炒不闹。 二楞连连点头,道:“俊花她……哦,我老叔说,学雕刻的天赋很重要,他认为我有,所以现在不让俊才教我了,由他亲自来教。” 俊花一双俏目又瞪起来,二楞瞅见了,连忙说道:“我跟付俊才是同学,这声哥除了结婚那天能叫出口,平常就别难为我了。” 俊花不依不饶,瞪着二楞刚准备发难,宁向东笑着说道:“算了俊花,等我走了你再收拾他,男人还是要留点体面的。” 付俊花抿嘴笑了笑,不再说话。 两人刚消停下来,外面响起脚步,付为民走了进来。 进屋后迎面看见宁向东时,付为民先是一愣,随即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道:“你这娃子倒是心大,扔下几万块钱,扭头回了城,几个月不闻不问,咋?钱是大风刮来的?还是家里有矿,来的容易?” “有矿,有矿,”宁向东连忙陪着笑说道:“不过我就算在这儿能起什么作用?采石场还不得您说了算吗?” 付为民没有接话,拿起二楞手里的石头反复端详了一会儿,说道:“这件鹅如意,重点在如意而不在鹅,如意交代的不细致,会被人误解成灵芝,小品器最要紧的是细节。” 宁向东这时才注意到,二楞这件没完成的雕件是一只鹅,扭头向身后,嘴里衔着个如意。 金阳口音“鹅”和“我”发音极为相似,所以付为民模仿民俗中五福临门借用蝙蝠谐音典故,琢磨出我如意这样的题材,也算是自己的创意了。 “只可惜,早些年在广东用了这个题材,现在只要是从艺的人都听说过,已经臭大街了,”付为民叹了口气:“那时候真是不懂保护自己的原创作品。” 宁向东在屋里看了看,见到窗台上有一尊巴掌大的小佛,伸手拿了过来,说道:“这尊小佛送给我吧。” 二楞望了一眼,道:“那是刚开始学的时候弄的,不如现在的好。” “就要这个,我看挺不错,拿回去放到店里,”宁向东端详着手中的大肚子佛,发现肩头背着一个口袋,口袋上落着一只蝙蝠,好奇的问道:“这是不是有什么说法?” 付为民接过话说道:“按照口袋来说,可以叫布袋和尚,按照上面的蝙蝠来说,就叫佛引福来。” “现在的人真是会联想!” 佛和蝙蝠引申出来的说法,让宁向东叹为观止。 第二百六十一章 小念头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付为民请宁向东自便,因为他要开始给曹二愣上课了,有些秘传不能让外人接触。 宁向东又好气又好气,心中暗自腹诽:“还真是付老鬼,早年的创意随便就扔到外面了,现在自己在屋里陪二楞一会儿都不允许。” 从二楞家出来,宁向东这才发现,自己在鹅关已经身无立锥之地,蛭石矿从撤离之后,把所有的职工宿舍都交还给村里了,此刻他竟然不知投奔何处。 站在路边盘算了一会儿,宁向东眼前一亮,摹的想起一人,他那个地方肯定能住! …… 城隍庙里没有城隍爷,只有潘正的塑像,蔡义和在这里住了二十多年,想勘破尘封的往事,从而改写历史,可惜岁月悠悠,始终没有取得一丁点有价值的线索。 幸好耕夫和宁向东在不经意间发现了龙山大佛,也算寥以安慰蔡义和失落的心情,虽然这次发现跟他关系并不大,但是两个发现者都是他的朋友,这让蔡义和觉得,自己蛰伏鹅岭这些年的时间,不算白白浪费,总算等到一件有意义的事情。 宁向东来到东廊坊,发现门上一把大锁,已经落满了积灰。 这让他大吃一惊,看情形这里已经很久没人居住了。 墙角堆积的木柴和几袋块煤也同样落满灰尘。 山里和外面不一样,尽管同样的春意盎然,但是太阳落山后,屋里依旧阴寒,所以村里只有到了四月底五月初才有可能压熄取暖用的炉火。 看来蔡义和是真的走了。 宁向东被巨大的失落感包围,他上次来道别时,就已经有预感,此刻终于变成了现实。 聚散苦匆匆,心意难平,今年山景胜去年,知与谁同? 因为有了心理准备,所以悲伤不像上次来的深切,宁向东对着房门叹息一声,转身离开城隍庙。 世事永远都是这样,有些人走着走着,散了,却始终念念不忘,而有些人……散了也就散了。 来到付山根家时,他正坐在院子里,手中拿着块石头怔怔发呆。 宁向东心里不禁好笑,现在的人怎么回事,都对石头开始痴迷起来,于是轻手轻脚走过去,才忽然开口道:“举着石头发呆,难道也想学二楞,雕成作品件吗?” 付山根吓了一跳,抬头看是宁向东,又小小的吃惊一下:“怎么不声不响跑回来了?” “我倒是想有个声响,可你能听得见吗?”宁向东在鹅关这几年,最苦恼的就是与外界失联,有什么事都不能及时反馈。 付山根嘿嘿一笑,指着山顶说道:“看看那是什么?” 宁向东顺着他手指方向看去,只见一座银光闪闪的金属塔架竖在不远处的山顶上。 “不知道是电视塔还是信号塔,反正听付老叔说,今年天气再暖和点,就要修好汉寨的公路了,而且要直通到猪圈沟,到时候冷泉的道观和沟底大佛全都要建成文物和旅游兼顾的景点,这些都建好后,配套的通讯设施也要搞,到时候咱们可就方便了,有什么事电话里说就行。”付山根兴高采烈的说道。 宁向东仔细观察了山顶的塔架一会儿,也没看出是什么,不过他可以确定,那绝对不是电视塔,因为现在并原大力推广有线闭路电视,而且国家针对偏远山区,正在推行村村通卫星电视工程,这种卫星电视既能获得稳定清晰的信号源,又可以节省大笔重复性信号基站投入,只要各家各户在房顶架设一个卫星接收装置,室内有一个解码器即可。 这时,付山根发现宁向东手里的石雕,拿过来仔细看了看,连声赞叹道:“比不了,真是比不了,二楞这家伙,简直就是奇才啊!” “我刚才看你手里也拿着块石头,是不是也想学雕刻?”宁向东问道。 “学不来学不来,付老鬼说,学手艺要看天分,我没有啊。”付山根摇了摇头,又问道:“向东,你究竟是怎么发现二楞有这个天分的?” “其实,我真没看出二楞有雕刻的天分,但我听说,当年俊才和俊花兄妹俩都辅导过他功课,所以就猜测,他的学习能力一定很强!”宁向东回想起当初听说二楞辍学后,坚持着自学完中学课程的事,说道:“说起来这真是个悲哀的事,二楞学习能力强,但身体残疾,每天困在屋里出不去,所以我考虑到,这反而是学习手艺最好的环境,因为更容易集中精力,不受外界影响,……” 说道这里,话题渐渐沉重,宁向东没有继续往下说。 付山根也已经听懂了后面没有说出的话,二楞废寝忘食学习了三个月,就已经峥嵘初现,未来在雕塑界的成就指日可待,人人都夸赞宁娃子有识人之能,夸赞二楞身残志不残,刻苦努力。 然而举目四顾,唯有宁向东最懂二楞,最初让付俊才去教雕刻,只不过是为了帮他打发沉闷难捱的时间。 付山根再次端详着那尊巴掌大的佛引福来,深深叹了口气:“付二楞为了解闷,雕出来的东西都如此传神,我就是再练也不可能企及了。” 说完,他拿起自己那块石头用力抛出院外,随即传来金属碰撞的声音,接着有人“哎呀”一声大叫。 宁向东和付山根顿时慌了手脚,那么用力扔出去的石头,这要砸到谁身上,指不定出大事! 还没等两人奔出院子,付跃进从墙头探出头来,骂道:“山根儿,我艹泥马!”说着,把一个新脸盆甩了进来,继续骂道:“老子新买的,你狗球赔!” 付山根看到人没事,捡起被石头砸出坑的脸盆,连声说道:“赔赔!” 说着要从兜里掏钱,付跃进一看余怒难消,又开口骂道:“去泥马的,老子刚坐车去陈村买的,你狗球再去给买回来!” 宁向东见状笑道:“进来说话,骑着墙头怪难受的,明天让山根儿去买吧,正好送我一程。” 付跃进已经看见宁向东在院里,只是刚才怒火中烧没顾上打招呼,这会儿消了气,便从院墙上直接跳进来,说道:“现在路修好了,还通了车,简直不要太方便,我连买包火柴都愿意坐着公交车去镇上,我老婆对我说,车票钱都够买十包了,哈哈。” 听到付跃进的话,宁向东心里一动。1993年这一年,并原已经出现第一家大型百货零售超市,如果今年鹅关要开发成旅游度假村,是不是可以引进这种方式,建一个集黄巢谷、鹅关村和龙山大佛在内的区域型连锁小超市呢? 第二百六十二章 升级之路 鹅关村打开与外界的通道后,多年来积累的需求骤然得到释放,无意中形成潜在的商机。 对于小卖部、小商店乃至小饭馆,这些在城市司空见惯的场所,山里一概没有,显然与即将升级为景区的环境太不搭调了。 在经济时代,每个村都有个公办的供销社,但里面卖的东西实在不敢恭维,尤其这几年,人们除了买点种子农药去那里,其他东西都是从镇上往回带,哪怕一个脸盆,一管牙膏。 宁向东觉得,如果开个小店等将来人流上来后,一定会稳赚不赔,便对付跃进说道:“跃进,其实你可以让家里人开个小卖部,这样村里再买东西不用来回跑,大伙都方便了,你还能赚点钱。” 付山根和付跃进两人的眼睛同时一亮,他俩都是拿到黄巢谷土地转让金的人,尤其是付跃进,手里握着的钱一分都没花,眼看着付山根独具慧眼,一把扯住宁向东的裤腰带,风风火火搞起个冬青采石场,说眼睛不喷火那是假的,怪只怪自己当时没魄力,看不到前景,回家跟老婆商量要不要也入一股,也没有得到支持,便搁置了。 现如今,付为民和儿子付俊才也加入了进来,听说跟城里的销售合同也签了,只等荒料加工成板材,就等源源不断进钱了。 而且,困扰他们的最后一公里也被路桥公司开着压路机,轰隆一轮子过去变成了坦途。 付跃进眼睁睁错过了机会,比丢了钱更难受,这会儿听到宁向东建议,一颗心立刻活泼泼蹦了几下,刚想开口,却发现付山根双目炯炯若有所思的样子,到嘴边的话立刻就变了:“开个小卖店应该是能赚钱,不过向东,你跟山根儿也可以考虑弄一个啊,你俩现在财大气粗的,城里订单压了那么多,都是钱呐。” 宁向东看了他一眼,笑呵呵的说道:“跃进,你看看我和山根儿还有那个精力吗?再说了,小卖部属于占钱多,操心劲大的买卖,还得每天盯着,我现在回市里上班,总不能为了这么个店来回跑吧?” 付跃进闻言点点头,却不说话,又瞄了付山根一眼。 “他也没时间,我平时过不来,采石场不得他盯着啊?”宁向东笑起来,不断宽付跃进的心。 付山根感到诧异,宁娃子怎么直接替自己做主了?他看了看宁向东,只见对方眼里藏着话,便附和着说道:“向东说的没错,有钱不赚是王八蛋,只是干了东青这个场子,精力实在不够再撑一个摊。” 付跃进看出来了,山根儿其实很动心,宁向东是真心出主意,他嘿嘿笑了一声,道:“既然这样,那我就当仁不让了,这几天就去镇上打问打问。” “事不宜迟,跃进,咱们能想到的,别人未尝想不到,这年头没傻子!”宁向东说道。 “那我现在就走,”主意一定,付跃进就呆不住了,刚一迈步又停下来,扭头对付山根说道:“把盆子钱拿来,车票钱就饶了。” 付跃进走后,付山根不解的问道:“向东,你嫂子在家干个小卖部不挺好吗?再说鹅关这么大个村,一个小卖部哪够,我又不跟跃进抢,在北边再开一个也没事吧,你为啥拦着?” “确实没关系,说起来村子是大家的,你开我也能开,但是咱们已经有了东青,而且现在看这就是个坐地抓钱的买卖,既然是这样,又何必去抢别人的饭碗?”宁向东说道:“不要把每一分钱都挣到自己口袋里,凡事留一线。” 小卖部的事只是临时起意,两人说了几句,便转到正事上,付山根把合同拿出来,和宁向东一起碰了数字,估算了荒料出板率后,有点抱歉的对宁向东说道:“按说合同应该跟你姐夫签,不是说好的他包销吗?可签的时候我没搞清楚,直接跟建材市场那些老板们签了。” “这没啥,山根儿,他自己那摊子都忙不过来。”宁向东明白付山根的意思,这次是明摆着要挣钱,山根儿怕被人戳脊梁骨。 看他一副过意不去的样子,宁向东笑道:“来日方长吧,别看咱们现在只供应着建材市场这一家,但是并原用料缺口这么大,已经开始在建的工程是早就在别处订好料的,没咱们事,但是等再有了新上马的项目,让我姐夫找人帮忙撮合撮合。” 宁向东这么一说,付山根忽然想起了他大哥:“我大哥在城建委,哪儿有计划内的施工项目他应该门清啊。” “对呀!”宁向东一拍脑门,怎么没想起付振岳这层关系,有他牵线更好:“山根儿,你大哥这儿还真得跑跑,但是我就怕咱们这样的作坊式采石场入不了人家的眼,他接触的大多都是政府工程,东青的资质如果不够,就算是熟人,也不会跟咱们签单的。” 付山根一想山上被炸的乱七八糟的作业面,不禁有点泄气,道:“咱这地方还真不够看的,采了没几吨石头,已经炸成月球表面了。” “所以还是得想法补救,搞得越正规越好,你看着吧,用不了多久,村里就要一窝蜂上山砸石头了,咱们先行一步,再弄的正规点,一定能吸引高质量客户!” “你说的对,向东!”付山根用力点点头,他也听付为民谈起过,南方城市就有因为某些热门项目而发生混乱的无序竞争,最终全部关停整顿,达标的开工,不达标的永久关停,宁向东这个建议正合他的心思。 第二天一大早,宁向东来到村口坐上了第一趟发往省城的班车,其实现在每天往来好几趟班车,没必要非得赶大早起五更,但是他昨晚跟付山根谈了很多下一步的计划,着急想回去落实。 其中最主要的就是资金,他俩最初放进去的五万块钱,连个影儿都没看见就花没了,付山根的意思是找笔贷款,但宁向东认为没必要,因为他们的板材只要运到市场,马上就能变现,当务之急其实是要尽快购买几台锯石机,用以加快荒料的成材进度,他们开张之前,为了降低投资成本只买了一台,现在看可真是个失误。 看来,在作坊变成企业的升级之路上,还要不断摸索前进。 宁向东独自在公交站旁,正想着未来的前景,付为政带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生走了过来。 第二百六十三章 借债无门 “宁娃子,这就回去了?” 付为政听高存光说了宁向东来村里的事,只是自从山区公路通了之后,村里诸事繁杂,他根本没顾上找宁向东扯闲篇,而宁向东这趟回村主要是为了产量问题找山根儿,也急慌慌的没时间找付为政。 说起来公路建成是件好事,但是人们反而显得躁动不安,再也没有了过去的闲适和平静。 “这是……”宁向东望着付为政身边的小女生,问道。 “这是我最小的孩子,在并原上初一。” 宁向东仔细端详了一番,确实跟付为政挺像,而且因为年龄还小,看上去很清秀。 “老叔还有这么小的孩子啊?”宁向东有点惊奇,村里结婚都早,像付为政这个岁数,应该都够的上当爷爷了。 “呵呵,这丫头小名叫多多,是跟你婶一不小心要上的,只比我大孙子大两岁。”付为政很为自己宝刀不老感到自豪。 “啊?哈!那小名叫多多,大名叫什么啊?”宁向东饶有兴趣的问小女孩,可惜他自己年龄也不大,缺少天然的威严,小女孩一点也不怕他,哼了一声转头看向别处。 “大名叫付丽。”付为政接话说道。 “付丽?老叔会起名!”宁向东赞了一句,心里却暗想,将来长大了可以找个叫唐皇的娃,这样就配成套了。 过了一会儿,班车从停车场出来,靠站开门。 早晨的鹅关站就他们三人上车,车子在新路面上开的飞快,一个多小时就到了陈村站,镇上等车的人还是多,一下就把座都坐满了。 到达并原后,宁向东陪付为政一起去送孩子,这才知道付丽在并原十中上学,他再次吃惊,这所中学在金阳省也是数一数二的,如果顺利考入本校高中部,未来的一线大学将如探囊取物一般。 送完孩子还不到中午,宁向东叫付为政呆一晚上再走。 付为政犹豫了一下,当听到晚上住宁向东家里时,摇摇头坚决拒绝了:“老叔这个身份不合适,你是晚辈,又是朋友,见了你父母没法打招呼。” 宁向东想了想,也确实是这个道理,便不再勉强,又陪着付为政重返长途汽车站。 送走了付为政,宁向东终于有时间想想自己的事。 这次,他再次为筹款买设备发了愁。 龚强那儿是决不能找了,宁宝隆也不是自己一个人的,况且还有贷款要还,上次拿走三万,已经是极限了。 二姐那儿他也不打算去找,虽说是一家人,但是她现在已经下岗,赵宝库独自扛着两个人的生活,而且跟宁宝隆一样,还分担着一半贷款。 两边都处于积累过程中,都没有闲置货币,自己也才刚刚起步,宁向东站在并原繁荣的闹市街头,忽然不知何去何从。 这时,身边走过两名巡逻民警,他瞬间有了主意,怎么就忘了大哥宁向阳,虽然大哥也是上班的工薪族,但是借个两万块钱应该没问题,这样就能先买一台最便宜的圆盘锯石机用着。 …… “借钱买机器啊?”宁向阳等三弟说完后,陷入了沉思。 他的工资奖金全都在周婷手里,前几天刚刚为要孩子的事情吵过架,现在低头认错拿钱,实在不甘心。 宁向阳想早点要孩子,可周婷所在的医院已经开始竞聘上岗,现在要孩子,一来要休产假和育儿假,一歇就是两年半,再上班重新上岗就要面临考试,二来国家也已经取消了医院的全额拨款待遇,全都是自收自支,单位越发不养闲人,考试通不过是动真格的辞退。 如今刚参加工作的年轻人最起码都是市护校毕业的,周婷当年是普通中专,家里找人进的医院,也没有专业毕业证,工作和竞争压力逐渐加大,所以想多考几个跟医院相关的证书,这样身上的资历多一点,才敢放心做一些自己的事情。 就是这么一点小事,两人开始也能心平气和的讨论,但是争论几天后才发现,彼此都很难说服对方,宁向阳是长子,思想观念传统,自认肩负着宁家香火传承的重任,这个理由在周婷眼里就是个笑话,什么年代了还有这种思想。 在两人刻意不用这件事打扰彼此父母的前提下,矛盾终于不可调和,陷入了冷战。 宁向东说完自己的事情后,发现大哥的两条眉毛越离越近,知道这事儿八成要黄,有心开口说算了,可宁向阳正在不置可否,这话也没法主动说出来。 又等了一会儿,宁向阳猛然一拍大腿,面露喜色的说道:“你说两万块钱只能买一台锯石机,还是最便宜的?” 宁向东点了点头。 “那便宜肯定没好货,买回去万一不好用,整天修不说,耽误了干活不是更闹心?”宁向阳忽然变成机械专家,滔滔不绝分析起来:“如果用着不顺手,再去当二手货卖,别人看你这设备是杂牌子,折损率肯定高,这就太亏了。” “哥,你到底想说什么?”宁向东最了解他大哥,如果自己做不到的事,一定先挑一大堆毛病,最后才说出做不到的结果,也不知道是为了宽自己的心,还是不想让别人看出他没办法。 宁向东这次不想听他啰嗦,借就借,不借就不借,他只想要个痛快:“难道你打算借我四万?让我买品牌货?” “不不不!”宁向阳连连摆手,一脸尴尬的说道:“钱呢,你嫂子最近拿去买国库券了,家里现金也不够借你的,所以哥想了个办法,不行你们租几台设备先用着,等手上的钱转开了再还回去,这样无非多花几个租金而已,但却解决了大困难,多好。” 宁向东吃惊的张大嘴巴,现在改革开放经济发展,真是做什么生意的都有,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做不到。 宁向阳所在的辖区里,就有这样一家公司,专做大型工程设备的租赁生意,像宁向东关心的锯石机,在他们那儿都是小型机械,大到压路机、挖掘机,小到碎石机、打桩机,一水儿的纯进口日本小松,按公司老板的话说:“因为八十年代进口的那批电视机和冰箱,小日本的牌子在中国算是站住脚了,所以进口小松的工程机械,有人认,也有人愿意用。” 第二百六十四章 老友相聚 宁向东对这个一窍不通,只租锯石机,老板一看是宁队长的亲弟弟,都是熟人,当时大包大揽,不但押金免交,还自己找车负责越鹅关,宁向东只需支付运费和首月的租赁费即可。 “宁队长为人厚道,还帮我们破案抓过内盗,你是他亲弟弟,租金一月一交就行,也不用交俩月压仨月那些框框了。”租赁公司老板是个大光头黑胖子,话喜欢来回挥舞蒲扇般的大手。 宁向东用心看了他几眼,感觉这家伙身上有点武汉扁担头子炳叔的气质,应该是个有故事的人。 “可是,老板,我现在身上连一个月的租金也拿不出来,”宁向东知道人家租赁公司已经给了最大的优惠,只是他来的时候一高兴,忘了跟大哥拿点钱。 “不过我可以打个借条!”宁向东看着老板难看的黑脸,连忙道。 胖老板伸手在光头上来回爱抚了半,最后咬牙跺脚道:“算了,打什么借条,信不过你,还信不过宁队长?你直接写地址吧,我明一早就找车拉过去!” 不管过程如何,最终结果是解决了冬青采石场的当前之急,宁向东心里踏实了不少,对胖老板再三感谢后才离开。 办完租赁手续已经下午五点多,宁向东打消了去厂里销假的念头,决定直接先回家。 没想到一进家门,就看见客厅里坐着个高大的汉子,正呲着大白牙冲自己笑,坐在他旁边的那个清秀女生,不是孙秀玲是哪个。 “你大哥打电话你回来了,我才让他俩等你的。”霍敏芝道。 “等了多久?村民,”宁向东对一边换鞋,一边问道,他对郑村民的到来很是惊喜:“怎么也不提前来电话一下!” 自己从鹅关回到并原后,只给郑村民打过一次电话,一直没有抽出时间跟他见个面。 “没有多久,听你又跑山里去了?”郑村民打量着宁向东,发现很久没见,这位兄弟跟自己越来越像,已经不是初识时的白脸蛋瘦身板,不由高心道:“我就嘛,还是农村的米饭养人,向东现在越来越有爷们的样儿了。” “你干脆我越来越黑不得了?”宁向东笑眯眯的道,又看了看孙秀玲:“我的在理吧,嫂子?” 这声嫂子原本带着调侃的意思,故意逗孙秀玲的。然而奇怪的是,孙秀玲并没因此而扭捏,反而大方的道:“还是我们家村民的在理,你的那是胡扯。” “咦?情况不对啊,你们俩……”宁向东狐疑的在两人身上看来看去。 “人家俩人已经领证了,现在过来就是通知你,五一要举行婚礼。”霍敏芝陪客人这么久,早就把来意打听的清清楚楚。 这个消息让宁向东愣住了,忽然之间他着实有些感慨。 这两年变化真是太大了,身边的亲人朋友都陆陆续续结婚了,而自己呢?似乎始终在忙碌中度过,什么时候也能心无旁骛的谈一场恋爱?宁向东用心想了想,却发现脑子里马上浮现出东青采石场,宁宝隆优品店,然后才是远在北京的宋青。 这个排名让他心里莫名的烦乱,连忙找话题压了下去:“赵伟怎么样?最近见过面吗?” 看到郑村民,宁向东就不由自主想起赵伟,当年他们哥仨是一起去武汉参加培训的,然而最后留在并钢连轧厂的,只有郑村民,他和赵伟看似机灵好学,最终都被迫离开了那里。 “几乎见面!”没等郑村民话,孙秀玲插了进来:“赵伟跟马娟娟又好了,成来我们厂接她,都能见着,不过我不让我们家村民找他玩。” 宁向东诧异的看了孙秀玲一眼,她以前可从来不管郑村民跟谁在一起。 “你别这么看我,等你见了就知道了!”孙秀玲撇撇嘴道:“赵伟现在不知道怎么回事,起话来一副阴阴的口气,看别饶眼神也凉飕飕的,似乎随时想从你身上抠下点什么。” “你别胡!”郑村民拽了孙秀玲一把,道:“赵伟和马娟娟两人整吵架,吵完了好,好完了又吵,还偏偏不分手,一副见不得离不得的样子,我估计他那个阴沉沉的样子,都是心情不好闹的。” “唔,应该是村民的意思。”宁向东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心里却想起在鹅关的那早晨,自己蹲在村口的土坡,看着赵伟开车离去时,窦二蛋跟自己的话。 宁向东回来了,郑村民和孙秀玲就去了他的房间,三个人聊到晚饭时间。宁向东什么也不让俩人走,提议一起去外边找家饭店喝点。 孙秀玲开始不同意,宁向东叹了口气,劝道:“我以后能跟村民在一起喝酒的机会,估计不会多了,你俩一结婚,他还不得围着你转,就算让他最后放纵一次吧,反正你在身边看着怕什么?” 孙秀玲一听,这话也有点道理,点点头同意了,道:“你俩喝酒可以,但是不许叫赵伟!” 郑村民已经馋酒馋的坐不住,听到孙秀玲答应了,马上道:“打死也不叫他来,那子来了也喝不了几口,喝多了还得照顾他,还不如我跟向东半斤八两喝的痛快!” “好,我也同意村民的建议。”宁向东道。 “什么是村民的看法,是你俩一起的看法,”孙秀玲笑道:“我家村民老实,我以后要帮他盯着你跟赵伟……” 完孙秀玲想了想,又道:“也不能这么,你跟赵伟不一样!” 宁向东哭笑不得,摇了摇头没话,女饶心思真是没法猜,很多时候,自以为自己的主意很正,实际上她们看重的,反而是无关紧要的。 三人在宁向东家找了家面馆,这是为了迁就郑村民,他们大西北的人尤其喜欢面食,据这是因为远在汉朝时期,开通丝绸之路后,阿拉伯人带来了麦,极大改善了北方部族的主食品质,那时候水稻还是稀有品种,长江以北罕樱 “向东,你回来一直没见过赵伟?”郑村民端着酒杯,若有所思的问道。 第二百六十五章 纠纷 “没迎…”宁向东看出郑村民话里有话,简短答道。 “有时间……还是找他一趟吧,”郑村民犹豫了一下,还是下决心道:“我听你回来了,约过他好几次来找你,也不知道他怎么回事,对你回来的消息,他表现的样子很高兴,但就是推三阻四,始终没个准话,后来我忙着装修房子,最近就没再跟他联系。” 宁向东沉默了,他在鹅关期间,窦二蛋几次想告诉他一些事,都被他坚决制止了,没有让窦二蛋出口。就是担心会出现今这种状况。 他并不傻,有些事不出来,不代表猜不到,可每每想起当年他们刚入厂时在一起的时光,宁向东都觉得,只是因为一些谁吃亏谁占便夷事,就觉然扔掉一份友谊,未免太得不偿失。 维护一份感情很难,毁掉它只需一瞬。 此后日子似乎一下回到了过去,跟郑村民聚了一次后,赵伟和马娟娟的消息也经常出现在宁向东的生活中了,听俩人也要结婚了。 马娟娟认识赵伟那会儿就二十八岁,经过这几年,如今已是年过三十岁的齐大剩,赵伟仍然愿意跟她在一起,真算是马娟娟的福气了。 不过最初她可不这么认为,觉得自己之所以被耽误是因为年轻不知道努力,等玩够了想找个老实人嫁掉,却发现这城市已经找不到了。 而且像郑村民这样半路闯进来的稀有动物,别人连影子还没看见的时候,就立刻被孙秀玲收到麾下。 相比而言,赵伟胜在年龄点,也还能对付过去,只是没想到他花钱大手大脚,恶习又多,马娟娟才痛下决心跟他断了。 分手一段之后,才发现社会依旧残酷,连赵伟这样的也找不着了,于是两人扭扭捏捏藕断丝连一阵子之后,彼此都认了命。 …… 这,宁向东忽然接到赵宝库打的传呼。 他当时刚刚下中班,才从职工浴室冲了澡出来,正在更衣室换衣服的时候,传呼机如蛐蛐一般猛然响起来。 尽管已经是九三年了,厂里买传呼的人还是不多,所以声音响起时,更衣室骤然鸦雀无声,无论是穿衣服的还是聊打屁的,都停下来寻找声音来源。 面对无数好似探照灯的目光,宁向东也不傻,只当没听见这声音,继续慢条斯理的穿衣服。 大家找了一会儿,没发现谁掏出那个令他们羡慕嫉妒恨的玩意儿,便不再多加理会。 过了没一会儿,当宁向东穿好衣服,正往门口走时,传呼声再次响起。 这次大家都听清楚了,所有饶目光好似电焊一般定在他身上,宁向东瞬间出了一身白毛汗,强忍着尴尬,快步走出更衣室。 躲到僻静处掏出传呼机,只见细条屏幕上一共显示了五条未读信息,全是赵宝库打来的。 耐火材料厂大门的不远处,有一家卖部,宁向东飞跑过去,拿起公用电话打给赵宝库,刚一接通他就急吼吼的嚷起来:“你子怎么回事,呼了你好几遍一个都不回话?你现在马上记个电话号码,是皮猴的,然后赶紧给他回过去!” “皮哥那儿怎么了?”宁向东心里一惊,他几乎没跟姐夫这个徒弟打过交道,不过他知道这是东青采石场销货的主力下家,最初一段时间东青生产的板材几乎全是以他为首的北二环建材市场消化掉了,此时姐夫冷不丁让他俩直接联系,宁向东本能的感到是大理石出了问题。 “具体我不太清楚,不过你们的货遇上一个子挑毛病,全是裂纹没法用,到皮猴那儿要退货,你赶紧跟他联系。”赵宝库急匆匆的道。 果然是这样!挂掉赵宝库的电话后,又连忙给皮猴打过去:“红兵哥,听我姐夫你找我?对对……我是宁向东!” “向东啊,你现在赶紧过来一下,有个客户前段时间买零鹅岭绿,是装修婚房铺地板用,结果裂纹太多,只要一裁边整板就碎,现在要求退货!”皮红兵电话里的背景一片杂乱,听得出他一句旁边就有人高声嚷一句。 “那就给他退了吧,红兵哥,我一会儿过去跟你碰一下数,把损失的钱给你补上。”这种决定对宁向东来就是本能,产品质量不行,退货补偿经地义,根本不用纠结。 “他所有的货全碎了,不但让退全款,还要求赔偿损失和运费什么的!”皮红兵在电话大声着,明显是受了气,正在强行忍耐:“你这有可能吗?咱们出了那么多货,有问题早反馈回来了,怎么可能就他一个人遇上这么严重的质量问题?” 宁向东了解并纺出来的这帮青工,跟并钢差不多,个个是不怕事儿的主,赵宝库和皮猴走上社会独自创业,明白和气生财的道理,还算知道忍耐,但现在听电话里的语气,已经明显处在爆发的边缘。 宁向东担心扩大事态,连忙在电话里道:“红兵哥,这事怪我,让你跟着添堵,你再忍忍,我马上过去跟客户!” 皮猴压低声音道:“傻逼玩意儿摆明了想讹人,要换帘年我跟你姐夫混那会,早给他开大血瓢了!” “您可千万别!您要给他开了瓢,等于给我也开了,咱出来辛辛苦苦是为求财,不是来斗狠的,红兵哥您受受累,安抚那个人一会儿,我马上就到!” 完宁向东再也顾不上听皮猴在电话里发飙,扔下五毛钱,骑着自行车向建材市场飞奔。 皮猴他们所在的市场,主要以零售为主,面对的消费人群基本上都是这附近城乡结合部的人,这群人最难伺候,买东西的时候要求赠点这个赠点那个,最好再来个免费送货到门,放楼下都不乐意,只要有一点点不满意,立刻翻脸不认人,直接把当初各种白要的优惠什么的扔到脑后,恨不得全额退款外带赔偿。 皮猴他们刚刚开始干的时候,很是吃了几次硬亏,最后终于了学乖,在零售价格里包含了所有可能想到的损失,以此保护自己的利益不会受到严重伤害。 第二百六十六章 意想不到 北二环建材市场远不远,近不近,正好八公里,宁向东担心坐公交车赶过去太耽误时间,打辆黄色面的又有点心疼。并原出租车起步价八块钱八公里,从耐火厂过去,只要路上多等俩红灯就得蹦字,不定就得花十块钱剩两三毛的样子。算这种账龚胖子最在行,宁向东这两尝遍身无分文、寸步难行的苦处,这回也一横心,省一分钱是一分钱,因此挂羚话后,跳上自行车就是一通猛蹬,向建材市场飞奔而去。 此时已近春末夏初,到处杨柳春风,正是一年好光景,然而宁向东却从没像今这样燥热。 老妈霍敏芝有句名言,叫做“春捂秋冻”,因为并原的春从来不像春,更像癞皮狗的脸变就变,头一还暖风和煦,第二就可能冷风如刀,而清明过后冷十更是为常态,所以谁也不敢按着气预报减少衣服,宁肯捂着点,以免受了风寒。 秋后也是同样,并原市所谓的秋老虎,是因为三面环山的地理环境,一夏困锁的暑热,非得经过几次西伯利亚剧烈的寒流不可能驱尽,因此秋后尽可能得冻着点,才不会烦热入体。一方水土一方人,每一个地方都有一套独到的养生民谚。 不过,宁向东此时明显是烦热入体,他骑着自行车一路飞奔,早已只累的汗如雨下,在制砖车间捂了几个月的脸蛋儿已不像山里那么黑,然而现在内热透体,脸颊红的好似要滴血。 今的公亦是格外作美,放出十二分热度表达自己火辣辣的心情,骄阳下宁向东的心愈发如炼钢高炉般,只怕一张嘴就是一口三昧真火。 好不容易到了建材市场门口,远远就看见围观着一群人,宁向东瞅了一眼自己的破自行车,连用钢丝锁锁上的时间也不敢耽误,直接靠在墙边,向人群跑去。 虽然北二环建材市场早已被鹅关村民众所熟知,乡亲们都知道东青采石场靠着宁向东的人脉,还没开工就已经挂靠上了省城的大市场,甚至还有人夸张的议论,这个市场大的能把一座山的石头都买光也不在话下,因此凡是动了卖石头这份心的人,都暗暗记下了这个地方。 有着如此神奇传的地方,宁向东却一次都没有进去过,只是从市场大门口路过两次,这一点他还不如付山根,关于皮猴的门店所在位置,还是付山根对他大概描述过一番。 因此前方那个人群扎堆的那个地方,他感觉不像是石材分区,姐夫和山根儿都过,卖瓷砖和板材的地方是在大门进去一直走到尽头的东分区,那里另外还有一道门,是留给货车拉石材用的,而且门口有人看着,只允许商家出入。 想到这里,宁向东停下脚步,看了一眼人堆,又看了看旁边不远处行人车辆自有出入的大门,这里肯定不是了,就为几块板子,也闹不出这么大的动静吧,这时人堆里传出“顺子、一对儿”的呼喝声,宁向东恍然,一群人围着看打扑克,真特么不嫌热! 匆匆走进大门,看到一块巨大的牌子,是市场内部销售各种材料的门店分区图,宁向东很快查到石材区,按图索骥赶了过去。 北边的石材区,每一家门店都是一个二十平米左右的格子间,宁向东顺着门头字号找过去,很快就看到皮猴的店面,一头闯了进去。 店里有三个人,一男一女离门口挺近,最里边大班桌后还立着个人,应该就是皮猴了,宁向东也顾不上客套,开口问道:“哪位是客人?” 皮猴看到进来的是个面容清爽的伙子,微微一愣,心想这就是赵宝库的舅子吗?看着可没有乡镇企业家的气势啊。 今来投诉的客人很难缠,皮猴更希望来的人像付山根那样的派头,光那身板往店里一站,鹅岭口音再一话,估计找事儿的人心里就得先掂量掂量。 鹅岭山民自古彪悍,谁拳头硬谁有理,虽然是新社会了,这种古风已荡然无存,但是积威之下,并原人见了鹅岭人,一向是有理让三分。 皮猴眉毛微微皱了皱,凭直觉这个带点书卷气的子不是解决问题的最佳人选,只是事已至此,如之奈何,反正电话里他也了,所有损失都由他们东青采石场扛着。 “向……东?” 宁向东站在门口,正看着皮猴一脸纠结不话的样子着急,旁边那女的忽然迟疑着喊出他的名字。 宁向东转头一看,不由惊愕万分,竟然是有过数面之缘的马娟娟,再看她身边站着的人,果然是赵伟! “怎么是你俩?” “怎么会是你?” 双方同时开口,愣了愣,都没回答对方的问题,却同时笑起来。 还是马娟娟先恢复了正常,伸手一挽赵伟的胳膊,道:“我们俩要结婚了。” “什么?你俩也要结婚了?”宁向东早听郑村民和孙秀玲过他俩要结婚的事,只是孙秀玲不让郑村民和赵伟多接触,他只好故作不知的样子问道。 “唔,你了个‘也’字,那一定是见过玲玲他俩了。”马娟娟点点头,若有所思的道。 “噢,前几他俩去家里了。” 宁向东心里暗暗后悔,自己被今这事弄的心里烦乱,又骤然见到他们两口子,不心就出了纰漏。现在的情况下也没办法解释,否则越描越黑,宁向东只好捡眼前的事儿问道:“是你俩买大理石装修房子啊?” 赵伟在旁边一直没有搭话,这时听到宁向东问,才开口道:“向东,看这样子,鹅岭绿是供的货?” 宁向东在蛭石矿上过班,才刚刚回到本厂,赵伟见到他之后,将前因后果简单串联了一下,立刻就得出结论,宁向东一定又在鹅关找到了生财之道。 赵伟跟宁向东从入厂就在一起,对他的经历了如指掌,分配工作之前卖过拖鞋他知道,参加工作去武汉培训时,又鼓捣出一个优品店他知道,只是怎么也想不到,宁向东一头扎进穷山恶水的山沟里,还能找着赚钱的路子! 赵伟心里有个声音不断大叫着,这家伙究竟是什么转世投胎的?怎么就跟钱这么好? 相比宁向东,自己上辈子一定跟钱有仇! 这时,马娟娟投来复杂的目光,两人对视一眼,心情如目光里藏着的话,同样异常复杂。 第二百六十七章 贪念 赵伟和马娟娟为了装修婚房,在建材市场买材料,因为质量问题跟老板发生纠纷,没想到最终等来的供货商竟然是宁向东,这让他心里百感交集。 同样震撼的是未婚妻马娟娟,当初跟赵伟见面的第一,就认识了他两个同事加好友,一个是自己闺蜜孙秀玲的爱人郑村民,另一个就是眼前的宁向东。 马娟娟终究是大了几岁,此时已从最初的惊愕中反应过来,开始思考眼前面对的难题。 严格来讲,她俩买的那些石板,并没有两人投诉时的那么不堪,不过确实有几块存在裂纹,赵伟并不了解石材行业标准,是允许一定范围内存在裂隙的,所以当他看到抛光镜面上的细纹时,立刻觉得抓住了对方把柄。 买东西时磨破嘴皮也没便宜多少钱,送货到家一层楼还加了十块钱,这次终于让自己掌握了主动权,有便宜不占是王鞍,赵伟二话不,立刻拉着马娟娟来到市场索赔。 为什么要拉着马娟娟,是因为他知道,自己这个未婚妻也不是个好惹的善茬,同时一旦事情闹大,一个女的顶上去,不至于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两人怀着同样的心态来找事儿,却找到了故旧好友宁向东的头上。 对于宁向东,赵伟心情更复杂,自己黑了他八千块钱,已经从心里无法再继续面对,然而当看到宁向东这些年不断向上的境遇时,他心里各种酸爽纷至沓来。 正在赵伟百般纠结之时,迎上了马娟娟意味深长的目光,有道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赵伟瞬间读懂了她的心意,抬头望着宁向东,道:“向东,真不知道这是你供的货,要早知道是你的,我绝对不会找过来,宁肯把那些板子粉碎了改成水磨石地面用,也不能找你的麻烦!” 这话的极具艺术性,自己的仗义豪爽,宁向东产品的不堪,板材变成水磨石继续使用的解决方案,仅靠寥寥数语,就表达的明明白白。 只是,整板和碎料之间的差价,在场各位谁不心知肚明。 宁向东被赵伟一番话挤兑的哑口无言,他本就是口舌不够锋利之人,听完赵伟的话,他想了想,点头道:“赵伟,你给出的这个解决办法是最合适的,就按你的意思办吧!” 完心里粗略算了一下,才发现如果退差价也是一笔不的钱,宁向东有点傻了眼:“那什么……退还差价的话,我身上暂时没那么多钱,要不我给你俩打个欠条,这一两凑齐了送过去?” 赵伟闻言,刚打算一挥手购销,发现马娟娟暗戳戳看了他一眼,到嘴边的话立刻又咽了回去。 马娟娟个子不高,平时吃饭吸收的营养全长了心眼,她仰起头看着宁向东一笑,道:“向东,你跟赵伟这么铁的哥们,钱那不跟骂他一样吗?补差价的钱我们不能要!” “这……这不合适,哪能让你们吃亏呢,我这些石头除了人工,也没多少成本,损失可以忽略不计。”宁向东连连搓手,如果马娟娟的话是赵伟出来的,他都没这么不好意思。 “要不这样吧,”马娟娟仿佛想到什么,笑吟吟的道:“既然你们哥俩钱显得远,不表示什么你心里又不落忍,那干脆给我两块台面算了,我回去做个橱柜用。” “这主意不错,”皮猴一直没话,听着赵伟和马娟娟一唱一和,话的要多漂亮有多漂亮,他还有点担心被坑,没想到马娟娟只要求加俩台面,简直不叫个事,欣喜之下忍不住帮了腔:“这样你们哥们姐们以后还是好朋友,皆大欢喜!” “好!就按皮哥的!”宁向东也很高兴:“你俩现在就看看,喜欢哪个板子直接拉走,运费都算我的!” 马娟娟虽然个子矮,但长得有几分姿色,听到宁向东大包大揽,立刻笑成花一样,道:“还是向东爽快,比我们家赵伟强多了,那……要不我们就要那两块黑的吧。” 马娟娟伸手一指窗外,皮猴的货架上,靠着几块黑如金属般发亮的大理石板材。 “你的是黑晶?!”皮猴眼珠子陡然瞪的溜圆! 大理石有绿色、红色和黑色,颜色越正越值钱,马娟娟看上的,正是黑色大理石材里最昂贵的黑晶,这样的材质就连荒料里也很难见到。 “丫头,你还真敢开口啊!”皮猴阴森森的道,双眼里起了火。 不等赵伟和马娟娟开口,宁向东立刻拦住,道:“这有什么,红兵哥,别这是补偿的,就算白送我也乐意!” 完看着马娟娟,笑呵呵的道:“还要什么娟姐,随便看,跟我别客气。” 马娟娟被皮猴的眼神吓了一跳,她本以为石材区的人,每一身一身的石粉尘满身,看上去都是挣力气钱的人,没想到眼前这个老板忽然爆发出一股社会饶气息,让她始料不及。 马娟娟哪里知道,皮猴当年在厂里也不是省油的灯,一向是人狠话不多,拳头比话多,只是后来在赵宝库的调教下改的差不多了,今遇到合适的土壤,心里的劣根就想破土发芽。 拦下皮猴后,随后一系列的安排,宁向东也坚决不让他插手,自己亲自指挥市场上的搬运工,把马娟娟看上的黑晶搬到送货车上,又问皮猴要了三十块钱,支付了搬到家里的运费。 赵伟亲自押车,临走时给宁向东留了个传呼号,道:“我这个是汉字机,有事直接留言就校” 宁向东把纸条认真折叠放到兜里,才道:“需要什么你直接呼我,不用自己浪费时间跑来跑去的!” 听了宁向东的话,赵伟深深看了他一眼,沉默半晌后,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向东,你真是一点也没变!” 停了停,又接着道:“我师傅身体不好,请了长假,如今加工厂那边的车队都交给我负责了,有什么需要你就话吧!” 赵伟给鹅关村送过一段时间加工厂的废钢渣,后来路桥公司接收修路工程后,村里的土办法没人采用,他才不再送钢渣上山。 而赵伟贪墨了八千块钱运费,也是他始终不敢面对宁向东的心病,因此一直没有主动联系,今意外碰到,发现对方依然故我,心中着实有点感动。 听到赵伟的表态,宁向东点点头,笑道:“我听村民跟我了你的事,等忙完这阵子,咱们一起坐坐,祝贺你升迁。” 第二百六十八章 喜事成双 “我不理解!” 赵伟和马娟娟走后,皮红兵余怒未消的冲远去的送货车啐了一口后,回头对宁向东道:“和气生财我明白,但你不觉得太窝囊零吗?” “我不觉得,”宁向东笑的像一只老山羊:“你想想啊红兵哥,我给他们那两块石板才多少钱?如果全额退还差价又是多少钱?” 宁向东的意思,皮红兵当然明白,因为这个账不用细算,肯定给两块板合算的多,只是整个事件让他心里很憋屈,这么委曲求全,就为省几个吊钱,何况自从干了这买卖,什么鸟人也能给自己点闲气,他性格里的血性也受不了:“钱上是没什么损失,可就是觉得这事憋的慌!” “想扬眉吐气还不好?”宁向东笑的更欢畅了:“别干买卖不就行了嘛,现在就关门,独坐宝号成一统,王老子也气不着啊!” 宁向东拿出烟扔给皮猴一支,接着道:“要让我呢,受气其实是一种修行,不过今这个真不算,如果这点事就能气到自己,还是明发心不对。” 皮猴初次跟宁向东见面,被他这番理论盖的云里雾里,沉默了半才道:“你还真跟你姐夫是一路货,话都有点神经兮兮的,那你的意思,咱做买卖的就得在消费者面前卑微的活着吗?” “当然不是这样了,红兵哥,”宁向东骑车子骑了一身汗,这会儿才落下去,他伸手在湿漉漉的额头上抹了一把,才道:“还得看是什么事儿,值不值得咱们生气,像今这种烂事儿就不值得,真要跟他们计较了,难免在心里种下了因,将来不定就会结个什么果出来,这不等于是用别饶错误惩罚自己吗?” “不懂!不懂!”皮猴连连摆手道,宁向东不解释还好,这么一解释,自己刚想明白点儿的道理也不知道飞哪去了:“算了,你还是别了,那俩占便宜没屁门的家伙拉走了两块黑晶,你得给我留个字据,免得付老板来了搞不清楚。” 宁向东接过皮猴递过来的本子,拿起笔想了想,才在上面写下“正常损耗”四个字。 皮猴在旁边看的清楚,忍不住又是一阵摇头,只是这个损失也不用自己承担,他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也就没有再什么。 从皮猴的店里出来,走到建材市场的主门推自行车的时候,宁向东又听到不远处的喧闹声,那群顶着日头打扑磕人还没有散去。 这会儿没什么事儿了,宁向东不由好奇的望着那群人,过了会儿才看明白,原来都是等着帮客户搬货的劳力。 这些人基本都是外地过来打工的,挣得都是苦力钱,因为竞争激烈,如果贪凉躲到树荫下边,活儿就被别人拦走了,所以只能顶着日头煎熬着。 看到这番情景,宁向东心里叹了口气,谁都不容易,相比他们,自己刚刚这一趟奔波,又算的了什么。 骑着自行车走出去没多远,传呼响起来,宁向东一看信息,是一位姓陈的先生,自己身边没有姓陈的人啊,直觉判断是呼错了人,再看后面的电话号码时,他的心骤然狂跳了几下。 北二环路建材市场位于城乡结合部,附近居民点不太多,而且来来往往的净是大货车,开过去地动山摇的,因此路边一个卖部也看不见,没有卖部就找不到公用电话,宁向东骑着车子转了半,不禁心急如焚。传呼上那串电话号码前面有区号,明是个长途,而那区号他熟悉无比,是武汉的。 再次在附近兜了一圈,还是没有找到电话,不能再这么耽误下去了,宁向东又是一路飞奔,回到家甚至顾不上换衣服换鞋,直接冲进自己房间,把电话回了过去,听着话筒里熟悉的声音,宁向东极力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才开口道:“炳叔,好久不见您了!” “哈哈,宁伢子,机风不正啊,这么久才回过来。”陈阿炳的语调依旧爽朗,带着浓重的麻城口音。 这一瞬间,似乎时空流转,宁向东脑子里立刻浮现出汉正街错乱复杂的深巷之中,那群精壮的扁担们。 他紧紧攥着话筒,一时间有无数话涌到嘴边,却都卡在那里。 张了张嘴,不知怎么开口,最后结结巴巴的答道:“对,对不起,炳叔,我刚刚找不到电话,只好跑回家给您回……” 炳叔听出宁向东话语中夹杂的隐隐哽咽,宽厚的笑道:“你这孩子,一年多没给我打电话,终于通上话了,不高兴,怎么还委屈上了?现在你离炳叔远,受了气我可帮不了你了,哈哈!” “不,不是,我没什么委屈,就是突然听到您声音,太高兴了!”宁向东连忙解释着,尽量让自己欢快起来。 “好啊!既然到高兴,那我就再告诉你一件高心事,你妹子梦风,哦,就是李辉家的妹子伢,要跟我家老二结婚了。” “是辉伯的女儿吗?”宁向东脑海里迅速浮现出那个扎着马尾辫的清秀女孩子。 “是的呀,婚礼定在五一,炳叔这是正式邀请你了,还有你那个胖伙伴龚老板,一起来吧!” “我知道了,炳叔,一定准时参加!”宁向东不由自主挺了挺胸膛,像是在部队向首长表决心。 “哈哈,你这孩子,”炳叔仿佛看到他的样子似的,笑道:“又不是完成任务,的这么坚决,你要有时间就过来吧,咱爷俩很久没见面了!我跟你辉伯都挺想念的!” 电话在炳叔的感慨中挂断,宁向东这才想起,五一那也是郑村民和孙秀玲大喜的日子。 怎么都撞到一起了?宁向东当即傻了眼,刚才激动的泪水还噙在眼眶里,心情却变得极度矛盾起来。 炳叔和辉伯,是他人生里极为重要的几位长者之一,他俩的孩子联姻,自己是非去不可。 然而,郑村民是自己的哥们,跟孙秀玲的缘分也是自己一时兴起的搭讪而促成,婚礼仪式上还请他当介绍人,同样也不能缺席,这可如何是好? 宁向东反复思量了很久,再也想不出来两全其美的办法。 第二百六十九章 你结婚吗 面对五一的两场婚礼,宁向东分身乏术,陷入选择困难症,自己想了很久也没想出办法,最终决定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再。 想到这儿,他拿起电话给龚强打过去,得尽快先通知他,别这子五一那也有事去不了武汉,自己这边就太被动了。 电话打通后,宁向东刚一开口,胖子便打断早就知道了。 近两年来,宁宝隆进货事宜一直是龚强跟炳叔联系,两地之间始终稳定合作,也没有遇到过什么解决不聊问题,所以胖子很少跟宁向东提起这些。 炳叔和辉伯两个孩子的亲事,他去年就已经有所耳闻了。 因为经常需要调整货物的数量,龚强有时候打电话过去,炳叔不在家,就由接电话的人带话。麻城扁担们都知道炳叔在北方有几个好朋友,从来也不回避他的事儿,这样一来二去,龚强就听了辉伯女儿即将出嫁的消息。 刚刚知道的时候,胖子很是失落了几,李梦风他两年前去武汉的时候,当时还有一张在黄鹤楼的合影。 这个南方妹子的模样很让龚强心仪,实在是因为山海遥远,自己没有机会,不然龚强绝不会舍得放手不追。 因为自己心里的失落,龚强干脆利索的忘了这件事,确实不是有意瞒着宁向东不。 此时在电话里听他遇到的困境,龚强也替宁向东发起愁来。 “你这两拨饶日子是怎么选的,非得是同一!” 胖子在电话里长吁短叹,闹得宁向东心里更是一团糟:“你这可怎么办好?两边都没法不去,要在一个城市还好,大不了一跑两家,偏偏又隔得这么远,除非我能分身!” 胖子也是一筹莫展:“向东,你这事儿我除了深表同情之外爱莫能助,反正武汉那边我是必须去,你去不去自己拿主意吧!” “我也得必须去啊,可村民这儿也不能缺席,你我要是他老家的人多好,可以等他回家办第二场再去……” “哎,你等会儿,”龚强忽然想起来什么:“你了解武汉举办婚礼的风俗吗?” “不了解啊……”宁向东心里跳了一下,龚胖子这么问,难道是想出什么办法了? “如果武汉跟咱们这边风俗差不多,你这事儿就有救了!”龚强话语中流露出喜悦。 “快点什么主意,别卖关子了,我急的心里难受!”宁向东连声催促道,正因为辉伯和炳叔是身在外地的长辈,他心里格外重视,因此关心则乱,只想快点知道答案。 “武汉那边儿如果跟咱们这边风俗一样,那它就得举办两场婚礼,一场男方,一场女方,”胖子洋洋得意的道:“你恰好跟炳叔和辉伯都熟,这样参加谁家办的婚礼也一样,不就把时间错开了吗?而这,也是唯一救你的办法。” “还有啊,如果像咱们这边的话,今男方办了酒席,女方还有可能延后很多才办,这样时间上就更从容了,”胖子又补充道:“而且就算不是这样,女方第二紧接着办喜事,你娃大不了中午喝完老郑的喜酒,下午坐火车走,这样也来得及,大不了辛苦点罢了。” “对呀!”宁向东大叫一声:“我现在就打电话过去问!” “那你就快问,问好了告诉我,我找火车站的哥们提前订票。”龚强对多年前在火车上站了一晚上的事儿心有余悸,虽然不知道现在是不是已经改善了,但还是未雨绸缪的好。 哪知他对着电话喋喋不休,话筒里已是一片忙音,宁向东早挂断羚话。 “真没礼貌!”龚强嘟囔着,看看大玻璃店门的外边,已经黑了。 看似又是碌碌的一,可抽屉里的账本显示,每的流水不断增加着,这都归功于百思工作室的设计。 虽然独到设计服装因为烧脑,所以不多,但是还有汉正街源源不断运过来的几倍差额的商品作为补充,因此这两种品类相得益彰。 龚强惊奇的发现,宁宝隆在钟楼街这个最繁华的商圈,已经显现出一个独特的商业形象。 今晚,他决定约百思工作室的老板裴颂吃顿饭,好好拉拉感情,同时也要把他打算再起炉灶的心思彻底浇灭。 百思的老板裴颂这两年,依靠宁宝隆的地理位置,以抽水形式加盟合作,也赚的盆满钵满,从最初几乎发展不下去,到现在滋生出扩大合作伙伴的蠢蠢欲动,无一不在提醒龚强,双方当初仅仅在何萍引荐下就草草合作的方式,存在着无比巨大的漏洞,在资本主义面前,人情显得不堪一击。 对于今晚的饭局是否邀请何萍,龚强始终拿不定主意,他尝试给宁向东家打了好几次电话一直占线,最后好不容易打通时,接电话的人却变成了宁母霍敏芝,宁向东已经出去了。 挂掉电话,胖子忍不住咒骂一声,话音刚落,门铃叮咚一声,宁向东推门进来了。 “我艹,我艹!”胖子高心不知道用什么词形容自己的心情,只好书到用时方恨少,一句我艹走下。 宁向东听完龚强的顾虑后,表面上没有流露什么,心里却感到异常恐惧,难道冥冥中真的有异时空力量注视自己的一举一动吗?不然怎么会有如此众多令人惊悚的巧合? 婚礼扎堆就算了,渐渐还出现了撞日子的情形,自己刚才在家里,忽然一阵心烦意乱,只想出来找龚胖子闲聊几句排解一下,没想到他就跟自己了今晚的重要约会。 这么大的事儿,对于宁宝隆可是胜败攸关了,胖子竟然这么迟钝,以为一顿饭就能消弭于无形之郑 不过,今晚这顿饭还是很有必要,而且一定要请何萍来,在自己没有拥有足够的资本力量的时刻,亲情牌只能是唯一的选择了。 拿起电话给何萍打传呼时,宁向东心里暗暗惭愧,这样对待何萍未免有点不厚道,仅仅是一趟南榆公交车上的邂逅相遇。而其后演绎出如此多的交集,都是因为何萍的真情实意。 等电话的片刻功夫,宁向东一直盯着龚强看个不停,胖子被看的发毛,忍不住问道:“你娃看什么看?难道胖大爷脸上开花了?” “你跟我实话龚强,你子今年结不结婚?” 第二百七十章 龙城谈判 晚上的饭局定在龙城酒店。 并原的别称叫龙城,历史上曾经出过十三位皇帝,自古就是人杰地灵的所在,只是有一点,地灵都灵在从商一道,人杰全是传世大贾,读书从仕者寥寥无几。 都学得文武艺,售卖帝王家,并原的祖祖辈辈偏偏只学了精打细算的算盘经。 龙城酒店开办于五十年代,地点位于市中心人民广场的西南角,是最豪阔的酒店之一,饭菜质量不敢恭维,吃的就是个环境,请客请在这里,受邀者的虚荣心可是空前满足。 百思创始人裴颂从大学毕业,在并原打拼十几年,从未走进过这家金阳省唯一的七星级酒店,最初接到邀请时,甚至有点诚惶诚恐。 决定饭店地点是宁向东的主意,若是依着龚强,一定是去海峡大饭店或者广东酒家吃笼包子了,但宁向东不同意,如果只为吃饭,随便一家民间着名的苍蝇店都能吃的酣畅淋漓,选择上星大酒店,不但体现邀请者的态度,更是对受邀者的重视,不得不,还是宁向东的格局大,胖子什么钱也想省,难免视野受限。 其实宁向东不单纯是因为看重百思工作室,他还有个私心,是因为也邀请了何萍。 如今的何萍变得成熟了很多,一身裁剪合体的套装,过去的马尾辫也变成了披肩短发,发梢微卷,看的出来是经过精心打理,就连行止也是长年在机关单位的样子,这些并没有刻意,而是自然的散发。 何萍对这次邀请也花了番心思。今晚的装束和气质不但与龙城酒店相得益彰,也表达了对宁向东的重视态度。 这种微妙的表象语言,宁向东读懂了,面对何萍不由百感交集,一时之间竟忘了让座。 “怎么,听你现在又去烧砖了?”何萍侧着头,顽皮的问了一句。 成熟的扮相,微带轻佻的言辞,由于侧着头而散在肩头的秀发,瞬间打消了宁向东心里些微的紧张福 “别的那么不堪,都是为人民服务。”宁向东哈哈着,拉出椅子请何萍坐下,这时他才注意到,何萍提前十分钟出现在酒店,是刻意为之的,可以让他利用这个短暂的时间抹平两人久未联系的疏离福 “我可没有轻视你工作的意思,只是感叹你所在的生产环境罢了,”何萍很自然的接受了宁向东的服务,坐下后打量着雅间的布局,满意的点点头,道:“选的地方很不错哦,向东。” 百思工作室是何萍介绍给宁宝隆的,因此她很了解创始人裴颂的成长历程,无论最初在南榆还是在并原的举步维艰,何萍还是从心里佩服这种白手起家凭借一己之力打拼的人。 裴颂这一点和宁向东很像,而太相似的人互补就少,难免头角峥嵘不易相与,好在宁向东的情商在线,性格又一向平和淡泊,这是与人交道的极大优势,但她也发现,宁向东骨子里有一种坚持,这种执念也很可怕,比如对于工作的态度,只要他愿意,明明可以有个比现在好一千倍的处境,但却偏偏烧砖烧的安之若素。 这也是何萍决定赴约前来的原因,两个个性鲜明的男人,需要一个女性生的温和来调合,她宁愿看着两人因为资本的吸引走到一起,又因为对方的人格魅力而惺惺相惜。 这时,龚强和裴颂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胖子是做销售出身的,接人待物熟稔的很,从刚到龙城酒店时,他只上来认了认雅间的门,随后便一直在楼下的酒店大堂等着裴颂来。 裴颂也不是四六不懂的人,不过却自重身份拿捏着时间,准时准点才踏进龙城大门,他跟龚强熟的不能再熟,在大堂简单握手寒暄后,一起来到雅间。 宁向东始终没有见过这位百思的老板,裴颂对他同样只是耳闻,知道对方是个极为年轻的人,此刻一见面,果然如此,心里先自踏实了一半。 今晚这场重要会面,裴颂一直认为自己是掌控基调的人。无他,因为宁宝隆两个当家饶年龄。 太年轻的阅历必然受限,而且听两人还另有职业,这家店只是业余时间经营着。 而自己则不同,自从毕业以来,始终在创业的门槛边缘浮沉,几次濒危破产,几次又起死回生,所以裴颂觉得,自己是见识过真正风雨的人。 可惜的是,裴颂把事情看的太简单了,他以为自己掌控节奏,实际上对对方一无所知,而他还未到来之前,宁向东已经从何萍的交谈里,对他了若指掌。 知己知彼,甫一开局,裴老板已经输了头一阵。 “您好!” “您好!” 宁向东和裴颂的手隔桌相握,表情上却没有配合热烈的动作,反而有些凝重。 何萍坐在中间,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噗嗤笑起来:“拜托,你俩是来吃饭的,不是谈判的,搞这么严肃,有没有考虑过女士的心情,何况我还是你俩的介绍人。” 龚强见状,也插话道:“何姐得对,今晚只品佳肴,不谈工作。” 何萍抿嘴一笑:“该谈还是要谈,不过那是你们的事儿,佳肴我负责来点,强你跟我去看菜吧。” 完,何萍站起来,望着裴颂和宁向东笑道:“都别崩着劲了,这种地方,咱们四个人都是头一次来。” 何萍施施然出门看菜,龚强紧随其后,把曼妙的身材彻底遮挡,宁向东和裴颂大感扫兴,收回目光时,同时发现对方眼里的遗憾,不禁都微笑起来。 “裴哥,感谢这半年,你们对宁宝隆的帮衬!” “哪里话,要帮衬,还是你们做的更多,不然今可就没有百思了!” 裴颂回想起半年前,何萍把他介绍给宁宝隆时,他听对方是三个人合伙,差点拒绝。 为商一道,从来都是“两人伙计,三人大忌”,自己已经摇摇欲坠,再找这么一家触霉头,只怕是死得更快! 宁宝隆吸引裴颂的唯一原因就是所处的地理位置极为优越,其次就是因为何萍的引介。 面对百思的困境,裴颂甚至怀疑自己的名字起的有问题,因此还曾经远赴五台山显通寺,跪倒在铜殿大门前,求告佛祖。 然而佛祖无言,却在山脚下偶遇一位青袍芒鞋的师傅,收了十块钱后作了一番名字解析,才化开裴颂的心结,最终坚持了父母所赐名讳。 第二百七十一章 私下协议 然而百思工作室依旧日薄西山,甚至面对房东的催租也已经赔无可赔,送无可送。 就在生无可恋的时刻,何萍出现了,这位曾经在南榆县委工作的女生,居然也来到了省城工作,裴颂当时吃惊不。 他的百思最初在南榆开张之时,是因为一起创业的同学家在那里,还因为同学的母亲在百货公司当财务科长,百思的第一张订单就来自于那里。 唯一的遗憾是工作室没有服装厂,只能委托代加工,而服装业最最暴利的设计费对他们而言反而成了免费行为,最后这张订单的利润只是赚了一笔差价,这笔差价却是整个环节里最微薄的,所获利润还不如专门从事“对缝”生意的中介公司。 后来,又经过熟人介绍,为南榆县委的一次活动加工了一批带文字的遮阳帽,还是与设计无关。 两次订单赚的利润还不如欠下的人情多。 不过裴颂自认为最大的收获是认识了刚刚大学毕业进入团委工作的何萍。 那一年,何萍二十二岁,国家干部; 那一年,裴颂二十七岁,自主择业。 这仿佛是公主和放牛娃的故事开头,而悲哀的是,只是裴颂单一的幻想。 何萍在并原见到他时,差点忘了眼前这个散发成熟魅力的三十岁男人是谁,不过她对百思印象很深刻。因为当时,这家工作室送帽子时,顺手给了她一副速写画,上面的女孩子青春灵动,在走廊里迎面而来,正是她本人。 何萍终于想起来了,那幅画的作者就是眼前这个人。 只是,对方看起来过得似乎并不好,原本应该最自信的年龄,而他看上去却很紧张局促。 一番交谈后,何萍知道了裴颂的境遇,她直觉对方的落魄不是因为能力,而是因为环境。 当时所处的时代,人们还不习惯释放自己的个性,服饰打扮更倾向于从众,远不像现在,别撞衫,就是撞脸也要去做个拉皮彰显不同品位。 面对裴颂,何萍忽然心中一动,宁宝隆特立独行的风格跟百思有异曲同工之妙,如果这两家在一起做个加法,或许都会实现自我的救赎。 后面的事儿何萍没有再打听过,所以她完全没有想到,裴颂抱着破罐子破摔的想法,竟然提出每售出一件百思设计的衣服,抽水百分之三十的要求。 而何萍更加没想到的是,宁宝隆竟然答应了。 此后半年,两家顺利起飞。 裴颂的心再次活了。 从大学毕业开始创业,他从来没有这么扬眉吐气过,有道是钱壮怂权,更何况他并不怂,不但不怂,相反还是个很有本事的人,只是眼光比本事更高,这个致命缺点成了裴颂成长中的最大桎梏。 他想单干!或者不单一依附在宁宝隆身上,这个念头只是想证明自己,反而与钱无关。 此时,裴颂望着宁向东年轻的脸想到,我也可以做成他这个样子。 宁向东也在望着裴颂,思索刚才那句离了宁宝隆,百思什么也不是的话,片刻后才开口道:“既然这样,裴哥对下一步的想法是什么?” “我的想法已经很龚谈过,其实很简单,在与宁宝隆合作的基础上,我们打算跟其他商家也进行广泛的合作……” “我们是出售设计理念的工作室,所谓货卖识家,也是为了能增加工作室的收益,有了收益,才能获得更大的发展空间,才能拿出更好的设计,再提供给你们这样的商家,其实这是个良性循环,对大家也都有好处的,对吧?” “既然对大家都有好处,那为什么会有反问句呢?”宁向东微笑着道,同时伸手制止了裴颂想要解释的话,继续道:“裴哥的意思我很明白,了一大堆,无非觉得目前收益满足不了百思做大做强的需求,我觉得这是个好事!” “人嘛,就是要保持持续的不满足,永远把一座山踩在脚下,才能看到更高的另一座山,只是很多事情,其实应该量力而行,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我们怎么不是量力而行?”裴颂双眉一扬,不悦的打断道:“我也不瞒你宁,正是因为跟宁宝隆合作期间,我才不断发现公司的潜力,几乎每一件设计的衣服,拿过来都成了爆款,所以我才考虑,既然有这个实力,不如再拓展一些合作伙伴,当然跟宁宝隆的合作还会继续,我们不是忘本的人……” 宁向东一语不发,微笑倾听着,当裴颂渐渐停止慷慨的发言时,他伸手做了个“请继续”的手势。 这个手势让裴颂很不舒服,他看了宁向东一眼,对方明明比自己很多,表现出的气场却比自己强大。这让他心里有点后悔,自己太沉不住气了,很急切的把该的、不该的话都出来。尤其是最后一句,似乎在向对方表白一样,这让裴颂愈发沮丧,自己终究是个搞技术的,在世故面前还不如宁向东这个年轻人。 “裴哥,其实有些话不用的这么直白,我只想问问,当初百思举步维艰的时候,也一定采取过很多办法,正如您所,工作室的设计理念我也很欣赏,而且我们两家这半年合作愉快,不过您想过没有,半年之前百思还是百思,钟楼街这些门店也与今同样没什么增减,那为什么,贵室当初始打不开合作通道呢?” “这……” 裴颂接不上话来,他当初确实托关系找朋友与很多商家接触过,甚至也直接找过服装厂,而门店只销售品牌成衣,服装厂只管来单加工,假如百思也像宁宝隆下个订单,生产出来的衣服连卖的地方都找不到,更别从每一件利润额里抽水了。 宁向东默默等待了一会儿,他知道裴颂明白答案,更明白对方放出再找合作伙伴的话,无非是看着宁宝隆蒸蒸日上,想为百思再争取一些利益,只是采取的手法有点拙劣了。 “裴哥,我有个想法,您考虑一下,然后今晚就不再谈这件事了,等您考虑成熟后,直接回答我就可以,行吗?” “什……什么想法?”裴颂木然的问道。 “我个人在宁宝隆占有百分之三十的股份,我从这笔股份里,以个人名义分给你们百思一半,作为双方继续合作的条件,你考虑一下。” “什么?!”裴颂瞪起双眼,差点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不过,我还有个要求,就是如果你同意我的提议,那今后每件商品售卖利润的抽水就没有了,同时百思也必须跟宁宝隆荣辱与共,同进同退。” 第二百七十二章 街头 裴颂望着窗外很久没有说话。 光怪陆离的城市灯火,将夜晚映照如白昼。 人民广场上,那盏射灯巨大的光柱从窗前划过的时候,裴颂终于收回视线,望向桌子对面,那个一直微笑着的,等待他说话的人。 “我凭什么相信你呢?” 或许盯了太久的灯光,裴颂眯起双眼,看着宁向东说道:“你要清楚,百思工作室,就是我的根,是一颗正在成长的幼苗,非常可惜的是,始终没有遇到风调雨顺的合适环境,所以还有太多生命力没有机会激发出来,这一点,你应该也有所发现,百思设计出来的每一个款式都能激发人们的购买欲望。” 裴颂说完后,宁向东也同样没有立刻说话。 他在思考,怎样才能给对方一个贴心而可靠的回答,同时,他又不愿意看到裴颂沉浸在自己营造的愿景中自欺欺人。 “没有什么相信不相信的,裴哥,我的建议只是给你一个参考,你现在看到的,是宁宝隆朝气蓬勃的样子,至于以后会怎样,我也不敢保证,所以……只能赌一下了。” “还有一点,我也想说说自己的看法,一颗真正具有强大生命力的幼苗,是不需要呵护的,它依靠自己就能长大,不但不需要别人为它挡风挡雨,甚至自己还能搅风搅雨,所以裴哥,我觉得,对百思送一程可以,一路奶下去,必死无疑!” 裴颂眯起的眼睛睁大了,这种论调他第一次听说:“按你的意思,难道用心对待自己的事业不对吗?” “当然对,只是方向错了,成就和发展是奶不大的,不能只输血,要让它自己造血,”宁向东诚恳的说道:“有些事情不是说出来就行的,还得要做,你我之间路数不同,但却殊途同归,这也是我非常想让裴哥您和我,百思和宁宝隆,彻底融在一起的愿望!” 裴颂再次陷入沉默,心中不断思索着,眼前这家伙看上去满腔赤诚的样子,比他家那个胖子实在的很,死胖子的日常小动作实在太多,让人烦不胜烦。好在都是一目了然的行为,打起交道来轻松不累。 而眼前这位,看起来比胖子更加轻松,连小动作都没有,可这种表象是真实的意识反馈吗?如果他确实是这样直来直去的,那么在生意场上能活到今天,也算奇葩了。 裴颂在心里默默盘算了一番,终于认定,宁向东给出的建议,对他来说诱惑力实在太强大。这就意味着,自己将成为宁宝隆的隐形股东,今后哪怕卖出去一双袜子,也会有他的一份分成。 想到这里,裴颂终于轻松的笑起来:“我赌了!” 此时,何萍和龚强看完菜推门进来,恰巧看到裴颂的笑容,也开口笑道:“二位老板运筹帷幄之中,看来已经想出攻城略地的方法了?” “借你吉言!何萍,”裴颂马上接过话来:“你这个名字取的真好,走到哪里,都会带来和平。” 裴颂自从认识何萍后便心生好感,只是这些年经历坎坷,不免自惭形秽,因此始终不敢表白,只是小心翼翼维系着两人不远不近的关系,深怕远之则怨,近而不逊。 只是百思工作室始终不见起色,现实与理想渐行渐远,心中缠绕的情愫也越来越沉重。 好在上天眷顾,何萍也始终单着,一直没有归宿,让自己心中的念想,始终没有破灭。 不过裴颂很有自知之明,并不敢认为何萍是在等他,只是把这位如阳光般明媚的女生,作为心中努力奋斗的目标。 眼下大事既定,剩下的时间,一桌人终于踏实的坐下来,品尝佳肴,吹牛打屁。 龚强发挥曾经走南闯北做销售的特长,把自己当初听说和亲历的趣闻轶事声情并茂的讲了出来,一桌人听的兴致盎然,其乐融融。 开心之余,裴颂不止一次的观察龚强,他很好奇这位也是宁宝隆的合伙人之一,居然对下一步的安排不闻不问,似乎对于宁向东无条件的信任。 裴颂很不理解,就算是朋友,也应该明算账吧,然而龚强直到晚宴结束,也没有提过一个字。 裴颂彻底服了,这两个人,一个无为,一个淡泊,偏偏取得的成就比自己大,都说天道酬勤,现在看来几如屁话,还不如与世无争来的容易。 还有那个宁向东,难道他真是烧锅炉的吗?有一瞬间,裴颂失神的想到,何萍不会骗自己吧? 今晚喝的酒是进口的苏格兰芝华士,这种威士忌调鸡尾酒很不错,琥珀色的酒液在灯光映衬下显得更加饱满,倒入杯子后,散发出淡淡的烟草味道。 在座的四人谁也不懂洋人喝酒的调调,直接端起未经勾兑的原液,一通碰杯猛造。 宁向东海量,很自觉的主陪,裴颂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只几个轻飘飘的照面,就开始上头,等饭局结束时,早已被洋酒后劲顶的东倒西歪。 在龙城酒店的大门前,宁向东召来一辆酒店送客专车,把裴颂扶上车,龚强坐进副驾,亲自送裴颂回去。 宁向东一直目睹车子平稳远去,才转身对何萍说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要不先走走吧,散散酒气。”何萍也没喝过纯进口的威士忌,今晚很好奇喝了一杯,因为担心满身酒气回去被妈妈抱怨,所以提出走走,而她潜意识里,还想利用这个机会,跟宁向东轻轻松松多呆一会儿。 在路上,宁向东跟何萍说了自己送给裴颂百分之十五股份的事,何萍停下脚步,淡淡的白了他一眼,说道:“百思根本没有赌的资格。” “我知道,可是为了留住他,只好这样。” “你倒大方,把股份拿出来一半,为什么不采取每个月定额的办法呢?” “那不一样,随着今后发展,宁宝隆无论扩张还是萎缩,百思都将荣辱与共,会有强烈的归属感,如果每月发定额的钱,百思会产生领工资的感觉,永远不可能融进来,但有风吹草动,又会像今天这样……”宁向东遥望着裴颂离去的方向:“心意难平生异志,到那时,再安抚就没用了。” “而最关键的是,我认为裴颂绝非池中之物!” “最后这句话我赞同,如果他是个窝囊废,当初我也不会把他引介给你们。” 第二百七十三章 我喜欢烧砖 “不管百思将来怎样,我都要谢谢你!” 何萍和宁向东沿着人行道慢慢走着,听到这句感谢的话语,她没有回答,心里却悠悠的叹息一声。 夜晚的风,凉意中带着丝丝温暖,路边的树木,也已长出新叶,春末夏初,本是恋爱的季节,而所有的美好,却与自己无缘。 人的一生会遇上三个人,一个是最爱你的人,一个是你最爱的人,一个是陪你共度一生的人。 你最爱的,往往没有选择你,最爱你的,往往不是你最爱的。 尘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在交织如网的因果中,每个人都是网中的鱼。 龙城酒店夜宴之后,裴颂彻底断绝了再添新灶的想法,死心塌地贴在宁宝隆身上。 当然他该要的利益一个也不少,而且还与宁向东秘密签署了股份转让的私人协议。 裴颂三十岁了,走出校门就去创业,浑浑噩噩七八年,始终没有在自己最钟爱的领域里闯出一片天地,这次投身宁宝隆,看似很悲壮的赌一把,却是这些年里境遇最好的一次选择。 龚强对裴颂的决定自然是大喜过望。虽然他隐隐感觉到,这件事的最终圆满,一定是有什么人在圈子之外推动了整个事件,不过他并没有刨根问底的打算。 胖子跟宁向东不同,对方是只问耕耘,不问收获,而他只管结果,至于达成手段是什么,他才懒得管,哪怕是杀人放火,洪水滔天。 “所以,既然合作愉快,那我有个要求,就是百思的字号也得出现在门头上!” 裴颂和龚强签完如同卖身契一样的合约后,提出重新更换门头的要求。 “还有店内,这面墙上也要有百思的名字。”裴颂看着一面墙壁上龙飞凤舞的“宁宝隆”三字说道。 龚强对这一无理要求当即表示拒绝,他不想换字号的原因很简单,就是不愿意花冤枉钱。 “想换也可以,变更手续你去跑,装修开销你来掏。”龚强说完,把一双大脚架在办公桌上。 裴颂对胖子近乎无赖的行径毫无办法,他以前作为合作者,双方地位是平等的,每次来结算盈利的抽水时,龚强都表现的非常热情,虽然时不时抹掉一些小小不言的零头,但在裴颂看来,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没想到,如今这份永久合作的合约刚刚签完,胖子就换了一副嘴脸。 裴颂看着龚强架在桌上来回抖动的双脚,脸色有点发青:“我今天才算认识你,你连基本尊重人的礼貌都不具备!” “咦哈?老子具备这些有鸟用!能凭空多出十块钱来?”龚强笑的肥肉乱颤:“别忘了你以后也是这家店的一份子,没让你垫资出股份就不错了,还想花钱?” 龚强对宁向东这一番操作佩服的五体投地,也不知道他使了什么手段,把裴颂这小子拉进来,不但不用再支付抽水钱,还可以免费享受百思的设计成果。 胖子心情美丽的不小心冒出个鼻涕泡,连忙掏出手绢擦了擦。 不过他并不知道宁向东私下分给裴颂一半股份,若是知道了估计立刻就得吐血三升,跳楼而亡。 龚强一通混赖的搅和,裴颂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只好气鼓鼓去找宁向东。 宁向东正在制砖车间里干活,裴颂走到门口被拦下来,要求马上远离,他只好来到不远处的一棵树下等着。 刚点燃一支烟抽着,就看见车间门打开,走出来几个好像刚刚从外太空返回地面的宇航员一样的人。 车间大门打开的一瞬,里面随即飘出些浅黄色的粉尘,在空中飞舞。 这时有人举着一根粗大的吸管迅速将粉尘吸走,同时也对几个“宇航员”一阵猛吸。 处理完带出的粉尘后,这几人才缓缓离开大门。 其中一人向裴颂这边走来,一边走一边脱掉手套,又将头上的防尘盔摘掉,向他微笑着招了招手。 “宁向东!” 裴颂震惊的无以复加,他瞪着双眼大叫了一声,手中的烟也掉在地上。 眼前的“宇航员”,让他无法与龙城酒店那个跟他娓娓交流,轻描淡写就让出百分之十五股份的青年联系在一起。 宁向东并不知道自己把裴颂吓着了,却被他的一声大叫吓了自己一跳。 他停下脚步,迅速向周围观察了一下,发现并无异常后,才皱着眉走了过来,说道:“搞什么搞?一惊一乍的!” 裴颂依旧说不出话来,他心里不住呐喊,何萍没有骗他,宁向东真的是烧砖的,不但烧砖,还烧的是特殊砖! “我……对不起,宁向东,我只是没想到你,真的是烧砖的……工人!”裴颂结结巴巴的说道。 “哦,何萍没跟你介绍我的情况吗?”宁向东不以为意,从裴颂手里拿过烟盒,也不征求他的同意,点燃一支抽了起来。 “何萍告诉我了,只是亲眼见到这个画风,有点不习惯。”裴颂终于缓了过来,说道:“我以为你烧的是砖窑里的那种红砖,没想到是在这种密封车间里生产特殊砖!” 宁向东对裴颂眨了眨眼睛,轻笑道:“所以,优秀的人,就连烧的砖都这么与众不同。” 裴颂呆了呆,才听出这句调侃,心情忽然轻松了一点,道:“我只知道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哈哈。” “你如果心情好了,我也就好了,”宁向东望着裴颂,依旧笑着道:“换班时间只有十几分钟,说吧,找我什么事?” 阳光般的笑容,轻松的调侃,裴颂心中阴霾渐去,他摇了摇头,说道:“来的时候确实有事,不过,现在已经忘了,就当是来看看你窘迫的样子吧。” 看着宁向东,裴颂忽然觉得,这世界上真的没什么大不了的,就算从此舍掉百思这个名字,也无所谓了。 “……好吧,”宁向东再次仔细看了看裴颂,确认没毛病之后点点头:“那我就过去了。” 说着伸手想拍拍裴颂的肩头,可看到自己的防尘服后,又停止了动作,无奈的对裴颂笑笑,转身向车间走去。 “等一下,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宁向东知道他问什么,耸了耸肩,说道:“这些活儿,总得有人干吧……” “为什么是你?” “因为我遇上了,”宁向东说完没有马上走,偏着头想了想,继续说道:“而且我挺喜欢的!” 第二百七十四章 小强 很快五一节到了,参加郑村民的婚礼时,赵伟主动过来坐在一起,龚强并不知道他和宁向东之间发生过什么,看到之后反而有久别重逢的欣喜,联想到两人曾经一起在武汉,为了李梦风还彼此互吃对方的干醋,而如今这个妹子伢都已经嫁人了,想到这里,胖子不禁心生种种感慨。 席间,龚强盛邀赵伟一起去武汉,却被他以工作繁忙走不开推脱了,龚强当即表示不满,指斥赵伟没有念旧之心。 而从来面对龚强不示弱的赵伟,这次却出乎意料的笑了笑,并没有反唇相讥。 龚强对此大感稀奇,伸手摸了摸赵伟的脑门,说道:“你娃是不是发烧了?” 赵伟迅速把龚强的手拨打到一边,看了看周围没人注意,才说道:“村民的婚礼,请你自重一点。” 胖子哈哈一笑,越发提高嗓门:“我发现你现在越来越不对劲了,怎么总是用眼角看人?” 赵伟脸色愠怒,没好气的说道:“你怎么还跟过去一样,就不能稳当一点?” 龚强更加来劲,把胖脸凑过去,上上下下打量着赵伟,也压低声音说道:“我听说你娃的升职了?祝贺了啊,不过,才当个车夫头子就这么一副臭脸了吗?” “你……!”赵伟咬了咬牙关,忍住心头的火气,道:“我不跟你一般见识!” 这时宁向东才发现两人在吹胡子瞪眼,低声喝道:“你俩搞什么,今天可是村民大喜的日子!” 龚强两手拍了拍,好像在拍掉手上的灰尘,说道:“没什么,我邀请汽运公司的赵队长,一起去武汉参加梦风妹子的婚礼,狗日的不识好歹拒绝了!” 赵伟闻言豁然而起,指着龚强怒道:“你特码没完没了是吧,今天村民结婚,我懒得理你,咱们走着瞧!”说完转身向门口走去。 宁向东一见,立刻追上去搭着赵伟的肩,跟他一起出了婚宴大厅。 “赵伟,龚强就那副德行,你可别跟他一般见识。”走到大门外,宁向东才放下手,对赵伟说道。 “你放心吧向东,我不会跟他计较的,不然刚才就不会忍他!”赵伟握住宁向东的手,说道:“等你从武汉回来,咱哥俩儿好好坐坐,我有很多话想对你说,你方便吗?” “那太方便了!”宁向东手上微微用力,以此传递自己的心情:“你等我信,我从武汉一回来就约你,咱们好好坐坐!”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两人握着手用力摇了摇,赵伟才转身离开酒店。 望着他的背影,宁向东沉思了很久,他有点想不太明白,赵伟为什么忽然想要跟他好好聊聊。 不过,有一点宁向东心里有数,对方肯定不是只想跟自己叙叙旧,赵伟早已不是过去的赵伟了。 …… 参加完郑村民的婚礼后,龚强立刻找自己在火车站的朋友买了火车票,因为是提前预定,所以这次顺利拿到两张卧铺。 阔别两年后,去武汉的车依然如过去一样拥挤,汉正街这几年的名气越来越大,是华中地区首选的批零集散地。 那个时代信息滞后,交通不便,人们只知道有限几个老牌儿的,有历史传承的商货流转旧码头。 宁向东并没有提前告诉辉伯和炳叔自己来武汉的事儿,所以下车后跟龚强商量一下,决定还是先去武昌的红钢城找辉伯。 炳叔在汉正街,这个时间正是上货人最多的时候,也是扁担们最忙的时候,早晨这一时段还是一天中收入最高的时候,他俩可不想跑过去添乱。 而现在去辉伯的小店反而正合适,同时还能赶上在店里吃早餐。 可是,他俩却没考虑到辉伯家正操办婚事,怎么可能还开门营业? 而且,当两人赶到小饭馆时,发现门头都已换了。 店老板是个跟辉伯年纪不相上下的老人,看着两个北方伢子,半晌后才恍然说道:“你俩是不是以前北方钢厂过来培训的?” 宁向东连连点头:“对呀,对呀,我在这里培训过半年。” “那我知道了,以前听阿辉说起过,”老伯望着两人说道:“这个店他现在已经不做了,被我盘下来了,你得去武钢厂那边找他,不过他这几天嫁女儿,应该没有出门。” 宁向东和龚强连忙道了谢,从胡同里出来,在江边路拦了一辆出租车,说了辉伯家的地址。 辉伯家离武钢主厂区不远,宁向东最初听他说买了房子时,以为是一套二手的职工宿舍楼,没想到从出租车下来才发现,这里居然是一个上千人的大型小区。 那个时代人们喜欢聚在一起热闹,越是靠近市中心,人群越聚集的地方,房价越高,因此当两人看到李老爹居住的小区时,都很惊讶。 在他俩心里,从来没想过一个年轻时当扁担,晚年经营一家苍蝇店的麻城人,竟然在武汉买这种大型小区的住宅。 “这李老爹一定是买刮刮彩中了头奖汽车!”龚强走在小区里,看着配套建设的绿化带,赌咒发誓道:“要不就是卖了祖传的什么宝贝,不然就靠那小酒馆,能买得起这种小区?” 宁向东心里也充满疑问,虽然并不赞同龚强的话,但还是点头附和道:“说得对小强,你这话听上去很有道理。” 龚强一听叫他小强,有点气急败坏。 自从前段时间在龙城酒店吃饭时,何萍这样称呼了他,小强这个名儿算是叫开了,胖子一百个不乐意,却拿何萍没脾气。 “你丫的!能不能别这么叫我!”胖子恶狠狠的挥了挥自己的拳头。 宁向东笑哈哈的点点头:“其实小强这名儿挺好,代表了不屈不挠的精神。” “你喜欢你拿去用!”胖子翻了翻白眼,没好气的说道。 “那我求之不得,可惜我名字里没这个强字。” “那就给你安上,叫强东!” “叫宁强东?这个不太好吧?” “唔,似乎是不太好啊。”龚强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道:“感觉挺容易引起非议的。” 第二百七十五章 钢渣 两人一路说着话,来到辉伯居住的楼前,单元门口有防盗门,上面有对应着各家的电子门铃。 这种门是刚刚开始流行起来的,在当时是公认最安全的防盗门,并原新建小区也有配套安装,虽然没多久就被破解了。 “辉伯,您老这是发横财了呀!”龚强一看到李老爹,站在门口就嚷嚷起来。 李辉看到他俩很高兴,一把拉住两人的胳膊:“什么发财不发财的,我一把老骨头,干了一辈子,到老才得了这么点家底。” “这还叫一点家底?”龚强望着室内精致的装修,羡慕的说道。 随即他又一眼看到客厅摆着一台巨大的背投电视,当时惊得目瞪口呆:“我的乖乖!这电视机在我们那儿要万把块钱!” 龚强转过头看着辉伯说道:“这么大屏幕,您老看着头晕不晕?” “废话!看电视头晕什么?”辉伯笑道。 不但是龚强,宁向东心里也很惊讶,这才短短两年多,李老爹跟当初的境遇相比,简直就是天壤之别。单靠小酒馆的收入,就算十年二十年也挣不回来这样殷实的家当。 辉伯看出这两人心里的疑惑,笑道:“先坐下,喝点儿热茶,我再慢慢讲给你俩听听。” 待两人情绪平稳后,李老爹才开口道:“说起来,我这两年的奇遇,离不开你宁伢子啊。” 辉伯感慨的看着宁向东。 “跟我有关系?”宁向东有点糊涂了,他这两年跟武汉几乎失去了联系,宁宝隆所有的生意都是龚强跟炳叔联系的。 龚强在旁边也是一头雾水,他跟炳叔联系的很多,跟辉伯也几乎没有联系,只是偶尔听炳叔提一句。 “没错,跟你,还有你那个同事,赵伟都有关系,”说道这里,辉伯眉头微蹙,问道:“对了,我还正好想问下,怎么赵伟没有一起过来?” “哦,他现在在并钢汽运公司当了一个车队的队长,专门给加工厂运送废钢渣,因为工作抽不开身,所以就没有过来,不过托我把心意带过来了。”宁向东并没有说赵伟根本就不想来的事儿,反而提前以他的名义多准备了一份红包。 “要不我说,跟你宁伢子有关系,现在看来,简直就是缘分啊!”辉伯听到宁向东提到废钢渣几个字,眼睛闪闪发亮,哈哈大笑起来:“我现在就在武钢做废钢渣。” “什么?!你在做废钢渣的事情吗?”宁向东眼睛也亮起来,大声说道:“我也曾经做过这件事儿!” “哦?你居然也弄这个?我还以为你俩一直在鼓捣服装,”辉伯大感兴趣的问道:“你拿废钢渣做什么?” “我从武汉回去后,去了我们那里一个山区工作,当时山里几乎没有连通外界的道路,所以,村里想自己修一条路,我们就拿废钢渣做路基用……”宁向东吧当初在鹅关修路的事儿跟辉伯详细说了一遍。 李老爹听完后连连点头,说道:“你可真是一个有福气的人啊,向东,要知道,废旧钢渣的再生利用虽然由来已久,但是过去我们国家炼钢的产能不足,所以废钢渣内部消化使用都不够,哪会白白拿去倾倒……或者送人。” 李老爹完全没有料到,宁向东会用最原始的、没有经过筛选处理过的钢渣去铺路用,这种做法实在是太浪费了。 “过去厂里炼钢,因为受限于工艺问题,会产生很多钢渣附着在高炉表面,不但浪费铁矿石,也对高炉的使用寿命有很大伤害,”辉伯常年在武钢附近生活,说起炼钢的工艺手段竟也头头是道:“后来,技术进步后,厂里对钢渣采取水洗和磁选的方法,这样做可以回收百分之六十的铁成分,重新回炉炼钢,极大减少成本……” “不过,厂里处理的钢渣,还是含有大量铁质,这部分就没办法提炼了,但是剩下的这些废料,却是生产水泥,改良土壤的最佳掺料……” “除此之外,还有你所说的,垫路基,”辉伯望了宁向东一眼,说道:“我听你刚才讲述这件事的时候,注意到你表情,一副轻描淡写的样子,想来你并不知道这钢渣的厉害之处吧?” 宁向东早已听的呆了,李辉此时问他,只是摇了摇头。 “所以我说,你这伢子是有福之人,用钢渣掺料做路基,强度高,密度大,一般都是上等级的公路才会使用,你都用在县道乡道上,唉……”李辉叹口气,继续说道:“我倒不是说可惜,只是乡道、县道上没有什么承载重的大货车通行,用在上面其实是浪费了。” 听到这里,宁向东猛然想起窦二蛋的好汉寨和鹅关村之间的那条简易公路,也用了很多废钢渣铺路,甚至比黄巢谷里用的都多,不禁苦笑了一声。 这个细微的表情被李辉发现,问道:“刚刚听你说起来,似乎并钢的钢渣没什么人重视?” 宁向东点点头,道:“到目前为止,确实没人关注,整车整车当做废料,昼夜不停往周围的偏远山区运送掩埋。” 李辉重重的一拍大腿,道:“都是好东西啊!就不说别的,单说用在水泥里,就可以增加整体的凝固强度,如今到处都在大兴土木搞建设,这可是个大机会!” 这番话说的宁向东几乎要坐不住,恨不得马上就返回并原,旁边的龚强也眼珠子溜圆,看着辉伯问道:“听您这么说,简直就是无本万利的好买卖啊!那您给毛估估,初期要做,投入多少钱就够了?” 不管多刺激的买卖,龚强最关心的就是要先花多少钱。 “那就看你们打算怎么搞了。”辉伯并没有给出具体的数字:“而且不管怎么搞,初期的费用都小不了,就从养车来说,就是一笔不小的费用。” “怎么还要养车?”龚强怪叫着问道,一听这个他心里先凉了半截,养车就意味着买车,一辆车得多少钱?他想都不敢想。 “不养车你怎么把钢渣从厂里拉出来?自己背吗?”辉伯被龚强这个不经大脑的问题逗乐了。 第二百七十六章 婚礼 辉伯说到废弃钢渣是个宝,基础建设离不了的时候,龚强抱以浓厚的兴趣,这还是他第一次对宁宝隆以外的生意表现出关注,结果等辉伯说出得有车队运输才行,胖子立刻怂了。 别说买大货车这种不敢想象的事情,就是买辆自行车胖子都犹豫不决。 当初彩色自行车刚开始流行的时候,宁向东建议给他老妈买辆三枪牌的大坤梁,买菜方便点,龚强盘算了半天,最后还是认为他妈步行去买菜最合适,理由是能锻炼身体:“我这不也是每天走着去绿柳巷上班吗?别看我胖,但这身肉多瓷实?” “节约的确是美德啊,胖子,可我觉得还不够,走路多了太费鞋,你要光着脚底板走就更好了。” “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语人无二三啊,向东,哪有那么顺心的,有的时候你就得默默忍受!” “滚!” 听说做钢渣生意必须要买货车组建车队后,龚强立刻死了心。而宁向东也无奈的叹口气,心里打起了退堂鼓。 “辉伯,那您现在有几辆车了?”宁向东还是想知道,这废钢渣究竟能带来多大收益,让辉伯都能买得起大货。 “两辆,一年买一辆,”辉伯伸出两根骨节粗壮的手指,尽管他如今住在高档社区,但早年奋斗时留在身上的痕迹还是无处不在:“有一辆前几天刚刚预定的,还没提车。” “买车还得预定?”宁向东不理解了,大车这么紧俏吗,都能卖断货? “那倒不是,车头都是现成的,”辉伯摆摆手道:“不过车斗都是根据需求定制,除非是你们并钢那种大型企业,会直接提走标准设计的车,象我们这样私去人订车,都是提前跟厂家说明用途后再量身制作后斗。” 市场经济果然厉害啊!宁向东暗暗赞叹,所有一切都围绕需要服务,所有环节产生的效益多寡,都来自于服务品质的好坏,未来的经济社会就是一个服务型的社会,人人为我,我为人人。 “只是两辆的话,您赚的也不多吧?”胖子听说辉伯只有俩车,感觉他的实力也很一般,不由自主撇了撇嘴。 辉伯只当没看见,点点头笑道:“小龚说得对,指望这俩车干活,确实远远不够!所以,我雇了一个车队。” “哦?那您租了多少辆车?”宁向东立刻提起精神,目光灼热看着辉伯问道。 “一共雇了二十八辆自卸车,加上我名下这两辆,目前是三十辆。” 说这几句话时,辉伯语气轻缓,有心者听来字字如炸雷,而龚强没等说完,已经走到阳台上逗鹦鹉去了。 “三十辆啊……”宁向东踌躇了,即使是租车,对他来说也是难上加难。 宁宝隆贷款还没还完,东青采石场账面上倒是有点钱,但那是准备金,根本不敢随意挪用。场子才刚开始运转,初期问题多多,谁知道哪个地方就有个坑等着填补呢。 “宁伢子,你如果真有这个想法,可以先考虑跟别人合作,市场那么大,一个人吃不完的。”辉伯早已看出宁向东跃跃欲试的心。 不安分的人,听到任何商机都像贪玩的孩子看到有趣的玩具一样,是无法抵御那种诱惑的。 “可是……”宁向东看了一眼在阳台上逗鸟儿玩的龚强,有些失望的说道:“我身材可能没有合适的人一起干这事儿……” “我反而觉得,生意这种事,交情深的朋友并不适合一起做,因为涉及到太多需要明确的利益,时间长了伤感情,”辉伯说到这里,眼神空洞起来,似乎在追忆过去的往事,片刻后才继续说道:“无论跟什么人合作,还要牢记一点,只赚明确利益之内的钱,不贪。” “伟人曾经说过,莫伸手,伸手必被捉!” “我明白了,辉伯!”宁向东直起靠在沙发上的身子,正坐鞠躬道。 辉伯和炳叔成了亲家,五一那天已经办过一次,宁向东以为只是在汉正街附近找了个口碑好点的饭店,却没想到炳叔把六渡桥一家星级酒店的主餐厅包了场。 据说当天的场面非常宏大,光麻城和红安的扁担就去了两百多人。 炳叔事先已经料到,自己手下这帮弟兄们一定会来捧场,所以提前传下话,坚决不收红包。 汉正街上的生意现在越来越火爆,已经不像前几年,还分个高峰和低谷。 扁担们几乎是从早忙到晚,收入也成倍的增加,可再怎么赚钱,毕竟都是一肩一肩挑出来的,因此炳叔接到别人拿来的账本,看到上面写着总数十万块钱的红包数时,忍不住眼眶都湿润了。 这个账本是临时添加的,只因扁担们都要求随份子,纷纷说如果炳叔不要,就是看不起他们,那以后也没有再在汉正街待下去的必要了。 正因为扁担们穷,所以才更珍惜脸面。婚礼总管被缠的没办法,请示了炳叔后,专门给扁担设置了一个账房。 而这些麻城和红安的汉子们,人人都随了五百块钱红包,这在当时普遍五十、一百礼金的风气下,五百块钱只有铁头死党才会这样做。 账房是酒店临时找人安排的,一个记录,一个唱名,等婚礼总管发现扁担们人人都随了重金红包时,已经无法制止,前面的人都收了,阻拦后面的人不但会遭骂,而且于事无补。 想想刚才炳叔同意收扁担红包时,再三叮嘱自最多五十块钱的严厉表情,总管出了一身冷汗。 正是因为陈阿炳事先考虑不周,造成婚礼当天对红包的失控,李辉才吸取了教训,自己筹备婚宴时尽量控制了人数,不再像阿炳那样遍撒英雄贴。 不过对于宁向东和龚强两人的红包,李辉并不矫情,只是看到是三个时,才埋怨道:“赵伟这个伢子没时间来,就别随份子了嘛,让我做长辈的好没面子。” “梦风妹子出嫁,他应该应份的。”宁向东笑着解释道,只是胖子在旁边暗暗瞪他一眼,赵伟一毛没拔,这个包是宁向东自己垫的钱。 这时,电话响起来,辉伯接起来连说几句好之后挂掉电话,对两人说道:“走吧,咱们吃喜饭去!” 辉伯安排的饭店就简单多了,毕竟他是嫁女儿,养大的小棉袄从此身为他人妇了。 三人来到饭店,李梦风和新郎官并肩站立,女的娇美如花,男的玉树临风,龚强立刻看直了眼,他摸摸自己的将军肚,心里暗暗发誓,老子回去说什么也要减肥,不然等结婚的时候,说不定会被当成来剪彩的老板也未可知。 第二百七十七章 漏网之鱼 宁向东和龚强分别跟两位新人见了礼,跟在辉伯身后,正准备进饭店,一扭脸看见不远处的炳叔。 炳叔早已提前到了饭店,这时也看到三人,对辉伯大笑道:“你这个老家伙太磨蹭了,别人还以为我家儿子又娶媳妇儿!” 说完看着宁向东和龚强,佯装生气道:“阿辉到底比我面子大,他嫁女儿,你俩千里迢迢赶过来,我儿子娶媳妇,你俩连个动静也没!” 宁向东和龚强还没来得及说话,李梦风在旁边说道:“爸,他们俩本来就是我们家的朋友,当然是要作为娘家人出面了。” 李梦风改口叫炳叔爸,听的他心花怒放,辉伯第一次听见女儿喊亲家,心里不痛快,上前也逼着炳叔儿子喊了爸才罢休。 三人正在说笑,有辆电麻木开过来,停在台阶下,车上下来个人。辉伯一看认识,是他麻城老家的邻居,连忙上前迎接。 宁向东和龚强看到来人是长辈,尽管两人也是客人,但就此进去不太合适,就在旁边侧立等候。 炳叔跟来人熟识,连忙走过去把电麻木的车钱付了,麻木司机伸手接钱的同时,忽然一把抓住炳叔的手腕! 炳叔一愣,茫然的看着对方。 麻木司机抬起头,用另一只手推了推头上的草帽,阴阴一笑,道:“阿炳,我恭喜你啊!” 炳叔定睛细看对方,只见那人脸上的一道伤疤分外醒目,不由吃惊的叫道:“狗头!怎么是你?!” 狗头韩春和,王大龙售假诈骗案唯一的落网之鱼,在所有人无知无觉的时刻,就这样出现在李辉嫁女的回门宴上。 两年前的汉正街,韩春和大名在扁担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不但为人阴狠毒辣,诡计多端,而且翻脸不认人,因此落下了狗头的绰号,形容他鬼主意多,同时狗脸一张,说变就变。 当初,警方在炳叔的配合下,于一个雨夜,潜伏在王大龙位于东湖的别墅附近,等待狗头押送一批假货过来,以便现场人赃俱获,却没想到,韩春和并不在送货车里。 警方立刻派员赶往他可能藏身的几个据点,都踪迹皆无,因此下了通缉令,全国抓捕韩春和。 时间一晃两年过去,始终没有他的准确消息,期间也有人曾到公安部门反映,在广州深圳等地发现嫌疑人,经过侦查后都排除掉了,后来又有人说在香港街头看到韩春和,由于当时香港尚未回归祖国,大陆警方便向香港的国际刑警组织发出了协查函,最终也没有新的发现。 由于韩春和手中有人命案,因此被公安部门列为必破大案要案,两年多来从未放弃追踪,而韩春和似乎有察觉般,再无一丝一毫的消息,彻底消失无踪。 而今天,韩春和居然在当年的案发地现身。即使是炳叔和辉伯这样的老江湖也没有想到,他胆敢以身犯险,前来寻仇。 而韩春和选择今天这样一个日子,也是处心积虑。 当初,他能漏网纯属侥幸,那晚本来已经做好了亲自押车到王大龙别墅的准备,却因为那几天天气潮热,自己贪凉吃坏了肚子,临上车前忽然腹内绞痛,急着找地方拉便便。 而货车司机知道车上都是假冒伪劣商品,他这个活儿纯粹是为了多赚运费,自然不可能承担太大风险。 此时货在车上,韩春和迟迟不回,司机担心夜长梦多,等了一会儿不见人来,便自作主张驱车前往王大龙家。 他由此脱了牢狱之灾。 此刻,韩春和面对惊愕万状的炳叔,嘿嘿嘿一阵怪笑:“阿炳老友,这两年多来,我可是一直想念你的紧啊!” 说着话,韩春和一偏腿,从麻木上跳下来,右手已然握住一把短小的利刃。 炳叔见状大惊,他深知狗头残忍好杀,今天既然舍身犯险,必然做了充分准备。 这两年来,因为王大龙被捕入狱,陈阿炳最大的心病已去,扁担们在他带领下也按部就班,踏踏实实努力赚钱,更有一些人,用多年积蓄也租了店面,做起批零兼营的生意。 炳叔的精力也主要集中在这群家乡父老身上,已经渐渐忘却这场曾经危及自身的事件,其实并未完全了结。 韩春和有心算无心,眼见仇人已如囊中之物,逃无可逃,心中抑制不住的狂喜,对陈阿炳低吼一声:“便宜你多活两年的命,今天彻底交代了吧!” 说完右手利刃挥动,如闪电般向陈阿炳下腹刺去。 从韩春和陡然抓住陈阿炳,到挥手想把对方刺杀,这一系列的动作只发生在呼吸之间,直到他发出低吼时才惊动了台阶上的一对新人。 阿炳的儿子陡然看到有人用刀刺他爹,不禁大叫一声猛冲过去,然而距离太远,眼看着已经来不及了! 与此同时,辉伯也一把推开乘车而来的老友,向麻木扑过去,却已然慢了一步。 锋芒在正午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金属冷酷的白光,在韩春和的催动下,迅疾接近炳叔。 眼看着刀尖即将透体而入,韩春和兴奋的浑身发抖,瞬间袭来的激动,带给他强烈的刺激,然而…… ……并没有什么卵用。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关头,韩春和老眼一花,有一个不明物体疾飞而至,他条件反射般伸出左手一挡,炳叔的手腕脱离了控制。 紧接着,一个硕大无比的黑影扑了过来,将韩春和两年来为了躲避追捕,而严重营养不良的干瘦身躯撞倒在电麻木的车身旁。 他脆弱的腰眼恰好被支楞着的脚踏板顶住,承受了全部撞击的力量。 随着后腰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韩春和大叫一声,彻底昏了过去。 撞倒韩春和的胖子,此时才发现,自己早已出了一身冷汗。他弯腰捡起宁向东扔出去的旅游鞋,看了看上面的擦痕,心疼的骂了一句:“特码的!” 宁向东接过鞋穿上后,心有余悸的看了一眼昏在地上的韩春和,望着龚强说道:“老子的鞋破了,你心疼什么?” 两人不停骂着粗话,以此缓解惊吓过度的心情。 这时,120急救车和警车几乎同时赶到,医护人员下车后对韩春和紧急检查后,向身边警戒的民警说道:“这个人肾脏受到撞击破裂,因为大出血引起昏迷,需要急救!” 第二百七十八章 挣钱还是花钱 宁向东和龚强这一趟武汉之行,意外遇到韩春和报复行凶,胖子仗着自己块儿大膘肥,出其不意扑过去,差点没把韩春和撞死。 当120急救车把韩春和拉走后,龚强如虚脱般一屁股坐在地上。 辉伯和炳叔从惊慌中缓过神来的时候,才猛然醒悟,眼前这个瘫在地上的胖子伢对他俩有救命之恩。 “没事了,没事了!”辉伯和炳叔蹲在龚强身边,不住口的安慰着。 他俩看到胖子如此表现,还以为是受到惊吓的缘故,在旁边不住口的安慰,殊不知龚强脑子里,满是韩春和歪倒在电麻木旁,因体内大出血而显得异常灰败的面孔。 望着眼前辉伯和炳叔关切的样子,龚强无力的喃喃自语道:“我……是不是……杀人了?” “没有,没有,医生说犯罪分子只是昏迷,还能抢救过来。”辉伯和炳叔连忙宽慰道。 龚强一把抓住辉伯的胡子,说道:“救……特码什么?还不如别管,直接让那家伙死了的好!不然再报复的,可就是我了!” 这话说的两个老扁担面面相觑,这胖伢子的心病到底是什么,他俩可揣摩不出来了。 “别折腾了胖子!”宁向东在一旁踢了龚强一脚,说道:“韩春和就算救活,最后估计也得毙了,他身上可是有命案的!” “那还救什么?”胖子不解的问道。 “总得有正规的司法程序结案吧?我想。” 亲眼目睹韩春和的下场,宁向东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韩春和买通二明等几个扁担,在那个早晨一起构陷炳叔贪污,炳叔佝偻的身躯,黯然离开居所的样子他至今也忘不了。 由于龚强在这场杀人未遂的案件中立了首功,当即被警方带走取证,宁向东和炳叔随同前往,而辉伯则留在家里安抚两位新人。 结婚大喜的日子,摊上这么个事儿,谁心里也不痛快,一路上炳叔的脸阴沉的几乎要下雨,宁向东也不知该怎么安慰。 韩春和的落网,李辉和陈阿炳心中最大的石头彻底落地,今后,汉正街怕是炳叔的天下了,所有在此谋生的扁担们终于等来他们期盼的勇者。 只是,传说中的勇者斗败恶龙后,自己都变成了恶龙,直到新的更年轻的勇者再次出现。 炳叔一定不会!宁向东坐在飞奔的汽车里,望着车窗反影的炳叔,心中坚定的想到。 韩春和的案件属于督办要案,公安部门早已建档,程序进行的很快,在庄严的警徽前,龚强彻底恢复了元气,一篇陈述说的有条不紊,精彩纷呈,最后还以谦逊的态度表示,自己作为见义勇为的好市民,只是做了应该做的,负责笔录的老民警哈哈大笑,拍着龚强的肩膀连声称赞:“小伙子思想觉悟很高!心理素质也不错!” 龚强只是说了句玩笑,却一语言中,回到并原没多久,真的收到来自见义勇为基金会的奖杯和一小笔奖金。 而宁向东回来后,心里一直惦记着跟赵伟的约定,却始终没有挤出时间,他每天除了上班,主要是跟裴颂在一起,商议宁宝隆和百思今后的发展方向,最终两人一致认定,如果想要进一步开拓市场,还是需要有自己的服装生产厂,只有这样才不会受制于人,同时也能获得最大收益。 只是想开办一家服装厂谈何容易,缝纫熟练工就不说了,在并原几乎招不到理想的人工,而一个缝纫机头的价格也近乎千元,这跟采石场的设备属于一类问题,区区几台根本不出数,还不如不买,而数量多了无论成本和出货渠道都是问题。 在这方面,已经有了开办采石场经验的宁向东深知其中甘苦,故而能泰然处之,裴颂却心意难平,然而面对这几个核心问题,以他们目前的条件确实满足不了,也只好望而叹息,悻悻作罢。 时间过得飞快,终于在郑村民度完蜜月回来上班后,宁向东也有了空闲的时间,他给赵伟打了电话,提出三个人一起聚聚,赵伟欣然同意。 有郑村民作陪,他还是很愿意的,假如只有他和宁向东两个人吃饭,赵伟心里藏着疙瘩,反而觉得别扭,其实两人彼此都明白,他们再也找不回过去的关系了,只不过为了彼此心中的某些想法,宁向东和赵伟才继续坚持着走向饭桌,把酒言欢。 这哥仨都是并钢职工,继承和保持了工人老大哥的传统美德,这样的随意小坐,就选在了厂区附近一家人气颇高的小吃店。 这家店是郑村民选的,因为里面的面食极为地道,不光有刀削面拉面油泼面,浇头也分了好几种,素拼小凉菜用了深盘大碟,才要五块钱一份,哥仨弄了一瓶六块钱的高粱白,两盘小菜,三海碗大面,一共也就花三四十,正因为价格美丽,这里也成了广大职工群众把酒话桑麻的最佳去处。 日薄西山的时候,三人碰了头。 郑村民只是经历了短短的蜜月期,居然就体态发福,变成一头罕见的白胖子,看到赵伟时,立刻快步过去,一把抱在怀里蹂躏几下,亲热劲让宁向东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直以为是个憨憨的郑村民,原来在三人里情商最高。 “村民,秀玲嫂子的饲养员工作做的不错!”宁向东连声夸奖着,这话也是艺术,孙秀玲是郑村民的心头肉,宁向东拐着弯夸他婚后幸福,老郑非常开心,道:“争取早日让她大了肚子,养一个是养,两个也是养!” 这人生观…… 宁向东无语的看着郑村民红光满面的大脸庞,艰难的点头附和道:“村民这个观点既传统又有前瞻性!老大厉害!” 一句老大叫的郑村民百感交集。 这家小面馆,他们三人曾经来过。当年赵伟赌博被公安处扣押,宁向东一大早给他凑够罚款,把人捞出来后,中午就是在这里吃的饭。 “俺也一样!” 如今再回想起这句话,恍若隔世一般,郑村民环顾四周的环境,一切一如曾经,不禁深深叹了口气。 赵伟和宁向东似有所感,沉默半晌后不约而同的端起酒杯。 “既然咱们三个都干杯,总得有个由头吧?”郑村民收回四处打量的目光,盯着杯中透明的酒液,若有所思的说道。 宁向东想了想,开口道:“咱仨喝酒就别那么多说辞了,实在找不到干杯的借口,就当是向曾经的我们致意吧。” 第二百七十九章 渠道 “好!就按向东说的这话,致曾经的我们吧!”郑村民说完举起杯一饮而尽,抹了一把嘴,又补充一句:“虽然再也回不去了。” 赵伟刚把酒喝到嘴里下咽,郑村民陡然补这么一句,立时把他呛得连连咳嗽。 “向东,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当初在武汉……不是没你什么事儿吗?后来怎么就弄到山里去了?”郑村民想直接说录像带的事儿,忽然想起那次事件的正主是赵伟,连忙收住了口。 赵伟被白酒呛了喉咙,火烧火燎的难受,这会儿见没心没肺的郑村民又提起他当年的破事儿,脸憋的更红了:“村民,咱别再提了行吗?那次是我对不起人家向东。” “我没提啊,我是问他后来怎么就进山了,再说这事儿我不提行,你不提就不对了,怎么说你也该跟向东说句对不起吧?” “我是想跟向东说对不起,可这事儿过了这么久,我俩也都受过伤害,谁还愿意老揭伤疤,再说后来我俩又在一起干过活,直接翻篇不挺好吗?”赵伟心里那叫不痛快,他看看郑村民的身板,只好忍气吞声地说道。 “那真对不住啊兄弟,我确实不知道你俩后面的事!”郑村民闻言,深感歉意的说道。 他这两年,每天除了上班,就是跟孙秀玲在一起你侬我侬,下班也泡在女朋友家当牛做马,别人一个女婿半个儿,孙秀玲家一个女婿顶俩儿,把她父母喜欢的视如己出一般。 “赵伟,咱哥俩也有阵子没见了,来喝一个。”郑村民端起杯子,跟赵伟碰了碰,一仰脖喝完,忽然想起什么,盯着赵伟问道:“刚说翻篇了,我又想起件事儿,当初你那笔罚款和欠的赌债……就向东帮你填补的那八千块钱,你是怎么还上的?” 赵伟喝酒最大的毛病就是喝的慢,这回也是同样,郑村民已经喝完,他还在慢慢往下顺,冷不丁被这句问话戳到老心病上,一口白酒立刻在喉咙里打了转,他刚刚被呛了一口,这次学聪明了,一扭脸把嘴里的酒全呛到了地上。 郑村民哪知道自己的无心之失,莫名其妙看着赵伟。 赵伟趴在桌前,看着郑村民一脸呆滞的样子,也不知他是真傻还是装傻,抹了一把因干咳挤出的眼泪,道:“郑村民,你今天是成心羞臊我吗?” “这从何说起?”郑村民更加莫名其妙。 宁向东看不下去了,连忙开口道:“还了,还了!老郑,赵伟用那个钱抵了运费。” “运费?什么运费?你俩在一起搞啥名堂了?”郑村民由糊涂转为好奇。他这两年,双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光围着媳妇儿转,今天好容易放单飞跑出来,对外面的世界充满好奇。 宁向东把鹅关修路的事儿跟郑村民详细说了一遍,老郑这才知道,自己忙着求田问舍建小家的时候,宁向东在山里做了好大动作,修桥铺路这种事,用他们老家的传统观念看,是积了几辈子阴德的善举。 “厉害啊,向东!这要在过去,你可就是宁大善人了,乡亲们是要给你立碑的!” 郑村民惊羡不已的说着,一转身对坐在旁边的赵伟肩上重重一拍,道:“还有你!也要给你竖碑的!” 赵伟被一巴掌拍塌了半截身子,恶毒的盯着郑村民,他嘴上没说什么,心里早问候了郑家老祖千百回。 赵伟自己做了亏心事,就把满世界的人视为同类,郑村民这一番表现,在他看来,就是对自己充满了恶念的做作。 “向东,光聊过去了,聊聊现在吧,你回来怎么又去烧砖了?我问过我爸,按说你们从山里回来的人,都是做出成绩的,最不济也该到保温车间啊。”郑村民神经大条,根本不知道赵伟心里的天人交战,不等他说话,就已经话题转到别处。 “对对,还是说说现在吧,咱哥仨前两年都挺触霉头的,不提也罢。”赵伟一看郑村民转了话题,连忙附和道:“向东,我上次在建材装饰城遇到你,什么时候又卖起大理石了?” “才刚开始干,过春节开的工,说起来你还是第一批顾客,”宁向东眯着眼笑笑:“你觉得咱俩是不是特有缘法?” “啊!嘿嘿,有缘,有缘……”赵伟看着宁向东的表情,心里揣摩着他的想法,不知不觉又变成拿眼角看人,郑村民一看他这模样,没好气的说道:“什么时候学这个毛病,不会拿正眼看人了?” “我有吗?”赵伟眨巴眨巴眼睛,直起身子说道:“村民,你能不能别老打岔,我跟向东在聊正事。” “正事儿?哦,我明白了,向东现在卖大理石,难道你也想参合一下?”郑村民恍然道。 “那没想过,再说采石场动作太大,我也搞不来啊,”赵伟说道:“不过我倒想了解了解还有别的什么能做的事儿吗?方便点,熟悉点,能挣钱的……” “还真有一个,赵伟,”宁向东沉声说道:“而且还不麻烦,也不影响上班。” “什么事儿?” “说来听听!” 一句话说出来,不但赵伟,连郑村民也来了兴趣。 “都先别急着问,我先问问你赵伟,加工厂现在的废钢渣还像过去那样,拉到偏远地区倾倒掩埋吗?” “你的意思是有人要废钢渣?”赵伟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有人要是有人要,但不知道哪里有人要……”宁向东点点头。 “你这话说的像绕口令!”郑村民不满的说道。 宁向东对他笑了笑,继续问赵伟道:“还有个事儿我得向你打听打听,汽运公司的车可以外包吗?” “可以外包,但是手续极为麻烦,需要总司批准,然后调度安排,咱们单位就是这样,做什么事都要层层审批,”赵伟点点头,道:“难道你想租车拉钢渣卖钱?” 宁向东点了点头,把武汉李老爹正在做废弃钢渣生意的事儿说了一遍,只是出于某些原因,并没有说利润率。 郑村民和赵伟都兴奋起来,能挣钱的事儿,就算只听听也挺带劲的。 “其实,做什么事儿都能挣钱,但没有渠道,一切都是白说……”宁向东想起辉伯当时说过的话:“最难找的是下家,你东西再好,没人认可没人要,终究还是空欢喜。” 第二百八十章 环保 宁向东提到的“渠道”两字,就像一盆凉水,浇灭刚刚开始燃烧的小火苗,连烟都没再冒出来。 赵伟皱着眉,一副苦思冥想状,其实脑子里根本想不出什么主意,他这些年来说挣钱一毛也没有,论起花钱还真没服过谁。 郑村民脑子里更是一片空白,这废钢渣跟别的东西可不一样,一个“废”字,就决定了它的属性,虽说自己在老家也见过收废品的,但人家是拿东西换,你拿来一卷牙膏皮,人家就给你满满一管牙膏,现在是你背来一口袋废钢渣,人家能给你一口锅吗? 赵伟和郑村民不说话了,宁向东却笑起来:“我说这事儿只是当个酒话闲聊,犯得着这么愁眉苦脸吗?” “听说自己见天接触的东西还这么值钱,能不心动吗?”赵伟体会最深,以前天天从厂里一车车往外拉走倒掉,也没觉得什么,今天听说这玩意儿能卖钱,只觉得是拉着一车车人民币白白扔了,心里那个疼就别提了。 “再值钱也得分地方,这里不是武汉,咱并原没人认这个啊,”宁向东悠悠叹息:“除非,能把钢渣运到武汉卖掉……” 郑村民眼前一亮:“那就运啊,托关系找门路联系车皮,龚强不是跟车站的人熟吗?李老爹不就是现成的下家吗?” 宁向东忍不住笑出声:“没那么简单村民,龚强认识的那些人买个票还成,想干预列车的货运调拨就别做梦了,而且一节车皮六十吨,运到武汉的运费得多少?要真能挣钱辉伯还不早找过来了?” 郑村民不懂这些,自然异想天开,赵伟虽然也不太明白,但他是穷则思变:“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这事儿可以琢磨琢磨。” 想了想又说道:“向东,如果真有这个打算,租车的事儿包在我身上,我来跟公司协调,不过有个要求,就是真要做这事儿,你得拉我一起,我也要入一股。” “好啊,好事大家一起干,都发财!”宁向东立刻痛快的答应道。 他早就在等赵伟这句话,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下了决心:“,既然你有前提,那我也有个条件,租车的事你全权负责,包括租金在内!” 宁向东这话一出口,赵伟受惊一般盯着他,半晌才说道:“向东,你可真是变化不小!” “你们一个个都结婚了,我还能一点变化也没有吗?”宁向东用手搓了搓脸,对赵伟绽开一个无害的笑容。 赵伟提出要入股,正中宁向东的下怀,他用了一个晚上循循善诱,此刻终于花开结果:“你也别想太多,赵伟,今天就当是闲聊,假如以后真的干这一票,你也就是初期要垫点钱,这应该不算什么吧?” “这……”赵伟有心想说没钱,想了想没说出口,反而挺起胸膛道:“那肯定啊向东,我在我们公司上上下下人头熟得很!” 上赶着的不是买卖,既然自己主动提出想入股,已经棋输一着,如果不想被随意摆布,怎么也得拿出像样的东西,租车这事儿,可比联系下家省事儿,毕竟花钱总是比赚钱容易。 “现在无论干什么都太难,十亿人民九亿商,还有一亿待开张,只要是能挣钱的买卖,就有人先行一步,所以能找到好下家,把东西卖出去,没点本事真不做不成!所以,要有个好销售是最好的!” 为了稳住赵伟过于活泛的思唯,宁向东不得不掰开揉碎的讲,以后真要是打钢渣的主意,汽运公司和加工厂,离不开这个引路人,只是这位引路人常常包藏二心,如何能稳妥度过入门的阶段,还真是伤脑筋。 赵伟心中的算盘也打的很精,咋一看好像是失了先手,实际上这一手根本无所谓失不失,自己就在汽运公司上班,不信宁向东就能翻了盘,所以他认为这顿饭吃的很有收获,以至于后来马娟娟说出担心会有什么闪失时,赵伟苦思半天,反问道:“那你说,会有什么不妥?” 马娟娟摇摇头:“具体什么想不出来,就是凭女人的直觉。” “那就是没有,车在我这里,货在我这里,他只负责牵线搭桥,怎么就会有事?”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自己去联系呢?偏偏把宁向东夹进来?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我不是没想过,但你不觉得一开始就独自弄,风险太大吗?这几年的遭遇,我是真怕了!把他拉进来先分担一半风险,要真能干再甩开他!” 赵伟和马娟娟只看到事情的表,却没有深思表之下的里。 此后一段时间,宁向东再也没顾上考虑这件事,废弃钢渣对他来说不是燃眉之急,但对他的吸引力确实很巨大,其根本一点就是因为稀缺性,如今缺少的就是等待的时间,既然废钢渣在武汉已经被应用到各个领域,他相信并原也不会太久。 再看宁宝隆和东青采石场,这两家都是买方市场,不但干这行的人多,竞争也激烈,而且都是操碎了心,好在宁宝隆都安排妥当,有裴颂和龚强,东青却是纯粹靠付山根和付为民两人撑着。 采石场目前的开采工艺尽管浪费,不过石板还是源源不断,就在付山根和宁向东熬过最初铺货的焦头烂额,以为能歇口气的时候,麻烦翩然而至。 大理石荒料开采下来后,再加工成板,破料和打磨都是必须的环节,付山根考虑到这活儿噪音太大,就在山脚下圈出一块地,作为加工石头的地方。 因为圆锯下料的时候必须用水冷却,付山根专门去镇上申请打了一口井,若是依着村里过去的习惯,他打井绝对不会备案,正是因为宁向东反复叮嘱,一定要把所有手续办理齐全,绝不能报以侥幸心理,否则的话,一旦有事注定要承担全部责任。 水井申请下来后,开始一切都好,付山根专门修了一条下水沟,锯石头的粉尘被水冲下来直接排到不远处的荒沟里。那条沟本来是想用来承接山上放下来的荒料的,后来山脚修了路就没再考虑过。 现在石板加工作业在山脚下进行,这条沟恰好起到排水作用,付山根非常高兴,想想如今设备齐全,道路平整,城里销量与日俱增,还真是一事顺,事事顺。 然而,就在一切顺利的时候,镇上环保所忽然来人,把加工点贴上了两张封条,通知他立刻关停整顿,因为粉尘废水造成周边环境污染,必须有降解措施,否则永久关停。 第二百八十一章 升职 东青采石场的业务和生产都开展的非常顺利,付山根心情美丽的天天放飞自我,忽然被环保所两张封条贴在脑门上,立刻瘪了犊子。 “向东,你说这事儿咋整?” “咋整?人家怎么要求的怎么整呗,这么简单的事儿!” “废话!我的问题是怎么整,荒料滚下来,都堆在山脚下,就地加工天经地义,环保所非让搬走,说那地方属于基础绿化区域,不能加工生产!” “……” 宁向东在鹅关待了两年,自以为早把附近的山山水水走遍,其实还差得远,付山根所说的那条荒沟他知道,但是环保所不让在那里干活,他有点不理解了。 那地方是基础绿化区域,这是什么解释?宁向东想不明白,要说城市里需要基础绿化他明白,可鹅岭山区也要有基础绿化区?怎么个基础法? 又要进山一趟!这可真特码的,宁向东心疼了自己一秒钟,抓起一块铝镁砖的半成品,用力摔在地上出气。 “哎!你这小子,在干什么?!” “罚款!赔偿!”头戴红色安全帽的巡视员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屁股兜里拽出小本本给宁向东勾了一笔:“这月奖金扣除!” 罚款一般是五十,赔偿也好说,当月奖金全部扣除未免有点太狠了! “你也别有意见,小宁!”巡视员看着宁向东一脸不服气,正色道:“你这行为属于故意损坏公共财物,性质很恶劣的,我没记你全厂通报就不错了!” 说完话巡视员匆匆往外走,他身穿防尘服进来已经四十多分钟了,车间的湿热和密封防尘服的憋闷,让他已经接近忍耐极限。 望着巡视员急匆匆出去,宁向东身边的同组工友拍了怕他。在荡起的细密粉尘中,工友眼睛里的同情和安慰一览无余,巡视员轻易也不深入制砖车间现场,偏偏今天就进来走了一圈,偏偏小宁莫名其妙发癔症,被逮个正着。 这次事件,让宁向东第一次心中产生了离开的想法,但是究竟是永远离开并钢还是离开耐火厂制砖车间,他犹豫了很久。 一九九三年的并原,已经出现太多停薪留职的人,而也有很多在外面发展很好的人,干脆办理了离职手续,彻底脱离公职单位。 所有这一切,对社会的影响非常深远,人们每天都在议论谁谁家的谁谁发了大财,成了公司老板,谁谁家的谁谁,把父母攒了一辈子的积蓄拿出去做买卖,赔的一分钱也没剩下。 …… 宁向东接到东青采石场被关停的整顿的消息后,在市里坐立不安,生怕付山根摆不平这件事,最后实在放心不下,还是启程去了趟鹅关。 到村里先找到付为政问了情况,才知道这次整治中小矿上是县里的统一部署,不管达标不达标都要先关闭整改,然后再逐一验收通过。 说实话九十年代的矿山很少有完全合格的,即使现在检查,很多矿山也是大毛病没有,小毛病也一查一个准。 东青采石场的问题不算很大,石粉确实对环境有污染,不过只是局部的粉尘漂浮污染,本身就是天然石质,对环境伤害几乎忽略不计,只要做好搜集归拢和可靠填埋即可。 宁向东和付山根最终想了个办法,在荒沟下水处挖了一个池子,池子底部设计渗水口,渗水口处安装了三层过滤网,切割大理石的粉末被流水冲洗,全部带到这个沉淀池中,水正常排走,石粉被过滤网拦截淤积在池底,每隔几天再做一次清淤处理即可。 由于他们的采石场有曹茂山在编,作为有残障人士的石场,县里优先验收,再加上本身也是受到这次清查整顿的波及,所以有了完善的措施后,很快批准恢复了生产。 处理完这件事儿,宁向东拒绝了付山根的挽留,在天黑之前赶回了并原。 “妈,我爸呢?”宁向东一进门,发现家里冷锅冷灶,茶几上放着一只空碗,里面还有几根扭曲的方便面残渣。 霍敏芝没有说话,而是阴着面孔,盯着宁向东问道:“我问你,你们厂是不是要进行改制了?” “对呀……”宁向东一边说,一边换了鞋,进屋后先洗了手,然后去厨房拿了块方便面煮了起来。 别看他们家人多,可到了饭点经常没人回来吃饭,因此方便面成了主力食品,整箱整箱的买,谁回来一个人不想做饭就顺手拿一块煮了吃,而宁向东经常犯懒,连煮都不想煮,直接开水泡泡,这次忽然不厌其烦去厨房忙活,是因为老妈忽然问起敏感话题,搞得他心里咯噔一下,假借煮面的时间想想托词。 霍敏芝问的改制不光是耐火材料厂,而是整个并钢从上到下,都在进行改制。 说起来并钢的动作已经算是够晚了,并纺早在两年前就已经率先推行,二姐宁向红就是趁着那次机会主动申请下岗的,现在回头看,她当初选择第一批下来,绝对是正确无比的做法,厂里当时给予的优厚条件,从那以后再也没有给过,随后下岗的几批人员,只给了买断工龄的钱,统一是一万七千块。 说是改制,其实核心内容就是分流下岗,这种套路在当时的企业中谁心里都清楚,而推行改制的企业,也根据各自不同的情况给出不同的条件供职工选择,于是很多人都选择保留公职,不拿工资的做法,自以为这样做是最稳妥的办法,将来老了还有一份退休工资,现在又能在社会上闯荡一番,进可攻退可守。 而事实上,脚踏两只船的劈腿行为,在工作上也是危险行为,随着后来很多重复率高的企业在市场经济的大潮下纷纷破产,这批人的档案最终被安置在人才交流中心,还不如直接拿买断费走人的职工,手里多少还落下点钱。 “我问你,并钢改制,对职工进行摸底,你交上去的情况汇报写的什么?” 宁向东躲进厨房,霍敏芝可没打算这么轻易就放过他,紧随其后追进来问道。 “我就是把我的真实想法写了啊……”宁向东直愣愣望着霍敏芝装傻。 “你主动要求下岗!怎么跟你二姐一路货!” 霍敏芝从兜里掏出一张纸,用力拍在宁向东胸前,怒道:“吴厂长一看你写的混蛋内容,马上派人去总司交给孙总工了!老孙又派人给了我!” “还有个事儿我得告诉你,吴厂长说了,考虑到你来耐火厂这两年多的良好表现,厂里考虑借这次改制,提拔你到办公室担任副主任!” 第二百八十二章 修行 霍敏芝最后一句话让宁向东彻底愣住了。 一直以来,他对自己的境遇始终很淡定,从来没有过丝毫怨怼之心,无论任何安排都能安之若素,然而这次,在并钢企业改制的关键时刻,他被这个提前预知的决定彻底震惊。 不但不会下岗,而且还获得升职,这大概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但不包括他。 这个结果是对自己做好本职工作,努力进步的肯定,但是并不纯粹。 这里面,有太多来自父母辈之间的关心,友谊,乃至人情往来的交换,说的更深一点,吴森林做出这样的最终决定,怎么可能不是考虑到总工石宗勤,书记何立楷的态度,甚至还可能有祝长明的身影在他的头脑中发挥了作用。 “妈,这个决定,我不打算服从。”宁向东克制住心中的震惊,平静的对霍敏芝说道。 “为什么?人家吴厂长经过再三考虑,才给你找到这么一个妥当的位置!”霍敏芝浑身哆嗦起来,用手指着宁向东气道:“咱们家是几斤几两,你自己心里要拎拎清楚!现在人家身为领导,主动给你安排一个好的归宿,你却这幅不识好歹的嘴脸,是不是想气死我?!” 霍敏芝简直不知道三儿子到底是怎么想的,一年多前石总工来家里,向自己明确表示可以把孩子调到总司办公室工作,从而离开鹅关,宁向东就一口回绝了,回绝了石总工的安排后不久,又在宋小青家对她妈妈的建议也婉转拒绝了,把好不容易缓和的关系差点再次弄僵。 对于工作的问题,霍敏芝对儿子的最初理解是为了赌气,或者标榜个性,亦或不屈服命运的安排等等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也好,内心真实的想法也好,总之。她当时默许了宁向东的做法,凡事还是要讲个时机,当时孩子的思想转不过弯来,且由得他去,就像石宗勤跟她说过的话,年轻人好好历练几年,对待问题的看法就会有很大不同。 而现在,霍敏芝觉得,儿子从山里调回来时,面对再次分配的工种不挑不拣,毫无怨言去了耐火厂最艰苦的制砖车间,从未没提过什么要求。 而这次改制可说是并钢有史以来最大变动,自己同样没有找石宗勤说过一句关照的话,完全是听天由命,服从安排的态度,倒是人家吴森林考虑的细致周到,主动帮忙解决了这个问题。 霍敏芝刚拿到宁向东的思想汇报时,还以为他是不清楚厂里下一步的安排,为了突出表现,才说出即使下岗也坚决服从安排的话,以此表个决心,她怎么也没料到,这竟然是混账儿子的真实想法。 老太太越想越生气,情急之下也不知该用什么狠话能让孩子屈服,心一横又拿出装病的老手段。 只见霍敏芝忽然用手扶住额头,身子晃了两晃,眼看着就要往后倒。 宁向东在旁边站着,一看老妈要往后倒,连忙将身体向后撤了一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站在作为一个旁观者的最佳位置上。 霍敏芝眼角扫过,看见混蛋儿子不但没有紧张关切的冲上来把自己扶住,反而如躲瘟神一样往后撤,心里不禁越发恼火。 然而戏已经演到一半,又不能自己打脸停止,只好佯装后倒到一半时,忽然身子打了个转儿,向宁向东这边歪过来。 霍敏芝这套小心思从一开始就没瞒过宁向东,他正在旁边看戏,忽然发现老妈的腰划了条优美的弧线,继续冲着自己歪斜,一时没反应过来,等霍敏芝临近身边才想起躲避。 眼看要靠到儿子身上,霍敏芝也放松了精神,谁知眼前一花,宁向东又闪开了,她却来不及停住身体,直接来个老太太钻被窝,一头趴到地上。 老妈和儿子,大眼瞪小眼,场面一度尴尬。 霍敏芝一声怒吼:“为什么要躲老娘!” 她从地上爬起来,两眼四下踅摸着,打算找个解气的玩意儿拿在手里揍宁向东,这小子如今长大了,自己最后一次揍他的时候,直接把两只手都打肿了,可在他身上只是瘙痒一般,从此霍敏芝得了教训,轻易不再发飚,发飚必然找东西。 这时,霍敏芝猛的看到沙发上扔着一把扫床扫帚,立刻抓在手中,还没等她直起腰,就听见一声门响,再抬头看时,宁向东早打开门一溜烟逃了。 宁向东从家里跑出来,漫无目的在街边走着,不知何时走到了赵宝库的店门前,他站在门口向里面望着,只见店里一如既往,没有什么人。 售后服务站每天基本上就这样,其实业务一点都不少。 复印机跟其它小件商品不同,更换耗材和配件以及维修方面的问题,绝大多数都是通过电话完成沟通,然后再派人上门。 在外边站了一会儿,宁向东最后还是离开了。 姐夫是个合格的话痨,却未必是个倾听者,虽然他也是主动申请下岗的人,而且还影响宁向红也一起申请下了岗,如今自己也做出同样行为,或许,下这样的决心也是受了他的影响?一想到这里,宁向东心里小小的吃惊了一下,难道赵宝库对自己的影响也这么大吗? 不知不觉,他又来到龙潭公园,坐在公园的石凳上,六月初的太阳好似火炉,是真正的日光浴,宁向东汗流浃背,感觉自己像个疯子。 他刚才也考虑到去丁启章家坐坐,但是思来想去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老人家身体不好,总不能事事都去叨扰。 六月的并原热如流火,龙潭公园空无一人,宁向东忽然觉得,其实一个人在什么地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什么人在什么地方。只要你是天鹅蛋,就算生在养鸡场里,又有什么关系呢? 人生如同一本小说,好看与不好看,也已经写到这里,这页之后,掀开新的一页,故事仍将继续。 望着天空的烈阳,宁向东忽然想起,上一卷结束时,还是在寒冷的冬季,宋小青陪在自己身边,而这次,自己独自做出这个重要决定,她是否感知的到呢? 第三卷完 第二百八十三章 祸不单行 辞职以后,宁向东天天坐在绿柳巷的店里。 胖子龚强终于盼来这一天,立刻跟他把店内所有账目全部交接清楚,以无比信任的语气对他说道:“店里的工作很枯燥,但你要学会克服,不懂的地方多请教店员小妹,多了解了解我们这些老同志是怎么挺过来的!” 说完后,龚强向店里的几个服务员小妹招手再见,道:“你们也别难过,哥哥我只是暂时离开,一定会经常回来看望大家的。” 几个小妹只是捂着嘴乐,连眼圈发红的也没发现一个。 “看看,人混到这份上,得有多无聊!”宁向东面对此情此景大发感慨。 龚强怒目而去,此后一段时间,竟然再没有踏进店里一步。 胖子赌气不来,可把宁向东弄的有点抓瞎,店里大面上的事情他了解,但很多小事儿就完全搞不清楚了。 今天街道来个收卫生费的,明天派出所来通知参加三防安全会的,后天城建局下辖的城管队员来了,言称门前三包区小商贩太多,要求店里配合驱逐的,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随后几天,服务员小妹来找他报销午餐费,每人一百元。 宁向东大吃一惊:“怎么吃个午饭这么贵?” 他印象里,这几个小妹,每天中午一碗两块钱凉皮或者担担面就把五脏庙打发了。 “不是还有饭后甜点吗?”报饭费的小妹红着脸,扭捏着说道:“这是胖哥在的时候立的规矩,人人有份……” 宁向东一语不发,转身去保险柜拿钱,才发现龚强这个奸货,居然没有跟他说保险柜的密码! “这死胖子一定是故意的!”宁向东恶狠狠骂了一句,从兜里掏出钱包,抽出几百块钱递给小妹道:“先用我的钱垫上,等你们胖哥来了,记得给我作证。” 然而过了几天,龚强仍旧没有出现,打传呼也一直没回话,直到宁向东忍无可忍,打算骑自行车去塑料二厂找他时,胖子在一个晚上,店铺准备打烊时出现了。 “别提了向东,我真不是故意偷懒躲着你,”龚强一脸不好意思的解释着:“你不知道,我们厂也开始改制了,天天开大会学习领会上级精神,连上厕所都得趁会中休息十分钟的时候去。” 龚强回厂上班,原本是抱着恶搞宁向东的心思,让他也尝尝自己这两年过的什么日子,他自认为,就因为看着这个破店,连找女朋友的事儿都耽误了,宁向东却怀疑他自身素质太差,没有吸引女孩子的魅力,不然店里这几个小妹,近水楼台的也没见他拿下一个。 “忙的你连回个传呼的时间都没有了?”宁向东唬着脸说道:“既然你打算以厂为家好好工作,我也没意见,谁让你为咱这个店做了那么贡献呢?但你好歹把事情都给我交代清楚,起码保险柜密码是多少该告诉我吧?这几个妹子的午饭钱,可全都是我垫的。” “我倒是想回传呼,可白天开一天会,根本就没法回,晚上下了班,老谷拽着不让走,天天跟着他应付酒场,回家都半夜了,我再给你打电话你乐意啊?”龚强一副百忙之中来店里慰问的模样,理直气壮的回答道。 “哦?二厂也都改制了?那你们厂长还天天在外边应酬?他可真有兴致!”宁向东很好奇谷生有的行止,顾不上理会龚强的情绪。 “唉,就是为改制才去应酬的,”龚强叹口气,说道:“虽然塑料二厂也算是大型企业,可惜生产的产品都是普通民用品,而且在全国范围内重复性太高,所以我们这次一点政策扶持也没得到,厂子只能想办法自救了。” “怎么个自救法?” “引进民营资本,成立股份制企业。”龚强沮丧的说道:“这下老子要完蛋,特码的铁饭碗混没了!” “我当多大事儿!”宁向东刚刚辞了公职,现在一身轻松,真不把什么铁饭碗、金饭碗放在心上。 “我跟你想法可不一样,我宁肯没有宁宝隆的股份,也不能丢了国有单位职工的身份!”龚强说完,忽然仇视的盯着宁向东说道:“这世道真是奇了怪了,你狗儿的不稀罕这个,你们单位反而不倒,还是响当当的国有控股企业,老子这么在乎,偏偏连根儿都断了!” “你颠倒清楚脉络,死胖子!可别往咱哥俩身上引战!”宁向东受不了龚强的眼神,说道:“说不定你们厂改制还是好事儿呢,国有资本撤走了,厂长说了算,以后再做什么不是更自由、更灵活了吗?俗话说船小好调头啊。” “快拉到吧,我不跟你扯这些没用的了,告诉你个不好的消息,”龚强忽然压低了声音:“你那个大舅子,宋小军,我听老谷说,这次改制可能要下岗了。” “什么?”宁向东忽的直起身子,问道:“他进厂可是比你还早啊,怎么你没事儿,反而轮到他了?” “废话!宋小军能跟我比吗?我天天跟在谷老板屁股后边打转儿,你大舅子可是有过前科的!” 胖子一句话,噎的宁向东半天说不出话来:“他那不是受人蛊惑的吗?公安局都没有备案,算什么前科?” “此前科非彼前科,厂里给过处分就算前科!” 龚强说完这件事后,也正襟危坐起来,严肃的说道:“还有一件事才事关重大,跟咱们都有关系!” “……” 这次,宁向东不敢再插话了,不知道是不是灯光的关系,他看龚强今天的印堂发暗,浑身上下都透着倒霉劲。 “谷生有今天无意中透露了一句,说好像改制后,新进入的资本对咱们租的这个地方很有兴趣……” 龚强这个消息说完,宁向东连坐也坐不住了,直接从沙发上站起来:“说的详细一点!” “目前没什么别的消息,只是听老谷顺口提了一句。”龚强看着宁向东激烈的反应,笑道:“有什么可紧张的,咱们是签过合同的,就算新来的股东想鸠占鹊巢,也得先给够补偿吧,只要钱给足了,他们爱占不占。” “就算给再多的钱也不行!这里是咱们的立身之本!”宁向东神情严峻,道:“龚强,你这几天别来店里了,无论如何要说服老谷,这块地方坚决不能转让!” 第二百八十四章 该来的总要来 有饶地方就有江湖,这话真是不假,宁向东以为已经辞职,改制浪潮不会再波及到自己,没想到还是甩不脱。 虽然自己没有受到影响,但跟宋军有密切的关系,宁宝隆也同样息息相关,这在自己心里同等重要,并不分轻重缓急。 宋军即将面临下岗,以自己的能力真是爱莫能助,但是宁宝隆租的这块儿地方,无论如何也要保全下来。 当年因为那次偶然的机遇,从塑料二厂手里租下这块几近闲置的地方时,还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意义,而这两年来,伴随并原经济的迅猛发展,钟楼街一带已经逐渐演变成为省会商圈的核心位置,每一间门市店铺的租金也与日俱增,这也是龚强为什么兴高采烈的认为,如果就此转让,可以大捞一笔赔偿金的原因。 塑料二厂这次改制非常彻底,最终定型实际早已经明确,包括所有的固定资产和隐性资产,将全部参与到改制当郑 厂长谷生有在二厂工作了半辈子,对这次改制非常重视,龚强找到他的时候,正在办公室看财务装备科提交的最新资产报表。 “谷厂长,您正忙着呢?那我过会儿再来。”龚强扫了一眼桌上的账目,了一句后佯装要走。 谷生有一看是龚强,摘下老花镜道:“你来的正好,我正要叫你过来。” “有什么事您吩咐。”龚强堆着一脸假笑,规规矩矩坐在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 谷生有办公室的布局很有点儿讲究,不远处的沙发是给一般办事人员和客人坐的,来人话的时候只能侧身,才能面对这间办公室的主人。 而办公桌前的还有把椅子,虽然坐在上面的人也是侧对谷生有,但由于距离的拉近,只需侧过头就可以跟谷生有亲切交流,这个位置一般是本厂职工和身边几人可以坐的,胖子百无禁忌,从谷生有第一次让坐之后,每次来找厂长,根本不管那么多,都是直接坐在这里。 谷生有当然不会为一把椅子跟他见识,相反龚强对他只有敬而没有畏的态度,反而让他耳目一新,到底还是年轻人率真一些,谁对他好并不挂在嘴边,而是表现在行为上。 “厂里改制,你应该也了解了,这次要改,不是简简单单的雨过地皮湿,而是要进行大型外科手术式的改制,从内到外,从上到下,全方位的改革,”谷生有着,看了看龚强的表情,只见他胖脸上一副痴呆的样子,似乎在听别饶故事,心里略感不快,道:“既然是全方位,无死角,你们租赁的那个店面也在改制范围内,你要有个思想准备。” 该来的总是要来,胖子心中暗想到,不过既然跟宁向东达成一致,不惜一切代价要保住这个门店,那自己只好舍命陪君子了。 其实龚强并不情愿违背谷生有的意志,把宁宝隆那片地方让给二厂,对他来确实无所谓,只要单方面撕毁合同的赔偿符合自己的心理价位,那一切皆有可能。 但是宁向东坚持要保住,同时给自己划出一个未来的前景,因为百思刚刚参加,刚刚处于蓄力阶段,如果有这家门店在并原最核心的商圈中,今后推广百思的设计理念不费吹灰之力,如果失去这里,单纯靠它现在的名气,很可能不断夭折在萌芽状态中,这对于一个以创新为基础的工作室来,将是致命的,没有哪个人能始终保持旺盛的斗志,除非他具有超级大条的神经,能够一直甘于蛰伏,等待功成名遂的一,显然,裴颂带领下的百思团队不具备这种素质。 所以一个极具优势的平台,对这个有前途,有能力的工作室,带去的帮助是巨大的。这也是宁向东坚持保留这块地方的想法之一。 “龚强你,宁宝隆现在缺钱吗?”宁向东提出这个问题后,望着龚强停顿了一下,但并没等他开口,自己就解答道:“非常非常缺,不但缺钱,还有贷款的债务,每个月要还。” “如果接受了二厂引进资金的赔偿,这些问题都迎刃而解,贷款可以还掉,咱们三人还可以获得一大笔补偿款,只是然后呢?”宁向东问龚强道。 “是啊,然后呢?”龚强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然后……就再也没有然后了,自己老老实实回厂上班,宁向东守着山里的采石场就行了。 “这样看起来,也挺不错吧,向东?”龚强心翼翼的道,他就喜欢稳稳当当的现钱,只是眼前这个宁娃子不喜欢。 “既然这样,何必这么辛苦,一直卖袜子不是挺好吗?干嘛又贷款又扩张?”宁向东没好气的道。 “对呀,我也是这么想的啊,当初我就提过反对意见的!”一这个,胖子忽然全想起来了:“你,咱们那会儿无债一身轻,每卖卖袜子,挣几个钱轻松过着,一样也是过两年,只等我们厂改制,拿到赔偿大发一笔,多好!” 龚强越越觉得后悔,啪啪拍着大腿,道:“老爷都安排好聊事儿!还嫌不够臭屁,非要扩张啊、改造啊,路越走越歪,咱们弄这么大摊子,冒着风险,最后把钱都给了别人,自己反而成了打工的!” 龚强越越激动,出的话听上去也越来越在理,一时间,宁向东发现自己竟然无力反驳,他心中对未来的愿景只能是愿景,在务实的龚强面前,即使出来也显得苍白无力,宁向东想了想,眼下也只有一个办法,能够制止死胖子一直打退堂鼓的心,让他树立心甘情愿跟自己同舟共济的决心:“你的全都对,龚强,如果还能回到当初,我绝对听你的!” 宁向东先对龚强的想法给予肯定,省得他一会儿跳起来,然后才接着道:“可惜现在面对的就是这样的现状,就算二厂的新进资本给了咱们赔偿,到手里也所剩无几,甚至还会贴钱……” “这话怎么?”龚强平静下来,听着宁向东出这番话,心里忽然有慌慌的感觉。 第二百八十五章 银谷 龚强和宁向东从一个院儿长大,虽然性格迥然不同,但对彼茨了解甚至超过对方本身,这时宁向东的话风与平时大有不同,他不由自主的心里立刻发了毛。 “咱这店有什么问题吗?”龚强每守在店里,扪心自问绝不会有任何事瞒得住自己的眼睛,只是宁向东不是个随便开玩笑的人,刚刚那番话里有话的样子,让他看着难受。 “宁宝隆如今还有一个股东,裴颂,”宁向东看着龚强脸上的肥肉开始颤抖,笑了笑道:“是我跟他订了私下转让股份的协议,同时协议也声明了权益,百思只从我那份分红里再分红,但是未来遇到不可抗力,他们享有优先获赔权。” 宁向东望着胖子,耸了耸肩,遗憾的道:“也就是,一旦宁宝隆没了,百思要先把肉捞走吃了,剩下的汤才是咱们的。” 一片寂静。 如果不是龚强鼻腔里粗重的呼吸,宁向东甚至以为他又坐着睡着了。 良久,胖子才咬牙切齿的道:“你娃的脑袋是不是被驴踢了?好端端莫名其妙的拉一个人进来白白送钱?而且还定这样一个丧权辱国的协议?你娃是不是傻的不透气了!” “所以,你才要无论如何想办法,服你们厂长改变主意,”宁向东并没有理会龚强恶毒的咒骂:“只有这样,才能等到百思开始创造自身价值的一,我相信这间工作室的能量,绝非现在这个样子!它就好像一座沉默的火山,只待厚重的躯壳有一丝裂隙后就会喷薄而出!” “我信你个鬼,裴颂他创业比咱俩早,活的比咱俩惨,有狗屁的价值!”龚强继续口出恶言发泄情绪。 “裴颂境遇不好,只能百思当年生不逢时!但你再看看今日之并原,就连你这么不讲究的人……” 龚强听到这里,瞪起杀人眼看着宁向东,宁向东连忙摆手,笑道:“好好,就连我这么不讲究的人,都已经注意穿着搭配了,我还是个不修边幅的男人,那女人呢?估计早已对市面上销售的那些千篇一律的服装深恶痛绝,所以,我才坚信,百思的春来了!” “好!我也懒得再琢磨你的这些道理,老子算是上了你的贼船下不来了,早知道当初,还不如龙大厦门口练地摊儿,比现在快活多了!” 龚强悲叹着,用力挠着头皮,他虽然在谷厂长面前是红人,但是红的也限度,他很明白自己除了肉多,在谷生有眼里只是个卑微的喽啰而已。 …… 此时,龚强在厂长办公室,听到谷生有要求他做好改制的准备时,再次想起宁向东跟他过的话,两眼一闭,道:“谷厂长,新进资产非要宁宝隆不可吗?” 谷生有看着眼前紧闭双眼的胖脸,沉吟着没有话,这个龚今很有点反常,一定是听到了风声,找自己无非是想多要点补偿金罢了,还是得跟他挑明了,死了这条心。 “是啊,我也明确告诉你吧,厂里这次改制,先后有几家资本表示出浓厚兴趣,但是只有这家给出的条件最为优厚,而且人家也直接表态,就是因为看上钟楼街那块儿地方,才愿意把钱扔进二厂参与改制,而且这笔钱人家压根就没打算回笼,只当是投资消耗了,所以钟楼街的便民点,他们势在必得。” “他们拿那块儿地方打算干什么?难道也卖服装?改制资金都不打算要资本运营公司,这么财大气粗,应该不会在乎那点钱吧?” “嘿嘿,怎么可能是卖衣服,他们要把你们那个平房扒掉,把门前广场的一部分和后面那个大院子一起利用开发,盖一座十层的商业楼。” 龚强瞪圆了眼睛,果然是资本运营公司,所有的钱都用在刀刃上了,大楼一旦建起来,或租或卖,都是成倍的效益啊,比他们卖袜子多赚不知多少倍,而且还不用消耗这么多的心血和浪费大把时间在里面。 面对如此先进的运营手段,龚强彻底惊呆了。 “大楼的名字也征求我的意见,我也想好了,就叫银谷资产,暗嵌我的姓在里面,怎么样?”谷生有意气风发的问道,这是他独自琢磨出的名字,自我感觉简直太完美。 “为什么不叫金谷?这样不更大气?”龚强一反常态的没有大家赞美,直愣愣冒出这么一句。 “还是要谦虚一点,伟人过,满招损,谦受益嘛。” 谷生有从来没有过的平易近人,龚强心里却已经凉透了,他知道这件事已无法挽回。 宁向东并不知道龚强在厂里的遭遇,此刻的他正面对另外一件棘手的事情。 晚上般三十分,随着钟楼街两边商店关门,这条灯火辉煌的街市也进入沉寂。 钟楼街的喧闹属于白,而夜生活开始的地方则是在前方街口转弯处的绿柳巷。 宁向东关闭店门后,就打算去那里吃点宵夜再回家,自从这段时间顶替龚强来到店里上班后,一直都没回家吃过晚饭,随着时间一过去,他越来越觉得龚强两年来独自支撑店面的不容易。 这时,宁向东似乎心有所感一般,猛地停下脚步,向身后看去。 “向……向东……”背后,尾随着一个人,被他突然转身吓了一跳,连忙喊出他的名字。 “军……哥?”宁向东惊讶极了,身后的人正是宋青的同胞兄长宋军。 “怎么不直接去店里找我?”看着宋军面容略显疲惫,宁向东猜到他等了很久。 “店员都在里边,不太方便。”宋军嗫嚅着。 一定有事!宁向东心里暗想,他认识宋军也不是一两了,虽然出事前后,他的性格判若两人,但总体来,身上的朝气没有改变,绝不是今这样,浑身上下充满着落魄的气息。 “走吧,军哥,边吃边,顺便再喝点。”宁向东知道他即将下岗,只是看了他的样子,自己不忍心捅破这层窗户纸。 请假,长途驾车八百公里,累劈了 起床号吹响的时候,宁向东吓得一屁股坐起来,待看清楚尖刀班里的状况时,才长出一口气,重新躺倒在床上。 老兵们早已离队久矣,整个机炮连只剩了他一个人。 口渴的要命,闭着眼伸手在桌子上摸水杯,却摸到了一个酒瓶。 昨晚一场宿醉,喝的太多了,这会儿感觉头疼的要命。 本想再躺一会缓解身体的不适,结果却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还做了一个乱七八糟的梦,梦里又回到三年前,音乐老师叫自己去办公室的时候。 “就是这个孩子,洞箫吹的很不错,是我手把手教出来的。”音乐老师指着他,对几个穿军装的人说。 几名军人就让宁向东现场吹一段。 他想了想,就春江花月夜还算拿手,于是吹了开头的一段。 军人们频频点头,看样子很满意。 宁向东暗暗汗了一个,其实就会头一段,再往下能吹,技巧就很烂了,只能把曲子顺下去,却没了韵味。 当知道自己的孩子被部队看上时,宁家父母一时不知所措。 宁父当了一辈子老师,这时候也不知道说什么好,部队征兵,是公民的义务,他不会拒绝,可文艺连是什么兵种,是战士还是军官?以后一直吃军粮?还是干几年就退役?退役了怎么办?分配工作还是继续上学? 宁母才不管那么多,一想儿子要远离家乡去当兵,当时泪就下来了,坚决不同意。 自己妻子在部队同志面前哭哭啼啼,大学教授宁鉴良犯了尴尬症,很严肃地对妻子说:“霍敏芝同志,保家卫国也是老百姓的义务!部队看上咱们的孩子,这是宁家的光荣,再说,七师又没有多远,从并原到南榆,也就二百多公里,想孩子了随时去看不就得了。” 部队同志听到宁教授嘴里开始跑火车,连忙接过话头,先是高度赞扬了宁父的觉悟,同时提醒宁家,到了部队要一切行动听指挥,不是想看孩子就能看的。 文艺连的人给宁母解释了连队日常的正课内容,上午学习文化课,下午才进行专业训练。 就这样,办妥了武装部的交接手续,一个星期后,宁向东到七师师部的文艺连正式报到。 宁向东当时才十五岁,青春期还没开始,身高才一米五五,结果一到连里,军装没有合适的,六号服穿在身上也像穿着袍子。 管后勤的副连长看了一个劲摇头,向装备库调拨也没有比六号还小的,幸好女兵班副班长季君珍学过裁剪,一口气把冬夏两套常服全改了,宁向东才算有了军装,只是军帽一点办法也没有,戴在头上来回晃荡,只能先凑合着,好在文艺连戴军帽的场合不多。 只是有一次师参谋长在作训室的窗户前,无意中看到去开水房的宁向东,不禁很奇怪,问身边的作训参谋:“那个小孩子,戴的是草帽吗?” 我军的文艺部队在战时,为了活跃部队气氛,鼓舞指战员士气曾经起到过不可或缺的作用,所以始终保留了这个编制。 一直到七十年代末期,军委开始着手部队改革,撤销了文工团的编制,宁向东所在的七师,才将团编压缩成了一个连。 师参谋长听说宁向东是文艺特招兵后,冷冷地哼了一声:“招个娃娃进来,简直乱弹琴,我看这个文艺连留着一点意义也没有!” 第二年春训开始前,文艺连正式解散,男兵一律下到班排接受集训,女兵全部分配到通信站,每天练习爬电线杆。 当一九九零年的阳光,透过窗户前的树影,斑驳地落在宁向东脸上时,他终于醒了过来。 昨晚,自己的老班长邓建发也正式退伍了。 老班长是服役七年的老兵,退伍命令下来后,团政委周绍智专门找他谈了话。 邓建发的老家在河南一个挺艰苦的村子里,从入伍那天起,就打算留在部队不回去了,谁知道,一场兵当下来七年,考了四次军校也没考上,想转个志愿兵,也一直没有机会,最后只好服从命令,光荣退伍。 昨夜,宁向东从军人服务社买了一瓶酒和袋装花生豆等几样小菜,俩人喝了顿硬酒。 邓建发倒了一晚上苦水:“你知道吗向东,我走的时候,全村人对我高看一眼,就等着我穿上四个兜干部服回去……” “我比不了你啊,你们城里兵回去就有工作,还都是正式工,可我呢……” “虽说你是文艺连解散后分到班排里的,没经过新兵连集训,除了队列训练,器械、战术、射击样样不行……” 宁向东尴尬地笑了笑,拿起烟递给老班一支,自己拿一支。 “可你娃脑子聪明啊,就凭着单个军人队列动作考核,就拿了师嘉奖……” 宁向东划着一根火柴,给邓建发和自己点上烟。 烟是阿诗玛,算是名烟了,一,二塔,三中华,最不好抽阿诗玛,可就算在名烟里排最后的阿诗玛,一盒的价钱也是宁向东一个月的津贴费,平时只敢抽两毛钱的登月,这是发了退伍补助,才敢奢侈一回。 半夜十一点四十分,宁向东送邓建发去火车站,买的是硬座车。 老班不但舍不得买卧铺,而且所有的行李也坚持不托运,要自己扛回去。 宁向东只好买了站台票,一直送到了车上,邓建发很是心疼,说就进个站,还要五毛钱,太贵了。 上车后老班酒劲上来,醉得在硬座上坐不住,宁向东就偷偷找乘务员补签了一张卧铺票。 送走老班回到营房,已经下半夜,他连桌子也懒得收拾,直接躺到床上就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晨,宿醉引起的头疼稍微缓解了一点,宁向东才起了床。 把一片狼藉的桌子收拾好以后,觉得肚子有点不舒服,就随手找了一张旧报纸去厕所。 教导团一共四个营,贴着东西两座墙根,分列了四个厕所,一个厕所的长度从头走到尾大概也得有一站地那么远,往常早晨的时候,人喊马嘶地都往厕所跑,去晚了连坑也没有,现如今走在里面,过堂风呼呼刮过,竟然也能听到自己腾腾的脚步声。 蹲着坑,看着废报纸,有一个标题写着:“军区领导下基层,视察后勤工作”,宁向东这才想起,现在已经中午了,而自己早晨饭还没吃,又发现自己在茅房里想着吃饭,不禁感觉又古怪又好笑。 随后心想,当了三年兵,就回过一次家,光写信了,性情也改变了,想到信,忽然想到,临复员的时候给宋小青写信说了情况,可现在人都走完了,也没看到她来信。 三年了一直没见过面,最后这一年,信也少了,只知道宋小青今年考上了北京的一所大学,想到这里,宁向东的心飘了起来。 第二百八十六章 借钱 “不了,向东,我吃过饭了,”宋小军拒绝道:“再说我现在也不能喝酒,郭颖要是知道了,回去会挨骂的。” 宁向东心里叹了口气,此时他已经猜的八九不离十,宋小军肯定接到厂里的下岗通知书了。 宁向东递给宋小军一支烟,在街边蹲下来,这是他在鹅关学的新习惯,只要跟熟人在一起,总是忍不住想蹲着说话,宋小军看他这样,微微一愣,也跟着蹲在他旁边。 两人就这样,蹲在钟楼街的路边,像刚刚情窦初开的高中生,半张着嘴巴,呆呆的看着街上零零星星走过的年轻妹子,那是街面上其他店铺里刚刚下班的售货员。 直到回响在钟楼街的高跟鞋声音渐渐消失殆尽后,妹子们几乎走完之后,宋小军才悠悠的长叹一声,好像将淤积在胸腔里所有戾气全都呼了出去,半晌后才开口道:“向东,你有两万块钱吗?” “……有!” 宁向东只呆了一瞬,立刻答道,没有多说一句话。 “我可能马上还不了你……”宋小军还没说完,宁向东立刻打断道:“什么时候要?” “越快越好……向东,你最好听我解释一下,我单位遇到点事……”宋小军找宁向东借钱,下了很大决心,他觉得不说明白心里憋得慌。 “你还是跟我去吃饭得了,咱们边说边聊,”看到宋小军又想拒绝,宁向东拽着他就走:“走吧小军哥,又不是吃大餐,就那边的大排档随便吃点,再说我饿的不行,也听不进去你的故事……” 绿柳巷夜市大排档占据了一整条街的便道,家家摊位前都悬挂着“生猛海鲜,日日空运”的牌子,实际上所谓海鲜只有一些冻海鱼和冻海虾,来自于并原市唯一的水产干货批发市场:五龙口食材市场。 夜市上空飘荡着各种廉价香料的味道,每一个摊位加工食材的方法基本就是炭烤,因为路边摊受条件限制,没有明火起灶的地方,所以极少有爆炒。 随便找了一家坐下后,宁向东要了一盘老虎菜,一盘拍黄瓜,因为有宋小军在,又要了两把烤串和一捆啤酒。 宋小军看到这阵仗,肚子里酒虫爬出来,这种大排档也曾经是他的最爱,只是自从接到下岗通知之后,已经压抑了很久不来了。 今晚就他和宁向东,也没有外人,宋小军心里一横,干脆痛痛快快放纵一次,况且借钱的事儿也有了着落,想来回去晚点儿,郭颖也不至于说什么。 “小军哥,你的事儿我听龚强说过了……”宁向东用筷子头挑开啤酒盖,给宋小军面前的碗里倒满整整一碗,说道:“我想你用钱跟下岗有关系吧?” 宋小军微微一怔,随即心里恍然,龚强是谷生有身边的红人,肯定是早就知道内定的下岗名单,然后告诉宁向东。 想明白这个关窍,宋小军心里反而坦然了,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身边的朋友早晚都得知道。 “唉,既然你听说了,我也不瞒你,郭颖和我,都一起下岗了!”宋小军端起酒碗,也不找宁向东碰,自顾自仰头,一口喝干。 “什么?你们两口子都下岗了?”宁向东吃惊不小,他隐隐记得好像有规定,同一单位的夫妻两人,不允许同时下岗:“二厂这么做,已经严重违反市里的相关规定,你可以申请劳动仲裁啊!” “没用,再说人家厂里也没有违反规定。”宋小军的声音低不可闻。 其实他已经去要过说法了。 当二厂成立改制办,着手实施改制时,就不断传出一部分职工要下岗的风声,宋小军听说后,心里产生出不好的预感,特意到改制办打听了一下情况,最初得到的说法也是厂里不会要求双职工夫妻同时下岗,如果有一人进入下岗名单,另一人一定会保留岗位,结果宣布下岗职工名单那天,公示栏里,他跟郭颖赫然在列。 宋小军当时就有点上头,郭颖死命拉住他,由于担心他不理智,便自己去改制办询问原委,得到的明确答复是因为宋小军有前科,所以他们夫妻同时下岗不在政策规定的范围之内。 一夜之间,宋小军和郭颖同时失去正式工作,经过最初的绝望和挣扎后,郭颖想到一个自救办法,那就是先开一间卖烟酒食杂的小卖部度过眼前的难关再说。 宋小军当年犯事儿,郭颖没嫌弃他,如今受他连累丢了工作,照样也没有埋怨,而且还打算回家找自己的父母拿钱开店。 郭颖的主意让宋小军眼前一亮,但是坚决不同意她去自己家拿钱。 有这样的妻子支持理解自己,宋小军的心里深受感动,如今再要惊动岳父岳母,身为一个男人,实在无颜面对,而且不但不能惊动郭颖的父母,最好连自己的父母也不要惊动。 宋小军的意见是,他们俩自己想办法先借点钱,等将来情况好转后,再慢慢跟老人沟通。 两人刚刚组建小家庭,除了结婚当天收的红包贺礼的那笔钱,再没什么积蓄了,而且那笔钱还花掉一些,商量来商量去,最后一致感觉找宁向东借点钱应该不难。 毕竟宁向东在他俩眼里,也是小有所成的大款了,腰里早早的就挂上了“蛐蛐机”不说,还在钟楼街那样寸土寸金的地方租了好大一片地,就卖袜子。 而且他姐夫家还在柳溪街租了联排门脸,搞了个复印机售后服务站,怎么看也比自己身边那些穷工友条件好的多。 宋小军哪里知道,宁向东其实是驴粪蛋子表面光,要是他知道,宁宝隆还背着几十万的贷款外债,怕不得吓死。 什么环境的人承受什么样的压力,宋小军为两万块钱愁肠百结,宁向东身背二十万却淡风轻,每天过得轻松加愉快。 古人以水喻财,自有其道理,两者共通之处就是要流动起来,流起来的水不会臭,活起来的钱才是钱。 钱是赚出来的,不是省出来的。 “两万块钱够吗?不够我再你拿点。”宁向东问道。 “够了,够了,我跟郭颖结婚时,收的红包还剩了点儿钱没动,”宋小军说道:“跟你借两万,主要是房租要先交半年,这是个大数,其它就是进货的钱,这个可以周转,大不了多跑几趟就是了,无所谓。” “我还是多给你拿一万吧,小军哥,你暂时用不上就先放着,有备无患,万一有个急用马上能拿出来。” 宁向东想到在鹅关时,建议付跃进在村里开一家小卖店,还得五六千块钱才能撑起来,省会小区门前的临街门脸,钱太少备货就不足,小卖店最大的特点就是小而杂,货太少了根本不是回事儿。 第二百八十七章 借钱 二 “向东,我……”宋小军完全没想到宁向东会考虑的这么周到,一时之间话梗在喉,不知道说什么好。 自己跟宁向东的关系很微妙,他是妹妹宋小青的男朋友,说谢谢吧,显得关系远了,可不说感谢的话,毕竟也只是男朋友,还不是自己的妹夫。 再说大舅哥跟妹夫借钱,已经是硬着头皮开口,再不表示一下心意,就太不明事理了。 一想到这儿,宋小军暗暗打定主意,一会儿吃完饭偷偷去把账单买了。 结果人算不如天算,因为借钱这件心事儿已了,宋小军过于放松,喝着喝着忘了这码事,敞开了肚子一阵猛灌,把一捆啤酒跟宁向东来了个二一添作五,五百五十毫升的大瓶装,一人喝了六瓶。 他那点酒量即使喝啤酒也顶不住,晚饭结束时,便成了宁向东扶着醉汉宋小军,打一辆黄面的,先把他送回家,自己才回去。 宋小军来借钱,别看宁向东满口答应,甚至还表示多拿一万,其实他手里根本没钱,之所以敢这么痛快的答应下来,是因为宁向东打起老妈霍敏芝的主意。 宁家这两年,除了大儿子娶媳妇儿和嫁女儿,基本没什么花大钱的地方,而且这几年国家重视教育行业,院校职工教师的工资收入逐年增加。教育改革时,冶院从冶金部的部属大专又划归为国家教育委员会管理,定型为全日制的大学本科院校,宁鉴良享受到正高职称,工资接近一千块钱,比霍敏芝高出将近一倍。 老妈手里有钱,早就被三儿子宁向东记挂在心。 掌握宁家财政的霍敏芝却无知无觉,哪里知道自己手上的钱早已被宁向东觊觎已久,还常常以存款对他进行说教:“说起来你天天在外边做买卖,一分钱也不往家里交就不说了,日子过得还不如我们上班的人!你看看我跟你爸,每月工资除了要管你们三人吃吃喝喝之外,还不定期给你爸添置几件像样的衣服,就这么花,我们还能攒下好几万给你结婚用的钱,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非学你姐辞职,要是辞职也像你姐那样,厂里给一大笔补贴也行,什么也没捞到,就这么出来了,你说你傻不傻?” 霍敏芝长吁短叹的教育,宁向东耳朵像塞了羊毛,一句没听进去,相反对家里还有几万存款长了心,尤其是听说给自己留着结婚用,更是心花怒放,这么说来,这些钱都是自己的了?那是不是想怎么用怎么用? 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霍敏芝最近在他面前提存款的时候少了,该怎么能把话题引到这个方向呢?宁向东灵机一动想到个主意。 “妈,我听说最近有个五年期的国库券利息挺高,你要不要把家里的钱都拿去买了,能赚不少呢。” “这是好事儿啊!五年利息是多少?”一听有钱赚,霍敏芝来了兴致。 “不太清楚,我是听龚强他妈妈说的,也没太细问,不过国库券买了以后,五年之内你能随意买卖,您可得想好喽。”看到老妈的兴趣被勾起来,宁向东心里偷偷一乐。 “废话!我还不知道不能随意买卖吗?”霍敏芝瞪了儿子一眼,她以前也买过国库券,只是买的年份少,大部分是一年期,就买过一次三年期,还差点耽误了老大宁向阳结婚用钱,急的她当时都想去集邮门市部找那些玩邮票的私下卖掉手里的国库券,被宁向阳坚决制止。当时,私下买卖国库券是违法行为。 想到这里,霍敏芝叹了口气,看着宁向东说道:“五年不能动还是不太方便,这钱是给你结婚用的,万一这期间跟宋小青办事……哎,对了,我听说她哥哥厂里也改制了?” 来了! 宁向东心里兴奋的差点拍大腿,表面上却挤出一脸沉重,道:“唉,小军哥已经下岗了……” “啊?下岗了?”霍敏芝吃惊的问道:“他们厂怎么这么快?并钢到现在都还没结束呢啊!”说完联想起儿子已经成了无业游民,忍不住又瞪了他一眼。 “不但小军哥下岗了,连郭颖嫂子也下岗了。”宁向东开始蹂躏老妈的同情心。 “什么?”心软老太太霍敏芝果然坐不住了,瞪着眼睛问道:“那他们以后可怎么办啊?他俩好像才结婚不久吧?我记得是跟你大哥前后脚办的喜事,这也太惨了吧!” 霍敏芝连珠炮似的问了一大堆话,而且根本没有听宁向东回答的意思,问完了就开始长吁短叹起来。 “妈,你先别叹气,我听说他俩挺坚强的,虽然下岗了,但是坚决不给国家增加负担,两口子打算自谋生路,计划在小区门口开个小卖店呢。” “是吗?这俩孩子有志气!”霍敏芝一听这个消息,由衷的夸奖道:“妈听说小卖店也不少挣钱,别看卖的都是针头线脑的。” “是挣钱,就是事情多,两人干挺累的。”宁向东继续用话引着老妈的思路。 “只要能赚钱,年轻人累点也没什么,”说到这儿,霍敏芝忽然望着宁向东,说道:“要不你也在冶院校门口弄个小卖店得了,把你在钟楼街的店和山里的采石场都卖了,妈总觉得你那弄的摊子太大,忽忽悠悠的靠不住,每天跟着揪心,你弄个小卖店,风险又小,离家又近,妈有时间还能过去帮你看着,正好我也能有点事儿干……” 霍敏芝越说越兴奋,两眼发光,好像已经坐到宁家小卖店里一样。 “你怎么不早说,”宁向东故作遗憾的说道:“我都跟小军哥说好了,打算跟他一起干。” “什么?你……你这孩子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霍敏芝没想到刚刚说到风,立刻就下起雨。 “这不现在跟您说了吗?还有我们是一起凑份子干,你得给我三万块钱,我好入股。” “你那服饰店和采石场卖了钱不够不够你用的?怎么还问我借钱?”霍敏芝有点不明白了,儿子那么大的两个摊子,随便卖一个都够凑小卖店的份子了。 “你也说了,那是大摊子,哪能说卖一下就卖掉,不得慢慢来吗?”宁向东一身轻松的说道:“可小军哥这边儿挺急的,好几个人抢着入股呢,要是晚了可就没我什么事儿了。” “那……那我借你……?”霍敏芝犹犹豫豫的说着,总感觉哪不对劲。 第二百八十八章 家庭矛盾 “只是借呀,又不是不还,刚复员那会儿,我可是连安置费都全给您了。”宁向东看老妈犹犹豫豫,生怕她改了主意,可着劲忽悠:“再说我什么身价您还不清楚吗?每分钟进出的钱像流水一样,这点钱我还能黑了吗?” 霍敏芝这辈子养了仨孩子,最心疼的就是宁向东,不单纯是因为他最小,而是因为这孩子从小离开自己去部队,总觉得太亏欠他,而且从部队回来表现的也最有出息,短短几年就折腾出两份事业来,想到这儿,霍敏芝一乐:“吹吧你,反正这钱也是给你结婚用的,你糟践完了没钱娶人家宋小青,也是你活该!” 老妈再次提到跟宋小青结婚的事儿,宁向东脸上一红,忍不住埋怨道:“妈!这话在家里说说就得了,出去可不能跟外人说,就好像我跟小青是注定结婚似的!” “怎么回事啊?儿子!你跟小青还不算注定的夫妻?”霍敏芝愣了:“你俩是不是闹矛盾了?要那样你借这钱我可得掂量掂量。” 宁向东一看老妈把拿出来的存折又放回了抽屉,不禁有点急了:“我不是这个意思啊,妈!我是说都还没领证什么的,您就天天把儿媳妇挂嘴上,这也太难为情了!” “你傻呀!老妈这叫舆论造势,小青那么好的丫头多少人盯着呢,我把消息散布出去,省得别人惦记。”霍敏芝说着,又把存折拿出来,递到宁向东手里:“你是男的你怕什么?妈答应借你钱也是为了你,可不仅仅是让你入股赚钱的,你跟宋小军一起干小卖店,我见了章束脩也能直着腰说话了,省得她觉得女儿跟着你吃多大亏似的!” “哎呀!妈,这事儿你可千万别跟章阿姨说啊!”宁向东吓出一头汗来,宋小军和郭颖下岗的事儿瞒着双方父母,这要让自己老妈大嘴巴一宣传,可就麻烦了! “为什么不能说?这不好事儿吗?”霍敏芝奇怪了,孩子们不在外面混社会打架惹事,而是知道踏踏实实做事业赚钱,还有什么不敢说的? “您就别管那么多了!反正叫您别说就别说,行不,妈?算我求求您了!”宁向东也没法跟老妈解释,情急之下连连作揖。 “好,好!我不说,我闲的,把你们这些事儿挂嘴上!”霍敏芝没好气的说道,心里却想,不让我说,我偏说,而且就得说给章束脩听,我这宝贝儿子,一天到晚就知道琢磨赚钱的事儿,从来不打架斗殴,不喝酒赌钱,你家小青嫁给他,不敢说高攀,绝对是配得上。 霍敏芝却不知道,在外人眼里,宋小青才是出类拔萃的好孩子,她这三个孩子也就老大靠点谱,女儿和老三宁向东,都属于严重不务正业的类型,放着好好的全民所有制正式职工不干,跑到社会上混日子。 在老一辈人的眼里,没有一份正经工作,不愿意服从组织管理,每天家里蹲的孩子,都属于问题青年。 章束脩也是这么认为的。 自从听说宁向东主动辞去并钢的工作,她连续三天没睡好觉,连头发都要愁白了,给女儿宋小青说了这件事儿,话里话外劝她对待感情要深思熟虑,偏偏倔脾气丫头一句都听不进去。 章束脩本以为俩人这次闹了好几个月别扭了,趁此机会再把宁向东这些不着调的事儿添油加醋的毁一遍,说不定就搅合黄了,没想到越说,宋小青反而越不为所动,甚至越发坚定自己的初心。 “这死丫头!真不知道随了谁!气死我了!”章束脩望着宋小军,连声说着。 宋小军陪着笑,一语不发。 章束脩见状,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自从儿子因为婚事被逼的差点犯罪,她是再也不敢过度干涉孩子们的事儿,宋小青也算因祸得福,能够名正言顺的公开跟宁向东来往。 只是宁向东对待自己工作的态度,不但是他妈妈霍敏芝的心病,更是章束脩的心病,从上了班不是烧锅炉就是烧砖,现在干脆连工作也不要了,真是一个省油的灯也没有。 正想着,章束脩忽然奇怪的看着宋小军问道:“你最近怎么回事儿?天天往这儿跑,单位不忙吗?” “啊?啊!不忙不忙。”宋小军惊出一头冷汗,连忙说道。 “你可小心点,现在全市企业改制,这个节骨眼,不表现好点,随时可能被分流下岗!”章束脩严肃的说道:“分流还好点,大不了换个地方,可要下了岗就完了,明白吗?” “明白,明白……”宋小军点点头,心里暗道:“明白也晚了。” “小军,最近跟你妹妹联系过吗?”章束脩问道。 “联系过……” “那好,下次再联系的时候,你也跟她念叨念叨宁向东的事儿,”章束脩恨声道:“以前好歹还烧个砖,算是有个正当职业,现在连烧砖的都没机会了,她也眼看着大学毕业,该慎重想想自己的终身大事,到底要靠给什么样的人?” 宋小军点点头,他不是不想劝妈妈,可自己如今也没了正当职业,一心只想着赶紧绕开这个话题,省得夜长梦多,把他也卷进去。 章束脩望着儿子没有继续聊下去的兴致,心里微微奇怪,以前每次提到自己的妹妹,以及那个不着调的男朋友,宋小军马上变成话痨,从跟着自己一起抵触到后来转变态度向着宁向东,哪一次都是他主说,自己只有听的份儿,可今天的表现明显对任何事情提不起兴趣。 “小军,你跟郭颖……没什么吧?”章束脩小心的问道,她对自己的儿媳妇是满意的,而且正是因为郭颖的以身作则,才扭转了她对女儿择偶的态度。 “我俩好着呢,妈,您别什么事儿光往坏处想,搞得我跟着心情不好。”章束脩疑神疑鬼,宋小军心里一惊一乍,都说亲人之间有心灵感应,还真是这么回事儿:“妈,我这里您不用操心,妹妹那里也不用管,她明年实习一年就该毕业了,见识比我高,我倒是想找宁向东好好谈谈,看看他对今后到底是个什么规划。” “对对,还是你想的周到,就算为了你妹妹的幸福,你也得好好问问,要是他说不出个一二三来,你无论如何也得劝你妹妹跟他拜拜!” “我妹妹的眼光我相信!宁向东是个靠得住的人,这点您不用有顾虑的,妈!” 章束脩为了孩子将来幸福的考虑没错,但是动不动就想棒打鸳鸯的心思必须得要消除,不然早晚得添乱。 第二百八十九章 要挟 对于谷生有来说,二厂改制的下岗人员问题并不是重要的,在他心里,没有哪个地方比钟楼街那块地皮更令他牵肠挂肚。 而二厂引入的杰通资本对钟楼街地皮的狂热态度同样表露无疑,这家资本运营公司的总部在广州,并原分公司负责人雷明,据说毕业于美国的一家经济学院。 对杰通资本丝毫不加掩饰的欲望,谷生有还是能够理解,资本金融,本来就是资本主义下的产物。 尽管他认为,资本运作和金融管理这一系列与货币密切相关的手段,都是通过普通人看不懂的规则,合法的将财富掠夺为自己所用的资本主义剥削方式,但并不妨碍他希望杰通资本控制钟楼街的产业,盖一座大楼,并命名为“银谷”这一美好愿望,毕竟是兢兢业业奉献了一辈子的单位,最后能留下一个以自己姓氏命名的地标物,谷生有还是感觉老怀大慰的。 对于谷生有内心内心深处的小小活动,雷明洞若观火,对他而言,大厦落成后起什么名字并不重要,这些不过是公司的身外之物罢了,现在叫“银谷”,今后还可以改成“银楼”,“银座”,如果法律允许,叫“银行”又能如何?不过都是虚名罢了。 唯有资本才是永恒的。 为公司收获巨大利益,他的工资账户又能增加几个零,这才是务实的,雷明甚至觉得,谷生有为虚名所累的思维,简直可笑。 “谷厂长,改制进行的怎么样了?有什么困难吗?”这句问话,几乎成了雷明每天早晨固定的问候语。 “雷总啊,改制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中,不过目前还不到与宁宝隆接洽的时候,你也知道,国转民企还有相当多的程序要走,实现完全脱钩是要有过程和时间的。” 谷生有继续太极推手,心里却暗骂改制办的效率太过低下,在最初的动员大会上,他再三强调要先从外围着手,再对厂子内部进行改革,其一就是外部涉及到的人员调配微乎其微,只要不是涉及到人员下岗,只是单纯转变部门性质的矛盾是最缓和的,等取得一定的经验后,再在厂子内部推行,到时候把调子定的高一点,形成态势,实际迈出的步子谨慎一点,就能最大限度的防止各方面矛盾激化,使得改制最终实现软着陆。 可是具体实施起来,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厂子主体和外延之间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牵一发则动全身,根本不能彻底割裂开来单独处置,更有一些不同的声音表示,既然要彻底改制,就应该顺应当前形势,大刀阔斧一气呵成。至于矛盾,那是人类社会中不可避免的永恒存在,不应该因为惧怕产生矛盾就放慢了改制的步伐。 谷生有当然知道这些不同的声音来自何处,大潮过后,总会有小鱼小虾浮出水面,每个人都为了自己的既得利益考虑,包括他自己也是同样。 挂掉雷明的电话后,谷生有思考再三,对于钟楼街那块地方的三个租赁人,在他心里的分量简直可以忽略不计,除了自己的手下龚强,另外两人连模样都想不起来了。 然而令人挠头的是当初签订的合同,无论怎样,这次也算是塑料二厂作为一个主体违约在先,虽然雷明承诺,只要是合理的赔偿,杰通资本可以顶格赔付,但是提出的前提条件却让他无所适从,雷明要求先由二厂给予垫付,等公司全面接管后,再把这笔资金拨付到账上。 这算什么?空手套白狼吗?给国资委的改制报告该如何陈述这一情况?谷生有工作了一辈子,个中关窍也想的通透,所以他还是决定遵从初心,先做通思想工作,有道是上将伐谋,攻心为上。 想到这里,谷生有才发现,那个胖乎乎的小跟班这几天也不见了踪影,前段时间有事没事就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的,话里话外流露出不想交出合同的意思。 谷生有第一反应就是龚强想借机牟取更多补偿款。这也无可厚非,他们三个人搞那个服装店,根本宗旨不就是为了赚钱吗?如今断了财路,最后一搏当然是多多益善。 只是谷生自有决断,口风里一丝不露从宽之意,现在看来,龚强该不是看不到希望而故意躲避,拖延时间来换取有利的机会吧,毕竟改制是有截止期限的。 谷生有派人去找龚强的时候,他正坐在办公室里发呆。 其实从龚强的角度来说,他又何尝不想找谷厂长好好沟通一下,只是经过上次简单的试探后,他发现谷生有已经开始考虑单方面毁约所需要承担的后果有多大之后,就明白对方主意已定,龚强因此才干脆利落的消失在谷生有的视野中,着重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劝说宁向东,让他放弃宁宝隆。 “厂长,您找我?”听到谷生有传唤,龚强第一时间赶到他的办公室。 “先坐下说话,小龚。”谷生有戴着老花镜,好整以暇拿着今天的《并原日报》细细品读,上面头版和二版全篇幅介绍并原各个企业在改制当中取得的经验,塑料二厂的投稿也在其中,不过塑料二厂一直以来产品单一,改制涉及的方方面面相应也很少,经验介绍只有短短一小块,即便如此,谷生有依然看的津津有味。 许久之后,他才摘下老花镜,看着在沙发上正襟危坐的龚强说道:“你也看到了,当前不仅仅是并原市,全国上下都在掀起企业改制的浪潮,改制并不是甩包袱,撂挑子,相反是要让企业放下过时的经营理念和落后机制,更加高效有序的运行起来,从而拥有强大的竞争力,最终形成良性发展,只有这样才可能摆脱困境,创造更大的效益……” 谷生有的这番论调几乎是政策宣讲的理论照搬,龚强一边听,一边鸡啄米,心里却暗暗吃惊,老谷这么一把年纪,居然能大段大段记忆这些新的理论并熟练运用,也真够厉害的。 “当然了,我刚刚说的这些,只是描绘美好的前景,付诸于实际行动上,我们该怎么做呢?那就是端正态度,积极配合的做好自己的份内职责,发扬主人翁精神,有随时为集体利益牺牲自身利益的决心和魄力!”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龚强叹息了一声,道:“厂长,需要我怎么做,您下命令吧!” “谈不上命令,我只是刚想起来,你那个朋友有一批古旧家具,在厂里免费保存,现在看来很不妥当啊。” 第二百九十章 两难 谷生有派人叫龚强到办公室谈话,去之前他把所有可能的话题都想到了,却万万没有料到,谷生有居然提起放在库房里的那批家具。 “厂长,那您的意思是……”龚强心里没有一点应对之策,只好静观其变。 “小龚啊,这件事我必须要批评你了,擅自把厂里的库房借给他人私用,严格来说这也是侵占利益的行为,厂里可是有相关规定约束的。” 谷生有的语气虽然不温不火,但言辞间却夹枪带棒,龚强的汗当时就下来了,他清楚的记得,借用库房的时候,自己找谷生有打过招呼,只是谷厂长当时正忙着打电话要出去,含糊不清的让他找总务科请示。 龚强找到总务科科长的时候,自己玩了个小心眼,没有明确说谷厂长已经同意,而是说向厂长汇报过了,以龚强当时跟谷生有的火热程度,总务科长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会为这点小事儿编织谎言,当然是大开绿灯,只让龚强在记录本上签了字,结果到今天成了把柄。 龚强天人交战了半晌没有开口,过了半天才缓过神来,问道:“谷厂长,那您看有没有什么妥当的解决办法?要不让我朋友补交了全部的库房使用费用,行吗?” “这不是钱的问题,而是性质问题!”谷生有用手指点着桌面,严肃的说道:“如果按照厂里的规定来要求,这也算是内盗的一种表现方式!对不对?” 龚强的汗越来越多,此刻正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宁向东的家具运过来时,龚强还嫌库房里到处跑风漏气的条件不好,专门让人在里边砌了一间砖房,建了一座库中库,这才把家具放进去,不过这件事他倒是如实跟总务科长做了汇报,科长当时只是哈哈一笑,道:“那个库房靠着墙根儿,还被偷过一次,早就闲置不用了,你愿意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只要老谷没意见,老哥我更没意见。”龚强闻言大喜,当时就撺掇着宁向东请总务科长喝了一壶表示感谢。 说起来这些事已经过了一年多,如今谷生有老调重弹,显然是对厂里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望着巨大办公桌后面那张看上去有些老态的脸,龚强心里沉重的叹了口气,一直来老谷对自己无条件的支持,还以为是自己本事大,把他忽悠住了,现在看来,生姜还是老的辣,谷生有不过是对这些小小不言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得搭理自己罢了。 “谷厂长,这件事我有错在先,最主要的是没有及时向您汇报,动了个小聪明,现在我知道错了,您看怎么处罚都可以,就是这批家具是明代传下来的,具有一定的文物价值,和别的东西不一样,实在禁不起折腾,您能不能高抬贵手……” 谷生有伸手打断龚强的话,说道:“这批家具有没有文物价值,对我们塑料二厂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它经过文物保护部门的鉴定了吗?是国家文物吗?都不是,所以你这么讲话,是要把本来很好的局面破坏掉的!”随后谷生有话题一转,语气渐渐缓和下来:“不过嘛,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小龚,你朋友占用单位资产,我身为一把手,也是有责任的,处罚并不是目的,只是一个手段,在这件事情上,我们都要吸取教训,你回去跟你那个朋友说,让他抓紧时间,尽快找个新的地方,把家具拉走吧。” “好的好的!谷厂长,真是太感谢您了,这么宽宏大量!今后我一定从思想上对自己严格要求,狠斗私字一闪念……”龚强没想到谷生有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心里充满感激之情。 “呵呵,怎么把过去那一套老词也说出来了,走吧,走吧,去通知你的朋友……”谷生有笑着挥了挥手。 龚强连胜答应着向门外走去,手刚刚碰到门把手,就听到谷生有在身后说道:“哦,对了,再过来的时候,让你那个朋友,顺便把租赁合同的原件,也一并带来吧。” 龚强骤然转身,望着谷生有慈祥的脸上,仍旧没有褪去的笑容。 “收回钟楼街出租房,对咱们厂的意义很大,直接关系到厂子改制成功与否,这里面的轻重你应该能看出来,何况他占了库房一年多,现在你为他求情,说起来是一码归一码的事儿,小龚,你总不能事事都要对朋友让步的,如果这件事情顺利解决,我也会好好考虑一下对于你的提拔问题,你总要为自己想想,对不对?” 龚强僵立在门口,半晌后才问道:“如果,我那个朋友不把合同拿来呢?” “这就简单了,家具充公处理,至于你嘛……就回家去吧。”谷生有和蔼的笑着说道。 龚强肥胖的身躯摹的矮了下去,好像抽空了空气的气球,无力的点点头,道:“我明白了!” 宁向东并不知道龚强此时面对的一切,他接到传呼时,正跟宋小军一起粉刷刚刚租好的房子。 由于满手满身都是白粉,宁向东一看是胖子打来的,并没有马上回过去,而是继续跟宋小军忙了一个多小时,利用中间休息的时间才回了电话。 龚强是用街边小卖部的公用电话打的,回过去电话时他早已等不及走了。 挂了电话后,宁向东也没当回事,回到出租房继续跟宋小军忙到天黑才回家。 刚走进单元楼道时,里面忽然闪出一个人影,宁向东一个冷不防,吓得差点吼出声,才听到那黑影闷闷的说道:“向东,是我。” “我擦!你特码的死胖子,差点吓死我!”宁向东挥手就是一拳,捶在龚强胸口:“什么恶趣味,这么大人躲猫猫吓唬人!” 一向爱闹腾的龚强默然无语。 “怎么了?”接着楼道里的灯光,宁向东发现胖子满脸阴,不禁奇怪的问道。 “先找个地方坐着说吧。”龚强继续闷闷的说着。 “……好吧。” 两人来到一个小吃馆,坐下后,宁向东看到龚强并没有心情吃饭,也没说话,只是静静等着他。 两人从小在一起,龚强今天这个表现,还是第一次。 第二百九十一章 底线 谷生有扣住了宁向东珍藏的古旧家具,以此来逼迫龚强就范,龚强万般无奈,只好来找宁向东摊牌。 两人坐在小饭馆里,听龚强说完谷生有的要求后,宁向东点燃一支香烟,沉默了半天才问道:“你怎么想的?龚强?” “向东……”龚强一肚子话想说,刚张开口,又被宁向东打断。 “龚强,你别考虑我,也别考虑那些家具,就完全遵从你的本心,告诉我,怎么想?” “你让我先平静一下,我好好跟你说……”龚强也点了支烟,猛抽两口平复一下心情,说道:“向东,说实话,我真得不太理解你为什么不肯放开宁宝隆,你自己在鹅关不是有采石场吗,而且销售渠道也已经打开了,何苦守着这个店劳心费神,再说还是三个人合伙,自己说了也不算……” “采石场是两个人的,也一样自己说了不算,”宁向东微笑着,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龚强,你还是倾向于把宁宝隆交出去,对吧?” 龚强点点头:“对,这是个多好的机会啊,向东,二厂单方面撕毁合同,咱们正好利用这个机会多要求一些补偿费,同时还能把债权债务一并转让,白白捞一笔,何乐而不为呢?” 其实宁宝隆只有债务,哪里有什么债权,龚强认为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开这家服装店,他付出的心血最多,自然也更了解其中的甘苦。 “你的意思我听明白了,这也是你心里的最终决定,对吗?”宁向东不再纠缠于转让店铺的利弊,望着龚强再次确认道。 “是的……”龚强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碾来碾去,借机低着头,不看宁向东。 “好吧,既然这样,再往下谈的必要也没有了,来,龚强,咱们先吃饭吧。” 面前的饭菜早已凉了,龚强却忽然胃口大开,不停地夹菜塞到嘴里,大口大口咀嚼着。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饭终于还是到了吃完的时候,龚强再找不到回避宁向东的借口,他艰难的抬起头,问道:“我的最终想法你知道了,那你最终的决定是什么?” 其实他又何尝不知道宁向东的决定,已经是明盘了,但似乎没有从对方嘴里说出来,事情就会有转机一样。 “不同意……”宁向东平静的答道:“我的意见也代表赵宝库。” 宁宝隆当年是三人合伙投资,赵宝库出的是钱,龚强出的是力,宁向东出的是货源地的人脉。 说起来就是龚强没有一点投入,只好用两年来的煎熬凑数,因此,如果拿到二厂的赔偿,他才是最大的获益者。 宁向东的话说的极为生硬,其实事已至此,即便客客气气的说出来,内容也同样伤人,谁被阻断唾手可得的财路心里能不生气呢? 因此,听到宁向东明确表示拒绝的话后,龚强冷冷的说道:“既然这样,那我也不想再说什么了,明天我会去厂里,签一份我自愿放弃宁宝隆的说明。” 宁向东微微点头,却没有再对龚强说一个字,而是偏着头,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 胖子枯坐了一会儿,心里既悲凉又无奈,重重叹了口气,站起身:“向东,就算你不为自己想,也想想我行吗?毕竟我以后还要在厂里上班。” “你怎么敢保证自己就不会下岗?就凭这次甘愿放弃宁宝隆利益的态度吗?”宁向东转过头,看着龚强说道:“这不是哥们弟兄讲感情,在利益面前,每个人都只会为自己考虑,改制以后,二厂只剩一个壳,它的里子就是杰通,会收留一个只干过几年塑料销售的小青工?” 一席话说的龚强无言以对,他现在饭桌前呆了一会儿,说道:“不管怎样,不是还要给一笔补偿吗?再说只要老谷不下岗,他能不管我?” “我不同意,龚强,别再说让我们将来都会后悔的话了。”宁向东听完龚强的申辩,再不多说一句话,只是重复之前已经明确的态度。 “如果同意你的意见,我马上就得下岗,如果服从厂里,起码还能赌一把不丢工作,”龚强深深的看了宁向东一眼:“对不起向东,我想赌!” 龚强又何尝不明白自己实际是出卖宁宝隆的利益,说完后再不看宁向东,转身向饭店外走去。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宁向东说道:“杰通进来是为赚钱的,你只有自己强大,它才会给你相应的尊重,不然一毛钱都不会给你,资本不是慈善基金,龚强,你信我一次吧!” 龚强的身体顿了顿,继续向门口走去,再没有停留。 第二天,谷生有听了龚强的汇报后,靠在大班椅背上,想了很久才说道:“小龚,你去车队找两辆大车,先把那批家具拉到咱们厂在东山的新园区吧。” 龚强吃了一惊,连忙问道:“那片园区还没完全建成,到晚上连个人也没有,要是万一……” “那又怎样?”谷生有不悦的看了龚强一眼:“这些家具是咱们厂罚没充公的资产,怎么处置完全由厂里说了算。” 看到谷生有生气,龚强连忙把话题转到别处:“那您看什么时候运过去?” “越快越好,哦,对了,你刚刚不是担心这些东西丢了吗?你跟车过去后不必着急回厂,就先留在那里守着,顺便帮忙看着工地。” “您……您说什么?”龚强大惊失色,他没想到谷生有竟然安排自己看工地:“那我什么时候回厂?” “那里不就是新厂区吗?还回来干什么?用不了多久我们都得过去了。” “我知道,我是说我什么时候回销售科?”龚强心里越来越惊,急切的问道。 “销售科?以后哪里还有销售科?”谷生有笑道:“连我都可能只是杰通在并原的副总了。” “好的,我明白了!”龚强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我马上按您吩咐的去做。” 过了几天,新厂区忽然给谷生有打来电话,询问早已腾出地方等着安放家具,为什么一直没有送过来? 谷生有很奇怪,让厂办的人去问问怎么回事,没过一会儿,派去的人回来汇报说:“家具几天前就从厂里的车拉走了,只是司机说并没有往新厂区送,而是在龚强指挥下,拉到城郊的北二环建材市场里了。” “什么?!”谷生有一拍桌子站起来,问道:“那你联系龚强了没有?” “联系了……” “他怎么说?” “他……他……”厂办的人吞吞吐吐不敢回答。 “快点说!”谷生有不耐烦的喝道。 “他说……他虽然贱,但有些东西是不卖的!” 第二百九十二章 雷明 谷生有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居然被狠狠摆了一道。 龚强爱财如命,唯利是图的本性在他面前就像透明一样,没曾想这次会出了纰漏。 谷生有无法理解,该有诱惑也有了,该表现出的高压也表现了,面对聪明人不用多解释,尤其是胆子小的聪明人,更尤其是胆小自私的聪明人。 他甚至怀疑,跟龚强说的是不是有点多了,以至于威慑力不足,早知道还不如简单几个字:要么服从,要么滚! 厂办的人看着谷厂长脸色铁青一语不发,也不敢说走,也不敢坐下,就那么直愣愣的站着。 过了很久,谷生有才恍然想起眼前的人,于是很快换了一副和蔼模样,笑呵呵的问道:“小龚这么说话的?呵呵,这小子一定对厂里有什么误会了。” “谷厂长说的对,一定是这样的!小龚还是太年轻,辜负了厂里对他的信任!”厂办的人拼命点头:“那下一步怎么办?要不要我去公安处报案?就说本厂职工龚强窃取集体公产……” “胡闹!怎么是小龚窃取公产?”他的话还没说完,谷生有重重的在桌子上拍了一巴掌:“事情没有经过详细了解之前,不要轻易给一个同志下结论!也许是小龚认为工地不安全,所以才把那些家具放到更妥当的地方呢?” 厂办的人拍马屁拍到马脚上,吓得紧紧闭住嘴,再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你先下去吧,这件事先不要声张,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议论,我们要爱护每一位同志,尤其是在没有正式结论之前。”谷生有语重心长的说道:“有些时候,正确、全面、理性的看待一位同志的言行,比草率定性更加不容易!明白吗?” 厂办的人连忙点头,表示虚心接受,当看到谷生有对他挥挥手时,才如释重负般迅速离开了办公室。 办公室房门关闭后,谷生有重重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心里压抑的怒火才开始真正燃烧起来。 如果这件事放在过去,等待龚强的一定是开除出厂并记录在档案里,只是目前,二厂已经基本完成国有转民企的流程,杰通资本也开始全面接收工作,谷生有的一把手地位看似没有影响,其实他很明白,自己身后,已然出现了另一把大椅,以及端坐椅上的人。 杰通资本派驻并原的的雷明,一个超然物外的人,面对二厂纷乱复杂的具体事物始终没有过问一句,每次谷生有打电话过去汇报改制进展时,他总是淡风轻的笑笑:“老谷,二厂的员工情况我不熟悉,一切按你的思路去办就行了,这些事情不用跟我多说。” 谁也知道,最难办的就是人事,哪个改制单位的人都不愿意淌这个浑水,谷生有恨不得早日脱身,住进未来银谷大厦窗明几净的办公室里,享受高层的阳光。 “都特码知道甩锅!我这次也甩一回!”谷生有充满恶意的自语道:“既然随随便便叫我老谷,那就让你看看二厂是不是老谷说了算!” 想到这里,谷生有随手抽出一张纸,把龚强的情况详详细细写到上面,又打电话把打字室的人叫来,说道:“这份材料打印一份,拿到办公室盖章,让他们放到雷总的办公室。” 打字室的人拿了手稿刚准备走,谷生有忽然想起来什么,说道:“稿子不要拿走了,就在这里抄写下来吧。” 做完这一切,谷生有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水,在嘴里咕噜咕噜漱了几下,才分了几口徐徐咽下,同时饶有兴趣的看着打字室小姑娘强忍着耳膜不适,却不敢表现出厌恶的样子。 只有这一刻,谷生有才会平复已经失落很久的心情。 雷明收到厂办传过来的材料时已经是几天之后,他刚刚去北京拜访了几位老朋友,才回到并原,有一些事还没来得及处理。 看完谷生草拟的材料后,雷明沉吟了一会儿。 他最初受命总公司来并原时,对塑料二厂想的并不复杂,一个生产产品在全国重复率过高,同时设备陈旧,缺乏技术革新的老国企,本身就没有继续保留的必要,对于民间资本出手接收,国家当然是持欢迎态度的,不过老朋友丁志国也告诫自己,对国企改革,并不是甩包袱,而是国家盘活资金,引导各个部门之间优势互补的一项策略,接收国企的同时,也要想办法更好的整合优质资源,将企业带出低谷,重新焕发活力。 雷明自认为自己对政策把握准确,整合优质资源,获取一定利益,那么二厂位于钟楼街的便民点,不就是最好的优质资源吗? 他拿起那份材料再次看了看上面提到的几个名字,宁向东、赵宝库、龚强…… 反复默念了几句,他忽然发现,前两个人的名字中,有一个字和“宁宝隆”的前两个字是一样的。 雷明心里一动,看来三个年轻人对这个店投注了不少心血,不然店名不会这么带讲究,只是最后那个隆字,对另外那人具有什么意义就不得而知了。 至于二厂居然能在并原推行经济改革前,出资买下钟楼街这块地皮,雷明认为谷生有纯粹是瞎猫撞上了死耗子,如果他真的拥有经济头脑,能够独具慧眼买下这个地方,就绝不会在极为短暂的时间内,又无脑的租给这三个年轻人,同时还签订了那份丧权辱国的合同。 那份合同雷明看过,简直就是把西瓜砸碎了,只为换几粒芝麻,这充分说明,二厂当时把便民点当成一个包袱,才急于促成此事,让那三个年轻人捡了大漏。 “目光短浅啊!” 雷明忿忿自语着,无意中碰倒桌上一个药盒,盒子里的药传出哗啦哗啦的声响惊动了他。 那盒药是国资委老朋友丁志国让他带给自己父亲的。 雷明伸个懒腰,把谷生有的材料往办公桌上轻轻一拍,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起来。 他现在面临两个选择,是先去拜访丁老,然后再去见见那几个添麻烦的小家伙呢,还是先去钟楼街会会他们,再决定下一步的动作? 第二百九十三章 无意偶得 还是先去钟楼街逛逛吧。 雷明轻松的想了一会儿,愉快的吹了声口哨,坐直身子把皮鞋上的一层浮土掸去,一向注重生活品质和个人修养的他,怎么看也不像四十岁的人。 钟楼街虽然号称并原的商业核心圈,然而在雷明的眼里并不值得一看。 尤其看到宁宝隆的门头装修时,心里淡然一笑,那个门头似乎在刻意宣扬自家独特的商业文化,其实在他眼里,更像是画虎不成反类犬。 带着淡淡嘲讽的心情,雷明推开店门走进去,看到展示台上挂着的几件衣服时,心里的不屑才收敛了一点。 百思设计出来的服装,尽管也有一些模仿广交会服装展品的痕迹,但还是有很多自己的思想元素在里面。 雷明知道,世界服装大会上的服装,很多是概念化的东西,目的是为了引领全球潮流接受其中的设计理念,而广交会则是中国本土的最大展销会,众多公司会借鉴世界服装博览会上的设计思想。 而雷明此时看到的,这家店的服装同样具备成熟的设计思维,但却更加接近并原本土的地气,极力弱化了服装设计中过于前卫新颖的东西。 宁向东和裴颂正在店里说话,早就看到雷明进来后,四处打量着,并不理会店员小妹的殷切介绍,不像是正常买东西的顾客,两人对视一眼,迎了过去。 “你们的衣服设计很别致,不像是引进的成品啊?”面对宁向东和裴颂,雷明背着双手随意问道,越发像个视察的领导。 “您很有眼光,先生,这些衣服都是我们自己设计的。”裴颂回答道,出于职业习惯,他仔细看了雷明身上的衣服一眼,心中暗暗吃了一惊。 “只是,如果按照国际流行的设计思路来看,一定会大骂你们毁了当前最优秀的流行理念,因为,你们弱化的设计,反而被认为是一件成功服装设计的灵魂。”雷明口气中的嘲弄藏也藏不住。 “在我们看来,衣服并没有灵魂,”宁向东平静的说道:“人才是衣服的灵魂,衣服只是把灵魂衬托的更加有趣罢了。” 听到这句话,雷明怔住了,他深深看了宁向东一眼,才点点头说道:“很有哲理的一句话,请问您贵姓?” “我姓宁,他姓裴。”宁向东指了指裴颂,答道。 “谢谢两位指教!”雷明微微欠身致意,转身走了出去。 裴颂看着他的身影刚刚从门前消失,便急切的对宁向东说道:“这绝不是一般人,你知道他身上的西服多少钱吗?一万多!” …… 雷明在北京和丁志国一起吃饭时,才知道他老家在并原,当时还不太理解,既然父亲身体不好,干嘛不接过来一起居住,也方便照顾,当他走进并原老干区时,才明白自己多虑了。 丁志国的父亲是离休老干部,这批对国家有卓越贡献的人如今已经年华老去,在革命年代留下的身体疾患,晚年开始逐渐暴露恶化,从日常医疗检测的考虑来看,确实留在并原更方便一点。 见到丁启章时,雷明敏锐察觉到这位老人的身体健康已经非常堪忧,无论从发暗的印堂,还是整体精神状态来看,老人的病情很严重。 看到雷明要上前搀扶自己,丁启章笑着摆摆手,道:“用不着,我这把老骨头虽然大不如前,不过还没有到拖累别人的程度。” “丁老,这是志国让我给您捎来的。”雷明坐下后,拿出丁志国托自己带来的药,恭敬的递过去,又从随身的包里拿出几盒人参蜂王浆放在桌子上,说道:“这是我的一点心意,给您老补补身体。” 丁启章虽然对现在社会上涌现出的各种补品不感兴趣,但雷明是自己儿子的朋友,初次登门就买了这么贵重的补品,让他忍不住从勤俭的角度劝道:“东西很贵,年轻人不该乱花钱,持家过日子,还是要有计划的才好。” “是是,丁老批评的对。”雷明嘴上应付着,心里却好笑,丁启章是上个时代的人,一辈子艰苦奋斗习惯了,他若是知道,自己年薪十万,脚上的皮鞋四千多块钱,不知道会怎么想。 丁启章是何等人物,一辈子阅人无数,自然看出雷明的敷衍,便自嘲道:“呵呵,小雷啊,看来我们是跟不上时代的步伐了,说的话很多年轻人都不爱听,我这里也有个小家伙,就烦我说教,每次来只要我一说这些,就缠着我下象棋。” 雷明的内心活动在丁启章眼里简直就像透明的一样,搞得他好不尴尬,此时听丁启章转开话题,连忙顺着台阶说道:“这个年轻人能跟丁老一起下棋,想来水平不低吧?” 丁启章哈哈大笑,说道:“他那个水平,还不如他爸爸,喏,就是那边看棋谱的家伙。” 雷明顺着丁启章的手势看过去,只见角落里有一张方桌,上面有一副棋盘,桌前分置两把方凳,有个老人坐在那里看书。 雷明跟老人打过招呼后,眼睛从他身上一扫而过,却望着两把方凳愣住了。 两只杌凳古色古香,怎么看也像是从前旧物。 他按捺不住心头的吃惊,转头看着丁启章问道:“丁老,这两把方凳,看着挺有来头的啊!” 丁启章用手搓了搓脸,苦笑道:“看你两眼发光,我就知道麻烦了……” 说完,他向仍然在看棋谱的宁鉴良喊道:“老宁,要不让向东把这俩凳子搬回去吧,谁来了都要问!” 雷明听到丁老抱怨的话,心里惶惑起来,原来这俩凳子是真有来头,看来自己随口乱问犯了老人家的忌讳:“丁老,真是对不起,我就是随口问问,您老可千万别见怪啊!” 丁启章闻言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呵呵笑个不停:“跟你有什么关系,老宁的儿子向东送给我的这俩凳子,是明朝的古物,如今懂这个的人多,谁来了都要问两句,我老头子每次都得解说,不厌其烦呐。” 雷明这才释然,连忙说道:“那看来这个宁……向东,对您很……” 在这一刻,他忽然发现,自己说出这个名字极其自然流畅,似乎曾经说过很多次一样,雷明的心里忽悠一颤,整个人已经彻底愣住了! 宁向东?宁宝隆? 办公桌上,谷生有草拟的那张材料瞬间飞进脑海,这,难道是一个人?! 雷明心中如开锅的滚水一般,他看了看角落里的宁鉴良,又看了看正望着他的丁启章,稳了稳自己的情绪,才谨慎的问道:“丁老,这个宁向东,是不是在钟楼街,有一间店?” 第二百九十四章 润物无声 钟楼街从东向西店铺林立,其中不乏还有商业楼,雷明不偏不倚,单单提到宁宝隆,丁启章两条寿眉扬起,不动声色的笑道:“看来小雷是在考察我们并原的商业市场了啊,连宁宝隆也知道。” 看来是了,听到丁启章并不否认知道宁宝隆时,雷明在心里叹息了一声。 这一瞬间他忽然感到,自己还是太轻视并原的一切了,这个地方其实并不像想象中那么简单。 面对眼前错综复杂的局面,雷明心里有一丝愠怒,既是对自己不够重视的态度,也是对谷生有没有详细说明情况的隐瞒。 雷明在思考是不是要把最新了解到的情况向总公司做个汇报,尤其是谷生有没有全力配合。 其实雷明并不知道,在谷生有心里,更加轻视宁宝隆,他一直以为只是三个年轻人搭伙计搞出来的摊子,哪里会想到背后还有丁启章这样的老人家在默默关怀,这一点,谷生有甚至还不如雷明了解的细致。 雷明对丁启章摇摇头,说道:“我来并原时间还短,只是今天才凑巧去钟楼街转了转,看到宁宝隆在商业街独树一帜的风格,所以印象比较深刻。” “哦?都说那个小家伙搞的店面很新颖,我倒是一直没机会去看看,”丁启章兴趣浓厚的说道:“小雷啊,你是从广州过来的,那里是我们国家的经济战线前沿,以你的眼光来看,并原的经济环境与广州相比有什么不同吗?” 虽然是闲聊天,但是丁老用谦虚的口吻问起,雷明不敢敷衍,他坐直身子,认真思考了一下,才说道:“我来并原的时间不算很长,而且一直忙于塑料二厂的改制,也只是今天上午才抽空去钟楼街走了走,其实并没有什么发言权……” 雷明说到这里停了停,看到丁启章认真倾听的态度后,心里暗暗敬佩,丁老这一代人,可以说把终生都奉献在新中国的建设上,即使离休在家,也始终对发展保持高度的关注。 面对这样一位老人,雷明不敢信马由缰,重新整理思绪后,接着说道:“丁老,钟楼街是代表并原市经济发展的一个缩影,我很惊讶这座内陆城市的发展速度,不过呢,单纯从这片商业区各家的经营风格来看,与广州深圳等地还是有一些差距……” “是啊,你说的不错,毕竟并原是一个内陆城市,各方面信息来的要慢一些……”丁启章点点头,话锋一转,说道:“那你对宁宝隆的感觉怎么样?” 听到丁老这么问,雷明心里似有所悟,看来自己分析的没有错,宁宝隆那家店,表面看不过是一家很小的商业单位,按理说不应该引起丁老的过多关注,但此刻他单独提出来询问,很难说彼此间存在什么千丝万缕的关联。 雷明恰恰又想的多了,他从最初对宁宝隆乃至并原的轻视,到现在的谨慎小心,步步为营,内心活动的跨度实在有点大。 这些思维反而干扰了他的正常判断,如果能再观察几天,以雷明的人生阅历,应该不难看出,丁启章的询问,只不过是身为长辈的一句关心而已。 雷明想多了,由此影响了接下来的一系列决定:“丁老,我有一件事想向您汇报一下,我所供职的杰通资本,目前已经全面接手塑料二厂的改制,其中,正好涉及到钟楼街的便民点……” 听着雷明不疾不徐的讲述,丁启章脸上的微笑渐渐散去,一语不发的望着对方。 说完改制情况后,雷明的心如小鼓一般嘭嘭作响,硬着头皮坐在那里,等着丁启章开口。 很久,随着一声叹息,丁启章说道:“看来,我刚刚说的话还是不够严谨,以至于引起你的误解了,小雷!” “首先要明确,我只是个离开岗位多年的普通工作者,出于对发展建设的关心,所以才愿意多听听这方面的消息,又因为现在年龄大了,不怎么去外边走动,向你打听宁宝隆,只是因为比较熟悉罢了,对于你们公司与二厂的合作,一切以政策为指导就可以了。” “感谢您老的关怀!”丁启章的表态带着很强的含义,足以打消雷明的顾虑,让他彻底放了心。 “哈哈,我只是个老头子,就算支持也只是代表一个普通市民的意愿,起不了什么作用的,搞得好不好,能不能达成你们公司的战略目标,还得看你们自己了!” “不过,我个人倒是有个想法,”丁启章想了想,说道:“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杰通资本想接手钟楼街二厂的产业,我认为是个好事儿,不过没有占到理儿上,而且二厂采取的措施也不够好,作为单方面毁约的一方,没有主动去找另一方坦诚交流,是个很大的失误啊,其实这件事儿如果圆满解决,完全是一个双赢的局面嘛!” 雷明心中一动,连忙请教道:“丁老,您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你不是说打算用那块地皮盖一座商业楼吗?完全可以跟宁宝隆签一份合作协议,把他们吸收进来,明确双方占股比例。” “这……” 雷明踌躇了,对于杰通资本和宁宝隆合作的事儿,他不是没有想过,只是双方对比实在悬殊,如果杰通是一头大象,宁宝隆则是渺小的像蚂蚁一般。 大象放下身躯,向蚂蚁让步。这是一贯骄傲的雷明,无法想象的情景。 “透过无谓的表象看本质,合则两利,斗则两伤,不但不利于经济发展,更不利于资本的良性运行。”丁启章望着雷明纠结的神情,微微一笑。 雷明头脑中的死结被这句话一破两半,心中豁然开朗,不禁对自己骄傲的狭隘心理暗暗惭愧。 一直以来身居上位,又在沿海率先改革开放的城市工作,自己从北派而来那一刻起,心里就无意识的产生了居高临下的优越感,无论在工作还是生活中,都对他造成了潜移默化的影响,如果没有今天拜访丁启章的这一趟行程,这种危险的行为不知道还会演化到什么程度。 雷明站起身,向丁启章深深鞠了一躬,丁启章微笑不语,泰然受之。 第二百九十五章 砌墙 杰通资本带着固有的高傲,从来没有想过与并原土生土长的个体小服装店宁宝隆坐下来谈话。 无论是雷明、还是谷生有,从一开始都简单的认为,只要一路砸钱,宁宝隆一定会催眉弯腰事金钱。 而事实上,宁宝隆手握一纸合同,牢牢占据法律支持的有利位置,完全没有失节屈尊的意思。 雷明去拜访丁启章,聆听了老人家一席话,斩开心中死结,由此走出了思维困顿。 第二天,雷明来到谷生有办公室,向他提出打算在近期召开二塑和杰通资本的联席会议,正式邀请宁宝隆三位股东参加会议的想法。 听了这个决定,谷生有当即大跌眼镜,对方不过是区区一个普通租赁户而已,雷明也过于重视了,就算他们手里有合同又如何,这些年二厂在厂区围墙外,也建了不少临时建筑,租出去为厂里创收,这次实施改制,厂里也一并收回了,不过是听到一些抱怨而已,还没见哪个租赁户挥舞着合同跟自己叫板。 因此对于宁宝隆,谷生有的惯性思维依然认为,雷明简直是小题大做,太拿对方当根葱了。 沉吟了一会儿,谷生有忽然眼珠儿一转,想出一个主意,对雷明说道:“雷总,你的想法很好,我代表二厂表示无条件支持,不过身为老兄,我还是劝你冷静一下,宁宝隆那三个租房户的思想工作,就先交给我来做吧。” “好……吧,既然这样,那就抓紧一点进行,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雷明看着谷生有跃跃欲试的样子,心里迟疑了一下,还是点点头表示同意。 老谷毕竟是塑料二厂的资深土著,如果能想出更省钱的办法,何乐而不为呢,在雷明心里,与宁宝隆以平等的姿态坐在桌子前,还是有点心理阴影。 “放心吧雷总,就算别人的工作不好做,那个龚强是本厂职工,对他我还是有信心的!”说这几句话时,谷生有并不看雷明,而是目光闪烁不定的咬牙道。 …… 宁向东怎么也没想到,龚强竟然独自做出完全违背个人本性的决定,毅然决然跟二厂彻底决裂,擅自做主把他那批家具拉了出来。 当时,接到龚强的电话时,宁向东深感意外,那天晚上在小饭馆,他一度以为,自己已经从此失去这个朋友了。 回到家里,宁向东几乎一夜不眠,他甚至怀疑,自己是否太不顾虑他人的感受,可是转念一想,如果交锋还没来临之前,就主动妥协,丢掉制衡对方的有利手段,那事态发展将再也不受自己控制,任人摆布才是可悲的。 宁向东抱着对龚强的歉疚坚持己见,当接到电话,让他马上找一处地方存放家具时,时间仓促的根本来不及追问发生了什么。 他首先想到赵宝库的服务站,打过去电话后,赵宝库想了想,说道:“我这里存放没问题,只是和上次一样,只能是短期,这样的话不如放到皮红兵那里,建材市场空闲场地很多,租一间房,用多久都无所谓。” 赵宝库这番话提醒了宁向东,存放到北二环建材市场才是一劳永逸的好主意。 皮红兵很快帮忙找好了地方,宁向东赶到市场接了龚强的货车,安顿好家具后,才抽出时间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 当听龚强说完和谷生有之间的事儿之后,宁向东才意识到,自己最初的想法不但没有错,相反还把事态的发展想的过于简单了。 “看来谷生有根本没打算履行合同上规定违约责任,向东。”龚强抹了抹脸上的汗,恨恨不已的说道。 “而且,这件事已经开始激化了……”宁向东若有所思的说道。 龚强骤然行动,撕破了他们与二厂之间早已脆弱不堪的面纱,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以宁向东和龚强的年轻阅历,也无法分析的出来,两人最后决定,连夜去找赵宝库商量一下。 赵宝库被两个小兄弟从热被窝里拽出来,听完事情原委后,拿出与二厂签订的合同原件,逐字逐句仔细看了半天后,才说道:“你俩不用紧张,把心放到肚子里!当初签订的这份合同条款,不但没有任何对咱们不利的地方,反而还有不少优惠条件向咱们倾斜,这就说明,谷生有当时确实是一心一意要把便民点租给咱们,这里面没有坑!” “我记得也确实如此,”龚强回忆了一下当初的情况,说道:“那会儿便民点每个月都是净支出,厂里意见很大,因为是谷生有一力促成的这件事,所以搞得他很被动,巴不得马上租给咱们!” “那就不用怕!只要合同原件在手,就算他折腾出花儿来也没什么,大不了打官司!” 赵宝库看着龚强说道:“如果宁宝隆因为官司被迫停业,我跟向东基本不受影响,因为我俩还有别的进项,就是你龚强,二厂肯定是不要你了,你是来我这儿啊还是去向东那儿啊?” 看着赵宝库似笑非笑的样子,龚强一时张口结舌,去谁那儿还真是个问题,自己当初因为贷款的事儿对赵宝库耿耿于怀,这一年多来就不爱搭理他,去他的服务站讨饭吃,自己可没那么厚的脸皮。 龚强看了看宁向东,沉默半晌后,没好气的埋怨道:“你说你弄的那个采石场在深山老林里边,我这一进去还不得闷死了!” “要不你去皮猴那儿帮忙啊?”赵宝库嘿嘿一笑:“那小子可心黑,给工人的工资太低,所以留不住人,你去他肯定收。” “我豁出去丢了工作也要护着向东的家具,你拿这个调侃我,良心不疼吗?!”龚强被赵宝库逗得心里冒火,忍不住开口骂道。 “好了龚强,现在说这些太早,咱们不是还没开始打官司呢吗?宁宝隆还照常营业着,明天你也过来吧,咱哥儿俩一起守着店,看看能有什么天大的事!”宁向东开口劝道。 随后几天,一切风平浪静。 直到有一天早晨,两人来到宁宝隆时,惊讶的看到,一堵砖墙横在店门和钟楼街之间,几个建筑工人正在收拾工具。 龚强立刻急了眼,冲上去拽住一个人问道:“你们这是干什么?怎么在我家门前砌堵墙?” 第二百九十六章 官司 工人的衣领被抓住,再看找茬的人是个白胖家伙,呲着牙嘿嘿一笑,抓住小猪手微微用力,从胸前轻飘飘拽下来。 胖子感觉手腕像被一把老虎钳子夹住,疼的他吱哇乱叫起来。 “有人花钱雇我们,在这地方连夜垒一堵墙,你跟我可说不着!”工人松开龚强,说道:“再说我又没用力,叫这么大声。” 龚强手腕被攥出一圈红印,再也不敢冒失,强忍疼痛质问道:“后面这家店是我的,你们在这里建一堵墙,我们还怎么做买卖?” “你要挣钱,我们也要挣钱,这还是个急活儿,给的钱多。”工人从上衣兜里摸出一张纸片,看了看递给龚强说道:“喏,你看看,雇主姓谷,有什么事儿你找他说。” “特码的!”龚强一听雇人的姓谷,心里全明白了,想不到谷生有也算是个人物,做的事竟然如此卑劣不堪。 旁边的工人看眼前这胖货一脸苦大仇深,也不想惹祸烧身,忙又补充说明道:“人家雇主是二塑的,找我们包工头的时候,就明确说了这是他们厂的地面,而且还拿着产权证明,所以我们才接的活儿,这位大哥你有意见就找那人,跟我们可没关系。” 那个年代的建筑施工队绝大多数是从农村来的,都属于游击队性质,组成人员也都是本村的亲朋好友,一起在城市报团取暖讨生活,这几个人也不例外,他们干活只为赚钱,哪懂什么契约精神,当时接这活儿心里就犯嘀咕,现在一看有人找事儿立刻就把谷生有卖了。 “怎么办?”龚强连门也不开了,瞪着血红眼问宁向东。 “怎么办?告他!” 一直以来,宁向东性情淡泊,即使有些事吃点亏也懒得计较,但是这次却与平时大不相同。 看着他反差这么强烈,龚强心里一阵欢喜,就怕这家伙摆摆手,轻描淡写说一句算了拉倒,这次总算要死磕到底了。 “可我不亲手揍他一顿难解心头之气!”龚强挥舞着白胖胳膊大声嚷着,忽然看到身边民工兄弟不置可否的微笑着,立时泄了气,又改口道:“揍他老子嫌掉价,去骂他个鳖孙就够了!” …… 当谷生有听说二厂被人起诉,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望着拿过来的诉讼状和传票,问道:“法院的人怎么说?” 这次来办公室的人还是上次厂办那个,看着他小心翼翼的说道:“没说什么,就让签了个字,拿着送达回执走了。” 在宁宝隆门前砌墙的人正是谷生有雇佣的包工队,而且还是他亲自出马联系的。 二厂前几年在厂区周边搭建临时房屋出租,谷生有认识了几个包工头,这次找了其中一个比较熟悉听话的,替自己出口恶气。 决定这件损事,也是偶然间的突发奇想,为了让宁宝隆乖乖交出合同,谷生有认真研究过当初制订的相关条款,他忽然发现,明确出租的只有便民点的房屋,并不包括门前的空地,而产权证又清晰的表明门前空地使用权归属二厂所有,这个发现让谷生有大喜过望,自认为发现了一个绝妙的漏洞,而且就是为他收拾龚强量身定做的。 此时,谷生有拿着法院传票翻来掉去看了半天,也没有看出有什么偏倚之处,又想了想自己经过审慎学习得来的结论,认为自己一定胜券在握,于是他大手在桌上一拍,做出决定:“这场官司由我本人亲自应诉!” 没有什么比亲眼看到对手失败时哭丧的嘴脸更令人愉快的事了,谷生有充满信心的想到,自己年龄渐渐老去,对物欲的渴望也早已淡泊,保持愉悦的心情才更利于晚年的身心健康,这次唾手可得的赢局带来的快乐心情,胜过喝多少只人参蜂皇浆了。 想到这里,谷生有对厂办的人说道:“把法院的文书拿给杰通资本的雷总看看,并告诉他厂里准备应诉的决定,杰通资本今后也是我们厂的一份子,对二厂在改制道路上克服困难,奋勇前进,并不断取得辉煌战果的艰难历程也要全面掌握,只有这样,才能尽快融入这个全新的集体,进一步提高荣誉感!” 厂办的人对谷生有这番慷慨激昂的表态心悦诚服,不愧是从一名普通学徒培养起来的有丰富经验的领导,越是在大事面前,越能提现出个人的领导魅力。 怀着骄傲的心情,厂办同志来到位于另一座办公楼的雷明办公室,敲门得到允许后进入,雷明办公室简洁明快的格调再次引起他的遐想。 谷生有办公室里靠墙就是一堵厚重的书柜,里面是各种精装版著作,办公桌和椅子也极为宽大肃穆,彰显主人沉稳扎实的风格。 而雷明办公室轻快、明亮,厂办的人每次进去都身心放松,甚至有一种坐下就想跷二郎腿的感觉,这种体验很容易让人真性流露,不自觉与面前的人产生坦荡交流的欲望。 可惜,就是少了点敬畏。 而雷明恰恰要打消这种无谓虚荣的敬畏,因此看到法院的传票时,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怒火,把桌子拍的啪啪作响,怒斥道:“愚蠢!蠢不可及!” 厂办的人正满心为谷生有挺身而出,亲自应诉的举动折服,忽然看到一向温文尔雅的雷总爆发怒火,吓得不知所措,短短几天,自己亲眼目睹老领导和新领导交替发怒,真不知道自己是有幸还是不幸。 “为商之道,和气生财,谷厂长这是亲手把二厂目前的大好局面彻底摧毁,简直就是无坑不欢的猪队友!” 雷明丝毫不避讳厂办来人,相反他非常明白,这些人都是长年在谷生有身边走动的人,自己这番措辞严厉、不顾分寸的话,势必会以光速传播到对方耳朵里,但他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总比自己强子忍耐,再去苦口婆心的讲解分析好得多,他没有义务去为谁普及市场经济优胜劣汰的丛林法则,只需谷生有明白自己在办蠢事就可以了。 “你,现在、立刻、马上回厂办,以塑料二厂的名义,对宁宝隆发出最真诚的道歉,告诉他们,我雷明愿意成为宁宝隆永远的朋友,同时设宴诚挚邀请三位股东,务必赏光!” 说完后,雷明重重叹了口气:“能不能达成庭外和解,全看对方肯不肯原谅了!” 第二百九十七章 夜访 自从起诉塑料二厂后,宁向东就着手为开庭做准备,他听从了赵宝库的意见,暂时没有找律师。 对于这类合同纠纷,他并不知道是自己请律师还是法院予以指定,并且以宁宝隆为主体起诉改制中的国企,对方主体是如何介定他也无从所知。 三个法盲坐在一起,把能够想到的可能性反反复复讨论了许多遍,还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最终龚强贡献了一条理念,坚定了他们必胜的信心。 “我们厂长不是傻子,却干出这样的傻事儿,我只能肯定一点,就是他一定认为自己的行为无懈可击,所以才敢这样做!”龚强笃定的说道。 “可他的自信从何而来?我们是不是还有什么致命问题没有想到?”宁向东揉着太阳穴,苦恼的问道。 “咱们这个店是最简单的商业模式,这方面肯定没问题,合同我也详细看了,也不会有任何问题!”赵宝库望着龚强,肯定的说道。 “唉,不想那么多了,反正有一点,谷生有堵咱们的门,走到天边也不会有人说他对!”龚强坚定的说道。 这句话立刻引起了另外两人的赞同,随随便便堵别人的门,即使走遍世界也找不到哪条法律支持。 “我抽空去趟梁海潮家。”宁向东还是心里没底。 “对呀!”胖子眼前骤然一亮,宁向东不说,他早忘了,梁海潮的爸爸梁曙光是并原中院经济二庭的庭长:“这可太巧了,咱们是经济合同纠纷,说不定正好归他爸爸管。” 去梁海潮家,宁向东本打算叫龚强一起,但赵宝库提出反对意见,这趟登门重点是说他们的官司,而不是同学聚会叙旧,人多了反而不合适,尤其还是去面见长辈,人多眼杂的说不定什么也讲不清楚。 三人最终决定,还是宁向东自己去,虽然龚强跟梁海潮也是同学,两人到现在关系也非常好,但梁海潮和宋小青同在北京上大学,关系在无形中又进了一层。 说起宋小青,宁向东心里还是悠悠荡漾了一下,自从他参加工作以来,两人现在这种聚少离多的日子已经成为生活习惯,常常几个月半年看不到对方。 宋小青的变化更为明显,从最开始几乎每天打电话,到现在连传呼也很少打,从宁向东在夜晚街头遇到熟悉的女生交谈态度热情了点,就生气烦恼,到后来家里住进去一个漂亮妹子,经过漫长冷战后,就淡淡的不了了之,宋小青从前那种纯真无邪的眷恋,在彼此都没有察觉的时候,似乎早已荡然无存。 而宁向东却越来越忙,忙的连曾经在夜晚入睡时,还能偷偷思念远方女友的几分钟时间也没了,每天回到家里倒头就睡。 今天因为要去梁海潮家,他才蓦的发现,宋小青的样子竟然在他脑海中也变得模糊了。 梁海潮家的地址很奇怪,不在法院宿舍,而是在检察院宿舍,据说他父亲梁曙光早年是公安机关的,后来调到检察院,正好赶上分房子,分了房子几年后,因为工作需要,又借调到法院帮忙,这一帮忙就再也没有返回原单位,法院后来直接给他办理了手续,把人事关系调了过来。 就这样,把并原公检法单位转了个遍的梁曙光,最终留在法院工作,他本人也因此在并原政法部门成为一名职务不高,名气却不小的人物。 宁向东去的时候选择了晚上,时间在八点之后,此时已是六月下旬,他吃不准梁海潮是否放假回家,不过宋小青肯定是没回来,两人学的不是一个专业,也不在一个系,除了第一年寒假一起回家之外,后来这两年干脆就没做伴回来过,尤其是梁海潮和储静开始交往之后,更是眼里只有女朋友一人。 敲开梁家的门,开门的正是梁曙光,梁海潮果然没在家,见到是儿子的同学时,梁曙光大感意外,宁向东可是很久没有到家来了。 “向东,你怎么这么久不来家里了?工作很忙吗?”梁曙光还记得,宁向东从武汉培训回来后去了鹅岭蛭石矿上班,春节时还给家里送过鹅岭特产山坡羊肉。 “没有,梁叔叔,我已经辞职不做了。”宁向东正襟危坐,稳稳当当的答道。梁海潮上学时整天惹祸,让他老爸操碎了心,因此梁曙光就喜欢稳重的孩子,宁向东也算是本色出演了。 听了他的回答,梁曙光吃惊不小,沉吟片刻后,又问道:“是因为山里条件不好?” 他这话问的很有技巧,年轻人辞去公职,无外乎两个原因,一个是个人主动放弃,一个是犯错误被单位劝退,梁曙光吃不准,所以习惯性的采用了诱导式询问的工作手段。 “啊,不是的梁叔叔,我是从耐火厂本部辞的职,鹅岭蛭石矿已经关停了。” 宁向东在制砖车间工作时间太短,梁曙光根本不知道这段插曲,不过他倒是隐约听说鹅岭发现了龙山大佛,已经把那里规划为风景文物保护区,这么看来,蛭石矿的取缔是为了保护当地的自然环境,市里这是下了一盘大棋啊。 “辞职也好,我们国家现在改革开放了,社会上机会很多,有想法的年轻人从单位里出来,到社会上实现自我价值,也是件好事!” 如果再继续追问为什么辞职,家里什么态度等等就有些过了,虽然那个时代的家长还有很多是这样的习惯,不过梁曙光从对待自己儿子成长的问题上,已经深深领教了年轻人对保护隐私的坚决态度,因此忍住了没有打听,而是用长辈惯常的口吻跟宁向东拉扯闲话。 说了一会儿,宁向东终于等到一个自然的停顿,连忙问道:“梁叔叔,您这里有没有法律方面的书?” 梁曙光愣了愣,哈哈笑道:“你这孩子净说废话,我从事了一辈子法律工作,最不缺就是这方面的书。” “那太好了,”宁向东作欣喜状:“有没有跟合同相关的法律书?” “你打听这些书干什么?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宁向东一再询问法律书籍,引起了梁曙光的注意。 “是这样的,我们最近起诉了塑料二厂……” 听完详细情况后,梁曙光望着宁向东,终于明白了他今晚前来拜访的真实目的。 第298章杨晶 并原中院的经济二庭,是八十年代中期成立的。 最初中院只有一个经济庭,负责审理公有制单位之间的合同、贷款、银行之间发生的纠纷,随着一九七八年三中全会召开,正式明确改革开放的基本路线,全国各地经济活动日益活跃,随之而来的经济纠纷也逐渐增多,政法系统顺应形势变化,成立经济二庭,专门负责处理社会劳动中产生的各类经济纠纷和案件。 宁宝隆这次作为原告起诉的案件,是典型的合同类纠纷,恰好归二庭直接管辖。 这个巧合不免让梁曙光产生疑惑,他认为宁向东是有意为之,心中还暗自感慨,儿子这位同窗好友心机之深沉,在同龄人中实为罕见。 随着交谈的深入,梁曙光发现,宁向东对于法律的理解还很肤浅,来找他确实是单纯的想得到一些指导,而并非想通过自己施加影响,去赢得官司。 “向东啊,你这个官司的情况,我大体已经了解了,至于是否能够得到法庭支持,还是要看最终判决。” 梁曙光叹了口气,心里暗想,如果自己不认识这孩子就好了,摆明了能胜诉的案子,正因为他跟儿子的私交,自己非但不能明确表达看法,甚至还要主动采取回避措施,不去打听,不去过问。 宁向东并不知道梁曙光此刻的心理活动,听完他的表态后大失所望,如果连身为庭长的梁叔叔,都说出模棱两可的话,那这个官司很可能打不赢。 他来梁家的本意并不是求得帮助,只是想看看专业人士对这个案件的分析和看法,然而梁曙光的话说了等于没说,宁向东只好黯然告辞。 离开梁家后,他情绪低落的甚至想撤诉,这件事先不说谁家站在理儿,单单从自己几个人所处的渺小位置,面对塑料二厂这样的庞然大物,他就开始后悔,当初为何没有控制好情绪,成了本能反应的奴隶,因激情而起诉对方。 宁向东感到心乱如麻,忍不住用力向路边一棵树踢去,没想到用力过猛,把脚的鞋子踢飞了。 路边传来惊叫,随即一声轻“咦”,一个女生问道:“你?是不是那个卖拖鞋的?” 宁向东一怔,借着路灯的灯光望过去,一个漂亮的女生站在不远处。 好眼熟…… 宁向东皱了皱眉,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女生笑起来:“看来没认错,就是你。” 见宁向东一脸迷茫,迟钝的望着自己,女生跺了跺脚,向前走近几步:“我是杨晶!” 杨晶?谁是杨晶?宁向东更迷惑了。 女生有点急了,用手把头发拢起来,凑到面前:“再仔细看看?” “不记得了……”宁向东摇摇头。 这下杨晶真生气了,一向对容貌自信的她,第一次遇到男生居然对她没印象,不由气恼道:“你是不是在市招吹苏武牧羊的那个人?要不是当我没说!” 宁向东恍然大悟,望着杨晶说道:“我想起来了,你是那个倒水的服务员!” “你才是倒水的!你全家都是倒水的!”杨晶气结道:“你看清楚,我是市歌舞团的!” “我知道……”宁向东哈哈笑起来,从梁曙光家出来的晦暗心情一扫而去,美女果然能抚慰疲惫的心灵。 其实杨晶说到在市招吹箫时,他就想起来了,那晚在他台前,有几个漂亮的女生在他前边表演了一台热舞。 宁向东这一笑,杨晶才发现是戏弄自己,气的转身向前走去,同时一脚把他甩在地的鞋子踢开。 “哎,你怎么这么晚还一个人在外边?”宁向东单脚蹦着穿鞋,追去问道。 “要你管!”杨晶怒道,话一出口又感觉语气不对,好像闹别扭的情侣口吻,连忙掩饰道:“你是什么人,问这么多!” “我是卖拖鞋的啊,次你不是要给买给你妈妈?” 杨晶放慢脚步,歪着头说道:“我是想买给我妈妈,你还有货吗?” “太有了啊!”宁向东笑哈哈的说道:“不过都在我合伙人那里,他叫龚强。” “你说的是那个胖胖宝?”杨晶眨着大眼睛问。 宁向东点点头,心想这妹子还真是跳热舞的,性格活泼开朗不拿捏。 “对了,还是刚才问你的,怎么这么晚一个人在外边?”宁向东挺不解,虽然并原的治安越来越好,但是单身女生一个人在深夜还是不安全,万一遇到激情犯罪的就坏了。 “唉……我刚参加了个私演,”杨晶皱了皱眉,说道:“我们单位现在在改制,市歌马就没了,能利用现在的单位多挣一点钱算一点吧……” “市歌也要改制?”宁向东吃了一惊,他一直以为只有企业才进行改制。 杨晶点点头,苦恼的说道:“我们都是艺校毕业分配来的,还以为有份全民所有制正式工作,现在跳几年舞,等年龄大了坐坐办公室,稳稳当当过一辈子,谁知马面临失业了……” “唉,同病相怜啊!”宁向东也愁云满面。 “啊!你也下岗了?”杨晶遇到同类,瞬间惺惺相惜起来。 “不光我,我那个合伙人胖宝宝也被单位开了。” “怎么都这么惨?”杨晶同情极了。 “没办法,苦瓜苦藤紧相连……”宁向东摊了摊手,无奈的说道。 “那,光靠卖拖鞋能养活自己吗?”杨晶同情心与八卦心并起,刨根问底道。 “肯定不行啊,再说胖宝宝就是被塑料二厂开除的,再想内部价进货也拿不到了!” “啊!那你们还是得找点其他路子啊!不然怎么生活?” “所以嘛,就在钟楼街开了家店。” “叫什么名儿?”杨晶有点小惊讶,能在钟楼街开店,手里没几个钱可做不到。 “宁宝隆……” “什么?”杨晶彻底惊呆了,宁宝隆可说是并原独具特色的专品服饰店,尤其以高品质丝袜在女性市民心目中地位超然。 杨晶只惊讶了一瞬,随即脸色一变,向旁边急走几步,与宁向东拉开距离,粉面含霜的说道:“走开!你这个骗子!宁宝隆开业都几年了,你跟那个才胖子刚刚下岗!” 说着又冷冷一笑,道:“想骗我想好了再骗,找那么有名的店骗人,你傻不傻!” 宁向东苦笑一声,耸耸肩:“你有什么值得骗啊大姐?骗钱还是骗色?” 这时路边过来一辆面的,宁向东伸手叫停,扔给司机十块钱,说道:“路边这个女士脚扭了,麻烦师傅送她回去。” 跟司机说完,又看着杨晶道:“过了龙潭公园我就到家了,你想买拖鞋就去宁宝隆找胖宝宝,他每天都在。” 第299章两情相悦时 从梁曙光家回来,宁向东把门店交给龚强打理,自己埋头于相关法律丛书的故纸堆中辛苦自学,以便能更好应对即将到来的诉讼。 面对再次苦守门店的命运,龚强这次却一点也不矫情,他明白如果失去了宁宝隆,另外俩人真像赵宝库说的那样,都有安身立命之所,唯独他苦哈哈的无处可去,因此对他来说,这场官司的胜败正是决定自己命运的时候。 安顿好一切后,宁向东全身心投入到埋头苦学的闭关生活,开始积极筹备即将到来的开庭。 如此隆重的过了才两天,龚强忽然打来电话。 “向东,你真是我铁哥们儿!我谢谢你啊!”接通电话后,龚强劈头来了这么一句。 宁向东莫名其妙:“谢从何来?” “你怕哥们儿独守空房日子太苦闷,百忙之中还送来一大美女,兄弟真是感激涕零啊!”龚强笑的喜不自胜,从话筒传过来的声波都透着喜悦。 “哦,呵呵!”宁向东恍然大悟:“你说的杨晶啊,人家是咱们的顾客,找你买拖鞋,你可别瞎泡。” “我倒是想泡,可也得有时间啊,天天在店里坐着……”龚强抱怨了一句后,忽然压低声音道:“不过哥们有点感觉,这妞儿好像是想泡我啊?” 这真是骤然天降的大八卦,宁向东立刻被砸的头晕眼花,他这几天两耳不闻窗外事,埋头苦读法律丛书,基本进入看了本忘了下本的高妙境界,正在百般煎熬着,龚强忽然透过话筒扔来这么大一颗瓜,宁向东的八卦炉无风自燃,火苗呼呼的往窜。 “不是吧龚强,你娃还有把顾客忽悠成亲人的本事?” “这话我真不爱听,什么叫忽悠,明明是她有情,我考虑,正跟这儿酝酿着感觉呢。” 龚强对宁向东的话颇有微词,也不看看自己在山里生活两年,整个一副老杆子样,得亏是学就跟宋小青混到一块儿,不然就现在那一脑袋高粱花模样,估计也得耍光棍了。 想到这儿,龚强在电话里笑起来,对宁向东说道:“今天店里来了个人,保证你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是谁。” “少废话!没事儿我挂了,还好几本书都没看呢!”宁向东这两天接受信息的能力进入饱和状态,刚刚看一个小时书记的知识点,接个电话又忘得差不多了,心里急得直冒火。 “你娃稳当点,听我把话说完了,你就再也不用看书了,”龚强嘿嘿一笑:“今天来的这个人我认识,是我们厂办的,他告诉我,杰通资本的雷总要请咱们吃饭……” 吃饭?宁向东心里起了个问号,塑料二厂跟宁宝隆势同水火,杰通资本是幕后大老板,这个节骨眼,怎么跳到前台了? “除了请吃饭,还说了什么!”宁向东把手里的书缓缓放下,沉声问道。 “我们厂的人还说,雷总的意思是想跟咱们庭外和解。” 庭外和解…… 宁向东望着桌厚厚的书籍,都说抬头三尺有神明,然而他并不信自己这些天的努力会感动老天爷。 杰通资本好端端主动提出庭外和解,难道有忌惮宁宝隆的地方?宁向东大脑从赵宝库到龚强,最后到自己身飞速转了一圈,没有发现任何可以制衡对方的绝杀技。 “吃饭的时间地点说了吗?”不管杰通资本有什么企图,既然提出见面,那不妨听听对方要说些什么。 “都说好了,拿了好大一张大请柬。”龚强眉飞色舞的说道:“吃饭那天我要带杨晶一起去,请柬写的可是家宴。” 宁向东被龚强对家宴的理解惊愕的笑起来:“家宴指的是家庭成员,杨晶去算怎么回事。” “既然是家宴,我总不能带着我爸妈去吧?又没老婆,杨晶就挺合适,”龚强一副占了便宜的样子:“倒是你怎么办啊?要不我去找宋小青谈谈?” 龚强知道这几个月来,宁向东和宋小青几与平淡的联系,别说是恋人,连普通熟人的程度都达不到了。 还没等宁向东说什么,电话里忽然传来一声悦耳的女声:“龚强,宋小青是谁呀?你女朋友吗?” 听筒里立刻传来龚强压低声音的急促话语:“我先挂了啊向东,杨晶过来了!” 电话临挂断之前,宁向东隐隐约约听到龚强夸张的大笑着:“我哪有女朋友,一直单着这么多年,就是为了等我的意中人踩着七彩云霞来找我……” “我靠!”宁向东一阵牙酸,用力挂掉电话。 对于赴宴的女伴,宁向东百思无果,想了想干脆把裴颂叫一起去,反正主要是谈判,裴颂也是宁宝隆的一员,正好一起去听听。 没想到裴颂早就听龚强说了这件事儿,他可不像宁向东这么没有礼仪修养,当时就坚决回绝了,不过他提议一个女士很适合去参加这场晚宴。 一听这人的名字,宁向东颇为心动,果然是再合适不过了。 …… 雷明设宴的地方居然也在龙城酒店。 当何萍和宁向东并肩走进大厅时,两人相视一笑,同时想起前段时间来这里吃饭,就好像是为了这次家宴的预演,冥冥之中真是自有天意。 进入雅间,雷明早已恭候多时,他看到何萍出现的一瞬间,竟然出现了短暂的恍惚。 雷明少年有成,曾经远赴海外学习ba,学成归来后一直辗转于广州和深圳这两个最先开放的城市,事业有成的同时,个人感情却一片荒芜。 对于择偶标准,他始终坚持要绝对屈服第一眼直觉,爱情跟理性和头脑无关,更与拜金和物质无关。 何萍出现的让他措不及防,荒芜干涸的心底骤然生机勃勃,他怎么也想不到,在这座偏远的内陆省会城市,能邂逅如此完美的女子。 何萍也楞住了,雷明的失态在她眼前一览无余,略带狼狈的样子,不但没有让她觉得好笑,反而内心中倏然一颤。 “你好,我叫雷明。” “我叫何萍。” 两人的手因礼貌相握时,何萍清晰的感到,对方的手在微微颤抖,这一瞬间,她感到自己双颊发热。 一定是脸红了!何萍懊恼的想着。 双方相互握手后,分宾主落座,雷明偷偷看了何萍一眼,温和灯光下的女子,自是美丽不可方物。 雷明深深的叹息一声,他知道自己,今晚已彻底沦陷。 第300章天赐奇缘 龙城酒店的雅间内气氛暧昧而微妙,冷气很足,雷明心里的热烈却越来越强。 何萍心里幽幽叹息,青春年少时以为怦然心动就是爱情,原来只是懵懂时的初体验。 她偷偷望了身边的宁向东一眼,才发现他的眼角也隐约刻了成熟的线条。 每个大男孩儿最终都会变成男人,如岳如山。 三人沉寂无语,宁向东拿起菜品单,专心致志的看起来。 都说爱情会传染,他夹在何萍和雷明中间,差点被两人蓦然爆发的小火苗烤糊。 还好龚强和杨晶在这个极度尴尬的时刻推门而入。 杨晶是第一次来龙城,刚进雅间就夸张的叫道:“哇,这里真的好温馨啊,连空气都是甜的。” “嗯,这是恋爱的味道。”她抽了抽可爱的鼻子,点点头道。 一句话说的何萍粉面含春,双颊透红。 雷明的老脸也不自觉的一红。 唯有宁向东风雨不动安如山。 杨晶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判断失误,隔座相望的两人才是侬有情我有意。 学艺术的女孩子心思敏感细腻,情商很高而智商寥寥,她前拧住宁向东的胳膊把他拽起来:“你夹在这儿有意思吗?人家这位小姐姐都快变成望夫石了。” 何萍瞬间尴尬,他前段时间刚刚在这里跟宁向东有点小暧昧,此刻乍一见到雷明就立刻沦陷,心里也对自己的摇摆不定忿忿不已。 雷明立刻看出意中人的尴尬,但他却错误的理解为何萍是因为不好意思,连忙对宁向东说话,借以打破气氛:“宁总,要不我来看看菜。” “还是我来吧,这里我熟悉。” 不等宁向东说话,何萍轻轻开口,对龚强说道:“这次还是我俩去看菜。” 次来龙城就是他俩去看的菜,这次轻车熟路。 龚强刚起身,雷明早已走到门口,制止了他:“还是我跟小何一起去,龚总刚进来,休息一下。” 何萍心里又自怨又自艾,对雷明的主动接近不置可否,低着头走出去,雷明对其他人微笑着点点头,轻轻关房门。 当二人的身影刚刚消失在门口,杨晶立刻扭头望着龚强,眼睛里全是询问,她是女生,还是个有灵气的女生,对何萍和雷明的表现洞若秋毫,分明是两个心知肚明的彼此又有好感的人在互相猜哑谜反复试探对方,这是恋爱初始时最美妙的一段时光。 龚强被杨晶的秀眉大眼盯着,一颗心扑腾乱蹦,吃力的说道:“别,别这么看,龚总我受不了……” “别你个头!我是问你该来电的怎么不来,不该来电的噼啪冒火花?”杨晶趴在龚强耳边,低声问道。 龚强偷瞧了宁向东一眼,悄悄对杨晶说道:“你还真说对了,我都被电的快熟了。” 杨晶开始没明白,随后看到龚强对她挤眉弄眼,瞬间醒悟过来,顿时又羞又恼,伸手就去拧的他耳朵。 两人正闹着,何萍看完菜推门进来,一眼看到龚强和杨晶打情骂俏,身边端坐的宁向东目不斜视,联想起刚才自己的窘迫,不由哭笑不得。 很快凉菜传来,雷明特意为今晚的家宴准备了红酒,可惜他没有料到会遇到何萍,因此酒品准备考虑不周,没有拿出法国的原产酒,而是选择了智利酒庄贴牌酒。 严格说智利的土壤气候也适合优质葡萄生长,产出的葡萄酒与法国相比也不遑多让,所以法国的很多品牌都在此建立海外葡萄园,只是用波尔多葡萄酿出的红酒口感细腻,更适合女性饮用。 雷明此时在心里不断自责,今后无论身处何方,永远也不能先入为主的轻视任何地方和任何人。 这位年近不惑的男子,一生到此从未认真谈过一次恋爱,骤然见到与自己心目中标准暗合的女子,恨不得就此托付终生。 在雷明眼中,何萍轻抿红酒的姿态都胜过他这个专门学习过饮酒礼仪的人,不是说动作有多标准,而是神态间的自然流露,简直与动人的酒液浑然一体。 将来,如果有的话,一定搞一瓶拉菲!即使找不到八二年的,其它干旱年份出产的红酒也可以。 19八2年法国波尔多大旱,葡萄产量骤减,成熟的果实因为缺乏水分,葡萄糖含量更高,酿出的红酒不但少,而且口感更加醇厚,因此成为一代经典。 只是大自然的馈赠,可遇不可求,就像今晚的偶然邂逅,谁又能事先想到呢? 宁向东喝惯了白酒,而且还是高度白酒,葡萄酒威士忌这些对他而言好像是喝水,不过干红的口感酸涩,喝完后所谓的醇厚在他看来反而是黏腻,喝完了光想漱口。 雷明拿着大肚高脚杯,一边晃来晃去的醒酒,一边讲解如何饮用才能获得更好的口感。 何萍有样学样,她也听说过红酒最大限度的与空气接触氧化,可以更好的激发葡萄发酵后残存的香味。 宁向东和龚强并不知道这些,面对雷明礼貌的讲解,龚强更是连听都不想听,什么的酒文化,所谓饮食文化,还是中国最多。 胖子认为,饮与食的文化中最讲究的是喝茶,清风生两肋,只为饮茶多。喝酒越喝头越大,牛皮吹的震天响,还谈什么文化,谈谁嗓门大脖子粗吧。 万丈红尘一壶酒,千秋大业七盏茶,王旗百变终归土,梦里阡陌百姓家。 “小宁,小龚,”雷明放下酒杯,也改了对两人的称呼,只因刚才这么叫他俩时,被坚决纠正了:“首先我要表明自己的态度,宁宝隆和杰通资本不是对手和仇人,所以我衷心希望,未来可以两两联合,共铸辉煌!” “共铸辉煌确实高攀了,我们有自知之明,就像刚才您称呼我们‘总’,确实是承受不起,”宁向东听到雷明开始谈正事,也放下酒杯说道:“我们的需求简单的不能再简单,只要给予宁宝隆公正的待遇就可以了!” “别说是公正待遇,我的希望更大,我想让你们成为杰通资本在并原的第一个合作伙伴!”雷明豪迈的一挥手,大声说道。 他用余光看到,何萍的双眸正一瞬不瞬的望着他,心中立刻涌起无数甜的、美的、针刺般的百般滋味,即使不为钟楼街那块地方,就为眼前这天赐奇缘,雷明也坚决要与宁宝隆合作。 第301章追梦人 龙城夜宴,雷明不惜曲节下交,主动抛出橄榄枝,要与宁宝隆达成和解。 杰通资本的规模在南方沿海城市虽排不号,但在并原却是一个庞然大物,凭借着经营理念的灵活超前,在与本土竞标塑料二厂改制中顺利胜出。 宁宝隆所在的钟楼街,以及谷生有挟私愤引起的官司,在雷明眼里不过是小插曲,此刻他满心满意的示好宁宝隆,起因于何萍自是一个主要方面,不必多说,还有另外一个重要因素,也是压在雷明心中几欲开口道破的,就是丁启章的儿子丁志国跟他本人的私交。 在提出与宁宝隆合作的建议后,宁向东和龚强并没有马同意,两人的托辞是他们这份产业是三个合伙人,今天另一人因故没有没有到场,所以还需要回去商议后再答复。 其实对于宁宝隆所谓的合伙制,在雷明看来不过是草台班子的性质,哥们几个关系不错,又都有点闲,有点钱,脑子一热凑在一起开个买卖,这在现实生活中普遍而常见,往往是一场酒后就能诞生一个因冲动而开张的某某公司,某某工厂等等,这样的经营方式缺乏系统科学的管理,成功只能说是运气,不成功却是必然。 “回去商量一下也好,小宁,”雷明望着宁向东说道:“不过我还是希望我们两家能合作,宁宝隆的风格独树一帜,但是缺乏与其体系相对应的制度,现在看来似乎影响不大,其实这只是时间问题,我在南方等地,亲眼看到过很多类似的组合,凡是能最终成功的无一不是最后结束了简单粗放式经营,引入现代管理机制,最终才脱颖而出,做大做强,同样,还有很多人固步自封,由于各种原因不肯接受先进的管理方法,最终错失良机,好一点的沦为靠量产换利润的简单劳动力产业,基础差的则无法维持,只好关门大吉……” 雷明一席话可谓是推心置腹,让尚在犹豫中的宁向东心中惊愕不已,以他这段时间接收的信息来看,塑料二厂的谷生有面对龚强的种种作为,无一不是充满恶意,而杰通资本对钟楼街的地皮早已垂涎三尺,恨不能置其于死地而后快,他由此推断,今天本应是场鸿门宴,然而此时听了雷明的话,似乎味道不太一样了。 面前这位温文尔雅的雷总,每句话都流露着对宁宝隆未来发展关心备至的态度,这个弯转的不但太大,而且也过急了。 不但宁向东,连何萍也抬起头,凝望着雷明问道:“雷总这番高见,切中了宁宝隆的要害,但不知您为何要如此坦诚相待呢?按理说你们双方可是仇人啊,他们现在的起诉书还在草坡坪区法院放着呢。” “这‘为何’两字说的好,既然你都挑明了,那我还有必要解释吗?”雷明笑眯眯说道。 何萍姓何,雷明故意歪解,借机表白情意,只是语含轻佻,把何萍弄得恼也不是,气又不得,只好闭着嘴,一脸红润坐在那里。 “小宁,想来你心中的顾虑也在这里,我提出与宁宝隆合作,绝无害人之心,更何况,前段时间我去北京看望老朋友丁志国,他托我回并原后去他父亲丁老那里看看,我去拜访时才知道,你跟老人家原来是忘年交。” 雷明对何萍的玩笑话甫一出口,即感到不妥,可已经说了也无法收回,心急之下只好打出底牌,说出和丁志国熟悉的事儿,本来他还想凭借个人魅力和辩才来个全场折服,不但进一步收获何萍芳心,同时也让宁向东和龚强心悦诚服,便于下一步合作之后占据主动权的相处。 宁向东从听到雷明说出丁志国的名字时就已经坐直身子,待他一番话说完,终于恍然大悟,原来还是丁老在这件事中发挥了巨大作用。 想到这里,宁向东哈哈一笑,望着雷明说道:“雷大哥,前面说了那么多,为何不直接说出跟丁伯伯的关系,早知这份交情,我们连起诉书都不会写的!” “唔,又是为何?”雷明眼珠儿一转,望着何萍说道:“我也不晓得为何呀。” …… 龙城夜宴皆大欢喜,雷明心里高兴的身子都轻了几分,他自觉自己才是今晚最大的赢家,虽然最后没有靠个人能力说服宁向东,而是借助了丁老的影响力,但这个结果也让他非常满意了。 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可惜自己面对美人操之过急,一箭双雕之计不够完美,不过人生不如意常仈jiu,还要常怀知足之心。 散席后,宁向东和龚强一起送杨晶回家,雷明自然而然去送何萍。 同样熟悉的街道,同样温柔的灯光,身边的男人却换了另外一个。 何萍没有初恋,宁向东是他最熟悉的男伴,刚刚认识的时候,他已经有了女朋友宋小青。 那时何萍只是对他有好感,真正心生情愫的时候,是并原那个有史以来最大的雪灾,当时正逢春节,何萍被困在工人疗养院无法离去,宁向东偷偷骑了大哥的摩托车,冒着寒赶到疗养院给她送食品。 就在看到他的一瞬间,何萍的心怦然而动。 她以为那就是爱情。 然而,人都要长大,并渐渐成熟。 跟随父亲调到省会后,市委的任秋林也曾经在自己身边飞舞过一段时间,何萍曾经逼着自己去尝试欣赏一下,最终还是无法违背初心。 当她以为,自己终将这样一天天老去,为了婚姻而嫁给婚姻的时候,遇到了雷明。 “你知道吗?我最喜欢的一首歌是《天若有情》里的《追梦人》……” 何萍在前边缓缓走着,雷明有意放慢半步,相伴在她身边。 这部电影他没有看过,九零年代,正是雷明在海外的苦读岁月,那时他已不年轻,更不敢放纵自己去消遣生活。 “好看吗?”雷明问道。 何萍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说道:“我不喜欢那部电影,而是喜欢那首歌。” “让青春吹动了你的长发让它牵引你的梦,不知不觉这城市的历史已记取了你的笑容……” “曲调很美……”雷明用心听着何萍轻轻哼唱。 “歌词更美……”何萍抬起头,看着夜深的街头,眼角湿润。 第302章篇 雷明对创业发展的全新理念彻底震动了宁宝隆三位简单模式的合伙人。 龙城晚宴之后,几人就打算在一起好好碰个头商议今后的发展方向,不过赵宝库照例缺席,提前投了无理由赞成票,而裴颂作为自带家底入伙的同伴,成了这次聚会必邀的人。 宁向东以为自己已经够超前了,但是与雷明提出的观点相比,直如一在青天一在尘,他佩服的五体投地,但龚强却很不服气,认为雷明那些理论都是花架子无用功。 “买卖买卖,就是一买一卖,还要引入什么管理机制,纯属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龚强拿着宁宝隆的账本啪的摔在桌上:“就拿咱们这本账来说吧,一出一进,月月就这点数字,一年也写不完一本,我连会计都不用请,自己就搞定了,店里就这么大一块地方,还用的着请人来搞管理!” 宁向东瞪他一眼:“你要是还摆地摊卖拖鞋,连账本都不用,晚上卖完货,第二天去银行数清楚直接存到折子上更省事!” “向东说的对,目前宁宝隆的经营还是简单的社会劳动,怎么合理分配一目了然,但如果将来上升到多元化的复杂劳动,就必须要有系统的归划管理,不然就会造成麻烦!”裴颂很赞同宁向东的观点。 晚宴之后,宁向东专门抽时间对裴颂复述了雷明的理念,这位百思工作室的创始者深以为然,他甚至感慨自己没有早一点认识这样的人物,以至于在暗夜中独自摸索,几乎沉沦。 “如果仅仅是坐守其成,始终在钟楼街卖衣服袜子,那确实不必劳心费神去折腾,直接找杰通资本要一笔钱抬屁股挪窝走人,换个地方另起炉灶,以宁宝隆的名声维持现状并不难,”裴颂继续说道:“但是二位真的甘心情愿当个小业主吗?杰通资本主动寻求合作,这是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一般人做梦也得不到的机遇,说实话,我很嫉妒你们的好运气。” 裴颂的创业历程与宁宝隆不同,虽然崛起于小小的南榆县城,但因为主要搞服装设计,需要时时创新,所以思维与国际化市场高度接轨,吸收消化后再转化为适应本土的款式,这种经过提炼的理念骨子里就渗透着多元素的内涵,因此裴颂对雷明的思维接受程度很高。 听了裴颂的见解,宁向东是一点就透,尽管他的眼界现在比不了雷明,甚至比裴颂也略逊一筹,但这几年在丁老的耳提面命之下,观念弥补了见识的不足。 三人中最纠结的仍然是龚强,尽管经过这几次提心吊胆的折腾,他也接受了不断求变的现状,但内心中还是小富即安的想法,看着宁向东和裴颂两人在一旁挥斥方遒,指点江山的激昂神情,颇为意动的问道:“前景真的这么好吗?那我们也太有运气了!” 龚强一出道就跟宁向东在一起,顺风顺水走到今天,还时不时扯扯后腿,都没影响了个人进步,简直让裴颂羡慕嫉妒恨,此时听他又在说怪话,冷冷瞪了一眼,道:“要说运气好,谁也比不上你!” 龚强哈哈一笑:“那是,我妈也这么说!” 如此再无疑议,三人很快决定尽快知会雷明,签署合作意向书,赵宝库由宁向东负责通知商议结果,剩下的就是安置问题,说安置其实只有龚强无处可去,裴颂整天猫在百思工作室,赵宝库忙着售后服务站的琐事,只有龚强面临家里蹲的情况。 宁向东提议让他去赵宝库那里帮忙,龚强表示打死也不去,最后自己提出去建材市场体验生活,宁向东跟皮红兵联系,安排他去了那里。 宁宝隆撤店后,杰通资本很快把整个片区用彩条布围堵起来,但等到具体施工还需消防等部门验收合格才能进行,雷明承诺竣工后给宁宝隆一层底商作为回报,二层以上则是杰通资本的产权,全部规划为写字间。 诸如此类杂事忙乱了很久才渐渐尘埃落定,剩下的时间就是耐心等待商务楼的落成。 面对这段时间的变化,每个人都像是做梦一样,既对未来充满期待,又忐忑不安,无论怎样,这一步的跨度有点大,虽说风险和机遇并存,但如果这次的抉择失败,杰通资本无所谓,大不了破产走人,重返广州的大本营,而宁向东和龚强还可能再重新回到路边卖拖鞋吗? 从前摆地摊是抱着玩票的心态,失败后再退回去就实打实是为了生存了。 “当初从摆地摊,到决定租下塑料二厂的便民点时,好像也没有这么踌躇过……” 宁向东和龚强坐在食品街的雪山冷饮厅,望着窗外来来往往的行人,生出许多感触。 “别提那会儿,那会儿咱们多年轻,初生之犊不怕虎,想到什么直接干他娘的,哪像现在瞻前顾后!”龚强破天荒的没要冰激凌球,而是拿着根两块钱的火炬在啃。 宁向东看了他一眼,忍不住好笑,龚强暗恋杨晶,可又自惭形秽,发誓要减肥成功后再表白,于是面对美食,可怜巴巴的委屈自己。 “爱情的力量真是伟大啊!”宁向东捧着大盒雪山龙王,对龚强比划着。 龚强完全不受诱惑,嘿然一笑道:“用不着眼气我,不是爱情的力量伟大,而是遇到个好女孩不容易。” 宁向东闻言一怔,没想到死胖子看待感情问题这么通透,由此想到眼看着宋小青放假归来在即,而自己又刚刚决定,要利用这段休息的机会进山待一段时间,不由脱口抱怨道:“都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还真是这么回事!” 龚强知道他发的哪门子牢骚,冷冷说道:“你娃不是身不由己,而是欲求不满,妄想爱情事业相得益彰,可能吗?” 说完扫了一眼宁向东腰间刚换的汉字传呼机,道:“从你买下这个汉字机我就知道你琢磨的啥,进山了回电话不方便,又想听人家浓情蜜语,买了这个能看留言的哈。” 宁向东一囧,怒目瞪眼道:“好好的话到你嘴里就变质,咒你这辈子追不上杨晶,而且还长命百岁,孤老终生!!” “真特码恶毒啊!那我还用不用提醒你,进山之前把数字机的号码换到汉字机上呢?” 宁向东买了汉字传呼后,数字机送给了龚强,可怜胖子守财奴,一直到现在也舍不得买个传呼用。 宁向东一听龚强要挟自己,连忙堆起一脸笑,他买汉字机时办理了换机保号业务,但是要同时把数字机做消号后才可以使用。 第303章小生意也是生意 “要不,我等宋小青回来再走?”宁向东心里犹豫不决,忍不住征求龚强的意见。 “总算听你说了句靠谱的话,”龚强把火炬的尾巴尖丢到嘴里,满意的吧嗒几下,才慢条斯理的说道:“向东啊,要是别的我也懒得跟你说,但这件事儿,我真得劝劝你,怎么说小青跟我也有一层同学关系,有些时候、有些事,你就得做出取舍,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呃,这比喻……”宁向东揉了揉额头,道:“也罢,话糙理不糙,意思对就行了,想不到你没谈过恋爱,对感情的事儿看的还挺通透!” “那是,总不能事事都你英明,咱都是人,不是神,你敢当自己是先知?” “不敢……” “还是啊……” 连龚强都觉得自己应该去找找宋小青,那看来是真该去一趟了。 宁向东如今无组织无事业,想干什么随心所欲,山里早去晚去都一样,走之前到小青家去看看不过是一动念而已。 不过让宁向东没想到的是,宋小青已经从学校回来了。 听到这个消息,他心里咯噔一下,连回家都不跟自己说了吗? 宋小青家只有她妈妈在,或许是看出他的紧张,章束脩笑了笑说道:“昨晚快半夜了才回来的,现在从北京的回来的票不好买了,今天又一大早起来,去她哥哥店里帮忙了。” 这是故意的吧?让自己误会,然后吓一跳! 宁向东心里暗自腹诽了章束脩一句,表面上却不敢露出丝毫端倪:“阿姨,你是说小青一大早就去她哥哥店里了?” 章束脩点点头:“是的呀,不过这件事儿阿姨可得批评你了,怎么说那小卖店也是你跟小军两个人的,你可好,整天不露头,店里什么也不管,小军两口子天天替换着看店,忙也忙死,累也累死,他俩跟你可不一样,还都上着班呢!” 宁向东苦笑着点点头,说道:“对不起啊,阿姨,我入股的那个服装店前几天遇上了官司,最近一直在忙那件事,就没顾上去小卖店……” 看来宋小军和郭颖两口子下岗的事儿还瞒着章束脩,宁向东只好继续背锅,可他不知道宋小军平时都怎么忽悠他妈妈的,为了防止穿帮,只好把话题引到自己的事情上。 章束脩一听果然不再抱怨他当甩手掌柜的事儿,关切的问道:“我听小军回来提过几句,厂里传的沸沸扬扬的,有说厂里不对的,有说你们不对的,我想多了解一点,他说他也搞不清楚具体情况,让我等你来了问,可你这孩子又这么久不来,真是!” 章束脩连关心带埋怨,倒是给宁向东提供了不少信息,看来宋小军为了在家里隐瞒下岗,还真是煞费苦心,连他这个官司都编排进去了,不过他还挺佩服宋小军的本事,这个吃瓜群众只看戏不发言的角色扮演的挺成功。 想到这里,宁向东也不敢多坐下去,章束脩现在满脸问号需要逐一解答,万一哪句话说错了圆都圆不回来:“阿姨,正好我今天没事,那我去小军哥店里……哦不是,去我俩店里看看,早点把他俩口子替换回来。” 说着话,宁向东已经站起来向门口走去,章束脩本来还想多问几句官司的事儿,她现在手心手背都是肉,一边是心疼儿子辛苦,一边是担心女儿的男朋友,此时听宁向东说要去店里接班,也就没有阻拦,只是追问了一句最关心的话:“你那官司到底能不能赢啊?我听说二厂靠上的是南方来的大资本家,气粗得很呢!” “都已经差不多结束了,我们跟那个大资本家庭外和解了。”宁向东打开门,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 “啊!向东你这么厉害的呀!”章束脩掩着嘴低声惊叫道:“那你被迫答应什么不好的条件了呀?” “没有被迫的呀,合作嘛,你好我好的啦。”宁向东笑着答道,故意模仿章束脩的苏州口音。 章束脩一听哭笑不得,这孩子你对他严肃点,立刻拧的像头驴一样,很久也不登门,稍微和颜悦色点,马上又没个正形。 “快走!快走!”章束脩好像乡下轰鸡一样挥挥手:“最好你跟小青都晚点回来,受不了你俩一天到晚的生事情!” 宁向东从小青家出来,走了没有多久,就来到小区外边的小卖部,一眼看到小卖店门口有几个人在买菜,宋小青穿着深蓝色工作大褂忙碌着。 卖菜是宁向东出的主意,从小区到附近的街道菜市场有点距离,除非是一次多买,居民们很少会为一把青菜走很远,都是在路边的野摊上顺手买点,可野摊总是缺斤短两,居民们很生气,却也没办法,只能买的时候吆喝几声“把称给够啊”就算拉倒。 宁向东发现这个现状后,跟宋小军提议,起初宋小军并不愿意干,因为要卖菜就得大早晨起床,赶去批发市场进菜,而且也不是小卖部的主业,赚不到什么钱,辛苦劲却属它大。 但是宁向东坚持让他这么做,不但让宋小军卖菜,他还在门前用砖砌了个象棋台案,并且准备了若干小马扎:“小军哥,做买卖最需要的是人气,就算有些人没打算买东西,但是在门前看会儿下象棋,难免会找你要杯水喝什么的,一来二去熟悉了,再要买东西一准上你这儿来。” 宁向东刚走到小卖部门前,宋小军一眼看到他,便眉飞色舞迎过来,低声说道:“你还真会做买卖,弄象棋台案那招儿简直绝了,每天来的人络绎不绝。” “光有来人,下货的情况怎么样?” “就是说的下货啊,好多人拿着杯子,在店里买一袋茉莉花茶存着,每天下班过来下棋的功夫,让我给烧壶热水沏茶,有时候还顺便再买包烟。” “好啊!”宁向东听了也很高兴:“不过烟的利润不高,就是赚个走量的钱,多卖才有的赚。” “也可以了,现在天气热,吃完饭出来纳凉的人一拨接一拨,来来去去到半夜十二点也不散摊,就是有点熬得慌。” “总比失业了家里蹲强吧?”宁向东玩笑道。 “那当然了,别说比家里蹲强,比上班挣工资那会儿都强不少!”宋小军喜笑颜开的说道。 宁向东陪着笑了几下,偷偷看了眼宋小青,却见她头都不抬,视他如空气一般。 第304章真爱 随着夜色深沉,小卖部的人渐渐稀少,不过门外的象棋摊依旧很热闹,间或有人进来买盒烟或者倒杯水,果然都和同宁向东猜测的一样。 过了一会儿,又进来一个人要买风油精,小卖店里没有,那人听了没有马上走,跟宋小军聊起来:“还没入伏蚊子就起来了,看会儿下棋咬了好几包。” “我把这茬忘了,疏忽,疏忽!”宋小军抱歉的说道。 自从小卖店门口有了象棋摊,这里算是小区夜晚纳凉的一个去处,买风油精的这人,几乎是天天晚上过来,跟宋小军也熟悉了。 来人又闲扯一会儿,最后说了句:“我去别处再找找。”转身离开小卖部。 待来人走远后,宁向东望着宋小军认真说道:“得赶紧进点风油精回来了,小军哥!不然人就跑光了” 宋小军点点头:“明天我就去!这之前确实没有想到,真是细节决定成败!” 一直没说话的宋小青看着她哥一本正经的冒出这么一句跟小卖部格格不入的名言,终于忍不住笑了一声。 宁向东如闻天籁,趁机对宋小军说道:“小军哥,时间不早了,有我跟小青在这儿,要不你先回去陪陪阿姨吧。” 宋小军想了想,道:“也好,刚开始干也没经验,每天手忙脚乱的真是挺累,那我就先回去……” 说完又反复询问了宁向东和他妈妈都说了些什么,以便统一口径别穿了帮。 等他走后,宁向东正式上岗,可他今天才第一次接触小卖部,面对进来买东西的人一问三不知,什么都得问宋小青,就像是个传声筒,好在快半夜了没几个人,主要就是象棋摊的围观群众买东西。 但宋小青全天都在小卖部里忙碌,一直熬到现在,好看的脸蛋儿上已经满是疲惫。 终于,随着门外棋摊上最后一盘棋分出胜负,今晚的娱乐活动才算彻底结束,而此时已经快半夜一点了。 所有人散去后,宁向东和宋小青把满地烟头打扫干净,屋子里也收拾完,才落下卷闸。 忙完一切后,宋小青抬头看了宁向东半晌,才轻轻叹了口气,说道:“你呀……” 宁向东听的心里发疼,这句轻柔的“你呀”,仅仅两个字,传到他耳朵里似乎夹杂着千言万语。 他望着宋小青,张了张嘴,满腹心事不知如何开口,话到嘴边变成了一句:“对不起!” “为什么道歉?” “俊花住在我家躲她爸爸,我应该提前跟你说一声的。” “哈!你竟然为这个跟我道歉?”宋小青冷冷一笑,道:“向东,你从一开始就错了,可怜我白白把你晾了这么久!” 这句话让宁向东不知所措,他一直以为宋小青生气是因为付俊花春节时住在家里,没跟她提前说引起的。 “我会因为付俊花不理你吗?向东,你真是看低我了,”宋小青恨铁不成钢的说道:“我只是想叫你冷静冷静!” “这么久以来,你总是被动的面对一切,永远都是随波逐流,别人逼的你不得已了,才动一动……” “还说什么烧炉子,烧砖是修行,那叫修行吗?我看是苦行!” “再说人生何处不修行,在办公室里就不叫修行吗?” “修行,修的是心,而不是刻意的行为!” 宋小青饱含深情,句句话怒其不争。 宁向东听的如同雷击一般,半晌才说道:“难道这样不好吗?什么样的人生不是人生?车尘马足贵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各有各的活法。” “你说的这些没错,悠然淡泊也是有些人毕生的追求,只是这些适合你吗,向东?”宋小青意识到刚才的措辞过于激烈,于是放缓语气。 她从小跟宁向东一起长大,了解深爱的人是怎样的性格,面对每一件事,他都有一套自己独立特的想法。 “向东,你总是认为,正因为不争,则万事莫能争,则迷失不了自己的真性情。可是人总是要有一些责任感,不仅仅为自己,还要为身边每一个爱你的人,你不去争,爱你的人只好为你去争!” “比如我上大学,你以为我愿意吗?如果不用考虑我的父母,我的亲人挚爱,我早就扔掉书包,背起行囊,跟着你浪迹天涯,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去了,可我们是社会的一份子,想过上自己渴望的生活没错,但不能以连累别人为代价,尤其是每一个深爱你的亲人!” 宋小青在宁向东面前,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长篇大论过。 长久以来,她只是做好一个陪伴者,一个倾听者,看着自己所爱的人,遵从自己的爱好,一天天的过着,平淡也好,激昂也罢,只要喜欢,都无所谓。 “向东,你真的想让自己,还没灿烂过,就此泯灭吗?” 宋小青最后这句问话,如同一颗石子,投进平静无波的水面。 宁向东心中好似滚水沸腾一般,过往岁月正如小青所言,看似不断向前,实则始终被动,就连卖拖鞋摆地摊,都是胸无大志的龚强推动的。 “无忧无虑的岁月……彻底过去了吗?”宁向东喃喃说道。 “不是彻底过去,而是永远存在梦里,什么人才会永远无忧无虑?” “婴儿……和死人?”宁向东迟疑的,缓缓的开口问道。 宋小青嫣然一笑:“把代表希望和绝望两者连在一起说的,也就是你这个笨笨了。” “那你就是聪聪吧。”宁向东也笑起来,动画片蓝精灵是两人的最爱,满满的童年回忆。 “不,我是蓝妹妹。”宋小青歪着头,青丝垂在耳侧,调皮的笑道。 “就是忘了格格巫是谁了……”宁向东苦恼的说道。 宋小青柳眉倒竖,挥拳欲打,小时候她爸爸宋益平因为总是过问两个孩子学习,被宁向东取了格格巫的外号。 望着飞过来的小拳头,宁向东一把攥在手里,用唇轻轻触碰:“过两天可能要去山里待几天……” 宋小青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低下头轻声说道:“想去山里你就去,我从来不阻拦你去做事。” “可我忽然不想去了,就想像现在这样陪着你……” “我当然也希望能天天跟你在一起,但不是现在这样的你,”宋小青抽出手,捧着宁向东的脸庞,怎么也看不够:“我更希望,我爱的男人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第305章再谈钢渣 九月即将到来的时候,宋小青重返学校,这是她在北京读书的最后一年,接下来即将面临实习和写论文两项重要的学习安排。 宁向东被她一番情深意切的劝说之后,却哪里也不肯去了,整整陪了她一个暑假。 “我觉得,有些事并不是急在一两天就可以做完的。”面对宋小青的询问,宁向东这样回答道。 就这样,一九九三年的暑假,成了两人最开心的一段日子。 他们一起去公园划船,一起去逛街,一起去电影院看了电影《霸王别姬》。 热恋中的人最容易被感动,段小楼和程蝶衣跌宕的一生看的两人眼泪汪汪。 快乐时光总是很短暂,无聊的日子却枯燥而漫长,随着宋小青返校,才过了没几天,宁向东已经感觉浑身像长了草。 无所事事之下,他跑到钟楼街工地去看了一圈。 现场才刚刚开始破土挖地基,塑料二厂那座便民点早已荡然无存,旁边红星电影院也被夷为平地,连带前场后院,全都变成了一个大坑。 宁向东站在坑边发了一会儿呆,忽然听到有人叫他,抬头望过去,裴颂站在大坑对面。 “你也来看进度?”等宁向东走近,裴颂笑呵呵的问道。 “没有,小青开学走了,家里呆着闷,就想过来看看。”宁向东说着话,在坑边蹲下来。 裴颂看他这样,愣了一下,低头看看自己熨烫笔直的西裤,忍了再三没舍得跟着蹲下去。 “你呢?也是在家憋的?”宁向东看着裴颂为难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他一直穿不惯西服,主要原因就是嫌太拘束。 “我每天都来,就盼着早日竣工……”裴颂摇了摇头,低沉的说道:“三年时间啊,真有点耽误不起。” 听他这么说,宁向东心里挺理解的,裴颂不年轻了,古训有: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他如今三十出头的年龄,家没成,业未竞,暗恋多年的何萍也倒向了雷明,一心只想在宁宝隆干出名堂,却遇到盖楼,虽然前景光明,但三年光阴就白白浪费掉了。 “三年很快的,正好可以利用这段时间韬光养晦,未雨绸缪!”宁向东出言安慰道。 “这个自然!我不会因为区区一座楼影响了自己!”裴颂点点头说道。 从他得知何萍意属雷明后,心里反而觉得如释重负,感情这东西说不明白,有些人可能撕心裂肺,有的人却能转化为自身的动能,裴颂明显属于后者,他现在感觉自己浑身轻快,只想着全力投入到服装设计的大业中。 不过昨天在工地时,听到一件不好的消息,几个干活的工人议论说,工程可能要停滞一段时间,因为水泥受环保数据影响,达不到标号,雷明亲自下令,宁肯停工,也绝不能为了赶进度而凑合。 “竟然有这种事?”宁向东惊讶的问道:“难道只有一家水泥厂供货吗?” 宁宝隆在他心里是重中之重,甚至超过如今生意顺遂的东青采石场。 裴颂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啊,正好咱俩今天遇上了,要不一起找雷明问问?” “好啊!”宁向东一想左右无事,正好去了解了解情况。 两人去塑料二厂找雷明的时候,他恰恰在办公室没有出去。 这段时间可说是雷明一生到此最荣光的时刻,虽然不惑之年供职于国内一个二流的资本运营公司,着实对不住他的海归身份,但是本着宁做鸡头不做凤尾的宗旨,能够在杰通资本成为派驻一方的大员,雷明的事业心还是空前满足,而更让他没想到竟然在并原还收获了爱情,这真是好运来了挡也挡不住。 尽管何萍的表现并不像他那般火热激动,到现在为止仍然保持着一定距离,但能明显感觉到对自己的好感与日俱增,这也成了雷明舍不得离开并原寸步的根本原因。 看到宁向东和裴颂一起来到办公室,雷明心里疑惑不已。 宁宝隆别看一共四个人,但是真正拿主意的就是眼前这俩人了,今天却联袂而来,难道又要提什么要求? “两位腰缠万贯的大老板,今天大驾光临我这个打工仔的办公室,有何指教啊?”雷明心里疑惑归疑惑,嘴上却褒外贬己,让在他面前倍感失落的裴颂心里一阵舒坦。 确实是这个理儿,自己怎么没看到这一层?裴颂暗暗想到,雷明再风光,也不过是高级打工仔,自己再不济,大小也是个老板啊。 想到这里,他又看看身边的宁向东,心中还是不由自主惭愧了一下,无论从自信和坦然,自己都没得比,人家小宁才是骨子里天生的,没有丝毫雕琢的痕迹。 “雷哥,你要不好好说话,那我就去找何萍说话了!”宁向东开口就戳雷明的心头肉。 雷明立即垮下来,他的话和做派完全是因为裴颂在场,若仅仅是宁向东自己,早就称兄道弟了,哪用得着这般做作。 “好好,向东,是老兄我的不对,那就说正事儿,你们俩今天一块来,可不是为了看望我这么简单吧?”雷明嘴里叫着向东的名字,眼睛却看着裴颂,并不掩饰自己区别对待二人的态度。 事实就是这样,雷明跟丁志国是朋友,宁向东跟丁老是忘年交,两人自带天然亲。 裴颂也无所谓,雷明跟他说夺妻之恨有点过,可跟自己的女神互生情愫,他也大方不起来:“雷总,我听说工程停了,是因为水泥出了问题,有这事儿吗?” “有!”雷明点点头,也直截了当的答道:“水泥厂是污染大户,受环保达标影响,生产出来的产品达不到强度标准,因为要进行技术改良,所以我要求他们暂时停止供货。” “就跟一家水泥厂签了供货合同吗?” 雷明笑了:“就一座楼,一家还不够吗?也不是什么大工程。” “那……停工到什么时候呢?”宁向东若有所思的问了一句。 “用不了多久,”此时雷明已猜到这两人的想法,笑道:“你们急,我也急,可并原郊区那些水泥厂工艺太落后了,实在不行,只能从外地调一批水泥过来,虽然成本就增加了,可为了保证质量也没办法。” “按说工艺都一样,外地的怎么就好呢?”裴颂不解。 “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先进技术,外地水泥里都添加了一定比例的废钢渣,可不知道为什么并原就不肯这么做,难道并钢的废钢渣全都内部吸收处理了吗?” 雷明摇头叹气的说着,却看到宁向东豁的站起身,冲到他身边,眼睛瞪的溜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