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为佞臣》 三千世界繁华尽 楔子 楔子 梵花一举落间平,奸雄复世不垂名。逐世静守难归停,恨久天道绝尽情。修罗混沌不惜命,愿得君解永生题。三千世界繁华尽,只求结发到霜银。 一千八百年前,九重天祸眼大乱,妖魔众出,南云都都主江梦萝作为女娲族继承人为使苍生百姓立命安康,前去封锁祸眼,却不幸身中祸眼恶咒,寿命只剩七日。 其夫君白禾星君覆泱以命格元神朱雀魄祭祀梵花谷,屠尽谷中生灵,致使人间大乱才取的恶咒解法,救回梦萝,也因此铸下大错。 六界因梵花谷被毁而争战四起。天帝震怒,命人将覆泱押送至诛仙台行诛刑之法。覆泱之父白止星君求情,才免一死。天帝怅尧问泱可有悔? 无奈覆泱宁死不悔,天帝大怒,即刻将其贬入凡间,以其命格元神朱雀之魄立下诅咒,要覆泱轮回生世凄苦,世世不得好死,让他永世不得重回九重天。 妙铛上神江梦萝为寻回夫君,解除诅咒,便自封元神,落为法力全无的凡俗之人,在人间寻觅千年,历经覆泱的数十次轮回,亲眼看着他世世死于非命。 世隔百年,江梦萝再一次寻到转世成人的夫君覆泱。彼时,人间朝代更替,瞬息万变。覆泱落入大魏皇室,成为权臣宁铮之子宁南忧,深陷皇权斗争的泥潭,父子相杀,兄弟反目,外族侵犯,中原动荡不安。江梦萝算得宁南忧此生命格,得知其凄惨结局,毅然奋身,入其宅院,意图扭转他的命格,解开覆泱元神之诅咒,唤回白禾星君 本书说明:这本书社会背景主要仿照东汉中后时期至末年,地域地区划分主要仿照东汉末年天下三分时所呈现的状态。注意:本书只是社会背景仿照东汉,政治构架、皇权之争纯属本人架空描写,书中所述的不是东汉史实,请不要代入历史人物以及历史事件。另外背景细节部分不适合考究,对礼仪与称呼有严格要求的亲请见谅,由于东汉未婚女子被称为姑子或娘,本人觉得不大好听,有些变扭,于是统称未出阁女子为姑娘,还望各位亲见谅。 三千世界繁华尽 第一章 洛阳城下,侠盗江小 第一章相遇 大魏建康元年,新帝宁南权登基,帝年少,时势不稳,朝中无人相辅,唯鄱阳淮王一脉尚为己用。帝为固权,封淮王宁铮为摄政王,命其速离分封之地,入京辅政。 建康十四年,帝羽翼渐丰,渐恐摄政王之势,意欲暗中铲除宁铮。然,宁铮势大,各方权势盘根错节,坚不可摧,欲动摇时,已无计可破。彼时,大魏虽有摄政淮王宁铮干政,但魏帝宁南权并非傀儡,虽权势不及宁铮,却依然可以与之抗衡。 然,帝年少落病,此后常常缠绵病榻,奋力与摄政王抗衡之时,体况愈下。而大魏七大士族势力亦趁此时机逐渐丰厚,分裂之势愈加明显,各族包藏祸心,割据一方,政局动荡不安。大魏内忧不止,远处西土的中朝国大肆兴兵,侵扰大魏边疆,战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看似宁静的大魏,实则暗潮汹涌。 江南一代,会稽之地,东接于海,南近诸越,北枕大江,间者阔焉,是世间最为神秘,屹立千年不倒的强大帮派水阁发源之地。 而于建业一带,后而崛起之夜箜阁与之稍有抗衡,二者极大的扼住了大魏粮草与军需之咽喉。边疆战火不断,帝与淮王虽内斗不止却不约而同的将目光转向水阁与夜箜阁。为填军需,帝与淮王都暗中派遣人马前往会稽、建业游说水阁与夜箜阁之人。 建康十五年,会稽水阁服于朝廷,与帝建立联系,以资军需粮草,保卫大魏边疆。 一时之间,帝在水阁之势拥护下,与淮王之争占尽上风。淮王情急,竟暗中遣出杀手截杀水阁与帝之人。帝震怒,彻底与淮王撕破脸皮。 淮王势危,焦灼不堪,其次子宁南忧忽向父请缨,愿亲往建业游说夜箜阁为己用,淮王宁铮一口应下,送儿出行。 三月后,宁南忧带回夜箜阁使者与淮王一脉商谈粮食军需之要,由此归顺淮王之势。 此动荡之势,摇摆难定,水阁与夜箜阁的无端牵扯使得大魏之势更显危急。一场正统与权臣之间的较量,各族争权分裂与一统的混战随着各路阴谋被揭露后正式开始 “站住,别跑!”一声气势汹汹的厉喝声自洛阳城天子脚下一条胡同里传来。十来个大汉于洛阳城上东门西大街北处相通的南巷胡同里奋力向前跑着。而窜在这十几个大汉身外几米的左不过是一个个头没多高,浑身粗布麻衣,一身乱糟糟的乞丐。这乞丐年纪虽,体力却胜过身后数十个壮汉。 他跑跳的正高兴,转头看着身后咬着他不放的十几个壮汉个个追的满头大汗,气喘吁吁,于是站在原地,手指着他们几个哈哈大笑起来,“十几个壮汉追不过我一个孤身少年,这要是传出去,你们家大人的面子里子岂不是全都丢光了?” 那领头的大汉歇在原地,大喘了几口气,听着这乞丐少年的话,险些没被气死。 “你个从土窝里蹦出来的兔崽子。今日,我若不将你抓了去毒打一顿,到还当真对不住我家大人!”大汉撸起袖子,狠狠擦了头上的一把汗,便等不及的又追了上去。 乞丐呵呵一笑,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根狗尾巴草噙在嘴里向那些壮汉啐了一口唾沫,“我街头江的名头,可不是你们能够欺辱的,先抓到我再说大话吧!” 话音刚落,那少年转身一跃便又朝着另一条胡同里钻了进去,一身轻功倒是十分了得。 那些大汉看呆了眼,一时间怔在那一处,等到一醒神,狡猾的少年早不知溜到哪一处去了。 领头的人气得一跺脚,向身后招了招手怒喊道,“给我追!今日将那子拿下者,重赏!” “诺!”身后一众大汉满声满势的喊了一喊,接着一群人便都往胡同里猛扎。洛阳靠近上东门西大街的郭区可是京城中人头最多的地界。一众十几个壮汉在街道里奔走相寻,惹得街道里正走的安稳的人们惊吓连连,避之不及,唯恐惹祸上身。 十几人寻一少年,在这郭区中找了半宿竟半丝痕迹也没寻到,免不得让领头的那壮汉气得牙痒痒。 “老大,满郭区都寻过了,愣是没见着那子!”身后人气喘吁吁的报着话。那领头大汉向地上狠狠啐了一口痰,骂道,“妈的,这当真见鬼了?东北郭区不过就这么些地,他能跑去哪?” 那领头的汉子气不过,往四处到处张望,突然被一块石子猛地砸了眼睛,一股子钻心眩晕之痛传来,那大汉惨叫一声,随即破口大骂道,“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敢往老子头上扔东西?”他揉着被砸的左眼,瞪着右眼到处找人。 “喂!胖头嘟嘴的壁虎爷,您还当真眼瞎呀!我搁这坐了半宿,看着你们寻人,我都累了。”瓦屋顶上不知哪处忽然传来讥讽取笑之声。一众壮汉却都虎躯一震,四处慌忙张望起来。 江坐在一处平屋屋顶上,悠哉悠哉的荡着双腿,瞅着底下寻了半日还未找到他的无用大汉,不由得唇角一扯,眉眼耷拉下来,只暗觉无趣,遂而转身一跃消失于茫茫人海之中。 待到壮汉们反应过来,人早就不见了。 领头大汉猛一跺脚,气结于心,冷下一张满是横肉的脸对身后手下啐道,“寻人将洛阳城的乞丐、流浪汉都带至中都府!” 数十大汉抱拳呼喝一句,“诺!”遂于街头而散,扎入人堆,不一会儿功夫便都消失了踪迹。 京都,攘攘熙熙的京街上难得一见如此追人猛打却扑空无果之景。半日内,街头巷皆传江之传奇,成为人们饭后谈资。 此名江之人,三月之前,不知因何辗转入京,一身补丁破布的乞丐衣却在街头混得风生水起,不仅招揽了全京城的街头乞丐为己所用,而且竟与这些流民乞丐在京城天子与淮王脚下做起劫富济贫之事来,短短一月,江带领数十人劫遍了京城中富得流油且与百姓结下恶缘的官员府邸,并将这些劫来之财悉数变卖后散入平民百姓之手,一时之间获得了京城极多百姓的拥护。 江成为民心所向,这不得不让朝廷之下奉命捉拿江的中都官尚书赵琪一个头两个大。江此人,不仅民心所向,且变化无常,有数十人见之面貌皆言不同。因而赵琪更不知江究竟是何模样。 此事耽搁数月,当今魏帝与淮王接连施压于赵琪,无奈之下,赵琪与府中师爷商定一计,于街头设十几壮汉衙役假装强抢民女。演一出戏来引江现身,那江既是个侠义心肠,遇到这样的场面定然会出手救下被强抢的民女,到时,十几壮汉相围不怕抓不住一个江。 只可惜,这赵琪算得了江会现身,却并未算得此人武功奇高,十几壮汉竟不敌他一人之力,这少年狡猾非常,竟将中都府下十几壮汉衙役耍于股掌之中,戏弄了一整个早上,后突然消失不见,更让众汉气得头脚发麻,抓狂不已。 赵琪听此消息,大为失望,于府中大动肝火。此次抓捕不仅没有成功,反而再一次极大增加了江于洛阳百姓心中的好感,让中都府的脸全部丢尽,成为了整个洛阳饭后的笑柄谈资,赵琪焉能不气? 而此刻,这个让中都府上下鸡飞狗跳的少年江躲藏于东北郭区众多家户中的一间无人平屋中,动作利索干净的换上了一套粗布麻衣,稍稍打理了一番发髻,随后伸手一摸脸,竟生生撕下一张脸皮来。少年转了个身,迎上照进屋里的阳光,渐渐显出了真实面貌,他冲着窗口摇晃着的柳叶凝神望着,映着阳光,细长的柳眉轻轻蹙起,一双眸流盼妩媚,转着一份幽深的伤意,秀挺的琼鼻,粉腮微晨,朱唇轻抿,且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 江于此停留许久,微勾唇,纤细白嫩的手指抬起,推开了平屋的门,徐徐而出,细看而去,虽一身粗布,却有窈窕身姿盈盈而来,出尘气质不言而喻,定睛一望,胸脯二两微微颤动,显然江乃为女娇娥。 江离开平屋,悄悄朝着后巷而去,在这大街坊中摸索徘徊了约莫一柱香后,江绕到了一间极其普通的平宅前,推门走了进去。 斑驳的木门吱呀一声,里面的人像是被惊着了一般,瞧见现身的江,匆忙朝着屋里唤了一声,“薛大哥!姑娘来了!” 看着本来在堂前打着瞌睡的孩儿被突然惊醒,一脸慌忙的样子,江换上一副温和的笑容柔声对这看门的童道,“午后闷热,实在令人昏昏欲睡,你若是守夜太困,此时便下去休息一番吧。” 孩儿受宠若惊,连忙朝着江磕头,感激涕零道:“多谢姑娘体恤!” 江微微颔首,迈步向屋里走去。此时平宅内堂间,一个男人听见了童的呼唤声,连滚带爬地从里面冲了出来,只瞧着出来的那人衣衫不整,青丝乱散,嘴唇脸颊边还留有被人啃咬过后的痕迹,浑身上下泛滥着迷离与未消散下去的火热。 三千世界繁华尽 第二章 青巷之谜,青巷之行 江立即敛了温柔的眉眼,面上只剩下一股冷怒。 “姑姑娘!您怎得这个时辰来了?”那人被江这冷如冰的目光扫的浑身颤抖起来。 江淡淡眯起眼,不答话,却朝着外堂放置的蒲团与案几边上走去,跽坐而下,手指习惯性的敲起了膝盖。 空气极静了一会儿,站在堂内衣衫不整的男人却渐渐发起了抖,满脸铁青。 “噗通”一声,那男人似顶不住压力,哭丧着脸跪了下来,嘴里大喊一声,“阁主饶命,属下知错。” 江微蹙眉头,月容之上依然平静,良久呼出一口气,略微冷淡道,“薛必?你的胆子倒是越发的大了?我身边给你拨出去的人竟被你用来通风报信?” 那被称作薛必的男子顿时吓得魂不守舍,只伏跪在地上,不停歇的说着,“阁主饶命!”。 江轻咳一声,表情虽无变化,语气里却流出了怒意,“水阁于京城之中,并未落稳,各处烟花女子的身份底细虽是查清,却总有一两处遗漏,你刚来京城,便行事这般鲁莽,想必我水阁是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了?” 薛必惊恐地伏在地上,浑身发着颤,悄悄抬起头朝江看去一眼,颤道,“阁主薛必知错,请责罚,但求阁主莫要将薛必赶出水阁。”他双手抬起,于江脚下大行拜礼,磕了重重的几个头。 江眯眼,沉默许久道,“局已布好,魏帝那处也已说明,青巷之行,迫在眉睫,你薛必行事我也知晓,只是非常时期,万事心。” 江这话一出,伏趴在地的薛必这才心吐了一口气,满头大汗道了一句,“属下明白。” 江扭头朝着内堂看了一眼,轻描淡写道,“里面那位姑娘,今夜不必回楼了,令人手脚双绑,送至会稽水楼,做个粗使婢女且可,你若疼惜,安排人好生相待,我不希望在京城处还有她的身影。另,这间平宅弃了吧。” 薛必不敢多说什么,连忙点了几个头道,“属下遵命。” 江黛眉轻锁,软步慢抬,盈盈离去,出了平宅后,那扇陈旧的木门被她“啪”的一声用力关上。 薛必便被隔绝在内,他瘫软着坐在地上,只觉惊魂未定,恍惚了许久,才站起来理了理凌乱的衣裳。 他深叹了一口气,沉步向内堂移去,被一堵后墙隔开的庭院内,一扇雕兰明窗微掩,舍门虽紧紧被锁,可舍内窈窕倩影却从窗纱处反衬出来,纤细柔软,让人看着心动难耐。 薛必只是出神的盯了两眼,便只觉得浑身膨胀起来,他暗自皱眉,啐了一声想道,青巷焉水楼的女子果然不是一般的难缠。若今日不是阁主及时闯入,只怕他当真会中了媚惑之术。 只是阁主又是怎么知晓他将焉水楼的风尘女子带到了此处? 薛必心中升起的疑问合情合理。他跟着江多年,从不知江所想,也难以揣测此人的心思,更难知她究竟如何将水阁扩大成了如今的地步? 江,原名江梦萝,她并不是什么街头丐帮的领袖,而是建康年间最神秘的商权帮派水阁的阁主。 水阁,屹立千年不倒,几乎无人知晓它究竟是什么时候由何人建起。世代水阁阁主之名皆为江梦萝,女子之身。且为江南第一美人,其人盈盈出阁,乃使天下失色,若能临见,当如洛神降世,无人能及。 只是这样的惊鸿掠影,只存于人们口口相传之中,却从未有人瞧过水阁阁主江梦萝的真实面目。 薛必有幸,得以见其面貌,她胜于传言之美,让人越看越是难掩爱慕之意。不得不说,江确确实实是人间绝色。 她的美不仅在于色,亦在于其不输男子的性格以及满腹才华与谋略。若非依靠她的智慧,水阁绝不能到如今的地步。 此刻,江走出平宅所在的闾里,朝着洛阳拥挤的街头行去,没一瞬的功夫,再朝她看去时,那张天香之容已被满脸褶子,头发花白的老妇人顶替了去。 江此刻乔装的样貌挤在人群中便让人完全注意不到。她随着人群的流动,步履蹒跚的行至位于马市与耗门西大街之间的巷口前,停下了脚步。 她杵着不知何处拿来的拐杖,目光深邃的朝着这条与众不同的巷里望去。 位于江面前的这条热闹非凡的街巷,有一个名称,唤为青巷。偌大的洛阳城内也只有这一条巷中的来往人群皆是贵族子弟的打扮。 此巷繁华非常,乃为高官贵族云集之地,茶楼酒肆皆是长安之中无可比拟之地,此地处处金宇辉煌,奢侈无度,若将它移至大魏皇宫相互比较也丝毫不逊色。且按其地理位置来讲并不能算是一处好的建筑之地,若需建成如今这般,不知耗费几多人力物力。有人却依旧费下千金功夫于此打造了洛阳城独一无二的贵族街巷。 而这青巷之中任何一家商铺皆归属与一人,也同是此人在此建下如此令人瞠目结舌之巷。他是整个青巷的东家,也是南方建业一代首屈一指的商派夜箜阁的阁主。他被世人称之为宁九爷。此人拥有国姓,身世频频遭世人怀疑,其人也如其身世一般,神秘无迹,查无可查。九爷从不露面,即便现身,也终日以黑纱斗笠披身。其于众口传言之中的事迹倒是与江梦萝有的一拼。 江目光凝滞的盯着此巷,眉宇间埋藏起深深的忧虑。她停留了一会儿,便再一次杵着拐杖朝着东南郭区行去。位于太学府对街的一条大巷中,有着一座朴素干净的宅院,此宅姓江,是为江于京中的府邸。 江慢悠悠的走在人群之中,悄悄溜至江宅后巷中,踮脚朝着墙头飞去,一转眼间没入江宅消失不见。而满大街的人没有一个察觉了方才还于人群中央蹒跚而行的老妇人此时的踪迹早已不翼而飞。 江自后门入了自家宅院中,早已侯在后门的千珊瞧着姗姗而来的身影,立即俯身行了一礼恭敬唤道,“姑娘回来了。” 江点点头算作应答,面无表情的向花园里行去,千珊招呼了两名婢女备了女式衣裙跟在江身后。 “姑娘此刻归来,准备几时动身前去睿王府?”千珊问的急切,似有不安。 走在前面的江察觉有异,脚步略微顿住,轻声询问,“怎么?今夜不能依照时辰行动?” 千珊稍愣,犹豫再三开了口,“姑娘尚不知,薛必今日请回宅的女子并非寻常女子。那女子乃是睿王前往焉水楼时常让徐三娘送去厢房之人。薛必在此女子面前暴露了水阁行踪,这女子便必然不得留于京城,只是今夜睿王本要前往焉水楼,若发现这女子不见,只怕会察觉不对。” 江梦萝吐出一口气,眉头微拢,冷哼一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冷得能掉下冰渣的语气让她周身三尺之内都寒意十足。 千珊打颤了一下,心翼翼地探问道,“姑娘可要清去那女子记忆再放回焉水楼?” “不必。”江头也不回的答了一句,顺手抽走身后跟着的两个婢女手中捧着衣裳朝着内室走了进去。 千珊又是一顿,急忙跟上去,还未踏入内室,江便粗鲁的将门“啪嗒”一声关上。 千珊很是无奈,站于门外,虽急得满头大汗,却依然不敢出声打扰内室中更衣的江梦萝。 少顷。江冷怒的声音向外传来,“你去,让薛必滚回会稽,若无我命令,且让他不必再回洛阳。” 千珊顷身一抖,低头急忙答道,“诺。姑娘可还有吩咐?” 江像是提了一口气又道,“今夜让弟兄们依照之前商定的行动。” 千珊再一点头应了一声。 “姑娘,只是焉水楼那边,徐三娘要如何交待?若睿王知晓”千珊又壮着胆子问了一句。 她还未听见答案,眼前紧闭的雕窗门便被轻巧的打开。江换了一身黛青色蝶纹云锦的曲裾深衣,清雅的衣色将她衬似出水芙蓉,天然去雕饰。 江很快平了怒,方才还冷若冰霜的面上此时却带了一丝笑意,“千珊,你跟在我身边多少年?” 千珊瞧着江梦萝娇容之上的笑意,只觉浑身鸡皮竖起,头皮浅浅发起麻来,“千珊已跟在姑娘身边整整两千年。” 江听见她这一句答,面上的笑容即刻消失不见,“你既然跟了我两千年,还需问我要向徐三娘如何交待么?” 千珊盯着江那双藏满心事的眸,怔了许久道,“姑娘的意思是找人假扮这女子混入焉水楼,也依旧可以拖住睿王?” 她将江话中意思猜测了几分来,觉得既然江说商定计划不变,又不将那青楼女子送回焉水楼的话,为了不让徐三娘与睿王察觉,唯一的解决之法,便是寻自己的人顶替进去。 江梦萝那双漆黑明亮的眸转了一转,挑眉道,“不错。” 千珊浅顿了语气,眸中一滞又问,“可,姑娘要安排什么人去?” 江面对她这疑问,突然默了声不语。 三千世界繁华尽 第三章 缘未解,情未散 千珊同样凝滞了一会儿,忽然将双瞳瞪得如同铜铃般大,“姑娘不会是想亲自去顶替吧?” 江又挑了挑眉,笑着问,“怎么?不可以?” 千珊立即摇头,坚决否定道,“万万不可!姑娘!就算您之后同样要入睿王府,去姑爷身边,但也不适合以这样的方式去靠近他。” 江环起手臂,似有不满,“你如今,倒是越来越会管我的事了?想让我一纸诏令,将你绑回南云都么?” 千珊面露难堪,瞧着江之意已然坚定不移,自己也不晓得以什么理由阻止了。 江见她沉默下来,眸中亮光逐渐淡了下去,“我知,此举无疑是冒险,可为了他,这两千年里,我哪一次靠近不是冒险?” 千珊欲言又止,盯着江那张逐渐被忧伤遮满了的容颜,不禁生出一丝心疼,“姑娘如若想去,可要应了千珊一件事。” 江停顿了目光,浅笑道,“你说。” “姑娘要答应千珊,此次洛阳之行落幕后,与千珊一齐回南云都解除您身上的封印。”千珊用一种乞求的目光盯着江看。 江梦萝目光一沉,逐渐将笑容散去,“千珊,你知,我若解了法术禁印,只会扰乱这里的凡人气运,若我因己私,伤了旁人,又与怅尧有何区别?” 千珊听江提及怅尧,不由心头一酸,咬牙切齿道,“天帝怅尧,当真无耻之徒。” 江疲于应话,向她摇了摇手道,“你下去吧,我知,定是千询来寻了你,他劝我,你却不能,这两千年,你一直跟着,这三千世界只有你懂我的决心,我不希望你同其他人一样反对我的决定。” 她浮现哀容,眉眼鬓角皆是沧桑,千珊见不得她如此,心口猛地揪起一股难以言说的痛,最后终究将劝说的话咽了下去,“姑娘若不肯,千珊遂回绝千询,只是姑娘一定答应千珊,万不能如百年前那般,不顾肉身之躯,与姑爷一同跃入毒瘴深崖。” 江听着千珊止不住担忧的语气,脸上的表情稍稍温和了一些,“我知道了。” 千珊这才肯点头,叹息一声,微微俯身行礼,转而从内室向前厅行去。 江倚在门边,拧了拧眉心,凝滞的目光投向院内枯叶凋零的海棠花,仿佛想起了什么美好的往事,悄悄勾起唇角。片刻过后,她的眸光黯淡而去,冲着满院飘落的海棠道了一句,“覆泱,我又来寻你了。” 千珊行去了前厅,还未掀开珠帘,便隔着屏风瞧见了屈膝跪在堂前的薛必,她略微诧异,停在屏风后看着薛必笔直的身影好一会儿才无奈地走了出去,“你这一次到是处理得快,姑娘前脚刚回屋休息,你后脚便到了这?” 薛必低着头,满脸涨红。 千珊又继续道,“姑娘方才吩咐了,你不必继续留在京城了,且回会稽,若无姑娘命令不准踏入洛阳。” 薛必浑身一颤,猛地抬头朝千珊看去,眼里透出一丝惊恐,“姑娘怎会动如此大的肝火?” 千珊听此语,浅蹙了眉头道,“薛必?你道这是何处?会稽么?” 薛必屏息,脸色难看起来。 “若是从前,你风流成性,会稽春语阁任凭你带多少个女子回了家宅,姑娘都不会多说一句,只因会稽是水阁的地盘。若此次姑娘只是前来京城游玩也就罢了。但是姑娘此次领着众多兄弟潜入京城,是为了进行与魏帝商榷好的计划。如此隐蔽之事,姑娘与众兄弟做的心翼翼,你却好!水阁脚跟还未站稳,便敢将青巷的焉水楼的姑娘带回自己的宅子?你可知那女子的常客是何人?”千珊有些恼怒,一想起江要因薛必这个浪子赴一场本无需前去的惊险之行,她便气不打一处来。 薛必脸色大变,唇色苍白起来,额上渗出了细细的汗,结结巴巴道,“是谁?” “睿王。”千珊吐出这两个字,便死死盯着薛必看,怒意渐深,“你也是水阁的老人了,大是大非上却丝毫不改从前的毛病!” 薛必听闻睿王二字,吓得瘫坐在地上,面色死灰,“那这一次岂不是坏了阁主的计划?” 千珊瞧见他惨败的脸色,心中憋着的闷气才算松下来,“你也晓得坏了姑娘的计划?姑娘此次发了大慈悲,只是将你赶回会稽罢了。若换作从前你知晓是什么后果?” 薛必眼中浮现浓重的悔意,朝着前厅主座用力磕了几个头,面色铁青道,“多谢阁主之恩。” 千珊不想同他继续多说些什么,便命人将薛必带了下去,缓了缓又觉奇怪。她在前厅来回踱着步,越发觉得薛必此次行事实在太过鲁莽,正因太鲁莽,她才察觉有所不对。薛必虽风流成性,却也是跟在江身边多年的人,在大是大非前还是有些分寸的,此次却做出如此之事,难免不让人生疑。 “怎么,现如今才察觉不对么?”屏风后,江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传出的声音让千珊一颤。 千珊倏然转过头,惊异地盯着屏风后的身影道,“姑娘何时来的前厅?怎么不命人知会一声?” “想来便来了。”江盈盈身姿缓缓从屏风后徐步而来。 千珊顿了一下问道,“姑娘已经察觉薛必的不对了么?” 江面无惊色,略微点头,朝着正厅门前的石子路上投望而去,“薛必想必被人设了局才会前去焉水楼,他毕竟跟了我多年。如今水阁进京,他了解此事的绝密与重要,不可能犯下此等低下的错误。” “姑娘的意思是?”千珊若有所思的看向江,眸中逐渐深邃起来。 “因薛必,此番水阁的行踪,恐已被宁九知晓,睿王与宁九同谋,此时此刻怕也知晓了。”江跽坐于正堂的绒花团垫上,慢悠悠说了起来。 千珊心中也有猜测,但或多或少的奇怪道,“此次我们计划详密,他宁九是何以打听水阁动向的?竟能提前设局引薛必入焉水楼?” “你且勿忘,宁九是何人?”江冷笑一声,“敢于建业设下夜箜阁,隔断水阁先前运粮之路,又在短日内迅而崛起,到如今已能与水阁抗衡可见,他绝非寻常之辈。魏帝与淮王争权,这许多年互相于对方身边设下的细作不计其数。若宁九擅加运用,我们的行动未必密不透风。” “此番说来,是魏帝那处出了问题?”千珊道出结论,眉头紧锁,担忧道,“姑娘可要派人与魏帝知会一声?” 江却满脸不快地摆了摆手,面上冷意起泛,“此事确实要与他禀报,却不是此时。况且你以为魏帝其人不知身边有细作?” 千珊一惊,半惑不解地问,“魏帝与水阁合作,岂能不让姑娘您规避风险?” 江冷哼了一声,眸中暗沉的光投出一丝阴郁,“宁南权生性多疑,身边心腹之人都要以其死士跟随,明为保护,实则监视。我水阁方与他建立联系几年,他若彻底信我,便不是与宁铮争权的魏帝了。此番如此,只怕是魏帝想要试我,不仅想看我如何应变,还想试我是否忠心,又是否能以掌控?帝王自古无情,伴君如伴虎。千珊,你要明白,皇室之人皆不可信。” 千珊长叹一口气道,“诺,千珊知晓了。那姑娘接下来预备如何?” 江嘴角勾起,面上冷霜稍稍退却,淡然道,“魏帝既想要我表忠心,那么我自然要表忠心,今夜之行,全全依照计划进行,只能成,绝不能败。此后,事成。我方可进宫与之谈起细作之事。” 千珊点头,面色略微难看道,“姑娘”她迟疑不说,犹犹豫豫。 江知晓她要说些什么,于是柔声安慰道,“你放心,我不会感情用事。此役方始,我知晓一切当以心为上。” 千珊舒了一口气,作揖告退,疾步而去,只为向洛阳京都内所有水阁之人传达江之令。 江归了宅院后庭,绕过回廊进了卧房。沉色老旧的屋梁压得较低,江微弯身子径直走向卧房对门墙边的梨木矮塌床,雕刻细致的鸢尾图飞舞在床沿横木之上,她在床头高枕下翻寻片刻,心翼翼地拿出一块丝绸包裹着的东西。 只见江盯着那东西良久后,深呼了一口气,揣放入了怀中。她斜靠在床栏上,盯着斜前方挂于陶砖瓦墙之上用木框围起拉直的缣帛出神。 缣帛之上,画着一名俊美男子,那男子身着一身淡紫直裾长袍,胸前衣襟微微敞开,像是由人用力扯开一般,露出一片精瘦铜色的皮肤,其相貌英武不凡,神明爽俊,一双剑眉星目炯炯有神,丰采高雅,轮廓分明的脸庞仿若雕画,高挺的鼻,深凹的眼窝不似中原汉人,颇有几分异域风姿。其身姿挺拔,萧萧肃肃,如松如林,当是人间之绝。 此时此刻,栩栩如生的他似也正凝神望向江梦萝,黑亮的眼瞳中不知透露着什么。 三千世界繁华尽 第四章 燕姬春娘,往事疑 江望得出神,神思略微困顿,不知游神去了何处,所思向往又是何种景象? 她安静地等,似等着英姿伟岸的他能亲口同她道一句,“阿萝”。又在等等着画中人有一日能将她从这里带走。 等到厢房板门上传来轻微的叩门声,她才像是忽然被什么惊醒了似的回了神,黑洞洞的眸瞳一紧,放空松弛的神情立即绷了起来。门外,恰好传来了千珊的询问声,“姑娘,公子那边传来了消息。” 江放置在身侧的双手莫名一紧,她神色显得有些慌张,转而又懊恼的叹了一口气,似在埋怨自己,她沉默了许久道,“什么消息?” 外面候着的千珊道,“薛青称,城将军已然支撑不住,公子使计暂保阴平,但淮王已暗中派出人马围城,西北皆是淮王人脉,若他与中朝合谋,阴平必失。公子言,将军急需曹氏兵符。” 江略蹙青眉,捏了捏发酸的鼻梁,眸珠一转言道,“青巷埋伏的兄弟们可有准备完备?此次行动我们必须万无一失,睿王一旦发现曹氏兵符不见,水阁的人需迅速从洛阳撤出。不若如此,恐有险象。” 千珊郑重答一句,“阁主且将心定下,行动一旦成功,弟兄们便会即刻出城,绝不为阁主留下软肋把柄。” 江于内室沉吟一声,半响缓缓抬起头,那双原本试了温度与色彩的眸忽而变得炯炯有力,“既是如此,便传令下去,预备行动。” 她站起身,向卧房外走去,拉开沉重的板门,千珊已端着一套精致的长纱侯在一边。 “姑娘,薛必带回阁的女子名为燕春娘,自西域而来,天生媚态,喜穿薄纱,露骨勾人,又从习得媚惑之术,不仅能惑人心,甚至勾魂夺魄。睿王视其为知己,常与其于焉水阁雅间诗酒相答,此人不可瞧,她知晓睿王诸多事宜。千珊还查到,此女与睿王儿时似有牵连,薛必此次可是惹了个大麻烦。燕春娘与青巷其他人不同,她后来居上,在睿王面前很是得脸,似乎与宁九有相同的地位。若非如今形势所迫,不得透露半丝消息出去,此女便不得藏于水阁。” 千珊将燕春娘的来历交代清楚,眉宇间的担忧更深一层,“若姑娘执意假扮燕春娘,难保万无一失,青巷水深,姑娘保得定自己可逃?” 江被问得有些倦怠烦心,于是无奈道,“若我不去,换了他人前去,只怕更无出逃机会。你莫忘了,睿王武功高强,世人中难寻他人与之匹敌。” 千珊被她噎住了话语,转头一想,略觉得有些道理,阁里培养起来的姑娘们虽个个皆是易容高手,却不胜武力。与睿王相比,相差十万八千里,若今夜行动失误,只怕会将性命葬送其中,这是江梦萝最不愿瞧见的场面。 她稍微放下不安的心,继续向江述说与燕春娘有关之事,“燕春娘自西域前往中原,历经三次地方动乱,据说曾在陇西住过一段时间,睿王对她颇为照顾也似是因此缘由。当然,燕春娘知恩图报,私下中也替睿王做过不少事。不过千珊并未查到此女究竟在陇西时与睿王发生过什么。” 江默默听着,心底却亮如明镜。 千珊又接道“睿王多年来一直在寻找一人,这燕春娘出现后,睿王便不再寻找,可见她在睿王心中地位。” 她说到此,忽然一顿,惊觉自己似乎说错了话,立即紧张的看向江。 江余光扫到了她的动作,啼笑皆非道,“你莫要多想,我不会因此生气。” 千珊面色一窘,满脸通红,更不敢往下说了。 主仆两人沉寂了许久。 江盯着院落假山旁纷纷落下的枯叶道了一句“千珊,你不必如此为我担忧。” 千珊听着她略有些无奈苦涩的语气,又忍不住一阵心酸,“姑娘,燕春娘是一个极大的变数,您当真不考虑将其记忆清除?” 江转过身盯着千珊那双认真的眸,突而盈盈一笑道,“若她是水阁老人,这个危险的变数自然不存在了。” 千珊一时之间难以置信辩清江清晰度好看的眸中光芒究竟是真是假。她愣了许久,忽而恍然大悟道,“燕春娘竟然是姑娘您的人?” 江平静地点了点头又道,“我并非有意瞒着你,只是我需利用薛必不知此事来作一场戏,只有戏作得像了,才能让睿王信了燕春娘,信她真的替他潜入了水阁卧底探查去了。你也知道,睿王是多疑之人。” 千珊哑然,瞪着一双眸,忽而不知该言说些什么。 江将她手中捧着地轻薄绸纱拿起,郑重地拍了拍她的肩道,“千珊,燕春娘儿时之事,你也不必查了。此事我一清二楚,今夜之行,我为自己留了后路。” 她拿了衣裳转身离去,只留千珊一人处于震惊与难以置信中的久久无法自拔。 她怎么也料不到,燕春娘竟是江在多年前便已于睿王心里埋下的那根线。往事微微发酵,便更容易成为人心中一抹挥之不去,印象深刻的光影。 江熟知这点,更擅用这一点。 千珊沉默下来,她似乎总是低估江的能力,总害怕毫无法力的江在人间遭遇不测,她是从到大跟在江身边的。江梦萝自幼失母,父亲失踪,最亲最爱的姑姑也弃了俗世,不管是穷桑还是南云都,都像是千斤重担压在江梦萝与公子身上,可她却从来不言苦。江梦萝活着,就像凡间生生不息的太阳,散发着热光,温暖、简单并快乐。 可自从白禾星君被贬入凡间。江梦萝吃过的苦,忍下的心酸,受过的煎熬甚至比她受身世所迫而承受的压力还要多。 但她依然怀抱希望,从不言弃。 千珊将这些都看在眼中,因此才会更加心疼,更想守护在江梦萝身边。恍神间,千珊想起了这么多年的许多事情,越发心酸难忍,只怨上苍到底为何要这番对待江梦萝? 合上的板门岑寂了几刻,又“啪”得一声被打开,江从里面走出,她已换上燕春娘常穿的衣饰,只着轻薄白纱,丝衣抹胸,紧紧裹着曼妙身姿,下身围着一圈轻便的丝绸长裙,隐约能瞧见她里面穿着的白色亵裤。外面只披着一层薄如蝉翼的绸纱外袍,将白皙水嫩的肩膀拢于沙下,若隐若现,精致漂亮的锁骨突显而出,配之其角绝色容颜,便使得这院落所有景色都黯然无光起来。 千珊看呆了眼,只觉自己一介女流都要被掳获了芳心。 江被她灼热紧追的目光瞧得有些发麻,不由微微咳一声,以此提醒千珊。 千珊先是怔住,后又脸红一笑,“姑娘此去一定心。” 江梦萝温和地点了点头,笑道,“你放心,我一定完好无损地回来。” 洛阳城,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墨绸丝滑映嵌青绿天际,一丝渺漫神秘,似预示着此城今夜注定不平凡。 江梦萝被千珊自马市高墙边送至与耗门西大街相接的青巷中。 夜市已闭,洛阳城内各处街巷皆已通黑昏暗,路上行人无几,自然是也无人瞧得清江梦萝的模样,此刻,她已易容成燕春娘的模样。 此时的青巷完全不同于夜市与街巷的昏沉,它被通明的灯火照耀得绚烂夺目,江悄悄入了青巷后,候在马市墙角的千珊才转身离开。 江将燕春娘的七分妩媚学到了骨子里,美眸流盼,身姿摇曳,慢悠悠踏着一双燕尾剪花的圆头木屐向亮如白昼的焉水楼行去。 焉水楼,洛阳城内独具特色的青楼妓院。入夜之时,非但没有女子们在外招揽客人,甚至连男女欢愉,嬉戏之象也少之又少。 江手中持着一把薄纱蓝丝绣成的雀扇,扇面上一只高傲的蓝羽孔雀,神态挺拔,眸光轻蔑。她抬脚上了焉水楼的台阶,四排镂空明纱,雕兰刻画的扇门齐齐打开。大堂间红烛摇曳,从里面传来悦耳的琴瑟声。无寻常青楼之拥攘,显得略有些寂静。 她盈盈而走,放眼望去,辉煌精致的楼阁里,左右对称,各摆放了八团蒲垫与沉色檀香桌几,蒲团上皆有一男一女依偎而坐,酒樽整齐摆放,醇厚的酒香飘满整个大堂,正前方由红绸绫缎,木基长廊搭成的歌舞戏台上,正有舞姬与乐姬同台击奏飞扬。 江细细地打量了一遍焉水楼的大堂,眸光流动,很快寻到了正坐于角落陪客的徐三娘。 焉水楼的徐三娘,虽已是半老徐娘,却依然风韵十足,丝毫不逊色于这楼里的年轻女子。她掌管着洛阳城内最富庶金煌的青楼之地,手下的女子们也个个才貌出挑,姿色一绝。所以但凡京城的贵族们皆喜于焉水楼找乐子,这里的女子们的滋味绝不是市井中的青楼可比的。她们一个个“功夫”了得,皆为魅惑勾魂之高手。 三千世界繁华尽 第五章 与之交锋 正因如此,这些年来,朝中大员的消息才会被青巷幕后的宁九牢牢抓在手中。而近两年,朝中势力愈加不均衡,众多官员向宁铮倾倒,都是因着宁九抓住了他们的把柄。他们私下做下的不闻之事,皆被焉水楼的女子们挖了出来。而这些事情不大不,却刚好能抄家灭族。有了这些把柄在手,朝中官员岂有不归附宁铮的? 大魏朝堂之中,真正为官清廉,正直忠诚之辈寥寥无几,但凡有点料子的,皆被宁九扒拉了个干净,可见此人之厉害。 江定了定神,朝角落里正低头依偎在一名肥硕又丑陋的男子怀中的徐三娘走去。 远远的,江摇着圆扇,娇滴滴的唤了一声,“三阿娘,春娘燕姬来晚了,给阿娘赔罪。” 徐三娘此时整个人挂在那膘肥体壮的男人身上,衣襟已经滑至肩膀,那脑满肠肥的男人此时眯着一双色兮兮的眼,粗糙短如萝卜的双手轻轻捏在徐三娘的丰腴肥臀上,渐渐将她的衣摆撩起,向内探了进去。 江这一出声引得迷离的两人纷纷向她看去。那肥头大耳,膀大腰圆的男人双眼一定在江身上就再也移不开了。一双沾满欲求的眼更加呆滞,整个人僵硬起来,徐三娘明显察觉到身边的男人下身似乎起了变化,不由娇嗔恼怒道,“卫大夫瞧见美人,就不要三娘了?” 她扬起纤纤素手轻挠了一下那男子的胸膛,眼神娇柔,语气温软带怒,却有一种我见犹怜之感,使得身旁的男子立即从江身上撤回了目光,低下头用力吻了下徐三娘红艳巧的唇,哈哈大笑道,“天底下的美人再美也抵不过徐三娘你啊!” 徐三娘应声而笑,长袖微掩面庞,故作娇羞,可那男子并未立即打消对江的心思,亲完徐三娘的香嘴,又色眯眯地看向江,对怀中美妇人道,“三娘不向我介绍介绍这位美人儿么?焉水楼何时出现了如此美貌的女子?” 徐三娘瞥了江一眼,眉眼间迅速略过一丝忧虑,遂而又瞬时换上了俏笑娇颜,玩笑着嗔道,“大夫果真满嘴谎话,方才还说任何人都比不上三娘我” 她云容娇红,美目流盼,一双手有意无意地撩拨着身旁男人,意图转移他对江的注意力。 江一直安静地站在一旁,一声未吭。那男人被徐三娘撩拨的满身热火,眸眼间便似饿狼一般,却又不知为何忍耐了下去,他似是看定了江,想要拥她入怀,坐享软香满怀,肥厚的唇边竟流下了一丝莹亮液体。 徐三娘心知肚明,她本就是半老徐娘,虽犹有韵存却也有年老色驰之相,吃惯了肥肉老肉的男人自然想换个新鲜的尝尝。她倒也不恼,只是这燕春娘是睿王的人,她是半分也不敢让人打燕春娘的主意,正焦急地想着如何引开身旁男子的注意力,又责怪起这个燕春娘来的太不是时候,叫她十分难做。 江依旧不做声,她想瞧一瞧徐三娘究竟会以什么方式化解此情此景。此人虽然年岁渐长,却依然能如此吸引男人,其魅惑撩人之法可谓登峰造极,但她信,这世上不会有第二人比燕春娘更能蛊惑人心。 只是,徐三娘还没想出什么对策来,焉水楼便又走进来了一人。 那人一袭玄衣深袍,中衣衣襟口处有简单的云线蟒鳞纹绣穿,外有灰色长纱披之,纱袍之上有竹林穿影,摇曳似景,头戴玄银雕叶纹的冠,脚蹬卷云纹紫金长筒靴,踏着稳健的步伐向江行来。 “燕姬今日去了哪里?孤白日来寻,夜时又来寻,如今才见着你,当真叫孤着急。”沉稳浑厚的声色传入江耳中。 这熟悉至极的声调令江梦萝为之一颤,心口便忽有一只莽撞鹿跳个不停。她未敢转身去看,还未来得及反应,便只觉一阵清香悠然飘来,长袖一挥,她便被揽入了那人怀中。 江立即收了心,警惕起来,她娇媚地趴在那人的怀中,软声细语道,“大王莫怪,燕姬这就赔罪。” 而此时,搂着徐三娘的肥硕男子将眼光投向来人身上时,瞬时吓得魂飞魄散。 来人身躯凛凛,相貌堂堂,深邃黑眸似射寒星,两弯眉峰似剑锋利,浑如漆刷,气宇轩昂,胸脯横阔,有万夫难挡之气。 此人正是洛阳城内令人闻风丧胆,见之一刻便魂不附体的睿王宁南忧,字昭远。 他年纪轻轻,因由父亲之官职特殊,便已册封藩王,获有封地,却依然被天子允准留于京城。 宁铮有三子,长子宁南清,字伯远,乃为天骄之子,才武双备,是为宁铮最得力的助手。幺子宁南昆,字明远,乃为其掌上之珠,纵娇宠于一身,为人虽骄傲自负,却才学满肚,有宁铮年少雄姿。 唯独次子宁南忧平平资质,无才无德,又残暴无度,贪色成性,很是不招宁铮待见。但因他嗜血狂暴,贪财敛宝之性,父亲又是宁铮,洛阳城上下无一不畏惧其性、其势。生怕某一日宁铮这二儿子突然降灾于自身,都对他避之不及。 “下官不知,这位美人是睿王您的人。下官知错!”那肥硕男子此时浑身火热被宁南忧周身寒气震慑的消散全无,整幅肥壮浑肉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颤栗起来。 “卫大夫好兴致,想必我父王交于你的事务都处理干净了,你竟如此放松?”宁南忧皮笑肉不笑,暴戾的气势却十分自然地流露出来,这令他怀中的江也不由心颤了一下。 卫大夫登时满头冷汗,跪在宁南忧脚下用力磕了几个头,浑身发抖道,“睿王恕罪,下官这就回去!下官下官” 他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徐三娘见势不妙,便急忙满面笑容地上前向宁南忧行了一礼道,“大王莫气,是三娘几日未见卫大夫,于是派了厮去请了来,这才”她故作娇羞掩面俏笑。 江便察觉身边的人稍稍松弛了一点,她心底暗暗想到,怕是宁南忧心中令有疑问要与燕春娘独论,已没了心思再纠缠下去,只见他冷着一张脸,紧紧揽着江一句不吭,转身向焉水楼朱红长梯走去。 江乖顺地由着他带离了大堂,在一干人等的注目下与宁南忧走去了二楼雅间。彼时那卫大夫已吓得完全瘫软在地上,徐三娘怎么扶也扶不起来,不由啐了一声,鄙夷起来,只觉得这世上有些人当真是毫无相较之可能。 江梦萝紧紧跟随宁南忧入了雅间,板门被睿王“啪”一声用力关上,她微微蹙了眉,知晓正事来了。 “燕姬今夜出逃可有危险?”宁南忧进了雅间便立即松开了江梦萝,两袖垂摆,负手而立,眉宇间隐去了方才堂前的不快,面对江假扮的燕春娘很是客套。 江也即刻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落落大方道,“大王不必为婢子担忧,那水阁薛必已被我牢牢抓住,只是水阁阁主江氏女实在不可觑也不知她如何晓得我媚惑薛必之事,发了好大一通火。好在最后结果依然让婢子成功入了水阁。虽只是个粗使婢女的身份,但若大王信燕姬,水阁之况,我必在两年之间查探清楚。” 宁南忧沉思了半晌,盯着江梦萝的一举一动,不松分毫,似要将她看穿似的,那如鹰般尖利的目光扫着江,令她胸口窒息。 江心间打起鼓来,神经紧绷着,表面却依然要装作云淡风轻。 她不由苦笑,回忆起每一世见到他,她似乎都会无比紧张,其实她自己也并不明白到底她在紧张什么?她盯着宁南忧这张与她卧房里挂着的画像中人一模一样的脸,心情复杂。 宁南忧停顿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接着往下说道,“你若不能随时将水阁消息传报于我也无妨,在江氏女手下还是一切心,保命为上。” 他似乎信了江就是燕春娘,并未察觉她与往日的不同。看来,睿王也并未似传言所说一般与燕春娘亲密无间。他待燕姬只算是客气,也有几分将她归作自己下属的意思。而这一切,大概是因着十三年前的一桩旧事了。 这桩旧事恰好是江梦萝特地在宁南忧幼时埋下的一段旧情。她有着她的忧思,她想,倘若这一世的他因皇权之争对她下手,那么这段旧情就是她用来保命的符篆。 江计算着时间,估摸着睿王府那边一柱香后该有动静了。她恭顺乖巧地冲着宁南忧笑道,“谢大王关怀,婢子定当心。” 她嘴角这略显寂色的笑意,让对面的宁南忧忽有一股熟悉感扑面而来。他不由怔住,心底有些疑惑。燕春娘与他并非许久未见,为何她会有这种感觉? 江走至雅间席座的案几旁,拎起烧得温热的紫砂壶为宁南忧斟了一樽酒,青铜鹿纹的酒樽被江递至宁南忧眼前,她娇俏一笑,“大王,燕姬此次一别再难相见。这杯酒,还望大王赏脸喝下。” 三千世界繁华尽 第六章 逐步布局。 宁南忧抿唇,一双黑漆漆深不见底的眸盯着江,不知在思考着什么,待江言尽,伸出一只修长洁白,骨骼分明的手来,接过她递来的酒樽,略微点头,而后仰头尽饮道,“一干而尽,燕姬可放心?” 江掩着笑面,待他将手中酒樽转了方向,樽口朝下,向她证明滴酒不剩时,江知晓自己不该再留于此地了。千珊此番应已从睿王府撤退,不过多时,火势渐旺,王府那边便该有人前来报宁南忧了。若此时她不走,眼前之人便会立即察觉不对。若发现她不是燕春娘,又或是察觉燕春娘有所奇怪之处,那么她的棋局便会功亏一篑,一年来的筹划就会全都白费。届时,便是连燕姬此路都会行不通了。 江郑重其事的跪地而拜,向他磕了两个头以表忠心,而后直身作揖,“燕姬拜别,望大王珍重,告辞。” 说完此番话语,江便即刻起身,自二楼雕窗一跃而下,在茫茫夜色中消失了身影。 宁南忧立于雅间,盯着那抹消失的身影失神许久,不知忆起了什么陈年往事,眼神竟有一丝失落。 江逃离了焉水楼,此时千珊已在马市墙角处等候。她迅速脱身与千珊会合。 等在青巷前的千珊在夜色茫茫间瞧见江奔来的身影,浑身的紧绷这才缓了下来。 江见到千珊开口第一句便问的是睿王府的状况,“兵符可拿到?” 千珊展露笑容,“烛影功夫了得,已经拿到,我已让人快马加鞭送去陇西,公子与薛青也得到了消息,此时亦于陇西等候。” 江听此言,点了点头。时逢秋末,夜寒凉,江梦萝穿的单薄,冷风一来,不由打了个寒颤,脸色略显惨白,千珊见状,急忙将身上的软绒披风解下披在了江梦萝身上。 一身暖流向江梦萝全身涌来,她苍白的脸色才稍稍缓了一缓。 她又道,“算时辰,睿王府这把火该是很旺了。千珊,令弟兄们万不可掉以轻心,睿王一旦离开青巷就动手。” 江搓着自己的手,哈着气。千珊叹了一口气道,“姑娘大可放心,今夜之行开门大吉,必能成功。倒是您,还是同千珊回家宅休憩吧?已是秋末,您的病又该闹腾了,怎能在外受如此寒风侵体?您如今可不是神仙,又遭封印反噬,若得风寒,又该磨去半条命。” 千珊语重心长的劝说江,她却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道,“人间一年又一年,你也是越来越啰嗦了?我不去,我不放心青巷之中的弟兄们。” 江难得一见的耍闹脾气,千珊啼笑皆非,又丝毫拿不住她,不由苦恼。最后只能妥协,陪着江在寒夜里挨冻。 江此时已撕去燕春娘的假面,与千珊两人缩在角落里盯着青巷的一举一动。不一会儿时间,便只闻远处有马蹄声传来,一名穿着绫罗绸布,简素家仆便装的男子骑着马向青巷奔来。 他在青巷前急刹马蹄,马儿长嘶一声,他遂即翻身而下,火急火燎地朝焉水楼的方向奔去。巷口寂静了半刻,便只见宁南忧一身玄衣,面色霜结,双眸燃怒地从巷口中奔了出来,他飞身跃上那匹厮骑来的马,长鞭一挥便疾行而去。身后的厮无马可骑,只能步行飞奔,意图追上那已不可能追上之人。 江梦萝呼了一口气,确认宁南忧已离开后,转头询问千珊,“衣服可有备好?” 千珊锁紧双眉,面色也凝重起来,她点头道,“备了。阁主与我一同去换?” 话音落罢,两人急色匆匆地闪入黑夜之中,淹没了身影。不出一刻,这二人已经穿上云缎绣甲的曲裾袍衣,头扎金角奇兽纹路的玉冠,化身为两名达官贵族的公子哥,儒雅地向青巷走去。 其实江与千珊没必要易容变装再潜入青巷,但江有所忧虑,若此行不妥,恐有人丧命。青巷中的水阁兄弟大多数都是自入了水阁的,虽不知这千年中她因凡人寿命所限而失了多少旧人,但她是个向前看,注重现今的人。至少,在她可控范围内,她并不希望有人因替她卖命而改变命格,死于非命。 青巷一有不妥,若她在,好歹还可以控制事情的发展方向。 她二人刚进青巷没多久,马市墙头上便飞奔过一抹黑影。 烛影归位,行动就绪。江与千珊混入青巷人群中没多久,青巷便开始骚动起来。宁九设于巷内看守的侍卫以及长随厮不知何时少了一大半。此时,青巷中东门西街入口,有一行人悄悄朝睿王府的方向离去,装扮皆是王府家丁的模样。 青巷守卫离去没多久,一群高挑强壮的夜行衣者突然涌入青巷之中,惹得巷落之中惊叫连连。 一个身着深青色戎袍的蒙面男子冲在最前面与青巷余下的半守卫打了起来,一时之间青巷中混乱不已。尖叫声、厮打声、谩骂声、喊叫声混杂一团,这十几个大汉涌入青巷各处店铺抢夺财宝。此事未定,巷中又不知从何处涌出一群着青巷守卫之衣的壮汉们,人手一袋粮草扛在肩上,向青巷外飞奔离去。一切顺利进行。 江梦萝心中定下了许多,在混乱的人群中顺势拉着千珊往外面冲去,不一会儿便消失于拥挤的人潮中,不知去向。 这一夜,睿王府藏宝阁走水,火势极大,睿王家丁冲进火海拯救古玩宝贝,待火势渐灭,却发现睿王视之为命的曹氏兵符不知去向,失了踪迹,而云贵聚集之地的青巷也不知何人洗劫一空。宁九自水阁商粮陆运道路上抢夺而来的粮草以及半数被藏匿的军饷全部被同一伙人光明正大的自青巷之中劫走。 赵琪在青巷发生骚动后便立刻调动手下中都官徒隶五十余人前往围截,却不曾想洗劫之人做足了准备,待赵琪赶到时,他们已经消失于洛阳城中,无迹可寻。 一夜之间,洛阳城发生两件如此震惊朝野的大事,传遍城内城外的大街巷,令百姓们对中都官尚书一职产生了质疑。坊间传闻,此火烧睿王府,洗劫青巷之事乃是江之手笔。于是江其人的传奇色彩愈加浓郁起来。 此事上传天听,天子震怒,但比起天子更加愤怒的乃是摄政淮王宁铮。 摄政淮王与天子相争,凡大魏之民已无一不知,内斗闹到如此地步,明眼人皆知睿王府走水,曹氏兵符被盗乃是淮王一党的巨大损失,而身陷党争的各位大臣更在意于青巷洗劫之事。 众所皆知,江湖两大鼎立相对的商帮之派水阁与夜箜阁各服于天子、淮王,两派之间私下多有激烈斗争,夜箜阁所在的建业恰好挡住了水阁于会稽的水运之路。而宁九又屡次劫取水阁向边疆运输的军粮。水阁一直未给予反击。 于是众臣猜测,此次青巷洗劫很有可能是水阁借侠盗江之名做下的事,又或是那侠盗江本身便是水阁之人。 一时之间,众说纷纭。 中都府成为洛阳众矢之的。天子与淮王两道旨意颁下,要求赵琪于三月之内将江捉拿归案,若不然,便革职查办。之后下狱流放以及墨刑皆有可能。 赵琪于府中接旨,差点没当场被吓得尿裤子。这事他无论如何都讨不了好,若无法追回曹氏兵符,缉拿江,那么他便算是彻底得罪了睿王。可若他真的追回了兵符,缉拿了江,那么便等同于得罪了当朝天子。无论哪一条路上,他已无法独善其身,不由狠狠咒骂闹出此事的江。 此时,江氏家宅中,江梦萝坐于正厅与水阁众人商议后续之事,冷不丁的背后冒出一股寒气,重重地打了个喷嚏。立于她身旁的千珊立即将手中拿着的绒袄盖在了江梦萝的身上,责怪道,“阁主还是莫要贪凉了,入冬了,要注意些。” 江梦萝将绒袄往自己身上扯了扯,又拿起沉色案几上的雀纹手炉往怀中抱了抱,继续往下说起。 “此次行动的兄弟们皆要送回会稽,那中都官尚书赵琪虽懦弱无能,却也不是傻子,他为官多年知晓此事哪边都不讨好,因此他哪边都会尽量持恒。只要我们的人不在洛阳城,他自然不会将手从洛阳城内伸出去。烛影,此事你一定要做好。” 她对堂下右座的一名身着深青曲裾袍。身材魁梧,立体有型的脸颊上却被刺了一个黥字的男子说道。 那男子便是水阁右堂舵主烛影,是除薛必薛青外,江梦萝身边最得力的助手。 烛影挺直背脊认真听着江交代的事宜,尔后郑重的点了点头,“阁主放心,属下一定护住诸位弟兄的安全。” 天气愈加寒冷,江的脸色因这锐寒的天气变得愈发苍白,只不过坐于席上半日,就已经支撑不住,她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又对坐于左席的一位少年苍发,面相清秀,身着灰白色上袄衣内搭棉绸曲衣长袍的男子道,“拂风,此刻陇西安置的人已被兄长调派了去,虽曹氏兵符已快马送去陇西,但四海之内夜箜阁无处不在,兵符被盗之消息很快就会传至陇西,我已有所防范,拦截消息的传递,你定要保证送符之人,在这两日之内安全快速抵达。” 三千世界繁华尽 第七章 宁铮发难 那名被称作拂风的清秀男子抬手作揖道,“诺。” 江实在扛不住凉意,又匆匆嘱咐了几句,便在千珊的搀扶下离开了正堂。 千珊盯着江惨白的脸色不由心疼至极,“姑娘,昨夜当真不该与我们一同等在青巷,这几日天气愈来愈冷,才入冬,您便已用上了手炉与炭火,洛阳天寒,日后您又该如何是好?” 江搓着手,冻得发抖,哈出一口热气笑嘻嘻道,“你知我病弱,多做些暖身的热食与我吃便好啦。总归我身边还有你,有你在,我可不会被冻着。” 千珊见她嬉皮笑脸不由心间无奈,可江许久未露出这样的笑容,她也再不忍心打扰了。 江今日高兴,全是因为昨夜之事办得漂亮,青巷之行成功意味着离她的计划又近了一步。她心中自然雀跃不已。 自夜箜阁归属淮王一脉所用后,魏帝之势自上风逐渐偏转而下,夜箜阁来势汹汹,水阁虽有防范,但也有不足。大魏西疆多为宁铮人马,似如今中朝侵犯边疆之情境。魏帝虽派了心腹之臣镇远大将军城阁崖远征边疆,但宁铮必不肯放过如此揽功至机,再加上西疆天时地利人和,实为除去城阁崖的绝佳机会,可水阁于西疆却难以立足,江梦萝想要保住城阁崖,便只有夺取曹氏兵符一计。 陇西一带有曹氏军权驻扎,曹氏乃为大魏开国功臣,昔日被太祖封为平定王,领太祖之诏设军营,独掌陇西兵权,引领曹家军守卫陇西边境,此次中朝兴兵,这现任平定王曹勇,字锦叙,表明愿为城阁崖保驾护航共同抗击保卫边疆。 但中朝与大魏之役开始不到一年,曹勇却突然撤去拨给城阁崖的兵力军队,与城阁崖解除盟定。 两股兵力军队分道扬镳,虽并未敌对,但曹勇自此之后,便对宁铮暗中联合西疆势力逼迫城阁崖,又接二连三地将城氏军内部作战密议告之中朝之人,使其频频陷入险境的各种行为视而不见。 没了曹氏军的保护,城阁崖寸步难行,腹背受敌。 一年前,水阁归于魏帝。江梦萝悄悄遣人入了西疆,暗中相助城阁崖,又派薛青入城家军助城阁崖除内部奸细,这才从险境中找出一点活路。 江梦萝知道曹勇当时突然撤兵全因宁南忧。 曹勇之妹名为曹秀,乃为宁南忧之母,曹秀年轻时喜医救人,又爱云游,曹勇担心其妹,便赠与曹秀兵符以便妹妹一旦有险能立即凭此兵符与各地军营调动人马相救。 曹氏先祖当年曾与太祖一起征战平定天下,又待人十分宽和,因此在大魏开国整顿军队,建立军权时于各地军营中遗留了不少曹家军。后,曹氏先祖为保太祖政权军权统一,主动辞去大司马一职,归乡雍州,替大魏守住素有“四塞之地”的陇西,太祖感其恩,特赐刻有曹字的青铜兵符,以示皇恩,特许曹家军只听命于曹氏一族或持兵符者。 自此,这兵符便被后人称之为曹氏兵符。曹氏有此殊荣,也不敢忘本,本族一直谨记先祖遗训,为了保宁氏皇权,从未自陇西踏入中原。 但人间亲情总难舍难分,纵使平定王曹勇遵守遗训,却对胞妹曹秀难以割舍手足之情,无论她有何要求,只要曹勇能做必然应下。因而对于宁南忧这个外甥,他也是爱屋及乌,有求必应。 因而两年前,宁南忧曾修书于曹勇,只是请他保持中立,并无要求其参与党争的过分之举。曹勇看在外甥的面子上,自然会给宁铮行方便,只要他不去保护城阁崖,接下来的事无需他动手,宁铮便会自行解决。 但宁南忧或许没有料到,建康十二年冬,曹秀自扬州鄱阳被宁南忧接回洛阳的路上曾遭匪盗袭击,烛影恰好经过,出手相救,曹秀贴身婢女碧芸为答谢救命之恩,曾许诺烛影一个请求。 而此番,江梦萝让拂风互送的送符之人正是那婢女碧芸。有亲妹贴身婢女持符相见曹秀并加以请说。想必西疆困境便可有所缓解。 江梦萝自青巷劫出的军饷粮草已从一年前水阁悄悄开辟的另一条陆运道路上向城阁崖他们送了过去,这一来,城氏多日来无法解决的军饥也可缓解。 此次,江梦萝领着水阁众人为魏帝扳回了一个局面,宁铮看在眼中,焉能不气? 江盯着院里凋零的落叶,拢了拢身上的绒袍,为宁南忧担忧起来。 此时,睿王府一反往日的寂静清冷,本该门庭冷清的主府大门前却停着五匹黒棕鬓毛烈马所拉的金钲车,车上鸾凤云纹雕刻精致。数十家仆凶神恶煞地站在马车前,路上行人见此景,急匆匆地绕道而走。 府内,正堂。 一名着玄深直裾朝服,衬以吿缘领袖的中衣,腰间束以赤绶白玉,脚蹬翘头墨色率履,头戴八寸远游冠的中年男子,巍然跽坐于正前方的团席上,他相貌姣好,英宇似剑,人到中年,却依然佻达风流,俊朗无双。 此人便是摄政淮王——宁铮。 此时,宁铮的那张脸阴沉的可怕,堂下跪伏着一名玄衣蟒纹云衣曲裾袍的男子。屏风两旁的婢子家仆们见此景大气不敢喘一声,纷纷屏住呼吸,站直身姿,低着头,不敢抬头相看。 “你,堂堂一个睿王?连府中藏宝阁都受不住,竟让市井毛贼盗了兵符?宁昭远,难道是为父近日太给你面子,让你不知所以,毫无戒备心了么?”堂上正座的人大发雷霆之怒。 就冲着宁铮这一身还没来得及换下的朝服便知,他是下了朝便急匆匆来了睿王府兴师问罪。 “抬起头!看着我!你说!若曹氏那处出了问题,你该如何同我交代?” “父亲息怒,孩儿已让宁九快马加鞭前往陇西相告舅舅。”宁南忧沉声说着,拜着礼,不敢有所放松。 宁铮想起今日朝堂之上魏帝的假意慰问与讽刺不由再次恼火起来,顺手拿起放置于身前案几之上的青瓷杯用力朝宁南忧掷去,“无用之徒!要你何用!”宁铮怒气冲冲地站起身,扯了扯衣摆前的褶皱,拂袖离去。 宁南忧随着宁铮的脚步变动着跪礼的方向,最后面朝王府门口恭敬道了一句,“恭送父亲。” 他伏地屏息,直到门前了无动静才缓缓地直起了身体。青瓷杯砸乱了他的发冠,头皮深处传来刺股之痛。可宁南忧的脸上却无丝毫痛意。 他在堂前跪了很久,一旁立着等候的一名中年素衣曲袍,面相慈蔼温和的男人见此情景,不由无奈叹息,忍不住心疼起宁南忧来。此人名为季先之,字博渊,是王府大管事。 季先之自少年时便陪伴在孩童时期的宁南忧身边,一直照顾着他,陪伴着他长大,是唯一知晓他这一路以来走的多么艰难,多么痛苦的人。 “主公无需再跪了,代王已经走了,您起来吧。”他弯腰上前,想要将宁南忧扶起。 宁南忧怔神许久,听见季先之在旁叫唤,面无血色地朝他看去。季先之满眼心疼,本应乌黑的头发已有花白之象。可他明明与自己毫无干系,只因与母亲是至交好友,他便能够倾尽一生来陪伴,而且宁铮明明是自己的父亲,却从未正眼看过他一眼。 宁南忧不禁觉得可笑,他嘴角微微上扬,沾满苦涩,“季叔,你看,这就是我的父亲,从未关心过我是否煎熬,只在乎他的权和势。” 他说的很平静,毫无波澜,却让人不由自主的心疼起他来。 季先之不知所措,想不到如何去安慰,在一旁局促不安。 宁南忧缓缓站了起来,拂了拂衣摆,将散乱的发冠理好。他明白,他父亲究竟是怎样的人,也明白,这辈子他们之间不会有一点父子之情。可他还是会有所期盼。 “代王此番发难,主公预备如何?”季先之安慰不了,只能询问宁南忧接下来打算怎样。 他冲着季先之微微一笑道,“无需预备怕,就等着父亲过几日派人来传话,让我禁闭于府中吧。” 他没能控制好局势,很有可能已将西疆的局面搅得一塌糊涂,宁铮近期绝对不会再让他插手此事了。 “主公不去查那江了么?”季先之提出疑惑。 “有什么可查的?季叔不是也瞧出那江正是水阁之人么?”宁南忧浓密墨眉平展,负手而立。 他盯着地上碎成五瓣的青瓷杯,冷笑一声,“水阁江氏,怕是过些时日便要成为京城新贵了。” 洛阳的风云俱变,宁南忧并不惊惧,他这辈子没有怕的时候,他眸中凝起一股黑蒙蒙的冷意,遥望远处假山,沉寂了下来。 此时,阴平之战焦灼不堪,三年前中朝从汶山向西走水路到达魏境,自疆线向东,陆路进击大魏边城阴平,又自汉中、兴势两军齐发,一路攻打边境城,致使大魏失守六座城池,三月后阴平关失守,城阁崖远征西疆与曹勇联手才夺回阴平,宁铮所派二品骠骑将军刘平于汉中抗击中朝军,一年艰苦作战的才夺回失守的两座城池。 三千世界繁华尽 第八章 公子计无双,妙解难题 这种朝局势本来可以避免,奈何大魏当朝者内斗,边境之战竟也斗得你死我活,中朝便于其中坐收渔翁之利。边境百姓苦不堪言,但统治者却坐视不理。 江梦萝领水阁之人在未归魏帝一派时,便时常暗中相助边境将士,可硝烟四起,战事汹汹,再多的雪中送炭也无用,边城生灵涂炭之景比比皆是。只有平息战争,才能为大魏百姓真正带来福运。 于是江毅然踏入皇权纷争,辛苦筹备一年多,终见成效。拂风招呼水阁四海河山的兄弟一路护送婢女碧芸去了陇西。 薛青于城前郊外驿站焦急等候,两日后,拂风终于将碧芸带至薛青面前。 战势急迫,薛青顾不得与拂风叙旧,领着碧芸快速奔去了陇西郡内。二人快马加鞭行至位于治所狄道的平定王府。 天色漆黑,平定王府外,有一人焦急等候,其蓝衣华裳,曲裾直袍,摆下缝绣万年青图,两袖边缘有兰纹相扣,立于府门前,淡白的月银光色下将他精致的脸庞照了出来,这人生得一副丹唇外朗、高挺鼻梁、明眸渐开、面白如雪的容貌,算得上是国艳仙材。只是脸上沉重凝然的表情让人看得同他一般心情烦躁。 倏地,王府右侧通向城门的方向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那男子眸眼一亮,向前走了几步,看了过去。 薛青在天色完全被黑幕遮住前赶回了平定王府,一下马,便即刻扶着婢女人碧芸向门前等候的男子奔去。 “公子!”薛青急匆匆向那男子作揖。那绝色男子急忙上前将他扶起道,“莫要这么多规矩,快!随我入府!” 薛青满脸通红,是焦躁心急之态,他身边立着一名穿着打红斗篷,严实裹着的妇人。三人简短行李作揖,便向王府主堂走去。 此时此刻,平定王曹勇正候在正堂。堂前的身影挺拔魁梧,遥望而去,这人面貌生的十分忠厚朴实,眉宇间又不失行伍之人杀伐决断之气。不过一会儿,厮便前来报了一句,“大王,姑娘身边的婢女碧芸来了。”多年以来,平定王府的下人们还是习惯称呼曹秀为姑娘。 曹勇想起妹妹定了定神道,“让她进来。” “诺。”厮应了一声,便将碧芸等三人引进来。 正堂厅前,烛影摇动,薛青一身朴素外袍跟在蓝衣公子身后,陪同碧芸入了厅。 三人按礼拜见曹勇。一番作揖行礼后,曹勇看向了立于烛影中那位身姿挺拔的蓝衣公子道,“江公子果然不欺曹某。” 蓝衣公子拱手相向,微微鞠躬道,“大王此番可信江某?” 曹勇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道,“要调用我曹家军还需曹氏兵符,若舍妹当真有意,必会将兵符交于公子。” 蓝衣公子点头微笑道,“碧芸姑姑已将兵符带来,请大王校认。” 一旁,穿着大红斗篷的女子放下帷帽,抬起头,这才看向曹勇。这张熟悉的脸,曹勇已有十年未见,心中忽然涌起多番感慨。 “奴婢碧芸拜见大王。多年未见,大王可安好?”妇人正视着曹勇,那张略有沧桑,眼角带着淡淡尾纹的脸,依稀可以看出年轻时,清秀明丽的模样。她向曹勇行了跪礼,缓缓起身后冲着曹勇微笑起来。 “一别十年,我并无不妥,阿秀她可好?”曹勇心急询问妹妹的情况。碧芸却避开了曹勇的提问,“姑娘此次命我将兵符带来,也是想与大王道一句,不必为她担忧。”她从怀中拿出一块青铜虎符,虎身之上刻有一个曹字。 曹勇接过兵符,还未开口言说什么,碧芸便又道,“姑娘此次命我前来,还想让我提醒大王一句,曹家先祖一生汗马功劳,对大魏忠心耿耿,望大王谨记先祖遗训,忠于正统,顾全天下苍生百姓。” 曹勇凝起眉来,哑口无言。 蓝衣公子见状上前一步弯腰行礼道,“望大王能亲自去瞧一瞧,阴平关的大魏百姓们,若大王不肯给予他们一条活路,他们便真的走投无路了!” 曹勇长叹一声,无奈道,“我何尝不知,百姓战士如今所受之罪?”他抚摸着手中的兵符沉思片刻道,“罢了,既然江公子拼尽全力,又将碧芸带至我面前相求,我便应了你。即日起随你前往阴平关,同镇远大将军一同抗击中朝!” 蓝衣公子见他终于同意,眉眼间才有所舒缓,曹勇看向面前淡淡微笑的碧芸,又低头看了看手中兵符,长呼一口气道,“碧芸,这兵符你带回去交于阿秀,告诉她,我必不忘祖训。”他将兵符郑重其事的交于碧芸,双眼坚定。 那妇人似亦有触动,接过兵符后再次向曹勇行了跪拜礼道,“大王珍重,碧芸便不留于此了,婢子需早归洛阳。若不然,姑娘会担忧。” 蓝衣公子身边的薛青在此时上前作揖道,“还请大王允准我与碧芸姑姑先行告退。” 曹勇懂得碧芸为何匆匆要走,虽说她乃是曹秀的贴身婢子,在睿王府有着崇高的地位,却并不入宁铮的眼,宁铮那厮若在西疆发现了碧芸的踪迹,只怕会为宁南忧平添许多麻烦,这是曹秀不愿瞧见的。 他允准了薛青先行带着碧芸离开,将蓝衣公子一人挽留了下来。 “江公子。”曹勇以对待贵宾的方式一般朝他行礼一拜,“足下为民之大义实令曹某敬佩,若江公子愿意,日后可称曹某一声锦叙兄,不必再唤大王,曹某年长于公子许多,虽说于政事愚笨却也自诩为忠义之辈。而今因舍妹被卷入党争,着实惭愧。” “锦叙兄说笑了。我江某此生并非佩服过几人,却实在敬佩锦叙兄你。这陇西乃是黄土贫瘠之地,而兄长你明明文武双全,心有大志,抱负于胸,却因祖训甘愿守在黄沙艰苦之地,为陇西做了许多连当朝天子都无法做到的事,又怎是愚笨之人?兄长便唤江某梦直即可,阴平一战若胜后,梦直定要与兄长促膝长谈,论一论这天下之事。” 蓝衣公子姓江,名呈轶,字梦直,乃是江梦萝的表兄。 两月以前,在江梦萝进京为魏帝策划青巷之行时,他便已来到了西疆。两月以来,他替城阁崖挡去不少风险,才使得宁铮至今未曾除去城阁崖,奸计无法得逞,又是他事先截断了所有陇西之地的信铺,杜绝洛阳消息传入陇西,再只身一人前往平定王府游说曹勇。他这一张三寸不烂之舌正是江梦萝为这次能够联合城阁崖与曹勇设下的另一条路。若青巷之行不通,江呈轶也可凭自己说服曹勇前去救援阴平。 次日,曹勇随江呈轶领五万曹家军快马加鞭向阴平赶去。 彼时,城阁崖已带领大魏军队留守于阴平关的五千人马死守城门整整三日三夜,大魏损失惨重,护城河已成血池,到处都是鲜血与残肢,黄沙白骨卷起凄声厉喝,入眼尽是这座城关的千疮百孔。 江呈轶与曹勇及时赶到,自东西两面悄然夹击中朝军队,又与城阁崖里应外合,打了一天一夜,才击退中朝。中朝多日以来的消耗,也不能支撑他们继续作战下去,只能落荒而逃,至此阴平关才从危机之中解除。后。 此迅迅速上达京城,朝野上下皆欣喜不已。没过多久,西疆便接连传来捷报,洛阳城上下百姓雀跃欢呼,天子大赦天下之罪以此庆贺。与此同时,江呈轶之名也随着他为城阁崖帐下军师,为其与曹勇出谋划策,又同之一起征战沙场,拿回失守城池,守住大魏边疆而名扬天下。 一切尽在江梦萝的计划中,水阁算是趁此机会为魏帝狠狠的扳回了一局。 睿王宁南忧因先后失兵符与军粮被宁铮斥责禁锢,一连十几日,宁铮几乎日日都要上班来睿王府寻他的麻烦。 更令宁铮恼火的是,阴平捷报传来不久,那枚遗失的曹氏兵符又不知被赵琪用什么方式寻回,交还于宁南忧手中。这不禁让宁铮开始怀疑此事之中有没有睿王的参与。否则,赵琪不会这么巧合的在曹勇与城阁崖联手后恰好将兵符追回。 于是乎,在京城接连一月的满城庆贺与欢喜中,睿王府的压抑沉寂,府内人心惶惶,胆战心惊之态与府外之景形成鲜明对比对比。 此时此刻,宁南忧跽坐于书房内,手拿一卷兵书正凝望出神,他脸色苍白透青,额角有一处殷红伤处一直延伸至眉下正滴着血,令人看得触目惊心,惹人心疼。片刻之前宁铮才从睿王府离去,他盯着竹卷上所刻之字的,只觉得额角伤处火辣辣的疼。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却愈发恼怒。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死死的握住竹简,漆黑的眸中隐忍,怒意,心冷,伤怀,疲惫各种情绪溶杂在一起,令他更显惨白。 书房寂静片刻,帘前便传来季先之的声音,“主公,宫中之事已经完备,那魏帝果真对水阁有疑,只是” 三千世界繁华尽 第九章 班师回朝 帘外的声音略显迟疑停顿。 宁南忧闭上眼,手指缓缓松开了竹简,慢慢吐出几个字道,“继续说。” 这沙哑疲惫的声音使得季先之为之一颤,不由垂眸一叹道,“水阁那位事先已修书一封说明兵符之事,魏帝虽有疑,却并未多说,已信了水阁那位。” 宁南忧知晓是这样的结果,寒眸徒然睁开,冷面言道,“知道了,下去吧。” 季先之站在帘外,知晓此时无论劝慰宁南忧什么,他都无法听入耳中,便只有听命退下。 宁南忧曾在江将兵符还于他后,立即命季先之联系宫中之人于魏帝面前故意提及此事,只说江氏虽替魏帝于西疆挣回了颜面,使帝大胜一局,却未曾将兵符上呈魏帝,甚至未曾言明一句便给赵琪行了方便,让他将兵符还与了宁南忧,可见其有异心,不诚于帝。魏帝生性十分多疑,这种事反而能被挑起疑心。宁南忧也确实在魏帝心中埋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只是他并未想到水阁江氏动作何其之快,竟早早备好手信,在阴平关大获全胜后即刻上呈天子言明魏帝身边有细作告密,又以一番诚恳之语将归还兵符之缘由详细的告知天子,后亲自入宫面见天子,平息了魏帝之疑。 水阁江氏女城府之深,谋略之多已完全超出他的想象。宁南忧深觉日后对付此人会十分棘手,不由蹙额烦忧。而此时此刻与他同样烦忧的还有一人。 江宅,江梦萝宴请水阁诸位舵主,又论功行赏,安抚人心,府内上下一团和气,这样的欢愉之景,江似乎并不该烦恼什么,她的确是高兴的,可酒宴过后,这片欢愉也随客人的离去而冷却,江宅又恢复一片凄清。江梦萝立于卧房前的庭院中,盯着满院光秃秃的海棠枝,心事重重。千珊为她披上绒毛斗篷,又送上了手炉,轻声责怪道,“姑娘方才酒席上本已吃了那么多冷酒,怎么如今还这样站在廊下受冻?” 江梦萝捂着唇轻咳几声,脸色有些发白,冲着千珊俏皮的笑道,“这不是等着你给我的将披风和手炉拿来么?千珊,离了你,我可当真不行。” 千珊哭笑不得起来,陪同她一同立于廊下,盯着我她眉下散不去的忧愁片刻后无奈道,“姑娘在担忧什么?” “没什么。”江梦萝整个人缩在斗篷里,紧紧抱着手炉,哈出一口热气。 千珊又道,“姑娘是在未睿王担忧么?” 江梦萝眸中一怔,遂而苦笑道,“我前日听闻,宁铮日日前往睿王府,想是又对他发作了1,看着他难受,我也难受,千珊,你说我是不是自找麻烦?” 千珊看着她担忧的神情,不由叹道,“姑娘,有些事,本来就是我们不能控制的。” 江梦萝闪了闪眸,盯着那蔚蓝的天空道,“冬至了,表兄也该自西疆而归了,吩咐下去吧,该为自己表兄接风洗尘了。” 千珊立于她身后,温声应答道,“诺。” 时转飞逝,只是几月时日,已有风云俱变之势。 腊冬,洛阳城内下起鹅毛大雪,远在西疆的镇远大将军城阁崖、平定王曹勇、骠骑将军刘平以及江呈轶历经三月的浴血奋战,终于可以击败中朝大军,大魏获胜,将中朝军兵赶回了疆线之外,守住了边关城池,平息了历时三年的边境之战。 建康十七年初春,边疆局势稳定,魏军随城阁崖班师回朝,与其同行者自有军师江呈轶。 熬过三个月的寒冬,江梦萝病弱的身体稍稍有所好转,但初春依然天寒,千珊不准她出门,江梦萝只得窝在屋中,百无聊赖。 这天,千珊做了热食于后厅摆席,江梦萝想热闹一番,便让人请来了烛影与拂风,正当三人对酒畅谈时,门庭侯着的厮却急匆匆跑了进来。 “阁主!公子于府外落马停车了!”这厮面上欣喜至极,江梦萝蹭的从座上站了起来,似乎并未料到江呈轶会这么早归。 她第一次在众人面前露出了女儿姿态,提着裙摆向门前奔去。 此时,江呈轶已经步行至后厅院前,江梦萝未出院落便见他立于她庭前,正笑眯眯地看着她。 “表兄!”江梦萝满脸的喜悦的唤了一声。 江呈轶习惯性地张开手臂,她便冲入他怀中,一把搂住了他的脖子。 江梦萝十分依赖地在他怀中蹭了蹭,然后抬头冲他笑嘻嘻道,“表兄信中不是说还需些时月才能归来么?” 江呈轶轻轻环着她的腰,满眼宠溺与无奈,唇角带上一抹柔柔地笑意,温声细语道,“怕你担忧,所以拜别了将军,快马加鞭先行归来了。” 战场凶险,江梦萝虽觉得以江呈轶的谋略与武功不会轻易受伤,但还是会不自觉的担忧,于是在千珊给薛青修书询问西疆战况时,总会多问一句江呈轶是否安好? “薛青受了伤,你可要去看看?”江呈轶提及薛青,眉梢起了丝忧虑, 江梦萝听此语,不由蹙额疑惑道,“薛青怎会受伤?为何不报信言说?” 江呈轶见她满脸担忧,不由浅叹一声,“将军班师回朝途中,淮王那边还不肯放弃机会,途中行刺,那时恰逢全军休整,将军顾虑诸位将士奔波劳累,命守夜兵将也必须入眠休憩,便没了防守,幸我与薛青于将军帐中商议归程余事,薛青替将军挡了一刀,我与将军合力才将数十名刺客拿下,薛青伤势较重,军中药材稀缺,无法医治,我想着秦大夫在你府中,也怕你着急,故未修书,便带着薛青先行赶回来了。” 江梦萝又急道,“薛青此刻在哪?” 他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方才下了马车,千珊已扶着他去了厢房,想必此时秦大夫已然在为他诊治。” 江梦萝点点头,抬眼瞧见他眼中血丝,不由心疼道,“表兄赶路辛苦不若先去休息,我去瞧瞧薛青。” 江呈轶两天两夜未合眼,一直顾着薛青的伤势,只恐其伤势继续严重下去,虽仍然极其疲惫,可他还是摇了摇头道,“我同你一起去见薛青。” 江梦萝知晓表兄重视薛青,若不能确认薛青无事,定然无法安心下来,于是也就不再相劝。 薛青伤势的确严重,江梦萝去看时,他虽还清醒着,但胸前刀伤渗出的血汹涌不断,千珊在一旁手慌脚乱,一盆盆血水端出厢房,令人觉得触目惊心。 看着江呈轶一直紧凝的眉头,她不禁也担忧起来。 幸而居于府中的医者秦冶是一个在世神医,待到半个时辰后,他满手鲜血的走出来与江呈轶道明薛青无事,这二人脸色才有所缓和。 安置好薛青后,江呈轶才有空与江梦萝坐下好好叙话。“我听千珊说,你的病如今依然反复,秦大夫也时常拿不准脉象,你这番可不是个好兆头。”他笔直地跪坐于团席上带着担忧与责怪看向江梦萝。 面对将江呈轶的顾虑,江梦萝却不似对待千珊那般搪塞又或者绕开话题,她带着些愧疚叹道,“是梦萝让兄长忧心了。” “阿萝你应该清楚,现在你并非上神之身,又因这许多年来受过不少伤,落下许多病根,身子本来就弱,前些时日怎能偷偷溜出去与烛影一同去猎场骑马打猎?” 江呈轶的志文令她不由一怔,随后立即明白定是千珊告的状,于是无可奈何又心翼翼的细语道,“千珊不让我外出,我日日日待在府中,无聊至极。况且那日远游,我并未上马骑行,只是居于猎场席位看结果。”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眉顺眼的坐直,垂下了头。 他见江梦萝不敢多语,也不忍继续责备,江梦萝本就是个骑马打仗的性子,让她闲于宅中,确实是为难她了。 他又无奈又忧虑,最后只能化作一句,“罢了,只许这一次。”其实这话,江梦萝不知听了几遍,表兄次次都会纵容,可每次纵容都会令她更加愧疚。因为之后,江呈轶会更加忙于奔波,为她寻取稀有药材治病,每每疲惫不堪,惹她心疼。 讲实话,在这世上怕是只有江呈轶能治得了她。正因如此,千珊才会将她偷偷溜出去之事告知于他,也是想要她能够收敛些,顾惜着自己的身体。 “城将军半月后将抵达洛阳。届时魏帝定要召见我。阿萝…这江宅需得修缮一番了。”江呈轶收起笑颜与她谈起正事来,“一旦我入了朝,就应将水阁与江宅区分开来了。” “兄长放心。此事早已预备下来,上东门辟云巷的思音坊早在一年前便已经营起来,房四叔与闫姬照看着,拂风看护。耗门东大街郊区民巷里备了两间民房供兄弟们居住。烛影分管着,另有雍门东大街两处据点,广阳门东街钱庄,洛阳四处消息皆可收摞,水阁也有处可商榷大事。五日后,烛影便会前来将府中之物尽数转移。届时,兄长可命人改造内府。” 三千世界繁华尽 第十章 江氏女呈佳 江梦萝一一交代清楚,江呈轶这才点头应声放下心来。初春,冷风起。院内海棠长出新芽,就像如今的局势一般,新机慢慢冒出了枝头。 半月后,城阁崖领军回朝,军队入了洛阳城门,满城百姓夹道欢迎,坐于黑鬓棕身烈马之上的城阁崖向城内一望而去,只见一片黑压压的民众冲着他们欢呼招手,他本可坐马骑行于街接受百姓祝贺,却还是翻身下了马匹,与众将一同步行前往南宫觐见天子汇报边疆军政。 而此时,江呈轶在得知城阁崖归程后,便携贺礼前往了城府等候。 将军归朝,百官相贺,天子询问,入朝论政,汇报军情,一来而去也需几月。江呈轶便伴在城阁崖身边,日日同他一起出行。经将军引荐于朝堂之中拜见了天子与百官,江呈轶于朝堂之上的得体言行令宁南忧青眼相加,魏帝当着众臣之面夸赞江呈轶智谋无双,满腹才华,实在是为官大才。帝喜,众臣皆喜,纷纷祝贺天子觅得良才。 待到天子论功,封赏有功军将之时,他被城阁崖带在了身边。江呈轶对于天子封赏有所预料,却并未料想到魏帝会直接将他封官太傅,居于三公之列。这是大魏当朝以来从未有过的封官晋升之象,无人有此殊荣,便是连当年征战沙场多年的曹氏先祖也是军功累累,政绩惊人,又为开国元老才被太祖直接封为大司马。 此功赏令朝野哗然,群臣纷纷上奏反对,却一一被魏帝压下,便是连宁铮也替天子压下这些反对之潮。于是众臣便不敢继续议论此事。 江呈轶一时之间被推上了风口浪尖,成为了众矢之的。 其实众臣皆未料到宁铮会支持江呈轶直升太傅之职,他此举不由为江呈轶引来众多怀疑与非议,也引来了众人的羡慕与嫉恨。 江梦萝知晓宁铮此举的意义,于是更担忧起江呈轶的处境。宁铮这般大张旗鼓的支持江呈轶不过是想离间他与魏帝的关系。当然魏帝宁南权并非昏君,自然明白他是何意,可他却生性多疑,难免对水阁存下疑心,另有之前兵符未曾上交于他一事本就让他略有不适,这样一来,魏帝不免会时时试探江呈轶,若帝不能与水阁齐心,那宁铮那边的暗箭简直防不胜防。 况且,魏帝直升江呈轶官职之事,本就是他对江呈轶的试探,太子宁无衡年时八岁,而江呈轶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又擅谈儒论道,于文坛之上有名气,在大魏国土广布门生。此次又因为城阁崖出谋划策而名扬天下,的确是当下为太傅的最佳人选,可他十分年轻,年岁不过二五,若令他官任太傅,朝野上下定有不服。此时,若江呈轶人品尚佳,必然能凭自己才能来平息非议、 且,身居高位所担之责便越大,每一步需心翼翼,前有魏帝一派不服之人等着纠错,后有宁铮一派明刀暗箭源源不断。比起让江呈轶担一职,不如将其才能最大化利用又能以困境震慑其人,令他与水阁皆不敢居功自傲。 江呈轶却并不忧心自己,封官后只一心想着江氏入京第一场宴席如何操办,此宴不可不办,可如今之势又不能大办,否则更令人非议。 江梦萝知道此宴席是表兄为她而办,若非因她,此宴本可不办。表兄想尽一切办法想让她与宁南忧相见,一片苦心令她无言相劝。 初春三月下旬,江呈轶以乔迁洛阳,江宅修缮完工之喜宴请诸位大臣,淮王宁铮与其三子皆在其内,太子是为太傅弟子,亦遣官入江府为先生庆贺,江宅便成了那日内最热闹的场所。 江梦萝于内宅挺远里屋梳妆,远远的便能听见外堂鼓乐琴瑟之声,不知为何,忽觉烦闷,便趁着千珊替她寻秦冶诊脉时,溜出了后院。 她一溜烟出了西厅,打算自庭后矮墙翻出江府,于是纵身一跃,施展轻功于墙瓦间飞跃,几个跳跃,便要飞出府外,却在此时听见有人忽然厉喝一声,“何人于太傅府放肆?!” 江梦萝脚下青瓦差一点未踏稳,好在收的及时,正有些恼怒,忽觉得身后有掌风袭来,她立即潜身一绕,灵巧的躲开了那人的袭击。身后之人一愣,似是没料到这世间竟有人能躲过他的掌风。 她转身与那人面对面,差一点没从墙头吓得栽下去,好巧不巧,她恰好遇见了与江呈轶散步言话的宁铮一行人。袭击她的正是睿王宁南忧。 宁南忧自然不知江梦萝是何人,瞧见她之美貌,不由有一瞬的凝怔,江梦萝趁他怔神时,立即想要逃走,宁南忧却猛然反应过来,又朝她袭去,于是两人便在瓦墙之上打了起来。 江梦萝身形之快是宁南忧完全没有想到的,她毫无女子柔弱之态,武功极高,两人空手相搏几个轮回,宁南忧都没有占到一丝便宜,他腾空而起,在空中旋身,想趁江梦萝不注意时转至她的背后控制,却未料到这女子脚下轻点,下腰转身与他巧妙错开,又旋身下跃迅速躲到了江呈轶身后。 宁南忧有些恼怒,于瓦墙间翻个身继而又向江梦萝袭去。此时,江呈轶急忙制止道,“还请睿王息怒,这位是在下家中妹,一向胡闹惯了,没有规矩” 江梦萝紧紧抓住江呈轶后背的衣裳,躲在后面慢慢平复自己的心情,宁铮一行人皆一脸疑云的看向她。 宁南忧自然讶异,他万万没料到江呈轶之妹竟有如此高强的武功。 他冷着一张脸,面无表情的上前作揖抱拳道,“是孤唐突,本以为是太傅府中闯入了毛贼,不曾想竟是江太傅家妹。” “什么不曾料到,我既然能够在江府自由行动,你便应该想到我是江府之人我看你就是故意的。”江梦萝从江呈轶身后冒出了个头,一脸不满,心直口快的说道。 江呈轶见她装模作样,不禁想笑,却还是忍住了笑意,面色严肃道,“休得放肆!还不快上前行拜礼面见诸位大王?如此胡言乱语。果真是我平日太过宠你。” 江梦萝表面假作第一次见到兄长如此怒喝,瞪大双眼,一瞬间眼泪汪汪,又不得不听从兄长之语,垂头丧气的弯腰行礼,语气乖顺柔弱道,“江氏女呈佳,拜见诸位大王,江氏女方才失礼了,请诸位大王恕罪。” 她依照礼制向宁铮与其三子一一行礼后,便退至江呈轶身后,端直姿态乖乖地站着。 明王宁南清与德王宁南昆正盯着江梦萝目不转睛的看着。此女之貌美是他们从未见过的绝色,清丽动人,明眸皓齿,娇容艳唇,如此明媚娇俏使人见之便心中愉悦,难掩心中蠢蠢欲动。 宁铮立于一旁轻轻咳一声,这二人才略有收敛的转回目光。 “太傅之妹,武学如此高强,倒令寡人有些惊诧,寡人次子宁南忧一无是处,唯独这武学乃为洛阳第一人,却不曾想令妹在他手下能毫发无伤。”宁铮面色微冷,双眸审视般向江呈轶看过去,似是不适。 “淮王谬赞了,想必睿王方才是对妹手下留情了,否则便凭妹那点三脚猫的功夫,早就被睿王所制服了。”江呈轶面无惊色,笑靥夺目,似乎并不在意淮王是否高兴,嘴上恭维,却将江梦萝牢牢护在了身后。 宁铮挑了挑眉尖,眸眼看向远方,不说话。江呈轶见他不言,又道,“还请诸位移步前厅正堂,客人将齐,酒宴开席,江某盼与诸位饮酒畅谈。” 宁铮甚至没有看他一眼,面露不屑,拂袖而去,其三子跟之其后,在江家下仆的引领下走向前厅。 江呈轶落在后面,待那四人走远,他才拉过江梦萝笑道,“我倒是不知你何时如此会作戏?” 江梦萝面色微红,无奈道,“大概是保命的本能,兄长就别笑我了。” 江呈轶丝毫没有惊扰淮王一行人之后的惧怕,反而笑呵呵地说道,“估计过几日,我这妹夫便会自动找上门来喽到时,兄长我定要为你备上厚厚的一份嫁妆。” 见他一直笑,江梦萝又涨红了脸,她晓得江呈轶一定以为她方才为了能够早些见到宁南忧便故作了一场戏,在他们一行人来此时,跳进了他们的视野。 她不由喟叹,想着自己以前的表现也没那样急切,为何表兄会如此看待她? 但她懒得去解释。于是,用力瞪他一眼,以眼白对之,不屑一哼,扬长而去。 江呈轶觉得好笑又无奈,自顾自的摇了摇头,转身离开。 日升夕落,天际边所浸染之气总是千变万化,江梦萝坐等在西厅院落的亭中,正安静出神的盯着花园流淌的细河,不知想着什么。 此时,她的耳边忽而传来一声轻声呼唤,“江姑娘。” 江梦萝一怔,转过头去,便见一个中年简素衣袍的男子正弯腰向她行礼,立于她身前。 她微微蹙额疑道,“你是” “在下乃是睿王府管家,姓季,我们主公有请姑娘移驾假山后园,欲向姑娘致歉。” 三千世界繁华尽 第十一章 他的谋划 季先之沉声说着,双手一直拘着礼,半分不敢放松。 江梦萝略显诧异,慢悠悠起身回礼问道,“大王为何要向我致歉?” 季先之答,“方才主公冒犯了姑娘,着实过意不去,因此特命我来请姑娘,本应主公亲自前来,只是令府西院为私府,主公不便进入,只能烦请姑娘了。” 江梦萝面色微红,急忙摇头道,“还请季叔回禀睿王,是我先失了规矩,方才还在大王面前出言不逊,只是若江氏女前往西庭外与睿王相见。怕也是不合规矩,兄长若知道定然责怪我不知礼数。” 季先之也不去再做邀请,他知晓若一个大王再三邀请重臣之妹前往相见却被拒绝,传出去难免被王亲贵族所嘲讽,到时睿王便会成为洛阳城之笑柄,实在有损尊严。 他向江梦萝又行一礼,便弯身告退。 江梦萝长吁一口气,只觉有些头晕目眩。她想,宁铮应该已经正式的将表兄当成政敌了。接下来的明枪暗箭皆会冲着江呈轶而去,但宁铮绝不会放弃拉拢江呈轶,表兄之才,令人惊叹。大魏皇帝得此助手,日后会如何令?宁铮想都不敢想,若日后不能拉拢,他将会对表兄出手,无论用什么方法,一定会将江呈轶拉下马。灭族抄家,甚至暗杀皆有可能。 她凝眸沉思了起来,手指轻轻敲起白玉石案几的光滑表面,思量着下一步如何行棋。 傍晚,前来祝贺拜访的诸臣与诸侯王们皆辞行拜别。 宁铮与其三子出了江府,驾了车直接去了睿王府。驾车的季先之知晓,他的主子又将遭殃了。 果然车驾一在睿王府前停下,他便瞧见宁铮阴着一张脸,寒气森森地率先下了车,往府内疾步而去,宁南清与宁南昆冷着脸,趾高气扬的下了车。 季先之在一旁候着,待到宁南忧自车驾上一跃而下,负手立于府门前,凝望那三抹远去的身影,神色寂寥下来,“你看在父亲眼中,在兄弟眼中,我似乎永远都是多余的,这许多年,我究竟在期盼些什么?”他像是在同季先之说着话,又像是在喃喃自语。 季先之不由触动酸鼻,上前道“主公就莫要如此多虑了。我们快些进去吧。” 宁南忧只是一时的伤神,很快他又恢复成冷若冰霜的模样,“季叔,去查江氏及其妹,切记细考论究,我须知其底。”季先之点头应了一声,宁南忧便向府内踏步而去。而此时,宁铮已跪坐于正堂,明王与德王一左一右的端坐着。三人气势汹汹,没有一个是好脸色。 宁南忧来到正堂,面色凝重,向正座宁铮揖礼一拜道了一句,“父亲。” 宁铮寒霜满面,闷不吭声,一旁的明王宁南清先开了口道,“二弟今日当真令我刮目相看,江氏曲曲一介女子,你竟成了她的手下败将,淮王府的脸今日可都丢光了。” 宁南忧弯着身,抿了抿唇沉声道,“兄长言之极是,是弟之错,折辱家门之名尤为不该,还请父亲降罪。” 然而,此时宁南昆却冷哼一声不屑道,“二哥贯会事后请罪自罚,事情成了如今这般,父亲最要面子,此事一旦传出去。那皇帝的人听了可都要笑掉大牙了。” 宁南忧立于大堂中央,一直弯腰保持作礼之势,低着眉眼,就等着宁铮开口说话。 堂下沉寂许久,宁铮才张口言说起来,冷言冷语道,“昭儿,为父并未有责怪汝之意,只是江氏一族实力着为惊人,江氏女不过一介女子,其武力却远胜于你。想必江呈轶手下之人皆不会是平庸之辈。这个江氏若日后真的崛起,却不为我所用,只怕,为父这许多年来于洛阳经营的局面将会有崩盘之象。” “父亲预备接下来如何?”宁南忧早知宁铮并非纠结于江氏女胜他之事,冷面寒霜也不过因为愁乏于应对江呈轶。他并未在意宁南清与宁南昆两兄弟之嘲讽,只一心紧盯着宁铮的动作,又接着道,“江呈轶若不能为己用,父亲还是趁早将其除去。” “不。江梦直此人才学广通,江湖与学坛间都颇有名气,若贸然除之,只恐会惹众怒,为父把持朝政多年,手中势力虽庞大,却也知天下人是怎样看我的,与天子对峙,意图揽权,不过是个奸诈狡猾的权臣,江呈轶所牵连之人颇广,若我暗中动手除去,只恐日后消息不慎传出,失了大半人心,那时大业将毁于一旦。好在,此刻陛下并未对江呈轶完全放下心来,若帝不能与之同仇敌忾,那么我们便有机可趁。” “父亲的意思是,将江呈轶揽入麾下又或是借陛下之手除去他?”宁南忧还未开口说话,一旁的宁南清便抢先应了宁铮的话,提出疑问。 宁铮扭头看向宁南清,面色稍稍温和了些,露出满意的眼神点点头道,“不错。” 宁南忧见此情景,置于袖中的手缓缓曲起,眼神黯沉了下去。 “那父亲要如何做?”宁南昆也询问起来,一双眼铮亮分明,透着一股子崇敬之意。宁铮面露慈爱之意,盯着他瞧了一会儿笑道,“明儿饱读诗书,先生日日夸赞,你觉得如今为父应如何去做?” “如今之势,当以联姻为佳,我听闻那江呈轶极爱其妹江呈佳,一向很听他这个妹妹的话,若淮王府能与江府联姻,以此控制江呈佳,那么江呈轶自然会慢慢归顺我这一方。”宁南昆说的条条有理,眼里放着精心,一看便是别有用心。他这话不由让宁铮深深蹙起眉头来,“明儿是看上了江氏那女子了?”他以父亲的口吻询问一句。宁南昆自然晓得瞒不住自己的父亲,于是脸颊微微一红,跪于一旁默不作声。 宁铮叹道,“江呈轶如此宠其妹,又怎会肯将其妹嫁入你府中?况且,我绝不同意将江氏女嫁与你,她兄长毕竟还是水阁之人,明儿你身居要职,若让她入了你的府,保不齐会出什么更大的差错。” “可是父亲”宁南昆还想争辩。宁铮却立即制止道,“此事不可再议,你便断了这个念头吧。江氏女的确美貌动人,可这样的女人将来一定会害了你。”宁南昆见他如此坚决,便只好闷声下来。 “这江呈轶着实让人难以下手。”宁南清于一旁也皱了眉头说道,父子三人坐堂思考,完全忘了现下还立于堂下的宁南忧。这使得他的脸色愈加发冷,待到淮王父子之人从睿王府离去。宁南忧沉而缓地坐入堂前主座,面色已是惨白,寂静片刻,他突然用力挥袖将案几上的茶盏酒樽全部扫到了地上,那双黑漆漆的眸中尽是怒意。 堂下清扫的下仆被他吓得全都伏地大拜,口中惊唤道,“大王恕罪!” 宁南忧那只修长白皙的右手放置在案几上渐渐握成了拳。 此刻,季先之恰好自府外而归,瞧见主堂一片狼藉,心中一急,以为宁铮又对宁南忧动了怒,便急忙冲上前去,却见宁南忧满脸阴郁坐在主位上。 “主公怎么了?”他上前轻声询问。 宁南忧片刻失神,见来人是季先之,便轻轻缓了缓眉间冷意道,“季叔这么早归来,可是查清了那江氏一族?” 季先之点了点头答道,“查清了。那江氏兄妹原籍为长安积云巷一户普通人家,江呈轶之父乃是从军之人,五年前奔赴前线,战死沙场,掩骨黄土,家中得了份抚恤,这兄妹俩便拿着这笔钱币去了会稽。水阁阁主江梦萝与江家祖上有血亲之缘,又见这兄妹俩聪慧无双,便将他们收入了水阁。听说那水阁阁主与江呈轶之妹一见如故,又因字与她名一样,便更加欢喜,常与之谈诗论道,不过这水阁机密之事,那阁主只与江呈轶言说,那江呈佳被她兄长护得太好,脾气古怪高傲,天不怕地不怕。但也正因如此,她也并不适合替水阁做事。反倒是江呈轶,在水阁之中似乎有着极高的地位。” 宁南忧安静的听着,右手不由自主的转起了左手大拇指上的和田玉扳指,那扳指纹路清晰,刻了一朵栩栩如生的瑶台玉凤,瓣如匙莲。这扳指紧紧扣着宁南忧的拇指,并不是很能转得动,可他似乎习惯于此,固执的想要转动。 “看来,这江呈轶我是必要拿下才可。”他沉默半响突然道。 “主公要如何做?” “联姻。” “联姻?” “方才三弟提出此法,我也正想到,只是在父亲面前这种话由我言出,会显得无稽可笑。父亲自然不肯那江氏女嫁于三弟,毕竟三弟乃是父亲心之所傲,江氏女纵然才高,却是敌之妹。而我则不同了。我不过是庶子之身,又不受宠,身边除了夜箜阁与精督卫,几乎没有其他。而机密要事,父亲也从不与我商议。若我能娶江氏女,则如虎添翼。不仅能平父亲心下之急,亦能慢慢将江呈轶握于手中。”宁南忧仔细同季先之分析一遍。 三千世界繁华尽 第十二章 圈套 季先之却皱了眉头,“主公这是要拿自己的婚姻大事做赌注么?夫人若是知晓” 宁南忧苦笑一声,不言。季先之见此,知晓是劝不过来了,便只有哀叹,又问道,“那您又准备如何迎娶江氏女,那江呈轶可是决计不肯将妹妹嫁入一个虎狼窝中的。” 宁南忧眸中暗光紧促猛缩,沉下脸色来道了一句,“他不肯,便换一法,逼其妹应下。” “如何相逼?” “我自有定数,如今只待四月初二,城皇后生辰之宴。”宁南忧没有说明他的计划,眸中隐去尖锐的光芒,暗自握紧了双拳,仿佛对江氏势在必得。 四月初二,乃是当今皇后城氏生辰之月,天子与城氏十分恩爱,城皇后入宫多年却几乎承接了天子所有恩宠,魏天子后宫妃子不过两名,但这仅仅两名妃子也丝毫争不过城氏的荣宠。因此,城皇后的生辰,天子必定大办,宴请群臣相贺。届时,江氏作为新贵之臣,淮王宁铮做为皇室宗亲皆会在受邀之烈。 而宁南忧等的就是这个日子。江呈轶因天子赏识,高居太傅之位,礼应携亲眷入宫拜谢,却迟迟未有动作,便是为了等城皇后生辰之日入宫谢恩。 宁南忧这一天一早便已令季先之与宫中线人作了联系,安置好一切后,驾了马车去往了淮王府,跟着宁铮一同往皇宫禁内而去。 而江府,江呈轶与兄长同乘一辆车也驾马前往了皇宫,一路上两兄妹坐于马车之上,沉寂安静。薛青驾着车,千珊坐于一旁,面色有些暗沉,她心系于今日宴会之上,江呈佳的行动,自然情不自禁的忧虑起来。 马车里,江呈轶一直垂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发呆。江呈轶盯着她略白的脸色,不由锁住了眉头道,“阿萝难道害怕了?” 她笑叹一声道,“兄长忧心了,阿萝没有怕。说起来也可笑。今日之行动,我既希望他上钩,又希望他能思虑到曹夫人而放弃。” 江呈轶听她此语,并未多语,只是缓缓坐了过去,一如既往默默的向她张开了双臂。她见他冲着自己温和的笑着,忍不住又红了眼眶,迅速钻入江呈轶的怀中,在感受到他怀中的温暖后,她的眼泪便像是开了闸一般,不断的冒出眼眶坠落下来。 江呈轶对她的安慰永远是无声的,无需多言,有时候只用一个温暖平和的拥抱就能平息江呈佳心中所有伤感与痛苦。 他永远是治愈她伤口的良药。 江呈佳无声哭泣了很久,才把头从他怀中抬起,一双清秀明亮的眸变得有些红肿。 他看着她红肿得似兔子一般的眼睛,便毫不留情的嘲笑了起来,“阿萝这双兔眼,只怕覆泱瞧见了要十分嫌弃了,最好这样去,致使今日行动失败,咱们再令想他法入睿王府。” 江呈佳立即红了脸,耳根子上也爬上了一朵朵粉红的云霞,她因眼泪洗刷而变得亮晶晶的眸炯炯有神地望向江呈轶,恼羞成怒道,“兄长忒不正经,心我一纸书信寄给沐云,叫她来了洛阳坐主江府。” 江呈轶一听见“沐云”二字,便立刻耷拉了脑袋,低眉丧气道,“阿萝,你还认我是兄长么?若再动不动拿沐云来压我,心我扔下凡间一切,归了穷桑,再不管你。” 这语气里,甚至还有些撒娇的意味,江呈佳有些啼笑皆非道,“果然沐云便是兄长的命中注定,阿萝也是难得瞧见兄长你慌张无措的样子,这世间也只有沐云能令兄长你这般了。兄长你都躲了阿依几百年,还不准备同她和好么?” “哼,叫我与沐云和好?除非郁姑姑亲自来捉我回去。只可惜就算沐云逃出了桃花谷,姑姑与姑父也绝不会现身于世。”江呈轶不屑的冷哼一声。 她被他不屑一顾,死不回头的模样逗笑,笑的接不上气,“兄长不该再唤姑姑姑父了,该唤爹娘,这事七百年前,我就纠正过,要让阿依听见,又该训你没有将她放在心上了。” 江呈轶捏了捏鼻子,撇过头,一脸愤恨道,“便是因她这般霸道无理,我才会这么多年来一直躲着她。” 江呈佳被他愤懑的表情逗得哭笑不得,刚准备与他再说些什么,外面便传来薛青的声音,“公子,姑娘,到了。” 俩兄妹对视一眼,默契一笑,互相搀扶着自马车中微弯身体站了起来。江呈轶从马车上一跃而下,便即刻转身,张开双臂将梦萝抱了下来。 此时,开阳门前已有轿顶停放,双辕马车也停了几辆,大臣们都已纷纷入了宫。江呈轶抬头望着这座古旧沉闷的宫门,眸中色彩愈加强烈。 兄妹俩一前一后在宫前黄门的指引下去了生辰宴的主场——南宫崇德殿。 天子宴请宾客常于崇德设礼置宴,朝贺相谈,皇后的生辰宴使得此刻本该沉寂森严的宫墙内院热闹起来。 江呈轶与江呈佳分男女席坐。这使得兄妹俩人必须分开。于是梦萝便随着皇后宫中首领宦官黄成的引领下先去向皇后行了大拜朝贺之礼,这才有资格入了宴席。 大臣所携带的女眷皆于长秋宫椒房殿恭祝皇后生辰之乐。梦萝于宴席上很快便喝醉了酒,于是请了辞,出了殿,想要散一散酒意。她摇摇晃晃的向前宫廷回廊行去,曲折回旋的长廊似无尽头一般,空空幽长。江梦萝的越发觉得眼前景象颠倒旋转的厉害起来。她皱了皱眉头,只觉一股燥热自心底向全身支脉缠绕而去。 她急忙定住了自己的穴脉,按住脉搏细细查探了一番,惊觉体内似有异样。于是想以内力控制此番异样,却已是来不及。一股炽热奇痒钻心似的在她身体每一处盘旋不去。她知晓定是方才酒饮之时,有人于她酒中下了药,可这种事她于江府时便已想到,只是预计着下手之人会于皇后领女眷去了南宫崇德殿后才下手,却不料那人竟于生辰正宴未正式开始前就对她下手。 江梦萝紧紧蹙着眉,挺着摇摇欲坠的的身体想要往回走,若此时,她消失不见,一定会为表兄添麻烦,表兄特地等到今日才进宫,携着她便是为了向魏帝谢恩,此前魏帝对表兄始终未有入宫答谢之事有所不满,认为他傲慢轻待于帝,是为不尊。若此时表兄不能携她一同向魏帝谢恩,只怕会加深此二人之间的嫌隙。 她脚步跌跌撞撞,拼命地想要往椒房殿奔去,眼前的景象却愈加模糊。幽深复杂的宫廊使得她失去了方向。脚下一软,跌坐于冰冷的砖地上。而她身上的那股热痒之意也愈加浓烈。 半刻未到,她便已经有些神志不清。隐约中,她似瞧见了一个模糊的黑影向她漫步而来。沉稳有律的脚步声令她心慌害怕起来。她知,来人是谁。于是死死咬住了唇,心间不由自嘲一句,嘲笑心底那份对他的期盼。明明,她知晓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却还是依旧会想他或许不会这样做。 江梦萝伏地,身体微微抽搐,于他面前,狼狈不堪。 此时,站于她身前的人正是计划好这一切的宁南忧。他一身玄衣,蹙眉凝视着这个伏于地砖之上,面色彤红,难掩痛楚之色,不断挣扎的女子,心间竟不知为何泛起了一丝痛意。 他这样寂静地凝视了一会儿,便弯腰将这女子横抱而起,于长廊回道中,折了几条路,入了一间凄清寥落的冷殿中。 季先之不知何时出现在此,见宁南忧抱来了那位江姑娘,面色立即变得难看起来,却知事情到了这番地步,已经无法回头。于是他便急忙对宁南忧道,“主公快些入殿,奴于门前看着。” 宁南忧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大步流星地将江梦萝抱至殿内侧房床榻之上放下,转身牢牢地关住了格门。 他挺立于门前,远远地看着于塌上满面春红,不断扯着衣襟,妄图缓解燥热的的江梦萝,眼底忽然出现一丝犹豫。 他悄悄靠过去,坐于床沿,凝望着她那张清丽妩媚的容颜,心底拨动四起。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将拳头握起,闭上眼迫使自己冷静下来。片刻后,宁南忧轻轻扶起江梦萝让她枕在自己的臂弯上,随后又替她定了穴脉,打算用自己的内力为她将体内迷药药性散去。 他将掌心抚于江梦萝背后,缓缓用力,却逐渐发现,她体内火热的药性在他内力的摧动下更加沸腾起来,似欲以灼火将她烧成灰烬。 滚烫的触感令他心惊起来,怀中女子也不安的扭动起来,撕扯着衣裳,只听见“嘶”一声,江梦萝胸前一大片的布衣被猛烈扯开,露出一片雪白,令宁南忧倒吸了一口气,心中不由惊疑起来,到底宴席上,下入江梦萝盏杯之中的是什么药,怎会如此强烈?他明明有吩咐,只需药性温和的蒙汗药便可。他只想令江梦萝晕厥一段时间,再由他用内力替她散去药性,等她醒来便好,并未曾有伤她之意。 三千世界繁华尽 第十三章 情动 可如今这情势令他不由担忧起来,看样子,江梦萝体内的药性已无法压下去。宁南忧面色逐渐难堪起来,正飞速思量着怎么办时,一双娇柔无骨的手已经攀上了他的腰。 他眸光微微一怔,又忽觉背上重重压上来一团滚烫炙热的东西,令他顿时将思绪全部扯了回来。 江梦萝此时双手双脚并用,整个人死死缠住了他。火热柔软的身体以及她身上自带的清香几乎占满了宁南忧的整个脑海。她此时已无一点清醒的神智,只觉得自己的寻到了一块天然冰玉,寒凉冰冷,令她全身炽热瞬间消散了许多。 她无意识的呢喃与呻吟只是想要表达此时此刻体内涨满的热气被疏散后的快感。可这种娇弱喘息,灼热诱人的声响却令宁南忧几乎双目瞋红。 他不知自己为何对江梦萝有如此之强的欲念,便似燕春娘那般风姿妩媚,妖娆多姿的女人。他也未曾动过一丝欲念。只是面对江梦萝,他似乎格外把持不住,明明只见过两次,他对她的感觉却格外的熟悉。 宁南忧僵持着身体,手握双拳逼自己散去浑身燥热,却是无用之功。江梦萝越缠越紧,甚至令他逃脱不得。放眼望去,他的额上已青筋暴起,难以坚持下去。 江梦萝愈加不满于现状,整个人转了过来,扑在他的怀中,双手紧紧搂住了他的脖子,在宁南忧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用炽热的双腿夹住了他的腰际。 宁南忧彻底慌乱起来,他这一生从未有一刻觉得似今日一般狼狈不堪,不知所措。 随着江梦萝更加猛烈的进攻,一直僵着身体的他更加无所适从起来,到底是从未经历过男女之事,他没有任何经验,完全不知该如何处理眼下的局面,只觉下身越发肿胀难忍起来,他闭上眼,面色惨败,最后忍不可忍,终将怀中女子压在身下。 江梦萝再次无意识的娇喘一声,传入宁南忧耳中,就像脑海中一直紧绷的弦被突然剪,即刻爆发。 他将她的双手禁锢在头顶,寻着那张娇艳欲滴的粉唇吻了上去,另一只手向上一伸,扯开了绑住床帐的红绳,白纱长帐霎时散落,罩在他们的身边,遮去了无限春光。 只见白帐上人影攒动,隐隐有粗重喘息与娇柔呢喃声传出。帐内春色涨溢,颠鸾倒凤,令人面色燥红,血脉膨胀。 巫山云雨几时休?只待缠绵有尽时。窗外春虫鸣响几声,季先之瞅着时辰,只觉焦急。 屋内,江梦萝昏沉入睡,躺在宁南忧怀臂中,身上一丝不挂。宁南忧抱着她,眸中火光冲天已然消散,却不知何时新添了一份柔情与温软。 他低着头,凝望着正安静躺在他怀中熟睡的女子,她姣好的容颜令他眼前浮现了一些陌生的景象,这不由得使他心中沉浮微动起来,他会觉得她如此眼熟。 他一直不敢动,只是扯过自己的外袍为江梦萝轻轻盖上,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现在的他竟比平时多了份温柔与细心。 怀中女子不知睡了多久,宁南忧一直未敢惊动,一直心翼翼的抱着,没过多久,他便已觉得整个肩头乃至手臂都麻木起来。 又过了片刻,江梦萝才悠悠转醒,她睁眼的那刹那,,才倏地找回自己理智,但一切为时已晚。江梦萝发现自己赤身裸体,面色再次发红起来,迅速扯过盖在她身上的唯一一件玄色衣袍将自己的浑身上下全都遮了起来。 她从他的怀中突然窜起,使得宁南忧有一瞬的失神。只见江梦萝裹了以躲到床榻角落里去,一脸憎意地看向了他。 他平躺着,只能用另一只未曾麻木的手撑起自己缓缓坐起。宁南忧半侧半躺,眯起眼看向她,声色因欢愉过后而变得沙哑,“江姑娘。”他轻声唤了一声。 江梦萝恼羞愤懑,不由冲他啐了一声骂道,“呸!真令我想不到,睿王竟是如此无耻之徒!” 宁南忧见她长牙舞爪,脸色涨红,眼角情不自禁的染上了一丝笑。他慵懒的支撑着自己,一只修长腿从覆盖在他下半身的薄纱里屈起,起伏的胸膛也随之露了出来,精壮有型,还带有缠绵后残留的一片绯红。 江梦萝见此情景更加无措,面色红润的几欲滴出血来。 “我的确无耻。满城皆言我无耻,我又能如何?也只能无耻下去才不负众望。”他冷笑一声,嘶哑低沉的声音从喉间淌出,带了一丝寂寥与苦涩。 江梦萝轻咳一声,其实心底听不得他这样的语气,因为这一切的开始皆是因为她。 只是此时,她还需继续装下去。 “真是笑话,何需听说他人所言,你毁了我清白,难道是旁人指使你的吗?”她红了眼眶,满眼憎恶。 可能是这样的憎恶刺痛了宁南忧,他眼眸中原本还有的柔色霎时消散。脸色逐渐冰冷起来,“姑娘不必多虑,我会负责,会娶姑娘为妻,会让你做我的王妃,会照顾你一生。” 他的语气逐渐结了霜冰,令江梦萝不由自主的打了个颤,难过起来。 她躲在角落里,眼泪便始料未及的滑了下来。见她突然满眼泪光,宁南忧再次慌了神,但仅仅只是一瞬,他又恢复了平静,缓缓向她靠去。 江梦萝顿时惊起,手拳一出便向他袭去。宁南忧目光一沉,抬眼望向她,利索地躲开了她的拳头,又将长腿一扫,预令她绊倒,却不想江梦萝速度之快。她立即反应过来,抱着一身玄衣袍一转便跃过了他的双腿,两人在榻上打了起来。 她不依不饶,他紧追不放。两人滚打的不分上下,直到季先之焦急的呼唤声自宫门外传来,两人才停了下来,“主公,陛下自南宫寻过来了,现在满宫皆知江姑娘失踪,您快些出来吧。” 宁南忧向外懒懒地应了一声道,“知道了。”江梦萝冲着他质问道,“睿王如今还这样冷静冷静,当真不愧是摄政王的儿子!你难道一点也不怕陛下怪罪于你?不怕我兄长与你淮王一脉彻底决裂?” 她恼羞成怒,裹着玄衣的手颤抖的厉害。 宁南忧嗤笑一声,尤为不屑,“当今陛下可保不了你的清白,你若想保清白,便只能嫁与我,别无他法。”他掀开身上的薄纱赤身下了床榻,走向屋内右置的衣箱前,拿出了一套玄衣曲裾袍与白衫,坦然自若的穿上,立于明窗前,松散着发髻,朝江梦萝望去,带着一抹森然霜寒的微笑。 江梦萝冷不丁打了个寒颤,赤红着脸色。她盯着他的脸,忽然心底生出一丝悲哀。 “睿王如此相逼,难道不怕我为保名节,饮刀自尽?”她正视着他,强装着镇定,高扬头颅。 “呵~”他轻笑一声,媚惑而动声,脖间的喉结轻轻滚了两下,又道,“姑娘以为我会给你这个机会么?” 江梦萝一愣,不由怔住,还未反应之际,便见宁南忧不知从何处抽出了一把长剑。 她的脸色猛然惨白了起来,失声道,“你要做什么?”她已轻轻曲起腿准备冲过去,却见他迅速准确的执着长剑划向了自己的手臂。 “哔。”一声,长剑撒出一片血腥,江梦萝眼睁睁的看着他,就这样淡然无惧的在他的手臂上狠狠地划出了一道血口,鲜血不断自他一尺长的血口中涌出。 江梦萝见到他受伤,瞬间忘了自己是来做什么的,克制不住自己冲了出去,惊慌失措的奔至他身边,用手帮他捂住了伤口,脸上写满了焦急与担忧,冲着他怒道,“为何如此伤害自己?你知不知道我” 她忽然停住,未说出口的那句话便哽在喉间,吞不下去也说不出来。 宁南忧脸色逐渐惨白,明明手臂剧痛难忍,却硬是装的自若无惊,他瞧见江梦萝这满脸的担忧,不由觉得奇怪起来,然而还未等他询问一声,他已觉晕眩起来。 江梦萝咬起牙,不由暗骂自己蠢,抬眼又瞧见他摇摇晃晃几欲跌倒,便再次无措起来。 宁南忧此时突然趁她不注意,手背猛的打向她的脖颈,致使江梦萝晕倒在他怀中。他单手抱起她,轻手轻脚地放在了床榻之上,凝看了她一会儿,情不自禁的在她额上落下一吻,便转身离开。 此时长剑之上被他抹上的媚药已从伤口入了他的血液,令他浑身再次燥热起来,宁南忧冲向门,伸脚用力踹开,跌跌撞撞的出了屋,守在殿前的季先之一眼便瞧见受了伤,步履蹒跚的宁南忧,不由大惊失色的奔上前道,“主子怎的受伤了?” 宁南忧不说话,只觉眼前晕眩至极,他几乎是摔出了殿门,扑伏在地上,而此时,魏帝便像是被他算计好了时间一般恰好行至冷殿前的长廊上。 宁南忧的突然现身使得陪着皇后前来寻找江梦萝的魏帝惊得后退,跟在天子与皇后身后的十三名宦官立即冲了出来将宁南忧团团围住,“大胆!是何人惊扰圣驾?” 三千世界繁华尽 第十四章 一环接一环 内府总管崔迁厉喝一声,拨开人群察看,见倒地受伤之人乃是睿王宁南忧便立即转头屈身向魏帝行礼道,“陛下,是睿王殿下。” 魏帝蹙了眉头,看向躺在地上,面色惨白,鲜血泗溢的人,冷道,“睿王怎么受伤了?” 这时,一直立于宦官身后的季先之“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向魏帝猛得磕了几个头道,“陛下恕罪,大王本是准备了贺礼想要向皇后祝寿,却不曾料到有刺客袭击,致使大王重伤,老奴恳请陛下唤太医为大王诊治。” 魏帝听此解释,脸色阴沉下来,剑眉紧蹙,不怒自威道,“季大人可不是如此粗心之人,怎会放任你家大王被刺客袭击?” 季先之面露惊恐,装得愧疚后悔,又磕了几个头痛苦道,“老奴罪该万死,没能护住大王周全,请陛下降罪!” 魏帝冷笑一声,不屑道,“朕可不敢替你家主子惩罚你,还是等睿王醒来再说吧。崔迁,去传太医!” 崔迁得令,即刻鞠礼退下。 而就在此时,宫墙之上,一个黑衣剑客忽然飞身而下,拿着剑便向魏帝冲了过去,嘴里怒喊道,“狗皇帝,拿命来!” 众人皆惊,手忙脚乱地冲了上去,时间便是刹那瞬时间,魏帝猛然朝后退了几步,却只见一抹玄色扑在自己面前替他挡了一剑血光,却被刺穿了肩骨。 宁南忧笔直地立于魏帝面前,面容惨无血色,鲜血将他身上的玄衣染得更加深黑。他紧闭双眼停滞了几秒便彻底晕厥过去。 宁南忧此举令满座皆惊,尤其是魏帝。在空气突然寂静一刻后,魏帝即刻怒道,“都傻了么?将刺客抓起来,入牢缉押,听候审讯!崔迁!快传太医!” 在场侍卫皆因睿王舍身之事而惊异失神,直到耳边传来天子怒喝,这才冲上前去与刺客厮打起来。 魏帝跪于宁南忧身边,焦急的唤了几声,“昭远?昭远!朕的话,可听得见?”他用力的拍着宁南忧惨白的脸颊。可倒地不起的宁南忧没有任何回应,唇色也愈加浅淡。 城皇后已满脸铁青,似是被吓得不轻,片刻惊缓,她才同样跪于宁南忧身边,替魏帝一同唤着宁南忧。 待到太医匆匆行至,一群人便拥簇着天子与皇后朝宣德殿金麟阁行去。 冷殿内的江梦萝就这样被众人遗忘。崇德殿中,等候天子消息的江呈轶开始坐立不安起来,江梦萝会失踪本在他意料之中,却未想到,皇后与天子已亲去找寻多时也无结果。殿上,众臣皆因天子离席去寻江氏女而议论纷纷。 天子亲陪皇后去寻一个家臣之妹,而抛下诸臣不理?听起来似乎有些滑稽可笑。 江呈轶本是归属天子一派,此刻却被同党之人所排挤起来。人人皆言其藐视天威,居功自傲,此刻才坐居太傅之位便已如此,日后不知会傲慢到如何地步。 而众人心里如何想却并不是江呈轶所在乎的,他在乎的是天子的想法。江呈轶已经察觉宁南忧想要做些什么,但此刻他已无法挽回局面,只有另行一路。 只是大殿上群臣对江氏女的议论还未消退。崔迁便又领着几名黄门来到了大殿之上,告知天子遇刺,睿王舍身救主而昏迷之事。 这不由令群臣皆惊,诸臣皆以为是天子寻到了梦萝,因而派遣崔迁前来告知,却未曾料到内宫中发生了如此大事。 “崔总管!”此时,坐于大殿前座右侧的一名身着青春直裾朝服,腰附金印紫绶头戴进贤冠的中年男子唤住了正预备退下的崔迁。 这男子已近不惑之年,两鬓飞霜,方正平和的脸上有微微胡茬,眉毛浓黑而整齐,一双眸炯炯有神,眼角已尾纹密布,其相貌虽平凡无奇,却有种天生自出的威严与气度,再仔细一看,又觉得他是个精深沉稳,野心勃勃之人。此人乃为当朝国相——付博。 崔迁停在付博面前,微微躬身行礼道,“丞相大人有何吩咐?” 付博自跽坐的案几前缓缓起身,下巴微抬,眉眼轻挑,似乎极其不屑于同崔迁这样的黄门侍郎说话,但又不得不上前询问几句,于是语气里充斥了厌恶之意,“陛下遇刺遭险,那行刺之人可有抓住?陛下与皇后皆受惊扰,身为人臣,礼应去慰问关切,不知崔总管可否通报一声,使我们前往内宫拜访。” 崔迁自然听得出付博语中的不屑,于是面色略微一沉,却依旧态度和善道,“陛下如今安抚着城皇后,睿王于内宫之中,此刻也尚未清醒,实在不得间诸位大臣,付大人对陛下之忠,为人臣之义皆为楷模,您的关切之意老奴便在此替陛下收下,但避免再次惊扰后宫诸位妃嫔,付大人及诸位还是侯于前殿,稍息片刻。” 他此话说的圆滑,溜了个弯,将底下另一批想要入内宫查探实情的臣子们的话堵了回去,又转而捧了付博一把,言其关切之心为臣子应做,暗中夸耀,敬佩一番,不至于付博应被驳回而觉得失了面子。 江呈轶一直坐于席上听着前面的动静,想着或许不过多时,他该前去魏帝面前狠狠哭泣一番了。他瞥了一眼空无一人的淮王席位,端起了面前摆放的酒盏,一饮而尽。淮王今日并未前来保和殿,但今晨烛影却无比明确的瞧见淮王与其三子一同驾车前往了皇宫。不知为何,入宫的只有宁南忧一人。 江呈轶暗中盘算了起来,饮酒时便听见崔迁又向付博作礼言说了几句,接着便带着身后一众黄门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崇德殿。 付博的脸色似红又透着青,很是古怪,不知是因不得入内宫探望天子的缘故,还是因崔迁一而再再而三的驳回了他的话。 总之,付博这副像是吞了一颗石子,卡住喉咙喘不上气,面红耳赤的模样,令江呈轶不由微扬了嘴角,颇觉好笑,又觉讥讽。 他理清了思路,定了定眼神,便继续装作担忧妹焦躁不安又不得失了礼度,强忍心中慌乱的模样跪于席位之上。 而此时,宣德殿内的宁铮不知何时去的内宫,满脸焦急得等候在偏殿内。金麟阁中,宁南忧一直昏迷不醒,魏帝与城皇后寸步不离的守着他,脸上神情慌乱,生怕睿王真的在内宫出了什么事情。宫女们端着一盆盆的血水来回在阁中奔走。医女与太医好不容易止住了宁南忧胸口的血,又查出他体内已入骨的媚药。值班的太医姓孙,名齐,字寿。 此时此刻,他不由懊悔今日同他人换了班,摊上此等要命之事,令他惊恐难安。睿王伤势极重,治不好,不仅陛下会要他的命,摄政淮王宁铮也一定会让他为睿王陪葬,一个不心,说不定会株连九族。 孙齐越想越害怕,胆颤心惊的写下药方,命身边的医童医女速速取药熬煮。 正当他擦着满头的大汗,紧绷神经之时,魏帝开口询问道,“孙卿,睿王到底如何?” 孙齐浑身一抖,颤颤巍巍的转过身,跪于天子面前强忍惧意答道,“陛下不必过于担忧,大王的伤势虽重,却并未伤其筋骨,此时已然止住了血,伤口也已处理缝合了起来,只是” 魏帝不由皱了眉,见他迟迟不答,疑惑道,“只是什么?” 孙齐揖着手,埋着头,浑身冷汗轻声道,“大王不知何时中了媚毒,此毒凶悍无比,虽已解了一部分,却依然入了大王筋脉之中,难以清除。” “媚毒?”魏帝提了一个音调,英眉紧拧,看向一直侯于一旁焦急等待的季先之道,“睿王如何中了媚毒,季大人可知?” 季先之早有预料天子之问,“扑通”一跪,大拜惊慌道,“回禀陛下,想必是刺客与大王缠斗时,被其所伤,那刺客之剑上含藏媚毒,才使得大王中毒并发。” 孙齐听此话又急忙言道,“陛下,睿王殿下右臂有一剑伤,想必便是这媚毒入体的缘由。” “哦?朕现在倒是好奇,那刺客究竟想要做什么了?”魏帝声色沉了下来,似有隐隐怒气,脸色冷凝道,“常卿,朕希望你能有一个合理的解释。” 常玉,是以掌管洛阳宫全城禁卫军的卫尉,此刻亦然诚惶不安,听魏帝问话,上前揖礼垂头答道,“禀陛下,刺客已然抓住,只是无论臣如何拷打逼问,都无法令其吐露幕后之人究竟是谁?” 魏帝冷哼一声,目光讥讽的看向常玉,似笑非笑道,“常卿这卫尉之职到是做得极佳?今日刺客的剑晃到朕的面前,睿王替朕挡了一剑,禁卫军却手慌脚乱,不知所措。如今,朕想知刺客自何处来,竟也毫无可能了?” 常玉不由浑身一激灵,即刻跪地伏拜道,“陛下恕罪,是臣今日失职未察,才令得刺客入了宫禁,又因臣无能,问审不了犯人,令陛下怒深,是臣之过,但请陛下息怒,降罪于臣。” 三千世界繁华尽 第十五章 无理的请求 “你堂堂卫尉,看不好这宫禁,出了如今之乱,朕自然要罚!今日,若睿王醒不过来,朕拿你是问!”魏帝冷怒低吼道,令常玉再次激颤磕头道,“陛下息怒。” 天子龙颜大怒,使得整个金麟阁的人皆跪地大拜,异口同声道,“陛下息怒。” 屋内寂静片刻,床榻边轻轻飘来一声虚弱呢喃,“皇兄息怒。”这声音绵软无力,令魏帝立即转过了头,向床榻上看了过去,见宁南忧睁开了双眼被医女扶着靠在床框上,满面苍白的向他望过来,便疾步向他走了过去。 城皇后也跟着魏帝步奔了过去。 “老六可还有不适?”魏帝坐于床沿,见宁南忧醒来,满脸的疑虑也稍稍缓解了些。 “六弟,你总算醒了。陛下可被你吓得不轻。”城皇后在一旁附和着关切道。 宁南忧惨淡一笑,低眉揖礼道,“皇兄费心了。” 魏帝满眼探究的朝他看去,沉默片刻又道,“适才,孙卿与朕说,你中了媚毒,此毒难见,朕恐你伤势加重,欲抓刺客,得到解药,替你解毒。只是这刺客狡猾至极,常玉虽已擒住,可他身上却空无一物,也致死不肯言明幕后之人。老六可对这刺客有何印象,为何你也遭了这刺客袭击?” 宁南忧低着眸,似有着什么心事,脸色更加苍白了几分,“臣弟不知。臣弟被那刺客袭击,之后一直神智不清,臣弟惭愧。” 魏帝便知不能从他口中套出什么,也并未任何指望,于是浅叹一声道,“好在,孙卿医术了得,定能替你去除骨中媚毒。有他在,保你无事。” 这话语中沉甸甸地分量使得跪于一旁的孙齐猛地一颤,脑门上的冷汗不断渗出,内心只觉欲哭无泪,他此刻也不知被天子这般信任与赏识是好事还是坏事了。 宁南忧一直沉闷着不说话,似藏着什么心事。 魏帝见他一直呆滞沉闷着,不由再次疑心起来,沉着声询问道,“老六可是有心事?” 宁南忧黑眸一动,剑眉紧蹙,挣扎了一番,忽然掀开了盖在身上的绸被,滚下了床,伏拜在魏帝面前。魏帝倏的一惊,眉头紧锁,面色黑沉道,“你这是做甚?” “陛下恕罪,臣弟犯了大罪,恐言明令陛下动怒,所以先行请罪。”宁南忧哑着声音虚弱地说着。 “六弟犯了什么大罪要如此向陛下请罪?你身上有伤,不若起来好好说?”城氏见魏帝的脸色愈加阴沉,屋内气氛越来越怪异,上前一步委婉的打破了逐渐僵硬的局面。 “陛下,臣弟恳请陛下赐婚臣弟与江氏呈佳。”宁南忧并未理会城皇后之言,伏地不起,语气中充满愧疚。 魏帝面色一僵,黑眸沉冷了起来,“六弟何出此言?” “臣弟身中媚毒,无法控制自己,神志不清时与与江氏女臣弟深知不应如此,却臣弟该死,辱没了江氏清白,请陛下降罪责罚,但如今江氏因我受辱,臣弟实为愧对,求陛下赐婚,令她为我妻,让臣弥补愧意。” 宁南忧不给眼前人喘息的机会,将此事说明,声色沉稳至极,听不出有任何紧张与惧意。 魏帝逐渐曲起手指,紧握成拳,手臂上清晰可见的青筋暴起。 “江氏女现如今在何处?”他咬着牙询问,忍着满墙怒意,眼神森寒而起。 “江氏女因臣弟辱没清白,想要寻死,臣弟将其打晕臣弟悔不当初。但臣弟不忍她因臣弟而彻底毁了一生,请陛下开恩赐婚!” 魏帝的眼神死死的钉住宁南忧看,一字一句道,“六弟不觉得今日的所有事显得有些太巧了么?” 宁南忧只装作听不懂他话中之意,轻声道,“臣弟也不明白,究竟是何人想害陛下与臣弟?” “朕需问过江卿与江氏女之意,方能答你。”魏帝闭上眼,半响只能说出这一句话,心间怒意只能完全吞下。今日宁南忧在众目睽睽之下因救他而受重伤,若他寻不到合适的理由,便不能处置宁南忧。 江氏女之事,也只有赐婚之法,魏帝知晓宁南忧定然做好一切准备,若他不肯赐婚,降罪责罚于其人。宁南忧定然会将江氏女被辱之事闹得满城皆知,令江氏女无颜存于世。女子失节是大事。江氏女若出了事,江呈轶以及水阁便自然会与他出现隔阂,那么对他是百害而无一利的。 正当宁南忧准备谢恩时,崔迁自门外疾步行来,揖礼禀报道,“陛下!江太傅携妹请见太傅满脸怒意说要质问睿王。不知陛下可否召见?” 魏帝面色又是一沉,问道,“江氏女寻见了?” 崔迁应声答道,“是。” 魏帝沉寂片刻道,“也好,你们三人同堂对峙,朕才得以定一定此事。” 崔迁得令,退出门外。 宁南忧伏跪不起,魏帝冷哼一声道,“六弟还需做好准备,虽你为我大魏皇室血脉,但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铸下如此大错,虽事出有因,情有可原,但朕也不得偏私于你,若江太傅讨要说法,朕定会还他公道。” “臣弟尊陛下之令,必当承此责,万死犹不悔。”宁南忧磕头谢恩,嘴角微微勾起,沉着答道。 对于江氏女,势在必得。 宁南忧晃神间又想起江呈佳那张愤怒倔强的脸,不知为何心底竟泛出一股甜意。 江呈轶随崔迁指引,入了金麟阁。一见魏帝便跪地伏拜道,“臣江呈轶拜见陛下。” 魏帝见他行大拜之礼,不由锁眉,缓步走上前去躬身去扶江呈轶,“江卿不必多礼。” 江呈轶却依旧跪地不起,低眸锁眉,满腔怒道,“陛下,臣需跪着才好,臣请陛下为臣讨一个公道。” 魏帝顿了顿伸出去的手,略有些尴尬的收回,轻声道,“令妹之事,朕已听闻,太傅放心,朕定会替你讨一个公道。” “臣谢陛下!”江呈轶重重地磕了个头,抬眼便瞧见宁南忧正一脸愧疚的盯着他看。 “睿王殿下此刻也恰好在此啊,想必陛下便是自睿王您这处听闻舍妹遭遇不测之事的?”他愤然的盯着宁南忧,阴阳怪调,满是嘲讽地说道。 “确是孤所说,令妹之事,孤悔犹不及。”宁南忧装出一副痛彻心扉的模样,跪在地上,强撑着虚弱不堪的身体,病怏怏的依靠着床沿。 “殿下如今的悔又有何用?此事一出,岂是你一个悔字便可平息的。殿下毁了舍妹一生,这笔帐,如何也算不清楚!”江呈轶激愤不已,若不是魏帝在此,他顾着礼法,始终压制着自己,否则只怕早已冲上去,挥拳狠狠揍宁南忧一顿了。 魏帝于一旁默不作声,待江呈轶说完才又问道,“江卿,令妹现于何处?此事她为当事人,不若听一听她之所想?” “禀陛下,妹自觉无颜见人,适才于殿外不肯入内,妹实不能再受打击,此刻正侯于侧殿等臣替她要回一个公道!”江呈轶面对魏帝的和颜相劝不予理会。 魏帝眼瞳微微一动,转过身,默默地看了城氏一眼, 夫妻二人眼神交错,心有灵犀似的冲着对方一同点了头,紧接着屋内便传来了城氏的声音,“陛下,臣妾同为女子,愿去劝慰江太傅妹以解其苦,为陛下分忧。” 魏帝点了点头,面对城氏露出了旁人难得一见的温柔道,“有劳皇后。” 城氏微扬唇角,浅浅一笑,便自金麟阁内退了出去。 魏帝跽坐于案几前,平息了心中焦躁,同江呈轶心平气和道,“江卿认为,睿王该如何才能弥补其所铸下之祸?” “陛下,王子犯法自然与庶民同罪!”江呈轶并手相揖,低头恳求道。 魏帝见其并未有饶过宁南忧之意,心中疑虑不由放下许多。 “江卿可否听朕言一计折中之法?”他凝眸看向江呈轶,语重心长道,“令妹之事就算杀了朕这不成器的六弟也无法挽回,与其此番两败俱伤,不若朕下旨赐婚,让令妹做睿王嫡妻正妃,一生衣食无忧,如此,即可保全皇室颜面,亦可全了令妹的颜面?” 魏帝此刻心中又升起一计,既然事情至此地步,便只有让宁南忧与江梦萝成婚一路可走。宁铮再如何同他相斗,也终究是皇室之人。宁南忧如今做出此等丑事,若无法好好掩盖过去,便是让天下看他大魏皇室的话。宁南忧既然想要与江氏结亲,那么他便成全他。 江呈轶早就料到魏帝会将计就计,却还是装作一副失望至极的模样,大拜正言道,“陛下,恕臣失言,睿王是何脾性,这洛阳城上下皆知,他虽为皇亲贵胄,却无恶不作,淮王为保皇室颜面,又替他遮掩了多少?这天下人或许不知其真脾性,但臣却明了于心。臣理应替陛下分忧,以报皇族颜面。可臣亦是妹长兄,这血浓于水的亲缘又叫臣如何能够亲眼见妹嫁给一个品行不端之人毁了一生幸福?!” 三千世界繁华尽 第十六章 作戏 他不顾睿王是否在场,当众驳了魏帝的话,话语难听至极。这叫宁南忧敛了眸,逐渐冷然起来。 江呈轶此番言语到是令魏帝有些吃惊,于他印象之中,江呈轶此人是个脾性谦和,知书达理,能言善道,处世光明磊落,但因自经历许多,故而饱运世故。与人相处时,以礼先礼,后而义,绝不会得罪于人。可此番,他却直接忽视了睿王的存在,公然驳回他之建议,倒令魏帝有些难堪了。如此看来,这江呈轶极其宠其妹之言,并非虚言了。 他正欲开口言说些什么,一直跪于一旁默默寡言的宁南忧却在此时开了口,“太傅大人,我知自己往日乃是个浪荡酒徒,不务正业,资质平庸。但我此次诚心悔过,江姑娘是因我而毁了名节,若日后嫁人难免受辱,我实在于心有愧。江大人!请您给我一次机会,若令妹嫁入我府,我必倾心相待,遣散府内侍妾,此生唯令妹一人于府,细心呵护!” 宁南忧此刻完全放下了睿王的身份,不以孤自称,诚心至极的揖礼相拜。江呈轶皱一皱眉,一转眸,丝毫不领其意,向魏帝再拜道,“臣向陛下请旨,降罪睿王,替臣妹讨一个公道!” 魏帝知江呈轶此次决不会松口应下此事,不禁无奈起来,“江卿何必如此?六弟既然立下重誓,必然言出即行,你又何苦相逼?” “陛下,并非臣相逼,臣今日本意欲携妹进宫向陛下谢恩,陛下知遇之恩,令臣万分感谢,臣随城将军入洛阳前,常听将军提及陛下英武,为主上正严苛,对皇室中人与天下平民一视同仁,绝不会姑息养奸。如今,陛下却为保全颜面,欲将臣妹所遭之难强压而下。臣试问陛下,若此事发生在皇室任一位公主身上,陛下可会就此平息了事!?” 江呈轶言语愈发激烈,只叫魏帝听了满肚怒气,喝斥道,“放肆!江卿如此失态,倒叫朕失望至极,朕如此已是为令妹着想,你竟还不知好歹!怎么江卿身居高位,便忘了为臣之道么?” 江呈轶面红耳赤,眼瞳依然有隐隐怒意,抬眼正视魏帝言道,“陛下大可辞去江某太傅之位,江某今日一定要为妹妹讨回公道。” “你!”魏帝气得头脚晕眩,差一点便站不稳脚步。 宁南忧于二人身后,却缓缓弯起了嘴角,待二人争执的最激烈时,他忽然开口道,“陛下,臣弟愿自罚以平息江大人之怒,臣弟愿降级罚俸,闭门思过。” 魏帝此时满脸燥怒,听他此语,稍稍缓了缓脸色,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半响,他又道一句,“江卿今日既然想要公道,那么朕便给你一个公道。既然方才睿王已自请责罚。朕便贬斥其为淮阴侯,罚俸三年。此罪罚已是极大,若江卿还觉得不够,那么朕便封汝之妹为成平县主,礼位皆同皇室公主之尊,如何?待汝妹与睿王大婚后,礼遇皆高于侯位,主掌侯府之权,今生今世,睿王不得休妻。此法可令江卿心服?” 江呈轶面色一阵红一阵青,盯着魏帝许久道了一句,“陛下体恤,我江氏一族难承圣恩请陛下降罪” 魏帝不由大怒道,“江梦直,汝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江呈轶毅然无悔,一双眼直勾勾的盯着魏帝,不肯让步。 此时城皇后与江梦萝便像是算计好时间一般,在这君臣二人争执最为难分之时入了金麟阁。 “兄长万不要因我顶撞陛下。”一声娇弱沙哑的交换从门前传来。江梦萝身着白色素衣,泪眼滂沱的站在金麟阁门前,城氏搀扶着几乎摇摇欲坠的她。 江梦萝端庄行至魏帝面前,跪地大拜,含泪言唤一句,“臣女江氏呈佳拜见陛下,请陛下饶恕兄长大不敬之罪。” 魏帝自江梦萝来到金麟阁中,便一直盯着她看,见之绝色容颜,心中怒意忽而全部消散,也不由为之倾城之貌而惊叹。但只是一瞬,他迅速的将目光收回,不在有所触动。 他脸色阴沉,转身负手行至主座,屈膝坐下冷然不语。 江梦萝满眼泪光,哽咽着说道,“陛下,臣女愿听陛下安排,嫁与睿王为妻,与其相敬如宾,终老一生。” 江呈轶惊诧的转过头看向她,满脸心疼道,“阿萝这是?” “兄长,阿萝知晓兄长疼惜之意,只是,如今事至此地,又有和解?与其令陛下与兄长君臣不和,倒不如阿萝嫁入睿王府,终此争端。”江梦萝轻轻抹去眼角泪珠,声劝慰道,“况且此事的确不是睿王殿下之错,要怪便只能怪那刺客歹毒谋害皇家子嗣,甚至还要谋害陛下” 她此话说出,一直隔岸观火的宁南忧却不禁一愣,心中奇怪起来。他并未想到江梦萝会完全将她被下药之事掩盖过去,于此时替他说话。 江呈轶也不知应再说些什么,盯着江梦萝许久,最终无奈道了一句,“若阿萝愿意,臣愿听陛下安排。” 魏帝见此情形不由松了一口气,但心底依然存着对方才江呈轶那般耿直态度的怒意,于是面色依然冷凝着道,“既是如此,便按照朕方才所言。朕今日很是疲惫,都先退下吧。大婚事宜朕便交于皇后亲操。” 他垂下头,疲累的捏了捏鼻梁。 宁南忧被季先之缓缓搀扶着起来,向魏帝行礼尊道,“谢陛下恩典。” 魏帝抬眼见他虚弱不堪,不禁蹙了蹙眉头,转头对一旁听命的孙齐说道,“孙大人这几日便随睿王回府,侍奉左右,直至睿王伤势痊愈再归太医令述职。” 孙齐被唤了名,立即战战兢兢的上前一步,待魏帝说完急忙应道,“臣遵旨。” 他胆颤心惊的跟在宁南忧的身后朝金麟阁外走去。 江呈轶与江梦萝却退至一旁并未急着告退。待到宁南忧一行人离开。江呈轶才再次上前跪地一拜向魏帝陈词。 “陛下,请容许臣暂留于此。”江呈轶缓声说道。 魏帝睁开半眯的眼皱眉道,“江卿还有何话要说?” 江呈轶看了一眼侍于一旁的崔迁。那崔迁便立即懂得了他的意思,便急忙向魏帝行礼道,“陛下,既然江大人令有事禀报,那老奴便先行告退了。” 魏帝盯着江呈轶若有所思的看了一会儿,遂即点了点头准许了他。 崔迁便即刻带领着金麟阁所有侍婢从阁内退了出去。 江呈轶待所有人都退出去,崔迁将金麟阁的板门关上后,他才开口说道,“陛下,请恕臣方才失态但,臣不得不如此。臣在前来金麟阁前便已说服舍妹,此事虽对舍妹不公,但事情即已经发生,臣一族,便只能退让一步。臣妹亦然愿意为大魏退让一步。然,臣深觉,今日之事乃是睿王与淮王暗中谋划成事,否则何来如此巧合之事?臣猜想,睿王作此谋划无非两种目的,第一是想拉拢臣归为淮王一党,第二则是想要令陛下与臣君臣相疑。既是如此,臣只能将计就计,让其以为已达成目的,否则日后,还不知有多少明刀暗剑只是,时间紧迫,臣未有机会同陛下言说臣的计划,以至于方才殿前失仪,还请陛下降罪!” 他磕头请罪,一字一言诚恳无比。魏帝虽已料到江呈轶之谋策,却不曾想其心思城府已到了这种地步。 江梦萝此时于一旁一言不发,只是跟随江呈轶一同行礼。 魏帝浅叹一声道,“也罢,既是做戏,江卿也不必如此同朕请罪只是接下来的路,愈发难走,既然令妹因此情境入了睿王府,可令她于睿王身边细细探查夜箜阁底细。对令妹的亏欠,朕会一一补上。即使日后,令妹想要与睿王合离,朕也允许,并定然会为汝妹另寻佳婿。” 他不经意间将想令江梦萝入睿王府中查探夜箜阁之事说出,又做出让步,替江梦萝考虑到了未来。 江呈轶知晓这是魏帝给予江氏的最大补偿,于是也不再言说什么,只是磕头谢恩道,“臣及臣妹谢陛下圣恩,定为陛下鞠躬尽瘁。” 两人行了礼,便一同从金麟阁退出。江呈轶心翼翼的扶着脚步泛软的江梦萝。城皇后注视着互相搀扶的二人离去,良久叹一口气道,“陛下获此兄妹二人相助,日后定将夺回大统。” 魏帝若有所思的盯着离去的兄妹二人,浅声说道,“那水阁阁主果真不欺朕,这江呈轶当真是麒麟之才,但愿这江氏兄妹不负朕之所望。” 江梦萝与江呈轶踏出了金麟阁,向宣德殿外走去,大殿正堂,宁铮正扶着宁南忧站于殿前,似等着这二人出来。 兄妹俩脸色灰白难看的经过他们的身边,宁铮蹙着眉头唤住了江呈轶,“江太傅。寡人在这里替我儿致歉,令妹之事寡人亦觉得万分愧疚。” 三千世界繁华尽 第十七章 大婚 江呈轶停下脚步,一脸愠怒的转过身道,“淮王此时来说此事,未免太过刻意,我江氏一族,可承受不起您这位摄政王的致歉。” 话音刚落,他便扶着江梦萝,气冲冲的离开了宣德殿。 宁铮略一脸讥讽的盯着这兄妹二人离去,随后脸色温和的转过身在宁南忧面前蹲下对他轻声说道,“昭儿,上来,为父背你出宫。” 宁南忧一怔,显然未曾料到他这位父亲会做出此番举动。 “父亲这是作甚?孩儿可以坚持。”宁南忧声色略有些颤抖沙哑。 “怎么?受了如此重的剑伤还要强撑下去?”宁铮有些嘲讽的朝宁南忧看去。 他忽然就明白,宁铮并不是心疼他受了伤,难以坚持,而是想要在众人面前做出慈父的模样。 这不过是做给旁人看的。 宁南忧微微轻笑,略有些自嘲,良久应了一声道,“有劳父亲了。” 他轻轻靠上宁铮的背脊,被父亲缓慢轻柔的背了起来。这一刻,宁南忧心中忽然有了一丝波动,唤起了儿时记忆中那一丝仅存的温暖记忆。他紧紧咬着牙,盯着宁铮的侧脸,不由再次憎恨起来。 父子俩一步步缓缓走出宣德殿,向洛阳宫外走去。 天色近暮,夕阳的血红逐渐布满整个天际,干涩的风轻轻吹着这座城,莫名有一丝哀寂。 竖日,魏帝命崔迁分别前往睿王府与江府传旨。 一道册封江氏呈佳为成平县主的圣旨,一道贬斥睿王为淮阴侯的圣旨,一道赐婚于睿王、江氏女的圣旨,令整个朝野上下哗然。 众臣有所耳闻内宫所发生之事,皆对此议论纷纷。 丞相府,付博得到宫中密报,知晓此乃淮王父子为江氏兄妹做的局,不禁蹙眉深想。帝与淮王皆争江氏。这江呈轶于朝廷中已掀起前后两次风波。如今魏帝很是依赖江呈轶,依赖水阁来对付摄政淮王,这对他来说不是好事也不是坏事,一直以来付氏正处于魏帝一党的权力中心,此番江氏却几乎代替了付氏。不过也正是因为江氏的出现,付氏才有机会隐去光芒。这几年来,他的动作太过明显,已然引起魏帝的怀疑。若要成大事,必需韬光养晦,而江氏则是契机。 付博饮一杯茶,盯着手中的书卷看了许久,最终缓缓的露出了笑容。 而此时,睿王府中,宁南清与宁南昆轮番前来嘲讽宁南忧一番后,整个王府又陷入了一轮死寂。 宁南忧躺在榻上养伤,季先之瞧见他那张面如死灰的脸,实在心疼至极,于是开口劝道,“主子一月后便是您与江姑娘的大婚典礼,此典礼乃为城皇后亲自操办,您可千万保重身体,万不能在这种关头出错。毕竟那江氏如今是万人瞩目,记恨他与您的不在少数,尤其是明王与德王两人,此番您设计成功与江府联姻解决了代王这几月的心头大事,已令这兄弟二人十分不满他们定然会寻法子来找您的麻烦您” 宁南忧见他唠叨个不停,便有些不耐烦道,“季叔过虑了,我还没那么脆弱。父亲的无视,我早就看惯了。一月后的大婚,我自有分寸。只是这次剑伤实在太重,我险有些恢复不过来。” 他凝神望着白帐,似是想到了什么,嘴角渐渐冷凝了下来,“季叔可知此次吕寻安排入宫行刺的人是何底细?” 季先之一愣,蹙眉道,“主公为何这样问,此人难道有问题?” 宁南忧停顿半晌道,“此人或许是宁南清的底细。” 季先之心中一惊道,“奸细?此人吕寻细细查过,是可用之人,怎会是” 宁南忧冷声道,“吕寻或许需要好好监察一番了。” “您是说吕寻那处出了问题?”季先之满脸疑惑的问着。 宁南忧不吭声,季先之便即刻知晓了他的意思,不言一句默默退了出去。 斜靠在床榻上的宁南忧满脸冷霜,想起一日前从常玉那处接到的密报,便更加阴郁起来。 常玉拷打,那名刺客并非没有供出幕后主谋,他亲口对常玉说,此次刺杀的幕后真凶就是睿王。若常玉不是他的人,那么恐怕他早就被魏帝顺手处理了。 常玉从那刺客身上寻出了明王府特有的缣帛残片,那残片之上有特意缝制的兰纹,是宁铮特地派遣丝织纺的人为宁南清冠礼赶制出来的贺礼。 或许宁南清并没有料到那名刺客在接到他之命令后没有将缣帛文书烧干净。他更没有想到常玉会是宁南忧的人,这才露出了马脚。 这刺客是吕寻对季先之再三确认没有问题的人。可如今却出了问题。不禁让宁南忧对吕寻产生了怀疑。 宁南忧闭上眼,舒了一口气,脑海中思绪复杂,无法入眠。试想起一月后与江呈佳的大婚,不知不觉露出了这几日来难得一见的笑容。 尔后,又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变化,立即撤去笑容,恢复冷然,心情却越发杂乱。 对于江呈佳,他心中的感觉很是奇妙。这是他多年来孤身一人从未有过的感觉。他躺在床上静静的思量,不知不觉便放空了自己,忽然前所未有的轻松。 一月的时日如同白驹过隙,一晃而过。 城氏忙碌一月,便等着五月初四这一日。 一清早,睿王府前便无比的热闹,魏帝派遣来的人几乎挤满了整个王府。宁南忧在侍者的服侍下换上了礼服,玄色直裾外袍,绣着鸳鸯戏水叠文图,上好的纁色云锦作为下裳,边缘的黑色滚边以金丝挑出了八爪蟒纹图,蔽膝是棕红色,束以深色腰带,头戴爵弁玄冠,脚穿赤舃鞋履,腰间挂着一串缨红流苏,正中央垂下一组叠云纹样的深红勾金丝的绶带。他就这样被人拥簇着出了王府,上了八乘骑座的婚车。 而此时的江府,城皇后所派来的人更是将江呈佳的闺房挤得一丝站地都没有。 江呈佳身着绣花夹裙复襦,足穿蹑丝履,青丝缠绕着玳瑁光与牡丹金簪,腰间挂配流苏与纨素,耳间挂有明月珰,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纤纤作细步,一步一态温婉文雅。此前城皇后已命宫中教习嬷嬷教了江呈佳一月礼仪。此时她便宛如真正的公主一般,端庄优雅至极。待千珊为她遮上面纱,主仆二人便在宫中内人的引领下去往了皇宫。 因他夫妻二人身份特殊,又是天子亲自赐婚。因而宁南忧与江呈佳的大婚行礼之地便正在南宫崇德殿大殿之上,于万众瞩目下成礼。 江呈佳坐于八乘大轿上,千珊陪于一旁,明显的感受到了她的紧张,不由失笑道,“主子怎的此时开始紧张了?” 江呈佳掀了掀马车的窗帘,朝外面看了一眼,瞧见江呈轶骑马护在左右这才呼了一口气,稍稍冷静下来后道,“是了,也不知怎的,忽然不安稳起来,有些焦灼。千珊,我怕等等见到他会慌乱不堪。” 千珊见她脸上堆起一坨红云,哭笑不得道,“姑娘你每一世见姑爷都如此,千珊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江呈佳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一团热,也轻轻自嘲道,“计划了这么久,总算是进了他府中,我希望这一世能够将他成功带回九重天。” “姑娘放心,总有这么一天。”千珊瞧见她眼中的期盼,不由自主的的心疼起来,于是轻声安慰道。 江呈佳点点头,双手紧紧攥了起来,心中不明为何愈发的紧张起来。 待到马车从侧门行至崇德殿,江呈佳在千珊与一众侍女的搀扶下缓步下了马车,向正殿大堂内走去。 正堂的礼者分站成礼长廊的两侧,一张红绸长丝直通上座主位。 江呈佳在兄长的陪同下入了侧殿,自屏风处绕出,此时宁南忧也恰好上了台阶。他一身玄色带浅红慢步踏来,英气勃发,倜傥俊朗。季先之与江呈轶分别将他们送至堂前与侧殿屏风后,便退居于两侧,停止相送。 宁南忧大婚,宁铮不出面,曹秀得病,只有季先之充做淮王府长辈前来相送。江呈佳便因此再次心酸难忍。 她站在宁南忧的对面,远远的望着他,目光不知不觉中有些痴迷。 堂前穿着礼服的仪官对照礼简朗声读道,“韶华美眷,卿本佳人。值此新婚,宴请宾朋。云集而至,恭贺结鸾。” 两人按位站定。 待吉时到,宁南忧被侍者引入场。 新郎入场,仪官颂诗,正婚之礼。赞曰:“昔开辟鸿蒙,物化阴阳。万物皆养,唯人其为灵长。盖儿女情长,书礼传扬。今成婚以礼,见信于宾。三牢而食,合卺共饮。天地为证,日月为名。 自今礼毕,别懵懂儿郎,营家室安康。荣光共度,患难同尝。愿关雎之声长颂,悠悠箫声龙凤呈祥。不离不弃一曲鸾凤求凰,同心同德不畏华岳仙掌。 三千世界繁华尽 第十八章 唯你独一 比翼鸟,连理枝,夫妻蕙,并蒂莲。夫天地草木菁灵,可比真爱佳缘。高山之巍,皓月之辉,天长地久,山高水长。” 宁南忧端礼受教,向仪官拜礼作谢,仪同时回礼并引侍者迎新娘入堂。 宁南忧对蒙着纱面的江呈佳一揖,请其进门,引其来到正堂前。 仪官此时迎一对新人上台。 宁南忧便再此时又作揖,江呈佳随夫行礼,紧接着便是侍者递上红巾。 二人用红巾相牵,缓缓上台。 这二人行过沃盥礼又行同牢礼。 到了合卺礼这一步,江呈佳已有些腰酸背痛,她半低着眸,用余光扫视着宁南忧。只见他依然端坐在对面,没有丝毫放松,便也不敢有所松懈。待侍者将他饮过一半的酒递到了她面前,她才稍稍掀开面纱,又掩面将剩下半杯酒抿下。 江呈佳一直以为宁南忧行拜礼时心不在焉,于是便也没有收拢自己私底下的动作。今日腰部的缠带绕的太紧,她忍不住稍稍拨弄了一下,却被对面的宁南忧尽收眼底。 却不知为何,宁南忧莫名觉得江呈佳的一切动作都很是可爱爽利,令人目不转睛。 合卺交杯后,总算到了拜堂礼。 两人在仪官的吆喝下拜了天地高堂,又互相一拜,才算夫妻礼成。直到最后一步结发礼,江呈佳才敢稍稍松懈一些,一旁陪同的千珊站于一旁,轻轻剪去她垂边的一缕发丝。与宁南忧身边的侍者递来的另一缕属于他的发丝交织在一起,又置于魏帝特意为他二人准备了的同心锁中,才算真正礼毕,意喻白头偕老,比翼双飞。 江呈佳就这样被稀里糊涂的送入了侧殿的新房之中等待宁南忧的到来。 其实,若按照宁南忧如今淮阴侯的身份不得有如此盛大的婚礼。但魏帝只说因宁南忧救驾有功,贬斥为淮阴侯一事可大婚半月后再遵旨令,迁出睿王府,入住侯府。 这样,宁南忧成婚礼的仪仗便依然按照王制行礼安置。而江呈佳则是天子亲封的成平县主,礼仪又同皇族公主。这礼便格外的盛大。而按照县主嫁入侯府之礼,必然要于宫中置办新房,行礼。于是这礼成之繁琐便更胜旁人。 一天下来,江呈佳几乎像是打过一场硬仗一般,浑身酸痛不已。千珊不得入房,只能守在新房外听命,便看不见此时她家姑娘此时脸上的无奈与疲惫。 江呈佳端坐在榻上,刚想着让自己放松一会儿。厢房的板门却忽然松动了一下,紧接着一声“吱呀”,门被推开。 她急忙坐直,于是刚刚软下去的身体再次疲惫的撑了起来。 她低着头,余光中瞧见一个玄色身影跌跌撞撞的向她走来,带着一身酒气。 江呈佳忽然就红了脸,不知所措起来。 宁南忧轻步走到她的面前,盯着她被面纱遮去的容颜看了许久。 江呈佳等了眼前人许久,也没见有个动静,不由奇怪。于是心翼翼的抬头去看他。只见宁南忧此时也正盯着她瞧,瞧得十分认真。 她一触碰到他的目光,便像惊弓之鸟一般低下了头,脸上红云愈加火热。可这样的举动到了宁南忧眼中,便成了怕他。 “江姑娘不必怕我。我不会再强迫你什么。”他沉声说着。 随即,江呈佳便觉得身边的软垫陷下去了一点,他坐在了她的身边。 宁南忧端坐着,似乎也有些紧张。 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犹豫的转过身,对江呈佳温柔的说道,“虽我不会再强迫你,但你的面纱还是” 她听他犹犹豫豫的声音,心底不禁觉得好笑起来,可表面并没有表露,只是缓缓转过身,面对着他,乖巧的说道,“臣妾的面纱,自然需侯爷来揭。” 宁南忧听到她的准许,这才伸出手将她耳边的纱带解开。 今日她的妆容将她的清丽遮去,却又多了一份妩媚。面纱被他除去后,这张倾城之容便落入他的眼中,让他在难移开双眼。 他目光有些炽热的盯着她看。 江呈佳被他看得有些发麻,终于决定开口。谁知还未说话,眼前的人又忽然站了起来,紧接着便开始自顾自的脱去外袍与衣裳,招呼了婢子拿来洗漱热水,于一旁清洗去了。 江呈佳觉得有些好笑,发觉好像除了她自己紧张以外,似乎宁南忧也格外紧张。这却一点也不像今世的他。 明明处心积虑得到,既然得到,她以为他便不会再在意什么。可却没想到,似乎这人还挺在乎她,否则也不会这般紧张了。 江呈佳轻轻咳一声,低下头,安静的盯着自己的手指发呆。 宁南忧听见她的动静,转过头见她似是一脸失望般的垂下头,便微微蹙起了眉头,犹豫了一番,他放下手中方巾,重新向她走去。 江呈佳正发着呆,倏的发现眼前出现一只修长纤细的手。她目光一怔,抬起头,便见宁南忧面无表情的向她递来一只手,眼神飘忽不定的看着一旁道,“时辰不早了,夫人也洗漱休息吧。” 她懵懵地看着他,最后情不自禁的露出笑容,将手搭了上去。 宁南忧并没有看见她的笑容,他有些心神不定。当她将手交给他时,他略略有些诧异。他以为,江呈佳会十分厌恶他。毕竟,他得到她的手段太过无耻。 可他却没有意料到,江呈佳似乎并不排斥他。 两人沉默寡言的洗漱着。江呈佳将千珊唤了进来,隔着屏风褪去婚服,换上薄纱裙与中衣,便从屏风后走出,再次坐到床榻边等着宁南忧。 她盯着窗前的红烛许久,那人才从隔间走出。此时他只穿了一件中衣与亵裤,半露胸膛,慢慢走过来。江呈佳的目光一下子便被吸引,白皙的脸便“唰”的一下变得通红。她立即将目光转开,恰巧撞上了那双黑漆漆的眸。 宁南忧盯着她,很快便察觉了她的满脸通红,于是下意识的低下头看了看自己敞开的衣襟,反应迟钝的愣了半晌,才明白她在脸红些什么,便扬起一丝笑,负手向她踱步而去。 他坐在床头,她坐在床尾。中间似乎隔着很远的距离。 “我有几件事要说。”她终于开了口,声音细软柔和。 宁南忧略略应了一声,等着她说下文。 江呈佳顿了一会儿,鼓足了勇气道,“如今,我既然已经嫁给你,那么便认定你是我夫君,至此之后会专心致志唯你独一。我不会因你设了圈套逼迫我江氏一族与你结亲而怨恨你,你也不必认为我会恨你。这世上没有人能够逼迫我,若我当真不愿意,便会自行了断绝不会给你机会。这就是我想说的。” 他轻轻锁了眉头,心间对江呈佳的讶异又多了一层。 “夫人不怨我便好。”他温和的说了一句,便没了话。 江呈佳舒了一口气,又见他没了动静,不禁无奈道,“侯爷还想端坐在这里多久?” 他眸眼一怔,尴尬的咳了一声道,“我。”随后又不知该与她说些什么,只能愣愣的盯着她看。 她注意到他胸口那道极长的伤疤,记忆又被扯到了一月前,不禁心酸起来,于是心翼翼的靠了过去,伸出手将他的衣襟掀开,盯着那道赫然醒目的伤看了许久,眼前便模糊了起来。 他被她看的有些燥热,急忙扯过衣襟将伤痕遮住,不自然道,“不早了,睡吧。” 江呈佳声问道,“侯爷这伤是不是很疼?” 她泪眼朦胧的看向他。宁南忧有些不解,并不知她为何眼中突然有了泪光,于是略微慌乱道,“我这伤无妨,你勿担忧。” 江呈佳喉中依然有许多想说的话,却还是理智的控制住了自己。她知道此刻的她不能再继续暴露更多的情愫。 她垂下头,脱去自己的鞋袜,一声不吭的躺到了榻的角落里,默默蜷缩起来。 宁南忧心中莫名被她触动,虽不知心底那种悸动是什么,此刻的他却突然很想抱住她。 自母亲病了以后,他便在没有听见除了季先之以外的人询问他疼不疼,他就像是被人遗弃了一般,只能独自一人扛下一切。 宁南忧掀开锦绒被,朝她悄悄靠了过去,一双手从她的腰际两侧穿到前方,轻柔的揽住了她的腰,紧接着他便感觉到她微微一颤。 他又继续贴近了一点,靠在她耳边轻声呢喃了一句,“既然已是夫妻,日后我定会好好待你。” 炽热的呼吸喷在她的脸颊之上,令她再次熏红了脸。她没有应话,但却默默的向他怀中再靠近了些。 宁南忧微勾起唇角,下巴抵着她的秀发,闻着她身上的清香,缓缓闭上了眼。 江呈佳一入夜手脚便会冰凉,怎么也热不起来。宁南忧不知什么时候发现了这点,细心的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里包围起来,又让她的双脚贴着他的双腿,为她取暖。 这一切,他做的很心,并不想惊动似乎已经熟睡的她。只是此时的江呈佳根本无法入睡,她依赖的躺在他的怀中,满心喜悦。 三千世界繁华尽 第十九章 克制 宁南忧抱着怀中温软不敢动,因两人团在一起,渐渐的燥热起来,于是更加入不了眠。 她呼了一口气,安静的闭着眼,却莫名察觉腿根处似有什么滚烫坚硬的东西挺了起来,不由一惊,稍稍前移了一点。这一移便让宁南忧晓得她其实并没有睡着。 他自然能感觉的到自身的反应,又因她的略略移动而感到一丝尴尬,脸色红润起来。他实在不知自己为何面对江呈佳如此把持不住,这让他十分烦躁。 江呈佳察觉了他忽然僵直起来的身体,偷偷笑了起来,思量一番,就这么突如其来的转过身,唇间擦过了他的喉结,顺势躲入了他的怀中。 她清晰的听见他的喉间发出“咕噜”一声,然后他整个人彻底僵硬了起来。 江呈佳情不自禁的笑出了声。 宁南忧忽然发现自己似乎被怀中的女子操控了一般,不舍得再去强迫她,却又控制不住自己的反应,只能任由热火燃着自己,什么也发泄不出来。此刻听见她如银铃般清脆的笑声,便更加羞恼起来。 江呈佳伸出双臂,环住了他的脖颈,眯着眼笑道,“侯爷怎的如此老实?” 他顿了一秒,眯起了双眼,扬起音调哼道,“夫人认为我老实?” 她抬起头,看向他的眸笑道,“我已是你的妻子,侯爷不必忌讳什么。” 宁南忧眼神一滞,盯着她看了许久,突然有些看不明白。 他低下头在她额上轻轻吻了一下道,“睡吧,明日还需向父亲问礼。” 江呈佳低低应了一声,又往他怀中挪了挪,紧紧抱着他,闭上了眼。她知道他并不想折腾她,他始终觉得今日礼节太多,已然将她累着,于是宁愿克制自己,也不愿碰她。 他依然细心,这点从未改变,江呈佳低声哼笑一声,轻轻蹭了蹭他的胸膛,安稳了下来。 而怀中的温软炽热让宁南忧实在难以凝神,他不由得蹙了眉头,低低叹了一声。江呈佳窝在他怀中,感受到这些年来前所未有的安全与温暖,渐渐的便放下了心中所想,入了眠。 宁南忧闭着眼,一直逼迫自己入睡,却无法驱赶浑身燥热与不安,只觉得下身肿胀难忍,艰涩不已。 他一直屏息安静的躺在江呈佳身旁,没一会儿便听见她传来沉稳的呼吸声,温声细软。他这才呼了一口气,无声无息的将自己的双手从她腰间抽出,然后迅速下了榻,向厢房屏风外的隔间走去。 他大半夜的往隔间的浴桶中放了满桶的冷水,又一头钻进水中,闹出了不的动静。 在外守夜的黄门听到动静,立即爬起身,敲了敲隔间的窗轻声问了句,“侯爷?” 宁南忧从水中冒出来,只觉周身凉意四溅,舒爽至极。听见守夜的黄门叫唤,又怕吵醒江呈佳便低声道了一句,“这里无事了,下去休息吧。” 黄门点点头应了一声,便又靠在窗板下面睡了过去。 宁南忧泡在冷水中许久才逐渐冷静下来,等到浑身涨热好不容易消散后,他才从水中起身。再回到榻上时,便瞧见江呈佳一动不动的蜷缩在角落里,如同一只乖巧的猫一般缩成一团。他重重的呼了一口气,在她身边躺下,总算有了一丝困意。 一天的疲惫令他在消去困扰后,慢慢的进入了梦乡。 长夜漫漫。此刻的两人,却都放下了对彼此的防备,睡得无比安稳。 江呈佳睡了这一世有史以来最安稳的一觉,第二日睁眼,习惯性的想要唤千珊,转头便看见宁南忧正沉沉的睡着,便默了声。 他就这么真实的躺在她的身边,闭着双眼,呼吸均匀。 江呈佳的慢慢靠近他,盯着他的脸看了许久,心间喜悦依旧满满当当。 她略略思考了一会儿,从床榻内侧悄悄的爬起来,蹑手蹑脚的离开了新房,打开了板门。此时千珊已候在门外等着她苏醒。 江呈佳心的将门关上,对千珊露出笑容道,“你可知这里的厨房在何处?” 千珊打趣道,“姑娘时隔多年,要亲自下厨了?您这话若是公子听见,定然伤心难过。” 江呈佳瞪了千珊一眼,佯装要打她,“如今你倒是很会编排我?” 千珊低笑道,“奴婢可不敢,昨日奴婢已经向掌管此殿的内官打听过了,厨房在就在新房东侧,姑娘快去吧,一会儿姑爷就该醒了。” 江呈佳低低哼了一句,又瞪她两眼便去了厨房。 千珊盯着她满满欢喜的背影,替她高兴也替她发愁。 江呈佳满心想着如何将这一世的覆泱牢牢地抓在手心之中,自然没有在意千珊藏在眼底深处的情绪。覆泱最爱她的厨艺,无论哪一世都一样。她一直觉得,她的厨艺可以牢牢栓住覆泱的胃,令其再吃不下其他人所做的菜,这一生独独唯她。 她很快便找到了千珊所说的厨房。守在门前的黄门见一位穿着婚服的俏丽姑娘来了此处,不禁有些诧异。再仔细端详一番她的模样,黄门立即反应过来此人是谁,于是急忙行礼请安道,“奴婢给成平县主请安。” 江呈佳摆摆手,和颜悦色道,“不必多礼。” 她径直走进厨房中,黄门惶恐的跟在其后问道,“成平县主可是要用膳食?我这就去唤人来为县主做膳。” 江呈佳笑道,“不必麻烦了,你去门外守着吧。我亲自下厨。” 黄门略有些震惊,张嘴欲再说些什么,又觉不妥,便应了话,退出门外。 江呈佳觅得几样食材,便开始在陶灶上捣鼓了起来。 而此时,宁南忧也从睡梦中醒了过来。他因常年以来的习惯,下了榻,便换上了一身轻便的戎装,拿了剑,出了房,准备晨练,转身便瞧见千珊守在房前,见他出来,恭敬行一礼,唤了一声“侯爷。” 他才忽然记起,自己昨日方成了亲,已有了妻子。可他的这位娇妻一大清早便不再房中,才叫他一时之间未曾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 他冷冷的应了千珊一声,便自顾自的持着剑在院中习起武来。他并不问江呈佳去了哪里,倒是令千珊有些奇怪。 大约过了两柱香的时间,自东厨处传来阵阵香气。千珊候在宁南忧身边都闻见了远远飘来的香气,他自然也闻见了。 正当宁南忧奇怪着从何出飘来如此扑鼻的香味时,江呈佳便不知何时自厨房而出,赤手空拳朝习着武的他袭去。 宁南忧即刻反应过来,右脚一退,旋身一转,瞧见来人是她,便急忙将手中的剑插回剑鞘中,然后与她空拳打了起来。 江呈佳没有拼尽全力与他相斗,可宁南忧依然察觉到自己根本不是她的对手,正当他预备继续与她打斗。她却突然转了个身朝他怀里撞去。 宁南忧下意识的怕她摔倒,便急忙搂住她的腰际,抱在了怀中。 江呈佳笑嘻嘻道,“二郎日日都要晨练么?” 宁南忧一怔,沉声问道,“你叫我什么?” “二郎。”她靠在他的怀中,轻声唤道。 宁南忧因她的这声唤,心间微微颤动了一番,他盯着她的侧颜,蹙着眉道,“从未有人这样唤过我。” 江呈佳脚点地,缓缓转身面对他,满面笑容道,“即是没人叫,那最好,日后我便这样唤你。” 宁南忧只觉得自己越发的看不懂眼前这个女子,明明日前还因他以卑劣手段得到她而愤然不平。大婚后却没有任何芥蒂的将他当做夫君,虽然她昨夜已然将这些同他说明,可依然令他很是讶异。 他沉着脸,不说话,一直盯着她看。江呈佳盯着他深邃的眸,一下便读懂了他的心思,于是在他耳边轻声说道,“我知,你在疑我,不信我。可不管如何,我既然嫁给了你,自然也希望我日后的生活能够似他人一般幸福快乐。我不会自怨自艾的责怪自己,责怪你。二郎,你我二人成亲,日后便好好过日子,可好?” 她一直踮着脚说话,话音落下,便有些站不住朝后摇摇晃晃的跌了两步。 宁南忧轻轻将她一抱,再次揽入怀中,叹了口气道,“夫人如此说,像是我太过气了。” 他温柔的答道,见她心翼翼的拽着他胸口的衣襟,像是害怕碰到他的伤口,不由心间一软,低头在她额间一吻道,“我不疑你,只是奇怪为何夫人这样早起来?” 江梦萝靠在他的臂弯,声撒娇道,“二郎不若唤我阿萝?家中兄长也是这般唤我。” 宁南忧低低哼笑一声,脸上寒霜皆被她化去,低声吟唤道,“阿萝。” 千珊于一旁看着这二人卿卿我我,不由目瞪口呆,心中感叹,这世间男子包括姑爷皆逃不过她家姑娘的柔情相待。姑娘施施然站在那里,便有一群男子倒于她的石榴裙下。姑娘动动手指,舞舞剑,可和一群江湖人称兄道弟。再怎样矜贵高傲的男子也得痴迷于姑娘的美貌与才华。 三千世界繁华尽 第二十章 怀疑 江呈佳轻轻牵起宁南忧的手,朝着侧殿的厅房走去,笑眯眯道,“我为二郎做了羹食。” 宁南忧再次表示讶异,低声疑道,“贵胄千金深居闺闱,怎行庖厨之事?你兄长于府中也许你下厨?” 江呈佳哼了一声,不屑道,“旁的千金贵胄自然不允入庖厨之地,十指不沾阳春水,可我不一样。我自同兄长四处漂泊,家中只有我与兄长二人。兄长四处谋生,我总要学会些什么,才能替他分去些劳苦忧愁。” 她这轻视千金贵女的模样叫他觉得十分好笑。她是有什么说什么,也不忌讳,眼瞳干净的似块璞玉,让他心间也跟着畅快许多,整个人也少了些阴沉。 江呈佳叫来黄门将她清早上起来做的餐食端上厅来,温声说道,“我也不知二郎爱吃些什么,厨房中有什么,我便做了什么,二郎莫要嫌弃。” 侍者端上羹食。杏鲍菇炖汤熏肉、云腿煎蛋、嫩鸽子炖粥等一连几盘菜皆是他平日里爱吃的。宁南忧暗自生疑,一脸探寻的看向江呈佳奇怪道,“阿萝倒是与我心有灵犀,这些恰是我爱吃的?” 江呈佳知道他定然又起疑心了,于是心间升起一股无奈道,“二郎可是又疑我?这般奇怪的眼神看我,倒像是再看贼。我可不屑于去同你身边人打听你爱吃些什么,厨房内有些什么食材,我便依样做了,平日里我也爱吃这几道菜。二郎若再疑,也不必同我信誓旦旦的言说什么信我的鬼话了。” 她很不高兴的撅起嘴,眼中露出了些委屈的神情,转过身再不理他。宁南忧微微叹了一口气,拿起食筷,夹菜默默吃了起来。 一道云腿煎蛋,令他入口即惊。自到大,他倒是从未吃过这般脆嫩的蛋饼,云腿香软糯口,回味无穷。宁南忧眼中放光,自顾自的吃起来,也不管旁边的江呈佳是否依然在生气。 江呈佳自然已听见他的动静,只是他没来哄,她便不肯转身同他一起进食。宁南忧才终于察觉自己的不妥,于是一人默默平移至她的身边,悄声为她盛了一碗鸽肉粥道,“该用膳了。时辰已然不早。夫人等等还需同本候一起去向皇帝谢恩,向父亲请安。” 他有些不自然的碰了碰她的手臂,轻轻说着,已是拉下脸皮同她说话。江呈佳自然知晓此时不该继续再同他生气,于是便一脸委屈的转过身,面对着他,冷冷道,“侯爷日后还疑阿萝么?” 宁南忧叹道,“我一贯这个性子,也不是疑你,你莫要多心。” 江呈佳很会把握分寸,也清楚能让宁南忧说出此话已是不易,若再撒娇卖乖,便会适得其反。 于是她便接过宁南忧为她盛的粥,低语一句道,“二郎也莫要生气,的确是我太强求你了。” 她低低柔柔的讲了这样一句,有些失落,微微垂下头乖巧的吃着粥,倒是令宁南忧莫名心疼起来。 他不知该再与她说什么,便起身再次坐回自己的位置。 两人突然沉寂下。 待到宁南忧放下筷子,江呈佳也同时食毕。两人互相对视一眼,宁南忧此时主动开口道,“走吧,该去给皇帝谢恩了。” 江呈佳点点头。宁南忧瞧着她的脸色不太好,顿在原地想了一想,向她伸出了手唤道,“阿萝。” 她见他伸出手,有些受宠若惊,突然顿住不知所措。宁南忧无奈一笑,牵住她的手,将她向外面带去。 江呈佳忽然觉得,似乎这一世的覆泱并不是那么难相处。 “今日谢恩,你兄长也同样会去。”他牵着她缓缓朝回走去,路上轻声询问一句。她微微一怔道,“兄长自然是要一起去谢恩的。” 宁南忧低声嗯了一句道,“可我父亲不会去,阿萝可会介意?” 她微微蹙起眉头道,“说起父亲,为何他连我们的大婚也不露面?”她装作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有些好奇的问道。 宁南忧听她提及此事,脸色便马上变得阴沉下去。他撇过头,面无表情的说道,“大婚之日,是德王母亲王氏的生辰。” 明明他的语气平淡无奇,没有丝毫波澜。可她心中依然微微颤动了一下。她知,自己这般装无知,已然戳中了他心中最痛的地方。 但她不得不这么做,她此时,对于他来说不过是个为了笼络势力而费尽心思,使尽手段得到的棋子。她晓得此时的自己在他心中根本不算什么,甚至连妻子都算不上。他愿意与她做戏,愿意与她相敬如冰,不过是因为想要通过他笼络兄长。 她面露难堪与愧疚,声道,“我对不起。” 宁南忧冷笑一声,身体侧与她之前,让人看不清他此时的面容。紧接着她便听见他说了一句,“无需同我说对不起。” 他牵着她走回新房,便放开了手,自顾自走向隔壁的厢房关上了门。 江呈佳立于房前,略微失神,千珊一路跟过来,将他们的对话一字不拉的听了进去。她见江呈佳失魂落魄的站在大院内,便浅叹一口气,上前在她耳边轻声道,“县主还是快些换下婚服,眼下这时辰不早了。” 千珊的提醒让江呈佳回过了神。她眼神一敛,脚步一挪,收起所有的情绪,转而向新房里走去。 千珊急忙招呼身后婢子跟上,为她换衣。 片刻后,江呈佳从屋子里出来,已换上进宫觐见天子的朝服,侯在门前等着宁南忧出来。一旁的黄门却在这个时候对江呈佳说道,“侯夫人侯爷此时已先行前往南宫拜见陛下。他吩咐人,让您您不必再等,此刻便随人前往南宫侧殿拜见皇后殿下。” 宁南忧没有等她? 江呈佳有些诧异。她落下眼眸,低低自嘲起来。她不知自己是哪来的自信,竟然认为宁南忧好相处。 她冲着那黄门点了点头,端着礼道,“那边有劳公公引我前去南宫了。” 黄门回礼,弯腰躬身在前面引路,一路上江呈佳异常沉寂。叫跟在她身后的千珊越发的担忧起来。 明明这二人早晨还好好的,可不知怎会突然变成如今模样。 江呈佳去了南宫侧殿拜见城皇后,一番行礼谢恩过后,城皇后便一直同她带在侧殿中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家常。 一上午,她连宁南忧的影子都没见着,他便这样将她晾在皇后着。魏帝也将城皇后晾在侧殿。直到晌午,也没有宫人传话说要用膳。江呈佳肚子里窝了一顿火气,面色也越来越难看。 城皇后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变化,于是在一旁不动神色的说道,“六弟妹可是乏了,我见你神思困倦。不若同我先前往前厅用膳。陛下与淮阴侯怕是还有事要商议。” 江呈佳勉强撑起精神道,“娘娘不必顾及妾,妾便在此等候侯爷。” 城皇后听她此话,轻锁住眉头道,“你若在此等,怕一日也见不到他。方才陛下身边的近侍已来报过,淮阴侯已归淮王府。” 江呈佳转过头,蹙起眉头朝她看去,“娘娘方才还说,陛下可能与侯爷有要事商议,怎得现在又说” 城皇后叹气道,“本宫也是怕你难过,方才只是想让你稍稍放松些。哪知你非要等着六弟。本宫也不能让你白等。” 她微微张口,言语哽在喉中,随后叹道,“既是如此,妾也不好拒了娘娘好意。这晌午已过,想必娘娘也有些饿了。妾便服侍娘娘前去用膳。” 江呈佳站起身恭恭敬敬行一礼,城氏看着她满脸的淡漠,亦是于心不忍,但也未曾多说些什么,只应了一声以表认同。便带着江呈佳去了前厅。 江呈佳跟在她身后,眸中有一丝微动,似想到了什么,缓缓的将满面的冷然收了起来。心中有了一计算定。她想,大概,兄长与魏帝此刻应已侯在了前厅。就等着城氏将她带过去了。 而宁南忧也并非不见她,也并非不带她前往淮王府一起向淮王请安。他怕是被天子赶出的宫,才到现在还没有出现。 她忽然便明白,今晨宁南忧为何突然会说起兄长进宫谢恩之事,又提及了淮王。原来是在此处等着她。他是在试探,试探她是否是天子与兄长故意插进他府中的一颗棋子。 那时,她没有深想,听他提及淮王,又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戳痛了他的伤口,也难怪后来他连等她都不想,丢下她一人入了宫。 此时,她一人被留在宫中,而宁南忧却被天子赶去了淮王府。这局面实在难解。也令人觉得可笑至极。 江呈佳胡思乱想着,跟在城氏的身后,来到了前厅。 正堂中,上座,魏帝果然已跽坐在厅中。 席坐的右侧,坐着一位年岁尚,却已然有了些君王英气,俊朗非凡的少年。江呈佳知,这少年便是那位年纪方满八岁的太子宁无衡。而坐在席坐右侧的则是城阁崖与江呈轶。 侯在正堂的崔迁见城氏带着江呈佳走了过来,便急忙朝着里面报了一声道,“陛下,皇后与淮阴侯夫人已侯于外堂。” 三千世界繁华尽 第二十一章 虎毒不食子 魏帝此刻正与江呈轶交谈,听此报声,长袖一挥道,“宣。” 城氏领着江呈佳走了进去。随即在魏帝面前行了大礼。 城皇后笑语盈盈道,“陛下怎得来了前厅用膳也不同臣妾说一声?妾可要在后厅等的望眼欲穿了。” 魏帝略略有些苍白的脸上露出淡淡一笑道,“皇后莫怪。朕与太傅恰巧谈及夫子论道,一时之间忘了时辰。崔迁这奴才竟也不提醒,到叫你等了这许久。” 城氏一进来,坐于右侧的那位英气勃发的少年便缓缓起身,立于案几边等着城氏同天子说完话后,才行礼一揖唤道,”母后安好。” 城皇后似是许久未曾见过太子,眼中尽是思念,但依然在众人面前克制了自己,得体的对太子温和一笑道,“太子勿需多礼。” 江呈佳一直默默的站在城氏的身后,知晓今日魏帝怕是要与她摊牌,于是脸色并不是很好。 而此时,被魏帝找借口赶出宫的宁南忧此刻正骑马赶向了淮王府。 黑鬃烈马停在王府巷子里。宁南忧翻身而下,独自一个人从王府侧门走了进去。虽王府中无人阻挠他进出,但也并没有人上来接待他。宁南忧也似乎习惯了这样的景象,一人负手慢慢走到正厅庭院中,遥远一望,便瞧见宁铮与宁南清跪坐于堂中,正用着膳。 他扯了扯脸皮,稍稍露出了些笑容,预备向宁铮请安。但刚行至堂前,他便隐隐约约听见宁南清提及了自己。 宁南忧顿住脚步,想到宫中那个几乎置他于死地的刺客,眼中不由自主的呈现出一抹戾气与杀意。他转身一绕,躲到了假山后。 此时堂前,宁南清说起宁南忧来,眼中充满了不屑与不喜,“父亲,虽二弟娶了那江氏女,但此事也有些奇怪,若依照魏帝的性子定然不肯将江氏女赐婚与他。此番举动,怕是想要通过那江氏女,通达淮王府内部,让其做我淮王府的一个底细。” “江氏女想要接近我淮王府机密,还没那么容易。恰好,昭儿身边也只有一个夜箜阁与精督卫,并不打紧。”宁铮显然并不把江呈佳放在眼中。 可那宁南清却不依不饶。 “父亲可觉得二弟此番做的实在不妥,他明知道三弟喜那江氏女,却为了博得父亲夸赞,设下此计,将那女子娶进门。这是为不义。又心高自傲,根本不知防范那女子。我今日听得宫内线人所说,二弟与那江氏女很是亲热,完全失了平日的冷漠。似要被那女人勾去魂了。”宁南清尖酸刻薄的诋毁着宁南忧,丝毫不留情面,似乎这个弟弟与他并无血缘关系,只不过是一个同姓的过路人罢了。 “他当真与那江氏女走的极近?”宁铮皱起眉头,略略不适道。 “儿的人看的清清楚楚。”宁南清语气确凿。 宁铮的面色便愈加不佳,“即是如此,昭儿也不太适合再继续待在洛阳了。皇帝将其贬斥为淮阴侯,众人如今皆在猜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令皇帝动了如此大火。此事也需平一平。” “父亲的意思是?”宁南清心中暗喜,却依然装作并不明白宁铮之意。 “临贺近日多有动乱,临贺县令顾安两日前曾密报城氏,被我的人暗中截下获取了信息。根据顾安密信所说,临贺动乱所抓的人,无大魏国籍,推测是外族之人,很有可能为中朝所来的奸细。中朝攻打大魏三年之久,损失颇多,那城阁崖更是在战场上砍下了中朝三皇子的头颅,已然与中朝结下大仇。临贺恰巧是城阁崖母家。临贺的动乱不可能来的如此巧合。大约是中朝想要对城阁崖下手了。”宁铮凝着眸,微微勾起唇角,似笑非笑。 宁南清即刻理解了他是何意,“父亲是想要借刀杀人?” “国敌之刀,让城阁崖母族灭于中朝之手,也算是成全了他一族对陛下的忠心不是么?”宁铮冷笑起来。 宁南清却有些不乐意道,“父亲要将此等事情交于二弟去做么?” “怎么?让你二弟做此事,你到不乐意了?”宁铮瞧着他变了脸色,笑眯眯的说道。 宁南清气道,“父亲这分明是想要二弟一步步参与到大事中来您明明” 宁铮伸出手,制止他继续往下说,随即又说道,“为父并非想要昭远立功。只是觉得此事他去做最为合适。若失败,也不会牵连我淮王府,更不会牵连你们兄弟二人。” 宁南清先是一怔,后又像想通了什么,同他父亲一般露出了一丝笑意。 而此时,立于假山后的宁南忧,脸色愈发的阴沉,一双拳头死死握住,手背青筋暴起,几乎断裂。 他在假山后又停留了一会儿,便转身悄然离开了淮王府。 一路上,他的脑海中盘桓着父亲与兄长的对话,越发觉得周身阴冷起来。 宁铮想要贬斥他去往临贺驻守,要他挑动中朝密细与临贺乱兵除去城阁崖母家蒋氏的势力。若此事成,城氏一族定然会被重伤。 当年琅邪城氏之所以能够跻身于大魏七族之首不仅仅是因为城氏一族出了一个独受恩宠的孝慧皇后城阁浅,更是因为城阁崖母家临贺蒋氏的助力。 临贺虽不是什么风水宝地,但蒋氏却是当年辅佐太祖建立大魏的元老功臣。蒋氏与陇西的曹氏一族都是太祖所倚重的重臣之族。当年,蒋氏一族在太祖仙驾后,便归居临贺,渐渐收敛了本族的风头,只规规矩矩的做一方大士族,安稳的过日子,也因此自七大家族中退了出来。等到琅邪城氏崛起,城阁崖的父亲城月山取了蒋氏嫡女蒋怜,蒋氏才又出现在众人的眼中。 蒋氏与城氏结亲后,便竭尽全力辅佐城氏一族。虽说当年蒋氏隐世于临贺,不再参与朝政,但自家实力依然十分雄厚,否则也不可能到如今还依然名列世家百族的前位。 但,若宁南忧前往临贺除去蒋氏一族之事失败,蒋氏察觉,并联合城氏反击。那么宁铮便会把所有罪责都推到他一人头上,让他一人担这谋害忠臣之罪责。宁铮自然不会让魏帝杀了他,但却不会替他保住他现在拥有的一切,最多留他一条命苟延残喘。 好一招借刀杀人,好一招金蝉脱壳。 可这些计策,宁铮却用来对付他。宁南忧眼眸中露出了一丝苦意与悲凉。 他独自一人向睿王府中行去,牵着马,面色苍白。 宁南忧神情恍惚的走到府门前,抬头朝前一望,便见一抹娇的身影立于大门前。江呈佳不知何时出的宫,此刻正同她身边的婢女千珊侯在府门前等着他归来。 他微微一怔,收起满脸的阴沉,面无表情的向她走去。 江呈佳眼尖的瞧见宁南忧独自一人牵着马朝王府走来,于是急忙上前迎去,温声细语道,“侯爷怎是一人归来的?” 她招呼了身后的厮,将宁南忧的烈马疾风牵了下去。又接过宁南忧脱下的披风,跟在他身后朝府中走去。 季先之原本想要迎接宁南忧,见江呈佳先他一步,便于府门顿住了脚步。 宁南忧面无表情,并不理会江呈佳的询问,只是低头不啃声的往里走。他的脚步走的极快,叫江呈佳根本无法跟上。 她欲唤住宁南忧,季先之却忽然往她身前一挡恭敬道,“夫人还是莫要在此时打扰主公。主公方从代王那处回来便一脸晦气,定然又受了代王的训斥。” 江呈佳沉默下来,眼底深处浮现出一丝无奈与心疼,望着宁南忧独自一人孤单的身影,心中不是滋味。 直到晚膳,江呈佳也未曾见过宁南忧一面。他将自己关在书房中,不许任何人进入。江呈佳担心他胸前的伤口未愈,便去了灶房煮了些养伤的粥汤,带着千珊给他送了过去。季先之守在书房外,拦住了预备进去的江呈佳。 她略有些恼,盯着季先之无奈道,“侯爷一日未出,季大人难道不担心?” 季先之脸色温和道,“夫人,主公若是饿了,自然会命人做膳食。夫人便不必担忧了。” 江呈佳见说不通他,便只有冲着书房中喊道,“侯爷,妾做了些吃食,侯爷多少吃些” 书房中并无任何回应,季先之便再次下了逐客令,“夫人还是回去吧” 江呈佳低下眸,露出失落的神情,将手中端着的膳食交予了季先之,无奈的嘱咐道,“我瞧他胸前的伤势并未好透身子这般熬下去定然不行,还请季大人劝劝他。” 季先之轻轻点头道,“夫人放心,奴定会规劝。” 江呈佳有些迟疑,站在书房门前等了一会儿,最终摇摇头,浅叹一声,转身离去。 季先之待她离去,端着手中飘着香气的汤粥,朝里面唤了一声道,“主公可要吃一点?您一日未进食的确有碍伤势恢复。” 书房里没有回应。季先之等了半晌,里面才淡淡的传来一句,“不吃。” 三千世界繁华尽 第二十二章 毒打 季先之又问,“那夫人这膳食如何处置?” 里面又一声冷淡,“倒了吧。” 季先之听见这话,眼中露出些无奈,随后正准备应声,便听见里面又传来声音道,“慢着。你放在外面。随它去吧。” 季先之端着膳食,有些诧异的望着映在窗纱上的身影,愣了一番才道,“是。” “季叔,你先下去吧。不必在门前守着了。”里面的人淡漠的说着。季先之知晓,宁南忧此时只想一人安静的呆着,于是应声退下。 书房里的宁南忧领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在确认季先之已经离开后,他跽坐于案几前盯着上面放置的竹卷犹豫了一番,最终悄悄放下了门闩,推开了门,盯着放在屋外角落里的膳食,思虑三秒,迅速的端起,又再次栓上门,回到漆几前端坐下来。 他摸着还温热的陶碗,满是阴霾的脸上稍稍露出了一丝笑意。 他打开碗盖,一股糯香便扑鼻而来。 宁南忧默默的吃了一口,热腾腾的汤汁入口便化为浓郁的香气,米粥十分软糯,这种羹食他从未吃过,却不知为何总有一股熟悉至极的味道。 他独自一人默默将一碗粥喝尽,原本糟糕的心情似乎也好受了些。 江呈佳一人回到宁南忧在大婚前特意为她建造的云乘阁中,跽坐于院落中搭起的一座高台上眺望此阁之下的格局,这座院落构造十分别致,清雅淡然,整齐有度。一看便是宁南忧花了心思专门令人为她筑造的。她喜好清雅之地,他特意打听完备,显然是想要讨好她。此院落非四月之功不能建成。他对江氏一族的心思自兄长于西疆一战成名后便已存于心中。江呈佳凝滞着目光,又想起今晨于南宫之中同魏帝说起的话,便满是愁容,千珊侍候于一旁,见她时常失神,不禁担忧道,“姑娘怎么了?” 她黯淡的眼眸略略一动,有些苦涩道,“千珊或许,我们很快就要离开洛阳了。” 千珊不解道,“姑娘何出此言?” 江呈佳端起陶壶,斟了一杯茶,慢慢抿入一口,眸瞳微动,望着与高台对立的那座书阁,目光有些迷离,“魏帝与宁铮皆不愿意饶了他。” 千珊走到江呈佳身边,跽坐于她的斜后方安慰道,“姑娘不必担忧,千询曾于南云都中算过一卦,姑爷此世命数有一转机,定然不会再似从前。” 江呈佳沉默不语,正想着心事,便隐隐约约听见外院传来杂乱的声响。她蹙起眉头,瞧了一眼即将落下山的太阳。 映在天际边一道道霞光似猩红的鲜血一般,熏染了洛阳的天,如同这变幻莫测的人心,叫人焦灼难安。 江呈佳听那杂乱声愈加嘈杂,便急忙自高台青阶之上,领着裙摆迅速的跑了下去,千珊急急忙忙的跟上。她走至云乘阁与外院相连的回廊上,朝正堂府内望去。只瞧见一群黑压压的人拥簇着一个身穿靛蓝色曲裾服的男子朝王府里面走来。 她躲在石柱后面观望着,紧接着便瞧见一直将自己闭锁在书房中的宁南忧不知何时去了正厅堂前,此时向那来势汹汹的人迎了上去,面色十分惨白。 来人,正是摄政淮王宁铮。 宁南忧迎上前去,谦恭行礼,做足礼数道一句,“父亲怎么来了?” 他低着眸,眼中似有丝讥笑。 宁铮没有看他一眼,面色冷峻的提着衣摆,上了厅堂,跽坐于正座之上,一声不吭。 “父亲这是怎么了?何事使得父亲如此生气?”宁南忧只装做不知宁铮此来何意,轻声询问道。 宁铮瞥了他一眼,眼眸转了转,满脸冰霜的说道,“你,倒是越发的孝顺了?” 宁南忧微微一颤,将头垂得更低了些。 宁铮冷哼一声道,“怎么?你救驾有功,又娶了那江氏女,便连子女应有的晨昏定省都没有了么?如此,你心中还有什么君臣父子之道!?” 对于宁铮的训斥,宁南忧并不意外,且十分冷静淡然,他弯着身子稍稍思虑了一番,随后缓缓起身,满面亏欠道,“是儿子不孝,请父亲责罚。” “不错,我的确要责罚你。”宁铮满脸怒意,眼见着宁南忧一副毫不在乎的模样,便立即想起曹秀那双永远露着对他的不屑的眼眸,那双眼铮亮,很是漂亮。那个女人高傲矜贵,从不将他放在眼里。他的胸腔中倏的便冒出一层又一层的怒火,即刻冲着一旁侍奉这的厮道,“来人,取家法来!” 宁南忧眉宇间轻轻一顿,望向宁铮,眼眸中尽是不解,夹杂着一丝又一丝的失望,他满面惨白的问了一句,“父亲要因此缘由对儿子动家法?” “怎么?难道,昭儿觉得向为父请安一事并不打紧么?你眼中可还有‘孝’一字?是不是认为你手中有了一个夜箜阁,有了精督卫,有了个江氏,便可以放纵无度,目无父兄了?”宁铮盯着宁南忧这张透着异域神资的容貌,心中恼意便愈发的深刻。 宁南忧默了声,待厮取来家法,他忽而冷冷一笑,朝着宁铮跪了下来。 宁铮看着他脸上的冷笑,不由得怒火攻心,愈发无法冷静下来,竟直身而起,径直走向那拿着家法的厮,一把夺过那根估摸着有五尺长的戒板,朝宁南忧的身上狠狠的打了过去。“你如此不孝,不尊父兄,不守君臣父子之道,还不知悔改,当真是丢尽我淮王府的脸!” 那涂着黑漆的戒板重重的落在他的身上,一股巨痛便自他的背脊向全身扩散开来,宁南忧咬着牙,原本铁青的脸色因上下颚紧紧相合而变得通红。 宁铮似是气急,可睿王府的下人显然不知代王究竟因何生如此大气,他几乎用尽全部力气,拿着戒板狠狠的抽打着宁南忧,丝毫不留情面。宁南忧的脸色自通红再次变得铁青,又从铁青变得苍白。可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吭一声,纵使双目已变得殷红,也只是紧咬牙关,不曾叫疼。 宁铮却像是止不下来一般,不断的抽打着他。他被打的趴倒在冷冰冰的瓷地上,宁铮却怒吼着让他继续跪着。 宁南忧努力的将自己从地上撑起来,却因下身被打的几乎麻木而无法动弹。他颤着气,好不容易爬起来继续跪着,宁铮却挥起一板在此将他打趴下。 他一月前的剑伤并未痊愈,此番遭此毒打,心中一直郁结的血气便一下控制不住,猛地咳出一口血来,整个人狼狈至极的趴在地上。 他咬着牙,想要在此站起来,宁铮却连这个机会也不给他。他努力撑着自己,让自己不至于被疼晕过去。可宁铮却像是发了疯一般的毒打。 就在他快要失去意识时,突然察觉背后有一团柔软的东西压了上来,他猛地惊醒,一张脸毫无血色的抬头望去,只发现江呈佳不知何时冲了出来,挡在了他的面前。 那戒板在她的身上落下两记。只听见她闷哼了一声,跪在他身边,用身体护住了他,抓住宁铮手中的戒板,满脸恐慌道,“父亲这是要将二郎打死么?父亲何至于动如此大的肝火?” 宁南忧听着她的声音,低低的喘了一口气,意识稍稍清晰了些。 宁铮见江呈佳不知从何处冲了出来,才恢复理智,停下了扬起的戒板,立于她的面前,有些呆滞。 他瞧见宁南忧那身玄青色的曲裾袍上印上一片深色,已是血肉模糊,眼眸猛地一缩,即刻想要去扶他,可又因脑海中曹秀的那张脸停止了动作。 他站在江呈佳面前,半晌未动。顿了一会儿,便猛地将手中戒板摔在地上,愤然离去。甚至将他此行的目的都抛诸脑后,从睿王府急匆匆的离开。 江呈佳揉着肩上火辣辣的痛意,靠在他的身边,慌乱的唤了一声,“二郎” 宁南忧的双腿以及臀部剧痛难忍。他闷着声,想要用手撑起自己,却难忍痛意,狼狈不堪的趴下。江呈佳看着他背后湿淋淋的一片,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腥气,熏红了她的双眼。看着他如此,她的心间便犹如刀绞。“二二郎。”她双眼浸满泪水,颤着声道,“你” 她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万分心疼他此番的模样。 可宁南忧却并不领她的情,明明已经没有力气,却依然将她猛地推开,用手撑着自己的身体朝前面移去。直到抱住可以支撑着他站起来的石柱,他才停止了挪动。 江呈佳呆滞的坐在地板上,就这么眼看着他一步步挪动着自己,不啃一声的离开了她的身边。他靠着自己从地上缓缓爬起。他的发髻此时早已散乱,可他依然端直自己的背脊,哪怕根本无法挺直。 他艰难的朝着自己的栖亭轩移去。并不理会此时跪坐在地上,已是泪流满面的江呈佳。 她愣了半宿,想起他浑身的伤,迅速的将满脸的眼泪擦干,朝着宁南忧的栖亭轩奔了过去。 三千世界繁华尽 第二十三章 情绪失控 宁南忧一瘸一拐的回了内庭宅院,王府的内侍无一人敢上前搀扶。他独自一人咬牙死撑着走进栖亭轩,又绕了几个回廊。可他的意识却逐渐薄弱,脚下一个踉跄跌倒在青石砖路上。所有的坚持便在此刻瞬间瓦崩土解。他躺在地上,嘴角勉强撤出一丝微笑,双眼逐渐阖上,渐渐的失去了意识。 江呈佳跟随着他的脚步来到回廊之中,一眼望见昏迷的他,心间不可抑制的慌张害怕起来。她冲了过去,满眼的泪光,手足无措的跪在他的身边,无法克制自己的恐惧。 廊的景逐渐模糊,温柔的风轻轻拂过这座充斥着哀伤的宅院,不留一丝情意的离开。似乎上天从未眷顾他们一般,总将一切美好击碎于回忆之中,将残酷的现实留下,一步步的预谋着,用尽一切击垮他们心中仅剩的温柔。 宁南忧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中,曾有一个姑娘在他一片狼藉的童年中留下了模糊的身影,那是一抹令人留恋的背影,是他这一生为数不多能够触碰到的温暖。他沉睡着,一直想,就这么留在那段记忆中再不醒来。 可,母亲被折磨的画面很快在他的梦中接踵而至,眼前的景象便如同人间地狱一般折磨着他。当母亲被人死死的扼住白皙的脖子,一双手向他拼命的摇晃着,漂亮的眸中透出窒息般的绝望时,他浑身发抖着,想叫却叫不出任何声音,他被人死死的钳制着,不断挣扎,却无法逃脱,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至亲被人凌辱 他猛地睁开双眼,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只觉冰冷的空气猛然灌入他的胸腔,令他一时之间无法呼吸。很快,他便察觉到背脊传来的剧痛。 宁南忧紧紧的锁住了眉头,一双眼瞋红的向榻上挂着的白纱望去,面如死灰。 他无神的盯着屋梁看了很久,转了转几乎快要僵硬的眼瞳,一行清泪从眼角毫无征兆的滑下。他想了很久,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 此时,屋子的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股凉风轻轻自门口吹入。他听到动静,僵硬的转过头朝门前望了过去。只见江呈佳端着铜盆热水站在门前,心翼翼的走了进来。 宁南忧睁着眼,如同木偶一般,一双眼无神且绝望的盯着她。 江呈佳一直垂着头,蹑手蹑脚的将手中的铜盆放下后,再转头去看他,这才发现他已经醒了过来。 她万分惊喜,失声唤了一句,“侯爷!” 宁南忧盯着她,不知在想些什么。 江呈佳握住他冰凉的双手,满眼期翼道,“你总算醒了。” 他轻轻眨了眨眼,动了动唇,沙哑着声音道,“你一直在这?”他问的心,甚至带着丝期盼。 她红了双眼,默默点了点头道,“你昏迷了一日一夜未曾醒,孙太医说若你今日不能醒来,怕是会有生命危险。好在你醒了过来。” 宁南忧继续盯着她,沉默了下去。 江呈佳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鼻间已酸涩难忍。她避过他的目光,转身拿起丝巾放在铜盆中浸了浸,再转过身已满眼通红。 她颤着声道,“侯爷能否翻身?孙太医言,侯爷的伤需两个时辰上一次药” 他缓慢而迟疑的动了动眸,没有应她,却咬着牙试图翻动,可浑身并无半点力气。半晌,他摇了摇头低声道,“算了,不必为我上药。这些伤不碍事,从前也是这么熬过来的,死不了。” 他说的十分坦然,轻描淡写的将一日前在堂上发生的一切都一笔带过。 江呈佳拿着丝巾的手微微一顿,强忍着的眼泪便在这一刻突然冲破了泪堤,掉了下来。她跪坐在床榻边,通红着眼,颤抖的问道,“侯爷以前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 宁南忧见她落泪,不由一怔,紧接着慢慢的沉下了目光嘲讽道,“你在可怜我?” 江呈佳难忍心中剧痛,紧紧握着手中丝巾,垂下头哽咽起来。宁南忧见她不回话,眼中露出一丝嘲意道,“我从前如何过来的,无需夫人操心。” 他转过头,闭上眼。 江呈佳咬着牙,疯狂地克制着心中蔓延的酸涩。她十分心的扶住他的肩膀,想要帮助他将身体转过来。可宁南忧却紧紧蹙起眉头冷然道了一句,“滚出去。” 她顿了一下手中的动作,眼中的泪花便止不住的落了下来。她没有理会他的冷言厉语,自顾自的将他慢慢转了过去。宁南忧此刻根本无法动弹,只能任由她摆布。可他极度厌恶她这般的自说自话,低声冲她嘶吼道,“滚!给我滚出去!” 此刻的他不像平日里那个隐忍克制的宁南忧,更像一个被戳破内心最柔弱之处的孩子,想要筑起最后一道防线,保护那个满心脆弱的自己。 江呈佳不理会他的恶语相向,轻柔的揭开他的衣裳。宁南忧那张满是伤痕,血肉模糊的背脊便暴露在她的眼前。 她咬着牙,双手颤抖的用丝巾为他擦拭着伤口。酸涩,心疼,愧疚,绝望,怒火交杂在她的心间,使得她的手猛烈的颤着。但她努力的克制着,克制着心间无以言喻的痛,替他清理了伤口。 江呈佳再将丝巾扔回铜盆中,那盆中的水已经变得殷红。 宁南忧疲惫的靠在枕上,知道自己根本无力反抗她,最后嘶吼变成了哀求,“江梦萝,请你出去。” 他唤出了她的字,低落的唤声中充满了无助。江呈佳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心绪,夺门而出,冲到回廊上,崩溃大哭。 她哭的难以克制,跌坐在冰冷的地上,紧紧抱着自己,浑身抽动了起来。千珊一直守在附近,听到动静急急忙忙赶了过去。远远的,便瞧见一个较的身影倦缩在角落里,无助至极。 她红了眼圈,缓缓的蹲在了这个哭的像个孩子般的姑娘身边,将她拥入怀中,声安慰道,“姑娘,千珊在。姑娘,不必伤心。姑娘,不是你的错。” 江呈佳睁着一双红肿的眼,看向千珊,泣不成声。 这是千年的煎熬,每一世的覆泱都活在地狱中。而独自一人的她,每日踩在刀刃上,看着覆泱如此,痛不欲生。 “千珊”她只能唤出这两个字,杂乱至极的情感交织着,令她不知如何表达。 她的无助,她的心酸,她的疲惫。千珊都看在眼中,就像无人能够理解覆泱一般,这个世上也从未有人能够体会江呈佳心中的痛。即便是她,也终是无法理解。她只是无比心疼,心疼着这个本来爱笑,却在时间的洪流中逐渐失去了自己的姑娘。 宁南忧并没有听见外面的动静,只是疲惫至极的阖上眼,困倦至极。 江呈佳靠在千珊的怀中无助的哭了许久。千珊便依着她,陪着她,心翼翼的呵护着,被她的情绪所感染,眼眶红了一圈又一圈。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很久,久到千珊跪坐的双腿彻底麻木。江呈佳才渐渐收了自己的情绪,慢慢抬起头。那双红肿的不像样的眼中此时平复了所有的情绪,脸上却不动声色的换上了厌恶与憎恨的表情。她垂下眸,再开口说话声色已是沙哑,“季先之可有回来?” 她低低的问着。千珊一顿,轻轻蹙起眉头道,“没有。” 江呈佳疲惫的站起身,揉着发麻的双腿,将千珊从地上拉起,然后默不作声的朝云乘阁走去。这府中到处都是眼线,睿王府中所发生的一切,淮王与魏帝那处不出一个时辰便会全部知晓,她与宁南忧根本毫无秘密可言。 她虽然失态的大哭一场,却并非没有自己的算计在其中。 她的崩溃与大哭会让魏帝以及宁铮认为她与宁南忧夫妻不和。会让这二人认为一切皆在他们的计划之中。 江呈佳忽觉得可笑起来,如今的她连自己都要算计进去,只是为了保住自己,保住宁南忧。 若她真的与宁南忧靠的太近,表现的太过于亲密,便会惹来魏帝与淮王的猜疑。毕竟她是被宁南忧强逼着嫁入睿王府中,就算再如何听天由命,再如何忠诚于天子,也绝不会这么快进入一个妻子的角色,因为女子失节不是事,这世间不会有任何一个女子能够这般快就接受一个伤害过自己的人为自己的夫君。若她没有同宁南忧大闹,魏帝便会认为江氏是有预谋的陪着宁南忧演了这一出戏,从而对兄长产生怀疑,对水阁产生怀疑。 而宁铮则会认为宁南忧为色所迷,会更加变本加厉的对付江氏,若有必要,为了夺走宁南忧手中唯一的夜箜阁与精督卫,他甚至可以舍弃这个儿子。 若她与宁南忧夫妻不睦,魏帝与淮王对他们的怀疑便会大大消减。 江呈佳与千珊互相搀扶着归了云乘阁。 待到两人踏入阁院主卧,将屋门紧紧锁住的那一刹那,江呈佳才将那满脸的憎恶收回,长长的呼了一口气。 三千世界繁华尽 第二十四章 争吵 千珊见她表情转换如此之快,立于一旁也目瞪口呆。 江呈佳见她这般表情,垂下眼眸浅叹道,“伤心归伤心,说到底这次他会遭受宁铮如此责难,也全是因为我与他大婚后没能控制自己的行为才会导致如今这样的局面。我一心想着,日后能够陪在他的身边,心中便无比欢喜,得意忘形,不知收敛。” 千珊于一旁沉默。 江呈佳低着眸道,“季先之可是去了临贺?” 千珊惊讶点点头道,“主子怎得知晓?” 她皱着眉头,面色冷凝起来,“近日,临贺又多有动乱,此事想必要追溯到城将军月前于战场之上取了中朝三皇子的性命一事。临贺动乱,必有中朝人从中作梗,城氏高居其位,中朝皇帝必然不好动手,而城将军母家蒋氏一族乃为临贺世家,他们便想从此入手,意图让城将军也遭受丧亲之痛。蒋氏若出了问题,那么多年来依靠着蒋氏权势的城氏一族必将遭受重大打击。 前些日子,临贺县令顾安曾分别寄信与兄长及城阁崖。他与兄长的那封信中说及此事,我便有所预料。我一直以为宁铮会有所动作。可几月以来,他一直按兵不动,大概是因为没有适合的人前去。我想,二郎怕是在与我大婚前便知晓了临贺动乱一事,想要于宁铮面前邀功,便事先吩咐了季先之前去临贺做准备。 江呈佳将前后因果说清,千珊只有目瞪口呆,倒吸一口凉气道,“难怪姑娘之前说,我们即将离开洛阳若是此番,姑爷岂不是” “他不去也必须得去,若是不是因为娶了我,宁铮或许不会让他去办此凶险之事。”她的手指轻轻的敲着膝盖,难忍自责,无助至极,“千珊,或许,我这一步棋走错了。” “姑娘,你何必这样想,若你不出现,就算淮王肯放过姑爷,姑爷的两个兄弟又怎肯放过他?”千珊轻轻在她身边站定,然后将她环入怀中柔声安慰着。 江呈佳依靠着她,双眼肿痛,很是疲惫。 “记得吩咐拂风与烛影在临贺做好准备万不能让蒋氏出问题。”她的眸中透出一股难言的深邃,一望而去,看不清尽头。 千珊应声,瞧着江呈佳满面的惨败,愈发担忧起来。 孟月微凉,纵使天气温热,夜却依然森寒。江呈佳站在屋牖前,被入夜的凉风吹得生冷,千珊为她披上绒衣,声嘱咐几声,便退了下去。她看着时辰,一扫之前所有的伤意,一心念着宁南忧的伤,按照太医孙齐的嘱咐,拿了外敷的药去了栖亭阁。 季先之一走,宁南忧身边几乎没有人侍候。偌大的王府,上下几百号人,几乎无一人敢靠近栖亭阁,便是连侍卫也只是在阁院外头守着。江呈佳走在空无一人的回廊上,不由心生凄凉,萧瑟难忍。 她一路行至他的卧房,正准备推门进去,又想起他晨起时的态度,心中便有些不适,最终犹豫了一下,抬手敲了敲门,并未直接推门而入。 只是,她敲着门板半日,也无人回应,于是往纸窗里望去,隐隐约约瞧见屋内情景,再往榻上一瞧,却发现那里空无一人。 江呈佳愣然,立于原地想了一番,转身朝着他的书房走去。 她走于廊上,还未转角,便远远的瞧见书房灯火通明,一挺拔俊秀的身姿映在窗纸上,很是修长。江呈佳松下一口气,拢了拢身上的绒衣,朝书房行去。 她走到窗前才发现,门前竟有一童守着门,便有些诧异。那童似乎十分疲惫,累的已然倒在门前呼呼大睡,完全没有察觉她的到来。 江呈佳见她头上束着两个圆滚滚的发髻,用红绳绑着,圆嘟嘟的脸颊因熟睡而变得有些润红,倒在地上呼声很大,身上穿的很是单薄却一点也不怕这夜里的凉风。她的身边放着一个铜制花边矮炉,烧着兽金碳。那暖炉烤的她身边很是暖和。 这碳炉一看便是宁南忧书房中放置的东西。她低眸猜起这童的身份,没过半响,又觉得可能这碳炉并不够童取暖,终究是睡在门口,还是会染上风寒。于是她解下身上的绒衣往童身上温柔的一盖。蹲下时看清了那童的脸,这孩子五官生的极像季先之。她便有所猜测,这孩子怕就是季先之那刚刚年满七岁的女儿季雀。 正当她准备起身去唤内屋的宁南忧时,面前的木雕扇门却在此时被打开。 江呈佳一怔,抬眼望去,便见宁南忧倚靠在门框上,满是病态的脸上露出一丝困倦,向门前睡着的季雀看去,却意外的发现江呈佳不知何时来了此处。 他缓缓锁住眉头,默不作声的盯着江呈佳看。 她站起身,欲开口说些什么,却被他一双修长的手捂住了唇,还未反应过来,便以被他拉入了书房中。 她满面懵然,站在门前,瞧见他蹑手蹑脚的踏出门槛,艰难的扶着腰,缓缓跪下将地上的姑娘心翼翼的抱了起来,进了屋,放置在这间房闲置的榻上。 江呈佳默默的看着他做好这一切,看着他在将姑娘放下的那一刻生生的扯动了背后的伤处,痛的龇牙咧嘴。 她急忙奔过去,宁南忧却再次拉起她的衣袖将她往外面带去。 他此时穿着一身宽松的盈白衣袍,凉风一吹,掀起他的衣摆,令他不由得冷的打了个哆嗦。 他一声不吭的在前面走着,她也沉默的跟在他的身后,心翼翼的走着。看着他每一步都走的无比艰难,她便再次红了眼。 宁南忧将她带回了卧房,满脸吃痛的靠在榻前喘息,好一会儿才转过身去看她,见她不出声,他顶着沙哑低沉至极的嗓子轻声说道,“怎么?我白日那般粗鲁的让你滚,还要这般贴上来?” 他的询问中夹杂着深深的嘲讽,使得江呈佳再次不适起来。她低下眸,嘴角耷拉下来,面色僵硬的说道,“侯爷以为自己是什么?璞玉么?对妾有这么大的吸引力?妾只是在尽妾的本分。我是你妻,这辈子只能是你的妻。你受伤,难道要我袖手旁观不成?” 她略有些委屈不满的说着,一双乌黑明亮的眸中透着满满的伤怀。 他又默了声,整个人倚靠在床榻边上,其实难以坐稳。背部以及臀部的伤势叫他坐立难安,但他不想在她面前狼狈不堪。他尽量坐稳,连自己都没有意料到他在她面前如此注意形象。 他坐定,默默的朝着她招了招手,又拍了拍身旁的位置,意思是叫她过来。江呈佳皱皱眉,脚下迟钝的朝他走去,似乎每一步都走的极其不愿意。 宁南忧看出了她的不耐,双眼有些失神,失落的垂下眸。 “虽你不能袖手旁观,但也不必勉强自己。若是不愿意何苦来这一趟,受我的气?”烛影中,虚弱的他显得十分单薄,让人忍不住心疼。 江呈佳没过一会儿便将自己伪装起来的冷怒全都打破,脚步加快朝他身边走去。 宁南忧正回想着今日晨起对她的态度,一边有些懊恼,一边又无法说服自己同她说一声抱歉。 正愣着神,莫名察觉腰际多了双手臂挂了上来。江呈佳不知何时悄悄钻进了他的怀中,又因害怕动着他的伤口而有些不知所措。她脸上的无奈与心疼表露无遗,叫宁南忧心神慌乱起来。 她总是这般突如其来的关怀,叫他无所适从。他不明白眼前这个女子究竟是如何看待她。不明白究竟他要拿她如何是好。 他的心中藏着一种复杂的情绪,盯着江呈佳的侧脸,这种感觉便愈加明显。 宁南忧闻着她身上的气息,强装镇定道,“不是来给我上药的么?怎么就抱着不撒手了?”他的语气突然之间变得温柔至极。 话语一出,令两人都是一愣。江呈佳怔怔的盯着他许久,遂即低下眸,嘴角却止不住的上扬。她企图将自己的情绪遮掩过去,于是面部表情便更加僵硬起来。 江呈佳松开了手,要从他怀中脱离,去拿放在案几上的外敷药。还没踏出一步,却被他轻轻一扯再次拉了回去。她脚下不稳,撞进他的怀中,一不心便用力的扯到了他背后的伤。只听见宁南忧猛地倒吸一口气,浑身一颤,却还是将她揽着不放,也不说话。 她心中因他的一抖而颤,急忙询问道,“定然是扯到了伤口,侯爷怎么这样孩子性?” 江呈佳着急的想要去掀开他的衣裳,瞧一瞧伤口。宁南忧却不肯,抱着她不撒手,像个孩子般,又不说话,只是闷着声。 她又不敢动静太大,怕他的伤势恶化,见宁南忧不肯放手就只有随着他,放弃了挣扎。 许久,她又无奈的道了一句,“侯爷这样抱着妾,伤口真的不疼么?” 宁南忧沉默了很久,忽然开口道,“怎么不叫我二郎了?” 三千世界繁华尽 第二十五章 和解 江呈佳并未料到他会这样问,她一直以为宁南忧其实并不喜自己这样叫他。她怔愣了一番,轻轻笑道,“若妾叫二郎,二郎可愿将妾放开?” “不放。”宁南忧低低说着,语气沉闷,一直灰暗的眼底逐渐的升起了一丝温度。 这像孩子般的玩闹语气叫江呈佳也哭笑不得。 “你,莫要生我今日的气。那时,我太狼狈。而我,并不想你瞧见我如此狼狈之态。”宁南忧一字一句吐露心中想法,只是迫切的想要江呈佳知晓今日的他并非有意。 他心中惶惶不安。在他人生中这数十年来的无尽黑暗中,江呈佳的忽然闯入,就像一抹阳光,令他的封闭的心口被打开了一个角。多年来的孤独早已让他习惯一人承受一切。他无法想象,有一天,会有一个女子扑在他的面前,替他挡去父亲的责难,因他受伤红了眼,因他怀疑因他误会而委屈难过。 哪怕她可能带有目的,哪怕她可能只是与他做戏,哪怕他知道他不该对她动情,可他还是动摇了,那颗他曾经以为已经坠入地狱的心,此刻好似有了一线生机。 他控制不了自己,终是无法令自己远离江呈佳。 江呈佳听着他的话默不作声。宁南忧半天没听见动静,于是低下头朝她看过去,见她满脸不高兴的靠在他的怀中。 “你很生气?”宁南忧迟疑一顿,浅叹一口气,有些失落。 江呈佳眨了眨眼,沉默不语,只是轻轻推开他的手臂,站起身默默的去拿放置在漆几上的瓷瓶,又将一旁烧的滚烫的水炉拎起,往放置在入门右侧台几上的铜盆中灌了满满一盆的热水,取了块丝巾放入水中浸湿,端着铜盆再次来到榻边。 宁南忧一直盯着她瞧,便是在等一个答案。 她看着他那双黑眸中夹杂的些许期待,便无奈道,“侯爷还是让妾先替您处理杖伤吧。” 他一怔,面露寂色,缓缓垂下头,似是有些失望。江呈佳瞧见他的神情,不动神色。她轻轻将他的袍带解开,替他褪去外袍,又心翼翼扯开他上衣的系带,再掀开衣裳往他的背部看去,此时他背部绑着的白色绸布已然渗出了血,红成一片。江呈佳解开绑在他胸口的白色长条绸布,宁南忧便一直斜靠着盯着她看。不知不觉中,她觉得自己变得燥热起来,洁白无暇的脸颊升起一朵朵红云,遮住了她的疲倦,显得有些俏皮可爱。 孙齐绑的结,她本就解不开,再加上宁南忧这般凝望,叫她更加慌不择路,抓着这个布结扯了半天也不曾被解开。她气呼呼的磨了磨牙齿,面色愈加的绯红。宁南忧却饶有兴致的看着她的动作以及脸上千变万化的神情,觉得很是有趣。 江呈佳将头埋得更低,只微微抬起一双眸,死死的盯着那个打不开的结看,扯了半天终于有了一丝松动,手心里却不知为何全是满满的凉汗。她无比心的将他满身缠着的布条解开,看着手中满是血迹的白绸布条,她的鼻间再次酸了起来。 宁南忧津津有味的盯着她看,嘴角悄悄扬起。布条全都拆下,宁南忧露出一片精瘦却宽厚的胸膛,在他平静的呼吸下,轻轻起伏波动着。江呈佳的一双眼忍不住的往他胸前瞟,于是脸颊便越来越滚烫通红。他瞧着她满面通红,害羞扭捏的模样,心情便很是愉悦。她转过身取来浸泡好的丝巾,为他擦拭伤口。宁南忧便随着她的动作乖乖在榻上趴了下来。 他的脊背上有太多新伤旧伤叠加,已完全摸不出平整的一块,每一处都有些触目惊心。她一步步擦拭到腰际,忽然便停了动作,脸色毫无征兆的殷红起来,她结结巴巴的同宁南忧说道,“侯侯爷可否解一下裤带?妾” 宁南忧一怔,转过身愣愣的朝她看过去,瞧着她通面窘迫,一脸尴尬的看着他,便再忍不住心中笑意,浅浅笑起来,在摇曳的烛光中笑得十分温柔好看。 江呈佳只觉得没脸见他,于是将头压的更低,耳垂娇红似火。 他不言一语,从榻上单臂支起身体,另一只手扯开了系在腰际的裤带,轻轻褪去一半,又重新趴了回去。江呈佳长舒了一口气,双手心的将他的裤子再往下扯了扯,继续为他处理伤口。 宁南忧眯着眼,本没想太多,倏的察觉她还在扒自己的裤子,于是先是一怔,脸色也迅速彤红起来,皱着眉头哑着音轻轻咳了一声道,“夫人?” 江呈佳一惊,慌不择路的应了一声,“可是妾弄疼了?” 他哭笑不得的朝她看过去,“我未曾伤在腿部。” 江呈佳如梦惊醒,低头瞧着自己的双手扯着他的腰带,还在一个劲的往下扯。她反应过来,慌张的松开他的腰带,眼巴巴的望着他尴尬的说道,“侯爷勿怪,妾妾只是想为侯爷擦拭伤口。” 宁南忧低声嗯了一句道,“我知道”。他一双深邃漆黑的眼眸满是笑意的盯着她看。 江呈佳只觉无地自容,竟不知她对宁南忧的心思已龌龊到这种地步 她急急忙忙的为他上了药,取来干净的白绸布条,替他将伤口缠绕起来,便慌张的想要逃跑。宁南忧却不曾给她这个机会。 在她替他绑好了结,正要起身去洗丝巾时,宁南忧突然将她揽入了怀中,低低的笑了起来,喉中发出悦耳却致命的笑声,只叫江呈佳浑身都颤动了起来。她想要掩饰自己的慌张与羞愧难容,于是在他怀中挣扎起来。越是挣扎,面色便越是赤红。 宁南忧紧紧的抱着她不放手,低声嘶哑道,“阿萝可愿意原谅我今日的胡闹?” 江呈佳把头埋在他的胸口,埋得很低很低,声嘟囔道,“我要是生你的气,今晚就不会来你这。” 这句轻语呢喃轻轻飘进他的耳中,令他再次愉悦的扬起嘴角。她放弃了挣扎,老老实实的呆在他怀中,只是一直将自己的脸藏着,不敢抬头看他。江呈佳闭着双眼越想越觉得自己没脸没皮,色胆包天,竟在这光天化日之下做出如此丢脸之事。 宁南忧见她卷缩成的一团,一动也不动,便心中一片柔软。正当他心满意足的抱着江呈佳,闭上眼准备休憩片刻时。突然听见屋外传来阵阵敲门声。她微微一动,面色窘红的从他怀中抬起头来,满眼迷离道,“都这个时辰了谁来找侯爷?” 他低头盯住她,十分认真且固执的说道,“叫我二郎。这是阿萝自己提及的,难道阿萝忘了?” 她一怔,一开始未曾反应过来,待他话音落定,她忽然再次红了脸。不知为何,她现在突然唤不出一句“二郎”来,总觉得羞于宣口。她白璧无瑕的脸颊此时再次潮红一片,张口欲言,可偏偏什么也说不出。 屋外的敲门声又响了一阵,紧接着传来了一阵稚嫩清脆的童声,“主公主公,爹爹来信啦,主公主公,你可在屋中?” 这童急匆匆的唤着,可屋中已然没有声响。 江呈佳趁此机会想要逃跑,便讨好似的同宁南忧道,“侯爷,屋外有人找,这个时辰了定然有急事,侯爷可先处理要事。”她满眼期翼的说着话,十分期盼宁南忧能在此时放开她,暂时放她一马。 宁南忧却不依不饶。他凝视着她,双眼如潭,美髯凤目在烛光的映衬下好看至极,一字一句无比坚定道,“唤我二郎。” 她揪着他胸口的衣襟,有些慌乱,但最终硬着头皮,娇娇弱弱的唤了一句,“二郎。” 他愉悦的哼了一声,低头在她额头印下一个吻,尔后冲着外面的童说道,“直接进来吧。” 江呈佳有些惊愕,没料到宁南忧竟当着她的面让那童进来。若她想的没错,屋外的童,便是方才在宁南忧屋前呼呼大睡的那位姑娘。方才这童提及季先之的信书,她原以为宁南忧会避开她,却不曾料到宁南忧并未有防范她之意。 她低头环顾了一番如今他二人的躺着的姿势,不由羞燥惊慌道,“二郎可否等等让她进来,我们” 此刻的宁南忧并未裹上上衣,除了背部的伤处被白绸布条紧紧缠绕,其上身几乎全部裸露在外,腰间裤带松松垮垮的挂着,并没有系上。而她发髻凌乱,衣裳因他也不整至极。此番姿态如何能叫一个孩子瞧见。 只是还未等她说完,那童已经推门而入。江呈佳眼疾手快的扯过摆放在宁南忧身边的被褥,将自己完完全全的罩住,躲在里面不说话。宁南忧将她这一系列动作看在眼中,不由发笑。 屋门前,一个梳着包子头的童提溜着一双铮亮黝黑的眸,朝屋内冒出了个头,贼兮兮的朝宁南忧的榻上望去,恰巧对上他投过来的目光。童一笑,露出脸颊两边的酒窝来,眉毛微微弯起,像月牙似的,露出一排整齐白净的贝齿,笑嘻嘻道,“主公!” 三千世界繁华尽 第二十六章 甜言蜜语 宁南忧淡淡嗯了一声,童便即刻从屋外窜了进来,手中拿着一方绢帛迅速朝他奔去。 “爹爹的信,方才到,奴不知为何睡过了还请主公责罚”童咧嘴笑着,脸上并未有任何愧疚与歉意,也不曾有过害怕宁南忧的神情,同他十分的亲近。 宁南忧接过童手中的绢帛温和的说道,“下去吧。今日让你来,我未曾同碧芸姑姑说过,只怕这下母亲该找你了。” 他并未在意童今日偷了懒在书房前睡过去的事情,只嘱咐了她快些回去,便低下眼眸,翻开手中书帛,读了起来。童好奇的向往上凑着看,宁南忧抬眼朝她冷冷瞧过去。她便仿佛吃了瘪一般,悄悄将头缩了回去,瞪着一双扑朔朦胧的大眼古灵精怪的笑了起来,“主公莫要介意,雀儿只是想爹爹了。” 宁南忧嗯了一声,便不再搭理她。童自觉无趣,便只好作礼道,“那,主公,雀儿便先行退下了。” 他没理会,靠在床榻上,认真的看着书帛。童走到屋门前,倏然回过头再次冲着宁南忧笑了起来,露出一排整齐的贝齿,雀跃的说道,“主公好好与夫人恩爱,雀儿等着主公带夫人前去曹夫人那里请安” 这突如其来的话让一直躲在被子中憋着气不出声的江呈佳差一点没噎着一口气,她惊异万分,并不晓得这姑娘是怎么看出她在此处的。 童说完这句话便疾速冲出屋外,将扇门重重带上,还上了门闩。 江呈佳猛地从被褥中冒出头来,一脸诧异的朝宁南忧看了过去道,“她是如何知晓我在这的?被褥盖着她本该瞧不见我的” 宁南忧满是笑意的点了点她的额头,温声道,“季雀最是机灵,什么也瞒不过他。阿萝日后不必躲她。” 她盯着他眼中那似笑非笑的目光看了很久,总觉得那里不对劲。半晌,她面红耳热的反应了过来。此刻的她明明便是他的妻,又何须躲着旁的人?方才那般,倒像是在偷情。 宁南忧见她呆呆的模样,更觉好笑。笑归笑,他并未忘记正事,再次铺开手中的书帛阅览起来。只是越看,他的脸色便愈加的严肃起来。江呈佳靠在一旁,一动不动,安安静静的呆着,也不好奇季先之的这封信中到底有些什么,只是默默看着他,不吭一声。 待到他放下手中书帛,随手放置于漆几上,她才敢开口道,“二郎,时辰不早了,阿萝这便告退,该归云乘阁了。” 她一直未走,不仅仅是因着宁南忧手中拿着季先之的信,更是因着他一双臂膀紧紧搂着她,并不给她机会溜走。宁南忧眯上眼,目光轻柔的落在她的身上,停留了一会儿,转过了身,放在她腰际的手臂逐渐松弛。江呈佳以为他这是默应了她,于是便准备起身离开。却没想到,他呼出一口气,吹灭了置与床头漆几的烛光,然后理所当然的将她再次抱紧怀中,闭上眼道,“阿萝既是我的妻,那么夫妻岂有分房而睡之理?” 他的声色十分亚涩,却低沉悦耳,微微的呼吸喷在她的耳垂上。江呈佳的胸脯仿佛被措不及防的一撞,心里扑通扑通的跳起来,整个脸颊红云满布。他的臂膀越收越紧,叫她避之无由。她不知为何,今夜的他十分撩拨人,随口一句话便能将她说的面红耳赤,想入非非。 江呈佳闭上眼,努力吸了一口气,壮了胆,干脆不管不顾起来。既是夫妻,何必避讳什么? 她也厚起脸皮来,转过身,缩进他的怀中,双臂环住他的腰腹,往他怀中蹭了蹭道,“睡就睡,二郎如此,倒像是我怕了你一般。” 宁南忧哼笑起来,找了个舒适的睡姿,然后缓缓合上了眼。只是靠在他怀中的江呈佳似乎有些不安起来,一直翻动着,柔软的身体总能有意无意的在他胸口磨蹭,于是环抱着怀中温软没多久,他便忽然察觉下腹渐渐出现了异状,竟隐隐胀痛起来。他双眉蹙了蹙,不禁对自己的自律产生了怀疑。怎么,一碰见她他也不是很明白,怎么一碰见她便如此的把持不住? 宁南忧多年以来独自一人,自便超乎常人的自律,有着非比寻常的自控力。却独独对江呈佳无法克制,这叫他觉得十分羞恼。 江呈佳其实睡不眠,心中一直有着心事,便一直不肯入睡。所以一直心的翻着身,生怕扰了宁南忧的眠,正当她在寻找一个可以入睡的睡姿时,身边的人也跟着她动了动,这才发现原来他并未入睡。她抬起头,在黑暗中朝宁南忧瞧过去道,“二郎怎得还未入睡?” 他被她不断蹭动,仿若拂风掠过般的挠着胸口,岂能无动于衷,于是低声道,“许是今夜燥热,有些睡不着。”他刻意压制着满身的欲念,声色便自然而然的哑涩起来。 听他炙热的口吻,江呈佳倏的反应过来,黑暗中惊慌失措的将头埋入了被褥中道,“是阿萝扰了二郎的好梦二郎身上还有伤,需好好养着,快莫要想其他了,早些入睡吧。阿萝保证,接下来绝不会乱动。” 她急急忙忙的想要制止宁南忧此刻脑中的想法,考虑到他浑身的伤,便毅然觉得不妥,于是不似大婚那日有意引导他,而是斩钉截铁的打消他的念头。 只是他此刻心内对她的渴望肆意发狂的疯长着,叫他十分难忍。宁南忧知晓,她一定又察觉了他的不对,于是同她一般,也羞红了脸颊,他压低声色,低头在她耳边呢喃着,“阿萝放下心,我不会多想。”他只一心想着不要让她误会自己。他实在不想令她认为自己便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虽然可能,在她眼中,设计逼迫她嫁入他府中的自己就是个衣冠禽兽,但他依然想要在她面前保留最后一丝端正。 但此话不知为何,传入江呈佳的耳中,便再次成为了撩拨的话。 她也开始燥热起来,眼神逐渐迷离,情不自禁的再向他靠近了一些。这一靠近差一点叫宁南忧没有把持住。他用力的咳了几声,只觉喉间干涩无比,但已然努力保持着冷静道,“别动了。” “二郎”她低低唤一声,依靠着他迷迷糊糊闭了眼。他锁紧眉头,低头望她,见她一只乖巧的窝在他身边,两只软绵绵的手紧紧抱着他的腰,双腿并拢不自知的抵在他的下腹,渐渐的默了声。 “阿萝,装睡不大抵用。”他戳破了她的鼓面,叫她装也不知怎么装下去,她呢喃娇哼了一句,继续装作自己已经入睡,不去理会他。宁南忧的下腹已经异常不适,他只觉自己无法继续忍下去,知晓她在装睡,终于持不住那一点端正,一双手饶过她的臂膀,从她的胳肢窝处轻轻抱起,将她整个人拎了上来。 江呈佳身姿娇巧,便被毫无防备与抵抗的提了过去。她惊恐的睁开双眼朝他看过去,颤着声道,“二郎要作甚?” 宁南忧不作答,只是将手伸入被褥,摸到她的腹部。江呈佳立即不敢动弹,过了一会儿便感到他停在她腹上的手渐渐扯开了系在腰间的衣带。他轻轻解着她的衣裳,又绕下去心的褪下她身上的裤,然后慢慢向她靠近而去。 江呈佳吓得紧绷起身体,转头一想,这种亲密之事她与他又不是没做过,怎么突然如此害怕?她自己也不晓得如何解释此刻心中情绪,只是忽而酸涩,忽而甜蜜,忽而忐忑不安。宁南忧慢吞吞的靠在她耳边,声色无比艰涩道,“阿萝可以吗?” 他在中间停顿许久,也忍耐多时,最终还是停了下来,想要遵循她的意愿。 江呈佳羞涩至极,知他此时定然已是难耐,可却还是怕伤了她而停下,便心生暖意。她极其艰难的点了点头,遮住面,几乎不敢正视他。 宁南忧得到允准,停下的动作便立即继续了下去。她能感受到他此刻的颤栗,或许是不安,或许是担忧,又或许是激动。 他低低凑过来,吻住了她的耳垂,心翼翼的亲吻着。她的耳垂滚烫如同火烧,他的唇亦是炽热不已。 他心摸索,生怕弄痛了她,动作极其温柔。 她娥眉紧蹙,只觉下腹传来艰涩剧痛,不由颤了颤身,整个人不自觉的发抖起来。他欺身而上,撑着双臂,低头亲吻她的软香唇舌,又渐渐往下移去。 江呈佳面露痛楚,双手紧紧攀住他的肩膀,不敢触碰他的背脊,害怕触动他的伤口,又羞于叫出来,只有默默忍受。 不同于那日凄清冷殿中的她,今日的江呈佳十分青涩,宁南忧也同样正在进行他这辈子第二次男女之事,并不是那样熟练,甚至很是生涩,但又同时很是畅快。他已忘记了背脊上的伤,腰间力道也莫名狠戾起来。 三千世界繁华尽 第二十七章 喜欢 江呈佳惊异于他的体魄,明明晨时还因背脊的庭杖之伤而无法动弹,晚间去瞧他便已能坐于书房批改文书,此刻又像是没受伤一般,如此这超乎常人的体力叫她完全无法承受。 她开始无法以理智思考,意识也有些飘然远去,无意间低低闷哼了几声,却给了他更大的刺激。她起先忍着,到最后便直接叫不出声来,哭哭啼啼的梨花带雨,被他的那股仿佛要将她揉进骨子里的劲儿吓得魂飞魄散。 但他并未停止,这一折腾竟然闹到了深夜。月色愈发凛冽,洛阳被笼罩在乳白之中,一片银光雪色。宁南忧躺在凌乱褥絮上,待到喘息渐渐平息,已然浑身散架瘫软的江呈佳陷入沉寂,疲累的昏睡了过去。 他斜靠着,满身是汗,只觉难受。于是轻手轻脚的取来丝巾,浸了浸水先替江呈佳擦拭了身子,清理了秽物,又将自己理了一遍,便重重的躺了下去,搂着已沉沉入睡的江呈佳,长长的呼出一口气,阖上眼睡了过去。 江呈佳一觉睡得昏天暗地,清醒时,天已大亮,她才惊觉有所不妥。今日本该是她同宁南忧一起先去曹夫人居住的暮寻轩请安,如今这个时辰,早就过了晨醒。身旁的人早已不见,她不禁惊异,想着他浑身是伤,怎么大清早又到处乱跑? 于是急急忙忙起了身,刚一动,便觉得下半身酸涩而又沉重。她顿了顿,想起昨夜情景,羞涩而甜蜜的展开了笑容,缓慢迟钝的掀开被褥,扭头一看,便瞧见漆几上已整齐的摆放了一套衣裳,想是宁南忧替她准备好的。 江呈佳拿过衣裳,悄悄穿上,下床时只觉双腿酸涩绵软站都站不起来。此时,紧紧封住的门倏地被轻轻推开,一个挺拔修长的身姿缓缓踏入了屋中。 她抬头对上那人的眼,便见那人一双眼满含柔情,黑洞洞的目光里都是她的身影。江呈佳不知为何又羞红了脸,缩回放下床榻的双腿,不知所措的遮住自己的双颊,不敢直视他。 宁南忧此刻峨冠博带,身姿清朗,仿佛扫去了所有伤意。他踏着沉稳的脚步朝江呈佳靠过来,见她闭目羞涩,双手遮面,心中忧怜欲深。 他坐在床沿,伸手摸了摸躲在里面毛茸茸的脑袋,轻声道,“时辰不早了,阿萝还不起吗?” 江梦萝稍稍打开手指,从缝隙中睁着一双黑漆漆明亮的美眸朝他望去,郁闷的道了一句,“二郎还好意思说,我这个时辰起来,到底是谁惹的祸。” 她声的嘟囔,叫宁南忧怡悦起来。 他伸出手,从她的腰腹抱住,稍稍使力,便将她带进怀中,令她坐于他的膝上,然后令一只的她靠在他的胸膛,柔声道,“昨夜是我的错。” 他的呼吸扑在她的脸颊,炽热至极,这叫江呈佳猛地从他怀中站起,接着满脸绯红的从屋中冲了出去,不敢再于卧房停留,生怕宁南忧再次做出什么事情来。 屋内传来低醇浑厚的笑声,余音绕梁,如山间清泉洌水温柔有力。 江呈佳站在屋外大口大口的呼着气,只觉面颊滚烫。宁南忧随着她的脚步走出,便被阳光下站定的她再次迷了双眼。 此时的她穿着今晨他特意命人置备的广袖流仙裙,披着凌乱却柔顺的青丝,绯红满面的立于院中,眉目略带着迷离之意,腮边两缕发丝随风轻柔拂面,凭添几分勾魂的柔情,腰际不盈一握,冰肌玉骨,仙姿佚貌。 “其始来也,耀乎若白日初出照屋梁;其少进也,皎若明月舒其光。” 他脑中蹦出这一句,只觉宋玉这句词用来形容江呈佳最贴切不过了。 宁南忧解下披在身上的大氅,走过去为她披上,温声道,“如今还并未入夏,晨起依然凉的很,心些,莫要着凉。” 他替她系好氅带,随即理所当然的牵起她软绵绵滑嫩的手,然后朝回廊走去,饶过压低的长廊屋梁,径直走向她的云乘阁。 最后,停留于一间她从未去过的屋子前,推开了门。 江呈佳一直处于茫茫然的状态下,被他推进房内,正疑惑着想问他为何将她带来这里,抬眼便瞧见面前站了个披着斗篷,正细细观察她的美妇人。 她瞪着一双眼,与那妇人互相打量着,略顿几时,那美妇人蹲身向她行礼恭敬道,“奴见过淮阴侯夫人。” 江呈佳略点点头,亦是十分敬重,浅浅弯身回礼道,“想必尊下便是碧芸姑姑。江氏呈佳,字梦萝于此向姑姑见礼了。” 她端庄大方,礼数周全,亭亭玉立,气质如兰。那美妇人满眼赞赏的朝她点了点头,面色和蔼可亲道,“侯夫人客气了。奴不过曹夫人身边侍者,担不起夫人行大礼。奴,此来,是遵了侯爷之意,前来为夫人束发理裳。” 江呈佳发起愣,转身向立于她身后的宁南忧投去目光,满眼疑问。 只见他不发一语,面色温和的冲着她点点头,便转身离开了屋子。那美妇人步挪来,拉住她的手臂便往里面带。 宁南忧将门带上,侯在屋前,望着满院含苞待放的海棠花,凝望着出了神。 他立于廊中等候了片刻,约莫有一柱香的时日,身后的屋门被人心推开,江呈佳在碧芸的搀扶下,自屋内踏出门槛向他走去。 宁南忧转过身,便被花木雕窗前立定的女子晃了眼。 美人素裙锦衣,丰容盛鬋,峨眉凤眼,美目流盼,风韵十足。 润红的骄阳为青色天际凭添一抹色彩,稀稀落落从屋廊缝隙间洒落下来,照在她的身上。她在那明亮雀跃的光色中冲着他扬起甜甜的笑容。 碧芸立于两人身后,将宁南忧的所有神色都收进眼底,心间骇怪,于是对身边这位女子更侧目起来。想她这位主子,自不近女色,孤傲清冷,虽坊间传言将他描述的不堪入耳。可她却是极其清楚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可今日,他却亲去请她来云乘阁为这少夫人梳妆,还言明,要去暮寻轩拜见姐。瞧着,是对这江氏女上了心。 碧芸再次细细打量江呈佳,心底也暗暗赞叹一句。想起那夜冷冽寒风中,那位华衣锦袍,眉目如画,满身正气,如松如柏的少年,更增添了几分对江呈佳的好感。江家公子的亲妹当是不差,若抛却身份,确实是主子的良配。 宁南忧冲着她回了个笑,道,“时辰亦是不早,若驾车去往暮寻轩,到了母亲那,应当晌午了,恰好用膳。阿萝你可想吃些什么?” 他牵起她的手,缓缓朝外行去。 碧芸瞪着这两人,似乎惊呆了,于他们身后瞠目结舌,不敢相信眼前这男子是她看顾长大的公子。宁南忧因姐与淮王的恩怨,很的时候便孤僻冷淡,少语寒冽,从不对旁人随便露出笑意,也从不曾对旁的人如此温润。 江呈佳跟着他的脚步,因着一身广袖流仙,不太方便,于是走的稍稍慢了些。宁南忧刻意放慢脚步等她。她俏皮一笑道,“二郎这话当是我问你。母亲都爱吃些什么?我可入厨作与你们吃。” 宁南忧听着她的话,便自然而然想起了她做的羹食,口中竟不自知的生出津液,馋了起来。他垂眸,眼睫厚厚盖了下来,浓密细长,阳光粘于其上,随其颤了颤。半刻,一双炯炯有神的眸朝她投去满满的期翼,“母亲喜食素。阿萝若愿意,便作些素食与我们吃?” 江呈佳瞧见他期盼的眼神,展眉一笑道,“自是可以,二郎想吃什么我便做什么。” 宁南忧喜形于色,忽觉自己将情绪表露的太明显,于是又忙掩去面色之上的悦色,扯了扯唇角,慢慢挂下脸。等绕到府中尽是下仆的地方,他摆出冷脸的模样,轻轻放开了她的手,加快脚步朝府外行去。 江呈佳晓得他是想避开王府的眼目,便配合着他,装作一副不高兴的模样,慢慢腾腾的向府外移去。 成婚四日,她其实早该同他一起前去拜见曹夫人,只是一直未曾有机会。新婚第二日,他便遭了宁铮的责难,受了那么大的罪,明明身上的伤还未好,便迫切的想要带她去见曹夫人。虽,这是儿媳该做的。但江呈佳知晓,曹秀与宁铮对宁南忧来说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意义。曹秀是他的至亲至爱,是他这一生最重要的人。而宁铮虽是他的父亲,可与他来说不过一场噩梦。他不愿她同他一起拜见宁铮,只是觉得不值。他不想委屈她,更不愿意前往淮王府,让本就对她抱有妄念的宁南昆瞧见她。 江呈佳明白一切,明白他心中的倔强,也更心疼这些年一直走在刀刃上,如履薄冰的他。 宁南忧疾步走出府,门前厮已经停稳篷车,放好置台,等着他上去。他三两步跃上马车,身形轻快,待江呈佳慢吞吞移来,才一声不吭的伸出一只手来拉她。 三千世界繁华尽 第二十八章 见礼 等到碧芸坐上了另一顶轿子,他才吩咐车夫驾马离开王府。篷车锦帐紧紧封着,宁南忧靠于内塌,面露困倦,神思困顿起来。他闭上眼,本准备憩一会儿,可车子太颠。他背后又全是伤,自然坐不住,没过片刻便以疼的受不住,睁开眼偏侧过身,整个人倾斜着坐于车上。 江呈佳知他此时定然难受。见他萎靡困倦,便知他今日起的甚早。 依照宁南忧谨慎细微、隐忍压抑的性格,哪怕宁铮将他打的如何下不了地,他也不会因此再不去请安。好在她与他大婚不过几日,不必还朝参政。只需晨起去向宁铮请一次安便可。 可若是他昨夜睡好也罢,偏偏江呈佳有些恼,忍不住在心底暗暗骂他一句,明明伤成这副样子还要如此不自量力。想他此刻定然比昨日醒过来还要虚一些。若他要以这副身子去往临贺那种地偏潮湿的地方,怎能受的住? 江呈佳想到这里,心间便泛起一丝丝心疼来,默默的扯了扯她的衣袖,声道,“二郎可要依在妾身上休憩?这样会稍稍舒适些。”宁南忧半眯开双眼,瞧见她拍了拍自己瘦软弱的肩膀,瞪着圆乎乎的眸眼一脸认真的朝他看来。 他思绪片刻,实在疲倦难忍,便向她颔首,一句不说,选择横躺下来,枕着她的膝,阖上眼休息去了。 江呈佳感到膝上沉甸甸的分量,又怕车子太颠簸,令他不适,于是尽量坐稳了些,牵住他垂下去的手掌。一手环着他的腰腹,一手护着他的脑袋,动作万分轻柔。 宁南忧闻着身边幽幽暖香四溢,只觉前所未有的安稳,迷迷糊糊中竟也睡了一会儿。 昨夜的他虽只睡了一个时辰,却一反往常的踏实。亦或是太累,他睡得很是沉,今晨起来时其实神清气爽,只是这会儿有她在,他不知为何便放下所有防备,困顿起来。 待到篷车慢慢驶过街巷,在洛阳的大道上急行,慢慢转去了上东门,自城门驶出往郊外佛云山而去。马蹄急踏,鼻中打出一个响啼,喷出一口白气,发出极长的嘶鸣,哒哒的敲击着地面,溅起阵阵沙雾。 估摸有两柱香的时刻,车夫勒马悬停。江呈佳于车中亦是昏昏欲睡,等到门外厮朝内唤了一声,“侯爷,夫人。到了。” 江呈佳这才惊醒,睁开一双朦胧的眼,低头瞧见宁南忧睡得很沉。她掀开帘子朝窗外瞧去,便见他们停于一座炊烟渺渺的青耸高山前,山前石阶一梯一梯修上去,错落有致,路两旁种下的青竹此刻已是茂盛,一棵棵连成一片,生挺凌云,凛冽坚硬。 她扯了扯宁南忧的衣袖,声唤了一句道,“侯爷,醒醒。已到了。” 他双眉一蹙,呢喃哼了一句,不肯醒来。江呈佳啼笑皆非,纤细手轻轻点了点他高挺的鼻子,然后往他脖颈间吹了一口气道,“二郎,起来啦!” 他只觉脖间一股温热的气流扫过,暖暖的痒痒的撩动着,令他浑身一颤,迟钝的睁开双眼,目露迷惑。 宁南忧动了一下,撑起身子,睡眼朦胧的松了松肩膀,望江呈佳处瞥了一眼,瞧见她正笑嘻嘻的看着自己。他心间一暖,揉了揉她毛茸茸的脑袋,遂即下了车,然后伸出双臂准备接江呈佳。却见她一瘸一拐的从车中弯腰走了出来。 他略略顿眉,沉声询问,“腿怎么了?” 她拎着裙摆,温温软软道了一句,“方才坐的久,有些麻了。” 宁南忧一怔,想起自己确是枕着她的膝睡了一路,于是黑眸微微闪烁起来,深藏一丝悸动。他默下声,张开怀抱将她自马车上抱了下来,在江呈佳还未落地站稳时,他忽而将她横抱而起,心翼翼揣入怀中,抵着她的额头柔声道了句,“这里的山路有些多,我抱你上去。” 众目睽睽之下,他毫不避讳,只叫江呈佳熏红了脸颊,芙蓉面颊埋在他的胸口,低声道,“侯爷这里还有许多人。” 佛云山在洛阳很是出名,因着山上有一座广华寺。此寺千古名刹,静谧幽雅,山青水秀,人杰地灵。不仅仅为佛教僧众,善男信女所仰慕,也为骚人墨客常往来,他们到此饱览山水,吟诗作赋,以发思古之幽静。自古以来,咏颂广华寺山水风光的诗词歌赋达百篇。可见其名盛古久。 明帝在位时,曾于天保元年大肆修建佛寺,传扬佛思,这广华寺便是其中最受明帝注重的一座山寺。因而前来一观其貌的游人络绎不绝。宁南忧在入山口,人来人往之地将她打横抱起,自然十分引人侧目。但他并不在意,勾着唇角低语一句,“不怕,你是我妻,无人敢说什么。”这略有些霸道不讲理的口吻只叫江呈佳心间再次扑通扑通的狂跳起来。她红了脸,只有缩在他怀中躲着,遮着面。 他稳着脚步,一步步朝山间石阶沿路走去。她总担忧他的伤支撑不住,半路也要求宁南忧将她放下,却不料这人固执的很,就是不肯。江呈佳无奈,可见他面色平静并无丝毫不适,便也渐渐放下忧心。 宁南忧一路将她抱到筑于半山腰的暮寻轩前,才心将她放下,又询问一句,“腿可还麻?” 江呈佳依然抱着他的脖颈,脸红耳赤的靠在他的肩头,声嘀咕一句,“不麻了。” 她此时像个猫一样挂在他的身上,紧紧抱着他的腰腹不肯将埋着的脸露出,极是依赖。 宁南忧颇觉好笑,于是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抱住她,将她从怀中揪了出来,柔道,“怎么?赖上本侯了?” 她瞪着一双因闭眼而变得有些水雾朦胧的美眸,面颊绯云,讨好的牵起他的手,绕过细细道,“好了好了,二郎,我们快些进去吧,莫要让母亲久等。” 他轻哼一声,牵住她的手往半山腰间一座独立的竹园庭走去,这座轩阁提名为暮寻。“暮落云山观竹群,登峰拨雾将新寻。”乃为二十五年前平陵乃至长安第一才子窦寻恩路经佛云山所写下的诗句,此为暮寻轩提名由来。江呈佳进了竹园,沿着大片竹林中梳理出来的一条碎石路朝着隐隐约约透出一角的庭院而去。径幽长,迎面有爽风吹过,徐徐而拂,吹来一阵扑鼻素香。 再往前走,便见佳木茏葱,奇花烂漫,慢行北处,石径渐远,逐而平坦宽豁,低楼稳落,雕甍绣槛,皆隐于葱林之中,拨开淡雾,趟过群竹葱树,只见院庭厢庑齐落有致,幽廊勾连,屋院巧别致,不似竹林高峻壮丽。一时进入正院,踏于石阶之上,便见一个扎着包子头髻顶着两根青色飘带,一身武服的童自内徐徐而出。 江呈佳定睛一看,来人正是昨夜前来王府送信的季雀。 只见这童笑嘻嘻冲着江呈佳大行拜礼,声色雀跃道,“奴见过候夫人。” 江呈佳微微蹲下身,请她起来,温和笑道,“不必多礼。” 童感激一笑,又敞手朝廊内一请道,“曹夫人已候在前厅,等着二位过去。” 宁南忧点点头,牵着江呈佳朝正厅走去。朴素无奢的正堂里清一色的竹身漆几,两侧跪了几名侍婢。 堂座正方,一名美妇人跪坐于暗沉色的梨木雕案几前,正研茶做道。 宁南忧上前一拜,带着江呈佳见礼,两人跪拜于厅堂间,恭敬道,“母亲万福,儿带新妇前来向母请安。” “新妇随夫向母亲问安,母亲福寿安康。”江呈佳待他话毕,紧接着诺诺软软的说着,倒是乖巧。 堂座的美妇人甚至未抬眼,一只纤纤素手扶杵于瓦盆捣弄,阵阵清香悠然飘出。接着,又用筛子筛成细末。筛柄轻轻敲击瓷碗,发出咚咚之声。 她不言,江呈佳自然不敢起身。 一时之间主堂内寂静不已。 半刻,跽坐的美妇人手中揣了一块布,拎起碳炉上摆着的铜壶,揭开雕纹壶盖,将茶末倒入壶中,再放置于碳炉之上煮沸。 铜壶的水还未沸腾,美妇人终于开了口,“抬起头,让我瞧瞧。” 江呈佳听言,缓缓起身,仰头正视朝那妇人瞧去,这才真真正正瞧见曹夫人的真容。 此妇虽人已至中年,双目却依旧湛湛有神,虽面色有些病态苍白,但修眉端鼻,香墨弯画,胭脂淡匀,颊边微现梨涡,直是倾国倾城,不似生过儿郎的母亲,一眼望去年岁也不过摽梅之年待以出嫁的姑娘,谁能想到她已年过四旬。 曹氏仔细打量了一番跪于堂前的江呈佳,见她谈吐雅然,姿态不凡,仪礼自然,便心生满意。但她并未于面上表露出来,只是轻声询问道,“江氏呈佳,字梦萝可是?” 江呈佳端了臂,双手与肩平齐,行礼一鞠道,“正是儿媳。” 曹氏微微点头,又问,“家中父兄唤汝何名?” 三千世界繁华尽 第二十九章 吕寻 江呈佳答,“家中兄长唤儿媳阿萝。” 曹氏垂下眸,此时铜壶中的水已沸,清冽茶香于堂间飘旋不去,愈发浓郁,她烫碗摆盏,放定了位置,缓声道了一句,“入席吧。” “诺。”夫妻俩应一声,归了座,一起跽坐于竹文案几前。 “碧芸,斟茶。”曹氏浅淡的唤了一声。候在厅外的碧芸应了一声,步迈进,替宁南忧与江呈佳烫了茶盏,拿起放置在漆几上清洗过了的茶海自铜壶中舀一平茶水,为三人心斟茶,待到盏中沫饽均匀方退下离开。 曹氏端起茶盏,拂袖遮面微微抿茶品味。夫妻二人待其品完,才端盏同赏茶香。 “母亲的病可有好些?儿久未来请安,心中愧惭难安。”宁南忧放下茶盏,侧着身关心道。 曹氏却不看他,只是低头继续烧制茶饼,接着研磨成末,懒懒的答一句,“此庭比你那王府安静许多,我在这住的舒适,病自然会好些。” 他不禁微微一颤,眼中落寞下来,却依然恭敬回道,“母亲喜悦便好,心情若佳,病也自然好些” “昭儿今日来此怕是有事?”曹氏不理会他的客套话,见他迟迟不言来意,便顺势打断了他的话,询问起来。 宁南忧明显一怔,浅声叹气道了一声,“儿来,是想问,母亲可愿随儿前往临贺?” 曹氏持着茶匙的手一抖,撒了些细末出来,她蹙起青眉,不悦道,“这是怎么了?要去临贺?” 江呈佳此刻也愣住,并未料及他会在此处提出临贺之事。 宁南忧敛眸答,“儿惹了父亲不悦,又惹了天子不悦,洛阳自然容不下儿。” 曹氏眉间起了担忧,美眸朝他望去,张唇欲言些什么,却最终不曾说出口,“什么时候动身?” 他其实有些期盼母亲能说些什么,却没想到她一带而过,什么也没问。 于是垂下眸不动声色道,“预备七日后动身,母亲要随行么?” 曹氏思索片刻,挂着脸答,“自然。” 她不多说一语,极其冷淡,未过片刻,便面露疲倦,冲着他二人摆了摆手略有些不耐烦道,“回去吧,我乏了。” 宁南忧心中苦涩,但也不敢继续扰了曹氏的清净,便屈身行一礼,与江呈佳从堂中退了出去。 走在曲折长廊之上,宁南忧的神色并不是很畅快。江呈佳在一旁默默跟随,也一声不吭。待到季雀将夫妻两位送出暮寻轩,他才同她开口道,“去临贺一事,我未曾同你说起过。你可介意?” 江呈佳怔住,尔后摇头道,“不介意。” 宁南忧若有所思的瞧了她一眼,抬脚往山下走去。江呈佳急忙跟上去,见他沉默着,她也不知要说些什么,只有老老实实的跟在后面。 她在他身后,忍不住悄悄叹了一口气。她原以为在这世上,曹氏是他身边唯一一个会心疼他的亲人。今日一见,却只察觉到了这母子二人的疏离。 曹氏对于她这个儿子,心中怕是只有憎恨。因他是宁铮的儿子,是她这辈子最恨之人的血脉,哪怕宁南忧是她辛苦怀胎九月生下的孩子,也敌不过她心中对于宁铮的憎恶。 一路上,江呈佳一直不说话,宁南忧曾几次转头向她看去,她都心事重重的低着头,也不知想些什么。这令他英眉轻蹙,待到二人下了山,坐上了马车,他忽然开口询问道,“在想什么?” 江呈佳一惊,抬头望了他一眼,心中情绪复杂万分。她不知如何表达心中的对他的心疼,于是摇摇头,轻声道,“没想什么。” 宁南忧低低苦笑一声,心中其实万分清楚她此刻的心情。 “是否觉得本侯不似传言中那般残暴,同时觉得本侯很可悲?”他的目光有些阴冷,脸色也逐渐阴郁起来。 江呈佳浅浅的皱起眉头,不言一语。 宁南忧敛眸冷了下来,一张脸黑沉不已,“江梦萝,我无需你同情。你只需记住这一点便好。你嫁入我宁府,你兄长江呈轶为你做的一切,我不是不知。我晓得他为了你将我查的一清二楚。 我愿意同你做戏,也不过是因为愧疚罢了。至少,你是因为我毁了一生。为了还那份愧疚,我愿意对你好。可这并不代表,你便有资格进入我的生活。” 他突然冷漠下来,言辞语句争锋相对,态度完全不似昨夜。语气冰冷的让她如坠冰窖。 江呈佳打了个寒颤,盯着宁南忧看了许久,忽而嘲讽的笑了笑道,“原是做戏,侯爷的戏真好,大可与伶人相比。” 宁南忧心间猛猛一颤,苦涩难堪,他闭上眼哼笑道,“我本是这样的人。活在戏里的人,也无需清醒。” 江呈佳撇过头再不理他,心中难言的痛苦,明明知晓此刻的他是因着她瞧见了他最为脆弱的一面而发脾气,可不知为何她便控制不住心间怒意。宁南忧又再将她往外推,他不允许她真正的靠近他。 其实她完全可以理解,为何他的脾气会如此喜怒无常,忽暗忽明?多年来他依靠着自己一人在淮王府中存活下来,分府另住还需日日向宁铮请安,时不时需防范宁南清及宁南昆的明刀暗剑,他活着的二十余载没有一日处于光明之中,他的世界是黑暗的,看不清路。这令他将自己与旁人相隔,像个刺猬一般扎伤别人亦扎伤自己。 可她依然恼了,恼他不信自己,恼他宁愿自暴自弃。 尽管她找不到理由恼他。因为在宁南忧看来,她不过与他相识几月,见面未有几次便成了亲,有了夫妻之实,其余的并未有任何可令他相信她的事实道理。更何况她还是江呈轶之妹。 她生气后,突然有些后悔自己这般以言语伤他。可还是觉得恼羞,明明她未曾言一句,他却莫名发火,叫她如何克制心中情绪? 她亦是要脸面的,若一个劲的贴上去,倒是显得奇怪,显得她对他有所图,甚至连尊严也不要。 篷车缓缓驶进睿王府的青巷里停稳。她冷着脸,一句话不言,不等宁南忧发话,她便自己从车中钻了出去,气呼呼的走进了王府之中。 这几日里,宁南忧已经着手让人准备清府之事,预备着搬入淮阴侯府之中,虽他知晓这这睿王府宁铮一定会替他留着,但他其实并不在意自己到底居于何处。只要日后不阻碍他的计划,一切他都无所谓。 宁南忧盯着江呈佳气急败坏,匆匆离开的背影,眼眸暗沉了许多,面色再次恢复了往常的冷漠。 他的确是不想她因着母亲与父亲而可怜他同情他。同时也更不想她因自己而遭到宁铮的怀疑。 宁南忧起身,缓缓自篷车而下,朝王府中走去,府内一众下人纷纷投来目光。他环顾一周,最终将目光定格在大堂角落里一名正在忙着务事儿的厮,眼光愈发阴冷。 近期,他清府,倒是莫名混入了不少生面孔来。虽他一向不管这府中奸细,因为就算他们在,也不能伤到他什么。他从前不过是一个不受宠的王爷,并没有什么可利用之处,就算之后拥有了夜箜阁,商讨大事时,也一向同宁铮一起,绝不会擅自做主。宁南清、宁南昆就算是想找到什么错处,也找不到。但自江呈佳入府后,就不一定了。 宁铮虽想揽江氏为己用,但自然同时也会疑虑江氏的用心。他定然不希望自己同江呈佳靠得太近。 宁南忧越是靠近江呈佳,江氏一族便越是危险。江呈轶是个不好啃的硬骨头,这样的人就算是将妹妹嫁入了他府中,也不会轻易叛变魏帝,为他们所用。 江呈佳若刚新婚不久,便同他形影不离,宁铮定然怀疑江氏的用意,若此时宁南清与宁南昆其中一个想借用她除去他做出什么事情。那么宁铮定然会觉江氏女不可留,而立即对她与江氏出手。 宁南忧想的很清楚。就算江呈佳的确抱着目的嫁入他府,那她的命这辈子也只能掌握在他的手中,旁的人休想动她一根汗毛。 正于角落里忙碌的厮察觉到了他的凝视,满脸疑惑的朝他看了过来,宁南忧却在此时恰好扭过了头,错开了目光。 天色已渐渐收拢了光色,逐渐的,拉上了浓稠的墨色,同时遮去了天际边一片又一片的霞光,变得黑沉起来。 他面无表情的朝栖亭阁走去,眼神随意的扫了一眼栖亭阁周围,顿了几秒,走了进去。 仔细朝那碧瓦朱檐的墙头上,隐隐伏着几个黑影,浓稠的夜色几乎将这些黑影融于墨色中,如若不认真查看,是绝对瞧不出来的。 宁南忧稳步走进长廊,折了几路走向了书房。推开门,屋内灰暗一片,银白的光自窗格洋洋洒洒的照进来。有一黑色身影藏在角落中,正暗暗等着他走进屋中。 宁南忧面无波澜的关上门,背着那黑影慢悠悠的拿出火折子将烛台的灯点上,他一语不发。那黑影却像是熬不住了一般,突然朝他的方向一跪,情绪激动道,“主公万安,吕寻来晚了。” 那黑影腰戴宝剑,在逐渐燃起的烛光中露出了真面目。他一身夜行衣,跪在角落里,对着宁南忧行大拜之礼。 宁南忧动作轻慢的甩了甩手中火折的火苗,吹一口气灭掉火光,然后旋身跽坐于案几前,不抬双眼,目光直直的盯着放置在桌上的两封绢帛书信。 三千世界繁华尽 第三十章 精督卫 “主公!吕寻办事不利,请主公惩罚!”那黑影再次磕头,只听见咚的一声,宁南忧的眼眸轻轻转了转,冷笑道,“没必要磕的这样重,我又不吃了你。” 被称作吕寻的男子魁壮高大的身躯猛地颤了颤,更加颤抖的道了一句,“请主公责罚!” “说说看,我需责罚你什么?”宁南忧终于抬起眼,一双寒光阴戾的眸朝吕寻瞧去,面色铁青。 “属下用人失察,至主公伤重,牵连主公大计,实属该杀!”吕寻痛心疾首的答道。 宁南忧却不屑一顾,“倒不至于要了你的命。宁南清那点手段不足放于心上,我再怎么蠢,亦不会死在他的手上。” 吕寻只觉周身凉意满贯,令他张惶失措。 “主公英明!”他内心极其害怕,若是宁南忧发作了,或许他还会好受一些,可偏偏眼前这位贵公子一句责罚也不曾有,倒是叫他惶恐。 “先别急着拍马屁,我且问,你可知你安排的人为何有问题?”宁南忧挑挑眉头,冷声问道。 “禀主公,属下亦不知为何有问题,属下曾盘查过此人多次,盘查时,季叔也于一旁。我二人实在未看出端倪,还请主公赐教。”吕寻的确不知其中缘由,只能如实禀报,内心忐忑不安的看向宁南忧。 “你当然查不到,被水阁做过手脚的人,怎么可能让你查得到?”宁南忧拿起桌上绢帛书信掷到吕寻面前,不悦道,“不过,你也不是没有机会查清。只是,吕寻,你还是太过轻敌,以至于忽略了这些疑点。” 吕寻目光一顿,急忙拿起面前那封绢帛书信,展开阅览。 他越读越是心惊,并未想到自己手下管理的精督卫出现了如此大的纰漏。 “明王为了谋害主公,竟然敢用水阁之人?”吕寻目瞪口呆,并未料到如今这番结果。 “接着看,无需着急询问。”宁南忧起身斟了一杯清水,缓缓喝下,垂着眸不动声色道。 吕寻急忙朝下看去,还未读完,便已浑身瘫软倒靠在身后的墙上,满身虚汗道,“属下有罪请主公责罚。” 他这话已经说的有气无力,神情无望。 宁南忧的指尖在温热的茶盏上停留片刻,习惯性的摸起了大拇指之上的扳指,轻轻转动,思索起来。 屋内一片沉默。吕寻瞧见宁南忧愈发沉闷的脸,便愈加不安焦躁起来。 一柱香后,宁南忧仿佛自思索中回过了神道,“季叔从你精督卫中查出的这七个人,似乎平日里与你的关系都不错?” 他轻声疑问一句,吕寻便吓得浑身发抖,即刻磕头认罪道,“属下与这七人关系的确尚佳。主公,属下忠心可鉴,但失察有罪,属下罪该万死。” “说了,你不必死。让他们死便够了。”宁南忧扬起嘴角,低声呢喃着,似是讥讽嘲笑。可正是看似平淡无奇的一句话叫吕寻茫然失措,整个人再次跌坐于地上。 “我的话你听好,我限你一月内将精督卫整顿干净,且日后的侯府内不许留下一个奸细,季叔已查出部分奸细,名令就在漆几之上。一月之后侯府若还有奸细,便让你老娘拿你的项上人头来赎身。”宁南忧自案几后优雅端庄的起身,迈着沉稳有声的脚步走向书房门口,推开门,离开了这里。 吕寻此时已是满头冷汗的伏在地上,微微抬眼盯着那抹悄然远离的身影,心间便似波涛浪涌,惊骇难平。 他知,这个平日里对他百般信任的男子已对他起疑。 吕寻拿起房中那两份绢帛书信,满脸愁容的自书房而出,踮脚一跃,飞上了屋檐,很快便在夜色中消失了身影。 宁南忧面色沉冷的立于长廊阴影之中,盯着那抹身影的消失,目光愈发的深邃。逐渐的他的嘴角扬起了一丝冷笑,整个人也愈发的冰寒。 精督卫中所查出的七人皆与吕寻关系尚佳并不是巧合,而是有人故意设局。是为了引得他对吕寻起疑。他知,无非是天子、明王或德王其中一位想对吕寻下手。夜箜阁的人他们管不到,可他们却惧怕吕寻的精督卫,这是祖父亲手交于他的兵卫,便是连宁铮也无资格插手。 精督卫是明帝宁云城一手培养出来的兵卫队,当年的精督卫郎将之职便相当于光禄勋七属之一的羽林中郎将。其下所掌管的兵卫皆是明帝亲自挑选,并严格训练的侍卫。此兵卫本属明帝私人,不在中央军内,所食之俸禄也不从国库中出账,而是食禄于明帝私账。 天保年间,宁铮虽受明帝宠爱,但明帝因惧怕出现党争之象,为了权衡,在宁铮冠礼成人后便让其做了个无权无势的藩王,守着鄱阳、新始、豫章三地为国,便连国号都是明帝随意圈出鄱阳二字而受封的。自受宠的皇子沦为鄱阳国的淮王,当世之时,宁铮遭受众人嘲讽,也曾入宫质问明帝。 宁南忧便是那时见到了自己的祖父宁云城。第一次相见,明帝便十分喜欢宁南忧,儿时常常带着他玩耍,哄他睡觉。七岁之前,宁南忧有母亲疼爱,虽父亲不喜,也还有祖父疼惜,过的还算快乐。明帝对他之疼惜无可比拟,甚至于仙逝之时旁人一概不见,只让人将他唤至南宫侍驾。宁南忧眼睁睁的瞧着明帝断了气,断气之前,便将这掌管精督卫的令牌及印绶皆交予了他。 其实他也不明白,为何偏偏是他得到了明帝的疼惜,又为何明帝会将精督卫交到他手中,这明明是明帝一人呕心沥血培养出的兵卫。 很快,精督卫由他掌管的消息便令朝野上下皆知晓。消息散播之快只叫整个大魏所惊叹。可宁南忧却并不惊讶,他知晓,这定是明帝生前便安排好的一步。宁云城便是想让大魏君乃至臣都晓得,宁南忧是他庇护之人,无论是谁皆不可动。就算这世上有人想要他宁南忧的命,也难以达成,只要明处暗处的人一动手,必然先被精督卫知晓,将暗杀行动扼杀于摇篮之中。 也正是因为这一原因,就算这些年来,他被父兄、被天子处处压迫、被外界议论、被整个大魏所唾骂,也依然安稳坐定,保有一命的原因。 他感激宁云城的疼爱,若不是他这位祖父,只恐怕他没命活到现在。但同时也正是因为他所掌握的精督卫,令天子、明王、德王十分忌惮,精督卫所涉及的各方势力复杂至极,牵连甚广,掌握此卫等同于将天下动势皆掌于手中,这便导致天子、诸侯个个都想设计将精督卫自他手中夺过,夺取他手中这唯一的权势。 就算精督卫在他这样无权无势的人手中并不能在大魏朝局之中掀起什么波澜,甚至连宁铮都不屑于从他手中夺取此掌管之权,依然有许多人因此想要至他于死地。 吕寻祖上乃为明帝时期的车骑将军吕率,吕氏一族皆是忠臣良将,只听命于明帝一人,明帝驾崩后,吕率便上表先帝,归锦还乡,再不参朝政。五年前,吕氏被奸人所害,全家上百口人全部覆灭。吕寻一路逃亡被宁南忧所救。先帝在时,曾暗派人手刺杀宁南忧夺取精督卫印绶,当时的精督卫郎将卫高因救宁南忧而毙命,此后精督卫便由他亲自掌管。 吕寻的出现,使得宁南忧寻到了下一任精督卫郎将。于是,他庇护了逃难的吕寻,并救下了他年迈的老母亲。吕寻感念其救命之恩,便留于他身边做了属臣。此人是从死人堆中爬出来的人,心中又有为家族报仇雪恨,洗刷冤屈的执念,自然对宁南忧言听计从。宁南忧提及想让他做精督卫郎将一事,吕寻想都没想便答应了,哪怕后来宁南忧要求季叔以最严峻的手段训练他,差点将他逼死,他也不曾后悔自己做了这个选择。 吕寻,便是他手中最好的一把刀。 宁南忧冷笑,明王想要以此等雕虫技离间吕寻与他,着实幼稚。 此劫对于吕寻来讲也算是一份考验,宁南忧对他有足够的信心。 宁南忧慢慢悠悠的自回廊晃到栖亭阁的院堂中,便见一名黑衣者死死的压制着一名穿着他府中家仆之裳的人立于院中似在等他的到来。 宁南忧目光轻悠悠的瞟了那两人一眼,面色冷峻无情道,“杀。” 他大步流星的走出了栖亭阁,身后那名黑衣者得到命令,一声不吭将此人带离了王府,朝洛阳附近的山头疾行而去。夜晚的山间,吹着寒冽的风,时不时传来动物的鸣叫与嘶吼,黑色的幕布里,布满了死亡的气息。与夜色融于一体的黑衣者从腰间抽出一柄长剑在那家仆的脖颈上狠狠的抹了过去。汹涌的鲜血喷涌而出,洒在湿润的泥土之上,地上的鲜艳在黑夜之中显得有丝诡异。 大片的血腥味在这片丛林中飘散开来。那被压制的家仆便像杂草一般被人丢在了黑漆漆的夜色中,瞪着几欲崩裂的双眼,不断的抽搐着身体,渐渐、渐渐慢慢逝去了生命。 无人关怀此夜中于王府消失的人究竟是谁,无人关怀这个逝去的年轻生命他穷其一生究竟做了什么。 人命如草芥。 那黑衣者的脚步在林间稍作停留,亲眼瞧着地上的人从挣扎到放弃,从恐惧到绝望,最终陷入无尽的长眠中。待到那人死透了,黑衣者旋身一转,跃入漆黑的丛林中,离开了这里。 ———— 睿王府。 宁南忧自栖亭阁而出,心中思绪杂乱不堪,脚下犹豫,却还是转头向江呈佳的云乘阁走去。他不知自己是怎样想的,一方面任凭自己的脾气同她闹僵,一方面又克制不住自己想要去见她。待到自己回过神,人已经站在了云乘阁的院前。 他神色恍惚,想起自己下午对她的态度,不由叹息一声,低下眸难忍失落。今日他将江呈佳带去暮寻轩拜见母亲,便是个错误。他用什么手段得到的江呈佳,母亲怎么会不知晓?他还可笑的盼望着母亲能对他有一丝丝的疼惜与爱怜,就像儿时那般。 可是,他忘了,忘了这么多年来,他在不同的死人堆中摸打滚爬,在一次又一次的陷阱中存活下来,早已肮脏不已。母亲讨厌这样的他,就像讨厌父亲一般,深深憎恶着他。 宁南忧颤了颤眼睫,浓密的眼睫盖住了眼眶下的青色以及眼底的酸涩苦意。 三千世界繁华尽 第三十一章 迁府事宜 夜色中,自云乘阁高台之上隐隐传出古琴婉转之音,断断续续传至了他的耳中。宁南忧双眉轻蹙,疲惫的睁开眼,仰面朝远处的高台上望了过去。 他瞧见模模糊糊的一抹身影正跽坐于高台之上拨弦弹奏。 花落月缺人自瘦,独守空台奏琴愁。 月色中,他独自一人立于照壁前,遥望高台之上的佳人,借着冷风愈发的清冷。 他在此守了一夜,等到高台琴音息止,待到云乘烛光扑灭,佳人入梦亦不曾离去。他是个孤独的人,是个不肯放开心扉的人。是个连自己都厌恶自己的人。他没有资格触碰这人世间留存的美好。江呈佳对于他而言,便是不可触碰的梦境。若梦醒,等待他的便只有散发着腐臭气息的地狱。 日夜轮回,时光飞逝,甚至叫人无法抓住它的身影,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晨起,宁南忧面色铁青的归了阁。 季先之也于此时自临贺赶了回来。 洛阳一连几日来静悄悄的,朝局平淡无波,悄无声息。似乎一切都不曾发生。 宁南忧新婚假毕,回朝覆事,一大清早便去了南宫。江呈佳窝在卧房里不肯出来,整个人都蔫蔫儿的。 千珊于一旁看不下去,便催促道,“姑娘也该起了,姑爷今日回朝覆事,王府一应事务也许姑娘去处理。这几日姑爷着手准备清府之事,姑娘什么都不曾过问,可不像个侯夫人的模样。” 江呈佳却斤斤计较起来,“我不去,让他自己弄去吧。” 千珊奇怪道,“姑娘究竟因何事同姑爷如此生气?昨儿不是还好好的?奴婢瞧着姑娘昨日还高高兴兴的同姑爷去拜见曹夫人,怎么下午归来便那般的怒火冲冲?” 江呈佳冷哼一笑,自嘲起来,“我当我自己有多大本事,能够让他对我百般温柔,言听计从,到底不过是同我做戏。从前在九重天嫁给他的时候也不曾受过这样的气。他若是不喜我便直说就好,先是对我好,后又喜怒无常的同我闹。当真比简岑还难伺候!” 千珊听她提及简岑不由一愣,心间微微不适起来。简岑是宁南忧的前世,而前世的简岑与姑娘甚至连连理都不曾结,便双双投崖自尽。 想起当年事,千珊脸色便即刻变了。姑娘同简岑双双殉情,她与公子寻到两人时,姑娘已经奄奄一息,就差那么分毫,姑娘便命归西天。千珊到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后怕,背后冒出层层惊汗。 江呈佳见千珊突然不说话,转眼望去,便瞧见她满脸青白的立于一旁发呆,立即明白她是又想起了前世之事。 于是急急忙忙安慰道,“你害怕什么?那是从前,这一世我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千珊勉强扯出一个笑容道,“姑娘还要说话算话才好。姑娘就算不念及千珊,也许念及公子与沐云姑娘。当年之事,公子与沐云姑娘差点冲上九重天找天帝拼命,那景象奴婢此时都不敢深想。” 江呈佳唉声叹气道,“从前之事就不必提及了,我答应你此世我绝不会如此。” 千珊还欲说些什么,最终止了声,不在劝下去。 江呈佳盯着千珊那张满是担忧的脸,心间愧疚满当,不由浅浅呼了口气,轻声道,“罢了。我起来,帮着他管一管这王府之事。” 她边说着,边掀开被褥,坐在塌边穿好自己的鞋袜,声嘀咕了一句,“千珊,你再像这样啰嗦,心薛青不娶你。” 千珊满脸怔愣的盯着下了榻匆匆换衣的江呈佳,反应过来后,脸色便从青白一下子变得涨红无比,她结结巴巴道,“姑娘在说什么浑话?奴婢同薛青没有半丝关系,姑娘如何这般说!” “没有关系吗?那你紧张些什么?”江呈佳贼兮兮的笑道,猝不及防的挂了挂千珊的脸颊道,“你这脸皮都红成什么样了?兄长可都同我讲了,我知道的一清二楚,你莫要狡辩。” 千珊对上江呈佳狡黠的目光,心间一抖,耳垂便也飘上了红云,声音了许多道,“千珊不曾对薛青动此心思?” “千珊,你若当真喜欢薛青,我又不会阻碍你们。人这辈子喜欢一个人不容易,与他相守也不容易,能有的时光好好珍惜便可。你无需顾及你神族的身份,你是我南云都的人,是我视作亲妹妹的人。我自然希望你能有个好归宿,不要像我一般,求而不得。”江呈佳穿戴好衣饰,迅速梳洗一番,便出了屋子。 千珊立于屋中,目光愣愣的盯着江呈佳娇的身影,不知不觉中便湿了眼眶。江呈佳吃过太多苦头,才不想千珊也跟着她一同吃苦。 江呈佳站在屋外等着千珊出来,却迟迟不见身影,于是一脸茫然的往屋中望过去,却见她一副呆若木鸡的模样,便好笑道,“不过瞧你这傻乎乎的模样,薛青八成不会娶你!” 千珊被一语惊醒,通红着脸色气得在屋中跺脚道,“姑娘怎能这样说!” 江呈佳嬉笑起来,不知不觉中,心间的一篇雾霾与伤感烟消云散。 宁南忧此时恰好下朝归来,预备去瞧一眼江呈佳,走到云乘阁照壁前便已隐约听见里面传来银铃般的笑声。 他驻足于阁院前,不敢打扰这样的清脆欢笑。 江呈佳同千珊笑闹一阵,便渐渐收敛起来。虽说这云乘阁几乎没有什么婢仆伺候,仿佛宁南忧知晓她喜爱清静特意安排的一般。可这里依然不同于江宅,不能任由她们主仆二人随意嬉戏。说到底,江呈佳也只是为了逗千珊高兴,让她莫要因自己的事情,成日的哀叹忧愁。 笑闹着,自己的心情也好了许多。今晨,千珊接到密报,说是季先之已归洛阳,想必也就是今明两日,这偌大的王府便将清空,入住侯府了。 她嘴上说着不管,但心里还是记着自己的身份,若她嫁入侯府之中,却连个当家主母的权力都没有,会让魏帝质疑她是否能够担起大任。 躲在照壁后的宁南忧听着脚步离院前越来越近,便悄然旋身离开了此处。 他脚步匆匆,早已来到照壁前的江呈佳听见了院前的脚步声,迅速认出了那是他的脚步声,于是急忙上前去追,绕过照壁往院门外一瞧,却不见任何人的身影。 宁南忧踮脚飞过了墙头,转身一跃,在瓦屋脊梁上迅速奔走,归了自己的栖亭阁。他不知自己到底为什么频频想去见她,频频这般鬼鬼祟祟失了身份。 他不明白心底的情绪究竟是什么,也并不明白心中对她的那种朦胧心酸的情愫究竟是什么。明明她不过是他计划中一枚不可缺少的棋子,可宁南忧还是对她产生了不该有的期盼。 江呈佳停在院落门前,满脸失落的看着空荡荡的走廊,心中不是滋味。千珊追了出来,江呈佳便即刻将面上的情绪收起,面带微笑的同千珊往前厅走去。 此时季先之恰巧自前厅绕了廊道来云乘阁寻江呈佳。两人便在花园中碰见。 季先之先向江呈佳行了一礼,道了一声夫人安康,又接着恭恭敬敬道,“今日主公上朝已向陛下言明迁府之事,这迁府一事主公三日前便已让老奴着手准备,如今府内家仆婢女的人员名册已尽数记录下来,主公言明必须夫人过目,待到确认无误后,再请夫人同老奴一同清点府内一应物品。” 他交代了来意,倒是让江呈佳有些出乎意料,她实在有些看不透宁南忧,昨日方同她置过气,今日便换了个态度,也不知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莫不是实在试探她会不会对他府中机密之物有所窥探?她藏了心思,面向季先之温和的笑了笑点头道,“倒是叨扰季叔了,我这边随您去。” 季先之低下眸应了一应,便退于江呈佳身后,等着她先走。 两人向前厅走去。此时厅内黑压压的站了一片人,皆是她需一一对照名册核对的家仆婢女,需记下数量,于府中从事何事,入王府之缘由。 淮阴侯所用仪仗不及睿王,因此自王府迁入侯府用度需大大缩减,从前睿王虽是藩属国的大王,等级不及代王,却好歹也是郡地之王,用度还是同明王及德王一样。可如今却不能如此,虽然宁南忧身上仍有官职所任,食禄朝廷,藩国封地亦不曾被收回,但却不能越过侯爵等级,万事需得心。 江呈佳翻着王府名册,满脸不悦。千珊拿着季先之奉上的名册一一询问记录府中仆婢的来历、从事何事、所取月钱。寻查下来,一一记录于竹卷之上上呈与她。她不看还不知道,这府中竟冗积着不少无用之人,仔细翻查,竟发现有大半人不知来历,也不知于王府从事过何事,其之繁杂比比皆是。只叫她看的头疼。她晓得宁南忧放任府中仆婢,也不查他们的来历,却不想如此放任,竟丝毫不管? 她将这些不知来历,无所事事之人尽数圈出,统统自名册之中删去,上百号仆婢最终被她删去了大半,只剩下六十号人攘攘杂杂的站在前厅院中惶惶不安。这几十个人生怕这位顶头的主母大人将他们也踢出王府,无处可去。 江呈佳吩咐千珊与季先之给除名之人各自分发一贯钱,算是打发了他们。最后挑挑拣拣又将剩下的六十余人中删去了几个不机灵的又或是太过于机灵的才算作罢。 季先之与一旁瞧的目瞪口呆,江呈佳这一排摸,王府内冗积的无用之人全都被她除去,当中还除去了不少混进来的奸细,甚至包括魏帝这些年陆陆续续安插进来的人。 他于一旁看的满面是惊,不过很快便平静了下来,想来着江呈佳好歹也是江太傅的妹妹有如此干练的本事自然正常。 江呈佳这一忙活便是一整日,直到戌时三刻才真正清点完毕。 彼时,她几乎累的直不起腰来,疲惫至极。千珊搀扶着归了云乘阁,又歇了一会儿,便洗漱入睡了。 于堂前清点账册的季先之在江呈佳离去后,亦将所有册目理清,带去了栖亭阁。 当季先之将一摞竹卷账目及名册一一摆在宁南忧面前时,他清楚的瞧见了自家主子露出了惊诧的神情,略吃惊的询问道,“这些都是江氏今日之果?” 季先之习惯了江呈佳的雷厉风行,早已平静下来,于是波澜不惊的点点头说道,“主公,您这位夫人绝不可觑。” 宁南忧哑然失笑,想起她的嘻嘻笑笑与娇巧,便无法将她与雷厉风行四字联系起来,想他初次与她相见,也没料到她的武功竟然比他还高。 三千世界繁华尽 第三十二章 启程临贺 江呈佳果然是个奇女子。 难怪那水阁阁主江氏女会同她成为挚友。 “怎么样?对待魏帝安插进来的人,她可有手软?”宁南忧低眸思虑起来,又询问一句。 季先之将名册翻至后面一面,摆在宁南忧面前道,“夫人没有丝毫手软,一一查问下来,将这几位全都自仆婢名册中划去了。” 宁南忧一顿眉,实在不敢继续瞧这女子。他本想测测江呈佳是否同魏帝一伙,如今却看不透了。 江呈佳能毫不犹豫的将魏帝的人从名册之上划去,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她的确不知魏帝在谋划什么,江呈轶因心疼其妹,根本未曾将魏帝之意传达下去。要么便是她故意如此,若不能舍弃些什么,便换不来他的信任。 可如今他也看不透江呈佳究竟是哪一种可能。大婚之日,她清楚的同他说明白,言明她既然嫁与了他,便自然将他认为夫君,既是夫君,那么从前之事她可以不介意。但宁南忧却不信,虽那时他是庆幸的。但自母亲处归来,他便清醒了,女子失节乃是大事,江呈佳不可能不介意。这其中也有两种可能,要么是她当真便是那份开朗豁达的性子,虽心底介意,但事已至此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走,就像她所说,她也希望像寻常女子一般过上与夫君蜜里调油,幸福美满的日子。要么便是她在装,装作不在意,只是为了靠近他。 但若她的心机当真如此深沉,也不该大婚后便主动靠近他,这太过刻意,太过虚情假意。这样一看又像是她率性所致。 宁南忧发现,江呈佳便犹如一团迷雾般,让人猜不透看不清,甚至一不心便有迷失于雾中之风险。 他轻轻翻动着名册,越翻越是奇怪,抬眼朝季先之问道,“询问仆婢来历的是何人?用何种方法询问的?这些来历不明之人,我记得之前季叔也查访过,似乎户籍记录是清晰的?怎得到她这里便成了户籍不明了,不知何人贩卖而来了?” 季先之缓缓跽坐在宁南忧面前,一边为宁南忧做着茶,一边轻声道,“这也是老奴当时觉得奇怪的地方,奴当时之时查出了这些人究竟是何人派遣而来,亦查出了他们的户籍登记以及贱籍转卖的先后记录。可夫人手下的那位千珊姑娘却说他们皆不明来历,户籍登记所述信息及贱籍曾卖入何人之手的记录皆不清不楚。老奴好奇不过,曾前去旁听这位千珊姑娘询问下仆。 发现,夫人手底下的这位姑娘,倒是一位老江湖。她竟以欺诈之术连哄带骗的将这些人唬住。这些细作就算是忠直之人,只忠于他们上头的人,也顶不住这姑娘的哄骗欺诈,他们本就是捏造的身份,千珊姑娘还抓住其中遗漏之处不放,死死咬住,才叫他们方寸大乱,到最后不知所云,也同刚入王府之时所说不依。” 宁南忧英眉轻锁,眸中不解、惊奇、疑惑的目光纷纷向季先之投去。 季先之亦是不解,只觉千珊此人也同她的主子般扑朔迷离。 宁南忧倒是第一次瞧见季先之脸上露出迷惑不解的神情,不由得笑了起来道,“季叔也有不明白的时候?” 季先之已然许久不曾瞧见他这位主子露出今日这般的笑容,不禁一怔道,“奴只是同主公一样觉得夫人深不可测。” 宁南忧却并未放在心上道,“她是混过江湖的,自同江呈轶在泥泞中跌打滚爬过来,会一些这种江湖之术很是正常。现如今我们需在意的是,此女或许比其兄长还不好对付。” 季先之盯着他瞧了许久,见他在此恢复从前那种阴沉忧郁的神情,无奈道,“主公,或许夫人并未曾有与你相斗之意,或许她只是想和你好好的生活。” 他突然这样想劝,叫宁南忧很是诧异,于是疑问道,“季叔怎么这样想?” 季先之拿起茶海为宁南忧斟了一杯茶,语气略带些心疼道,“主公,曹夫人不会愿意瞧见您这般的。她病后,虽性子的确冷淡许多,但也时常同碧芸说起主公您,对您皆是惋叹与失望。曹夫人” “季叔你不必说了,我知母亲怎么想。你别忘了,我乃父亲之血脉,母亲有多恨父亲,我不是不知道,她有多恨父亲,便有多恨我。”宁南忧并不想听季先之的话,便毅然决然的打断。 季先之心中为其揪起一片疼意,想要将当年真相说出口,却最终沉默了下去。瞧见宁南忧露出疲累的神情,他心中亦不是滋味。 他默默起身,对他行一礼道,“主公还是早些休息吧。明日迁府,还需诸多事宜。且临贺之行已做好万全准备,您需养足精神。” 宁南忧的确已经坚持不住,他背脊上的伤渐渐长成了疤,奇痒无比,隐隐的有些许撕裂的疼,根本不能久坐,于是准了季先之的辞退。 待到季先之退下后,他便独自坐于书房的榻上,解开上衣,替自己上药,胡乱涂一通后便靠于窄榻上闭了眼。许是昨夜一夜未眠之由,他极其疲惫的昏睡了过去。 竖日,他依旧照常去上早朝,江呈佳也继续处理府中事务,两人便像是从不相识一般,见了面也只是互相应一声,又各自去做自己的事情,没有丝毫交集。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约莫有三四日,直到宁南忧自请前往临贺平定地方动乱的呈奏被宁铮与魏帝两人批准后,府内一行人在预备着动身前往临贺。 临贺地偏至极,从洛阳出发驾车前往也要约莫两月的功夫,路途是极其遥远的,且驿道崎岖并不好走。于是江呈佳吩咐仆婢带足干粮与衣物,又逐一备齐了路上需要用的东西这才自京都出发前往临贺。 江呈佳特地要了一辆篷车与宁南忧分坐。她打定主意不理他,也没人能管得了。季先之将此事报与宁南忧时,他也只是淡淡应下,便独自一人坐上了另一辆马车。 府内主公与夫人不和,做下仆的也跟着心惊胆战,偏偏他们这位侯爷与侯夫人皆是不好惹的性子。 宁南忧出行,其父兄无一相送。这与他之前驾马前往建业说服夜箜阁使者一事的情景完全不同。不过他倒也不在意,于是天不亮便悄悄离开了洛阳。 从洛阳到新野,不算夜行,最起码需要五日。一行人连夜赶往新野,终于在第三日的夜晚到达新野驿馆中歇下,主仆上下一行人皆累的疲惫不堪。舟车劳顿,江呈佳甚至不等宁南忧自马车上下来,便已只身一人入了驿馆。 而此时的驿馆之中早已有人等候着他们的到来。 宁南忧虽是个不受宠的皇室子弟,现如今又从藩王贬斥成了淮阴侯,但总有明帝那点庇护所在,因而地方驿馆也不敢慢待他。 江呈佳在侍者的指引下去了厢房,跟在其后的宁南忧也随着侍者一起去往为他们准备好的厢房,又向那侍者道了谢,待他退下后,他便想要入屋休憩。谁料江呈佳刚一踏入房中,便拉住了门,站在门前不让宁南忧进去。 他顿住了脚步,面色有些尴尬,便沉下了脸色道,“你这是做什么?” “侯爷还是另寻一间房睡去,平日我们于府中亦不是同房而睡,此番出门,若打破规矩倒是有些不好。”她说的振振有词,十分自然,仿佛拦着他不让进来便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宁南忧登时有些啼笑皆非,“我好歹也是堂堂淮阴侯岂有被妻拒入房之理?让开。”他用毋庸置疑的语气同她命令着。 江呈佳愈听愈是恼火,于是更加不肯放他入内,天不怕地不怕道,“侯爷的身份可吓不到我。您莫不是忘了,女子不才方被天子封为县主,位同皇室公主,论身份,我可不怕你。” 他瞪大眼睛仿佛不可置信,阴沉沉的盯着江呈佳道,“夫人当真不放本侯进去?” 江呈佳将门轻合,只露出一张脸,恶狠狠的道了一句,“怎么?侯爷难道还想打一架?侯爷难道忘了在江府时败于我手下之事了?不让进就是不让进!” 话音刚落,她便气呼呼的将门狠狠一关,上了栓,便滚到了榻上,休憩去了。 宁南忧被关在厢房外,脸色慢慢变得黑沉,又觉无可奈何,只好转身去往这驿馆长首处询问有没有其余空下的厢房。谁知那长首一脸为难的同他说道,“望淮阴侯恕罪,此前上面将您要来的消息传达下来,我们便只为您与夫人备了一间房,现如今实在没有多余的房” 宁南忧心中郁结,满脸黑森森的盯着这驿馆长首瞧,瞧的首长浑身冷汗直冒。 半刻自他嘴中蹦出几个字来,“下去吧。” 那驿馆长首便像是得到了赦免一般,迅速的溜了下去,不再停留。 宁南忧郁闷的回到厢房前,准备开口,又觉得难以启齿。就算他从失宠,无人关怀,也无人敢这样将他拒之门外。堂堂一个侯爷若因此无房可憩,日后传出去,岂不是面子里子全都丢光了? 他气不过,便用力的敲了敲门板,冲着里面道,“江呈佳!你虽被封县主,但本侯好歹是皇室血脉,如此将本侯锁于门外成何体统?!” 里面的人疲惫至极,刚入梦便被这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于是不耐道,“在我这里,我便是体统,侯爷爱怎样说都同我无关,今夜侯爷去同季叔挤一间屋也好,总之就是别进我这屋!” 江呈佳丝毫不顾他此刻蹭蹭上涨的怒火,说完此话,再次倒头便睡,睡得极香。 此后任凭宁南忧如何在外面敲门,她皆不应,只自顾自的睡着。 宁南忧从最初的愤然到后来的无奈,他疲累不已,可怜兮兮的靠在厢房的板门上,第一次觉得人生遇见了大难题。 他实在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拿不住一个女子,这般落魄的流落在外,只能依着板门休憩。 夫妻两人的厢房在驿馆的最南侧的主卧房,规格最高,因此也无人会途径此地,自然也无人会知晓他堂堂淮阴侯竟被女子欺负到如此田地。 江呈佳便是算计好了,她这般闹腾不会丢了宁南忧的面子,让此事传播出去,才会做出如今这事。她很大胆,就是断定宁南忧拿她无法。 宁南忧靠在板门上合眼休憩,却越想越气,迷迷糊糊睡到半夜,实在气得不行,不知是气醒的还是被新野反复无常的天气冻醒的。总之,他睁了眼便再也睡不着。 于是再次猛地拍了拍门,气呼呼道,“江呈佳!你出来,同本侯打一架!若本侯输了,你便继续在屋里睡!若本侯赢,后半夜你睡外面!” 三千世界繁华尽 第三十三章 拒之门外 这半夜忽而传来的敲门声将睡梦中的江呈佳猛地惊醒,在听清楚他说了什么后,她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于是瞅了瞅天色,思索一番便冲着外面道,“侯爷可莫要后悔!” “本侯说话算话!”宁南忧沉着声道。 他停在板门前一刻,门内传来了脚步声。紧接着门闩有松动的声响,门被打开。江呈佳的一个站在他面前,笑眯眯的盯着他瞧,“侯爷最好记住自己的话,莫要出尔反尔。” 宁南忧沉着脸不悦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侯爷算是君子么?”江呈佳不客气的嘲讽道。 宁南忧一顿,目露森寒,半刻咬牙切齿道,“打不打?” “打!夫人我便让侯爷输得心服口服!”江呈佳挑挑眉头,不屑的说道。 她的话音还未落,便已出手向宁南忧袭去。 他没想到江梦萝会突然袭击,于是冷声道,“夫人说本侯不是君子,难道夫人这偷袭的行为就算君子了?” 江呈佳笑笑道,“侯爷难道没有听说过兵不厌诈么?” 宁南忧见她还能笑得出来,便气不打一处来,于是两人打作了一团。 但很快,这两人之间便分出了胜负,宁南忧逐渐接不住她的招式,即使江梦萝已然收回了四成的武力,宁南忧因身上的伤并未好,再加上连续几夜未曾休憩好,状态不佳,很快便成为了江呈佳的手下败将。 他立于院中,挂着更沉的脸盯着江呈佳看,良久叹气道,“本侯输了,本侯认输。夫人请回吧。” 江呈佳耸耸肩,一脸无辜道,“是侯爷执意要同我打,您可莫要同不懂事的女子生气” 她将自己形容成不懂事的女子,倒叫宁南忧气得哭笑不得。江呈佳心中终于解气了许多,扭头毫不留情的离开,板门被她再一次啪的关上,宁南忧只能继续可怜兮兮的靠在门板上休憩。 他当真是瞧了江呈佳,同他在一起时,明明动不动就被他撩拨的面红耳赤,看上去也温婉。却没想到,脾气硬起来竟然这般刁蛮,叫他无奈。 他心中气恼,却也没办法。的确他的武功虽已是大魏榜首,却没料到江呈佳却不显山不漏水,就这么来到他的身边,轻易将他打败。 宁南忧一向心高气傲,却也是个武痴,他认输,就算身上有伤,也认了。他的确不及江呈佳。 板门寂静了片刻,突然再次打开。宁南忧没有任何预料的朝屋子里倒了下去,差一点磕到脑袋。 江呈佳一脸惊吓的朝后面退了退,便见宁南忧怒意甚足却又忍着的站起来盯着她瞧,“夫人又做什么?” 江呈佳呵呵笑起来,声道,“我想了想,后日还需赶路,侯爷不若进来?我为你临时搭了一张榻。” 宁南忧一怔,目光越过她朝屋里望去,便瞧见洒满月色的青砖地上铺着厚厚的被絮,还有一条叠好的被褥放置其上。 他更加沉了脸,阴森森道,“你让本侯睡地上?” 江呈佳满脸坦然,务必认真道,“侯爷靠着板门都可以休憩,地上自然也可。” “江呈佳!”宁南忧气得再次唤出了她的大名,就差没原地跺脚。 江呈佳又一次挑衅的冲着他笑道,“侯爷,有地方睡总比在外面睡好。侯爷也打不过我就莫要想着同我换床榻了。况且,侯爷身为七尺男儿,岂有让女子睡于地上的道理?” 她眼中透露着狡黠的目光,只叫宁南忧无计可施。 他顿了半晌,又听见她道,“若侯爷不愿,那我便关门了。” 她说着便作势要将门锁上。宁南忧急忙用手扣住门板咬牙切齿道,“本侯愿意。”这话他一字一句的蹦出来,叫江呈佳听着心情又愉悦了不少。 这些天他的冷漠与不理不睬令她十分不适,心中郁结多日,如今总算是出了口恶气。 她放开门板,又一人滚到床榻上和衣休憩去了。 宁南忧停在门前,见她缩到了榻上去,才踏入了屋内,躺在铺在地上的被絮上,和衣而眠。他实在过于疲惫,安稳下来后便很快入了眠。 驿馆的南厢此刻才真正的安静下来,被夜晚的寂静所笼罩,逐渐默了声。 江呈佳睡此一觉,第二日醒来便觉神清气爽。一睁眼,往塌下一瞧,便见宁南忧依然沉沉的睡着。她悄悄起身,理了理有些皱了的裙摆朝门口走去。 她动作心的取下门闩,蹑手蹑脚的自屋内溜了出去,睡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的宁南忧毫不知情。 他睡得昏天暗地,从未这般舒展放松的睡过。待到醒来时,已经时晌午十分。天闪着刺眼的光,从窗格里照进来。他睁开睡眼朦胧的眸,盯着周身的环境愣了半刻,才反应过来自己已到新野驿馆中住下。又想起昨夜之事,他扭头朝身后的床榻上看去,便见榻上被褥已然叠好,整齐摆放在床头,榻上的人早已不见了身影。 宁南忧起身,朝屋外走去,匆忙唤了几名侍女服饰洗漱,又理了理衣裳,便去前院向曹夫人请安。 他到时,已经瞧见江呈佳待在母亲的院子里忙前忙后了。 宁南忧眼瞧着那抹娇的身影在母亲的厢房中进进出出,不由晃了眼。他定了定神,拍了拍衣袖上的灰尘,向曹夫人的屋子走去。 江呈佳就在他面前跑来跑去,便像是瞧不见他一般,自顾自的跑进屋中,又抱了许多衣物冲出来,交到守在门前的婢女手中,而后再次钻了进去。 她对宁南忧的到来熟视无睹。这不禁叫宁南忧心间郁闷。 他轻轻踏过门槛朝曹夫人的屋子里走去,刚一进门便闻见一股扑鼻而来的菜香。他扭头朝屏风后望去,便见母亲与江呈佳跽坐于案几前,似说着体己话,两人相谈甚欢,很是开心。两人面前的案几上摆放着几盘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冒着热气,很是鲜香,只叫他不知不觉的滚动了喉结。 他停在屏风外,迟迟不肯进去。直到曹夫人无意间发现了他,唤了一句,“昭儿。”宁南忧才动了动身,踱步过去请安。 “儿晚起了,未曾晨省,请母亲恕罪。”宁南忧伏身一拜,恭谨言道。 曹氏向他略略点头,轻声道,“倒是无妨,我也知你这几日疲惫,身上又有伤,怕是睡到方才才醒吧?” 曹夫人今日很是温和,有别于前几日的冷淡与不耐,倒是叫宁南忧有些吃惊。母亲已经好久未曾这般关心过他,虽只是语言上的关怀,但宁南忧依然觉得讶异。 他将自己的情绪的掩藏的极好,半分也不曾透露,跽坐于曹夫人身边露出浅淡的微笑道,“儿贪睡了,一觉醒来,竟不知已是晌午。” “你也是极巧,正撞上了阿萝做的一桌子好菜。”曹夫人面露微笑朝一旁乖巧的江呈佳投去目光,神态和蔼,“既是如此,恰好同我们一起用午膳了。” 江呈佳冲着曹夫人甜甜一笑,躬身直起,两颊漾起笑容,露出两枚浅浅梨涡,恭敬道,“儿媳侍候母亲用餐。” 正说着,江呈佳拿起摆放在桌前的碗替曹夫人盛了一勺糯米鸡汤,温声细语道,“母亲先尝一尝这糯米鸡汤,暖暖胃,会舒服许多。这童子鸡是儿媳晨时去择选的,童子鸡肉质鲜美嫩滑,佐以糯米、胡椒,合而为汤,口感最是软糯爽口,此汤能补脾益肾,补虚调经可以补脾固精、收敛止带。母亲脾虚,最适此汤滋补。” 曹夫人和婉道,“阿萝有这份孝心自是好的。”她接过瓷碗,拿起勺子盛了一口。只觉糯汤入口清爽,夹杂浓浓鸡香与糯米甜丝丝的味道,清香四溢,味鲜可口。 她眸中透出惊诧的目光,向江呈佳投去赞许的目光道,“阿萝的手艺倒是一绝,京中贵胄千金十指不沾阳春水,你这双纤纤细手怎么这么年纪便入了庖厨,厨艺如此精湛?” 江呈佳垂眸低语道,“儿媳自随兄长四处漂泊,与兄长相依为命,兄长日夜劳苦,无暇顾及家中大事。儿媳便帮着兄长作些事情,兄长口味刁钻,儿媳望其归家舒展身心,便自研厨艺,便是希望兄长于家中享受美味。” 曹夫人微微露出心疼的神情道,“倒是苦了你。” 宁南忧与一旁默默不语,听着江呈佳与母亲的对话,微微蹙起了眉头,眸中皆是疑惑与惊虑。他并未想到江呈佳竟然这么快便同母亲相处的如此欢畅。 曹夫人发现宁南忧一直在一旁沉默着,便柔声道,“昭儿也尝尝这糯粥。” 她亲自为宁南忧盛了一碗粥,面色亲善蔼然。宁南忧有些怔愣,似乎没有反应过来。他顿了一下,接过曹夫人递过来的碗,心中情绪四起。 “儿谢过母亲。”他的眼角莫名觉得有些湿润。 第一百七十四章 温柔的曹夫人 江呈佳不作声,细眉轻轻蹙了起来,竖着耳朵继续仔细听着曹氏的话。 “你同昭儿不过相处半年四月有余的时间,之间纵然有误会,却都可以解释清楚,不像我同他隔了十几年的生疏后,母子之间连互相倾诉都觉得甚难跨越。”曹氏淡淡道。 “阿萝,我只是希望你能够稍稍体谅一下他身为门生的痛楚多同他说说话或许你不必将你私下调查之事都瞒着,大可以同昭儿说清楚。少些无法化解的误会,多些彼此之间的信任,也许这样更能助你 《夫为佞臣》三千世界繁华尽 第一百七十四章 温柔的曹夫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b夫为佞臣/b》全文字更新,牢记址:d 第一百七十五章 将近 碧芸应了下来,轻声道:“姑娘放宽心,今日您同女君已经说开,相信凭借女君的智慧一定能够挽回男君的心,令他放下过往,好好过日子” 曹氏沉默片刻,叹了口气道:“我也并非逼着昭儿放下恩怨,只求他莫要深陷其中便好,他要替卢、越、吕、慕容四家平反,我没有任何意见。但他若是想凭一己之力动摇邓国忠的根基,与宁铮作对不仅仅会伤害整个大魏根基令许多无辜之人流血且” 她忽然顿住,一 《夫为佞臣》三千世界繁华尽 第一百七十五章 将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b夫为佞臣/b》全文字更新,牢记址:d 第一百七十六章 少年抱负 “主公放心,赵拂做事极有分寸,况且还有钱晖与越崇私底下照应、提醒着。”季先之应道。 宁南忧沉吟着嗯了一声,稍稍活动了一下筋骨,只觉一天下来又是腰酸背痛。 季先之见他疲累,到了嘴边的话语便停住,没有问出声。 宁南忧无意间抬头望见了他欲言又止的模样,便沉声问道:“季叔您若有话便直说您同我还有什么可隐瞒的?” 这个中年男子有些迟疑,思量再三后才问道:“主公今日湘夫人前往酒楼可出了什么事? 《夫为佞臣》三千世界繁华尽 第一百七十六章 少年抱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b夫为佞臣/b》全文字更新,牢记址:d 第一百七十七章 动摇 “季叔莫要怪罪他们是母亲下的命令,叫他们不许拦我我未曾同母亲说明君侯不许我靠近书房这是我的过错。”江呈佳的嗓音有些沙哑,且很是干涩低沉。 季先之不作声,定定望向她。 这个姑娘起先还能稳得住,只是到了后来,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眶里涌满了泪水。 她不敢在书院门前哭出声,转身飞快奔下了台阶,朝后院花园里奔去。 季先之生怕出了什么事,便急忙跟了上去。 他一路追到横跨过花园的长廊上,便见江呈佳倚靠着栏 《夫为佞臣》三千世界繁华尽 第一百七十七章 动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b夫为佞臣/b》全文字更新,牢记址:d 第一百七十八章 累累恶行 后来千机处的探子在拂风的带领下细查此事,江呈佳才知,五侯之乱的起因,并非宁铮与邓国忠从中作祟,而是宁南忧从中布局,设计挑起五侯与安帝之间的事端。 他未曾顾及当时的朝局,根本不容国朝之内再掀起内乱,国土连年旱灾水灾突发,胡羌族人与中朝、占婆等国,乃至广州一代的少数民族的部落趁着大魏阳嘉年间国力虚弱不堪,接连对边防发起攻占。大魏连年战乱,征兵征粮,又有贪吏从中夺取救命之钱。粮草供给不足,前线军饷又十分 《夫为佞臣》三千世界繁华尽 第一百七十八章 累累恶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b夫为佞臣/b》全文字更新,牢记址:d 第一百七十九章 抉择 千珊惊呼一声,喊道:“姑娘!” 她跪在江呈佳身侧,看着她痛苦万分的模样,心急如焚的望向一边施法的云耕,央求道:“姑姑姑娘她深受重伤,恐不能坚持太久,还望姑姑手下留情!” 云耕闭眼皱眉,冷面无情道:“法度无情,佛理虽善,但天地不仁,窥探天机本就违背天理,不可留情。” “啊!”江呈佳抱着脑袋,熬不住那撕心裂肺的剧痛,惨叫一声,浑身发着抖。 千珊手忙脚乱的抱住江呈佳,眉头紧紧蹙着,又喊道:“云耕姑姑!” 云 《夫为佞臣》三千世界繁华尽 第一百七十九章 抉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b夫为佞臣/b》全文字更新,牢记址:d 第一百八十章 天命又如何? 千珊跪于地,眼泪汪汪的朝她磕头道:“多谢姑姑” 云耕面露寂寥,双袖一挥,消失在了一阵青白的光芒中。 千珊抱着江呈佳坐于冰冷的地面,有些心急的扶着她往榻上移去。江呈佳睡得十分沉,面色一丝血色也没有,苍白的吓人。 千珊抽泣着,守在江呈佳身侧寸步不离,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姑娘,您说您这是何苦?就算您知晓了姑爷的宿命难道您就能改变什么吗?”她对着江呈佳喃喃自语道,胡乱摸了一把脸上的泪珠,起身站起。 《夫为佞臣》三千世界繁华尽 第一百八十章 天命又如何?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b夫为佞臣/b》全文字更新,牢记址:d 第一百八十一章 噩梦 想到此处,他便惦念起江呈佳在泉陵客栈中为他做的素蟹粉之滋味。又记起那夜她只酌了一杯酒便烂醉,拉着他在客栈中到处跑的情景,于是忍不住扬起嘴角,笑了起来。 她醉酒后,孩子气的模样,淘气十分,总让他无可奈何。 忆起江呈佳一月前饮酒壮胆,踢开他设在北院临时的书房屋门时的骄横无理与霸道,他除了无奈与纵容,似乎从不对她作什么要求,或是像责骂周源末他们一样,责怪于她。 对她,宁南忧只想放在手心中呵护着。 这些模糊的, 《夫为佞臣》三千世界繁华尽 第一百八十一章 噩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b夫为佞臣/b》全文字更新,牢记址:d 第一百八十二章 重振旗鼓 季先之这三问过后,江呈佳便觉察了不对,于是顿住了脚步,盯着他看。 “季叔左右三问难道是不愿我前往书院?”江呈佳挑眉一顿,询问道。 季先之面露尴尬之色:“呃” “主公正有要事与与吕寻以及周公子相见女君恐是不便前往。”他撒起慌来,但这谎话也说的结结巴巴。不知为何,到了眼前这个女娃面前,一贯老成的自己也变得有些慌不择路起来。 江呈佳瞥了他一眼道:“吕将军与周公子当真在书院? 《夫为佞臣》三千世界繁华尽 第一百八十二章 重振旗鼓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b夫为佞臣/b》全文字更新,牢记址:d 第一百八十三章 古怪 “我的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宁南忧并未因他提及一家人吃住将无依靠之事而心软。 那伏地磕头的精督卫面露绝望沮丧之意,瞧着屋内这个青年对他确实毫无动容饶恕之意,便死了心,再磕一头,起了身灰溜溜的从书院退了出去,走之前特地期盼的望了一眼季先之。谁知季先之都懒得瞧他一眼,目光直直投向屋内,没半点反应。 门前精督卫本是拦着江呈佳的,如今听主公这样呵斥,又见有人因此被逐出精督卫,便再不敢拦着,主动让出了路。其中还 《夫为佞臣》三千世界繁华尽 第一百八十三章 古怪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b夫为佞臣/b》全文字更新,牢记址:d 第一百八十四章 小心计 宁南忧等着江呈佳出手,长刀举起挡在胸口,抓稳了马步,做好防御之势。 对面的姑娘咧嘴一笑,脚下轻点,浑身旋成一把利剑朝他冲了过去。 她身侧强大剑气初成时,叫宁南忧十分吃惊难抑。 宝剑左右摇摆,如蛇状擦过他的玄袍,这玄铁青剑在她手中仿佛有了生命一般,灵活至极。 宁南忧双脚交叉,腾空而起,躲过长剑直驱的青光,脚尖在剑尖一点,于半空中旋身二转,右手握紧青龙刀朝江呈佳袭去。 这姑娘机警灵敏的很,测查刀锋转来,放腰探 《夫为佞臣》三千世界繁华尽 第一百八十四章 心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b夫为佞臣/b》全文字更新,牢记址:d 第一百八十五章 互相摊牌 “醒了?”宁南忧眉头紧锁,盯着她一张苍白小脸十分紧张的问道,“可有哪里不舒服?你等一等,我去拿金疮药,你身上这伤恐是又裂开了。” 话音落罢,他便起身要走。小姑娘拉住他的手,稍微使力一拽,宁南忧便措不及防的摔了下去。 他下意识用双臂撑起身子,生怕压到江呈佳,整个人同她面对着面,瞧见她眸子里那一丝狡黠的目光,宁南忧忽然反应过来,这小妮子方才莫不是在装晕? “你没事?”他低声询问道。 江呈佳嘻嘻笑了两声,双臂缠着他的脖颈,俏皮道:“我若不装晕恐怕就要看着你去关怀旁的人了。” 宁南忧盯着她看,嘴角不经意间上扬,靠在她耳边小声询问道:“这是吃醋了?” “我吃醋?”江呈佳提高音调反问道:“你是不是弄错了什么?我怎会吃醋?” 她犟嘴不承认,扭过头不想搭理他。 宁南忧眉眼含笑,宠溺的摸了摸她的脑袋道:“你既然不是吃醋,现下又醒了,我便先离开了。君姐的确受伤了,我需回去看看。” 正说着,他便起身欲挣脱小姑娘的双臂,却故意放缓了动作。 江呈佳龇牙,恶狠狠缩紧了双臂,紧紧搂着他不肯放开,气呼呼道:“你敢去!” 宁南忧笑眯眯道:“我为何不敢去?” “你”江呈佳气鼓鼓,面色涨红却不知要说些什么。 “你若是找出了理由,能让我不去,我便不去。”宁南忧撑着身子,悬在她上空,望着她气得通红的脸庞,仿佛一只被惹毛了的野猫,只觉好笑,于是忍不住逗趣她。 江呈佳烦躁的踹了踹脚边的被子,她自然说不出个所以然。李湘君年纪比宁南忧小,从前也称宁南忧一声表兄,如今随亡夫唤他为昭弟,并以兄嫂的身份对他多加关心与嘱咐,本就没什么错处。而宁南忧关心远来做客的兄嫂又是表妹的李湘君,亦是为主待客之道。但江呈佳心里清楚宁南忧有意以情拴住李湘君,知道他待李湘君好不过是利用她,便像他设计将自己娶回来一样,只是利用。可,她每每想到这里,她便抑制不住的生闷气。 宁南忧既然可以为了稳定她的情绪,为了牵制她的兄长而对她好,那么也能够为了李湘君手中那点权势,付出同样的好。 想到这里,她便不由自主的钻起了牛角尖,于是瞪着面前这个青年,狠狠剁了一脚床框,弄得整个榻板吱呀作响,摇摇晃晃的抖动起来,床帘亦随之晃动。 宁南忧扭头瞧了一眼脚边差点被小姑娘踹歪了的床框,啼笑皆非道:“你这是做甚?若想把我踢下床去,也无需拿床框出气。” “我自然是想要把你狠狠踹下去,若不是”江呈佳没将后半句说出口,话锋一转道:“你要我找个理由是吧?好,我说!我承认,我吃醋了!你不许去,这两个月,让我瞧着你们二人亲昵如此宁昭远,你是真当我是空气么?” 青年愣住,双眸定定望着她,沉默几秒道:“阿萝,我” “别和我解释什么,不必解释。我晓得你为何同她亲近,她好歹是你的表妹,我也曾听说过你幼时曾与她有过婚约”江呈佳冷面道,“但那也是以前的事,如今我嫁你为妇,再瞧见这些,也是难忍。” 宁南忧不说话,突然支起身子,顺势用手撑住她的胳肢窝,轻轻一托,盘膝坐在了榻上,而小姑娘也被他抱在了膝上。 江呈佳一下子失去重心,慌张中撞入他怀中,便被一双强壮臂膀禁锢,只能任由他摆布。 良久,她听见宁南忧长叹了一声道:“你若是讨厌君姐再过半月,她便要归南阳了。便也见不到她了。” 她倚在青年肩膀上,小手紧紧拽着青年的衣襟,颤了颤眼睫,眸底充满失落道:“可你们之间岂是她归了南阳便可以阻止的?” 她没将情意二字说出口,只是为两人留了最后一丝薄面。这两月里,宁南忧与李湘君走的近,她从未问过什么,就算府中风言风语,她也视作不见。而宁南忧也从未同她解释什么。 她并不知李湘君与宁南忧的过往,自然认为,就算李氏已成他人妻,他二人之间也还有过往情意牵扯,宁南忧心底自是还有李氏的,就算是利用,恐也难抑从前的喜欢。 宁南忧听着她的反问,默下了声。他在她面前从不提及李湘君,而江呈佳也总能巧妙的避开提及此事。宁南忧之前想,或许她并不想听他解释自己与李湘君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又或许根本不在乎他是否与旁的女子亲昵。每每想到这时,他脑中总能浮现,两月前在后院,江呈佳亲眼瞧见他与李湘君相拥时脸上浮现的惊诧与失望的表情。 所以他一直认为,纵然他与李湘君走得再近,纵然府内流言蜚语亦有传出,她却连问都不愿再问的缘由,便是对他失望至极。 可若论她当真对他失望了,不在乎了;她又拼命的往他身边靠,拼命想要凭一己之力劝他放下过往,无论是之前她亲口承认,因知晓他身份略设小计嫁入侯府,只为守在他身边还是跟随他前往广州或是荒山奋不顾身的替他挡刀,她都做了。 不在乎他的,是江呈佳;在乎他的,亦是江呈佳。 她究竟在乎或不在乎自己,宁南忧至今也未弄明白。 如今她突然表明态度,更令他措不及防,早就酝酿好的解释也突然说不出口了。 不是他不想说,确切的说,是他已不知该如何向她提及,如何向她解释? 若他一五一十的将原因说给她听,说自己与李湘君亲近,只是为了利用她,想要得到她手中权势,恐怕江呈佳会更加鄙视厌弃他,更加认为他是个唯利是图的小人。 若他说,只是因着从前情谊多看顾了些只怕江呈佳亦是不信的,甚至可能会认为他心中还有从前故人,对他产生误解。 不管怎么解释,好像都会引来她的厌恶。这便让宁南忧失意至极。 “阿萝。”他缄默许久,终于开口道,“我不知如何同你解释,也无法解释,我只能给你一个承诺。这辈子,我宁昭远心中除了你,再无旁人。” 他轻轻环着江呈佳的腰际,郑重其事的说着,声色洪亮。 只是这话说完,他便像是想起了什么,神色又再一次低垂下去。 为了让李湘君彻底相信他,这话他也曾在李湘君面前说过。这样的誓言,他在李湘君面前说过不止一次,却是违背心意的。如今同样的话,在他心爱之人面前提及,他竟然觉得有些厌恶起来。 这样口是心非的自己,所说的话,连他自己都不愿相信。就算是誓言,似乎也显得十分单薄、可笑。 江呈佳听他这一句郑重承诺,却是完全不一样的感受。 她瞧见了他眸中的真诚,瞧见了他满脸的认真。 于是朝他怀中紧靠了几分,闭上双眼,低低嗯了一句。 只是,这句低声回应在宁南忧听来,却成了不屑与不信。 他忽然低哼一声道:“你不信我对不对恐怕在你心里。我这样的承诺是一文不值的。但我说的是真话。”他想,连他自己都觉得十分廉价的诺言,在对他已有些厌弃的江呈佳心里听来又怎么可能觉得是真话。 真真假假,谎言或是实话,在他口中说出,仿佛都变得不可信。 这失落、失意之语落在江呈佳心头,令她倏然一怔,侧过脸朝他望去,慢慢支起身子道:“你怎会这样想?我信你。怎会不信你?” 她怔住,忽觉自己这话说的有些可笑,她何时信过他?对他所作所为,难道不是处处提防,处处调查么? “我”江呈佳张了张唇,不知该将此事从何说起,闭上眼想起昨日曹氏、季先之、耕所劝之语以及天命书上听到的、看到的一切,心中一横,下了决心。 “二郎。” 她许久未唤这个称呼,叫出口时觉得有些生涩。 宁南忧抬起眸看向她,有些愣然。对这个称呼,有些耳生。 “什么?”他下意识问道。 “我今日,想同你把话说明白。”江呈佳认真道。 “什么话?”他没反应过来,怔怔问道。 “卢夫子与越奇将军亦是我仰慕之人。儿时,我也听兄长说过他们许多事迹,曾有愿将来能够前往京城拜见这二人一面。只是,未曾等到兄长带着我前往洛阳,两位尊者便遭逢了大难。”江呈佳柔声道,“我心中亦是惋惜喟叹” “你又要劝我放弃替卢夫子与越将军平反么?”宁南忧听着,有些不耐烦的打断。 江呈佳顿了一会儿,等他说完继续道:“想了这半月,我也是想通了。卢夫子与越将军在你心中亦师亦友,亦兄亦父。在你心中有不可替代的地位。他们对你而言十分重要。邓国忠杀师之仇,你若不报,定是一生缠绕其中,郁郁寡欢。昭远,我不劝你放弃了。凭心而论,我也愿意看见有人替越、卢两位尊者平反。” 第一百八十七章 交代 宁南忧沉默望着她,停顿许久,郑重的点了点头道:“信。” 她紧紧攥住他的手掌,半天说不出一句话,这样不知所措的彷徨顷刻,面上露出既委屈又可怜的表情,一直在眼眶里打转的热泪终于憋不住滑了下来。 “哇。”她突然哭出声,哭的比他还要厉害,使得宁南忧一下子慌了神。 “怎么了这是?”他急急忙忙将她搂入怀中,轻声哄道,“怎么还哭了?” 江呈佳哭得更大声了一点,紧紧拧着他胸前衣襟,抽泣道:“你可知这两月我忍得有多辛 《夫为佞臣》三千世界繁华尽 第一百八十七章 交代 第一百八十八章 解释清楚 因此,此罪在大魏便属十恶不赦,而对于继承君位的每一任皇帝来说,守好祖宗家法便是最极其重要之事。 但这世上总有为取暴利,铤而走险的人。大魏存在的这数百年里,不知有多少贪心之人因此被凌迟处死。 可这么多血淋淋的例子,也阻挡不了人的贪欲。 应了那句话: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但纵然宋宗罪大恶极,却也并不能成为宁南忧拿这一城之人的性命去拼的理由。 更何况,她与江呈轶已有筹备。就算他不设此计,宋宗也绝活不过秋末。 只是 《夫为佞臣》三千世界繁华尽 第一百八十八章 解释清楚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b夫为佞臣/b》全文字更新,牢记址:d 第一百八十九章 李氏的计策 李湘君候在书院中,翘首眺向垂拱门外空荡荡的长廊,望眼欲穿。 佩玲瞧着她一直捂着流血不止的手臂,心疼不已道:“公主咱们回去吧。瞧着君侯这架势,怕是不会再回来了。” 李湘君没有理会她,发着呆,面色愈发苍白。 佩玲盯着她手臂上一直涌出鲜血的伤口,又劝道:“公主你这伤口需要快些处理若不及时清洗包扎只怕会感染,这剑锋铁屑犹多若是入了伤口,便不是伤了” 李湘君不做理会。 佩玲还想劝 《夫为佞臣》三千世界繁华尽 第一百八十九章 李氏的计策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b夫为佞臣/b》全文字更新,牢记址:d 第一百九十章 建业往事 宁南忧离开北院,一直在外候着的翠与千珊这才敢前往卧房。 才入了门,便瞧见女君正斜靠在书案后的软垫上,纤细手紧紧握住一卷竹书,津津有味的看着。 翠入了门,瞧见江呈佳难得一见的好气色,不由替她高兴道:“男君来了北院,女君连气色都好多了,果然啊这北院光有女主人还不行” 她笑嘻嘻的调侃着,手里端着汤药向江呈佳走去。 这浓厚刺鼻的苦酸味便顺着门前吹来的凉风飘向了窗前的江呈佳。她忍不住皱了眉,一双眼 《夫为佞臣》三千世界繁华尽 第一百九十章 建业往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b夫为佞臣/b》全文字更新,牢记址:d 第一百九十一章 陈舞娘 谁知,正因为魏帝派去的这一队禁卫,这二十余人暴露了行踪,一路被逼着入了淮国境内,在新都被捕,后又于此被劫。此事不仅在扬州掀起腥风血雨,更是在淮王藩封之地淮国境内造成了剧烈动荡。 三年前的夏日,这片神州遭遇着比今年水旱之灾交替景象还要严重几分的罕见旱灾,北方受旱灾影响的流民难民纷纷逃难至徐州、扬州乃至荆州西部一带。 常猛军这一窜逃之行便更是令举国上下旱灾不断的大魏国土,动荡难安。宁铮为了抓捕常猛军余孽, 《夫为佞臣》三千世界繁华尽 第一百九十一章 陈舞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b夫为佞臣/b》全文字更新,牢记址:d 第一百九十二章 永宁 关于陈舞娘的来历,江呈佳只知道一点,至于她在入青楼之前,有着什么经历,又来自于何处,她却再不知了。当年,千机处十多人去建业查找,也未有一个结果。 水阁屹立世间的这数年里,还没有千机处查不到的线索。可偏偏,这位陈舞娘除了入青楼之后的生活琐事、纪年大事外,从前的家世背景再寻不到什么蛛丝马迹,这让江呈佳觉得十分奇怪。 然则这只是其中一则奇怪之处,而正因陈舞娘与宁南忧有所关联,江呈佳才更加好奇。 她好奇当年淮王 《夫为佞臣》三千世界繁华尽 第一百九十二章 永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b夫为佞臣/b》全文字更新,牢记址:d 第一百九十三章 操练 “半月前,源丞便已将仿制的两千件黄蛮亲兵衣饰悄悄运进了城中,只是这些日子以来,为了防着孟灾的心腹察觉,我一直不曾告诉你。如今已至关键时刻,这些铁盔金甲自然是要发放给诸位弟兄们。”宁南忧继续说道,“但,孟灾多疑,就算两日后备行出发,也不可掉以轻心。因而,这些铁盔金甲,只有两日后,待孟灾的使团出了临贺城与桂阳太守会面后,你才可领着两千兵悄悄前往庄外换上衣饰。” 吕寻皱着眉头道:“若如此属下带领两千 《夫为佞臣》三千世界繁华尽 第一百九十三章 操练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b夫为佞臣/b》全文字更新,牢记址:d 第一百九十四章 嫌隙 吕寻结结巴巴的说道:“今晨今晨源末自罚二十军棍后的确是” 宁南忧朝他丢去一记飞刀,冷面道:“若真是惨不忍睹,还有心思在这里与一个婢子暧昧么?” 吕寻涨红着脸,心里暗暗埋怨周源末不知检点,不加收敛。 宁南忧在帘子外站了许久,听着里头的动静连绵不断,而周源末与那女子所谈论的话题也逐渐设计他们的计划。他的脸色便愈发黑沉与可怕。 “” “孟灾一旦出了临贺,一切就都好办了。” “公子那接 《夫为佞臣》三千世界繁华尽 第一百九十四章 嫌隙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b夫为佞臣/b》全文字更新,牢记址:d 第一百九十五章 周源末的秘密 吕寻因此事心中焦灼,待瞧着宁南忧策马而奔的身影渐渐消失无影,便急忙原路返回了营地,朝周源末帐中行去。他气急败坏的掀开帐帘,面色难看的冲着里头喊道:“周源末,你今日,究竟是在做些什么?” 梨木榻上的青年伏趴着,将整个脸埋在了双臂间,一动不动。 吕寻见他这副模样,心中怒火便蹭蹭涨了上来,冲到他身边,指着他骂道:“主公待我们犹如亲人,你也曾说过,没有什么比主公以及他的谋划还要重要,为何今日却做出这种事来?” 《夫为佞臣》三千世界繁华尽 第一百九十五章 周源末的秘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b夫为佞臣/b》全文字更新,牢记址:d 第一百九十六章 难民营 宁南忧听到动静,转头朝她望去,温和道:“醒了?” 姑娘有些茫然,拥着被褥,两眼迷茫的望着他。 “你睡得太沉,连回府也不知道。”宁南忧起了身,捏了捏她肉嘟嘟的脸道,“水河他们三人已经带回。季叔正替他们安排着。待晚一些会来北院向你请安。” 江呈佳睡的有些久,眼下脑袋晕乎乎的直打瞌睡,努力瞪着双眼看向他的模样,有些愣愣然的可爱。 宁南忧被她的懵然的样子逗笑,低声哄道:“你若是还困,便在继续睡一会儿吧?” 她呜 《夫为佞臣》三千世界繁华尽 第一百九十六章 难民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b夫为佞臣/b》全文字更新,牢记址:d 第一百九十七章 争锋相对 千珊啐了一声,愤愤不平道:“这李氏还当自己是个寡妇么?这么贴着一个有妇之夫?” 翠努努嘴不屑道:“她哪里顾得了这么多?她一人孀居生活不易,自是想要寻个依靠来庇护她的母家和以前的夫家。恰好我们家主公是魏漕大人的多年好友,又总念着以前他同李氏的情谊。眼看有这样一个可以依靠的对象,她自是要紧紧把握住的。” 千珊听着更来气道:“君侯也是,不知同这李氏远一些,竟还随她的意。” 她因着生气,说话声更大了些, 《夫为佞臣》三千世界繁华尽 第一百九十七章 争锋相对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b夫为佞臣/b》全文字更新,牢记址:d 第一百九十八章 维护? 她的嘴叭叭叭说着,李湘君的脸色也噌噌噌的黑了下去。 宁南忧也不阻止。 眼看着李氏的洪荒怒气快要憋不住骂出来时,季先之从牛车后头走了过来,弯腰向他们三人一拜恭敬道:“主公,一切准备妥当。余两人看守牛车,其他的可以出发了。” 宁南忧扫了一眼身后拿好了药材,齐齐站成一排的厮,点点头,顺势牵过江呈佳的手轻轻道:“该走了,时辰不早了。” 眼看着李氏正在气头上,已拿出要与江呈佳大吵一架的气势,他便及时拉开了两人。 《夫为佞臣》三千世界繁华尽 第一百九十八章 维护?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b夫为佞臣/b》全文字更新,牢记址:d 第一百九十九章 义诊 她自己也觉着身上酸痛,便没再想许多,踮起脚趴到了宁南忧宽厚的背上,紧紧抓住他的肩头。 姑娘趴到他的背上,宁南忧便轻轻使力往上一拖,忽觉得江呈佳比前些日子要轻了许多,背在身上,几乎感觉不到什么重量,软糯糯一团,乖巧的靠着他。 这不由令他蹙起了眉头,江呈佳看着的确是消瘦了不少,人看着便憔悴的很。他心疼起来,一双修长的手便托得更紧了一些,生怕把她摔着。 三人往山上又走了约莫半炷香的时辰,才抵达山口处。 一眼望 《夫为佞臣》三千世界繁华尽 第一百九十九章 义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b夫为佞臣/b》全文字更新,牢记址:d 第两百章 在乎 他正弯下身要去扶江呈佳,却听见李湘君急急一唤:“昭弟!是我不好,是我不心。” 只见李氏从江呈佳的身上爬了下来,向宁南忧伸出手来,用一双盼兮流转的美目直勾勾的盯着他看,那眸光之意深有一股期盼与探究之意。 宁南忧知道,李湘君这番又在试探他的真心诚意。 他心底不愿,面色也冷下去,但还是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先伸出手扶起了李湘君,待她站稳,他便急急忙忙的转身去扶江呈佳。 此时,李湘君忽而倒吸一口气,气色声音虚弱道: 《夫为佞臣》三千世界繁华尽 第两百章在乎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b夫为佞臣/b》全文字更新,牢记址:d 第两百零一章 狂风骤雨 【赠源千陵】 兑现与我最最最最亲爱的读者们的承诺:今日这三更赠与我的新粉头子——源千陵,感谢你为我写了那么长的书评,汴梁说话算话!必须加更! 若是将江呈佳真实的病况说出来,恐怕此时的宁南忧听了,会吃人。 千珊盯着江呈佳惨淡的面色,深呼一口气,将心中那点难耐压制了下去。 季先之只是带着厮们出去了不到一炷香的时辰,这帐中的积水便已经涨到了如今叠放两个案几的位置,乌黑的泥水混合着,黑漆漆一片看不见脚下之地。 宁南忧尽力 《夫为佞臣》三千世界繁华尽 第两百零一章 狂风骤雨 赠源千陵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b夫为佞臣/b》全文字更新,牢记址:d 第两百零二章 他的嫉妒 【赠源千陵】 兑现与我最最最最亲爱的读者们的承诺:今日这三更赠与我的新粉头子——源千陵,感谢你为我写了那么长的书评,汴梁说话算话!必须加更! 江呈佳烧的厉害,整个人的神智混沌又迷糊,听不清宁南忧在说什么,只觉得背脊的伤口粘合着血液与雨水压得她透不过气。 她紧紧搂住宁南忧的脖颈,呢喃痛苦道:“覆泱我难受。” 听她再次提及覆泱二字,宁南忧的脸色再次沉了一沉。 一旁的千珊也听清了自家姑娘最终呢喃所说,不由大骇,黑暗 《夫为佞臣》三千世界繁华尽 第两百零二章他的嫉妒 赠源千陵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b夫为佞臣/b》全文字更新,牢记址:d 第两百零三章 爱宣之于口 【赠源千陵】 兑现与我最最最最亲爱的读者们的承诺:今日这三更赠与我的新粉头子——源千陵,感谢你为我写了那么长的书评,汴梁说话算话!必须加更! 青年轻轻捏了捏姑娘的肩头,重重叹道:“你从前有没有特别喜欢的人,或者在乎的人?” 江呈佳不知他为何突然这样问,登时愣在那里,哑了似的不知如何作答。 宁南忧面露紧张之色,闭着眼,有些害怕听到什么令他嫉妒的话。 姑娘自是感受到了宁南忧的僵硬,不由奇怪道:“奇了怪了你怎么 《夫为佞臣》三千世界繁华尽 第两百零三章 爱宣之于口 赠源千陵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b夫为佞臣/b》全文字更新,牢记址:d 第两百零四章 怀念 【赠书友】 赠书友547955:感谢书写书评,汴梁兑现承诺,加更啦!致我最最最最爱的读者们。 “兄长寄来的?”江呈佳询问道,“说了些什么?” 千珊道:“公子这些日子一直呆在隆中寻到了被劫走的施安。”千珊皱着眉头道。 江呈佳双眼瞪大,疑惑道:“兄长这些日子一直在隆中?这话什么意思?” 千珊顿了顿,面露惭色道:“姑娘这些日子奴婢与拂风一直将此事瞒着您,便是害怕您为公子担忧这也是公子的意思。奴婢 《夫为佞臣》三千世界繁华尽 第两百零四章 怀念 赠书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b夫为佞臣/b》全文字更新,牢记址:d 第两百零五章 被逼急的李氏 【赠书友】 赠书友547955:感谢书写书评,汴梁兑现承诺,加更啦!致我最最最最爱的读者们。 “因为他喜欢啊。他太喜欢海棠了。喜欢到将它们雕刻在各种器具之上,我没有他手巧,无法做这样精致的东西。他离开后,神居里那些他曾经雕刻的海棠样式的花纹都消失不见了,独独他送我的这个镯子未被抹去他曾生活于九重天的证据。” 千珊感叹道:“姑娘瞧见了海棠,便像是瞧见了姑爷这许多年反反复复的种植海棠,真是不厌其 《夫为佞臣》三千世界繁华尽 第两百零五章 被逼急的李氏 赠书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b夫为佞臣/b》全文字更新,牢记址:d 第两百零六章 眼线 【赠书友】 依旧是感谢书友的支持!补更明日接着上一章,三更承诺不负,致我最最最亲爱的书友们~ 她倒是把话编的天衣无缝,宁南忧相信李氏早就想同他说这些事,只是一直不曾寻到机会。 今日因他特地向她致歉,又说起童年事,再提及江呈佳在背后查他之事这才给了李湘君一种错觉,她大概认为他厌恶江女在背后的动作,才觉得此时此刻是提及这些事的好机会。 若他与江呈佳没有解除误会,没有互通了心意,未曾得知她便是儿时救他之恩人 《夫为佞臣》三千世界繁华尽 第两百零六章 眼线 赠书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b夫为佞臣/b》全文字更新,牢记址:d 第两百零七章 赌注情话 【520快乐!】 昨日的补一更结束,希望书友们能够继续支持!谢谢大家! 宁南忧听着便不由自主的勾起了唇角,仿佛方才的一切不快都风吹云散了一般。 他绕过照壁朝里头走去。 便瞧见千珊正一边拿着一条洁白的丝巾替江呈佳蒙着眼,一边笑道:“姑娘的耳朵是最厉害的,围住眼睛不算数,姑娘还要将自己的耳朵堵住。否则奴婢是一点胜算都没有的。” 江呈佳咧开嘴笑着,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贝齿,和煦的阳光照在她身上,有一种温雅的气质,让人一眼看过去 《夫为佞臣》三千世界繁华尽 第两百零七章 赌注情话 50快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b夫为佞臣/b》全文字更新,牢记址:d 第两百零八章 被撩拨 【520快乐!】 想来,方才她与姑娘的赌注是被君侯一字不拉的听了进去,他这才想着帮自己。原是在这里等着给姑娘下套? 就为了那句百日情话? 她忍不住偷笑。 江呈佳正用双手朝自己扇着风,散散热气,转眼便瞧见千珊在哪里偷笑,便撇撇嘴道:“你这丫头,如今这藏东西的能力明明厉害,却偏偏要装蒜?害得我以为我必赢不可想来你前几局也是框我的吧?想让我以为你的技术同从前一样没有半点改变?千珊啊千珊,你跟着薛青这子长相厮混,倒是学 《夫为佞臣》三千世界繁华尽 第两百零八章 被撩拨 50快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b夫为佞臣/b》全文字更新,牢记址:d 第两百零九章 下毒 见她立即拉下了脸生气起来,宁南忧忍俊不禁道,“你就再忍忍吧李氏过几日便归南阳了。” 江呈佳听着更来气道:“呦君侯这么说怎么倒像是没有李氏的允许,你我二人便不能同床共寝,也不能相濡以沫了?” 姑娘龇牙咧嘴,气呼呼的样子让这个青年哭笑不得。 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在她额间落下一吻道:“莫要胡说。我是怕李氏再因为我找你麻烦。她这人,若是被逼急了,什么事也能做出来。为了攀附,为了权势,为了她 《夫为佞臣》三千世界繁华尽 第两百零九章 下毒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b夫为佞臣/b》全文字更新,牢记址:d 第两百一十章 查找 小翠哭丧着脸,听到她这么问,便急忙回忆起来:“奴婢守着小炉子,煮好药后,便装了罐,便回来了一路上并未碰到什么人,并未出什么差错呀?” 季雀机警道:“小翠姐姐这药既然是装了罐的那么这罐子是否曾在装罐前清洗过?” 小翠十分肯定的点点道:“我在煮药前便已经仔细清洗过罐子,因千珊姐姐交代了,女君身子不好,一定要仔细着这些用具上,不要融入杂质,便很用心的清洗过了。” 江呈佳顺着季雀的询问继续追问道:“这罐子你可有离过手?” 小翠面色愁苦起来,垂眸细想,突然抬起头,右手成拳砸向左掌间,惊叫一声道:“我记得!这个罐子院里的小七在东厨的时候碰过” “当时我正在清洗炉子,小七便进了东厨,说是担心我一个人在这里忙不过来,所以过来瞧一瞧。奴婢也没太在意,转过头的时候,就瞧见小七又拿着罐子在清水里洗了一遍。只是小七当真是认真清洗了罐子,并未对它动手脚奴婢瞧见的时候她正从水中捞起罐子。” 小翠有些迷糊又有些不确定的这么说道。 “小七同你一样,自我入了侯府,便一直随身伺候在我身边的人,虽她平时干得都是些外院粗活杂活,但人算忠诚,千珊之前在洛阳临行前捡练婢子们的户籍时还觉得这个小七底子干净人也单纯,是个好的。”江呈佳用指腹磨蹭着自己的下巴,低头边思考边猜测道:“或许,小七并不是此事的关键所在,但我也保不定她就是个好的,若是李氏真给了她什么不可拒绝的诱惑只怕我这里在她眼中便什么都不是了。但这么些天,她里里外外服侍我,我看着,倒像是个忠心的” 她猜疑半日又自我否定,手指便不自觉的放在膝盖前敲击起来,脑中细细想了一想决定道:“小翠,你去将小七唤到院子里来。她年纪小,之前君侯山外被伏击,她吓得面色铁青硬是昏了好几个时辰,是个不经事儿的我们便等着孙医令前来,做一场戏试探于她,便知有或没有。” 小翠点点头应了一声道:“喏。” 季雀看着她退了出去,扬着天真的小脸,眨巴着水灵灵的眼睛望着江呈佳问道:“女君若那小七姐姐并不是罪魁祸首那我们又该怎么去抓这幕后主使呢?” 江呈佳定了定眸子,浅笑道:“雀儿想看女君如何抓获贼人吗?” 季雀点点头,小脸上透着好奇。 江呈佳又揉了揉她的脑袋笑道:“雀儿可知毒蛇入茂丛,怎样才能将他逼出来吗?” 季雀的脸上写满了疑惑,挠着脑袋瓜子问道:“毒蛇入茂丛极难寻找这茂丛便像是蛇的家,怎么能逼得出来?” “女君小时候呀,随着女君的兄长在山林里摘过灵芝,山林是杂草生长最为茂密之地。那里的毒蛇猛兽也是极其多。而灵芝恰巧喜欢长在悬崖峭壁又或是猛兽齐聚的地方。有一次,女君要去毒蛇盘旋的草窝里摘灵芝,便提前备好鸡鸭生禽,放在蛇洞前围着,那蛇在饿的时候,闻到食物的气息,自是忍不住从洞中游出。此时弯弓射箭瞄准毒蛇七寸,一击中的,便可彻底将毒蛇制服。” 江呈佳耐心同季雀说着,心里却有些忐忑,也不知她此时同一个小童说这些到底是好还是坏。 她仔细琢磨了一下,认为雀儿并不比旁人,她虽很是活泼贪玩,有着这般年纪该有的顽皮,可心思却很玲珑,又是季先之与碧芸的女儿,想必从小便会察言观色,但这世间险恶,雀儿却见之甚少。小孩子还是需得从儿时教起,让她懂得如何防范危险才好。 这小童眉头起先皱的很深,没过一会儿便笑道:“我懂女君的意思了!女君可是想说这在药罐中做手脚之人便是那毒蛇,若想要将她抓出来,便要用一些引诱之物方能成功?” 江呈佳见季雀很快便理解了她的意思,脸上便立即露出浅浅的笑容道:“雀儿说的极对。” 很快,千珊便带着孙医令来到了北院。 那孙齐被请入女君卧房,便是一直低着头不敢多看,更不敢多问,入了门便一股脑往地上一跪:“女君唤下官前来有何要事?” 江呈佳莞尔一笑,抬了抬手,示意侍奉在一旁的红茶将药罐递给孙齐。 那孙齐借过药罐,有些诧异的朝江呈佳看了一眼道:“女君这是何意?” “烦劳大人瞧一瞧这药罐里的汤药可有异常?”江呈佳盯着那药罐,面带微笑不慌不忙的说道。 孙齐一愣,脸上似有不解,但还是照着江呈佳嘱咐,端着那药罐,仔细一闻,脸色立即大变,急忙将药罐放在地上,朝江呈佳磕头请罪道:“女君饶命,下官冤枉,下官为女君配置的药材皆是上乘之药,且严格按照分量来记,都是依据女君的病情来定的下官下官绝无陷害之心。此药绝非下官原配之药方,其中却多了一味与防己相克的红花这防己本是祛风湿,止痛,利水消肿的,但若是与红花混合使用,是则配药忌讳,若有其中药材计量有所不妥便会出人命。” “什么?”江呈佳不禁将双手用力的抓住了盖在膝前的衣袍,冷眯住双眼,咬住牙关忍不住冷哼一声,心里想到:引蛇出洞,没想到蛇当真是毒蛇,还真应了她方才同季雀说的话。 她细闻那汤药,只觉有异样,却完全闻不出其中加有红花,若是方才当真饮了下去,只怕后果不堪设想。红花恰好同她体内那点寒毒相克若再加上孙齐所说这药里头还有防己,两味相克之物,那么她今夜必是非死即伤,就算她是神身,但化做凡人封了神力,也难敌这样的暗害。 好阴毒的法子! 江呈佳不用想,也能才得到,在这个大宅院里究竟是谁想要害她。 除了李湘君,她也想不到旁人。 她紧紧握住拳头,沉默半晌同孙齐咬牙切齿的说道:“孙大人,我知此事同你无关,但此事若让君侯知晓恐怕你也会落得一个失察糊涂的罪名,君侯向来不是个能容忍的人,若我今日将这碗药喝了出了事,你便是死路一条。可我现在没喝,便也算是救了你一命。既然你这命是我救的。你也应该拿出你的诚意。” 孙齐才刚刚抬起头朝她望去一眼,便又被这话吓得完全伏拜在地上,颤着声求饶:“还请女君赐教,下官定当为女君所用,肝脑涂地。” “倒也不必说这样重的话,你只需同我演一场戏。”江呈佳朝千珊看了一眼。 她便立即懂了江呈佳之意,急急忙忙冲出去,在北院后头新造的小厨房里重新熬了碗普通的汤药过来。 屋子里剩下江呈佳与水河、红茶、还有孙齐四人。 她冷冷的朝水河与红茶看了一眼,这两个小丫头便立即朝她跪下道:“奴婢们但凭女君嘱咐。” “我不需要你们作什么,只需将今日查出药中有异样之事放在心里,别提出来便可。”她细细嘱咐道,又随之朝孙齐加了一句:“也希望孙大人也如我所愿。” 孙齐立即朝她磕头大喊道:“下官自是极其听从女君之意的。对女君之命,无有不依。” 江呈佳一番试探,瞧着孙齐果真是对此事半点不知,又如此表真心,这才放下心来。 孙齐胆子忒小,想来也不敢随着李湘君做这样的事。 这方子以及药材,都是孙齐每日抓了新鲜的药材按照分量,用薄巾包裹了送到千珊手中的。每日的药材都一样,但江呈佳却也保证不了,他不在药材中动手脚。 她知千珊的脾性,这药材从孙医令手中接拿已有数日。这丫头估计早就放松警惕,如今已将煎药之事交给了小翠去做,便说明后面几日的药材,千珊都没有核查。 但孙齐方才被她轻轻一吓,便已经魂不守舍,他这样鸡大的胆子,想来是没办法协助李氏做出如此丧心病狂之事。 既确定了孙齐并未参与此事,江呈佳也需这屋中数人保守秘密,否则接下来的戏,便没法继续演下去。 江呈佳朝坐在自己身边的季雀看了一眼,温和笑道:“雀儿也将此事保密好不好呀?” 她说得很是温婉动听,同方才对水河、红茶与孙齐的态度完全不同。 季雀乖巧的点点头道:“女君且放心,雀儿的嘴很牢的。” 江呈佳满意的点了点头,没过一会儿,千珊便端着一碗滚烫的汤药匆匆入了屋。 “姑娘,汤药熬好了。” 江呈佳朝她瞅了一眼,眸子一转,便瞥见了屋外院子里,小翠正带着小七慢慢走来。 “孙大人,我可否问你一事?”江呈佳小声的同孙齐说道。 第两百一十一章 反转算计 “女君请讲。” “这汤药里既然加了藏红花,其药的计量如何,与防己混合有多大危害?若我饮下,会致使我如何?” “秉女君,此药中藏红花的计量十足,而我于药中所放的防己,计量亦是十足,这两味药若是计量都很,便没什么危害,但女君身子本就孱弱又体虚乏馈,若这两者计量十足,则会致使您饮后立即陷入重度昏迷。”孙齐知江呈佳体内寒毒之重,也知红花与其所中寒毒相冲且互相影响克制,却碍着这里还有其他人,不敢明说,只能如此 《夫为佞臣》三千世界繁华尽 第两百一十一章 反转算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b夫为佞臣/b》全文字更新,牢记址:d 第两百一十二章 听闻急归 想定这些,千珊便即刻朝前厅而去,今日府内前宅修葺,季先之已在那里监工半日,现下应该还未歇下来。 江呈佳一直假装晕厥靠在榻上,后来不知怎得便开始昏昏沉沉,有些困倦起来,她半响未等到千珊与翠前来,索性放松了精神,睡了过去。 等到夜时再次醒来,睁眼一瞧,便见季先之、千珊、翠等一行人都守在江呈佳身侧候着。 她皱皱眉,迷糊中突然反应过来,略带些疲惫的睁开眼唤了一句:“千珊” 千珊听这唤声,便急忙扭头看向她 《夫为佞臣》三千世界繁华尽 第两百一十二章 听闻急归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b夫为佞臣/b》全文字更新,牢记址:d 第两百一十三章 致命 姑娘垂下眸子,唇角勾起,笑着哼了一声,不说话。 “我躲在北院后头的田地里,若是有了麻烦,便即刻唤我。”宁南忧凑在她耳边声叮嘱,趁机在她脸颊上啄了一口,咧着笑容起身,翻窗跳了出去。 待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窗前,江呈佳才朝门前唤了一声千珊。 那丫头应了一声,推门而入,瞧见江呈佳虚弱的倚靠在榻上,正眉眼含着笑意,定定的望向她。 千珊一下子红了眼眶,磨磨蹭蹭走过去,哽咽道:“姑娘您千万别再吓我了我心 《夫为佞臣》三千世界繁华尽 第两百一十三章 致命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b夫为佞臣/b》全文字更新,牢记址:d 第两百一十五章 中招 但面上依然挂着一副关切的模样,继续追问道:“屋内这么大的动静,不止是贼人偷窃吧?季叔,若是发生了什么定要同我说。昭弟临行前曾交代过要我好好照顾着阿萝,若阿萝身子有恙,便让我来主事处理。若是当真发生了什么事我没能即时替阿萝处理那当真是罪过了。” 夜色深沉,季先之瞧不出李氏现在究竟是什么神情,眸子里暗暗闪过一丝憎恶,躬身微微行一礼答道:“公主确实是多虑了当真只是贼人偷窃,并无其他 《夫为佞臣》三千世界繁华尽 第两百一十五章 中招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b夫为佞臣/b》全文字更新,牢记址:d 第两百一十六章 拆招见底 李氏瞧着屋中太暗,隐隐的瞥见江呈佳嘴角那一抹浅笑,心中便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便自作主张的起身,拿了放在灯盏旁的火折子,替江呈佳点了一盏灯。 “你既然醒了,便再点一盏灯吧,仔细屋里太黑,伤了眼睛。”她依旧保持着温婉可人的模样,大度谦让,待人十分亲和宽厚。 可江呈佳却并不吃她这一套,在她点灯时,有些不屑的说道:“姐姐,玉霜姐姐。都撕破脸皮了姐姐还真大度,此时只有我们两个人竟还能装得下去。” 李湘君顿住点 《夫为佞臣》三千世界繁华尽 第两百一十六章 拆招见底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b夫为佞臣/b》全文字更新,牢记址:d 第两百一十七章 赛装可怜 为了父母家人,子薇也只能抗下一切,怪就怪当初自己见钱眼开,替李氏办了打听北院内情后便一错再错无法挽回了。 李氏已将她的把柄以及她的父母兄弟抓在手中,她一个无权无势的婢女又怎能抵得过南阳公主的手段? 李氏会拿周源末作挡箭牌,江呈佳是猜到了的,从上次她在宁南忧的书房外徘徊被周源末发现后,她便察觉,周源末这个青年对她的排斥与憎恶甚至比吕寻还要深几分。 而此时此刻,眼前这个名唤子薇的女婢,应该有什么把 《夫为佞臣》三千世界繁华尽 第两百一十七章 赛装可怜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b夫为佞臣/b》全文字更新,牢记址:d 第两百一十八章 劝归 江呈佳躲在宁南忧怀中,故作惊恐,一双手死死攥着宁南忧的衣襟,哭着喊道:“夫君姐姐姐姐她。求夫君替我做主。” 李湘君瞧她装模做样,心里一口恶气堵着,眸光也愈加阴冷下来。 “昭弟我便从未被人这般污蔑过你若信我,我自是清白,你若不信罢了罢了!你便不信吧。”李湘君跪在地上,那如泉涌般的泪珠不断从眼眶中涌出,她倏然倾身将那把已经被她弃了的短刀重新拾了回来并一鼓作气的喊道:“你既 《夫为佞臣》三千世界繁华尽 第两百一十八章 劝归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b夫为佞臣/b》全文字更新,牢记址:d 第两百一十九章 伶牙俐齿 宁南忧摇摇头道:“我怎会忍心将你从我身边赶走只是大事临近,我也需要你替我回南阳做些事情。” 李湘君见他终于提到了这一层,转了转眸子,不动声色的问道:“你想要我归南阳做些什么?” 宁南忧两眼神情的望着她,一字一句诚恳认真地说道:“宛县济水巷,有一门户姓宗,家中一男一女夫妻二人,曾是宋宗倒卖人口案中的重要证人。但父亲于南阳的眼线实在太多,我的人没办法在南阳行动。我需你替我将这夫妻二人悄悄派人送 《夫为佞臣》三千世界繁华尽 第两百一十九章 伶牙俐齿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b夫为佞臣/b》全文字更新,牢记址:d 第两百二十章 腻歪 借着烛光,她瞧见这青年竟被一个童此计的满脸通红。江呈佳也着实没有料到原来宁南忧的脸皮这样薄。 “既然知晓我同女君要独处,那你还在这里?”许是破罐子破摔,青年微微抬起下巴,拿着鼻孔对着季雀,似有些不满。 季雀有些失落的“哦”了一声,乖乖点了点头道:“那雀儿这边就出去。” 青年撇过头不去看她。江呈佳瞧着季雀一脸可怜巴巴的模样,忍不住笑道:“雀儿不必觉得惋惜,待明日,我定把主公赶出去,陪着雀儿。” 季雀立即回 《夫为佞臣》三千世界繁华尽 第两百二十章 腻歪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b夫为佞臣/b》全文字更新,牢记址:d 第两百二十一章 李氏归去 江呈佳见千珊拿着宁南忧当借口,忍不住瞪了她一眼道:“你如今倒是极听他的话,不听我的话了么?” 千珊吐了吐舌头,打趣道:“瞧姑娘这话说的,若非君侯说的话是一心为您着想的,奴婢才不会听半个字。您这身子自己还没好呢,莫要太过操心于曹夫人。碧芸姑姑照料她多年,想来是并无大碍的。” 江呈佳瞅了她一眼,稍稍活动了下胫骨,便从榻上起身换衣。屋子外,红茶、水河已经端着铜盆热水与洁净的毛巾来了屋子外候着。 她朝外头看了一 《夫为佞臣》三千世界繁华尽 第两百二十一章 李氏归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b夫为佞臣/b》全文字更新,牢记址:d 第两百二十二章 置气 江呈佳被噎住话语,支支吾吾半响狡辩道:“我那时不是正同他置气么?一个月里我都没怎么理他。” 千珊却反驳道:“那一个月里明明是姑爷不理您您就是想找姑爷说话也找不到。奴婢可清楚记得您有一次还喝酒壮胆去寻姑爷。姑娘,奴婢都帮你记着呢!” 眼瞧着千珊戳破了她的鼓面,江呈佳立即羞臊起来,猛地一下从秋千上蹦下来,气呼呼道:“千珊你是如何?将这旧事翻得如此勤快?” “奴婢这是实话实话嘛” 《夫为佞臣》三千世界繁华尽 第两百二十二章 置气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b夫为佞臣/b》全文字更新,牢记址:d 第两百二十三章 互等 季先之匆匆赶到书院,宁南忧正领着整理好的竹册卷轴往外走,见他如此急匆匆的朝书院奔来,不由锁着眉头道:“出什么事了?季叔怎得这样着急忙慌?” 季先之停在门前,恰遇见了宁南忧,连忙三两步上前躬身一拜道:“女君不允,您将东西搬回北院,说您若是没有亲自前往监看仆役们归置衣物与书卷,就不必归北院了。” “这是什么话?”宁南忧拧着眉头,以为季先之是在开玩笑。 季先之却颇为无奈的叹息道:“女君方才已去了曹夫人的 《夫为佞臣》三千世界繁华尽 第两百二十三章 互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b夫为佞臣/b》全文字更新,牢记址:d 第两百二十四章 教训 “我知道你虽嘴上说着不在意李氏对你做出投毒之事,想着只要替我将府内上下风纪整治好了就行,可心里应该还是在意的吧?”宁南忧抱着她,向远处玄青交接的天际眺望而去,柔声说道。 江呈佳嘟囔一声,承认道:“说不在意是不可能的。” “你放心,我不会让她好过。”宁南忧笃定地说了一句。 他话中之意让江呈佳忍不住抬起头好奇地问了一句:“你这是什么意思?” 宁南忧搂住她的腰身,用不容分说的口吻道:“我说过,她既然有心害你,我便不会轻易饶了她。她怎样待你,我便双倍奉还。” 江呈佳心中一动,挣脱了他的怀抱,站直了身子,两只眼定定地望向他,沉寂片刻问道:“你” “不必多问,什么都不及你重要。”宁南忧晓得她要说些什么,却出言将她的话打断。 “你打算如何做?”她还是想问,便追着问道。 “李氏爱名,犹重自身南阳公主的称号,此次,我替她送去了一份大礼。南阳如今的土地兼并之势尤为厉害,而她作为一郡之主,却并未谨遵天子行令,纵容郡城世家贵族占田夺亩,以至于南阳郡中多数良民被迫买卖祖上田亩,多数失了田亩无处可依,无处生存。不但如此,李氏逼迫南阳郡太守私下颁布法令,言明每户农家每月应交足三十石粮食,逼迫这些没了依靠的农户去租贵族世家手底下的庄子田园农亩来农耕产粮填补亏空。她虽然动用夫家魏氏势力与母家东勤公的人脉一力将此事掩盖过去,被她逼死的数多名农户的家人也被他们囚禁在庄子里继续干苦力,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我在南阳安插了一对宗氏夫妻专门调查此事。这宗姓夫妻不仅仅是宋宗走私一案的证人,更是李氏滥用私权谋私,暗中伙同下邳东勤公私纳官银,欺压百姓,中饱私囊,吞没土地一事的证人” 纵然宁南忧没将此事说完,江呈佳也料到此事被揭穿后,李氏究竟是什么下场。就算她是前大司马魏漕的遗孀,也免不了被夺府削爵。 李氏爱名,十分重视名正言顺一词,虽然她手中掌握的南阳兵权与下邳军权一半是夫家所给,一半是母家所给,同她南阳郡公主的头衔爵位无半点关系,但她依然觉得只有获有封地爵位的公主掌握兵权才不会被天下非议。 若让李氏失去南阳郡公主的身份,虽然不至于让她失去手中所掌握的兵权,却能让她大失元气痛不欲生。 届时,若宁南忧及时接济一番,李氏便会彻底听于宁南忧之命。 江呈佳不知面前这个青年究竟是不是这样想的。若他当真是这样的想法,心思细密至如此地步,实在令她莫名胆寒起来。 若他从未想过以此控制李氏,只是为了替她出一口恶气,也步步算计好了既不会搅乱他之后的计划,又能趁此教训李氏。 不论哪一种,她都觉得他的心思深不可测,难以料定。 小姑娘垂下眸子思量一番,不再吭声。 青年的确瞒了自己的私心,未曾将全部告诉江呈佳,但他心中此刻是真诚的。无论怎样,这次他不想这么轻易放过李氏。只因她触及了如今他心中的唯一柔软。 两人各有所想,各有所思,空气突然变得异常安静。 青年见她不语,以为她又不高兴了,于是预备继续哄一哄。 谁知这姑娘倏地抬起头道:“不如把教训李氏的这个机会交给我?” 她咧嘴一笑,黑幽幽的眸子在昏暗的天色下有着一点点的星辰亮光。 宁南忧一时微愣,下意识道:“你要怎样?” “嘻嘻,你交给我去办就是啦保证兵不血刃,且影响不到你之后的计划,让她归了南阳就大病一场。”她撒着娇央求着,扯了扯他的衣袖,两只眼睛忽闪忽闪。 宁南忧知晓她一向鬼点子很多,如今不知又生出了什么想法来对付李氏,但总归不是他的那种方法。 “真的不需要我出手?南阳诸事我都安排好了你不必顾虑什么的?即便是李氏失去了南阳公主之位,她手中军权也不会失去。对我日后之计划并无太大影响。” 江呈佳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遂即将一只小手攀上了他的手心,悄悄的握紧了,莞尔一笑道:“无需你出手,交给我便是,外头风大,我们快些回院子里去吧。” 宁南忧不知她想了那么多,想着,既然她想要自己亲自动手,那便由着她了。于是点头笑道:“你若是有点子了,便随了你。” 江呈佳见他炯炯有神的眸子里没有半分掩瞒,忽然觉得方才自己那般想法或许真的是她多疑多虑了。 可不管怎样,她不敢让宁南忧冒这个险。李氏是个睚眦必报之人,若是将来知晓宁南忧私下对她做出这种阴损之事,恐会生出同归于尽之念。 她害怕,真的怕这一世的宁南忧有任何闪失,因此要尽自己所能的将这些对他不利的可能都剔除。 不过,实话实说,今日当他说出要替她收拾李氏这样的话时,江呈佳心中是无疑是高兴的。那一刻,她仿若回到了从前。那时,覆泱总在她身后替她撑腰,告诉她不必害怕任何人,只要有他在,这世上便没有人能够继续欺负她。 她弯弯嘴角,笑着。 这样好的他,她自然也要拼了命去维护。 两人回到北院。 季先之与千珊已经在北院阶下,被冷风吹傻了。 两个人都各自搓着手,眼巴巴的瞅着院门前空荡荡的草地。 仆役小厮们归置好了衣物便离开了北院,此刻偌大的院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千珊只觉自己眼前黑蒙蒙一片,她盯着院落拱门的方向,盯得双眼几乎失明,苦恼着挠头叹息。 等她垂头沮丧时,身旁季先之忽然大喊了一声:“主公!女君!你们回来了?” 千珊猛地抬头,像看到了什么救命稻草一般,两眼发光的朝院前两抹慢悠悠走进来的身影看了过去。 江呈佳牵着宁南忧的大掌,悠哉悠哉的走到季先之与千珊面前,借着他们手上各自拎着的一盏油灯,隐约瞧见他们的鼻子耳朵起了一层微红,那是被冷风硬生生吹出来的。 千珊欲哭无泪,两三步上前,捉住江呈佳另一只空着的手,带着哭腔道:“我的好姑娘你终于舍得回来了?真好,还将主公带回来了。” 江呈佳瞧她这般激动的模样,登时哭笑不得,扭头朝宁南忧瞅了一眼道:“怎地了?我若是不讲君侯带回来还不能回来了不成?” “呜呜呜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喜极而泣,胡言乱语,方寸大乱,肝肠寸断”千珊糊里糊涂说了一连串的词。 江呈佳更是啼笑皆非。 便是连平日里并不怎么在下仆面前露出笑容的宁南忧也被语无伦次的千珊逗笑了。 “你若是不会用词,便不要乱用。”江呈佳点了点千珊的额头,才嘱咐道:“天色不早了,你快回去休息吧小脸都冻红了。” 千珊一顿猛如虎地点头,也不等宁南忧说话,便从他们身边窜过去,朝院子外逃走。 季先之还站在那里,似乎有什么事情要说。 宁南忧料到了什么,开口询问道:“季叔可是要说明日车驾之事?” 季先之在凉风里站了太久,冻得腿脚发麻,听宁南忧这样问,便急忙点点头道:“不错。明日的车驾都备好了主公与女君今夜好好休憩。明日卯时出发。” 宁南忧颔首,又示意他可以退下了,季先之也是行一礼后,才敢转身离开院子。 江呈佳早就将明日出行之事忘得一干二净,疑惑道:“我们要去哪里?” 宁南忧有些无奈道:“你竟将此事忘了吗?明日我们一同前往县所我带你去见蒋太公。” 江呈佳眉头一皱,脸上神情一瞬凝固,遂即笑颜逐开道:“光顾着同你吵架,竟真的将此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说罢,她连忙拉着他的手,拎着裙摆朝房中冲去。 “那还不快整理行装?”她急急询问一句。 宁南忧站在院子前一动不动,江呈佳拉不动人,自是回头一望不解道:“作什么?” “小傻瓜一切都备妥当了,这些东西难道还需我们自己收拾?”他将她轻轻一拉,便抱入了怀中,又十分顺手的将她抱起抗在了肩上。 江呈佳惊呼道:“你这是做什么?” “临行前,总要好好泡一个鸳鸯浴。”宁南忧沉稳坚定的声音传来,容不得江呈佳反驳一句。 “呜呜你今日可别折腾我当心我明日起不来,错过了时间。”江呈佳被他抗在肩上,失去重心,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任由他摆布。 第两百二十五章 枫树林 “呜呜你今日可别折腾我当心我明日起不来,错过了时间。”江呈佳被他抗在肩上,失去重心,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任由他摆布。 “夫人且放心,今日夜中冷风实在太足,鸳鸯浴只是为了驱寒。”他正经八百的说出这话,江呈佳却嗤了一声表示不信。 今夜天凉。江呈佳与宁南忧都是十分爱干净的主儿,哪怕身上有一丝汗意都会觉得百般难受,又特别喜欢热水浴,于是季先之与千珊在半个时辰前,便已吩咐人备下了热水,这两人未归,他们便嘱咐仆役们一次又一次的温着热水直到夫妻二人从南院回来。 两人刚入了浴房,便被里头缭绕的雾气缠住。 江呈佳本以为,宁南忧这人中色龙定要趁着水浴时对她做些什么,却未料到他在替她洗浴时,从头至尾都目不斜视。洗浴过后,更是老老实实的替她擦干了头发,递过长衣叫她穿好,便披上了内袍,随意拢了拢,赤脚从小门入了主卧。 江呈佳傻傻地站在浴桶边上,滞愣了许久才跟上他的脚步,抵住小门,入了卧房。 披着莹白直裾长衣内袍的宁南忧此刻正用着一条极长的丝布费劲的擦拭着他的长发。江呈佳想了想,悄悄走了过去,从后头接过了他拽着的长巾道:“我来吧。” 宁南忧一怔,遂即勾了勾唇角,放开了手。 江呈佳站在他身后,像平时他替自己擦拭头发一般,仔细轻柔的为他拭干发丝。 “明日去见蒋太公与顾安,大致商议如何找出宋宗更多的罪证,一举将他拿下。宋宗是我父亲安插在广州的重要人手,眼下就算李氏归了南阳,替我将宗姓夫妻送至了洛阳,凭着我们手中掌握的罪证虽能使得廷尉府紧咬宋宗不放,却并不一定能让宋宗罢官封府,得到应有的报应。我父亲那人,倘若一意要保住宋宗,还是会有很多法子。因而,只有查出宋宗罪无可恕的证据我们才能绊倒他,绊倒孟灾最后的希望。” 他提及此事,顺势转过了身,牵住她的手,攀上腰身,不费什么力气便将她抱到了自己的腿上坐着。 江呈佳乖乖坐在他膝上,皱着眉追问道:“如此说来此次,我们前往县所去见顾大人与蒋太公还要一同往广州去一趟?” “是了。接下来几日都将舟车劳顿,我担心你身子能不能坚持得住?”他略带些忧虑,有些发愁的望着她,是实打实的害怕她再出什么事。正如上次那般,江呈佳两天三夜昏迷不醒,将他吓得够呛。 “你若担心,这次便让孙齐也跟着去吧?”她瞧见了青年眼中的不安,于是提及了孙齐随行一事,想叫他安心。 “如此也罢,便让孙齐跟着。”宁南忧点了点头,但不知为何他眉间愁绪反倒像是更深了一些。 “怎么了?孙齐随行,你有什么顾虑?”江呈佳疑惑道。 “孙齐是当初皇兄赐给我的人,这样的人我放在身边始终觉得不踏实,因此任何事都不敢重用,此次带他前去恐是”宁南忧毫无顾忌的在她面前说出真话,川字眉间的沟壑便更深了几分。 “你若不放心,不如让我身边的宋阳盯着他?与他同屋而居,时刻随行?或是遣派一名精督卫盯着他?”江呈佳又问道。 “罢了。他跟我跟到现在,若是有什么出格的行为,早应该被我发现此次随行,便叫他远远地跟着,若有召唤再前来。”宁南忧心中算定,不解的川眉才渐渐展平,声音温柔宠溺道:“此行,除了查清宋宗罪行,最重要的便是你的安全。” 他温润如玉的嗓音慢慢淌入江呈佳的心怀,令她瞬间红了双眼。 “今日,有些晚了,明日卯时便起,还是早些睡。”宁南忧恰好在她红了眼眶时,垂下了眸子,吹灭了矮榻边燃着的灯盏,打横抱起她,步伐稳健的朝榻上行去。 薄纱轻禅帷帐遮下,他将她搂在怀中,闭上眼安稳睡去。 第二日清晨,江呈佳醒过来时,便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车中。车内用厚厚的纸糊住了缝隙,透不进一丝凉风,车上铺了厚厚的褥子,此刻她正枕着宁南忧的肩头斜靠在车中软榻上。 再转眸朝身侧的青年看过去,发现他正用一只臂膀撑着自己,尽量将肩头侧下来让她靠着,另一只手拿着一轴竹卷,双腿曲着,有些费力的盯着上头的字看。 她眨了眨眼,不知不觉勾上了笑意道:“二郎这样不累吗?” 宁南忧一惊,手下一滑,差点摔下去,幸好双腿及时勾住了内厢的顶柱,这才没有滑下去。 他捂着发麻的肩膀,略有些艰难的起身做到了褥子小榻边,问了句:“是我弄醒你了吗?” 江呈佳抬头,掀开车窗竹帘往外头瞧了一眼,见着那高照的艳阳,咧嘴笑道:“都这个时辰了,我也该醒了。你什么时候将我抱上车的?我怎么什么都不知?” “许是你昨日太累,睡得熟,眼下牛车已到了县所郊外,还有三炷香的时辰,便能到庄子了。”宁南忧简单交代了一下。 江呈佳点点头道:“好。” 她舔了舔嘴唇,撑着身子坐起来,略带着些撒娇的意味道:“我有些口渴了。” 青年抬头望了她一眼,露出宠溺笑容,放下手中竹卷,挽起竹帘朝外头喊了一句:“千珊,替你家姑娘倒些水来。” 只听见外头千珊大声应了一声。青年才放下帘子,重新坐回了原位。 江呈佳打量着车壁的装饰,有些好奇道:“为何你将这牛车的车壁都封了厚厚的一层纸?” 宁南忧握紧了她的手,低声答了一句:“孙齐说你身子不好,吹不得风,怕你再着了寒便不好了于是几日前便嘱咐季叔去寻车子,封车壁了。” 他虽没看她,唇角却一直扬着不曾放下。 江呈佳嘻嘻笑了一声,心满意足的靠在软枕上,只觉心中充满了甜丝丝的蜜糖味儿,令她心情愉悦。 千珊没过一会儿便从车窗里递来了水,她饮尽后,便安逸的坐回了他身侧。 车子虽行的缓慢,一路上几乎没什么颠簸。 大概也是他怕自己坐着不舒服,或是影响到背后伤口的愈合才命车队走得这样慢。 她静静靠在他身边,瞧着他低头认真读着手中竹卷的模样,看出了神。 竹帘透着一丝丝阳光,洒入车厢中,落在他浓密细长的眼睫上,一点点金黄的光点似小精灵般飞舞。她目不转睛的盯着,唇角的笑便没有停下过。 宁南忧读书一向入神,根本未注意到她的神情。 不知过了多久,牛车悄悄停了下来,缓缓的稳住,外头传来季先之的一声唤:“主公,到了。” 宁南忧动了动,这才放下手中书卷,应了一声,转头去看江呈佳,却瞧见她侧着身靠在车壁上,正一点一点的垂着头迷迷糊糊地睡着。 他勾上一丝温柔笑意,轻唤了一句:“到了,阿萝。” 江呈佳呜咽一声,睁开模糊的双眼,眨巴了几下道:“这么快?我竟盯着你睡着了。” 她无意识的将心中话说出来了,却惹来宁南忧一声笑道:“原来阿萝方才在车上一直盯着我?” 这话令江呈佳立马红了脸,立即狡辩道:“谁一直盯着你瞧了?” 她哼了一声,便急匆匆钻出了车厢,在千珊的搀扶下下了牛车。 宁南忧遂即跟上。 此刻,牛车停在一座简朴不起眼的庄子外,庄子被一层层的枫树叶遮掩住,若不是牛车入了内里,只怕在这片林子外头根本看不见这座庄子。 宁南忧见她十分吃惊的盯着庄子看,勾了勾唇角道:“你在看什么?” “这这庄子虽简朴,可这庄院外的林子倒是十分好看。”江呈佳叹道。 这片庄院本只有古朴素雅,但因漫山火红的枫叶,它便像是万红丛中一点朱砂,变得更精致更为好看了。这些枫树它们扎根于丰厚的泥土里,道劲有力,像点燃的野火般在这条极长的甬道内外蔓延,染红了林道,也染红了萧索落寞的秋天。不同于一般植物的浓浓绿意,枫树,绿时耀眼,红时更是一塌糊涂、烂浸得无止境。 “这是我母亲年少时曾住过的地方她极喜欢这里为了哄她开心,我便将这处庄子买了下来。但”宁南忧忽然停住,沉默片刻嗤笑一声道:“我将这里买下后母亲她却再不曾来过这里我问她为何突然不喜这里,她说正因我买下了它,所以也毁了它。” 宁南忧眸光中暗藏着一抹浓重的落寞。 江呈佳回过头,瞧见他嘴角扬起的那抹无奈的笑意,心中忍不住一疼。 “我喜欢这里。也不赞成母亲的说法你不是毁了它相反,如今你给予了它一份责任,它守护着蒋太公,蒋氏一族。” 第两百二十六章 接近宋宗的计划 江呈佳抱住了他的胳膊,倚靠在他身边笑着道:“好啊。” 一行人走到了庄院外头,季先之便带着千珊、宋阳与孙齐等人往庄子的西边去了。而他夫妻二人则是自主院,从泥地里铺成的石子路上朝连着的长廊甬道而去。 甬道尽头便是这座庄子的主堂院,越过一座奇石自形而成的假山,便见一片寒潭横跨在院子中央,幽幽潭水翠绿深邃。 小潭的对面,有两人正互相跽坐在石案前,于棋盘上“厮杀”着。 那两人正是自临贺一战后便消失不见的蒋太公与顾安。 江呈佳站在池潭对面,瞧着那边笑语宴宴的场景,心中暖成一片。 若此次无宁南忧筹划安排就算蒋氏一族不死于孟灾乌浒军手中,也会因宁铮多番设计陷害而损耗殆尽。 她此刻才明白宁南忧设如此之局,不仅仅是为了他自己,更是为了保住蒋氏一族与顾安。 “太公之棋果然精妙,顾某同您对弈多日竟没有一局占到了便宜。”对面,似乎棋局有了输赢,顾安拱拳而抱,看着蒋太公的眼神满是敬佩之情。 “顾卿亦是后生可畏,老夫三次走棋,险些败于你的陷阱下。”蒋太公哈哈一笑,端起身子,摸了摸下巴上那搓白胡子,客气谦虚道。 “蒋公的棋艺可是当年我皇爷爷都比不过的顾大人若想赢了他老人家,恐怕还需多钻研几年。”宁南忧趁时走上前,从潭边小路绕行,来到两人对弈的石案旁。 他停于石案四步外,躬身作揖朝蒋太公行了晚辈的大礼,又侧过身朝顾安行了平辈之礼,这才松懈了一些。 顾安见来人是宁南忧,便急忙起身朝他一拜道:“淮阴侯。” “淮阴侯说得不错当年明帝棋艺可谓是天下一绝只是连帝也曾叹服言说自己不如蒋太公我的确是班门弄斧了”顾安浅浅笑着,又躬身朝蒋善一拜恭敬道。 “不敢当,老夫且不敢当,这些都是你们后生小辈的吹捧之词老夫怎能比得过明帝陛下。”蒋太公抓着胡子哈哈笑起来,扭头朝宁南忧望去,便发现他这次来的不同,身边竟然还跟着一名女娇娥。这小女娥生得极漂亮,见宁南忧朝他们行了礼,便也跟着行了同样的礼乖巧的站在一边。 “这位是?”蒋太公站起指向他身边的这位姑娘轻声询问道。 宁南忧粲然一笑,牵过她的手,向顾安与蒋太公介绍道:“这是内子” 江呈佳颔首微笑,不失礼度再行一礼道:“见过蒋太公、顾大人。” 此女眉梢眼角藏秀气,声音笑貌露温柔,身形曼妙,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优雅自若,身上散发的气质大有一种寒雪傲梅的清丽品格,浓郁的书香气息扑面而来。 “原是江府司之妹,果然生得极为标致”蒋太公看着她,又朝宁南忧看了几眼,最后满意地点了点头道,“你二人般配,是在般配。你老师若是晓得你得妻如此黄泉之下亦能合眼了。” 宁南忧再朝蒋公一拜道:“太公所言甚是” 江呈佳刚开始站在宁南忧右侧被挡住,顾安不曾瞧见,此番上前行礼,立于他面前,便彻底将他看呆。 这惊天之姿让顾安吃惊,他从未见过古往今来有哪一个女子能如此女般,这样容貌绮丽,只要她站在这里,仿佛整个园子里的花朵草木都能失去颜色。 宁南忧同蒋太公寒暄几句,转头朝顾安望去时,便见他一脸凝滞的站在那里,目不转睛的盯着他身侧的小姑娘看。这让他登时有些不悦,于是负在身后的右手轻轻扯了扯江呈佳的衣裙,把她拉到了身后藏住,不动声色的朝顾安抱拳道:“不知顾大人与太公这几日可有商榷前往广州的计划?” 顾安见这青年定定地往自己面前一站,脸上堆满了笑容,嘴里询问着查证宋宗罪责的事宜,便立即回了神,对上青年的眸子正预备回答,却莫名觉得他的眸子里多了一丝危险与深邃,于是心中一惊,他锁住眉头,转了转眸再朝青年看过去,便发现他身上又没了方才那种令人不适的寒凉之意。顾安垂下眸子,心里想着许是自己看错了,便抬手抱拳回道:“已有确切计划,只等淮阴侯今日一居商榷细节了。” 青年点点头,高大的身躯遮着身后的娇小女娥,愣是不让她被任何人瞧见。 江呈佳瞧着宁南忧这牵她衣裳,若无其事的将她遮住的小动作,有些啼笑皆非。想着以后,她出门,必得打扮的丑一些,难看些,宁南忧才肯让她见人了。 没想到,他对感情一事不精通,倒是十分精通喝醋。 小姑娘眯着眼,垂着头在他身后悄悄笑着。 三人在院中谈了没一会儿,便互相朝主堂走去。江呈佳急急跟上,在他身侧一句话不说,只安静地呆着。 “宋宗此人,最是狡诈,平日里将走私与买卖人口之事做得滴水不漏,我这里也只是掌握了两个人证与多年来陆陆续续积累的认证,若靠这些证据想要扳倒他是绝对不够的,我父亲一定会力保他在这些证据上做手脚。所以我们必须要找到他判以死刑的证据,才能够彻底剿除广州这一条走私盐铁军火的线,将他与孟灾买卖人口所殃及的那些无辜百姓就出来虽宋宗警惕,但近日由于孟灾借用临贺一事,在广州更加胡作非为起来。宋宗也有些控制不住他,走私一事便被拉到了台面上,我的人这些天埋伏在广州,也收集了数十样证据。但至于能治他死罪的贩卖人口一事却没有半点进展。我常念居于军营,对这种查案之事完全依靠精督卫一力进行,实在不擅长,还要依靠太公与顾大人方能成事。” 宁南忧简单交代了一番如今事情的进展,小心扶着江呈佳于大堂右侧入座。 蒋太公以年长之资,坐于主人座。顾安则入左侧席座。 听宁南忧这么一说,顾安马上接话道:“宋宗虽将拐卖人口一事捂得严严实实,却并不一定是坏事君侯前段日子托人带来的卷宗我细细看过一遍,其中大有漏处可揪” 说到这里,顾安不知为何停了下来,瞧着江呈佳欲言又止。 宁南忧眨眨眼,侧过头与江呈佳对视一眼,冲着蒋太公与顾安笑道:“还请太公与顾大人不必防着我家夫人她自小与她兄长走马天下,仗剑天涯,是个男儿性格,对这些事的见解不比我们差我今日带她来的意思,也是想着她或许能够助我们一臂之力。” 顾安听完此番话,吃了一大惊,盯着对面的夫妻二人,眼珠转来转去的来回扫视,有些难以置信。 令他感到惊异的除了宁南忧对江呈佳这种呵护宠溺的态度,更多的是他竟然丝毫不防着陛下心腹之人江呈轶之妹?还如此信任有加? 蒋太公坐在上座,摸着胡子看着下面的三人,将三人的一举一动乃至神态都看入了眼,对他们三人的想法也了然于胸,瞧着宁南忧待江呈佳的态度,既尊重又带着几分偏宠,便打心眼里替卢夫子高兴。 卢遇生前最放不下的便是宁南忧,觉得他孤苦伶仃一人无依无靠,爹不疼娘不爱,身边连一个称心的朋友也没有,心中甚是愧疚。若他能有幸有命瞧见如今这一幕,想来也是高兴的。 顾安沉默几分,不说话,蒋太公便趁着气氛还未彻底冷却下去时,开了口道:“既是如此,老夫便来说说,近日我同顾卿所商榷的计划。” “宋宗虽然是个极为警惕之人,但如今这情势,他却并不一定还像往常那样警惕。如今孟灾霸占临贺,彻底隔绝了荆州与广州的来往朝廷的人难从山路绕过临贺前往广州。陛下失了临贺的掌控权,便等同于失去了对广州的监察权。宋宗既是你父亲的人,想来也知道此次孟灾之所以能够轻松拿下临贺,其中便有你的功劳若君侯能够假装承孟灾所托与宋宗商榷走私一事便能够接近此人。到时在慢慢盘旋细查,不怕他暴露不出马脚来。” 蒋太公将话题切入正题,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下去,慢慢凝重起来。 “要我假承孟灾所托接近宋宗这个法子的确是眼下唯一可行途径,本侯也曾细想过,只是却不知以走私一事来套宋宗口中有关于人口贩卖据点一事可不可行?”宁南忧显然顾虑重重。 “此事的确不容易,只是近日我同太公住在此处也并非只是为了养伤,或是查阅君侯您送来的卷宗。”顾安接话道,“这几日我们突破万难,也查到了些有用的线索。” 第两百六十七章 提及宋阳 “要我假承孟灾所托接近宋宗这个法子的确是眼下唯一可行途径,本侯也曾细想过,只是却不知以走私一事来套宋宗口中有关于人口贩卖据点一事可不可行?”宁南忧显然顾虑重重。 “此事的确不容易,只是近日我同太公住在此处也并非只是为了养伤,或是查阅君侯您送来的卷宗。”顾安接话道,“这几日我们突破万难,也查到了些有用的线索。” 顾安猜到了宁南忧会提出这样的顾虑。 对面挺直躯干端坐着的青年面露疑惑道:“顾大人和太公查到了什么线索?” 顾安朝上座的蒋太公看了一眼,两人互相对视并冲着对方同时点了头。遂即,他起了身,朝着主堂侧边通往厢房的廊道走去。 没过片刻,堂座等候的三人便瞧见顾安手中抱着一叠卷册从后头走了进来。 他将这一叠卷册放在了宁南忧面前的案几上,表情严肃道:“君侯且瞧一瞧这些卷册。” 宁南忧抬眸望了他一眼,神色困顿不解,见他郑重其事的模样,便拿起一份堆在最上面的卷册看了起来。 江呈佳坐在一边。起先见他看着卷册里的内容并没有什么反应,但到后来,他的神色却越来越黑沉,甚至于到了后来,她都能察觉到他身上隐隐散发出的怒意。 “怎么了?”她小心靠过去,低声询问道。 宁南忧颤了颤手,眉头皱的更紧了些,然后抬起眸,深深地呼了一口气,把手中的册子递给了她。 江呈佳接过卷册打开细看后,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起来。 “宋宗竟做出如此惨无人性之事?”宁南忧的声音中压抑着一股极其厌恶之感与怒意,放在台面上的手也逐渐握成了拳头。 蒋善虽知那些卷册的内容任谁看了都会怒火满腔,但他在瞧见宁南忧神情愤怒的那一刻,心中却松了一口气。若这青年只是单纯为了除去宋宗而不考虑大魏百姓的生死,那么他们这场合作便显得刻薄且充满交易性。也就失去了他当初会选择相信宁南忧,并与他站在同一条路上的意义。 他此行,还是想圆了旧友夙愿,将这青年引回正途,让他走上一条安稳之路,至少保证这辈子性命无忧,不行伤天害理之事。 江呈佳翻阅手中卷册,又拿起案几上其他竹简书册来细细查看,又或是帛书又或是细麻纸,总之十分详尽地记录了宋宗如何派遣手下人哄骗妇女儿童,如何将他们坑骗入据点,又如何囚禁责骂与训练,若有不听话者,打死毒死或是饿死比比皆是,这些册子还详细记录了如何贩卖以及贩卖的路线。 妇女中貌美的,卖入青楼;貌丑的,卖入偏窑做下等女使。儿童中,男孩卖入高门大户做仆役,小女娥则是养在青楼或是同样卖入高门大户做女使。 总之这些坑蒙拐骗来的孤弱百姓,都没有一个好去处,且看守人动辄打骂,无半丝留情。 在这过程中,不知死了多少人,不知伤了多少人,也不知毁了多少人的家庭。 江呈佳越看越是恼火,攥在卷册边侧的手不断的颤抖着。光是一卷书册展开,便能数得五六人被随意抛尸乱葬岗可见这宋宗有多么猖狂。 “这些记录我们原本很难查到,但依靠太公于临贺、广州多年的人脉与势力终是查到了这些但这些不过是宋宗所犯罪行的冰山一角因孟灾虎视眈眈我们的人到处受限太公之人也不敢继续查下去,查到这里也就断了线。据说这宋宗在广州各处各县都设了据点,专门营生此等肮脏奸邪之交易实在是”顾安说道此处,都有些说不下去,眉头紧紧蹙着,长叹了一口气。他负手立于堂前,面色沉重哀伤。 宁南忧有少时沉默,忽然意识到这其中的奇怪之处,追问道:“宋宗从前行迹十分小心,太公如今托人查的这些东西,就算晚辈放了精督卫六队人马去查,恐怕也查不到今日这些卷册的三分之一可这些日子晚辈也加派了人手去查却半点消息也没查到。敢问太公是从何处得到这些消息的?” 蒋善看向下座的青年,眸中透着一股赞赏,满意点了点头道:“淮阴侯倒是问得不错。问题就出现在这里,老夫是如何得来这些消息的。不瞒你夫妻二人老夫起先亦无法查获宋宗如何拐卖妇女儿童,行贩卖人口之事。于是只派人细查了他与孟灾通往中原的走私之路便发现近一月左右,孟灾竟然将这些被拐骗而来的人口自走私黑路卖入了中原。” 宁南忧瞬间懂得了蒋善之意,紧蹙的眉头展开,情不自禁的敲了敲案桌道:“如此一来若晚辈以孟灾所托为由询问走私之事或许能够顺藤摸瓜,抓出宋宗这一路以来的所有囚禁拐卖人口的据点。” “不错。”蒋善再点了点头道,“老夫正是此意。” “如此便好办许多。”宁南忧于心底松了口气,但随之新的问题便接踵而至,他想到了什么,那刚刚展开的眉头便又蹙了起来,“只是晚辈套问容易身边却并没有合适的人选去探查” 江呈佳坐于一旁听着,见他提出这样的顾虑,便开口道:“君侯我身侧有这样一个人十分善于在街巷之中打交道,且身手灵敏,对广州十分熟悉,若能从宋宗口中套出什么线索来于他一说,半日内,必然找出牵头的据点。” 在场三人皆有些诧异,朝江呈佳望去。 “何人?”宁南忧问出了口。 “宋阳。”江呈佳十分淡然道。 “那个独眼少年?”宁南忧有些质疑,脸色黑沉,眼底的光深不可测。 “不错。在座各位或是我兄长的熟人,或是我夫君的亲近尊敬之人我也没不必刻意隐瞒。我于水算是可以说得上话的因此十分清楚水于广州各处布下的眼线。而这名唤作宋阳的独眼少年,曾是广州苍梧广信县的情报上线,因他职位特殊,所以几乎每月都奔波于广州之内,对其中地势地形捷径小路都十分熟悉。其次,他身形瘦小,动作较为敏捷,不易被捕是个可靠人选。”江呈佳三两点将宋阳的优势交代了清楚。引来宁南忧一阵侧望。 在他这股炽热浓烈的眼神中,江呈佳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又似乎忽略了什么,只觉得被一股莫名的凉意包围,被上下扫视着,让她心口砰砰乱跳起来。 她其实也不太确定,此时此刻自己提出宋阳之名,宁南忧会对她产生什么样的想法。只是真心认为宋阳这小子是唯一能够帮上他的人。 只是单纯的这么认为。 “侯夫人确定这少年可靠?”顾安虽与江呈轶走得十分近,却对他这个妹妹不怎么了解,也不认为女子参政或商计大事会有什么好办法,对于江呈佳还是抱存怀疑之态。 “我确信他可靠。年前兄长还曾与我提及此少年能力出色是个可用之人。两月之前,他跟在了我身边,我也细细观察过确实是个细心灵敏之人。”江呈佳说的无比认真。 原本只是为了消除顾安的顾虑。她清楚,顾安虽为人正直,但却过于迂腐,此刻见她一介女流于堂上出言,自是抱持怀疑之心。但她却忘了宁南忧也坐于一旁目不转睛的盯着。此刻她虽然以兄长之名,让顾安相信了她,却也让身侧的青年对她以及宋阳起了一点疑心。 他本就是多疑之人。就算心里已经认可江呈佳,却也不代表完全信任。 此刻青年心中埋下一个疑问的种子。 而江呈佳也在说完这句话后,察觉到话中的不妥。下意识地看了宁南忧一眼,便更像是心虚的模样。 “如此一来,甚好。不知这少年今日可有同夫人你一同前来?若来了,且让他上堂前来,让我与太公一同询问几句才好确定其究竟能否胜任此次探查一事。”顾安又接着询问道。 此刻,宁南忧听着顾安之话,脸色已经略有变化,微微冷凝了起来。 上座的蒋公余光扫至青年的神情,立马看透了这对夫妻之间的所想所思。 青年的防备心太重,对他身侧的妻子依然有着戒备之心。想是方才那番话让青年觉得这小姑娘接着此次机会,将她兄长举荐之人安排了进来认为她想替她兄长掌控他的所有计划。毕竟顾安与他蒋氏一族未死也未被孟灾囚禁之事只有在场几人以及青年身边少数人知晓,顾安此刻提出要将宋阳那少年叫上来,便是让那少年触碰了青年这一月以来一直保护的秘密。 蒋太公转了转眸子,摸了把白胡子,出声阻止顾安道:“顾大人,莫要将那少年叫上来。” 第两百六十巴巴掌 四人皆沉默不语。蒋太公觉得青年的脸色更沉了几分,于是低眸一转,出言打破了僵局:“顾大人,与我们而言,越少人知道我二人藏于此庄内,此次谋划被暴露的风险便越小。” 他冲着顾安仔细分析着,遂即又将目光转向了江呈佳。 “只是如此一来,老夫与顾大人不可露面,若可以,老夫想请侯夫人亲设考验只要那少年能达得到老夫的要求,便算是考验过关,我们亦能放心使用。” 江呈佳缩在袖中握紧的双拳稍稍松了一些,她知晓蒋善此刻正是在替她解围。 上座的那位历经沙场血战与官场刀光血影的白发老者,看了太多世间人情冷暖、猜忌互疑。自然能一眼看破她与宁南忧的所思所想。她低下眸露出酸涩之意,忽觉得有些委屈。 其实她本不必这样怕他误会。至少在她来到这庄子中见到活生生的蒋善与顾安时,她认为宁南忧心中是信她的。 可就在方才,她觉察到了青年身上那股骇人寒彻的气息。 她还是高估了自己在他心中地位。 江呈佳强撑着笑颜,表面看上去像是若无其事,其实心内早已溃不成军。 “太公想要如何考核宋阳呢?”她面向蒋公反问道。 “侯夫人方才说这少年通知广州地形地势,捷径道路那么便请侯夫人告诉那少年,让他去广州取一样东西。”蒋善循序渐进的说着,随后从怀中掏出一枚碎成半块儿的玉石印章。 他起了身,从阶上走了下来。 待他走至江呈佳面前,她也同时起了身,向这位头发花白的老者欠了欠身。 “这枚印章的另外一半,就在郁林郡。拥有另一半印章的主人是跟随老夫多年的部下,他是宋宗近年来较为依仗的人,但近日,宋宗对他起了疑心,将他从高凉遣去了郁林。我有意将他召回,若那少年能拿着印章找到此人,并将他带回临贺,便算此次考核成功。” 蒋善将那半块玉石印章交到了江呈佳手中。她一言不发的接过印章,遂而沉默下来,蹙着一双漂亮的细眉,有些迟疑地低头看向了身侧坐如雕塑般的男子。 此时,缄言许久的宁南忧终于有了些动静。他缓了缓脸上僵住的神情,也随之起了身,用大掌牢牢裹住江呈佳那只握住印章的手,温和道:“既然太公都这样说了,夫人便收下这枚印章,晚些时候同宋阳见上一面便可。” 他的反应令江呈佳略有些吃惊。她怔住,不知作何反应,一双眸子紧紧盯着宁南忧。 “如此便说定了。”蒋善淡然道,“想来君侯与侯夫人是连夜赶路至此今日便稍作休息,待确定了那少年是否能替君侯探查拐卖人口囚禁据点一事后,便一同出发前往广州合浦高凉城。”蒋善见宁南忧同意此事,心中悬着的石头松了下来。 顾安见双方话已说道此处,便随着蒋善之礼朝宁南忧拜了一拜,客套了一句:“君侯与夫人今日且好生休憩。” 蒋善自侧门而出,往内院而去,顾安转身跟了上去。 空荡荡的大堂中便只剩下江呈佳与宁南忧两人。 青年仍旧紧紧握着小姑娘的手不放,两人僵持着,气氛极其诡异。 她的脸色略显惨白,脸上露出落寞神情。 “你”青年率先开口,打破了僵持的局面。 “你将宋阳推出来的目的是什麽?”他这样质问着,语气有些冷然。 “目的?”江呈佳咬着这两个字,黑眸中的光彩陨落,她苦涩地笑道:“你以为我有什么目的?” “我不知你有什么目的,可这少年既然是你兄长擅用之人,我便不放心。”宁南忧倒是没有任何遮掩,将心里的真话说了出来。 “我兄长擅用之人你不放心?”江呈佳咬住唇,转过身望向他。 “宋阳是我的人,我若不这样说顾安岂会用他?”她压着心中酸苦之意,强忍情绪道,“顾安此人与虽我兄长交好,但他思想迂腐,人也迂腐。我今日与你同行,他便已经有所不适我一个内院女眷,若所荐之人,是自己身边的人,顾安会怎么想怎么说你可有想过?” “真的只是为了平息顾安的顾虑?”宁南忧半信半疑地问道。 “不真不真,假的!我说的都是假的!宁昭远,原来你的信任这么脆弱?这么不堪一击么?”江呈佳忽然便觉得委屈极了,心下一口气提不上来,将手中印章硬生生塞给了他,气急败坏的从堂院冲了出去。 宁南忧见她气呼呼地跑了出去,眉头便不由自主的锁住,顿了两秒,追了上去。 “阿萝!” 他唤了一声,可前面跑着的小姑娘速度太快。没想到她受了伤,速度却没减多少。 宁南忧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抓住她的衣袂,然后稍稍一用力,将她拽住。在她险些被裙摆绊倒时,把她抱入了怀中。 小姑娘费劲挣扎,用力捶着他的胸口,嘴里喊着:“放开我,作什么?只允许你怀疑我?不允许我发脾气吗?” 这个身着玄衣蟒袍的青年略显出无奈的神情,搂住她的腰身,温柔道:“是我,是我不对。打我骂我都行只是这不是指挥府,不是家中你要往哪里跑?你认识这里吗?万一走丢了我该如何是好?” 江呈佳撇着嘴,慢慢停止挣扎,强硬道:“我自己一个人也能骑马找到回去的路!” “好好好!你能回去!你一个人什么都可以!可我不行,我没了你,不行的。”宁南忧晓得她是真的觉得委屈了,生气了,才闹这么大的火,同他较劲。 “没了我不行?”江呈佳抬眸望他,呵呵冷笑一声道:“是嘛?君侯真的没了我不行?我看我是个多余的存在。你之前说的信我,爱我的话都是假的。什么爱屋及乌,什么我兄长便是你兄长?你若真将他当成了你兄长,如今怎会在这里怀疑我?” 想起这个,她便有些恼怒,气不过他此刻用双臂强势地锁着她,于是又挣扎了几下,直到觉得背后的伤口疼了,才停下来。 宁南忧见她一张小脸变得又青又白,知道她大约是伤口疼了,手中力气也松了几分,怕真的伤到了她。 “我方才那只是习惯性询问,没有不相信。阿萝你信我。”他有些手足无措,慌乱的解释起来。 江呈佳折腾的没了什么力气,垂下了眸子,难过道:“你若是真的信我,又怎么会问出我有什么目的这种奇怪的话?” 宁南忧顿住,不知再怎么继续同她说,抱着她沉默下来,少顷长叹了口气道:“好吧好吧,我承认,我刚刚听到时,的确有些怀疑你推举宋阳的目的。但后来我想的便不是这桩事了。” “你想了什么?”江呈佳歪着脑袋,两眼湿润,委屈巴巴地问道。 “宋宗一案牵扯到了太多人。其中牵扯最大的便是我父亲。若宋宗罪行核定,列报廷尉府。那么便相当于切断了我父亲在广州的财路。到那时你认为我父亲会放过切断他财路的人吗?蒋公与顾安都有陛下护着,尤其蒋公,就算我父亲知晓他参与此次谋划,也拿他没法子。我父亲尚且要利用我、利用孟灾与中朝人马,又备下私兵,才觉有把握除去蒋氏一门可见蒋公并不是那么容易被他所摆布的。只是蒋公与顾安暂且不论。若我父亲仔细一查,查到了宋阳身上,在顺藤摸瓜查到你兄长身上,认为你兄长是幕后主谋那么最后危险的便是你。或许我父亲碍于陛下不敢对你兄长动手却敢对你动手。他一向冷血无情,拿你报复是极有可能的事” 他十分认真的同她分析着,表情凝重严肃。 江呈佳安静了下来,皱了皱眉头。 她方才并不曾想到这些,她从没将自己的安全考虑进去。她认为她的身边有着千珊与拂风,便无大碍。 可面前这个青年考虑的却要比她多得多。 他害怕她被宁铮盯上,因此他更不希望江呈佳在这其中有过多的牵扯。 他愿意将计划告诉她,却不代表希望她动用自己身边的力量参与其中。 江呈佳看向他,泪眼朦胧道:“你是怕我有危险?” 宁南忧叹了口气,眉头紧紧蹙着,一刻不松,见她这么问,便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并举起手发誓道:“千真万确。” “那为什么后来你又答应了蒋太公的要求?收下了这枚印章?你不是不想我用宋阳么?”江呈佳疑惑道。 宁南忧笑了笑,垂下头,用鼻尖轻轻抵了抵她的鼻尖,语气轻柔道:“傻瓜你们水中不是最善易容术吗?若让那少年易了容,谁还知晓他是宋阳,是你或是你兄长的部下?” 第两百二十九章 对宋阳的考核 宁南忧温声细语地哄着,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疼惜着道:“赶了许久的路,你身上的伤也要处理一下了。” 江呈佳握住他的手,嗯了一声。 他笑了笑,搂住了她,然后便带着她往庄子的后院走了过去。 红枫山庄晚时的天气比临贺治所暖一些,江呈佳在这里住着反倒比在指挥府时还要舒服些。 宁南忧特地为她备下了暖垫与手炉,生怕她着了寒。 是夜,又陪着她在院子里头闲坐聊天。 他做的每一件事,无不为她着想。这些小细节的温暖,也让江呈佳那颗跌宕起伏的心又重归了宁静。 翌日,江呈佳与宁南忧一同前往了庄子外枫树林中的院子里。 宋阳、千珊与孙齐就住在那里。 江呈佳在未曾见到宋阳之前,心中还是平静的,可就当她命千珊将宋阳带过来时,心中又忽然胆怯起来。总有不安情绪困扰着她,令她时不时要看一眼身边端坐着的青年。这个说信她的男子,此刻神色沉静,一声不吭,也没有看她,像是沉浸在某种思绪中,思考着什么。 她握了握手,才惊觉手心中渗出了一层细细的汗。 不知怎得,她突然有些后悔将宋阳这个甚至还未行成人礼的少年推出来,推到了宁南忧面前,让他过早地注意到了他。 她心中惶惶难安。 而迷惘、因缘际会、善花恶果也就此种下。 不过须臾,千珊便将那独眼少年带到了夫妻二人面前。 自两月前一别直至宁南忧答应她将红茶、水河以及宋阳都接入府中,江呈佳都再未见过宋阳。即使,她特意驱了车架,带着千珊去了临贺郊外的庄子里接人,也因身上伤痛昏睡错过了与宋阳的相见。 即便这小子入了指挥府,十多日来也只是随着季先之身后在府中做些杂事粗活,成日见不到影子。而她先是自难民营归来昏迷,再到借助李湘君投毒一事处理指挥府别有用心之人,先后忙着府内之事这一来二去,他们主仆两人能够说上话的时间便更少了。 到了昨日,府中驾牛车离开前往县所,她亦是昏昏沉沉中在车上醒来。后来才知千珊以宋阳武功奇高,且擅易容之术,让其冠以护卫之名,求了季先之许久,又争得了宁南忧的允准,才将宋阳带在了身边。 此时此刻,这个独眼少年立于她面前。个子像是窜高了些,做了两月的农活,皮肤亦变得黝黑,减了几分初见面的稚气,变得沉稳了些。 想来这两月,在郊外庄子中的等候也让这少年收敛了些年少气盛。 江呈佳皱皱眉,对上他那只独留的右眼道:“许久不见你长高了不少?” 她说了句客套话。 这少年行了大礼,起身时听到主子这样一问,忍不住露出一双尖尖的小虎牙笑道:“秉女君郊外庄子里的稻田养人属下许久未曾这样好好休息一阵了休息好了,精神好,人自然也窜高了。” 他咧着嘴笑道,黢黑的皮肤配上他那排雪白的牙齿,显得有些亮眼。 少年一开口,属于少年独有的稚气便流露了出来。江呈佳以为他经过两个月的静思,能稍稍沉稳些,一开口却还是如往常的那般。 她微微扬了扬唇角,心想也好。凡人一辈子只有少年时期可以潇洒肆意,她不必这般苛刻要求宋阳立即成熟。 “甚好。”江呈佳温和地点了点头又继续道,“只是,休息够了也该接任务了不是?” 这独眼少年略略一怔,望望江呈佳,又转头看看她身侧的青年,遂即单膝跪地,低着头道:“属下便等着女君这一句话。女君有何吩咐?” 两个月的休息,让他每日百无聊赖的插秧种田,实在不如从前在广信城中与兄弟们监察线索,领上头下达的命令去执行来得快活。 此刻听到江呈佳要给他派任务,他自是高兴至极甚至有些激动。 “具体事宜,君侯会细细同你说来。宋阳,你需仔细听着。若这桩差事办得好,日后,你便留在我身边与千珊同级。”江呈佳当着宁南忧的面说出这话,神情自若,也同时小心试探着她身边这个青年的反应。 她余光一扫,见青年脸上并未出现什么疑惑的神色,便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宋阳抬起眸子,朝宁南忧看去。 两人对视几秒后,这独眼少年尊敬地开口道:“主公有何吩咐?” 从方才到现在,宁南忧便一直观察着这个名唤宋阳的年轻小子,看着他十五六岁的模样,虽还有些年少的稚气未曾消散,但言语间有着些精透世故的老成,确实是个探查的好手。他满意地冲他点了点头答道:“你家主子说,你年纪虽小,却颇有成算,也很有见识,对广州十分熟悉,是也不是?” 宋阳老老实实答道:“不错,属下生于广州,对广州的地势地形都了然于心。” 宁南忧又问:“那么对宋宗可熟悉?” 宋阳一怔,垂着头,黑洞洞的眸子在眼眶里滴溜溜的转了一圈答道:“宋宗之人,臭名昭著。广州百姓无不知他。” “听你这语气广州众民都极其厌恶宋宗?”宁南忧接着问。 宋阳听着,莫名从中听到了一丝浅淡的寒意,令他不由自主地僵住。 但他只是停顿了一小会儿,便定了心思道:“不错。宋宗此人,广州百姓人人得而诛之。” 宁南忧眯起眸子,冷然道:“你可知我是谁?” “属下知晓。您是当今摄政淮王之子,官任车骑将军、精督卫使,现任临贺兵马指挥,爵从君侯之位的淮阴侯。”这少年倒是丝毫不怕,也并不避讳宁南忧的称号,直接称呼了出来。 他身侧站着的千珊忍不住握紧拳头,替他紧张起来。 “你倒是对本侯的职务很是清楚?”宁南忧笑了一声。 “属下不可不知,您既是主子的夫君。如今便也是属下的主子,自然要将您放在心上。”宋阳天衣无缝的接过话,没半点哆嗦。 “嘴巴倒是挺甜。”宁南忧冷嗤一声,又道,“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也该知晓宋宗是我父亲身边得力之人既是如此方才为何毫无顾忌的在我面前说出‘宋宗此人,广州百姓人人得而诛之’这种言论?” 宋宗沉寂两秒,不语。 “怎么怕了我么?认为自己说错了话?”宁南忧挑了挑眉,冷道。 “秉主公属下并未觉得属下说错了话。属下只是实话实说。况且属下相信,您对宋宗亦是厌弃入骨,今日将属下招来,所行之事也同宋宗有着密切联系极有可能是想让属下前往广州查找宋宗多年来在广州犯下的种种恶行罪证。”宋阳此刻双膝跪地,双手抱拳,大着胆子说道。 千珊讶异,坐于案边的宁南忧亦有些诧异。 “哦?说说看你为何会这样认为?”青年神色微冷,一双眸盯着宋阳不放,目光更犀利了些。 “主公与女君身侧叠放着的卷册上,略翻开了些,属下无意间瞥见宋宗、走私、拐卖这零零碎碎几个字女君又言有任务需我去执行且主公方才话中询问起属下对广州地势地形是否了解。综合以上种种,属下斗胆猜测,主公与女君是想命属下前往广州调查宋宗多年来走私或贩卖人口一事。”宋阳一五一十将自己所看所想说了出来。此刻所有的话都言毕,他的心中反而有些扑通扑通的害怕起来。 于是乎,这个独眼少年的额上渗出了细细的冷汗。 这个坐在江呈佳身边的青年,心思细腻、气势威严,比他心目中冷傲不羁的主还要厉害几分。让他只是跪于堂前一盏茶的时间,便已让汗湿了内裳,湿了手心。 “啪啪”堂内传来几声清脆的鼓掌声,独眼少年微愣,略略抬起眸子望过去。 便见那青年展出笑颜对身侧的姑娘道:“你挑的人果然不错,观察如此细微我们在他来之前下得功夫一点也没有白费。” 这独眼少年才意识到,原来案桌上摆放的卷册,是故意翻开,目的便是考验他。 江呈佳莞尔笑道:“君侯既然看着合眼,我也放心了。” “嗯。”宁南忧点点头,又继续问道:“宋阳,你方才所猜测的那些只对了一半。我的确有意命你替我查探宋宗罪证一事,只是今日唤你来,则是有另一桩事。你若办得好,我才能放心将调查宋宗罪证之事交到你手上。” “但请主公吩咐。”宋阳听到上头这么说,心中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敢平平的放下来,重重地松了口气。 宁南忧随即从怀中掏出蒋善交给江呈佳的那枚印章,递给了一旁站着的千珊。再由千珊递给了前面跪着的宋阳。 “此物还有另外半块。而这另外半块的主人如今人在郁林郡,你若能够将他的人带回这里便算此次的考核成功。” 第两百三十章 枫树林 宋阳接过半块玉石印章,郑重其事的跪在地上向江呈佳与宁南忧行了礼,表情严肃道:“属下定不辜负主公与女君之期望,将另外半块印章的主人带回来!” 他预备起身,宁南忧又补充了一句道:“十日内必须回来,若十日之内无法赶回,便算你任务失败。” 宋阳半跪半起,听到这话稍稍一愣,脸上流露出一丝犹疑,但只是瞬间闪过。他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之后,千珊亲自将宋阳送出了红枫庄。季先之为他备下一匹健壮快马,又做了几声嘱咐。望着这独眼少年疾驰而去,渐渐在尘土飞扬中消失了身影。 庄内的四人开始了为时十日的等待。 “这少年如何?”江呈佳与宁南忧归了厢房,两相依偎靠在软垫上,闲适地聊天。 “根底倒是不错,观察力亦是极好,若此次前往广州,利用他探查宋宗拐卖人口的证据,的确是个极佳的选择。”宁南忧慢悠悠的说着,搂着她的腰身抱在怀中,声色低沉。 “可我有一个忧心之处。”江呈佳顿了顿,面色犹豫不安。 “什么?”宁南忧眼神一滞。 “他的确是探查消息的好手,可终归年纪太小。我希望你能在他周围布下些人马若是他有危险,能及时将他救下来。”江呈佳轻声道。 “这个自然。既然是你身边的人,他的安全,我必会保证。”宁南忧低声温柔道。 这话入了江呈佳耳中,化成了暖暖的一股风。她扬起唇角,喃喃地“嗯”了一声。 青年放在她腰际的手,稍稍用力,将她抱到了自己的膝上,笑着道:“我听千珊说你极其喜欢海棠?” 小姑娘一怔道:“她什么时候告诉你的?” 宁南忧小声在她耳边轻语道:“昨日你坐牛车睡着时,我特地问的。问你喜欢什么,她说,你很爱海棠。还曾让她寻些种子,想在府院里种起来?” 江呈佳小鸡啄米似地点点头道:“春夏时一片海棠花盛开的模样是极美的。” “只是临贺这天气潮热得很,眼下虽到了秋季,却不似洛阳。这里全年温热,又多雨潮湿恐怕并不适合海棠的生长。”宁南忧轻轻锁着眉头道,“我亦极喜欢海棠,只是怕临贺难以种植,便不曾让季叔去买它的种子。” “可我记得临贺驿馆外便有一片海棠花海”江呈佳也不是不知这里的天气并不事宜种植海棠,但她总记得驿馆外头的那片海棠花开得甚是漂亮,心中便又惦念起以前在神宫里,覆泱与她细心种植并一手打造的海棠园了。 宁南忧一怔,他倒是未曾留意临贺驿馆外头有海棠花,只是瞧着怀中这小姑娘扑闪扑闪的双眼,他登时有些心软起来。 “阿萝你为何会这么喜欢海棠?”他好奇起来,江呈佳从来不曾向他要过什么。他还未曾见过今日她提及海棠花时,眼中闪闪发亮的模样。 “因为这个。”小姑娘抬起手,露出藏在袖子里的那枚刻有海棠花的手镯道,“自你赠我这个镯子后从那时起,我思慕于你,见不到你的人,又成天随着兄长到处跑总没有惦念。于是约莫十二三岁起,我每到一个地方,便要种一片海棠花。只是这些年我去的地方也有沙漠,也有沼泽也有像临贺这样潮湿的地方。虽并不是每次都能种得成功,但有了这些海棠种子,我总有盼头,盼望着海棠花盛开的哪天你能出现在我面前。” 她的双眸凝望着手腕上的海棠手镯,脸上露出浅浅的笑容。 宁南忧能看出,她的眸子里都是对这镯子的欢喜。他听着这番话时,心里都是感动。从前,他怎么也料不到,这世上竟有一人对他这般想念过,这一念想一藏便是十几年,到了今日,以物睹人,依然不改从前的欢喜。 于是,青年的唇角也渐渐随着她的笑容扬了起来。 “你若这般喜欢,我便让季叔买来海棠的种子,同你一起试着种一种,或许能种得起来。”宁南忧柔声哄道。 “你说的可是真话?”她两眼发亮,趴在他身上,两手紧紧攥着青年胸前衣襟,语气雀跃道。 “嗯。”宁南忧点点头,应了一声。 “好!那便这样说定了!”江呈佳嘻嘻笑了起来,又道,“季叔将种子买回来,我们二人便一起种!” 宁南忧抱着她连连点着头,笑容满面,眼中皆是宠溺的目光。 “你嫁与我不是受刀伤便是受风寒,日日呆在那一方小院中,一定闷坏了,趁着宋阳去广州的这些日子,不如我带你去边城看看风景,带着你在庄子里好好玩几天?” 青年将她轻轻一托,又悄悄帮她转了个身,从身后抱住了她,两只手放在小姑娘的腰际,修长的手指有意无意地蹭着她肚子上因坐着而挤出来的小赘肉,在她耳畔嘶磨。 他的唇总有意无意的蹭过她的耳垂,惹得江呈佳一阵颤动,没过片刻便红了脸,只觉得身上也燥热起来。 “这自然是好的只是只是你现在莫要动手动脚。”江呈佳缩着脑袋,总感觉他那双手不是很老实,没一会儿时间已经在她身上游走。 她笑着要挣脱,三两下又被他锁进怀中,坐在他的大腿上,稍稍往后一靠,便忽感一股炽热抵着她的腰。 江呈佳即刻吓得六神无主道:“不如现在便出去吧!那红枫林我还未曾好好逛过” 宁南忧隐隐发笑着,刻意压着嗓子在她耳边低沉道:“夫人先让为夫饱餐一顿如何?” 江呈佳手忙脚乱的挣扎着,脸色涨得血红。片刻后,他大笑着松开了怀中这个因他逗弄而惊慌失措的小姑娘,看着她像离弦的箭般从卧房的软垫上朝外头冲了出去。 宁南忧这些日子对她愈加喜欢,想要的便更多。纵然他行事温柔,江呈佳也觉得可怕。这男人若想要,便没完没了,她的老腰可是支撑不住的。 于是江呈佳则想:此事能逃则逃,绝不能亏待自己。 小姑娘跑到屋外,一下子没了影。须臾片刻后,宁南忧便瞧见她扒着门框小心翼翼冒出个头往屋里探来。 “你不陪我逛红枫园吗?”她眨巴着眼睛,看着正十分随意地坐在软垫上的青年,目光露出一丝警惕又有一丝期盼。 “哈哈哈哈”屋子里发出青年低沉却有力的大笑声。 他们这院子里的下仆皆是在红枫庄内做惯了的老人,以前宁南忧也来过几次,只是从未见他们这位主公笑过。从前的君侯一向不苟言笑,严肃愣然。如今竟也能发出这样来自心底的愉悦大笑。这不由得令这些仆役小厮们都纷纷停下手中的活朝主人家的卧房方向投去了目光。 江呈佳涨红了脸,站在门前,啐了一声道:“不陪就不陪,作甚嘲笑我?” “陪陪陪!”宁南忧敞开了声音,一双黑漆略粗的长眉微微扬起,炯炯有神的眸子中透出满满的欢喜。 他起了身,拿着搁置在一旁矮衣屏上的外袍披上后,又为江呈佳取来外套,踏出门框,便细心为她系上,温声叮嘱道:“看景可以,但要注意保暖。” 她被他埋在了衣服里,半天伸出个小脑袋,哈了口气道:“又不是洛阳的秋天,至于这样小心嘛?” 宁南忧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尖,遂即牵住了那只柔软纤小的手,往通往外院的廊道走去。 “即使天气并不是很凉,你也要注意。待身上的伤好全了我自然便不管你了。”宁南忧抬着下巴,说着此事,语气不容置疑。 江呈佳弯了弯唇角,悄悄乐呵一声,便跟着他的脚步一同往外走去。 夫妻俩脚步慢慢晃到这庄院子的外头,从一条狭长的甬道上向包围在外头的红枫林中行去。 这院子用红木搭成,远远望过去就是一点朱砂,在一片鲜红的红枫林更加明显。江呈佳牵着宁南忧的大手,倒行着,边走边感叹道,“这红枫庄的院子打造的真是极致精巧建筑的红木乃是极为稀有的木材吧?昭远你能同我说说这院子从前的故事吗?它与母亲有什么关联吗?” 宁南忧牵着她,瞧她倒行,便不由得将脚步放慢,生怕她摔着。 “母亲年少时曾与一位他的故人在这里长居过一段时日这院子外头原本是没有这片红枫树的。而这院子从前也只是普通的院子。所建所造接不是如今的这种红木。”他用动听的声音将老一辈的故事娓娓道来,“母亲的那位故人他们曾今的会议,是她心上的珠宝,珍贵无比。那故人也将母亲的每一句话都放在了心上” 第两百三十一章 为何会怕圆毛动物? “这里的土地其实并不太适合种植红枫树,但母亲的这位故人,却因她的一句话,想尽了一切办法在这里种下一片红枫。上百亩田地,全都被他改造成了树林。便是连庄院也以红木悉心搭建。这里的一切都是母亲那位故人六年的心血,听碧芸姑姑说母亲后来被带到此处看到这里的景象时,泪流不止。她全然不曾料到那位故人会这样将她的话放在心上。当年她居于此地,看着满山满院光秃秃的田地,只是随口说了一句:想看枫林的满天红海,点缀 《夫为佞臣》三千世界繁华尽 第两百三十一章 为何会怕圆毛动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b夫为佞臣/b》全文字更新,牢记址:d 第两百三十二章 乐趣 这狗有主人的事情,还是她刚刚无意间发现的,她瞧见犬脖子上戴着一根顶漂亮的金玉雕花缀绿项圈。那项圈很细,被犬身上的毛发遮住,没有显现出来。能在一直犬宠儿身上挂上这样贵重的东西,它的主人定然是红枫庄附近的富户人家。 “好,怎么都好,你跟着我,咱们快些从林子里出去吧,这天都黑了,若再晚一些只怕会迷了路。”江呈佳牢牢牵住他的手,极其温柔地说道。 宁南忧浑身冷汗,在她的搀扶下,慢慢站了起来。 江呈佳便 《夫为佞臣》三千世界繁华尽 第两百三十二章 乐趣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b夫为佞臣/b》全文字更新,牢记址:d 第两百三十三章 灰暗记忆 两人相视一笑,相互拥在一起,腻歪了片刻。 江呈佳拉着他的手沿着屋外的台阶坐了下来,将头轻轻依偎在他的肩头道:“昭远,你能同我说一说你究竟为何那样害怕圆毛动物吗?” 她身边的这个青年,仰头望着漆黑天际之上闪着的漫天星辰,眼里透出一丝悲伤,低声问道:“那是一段残忍血腥的记忆你愿意听?” 江呈佳心头一抖,听着他提及从前的回忆,便有些强撑着的语气,登时有些不忍心继续问下去:“你若是觉得过去的记忆太痛苦也不必迁就我。你不愿意说便不用说。” 宁南忧微微扬了扬唇角,在她额间落下一吻,搂着她的肩头,轻轻叹了口气道:“我愿意说,只怕你听不下去。” 那段回忆,血腥黑暗。他在不该经历这些的年纪将世上最残忍的事情都经历了。 当他从死人堆里,浑身浴血地爬出来时他以为自己获得了重生,却没想到,一场更令他绝望的灾难随之袭来。 脑海中的画面戛然而止,宁南忧额上出了层细细的汗,心口扑腾扑腾的狂跳起来。想起了那个瞬间,他依然觉得毛骨悚然。 即使从前他也自杀过,寻思过,却从未曾像那一刻般渴望活着,渴望生命与阳光。 江呈佳紧紧握着他的手,闭上眼,紧紧蹙着眉头咬牙道:“不论你的过去有多么灰暗,我都愿意去了解,也愿意接受。我愿意,只因为是你。” 这话像雨水落入湖面,旋起波澜般,润入了宁南忧的心怀。 他浅浅地笑了一声,垂下眸子苦涩道:“我人生的头一个二十年从未曾听过这样的话。那时的我仿佛是一个灾星,能给身边任何一个人带来无止尽的灾难” 他慢慢地诉说着从前,双眸放眼望过去,视野中的景色却越来越模糊。 阳嘉二年。 他因李湘君将他私自出府的消息告诉了父亲,导致十一岁的他被父亲遣去西北沙漠中,遭逢严酷火热的气候,又有饿狼扑食,幸而那时遇见了身着红衣的小姑娘。这个后来成为他妻子的姑娘,保住了他一命。 他在西疆沙漠绿洲中努力存活下去,好不容易逃出了父亲的监控,一路从绿洲营帐处逃到了舅舅曹勇处,私自拜托舅舅的手下将他送回了洛阳。 入了京城,才发现,这里的一切都变了。 政局惊骇剧变,卢夫子与越老将军一转眼竟变成了大魏臣民的罪人。 他亲眼瞧着卢夫子死在断头台之上,永远离开了他。 他恨,他怨,莫大的怒意冲着这冤案背后的一众幕后黑手而去。他知道,常猛军不会谋反,这一大魏开国以来前所未有的冤案中,死了太多无辜之人。他废了很大的力气去查,最终发现除了主谋策划此事的广平侯、中山侯、东莞侯、襄阳侯、魏兴侯之外,他的父亲与安帝乃至当时任大将军一职的邓国忠也掺杂其中。 于是,他隐忍不发,韬光养晦,处处听从父亲的话,依托精督卫开始筹谋复仇之路。 十二岁,他设了一盘局,让当时权胜一时的五位君侯以为安帝欲设瓮中捉鳖之计,将他们一网打尽,葬身于京城之中。 五侯与安帝联合的战线被瓦解。 不出他所料。没过多久,五侯起兵掀起了叛乱。他在那场叛乱中第一次替父出征,小小年纪带着一众军将一路往官渡与河南而去。 只是,年少稚嫩的他终究逃不过宁铮那双阴毒精明的双眼。很快,他的父亲便发现了不对之处,不知从何处得到了消息,竟查出他私下调查常猛军逆案之事。 或许是害怕他知晓了什么,又或许是怕他继续查下去牵扯到淮王府。 他的这位亲生父亲,竟然派了死士前往河南,并联合躲在暗处的中山侯,在他追击广平侯的路径上,布下了天罗地网。 初次出征的他并无太多带兵经验。军队中大批人马听令于父亲。对于他这个少将军并无半分敬畏。 于是,他遭到了中山侯的伏击包括父亲派来的死士。 少年的他孤身一人,领着将士浴血奋战,却被自己的中将打的措手不及。 可怜十二岁的他腹背受敌,狼狈出逃。若非那场战役中,季先之跟随他一同出征,只怕他早就见不到灿烂的阳光,被埋于黄土之下,如今该风扬尘土,成了一副骸骨了。 季先之带着受了重伤的他逃到了朝歌,躲进了一家客栈。 中山侯的人一路沿着河南郡至朝歌的路径大肆搜捕,季先之为了替他抓药治伤,便将他安置下来,独自一人离开。 他在客栈中一等便是四个时辰,最后没等到季先之带着草药归来,却等到了追兵查来。 千钧一发之际,他被一名潜入客栈的黑衣人打晕了过去。 再醒来,便不知身在何处,只觉眼前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一般的漆黑,鼻间嗅到的全是肉类腐臭发烂的气息,耳边还有许多吱吱吱的骚动声。 他听出来,那是老鼠的声音,不仅仅是几只老鼠那么简单。那成群结队的吱吱声环绕在他耳边,夹杂着那个地方空荡的回声,他几乎绝望。 就算他心中有再多压抑、恨意。就算他年少早熟,心智比同龄孩童要成熟许多。可他终究还只是个孩子,在这样漆黑、腐臭、杂乱的地方,同样感到了恐惧害怕。 他腹背都受了伤,只是简单包扎着,略略一动,便能感到肺腑剧烈的疼痛。 起初他以为,只要自己缩在角落里不动,就会没事。 只是时间慢慢消逝,他身上包扎着的伤口也渐渐涌出了越来越多的血迹。血腥味似乎刺激了这个地方的老鼠,他忽然感觉自己的腿上手上似乎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爬了上来。紧接着便是一阵疯狂地啃咬,令他即刻从角落中窜起,到处躲避着老鼠的撕咬。 他一动,这地方的吱吱声便更为响烈,更为可怕。 他不知到底有多少老鼠在这里,似乎整个封闭的空间全是老鼠一样。他惊恐、嘶喊。在黑暗中不顾一切的往前奔跑,想要离开这里。 这里黑得看不见任何东西,他猛地撞到了一堵硬墙,整个人朝后面倾倒而去,砸在满是稻草的地上。那群追在他身后的老鼠便一拥而上,疯狂撕咬着他的肉体。 他永远忘记不了,那种被毛茸茸的物体爬满了全身,不断地践踏、不断地撕扯的感觉。他在老鼠群中挣扎的越是厉害,那些老鼠便撕咬的越是厉害。 他不知身上有多少处伤痕,只觉浑身火辣的疼,疼到麻木,疼到几乎快没有知觉。 他甚至感觉,这些令他恶心反胃想吐的东西,正疯狂撕咬着他的嘴唇,想要钻进他身体里,撕扯他的内脏。 他痛苦,绝望。可最多的是不甘心。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这个地方的,他不知道要置他与死地的人究竟是谁? 他不断告诉自己,绝不能死,绝不可以死。 后来的他,费劲从几乎疯狂的鼠群里站起来,心中便只有活着出去的想法。他开始徒手掐住那些老鼠肉体,不留一丝余地,用力捏死了它们,一只又一只。 他无法忘怀,毛茸茸的肉体在他手上,被他用手指用力捏住,并插入它们肺腑之中时,那些畜生嘴中发出的最后的一声尖叫,以及扑面而来的腥血。 每当他掐死一只,掷入稻草中时,身边的老鼠群便总会少掉一些,似乎是去啃咬撕扯他们死去的同伴的尸体去了。 他便趁着这个时机,在这个黑屋中寻找出口。 后来 他不知自己究竟是怎么出来的。 只记得他拼了命,忍着痛,似乎撞开了那黑漆漆屋子的门。跌跌撞撞奔出来时,正是浓月笼罩大地的夜色。 出了屋子,入目的第一眼,便是他那高傲、冷漠、自私的父亲。 他看见他的父亲就坐在这屋子的外头,身后跟着一群军士,黑压压站了一片。 一刹那,紧紧一刹那的时间。他忽然明白了,自己究竟为什么会到了这个屋子,又为什么会被成千上万只的老鼠追逐撕咬? 是他的父亲。 他的父亲宁铮亲手将他送到了这里,让他遭受了非人的折磨。 他摇摇晃晃地走向这个他叫一声父亲的男人面前,满脸满手全是血。早已不知那散发着浓重腥气的血究竟是他的血,还是老鼠的血。 他觉得眼前渐渐模糊起来,扑倒在了这个从始自终面无表情的男人面前,拼命的逼迫自己保持清醒,并向他伸去了求救的双手。 可这个男人却缓缓起身,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并狠狠的将脚踩在了他的手背之上。 惨绝人寰的叫声从他口中发出。 他愤怒、恐惧,压着嗓子嘶吼着,质问着:“为什么?” 父亲优雅地松开了碾在他手指骨骼上的脚,冷漠道:“你若是再继续调查常猛军一案的真相,便别怪为父无情冷血了。” 他的一只左手几乎被父亲踩断,已无法卷曲起来,无法伸张。 他浑浑噩噩的晕死过去。 第两百三十四章 重生 本以为这样的苦难一次便已足够,却不想,等他再次醒来,迎接他的是一场更为血腥的劫难。 朝歌有一处山脊下盛产毒蛇,名为松祁山。当地流传着一个传说,据说入了松祁山山谷的人绝不可能活着出去,不仅仅是因为这山下毒蛇攀绕,更是因其瘴气笼罩,容易让人在其中迷失了方向;更胜者,有人说这山下有千年蛇妖出没。 他昏迷了数日,醒来后,便发现自己已身在松祁山的山峡谷中,周围瘴雾弥漫,山林寂静的可怕,抬头望向周围的第一眼便瞧见了一条腰身有水桶那么粗的蟒蛇缠绕着他身边的那棵树,正探着头盯着他看。 萤绿色的蛇眼一动不动,阴森骇人。 那一瞬间,空气冷凝。宁南忧只觉鼻口窒息,喘不过气来。他猛地站起身,拔腿就跑,蟒蛇便绕下了树拼命在后面追。 只是他身上不断涌出的血气,令这些冷血动物更为疯狂。 有一次,他被数条小蛇缠绕身躯,动也不敢动。这些光滑的、冷飕飕的动物吐着蛇信子冲着他嘶嘶的叫。他惊骇难忍,一颗心几乎从胸腔跳出。 他本以为他就要葬身蛇腹,可不知怎得从山崖上跌落了一具尸体,那些蛇便被尸体上传来的更为浓烈的血腥味所吸引,从他的双腿双手向地上游走。 他眼睁睁瞧着,那具摔得血肉模糊的尸体被数条小蛇爬满,缠绕,渐渐被吞噬。 松祁山谷令人胆丧魂惊的夜晚,将他推入无尽地狱。父亲的人每每在他危险之际,总会设法令他逃脱。就算如此,当他拼死逃到了松祁山东侧的山民居地求救时,依旧是中了蛇毒,命悬一线。 他不知自己后来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似乎是松祁山的山民给他灌下了什么药,才勉强救回了他。 松祁山多蛇,更多的是毒蛇,这里的人为了活命,总会研制一些克制毒蛇的药物,且药效极灵。这是这里的山民数代传承才研制而出的东西。 后来他才知,自己种的蛇毒并不是剧毒,这才有幸被救回。 朝歌之行,他九死一生,逃出松祁山时,父亲就在山前等着他。 他清晰地记得,这个狠毒阴辣的男人对深陷松祁山谷蛇窝中数日的他,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松祁山蛇谷,有命去,无命回我儿子却能活着走出来,真是了不起。” 他在蛇谷究竟如何,他到底受了多少伤。这些,他的父亲都不闻不问。 “父亲,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对儿子?”他恼怒愤然,硬着骨头站在他面前质问。 宁铮只是冷然一笑道:“庶子罢了,对于为父来说,你随时可弃。就在你进蛇谷前,我刚刚查出你借用精督卫干得那些好事你以为,你能瞒过的眼睛么?要说死人老鼠窟是警醒你不要查常猛军逆案一事,这蛇谷便是提醒你,莫要利用精督卫做出什么侵害淮王府以及淮国之事。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掌控中。儿啊,你若这辈子好好在为父身边尽心尽力的侍候,替为父办好事才能有机会活着。” 年少血刚的他,恨透了父亲的绝情,顶着莫大的怒火反问了一句:“若是儿子不肯呢?” 他怒瞪着宁铮,双手紧握,咬着牙说出这句话。 宁铮却轻描淡写的勾了勾唇,遂即朝他膝盖狠狠的踹了一脚。 骨裂的剧痛令他双腿瞬间失去重心,猛地跌落跪倒,匍匐在地。 “我的好儿子你可知在山谷中一次又一次救了你的那些尸体都是谁?”宁铮冷笑着,拽着他的衣襟,拖着他来到半山腰。 这里竟然能清晰的看见山谷之下的一切,虽有薄雾笼罩,但依稀可见下头蠕动的蛇群。 “为了保你的命,我命人隔半个时辰扔一个人下去我的儿,你这才能从蛇谷里爬出来。”宁南忧冷哼一声,拍拍手,几名心腹便压着精督卫中替他行事的军士从后头走了上来。 他盯着那人,心中浮现不详的预感,惊恐万分地望向宁铮,挣扎着低吼着,如一头被折断了四肢的小狮:“父亲究竟要做什么?” 宁铮呵呵笑了一声,当着他的面,将那名军士扯了过来,脸上带着令人森然恐惧的神情,转手十分随意的将那人自山崖上退了下去。 “不要!!!!” 当那张熟悉的面孔,熟悉的身影自山崖坠下,他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嘶吼声。 “正是你这些精督卫的手下们一次又一次的牺牲,才能保住你的命。你要记得,他们因你而死。我的儿,你倒死都要记得。”宁铮蹲下身在他耳边小声警告,“若还有下次便是你的母亲和从小看着你长大的季先之了。” 他不知当时的自己究竟害怕伤心到了什么程度,极度惊恐悲伤直至猛烈伏在地上干呕。 宁铮却满不在乎地拂袖而去,留他一人,跪在山崖上感受痛苦与窒息的恐慌。 虎毒不食子,这句话,从来没有在他的父亲身上出现过。 父亲眼中,只有嫡长子宁南清与幺子宁南昆。而他宁南忧,算个什么东西?他和母亲不过都是宁铮捏在手心的玩物,两只随时都能够捏死的蚂蚁。 于是他想要变得更强大。 数十年,他蛰伏着,偷偷建立揽着势力,为得便是能在将来某一天,能够与宁铮对抗。 自朝歌而归的数月,他每日都会被死人窟、鼠窝、蛇谷所惊醒,每日每夜的处于慌忙无措的惊恐中,几乎将他折磨至疯狂。 从那以后,他连鸡、鸭、鸽这类家禽都无法碰,无法摸。只要一碰,那种毛茸茸一团带着骚臭的老鼠拼命往他嘴里爬的感觉便会立即浮现,让他浑身发麻,恶心想吐。 有时,甚至连马都不能骑。光滑的马背会让他联想到松祁山谷中缠绕着他的蛇群。 在季先之日复一日的耐心引导下,他才慢慢克服了对家禽身上茸毛恐惧,以及对光滑马背的恶心。但,自此以后,除了家禽一类的牛、马、鸽子、鸡、鸭之外,其他的圆毛动物又或是皮毛光滑的动物,他都无法正面视之,始终没有办法克制心头的阴影。 宁南忧避重就轻的和江呈佳叙述了那些黑暗记忆,脑中却不由自主的将当年事都回想了一遍,身体便难以控制的颤了起来。 江呈佳听着,早已因他的过去泪流满面,倏然觉察到他的惊颤,便紧紧搂住他的腰身道:“如今,有我。你不必再怕了。” 青年极力克制心头阴影所带来的剧寒,咬着牙道:“虽是从前的事了,但如今说起来,依然是让我魂颤心惊。不过如今,幸好有你。” 他极力恢复平静,同她相互依偎着,淡淡说着,只是看向远处的那双眸子里却藏满了阴毒的刺。这些痛苦,他永生无法忘怀,若非宁铮乃他亲生父亲,今生他绝不会放过他。 浩瀚的夜空中,漫天漂浮星河光尘,抬眸四顾乾坤虽阔,前路却不知该何去何从?江呈佳的出现,是宁南忧此生之幸,可同样的,她的到来,让他觉得往后要行的路,绝不能再按照从前的谋划。从前的他,为了让常猛军一案的幕后黑手付出代价,所作计划便是不成功便成仁的亡命之谋。如今,为了江呈佳的安全,他必须改变想法,寻一条妥当的路,牵着她的手慢慢走下去。 青年为之改变的心思,江呈佳并不知,他在彷徨纠结做出选择之时。这个拥有着七窍玲珑心,看透了世间冷暖的姑娘也同样想着,究竟如何才能保住他的命,保住他们摇摇欲坠的未来。 翌日,江呈佳抱着那只狗,套了牛车,想去庄子外寻找小犬的主人。 宁南忧不放心,故而随行,但他实在不能与那只狗同坐牛车,便让季先之与千珊抱着,在牛车后头跟着。 一行人出了庄子,在红枫林前四处张望。 红枫庄地处偏僻之地,附近也没有多少户人家。宁南忧陪着江呈佳在牛车里坐着等候。 她晨起时并未睡够,又靠着他小睡了一会儿,醒来时,便发现庄子前依然没有任何人前来寻找丢失的小宠。 千珊抱着那只小狗,轻轻在牛车外唤了一声:“姑娘如若不然咱们还是回去吧,咱们都等了许久了那主人怕是不会来了。” 江呈佳稍稍卷开了一些帘子,伸出头朝外张望,见庄子前偶有商队经过,就是没有前来寻找小犬的人,便蹙了眉头道:“再等等吧这狗我们也不知作何处理” 千珊却苦恼道:“姑娘您不知这狗从昨夜便开始不老实,一晚上狂吠,今晨是因着闹腾的太厉害才恹恹地不动弹方才在庄口,它又吠个没完没了奴婢可真管不了它了。” 江呈佳笑道:“便数你最没耐心。我下车抱抱它。” 第两百三十五章 突遇故人 她心拎着裙摆下了车,刚从千珊手中接过那团白绒绒肉乎乎的家伙,转头便瞧见宁南忧在牛车里头,偷偷地掀开帘子看向她。 他那副心翼翼,又渴望下车瞧一瞧的模样,显得极为好笑。在察觉到她的目光时,立刻转过头去,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在马车里四处张望,一双修长的手确还扣着卷帘不放。他虽面无表情,但这些动作却显得他有些莫名有些乖巧可人。 江呈佳嫣然一笑,附在车窗边上,悄声道:“昭远,下来走走吧,我抱着它 《夫为佞臣》三千世界繁华尽 第两百三十五章 突遇故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b夫为佞臣/b》全文字更新,牢记址:d 第两百三十六章 拜见 宋阳遂即从怀中掏出一块季先之在他离开前交予的玉令道:“我乃女君侍卫宋阳,奉主公之命,前往广州寻人,如今已将人带到还请诸位兄弟放行。” 为首的那名军士,半信半疑的接过宋阳手中的玉令,仔细辨认一番,又细细打量了这个独眼少年一阵,这才朝后头围堵着的一群人挥了挥手,示意放行。 宋阳冲着那军士抱了抱拳,以表尊敬,遂带着身边的高大男子往林子里走去。 彼时,江呈佳正陪着宁南忧在雅韵阁中同蒋太公与顾安说话,正聊到 《夫为佞臣》三千世界繁华尽 第两百三十六章 拜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b夫为佞臣/b》全文字更新,牢记址:d 第两百三十七章 商议 蒋公说时,饱含感激之意。 可樊彦看向宁南忧的眼神中却带有浓浓的探究之意。 “如此一来樊某当拜行大礼,以谢淮阴侯救主之恩。”他嘴上虽这样说着,心里却防备着此人,也只是微微屈了屈身子,简单行了一礼。 宁南忧略颔首,回了礼却不语。 樊彦骨子里是有一股傲气的,好歹他也是出生于将门世家的子弟,因十分敬佩蒋善人品,年轻时才会投入蒋氏门下甘愿做他麾下一将。青年时期任蒋氏麾下边城肃令军一营主将,在当年的军营中亦是赫 《夫为佞臣》三千世界繁华尽 第两百三十七章 商议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b夫为佞臣/b》全文字更新,牢记址:d 第两百三十八章 独眼少年的往事 “若如此,顾大人便无需担忧了樊将军未曾接触到机密帛书,宋宗恐怕也不知将军已猜测到广信城是总据点。即使他有所察觉,这么短时间内,他根本没有办法将据点转移到别处。适才,樊将军言宋宗此时应在苍梧,正巧前两日我派往广州联系宋宗的人回了信,言明宋宗携家眷仆役皆在苍梧城内私人山庄居住。我的人已搭好线,此刻宋宗正在苍梧等着我。明日待樊将军休息一日,我们便启程前往。”宁南忧思量一番,觉得即刻出发是最稳妥的方 《夫为佞臣》三千世界繁华尽 第两百三十八章 独眼少年的往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b夫为佞臣/b》全文字更新,牢记址:d 第两百三十九章 “娇妾” 江呈佳不曾想过宋阳与陶舂有这样的过节。难怪方才这子从雅韵阁出来时,脸色便不好。 她默了声,细细想了想此事,未来得及开口,宁南忧便先她一步应了宋阳的请求。 “广信据点查探一事,你若能办得好,我与女君便给你这个机会单独提审陶舂,让你亲自讯问他当年真相。”这个青年沉声静气地说着,惹得江呈佳侧目而望,面露讶异之色。 她没想到宁南忧答应的这么快,本以为宋阳在他心中依旧是需要防备的人可此刻她瞧着宁南忧平静如 《夫为佞臣》三千世界繁华尽 第两百三十九章 “娇妾”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b夫为佞臣/b》全文字更新,牢记址:d 第两百四十章 变化 宋宗听此言,神色立马僵住,对上宁南忧那双浸满寒意的眸子,吓了个激灵,急忙奉承道:“宋某只是瞧君侯这位爱妾美若天仙,真是难得的姿色。这样的女子也只有您能拥有了。” 他这话说的江呈佳极度不适,但又不好表露什么,依在宁南忧怀中撒娇道:“郎君,咱们快些进去吧,行了几日路,奴家已甚是疲惫了。” 这青年下意识地挑了挑眉,略微浅笑着,将怀中的她搂得更紧了一些,尔后越过宋宗,大摇大摆的带着人马朝暗崖庄里头行去。 宁南忧直接忽略了方才宋宗的话,根本懒得理会此人。 宋宗虽松了一口气,但等到这对男女入了庄子,他站在庄前愣了半天才意识到其实自己根本不用这样害怕宁南忧。此人不过是淮王府一个不受宠爱的庶子,又无才无能,只贪图美色与财势,是个不中用的纨绔子弟。而他却是淮王手下最受重用的心腹之人,作甚要害怕宁南忧这样欺软怕硬,德行不堪之人? 宋宗有些发愣,甚至不知自己方才为何会害怕,但他一想起宁南忧那双寒冰冻天似的眸子,心中总会忍不住的打颤。 暗崖庄的庄头管事,为宁南忧一行人安排了庄内较为豪奢宽大的宅院——馥园。宋宗也一路跟到这里。 宁南忧搂着江呈佳,四处打量了这院子。这仅仅是庄子里的一处院子,却见台、小楼、廊道以及厢房,每一处皆有细细雕刻之纹,是精巧至极的勾纹。整个院子占地宽阔,一眼竟望不到头,小潭高桥假山瀑布一应俱全。雕梁画柱,气势恢弘。眼瞧着馥园建造雕琢的奢侈程度,他便晓得宋宗私底下到底有多阔绰。便说这一庄院子所需花费的金钱,便与红枫庄庄院雕建时所耗费的钱两持平。 他轻轻蹙了眉,呆在这里只觉浑身不适。 江呈佳也因馥园的奢靡程度而惊叹。这院子的景色与廊台院屋虽然好看,却不知是这宋宗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才得以建造成如今这样的。 “这处院子,君侯可还满意?”宋宗把宁南忧以及他怀中女子脸上露出的神情都看得一清二楚,心中顿时得意起来,又对面前这个青年充满了不屑,只觉得淮王之子不过如此,瞧见馥园的装设,竟也是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宋大人舍得将这样好的宅院给我住?”宁南忧环视了一圈,转过身,挑着一边的眉头,表情古怪地问道。 宋宗将宁南忧的那副表情看作了不可置信的神色,便更加不屑起来,遂而晃了晃身子,方才在庄门前还装作一副点头哈腰,奉承的模样,此刻便挺直了腰板,咧着嘴笑道:“君侯好不容容易来一趟广州,宋某自然是要好好招待一番。日后还望君侯日后能在淮王殿下面前多为宋某美言几句。” 宁南忧讥讽道:“宋大人在我父亲那里是最受重用的,您每年向我父亲进贡的钱两亦是最多的。何须本侯替宋大人美言?” 话中嘲讽之意,宋宗听的真切。 但他却已不在意,据他所知,淮王对宁南忧这个庶子十分不待见,因而,每年属官们进贡的钱两是一分都轮不到他的。此刻宁南忧在这里讥讽,不过是因为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罢了。 他冷笑一声,眯着眼道:“君侯过奖了。还请君侯先行休憩,等明日我们再商议正事。” 宁南忧挑了挑眉头,盯着他一言不发。 宋宗僵着作揖的身子与手臂半日,也未见宁南忧说一句话,于是抬头看了他一眼,便见这青年一动不动地向他望来,目光森冷,不知哪里来的威武霸气,令宋宗猛地一颤,吓得倒退了几步。 他的脸色立刻变得铁青,遂赔上笑脸,再行拜礼道:“如此,宋某便先行告退了。” 这话说完,他也不等宁南忧说什么,麻溜儿地转身离去,踏出馥园时还觉心有余悸,又在心中嘀咕起来:这淮阴侯究竟怎么回事?传闻中不过一届废柴,怎会有如此犀利霸气的君王之息? 他瞬时觉得是自己的错觉,恐怕是此人杀伐过多,过于嗜血成性,身上所背罪孽过重,才会让人觉得其人目光森冷可怖。 待宋宗的人都离开了馥园,宁南忧紧绷的神情才放松了下来。 这里没有旁人,想起方才在庄前江呈佳的语气与态度,他立即低下头看向怀中的女子,柔柔笑道:“爱妾,时候不早了,不如归房休憩?” 江呈佳眨巴着眼睛,见宁南忧的脸色和语气说变就变,登时有些无语道:“君侯怎么变脸比翻书还快?方才看着宋宗时明明还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 “我变脸也是要看人的。一个是恶贯满盈的贪官,一个是娇柔妩媚的爱妾,你说我能一样对待吗?” 这青年不知什么时候学会的嘴贱不正经,言语十分轻薄,还觉得有一丝色兮兮的意味。 江呈佳只觉有些羞臊,脸颊潮红,用力推了他胸口一把,遂疾奔而开,嘴里碎碎念念地骂道:“谁是你爱妾?” 她羞怯的奔至廊下,惹得台前的青年哈哈大笑起来。 院里回荡着宁南忧爽朗的笑声,他觉得有趣极了,每每瞧见江呈佳如此羞涩的样子,他都觉得十分惹人怜爱,令人发笑。 季先之与千珊也在一旁憋着笑了起来。 江呈佳站在廊下,忽然觉得不对,仔细回味了一番方才在庄门前宁南忧说过的话,立时觉得有些恼怒起来,她又冲到宁南忧面前,指着他骂道:“另外我什么时候成了凶巴巴的婆娘?” 青年负手而立,笑眯眯望着她,乐呵呵道:“夫人如今这番模样不正是凶巴巴的模样?” 江呈佳反驳道:“好啊,宁昭远,你敢说我凶巴巴?我今日就凶给你看!” 她即刻出拳同他打了起来。宁南忧笑着躲开,谁知这小丫头不依不饶追上来。两人很快在院子里打作了一团,笑闹声不断。 最终江呈佳反手将宁南忧拿下,压住了他的肩胛,得意道:“我凶吗?” 宁南忧打不过她,即使出了权力依旧打不过她。不论她有没有受伤,武力这方面,他永远是她的手下败将,如今被她钳制了双臂与肩胛,他只能笑着求饶道:“阿萝不凶是为夫说错了话。” “谁说我不凶?我明明现在很凶,你却不说实话。”江呈佳一跺脚,气呼呼道。 “好好好,夫人很凶。”他被她抓着手臂,只觉肩胛处有些发麻,脚下快要站不住,只能哭笑不得的继续求饶。 “你居然敢说我凶!”这小姑娘仿佛陷入了某种循环之中,此刻揪着他这一句话不放,又接着气鼓鼓说道:“宁昭远,方才在庄前,你不是说要找人将我打一顿吗?找人来呀!本姑娘我不怕打!” 见她来气,宁南忧知道,都是他方才逗她太过的缘由。 青年轻轻转了转眸光,嘴角微扬,眼瞧着面前这一片是软乎乎的草地,他便也不在支撑自己艰难站立,反而倾着身子朝草坪上倒去。 江呈佳见他失了重向地下倒去,立即惊呼一声,想要将他拉起来,却被他反手一抱,揽入怀中,一起朝草地上摔了下去。 她撞到他的胸口,捂着额头,趴在他的身上,有些懵滞,反应过来后,便急忙抬起头关心地问道:“二郎,你你没事吧?没伤到哪里吧?” 江呈佳着急的摸着他身上各处,生怕将他摔出什么毛病。见他方才为了不让她受伤,转身自己当了肉垫,承受着她的重量摔在这草地上,登时有些心疼道:“我我是开玩笑的,不是故意的。你没有哪里摔疼了吧,你怎么这样傻,还将我接住?” 他仰着头,将双手放在了脑袋下面,喉间发出低沉悦耳的笑声,目光宠溺地盯着江呈佳道:“我的傻阿萝,不这样,你怎么肯饶了我?” 江呈佳一怔,顿时红了脸,闷捶了一下他的胸口,气恼道:“你又耍我。” 她遂从他身上爬起来,抱膝坐在一旁,涨红着脸色扭过头去,不理他。 宁南忧极爱她这副模样,缓缓起身,喜滋滋将她一把揽入怀中,在她耳畔低声道:“好了好了,是我的错。莫生气了。” 江呈佳本觉得难为情,听他讨好似的话语,心中便软了下来。 “不过你今日其实本不必隐藏你的身份非要装作我的小妾,来瞒着宋宗的。”宁南忧坐在草坪上,从后头抱住江呈佳,轻声细语道。 “还是将我的身份隐藏着吧。”江呈佳应道,“毕竟我是东府司主司之妹。宋宗即使不把我兄长放在眼中,也会因为此事提防我们,到时你行事便更困难了。我十分感激你此次谋事能将我带着,所以我能不添乱的便尽量不添乱。”她倾过身子,半斜着靠在宁南忧怀中。 第两百四十一章 妖蛾子 宁南忧沉吟片刻道:“也罢,这样也好。只是我本该光明正大的向旁人说起你是我的妻” 江呈佳未料到他在意的是这个,愣了一下,扑哧一笑道:“我自是你明媒正娶的妻,谁也改变不了,只要你心中认定了便不需要向任何人证明。” 青年听此言,不禁暖暖一笑,遂将下巴搁在她的肩头,浅浅呢喃道:“好,都依你。这辈子,我宁昭远的妻只有你一个。” 远处站着的季先之与千珊,将夫妻二人的嬉戏打闹全看在了眼中,又瞧见这两人十分 《夫为佞臣》三千世界繁华尽 第两百四十一章 妖蛾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b夫为佞臣/b》全文字更新,牢记址:d 第两百四十二章 你没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屋内寂静了会儿才响起青年的低沉且具有磁性的声音。 “如此本侯便领了宋大人好意,将这八个美人收下了。”他的语气平缓,听不出有什么起伏。 季先之下意识地朝江呈佳投去一瞥,见她面色亦平静如常,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宋大人既然贴心地将美人送过来,本侯若不好好享用,反倒是驳了他的面子。季叔,馥园东面的雅厢是极不错的,你去布置一番,领着这四位美人先去梳洗一番,送到房中。今夜且让本侯好好快活一番。”前一秒宁南忧的神色还颇为冷淡,双眸寒霜四射,此刻虽听起来依旧冷冰冰的,但总有一股风流韵味夹杂中。 他随意从那八个侍婢中挑了四个出来,并嘱咐了季先之一声,神色始终如一的淡漠。 季先之被他这话吓得愣住,又下意识朝青年身后端坐在矮榻上的江呈佳看了一眼,惶惶不知所措。 “愣着作甚?”宁南忧奇怪地扫了他一眼,一记冰刀飞去,便让季先之回了神。 他即刻垂下头道:“喏,老奴这就去办。” 宁南忧挑挑眉,转而便温声笑语地同他身侧的女子说起话来。 那八个侍婢皆是低头状作娇羞样,用余光打量着面前这男子,都纷纷红了脸。 传闻,那摄政淮王庶子宁南忧是个矮矬体肥的丑男,与年少时被称作京城四大美少年之一淮王大不相同。这些瞎话说的有鼻子有眼,甚者还有人画出了画像让她们瞧。 今夜,宋宗前往甘霖院挑选侍婢舞女时,她们还祈祷不要被选上,此刻来到馥园,看见了淮阴侯的真面貌,都纷纷露出了女儿家的脸红娇柔之态,芳心暗许不止,甚有献身之想法。 他着一声玄衣蟒纹绣的直裾袍,外头披着轻薄穿绣竹影的蝉纱,五官挺立,俊俏非凡,青丝黑漆漆盘作高俏的发髻,点以白玉冠紧扣,将他高贵、风流、倜傥的皇族气息完美无瑕地衬托出来。 若不去想他那残暴好色的名声,只单单看这个人,当真是“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瑟兮僴兮,赫兮咺兮,终不可谖兮。” 这样美的男子,只怕天下都少见。 她们之前是不愿,只因传闻中宁南忧之貌太过不堪,想着即使晓得日后跟了这位君侯,或许会有荣华富贵,却要委屈自己呆在一个丑陋至极,且品行不端、残暴无度、好色忘义的男子身边一世,着实让人不安。 可现在见了其之面容,便什么也不怕了,管他是什么嗜血如命、杀人满门的山大王,还是地狱修罗出来的恶鬼,长得这样俊美,也足以让她们为之倾倒,追随一世。 这八个女婢在被季先之带走前,还依依不舍,时不时朝宁南忧身上瞟。特别是被点名今夜侍奉的四个侍婢更是满脸赤红,神态尤为激动。 这个青年愣是等他们都走远了,才缓缓冷了脸,起了身,朝馥园偌大的院子里望去。 此时此刻的馥园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稀稀落落的月光洒在园中树林小桥之上,竟莫名显出了一丝阴森。 “君侯今夜倒是要舒适了我怕是要睡不着了。”江呈佳闷闷坐在后头,一天来的好心情全被打破,此刻苦恼的撑着脑袋,另一只手的纤纤细指轻轻敲击着膝盖,似是思考着什么。 她虽知方才宁南忧说的那些话只不过是打发那些侍婢罢了,可却依然被那八个小侍婢动不动往宁南忧身上瞟的眼神气的心里发闷,一股酸涩即时涌上心头。 宁南忧立于门前默声不语,沉寂了少时,转身朝江呈佳看来。 他眉头紧蹙,有些不安道:“今夜我怕是真的得去。阿萝,宋宗此人与我父亲是一丘之貉,一样的多疑多虑。他定不会完全信我受孟灾所托前来与之商议走私商路之事。宋宗清楚晓得我在淮王府的地位,也晓得父亲不重用我,他并不没有把我放在眼中,因此才逼着我收下这八个侍婢。恐怕不仅仅为了试探还想让我也沾上些洗脱不掉的污点。” “什么污点?”江呈佳未明其意,眼神滞愣,呆呆地望向他。 “这八个婢女恐是广州人口失踪案的受害者。”宁南忧眸中寒光隐现,杀机渐起。 “你是说她们是被宋宗拐卖哄骗至此地的?”江呈佳瞪着眼有些吃惊道,“你怎么断定?” “她们穿得露骨,虽貌美,却精神不济,手臂和肩胛处还隐隐有些鞭痕。最主要的是,我似瞧见其中五位手腕上都带着一枚金玉打造的长命锁。这种锁是孩童时期才带的东西。且这些长命锁令我觉得十分眼熟。方才我才记起,这些年我搜集的有关于宋宗贩卖人口的卷宗中有一案记载,说是六年前广州南陲一处村庄一夜之间被拐数十名年轻姑娘。当时此案极轰动,据当地村民所述,失踪的年轻女子按照家乡习俗手腕上都有一枚金玉打造的长命锁。而那长命锁的样式,我曾按照村民所述亲手画过它的描画,记得非常清楚。那五个女子手上长命锁的样式正是画中所描。” “六年前?”江呈佳惊呼一声,眉头蹙着道:“我看着她们的年纪,估摸着她们如今也只有十九二十岁,若是六年前便被拐他们被拐时也只有十四,只怕还未行笄礼!宋宗此人当真是下流无耻至极,这些女子在如花似玉、待字闺中的年纪,竟遇如此恶人!” “宋宗,的确该死。”宁南忧冷然道。 “可君侯便确定那些女子便是六年前广州南陲失踪的那数十名年轻姑娘的其中几个吗?”江呈佳又问,“君侯方才所言宋宗想让您沾上污点又是什么意思?” “”宁南忧轻叹一声道,“我并非十分确定。但宋宗若真的将他从村庄拐骗而来的女子送到我这里便是要让我也不能从此事中脱了关系。说不定,他后面几日,还会不间断地送来歌舞妓女只要我同他们有实,便自然落了把柄在宋宗手中。如此一来,若我有任何不轨行为,他便可上奏禀报皇兄,说他之所为,皆是我所指使,是我要他强抢民女,养在外庄之中,等他们学艺有成,在送至府上供我享用。以此保他金蝉脱壳,也能从将我父亲撇干净,将所有罪责栽到我身上。” “好一记毒招!”江呈佳倒吸一口气,双目渐渐冰冷了起来。 “如此君侯便一定要去了。”她道。 “不错。我若不去,宋宗便会疑心于我,认为我此次前来动机不纯。这样一来,我再想从他口中得到些线索便难上加难了。”宁南忧点点头道。 江呈佳思量一番,叮嘱道:“二郎,你去时,千万小心。” 听她的叮嘱,宁南忧停了一会儿,将所有心绪压下,盯着江呈佳望了好一会儿,又慢吞吞坐回了她的身边,若无其事的拿起摆在小案几上的棋盒,随意捏出一颗棋子把玩起来,随口问道:“除了这些你没有别的要交代?” 江呈佳一愣,傻傻地问道:“还要交代什么?” 宁南忧有些不满道:“就没有其他有营养的事情要说吗?” 江呈佳眨巴眨巴眼,奇怪道:“你要听什么营养的事情?是要我同你分享一些闺房之乐吗?好叫你同那些姑娘们玩的更快乐些?” 宁南忧瞪着眼,转头盯着她,因她这话立即红了耳朵道:“你一个女孩家,怎么说这些胡话?平时倒是我一亲近你,你便脸红心跳,害羞至极怎么还会说出这样令人羞耳的话?” 江呈佳挑挑眉,看着他红了脸,心里憋着笑,脸上装作无所谓继续逗弄他道:“行了行了,都是同房过多少次了,你这样害羞的样子,弄得好像是我强迫你似的。你折腾我的时候,怎么不说这些话?都老夫老妻了,还在意这些?” 宁南忧被她说的脸色更红了一些,耳垂更是鲜红欲滴。他憋了好长一口气道:“夫人当之无愧是夫人,我竟找不出理由反驳。夫人以前便这么豪放吗?” 江呈佳嫌弃地瞥了他一眼道:“去你的。快快去东边的雅厢吧!季叔怕都为你布置好了。” 宁南忧瞧她一脸无所谓的样子,登时来了气,缠在她身边继续问道:“你真的没有别的事情要交代?” 江呈佳无奈道:“你到底要我交代你什么?” 话音落罢,她朝宁南忧望去,却见这个青年坐直了身子,一只手轻轻转动着另一只手大拇指上的扳指,扭扭捏捏起来。 “???二郎到底要我说些啥?”她不明所以,瞪大眼一直盯着他看。 青年涨红了脸道:“你就不能交代我,不要与那些女子有肢体触碰不要沾花惹草,点到为止便可” “” 屋内突然寂静下来,江呈佳呆愣在那里,傻傻地看着宁南忧。 片刻后,突然发出一阵大笑,银铃般的笑声不绝入耳。 第两百四十三章 夫妻逗趣 “二郎,你如何能这么可爱,惹得我都想欺负你了。”江呈佳开怀笑道,遂上前几步,坐到他身边,倾着身子不依不饶的说道。 宁南忧说出这种话,已是满脸涨红,此刻见她慢慢将身子侧了过来,顿时有些慌了,回想着方才自己说出的那番话,一时之间生出无地自容的感觉。 他咬咬牙,决定将无赖进行到底。 江呈佳倾着身子,中心不稳,此刻摇摇欲坠。宁南忧便趁此机会揽住她的腰身,转身一抱,凑过去在她唇间狠狠啄了一口,便立即将她放下,逃似的蹿出了屋子,没一会儿功夫,便看不见人影了。 江呈佳被他突如其来的一记吻亲懵了,靠在榻上,瞧着那人似箭一样窜离,却毫无反应。 片刻的发愣,她好不容易缓过来,见屋内空空,门前冷清,便觉得啼笑皆非。 想起方才宁南忧那副不大灵光的样子,她就笑个不停。 而此刻,冲出厢房的宁南忧,脸色依然鲜红欲滴,耳根脖间都有一层薄薄的红笼罩着,只觉心口猛烈蹦着,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他在回廊里晃悠了许久,才渐渐平下心绪,脸上的赤红也渐渐褪去。脑海中又回味起方才江呈佳说的那些话,便忍俊不禁。 他很是好奇,江呈佳从前都是怎样生活的,才能养出她这样活泼可人的姑娘?这小半年来,她总有惊人之语脱口而出,或是令他顿悟的道理,或是令他迅速羞红了脸的“流氓话”。总之,江呈佳身上仿佛有着一种神奇的力量,每每都能将他弄得脸红心跳,脑门发热。 有时,他甚至觉得自己不是自己,怎会对她这般束手无策? 他朝馥园东面的雅厢而去,一直在回廊里慢悠悠地逛。 其实他不大愿意这么快便离开,可偏偏江呈佳一句挽留都没有,还将他赶了出来。 显然宁南忧没有意识到方才是他自己经不住羞意冲出来的,并非江呈佳驱赶所致。 他此刻心底有些发酸吃醋,气恼那个小姑娘一点也不在意他同旁的女人接触。 他一时忘了小姑娘在瞧见他与李湘君在一起时有多么大的醋意与不悦,只想着今夜她没有挽留,没有嘱咐之事,有些闷闷不乐,斤斤计较起来。 他正冷着面垂头思量着什么,季先之从另一条回廊上朝他走了过来。 “主公?” 一声唤将他从混杂的思绪与缠绕的酸涩感中牵扯出来。此刻他已慢慢平复下来,一眼瞧见季先之站在长廊交错口处,拿着些衣物有些惊讶道:“您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雅厢还未准备齐全呢!” 宁南忧听着,尤为无奈的叹了口气道:“我被赶出来了。” “呃?”季先之眨了眨眼道,“女君因此事生气了?” “她说我观察细致入微,恐怕早就想要找旁的女子消遣了便同我生了气。”宁南忧略带些委屈地说出这话,实属睁眼说瞎话。 北面屋里的江呈佳莫名打了个喷嚏,觉得脑门上一阵发寒,瑟瑟起来。 黑漆漆的廊下,点着一盏微弱的灯。季先之哭笑不得的看着宁南忧道:“主公今日的确唐突。老奴都险些未反应过来,女君定然是误会了什么。您还是先回去同她解释吧?雅厢还需片刻呢。” 宁南忧负手立于庭中,难过道:“要是真的这样便好了,偏偏她什么也没说。罢了罢了,我不回去了。我倒要看看今夜我不回来,她会不会着急。” 季先之被他来回周转的话说愣了,半天不曾绕清楚。待他反应过来时,宁南忧已迈步朝东边的长廊甬道走去。 “主公!”季先之匆匆忙忙跟上,“主公这样只怕女君会更生气,女君可是比您还能耗的人。您还是先回去解释吧。” “不必。”青年冲他摇摇手,疾步跨行,头也不回地朝不远处灯火通明的轩去了。 季先之拿他没有什么办法,停了几步无奈的摇了摇头,便默了声,端着衣物跟在他后面一同朝轩雅厢而去。 没几步,宁南忧便停步在东面雅间门前,透着窗纱敲了敲里面的情形,收了他那少年般纠结不快的小情绪,此刻将经历放在了正事上。 他皱着眉头,又踱步回了廊下的折弯角落里,询问起季先之:“这些婢子身上可有利器?” 季先之摇摇头道:“千珊和几个婆子女侍检查过了,并没有。” “可试过她们的身手?”宁南忧又问。 季先之答:“试过,皆是不会武功之人。” 宁南忧点了点头道:“致幻药可都准备好了?” 季先之道:“准备了,老奴在雅厢里准备的酒便加了致幻药,您进去后,找机会让她们四个服下便好。” 宁南忧垂下眸又细细打算了一番道:“致幻药备下,便已足够。其余的便别布置了。我这样着急前来,反而更能让她们相信我是好色之人。季叔,一会儿同我将戏做的像一些。莫要让他们看出什么。” “喏。” 青年握了握拳,凝眸凝神片刻,迈着稳健的脚步朝门前而去 亭雅轩,数盏油灯燃着噼啪作响的火花,滋滋滋叫个不停。 东边的宁南忧愁眉不展,北面的厢房里,江呈佳却气定神闲地瞧着宋宗在这间厢房中准备卷书,翻阅得十分起劲。 千珊趁着季先之与几个婆子女侍忙着,偷偷溜去了北面厢房。 远远的便从廊下瞧见江呈佳的人影拿着一卷书映在窗纱之上。 千珊有些气急,至厢房门前,瞧见江呈佳正津津有味的看着书卷,便皱着眉头道:“姑娘还真是有闲情雅致主公都去了东面了,您竟还如此淡定。” 江呈佳从卷册里抬起一眼瞥向她,又很快垂下眸继续阅览文字。 “姑娘!”千珊再叫一声,跺了跺脚道,“您不着急吗?那毕竟是四个活生生且貌美如花的妙龄女子!君侯血气方刚,难免心动!” 江呈佳手握书卷,甚是淡然道:“无妨,且让他去。” 千珊惊讶道:“姑娘当真不管?” 江呈佳放下书卷,扬着唇角,慢慢笑道:“我的傻千珊,若君侯当真是去玩乐的,你家主子我还能这样安定的坐在这里?早就操着一把菜刀,去把他揪回来了。” 千珊怔愣道:“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君侯去东厢是有正事要办,并不是去同那些侍婢把酒言欢的。”江呈佳将方才宁南忧同她说的那番话再与千珊细说了一遍。这丫头才明白过来,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道:“原是如此因由。” 江呈佳望着她,挑挑眉头道:“你这样特地从季先生那处溜出来,悄悄来我这里,不会只是为了劝我吧?” 千珊顿了一会儿,傻愣愣道:“对啊姑娘,我就是为了君侯的事来的啊?我这不是怕你因为君侯此事又一夜睡不着吗?所以特地来陪陪你。” 江呈佳噗哧笑出了声,颇有些无可奈何道:“我的傻千珊,前几日你还要同我说李湘君归南阳之事,怎么现在这么快便忘了?” 千珊一拍脑门,才记起此事道:“姑娘若不提醒,奴婢当真将此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江呈佳叹了口气摇头道:“罢了罢了。便饶了你这次,说说看,我交代的你可都办妥了?” 千珊答道:“姑娘得了姑爷的准允,计划的打击报复之事确实有往日在九重天的神采只是拂风带着人还没在路上出手,便有一行人替我们先出手了。” 江呈佳惊讶道:“何人?” “一伙在巴丘横行霸道的水贼。”千珊道,“后来,拂风特地去查了这群人的背景。据说是夜箜养起来的水贼,专门在巴丘一代活动,抢劫贪官奸商的船只为己用。” “夜箜?”江呈佳瞪着双眼,顿了好久,失笑道,“君侯他还是替我出了手。” 千珊捂着嘴偷偷笑道:“姑娘您细想便知,君侯他既然想替你出气,无论你说什么、做什么,他定然是要好好收拾那李氏的,即使利用那宗氏夫妇揭穿李氏这些年的罪行,也要吓得她生一场大病,抵过姑娘您这些天受的病痛之苦呀。” “李氏怎么样了?”江呈佳追问道。 “君侯这一出手,将她吓得够呛。她身上本就有伤,又着了风寒,一路病着,不过小半月,人已瘦了一圈。”千珊咧着嘴,脸上露出得逞快意的神情,只觉甚是解气。 江呈佳叹道:“她这样算是活该。希望日后,我与她莫要再有碰面的机会了。” 千珊道:“但愿如此。” 说起来,李湘君此人虽不是什么好人,可归根结底,江呈佳自己也不算善茬,心思各有所异,只不过所为不同,但有一点都是相同的,她们二人都想要宁南忧一人之心。 这便是江呈佳这辈子都无法同李氏和睦相处的缘由了。 她想了再想,总觉得烦扰,叹息一声后,收了这些对李氏的厌烦和莫名生出的同情之心,转了话锋问起广信之事:“千珊宋阳与樊将军去往广信后怎么样了他可有送信过来?” 第两百四十四章 她不在乎我!!! “宋阳暂时还没有前来送信,不过瞧着眼下这个时辰,奴婢想,他与樊将军应该已经到了广信,且找好隐蔽之所住下了。”千珊如实回答道。 江呈佳皱着眉头,面露愁容道:“但愿此事能够圆满结束,我不知为何总有一种隐隐不安之感。总觉得这其中有什么事要发生。” 千珊道:“主公安排的这样细致应是不会出什么大错。姑娘,您就别多想了。多思多虑对您身上的伤亦不好。” 江呈佳叹道:“但愿如此。” 千珊陪同江呈佳在厢房中说了许久的话。月色愈加浓重,去了东厢的宁南忧许久都未曾归来。江呈佳不着急,千珊却急了。 她不断朝着屋外张望,看不见廊下有任何人的身影,便哀叹道:“姑娘是真的不着急吗?您真不怕君侯真就宿在东厢同那些厮混吗?” 江呈佳朝她看了一眼道:“千珊,自信一点。你姑娘比那些侍婢貌相要好看的多。” 千珊还准备劝:“姑娘” “天色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江呈佳完全不担心宁南忧会对东厢那几个侍婢动心思,瞧了瞧外头愈加浓郁的月色,便打断了千珊的话,催着她归去。 千珊晓得,江呈佳很是放心宁南忧,才会不为所动,瞧着劝说没有希望,她便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道:“既如此,奴婢便先行告退了。” 江呈佳略点了点头。千珊便行了礼退了下去。 北厢的灯火燃了没过片刻,便熄了下去。江呈佳梳洗过后,疲倦地躺在了榻上,没过多久,双眼便开始打架,困倦之意涌上心头,迷迷糊糊中睡了过去。 东厢雅轩里,宁南忧盯着这四个侍婢喝下了溶有致幻药的酒水,待她们发作时,悄悄熄了灯,从厢房的小窗跳了出去,绕到前廊上,朝仍守在那里的叶柏、叶榛走去。 昏暗的走廊上,他轻轻咳了一声,叶柏与叶榛立即警惕的朝发出声音的地方看去,一眼瞧见宁南忧,便露出了讶异神色,悄声道:“主公您这么快便出来了?” 宁南“嗯”了一声道:“快去门前守着吧,今夜看紧了雅厢里的这四个女子,莫要让任何人进去,也莫要让任何人出来。” 叶柏与叶榛朝左边的雅厢看了一眼,见里头虽然熄了灯,却还是隐隐传出令人羞红脸的娇气喘声,便默默对视一眼,在暗沉的走廊上,红了脸颊。 “致幻药的效果这样厉害?她们才饮了酒,便已成了这样?”叶柏轻声问了一句。 宁南忧负着手,瞥了他一眼道:“怎么,难道你想尝试?” 叶柏一颤,头摇得如拨浪鼓一般道:“主公莫开玩笑,奴惊叹致幻药的药效罢了。” “若算算药性时辰,这几个女子怕是还要折腾一番,你二人听到任何声音只当作未曾听见便好。”宁南忧最后嘱咐了一句,便转身离开了东厢前的长廊,朝着辈厢悠长的甬道跨步而去。 叶柏叶榛盯着那身影消失在了一片黑漆漆的甬道中,才收回了目光。 东厢雅间不断传来销魂的娇声,这令人面红心跳的声响,使得靠近了这里的叶柏叶榛的脸色更红了几分。 “主公是怎么做到对这些侍婢无动于衷的?”叶榛实在好奇,被里头的声音挠的心头痒痒,只能靠话题转移注意力。 叶柏挑挑眉道:“叶榛你不成熟!” 叶榛一怔,反驳道:“我哪里不成熟?你胡说些什么?” “若是成熟的男人,便不会问这么蠢的问题。”叶柏不屑道。 “你还有理了?我瞧着,你似乎也脸红了嘞。”叶榛压着嗓子气呼呼道。 叶柏辩解道:“我那是想起我媳妇儿了。也不知她在京城过得好不好? “你想你媳妇能脸红?”叶榛嘲笑道,“她多凶啊,平时你同我抱怨的话也有一箩筐呢。” “再怎么抱怨,她也是我媳妇,我们都分开半年了,我还不能想想吗?”叶柏冲着他翻了个白眼。 叶榛哼了一声道:“等主公回了京城,我便要去告诉嫂子,说你在外头不正经。” 叶柏立即做出要打他的姿势道:“你敢!” 叶榛冲着他吐了吐舌头笑嘻嘻起来。 叶柏懒得再理他,叹了口气道:“叶榛,你就是还没娶媳妇,所以才不懂。男人若挂心一个姑娘,就算旁的女子再怎样好看,就算歌舞女们再怎么妩媚诱人,他也能克制自己。主公与女君的感情那样好,要想他在正眼瞧旁的女子,只怕这辈子都不能了。” 叶榛的确不懂男女之情,觉得叶柏讲得有些玄妙,半解半不解道:“真的吗?” 叶柏郑重其事道:“真的。心中揣了一个人便是一辈子的事情。” 兄弟二人就感情问题作了一番深刻的探讨,而雅间里头此起彼伏的娇声也渐渐平息下来。 宁南忧从东厢七绕八绕走到能瞧得见他与江呈佳的卧房的地方,远远望过去,却发现北厢的轩早就熄了灯。他瞪着眼,忽觉得哭笑不得。江呈佳还当真放得下心,让他呆在东厢??? 他不知怎得,胸口涌出一股闷闷的气,眉头一皱,头也不转地去了西厢。 季先之早已按照宁南忧的吩咐,在西边的众多厢房里准备了一间屋子。他本想着宁南忧从东厢雅间出来后,一定会忍不住回了北厢,说不准西边这间厢房便是白准备,于是备好一切后,便没打算留在这里等宁南忧,正准备熄掉西边走廊上的灯火离开时,便瞧见他家小主子一脸怒气冲冲的从北边走了过来。 他心中咯噔一下,急忙迎了上去问道:“主公这是怎得了?” 宁南忧憋着气,从西厢这边眺望一眼,依稀能瞧见江呈佳睡的那间屋子,于是委屈巴巴的冲着季叔道:“季叔,我的屋子备好了是么?” 季先之答道:“备好了。” 这青年略带点赌气的意味说出三个字:“领我去。” 季先之眨眨眼问道:“主公不归北厢了?” 青年紧锁眉头,指着北边那间早就灭了烛光,陷入一片沉静之中的屋子,冷道:“她既然不等我归去,我就不归了。” 季先之听他这像孩童般的气话,忍不住笑道:“说不准女君熄了灯还在等您呢?” 青年缓了缓,顿了一会儿迟疑道:“有这个可能吗?” 季先之立即点点头道:“有的。” 宁南忧朝北边看了一眼,低眸想了一会儿道:“季叔您在这里等我片刻,我去去就来。” 话音落罢,他便迫不及待的朝北厢奔去,又暗戳戳从后窗钻进了屋子。瞧着床上的女子盖着被褥,背着身只剩下平静的呼吸声,他有些期待的靠过去,坐在床的边缘,轻声唤了一句:“阿萝,睡了吗?” 缩在角落里的小姑娘一动不动。宁南忧便在靠去一点,凑在她身边,故意用胡子扎了扎她的脸道:“阿萝?醒着吗?可是在等我回来?” 睡得十分香甜的江呈佳忽觉被什么小刺一样的东西扎了脖子,只觉一阵瘙痒,令她咯咯咯笑了几声,迷迷糊糊呢喃道:“蔡姨,你家猪肘子真好吃,就是毛没摘干净,扎到我肉了呜呜呜。” 她嘟嘟囔囔的说着。 宁南忧听着,脸一黑,只觉又好气又好笑。感情这小丫头将他当成了猪肘子??? 他半信半疑,以为江呈佳在同他演戏,又轻轻推了推她再唤了一声:“阿萝,我回来了,你想我没?” 小丫头转个身,动了一动,宁南忧以为她要说话,便满脸期待的看着。 谁知她只是扯了扯被子,闭着眼,咕噜一声咽了咽涎水,便继续呼呼大睡着。 宁南忧气急,有些恼了,稍稍用力拍了几下江呈佳脑袋边的枕头,这丫头睡得不省人事,根本不理会他。 他坐在床榻边上,从苦恼再到委屈最后气急败坏地又从后窗翻了出去,翻得时候未注意脚下卡在泥土里的一块岩石,噗通一声摔了下去。 季先之在西厢的廊下等了一会儿,觉得宁南忧怕是不会回来了,便又准备离开这里,打着哈气正往南边的廊道走,忽见一个人影蹿到了自己面前,吓得他叫出声:“哦呦!” 他跳着退后两步,一脸警惕瞧着面前人,接着月色和廊下昏暗的烛光,季先之看清楚了他的脸。 只见面前这个青年脸上沾了些泥土,神色黯淡,嘴角耷拉着很是失落地冲着自己说道:“季叔,她没等我。她睡了。” 季先之哭笑不得道:“那主公为何不同女君一同睡呢?” “我不睡,我凭什么要睡?她不等我,我为什么要和她一起睡?”宁南忧冷冰冰道。 季先之愣了许久,眨巴着双眼失笑道:“主公就算您不睡女君她也睡了呀?” 宁南忧撇过头道:“那我睡西厢,我不同她一起睡,她不在乎我。” 季先之憋住笑道:“好,老奴领着您去预备好的轩里休息。” 第两百四十五章 幼稚的宁南忧 一主一仆朝西边最里面的厢房走去,厢房中燃着灯,东西准备的一应俱全。 宁南忧黑着脸越过门槛,入了屋,便朝右侧窗下摆放的四腿长方坐榻上盘腿而习,生着闷气。 季先之晓得他此刻定然睡不着,说不准还有事情要吩咐,便替他合上了门,并候在了门前。然则,如今时辰已晚,一连几日的路程处处看顾,他已困倦的很,站在门口没一会儿便打起了瞌睡。 宁南忧久久不能平息心中恼意,又从坐塌长席上纵起身,在屋子里溜达起来,没过片刻绕到床边,脱了鞋,又拉下挂在上面的帐子,和衣仰面躺下,睁着眼盯着帐顶的金边花纹发呆。 外头的季先之扶着老腰,困得实在坚持不住,便靠着墙边蹲下,垂着头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不知到了夜里什么时辰,他身后的门忽然吱呀一声打开。 这声音将立即将入睡不深的季先之惊醒,急忙起身站起来时,猛地觉察小腿脚跟一直沿着筋络向上麻痹,叫他一下子失了支撑自己的力气,差一点跌下来。有人即时将他扶住,他转头一看,便见身侧站着的青年十分关切的向自己问道:“季叔您怎么还在这里,这么晚了,怎么没回去休息?” 这青年皱着眉头,面露担忧之色。 季先之捶了捶发酸发疼的腰部,很是疲倦道:“老奴怕主公还有旁的嘱咐,便未曾归去。主公怎么到了这个时辰还没睡?” 他看着这个连衣裳都不曾换下,仍穿戴整齐的青年,苦笑无奈的说着。 宁南忧略有些烦躁的深呼一口气道:“睡不着,出来走走。” 季先之惊诧的望着他,遂走出几步,弯着腰,从廊檐下探出头望了望天色,震惊道:“主公,眼下已经丑时一刻您说您要出来逛逛?” 宁南忧却点点头道:“屋里闷得慌。” 季先之唉声叹气道:“主公,您明日还要同宋宗商议要事,不如现在归了女君的屋内,好好睡一觉吧?” 宁南忧咬了咬唇道:“我不去。” 季先之准备继续劝,却听宁南忧又说道:“她平日里都会起夜,今日却一点动静都没有,很是不对劲,我还是去瞧一瞧为妥。” 季先之听着他自言自语的劝服自己,便忍俊不禁。 “季叔,您快些回去睡吧。明日不必早起,多睡些时辰。”只见这青年朝通往北厢的甬道走了半截路,又转身回到季先之面前交代一句。 他憋着笑,温和的点了点头道:“老奴知道了。” 宁南忧听他说完,便又转身朝北廊道走去,走了两步又停下来转身走回再次嘱咐道:“季叔走时,替我去东边看看叶柏和叶榛吧?” 季先之继续点了点头。 宁南忧仿佛安下了心,抬脚打算离开,脚太到半空中,又想起了什么,再转头道:“季叔明日晨起,宋宗送来的膳食细细检查一下,莫要掺了毒,尤其是那八个歌舞姬的饮食。” 季先之点点头。 宁南忧再转身,又转身,继续转身 来回几次后,季先之都觉得有些烦了,啼笑皆非道:“主公若当真不想去女君屋里那边归了西厢,先休息吧。” 宁南忧的一句话未说出口,便被他堵住,神色沮丧道:“我去了,她日后便更肆无忌惮了,更会不在乎我。” 这像孩童般幼稚的话语与呢喃让季先之忍不住将笑意放到了脸上来:“可是,主公您想去不是吗?” 他耐心引导,温和劝说着。 宁南忧垂下眸子,重重的叹了口气道:“罢了。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却是我斤斤计较,到最后还是我一人受气,那个没良心的小丫头如今却睡得正香!我宁南忧何时让人占过这样的便宜?!” 听他这样絮絮叨叨骂骂咧咧,季先之再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宁南忧转头愣愣瞧向他,有些失落道:“季叔,连你也取笑我?” 季先之急忙摆摆手道:“老奴没有这个意思,只是觉得主公如今变得与往日不同了。” 宁南忧哼了一声道:“有何处不同?” “您再不像从前那般遇事沉稳,从没有任何感情起伏,只晓得如何谋划,如何执行此刻的您是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而不再是从前那个只为了报仇而活着的傀儡。” 宁南忧双眸的眼神一滞,顿了片刻笑道:“是了,遇见她我的确改变不少。” 季先之轻轻嗯了一声,然后收起笑容,正经八百道:“所以主公莫要在强要面子活受罪了,快去女君屋里吧!否则您今晚要同老奴在这院子里吹一夜的冷风,说一晚上的话了。” 青年被他伸出的双手轻轻朝前面一推,便踏出了脚步,遂再没转头,反而脚步匆匆的朝北厢去了。 其实江呈佳从不起夜。他想去她哪儿,又觉得现在去没面子,所以找各种理由说服自己,此刻被季先之点醒,再没了继续倔强的想法,此刻只想拥着那小丫头入怀,狠狠报复一番。 是问小娇妻不等夫君一同入眠是何种后果? 半夜帘帐忽然被卷,然后发生不可描述之事,便是此题之解。 江呈佳一觉迷糊醒来,便发现浑身上下赤裸无衣,霎时如临大敌,即刻弹跳坐起,捏住被褥朝自己身上一裹,便瞧见身边同样躺着一个浑身赤裸着的青年,面目姣好,胸膛赫然入目的疤痕却有些狰狞可怕。 她看清是谁,这才软了下来,昨夜被困梦魇,重复做着与年少时经历的那场浩劫一样的噩梦,始终无法挣脱出来,一早醒来,还没从噩梦的阴影走出,一时未曾反应过来自己身在凡间,乍一看浑身赤裸便下了个激灵。 她裹着被子,还有些滞愣,便瞧见被夺了褥絮的青年动了动,缓缓睁开一双带着些水雾,深沉漂亮的眸子,朝一旁躲在角落里的江呈佳望去。 他皱了皱眉,捂着额头疲倦道:“阿萝你抢我被子作甚?” 江呈佳一惊,从恍惚中醒过神,急忙看向他道:“我我不是故意的。”她即刻松开被子,又重新躺下,替他盖好褥絮,脸红着从被褥里冒出一双眼,回想起昨夜之事,脑袋昏昏沉沉道:“你怎么昨夜归来了?不是该在东边的厢房里寻个屋歇下吗?那些侍婢难道不需要看顾着吗?” 宁南忧提及这个便来了气,立即将她狠狠抱入怀中,用长腿压制住,凶凶地道:“你就这么放心我在东厢那边?你不怕我同那些侍婢发生些什么?” 江呈佳一怔道:“可可事实上你们也没有发生什么呀?” “你怎么知道?你怎么确定我们没发生什么?”宁南忧冷着眸子道。 怀中的小姑娘正懵着,大眼睛扑闪扑闪的望着他不解道:“可说到底你对这些侍婢并不感兴趣。你若毫无兴趣,便是连同她们接触都嫌麻烦,更别说有什么关系了若真有,你也不是我认识的宁昭远了。” 宁南忧黑了脸,颇为无奈的叹了口气道:“昨夜我没解释那些侍婢的来历前,你分明还有股酸醋味,怎得我解释了,你反倒放心了?” 江呈佳听这话愣了许久,遂笑道:“原是想让我吃醋啊?” 他这样幼稚、生气的模样叫她咧着嘴笑不停。 宁南忧带着惩戒意味的稍稍用力刮了刮她的鼻尖,气呼呼道:“这世上,也只有你,江梦萝才能让我又气又急,还拿你丝毫无法。” 江呈佳嘟囔着推了推他道:“你抱得太紧了些,我快喘不过气了。君侯时辰不早了,该起来了。” 她半挣扎着身子想要起身,这个青年却死活不让她起来,长腿紧紧擒着她的腰身,沉着身道:“不急,多睡会儿,宋宗今日也不会那样着急来寻我。” 江呈佳半天挣脱不得,无可奈何道:“那东厢那些侍婢们呢?君侯昨夜未曾在东厢休憩恐怕那些侍婢也不会替您瞒住宋宗吧?” 宁南忧嘶了一声,撑起头,低眸瞧着她道:“你还敢提那些侍婢?” 江呈佳支支吾吾一声:“可可事实上” “莫再说了。”宁南忧还是有些气,遂放开了她,抓着被褥滚到床边去了,与她之间隔着一个人的距离,冷淡的说道:“昨夜这些侍婢服用了致幻药,恐怕如今还现在春欢迷情中无法自拔。何须我前去?她们再做她们的春秋大梦,与我何干?” “致幻药?”江呈佳愣道,“莫非是春药?” 宁南忧答道:“也并非春药,就是一种吃了能让人产生同旁人交欢的幻觉的药。我总不能真的碰她们?” 他提高了最后一句话的音调,似是特地强调这什么 江呈佳晓得他的意思,心里憋着笑道:“是是是,二郎最是洁身自好了” 第两百四十六章 傲娇 宁南忧听着她这嘲讽打趣的话,脸色微微涨红,询问道:“你不信我?” 小丫头闪着双眸,钻到他怀中,在他脸上吧唧亲了一口道:“好啦,宁昭远,你幼不幼稚!?” 她笑着靠在他的肩膀上,嘴角扬起乐滋滋道:“我自然信你,怎会不信你?” 宁南忧听到她这句话,心里的不悦与酸涩才渐渐缓下,面上却仍旧冷冷淡淡,不屑道:“谁要你相信?” 他说着,便掀开了被褥,拿起床头摆放在小案几上的衣饰迅速穿上,便故作不在意般,负手于门前道:“你现下说相信我了,我也不买你的帐!” 他理直气壮的离开了厢房,独留江呈佳一人在床帐内怔懵。 什么时候,宁南忧成了这副德行?江呈佳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叫她不知该怒还是该哄 她动了动身子,眼下从昨夜噩梦中挣脱出来,精神好了些,却忽然觉得浑身上下都疼的不行。 她皱了皱眉头,犹觉两只腿绵软无力,下身疼得很。 江呈佳心生奇怪,昨夜她竟睡得这样沉?以至于宁南忧行事,她丝毫没有察觉 从前,哪怕她缠绕在比昨夜还可怕的噩梦中,听到一点动静也会立即醒来 昨夜,她连宁南忧何时入了屋门都不知 怎会这样? 自从上次在山口同潭儿相遇后,她便察觉自己本身所带的神力愈加微弱原本,她于屋中所坐,耳朵却能听见十里外的声响,可那日之后,她的听觉与神力似乎正在渐渐减弱。 有一次,千珊在院外便开始唤她,可直到千珊入了院子,踏入屋门,她才听见动静。后来千珊说起此事,也觉得十分奇怪。 她本想,或许是近半年接连受伤的缘故,伤了元气,才会出现这样的状况。 可转而一想,又觉得不是。 这种现象,已经出现不止一次了。 难道潭儿的出现改变了什么? 她穿戴好衣裳,愁容满面地出了门。正低着头,忽闻头顶传来一声低沉的说话声:“怎么愁眉苦脸?” 江呈佳一惊,有些诧异的望向他道:“二郎怎得还在这里?你不是去东厢了吗?” 宁南忧眉头一挑,原本缓和的脸色又冷了下去:“你这么盼着我去东厢?” 江呈佳暂且将心中疑惑压下,眼瞧着这青年又莫名生起气来,便觉得莫名可爱,笑着牵住他的手道:“好啦!今日还有正事要办宋阳与樊将军还等着我们将那陶舂的案卷偷出来你莫要在胡闹了。” “你个没良心的小丫头,竟说我胡闹!”宁南忧一听这话,更了不得,气势汹汹上前,挂了挂她的鼻子,用最凶的表情做着最怂的动作——罕见温柔地点了点她的脑门,便任由她拉着不做反抗了。 江呈佳喜笑颜开,咧着嘴,露出一口白如珍贝的齿,一双黑眸仿佛缀满了星辰。 她牵着宁南忧的手朝东厢而去。 两人行至东厢侧边的长廊上,便停下了脚步。 江呈佳催着他道:“去吧。” 宁南忧依依不舍,抓着她双手道:“那你在这里等我片刻?” 江呈佳忍着笑意点了点头道:“好,我等着你。” 说了半天,这青年才肯移开脚步,朝侧边的甬道跨步前去。 玄衣青年离开了小姑娘,再转角入了另一条甬道后,原本温和带笑面容瞬间冷然。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踏着沉稳的脚步走向了守在雅轩的叶柏与叶榛。 江呈佳所站的地方恰好是东厢雅轩瞧不见的死角,她透过假山边缘,看着那边的情况,思绪又回到了方才的那个问题上,逐渐凝住了双眸,沉寂下来。 而假山那头,叶柏与叶榛瞪大双眼熬了一宿,如今已是困倦至极,耳边突然传来噔噔噔的脚步声,便立即醒了神朝斜侧边望去,便看见自家主公沉着脸走了过来。 “主公!”二人异口同声呼唤道。 宁南忧不语只是略点了点头,遂朝此刻安静的东厢望去。 叶柏主动向他禀报:“昨夜一切正常,这些侍婢饮了致幻药后便胡言乱语,不休不停闹到了今晨卯时二刻,才歇下东厢距离宋宗的雪最近,中间紧紧隔着一堵墙和一颗苍天老树,昨夜的动静,那边许是都听见了。” 宁南忧继续点了点头,沉思片刻,抬眼朝着面前两个青年望去,瞧着他们眼底厚重的淤青与黑色,略拢了拢眉头道:“你二人先回去好好休憩吧这里暂时不需要人了。” 叶柏与叶榛遂即向他行了礼,便俯身弯腰退下了。 玄衣青年悄悄朝东厢的雅间靠近,透着薄薄的窗纱,瞧见里面的四个侍婢们七横八竖的躺在一起,地上零碎的衣裳脱了一地,白花花的肉体横叠着,让他即刻收了目光。 他遮住面,遂背着身,一脚把门踹开。 巨大的声响,将里头横躺竖躺着沉睡的婢子们一下子惊醒,纷纷惊坐而起,眼神慌张仓促的对视了几眼,才瞧见淮阴侯早不知什么时候换好了衣裳,眼下背着身正立于门前。 “君侯?” “君侯怎得这样早便起来了?” 不知是哪两个人装腔作势的唤了两句,让宁南忧登时起了鸡皮疙瘩。 他清了清嗓子,冷声道:“时辰不早了,都换好衣裳用早膳吧,本侯还有正事要办,待晚上再过来看你们。” 里头有一个侍婢不知胆子是有多大,竟开口挽留道:“君侯好生无情,昨夜嬉戏打闹,将奴家们折腾至半夜,眼下说走就走了?难道一顿早膳也不愿陪吗?” 宁南忧双眸冷凝,略侧过脸,用余光朝那些女子扫去,冷言冷语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让本侯作陪?” 这青年只是微微侧过了脸,但那双隐隐看见又看不见的眸子却浸满了寒霜,令说话的婢子立即哑了言,被吓得不轻。 屋中寂静少时,门前的青年便抬脚踏出了屋门,朝外头走去。 雅间内,四名侍婢被宁南忧的冷漠寒霜吓得愣住了神,半天都不敢动一步。几个人皆不知所措地互相观望。 看来传言不假。 都说淮阴侯喜怒无常,喜好杀人。若一不小心将他惹怒,便是杀生之祸。 幸而,方才他并未说任何要惩治的话。 刚刚出言挽留的侍婢此刻已然吓出一生冷汗,忍不住骂自己蠢如猪,作甚去当这出头鸟? 宁南忧做了一场戏,便急匆匆从东厢出来,绕到西廊处,才松下一口气。 他思量着什么,慢慢往江呈佳站着的廊下行去,只是到了假山后的廊下,抬眼一看,原本应站在那处等候他的江呈佳此时不知去了哪里,没了踪影。 宁南忧抬脚朝廊道的南面寻去。 渐渐地,一个令他耳熟的声音响起。 “姑娘如此美貌何苦呆在那样残暴无能的男子身侧?如此,岂不是辜负了姑娘这惊天之容?倒不如跟从了我让我好好疼惜?” “宋大人您胡说些什么呢?当心君侯听见了!” “我听下人说你唤作阿萝?阿萝姑娘,宁昭远不过是个不受宠的君侯罢了,他仗着他父亲的荣光作威作福,奈何他父亲根本不在意他你跟在这样的人身边,实在是糟蹋了” “宋大人您莫要动手动脚的” “哎,好阿萝,你不如跟了我。你若愿意,我便立即向宁昭远将你讨要来,保准不让你受苦。他那般凶悍的人一定不知怜香惜玉但我便不同了,你跟了我,自是有你下半辈子的荣华富贵可想。” “宋大人您能好好说话吗?宋大人您放手” 断断续续的对话逐渐飘入了宁南忧的耳中。 听着江呈佳话语里那番急切,厌恶。甬道里的玄衣青年脸色黑沉的吓人,一双深邃的眸子隐隐含了一丝杀意。 他循着对话传来的地方找过去,便在南边的小楼与窄道之间发现了宋宗与江呈佳两人。 玄衣青年瞬间怒燃,脸色铁青,双手握拳收在袖中,明明冷怒至极,脚下步伐却愈加沉稳平定。 此刻,江呈佳对面前这个不断朝她伸来不安分的双手,企图在她身上占点便宜的男人早已忍无可忍,正预备使用武力解决时,忽然感觉肩头一沉,还没来得及转头去看,便已被拉入了一人怀抱。 她踉跄着扑入那人怀中,被牢牢搂住,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清香,方才还十分烦躁恼怒的心便瞬间沉静了下来。 江呈佳略抬头,却被一只大掌轻轻按住了脑袋。 片刻后,她听见头顶传来一句极寒之语:“本侯不知宋大人竟对本侯的女人感兴趣?” 宋宗不知宁南忧何时寻来的这里,明明这名唤阿萝的女子说他还在东厢雅间与侍婢们同屋共寝,怎得此刻已穿戴完全,站在了他的面前? 尴尬之意在这窄小的甬道蔓延开来。 第两百四十七章 不知死活的宋宗 宋宗干笑两声道:“君侯说笑了宋某怎敢窥窃君侯的女人只是这位姑娘长得实在像宋某家乡的一位故人,宋某这才会同她来此地说话” 宁南忧眯着寒眸,冷笑道:“宋大人倒是挑了一个好地方,这里四面无人,甬道窄,若不仔细寻找,怕是找不来此地宋大人当真只是同我的爱妾来此说话的么?” 他身上一股强烈压迫感朝着宋宗倾压而去,令此人忍不住浑身一颤。 “阿萝姑娘君侯他会错意了您倒是替我说说好 《夫为佞臣》三千世界繁华尽 第两百四十七章 不知死活的宋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b夫为佞臣/b》全文字更新,牢记址:d 第两百四十八章 神力的衰弱 江呈佳头冒冷汗,整个身子蜷缩在一起,死死咬着唇,鲜红的唇色在强烈的挤压下变得青白无色。 宁南忧从内院追了过来,踏入门槛的那刻,便瞧见江呈佳状做痛苦的模样蹲在地上,瘦的身子不断打着摆子。 他即刻着急的冲过去,单膝蹲下,抚着她的背脊,蹙着眉头急匆匆道:“阿萝,你怎么了?” 在他触及江呈佳背脊那一刻,这个姑娘更为猛烈的颤抖了一下,然后迅速转身,遂用力的拍开了他的手掌,踉跄几步跌坐下来,冰冷的地砖令她瞬间清 《夫为佞臣》三千世界繁华尽 第两百四十八章 神力的衰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b夫为佞臣/b》全文字更新,牢记址:d 第两百四十九章 流苏糕 千珊站在一旁有些急了,催促宁南忧道:“主公怎得不说旁的话了女君这样喜欢,您不说说这流苏糕怎样得来的吗?” 宁南忧低着头,显然是不太好意思说。 千珊便顺着话继续说道:“女君不知主公几日以前便让奴婢去集市采购这流苏糕所需的食材了。又因这流苏糕中与旁的糕点完全不同的香软酥甜,细心准备了一味特殊的食引加入其中。” 江呈佳眨眨眼,看了看宁南忧,见他不语,便追问千珊道:“什么特殊的食引?” “流苏糕之所以拥有一股独特的自然香气,正是因为它在制作过程中所用的水,是清晨沾染在花瓣上的露水。露水染了香气与花蜜,再加入面粉中,揉成团,自然的花蜜露水气息便融入了其中,才能做出拥有如此浓郁香气的流苏糕。”千珊循序说道,又接着补充了一句:“流苏糕中还有一味食材的初期酿制十分麻烦,需以花瓣浸于米酿之中,沉淀五日,再用调好的浓稠蜜汁混合搅拌一日,加以面料,才能形成软糯的花瓣泥浆,再静置一日,才能将米酿中的酒气蒸发,最后拿着这软花泥做流苏花垫,才能剪出如此细密的流苏穗。” 这其中的工序十分繁杂,但宁南忧都一一耐心带着女婢们去做了,正是因为这份心意,让千珊觉得,或许这一世,江呈佳能够比往世快乐些,或许他们二人的结局也会有所不同。 “旁的不说若是这糕点要取初晨时的花瓣露水光是收集起来就难上加难,更别说收集能做这么多流苏糕的露水了”江呈佳听千珊的叙述便知宁南忧有多用心的记下了她的喜好,记下了她想念的味道。 她鼻子酸涩起来,难过道:“谢谢你。” 见她用如此感激的目光盯着他看,宁南忧悄悄红了脸,有些不自然的清了清嗓子,咳了两声,撇过脸,目光望向千珊,抬着下巴故作冷漠道:“胡说八道,哪里有这么复杂?” 千珊一愣,不说话了。 气氛忽然宁静下来,宁南忧瞥了江呈佳一眼,想看她惊喜落泪的表情,又不想表现得太明显,于是眼神飘在别处,脸却侧了过来,口吻满不在意道:“莫要太感动,这对我只是小事一桩。” 江呈佳被他这样装作不在意的样子逗笑了,嘻嘻道:“好好好,二郎做什么都沉稳有定数,这些自然是小事,左不过是要废好几天的心思才能准备好的食材罢了。” 她略带着调皮打趣道。 于是,面前这个玄衣青年便像孩童般不知如何是好,垂下了眸子,闭上嘴不说话了。 “男君女君快些用膳吧,奴婢们端着食案可是既馋又饿,实在不行啦!” 千珊在一旁看着,晓得宁南忧羞于表达藏在他心里那份浓郁的情感,便急忙替他解了围。 江呈佳也知千珊此刻圆场的意义,便顺着她的话道:“即是如此,这样多的糕点,我与君侯也吃不完,不如你们几个也都一人拿几块流苏糕一起吃吧。” 宁南忧生性孤僻,本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又或是做什么哄人高兴的事情,他能够细心至此,对江呈佳这般温柔相待,便已足够说明他有多喜欢她了。 主仆几人热热闹闹地用了早膳,北边的院子里传来的阵阵欢声笑语令来往不断的奴仆们都纷纷好奇起来。 江呈佳仿佛忘却了方才令她不快的事情,待千珊领着仆婢们撤下食案离开北院后,她才渐渐收敛了笑容。 “二郎,你是如何知晓这流苏糕怎么做的?”她对这一点很是好奇。 流苏糕,究竟如何?天底下只有两个人知晓,只是其中一人早已失去了前世记忆,落难于此,只是个普通凡人。这人便是覆泱。而江呈佳确信,宁南忧化为凡人后,所有神力皆以溃散,绝不可能再记得前世之事,纵然天性使然,令他对这糕点的做法十分熟悉,也绝不会将这糕点的味道做得与她记忆中一模一样。况且这一世的覆泱是一个从不碰庖厨之物的人 天下晓得做流苏糕的另一人,只剩下覆泱的母亲,禾玉央了。 流苏楼的招牌,便是禾母做起来的。 当年禾母同她一起入了凡间寻找覆泱,为了在偌大的九州广陆上立足,她一手兴建了水,而禾母则是在江南一带的水河两岸建起了酒楼,冠以流苏之名。独特的流苏糕以及其中令人捉摸不透的神奇香味,是千百年来吸引客人前往流苏楼的主要源头。 只是后来,禾母却突然消失不见了,没人知晓她去了哪里。江呈佳曾独自一人来到江南河岸的流苏楼中,想要找寻她的下落,却听闻守楼的金氏一族说,独创流苏糕的楼主早在多年前便已经离开了江南,只留下了流苏楼的地契与流苏糕的制作秘方,请求他们守在这所酒楼中,世代不离。 金氏一家,信守承诺,守着这家老旧的酒楼一年又一年,而酒楼的掌柜也换了一代又一代。不管这九州大陆,是否支离破碎、四处狼烟,又是否一团祥和、天下归一。流苏楼在水的保护下,屹立千年不倒。 只是流苏楼的流苏糕,却并非真正流苏糕的味道了。即使金氏一族,传承了那份糕点秘方,却怎么也做不出它独特的味道。或许,糕点中那一点点的细微变化,世人尝不出来。可她却记忆犹新。 她不会记错流苏糕的味道,毕竟那是她与覆泱最独特的回忆了。 “我儿时,记忆里有一个老媪,曾教我做过流苏糕。母亲也爱吃这糕点,从前为了讨母亲欢心,我经常命人购入这流苏糕的所需之材,然后亲手制作。”宁南忧淡淡说着,不知不觉中,眸子里流出了一丝哀伤,有些自嘲道:“后来,母亲便十分厌恶这糕点。” 江呈佳哑然,晓得自己在不经意间又触碰到了他的伤口。 “你是不是奇怪,为何儿时出现在我身边的老媪会做流苏楼金氏一脉独传的流苏糕?”他突然这么问。 江呈佳僵了一下,点了点头。 宁南忧叹道:“我同样不解。这糕点的味道对我来说记忆犹新。那老媪不知为何消失了之后,我曾有一次偶然经过流苏楼,特地买了那儿的糕点尝了尝。却发现,这味道与我儿时吃过的糕点几乎一模一样。我儿时并不知道老媪为我做的糕点是流苏糕。尝了这名誉天下的点心后,也觉震惊,还特地向流苏楼的金掌柜打听过。我以为老媪是金氏族人。也曾想要寻到她,好好感谢。可金掌柜却说,他家一脉单传,祖上祖下只有极少的几支脉络而已,族中女子只会雕花,而男子则传承料佐揉面的工艺。绝不可能有我所说的那位既会雕花又会揉面的老媪。 后来我没有继续问下去。凭着一丝直觉,我认为那老媪同金氏没有任何关系。因为,印象中,我隐隐觉得老媪做的糕点似乎与流苏楼的糕点并不完全相同。我不记得,那老媪究竟是在哪儿为我做的糕点,我只记得,当时的自己极其喜爱流苏糕,也很喜欢老媪,可她说她不能一直陪着我。她曾无比认真地教过我如何制作这糕点。并告诉我,如果有哪一日我想起她了,就做一做糕点,尝尝味道,便相当于陪在我身边了。” 这记忆中难得的几分温情,却是来自一个陌生人,因此宁南忧记得十分清晰。 正因这番话,江呈佳心中惊异起来。 难道说,消失的禾玉央,重现人间了? 只是这许多年来,为何禾母要消失呢? 江呈佳想不通这其中的联系,眉头紧紧蹙了起来,低沉下去。 宁南忧见她一动不动垂着头,便觉得奇怪道:“你在想什么?” 江呈佳答道:“没什么。” 青年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没从她满是愁的面容上读出些什么,遂慢慢收回了目光道:“时辰不早了,我方才虽同宋宗闹得不愉快,却还是要去准备准备今日下午同他的商议。你且于馥园中好好休憩。” 他认真严肃的叮嘱着。 江呈佳却笑他道:“晓得啦,你怎的同我兄长一样啰嗦?” 宁南忧朝她额上落下轻轻一吻,微微笑了笑,便起身离开了北厢。 待他离开,江呈佳倚靠在被褥与高枕上,陷入了一轮深思之中。 这一轮沉思不知多久,久到她连千珊的叫唤声都没有听见。 宁南忧离去后,千珊没过多久便从前头的小厅转了回来,绕过几条甬道,重新来了馥园的北边。 她入了雅间厢房里,便瞧见江呈佳正愣愣的坐在床头发着呆。 接连的几声唤,江呈佳都一动不动地坐着,仿若封闭了听觉。 “姑娘!”千珊又尝试着唤了一声。 床头坐着的女子终于有了一丝动静,心神不宁地朝她看来,让千珊刚预备说出的话语梗在了喉中。 第两百五十章 小孟婆 “姑娘,你脸色怎么这样吓人?”见她抬起头,面色惨白,千珊不由担心起来。 江呈佳望向她,不说话,仿佛没从自己的思绪中缓过来。 半晌,她皱着眉头问道:“千珊你曾同我说过,陈舞娘的身世乃至户籍卷宗无论如何都无法查到对不对?” 千珊并不知她作何突然询问起陈舞娘的身世,只是点点头答道:“千机处在建业四处查访过,又曾将曹夫人身边所有仆婢的户籍卷宗都调出来看过都不曾找到陈舞娘出生时登记的户籍卷宗又或是纳入贱籍后的纸契。” “千珊,我想确认一件事。”江呈佳蹙着眉头道。 千珊怔住道:“姑娘想确认什么?” “你能否去一趟冥界黄泉处,寻孟婆,要她的神书来瞧一瞧?”江呈佳抓住了她的手,期盼着问道。 千珊惊讶道:“姑娘不是不允我动用法术吗?” 江呈佳喃喃道:“我只要确定一件事。千珊,我只需确定一件事。” 见她如此魂不守舍的模样,千珊深深的担忧起来,追问道:“姑娘想问什么事?” 江呈佳答:“我想知道,陈舞娘入青楼之前的运簿,孟婆的神书上究竟有没有?” 千珊惊愕地问:“姑娘难不成认为陈舞娘并非凡人?” 江呈佳忽然不做声了。 千珊心里一颤,遂即道:“姑娘略等片刻,奴婢去去便来。” 话音落罢,千珊便从手腕上取下了封印她自身神力与法术的南都授印镯,纤细手指在空中画了个圈,整个馥园便陷入了一片沉寂之中,万物静止,时间定格在这一刻。 一片莹白色的光芒从屋子中闪耀起来。千珊正预备跳入那光芒之中,前往冥界。谁料,江呈佳却抢先她一步,钻入了萦绕成一片雾气的亮光中,消失了身影。 千珊惊叫一声,大呼道:“姑娘!您身上有伤,去不得冥界!” 光芒中,江呈佳早已不知随着她的神力去了哪里。千珊气急败坏的跺了跺脚,即刻跳入无尽飘散的雾之中,连带着最后一点神光从这间雅轩中消失了。 闭眼。 再睁眼。 江呈佳便已经到了冥殿前,这里依旧如同她往日前来时那般阴森可怕,殿门前有着一棵直入冥界霄的苍天大树,老树在横秋之下,掉光了枯黄没有生气的叶子,光秃秃的枝桠在空中伸展着,仿佛编织了一张黑色的大网,将原本便浸于昏暗之中的冥殿变得更为阴森恐怖,从殿前向九重天衍生的那一抹明亮的月光,似乎要将天地隔开,把一切吞噬于黑夜中。 江呈佳在殿前瑟瑟发抖,强忍着胆寒之意,朝冥殿通向鬼门关的那条狭长甬道走了过去。大雾弥漫了甬道前方的一切,她硬着头皮,跟随着甬道里飘荡的鬼魂,从鬼门踏过了一条散发着腥臭血气的小河,踏上了这条名为黄泉的路,这条崎岖难行的小路两侧盛开着鲜红妖艳的彼岸花。路的尽头才是忘川河,河上有一座桥叫奈何桥,奈何桥分三层,上层红,中层玄黄,最下层乃为玄黑色,愈下层愈加凶险无比。江呈佳小心翼翼地从忘川河畔,踏上了奈何桥,沿着桥边,她瞧见了盈盈绿水中不得投胎的孤魂野鬼,他们不断地朝奈何桥上缓慢行走的鬼魂生出魔爪,企图将处在最边缘的生魂扯下忘川之河,吞噬它的记忆,搅碎它的七魂六魄,让它变成同样的孤魂野鬼。奈何桥,不是很窄,却也并不宽,画着三条狭长的小路。 若凡人,生时行善事,便行奈何桥的最中间小路,行恶的人就靠着奈何桥的两侧小路行走,总有恶魂被忘川河中的厉鬼拉下桥,在一瞬间吞噬,灰飞烟灭。 江呈佳不知在忘川河边亲眼瞧着覆泱走了多少次奈何桥,也不知多少次见他站在桥的边缘,险些被厉鬼拉入忘川吞噬的场景,每一次都令她心惊胆战,担惊受怕。 过了奈何桥,在忘川的另一头有一个土台,名为望乡台,望乡台边有个亭子名为孟婆亭。 小孟婆便在哪里抄录凡人名册,点化前尘,为前来投生的鬼魂递上一碗孟婆汤,并召唤天命,在神书上记下鬼魂下一世的命数。 江呈佳混在鬼魂中,憋着生人之气,小心翼翼地抵达了孟婆亭。孟婆身穿粗布麻衣,黄发垂髫、面色红润、细皮嫩肉,是个实打实的小仙娥。并非凡人所述,是个满头苍发的老妪。 小孟婆替往来的鬼魂盛起一碗孟婆汤,千叮咛万嘱咐,看着鬼魂喝下,才放心让它们前往轮回道投生。偶尔听见喝了汤的鬼魂抱怨一句:“这年头,连孟婆汤都越来越难喝了。”便暴跳如雷的将它揪回望乡台,再让它饮一碗汤,忘尽三世之缘。 江呈佳叹了口气。人间千变万化,可神界却千年难变。 她慢慢跟着游荡的鬼魂来到了孟婆的长席案几前。只见孟婆头也不抬的将一碗孟婆汤递了上来,冷冰冰道:“喝了它。” 江呈佳轻轻唤了一声:“小孟。” 小孟婆听见熟悉的叫唤声,手背脑门立即起了一层疙瘩,她浑身一颤,猛地抬头望去,瞧清楚来人是谁,立即装作头痛眩晕的模样道:“今日召唤天命就到这里了。你们都回去吧,明日再来登记造册,饮忘忧,入轮回。” 后头的鬼魂哀鸿一片,嚷嚷着吵闹着往孟婆亭挤过来。 小孟婆眼睛一瞪,眉毛一横,嗓音一粗,恶狠狠道:“谁在往前挤,就去忘川河与恶鬼们待着吧!” 一声怒吼令拥攘的奈何桥上瞬间安定了下来,片刻后,奈何桥上的鬼魂们渐渐散去,重新回到了黄泉路。 小孟婆朝江呈佳看了一眼,嬉皮笑脸道:“今日的孟婆亭关门了,客官下次再来吧。” 说完,她便满世界的窜行,一刻不停地逃出了望乡台。 江呈佳眨了眨眼,淡定地拿起孟婆亭中央,案台上天命笔,蘸了蘸墨水就要往旁边放置的汤盅里搅拌。 小孟婆尖叫着奔了回来,一把夺过天命笔,大声吼道:“江梦萝你胆敢再毁我一锅忘忧汤!我和你拼命!” 江呈佳挑挑眉道:“除非你不逃。” 小孟婆哼哧一声道:“我干嘛听你的?天命笔在我手中,我看你还能拿什么毁我的汤!” 江呈佳勾勾唇,袖子里伸出一只细长的手臂,紧紧握住的拳头反过来,向上展开,一堆枯黄的树叶正躺在她手心里,一动不动。 小孟婆大惊失色道:“江梦萝你别乱来!” 江呈佳淡淡道:“要我不乱来也可以。” 小孟婆愁眉苦脸地求饶道:“你又要我查什么?你说就是了,不要对我的汤动手动脚好吗?” 江呈佳嗯了一声,理所当然道:“你帮我查了,我就不动手动脚了。” 小孟婆一挥袖,手里多出一卷闪着金光的竹册,那是孟婆的神书,埋怨道:“说吧,你要查什么?” 江呈佳这才将悬空在汤盅之上的手臂收回了袖中,皱着眉头道:“我想知道一个死于建业的鬼魂如今在何处?” 小孟婆挥舞着天命笔,寻到了建业的卷宗,头也不抬地问道:“叫什么名字?” “陈舞娘。” 小孟婆一僵,抬头望过去,重复问道:“你说叫什么?” 江呈佳见她奇怪的反应,便蹙着眉头再说了一遍:“陈舞娘。” 小孟婆深呼一口气,有些慌张起来。 江呈佳一眼看破她的古怪,逼问道:“你的神书上,是否没有这个鬼魂投生的记载?” 小孟婆干笑道:“怎么会?我立即找一找。”她立马低下头,几乎将脸埋在了书里,找了半天也没有动静。 见她如此,江呈佳心中已有了猜测,便问道:“我的千机处怎么也查询不到陈舞娘于凡间的户籍卷宗,也寻不到她出生成长的地方。我只想问你,是否神书上也并无陈舞娘的出生所在,更没有她在入青楼之前的运簿记载?” 小孟婆支支吾吾地解释道:“不是的陈舞娘,陈舞娘卖入青楼之前的运簿,被我无意间弄丢了,我没办法补回来,因此陈舞娘的神书运簿只能是残卷。这是我的失误我一直没敢同任何人说起。” 江呈佳倒吸了一口气,盯着她的眸子,坚定地摇了摇头道:“不不不,不对。你并非将陈舞娘的前半卷运簿弄丢了,而是施了法术,在神书中强加了此人的魂魄与命数,因天命不允,所以陈舞娘便少了半卷运簿,对不对?” 孟婆脸色更加古怪难看了。 江呈佳颤抖道:“陈舞娘她并非凡人是不是?” 孟婆胡乱遮掩道:“你在胡说什么?若陈舞娘并非凡人,怎会在死之后,还能保留凡人的尸身?倘若真如你所说,陈舞娘的魂魄是我强加在神书中的,她的命数也是我所创,那么陈舞娘在凡世之中一旦丧命,她的肉身便会同她的魂魄一样魂飞破散,怎么可能还保留肉身?” 第两百五十一章 真相 江呈佳在殿前瑟瑟发抖,强忍着胆寒之意,朝冥殿通向鬼门关的那条狭长甬道走了过去。大雾弥漫了甬道前方的一切,她硬着头皮,跟随着甬道里飘荡的鬼魂,从鬼门踏过了一条散发着腥臭血气的小河,踏上了这条名为黄泉的路,这条崎岖难行的小路两侧盛开着鲜红妖艳的彼岸花。路的尽头才是忘川河,河上有一座桥叫奈何桥,奈何桥分三层,上层红,中层玄黄,最下层乃为玄黑色,愈下层愈加凶险无比。江呈佳小心翼翼地从忘川河畔,踏上了奈何桥,沿着桥边,她瞧见了盈盈绿水中不得投胎的孤魂野鬼,他们不断地朝奈何桥上缓慢行走的鬼魂生出魔爪,企图将处在最边缘的生魂扯下忘川之河,吞噬它的记忆,搅碎它的七魂六魄,让它变成同样的孤魂野鬼。奈何桥,不是很窄,却也并不宽,画着三条狭长的小路。 若凡人,生时行善事,便行奈何桥的最中间小路,行恶的人就靠着奈何桥的两侧小路行走,总有恶魂被忘川河中的厉鬼拉下桥,在一瞬间吞噬,灰飞烟灭。 江呈佳不知在忘川河边亲眼瞧着覆泱走了多少次奈何桥,也不知多少次见他站在桥的边缘,险些被厉鬼拉入忘川吞噬的场景,每一次都令她心惊胆战,担惊受怕。 过了奈何桥,在忘川的另一头有一个土台,名为望乡台,望乡台边有个亭子名为孟婆亭。 小孟婆便在哪里抄录凡人名册,点化前尘,为前来投生的鬼魂递上一碗孟婆汤,并召唤天命,在神书上记下鬼魂下一世的命数。 江呈佳混在鬼魂中,憋着生人之气,小心翼翼地抵达了孟婆亭。孟婆身穿粗布麻衣,黄发垂髫、面色红润、细皮嫩肉,是个实打实的小仙娥。并非凡人所述,是个满头苍发的老妪。 小孟婆替往来的鬼魂盛起一碗孟婆汤,千叮咛万嘱咐,看着鬼魂喝下,才放心让它们前往轮回道投生。偶尔听见喝了汤的鬼魂抱怨一句:“这年头,连孟婆汤都越来越难喝了。”便暴跳如雷的将它揪回望乡台,再让它饮一碗汤,忘尽三世之缘。 江呈佳叹了口气。人间千变万化,可神界却千年难变。 她慢慢跟着游荡的鬼魂来到了孟婆的长席案几前。只见孟婆头也不抬的将一碗孟婆汤递了上来,冷冰冰道:“喝了它。” 江呈佳轻轻唤了一声:“小孟。” 小孟婆听见熟悉的叫唤声,手背脑门立即起了一层疙瘩,她浑身一颤,猛地抬头望去,瞧清楚来人是谁,立即装作头痛眩晕的模样道:“今日召唤天命就到这里了。你们都回去吧,明日再来登记造册,饮忘忧,入轮回。” 后头的鬼魂哀鸿一片,嚷嚷着吵闹着往孟婆亭挤过来。 小孟婆眼睛一瞪,眉毛一横,嗓音一粗,恶狠狠道:“谁在往前挤,就去忘川河与恶鬼们待着吧!” 一声怒吼令拥攘的奈何桥上瞬间安定了下来,片刻后,奈何桥上的鬼魂们渐渐散去,重新回到了黄泉路。 小孟婆朝江呈佳看了一眼,嬉皮笑脸道:“今日的孟婆亭关门了,客官下次再来吧。” 说完,她便满世界的窜行,一刻不停地逃出了望乡台。 江呈佳眨了眨眼,淡定地拿起孟婆亭中央,案台上天命笔,蘸了蘸墨水就要往旁边放置的汤盅里搅拌。 小孟婆尖叫着奔了回来,一把夺过天命笔,大声吼道:“江梦萝你胆敢再毁我一锅忘忧汤!我和你拼命!” 江呈佳挑挑眉道:“除非你不逃。” 小孟婆哼哧一声道:“我干嘛听你的?天命笔在我手中,我看你还能拿什么毁我的汤!” 江呈佳勾勾唇,袖子里伸出一只细长的手臂,紧紧握住的拳头反过来,向上展开,一堆枯黄的树叶正躺在她手心里,一动不动。 小孟婆大惊失色道:“江梦萝你别乱来!” 江呈佳淡淡道:“要我不乱来也可以。” 小孟婆愁眉苦脸地求饶道:“你又要我查什么?你说就是了,不要对我的汤动手动脚好吗?” 江呈佳嗯了一声,理所当然道:“你帮我查了,我就不动手动脚了。” 小孟婆一挥袖,手里多出一卷闪着金光的竹册,那是孟婆的神书,埋怨道:“说吧,你要查什么?” 江呈佳这才将悬空在汤盅之上的手臂收回了袖中,皱着眉头道:“我想知道一个死于建业的鬼魂如今在何处?” 小孟婆挥舞着天命笔,寻到了建业的卷宗,头也不抬地问道:“叫什么名字?” “陈舞娘。” 小孟婆一僵,抬头望过去,重复问道:“你说叫什么?” 江呈佳见她奇怪的反应,便蹙着眉头再说了一遍:“陈舞娘。” 小孟婆深呼一口气,有些慌张起来。 江呈佳一眼看破她的古怪,逼问道:“你的神书上,是否没有这个鬼魂投生的记载?” 小孟婆干笑道:“怎么会?我立即找一找。”她立马低下头,几乎将脸埋在了书里,找了半天也没有动静。 见她如此,江呈佳心中已有了猜测,便问道:“我的千机处怎么也查询不到陈舞娘于凡间的户籍卷宗,也寻不到她出生成长的地方。我只想问你,是否神书上也并无陈舞娘的出生所在,更没有她在入青楼之前的运簿记载?” 小孟婆支支吾吾地解释道:“不是的陈舞娘,陈舞娘卖入青楼之前的运簿,被我无意间弄丢了,我没办法补回来,因此陈舞娘的神书运簿只能是残卷。这是我的失误我一直没敢同任何人说起。” 江呈佳倒吸了一口气,盯着她的眸子,坚定地摇了摇头道:“不不不,不对。你并非将陈舞娘的前半卷运簿弄丢了,而是施了法术,在神书中强加了此人的魂魄与命数,因天命不允,所以陈舞娘便少了半卷运簿,对不对?” 孟婆脸色更加古怪难看了。 江呈佳颤抖道:“陈舞娘她并非凡人是不是?” 孟婆胡乱遮掩道:“你在胡说什么?若陈舞娘并非凡人,怎会在死之后,还能保留凡人的尸身?倘若真如你所说,陈舞娘的魂魄是我强加在神书中的,她的命数也是我所创,那么陈舞娘在凡世之中一旦丧命,她的肉身便会同她的魂魄一样魂飞破散,怎么可能还保留肉身?” 江呈佳抬眼,定定看向她,一字一句道:“若她是某位上神的影子呢?” 孟婆被她这话卡住,一时之间想不出什么解释,便沉默下去。 若是影子一切便说得通了。影子化身凡人,入了黄泉,过了奈何桥,饮了孟婆汤,生死卷上也就有了痕迹,所以即使神书上只有半卷运簿,死后依然还能留有凡人的尸身。 “小孟,告诉我,陈舞娘究竟是谁的影子?”江呈佳已经从孟婆的反应中确定了她自己的猜测。 孟婆片刻沉默,垂下眸子反问道:“单凭你的千机处没有查到陈舞娘卷宗这一点你便断定陈舞娘不是凡人吗?倘若是你的千机处办事不利才没有查到的呢?” 江呈佳深呼一口气,答道:“的确,以前我也是这样认为的。但,就在方才,昭远同我说,他儿时曾遇见一个老媪,教过他如何做流苏糕,我才觉得不对劲。” “宁昭远命数中出现的老媪,能有什么不对劲?”孟婆试图掩盖什么,眼神躲躲闪闪道。 江呈佳又道:“若是寻常老媪也就罢了,可这老媪却会做流苏糕。小孟,你知道的,这世上会做流苏糕的,只有覆泱与南疆苗国圣女禾玉央。” 孟婆仍然不肯说实话,反驳道:“你怎知南疆圣女未曾将这流苏糕教给旁人呢?” “南疆圣女所做流苏糕有着一股独特的香味。”江呈佳继续道,“旁人做不出那股味道。” 孟婆道:“好,就算那老媪如你所说,或许是南疆苗国圣女禾玉央所化,但这与陈舞娘又有什么干系?” 江呈佳低着眸子,苦涩道:“若我未曾想到一桩事,也看不出老媪与陈舞娘之间究竟有什么联系。” 孟婆一愣道:“什么意思?你想起了什么事?” 江呈佳一双澄亮的眸子望着她道:“元初十年,陈舞娘抱着还是孩童的宁南忧一路寻到会稽水楼,求我救他一命。当时我并不知我所救的人正是覆泱这一世投身降世的凡人。再后来,我得知当年所救婴孩正是宁南忧时,便命拂风密切保护陈舞娘,以报她之大恩。拂风所录关于陈舞娘的卷册里,曾提过,她身侧一直跟随着一名与她同样来历不明的老媪。当时我并未在意此事,也觉得只是凡人老媪,并无异常之处。 然则,就在刚刚,我才记起,宁南忧五岁那一年,曾跟着曹秀前往建业。在那里,曹秀与陈舞娘相聚,那名一直跟随在陈舞娘身边的老媪,便奉曹夫人之命,看顾年纪尚小的宁南忧。 第两百五十二章 因缘际会 江呈佳心中急切,袖中的双手早已握紧,整个人十分紧张。 “花壶爷爷究竟发生了什么?” 花壶重重地叹息一声,然后转过身,仰着面,双目朝千丈之高的黄泉之眼看了过去。 “天命难违。”他轻轻说了这四个字。 然后转过身,与江呈佳对视,面色肃穆道:“阿萝。你要知道,与天命作对,绝对没有好下场。” 江呈佳握着拳,垂下眸低声道:“我知道。” 花壶见她脸上露出一丝悲伤彷徨,心下不忍道:“罢了罢了小孟说得对。若不将此事告诉你,只怕将来你会埋怨我们。倔脾气的丫头,和你娘一样,不撞南墙,是永远不知回头的。” 江呈佳听此,立即抬眸看向他,眼中现出一丝期盼。 花壶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道:“事情还要从一千四百年前说起。你可记得一千四百年前,覆泱所幻化的凡人宋孤越为了救你,曾失手将一名女子刺死的事。” 江呈佳点点头道:“我记得。” 花壶继续往下说道:“按照神书中,那名女子的运簿所记载。她本应该寿终正寝。却因你的缘由,被覆泱破坏了命格,运簿也消失了半卷。本来,按照常理,你若没有擅动覆泱化作凡人后十岁以内的气运,他的运簿以及他身边所有人的运簿便都不会被影响。但偏偏是那一世。天妃若映却偷偷溜下凡间,擅动了覆泱十岁之前的气运,他的天命书也因此而改变。 覆泱的天命书发生了不可预计的变化,他身边的凡人,气运以及命簿都发生了改变。本来,我应该早些发现此事,告诉你莫要再设计与覆泱所化的凡人宋孤越重逢,进入他的命簿。但因果轮转总是这样凑巧,让人防不胜防。 当我发现天妃若映擅自动了宋孤越十岁以前的气运后,便马不停蹄的前往凡间寻你。可那时你已经按照你的计划与宋孤越重逢。一切已来不及了。正因此,后来覆泱因你彻底改变了一个凡人的命簿,受到了天命的惩治。 天命将那名本应有圆满结局的凡人女子丢了三魂一魄之事算在了覆泱的头上,为他引去了灾祸。自此以后,覆泱身侧总会出现一名,活不过三十五岁的女子。或许你并不曾发现这一点。但这名女子不论因何缘由,总会被天命牵引,让未满十岁的覆泱与你相见,在每一世的轮回中不断破坏他的凡人气运,消耗他还存于世间的神识。 陈舞娘,便是那女子这一世的转世轮回。” 说到这里,花壶停顿了一下,朝江呈佳看了过去。 此刻,江呈佳的面色惨败难看,因花壶所述一切而浑身发凉。 “所以你们从前同我说的都是假话么?”她颤抖道。 花壶又顿了一下,最后无奈的点点头道:“不错。是假话。” 江呈佳只觉晴天霹雳,死死将唇咬住,不敢置信。 自覆泱被天帝怅尧设下诅咒贬入凡间起,江呈佳听从小孟婆的劝告, 不与天命相抗,从不触碰覆泱十岁之前的气运。凡人十岁之前的气运是连孟婆神书都无法预判的轨迹。十岁之前,若凡人能按照运簿所载的人生正常走下去,那么十岁之后,凡人的运簿轨迹只要大致与天命相同,便不会被天命所控。若是想从其中找寻契机改变天命结局也完全有可能。这便是江呈佳一直以来,对改变覆泱天命抱着的唯一期望。 她从不在覆泱满十岁前与他重逢相见,正是为了遵循天命定下的这一铁律。 然则,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江呈佳发现,覆泱身边总能出现一个女人,在各种巧合之下,将未满十岁的他带到她的面前,让他们二人相见。可依照孟婆所说,身为上神的她哪怕是与未满十岁的覆泱见上一面,也能改变覆泱的气运。 因此,江呈佳曾一度陷入惶恐与不安之中。 后来,花壶同她说,只要不是她主动与未满十岁的覆泱相见,便算不上破坏了覆泱的凡人气运,又让云耕姑姑同她解释了这其中原委,她才真正放下一颗心。 这许多年,她几乎已经习惯了这种奇妙的巧合。因此,即便这一世,陈舞娘带着还是婴孩的宁南忧前来水楼求医,她也并未放在心上。 她相信孟婆与花壶所说,更相信云耕不会同她说假话,可如今,花壶却告诉她,这一切都是他们为了圆谎,为了瞒着她而乱编的谎言。如此的惊天霹雷,将她心中的希望烧的什么也不剩了。 若真如此,她便犯了天命大忌 难怪四百年前,兄长会带着穷桑女帝的密令,封神力化为凡躯,入这大魏朝间,参与人间政事。 难怪已经沦为凡人的覆泱,还能以其神籍气运破坏凡间气运势图 原来一切皆因她造成? 江呈佳腿下一软,跌坐了下来。 花壶急忙弯腰去扶,孟婆却拉住了他。 花壶皱了皱眉头,与孟婆对视一眼,长叹了口气。 “你莫要自责。此事说起来,怪不得你。只怪当年的若映天妃下凡擅动了覆泱的气运,又怪我与小孟没能及时察觉告知于你。后来又一错再错,联合云耕一同瞒着你,这才让覆泱的气运偏行的愈加严重。”花壶面色愁然,瞧着江呈佳这般失魂落魄,心下亦不是滋味。 “那禾夫人禾夫人?”江呈佳眸中泛着泪光,因情绪逐渐崩溃而难以继续再将话说下去。她含着泪光向花壶看去,似乎想从花壶口中得到不一样的答案,带着些期盼,希望方才花壶所说的那一切才是真正的假话。 只是,花壶难掩心中愧疚自责之意,再不忍心瞒着她,无奈叹道:“那女子气运被覆泱破坏,自然是没有完整的七魂六魄前来黄泉投胎。当初她连鬼门关都无法通过,更无法从我这里摆渡至黄泉路前往忘川。天命便将她幻化成了没有本躯独生的影子,同你的神运系在了一起。” “我的神运?”江呈佳喃喃重复着四个字,不敢往下细想。 “是,天命认为此事同你脱不了干系,便将令一半的罪责算在了你的头上。自那以后,那名女子便成了你的一枚影子。若不能将她同你分开,你最后终将耗尽寿命,羽化西去。” 花壶说到这里,江呈佳已经全部明白。 她懂了为什么禾夫人在一千四百年会突然消失。于是垂眸惨笑道:“所以,禾夫人离开的缘由,是因为我,是么?为了救我这不值一提的性命,她才会来寻您与小孟,让您与小孟想了办法,将那女子所化的影子同她的神运绑在了一起?” 她已完全猜到真相,花壶不遮掩,不说话,算是默认。 难怪,每一世,她都有所察觉,总有一种禾夫人就在她与覆泱身侧看顾的感觉。 她曾以为那是自己的幻觉,却没想到,禾夫人为了护着她与覆泱,竟不惜折损自己的性命。 “禾夫人如今在何处?”江呈佳闭上眼,滚烫的泪珠便从眼角滑落,顺着她的脸颊淌入了她的唇间,咸涩难忍。 “她受了重伤,被覆泱的父亲白止星君带回了九重天将养。她以她的神身为利器,让陈舞娘离开了人间。暂时解除了你与覆泱之间的危机。”花壶晓得如今只能如实交代,便什么都不再隐瞒。 江呈佳脸色惨白,轻声道了一句:“还请花壶上神常代我去探望禾夫人,梦萝谢花壶上神大恩。” 她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尔后双膝跪地朝花壶大行一礼。 花壶略有些慌张,急忙将她扶起来道:“你是九重天之上身份尊贵的妙铛上神,可不能这样跪我。” 江呈佳被他搀扶着站了起来,浑身上下绵软无力,整个便如一张薄绢般,仿佛风一吹便能飘走。 “阿萝,你千万莫要自责。禾夫人为母则刚,为了她的孩子,她没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就算此事同你没有关系,是覆泱一人遭了难,禾夫人还是会选择替你二人承担,这便是母亲。”花壶苦口婆心的安慰着。 江呈佳勉强笑了笑,意图告诉花壶她没事。 然而,这似哭般的笑,却将她心底所有的难过、自责、心酸全都凝在了一起表露了出来。 “阿萝。八百年前,我便有意告诉你此事。只是那时,禾夫人苦苦央求,让我和花壶爷爷守住这个秘密”小孟婆心有不忍,上前抓住了江呈佳冰凉发抖的双手轻轻道:“虽然这些年你不晓得真相,但好歹,禾夫人一番辛苦也有了成果。虽然覆泱的气运被天命篡改可陈舞娘逝世后,我发现神书之上,关于覆泱的运簿记载稍稍变动了一点。他的后半卷运簿已随着你的出现而改变,这何尝不是一种转好的迹象?说不定,你这一世能够成功扭转覆泱的天命,将他身上的诅咒解除,带他回九重天,过你们从前的日子。” 第两百五十三章 奈何情深 江梦萝的眼眶通红,鼻子酸疼的厉害,整个人孤单又无助,睁着眼一转不转的盯着孟婆看,哽咽道:“还有可能吗?” “有有可能。”孟婆将她抱入怀中,温柔的安抚道:“有可能的,阿萝。你看,覆泱如今的运簿抹去了天命从前为他定下的结局正在逐一改变不是吗?他为了你,已经生出了远离红尘是非的心思你要相信你自己,一定可以将他重新带回九重天。禾夫人与白止星君还在天宫等着你们归去,一家团圆呢。” 小孟婆说着说着,也开始哽咽起来。 这数年来,她是看着江呈佳如何一步步熬过来的。 她是这天地之间掌管凡人生死的神官,本因看惯这世间的生死离别,不为这虚伪浮华的感情所动。 然,纵然孟婆的心再如磐石般,也不得不为江呈佳对覆泱的痴情所感动。她与江呈佳从儿时一起相伴长大,到如今也不知是第几万个年头,彼此之间的情谊坚固深厚。作为好友,她自然是希望江呈佳能与覆泱长相厮守,濡沫白头。 江呈佳伏在小孟婆的肩膀上,失声哭着,像个孩子般彷徨无措。 这世上,因缘际会太多。 这世上,巧合与意外也太多。 江呈佳难过的,小孟婆在那些凡人的运簿上看惯了,可如今却也被她这无声地哭泣催得泪如泉涌。 最后,她抵不住心中对江呈佳的怜悯与心疼,从怀中掏出了一枚莲花状,晶莹剔透,似如水珠般散发着润泽的舍利子,交到了江呈佳手中。 “阿萝。”小孟婆低着头,看着这枚舍利子,几度哽咽道:“这是我娘的遗物。是她仙逝时的泪珠所化你晓得的,孟婆的眼泪是忘忧汤的一位关键食引。我娘她是天地之间第一位幻化成鬼差的神仙,她的泪珠有着上古诸神赐予的神力,寓意着纯洁、向阳之意。因此她的眼泪能助覆泱净化他心中戾气,引导他放下心中执念。只要天帝怅尧在他身上所注下的诅咒之戾气逐渐褪去诅咒也能随着覆泱天命的转变而解除。你让覆泱将此物带上我能帮你们的,也只有这些了。” 江呈佳双目失神,盯着手掌中央这枚如莲般盛开的舍利子,闭上眼落下了一滴泪。 泪水,恰好润如了晶莹剔透的舍利子中,逐渐被它所吞噬。 而这一异象,在场三人都未曾发现。 江呈佳忍住心中悲痛,握紧了那枚舍利子,擦干了眼角的泪珠,再次与孟婆相拥,在她耳畔喃喃道了一句:“谢谢你,小孟。我一定不会辜负禾夫人的期望,也不会辜负你的一番好意。无论天命如何阻拦,我一定要将覆泱带回来。” 孟婆轻柔的拍着她的背脊,动容道:“好。我等着你,将白禾神君带到我面前,等你重回九重天。” 江呈佳闭着眼,与她相拥良久,最后终于松下一口气,放开了孟婆。 她朝着另一边静静看着她们的花壶看去,遂欠了欠身行了礼道:“今日之事多谢花壶爷爷倾囊告知,江梦萝感激不尽。” “本来便是我该告诉你的。”花壶摆了摆手,浅叹一声道:“是我的错,才导致你如今这样痛苦。” 江呈佳平息了情绪,此刻已镇静了不少,但鼻腔中仍旧带着浅浅的哭音,她忍痛道:“花壶爷爷何错之有,错的是我未能早些发现这其中的不对,一味的用假象欺骗自己,不肯多思多想。” 花壶爷爷不再劝,略点了点头道:“你知晓了真相,如今也该离开冥界。莫要在这里继续逗留。你来时到现在怕是也些许时候。凡间不比冥界。天上一天,人间一年。眼下恐怕凡界已经过了四五天了。若再不回去,赫然发现你失踪的覆泱该怎样着急你想过吗?” 江呈佳遂颔首,又欠身行礼道:“劳烦花壶爷爷将我送回凡间。” 花壶低低嗯了一声,即刻挥动长袖,在空中幻化出一道白光,供江呈佳穿行至凡世。 在她一脚踏入光芒的那瞬间,花壶轻声交代了一句:“江梦萝,记住。莫要太过执着,否则你不但保不住覆泱,便连你身侧之人也会保不住。” 此刻,江呈佳已入了花壶的术法光芒之中,远离了冥界,在这个充斥着刺眼光芒的空间里,她能听到花壶遥远而不可及的声音,却怎么也听不清他到底说了什么。只觉眼中被吹入了一层细沙,惹得她双眸刺痛,在回过神时,已然站在了暗崖庄外。 江呈佳还没有回过神,便听见身后一声激动的呼唤。 “姑娘!姑娘!” 那是千珊的声音。 江呈佳立即转身循声望去,千珊不知何时也来到了暗崖山庄外,此刻正惊喜若狂的向她奔来。 只是片刻未见,千珊似乎疲惫苍老了一圈,眼圈下的乌青有些骇人。 她一把抱住了江呈佳,哭着道:“姑娘您吓死奴婢了姑娘,奴婢差点以为见不着您了。” 江呈佳的双手僵在空中,难掩伤意,但却强装着无妨,低沉道:“我没事。我不是好好的回来了?我去了冥界您怎会寻不到我呢?” 千珊情绪有些失控,紧紧抱着她不肯松手,边说边哭道:“姑娘奴婢晓得你奔去了冥界,可奴婢施了法术一路跟上去,却被拒于冥殿之外,不允通行。奴婢被看守大殿的鬼差赶回了凡界,一直在庄子里等着您回来您消失了整整五日,奴婢一宿一宿的不敢合眼。好在,现下终于等到了您。” 江呈佳轻轻拍着千珊的背,愧疚道:“对不起是我太任性,让你担忧了。千珊,对不起。” 她觉得歉疚,却并不后悔自己单独前往冥界。 若是千珊代她前去冥界寻孟婆与花壶只怕这丫头会为了不让她自责担忧,选择将真相隐瞒。 “对了你怎得在暗崖庄外?君侯呢?”江呈佳一边安慰着她,一边觉得奇怪,同千珊两人分开后,便四处张望了一下,只觉得这暗崖庄如一片墓地般死寂,没有一点点声响。 千珊一怔,擦干眼角泪水,望着暗崖庄里头黑漆漆的一片景象,不知如何同江呈佳开口说起。 见她欲言又止的表情,江呈佳心中升起浓眷的不安之意。 她小心翼翼询问道:“是出了什么事吗?君侯呢?君侯在哪里?” 千珊皱着眉头,正犹疑间,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惊呼声:“阿萝!” 两人同时循声望去。 只见庄口前立着一名身着玄衣,头戴冠玉,脚蹬紫金靴的青年。 他此刻如方才千珊第一眼瞧见江呈佳一样,惊诧、欣喜、后怕、难过一拥而上,心中五味陈杂。 这个青年却并不像千珊那样激动万分的奔至江呈佳面前,而是一步步缓慢且踏着沉重的脚步朝她走来。 再近了一些,江呈佳终于闻见了他身上浓重的血腥气息。 她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一双黑眸有些惊慌的盯着这个青年。 青年终于走到了她面前,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 那双深邃如寒潭般深不见底的眸子此刻牢牢的盯住江呈佳,从不敢置信到彷徨不安,从失意到重燃希望。她从他的眸子读出了深切的担忧与难过,还有一丝暴戾。 她竟被他的眼神赫然惊住,浑身上下爬上一层凉意。 “你去哪了?”这个青年压低嗓音,忍着一股十分明显的怒意。 江呈佳被他身上那股寒冷且阴森的气场吓住,怔在原地支支吾吾吐出一个字:“我” “告诉我,这五天,你去哪了?”青年盯着她,一字一句的吐出话来。 此刻,凡界正是傍晚时分,天际一抹残阳的鲜红照耀在两人身上。 仅仅五日,江呈佳不仅瞧见了千珊眼底的淤青与疲惫,更从宁南忧这张俊美之容上读出了他的焦急不堪以及他的疲倦恐慌。 他的第二句话,放缓了些戾气,稍微柔和了一些。 江呈佳不知如何开口向他解释自己为何消失了五天。 她握着拳,强压着心中的慌张,没有什么底气地解释道:“我我去为你” 江呈佳还未说出完整的话来。 宁南忧却抢先她一步,低沉着嗓音,压制着内心那股燥怒之意道:“你是不是,去向你的兄长通风报信了?” 江呈佳瞬间愣在那里,瞪着双眼痴痴愣愣道:“你怎会这样想我?” “那她呢!”宁南忧依旧忍着,语气却加重了,伸出手,指向千珊,冷冷道:“你可以同我解释一下,为何她会前往广信吗?” 江呈佳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此刻已因宁南忧浑身上下散发的阴冷森寒之意惶恐惊慌,不知所措。 她转眼朝千珊望去,没有什么底气的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怎会去广信?” 第两百五十四章 无法解释的误会 就在此时,宁南忧突然失控,伸出双手死死捏住江呈佳的双肩咆哮道:“江呈佳!你装的真好!都这样了!你竟然还在我面前做戏?” 江呈佳被他突如其来的怒吼,吓得魂飞魄散,脸色苍白的如白布般,一双红了眼眶的眸子,水润润的盯着他,动了动唇,欲说些什么,话语却像是滚水卡在喉中般,令她煎熬难忍,却无法吐露出来。 “这副柔弱样,你如今到底装给谁看?!”宁南忧似乎有些崩溃,他看不得江呈佳这样无辜,柔弱的样子,看得他心中如撕裂般的疼痛,叫他屏住呼吸也不能抑制心中悲愤失望之痛。 江呈佳立即屏住了心中因恐惧而起的酸涩苦痛之意,一汪泪水含在眼眶中,不敢落下,更没办法让它倒流回眼中。 “告诉我,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仅仅因为我没有将全部实情告诉你吗?”青年嘶吼着,一双因彻夜未眠而红透了的双眼,此刻也渐渐积聚了一些雾气。 “我你在说什么?”江呈佳被他声声嘶吼弄得发懵,可偏偏不敢掉眼泪,只能逼着自己镇静下来。 “你还要装作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吗?”宁南忧忽然觉得可笑,竟呵呵呵的笑了起来,心如刀绞,握在江呈佳双肩上的手更用了几份力悲痛欲绝吼道:“江梦萝!我以为,你是真心待我!原来你不过为了替你兄长遮掩你要联合你兄长一同将我除去是也不是!” 江呈佳面色发白,被他这样的怒吼声惹得浑身发抖难以平定,她看着宁南忧逐渐失控的情绪,难过道:“我作甚要除去你?你是你是我的夫君啊?” “夫君?”宁南忧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竟仰天笑了起来,半晌歇下来,目光如寒刀利剑似的盯着她道:“好一个夫君你真的将我当成了夫君吗?为了你兄长的前程,你宁愿将我置于死地江梦萝!终是我看错了你!” 江呈佳见他愈加失望悲痛,心中仿佛对她消失的这五日中暗崖庄里发生了什么有了些模糊的猜测。 “你这样想我?”她的声音有些沙哑,那是极致压住心下悲凉而表露出来的颤抖。 宁南忧猛地放开了她,朝后退了两步,眼中含着泪光道:“事已至此,你还要我怎么想你?我知晓,我这个人,便不配得到旁人的喜欢,也不配得到旁人的真心。我身边一而再再而三的有人背叛于我难道我便是活该吗?我活该拥有这么多难堪的记忆,活该背负这么多吗?” 江呈佳瞧着他失意难过,强忍着泪水的模样,心下一阵裂痛难忍。 她就要忍不住上前解释,可心底那点唯一的倔强却让她停住了脚步,再难向前靠近。 她没有解释,也不知道该解释些什么。 她甚至都不知道暗崖庄究竟发生了什么。 面前这个青年,闭上眼,落下两行眼泪,揪着心道:“江梦萝,你可知要我付出真心,多么不易?你怎可随意践踏我的真心。” 一股莫大的锥心之痛从江呈佳心口蔓延,使得她惊惧。 两人对立而战。 不知沉寂了多久。宁南忧突然低声道:“你消失了五日,我的心便悬在刀锋上整整五日。可笑我被你这般欺骗,还忧心你的安危。如今你回来了,我也懒得再问了。往后,你我二人还是各过各的吧。” 他似乎很疲惫,整个人情绪低落下去,跌跌撞撞地转身,一步步慢慢挪回了暗崖庄。 在他离开后,江呈佳几乎站不住脚跟,若没有千珊在后头扶着,她险些摔在地上。 她忽觉得腹腔中有一股强烈的恶心呕吐之感反转上来,令她捂着胸口,紧紧拽着千珊的双臂,俯身呕吐起来。 千珊慌忙道:“姑娘您没事吧?” 江呈佳失魂落魄的靠在千珊身边,笑着哭道:“我似乎做什么都是错的似乎我做什么,总会伤害到他。千珊我真的很无用。” 千珊听着这话,难忍心痛之意道:“姑娘你大可不必这样说自己?” 江呈佳抬起袖子抹去眼角的泪水,忍着心酸,克制着自己询问道:“这五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君侯突然如此?” 千珊支支吾吾的不肯说,面露难色与迟疑。 江呈佳轻声道:“我好不容易才让他放下防备之心。如今消失了几日,他便突然转变了态度。你若不告诉我难道让我一个人去胡乱猜测吗?” 千珊叹道:“奴婢没办法前往冥界寻您,便想着您怕是过不了几天便会返回,于是返回庄中一心等待。可您离开的当夜,暗崖庄不知从何处涌来一批来路不明的死士,冲着宋宗一家去,将整个暗崖庄团团包围,甚至连君侯也岌岌可危奴婢心中着急,便擅自前往离此处最近的广信,召集水阁之人前来相救。怎料,跟我前来的水阁之人,竟然朝着君侯一行人痛下杀手,又决心将宋宗一家上下老小全部擒获带离君侯以为是您要替公子抢了他手中关于宋宗的证据,并以宋宗妻儿老小相胁,逼迫他认罪,好为公子挣得一份除去宋宗这个心腹大患的无上荣光,让他在大魏前程更似花团锦簇一般顺畅无阻。” 江呈佳皱着眉头,神色更为凝重起来,死咬着唇,沉默了片刻道。 “君侯对于宋宗一事,的确有事瞒着我,我虽暂时还没有猜到全部因果,但大致晓得他手上一定有着捏着一桩能够置宋宗于死地的把柄,更有能够直接扳倒宋宗的铁证,所以才敢丝毫不顾及宋宗在淮王身侧的地位,对他毫不客气地拳脚相向。 再加上这暗崖庄虽表面上看着像是宋宗的私产,可实际上说不准,早就被君侯的人倾吞了大半部分田契,佃户与庄民们或许大多都是君侯的人君侯一向是个准备周全后才肯动手的人。他绝不可能任由蒋公、顾安、樊彦、宋阳毫无时限的查下去。多年来孟灾与宋宗借着夜箜阁的水陆运粮商线不知做了多少桩走私案他只怕还有更多的证据没有拿出来他在防着蒋太公、防着始终对他有意见的顾安,更防着我。” 江呈佳从一开始便知道他有事相瞒,只是不愿意提及,更不愿意问罢了。直到她觉得暗崖庄也有问题时,才忍不住询问宁南忧。可依照千珊所述,几日以前,暗崖庄内莫名出现数名死士企图将宋宗一家灭口,若不是人数众多,千珊也大可不必特意去一趟广信,召集水阁之人。 而千珊所带来的水阁之人对宁南忧一行人痛下杀手一切那么的巧合,简直像精心布置好的局一样。 只怕就算她没有离开暗崖庄,恐也会因为死士涌入这庄内,而担忧宁南忧的安全,从而命千珊前往广信召集水阁兄弟前来救援。 如今,恰好她从暗崖庄内消失,整整失踪了五日阴差阳错的证明了她与此次暗崖庄夜袭有关,更何况后来是千珊亲自带着要杀宁南忧的人来了这里 她是想要解释也解释不清了。 江呈佳转头又有些紧张地问道:“君侯君侯有没有受伤?” 千珊眉头紧紧锁住,叹道:“君侯的背部被砍了两刀,眼下已经缝合了伤口。奴婢在发现跟着奴婢前来的那群人竟对君侯起了杀心后,便立即襄助君侯将这些人都擒下了只是君侯却以为奴婢是被揭穿之后,觉得刺杀不成,便要反转来一次苦肉之计,灭人口舌,让这些跟着我来的水哥之人死无对证才会突然反过来助他抓住对他有加害之心的人恰好,您突然从山庄消失,也因此君侯以为这些事是您授意。” 江呈佳大概猜到了这些,更觉得这是提前预谋,如此直奔主题的挑拨她与宁南忧之间本不是非常稳固的感情究竟是何人? 她这次跟着宁南忧前来暗崖庄,于他身侧随行半月有余的事情除了身侧亲近之人,便再无人知晓 况且,她入暗崖庄,完全是以淮阴侯府妾室的身份。 怎会有人晓得她能够调动水阁之人? 众多奇怪之处,令江呈佳愁眉不展。 此刻她的脑中乱糟糟的糊成了一团,不断回放着方才宁南忧说的那句:“往后,你我二人还是各过各的吧。” 每每重复一次,心口便像是被刀剜了一个口子,血不停的往外留。 千珊扶着摇摇欲坠的江呈佳担忧道:“姑娘您还是注意自己的身子吧。您刚从冥界回来,定然遭到了冥界冤魂浊息的损害不如咱们先回庄子内休憩。同君侯解释的事情日后再说?” 江呈佳捂着沉闷的胸口,整个人倚靠在千珊身上,扯着唇角勉强道:“好。我们回去罢。” 第两百五十五章 夫妻争吵 暗崖庄的夜因血腥气环绕,变得愈发昏暗阴寒,江呈佳才入庄内,没走几步便瞧见路边堆着一堆尸体,个个残肢断臂,骇人至极。 江呈佳闻着那因腐烂而散发的阵阵腥臭味,只觉得胸腔一股恶心升上来,扶着千珊又想呕吐。 千珊皱了皱眉头道:“姑娘今日瞧见尸体怎得这么大反应?从前就算是乱葬岗,您也面不改色的进去如今这是怎么了?难道在冥界受了伤?” 江呈佳忍着抑制不住的恶心,拉着千珊快速往前走了好几步,直到远离了那堆尸体,才喘了一口气。 “不知是怎的了,这几天闻见腥腻的东西,便不舒服。”江呈佳拍了拍胸口,面色恹恹地说道。 “是了奴婢也正觉得奇怪,前几日,咱们还在红枫庄的时候,姑爷特地命小厨房为姑娘做了您最爱喝的鱼汤羹。姑娘连盖子都没揭开,便已经恶心反胃。让姑爷担心不已。”千珊说起前两日江呈佳的不正常,心里也觉得奇怪。 “这几个月里,姑娘的身子愈发的孱弱。背上的伤口总是不见好。”千珊忧心道,“别不是受了什么伤没有被发现姑娘最好过几日将孙齐请来把把脉。” 江呈佳抚了抚胸口,将那股难受之意强忍住了,听千珊这样说,却摆了摆手道:“还是先将眼前事解决了再请孙齐替我诊治吧。” 千珊叹道:“好。” 主仆二人朝馥园的方向缓缓走去。 前厅的灯火都燃着,薄薄的窗纱上映着人影。 千珊搀扶着江呈佳迈上了前厅的阶台,然后朝里头行去。 前厅主座前,于软和的席垫上正坐着,面色很差。季先之正跪于他身侧,替他包扎手臂上的伤口。 那血淋淋的伤口被他玄色的外袍遮住了一些,若非里头雪白的内衣长袖上被染了血,江呈佳还看不出来。 她立即有些担惊害怕,想要替他处理伤口,可急急前行两步,又因方才宁南忧什么都不问清楚,便与她一同嘶吼的事情置了气,逼着自己停下脚步,不去关心她。转头一瞧,却意料不到的瞧见原本应该在广信城寻找陶舂以及宋宗与孟灾贩卖人口总据点的宋阳不知什么时候来了这里。 “宋阳?”江呈佳脱口唤道,面露诧异。 此时身着一袭浅灰色麻衣的宋阳正跪在宁南忧另一边,替他整理着案桌上杂乱无章的卷册。 听见江呈佳一声唤便即刻转过头来瞧她,有些惊喜道:“主子你回来了?” 江呈佳略蹙着眉头道:“你现下怎么会在这里?不应该在广信吗?” 宋阳答道:“广信之事属下与樊彦将军已经办妥。陶舂已抓到属下便同樊将军分道而行。樊将军前往边城商路通知蒋太公与顾安,属下便来暗崖庄将此事告知主公。” “陶舂已经抓到了?”江呈佳更惊异了。她没料到宋阳与樊彦的动作这么迅速,又问了一句道:“那广信的据点如何?可有查出来?” 宋阳摇了摇头道:“没有。宋宗与孟灾将关押妇孺的地方藏得太好。我们找了许多地方,又打通了许多关系,才好不容易寻到躲在暗处的陶舂一日不到,主公便命人给我与樊将军送来了信,告诉我们不必费心思寻找广信的据点,单单将陶舂抓回来便可,说他已经从宋宗那处拿到了记录陶舂杀人之罪的卷宗与证据,也找到了陶舂父母妻儿被监禁的地方。我与樊将军用了些计策将陶舂从暗庄里骗了出来,打晕了捆绑带到了这里。” 江呈佳还预备问些什么,却听见宁南忧此时冷嘲热讽的说了一句:“江梦萝,你底下的人倒是比你对我还要忠心。你怕是没有料到宋阳想都没想,便听着我的命令将陶舂带回了暗崖庄,而不是被水阁的人接走,秘密押送回京城吧?” 他这一句话噎得江呈佳心中堵塞难挨。 她苦笑道:“你这么相信命人刺杀以及要劫走宋宗的事情是我做得?” 宁南忧冷着一双眸子看向他,对她,眼中第一次闪现了杀机。 这丝满含戾气与杀意的情绪被江呈佳捕捉到了,令她全身一颤,竟觉得说什么都是惘然,什么都解释不了了。 就像她当初误会宁南忧绞杀顾安,把蒋氏一门亲手送到孟灾手中一样 如今他也不信她了。 “江梦萝,你要让我不信,又怎么解释是千珊带着置我于死地的人前来暗崖庄的?难道你要说千珊如此并非是你指使吗?”宁南忧冷笑一声道。 千珊上前欲辩驳,却又听这玄衣青年道:“你们主仆二人何其狠毒?是我信错了人。” 江呈佳软下身子,心底的委屈难过融在一起,让她张着嘴巴说不出半句话。 千珊此刻更不知如何解释她带人前来暗崖庄“刺杀”宁南忧之事。 厅下,诡异的气氛这样环绕了许久。 一片死寂中,江呈佳垂下了头,伤神道:“你可以现在不信我,但若是我找到了证据证明此事并非我所为那么” 宁南忧抬起眸子看向她,凉薄的唇边浮起一丝讥笑道:“所谓的证据恐也是你为了继续骗我而编出来的吧?江梦萝,本侯告诉你,本侯不会再相信你了。这一次,本侯可以饶你一命,不杀你。若下一次,你再于我府中兴风作浪,本侯绝对不会留情。” 他这话说的狠绝而刻薄,没有一丝扭转的余地。 江呈佳的心凉了半截,苦涩道:“风水轮流转,如今到你不愿意相信我了。宁昭远,若我真的能自证清白,我们即刻和离!” 千珊听她最后一句,惊诧的瞪着眼朝她看去,没能反应过来道:“姑姑娘您再胡说什么?” 宁南忧听着话也愣了。他虽这几夜因她失踪整宿整宿的睡不好觉,又因她背叛于他的事气得心肝肺疼,即便对她失望透顶,只觉剜心般得痛,也没想到要与她和离一事。 她竟然拿这个来要挟他? “我没有胡说!”江呈佳心中憋了一股气,又因为冥界听到的那些真相而烦躁,此刻实在懒得面对宁南忧,脑子一冲,便顺着气话说了出来。 千珊被她一句吼得闭上了嘴,不敢多说一句。 宁南忧再忍不住心口的怒火,握着拳头,咬着牙,冷眸盯着她一时片刻后,怒道:“和离便和离!你以为我愿意将一个随时随地要杀我的女人摆在身边吗?!我倒要看看你怎么自证清白!” 江呈佳见他态度刚强,骨子里不服输且倔强的脾气冒了上来,气的连连点头叫好道:“宁昭远,记住你今日说的话!!” 话音落罢,她拉着千珊拂袖而去。 宁南忧死死掐着拳头,手臂上青筋暴起,刚包扎好的伤口此时便因他用了力气又将伤口崩裂了开来,鲜血便源源不断的向外冒出来,迅速染红了他臂膀上的白布。 季先之心惊胆战的看着,立即劝道:“主公快别用力握拳了您这伤口又裂开了!” 宁南忧脸色铁青,气的唇色发白。看着一旁跪着的低头不敢啃声的宋阳,便又莫名来了一肚子火,忽然从坐席上起身,气冲冲的出了前厅,朝后院疾行而去。 宋阳方才被他那一抹犀利尖锐的目光扫的心慌意乱,整个人都僵了一下,等着他怒气冲冲离开了前厅,他才重重的松了一口气,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觉得还好,他的命还在。 江呈佳冲回馥园的北厢房,气的脸色青紫,等彻底冷静下来,又觉得自己方才那番话的确有些严重了。于是坐在床沿边上懊恼起来。遂责怪千珊道:“我刚刚怎么说了那样的胡话?你怎么也不拦着我些?” 千珊眨巴眨巴眼,委屈道:“姑娘奴婢拦了也没拦住啊?” 江呈佳回想起情景,拍了好几下脑门,叹气道:“罢了罢了,我气急攻心,真是什么胡话都能说出口” 千珊道:“姑娘现下晓得后悔了?” 江呈佳低着头闭着眼沉默了好一阵子,然后重重的歇了口气道:“后悔也无用。不论怎样,我都得找到证据自证清白,否则宁昭远那个驴脾气是不会相信我的了” 宁南忧此刻就在门外,前脚刚刚踏入门槛,后脚便听见她说这句话,于是阴阳怪调的说道:“哟,怎么?如今主仆两个回了屋子,便开始密谋如何再让我相信你们了吗?” 江呈佳一惊,见他不知为何跟着进了屋子,便垮下了脸道:“君侯跟着来这里做什么?” 宁南忧冷哼道:“我来拿我的衣饰。” 江呈佳撇过头不理会他,自顾自地同千珊道:“你将这五天究竟发生了什么,都细细同我说一遍。” 千珊瞥了一眼在屋子的衣箱里寻找衣物的宁南忧,有些顾虑,没有开口说话。 第两百五十六章 诡计 “你怕什么?当他不存在,说与我听。”江呈佳提高音调刻意说道。 宁南忧默不作声的抱着自己的衣裳,没过一会儿便面无表情的从北厢离开,走之前甚至不曾朝江呈佳看去一眼。 千珊只觉屋内气氛更加低沉压迫了一些。 江呈佳隐隐忍着怒,咬着牙不说话。 千珊胆颤心惊道:“奴婢在庄子里也没有呆多久,根本不清楚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依照奴婢的判断,前来围住暗崖庄的那群黑衣死士看起来并非君侯安排的人手故意前来对付宋宗一家的,也更非淮王的手下。不过他们所用的武器是刀且是上好的环首钢刀。这样的刀都是供着军营使用的。这群死士来自大魏军营。” “军营死士?”江呈佳皱了皱眉头,疑惑道:“何来军中人知晓君侯预谋之事?依照你所描述的这群死士一来,便是冲着宋宗一家而去的既然不是想要杀他们一家,便是要将他们劫走,以防君侯从宋宗嘴里挖出些什么可君侯所谋之事,瞒得滴水不漏,何来人马晓得他” 千珊皱着眉头道:“奴婢也觉得奇怪,更奇怪的是奴婢前往广信召集水阁人马前来暗崖庄救援,这些在广信的水阁之人却都是生面孔。奴婢一时之间寻不到宋阳,以及广信的新任领主,便匆匆带着他们来了庄子内,这些人马一入庄子,一开始还没暴露,后来却直接同那些死士合谋,一面决计要将宋宗劫走,一面又要刺杀君侯实在是惊险至极。奴婢猜测这两队人马怕是同一伙人。” “既然是有人混进了水阁之中,又晓得你会亲自前往离这里最近的广信清点人马寻找救援那么这幕后之人也知晓我并非宁南忧的宠妾,而是江氏女,与水阁颇有渊源这么费劲心思的设局却又什么都没有得逞,难道单纯是为了挑拨我与君侯之间的关系?” “姑娘可要小心了这四处不知是那双眼睛盯着你与君侯”千珊面色凝重起来。 江呈佳看她一眼,喃喃道:“宋宗并不晓得我是江氏女,也应该没有看出君侯此行之目的,来人决计不是淮王,如此一来” 她沉默了下去。 半晌,又忽然开口向千珊询问道:“依你看有谁既知晓我此次随着君侯通行于此,又知晓君侯此行之目的呢?” 千珊愁眉苦脸道:“奴婢不知总不可能是顾安、蒋太公或是樊彦老将军吧?” 江呈佳忽然恍然大悟道:“对对对” 千珊迷惑不解道:“姑娘说什么呢?难不成您真的怀疑顾安顾大人?蒋太公和樊老将军?” 江呈佳摇了摇头道:“不并不是他们而是红枫山庄中有旁人的眼线还是君侯身边之人的眼线。” 千珊又问:“姑娘说的是?” 江呈佳道:“你想想,谁最不希望我同君侯要好?” 千珊想了想答道:“莫非是李湘君?” 江呈佳否道:“李氏如今正病者,没工夫派人来我这里作祟。” 千珊又想了想道:“难不成是吕寻或是周源末吗?” 江呈佳抬头望着她,不说话了。 千珊满面惊诧道:“怎会是他二人?他二人是君侯的心腹啊?” 江呈佳又道:“正是因为是君侯的心腹,才会晓得,君侯究竟在暗崖庄安插了多少人手,才能计算派来的数名死士究竟会不会伤到君侯。” 千珊吃惊道:“如此之多的死士以及在水阁安插的人手当真只是为了挑拨你与君侯的关系吗?” 江呈佳沉下眼眸道:“或许还有一些我们没有猜到的理由但总归,这幕后之人出此计策,定然有这一个原因在其中。” “那姑娘觉得吕寻与周源末两人谁是主使?”千珊问道。 “周源末。”江呈佳想都没想便回答了,她眼底透出一丝怪异眸光,严肃道:“此人我从前在建业与他初见面时,便觉得此人城府极深。荒山的悬停竹屋中他对我便有一种深深的敌意。后来更是数次帮着李氏对付我他很不喜我与君侯在一起。” 千珊叹道:“若真的是周源末所做恐怕姑娘是找不到证据了。此人做事一向天衣无缝,工于心计,虽然江湖盛传其浪荡无度且张狂,但夜箜阁宁九爷交代给他去做的事情,每一桩都办得让人揪不出错误。” 江呈佳却冷笑道:“但凡行事,总有破绽。我有心思同他耗,他却并没有实力同我耗。” 千珊问道:“姑娘想做什么?” 江呈佳道:“周源末远在隆中,只恐怕应顾不暇。明日,你同我前往广信,查一查那日的生面孔究竟从何而来。顺便写信告知拂风,将周源末的卷宗从千机处调出来,快马加鞭送到广信。再去细查周源末的来历背景。” 千珊奇怪道:“姑娘要调查周源末的身世作甚?此事同周源末的身世有何关系?” 江呈佳冷道:“此人心机叵测,若我将来没有一手相防只恐频频遭他算计。之前,临贺一战后,便是他带着我们二人特意从临贺城中伤亡惨烈的街道经过,又特意让我瞧见了假顾安的尸体以及蒋氏一族被押于太守府中的惨象便是故意挑拨我与君侯之关系难道你没有察觉吗?” 千珊一怔,细细想了一想,发现确有其事。 “如此,奴婢便先下去准备明日前往广信一事。”她遂说起来,便预备退下。 江呈佳点了点头道:“好。” 她窝在床榻上,盯着窗外逐渐黑沉的天色看,心情很是烦躁。 待千珊离去,她随意拉了拉被褥转头便准备睡去。 可是小孟婆的话与花壶的话总是在她脑中萦绕,让她记起了许多前世之事,心里愈发的难过。 这些事情,愈发的想便令她愈发的清晰。 江呈佳就这么折磨了自己一会儿,觉得屋子里实在太闷,又从床上坐起,正准备下床去院子里走走。却看见千珊不知怎得,又急匆匆的从院子里赶来,冲进了屋子中。 江呈佳吓了一跳,询问道:“你怎的了?这样慌慌张张?” 千珊着急道:“主子不好了” 江呈佳奇怪道:“出什么事了?” “宋宗宋宗跑了!”千珊大喘着气,长呼一口气才将话说出来。 江呈佳吃惊道:“什么?” 千珊心急如焚,又道:“主公本已将宋宗一家都监禁了起来便等着陶舂吐露实话,抄录证词,并前往广信搜罗证据。如今宋宗逃了主公大惊,已经带着一队精督卫前去追捕。他身上还有伤姑娘你” 江呈佳立即起身,朝屋外奔去。 千珊急忙跟在她身后追上去。 “姑娘你要作甚?”千珊见她急冲冲往外奔,便即刻询问道。 江呈佳冲着千珊问道:“马厩在哪里?” 千珊立马大惊失色道:“姑娘要骑马去追主公?” 江呈佳语气焦急道:“莫要废话,快些!他身上有伤可怎了得?” 千珊匆忙道:“姑娘还是套车追去吧?您身上的伤” 江呈佳怒道:“废话什么?带我去马厩!” 千珊面色一僵,无奈道:“喏。” 主仆二人疾步匆匆赶往暗崖庄内的马厩。 而此时,在他们身后的长廊里,有一玄衣身影慢慢从红柱后头踏步走了出来。 跟在青年身侧的季先之望着前头渐行渐远的两人,眉头深蹙着道:“主公您瞧女君这样担忧您又怎么可能想要将您置于死地呢?” 玄衣青年依靠着身后的红柱,心中为她方才那样焦急的神色略略动容了一丝,然,转脸他便冷下心道:“水阁那群刺客总是千珊亲手引入庄内的也不算我冤枉了她。季叔你细想想?千珊可还会听命于旁人?” 季先之见此欲言又止,最后只能化作一声叹息,闭了嘴。 青年又轻声问道:“宋宗逃到哪里了?” 季先之答道:“从后庄逃去了广信精督卫正一路跟着” 玄衣青年点点头,冷眸沉下,低着声道:“便看这一次能不能将广信幕后那位也一同引出来了。” 此刻,后庄外,一个身穿直裾锦袍,脸上却沾满了碳灰的男子正鬼鬼祟祟的沿着山路一路往下窜逃而去,随后入了一条无人知晓的小径,一溜烟下了山,没了影。 江呈佳与千珊二人,前往马厩驾了马,便急匆匆出了暗崖庄,也一路朝广信奔去。 她能想到,宋宗一旦逃跑,第一个去的地方一定便是广信。他这许多年一直将广信当作据点的原因。恐怕是因为那里有着一位与淮王沆瀣一气,替宋宗遮掩照拂的大人物。 第两百五十七章 有孕 便在主仆二人策马长鞭一路向东去的同时,暗崖庄下的小农户里,宋宗也牵了一匹马从庄子的隐秘处,偷偷逃了出去,遂驾上马一路朝广信狂奔而去。 暗崖庄本就离广信城不远,大约一夜的路程,江呈佳与千珊便赶到了广信城外。 此城,已别数月光景。主仆二人入城时,恰是城门大开的时机。城内集市已经热闹起来。 江呈佳在城前下了马,一夜的纵马狂奔,令她浑身疲软不止,落地还没站稳,便觉得头晕目眩,腹内传来隐隐阵痛,逐渐的这股剧痛愈发的明显,使得她皱紧了眉头,伏在马儿身旁,难以克制。 千珊见状,急忙奔上前扶住她道:“姑娘这是怎么了?” 江呈佳疼得说不上话,嘴唇发白,微微颤着道:“千珊我不知怎得腹内剧痛。我” 话还没有说完,她便已经痛到意识模糊,觉得眼前一片雾茫茫,脚下软了两步,踉踉跄跄的跌了下去。 千珊惊慌失措的将她扶到怀中,江呈佳已然完全失去了意识,直接瘫倒在她肩膀上,怎么扶也扶不起来。 “姑娘!姑娘!”千珊着急地唤了两声,身体也顺着江呈佳倒下去而倾着身子跪坐了下去。 她不知江呈佳为何突然晕厥,只见她苍白的如一张薄纸般的脸,便心疼不已。她急得快要哭出来,缓了片刻,一个人支起江呈佳沉重的身子,略略倾下身子将她背了起来,便急呼呼的往广信城内冲去。 千珊挤在晨时的人群中,嘴里不断喊着,“让一让请让一让。”听着耳边江呈佳越来越微弱的呼吸声,便焦心如焚。 她在城中奔驰着,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终于找到了一所医馆,便想都没想冲了进去。 “医者可在?”千珊跨入这间医馆便朝着前台柜处大喊了一声。里头有一人匆忙冲了出来,穿着平整的灰衣直裾袍,用蓝色丝巾裹着头上竖起的高高发髻,一脸秀气。 “我是这儿的医者。”这人应了一声,眼瞧着门前冲进来一位满头大汗的姑娘,这姑娘身上背着一个昏厥不醒的人,便立刻道:“姑娘快随我来。” 千珊点点头,跟着那男人朝医馆里头的厢房奔去。 入了屋子,千珊小心翼翼的把江呈佳放到了床榻上。不经意间发现自己的双手不知什么时候染满了鲜血。 千珊心惊胆战,四处在江呈佳身上寻找伤口,便瞧见她的下摆衣裙上竟都是血迹。 她瞪大了眼睛,恐惧的指着江呈佳衣摆上的血迹道:“大夫先生我家姑娘她她” 千珊结结巴巴说不出话。 那名身着灰衣的男子转过身,顺着千珊的手指朝江呈佳的衣裙下摆看了过去,便见一片血迹从里头渗了出来。只见他神色巨变,奔至江呈佳身侧,也不顾礼仪体统,直接抓起江呈佳的手腕为她诊脉。 没过片刻,他一脸严肃的冲着千珊道:“你家主子昏厥前是否曾有过什么剧烈打斗或是驾马急行?” 千珊一怔,心里荒凉了一番,脸色惨败道:“我家姑娘的确是同我驾马急行至此” 灰衣男子叹道:“她有了身孕,你们不知道吗?怎可驾马急行?” 千珊惊诧道:“什么?我家主子有了身孕?” “你家男君在何处?竟放任自家夫人如此胡闹?”灰衣男子有些怒。 千珊慌张不知所措道:“我家男君未曾跟着女君前来,我们也不知女君有了身孕。我家姑娘如何?她这个孩子可还能保得住?” 这灰衣男子皱着眉头道:“我说不准,看她血崩至此,连性命恐都有险,我也只能先替她煎一副止血的汤药来,至于孩子保不保得住便不知道了。” 话音落罢,这男子便急匆匆出了厢房,朝着医馆里头唤了一声:“阿睿!快去替我打盆热水。小成!按照柜台左边第二格的单子抓一副药去煎了来。” 这两桩事交代完毕,他又匆匆跑回厢房之中,同千珊道:“姑娘,你先为你主子检查身上是否还有别的伤处,等热水来了先替她擦拭一遍身子。” 千珊立马点点头应道:“好。还请先生费心,救救我家姑娘,日后定有重谢!” 江呈佳痴痴迷迷的被困在梦魇中,嘴中总是胡乱喊着,也不知在呓语些什么。千珊听不清,瞧着她这样虚弱惨败的模样,便心焦难忍。等那名叫阿睿的小厮从后头端来了一盆水,她便急忙接过,又匆匆关上了屋门,替江呈佳擦拭气身子,边擦边掉着眼泪难过起来。 从前,江呈佳在九重天时,也曾有过一胎。可后来,为了封住祸眼,为了天下苍生她失去了这个孩子,还染上了一身的病,曾一度愧疚自责,深陷梦魇难出,又染上了祸眼恶诅,一日又一日的消瘦。而最后覆泱为了救她,也离她而去。千珊是亲眼目睹了江呈佳如何在这样的双重打击下浑浑噩噩过了三百年的,也知晓她的每一次如梦醉痴与心碎。 这一千八百多年,她虽每一世都如愿寻到了覆泱,可两人却总在快要结为夫妻时,生死离别,阴阳相隔。一次又一次的诀别令江呈佳生不如死。如今,这一世,覆泱好不容易同她再结夫妻之缘。这个孩子也来得这样出乎意外,若是当真保不住,不知江呈佳又会如何心伤自责。 千珊替她换上了医者送到门前的干净衣裳,跪坐在床头,盯着江呈佳失了血色的侧颜,忍不住掩面而哭。 最后,她下了决心,决定偷偷施法,用灵力保住江呈佳的这个孩子。 趁着医者离开的些许空隙,她用法术将屋门锁上,并倾尽毕生灵力,幻化出一颗晶莹剔透的灵丹,又以虚弱的修为强行将灵丹融入了江呈佳体内。 恰好此时,外头的医者敲了敲门,喊道:“姑娘止血的汤药已熬好了。” 千珊擦了擦眼角的泪珠,连忙哎了一声道:“好,我这就来。” 她一挥袖,解开了附在门上的法术,然后打开屋门,将医者引了进来。 她小心翼翼喂着江呈佳喝下止血的汤药。在那医者不断诊脉、煎药、施针下,千珊照顾了她整整两日一夜,熬红了双眼也不肯睡。 等着医者再次诊脉时,千珊睁着一双红彤彤的双眼一刻不离的盯着他,期盼能够听到一个好的消息来。 医者皱着眉头,搭着江呈佳的脉细细的诊断,面色从初时的担忧到后来的惊奇、惊诧乃至欣喜,最后又转为奇怪,沉默许久,摇了摇头不可置信的叹道:“姑娘你家主子吃下了这几副药,腹中胎儿已保住如今脉象平稳,并无大碍了。” 千珊惊喜道:“医者这话可是真的?” 医者顿了顿,点头道:“千真万确。” 千珊激动的握住江呈佳的手,喜极而泣。 医者朝沉睡着的江呈佳瞧了好几眼,面露怪异之色,总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出方才诊脉时察觉的异常处,瞧见她身边这位侍婢如此难掩高兴之色,便叹了口气没再继续同她说江呈佳脉象的奇怪之处。 医者起了身,循循而道:“姑娘也陪着你家主子两日一夜了还是休息片刻吧,否则你若是倒下了,你家主子便更无人照拂了。” 他命外头的小厮抱来了被褥与软垫,铺在了厢房中央道:“在下这医馆不大,只有一间客房。想来即便在下让姑娘前往别处姑娘也是不肯的。如此,便只能委屈姑娘先在地上休憩入睡了。” 这医者考虑的十分周全,千珊感激不尽,急忙行礼道:“医者仁心仁术,我在此深拜先生大恩。” 医者两步上前,将她扶起,摇摇头道:“不必谢,所谓医者,便以救死扶伤为一生信仰,姑娘不必多礼。” 千珊擦干脸上泪痕,略略欠了欠身,送走了医者,关上门便继续守在江呈佳身边一刻不离。 听了方才医者的话,她才确信,自己用自身灵力凝出的灵丹,发挥了作用,恰好与止血补气的汤药相结合,稳住了江呈佳的胎。 她紧紧抓住江呈佳冰凉的双手,现下无比盼着她能够快些醒来。 ———— 江呈佳再醒来时,只觉一片痴迷,浑身酸软,口中之味也苦涩难忍。 她动了动手指,却发现自己的右手被用力攥着,甚至有些发麻。她立即皱了皱眉头,偏过头看向身侧,见千珊睡倒在床沿边,紧紧拉住了她的手。 她只觉浑浑噩噩,用另一只手揉了揉隐隐痛着的脑袋。 这一点小动静立即惊醒了守在她身边的千珊。 这姑娘猛的一下睁开双眼,朝着床榻上看去,见到江呈佳醒了过来,便欣喜若狂道:“姑娘!你醒了?” 她突如其来的大声呼喊,令脑子昏沉全身难受的江呈佳猛地将五官皱在一起,觉得耳边一阵鸣叫滋滋滋的响起来,令她难受无奈道:“作甚声音这样大?” 第两百五十八章 白衣青年 千珊当即降低了音量,压制着心中喜悦兴奋,带着些歉疚之意道:“姑娘你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江呈佳挣扎着要坐起,千珊便速即上前替她垫好了高枕与被褥。 “我为何晕倒?这里又是哪?”江呈佳依靠着枕头与被褥有气无力道。 千珊面露喜色道:“姑娘您有身孕了。”她轻轻拍着江呈佳的小腹,高兴地看着她。 江呈佳愣住,一双黑溜溜的眸子在眼眶里转了好久,一直盯着千珊看,以为她是在开玩笑。 “主子姑娘怎么了?”千珊见她没反应,便心急起来,以为她还有哪里不适。 江呈佳却呆呆愣愣的重问了一句:“你再说一遍,我有什么了?” 千珊喜笑颜开道:“姑娘有喜了。” 江呈佳唇色干白,此刻听了消息,更觉口干舌燥,张了张嘴呢喃道:“我我有喜了吗?” 千珊用力的点了点头,鼻子酸涩起来,带着一股哭腔道:“是姑娘您。” 她有些说不出话来,她不晓得如何同江呈佳说明,只是如今心中同江呈佳一样激动不已。 “可我可我刚刚纵马疾行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保住了吗?”江呈佳像是想到什么,手足无措的挣扎起来,黑澄澄带着丝泪光的眸子朝千珊望去,里头满是期盼。 千珊安慰道:“别急姑娘。姑娘莫要担忧,孩子保住了孩子没事。” 江呈佳抚着自己的小腹,重重的舒了一口气,不知不觉中便模糊了双眼难过道:“我又任性胡来了若是若是这个孩子没有保住。千珊我不知,我还能否有信心再回覆泱身边了。” 她垂着头,眼泪便忍不住的往下掉。 千珊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温柔道:“好在这个孩子算是保住了。” 江呈佳疲累地点点头,闭上眼休息一番,又间歇性的想起了什么事,睁眼朝帐子外大量了一圈,这才询问道:“这是哪儿?是何人救了我?” “广信的一所医馆这儿的医者救了我们。”千珊答道。 江呈佳转了转眸子,记起自己前往广信究竟是为何,想起还无音讯的宁南忧与宋宗,便心慌意乱的问道:“我睡了几日?宋宗呢?君侯呢?” 千珊一怔。这两日一夜,她只顾着守在江呈佳身侧,完全没有在意宋宗与宁南忧那边的情况,此刻听江呈佳问起,便面露为难之色道:“姑娘您两日一夜的昏迷,奴婢只顾着照料您了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去寻宋宗和君侯?” 江呈佳神色惨淡,紧抓着她道:“君侯没有消息吗?” 千珊迟疑的点了点头。 江呈佳只觉胸口一阵窒息沉闷,令她险些喘不过气来。 千珊坐在她身侧,见状立刻轻轻拍抚着她的背,安慰道:“姑娘莫要担忧君侯人高马大若去追击宋宗,身后定然跟着一队精督卫,不会有事的倒是您,您腹中胎儿才保住,若是再不小心休憩,只恐伤了身子。” 她说的有理,江呈佳记着宁南忧身上的伤,从暗崖庄奔出来的时候什么也不顾,倒是忘记了宁南忧贴身相护的精督卫。导致现在自己差一点滑胎流产,后悔终生。 她稍稍缓了缓激动的情绪,血气上头,令她有些头晕目眩,有气无力的靠在软枕上歇了好久。 “你去将广信的领主请来我要问些话。”江呈佳闭目养神,轻缓说道。 千珊皱皱眉头道:“这里恐是不安全姑娘,容我去寻一间安全的客栈,再将领主引过来。” 江呈佳点头道:“好,我便在这里等着你。” 话音落罢,千珊为江呈佳捻了捻被子,又看了她两眼,这才转身离开了医馆,朝外面奔去。 江呈佳被千珊一番话点醒,如今神智清醒了些,终于能稍稍理智些思考问题。 冥界归来后,她受的刺激一茬接着一茬,令她心烦意燥,瞬间错乱起来,做事情过于急躁了,一听见宁南忧受了伤还前去追踪宋宗,便什么也没想的奔出了暗崖庄,却未曾细想,为何她奔出暗崖庄时,没有人拦着她? 此事,难道是宁南忧试探于她施下的计策? 怪她,事先没有探查清楚宋宗究竟有没有出逃,便冲动行事,如今到了这里再返回去,只怕事情又生变故。她只能先在此处等着千珊回来,再细问广信一事,最后下定论了。 正当她养精蓄锐,预备之后蓄足精神,仔细查证此次在背后陷害她的幕后真凶时,厢房外面传来一阵敲门声。 江呈佳迅速睁开眼,暗沉沉的眸子动了动,朝屋外问道:“谁?” “姑娘我来替你家主子送药。”外头传来一个年轻男子低沉的声音。 江呈佳怔了一怔,记起千珊所说的医者,便顿了顿答道:“医者请进” 厢房的木门嘎吱一声被推开,一个身着浅灰色粗布长袍的男子端着汤药缓缓走了进来。 当他瞧见榻上的姑娘已然醒来,便露出欣喜之色道:“这位夫人您已经醒了?” 江呈佳稍稍掀开帘帐朝外面看去,见一名五官端正工整,面善亲和,身形修长的男子站在她的床前,正冲着她温和的笑着。她闪了闪眸子,略低下头朝他颔首道:“多谢医者救命之恩。” 这灰衣男子遂浅浅笑道:“不必谢在下。说起来若不是夫人身侧跟着的那名侍婢忠心耿耿,在下恐并没有什么把握能将你救回来甚至连您腹中胎儿也会不保。” 江呈佳眸中一滞道:“不论如何,医者大恩,我必当报之。” 灰衣男子温文尔雅,听她如此说,再不推脱,只轻声道了一句:“若夫人要报答恩情,便将这碗汤药引下,再好好休息一番。夫人若是好全了,便是报了在下的恩了。” 见他并不求汇报,为人温婉谦和。江呈佳缓了缓警惕的神色,从帐中伸出一只手,接过了灰衣男子端着的汤药,隔着帐纱朝他略行一礼道:“医者慈心,多谢。” 江呈佳饮尽那碗汤药,预备掀开帘帐,好好拜谢时,恰好听见门前传来一声遥远却很是温和的男声:“唐曲。你这里来了客人吗?” 这灰衣男子听到声响,双眸即刻转了转,遂朝江呈佳揖了揖手道:“夫人且好生休息,医馆内来了客人,在下需前往招呼。” 江呈佳点点头应了一声,便瞧见这男子转身朝厢房外走去,并悄悄带上了木门,仿佛怕惊扰她的休息般,小心翼翼。 灰衣男子停在厢房外朝堂前望了几眼,定了定神,才绕过昏暗的内廊朝外头行去。 此刻的医馆大堂里。有一名长相英俊,五官柔和,身着莹白长衣直裾袍,衣领绣有竹纹,有着书生之气的男子坐在滑行木椅上,静静等着里头的人出来。 灰衣男子缓缓而出,见到此人,脱口便唤了一声:“公子。” 这男子有些费力的转着滑行木椅,转了个方向,朝里头而去。接着医馆内昏暗的光,这青年人的面相才全部漏了出来。那双如黑潭洞一般深沉不见底的眸子一动不动的盯着一个方向,柔和的面容露出浅浅一笑道:“唐曲你今日怎得这样慢?潭儿可是等急了呢” 这被青年称呼为唐曲的灰衣男子即刻弯腰俯身朝他郑重一拜道:“是属下耽搁了公子恕罪。” 这青年动了动鼻子,细闻出堂内有一股血腥气萦绕,便动了动眉梢,声音浅淡温柔道:“看来这几日,你这医馆来了一名重伤的人?” 唐曲一怔,晓得青年闻出了堂内血腥气,不经赞叹,就算这草堂药铺间有这么浓厚的药材气息,也无法影响青年的嗅觉判断。 “公子猜得不错。属下前日救了一名重伤的女子。”唐曲答道。 这青年目光始终盯着一处看,仿佛那双眸子是摆设一般,动也不动。听闻唐曲的话,便关切道:“结果如何?这女子现下怎么样了?” 唐曲再拜道:“禀公子,现下她已经醒过来唐曲也松了口气,眼下可随着公子前往府邸。” 青年摇了摇头道:“若那位女子身体虚弱,定然离不开你的照顾,这几日你便不用来我府邸了一次不行针也无妨。” 唐曲皱了皱眉头道:“公子莫要掉以轻心,两日一次的行针是必行之事。若不能坚持,公子身上的毒便会愈加严重。” 这名白衣青年苦笑一声道:“解不解毒的我这辈子倒是不在乎了” 唐曲急忙打住了他的话道:“公子又在胡说若是公子体内的奇毒能解您的腿疾或许还有痊愈的可能。” 白衣青年轻轻笑道:“瞧你,我还没说什么呢?我的腿疾就算能好这辈子也不能像父亲那样习武,亦不能征战沙场保卫家国痊不痊愈对我来说都一样。” 第两百五十九章 醉金阁 唐曲面露惋惜叹道:“若非那奸佞王臣宁铮,公子的腿和眼睛便不会如此属下真是替公子冤屈,大将军顾及着陛下的处境,却从来没有想过公子的想法” 白衣青年听着,脸色逐渐转变,在唐曲还没说完时,喝了一声:“此地可容你胡说?我不知提醒过你一次,广信不比京城!” 唐曲失了声音,片刻后愧疚道:“属下知错。” 白衣青年似是觉察到自己的语气太过严肃,于是轻轻咳了几声道:“也罢,你既然说医馆的病人如今已然醒了,便随着我前往府宅内为我施针吧。” 这男子的声色又温润和缓起来。唐曲松了口气,点头应了下来。 后堂长廊最尽头的厢房内,江呈佳隐隐约约地听见了这两人的对话,无意间听见宁铮之名,便露出了诧异之色。 若依照那名叫唐曲的医者所说,他家公子身中奇毒,且之所以会变成这样,全是因为摄政淮王宁铮之由? 江呈佳的神色不由得沉了下来,方才那另一名男子说所说广信不比京城,难道唐曲与这间医馆的主家皆是洛阳人士? 正当她好奇之余,厢房外又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紧接着,唐曲的声音透过明纸窗纱传了进来:“夫人,您便在这里好生休息在下有事外出,会令小厮看好堂前,不过片刻便会归来。” 江呈佳一惊,没想到唐曲还会特意前来同她打一声招呼,便应了一声道:“劳烦医者了。您安心出门吧。” 唐曲又在厢房外停留了片刻,像是在走廊上放了什么东西,只听见外头传来沙沙沙的声响。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从门前离去,噔噔噔的脚步传来,逐渐远去。 江呈佳皱皱眉,闭上眼继续等着千珊前来接她。 约莫半个时辰后,厢房外再次传来了动静。 “姑娘您什么时候出去的?” “半个时辰前” “我还以为您一直在屋子里陪着您家夫人。” “烦劳小哥儿挂心了。” “姑娘,您家夫人已醒了呢您快去看看吧。” “嗯多谢。对了,医者先生何在?” “我家先生有事外出了命我在堂前看顾医馆,姑娘寻他何事?” “倒也没多大事,只是我与夫人再次叨扰许久,也该离开了。眼下是想向医者先生道谢。再者,这看诊的钱怎么说也得交了,否则便是我们的不对了不是?” “姑娘与里头的那位夫人看起来都是有来头的人,自然是不会做这种事” 廊前传来一男一女的说话声,正迷糊犯着困倦之意的江呈佳听到那女子的声音,立即打了个激灵,从床上坐起,掀开帐子细听外头动静。 果然,没过片刻,屋子前传来了一阵轻轻的脚步声。 千珊在外头还没有推开门,便听见屋里传来一声低声询问:“千珊,是你吗?” 千珊一怔,即刻答道:“姑娘,是我。” 她推开门,走进去,便瞧见江呈佳已然穿戴好了服饰。 “事情都办好了?”江呈佳朝她走过去。 千珊点点头道:“都办妥了,人已在客栈等着了。” 江呈佳应了一声,踏过厢房门槛朝外头走去。千珊匆忙上前扶住她,略有些担忧道:“姑娘现在便要去吗?您的身子还是等着这医馆的医者归来,替您再探一探脉,我们再离开?” “不必,也不好让客栈里的人等得太久。”江呈佳摇摇头道,刚出厢房门,便不小心踢倒了放在门口高槛前的东西,咣当一声引得她低头朝下看去,便见一个陶瓷小瓶朝着廊前的低台滚落而去。 千珊追了两步,弯腰将那小瓶捡起来,有些疑惑。 江呈佳从她手中拿过陶瓷瓶,细细瞧了几眼,便拔开上头的塞子放在鼻前闻了一闻,尔后慢慢露出了浅笑道:“这医馆的主人当真是个良善人,恐怕猜到我们不会继续留宿此地,临行前,竟还在厢房前放了用保胎草药凝练而成的保胎丸千珊,你出去这半个时辰可有为医者备下谢礼?” 千珊答道:“奴婢备下了重金与谢礼,方才已交给了这医药铺的小哥儿。” 江呈佳这才放心的点了点头道:“我们走吧。” 主仆二人沿着长廊一路朝医馆前堂走去。候在医馆门前的小哥儿,朝着主仆二人笑呵呵道了一句:“夫人,我家先生让我叮嘱您一句,他放在厢房门前的小瓷瓶,里头的丹药需一日服一次。另外,祝您身子早日康复,阿睿在这里提前道贺了。” 这小哥儿很会说话,面皮上又都是暖和和的笑意,客客气气的将主仆两人送下了医馆门前的阶台,这才转回了医馆中。 千珊引着江呈佳朝东大街的闹市行去。 “千珊京城里有什么人家的贵公子双腿残疾,双目失明么?”路上,江呈佳突然这样问道。 千珊一怔,锁着眉头,深深思索了一番,奇怪道:“姑娘问这个作甚?” 江呈佳未答又问:“你只管回答我的问题?京城有这一号人物吗?” 千珊毫不犹豫地答道:“有啊姑娘所述的贵公子不正是城大将军的嫡子——城勉城崇余吗?” 江呈佳停下了脚步,转脸朝千珊望去,惊讶道:“城将军的大公子竟身患重疾?” 千珊眨了眨眼道:“正是。京城除了城公子也没有另一号人物身患如此重疾,等同废人。” 江呈佳紧抓住千珊的手,又问道:“那你可知此人身患之疾,是怎样造成的?” 千珊想了想道:“听说是城大将军夫人蒋怜在即将临盆生产时,误食了剧毒之物,毒素入腹。宫中太医令医官前往城府为夫人诊治时用错了药,将剧毒逼入了胎体内,虽及时用药抑制了毒性但城公子降世后,毒素积存在他的双腿中无法驱散才导致他这双腿残废至此。后来因城公子体内奇毒的蔓延,他的双眼也再无法视物,六岁那年彻底失去了光明。” 江呈佳听着千珊的这番话,联想起方才那医者唐曲与另一名男子的对话,便大致猜测道,这家医馆背后的主人正是城大将军的嫡子,城府长子城勉。 这令她十分惊讶。 城府的长公子出现在此地,是因为什么缘由?为何会带着医者前来广信这样一个偏远小城? 她低着头默默思考着,千珊在一旁瞧着,忍不住问道:“姑娘在想些什么?” 江呈佳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广信城的闹市,仿佛并没有被三月以前那场突如其来的城防封锁而影响,这座城在时光的渲染下,恢复了应有的热闹平凡。 主仆二人行至一条古趣盎然的街道,来往的客人很多,有一家透着静雅之息的沉香暖阁,不卑不亢地立在街角处,门前虽然有些冷清,但来往客人皆是儒雅翩翩的儿郎。 千珊指着那家暖阁轻声道:“领主便在前头等着。” 江呈佳的目光蹲在这暖阁的牌匾之上,“醉金阁。” 她凝了凝眸子,提起裙摆,上了阶台朝这所客栈酒楼里行去。 千珊引着江呈佳朝二楼右侧靠窗的雅轩走去。两人掀开轩外层层铺垫坠挂的珠帘,又推开一扇木门,来到了屋子里面。 正屋堂前,一左一右端坐着两位仪表堂堂,身正刚直的青年人。 右边的男子身着深青曲裾袍,五官虽端正,脸颊上却被刺了一个黥字。 左边的男子,青年白发,面相清秀,身着灰白色上袄衣内搭棉绸曲衣长袍,相较于他对面的男子更显清秀。 江呈佳来到这二人面前,面露惊异道:“烛影?拂风?你二人怎会在这里?” 这话问完,她条件反射似地朝千珊望过去,一脸疑惑。 千珊笑笑道:“姑娘这是公子的意思。” 江呈佳一惊道:“公子你是说兄长?” 烛影与拂风对视一眼,即刻起身朝江呈佳一拜道:“属下见过阁主。” 江呈佳此刻心里皆是惊讶,摆了摆手道:“礼节便免了,告诉我这厢究竟是怎么个缘由经过?” 烛影与拂风遂坐回了原席。 “属下奉公子之命,赶回临贺护佑阁主周全。”烛影一板一眼地答道,一个多余的字也不肯说。 拂风无奈地笑了笑,瞧见江呈佳面色凝重,眼珠子一动不动的望着他们,便沉下心道:“属下前两日将烛影接回,公子有几桩要事命属下告知阁主只是阁主近日同淮阴侯形影不离,属下难将消息送出今晨千珊跟随阁主离开暗崖庄时,暗地里向属下传了消息,这才一路跟着您前来了广信。” 江呈佳一定眸,不废话,直接入了主题道:“兄长要你同我说什么?” 拂风即刻道:“公子已在隆中寻到了失踪已久的施安。” “施安寻到了?他如何?”江呈佳即刻忧心道。 第两百六十章 反转再反转 “阁主放心,施安性命无虞。只是数月以来,一直躲避着德王与摄政王的追杀,人已瘦弱不堪,精神颓废。”拂风答道。 “那兄长如何?之前你归档的卷宗上所提,水阁诸位密探入了隆中皆音讯全无,差一点连烛影也出了差错兄长他没事吧?” “以公子之才谋,阁主何须放心不下?烛影一入隆中,便发现那处被摄政王与德王布下了天罗地网,不知是何人在背后出谋划策,整个隆中布置的密不透风,只要施安敢从躲藏的地方出来,便是死路一条我们的人前去搜寻施安下落,被摄政淮王的人盯上,被迫躲藏。隆中的信铺被封,便是连商运的道路也有人严加看管。当真是,入了隆中,便别想脱身。” 听拂风这样描述,江呈佳已大约猜出了隆中如今的形势,转眸思量几分,又像是想到了什么,面露忧色道:“兄长,可从隆中带着施安与兄弟们逃出了?若算着时间,乌浒王孟灾的使团也应该抵达了隆中若使团抵达隆中,只恐全城戒备便更加严密了。” 烛影此时接了江呈佳的问话答道;“公子,已经带着施安逃出了隆中,正因此,烛影才能至广信拜见您。” 他虽性格冷然,此刻却也不想江呈佳过于担忧。 江呈佳松了口气,悬了一个多月的心才放下:“如此便好。” “只是公子借着房四叔安排的商队逃出了隆中。前去隆中接应孟灾的越骑校尉宋仁却遭了大麻烦。”拂风如实向她报来。 “宋仁?”江呈佳语气一顿,低眸一转道:“宋宗的亲兄长宋仁将军?” 拂风郑重地点头道:“不错,正是此人。” “他遭了什么麻烦?” “孟灾的使团抵达了隆中,没过两日,宋仁便带着三千禁军前来相迎但使团跟着禁军队伍从隆中出发前往南乡时却发生了变故。跟在孟灾身侧的淮阴侯府师公陈旭为其出谋划策,生擒了宋仁,看押监禁了起来。孟灾不知从哪里得来的四千精兵与宋仁三千禁军对峙如今双方交战,战况紧急。公子带着施安无法从南乡朝洛阳而去,绕了道,自水路渡行至弘农,却在路上遭遇了另一伙乌浒兵的袭击。” “另一伙乌浒兵?”江呈佳重复一遍,脸上却并未露出担忧之色,“想来,兄长应该是逃脱了,才会让你前来同我说明情况。他遇见的乌浒兵怕不是吕寻手下带领的精督卫所假扮的?” 拂风怔道:“阁主猜到了?” “数月之前,我便已经晓得君侯要做些什么。孟灾带领精督卫假扮的乌浒兵应是按照黄蛮手下的兵服制定做的戎甲如此一来,不过多久,有着周源末假扮的陈旭师公在孟灾耳边放风,扩散使团的兵力,减轻防备。吕寻便能带着精督卫一路奇袭宋仁将军亦会趁着此次祸乱逃出,倒是不必太过担忧了。想来,乌浒使团前往南乡的这一路,应该受到了不少次精督卫的偷袭很快,这乌浒王孟灾便会发现乌浒境内内乱的事实,带着一众乌浒兵赶回广州。” 烛影此刻沉沉面色虽未改变,眼中却充满了惊异,冷冷道了一句:“公子也是这样说的” 拂风立即点点头道:“公子与阁主料事如神。” 江呈佳叹道:“兄长还要你们带什么消息给我?” 拂风继续道:“公子还要我同您说,施安之所以能够寻到,也多亏了隆中潜藏着的精督卫。而精督卫此一举” “是要彻底置施安于死地了”江呈佳没等拂风说完,便已出声答道。她垂下眸子叹道:“宁南忧,不肯放过施安。依然准备拿施安来离间魏帝与邓元二人。” 拂风见她又猜了出来,便不再说下去,只是附和着点了点头应了一声。 江呈佳沉默良久问道:“替换施安的死囚可寻到了?” “已寻到了公子从死牢里寻了一名罪证确凿,恶贯满盈的囚犯,已易容成施安的模样送去了邓元府上。”拂风答道。 江呈佳低声应了一句:“好,一切听从兄长安排便好。” 堂前的气氛忽然陷入了冰点中,千珊立在一旁,急忙打破僵局道:“阁主您不是想问一问广信之事吗?” 江呈佳动了动,抬起眸子望向她。 拂风立即接上了千珊的话道:“说起广信公子还让属下告诉您,宋宗多年来一直在广信暗庄下进行私货贩卖交易背后除了淮王之外,还有另一股士族力量支撑着他的暗庄买卖。” 江呈佳即刻对上拂风的眸子,问道:“果真?兄长可查出是何人操控?” “右扶风付氏。”拂风一字一字的蹦出这话来,漆黑双眸盯着江呈佳,一脸严肃。 江呈佳吃惊道:“司空付博?右扶风付氏?” 拂风颔首道:“不错。正是右扶风付氏。不仅仅是司空付博在宋宗于广信的暗庄背后支持更有其他士族势力牵扯其中。” “司空付博”江呈佳呢喃一声道,“难怪难怪城勉会来广信城,难怪宋宗将暗庄买卖交易的总据点设在广信。难怪君侯要故意放走宋宗原来是这个缘由?” 拂风这一句话彻底点醒了江呈佳。 可此刻,雅轩之中,除了江呈佳一人明白了这其中原委究竟如何外,其余三人皆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头雾水的看着独自一人在团席上念叨着的江呈佳。 “阁主您明白什么了?”千珊从一旁叠放整齐的蒲团堆里抽出一个来垫在膝盖下,跽坐在案几前,眼巴巴地盯着江呈佳,一脸好奇。 江呈佳抬眼望了他们三人一圈,遂又垂下眸苦笑道:“从一开始我便料错了。君侯他带着我前往红枫庄与蒋公与顾安见面,并非要商议如何搜集宋宗私下贩卖人口的死罪铁证。这不过是他的一个幌子罢了。我便不该天真的以为他手中没有能够证实宋宗死罪的铁证。君侯恐就是夜箜阁阁主宁九爷。 此事我虽是猜测,但已经有足够多的迹象与证据能够证明君侯便是宁九爷,宁九爷就是淮阴侯。如此一来,夜箜阁每年为淮王下镖掩护的运粮商道,便是宋宗与孟灾真正从中原走私盐铁茶以及贩卖人口的黑路。君侯他一早就将证据都收集齐全了只是私藏着,不曾让我与顾安以及蒋公知晓。他是故意只拿出了一部分宋宗于广州走私的证据,为的便是让蒋公与顾安彻底相信他是来对付宋宗的。 其实这只是虚晃一招。他需要顾安与蒋公为他遮掩他真正的目的。倘若有人发现蒋公与顾安不仅未被囚禁或是被绞死,而且还好好活着,并暗中调查宋宗走私一事,且靠着樊彦老将军查到了宋宗于广信设下总据点一事,便会将所有目光与火力集中在蒋公与顾安身上,为了让他们放弃对宋宗的调查,这幕后之人定然会对蒋公与顾安下追杀令。如此一来,根本不会有人发现君侯与此事有什么关联,更不会知晓君侯已查到了宋宗背后牵连的更深一层势力。此乃为调虎离山之计。一旦幕后主使人集中精力对付顾安与蒋太公那么广信这边便会疏于防范,他绝不会想到还有一人盯着广信的暗庄不放。顺水推舟,君侯便能查出宋宗暗庄交易买卖中除了淮王的一力支持,还有哪一士族在背后捣鬼。” 这一段分析使得整个雅轩再次沉默下来。 少顷。 拂风目瞪口呆:“淮阴侯是夜箜阁阁主宁九爷?” 烛影面无表情:“顾安与蒋太公也被他玩弄于鼓掌之间?” 千珊呆若木鸡:“所以君侯将所有人都瞒在了鼓中,包括您?” 江呈佳冷冷笑了一声,失望道:“还说什么再也不瞒着我任何事?原来做了这么一个大局等着我往坑里跳。难怪我们初到暗崖庄时,他便好像对这个庄子十分熟悉。或许,当初宋宗买下这庄子时,请来的铸造工泥瓦匠便是他的人,所以他才会对这个庄子的构建这样熟悉。想来他早就将这个庄子纳入囊中,细察探究得清清楚楚。安插了数名人手探子在庄子里。才会丝毫不惧怕宋宗挑事。包括他向我说的什么广州南陲村庄里的长命锁妇孺失踪案,全是他计划好了,才同我透露的事情。若没有后来的黑衣死士夜袭暗崖庄,千珊带着的水阁护卫起杀机,劫宋宗一事,他恐怕还要同我装上几天。我便说精督卫那么多人,宋宗怎么可能逃走。即使逃走,他又怎么可能亲自去追?我没想到他竟这般心思缜密” 第两百六十一章 朝阳 “阁主说君侯是故意放走宋宗的?”千珊疑惑道:“阁主怎知宋宗当真逃出了暗崖庄?姑娘又怎知是君侯故意所为?” 江呈佳解释道:“君侯前往暗崖庄的真正缘由,便是想在宋宗面前做一场戏,先将他囚禁,再逼着他为了保命,自暗崖庄内逃出去寻找可以救他的外援。若是宋宗于广信的暗庄买卖交易据点有大魏旁的士族势力在背后支撑,那么宋宗在得知宁南忧要揭发他的罪证,置他于死地时,难免会对淮王产生不信任,兴许下意识认为淮王宁铮遣派宁南忧前来是为了杀人灭口。因而此时,宋宗最想要找的人,便是广信暗庄据点另一幕后之人。因此,一旦宋宗见机出逃,便一定会逃至广信。 君侯设这么大的局,便是想让在宋宗背后另一个操控大魏走私之路的幕后主使浮出水面。如此一来,他必须让宋宗有机可乘,逃出精督卫的监禁。否则你们认为凭精督卫的精妙布防宋宗一届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可会有出逃的机会?是我太急切,想着他受了重伤,听到消息的那一刻,乱了心神,才未曾将此事的细枝末节放在心上。” 千珊这才明了事情的整个原委。 拂风却依然充满困惑道:“淮阴侯设局属下明白。可阁主为何说城勉也在广信城?阁主所说城勉可是城将军之子城崇余?” 千珊瞪着眼睛反问拂风道:“阁主何时说了这样的话?我怎么没注意到?” 拂风瞥了她一眼,继续望向江呈佳道:“阁主方才低声呢喃时提到了城勉” 千珊想起方才在街上时,江呈佳向她提及的问题,便诧异道:“阁主怎会知晓城勉在广信城中?” 江呈佳此刻的心神正凝结于宁南忧设局一事上,正郁郁寡欢,失望困惑时,听拂风与千珊这样问,便勉强定了定心神回答道:“我会发现城勉也在广信城内还是因为千珊。” 拂风与烛影同时望向千珊。 而千珊面露惊讶,傻怔怔的指着自己重复道:“因为我?” 江呈佳点了点头道:“我昏迷时住的那个小医馆药铺的主家便是城勉。” 千珊目瞪口呆道:“您怎么知道?” 江呈佳颇有些疲惫的解释道:“我休息时,曾有人前来医馆。我便听到了那人与医者的对话方才,我不是问你京城有哪家贵公子双腿残疾,双目失明?这便是我从那医者与来人对话时听到的内容。除此之外,我还隐约听见医者提及淮王宁铮,虽然听的不是那么真切清晰,但我确确实实听见了宁铮二字。 虽然这也是猜测,但那医者在前来医馆的男子面前自称属下,又称对方公子,再联想你方才所说我才认定那男子或许便是城大将军的长子城崇余了。” 千珊听完江呈佳这番话,更是惊奇道:“怎会这样凑巧,我情急之下寻到的医馆竟是城勉公子名下的店铺门面?” 拂风默默听着她二人的对话,眉宇紧蹙不展道:“难道城勉公子前来广信的缘由也是为了调查这广信暗庄买卖的幕后势力吗?” “恐怕正是如此。”江呈佳答道,手指轻轻敲击起膝盖,沉眸思索着什么。 “阁主在想什么?”拂风注意到了她神色的变化,忍不住好奇问道。 “我在想,若城勉当真是因为此事前来查探那么借着医馆作掩饰,除了购入药材治疗他的腿疾与身上奇毒之外,是否还有别的用途。”江呈佳转了转眸子沉思许久。 拂风与烛影对视一眼,亦陷入了沉默中。 屋子里,四人的神色都变得凝重起来。 此时,雅轩外的扇门传来一阵低低的敲门声,惊醒了座上沉思的四人。 江呈佳面露古怪,朝千珊投去了目光,紧接着又匆匆瞥了烛影与拂风两人一眼,最后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千珊脚步放轻,弯下腰低着头,钻过屋子里的垂帘,悄悄来到扇面边上,警惕着心神,对外面探问了一句:“何人?” 只听见外头传来一声沙哑的男声:“送酒菜的。” 千珊转了转眸子,对着屋子里头摆了摆手势。江呈佳便起了身,与烛影、拂风一起躲到了雅轩里头的暗阁中。 这扇圆木雕花窗门被吱呀一声打开。 外头立着一位身穿粗布麻衣,发髻用黄麻布草草裹着,身形矮壮的中年男子。 千珊打量了他一番,目光落在了他手中端着的食案上。 陶瓷方碗被精致的雕花瓷盖遮住,看不清里头放了什么。 千珊将目光投向了这中年男子的脸上,平静的问了一句:“主家所点,鲈肥菰脆美羹、贵芹芽脍鸠肉都已上齐了?” 这名中年男子点头哈腰道:“姑娘还忘了两道菜,分别是东门彘骨伴酱、蒸鸡素肉嫩肚。” 千珊听到男子报了后两门菜名,脸上的警惕与防备终于松懈了下来,遂轻声道:“小二请进屋布菜。” 中年男子面露微笑淡淡的点了点头,端着食案稳稳的入了雅轩中。 千珊于前面引路,将他带到了轩阁正堂。 “主子广信领主来了。”千珊冲着屋里头喊了一声。 躲在雅轩后头暗阁里的江呈佳、烛影与拂风三人这才缓缓走了出来。 三人绕过暗阁前摆放的金梅屏风,重新坐到了长案桌几前。 此时,江呈佳已不知什么时候带上了面纱,坐在右侧主座上。 她从不在水阁四堂舵主以及兄长与她贴身近侍以外的人面前露出真容,因此时常随身带着一方遮面丝巾。 那名中年男人布好菜后,便跽坐在离屋门最近的蒲团上,这才敢抬头朝前面的三人看去。 这一眼望去,却将他吓得脸色忽变惨白。 他没想到水阁右堂尚武行舵主,以及下堂千机处舵主拂风皆在此处。 这二人正襟危坐表情严肃,跪于主座两旁,此刻正一动不动的盯着他。 中年男子已惊得浑身是汗,再朝中间跽坐于主座的蒙面女子望去,便对上她那双灵动清澈的眸子,登时咕咚一声咽了一口唾沫,遂大拜行礼道:“属下见过阁主,见过诸位舵主。” “不必多礼。”江呈佳压着声调,此刻已然换了一种声音说话,“你便是广信新上任的领主?” 中年男子点点头道:“正是属下。” “你叫什么?”江呈佳又问。 “属下崔远。” “崔远。你来的正好,我要问你两桩事。”江呈佳不多问,直奔主题道:“这两日广州刺史宋宗可曾来过此地?” 这名唤作崔远的男子表情微怔道:“回禀阁主宋宗眼下正在广信城中。” “果真?”千珊问了一句。 崔远又重重颔首道:“前几日,上头吩咐了属下与阁中兄弟,点名道姓的提及宋宗此人,叫我们一旦发现宋宗入了广信,便时刻紧盯他的动静。属下与兄弟们便不敢放松警惕。就在昨日凌晨,宋宗驾着一匹快马从广信城侧门疾奔而入。” 果然是在她之后才逃出暗崖庄的。崔远的话证实了江呈佳心中的猜测。 她晓得,宋宗出逃的消息,是宁南忧故意命人放给千珊的。恐怕除了想要试探于她,还想将他从暗崖庄内支走。让她无法参与宋宗一事。 江呈佳敛眸低垂,沉吟片刻追问道:“广信自三月前中朝细作袭城一事便加强了夜间防守,苍梧太守与广信县令胡光都加固了城防怎还会有人夜开城门,将宋宗引入城内?” “宋宗手持刺史玉牌,守城之人不敢阻拦。”崔远如实答道。 江呈佳眼神一滞,遂有些心急道:“宋宗入了广信城眼下在何处?” 崔远听其询问此事,青白的脸色又变了几分,压低了脑袋颤颤巍巍道:“宋宗昨日在城中最大的酒楼中消失了踪影,属下再派兄弟们去查时已完全寻不到他的踪迹了。” 江呈佳缄默不言。虽然晓得这是意料之中的结果,可她还是担忧起来。 宋宗是个老奸巨猾之人,宁南忧更是个布局谋略滴水不漏之人。此事她知之甚少,若从此处断了消息,之后再想细察只怕是难上加难。 千珊见江呈佳不语,便又朝那崔远问道:“那么宋宗奔马疾行,身后可有追踪之人?” 崔远见阁主并未因他们跟丢了宋宗而责怪,好不容易松了一口气,又听见千珊这样问,便匆匆答道:“有。” “何人?可是淮阴侯麾下精督卫?” 崔远皱了皱眉,摇了摇头道:“精督卫的确追之其后,但在那之后还有另一伙人追踪其后。” “另一伙人?”江呈佳抬眸望向他,喃喃自语一声,面露疑惑。 “你可查到是何人?”千珊追问道。 崔远拱手抱拳,照实禀告:“属下派人查过那伙人的来历他们虽然身着中原服饰,脖子与手腕上却带着象牙骨般的饰品好像是自占婆国而来的人。” 第两百六十二章 等 “占婆国?”江呈佳吃了一惊,眼中露出慌张之色,逐渐垂落下去,陷入新一轮沉思。 千珊与拂风、烛影三人也对眼前这事态情形感到奇怪迷茫。 雅轩正堂不知沉寂了多久,久到跪在正中央的崔远察觉全身上下出了一层冷汗。 少顷,江呈佳朝他望去,一双眸子已渐渐恢复了平静,她淡淡道:“崔远,你可知八日之前,我身侧的侍女曾前来广信着急水阁尚武行的护卫,奔赴广信城百里之外的暗崖庄内对遭到夜袭的淮阴侯施以援手之事?” 崔远面目微微怔愣,遂颔首道:“属下知晓。” 江呈佳又问:“那你可知那日调去的尚武行护卫有一半对淮阴侯起了杀心?” 崔远起先未曾反应过来,后知后觉的惊叫道:“属下不知此事属下当时按照您身侧这位姑娘的指示吩咐,挑选了尚武行分舵中身强力壮之人前往但属下并未曾跟着姑娘前往,完全不知后来暗崖庄内发生了什么” 他说话是,声音颤得厉害,看样子并不像是在撒谎。 江呈佳的目光一直紧紧盯着此人,冷光四溢的眸子里皆是探问怀疑。 “广信尚武行近日可否新招了一批护卫,且还未曾入阁中训练?”江呈佳继续问道。 这冷冽的询问声使得崔远吊着一口气,额上冷汗从鼻梁处顺势滑进了他的嘴中,咸涩的汗水带着一丝苦味。他小心翼翼答道:“曾有一批护卫是新招之人,您身侧这位姑娘催的急属下便让这批护卫也参与了这次行动” “这么说,你是否也并未确定这批护卫的来历?”江呈佳心下一沉,语气也变得有些古怪。 崔远双手紧紧握拳,一双黑眸提溜转个不停,额上的汗频频坠落至地砖上。 “不不不这些护卫的来历,属下都已让千机处分舵的人查明了,才敢招进来的属下属下。”他说话开始语无伦次起来。 但不知怎得,他过于惊慌,反倒让人觉得疑惑起来。 江呈佳黑澄澄的眼瞳在眼眶里转了一圈,缓缓从案几上起身,朝跪在远处的崔远踱步而去,冷笑一声道:“当真?” 崔远跪伏在地上不敢出声回答,坑着头一动不动。 烛影与拂风觉得奇怪。平常若是有这种事情,江呈佳根本不会多闻半句,只会降责于崔远,让他前往阁中领罚,并重新寻找新的广信领主代替崔远。 可眼下,她却好像抓住了崔远的什么,竟有些故意针对的意味。 千珊此刻却沉下了神情,似乎是知晓了什么。 江呈佳一步步悄无声息的走到了崔远身边,在他还未反应之际,手背便狠狠的朝他脖颈处打去。 崔远甚至还未曾来得及反应,便已经晕倒在青砖玉镶的地上。 拂风惊得起身,烛影也露出了诧异神色,两人异口同声道:“阁主这是?” 江呈佳平静的蹲立在崔远身侧,将他整个人拎着反转了过来,手指抚上此人的面孔,在面颊周边摸索半天,像是摸到了什么,唇角略微勾起,从崔远的脸上轻轻扯下了一张面皮来。 拂风此刻瞠目结舌道:“他竟不是崔远?” 烛影黑洞洞的眸子沉了沉,从团席上起身,走至那人身边,看清了那张隐藏在崔远面皮之下的清秀脸庞,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此人是周源末的亲传弟子朝阳。” 拂风与千珊惊道:“什么?” “那这么说崔远他?”拂风问了半句。 江呈佳答了后头的半句:“崔远凶多吉少。” 烛影单膝跪地,在昏迷的年轻男子身上摸索半日,从他怀中摸出了两块雕着虎形的玉佩,默默不语的递给了江呈佳。 她接过虎形玉佩,盯着细细察看,只觉得有些眼熟。 “这玉佩,我仿佛在哪里见过?”江呈佳自言自语道。 拂风与千珊亦来到她身侧。 “阁主可否让属下仔细端详此玉佩?”拂风的目光一直紧盯着江呈佳手中的玉佩,眉宇紧蹙,神色凝重。 她一语不发,将玉佩递给了拂风。 千珊在一旁不解道:“这一切正如阁主您先前所料是周源末一手策划。可奴婢却觉得有些奇怪周源末遣排其亲传弟子朝阳至广信让其先除去崔远,坐上广信领主之位,这其中定然费了不少功夫。他在暗崖庄闹出这么大动静难道最后真的只是为了挑拨您与君侯之间的关系?” 江呈佳皱着眉头不语。她当然知晓,周源末不会只因为想让他们夫妻二人产生隔阂便设下这么大一个局。这背后定然还有旁的缘由。 “这两枚玉佩” 正当她愁眉不展,毫无头绪时,拂风突然开口说道。 江呈佳朝他望去道:“你看出了什么?” 拂风低眸一转,望向她,目光有些迟疑道:“这两枚玉佩,千机处的卷宗中曾有记载, 分别来自于右扶风付氏与清河马氏。” “什么?”江呈佳面露惊异道:“清河马氏?” “不错千机处文玉堂记载天下奇玉。这两枚玉佩皆是用九州稀有的羊脂玉锻造而成,其上雕刻的虎纹是世祖亲手所刻,是世祖亲赐于开国元老伏波将军马援与右扶风公付统的信物。有此信物所在,大魏皇族宁氏血脉便不可对清河马氏与右扶风付氏两脉刀剑相向。因此玉锻造雕刻皆是天下一绝,千机处才会特地载入了卷宗之中。”拂风仔细解释了这两枚玉佩的来历。 这也让江呈佳更加坐立不安起来。 “周源末怎会与右扶风付氏、清河马氏扯上关系?”她心中生疑,又自言自语道:“宁昭远,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她凝眸细想,越来越觉得不对劲。 难道说周源末与宋宗背后的士族势力也存在着某种关系? 他此次让亲传弟子朝阳假扮广信领主崔远,除了要挑拨她与宁南忧的关系之外,还想借着水阁的庇佑暗中在广信与暗庄背后的士族势力取得联系? 而这两枚虎纹羊脂玉佩便是信物。 “广信暗庄究竟牵扯了多少士族的势力?”她喃喃道,神色愈发沉重起来,“周源末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阁主如今该如何是好?这朝阳如今见到了我们四人,恐怕会对您的身份产生怀疑”千珊神色深重道,“定然不能再让他回到周源末身边。可如此一来,便会打草惊蛇若是查不出周源末究竟在背后捣什么鬼您又如何拿出证据让君侯相信您?” 江呈佳托着下巴思索着,片刻后道:“索性,他没有瞧见我的真容,虽有可能通过今日种种推测出来,也是以后的事了眼下,他怀揣两块虎纹羊脂玉,定然是有重要之事需办。此时将他捆绑了送回水阁,并不是稳妥之法。” 她慢慢起身,在房中来回踱了几圈,才开口道:“将他放了吧。我会替他重新易容好,让他找不出破绽。烛影,待他醒过来,你便让他去分舵领罚,遂派几个信得过的兄弟跟在他身后。” 烛影应道:“属下遵命。” 江呈佳又转身看向拂风道:“我需你去查三桩事。第一桩,宋阳数日之前,在广信城逗留之所在何处。第二桩,查清楚宋宗手下陶舂于何处被抓。第三桩,我需要知道,付博近两年是否与各世家有过频繁联系” 拂风抱拳垂头答道:“属下领命。” 江呈佳转身看向躺在地上的朝阳,双眸冷凝,遂动作迅速的替他重新将崔远的面皮贴了上去。 “等事情办妥了,便前往广信私宅寻我二人。”她手上因那人 皮 面具沾染了些水粉,仔细擦过之后,平静的向烛影与拂风嘱咐道。 话音落罢,她便拉着千珊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间雅轩,朝酒楼的大堂行去。 千珊一路被她拽着,出了醉金阁的门才敢问道:“姑娘接下来是什么打算?” 江呈佳坦然道:“等。” “等?”千珊重复了一遍。 “等拂风告诉我宋阳与樊彦频繁活动的地界等烛影告诉我,这名唤作朝阳的男子带着两枚虎纹羊脂玉佩去了哪里。一切便能引刃而解。”江呈佳低转着双眸,神色平静。 千珊不知她为何会这样冷静?可她越是这样,千珊心底便越觉得不踏实。 以往,江呈佳表现的愈发平静,便说明此事愈发难解,甚至牵扯极深。 然则,她即便想破了脑袋,也没弄清楚其中的关系,只能等着江呈佳之后为她解释一番。 主仆二人从广信城这条最热闹的大街朝街角民巷行去。 两人渐行渐远。而在客栈雅间玄窗处看着的烛影与拂风,也渐渐的沉下了脸。 一切变得寂静起来 第两百六十三章 弘农 万里无云的天际,遥望而去从碧蓝的淡淡色彩中透出一股青芒,太阳高挂着,缓缓朝西挪去,一层浅红色似鱼鳞般云色悄悄遮盖了天威渗出的清冷之色,仿佛让大地与上苍更添了一层柔和。 这样的天色笼罩在局势暗云诡谲的广信城之上,似乎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广信的天尚好,苍云蓝日的另一头,却正如这城中明争暗斗相互博弈的局势一样,风雨交加,电闪雷鸣。 弘农的天口仿若破了一个大洞,如泉如涌的雨水倾盆而下,似乎要将整座郡城全部吞灭。江呈轶等人带着瘦如骨柴的施安才通过隆中往西北方向的水路来到这座郡城,才停稳了船只,便遭逢了连绵暴雨与骤风,河水翻涌不定,雨点坠入河中画作一枚又一枚的漩涡。 江海中有两只船紧追着江呈轶与施安的步伐追来,只是这两艘小船似乎顶不住飓风暴雨的威力,船栀吱呀作响,挂在上头的瓢旗也被风浪掀着卷了起来。河浪拍打着船只并不稳固的基架,可船夫依然在船尾奋力摆荡着船桨往渡口行去。 “快些再快些!”一声焦急呼喊从船头传来。滂沱大雨的河江中央,一人身着蓑衣站在高高的船头上,盯着前头已经停船入港的船只,焦心如焚的催促着。 “公子,不能再快了水势愈发急了。”一名同样身着蓑衣的小厮从船篷里头钻出来,将船夫的话传到此人耳中。 只见此人冷眸一定,狠狠的踹向那小厮,呵斥道:“废物!要你们何用?” 小厮重重摔在甲板上,以至于整个船身都开始猛烈晃动起来。 船夫在船尾大喝一声道:“公子船身若是再晃,恐有大祸。” 船头的男子冷面肃容,冷嗤一声转过头眺望渡口,见江呈轶一伙人很快消失了踪影,心中便又焦急起来。 上了岸的江呈轶等人早就发现了在他们的船只后另有一行人紧追不舍。从渡口离开后,他们便一路朝弘农郡境奔去。 施安已然耗尽了所有精力,此刻半死不活的靠在江呈轶的背上,垂着双手昏迷着。 江呈轶急于寻找一处安宁之所,替他诊病,连自己手臂之上被刀剑划拉出一道极深的伤口正血如泉涌也不知。天空止不住的倾倒大雨,咸涩水珠不断冲刷着江呈轶的伤口,血滴顺着他的衣裳缓缓坠落至地上。沿着一路的城墙街道一路延申至一处高地。 高地上,有一伙穿着蓑衣的人正候着他们的到来。 弘农郡的水阁分舵命主在不远处接到了江呈轶与施安一行人,迅速引入弘农郡城境内早早等候在那里的马车上。 暴雨之势愈来愈强。 江呈轶穿着蓑衣也已经浑身湿透,更别说背上的施安。后头跟着的几名护卫亦是满脸雨珠。 弘农郡命主相助江呈轶把施安抬上了马车。几名护卫驾了快马,一道朝弘农郡城治所奔去。 车内,他终于能够歇下一口气,摘下绑在头上的蓑帽,便无暇顾及旁的事,抓住施安的脉搏仔细探了探,觉察他的脉象似乎愈发薄弱,便心焦难耐地冲着马车外驾车的车夫道:“快些,再快些!” 马车匆匆自治所侧城门加入城内。护卫紧紧跟着一步不落。 一行人好不容易到了水阁与弘农治所置办的店面铺子里,后头追着快马铁蹄一路留下的泥水印一路赶来的那伙人也入了城。 江呈轶一刻不停的将施安背起来,冲向了铺子里。弘农命主也迅速收了车篷快马,锁了铺子的门,躲进了这城角街处最为普通的一间屋子里。 追来的人马停在街道上四处寻找踪迹,但大雨冲刷太快,没等他们仔细辨清城中的路,方才江呈轶一伙人驾车的行径与泥路痕迹便已经被浑浊的雨水冲散。 “公子人丢了”两名小厮在城中打转,最后驾着马无可奈何的回到了一名身着蓑衣的男子面前。 这男人夹了夹马肚,冷声道:“全城搜索,必须找到他们!” “喏。”两名小厮在马背上抱拳道了一声,遂即分散着进了巷道中消失了踪影。 江呈轶透过店铺木门的缝隙朝外头看去,此刻满面愁容。待这一行人离去,他才敢背着施安朝铺子后头的院子里行去。 “廖颖,死死守住这里,莫要让任何人闯进来。”江呈轶安置好了昏迷的施安便对那弘农郡的水阁分舵命主吩咐道,“另外快去城中寻一位医术尚佳的医者替里头这位诊治。动作要快!” 这名被唤为廖颖的中年男子立即抱拳垂头应道:“喏,属下这便去办。” “薛四,今夜我需你夜行,先行赶往洛阳,告知薛青这一月中发生的一切。让他带着人马前来接应。再让房四叔将寻到的那名死囚交给闫姬易容,送至邓元府上,就说此人乃是前些日子失踪了的施安将军。”廖颖离开后,江呈轶站在院中对一名一直护在他左右的护卫嘱咐道。 薛四身穿蓑衣,蓑帽压得十分低,看不清面容,但在江呈轶下了命令后,立即抬起头露出了那张稍显稚嫩的少年脸庞。他迅速应道:“薛四谨遵公子之命。” 江呈轶此刻放下心来,转身推门入了施安的屋子。 淋了雨的施安发起高烧来,迷迷糊糊中说起胡话,提及的皆是他的妻儿寡母。 江呈轶心中不忍,颤了颤,想起了施安妻儿的惨死,不由自责愧疚起来。若他能稍微早些赶到,或许施安的妻儿便不会死去。 他煮了一壶滚水,细心在施安身侧照料,盼着他能早日醒来。 弘农的天气坏透了。 雨没完没了的下,城内街道的积水散不去,渐渐涌上台阶,外头一直搜查着江呈轶与施安下落的一行人,被弘农命主廖颖寻来了弘农郡治所官兵巡卫队前来阻挡,替江呈轶与施安争取了一些时间。 等廖颖带着城内最好的医者前来为施安诊治时,施安的高烧已在江呈轶的照料下恢复了许多。 医者为施安又重新诊治了一番,说其内腑多处受损,因长时间的饥饿与缺水,身子变得非常的虚弱,需要大半月的调理才能渐渐恢复过来。 江呈轶知晓自己不可能在弘农待上半个月的时间,然则施安受伤太重,就算他想离开也没有办法。万般无奈之下,便只有命医者先为施安开了药方,暂且在这处店面铺子住下。 追踪施安的另一伙人在廖颖的巧妙安排下,被弘农的巡卫队赶出了治所城池外,暂且无法入城,五日之内他们住在这城中算是安全之所。 江呈轶听着廖颖将外头的情况说与自己听,便随口追问一句道:“可有查出追我们的那伙人是谁?是宁铮的人还是精督卫吕寻之人?” 廖颖面色怔住,半晌迟疑道:“都不是。” 江呈轶有些讶异的抬头望向他道:“都不是?除了这两拨人还有谁相对施安将军动手?” 廖颖也面露凝重之色,有些怀疑自己得到的消息,却又不敢不说,半晌憋出一句话道:“似乎是司空付博派来的人” “付博?”江呈轶眉头蹙得更紧了一些,质疑道:“付博与施安素不相识怎会派人追踪施安?” 廖颖摇了摇头道:“属下也未曾查出其中缘由,只是今日对公子紧追不舍之人,属下恰好相识此人乃是付博之嫡子付仲文的亲信——恒业公子。” “竟还是恒业亲自前来追捕施安?”江呈轶心怀惊异,却想不透其中缘由,只觉此事古怪。又联想到前几日拂风送来的信笺中所提宋宗背后亦有右扶风付氏一脉士族势力的插手,不禁觉得当初在隆中城中,并不仅仅是精督卫、淮王宁铮亲兵以及陛下的死士想要找到施安,更有付氏一脉士族势力掺杂其中,才导致水阁的人入了隆中寸步难行。 只是究竟为什么呢?施安年轻时到底做了什么事,引得宁铮非要赶尽杀绝。如今德王当初贪污赈灾银两又滥用私权与宁南忧在泉陵闹出战乱之事已然成为定局,就算多了施安一个见证人,陛下也不能从这上面掀起其他风波,顶多再降一罪于德王身上,收回他四分之一的封地以作惩戒,除此之外便什么也做不了了,宁铮又为何还要对施安下此毒手,付博又在其中充当着什么角色? 江呈轶百思不得其解,转头望向昏迷的施安,心里揣揣不安起来。 弘农郡城中的江氏心有疑虑难安,远在广信城的江氏亦无法平息脑海中此起彼伏的疑虑与困惑。 兄妹二人被同一个从暗沉潭底浮出水面的右扶风付氏困住了思绪,无法挣脱。 广信民巷平宅里,江呈佳与千珊等了将近一个时辰,才等到了带来消息的拂风与烛影。 一进屋中,拂风便抱了拳头,略行了礼,面露急切之色,匆匆对江呈佳说道。 第两百六十四章 济世堂 “阁主您交代的三件事,属下已经查清楚了。属下从广信分舵的千机处查到了一些隐秘记录。数日前,宋阳与樊彦老将军前来广信后,便一直在城街闹市赌坊逗留而一直替宋宗管理着人口私贩一事的陶舂亦是在广信最大的赌坊被抓。属下又嘱咐手下人翻阅了近年来朝堂的动向,从付氏一族的记录中发现这些年付氏渐渐收敛了锋芒,逐渐趋于邓氏之后,不再与其争锋相对,但不知怎得前些年早就与各士族世家断了联系的付氏,竟私下里联系其右扶风、左冯翊的士族羽翼,甚至包了重礼送去了清河马氏,汝阳谢氏,以及乐陵王氏这些千古士族大家手中。似乎在暗中笼络士族势力。 除此之外属下还查到,付氏这近一两年来,手中财势相比往常更盛了几分。已隐隐有结党营私之像。只是付氏这些私底下的动作都做得十分小心,每一次给各世家送礼皆有十分充足的理由。可按照礼节所备,他们准备的礼却比往常要多出三倍的量。若非阁主吩咐调查此事,属下与各位密探兄弟们都不曾察觉其中的端倪。” 江呈佳早早的在平宅的前院摆起了简单的宴席,便等着拂风与烛影来时能饮一口茶,歇息歇息。 见他这样惊讶迷惑的样子,江呈佳只是淡淡点了点头,便抬手指向右侧的坐席道:“你先坐下好好歇一会儿,喝口茶。千珊亲手煮的茶,茶沫色白如雪实在好看,茶的味道也是上佳。” 拂风见她并不在意他方才说的那些,便奇怪道:“阁主难道对付氏朋党比周一事完全不觉诧异吗?付博虽为人做事高调,朝堂之中素来也多有看不惯他的人,但其秉性还算中肯,这些年也为朝堂乃至天下做了不少实事,如今他除了参与广信暗庄买卖交易外,竟还携礼揽臣难道阁主不觉得此事太过于反常了么?” 江呈佳凝眸道:“你之前既然已经查出付氏暗中与宋宗来往,参与了广州边境走私与人口私贩之事。又知这些年他一族在朝堂中尽收拳脚,不再过多参与政事便足以猜测其私下定有不可告人的勾当这些倒是不足为奇。” 拂风愁眉不展地问道:“既然阁主已经猜到,为何还让属下去查?” “让你查,一则是想叫你心中清楚,晓得接下来应该怎样密探朝局事态,记录有用的消息于案中。二则是想要你立即与兄长修书一封,告知其付氏所谓,叫他心底有个防备。付氏收敛光芒,江氏一族又是庶民商贾出身,却得到了掌管东府司的大权,如此荣耀,在付氏低居邓氏之后,会变得更加刺眼。一旦危及邓氏地位,兄长便是众士族口诛笔伐的目标,日后在朝中只会更难前行。” 江呈佳面色平静,有条不紊的说着。 拂风这才明白江呈佳的真正意思。 烛影不比拂风急切,等拂风说完,他已然入座饮了两盏茶,正襟危坐等着江呈佳转头来问他。 “朝阳醒来后去了哪里?”江呈佳端着茶盏缓缓抿了一口,这才朝烛影问道。 烛影那张脸始终面无表情,只是在上座的女子面朝她时,稍稍挑了眉梢,一脸正经地答道:“属下紧跟其后,去了城中最大的医馆——济世堂。” “医馆?”江呈佳重复呢喃一声,尔后问道:“然后呢?” “此人入了济世堂后,便再没有出来。”烛影如实答道,“属下在济世堂的墙角等了许久,也不曾再见此人踪影。” “医馆”江呈佳听此言,低眸思量起来。 “朝阳消失在济世堂定然有古怪”江呈佳念念有词起来。 令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周源末到底为何会让朝阳怀揣清河马氏与右扶风付氏两家的珍世玉佩、世祖皇帝的信物前来广信?马付二氏又为何会放心将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周源末的亲传弟子? 方才在等候烛影与拂风前来的时候,她想通了一桩事。周源末既然是故意借着水阁之手,来挑拨她与宁南忧的是非那么有可能宁南忧并不知朝阳假扮崔远混入水阁一事 如此一来,说不准,朝阳怀揣马付二氏的玉佩前来广信,也是宁南忧所不知的。 只是她不敢完全断定。 此刻拂风道了一句:“烛影既然守在济世堂一个多时辰,那朝阳都不曾从中出来难道说那济世堂中有什么暗道可逃,已让他逃出了医馆?” 烛影却摇摇头道:“我命数名兄弟分别守在了沿着济世堂东南西北的四条街上,每一处都放了人手。众兄弟一同等了一个时辰,愣是没瞧见一个人从任何一处巷子出来。若济世堂下有暗道通向别处那么四处相通的巷子里总会有动静。除非此人自暗道而出,去了另一处与济世堂一样的店面铺子或是民宅。” 拂风脸色微沉道:“有这个可能。只是,这朝阳拿着两块虎纹羊脂玉佩去那济世堂究竟要做些什么呢?难道说这周源末也与宋宗的暗庄有着什么联系。又或者说朝阳只是替周源末向暗庄背后隐藏的两家士族势力传话?可周源末乃淮阴侯手下,若他遣派手下人这么做,便说明淮阴侯也知晓此事但这也说不通啊。” 拂风这番话却点醒了还在思绪中沉迷的江呈佳,她恍然大悟道:“或许,真如你所说周源末是为了给藏在广信城中的士族提个醒,才会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让朝阳顶替崔远,借着水阁的人脉势力在城中周旋” 烛影质疑道:“如此一说淮阴侯那处又该怎么解释?他既然故意将宋宗放出,想引幕后主使现身,便说明他应该并不知此事” 江呈佳却驳道:“不,或许,宁南忧根本不知周源末遣派朝阳拿着虎纹羊脂玉前来广信一事。” 此话让在座几人都陷入了沉思。 “朝阳消失在济世堂究竟有什么玄机呢?”拂风念念叨叨着说起来。 千珊在江呈佳身旁斟着茶,一直听着他们三人的对话,无心道了一句:“倒也是巧了城勉公子在城中盘下的铺子不正也是个医馆吗?” 江呈佳瞬时抬头望向了她,而座下两位也一同时间看向了千珊,脸上浮出了怪异神色。 千珊端着茶壶的手略略一抖,浓郁深绿色的茶汁便溅了出来。她眨了眨眼道:“奴婢说错了什么?阁主拂风、烛影你们这样盯着我作甚?” “不千珊,你说得好极了。”江呈佳微微扬起了嘴角道:“我怎么便没有想到?城勉之所以会来广信,想来也是为了调查广信暗庄与士族之间的关系既是如此,他必有一处能够遮掩身份,且能探听消息的地方来做他在广信的落脚点。我们谁也不知城勉已在广信城中呆了多久更不知其究竟查到了什么地步。 一开始我还在奇怪,若是城勉在查此案的同时,需要医者治疗腿疾,缓解体内奇毒,也不必特地命自家下属在城中开一处医馆且还是在闹市大街旁的东街上。那里位置尚佳,却也显眼,若一个不小心,便会让人发现他的身份。但他却依然将医馆开在了那里便说明,医馆能够帮他打探到他想要知晓的消息。” 千珊转了转眸子道:“阁主这样说难道城勉公子之所以会在广信城中开一所医药铺子便是因为想要借着采购药材的途径,与城中众多药铺店面打探消息?而宋宗于广信的暗庄据点,监禁被拐妇孺儿童,以及藏匿证据的地方就在这城中众多药铺之中?” 拂风与烛影互相对视一眼,心中的迷雾也被渐渐揭开。 江呈佳点了点头,没过多久神色又渐渐垮了下来,她双指不断敲击着膝盖,眉宇间的沟壑也越来越深,她隐约觉得朝阳消失的济世堂就是宋宗暗庄交易的真正据点。 只是这样一来,就真正坐实了周源末与宋宗的据点有某种深切的关系。 那么问题来了宁南忧究竟知不知情呢? 越是接近真相,江呈佳心中便愈发慌乱。 “不行,我们不可在此无动于衷,坐以待毙。”江呈佳轻轻拍了拍膝盖,扶着案几桌角缓缓站了起来。 千珊仰面望向她发着愣道:“阁主要做什么?” 江呈佳看了她一眼,神色逐渐肃穆起来。 “且让我去济世堂一探。”她盯着宅院外头的那颗枯树看着,心中也愈发急切的想要知晓真相。 千珊却立即站起身拦住了她道:“不可。难道阁主您忘了您现在” 她欲言又止,示意江呈佳顾及腹中胎儿。 第两百六十五章 占婆国? 可江呈佳脾气多倔,她也不是不知,晓得这样相劝,必然无果,却还是抱有一丝希望,期盼江呈佳能为腹中胎儿考虑。 “若要我单单呆在这里等消息,我是坐不住的。”江呈佳握住千珊那双发凉的手道,“千珊,你便让我去吧若是你不放心,可跟在我身后。你且安心。我会以自己的身子为重。” 千珊拗不过江呈佳,只能点头答应。 四人起身准备同行前往济世堂,千珊特地取了帷帽和浅绿波纹的披风跟在江呈佳身后,深怕夜露深重,令她着了寒气。 江呈佳为避免她唠叨,便没有阻止,随她而去。 济世堂离他们暂居的小巷子较远,四个人选了条僻静的路。烛影与拂风跳上瓦屋,施展轻功先行一步,江呈佳顾及着身子,只能抄小路步行前往。千珊看着,她也无法以轻功赶路。 不到三盏茶的时间,两人便从西街的小巷里窜了出来,朝这所广信城最大的药铺子而去。 烛影与拂风药堂对面的酒楼里找好了雅间,恰好能瞧见药堂门口的动静。江呈佳找了一圈,最后瞧见烛影从轩窗里冒出了个头,便冲他颔首示意,遂即同千珊一起入了济世堂中。 广州地潮天暖,湿气很重,家中需常备药材,以免家中小灾小病,湿气寒骨没法医治。秋收之日,医治风湿寒骨的药材走运进货也多了起来,价格自然必春夏日中稍微便宜一些,人们往往在这个时候去药堂多一些。 于是乎,这个济世堂门前人来人往,车马川流不息,哪怕到了傍晚,生意依然很好。 江呈佳打量了片刻,心中有了个定数。 若宋宗选暗庄的地点在这样一个人潮拥挤的地界,又是秋日极受欢迎的药堂,的确是最好的掩饰。 毕竟谁也不会想到,他敢将暗庄买卖、人口私贩这样的交易设在客流仅次于酒楼的药堂之下。 她入了济世堂中,便觉这药堂的建构十分特殊,药堂正中央并没有设铺子台柜,也没有摆放药材,而是坐着四五个医者,一排展开,端了案几以及长席,为来往抓药的客人写药单。 四五个医者并不奇怪,奇怪的是,这里的小厮跑堂格外的多,一个个人高马大,看上去便是练过家伙的人。 药堂的两侧的铺子上摆着全城最全的草药柜子。 江呈佳稍稍一看,心中讶异起来,这里头好些稀有药材,其他的药铺怕是寻几年也寻不来,不知为何会这样多。 主仆二人互相对视一眼,便站去了医者看诊的队伍里,等候济世堂的医者看诊,以方便继续观察此堂。 而此时,济世堂西斜侧的一座茶馆的二楼,最右边的雅阁里,正有一位面目清冷俊朗的公子倚着窗,紧紧盯着济世堂的落扇窗门里那抹身着粉衣,头戴帷帽的女子看着。 “主公女君怎会查到这里?”另有一位中年男子侧着身子躲在轩窗明纸后望着扇下门槛边等着的千珊,面露惊讶。 这青年沉着眸子,冷漠道:“季叔你自己也瞧见了,这下并不是我冤她了。若她压根不晓得这广信城之后,宋宗背后有着其他势力,又怎会出现在济世堂?” 那中年男子听言不语,一双黑眸也紧紧盯着济世堂不放松。 太阳逐渐落到西边,浅红色的阳光照进了轩窗中。青年人与中年男子的面容也逐渐从侧边的阴影中露了出来。 这二人正是跟着宋宗,一同追踪至济世堂的季先之与宁南忧。 宁南忧皱起眉头,盯着那抹身影好一会儿,才见她缓缓落座,将手放在了医者的案几上,任其人诊脉。 那医者像是对她说了些什么,便开了一封单子交予了旁边扶着她的千珊。 只见江呈佳拿了单子,下意识地护着肚子慢慢站了起来。 宁南忧瞧见了她这一小动作,却并没有太在意。 “宋宗确实在济世堂中吗?”宁南忧又疑问了一句。 季先之答道:“叶榛已经反复确认。精督卫带着人马一路跟在宋宗后头,自山脉前进,见他入城后,在城中特地绕了好几条街道,想甩掉跟着他的人。可他身上受了伤,跑不了几圈,最后悄悄从一条小径溜进了这济世堂的后门,随后便再没有出来过。” 宁南忧眸底多了几分忧虑,又接着问道:“你抓获的那些占婆国的异族人可有吐露些什么?” 季先之颇有些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道:“已经严训逼供只是这些人的嘴巴太紧,到现在也不曾吐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宁南忧听着,缄口不语。 遂又听见季先之迟疑道:“只是” 青年从轩窗外倾回了身子,扭头看向他道:“只是什么?” 季先之思量了一下道:“叶柏在这些人的身上搜出了占婆国皇族的手牌玉印” 青年深深锁住眉头道:“占婆皇族?追踪宋宗的人是占婆皇族人?” 季先之颇为犹疑的点了点头道:“或许是老奴也说不准。半个月前,占婆公主的仪仗队曾在大魏边境被一伙匪人所劫据说皇族玉牌同公主一起失踪了老奴不敢确定那些占婆人身上所带玉牌是否正是失踪的绯玉公主贴身近侍身上的玉牌。说不准这群人是劫持公主的那群盗匪也不一定。” “绯玉公主被劫?此事你怎么未曾和我说过?”宁南忧有些吃惊,目光也因此消息更深沉了几分。 “老奴刚听到这消息时,并不觉得与宋宗一事有关联,再加上那几日,主公日日与女君在一起,老奴也寻不到机会同您禀报此事。这一来二去便耽搁了。”季先之略有些惭愧的说道。 宁南忧收回审视的目光,叹息道:“也罢终是那几日我沉迷于她的温柔乡,却忘记了时刻提醒自己。季叔,你莫要自责,这本也不是你的过错。” 他又从轩窗里探出了身子,再看向方才江呈佳跽坐的地方,却发现那抹粉衣身影早不知了踪影,他即刻有些慌张起来,遂匆忙探头去寻,却无意间瞧见了对面酒楼二楼雅间的烛影与拂风,于是沉眸略动,脸色也瞬间冷了下来。 他坐回了席垫上,黑着一张脸,眉头深锁,心中惊讶极了。 季先之瞧见了他即刻转变的脸色,忍不住问了一句道:“主公怎么了?” 宁南忧深陷惊异中,未曾听见他这一问。待冷静后,才后知后觉的反问道:“季叔你方才同我说什么?” 季先之见其心不在焉,便觉得奇怪,难道方才宁南忧探出身子,在窗外瞧见了什么?怎么脸色突然转变? 出于好奇他又问了一句道:“只是方才瞧见主公神色剧变有些奇怪。” 宁南忧沉下眸子,未答他的话,半晌抬头看向他,幽幽道:“烛影与拂风这二人是否时常跟在水阁江氏身边?” 季先之一怔,未曾料到他询问这样的问题,点了点头道:“这二人算是水阁阁主的贴身护卫水阁江女行踪成谜,但往来江湖客见到了烛影与拂风二人便知晓那水阁江女亦在附近。” 宁南忧神色更加古怪道:“季叔我方才在对面的酒楼,二楼侧边的玄窗边瞧见了烛影与拂风” 季先之双眼睁大,惊道:“江女并不轻易走动,烛影与拂风亦是行踪成谜他们怎会在此城之中?” 宁南忧转眸一定,目光落在了济世堂内,心中生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可是很快他便自我否定了,嘴中念念有词道:“怎么可能呢?” 季先之满腹疑惑,同样朝外张望了一番,却并没有发现对面的酒楼有烛影与拂风二人,便皱眉道:“许是主公这几日过于疲劳,看花了眼也不一定” 宁南忧不语,继续盯着济世堂的动静,心中却并不平静。 此时此刻,江呈佳自济世堂中抓了药出来,满心满眼的想着如何从济世堂的后门溜进去一探此药堂的究竟。 济世堂的医者,并非假把式。 江呈佳方才也仔细打量了一番。可因为无法静距离接触那些药材药罐与药柜,根本无法判断这间铺子是否有其他机关所在。 主仆二人一无所获的从济世药堂中出来。正打算绕道从后巷的小街上寻找济世堂的后门,药堂里的跑堂头子却盯上了她。 江呈佳自药堂出来后,一直觉得背后有一束目光看向她,心中便不自觉地警惕起来。 可周围一切如常,并无可疑之人在她周身游荡。她便觉得或许是自己的幻觉。 主仆二人从西侧长街朝济世堂后头的平民小巷里行去,还未至巷口,便无意中撞到了一名男子。 江呈佳本欲致歉,谁知此人突然毫无征兆的撩开她的帷帽纱巾。 千珊立即挡在江呈佳面前,朝那男子呵斥道:“你做什么?” 第两百六十七章 碰瓷儿? 那男子不知怎得突然抓住江呈佳的手腕,哭道:“夫人,是我的错你同我回去吧你腹中还怀着孩子,千万莫同为夫置气一切皆是为夫的错你便和我回去吧。” 江呈佳有些懵滞,皱着眉头甩开此人的手,冷道:“这位郎君可是认错了人?我并非的夫人。” 这男子却哭得更大声了些,嚷嚷道:“夫人!你怎可不认我?你究竟是不是我的妻子,难道我会认错吗?夫人,是为夫不好,都是为夫的错,你便跟着我回去吧。” 江呈佳静静的看着此人做戏,眸中露出了几分诧异与几分算定。 千珊没看明白眼前情势,只以为这男子故意撞了他们,眼下想要捞点油水于是伸手将那男子推开,气呼呼道:“你在这里和谁装夫妻呢?我们家夫人同你连面都没见过” 这男子的哭嚷声随着千珊的呵斥,变本加厉起来:“夫人!你不同我回去便算了如今,还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个贱婢来羞辱我当真是人长得漂亮,便留不住了” 江呈佳眉头一抽,冷眼看着此人,一句话不发。 千珊没见过这么能哭的男人,显是吓了一跳,恼怒道:“你说谁是贱婢!” 她实在气不过,扬起手便想要打他。 这男子却更来劲了,往后跳了两三步,站在大街上冲着人潮嚷起来:“大家评评理我是来求和的想带着夫人归家可如今她却这样不给我面子大丈夫七尺之躯,如今却被一介低等下贱的婢子如此侮辱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取了这样一个悍妒寡恩的女子入门?” 江呈佳冷眼瞧着这男人闹,双臂环胸,眸子中的寒光愈发盛起。 长街上来往的人们逐渐被这男人的叫喊声引了来,把江呈佳、千珊与这男子围在了中间,指指点点的议论起来。 千珊气得红脖子红眼道:“你是哪里的无赖?我家夫人抓了药便要归家,怎奈遇见你这样一个流氓” 这男子的反应又大了些,嚷着嗓子又哭又跳道:“哎我真是有苦说不出啊夫人看来你是铁了心要离家出走了?任凭这个贱婢在这里骂我,一句话也不说你夫君虽是商贾出生,但好歹也是老实做事的本分人,若你没有同隔壁王家的小公子眉来眼去,我也不会气恼至此夫人啊,只要你跟我回去,我可以什么都不追究。好好养着你和孩子日后好好过日子。咱们二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十几年了,如今好不容易在一起,便不要再闹变扭了。” 男子的哭诉愈发离谱。 千珊已被这男子的阵仗弄傻了,呆呆的站在原地,朝江呈佳望了两眼,哑然无言。 她活了千年,还没见过这样不要脸面的男子。 当真是活久见。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江呈佳依旧一言不发,人群却已经哗然一片,纷纷朝着主仆二人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有几个围在前面凑热闹的中年妇人挎着篮子,尖酸刻薄道:“张家小爷我说你便不该这样宠着你媳妇儿。瞧瞧,给她惯成了什么样?你可别忘了,你老娘就是被她气死的。要我说,这样的媳妇,若是我儿子娶了,我非得把她一层皮!” “可不是?你瞧瞧她穿的衣张家小爷本不富裕,她竟然穿了这样好的衣裳当真败家。” “诶,我听说啊,这女的长得倒是很漂亮但与张家小爷隔壁的王家小公子有关系前些日子,我还看着她和王家小公子手拉手在巷子里散步呢” “真的啊?” “真是没看出来这女子竟然这样不守妇道,如此水性杨花?” “可不是嘛?瞧她那样,真是野狐狸撒尿,一身骚气。” 再多,更难听的话便从人群里飘了出来。 这男子闹得欲厉害,人群里的谩骂声便愈加厉害。 甚者,将人群中偶尔传出的质疑声都淹没了过去。 茶楼里的宁南忧被这一阵动静吸引了过去,转头朝传来吵闹声的地方望过去,便瞧见江呈佳与千珊被一群人围在中间,另有一位男子拉扯着她哭诉着,又跳脚至其他人群面前悲泣着。隐隐约约的谩骂声,他也听见了些,心中莫名吊起一口气,双眸紧盯那人群看着。 千珊吵不过那男子,跟吵不过人群里那些挎着篮子,穿着粗布麻衫的老妇,想去江呈佳身边,却忽然被两个妇人抓住了头发与领子,拖进人群里一阵厮打。 只听见人群里嘶喊着:“瞧着贱婢也不是什么好货,指不定是从哪个窑子里出来的女人,咱今天好好替张家小爷教训一下她。” 千珊被人群一下子淹没了人影。 江呈佳原本还不着急,抱着双臂正看戏,如今瞧见这群长舌妇竟敢动千珊,登时来了气。 围在她身边的妇人还没来得及将抓住她的衣摆,她便登脚飞起,旋身上前,在人群里横扫一片,将千珊揽入怀中,双腿噔噔噔踢在那群妇人与男子的腿上,只叫撕扯千珊衣裳的人群摔下去一大片人。随后她抱着千珊旋身而下,站在了地上。 千珊的外衣被扯裂了一条缝,露出了里衣。江呈佳冷眸一顿,立即结下披在身上的篷氅为千珊披上。 那闹事的男子似乎没有料到江呈佳会武功,眼中露出惊恐之色,正准备说什么,只见眼前女子突然摘下了帷帽,露出了真容。 人群中跪倒一片,哀嚎一片,暂无人再去撕扯他们主仆二人。 外围还站着的人却因此女的惊人天姿而发怔。这个小城的人们从未见过如此美貌的女子,这般气质出尘,仿若不食人间烟火的天外飞仙。 就连那闹事的男子也完全愣住。 江呈佳寒着眸子一步步逼近闹事的男子,勾着唇冷笑道:“你说,你是我的夫君?那么请问你可知我姓甚名谁?” 这男子像是早已事先准备好了一般,信心十足道:“我自然知晓你姓甚名谁。你叫沈翠花,家住田家巷二户。夫人,我是你夫君你问这话岂不是搞笑。” 江呈佳被他取得这个土气的名字逗笑了,忍不住哧了一声:“哦,若照你所说我是沈翠花,是广信本地人?从小未曾离开过这里?” 这男子大着胆子道:“当然。” 江呈佳嗤笑一声,遂即脚下一滑,旋身一转,一双粉白相间的绣花垫履踹向了那男子胸口。 人们只见一道飞影从人群中被踹出了人群外。围观的人们下意识的躲开,为江呈佳让出了一条路。 只见这功夫极高的女子冷眼瞧着那闹事男子重重摔在地上哀嚎着,又朝他缓缓走去。 至男子身边时,狠狠的用脚踩住了这男子的胸膛,遂揪住了他的发髻,掐住了他的脖子,弯着腰冷眸低笑道:“郎君,沈翠花可会武功?” 她故意放大了声音让周围人都听见了这句话。 这男子早已被眼前女子身上的寒意所震慑,根本不知该如何作答。 他慌慌张张的吐了一个字道:“会” 江呈佳一挑眉,再笑道:“哦?是吗?那能否请郎君代为引见一下?本姑娘甚是好奇,想要同她切磋一番呢?” 这男子吞吞吐吐道:“你就是沈翠花,又要我到哪里去找另一个沈翠花?” 江呈佳哧道:“笑话。” 她又狠狠的跺了这男子一脚,只见他满脸通红,捂着胸口,大口大口的喘气。 江呈佳从怀中掏出三枚玉佩,在人群中环绕着展示了一拳道:“诸位,我姓江,名呈佳。并非广信人士。便从我与我家婢女的口音中,你们也能听出” 人群中再次传来议论声。 那躺在地上,捂着胸口,通红着脸的男子狡辩道:“那是因为你儿时搬至了别的县城中才会导致口音与我们不同。” 江呈佳冲着他眨了眨眼,露出娇媚一笑道:“郎君不是说你我二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吗?既然如此又何来儿时搬家一说?” 那男子被噎住,一时之间答不上话来。 江呈佳冷哼道:“我只恐怕,你并没有那个财力置办这三枚玉佩。那沈翠花的娘家更没有办法替他家小女刻一块带有闺名的宝玉吧?” 男子继续挣扎辩驳道:“谁知是不是你偷其他大户人家小姐的玉佩呢?你这娘们儿手脚本来就不干净。” 此时此刻,人群里却传来了质疑闹事儿男子的声音:“得了吧,就瞧着这位姑娘如此出尘气质,便不是你这猢狲能配得上的!” “就是!我看这姑娘八成当真不是广信人士。咱们广信城要是出了这么一个美人胚子,岂不是全城都传遍了?只怕她家门槛都要被踏破,争相要看其美貌呢,那还轮得到这人?你瞧他长得贼眉鼠眼怎么可能?” 第两百六十七章 我护着你 “我看那,这男人就不是什么好人!” “是啊是啊!” 这时又有其他反对的声音道:“你怎不知是这女子虚晃一招呢?万一是这女子奸诈狡猾,故意陷害他夫君呢?” “得了吧,还故意陷害。你便悄悄这姑娘方才的身手,也该知道她的武功可不是咱们这些市井小民能比的。她身上所穿的云裳,是大户人家的料子,脚上蹬着的波纹翠履以及身上佩戴的荷包与玉佩,哪一件不是贵重物品?又怎是那商贾出生的穷小子能给的?” “是啊我便觉得不对劲看着姑娘所穿所戴便不是从田家巷里出来的!” 江呈佳一边听着周围的窃窃私语声,一边冷傲的盯着地上躺着的男子看。 解决了这一头,她缓缓转过了身,朝方才扒拉千珊的妇人群中走去。 方才被她踹了一圈的妇人们此时此刻还有没法站起身的。 江呈佳走到一名跪坐在地上的妇人面前,缓缓蹲下了身子。 这妇人便是方才第一个附和闹事男子,假装认识他们的人。 她冷笑一声,用动听婉转的声音同这妇人道:“听说你晓得我嫁了什么人?晓得我与哪家小王公子有什么关联?” 这妇人被她身上散发的寒气吓得不轻,哆哆嗦嗦道:“我我确确实实见过你你的确气死了小张爷儿的娘,是个贱妇!” 见这妇人仍旧替那闹事男子狡辩着。江呈佳便已经看出,他们二人是一伙的。 只见她冷冷一笑道:“这话,你可要担得起责任。大娘你可知我夫君是何人?你又知我爹娘是何人?” 这长舌妇依然铁了心污蔑她,振振有词道:“我自然知晓你夫君是谁,不正是被你踹在地上的小张爷儿吗?你父亲不正是田家巷沈老头吗?” 江呈佳呵呵道:“是吗?你知道的这么清楚?那大娘可要同我归家,让我父母好好办一场宴席,拜谢于你?” 没想到这妇人竟不要脸道:“我也不需你感激你与你家郎君过好日子,莫要再出来祸害旁人便好。” 江呈佳嗤笑一声道:“人要脸,树要皮。不知大娘有没有良心。” 这妇人粗 红着脖子道:“我自然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江呈佳点点头,拉过千珊,将她冰凉的手抓在手心中道:“即是如此,我也不介意立即唤来我家护卫。大娘也跟着我一同回府让我好好做一顿招待你。” 她语气放缓了一些。 这妇人竟大胆起来,坐在地上趾高气扬道:“哼,你是该好好招待我,否则,我这一身的伤,被你所踹,告到县衙去,让你家吃不了兜着走!” 江呈佳笑道:“大娘好大的口气啊我该送大娘一道十分隆重的菜肴才能以表心意。” 这妇人转过头,并不理会她。 “我该将你做成人彘砍断你的双手双脚,腌制在缸中,才能以表我对你的谢意啊。”她冷然勾唇笑道。 “人人彘?”这妇人听了她的后半句话,吓得愣在那里。 江呈佳又轻轻道:“哦我倒是忘了。大娘怕是这辈子都不曾见过人彘的模样或许不知人彘为何物?” 她轻轻靠在这妇人的耳边,贴耳轻声道:“我来告诉你究竟人彘为何物?我家中常将不讲实话,不守妇道或是逞口舌之快的长舌妇做成此物,制作过程中将他们的四肢剁掉,挖出眼睛,用铜注入耳朵,使其熏聋,用喑药灌进喉咙,割去舌头,使其不能言语,割去鼻子,剃光头发,剃尽眉发,涂抹药物,使人永不再长毛发,丢置茅房中,方能成物,事后在拿出来供旁人赏玩。” 她说的很小声,但这些话如同蚁虫般悉悉索索的爬入了这妇人耳中,令她浑身颤栗起来,只觉得毛骨悚然。 众人并不知江呈佳究竟同这妇人说了些什么,只见她方才还趾高气扬指责着旁人,眼下却像失了魂魄一样,惊恐无比的盯着江呈佳看。 “你你”这妇人除了呢喃两声,再不知说些什么。 远处酒楼看着这一切的烛影与拂风早就按捺不住心中怒意,若非不能暴露身份,他们二人在方才那群不明真相的路人对千珊动手时就冲出去了。 好在,拂风还算冷静,制止了要跳窗冲出去的烛影道:“先通知附近的兄弟们。我们二人不得露面,别忘了淮阴侯与宋宗都在此城中。” 烛影一向冷惯了。从来不轻易表露情绪,此刻也气极,难掩怒色。但,他也并非一个冲动之人,听到拂风这样说,便点了点头,遂即出了门,一转眼下了酒楼,消失在街口。 此刻,被围在人群中的江呈佳冷笑一声,从那挑事的妇人身旁站了起来,拉着千珊的手,一双眸子冷冷掠过方才人群中不分青红皂白撕扯千珊衣裳与头发的妇人,然后转过头同千珊道:“方才是哪几个人撕扯你的衣裳?” 千珊的表情出现微妙变化,然后朝人群里看了一眼,伸出手指道:“这几个” 被她指到的人都变了变脸色,面面相觑着退后了一步。有几人盯着地上早已吓瘫了的妇人,心里也恐慌起来。于是当江呈佳看过来时,便拼命的低下头不敢出声,深怕这气势骇人的女子找上门来。 见诸人都面露惊恐之色,江呈佳反而勾唇笑道:“诸位,小女子并不是个好脾气的。若是识相的,请方才对我身侧这位姑娘动手的人都站出来,好好给她磕个头道个歉。或许小女子还能化干戈为玉帛。” 这时有一名胆大的妇人却不服气了,仰着脖子冲她道:“你是哪里来的贱胚子?有什么资格让我们给你们道歉。况且我看你身边这位姑娘也不过是你的一个侍婢让我们给一个贱婢道歉,你还真有脸啊?大家伙都看看,就这样一个嘴上不饶人的蛇蝎妇人没准刘大娘和张家小爷说的是实话呢!” 江呈佳方才的笑容此刻渐渐散去,眸子紧盯着那仍旧气势昂昂的妇人,然后缓缓朝她走了过去,挑着眉道:“这位大娘方才说何人是贱婢?” 那妇人尖酸刻薄道:“怎么着啊?说的就是你和你身边那个丫头!贱胚子,还不知是从哪里跑出来的货色,在这里充起大户人家的姑娘了?” 江呈佳冷眸一顿,扬起手便是一巴掌打了过去。 这一记巴掌甩在那妇人的脸上,用足了力气,使得她整个人转了个圈朝身后的人群里摔了过去。 这妇人被打蒙了,重重跌在地上,目瞪口呆的盯着江呈佳看,嘴里还嚷嚷着:“你竟然!敢打我!大家伙可都看见了。我还没说什么呢!这小妮子便已经出手了!可见她心虚了!大伙莫要被她那张漂亮脸蛋骗了!这世上多的是人美蛇心之人!张家小爷也是可怜,娶了这样一个妇人!” 江呈佳这一巴掌不但没有引来同情,反而激怒了方才还畏畏缩缩不敢上前挑事的人群,一个个都朝她涌来。 可她却并不在乎。 这世上谁都可以辱骂她,却不可以辱骂千珊。 千珊对她来说,已是亲人。 长达上万年的陪伴,无论她经历了多少苦楚,无论她的身边有多少人离开,又有多少人回来。千珊都是那个不离不弃的人。 她可以为覆泱豁出性命,同样的,她也可以为了千珊得罪任何人。她看不得她受辱。 人群中多嘴多舌的妇人与看不惯她的男子最多,一个个张牙舞爪的向她伸出手。 江呈佳却满不在乎的笑了笑,遂脚下轻点,纵身一跃狠狠的踹向这些挤上来的人。 她踹的果断,只听见人群里一片哀嚎。一大片男人女人倒做了一团,有的捂着胸口,有的抱着双脚,有的哇哇大叫,有的谩骂侮辱。 江呈佳粉衣轻飘,随着她在空中一个漂亮的旋身后,缓缓落在了地上。 她拿着那顶白纱帷帽,漠然戴上,牵着千珊的手朝西边的长街行去。 而堵在西侧的人群眼瞧着对面的人群倒了一大片,哪里还敢拦着她,便纷纷让出了一条路。 就在此时,烛影唤来的水阁尚武行护卫抵达了这条侧街。 江呈佳站在那名闹事的男子面前,听着后头的脚步声,脸色愈发的阴冷。 城中南街涌过来一群身穿戎服的护卫将这些闹事的妇人全都围了起来,并纷纷单膝下跪冲着江呈佳唤了一声:“夫人!” 此刻的人群像是突然炸开一样,窃窃私语声更盛了几分。 这下围观的人群才真正相信了方才江呈佳所说的话。 江呈佳冷道:“来得这样晚,活得不耐烦了吗?” 身后这群护卫皆颤了颤,低着头请罪道:“属下知错。” 江呈佳一言不发,扯着千珊走出了人群。 紧接着便听见后头传来几声呵斥:“闹事的是何人?纠缠我家夫人的又是何人?” 第两百六十八章 空人民巷 “” “她真是贵家千金啊?” “这张家小爷也不知按了什么心思,竟然在青天白日下演这一场戏?” 一段鼎沸的议论声后,后面又传来了那闹事男子的求饶声:“大爷是我有眼无珠,冒犯了夫人是我的错!” “啪!”一声清脆响亮的巴掌声响起。紧接着这种声音便连绵不断的从人群中传出。 那男子哭嗓求饶道:“求大爷饶小民一命!小民瞎了眼” 千珊一直侧着身扭头朝人群看。一边走一边询问道:“姑娘我们就这么走了?” 江呈佳叹了口气,带着她入了巷子,“不走,还在那里留着看戏吗?烛影会带着人处理好这些事的。” 她瞧着四下无人,于是上前解开了千珊身上的披风,然后命她转过身去,细细替千珊查看起背上的抓伤。 “疼不疼?”江呈佳瞧着千珊雪白的背上抓出四五道血红的手指印,便有些心疼的问道。 千珊笑着答道:“姑娘奴婢不疼,以前跟着姑娘出战,在战场上受的伤可比这疼多了。” 江呈佳叹了口气道:“你是不是傻的偏要和这一群不明真相的人争什么口舌之快?” 千珊转过身,稍稍扯了扯背后的衣裳,然后从江呈佳手中拿回披风披上,有些愧疚道:“奴婢一直在后悔当年您封锁祸眼,若是奴婢能够及时发现祸眼的不对,或许您后来也不至于受那么多苦。奴婢自那时便发誓一定要护好你。” 江呈佳听此言,鼻间一酸。 她垂下眸子,替千珊理了理披风,轻声道:“好你护着我,我也护着你。” 千珊低低嗯了一声,心下一片暖意。 方才江呈佳护着她的样子,她看在眼中,也感动万分,心中更坚定了好好守护她的决心。 江呈佳靠在巷子的青石墙边,神色沉寂着,缓缓道:“我算是明白了宋宗为何要以药堂为据点。” 千珊一怔,皱着眉头不说话。 江呈佳朝着巷子外依然拥在一起的人堆看了一眼,叹了口气道:“妇有长舌,维厉之阶。大概那些在广信城中走失的妇孺与儿童们便是这样被拐走的。” 千珊想起方才那闹事男子冲上来的场景,仍旧心有余悸,遂问道:“姑娘的意思是宋宗设药堂以便宜的药价来吸引操办家事的妇人们前来购买药材,尔后利用这点便捷之处,找准目标然后就像方才一样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下手叫她们无可争辩,再将他们光明正大的从众人面前带走?” “是了。”江呈佳点点头道:“不光是方才那个男子人群中煽风点火的那几个妇人怕也是同他一伙的。这一群没有心肠的黑心人,看准了哪一家少妇或是姑娘,便这样放出一个男子来,利用可怜的身世以及令人动容的深情拼命在来往人群中争得同情,更不惜毁了女儿家的声誉。人呐通常都是好事之徒。尤其以为自己有一颗侠义之心,更应该惩奸除恶。女子于这世上犹如蝼蚁,尤其是那些没有家世背景,凭着双手在市井中艰难过活的姑娘们更加无依无靠。若遇见这等事便不会像你家姑娘这样逃出生天了。一句,蛇蝎妇人,不守妇道,便能被旁人的唾沫星子淹死,更别说反抗脱逃了。有谁会去在乎事情的真相?有谁会去在乎这被强行带走的妇人究竟与闹事的男子是不是夫妻呢?只要戏演得像,又有谁会在乎这些被逼的哑口无言,无力反驳的女子究竟是什么心情?于是在这光天化日之下,当众拐骗,也不会被旁人记在心上。” 千珊神色难看道:“不曾想宋宗竟用这样卑鄙的手法拐骗妇孺儿童?” “他必是用尽心力费尽心思专门培养训练这样一群人。用咄咄之语,逼得妇人们无力挣扎反抗,蒙蔽路人,假造真相,将一切备齐,逼得妇人少女们无人可依,无人可信。”江呈佳轻轻握起了拳头,眼底泛起寒彻杀意,“此人,即使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姑娘我们接下来该如何是好?烛影遣来的这些人穿着戎服露了面虽将这闹事的男子与妇人都带回去看管了但终究露了踪迹,恐怕要坏事” “不怕。”江呈佳平静道:“烛影派来的这些人我看了一眼,并不是广信分舵内里主事的日后调回水楼行杂事即可。倒不必害怕他们将来被旁人捉了把柄,追踪到水阁分舵内。至于如今露踪迹一事既然都已经这样明显了,那么我们索性更明显一些。” 千珊愣道:“姑娘要做些什么?” 江呈佳朝对面的民宅小巷望去道:“方才事情闹得这样大,济世堂就在街角边,都没一个跑堂或是管事之人过来探个究竟,想来已经晓得他们惹错了人。那闹事男人与妇人都被尚武行的护卫抓了回去。他们恐怕正忧心着被抓之人是否会供出些什么,急忙要向主事人禀报,商量对策呢!或许料不到我们会立即寻上门。” 千珊道:“姑娘还是要从济世堂的后门入内一探吗?” 江呈佳点头道:“不错。” 千珊皱了皱眉,怎么想都觉得此事危险至极,想劝她三思后行。 可江呈佳却趁着她不注意时,奔向了对面的民巷中,已贴着墙根一路朝济世堂的后堂入口而去。 千珊一惊,急忙跟了上去。 江呈佳方才站在街口时,特意观察了济世堂后头的这片民巷,意外发现这里构造极为对称,却又很是复杂,家家户户挨在一起,中间都隔了一堵足一人之形状的厚石墙,墙很高,甚至挡住了苍树枝桠的生长。 广信低洼湿热,若是住人的巷子民户,根本不可能是这样的构造,筑墙太高,阻碍风行,滞留水汽,会使得屋中更加湿热难忍,招致蚊虫叮咬。且如此建构,容易在下雨时积水难行,这样的民户住宅,在广信便算是废宅。 这种高墙低瓦,像极了北边的房屋建构。 江呈佳与千珊在巷子里饶了几条路,又蹦上墙头,细细查找,才寻到了济世堂后巷对应的民宅,正准备溜进去一探究竟,却在此时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里面传来。 主仆二人便急忙俯下身,趴在瓦上,小心隐藏着身子。 “段先生只恐这里已经暴露,还请段先生快些让兄弟们撤离此地宋宗如今入了济世堂,我们便要抓住这个机会,千万莫要让他逃了如此一来,只要段先生与兄弟们带着账本撤出广信,留下所有指向宋宗的铁证旁人便查不到两位主公身上” 江呈佳侧耳听着,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于是探出头朝瓦下一看,便见一中年男子跟在另一名身着深袍的男人身后,不断劝着。 而那开口相劝的中年男人正是朝阳所假扮的崔远。 千珊亦瞧清了那人的面容,低声在她耳畔道:“朝阳果然在这里” 江呈佳冲着她做了噤声的姿势,遂紧紧盯着下面的两人看着。 “再等等张老四只不过看错了人惹了一个算是富户人家的夫人,你又何必做惊弓之鸟?”那名背过身子,被苍树枝桠挡住了上半身的男子站在前头,驳斥着朝阳的话。 “可段先生!占婆国的皇族侍卫都追过来了这次宋宗为了彻底抓住两位主公的把柄竟敢劫持绯玉公主如今这位公主下落不明,水阁与淮阴侯两边同时在追查宋宗的下落这广信城已经漏的跟筛子一样在呆下去只怕不妥!”朝阳有些激动。 这名被称为段先生的男子却道:“你说的倒是容易?济世堂后面的这片民宅里处处都是证据,你叫我们怎么一下子撤出广信?” “段先生!依我看,不如一把火烧了!最为妥当。这民宅四处相连只要一点火星,便能连烧一片。到时一切自然化为灰烬” “烧了?那民宅中关押的货怎么办?这些货都还未曾挑拣也未曾训练,更没有送入各位大臣府中至少这片民宅中还有五十几人不曾转手他处一把火全烧了,官府仍旧会起疑。” “这些,段先生不必过于担忧只要您与兄弟们带着账本撤离广信城,纵使这民宅的火烧得再大,也全是宋宗一人之孽那广信县令胡光为了掩盖自己多年前犯下的错误想来也不会为难我们。” “胡光可信么?” “您放心纵然他一身清廉不会与我们这些人为伍可他年轻时犯下的糊涂事与把柄我们都一清二楚他不想听我们的也必须听。” 第两百六十九章 玄关 “你那么确定胡光一定会听从我们的话?”这个被称为段先生的男子再一次提出了质疑。 “若他不听命于我们,便只能眼睁睁瞧着自己的妻儿老惨死”朝阳脸上贴着的那张崔远的面皮此时此刻有些狰狞。 段先生负手站于院中沉吟片刻道:“好,一炷香后,我会带着我的人拿上去城郊与你会合。” 朝阳听他应了下来,心中高兴道:“好!属下便在城郊恭候段先生。” 话音落罢,他抬起脚便准备走。 段先生又开口道:“这城中到处都是追踪我们的人,真的逃得出去吗?朝阳?若是可以,我想带一人一道离开。” 这话使得朝阳顿住了脚步。他转过身一脸诧异的朝庭中的男人看去,疑惑道:“段先生想带何人走?” 院子里忽然安静下来。 朝阳对面的那个男人突然不说话了。 江呈佳侧耳听着没有动静,以为这二人在说悄悄话,于是皱着眉头透过树叶的缝隙向院子里不断的张望着。 “绯玉公主。” 少顷,段先生突然开口。 江呈佳愣在原地。 千珊目瞪口呆。 只是,这里最惊讶的人并非她们二人,而是站在段先生对面的朝阳。 此人顶着崔远的面皮,惊骇恐惧道:“绯玉公主竟然真的在广信?段先生,请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段先生沉默不语。 无论朝阳怎么询问,对面这个男子愣是一言不发,铁了心的隐瞒事实真相。 院子里的两人对峙许久。江呈佳趴在青瓦上也听得有些累。 直到朝阳反复确定了段先生不会说出实情后,无奈的说出了一番话:“我不知段先生与两位主公究竟在谋划些什么。绯玉公主乃是占婆国此次与大魏皇室联姻的和亲公主,若当真在广信城被发现只怕会为两位主公引来祸事。段先生要带她离开这里,自然是可以的。” 这位段先生在听到朝阳的保证后,似乎松了一口气,沉声谢道:“那便多谢了。” 朝阳面色冷凝着,朝院中的男子鞠躬一拜道:“如此,朝阳先行离开了,请段先生快些准备撤离一事。” 这话说完,朝阳便从民宅的后门抄径离开了这里。 江呈佳与千珊趴在瓦屋上听得一头雾水,还未来得及细细消化朝阳与这位段先生的对话,转眼再瞧了一眼院落,便见方才还站在树下的段先生消失了踪影。 千珊惊道:“姑娘!人不见了。” 江呈佳伸着脖子四处寻找那男子的踪迹,却是无果。 她沉了沉眸道:“走,我们下去一探。” 江呈佳紧紧拽着瓦屋的勾檐心翼翼从屋顶攀爬而下,抓住廊下勾画的木栏,轻轻一荡,便犹如轻羽般身姿轻盈稳落于地。 千珊跟其后,落下来时差点撞到与瓦屋勾连的苍树枝桠,尖利的枝桠差些划破她的脸颊,幸而江呈佳及时抓住了她,这才免得毁了容。 千珊拍着胸口喘息道:“好险。” 江呈佳拉着她躲到这民宅院中的廊柱后,悄悄探出头张望打量整个宅院。 确认无人后,主仆二人便从甬道一路摸到这后宅通向前院的入口,再三确认里头无人看守后,心翼翼溜了进去。 千珊跟在江呈佳身后,瞧着这静悄悄的院落,迷惑道:“姑娘这济世堂的后院竟无人看守的么?” 江呈佳锁紧眉头,心下也觉得奇怪。 从方才朝阳与人密话的庭院到前头的济世堂,这中间约莫有有一个院落大的园子连着。 可园子里却没有一丝人迹,只有些被砍下的苍树枝桠整整齐齐捆绑着,一捆捆七零八落的散在院子里,显得杂乱无章。 愈是往前走,这院子的古怪便愈是强烈。 千珊观察着院中情景,在江呈佳身后声问道:“姑娘这些苍树枝桠莫不是为了烧这民宅准备的?” 江呈佳朝这些树枝柴火扫了两眼道:“或许是,又或许不是。这宅中古怪太多。千珊,千万心。” 千珊默默点头。 两人一路找着遮蔽物朝前院探去。 约莫两盏茶的功夫,主仆二人终于在院子里碰到了一队身穿麻布粗衣的大汉。乐 她们急忙躲到柴堆后,屏住了呼吸。 千珊看着那群大汉只觉得眼熟。 “姑娘那群人?”她靠在柴堆后望向江呈佳道,“是不是济世堂的跑堂?” 江呈佳点了点头道:“不错。看着他们手中提着刀剑我想,济世堂的跑堂应该不止这一波人。或许方才院中无人看守的缘由是因为,我们溜进来时恰好是这些跑堂换岗的时辰。接下来的路,或许就没有那么通畅了。你在我身后跟紧了,一切听我指示,莫要擅自行动。” 千珊应道:“姑娘放心。” 等着那群大汉绕过了这片园子朝方才她们潜入的庭院行去时,江呈佳才敢从柴堆后出来。 越往前走,济世堂内拥拥攘攘的人群吵闹声便愈是清晰。 济世药堂与这民宅后院紧紧一墙之隔,且这面墙壁的上半部分被打穿做成了宽大宏阔的玄窗,从宅内一眼能瞧见堂内的景象。 窗扇前,江呈佳清晰瞧见了前头药堂里那六名盘地而席的医者,前头巡厅的跑堂果然换了一拨人。 这宅院完全与济世堂相通,构建粗简,前堂药铺两侧通着往后院来廊道,其实并无机关可言。 江呈佳之前的设想算是过虑了。 然而,当她再透过窗口细细观察时,却发现了奇怪之处。 玄窗所对的那面巨大的台柜下,空洞洞一片,看不清到底藏了什么。 有三个算账先生在台柜后四处走动。 台柜直接与后头的玄窗相连,留了一道可出入的玄门作为通道。 江呈佳越看越觉得奇怪,方才她入济世堂时便觉得疑惑。整个广信城怕是没有哪一家的药堂前柜,会做得如此巨大,且围绕着后头的那堵青石砖墙形成了一个弧形圈,将帐房先生完全困在了其中。 更奇怪的是,她面前这堵青石墙,竟凿出了这么大一块地方,装了玄窗,糊了明纸。 正当她细想这其中令人疑惑之处时,千珊却忽然拉着她躲进了廊中的角落里。 江呈佳惊了一跳,转过头望向她,却见千珊朝这条廊的连着的落窗指了一指。 她扭头朝落窗的缝隙看过去,便见方才那位在院中同朝阳对话的深袍男子手中拿了一卷书册朝通向前堂的这条长廊走了过来。 他缓缓从玄窗后头入了前堂,却并没有自廊道而出。 江呈佳正奇怪此人去了哪里,探着头盯着台柜的方向看,只见方才还能瞧得见堂前情景的这扇玄窗不知被什么东西挡住了。整个窗子隐没在一片漆黑之中,什么也看不见了。 千珊奇道:“姑娘这这是怎么回事?” 江呈佳沉了沉眸子道:“我猜的没错,这里果然有机关。” 千珊问道:“机关?你是说济世堂还是这宅院里。” 江呈佳答道:“济世堂与宅院相连的机关。好巧妙的玄关机巧。” 她定了定,遂牵着千珊的手朝着方才段先生走过的那条路行去。 两人便从横在这堵青墙后头的长廊处来到了通向济世堂的甬道上。 此时,她们二人与前堂的那些医者与跑堂大汉们只隔了一扇门。千珊心惊胆战的拉着江呈佳的手道:“姑娘来这作甚?这扇木门后面可就是药铺子了要是让这些跑堂的人瞧见我们那么我们便是插翅难逃啊。” 江呈佳盯着面前这堵青石墙,皱着眉头道:“千珊难道你不好奇方才的那面玄窗为何突然被东西遮挡了起来吗?” 千珊一愣道:“姑娘难道发现了什么?” 江呈佳伸出手触摸着面前这堵青石砖墙道:“你不觉得这堵墙太厚了吗?” 千珊盯着面前这堵石墙看了看道:“的确有些奇怪寻常店面铺子里的隔墙也没有这么厚的” 江呈佳又道:“你见过别家铺子的隔墙像济世堂这样中间挖了如此大一个洞,开了两扇玄窗的么?” 千珊皱眉道:“店面铺子里的隔墙完全是为了将铺子前堂与后面的宅院分开所置的确不该设玄窗。这样一想这堵墙好生奇怪。像是故意让旁人看到济世堂后头院落里的场景似的。” 江呈佳低低嗯了一声道:“所以玄机就在这面墙中。” 她细细的在石砖上摸索。 千珊便紧紧盯着右侧边那道通向前堂药铺的木门,生怕有人突然打开那道门发现她们两人。 正当江呈佳仔细寻找这面青墙的玄机时。 木门那头传来了一阵咚咚咚的脚步声。 千珊立即紧张起来,整个人悬了一口气紧紧盯着木门看。 木门那头的脚步声愈发逼近,正当有人要拉开木门往后宅来时,千珊突然被拉扯着拖入了一处黑洞洞的地方。 第两百七十章 暗室 紧接着一声闷闷的机关转动声响起,又轻轻传来一声“轰隆”的声音。 未来得及反应过来,千珊便发现自己被人扯进了一个完全封闭漆黑的地方。她更紧张了,那颗悬着的心一直扑通扑通的跳着。她看不见身旁的一切,也瞧不见江呈佳在何处,害怕与担忧涌上心头。千珊立即开口唤道:“姑娘?姑娘?” “嘘,这么大声?你是想把人引过来吗?”江呈佳急忙出声阻止道。 千珊听到了自家姑娘的声音,这才放下心来,舒了口气问道:“姑娘这是哪里?” 江呈佳未答她这个问题,而是反问道:“火折子带了吗?” 千珊在黑暗中点了点头,又反应过来江呈佳此时此刻根本瞧不见她,便答道:“带了。” 她遂即从怀中掏出了一根木筒,心打开并拿出火折子来在木筒的糙面上轻轻一划,这个昏暗的空间里终于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光芒。 江呈佳瞧见了千珊,从她手中接过了燃起火光的折子,遂紧紧攥住千珊的双手道:“我们现在在那堵墙中。” 千珊惊诧道:“姑娘说” 江呈佳没等她说完又道:“这青砖墙砌得这样厚果然是为了造甬道的这里足一人通行,想来甬道的那一头便连着我们要寻的地方。你心跟在我身后,脚步放慢,尽量不要发出声音。” 千珊低声道:“好。” 主仆二人心翼翼朝前头漆黑的甬道走去。 没走几步,两人又来到了一堵墙前。 千珊摸着那石墙奇怪道:“姑娘这怎么还有一堵墙?” 江呈佳不语,将火折子交到千珊手中,便在这墙上摸索起来。 很快,她便在墙的右侧摸到了一处滑动的砖块,她心翼翼将那砖块从里头抽了一点出来。这堵立在她们面前的墙,像是被启发了某种机关一样,突然旋转了起来。 紧接着,又有一条窄的甬道出现在了两人面前。这一次,面前的通道并不像方才那样一丝光亮都没有,相反从甬道的右侧透出了些亮光来,同时济世堂中嘈杂的人声也传了过来。 江呈佳带着千珊轻手轻脚走了过去,两只手心在这条通道的两侧摸索着。然后,她发现,甬道的左侧有两处地方有两块巨大的木板贴着。而甬道的右侧,好像有一张巨大的墙面晃动着一般。 她探过去,抓住那飘动的黑影轻轻扯了一扯,竟发现那是一块帛画。她心掀开一角,便发现了这甬道的右侧有着与青石砖墙相同的两面玄窗。 从玄窗后望过去,正是前面的药铺。 千珊惊诧道:“原来青石墙上的两扇玄窗竟然被这条甬道里的木板与帛画挡住了?” 江呈佳借着济世堂前透过来的光芒,看了一眼这面巨大的帛画,发现上头画着的正是后院的景色,且样色十分的精巧逼真。 她放下帛画,弯着腰转了回来惊叹道:“难怪即使青石墙上的玄窗被东西挡住了视野也不会影响济世堂里的人瞧见后院的景象。原来在这里挂了一幅帛画?” 千珊也处于惊异中,疑惑道:“只是他们费劲心思设这样的机关作甚?” 江呈佳沉思片刻答道:“他们设这样的机关,一则是为了让整个广信城中遣来济世堂购入药材的城民证明,济世堂中并无蹊跷可循。那些前来买药的百姓,能从玄窗里瞧见后院的景象届时若官府追查,肯定不会想到台柜后头这堵围着的青石墙又这样的密室玄机。而他们在甬道的左侧设了木板玄关的缘由大概是防范着济世堂里的那几个医者。烛影也说了济世堂的这几个医者的背景并无不妥,是实实在在的悬壶世家出身的子弟,在济世堂为广信城中百姓看诊的他们难免会至后院若有人恰好利用这条甬道去往某个地方,甬道左侧的玄关木板便能起到隐蔽作用。” 千珊还是觉得奇怪道:“木板遮挡玄窗不是更会让人起疑吗?就像方才姑娘你瞧见玄窗突然被封一样” 江呈佳一怔,觉得千珊说的有理,的确甬道左侧突然用玄关木板遮住,实在怪异的很。 两人思索一番并无结果,便一同在往甬道里走去。没走多长时间,江呈佳便发现面前的甬道突然便成了一个低矮的道。 这条道,只能容人弯腰爬进去。 于是主仆二人互相对视一眼,犹豫了片刻,最终钻入了那条道中。 两人在这条低矮狭窄的道里越怕越远,像是入了一个弧形的通道里,而济世堂内的嘈杂声,医者与跑堂的说话声也愈加清晰。 江呈佳摸了摸通道两边的墙壁,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两边的石墙变成了厚厚的木板,从木板的缝隙里透出一丝光亮。 她向那缝隙凑过去,便惊讶的瞧见外头的六名医者正坐在她们眼前。 她立刻明白了,现在她与千珊所在的地方,正是济世堂入门便能瞧见的那个巨大的弧形半圈的台柜。 原来台柜下头有着一条通道? 江呈佳继续与千珊在这条窄道中爬行。 济世堂外头的光从缝隙中一缕缕照了进来,为她们照亮了前行的路。 两人爬行了一段路程,便发现这甬道的中央,出现了几阶青石台阶。 千珊蹲着身子,心将腿伸下去,用手中的火折子照了照,瞧着里头空荡荡的仿佛还有许多青石阶,便朝江呈佳道:“姑娘我们下去吗?” 江呈佳点了点头,转首吹灭了千珊手中的火折子,沉声道:“都到了这里自然是要下去看一看的。” 千珊听她坚定的语气,有些无奈。 江呈佳率先从台阶上弯着身子往下爬去。千珊只有认命的跟着。666文学 两人匍匐前进了一段路,前头便忽然开阔了起来。 下面的台阶足以通行两人。 江呈佳与千珊猫着腰,提起警惕心,悄悄地从石阶上走了下来。 此刻,一个巨大的暗室呈现在了他们面前。 暗室四周点着火盆,将崎岖的山壁照射出来,显得有些阴森。 再往前走一段路,两人便隐隐听见里头有说话声传来。 江呈佳与千珊立即躲入了暗室角落的阴影中,侧着耳细细聆听那说话声。 “我的人已经在城郊外候着了宋大人若是还想活命,最好与我一起离开这个地方。” “段先生当真要弃了这里?若是弃了这里日后再想寻找地势这样好的据点便难上加难了就连这里的一切都要重造段先生别忘了。此暗室是我们怎样呕心沥血造出来的?” “即便是这样,也没有命重要。宋大人,留得青山在难道您还怕没有柴烧吗?” “让我再想一想” 这对话的两人,正是自暗崖庄出逃的宋宗与方才在后宅庭院里同朝阳对话的那位段先生。 江呈佳面色沉了下来。 “那朝阳可靠吗?段先生确定他是司空大人与清河公派来的人?” 暗室内沉寂了片刻,宋宗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 紧接着,前方传来了一阵玉石的摩擦声。那位段先生似乎从怀中掏出了什么。 “这是世祖皇帝亲赐的羊脂玉佩正是司空大人与清河公的信物,也是朝阳亲手交给我的。” “是吗?” 宋宗似乎还是不信,接过段先生手中的羊脂玉,仔细打量起来。 江呈佳与千珊躲在角落里仔细听着里头的动静。 不知怎得,暗室中忽然传来“砰”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倒了下去。 她二人正疑惑着,便听见前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紧接着,暗室中又传来一段对话声。 “将他丢到禁室关起来。” “喏。” “账簿与钱粮都运出去了吗?” “禀先生,都运出去了。” “好。” “召集所有兄弟,撤出此地。” “喏!” 一阵应喊声在暗室中回荡。 江呈佳憋着呼吸继续听着。 正当暗室里那群人要离开时,忽然有人从别处推门而入,奔到暗室中道:“先生!后院玄窗封闭了!有人闯了进来!” “什么?” 千珊与江呈佳听到此处,才恍然大悟过来 原来那青石墙内隐藏的甬道左侧玄窗会被木板遮掩的原因是这设玄关之人用来查看有无外贼入侵的? 主仆两人屏住呼吸,往阴影处又缩了一缩。躲在这暗室靠山壁的砥柱后边,不敢动弹。 “快!找到闯入暗室的人!格杀勿论!” “喏!” 千珊与江呈佳更加不敢出声,亦不敢继续前行。 只听见一阵匆匆的脚步声在暗室中响起。又有两三声开门的声响。仿佛又有人走了进来。 —————————————————————————————————————————— 第两百七十一章 谋逆之心 江呈佳屏住呼吸。千珊挡在她身前,时刻警惕着。 石柱旁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 “段先生,此番计划当真没有错漏之处?”一个女子清丽的声音响起。 江呈佳讶异了一下。 紧接着,她听见段先生说:“公主殿下且放心。两位主公定保公主周全。” 公主殿下? 江呈佳心中狠狠的颤了一下,难道此刻出现在暗室中的这个女子正是被劫持的绯玉公主? “那就多谢段先生谋划了!”那女子恭谢之声响起。 段先生便急忙道:“公主万不可拜我。若两年前,我在边疆遭遇马贼时,公主未曾施以援手恐怕段某今日也不可能还有返乡与老母团聚的机会。公主与占婆王的计划恰恰与两位主公不谋而合段某只是略施计助公主一臂之力,以报当年之恩罢了。” 那女子低笑一声道:“当年之事,没想到段先生记得这样清楚。” 男子沉默半晌道:“怎会记得不清楚,若非大魏皇帝,我也不可能妻离子散如今这样的大好机会,自然要让他也常常妻离子散的滋味。” “公主还请快些跟着草民安排的人离开这里吧。若晚一步,宋宗该发现此事的不妥了。”随后,这段先生便催促着女子离开。 一阵短暂而急促的脚步声似乎往另一个门离去了,在吱呀一声轻浅的关门声后。 整个暗室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 江呈佳探出一双眼,朝着昏暗的内室环视了一圈,确认空无一人后,才敢拉着千珊心往前头探去。 千珊有些疑惑道:“姑娘这里的护卫为何不巡查此间暗室?明明暗室的入口即在石阶之上。且我们就是从那青墙里一路寻到这里的他们理应顺着石阶寻下来啊?” 江呈佳找了一个遮蔽物,细细观察起这间暗室。瞧见右侧两边还有别的石阶通往此处,连着几道紧紧闭着的木门,便推断道:“许是这宅子里不仅仅有青砖墙中的遂道通向这里,还有其他密道而青砖墙甬道左侧的木板或许牵连着某个玄关,不论哪条隧道中有人闯入,那挂上去的木板便是一个警示。” 千珊叹道:“凡间竟然有如此巧妙的机关?” 江呈佳道:“天外有人,仙外有仙,你何尝能断定凡人就一定比神仙粗蠢呢?别忘了,这世上所谓的神也不过是从凡俗灵物进化而来的。” 千珊觉得有理,遂点了点头道:“姑娘说的是。” “心一点,说不准眼下这个地方有旁人在暗中盯着。我们没有摸清楚状况也不知此处还有哪里有埋伏。或许一举一动早已被他们发现。” 江呈佳提醒千珊不能掉以轻心,从石阶旁朝这个庞大的石室摸索而去。墙壁上的悬挂的烛灯,里头的火光已经逐渐微弱。实际上只能将暗室两侧的石壁照射清楚,却并不能涵括整个暗室的一切。这不得不让江呈佳担忧,是否有人与她们一样躲在黑暗处观察着暗室的一切。 在昏暗的光线里,她们逐渐瞧清楚了这暗室里的陈设。 前头,似乎有一排柜架整齐排列着,上面堆放了许多案卷。 江呈佳摸索过去,拿起离自己最近的一一卷竹册,借着墙壁反射的微光看了两眼。 这一看,却令她骇然。 卷宗记录的竟是大大的官员内府详情且皆是见不得人的肮脏之事。长沙 千珊见江呈佳的神色巨变,心中有些奇怪道:“姑娘怎么了?脸色忽然变得这样差?” 江呈佳脸色冷凝道:“千珊或许我们都错了。” 千珊一愣道:“姑娘什么意思?” 江呈佳缓缓道:“或许此事背后有士族插手不仅仅是为了从中捞取暴利还想利用这些被拐的女子儿童控制大魏朝廷。” 千珊惊道:“您的意思是宋宗之所以会背着淮王与士族联手是将那些被诱拐之人培养成了探子,遂入诸位大官员府邸潜伏?” “恐怕是的”江呈佳点了点头道:“他们逼迫良家女子如此,无非是将他们的父母抓在了手中,使得这些姑娘们毫无退路可走,只能任凭他们的吩咐。你看这册卷书上记载的皆是扬州各大官员的把柄丑事。” 她将手中的卷册递给了千珊,又伸手拿起其他卷册,一一查阅起来。 整面柜架之上的卷册被她翻阅了数册,记载的皆是这些地方与朝廷官员的大丑事。 也因此,最终她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江呈佳此刻的心情犹如骇浪惊涛般久久不能平静,一时之间沉寂下来,细想了方才绯玉公主与那位段先生的对话,总有一种隐隐不安之感。 “姑娘待我们从这里出去,定要快些修书去往京城,告知公子才是。”千珊跟在她身后一一查看了这些卷宗,眼下的震惊并不比江呈佳少。 “是需要告诉兄长早做准备。怕只怕付博与马月已经动了不该动的心思。他们命宋宗劫持前来大魏和亲的绯玉公主只怕动机不纯,是想引起两国争端。” “您是说付博与马月要反?”千珊更惊了。 “极有这个可能。”江呈佳点了点头道:“我猜方才那同段先生对话的女子便是和亲使团中被劫的绯玉公主。绯玉公主在和亲的途中被劫,且劫持之人是大魏官员这足以使得占婆国借这个理由进攻大魏了占婆公主于大魏边境失踪,这足以被占婆王说成大魏并不愿修两国秦晋之好,故意劫持绯玉公主,以挑两国事端。” “只是宋宗劫持之时应该不会蠢到没有丝毫掩饰吧?”千珊提出质疑道,“他们怎能断定劫持之人一定是大魏的官员?” “你没有听到方才那段先生说的么?”江呈佳反问道,“这分明是他与那绯玉公主以及占婆王策划好的一切既然是策划好的那么宋宗便是此事的冤大头。绯玉公主与占婆王一定早就备好了让他背锅的证据。” “一旦战火起付博与马月紧抓各世家大族与官族的把柄,便彻底操控了大魏朝势届时,即便是宁铮恐也没有办法抵挡这二人之势那么天下必遭大乱。况且他们既然敢在这个时节劫持绯玉公主说不定,已有足够的兵势起兵谋反了” 江呈佳断断续续的说着,面色愈来愈严肃。 千珊惧怕道:“若如此我们该如何是好?” 江呈佳定了定道:“只恐如今箭在弦上蓄势待发了单凭我们的力量,恐也只能同他们拼个鱼死破。如今之计,只能令宁铮觉察此二人不轨之心。宁铮虽贪恋权位可他终究还是宁氏皇族之人终不可能眼睁睁瞧着皇权旁落于其他士族手中。若我们能找到证据,并劝得宁铮与魏帝联手便能使得付氏与马氏放弃” 千珊望着这个暗室中密密麻麻的卷宗,发愁道:“只是这些卷册凭我们二人根本无法带不走,且即使带走了,单凭卷册内容恐怕也无法让魏帝与淮王相信,一直隐蔽锋芒的付氏与马氏竟做出挟持朝廷之事。” 江呈佳细细沉思片刻道:“恐怕这么多年付博与马月不仅从宋宗的暗庄交易中得到了可以把控各大官族世家的丑事把柄,更从中吃了不少利钱。既然已起谋逆之心,他们必然招兵买马,以养兵势,为将来有一日能与大魏众军对抗。这世间,那个至高无上的皇权宝座永远是世人追逐厮杀,哪怕血流成河也要争一争的对象。 然则,他们会毁灭谋反通信的罪证,却无法销毁招兵买马的证据。凡兵、凡马皆是魏帝时刻警惕之事,若无各士族世家在其中疏通关系,只怕他们也难凭雄厚财力积累兵势。除了皇室之外,任何士族动用商道买卖兵马,皆有文书记载。但凭文书才能调动所买兵马。各士族为了与付氏、马氏制衡,在动用自家名讳购买兵马二者时也会留下文书记载,一旦东窗事发,还能依靠文书逃脱谋逆罪责。因此不论士族处,还是那位段先生处恐都有一本账簿分明记载着这些年士族购买兵马的条细。只要我们能找到这样的账簿便能解开如今之困。” 千珊皱着眉头道:“姑娘虽如此说可这样重要的账簿那段先生定然贴身保存,我们又怎么可能能得到?” 江呈佳晓得这些,然沉思片刻后只能叹息道:“即使难得我们也需拼一拼。” 她躲在柜架后,又重新环视了暗室一遍,遂拉着千珊朝右侧的那几道贴着石壁所造的木门而去。 第两百七十二章 段从玉 凭着方才的声位判断,江呈佳挑了一扇门,悄悄踏过门槛走了进去。 她方才仔细留意了关门的声音,这几扇木门的关门声皆有细微的不同之处。于是方才细听了绯玉公主与段先生离开的扇门吱呀声,推测他们二人是从最右边的那扇木门离开的。 主仆二人自木门后又来到了一处暗室。 这间屋子的光更为稀少,隐隐的江呈佳听见整个地下山洞中传来一阵又一阵的脚步声,还有几声急吼吼的喊声:“东边南边都查过了皆没有发现贼人的踪迹。” 千珊心惊胆战的在后头跟着,生怕有人突然跳出来发现了他们 江呈佳在这间更为昏暗的内室里摸索着,逐渐地,她又摸到了一扇门。 她大着胆子打开了那扇门,便来到一处青石台阶下。 “怎么又是台阶?”千珊呢喃道。 江呈佳皱了皱眉头,提着裙摆朝台阶上头走去。 越往上走,光线便愈加的强烈,江呈佳晓得或许她们是寻到了另一处通往外面的密道。 两人携手走出了这条甬道,站在地面时,正有一队巡逻人马朝他们这边涌来。 江呈佳急忙抱住千珊,脚下轻轻一点,飞到了一旁的苍苍云树之上。 站在高处,她才发现这里是何处。 这里正是方才那男子闹事的巷口里第一家民宅。 江呈佳惊诧道:“没想到这暗室竟然通着这么多地方?” 千珊更是惊叹道:“奴婢曾听闻广信城中央有一片废弃的民宅只是虽然废弃,可官府却不容拆却。反而将这片民宅造成了店面铺子,租于行商之人没想到这个广信县令胡光不允拆除此处民宅重造的缘由竟是为了给宋宗提供暗庄买卖的交易据点?” 江呈佳噤声道:“嘘来人了。” 千珊顿了顿,闭上了嘴,脑袋从枝桠缝隙里探了出去。 只见朝着他们正面而来的巡逻队四处查找无果后,便从方才他们出来的那条甬道涌了下去。 急促的脚步声消失在甬道后,一个身影鬼鬼祟祟的从南边的院屋中跑了出来。 “主子!是宋宗!”千珊惊道。 江呈佳伸出手捂住了她的嘴,一双眼紧紧盯着那人的一举一动。 只见他溜到了一间屋子前,慌慌张张的敲了敲门。 那屋子沉寂片刻,忽然从里头打开,一个人从里头走了出来。 只听宋宗开口朝那人质问道:“我问你,段先生与两位主公是否要将我弃之不顾了?” 那人犹疑片刻没有答话,宋宗面露愤慨之情,上前一把揪住了那人的衣襟恶狠狠道:“你去告诉姓段的,我早知他会如此,账簿如今在我手中,若他敢让我做这替罪羔羊,那么也别怪我翻脸无情!” 借着,她们便听见被揪住衣襟的人用惊异口吻质疑道:“什么?你何时你何时将账簿拿走的?” 宋宗冷笑一声,将那人狠狠往地上一推,哧道:“你以为就他姓段的会耍手段么?我告诉你,当初两位主公与我通信,命我劫持绯玉公主的书信,我也藏着呢。若是他们敢将我一人推出去,那么我便将这些东西交到淮王殿下手中,大不了拼个鱼死破,即使我死,也要拉着那姓段的一起下地狱!” “你莫要激怒了段先生。他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做得出来又怎样?狗急了还会跳墙咬人呢!这许多年,我在他们身边,连条狗都不如大难领头,他姓段的想将所有罪责推到我头上。我告诉你,没门!”宋宗气愤道。 江呈佳透过树枝的缝隙瞧见宋宗将屋里那人狠狠踩在脚下怒道:“告诉我!姓段的在哪!” 那人被狠狠踩在地上,整个人动弹不得,满脸涨血通红道:“我也不知我只知道周源末手下的朝阳遣派了人在郊外等候,只怕段先生已经带着人从这里离开了。” 宋宗却并不信,他再次用力跺了那人一脚道:“高松!你还不说实话!这片废弃民宅里留有那么多证据,他怎么可能那么快便离开此处?” 那名被宋宗唤作高松的男子,憋着气,压着声音道:“我我没有骗你。段先生他或许早就准备弃了此处将所有对两位主公不利的证据全都毁了如今这整片宅院恐怕只剩下指正你的四证了!” “段人怎敢!”宋宗生暴戾之心,一脚重重朝高松跺去。 躲在树上的江呈佳只听见那人呜咽了几声,便再没了动静。免费z文 宋宗愤然从此院中离去,转而奔入一条道之中消失了踪影。 江呈佳带着千珊急忙飞身而下,匆匆追上去。 那间敞开木门的屋子里,名唤高松的男子此刻满脸鲜血,双眼瞪得如铜铃般大,整个人抽搐着,没过一会儿便止了呼吸。 千珊与江呈佳没有时间在这里停留,只是匆匆瞧了那人一眼,便朝宋宗消失的甬道追来了过去。 还没追上去几步,便听到宋宗怒骂的尖叫声从甬道的另一侧传来:“段从玉!若我出事!我的人便会即刻将两位主公招兵买马的账簿与通敌叛国的书信送至淮王手中!你们胆敢对我如此!我也不怕鱼死破!段从玉!你听到了吗?放开我!你们放开我!” 江呈佳与千珊立即跳道了墙头,多了起来。 好在,这片民巷中多的是古树繁密的枝桠反倒成为了她们二人躲避的最佳处。 宋宗未行两步,便已被那名唤作段从玉的男子所安排的人手抓住。 此刻他正张牙舞爪的挣扎着,涨红着脸做最后一丝搏斗。 江呈佳念着段从玉这个名字,心中起了一丝骇然道:“段从玉?那段先生竟然是段从玉?” 千珊迷惑道:“姑娘晓得此人?” “建康四年,他因触魏帝逆鳞,而被判流放。因他根骨极傲,为官时清廉正直,其诗作极佳,在大魏文坛上也有名气,兄长总说起他。后来听他死于流放途中,兄长还特地派人去打听。只晓得他的尸身的的确确被送往了本家却不知他原来并没有死,而是被绯玉公主偷梁换柱,救了出来?”江呈佳说着她知道的这些,此刻心下惊骇至极。 她未曾料到,存于兄长书信中的那位品格高尚,才富五车,忧国忧民的段从玉如今竟然在此地替付博与马月做如此丧尽天良之事? 借着夕阳落下的霞光,江呈佳瞧见了墙头那边的情景。 段从玉从对面的宅屋中缓缓走了出来,负手而立。 年轻的俊容早不复少时的英气,如今只剩阴冷与仇恨。 “宋宗。你以为我不晓得你在账簿上做了手脚么?你太天真了。竟以为我不会留意你的这些动作?”段从玉坦然从容的笑道。 被几名彪形大汉牢牢控制住的宋宗失声叫道:“什么?” “你的人早被我截下,只恐如今身首异处孤魂不知何所归处哭诉着要找你这个债主报仇呢?”段从玉阴森森的说着。 宋宗气的浑身发抖,不断摇着头道:“绝不可能!我所做之事,天衣无缝,你怎么可能察觉?怎么可能!姓段的,你想诈我是也不是?我宋宗可没有这么蠢!我不相信!” 段从玉冷哼一声道:“信不信都由你” “将他押入禁室之中,监禁起来。”段从玉毫不留情的声音响起。 宋宗尖叫着咆哮着,挣扎着道:“段从玉!你如此冷面无情!你会遭报应的!就算我死!我亦会化作孤魂恶鬼,找你索命!” 段从玉转身离开的声音顿了顿,冷笑道:“宋宗你应该想到的我并不怕你找我报仇。若非是你,我当初又怎么可能触了陛下逆鳞,落得如今这样的下场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 宋宗不断挣扎着,尖叫着,只是将他牢牢钳制住的彪形大汉根本不给他逃脱的机会,他便这样硬生生被拖走。 江呈佳瞧着那站在屋门前望着院中苍树的段从玉,心上身上忍不住起了一层又一层的寒意。 她不知段从玉究竟经历了些什么。怎会变成如今这样? 但眼下,显然不是她感怀的时候。 她瞧见段从玉在院中站立了片刻。右侧的廊道里便奔来一人朝他单膝跪地而报道:“先生高松死了。” 段从玉明显颤了一颤。遂,她听见段从玉道:“好好葬了吧。” “喏。” 紧接着,那人又道:“段先生,柴火与火油都已沿着墙角铺好了墙屋四处都浇了滚油何时动手?” 段誉沉吟片刻,似是在想什么。 片刻后他冷冷道:“天一黑,立即放火。” “那些姑娘可要全都杀了?若是让她们逃了怎么办?”那人又问。 “不必杀了。这燃燃火势,她们也逃不出去。” 第两百七十三章 落入贼手 段从玉的口吻虽决绝,但不知怎得,江呈佳莫名从他的话中听出了一丝对那些被拐监禁姑娘们的怜悯。 话音落罢,他便拂袖而去。 那人得了命令,磕头一拜,遂即从后头的廊道往东边的宅子去了。江呈佳见状,即刻同身边的千珊道:“你心些跟在那人身后,先去瞧一瞧被监禁的姑娘们都被关在了哪里。一旦寻到,便在那处候着。亥时一刻,天色一沉,即刻放出鸣镝,命烛影与拂风前来营救。” 千珊皱了皱眉道:“那姑娘你呢?” 江呈佳转头盯着缓缓行在廊下的段从玉道:“我跟着他,去寻账簿的下落。” 千珊担忧道:“姑娘非要分开行事吗?我不放心你。” 江呈佳斥道:“你再不去,恐跟不上方才那前来禀报的大汉了!” 千珊朝廊下飞奔的那名大汉看去,心中迟疑了一下,又听江呈佳安慰道:“你放心。我知分寸。” “好。奴婢先去追踪方才那人。姑娘您莫要冲动行事”千珊定下心中的慌张,选择相信江呈佳一贯冷静谨慎的安排。 “我晓得。你放心。”江呈佳冲她颔首道。 千珊遂抱拳揖手,转身弯腰行走在墙头白石上,跟着方才那名与段从玉对话的大汉往东边而去。 江呈佳目送着千珊飞转攀爬在屋檐上朝东边跃去,并逐渐凝成一个黑点的身影,心下稍稍松了口气。 她握了握拳,侧着身在青瓦屋檐上心爬动,一步步心跟在段从玉身后,逐渐走向了一处昏暗的廊中。 段从玉习文不习武,因而很难察觉身后有人正牢牢跟着他。 只见这个深袍男子点燃了廊下放置的红烛,在廊道里来回走动了几次,不知在想些什么。 江呈佳打量着此处,心生疑惑。这条廊道通向一堵封死的灰墙,是个院落的死角,看上去也并不像有什么机关甬道的模样,段从玉为何会在这里置烛灯? 她倒着身子,留有一丝警惕,从廊上探出一双眼往正下方的段从玉望去。 见他满脸愁容,清俊端正的五官挤在一起,似是纠结着什么。 她耐心等了片刻,便见段从玉四处张望起来,似乎是再确认周围有没有人。江呈佳便急忙将脑袋伸了回去。 少顷,她再探出脑袋望向廊下,便见段从玉蹲在了里头的青砖泥墙前摸索着什么。不过片刻,他便摸到了几块松动的青砖,脸上的肃穆也稍稍松了一些。 段从玉从那面墙上抽出了八块并排摆放的砖石,不知在墙里头倒腾了什么,没一会儿脸上便扑满了灰尘。 江呈佳专心致志的瞧着。 那面泥墙上糊着的青砖又轰隆掉下两块,段从玉从中拿出了一卷沾满了灰尘的厚厚书册。 江呈佳蹙着眉,想瞧清楚那书册的油皮封面上写了什么,却无奈上头白蒙蒙的一片,什么也瞧不见。 段从玉取出书册,脸上好不容易松动的愁云此刻又不知为何凝聚了起来。 他立于廊下盯着手中书册愣了许久,仿佛做出了什么决定,遂将书卷揣入怀中,原路返回了方才的院落。 江呈佳见他这般紧张的神情,心中便断定那卷书册便是能够指正付氏与马氏私下招兵买马的账簿。 于是她紧紧跟上。 还未在瓦屋的脊背上找好躲避的位置,便瞧见段从玉攥着那卷书册,从袖中掏出一个木筒,点燃了火折子丢尽了院中堆着的柴火里。 这些柴有些潮了,升起一缕青烟后便悄悄然的灭了,段从玉便不断的从木筒中掏出火折子来点燃,遂掷入柴中。 江呈佳还没弄懂段从玉要做些什么,便见柴中冒出火光来,从中间逐渐往柴堆两侧燃起,越烧越旺。 段从玉拿着手中书卷,迟疑了一下,忽然将这卷册扔入了熊熊火光中烧了。 江呈佳心中一惊,未曾多想,翻身朝院中夺步飞去,与段从玉擦身而过,眼疾手快的从柴堆中抽出那卷燃烧的书册,又蹬脚腾空朝对面的屋檐上飞去。 段从玉突见白影冒出,心中大骇,未及反应,便瞧见这个头戴长帷帽的女子拽着烧毁了一部分的账簿消失在屋檐上。 他急忙追去,边追边喊道:“来人!贼人在此!已跳上墙头,快将其捉住!” 此时,恰好在段从玉所在的宅院中搜寻着的巡逻队听到叫喊声,便纷纷朝墙头望去,只见一抹白色身影从他们面前一闪而过。百汇 江呈佳抓着手中书卷,极速灭了火,在各家宅院的高墙上飞走。很快这片民宅的巷子里便堵满了身材壮硕的彪形大汉,一个个盯着高墙上四处寻找。 而她身后亦有人紧跟着跃上墙头,施展轻功追了上来。 因此刻已是酉时四刻,城中集市早已闭市,这片废弃的民宅本就无人居住,周边被改造成店面的铺子此刻都已落锁关门,就连对面的酒楼与茶馆也都收了摊。废弃民宅后巷隔街的平屋因离此地有段距离,再加上如今晚膳石刻,天际那边升起渺渺炊烟,根本无人注意到这片民宅闹出的动静。因而他们这伙人便更大胆了些,追捕江呈佳也更肆无忌惮了起来。 江呈佳护着腹,没跑一会儿便觉气喘吁吁,腹内传来不适感。 她急忙停下飞走的脚步,自墙头一跃而下,趁着天色逐渐黑沉,躲进了这宅子中的隐蔽角落里。 眼下,这片民宅里吵吵嚷嚷,四处都是寻她的人马。她只能暂且在角落里先躲一会儿。 她攥着手中烧了一角,熏黑了两边的账簿,静下心翻阅查看了几页。见其上记载字字与兵马相关,不由心中生疑。这卷账簿相当于付博马月二人从各士族世家处调动兵马的凭证,段从玉为何要烧?她想不明白。 总之,幸而他有此举动,她才能有机可乘,将账簿抢过来,就算烧毁了一角,却也并不影响阅览。 只是段从玉奇怪的举动始终像一根鱼骨梗在她心头,总叫她觉得不安。 院中巡逻的人手愈加繁多。 逐渐,她此刻的藏身之地也变得岌岌可危了。 江呈佳便匆忙朝这间她很是陌生的新宅院深处摸去,想要寻一个新的藏身之所。 她四处躲避着仔细搜寻的壮汉们,溜进了一间普通至极的平房中。恰在此时,民宅中一队壮汉护卫朝屋子里查来,她躲在门后贴着墙壁不敢动弹。 只听见门前传来匆匆脚步声,遂有对话声传来。 “此处看守的人呢?” “都去寻贼人了。” “怎可如此?即使要搜寻贼人,这里也不得无人看守。你二人留守此地。等候命令!其他人跟我走!” “喏。” 江呈佳悄悄在窗纱上戳出一个眼朝外头看去,便见门前守着两名壮汉,寸步不离的盯着廊下的动静。 她不由轻叹一声,心里嘀咕起来。看来她是走到了一个死胡同里,也不知这屋子里有什么,竟要人特意留下来看守? 江呈佳朝昏暗的屋子里环视一圈,皱起了眉头。 她时刻提防着,蹑手蹑脚的朝这屋子里头行去。没走几步,便瞧见了摆在屋子右侧的巨大屏风。江呈佳挪着步子走过去。隐隐瞧见屏风那头似乎有人影在晃动。 正当她心下警惕,预备往门前摆着的屏帘处逃去时,一个黑影从屏风后窜了出来。 江呈佳被那突窜出来的身影吓得朝后连退了好几步,险些撞到后头的柱子,弄出动静。 那黑影眼疾手快上前抓住了她,掀开了她待在头上的帷帽,并从她身后牢牢将她的嘴捂住。 白纱帷帽落在地上。 江呈佳挣扎了两下,一脚躲在那黑影的脚背上,双手并驱欲抓住他的双肩,将他压制起来。谁知此人闷哼一声,没有妥协,他力气极大,反身灵敏挣脱了她的束缚,又抬腿朝她的腹踢来。江呈佳在黑暗中瞧见了他的动作,心中一惊,下意识护住腹,却被此人钻了空子。黑影迅速揪住她的衣裳,用手臂勒住了她的脖子,将她往屏风后拖去。 江呈佳伸着脚踹了两下,整个人喘不上气来,瞪着一双眼努力呼吸,并不断挣扎。 那人将她一把推倒在一片软绵绵的绒花垫上,紧紧钳制着她的双臂,又用双腿死死夹住她乱动的腿,似感觉到了什么,惊异了一下,冷笑道:“竟是个姑娘?” 此人一开口,江呈佳便立即晓得他究竟是何人了。 她猛地一惊,遂更用力的挣扎起来。无奈她被锁住了咽喉与双臂,一开始便已将弱点暴露给了对方,此刻就算想逃,也十分困难了。 “让我来瞧瞧你到底是谁?”那人又低声轻语一声,遂禁锢着她的双臂,迅速将她压制于身下。 借着月光,两人互相看清了对方的面容。 此刻,牢牢钳制着她的人正是被段从玉关押至禁室的宋宗。 而当宋宗瞧清楚被他压于身下之人的真正容貌时,愣在了哪里。 江呈佳便趁着此时,狠狠抬脚朝宋宗裤裆处一踢,见他面露痛苦,就要喊出声,她立即翻身将他压住,并捂住了他的嘴巴。 第两百七十四章 赶狗入穷巷 门前与玄窗四处都是巡查的人,幸好她及时堵住了宋宗的嘴,这才没将他们引过来。 江呈佳反败为胜,此刻掌握了主动权,拿起就摆在她身侧的草绳,将宋宗的双手双脚再次捆了起来。 做好这一切,她才跳开,并厌弃地踹了此人两脚。 江呈佳躲在屏风后,盯着门前的动静。 宋宗还处于见到她的惊讶中,片刻后,他冷哼了一声道:“成平县主倒是挺会作戏?你若去了乐府,必令他们如获至宝。若非在此处见到你,我还当真料不到那个娇滴滴的阿萝姑娘竟是身怀绝技的江氏女。” 江呈佳一颤,听他猜出了自己的身份,一言不发,继续盯着门前看。 宋宗阴阳怪气道:“我当真与宁南忧冤家路窄如今竟有幸与他之爱妻共处一室,方才还尽占便宜啧啧啧” 江呈佳眸中一沉,扭头朝他瞪去:“你若再多嘴一句,心我将你阉了!” 宋宗嗤笑道:“你阉了我又如何?闹出大动静难道不怕把门前的人引来吗?若我猜得不错,他们正在寻你是不是?” 江呈佳不言,也懒得理他。她绕过宋宗,转身走至这间屋的玄窗边,在窗纸上戳了个洞朝外头看去。 她注意着外头搜查队伍的动向,暂时没心思管顾安如何。 当她瞧见这宅屋边上的人马都渐渐散去时,便预备推窗出逃。谁知忽觉脖颈处猛地一痛,一阵无法抑制的晕眩感猛地传来,令她跌跌撞撞在窗边行了两步,努力睁眼朝这个打了她后颈的人看去。 千算万算,她并未料到宋宗手中藏了一片锋利的陶瓷片,趁着她注意力全都放在窗外那伙人时,他竟然迅速划开了绑在手上的草绳。 江呈佳有些懊恼自己放松了警惕心。此刻她双臂绵软无力,眼前也逐渐模糊起来,脚下踉跄两下,便朝前跌去。 宋宗倾身接住了昏厥过去的江呈佳,将她拖到身后的矮榻上放着。他坐在她身侧,有些贪恋地触摸起江呈佳光滑绵软的脸蛋,带着丝嘲讽笑意阴森森道:“美人,不知防范背后之人可不是个好习惯。待我将外头的叛徒解决了再回来好好疼爱你。” 他在屋中找了两捆极其牢固的细绳,把江呈佳的手脚并捆起来,并踢开了所有她能触碰得到的尖利之物。 弄好屋子里的摆设后,宋宗拍了拍手上的灰,拿出禁室中藏得极为隐秘的一把尖刀断刃,隐在袖中朝门前而去。 他心翼翼推开木门,在门前两个壮汉还未来得及察觉时,迅速的抹了他们的脖子。 登时,鲜血从壮汉的脖子间喷涌而出,溅了宋宗一身。 他早对这种死人麻木不仁,此刻阴鸷笑着,狠狠跺了这两名壮汉一角,遂将手中刀刃擦净,遁步朝北边的宅屋中猫去。 济世堂的后堂民巷平宅里乱作一团。 广信城外,宁南忧与季先之亦紧跟着段从玉的人来到一处隐蔽空地。 他们两人在茶馆二楼目睹了江呈佳被人群围堵在中央的情景,却并未出手相救。 因为宁南忧晓得依照江呈佳的性子,恐怕她不仅吃不到亏,还会让与她闹事的几人都一一得到教训。 恰在那时,季先之得到一则消息,言说城内有两队药商正欲离城,带头人恰是济世堂的一名管事。宁南忧便即刻同季先之赶去了城外。 他们来广信的目的,便是抓住埋在宋宗背后的另一股势力,广信城全城戒备,不单单是他们想要活捉宋宗,江呈佳也必然不会轻易放过宋宗。宋宗定是想逃的,却还要看他有没有那个命。 因而,他们并不在乎宋宗如何,他们在意的是城中预备带着家伙事儿以及所有关于人口私贩、暗庄交易的机密之物撤离的另一伙人。 这厢,宁南忧刚带着人围捕了一伙人。那厢,城中燃起了熊熊烈火,火光已烧得连城外山头都能瞧得见了。 此时有精督卫匆匆来报,早在一炷香前,便有另一伙人佯装城外柴夫与茶商陆续从各城门出了城,纵马长鞭朝北而去了。 宁南忧心中一惊,眸色瞬时冷凝。 季先之面色亦不太好:“没想到竟然还是让他们逃了?主公,我们的人全城上下布防,四个城门皆设下重兵把守竟还是失手了。” 宁南忧冷静下来,面色愈发黑沉。 “主公!你瞧,城内的火光!”此时此刻,跟在他身侧的叶榛惊叫一声,指着广信城池的方向道:“莫不是民巷与济世堂失了火?”飞电子书 宁南忧看向城头冒起的隐隐火光与烟雾,猛地握了拳,低沉道:“遭了!宋宗!” 季先之同时道:“主公!宋宗若死只怕届时会令淮王大怒!” 宁南忧已等不及思考段从玉这一行人是如何从城中混过了他们的眼线与把守逃出城的了。 他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并沉声道:“季叔你且带着一队人马,循着他们的踪迹,朝南边追去。” 季先之得了令,即刻点头道:“好,老奴这边去。” 说完,他便整队带着一列精督卫朝山头的北坡奔去。 宁南忧望着广信城的方向,对叶榛道:“下山,去城中!” 叶榛与他身后的三列精督卫猛地喝了一声:“喏。” 一伙人便浩浩荡荡朝广信城门赶去。 谁料,当他们赶制城门时,城内的县防军竟齐齐立于城头,弯弓抵箭,对准了他们。 宁南忧急忙拉住缰绳在城门十尺之外停了下来。 “胡光何在?!这是何意?!” 他冲着城头喊了一声,不明广信县令胡光此意。 不曾想,站在县防军后头的人并不是那位广信县令胡光,而是衣冠整齐的宋宗。 此人拨开了墙头的县防军,站在他们中间,居高临下的朝下望去。 借着城门头燃着的火把光芒,宁南忧看清楚了那人的面貌。 “宋宗!”他遂即惊道,“怎么是你?” 城头的宋宗阴森冷笑道:“宁南忧,你作甚这样惊讶呢?我此刻被逼至此难道不是正在你预料中吗?” 宁南忧凝着眸,眉宇紧蹙,死死盯着墙头的人。 此刻,宋宗又道:“你是不是奇怪胡光怎会任我调配县防军?” 宁南忧不言,听他继续说。 宋宗道:“你恐怕不知,我手中有一个能令胡光生不如死的把柄他一身清廉,最恨身上沾染污迹若我将他的丑事抖落出来他这样的人只怕是难以继续在世上活下去的。也是因此缘由,这些年他才会听我摆布。先是已官府之名盘下了济世堂后头的废弃民宅,并用于改造商铺供我们请能工巧匠在地下挖掘地道将整个民巷平宅变成暗庄交易与人口私贩的地界真是,为我们提供了一个极好的据点呢。你们查了这么多年到现在才查到济世堂与这片废弃民宅的原因,不正是因为你们以为胡光不会做出如此下流羞耻的勾当么?” 听他说出此番话,宁南忧却不屑冷哼道:“宋宗你同我说这些作甚?我不屑知此事,你也只需做好父亲交予你的差事即可。” 只听见宋宗在墙头哈哈大笑起来:“宁南忧,你如今在此不正是想要听我说这些么?再装下去可就没有丝毫意思了!我告诉你所有的证据我已经销毁就算你想以此将我拉下马,在魏帝面前立下一功,也并没有那个能力!你猜,若是淮王知晓你如此狼心狗肺,替旁人对付他他会怎么想?他又会怎么做?” 宁南忧沉眸,勾唇道:“你以为你今日能逃得出去么?你以为你说了这些你的妻儿老还能活命么?” 宋宗更觉可笑道:“你休要拿我的妻儿老威胁我!若我当真在乎他们的死活,当初便不会独自一人从暗崖庄里跑出来!我也晓得,你故意将我从暗崖庄里放出来,就是为了靠我寻到济世堂这个总据点,并找到在我背后的另一势力与神秘幕后人。只可惜我料到了你的计划,却不曾料到,我效忠了一辈子的人临了却将我弃在此地想让我抗下所有罪过!我告诉你们,那是不可能的!绝不可能!就算我拼尽全力,头破血流,也要将你们拉下马!” 他状若疯癫,胡言乱语着,面目狰狞狂笑不止。 宁南忧有些惊异,见他如此,眸中沉沉暗了下去。 赶狗入穷巷,必遭反噬。 说得便是如今的情形。 宋宗已完全失了理智,再疯狂的事他恐怕都能干得出来。宁南忧只恐此事不能善终了。 “放箭!”果然他这厢刚刚想定,宋宗那边便以下令让县防军放出乱箭来。 宁南忧即刻驾马挥刀躲避凌乱的冷箭,并冲着周围埋伏着的另一批精督卫大吼道:“都出来吧!听我命!搬云梯,杀!” 第两百七十五章 疯癫的宋宗 此时,城郊两边茂密的丛林里冲出了四批人马,皆是精督卫,他们得了命令,异口同声的冲天喝了一声:“喏!” 城门外的战火打响。 城墙头,宋宗却转身离开。 而此刻,济世堂后头废弃的民宅与巷正火光冲天,县城四处的瞭望台瞧见了此番场景,却没有一处派遣火师前来灭火。距离废宅不远的居户见此大火,纷纷从家中端起水盆与木桶前去扑火,街上人声鼎沸,嘈杂吵闹声不绝入耳。 就在这片废宅相隔两条街的街角处,立着一座简陋朴素的庭院。 被宋宗打晕了的江呈佳就囚禁在此处。 她在外头四起的嘈杂声中昏昏沉沉的醒了过来,正挣扎着想要起身,才发现自己的双手双脚全部捆绑了起来。 江呈佳皱紧了眉头,回想自己昏迷前的场景,这才记起是宋宗将她打晕。 如此看来,亦是此人将她捆在此处 她嘴中堵着一团腥臭的麻布,无法说话,身边也没有任何可以割断绑着她手腕的利器。 江呈佳喘息两声,遂斜侧着身,慢慢从榻上坐起,瞧见这双板榻的两侧支柱有些破损,恰好有一处缺口,口间的木头甚是尖锐。 她定了定有些慌乱的心神,努力朝那柱子边上挪去,费尽千辛万苦才背靠着柱子坐到那缺口边上。 江呈佳把绑着手腕的细绳放在那缺口处,努力磨着。 时间一长,她身上便出了一层细细的冷汗,整个人有些体力不支。这屋子里不知点了什么烟,呛人的很,也熏得她头晕眼花。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她终将细绳磨出了缺口,但手腕也因此挂出了一道道鲜红的血迹。她用力绷住细绳,闭着眼两手往外一挣,便将手腕细绳绷断了。 江呈佳松了手腕便即刻解开绑在脚腕上的绳子,便欲从此处逃脱。 她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只是睁眼打量这间屋子时,便已经发现她早就不在方才宋宗所呆的那间密室了。这里恐怕是宋宗另一处私宅。 江呈佳摸了摸藏在怀中的卷册,发现它还在时,这才松了口气。她在黑暗的房间中摸索着跑了出去。 推开门,她便瞧见了这宅子外头冲天的火光,心中登时骇然不已。 江呈佳急忙想要施展轻功,飞向此宅的墙头,却发现自己内力全失,丝毫用不了武。 她这才反应过来,屋子里点着的那种烟中掺了蒙汗药。 她低下眸,有些心急,始终无法冷静下来。 江呈佳奔至这间院落的大门处,从门缝里查看外头的情况,便见门外守着六七个士兵,牢牢的将这间院子包围了。 她叹了口气,有些焦躁。还未想出法子逃脱,便又从缝隙中瞧见了一人身影朝这院子里缓缓走来。 江呈佳面露慌色,正因来人是宋宗。 她朝院落里连退了好几步,在这个巴掌大的地方到处寻找着可以遮蔽的地方。 门外的宋宗一步步逼近。 大门最终被吱呀一声推开。 宋宗寒着脸,背着手朝关着江呈佳的屋子里走去。 他推开门,径直走向了内置的双竹板床榻。一眼望去,却发现昏在上头的女子早不知了踪影。 他大惊失色,遂夺门而出,奔至门前询问看守的士兵道:“院子里关押的女子可有逃走?” 几名士兵对视一眼,遂摇摇头道:“禀刺史,属下等人一直守在门前,未曾离开半步,并无人从院中逃走。” 宋宗冷下了脸,神色逐渐狰狞,他二话不说再次将木门关上,咧嘴阴笑了一声,遂转过身在院中环视了起来。 躲在草堆里的江呈佳万分紧张地盯着他看,生怕此人发现了草堆里的她。 这人定定的站在院中好一会儿,一双如鹰般锋利的双眼朝草堆看去。惊得里头躲着的江呈佳猛地一颤,心里发起寒来。 宋宗完全变了一个人,不似在暗崖庄时那样还有一丝理智。 此刻的他早已被彻底激怒。 不论是段从玉,还是城外候着的宁南忧,还是此刻躲藏着的江呈佳。 这三人,皆是将他逼入死角的元凶。 宋宗不甘,不甘今生毁于此,不甘自己这许多年来的心血就这么付之东流。尺度文学 他愤怒懊恼甚至有些扭曲。 他气势汹汹的朝草堆那边走去,抬起脚便是朝下一跺。 江呈佳眼疾手快的滚出了草堆,一股溜站了起来,面对宋宗,整个人防备起来。 宋宗冷哼一声道:“你以为你能躲过我的眼睛么?江氏,我告诉你,你今夜别想逃出此处!” 江呈佳额上都是冷汗,浑身上下因吸入了那屋中点燃的烟所散出的雾气,此刻软绵绵的没有多少力气。 宋宗朝她走过来,江呈佳预备抵抗,他便用力扭住她绵软无力的手臂,将她整个人用力扛到了肩上。 江呈佳不断挣扎,用双腿用力踢着他,却是无用。 宋宗冷笑道:“你就别挣扎了,今夜你逃不过!” 他踹门入了屋子,并朝竹板床榻走去,粗鲁的把江呈佳扔在了被絮上,遂欺身而上。 江呈佳时刻护着肚子,整个人摔在被絮上,感受到了竹板床的生硬。而这一瞬间,也将她后背快要愈合的伤口有一次崩裂了。 她吃痛地皱起了整张脸,仍旧努力护着肚子,整个人却发起颤来。 宋宗暴戾的撕开了江呈佳的外衣,嘴里怒骂道:“江氏!贱人!你与宁南忧都是贱人!” 江呈佳抵抗着,费力挣扎着喊道:“你就算今日杀了我你也得不到任何东西!” 宋宗却冷笑道:“至少,我今夜得到了你!你猜猜,宁南忧若瞧见赤身裸体的你和我躺在一起会是什么反应?” 江呈佳一边努力护着腹,一边抵抗着宋宗的暴怒,第一次觉得恐慌害怕。 她不想,不想再次保不住她与覆泱的孩子。她更不想宁南忧晓得自己在此处被如此欺辱,狼狈不堪。 宋宗此刻只剩下报复,还有那丝拼命想要得到江呈佳的欲望。 这个女子的确是人中绝色,此生的最后,让她死于自己身下,与她共赴黄泉,去阴曹地府看着宁南忧痛苦愧疚的样子,便也算报了他心头之恨! “他不会有任何反应!他中意的人根本不是我!”江呈佳胡乱地争辩起来。 宋宗捏住了她纤细的脖子,扼住了她的呼吸,抵着她的额头阴冷道:“你以为我看不出宁南忧眼里对你的情意么?我是当真没料到,这个世传好色成性的淮阴侯竟然会爱上一个女子。我也没料到,这个传闻中愚钝粗鲁的淮阴侯,竟是个城府如此之深的人!江氏,他既然爱你那么看见你的尸体恐怕要一辈子愧疚,深陷其中难以自拔了。” 他已完全疯狂,此刻仰面大笑起来,整个人骑在江呈佳的双腿上,眼里全是记恨。 就在此时,宋宗私宅外,有两人悄悄潜入了巷子中,朝这座在月光下显得有些阴森可怖的院子而来。 其中有一人坐在轮椅上,被另一人推着从侧边被草堆掩住了的一个木门里钻入了宋宗的私宅中。 似乎宋宗与看守这处宅子的士兵们都不知此处还有一个被藏起来的后门。 前来探府的人,正是一直寻找宋宗踪迹的城勉与唐曲。 他们本是来寻找宋宗私贩人口的账簿条目的,却无意间听到不远处的院子里传出凄惨的尖叫声。 唐曲便急忙推着城勉朝那院子而去。 院子外有人重重把手。 唐曲将这些情况告诉了失明的城勉。只听他家公子道:“或许宋宗就在这个院子里。里头有如此凄厉的女子叫喊声许是那家姑娘又落入此恶贼之手了唐曲,你快替我去救她!” 唐曲遂点了点头,悄悄俯身潜去了那院子门前,趁着那些士兵都未反应之际,身形矫捷,动作迅速的将门前的六人全都放倒在了地上。 他本就是江湖出声,武功奇高,算是高手榜上又名的人物,门前的六名士兵根本栏不住他。 正当他想入院子去救屋子里的姑娘时,城勉却听见了宅子外传来轰隆隆的马蹄声。 他虽双眼失明,可耳朵却厉害得很,听到这声音,他有些心急起来。 唐曲已然入了院子,奔向传出喊叫声的屋子前,一脚踹开了木门。 屋里的宋宗登时停止了手中动作,朝门前望去,瞧见一个灰袍青年人不知从何处蹦了出来,举着一把剑正朝他砍来。 宋宗即刻朝床边一躲,唐曲的剑缝便挥在离江呈佳咫尺之距间,猛地顿住。 他借着屋子里点燃的烛光,瞧清楚了那床上衣衫褴褛的女子容貌。一时间惊诧道:“夫人,是你?” 宋宗听他之唤声,便以为唐曲是宁南忧之人,登时红了眼,抽出怀中的利刃便朝唐曲刺去。 他疯狂挥着刀,没有丝毫章法,此刻全然是一个完全疯癫了的人。 宋宗力气骇人,靠着蛮力挥刀,竟让唐曲丝毫无法近他的身。 第两百七十六章 欺辱 唐曲将宋宗引出了屋子,搏斗了一番,便听院门前传来一声声急切的呼唤声:“曲!人救下了没?这宅子外头有人带着一大批军兵赶过来了,似正在与宅子外的士兵搏杀我们需快走了!不可暴露身份。” 宋宗亦毫无例外的听见了外头的呼唤声,遂冷眸一笑道:“原来不是宁南忧的人!让我来瞧瞧还有什么人要将我宋宗逼入死境!” 他一边说着,一边夺着院门而出。 唐曲下意识的放弃了屋中的姑娘,奔向院子外,一剑打掉了宋宗的刀,护在了他家公子面前。宋宗发着狂就要冲上来。 唐曲便立即推着木轮椅,朝着他们潜进来的地方迅速撤离。 他跑得快,宋宗没追几步,便已经见他从侧边的木门里跑了出去。 听着外头轰隆隆的厮打声,宋宗定住脚步,又继续返回了院子,冲到了屋子里。 江呈佳正拉扯着衣服欲往外跑,还没出屋门,便又见宋宗归返,心中的绝望油然而生。 宋宗再次暴烈的将她仍在床上。 三番五次的撞击,已使得江呈佳没有了任何挣扎的力气,她死死护着肚子,周身上下全是青紫的红痕与伤口。她的粉色外袍早就被扯得细碎,中衣与内衣也几乎失去了遮掩的作用,雪白犹如凝脂的肌肤完全暴露在空气中,令宋宗更为眼红起来。 见她没了力气挣扎,宋宗淫笑道:“江氏!今日无人再会来救你了!你必然是我的!带我好好享受后,便拉着你一起下黄泉!” 他在江呈佳的脖间胸口处疯狂的吻了起来。 而他身下的女子已经扛不住了,始终忍着未曾落泪的她,终于哭喊了起来,嘴中不断叫着:“你滚开!不要碰我!” 她继续挣扎着,哪怕全身没了力气,也还在挣扎。 直到骑在她身上的男子突然僵直,瞪着一双铜铃眼死死盯着身下的她;直到他胸膛的热血扑到了江呈佳的脸上;直到他被人一剑挑到了床下,江呈佳才渐渐停止哭喊声,整个人迅速从床榻上坐起,然后将被褥裹在了自己身上,缩在角落里疯狂颤栗起来。 宁南忧此刻站在床前,面色铁青苍白的看着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女子,心头便如刀割般裂痛。 他心翼翼的跪在榻上,一步步朝江呈佳靠近,轻声细语道:“阿萝莫怕,我来了我来了。” 江呈佳颤抖的厉害,惶恐的抬起眼朝宁南忧看去,一双睁得通红的眸子此刻浸满了泪水。 她闭着嘴巴,使劲儿地往角落里躲。 宁南忧见状,身躯不由一震,面露懊恼之意,停在了她的一米之外。 江呈佳从未像今日这样害怕过,绝望过。这种绝望与她从前得知覆泱的凡身逝世时不同,这是一种印在她心中无力抗争的绝望。 她真的害怕,害怕自己再一次失去一个孩子,害怕自己日后以残缺不洁之身面对覆泱。 她只觉得脖子上,脸上的血迹无比的恶心。 她企图将自己脸上的血迹与脖子间宋宗留下的唾液抹去,却越抹越觉得恶心。 宁南忧看着她忽然攥着被角在自己身上猛烈地擦起来,便慌张道:“阿萝阿萝,你怎么了?” 江呈佳有些失控地瞪着她,整个嘴唇都在不断的颤抖,她纵起身,跪在宁南忧面前,有些癫狂道:“水我要水!我要沐浴!沐浴!沐浴” 宁南忧从未见她如此失去理智,无措痛苦的模样,便急忙道:“好!好!我让人煮水备汤池!” 他冲出屋子对着外头清理院落的叶榛吼道:“叶榛,快去打水,烧水,找桶!” 叶榛得令,急忙冲出院子去寻木桶。 宁南忧回到屋子里,继续趴在榻边,温柔道:“很快很快,水很快便来了阿萝,你放心,我在这里,我不会走的。” 江呈佳盯着他,眼泪便如泉涌般冒出来。 她看着自己如此狼狈不堪,看着宁南忧的脸,有些崩溃。她缩在角落里默默哭着,不敢哭出声,整个人拼命地颤抖。 看她如此模样,宁南忧只觉痛彻心扉。 他站起身,拎着早已死了的宋宗,拖出了门外,然后心翼翼地关上了门。 季先之刚处理完外头的事朝这个屋子奔来,与他一起跟过来的还有千珊。 两人一入院子,便瞧见已死透了的宋宗瞪着双眼,张着嘴,口鼻间留着血沫,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季先之大惊道:“主公这是怎么回事?宋宗死了。” 宁南忧一直盯着宋宗,手中握着的剑蠢蠢欲动。 他那双眸子瞪得快要裂开,通红着,满眼皆是愤恨与不可抑制的怒气。 季先之还未继续问话,宁南忧便拿着手中的剑疯狂朝宋宗身上砍去。大夏中 门口的两人大惊,急忙上前阻拦。 季先之瞧着他如此模样,有些惧怕道:“主公这是怎么了?怎么了?” 他拦不住宁南忧,千珊亦不敢靠近此刻这个浑身上下散着浓浓暴戾杀意的男子,眼睁睁瞧着他在宋宗身上刺入了数剑。 这便仿佛是他的一阵怒意宣泄。宁南忧因与广信城防军搏斗厮杀,身上也受了不少的伤,片刻后,便精疲力竭的跪倒在门前。 季先之连忙蹲下身,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宁南忧 仿佛是愧疚与懊恼,仿佛自责与痛苦。宁南忧垂着头,心口忍不住的疼,只要想到江呈佳方才的模样,便满心愧疚与心伤。 若不是他,或许江呈佳便不会遭受如今这样痛苦。 若不是他大意,若不是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告诉自己,江呈佳骗了他,她怎会遭受着一切。 千珊试探性的在一旁问道:“主公究竟发生了什么?女君呢?女君在何处?主公可有寻到女君?” 她此刻最心急江呈佳的状况,也顾不得宁南忧此刻多么疲累,焦急的询问道。 宁南忧看向她,有气无力道:“她在屋里。” 千珊遂抬头望向紧闭的屋子,下一刻,立即夺门而入。 宁南忧支撑着自己,盯着地上宋宗那具早就被他砍的面目全非的尸体,森寒阴冷道:“季叔,我要你,立即备刑!我要他五马分尸!” 季先之虽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可瞧着宁南忧这样失控,又见江呈佳在屋中,再看宋宗衣衫不整,裸起胸膛与双腿的样子,便知大概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即刻点了点头道:“喏老奴这就去办。” 正当他要走,宁南忧又拉住他道:“数日之前那群刺杀我的死士与水阁人是否还留有活口?” 季先之点点头道:“是” 宁南忧喘着息道:“去将他们押入刑室,仔细审问,并查来往踪迹。” 季先之面露无奈道:“主公不是断定是女君所为?” 方才他闯入屋中,宋宗趴在江呈佳身上蠕动的画面始终在宁南忧脑海中挥之不去。他听不清季先之讲了什么,只是失控吼道:“快去!” 季先之被他吓了一跳,急忙点了点头道:“老奴这就去。” 宁南忧无力地坐在地上,瞧着季先之将宋宗的尸体拖出了院子。 一条鲜红有弧度的血迹便在泥地上留了下来。 千珊入了屋子,第一眼便瞧见江呈佳嘴角脸颊带着伤,哆哆嗦嗦躲在角落里的样子,立即飞奔过去,慌张道:“姑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江呈佳听到熟悉的声音,立刻抬头望去,瞧见千珊坐在床头,便失声哭道:“千珊?千珊千珊!” 她连着唤了好几声,裹着被子朝千珊扑去。 千珊展开双臂有些无措地保住了她,抱着她始终颤栗的身子焦急地问道:“怎么了?到底怎么了?” 被褥从江呈佳的肩头滑了下来,千珊瞧见了她满身的青紫伤痕以及被褥上印出的血迹,胸口登时便如万箭穿心般的痛起来。 “谁干的谁?”千珊颤着声询问道,其中包含着一股无可抑止的怒。 江呈佳摇摇头,掉着眼泪,靠在她的肩头道:“没有谁没谁不要提了,千珊” 千珊不甘心继续问道:“是不是宋宗?姑娘你告诉我,是不是宋宗!?” 江呈佳捂着耳朵,唇色发白痛苦道:“不要问了,千珊,不要问了。” 千珊见她这般,眼泪便唰唰唰掉了下来。她把惊恐的江呈佳抱入怀中,酸着鼻子安慰道:“好好奴婢不问了。” 可她此刻已经清楚,此事就是宋宗所为,否则宁南忧不会那样失控的砍杀宋宗的尸体。 宋宗此人!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千珊攥起拳头,双眼也通红起来。 少顷,叶榛烧了热水,找了大木桶,又寻了个密封性较好的屋子,便匆匆来院里唤宁南忧。 “主公水备好了。” 听到叶榛这一声唤。 方才还失魂落魄的宁南忧此刻匆忙站起,急忙奔入房中,心靠到千珊与江呈佳身边道:“阿萝水备下了我抱你去好吗?” 第两百七十七章 野灵芝 江呈佳靠在千珊的肩上,泪汪汪的看向心跪在她身侧的宁南忧,无力地点了点头。 宁南忧用被褥轻轻将她全身包裹住,又轻手轻脚从千珊怀中抱过孱弱无力的她,一步步缓缓地往屋外走去。 叶榛在前头带路,宁南忧稳稳地抱着江呈佳跟在后头。 这个平日里阳光自信的姑娘却此刻紧紧攥着他的衣襟,将整张脸埋在他的胸口,瑟瑟发抖。 她越是这样,宁南忧便越是自责,越是恨自己为何要同她闹变扭,明明什么也没有查清楚,他便那样怨怼于她。 叶榛将两人引到一间已布置好珠帘、白帐,封好窗户的屋子里,便退出了屋外,替他二人关好了木门,守在外头。 宁南忧先用手试了试水温,觉得正好,才替江呈佳把套在她身上的被絮解开,抱着她入了浴桶。 他看着她纤瘦的身体上到处都是伤痕,胸口涌上一股气血,眼底也湿了一圈。 他仔细替她擦拭着身上的血迹。 而江呈佳一直紧紧闭着双眼,似乎很排斥他的触碰。 宁南忧手一顿,轻声叹了口气,遂将手上的丝巾放到她的手心,轻声道:“你先洗我在外头等着。等你好了唤我一声吧。” 江呈佳不言不语,接过他递过来的丝巾,用手紧紧握住,整个人处于沮丧中,始终无法平静下来。 宁南忧关上屋门,便靠在墙边等着她。整个人变得颓废起来。 叶榛有些担忧地问道:“主公您没事儿吧?” 宁南忧缄默不语,静静地倚在墙壁上,同时闭上了眼。 眼下他满心满眼都是江呈佳,根本没办法思考之后该如何是好? 宋宗一死就算他将事情做得滴水不漏,不让宁铮知晓分毫,只怕他这位父亲也绝对不会轻信于他。 且,宋宗之死,会令他举荐自己的人任广州刺史一位更加的困难。 宋宗之罪,自是罪无可恕,死罪难逃。然则,在戳穿他犯下所有罪行时,他却意外死于广信这件事会让本就多疑的魏帝留一个心眼,使他认为是淮王府为了不牵连自身而在廷尉府派遣左右监前往广州抓捕宋宗之前将他灭了口。 因而,此刻被大臣们推举任职广州刺史一位的人,也会受到魏帝的质疑。 虽他推举之人底子十分干净,在朝任职中也获得颇多政绩,可一旦众人推举,反而会让魏帝多一层防范,说不定会闲置此人之职,或许连现在的官职也会不保。毕竟魏帝最属意的广州刺史人选乃是顾安。 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在宁南忧脑海中萦绕着,令他烦忧不已。 但更令他心忧的则是江呈佳的状态。 他蹙着眉朝着身旁那扇紧闭的门望去,心里犹如油盐酱醋茶打翻了一地,五味杂陈。 他在外头等了约莫有半个时辰左右的时间,发现里头的人仍然没有唤他进去,于是心中升起一丝不安之感。 叶榛也觉得奇怪,便问了一句:“主公半个时辰了水应该凉了。若是还未洗好,女君平日里会让千珊姐姐进去加水的怎么还没动静?” 宁南忧顿觉得不对劲,于是在外头轻轻唤了一声道:“阿萝?你怎么样?” 屋中并无任何声音响起,他心里有些着急起来。 叶榛也紧绷起神经来。 宁南忧立刻道:“叶榛,你去将孙齐蒙着眼睛带进城中来!快!” 叶榛得了令,揖了揖手,便转身朝外头奔去。 宁南忧推开屋门,掀开帐帘,冲了进去。 只见江呈佳靠在浴桶壁上早已昏厥,而浴桶中清澈的水此刻也变成了淡红色。 他胆战心惊地唤了一声:“阿萝?” 浴桶里的女子面色疲惫的躺着,呼吸微薄,脸上没有丝毫血色。 宁南忧当机立断,将她从水中捞起,匆匆裹了长巾,又用被褥牢牢将她包住,这才抱着她朝外头冲去。 他在这宅子里寻了一个相对方才江呈佳与宋宗呆着的那间屋子来说较为干净的厢房。先让她靠在厢房中的矮榻上,再于屋中寻找一切软和的东西,铺在了里头的床榻上,又心翼翼将她抱过去,替她将受伤出血的背部绑上布条止血,安置好这一切后。 宁南忧奔出屋子在显眼的地方等着叶榛将孙齐带过来。快眼看书 约莫不到一炷香的时辰,叶榛总算带着孙齐赶了过来。 孙齐被催促着入了屋子。宁南忧跟在他身后紧追着。 三人入了屋子。 宁南忧便绕到孙齐身前,从遮着床榻的帘帐里把江呈佳的手腕牵了出来。 孙齐立刻打开随身携带的木箱,取出丝帕搭在江呈佳的脉搏上替她诊脉。 从始至终,宁南忧都万分紧张的在一旁看着。 所以,他将孙齐脸上所有的神色变化都看在了眼中,也自然看出孙齐从诊脉时到诊脉后的震惊与担忧。 宁南忧心中咯噔一声道:“孙医令我夫人究竟怎么样?” 孙齐浑身一颤,支支吾吾的说出不话。 宁南忧焦心如焚,扯住孙齐的衣襟冷然且急切道:“磨蹭什么?快说!” 孙齐对上宁南忧那双如寒冰地窖般森森的双眸,结巴道:“夫人夫人身子本来应该无碍只是只是” 宁南忧冲着他吼道:“只是什么?” 孙齐见他如此阴戾,吓得额上冷汗直冒,脱口而出道:“只是夫人已有一个多月的身孕因其有孕,在孕中又受到过剧烈颠簸下官诊脉时,发现夫人曾见血过一次,身子格外孱弱,虽然已用保胎药稳住了气血。可夫人此时心神俱伤,似乎遭遇了什么,导致气血不宁。再加上她背部的伤处似乎再次崩裂的缘由。此刻夫人的病势便有些棘手难治了” 宁南忧整个人怔在哪里,紧紧抓着孙齐衣襟不放的手也送了开来。 他像是被雷劈一样,盯着宋宗愣愣的说道:“你说阿萝她怀孕了?” 他觉得不可置信。 孙齐却万分肯定道:“下官确信夫人确实怀孕了” 宁南忧转过头朝昏厥的江呈佳望去,隔着一层纱,他从她那张模糊的脸上逐渐移至她的腹上。 “那么如今她”宁南忧吐了半句话,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孙齐即刻道:“君侯且需即刻替夫人开两副药来,一副是凝血固气的保胎药,一副则是调养夫人体内寒气的药。单子下官这就去写下” 宁南忧垂着头,紧紧握住江呈佳的手,应声道:“好本侯这就去。” 叶榛带着孙齐到了别院中开了单子。拿到那两张药方时,叶榛便匆匆忙忙出了这个别院,便瞧见宁南忧就在外头候着,见他手中攥着两张绢帛时,便二话不说夺了过来,遂冲到外头的甬道里,朝宅子外奔去。 叶榛在后头追着喊道:“君侯!您身上也有伤您莫要逞能!” 宁南忧却像是听不见般,出了宋宗的私宅,牵过停置在府外的疾风马,脚下一蹬便飞坐了上去,呵斥一声驾马朝街区狂奔了过去。 叶榛心急起来,连忙牵过马儿追了上去。 宁南忧马不停蹄的奔至广信城的集市。 因济世堂那片废弃民宅失火的缘由,集市里闹哄哄的一片,宁南忧顺着街道的医馆找了一圈,没有一家愿意开门替他们抓药。 人人都道那废宅起火的原因不简单,距离城门的方圆十里之内的巷子、宅子、以及街道全都被县防军牢牢封锁了起来,城门口发生的那一场不的暴乱也传入了民众的耳中,致使许多人缩在家中不敢出门,生怕给自己惹了祸事。 宁南忧找不到药铺抓药,便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满身热汗。 直到从集市的药铺一路寻到济世堂东大街角落里的最后一家医馆,宁南忧深呼一口气,抱着一丝丝希望敲了敲门。 这间药铺,在他的强烈期盼中,吱呀一声开了门。 开门的是一个身着灰色直裾袍的青年男子。月色下,宁南忧看清了那人的容貌,因觉得有一丝眼熟,便怔愣了一下。 里头的青年男子未曾把门彻底敞开,仿佛很是警惕,盯着宁南忧有些迟疑地问道:“阁下有何事,夜半前来敲门?” 宁南忧顾不得心头那股奇怪的感觉,双手抱拳,朝着那人微微行了一礼道:“医者在下乃是外城行商之人家中夫人急病需要抓药,这城中到处都是官兵,集市后头又失了火。因此城中医馆以及医者皆闭门不出在下实在寻不到地方抓药,便抱着一丝希望前来阁下处敲门,希望可以为夫人抓药医者可否通融?” 青年男子犹豫了一下道:“你等一下。” 此人遂即砰一声关了门。 宁南忧在外头等得心焦,就当他以为这间医馆不再会开门时。紧闭的木门再一次被打开。 第两百七十八章 拼命 这穿着麻布灰袍的青年男子,敞开了木门,将他们两人引了进来。 宁南忧只觉心口涌起一阵感激,又朝此人拜谢道:“多谢医者救命!” 青年男子摆了摆手道:“不必谢我。既然是要抓药还请将单子拿来?” 宁南忧便急忙从怀中掏出了孙齐写的单子交到了青年的手中。 这男子略扫了两眼单子,便去里头的药柜与麻布遮起来的铺子上按方抓药去了。 宁南忧就在前堂等了片刻,瞧着外头的夜色越来越深,他心里也越来越不安。 不知现在江呈佳到底如何了? 少顷,青年男子提着两袋扎好的药袋走了出来,递给了宁南忧,并嘱咐道:“我瞧阁下给得单子上是保胎药与驱寒药切记,这两幅药不能同时服用。还有一事你这药中有一味野灵芝,我此处并没有。” 宁南忧急忙问道:“那这野灵芝在城中哪一处药铺有得卖?” 青年男子想了想,凝着眸子道:“想来,城中除了济世堂再没有别的医馆有了它家前几年,便将野灵芝全都买断了别家药铺就算是想要买货,也不知去哪里买。” 宁南忧一怔道:“济世堂?” 青年男子点了点头又道:“不过我瞧着济世堂后头那片废宅好似是失了火恐怕今夜你去敲他们的门,里头的人也不会给你开门了。” 这话令本就着急上火的宁南忧更为急切起来。 他垂下眼眸,竟慌张不知所措起来。 青年男子见他如此惧怕慌张,便沉了沉眸子道:“我倒是知道一处有这野灵芝。” 宁南忧连忙问道:“向医者请教,若医者告诉在下哪里还有野灵芝在下必将重谢。” 青年男子摇了摇头道:“不必了。我告诉你的地方并不是这城中的某处药铺医馆。能不能拿得到这野灵芝,还得靠你们自己。广信城北处有一座高山名为浣崖,高山崖壁之上是野灵芝生长的绝佳之地。到那,你便可以寻到野灵芝。” 宁南忧沉了沉眸子,没想几时便冲着他点了点头道:“多谢医者告知,在下这便告辞了。叶榛结账。” 话语间,此人已急冲冲朝外头冲去,抓住缰绳,纵身一跃,便骑在了马上朝城外奔去。 叶榛给了钱,还没来得及上马,便见宁南忧的身影消失在了街角。 青年男子有些讶异,瞧着这对主仆离开,眸色愈发暗沉下去。 他关上了门,靠着门框静了好一会儿。铺子里头便传来了一声唤:“唐曲人走了?” 宁南忧寻到的医者恰好正是城勉的手下唐曲。 “走了公子,你可以出来了。” 唐曲应了一声,朝药柜那边看去,只见一个白袍青年从檀木药柜的后头缓缓冒出了头。 唐曲急急忙忙走过去,推着白袍青年的木轮椅从围成一圈的铺子里头走了出来。 “唐曲,你在想什么?”城勉见唐曲一直低眸不语,便觉奇怪,遂又联想起方才敲门的人,便皱着眉头问道:“可是方才那人有问题?” 唐七点了点头道:“不错属下认识那人。” 城勉讶异一声道:“是何人?” “这个人公子你也认识。”唐曲慢慢道。 城勉更惊讶了,他疑惑道:“那人自称为行商之人怎会与我相识?” 唐曲一字一句吐露道:“因为此人是假称行商之人。他是淮阴侯宁南忧。” 城勉失声道:“什么?淮阴侯宁南忧?他?” 白袍青年忽然沉寂,似是在努力平静着心中那股波澜。我爱电子书 片刻后,城勉开口道:“不算惊奇若是宁南忧出现在此地,那么今夜济世堂后巷废宅着火,以及城门封锁之缘由都可以解释了唐曲,你在奇怪什么?” 唐曲道:“属下只是奇怪传闻言,淮阴侯与成平县主即江呈轶江主司之妹江呈佳关系并不好怎么今日他会如此慌张地替她求药?” 城勉叹道:“怕是为了江女腹中胎儿吧?你方才不也说江女怀孕了吗?” 唐曲更加不解道:“那就更奇怪了淮阴侯难道希望江女诞下他的子嗣么?他不应该防止这样的情况发生吗?公子淮王宁铮是个多么心谨慎的人,您不是不知。他又怎么会准允江女生下带有江氏血脉的孩子?” 城勉低下头,亦觉得有些奇怪。 他认为唐曲的确说的不错,这实在有些奇怪。 就在他们二人为此事起疑的同时,宋宗私宅中,昏厥不醒的江呈佳忽然发起高烧。 千珊守在她身侧,猛然惊觉此事,立刻唤来了孙齐诊脉。 孙齐替江呈佳探过脉搏后,脸色变得异常凝重道:“女君的伤已经开始恶化了五脏六腑之内血亏不已,加上她从前的伤与奇毒此刻若再不用药,不仅连腹中孩子保不住便是连她都会有性命之忧。” 千珊难以置信道:“女君怎会伤得如此严重?” 孙齐叹息一声摇了摇头,跪在一旁,无计可施。 千珊冲到外头,抓住守在门前的精督卫就问:“主公抓药回来了吗?” 精督卫被她之神力下了一跳,立即摇了摇头道:“还没有任何消息。” 千珊急得直跺脚,最后忍不住自己冲出去,想要为江呈佳抓药。 谁知季先之却死死拦住了她道:“你最好莫要在此时出去。城内四处皆是官兵,没有君侯的允准,闲杂人等皆不可随意走动你就算去了,也没办法入集市为女君抓药。” 千珊气愤道:“难道就让我在这里干等着吗?季先生!你晓得孙医令方才都说了什么我家姑娘她支撑不住了!” 季先之见千珊如此火烧火燎,便无奈道:“我晓得孙医令说了什么然则,你现在出去,也没有办法救女君。你何不如相信主公?他会将药带回来的。” 千珊气急败坏,全然不顾这里是何处,她在哪里,彻斯底里的吼道:“要我相信君侯?如今,我家姑娘变成这副模样难道不是君侯害得么?若非他当初不信我家姑娘若非他当初设计让我家姑娘晓得宋宗出逃,他负伤追捕我家姑娘会不顾一切的去寻他吗? 季先生!你以为我家姑娘是为了去寻宋宗的么?她分明是害怕君侯受重伤前去追捕会有不测才连想都没想,便追了出去!可是,结果呢?姑娘不知自己有了身孕差点失了这个孩子。为了查明真相,还她自己一个清白,又差一点被人玷污!难道你现在还要我相信君侯?他多么不可靠,才会令我家姑娘受如此奇耻大辱!又受这样重的伤?” 千珊已经完全失控,此刻满心满眼儿的想着江呈佳,替江呈佳鸣不平,只觉心中窒息一般的疼。 让她如何瞧着江呈佳这样半死不活地躺在床榻上? 千珊这样以旁观者的身份看了一世又一世。每每江呈佳受了伤,哪怕心里血流成河,哪怕身中奇毒寿命递减她也只是躲起来自己舔舐伤口,度过最难熬的时刻。 她只是想要将自己所爱带回家罢了,可老天却是那么不公,让她一次又一次地受伤,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灵。 千珊替她觉得不值。这一千八百多年来,无论江呈佳如何努力最后都会因为覆泱转世对她的不信任,而将她费尽心力所筹谋的一切全部瓦解,让一切再回零点。 季先之被千珊此刻的怒火所惊,他一言不发地听完千珊所言。 正要说话时,却瞧见廊下跌跌撞撞走来一人,像是将方才千珊的话全都听入了耳中,此刻面庞的血色全无,神情恍惚,整个人失魂落魄。 季先之心中一惊,急急忙忙绕过千珊,迎上前去。 千珊怒吼了一番话,便见季先之露出讶异神情朝她身后看去,于是也跟着转身朝甬道的另一头望去。 只见昏暗的甬道里,点着的几盏蜡烛不停摇晃着。一个玄衣青年衣衫褴褛地站在她的对面,清俊的脸颊上有着两道极深的伤痕,此刻站着,仿佛摇摇欲坠。 千珊一愣,盯着他手中拿着的药包,心中大喜,便什么也没想,冲上前去,夺过药包二话不说去了江呈佳此刻沉睡着的厢房找孙齐去了。 她这用力一夺,却将早已精疲力竭的宁南忧彻底拉扯着摔倒在地上。 季先之惊呼一声,急忙跪地将他扶住,这才发现宁南忧身上到处是划痕与伤口。 他有些气极,朝着跟在他身后的叶榛怒道:“怎么回事?主公怎得全身是伤?” 叶榛对上季先之那双怒气蓬勃的眸子,有些恐慌道:“主公主公非要前往城北的浣崖为夫人摘取野灵芝属下拦着了可是没拦住。属下赶到时,主公便已经浑身是伤的从山中跑了出来” 第两百七十九章 夺取临贺作战布防 季先之还欲训斥,却被宁南忧一把拽住。 他转过头望向这个玄衣青年,忐忑不安道:“主公也忒胡闹了些!” “若我不胡闹,听季叔的劝,恐怕今日也不会在这里自讨苦吃了。”宁南忧苦笑一声,盯着甬道尽头的那个院子看着,一双眼睁得通红。 季先之晓得他是把方才千珊说的那番话听进去了,便心疼道:“当时之事,怎能全怪主公?虽主公的确不够冷静可女君也并非毫无错处她” “她错在何处呢?”宁南忧反问了一句,打断了季先之絮絮叨叨的安慰之语,苦涩道,“错在我没有信任她,她也并没有完全信我。” 一句话,将季先之噎住。一时之间,他竟不知该怎么劝慰了。 宁南忧跪于甬道的青苔石砖上,靠着季先之的一力支撑缓了许久,才在叶榛的搀扶下挣扎着站了起来。 “整个宅子都检查过了么?”宁南忧询问道。 季先之答道:“都查过了。宅子里什么都没有。宋宗应只是将它当作一时之用了。临了,他身边竟无一人跟随可谓是树倒猢狲散。他苦心经营的济世堂就这么被旁人一点点挖空了内胆,挪为他人所用了。当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宁南忧在他二人的搀扶下缓缓朝前走去。 “可收拾出一间议事堂?”他又向两人问道。 叶榛遂开口答道:“属下已经按照主公的吩咐,将西边的一间广屋捡练了出来,这宅子说大不大,说不,广屋、校场、厢房、居室与书房都一应俱全,宋宗倒还真是会享受,竟如此会安置。” 季先之冷哼一声道:“宋宗贪得无厌,又挥金如土,享惯了荣华富贵,就算是临时的栖身之所,他也是要好好安置的,否则他怎能住得惯?” 宁南忧听着他们二人说话,并不语。 叶榛前面带路,缓缓走至临时收拾的议事堂中,这才止了脚步,停了碎碎念。 “主公到了。” 宁南忧一直紧抓着季先之的双手不放松,微微合着眼,就靠他们引路,眼下叶榛提醒声传来,他才睁开眼朝面前点了数盏蜡烛的屋内瞧去。 蒋善与顾安、樊彦以及精督卫各级将领都已在屋堂中正襟危坐,便等宁南忧前来主持大局。 一屋子的人听到屋外的声响,纷纷朝外头望去,这才瞧见玄衣青年伤痕累累地站在屋外,正有些吃力地喘着气。 精督卫三十八将聚集此地,赫然瞧见自家主公受此重伤,便纷纷惊得站起了身拥上前道:“主公!” 坐在右座尊座最前方的蒋善与顾安、樊彦见此场景,心中颇为震惊。 原以为,宁南忧担个车骑将军的名号,可不论是淮王还是陛下都不愿意放下兵权于他,只因他手中掌有精督卫。后来又听说,遍布大魏各地的精督卫已为淮王所控,他们便认为此人并无领将才能,手底下也大多是不服于他的兵将。 可如今,当他们瞧见精督卫三十八将对宁南忧流露出的那种真切的关心之意,便知以前种种臆测都是惘然,并不是事实。 宁南忧见状,忍着浑身的疼痛,松开了季先之搀扶着的双手,挺直腰杆对这三十八位将领道:“不必担忧,我无碍。” “可是主公,您这一身伤,看上去并不是问题。”一个威猛高壮,满嘴络腮胡的大汉抱拳作礼,并忧心道。 “这些伤,还不及同你们在战场上厮杀时所受之伤的一半,你们无需过多牵挂。”宁南忧强撑着,虽是冷面一张,眸中却多了几丝铁汉柔情。天天 他缓缓入了厅,入了上座,这群站着的精督卫将领才肯坐下。 樊彦自方才便一直在打量这三十八位将领,心中颇有疑惑,这些人中有一些面孔他十分熟悉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且不止他一人有这种感觉,坐于他右侧的蒋公也觉这些面孔颇为熟悉。 可这三十八将皆是年轻面孔,年纪最大的也不过四十,同他们并无任何见面的机会,不知怎得会有如此强烈的熟悉感。 正当他们各有所思时,宁南忧发了话:“今日将诸位聚集此地是要商议如何将驻守临贺的乌浒兵驱出荆州一事。今,吾等所施调虎离山之计已成功击破孟灾与宋宗多年来于大魏边防经营的走私黑路。宋宗已死,其贩卖人口,走私盐铁茶之事已是板上钉钉。孟灾于隆中遭遇乌浒大将黄蛮之袭如今已然抛下使团按照原路重新朝广州赶来。这是个绝佳时机,若诸位合力,定能将异族宵驱出荆州,还临贺百姓一个安宁。” 蒋善还未开口应话,这精督卫三十八将便纷纷抱拳异口同声道:“属下旦凭主公吩咐!” 宁南忧招了招手,示意他们安静下来,遂朝蒋善恭敬一拜道:“不知蒋太公意下如何?可愿同我麾下精督卫共同驱敌?” 蒋公略作沉思,遂拱手作揖道:“老夫亦凭君侯嘱咐,若能使得荆州边防再复宁静,蒋氏一门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宁南忧点头回礼尊敬道:“蒋公血性,晚辈佩服。如此,晚辈便在太公面前班门弄斧,述此次之作战计策了。” 蒋太公朝他略略颔首不语。 宁南忧便命外头候着的叶榛拿着沙盘与旗、临贺郡乃至周边县城的地形图进了屋中来。 他依照原先想好的计划,先同蒋太公道:“今乃十月末,孟灾十月十五日于隆中去往南乡的路途中遇袭,现已从水路转陆路马不停蹄的朝广州赶来。约莫将在四日后抵达桂阳。孟灾此人寡恩多疑,再归乌浒之前,必然先经过临贺查看郡城可否有所异样。两日后,我与蒋太公共返临贺。届时蒋公需命蒋氏肃令军于临贺周围山脉伏击。 待我将孟灾引诱出城,令他领着驻守临贺的一半乌浒兵赶往乌浒后,肃令军必须速战速决,解决守在郡城外围的乌浒兵。而精督卫则将城池之内巡逻看守的乌浒兵一打尽。此次之策需时机万分准确,必不可在孟灾还未出荆州之时动手,但也不可在孟灾离开苍梧之后再与郡城之外的乌浒兵搏杀。一旦留守临贺的乌浒兵发现了城中郡防的不妥之处我们的行动便很有可能暴露。” 蒋公看着宁南忧利用沙盘黑旗与红旗在临贺周边地势图上做防守线路,一一将这青年做得标处记了下来。 “到时,肃令军在这几处山脉先行安军埋伏。精督卫三十八营,每营派遣三十人在临贺郡城各处防守,等时机一道,会有人在临贺山脉处与城中放响鸣箭,通知诸位进攻。”宁南忧在沙盘的沙堆上比划,又在临贺城的木状模型中安插了七八面黑旗,这才算将整个布防全都讲清楚。 “太公认为此事可还有不妥之处?”宁南忧说完了这些,特意问了蒋善的意见。 蒋公仔细盘查了一遍他所安置的防守与进攻线路,思量再三,看向樊彦。只见樊彦摇了摇头道:“此布防已然清晰明了,毫无错漏之处,属下无反驳之处。” 蒋太公颇有些赞赏的点了点头道:“如此,便依照君侯所布,两日后重返临贺,共同击敌。” 见他没有旁的意见,宁南忧便点了点头朝他拜谢道:“多谢蒋公信任,既是这般。今日大家便先行归屋休憩。待后日整装待发返回临贺。” 精督卫三十八将纷纷应道:“喏。” 宁南忧交代完这一切后,人已经快要撑不住了。走出议事堂时,浑浑噩噩地站在廊下望着院中哪一方天空中的冷月,有些迷离。 季先之在一旁陪着,甚是担忧道:“主公可要我去请孙齐前来替您诊治一番您这样子若是伤了肌理或是脏腑,便不好了。” 宁南忧摇了摇头道:“莫要多事,阿萝还未醒过来孙齐那边定是忙的不可开交我便不再此时替他添乱了。” 季先之脸色一虎道:“主公这怎么能是添乱?您的身子难道就没有女君重要吗?您近日腿疾发作,如今这天愈发凉了南边的天气潮湿的很,您的伤发作的比往常更厉害这点您难道无所察觉么?” 宁南忧怔怔地望着天,叹道:“腿疾又怎样?此次宋宗之死我算是犯了大错。想来,父亲必然不会绕过我了此番就算我的腿疾好了,父亲却总会过来,他若是过来我就算浑身遍体鳞伤,他也不会手下留情的何必多费心思呢?” 这沾满苦涩的话语令季先之登时心生酸涩疼痛之意。他叹了口气,走到宁南忧身前,二话不说将他背了起来。 宁南忧有些滞愣,待他被季先之宽厚的肩背背起来后,嘴角露出一个暖暖的笑,有些幼稚道:“季叔若有来生,我多希望你便是我的父亲。” 第两百八十章 账簿 季先之浑身一颤,眼底露出了伤意,背着宁南忧温柔道:“主公又再拿老奴开玩笑了不是?” 宁南忧趴在季先之的肩窝处不做声,此刻的他没有平日里对待下人的疾言厉色,也没有对江呈佳的温柔体贴,更没有对待曹夫人时的心翼翼。他在季先之面前更像一个孩子,一个还未长大的孩子。 叶榛默默在他们二人身后跟着,心里也不由自主怜惜起自家这位主公。主公嫌少在他们面前露出这样天真幼稚的一面,总是一副冷冰冰不苟言笑的模样。这世上怕也只有曹夫人、季先生与女君才能让主公会心一笑了。 这一夜,不知是平凡还是不平凡,亦不知是平静还是不平静。 广信的夜中凉的有些厉害。宁南忧抱着发酸的膝盖坐在床榻上,生生坐了一夜,愣是一分一秒也没睡着。 那厢江呈佳亦没有苏醒。 两边屋子里守着的季先之与千珊同样的焦灼不堪,一心盼着明日烈阳东升时,如今这样糟糕的境况能稍微转变一些。 千珊在江呈佳床头守了一夜,双眼熬得通红。 江呈佳昏睡了许久,高烧总算是退下去了。孙齐再去诊脉时,便发现她的脉象平稳了许多,集聚于脉络中的寒气也稍稍散去了些。腹中胎儿总算是保住了,可胎象却并不是很稳。 他一度忧心江呈佳腹中这胎会保不住,整夜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时刻提心吊胆着,生怕江呈佳母子出了什么事。若正是那样,只怕他就算有九个脑袋也不够宁南忧砍。 而宁南忧则因腿疾,膝盖疼了一夜未眠,起身时,整个人面色惨白如帛纸般。 季先之也同样在屋外守了一夜,听到里头的动静,便急忙推门走了进去,眼瞧着宁南忧坐在床榻沿边正换着新衣,便立即迎了上去,替他更衣。 此刻,青年脸颊上的两道伤疤已愈合成痂,看上去虽不如昨日鲜血直流般可怖,却依然醒目骇人。 季先之又替宁南忧检查了一遍身上的伤口,忍不住唠叨了起来:“主公您什么时候才能不受伤?您总是旧伤添新伤,再这般下去只怕您的身子撑不住。” 宁南忧听着他的唠叨笑道:“季叔这话你都说了多少遍了?” 季先之瞪了他一眼道:“老奴说得再多您愣是一个字都不听,有什么用呢?” 宁南忧垂下眸,有些寂寥道:“我要做的事本就是刀口舔血的” 季先之哀叹一声,替他整理了衣着,又梳了发冠,一路沉默。 宁南忧站起身,便觉脑中晕沉沉一片,有些乏力。 半晌后,季先之拍了拍他的衣摆笑道:“主公便是穿了这平民的粗布麻衣也是遮不住气质的。您注定是要做大事的人老奴会一直伴在主公身侧不离不弃。” 宁南忧看了看身上这一套古朴粗简的麻衣直裾,浅浅笑道:“有季叔陪着,我能活到七十。您放心吧!” 屋里传来主仆二人的笑声。 可两人心中究竟想了什么,又隐藏了什么,却是对方始终不愿戳破的。 季先之晓得宁南忧如今是在强颜欢笑,他的笑声中有多少辛酸苦楚,并无多少人知晓。宁南忧也知季先之多么盼着他能够放下一切,好好生活。 但事实便是这样。一旦事情有了开端,若再想勒马悬停,便是难上加难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这繁杂纷乱的朝局根本不容他们停下脚步稍作休憩。 宁南忧用了早膳,便在江呈佳住的那间院子前徘徊来去,想进去瞧一瞧情况,却又怕千珊将他打出来。只能在门口听着里头的动静。 正当他等时,孙齐从院子里头匆匆忙忙走了出来。 宁南忧一把抓住了垂着头,脸色有些焦急的他。 孙齐只感觉被人勒住了胳膊,转了一圈,头晕目眩了好久,才站稳了脚步。抬头一看,扯他胳膊的人正是一夜未见的宁南忧,便急忙拱手作揖道:“下官见过君侯。” 宁南忧略颔首道:“女君如何了?” 孙齐想起江呈佳的状况便不由自主地抖了三抖道:“女君眼下脉搏算是稳住了但腹中胎儿的胎象却极其不稳下官正要寻叶榛大人带着下官去找一找下官随身携带的医书瞧一瞧有什么办法稳住女君的胎象。”文新学堂 宁南忧凝了凝眸,还想问些什么,但又怕耽误了江呈佳的救治时辰,便放开了孙齐对他道:“那孙医令且快去吧。” 孙齐急忙点了点头,便急匆匆朝前庭院中寻叶榛去了。 宁南忧靠在院前,始终不敢入内,又不知呆了多久,还没见孙齐找了医书归来,便突然听见里头传来千珊的惊喜唤声:“姑娘?好姑娘!你醒了!” 他心中也随着这阵叫唤声欣喜起来,欲抬脚冲进去,却又想起了千珊昨夜说的那些话,心里不是滋味。一只脚就这么悬停了半日,最后无力地收回。 若他未查清真相,给江呈佳一个郑重的道歉,只怕她那个性格必然不会原谅他。 宁南忧到现在还记得他们二人赌气说的话。他是真怕,真怕这个性子倔强的姑娘不肯原谅他,同他提出和离一事。到时,他再想后悔也晚了。 他想了想,还是觉得莫要在此时见她。 宁南忧垂头丧气的回了自己歇息的厢房。 而这边,屋子里头的江呈佳醒来,第一件事问的便是腹中孩儿的平安。 千珊将孙齐的原话告诉了她。江呈佳这才放下心来,只要保住了孩子,若胎象不稳还是可以调戏修养的。 紧接着,她又向千珊问道:“那君侯呢?” 千珊听她提及宁南忧,便像是被触了逆鳞般,一脸郁闷气愤道:“姑娘一天到晚想着君侯奴婢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江呈佳见她这样排斥,不由无奈道:“我被宋宗抓去,并非君侯之错。你这般排斥他作甚?” 千珊气道:“怎么就同他无关了?若非君侯设计特地将你从暗崖庄支开,叫你独自一人深陷险境,姑娘您现在也不至于这样!” 江呈佳虚弱不堪,靠在床头,听她的话不由得皱了皱眉道:“这话不对,你是瞧我受伤过于激动了。我本就是要来广信的,就算他不设计将我支开我也是要来探一探此处,寻一寻暗庄买卖的总据点的,也不能全怪他不是?他的确有不对的地方,可我也有不对的地方。我当初便应该死皮赖脸的呆在他身旁解释清楚。或许他也就信我了。说起来我不该任性离开暗崖庄。他见我消失了五六日,怎能不着急上火?” 千珊见她这一觉睡起来,反倒像是想通了许多事情一样,忍不住生气道:“是是是!君侯什么错也没有!” 江呈佳见她气呼呼地敷衍起来,便忍俊不禁道:“千珊我晓得你是担忧我。只是如今怎得越来越像孩了?” 千珊怔住,垂下头,有些沮丧道:“奴婢只是后怕。若是若是奴婢没有及时告知君侯您的行踪若君侯再晚一些抵达宋宗这所私宅。姑娘你会发生什么奴婢当真是想也不敢想。” 江呈佳不愿回忆昨日情景,攥住千珊的手道:“罢了。如今总算平安度过。你瞧我也没有大碍不是?” 千珊点点头,倚在床榻边上,紧紧抓着江呈佳的手不放。 “对了千珊。我需你替我取一样东西。”江呈佳像是想起了什么,向她说道。 千珊眨眨眼道:“什么东西?” “付博与马月胁迫各士族私自买卖兵马的账簿。”江呈佳对她附耳轻声道。 千珊颇有些吃惊道:“姑娘竟真的从段从玉手中夺得了账簿?” 江呈佳落下眼睫,低着眸道:“那的确是私买兵马的账簿段从玉自济世堂逃走前,竟要将此物烧毁我便趁机夺了回来。我虽不明白他为何要烧了能以凭此账簿调遣士族兵马的账簿但总归如今在我们手中。” 千珊只觉得这账簿夺得有些轻易,似有些不真切:“姑娘这其中会不会有诈?段从玉怎么可能让人这样轻易得到账簿?” 江呈佳蹙着眉头道:“我亦觉得怪异。可那确实是招兵买马的账册。你拿回来后,先行抄录一份,交给拂风前去查验,我则将这份原件交由君侯查看。” 千珊遂而点了点头应道:“好。那账簿如今在何处?” 江呈佳闭着眼深呼一口气道:“在昨日我被宋宗监禁的院子里。院子角落里有一跺草堆,我在躲避宋宗时,将账簿藏在了草堆里。” 千珊见江呈佳面上露出了厌恶排斥之意,心下便又忍不住一疼,叹道:“姑娘且好好休息,奴婢会将此物取回抄录。” 她正欲退下,江呈佳却半露迟疑地唤住了她道:“等一下” 第两百八十一章 歉疚 千珊停在屋前,面露不解道:“姑娘还有何事嘱咐?” 江呈佳皱了皱眉头,向她道:“你去替我请君侯来一趟可好?” 她见千珊方才那样排斥宁南忧,此刻说话时带了些心翼翼,生怕这丫头生气。 千珊听她此话,果然有些郁闷不甘,于是逃避道:“姑娘!您身子还虚着呢!实在不宜见旁人,还是好好休息吧。奴婢这便告退了。” 江呈佳哭笑不得道:“我有一些事情” 她还没将话说完,千珊便已经关好了屋门,退了出去。 这丫头的脾气真是烈 《夫为佞臣》三千世界繁华尽 第两百八十一章 歉疚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b夫为佞臣/b》全文字更新,牢记址:d 第两百八十二章 和好 千珊停在屋前,面露不解道:“姑娘还有何事嘱咐?” 江呈佳皱了皱眉头,向她道:“你去替我请君侯来一趟可好?” 她见千珊方才那样排斥宁南忧,此刻说话时带了些心翼翼,生怕这丫头生气。 千珊听她此话,果然有些郁闷不甘,于是逃避道:“姑娘!您身子还虚着呢!实在不宜见旁人,还是好好休息吧。奴婢这便告退了。” 江呈佳哭笑不得道:“我有一些事情” 她还没将话说完,千珊便已经关好了屋门,退了出去。 这丫头的脾气真是烈 《夫为佞臣》三千世界繁华尽 第两百八十二章 和好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b夫为佞臣/b》全文字更新,牢记址:d 第两百八十三章 不谋而合 江呈佳听他自顾自的解释,立即点点头道:“我晓得,我都晓得。” “只是我还有一事疑问。”她略显犹疑道,“广信宋宗暗庄交易查访据点一事你是不是早就将他拐卖人口并进行人伢买卖的证据查清楚了?然则,为了弄清楚宋宗背后藏着的另外一股士族势力,才会故意在蒋太公与顾大人面前装作并无宋宗实证?” 她试探性的话语一出,宁南忧便知江呈佳究竟要问些什么了。 他紧紧攥住她的手郑重其事道:“我承认,这些年我早已收齐了能够判宋宗死罪的铁证,也的确故意瞒着你们,让你们认为证据不足,从而与我一同前往广信搜集证据我亦是有意让蒋公与顾安前往宋宗多年来走私黑贩的商路上替我拖延时间好让宋宗走私商路沿途据点的其余人马暂时没有心思处理广信一事,可我也并非没有二手准备,蒋公与顾安身边有着三营精督卫全力相护阿萝,我是在确保蒋公等人安全无虞的条件下才敢如此行事的。” 宁南忧实在害怕两人之间再起什么误会,索性将话一五一十地全部说了出来。 江呈佳听着他的解释,与自己之前猜测的结果相较,虽差之毫厘,却谬以千里。 原来他早就做好了所有的防范。可她之前却认为宁南忧用此计策遮掩自身,并未曾顾及蒋公与顾安的性命安危。现在想来,她自己亦是十分不信任宁南忧,才会这样胡乱猜想。 “你信我吗?”宁南忧心问道。 江呈佳思量一番,仰起头微微笑道:“我信。你肯将实情告诉我,我自然信。” 她的话使得悬在他心头的那口气终于放心的落了下来。 江呈佳盯着他疲倦苍白的面容看着,抬起手敷上了宁南忧右侧脸颊上那两道不算浅的伤痕,疼惜道:“你这伤怎么来的?” 宁南忧并没有告诉她,他脸上这两道疤是替她摘野灵芝时被尖利的枝桠划伤的,只是敷衍道:“是这几日临贺之战不心伤的。” “你也不心些。这两道疤留在脸上怕是去不掉了。”她责怪道。 宁南忧捉住了她的手,咧嘴笑道:“怎么?阿萝瞧见我脸上留了疤,难不成还嫌弃了?” 见他调侃自己,江呈佳面色一窘,从他掌心抽回了纤细的手指,浑了他一记白眼道:“是是是,嫌弃的不得了!” 听她的话,宁南忧忍不住笑出了声道:“嫌弃也晚了!总之,这辈子你逃不掉了。” 他带着些沙哑的嗓音钻入江呈佳耳中,令她醺红了脸颊。 她娇羞的侧过身,躲着眼神朝旁的地方望去,微微垂着头勾着唇角的样子实在惹人怜爱,宁南忧将她拥入怀中,下巴抵着她软乎乎的头顶,温柔道:“阿萝我不能在这里久留,休息一日后便要离开了答应我,你好好在这里修养,等所有事情落定,我会来接你归去。” 江呈佳倚在他的肩头,沉默半晌问道:“二郎可是要领着精督卫前往乌浒?” 宁南忧晓得她迟早会猜出他接下来的计划,于是此刻也并没有多少惊讶,点点头道:“孟灾无德寡情,黄蛮起兵篡位,想来这些你也晓得了。趁此机会,我也好彻底收服乌浒异族蓬乱势力,避免乌浒与大魏再起不必要的战火。” “你要助黄蛮登上乌浒王位?”江呈佳平静地问道。 宁南忧却摇了摇头道:“不。黄蛮虽为人义气,却魄力不足,并非乌浒之王的最佳人选,乌浒部落分势复杂,部族之间多有摩擦,因此长年内乱,这也是孟灾一直想要拓宽疆土,掌握广州一半城池以及权势的原因。而黄蛮一心只想着他的部族能够登顶之位,至于如何治理乌浒、停战调息,他却并无良策。” 江呈佳听着他的话,不由觉得奇怪道:“可你既然要除孟灾又不欲助黄蛮登上王位,那要襄谁为王?” 宁南忧定了定神,面露凝肃道:“前乌浒王有一幺子,名为孟旭。孟灾登位后,他便消失无踪。四年前,我找到了他。” 他的话令江呈佳倏然从他怀中钻出来,与他面对面道:“三王子孟旭?你要助他夺取乌浒王位?” 宁南忧瞧她如此惊讶的望着自己,便滞愣了一瞬问道:“你反应怎得这样大?” 姑娘似是有些欣喜道:“你你当年是怎样寻到三王子孟旭的?”单身 听她这么问,宁南忧顿了顿道:“孟旭被其兄长追杀时不过十三岁,为了活命,他自毁容貌,隐姓埋名躲在孟灾的护卫队中。建康五年的秋日,我曾为查孟灾与宋宗串通走私一事,经过乌浒边境时,救下了为父报仇刺杀孟灾,却不慎落入军兵之手,受尽折磨,九死一生的孟旭。我便是自那时与他相识的。” 江呈佳仔细回想着建康五年秋时的乌浒卷册记录,似乎的确从烛影与拂风口中听过此事。当时,她还曾因此事责骂过烛影,幸而孟旭命大,从其兄长手中逃了出来。却不知他之所以能够有命逃出来竟是因为宁南忧恰巧路过相救。 她心想着怎会有这样的巧合,她与宁南忧两人想要共同襄助登上乌浒王座的人竟是同一位。 “阿萝也和孟旭相识?”宁南忧从她的语气中听出了端倪,便开口询问道。 江呈佳神秘一笑,暂且未答他这个问题,而是起身朝里侧屏风挡住的妆几案走去,从上头拿出一个精致的木盒,又重新坐回了宁他的身边。 “这是什么?”青年盯着她手中的木盒,面露不解道。 江呈佳低着眸看着手中的这枚精致的梨木香盒想了许久,最终决定打开了它。 盒中藏着的正是当年前乌浒王第二任王后冼氏托央荷拼死自广州送出的血书。 她将那封叠好的血书取出,交到了宁南忧手中道:“或许此次你前往乌浒,将此物带着,推孟旭上位的胜算会大一些。” 青年神色未滞,将手中帛书打开,沉眸粗略一扫,便立即吃惊道:“这是前乌浒王的血书?我与孟旭寻了许久都不曾寻到你从何而来。” 江呈佳便真假参半的向他解释了此血书为何会至她手中的详细因果缘由。 此事关系重大,纵然宁南忧信江呈佳所言,心底却还是有些疑惑:“此物真乃水阁阁主亲手交予你的?” 江呈佳严肃颔首道:“不错。阁主之所以会将此物交予我,是欲命我寻机助孟旭推翻孟灾暴政,夺回王位,以了结冼氏遗愿,还乌浒太平。只是我一直寻不到机会行此事。如今,你我二人不谋而合,倒是省去了我的一桩心头大事。” 她说完这番话,又从木盒的下面掏出一块质地晶莹剔透、刻着木兰花式样纹、当中雕有“尚”字的玉佩道:“水阁与孟旭多年来,一直有所联系,在乌浒境内养侍数年便等这一日。此玉佩是以调动水阁于乌浒境内尚武行所有人马的凭证。我便将它交给你希望它能助二郎与三王子一臂之力。” 她轻轻抚开宁南忧修长的手指,将这木兰玉佩放入他的掌心,说话时一板一眼十分认真。 青年对上她的眸子郑重问道:“这样重要的物件你,当真放心交予我?” 江呈佳笑笑,柔声道:“有什么不放心的?如今我有孕,自是不能陪着二郎一同前往乌浒。黄蛮与孟灾交锋而战,必然险象环生这些两样东西好歹能替我在你身边护着只是,我有个条件。” 青年沉声道:“你说,什么条件?” 江呈佳攥住他微凉的手心,脉脉道:“答应我,此行你必须带上宋阳与千珊,让他们两人护你周全。你们三人定要全须全尾的回来” “我将宋阳与千珊带离此地你怎么办?”他问。 江呈佳微微弯着唇角笑道:“这庄子周围那么多精督卫与家仆还有季叔看顾你还怕我有不妥?你要是实在放不下心,干脆让翠与雀儿来陪我好了” 宁南忧沉默思索片刻应道:“如此也好你便在红枫庄安心等我归来。” 她点点头,有些眷恋地抱住他的腰身道:“今日好好休息一晚。接下来的半月是一场硬仗。” 宁南忧轻轻揽着她的肩膀,心中微微触动。 入了夜,千珊在得知江呈佳让其跟随宁南忧前往乌浒一事后,便急不可待地冲向了她的屋子。 她不仅气,且十分不愿离开红枫庄。 江呈佳晓得她放不下自己,便十分平静地同她说道:“千珊此次我不能同君侯一同前往乌浒,你代我前往,我才能安心。若君侯身侧没有我的人我又怎能得知乌浒境况究竟如何呢?” 第两百八十四章 奇袭 千珊一想,似乎的确是这个理。可她仍旧不放心,还欲反驳什么,却听江呈佳安慰道:“我已让君侯将翠与雀儿接到此处有她二人在我身侧伴着,你总放心了?” 她这样的安排已是很妥贴了,千珊还想揪着细处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好像辩无可辩,便只能哀叹一声道:“也罢,既是姑娘嘱咐的,奴婢照办便是” 江呈佳又同她叮嘱了些事,这才彻底安下心,任她跟随宁南忧同启程赶往乌浒。 翌日,宁南忧临行前又再三叮咛季先之把江呈佳照看好,这才领着千珊与宋阳带着一队人马自红枫林策马北去。 两日之后,宁南忧领着自临贺、桂阳、零陵、苍梧等地召集的五千精督卫,提早奔至了乌浒预备与黄蛮的军队会合。 然而他未曾料到孟灾于边境培养的精兵军队威力骇然,此刻已将黄蛮大军压制在南水无法动弹,纵然他已提前得到了消息,快马加鞭赶至境内,却还是迟了一步。 迎接他的,是南水对岸陷落的城池和大河对岸,严阵以待孟灾的军队。 宁南忧名五千精督卫于夜间悄悄自南水两岸渡河,涂抹避虫药物自丛林而过,寻到黄蛮部队,达成会合。 孟灾做梦也不曾料到他彻底放下疑心选择相信的宁南忧竟在此时突然向黄蛮伸出了援手。 他营中监禁着的两千精督卫听河岸传来鸣箭巨响,便趁孟灾之军胜仗松懈下,偷袭大营,在营中军兵数人深入梦乡时,自对岸带着陈旭一同杀出了条血路,淌河而渡,与早已等候在另一边的五百位前来迎接的精督卫相汇。 孟灾得此消息暴跳如雷。这才反应过来,宁南忧为他布下了多大的一个局。黄蛮之势好不容易被他抑制,精督卫相援后,形势便当即倒转了过来。 他围追补截窜逃的精督卫,却被黄蛮于南北配合奇袭的两只队打乱了围捕计划,眼睁睁瞧着两千精督卫渡河逃走,当即下令搜调船只,渡河强攻。却被手下一个谋士劝阻了。 谋士说,如今黄蛮与坐拥善战之名的精督卫联合,已让其夺了先机,只怕南水河岸郡城难攻,不过多时,敌军便会反攻渡河,压军前来。如今他们是以逸待劳。河内边境的众万军兵虽然数量优于黄蛮,但先前为驰援治郡,大军是长途跋涉才来到这里的,如今经南水五战,夺回了沿河三座城池,此刻上下疲惫,抱怨不断,非利战之机。 如果穷追不舍,必定会遭精神武力充足的精度为强劲狙击,莫说潜队抵达对岸了。只恐恐能否顺利强渡,都是一个大问题。 谋士相劝,认为不如先于南水北岸驻扎,等士兵休缓,再随机应变,寻找战机。 孟灾虽性情暴戾寡恩,且睚眦必报,但也是个心思缜密,多思多疑之人。否则七年前也不可能灭前乌浒王五万大军,一路围困郡城,灭杀二王子孟钝,将前乌浒王孟护弑于郁林军,又追击王后冼氏以及三王子孟旭于苍梧,强权扳驽攻占乌浒治都王宫,以假诏得以登王位了。 孟灾晓得谋士说得在理,便静下心采纳了建议,一边命士兵准备船只,一边下令,让军队驻扎休整,等待战机。 南水河宽,两军对峙之处,虽有数十丈远,但晴天之时,对岸动静,相互隐隐可见。 令孟灾没有想到的是,就在他刚刚依照谋士所言下达休整命令,士兵甚至还没来得及扎好营地,转息休憩,对岸便隐隐传来一阵声响。派军士登眺望台查看详情时,便得知对岸已经迅速集结起了大片的军队,舟船出动,众多精督卫以及黄蛮之军纷纷登船,弓兵也沿江,一字列阵排开。 南水北岸,所有孟军皆无防备,顷刻间,箭矢雨下,嗖嗖地隔江朝营中射来。无数石炮亦随羽箭同射,重重砸在北岸河边,猛地飞溅起大片的江河水花。 防御最前的沿岸孟兵,犹避难及。犹被那如雨的箭矢射中的,也有被巨石砸中的,一时之间北岸鬼哭狼嚎,场面乱成一团。 显然,精督卫与黄蛮是要趁自己疲军,强攻渡河奇袭而来了。 孟灾一想到宁南忧欺骗自己,伪装地如此滴水不漏,不断将他从疑心中拉扯出来,以至于如今局面,便忍不住再次暴怒,遂即指挥军队列阵,也迅速从看守身后南河郡的城兵调集了大量的弓兵和投石车,一声令下,集齐众兵向对岸反击。 在北岸强悍不可抵挡的箭阵与石炮的反击下,对岸那些已经下水的船,纷纷掉头,黄蛮之军匆匆上岸,未穿铁铠的精督卫,只有一身软甲,被打的措不及防,在水中逃窜。 见对方的势头终于被压制住了,孟军的众军士欢呼大,朝着对面大声谩骂,吐其唾沫,以表不屑。 然而,孟灾还没来得及喘匀气儿,左道看守防护的士兵便又来报,说就在方才,发现距离左道简陋草台的十几里外一处狭窄的河道处,惊现一大支黄蛮军兵与精督卫混杂的军队正在渡河,似是要从那里登岸。 孟灾盛怒,急忙调兵,赶去狙击。单身 南北两岸,相互射箭投石,又漫骂不绝,本是战得正热火朝天。 南河郡西侧又得报,说在右道渡口,再次发现黄蛮军队集结渡河。 孟灾便指挥一营军兵前去拦截。 紧接着绕着南水的东西南北横渡面四侧渡口纷纷传来精督卫集结船只与黄蛮军共渡河关一事。 这整整一日中,孟灾便似如此,被对岸不知那个人指挥安排的游击军队调得奔来复去,疲于四处作战。好不容易等到天色暗沉下来,整支军队已然狼狈不堪,累的气喘吁吁。 对岸也暂停了机动潜河偷渡。孟灾本以为已经可以暂时歇了,没想到过了不到一炷香的时辰对岸竟又开始频频作祟起来。 当夜,疲乏至极的孟军,刚入酣梦。 大河对岸,突然纵起火光,黄蛮大军不知为何,趁着沉沉之夜,在对岸轮番奔走相向,不断弄出喧哗吵闹声,叱马扬鞭,致使马嘶声不绝入耳。同时吹动号角,打起鼓雷。那呜呜的号角声便与鼓声相互交错此起彼伏,嚣声阵阵,似造势正要趁夜渡河强攻。 跋涉多日,又累了正正一个白日的孟军,因对岸嘈杂不断的吹号声、马蹄声、嘶鸣声、人声等等扰得难以深睡,不得不强从睡梦中醒来继续打起精神,应对攻击。 一连三天,日夜皆是如此,莫说孟军上下犹如霜打的茄子没了精神,怨声载道,就是时刻警惕着对岸所为的孟灾,也经受不住这样的折磨。 同时他也明白了,对岸是故意用此反复不同方向的机动攻击,不断造势,显现渡河强攻的意图,以此来拖垮自己的军兵。 谋士提出建议,言说决不能再这样被他牵着鼻子走。 然则,此时此刻,孟军因前两日与黄蛮的五场大战,损失了多所船只,一时之间集不到所需的足够渡船。谋士便言,不如此刻集合大军,朝东南方向寻去,找一处适合驻扎的地界,好好休整,再派纵军士,沿河设立哨所并搭建草台以作瞭望,严密监控河对岸的敌情,若是发现有异,伺机而动。 孟灾早已疲惫不堪,此刻接受了谋士所言。 接下来的数日,精督卫依旧分成队人马不断渡河于北岸骚袭,孟灾大军则渐渐视若无睹。 此刻,孟灾却又收到了探子传来的消息,言说对岸军队亦显疲惫不堪之势,似有停止之意,且黄蛮与领精督卫奇袭的主将出现了分歧,双方正僵持不下。 对岸。 统军的黄蛮,一心想要夺回南水失去的三座城池,急于抓住孟灾大军此刻上下疲乏的战机,欲来一次真正的渡河强攻。可坐证营中的宁南忧却不采纳他的想法,欲先行对峙,用这法子彻底激怒孟灾,叫他孟灾忍无可忍之时,主动发起进攻,他再以逸待劳,用后头休养生息的两万黄蛮军对付孟灾的六万大军。 两人争执不下,终是将此强攻计划不了了之。 千珊与宋阳一左一右身穿戎服站于宁南忧身侧,夜时也不得休息,时刻指挥着他们带来的五千精督卫加上之前从孟灾营中逃窜出来的两千人马不断在对岸进行骚袭。 黄蛮因与其争执而恼怒归营,欲私自调兵强攻。 宁南忧即使发现了异状,急忙上前阻止。 黄蛮不满于其之态度,宁南忧便放下身段,亲去营中赔礼致歉。 两人这才归和。 细听宁南忧接下来的谋划后,黄蛮深觉有理,又得身边谋士分析其中要害,这才放下焦躁之心,全力配合其行动。 宁南忧皆二人争吵之势,欲以假象蒙骗对岸遣派而来的探子,借探子之手告知孟灾,他与黄蛮商议计策不妥,正互相僵持。 黄蛮应其要求配合演戏,继续与其争执,遮掩真正的谋划。 第两百八十五章 欲擒故纵 过了两日,北岸的孟灾大军,隐隐看到南岸奇袭的七千精督卫和黄蛮的军队,果然分了阵营,各自驻扎,正验合探子的消息,于是彻底放下心来,再不理会。 见对岸精督卫依旧不断骚袭,仍然虚张声势,于是乎纷纷讥笑嘲讽,骂黄蛮军皆是缩头乌龟。 南水对岸的精督卫却对此毫不为所动,一连两日,虽仍旧按照原计划骚袭,但黄蛮的士兵却不再与精督卫一同行动,于是在河岸边袭击的士兵数量降了一大半,且每一次都不是真正的渡河。 直到四日后,在一个弥漫着大雾沉夜中,宁南忧遣派士兵继续在南岸喧哗造势,掩盖动向。实则让交换休憩的另外四千精督卫与黄蛮军中四千军兵,以及此前每日在河岸逐渐分散布置在河岸的船只,趁着孟军未醒觉,全部悄无声息地调到了南水上游距离此地数十里的一个地势较差的渡口。 五更,天未亮,趁雾还未散尽,精督卫的统军指挥在宁南忧的命令下,使北岸芦苇从中的大量船只迅速集结,载着军士,迅速渡河。 巡视的孟军哨兵发现了此异常之象,对船只上惊现身着黄蛮军中戎服的士兵起了疑心,认为对岸黄蛮大军与精督卫之争、分营而置的消息有假,便急忙派人回营禀报。 只是,此前这个渡口也总有大量精督卫不分时段的假意渡河,然则渡到一半总是被触河礁,损失船只,又或是被汹涌河水拍打入江。由于此渡口地势实在太差,精督卫时常渡到一半又回去。 被派在这里的孟军分营头领,听到这种消息,早已经无动于衷。虽听回禀的士兵说,此次精督卫士兵中似有身着黄蛮军中戎服的士兵,且动静比从前都要大,可头领想着这十有八九又是对方声东击西。 这几日,大王的脾气狂烈暴躁,动辄叱骂,前日还守在南河郡中的戚风部族与东翼部族的私向斗殴之事大发雷霆,还杀了两族领头闹事的头领,又命人将此二人首级挂在南河城头杀鸡儆猴。万一此刻他因此河岸异常调来大部队,最后却发现又被戏耍,只怕自己会吃不了兜着走。于是让叫人继续盯着河岸的动静,等探明对方动机再定,不必立刻主营处理政事的乌浒王。 然而就是这个盯着,让孟军丢掉了唯一自保的机会。 天光微亮,雾气散尽,等北岸的哨兵终于看清楚,这回南岸并非故作玄虚,而是实实在在地驶着无数条船只载满士兵,一个身穿玄金铠甲的独眼少年站在最前头的船只甲板上,手持青刃,全副武装,正领着黑压压的军队朝着南水对岸迅速压来。 河岸的防军这才慌忙奔往营帐报讯——但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包括精督卫以及黄蛮军兵在内的八千精兵登上南岸,轻而易举全歼了此渡口周边分布的几百人分队。 八千众军在微亮天色的掩护之下,大举朝着西侧孟灾大军的主营气势汹汹地杀去。 与此同时,对岸的宁南忧与黄蛮在确定宋阳领着的八千军上岸后,也迅速地用藏在主营对面的河草中搭出了一条悬浮的“桥”。 黄蛮军中剩余的全部两万人马,踏着悬桥,毫无阻障地越过了大河,杀向尚沉浸在梦中的孟军主营,而与此同时,早不知什么时候从南河两岸源尽处长途跋涉,潜入南岸两侧山脊中埋伏的另外两万黄蛮军向山下朝丛林旷地的孟灾军营攻来。 孟灾被外头厮杀声惊醒,来不及披挂,拿着大刀,匆忙奔出营帐,欲指挥军队集结应战。然而领着两万军已浩浩荡荡冲击而来的宁南忧,已经不会给他这种机会了。 登岸的黄蛮大军依照宁南忧的命令,人手一个火把点燃,扔向孟军数顶白帐。 很快白帐起火,大量的孟军士兵从梦中外头的叫嚷杀声以及燃起的烈火惊醒,莫说听从孟灾仓促下的集结令列阵了,这些士兵甚至还来不及穿上自己的盔甲,也拿不上武器。 这四面八方杀来的军兵,让这些睡梦初醒的孟军士兵无力抵。 那些拿起长枪冷刀的,也只是勉强与之搏斗了半晌,便随着大量逃窜的士兵,纷纷朝四面狂奔而去。中国 被护在中间一同朝两边丛林逃窜的孟灾眼见大势已去,知此地不可久留,遂弃营地,在心腹将领的拼死维护中杀出了重围,带头往数十里以外屹立的南河郡城池逃去。却不曾想不北去的宽道被宁南忧预先安排的一支绕道而来的长枪兵与盾手所挡。孟灾被逼无奈仓皇向东,一路逃到了南河百里之外的隧城,想在那里集结残余,稍作喘息。 孟灾自河内临近占婆国边境调来的两万军以及原本自入境后跟随自己厮杀的那些隐于平民中数年的四万藏兵,此刻还跟随着自己的竟然还不到一半,剩下死的死,伤的伤,散的散。 他竟然让黄蛮在宁南忧的帮助下反败为胜,让其用紧紧四万军对付他手中的六万军。孟灾几乎恨得吐血,发誓要将宁南忧碎尸万段,立刻派人向守在乌浒治都的另外七万军兵发讯,命亲兵统领翰昌素容前来救援。 他消息刚发出,黄蛮之军在宁南忧的带领之下尾随追上,围住隧城,发动了猛烈的攻击。 隧城只是一座连护城河都没有的城,很快这里便坚持不住了,孟灾领着三万疲累不堪的军兵正要背水一战,同归于尽时,外头攻击的动静却逐渐了下去,慢慢的,炮石轰门的声音平静了下去。 孟灾以为又是宁南忧在施诡计引他出去,于是命全军按兵不动,藏于城中继续警惕。 可直到天色沉下来,城门外也再无任何动静。 此时孟灾才派遣哨兵悄悄从城墙狗洞爬出去查探详情。 溜出隧城的哨兵瞧见门外黄蛮军队戎服、盔甲以及武器丢了一地,乱糟糟一片,仿佛被什么强敌击退了一般。他迅速回城禀报,孟灾满面狐疑,心存忧虑,又命心腹打开城门,前往仔细查看。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心腹归来,向他报,似乎是从西北侧方向来的部落军队将黄蛮之军击退了。 孟灾仔细思索着西北侧有何部落驻守留军,却毫无头绪。 此时,他心系撤离良机,便未曾在意西北侧是否真的有军队前来救援。他草草吩咐一队人马悄悄往西侧打探,查看击退黄蛮的是哪一族部落军兵,便带着剩余残军一路朝东便数千里之外的交城而去。那里有他精心培养的四万亲兵,待他与之会合,再往乌浒治都与翰昌素容的七万兵集合,压兵前来,不怕打不过宁南忧。 就在孟灾带着三万伤兵成功自隧城逃离后,佯装被强兵袭击而躲在丛林中观察形势的黄蛮等人终于现了身。 黄蛮不满宁南忧放弃此乘胜追击的大好战机,粗鲁道:“不知淮阴侯这是何意?为何不允大军追击。孟灾此人狡诈多端,此次轻易将他放走,让他与交城治都十一万兵会合我们便失了先机了!” 他猜这个玄衣男子定然有其他计策拿下孟灾,但仍旧不甘心放弃眼前的大好机会。 宁南忧镇定自若,不徐不缓道:“孟军已惨败至此,然则其身侧仍有三万军兵。你我身侧虽还有四万兵,但这一连半月的谋策连击骚袭,营中大半人马也已疲惫不堪。若强攻,未必能赢。须知战中军弱,应顾全全局。 若强逼敌军则必反兵,所谓穷寇莫追便是这个道理。令其等逃走则反而能减弱孟军士气,令残兵认为我们不过强弩之末,不堪一击罢了。欲败之,必姑辅之。将欲取之,必姑予之。我已命人前往通知早已埋伏在交城、治都、三野、青城四处的人马准备伏击。还请首领快马加鞭遣人通知留守于越江四周的大军隐入山林中等待时机。 此刻即命全军休整慢行,紧随孟军,勿以紧迫而之,令其没有多少空隙停下喘歇即刻,如此便可累其全军气力,消其全军斗志,抵达越江后,再同山林中的大军一起静候于江边蜿蜒山脉中,待孟灾与其十一万大军全部集合。便号召全部人马一举而下,强攻之。如此即可减少最大伤亡,还能令孟灾军心大乱,歼灭全军,不留活口。” “可我驻守在越江附近的大军,也不过五万人马加上此刻跟着我的四万军,也不过九万,如何敌得过孟灾十四万军?”黄蛮反问道。 宁南忧却似胜券在握道:“首领莫忘了除去孟灾一事,乃是你我二人五年前便已经开始谋划的事。自然,我于乌浒屯的人马足够助首领成事,且再过一日,我精督卫统领吕寻亦将令另外三千休整好的精兵赶来乌浒。精督卫一兵抵数十兵之效力,想必首领这两日也见识过了。只希望大事即成后,首领莫要忘了与我的约定。” 三千世界繁华尽 一卷终章 平定乌浒之乱 黄蛮听其之言,放下了心。 其实,黄蛮一年前并未如此信任宁南忧,亦是对他频频试探,经四年合作才渐渐放下防备之心,又见他一入乌浒便立即替自己将败局反胜,此刻自然对他的布防谋策没有什么猜忌。 他怎么也没想到,当自己拼尽全力将孟灾击杀于治都外郊兵镇,带着残兵奔至乌浒王都时,却得知失踪多年的乌浒三王子孟旭已凭借一卷血书以及十万王都城防军登上了王位。 宁南忧派遣宋阳与千珊带着江呈佳的那枚木兰玉佩前去交城号动水阁人马。又派遣此刻早已撕掉陈旭人皮面具的周源末前去三野与青城同在那附近守着的周源丞会合,集结夜箜阁四年中在乌浒屯下的数万死士暗中埋伏于两城边侧。 孟灾一路窜逃,很快便发现,被不知那一部落击退的黄蛮军没过多久又再一次紧追了上来。然而,他发现黄蛮与宁南忧等人总是走走停停,仿佛亦疲累至极难以追上他们的脚步。 于是他命孟军马不停蹄赶往越江对岸的交城。 在三万大军搭着木板渡河而奔时,殿后的军队却说黄蛮停止了追击,一股军队在河岸的旷地上扎营休息,一股军队似入了山林寻找吃食去了。 孟灾虽觉得怪异,然而交城的四万精兵以及不远的治都郊外七万兵就在自己面前,他认为自己手中拥有乌浒大部分军兵,黄蛮手中那些残兵以及宁南忧的精督卫便完全不值得一提了。 然而就在他与十一万兵会合时,不知为何四面八方的山林中突然涌来奇兵数万,向沿着越江两岸的四座城池压来。 孟灾这才反应过来,方才在隧城前,黄蛮与宁南忧根本不是被另一只部落强军击退,而是欲擒故纵,特意让他带着三万残军逃离,来交城与治都会合自己唯独剩下的这十一万亲兵。为的便是瓮中捉鳖,将其一举歼灭。 自山岭伏脉与河对岸一拥而上的人马即使不足他身边的十四万军,也亦有十三万人马,与之旗鼓相当。 孟灾集结将领进行反攻,可奔赴前方的步兵皆是宁南忧的精督卫。 精督卫强悍至极,一兵抵十兵的真正强军之名早已名扬天下,因此才会有那么多士族将门想要夺取宁南忧手中的授印,拥有这一支大魏最强军队。 再加上探子所报,精督卫郎将吕寻一日前领着另外两千精督卫已赶到越江对岸。此刻九千精督卫领军便犹如铁蹄悍军将孟灾的十四万军牢牢的扼在越江这个地势低洼凹入的盆地中不得动弹。 孟灾晓得自己坐了七年的王位,今日或许是保不住了。当年他强攻郁林外城时父亲的军队也是被他锁在一片凹地之中歼灭的。 此战日夜相接,一连打了半月。 在黄蛮与宁南忧的强硬进攻下,孟灾的十四万军越战越少,不是被俘就是被杀,其中还有许多早就不服于孟灾统治的将领士兵为逃一命,投敌变卦,反扑孟军。 到最后,始终忠心护着孟灾的士兵只剩下不到四千人。 他这才彻底死心。如今,真正的大势已去。 孟灾已无力再做任何挣扎。 一直被护于盾手中宁南忧与黄蛮见孟军不再作任何挣扎,这才缓缓从围着孟灾这最后四千军的士兵群中走了出来。 看着那个玄衣蟒袍的青年迈着沉稳优雅的步伐缓缓向自己靠近时,孟灾才突然响起中朝密探首领鹧鸪曾说的话。 那人早就说了,他孟灾终有一天栽在宁南忧手中,因轻信于他而丧命。 只是,他处处防,也不曾料到宁南忧会花这么大的功夫对付他。 看着他与黄蛮的默契合作,想来他们二人在数年前便已经相识串通了。而黄蛮之所以会趁着他前往广信与宁南忧会面商议攻下临贺,以一郡百姓、蒋氏一族以及顾安为筹码,向大魏皇帝讨要广州一半统辖管理权时,举兵谋反,并非临时起意,而是早就谋划好了的。 包括他入乌浒后听到的有关于当年自己弑君父,持假诏登王位的传闻再次传出,也是宁南忧设计的一环,这才令早就不服与他的众部落名正言顺的跟着黄蛮身后与他对攻反兵。 围在他身侧的四千兵死死护着孟灾不肯松懈。 孟灾银色铠甲上沾满了鲜红的血,那把环首青刀的血不断从刀锋滴下,而他的脸上露出一丝苦涩自嘲的笑容,拨开了护着自己的心腹以及围着的士兵,朝在人群外定定站着的玄衣青年走去。全本 他与宁南忧面对面站着。对上对面青年那双如寒泉冷冽般的眸子,喃喃着讽刺道:“世间传闻中的草包皇室子弟?不懂人情世故,只顾玩乐贪色的纨绔?暴虐成性,却遇事胆懦弱的淮阴侯?” “哈哈哈哈哈”孟灾抬着一张沾满血迹与土灰的脸,仰天大笑道,“宁南忧!你当真会演、会藏至极!” 话音落罢,他突然转向站在右侧的黄蛮冷笑着,重复当初鹧鸪对他说的话:“黄蛮,你与这样心思城府极深之人合作迟早有一天会栽在他的手中!” 黄蛮冷笑道:“孟灾,即便我做不成乌浒之王,也要将你拉下地狱!你且睁眼瞧瞧,乌浒这片土地,被你治成了何种模样?你不断欺压打压部落,我们早就不满于你了!哪怕用尽手段,也要逼你退位!死到临头,你就莫要强词夺理,挑拨离间了!” 听到黄蛮说出和自己当时一模一样的话,孟灾不由觉得天大的讽刺。 他再不多言,以迅雷之势,迅速将环首刀放在脖子间,一抹了之。 自孟灾喉中似泉般喷射的鲜血溅到了一言不发的宁南忧脸上,又溅到了他的衣摆上,与压抑的黑色融为一体,消失不见。 剩下的四千兵见孟灾自刎,便立即横刀一抹,追随而去。 黄蛮见孟灾撞刀自刎,心中猛地一惊,再瞧孟军皆自刎追去后,忍不住叹了一声道:“想当初大王子孟灾,是多么一个骑射智勇皆全,机灵生动的少年。若非他成年后野心渐大,欲施暴政,向外攻城拓地,也不会被老乌浒王剥夺了继承王位的资格至最后,他竟弑君父,压部族。到如今这样的凄惨下场。” 宁南忧默默听着,转身幽幽地望向他道:“那首领可有想过登王位后,如何管理这偌大的乌浒境?” 黄蛮从他这话中闻出了暗寒之意,眸中一怔道:“我自会尽全力管理,实在不妥,让贤即可。不过我答应君侯的事不会食言。” 黄蛮不知正是他这一句话,保住了他一命以及一身荣华富贵。 待黄蛮领军前往王都后,才得知前乌浒王孟护三子孟旭已经领着父亲临死前的血书和藏于王宫中的登位诏书在宁南忧所派的夜箜阁以及水阁两方人马的拥护下,掌握了王都城防军,登位称王。 黄蛮才知宁南忧根本未想过推他上位,而是早有了比她更适合的人选登上乌浒王位。他猛地惊醒,却早被宁南忧的精督卫所困难逃一命。 然则宁南忧并未杀他,而是让他与孟旭相互会面,问其是否愿意归顺孟旭,从此撤去兵权,却能享一生荣华。 黄蛮才明白,自己两日前在治都外,孟灾尸身前对宁南忧说的那番话救了自己的命。 成王败寇,他此刻也别无选择。且识时务者为俊杰,黄蛮曾因孟旭之母冼王后的无心之救保下一命,母恩报子,他亦心甘情愿臣服于孟旭,从反贼变为助其登位的功臣。 于此,乌浒之乱才算平定。 孟旭承诺宁南忧,只要他在位,必然不会再起战乱,也不会攻城略地,侵犯大魏边境,更不会与内地串通再做通敌叛国之事。且至此之后,只要是宁南忧前来借兵,必助之。 他亲手将乌浒北境的边防驻军调令交给宁南忧保管,已谢其多年筹划相助。 解决了乌浒战乱,又得到乌浒之势支持的宁南忧这才安心带着吕寻、周源末、周源丞、千珊以及宋阳等人返回荆州。 自乌浒境内至广州后,吕寻、周源末、周源丞以及叶榛叶柏便将九千精督卫分成五波人马心绕路而行,让这些从各地调遣而来的军卫暗中重返驻地,以掩人耳目。 待一切事情落定,宁南忧心中悬了多日的大石终于完全落下,他暂且抛却朝中以宋宗与施安对付邓氏一族的杂事,心无旁骛,带着愉悦之情奔去了红枫庄寻找等了他一个多月的江呈佳。 夫妻二人重聚红枫庄。 而于此同时,朝内诡谲暗动之象,士族分崩离析之态以及魏帝突如其来的重病等未来之象与重重灾祸亦正在朝这夫妻二人越逼越近。 沉藏于当年一场血腥谋逆之案下的惊天真相也渐渐的随着他们二人共同推手而浮现出了水面。 回首往事时,宁南忧才发现,真相未曾揭露之前,他就算心复仇恨,也未曾至丧心病狂之地,始终还有良善之心。 然而当一切发生后,他才知,过往那一点与江呈佳的温存幸福才是他一生唯一的温暖。 【一回】 风云卷袭洛阳城 十月廿七,就在宁南忧领着精督卫抵达乌浒之前的两日。 江呈轶将化成施安模样的死囚送至了尚书左丞邓元的手上。 原本,施安于隆中是难以被寻到的。然而,江呈轶修书寄于宁南忧,与其商议,携手共同揭露邓氏多年罪行一事得到对方的肯定后,便自宁南忧处得到了施安于隆中的大概方位。 宁南忧表示,若要达成合作,必须替他做成一件事。施安于隆中被四方而困,不仅仅是淮王与魏帝的人在寻他,还有另外一股势力正在欲灭宋宗之口。单凭精督卫中三分队根本无法把施安送出去,于是宁南忧便要求江呈轶在精督卫的掩护下,将施安带出去,并要他将施安送至邓元府上。这才算得上两人达成合作的信事。 九月初,江呈轶曾修书告知江呈佳此事,本以为他这个妹妹会极力反对,谁知一个月后的十月初四,他却得到其家书寥寥一句:兄长切勿轻心,时刻警惕即可。顿觉自己的担忧多余了些。 于是急忙让烛影在恰当时机寻个机会告知江呈佳,他已将一切办妥。 然则,十月十七日,在他入隆中,好不容易寻到施安后,为躲避孟灾与宋仁手下禁军之战,便一路带着施安从水路逃避追杀来到弘农,却不料在此地被付仲文的亲信——恒业追击。正心疑迷惑为何付氏要对施安赶尽杀绝时,从醒来的施安口中得知了一个惊天密闻。 永宁三年末,当时还只是藩国王的淮王宁铮,曾联手付氏、邓氏以及窦氏,在京城郊外遣出大量死士装作山匪盗贼,将当时正奔赴洛阳城,欲面见明帝的窦寻恩一行人击杀在郊外沿山的山居民宅附近。 淮王宁铮与窦氏寻恩年少不和,这事他也曾有耳闻,然而他却不知为何付氏、邓氏乃至窦寻恩本家窦氏一族要与宁铮一同联手秘密刺杀窦寻恩? 若非是窦寻恩一次触及了这三家士族的利益,他们也不会下此黑手。 江呈轶百思不得其解,几月前他也特地派人去调查了京城郊外之事。虽得知当年窦寻恩之死与其本家以及淮王脱不了干系,却并不晓得为何付氏与邓氏也掺杂其中。 此事因他与施安二人安全抵京,又将易容成施安的死囚送至邓府后,不了了之。 却说广州北境,宁南忧平定了乌浒之乱,返程临贺的途中,停留于郁林驿馆休憩时,收到季先之命人加急送来的一封家书。信中共述两件事。 第一件事说的是精督卫在广州西境找到了失踪多日的中朝密探首领鹧鸪,但人寻到时,已气绝多日,身上多处殴打所致的瘀紫伤痕以及被狠厉冷刀砍出的数条一字型伤口,尸体腐臭难嗅,西境闻讯堂的探子私下调查鹧鸪出事的县城多日,也未曾找到任何凶手的踪迹。 这第二件事则是说,窦三少一月前飞鸽传书,欲陪着窦家老太君往临贺一聚,不过多日应将抵达零陵,盼着其能早日归来亲身前往迎接。 宁南忧得知窦老太君欲来,心下提了一口气,战事了尽后的平静心情中添了三分喜悦。于是乎,也不在郁林多做停留,只休息了一日,便带着一队人马匆匆赶回了临贺治所。先行前往蒋府拜访,领着孟旭亲笔所致的手书,以及在广州搜寻到的所有能够判定宋宗罪名的铁证统统交到了蒋善的手中。 此前,他已得阿萝家书一封,知千珊于广信城时救下了济世堂后巷废宅中监禁的三十几名还未来得及转卖出去的年轻女子。此案有了人证,任凭这些年与宋宗同分一杯羹的宋氏众族人在怎样捣腾浪花,也是铁定翻不过来了。便也急信传回红枫庄,让季先之将人证先行送至临贺太守府,再向顾安修书一封,说明缘由,使其得空先取人证口述凭证,在修表一封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 至于孟灾夺占临贺两月,又被肃令军夺回一事,宁南忧也一并将功劳全都推给了蒋善与顾安两人,修信之中言明自己无需陛下任何嘉赏,请他们修表奏疏中不要提及精督卫于其中的攻防。乌浒那边,他也与孟旭商议好,对外只说此次叛贼孟灾急归境内解决黄蛮之乱,是肃令军以巧计,襄助携有前乌浒王诏书的正统继承人——三王子孟旭,除奸佞暴君,平定乌浒之乱,才得熄两族之战。 宁南忧完全从宋宗与孟灾这两件事中脱身而出,将奏表禀明京都一事完全交由了蒋善与顾安两人处置。 一月内,宋宗死于广信之事便已传至京城,上奏了魏帝。紧接着,蒋公与顾安便将三十几名人证女子的画押供证快马加鞭送往了洛阳。因此牵动出,宋宗私下与乌浒王孟灾,串通共谋,走私倒卖,人伢暗庄交易的惊天大案。 被埋在鼓中的淮王宁铮,乍闻宋宗之死,心惊胆战,又听探子禀报,说本该死于孟灾之手的顾安正好生生活着。命人详细打探此事时,便听京城人人传道顾安神功巧计,聪慧无双。书荒啦书屋 这才从传闻中得知,数月前,蒋善战败之时,已乌浒士兵的尸首李代桃僵,救了顾安一命,之后蒋氏一门被押于太守府地牢之中,本无机会逃脱,谁知被救下来的顾安趁着孟灾带着使团前往南乡与大魏礼团议和,签写停战条例时,带领股人马将蒋善一家从地牢中救了出来。 南境肃令军得知此消息,立即簇拥着蒋氏一门逃往了军中驻营,伺机而动。 这逃出生天的顾安不仅救了蒋氏一族,且顺着近年来在广州四处搜查的线索,将宋宗设于广信的总据点一锅端毕。 重夺临贺的蒋氏一族,得到乌浒三王子孟旭的借兵恳求,为共除乌浒暴君,平定两族多年以来的纷飞战乱,蒋善负一身伤英勇出战,身边三位老将随至前往乌浒劝服黄蛮,与其共计联合,商定拥三王子孟旭登王位熄战火。 这才有了,蒋太公拥军南下、巧舌如簧说黄蛮、共襄孟旭夺登宝座、一举两得功倍赠、守临贺定乌浒之佳话成书流传。 洛阳城内赞许之声源源不断。茶馆酒巷之中皆言蒋善宝刀未老,顾安青出于蓝,两人配合默契,巧用神计,解决乌浒之乱,还广州安宁一片,实不亏大魏骨干栋梁之才。 总之,传闻有多夸张,坐于摄政王府的宁铮便有多么暴跳如雷。 就在十日以前,他派人前往乌浒打探消息,明明探子回禀的是,孟灾即将平定黄蛮之叛,带着使团重返南乡的境况。他原本已下令派遣死士杀手装作中朝人士潜入临贺,火烧太守府,让蒋善一门无生机可换,最后再命经前临贺一战后自桂阳逃出、并分散于零陵、武陵、庐陵等地的私兵集结,压境乌浒,一剿孟灾之军,再推与自己交好的部落首领焦翀登王位。 哪曾想,十日里他派去的三波死士皆如石沉大海,失了音讯。 他本以为五日之前从临贺加急来报的临贺大乱是这三波死士得手所致,还曾放心的处理旁的事务,可如今得到蒋善已命肃令军护送能够指证宋宗之罪的三十几名年轻女子以及其属下陶舂抵达洛阳,此刻所有罪证全都入了廷尉府中。他即使心焦气愤,也不可于光天化日之下动手与廷尉府抢人抢证。此事既然是蒋善与顾安一手策划,那么他们便不仅仅想将宋氏一族牵下马了。他只恐这些证据中有对摄政王府不利的卷宗 在他与明王宁南清共同商议对策时,自南阳处不知从哪里冒出了一对宗氏夫妻,上京跪于司隶校尉府前,敲冤鼓,状告申斥宋宗表弟胡合浦郡太守钟策贪赃枉法,与其表兄广州刺史宋宗狼狈为奸,吞没民产,欧打平民,兼并土地,草菅人命一事。 一时之间,此事在京城中闹得沸沸扬扬。 而曾被乌浒王孟灾俘虏,又是宋宗同胞亲弟的越骑校尉宋仁便被民舆推上了风口浪尖。 摄政王府虽暂时未曾受到牵连,可明王与淮王两人却因廷尉府那满堂惊骇四座的累累血证宗卷而踹踹不安。 就在京城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宋宗一案时。 腊月初八,一场鹅毛大雪将洛阳这个古悠热闹的都城没入了一片雪白之中。 本是众人准备祭品,祭拜敬畏神灵,并出游狩猎游园的腊日。 尚书左丞邓元的邓府私宅却忽然传来一记轰烈巨响的爆炸声。这突如其来的房屋起火引燃爆炸,使得挨着邓氏府宅的平宅皆受牵连,燎城烈火与满天扑来的雪花融为一体,不消不散,恰好两厢抵抗。 得幸,洛阳城防军统领景汀及时赶到,带领救火师前来救巷子的大火,又遣派队疏散受到牵连的民众,这才稳住了大街巷中百姓们的恐慌不安。 不知是因何缘由,自邓元私宅处起的炸裂之象,一路沿着街巷四处的平宅蔓延,瓦屋高墙炸毁了四五座。纵使景汀已赶的十分及时,却还是敌不过这猛烈的爆裂之势。 【二回】边城小乐腊八节 烈火与惊天动地的爆炸闹了整整一日。 中都官曹尚书赵琪与景汀合力至夜中放才将这漫天大火以及房屋频频炸裂倒塌之象停了下来。 然则,即便抢救及时,这条巷子与东街也算是毁了。 平民死伤虽不多,却也有几十来个,包括前来营救疏散人群的火师与城防军在内,军兵民众死伤也有七十一二了。 况且还有不在少数人因爆炸火烧连座之象流离失所,吵吵嚷嚷不休。 此时,祭天坛正进行着祭祀大典,魏帝依照礼俗,拜神灵,祭三皇五帝,祈来年于天宗,大割祠于公社及门闾,腊先祖、五祀,劳农以休息之,祈祷来年风调雨顺,民生安康,大魏之势欲强。 典礼行毕,转而走下祭天坛时,乍然听景汀前来禀报城中爆炸一事,闻其惨重伤亡。 魏帝登时勃然大怒,即刻召赵琪以及爆炸起始地邓府之主邓元入宫,邓元在爆炸案发生前,正同天子一起于公社祭天,因此性命无虞,而其府中上下的家丁侍卫与仆妇婢子却死了不少。魏帝立于天坛之前,揪其缘由,邓元支支吾吾不肯说,帝怒斥其不知顾惜百姓,又责骂赵琪未曾防范洛阳天干,惹出如今大案。 帝百般询问邓元无果,便派遣卫尉常玉协助景汀一同前往查明爆炸之缘由。 帝临行归宫时,朝着祭天坛下跪拜的邓国忠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 邓国忠知,今年这个年节怕是不能好好过了,他不知邓元究竟做了什么,总之他这个孙子定然是在府中藏了什么或做了什么,才会像他今刻这样不肯如实交代。 宁铮因宋宗一事难以顾及邓氏此事,况且,他眼瞧着邓氏与魏帝之间逐渐起了嫌隙,心中喜悦还不及,更不会插手此事,相反,他若是找准时机,必会添油加醋,再为此事添上一把火。 付博秉持自身,悄然不动。待魏帝归宫时,紧跟而上,未曾替邓元说一句话。 此事谁为邓元出头,谁便是不要命了,往天子的尖枪上撞。 大臣们都沉默不语,陪同太子共赴东宫的江呈轶亦是一言不发。 洛阳这边,异事频频起。 远在荆州北境的临贺治所城中,宁南忧与江呈佳一同前往零陵亲自接了窦太君与窦月珊前往红枫庄中住,又让人特地将曹氏从治所指挥府中一同接到了庄子内。 腊八的傍晚,众人浩浩荡荡从京郊祭祀游园而归后,便共同于庄中张灯结彩,准备迎接不久即将到来的除夕。 这孟冬之初,临贺的天却并不是十分冷。 然而,有孕的江呈佳仍旧怕冷地裹了一层又一层的袍子,又在最外面裹了大氅,怀里抱了个手炉,这才稍稍好了一些。 她正站在红枫庄菜园外头,等着里面的人出来。身边翠、雀儿拥着,通红着脸,瞪大眼睛,盯着菜园最里头的那个玄衣身影瞧。 不一会儿,玄衣青年便抓着几根枯了的菜叶子朝她奔了过来。 他跺了跺脚,揉着发酸的双膝,走到江呈佳面前,有些无奈道:“果然园子里的菜都枯了看来今日,翠儿和千珊做不了菜了。” 江呈佳看着他手中枯黄的菜叶子,哭笑不得道:“早跟你说了这个时节偏要来菜园子里寻什么菜?家中存放的那些还不够吃的?” 青年红着脸道:“我以为,临贺这天气,园子里的菜好歹还有新鲜的能吃谁知?” 他面前这个姑娘咧着嘴笑,将他手中的菜叶子打掉,用一双暖暖的手捂住他冰凉的手指,温柔道:“走回去让千珊煮腊八粥吃了也暖和。” 此刻,千珊还在园子里找着能用来烹饪菜食的食材,便听见园子那头传来江呈佳的一声叫唤:“千珊,回去啦!莫在寻了。” 她抬起头望去,见自家姑娘已经同宁南忧肩并肩往园子外走去,便急忙扔掉了手中的烂菜叶子,拍了拍手上的灰土,追了上去。 雀儿轻轻扶着江呈佳的胳膊肘,严肃道:“女君归去可不能贪食用过膳后,需要依照师傅的叮嘱,先服下一贴药。” 江呈佳见雀儿颇通药理,认为她有行医之才,于是在宁南忧为她寻的教书先生还没赶至临贺前,先让她拜了孙齐为师,让雀儿跟着孙齐身后学习医理,边认字边习医书。 果然,这丫头对医理学的极快,孙齐曾数次夸赞,原本不怎么赞同雀儿学医的季先之见状,也觉得或许江呈佳的这个安排很是稳妥。 孙齐此人,始终如惊弓之鸟般,胆子的不是一点点,在宁南忧三番五次试探后,他便吓得将魏帝在他临行之前交代的话全都说了出来,又把这大半年来传信给魏帝的书信全都交了出来。 索性,他算是机敏,晓得自己身在何处,面对着何人,既然时刻有着生命危险,孙齐也就选择了对自己有利的一方,他写给魏帝的书信中都是些杂乱事,不断言明他并不受淮阴侯重用,因此一直被闲置在府中。看书窝 此番一二,再经过宋宗一事后,宁南忧便也觉得此人虽然胆,但医书了得,且为人机警,人品可信,于是便命季先之派人掩住魏帝耳目,将其家人从京城中悄悄接了出来,此时也同住红枫庄中,还分了一亩田院居住。 孙齐感激涕零,从此拜于宁南忧麾下,不再有异心。 江呈佳也乐见其成,央他替自己诊脉,总能见他细心调整药谱,对她体内奇毒与寒气对症下药,一月以来,也好了许多。 眼瞧着如今,季雀拜了师傅后,便一口一个师傅叫个不停,又时常严肃着脸叮嘱她服药,江呈佳便忍不住笑道:“好好好!都依你,雀儿如今最听你师傅的话了。” 她点了点季雀的鼻子,谁知这童却拱了拱鼻子,侧过脸抬起下巴,不理她了。 江呈佳无奈笑笑,转眼朝身边男子看去。 却见他一脸沉重,似忍着痛似地。 她心中一抖道:“可是腿又疼了?” 宁南忧脸上憋着一股青色,有些惨兮兮道:“许是方才在园子里蹲了太久,这才犯了腿疾。” 江呈佳责怪道:“哪个叫你非要在这腊日里出来寻食?我说想吃新鲜的菜,你便非要出来那赶明我要是想要天上的星星,你也摘给我吗?” 宁南忧立即点点头认真道:“只要你敢要,我便什么都敢拿给你。” 她啼笑皆非道:“傻瓜,我只需你好好在我身边就好,其余的我什么也不求。” 她牵起青年的手,轻轻蹭着他大拇指上的那枚玉扳指,缓缓慢行,生怕惹得宁南忧双腿更疼了。 至庄院中才不过片刻,曹氏便抚着窦太君急匆匆从堂屋里走了出来。 窦太君是个个子矮,甚至比江呈佳还要矮上三分的老媪,因高龄,身体缩形,弯着腰杵着拐杖,走起路来还有些吃力。但若细细观察她的脸型,不难看出,太君年轻时亦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胚子。 此刻这个老美人正拿着拐杖指着宁南忧责问道:“前两天,刚下过一场大雨,你便拉着我曾孙媳妇到处瞎跑!你忘了她肚里还揣着个娃娃呢?你这子,瞧瞧现在多晚了?才回来?” 青年被窦太君责骂,面露无奈,到处躲闪道:“太祖母莫要责问了曾孙知错了” 正当他贴着笑脸欲哄窦太君高兴时,却见庄子院门前,窦月珊手中拽着一堆纸包好的糕点和食盒,高高兴兴的冲了进来。 他一进门,便朝窦太君奔来,笑嘻嘻道:“太祖母!你曾孙回来了!” 窦月珊拿着满手的东西,张开双臂就要扑上去抱住窦太君。 这个老媪却举着拐杖,猛地止住了他的步伐,满嘴嫌弃道:“去去去,你一身寒气,别惊着你嫂嫂!” 这下正好,两兄弟一起讨骂,各个蔫了脑袋,垂头丧气。 江呈佳在旁瞧着,忍俊不禁,笑了起来。 窦月珊嘟喃着,在窦太君面前撒娇抱怨道:“太祖母有了嫂嫂有了曾曾孙子,就不疼曾孙了!” 他撒着泼,不依不饶。 窦太君却不想同他多说,啐了一口道:“等过了年,你父亲过来瞧你还这样同我撒泼?” 窦月珊听她提及了父亲窦寻奋,登时沉下了脸委屈道:“太祖母闹不过孙儿便拿父亲压我!” 这一声俏俏委屈声,落入众人耳中,一片笑呵呵暖洋洋的气氛散了开来。 这使得宁南忧与江呈佳同忘了窦太君与三少口中所提的窦寻奋曾有对他们下毒手的狠心。 一家人团团和和,嬉笑谈话,在仆婢们的簇拥下入了屋子。 膳后,宁南忧双膝疼的不行,江呈佳便拜辞窦太君,带着他归了自己的院子。 她命人取了驱寒的草药,将草药泥均匀地涂在他两条疼的受不住的膝盖上,用这一月来亲手做的护膝绑带给他系牢了。 【三回】宗叔穷途行末路 看着这巧暖和的护膝紧紧捂住他的双膝,清凉的草药泥暂时缓解了腿疾为他带来的疼痛,令他那张略有些苍白的脸稍稍缓了一些。 宁南忧前往乌浒的一个月,江呈佳从季先之那处得知他因少年时在战场上双膝受了伤,因而一到秋日乃至冬日,腿疾便会发作,有时一个人在夜里,双膝疼得无法入眠,多年来一直如此。往年也请了医者良工前来诊治,却说他这腿疾重视的太晚,早已病入骨髓,实在难愈了。 纵然如此,但宁南忧却是个硬脾气,即使这腿疾困扰他良久,秋日里每每将他折磨,他也生生一人扛过来了。有时甚至下人们都不晓得他腿疾犯了,端坐在书案前,还能神色自如的阅览军营中传来的奏疏。 江呈佳听着便心疼,于是在他还没回来前,为他亲手做了三对护膝,又同孙齐查阅了古方,在与饮食结合,为他调配了一副外敷的草药泥膏以及内用的药膳谱子。 他归来这几日,她便一直用外敷内用的法子,以草药泥和膳食的调理来缓解他的腿疾。 这些天宁南忧已然觉得好了许多,瞧着她为自己忙东忙西的样子,他满足地笑着。 又过了七八日,京城的消息总算是传到了临贺。 他披了一件大氅,去了军中,欲巡营查看。 刚入了校场,便瞧见数日前奔赴建业的周源丞不知为何突然返程,如今正于院中同吕寻比着剑术。 宁南忧有些诧异,心中便隐隐觉得发生了什么。 周源丞是特意等在那里的,因为吕寻告诉他,今日宁南忧会前来巡营。 果然,一入了校场,这人便朝他身前一拜道:“主公恕罪!” 宁南忧见他猛地朝自己跪下来,登时有些吃惊道:“源丞?你这是作甚?” 他作势要去扶,周源丞却并不肯起身,跪在他面前满脸严肃道:“愚弟八日前奉主公之命,本因随属下一同归建业,领罚面壁思过然而,属下押着他,领着众人刚至豫章,这孽障便打晕了看守他的兄弟们,逃了出去。如今不知所踪。” 宁南忧眉头一挑,默不作声地听着周源丞诉说此事。 吕寻则在一旁缓解气氛道:“源末他一向如此,他洒脱惯了,说不准,又像往常一样溜出去云游罢了。源丞兄也莫要过于忧心了” 周源丞却并不领吕寻的情,摇摇头道:“不,他这次恐怕并非是去云游的。源末的性子我最清楚,虽表面时常嬉皮笑脸,心思却很是沉闷缜密也最是喜欢记恨的人。几日前,主公刚刚当着我们的面,将他私底下与付博、马月两人串通的事情揭出来,又呵斥了他派遣朝阳前往广信,令好不容易布成的局被破,段从玉未抓到,宋宗亦死于广信他自觉无颜面对主公,也决主公忒绝情,此刻他已然知晓自己做得这些事是女君败露出去的只怕,会记恨于女君,做出傻事来。” 吕寻见周源丞说的这样严重,面色也沉了下来。 虽然他并不喜欢江氏,然则周源末此次的确是过分了,为了报仇,他竟在四年前擅自与付氏、马氏联系,利用宋宗、段从玉等人,在其中做牵线人,私自为野心勃勃的付氏屯兵 此刻吕寻也不知要怎样为他开脱了,只求他莫要剑走偏锋彻底与主公为敌。 宁南忧此刻脸色沉沉,沉默了一会儿道:“确实是我的错。若非我丝毫不顾及他的颜面,在诸位兄弟面前呵斥责骂于他或许他不会逃出去。” 周源丞摇摇头道:“此事本就是源末的不对,主公只是怕他走上末途才严厉了些。” 他顿了顿,眉宇又皱在了一起有些担忧道:“只是属下此次自豫章返程,也并非单单因为源末出逃之事。属下行至豫章时听探子传报京城消息,得知邓元私府地牢发生了爆炸。牵连了周围数座民宅,死伤人数达到了七十多损失惨重。” “什么?”宁南忧惊道:“爆炸?” 周源丞点了点头道:“属下得到这消息,便立即命人马不停蹄的返程了。”新 “怎会爆炸?”宁南忧心生疑惑道,“我明明说过,除了施安那条命不得伤及无辜?” 他一眼看向吕寻。 吕寻便慌忙道:“天地可鉴,主公,属下当真只是命人将断魂散加入了施安的饭菜中,欲将他毒死罢了。这件事交代下去后没多久京城那边便传信说办妥了。至于爆炸一事若非今日源丞兄说出来,属下是半点不知的。” 宁南忧皱起眉头,只觉不解。 这时周源丞却又开口道:“属下或许晓得是谁做得。” 宁南忧抬眼朝他望去,见他面露难色与忧虑,于是皱着眉道:“你莫不是想说是源末所谓?” 周源丞听此疑问,浑身一颤,又朝宁南忧附身磕头道:“主公恕罪源末这几年越来越不像话,做了许多错事,只因属下心中顾念血缘亲情,因此见他所做之事影响不到主公的计划,便不曾管他,谁曾想他却变本加厉,行事愈发古怪,甚至后来连我也瞒着。” 宁南忧此刻寒气森森道:“他做了什么?” 周源丞声音略抖,不安道:“近些年,源末似乎一直在寻找当年常猛军一案中所有受到牵连被抄家灭门的士族后代。” 宁南忧眯着眼道:“然后呢?他要作甚?” 周源丞低着头,脸色青白相间,浑身不自在道:“属下只怕源末他,如今已无法依靠付氏复仇,会联合这些散落各地的士族后人共赴洛阳刀锋行事他要” “他要杀我父亲。”宁南忧面不改色的接过了周源丞的话,一双眸子深邃无极,“还想杀邓国忠,是也不是?” 周源丞猛地颤栗,抬起头看向这个正居高临下盯着自己的男子,心中生出一股恐惧道:“请主公饶恕源末” 宁南忧缄默着,良久长叹一声道:“我知他怕我因为江氏放弃复仇,放弃为师父与先生洗刷冤屈。我也只,他怕我不肯大义灭亲,不会对我父亲动手。你们三人,乃至夜箜阁中藏着的,那些,当年在常猛血案中,有幸存活下的三千士兵,都等了太久。看着邓国忠与我父亲权势柄大,心中焦急难耐,恨的咬牙切齿,却还是要为了我忍耐下来,实在是太辛苦你们了。” 周源丞听到此番感慨,心中忍不住猛地一动,俯下身心甘情愿道:“属下们,愿意等,等恰当时机,一举将当年的幕后黑手全部拿下。” 宁南忧望着宽敞的校场,面前浮现了江呈佳那张笑脸,心下一定,一双眸子烁烁,定道:“既然如此,我也不能负了你们的期待,为老师与夫子洗刷冤屈一事,我绝不会忘记,时刻铭记于心。北地,赵拂与越崇已然准备好了一切。只要宋宗、与施安两案一结,邓情领军功归京封赏。邓氏一族踏着常猛军尸骨得到的荣耀,便不会再保多久了。我定让邓国忠血债血偿。也会让父亲亲自说出当年真相,逼他在卢父子与越奇将军的坟前承认当年大错!” 周源丞与吕寻听此话,互相对望一眼,立即觉得热血沸腾道:“主公大义,属下们定相随不负!” “然则。”宁南忧转过身,看向周源丞道:“源丞,我需你将源末毫发无伤的带回建业。在大事未成之前,再不允他出拂面宫。” 周源丞一愣,明白宁南忧此举是想要保护周源末,于是坚定严肃道:“属下一定不负主公期望。” 宁南忧点点头,正欲再同他二人商议一些事情。却见吕寻呆呆的望向他的身后,于是露出疑惑,转头朝身后望去,只见江呈佳带着水河、红茶、千珊三人,不知什么时候来了校场。 见她顶着大风,提着食盒过来,他便急忙迎了上去道:“外头这么大的风,你怎么过来了?” 江呈佳浅浅笑着,扯了扯身上的斗篷,抱紧了怀中的手炉道:“子曰说你去了校场。快午膳了也没回来,我便来替你送药膳和草药泥膏。每日三顿必不可少,不能落下了。顺便我也带了些点心过来,也给吕寻准备了一份,倒是没料到周公子也在这里” 宁南忧接过她手中的食盒责怪道:“这些让下人送来便是,你作甚自己跑过来?你怕冷,吹不得这冷风。” 江呈佳却神秘兮兮地附在他耳边轻轻道:“还不是红茶这丫头她想来瞧瞧吕将军,可心里不好意思,我让水河陪着,她还是怕羞,怕吕将军不肯见她一个婢子便只好我亲自将她带过来了。” 这声音虽轻,可后头的三个婢子却听得清清楚楚。 【四回】人不善必有其因 红茶羞红了脸,水河与千珊在一旁偷偷憋着笑。 不远处的吕寻,憨憨的脸上也露出一丝绯红,有些不自在。 宁南忧故意拉长了语调笑道:“哦我本以为,承中那样的性子,是不会讨女子喜欢的,原来还有人惦着?” 他取笑着。吕寻瞧着红茶在一边,有意无意的朝他看来,一张脸色通红,手抓着门框,似乎众人再说一句便要逃走似的,于是急急忙忙道:“主公!属下好歹亦是个铁血男儿怎么就不能招女子喜欢了?” 他生怕这姑娘被自家主公说的跑走,谁知自己说出的话却令红茶更加难堪。 只听见红茶啐了一声道:“男君女君尽管笑话奴婢!谁说奴婢喜欢吕将军了!” 她跺跺脚,提着手中那份原本准备给吕寻的食盒,转身便跑了出去。 吕寻急了,有些懊恼,拍了拍自己这张笨嘴,遂即追了出去,边追着边喊道:“红茶!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既然来了就,别走了。” 远远的,听见红茶恼怒道:“将军说的这是什么话?我还是主家的婢女,将军又没娶我,作甚要我留下来别走了?这话传出去,将军是要毁了我的名声!” 吕寻又笨嘴拙舌的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红茶!” 看着这二人一前一后从校场中跑了出去。 里头一行人哈哈笑了起来。 宁南忧揽过江呈佳的腰身打趣道:“红茶这脾气是愈发的像你了。” 这主仆二人虽身板一样的娇弱,脾气却是烈性,平日里看上去温婉,一到惹怒了她们的时刻,发起飙来也是他们不堪忍受的。 他心里泛着嘀咕。 江呈佳却捉住了他这句话,眨眨眼道:“我是什么脾气呀?二郎?” 宁南忧一僵,立刻打着哈哈敷衍了过去:“还是莫要在门前说了咱们进屋吧。” 见他急忙转移话题,江呈佳挑挑眉继续道:“二郎是想说我身为女子却彪悍至极吧?” 听她凉飕飕的话,宁南忧脑门一凉,立刻解释道:“哪里的话?阿萝平日里温婉柔情,哪来的彪悍?谁那么没有眼力见?” 他胡扯着,话语颇为好笑,引得千珊、水河乃至周源丞传来一阵阵笑意。 不过,说起来,宁南忧哄人的本事倒是比那吕寻强了许多。 江呈佳满意的点点头,便提着食盒,催众人一同朝校场后头的军营大帐去了。 恰好她在府中用了膳过来,但千珊又为她多备了一份,本是打算让她同宁南忧一道用膳,此刻见周源末在这里,便将自己的那一份给了他。 几人笑闹不断。用完午膳后,江呈佳才低眸转而说起了京城之事。 “我猜君侯已经晓得邓元私宅爆炸一事。”江呈佳趁着千珊与水河收拾碗筷时提到。 宁南忧神色一顿,有些心翼翼道:“你也晓得了?” 江呈佳见他一脸担忧害怕的看着自己,便笑道:“你作甚这样害怕?” 宁南忧一怔,这才反应过来,江呈佳应不知他命人毒死施安一事。江呈轶也应不会将此事告知已有身孕的妹妹,他的担忧显然是多余的。 施安多年来虽然替宁南昆行事,但好歹都有自己的底线,并未曾做过伤天害理之事。 说起来,他也算是个无辜之人。宁南忧心底明白,可总是说服不了自己,觉得施安多年来愚忠于宁南昆,保不准手中也沾有常猛军的数万军兵的鲜血,便觉得他亦不可饶恕。 然则他晓得,江呈佳并不是这么看的。她后来曾在自己面前心翼翼提过施安此人,言语间似乎有为他辩解之意。她并不在意当初被施安俘一事,觉得若不是宁南昆拿着他的父母妻儿做要挟,施安断然不肯做出这样的事情,然则,就算如此施安在将她掳走时,也是心相待,生怕伤了她。还说当初宁南昆想要强娶她时,身边那些想要帮助她逃跑的婆子女使,便是施安派来的。 于是,他瞒着她,与江呈轶联手,欲毒死施安,并以此事,来进行接下来的计划。 此刻乍然听见她提及邓元私宅,心中自然是有些心虚的。k作 却不知江呈佳早就知道了此事,虽她心中因他此举发寒,然而,兄长与她早做了安排。寻找的死囚,乃是凡人命簿上本应归天受惩的十恶不赦之人,还答应那人好好照料其父母妻儿,这才避去了施安一死。 江呈佳也理解宁南忧这样做的理由,邓元急于立功,欲审施安,找出淮王宁铮的罪证,好加深自己在魏帝面前的威信。施安一死,的确是一把割裂魏帝与邓元之间的信任的利刃。她不断用这样的理由说服自己,并始终相信,宁南忧答应过她的话不会食言。他曾有意无意地表示要对施安下手,并且在她面前立誓,此事之后,不再伤及无辜之人。 在信与不信徘徊之间,江呈佳选择相信宁南忧的誓言。若这一生,她无法坚定的陪他走下去,只怕天命书中寓言的那些便是逃不过的事实了。 此刻,两人各怀心思,却互相念着对方。 她撑着精神道:“此案我兄长已经查出了一些头绪。” 宁南忧听此语,心中一惊道:“当真?” 江呈佳点了点头道:“不错。兄长身为东府司,自然是有理由前往查看爆炸案的源头,邓府私宅的。邓元府中有一地下私牢,兄长在那里发现了大量残留的硫磺粉末以及木炭这些硫磺与木炭,像是故意被旁人埋在地牢附近的。” “硫磺与木炭?”周源丞在一旁听着,心底更确定了一分,认定了此事乃是周源末所为。 两个多月前,他听闻拂面宫突然购入大量的药材。他觉得不对,于是悄悄从拂面宫的账簿中仔细查看了一遍,这才知,周源末大量购入的药材是硫。且事后,拂面宫的人还曾将硫磨成粉末。又请了两三名道士前来。于是他便以为,周源末要命道士炼丹,以作夜箜阁后备之需。 没想到那些硫粉竟然被他用在了此地。 江呈佳默默看着周源丞脸上变化的表情,黑沉沉的眸子一动不动,似乎已经猜到了什么。 “这邓府为何有地下牢狱,又为何会出现大量的硫粉与木炭粉邓元却像是毫不知情。”江呈佳继续说道:“兄长还在地牢里发现了一具并非邓府家丁或仆婢的男尸。此人虽被烧的面目全非,但身上却带着常山侯府的特制金器,他的大拇指有着一枚花纹特殊的扳指,虽已被大火灼的看不出是什么材质的。但兄长凭着那特殊的虎纹,认出了此人。他是几月前便已失踪了的施安。” 江呈佳平淡的说着。 宁南忧正斟茶的手便听她提及施安两字时,猛地一抖,撒了些水出来。 他有些心虚的低下头道:“施安?怎会是他?当初他从精督卫中逃出去后,我派了多少人手都没寻到他邓元怎会抓到他?” 江呈佳慢慢品着茶,看着他垂头心虚的模样,苦涩一笑,遂装作完全不知情道:“许是邓元想要在陛下面前立功,暗下派人去抓捕施安,这才成了如今模样。” 宁南忧见她并没有察觉,心中便松下了一口气。 “也不知京城如何了,兄长在家书中所述,令我有些担忧,陛下着急查询此事真相,怕是兄长这个年节也没法子好好过了。”江呈佳愁眉不展道。 宁南忧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你若信你兄长,便安下心来等消息。他定会查出真相的。” 她沉默下来。 正好,吕寻也同红茶回了军营。 江呈佳又坐了一会儿,便带着依依不舍的红茶,以及收拾好东西的千珊、水河,回去了。 到了指挥府,千珊支开了红茶与水河,追着江呈佳身边,欲言又止。 她晓得千珊心里有事,便开口道:“你要说什么?” 千珊犹豫道:“依姑娘看这爆炸案是否是君侯所为?” 江呈佳闭了闭眼道:“不是。” 千珊奇道:“姑娘怎得这样确定?” 江呈佳低下眸道:“此事怕是周源末所为。” 千珊瞪着眼睛又问:“周源末?他不是归建业了吗?怎么有时间做这样的事情?” 江呈佳又道:“只怕,京城中,有人在背后帮他。且是能够接触到邓元的人。周源末行此事,应该是蓄谋已久。他怕君侯为了我,不肯动手杀施安,于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才会行此之策。” 千珊默默跟在她身后思考着这件事,半晌,又有些犹疑的同江呈佳说道:“姑娘当真,不阻止主公行复仇之事了么?他如今既然能让公子亲手将施安将军送到邓元府上便说明,他根本不在乎那是不是一条无辜的生命” “许是君侯认为施安并不无辜吧。”江呈佳叹道,“毕竟当年常猛军一案发生时,施安便已在虎啸军中了。且颇受重用,他大概觉得,施安也有参与当年常猛血案,所以才会觉得毒死一个施安,并不是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五回】揪其善者自讨苦 千珊默默跟在她身后思考着这件事,半晌,又有些犹疑的同江呈佳说道:“姑娘当真,不阻止主公行复仇之事了么?他如今既然能让公子亲手将施安将军送到邓元府上便说明,他根本不在乎那是不是一条无辜的生命” “许是君侯认为施安并不无辜吧。”江呈佳叹道,“毕竟当年常猛军一案发生时,施安便已在虎啸军中了。且颇受重用,他大概觉得,施安也有参与当年常猛血案,所以才会觉得毒死一个施安,并不是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千珊望着江呈佳奇怪道:“姑娘怎么如今还替君侯辩解起来了?” 江呈佳望着阴沉沉的天空,有些难过道:“千珊,我不认为,在我经历了君侯他儿时所遭遇的一切后,还能保持善良,如今他既然已在我面前立誓施安此事后,他再也不伤及无辜。我便信他就好。” “呃?”千珊没想到江呈佳会这样说,质疑道,“可是” “你不是他,我也不是他,从未经历过他的绝望,又有什么资格劝他善良,劝他放弃复仇呢?更何况他只是想要为恩师平反,让蒙冤之人的英魂安慰罢了。”江呈佳转头,打断了千珊的话,一双眸子沉沉的望向她。 她已决定,就算这条路再难走,她也要陪着宁南忧走下去。 “我只需在他身边时刻护着,让他不再伤害无辜之人即可。相信天命有眼,不会再继续为难他。” 她喃喃自语着,早已下了决心和天命书上所述的,他的命运作斗争。 被邓元的爆炸案以及宋宗一案袭卷后的洛阳,此时此刻蔫蔫的落下了高挂在天空上的那颗烈阳,大片乌云遮住了盛放的光芒,雀儿随着大风到处飞舞,正找着一处能够栖息的地方。 淮王宁铮亲去廷尉府拜访了廷尉窦月阑,原本只是想问问宋宗一案调查的调查的如何,欲接着摄政王之位调凭卷宗前来查看,却没想到这窦月阑油盐不进,半分消息也不肯透露。还十分坚定的同他说:“就算是陛下来了,从下官这里调书卷文凭以及画押证词,也是要凭着少府与东府司两方都落了授印的文书才能从下官这里调走案卷。还请摄政王先拟一份奏呈,前往少府与东府司两处核实落章,再前来此处调看卷宗。若摄政王不能按照规矩流程办事请恕下官无法应殿下的要求” 这段话,令宁铮气极,冷着脸呵斥窦月阑道:“既如此,寡人自是不可为难窦廷尉必拿落了章的奏呈前来调看卷宗。” 他拂袖而去。 窦月阑身边的廷尉正监问道:“大人这样一来,您不是得罪了摄政王?若是他要对您出手怎么办?东府司与少府里都有摄政王的人只怕,很轻易便能要来落了印的文书,到时,局面便会不好看了” 窦月阑面色严肃道:“即便如此,我也不得不做。此次宋宗闹出的案子不,若廷尉不能秉公处理,只怕会使得大魏上下百姓心寒一个不好便容易闹出民乱若果真如此,便是我廷尉府的过错了。这件事上,我谁都不能让。哪怕今日来的是陛下,想命我在这些案卷中做文章,我亦不会妥协。” 廷尉正监丁勇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宁铮出了廷尉府,脸色铁青,一出门,便立即命府中师爷拟写一份奏呈,即刻传去东府司及少府落印。 宁南清一直在府外候着,眼瞧着宁铮这般愤怒的摔袖而出,他立刻迎了上去道:“父亲,发生了什么事?” 宁铮铁青着脸色,瞅了他一眼,有些凉飕飕的说道:“你不在你府中,怎么有心思跑到这里来寻我?” 宁南清一怔,即刻道:“还不是寻出了宋宗一事的端倪,想要来请教父亲” 宁铮听此言,立马问道:“哦?你查出了些什么?” 宁南清微微勾着唇,点了点头道:“儿子这些天一直得不到临贺的消息,也得不到建业的消息。这两天却忽然听到一点风声。” “什么风声?”宁铮听他提及临贺,脑海中马上想起了宁南忧与曹氏,此刻恨得牙痒痒道,“你二弟,是不是在此事中做了什么手脚。事情才会演变成今日这副模样?” 宁南清遂即摇了摇头,替宁南忧辩解道:“二弟从来乖巧,十分听从父亲的话,怎会和父亲逆着来?他定是很想将父亲交代给他的事情办好的只是,能力不够罢了。” 宁铮却冷哼一声道:“他从自大,哪一件事能办得好?” 他朝宁南清看去,却见他支支吾吾的不肯说。快眼看书 宁铮皱着眉头道:“果然是昭远那孽障闯了祸?” 宁南清故作忧心道:“此事,应并非二弟所为,光靠二弟的能力怕也谋划不出这样的事情。只是儿子听说,二弟在前往临贺的后一天夜箜阁的阁主宁九便带着周氏兄弟一同赶往了临贺。儿子只怕,这么多年宋宗行黑路走私,挡了宁九的财路二弟懦弱无能,被他所利用,成了宁九铲除商路异己的一把刀,这才闹出了如今这种局面。” “宁九?”宁铮低声道了一句,遂即否定道:“我看此事并非宁九所为。宋宗这几年来,一直借着宁九的商路走私军火与盐铁茶。若宋宗被查出来了,他夜箜阁也会被牵连进去。这种做一亏十的买卖,宁九不会做。” “的确,如此百害而无一利的事情,宁九不会做,但是父亲莫忘了,他始终是江湖人士,若当真受到牵连,单凭近几年夜箜阁在江湖上的势力朝庭只怕见不得敢动这样的人。”宁南清说着,眸子一溜转,又故意道:“又或者此事按照父亲所说,并非宁九撺掇。那么必是二弟身边人吹的枕头风。父亲莫忘了,江氏女还在二弟身边。儿子听闻这江氏女似乎有孕了。” “什么?”宁铮扭头朝宁南清看去,面色更加青白了几分道:“江女有孕?” 宁南清见父亲已在暴怒边缘,便加了一把火道:“儿子还听说中朝的细作统领,那名换做鹧鸪的探子,近日在广州北地被发现了尸首据探子回禀,在他身侧发现了徘徊的精督卫和夜箜阁人士。” 宁铮听此消息,便慢慢凝住了双眸,沉思了起来。 他突然的安静,到时让宁南清有些猝不及防,于是心翼翼唤了一声:“父亲?” “你二弟近来近来可有再查当年常猛军一案?”宁铮凝着眸,冷森森朝宁南清望去,眸光如鹰爪般扣在他的身上。 宁南清一怔,不知为何宁铮这样询问,然则,常猛军乃是父亲心中一根刺,惹不得也碰不得。他此刻猜不透眼前这个中年男子的心思,不敢贸然回答,于是含糊的说道:“据儿子所看这么多年过去了二弟或许放下了当年的事?” 宁铮却收回了目光,一个人沉沉的朝王府牛车走去。 宁南清便被丢在了巷里,心中琢磨着方才父亲的话,不明所以。 正是阴冷沉闷的天气,洛阳前几天才下了大雪,这会儿整条街道银装素裹,甬道里挤来的寒风生生的刮着路人的脸,生疼。 中都官府门前,赵琪正匆匆从里头赶出来,坐上一辆破旧的牛车,便着急的朝被炸毁的邓元府上奔去。 此刻城防军统领景汀以及东府司主司都在邓元私府上等着他过去,再查一遍现场,他生怕自己去了晚了,会惹得两位大人不满。 谁知当他命下属驱车赶到了这座已成废墟的邓府前,便瞧见东府司江呈轶与大统领景汀从已从里头带着人马朝外头走来。 赵琪手忙脚乱的跳下了车,提溜着衣摆便上了前头被烧塌了的石阶,贴着笑脸朝里头一文一武,一个儒生袍,一个武服携剑的两人拜了一拜,正欲说话,脚下没踩稳那烧得漆黑的石阶,差一点摔了下去。 好在有人将他扶住了。 他一抬头,便见江呈轶正微微挂着笑容,温和的同他说道:“赵大人心些这石阶烧的变了形,实在不好走。” 赵琪手抖了抖,忙着站稳,这才端起手臂朝面前二人行了一礼道:“下官拜见二位大人。” 景汀摆了摆手道:“你我同为官僚,无需这样客套。” 江呈轶附和道:“大统领说的正是。” 赵琪鸡啄米似的在一旁点点头,心里嘀咕着,你们官大,自然是你们说了算。 他默默站于一旁,不说话。 江呈轶此事开口道:“只是,赵大人此时来,恐怕晚了。我同大统领已经复核了爆炸现场正要回宫中向陛下禀明” “呃?”赵琪呆滞了一瞬,结结巴巴道:“二位大人已经复核好了?” 【六回】只手遮天权臣相 景汀点点头道:“有一件事需要劳烦赵大人一下。” 赵琪听着,有些迟钝,反应过来后点点头道:“大统领请说。” “赵大人可知,一月以前邓府周围可有哪些民宅曾走了水,调度了火师前往灭火?”景汀这话问的没头没脑。 赵琪面露不解道:“一月前城中的确有好几处走了水,只是邓府周围的民宅下官并没有印象。大统领问此事作甚?” “赵大人不必多问,只需将这些失火的地界调出来便可”江呈轶接着景汀的话说道。 赵琪只能点头答应道:“下官晓得了,这就回府,调出案卷送到二位府上。” 景汀却道:“不必往我府上送了,我与江大人眼下要去尚书台一趟,还请赵大人找到详细案卷记载的文书后直接送到东府司。” 没等赵琪答话,这两人便转身朝尚书台的方向徒步行去。 很快他们身后跟着的六七个侍卫便把这两人的身影遮住了。 赵琪心里奇怪着,可又不知他们查出了些什么,只能又命府中人再驾了牛车赶了回去。 一路上,景汀与江呈轶都默不作声的低着头,不知各自想着什么。 直至两人行到尚书台门前的巷中,才互相对望了一眼,问道:“江大人以为此事究竟是不是邓元所为?” 江呈轶皱着眉头道:“此事疑点颇多实在难以定夺大统领不也正觉得奇怪,才会和我一同前来尚书台吗?” 景汀沉了沉眸子,定道:“只是,所有证据皆指向了邓元。实在令人难以为他辩驳。” 江呈轶虽晓得邓府私宅里那具男尸并非被炸死,而是饮毒被杀。然则,邓府这爆炸案却让他摸不着头绪。 他晓得宁南忧应不会做出这种不顾邓府周围百姓的事可除了他,江呈轶又想不出任何人要这样对施安。 他心里存疑,不由联想到半月以前,在弘农对施安赶尽杀绝的公子恒业。 难道是付氏派来的人马动的手? 他正思索着,身边的景汀却已下了命令。此时他们身侧出现了一队城防军,十几名军将朝尚书台涌去。 没过片刻。邓元便被城防军的将士们压着走了出来。 他嘴中一直喊着:“你们城防军这是作甚?陛下说了年关事务多,叫我先归尚书台处理文书你们眼下却将我这样毫无礼节的押出来,是要做什么?” 押着他的城防军却并不听邓元的叫喊声,只是粗鲁的将他带到了景汀面前。 邓元惊恐的瞪着景汀道:“大统领!你这是要作甚?难道要用城防军动私刑吗?你莫忘了,你虽身为城防军统领,却还并没有那个资格随意抓捕尚书台的人。你难道不怕我祖父找上你的统领府,或是告到陛下那里去吗?” 景汀欲开口驳斥他,却听身边的年轻男子先他一步开了口道:“下令将你强制押出尚书台的人是我。邓大人,东府司总算有资格抓捕尚书台的人吧?陛下有令,若有需要,东府司即可下令,让城防军将邓大人关入东府司地牢中,细细审问。” 邓元呲着牙着急道:“陛下的命令,是说这爆炸案若真的同我有关,才能将我押至东府司地牢!江呈轶!我就不信,你从我府上那一片废墟中查出了什么能够令你前来抓捕我的证据!你莫要在这里仗着陛下的势,狐假虎威!我告诉你,你若敢对我动手,我祖父不会放过你的!” 江呈轶见他张牙舞爪的样子,并不理会,而是朝景汀拜了拜道:“劳烦大统领了。” 景汀点了点头,虽朝着押着邓元的城防军将领招了招手,这些士兵便立即押着他朝东府司方向走去。 原本,江呈轶单靠东府司下所管的卫兵,便可以前来抓捕邓元。然则,魏帝却不肯,定要景汀同他一起审查此案,就算最后要从尚书台中带走邓元,也必须是景汀下令带走。无忧 而邓元一事,魏帝不让东府司全权负责审察的缘由,便是心中存疑,怕江呈轶对邓氏有什么不轨之计。毕竟,多年来,邓氏一直是魏帝一势中最重要的核心力量。他自然不放心江呈轶这样一个出身江湖,半路杀出来的人独自审查。魏帝多疑多心,最相信的人便是多年来一直替他管着整个京城城防军,与禁军两位卫尉相抗衡互为监督的景汀。 邓府私宅爆炸一案,事出蹊跷,后又从废墟中找到了带着常山侯府特制金器的一具烧焦男尸,确认他是施安后。魏帝便更对着案子关切起来。 实际上,江呈轶算是看出来,眼下大魏的这位皇帝,虽然谋略才华并不输于当年的明君圣主明帝,然而却缺少了一份为天下百姓忧心的仁善之心。 他不够仁善,因而,年少时与先帝在朝中留下来的这些手握权势,几乎压制皇权的士族大家相斗时,一心只系在如何夺权之上。只要这天下不乱,百姓不闹事,他便不会去考虑这天下的赋税繁不繁重,更不会去亲自体察民生疾苦。 他担忧的也只有他的皇权罢了。 这些年,宁铮一直操控着朝庭,以一手遮天的权势,欺压平民百姓。大魏疾疾叫苦声连绵不绝,因而相比之下,一一己之力抵抗着权臣,并辛辛苦苦经营谋划,一心要为百姓除去奸佞之臣,为天下谋取一份安宁与平静的魏帝便是众人心中的明君明主了。 他那些爱民如子的盛美赞歌,也只是因为,他比宁铮更注重收揽民心罢了。 这样的国朝,日复一日下去如何还能有好的结果? 如今,魏帝这般重视邓府私宅爆炸一案,关心的并不是那七十几个枉死重伤的百姓,而是害怕官家若未能将此事处理妥当,会造成洛阳民众群情激愤,讨要说法的群乱之象。于是,他眼下更想要查出一个真相,哪怕真相查不出,他也要寻一个替死鬼,将其推上断头台,以此平息民怨。 而就在昨日,当他与景汀找到施安的尸体后,魏帝所关心的便不再是如何平息民怨了,他现在更忧心于是邓元府中出现施安的尸体的真正来龙去脉,疑心这其中是否是邓氏一族在其中作古,或是摄政王宁铮下的套子,耍的阴谋。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江呈轶从前认为,凡间的大魏朝堂,只是因为有了像宁铮这样权势遮天的皇室血亲才会致使天下屡遭动乱,边国屡次三番侵犯国土而百姓口中盛传的那位声誉极佳,品行良善,一心为民着想的大魏皇帝只是苦于生在这样,士族只手遮天,皇亲国戚操控朝庭的时代,无法施展抱负才华罢了。 可,当他真正入朝为官后,才发现就算千机处已将天下奇闻,朝野动荡全都记载入册就算他熟知朝局,其实也并没有真正的了解魏帝。 就在江呈轶准备与景汀押着邓元赶回东府司时,身后传来一声苍老沉定的老人之声:“且慢!” 景汀停下脚步,与他一起转身朝身后望去。 只见邓国忠定定的站在他们的面前,面色铁青道:“请问大统领和江主司这是作甚?你二位都是有身份的人,如此这般押着我的孙儿不明不白的便从尚书台带走了人,难道不觉得过分了吗?” 景汀朝邓国忠尊敬一拜道:“还请太尉恕罪下官与江主司也是奉了陛下之令,才敢对邓大人动手的” 邓国忠冷笑一声道:“奉了陛下之命?陛下何时准允你们私自抓人了?尤其是你大统领,带着城防军前来是何意?” 江呈轶淡淡道:“陛下并非命城防军前来抓人,而是命晚辈带着城防军带着令府贵孙,前往东府司聚一番。” “聚?”邓国忠瞪着眼嗤笑道:“江呈轶,你以为你再同何人说话?竟敢在我面前放肆?你和大统领这样气势汹汹地赶过来你同我说,你们只是聚?你以为我会信吗?” 江呈轶却不慌不慢的说道:“如今是聚,待晚辈问过邓大人一些事后便是看押了” 邓国忠怒道:“你说什么?!” 江呈轶斩钉截铁道:“晚辈与大统领已然查到了证据,证明贵府公子的确与其私府爆炸案忧关” “什么证据?”邓国忠严肃着脸冲他道:“你倒是拿出来给老夫瞧一瞧?莫要在这里同老夫拖延时间” 江呈轶却并不畏惧于她,挺直腰板对他道:“东府司复查疑案,有城防军襄助,以及陛下的亲笔诏书案中所有内容一律不得告知外人,请恕晚辈不能应了太尉这样无力的要求。” 邓国忠惊怒道:“你!你胆敢这样和老夫说话?” 他身后带着太尉府下的数位侍卫,一怒之下,冲着他们招了招手道:“来人!将公子给我夺回来!” 【七回】查复疑狱惹人议 太尉府众多护卫朝着城防军一拥而上,景汀正要上前,江呈轶却拦住了他。 他正惊讶,只见身边靛青长裾的青年屈身弯腰,在这些横冲直撞而上的护卫未来得及注意时,趁机而袭,长腿一扫,便将七八个人绊倒在城防军面前。 这些护卫见状,又涌上来一批人马把江呈轶团团围住。谁知他光靠一个人,便可击人于无形之中,处处打中要害,令八九个人纷纷捂着脖颈、裤裆以及背脊处痛的哇哇大叫。 景汀正目瞪口呆时,只瞧见前头围成一团的太尉府护卫,纷纷跌坐下来。那名上身穿着蔚蓝色绒毛褙子,里头配一件绣有万年青纹案的靛青直裾袍的英俊青年定定的站在这一群跪在地上或躺在地上,龇牙咧嘴愁眉苦脸的七尺大汉们中间,面色平淡,黑沉沉的眸子望向面前的头发花白的邓国忠,竟还能恭敬朝他一拜,客气道:“太尉大人,晚辈失礼了,还望太尉大人见谅若大人想继续抢人,晚辈也愿意奉陪,只是如今晚辈不过与大统领带着贵府公子前往东府司例行询问真的将事情闹到了陛下那里,让他亲自下令,看押贵府公子,大人便不好收场了” “你!”一向老奸巨猾,蛮不讲理的邓国忠此时也没了办法,这个年纪颇大的老人被江呈轶气得发抖,他平生还未被这样的年轻人羞辱过。但他晓得江呈轶作为东府司主司,替陛下复核疑案,的确有这个权利。陛下重视爆炸一案,毕竟此事牵扯了太多条无辜百姓,且那不知为何出现在地牢里的施安也让陛下非常在意。若他当真将事情闹到陛下那里去,他邓氏一族也不一定能占到什么好处。 邓国忠仔细思寻一番,缓下了怒意,横眉冷眼同江呈轶道:“你东府司要抓人可以,但老夫欲同尚书左丞说几句话这样的要求总不过分?待我二人话毕,自然由得你们带他走。” 他虎视眈眈地盯着江呈轶,恨不得要用目光在这青年身上钻出个洞来。 江呈轶挑挑眉,拱手再拜,言语如沐春风,风雅谦和道:“自是可以的。” 景汀却蹙紧眉宇,欲阻止,见青年朝他使了个眼色,他才顿住了话语,一脸严肃的盯着邓国忠朝城防军走去。 邓国忠将邓元拉住,城防军的士兵却不肯松手。 “大统领?”他朝景汀投去目光。 景汀顿了一下,默默的朝着押着邓元的士兵示意放开邓元。 邓国忠拉着邓元站离了城防军,一人悄悄同他说道:“阿元,你老实同我说,为何施安会在你府上?你府上地牢又为何会爆炸?” 邓元自腊八事发后,便被魏帝遣回了尚书台,至今四五日吃住都在尚书府中,门前有禁军看守,不允他与本家的人见面联系或是会话。 此刻,是邓国忠第一次找到机会同他这个孙儿说话。 邓元面露难堪,心慌意乱道:“施安是孙儿自作主张看押于地牢中的,本想从他身上审问出些不利于摄政淮王的证据,隆中、南乡等地洪水淹城,常山侯跌了那么大一个跟头,都没有彻底被削爵流放。孙儿想着,施安一定还晓得些泉陵一案的内幕,便想细细审问后禀告陛下,谁知” 邓国忠听着他的话,虽气他一意孤行,可此刻责骂于他也无济于事,于是又问道:“你是如何抓到施安的?” 邓元一愣,顿了一顿道:“孙儿的确一直派人搜寻着施安的下落一月多前,孙儿在江湖上找的侠士,将施安送到了我府上孙儿才将他看押起来的。” 邓国忠听后大惊,心里有了定数,邓元此番定然是被某个人暗算了,他继续问道:“那江湖侠士你可有见过面?” 邓元摇摇头道:“江湖规矩,他们拿钱办事,不会露面。施安被送至我府上时,也只是一身褴褛衣躺在府前台阶上。明明有人深夜叩门,门房来报时却说只有施安一人气息奄奄的趴在外头。因而,孙儿并未见过将他送过来的人。” 邓国忠冷着脸斥骂道:“蠢货!这样一来,此事的幕后主使便完全脱了身,将私下追捕施安,插手廷尉府内务一事的罪责全都栽倒了你的头上!你收押施安时怎么不想一想,为何将施安送至你府上的人不肯露面?什么江湖人士按规矩不露面?你这一次,就是被旁人设计了!此事我本已按照陛下嘱咐,让贼曹的梅飞彻带着人协助廷尉府左右监一同追捕施安,本是名正言顺。你这般行事,不但没审出什么。还让整个邓氏如今都惹上了一身骚!” 邓元被骂的羞红了脸,垂头丧气的低下头不说话。 邓国忠看着他,心中有些烦闷,冷冷道:“此事既然已经发生,也没有办法了,元儿放心,祖父定然会让你脱身。记住,到了东府司,你必须承认你私用牢狱之刑审问施安,此事已然板上钉钉,就算你狡辩,陛下也不会信,且定会有人抓住此事大大弹劾你,所以这一点你承认也无妨。但,千万强调你不可能做出爆炸案这种引火烧身的傻事,抓捕施安也只是为了替陛下分忧。能说的多么动情便说的多么动情。这些年我邓氏为陛下做了不少事。你动之以情,想来陛下还是肯给我邓氏半分薄面与信任的。”新世界 邓元立刻点了点头道:“孙儿必照祖父叮嘱行事,孙儿此番闯下如此大祸只盼着不牵连邓氏一族” 邓国忠见他眼角沾泪,又呵斥道:“男儿有泪不轻弹,这么点事,你便熬不住,将来如何继承家主之位?” 邓元被他训斥,急忙抬袖擦干眼角泪光,轻声道:“孙儿记住了。” 这时,江呈轶站在一旁,见爷孙俩没完没了的说着话,便轻咳两声以作提醒。 邓国忠自然晓得他是什么意思,便铁青着一张脸,拍了拍邓元的肩膀,转身朝自家护卫走去,临走前狠狠的剜了江呈轶一眼。 这老头年轻时便是个狠角色,阅尽人生浮华后,人到花甲更是一把铁手滑枪,如此狠厉的眼神还是有些骇人气质的。 然而他倒是不曾料到,面前这个青年来自九重天,早不知在这世上活了几万年,所经历的世间浮华变相,不知比他多了多少,若按照真实年纪,不知江呈轶算是邓国忠的第几辈太爷爷呢? 江呈轶对其冷眸怒对的样子,完全无感,见他带着一群太尉府护卫扬长而去时,嘴角也紧紧是抽了一抽,觉得有些可笑罢了。 邓氏,同淮王宁铮一样,同样是大魏的一颗毒瘤。 他若是想辅佐太子宁无衡登基,这样的毒瘤必然是要除干净的。 江呈轶垂下眼睫,遮住了那似浩瀚深海般的眸子,一转身,立即恢复了温和的笑容朝景汀道:“大统领,走吧?” 景汀对他拱手作揖,挥了挥手,命城防军将邓元押着,一行人朝东府司而去。 待抵达这气势恢宏的东府司主府,薛青作为主府二把手的御史中丞早已在门前候着江呈轶前来。 东府司掌管着偌大的御史台,又与少府分管着尚书台参与朝政,主府自然是与三公官府一样的配置。因其中藏大魏重要文书律令与图籍秘书,这里卫兵有重重把守,气氛森严。 江呈轶徒步行至府前,薛青便迎了上来,拱手作揖道:“主司,中都官曹尚书赵琪已在前厅等候。” 青年点了点头。 薛青便又走到了景汀面前道:“东府司重地,还请大统领将佩剑交给下官,让卫兵保管。” 景汀晓得这个规矩,轻轻颔首,取下腰间佩剑交给了薛青。卫兵交替,与上缴了兵器的城防军一同,将邓元押着送入了府中地牢。 两人直奔前厅与赵琪相会。 厅中赵琪已等得有些焦急,伸着脖子朝外张望,见照壁前隐隐现出两人的身影,便两三步上前作揖道:“两位大人总算来了下官回府,按照两位大人所说,特地调出了这一月以来城中失火走水,调度火师的案卷记录,发现” 他正准备说是什么时,江呈轶却开口接着他的话道:“这些走水的地方,有一部分的起火原因是硫磺与木炭?” 赵琪惊道:“主司大人神了?!正是如此。一个多月以来,城中共有二十一处民宅失火调度了火师,其中有八处烧毁严重,且起因正是少量硫磺粉末与木炭粉遇明火而燃” 江呈轶点点头道:“这一点我与大统领早有猜测。我二人认为那十七处因硫磺粉末以及木炭粉出现走水现象的民宅或铺子中,定然有人携带大量的硫与木炭。且欲用硫与木炭磨成粉末。这两样东西皆是易燃物因此在打磨成粉时若一不心便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八回】巧然之合惹惊惧 “这些因硫磺与木炭走水的地方是城中民宅还是店面铺子?”景汀询问道。 赵琪从脑中过了一遍案卷道:“好像都是中东门西大街与耗门西大街的普通铺子。” 江呈轶微微沉眸道:“那还请赵大人,带着中都官曹徒隶前往这八处铺子,找到主事的人家,带到东府司中。我与大统领欲细细询问。” 赵琪马上应道:“好,下官这就带着徒隶前去。” 他起身一拜,便欲离开,江呈轶此时却唤住了他道:“等一下,赵大人久居京城,可知这城中住着有多少擅长炼丹的道士?” 赵琪面色一怔道:“城中有多少擅于炼丹的道士,下官不知,只晓得上西门西大街的民巷与苑门北街西角巷里住着两位道士,前些年这两名道士在陛下病重时,还曾进献过丹丸,此事下官记得特别清晰。” 江呈轶颔首道:“那便麻烦赵大人也将这两位请来。至于其他,我自会亲向户曹吏高升询问。” 赵琪与景汀都不知他询问城中有多少道士的原因,面露迷惑。 江呈轶见状回答道:“硫磺粉与木炭粉皆是炼丹之重要辅助。且这两样磨成粉末状后,若一旦撒入空中,与空气融合,便会引起爆炸。然而若没有足够的硫磺与木炭,顶多引起火烧至走水,根本做不到引爆地牢之骇然效果。只是此事甚少有人知晓。只有当年为司马徽炼丹的皇室道人曾在一本炼丹化极的古籍中记载过,这本古籍被道家视为珍籍,一直在修丹炼道之人手中流转,若非是常年炼丹取道之人,自然是不晓得此二物大量磨成粉末,再遇明火后会引起爆炸。因此,爆炸一事中,必然有一位擅长炼丹的道人参与其中。” 赵琪这才明白江呈轶要他将老道请来的关鞘。 于是点点头,便带着府中厮再往中都官府而去。 赵琪离开后,江呈轶便与景汀前往了地牢,审问邓元。 而邓元便时刻谨记着邓国忠的话,虽承认了施安是他所抓,但却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不断辩诉着府内私牢爆炸一事同他没有半分关系。 甚至,在他写下呈奏书递给江呈轶时,所述的也皆是忠君忠国忠民的肺腑涕泣之良言。 景汀看了,都觉得他当真与爆炸案毫无关联,认为定是背后有人陷害于他。 江呈轶自然晓得这爆炸案应是与邓元无关。可他撇得太清,反倒让迷局之外的人尤其是疑心较重,容易多想的魏帝觉得他在作假狡辩。 当然,江呈轶还是将此呈奏书递交给了陛下。 果不其然,陛下不但未曾被其所写忠言而感动,还觉施安一事邓元乃至邓氏一族必然有隐瞒。 很快仵作验尸,查出假施安在爆炸案发生前,便已中剧毒而死。而景汀在邓府那一片废墟中搜查时,恰好在原本该是邓元卧房的地方发现了残留的毒物药渣。 于是众人皆认为,在邓府爆炸案事发前,邓元便已下药毒杀了施安。 那么他究竟为何要毒杀施安呢? 魏帝猜测,许是那施安与邓氏有着什么关系,又或许邓氏通过施安与淮王宁铮有着什么牵连,所以邓元抓住施安后,见他欲用此事要挟邓氏,便狠下心毒杀了施安。只是他未曾料到有人故意要以此事令魏帝怀疑于他以及邓氏,于是混入邓府私宅,在其私牢中洒下大量的硫磺粉与木炭粉,一旦到了夜晚,看押施安的府内侍卫点燃蜡烛,遇明火,便引爆了私牢。 江呈轶大致晓得魏帝如何猜想的,果然,不出他所料。魏帝大怒,单独秘密召见了邓元,逼问真相。 邓国忠或许也没有想到,假施安并非被炸死的,而是中毒而死。 他此前让邓元承认施安是他私下抓捕,又否认爆炸案是他所为的证词,反而成了邓元为隐瞒施安真正死因的强有力的证据。 邓国忠一向坐得稳,行得定,此刻也慌了神。 邓氏这些年锋芒毕露,居魏帝一党之核心,甚至威胁皇权,早已令魏帝不爽。此次之事,魏帝本想借邓元来一记杀鸡儆猴,削一削邓氏权柄,叫他们乖乖听从自己。 可无论是东府司还是城防军或是中都官曹都找不到任何邓元命人购入毒物的证据。魏帝没有证据定罪邓元,再加上邓国忠据理力争,此事便只能作罢。爱 淮王完全从此事中抽身,什么也不曾过问。眼瞧着邓氏与魏帝之间出现嫌隙,自然高兴,于是在此时添上了一把火。当着众朝臣之面在魏帝面前附和邓国忠,替邓元辩解。 邓国忠错愕,晓得宁铮此刻帮腔必然不怀好意,他的辩解只会令魏帝更加认为是邓元将施安以毒杀灭口,只是还未来得及处理尸体,便被爆炸案掀出了此事来,而他邓元或者整个邓氏极有可能在暗下与淮王府有所联系,意图背叛魏帝。 魏帝虽表面不曾说什么,可邓国忠却晓得,因果已然种下,这下,他若继续为邓元辩解,只会加剧邓氏与帝之间的嫌隙。 此时,他已经看出,有人故意借用施安一事挑拨帝与其的君臣关系。邓国忠不禁着急,皱着眉头思量着究竟是何人设下此般连环计,让他一族防不胜防? 邓元私府爆炸一案,总是需要一个人来顶罪,平息民怨。 魏帝便强令江呈轶与景汀在年节前找到爆炸案的幕后主使,若不然,便罚俸降级。 他二人只能在众目睽睽之下硬着头皮继续查下去。 却说两日前,在东府司时,他们连夜审了因木炭及硫磺粉而失火的铺子店面主事之人乃至京城之内的所有道士,可得到的线索却只有一条。这八处失火的铺子,因私下还做接待千里迢迢其前来京城一游的外地人,让他们留宿铺子客房的生意,因此一月来陆陆续续有穿着打扮非京城人氏的三两人在他们铺子里搬着一袋又一袋的东西也是正常之事。后来起火的缘由,怕便是这些异乡人在搬运木炭粉与硫磺粉时遗漏了一些在铺面里,被后来留宿的人不心引燃后,才走了水。 至于道士那处,他们向户曹要了记载文书,寻到了六名道士,一一询问查访,却并未找到他们私下与外城联络的线索,更未曾找到他们与失火的八个店面铺子有过交集的证明。 江呈轶甚至怀疑自己是否猜错了方向,直到腊八节的十日后,远在临贺的江呈佳所寄家书传到了江府。 他见书信中提及周源末逃京,与宁南忧纷争不断一事,又闻京城爆炸案有可能是周源末与京城中能出入邓元私府的人串通所为,这才惊觉事情的不对。 他见书信的同时,想到了一个人,亦想到了一种可能。 只是这种可能令他不寒而栗。 若是牵连了八十几个无辜民众伤亡的爆炸一案与那人有关,那么他便算是间接造成此事的元凶 江呈轶惊出一身冷汗,也觉心中寒意四起。 这十日以来,他一边同景汀调查此案,一边陪同太子宁无衡抚慰遭受牵连的百姓,施粥布营,照顾没了屋宅无处可去的民众,平息了不少民怨。看着化成废墟灰烬的那一整条巷子,江呈轶曾懊恼了好几日,恨自己为何没能早些发觉城中异动? 然则为受到牵连的无辜百姓而感到忧心难过的他以及迫切想要找出幕后真凶的他,始终未曾将这件事往那个人身上联系。如今诧然得知此事或与那人有关,顷刻间害怕惊惧,令他频频否定自己的想法,觉得自己是想多了。 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入了沐云的眼,让她觉得奇怪。 朝堂之事她不大愿意过问,可爆炸案闹得如此之大,沐云自然也听到了不少风声,在心疼江呈轶日夜审问并查访线索的同时,也留心关注了此事。 见他读过阿萝寄来的家书,整个人便像是丢了魂一般,便自顾自拿来那封家书读了起来。 读着读着,便也察觉了不妥。 她皱皱眉,拉住正要出门的江呈轶道:“此事莫不是?” 江呈轶心下早已惊骇难抑,此刻见沐云也猜到了,脸色便不由自主的冷凝起来,惨淡道:“恐怕不假。这一月里,只有他有资格带着大批人马以及装着硫磺粉与木炭的木箱前去邓元府中布局” 沐云满面愁云道:“可他如今身在皇宫,若此事被发觉不单单是他,便是连你也要受到牵连。” 她担忧的自然是江呈轶。 可此刻江呈轶却正懊恼着自己将那人亲手送入宫中的行为,以至于如今间接害了那么多无辜百姓。 他陷入一种难以自拔的愧疚中,更是燃气熊熊怒火,忍不住要冲到宫中质问那人。 沐云按下他道:“你此刻需保持镇静若你出了差错,或是此事被那位大统领景汀发现便糟了!” 【九回】卢生施计因缘果 沐云满面愁云道:“可他如今身在皇宫,若此事被发觉不单单是他,便是连你也要受到牵连。” 她担忧的自然是江呈轶。 可此刻江呈轶却正懊恼着自己将那人亲手送入宫中的行为,以至于如今间接害了那么多无辜百姓。 他陷入一种难以自拔的愧疚中,更是燃气熊熊怒火,忍不住要冲到宫中质问那人。 沐云按下他道:“你此刻需保持镇静若你出了差错,或是此事被那位大统领景汀发现便糟了!” 江呈轶此刻心头陷入一阵冰寒,听闻沐云的劝导,心中缓缓定下来道:“你说的是我不该如此慌张” 沐云点点头,牵住他略有些发抖的手,为他定心道:“信我,这件事总有解决的方法,如今最重要的是,如何让那个人从皇宫里出来。他呆在魏帝身边多一天,便会多一点暴露的风险。” 江呈轶的手心出了细细的凉汗,沐云见他这样,心底也深深担忧起来。 他向来是个遇事不慌,能够冷静相待的人。可如今牵扯到身边人的性命,尤其是凡人气运。就算他平日再怎样处事不惊,此时此刻也不得不惧怕起来。 江呈轶靠在廊下的台柱上,眸子垂下十分懊恼道:“这些年他瞒着我,瞒着阿萝,一直与某一人来往寄凭书信。可我万万没有想到,与他通信的人竟然是周源末。此事,本是有迹可循,只是他做得滴水不漏,我也未曾留意。 难怪,近几年,他时常借口为阿萝配药,前往建业,还让房四叔同行,现在想来,房四叔便是他躲过我的追问最好的遮挡不过,此事倒是也让我晓得这个周源末,身份定然不仅仅是夜箜阁三把手这么简单。” 沐云默不作声,低眸思量,不过片刻说道:“难道周源末亦是当年常猛血案中受到迫害的士族后代?” 江呈轶叹了一声,点点头道:“极有可能,秦冶这些年一直私下寻找着当年血案中被抄家灭族后,有幸逃脱的士族子弟。若周源末与当年之事没有丝毫关系,他也不至于持续了长达五年的通信。更不至于,每每房四叔从建业走货时,他都要跟着。然而,我也不能完全确定他的通信之人就是周源末,只是觉得诸种巧合放在一起,变成了必然。” 沐云见他面露颓废之色,也陷入深深的忧思之中:“如今魏帝的病依然好了许多,太医令丞苏筠亦早在一月前归来,想来如今是个时机,将秦冶带出来了。” 江呈轶向她投去一眼道:“只怕没那么容易了。本来,我将秦冶送入宫中,只是为了让他能够接触道太医宫,取得当年他师父存放于医宫藏药阁的传世医书,让他得到此书后,能够研出一法解开越复当年于匈奴重伤时所染上的火炎奇毒。可他竟然,还是未能克制住心中仇恨 如今的他,与周源末串通,在邓元私府得手。这便离他们的计划更近了一步。此次爆炸案,让魏帝对邓氏的忌惮以及怨愤更深了一层,若再加上宁南忧的谋划邓氏一族很快便会大厦倾颓,一崩而散。那么接下来,他便要与周源末一同联手对付陛下与宁铮了。他怎么肯放弃这么好的机会跟我回来?” 沐云眉头深锁,晓得事态严重,可她暂时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只能沉下心不作声。 正如江呈轶所猜测。 此次爆炸案的主谋,是这茫茫京城中,谁也不会想到的人。此人暗下与周源末串通。单凭这足够能引爆的硫磺粉与木炭粉的准备和运输,以及避开太尉府、尚书台、东府司三方,分批偷偷送入京城的缜密计划,若非详细布谋,从至少两三个月前开始准备,是绝对办不到的。 而这个令人出乎意料的人,正是四个多月前被江呈轶亲手送入宫中,在魏帝身边侍候,如今于太医令中任医官的秦冶。 两个多月前,邓元曾不知因何缘由突然大病,甚至气息奄奄,性命岌岌可危。邓国忠着急忙慌的拿着请帖去宫中寻太医。彼时魏帝恰好撞见,便命秦冶随着邓国忠前往邓元府上为其诊治。飞库 原本,邓国忠是不愿让秦冶同他归府为其孙儿诊治的,他晓得秦冶乃是江呈轶亲手送入宫中的人,这样的人,明摆的便是江呈轶所安插的眼线。但魏帝亲自关怀,又下了命令,邓国忠就算再怎样不愿秦冶入他邓府,也没了办法。 只是,秦冶针灸术乃为京城以至天下的一绝,邓元的病在他之妙手回春下,逐渐好转乃至痊愈,约不到一月的时间。邓国忠见秦冶从头到尾都没有任何动作,更不曾前往江府拜访,或是在宫中私下同江呈轶交流什么,便暂且相信了他。 邓元对秦冶颇为信任重用。 之后的一个月中,秦冶便已病后调养为由,时常前往邓元府上为他诊脉。而邓元恰是好客之人。他那私宅的修葺建构亦是京城一绝,偌大府邸便如林园仙境般,风雅清新。难得的是,这府邸的一花一草,一木一桩皆是邓元亲自指挥泥工瓦匠进行修葺改造的,也算是他亲手设计的。平时有客登门,邓元便会带着客人从头到尾把园子逛一遍,以此夸耀其府邸精妙绝伦的修葺风格。 自然,秦冶也不会例外。他装作极爱邓元府邸之建构,每每前来替他诊脉都要请邓元带着他逛一逛府邸,久而久之,他便摸熟了这片园子,也晓得了邓元府邸的地下还有一个私牢。 此私牢虽在地下,但却巧妙的从顶端开了斜口,使得白日时光芒能从不起眼的明窗中射入其中,照亮整个地牢。 于是白日时根本无需点燃火烛,地牢里也是清晰明亮的,不似廷尉府中诏狱般需每日每夜燃烛火。 他与周源末在三月前串通一气,因为害怕单是毒杀施安,无法让魏帝彻底对邓氏产生疑心与嫌隙。更害怕若施安只是被普通毒死,届时邓元及时发现,能有时机同他祖父商榷对策,使得此事不了了之。于是两人才会出此计策。 秦冶的师傅不仅仅是当年闻名天下的灸治圣手,更是修道炼丹的老仙道,对于如何炼丹十分清楚,也自然晓得硫磺与木炭二者大量被磨成粉末,铺洒在一处较为封闭的地方,一遇明火必然爆炸。 他便利用这一点,让周源末在两个多月前购入大批量的硫磺以及木炭,并让其磨成粉末,在利用夜箜阁的江湖行商人士分批通入城中,躲过太尉府、尚书台以及的筛查。 最后在他取得邓元信任,又确定施安在其府中后,便在夜中宫门落锁,他得以归太医府院时,偷偷带着周源末送入京中江湖高手潜入邓元府邸私牢处勘探地形。待到摸清了地牢看守人马的轮换时间与人数,便将分散分批归置于京城各个角落里的大量硫磺粉与木炭粉聚拢在一起,选了一个时机,在清晨地牢熄灭烛火,人手轮换时,布置好一切。等到傍晚天色微微沉下去,牢中的侍卫点燃烛火,便能顺利的引爆。 然则,腊八那日,正巧洛阳下了一场鹅毛大雪。等到午时,四处的雪已堆积的极厚。邓府也别无例外,雪堆积在地牢入口以及四方的明窗之上,挡住了亮光。看守的侍卫觉得光线太暗,便点燃了火烛,这才令邓元府邸在午时过后,民间百姓祭祀神灵祖先等典仪皆举行完毕又或是游园归来,都在家宅之中熬煮腊八粥时,爆炸了。 本来,傍晚十分,按照习俗,诸家诸君还需再前往祭拜点进行第二次祭祀才能算是忠诚请求神灵保佑来年风调雨顺。若此时邓府宅邸爆炸,伤亡便不会似如今这般惨重。 然则世事无常,大概秦冶也未曾料到,洛阳的一场大雪,竟然使得爆炸的节点提前了好几个时辰,造成了那么多的伤亡。 当然,秦冶并非有意害死这么多无辜之人的事情,江呈轶并不晓得。 他以为他算计好了一切,包括将无辜枉死之人也算计了进去,因为只有足够严重的伤亡才能令魏帝重视起来,才能让邓氏与魏帝的争执更加激烈。 而江呈轶正因此寒心。 当初,他已然警告过秦冶,可秦冶却还是一意孤行,至所有在京的水阁兄弟于险境中不管不顾。 此事一旦事发,不但他不再能继续留在宁无衡身边,完成穷桑女帝姑姑交给他的任务,连薛青、房四叔、闫姬等人都有危险。 他与沐云乃至江呈佳不用说,既为神身,若是逃脱还是有法子的。可这些凡肉之躯,却是必死无疑了。 甚至,连当年他与江呈佳好不容易从匈奴萨哈草原上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救回的越奇之子越复将军,也有被暴露的可能 【十回】天下之权皆士族 越奇只有一子名唤越复。当年匈奴入侵并州边关时,正是常猛军事发之时,越奇领着独子越复奔赴战场厮杀。战况凶险,越奇老将军惨死匈奴,而其子越复被江呈轶及时相救,眼下正于会稽水阁修养。越复身中匈奴草原奇毒火炎毒,毒侵肺腑,无药可治。此毒只有秦冶的师傅曾有解法。 江呈轶救下秦冶后,带着他前往拜访这位当年于明帝时期名声盛传京城的灸治圣手。磨了许久,才让那老道收了秦冶为徒。正要问火炎毒的解法时,却得知老道与越家有过节,并不肯传授解毒之法。然,在江呈轶与秦冶穷追不舍下,老道终于松了口,告知他们自己曾有一书遗留于皇宫太医宫中,上头记载着火炎毒的解毒之法。至于究竟是什么方法,老道便不肯再说。 之后,老道云游四方,再无踪迹。秦冶学得老道真传,早已以针灸之法名盛天下。江呈轶便借此,将他带入京城,打算寻机会让秦冶入宫,寻找奇书记载,救治越复身中的火炎毒。 至于秦冶的真实身份,则是,卢遇卢夫子早年亡故的长兄之子卢生,被卢遇视若亲子。常猛军血案时,他不过十二岁,不满十六,未成年,躲过了斩首之劫。后在罚没为奴流放边疆时,被江呈轶与江呈佳所救,这才入了水阁。 江呈轶此时闭着眼回顾着从前之事,思绪愈发的繁杂。 沉默许久的沐云却突然开口道:“秦冶不是同城皇后儿时有过婚约?梦直,我想,或许我可以入宫拜见城皇后与她商议,或许让城皇后出面,将秦冶遣回是一个他无法拒绝的办法。” 江呈轶一怔道:“城皇后?她的话秦冶会听吗?” 沐云皱着眉摇了摇头道:“左右,你前往宫中,秦冶未必听你所言出宫归府,或是撤出京城,回到会稽。可城皇后好歹是秦冶的故人大不如,我们试一试。或许秦冶能够被说服?” 江呈轶迟疑犹豫道:“只是若让你入宫面见城皇后,实在有些危险。人间朝局,我并不想你牵扯过多。” 沐云却露出一笑道:“早日替你解决这些事我也能早日等你归九重天,给我办一场盛大的婚礼不是?我还等着你用十里红妆来娶我呢?” 江呈轶见她露出两颗的虎牙冲着自己眯眼微笑,复杂的心情便稍稍缓了一缓。 他温柔颔首道:“如此,也好。只是,你入府千万要心。宫中所有淮王夫、邓氏以及付氏的细作,我都一一同你说过了你定要避开这些宫婢、宫侍方能与城皇后相谈。” 沐云郑重的点了点头道:“我晓得,你放心,我定然再三心。” 江呈轶低低嗯了一声,便即刻拉着沐云归了书房,先写下入宫的拜帖,再命薛青递入宫中。最后又嘱咐了她几句,这才彻底放下了心。 翌日,江呈轶早朝过后,与沐云夫妻二人一同驾着牛车前往皇宫,从侧门而入直至深宫路后,便分道而行,一个往南宫而去,一个朝城皇后的长秋宫椒房殿而去。 江呈轶今日前往魏帝秋冬时所居住、行公事的南御殿,是为了禀明两个多月以前,他曾在魏帝面前提过的,关于蒋氏一门、顾安皆安然无恙一事,以及与之联合暗中查访宋宗,在广信发现其他士族参与此暗庄交易一事。 这一连半月以来,他一直忙于调查爆炸案。一直未曾得空同魏帝说这些。 此时入了南御殿中,恰好太子亦在。 只见这少年瞧见自己前来,一双眼便牢牢地盯住他,英气的眉宇带着些稚嫩,紧紧蹙在一起,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些日子,魏帝阴晴不定,身子也并不是太好,虽然有秦冶在身侧调养身体,但因政务繁重,又出了邓府私宅爆炸一案以及宋宗之事,面色总是苍白的很,一脸病态。 太子一连半月皆在宫中服侍,多日未曾见到自己的老师,此刻既担忧,又惊喜。 担忧的是,爆炸案的幕后元凶仍旧没有头绪,惊喜的是,这么多日终于能见到老师一面。 江呈轶入了殿内,按照礼数先朝魏帝以及太子各拜了拜。接着伏归于地上,等着魏帝唤他起身。 南御殿内寂静片刻。 魏帝才幽幽开口道:“江卿今日入宫,可是邓元私府爆炸一案的幕后元凶有了线索?”万书楼 江呈轶屏气凝神,缓了一缓抬起头,平静道:“禀陛下此案尚难突破臣与大统领还在调查中。” 魏帝冷哼一声道:“江卿于江湖之上,人称麒麟之才,又闻名文坛之上。才学见识都是数一数二的,怎得如今一个爆炸案便把江卿困住了。朕看你,近来,脸色亦不太好。看来查案很是不顺?” 江呈轶低着眸,恭敬道:“臣向陛下应允,必然在年节元旦前查出此案,必然不让陛下忧心。” 魏帝挑挑眉,有些厌烦道:“那今日,江卿前来是作甚?” 江呈轶这才抬起眸子直勾勾的对上魏帝的双眼道:“臣是来禀明宋宗一事的。” 魏帝诧异的看向他道:“宋宗?” 这个年轻的天子遂即转了转眸子,挑起了一边的眉头,轻笑一声道:“你要禀报的事情,朕清楚了蒋公亦在呈奏中同朕说了。他与顾安假意被孟灾所俘,实则是同你做好了谋划,用接近四个月的时间将孟灾与宋宗在广州之势连根拔起,解决了临贺暴乱的源头” 江呈轶自然晓得蒋公已按照宁南忧之意,在呈奏书中提到了他,并真假参半的编造了前因后果。 只是,江呈佳一个半月前派人急送过来的那本兵马私贩买卖的账簿,却让他格外的在意。 他已命人细细查访了此账簿抄录本上所对的记录,证实确有此事。一个多月来的调查,让他确信,那份账簿并非假造,这才令他今日将此物带入宫中,欲呈至魏帝面前。 魏帝见他不语,又低下了眸子不晓得再想什么,便继续道:“江卿临贺一事确实立下了大功,不仅使得蒋氏一门乃至顾安都从皇叔设下的诡计中逃过一劫,还将曾于的首级取下,消了一个大麻烦,又借机铲除了宋宗以及孟灾多年联合侵吞军火之势。若今日来是邀功的朕也乐意成全” 这个阴郁病态的青年天子此刻凝着一双如鹫似般锋利的眸子,时刻防范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年轻几岁的青年,充满了不信任。 江呈轶所谋之略,实在令人心惊,也令人叹服。这使得魏帝不得不疑心,这样的人,他是否能够控制?若将来助他除去宁铮,收回士族手中所揽大全,而逐渐势大后,是否会像邓氏或者宁铮一样,成为太子登基后无法掌控的人物。 他怕,他的儿子日后也会经历如今他经历的这一切。没完没了的与士族争势,与血亲争权。 一直未曾说话的江呈轶此时开了口,他缓缓垂下去的眸子再一次抬了起来,遂从怀中掏出了一卷数册。后朝他双手呈上,万分尊敬道:“陛下,臣今日来,并非为了邀功,而是想要将此物交给陛下,望陛下改革新政削弱地方士族之权,否则将来会酿成大祸。” 魏帝皱住眉头,目光朝着江呈轶手中的那本似账簿一样的书卷看了一眼,心中有些疑惑。 遂命崔迁将其取来。 崔迁心从江呈轶手上取走卷册,弯着腰躬着身递给了天子。 帝铺开卷册,粗略一扫,惊诧的发现,这上面竟然都是些招兵买马的记载抄录。于是大骇道:“这是什么?” 江呈轶这才开口道:“舍妹在临贺一行中,曾趁机从淮阴侯的指挥府中溜了出来,带着侍女千珊独自前往广信,协助蒋公与顾安二人查访搜集宋宗的罪证,最后在广信,宋宗的总据点,发现宋宗这些年不仅私下与宁铮联络,且还曾与各士族联系。通过暗庄交易不断累积钱财,招兵买马其中带头牵引此事的便是右扶风付氏以及清河马氏这账簿卷册正是付氏、马氏二族招兵买马的证据。” 帝惊骇难抑道:“此事可是真的?” 江呈轶十分肯定道:“千真万确。舍妹将此账簿交到臣手中时,臣已命水阁千机处的探子细细排查,经过一个月的仔细搜寻排查,几乎证实这账册记录的皆是真实的。” 帝惊惧道:“付氏与马氏要谋反?” 江呈轶皱眉凝神道:“不光是付氏与马氏,大魏众士族恐都有凝权集势,割据一方的不臣之心。陛下大魏国朝自世祖从王莽手中夺回江山后,便一直放任士族势力不管不顾如今已到了秋渴之势此时,在不进行新政改革只怕到时陛下后悔晚已还请陛下早做决断。” 【十一回】新政要略遭颈瓶 两月前,江呈轶曾针对朝中之势,提出新政改革一事,欲劝魏帝改革孝悌察举制,摈弃士族荐举人才的选拔制度,设四科,分文武,令天下饱学之士、武功高强者皆有机会参与朝庭人才的选拔,入朝为官。 如今大魏朝势,饱读诗书的寒门学士能够入朝为官的极是凤毛菱角。而往往只有体会过民生疾苦的寒门子弟方能设身处地的为天下百姓的民生民计着想。 如今士族子弟中虽也有似窦月阑、阴利明、城志等士族有志之士;也有太傅兼任司徒的李成义这样才情卓然且忠心耿耿的三朝元老时刻提点魏帝。然,这等为国为民,真正能及时体察民情的廉官、清官与遍布朝野、满是纨绔的其余士族子弟相比,却不过寥寥。这才导致大魏皇权旁落,被外戚与皇亲所控。 若大魏不改此势,只恐日后会加剧各大士族的野心,从而造成地方分裂割据,朝局出现动荡崩裂之势。那么届时,这天下百姓便又会陷入无休无止的战争之中。 江呈轶所呈一书,受到太子的大力支持,其从亲见魏帝费尽心血平衡各士族力量,早已将士族日益膨胀的权势视为毒瘤,心有一腔热血,亦欲改变此态。 然则魏帝却认为,新政确实有推行的必要,眼下这个时节却并不适合。 江呈轶晓得他担忧什么,魏帝如今之所以能与宁铮抗衡,正是因为朝中一半的士族大力支持,在未能削夺宁铮手中大权之前,他绝不会轻易动士族。 因此,江呈轶便事先在新政要略中,提出缓改,在不触及士族利益的情况下,为各地的寒门子弟设立适度的选拔制度,从各地方官府或军营的最底层做起,通过月绩效核查与年绩效统查,将效绩良好的学士引入朝中为官。如此反复,让寒门子弟慢慢渗入士族之势中,长此以往,便也能悄无声息的进行新政改革。 可,即便这样,魏帝也不肯。 新政之策的推行便只能作罢。太子曾于江呈轶面前抒发义愤之情,认为其父太过于惧怕士族之力。 江呈轶便只能先行劝说,暂且将新政要略搁置一边。 如今,江呈佳于广信查出各士族收揽兵马,愈演割据一势,又得知付博与马月野心膨大,欲用宋宗这些年私下查到的各士族把柄控制朝野。便知,新政不得不推行了。 他将账簿交至魏帝之手后,太子亦接过细细阅览,心中惊骇不必其父少之。 待江呈轶将阿萝信中所述一切,包括暗庄交易据点之下有一密室存放着各士族大家之把柄等事,依样向魏帝陈述后。仍为少年的太子此刻已是满面愁容。 本以为这是劝说魏帝推行新政的好时机。魏帝思量再三后,却仍然否决了江呈轶的提议。 江呈轶心中过于焦灼,进言道:“陛下如今广信一事打草惊蛇,能够调凭各士族兵马的账簿亦在我们手中,眼下付氏与马氏定然会隐下锋芒,为避免您有所察觉,而按兵不敢轻举妄动。此时,是推行新政,以水溶之势,具三年之态,悄声化解士族把控兵马局面的大好时机您” 魏帝那如鹫般阴沉锋利的黑眸在眼前这个青年身上扫了又扫,此刻神情早已从方才得知付氏与马氏欲联合控制朝堂,已存谋反之心时的惊讶恢复成了平静,接着冷冷道:“江卿新政缓改渗透之法的确是一计阻止士族之势继续膨胀的良策,然则此策仍需力排众议,最难通过关卡,必然是摄政淮王。朕这位皇叔,心思沉稳谨慎,难道你以为他看不出朕与你欲推行的新政,实际上是侵吞士族之权的一记猛药么?” 江呈轶自然知晓此事,然则他在决定入朝之时,便以做好了万全准备,于是继续道:“陛下不必担忧摄政淮王,臣已做好万全之策。各地土地兼并之风欲加强烈。建康三年,陛下推行的‘分地之政’直至今日也未曾完全落实。 此事虽事关士族权益,然,土地兼并严重影响了佃户耕侬秋收以及国朝钱币货物流转的通行,使得国库亏空,粮食库藏大大减少,民间物价频频上涨。以此,摄政淮王在调度国库时,亦觉兼并之风对皇室乃至其淮国不利,当初才会支持陛下行此政。 臣可借着‘分地之政’前往各地推行新政改革,选举寒门学士专管兼并之事,并向各地官府推荐人才,共同协助陛下落实‘分地之政’的各项要略政策。如此一来便可在摄政淮王不知新政的情况下,推行此法蚕食众士族之势。” 他已将话说到这个地步,一脸真诚的看着魏帝。城 这个盘坐于高位,拿着一柄黑方宝墨顿住的青年天子蹙着双眉,盯着江呈轶,深邃的眸中出现了一丝怀疑,哧道:“江卿这样着急推行新政,莫不是想要似邓氏那样安插自己的人手?” 他试探性的问出一句。 江呈轶猛地一怔,盯着天子一动不动的看着,转而露出失望心寒的神色道:“陛下若以为如此当初臣毛遂自荐时,陛下便不该命臣任东府司一职” 魏帝继续试探道:“江卿之才当配东府司一职,当时朕之决断,也是为了试探众士族对江卿这样出生江湖的寒门之士究竟是什么态度。然而,令朕惊诧的是,淮王竟与朕同心,替你压下了众朝臣鼎沸的反对之声,虽朕知,这大概是朕的皇叔故意挑拨你我二人的计策。 可也未曾预料,没过多久之后,朝中士族竟都对你任东府司一职没了任何意见朕实在有些好奇江卿虽是文坛之上才华卓越的儒者,门生及慕学者亦遍布天下,却仍然是个寒门之士,何以让众士族这么快便接受了你入朝为官?” 这一连串的疑问使得江呈轶的漆黑澄亮的眸子愈发黯淡下去。 他知魏帝从未彻底信任过自己,也知魏帝对自己充满疑惑,可眼下为其人臣,他不仅仅为天下忠义之士心寒,更为那些因慕魏帝在外美名而来的才学之辈感到不值。如此君王,怎能值得托付,又如何施展他们的抱负? 江呈轶冷笑一声,双眸纯亮无忌,定定望着魏帝探寻过来的目光,冷道:“陛下疑心,自是江某无能,未曾使得陛下放下疑虑,任人为用。这是江某之错。陛下若以为江某有心于朝中绕弄风云,揽权夺势。如今,大可废了江某这东府司一职。江某也好归隐山水,快活逍遥去。” 他已自称江某,而非称臣,语气有隐隐不快之意。 太子一愣,见先生说出这样的话,心下不免有些担忧起来。惧怕自己的父亲一怒之下,当真应允了江呈轶的要求,放他归隐山水,不再管在朝之事。 魏帝见此,心下一定,眸子一沉,遂微微一笑道:“瞧瞧?朕只不过说了几句玩笑话,江卿怎得这般孩子气的当真了?” 江呈轶却面无表情朝魏帝一拜,淡淡道:“江某斗胆,既然陛下不愿信江某之忠心诚意。江某亦觉得不必继续浪费时间,今日便辞去东府司一职,拜别陛下。如此,亦两厢便宜。” 南御殿中的气氛一度尴尬起来。太子立于一旁,有些心急,正欲上前说几句,来劝解二人的矛盾。谁知一直跪于殿中不曾起身的江呈轶抬眼朝他瞥了一眼,眸光中似有警告之意。 太子猛然一顿,微微皱眉,遂屏住了心中之言,继续立于魏帝身侧一言不发。 魏帝早已习惯江呈轶这般铁面直肠的说话,眼下轻轻挑了挑眉,手中转着那一方好墨,淡淡道:“罢了罢了,是朕的不是。江卿一心为大魏的将来,为天下思量。是朕多疑多虑了” 他本无怀疑江呈轶的意思,只是试探。 如今也松了口,亲自向他致歉,遂又给出了一个承诺道:“江卿所推新政朕与太子虽觉得可行。然,如今士族当道,势力实在过于庞大,贸然推行新政,恐会激怒士族,即使是新政缓改渗入之策,也无法保证众士族不会察觉异样。 正如江卿所说,宋宗既然利用多年来私下的暗庄交易搜集众士族不为人知的把柄,又与付氏、马氏串通招兵买马,若这账簿之上所录当真属实,如今事情已然败露,付氏与马氏自会暂收锋芒。 但司空付博与清河公马月皆是三朝为官的重臣,且祖上是随世祖立下汗马功劳的开国元老,其二者心性狡猾,手中除了这本能够调动士族兵马的账簿之外,定然还有其余的调凭信物能够集结士族兵马,为祸大魏。若新政推行时,出了问题,难免不会激得付氏、马氏铤而走险,举兵造反。 眼下,倒不如你与朕君臣二人联手,先对付摄政淮王,再对士族当道的局面大力整改。” 【十二回】凡间势运欲破行 “朕给你一个承诺,三年之内,若能逼得朕那位皇叔无路可走,令他退居淮国,收回摄政之权。朕必然许你推行新政,以资调凭天下寒门学士,真正做到忧天下之民,除苛政重税,改民生民态。” 魏帝倒是说得信誓旦旦,可这些话,原本是太子同他一五一十说过的慷慨义愤之言。 江呈轶晓得,太子定然已在天子面前相求,欲推行新政。 然魏帝虽心思细腻沉稳,却过于多疑。此时,本是新政最佳时机,可他却始终不肯答应的缘由只有两条。 一则,他并不信江呈轶。二则,魏帝心中本不愿对士族动手,他不愿失去士族对皇室的支持。哪怕付氏与马氏如今有谋反之意,魏帝也打算按兵不动,顶多私下调用地方人手予以警告,并借着这本账簿所录,命南陵军统领将军尉廷前往各地加大士族兵马征收入朝之举,令付氏、马氏多年来的屯兵归纳于朝庭,以此破此危局。 可这样的方法只不过是隔靴搔痒罢了。 如今他们所掌握的兵马买卖之账簿,或许只是冰山一角。这些年宋宗一直与占婆、中朝、匈奴、鲜卑等地秘密联系,谁知那段从玉究竟有没有与异族之人串通,引付氏、马氏将屯了多年的兵马藏于大魏国朝之外的别国之地?又有谁知付氏、马氏没有与敌国联合,时机一到,便与他国异族平分大魏天下呢? 总之,无论付、马二氏如今是否隐蔽锋芒,若放任不管,继续与宁铮相斗,大魏必然有一场乱兵灾祸。 江呈轶心急,可即便如此,他知单单这样劝说魏帝,这个青年天子必不会听信于他。 自南御殿而出,他便郁郁寡欢,从殿前到廊下,一直心不在焉。 太子从殿内追出,眼瞧着江呈轶从右侧殿廊离去,于是急忙行至廊下唤了一声:“先生!” 江呈轶在宫廊的转角处停下,转过了身。 太子与其相处半年之久,正是少年拔高发育之际,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开了模样,如今已然到他肩膀处,此刻恭恭敬敬的朝他拜了一礼,尊道:“先生莫要同父皇置气新政推行是必然。父皇他如今只是碍于皇祖叔的权势,又惧怕失去付氏、马氏等士族的支撑,无法与皇祖叔相抗衡,这才” 他断断续续的为魏帝解释着。 江呈轶却朝太子微行一礼,淡淡道:“殿下放心,陛下之意,臣明白。至此之后,殿下也无需再向陛下提新政之策。既然陛下以三年为期,臣亦可等候,请殿下同臣一起等候革新之际。” 太子见他态度,心中一顿,两三分钟后,郑重其事地点点头道:“学生愿与先生一起等候时机。” 江呈轶点点头,又叮咛道:“近来陛下龙体不安,殿下需时刻侍奉左右,尽为人之子的孝悌之责。朝中巨细政务也该为陛下分忧一些宋宗、邓元两案更要细心留意才是。” 这个身着玄黑绣金太子朝服的少年一脸认真的点点头,再朝江呈轶一拜道:“学生谨遵先生教诲。” 说罢,两人便从廊下分道而行。 江呈轶从南宫走出,正遇上在西门东侧宫门等候他出来的沐云,于是迎步上前,面露诧异道:“阿依?你怎得这样快?” 沐云笑笑道:“你也不瞧一瞧现在是什么几时几刻?你去南宫御殿大约也有半个多时辰了,我自然从长秋宫出来了总不能同城皇后品一上午的茶?” 江呈轶这才留神,抬眼瞧了瞧天空,呢喃道:“竟已快要午时了?” 沐云点点头,见他魂不守舍的模样,便担忧道:“可是觐见陛下,提及新政不顺?” 江呈轶叹了口气道:“不提这事也罢你今日同城皇后相见,可有顺利提及秦冶之事?皇后愿意替我二人劝说秦冶,并将他送出宫吗?” 沐云微微勾唇道:“我便与皇后直言秦冶家中有长辈得了急病,需他前往诊治,然则秦冶碍于陛下之病况,一直不好提出,需借她之口,与陛下禀明详情,并劝慰秦冶放心前往宫外替家人诊治应该过些日子,便会有消息了。” 江呈轶皱皱眉,心情低沉道:“他如今,算是陛下面前的红人。我与他见上一面,都难上加难更别提质问他什么,只希望城皇后的劝说,能让他意识到我的用意快些出宫。”有缘书吧 沐云安慰道:“你放心,一切都会过去的。” 江呈轶牵住她的手,在黄门的引路下,一边朝宫门外走去,一边叹道:“但愿如此吧” 夫妻二人回去的路上,坐在牛车里都闷声不吭。 江呈轶一直想着爆炸一案的细节,想要找出一些漏洞,能够暂且将秦冶参与其中的事实掩瞒过去,尤其要瞒住同查此案的景汀。眼下这种时节,秦冶绝不能出事纵然他犯下大错,江呈轶也不得不为了凡间势运图的走向大局而暂且替他隐藏真相。且,此时不单单是爆炸案令他焦灼不安,宋宗一案中,付博与马月的反叛之意实在令他难掩忧虑之心。他总觉得此事之中定然还遗漏了些什么,只是如今的他还没有发现罢了。 他正绞劲脑汁无所计从时,听见沐云犹犹豫豫的说了一件事:“阿轶前些日子,阿萝私下给我寄了一封书信” 江呈轶见她支支吾吾,便追问道:“她同你说了什么?” 沐云迟疑再三道:“她要我用蒙族的人脉悄悄的去查付博于京郊之外的私田民宅,还让我联系清河的蒙族游侠,查一查段从玉的住处,说是要找一位姑娘。” “姑娘?”江呈轶一怔,又问,“什么姑娘,需要你动用蒙族人脉悄悄去寻?竟还与段从玉有关?阿萝又为何要瞒着我?” “是一名占婆女子,名唤绯玉”沐云老老实实交代道。 “绯玉?”江呈轶惊诧声传来。牛车外,驾车的薛青听到动静,遂探头朝车厢内道:“公子怎么了?” 江呈轶摆摆手冲他道:“无事,你且安心驾车。” 薛青放下帘子,拽着牛背上的缰绳,继续缓缓朝江府而去。 坐在车中矮榻上的青年,神色凝重且苍白。 沐云见状,心中咯噔一下,疑问道:“这女子的身份难道?” 江呈轶颔首道:“过两月,占婆遣来和亲的使团便要入京此次前往大魏和亲的公主,正是占婆国的公主绯玉。” “这绯玉姑娘竟然是占婆公主?阿萝信中所说,段从玉将绯玉劫持并藏了起来,她派拂风去寻,却至今为止未都音讯全无。”沐云同样吃惊道,“难怪,这么大的事情,阿萝要私下拜托我用蒙族人脉去调查。千机处的探子都没办法找到的人,只能依靠蒙族的人脉手段去查了。” 蒙族,是沐云自桃花谷现身六界后,在八荒六道闯荡时,凭一己之力收拢的各异族中破规强行修炼不符合天地道法之术而被赶出本族的诸多游侠之士。这些来自六界各处的游侠仙士,特立独行,只服从听命于战胜过他们,并给予了他们帮助的沐云。由于这些人来无影去无踪,六界便将他们统称为蒙族。 蒙族只有万余人,身形皆如鬼魅,来往六界之间,知八方秘闻盛事。 而沐云便是蒙族之手,被蒙族之人成为圣主。 蒙族既然来自八荒六合,人间也亦有族群之人,且自一千八百年前便被沐云授命,暗中保护江呈佳一行人。 然则,这一群人身上皆怀有绝技,为避免为本族带来麻烦,基本不会现身。而沐云为了保护他们,也并不似传闻那般,时常聚集蒙族游侠,商讨六界之事。有时甚至上百年都不会见上一面,只在需要的时候,以传召书下令,命他们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江呈轶蹙紧眉头道:“具阿萝所述段从玉自多年前被流放至边疆,因而导致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后,对陛下满心恨意。若是他利用宋宗,又私下与占婆国串通,假意造一出和亲公主于来魏途中被劫持的戏码那么占婆国便有了理由,攻打大魏。 若绯玉公主寻不到,中朝会假意借兵占婆,以大魏不想修秦晋之好,欲引战事,才劫持公主终止和亲之仪为由,大举进攻魏土。阿萝要你用蒙族人脉去查的缘由,也是怕再晚一些,会酿成大祸。她瞒着我,大概是不想让我忧心。只是我没料想,宋宗一案竟然牵扯出这么多利害关系恐怕我自穷桑临行前,从女帝姑姑那处听到的灾祸预测,要在人间这片九州大陆上提前上演了。” 听他这样说,便是连沐云都变了脸色。 “若这样,那覆泱的气运岂不是?”她欲言又止,忧心忡忡。 江呈轶点头道:“他之气运必有动荡说不定,他的天命之路也会因此变得更为狭窄难行。如此一来,阿萝想要带回覆泱,便更难了。” 【十三回】兄弟阋墙义断绝 “若如此这件事还需快些通知阿萝才行?”沐云询问道。 江呈轶定了定道:“还是莫要让阿萝忧心忧惧为好,她如今有了身孕,实在不能过多思量。你既然告诉了我这件事,我必然用尽全身之力,阻止凡间势运偏离轨迹。至少保住阿萝与覆泱三至四年的相聚时光。” 沐云见他说出如此无可奈何的话,便知要想阻止穷桑姑姑预测之灾祸提前到来,有多么的困难了。 她实在担忧江呈佳,可如今,京城这边亦水生火热,她暂不能脱身,前往临贺,护在阿萝身边。这不免让沐云心下焦急。 午后,城皇后果然应了沐云的请求,向魏帝提及了秦冶家中之事,待到魏帝首肯后,又亲自前往太医宫寻找秦冶,与他说明了状况。本以为秦冶早已和江呈轶说好了此事,却不料,她提及时,面前这个身着医官袍服的青年,竟然一脸讶异,仿佛并不知自己家中出了事一般。 出于疑惑,城皇后向他问道:“难道秦先生并不知家中长辈得了急病一事?” 秦冶愣了许久,听她这么问,顿了一下道:“禀皇后,臣知晓只是有些惊讶,江夫人竟然亲自送了拜帖,请娘娘前来劝慰臣归府探望长者?” 城皇后这才放下心道:“江氏夫妇只是担忧,你顾着陛下的身子,不敢向本宫与陛下提出此事罢了这些天,你也的确一声不吭,江主司这才请他的夫人向我求情。秦先生放心罢,你为陛下配的药方,本宫会一日三餐,按照分量为陛下煎药烹煮。况且,如今太医令丞苏筠亦归来,陛下身边也有他侍候,你也可以安心归府为家中长辈所得急病诊治了。” 秦冶自城皇后向他提及江呈轶的夫人沐云,便知那位远在宫外的公子,已然知晓了全部。此刻正是借着皇后之口来提醒警告于他,欲让他出宫,暂且返回会稽躲避风头。 可,秦冶此次却并不打算听江呈轶的话。 秦冶自儿时便是个心思缜密沉稳之人,他背负着族人的血海深仇,与宁南忧等人一样,恨透了宁铮与邓氏,同时亦怨恨先帝与当今天子,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哪怕当年先帝是被权臣蒙蔽而铸下大错,哪怕当今天子是他视如亲父的叔父之门生,也无法抵消他心头血恨。他认为,如今的天子虽并不似先帝般昏庸无能,残暴无度,却也并非一个贤明君主,他与先帝一样,是个寡情薄恩的帝王。当今天子初登基时,仅仅因为宁铮与邓氏阻挠,便轻易地为了皇权放弃继续调查常猛军一案疑窦之处,替恩师洗刷冤屈。这样的人,在秦冶的眼中实在不配为君为主。他一步步要做的,自然与宁南忧一样,是颠覆整个大魏的惊天骇事。 等候多年,他已经无法再像宁南忧这样继续忍耐性子等下去了。当他瞧见从前故人与自己敌人之子相处那般融洽时;当他瞧见邓氏一族在他被罚没为幽掖庭奴仆的族人面前耀武扬威时;当他瞧见宁铮四处搜寻追杀着血案中有幸逃脱的族人以及常猛军军将士兵时,他已无法忍住心中那一团怒火。 此刻,他朝着城皇后缓缓一笑道:“臣多谢皇后好意只是陛下的病,需灸治与药疗一同进行才能保持他如今的状况臣如今实在不能离开。此事,还需待臣归府同江主司商议后,再做决定。臣已从主司那处打听过了家中长辈所患之病,并不是什么大病。臣已然根据其症状配了药房。如今,主司既让江夫人亲自入宫,想必是家中长辈又出了些其他状况,待臣归江府后与江主司商议一番后,再思量要不要向皇后与陛下辞行。” 他倒是把话编的滴水不漏。 城皇后未曾听出什么异常,心里想着这本是臣子们的家事,自己也不变多管,便点点头道:“既是如此便如秦先生所说,本宫此次来只是为了这一桩事。如今话已替江夫人交代到了本宫也该走了。” 秦冶看了她一眼,低下眸,微微曲着身子恭敬作揖道:“臣恭送皇后。” 等着皇后的仪仗队从太医宫离开后,秦冶拿了出宫的令牌,向记录医官值班时辰的黄门说明了原因,便匆匆出了宫门。 自他任太医宫的医官后,一直居住在宫外为医官专设的太医府院中,如今也有自己的厮驾着牛车每日在宫外等候。此刻还未至宫门落锁的时辰,但驾车的厮总要来早一些时辰等在宫门前,本是盖着宽大的荷叶盖子躺在牛车木板上睡着,却突然听见侧面的宫门被打开,于是从荷叶盖子下无意朝门前一瞥,便见秦冶熟悉的身影朝自己走来,猛地一惊坐了起来道:“秦医令今日怎得这么早便出宫了?” 秦冶随意答道:“同齐医令换了班今日有事出宫。” 厮继续问:“医令有事?那眼下不回太医府院?” 秦冶点点头道:“嗯。” 厮又道:“医令要去哪里?” 秦冶答:“江府。”00 厮面露疑惑,但还是点了点头道:“好嘞,还请医令坐稳了。” 秦冶上了牛车,厮便坐在前头的木板上,挥鞭呵斥了一声,驾着前头的老牛朝江府而去。 没过片刻,厮穿过人潮拥挤的街道匆匆来到通往太学府的巷道中,遂拉着缰绳,缓下了牛车的速度,从路上一路朝太学府对面的江府去了。 秦冶正闭目养神,便听到厮朝车厢里头唤了一声:“医令,江府到了。” 这位青年即刻睁眼,遂从车中钻了出来。 秦冶下了车,才瞧见江府门前的巷子里停了一架用五匹黑鬃毛烈马所拉的金钲车,数十家仆凶神恶煞地站在马车前,在它的旁边,另有一辆云帐遮盖的牛车。 大魏近些年来,牛车在京畿一带的贵族士族之间慢慢流行起来,这本是老百姓出行驾车的常用工具,只因近些年大魏边疆战火不断,大多数马匹被征用为战马,能用来套车作为出行工具的马匹变成了贵族们的专属。然而,马车颠簸,有时并非那么舒适。而百姓之间流行驾用的牛车,行驶时却比马车要平稳的多。因此除了需要跨乡远程出行的路途要用马车驾行之外,贵族们也逐渐喜欢使用牛车来代替马车在离家宅较近的地方出行。 而这五匹黒棕鬓毛烈马拉着的金钲车已是帝王级别的仪仗车架。天子驾车乘马六匹,宁铮自被选为摄政王后,为了加大自己权势象征,便将代王的四马乘骑改成了五马乘骑的金钲车,而尾随其后的仪仗队则有三十二人,是天子六十四人仪仗队的一半,可谓是天子之下最尊贵的仪仗,便是连城皇后出行的仪仗也没有这般气势。那套着金钲车的黑鬃鬓毛烈马亦是挑选上好的且经过驯化的稀有血种,其舒适度以及稳定性比四头牛驾行的车还要好一些。 见到这两辆车驾,秦冶便晓得此刻江府中,除了摄政王宁铮,只怕司隶校尉城志也在其内。 他的神情暗沉下来,提着袍襟踏上江府的台阶,扣了扣黑漆木门的门环。门房便出来开了门,眼瞧着门前来人是秦冶,有些惊讶道:“秦大夫今日怎得回来了?” 秦冶道:“薛大人可在?” 门房点头道:“薛大人正在外厅候着,的这边去请” 门房厮抬脚便要走,秦冶出声阻止道:“不必惊动他了。我回屋里候着公子便好。” 厮点头,遂打开木门,引秦冶入内。 秦冶回了江府中自己原来住的地方,心中本是急切,但在瞧见满屋子皆是江呈佳特意为她寻找的各类医书,心中便慢慢平静了下来。细想自己的行为的确是弃江氏兄妹于不顾了,便心生了愧疚。 爆炸案以来的这大半月,那些无辜枉死的平民百姓们也无时无刻不扰着他的心神,让他感到不安。 他亦未曾料到自己算准的时间,竟然会被洛阳的一场大雪扰乱,导致如今这样严重的结果。 秦冶在药屋中垂头丧气的坐着,正胡思乱想着,便听见屋子外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他还没回过神,便瞧见江呈轶怒气冲冲的踹开了药屋的门,径直走到他的面前,揪住了他的衣襟,将他狠狠拽了起来,力气大到惊人。 “你还有脸回来?”任平日里再怎样温文尔雅的他,此刻也因爆炸案一事,怒火冲天地瞪着秦冶,话语亦变得冷冰冰的。 秦冶被他拽着衣襟,此刻有些难以呼吸,他脸色苍白的盯着江呈轶看,一双眸子轻轻垂下。 “秦冶!告诉我,爆炸案是否与你有关?”江呈轶满心愤怒,此刻直截了当的问道。他不再像以前一样,称呼秦冶为先生,更不似从前般始终礼待于他。 【十四回】六界之责沉枷锁 秦冶没有吭声,仿佛是默认了。 江呈轶早料到如此,可心中总还有期望,盼着他能够同自己辩解些什么。 他失望道:“你可知这一次,你害死了多少无辜人?” 秦冶低着头不说话。 江呈轶猛地松开了他的衣领,任他跌坐在蒲垫软榻上。遂转过身,看向窗外,闭上双眼努力克制着怒意。 秦冶始终沉默着不说话。 “今日,若非是沐云去拜托城皇后,使得皇后亲自出面劝你,你可打算回来?”江呈轶冷静许久,终于压住了愤怒,冷淡的问道。 秦冶低着眸子,缓缓道:“即便是夫人亲自送了拜帖,请求城皇后为我说明,让陛下答应我暂且离开太医宫。我也并不打算听公子您的话回会稽躲避风头。” 江呈轶遂转身望向他,沉沉的眸子装满了不解道:“秦冶?你忘了你曾经答应过我什么?你说过,无论怎样,都会克制住心中恨意。为了阿萝的病,你央着我,带着你来了京城可如今,你铸下如此大错,竟还半分不知悔改? 这桩案子,除了施安身亡,邓元、邓国忠乃至邓氏一族都安然无恙。可邓元府邸附近的那些无辜民众却死伤无数!你可清楚,你到底做了些什么吗?” 秦冶跪在他的面前,点头道:“我知,因我的缘故,他们无辜枉死。所以,公子,我更不能离开了我需给这些百姓一个交代。” 江呈轶弯下腰,再次揪住他的衣襟,面对着面,低怒道:“你以为,你能给他们什么交代?单单是前去救火的火师与军兵,被余波炸死的也有数十人之多此次伤亡高达七十余人。 洛阳城中,除了战乱,未曾有过这样骇人的景象。你说,你拿什么交代?你的这一条命吗?可你的命!能补偿那些失去妻儿父母、失去居所的人们,心中的伤痛吗?! 秦冶,你可知你如今的行为同当年滥杀无辜的宁铮、邓国忠一样,惨无人性,残忍无道?!若卢夫子泉下有知,你觉得以他那样秉正的性子,会原谅你吗?” 他恨不能上揍一拳,将眼前这个执迷不悟的青年打醒。 秦冶被他的话惊的满身颤抖,整个人失魂落魄的跪着,抱头沮丧道:“我也没想到腊八那日,会有一场大雪遮住了邓元府上地下私牢的光亮,引得牢内看守侍卫事先点燃了明火使得私牢在那样的时间点爆炸。” 江呈轶皱眉,更不可置信道:“你在私牢周围布下这些硫磺粉与木炭粉时,难道就没有想过,万一有人事先点燃了明火,引起爆炸,又当如何?秦冶,你若非执意如此,早该意料到这些!此刻,竟还要为自己犯下的大错辩解?!” 秦冶跪在他面前,祈求道:“我知我罪孽深重,不可饶恕。但求公子给个机会,我同宁铮、邓国忠的血海深仇还未报!此时,我不能死,亦不能回会稽!求公子让我留在京城!” 江呈轶失望道:“秦冶,我再问你。你做这些事情前,可有想过江府与水阁,想过薛青、房四叔以及闫姬,想过我会如何?你是我举荐给陛下的人若此事败露,你以为江府与水阁会如何?你以为与我同样入朝为官的薛青会如何?” 秦冶低着头,满脸愧疚道:“我知若我暴露,江府必受牵连,做此事前,我亦再三心谨慎,不留下任何证据。公子,你放心,定然不会有人查到江府,也不会有人查到太医宫。江府不会有事,水阁也不会有事况且,我信,以公子您的实力,绝不会让身边人出事因而,薛青也不会有事。” 江呈轶睁大双眼,听着他说的这些话,心中实在惊诧极了。 他实在没有料想秦冶会说出这样的话。 这么多年的相处,他曾以为他很了解秦冶。可现在他忽然觉得眼前的青年变得非常陌生,原来,一切不过是他的隐忍与藏拙罢了。 自秦冶央求他随着阿萝他们一同前往京城,他以为,他是真心为越复将军的火炎奇毒着急,以为他担忧阿萝的寒毒与伤势,所以才会一心求往洛阳。却未曾料到,他早就藏着一颗坚定的复仇之心,不达目的不罢休。 江呈轶低着头看他,沉寂半晌,冷漠道:“既然如此,你我也没什么好说了。从此,你便与我江府恩断义绝。你不再是我水阁之人,也不再是我江呈轶所识的秦冶。若大统领查到你的身上,我会毫不犹豫的提供线索,将你送进廷尉府。” 秦冶听他这决绝的话语,脸色惨败,垂着头跪在他面前。直到江呈轶转身从药屋离去。约莫一炷香的时辰后,跪着的这名青年才慢慢起身,最后万般留恋似地环顾了这座药阁一圈,步伐沉重的朝外头行去。美女窝 他走至药阁廊下,却忽然感到脖颈处传来猛然一记阵痛,令他眼前突然一片昏沉,视野中的景色逐渐模糊,紧接着有人接住了摇摇欲坠的自己,他瞧见一张模糊的面庞,意识便逐渐被消磨,彻底晕厥了过去。 江呈轶单手将他抱住,揽在怀中,长叹一声对他轻声道:“你虽犯下大错,但既然入了水阁,生死皆是我水阁之人。你犯下的错,便是水阁一同犯下的错。谅我不能放纵你继续待在京城这样的是非之地。秦冶,你莫要怪我。我不能看着你一错再错。” 江呈轶不得不承认,他有私心。 不论是保住身边其余人,还是出于秦冶从少年时期便一直跟在他与阿萝左右的情谊,又或是为了江府与水阁的所有人、以及凡间势运图的大局考虑。他都不得不将秦冶藏起来,至少如今不能让他被关入廷尉府。 薛青就在一旁的廊下候着,带着两名护卫匆匆走了过来。 江呈轶将昏迷着的秦冶交到了他手中,千叮咛万嘱咐道:“秦冶不但擅长用针,更擅长用毒。在交给尚武行之前,先将他身上的东西都搜刮干净。记住,送至会稽后,将他看押于水阁,不允他再出阁中半步。” 薛青点点头道:“属下遵命。” 秦冶便被薛青以及两名护卫互相抬着送出了府外。 这时,一直在不远处的园中瞧着这边情况的沐云悄悄走了上来,眼见江呈轶沮丧的垂着头,心疼道:“好在如今我们能将他送出京城,若再晚一些江府上下都会遭到波及。” 江呈轶不说话,转身闷头朝廊下走去。 沐云没追上去,只是远远的看着他背着双手,低着头,一脸自责郁闷的模样往前厅走去。 她晓得,江呈轶眼下正为自己的私心受着煎熬。他不想那七十余人的无辜军兵百姓白死,他也想要替他们讨回公道。可忠义自古两难全。他不能为了这些枉死之人,放弃自己多年来的布局,若是凡间势运图大乱,帝星无法归位,一统天下。那么天命降下大祸,这九州大陆将会死去比如今爆炸案多上百倍甚至千倍的人。 其实,她也晓得江呈轶不忍,不忍瞧着他一直伴在他左右的秦冶入廷尉府受酷刑责罚,血祭断头台。毕竟那是卢夫子生前疼惜如命的侄子。 而他与卢夫子也曾有过一段交集。他待这个凡人夫子,如父亲般敬重。 沐云叹了一声。说到底,阿轶与阿萝这两人在凡间用情过重,才会处处放不下,时常将错责都归到自己的身上,逼得自己走投无路,闷郁难解。 这兄妹俩虽性子不同,但处事风格却是一个磨子里刻出来的。 也难怪如此,他们二人自便各自承担起保护八荒六道之责,很多事从来不容他们考虑。 沐云想:难怪父亲母亲,从来不允她过多涉及六界之事,只求她洒脱自在,无拘无束便好为六界之人而活着,这样沉重的枷锁的确是她承受不起的。 京城因宋宗、邓元两案闹得街角巷都在议论,民舆鼎沸。江呈轶为解决魏帝困惑,又时刻防备景汀查到秦冶头上,两边顾及,左右担忧,不免心力交瘁。 远在临贺的江呈佳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近来半月半月,她从宋阳那里听到了两桩事情。 一桩,是宋阳在半年以前,孟灾闹出来的那场临贺之乱中,与水河同住于郊外庄子里听来的关于陈舞娘的陈年旧事。 另一桩,则是宋阳在蒋公命人押送陶舂前往京城之前,得到宁南忧的首肯,连夜单独审问陶舂,关于他父母之死的真相时,得到的惊天之闻。 这两桩事,让江呈佳连续多日失眠,总揣揣难安,不知所措。 水河曾同宋阳说起,陈舞娘当年在水榭歌台时,有一次喝醉了酒后,无意间告诉水河,在她重回建业之前曾服侍过王侯人家,她与那王府宅中的一位夫人交好,只是那位夫人临产生下双生胎后,便一直虚弱不堪,王府之人认为是陈舞娘出身下贱,且生辰八字与夫人冲撞,才会导致夫人如此,便将她赶出了府。 【十五回】大魏醋王二郎也 陈舞娘放不下那位夫人,还曾偷偷回去探望,却被高墙森瓦挡却了脚步。 水河还说,陈舞娘说起这桩事时,似难掩忧伤,故事说到一半时,便猛地将话顿住,仿若当年发生了什么,令她即使烂醉如泥,也始终没有将故事的另一半说出口,像是在为何人保守着什么秘密一般。 宋阳一句,当年那位王侯夫人诞下双生子,引起江呈佳的惊惧。 若水河私下告知宋阳的这些话都是确凿事实,而陈舞娘当年侍候的王侯夫人正是曹夫人的话,那么当年曹夫人怀孕九月早产,在霜降日诞下的婴儿,除了如今的宁南忧,本应还有一子。既是双生子,为何当年陈舞娘前往水阁请求神医相救时,只抱了宁南忧一人前来?又为何,这么多年,曹夫人身侧只有宁南忧一子作伴?当年发生了什么,促使曹夫人将双生子中的另一子藏了起来?至今不为人所知? 她本已因此事难抑心中惊骇之意,见宋阳多日来一直闷闷不乐的模样,便知他是因为独审了陶舂,知晓了父母之死的真相后,心中抑郁,便好意相劝。 宋阳却万分苦恼,在江呈佳的引导下,将当夜之情形以及陶舂告诉他的事实真相说与了她听。 这才知那陶舂六年前是奉了宋宗之命,带着人血屠了宋阳父母所居住的村庄。宋阳为了救母亲,被陶舂刺瞎了一只眼,但他躺在尸堆中侥幸逃过了一死,这才保住了一条命。 宋阳再问陶舂,为何宋宗非要杀了他的父母不可,又为何一定要血屠了整座村庄,不留一条活口? 当时陶舂在他威逼利诱下,支支吾吾说出了实情。他告诉宋阳,当年他父母之所以会被宋宗盯上,完全是因为当年他收到了一封来自司空付博的书信,才会命人抓捕宋阳父母。这封信上清楚写着,宋阳父母知晓一名唤作卢世清的少年下落,本欲命宋宗抓来二人细细审问,谁料这二人死活不肯开口透露这少年在何处,这才遭了灭口之祸,连带着整个村庄都受了牵连。 卢世清。 这个名字,江呈佳再熟悉不过,正是一直在她身侧侍候左右,掌管着水阁尚武行的烛影。 她没料到的是,宋阳的父母竟与烛影有着一层关系。 而江呈佳更在意的是,宋宗收到的那封付博送来的书信。 难道当年卢夫子的夫人顾氏死于武陵郊外一事与司空付博有关?若不然,他为何要花那么大的力气,命宋宗前去抓捕逼问宋阳的父母,卢世清在何处? 但这样一来,便说明顾夫人之死绝非意外,其幕后必有催手推动。当年出现在新都一带的盗匪,很有可能是有人故意安排所致。 从宋阳口中得知这两桩事后,江呈佳便对这些神秘而久远的往事产生了浓眷的好奇心与不安。 而她的心不在焉也让宁南忧觉得奇怪。 晌午时分,夫妻俩从后屋向堂前而去,正预备陪着窦老太君用午膳。 江呈佳一直垂着头不说话,宁南忧以为她这几日一直忧心着京城的那桩爆炸案,才会似如今这般闷闷不乐,于是柔声道:“你若不放心你的兄长过了年后,我陪着你返程洛阳,回一趟娘家?” 她微微愣住,抬眼瞧着他心翼翼看着自己的模样,不展的愁眉稍稍平散了一些道:“京城正因宋宗与邓元两人闹得鸡飞狗跳。你又不受陛下和父亲待见,咱们就莫要回去了。” “可你成日这样魂不守舍,不正是因为忧心你的兄长?”宁南忧无奈道,“若是在这般愁眉苦脸,当心我们的孩子生出来是一张天生的苦愁脸” 江呈佳被他这句话逗笑,忍不住道:“说什么呢?哪有当爹的这么咒自己的孩子?” 她抚着腹,紧紧攥住他的胳膊,带着些娇柔软糯,将自己的心事掩饰了过去道:“好啦好啦窦太祖母还在歪堂等着。今日,可是我亲自站在灶房外指挥千珊做得膳食定要好好尝一尝她的手艺。” 宁南忧见她掩面强装笑容,心中觉得诧异,但见她不肯说,他自然也不愿多问。 两人正往连着院阁楼的廊下穿行,便瞧见对面院子里,窦月珊正和红枫庄的婢子们说说笑笑着往照壁外走。 江呈佳盯着不远处这一身云锦红褐曲裾袍,两袖间穿绣细叶纹,仪表堂堂,一身正气的青年,看着他略有些眼熟的脸,忽然萌生出了一种奇怪的念头。 她正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盯着窦月珊目不转睛。 谁知她一反常态的模样,却被迎面走来的窦月珊瞧进了眼中。 红褐锦衣的青年冲着江呈佳眨眨眼,然后摸了摸自己光洁的脸颊,满面疑惑,走到夫妻二人的面前,愣愣的说道:“嫂嫂?我的脸上有什么东西吗?你怎么一直盯着我看?”电子书屋 宁南忧正挽着她往前走,见窦月珊奔过来就说了这么一句话,脸色马上黑沉了下来,瞪着他道:“子曰,胡说什么?” 窦月珊又眨了眨无辜的双眼,耸了耸肩,冲着江呈佳努了努嘴道:“我没有胡说你自己转头看看” 他遂而低头看向倚在自己胳膊上的娘子,这才惊觉,窦月珊的话不假。便是现在子曰到了他们面前,她竟然还专心致志的盯着子曰那张俊脸直勾勾的看着。 登时,宁南忧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胡思乱想着:难道这丫头刚刚再想窦月珊?眼下瞧见这子,便连目光都移不开了。平时也没见她对子曰多感兴趣怎得今日这么反常? 光是想着这些,宁南忧便有些恼了起来。 他凑在江呈佳耳边低声不悦道:“阿萝?你往那里看呢?你的二郎,你的夫君在这里!” 娘子猛地回过神,转而瞧了一眼身边的青年,一时间语塞:“呃” 窦月珊还没怎么凑近了听,便闻见一股浓浓的醋味,这熏天的酸气令他有些无奈,于是脚下步伐悄悄挪动,自动朝后站了两尺远,保持着随时能逃的安全距离,笑眯眯的同江呈佳道:“阿萝嫂嫂!你要是再继续盯着我看。昭远兄大概能把我这三两重的骨头都拆了” 宁南忧冷下连,神色更黑了些,一字一句崩眼儿道:“窦子曰?你唤谁阿萝?” 窦月珊见他已在暴躁的边缘,不由大惊。但心里作怪的想法却没有停止,他冲着江呈佳扬起甜甜一笑道:“嫂嫂保重,弟弟我先溜啦!” 话音落罢,便见照壁前的这个红褐锦衣的青年拔腿便往前厅奔去,一溜烟便没了影。 宁南忧沉闷着脸色站在月门前,心里一阵古怪的感觉。 江呈佳抬起眸子望向他,笑得贼兮兮的说道:“二郎莫不是因为我多看了子曰几眼,生气啦?” 宁南忧瞥了她一眼,眉毛不挑、嘴角不扬、眼神暗沉、酸里酸气道:“阿萝这声子曰唤得还真是亲切。” 江呈佳拽住他的手臂,从他身前,故意踮起脚与之对视,笑嘻嘻道:“真生气啦?” 宁南忧脸上的沉色险些挂不住,故意咳了两声,转过头随意看向别的地方道:“谁能惹我生气?” 他眼前这个娘子见状,古灵精怪的冲他眨眨眼,故意扬长了声调道:“哦我晓得了,二郎不是生气了,是吃醋了!” 宁南忧皱了皱眉,将胳膊从她手里抽离,背着手朝月门外走去,故作镇静地丢下了一句:“我平生不喜欢喝醋。” 这无厘头的回答让他身后的江呈佳差一点笑岔了气。 两口一前一后,一个郁闷,一个捂嘴偷笑,慢悠悠走到前厅。 窦月珊正乖巧的坐在窦太君身边。 曹夫人与窦太君说笑着,平日里一直病态苍白的脸色这些日子也稍稍有所好转。 三人瞧着厅前的两口一个沉着脸色,一个笑嘻嘻的入了座,都各有心思与想法。 晓得为何因缘的窦月珊只低着头,盯着窦太君食几上,早已布好的饭菜,聚精会神地想着待会儿,要先吃些什么?据说他这位嫂子的厨艺可是一绝,只是如今有了身孕不能入满是油烟呛鼻伤身的灶房。 但这些日子,红枫庄里头的膳食包括临贺城的吃,他几乎吃了个遍,就是吃不到江呈佳亲手做的菜。 不光是曹夫人馋了,便是连宁南忧也有些怀念。但,他们不论多想吃她做得菜肴,都因她有孕且身子虚弱忍住了。 于是年关将至,江呈佳便撺掇着千珊与翠在她的指挥下,做一些爽口鲜美的膳食。 这不,今日一大早,她便招呼着仆役搬了一架竹制矮榻放在灶房门前,她亲自带着翠准备食材,又坐在矮榻上,裹着两层绒毯,指挥着千珊调料、放菜、煎煮等等,折腾了一上午才将窦太君喜欢的素宴做好。 十种膳食,都是素食。 【十六回】陈年往事疑心起 千珊将素膳端上来布盘的时候,窦太君便一直盯着瞧,闻着满厅飘着的香气,肚里的馋虫便咕咕的叫了起来。 她见江呈佳入了座,一直偷笑着,便有些好奇,问道:“梦萝在笑些什么?” 江呈佳偷偷望了一眼与自己同座的宁南忧,遂抿着嘴浅浅道:“太祖母,我今日发现原来二郎并不喜欢吃酸的东西怪我前些日子总差他买一些酸食儿来吃今日他同我闹变扭了。” 她故意这么说着。身侧的青年拿着碗筷的手一顿,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窦太君又看了宁南忧一眼,见他果真闷闷不乐,便笑着责怪道:“昭远你作为男儿,顶天立地怎能时时同自己的夫人闹变扭呢?” 宁南忧一怔,抬头朝窦太君瞧去,一脸无奈道:“太祖母,孙儿没有同阿萝闹变扭” 江呈佳在一旁低着头,捂着嘴巴咯咯笑着,眼瞧着他又在窦太君那里吃了亏,便觉得好笑。 一家子有说有笑的用着午膳。 窦月珊吃着这素膳,囫囵吞枣,赞不绝口道:“嫂嫂这些素膳实在是太好吃了我在长安都没吃过这样美味的佳肴” 江呈佳吃得少,眼下已端了茶漱了口,跽坐在一旁盯着他一脸慈爱的笑道:“你若喜欢吃日后还让千珊做一些” 窦月珊猛地一阵点头,欢喜道:“那是再好不过了只是要劳累嫂嫂与千珊姑娘才是了” 他吃得狼吞虎咽,没有一点吃相,窦太君站在一旁指指点点的嫌弃道:“你瞧瞧你像什么样子?宴席上,尽让你嫂嫂和兄长看笑话?” 窦月珊口齿不清的说道:“太祖母嫂嫂有孕,还费尽心思为我们烹制佳肴我若不吃的香一些,怎么对得起她嘛只可惜我吃不到嫂嫂亲手做得菜肴实在有些可惜。千珊姑娘有了嫂嫂的烹制秘诀的传授便能做出做出如此佳肴,若是嫂嫂亲自下厨,定然是人间绝味” 他没限度的夸赞着。 宁南忧正品着茶,只是品着品着,脸色便耷拉了下来,冷冷的冲着窦月珊说道:“这么美味的佳肴竟还堵不住你的嘴?” 窦月珊埋头吃着碗中堆成山的素膳,猛然觉得脑门上起了一层凉意,登时有些心虚起来。此时有些后悔,方才自己为何要故意逗弄这个醋王? 他叼着一片清瓜凉果呵呵干笑了几声,不啃声了。 曹夫人听着宁南忧对窦月珊说的话,有些生气,正欲呵斥,却被窦太君不动神色的止住了。 江呈佳将两位长辈的动作都看在眼中,心里也隐隐猜测起来。 窦太君似乎十分疼爱宁南忧。近乎溺爱的关怀,甚至让她觉得窦太君才是君侯真正的太祖母。 淮王府中,几乎没有任何人疼惜关心过宁南忧。 曹夫人心底虽爱这个儿子,但有时却会因癫狂病发作,而故意疏远宁南忧。 可窦太君却毫无理由,紧紧是因为与曹夫人的交情,爱屋及乌,极其疼爱宁南忧。 江呈佳左右打量着,低着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宁南忧无意间瞧见,便有些好奇地问道:“你打量什么呢?” 她暂且收了心中的想法,悄悄靠在他耳边问道:“二郎我有些好奇母亲是怎么同窦太君相识的?” 宁南忧有些诧异道:“怎么忽然问这个?” 江呈佳娇声道:“我想知道嘛” 青年略点点头道:“回去同你说。” 她乖巧地点点头。 午膳后。宁南忧陪着她归了院子午休。 入了屋子,他亲自端了炭盆到屋里,又为她灌了一个手炉,塞到她怀中,正打算哄她入睡,却见这个娘子比平常还要黏人一些,抱着他的脖子不肯松手,不依不饶道:“你说过的回来便同我说母亲和窦太君怎么相识的” 宁南忧挑挑眉,一双手牢牢将她托住,生怕她不心从榻上滚下去。 “你今日怎得追着我问这些?”他有些不解,抵着她的额头,柔声问道。56文学 江呈佳撅着嘴,有些不乐意道:“你若不愿意说那就算了吧” 他拗不过她,无奈的笑了笑道:“好好好,我说!” “母亲与窦太君算是往年之教。他们二人相识一事,我也是从季叔那里听到的。据说,元初八年,母亲才从陇西出城云游时去的第一个地方便是左冯翊。途径此地时,无意间救了一名窦氏门生,便被窦太君当作救命恩人请入了府中这才与她相识。没想到两人年纪虽然差了很多,却一见如故,成了忘年之交。” 江呈佳听着,只觉得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于是眉头皱得更紧了一些。 宁南忧见她时时刻刻发愁的脸,心底的疑问更强烈了一些,他捉住江呈佳的一双纤细手,与她对视道:“阿萝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怎么总是心不在焉的?” 他目光如炬,严肃的盯着她瞧。 江呈佳皱了皱眉头,心想着曹夫人的往事扑朔迷离,若在她身边这些人口中打探,只怕不能得到有用的消息。于是暂且将这事放下。只是卢夫子的夫人顾氏当年惨死的真相,又牵引着她的一整颗心。此事牵连到烛影,牵连到卢夫子,她亦想要调查清楚。可元初九年,那时她正因体内寒毒而病入膏肓,被千珊关在水楼中休养,对外面之事一无所知。后来还是依靠着千机处的卷宗才知顾夫人惨死于武陵郊外。 她望着宁南忧,心下想着,这些年他一直在调查顾夫人之死,或许对当年究竟发生什么知晓得比她更清楚一些。于是有些迟疑道:“我有一事还想问你” 宁南忧盯着她,英眉紧锁,缓慢低沉道:“你问。” 她停顿了一下,神色同样的肃穆:“二郎这些年是不是一直在寻一个人?” 他愣了一下,眉宇间蹙出了三条沟壑,不解道:“这些年我的确一直在寻你。” 江呈佳却摇摇头道:“除了我之外你是不是还找过其他人?” 宁南忧面露诧异,盯着她沉默片刻道:“你想说什么?” 她始终有些迟疑,最后像是下定了决心,开口说道:“我听闻,你这些年一直私下找寻着卢夫子唯一亲子——卢世清,是也不是?” 只见青年的神色有些变化,眸中不知是惊异还是怀疑 为免他再次多想,江呈佳反握住了他的手,郑重其事道:“你要找的卢世清我晓得在哪里” 果然,他猛地一颤,双眸充满期盼,直直向他望去,面露犹疑,心探问道:“你说得可是真的?” 江呈佳点点头道:“我身边有这么一个人,自出生时便佩戴着一块独一无二的玉佩,名唤崔玉,是卢氏一族的传家之物。” 宁南忧听到崔玉二字,那暗沉的眸子登时充满了光亮,他有些急切的问道:“这个人他现在在何处?过得好不好?” 江呈佳急忙安慰道:“你放心,他过得很好他很安全。” 青年似乎抓住了什么希望,压抑着心口的激动与强烈的欢喜,将她的手攥在手心,追问道:“你你与他是相遇的?他这些年都在做什么?” 江呈佳耐心回答道:“永和一年,我与兄长曾途径巴丘与他相遇。这些年,他走南闯北,算是圆了当年卢夫子心中的游侠梦。过得很是逍遥洒脱。” 烛影不知自己的身世,更不知自己身上背负着如此沉重的血海深仇,这些年在水阁的护佑下,的确过得很是洒脱自在。 宁南忧微微勾着唇角,低声道:“那便好他过得自在便好。” 江呈佳望着他,顿了一下问道:“二郎想要同他见一面吗?” 没想到,青年立即摇了摇头道:“不必了如今的时节我与他不宜相见。为了他的安全阿萝,你能否答应我不要告诉任何人他在哪,更不要对他提及他的真实身份?” 她沉寂下来,一言不发的盯着他。 只听见青年喃喃自语道:“我与吕寻所背负的莫要再让他承受。” 充满酸涩的低喃使得江呈佳心头微微一痛。 她将他牢牢抱住,柔声安慰道:“好。你放心。他的真实身份,我会好好守护,不让任何人知晓,包括他自己。” 宁南忧将脑袋倚在她的肩头,多年来一直沉在心头的一块巨石,仿佛在此时陨落,让他轻松了不少。 他答应了卢夫子,一定要将卢公子寻回来。这么多年,他费尽千辛万苦寻找卢世清的踪迹都没有任何线索,却不曾想到,缘分这般兜兜转转,竟让阿萝寻到了卢公子。 宁南忧没有丝毫怀疑的信了江呈佳的话。在得知卢公子过得很好后,沉积在他心头的愧疚与负罪感似乎轻了一些。 江呈佳见他陷入自发的一轮伤怀与激动中,心中的疑问此刻堵在喉中,暂且说不出来了。 【十七回】旧事旧人现杀机 待他的情绪稍稍稳定了一些,她才继续说道:“我今日同你交代卢公子的事情,并非仅仅想让你放下多年的心结。” 宁南忧露出疑惑的神情,望向她不语。 江呈佳定了定,深呼了一口气问道:“你这些年是不是一直再查当年顾夫人遇害的真相?” 听她突然这样问,宁南忧的眼神微微一滞道:“为何突然问这个?” 江呈佳答道:“半月以前,你答应宋阳,让他单独审问陶舂,关于他父母之死的真相。陶舂告诉他宋阳的父母是因为拼死不肯说出卢公子如今的藏身之地,才会被宋宗痛下杀手的” 他先是惊诧道:“宋阳父母怎会知晓卢公子在何处?难道他们?” 江呈佳点点头,肯定着他此时的猜测道:“若是陶舂所说的是真话,那么宋阳的父母一定知晓当年顾夫人在武陵遇害的真相,很有可能是正是宋阳的父母将卢公子偷偷从当年的匪徒手中救了出来如今才能存活于世” 宁南忧的神色慢慢暗了下来,低眸沉吟道:“顾夫人死的时候,我还未出生。她的事情,我也鲜少听夫子说过。只是我晓得卢夫子很怀念她的亡妻,卢公子失去踪迹后,卢家找了一年,便放弃了寻找。但卢夫子却没有放弃,他不顾家中族长反对,私下一直不断寻找着卢公子的下落,并从未放弃寻找害死顾夫人的那帮匪徒强盗。 这是他一生唯一的遗憾,常猛军一案事发后,他曾拜托我舅舅继续寻找当年那帮盗匪,以及卢公子的下落。后来,舅舅归了陇西,便将他查找到的线索告诉了我这些年来,我也一直不懈调查着当年顾夫人遇害的真相。终于,在建康六年时,我手底下派出去的探子找到了当年出现在新都一带的盗匪踪迹,沿着这条线索一路查到了青州沿海在那里,将这一群人抓获。 吕寻曾日夜连审这些人,从他们口中得知。当年顾夫人被掳,并非他们临时起意,而是曾有人花重金雇他们去劫持当时顾夫人返程洛阳的牛车,命他们将顾夫人灭口可这群盗匪却并不知雇佣他们行凶杀害顾夫人的幕后之人究竟是谁?江湖规矩,受雇人与雇主不可相见。这的确是从很早以前就顶下的规矩。吕寻当时用尽了各种办法,也无法从他们嘴中得到其他线索。这才确定,这群盗匪的确不知究竟是何人在幕后买凶杀人。 后来,吕寻又从那盗匪头子口中得知,他们中间有一个人认为顾夫人怀中不满一岁的婴孩实在无辜,便趁着他们不注意时,抱着不满一岁的卢公子逃离了盗匪团伙。” “如此一来这名叛逃的盗匪很有可能便是宋阳的父亲”江呈佳接着他的话道。 宁南忧微微颔首,低着头,用手轻轻转动着大拇指上的扳指,想着此事的线索,忍不住叹道:“只是如今,卢公子有幸被你寻到当年将他护下来的其中一名盗匪我们也知晓究竟是何人了?可那雇凶杀人的幕后主使,却到如今都没有一点头绪” 江呈佳眸子一转,脸色渐渐凝重起来道:“二郎,我想着买凶杀人的雇主我知道是谁了?” 宁南忧朝她望去。起先,他露出疑惑与探究的神色,接着眼中浮现出了一丝淡淡的戾气,沉声向她问道:“是谁?” 只见眼前的娘子从他腿上爬了下来,拿了被褥抱在怀中,握着双手轻声道:“右扶风付氏司空付博。” 他露出了惊愕的神情,不敢置信道:“你确定是司空付博?” 果然,宁南忧对此事完全不知情。 江呈佳点点头道:“陶舂对宋阳说当时的宋宗是收到了一封付博亲笔写下的书信,才命他去寻宋阳的父母,最后似乎为了灭口,将整个村子血屠了” 宁南忧的思绪有些混乱,冲着她摇了摇头道:“可顾夫人与付博从相识,他们二人是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表兄妹当年,顾夫人在武陵遇害的消息传至洛阳后,付博守在她的灵前整整七日,都不肯离去怎会是他雇凶杀人?” 他不肯信,可又无法解释为何付博要亲自给宋宗写下一封书信,命他逼问宋阳父母,卢公子的下落,逼问不成,又将其灭口,甚至屠村。 江呈佳定了定心神,落下眸子,双手附在膝盖上,习惯性的敲击起来,思索再三,她说道:“或许当年,顾夫人无意间知晓了付博乃至整个付氏不为人知的秘密若此秘密被流传出去,付氏一门将遭到灭顶之灾。因此付博不得不对与他从一起长大的表妹动手?” “有这个可能。”宁南忧不断转动着大拇指上的扳指,心下有些烦躁不安。 得知了付博有可能是顾夫人遇害的幕后元凶,宁南忧想起了一桩事。 听他的舅舅曹勇说,当年顾夫人返乡会稽时,有两人跟着卢家的船队也一道去了会稽。这两人便是付博与他的父亲宁铮。狗狗 他的确听说,当时船队从庐江渡河时,顾夫人曾与付博有过一番激烈争吵,当时宁铮亦在场。难道说,顾夫人触及了付博与父亲之间的某种利益合作,才会被灭口? 江呈佳见宁南忧陷入了沉思中,便轻声在他耳边唤道:“二郎你可是想起了什么?” 他点了点头,将方才自己猜想说了出来。 这话令江呈佳心中生出一种古怪的想法,不知为何,她总有一种直觉,认为当年顾夫人知晓的那个不可告人的秘密,与阳嘉二年末,宁铮、邓氏联合百家一同陷害常猛军主将越奇、卢氏、吕氏以及慕容氏四门的原因有着某种联系。 可往事沉如石,她知晓的线索太少,此时也推断不出什么。也引得面前这个青年陷入一轮又一轮的思索之中。 江呈佳出言安慰道:“我会命千机处的探子仔细查一查当年顾夫人与付博以及父亲经过庐江时到底因为什么起了争执,若是有消息便立即告诉你。” 宁南忧微微滞愣,扭过头,瞧着身侧的娘子勾着唇角,冲着自己温柔的微笑,心头堆积的疑云与沉闷便渐渐散了开来。他伸出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温和道:“有劳夫人了” 江呈佳笑了一声,倚在他身边,又想起了远在北地的赵拂,仔细想了想,还是决定,暂时不将赵拂与卢世清有关的事情告诉他。 她扒拉着被絮,不一会儿,便觉困意来袭。自她有孕后,便常常嗜睡,尤其这几日,晚间她无法安眠,白日便更加贪睡。江呈佳裹着被子,在床榻上缓缓躺了下来,见宁南忧依然靠在榻上,沉眸想着什么,便翻了个身,抱住他的腰身呢喃道:“二郎莫要想了,该午睡了。” 宁南忧低下头,见她迷迷糊糊闭上眼嘟囔的模样,低低笑了一声,转而顺着她一齐在榻上躺下,微微侧着身,修长的手指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哄着她入睡。 等她熟睡过去,宁南忧才心起身,钻出了纱帐,理了理衣襟与袍子,蹬上靴子出了门。 江呈佳闭着眼,睡得不知天地南北,却还是隐隐听见耳边有吱呀两声开门和关门的声音。但她因多日未有好眠,睡得很沉,没过多久,便被浓浓的困倦之意淹没了意识。 多日来的疲累与困倦,竟然令她一觉睡到了傍晚天色沉沉之时。 江呈佳惊醒时,一看身边,宁南忧早就不知去了那里。 她匆忙掀开纱帐,朝窗外瞧了一眼,见外头天色沉沉,有些迷糊的揉了揉双眼,温吞的从榻上起身,穿上木屐,推开屋门嘟囔了一声。 千珊与翠正守在门前,听到动静,立即转头看向站在屋前的她道:“女君,您醒啦?” 才睡醒的她,此刻神智有些混沌不清,定睛望着千珊好久才反应过来道:“千珊?你怎么来这里?” 千珊同翠乐呵呵笑道:“君侯唤我来守着女君。君侯说女君这两日夜时总是睡不好,今日下午难得睡了个好觉。又担心您醒来饿了渴了寻不到人,便让我们两人从窦太君那处回来,在枫园守着您。” 江呈佳发懵道:“我睡了多久?” 千珊答道:“约莫两个时辰了。” 江呈佳心下一惊道:“两个时辰!岂不是要用晚膳了?!” 她抬头再望了一眼天空,便心急如焚的拉着千珊与翠往枫园隔壁的庖厨去了。 千珊哭笑不得道:“女君女君等等!您若是要去隔壁灶屋便不必啦” 江呈佳脚步一顿,转头望向她道:“太祖母与母亲眼下?” 千珊点点头答道:“两位夫人如今已用好了晚膳,当下正去了后庄内巡田散步去了” 【十八回】子曰身世重重疑 江呈佳松了一口气。 千珊问:“女君饿了么?可要吃些东西?” 江呈佳摇了摇头道:“今日午膳吃得实在有些多眼下一点胃口也没有。” 她在枫园里慢慢溜达起来,找了一圈也没在院子里寻到宁南忧的踪影,便疑惑道:“君侯呢?” 千珊答道:“主公与季先之有事商议,眼下正在雅韵阁中。主公交代了若是女君醒来寻他,便要女君稍等片刻,晚一些,他自会回来。” 江呈佳皱皱眉,在廊下迎着风撑了个懒腰,只觉得睡了一觉,浑身都有些软弱无力,于是对千珊与翠说道:趁着眼下天色还亮着你二人陪着去红枫林中散散步如何?” 千珊笑道:“女君近日极爱散心呢!” 江呈佳挑挑眉道:“总不能一直在枫园里动也不动的养着?” 翠跟着后头笑着甜甜道:“女君是闲不下来的总要动一动才舒服。” 江呈佳轻轻刮了刮翠的鼻尖,勾唇道:“翠如今也学会打趣我了?” 主仆三人有说有笑的朝枫园外头走去。 一路上,江呈佳悠闲的逛着。走在堆满软绵绵红枫叶的宽敞泥路上,翠叹道:“若非女君将翠从指挥府接到此出来翠这辈子都瞧不见这样壮观的红枫林一片片密密麻麻如烈火一般印在天空像红云似地好看极了。” 江呈佳温柔道:“是啊这儿的红枫红如血色,灿烂至极南边很少有这样枫树林。即便是洛阳,恐怕只有深山才有” 千珊问:“听说这片红枫林里的每一颗红枫树都是当初曹夫人的一位故友亲自为她种下的?” 她低声应了一声道:“不错正是如此。” 翠左右打量着红枫林,再次感叹道:“曹夫人的那位故友当真是用心至极这样一片火红枫林绝不是一两月的功夫便能种植打造出来的临贺这地界湿热的很,红枫树的苗子很难存活,尤其是在这样一片山田庄子中。” 江呈佳盯着翠一脸羡慕的模样,偷偷笑道:“我们翠也羡慕了?” 翠一怔,微微红了脸颊道:“翠的确羡慕却不敢奢求,生命中也有这样一个人待自己。” 江呈佳听着她温软低声的窃语,心下起了怜惜之意,轻轻揽着她的胳膊温柔道:“莫要说什么不敢奢求的傻话我将你当作妹妹,若将来你有自己的所爱,定要鼓起勇气追寻。你要相信,你也会遇见这样一位待你好的人” 翠扬着脸,犹豫道:“真的吗?” 江呈佳点点头,郑重其事道:“真的。” 翠的脸通红,眼前雾蒙蒙一片,心下感动道:“女君谢谢你。” 三人从庄口慢悠悠走到了山林前,正说着后庄的趣事,无意间瞧见山林的出口处,一抹红褐锦衣匆匆闪过,而另一边,一名身着深色直裾袍的男子自山前疾步离去。两人本交谈着,似乎听见了她们几人的动静,才突然散开。 江呈佳锁紧眉头,上前两步朝前望去,只见躲在山林口的人似乎知晓自己躲不过她的视线,没过一会儿便从山口前的枫树后钻了出来。 他一身红褐云衣,头上用几根发带简简单单的梳了个发髻。 来人正是本应该在庄子里陪着窦太君一同在后庄中散步的窦月珊。 江呈佳顿住脚步,看见窦月珊在此,面露惊讶的唤道:“子曰?你怎得在这里?方才再和谁说话?” 窦月珊像是被戳穿了什么似的,尴尬的摸了摸后脑勺,呵呵笑了两声道:“嫂嫂真巧啊?我方才我方才正同在临贺相识的好友说话” 江呈佳见他支支吾吾的说这话,面露不自然的神色,便心生疑虑,重复问道:“你在临贺相识的好友?” 窦月珊又呵呵笑了两声道:“是是!嫂嫂,我还有事,太祖母正等着我呢!我便先归去了!” “等等!”江呈佳还想问些什么。却见窦月珊窜得极快,一溜烟便没了影子。 她微微沉下了脸,只觉得奇怪,于是从山口处往外瞧了两眼,方才在这里同窦月珊说话的男子早不知从何处离开,不见了踪影。 江呈佳凝了凝眸子,拉着千珊与翠,悄悄尾随在窦月珊身后,从枫树林中换了一条路,转回了庄子里。 翠对江呈佳与千珊忽然冷下的神色表示不解。 三人偷偷摸摸回了庄子后,千珊便得了江呈佳的眼色,将翠支开,带着她去了后堂。好让江呈佳单独行动。巴特尔 窦月珊入了庄子,便径直朝窦太君的沉香阁去了。 江呈佳一路尾随,躲在沉香阁的照壁后,亲眼瞧见窦月珊偷偷摸摸入了太君的屋子,又左右打量了一圈,确认无人后,心闭了门。 她蹑手蹑脚靠近了廊下,从正面的长道中,转身躲进了墙与柱子之间的死角,在屋子的明窗上戳了一个的洞,闭上一只眼睛心朝屋子里探望去。 天色太沉,屋子里漆黑一片,窦月珊从怀中点燃了一盏蜡烛,端着烛台在屋子里翻寻了起来。片刻后,他露出了失望的神情,似乎并没有寻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紧接着,江呈佳看见他在屋子里停留了一会儿,便吹灭了手中的灯盏,将一切翻乱的东西归回原样,再次推开屋门心关上,便一脸凝重的朝后屋行去。 她躲在角落里,等着窦月珊在转角处望另一条廊道而去时,再跟了上去。 那褐衣青年一鼓作气奔到红枫庄后堂的凤禧居。 江呈佳紧追不舍,跟着他来到了曹夫人与窦太君此刻坐休憩的地方。 她气喘吁吁的躲在月门右边的墙壁后,盯着凤禧居中的状况。 只见窦月珊冲到窦太君面前,似乎满脸愤怒。 此时,天色还未彻底暗沉下来,江呈佳躲在月门后,瞧见窦太君万般无奈的支开了曹夫人。 等碧芸姑姑扶着曹夫人自凤禧居的另一边离去后,她才长叹一声道:“你要问什么?” 窦月珊一脸难以置信的模样,向窦太君质问道:“请太祖母告诉曾孙姑奶奶当年究竟是怎么死的?” 她仰面望着天空,黑漆漆的眸中似乎含着泪光,那张苍老的面皮上多了一丝悲寂。 “谁同你说起了你姑奶奶的事情?”窦太君冷静下来,压制着语气中的那份伤感,故作平静道。 窦月珊却有些焦急道:“太祖母!您就莫要瞒着孙儿了!孙儿晓得,当年姑奶奶并非病死,而是被人所害!是也不是?” 他的嗓门大了起来。窦太君蹙着花白的眉头,呵斥道:“你倒是愈发胆大了?如今竟也敢这样质问你的太祖母了?” 窦月珊一怔,稍稍压低了声音,面露寂色,央求道:“太祖母,孙儿只是想要知晓真相” 窦太君板着一张脸道:“这件事你不必知晓。” 窦月珊有些泄气,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那孙儿能否知晓当年母亲是怎样生下我的?” 窦太君似乎有些诧异,仰着头望着他道:“你怎么又问起你母亲的事情?你母亲当年生你时难产,生了两天两夜才将你生出来便是这样简单的事实,有什么可问的?” 窦月珊却不信,在老媪面前蹲下,趴在她的膝上,恳求道:“太祖母!我真的真的是母亲所生吗?若如此,为何父亲要去逼问葛云姑姑当年之事?又为何葛云姑姑被父亲送回了乡下?当年的稳婆怎会说,我母亲难产生下的孩子是死胎?!” 他一个又一个的问题,使得窦太君的脸色越来越惨白难看起来。 她沉默良久,向窦月珊冷然问道:“这些,你都是从谁那里听来的?” “太祖母!事到如今,您还是什么也不肯说吗?这些事情,都是孙儿私下自己调查出来的。当年,被太祖母藏起来的稳婆孙儿已经找到。那稳婆亲口所说,当年我母亲生下的是死胎!可若是死胎,那我我又是谁?” 他已然十分恼怒,说到后来,情绪有些失控。 躲在月门后的江呈佳亦惊的目瞪口呆。 当年窦寻奋的妾陈氏生下的竟然是死胎? 她靠在月门的墙边,探出一双眼,侧着耳朵继续听着那祖孙二人的对话。 窦太君始终保持沉默。 窦月珊实在无法忍受她的态度,可又拿她没有任何办法,只能咬牙坚定道:“太祖母若不愿意告诉孙儿真相,孙儿也一定死死咬住此事,若不查个水落石出,决不罢休!” 他站起身,一脸愤怒的从凤禧居原路返回,朝江呈佳躲着的月门冲来。 江呈佳慌了神,打量了四周,竟找不到一处藏身的地方,正当她蹑手蹑脚,准备藏到一旁的树后时,却听见不远处传来窦月珊的疑惑声:“嫂嫂怎么在这里?” 他的疑问,使得在凤禧居中正低眸,安然坐着品茶的窦太君猛地抬起了头朝月门这边看来。 江呈佳被祖孙二人抓个现行。 【十九回】悄然浮现惊影来 她站在墙角后头,尴尬的看着窦月珊,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似地干笑了几声道:“子曰啊我我方才在这里,逛逛。呵呵呵,逛逛罢了。” 窦月珊盯着她,疑惑道:“嫂嫂方才不是在红枫林中散步吗?我见千珊姑娘和翠都陪着呢?怎得现在都不见了?” 江呈佳胡乱遮掩道:“我我命他们去准备夜宵了这不晚膳未食,肚子有些饿了。” 窦月珊一双眸子沉沉的看着她,仿佛并不相信。 窦太君听到江呈佳的声音,眼皮猛地一跳,听着窦月珊同她的对话,便轻轻咳了一声,对躲在墙角后头还不肯现身的娘子道:“阿萝莫要躲了,出来吧” 江呈佳一愣,站在墙角始终不肯移步,磨磨蹭蹭支支吾吾。 窦月珊沉默了片刻,问道:“嫂嫂你是不是,听到了方才我和太祖母的对话?” 面前的女子略显局促,那张洁白无暇,带着些红晕的脸上堆上了一层笑意,企图用这样的方式遮掩她眼下的心慌,她并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温温吞吞从墙角走了出来,朝着不远处坐在庭院榻长席中央的窦太君略略行了一礼道:“太祖母慈安” 窦太君冲着她微微点了点头道:“过来。” 她语气温和。庭院里一片黑暗,她看不出窦太君究竟是什么神情,只能通过声音判断此刻她的心情如何? 窦月珊静静的望着她。 江呈佳面上有些挂不住道:“太祖母唤我呢!子曰,我先过去啦!” 她想着,眼下能逃一个是一个,总不至于让窦月珊与窦太君都盯着她看。 既然窦太君让她过去,想必是想要同她说些事情,那么窦月珊也不好继续留在这里。 果然,当她慢吞吞朝坐在院中的窦太君移去脚步时,停留在月门的窦月珊仅仅只是站了片刻,还没等到她到院子里的石榻长椅,他便转身离开了凤禧居。 她忐忑不安的来到窦太君面前,借着昏暗的霞光,看清了窦太君的模样,自然也瞧见了她此刻满脸的冰霜。 这位和蔼的老奶奶自入了红枫庄起,几乎没有发过脾气,待人极其温和亲切。难得露出这样冷冰冰,一脸凝重的表情。 江呈佳登时在心中打起鼓来。 只见窦太君闭目休憩着,严肃的表情从未松弛过。等到察觉面前娘子惶惶不安的情绪后,才睁开双眼朝她看来。 “我希望你将方才在月门后头偷听到的所有话全都藏在心里,烂在肚里莫要将此事同昭远说起。”窦太君直切主题,话说得十分明白。 江呈佳起先一愣,随后立即颔首答应道:“孙媳谨记太祖母教诲绝不会对夫君透露半个字。” 窦太君定定的瞧了她几眼,又不动声色的闭上眼,冷声道:“阿萝。昭远做得那些混账事我也晓得。我清楚你并非自愿驾入淮阴侯府,只是被那臭子逼迫至此但,我今日要同你说,既然入了侯府,好好过日子,便好。莫要动旁的脑筋。” 江呈佳心下一慌,黑漆漆的眸子轻轻一转,遂放下心中不安之感,坚定的同窦太君道:“太祖母请您放心,自孙媳嫁入侯府后,便觉夫君的温柔与体贴。他是个好人,不似外界言传的那样十恶不赦,污浊不堪。眼下,孙媳一心想的便是如何侍候好夫君,如何将这日子过好别无其余想法。方才,孙媳眼瞧着子曰匆匆忙忙从红枫林朝庄子这边冲了过来,便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偷偷跟了过来。实在无意听到方才那些话今日冲撞了太祖母是孙媳的不对孙媳保证,今日之事日后绝对不会再犯。” 她这一番说辞,一则是表达了自己的立场,二则是将方才偷偷跟在窦月珊来到凤禧居中的缘由解释清楚,好让窦太君放下戒心。 窦太君闭眼听着姑娘徐徐不慌的解释,听她声音洪亮,并无任何心虚,便满意的点了点头。 她再睁开双眼,便轻轻拉住了江呈佳的双手,示意她坐下来。 江呈佳默不作声,缓缓跽坐在窦太君身边,乖巧的准备听训。 谁知她听到窦太君长叹一声道:“昭远这孩子从过得苦。他的父亲母亲年少时并非你情我愿结成的夫妻。因而连带着也不喜欢昭远。他自便懂事。外界传言的那些,大部分都是假话其实昭远这孩子心地善良,虽性子冷一些,但若相处惯了也是个好相与的。我看的出来,昭远他非常喜欢你。他从不会这样待一个女子,如此温柔细心。便是连我这个年纪一大把的老太婆也有些羡慕了。我最宠他啦,也最心疼他” 老媪的话说到这里突然顿了一下。梦想文学 江呈佳认真聆听着。 窦太君缓了一缓,接着说道:“阿萝,好孩子。你也是个聪慧温婉的好孩子。你待昭远的好,我也瞧得出来。都说,日久见人心,这么多日我看着你,一心一意替昭远着想,便知你是安下心,要好好和他过日子。” 那双苍老布满褶皱,且有些粗糙的手,紧紧攥着身边女子的纤细手,有些颤抖道:“答应太祖母,你们夫妻二人将来不论遇见了任何事,都要携手同行。” 江呈佳听着她的话,心中甚是感怀。 她用力点点头,向窦太君承诺道:“太祖母放心,此生我独独钟情于夫君一人,日后也定要与他携手共度风雨,与她白头偕老。” 窦太君听着,一张冷凝的脸,缓了下来,渐渐露出了笑容,拍了拍她的手背道:“天色不早了你若再不回去,昭远那孩子又要担忧了。” 江呈佳眼神滞住,见窦太君又恢复了往日待她的态度,心下便安心了许多,于是应了一声道:“喏孙媳这便告退了。” 窦太君冲着她微微颔首,并目送着她出了凤禧居。眼瞧着娇的身影在一片暮色中逐渐消失。她再次叹了一声,定了定神,遂朝着凤禧居通往右侧庭园的月门唤了一声:“出来吧躲了这么久也不嫌累?” 拱形的月门下探出了一个身影。 原来,曹夫人与碧芸并没有离开凤禧居,而是在这处庭院右侧月门后的墙角处躲了起来。 窦太君摇摇头,好似无奈,沧桑的嗓音透出三分惆怅:“也不知怎得便瞧着阿萝同你年轻时很像。是个喜欢刨根问底的姑娘。” 曹氏面色有些苍白,缓缓走至窦太君面前,朝她欠了欠身,答道:“阿萝的确与晚辈年轻时很像” 窦太君默了声。 “窦太君子曰他,这样执着,会不会顺着这条线索继续查下去?”曹氏神色紧张,似乎很是不安。 窦太君却一言不发,默默盯着凤禧居正对面的拱形月门上的雕花瞧着。 曹夫人低下眸子,有些失落道:“这些年我盼着子曰这孩子能时时来瞧我几眼,实在思念。也曾想着,若有一日能将真相告诉他,或许并没有预料中的那样糟糕。可方才我瞧见子曰那样愤怒的模样,我心里害怕极了我怕他知晓了真相以后怨恨于我。” 窦太君忧心忡忡,仍旧默默不语。 曹夫人见她不说话,自己也闭上了嘴。 少顷,只听见身边的老妇人长声哀叹道:“如今我们怕是阻止不了子曰顺着这桩事情查下去了。这孩子迟早会将所有事情都弄个明白。” 曹夫人攥紧了手心,脸色更苍白了几分,她紧紧咬着牙关,焦急道:“太君可有什么法子阻止子曰这孩子继续查下去?” 窦太君稳了稳声音,淡淡道:“你便莫要想法子瞒他了。子曰晓得了真相,也不会怪你” 曹夫人低着头,心慌意乱的绕弄着手中的丝绢,满心想着从前的那一桩桩一件件往事。一种巨大的恐慌包裹了她的整颗心。 当年的事实真相,仿佛逐渐在时间的推动下,揭开了蒙在表面的面纱一角。 凤禧居中,充斥着一种淡淡的压抑感。 随着地平线上最后一丝余晖也慢慢散去光芒后,天地彻底陷入了新的一轮黑暗中。高高挂起的月亮,寒冷、光洁、甚至有些刺眼。 腊月廿七,又下了一场纷飞大雪的京城,冷极了。 邓元一案到一拖再拖,便到了今日。 魏帝已频频在朝堂之上提及此事,江呈轶已知幕后元凶究竟是何人,却不能将案情原样上呈于魏帝,只能一边找借口搪塞着,一边寻找着不同寻常的蛛丝马迹。终于在他的不懈努力下,在各类案卷与证词中寻到了一丝奇怪之处。一个侥幸从这场惊天爆炸案中存货下来的邓府侍卫入了东府司后,在他与景汀连夜审问下,无意间从此人口中得知,城中下起大雪之时,地牢的护卫曾特地将斜窗上的积雪清除,因此虽然外头大雪纷飞,可侍卫轮班轮换,清扫斜窗上的积雪,所以当时地牢之中根本未曾点燃明火。 【二十回】爆炸一案再现疑窦 景汀得知这条线索,心里奇怪极了。依照江呈轶所说,密闭的地牢中充斥着木炭与硫磺混合铺洒的粉尘,一旦遇明火,必然被引爆。而爆炸之时,城中恰好着大雪,干雪势必会堆积在地牢的斜窗上,这样一来便遮住了外头的阳光,地牢视线变差,看守之人定会由此点燃蜡烛。遂明火遇粉尘,引发爆炸。这本是最合理的推断。可如今这侥幸存活下来的地牢护卫却说,他们及时派人清扫了斜窗上堆积的厚雪,这便间接性证实他们的推断不成立。 江呈轶也因这突如其来的转折而心生疑窦。若爆炸当时,并非牢中的看守护卫点燃烛台引发的爆炸,那么引起这场灾祸的缘由究竟是什么呢? 眼下,他们连夜审问的这名护卫,正是因为当时与其他护卫换岗,出了地牢急匆匆前往茅房如厕,这才有幸逃过一劫。因此,接下来地牢里又发生了些什么,便是他不为所知的了。 江呈轶急于从其中找出一点证据,证明秦冶在此案中,或许是被旁人利用,才会铸成如此大祸。这些日子,他一直陷在愧疚与自责中,难以自拔。 没日没夜的拼命查案,使得陪在他身边的沐云心疼不已。 她多次劝告江呈轶,事实真相既然已经摆在那里何苦继续毫无用处的追查下去。 可他却隐隐有一种直觉,认为此案绝非仅仅是秦冶布局那样简单。 在江呈轶打晕秦冶,并将他送出京城之前,他并不曾问过秦冶行凶布局的具体过程。但凭他在爆炸现场的反复勘探与调查,江呈轶已基本可以确认秦冶是如何作案的。然而,当他调查秦冶这一月以来,向房四叔讨要的所有药材方子时,却发现秦冶并没有购入制作五色散时所需的药材。五色散,是一种能够使人暂时性丧失嗅觉与味觉的药粉,这是江湖中惯用的一种毒药。 而令他产生疑惑的,正是这五色散。 硫磺,是一种具有强烈刺鼻臭味的药材。即使磨成粉沫,也难以遮掩它的臭味。这样的粉末若是被人洒入了地牢之中,后来前来换岗的邓府护卫,怎会没有察觉这么浓烈的气息呢? 按照房四叔所记录的水阁药材运输购入京城的卷宗来看,秦冶的确不曾购入任何一种可以制作五色散的药材。而他命千机处在江湖中打探五色散的买卖交易时,也不曾发现任何购买五色散的江湖帮派之人曾与周源末或者秦冶有过暗中或者明面上的联系。 他也以为定是秦冶与周源末商议好了对策,通过某种途径,避开了他的审查,无声无息的将五色散引入了京城之中。可当他连夜派薛青追上押送秦冶的商队询问秦冶此事时。秦冶却只是沉默不语。 就在江呈轶以为,五色散正如他所推断的那样,是秦冶通过特殊途径从周源末手中引入京城时,却得到拂风的急报。其书信所述:就在秦冶带着人在私牢中布满硫磺粉末与木炭粉的前十日,一直跟从付仲文的江湖人士——恒业公子,曾在暗药阁中购入大量的五色散。 这才令江呈轶再度生出疑问。 在他命人仔细调查恒业公子自假施安被送入邓元府中后,近两月的所有踪迹的同时,江呈轶开始寻找事发之前,曾经过邓元府宅旁四条巷的路人。 若按照他的推断,秦冶在邓府历经一月的调查并确定地牢护卫的换岗休憩间隙后,带着从江湖中召集的高手潜入邓元府宅,在私牢中洒入木炭、硫磺等粉尘之物进行布局的时辰——应是清晨,天色已大亮时。地牢的斜窗在初阳升起后还需过一段时间,才能使得阳光射入其中。 因此江呈轶认为,那个时辰,虽周围大部分民户都携带祭品前往郊外祭祀神灵。可若是有人偷偷溜入门禁森严的邓府,应还是会有路过邓府周边巷子的路人注意到。于是他便带着薛青守在邓府左侧被炸毁的街道中,寻找着当时经过街道,并在无意间瞧见这一幕的目击者,希望能查出一些不一样的线索。 在他与薛青四处拜访、询问后的三日,江呈轶终于寻到了一名当时经过邓元府宅附近巷的老翁。 在询问老翁,可否曾经见过有人偷偷溜入邓府时,这老翁却说了一段令他惊诧难抑的话。 “当时,我路过西巷,正向着位于东巷的家中走去,便瞧见一个戴着帷帽披着斗笠的成年男子鬼鬼祟祟的在西巷邓府周围徘徊。我并没有太留意此人,回到家中后,却猛地听见一声刺耳尖锐的破竹声。于是急忙从屋中奔出来看。 只见那个鬼鬼祟祟的成年男人竟跳到巷子周围的高墙上,拿着一把弩箭,正朝着邓府的方向射箭。他拿着的那把弩箭上绑着的箭,是点燃的!带着火的箭。这男子一连射了四次。在他跳下墙头逃走时,西巷邓府便轰然一声爆炸。那声音吓得我急忙奔回了家中。幸好,我家住在东巷,距离邓府还有着好一段距离,如今才能完好无损” 这番证词令江呈轶更加确定,爆炸一案的幕后还有其他人掺杂其中。 秦冶本无需这样麻烦,让一名男子如此招摇撞市般的站在巷子的墙头朝邓府的私牢射出火箭。他只需耐心等到夜晚,牢狱的护卫点燃了烛台,便能引爆。 他与薛青归府时,正巧房四叔与闫姬送来了消息。正说,当他们将假施安送入邓元府中时,恒业公子曾被人目睹出现在邓府周围的巷子里,似乎在调查着什么。后来监视邓府的几个兄弟说,恒业公子只出现过一次,再出现的其他人,全是这条巷落里从未出现过的陌生面孔。只是有几人佩戴着恒业所在江湖帮派——双刹帮的白虎玉。 江呈轶便惊觉,此事或许并非秦冶一人之过错。 恒业公子于其中有重大嫌疑。 或许当初秦冶根本没有想过要用五色散使得邓府私牢的护卫失去嗅觉与味觉,令他们察觉不到硫磺的气息。 他也想让人察觉地牢之中被人铺洒了大量的硫磺与木炭粉末,使得这些护卫警觉,并及时将假施安从牢狱中转移出来,用清水及时清理这些粉末。我看书 但,恒业公子奉付氏之命,必取施安之命,在察觉到秦冶的计划后,将计就计,利用五色散使得邓府私牢里看守的护卫失去了嗅觉与味觉,再高调作案,以燃着火的箭,射穿了地牢的斜窗。斜窗以明纸糊窗,很容易刺穿。 这才是邓府爆炸真正的起因。 江呈轶的一番猜测,正中事实真相。 秦冶,从心底也并不希望地牢被引爆,毕竟看守地牢的护卫亦是无辜之人。他未曾对这些护卫下过五色散,便是希望他们发现地牢中被铺满了大量的硫磺粉末。 可他没有料到的是,邓府护卫不但没有发现这一点,地牢预期会爆炸的时辰还提前了将近半日的光景。 江呈轶沿着东巷一路查找当时的目击证人,一个又一个的东巷平民所述证词,让他愈发确定心中的想法,正当他心中松了一口气,庆幸最终引发爆炸的元凶并非秦冶时,东府司却传来了消息。正说爆炸案元凶竟以投案自首。 江呈轶与薛青一道匆匆赶回了东府司。 却见邓元府上师爷汪鹤,俯身跪于东府司审讯堂前不起。 闻讯而来的卫尉常玉、城防军大统领景汀、中都官曹尚书赵琪以及廷尉窦月阑纷纷齐聚东府司。 江呈轶入了正堂,跽坐于上座,询问汪鹤此次前来东府司之意图。 “堂下何人?” 汪鹤如实回答道:“人乃是尚书左丞邓元府上师爷,名唤汪鹤。” 江呈轶眯着眼,蹙着眉头继续问道:“汝今日前来东府司,乃是投案自首?” 汪鹤将头埋在胳膊下面,答道:“正是。” 江呈轶遂继续道:“抬起头来。” 堂下这名穿着粗衣的中年男子才颤颤巍巍的直起身朝江呈轶看来。 汪鹤生的一副忠厚老实的模样,眉宇以及神情间更多得是一股懦弱之气。 一看便与邓府爆炸一案毫无关联。 但他既然投案自首,江呈轶也不能随意审问,将其人赶出东府司。 于是继续追问道:“堂下人可知,此地是何处?” 汪鹤怯生生的点头道:“人知晓,此乃东府司主司府。” 江呈轶威吓道:“既然知晓,堂下人也应该晓得,若作假证是什么后果?” 汪鹤道:“人知晓。” 江呈轶这才打开吏早就为他准备好的关于邓元一案的卷宗,以及汪鹤的供词画押,粗略阅览了一遍。 紧接着问道:“堂下人供词可否属实?邓府爆炸一案皆汝之所为?” 汪鹤像是被人逼迫似地,神色惨淡,满头的冷汗,颤颤巍巍道:“禀大人,正是人所作。” 江呈轶又道:“堂下人且将作案过程依数说来!” 【二十一回】投案自首奈如何 这汪鹤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详细的作案手法与过程都说了出来。他编得滴水不漏,便是连知晓了真相的江呈轶听了,都下意识认为一切正如汪鹤所说,堂下同审此案的常玉、景汀等人就更不用说了。 汪鹤的自首令原本清晰的案情陷入了漩涡中,变得更加难以调查。 堂下众人一齐听到汪鹤将作案过程完整的陈述了出来,一致认为爆炸案正是汪鹤所为。景汀却仍然对此案中存留的疑点有所怀疑。 这边,东府司还未决定将汪鹤收监细细审查。洛阳城中便流 《夫为佞臣》二十一回投案自首奈如何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b夫为佞臣/b》全文字更新,牢记址:d 【二十二回】一问三顿破心防 此时,景汀下意识的望向了常玉。 常玉也因江呈轶这看似无心的疑问,莫名于心中吊了一口气。他定了定心神,从容地说道:“下官想着,若是此事与邓元有关,那么爆炸案所需的大量硫磺粉与木炭粉必须提前准备,且要悄悄送入京城,在运入邓府。此想法的促动下,下官特地遣人在邓府周围的民巷中寻找目击者。果然有人亲眼瞧见四五日以前,邓元曾在夜时,街上空无一人静谧之时,将八只木箱运入了府中。下官觉察此事有异,于是第二日便 《夫为佞臣》二十二回一问三顿破心防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b夫为佞臣/b》全文字更新,牢记址:d 【二十三回】三寸毒舌御术佳 汪鹤晓得自己一旦将此事全都认下,天子必会为了平息民怨而处置他。 虽如今他投案自首是为了保住家人的性命。可,但凡是人,皆惧生死,哪怕已经抱着必死的决心,大难临头前,也难以保持冷静。 此时,他脑中一片混乱,能够觉察到的只有日后再也见不到妻儿老的凄凉,根本没有心思考虑,怎样才能搪塞江呈轶,让其相信自己便是爆炸案的元凶。 他迟迟不开口,堂下一片寂静。 邓国忠吊着一颗心,一双布满细纹、青筋微微突出的手紧紧攥在附在膝盖上的袍襟,额上冒出细微的冷汗。 此时,江呈轶继而问道:“汪鹤!本官再问你最后一次!今日你于东府司说的是否都是实话?” 汪鹤蜷缩在堂下,耷拉着脑袋,耳边嗡嗡叫着,仿佛听不见他的话。 江呈轶故意咳了两声。 他看见堂下的男子双手扣在一起,手指间泛出白色,一双眸子不断的转着,在抉择着什么。 片刻后,沉默良久的汪鹤突然说道:“人今日在东府司所交代的全部都是实话,没有半分掺假施安也的确是我下毒害死的人买通江湖消息,因人引荐,才去了城外。所谓的暗庄铺子,人并没有踏足。 人拿到毒药的地点,是北郊三里之内,一处唤作六烨寺的破庙。 人先托人给那暗庄铺子的掌柜递了消息,便一个人在破庙里等着,没过一会儿,便有一个蒙面的黑衣人将毒药送到了破庙中。人这才得药因此方才江主司所问,人实在不知如何回答。人没有见过暗庄铺子的掌柜,也不知那铺子究竟在何处只怕没有办法为江主司提供线索。” 这汪鹤倒是将前后因果述的毫无破绽。 江呈轶沉吟片刻道:“如此,你便算是认下了所有罪行。汪鹤!你不光毒杀了朝廷要犯,且引爆邓府,借机嫁祸邓元,又间接波及众多无辜民众。这滔天罪行,按大魏律法处置,必定以极刑判之。这些你可清楚?” 他再次强调了一遍,话语间提醒着汪鹤。 谁料堂下的男子斩钉截铁道:“人知晓,若投案自首,将会有什么后果。但人不悔。洛阳众无辜百姓因人一时怨愤而被牵连人即便被处以酷刑,也不能偿还逝去的人一分一毫。” 江呈轶晓得,汪鹤既然铁了心要将此罪认下来。此刻再审下去,也没有必要了。 但他却并不打算就此放人。 景汀与常玉都聚精会神的听着审讯,此刻提心吊胆的盯着江呈轶,生怕他顶不住了,令邓国忠得逞,将邓元从东府司带回太尉府。 邓国忠见汪鹤虽险些答不上来,但最后还是圆了因果,浑身紧绷的神经才终于松了下来。 他听到自己想听的答案,眼下彻底露出了本意,有些急切道:“江主司也听见了既然此人已承认爆炸一案乃他一人所为那么,还请江主司,将吾孙释放令其同老夫归家。年关将至。还望江主司体谅老夫一颗盼望家人团聚的心。” 江呈轶见他迫切至此,却不紧不慢道:“太尉莫要着急若贤孙确实无罪,本官自会将上奏陛下,让城防军其释放” 邓国忠一听他的话头不对,便立刻道:“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此案元凶还不能证明吾孙之清白,不能令江主司上表奏报陛下?” 江呈轶毫不犹豫的回绝道:“正是如此。” 邓国忠急红了眼,拍案而起,怒道:“江呈轶!你莫要欺人太甚!陛下曾当众承诺,若此案寻到元凶,便即刻释放吾孙。你如此,难道是想要抗旨不遵?” 江呈轶面不改色道:“太尉大人切莫心急,本官自然不敢抗旨不遵。只是爆炸一案,本官同大统领,卫尉二人好歹查出了些证据这些可以证实汪鹤方才所述的作案过程,证明他的确与爆炸案有关。但施安之死,本官暂且找不到任何证据证明确实是汪鹤所为。因此贤孙虽摆脱了爆炸一案的嫌疑,却未曾摆脱毒杀朝廷要犯的嫌疑。出于对此事的考量请太尉大人恕本官不能从命,释放贤孙。” 此话有理有据,将邓国忠堵得哑口无言。 天子,自然是要看实实在在的证据。爆炸一案的嫌疑可以洗清,天子只需有一人被推出来平息民怒便可。至于施安被毒杀一案,天子可以命江呈轶慢慢查,无需着急。 邓国忠也晓得这些。豆子书城 他有些无力的坐下,神色差极了。 景汀与常玉相护对望,纷纷对江呈轶生出了敬佩之情。 如今之情势,若唤作他们中任何一人来审,或许便已经被汪鹤所说之词,扰了思路,认为元凶自首,案子便没有继续查下去的必要了。而若加上邓国忠在一旁急切催促,他们很快便会妥协,释放被看押的邓元。 江呈轶笑眯眯地冲着邓国忠道:“太尉大人您今日既然是来听审的,不如同本官一道同审贤孙如何?” 邓国忠瞪着铜铃般大的眼,眸中怒火熊熊,仿佛要将眼前这个青年生吞活剥,牙齿咬得嘎吱嘎吱响。 他朝跪在最右侧被城防军压制着,无法抬起头的邓元,气得七窍生烟,憋着一股阴森森的气许久才道:“老夫只怕寿命不长无法同江大人同审,这便回去了。” 江呈轶也毫不客气道:“即是如此还请太尉大人一路走好,天色暗沉,当心磕到台阶。若是摔了一跤,那边连明日的早朝也不能去了。” 邓国忠还从未这么受过气,听他看似客客气气却处处扎满了尖刺的话语,他气得吹飞胡子,差一点跳着脚走出东府司。 景汀与常玉见邓国忠高视阔步的来,怒发冲冠的回。便双双替江呈轶担忧起来:“江大人如今一举算是彻底得罪了太尉,如此一来,日后您在朝堂之上” 江呈轶道:“我本任职东府司,吃的便是得罪人的俸禄无需在意这些。更何况,即便我如今不得罪太尉大人,他也未必不再朝堂之上针对于我。” 他说得确是实话。 即便江呈轶奉水阁阁主之命,归顺魏帝。在众臣眼中,也只是个寒门子弟,且出身江湖,卑贱下等,不可与士族相提并论。邓氏、付氏虽都是魏帝一党的核心权势,却不约而同的鄙弃江呈轶。哪怕他于大魏文坛有名气,又广布门生,一旦入了朝堂,令寒门侵犯了士族之权益,便也只是个“贪慕虚荣”的伪君子罢了。 景汀与常玉亦明了此事。 如今的大魏国朝,乃士族皇亲当道。寒门与庶民无力争上游的资格,即便入了仕途,也只能被士族子弟打压,不得翻身。 倘若江呈轶背后没有水阁这样拥有强大的财力、物力、人力,几乎垄断大魏大半边商路的江湖帮派。魏帝根本不会冒险把江呈轶推上世代由士族子弟承位的东府司主司之位。 江呈轶处理了东府司的这一场闹剧后,便与景汀、常玉拜别,带着薛青归了江府。 一路上,他总觉得邓国忠今日一举,似乎在隐瞒着什么。 于是嘱咐薛青道:“明日,命千机处调出扬州送往京城的各类货船来源的在案记录。尤其命人仔细搜寻从扬州刺史府苏刃处转存,并送出的货物。” 薛青面色一怔道:“公子调查这些是为何?” 江呈轶道:“邓元府中消失的那八个木箱,总让我有些在意。邓国忠或许正是因为常玉、景汀二人查到了这里,才着急将汪鹤推出来顶罪。既是如此,我们自然要查清楚他到底在遮掩什么。” 薛青点点头应了一声,想到汪鹤便又忧心道:“只是公子,那汪鹤该如何是好?他既然是被太傅推出来顶罪之人,岂不无辜?” 江呈轶却不为动容道:“那汪鹤手上也有人命案子,且不在少数,此刻虽被邓国忠推出来,却也并不值得同情。若他当真因此事被陛下处置,也算是天道轮回,因果报应。” 薛青听罢,不再多问。 第二日,江呈轶早朝归府,薛青便匆匆前往了房四叔处取千机处调阅的案卷。 东院中,江呈轶正挖着灶房外埋着的酒坛子,打算偷偷酌一杯,却让沐云捉个正着,被她追着跑了大半个府宅,躲避暴打。 最后,他提着包袱,盘腿坐在紧闭大门的江府前,一脸郁闷的盯着太学府外来来往往的人群。 薛青匆匆抱着卷宗驾车奔回江府时,却见江呈轶可怜巴巴的抱着一个包袱,撑着头沮丧的坐在门前,便立即迎上去问道:“公子这是怎得了?怎得在府外?这天寒地冻的?您” 江呈轶颇有些幽怨的瞪了他一眼道:“你是不是将我藏酒的地方告诉了夫人?她怎么这么凑巧便寻到了我?” 【二十四回】木箱暗阁显贪欲 薛青一怔,遂即哭笑不得道:“公子这是被女君轰出来了?” 江呈轶抿了抿干裂的唇,委屈道:“我只是口渴,想饮些酒罢了。她便便将我轰出来。你瞧瞧,放眼望去,满京城那家夫人像她这般蛮不讲理。” 薛青险些绷不住,人忍着笑意道:“公子若是觉得口渴饮茶或者清水便是,何必饮酒?公子是酒瘾犯了罢?夫人也是怕您的身子再因饮酒伤了这才不允你饮酒” 江呈轶狠狠朝他瞪了一眼,非要强词夺理道:“什么饮酒伤身?我从前的伤早就好了我本就是口渴,是她骄横无理,将我赶出来。薛青你竟然还替她说话?” 薛青忍俊不禁道:“公子您这番同女君争吵,日后还要哄她,让她消气,又是何苦呢?” 江呈轶咬咬牙,恨恨道:“谁要哄她?谁爱哄谁哄去!” 他正愤愤的叫嚣着。 却猛然听见后头传来一句凉飕飕的话:“听说有人不愿意同我和解?还说我蛮不讲理?” 江呈轶背后发凉,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马上因为这句话僵直了身体。 他抬起眸子,眼瞧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薛青也苍白了脸色,登时觉得不妙,弹簧似的挑起,脚下轻轻一旋,转过身朝不知何时从府内走出来的沐云,面皮上挂着尴尬的笑,紧张道:“阿依阿阿依,你听我解释?” 沐云瞪了他一眼,瞧着外头人来人往的街道,一转眸愤愤道:“进来说,别在大街上丢人现眼!” 她遂即转身朝府内行去。 江呈轶连忙追上去,在沐云身边兜转着哄话。 薛青忍不住笑出声,眼瞧着夫妻二人走远了,这才将牛缰绳交给厮,抱着一大卷从东府司搬来的案卷入了府。 江呈轶入了府,一路跟在沐云身侧说着好话。 沐云冷着一张脸,始终没理他。 等到她带着江呈轶入了内堂,去了侧屋。 江呈轶瞧见堂屋中摆放着两碟菜以及一个土陶制的酒壶,心中登时来了劲儿道:“你你你许我饮酒?” 沐云面无表情道:“那是我用时令果实酿的酒,饮着酒味并不浓,亦非伤身之物。我本想将你赶出去,替你做两个下酒的菜,再将这果酒拿出来,给你一个惊喜却没料到你坐在府门前正说着我的不是。看来这酒菜是准备错了。” 她说着,便作势要将酒菜放在食案上端走。 江呈轶立即挡在她面前,讨好似地说道:“别别别千万别。阿依,好阿依,是我不好!是我的错,是我心眼。你最好了” 他带着些撒娇的意味。 沐云嘴角一抽,哼哼道:“瞧你这德行,给一点好处便立即没了尊严真不知这凡间怎会有那么多人仰慕于你?” 江呈轶严肃道:“也不是什么人给的好处,我都这般欢喜” 沐云内心窃笑,表面却装作若无其事道:“年节将至今日是朝议最后一日,你便在家好好歇一歇罢。成日东奔西跑的也不嫌累。” 她很是嫌弃,话音落罢,转身便走。 江呈轶拉着她道:“不如一同酌一杯?” 沐云却朝着门外怒了努嘴道:“喏?你看看薛青在外头候着黎鹰亦到了。他送消息辛苦,还得推着果蔬车前来,将千机处、房四叔、闫姬他们的消息带给你。你总不能晾着他们,专门哄我开心?” 她这个人想来心口不一,虽然表面希望江呈轶能多陪陪她,但如今眼瞧着京城形势,也不大愿意让他因自己耽搁了正事。 江呈轶却不依道:“你便在这里陪着我他们说他们的事儿,又与你没冲突?”我爱搜读 沐云瞥了他一眼,挑事儿道:“你莫不是忘了,你方才还在说我的不是呢眼下,竟还指挥起我来了?” 江呈轶哭笑不得。 沐云高傲的哼了一声,遂拂袖而去,不带走一片云彩。 江呈轶万般无奈的笑了笑,叹了一声,晓得她是不想打搅自己,便领了她的好意,让薛青与专门往江府传递水阁消息的黎鹰去了书房。 薛青见他没了方才的脾气,又似往常一般温润如玉,便知沐云又将他制服了。好笑的同时,也举得羡慕。羡慕沐云与江呈轶之间的和睦与甜蜜。同时也思念起尚在远方的千珊。 江呈轶入了书房,刚在案前坐下。黎鹰朝他微微行礼,便说起扬州货船之事。 “属下按照公子的嘱咐,已调出了扬州各个渡口运往京城的货船记录。又特意注意了这些日子扬州刺史苏刃的动静。得知苏刃两月以前,刚在山地与佃户之间加重了税收搜刮了数千石钱两,又盗了不少金银财宝,私下装木成箱,偷偷进献给了太尉府。 前些日子景汀与常玉在漕运渡口查到的那八个木箱,想来便是苏刃用来进献给太尉府的宝箱年节之前,邓国忠谨慎心,曾命苏刃在木箱下头打了暗阁,上方放置年货,暗阁中藏入财宝。 货船抵达漕运渡口后,他命人将八箱财宝绕城一圈,把箱中其余年货卸下后,才搬入邓元府中。这一点已从扬州的木匠铺子里得到了证实,八个箱子皆有特定打造的暗阁。等到邓元将所有财宝取出,整理造册,才送入了太尉府。据测算,那八箱财宝合计,也有四千石了。” 江呈轶那双沉沉的黑眸中露出了一丝愤怒:“今年因大水大旱,国朝秋收并不丰盛。尤其扬州沿江一带,大片大片的田亩被江洪淹没这苏刃竟然还能从颗粒无收的百姓身上搜出四千石的财宝钱两?!” 薛青颔首应道:“也许正是因为这个缘由常玉与景汀查到此事时太尉才急着想要遮掩过去。若此事被曝露,陛下必会严惩邓氏一族。往年太尉借着苏刃之手搜刮民脂,陛下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可今年不同,大水大旱接踵而至,为了赈灾,便是连国库也几乎拨空了。太尉在这个节骨眼上竟还收受贿赂为了稳定民心,陛下定不会再继续坐视不理。” 江呈轶却恨道:“可此时曝露此事,并不能令邓氏这个毒瘤连根拔起。” 薛青怔道:“公子的意思是便放任此事不管?” 江呈轶忍道:“并非放任不管。此事不过是邓氏这些年来为非作歹的冰山一角。既然要除腐肉,还需一刀剜去。” 薛青沉默片刻道:“公子是说借淮阴侯的布局,与其合作,釜底抽薪,彻底摧毁邓氏于朝野的势力?” 江呈轶默不作声,垂眸思索着。 薛青未曾得到回音,但瞧着他这副神情便知自己的想法大约是猜中了。 少顷,江呈轶忽然抬头望向薛青道:“常玉究竟是怎么发现有人往邓元府上送去了八个装着财宝的箱子?若照黎鹰所说木箱中还装了年货,既然随着运货的脚夫跑遍了全城,最后大方送入邓元府中,想来也不会让人起疑。届时便说是府中购入的年货便好。亦不会有人发现。 即便是邓国忠做贼心虚,害怕白日将财宝运入府中会惹人怀疑,夜时行动时,邓元也应该不会蠢到让旁人发现。那么常玉究竟是怎么知晓得?禁军虽同城防军换岗巡城,倒也不至于这么凑巧见到了邓元命人搬运财宝的情景。若是常玉早知此事,应会立即将此线索告之我与景汀,而不是拖了将近半月后到此时再说。” 薛青听完此话,心中亦觉奇怪。 黎鹰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插话道:“属下前些日子听房四叔说常玉这几日总是往城北信铺去。许是收了何人的书信?” 江呈轶并未惊讶,心里已经料定此事,喃喃自语道:“只恐这些书信要么来自建业,要么来自临贺。” 薛青道:“如此想来,邓氏大厦倾颓的那一日便不远了。” “不论如何,爆炸一案,我们还需足够的证据,证实指使恒业公子,引发爆炸的最后元凶乃是付博与付仲文。”江呈轶兜兜转转,又将此事提了起来。 薛青则问:“除此之外公子打算如何结施安之死一案?” 江呈轶却道:“此事无需操心。邓元留于东府司多一日,魏帝便对邓氏一族多一重疑心。邓国忠愈是着急,便愈是容易出错。假施安之死本就不可能结案既然此局只是为邓氏准备我们也无需用心调查。到了陛下所给的期限,便将邓元释放即可。” 薛青这才明白江呈轶昨日拼着彻底得罪邓国忠的险势也要将邓元继续看押于东府司的缘由。 然而,让他们没有意料到的是,邓国忠这次为了救出邓元,不惜耗费了大量人力。 一夜寒风吹过,洛阳城的大街巷,茶馆酒肆都已将汪鹤是爆炸一案元凶的消息传遍了。 【二十五回】字句诛心护妻儿 翌日,江呈轶醒来时,便见薛青脸色沉郁的奔了进来。张口便将街市里头的传言告知了他。 “公子您且快些去东府司门前瞧一瞧吧爆炸一案的受害者如今全都围在府前大哭大闹引得全城百姓都朝东府司凑了过去”薛青气喘吁吁,面色急切。 江呈轶正陪着沐云用早膳,听到此消息,心下不免一惊道:“仅仅一夜,街市上便传成了这样?” 薛青凝重道:“不仅仅这些,更甚者,有说东府司半月前便已抓获了爆炸案元凶汪鹤,只是收受了贿赂,一直压着案子不肯上奏朝庭,入廷尉府立案判罪” 江呈轶险些呛到,眉头紧紧蹙起道:“如此荒唐之传闻邓国忠他竟然也不计后果的在城巷中广而告之?街上还有什么传言?” 薛青答道:“除了此事之外便是爆炸一案的受害者带头于街头讨要说法,欲逼官府判汪鹤诛杀九族之罪。此一言,如今在街巷中最受支持人人皆对汪鹤口诛笔伐,对其家人亦充满了怨怒。” “邓国忠,不但想让汪鹤死,更欲诛杀其家人?”江呈轶叹道。 江呈轶脸色十分不好,沐云在一旁看着,担忧道:“此事盛传只怕你如今不想上表奏报也不行了。” 他略点点头道:“邓国忠此次倒是肯花力气看来他是定要将假施安之死以及爆炸案全都按到汪鹤的头上,逼着我给他定罪,并顺利将邓元从东府司接出来了” 青年思索少时,便起了身,对薛青道:“备车,去东府司。” 薛青疾疾应了一声,遂奔了出去。 江呈轶正要跟上去,沐云唤住了他。 她走到他的面前,替他整理了略微凌乱的衣襟,叮咛道:“若抵不住,也不要强撑,我在家中等你归来” 江呈轶略有些疲累的神色在她说完这些话后,稍稍缓了一些。 他冲着她温和的笑道:“好,你等着我。” 沐云郑重地点了点头,便目送着江呈轶出了门。 薛青驾着牛车来到东府司门前,眼瞧着府前围得人山人海,甚至找不出一条路往里头走。 他们二人只好从主司府的后门而入。才在屋中坐稳,景汀、常玉以及窦月阑便闻讯赶来了。 随着这三人的到来,皇宫内民巷口口相传的流言也入了魏帝的耳中。 得知城中已乱坐了一团,魏帝亦坐不住了,亲自写下谕旨。命崔迁亲自带着他的旨意,赶往了东府司。 内堂中,景汀心急如焚道:“此事还未理出个头绪便又闹出了这么大的风波。听说,今日清晨,主司府寻到爆炸案元凶的消息便已传遍了大街巷。陛下已经得到了消息眼下怕是正在拟写旨意。” 常玉道:“江大人下官只恐,如今你想要继续扣押邓元的想法不可行了。城内民声已成鼎沸之势若是再这样下去,年关之前,洛阳城中便会造成民乱这对陛下来说可是大忌。” 江呈轶自然晓得这些,眼下也没心思同景汀、常玉以及窦月阑说这些。 他还有些问题想要向汪鹤问个清楚。景汀、常玉与窦月阑欲跟着他一同前往东府司地牢,却被薛青以地牢之内,非东府司官吏不可入内的理由挡住了脚步。 景汀晓得这是东府司的规矩,就连他留于东府司看押邓元的城防军,至地牢门前,也需止步,只能在地牢外看守。 他只能同常玉、窦月阑一齐候在外头,眼巴巴的盼着江呈轶出来。 江呈轶疾步行至关押汪鹤的暗牢之中。 昏暗的牢房中,只点着一盏灯,一个身穿囚服的中年男子此刻畏缩在角落里,因此地的浓眷寒意而瑟瑟发抖。 江呈轶轻声咳了一声,牢前看守的狱吏便急忙替他开了锁,引他入内。 汪鹤听到动静,瞬间抬起了头。眼见一位身着靛青袍绣万年青纹图的青年站在牢房前,正定定的盯着他看。他便再次失落的低下了头。 两人之间出现了一种诡异的沉默。美食 片刻寂静后,江呈轶道:“你可知你如此替邓国忠卖命,他却不仅仅要你的命,还要让你家人同你一道共赴黄泉。汪鹤你做着一切到底为了什么?” 汪鹤倏然抬头,怔怔地望着他,哑然不语。 江呈轶沉着眸子,眯眼望向他。 汪鹤喃喃自语道:“不可能太尉说了只要我投案自首,他会保住我的父母妻儿江呈轶!你莫要在这里挑拨离间,逼迫于我!我不会说出违心的话,我昨日所交代的全是事实!我就是爆炸一案的凶手,施安亦是我所杀的!” 江呈轶见他反复摇头的模样,忍不住嗤笑道:“你当真以为你替邓元顶了罪,邓国忠就会保住你的家人?汪鹤,你身为谋士,应当知晓,斩草须除根。邓国忠怎么会留着你的后代等他们长大成人后,查找你当年之死的真相,来反咬一口?此养虎为患的做法,我江呈轶并不信邓国忠这般老奸巨猾的人会做出来。” 汪鹤浑身颤栗起来。 江呈轶句句诛心,所说的每一个字恰好击中了他的心房。 他跟在邓国忠与邓元身边这么多年,实在知晓这祖孙二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江呈轶所说之事,他们也并非不会做出。 只是他还在一丝侥幸和妄想之中挣扎着,冲着江呈轶吼道:“即便我如今翻供,太尉大人也照样不会救我了江呈轶!若我从你东府司中出去,不单单是我,我的妻儿父母皆会不保。与其如此,我还不如烂死在你东府司,抱着一丝希望,保住我的家人!” 他心中只为家人,他不愿他的家人受他牵连。 江呈轶锁眉冷道:“你若不信,我可以带着你从地牢的右侧后门前往东府司门前瞧一瞧。城中多少百姓围在我东府司前,讨要说法。声声皆喊,诛你九族。若此事当真闹出了民乱陛下为了平息民怨,遂了民意,诛九族,抄家灭门。届时你即便是想要保住你的妻儿,亦是无道无门了。” 汪鹤心下忐忑起来。 江呈轶二话不说,命卫兵将其压制着,遂从地牢的另一侧门将他带了出去。 一行人悄悄来到东府司门前,汪鹤果然瞧见了主司府外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最前头跪坐在地上的是声声讨伐的爆炸一案受害者。 汪鹤渐渐晓得江呈轶所说之话不假。在他将自己重新押回牢笼时,已心灰意冷。 江呈轶正准备再劝。 汪鹤却沮丧道:“若按照你所说此刻,城内城外皆恨不得我死。这般鼎沸之势,即便我顶了罪,也保不住我的妻儿。可我若不替邓元定罪,仍然保不住我的家人与其如此,倒不如就像如今这般一了百了。” 江呈轶于牢外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如今你想翻供,恐怕亦是来不及了。邓国忠既然存心想让你死,这个年节无论如何,你都过不去了。但倘若你肯写下一封自述绝笔,告发扬州刺史苏刃向邓国忠施贿,二人狼狈为奸,搜刮民脂民膏,并地侵地,残害良民,草菅人命等多件恶事。我或能替你寻到你的妻儿父母,将他们送往会稽,保护起来。” 汪鹤听此言,眼中霎时燃起一丝希望的光芒,可紧紧那么一瞬间。这种光芒便随之消散,他冷笑道:“我凭什么相信你?太尉府若要藏人绝不会让任何从他们手中把人夺走。” 江呈轶勾起唇角,胸有成竹的说道:“便凭我并非朝野人士,出身江湖。凭我身后是整个水阁。水阁之名,想来你也听过,难道还质疑尚武行的护卫不能将你的家人从邓国忠手中救出来么?” 汪鹤心动了。 毫无疑问的是,眼下这种情形,他能够选择相信的人只有江呈轶。 他自然想要自己能够活下去,可却更想要将这一线生机赠予对他所作所为毫不知情的妻子、父母以及刚满三岁的女儿。 汪鹤沉寂了下去,但江呈轶知晓,他已在郑重考虑。 地牢之中的静默氛围令人窒息,而地牢之外的景汀、常玉与窦月珊亦处于煎熬之中。 此案,乃是他们四人共同审理。审查到今日,也有大半个月了。线索依旧零零碎碎平凑不齐。且四人各怀异心,始终拢不到一起去,如今城巷间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届时魏帝论罪,他们四个便是同罪论处,只怕都逃不过。眼下自然忧心。 约莫一炷香后,江呈轶从地牢中带着薛青走了出来。 一脸稀疏平常,方才还未进入地牢之前的所有焦急,在这一刻竟全都化为了平静。 景汀诧异道:“江大人可是审出了什么?” 江呈轶答道:“汪鹤一口咬定,他便是这两起案子的祸首,不肯再多吐露半个字。想来此案便成定局了。” 【二十六回】斥责杖打东府司 他故作无奈的摇了摇头叹道。 眼下这样的态势,已不允他继续追查恒业公子的行踪,将付氏参与其中的证据找出,上奏于魏帝了。江呈轶只能被迫改变原本的计划。 正当三人欲说些什么时,守在主司府门前的卫兵却匆匆来报:“诸位大人崔总管已至府前,正拿着陛下的手谕,请江主司前往府门前听旨” 众人没料到圣旨来得这样快。 站在人群中央的江呈轶面色铁青,遂朝着前来通报的卫兵略颔首,抬脚朝东府司门前而去。 四人在一群卫兵、城防军与东府司官吏的簇拥下来到了主司府门前。便见岳桡带着一众禁军,将整个东府司都包围了起来,前来凑热闹的人群全部被一堵肉墙隔绝在外。 崔迁站在禁卫军中央,手中拿着一卷放置在木盒之中的天子手谕,在府门前等候着。 江呈轶迎步上前,与窦月阑等人先朝崔迁拜了一拜,行礼寒暄了几声。 紧接着崔迁便从木盒中取出了魏帝的手谕,对江呈轶以及东府司众人道:“江主司诸位大人,陛下手谕,命诸君持爆炸一案所有案卷记录,证词口供前往宫中上奏。” 手谕大致内容言罢,崔迁便将其递给了江呈轶。 江呈轶即刻跪地接旨,又打开手谕,粗略读了一遍,便命薛青去东府司藏卷阁中将所有有关于腊八爆炸一案的记录全部寻出,令东府司官吏整理入箱。并命众位卫兵在城防军的监守下将邓元与汪鹤从地牢之中押出。一众人便浩浩荡荡的朝皇宫去了。 此一案,由他们四人分别在入南御殿前上表了奏疏,先呈给魏帝过目,再入了殿堂一一解释案中详情。 江呈轶按照汪鹤所说,将爆炸案的大致案情依样上述于魏帝,亦从容不迫的将此案疑点以及为何迟迟不肯上奏禀报的缘由,当着景汀、常玉、窦月阑三人的面,告知了魏帝。 纵然,魏帝知晓此案疑点重重,却仍旧因城中风声四起,躁动不安的民舆,压下了心中的疑惑,亲自下旨,判汪鹤腰斩,春后即刻行刑。并命廷尉府接管此案,一月内,判罪载卷,处理此案相关事宜,平息城中风波舆情。 窦月阑接旨。此案断得不明不白,景汀于南御殿上本欲再劝魏帝,却被他严厉驳斥了回去。 东府司、城防军、禁卫军以及廷尉府办事不利,魏帝一同处置了四人,各自杖责二十大板,以此惩大戒。 景汀就算再如何放不下此案的重重疑点,此刻也被魏帝强硬的态度堵住了话语。 他知,此时的魏帝已处于盛怒边缘。 爆炸案,投入调查的人马有多少,结案便结的有多草率。可谓是虎头蛇尾的典范。 魏帝亲口下旨,释放了邓元。纵使他们四人对此判决再怎样不甘心,也只能强压着对邓国忠以及邓元的不满,被魏帝遣出了宫禁。 薛青在宫门外接到被内侍搀扶着出来、一瘸一拐、面色苍白的江呈轶,大惊失色道:“公子!这是怎得了?” 搀扶着江呈轶的黄门,平日里很受他的照顾,一脸担忧的对薛青道:“薛大人,陛下发了好大的一通火责骂江主司办事不利将诸位大人都杖责了一遍。江主司杖责最重,眼下伤得不轻您千万心带他回府,年节这十几日便莫要出门了。” 听着黄门的叮嘱,薛青点了点头,万般心疼的从黄门的肩膀上把江呈轶背到了自己的身上,向他致谢道:“多谢大人关怀了吾这便带着江主司归府。” 黄门冲着他颔首,又略略欠了欠身,便转身朝宫闱内行去。 此刻的江呈轶面庞毫无血色,失落苍白,额鬓上已被细细冷汗染湿,死死咬着唇瓣,正忍着臀腿上的剧痛。 薛青一边心翼翼的背着他往前走,一边轻声唤道:“公子可还能坚持得住?” 江呈轶在他耳边喘了一口气,满是无奈道:“还没死能活着回去。” 他咬牙坚持着,略略颤抖的声音已让薛青听的有些忐忑不安。 江呈轶见薛青龟速般的前进,便有气无力道:“你若这样背着我回去没到府上,我便已疼晕过去了。快些吧。我能忍住。”久禾书苑 薛青这才“喏”了一声,快速奔向了宫外停着的牛车上。轻手轻脚的安置好江呈轶后,便马不停蹄的驱车朝江府赶去。 江呈轶在途中便已有些迷迷糊糊,待薛青停了牛车时,他整个人已被虚汗淋湿了衣衫,汗淋淋的跪在车上,等着薛青将他扶出车帐。 魏帝着实心狠,命手底下最有手法的杖吏“侍候”的他。每一个板子都打到了他的痛楚,却又不至于将他打到残废。听在他身边守着的黄门说,为他执刑的杖吏所用力度最为狠辣是受到惩罚的四个人中最重的杖责。 他被薛青背着匆匆入了府,一直在府中焦急等待着消息的沐云,一听见府前的动静,便窜了出来,一眼瞧见江呈轶虚弱不堪的趴在薛青的背上,整个后背全是血淋淋的痕迹,她便直接吓懵了。 替他上药的时候,沐云几乎哭出声,眼泪汪汪的在他身边埋怨道:“你这是何苦?让几个凡人将你伤成这副德行?” 江呈轶只在迷迷糊糊中听到她这句话,还觉得甚是乖巧可爱,浑浑噩噩趴着入梦时还带着一丝笑意,仿佛根本不在意魏帝的处罚。 江府之景惨不忍睹,京城另一头的太尉邓府却又是另一番光景。 顺利将邓元带回府中的邓国忠,终于松了一口气,庆幸之余也觉城中传言如此盛行太过凶猛,并不在他的意料之中,引起如此之大的风波,更不在他的计划之中,他甚至想难道有人暗中帮着自己推了一把才将民舆这把火烧到了宫中,令陛下亲自下旨责罚了江呈轶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寒门贱民。 谁也没有料到,催动洛阳这场巨浪风波的幕后之人,并非邓国忠。 而是远在临贺之中,凭借着夜箜阁与精督卫来回书信掌控一切的宁南忧。 邓国忠的确有意令市井之间皆传汪鹤乃为爆炸案元凶之意,但光凭邓家的力量,还不足以将所有被爆炸案波及的平民百姓全部集结在一起,前往东府司闹事。 宁南忧现设局命常玉引景汀知晓邓元半夜运入八个箱子的异事,让其认为邓元确实与私牢爆炸一事息息相关,逼迫邓国忠寻人顶罪。他预料到了江呈轶铁定不会轻易放过邓元,也想到了邓国忠会为了掩盖苏刃于多灾之年仍旧苛扣民财,向他行贿一事,兵行险招。于是助他推起舆情,在一旁煽风点火,不断造势。这才使得整个洛阳城上下皆怨声载道,要求即刻处置顶罪的汪鹤。 而他作这一切的布局,只是为了让魏帝对邓国忠更疏远一些,另其君臣离心。 待邓国忠察觉此事有异,再转头调查时,却为时已晚。 临贺与洛阳不同,既没有下大雪,亦没有极其寒冷的北风。 江呈佳这两日安心于红枫庄中准备除夕夜需要的年货。 她自偷听了窦月珊与窦老太君的对话后,心中便总是在意此事,遣千珊寻拂风查了好几次,都未曾从当年事中查出些什么端倪来。 她自始自终想不明白,既然窦月珊并非窦寻奋的亲生之子窦太君为何会这样宠爱一位并非窦氏血脉的孤子?窦月珊的亲生娘亲究竟是何人? 当初安平侯又为何要对与此事毫无相关的宁南忧动手? 这种种奇怪的联系,让江呈佳愈来愈觉得自己心中那个略有些可笑甚至十分不可信的猜测或许是真的。 宁南忧这几日却是心情极好,一则是因为京城之事办得十分顺利,二则是因为除夕将至,原本冷清的红枫庄中,比往年要热闹了许多。 庄内各处院子张灯结彩。屋檐廊下挂着的红灯笼,皆是江呈佳带着几个婢女一起去砍了竹子,并选了韧性较强的竹丝撑着大红绒丝面的灯笼皮做出来的。 眼瞧着宁南忧这般高兴,江呈佳烦闷的心情也渐渐随着他的喜悦而转换。 除夕至,拂风带着烛影两人一道回了临贺的钱大哥家中过年。 江呈佳便放弃了继续打探消息的念头。 千珊成日念叨着吃饺子。她只能妥协。 这日一大早起了床,她便带着千珊、翠等若干人在东厨忙碌起来,和面、醒面、揉面、再擀皮做成饺子皮需要好多功夫。 然而江呈佳只是在庖厨中呆了一炷香的时间都不到,宁南忧便有些不放心了,生怕她伤势未愈且孱弱的身子再有什么闪失,只允许她将饺子陷剁好,便不准她继续留在灶房里继续呆着了。 眼瞧着宁南忧一路将她从东院抱了出来,江呈佳甚是无奈道:“我才站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二郎!你无需这样紧张!” 【二十七回】浓情蜜意相吸引 宁南忧却不饶道:“怎得就无需紧张了?你没听孙医令昨日怎么说得?你的身子弱,到如今胎象也不是很稳再有什么闪失,不但我们的孩儿保不住,便是你也会有生命危险。阿萝你便好好的同我在院中休憩。那些杂事有千珊、翠他们四五个人还不够吗?” 江呈佳哭笑不得的妥协道:“好好好!便依照你说的办。” 他平日里一向话少冷语,可一旦说起她的身子以及腹中胎儿,便总是能够滔滔不绝地说个没完没了。江呈佳急忙堵住他的话语,生怕他接下来的话磨得自己耳朵疼。 窦太君正巧从北厢的院子里出来,在曹氏的陪同下,一路朝枫园这边的潭悠哉过来,恰好瞧见这一幕,便从后头出声打趣道:“夫妻俩原来在这里逗闷子呢?” 江呈佳听到这亲切的声音,便连忙转身朝廊下的两位妇人望去,遂欠了欠身,温和笑道:“窦太祖母慈安,母亲妆安” 窦太君慈蔼的笑道:“好好!都安不知阿萝今日让千珊准备了什么,我倒是有些馋了。” 江呈佳正笑嘻嘻的准备答话,却听见宁南忧在一旁抢话道:“除了十全十美十道菜肴之外,阿萝还预备了水饺。” 他说得毫无生动之意,免不得遭了她一记白眼。 “二郎说得这般没有新意,听着便没有食欲。”江呈佳挣开他的手,步上前,徐徐走到窦太君身侧,将腿脚不便的她搀扶至院中落地的坐席上歇着。 这才细细到道来:“太祖母,今日的十全十美啊,分别是软玉翠香鲜菇煲、溢香满堂蟹子稣、茶浸香玉炖乳鸽、红镶甜汁鲜鱼坛、长生腐乳豆香片、珍香翠果雕玉堡、莹雪糯甜香乳糕、红焖添香葱油鸭、吉祥如意寿春汤、十全十美百味珍。至于水饺,便是守岁时的夜宵,并非主食” 她一口气把菜品报完,宁南忧便微微笑了。 窦太君喜笑盈腮,一旁陪同的窦月珊的喉结滚动着,两眼放光,越听越馋道:“嫂嫂,快别说了听得我涎水都要流出来了!” 江呈佳扑哧一声,盯着面前这个赤锦红衣华服的少年道:“无须口馋,晚一些便能吃啦!” 宁南忧见她冲着窦月珊嫣然一笑,嘴角略略一抽,一把搂过她的肩膀,同窦太君略行礼,敬重道:“太祖母同子曰在院子里坐坐,我便陪着阿萝去东厨盯着底下些这边告退了!” 窦太君看出了他的心思,笑不可抑,一边连连点头,一边和颜悦色道:“去吧去吧!你在阿萝身边多看顾一些,莫要让她过多劳累。” 宁南忧低沉嗯了一声,便牵住江呈佳的手转身朝东院而去。 江呈佳惊异道:“二郎怎得突然改主意了?又愿意让我去东厨了?” 宁南忧一言不发,只是又将她的手握紧了一些,两人从长廊经过,悠悠朝东厨而去。 少时,这个在她身边沉默不语的青年,有些扭捏道:“阿萝你从未冲着我那样灿烂地笑过。” 江呈佳甚至没有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这个玄衣青年便在廊下的宽敞长台上站定。 她愣愣道:“呃你说什么?” 宁南忧定定的望着她道:“就像方才你冲着子曰笑得那样,对我这般笑一次可好?” 江呈佳面露不解,水灵灵的双眸直勾勾盯着他瞧,似有些难以置信。 半晌,她扑哧一声笑出来,杏面桃腮染上一层粉嫩的红,她弯弯眉眼看向玄衣青年道:“原是因这个缘故才将我拉走?” 宁南忧不说话。 江呈佳便哄道:“好啦,莫要生气啦?你方才说的,要陪我去东厨!可不能不作数!” 他挑眉,将抬脚要走的她抱入怀中,不依不饶道:“就像方才那样冲着我笑一笑。” 江呈佳眨眨眼,勾住他的腰身,仰头望着他,妩媚一笑道:“你若不是醋坛子,倒是有些奇怪了!” 见她露出娇笑,含着星光的眸子里带着淡淡的喜悦与倾慕,宁南忧忽然心情大好。 江呈佳看向窦月珊时,只是一股亲切和气。想到她眸中那份倾慕与爱意只属于他,宁南忧心中才平衡下来。 他颇有些得意的放开她,低声哼起乐府调子来,牵着她的手朝东边去。 江呈佳跟在他的身边,探着脑袋,一点点朝上探寻去,见他目夺星辉,勾唇微扬,喜不自胜的模样,她便突然止住了脚步。 正沉浸在莫名喜悦中的宁南忧忽感到身后人不同他往前走了,便顿住脚步,朝后望去,却见江呈佳一脸严肃的盯着他看。 宁南忧发怔道:“你这般盯着我看作甚?”人人读 江呈佳目不转睛道:“我见君眉目如星,实在忍不住想要停下来仔细瞧瞧。” 这突如其来的夸赞倒是让宁南忧有些猝不及防。 他张口欲说些什么,却见眼前娇的人儿一步步朝自己逼来,迫使他下意识也朝后头一步步退去。 她不言,无意间将他逼到廊下角落里,特意站上了一旁的高阶,与他面对同视。 宁南忧立即蹙紧了眉头,轻声责怪道:“站那么高作甚?快下来,当心摔着!” 他伸手要扶住她,却见江呈佳双手抵着后头的赤红华柱,将他圈在了自己的双臂之间。 宁南忧发怔滞愣,凝瞩不转的望着她。 江呈佳低下头在他薄唇上落下蜻蜓点水的吻,这才松开了他道:“好了!” 一记香吻令他直眉瞪目,好看的喉结轻轻向下滚动了一下。 她眉语目笑,轻轻扶着他的肩膀,从高阶上心走下来,遂道:“日后莫要吃那横来的飞醋,我待你同他人不一样。你既然视子曰为亲弟,我自然亦将他当成弟。” 她低头认真的牵住他宽大的手掌,欲继续往东院去,没走两步,却倏然被一股强力拉住,她踉踉跄跄朝后头跌去,一下被圈在了坚毅温暖的怀抱中。 他温柔的搂住她的腰身,将她压在后头的朱红柱身上,牢牢的锁成封闭的圈口,困住了她。紧接着欺压而上,寻着她娇嫩樱红的唇袭去,情不自禁的索吻。 这痴缠绵长的吻不知持续了多久,直至她一张娇面因缺氧而涨红,他才依依不舍的停下,却并没有要放过的意思。 她吃力的喘着,双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襟,想想方才自己的撩拨,心里有些后悔起来。她的唇间眼下密密麻麻的疼起来,一股火辣辣的炽热感沿着唇边向两边蔓延。 她有些绵软无力,桃红若花面的容颜上带着七分娇怯,朝后头的朱红木柱上靠了一会儿,纤细手便将他往后推,一边推一边呢喃道:“二郎你?” 话还没有说完,青年又低头吻住了她的唇,再次撬开她的牙关,灵活向前,不断勾着她的欲望,有意挑逗。 正当江呈佳痴迷于他的吻时,青年渐渐松开,唇朝她的脸颊移去,冰凉的薄唇从她鼻尖吻至下颚,再从下颚吻至了脖间,眼瞧着就要继续往下吻去。 廊下却突然传来一声重物坠地的声响,惊醒了两个沉溺在火热之中的人。 江呈佳满眼迷离的朝传出声响的廊下望去,便见翠与季雀立在堂下正一脸愕然的盯着他们两人瞧着。 宁南忧的双手撑着华柱,停下吻,略有些厌烦不悦的朝他们看去,眸中露出寒光。 翠结结巴巴道:“男男君?” 季雀却反应迟钝的尖叫一声,遂即捂住了双眼,大喊道:“男君竟在大庭广众之下做羞耻之事!” 女孩被眼前景象羞红了脸,叫完这一句,便朝另一边的甬道撒腿就跑。 翠赤红着面容,头愈来愈低,匆忙朝江呈佳与宁南忧欠了欠身结巴道:“男君女君,呃奴婢先告退了。” 她匆匆朝后倒退几步,遂大步奔离了此地。 江呈佳瞬间清醒,被旁人撞破这样的情景,她低下头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紧紧捏着他的衣襟,将头埋着,窃语道:“二郎,让雀儿那丫头瞧见,只怕是” 宁南忧敛色禁声,修长双指勾起她的下巴,又在她脸颊上落下温柔一吻,遂再次下移探入她唇间逗弄。 她呜咽了两声,青年渐渐放开她,抵着她的额头粗喘着,略带着些沙哑的嗓音在她耳畔响起:“不用管她。” “呃?”江呈佳疑了一句,迷离的双眼望着他,迟钝道:“什么?” 宁南忧那双摄人心魂的黑眸紧盯着她不放,抱着她转了一圈,稳稳的坐在一旁的高阶上,令江呈佳跨坐在自己腰际间,向上吻着她的脖子,在她的喉间轻轻嘬了一下,留下一个鲜红的吻痕。 江呈佳脸色通红,整个人挂在他身上,逐渐感受到他下腹隆起的异常。 她略有些不安道:“现在现在” 她支支吾吾说不出话。宁南忧却不管,大掌抚住她的后脑勺,仰着面继续索要鲜吻。 【二十八回】两心炽热终难禁 江呈佳跟在他的身边,探着脑袋,一点点朝上探寻去,见他目夺星辉,勾唇微扬,喜不自胜的模样,她便突然止住了脚步。 正沉浸在莫名喜悦中的宁南忧忽感到身后人不同他往前走了,便顿住脚步,朝后望去,却见江呈佳一脸严肃的盯着他看。 宁南忧发怔道:“你这般盯着我看作甚?” 江呈佳目不转睛道:“我见君眉目如星,实在忍不住想要停下来仔细瞧瞧。” 这突如其来的夸赞倒是让宁南忧有些猝不及防。 他张口欲说些什么,却见眼前娇的人儿一步步朝自己逼来,迫使他下意识也朝后头一步步退去。 她不言,无意间将他逼到廊下角落里,特意站上了一旁的高阶,与他面对同视。 宁南忧立即蹙紧了眉头,轻声责怪道:“站那么高作甚?快下来,当心摔着!” 他伸手要扶住她,却见江呈佳双手抵着后头的赤红华柱,将他圈在了自己的双臂之间。 宁南忧发怔滞愣,凝瞩不转的望着她。 江呈佳低下头在他薄唇上落下蜻蜓点水的吻,这才松开了他道:“好了!” 一记香吻令他直眉瞪目,好看的喉结轻轻向下滚动了一下。 她眉语目笑,轻轻扶着他的肩膀,从高阶上心走下来,遂道:“日后莫要吃那横来的飞醋,我待你同他人不一样。你既然视子曰为亲弟,我自然亦将他当成弟。” 她低头认真的牵住他宽大的手掌,欲继续往东院去,没走两步,却倏然被一股强力拉住,她踉踉跄跄朝后头跌去,一下被圈在了坚毅温暖的怀抱中。 他温柔的搂住她的腰身,将她压在后头的朱红柱身上,牢牢的锁成封闭的圈口,困住了她。紧接着欺压而上,寻着她娇嫩樱红的唇袭去,情不自禁的索吻。 这痴缠绵长的吻不知持续了多久,直至她一张娇面因缺氧而涨红,他才依依不舍的停下,却并没有要放过的意思。 她吃力的喘着,双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襟,想想方才自己的撩拨,心里有些后悔起来。她的唇间眼下密密麻麻的疼起来,一股火辣辣的炽热感沿着唇边向两边蔓延。 她有些绵软无力,桃红若花面的容颜上带着七分娇怯,朝后头的朱红木柱上靠了一会儿,纤细手便将他往后推,一边推一边呢喃道:“二郎你?” 话还没有说完,青年又低头吻住了她的唇,再次撬开她的牙关,灵活向前,不断勾着她的欲望,有意挑逗。 正当江呈佳痴迷于他的吻时,青年渐渐松开,唇朝她的脸颊移去,冰凉的薄唇从她鼻尖吻至下颚,再从下颚吻至了脖间,眼瞧着就要继续往下吻去。 廊下却突然传来一声重物坠地的声响,惊醒了两个沉溺在火热之中的人。 江呈佳满眼迷离的朝传出声响的廊下望去,便见翠与季雀立在堂下正一脸愕然的盯着他们两人瞧着。 宁南忧的双手撑着华柱,停下吻,略有些厌烦不悦的朝他们看去,眸中露出寒光。 翠结结巴巴道:“男男君?” 季雀却反应迟钝的尖叫一声,遂即捂住了双眼,大喊道:“男君竟在大庭广众之下做羞耻之事!” 女孩被眼前景象羞红了脸,叫完这一句,便朝另一边的甬道撒腿就跑。 翠赤红着面容,头愈来愈低,匆忙朝江呈佳与宁南忧欠了欠身结巴道:“男君女君,呃奴婢先告退了。” 她匆匆朝后倒退几步,遂大步奔离了此地。 江呈佳瞬间清醒,被旁人撞破这样的情景,她低下头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紧紧捏着他的衣襟,将头埋着,窃语道:“二郎,让雀儿那丫头瞧见,只怕是” 宁南忧敛色禁声,修长双指勾起她的下巴,又在她脸颊上落下温柔一吻,遂再次下移探入她唇间逗弄。 她呜咽了两声,青年渐渐放开她,抵着她的额头粗喘着,略带着些沙哑的嗓音在她耳畔响起:“不用管她。” “呃?”江呈佳疑了一句,迷离的双眼望着他,迟钝道:“什么?” 宁南忧那双摄人心魂的黑眸紧盯着她不放,抱着她转了一圈,稳稳的坐在一旁的高阶上,令江呈佳跨坐在自己腰际间,向上吻着她的脖子,在她的喉间轻轻嘬了一下,留下一个鲜红的吻痕。 江呈佳脸色通红,整个人挂在他身上,逐渐感受到他下腹隆起的异常。 她略有些不安道:“现在现在” 她支支吾吾说不出话。宁南忧却不管,大掌抚住她的后脑勺,仰着面继续索要鲜吻。 江呈佳口齿不清的唤了两声,遂逐渐沉浸于他的吻中,失去了抵抗。梦岛书库 他愈发坚硬,却在挂在自己身上的娇柔人儿最为痴迷时,停了下来。 宁南忧低喘声在她耳边再次响起,他带着些克制隐忍,压着声音对她道:“今日,你撩拨我的帐,就到此为止,等日后定要足足的讨回来。” 这话中有浓浓情欲,使她面红耳赤的将娇容埋在他的肩头,不肯再抬起来。 他将她轻轻抱下来,替她扯平了衣裙上的褶皱,这才从高阶上跨着长腿站了起来。 江呈佳偷偷望了他一眼,见他神色自若的替她整理微乱的衣襟,仿若方才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 可她的脸却如火烧云般的通红。 她迟疑了一下,说道:“你” 宁南忧抬眸望了她一眼低哼道:“如何?” 江呈佳羞涩满面道:“你难受吗?” 他一怔,见她羞怯垂头,局促不安的样子,眸中刚刚散去的火热再次凝聚,逐渐炙热,落在她身上。 江呈佳反应过来时,才发觉自己说了什么胡话,登时咬到了自己的舌头,痛的五官全部挤在了一起,却不敢抬头。 宁南忧咽了咽喉咙,克制着,声色沙哑道:“无妨。” 他搂住她的腰身,带着她往东厨去。 江呈佳只觉得他的掌心如沸水般滚烫,隔着两层厚厚的绒衣,还能传至她的皮肤上,令她感受到一丝灼热的烫意。 她晓得他在抑制着他自己。于是,垂着头,赤红着脸,始终不敢瞧他。此事,是她的错,本就已经晓得他这一个多月来一直压着冲动,不敢碰她。可瞧着他时常吃醋,惹得她啼笑皆非,心中欢喜致胜,也不至于方才想要献上一吻,欲叫他安下心来。 宁南忧挺直着身子在前面走着,江呈佳心翼翼在后头跟着。 两人不知为何变扭起来,此刻都不敢转头相望,只是牵着手默默走到了东厨。 千珊她们已将食材切好洗净,瞧见夫妻二人又朝东厨这边走过来,便迎面而上,询问道:“女君与男君怎得又过来了?” 江呈佳尴尬的咳了几声道:“来瞧瞧你们准备的怎么样。” 宁南忧长身立于东院外,放开了她的手,略偏过头,看向院外。 千珊注意到了这个细节,心中担忧起来,轻轻拉着她朝旁边走了两步,悄声问道:“女君同男君争吵了?” 江呈佳一怔,奇怪道:“为何这样问?” 千珊朝着外头站着的那玄衣青年,略抬了抬下巴,努嘴道:“若未曾争吵,为何男君此刻不大愿意理您?” 江呈佳顺着她的视线朝院子外瞧了一眼,见宁南忧背对着她们,在外头定定站着,便想起方才的事,脸颊上才消下去的潮红便又悄悄的涨了起来。 她笑笑道:“闹了一点矛盾,不是什么大事过一会儿,我哄哄也就罢了。” 千珊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看着她片刻,目光便自然落在她脖子上的那抹鲜红的印记,忽然不怀好意的凑到她耳边笑道:“姑娘?是不是姑爷好些日子未曾与你同房,忍不住所以您才同他生气的?” 被戳中心事的江呈佳胡乱遮掩道:“瞎说什么?没有这回事!” 千珊见她慌张的模样,心中便大约有底了。事情或许就像她所说的那样。 江呈佳拉扯着她朝灶房中走去,边走边唠叨着说道:“今夜准备那么多菜你可有信心?我可是在母亲与窦太君面前夸下了海口了!” 千珊浅笑着,随她牵着往里头走去,嘴上答应道:“姑娘放心,经过您这两日的调教,奴婢的手艺已比以前要号上许多了。至少,如今这偌大的庄子里十几号人都爱吃奴婢制作的膳肴。” 翠与季雀在里头帮忙,抬头便见江呈佳拉着千珊往灶屋里走来,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羞红了脸,朝后头躲去。 千珊瞧见他们的举动,奇怪道:“你二人躲什么?要去哪里?” 翠与季雀被唤住,顿住脚步,赤红着脸色转了过来,低着头一言不发。 千珊将头探过去,朝他们二人脸上一望,惊呼一声道:“呀!怎么脸这样红?” 翠和季雀的脸色更鲜红欲滴起来,两人将头埋得更深了一点,不敢说话。 千珊摸着下巴疑惑道:“你们二人怎得回事?从方才回到这里便有点不对劲。” 【二十九回】额间海棠一世妆 江呈佳自然晓得他们二人究竟为何突然变成了这样,于是面上愈发火热,在灶房中呆了片刻,便已经挂不住面子,对千珊仓惶说道:“你们既然已将配菜备好,我继续待在这里怕也没什么用处,便先离开了。” 千珊奇道:“姑娘刚来又要走?” 她抿唇干咳了几声,点点头,便朝东厨外头去了。 千珊目送着她离开,嘴里嘟嘟囔囔道:“这是怎得了?女君平日里也不这样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啊?” 一旁的季雀似乎已经憋了很久,张口就道:“一点也不奇怪!雀儿瞧见男君方才在廊下对女君耍流氓!女君之所以那样一定是被男君欺负的!千珊姐姐!我们一起去替女君报仇吧!女君太可怜了!被男君压在角落里欺负” 这女孩儿语出惊人。千珊愣在那里,像个泥塑木雕做的人。 翠听了,脸色通红着,立即将季雀的嘴捂起来道:“雀儿!瞎说什么呢!” 千珊先是发愣,脑中浮现出了一抹奇怪的画面,登时也微微醺红了脸。 腊月前夕,各地大官员都已纷纷收拾行李,踏上远程前往京城,拜见天子。蒋太公与顾安更是为了宋宗的案子,同押送宋氏族人以及护送宋宗一案广信证人的禁军队伍入了京城。 偌大的临贺便只剩下宁南忧一名指挥使坐镇。然而虽说这里只剩下他这样一个官拜将军,又是皇室子弟的贵族,临贺的祭天祭祖亦与他无关。魏帝强加在他头上的所谓临贺兵马指挥使一职不过是一个幌子罢了,掌管着临贺守卫军的两千人人马,且皆是士卒兵,主要兵力都不在他手中。实际上,与其说是让宁南忧掌管这两千人马,倒不如说成是魏帝派去监察宁南忧的人。 他在临贺已约莫住了有半年的时间,可这两千兵始终被他圈在军营之中,每日除了与城防军、城统军相互轮流巡视郡内外,便归军营苦训劳动,几乎没有什么时间能见到指挥将军,更不存在妄图监视宁南忧这一说了。 今年,大约是因为六月中旬,他与宁南昆的那场不知收敛,放肆一为的泉陵之战,天子与淮王都不大乐意待见他,此次年节,淮王于一月以前便已命人传来了信,告之他不必返程归临贺按照往年的礼节入宫向天子拜年,更不用特地绕道前往淮国同王妃拜年,叫他原地待命便好。 于是今年的除夕,宁南忧才有机会清闲一些。 京城的人不待见他,他自己也很清楚。 但这样更好,他也无需想尽办法准备进献天子的宝物,也不用费尽心思去讨好身处于淮国之中坐镇的淮王妃。他能够与窦太君、曹夫人、窦月珊以及江呈佳好好过年,便也算是如今最令他高兴的事情。 很快东厨在一片火热与吵闹中,端出了一盘又一盘香味扑鼻,色相诱人的膳肴。 到了将近日夕时,千珊奉了江呈佳之命,将府内上下的所有仆役婢子统统唤到了前厅,并在厅堂院外摆设了席位,长案拼接,从堂前的月门处一直延申到厅内石阶前。 夫妻二人午时后,便互相各自分开,去了书房与枫园安堂居。 宁南忧经过一个下午的煎熬终于忍不住从雅韵阁回到安堂居中寻江呈佳,径直疾步走至门前时,却见江呈佳正对铜镜贴着花黄。 除夕之夜,江呈佳特意换了一套偏色润红的绯衣罩纱的广袖留仙裙,鲜亮的颜色称的她整个如一簇粉嫩的花团一样,较往日来说更多了两丝妩媚。 她从不穿这样颜色鲜丽的裙衫,如今穿着,倒是让宁南忧眼前一亮。 从前,他的身边,只有李湘君一人时,也时时见她穿着绯红仙裙。李氏极爱绯色,若是如烈火般耀眼妖媚的颜色她更为喜爱。可灼红华服穿在李湘君身上多得是妖艳,遮住了她的清丽,令人第一眼觉着惊艳,可不过多久,便会心中生厌。尤其在他知晓李湘君贪慕虚荣,令他未曾见上老师最后一面的行为后,他便更觉得绯色在她身上显得非常的刺眼。 他从不晓得,李湘君其实并不喜爱绯色,只因他儿时一句无心之语,从此这个女子,但凡在他面前,便时常穿着如火般灼红华丽的裙衫。 屋里的娇嫩人儿着明艳华服,却从没有李湘君身上那股子逼人的戾气,即便妩媚却并不妖气,眉眼间全是淡淡的温甜,一眼望过去,赏心悦目。 江呈佳正用青山远黛画着眉,从铜镜的反光中瞧见了立于门前的宁南忧。发现他正凝望着自己,她便转过头去看。 约莫是今日清晨,两人情不自禁的缘故。宁南忧对上她的眸子,一张清冷俊容突然红润起来,有些不好意思的转过头,将目光投向了别的方向。 她笑了起来,缓缓从案几前站起了身,朝他走了过来。 她脸上挂着明媚灿烂的笑容,宁南忧才转了目光,便又忍不住朝她看去,谁知她已走到自己面前,近距离的相望,她的笑容更为甜美动人。 一下子融入了他的心中。 宁南忧怔怔的盯着她看着,不由自主的呢喃道:“花间一点媚,惊世艳城。”好 江呈佳未曾听清他说了些什么,于是凑过去道:“二郎?你说什么?” 宁南忧缓过神来,嘴角挂上一丝温柔的笑意,伸手揉了她的脑袋道:“阿萝,你今日真好看。” 他原是不太会夸赞旁人的,夸赞时也只是干巴巴的几句,那些酸里酸气的诗词,他也不是很会说。 但江呈佳却觉得这已是最动听的话语了。 她弯着眉眼,笑着道:“我还有未曾画额间点妆,二郎等我片刻,我马上来。” 她正说着,转身便继续跽坐在案几前,对着铜镜,拿着描笔准备点画额间妆。 宁南忧跟了进去道:“额间点妆是什么?” 江呈佳道:“便是妇人们之间流行的一种额间妆,以花朵化作妆容点在额间,便是额间妆了据说当年城皇后初嫁入皇宫时,陛下曾亲自替她点了额间妆,这妆容便因此流传至民间。这两年甚是流行。今日除夕。我下午去拜安母亲与太祖母时,见她们额间都点了妆,这才想起来,似乎临贺的年节有这样一个习俗,点妆洗尽铅华,来年夫妻生活更为美满。” 她自顾自说着,宁南忧在一旁用灼灼的目光朝她望着,浅浅笑道:“若是这样,我也应该如皇兄那般替你点妆才可这妆容,不是需夫君为妻儿点妆,才能共同祈求来年生活顺顺利利,夫妻生活更加美满吗?” 江呈佳听到他说的话,倒是一怔,遂即笑道:“你会吗?” 宁南忧哼了一声道:“我的画功,虽未曾在旁人面前大展身手,也不为人知,但好歹也是当年师从长安第一才子窦寻恩的。窦寻恩是子曰的三叔。他的画工天下一绝,虽然我同他只有一年的师生情谊,但他待我极好,我极是喜欢他的他便将他所学全都倾囊相授。因而我自勤练,如今画工虽说不是顶级,却一定不输我那位皇兄。” 江呈佳见他在自己面前说了这么多,不禁觉得有些好笑,点点头道:“哪有人这样夸自己的?你也好意思?既然如此你便替我画吧” 宁南忧兴致昂昂的坐在她身边,拿起描笔问道:“阿萝想要什么花样?” 江呈佳见他一脸喜悦,便温柔道:“二郎会画海棠花吗?” 面前的青年一怔道:“在额间点上海棠花?” 她点点头道:“海棠是你我二人定情之花若点此妆容,大概也最能祈求来年夫妻和顺。” 青年心中微微一动道:“阿萝,你且放心。这一生,你若不弃我,我必与你携手同老” 江呈佳点点头,微微侧过身坐在他身边,任由他拿着描笔在自己额上点缀额间妆。 宁南忧拿出了万分的认真与仔细,手执描笔,在她雪白的额头上下了笔。 青年严肃仔细的模样像是有着某种特殊的吸引力。她凝望着他,嘴角微微上扬,心中皆是甜蜜。 后来的后来,当一切尘埃落定。江呈佳曾在想,若是当年他们之间能够停留在这个瞬间会有多好。 但这些全都是后话,此刻的江呈佳也未曾想到,这不过是短暂的幸福罢了。 宁南忧抿着嘴角,唇边的笑容愈发深刻。 江呈佳陷入了他的温柔之中,只感觉无法自拔。 片刻后,面前的青年终于松了一口气道:“算是完成了!你且对着镜子瞧一瞧?” 她笑道:“好。” 遂转过身,对着铜镜照了照,只见铜黄色的镜面中,她的额间多了一朵栩栩如生的盛放海棠,巧玲珑,令她原本并非浓艳的妆容多了更多一丝俏丽。 她只觉得有一些惊喜,欢喜雀跃道:“二郎的手艺竟然比当年的陛下还要好?这海棠仿佛在我额间盛放了一般” 宁南忧听她夸奖,心中略略得意,只是面上未曾表现出来。 他宠溺道:“日后我为你描一世的额间妆” 【三十回】除夕年夜双迷簧 宁南忧在一旁穿着中衣,一边系着腰带,一边轻声安慰道:“阿萝调制的药膏已让我的腿疾痊愈了不少,如今这点痛算不了什么。” 江呈佳朝他望过去,见他一人微微屈着膝,穿衣仿佛有些困难,便窜到他的面前,从他手中夺过了外袍内袍与腰带,站在他身旁,为他更衣。 宁南忧瞧见了她脸上埋怨责怪的表情,心中一软,便笑着由她替自己换衣了。 她将方才穿的那套绯色广袖裙换了下来,如今穿着一套黛紫色的素净直裾裙,显出了一股娇贵之气,又与方才那般完全不一样。 江呈佳低着头替他系着衣绳,又抱住他的腰身,系上冠珠玉的腰带,遂即为他整理衣襟,十分认真,于是根本未曾注意到他此刻正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看。 他乖巧的站在原地任由她摆弄,一声不吭的忍着腿膝处传来的灼烈疼痛。 待她替他将衣饰穿戴完毕后,才抬起头朝他望去,只见他脸色比方才更惨白了一些,便忧心道:“腿膝这样疼吗?” 宁南忧望了望外面的天色,冲着她摇摇头道:“不疼,时辰不早了。窦太君与母亲怕是已经去了前厅,若我二人让长辈候着总是不好的。” 江呈佳亦转头望了一眼窗外,便觉不妥,于是点点头答道:“走吧。” 两人一同朝正厅去了。 红枫庄的前厅此刻比往常不知热闹了几倍。千珊按照江呈佳的命令,唤来了所有在庄子里服侍浆洗的婢子与仆役,外头站岗不得离位的精督卫除外,这庄子的仆婢少说也有五六十口人。 宁南忧带着江呈佳从前厅后门入时,瞧见厅前院子里坐了这么些人,登时也有些吃惊,转身朝江呈佳问道:“院子里的人都在这里了?” 江呈佳点点头道:“他们在这里,一年到头的照料着园子,有些因着我们的原因,不得同外头的家人联系。除夕之夜既然不能与家人团圆,索性便让他们同我们一起用膳。” 他瞧见了她眼中的一抹温柔,也瞧见了她待那些婢子仆役的不同。 寻常富户人家,对待仆役便犹如草芥,他们的死活,主人家根本不会在意。或者说,主人家只是将仆役婢子当作一种富庶的必须与象征罢了,根本没把他们当作人看,只当作能够贱卖贱买的东西罢了。 江呈佳却不同,平日总会多顾及一些他们的想法。因而红枫庄内的仆役婢子们都对她这位侯夫人敬重爱戴的很。这便是她将宁南忧牢牢吸引住的原因。 宁南忧,自看惯了王府贵公之间打骂虐杀仆婢的场面,心上对这些已有些麻木,潜意识中,他或许也并没有在意这些仆役的喜怒哀乐,认为他们不过是奴隶,是权力的附属品罢了。 是江呈佳告之他,只要是个人,便有自己的喜怒哀乐。 谁也不是谁的傀儡,若是以尊重关切的态度待他们,他们也必然更为听信服从于主家。 宁南忧心中默默的想着这些,唇角便微微勾起。 窦太君侧过身,正好瞧见宁南忧牵住江呈佳往席间走去,瞧着江呈佳穿着一身黛紫色的直裾裙,额上还点了花容妆,便有些奇怪道:“阿萝?下午我让千珊给你送过去的绯色广袖留仙裙呢?怎得没穿?” 江呈佳微微一颤,想起方才的场面,即时便微微红了脸。那条裙子被宁南忧扯得内袖对不上外袖,皱皱巴巴,完全无法穿出来。可这种事,她如何开口向窦太君说明呢? 正当她不知如何回答时,宁南忧在一旁答道:“太祖母阿萝方才为了替我的腿膝换药,弄湿了裙摆这才临时换了一套。” 眼瞧着青年嘴角有意无意的带着笑,深邃黑沉的眸中仿佛隐藏着什么。 窦太君瞧不出这夫妻俩心里在打什么九九,于是也没有继续问,便轻声道:“既如此便开膳吧?” 千珊听到声音,便带着水河、红茶、翠、季雀端着除夕年夜之膳食缓缓走了上来。 江呈佳心跽坐在堂下,宁南忧双手搭在膝上,强忍着腿部的寒凉刺骨之意。 很快,她便注意到了他的强撑,于是不动声色的把怀中抱着的手炉,裹了一层丝巾,塞入了他的手中。 一阵扑鼻幽香飘入了宁南忧的鼻间。暖洋洋的热意即刻从他的腿膝蔓延了下去。 席上用膳,江呈佳每隔两三道菜,总会让千珊换一个更暖一点的手炉,再悄悄塞给他,这一来二去,宁南忧便觉膝间刺骨的疼意也稍稍好转了不少。 今日,本是除夕,坐在正厅左侧的窦月珊却仿佛心情不佳似地,跽坐在最里侧闷闷不乐的饮着酒。八八 一开始,江呈佳还未曾注意,只是越到后头,越觉得对面的窦月珊愈加不对劲,酒喝的愈发的多,渐渐的不受控制,摆在他面前的十道菜肴,他都未曾动过一口,单单只饮酒。 她觉得很是奇怪,便悄悄用胳膊肘碰了碰宁南忧道:“二郎你瞧,子曰怎得了?怎么一脸不高兴?” 宁南忧顺着她的眼光朝窦月珊那处投望去,见他丧眉耷眼的样子,便答道:“许是窦伯父要过来了他心中不乐意吧?今日下午,从京城来了一封信,是从安平侯府加急送过来的。” 江呈佳遂更为迷惑道:“此事子曰亦不是近日才知晓的,月前太祖母才来时,不是便已经同我们说了?年后,窦伯父会亲自接他们二人归府?” 宁南忧这才摇摇头道:“我能猜到的,也只有这一个原因罢了。子曰他同我一样,不受父亲重视。他与窦伯父的关系很是不好。” 江呈佳直觉认为窦月珊并非因为窦寻奋即将前来临贺而烦恼,而是因着他那神秘难解的身世而愁恼。 这些天来,窦太君再也不曾同她提及那日傍晚时,她偷听到的事情。而窦月珊也像是再也没有去查此事一般,一日日同他们嬉闹,仿佛什么事也没有。 可越是这般,便越是不正常。 想着今日早时,窦月珊还很是高兴来着,此刻这般垂头丧气,定是下午发生了什么。 她虽答应了窦太君,不去好奇窦月珊的身世,更不去查当年之事,可心底却还是有些期望找到答案的。 因为当时窦太君的态度,让她隐约觉得窦月珊的身世秘密或许与宁南忧有着某种关系。否则窦太君亦不会特意交待她,莫要在宁南忧面前提及此事。 她与宁南忧的窃窃私语,便被坐在上座的窦太君看入了眼中,她询问道:“阿萝?昭远?你夫妻二人再说什么悄悄话呢?盯着些时辰眼看要拜年啦!” 江呈佳不自觉地一颤,下意识对上窦太君的双眸,仿佛从她充满阅历的黑眸中读到了一丝警告。 她收敛了一些自己的好奇,正欲答话,转眼一瞧,便见坐在窦太君左下侧上座的曹夫人,此时好像也不大高兴似地,于是酒更加奇怪了。 怎得,这二人不悦的时机恰到好处的碰到了一起? 她正陷入一阵思考中,却渐渐察觉有人在用胳膊碰着她的背。于是回过神来,转身朝后头瞧去,却见宁南忧朝上座眨了眨眼。 江呈佳立马转身看向窦太君。仿佛是方才她在曹夫人身上停留了太久的目光,使得窦太君也有些不悦了。 她急忙抬着茶杯朝窦太君敬道:“太祖母曾孙媳不懂事方才走了神,竟没留意您的话” 窦太君敛住了眸中的笑意,嘴角虽然还是微微向上翘着,却并非真心诚意的笑。 堂前的院子里,众仆役吃得倒是挺开心。 可不知为何厅内却莫名出现了一股诡异冷清的氛围。 六人坐在堂上,一直等着桌前的膳食凉了,千珊与翠她们通通端下去后。 曹夫人便有些不适起来,堂下斜坐着的窦月珊也醉的一塌糊涂。 窦太君叹道:“子曰这孩子,真是不让人省心。如今便醉成这般模样,耽误了放爆竹、拜年与守岁如何是好?” 宁南忧瞧了一眼已经趴在案几上烂醉如泥的窦月珊,便替他打着圆场同窦太君道:“太祖母子曰亦是太久未曾饮酒,这饮起来才失了度。如今离京城放爆竹的时辰还远着呢!不如且让昭远扶着他回房憩片刻,等到要吃饺子了,再将他唤起来?” 他特意这样说,却没想到窦太君道:“如此便让厮扶着他回房便好了你在堂前坐着,无需操心他。” 宁南忧没继续说下去,他知晓,窦太君并不希望他借此机会询问窦月珊究竟因何原因,今日除夕夜饮的如此烂醉。 江呈佳晓得宁南忧是何意,对窦太君时刻防着他们夫妻二人的样子,心中便更加奇怪了。 若窦月珊知晓了的秘密,同宁南忧当真无关,窦太君此刻也不会千方百计的不让窦月珊与宁南忧单独接触。 她这样做的缘由,无非是害怕窦月珊痴醉如此,或许会在宁南忧面前说出些不该说的话。 【三十一回】纱灯丹青绵绵情 夫妻二人瞧着堂前守着的两名厮将窦月珊扶了下去,便一同沉默了下去。 没过多久,坐于窦太君身旁的曹夫人亦觉得身子不适,还未至午时,便已脸色雪白,被碧芸搀扶着下去休憩了。 新一年在京城的爆竹声下劈里啪啦的迎来了。各地在京城以火烧竹木的方式使其爆之迎新春后,才陆陆续续点燃火盆烧竹爆竹。 过了午夜,指挥府的门前才热热闹闹的烧起竹子来。 不光是窦太君、宁南忧与江呈佳这三个还在前厅守岁的主人,前厅院中一同吃了年夜膳的几十个仆婢也哄作一团挤在了门前,瞧着季先之领着叶柏叶榛在门前的火炭盆中点燃了火光,拿着长竹的一端,将整根竹子架在上头,任凭炭盆中的炙火烤着。没过多时,竹子便被熏烤的整个炭黑了起来,逐渐出现轻微的爆裂声。炭盆中的火势愈发大了,竹身劈里啪啦炸响的更欢快了。 翠与季雀围着江呈佳,捂着耳朵指着庄门前的火盆,在一片爆裂声中欢声笑语着。 待季先之年节准备的竹子全都在庄门前灼烤炸裂后,渐渐的也平静了下来。 庄子里挂着的大红灯笼被厮们一一点燃了火烛,亮了一片,晕在一片浅色的红光之中,好看极了。 爆竹过后,窦太君欲往厢房中换一身衣,再前往前厅与大伙一同守岁,便未曾同夫妻两人一道从通往前厅的廊赏灯绕路前行,而是从另一条路朝后院而去。 宁南忧搀扶着江呈佳慢慢从前堂沿着一排点燃灯笼的廊一路走过去,翠与千珊便在后头跟着,正不知窃窃私语着什么,仿佛有着什么令她们极其喜悦的事情。 季雀跟在江呈佳身边,也在憋笑。 江呈佳无意间瞧见,心中生出疑惑,随意问道:“你们在笑什么?” 千珊与翠、季雀立即摇了摇头,故作镇静道:“奴婢们没在笑什么” 江呈佳看着他们觉得古怪,又瞧不出她们几人葫芦里究竟买了什么药,便转过身,继续倚在宁南忧怀中朝前头走去。 没一会儿,她发现了不对,又转头朝千珊翠身后望了望,奇怪道:“水河与红茶去了哪里?怎得没跟着来?” 千珊即刻道:“红茶与水河正在东厨准备饺子宴” 江呈佳满目疑怔道:“我怎么总觉得你们三人有事瞒着我?” 她将千珊、翠与季雀扫视了一遍。 翠脸上堆起笑容道:“女君多心啦!新年到,我与千珊姐姐还有雀儿着实太高兴了!因此才会这样喜悦罢了。” 江呈佳心中一想,便觉得有理,于是不再多想。 只是,她此时未曾注意到,在她身旁,揽着她腰身放慢脚步走着的青年,唇角勾起了一丝不起眼的笑意。 一行人从廊朝前厅行去。 午时,院子里漆黑,只剩下红灯笼的一层晕红,江呈佳瞧不清周围的环境,便也没有发现她跟着宁南忧的脚步不知不觉得来到了另外一条并非通往前厅的甬道中。 那如粉团红云似地光芒逐渐转为一片昏黄,前头不知怎得更为明亮了一些。 江呈佳不禁眼前一亮,立于甬道的尽头朝另一边望了过去。 只见这条平时并不起眼的廊道左右两侧不知何时挂上了各式各样的花灯,皆用上好的白色锦纱染成了暗淡的古色浅黄,里头点燃了烛灯,锦纱上的图案便一一显了出来。 宁南忧见她盯着廊中两边的灯笼瞪大了眼,便温柔的笑了起来,遂牵住她的手往前头走去。 千珊翠与季雀知趣儿的站在甬道的前头,没有跟上去。 三人嘻嘻笑着,对眼前郎才女貌,晕黄古调的景色甚是羡慕。 江呈佳步奔到两侧的灯笼面前,一盏盏望过去,上头描绘着一幅又一幅生动的人像图。而那图中的女子画的正是她。 她喜上眉梢,面上透露出淡淡的红晕,兴奋着。她奔在廊道里,仰着面一个一个心端详灯笼上的丹青图。 画中女子时而坐时而站,皆是她平日里在庄中同千珊她们嬉闹时的场景,也有她坐于台梳妆的场面,或是她倚在长椅上,陪着宁南忧阅卷批宗的场景。 每一张丹青都画的栩栩如生,各不相同,唯一的共同点便是灯笼的每一面都有一朵盛开的海棠。 江呈佳越瞧越是欣喜。 宁南忧便跟在她身后,不徐不缓的走着。优阅读书 直到江呈佳走到甬道尽头,这才发现水河与红茶就站在廊道的两旁,一人提着一个纱灯。等她走到面前,这二人才缓缓走了出来,将纱灯提到了江呈佳面前。 她这才瞧清楚,这最后两盏灯上的锦纱画的究竟是什么? 那是一对身着玄衣婚服的男女,画得正是他们当日大婚时的服饰。 江呈佳惊喜的从水河与红茶手中一一接过灯盏,观赏起来。 宁南忧也在此时走到了她的身边。 水河与红茶咧嘴笑着,并向江呈佳贺道:“奴婢们祝男君女君,新一年,夫妻和睦,生活美满!” 两人欠了欠身,行礼一拜。 江呈佳笑着,此刻已不知如何开口来形容自己的心情。 她朝身旁的青年望去,只见他也正温柔宠溺的望向自己,心中便如澎湃江水般难以自持。 “这些是你让她们准备的?”她轻声问了一句。 宁南忧不语,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 水河与红茶听罢二人对话,却立即在一旁解释道:“女君男君此次可是下了好大的功夫,无论是锦纱上画着的丹青图,还是这一盏盏纱灯,都是男君一步步亲手做出来的奴婢们只是在今夜于此地为女君布置了一番罢了男君很是上心,自年前半月便开始准备了,还需瞒着女君,夜时起来作画也是常有的事扎灯笼时还曾伤到了双手” 眼瞧着水河还要说下去,宁南忧便立即朝她投去一望。 这姑娘才反应过来,原本男君交代过,不允她们告之女君,此过程多么艰辛难做。可她却一顺嘴全都说了出来。 江呈佳盯着宁南忧瞧着,心中别提多欢喜。 她轻轻拉住他的双手,这才晓得这些天他手上经常出现的伤痕是从哪里来的,也晓得他为何时常于书房挑灯夜读。原来是在为她准备惊喜。 这样默默的关怀与付出,在江呈佳心中生出了一股绵长而又深刻的感动,她温声细语道:“我很喜欢,二郎,谢谢你为我准备的这一切。” 宁南忧低低的嗯了一声,将她揽入怀中,搂着她的腰身温柔道:“你喜欢便好。” 江呈佳已有些坚持不住,眼中有泪花在不停打转。她将一张粉嫩脸埋入他的胸口,呜咽道:“新年才到,你便将我惹哭了” 她略带些娇气的嗔怪,像清风拂过的羽毛在宁南忧心头掠过。 水河与红茶见此场景,登时也晓得自己在继续待在此处便有些碍眼了,于是两人将手中提着的两盏画着宁南忧与江呈佳大婚时丹青描绘纱灯挂上了两边的廊钩,遂从路疾步离去,生怕扰了他二人的缠绵。 宁南忧温柔的拍着她的背,轻声哄着。 江呈佳靠在他怀中,心中忽有些患得患失,便紧紧搂住了他的腰际,呢喃道:“二郎,你怎得待我如此之好?” 她心里想到:叫我如何能再与你分开?若是这一世,再抵不过天命,你我又该何去何从? 宁南忧自是不知她心中此刻强烈的伤感,只是在她耳畔细语道:“我愿意待你好,因为我心悦与你。你要的,我都会给你。” 江呈佳被他这一句动人的情话说得有些怔愣,遂望向沿着甬道两边布满的灯笼,忽然记起来自己曾无意间说过的话,她曾在领着千珊与翠红灯笼时,随口说过一句:若是年节时能瞧见廊道里的纱灯燃起,那景色定然很是美妙。 这只是她无心随意说的话,却不曾想,宁南忧记在了心中,还特地花费半月的时间,替她准备这一场灯黄锦纱的盛宴。 她更为感动了,于是将他抱的更加紧了一些。 宁南忧察觉到了江呈佳的情绪波动,心底眼底都是如星辰般闪耀的笑意。 他抚着江呈佳的后脑,另一只手心将她从怀中捞出来,遂抬起她的下巴,抵着她的额头,磨蹭了两下道:“阿萝莫要再哭了。你梨花带雨的模样,甚是可人。” 江呈佳一愣,瞧见他嘴角那抹不怀好意的笑,顿时便微微红了两腮,声嗔道:“你这性子也不怪雀儿总说你耍流氓。” 她从他怀中钻出,将他推远了一些,后又拉住了他的手掌,轻轻在他掌心抚蹭两下道:“再忍忍,等我腹中这个顽皮落地我们” 她垂下头,害羞起来。 宁南忧望着,心情忍不住愉悦欢快起来,没忍住,哈哈笑道:“傻丫头,想什么呢?” 江呈佳只觉得他轻轻在她的鼻尖刮了一下,便大掌一牵,便朝原路返回了。 【三十二回】唤称兄长心难定 她才知宁南忧并没有那个意思,登时赤红着脸,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江呈佳磨磨唧唧的跟在他身后。 宁南忧便故意放慢了脚步,等着她。 两人晃晃悠悠回到前厅时,窦太君已然换好了衣裳跽坐在厅上席座的蒲团上。千珊、翠等人早已从东厨断了食案,在厅上布置饺子宴了。 他二人来到厅上时,众人正准备开席吃宵夜。 恰是晚辈朝长辈拜礼之时,江呈佳与宁南忧便往前厅中央而去,在窦太君面前恭敬一拜道:“昭远、梦萝向太君拜年啦。新一年,太君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因他们几人居在这红枫庄内,自然便没有宫廷贵族的那么多规矩,便照着民间习俗拜了几拜,便算是祝祷拜年。 窦太君笑着道:“好好好!你们夫妻二人快到我跟前来。” 宁南忧心翼翼的将身旁的江呈佳扶起,遂两人一道朝窦太君身边去了。 坐席上端直着身子的窦太君从怀中掏出了两枚用红绳穿线,系挂起来的厌胜钱。 江呈佳与宁南忧遂急忙弯下身子,原地跪坐在老奶奶的桌案前,低着头,等着窦太君为他二人戴上那厌胜钱坠。 窦太君略起身,为他们一一戴上钱坠,并笑眯眯的嘱咐道:“此钱币背面印有龙凤,予以龙凤呈祥、雌雄双合之意,正面铸有‘去殃除凶’四字,愿你夫妻二人将来携手同行,相濡以沫,平安顺遂。” 他二人诚心接下窦太君的嘱咐,两枚厌胜钱挂在脖子上,便相互抬头对望,相视一笑道:“曾孙、曾孙媳谢太祖母祝祷,定谨遵太祖母教诲,踏实行事,携手共行。” 这必不可少的拜礼结束后,江呈佳与宁南忧便开始为外院等着吃宵夜,继续守岁的仆人们,一人发了一枚事先准备好的厌胜钱,当作驱邪避戾的镇邪之物。 这一来二去,费了不少功夫,前厅的饺子宴这才刚刚开始。 因着江呈佳怀有身孕的缘由,她并不能守岁至天明,于是丑时过后,院里的仆婢们便统统散去了,窦太君高寿,自也是不能熬得太久,在江呈佳回屋休憩时,也跟着从廊道回到了她自己的厢房中。 方才还一片热闹非凡的前厅瞬间便安静下来。 江呈佳着实有些困,入了屋子,沾到床便困极,晕乎乎的睡了过去。 宁南忧将她哄着入睡后,便轻手轻脚的从榻上下来,心翼翼的朝屋外去了。 他紧闭了屋门,站在廊下,眉头深锁,于甬道中停留了好一会儿,似乎在犹豫思考着什么。 片刻后,他转身朝窦月珊住着的庭轩楼行去。 此刻夜深人静,他相信窦太君入了屋子便不会再出来,也应该料不到他此时还会前往庭轩楼寻找喝醉酒的窦月珊。 但宁南忧还是心翼翼的从后头绕路疾步行至庭轩照门前。 这里的阁楼庭院已陷入一片漆黑之中,早已什么都瞧不清了。 眼瞧着附近没有窦太君身边那几位眼尖似人精般的老嬷嬷,这才从后窗翻进了庭轩楼的院落中,从照门与月门的交界处慢慢朝窦月珊住着的屋子摸索而去了。 庭轩楼处处漆黑,唯有窦月珊的那间屋子还燃着淡淡的一层烛光。 宁南忧觉得奇怪,他本以为窦月珊已睡了,打算入了屋子,便直接叫醒他,却没想到,如今他还未曾入睡? 他推开屋门,悄悄来到窦月珊身边。 只见床榻上一层薄纱笼罩着。里头有一人正呼呼睡着,此人睡相极其端庄严谨,同他的性子完全不一样。 窦月珊平日里嬉笑,没有正形,可入眠时却是出奇的乖巧。 宁南忧瞧着他窗前点燃的那盏烛灯,仿佛是新点过的一般,似乎是要等着什么人来似的。 他掀开纱帐,毫无顾忌的拍了拍窦月珊的肩头,唤道:“子曰?醒一醒” 床上的人呼吸声极重,嘟囔一声,便翻身朝角落里滚去,正是一股浓厚的酒味扑鼻而上。好 宁南忧不禁捂住了口鼻。 他有些不耐烦,直接将窦月珊的衣领揪住,从床的另一边拖到了床沿。而后毫不客气的用手拍打了他的脸颊三下,唤道:“子曰?窦子曰?!” 窦月珊被他的动静吵醒,登时睁开眼,瞧着面前一片微弱的光,有些怔神,不适应的揉了揉双眼,再定睛朝眼前一瞧,这才看见宁南忧正一脸严肃的坐在他的床头。 窦月珊吓了一跳,立即从榻上坐起,惊骇道:“你大半夜未曾抱着你的娇妻入眠,怎得跑到我这里来了?” 宁南忧一本正经的望着他道:“我来此处是想要问你今日你为何如此贪杯?除夕之夜,你既没有向窦太君拜年,也未曾同我们一起守岁可是发生了什么令你不高兴的事情?” 瞧着他是来问这些问题的,窦月珊的脸色瞬间有些暗淡下去。虽然,在昏暗的烛光下,宁南忧瞧不清他脸色的变化,却很明显的感受到了他的情绪转变。 于是心中一顿,略带着一些心的口吻向窦月珊道:“可是因为伯父来信的缘由?” 窦月珊不知为何,双目紧紧盯着宁南忧,一刻不松,似乎要将他看透。眸子中带着一股波光微动,不知正思考着什么。 宁南忧被他这般专心致志的盯看,弄得有些心中发毛,便啐道:“你这般看着我作甚?难道我脸上有着什么东西,叫你如此深情凝视?” 窦月珊见他调侃自己,便反驳道:“宁昭远,你也忒不要脸!有了媳妇竟还要撩拨旁人?什么叫做深情凝视?你还真当我有龙阳之好不成?” 宁南忧挑挑眉,冷着脸道:“若不然,你作甚这般目不转睛的瞧着我?” 窦月珊叹了一声道:“我只是感叹若非儿时恰好与你相识或许此生难得如你一般的知己。” 听他略带伤感的口吻,宁南忧疑惑道:“你这是怎得了?突然如此多愁善感?” 窦月珊心中仿佛藏着什么事情一般,张口欲言,却最终止住,什么也未曾说。 最后沉默许久,害怕瞒不过宁南忧,还是编了一个理由道:“我父亲年后便要来此处接我与太祖母归长安左冯翊。这一别,你我又不知何时才能相见。我正是因此缘由不悦,才贪杯醉酒。” 宁南忧一听,便知他一定还有旁的事情压在心中,只是瞒着自己未曾说出口,又或许是不能说,因此胡乱编了一个理由。 只是半刻不到,窦月珊便开始轰人了。 他推搡着宁南忧道:“你且快回屋吧!若不然,嫂嫂醒来瞧见你没在,定又要到处寻你了!” 宁南忧见他今日一晚,无论作什么都有些奇奇怪怪,心中便忍不住一阵腹诽。 “也不见你平日里躲我躲得这样勤,怎得今日反倒不愿意同我说话了呢?”宁南忧不理会他的推搡反问道,“你若是觉得窦家太过压抑,日后倒是可以常来临贺。我怕是要在这里住上几年。恰好你又不在朝中任职,这里便随时恭候你的驾临。” 窦月珊点点头,垂下眸子,不知不觉露出一丝哀伤,但这不过是短暂一瞬,很快,他便再次扬起笑容道:“晓得了!莫要这样罗嗦!我今日不过是喝醉了酒,如今睡了一觉也好了许多。昭远!你怎的废话变得这样多?” 宁南忧见他实在不愿意说出今日他醉酒贪杯的真正缘由,便不再继续追问,只向他点点头道:“也罢,你好好休憩,今夜未曾向窦太君拜年,明日一早,你且还需前往老太太的院子里拜一拜,早些睡吧。” 窦月珊从未见过如此唠叨的宁南忧,便忍俊不禁道:“你如今被嫂嫂管得愈发温顺了,从前我这样,你通常只会说两个字‘活该’,从未像今日这般温情脉脉。” 宁南忧一记栗子敲到窦月珊的脑门上,凶巴巴道:“温情脉脉亦是你能说的?” 窦月珊只觉自己的脑门上传来一阵隐约至强烈的剧痛,遂捂着额头气愤道:“你这是作甚!” 宁南忧懒得再理他,起了身,负手朝门外光明正大走了过去。 窦月珊从昏暗的烛光中瞧见他的背影,心中因知晓真相而莫名澎湃,鬼使神差中唤了一句:“兄长!” 宁南忧眉头一锁,双眸一顿,转过头朝窦月珊看去,怔怔道:“作甚?” 窦月珊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唤了什么,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干笑道:“兄长好好休憩。” 宁南忧觉得他莫名其妙,可又说不上来那里奇怪,眉头深深皱着,堆出了三条沟壑。 窦月珊从未唤过他兄长,因二人同年同月同日生,向来只称呼对方的字。虽然,若按照时辰来算,他的确比窦月珊要大一些。可即便这样,窦月珊也只仅仅唤他为昭远。 此人如今种种反常举动,都叫宁南忧心生疑惑,更好奇昨日下午送至红枫庄,交到窦月珊手中的信件中除了窦寻奋的家书外,还有其他什么令他异常至此地步的内容? 【三十三回】义结金兰同祭祖 他未曾将疑问说出口,只是略略愣神,见他目光忡忡的盯着自己,便轻颔首应道:“好。” 宁南忧推门而出,从庭轩楼离去。 窦月珊此刻清醒,坐于床沿长叹一口气,遂起身朝窗边的放置的案几而去。 隐蔽处,藏着一个巴掌大的檀木盒。 他心打开檀木盒,里头正摆着一枚和田玉的扳指,扳指的外侧雕着一朵瓣如匙莲、摇曳盛放着的瑶台玉凤,中央花心中刻着一枚字眼,唤作月,扳指的整体甚是精致。 这扳指正同宁南忧左手大拇指上带着的和田凤纹玉扳指是一对。 窦月珊盯着这枚扳指瞧了许久,眸子中的光芒黯淡下来,逐渐流转出一股哀伤之意。 他想将扳指套在大拇指上,却怎么也套不进去了。这扳指的指围很,像是孩童才能戴上的。只可惜,他早已错过了能戴上他的年岁。 良久,窦月珊长叹一声,在案台的梳妆盒中寻了一根红线,从扳指的空口穿了进去,牢牢的绑住,此后戴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他将玉扳指贴身放入衣里,面上浮现苦涩之意,似乎在怀念着谁。 翌日,江呈佳与宁南忧先前往了窦太君居住的暮桐斋,向老太太行了礼,又拜了新年,才同往曹夫人处拜年,却意外发现窦月珊一清早便去了曹夫人居住的梨月阁,在她身边侍候着。 宁南忧就站在月门后,瞧见曹氏对窦月珊露出从来未曾有过的温柔,十分慈爱的同他说着话,便忍不住拽着江呈佳在照壁后停了下来。 她站在他的身后,探出脑袋朝梨月阁的院子里望了一眼,远远的便瞧见窦月珊乖巧的倚在曹氏身边,正嘻笑哄着她,两人相谈甚欢。 她担忧的朝宁南忧望去,只见青年脸上露出了淡淡的向往与期盼。 他那想要得到曹夫人如此温柔相待,却又不敢上前打破此景的模样,叫江呈佳心中沉沉的痛了起来。 曹夫人待他,向来是严肃冷漠,甚至疏离。 她嫁入侯府的这大半年,曹夫人待她比待宁南忧都要好上许多,如今乍然瞧见曹氏与窦月珊这般欢声笑语令人艳羡的温馨场面,便是连她都有些神往羡慕,更别说是宁南忧。 他从不向曹氏奢求什么,只求母亲能平安健康。 可即便这样,他瞧见窦月珊与曹氏两人如此和睦相处,欢笑嬉闹的场景,心中也充满了渴望。 这样“母慈子孝”的场景,在他与曹夫人之间,便从未有过。 七岁之前,曹夫人也极其疼爱于他,自那场无涯的噩梦后,时那个温柔良善,总是眉眼弯弯冲他微笑的母亲,便再也不喜欢他了,甚至于厌恶他。 宁南忧晓得,曹夫人为何那般憎恶自己,无非因为他是宁铮的血脉。而对于父亲,母亲则是恨之入骨。 他失落的垂下头,亮堂堂的双眸逐渐暗沉。 江呈佳轻轻握了握宁南忧的手掌。青年转眼望向她,只见面前的娇美人儿冲着自己扬起甜甜一笑,向他靠来,在他耳畔温柔道:“二郎总有我陪着你,莫怕。母亲她,也并非不爱你,只是羞于言表。她对你也是极关心的。” 这话仿若清风拂过宁南忧的心头,扫去他心中所有的涩苦与低落。 青年深呼一口气,遂在她的额间印下一吻,宠溺笑道:“有你相伴,此生足矣。” 这才调整好了心情,牵着她踏入院槛,从照壁处绕了过去。 “子曰正同母亲聊些什么呢?这样欢快?”宁南忧强装着不在意,换上笑容,微微勾着唇道。 曹夫人见到他,嘴角的笑容便不自觉地落了下去。原本舒畅温暖的氛围登时有些凉了下来。 窦月珊眼瞧着曹氏没有答话,宁南忧的面上险些有些挂不住,便急忙打着圆场说道:“昭远兄,我正同曹夫人聊着长安呢!这些年,京畿一带变了不少,长安尤甚。曹夫人许久未曾前往长安瞧一瞧,便向我询问。” 宁南忧因曹氏突然冷下来的态度,登时也有些不愿开口说话。 眼见气氛愈发尴尬,江呈佳便接话道:“难怪母亲这样欢乐!” 曹夫人见她说话,脸上便露出一些笑容道:“阿萝?近来身子可觉得重了些?害喜可还厉害?” 江呈佳点点头道:“是重了不少害喜倒是不如年前那般,稍稍好了一些。” 她抚着腹,唇角挂上温柔恬静的笑。 曹夫人只看着江呈佳,宠溺道:“丫头,近来可要格外注意了。你身子本就不好,又差点流产,这一胎保住本已是奇迹,更要好好呵护将养才行。”六号 话音落罢,曹氏朝宁南忧投去一眼道:“阿萝孕中受惊,有一半是你的过错。昭儿,你更要仔细看护着些。若阿萝与我孙儿有什么不妥,我定然寻你麻烦!” 宁南忧一怔,瞧着曹氏终在今日肯同他多说一句话,自然高兴,轻轻颔首道:“儿谨记母亲嘱托。” 自曹氏晓得江呈佳在广信遭了大罪,甚至差一点流产后,她便同宁南忧赌上了气,再三认为他不该带着江呈佳去那样危险的地方。 尽管江呈佳已多次向她说明,是她自己任性要跟着宁南忧一同前往广信,并非他的错。曹氏却仍旧觉得是宁南忧未能护她周全,这才令她孕中受惊。 于是近一个多月,曹氏待宁南忧的态度,便又恢复了以往的冷漠。 江呈佳掩口而笑道:“母亲,二郎归来的这一月里,处处体贴心照顾儿媳,已做得很好了。” 宁南忧立于一旁不语。 曹夫人只是点点头道:“他待你好,亦是应该的。” 夫妻二人又在梨月阁中多坐了片刻,正起身要离开时,曹夫人突然开口唤住了一直默默不语的宁南忧。 “昭远,等等。” 宁南忧讶异的转过了身,朝曹氏望去。 “母亲有何吩咐?”他微微屈身向曹夫人询问道。 曹氏有些踌躇,垂着眸子不知在思考什么。 江呈佳与宁南忧互相对望一眼,面露异色,遂继续候在曹氏面前,等她开口说话。 “这些年,你与子曰一向要好,母亲也看在眼中,若不然,你二人趁着年节这段团圆日子,相互祭了祖,拜为兄弟?”曹氏犹豫了许久,最终将此话说出了口。 窦月珊与宁南忧皆一愣,便是连江呈佳也露出惊异的表情。 “母亲怎得好端端的提及此事?”宁南忧不解道。 窦月珊面露紧张,说话时甚至有些捋不直舌头,结结巴巴道:“曹夫人这么多年来,晚辈同昭远兄一直似亲兄弟般,何须祭祖结义一说?” 曹氏却固执道:“你二人正式拜为了兄弟,窦太君才能真正成为昭儿的太祖母,你亦能唤我一声母亲。这般才算是一家人不是吗?” 宁南忧眉头深深锁住,站在曹夫人面前,双目紧盯着她瞧,想从她脸上瞧出些什么。 只是曹氏过于淡定,略苍白显着病态的拂面娇容上并无任何情绪波动。 “此事母亲为何当年不肯?”宁南忧疑惑道:“儿子同子曰初相识便觉志趣相投,也曾有过祭拜结义的想法。但当年是母亲亲口回绝了儿子。怎得今日又突然将此事翻了出来?” 他说此话时,语气里带着浓眷的不满。 曹氏冷着面道:“这些年了,我自然是盼着你兄弟二人能继续和睦相处。想着,既然你也曾有这个意思,不如便结义拜把。怎么,如今我肯了,你倒是不愿意了?” 曹夫人的话咄咄逼人。 江呈佳在一旁瞧着这场面,便心惊胆战起来,生怕这二人因此事吵起来。 “母亲哪里的话?这些年窦太君将儿子看成了亲孙,子曰亦将我视为兄长般爱戴。若说祭祖结拜,那本就是礼之应当的。只是儿子好奇,为何母亲的态度突然转变?这般随口一问罢了。”宁南忧在曹氏面前屈着身,始终未曾将礼数放下。 曹氏略显烦躁道:“昭儿,你是哪里来的这么多问题?” 江呈佳见曹夫人已有些不悦,正打算上前圆场,却听见一旁窦月珊道:“兄长,既然曹夫人同意了,你我二人便义结金兰,从此往后,我与兄长二人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他将话题错开,称呼宁南忧为兄长,暂时缓解了此刻堂下尴尬紧张的氛围。 曹氏缓了缓紧绷的脸色,语气也和缓了不少道:“此事,便这般定了,祭祖结拜所需准备的一应物品,我与窦太君皆会商议一番再定下。你三人便先退下吧,说了会子话,我也乏了。” 宁南忧晓得曹夫人已不愿再同他多说一句,心中并不是滋味,然则他只能忍着这种失落,朝母亲再拜道:“母亲好生休息,儿子便告退了。” 江呈佳默默跟在他身后从梨月阁退了出去。 窦月珊等夫妻二人离开后,这才向曹氏拜了拜,退了出去。 宁南忧一路沉默不语,方才来梨月阁前的笑容,此刻都隐了去,阴沉沉的一张脸满是不悦。 【三十四回】异常之举现疑窦 江呈佳在一旁劝慰道:“母亲今日提及,也是趁着子曰还在临贺时。你二人本就有结拜之意如此一来,不是皆大欢喜?” 宁南忧却一声不吭的往前走,神色也愈加阴沉。 江呈佳几乎快要跟不上他的脚步,在后面跑追着。 宁南忧一边闷头往前走,一边想着方才曹氏那些话,心中愈发觉得奇怪。 曹氏从前有多反对他与窦月珊结拜,宁南忧记得清清楚楚。 在他十五岁时,他曾向她提及此事,却被曹夫人严词拒绝了,当时她给的理由是:窦家虽与他们一房交好,却并未曾同淮王府其余两位公子交好。结拜这等需请祖宗的大事,总不能不顾及淮王府中其他两房。 可如今,曹夫人时隔多年,突然同意此事,令他猝不及防,叫他心中生疑。 他皱着眉,一想昨日除夕夜守岁,曹氏与窦月珊先后入了前厅,脸色却都不大好,且最后皆早早退了,像是出了什么事一般,心中便觉得古怪。 可究竟出了什么事?使得窦月珊反常如斯,曹氏更是莫名提及祭祖结拜一事? 宁南忧想不明白,心中更觉得不是滋味。 忽然,他惊觉有人牵住了自己的手,下意识轻轻甩开,转身一望,却见江呈佳一脸担忧的盯着自己瞧。 他这才觉察自己的失神,竟完全将跟在他身后的江呈佳忘了。 此刻他的脸色略有些苍白,上前两步,重新牵住江呈佳的纤细手,终于放缓了步伐。 身旁的女子很安静,默默陪在他身边,两人从廊下踱步至枫园。 等关起院门后,江呈佳才开口唤了一声道:“昭远。” 宁南忧低低嗯了一声,反问道:“怎么了?” 他朝她望去,关切的目光落在她粉嫩瓷白的脸上。 江呈佳紧紧握住宁南忧的双手道:“还在与母亲置气吗?” 她看着他脸上残余的怒意,心下忐忑起来。 此刻江呈佳心中虽然也对曹氏今日突然提及祭祖结拜一事而起了疑心,可眼下却最关心宁南忧会如何想? 她生怕他因曹夫人的态度而产生不适与难过。 宁南忧一怔,察觉自己方才的表情或许过于严肃,将她吓着了。于是缓了缓神色,勾着唇角微笑道:“怎会?我未曾同母亲置气。这本是一桩事。我不过奇怪为何母亲从前不同意,如今却突然同意罢了” 他从脸上好不容易挤出的笑容,实在有些勉强,瞧得江呈佳心里微微酸涩心疼。 她知他其实在强忍情绪。 “我最疼你了。若是你不高兴了,也不要在我面前强装。”江呈佳认真说道。 宁南忧双眸一滞,心下澎湃起来。 他扬着笑容,神色略显寂寥。 江呈佳拉着他的手,朝屋子里走去。奇幻 “我从便没有母亲的照拂,后来父亲也走了,对我最好的便是姑姑与姑父。以前,瞧见旁人都有阿娘可唤,我心中别提有多么羡慕了。只是,羡慕归羡慕,我终究没有那个福气。 嫁给你之后,曹夫人待我很好,因此我也将她当成亲生母亲。二郎,我瞧得出来,其实母亲很在乎你。若非因多年的疏远,她不知该如何同你相处,也不会这般故作冷然,不予理睬。”她轻声劝慰道。 宁南忧听着她说起自己,说起从便没有父母照拂的往事。见她卸下平日里的伪装,在他面前露出了渴望又落寞的神色,便不由自主的将她搂入了怀中,温柔道:“我晓得你是何意。只是我同母亲之间这么多年,终究隔了太多。三尺冰寒并非一日可化。我也瞧见你在我们二人之间所作的调和与努力。 可并非我不愿意同母亲好好相处。只是她怨我怪我,她恨父亲入骨,更是恨我身上流淌的是父亲的血脉。因由其中各种缘由,我同她便总是说不到一块去。” 曹夫人太过清冷疏远,宁南忧又不是一个爱说话的性子,可两人都不愿意为了对方让出一步,于是他们之间才会越走越远。 他们二人之间的隔阂的确如宁南忧所说,并非一日便能化解。 江呈佳暗暗下了决心,终有一日,她能慢慢将这两人之间所阻的冰川融化。 “今日元旦,若是在洛阳,你我此刻怕是不能似此刻这般悠闲的在院中踱步。趁着这样好的时机,我们且去后头的庄子里向佃户们拜个年?”宁南忧提及此事,转移了话题。他不愿江呈佳因自己的事而愁眉不展。 江呈佳笑道:“好啊正好我们也有许久未曾前往后庄佃户家中探望了,也该瞧瞧那些庄头管事有没有偷懒懈怠。不过既然是前去拜年,可不能空手前往。季叔半月前,不是命人铸了许多厌胜钱?拿着那些穿个红线,给佃户的孩子们做个新年压祟的玩意,也是极好的。” 她晓得,宁南忧实在不愿再提梨月阁的人或事,便也顺着他的话茬,转移了话题。 元旦之日,临贺经历了两场战乱风波后,郡城中的人倒是比往年更加多了一些。许是身处远方的家人乍闻临贺战乱一事,此刻平息,心有余悸,匆忙归乡同家人团聚,因而今年的临贺要热闹许多。 然而,即便临贺再怎样热闹,也还是比不过远在中原北境的洛城。 昨日除夕,司隶校尉府奉天子之命在少府以及乐府司的协助下,于集市大街之上,举办了大傩戏,以求驱除疫病。一百二十名穿着皂服的少年们,手持大鼗(拨浪鼓),有戴面具披熊皮的方相,同游街巷与十二兽做舞的热闹场面,最后再由皇宫禁内的骑兵驱赶着代表着疫病的造像至洛水便烧掉,便是祈祷来年祛病去灾,国泰民安。这样的大傩戏是每年洛阳必有的隆重景象。这日头便在皂服少年们相互切磋做舞驱邪中热闹起来,因是除夕元旦,戌时末便闭门的集市在这几日皆允开放,热闹的花街集市便在这几日中成为城中百姓最是流连之地。 元旦,京城之内,在昨日官府筹备的游街大傩戏的余热稍稍冷却了以后,洛阳宫禁内一年一度的正旦大会也按照年前九卿同上、三公以及东府司所商榷并定下的迎新拜礼仪程在南宫德阳殿内有序的进行起来。 公卿百官与魏境属国的使节们依次上殿向皇帝拜贺,紧接着便是地方郡国的傅、相各上殿拜贺,并呈上过去一年地方上的收支文书请天子过目,献上各地珍宝以作拜贺之礼。 此刻入京拜礼的王侯公士中,被贬为常山侯的宁南昆也出现在其中。他本是流放于北境,并无资格返回洛阳再向天子拜贺。 只是常山侯宁南昆的母亲出生于高门显贵,虽是续弦,却也处处得体,深受淮王宁铮的喜爱。 宁铮共有两任王妃,长子宁南清的母亲崔氏虽并非什么士族大户,却也是极具风雅的书香门第出生,只是不幸的是,崔氏在生育宁南清时难产血崩而亡,没能享受如今这般的荣华。 第二任王妃,是世代手握重兵、且世家士族之力遍布大魏各郡县的琅邪王氏之嫡女——王月仙。 琅邪王氏虽并没有多少子弟入朝为官,却是百年声誉。曾在王莽掌权时期,忠心维护宁姓皇室血脉,若非王氏一族相护并给予大力支持,当年的世祖或许并没有机会带领宁氏一族再开大魏疆土,坐拥九州。 王氏只需在宁铮耳边吹吹枕边风,多叨扰几句。宁南昆即便有天大的过错,有一位身为摄政王臣、又是大魏唯一一位代王的父亲维护,也能从北境的苦寒之地返回洛阳,归京城与母亲团聚,向天子拜贺。 因常山侯入京,身为常山国太傅的沈攸之也自然随同主家一同入了京。 正旦大典上,常玉瞧见了跟随在宁南昆身侧的沈攸之,心中很是惊讶。年前他才听说沈攸之与宁南昆在北境流放的苦寒之地起了龃龉,君臣二人大吵了一架,差一点分道扬镳,却未想,今日他还肯陪着常山侯入京拜贺。 正坐于宁南昆斜对面的江呈轶瞧见此景,亦有些惊讶,同陪侍一旁的薛青对望一眼,各自沉默着想心思去了。 文武百官皆朝贺过后,天子方悉坐就赐,重开酒宴,并引乐府戏班歌姬舞姬以及伶人于大殿之上,作九宾彻乐,舍利兽从西方来,戏于庭极,乃毕入殿前,激水化为比目鱼,跳嗽水,作雾翳日。毕,化成黄龙,长八丈,出水遨戏于庭,炫日光于长极两柱,方戏毕。 众百戏与宴饮结束后,谒者方才引公卿及羣臣以位次高低拜别天子,诸王侯公卿这才微行出宫。 然,一众礼节依照次序轮下,本就负了伤的江呈轶更是面色颓白。出宫时,浑身瘫软,靠在前来搀扶的黄门身上,始终无法站直身躯。 沐云作为东府司主司女眷,自是应赴后宫皇后所举之宴。 【三十五回】欲疑欲奇窦寻恩 江呈轶等在牛车上许久,几乎快要昏睡过去时,才等到侍者将沐云从皇后的长秋宫引了出来。 她一入车厢,便瞧见,江呈轶耷拉着脑袋趴在车中矮榻上,裹着一层厚厚的毛毯,深深蹙着眉头。 瞧见车帘被掀开,他动了动,抬起头朝入内的沐云望了一眼,虚弱道:“阿依你可算是来了。” 沐云瞧见他这般病弱单薄的样子,便气不打一处来道:“你瞧瞧你今日虽是元旦,可陛下都已经下了旨,允你于家中休养,无需入宫参正旦大典,偏偏你要逞强!” 江呈轶捂着耳朵,无奈道:“阿依这话你已经念叨了许多遍,如今我已然从宫内参加完庆典出来了你就莫要再说了。” 沐云觉得生气,可瞧他可怜兮兮的样子,又不忍了。 等她坐稳,薛青才驱着牛车往江府赶去。 江呈轶趴在车中榻上一动不动。 沐云心掀开他的衣袍,为他检查伤势。一瞧见他满背血肉模糊的伤口,她便忍住湿了眼眶,哽咽着说道:“江梦直你这是为什么呀?明明可以躲开这一顿板子。却非要上去凑热闹。” 江呈轶枕在她的腿上,有气无力的笑了一声道:“当时那情形,也并非我能推脱的了的。” 沐云不做声了,拿着薛青在车上备下的金疮药替他擦起伤口。 车厢里突然安静下来,江呈轶有些不习惯,想同沐云多说几句,见她一言不发,便忍不住抬头朝她望去。这一看,才发现沐云两眼泪汪汪的盯着他的伤口。 江呈轶登时心慌起来,两瓣惨白干涸的唇动了动,却不晓得如何开口安慰,半晌才道一句:“阿依,让你担忧了。我保证,以后绝不会将自己置于险境之中。” 沐云忍着心头涌上来的难过,呜咽的点了点头,声色颤抖的应了一声,“嗯。江梦直,你最好说话算数。若是以后,再让我瞧见你受了伤,我便不管你了。” 她直呼他的全名,恨恨的说道。 江呈轶拖着身子,再朝前挪了一挪,彻底倚在她的身上,贪恋着说道:“好,我答应你。” 他闭着双眼,微微扬着嘴角,心满意足的休憩着。 沐云本不舍得打扰他,只是事情太急,她不得不说,于是轻声附在他耳旁道:“有件事,我需同你说。” 江呈轶睁开一只眼朝她望去,声音微哑道:“何事?” 沐云道:“这几日,你不是让黎鹰带话给房四叔与闫姬,叫他们盯紧邓府的动静么?昨日除夕,日中时,他曾来府中寻过你,只是你伤势严重,我没允他见你。” 江呈轶低声嗯了一声,没作过多的反应。 沐云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又提起心悬,心道:“黎鹰昨日带来消息说,这几日东府司虽然因为汪鹤自首一事闹得厉害,邓国忠却并未因形势所迫而放弃调查真相,他推汪鹤出来顶罪是一回事,可自始自终也觉得就这么将罪责担下,心有不甘。他已察觉秦冶上月频繁入邓元府中的异常” 江呈轶终于动了一动,双眼眯成一条线,询问道:“之后?” 沐云接着话道:“秦冶虽是抱着归乡替族人诊治的理由拜别陛下,由此出了宫。可邓国忠却不信,前日,你入宫受训,邓国忠便已经派人去查秦冶所乘坐的船只。据闫姬安插在太尉府中的探子来报,邓国忠已派心腹周木快马赶去会稽探听秦冶行踪。” 江呈轶定了定神,淡淡道:“这样说他还未查出什么?” 沐云点点头答道:“的确,千机处与闫姬的风月楼相互配合,再加上有房四叔安排的商队掩护尚武行的兄弟们押送秦冶离开,一路上做得悄无声息。邓国忠想查,只恐也无处可查。” 江呈轶挑挑眉,悬着的心定下来道:“那便是了,我们安心坐于京城,这些事,房四叔与闫姬自会处理。” 沐云却质疑忧心道:“可邓国忠的心腹周木并非是个善茬。此人行事向来狠辣,从前亦是东府司卫兵出生。我只怕他会查出什么来。” 江呈轶微微侧过身,仰着面,同她对望,从她眸中读出深深的忧虑,心下便疼惜起来:“阿依”梦岛书库 他唤了一声。 沐云正思索着,下意识的应了一声,心思却不在这里。 江呈轶牵住她的手,愧疚道:“至今我向你许诺的一样也未曾兑现,反倒让你跟着我受了这么多苦,叫你不断替我的事操心忧虑。” 沐云一怔,低着头看向他,遂温柔道:“我又不怪你。你我既是夫妻,本该同甘苦共患难。你的事也是天下事。我娘亲从前好歹也是天地共主,我既然是曾经的天地共主之女,这天下事也算是我的事。如此一来,我便是在为天下事操心,你无需因此觉得愧对于我。我信你,将来,我们还有大把好时光,你向我承诺的那些,总归是能兑现的。” 她不徐不缓的说着这番话,温婉的嗓音甜到了江呈轶心中去。 他勾着唇,紧紧抱着她的腰身,将脸埋在她腹上,轻声道:“谢谢你,阿依。” 清朗好听的嗓音正如泉涌般令人焦躁不安的心情莫名被抚平。 沐云抱着他,原本愁容遍布的面容笑颜逐开。 只是一瞬,她又想起邓国忠调查秦冶一事,便再次问道:“梦直,我们真的就这样放任林木前往会稽调查秦冶的行踪而不予置理吗?” 江呈轶信心十足,不在意道:“此事,无需过多关注。再过几日,等宋宗的案子铺开,咱们这位太尉大人只怕便没那个空闲再去调查秦冶的行踪了。” 沐云一怔道:“这是何意?” 江呈轶露出神秘一笑道:“若是远在临贺的宁南忧愿意让邓氏一族好好的度过这个年节我此刻,也不会这般闲适自在的躺在你怀中了。” 沐云凝怔不解,可见他胸有成竹,仿佛胜券在握的模样,心中的不安也定了下来。 既然他都这般说了,想来是做了万全的准备。 “如今,我们只需做好一桩事。”江呈轶慢慢挂下了嘴角的笑意,严肃认真起来。 沐云问:“何事?” 江呈轶道:“腊八爆炸一案,最终纵火引爆邓元府上私牢的人并非秦冶。而是付仲文的心腹——江湖人称恒业公子的殷业。” 沐云惊讶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江呈轶叹道:“秦冶或许也想给自己一次机会,因此在地牢中布局时,并没有把此局做得毫无退路。他没有让邓府私牢的护卫饮下含有五色散的茶水汤饮,还特地在清晨太阳升起,私牢中有着光亮的时候,将硫磺与木炭的粉末洒入了牢中。若是护卫未曾饮五色散,便能闻见地牢中浓郁的硫磺之息,也就有了时间清理这些粉末。” 沐云听着,转眸思量片刻,立即明白了其中的关鞘:“也就是说是恒业公子命人购入了大量的五色散,悄悄下入了邓府护卫的茶水中,令他们暂时失去了嗅觉,这才导致他们未能及时察觉私牢的异常?” 江呈轶应道:“还不止这些。我同薛青前往位于邓府东边巷子中拜访时,听闻有人飞行于街巷墙头,举着一柄弓弩搭上燃着火的羽箭,朝邓府的方向不停的射箭。” “付仲文为何要命恒业公子引爆邓元私府?难道是因为施安?”沐云疑道。 江呈轶嗯了一声道:“不错。不过这背后命恒业公子行事的主谋,却有可能并非付仲文,而是司空付博。” 沐云迷惑道:“只是为何?据我所知,付博与施安似乎并无关联?他为何要置施安于死地?” 江呈轶双手撑着榻两边的圆木,徐徐起身,这一动,便是满头虚汗,他咬着唇,忍着背上的剧痛,颤着声道:“永宁三年末,窦家三郎窦寻恩死于京郊一带出没的盗匪手中。此事,你可听说过?” 沐云喃喃着重复了一边:“永宁三年末?窦寻恩?盗匪?” 她沉着眸子,思寻着这桩事情的有关记忆。 “我记得。”她想起了些什么,肯定道,“此事,阿萝曾在信中向我提过。半年之前,安平侯窦寻奋暗中欲对宁南忧下手时,你不是还曾受阿萝所托,让房四叔悄悄带着商队在东郊摸排调查过此案?可后来,棠叶台与千机处皆查访无果,此事便这样放下了。这桩案子疑点重重,至今未曾将凶手捉拿归案京城曾盛传,窦寻恩是得罪了什么人,才会在京郊处遇匪遭难。” 江呈轶道:“当年那些传闻,却并非空穴来风。半年前,千机处与棠叶台查询无果,我也因忙于东府司政务的奔波,没将此事放在心上。可我救下施安后才知,当时还只是藩国王的淮王宁铮,曾联手付氏、邓氏以及窦氏,在京城郊外遣出大量死士装作山匪盗贼,将当时正奔赴洛阳城,欲面见明帝的窦寻恩一行人击杀在郊外沿山的山居民宅附近。” 【三十六回】死相而生非亲子 “此事令我心惊,于是我命薛必再调千机处所录有关此案的卷宗,细细调寻时,的确发现当年窦玦与宁铮都曾停留于东郊,邓氏也有人马驻守东郊的民庄山脉。独独付氏寻不到踪迹。后来薛必在当年出山截杀窦寻恩的匪徒身上找到了疑点。他特地寻人各处打探这群匪徒的来历。最后才知,这些匪徒出自于双刹帮。正是恒业公子的父亲——殷实的属下。” “付氏、邓氏以及窦氏三方与宁铮联手除去窦寻恩?这是为何?”沐云瞠目结舌道,“窦寻恩窦家三郎做了什么样的事,竟引得三大士族与宁铮串通,置他于死地?” 江呈轶眉眼紧锁道:“正是此事奇怪。前些日子,我亲自去了趟思音坊,阅览了永宁三年末大魏所发生的大诡事记载,却并未查到什么。” “我有一个疑问。”沐云奇怪道:“窦寻恩不是窦玦亲子?为何左冯翊公窦玦要与外人联手诛杀亲子?” 江呈轶一怔,这些日子,他光顾着调查付氏与当年之事的联系,竟忽略了如此令人听之骇然的疑点。 是啊,窦寻恩是窦氏子弟中才能最为出众的一位,左冯翊公最是宠爱于他。这般令人艳羡的父子关系,怎会走到如今这末途绝路? 虎毒尚不食子,更何况是窦玦极其宠爱的幺子窦寻恩? 他沉吟片刻,神色沉重起来:“这些日子,我的注意力一直放在付氏父子身上,也没曾留意当时窦玦也在东郊的事实。或许这桩案子的调查方向一开始便错了。” 他说着说着,便成了呢喃自语,思索顷刻,立即掀起了车帘朝外头驾着车的薛青道:“阿青,先莫要归府了。绕路,换装易容,咱们去一趟思音坊。” 薛青对他这突如其来改变路线的命令感到猝不及防,愣了半晌才应道:“喏。” 沐云却疑道:“此时前往思音坊作甚?眼下都已经天黑了。” 江呈轶道:“咱们再去查阅一边当年所有千机处录入的卷宗,只看窦氏一族,或许能寻到什么线索。” 沐云又道:“你这伤可经得起折腾?” 江呈轶磕着发白的唇道:“我的伤倒是无碍,不是刀伤剑伤,如今洛阳也正是冬日,伤口不会发炎,还能坚持一下。” 他执意如此,沐云晓得多劝也无用,便干脆不劝。倒不如有她陪着,替他解了这一事的心结,让他在府内好生休憩。 薛青将牛车驶入了一条寻常巷,江呈轶在沐云的搀扶下,悄悄去了一间破旧的茅屋中。 薛青将时常备在车上的便服与人皮面具拿了下来,左右探察巡视一边,确定茅屋周围没有旁人监视跟踪后,才匆匆入内。 “主公与女君便在此处装扮好。属下守在茅屋附近望风,若是有任何异常,便立即前来告之。”薛青说道。 江呈轶点点头,接过他递来的衣裳与面具,同沐云在屋内换起装来。 片刻后,三人再从茅屋中出,都已完全改变了样貌。 只见沐云与江呈轶易容成了一对老夫妇,正弯着腰互相搀扶着往前慢慢走去。薛青亦便装成了另一幅模样,跟在他们身后。 三人从巷甬道中绕了好些路,朝上东门辟云巷去了。 天色暗沉,路上行人寥寥,洛城大多数的百姓此时皆在花街集市处嬉戏游玩。 薛青见左右无人,便带着江呈轶与沐云从思音坊侧门迅速溜了进去。 此处看守的尚武行护卫见侧门有异常,立即冲了过来。 四名护卫刀剑相向,薛青即刻掏出腰牌,向他们证明身份。 守在侧门的护卫反复确认了两遍,这才为他们三人放行。 江呈佳轻车熟路的朝右侧的厢房摸去。 抵达了安全的地方,他才撕下黏在脸上的面具,喘了一口气,背后火辣辣的疼令,他又起了一层悸色,面色更为难看起来。 薛青去寻房四叔与闫姬。江呈轶便同沐云坐于屋中等候。 他二人等待之时,又细细思考了窦寻恩一事的异常之处。 很快,沐云又提出一问:“阿轶,你前些日子前来思音坊,难道就没有发现永宁三年末窦氏有什么异常吗?”天天 江呈轶怔目,思寻着脑海中的记忆道:“永宁三年末,窦氏因窦玦任职东府司主司一直顺风顺水,并无异常。所以我认为定是我看漏了什么。这才想再查阅一遍当年的卷宗。” 沐云却道:“或许我们不该从永宁三年末查起。” 江呈轶收敛眉睫,垂下头,片刻沉吟后说道:“你是说,或许我们应该查一查窦寻恩出生那一年千机处所存录的卷宗?” 沐云展开眉目,颔首道:“我正是此意。既然永宁三年末的卷宗,你阅览过一遍,却并未曾查出些什么,那便说明,千机处并没有记下什么有用的线索。窦玦突然对亲生之子下杀手,这本就令人觉得惊异。更何况是他极其宠爱的窦寻恩?不论怎样,身为父亲的窦玦都不会忍心下此杀手。除非窦寻恩因一己之私触及了整个窦氏一族的利益,窦玦只能大义灭亲。” “或者”江呈轶顿了一顿道,“窦寻恩并非窦玦亲子。他身上背负着窦氏的惊天之密,逼得窦玦迫不得已只能与淮王联手将他击杀。” 沐云抿着嘴角,以沉默表示认同。 约莫半炷香后,薛青将房四叔与闫姬带到了厢房内。 房四叔立于江呈轶面前,这是一个生满华发的老者,虽是花甲之年,却仍然精神抖擞,板正的面容上还依稀透出他年轻时的英俊风姿。 闫姬生的妩媚多姿,身穿一件蝉翼薄纱,内里只裹着一件半衫长袍,隐隐透出傲人身姿,蒙着一层面纱,露出一双含着秋波的美眸,勾魂夺魄的魅惑之力令人忍不住想要向她靠近。 两人正要向江呈轶行礼,却见他摆了摆手,急切道:“还要烦劳四叔与闫姬替我将永初一年,千机处所录的关于窦氏一族的卷宗寻出” 听着江呈轶的嘱咐,他不欲多问,只是遵从,朝他微微弯腰行礼,便带着闫姬朝屋中另一侧的屏风后行去。 那扇云母屏风后,有着一面梨木而制的置物架,上头摆置着许多古籍与古玩。房四叔在那一堆古卷中摸索了一阵,停了下来。只见他握住一卷横在中央的古卷,轻轻抬了起来,从堆藏的古籍中便轻轻扯出了一条银丝。 他稍稍用了些力,那面紧紧靠着墙壁的梨木雕花的置物架便从中间分成两半,后头的瓦墙上也显出了一条缝隙朝右侧缓缓打开。 厢房之中正有着一处密室,存放着千机处在此处备录的另一份卷宗。 放眼望去,密室之中放着长达几米的书架,占满了整个屋子。架上摆放着各种各样的匣子与卷轴装。 薛青同房四叔闫姬一起在密室中找寻起来。 江呈轶在外头等着,心中的焦急虽未曾现在脸上。但沐云了解他,知晓他此刻擦拳磨掌的想要知晓真相。于是伸出手轻轻在他手背上拍了拍,安抚道:“莫急今日我陪你一起找。” 他朝沐云望去一眼,压制着心口莫名而来的紧张,深呼一口气道:“好。” 要说他因何心急,除了想要查清当年事的真相,更想从此线索中找出能够证明付博命恒业公子引爆邓府私牢的证据。他有私心,想要护住秦冶,虽知此事若没有秦冶操控,便不会酿成如此大祸,但他还是想要证明,证明秦冶并非私牢爆炸的最终祸首。 约莫两盏茶的功夫,薛青、房四叔与闫姬便一人抱着一叠卷宗从暗室中走了出来。 三人出了密室,暗含机关的砖墙与梨木架便缓缓合上。 “公子永初一年的卷宗实在是太多了您确定要一一阅览?”薛青瞧着案几上堆放成山的卷籍,愁眉不展道。 江呈轶硬着头皮道:“就算再多,今日我们也需从中找出些线索。不仅仅是永初一年的卷宗,便是永宁三年末的卷籍,也许再细细查阅一遍。” 房四叔神色沉郁,盯着这些卷籍问道:“公子要寻些什么?” “永初一年,乃是窦寻恩出生之时。户籍记载上所述,窦寻恩生于九月,既是如此,便以九月为线,仔细查阅当年窦氏及其子弟门生有何异常奇怪之处。”江呈轶简单嘱咐了几句。 房四叔这才点了点头,拿起堆放于案几上的一册卷籍,查阅起来。 五人围在一起,从傍晚阅览,点灯熬读,至夜色深阙之时,还未停下。 几百册的卷籍将他们瞧得双目生涩难忍,腰酸背疼。 四叔手下厮照着薛青的吩咐,做了些席面食送了过来。 几人用了些食,便又继续翻阅起来。 不一会儿,一直沉默不语的闫姬便从她拿着的那册案卷中寻到了异常之处。 “永初一年九月初五窦寻恩出生之时,怎得恰好是左冯翊公窦玦之妹窦悦在外遇刺身亡的日子?”她一人喃喃自语,被江呈轶听了进去。 【三十七回】窦悦之子窦岑生 他抬起头朝闫姬望去,问道:“你方才说什么?” 闫姬怔了一怔,向他道:“主公你看千机处虽然只是将窦悦遇刺身亡的案子一笔带过。可窦悦逝世的日子恰好是窦寻恩出生的日子。这难道是什么巧合吗?” 江呈轶从她手中接过那卷记录着窦寻恩出生年月日的卷宗,与另一册记录着窦悦遇害之日的案卷,亦觉得奇怪。 怎会这样巧合?窦寻恩出生,窦玦便向外广而告之,其妹窦悦在外遇刺身亡? 紧接着,他便从永初一年一月的卷宗中,查到了疑点。 千机处记载,窦玦曾在左冯翊各处药铺购入大量的黄芪、白术、胶、芍、归身等养身止血的安胎的药材。千机处将此事记下的缘由,正是因为当时左冯翊的药堂医馆的安胎药被人一购而空,缺了货,这才向水阁棠叶台购入了另一批安胎药材。由于量大,千机处察觉异样,这才前往调查,并将此事的调查结果记录了下来。 当时,窦玦的夫人虽也有孕在身,但却也用不了这么多的安胎药。 若是窦府还有另一人有身孕,便另说了。 他继续翻阅着其他月份的卷籍,又从永初一年三月的卷宗中读到了一则奇怪的记录。 案卷不知为何录入一句:三月中旬,窦氏悦女,现身城中,左冯翊公作陪,游于街中,面带薄纱,避人而行。 江呈轶觉着奇怪,再往后翻阅几面绢帛,才见其上所记一事:左冯翊公的车驾出行,往郊外佛寺祭拜,路遇匪徒袭击,其妹受惊,欲下车奔逃,冯翊公窦玦护左右,避至城中,方得救。 此事本无可细究之处,但窦玦同窦悦前往的佛寺却引起了江呈轶的注意。白纺寺是长安一座极有名气的佛寺,其香火之旺,是当时大魏各地建起的佛寺所不能比拟的。 白纺寺之所以有名,便因此地求愿十分灵验,广受百姓追捧。 而至此处求愿的,几乎皆是求子的妇人们。 当地曾有传闻,只说白纺寺中有一座功德极高的观音,手中抱有净瓶,瓶中一滴水洒出便能使得前来求愿的妇人如愿产子。若是有孕的妇人前去供拜,便能求得平安顺产,无灾无难。 当时的窦玦不陪同自己有孕的夫人前往,而是陪着其妹往白纺寺供拜,便足以令人起疑。 联想着前面种种蛛丝马迹,江呈轶即刻想到一种可能,心中惊起一层酥麻,只觉脑门爬上了一层寒意,当时的窦悦与窦玦的夫人一样,怀有身孕。 难道,窦寻恩当真并非窦玦所生,而是其妹窦悦所生? 可这只是他的一种猜测,并无任何证据。 江呈轶心惊之余,继续在其他案卷中寻找线索。 左冯翊公窦玦之妹窦悦,终生未嫁,深居府中,从未踏出深闺,至死不过二十芳华。应理而言,她不可能同旁人产子。怎会突然有孕?江呈轶阅览了众多卷宗,并未曾发现有任何人前往窦家提亲。 窦氏深闺千金,最识礼数,也最重身家清白,又怎会做出这样不顾家族脸面的出格之事? 江呈轶闭上眼,整理着脑中凌乱的思绪,片刻后,深呼一口气,再继续查阅下去。 若窦寻恩当真是窦悦所生,那么他需查阅卷宗的也不仅仅限于永初一年了。 他心中有着一种强烈的预感,觉察此事或许与当年常猛军一案也有着某种关联。 江呈轶从席座上缓缓站起,揉了揉因跪坐而酸麻隐痛的双腿,强撑着身子朝云母屏风后行去。 沐云见他悄悄起身离去,便急忙跟了上去。 薛青与房四叔、闫姬继续阅览着永初一年的卷宗。 江呈轶扭转了密室的机关,一瘸一拐的进入其中。 沐云三两步追上,扶着他。夫妻二人一道走向暗室中摆放的梨木书架。 “阿轶,你还要寻什么?”沐云见他径直朝暗室最里面行去,便好奇的问道。 “我想寻一寻章和年间,关于窦氏的记载。”江呈轶撑着腰背,死撑着精神答道。久久看书 沐云瞧见他愈发青白的脸色,黛眉轻轻蹙起,轻声道:“章和年间的卷宗这里也只有三四年的记载。大部分皆在会稽水楼中收录着你若要查,待今日归去休憩好了,命薛青往会稽水楼飞鸽传信,令守在那里的薛必将其余卷宗运送过来,再一起查看?” 江呈轶却摇摇头道:“倒是不必这样麻烦。我只需阅览章和六年以后的卷宗便可?” 沐云不解道:“你方才究竟查到了什么?为何此刻要查阅章和年间的卷籍?” 江呈轶答道:“阿依,你的猜测或许是对的。窦寻恩并非窦玦亲子,而是其妹窦悦之子。” “窦悦?长安第一才女窦悦?”沐云惊诧道,“可窦悦终生未嫁逝世时不过年芳二十,怎会育有一子?” “你所疑惑的正是我心中奇怪的地方。因而,我需查一查窦悦十五岁笄礼后,可曾随着其兄长去过什么地方,或者随其母亲窦太君前往过何处,遇见过什么人。我总有一种预感,若是将窦寻恩身世之谜解开,或许当年常猛军一案的真相也能浮出水面。”江呈轶向她解释道。 沐云不作声了。她晓得江呈轶是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若不查出点什么,便强拉着他归府,只怕也会令他坐卧不安。 两人在偌大的密室之中寻找着章和六年至八年的所有卷宗。 千机处于此处备录的案卷皆有标明年月日的吊标,找起来并非那样复杂。 江呈轶将这些卷籍通通拿出来后,便干脆盘腿坐于暗室的书架之间,埋头阅览起来。 沐云也大大咧咧坐于他的对面,揉了揉酸涩的双眼,继续帮他查阅起来。 章和七年,当时还是太子的明帝宁庄曾奉父亲章帝之命前往长安调查司州官吏贪污一案。 恰逢左冯翊公携母亲窦太君以及妹妹窦悦前往长安老宅居住。 卷宗中记载的巧合,不论是在时间上,还是在地点上,都令江呈轶觉得如坐针毡,明明真相呼之欲出,可卷宗中稀稀落落记载的痕迹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令他摸不清事情的脉络关系。 终于,他在一册卷宗中查到了实证之录。 章和七年夏,窦悦随窦太君前往长安禁宫拜访太子宁庄。此后,太子宁庄还曾往窦府老宅回访窦太君。 江呈轶逐渐确定了心中猜测。 难怪,当年明帝那般宠信于窦寻恩;难怪,即便窦玦并非监察百官,掌管东府司的最佳人选,明帝却还是力排众异命他任职东府司主司一职。 可江呈轶也因此猜测而觉头皮发麻。 若确有其事,那么当年宁铮之所以会联合邓氏、付氏以及窦氏一起击杀窦寻恩的内幕便有关于皇室斗争了。记录于千机处卷宗中的寥寥线索,也让江呈轶更加确定,窦寻恩的身世之谜同当年常猛军血案也脱不了干系。 当年被吵架灭门的卢氏、越氏、慕容氏以及吕氏四门,皆是明帝时期同窦寻恩交好的士族。 这世上哪里有这么多巧合,只不过众多因果重合在了一起罢了。 沐云见江呈轶陷入思考,眉头却渐渐展开,便知他定是推断出了什么结论,于是放下手中卷籍,从地上堆积成山的案卷旁绕了过去,凑在江呈轶身边问道:“你推测出了什么?” 江呈轶回了神,见沐云挨在自己身边,便将心中猜测同她完完整整说了一遍。 这猜测令沐云心悸惊异。 就在江呈轶同沐云在思音坊逐渐掀开了遮掩着真相的幕布一角时,邓氏宅邸的氛围也因得到秦冶于会稽失去踪迹的消息后而变得阴气沉沉。 林木命人将秦冶的消息送至邓府上时,天已大亮。 邓元坐于堂下,面色青白,隐隐带着愤怒,咬牙切齿道:“好一个东府司主司!竟设了这么大的局,等着我往里头跳!他当我是什么?!祖父!孙儿定然查清真相,向陛下告发江呈轶与秦冶!” 邓国忠跽坐在上座,闭目养神,听着邓元骂骂咧咧,便忍不住皱住眉头道:“恐怕,如今我们即使有证据能证明你府上爆炸一案与秦冶有关,同江呈轶脱不了干系,也无法毫无顾忌的向陛下告发他主仆二人了。此局,早已成了僵局。自我着急将你救出,推汪鹤前往东府司投案自首,便已深陷其中。汪鹤已定罪,春后即刻腰斩。若此时,你我二人再告之陛下,腊八爆炸一案乃为秦冶所为只会令陛下对邓氏一族更加疑心。” “可祖父,难道就您就忍心让孙儿这般眼睁睁瞧着陷害孙儿的人逃脱罪责?令他这般欺辱孙儿吗?”邓元难忍心中怒火,一想起前些日子在东府司诏狱中受得那些屈辱,他便恨不得冲入东府司,将江呈轶与秦冶碎尸万段。 邓国忠恼火起来,双眸朝邓元飞去一记凌厉寒光,冷着声道:“你近日是怎么了?做事如此鲁莽不知所以?越来越不如当年刚入仕途时那般,心有定数,沉稳行事了! 【三十八回】并地案东窗事发 “若非你太过信任秦冶,邓氏一族也不至于被江梦直那样的卑贱庶民摆了一道。如今,陛下已然对邓氏起了疑心,认为我二人同淮王宁铮有着什么勾连,才会急着将施安囚禁于私府地牢之中。 施安中毒身亡一事,仍是无解虽有汪鹤出来顶罪,可他终究也是从邓府出去的。陛下自是不信此事同邓氏一族毫无干系。这样的重要关头,你若在这般只会叫嚣愤怒。依我看,年节过后,你也不必再任尚书左丞一职了。正好,你那私府也炸了个干净,你便搬回府居住。我也好管管你!” 邓元是邓府辈中最出色的那一个。因而,邓国忠极为宠爱于他。邓元酷爱园林,成人礼后便想从府宅之中搬出去另立府邸,重新购置宅院以供居住。这本是很没有规矩,且有些出格的行为。但因邓国忠偏宠,便允他分府别住。如今邓元私府宅邸因爆炸一案成了废墟。邓国忠自然勒令其归府居住,不允他再购置私宅,出府别住。 邓国忠认为,如今之所以会闹出爆炸案这样的塌天大祸,便是因他从前太过放纵邓元,才导致其心骄气傲,做事不计后果,且轻易相信旁人,致使祸难的发生。 邓元受训后,消了一大半的火气,老老实实坐在堂前再不敢说些什么。 邓国忠细想着汪鹤入东府司投案自首后,街上闹出的民乱,越发觉得这背后不止江呈轶一个人在操控。 他当时确实是在街巷中传出了风声,令不知情的民众认定汪鹤是罪魁祸首,并欲利用此事逼江呈轶将邓元从东府司释放,却未曾聊到,这风声便如乘着风的火星,一下子点燃了京城的民舆民论,只是除夕前一日,长街巷挤满了议论此事的百姓。 邓国忠十分确定,他只是命人将汪鹤投案自首,东府司迟迟未曾结案上报的消息在茶楼酒肆、东西市集上传扬了一圈,根本不曾去寻因腊八爆炸一案被牵连的那些受害者亲属。他晓得这些直接受到爆炸危害的民众若收到罪魁投案的消息,定会第一时间前往东府司大闹,若火候掌握的不好,便容易出现似长街爆发民乱般的后果。 他只是想利用满城流传的谣言逼迫东府司尽快下决断,递送奏疏,请求陛下定夺,将邓元从东府司牢中救出,却未料到,只是一夜的功夫,此事便闹得满城风雨。 定是有人在背后添油加醋,令此传言更为迅速的传遍了整座洛城。 消息传播的如此之快,不仅仅令窦月阑、常玉以及景汀觉得爆炸一案定然同他邓氏一族脱不了干系,连陛下亦是这样认为。 除夕之夜,他进宫拜贺,天子还曾刻意打探询问,认为是他欲救邓元出东府司,才着急推出汪鹤顶罪。天子就差直接质问于他:若心中无愧,为何要行这般掩耳盗铃之事? 邓国忠已从此事中察觉,有人想借着腊八爆炸一案令他邓氏一族与天子生出嫌隙,以此离间君臣关系。 且此事绝非江呈轶一人设局,他背后定还有其他人操控。 正当邓国忠细想此事时,任太尉辞曹吏一职的宁柏开顶着冬日骄阳,匆匆驾着马朝邓府赶来。 宁柏开下了马便急匆匆往邓家大宅里冲,门房拦得措不及防,慌张失措道:“宁大人?何事这样着急?” 宁柏开是个粉面白净的生。此刻梳着高冠,穿着官服,配着绶带,蹬着官靴,那套宽大的玄黑官服套在他身上总有一种不搭调的样子,瘦的身子被摆裙的肥大与宽袖完完全全遮住。 此刻他眉峰紧紧堆住,神色焦灼,嘴里急急含着:“我需见太尉大人。还请先生莫要阻拦。” 他着急忙慌,一股脑的往邓府里头扎。 邓宅的焦管事见状,迎上来道:“宁大人?太尉大人正于府中同家眷用膳,恐是不变在此刻见大人。” 宁柏开满头凉汗,心急道:“麻烦先生前去通报一声,下官即便是在偏厅等候,也要见太尉一面!” 管事的立即知晓,定是朝堂或是官府出了事情。于是向宁柏开应道:“宁大人且先去偏厅稍候,奴即刻前往院内前厅通禀主公。” 宁柏开连连点头道:“还请焦管事快一些,下官实在有要紧事。” 焦管事应了两声,便急急转身朝内院奔去。 宁柏开被厮引至偏厅,候在厅内坐立不安。 直到邓国忠应了焦管事的通禀,朝偏厅缓缓而来时,宁柏开才稍稍定了定心神。看 “宁曹吏如何这般着急的寻老夫?可是官府出了什么事?”邓国忠一入偏厅,便直奔话题。 宁柏开朝他三拜,仓猝答道:“太尉大人,廷尉府传来消息,窦月阑元旦庆典后重开宋宗一案,不知怎得查出扬州刺史苏刃也曾参与宋宗私贩人口,拐卖妇孺一案中。 今日晨时,下官还从扬州得到一则消息。半月以前,苏刃离任前来京城,携带家眷以及贺礼参正旦大典时,寿春与吴郡接连闹出多起并地人命案。 两地太守将此事上报了刺史府,不知怎得,事情便传入了廷尉耳中。眼下窦月阑已将扬州并地人命案同宋宗一案串连并查下官只恐苏大人岌岌可危了。” 邓国忠听此两则消息,脸色大变,惊惧道:“苏刃恰在京城驿馆内,若窦月阑当真将这两桩事连在一起不出两日,便会前往驿馆拿人!” 宁柏开答道:“正是因此,下官得到了消息,便疾往大人府上告之。还请大人拿主意定夺此事。” 邓国忠在偏厅来回踱步而行,面露寒霜,咬着牙道:“廷尉府虽断案查案,但若是要上诉,必经你之手。这几日,你且盯着窦月阑的动静,此案再有动静立即告知于我。” 宁柏开连连点头应道:“下官自是将消息第一时间告之大人。” “还有,此事需瞒着苏刃,更需瞒着谢坊。不得将消息走漏至摄政王处。”邓国忠又想起一事,叮嘱道。 掌管驿馆各项事宜的法曹吏谢坊乃是宁铮心腹。法曹虽归太尉府掌管,但太尉府下诸曹的管制之权却并非邓国忠一人掌有,历朝历代皆由天子、重臣以及太尉共同管理。 苏刃乃为扬州刺史,是以邓氏门生的身份入了仕途,同邓府极为交好。在其任上,出现多起并地人命案,本就是魏帝心头大忌。若让宁铮知晓,他定会紧紧揪住此事,大做文章,只怕后果不堪设想。更何况广州刺史宋宗本就是淮王宁铮心腹,如今身为邓氏门生的苏刃在宋宗一案中被查出曾参与过私贩人口一事,难免令魏帝心疑邓氏与淮王一脉暗中有着某种交易。 宁柏开亦知事情的严重性,于是颔首道:“下官从廷尉府得到消息后,便已命人将这传闻压了下来。想来,应该能瞒着摄政王一时。” 邓国忠略有些泄气,跽坐于偏厅案前,喃喃道:“苏刃怎会同宋宗一案牵扯上关系?” 宁柏开亦是愁眉不解道:“下官也正觉得奇怪。苏大人并非恋财之人,又知晓陛下最憎恨为官之人用恶劣之法拐卖妇孺人口为奴为婢,应不会犯下如此大错。” 邓国忠紧绷神色,思量着对策。 眼下,他最担忧害怕的是,宁柏开前来告之此事之前,宁铮便已知晓了此事。 虽按照宁柏开所说,他及时封锁了消息。可摄政王人脉眼线广布,也难知其究竟有没有得到消息。 却说摄政王宁铮,这几日对腊八爆炸一案始终保持沉默。魏帝体弱休庭,由他代为主持朝政时,他也未曾对此案的判决提出任何质疑。只一门心思放在了宋宗一案上。 宁铮自廷尉府碰了一鼻子灰后,便亲自前往东府司与少府取得拥有两府授印落章的调令文书,再往廷尉府上调看卷宗。 窦月阑没了阻拦的理由,便只能任凭宁铮调看卷宗。 但因他阻拦过宁铮一次,争取了一些时间,将宋宗重要的罪证与人证皆藏了起来,这才免去宁铮探查全部案情的可能。 然而,即便宁铮只是从窦月阑处调出了一部分的案卷来看,也发现了其中的疑点。 他发现,呈至窦月阑处的案卷中,被查证的各地走私据点,基本上都是沿着夜箜阁的商运陆路的。 一向敏锐的宁铮便立即发现此事同宁南忧脱不了干系。 恰在昨日,元旦大典结束后,被他派去临贺监察指挥府的探子,在多日心翼翼的探查下,终于得以从荆州返还京城,且带来了一则消息。 宁南昆隆中贪污一事案发的半月前,精督卫郎将吕寻曾与宁南忧身边随侍的厮叶榛一道前往临贺的竹卷书局购买了大量的绢帛。探子将一块绢帛带回了京城,并将此绢帛与当时流于市井之间的那封写满泉陵真相以及宁南昆偷换赈灾食粮,中饱私囊一事的谴责书所用的绢帛做了对比。竟发现这两张绢帛皆来自一处绢坊制造。 【三十九回】临贺密谋欲浮现 宁铮这才得知,当初在洛阳城中散布泉陵被袭真相的人并非江呈轶,而是远在临贺的宁南忧。 宁南清与宁南昆两兄弟得知此消息,纷纷赶来了摄政王府。 宁南昆亲自对比两张绢帛,得知自己之所以会被害至流放降级,全是因宁南忧一手设计,便愤然不已。 明王宁南清则在一旁煽风点火:“父亲,儿子便说了当时之事,定然是二弟所为。可您不相信,偏说此事同他无关” 宁铮朝他冷冷瞪了一眼,俊容之上露出一丝警告:“你若当真一心为你三弟着想,当时想到这种可能时,便应该出手阻止,而不是眼睁睁瞧着你三弟被陛下降级流放!” 宁南清被戳中要害,登时不敢继续再说。 宁南昆紧紧攥着那份绢帛,恼火至极,转而思量片刻,又觉得当时呈至魏帝手中的那一封密信或许也是宁南忧所为,便向宁铮道:“父亲,儿子如今以为,半年前,那封送至陛下手中的密信,或许也正是二哥所为。即便二哥于宫中并无人脉,陛下那处也有岳桡监看,但父亲别忘了!二哥费尽心思将江女娶回府中,本就是想要利用江氏一族水阁之力。若是他同江呈轶合谋,将述写泉陵一战原委的密信递至了陛下手中,便容易多了。” 此话一出,便使得宁铮陷入了沉默之中,不得不说,宁南昆所说的这种可能是最合理的解释。 若是江呈轶便有可能查出岳桡被他策反,于是在岳桡处施下障眼法,这才使得他们放松了警惕,令魏帝得到了秘密奏贴,得知了泉陵之战的原委。 “孽障!竟背着寡人用此等卑鄙手段。”宁铮紧握茶杯,手指间因用力之由,而泛白成青色。 宁南昆向宁铮扑通一声跪下道:“父亲,儿子虽被流放,却心系淮王府。二哥若是怨憎于我抢夺江氏,单单针对儿子一人也就罢了。如今他竟联合外人一同对付淮王府儿子不免愤然难抑。” 宁铮听着他的话,脸色愈发阴沉,想着自己这几年的确有些纵容宁南忧,才使得他不知天高地厚,竟因一个女子与外人联合,对付自己的亲弟弟。 此时,奉宁铮之命外出同淮王府探子会面的范离,正好得了几则消息匆匆赶了回来。 “代王!”范离奔至庭院外,便朝厅内唤了一声。 宁铮正阴怒着脸,见范离未曾差人通禀,便匆匆忙忙奔进内院,心中自是不高兴。 “何事?如此莽莽撞撞?”他语气不善。 范离及时刹住了脚步,跪在厅外的石槛前,朝庭院里正坐在厅内聚在一起的父子三人大拜三礼才道:“臣得了消息,过于心急,因而失了礼数,还请代王、大王、君侯息怒。” 宁南清见范离疾步匆匆儿来,便知自己安排的探子应该已将自己交代的事情全都告之了范离。于是急忙询问道:“范师爷可是得到了什么消息?” 范离点头似锤鼓,连连道:“大王猜得不错” 宁铮见他着急忙慌,噎着话语磕磕巴巴的样子,便忍不住蹙起眉峰,冷道:“你知道了什么?” 范离定了定,待稳住气息,才继续道:“禀代王。半年前,孟灾同二公子会面,与中朝密探联合,在临贺引起战乱之时,水阁阁主江女曾召集大批人马聚集于桂阳欲以对抗,阻止二公子行事。也正因此,臣等皆认为曾于将军死于水阁之手。然而,今日探子来报,言曾于将军并非水阁薛必所杀,而是蒋太公之子蒋禅所杀。 且,蒋禅并未似传言所说战死于长麓山峡谷。曾于将军所领将士有侥幸逃出桂阳的,被代王派去的死士寻到,逼问之下才知:蒋禅重伤奄奄一息之时,是精督卫郎将吕寻带着大批人马前来营救,才使得剩余的蒋氏肃令军反败为胜,令代王特地遣派去桂阳助二公子与乌浒王孟灾的那八千私兵伤亡惨重,几乎全部葬身于长麓山峡谷之中。” “吕寻?!”宁南昆重复了一遍,咬牙切齿道:“吕承中这厮只听命于二哥。若非是二哥指使,他怎会前往桂阳营救蒋禅?”d 宁铮脸色又变了几分,见范离似乎还有话要说,于是压着一腔恼火,用胸腔发着怒声道:“还有什么消息?” 范离跪在远处,都能察觉到宁铮身上熊熊怒火,心中猛地一哆嗦道:“臣还得知三月以前,孟灾至隆中时,江呈轶不知从何处得到的消息,将被团团围困的施安救了出来。从隆中出逃时,身边还有精督卫一路佯装追杀,实则暗中护送,将他们一路从水路安全送至弘农。这才使得代王您在隆中为施安布下的天罗地完全失了效用。 施安被江呈轶带入京后,很快便从东府司逃了出来,却不幸被尚书左丞所抓,囚禁于其私府之上。” 宁南清听着范离将他交代给探子的话一字不拉的说出来,心中暗自冷笑起来,表面却故作惊诧道:“二弟他竟与江呈轶串通将施安此人从隆中救出?若非邓元心急乱投医,私自将施安邱囚禁,只怕如今陛下该拿着东府司从施安口中审出来的东西治三弟的罪了!” 宁铮一言不发,脸色却愈发的黑沉。 宁南昆闭着双眼,双手握拳狠狠的砸了自己面前的案几一下,磨牙凿齿道:“为了令我彻底无法翻身,他竟能做出这般厚颜无耻之事?难道二哥便没有想过,若陛下治了我的罪,父亲会怎样,淮王府又会怎样?他如此目无父兄,薄情寡义怎还配得父亲施舍于他的东西?” “父亲!”他又重新跪在宁铮面前道,“泉陵之事的确是儿子鲁莽。可二哥却如此不顾大局,险些令淮王府陷于危险之中,实在不可饶恕!” 宁铮瞧着宁南昆消瘦了一圈的身形与疲惫不堪的面容,心中便升起了一丝疼惜,轻轻按住他的肩膀,安慰道:“你放心,寡人定然替你讨回公道。” 宁南昆被流放于幽州边疆数月,辗转入京,性子也必往日沉闷了一些,更机警了一些。此刻听父亲这样说,便朝他拜了三拜,感激道:“儿子无需父亲为儿子讨回公道,只求父亲点醒二哥,如今大局当前,儿子希望二哥莫要因为一个江女而放弃大业!” 宁铮将他扶起,并轻轻拥入怀中,轻轻抚拍着他的后背,安慰着说道:“好孩子,寡人知道,你一心为淮王府着想。此次年后,趁着陛下、东府司以及廷尉府的注意全在宋宗一案上,寡人会同你大哥一同前往临贺,将此事调查清楚。若他宁南忧当真串通江呈轶行背弃君父的大逆之事,寡人这淮王府也容不得他再继续呆下去。” 宁南清站于一旁,瞧见宁铮如此温声尔尔的对待宁南昆,心中便不自觉地发热,他闷声不语,暗暗压抑着心中苦闷与羡慕,眼神愈发的阴鸷。 等兄弟二人一同从摄政王府而出,向各自的车驾而去时,宁南清特地唤住了宁南昆。 宁南昆停下脚步,转身冷冷地朝他望去道:“大哥还有何事?” 宁南清露出了一抹微笑,向他温和道:“三弟此次便在京中好好过年。母妃很少前来京城,若非今年三弟被驱至幽州那偏远之地,半年才归一次,且不允返乡向母妃行新年拜礼,她不会长途跋涉从淮国赶至京城。你要好好陪着她才是。临贺之事,我与父亲定会查得水落石出,替三弟出口恶气。” 宁南昆盯着面前的男子,沉默了一会儿,淡淡道:“大哥也不必为了世子之位这般费尽心机地对付我与二哥。父亲平日虽宠爱于我。可不论怎样,大哥您都是嫡长子。父亲是绝对不会因偏爱于我,而坏了规矩,将世子之位传于我的。” 他将这话摆到了明面上。宁南清倒是没料到他会这般直接地说,面上露出尴尬之色,呵呵两声道:“三弟说这话,便伤了兄长的心了。” 宁南昆接着道:“大哥,无论如何,我也绝不会同你争世子之位。你我虽不是同胞而生,却同样是淮王府的嫡子,应为淮国的未来考虑。父亲对你是严苛,对我则是纵容,明眼人都能瞧得出,父亲将你当作世子来培养。兄长实在不必拿这些来作比较。” 话音落罢,他也不再继续同宁南清多说,转身便朝巷子里停着的常山侯府车驾行去。 宁南清怔了一下,目送着他离开,心中起伏不定。 这些年,从未有人对他说过这种话。父亲对他,虽没有对二弟那般厌恶,却也是不冷不热,对他从来不会多说一句。向来只有三弟在的时候,父亲对他的脸色才会稍稍温和一些。 可宁南清从未想过,父亲待他严苛、不苟言笑是将他当作世子来培养。 宁南昆的车驾从巷中慢悠悠驶了出来。 【四十回】淮王启程行临贺 常山侯府的厮驾着牛车,丁零当啷的朝街上行去。 宁南清若有所思的盯着牛车驶去的方向,冷淡的眸子里隐隐有了一丝动摇。 没片刻,跟在他左右的厮蒙毅便从停着王府车驾的甬道里奔了过来。 “大王?此刻归府吗?”蒙毅心询问道。 宁南清低吟一声道:“去一趟城郊,有些事我还需交代。” 蒙毅应了一声,便转身朝甬道里唤了一声,守着车驾的两名明王府护卫便驶着车向宁南清驾来。 他上了车,蒙毅便坐上了搭板,驾着老牛朝城外赶去。 车驾刚走,范离便从淮王府门前的石柱后探出了身影,立即命人绕路心跟上他们。遂即转身朝府邸内奔去,没走几步,便见宁铮站在庭院外的廊道下,远远的望着府前的情况。 他还未出声,宁铮便已开口道:“你查清楚了?这些消息是伯远特地命人在你面前提及的?” 范离颔首答道:“臣按照代王嘱咐,仔细查了探子来往荆州边境与京城的路线。的确如代王所说,这一路上,王府派去的探子皆被大公子派人暗中相护,途中曾遭过三次土匪袭击,皆为大公子的人出手相救。” 宁铮冷着声道:“他私下笼络王府的探子,并让他们按照他的嘱咐将这些话说于你,其消息是否可信?你可有查证?” 范离应道:“臣派遣心腹前往查实,当时于长麓山峡谷厮杀的八千兵将的确有一些侥幸活了下来,被明王殿下所救,归了淮国。的确从他们口中得知,当时已奄奄一息的蒋禅的确为精督卫郎将吕寻所救。 隆中一事,臣也确实查到,当时施安已被王府派出去的死士团团围住。孟灾恰在此时入了隆中,隆中依照礼节接待,全城戒严,东府司江呈轶在隆中精督卫的护佑下,寻到了施安,这才找到机会将施安救了出来。代王不是一直奇怪三月之前,那江呈轶为何总是推辞上朝或入宫商议政事? 臣想,当时江府之中的江呈轶恐怕早已不是真身。那不过是代替江呈轶坐镇京城的水阁之人,风月楼闫姬选了一名身形神似江呈轶之人,以其绝妙的易容之术,让其化成江呈轶的模样,掩盖京城所有朝臣的目光。而真正的江呈轶早已前往隆中寻找施安了。恐正是那时,二公子与江呈轶串通,这才使得京城以及隆中都未曾发现其以偷梁换柱之法,悄悄去了隆中的事情。” 宁铮嗤笑道:“昭远倒是好计策。这么多年,他在寡人身边忍气吞声,故意装作好色无能的模样,又十分顺从于寡人。私底下却想尽办法调查当年之事。伯远亦是沉郁于心,暗自同寡人以及明儿较劲,为了世子之位,甚至不惜对明儿与昭儿出手。范离,你说他们三个是不是都随寡人的性子?冷血无情,残害手足。” 范离浑身微颤,忆起多年前的往事,便心悸起来:“代王怎得这样说自己?那人并非皇室所承认的血脉。代王您的作为,只不过是替先帝料理了一桩情债罢了,何来残害手足一说?” 宁铮斜着眼向他望去,冷叹道:“父皇的情债?是啊,若寡人不知他是父皇遗留在外的血脉,或许寡人与他能成一身挚友。” 范离默默不语,低着头,始终不敢抬头看宁铮。 “罢了,你这几日盯着伯远一些,莫要让他行事太过。”宁铮最后嘱咐了一句。 范离答道:“喏。” 宁铮拂袖离去。范离已汗湿了后背,心下颤着,难以从方才古怪可怕的气氛中回过神。 他见过宁铮狠绝的样子,正因此更惧怕他提及从前之事。 宁铮自廊院中转身踱步至内厅,便唤来了王府管事,命其准备行囊,欲行装前往临贺一趟。 六日后,临贺。 季先之得到从京城万里飞鸽传来的消息,便即刻告知了宁南忧。 仿佛早有预料似地,宁南忧得知宁铮已向陛下递奏,便知他要往临贺来一趟了。 淮王府上的奏贴,明面上虽说明:携家眷等人归封国醒年,待三月初再返京城,可实际上,却绕路从新野出发,欲往荆州边境来的。盗墓 他坐于雅韵阁的案桌前,正阅览着临贺指挥府传来的文书案卷,听季先之禀告此事,他便一声不啃地点了点头,却默默的转起了大拇指上的扳指。 季先之见其低沉着,仿佛再想什么,便问道:“主公可觉有何不妥?” 宁南忧摇摇头道:“我未觉得有什么不妥。如今京城发生的一切,皆在我们的计划之中。只是我不曾想到先生此次竟然是以常山国相的身份与三弟一同入了京城。心中总有些不适罢了。” 季先之听他之言,心中涌起的担忧才慢慢缓了下来,说道:“沈攸之沈先生既然是代王遣去常山侯身边的向来即便随着常山侯降级,也必然不会缺了该有的礼遇。若非以国相待之,恐怕常山侯留不住沈先生那样高傲的人。” 宁南忧心中略有不甘,眸中之色暗淡下来:“先生那样高傲的人,也被我气得不愿在留在我身边。宁愿去三弟身边,也不欲同我再见一面。” 季先之见他面露苦涩之意,心下叹道:“主公莫急,沈先生与您日后总还是有机会相见的。” 沈攸之,与宁南忧同为卢夫子门生。 当年卢遇将宁南忧收为学生时,十四岁的沈攸之正于卢府求学。他为寒门出身,卢夫子却并不在意他之身份,苦心教学,待他极好。沈攸之也不负卢遇期望,入了仕途后,做出了一番出色的政绩,被先帝重用。 常猛军一案之前,沈攸之正因驳回五侯重税改制的奏贴,而惹怒了当权的广平侯,被贬至幽州,这才度过了一劫。 当他得知卢夫子死于断头台,越奇老将军魂断沙漠后,连夜赶回了京城之中,见到的却是早已血迹斑斑的卢府。 他亦曾拼命查询真相,与宁南忧一同,欲为卢夫子、越奇老将军洗刷冤屈。可后来,沈攸之不知查到了什么,突然停下了一切调查,甚至劝宁南忧放弃继续调查常猛军血案的真相。 阳嘉三年,五侯之乱爆发。当沈攸之得知五侯之所以会起兵造反,正因宁南忧从中作梗设计调拨五侯与安帝之间的关系导致,他便气急败坏的离开了京城,前往幽州,再未曾归京。 宁铮从前便欣赏于他,曾多次遣人去幽州,请沈攸之归府,欲命其为淮国之傅。 沈攸之凭着骨子中的一股傲气,多次拒绝,执意留于幽州边境苦寒之地不归。 可此次,却不知因何答应了宁铮的请求,竟去了宁南昆府上,先做了王府郎中令,后又随着宁南昆降级流放成了常山国相。 往事稀稀落落映在宁南忧眼前,令他再生出苦闷之意。 “父亲既然已经递了奏贴,此刻俨然已在来临贺的途中。我们也不能继续住在红枫庄中,需返程归临贺指挥府了。”宁南忧终于提及正事。 季先之答道:“叶柏叶榛四日前已赶回了指挥府中收拾屋院,水河与红茶早已将行囊收拾完毕,便等着君侯一声令下,全府上下便一道返程归府了。” 宁南忧嗯了一声道:“明日便要启程,父亲的车驾向来快得很,怕是不到一月,便能赶到临贺。在这之前,我们需做好完全准备,因对他的质问。我那位大哥向来做事谨慎,恐怕此次埋下了不少陷阱,正等着我往里头跳。若一个不留神,便是万丈深渊。父亲待我从来狠绝无心,若这场戏做不好。你、我包括阿萝、母亲都要遭殃。” 他知此次宁铮之所以会特意绕路前来临贺一趟的缘由,无非是因为宁南清暗中设套,将他查到的东西真假掺半的告之父亲,这才引得他前来此地。 只是,这些皆在他意料之中。 他同宁南清暗中斗了这么多年,早已摸清了他这位大哥的脾性。 宁南清表面温文尔雅,实则性格沉郁,城府极深。这些年他从不戳破宁南忧的伪装,而是暗中不断派人来试探,从中寻出蛛丝马迹,夸大其词,又以委婉之托告之宁铮,令宁南忧吃了不少的苦头。 季先之答道:“主公且放心,陈旭一事之前便已商定了计划,即便是代王前来调查,也查不出什么实证。这半年以来,临贺所行之事,每一步皆掩去了痕迹,一切皆指向陈旭及其与人私奔的女儿。宋宗串通付氏、马氏,意图造反的消息也放了出去。只要代王晓得此事,心中自会对君侯少一些怀疑。” “我有一事需拜托季叔。”宁南忧想起了什么,向季先之说道。 季先之听之,微微一愣道:“主公有何事吩咐?” “此次归指挥府。半月后父亲抵达此处,恐会对阿萝不利还望季叔多寻些人手,护在阿萝左右。我虽知她身边定有水阁高手相护,可心中总还是不踏实。” 【四十一回】酪乳小酥蜜蜜情 宁南忧捏着鼻梁,眉头轻轻蹙着,思索着归府以后的事宜。 季先之安慰道:“主公莫担忧,吕寻已将临贺顶尖的精督卫调度至指挥府中,想来不会有多大的问题。” 他朝季先之望了一眼,见他一脸倦色,眼下已是一片青色,却还强撑着精神伴在他身侧,便立刻道:“季叔,这些日子,您若是累了,便去休憩吧。” 季先之的确疲累的很。这些日子,他替宁南忧没日没夜的处理着京城之事,时时提着一颗心等着京城传来消息,又管着整个红枫庄上下事宜,人到中年实在有些坚持不住,倦意便写在了脸上。 他不向宁南忧推辞什么,略朝他行了拜礼,便应道:“老奴谢君侯体恤,这便先行告退了。” 宁南忧略颔首,以示允许。 书房的扇门被季先之从里头打开,远远的便瞧见江呈佳从雅韵阁前的桥深潭处上了台阶,脚步轻轻行至月照门前,冲他扬着笑道:“季叔?” 季先之微微一滞,朝她拱拳行礼道:“女君怎得此时过来了?” 江呈佳道:“今日晌午,夫君胃口不好,食的不多,我忧心他的身子,便让千珊做了些清凉的茶糕与点心带过来,让他尝尝味道。” 宁南忧听见外头传来甜软糯糯的女声,一张恹恹的脸上立即来了精神,从蒲团长垫上起身,疾步行至门前,便见江呈佳扶着腰慢慢朝书屋走过来。 他不自觉的严肃起来,瞧着她此刻脱了氅衣,只穿着三件单薄的直裾绸裙,披了一件绒褙子便过来了,忍不住责怪道:“怎得穿的这样少变过来了?虽说如今临贺的天气回暖,但凉风总还是有的。孙齐说你体虚,寒气过往,不可着凉。” 宁南忧立刻将身上披着的绒袍解下来、敞开,并披在了她的身上,为她轻轻系上,低声温柔道:“下此不可这样了。” 他牵住江呈佳冰凉的双手,放进他的广袖之中,替她捂着,见她鼻尖通红,心下一动,轻柔的将她搂入怀中,疼惜起来。 季先之站在书屋前,瞧见眼前之景,唇角便轻轻扬起,心中替宁南忧高兴着,遂悄悄从右廊的甬道离开了雅韵阁。 “二郎,我们去屋里坐着吧?”江呈佳瞧着季先之离开,倚在他怀中提了一句。 宁南忧嗯了一声,搂住她的肩头,往屋子里去了。 屋内暖炉燃着,蒲垫上盖了一层厚厚的褥子。 两人都怕寒,躲进褥子里相护依偎着靠在一起。 “我听季叔说父亲要来临贺一趟?”江呈佳一边打开食盒,将糕点拿出来,一边随意询问道。 宁南忧低声应道:“嗯。算算日子,父亲因在正月底抵达临贺。” “那我们是不是要归指挥府了?”江呈佳放下茶糕,端着酪乳酥,眨着一双眼,向他看去。 宁南忧笑道:“怎得?你不愿归?” 江呈佳有些不舍道:“我在这红枫庄住了两三个月,习惯了这里的自在,乍然再归指挥府,倒觉得有些束缚了。” 他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尖,宠溺道:“那等年节过后,父亲离开临贺,我便再带着你来红枫庄居住如何?” 江呈佳沉吟两下,拽着他的手,嘟囔道:“罢了,归了指挥府也好,一则,你同太守府共读文书时方便些;另一则,吕寻也不必继续在红枫庄附近临时搭建的校场与军营练兵了。”好易 宁南忧握了握她瘦弱的肩,依她道:“你想住哪里,我便陪着你住在哪里。都依你。” 江呈佳嘻嘻俏笑了两声道:“二郎最好了。” 她拿起盘子中盛着的一块酪乳酥,向宁南忧递了过去道:“三日前,子曰从集市里得来了新鲜的牛乳,我便让千珊用这牛乳做了些酪酥,你尝尝可好吃?这几日,你总是心神不宁,胃口也不好。这酪乳酥发了酵,入了面中,更是酸酸甜甜,能开胃。” 她唠唠叨叨的说着,酥酪递至宁南忧唇边。浓郁的酸甜奶香便飘入了他的鼻间,他微微扬着笑意,咬住了酥酪。刚入口,先觉得脆爽,后品出了些酸意,虽有浓厚的奶味,却并没有牛乳最初的腥气,入口便化为香糯汁水,刺激着他的味蕾。 他许久未曾吃过这样的点心,有些惊讶道:“这酪酥当真是千珊所做?她如今的厨艺倒是与阿萝你不相上下了。” 江呈佳狡黠的眸子里闪着星辰之光,笑嘻嘻道:“那是自然。” 宁南忧瞧着她露出如珍如珠般白净的贝齿,冲着自己咧嘴笑着,忽然怀疑起来,便问道:“这酪酥莫不是阿萝亲自下厨做得?半月以前,还未至除夕,千珊也做过一次桂香酪酥,却并不似如今这般脆爽酸甜,入口即化。她真的进步这样快?” 江呈佳挑挑眉,含糊其辞道:“千珊她向来聪明的很,一学就会。” 宁南忧见她扯开话题,便凑到她身旁嗅了嗅,只觉得她身上有着一股浓厚的炭火气息。 他便知,这酪乳酥是她亲手所作。于是沉下一张脸,轻声责问道:“你又一个人去了厨房那样烟熏火燎的地方?” 江呈佳一僵,见他猜出来了,支吾两声,还想辩解。可抬头瞧见他一双深邃的眸子沉沉的望着自己,便忍不住垂下了头,没话说了。 她拿了一块酪乳酥,咬了一口,呜呜道:“自年夜守岁后,你便一直不爱食膳。我瞧你这才六日的光景,便清瘦了不少。有些心疼所以瞒着千珊,独个儿去了东厨做了茶糕与酪乳酥。” 话音落罢,她叼住手中的酪乳酥,正垂头,仿若做错事的孩般,一边吃着,一边怯怯的缩在他身边。 宁南忧见她沮丧胆怯的模样,心中生出一股爱怜,缓缓用身子将她逼到书案后头摆置的物柜边。双手在她周围环成一个圈,撑在架子上,略略倾着身子,在江呈佳正想着令他消气的法子时,低头一口含住了她咬在嘴里、露出来的另半块酥。 良久,二人才逐渐平静下来。 情迷过后,青年靠在她的耳边,声音晦涩沙哑道:“阿萝,待你平安诞下我们的孩子,定要再为我下厨做一次这酪乳酥。这点心是在开胃的很。” 江呈佳经此事,总有点女子的羞涩,见他说着这般羞耻的撩拨之语,登时身上起了一层疙瘩,心翼翼在他怀中转了个身,调了个方向,然后抱住了他的脖子,低声羞道:“好。” 宁南忧愉悦地哼了一声,抱着她,躺在蒲垫上,闭着双眼,仿佛忘却了这半月以来所有的烦恼。 这半月内,他总是提心吊胆的听着京城的消息,生怕抬棋走错了一步,便全盘皆输。 好在,京城之内,夜箜阁的人马皆按照他的计划,一步步引着邓氏与魏帝双方走上君臣相疑的道路。 不论是大街巷到处流传的有关于汪鹤炸毁邓府的谣言,还是苏刃被查出与宋宗有所牵连一事,都是他的布局。邓氏一族焦头烂额,淮王府也按照他心中所想,有所行动。这些日子,宁铮为了调查宋宗于广信的据点究竟因何曝露,并没有空闲去管邓氏一族的危机。 当宁南清如他所料,将当初他命精督卫救下重伤的蒋禅以及襄助江呈轶将陷入团团包围的施安救出的消息告之范离后,他便已经做好了迎接宁铮车驾抵达临贺的准备,也将半年前便已经计划好,并备下的大戏操办起来。 此次,宁铮至临贺。宁南忧不仅要利用陈旭消除宁铮对他的戒心,还欲利用这个机会,将宁南清安插在他身边的所有探子全都清去,一个不留。 江呈佳亦晓得他这些计划,只是心底虽清楚,可却从来不向他打听这些。宁南忧同兄长的谋划,已将她排除在外,为得便是不让她过多的参与其中,护她周全,以防惹祸上身。她自己晓得兄长与君侯的苦心,自是不能辜负,有些事情,她只需知晓清楚,至于这二人最后如何去做,她便不再插手。 【四十二回】筹谋戏局引君入 此时,她的心中装着更重要的一桩事,那便是窦月珊的身世之谜。近来,宁南忧之所以一直心神不宁的缘由不单单是因为京城之事每走一步都是行在刀刃上,更因为窦寻恩、窦太君以及曹夫人之间莫名的牵连与举动而感到奇怪。 他派人打听了除夕当日,窦寻恩究竟接过什么人飞鸽寄来的书信,却没有查到任何线索,仿佛被人刻意隐瞒了一样。 江呈佳好歹从窦太君与窦月珊嘴中听到了一些话,心中有些底子,大约猜到,窦月珊除了接到他父亲寄来的书信之外,应该另接到了一封写着他之身世真相的书信。 她心中总觉得猜测不准,于是让千珊从红枫庄传了消息出去,命烛影去调查当年窦月珊出生时,窦家发生过什么异常之事。她联想着曹夫人对窦月珊的反应,以及窦太君的态度,便又命拂风赶回会稽一趟,将曹夫人当年嫁入淮王府之前的奇闻卷宗寻出来,准备找一找线索。 她直觉认为,窦月珊的身世除了同宁南忧脱不了干系之外,与曹夫人年轻时的往事有着某种牵连。 两人相拥,虽都沉默着,脑海中却想得是同一桩事情。 窦月珊与曹夫人之间有着什么秘密,他迫切想要知晓,偏偏窦太君好似一副之情的模样。可无论他怎样打听,这仨人便像是说好了一般,只要他提及此事,便自然绕开。 他与窦月珊在红枫庄内立下的祠堂中,摆坛祭祖,歃血为盟,正式结为兄弟。 自此之后,窦月珊便再没尊称曹氏一声夫人,反而母亲母亲的叫唤,叫的宁南忧心中十分烦躁。而这些日子,曹氏待窦月珊如亲子般疼爱,令他心中难以平复,纵然窦月珊与他有同袍之义。 可当他瞧见对自己玩伴冷漠的母亲,待旁人却如亲子一般,一时之间当然觉得奇怪,甚至不适。 就在京城、临贺两边,都发现了窦氏与宁铮、曹氏、窦寻恩三人之间的牵连与奇怪之处时,居于京城侯府宅邸的安平侯窦寻奋得知了摄政淮王宁铮带着明王宁南清等一干人气势汹汹自京城连夜赶路,离开的方向却并非向陛下上奏的那样,带着家眷归封地淮国醒年,而是一路朝最南边奔去,仿佛是去临贺。 窦寻奋心中立即提心吊胆起来,似乎害怕着什么,匆忙嘱咐着安平侯府的仆役厮准备行装,并向魏帝递了请辞,欲借着将窦太君接回京城住的理由,跟上宁铮的步伐,也朝临贺风尘仆仆的赶去。 除夕元旦过后八天左右,宁南忧便将窦太君、曹氏、窦月珊等一同带回了临贺治所指挥府中居住。 他命人将先前李湘君居住的南阳阁重新改造了一番,换了阁上牌匾,变成了窦太君与窦月珊的凤禧阁。 他知晓终有一日,埋伏在这临贺城中,只听命于淮王府,听命于宁铮的死探,会查到当初吕寻带着人马在临贺竹卷书局购入大批量用于写下谴责书的绢帛一事会被宁铮知晓,于是趁着宁铮等人抵达武陵的时机,早早候在临贺,等待着宁铮驾临。 彼时,宁铮与宁南清快马加鞭赶往荆州边城的途中,得到了另一则消息。 除夕之前,江呈轶、窦月阑、景汀以及常玉皆因腊八爆炸一案迟迟无法结案,以至于京城民怨四起,闹出民乱一事,受了杖责。 事后,魏帝遣散了江呈轶、景汀与常玉三人,却独独将窦月阑留了下来,向他交代了一桩事情。 宁铮从宫中密探口中得知,魏帝交给窦月阑一项秘密调查。 当他见密探于传书上所写的内容后,脸色不由惊变。这才得知,宋宗一案竟然还与付氏、马氏有关。而魏帝之所以将窦月阑留下的缘由,正是为了调查付氏与马氏两族究竟在宋宗一案中参与了多少件暗庄交易。甚至,他还得知,魏帝手中有一本江呈轶上呈的账簿,密密麻麻记载了这些年付博利用与宋宗私贩捣买人口一事得来的暴利,私下招兵买马,联系各士族世家的事情。 范离照着宫中潜在魏帝身边的密探所说,细细调查了几月以前来往广信的商队里是否曾有人从宋宗在广信的总据点进了药材离开这座城朝马氏所在清河而去的人马。这一查,才知,宋宗出事的那一晚,利用广信县令胡光的短处,借用了整个广信城的城防军,与宁南忧的精督卫发生过不的冲突。只是围城这样大的事情,偏偏不知为何被压了下来,在年前事发这两三月中愣是一点风声都没有透露出来。 从这场围城之战中,范离得知,精督卫当夜攻城之前,曾有一支向清河匆匆奔去的商队离开了广信,且那队人马携带着大量的钱两与书卷,以药材为遮掩,自官道离开了荆州。 这些零零碎碎的消息不禁令宁铮心惊,他未料到,宋宗私下竟私下与旁族势力相通,背叛了淮王府。这些年他为宋宗谋取的走私暴利,也作了他人嫁衣。难怪付氏与马氏近年来手头宽裕阔绰,甚至堪比邓氏的财力,原是宋宗于背后一力支持? 精督卫围攻广信城的消息也令宁铮惊诧。搜搜 宁铮本以为,昆陵一战,已通过宁南昆之手给予了宁南忧一个警告。谁知他却还是得寸进尺,以为自京城脱离了淮王府与魏帝的管控,便能肆无忌惮的命精督卫为他所用了。 宁南清对范离查出来的这些消息,也生出一股心颤,心中猜到了什么,便不自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若,广信、临贺甚至于乌浒孟灾之死、孟旭称王都是一场宁南忧一手设下的局,那么他算得也有些太狠太准了些。 宁南清不知不觉在心中生出了一股对他这位二弟的畏惧之心。 他早就看出宁南忧的隐忍与作戏,只是因他多年来的碌碌无为以及故作蠢笨的嘴脸以及他在父亲面前卑微下贱的模样,心中不仅瞧不起他,还因曹氏而厌恶于他,因而处处与他作对。但,他以前一直认为宁南忧虽然有一些聪明,却并没有那么深的城府,或许他能隐忍至今,可却绝对不至于连每一步都计算好了。 现在,宁南清却并不是这样想的了。 若宁南忧为将来有一日能够翻身而立,冲破所有淮王府强加给他的枷锁,而收敛锋芒,心翼翼收揽势力,增强实力,一步步心行事,也并非不可能之事。 正因这些好奇、不解,促使着宁南清想要更快的了解这半年来,宁南忧究竟做了些什么。 宁铮一行人紧赶慢赶,终在正月底赶至了临贺境内。 指挥府中,宁南忧年前自临贺赶往乌浒平息战乱之前,曾在北院后头的田亩地上种下海棠花的种子。 江呈佳抵达北院,第一眼便瞧见了主屋后的那片田亩变成了光秃秃的样子,心中还十分纳闷,向季先之询问后,才知后头的田亩地上,被宁南忧亲手种下了海棠种子。于是心中又是一番感触。 他将她的每一句话都放在了心上,从来不曾忘怀。 但,自他们一行人归了指挥府后,江呈佳便很少瞧见宁南忧归北院了,多半时候居在他在后院搭建的书房里,连夜处理临贺年间拉下的文书公务,并同吕寻与季先之秘密谋划着什么。 江呈佳晓得,宁铮抵达临贺,必然是发现了宁南忧的异常,于是前来质问。 而宁南忧这些日子,日夜不眠的同吕寻与季先之商议计划,为得便是编出一个令宁铮难以不信的理由来,让其相信临贺、广信以及乌浒闹出来的这三桩与宁铮最初想法背道而驰的事情,并非他宁南忧所为。 正月廿七,宁铮的车驾抵达了临贺境内。 宁南忧一得到这则消息,便即刻命吕寻从精督卫中挑选了一些脸生的士兵将,带着大批的人马假装前去追捕故意易容成陈旭模样的月牙。且,这条追击之路,恰好选在了宁铮自临贺朝治所儿来的必经之路。 巧妙的设计,巧妙的让宁铮发现吕寻带领大批精督卫人马在山路间悄悄搜寻某人的景象,令其心中生疑,派出心腹跟着吕寻的人马上前一探究竟。 月牙易容成陈旭,按照宁南忧事先嘱咐所说,在宁铮所派的心腹探子抵达他们提前规划设计好的一座高耸山崖前,停了下来。 吕寻步步紧逼,月牙便纵身跃入了那座高耸的断崖下,片刻便消失在了云雾中,不见了踪影。 一切都那样的真实,不论是吕寻的咄咄逼人还是月牙所易容成的陈旭陈师公在跳崖前的绝望与痛苦,都十分深刻的映入了探子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探子自以为未被吕寻等人发现,静悄悄按照原路返回了宁铮的车队中,将亲眼所见的一切告知了宁铮。 偏偏,吕寻早就察觉了此人的动静,生等着宁铮那心腹探子离开了断崖,这才伏在崖边冲着下面悄悄唤了两声:“月牙?月牙!” 【四十三回】栽赃嫁祸陈师公 月牙拽着崖壁上事先放下去的粗绳,紧紧贴着崖壁,双脚蹬着断崖上突出的一块石头,听到吕寻的低声呼唤,便回应道:“吕将军!我在。” 崖下传来月牙的回音,吕寻松了一口气,遂与身边三四个精督卫合力拽着粗绳,将月牙拉了上来。 下头的少年上来的第一句话便问:“吕将军,方才的戏码淮王的探子可信了?” 吕寻顿了顿,朝探子离去的方向探望了一眼,深呼一口气道:“想来应该是信了的。这断崖不是很高,主公前两日便已命人从乱葬岗中拖了一具无人认领的尸身出来,伪装成从崖下坠下的模样,划花了那人的脸,又换上了陈旭的衣饰,放在这座山崖之下。而你方才又跳的那么逼真,想来此事办妥了。” 月牙点点头,撕去黏在脸上的人皮面具,一头细汗的喘了喘,遂褪去陈旭常穿的外衣,接过吕寻递来的精督卫戎装迅速换上。 一行人,便照着山崖通向平原的另一条路偷偷溜了下去。 临贺治所,宁铮与宁南清的车队抵达了驿馆。那临贺驿馆的馆首还未曾摆开最盛大的席面招待淮王父子二人,便见他们匆匆放下行装出了门。 宁铮自驿馆离开时,那一张阴沉沉的脸,吓得馆首腿软。 宁南清在一旁劝着,范离默不作声,低着头心翼翼的跟在一旁,不敢出声。一行四五十人气势汹汹朝指挥府压去。 宁南忧自匆匆来报的厮口中得知宁铮一行人已朝指挥府这边来了,心中略升起一股寒意,他于正厅正襟危坐,双目紧闭,做足了准备迎接一场暴风雨的来临。 当宁铮等人踏上指挥府的台阶,粗鲁无礼的敲响了那扇破旧不堪的大门时,他突然睁开双眼,双目沾满红色血丝,两眼呈充血状态,面色也苍白了两分,看上去十分疲惫仓促。 门房来不及至前厅禀报,宁铮便带着宁南清往前厅冲了进来。 瞧着庭院前,朝自己怒气冲冲奔过来的熟悉身影,宁南忧起了身,故作惊诧慌乱的模样迎了上去。 “父亲?您怎得来了?”他诧异的问道。 宁铮冷眸横扫了他一眼,冷笑道:“我来与不来,你不知晓?” 宁南忧支吾两声,便立刻跪在了他的面前。 宁铮三两步入了前厅的主座,宁南清陪侍一旁不语,一脸嘲讽的看着堂下跪着的青年。 “父亲,儿子犯了大错。” 没想到,宁南忧一上来便承认了错误。这倒是令宁铮略有些惊讶。 他默着声,片刻后问道:“你错在哪里?” 宁南忧朝宁铮三拜,实打实的磕着头,颤着声道:“儿子办事不利,此次临贺之事因师公陈旭之背叛,导致父亲这些年辛苦在荆州边境与广州布下的局功亏一篑了。” 宁南清听他这样说,心中登时咯噔一下,生出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堂前跪着的青年再次俯身大拜道:“还请父亲治罪!” 宁铮蹙紧眉峰询问道:“陈旭背叛?这是怎得一回事?” “父亲,半年前,儿依照父亲的嘱托,同那乌浒王孟灾于冷泉庄会了面,因师公陈旭之牵线,中朝密探鹧鸪亦露面同我二人会见。儿与他二人商议好了攻下临贺的对策,便依照计划强攻,也如预期所料一般,成功将蒋氏一族俘获。可儿子在帮助乌浒王孟灾处理临贺事宜时却意外发现原本早已死于战乱之中的顾安以及蒋太公竟都安然无恙,且悄悄荆州边境活动,企图召唤蒋氏驻守在荆州边境的肃令军,再将临贺夺回来。 儿子时刻不敢忘记父亲的嘱咐,此次前来临贺本就是为了借中朝以及乌浒之手将顾安与蒋氏一族连根拔起,诛灭全族,再利用孟灾与其麾下族群首领黄蛮的不和,将乌浒化为淮王一脉所用。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儿子自是心急如焚,便急忙命人安下调查事情的起因。下手吧 这才知原是师公陈旭暗中偷梁换柱,救下了蒋氏与顾安,虽并没有将我们的计划告之他们,却令他们有了喘息的机会。儿子实在无能,之后的事情发展愈发的难以控制这才形成了如今的局面。 除了这些事情儿子未曾办妥之外儿子还有一事亦觉得对不住父亲,更对不住三弟。” 他细说了事情的经过原委,一番诚恳之言处处真切,倒像真有那么一回事一般,令宁铮有些怀疑起自己的猜测来。他未曾应声。 宁南忧便又磕了一个响头,伏拜着道:“儿子事先未曾发现师公陈旭与三弟结了仇这才酿成了大错,事后又惧怕父亲责骂,躲在临贺畏手畏脚,想着查清真相再禀明父亲。可如今却为时已晚。” “陈师公同你三弟有何深仇大恨?”宁铮不曾听过这类传言,眉目罩着一层寒霜,眸光犀利的盯着堂下的青年人看。 宁南忧继续作戏道:“陈师公唯一爱女曾与一名中朝密探相爱,并约定私奔。此事被三弟骤然发现,并狠狠处罚。谁料陈师公之女却忍受不了名誉受损,万人唾骂的折磨与那中朝密探一同出逃,最后纵崖殉情而死。 陈师公认定是三弟逼死了他的女儿,便怀恨在心,借着儿子与三弟在昆陵那一战竟仿照儿子的笔记将昆陵一事详细陈述,上了奏贴递给了魏帝。紧接着他又以儿子的口吻命吕寻去买了大量的绢帛,写下了大量的谴责书,派人悄悄送入京城之中,传遍了大街巷,并从暗中破坏了儿子同中朝以及孟灾之间的计划。” 他将事情的前后应果编的毫无漏洞,甚至拿出了陈旭曾偷偷向蒋太公以及顾安报信的证据,那些书信皆是周源末事先仿照陈旭笔记所写。 周源末之仿写天下一绝,只怕如今陈旭能够活过来,站在堂前,瞧一瞧这些信件,也会被迷惑。 范离接过了宁南忧双手奉上的信件,递给了宁铮。 他匆匆瞥了几眼,便确定,这的确是陈旭亲笔所写。 宁铮心底已将宁南忧的话信了一半,可却还是保持质疑之态道:“既如此你告诉寡人,陈旭在何处?寡人亲去审问。” 宁南忧浑身一颤,垂着头,脸色发白,死死咬着唇,一言不发。 宁铮沉着一张脸,冷哼道:“怎么?让你去唤陈旭过来,也做不到了?” 堂下的青年摇摇头道:“并非如此只是只是,儿子在调查清楚后,便立即将陈旭压入了精督卫。打算年后便将他压入京城,向父亲说明一切,可却没想到,就在今日,陈旭竟意外从精督卫的看押中逃了出去。父亲抵达府邸前,儿子以派吕寻去追,此刻他还未归。” 宁南清,瞧着坐在一旁的中年男子仿佛信了宁南忧的话,冷漠充满怒气的神情似乎有了一丝动摇,心中便不由自主的抖了一下,立即开口问道:“凭精督卫之实力,怎会让陈旭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士人逃走?二弟莫不是在开玩笑?又或是管制不严,这才放走了那罪魁祸首?” 这话一方面是提醒宁铮,事情并没有那样简单,另方面也借着此事讽刺宁南忧办事不利、管制无能。他总想从宁南忧的精督卫捞到一些好处,甚至想要从他身上夺走其精督卫的授印,这些年才不断的在宁南忧身边安插探子、死士。 宁南忧漆黑的眸子朝前头端坐着的那名青年望去,嘴角微微勾起,答道:“即便是精督卫也斗不过陈旭那般的谋士。兄长也莫要不相信。皇爷爷将精督卫交至弟手中,弟却管理不善,致使精督卫间时常内斗说来惭愧,弟这般无能,算是辜负了皇爷爷一番期盼。只是,精督卫得了皇爷爷的诏令,此一生只听命于弟一人。即便这授印被旁人躲了去。精督卫也只认人不认印。” 他说着自己的无能,也暗中提醒宁南清,若想要从他手中夺走精督卫,绝不可能。 宁铮眯眼盯着堂下跪着的宁南忧,竟出乎意料地说道:“既如此,寡人便信你一回。” 宁南忧吃惊的朝他投去了目光问道:“父亲难道不等吕寻将陈旭带回来审讯一番后再做定论?” 宁铮面无表情的说道:“想来也不必再等了,陈旭此时怕已摔得粉身碎骨了。” 堂下的年轻人故作惊恐的说道:“父亲这话是何意?吕寻此时并未归,怎能此刻便说陈旭他?” 宁铮仔细观察着他的反应,见他真的仿若一副不知情的模样,便若有所思的摸了摸光洁的下巴,再试探着问了一句:“吕寻追陈旭,出临贺,朝得是那一条路?” 宁南忧一怔,迟疑道:“这儿子并不知,陈旭自精督卫而逃,吕寻带着临贺的人马四处去追,并没有特定的方向。临贺城中也派了人细细搜寻,生怕错过了抓捕陈旭的机会。” 【四十四回】淮王起疑生杀意 宁铮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生怕错过了什么。 宁南忧表现自然,仿佛当真不知吕寻往那个方向去了,更不知后来发生了什么。 宁铮沉默了片刻,安静下来。 堂下跪着的青年略显恐慌,静静等着宁铮发话。 “此事有待查证,但无论如何,你既然没有事先察觉陈旭欲背叛淮王府,背叛于你,以至于如今临贺、乌浒闹成了这番模样,连带着你的三弟也遭受了牵连,这便是你的过错。” 半晌,宁铮突然开口说道。 宁南忧垂下眸子,双手作礼,紧绷着不敢动弹。 “既然犯了错,便应该受罚。”宁铮又说道,“寡人以家法处置,你可有异议?” 堂下青年挺直身躯,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道:“儿子任凭父亲处置。” “范离!取家法!”宁铮便当着指挥府厅堂前八九个仆役厮的面,命人取来了两张一米多长的木板。 贴身跟在宁铮左右的两名护卫,齐云、齐虎二人接过范离从外头候着的侍卫手中拿过来的木板,一人站在一边,对着宁南忧的后背狠狠的打了过去。 坚硬的木板拍在宁南忧的背部,留下的力度逐渐转成剧痛,在他背脊上下蔓延开来。 他晓得,宁铮抵达临贺,不论有没有查清事情的真相,都会以家法处置于他,这顿毒打他逃不过,也懒得逃。从到大,他受过的家法责罚,不在其数,也不在乎再多一次。只是他担心江呈佳瞧见这样的场景,又会食不下咽,心疼难过,于是晨时寻了个理由,将她和千珊赶到了临贺西边的市集上去了。 这一顿板子下去,宁南忧被打趴在堂前,尤为狼狈,发髻散乱,玄黑色的蟒纹长袍撕裂了好几处口子,里头渗出血色的白色中衣隐隐露了出来 他有些艰难的依靠着双臂支撑着自己,想要站起来,可背脊后刀绞般的剧痛压迫着他,使他无法站起来。 没过片刻,他的额上已出满了细细的凉汗。 宁南忧咬着发白的唇,颤着声道:“父亲可消气了?” 他朝堂前仍旧端直跽坐在主座,风度翩翩的父子俩,眼中露出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失望。 宁南清幸灾乐祸的瞧着他受罚,在一旁什么话也不说。 宁铮见他背后的衣裳皆被木板周围的木刺划烂了,心中也不由自主的沉了一下,铁着一张脸,冷冷道:“临贺的帐,岂是这么容易便算清的?昭远,你应该知晓,为父策划此事有多久,那蒋公一族对为父将来的大业,又有多少阻碍!可你却还是将此事办砸了!” 宁南忧晓得他没有那么容易消气,默默不吭声,任凭宁铮继续责骂。 只是前厅的氛围再一次冷却,不知宁铮在想些什么,双眸有些阴鸷的盯着趴在地上喘息忍痛的青年,周身愈发阴森起来。 “寡人听闻,江女有孕了?”他沉寂良久,终于开了口。 宁南忧听他此话,心中不由咯噔一下,原本无畏的心中登时生出了一丝惧怕。 “禀父亲江女的确已有孕。”他说这话时,底气略略弱了几分,但很快又强撑了起来。 宁铮上下扫视了他几眼,冷道:“陈旭跟了寡人多年,寡人对他有救命之恩,即便你三弟与他结仇,在大是大非上,他当不会如此不知分寸,背叛淮王府。” 宁南忧垂头不语,等着他的下文。 宁铮端起面前的茶盏心抿了一口,遂慢悠悠放下,敛起双眸道:“这半年,寡人可没少听说你与江氏有多么恩爱的消息。你心底可清楚那江女究竟是什么身份?” 宁南忧仍旧不语。 宁铮再接着道:“陈旭此次叛于寡人,或有可能同江氏相关。你与她那般亲近,是否曾无意间将临贺之计划透露给她?若此次临贺之行惨败,乃因江氏暗中捣鬼,一切便能解释的通了。” 他话中暗指,若宁南忧承认此次临贺之行之所以会失败的缘由乃是因为江氏,那么他便可放过他一马。清华 宁南忧晓得,他的父亲,已想动江氏。 江呈轶此刻是真真正正魏帝面前的红人,见他之架势,已绝不可能再拉拢归于淮王一脉为己用。既然不能为己所用,且已逐渐脱离了他的掌控,宁铮便不能再容江氏继续再朝野中活跃了。 宁南忧握紧了双拳,死死咬着牙不吭声。 宁铮责问道:“为何不语?” 宁南忧沉默片刻道:“父亲孩儿从不会在江氏面前提及任何政务或者计划。她对这些并不知情。” 宁铮眯着双眼,冷然道:“怎么你难道不晓得江女乃是水阁之人?她自随着江呈轶四处奔波,又投靠于水阁,行水阁之事多年。若她想要在你身边得到一些消息,那是轻而易举之事。如今,你竟然还要替她辩解?” 玄衣青年屈着身子,即便被家法责打的直不起身,也只能卑微的跪在堂前,隐隐作痛的双膝以及浑身的不安令他轻轻颤着。 “父亲,这是认定了江女便是此次临贺计划失败的罪魁祸首?”宁南忧低声疑问了一句。 宁铮冷笑道:“江女貌美,其妩媚勾魂之术堪比青巷焉水楼的风尘女子们。为父实在不敢保证,再让她继续呆在你身边,将来淮王府会不会出大乱子?况且,当初,昭儿之所以会娶江氏,也是想利用江呈轶宠妹这一特性,抓住江氏一脉水阁势力,慢慢将水阁之势化为己用。可如今,江呈轶于朝堂之上直是愈发张狂,所提之政,处处针对为父,丝毫没有归顺为父之意。既然如此,为父认为,不可再留此祸根。” “可父亲不是曾说江呈轶虽是寒门学士,可门生却遍布大魏,年纪轻轻便著书多册,于文坛也有名气这样的人,若贸然除之岂不会令众多江氏门生群情激愤,令淮王府更失民心?”宁南忧疼得声音发颤,提出质疑,浅白无半丝血色的脸庞与嘴唇有些扭曲了起来。 “那是从前,如今江氏因向魏帝提及新政一事,惹怒了朝野大半的士族世家,即便他的门生广布天下,也终究比不过掌控着大魏权势的士族群体。他为众矢之的,而寡人顺天意人意将其除去,便是替天行道,并无不妥。”宁铮已不在乎江呈轶于江湖以及大魏文坛的威望。他已感受到了江氏一族的威胁,便无法再继续放任下去。 宁南忧藏在袖子中的双拳握得更紧了一些,他咬牙切齿道:“若父亲父亲欲除去江氏,还需看准时机。” 宁铮听他此话,定了定眸子,道:“此事还需从长计议,江氏当头正红,陛下那边处处盯着,暂时不好下手。当然,一旦时机到,为父会毫不犹豫的出手。” 宁南忧皱了皱眉头,沉默不语。 此刻守在指挥府外的门房厮匆匆来报:“主公代王,明王殿下吕将军归了。” 话音落罢,便听见廊外传来铠甲摩擦的哐当声。一个身高马大的壮汉疾步朝前厅奔来,这大汉正是吕寻。 “主公!” 吕寻大唤一声,行至前厅月拱门前,突然瞧见厅堂中正坐着的宁铮与宁南清,面露恐慌惊色,急忙双手抱拳作揖,朝堂上的人跪下,大行拜礼道:“末将参见淮代王,参见明王殿下!” 宁铮点头颔首,示意他起身。 宁南忧在此时抬起眸,朝吕寻望去,急切道:“陈旭可抓住了?” 吕寻面露愧疚,心怀不安道:“禀主公末将,末将未曾抓住陈旭。行至临贺郊外一座断崖时,陈旭跳崖自尽了。” 宁南忧目瞪口呆,仿若当真不知情一般,瞬间朝宁铮望去,又来回在吕寻脸上扫视着,只觉不可置信。 吕寻再次跪拜,颤抖着声音道:“末将失职,还请主公降罪。” 他此刻的注意力完全不在陈旭一事上,满眼的目光被宁南忧一背的伤痕所吸引,心中忍不住疼惜起来。 宁南忧脸色发白,屈着身子,依靠双臂强撑着自己的身子,额上的凉汗逐渐凝结成了汗珠,顺着他的下颚滴落下来。 “父亲父亲难道来时,恰好目睹了陈旭跳崖自尽的一幕?”他说话时已有些吃力。 宁铮单挑了一侧眉头,寒声道:“你还有些脑子可寡人的车队虽瞧见了陈旭自尽这一幕,却不知他究竟有没有死?他之死又是否是吕寻刻意相逼?” 宁南忧立即为吕寻辩解了起来:“父亲,吕寻粗蠢,向来不懂得这些心眼上的细事,绝不会刻意相逼。” 宁铮看着他主仆二人,目光在他二人之间转来转去,最终沉下了眸子道:“既如此,便由吕寻带路,叶榛叶柏将你搀扶着,随寡人一道前往陈旭坠崖的山下瞧一瞧,这叛贼到底有没有死。寡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代王!主公他他刚刚受了家法责罚,受此重伤,恐是不能一同前往”吕寻见宁铮欲将宁南忧一同带上,心中便有些不乐意了,更多的是心疼。 【四十五回】瓮中杀机四角起 宁铮朝他瞥了一眼,冷道:“昭远,如今你手下的人倒是与你一样,愈发的懂规矩了?竟也敢同寡人顶嘴?” 吕寻被噎住了话。 宁南忧默默支撑着自己从地上站了起来,脸色惨淡泛白,虚弱不堪道:“父亲吕寻向来直蠢,不登大雅之堂,他亦是瞧见孩儿受了杖刑,不便走路,才会多说一句。父亲莫要见怪。” 宁铮冷哼一声,上下扫视了他两眼道:“既如此,寡人便让管事替你准备一辆篷车。” 宁南忧颤了颤浓密的眼睫,虽背脊剧痛,却还是强忍着答道:“儿子多谢父亲关怀。” 他转身便朝吕寻嘱咐道:“承中,你命精督卫一人领路,其余人镇守宅府即可。” 宁南忧本欲将精督卫剩余人马留于指挥府中,谁知宁铮却道:“吕承中便带着临贺精督卫所有人马一同前往查看吧。多些人,到断崖地下也好找一些。” 玄衣青年原本还能强撑着,听他此语,不由觉得周身一阵寒意流过,心悸起来,脸色便更为苍白了一些,双脚站地不稳,摇摇欲坠。 吕寻迟疑了一声:“这” 他朝宁南忧投望去,见青年垂下头,仿佛默认,便双手拱拳作揖向宁铮道:“末将遵命。” 宁铮挑眉,转身离去,走了几步却没见身后的玄衣青年跟上,便转首投去奇怪的目光道:“为何定在那里?” 宁南忧在吕寻的搀扶下,略艰难的站立着,向宁铮作揖行礼道:“还请父亲允许孩儿更换衣饰后在同去若不然,孩儿恐怕坚持不了太久。” 那木板勾刺良多,他背后密集着数条划痕,渗出的血很快便将他的里衣染湿,虽于玄衣上看不出什么,却能瞧见他背后那片湿了的痕迹。 宁铮终究还是念及二人之间的父子之义,点头并允了他的请求。 玄衣青年沙哑道:“谢父亲体谅。” 他全身依靠在吕寻身上,朝北院加快了脚步。 待主仆二人行至后院书房前的岔路口时,吕寻才面露疑惑道:“主公不是要更衣,怎得朝书房去了?” “今日母亲与窦太君出了门,前往临贺郊外佛憋寺中上香了,季叔为护她二人周全,也跟了去,府内没有主事的人,终是不妥。父亲方才要将你我二人皆从指挥府支开的缘由,恐怕是要对阿萝动手。幸而,父亲不知窦太君与子曰年前来了临贺,更不知子曰此刻正在府内。你去,拿着精督卫的调令,告之子曰一声,在我们走后,去西门再调一队精督卫,若阿萝归府,定要护她周全。”他嘱咐着。 吕寻有些不情不愿道:“主公,若是此事被代王发现,恐怕您又要受到责罚,更何况代王本就对精督卫颇为忌惮,若他当真要对女君出手您此刻命人再调精督卫,只会激怒代王。令他对您产生怀疑。您莫忘了代王半年前,便已借着德王的手,引泉陵之战,试探过您了。 更何况,此次,明王亦同代王一同前来,他不似德王那般心浮气躁,高傲骄横。明王殿下心思细密,城府颇深,同您又自作对。若他晓得此事,恐也会揪住不放,在代王面前大做文章。” 宁南忧冷眸朝他望去,低声道:“若不如此,你难道要我亲眼瞧着我的妻子孩儿,丧命于王府死士么?” 吕寻一怔,神色微变,企图劝道:“主公!那江氏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女子。这世上同她一样的女子数不胜数,您何必执着于她一人?若她并非江呈轶之妹也就罢了。可她偏偏同主公您不是一路人,您实在不必” 宁南忧听着,脸色立即沉了下来,略有些恼怒道:“吕承中,你此刻是又在教我做事?我且问你,若是今日,即将面临危险之人,乃是红茶,你欲如何?” 吕寻说不出话来了,被堵得哑口无言。 他推了推这个呆如木雕的大汉,轻声责道:“还不快去?” 吕寻只能应了他的吩咐,朝书房奔去。 待安顿好一切后,宁南忧才在吕寻的搀扶下,上了淮王府的车驾,朝陈旭坠崖的山下行去。 他们一行人离开指挥府没多久,江呈佳便带着千珊与翠从集市上归了。 瞧着府内不知怎得突然变得很是冷清,她登时猜到了什么,于是随便寻了一名厮细细询问。 果然得知,方才淮王等一行人的车驾于指挥府稍做了停留。第八书库 府内到处寻不到宁南忧的身影,她便知他应是同宁铮一道出去了。 正当她欲归北院休憩片刻时,便远远的瞧见北院的照壁前,倚着一名身着红褐色锦袍的青年,似乎正等着她归来。 “子曰?你怎得在这里候着?”江呈佳问道。 窦月珊想起方才宁南忧那副凝重的神色,心下揣揣不安道:“嫂嫂归了北院,之后可还出院子?” 江呈佳疑惑道:“为何这样问?” 窦月珊摇摇头,欲言又止道:“嫂嫂今日一早便出了门,一会儿定要好生休憩一番。瞧着嫂子归来,弟亦心下安矣,这边告退了。” 江呈佳瞧着他支支吾吾的样子,心下生疑,遂反问道:“可是你兄长有什么事?代王今日驾临,可是为难于他了?” 窦月珊却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道:“实不相瞒,淮代王驾临指挥府时,弟正于兄长书房中阅览古籍,无意留心此事,事后更未见兄长。不知前厅状况如何,只晓得兄长叫我来向嫂嫂问安。” 江呈佳见他似乎隐瞒着什么,却又不肯说,心中更加觉得奇怪了。 “嫂嫂还是好生休息,弟这便告退了。”他拱手向她作揖行礼,便转身离开了北院。 窦月珊这番看不出任何厘头的说辞与行为叫江呈佳满心疑惑。可她却又无法得知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能等在北院中干着急。 宁铮果然如宁南忧所料,在同宁南忧以及宁南清两人一同前往陈旭坠崖之地调查时,明目张胆的将一路暗中跟随着他的死士召唤来,并嘱咐他们,悄悄潜入指挥府,刺杀江呈佳。 彼时,杀手从后院矮墙破门处心翼翼摸入指挥府时,江呈佳正倚靠在榻上休憩。 危险悄悄逼近时,她闭着双眼思考着窦太君、曹夫人以及窦月珊三人之间的具体关联。 这两日,烛影与拂风皆陆续自会稽水楼归了临贺,将她欲查之事都一一写了卷册,交给千珊,悄悄递入了府中。 卷册所写:烛影前往调查窦月珊出生之时的卷宗案册时,查到当年窦月珊的母亲陈氏难产死后,窦太君便立即更换了陈氏身边所有的婢女,包括当年伺候过陈氏的奶娘,又亲自将只是庶子之身,为妾所生的窦月珊抱去了暮慈斋抚养,并替他取名唤为子曰。 烛影顺着这条线索,找到了当年为陈氏接生的稳婆,从她口中逼问得知,当年陈氏诞下的婴孩是个死胎。而窦太君却命她对外宣称,陈氏所生,是个健康正常的男娃。 稳婆收了窦太君的封口费,立即自长安搬出了京畿一带,回了老家浆洗过活。谁曾料一个多月前,窦家又派来了一人,说是窦家公子有些事想要询问于她,若她能将当年陈氏接生那一日的情形全都说出来,便将会报之二十斛钱。那时,她的儿子生了一场大病,正需要价钱昂贵的药材调养。稳婆迫于当时情形,不得不违背打破了当时与窦太君许下的约定,将当年事告之了那位窦氏的公子。其余便什么都不知了。 这便足以证明窦月珊确实并非陈氏以及窦寻奋亲生之子,他不过是窦太君不知从何处抱来的婴孩。 而前往水楼调查的拂风则是得了另一则消息。据当年水阁所录案卷,曹夫人再未曾嫁入淮王府之前,曾同窦寻恩走得十分相近。两家几乎已到谈婚论嫁的地步,只是后来却不知为何,曹氏与窦寻恩分道扬镳,嫁入淮国为妾夫人。 窦寻恩,字岑生。曹夫人疯病发作时,时常唤他的名字。江呈佳也是后来才知,岑生乃是窦寻恩的字。 这些消息仿佛令她抓准了脉络,逐渐摸到了当年事的真相,心中也愈发的忐忑起来。 消息的一步步证实,使得她愈发相信,她的那些大胆的猜测,或许全都确有其事,正中其招。 正当她聚精会神的思考着当年之事时,外头突然吹来一阵细微的凉风,又两道黑影,贴着纸窗的边缘嗖的一下删了过去。 一向警惕惯了的江呈佳,注意力瞬间被外头的动静所吸引。 她慢慢绷住了松弛的面部,露出紧张的神色,心下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不出她所料,屋子外的动静愈发的大了,仿佛有人欲闯入屋中似地。 江呈佳起了身,默默移至窗边,轻轻在纸纱上戳了个洞,朝外头看去。 却见,一群身着白衫青甲的蒙面男子从照壁后涌了过来,将整个北院团团围住。 【四十六回】缠斗北院观形势 江呈佳这才知为何方才窦月珊支支吾吾不肯同她说实情。 原是宁铮遣派了死士,欲置她于死地。 这些白衫青甲的蒙面男子,她不用多加揣测便知,是宁铮所派。 临贺之行,原本胜券在握的淮王遭受如此大挫,定然心中生惑。 首先怀疑的,便是她了。 不论陛下是否亲封她为成平县主,不论她究竟有无心思靠近宁南忧替江府以及陛下窃取淮王府消息,不论她对临贺之行失败的缘由知不知情,只要她是东府司主司江呈轶之妹,她便会被宁铮怀疑。 但,那几十名白衫青甲的死士围住北院,向她的屋子逼来时,江呈佳却没有半丝惧怕之意。相反,她十分坦然,自纸窗处瞧见这一切后,又淡定的回到床榻上,仰着头闭着眼,继续休憩去了。 白衫青甲,手配银剑,凶神恶煞。 当这几十人拔剑而出,朝北院的主屋压来时,横沟青瓦的长檐上忽然从天而降一名蒙着面,身穿深青色甲衣长袍的男子。他单脚立于屋脊之上,抱着怀中的长剑,那双露在面纱外的双眸寒气森森,正盯着屋下的那群白衫青甲的死士,一动不动的看着。 死士之中,领首的那个,朝身后挥了挥手,便有个死士一跃跳上屋檐,与那深青甲衣的男子一战,双甲飞天,刀剑寒光交错,白光处处刺向对方的要害,却又巧妙躲避,战至十几轮回,也未曾见那个死士伤及深青甲衣半分丝毫。 领首的死士带着剩下的人,欲破门而出,捉住江呈佳,一剑杀之,才冲至门前没几步,却见另一名身穿灰白色上袄衣内搭棉绸曲衣长袍,衣裳看上去总有些发旧的男子,不知从哪一处廊上跳了下来,挡在他们的面前,笑着道:“站住,你们想去哪儿?” 领首的死士脸一横,低声下令道:“杀无赦!” 身后四方团围的死士一拥而上。 外头的刀剑摩擦的声音略有些噪耳,江呈佳将帐帘放下,一骨碌滚到里头去,蒙着被子睡大觉,仿佛丝毫不在意屋外严峻的情形。 只见,屋檐之上,深青甲衣的男子同那名死士游刃有余的对打着,行云流水的招式丝毫不带犹豫,手中抱着的那柄长剑以刀背相向,暂且不伤及这几人的性命。 而廊下的灰白色身影旋转在十几名死士中央,如同魅影让他们捞不着一片衣角,只能随同此人团团乱转。 片刻后,屋里的女子睡得有些迷糊了,门却砰然被撞开。 她心中一惊,睁开双眼,望着天花板一阵发虚。 这群死士拼了命,眼瞧着数次对打都不得利后,便更为疯狂了起来。拂风与烛影终究只是两个人,正所谓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面对一群已然发狂了的死士。他们死死守在屋前,有些吃力的抵御着。 江呈佳眉头轻蹙,转了转硌着手腕的海棠玉镯,略侧过身,从帘帐中冒出了个头,瞧了一眼外头的情形,手中遂不知从何处拿来一枚石子,看似无意,实则精确瞄准屋外带头与烛影拂风厮杀的那名冲在最前头并专门冲着烛影挥剑砍杀的死士首领。 一道浅色的黑线从屋中射出,分毫不差的滚落在了那领首死士的脚底。 只见那男子举着银剑,正遇跳上来给予烛影沉重一击,脚下却不知为何突然打滑,心中惊诧两分,还未来得及站稳,便突然摔在了拂风面前。 正是他这样一摔,后头接涌而上的白衫青士便因为沉甲的重量而向前倾倒而去,统统摔作了一团。 拂风与烛影瞧见此景,有些目瞪口呆,遂即双目相对,默默用眼神交流一番,即刻抄起长剑,趁着这些死士挣扎都想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以剑柄依次重打这一群死士的后颈,没过片刻,便将拥在前面的这几人全都打晕了过去。遂跳下台阶同院中的另外几人厮杀着。 死士领首的那名男子被拿下后,后头冲上来的死士便像是群龙无首,在战术打法上也颇有欠缺,很快便被烛影与拂风抓住了弱点,逐渐辗转下风。 但宁铮所派的这三十几名死士也并未曾全都拥在屋前,有两股五六人的队趁着前头厮打着,得了首领的命,悄悄从北院侧廊的窗边潜了进去。 侧窗有黑影窜动,虽然只是一瞬,但江呈佳知,有另外一波人打算从北院后方包抄,破窗而入。爱啃书吧 此刻,听到动静的千珊带着六七名尚武行护卫,悄无声息的来到了那两波死士的身后。 这突然的袭击,令这些白衫青甲的死士乱了手脚,再转身与千珊等人对打时,便失了先机。 然则淮王府的死士亦非弱类,虽被烛影、拂风以及千珊的一番巧妙反转,成了劣势,却很快反压为胜。有三名白衫青甲甚至破窗而入,就差一点挥剑向江呈佳砍去,却被千珊及时挡了出去。 屋外闹了片时,终在屋中燃香熄灭的那一刻,安静了下来。 整整两炷香的时间,这要比往常烛影、拂风以及千珊三人联手解决围攻或是刺杀之事多了一倍多的时间。足以可见淮王府下的死士武力究竟有多么强势。 一场硬仗打下来,三人领着十三名尚武行护卫排排站立在主屋前,略显疲惫。 好在,里头的人安然无恙,只是这院子却因一场打斗而变得破败不堪。 江呈佳从榻上起身,扶着发酸的腰身,稳步走出了屋,冷眼盯着屋前这一堆晕过去的死士,忍不住挑了挑眉道:“淮王,还真的看得起我,竟派了三十余名死士?” 烛影等人按照她的吩咐,并未伤及这三十余名死士的性命,只是将他们通通放到打晕了过去。 “姑娘,这些人该如何处置?”千珊问道。 江呈佳未答她的话,而是瞟了一眼院子外躲躲藏藏的那抹红褐色的身影,轻声唤了一句:“子曰?是你在院外吗?” 窦月珊听见她的叫唤声,心中不由轻轻一抖,遂冒出头来朝里头望去,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道:“阿嫂” 江呈佳瞧着他身后似乎还有旁人,便皱了皱眉,朝院前月门行去。正瞧见窦月珊领着另一队精督卫立在院外。 她问道:“你拿了君侯的调令?” 窦月珊点头应道:“昭远兄出门前,特地命吕寻将调令交予我。若是察觉府内有危险,便即刻调兵前来护府。” 江呈佳遂问道:“也就是说,子曰方才领着精督卫在院外,干巴巴地等了两柱香?” 窦月珊摸了摸脑袋,颇有些无奈道:“阿嫂莫怪,弟身无半点武力,领着精督卫站于院外,瞧着阿嫂的人打斗之时不费吹灰之力,便忘记唤身后精督卫上前帮忙了。” 江呈佳顿了顿道:“我晓得,你不让精督卫插手,却又偏要在院外候着的缘由。我同你一样,深觉此事精督卫不宜插手。君侯本就不受待见,此次淮王既然敢如此明目张胆的取我性命,便是不怕君侯同他闹翻,相反,他倒是想利用此事,激得君侯调来更多的精督卫护府,好抓住君侯的把柄,说他违背誓约,以此事作为借口,插手精督卫内部事宜。” 她不敢忘,宁南忧与宁铮有过什么约定。 宁南忧曾向宁铮承诺:这精督卫虽掌天下事,但必定为宁铮所用,虽行天下路,却不替任何人遮掩保护,只在宁南忧身险之际出手相救。精督卫绝不会救除了宁铮父子四人之外的人。 这便同宁南昆将她绑去泉陵,逼迫宁南忧调用精督卫相救的局一样。宁铮亦想用同样的方式试探宁南忧,一则是看他是否当真被江呈佳所迷惑,不惜破坏他曾经的誓约,也要救她。二则是想要知道,宁南忧究竟能随时调来多少精督卫? 而窦月珊也清楚知晓这一点,更不敢轻举妄动。生怕因动用精督卫,为宁南忧招至更大的麻烦。可他也晓得,若是江呈佳出了什么事,宁南忧定会不顾一切,在此时与宁铮反目成仇。于是窦月珊只能领着精督卫在院外静候,不敢离开,若是里头撑不住了,再命精督卫出手相救。 他知,江呈佳乃水阁之人,且在这个大魏第一商权帮派中有着举重若轻的地位,身边定有水阁尚武行护卫暗中保护,不会危及性命,才会有底气等在院外观察。 窦月珊见江呈佳猜到他的顾虑,面上登时有些尴尬道:“阿嫂会不会怪罪弟只考虑到了昭远兄,而未曾顾及北院若干人等的安全?” 只见面前这个个头娇柔弱的女子,扶着腰,面带微笑,柔声道:“子曰,你同君侯,乃是三拜同祖,歃血饮酒,同甘共苦的兄弟。你当以他之处境考虑。而我自有水阁暗卫相护,绝不会令自己受伤。因而,你所顾虑的,并无不妥。你所做的,也乃正确之举。” 窦月珊略显诧异,又听见江呈佳道:“君侯于我而言便是天下至宝。若无他,这世上也将不会再有江呈佳。子曰,阿嫂可否求你一件事?” 【四十七回】借势掩藏避危成 褐衣青年怔住,略顿了片刻道:“阿嫂请说。” 江呈佳立于他面前,双眸坚定,面色严肃凝重道:“年前,窦太君来时,带了不少护卫,现如今都住在城中酒楼。子曰可否将那些人唤来。” 窦月珊没有立即明白江呈佳究竟何意,细想之后才恍然大悟道:“阿嫂是想” 面前娇俏貌美的女子朝他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只是调动窦家的护卫,不知太祖母哪里如何交代?” 窦月珊遂即答应道:“阿嫂且放心,若是太祖母知晓,也定会做出似嫂嫂这般同样的抉择。” 江呈佳点点头,屈膝欠身行礼,向他谢道:“多谢子曰相助。” 窦月珊连忙将她扶起,遂一语不发冲她颔首点头,便带着身后一队精督卫离开了指挥府。 院子里的千珊追上来,盯着那一行人离去的背影问道:“姑娘窦三公子此刻且要去哪里?” 江呈佳转身朝主屋前那瘫成一片的白衫青甲,面色深重道:“院子里的这些人总要处理,可却不能由水阁之人处理,更不能由精督卫所控。眼下最好的办法,便是窦家护卫将这一群人控制。” 千珊问:“姑娘是想要借窦氏之力,与淮王对抗?” 江呈佳叹道:“眼下,只有这一个法子,既能解决君侯之困,亦能让宁铮知难而退。” 今日,宁铮遣派三十几名死士围攻北院,表面看上去,似乎是要置她于死地。可实际上却并非如此。 他所派这些死士虽说武功皆高,却抵不过水阁的暗卫。想以此夺她性命,乃是天方夜谭之事。 她相信,宁铮这般老奸巨猾,不会猜不到她身侧有水阁尚武行的暗卫随行保护,否则他也不会派遣三十余名死士前来。 他既然知晓她有自救之法,却仍旧这般行无所忌的高调刺杀,便是怀有旁的目的了。 一则是想测一测水阁真正的实力,二则是想要提醒宁南忧,他的枕边人究竟是什么身份。淮阴侯府自京城迁至临贺,一路上跟来的仆婢,几乎都是宁南忧的心腹。从前王府里那些潜藏的细作,在临贺之行启程前,便被江呈佳以身份户籍不明,而被辞退或是发卖了出去。 可尽管如此,君侯身侧仍就少不了淮王府派来的细作打探府内消息,更有如狼似虎、死死盯着君侯的明王宁南清不断往精督卫中安插人马,意图监视君侯。 于是,不论临贺还是京城之中,皆盛传:成平县主与淮阴侯婚后恩爱有加。而这样的传闻盛行的背后,少不了宁南昆与宁南清两兄弟的推波助澜。因为不论哪则对君侯不利的消息,都敌不过君侯痴迷于江氏美色、放纵迷失、背叛淮王府的传言更让淮王恼怒。 若说宁南昆是出于对君侯的仇视,才会行此计报复。那么宁南清便是为了淮王府世子之位,不惜夸大其词,令淮王一怒之下彻底将君侯从世子之位的继承人选中除去。虽说君侯不受淮王待见,但这些年淮国世子之位候选之名中,不论王府嫡子还是庶子皆榜上有名。宁铮的心思古怪,谁也不知这淮国世子知为究竟花落谁家。宁南清自是要防患于未然。 淮王自是看不得君侯与她亲近,便想尽办法,欲挑拨她与君侯的关系,哪怕此次死士刺杀无功而返,也能达成目的。只是,他或许未曾料到,窦太君一行人于年前便悄悄来了临贺,府内有窦府护卫守卫,死士被拿下,也就不奇怪了。 江呈佳脑中乱糟糟的一团,心中也有些闷得慌,在外头站了一会儿,便觉得身上酸涩,在千珊的搀扶下回了屋子,便打算休憩片刻。 没想到这一睡,便睡至了夜时。 当她睁开眼时,便见宁南忧、曹氏、窦太君皆守在她的床头,颇为担忧的盯着她瞧,神色各异。 江呈佳睡醒后,脑袋空荡荡的一片,不知眼前是什么状况,迷糊道:“二郎?” 宁南忧立即上前道:“我在,我在!” 江呈佳见他倚在床前,面色发白,登时反应过来什么,问道:“父亲走了?” 宁南忧一阵,没料到她醒来第一件事问得便是宁铮。 他点点头道:“父亲来瞧过你一眼,因急着赶回封地处理淮国要务,趁着天还未黑,便离开了。” 江呈佳皱皱眉,差点忘记曹氏与窦太君皆在此处,于是急忙起身朝那二位欠了欠身道:“阿萝失礼了。” 曹夫人温和道:“且心些,快别起身了,你这身子孱弱的很,早上出了趟门,劳累了些,下午便睡的不省人事,这会儿已是夜深,可将我们几人吓坏了。” 江呈佳大惊,迅速朝窗外看了一眼,瞧着外头已黑漆漆的一片什么也瞧不见了,便有些无奈的扶了扶额头。 “好啦,阿萝既然醒了,昭儿此刻能否随着太祖母去上药?你身上的伤可再拖不得了。”窦太君一直默默看着不说话,眼见江呈佳的气色红润,并无大碍,便立刻同坐在床头守在她身边的宁南忧严肃道。全本 她的话引起江呈佳的注意,于是立刻朝宁南忧望去,这才注意道他脸上的苍白很不对劲。 江呈佳遂即看向他。 宁南忧有些无奈道:“孙儿遵命,这便随着太祖母去上药。” 曹夫人于一旁默了声,虽看向宁南忧时,神情略有些淡漠,可一想到他的伤势,脸上还是不由自主地露出了担忧之情。 他靠在江呈佳耳边轻语了一句:“阿萝且等我片刻。” 她眉头深锁,忧心的看着他。瞧着季先之将他搀扶着,一瘸一拐朝屋外行去,眼眶便不由自主的泛起酸意。 叶榛叶柏正要随着窦太君他们一同离去时,却被江呈佳唤住了脚步。 她问:“君侯身上的伤,可又是代王他?” 叶柏叶榛二人面面相视,略显迟疑道:“女君猜得不错。今日一早,淮代王便驾临指挥府,对主公一通责骂,不知谈及了什么,命范师爷取来家法惩治了君侯。” 江呈佳心口闷闷地说道:“君侯同代王出门时,是带伤出门?” 叶柏与叶榛二人面露郁郁之色,垂头答道:“是” 她听着,只觉得心疼不已,便欲下床,跟着窦太君一行人一起。 叶柏叶榛却拦在她的面前道:“女君还是莫去了。君侯正是害怕您焦心忧虑,这才不让您跟着去。” 江呈佳伸出头望着前头愈走愈远的身影,心中总还是牵挂着放不下,眼瞧着叶家两兄弟拦着,她便只有乖乖在屋中等候着。 约莫两盏茶的时辰,宁南忧又一瘸一拐的在季先之的搀扶下回到了北院,刚在主屋门前站定,便见里头的娇娥一股溜的跑了过来,满脸担忧的望着他。 此刻的他,脱去了平日穿在身上黑沉沉的衣裳,换了一身浅白的曲裾长衣,围了厚厚的绒毯在身上。 他牵住她的双手,温柔道:“北院怕是这几日都不能住了,你屋里那扇窗子漏风漏的厉害,晚上若是入眠铁定会感染风寒。明日我命瓦木匠修缮,待院子的门窗修好,我们再回来住。” 江呈佳转头瞧了一眼屋里摇摇欲坠的纸窗,遂点点头道:“都依你。” 他不作声了,握着她柔软纤细的手,向季先之道:“季叔你且去休息吧,今日一天陪着母亲与太祖母上香敬佛,也是极累了。我夜时也无需陪侍,便无需您陪着一道前往书院了。” 季先之晓得他有话要同江呈佳一人说,于是面色淡淡道:“那,老奴这便告退了。” 话音落罢,他便领着叶榛叶柏二人退下。 宁南忧强撑着发虚的脚步,牵着江呈佳朝书院去了。 一路上两人沉默,江呈佳一直倾着身子,意图将他扶着,见他摇摇晃晃的身子,心下便愈发难过。 若是晨时她未曾离开府内,或许,宁南忧便不会受家法,伤成这样。 她心中正自责着,却听见身边沉默着的青年在她耳边轻声道了一句:“阿萝,谢谢你。” 江呈佳一愣,望向他。 青年叹道:“今日,父亲遣派了死士入府,欲置你于死地,我心之焦急,未曾考虑后果,便让子曰拿着调令前往郊外再调一支精督卫过来。 幸而有你出策,虽水阁之人暗中防范,最后却借窦氏的人马堵住了父亲的出路,叫他既无法探查精督卫之势,也无法得知水阁之势,这才保住你我二人暂时的平安。” 江呈佳听他提及此事,心中还是略略不安道:“二郎可曾介意我身侧时时有水阁尚武行的暗卫相护?” 青年摇摇头,将她揽入怀中,温柔道:“你我既已通心意,自是不必再互相隐瞒。我又何必去介意你身旁是否有水阁之人呢?若今日,你被父亲所养的死士所伤,而我未曾及时相救,我定不会原谅自己。” 他语气中透出一丝惧怕,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四十八回】谋生谋情盼归隐 江呈佳心中流过一股暖流,双手轻轻攀上他的腰,有些依赖的在他怀中蹭了蹭。 两人归了书屋,瞧着里头只有一架容得下一人睡的卧榻,登时有些哭笑不得。 宁南忧此刻已坚撑不住,脸色惨淡,支着一只手在席团上趴下,遂同江呈佳说道:“阿萝卧榻留给你,我睡这里便好。” 江呈佳心疼道:“你瞧瞧你,伤成了这样,还想着我?” 她在他身侧蹲下,带着一丝哽咽,想要替他解开衣裳检查伤势,却被青年及时阻止。 只见他露出一抹无奈,勾着发白的唇虚弱道:“别看了,怪吓人的。莫要把你惊着。” 江呈佳心中更难受了些,“父亲总是这样?淮王府出了什么事,他便将气都撒在你身上?” 青年淡薄一笑,仿佛完全不在乎此事一般,坦然道:“若今日父亲没有责打于我。那我才要烦忧呢,担心着哪一日,他便将我从宁氏皇宗族谱里除名,贬为庶人。此刻,他既然这样惩治我,便知,他并不晓得临贺之行之所以失败的真相。我只需知道他并未对我起疑心,反而相信了我的话便足够了。” 宁南忧将自己的计划同她说了一遍。 临贺之行以陈旭叛出淮王府,致使计划失败的缘由告终。 江呈佳这才明白当初他为何要名吕寻除去陈旭。 陈旭此人,作恶多端,为了自己的利益,不知害了多少人。他死有余辜,江呈佳并不会同情这样的人。 类似陈旭这样的人,在孟婆的生死册上,也不会有多少阳寿供他挥霍。 他之死,反而令人神共娱,大快人心。 死后,还能被人戴上为女寻仇,勇于同权臣淮王作对的高帽,已是很便宜他了。 “只是父亲当真相信了吗?”虽说宁南忧准备充足,盘算的滴水不漏,可宁铮却并非那样容易相信的人。他定会私下继续调查,直到寻到证据证明陈旭当真叛出了淮王府,才会放下戒备,彻底相信宁南忧所说。 宁南忧深知宁铮脾性,也知江呈佳心中担忧。但他却胸有成竹道:“父亲虽不会立即信我的话,但接下来的日子,他也未必有心思仔细调查临贺之事。宋宗一事中,多多少少有线索牵扯到淮王府,子曰的兄长——窦月阑虽然并非陛下的心腹,但却是个正直之辈。 他向来看不惯父亲招揽大权欺压百姓,若是从宋宗一案中查到淮王府的线索,定会紧咬住不放。且,我得到消息,前两日,父亲已查到宋宗在这些年暗庄交易中还同付氏、马氏串通过,已然对往年的账目起了疑心。届时,他光是对付窦月阑以及付氏、马氏便已经够呛,对临贺之事,绝不会亲自去查。事情若到了范离手中,或是到了我那位兄长手中,想要解决便容易多了。” “范师爷暂且不论。单说你那位兄长,他便不是一个好糊弄的,这些年他一直暗中与你较劲,成日盼着父亲将你贬为庶人。你要怎么骗过他的眼睛?”江呈佳并非不信他能处理好,只是害怕事出意外,总是想要问清楚。 宁南忧趴在软毡上,闭着双眼道:“若他查着查着,发现此事同他自己也脱不了干系。阿萝,你猜我那位兄长还会继续查下去吗?” 江呈佳一怔,没明白他是何意。 宁南忧冷笑一声道:“昆陵之事以及德王贪没隆中赈灾食粮谋取私利一事,之所以在京城与朝堂上传得那么快,也并非我一人之力,我那位大哥可没少下心思。否则我也不会这样顺利的扳回一局,逼得三弟只能前往幽州苦寒之地。” 江呈佳的脸色慢慢严肃起来。 听他继续说道:“中朝密探首领鹧鸪死于广州西境,阿萝可知杀害他的元凶是何人?” 江呈佳略沉吟片刻,仿佛猜到了什么,有些惊诧道:“莫不是大哥?” 宁南忧轻声应道:“正是。时经一月多的调查,吕寻在广州西境寻到了明王府下所养的死士曾出现在那里的踪迹。” “我不明白鹧鸪之死虽与大哥脱不了干系,但这同你所说的,明王调查临贺之事会查到自己身上,有何关联?”江呈佳问道。 青年趴着,面色疲惫的解释道:“明王会对鹧鸪下手,自是想要陷害于我,若是他查到证据,能够证明,鹧鸪是精督卫所杀,便能加罪于我。可这一月里,吕寻已将所有他制造的证据清理干净。并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寻到了不少证据,足以证明鹧鸪为他所杀。一旦我将这些证据握在手中,他便不敢继续查下去。 父亲虽不会亲自调查此事,但一定会命范离同大哥一同调查。范离若一同审查,便与大哥自己私下调查不一样了。若是大哥私下调查,即便找不到关于我的证据,也会制造证据来陷害于我。若范师爷与他一道,我那位大哥便不敢轻举妄动。届时,他查到自己时,为了不让父亲怀疑到他的头上,定会掩藏过去。 父亲向来疑心深重,若被他知晓是大哥命人杀害了中朝密探首领,他会立即怀疑到大哥头上。或许父亲会认为是大哥为了加罪于我,而故意破坏了原本的计划,以至于蒋氏一族安然无恙,而淮王府却同中朝结了梁子。 大哥自晓得这些后果的轻重。唯一能使他躲过父亲怀疑的方法,便是引导范离相信,一切皆是陈旭之谋划。” 宁南忧这计祸水东引,的确解了当下之困。 江呈佳又问:“那乌浒一事?” 宁南忧淡淡道:“至于乌浒,便更不用担忧了。乌浒王孟灾死于乌浒国内乱。这便不是我所能控制的事情了。精督卫之人曾入乌浒一事,有蒋公以及孟旭遮掩,向来不会被父亲以及大哥所察觉。” 这番千谋百算中,他已将所有可能都做好了测算与谋划。 换做从前,是为了继续遮掩锋芒,暗中行大事。可现在的他,有了其他的牵挂。他费尽心思筹划的另外一个缘由,便是护江呈佳一世周全。 她不知宁南忧心中所想,只晓得这些年来,不论那一场谋划中,他都走得十分心翼翼,艰辛无比。 江呈佳坐在他身侧,看着他渐渐松弛,陷入沉睡,眼中的爱慕无意中又加深了几分。 她悄悄的解开了他的衣带,掀开衣裳,便瞧见一片皮开肉绽的伤处。登时忍不住眼眶中的湿气,难过起来。 她呆呆的望着他沉睡的侧颜,片刻后,重新替他系好了衣带,又为他铺了两层绒毯,盖上厚厚的被絮,这才安定下来,倚在他身侧,困倦的睡了过去。 第二日清晨,江呈佳在迷糊中逐渐醒神,醒来的第一眼,便瞧见自己枕在宁南忧的手臂上,被他环在怀中,轻轻抱着。而他正闭着双眼,背上的疼痛令他的眉峰略略蹙着。此刻仿佛熟睡着,又仿佛早已醒了。 她念着他的伤势,想要心翼翼从他怀中钻出来,于是轻轻挪动着身子。 只听青年闷哼一声,沙哑低沉的声音轻轻道:“阿萝再睡一会儿,还早呢。” 江呈佳立即不敢动了,噤声半晌,见他又传来沉重平稳的呼吸声,便安下心来。见他这样侧睡着,似乎并不舒适,她便又动了动,想让他平着身子趴下来继续睡。 可他却不依,双臂环着她,将脸埋在她的肩颈处,低声呢喃一句道:“你莫要担忧,我这样睡不难受。” 他的声色充满了疲惫。 江呈佳再不敢动了,任他抱着,感受着从他怀中传来的温热,没一会儿便又困倦起来。 当她再醒来时,已是巳时。身边人早就没影了。 她的身上盖上了厚厚的被褥,手中还被塞了一个暖手炉。 江呈佳揉着双眼,慢慢起身,朝屋外试探着唤了一声:“千珊?翠?” 外头果然传来一声应:“姑娘?你醒了?” 紧接着,一声吱呀推门声响起,千珊一人走了进来,满面笑容。 “姑娘,奴婢以为您要睡到晚上呢。” 江呈佳觉得浑身疲乏,慵懒道:“君侯呢?” 千珊晓得她第一句便要问宁南忧,便答道:“府内来了客人。君侯正在前厅接待。” 江呈佳疑惑道:“客人?谁?” 千珊道:“窦三公子的父亲,安平侯——窦寻奋。” 她一怔,略有些吃惊道:“你说谁?” 千珊又答了一遍:“安平侯,窦寻奋。” 江呈佳眼神发懵,迟疑的问道:“他来作甚?” 她可到现在也没有忘记,窦寻奋曾对宁南忧起过杀心。或许如今还抱着这样的心思也不一定。 江呈佳对安平侯,总有些敌意。 “说是接窦太君与窦三公子回长安。据说同淮王的车驾是前后脚的功夫。年后没多久,他便从京城侯府出发了。”千珊说着。 江呈佳沉默片刻道:“现在几时了?” “已是巳时二刻了。” “巳时了?”江呈佳将双眼瞪得甚圆,讶异道,“我睡了这么长时间?” 【四十九回】祖孙会见引惊密 千珊点点头道:“晨时姑爷起身时,见姑娘睡得香甜,便不允我们将您唤醒,只叫你多睡一会儿。” 江呈佳整个人睡得昏昏沉沉,迷迷糊糊,捂着发晕的脑袋,从软毡上慢慢起身。千珊便行至她身侧为其换衣。 “君侯在前厅接待安平侯,可还有其他人?”她穿戴整齐,又洗漱过后,向千珊询问道。 “曹夫人与窦太君亦在,正与安平侯煮茶对饮。君侯背上的杖伤实在有些重,坐不了太久,恐怕如今该回来了。”千珊替她整理着衣襟,遂收拾了丝巾,端着铜盆预备出屋。 宁南忧则是说之即来,一转眼便瞧见书屋外有个身穿宽松白裳的青年正一瘸一拐的朝这边来。 江呈佳见状,便踏出屋子迎上去,将他搀扶着。 宁南忧见她醒了,便温和笑道:“睡了这么久,阿萝总算是醒了?” 江呈佳面色微红,有些愧疚道:“昨夜本该是我照顾你,却到最后成了你照顾我。” 她昨夜太困,躺在他身侧便呼呼入睡,连被褥都忘记了盖。宁南忧为避免她着凉,将她抱入怀中,替她捂着冰凉的双手双脚,又怕她夜时热了踢被子,睡得极浅,一有动静便醒来看看,万般心翼翼。 这才导致如今的他,双眸的眼白处布满了血丝,原本有些病态的脸色更添了几分苍白与疲倦。 宁南忧轻轻握住她的肩头,将她搂着说道:“这有什么?让我照顾你一辈子我也是愿意的。” 这话落入她心中,不由令她乐开怀,心里喜滋滋起来。 两人入了书房,江呈佳才问:“听千珊说,窦伯父来了临贺,今日登门来访了?” 宁南忧面色平静,淡淡的点了点头道:“年后再过一个月,太祖母与子曰便要归左冯翊了。安平侯放心不下,特地拜了车驾从京城千里迢迢的过来接人。” 江呈佳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见他唤窦寻奋为安平侯,便知他实则不太待见窦寻奋。 毕竟,谁能待见一位对自己起了杀心的人呢? 他不敢跽坐于案前,便趴在毛毡上,拿了一卷精督卫上呈的文书仔细阅览,读到一半才想想起了什么事似地,同江呈佳道:“对了,太祖母方才说要你午时醒后,先用了膳。尔后去她老人家的凤禧阁一趟。” “太祖母寻我?”江呈佳疑问道。 宁南忧低声嗯了一声,便继续转头瞧手中的文书去了。 江呈佳晓得,他在阅览文书时,不大乐意被旁人打搅,便识趣儿的坐于一旁,随手拿了一卷古籍览了起来。 没过片刻,千珊便带着翠、水河等人,端着午膳入了书院,候在了外头。 自他们此次从红枫庄归来后,宁南忧便将守在书屋门前的精督卫撤了下去,再也不防着江呈佳等人了,以免内宅再起不必要的争端。 江呈佳用了膳,便如宁南忧所说,带着千珊与翠款步前往凤禧阁中向窦太君请安。 曹夫人不知是去了哪里,南院处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 她正是奇怪时,便见窦太君从屋子里行了出来,向她唤了一句:“阿萝?快些过来。” 江呈佳一愣,见老媪慢吞吞的处着拐杖朝自己走来,便急忙迎了上去,扶住腿脚略有不便的窦太君柔声道:“太祖母莫急,阿萝这不是来了?心些。” 窦太君冲着她露出慈爱的微笑,遂牵住她的手朝屋子里去。 千珊与翠正预备更上去,却见窦太君扭头朝他们看来,命令道:“你二人便退下吧,不必留在凤禧阁了。待一个时辰后再来。” 江呈佳懵滞,不明其意,见身后两个丫头也怔住,便四处打量了一遍凤禧阁上下,这才发现,院子里竟没有一个仆役侍候,只有两名窦府的家丁在院门前守着。于是心中有了定数,想来窦太君是想要私下同她说些什么,才要将千珊与翠支开。 她冲着千珊颔首道:“你便带着翠去忙前厅与东院的事情吧。我这里不用侍候。” 千珊瞧见了她使得眼色,立即明白了她为何意,便微微低下头道:“喏,奴婢告退。” 瞧着她二人离开了凤禧阁,窦太君才将江呈佳引入了屋内。 “太祖母可是有何事同我说?”一入内,她便直奔主题,向窦太君询问道。 这个满头花白,身形佝偻,却仍旧富态雍容的老妇杵着拐杖,继续牵着江呈佳朝内屋的金丝云角屏风后行去。k作 江呈佳面露诧异之色,却见窦太君将她拉到屏风后,突然板正了面孔,十分严肃道:“阿萝太祖母有一事想问你。” 她蹙着眉头,见窦太君神色严峻,便不由自主的凝肃道:“太祖母请问。孙媳妇恭听着。” 只见窦太君沉吟片刻,双目同她对视,庄重而又认真道:“我听闻,昭远当年是以卑劣不堪的手段将你娶入了门,但自你入门,他待你尤好,我也瞧你愿意同他好好过日子。便想来问问,你待昭远之心意究竟如何?” 江呈佳面露疑惑道:“太祖母为何这样问?” 窦太君凝聚眸光,注视着她,有些担忧道:“你且先不管我为何会这样问。先回答问题。” 江呈佳见她不肯说原因,便郑重其事道:“太祖母。君侯待我这样好,纵然从前有错,我心中的委屈与不忿也渐渐被他的真心磨平了。阿萝待君侯亦是真心实意。这一生唯独心悦于他,也欲与他濡沫白头。” “你也清楚,昭儿是什么样的人,有那样一个父亲,又被人骂成懦弱无能、好色贪利、残暴无度的奸佞之臣。即便他这样,你也准备好了同他共度一生?” 江呈佳真诚恳切的点点头道:“阿萝准备好了。” 窦太君见她语气诚恳,眸子里也透露着满满的甜腻与幸福,便自顾自的点了点头,沉默片刻又道:“阿萝,太祖母知晓,你这几日一直心疑子曰与曹夫人之间的关系。今日,我唤你前来,除了要解开子曰的身世之谜,更是要让你知晓昭远的身世。” “君侯的身世?”江呈佳瞪大双眼,听她提及此事,只隐隐觉得心中的猜测愈发清晰准确了。 窦太君略颔首,正欲交代什么,便听见屋外传来一阵轻轻的叩门声。 “祖母您可在?孙儿前来请午安了。”那是窦寻奋的声音。 江呈佳心中一跳,屏息朝门前望去。 窦太君却十分坦然,让她坐到榻上去,又以帘帐罩之,叫她躲在角落里莫要出声。 她把江呈佳藏好后,才向门前应了一声道:“门未上栓,进来吧。” 窦太君于案前跽坐而下,神色平静。 窦寻奋入内,瞧见老媪面露威严,正坐于案前,待他一进来便朝他投来了目光。 这个身穿浅色便服,头戴玉冠的中年男子微微屈膝,在窦太君面前一拜,跪下磕头道:“孙儿来晚了,还请祖母恕罪。” 窦寻奋行了拜礼才起身,其人虽以至中年,英眉双鬓却仍旧能瞧出当年的风采,有一种硬朗的潇洒之息。 窦太君漫不经心的端起案上茶盏抿了一口,遂说道:“这如今,老身是不敢同尹生说话了。只恐尹生因老身的一句话,便要费尽心思做局来杀老身啊。” 窦寻奋,字尹生。 这个中年男人听她此语,脸色立即变了一变,遂大拜俯身道:“祖母说得这是什么话,孙儿岂敢对祖母起歹心。这是大不孝之事,您就算是给孙儿一万个胆子,孙儿也不敢呐!” 他之语气中充满惶恐之意。 窦太君冷哼一声道:“你是不敢杀我,可你却敢对宁昭远动杀心!” 窦寻奋浑身一颤,面色更差了几分道:“祖母,您知晓了?” 他顿了顿,转眸一想,遂苦涩道:“定是子曰那孩子查到了什么,让祖母您操心了。” 窦太君恨恨道:“若不是子曰同昭儿那孩子关系不错,怎能得知你对他起了杀心?” 中年男子身形微颤,低头不语。 半晌,窦太君长叹一声道:“尹生,老身晓得你查到了什么。只是当年事过去了那么久,你又何必此刻纠结于那孩子的身世,对他下手?他亦是无辜,本未曾有错,只因父母之恩怨,而一直深陷痛苦之中。他所承受的是子曰那孩子的双倍,你竟也忍心伤他?” 窦寻奋俯身低头,轻声询问道:“这么说祖母如今算是承认了当年之事?” 窦太君蹙紧了眉峰,声色虽显苍老,却铿锵有力:“你将从前曹氏同岑生那些往事查得清清楚楚,就算老身如今否认,对你来说又有什么影响吗?” 他不说话了,低着头有些沮丧。 窦太君叹:“老身知道,你心中有陈氏。乍然得知子曰并非你二人亲生,心里唯一的寄托也没了,自然难过,可昭儿同子曰一样,何其无辜?” 窦寻奋再俯身拜道:“孙儿知错,日后定将昭儿当作亲子相待,绝不会再起杀心。” 【五十回】迷雾终散引旧事 窦太君顿了顿,又问:“当年之事你究竟是如何发现端倪的?” 堂下的中年男子微怔道:“父亲病重,孙儿随侍一旁时,听其喃喃之语,这才起了疑心。” 窦太君握着双手,闭上双眼,露出哀容道:“你父亲一生悔恨。当年他不顾我的阻拦,偏偏要相信淮王宁铮的话,害死岑生。旦凭这一点,我便是归了天,也绝不会原谅他。” 窦寻奋垂头丧气道:“父亲这么多年,已然知晓错了,也住在长安旧宅中多年。嘴中时常念叨的便是姑母与三弟还有您。祖母,若是有机会,您还是归长安瞧一瞧他吧?” “免了!我这老身骨可受不了路途上的颠簸。且让他住在长安老宅里好好休养吧。”窦太君面露悲愤与气愤。 堂下之人沉默下去。面前的老媪也不说话了。 祖孙二人默默无语,相互对望。 半晌之后,窦太君无奈的哀叹一声道:“罢了,这次同你归左冯翊时,路过老宅,便去瞧他一眼。只是,尹生,你要发誓,日后绝不会再对昭远起杀心。更要想护着子曰那般,护着他。如今子曰已查清了当年之事的真相,同曹氏亦相认了。但昭远却不知这些。他自生于长于淮王府,若让他知晓这些往事之密。只恐令他崩溃难以自持,做出傻事来。” 窦寻奋怔了怔,想起当年曹氏阴差阳错嫁入淮王府一事,也同他脱不了干系,心中便觉愧对窦寻恩,也为半年前,他对宁南忧起过的杀心而感到后悔。 他举起手,并指发誓道:“孙儿发誓,会将此秘密烂在肚子中,永不开口言说。” 躲在屏风后帘帐中的江呈佳听着外头传来的对话声,心中扑通扑通的狂跳着。此事她虽早有猜测,可如今被人证实,心中却仍旧惊异难平。 窦太君又与窦寻奋交代了几句,江呈佳便听见外头传来门房被打开的声音,似乎是安平侯离开了。 紧接着屏风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细微的拐杖落地声。 窦太君站在了床榻前。 江呈佳慢慢从床角爬出来,掀开了帘帐,脸色略有些苍白。 这个面容华贵,身着锦衣的老妇人面露威严,盯着她看道:“阿萝,你这样聪明,想必那日从老身同子曰的对话中便猜到了什么,如今听见老身与尹生的对话,可明白了老身要隐瞒的真相?” 江呈佳不敢有所隐瞒,见她神色凝重,便点了点头道:“曾孙媳多少猜到了一些君侯他并非淮代王殿下的亲子,而是窦三叔与曹夫人的亲子?可是如此?” 窦太君默默地望着她,沉重而又正式的点了点头道:“你的确聪慧,正如你所想。昭远乃是岑生之子。” 窦寻恩,字岑生。 曹氏从前最喜欢唤他岑郎。本是两情相悦,郎才女貌的天作之合。只是天公不作美,拆散了这段姻缘,使得两人阴差阳错的错过了此生,再无缘分。 元初八年,年满二十的窦寻恩胸怀大志,满心抱负。当时他虽年纪轻轻,可满腹才华已使他名满长安,成为长安当之无愧的第一才子。 恰如乐府台戏中所写诗曲那般巧合,同样满腹经纶,才华横溢的曹秀正离家云游,来到长安。 曹秀乃为平定王曹勇之亲妹,乃是当之无愧的翁主,随着武将之门曹氏坐镇西疆。十三岁时,曾随父兄一同披袍征战沙场。其惊人之姿,堪比在世西施,飒飒之态令无数军将沉沦,因而绝代风姿名扬天下,同美名盛传于世的江梦萝二人并成为双绝。 然则,曹秀自饱读诗书,精通礼乐医书、琴棋书画,可却因长相实在太过倾国倾城,而被世人忽略了她的一身才气。曹氏以美色著称,誉有“芙蓉清水软香思,惊鱼抱石不肯游”之名。此诗乃是元初七年,大魏颇有名气的才子张衡所写,以其芙蓉之美姿惊得连鱼都不肯继续前游,只肯痴痴的盯着她瞧来形容曹氏之美。 偏偏,这样的富有才情的美人,总有些心高气傲,曹家提亲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她却一个也看不上。孤傲清高又自养尊处优的曹秀心中有一衡量。她心目中的夫婿必是懂她诗书气概,而非贪图她美色之人。 元初七年,曹秀以义诊之由,偷偷溜出了平定王府,出了西疆,四处云游。花了一年的时间,走走停停行至长安,在最具盛名的长安灯满楼与窦寻恩相遇。110电子书 当时,正是上元佳节,灯满楼中依照往年的旧习俗,出了满堂的诗词灯谜闹于街市。大魏年间,凡是佳节之时,城中夜市便管得并没有那样严。街市允许挂灯至戌时三刻。 曹秀同一直跟在她左右的碧芸入了长安灯满楼中歇宿。正是遇见酒楼摆设诗谜。心情愉悦的她对词对句三百,堂下竟无一人能敌过她之才华。 堂下掌声雷动,如雷贯耳。正巧引得前来与好友相聚吃酒品茶的窦寻恩驻留。 两人对酒颂赋,双双词赋精绝,使得在场围观的士人与书生频频拍手叫好。二人也越斗越有性质,斗得灯满楼也没了诗谜与词赋可讲,这才罢休。 当时,曹秀正以男装而扮,对出口成章,胸藏浓墨的窦寻恩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与爱慕。在他向自己发出以诗酒会友的邀请后,便兴高采烈的去了。 正是那场盛绝一时的长安诗赋大会,令曹秀结识了寒门出生的季先之以及当时正于长安游玩,隐姓埋名的淮王宁铮。年少时的宁铮亦是胸怀伟岸抱负的有志青年,并非如其同胞兄长那般昏庸无能,他德民惜才,礼贤下士,素有贤王之称,虽分封成王时,不过是鄱阳一方地的藩王,可说起来还是良善之辈。 而曹秀对窦寻恩之情源于钟情一瞬。她一直以为窦寻恩待她乃是日久生情,怯生不敢表达爱慕之意的缘由,是因为彼时的她正以男装示人。 殊不知她那点女扮男装的技巧早就被窦寻恩一眼看穿。在他停留于灯满楼同她对诗说赋之时,便已看穿了她的女子身份。 而正因她是女子,却能说出才子张衡都不能说出的词赋,便是连好友卢遇都辩不过他的君民之理也能被她说得有七分道理、精彩绝伦,使得他自此以后被她深深吸引,再没办法挪开双眸。 元初九年,曹氏入窦府。窦寻恩本已寄写书信于西疆,欲携曹秀归平定王府提亲。窦太君与窦玦双双赞同这桩婚事,并准备了丰厚的聘礼。 婚事已在弦上,正在此时,任职洛阳令的窦寻奋在官任上出了事儿,正遭明帝问罪。 窦寻恩接到消息,心急如焚,只能暂且搁置了提亲一事,并嘱咐曹氏等他归来,便同窦家二公子窦寻琛一同前往京内,欲解兄长之困。 左冯翊公窦玦时任东府司主司,窦寻奋出事时,他正休假返乡侍候老母,知此事时,窦寻恩与窦寻琛早已去了洛阳,为避免明帝迁怒于整个窦氏,窦玦避嫌居于老宅之中,未曾紧跟二子前往洛阳。 而正是因此,也导致了他与窦寻恩之间破碎且不可挽留的父子之情。 谁知这一去便是大半年。 曹氏过于思念窦寻恩,便以前人之诗:“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赠写于帛书,千里寄信于洛阳。 彼时,淮王宁铮恰好要前往洛阳,进宫参拜明帝。临行前,他前往窦府向曹氏表明了身份。那时,宁铮并不知曹氏早与窦寻恩定了终生,窦氏大半年前便已下了聘,秘而不宣的缘由,是因为害怕有损曹秀的清誉。 因此,宁铮毫不知情的向至交好友的心上人表达了爱慕之意。当曹氏羞怯的将她与窦寻恩定婚一事告之宁铮时。这个血气方刚,满怀少年之气的青年第一次生出了嫉妒之心。 但他并未曾直说,反而以此为由,邀请曹氏一同前往洛阳,又为了避免曹秀觉得尴尬,还特地向窦玦呈明缘由,共邀前往。 窦玦见曹氏过于思念窦寻恩,便应了宁铮之邀,带着窦太君与曹氏一同随着淮王的车驾入了京城之中。 这一去便是数十年光阴,令曹秀困于洛阳城中半生半载,苦不堪言。 元初十年,窦寻恩终于发现了自己不平凡的身世。纵然窦太君与窦玦一力隐瞒,却仍旧未曾将真相彻底埋没在泥土之中。 尘封了多年的秘密,终在机缘巧合之下揭开了神秘的面纱。 一次,明帝命窦寻恩同游围猎,无意间得知其生辰年岁恰好正是左冯翊公窦玦亲妹窦悦意外丧生之日,心中起了疑心。 三番五次调查后,才得知窦寻恩乃是当年窦悦未婚先孕,被窦玦私藏于府中诞下的男胎。窦悦难产而亡,窦玦为了掩盖真相,保住妹妹的清誉便只能谎称窦悦外出游玩时遇刺身亡。 明帝心中大为悲恸,忆起往事,再得知窦寻恩极有可能是他与窦悦尚存于世的亲子,又喜极而泣。 【五十一回】层层叠叠又层叠 章和七年,当时的明帝还是太子之时,曾奉父亲章帝之命前往长安调查司州官吏贪污一案,居于长安旧府宫殿之中,与十六岁的窦悦相识。 不久之后,他便与窦悦互生情愫,清到浓时,双双难以自持。事后,明帝曾承诺窦悦,必在登基之时迎她入宫。 谁知,世事无常,章帝之政改革,多有弊端,引诸地爆发民乱,适逢外戚掌权干政,朝政动荡不安。章帝驾崩后,明帝暂缓登基,为处理各地民乱而四处奔波,暂时将备礼迎娶窦悦之事抛诸了脑后。 而那时有了身孕的窦悦惊慌失措,等不到前来迎她入宫的明帝,心灰意冷。可又不舍伤及府中胎儿,于是将此事告知了窦太君。 乍然听闻此事的窦太君与窦玦气急败坏。立即收拾行囊,预备上京讨问明帝。谁知窦悦却说,若明帝当真不愿娶她,那便不必强求。 窦悦是个好强的性子,从不肯在旁人面前低头,即便明帝没有兑现曾经的诺言,她也拉不下脸前往京城之中,在他面前跪地苦苦哀求。 在她眼中,与其斩不断情丝,造成后半生痛苦不堪,倒不如痛痛快快断得一干二净,再也不去寻那负心人,待诞下腹中胎儿便前往远在幽州的北平,在那里隐居,再不问红尘事。 只是她虽然有这样的决心,窦太君与窦玦也答应了她之请求,在她有孕之时默默守护。其兄长窦玦为维护妹妹最后一丝清誉,对外谎称其夫人有孕,将窦悦有孕一事压了下来。可到了最后窦悦却并没能如她心中所想前往幽州北平隐居。 永初一年九月初八,窦悦生产之时,诞下一名男婴,因产后血崩而亡,时年不过十八。 她所生之子,便是窦玦谎称其夫人所诞育的第三子,窦寻恩,字岑生。 从此以往,窦家少了一位青春正胜,妙龄当前的少女。世人皆知,永初一年,窦悦于山城之外游玩,路遇匪徒遇刺身亡。 永初二年中旬,明帝将章帝新政留下的弊端祸患清除完毕,这才想起他向窦悦承诺之事,于是立即命人前往长安左冯翊窦府打探情况,这才得知窦家二姑娘早已在永初一年,意外遇害身亡了。 明帝悲痛不已,即刻诏令窦玦入京,留他于京城之内,命其任职九卿之首的太常。 窦家本不欲入朝为官,窦玦更因妹妹之死而怨恨明帝,初至京城时,死活都不愿意留下。直到他瞧见明帝东宫旧府之中一直摆放着的皇后冕服,这才知晓,他原本是要迎窦悦为后,却因繁忙的政务而耽搁,失去了唯一与心爱之人相守的机会。 窦玦见明帝将窦悦遗物视若珍宝,心中的仇恨似乎便也没有那样厉害了。 他答应了明帝的请求,留在了洛阳,任职太常卿。 明帝似乎将所有对窦悦的愧疚,都折成了荣华富贵赐予了窦氏。 窦玦任太常卿不过两年光景,明帝便将他调去了东府司任职主司一位。 当时,有太多人反对明帝这样的选择。他却执意如此。 永初与元初年间,窦氏一跃成为士族之首,享有大权与皇帝的信任和宠爱,是人人都想攀附的高门望族。 恰恰因此,明帝在无意中为他与窦寻恩的相见与相认铺好了路。 若非窦寻奋任职洛阳令,恰巧因京都元初九年的一桩灭门惨案而被有心人陷害,致使引来牢狱之灾,窦寻恩也不会急匆匆前往洛阳城内。更不会因其出色的才能而被明帝举贤任用,入朝为官,任职廷尉府主官,与明帝成了忘年之交。 得知窦寻恩很有可能是窦悦之子后,明帝便迫不及待招窦玦入宫询问此事。 窦玦虽已答应母亲绝不将此事透露给任何人,包括明帝。但在帝一而再再而三,甚至于以降罪窦氏作为要挟的情势下说出了窦悦难产而死,窦寻奋便是帝与其子的真相。 帝心中大痛,更为懊恼,欲与窦寻恩相认。 然,窦玦阻止了他。 窦玦请明帝以过世的窦悦为重,要求其保住窦悦的声誉;保住窦氏百年清誉;保住窦寻恩如今的年少潇洒与快乐,不要与之相认。 明帝思索再三,忍痛答应。 但自此之后,他待窦寻恩便完全不似从前那般君臣相待。明眼人一眼便能瞧得出来,明帝待窦寻恩如亲子般宠爱。 不明真相之人,以为明帝是爱屋及乌,宠信窦玦的同时,也同样重视其子。 只是,纵然窦玦与窦太君费尽心思隐瞒窦寻恩的身世,此事却被当时已立为太子的安帝宁袖查了出来。 安帝知晓自己的父亲对当年于长安结识的窦悦念念不忘,更晓得他对窦寻恩之宠爱已远远超过平辈中所有的皇子。v5 他晓得明帝甚至有过迎窦寻恩入宫,封王称号的想法。安帝害怕有一日,窦寻恩真如他所猜测的那样,封王称号,某一日甚至夺走了他的太子之位,自此登鼎大魏。 于是他暗中谋划,欲设计将窦寻恩逼入死局之中,将他杀害。 明帝警惕的察觉了此事。聪明绝伦的窦寻恩亦察觉了奇怪之处,旦凭其揪着姑母窦悦去世这一事,他找到了当年的真相,也知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心中纵使骇然四起如惊涛大浪将他吞卷了一般,浑身发凉,却还是硬着头皮接受了这桩事。 然而,他得知真相,却并不想与明帝相认,而是在查明真相的第二日,便入了宫向明帝请辞,希望归乡故里,侍候家中母亲与祖母,再不回京城。 明帝不舍,再三问其欲归乡故里的真正缘由。窦寻恩不愿多说,执意辞官。明帝也不愿强求于他,只好放他归去。 元初十年窦寻恩本欲携带曹秀归于长安,谁知中途又遇太子遣派而来的杀手,数次遇险,差一点死于归去长安的途中。 他这才明白,即使自己愿意将明帝与姑母的秘密,将他身世之谜永远藏在心里不说,生性残暴多疑的太子也绝不可能留下任何一个可能动摇其东宫之位的威胁。 若他坐以待毙,待太子登基为帝。那么窦氏很有可能因他而招至大祸。 彼时的曹秀已几乎算是嫁入了窦府,只是双方因着媒契聘礼未曾好好商定而暂时不能对外宣称。窦寻恩将他之身世纠葛原原本本告知了曹秀。 得知窦寻恩欲前往京城,搏命一试的曹秀,毅然决然选择支持他的选择。 两人返至长安没过多久,便又重新回到了京城之中。 见其归来的左冯翊公窦玦,心中诧异。而窦太君更是隐隐不安。总觉得他是知晓了什么,才会这般一来二去不嫌麻烦的往返长安与洛阳之间。 窦寻恩坦然相告,已知身世。 窦玦与窦太君面面相觑,更对其做出的大胆决定而觉得惊骇。 窦悦乃是窦太君之爱女。当年,窦悦之死令这位老太君心中悲痛泫然。因而,对其所生的窦寻恩那是要多宠爱便有多宠爱,生怕他受了委屈。 窦寻恩可谓是在千般宠万般爱中长大。也因此,更看重家族利益,看重亲人之安危。 若他一味只会逃避,反而会让太子有恃无恐。 他只能承担起该承担的责任,才能护窦氏周全。 窦太君自然如曹氏那般无条件支持他的决定,因为她信任窦寻恩的能力与才华,更信任其说一不二的决断与魄力。 窦玦却因太子之狠戾对窦寻恩的抉择起了疑虑。 正因此疑虑,窦玦才会一步步陷入太子宁袖与淮王宁铮的圈套中,最终犯下了一个难以弥补,并后悔终生的错误。 曹秀与窦寻恩再次入京时已有孕。 当时,北境正适逢匈奴突袭,窦寻恩为光明正大地向世人揭露自己的身世,在与明帝相认后,特地请旨出战北境,欲赢一场酣畅淋漓的胜仗,将匈奴赶回草原,夺得军功再归洛阳封王称号。 明帝应了他的请求。 窦寻恩出征北境,曹秀便留于京城待他归来。 太子宁袖见明帝欲迎窦寻恩回宫,心急如焚,想尽一切办法阻止其前往北境夺得军功。 此事不成,他便动了歪心思,欲对曹氏下手,假装是明帝之人,将其害死,以此挑拨窦寻恩与明帝的父子关系。 淮王宁铮因疑惑窦寻恩三番五次来往京城与长安而有意调查此事,眼见明帝十分宠幸于他,更生疑窦。最终当他查出当年真相后,心中并没有过多的惊诧与恐慌,反而有一丝雀跃。 比起他的那位同母所生的兄长宁袖,窦寻恩德才兼备,确实比宁袖更得民心。窦寻恩向来不恋权位,此时此刻为了让宁袖明白,他并非砧板上的鱼任人斩杀,才会迎难而上,打算与明帝相认。 得知其欲归来,宁铮高兴还来不及。更何况他与窦寻恩向来交好,若将来能得其之助力,或许东宫很快便会易主,而他将是那唯一的太子候选人。 然则,当北境一行的主将之位被窦寻恩夺去后,他便发现,他与窦寻恩之间似乎并非知交好友的关系了,他们之间更多了一层对手的关系。 【五十二回】窗外艳红锁宫秋 窦寻恩明明知晓,为了北境一战的主将之位,宁铮向明帝争取了很久,此事本已在两月前就定了下来。可仅仅因为窦寻恩想要夺取军功,明帝便将这样的机会给了他。 宁铮当时虽然只是藩地之王,却从凭着明帝与马皇后的宠爱,始终在众皇子中高人一等。成人礼封王时,他虽然不满明帝将鄱阳那样的城之地划给了他作为封地,可心中却总觉得,这或许是明帝在锻炼他。 他瞧不起同母而生的兄长宁袖,更不觉得宁袖会一直占着太子之位。因为就凭宁袖平平无奇的治国之才,宁铮便觉得,迟早有一日,明帝会废了宁袖的太子之位,改立同样生为嫡子的他为太子。他认为明帝之所以会将他赶到鄱阳,正是为了让他经历一番挫折,从而更好的迎接太子之位。 他顺从明帝之德政,努力做实事,为了让明帝下令将他自封地调回京城居住,他又亲自请战匈奴,一番建功立业的决心明朗坚定。 谁知这样的机会却被窦寻恩夺走。 自从窦寻恩归来后,明帝似乎对宁铮也没有往常那样关注了。更为反之的是,明帝对窦寻恩投入了大量的心思,似乎有为他铺路,立其为储君的意思。 这让始终相信自己能得东宫之位的宁铮慌了,他开始觉得窦寻恩碍眼,觉得他即将夺走自己的一切。 当得知同胞兄长宁袖欲对曹氏下手,宁铮心底生出了一计。他对曹氏爱而不得,心中本已是妒恨。如今窦寻恩又意图夺走属于他的荣耀,自然对他再无同窗好友之意。 他自然不舍得宁袖对曹氏动手,于是前往东宫拜见太子,并将自己的计划告之。 宁袖大赞其计,只觉犹妙。 兄弟二人串通一气。 宁铮与窦寻恩交好,这京城之中无人不知。 曹秀又与他在长安相识,本以为是至交好友,所以不曾防范,且当时又有窦寻奋作陪,她便应邀而去。 谁知宁铮假借窦寻恩之名,将曹秀约至酒楼客栈,在她的汤水菜食中下了合欢散,又迷昏了同样应邀的窦寻恩,以及随侍她身侧的碧芸和数位家丁。 曹秀身中剧烈难忍的催情之药,意乱神迷中将宁铮误认为是窦寻恩,在他一步步诱导下,失了清白之身。 待她体内药效退去,腰背酸痛地睁开双眼,便发现自己浑身赤裸的躺在宁铮怀中,床榻被褥上狼藉一片,肮脏不已。 这样的惨败之状令她心如刀绞,欲死明志。 她忽然觉得宁铮面目可憎,恶心透顶。 宁铮醒后,见其悲痛欲绝,便立即发誓要娶她为妻,绝不让她受任何委屈。 心如玲珑的曹秀苏醒过后,便知宁铮昨日之邀,并非因为窦寻恩之事,这一切不过是他设的局。 若非那时,曹秀腹中已怀有窦寻恩之子,她恨不得立即触柱而亡。 她心中已下了决定,待诞下腹中胎儿,便立刻自刎,绝不会屈于宁铮身下苟活一世。 然则,宁铮之卑鄙,怎可让她如愿。 事情发生的第二日,她与宁铮之事便传得满城风雨。 曹秀与窦寻恩两人虽并未有婚嫁之仪,但这满洛阳城中,几乎无人不知他二人已定终身,不日便要完婚。 如今却传出她与淮王苟且的风声,此事传至明帝耳中,自然令其大怒。 明帝此生最爱窦悦,对窦寻恩亦是宠之入骨,若非他流落在外,恐怕早已是太子。他乍然听闻原本已与窦寻恩有了婚事的曹秀竟然与宁铮私下苟且,不知检点一事,自是难忍怒意,匆匆召唤曹秀入宫,并问其缘由。 曹秀哭哭啼啼将事情原委全部告知了明帝,并欲当庭撞柱明志。 明帝急忙令人阻止了她。并亲自请了医官为她诊治,这才知她已怀有一个多月的身孕。 此时,木已成舟。曹秀腹中胎儿虽是窦寻恩之子,可被谣言蒙蔽的世人却不知此事,若明帝替她掩盖了丑闻,将来嫁给窦寻恩,仍然会令其蒙羞。 这世上安有两全之法? 明帝眼见曹秀心神俱损,绝望难忍,身子愈加消瘦,内心也愈加焦急。八090z文 唯一的解决之法,便是让曹秀嫁入淮王府为侧妃,并对外宣称,曹秀与窦寻恩拜把结成了兄妹,居于窦府,全是因着窦府老太君之由,而她与淮王乃是从定亲,自有的姻缘。 可若当真如此,彼时,窦寻恩归来时,恐怕会将京城上下闹翻天。 明帝难以抉择,召见宁铮时,见他悔恨不已,又不知该如何责怪。毕竟曹氏究竟是不是被他设计强行玷污了清白,如今也无法查证。 两边都是他宠爱的儿子,若稍有偏颇,似乎对哪一方都不公平。 可明帝独独忘记了考虑曹氏的感受,只是纠结于该如何处置曹氏,如何平息两子的纷争? 最终,在明帝一番权衡利弊的思考下,他下旨赐婚于曹氏、宁铮,并劝说曹氏为腹中胎儿考虑,千万不要意气用事。 曹秀更为绝望,甚至不欲生下孩子,投湖自尽,以死抗旨,拒绝帝之赐婚。 就在此时,北境传来战事急报,其信言说将军窦寻恩突出重围,身受重伤,不知生死。 她几度昏厥,沉沉难醒。 等到清醒过来时,宁铮已八抬大轿将她娶进了淮王府中。侧妃的诏书隔日便传到了她的手上,王府上下皆尊称她一声夫人。 那时的曹氏已然万念俱灰,唯有腹中,窦寻恩留给她的唯一骨血还能令她心有期盼。 她不信窦寻恩已死,坚信他早晚有一日能够归来,心中终有了一丝活下去的期望。为了护住她腹中胎儿,在淮王妃对她百般刁难下,心存活,她只有迷昏了宁珍贵,假装与他一夜之欢,将自己有了身孕一事告之了他,另其认为腹中胎儿乃是淮王血脉,正大光明的养胎待产。 元初十年的八月,窦寻恩于北境失联已将近大半年的光景。 曹秀翘首以盼,等待其归,腹内胎儿也逐渐到了生产至极。 九月霜降日,她假装早产诞下了双生子。因她于王府中孤立无援,双生子中的长兄,即宁南忧,被淮王妃王氏下毒残害,命悬一线。当时于她身侧伺候的舞姬陈舞娘,冒着巨大的风险,顶风而行,抱着宁南忧前往会稽请求水楼高人施以援手,救其一命。 曹秀尤怕王氏再对另一子下毒手,命人连夜同当时正在洛阳城内做官儿的季先之联系,与同样心神俱伤的窦太君通信,并告知其双生子的身世真相,欲将其中一子送出淮王府,保住窦寻恩之血脉。 她谎称双生胎中晚生之子亡毕,在季先之的襄助下,将他送到了窦府。彼时正逢窦寻奋爱妾陈氏生产。陈氏之子由于母胎虚弱,胎心不足,出生不到两个时辰便没了生命迹象。 窦太君便借此事,将被送至窦府的婴孩与陈氏所诞下的死胎交换,并为其取名换做窦月珊。 至此,双生子中的略的那一个,便成了窦府三公子。 而被陈舞娘以命相拼,赶到水楼请高人诊治,保住一命的宁南忧则留在了淮王府中。 窦太君正襟危坐于案前,将往事同江呈佳徐徐道来,面露悲切之意,心伤难忍,几欲落泪涕泣。 江呈佳听此曲折离奇的往事,心下亦难忍荒凉悲痛之感,沉默良久。这才知晓,许多年来,为何曹氏对宁南忧忽冷忽热,从不吐露真心,只是疏远。 曹氏不喜宁铮,甚至说是仇恨,嫁入淮王府后,除了新婚之夜,便再不曾同他有过交集。 虽说宁铮极爱曹氏,可从心高气傲的他,未曾对任何一个人低下高昂的头颅,却为了曹氏三番五次的妥协,见她有孕期间仍旧念着窦寻恩,便气愤难忍,在其有孕五六月后,便再未踏足她的庭院。 曹氏既然憎恶宁铮,对他之子也应恨极。因而为了使得宁铮消除对宁南忧身世之谜的疑心,她只能装作厌恶的样子,从不敢与宁南忧多有靠近,只有在私下无人时,悄悄得对他好。 窦太君长吁短叹道:“若说阿秀不爱昭远,那又怎么可能呢?他毕竟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又是三郎之子。只是她却有不得已的苦衷。疏远惯了,久而久之,她与昭远之间便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窦寻恩于窦家排行老三,故而亦被老太君成为三郎。 江呈佳心中堵得慌,不知该说些什么。 窦太君讲到激愤之处,已完全注意不到身旁的姑娘究竟是什么神情。 “要说那淮王宁铮有多可恶,老身今生若有权势,定要将他千刀万刮。若非是他,三郎当年便不会死于洛阳东郊之外!”她义愤填膺,懊恼自责的说道,“这事说起来也怪老身,若非老身为了让阿秀与三郎见面,三郎本应能度过那场劫难。而阿秀亦不会被宁铮糟践至此,染上疯病。” 江呈佳听之心惊,不敢问,只是睁大双眼看着她。 窦太君才将后来之事一一说给她听。欲说此事之际,咬牙切齿,手中拿捏的拐杖也被她双拳握得吱吱作响。 【五十三回】窦家三郎丧于郊 她颤巍巍从怀中掏出一卷用牛皮包裹好的书信,递给了江呈佳。 “老身这里有一封卢夫子狱中托人送出来的书信,那时我才知老身那个好儿子都同宁铮做了些什么。” 窦太君说着话时,愤懑难抑,双目瞋红,脸上的悲痛溢于言表。 元初一十年,窦寻恩自北疆归之,一入京竟得知明帝为曹秀与宁铮赐婚,将她嫁入了淮王府中,心中大怒,顾不得脱簪脱甲,穿着沉重的戎装冲进了南宫。皇宫的禁卫军与黄门侍郎皆无法阻拦他的脚步。 明帝晓得,只要窦寻恩能够活着回来,他们父子之间便永远避免不了这一日。 他既不能说此事乃为宁铮故意设局,引他们父子二人心起隔阂;又不能说曹秀不知检点,与宁铮苟合,满城闹得沸沸扬扬,他迫于无奈才会赐婚于二人。 这两者,只怕窦寻恩都不信。 窦氏子弟自同皇子于同一个书院启蒙读书,其中窦寻恩与宁铮关系最为要好,要他怎能相信,自己的至交好友竟贪慕自己的妻子,并强行将她娶回了自己的王府? 明帝什么也没有解释,只说,你若还想夺回曹氏,便趁着北境夺回的军功,向天下公示身份,称王承位,受封户邑万家。 窦寻恩却不肯,即便他认定曹氏乃为他妻,可如今她也嫁入了淮王府,若将来有一日,他将她夺回,定会令她名誉受损,饱受世人非议。 况且,他之所以会重新返回洛阳,与明帝相认,并自告奋勇讨得北境一战主将之位的缘由,便是为了令太子知晓,他并非好惹之辈,此举的确有争权夺势之意。可他却并非打算为自己铺路。 窦寻恩不愿贪慕权势,更不愿应了明帝之求,做大魏将来的君主,他不过不愿太子登位,他只是想要护住窦氏一族,护住跟随他左右不离不弃的曹氏。 他认为太子无德残暴,并非大魏君主人选,便一心回朝,欲辅佐宁铮得到太子之位。如此一来,他与曹氏以及窦氏满门皆可安心。 他晓得明帝欲推他上位,可倘若真如那般,他还有机会带着曹秀重新归隐山林,不问红尘么? 然而,京城之事却一件件接踵而至,叫他猝不及防。 当他凯旋而归,却发现自己的至交好友夺走了自己最喜爱的姑娘,这让他怎能再应明帝之说,封王称号,右驾回宫? 他心中,只想着曹秀。 他晓得,曹秀定非自己所愿嫁入淮王府,此事定有蹊跷。 明帝不愿说出实情,他便自己私下前往调查,终于发现,这一切皆是宁铮暗中布局所作。 窦寻恩气恼至极,应了明帝要求,答应他将来有一日会重归宗祠,向天下人公示自己的身世。 明帝兴高采烈。 但窦寻恩又说,此事只能待一切尘埃落定后才能向天下广而告之。 他心中有决断,晓得若此时他应了明帝所求,封王回宫,必然逼得宁铮与太子联手,更加变本加厉的对付他与窦氏,甚至有可能拿曹氏作为要挟,令他退出皇室宗祠,从此再不入洛阳。 那么到时,他即便再想将曹秀夺回,待她远离这样的是非之地,也毫无可能了。 明帝答应了他的要求,并承诺,倘若他愿意承继大统之位,必将重新为他与曹氏操办婚事。 然而事与愿违。 永宁二年,窦寻恩于朝中的权势愈坐愈稳,有明帝在前头一路为他披荆斩棘,他自是如鱼得水。 当窦寻恩任东府司下御史台令御史中丞一职两年后,他发现国朝之中,存在着太多冤假错案,士族贪慕钱财、土地,又栽赃嫁祸给寒门百姓之事屡见不鲜。 窦寻恩本就是有志之士,见此国朝惨状,自是难平心中恼恨。于是决心要改天下士族掌权,欺压百姓的腐败恶俗,提出的新政却触及了大多士族的核心利益,令他们憎恶不已。 其上奏呈至明帝眼前的新政要略,正如江呈轶所希望变革的一样,针对这天下士族焰气下了一剂猛药,处罚革除的太过厉害。本是雷戾之策,明帝却颇为欣赏,他早就想要治一治天下士族之气焰,只是寻不到合适的时机。 于是,明帝在确保窦寻恩安全的情况下,命他着手进行此事。 永宁三年,曹秀嫁入淮王府的第七个年头。读书啦 这七年里,宁铮不曾踏足她的院落。 而她也时常借着归西疆省亲的理由,出门云游,私下同窦寻恩会面。 她等着有一日窦寻恩能将她从淮王府这个虎狼之穴中解救出来。 八月,正是初秋。 窦玦带着东府司主司授印前往调查幽州连环人命案已有两月。 凶案逐渐水落石出,窦玦也带着家丁返程归京。途中却遭遇多次刺杀。他寻着刺客的踪迹一路追查,最后竟发现,派遣刺客欲将他置于死地之人,竟是明帝。 他心惊胆战,恐慌不已。实在想不通明帝为何要对他下手。就在此时,他得到了一封来自长安的信件。 信上所言,明帝命人将窦悦之墓迁坟入京,似乎准备葬入妃陵,但奇怪的是,请宗祠庙时,却并没有用窦氏之名,而是让窦悦顶替二十年前跟随还是太子的明帝出征的明妃之名入殓妃陵,纳入皇室宗祠。皇宫之内已在准备迎接窦寻恩回宫的大典,然而明帝却以明妃之子灌之其名,似乎想要遮掩窦寻恩的真实身世。 这不经让窦玦觉得寒意彻骨。 他晓得,明帝为了不让窦悦染上污名,并不肯承认窦寻恩是明帝与其之子。 这个做事果断狠戾,心狠手辣的天子,欲将当年知情之人通通赶尽杀绝,给予窦寻恩更为高贵的身份,迎接他回宫。 继承大统,最忌出生不正,也最忌强势外戚专权。 明帝当年便受其苦,自然不会令窦寻恩继续受此之难,便已下了决心要将窦氏一族除去。 窦玦猜测到这些,心底怎能安定?更是担忧留在京城的窦太君等一干家眷有恙。 他快马加鞭赶回京城,却被宁铮的人马拦下。 自曹氏嫁入淮王府,窦氏便再不曾同淮王府的人有过来往。 窦玦对宁铮深恶痛绝,本是要绕路而行,返回城内向明帝复命,谁知此人却废九牛二虎之力拼命将他拦下,且不顾郡王威仪,跪在他面前,泣声俱下,请求窦玦之原谅,并向窦玦诚恳言道,如今太子之势愈发强大,窦寻恩以新政之策大大削减士族之势,损害了他们的利益,拥有士族拥护的太子已心急如焚,若再不停手,势必会将其逼得无路可走,拼死一搏。 若此时窦玦能使得窦寻恩辞去朝中职务,远离京城,那么他也愿意与曹氏和离,放曹氏离开京城,让窦寻恩与曹氏夫妻二人远走高分。 窦玦虽并不相信宁铮,但这些年来,宁铮私下确实并未曾与窦寻恩争锋相对,反而较之太子,对窦氏却处处锋芒相向,而各士族与寒门之间的斗争也愈发强烈。 因此,宁铮之话又有三分可信。 他的确想让窦寻恩远离这京城是非之地。可令他无奈的是,窦寻恩与他母亲的性子一般无二,性格执拗,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若说最初窦寻恩留在京城之中,是想要寻机会带走曹氏,那么现在他的想法却完全不同了。 这七年来,他历任多州刺史,看遍了大魏税负繁重,士族遍行,民生疾苦之象。而这些景象,不管是作为太子的宁袖还是最受恩宠的淮王都充耳不闻,从不治理分毫。满朝文武皆如此,明帝纵然有心改革,却收效甚微。 只有当朝五王宁谧愿意听他一语,体察民情,又向明帝请旨,敢于同窦寻恩一起进行新政改革。 窦寻恩以七年之势,意图扶持宁谧夺权,让其有利承继社稷。 他深陷权力之争。 窦玦于一旁也看得心急如焚,再加上得知明帝欲将窦氏除去,以明妃之子正大光明的推窦寻恩上位一事,心中慌错,根本来不及细想,便答应了宁铮之请求。 彼时,恰逢窦太君寻了理由,向前往长安调查当地大户士族罚没农田站为私、压迫佃户农工无偿耕农一事的窦寻恩递了信,想为窦寻恩与曹氏创造见面的机会。 在窦寻恩回信不久,自长安返程归京城时,窦玦便于东郊带着窦氏族人一同将窦寻恩拦了下来,并欲将其捆住,送出京城。 谁知宁铮豺狼之心,这些年虽并未曾强迫曹秀做过什么,却对她与窦寻恩私下会面之事一清二楚,也愈发对其不满,更忌讳原本无权无势,甚至没有机会回到京城的五王宁谧因窦寻恩的缘故长居京城,且有了夺权之意。 他欲对窦寻恩下手,早就布好了局,做好一切准备,报复窦寻恩与曹氏二人。 他私下与邓国忠、付博等人联合,屯聚兵马于东郊之外,并在窦玦听信他之劝说,将窦寻恩拦截在京郊之外,正意图劝说时,派人强攻而入,同时困住窦玦与窦寻恩二人,欲将他们一同杀害。 【五十四回】常猛血案终揭秘 窦玦大惊,这才知自己中计,将原本该安然无恙回到京城的窦寻恩诓到了这里,令他身陷险境。 受窦寻恩与五王新政牵连最深的便是邓氏与付氏。 付博召集了大量江湖高手,欲将其击杀于东郊,而邓氏与淮王的车马人手,则是牢牢的将整个东郊围住,不让任何人有机会救下窦寻恩等人。 双刹帮帮主,恒业公子的父亲并不知窦寻恩究竟是谁,只是奉命行事,领着帮内江湖弟,围攻窦氏。 窦寻恩上阵搏杀,如潮涌般的江湖高手将他打的遍体鳞伤。窦玦亦深受重伤,二人突破重围,从东郊逃出时,却恰好被宁铮的人马拦截。 窦寻恩为救窦玦,让窦氏剩余的三名护卫将窦玦捆住,藏在东郊山内,独自一人将宁铮人马引开。 眉清目秀,满腹才华的白衣青年,离开东山时,满身血泥,还曾承诺他,必会归来。 可当他孤身一人踏出东山的那一刻,窦玦便知,他此生最疼爱的岑生再也回不来了。 窦寻恩死于乱箭穿心,死状惨烈。 窦家剩下的三名护卫将窦玦打晕,偷偷送出了东郊,路上却被宁铮的人发现,四人从斜坡跌落,几乎摔得半残。窦玦更是不幸被巨石撞到后脑。 窦玦不记得自己究竟在山林里躺了多久,只晓得醒来时,自己已经在长安窦氏老宅的卧房中躺着,窦寻琛与窦寻奋二人在一旁陪侍。 当时的他浑身无法动弹,想挣扎着从床上起身,却发现自己的双腿早已没了知觉。 他双眼空洞,向窦寻奋张口询问窦寻恩的情况。可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吐不出来。 窦寻奋与窦寻琛二人身着白衣素缟,神色戚寂。 窦玦这才确信心中想法,悲痛欲绝,满心愧疚。 宁铮没有将他灭口,便是知晓,他会为了整个窦家将当年的秘密守口如瓶。 实际上,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窦寻恩死于京郊东城盗匪手中。 当时,洛阳盛传,淮王宁铮带兵赶到那里时,已见窦寻恩倒地而亡,死相惨烈无状,令人骇然。宁铮跪地,泣之泫然,哭的悲天恸地,无法自抑。 明帝得知消息,龙颜大怒,派人赶至京郊东城,眼见此血流成河的惨象,当场晕厥。 在那之后,淮王宁铮素缟出入,甚至在城中各处摆设祭奠窦寻恩的香位,以此祭拜好友,受到京城众多不明真相的百姓赞誉追捧。 淮王府春风得意,窦氏却因家主窦玦失踪,举家迁出京城,重新回了长安窦府老宅。 就连窦寻奋与窦寻琛也辞去了官职,一心归家静养。 洛阳城,持续了七年的窦氏与太子之争也渐渐熄火,再无任何波澜。 当窦悦的身子一日一日的恢复,能够坐在木制轮椅上在屋外走动时,才从窦寻奋口中得知身在淮王府的曹秀被淮王妃王氏设计谋害,竟被明目张胆闯入王府的盗贼轮番侮辱,以至于得了癫痫之争,发病发狂,再未曾清醒过。 窦玦万万未曾料到淮王夫妇二人竟都如此惨无人性。养伤的数日中,窦玦才明白,他自幽州回京途中遭遇的盗匪哪里是什么明帝派来的人,那分明是淮王府的死士假装的明帝心腹。 可恨的是,他当时一心想着窦氏,竟然连这样粗浅的计谋都未曾看出,以为明帝当真要绝情至此,为了窦寻恩欲将整个窦氏都除去。 如今这样的结果,全是他一人造成。 若他一心一意辅佐窦寻恩,帮助五王夺得皇位,或许一切都不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于是,当窦太君前来质问窦玦时,他闷声不吭,默认了自己同宁铮、邓氏以及付氏害死了窦寻恩的事实。 他看着年级尚的窦月珊,心中更别提有多么复杂。 窦太君将窦月珊送到了长安城外的庄子里,私底下将曹秀被辱当天,窦寻奋死于东郊之外的两桩案子录入案册,贴上奏志,预备递奏贴于明帝,状告宁铮残害忠臣,又故意纵容家眷内斗,使得平定王之妹曹秀被辱至此。 窦悦却将这封奏贴拦了下来。金沙z文 窦太君气急败坏,直骂他狼心狗肺,不识好歹。 窦悦却言:“此封奏疏递呈明帝,淮王也不会承认此事。他既然有备而来,害死寻恩亦是预谋,必然摸清了后面会发生的任何一切可能。宁铮狡猾,咬死不认,明帝找不出证据,更难定他的罪。 这些,虽然窦氏一族可以死咬住不放,直到查到证据为止。可曹秀却还在淮王府中,昭远亦同在。若淮王因我们过多的调查,而发现了昭远的身世,只怕会令其母子二人陷入险境。” 窦太君细想,心中愤怒也逐渐按捺了下来。 如今,窦寻恩已不在世。他们能做的也只有保全远在淮王府的曹氏与昭远,以及养在窦府的窦月珊。 此事的真相就此沉寂下去,再无被翻案重新调查的可能。 江呈佳仔细阅览了卢夫子的书信,只觉惊骇难平。 当年之事,乃是窦玦亲口告之的卢夫子。 卢遇乃为窦寻恩的至交好友,二人诗会相识,意趣相投。 窦寻恩被世人称为长安第一才子,卢遇的才气亦名满洛阳,世人称之京城第一才子。 双才子脾气秉性相近,对天下治理之政的想法又志同道合,因而在窦寻恩于京城集权时,卢遇便是站在他身后鼎力支持的世家公子之一。 当他得知窦寻恩惨死东郊的真相后,愤然不已,但碍于曹秀与窦寻恩遗留的双生子安危,始终未能将写满宁铮罪行的奏表递至明帝面前。 久而久之,卢遇得知窦三郎惨死东郊一案真相的传闻便落到了宁铮耳中。 正是因此,阳嘉二年末,淮王才会再次联合邓氏,制造了血染洛阳城,牵连数百家的常猛军逆案。 建光年间,明帝重病,命太子宁袖监国,以吕盛、卢遇、慕容啸、越奇四人为辅政大臣,辅佐太子监国。 但宁袖实在平庸无才,从前窦寻恩与他敌对时,他还能有所决断,招揽之士彭多,也愿意处理朝政。自窦寻恩死后,明帝悲痛欲绝,时常卧病在床,逐渐不理朝政,监国大任落至太子双肩,宁袖昏庸无能之姿便渐渐显露了出来,此人贪图美色,受太子侧妃——广平侯之妹齐丽蛊惑,荒废朝政,四处玩乐。理政大权便交到了四位辅政大臣手中。 吕、卢、慕容、越四氏,皆是从前明帝为窦寻恩所选的肱骨之臣。 其四位家主皆清正廉明,且与过世的窦寻恩极为交好,眼见朝政大权落入他们四人手中,一直忌惮窦寻恩一党众臣的宁铮自是心有不甘,尤怕当年之事被这四人翻出,令明帝知晓。 恰是此时,卢遇不满太子不理朝政,只顾玩乐,昏庸无度,便写下奏表弹劾蛊惑其昏聩至此的侧妃齐丽。 齐丽惊恐不满。只幸得,太子并不喜卢遇等人,更不愿听其忠言,这才免了一劫。 但朝中弹劾侧妃的奏疏层出不穷,眼看便要闹到明帝面前,齐丽更为惶恐,便劝说太子上朝理政,却惹得宁袖大发雷霆。 趁此良机,宁铮立即写下拜帖递去东宫,与那侧妃会见了一面,劝说她将远在广平的兄长——广平侯齐耀唤入京城坐镇,以免自己孤立无援。 齐丽为了自己的前程与安宁,听信了宁铮之言,向远在广平的兄长寄了一封书帛。 两月之后,广平侯便随诏入京,定于洛阳。 彼时,京城之中,淮王、中山侯权柄极大。齐耀与中山侯、淮王交好,三人狼狈为奸,很快在一片乱象的大魏之朝中站稳了脚步。 宁铮又以亲弟身份劝说宁袖任用东莞侯、襄阳侯、魏兴侯等四位同广平侯、中山侯交好的世侯之子,避免卢遇等人执掌朝政,处处为限。 卢遇等四位辅政大臣,为人过于耿直,又是窦寻恩与五王新政改革的心腹,于遍布士族子弟的大魏朝中很受排挤,无法阻挡广平侯等一干外戚把持朝政,眼睁睁瞧着五侯于朝中兴风作浪,四处强占民田,收受贿赂。 年逢大魏各地洪涝大旱等灾祸齐发,五侯却在太子侧妃与皇后的庇护下,私自挪用国库钱银,买庄霸田,无恶不作,致使国库持续空虚,更无力挪动钱两向灾情严重之地支援粮草。 卢遇等人为阻止外戚继续干政,不断收集五侯罪证,欲上呈明帝。但宁铮却以陪侍之理由守在明帝身侧,再与邓氏、付氏联合,将四位辅政之臣的奏疏全部挡了下来,令其四人无法控诉五侯罪状。 明帝致死亦不曾废除宁袖的太子之位。他既没有选择宁铮,亦不想扶持宁谧登基为帝。 他隐隐晓得宁铮这些年私底下的所作所为,也晓得宁谧并不似表面那般正气凌然。 他并不愿残暴无能的宁袖即位,可在他众多皇孙中,只有宁袖长子宁南权自出类拔萃,为政有才,为君有德。 纵然,明帝心中唯一的继承人选已不在人世,可他却还要为大魏的将来考虑。 【五十五回】曲折身世惹人怜 在他合眼之前,曾亲写下一封立宁南权为皇太孙,待新帝登基,即刻入主东宫的诏书。 宁铮秘密得知此事,才知自己登基为帝、承继大统的梦彻底无望。 建光二年末,明帝驾鹤西去,最终稳坐太子之位的宁袖承继大统,登基为帝。第一时间便将五王宁谧贬去了边疆偏远之地,令其不必再归京述职,等同流放。 太子与五王争权的这许多年里,宁铮早已将他这位同胞兄长的脾性摸得十分清楚,晓得他眼中容不得一粒沙子,便主动向其请辞,离开了京城,带着家眷重新返回了鄱阳等地。 宁铮返回封地的第一年,得知卢遇等人在明帝还在世期间,曾调查过窦寻恩被击杀于东郊一案,心中恐慌,曾派人前往长安调查是否是窦玦走漏了风声。却听闻窦玦自当年失踪后再返长安窦氏老宅后,便病入膏肓,神识不清,早已不能开口言说,更不能下地行走。这才消下心中疑窦。 但同时,他令王府死士前去灭口当年东郊眼见此案的山民,生怕将来有一日卢遇、越奇等人会将当年之事的真相揭开,更怕窦寻恩的身世被揭露。 因为如此一来,天下人将知晓他夺娶兄妻,残杀兄弟的恶行。 阳嘉二年,远在鄱阳封地的宁铮为使当年知晓真相的人全都灭口,心中萌生了一计。 当世之时,大魏民饥灾多。 宁铮呈上奏表,言此时应及时填补国库空虚,方能缓解此态,又以新的田税、人户税收以及征兵政策提出了世称“阳嘉之政”的改革之策,并鼓励安帝推动新策。 然则新策过于苛刻,大魏民不聊生,吕、卢、慕容、以及越四氏联名反对新策。只是新策推行,其中对于士族侯爵的利益好处不断,想要继续搜刮民脂民膏的五侯自然不想让以卢氏为首的四大辅臣成为前路的障碍,便将他们四人视作眼中钉,欲除之。 彼时邓国忠得五侯好处,又与越氏、卢氏两家祖上有仇,便与宁铮一同谋划,利用五侯与四大辅臣水火不容之态,合谋策划常猛军逆案,一同除去四大辅臣。 安帝不喜明帝遗留于朝中的亲信过多掌控朝政,见胞弟私下与五侯谋划此事,也乐见其成,心中默认。 正是因此缘由,才有了大魏历朝历代罕闻一见的惊天血案。 一场血案牵连无数士族,将当年同太子相对,为窦寻恩一党的众多清廉之士,全都卷入其中。 一时之间,京城血流成河,明帝的亲信也所剩无几。 卢遇入狱后,为使得当年真相遗存,向远在临贺的蒋氏以及身处左冯翊的窦太君各自递了一封信,请他们若有朝一日有足够能力与宁铮对抗时,再打开这封书帛。 蒋善并不知当年事,自然遵从卢遇所说,至今未曾打开那封血书。 卢遇并不希望窦寻恩遗于世上的双生子被牵入这场血海深仇,便在帛书信末处再三请求窦太君与卢遇将此真相存放于心,若他日宁铮之子宁昭远或是窦府三郎窦月珊前来讨要这封帛书,千万不能允其所求将帛书交予他们。 江呈佳满含热泪的读完此书,双拳紧紧攥住,心中亦是愤然不已。 她才知宁南忧这些年是背负了多大的仇恨与冤屈。便是她这样一个局外之人,乍听当年之事的全部真相,也深感愤恨。 窦太君见其面色略显惨淡,便垂头低叹道:“这些年昭远所承受的已然深重,若再让他知晓,他并非宁铮亲生,自己的生身父亲亦是他唤了多年父亲的宁铮所杀,他会无法忍受这多年来的屈辱,彻底陷入泥潭之中,再无法自拔。” 江呈佳晓得她话中之意,可心中却觉得,不论是卢夫子还是窦太君,还是知晓当年真相的任何一个人,都没有资格隐瞒宁南忧什么。 她紧紧蹙着眉头,低头思量此事,心中愈发慌乱。 “阿萝,老身今日将此事告之与你,是认定了你为我窦家之人。也盼着日后,你能多多顾怜昭儿一些。”窦太君慎重其事的握住她的双手,又继续道:“老身也希望你能保守这个秘密,能瞒着昭儿多久便多久。若昭儿将来有一日查到此事,老身望你在他身侧多多看顾,莫叫他入了歧途,再无归返之可能。” 见她诚恳低声的央求,江呈佳犹豫三刻,终是点头答应道:“阿萝谨遵太祖母的嘱托。” 窦太君见她应下,心中才松了一口气。 她亲自告诉江呈佳当年之事,便是为了让她同曹夫人一起,将此事按下,避免宁南忧知晓自己的身世。 江呈佳自凤禧阁出时,外面的天色已然暗沉了下来。读书楼 她脸色凝重,心中郁结滞气,整个人没了精气神,沉默着向外头走去。 江呈佳心疼宁南忧多年来所受的屈辱,心疼他曲折的身世。更心疼曹夫人真正疏远于他的缘由。 原本,他何其无辜?却因父母一辈的恩怨,饱受磨难。 江呈佳愈发难过,走出凤禧阁庭院,便见千珊与翠守在门外正等着她出来。 千珊见她面色煞白的踏出门槛,心中立觉担忧道:“呀!姑娘?你这是怎得了?脸色怎么这样差?” 得知全部因果的江呈佳,脚底已有些站不稳,晃晃悠悠的难以支撑。 她答应了窦太君的央求,可此时却不知怎么再去面对宁南忧。 翠踮着脚,站在她身侧抚住了摇晃的她,紧张道:“女君可是又觉得身子不适了?” 江呈佳只觉得口中干涸,耳边嗡嗡响着什么,整个人沉浸在往事之中,思绪繁杂。 千珊与翠二人见她默默不语,便对视一眼,面面相觑,一头雾水,不知凤禧阁内究竟发生了什么? 曾高悬在天空的太阳落山了,它那分外的强光从树梢头喷射出来,将白云染成血色,将青山染成了血色,一切变得那样的忧伤。 自江呈佳离开凤禧阁时,一直候在前厅等着窦月珊前来相见的窦寻奋有些坐不住了。 这本就不宽裕的宅邸中,住了许多人,安平侯前来寻子之事,整个指挥府皆知,只是,窦月珊却一直陪侍在又发疯病的曹氏身边,始终不肯去前厅会见其父。 这样的情景不由得让众人议论纷纷。 窦寻奋也逐渐有些挂不住面子,面色暗沉着,正预备离开指挥府,却见窦月珊慢慢吞吞的拖着脚步来到了前厅。 他停住了离去的步伐,看着漫不经心站在自己面前的褐衣青年,登时来了气,上来便质问道:“谁交给你的规矩?竟让你的父亲生生等了这么久?” 窦月珊面色沉沉,终还是遵循了礼数,向他一拜道:“儿子正陪着曹夫人,夫人发病,碧芸姑姑一个人忙不过来,儿子便多留了片刻。因而迟了些,还请父亲降罪。” 他提及曹氏,窦寻奋便忽然哑了声,不知再如何责备于他。 良久,这个中年男子沉重的叹了一声道:“有些话,为父需单独同你说。听你太祖母说,你并不居于这指挥府中?” 窦寻恩答道:“昭远兄府宅东南西北四院,满打满算也只能住三十几人,院内又都是女眷,兄长子自不可能将儿子放置西院,同仆役们共同居住,便在指挥府附近为儿子寻了一间平宅攒住着。” 窦寻奋眼见厅前越来越多的人聚集过来,虽手中都有着力气活干着,却似乎很是好奇他们父子二人的对话,便心有警惕道:“既如此,你便带着我去你的居院坐一会儿吧?” 窦月珊却不乐意道:“儿子想,父亲风尘仆仆自京城赶至临贺,定然很是劳累,今日又前来拜见了太祖母,于指挥府一坐便是一整日,定然累了,不如早些返回驿站,好生休憩?” 这个身着褐色绫缎长袍的青年面色淡淡,双手作揖,始终微弯着腰客客气气。 窦寻奋一股闷气涌上来,神色也有些难看道:“子曰,你这是在驱我离开?” 他皱皱眉,语气有些不善道:“儿子不敢。儿子与昭远兄已共同祭拜了祖先,歃血为盟,成了结拜兄弟。此刻,兄长不在府内,而曹夫人正发着病,儿子理应当作亲生母亲般,侍奉左右,不得离开。更担忧父亲行车日夜颠簸劳累,这才想着让父亲先行归去驿站休憩。待曹夫人病情稳定,自会前往驿站向父亲请安。” 窦寻奋见他铁了心不肯跟自己谈及当年事,心中正不是滋味,但亦不想强求,便只能长叹一声道:“既如此,你便好生照顾曹夫人,为父于驿站中等着你前来。” 话音落罢,窦月珊默不作声的垂着头站在一边。窦寻奋便又想同他再说几句,谁知这青年在他开口之际,向他屈身弯腰一拜道:“儿子送父亲出门,父亲驾车离开时心些。” 窦寻奋一口气提到嗓子眼里,硬生生憋了回去,脸色别提有多惨败,他盯着这个从他疏于照看的孩子瞧了许久,最终有些悲切的踱步离开。 窦月珊站在门前,盯着安平侯的车驾缓缓驶出巷子,消失在视野中,心中犹不是滋味。 【五十六回】郁结妒心难驱散 正是失意时,趁着血红的夕阳,巷子外头迎面走来一人,穿着一身雪白的棉绒袍,面色略显病色,在季先之的搀扶下朝离开的安平侯车驾望了一眼,遂朝门前的褐衣青年走去。 “子曰,窦伯父此刻才离开?”他缓缓走到窦月珊的面前,疑惑地问道。 窦月珊似乎正聚神想着什么事,诧然听见前头传来熟悉的嗓音,神色慌了一下,抬头朝那人望去,有些急促道:“兄长怎得此时归来?” 宁南忧堆起眉头,朝他瞅了一眼道:“你也不瞧瞧什么时辰了?校场的事情办完了,我自然回来了。” 他见窦月珊慌慌张张的模样,神色极其不好,便有些担忧道:“可是窦伯父又同你说了些什么?你怎的脸色这样差?” 窦月珊不想提及此事,便连忙摇了摇头道:“我父亲未曾说什么,只是今日下午,曹夫人发病,我陪侍在她身侧许久,未能及时前往前厅,叫他白等了许久,他有些不高兴罢了。” “母亲发病了?”宁南忧听着他的话,立即注意到了曹夫人的病况,急急问道:“可有什么大碍?” 他扶着腰,挣开季先之的搀扶,便心急如焚的往府宅里冲。 窦月珊疾步跟上,安慰道:“孙医令去瞧过了,说夫人并无大碍,大概是因为这两日惊悸忧思才会导致旧病复发。嫂嫂方才亦去了南院陪侍,眼下已好转了许多。” 宁南忧默默听着,脚下步伐却愈发的快,径直朝南院去了,眼瞧着这的庭院中挤着一群人,心口便有些堵得慌。 碧芸守在门前,没有陪侍在曹夫人面前,眼瞧着两位公子急匆匆来了,便立即站在门前拦下了他们。 “姑姑,母亲她怎么样了?”宁南忧被拦在门外,心下焦急,尤为不安的问道。 碧芸安慰道:“主公莫急,夫人已无大碍。如今女君正在里屋陪侍,替夫人更衣。” 宁南忧见她神色淡然,并无忧色,便知曹夫人的确是无碍了。 他这才放下心来,松了一口气。 “母亲发病,怎得没有人前往校场禀承与我?”宁南忧想起此事,心中隐隐有不快之感。瞧着叶榛与叶柏都聚在南院中,便斥责道。 窦月珊却开口道:“兄长莫要责怪他们,叶榛与叶柏本是即刻就要去校场通禀的,是弟不允他们前去校场打扰兄长的。兄长身上有伤,若中途来往指挥府,定然加重伤势,又实在耽误公务,弟便拦下了他们。” 宁南忧皱着眉头望向他道:“我纵然身上有伤,但为了母亲也不惧,校场与太守府那些公务交给季叔与官衙的处理便可,也耽误不了什么事,你实在不必因这个拦着他们不让我知晓。这毕竟是我的母亲。” 他加重了话中的语气,最后一句尤为犀利,似乎将挤压了多日的不悦都发了出来。 窦月珊一怔,神色颇有些尴尬,眸中藏着某种暗沉沉且汹涌的情绪,垂下头站在一旁不说话了。 这时,曹氏在江呈佳的搀扶下缓缓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吱呀一声打开了门。 “昭儿,你何必这样咄咄逼人?是我让三公子不要叫你知晓我发病了的,本是心疼你,却没想到你反倒生气起来。”曹夫人披着深靛色斗篷,面色枯槁憔悴,却仍旧有着端庄优雅之姿态。 “母亲!您这是什么话?孩儿就算受了伤,也应该陪侍在您身边,难道子曰同我结袍为义,便能代替我行孝事了吗?”宁南忧略显激动,神情严峻凝重。 窦月珊站在一旁哑然无语,瞧着母子二人之间针锋相对,想上前劝说,却又不知从何劝起。 江呈佳眼见两人又要吵起来,便急忙站出来道:“君侯!母亲!天色已沉了,你们二人不饿,我肚里这个娃娃可是饿了。千珊已在东院备好了膳食,就等着我们下令布菜呢!” 她温婉悦耳的低声缓缓而出,安抚着宁南忧心中那点妒忌与心酸,令他变得有些燥怒的神色稍稍缓了下来。 他朝江呈佳瞧了一眼,收敛了不悦之色,僵着表情不作声。 曹夫人趁此时道:“阿萝饿了,天色也不早了,是该用晚膳了。” 她缓下急切的语气,病态的脸颊上涌起淡淡的讨好之意,微微上前两步,心翼翼扯住宁南忧的衣袖,随心道了一句:“昭儿,走了,咱们一道去用晚膳。” 这已然是铺好了台阶,等着宁南忧下来。 曹夫人也难得拉下脸皮这么央求,宁南忧的神色虽仍然僵着,却终究还是心软了下来。 他叹了一声,双手扶住身体虚弱的曹夫人,又对窦月珊道了一句:“子曰,一起吧。”1八6中 茫然无措的窦月珊听到这一句,心口堆积的慌乱才渐渐压下去,令他重重的松了一口气,高兴的回了一句:“好嘞。” 他走在曹氏身后,瞧着江呈佳与宁南忧一左一右搀扶着曹氏,嘴角渐渐浮现出笑意。 季先之与碧芸二人跟在主子们的身边,默默相望,虽并无交替之言,却互通心意,各自心疼起眼前这母子三人来。 终是世事无常,才使得原本应该母慈子孝,兄友弟恭的美好之景变成如今之态。 晚膳过后,江呈佳随着宁南忧一道,将窦寻恩送出了府,便归了后院书房。 一路上,这个身着雪白貂绒长衣的青年都不作声,英俊的面容总是郁郁沉沉,半丝笑意也没有。 江呈佳心谨慎的跟在他身侧,见他浑身郁气不散,便温声细语的问道:“可是今日去校场时出了什么事?令你这般愁眉不展?” 宁南忧放缓了脚步,侧过身朝她撇去一眼,有些苦涩道:“阿萝,你说母亲与窦太君、子曰三人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江呈佳心中咯噔一下,紧张起来,她挤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道:“怎么会呢?二郎近日定是因着父亲驾临临贺的缘故,思虑太多,才会胡思乱想。” 宁南忧听她语气略显慌乱,不由奇怪道:“好端端的,你怎么紧张起来了?” 江呈佳上前,牵住了他修长宽大的手,握了握,深呼一口气道:“哪里是我紧张?方才,我忽觉得,肚里这个娃娃踢了我一脚,感觉肚皮一疼,这才有些颤抖。” “他踢你了?”宁南忧登时被她的话吸引过去,停在她身边,有些好奇的低下头,盯着她的肚子看。 江呈佳见他专注的垂着头,一丝不苟的盯着她的肚子,便不自觉露出温柔一笑,像哄着孩子一般笑道:“是呢,这几日我总能察觉到他在动。” 宁南忧站在她身侧,一手搂过她的肩膀,一手轻轻附在她的腹上,露出浅笑道:“他若是个男孩,将来我定要好好同他讨欺负你的这笔帐。若是女娇娥,那定是个似你般活泼可爱的姑娘,我要将她捧在心里好好疼惜。” 江呈佳笑道:“哪里有你这样的爹爹?” 宁南忧轻轻一笑,继续在她耳边唠唠叨叨的说着未来的许多憧憬。 见他此刻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她腹中胎儿身上,江呈佳这才如释重负,暂且放下了心中之事,陪着他一同畅想未来。 夜时,她陪着他坐于书案前,阅览指挥营中呈上来的奏疏。 他因后背有伤,只能斜侧着靠在墙边。 江呈佳便撑着脑袋,一脸专注地盯着他看。不知不觉,她耳边又回想起窦太君的那些话,被那沉重的真相压得有些郁郁寡欢。 宁南忧专注于阅览文书,未曾注意到她呆滞的神情。 直到他将手z文书批阅后,抬起头朝她望去,这才发现她正盯着自己发呆,不由好笑道:“怎么?瞧着我发起呆来了?” 江呈佳从思绪里挣扎出来,正瞧见对面的青年满含宠溺的冲着自己笑,于是立即收起了沉闷之色对他道:“我有些倦了,盯着你瞧你也发现不了,便索性一直盯着。” 她嘀嘀咕咕的说着,语气里带着些软糯撒娇之意。 案前摆放着的烛灯也燃得有些暗了下来。宁南忧有些疲倦的捏了捏鼻梁,随手拿起放置一边的铜制剪刀,探出身子去剪蜡烛的烛芯。 光亮在屋子里随着他的动作摇晃了好一会儿才逐渐稳了下来。 他低沉的声色带着些沙哑,柔声道:“还有一卷文书,我看完便睡,就不做批注了,可好?” 宁南忧向她征求着意见,只见面前这个姑娘有些不高兴,便立即改变了话锋道:“不看了!就算还剩半面文书未曾批阅,我也不看了。我听夫人的,睡觉!” 他贴着笑脸凑上来,江呈佳扑哧笑出声,两人便相互倚着又在书案后头的软毡席垫上睡了下来。 “今日你还睡这里?”宁南忧见她一股溜钻进了自己的被子里,便奇怪道:“怎么好端端的床榻不去睡?” 这娇的女子,只从被窝里冒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冲他贼兮兮笑道:“床榻上只够睡一人,可我想同二郎一起睡。” 【五十七回】窦家父子融冰聚 宁南忧听着,心内雀跃,面上却未曾表露,心满意足的搂着她,将被辱盖的严严实实道:“好,夫人与我一同打地铺!” 他这话说得颇有些好笑。江呈佳的嘴角一直微扬着,不曾放下,喜滋滋的闭上双眼,靠在他温热的胸膛上。 宁南忧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哄她入睡,自己却侧着身,盯着案桌上那盏熄灭的蜡烛,始终无法入眠。 这个夜晚同他一样无法入眠的还有另外四人,除了与他共枕而眠的江呈佳之外,便是南院与凤禧阁的曹氏、窦太君,还有居于指挥府旁侧民宅中的窦寻恩。 清冷的月色照在安谧的县城上,比往常显得更为幽静冷清。 窦寻恩躺在床榻上,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全是从前宁南忧在他面前受罚的场面,心中的痛楚与愧疚便愈发深刻,那些沉重的真相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终于在反复挣扎后,他猛地从榻上坐起,哀声喘了口气,便匆匆忙忙更了衣,趁着天色微亮,顶着临贺此时挂起的大风,驾了一匹马去了位于城最西处的驿站。 彼时的驿站,在天朦朦亮时,馆内的东院便已点燃了烛火,升起了炊烟,为驿站中或多或少的客人们烹制早膳。 天光未至寅时五刻,驿馆被一阵剧烈而又紧凑的敲门声打破了原有的安宁。 守在门前睡得迷迷糊糊的驿馆二,赫然听到这急促的敲门声,便纵身从地上跳了起来,朝院前紧闭的大门奔去。 “来了来了,这大清早的,谁呀?”二吆喝着,打开了木门,便见门前站着一位身着褐色锦衣绫缎的贵公子气喘吁吁的站在门前。 二上下打量了他一遍,遂拱手弯腰道:“这位公子可是要在驿站歇息?” 贵公子摇了摇头道:“我来寻一人。” 二眉头微微蹙起,恭敬的问道:“敢问公子前来寻何人?” “安平侯。”这青年平淡的说道。 二却觉得一惊,心下有了盘算,大概猜到面前这青年身份尊贵,与驿站中住着的安平侯也有着不浅的关系,便急忙点头哈腰道:“君侯大人恐怕此时还未醒,公子先入驿馆等候可好?” 贵公子冷着面,闷声不吭的踏过了门槛,在二的指引下先来到前厅榻下入座。 厮忙前忙后为他端茶倒水,他纹丝不动的跽坐在席团上,整整两个时辰未曾喝过一口茶,只是神色凝重的盯着窗外之景,仿若正深思着什么。 太阳逐渐升起,晕红的初生之光带着缓慢轻柔的脚步来了,洒在驿站后面大片已生出枝桠花苞的海棠上,从金红转为莹亮的白色,煞是好看。 而居于驿站南侧长廊馆中的安平侯宿厢却仍旧没有什么动静。 笔直坐于前厅的那位贵公子便惹来驿站厮们一阵窃窃私语。 二不敢轻易打扰安平侯的美梦,更不敢得罪坐于前厅的贵公子,在他心焦气急不知如何是好时,安平侯竟从南厢漫步行至了前厅。 窦寻奋见窦月珊不知何时来了驿站,顿时吃惊起来,三两步疾步上前,望着面前的年轻人无语凝噎。 驿站的气氛便渐渐奇怪起来,守在前厅的厮们都交头接耳猜测着这二人的关系,躲在墙后屏息凝视望着。 “子曰?”窦寻奋唤了一声。 坐在窗边角落里的年轻人怔了一下,回过头朝窦寻奋望去,遂恭恭敬敬起身,朝他一拜道:“父亲,您终于来了。” 墙后躲着的厮们大惊失色的议论起来。 瞧着这贵公子与安平侯眉目间并无相像之处,却不想,竟是安平侯之子。 “什么时候来的?”窦寻奋像往常一样唠话,想同他亲近一些。 窦月珊却除了尊敬,只剩下客气二字:“寅时五刻至此。” 窦寻奋见他低着头,不愿看自己,心中有些失望,哀声道:“罢了,你随我去南厢吧。” 窦月珊不应声,但从角落里缓缓走出,下了台阶,站在了他身侧,算是默认。全球 父子两人朝南边的庭院去了。 躲在墙后的二带着厮们走了出来,一脸奇怪的盯着这父子俩瞧,嘴里嘀咕道:“这俩父子关系难道不好么?” 窦寻奋带着窦月珊入了自己居住的厢房内,将门窗关严后,才开口道:“子曰,你可是在气父亲故意瞒着你当年的真相?” 窦月珊心中的确有气,气得却并非这一件事,他有些淡漠的说道:“儿子并非因您刻意隐瞒当年真相而生气。当年之事,您不也是到了最近一两年才知道的么?即使如此,儿子又怎能责怪于您?” 窦寻奋垂下头,仿佛像个做错事的孩童般,低声叹道:“那么可是因我设计陷害于赵拂,欲置淮阴侯于死地而气?” 窦月珊微微一颤,这才朝他看去,只见这个中年男子神色苍白且失落,便忍不住心软下来。 “儿子不能理解,父亲为何要对昭远下手?从到大,他所受的苦难道还不够,竟要被自己的亲叔叔设计谋害?若日后他知晓真相,又该如何再同您相处?”窦月珊一想到当时之事,心中便觉得寒心,在得知他与宁南有乃为亲兄弟时便更为心酸。 “我自是有苦衷。”窦寻奋支吾一声,不知如何解释。 “有什么苦衷能让父亲明明知道昭远的身世,却还要对他下手?”窦月珊情绪有些激动。 窦寻奋自同他疏远,对他永远一副淡漠寡然的样子,从不会过多的关心。 窦月珊也大约知道为何父亲自便与他不亲近,他的父亲极爱他名义上的母亲陈氏,陈氏因难产而死,父亲自然埋怨不喜于他。他虽不得父亲宠爱,可祖父与太祖母却待他极好,因而这许多年来,他也逐渐放下心结,习惯了父亲的冷淡。 他身边只有宁南忧这样一位至交好友,除了两位兄长外,便只与他走得亲近。 半年前,诧然得知父亲要命人刺杀宁南忧,窦月珊心中惊骇难平,不解父亲这样的行为。后得知往事真相,更不明白为何父亲在知晓当年之谜后,竟第一时间想要将宁南忧灭口? “子曰,你莫问了。半年前,是为父的错。便在昨日,我应了你太祖母的要求,发誓再也不动这样的心思。你大可放心,为父日后,绝不会再做这样的傻事。” 窦寻奋不愿意解释,却信誓旦旦的向他保证自己绝不会再鬼迷心窍的追杀宁南忧。 其实半年前,他命孙驰程旭陷害赵拂,令赵拂迫不得已刺杀宁南忧的事后,便后悔了。 后来得知,窦月珊得了窦太君的命令,及时阻止了这场祸乱,心中才安定下来。 听着他的承诺,窦月珊心中似乎安定了下来,他面露疲惫道:“儿子今日前来质问父亲,的确是儿子的不是,若父亲不悦,旦请责罚。” 窦寻奋悄悄静下来,有些微微滞愣的盯着他看,从他那与故人极相似的眉眼中望到了过去的一切,心下登时如波涛般汹涌难以安宁。 他略带着些伤感,从怀中掏出了一对巧的黄金锁攥在手心,遂坐于案桌前,示意窦月珊一同坐下。 窦月珊有些不情愿的跟着他一同跽坐在案前。 窦寻奋摊开双手,那对精致的黄金镶玉棱纹锁便袒露了出来。 “这是你三叔当年”他说到这里突然顿住,遂而苦笑道:“不是你的亲生父亲当年留给你兄弟二人的金锁。这对平安锁迟了二十多年,我一直不曾找到,总认为遗失了,却未曾料到原是你祖父将它藏了起来。” 窦寻奋颤着声,似乎有些不忍,紧接着又从广袖之中掏出了一封帛书,心翼翼放到窦月珊手掌中,说道:“子曰,我的孩儿,你可还记得这封家书?” 窦月珊盯着手中那封已有些泛黄花字的帛书,儿时记忆便涌入了脑海之中,令他鼻尖一酸,险些被蒙雾迷了双眼。 “记得。”他强忍着心酸低声回答道。 “可恨我这个做父亲的,半点责任也未曾尽过,这封家书,我竟时隔了二十多年,才从你祖父的书房中寻到。”他追悔莫及,只无奈时光荏苒,令他无法再弥补自己的不尽责。 窦月珊愕然:“父亲您当年并未曾收到这封家书?” 窦寻奋点头含泪,愧疚道:“我将你母亲之死怨在你头上,根本不愿去老宅瞧一瞧你。又怎会知晓你曾给我写过这样一封信?” 窦月珊喃喃道:“儿子知晓父亲为何不喜我,时因过于思念父亲,学着祖父的模样写了一封家书。曾央求祖父,替儿子将这封信寄给父亲。却不曾想,祖父并未将信寄出。” 窦寻奋抹去眼角渗出的泪花,瞧着青年一脸失落的模样,尤为心疼道:“我晓得这些年你也怨我,从不曾关心于你。奈何当我一瞧见你,总能想起你母亲去世那一晚,伏在我膝上,气若游离的同我说告别的话。那情景令我痛苦了一辈子。我终究没能应了她的央求,好好照顾你。将你置于流言蜚语中二十多年我子曰,对不起。” 【五十八回】自古情义两难全 窦寻奋是个何其高傲之人,平生从未对旁人说过一句对不起,今时今日,他弯着身躯,面色苍白,神情哀伤,满含愧疚的同他说了这三个字,令窦月珊深怀感触。 “父亲,从前的事,都已过去了。不论如何,您也是我的父亲。”窦月珊紧紧握住身边这个中年男人颤抖的双手,沉声安慰道。 窦寻奋垂着头,尤不敢抬头望他,带着浓厚的鼻音,他继续道:“我是在你三叔的遗物中寻到的这封书信。” 他红着眼眶,忍着涌上来的酸苦之意道:“原是我对不住你三叔。你祖父不愿意将这封书信交给我也是对的。他大概是想让你三叔泉下有知,让他晓得你在窦家好好的活了下来” 他说到此处已完全忍不住心中致痛,失声哭泣起来。 窦月珊触景生情,也红了眼眶,手中握着那枚黄金锁,强忍着酸涩问道:“我三叔究竟是怎样的人?” 窦寻奋忆起从前事,声色因抽泣而颤抖道:“你不该唤三叔了。你该唤父亲他一辈子都未曾听你唤他一声父亲。他在时瞧着你唤我父亲该有多难受?” 七岁之前的事,窦月珊也只记得同宁南忧同窗的那些岁月。 他见过窦寻恩三次,仅仅三次。 那是耀眼夺目的阳光,散落着跌下来,照在那个青年身上,仿佛被他所拥有。 青年冲着自己微笑,将瘦的他抱起,像寻常人家的父子一般,玩耍嬉闹。 他曾轻声细语的告诉自己:“子曰子曰。将来,三叔不期望你入仕为官,且做个逍遥自在的人,就够了。” 那个青年男人,时常穿着一身莹白的绫缎绸衣,对他念叨着:“这天下之大,你要走出去看一看。体会天下之苦,享受天下之乐。” 窦寻奋缓了缓,才说道:“你父亲。平生是个才华横溢,以天下民生之乐为己任的人。他热忱、勇敢、正直不屈。同时亦重情重义。” “当年我们还在长安时”窦寻奋打算将当年一切都说出来,包括他曾经犯过的错误,以及那些他懊悔却无法弥补的事实。 窦月珊安静的听着,愈听心中便愈不是滋味,时常因愤怒,而紧握双拳青筋暴起。 这个故事如细水长流般漫长,却处处充满着汹涛骇浪般的惊险。 他听着听着,便有咸涩的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了下来,流进唇间,洒在心田开阔的伤处,令他瑟瑟而抖。 等到窦寻奋将漫长的故事说完,他已止不住泉涌的泪水,愤然、委屈、不平、难过,种种情绪交错在一起,令他双目瞋红。 他心翼翼捧着手中的金锁,咬牙切齿道:“宁铮敢尔?” 窦寻奋亦双拳紧握,神情忧愤道:“他这辈子坏事干尽了,如今却还能好好活着,实在叫人可恨。” 这些年,他瞧着宁铮于朝中权势愈做愈大,心中亦是愤懑难平。可单凭他的安平侯,无法于权倾朝野的淮王斗争,只能眼睁睁瞧着害得窦寻恩妻离子散,命丧黄泉的人逍遥自在的活在世上,什么也做不成。一楼 他朝身旁的窦月珊看去,只见他阴沉着脸,双目怜惜的盯着手中的书信与金锁,难以平复心情,不由担忧道:“子曰宁铮虽可恨,可你父亲却不愿你因此,卷入无尽的仇恨之中。答应我,莫要因此毁了自己的人生。我晓得,昭远那孩子因常猛军逆案一事,亦做好了全备的谋划,欲同宁铮对抗到底。有他一人为你父亲复仇便够了。” 窦月珊却不可置信道:“父亲你可知你在说什么?昭远他,亦是我的亲兄弟,你的亲侄儿。这么多年,他忍受着怎样的痛苦,您不是不知?您现在命我不要插手此事?您不觉得这对昭远太不公平了吗?您不希望我因此毁了自己的人生。难道昭远就愿意毁了他自己的人生吗?” 窦寻奋被此话噎住,微微张口,欲解释什么,却又听窦月珊道:“父亲,杀父之仇,血海之深。我尤能放过那卑鄙人?” 窦寻奋着急道:“子曰,你且听我说。昭远他这些年并不似传闻中那般,不学无术,懦弱无能。他手上有明帝亲手交给他的精督卫一干人等,这些年他私下收揽之势,若拿到台面上来,足以与淮王对抗。且,昭远并没有要拼死相护之人,除了曹夫人与江氏外,他几乎可以抛却一切。 而你,于朝中没有任何势力,你的两位兄长所掌之权不过寥寥,你身后窦氏一族,有我,有你的太祖母、祖父。窦家上百口人,若因你一时愤然,而被卷入这场权势之争,最后未得良果,致使全族衰败没落这样的后果,你担待的起吗?” 窦月珊更为气恼,心中堵着气,瞪着双眼道:“父亲!您到底在说些什么?难道昭远手下的精督卫,不是他想保护的吗?难道当年常猛军一案中,侥幸存活的将士与士族后代,不是他想要保护的?难道他真的可以抛却一切,去做这样危险至极的事情吗?您别忘了,他如今,名义上还是淮王之子!是宁铮之子!您难道要他背负弑父之名,遗臭万年吗?” “他如何会遗臭万年?淮王如今愈发不能收敛,其之行为,已让大魏上下人神共愤。若他弑父,也只是大义灭亲!”窦寻奋的话愈说愈加激烈。 窦月珊无法理解,更无法苟同他的说法,他怒意上头,赤红了脸,忽然从案前站了起来,倒退两步,失望道:“父亲,我没想到您对昭远是这样的看法。我更没想到,您为了窦氏一族便如祖父当年选择的一样选择放弃支持我父亲。您如今,也要彻底放弃昭远让他自生自灭?” 窦寻奋只是着急,不愿窦月珊参与此事,却并没有要放弃宁南忧之意,但他心情急切,说出的话难免失了分寸,反而起了反效果,激得窦月珊更加不愿听从于他。眼下,他是有口也说不清了:“子曰我并非此意我” 窦月珊不想在听他继续说下去,拱手作揖垂头,拜道:“父亲请谅儿子无法理解父亲之苦心。儿子向您发誓,绝不会牵连窦氏任何人。儿子恳求您请求一件事,请照顾好太祖母与祖父” 话音落罢,这个身着红褐色绫缎勾丝叠衣曲裾袍的青年,便磕头拜别,头也不转的离开了驿站南厢。 “子曰!”窦寻奋急忙起身,只觉眼前一阵晕眩,摇晃两下,差一点跌在地上。再回过神时,便见那青年早已离去。 他满目苍夷,疲惫不堪,双腿忽然失去了力气,重重地跌坐在地上,有些无措。 一年前,他从病入膏肓的窦玦口中得知姑母窦悦与明帝的关联,便对窦寻恩身世之谜起了疑心。此事扑朔迷离,且久远难查,他却在机缘巧合之下寻到了当年在窦悦生产当日,曾为她接生的老稳婆,以及当年被窦太君送回乡下,曾服侍过窦悦的奶娘,这才得知窦寻恩真实身份。 当时,他便立即察觉窦寻恩于京城东郊遇害一案事有蹊跷,深入调查后,才得知窦寻恩之死的真相,又知,他一直视为继承人的窦月珊竟是亲弟之子,惊喜、骇然以及得知陈氏母子俱丧后的伤心难过,种种情绪融汇,令他缓了好长一阵子,才渐渐接受这个事实。 事后,他尤觉得愧疚与亏欠。若当年不是他没有防范之心,被宁铮所利用,邀请曹秀前往酒楼一聚,才给了那卑鄙人趁虚而入的机会。或许如今,得了曹秀的窦寻恩早已放下朝中恩怨,归隐了山林。 当初,他因妾陈氏难产过世,怨怪于窦月珊,从疏远于他。好在窦太君与窦玦都十分宠溺于他,这让后来得知真相的窦寻奋内心的歉疚稍稍缓解了一些。 窦月珊虽不是窦寻奋的亲生之子,但早已被他视为己出。因而,为他做什么,窦寻奋都不会有所犹豫。窦月珊的身世之谜被窦太君与窦玦二人隐瞒的很好,不被外人所知。 可窦寻奋却仍是提心吊胆。 此时此刻,宁铮虽毫不知情,但窦寻奋却深知,若将来有一日宁铮从宁南忧身上发现了端倪,首先遭殃的必然是窦月珊,尔后定会牵连整个窦氏。 他不愿伤害窦月珊,更不愿窦氏因此被牵连,因而选择对宁南忧起了杀心,欲让宁铮永不知真相。 可他却未曾料到,窦太君这些年不单单宠溺窦月珊,更将远在淮王府独自一人的宁南忧当作心头至宝。当他私下命程越孙驰二人诬陷赵拂,使其迫不得已刺杀宁南忧时,窦太君便已收到了消息,即刻命窦月珊前去化解危难,解了他所设下的局。 【五十九回】燕家春娘风姿盛 也因此,窦月珊才会觉察奇怪之处,又因江陵刺杀一事,在宁南忧的一番启发下,对当年之事生出了疑惑,同样前去调查了窦寻恩的往事,谁知越陷越深,查访痕迹败露,被宁铮察觉,穷追不舍的派出死士追杀窦月珊。企图似当年杀害窦寻恩一样,将窦月珊灭口。 窦寻奋心惊胆战,在他的多次护佑下,窦月珊方能至今平安无事。 这种时刻如履薄冰的感觉,令窦寻奋愈发担惊受怕。 窦月珊得知当年真相,已成为事实,他只能用尽办法,将他藏起来。 可谁料,这孩子如同当年的窦寻恩一样,正义凛然,嫉恶如仇,倔强的性子如出一辙。 窦月珊一脸阴郁的从驿站的南厢走出,行至前厅,恰好遇见正忙活着的二,便停了下来。 二专心致志做着手头事,未曾察觉身后有人前来。只听见一声冷飕飕的声音,诧然从他头顶悬了下来:“这位大人。” 二吓得差点将手中茶盏打翻,惊得抬起头朝他望去,只见凌晨趁着夜色而来的褐衣青年站在他身边,高大修长的身姿,将他整个人罩在了他的影子中。 “公子有有何吩咐?”二不知不觉地结巴起来。 “驿站南厢,安平侯的那间屋子。屋子里的炭火有些灭了。我父亲寒骨多年,一到冬天便浑身酸痛,还请大人命人前去添些炭火,再烧些热水,送一个手炉过去。”窦月珊仔细嘱咐道。 二见他冷着一张脸,像是很不悦,却还是为其父亲叮嘱交代了这些,心中不由一暖,随即点点头道:“公子放心,的定会照顾好安平侯。” 窦月珊微微颔首,拱手作揖礼貌道:“那便多谢大人了。” 青年人错身离开驿站,一路朝东边行去。 二望着他的背影,遂低头嘟囔了一句:“富贵人家的公子,果真不一样,明明已经压着怒气了,却还是这么恭敬有礼。” 窦月珊出驿站时,天已大亮。 望着远处青蓝相接的天空上挂着的那一抹刺眼的太阳,他心中更觉压抑了。 他步伐绵软,走两步停一步,垂头丧气的在无人的街道上摇摇晃晃的走着,未曾留心注意,不心撞到了一位行色匆匆的路人,便扑通一下像醉酒似的跌在了路中央。 “哎!心,这位郎君!”那路人惊叫一声,伸手去扶,却没来得及。 窦月珊跌坐在地上,抬头望了一眼自己撞到的那人。只见晕白的阳光中,一名身着轻薄白纱,丝衣抹胸,下身围着一圈轻便的丝绸长裙的女子弯着腰身站在他的面前,那白沙抹胸丝衣将她妙曼身姿完美贴合的勾勒出来,长裙之外只披着一层薄如蝉翼的绸纱外袍,将白皙水嫩的肩膀拢于绸纱之下,若隐若现。 窦月珊被这美色晃了眼睛,一时之间竟不知从石子路上爬起,只顾呆呆愣愣的盯着她瞧。 那女子举手投足之间勾人妩媚,风韵十足,说话时温婉可人,向他伸出了一只白皙巧的手,扬着甜美的笑意道:“郎君,难道要坐在路中央一辈子?” 窦月珊登时红了脸,自己双手撑地,站了起来。 那女子见青年未曾握住她伸出去的援手,心中略有些诧异,虽盯着面前这年轻男子细细打量,只觉得身形高大修长,英眉亮目,穿着一身普通人家穿不起的绫罗绸缎,眉宇间透露着一股高贵之息。 大概是哪位贵家的公子哥? 又见他好像才从驿站走出,便猜他并非本地富户的公子。 女子将其身份猜了个七八,始终面带微笑。 窦月珊轻声咳了两声道:“方才冲撞了姑娘,着实过意不去。” 他正着面,不敢去瞧那女子的水灵灵勾人魂魄的双眸,脸颊微红,不知所措的盯着街道两边镶嵌着的一排鹅软石。 女子低眸轻笑,呵呵两声如银铃脆响,动听无比:“郎君莫要觉得歉疚,我并无无碍。” 窦月珊闭上眼,深呼一口气,面色潮红,略带着尴尬之意道:“既如此,在下便先告辞了。”话音落罢,他便疾步要走。 女子心中又突突跳了两下,急忙拦住道:“郎君!我可否询问您一件事?” 窦月珊见她冲上来,吃了一惊,猛地往后一跳,结结巴巴道:“姑娘姑娘要问什么?” “我瞧郎君气宇轩昂,可是并非本地人,而是居于那驿站之中?”女子有些羞躁,她也不知为何自己会突然出声拦住面前的青年 窦月珊更是惊讶道:“姑娘好生厉害。你猜得不错。” 女子面露沮丧,遂叹道:“好罢,既如此,女子亦不打搅郎君了。” 尔后,这身姿轻曼的女子便转身离去,又在路中央徘徊许久,似乎不知方向。 窦月珊犹豫迟疑了一番,又走了上去,来到那女子面前道:“姑娘可是在寻什么地方却不知方向了?” 女子望了他一眼,仿佛并不指望他能够指路,但还是轻声应答道:“女子初来此地,正寻临贺指挥府。”作文 窦月珊眸中露出一丝惊奇,遂重复问道:“姑娘要寻指挥府?” 女子微微颔首,见他面露微异,便疑惑道:“郎君瞧着十分惊讶?” 窦月珊微微一怔,颇有些尴尬道:“姑娘莫要误会。姑娘所寻的指挥府,正巧我知晓在哪里姑娘若是不介意,我可领着姑娘前往。” 女子神色古怪,盯着男子再次打量了一圈,才应道:“只是如此,便要麻烦郎君了。” 窦月珊略微扬着唇笑道:“无妨。” 他走在前头,特意放缓脚步等着这女子跟上,两人一道朝最东边的指挥府宅去了。 彼时,宁南忧正不知为何,揽着江呈佳,在府门外左顾右盼,像是在等什么人一般。 江呈佳一脸好奇的倚在他怀中,不停追问道:“昭远,你今日怎得这样奇怪?拉着我站在府门前到底在等何人?” 宁南忧神秘兮兮道:“等她来了,你便晓得是谁了。” 江呈佳见他始终不肯讲,便不去问了,只是却瞪大了一双眼盯着前方空荡荡的巷子。 不一会儿,便瞧见前头似乎有一男一女朝远在东巷隐蔽角落里的指挥府来了。 江呈佳定睛一瞧,只见窦月珊走在前头,面颊上攀着红光,正垂着眸似乎在想什么。在他身后跟着一位穿着轻缦白纱,脚踩莲花步,行走间动人非凡的女子。 那姑娘令人有些眼熟。 江呈佳吃了一惊,遂望向身边的男子,心下扑通扑通的不安起来。 窦月珊远远的便瞧见了宁南忧夫妇二人,正奇怪着。领着身后女子缓缓至宁南忧身侧,便见他一脸疑惑的盯着自己看。 “你二人怎会一道来了?”宁南忧不解此景,出声询问道。 窦月珊刚想解释,便听见身后那女子言道:“属下初来临贺,迷了路,寻不到指挥府在何处,便恰巧遇见这位郎君,郎君识路,这才央求他带属下前来。却不曾想,君侯却与郎君相识?” 宁南忧笑道:“这位便是我同你在信中提及的舍弟。长安窦氏月珊,字子曰。” 那女子浅笑盈盈,这才朝窦月珊恭敬一拜道:“原是窦家三公子。燕春娘这厢有礼了。” 窦月珊惊的瞪大双眼道:“这位姑娘便是昭远你曾同我提及的燕家春娘?” 宁南忧点头答道:“正是。” 江呈佳一直默默站在一旁不语。 待三人自相介绍后,宁南忧才忆起自己今日的目的,便扶着江呈佳,侧向燕春娘道:“阿萝可还记得此人是谁?” 燕春娘站在江呈佳身前,静静瞧着她不语。 “洛芙”江呈佳唤出燕春娘的名,瞪着眼盯着她瞧。 燕春娘怔住,双眼痴愣的望着眼前人,面露震惊之色。 “姑娘?”她声唤了一声。 “果真是你?”江呈佳喜出望外道。 燕春娘喜色上头答道:“姑娘竟就是君侯迎娶的江氏?” 她二人确实经久未见,距离上一次相会,怕是也有数年过去了。 此刻相聚之喜,却并非装出来的。 只是燕春娘与江呈佳心里都晓得,在宁南忧眼中,她们主仆二人自儿时失散后,便再不曾见过。 因而,今日相见,是多年不见故人之想念。 主仆二人心有灵犀的相互遮掩起来,装作多年后重逢,两两交错,握紧双手,激动万分。 “二郎是怎得寻到春娘的?”江呈佳故作不知,侧身望过去,朝宁南忧问道。 宁南忧简单做了解释:“我寻了你多年,未曾寻到,本已准备放弃。正巧那时,我正游历江南,机缘巧合下寻见了春娘。” 江呈佳心有戒备,观察着宁南忧的神色,似乎并不像是知晓了她与燕春娘这多年来的私下联系,才特地将春娘寻来试探于她,这才放下悬在心口的巨石。 燕春娘笑道:“姑娘可不知,多年来,君侯一直寻找您的下落,后来在江南河畔与我相遇后,也曾特地追问,怎奈你我二人亦分别数年,各自天涯让君侯失望了好一阵子。君侯待姑娘之情,当真情重深厚。” 【六十回】一点朱唇万人尝 江呈佳知晓这些,但话从燕春娘口中说出,却不知怎得,又令她心生感怀之意,想起从前她暗中瞧着他,为了寻自己,跑遍了大魏的江南河北,次次期盼,次次失望的样子。 这些,是她始终记得的。 宁南忧听着燕春娘的话,不语。 片刻后,才听江呈佳软软的朝他道了一声:“谢谢。” 宁南忧揽着她细软的腰肢,笑道:“我倒是要谢谢你,来到我身边。” 窦月珊在一旁瞧着,见两人愈发恩爱,便打趣道:“兄嫂甚是恩爱,便也不管我孤家寡人站在这里了。” 他语气颇为不满,实则是故意装出来的,没说两句,便往身侧的燕春娘投去两眼,随即扭头再朝江呈佳与宁南忧夫妇二人瞧去。 却见这夫妻二人正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看,登时心生羞意,晕红便从脖子爬到了脸颊上。 宁南忧的眼神不动神色的在燕春娘与窦月珊之间扫了几眼,遂道:“子曰莫急,改明儿,我与你阿嫂为你寻几个姑娘的画像过来,若是满意,便两家对看一眼,说不准,你这夫人便有着落了。” 窦月珊听着他丝毫不加修饰的话语,又见燕春娘在一旁,便着急道:“昭远兄不知在说些什么?我方才的话头,可不是想要寻夫人的意思!” 江呈佳意味深长的撇了一旁默默不语的燕春娘一眼,随着宁南忧的话附和道:“子曰不是想寻一位夫人,那便是想寻一位知心人?” 见江呈佳也调侃起来,窦月珊急了,羞躁的像个大姑娘,气急道:“你们夫妇二人,夫唱妇随,贯会打趣人!怎得说着说着,便将话头扯到了我的头上。今日你们既有客要招待,我便不多久留了。先入府去向太祖母与曹夫人请安去了。” 他着急离开,宁南忧夫妇便于一旁偷偷笑着。 燕春娘笑而不语。 他疾步逃离府门,往里头去了。 宁南忧想着,燕春娘与江呈佳二人今日才聚,定有很多话想说,便轻声道:“阿萝,你便带着春娘先去前厅坐会儿吧?校场还有些军事需要处理,我便随着吕寻先去了。” 正说话间,江呈佳朝巷头那边一瞧,见吕寻已牵了马车站在巷口等候,便点点头,柔声道:“二郎慢些,你身上的伤还未痊愈,不可过多操劳。” 宁南忧温柔道:“晓得啦。今日我大概晚归,你与母亲便莫要等我归来用膳了。” 江呈佳嗯了一声,目送他与吕寻离开了巷朝西边而去。 她遂拉着燕春娘往府中行去,边走边低声问道:“你这次前来,是因何缘由?莫不是君侯唤你前来办什么事?” 燕春娘答道:“君侯并未曾给我下达过命令,一月以前,便命我不必继续潜伏于水阁之中,叫我速来临贺。说是要让我见一个人。” 江呈佳微微皱眉,又听见燕春娘沉吟两声道:“不过君侯要属下见的人,属下大概晓得是谁了?” 她唇角上扬,一脸笑意道:“君侯怕不是为了姑娘您,才将我唤来的。姑娘您大可放心了。” 江呈佳怔住,细细一想,似乎一月以前,她曾提过八年前的事,谈及燕春娘。 她的心中登时涌起一股涩涩之意。 仅仅,是她随口一提的事,宁南忧竟就放在了心上,为了讨她欢心,不顾燕春娘还在水阁潜伏,便将她唤来了这里。可见他根本没防着她的水阁身份。认为及时她瞧见了燕春娘,也不会有差错。 她只觉心口满满的感动与欢喜。 他不再提防着自己,大概是她这半年来最值得高兴的事情。 燕春娘扶着江呈佳,瞧着她微微隆起的腹,高兴道:“早就听房四叔与闫姬提及,姑娘你怀了孕。这下亲眼瞧见,正是令人高兴。” 江呈佳回过神,低下头,满是慈爱的抚着自己的腹,轻声细语道:“待他降世,你便是这娃娃的干娘,你可高兴?” 燕春娘双眸放出光彩,欢喜道:“自是高兴,怎能不高兴?姑娘我多年未曾见你,如今见了,当真是喜不自胜。” 江呈佳心生温暖之意,停在院中,将她揽入怀中,给予一个深深的拥抱,有些伤感道:“这些年,辛苦你在青巷所做的一切如今,既然来了我身边,便莫要离开了。” 燕春娘吃惊道:“姑娘不打算让我继续盯着君侯麾下精督卫的动静了么?”天天 江呈佳放平了紧蹙的眉头,道:“如今已然没有必要了。我与君侯已敞开心扉,相互坦白。他此刻能不瞒我的事情,都不会再瞒我了。我又何必再去防着他?况且,如今他已答应我,绝不会再做剑走偏锋的糊涂事。若日后要复仇,只要不再伤及无辜,我也不愿再去阻拦他。从前他做的那些错事,便由我们水阁一一去补偿吧。他肯为我改变,变得不那样偏激,我已经知足了。” 燕春娘露出欣慰笑容道:“姑娘待君侯之心十年如一日未曾变过。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江呈佳低低浅笑,嗯了一声,虽然话说到这里,但她却还是要问一问这一年半载中,燕春娘装作宁南忧遣派去水阁的卧底时,都透露了那些消息给精督卫? 听她问及此事,燕春娘细数了这半年来,她传递给精督卫的消息,答道:“属下一共只向精督卫传了两则消息。一则是按照您的嘱咐,在精督卫调查您的底细时,故意将您在阁中所处地位告之他们。博取了他们的信任。再来便是您嘱托公子调查京城东郊之事的消息。其余的,属下便自称还未在水楼站稳脚步,打听不到,糊弄了过去。” “京城东郊之事?”江呈佳重复呢喃一遍,蹙起了眉头。 燕春娘见她神色不对,便追问道:“姑娘,可是此事有什么玄机?属下当时认为,此事相较于其他消息来说,并非机密之事,精督卫后而也发觉公子带着人马去调查了京城东郊之事。属下这才修书一封寄给了季先之。” 江呈佳摇了摇头道:“无碍,我只是想到了其他事情,有些心神不宁罢了。我且问你后来君侯可有曾让你在水楼打探京城东郊的陈年旧案?” 燕春娘想了一番,答道:“这倒是没有。” 江呈佳的脸色遂松了一松,仿佛有什么心事落了地。 “不过前些日子,属下打听到似乎精督卫这两日一直在寻找曾经服侍果安平侯侧夫人陈氏的嬷嬷。”燕春娘此话一出,令江呈佳神色即刻苍白起来。 “果真如此?”她追问道。 燕春娘被她突然加重的语气吓到,反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脸色突然变得这般吓人?” 江呈佳紧紧盯着她,再问:“你打听到的确是属实么?” 燕春娘点头答道:“精督卫中,有一营中将领同我交好,他曾寄信于我,帛书中谈及此事,却没有多说。属下回信中,只是随意一问,没想到他的回信中便详细交代了此事。” 江呈佳脸色更差了一些,眉峰紧紧堆在一起,仿佛很是不安。 燕春娘不解,问:“姑娘,可是这曾服侍陈夫人的嬷嬷有什么问题?若是有问题,属下即刻写信传回洛阳,令闫姬多加注意。” 江呈佳却道:“此事,你不必插手,日后也不用多问。你只需,在日后,听闻君侯再查此事时,命人从中干涉。万不可让君侯查到什么。” 燕春娘晓得,这背后定然隐藏着什么她不可知的秘密,既然主子不说,她也不必多问。 她点头应道:“喏,属下遵命。” 江呈佳又叮嘱了一句:“这几日,虽是君侯唤你前来陪我,可你我却还是要防着些,莫要让君侯知晓你我二人这些年私下都有联系,且装作多年后会聚生疏的样子才好。” 燕春娘答道:“这些属下知晓。” 正当二人话时,廊下云台画柱旁忽有一黑影迅速闪过,朝后院急速奔去。 江呈佳一惊,喝了一声:“何人!?” 那黑影逃窜的极快,嗖的一下,便不见了身影。 江呈佳心口扑通扑通窜起,立觉不安。 “姑娘这府中?”燕春娘迟疑道。 江呈佳半眯着眼,警惕道:“君侯的精督卫中,总是有人暗中窥窃于我,不知想要作甚?” 燕春娘懊恼道:“属下大意了,未曾提醒姑娘不可在宽敞之地说这些事。” 江呈佳却摇摇头道:“虽说需防隔墙有耳之事,但倘若这背地里监视我的人十分有心,即便我带着你前往卧房,也逃不过此事。” 燕春娘叹道:“还是心为妙,此后府中,属下不会再与姑娘议论此等事。” 江呈佳点点头,遂拉着她的手朝前厅去了。 她缓了缓方才凝重的神色,想起方才窦月珊在燕春娘面前正儿八经的模样,便笑道:“洛芙可有想过寻一夫婿?” 【六十一回】绯玉之踪朔迷离 燕春娘见她突然提及此事,微微一愣道:“姑娘怎得突然提及此事” 江呈佳笑道:“明年过后,你便也要二十了,难道还不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 燕春娘神色微微有些低沉,面颊微微潮红起来道:“姑娘您瞎说些什么?” 江呈佳瞧了她低头娇羞的面色一眼,遂道:“今日那位窦家三郎如何?” 燕春娘一怔,不语了。 江呈佳走在前头,见她不语,心中奇怪道:“怎得了?我瞧着,今日你对那窦三郎也颇为满意的样子,现在却不说话了?” 燕春娘垂着头,神情沮丧,顿住了脚步。 见她突然停下,江呈佳转头望向她,面露不解。 “属下配不上窦三公子。”燕春娘自嘲道,“属下这副身子千人睡万人瞧又有哪家公子愿意再娶属下这样的残花败柳?窦三公子,为人高洁,正直不屈。 以属下的姿色,穿着露骨,打扮妖艳,到了街上,哪个男人不想揩油可窦三公子却不一样。今日属下与他相遇,他却目不斜视,可见为人端庄。他的才名,属下也多少听过这样的贵公子,属下实在不敢攀附。” 燕春娘神色落寞,那半张倾城的脸在阳光照耀下显得十分哀伤。 江呈佳心生愧疚,低声到了一句:“终是我对不住你。当初,若不是我与你走散。你也不至于沦落青楼,毁了清白与名声。” 燕春娘立即摇摇头道:“怎能责怪姑娘?若不是姑娘将我从虎狼窝中救出,又教我迷术自保,属下如今恐怕还要行那肮脏龌龊之事。” 江呈佳紧握着她的手道:“你且放心,若那些混迹青楼楚馆的男人胆敢在我面前说你一句不好,我便替你教训他们。日后,即便你不想嫁人,水阁也永远是你的家。留在我身边一辈子,我亦养着你。绝不会弃你。” 她许下承诺,燕春娘红了眼眶,哽咽道:“姑娘” 江呈佳揉了揉她的脑袋,温柔道:“我会去求君侯,让你留在侯府。日后不必再接水阁的任务,做我的贴身护卫便好。” 燕春娘愣道:“姑娘不打算让我回青巷了?” 江呈佳摸着她那双娇嫩的柔荑,笑道:“你想去,我还不舍得你呢!” 燕春娘欣喜至极,遂鸡啄米似的点点头,倚在江呈佳身边道:“那我便留在姑娘身边,好好伺候。” 江呈佳低低嗯了一声。 主仆二人说了好一会子话,直到千珊从东院寻过来,才断了话语。 两人见千珊神色凝重,便互相对望一眼,晓得京城恐怕又发生了什么大事。 忌于这府中窥窃之人,江呈佳便决定同千珊与燕春娘三人外出前往茶楼议事。 拂风将此事安排好,直至下午三人才去了茶楼会坐议事。 “你今日神色这样凝重,可是京城出了事?”江呈佳询问道。 千珊煮着茶,意图将自己不安的心平静下来,脸色沉重道:“沐云姑娘寄了一封帛书与您。奴婢今日才收到,信上所言,似乎蒙族中的游侠仙客并未在清河或者右扶风寻到段从玉以及绯玉公主的下落。这两日清河马氏躁动不安,不知是出了什么事右扶风付氏私下亦不太平。奴婢担忧,付氏与马氏恐怕要在近日佣兵谋反” “什么时候的消息?”江呈佳听此,脸色沉了下来。 “约莫半月以前。”千珊答道。 江呈佳握住茶杯,一只手轻轻敲击着膝盖,低着眸思量着什么。 千珊道:“绯玉公主若是并没有同段从玉前往清河或是右扶风,这偌大的魏土,她又会去哪里呢?” 江呈佳答:“恐怕这位绯玉公主,早已被段从玉重新送回了占婆国中。因此,即便是沐云的蒙族仙人也找不到他们的下落。” 千珊疑惑道:“若是将绯玉公主送出大魏,边疆的密探应会察觉。只是,自宋宗一案水落石出,上报朝廷后,大魏与占婆国的边界便一直不曾有消息。”50 这时,燕春娘说道:“千机处查不到,不代表段从玉就不能将绯玉公主送出去。” 千珊听她之语,忍不住蹙起眉峰。 江呈佳微微颔首道:“洛芙所说不错。段从玉机警,从前在朝堂上便是一个能够与邓国忠、付博等一众老奸巨猾的元老之臣抗衡周旋的人。他若是稍稍用点计量,便可以瞒过水阁安插在边疆的密探。莫忘了,正是因为他,广信之时,君侯才没有及时将从济世堂逃跑的付氏、马氏手下之人拦住。” 千珊听之,亦觉得有理,又问:“姑娘自广信城,济世堂中抢到的那卷账簿,奴婢抄录了一份递给了公子,也不知公子有没有寻到机会,送进宫中,呈至陛下面前。” “我只怕段从玉故意将那账簿留下,也是一个陷阱。”江呈佳突然不安起来。 千珊问:“什么陷阱?” 江呈佳答:“兄长急于推行新政,如今宋宗之事牵扯出付氏与马氏两族私下招兵买马的大逆之事。他定会趁此机会,拿着我派人送给他的那卷账簿,向魏帝提及新政改革之事。 但,魏帝,多疑寡恩,兄长贸然用此账簿作为证据,借机推行新政,反而会起反效果。魏帝不但可能不会相信他,更有甚者,会认为兄长在铲除异己。为日后权盛朝野做准备。” 千珊面露慌张道:“魏帝虽寡恩,却不至于这般怀疑公子罢?公子寒门出身,朝中并无势力,背后是不被朝野承认的水阁势力,又怎么会称霸朝野呢?”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江呈佳敛眸凝色道,“魏帝在淮王身上吃了太多苦头,自然害怕朝野之中还有权臣鹊起,鸠占朝野,成为第二个淮王。更何况,如今淮王之势盛起,并未曾有削减之势。若朝中出现三甲鼎立之势,便更加难解了。” 千珊握了握出汗的双手道:“怎会这样?” 燕春娘赞同道:“只怕这便是段从玉的目的。公子拿着账簿借机向魏帝提及新政之势,使其君臣相疑,令新政无法推行。若此时,再将此事透露给一直提防着公子的司空付博。那么付博定会认为,魏帝将因为那卷账簿对付氏采取措施如此一来,若将付氏、马氏逼至绝路,他们也只有起兵造反之可能了。” 江呈佳想到了这一层,因此才会如此的心神不宁。 千珊听之,亦觉得此事后果有些不堪设想,登时陷入了沉思之中。 “如今,前来大魏和亲的占婆国公主,一日寻不到,占婆国便很有可能借着此事向魏发动战事。绯玉公主和亲一事,乃是城大将军与兄长一同提出的。若付博与马月以此为借口,上奏贬斥兄长,魏帝定然不会给予理睬。若真到了此时,这两人便极有可能打着‘清君侧’的口号发动兵变。” “此番说来”千珊越听越心惊,急忙道,“姑娘快些修书一封寄予公子罢!叫他莫要在陛下面前提及新政,更不要上呈那卷账簿!” 江呈佳却摇了摇头道:“恐怕此时已来不及了。宋宗一事到如今,已两月有余。之前,我未曾想通此事关联,如今才明白过来。只怕兄长早已将账簿送入了宫中,并向魏帝提及了新政之改革。” 千珊急道:“那如今,我们该如何是好?” 江呈佳答:“此事,如今着急恐也没有多大用处,我们只能继续派人私下寻找绯玉公主与段从玉。若是能将这两人寻到,便能度过难关。” 千珊遂起身,向她一拜道:“烛影这两日正忙着阁内诸事,今日不能来,奴婢这便去寻他,将此事告之,让他命远在占婆国的各尚武行兄弟密切注意占婆王的动静,若有发现绯玉公主的踪迹,便立刻来报。” 江呈佳不做声,算是默认。 千珊与拂风一同退了出去,茶楼靠窗厢房中,便只剩下燕春娘与江呈佳二人。 “不知阁主可知京城爆炸案一事?” 屋内沉寂了片刻,燕春娘突然提及了此事。 江呈佳奇怪道:“此事不是已有结果?前些日子,君侯收到急报,报中言,邓元府中师爷汪鹤已投案自首,连陛下都已判了罪。” 燕春娘问:“阁主当真相信,此事乃是汪鹤所为?汪鹤其人,虽聪慧无双,但其家人俱在,他又何必因为同邓元私下的恩怨,而行此灭族之罪?” 江呈佳道:“我自然不相信,此事乃为汪鹤所为。我命拂风去查,大约料想到此案真凶是谁?” 燕春娘沉默了下来。 江呈佳更觉得疑惑道:“你怎会突然说起此事?” 燕春娘叹道:“阁主可知秦冶被公子遣送回会稽一事?” 江呈佳惊讶道:“秦冶被兄长送回了会稽?怎会?他不是应该在宫中,想尽办法拿取他师父遗留于太医宫府之中的医书么?” 【六十二回】春风送波波未平 燕春娘答道:“一个月多以前,属下便在水楼中听到有人言,公子发了好大的火,将秦冶连夜从洛阳送回会稽的传闻。后来属下偷偷去了行医阁中瞧了一眼。秦大夫确实被送了回来,并囚禁于行医阁的冰室之中,不允任何人探视。” 江呈佳眉头眼尾间瞬间斥满了不安。 燕春娘又继续道:“属下托人仔细打听了一番,才晓得秦大夫恰好是在汪鹤投案自首前几日,被公子扭送回了会稽。” “难道说邓元府上爆炸一案,不仅仅同周源末有关,还与秦冶有关?”江呈佳低声呢喃道。 “周源末?”燕春娘惊道,“姑娘是说夜箜阁拂面宫掌门宫主周源末?” 江呈佳点头应道:“正是此人。” 燕春娘只觉得出乎意料道:“夜箜阁周源末,向来是个行事仗义,洒脱之徒。京城骇人听闻的腊八爆炸一案,致使死伤人数七八十余人这怎会是周源末所为?” “我从前也是这样认为的。只是周源末似乎并不似江湖中传闻那般。其人颇有心计,且两面三刀。”江呈佳说着,想起周源末对自己做过的事情,以及他与付氏联合,参与宋宗暗桩交易一事,心中便非常不适。 燕春娘惊愕道:“怎会?周源末做事洒脱,从不计较得失,为人也幽默风趣如今姑娘怎会对他做出这样的评价?” 她仿佛难以相信。 江呈佳默不作声的沉下眸子。她其实可以理解燕春娘的想法,在她与周源末没有过多交涉之前,确实觉得,他私下非常风趣且潇洒。可自从在临贺指挥府中,她与他的交涉越来越平凡后,她才知,此人心思极重,若想定料定了的事,绝不会改变,且比那做事迟钝,忠诚耿直的吕寻还要固执己见。 燕春娘见她不语,心中便有了一些猜测。 她停止了询问。因为她知晓,江呈佳从不会随意评价一个人,一旦做出评论,定是贴合此人所说,绝不会失真说谎。 因为她从不屑污蔑旁人。 只是,燕春娘从前与周源末见过一面,印象中的此人,时常穿一身灰绵布衣,总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却行侠仗义,堪称江湖豪侠。 此刻,要令她怎样相信,周源末是江呈佳口中述说的那种城府极深,两面三刀之人? 江呈佳凝着眸,愈发觉得腊八京城爆炸一案,是秦冶与周源末里应外合所作。 于是即刻写了一封书信,命人送去了信铺。 傍晚余晖落下前,她方从茶楼归去,宁南忧早已等在府门前。 他眼巴巴的盼着江呈佳归,瞧见巷口有自家牛车缓缓驶入,便疾步迎了上去。 千珊在外头到了一句:“姑娘,君侯迎了出来。” 江呈佳正坐于牛车上闭目养神,听她这么一说,便掀开了车窗素帘朝前头看去,瞧见宁南忧负着手,大步流星的前来,便急忙道:“停车。” 燕春娘搀扶着她下了车。 “君侯怎得迎出来了?”江呈佳慢步走到宁南忧面前。 只见他面露沉色,低声道:“你日后,不可这么晚归。且瞧瞧这远处的山头都看不见颜色了,这么夜了,我寻不到你,自是焦灼。” 他轻轻握着她的双肩,郑重其事的说道。 江呈佳起先愣了片刻,后而扑哧笑道:“这么眼巴巴儿的盼着我回来?倒像是个幽怨盼夫归的妇人!我不是同叶柏叶榛交代过了么?我与洛芙多年未见,去茶楼听书罢了。只是多坐了会儿。” 宁南忧将她揽进怀中,有些惧怕道:“我只是担忧再发生两日前的那档子事。父亲此刻虽不会再对你动手,但却不能保证以后。你一人在外我瞧不见,便着急。” 江呈佳微微勾着唇,轻轻抚上他的背,安慰道:“好啦,那日后,我绝不晚归。咱们进去吧。” 宁南忧低声嗯了一句,便心搀扶着她入了府。 此后半月,临贺城中风平浪静,远不及京城洛阳的风波四起。 沐云传信后的第十二日,二月十九日,京城又传来了一则消息。 据报,正是宁铮返程时的那一日,占婆国前来和亲的绯玉公主失踪的消息,终于被人上呈至了魏帝面前。 魏帝命大鸿胪付沉即刻调查此案。终点 因付沉与宁南忧多年的深交,他向临贺八百里加急递来了急报。 宁南忧这才忆起绯玉公主一事。 两个多月以来,他一直忙着谋划北地之事,竟一时间忘记关注绯玉公主之动态,便即刻招来吕寻询问情况。 自绯玉公主在大魏边疆被劫,宁南忧便命精督卫仔细搜查她与段从玉的下落。询问吕寻此事时,却听他言,两月以来,精督卫没有搜寻到半点踪迹。 正因此事着急时,江呈佳却不知为何来到了校场。 精督卫因要训练士兵马术一事,时常弄得校场之中尘土飞扬。 宁南忧急忙迎了上去,将战袍拉起挡在江呈佳面前问道:“外头风大,你今日怎得跑到校场来了?” 江呈佳答道:“我一则紧急的消息需告之二郎,便顾不得外头了。” 他奇怪道:“什么消息?” 江呈佳把他拉到营帐中,便从怀中掏出一封帛书,塞到了他的手中。 宁南忧接过查看,还未将帛书读完,脸色便沉了下来:“此事可当真?” 江呈佳郑重其事的点头道:“千真万确。” 此帛书正是占婆国内水阁密探经日调查后,跑死了四匹马送至临贺的急报。 千机处与尚武行两阁联手调查,终于在九真城中发现了段从玉的踪迹,又以此一路寻查,沿线找到了绯玉公主跟在段从玉身侧的痕迹。 “绯玉公主失踪一事,不光二郎私下命精督卫调查,我也曾命人前往调查。守在大魏边疆的一干水阁密探皆未曾察寻到段从玉以及绯玉的下落。我便猜测,这二人经两月时间,不辞辛苦,定是自荆州出,前往了中朝,再从中朝西隨出境返回占婆。因此才没有令我们任何一个人查到他们的踪迹。”江呈佳被宁南忧扶着坐下,对此事下了个定论。 他心事重重的在她身侧坐下,沉着脸思索了片刻道:“京城之中有人向我送信,说陛下已然得知绯玉公主失踪一事。眼下已派遣人手调查。” 江呈佳愁眉凝眼道:“绯玉如今既然已身在占婆国,那陛下不论派遣多少北陵禁军前往搜寻都无用。占婆王是铁了心要引起战事。” 宁南忧却摇摇头,此刻双眉紧锁,低喃道:“占婆国兵力不足,不能与大魏抗衡。若占婆王当真以绯玉公主失踪为借口,发兵攻打大魏,只能是自讨苦吃。所以他一定还有其他计划。段从玉既然能带着绯玉公主从中朝逃离大魏。我只怕这个不安分的占婆王同中朝国君私下商议了什么。” “你是说占婆王很有可能向中朝借兵,两国并发,攻打大魏?”江呈佳问,可却不赞同道,“中朝与大魏停战没几年,西疆一战已经令中朝元气大伤,如今怎么可能再起兵攻打大魏?” “因此他们会趁着大魏内忧外患之际,出兵。”宁南忧沉沉道。 此时,江呈佳才渐渐默了声。 她晓得,他是何意。 付博与马月私下屯兵一事并未解决。他们二人此时压下风头,隐隐不发,并不代表之后便不会起兵造反。便如最近,清河与右扶风处躁动不安,难免不是付博与马月私下谋划着什么。 江呈佳隐隐有预感,兄长向魏帝提及的新政之改革,会成为大魏内乱的源头。 然而,他们二人的担忧,却并没有发生,一切悄然无恙。二月的寒风在春日的到来下,逐渐转暖,不再那么森寒逼人。 三月,占婆国得到消息,知绯玉公主于大魏国内失踪,亦派出使者前往大魏,帮助寻找。最终,未寻得果。 两国联姻无法继续,占婆王更是以两年为限,要求魏帝找到绯玉公主,确保其安然无恙,并送回占婆国,否则两国交好,便算作罢。 占婆国的兵力虽不及大魏,但因宋宗孟灾走私军火一事,占婆的军火兵力剧增,虽仍旧不能与大魏抗衡,但却有叫嚣的资格。前来和亲的公主失踪,本就是大魏使臣外交未能行稳的过错。即便占婆国向其他国朝借兵,攻打大魏,使得战乱纷扬,这天下亦是站在占婆国这边的。 魏帝本命付沉调查此事,秘而不宣。 不知怎得,消息便传至了占婆国。占婆王既然提出此等要求,魏帝也只能加大力度调查,命廷尉以及东府司御史中丞薛青协助大鸿胪寻查,期盼能够找到失踪的绯玉公主。 然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很快,廷尉审查宋宗一案到了最后阶段,上庭与诸臣共议此案处理结果时,遭到了宗正的驳斥。 九卿之一,掌管皇室亲族或外戚勋贵等有关事务的宗正——邓夫,对远在临贺作为临贺兵马指挥使的宁南忧提出了质疑。 【六十三回】天子震怒既相疑 邓夫认为宁南忧作为朝廷车骑将军,又任临贺兵马指挥一职,却在蒋公对抗孟灾、查找宋宗罪证时没有任何举措,行为举止怪诞。又言,孟灾入城,为何单单只令蒋氏与顾安囚于牢中,而并未曾将同在临贺城中的宁南忧一同俘虏? 邓夫认定其与孟灾私下定有交易,并呈上证词,言说临贺曾有人看见宁南忧与孟灾于酒楼相会,而相会的时间正是孟灾带兵攻下临贺的一月之内,这其中古怪之象颇多,令人生疑。且宋宗一案,与孟灾脱不了干系,恐怕也与临贺一战有着深切关联。而广信纵火被烧的那一夜,宁南忧令精督卫围城,逼迫广信县防大开城门一事,也有众多民众瞧见,此为不争事实。虽这则消息前两月被压下,可随着宋宗一案的深入调查,也逐渐被传了出来。 朝堂之上,提此异议。宁铮却毫不惧怕,直言宗正府大可细查。 魏帝欲命人前往临贺仔细调查孟灾突然袭击占领城防的具体经过,严查宁南忧是否窜通彝族,背叛国朝。却遭到了宁铮众多朝臣的极力反对。 宁铮与邓夫等人于南宫大殿之上争论不休,唇枪舌剑,两相据论,一连辩说了三四天,也不曾说出个结果。 气的魏帝旧疾发作,再次病倒在榻上。 两月以前,江呈轶因宋宗同胞亲弟——越骑校尉宋仁领兵前往弘农查办宋宗暗桩交易据点时,被弘农数万名百姓联名抵制被拒城外,又遭受数次袭击之事,前往了弘农。 四月廿二,他才从弘农归京城。 一早听闻朝堂因宁南忧任职临贺指挥使一职,却潦草塞责,毫无作为,甚至堪有通敌叛国之嫌疑的事情闹得人仰马翻,江呈轶便心生忧虑。 他倒是明白,京城内那些老奸巨猾的朝臣们迟早有一日要对宁南忧提出异议。却没想到这件事拖了这么久才被邓夫提出来。只是如今廷尉正在宋宗审案的重要关头,又传出精督卫曾围城广信一事,即便朝中有人想要袒护宁南忧,也只恐有心而无力。 更何况,魏帝早就想对淮王府动手,只要有一点把柄落在他手中,他定会见缝插针,大作文章。 果然,如他所料。 四月廿三,魏帝便迫不及待的将刚至京城的他诏入了宫中,前往商议调查乌浒占领临贺以及广信城内宋宗暗桩交易总据点一事。 与他一同被诏入宫中,自然有廷尉窦月阑。 江呈轶于家宅中换下便服,沐云便替他更上朝服长衫,送他出了屋子。 两人走到府门前,还依依不舍。 沐云无奈的叹了一声道:“你这刚回来屋里的软垫还没坐热乎呢又要走。” 江呈轶眸露宠溺,抬手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温柔道:“莫慌。最多一个时辰,我便能从宫来。” 沐云嗯了一声,嘱咐道:“且心些,莫要惹怒魏帝。京城官眷之间都传遍了天子于朝野频频震怒,私下亦心情郁结,许多后宫宫人都遭了殃。” 江呈轶点点头,在她额上落下一吻,笑道:“好。” 沐云目送着他与薛青离去,不知不觉中起了一丝担忧。 两月之前,绯玉公主失踪一事上报朝廷。因当时江呈轶已前往弘农,此事便由薛青接手,然则,一月以前,江呈佳自临贺来了家书,言说在占婆国内发现了绯玉公主与段从玉的踪迹。 如此一来,便是那占婆国王早就做好准备,打算将绯玉公主藏起,以此借机向大魏发动战争。 那么即便廷尉府与薛青共同接手,也不可能在占婆国的两年限期中寻到公主。 沐云觉得奇怪的是,占婆王为何会提出两年为限的要求?这看起来是令大魏暂有时机解决此事,从而减去两国之间不必要的争端,实际上却是拖延时间。 但她不解,如今大魏正内外焦灼,因前年与中朝一战,军需到现在也未曾恢复,再加上宋宗与孟灾走私军火兵马一事,更是雪上加霜,北地匈奴羌氏虎视眈眈,连年战乱。此刻,占婆虽兵力不足,却完全可以向周边各国借兵,打着“大魏不欲交好,谋害绯玉公主”的旗号,征讨大魏,又为何要再继续蛰伏两年? 她想不通此事,更担忧江呈轶于朝野的处境。 当初,占婆与大魏议和,才会提出两国联姻之说,大将军城阁崖一力支持,江呈轶为平息边疆之乱,前往孟婆神书处查看了凡人命簿,知晓那绯玉公主终有一日将嫁致大魏中原之地,这才与城阁崖一同劝说魏帝联姻,并欲从宗室子弟中挑选一位作为驸马,与占婆公主成婚。 如今,出了这档子事,魏帝定会对当初大力支持和亲的江、城二人不满,朝中抨击之声亦会愈加厉害。 江呈轶揣着一颗无法安宁的心入了宫,听薛青在他身边诉说这几日与廷尉府共事调查绯玉一案的过程,眼皮总隐隐的跳着。 他与薛青刚至南宫,便见窦月阑脸色沉沉的随同太子宁无衡从宫殿东侧的长廊朝内殿走去。 二人行色匆匆,仿若刚得知了什么大事,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 江呈轶皱了皱眉,与薛青抬脚刚要往正殿内跨去,守在门前的黄门却拦住了他们。 “江大人。”那黄门是崔迁的得意门生,名唤阿生,此人生的俊俏,又聪明机灵,最是受宠。八77好书 因而,一旦他师傅不在御前伺候,魏帝便总会将他叫到南宫来侍奉。 江呈轶未瞧见崔迁迎出来,本就觉得奇怪,又见其将他们拦在门外,更加不解。 “大人可是有什么要事需要同我二人说?”江呈轶退出了殿门,向他客气道。 阿生弯着腰,恭敬道:“陛下吩咐,请二位大人侯在殿前片刻,等里头诏唤了,方可入殿。” 江呈轶朝森严的宫殿中张望了两下,问道:“可是太子殿下与廷尉大人在其中?” 这黄门微微一笑,乖巧圆滑道:“江大人,您就在外头稍等片刻,陛下有要事商议,奴婢所知道的也不多。” 江呈轶不问了,心下却着急了起来。 魏帝将他与薛青两人晾在殿前整整半个时辰都未曾理会,仿佛忘记了他这个人一般。 时间流逝的极快。 又过了两炷香的时辰,议政大殿里才迎出来一人,这回便不是那位黄门阿生了。 而是漫步而来的魏帝。 江呈轶没想到魏帝亲迎了出来,便立即俯身跪拜行礼道:“臣江呈轶向陛下请安。陛下万福。” 他跪了下去,身前的人却闷声不吭。 江呈轶忍不住蹙紧了眉峰,低着头不敢多言,亦不敢起身。 半刻后,魏帝讥讽道:“江卿这两月前往弘农,倒是轻松自在?” 江呈轶心中咯噔一下,略抬起身问:“臣不解陛下何意?” 魏帝冷冷道:“江卿难道未曾听闻朝野之事?” 江呈轶答:“淮阴侯未曾尽忠职守,甚而有通敌叛国之嫌疑。此事闹得满城风雨,臣身处弘农时,便已听闻。” 魏帝又道:“江卿可知淮阴侯除了有通敌嫌疑,还有什么嫌疑?” 江呈轶眉头一跳,垂着眸道:“臣愚钝,还请陛下指教。” 魏帝冷笑道:“淮阴侯手中,有着明帝亲传的精督卫。但他却曾经同朕与淮王约法三章,绝不动用精督卫之力。却在去年深冬,领精督卫一干将领围城强攻广信江卿可否知晓,朕这个六弟究竟为何会突然违反此章条约定?” 江呈轶怔住,立即明白了魏帝的意思。 他抬起头,目光安定了一些,不畏道:“淮阴侯领精督卫一干将领围城广信,乃是为救臣之妹。” 魏帝见他立刻承认了下来,脸上神色变了变,立马有些不悦道:“江卿之妹,当真不愧是与水阁阁主相并论之女子。便是连朕那色胆包天的六弟,都能制的服服帖帖,甚至不惜为了她,动用精督卫的兵力。” 天子神色欠佳,因连日以来,不分日夜处理公文奏疏,又三番五次暴怒难平,爆火伤身,此时便显得虚弱病态。 江呈轶反驳道:“陛下当时宋宗亦在城中,陛下安能知其不是为了将宋宗灭口而不得不遣派精督卫呢?” 他知,天子已不满江呈佳整整一年来敷衍其事的态度。 如今,宁南忧被众臣弹劾,魏帝又得知精督卫之所以围城广信,便是为了救出深陷宋宗所设困境的江呈佳,便更为震怒。 一则是怨怒江呈佳于寄来京城的密信中未曾提及此事分毫,二则怨怒江呈轶隐瞒此事,欲替宁南忧遮掩。 此刻,江呈轶便只能用摸棱两可的话,搪塞魏帝。 魏帝更是冷然道:“江卿好一张伶牙俐齿,却不知卿是何时得知此事?朕却是被蒙在鼓中,如同被人戏耍一般。” 果然,天子提及此事。 江呈轶从容不迫,如实回答道:“此事,臣早已得知。” 【六十四回】启程临贺指挥府 魏帝见其果断的承认,一股隐隐憋在胸腔中的怒火便冲到了喉间,他冷哼一声道:“你倒是承认的挺快?” 江呈轶双手作揖,挺直了腰板,向天子望去,遂答道:“陛下,臣曾向您提过。臣妹是为了取得宋宗走私犯律的证据才会潜入广信。而淮阴侯为何会出现在广信,却有待考究。臣妹在四月以前,便已在寄于臣的家书中提及了此事。 信中所述,当夜之情形,险而惊。若非淮阴侯恰巧出现在广信,救了臣妹一命,臣只恐如今便见不到妹了。当事之时,臣认为,淮阴侯对妹有救命之恩,因而此事,臣便未曾向陛下您提及。 陛下,臣本布衣,若非因仰慕陛下之英名,绝不会随着城大将军来到洛阳。臣妹因臣之决定,陷入淮阴侯所设陷阱,被迫嫁入其府之中,本已伤心欲绝。又因臣之缘由,才会同意于淮阴侯府之中,替臣与陛下二人打探消息。 她本为女子,若不是随臣入了洛阳,此时因早早的嫁了好人家,相夫教子,过上恬淡安然的生活。 若陛下如今要因臣妹这一年来未能打探到有用之消息,而责怪她或者疑心于臣。 那么臣,亦不愿辩解什么。只是这样心惊胆战、需次次解释的日子,臣亦不愿将就。若陛下允准,臣愿归还陛下所有恩赐,褪去锦衣,再还江湖。” 江呈轶有恃无恐,他知晓,魏帝如今虽忌惮防范于他,却早已离不开水阁的势力,绝不会因此便将他罢官。 他说得理直气壮,使得魏帝无法反驳。 这个身穿玄衣纹龙裾袍的青年,脸色奇差。 他盯着江呈轶那张脸,突然笑出了声:“江梦直,你当真敢言。你以为,你以罢官为挟,朕便能饶你知情不报么?若此事,你早些告诉朕。或许事情便不似如今这般难解决。淮阴侯擅动精督卫之势,本就是一项罪名。朕若能早些知晓,也能早点派人前往调查,抓住此把柄,淮王府必会收敛一些。而如今,却因事情一拖再拖,难寻实证。朕便白白失了这么一个机会,难道还不能质问于你了?” 江呈轶却反驳道:“陛下难道不知淮王对淮阴侯偏严少宠?他可比您还要忌惮精督卫之势。若此事当月便发作,淮王不但不会阻止陛下前往调查,甚至有可能会促成此事,并从中谋利,将精督卫化为自己所用。臣不将此事告之陛下,便是不愿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让淮王钻了这个空子。如今,无论是临贺还是广信一事,皆无实证言淮阴侯通敌叛国,更无能够直接证明,此事与淮王相关的证据。若只扳倒一个淮阴侯,对陛下您并无用处。且此时,精督卫在淮阴侯手中,淮王少说也会有所顾忌,若哪一日,精督卫之权转交到常山侯或明王手中。陛下您的处境将更加艰难。” 魏帝无可辩驳。 宁铮与宁南忧父子关系并不好,这是大魏上至贵族,下至平民皆知晓的事实。 虽说如今,宁铮于朝堂之上为宁南忧据理力争,与邓夫辩驳激烈,可也仅是因为如今无论是宋宗一案、临贺之战都与淮国脱不了干系,他才会为其辩说。 他们二人关系不好到什么程度? 京城大街巷青楼酒馆皆会用一词评之:水火不容。 淮王宁铮对宁南忧非打即骂。淮国一应事务,宁南忧皆未曾有机会触碰。可谓是毫无实权。 天子沉默良久,铁青着脸色道:“你若再辩下去,怕是接下来一个时辰,朕只能让你跪在殿内议事了。” 魏帝自己心中也清楚,江呈轶所说字字为实。 宁南忧手中毫无实权,淮王府的机密,他几乎无权参议。江呈佳于淮阴侯府,即便以美色惑人,也套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江呈轶听之其言,便知,魏帝自己亦想通了此事,这才放下悬着的心。 眼前的青年拂袖离去,朝殿内疾步而行。 江呈轶连忙从地上起身,紧跟其后。 入了内殿,便见太子与窦月阑站在殿堂之上,正眼巴巴的盯着禁门。 江呈轶入了内,便朝太子行臣礼,又朝窦月阑微微一鞠。 魏帝便在此时发话道:“多余的礼数,便免了罢。朕今日将你们三人唤来,则是商议彻查临贺与广信一事。” 太子、窦月阑、江呈轶三人同时转过身朝魏帝看去。飞卢吧 “近日朝堂因此事议论不休。论了四五日了,也没有一个结果。朝臣们的奏表从朕那位皇叔手中一过,到了朕这里,便只剩下赞同他一党的言论。那些支持彻查的奏表,朕倒是一张也未曾瞧见。朕知,此事再议下去也是无果,因此,唤你们前来,便是要让你三人商议出一个定策来。” 窦月阑拱拳而报,板正着脸道:“陛下,如今摄政淮王一党,皆不愿宗正前往临贺调查,陛下何不如以彻查宋宗广信济世堂为由,命臣等前往秘密调查指挥府诸事,以及临贺之战的详情?” 他知,魏帝今日会将他们三人皆唤至议政殿内,便是有意命他们三人前往荆州边境。 魏帝面露沉沉之色道:“朕确有此意,若卿等愿为朕抵众臣口舌之议,结案后,朕必重重有赏。” 江呈轶、窦月阑同时上前一步道:“臣等愿为陛下效劳,必定清查此案!” 魏帝颔首点头,又道:“此次荆州之行,朕欲命太子主审,令其前往查办细审此案。太子,你可愿前往?” 一旁的宁无衡早就等着魏帝这一句话,此刻听之,便立即上前答道:“儿臣自然愿为父皇分忧!” 三人皆毫不犹豫的应了下来,魏帝奇差的脸色终是缓了一缓,满意道:“既如此,卿等趁着初春之时,即刻启程前往临贺,莫再耗费时间。此事越拖,便愈是难查。” 江呈轶倒是未想到魏帝这样急切,心中更为宁南忧担心起来。 窦月阑并非一个好糊弄的人,且性子执拗板正,若当真从临贺一战中查出了什么蛛丝马迹,定然不会轻易放过。 眼见魏帝这架势,像是铁了心要从宁南忧那处抓到宁铮的把柄,不仅仅想要夺走精督卫的管制之权,更趁此机会,给予淮王重重一击。 魏帝将此事细细的同他们交代了一遍又一遍。 半个时辰后,三人自南宫而出时,脸色都有些惨白无色,神情凝重而又焦急。 江呈轶与太子一道从宫廊朝外殿行去时,便瞧见南宫四处皆是南陵军在巡查,格外严防。 行至南宫后殿,太子不知怎得,一脸凝重严肃的将他拉到了墙角,并遣散了跟在身边的随侍,行于廊下。 江呈轶问:“殿下可有要事与臣私下商议?” 太子点点头,欲开口言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心中犹疑不决。 江呈轶皱皱眉,遂道:“若殿下困惑,或是认为言说不妥,便可不语。” 太子摇了摇头浅叹一声,神色变得沉重起来:“老师并非学生认为言说不妥,而是不知从何说起。不知老师可听说过鹧鸪这个名字?” 江呈轶顿了顿,眸光落在这个少年稚嫩的脸庞上,道:“中朝密探鹧鸪?” 宁无衡点头道:“正是。这名中朝密探潜伏于我朝数年,行踪鬼魅。父皇曾派数名探子前往调查,却从未真正寻到过他的踪迹。 然则,近日,广州西境却上呈了一则密奏,奏中言,靠近中朝与魏边界的村庄中,发现了一具尸体,此人身上配有象征着中朝皇室身份的玉佩。死相极其惨烈。此人与传闻中鹧鸪的身形极为相似,身上更有多封密信,几乎可以认定他就是行踪莫测的鹧鸪。 便是这么一个来无影去无踪之人,如今竟死于了广州西境。” 江呈轶惊诧道:“鹧鸪?死了?” 宁无衡郑重其事的点点头,认真道:“学生今日听闻此事,亦满心惊骇。此人武功诡谲,且聪明狡猾,大魏皇室曾派最顶级的密探前往调查捉拿其人,也失去了联系。如今他却赫然死于广州西境,又恰巧是孟灾使团前往南乡之时出的事,实在令人细思极恐。” 江呈轶沉默片刻,问道:“对于此事殿下是如何想的?” 宁无衡答道:“前乌浒王孟灾占领临贺一事颇为蹊跷。年时,临贺太守顾安顾大人曾将去年深秋临贺多起暴乱的起因告之于学生。学生才得知,那多起暴乱中不仅仅有中朝人参与其中,更有乌浒人推波助澜。学生想,若暴乱乃为中朝以及乌浒合谋,那么临贺后来被占,是否亦是这两者共同谋定的计策?只因后来,两人起了争执,鹧鸪才会身死于广州西境。” 话音未落,宁无衡又犹豫道:“只是此人身份还未被证实。他身上虽有多封密信,可象征着中朝皇族身份的玉佩,却令广州调查此案的探子心生疑惑。鹧鸪之身份并无中朝皇室一说” 【六十五回】千机卷宗疑盗取 “因而今日,父皇将廷尉窦大人唤入宫中之意,不仅仅是因淮阴侯之事,更是因为此中朝皇室中人身死广州一案。”宁无衡向江呈轶说明此事。 少年的眼眸清澈明亮,此刻藏满了深深的担忧。 江呈轶沉默的望着他,不一会儿,便神情严肃道:“殿下今日是与窦大人一同前往的议政殿。陛下可有命您将此事告之于我?” 少年微微滞愣,答道:“父皇命窦大人私下调查此案,莫要走漏风声,更不允我将此事告之老师您。” 江呈轶问:“即使如此殿下又为何要告诉臣呢?” 少年见状,并未曾多想,直言而语道:“老师对于学生而言乃为政事、人事的指引者。此事,学生难解,自是想要询问老师。” 江呈轶叹道:“殿下臣曾向你提过多次。不论您身处何位,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却不可无。中朝皇室中人死于西境一案,事关重大。陛下命窦大人私下调查,便是为了防止有人趁着案情未曾水落石出前,扰乱大魏内政,引两国争端战火。 陛下之所以命廷尉窦大人调查此案,是因位窦大人不仅为身正直,且不参与任何党争,与朝中诸位士族元老皆无交集,又心怀天下,心系民生,绝不会不顾两国百姓而走漏此案风声。而今,您却不顾陛下之嘱托将此事透露于臣,便是过于大意了。” 少年不懂,双目紧紧追随着江呈轶,疑问道:“老师说的这些,学生并非不明。只是,老师自入朝以来,对父皇忠心耿耿,对大魏鞠躬尽瘁,对学生更是亲身教导指引。学生认为,此等关乎两国的大事不该隐瞒老师,这才将老师带到此处说明。” 江呈轶背着手,神色平静,一字一句认真道:“殿下,臣知殿下信任于臣。然则,不论殿下信或不信臣,关乎国朝的机密之事,在未曾调查清楚前,都不宜同任何人言说。殿下怎知臣不会在无意中同旁人提及此事呢?” 少年却立即坚定的摇了摇头道:“老师并非这样的人” 江呈轶口吻颇为无奈道:“臣心向殿下,自然不会将此事外漏,然则臣却不可能陪着殿下一生。殿下乃是天选之人,身为储君当有谋虑,切不可过于轻信于旁人。日后,臣若是不在殿下身边,殿下走得每一步都需心翼翼,若有诸如今日关乎国朝之安的要案秘案,未曾查清前,为了黎明百姓,更要将这些秘密埋入心中,烂在肚中,不得与旁人提及分毫。” 少年闭口不言,俊秀稚嫩的脸颊慢慢爬上了一层薄薄的红云,似是羞愧。 半晌后他郑重的点点头道:“老师所言甚是,学生受教了。” 江呈轶心急启程前往临贺一事,更想归府询问千机处有关于广州西境的诸类事宜。 他朝太子鞠躬行了臣礼便欲告退。这少年却执意将他送出了宫门,方得返后宫向皇后请安。 薛青在他入殿与魏帝、太子、窦月阑商议要事时,便已跟随黄门阿生退出了南宫,守在上苑门内等着他出来。 眼见他行色匆匆自宫内踏着步伐疾疾而来,薛青立刻迎上去道:“公子。” 江呈轶看了他一眼,神色并不好,言语间也急了些:“薛青,这几月千机处的卷宗你确实都整理好与我看了么?” 薛青一愣道:“自去年十月起,千机处的密报皆由属下一力整理,仔细核查,凡重大事件皆有记载,却无遗漏,都一一呈至了公子面前。” 江呈轶入了牛车,掀着帘子,望了望周围,确认四下无人后,挑眉道:“你确定?那广州西境出现一具中朝皇室之人的尸体是怎么一回事?” 薛青怔住,神色逐渐变得古怪,五官挤在了一起,疑惑道:“属下确信千机处并未记载此事” 江呈轶见他面露疑惑不解的神情,又听其肯定的语气,便奇怪道:“若广州出现一具佩戴着中朝皇室玉饰的尸体千机处必然会载入卷宗,怎会没有记载呢?” 薛青却毫不犹豫道:“若卷宗之中当真记载了此事,属下绝不会忽略,定然第一时间报于公子您。” 江呈轶觉察出此中古怪,沉吟片刻后道:“驾车,去一趟太医府院。” 薛青虽不解他意,手中拉着牛车的缰绳却轻轻一拽,斥着牛朝西边的太医府院赶去。 “公子难道怀疑千机处的案卷被秦冶做了什么手脚不成?”薛青问道,紧接着质疑道:“公子秦冶自入宫后,很少归江府,更不见他换装前往思音坊他并没有机会接触千机处的案卷您”无忧文学 “今日我听太子言说此事,便觉得奇怪。瞧着陛下的样子,像是近日才得知此事。然则广州西境路行艰难,这几月又接连应临贺之战、乌浒内乱、宋宗一案而动荡不安。陛下派去广州的密探既要封锁消息,又要将此事的详报送至京城,想来是废了一番功夫才将消息呈至陛下面前。若按此时间推断,此人的尸体怕是早在几月前便被人发现了。这样算来兴许正是年前那段时间。恰好那时秦冶还在京城。” 江呈轶大概推测了一番,又继续道:“秦冶虽少归江府,又不曾前往思音坊,但你别忘了。来往思音坊与江府,递送千机处卷宗消息的黎鹰却同他关系甚好。两人时常私下约见。若秦冶有心从中抽走记载着广州西境的卷宗不让我知晓亦极有可能。” 薛青却不信道:“公子秦冶虽犯下不可饶恕的大错,但他在行事前还是犹豫了,且腊八爆炸一案查到最后,真正元凶也并非是他您又何必抽调卷宗一事怀疑到他的身上?” 他以为江呈轶是因为腊八爆炸一案,在心底对秦冶存了偏见,因而现在才会认为是秦冶从中做了手脚,才会导致广州西境的大案未曾报上来。 江呈轶叹:“我并非有意怀疑于他。只是因时机凑巧,不得不去确认一下。我也不愿怀疑他。” 薛青沉了声,拽着缰绳默默不语。 江呈轶面上露出了些失落的神色,遂放下了车帘,钻到了车厢之中。 很快,牛车便来到了太医府院前。 今日的太医府院,恰好只有两名医官任岗,因而门前厮守卫的排查便少了一些,又见来人是东府司主司大人,拿着查案的理由前来,便立即点头哈腰的将他迎入了府院。 江呈轶向他要了各医官的名册以及他们所居住的厢房,便驱散了跟在身侧的吏,入了内院,径直朝秦冶的住所奔去。 薛青紧跟其后,主仆二人按照名册找到了秦冶的住屋。因其离开太医府院的缘由是归乡为亲人整治恶疾,而并非请辞,所以他的房屋,几个月以来,仍有厮前来整理打扫,不曾撤除其屋中之物。 江呈轶推开屋门,瞧见里头窗明几净,所有物品皆一览无余,不知怎得心中隐隐的不安稍稍平下了一些。 正当薛青以为,如此干净整洁的房屋根本藏不了什么千机处的卷宗时,江呈轶却仍然执着地命他在屋中四处翻找一下。 薛青有些部不愿,但还是听从他之令,在这间屋子上下翻找了起来。 江呈轶径直朝秦冶睡得那张简单的双板木榻行去,弯着身在床板上摸索了一阵,从下榻的凹槽中找到了一条裂开的缝隙。他摸着那条裂缝,本以为并无任何古怪之处,谁知摸着摸着,竟从榻板的缝隙中摸到了一角平滑。 他神色凝重起来,掀开垫在木榻上的被褥,仔细朝那缝隙看去,拽着那一角平滑用力一扯,便听见里头啪嗒一声,传来东西落地的声音。 薛青被这声响吸引了过来,同江呈轶对望了一眼,遂同时弯腰下跪,朝木榻之下的缝隙朝里头望去。 江呈轶伸手在下面摸了一阵,有些费劲的勾到了一个用丝帛紧紧包住的东西。 他扯开了打着结的丝帛,便见一卷竹书藏在其中,用细绳牢牢的系着。 薛青见此物,眉眼猛地一愣,心底散出一股失望之感,喃喃道:“此事竟真的与秦冶有关?” 江呈轶不做声,解开细绳,阅览其中内容,果然不出其所料,此正是千机处记载广州西境出现拥有中朝皇室配饰的神秘尸体的案卷。 薛青在一旁看了两眼问道:“秦冶为何要隐瞒广州西境一案?这对他并无好处。属下实在不明白” 他气愤至极,又十分失望。 江呈轶摇摇头道:“此事,我也并未想通。秦冶如此大费周章,不愿我知晓广州西境出了这么一档子事,难道与他同当年常猛军一案侥幸逃过的诸士族后人们的计划有关?” 他不解,也想不通。 若西境死的人当真如太子所言,乃是中朝密探鹧鸪那也与常猛军旧人复仇之计毫无干系。 究竟,秦冶为何要这样大费周章偷取此卷? 【六十六回】百般谋划为复仇 江呈佳知晓这些,但话从燕春娘口中说出,却不知怎得,又令她心生感怀之意,想起从前她暗中瞧着他,为了寻自己,跑遍了大魏的江南河北,次次期盼,次次失望的样子。 这些,是她始终记得的。 宁南忧听着燕春娘的话,不语。 片刻后,才听江呈佳软软的朝他道了一声:“谢谢。” 宁南忧揽着她细软的腰肢,笑道:“我倒是要谢谢你,来到我身边。” 窦月珊在一旁瞧着,见两人愈发恩爱,便打趣道:“兄嫂甚是恩爱,便也不管我孤家寡人站在这里了。” 他语气颇为不满,实则是故意装出来的,没说两句,便往身侧的燕春娘投去两眼,随即扭头再朝江呈佳与宁南忧夫妇二人瞧去。 却见这夫妻二人正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看,登时心生羞意,晕红便从脖子爬到了脸颊上。 宁南忧的眼神不动神色的在燕春娘与窦月珊之间扫了几眼,遂道:“子曰莫急,改明儿,我与你阿嫂为你寻几个姑娘的画像过来,若是满意,便两家对看一眼,说不准,你这夫人便有着落了。” 窦月珊听着他丝毫不加修饰的话语,又见燕春娘在一旁,便着急道:“昭远兄不知在说些什么?我方才的话头,可不是想要寻夫人的意思!” 江呈佳意味深长的撇了一旁默默不语的燕春娘一眼,随着宁南忧的话附和道:“子曰不是想寻一位夫人,那便是想寻一位知心人?” 见江呈佳也调侃起来,窦月珊急了,羞躁的像个大姑娘,气急道:“你们夫妇二人,夫唱妇随,贯会打趣人!怎得说着说着,便将话头扯到了我的头上。今日你们既有客要招待,我便不多久留了。先入府去向太祖母与曹夫人请安去了。” 他着急离开,宁南忧夫妇便于一旁偷偷笑着。 燕春娘笑而不语。 他疾步逃离府门,往里头去了。 宁南忧想着,燕春娘与江呈佳二人今日才聚,定有很多话想说,便轻声道:“阿萝,你便带着春娘先去前厅坐会儿吧?校场还有些军事需要处理,我便随着吕寻先去了。” 正说话间,江呈佳朝巷头那边一瞧,见吕寻已牵了马车站在巷口等候,便点点头,柔声道:“二郎慢些,你身上的伤还未痊愈,不可过多操劳。” 宁南忧温柔道:“晓得啦。今日我大概晚归,你与母亲便莫要等我归来用膳了。” 江呈佳嗯了一声,目送他与吕寻离开了巷朝西边而去。 她遂拉着燕春娘往府中行去,边走边低声问道:“你这次前来,是因何缘由?莫不是君侯唤你前来办什么事?” 燕春娘答道:“君侯并未曾给我下达过命令,一月以前,便命我不必继续潜伏于水阁之中,叫我速来临贺。说是要让我见一个人。” 江呈佳微微皱眉,又听见燕春娘沉吟两声道:“不过君侯要属下见的人,属下大概晓得是谁了?” 她唇角上扬,一脸笑意道:“君侯怕不是为了姑娘您,才将我唤来的。姑娘您大可放心了。” 江呈佳怔住,细细一想,似乎一月以前,她曾提过八年前的事,谈及燕春娘。 她的心中登时涌起一股涩涩之意。 仅仅,是她随口一提的事,宁南忧竟就放在了心上,为了讨她欢心,不顾燕春娘还在水阁潜伏,便将她唤来了这里。可见他根本没防着她的水阁身份。认为及时她瞧见了燕春娘,也不会有差错。 她只觉心口满满的感动与欢喜。 他不再提防着自己,大概是她这半年来最值得高兴的事情。 燕春娘扶着江呈佳,瞧着她微微隆起的腹,高兴道:“早就听房四叔与闫姬提及,姑娘你怀了孕。这下亲眼瞧见,正是令人高兴。” 江呈佳回过神,低下头,满是慈爱的抚着自己的腹,轻声细语道:“待他降世,你便是这娃娃的干娘,你可高兴?” 燕春娘双眸放出光彩,欢喜道:“自是高兴,怎能不高兴?姑娘我多年未曾见你,如今见了,当真是喜不自胜。” 江呈佳心生温暖之意,停在院中,将她揽入怀中,给予一个深深的拥抱,有些伤感道:“这些年,辛苦你在青巷所做的一切如今,既然来了我身边,便莫要离开了。” 燕春娘吃惊道:“姑娘不打算让我继续盯着君侯麾下精督卫的动静了么?”美女窝 江呈佳放平了紧蹙的眉头,道:“如今已然没有必要了。我与君侯已敞开心扉,相互坦白。他此刻能不瞒我的事情,都不会再瞒我了。我又何必再去防着他?况且,如今他已答应我,绝不会再做剑走偏锋的糊涂事。若日后要复仇,只要不再伤及无辜,我也不愿再去阻拦他。从前他做的那些错事,便由我们水阁一一去补偿吧。他肯为我改变,变得不那样偏激,我已经知足了。” 燕春娘露出欣慰笑容道:“姑娘待君侯之心十年如一日未曾变过。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江呈佳低低浅笑,嗯了一声,虽然话说到这里,但她却还是要问一问这一年半载中,燕春娘装作宁南忧遣派去水阁的卧底时,都透露了那些消息给精督卫? 听她问及此事,燕春娘细数了这半年来,她传递给精督卫的消息,答道:“属下一共只向精督卫传了两则消息。一则是按照您的嘱咐,在精督卫调查您的底细时,故意将您在阁中所处地位告之他们。博取了他们的信任。再来便是您嘱托公子调查京城东郊之事的消息。其余的,属下便自称还未在水楼站稳脚步,打听不到,糊弄了过去。” “京城东郊之事?”江呈佳重复呢喃一遍,蹙起了眉头。 燕春娘见她神色不对,便追问道:“姑娘,可是此事有什么玄机?属下当时认为,此事相较于其他消息来说,并非机密之事,精督卫后而也发觉公子带着人马去调查了京城东郊之事。属下这才修书一封寄给了季先之。” 江呈佳摇了摇头道:“无碍,我只是想到了其他事情,有些心神不宁罢了。我且问你后来君侯可有曾让你在水楼打探京城东郊的陈年旧案?” 燕春娘想了一番,答道:“这倒是没有。” 江呈佳的脸色遂松了一松,仿佛有什么心事落了地。 “不过前些日子,属下打听到似乎精督卫这两日一直在寻找曾经服侍果安平侯侧夫人陈氏的嬷嬷。”燕春娘此话一出,令江呈佳神色即刻苍白起来。 “果真如此?”她追问道。 燕春娘被她突然加重的语气吓到,反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脸色突然变得这般吓人?” 江呈佳紧紧盯着她,再问:“你打听到的确是属实么?” 燕春娘点头答道:“精督卫中,有一营中将领同我交好,他曾寄信于我,帛书中谈及此事,却没有多说。属下回信中,只是随意一问,没想到他的回信中便详细交代了此事。” 江呈佳脸色更差了一些,眉峰紧紧堆在一起,仿佛很是不安。 燕春娘不解,问:“姑娘,可是这曾服侍陈夫人的嬷嬷有什么问题?若是有问题,属下即刻写信传回洛阳,令闫姬多加注意。” 江呈佳却道:“此事,你不必插手,日后也不用多问。你只需,在日后,听闻君侯再查此事时,命人从中干涉。万不可让君侯查到什么。” 燕春娘晓得,这背后定然隐藏着什么她不可知的秘密,既然主子不说,她也不必多问。 她点头应道:“喏,属下遵命。” 江呈佳又叮嘱了一句:“这几日,虽是君侯唤你前来陪我,可你我却还是要防着些,莫要让君侯知晓你我二人这些年私下都有联系,且装作多年后会聚生疏的样子才好。” 燕春娘答道:“这些属下知晓。” 正当二人话时,廊下云台画柱旁忽有一黑影迅速闪过,朝后院急速奔去。 江呈佳一惊,喝了一声:“何人!?” 那黑影逃窜的极快,嗖的一下,便不见了身影。 江呈佳心口扑通扑通窜起,立觉不安。 “姑娘这府中?”燕春娘迟疑道。 江呈佳半眯着眼,警惕道:“君侯的精督卫中,总是有人暗中窥窃于我,不知想要作甚?” 燕春娘懊恼道:“属下大意了,未曾提醒姑娘不可在宽敞之地说这些事。” 江呈佳却摇摇头道:“虽说需防隔墙有耳之事,但倘若这背地里监视我的人十分有心,即便我带着你前往卧房,也逃不过此事。” 燕春娘叹道:“还是心为妙,此后府中,属下不会再与姑娘议论此等事。” 江呈佳点点头,遂拉着她的手朝前厅去了。 她缓了缓方才凝重的神色,想起方才窦月珊在燕春娘面前正儿八经的模样,便笑道:“洛芙可有想过寻一夫婿?” 燕春娘见她突然提及此事,微微一愣道:“姑娘怎得突然提及此事” 【六十七回】依依不舍恨别离 而今日付博正是为此而来。 江呈轶并未因他询问此事而感到惊慌,相反十分坦然道:“此事江某亦不敢多说此事尚且关联到宋宗一案。陛下曾言,宋宗一案需仔细审查。且案中所调查之内容,不可外透” 付博冷哼一声道:“江主司倒是很会拿着陛下的话来搪塞?” 江呈轶却不以为意道:“江某好歹有陛下的口谕为由,付大人今日前来询问案情却并非经过陛下许可,江某便没必要详细同付大人说了。” 付博眉头蹙紧,冷声道:“司空府平日调度人手厉害,若窦大人与江主司审问府内吏完毕,还请令他们快些归职,莫要耽误陛下交代下来的事宜。若南海筑坝稍有差池,便是江大人与窦大人之过了。” 江呈轶本就不在乎他的威胁,淡定从容道:“付大人放心,若府内吏与此案确实无关,我与窦大人定会立即将人送回司空府。” 付博又辩说了一番,见江呈轶总能绕开话题,避开他的询问,心中憋了火气,便拉着脸向他道:“既如此本官便不继续打扰江主司了,这便告辞。” 江呈轶特地将付博送出了府门,全程笑吟吟没有丝毫抱怨与怒气。直到目送着付博上了付氏的牛车,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垮了下去。 他冷然对门前的厮道:“守好府门,今日再来客拜访一律不见。” 厮们脸色一僵,连忙点头应是。 江呈轶脚步匆匆朝后院书房疾行而去。 屋中,黎鹰与薛青已等得焦急。 恰好江呈轶此时推门而入,带着些喘,向他们道:“我来了。” 黎鹰迎上去急急唤了一声道:“公子!” 江呈轶神色微沉向他问道:“你今日究竟带了什么消息?怎么这样匆忙,竟不愿在书房中等候?” 黎鹰急促道:“属下心急如焚,失了分寸,还望公子恕罪。今日属下从归来的闫姬处得到一则消息,秦冶攻破了水楼的监卫,十日前便已不知去向何方了。” 江呈轶瞳孔急剧紧缩,一时之间竟也有些乱了分寸:“闫姬何时告诉你的?此事为何没有及时上报?” 黎鹰答道:“闫姬十日前返回水楼,秦冶没过一日便已出逃,闫姬立即派人前往追查,却在淮国附近跟丢了。这才快马加鞭自水楼归京城,将此事告知于我。” 江呈轶心事重重道:“所以你急着要走,是想将此事告诉我之后,与闫姬、房四叔一道前往淮国寻找秦冶?” 黎鹰连连点头,双目恳求道:“请公子允我前往淮国寻找秦冶。我与秦冶从相识他虽做错了事,却并非本愿,只是背负的血海深仇要比我深许多。他有志气有能力可我并不希望他因太过执着而深陷此事,从此纠缠于此。” 江呈轶再三思量,于书房中来回踱步行走,半晌后才道:“你若想去寻他,便去罢。” 黎鹰本是期盼却并未抱着希望,此刻听他准允,心中莫提有多激动,立即高兴道:“多谢主公成全,属下定会将秦冶寻回,将他带到您的面前” 江呈轶默默点了点头。 黎鹰便心急火燎的朝书房外冲。 屋内门再次闭起来时,薛青与江呈轶两相对望,甚觉得秦冶此次出逃,与中朝皇室之人身死广州西境一事有着密切联系。然则,此刻无论他们怎么想,都无法将此一事与秦冶他们的计划联想在一起。 临贺之行,近在咫尺。 江呈轶陪着沐云用完了晚膳,提及此事时,亦是唉声叹气。 沐云心中失望,表面却强装着不在意。 江呈轶见她咪咪笑着的模样,便知她心中并不爽快。 于是问道:“你若是不愿也可随我同去,如此一来,也能同阿萝团聚一番?” 沐云起先有些心动,但后来却犹豫迟疑道:“若我去了咱们那位陛下恐怕又要寻你麻烦。你此去前往临贺,不单单是同窦月阑协查宋宗一案,更是私下调查指挥府的一举一动临贺有阿萝在,陛下必然不放心,若是我留在城中,挟为人质陛下才会觉得,你将尽力顾全两边,至少不会循私。” 她处处为江呈轶考量,压着自己的心绪不说,两眼微红,水汪汪的瞧着他的模样,叫他难忍心疼之意。芦竹林 这一年之中,虽他们之间解开了误会,可仍旧聚少离多,无论在九重天还是人间,都是如此。他始终无法兑现许给她的承诺,只能一次又一次的爽约,让她反复经历期盼到失望。 江呈轶歉疚道:“等我这次回来我” “莫要说了”沐云果断地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叹道,“你如今正深陷这大魏皇权之争的漩涡之中,做什么都是身不由己,我不能怪你,也不想怪你。既如此便莫要给我承诺了。此时,能让我在人间陪着你便已是万幸。” 江呈轶望着她,愈发觉得愧意难挡,上前将她揽入怀中,温柔道:“好你留在京城中,一切心,尤其切防淮王府与付氏。” “付氏?”沐云疑惑道,“难道不应该是邓氏么?” 江呈轶叹道:“日前,汪鹤的家人已假死获救,府上不会再与邓氏有任何关系。且邓氏已因腊八爆炸案,以及宋宗一案牵扯出的扬州刺史苏刃一案而收敛了许多。所以在我前往临贺这段时日,他们并不会有很大的动静。 然而付氏却不同。付博是个满藏野心之人,其腹内诡计且比那老狐狸邓国忠还要多且阿萝近日向我也来了一封帛书,言说让我心付氏。近日右扶风付氏与清河马氏皆有动作,不知暗地里在筹谋什么你一个人独自留于京城千万心。” 他千叮咛万嘱咐,总还是不放心,遂又道:“为以防万一,我将薛青留下,陪在你身边。助你处理京城事宜。” 沐云抬头望着他道:“薛青若是走了你身边便没有得力的人了。我听说秦冶出逃,黎鹰也离开了京城,去了淮国。” 江呈轶摇摇头安慰她道:“此事,你莫担心。我虽是一人前往,但身边总还是有廷尉府的人同行,行路之时不会有差错。至临贺又有阿萝照拂所以并没有太大的问题。” 沐云钻在他怀中依恋道:“我虽愿意放你走,可我其实舍不得你。我我腹中孩儿亦舍不得你。” 江呈轶猛然一愣,几乎没有反应过来,呆滞的松开了她,遂将目光往下移,停在了她的腹上,结结巴巴道:“你说什么?” 沐云见他满脸吃惊,一双眼瞪得似如铜铃,仿佛不敢置信,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怎么这么吃惊?阿萝有孕时也未见你这般吃惊”她轻轻笑着说道。 江呈轶立即道:“她是她,你是你。她是我的妹妹,你是我的妻子。你肚中怀的,可是我江呈轶之子。” 他高兴坏了,从方才的震惊转成了如今的兴奋难抑。 眼瞧着他就要将自己抱着跳起来,沐云立刻阻止了他,义正言辞道:“我胎像还未坐稳请来的医官说我天生体虚,应多调养,不可剧烈走动。你莫要粗鲁了。当心孩儿。” 江呈轶见她严肃板正的模样,忍不住笑道:“从前你还说不会学着姑姑一般,为人母时严厉板直,没有半丝情调。如今你的模样倒是像极了姑姑训斥你的模样。” 沐云瞪了他一眼道:“这如何能一样?你又不是我的儿子。” 江呈轶哈哈大笑起来,揽着她坐在星辰月色下,盯着天上最亮的那道星圈说:“你瞧文曲星与月老在瞧着我们呢。你肚里的这个娃娃定会为我们如今的危局难局带来转机。” 沐云见他驱散了眉间多日来累积的郁气,冲着她眉开眼笑的说着,心中亦高兴起来。 “会得。一切都会好的。”她喃喃着,轻轻抚着腹的位置,嘴角也咧开笑着。 两人依星而坐,谈起从前的事,说得双目朦胧,情到深处,更是相互依偎,流泪不止。 翌日,沐云便命人替江呈轶备好了出发至临贺的一应物件,并盘点好了人数,又为他点了点应带得衣裳。 等他匆忙出发的那一日,她却躲在房中,始终不肯出来相送。 江呈轶红着眼,深深望了府院内一眼,狠心放下帘子,命厮斥着牛车朝廷尉府前去。 待他们一行人走远,沐云才从里头追出来,两只眼哭的像桃核一般红肿。 大约是孕中的缘由,她的情绪波动比从前要大了许多。 其实她不舍江呈轶离开,更不愿自己一个人强撑着江府。 因此,今日他离开,她索性不来相送,任他而去。 只是到了最后一刻,还是想来看一眼,却为时已晚。 沐云这么倚在府门前,呆呆的看着江呈轶的车驾再次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中,心中空落下来,目光充满了寂色。 【六十八回】谋局开启终难停 江呈轶坐在车中想着归来后给沐云的补偿,却听见跟在窗外的厮念叨:“公子,女君方才追了出来” 江呈轶听见,闭上眼只是轻轻道了一句:“知道了。” 厮问:“主公不瞧一瞧吗?” “不必了。”江呈轶默默的靠在车厢里。 越看越不舍。 他向来都是不舍沐云的,从前也是,现在亦是。 他亏欠她的,已数不清,能还的却没有多少。 江呈轶努力平息着心中的波动,又重新从面上挤出一个微笑,又恢复成了平时那个温婉和气,始终面带微笑的青年。 江府的牛车驶至廷尉府,窦月阑已在门前备好马车等候。 厮们将车上的行装卸下,一一堆放起来。 江呈轶下了车立即向窦月阑拜道:“窦大人。” 窦月阑行平礼回道:“江大人。车马已备好,今日晨时,陛下还特地吩咐崔总管送了些行装与文书过来,万事俱备。路程一月,太子殿下同行,蒋公、顾安护卫,还望江大人多多照拂。” 他系数交代说了一番,虽说江呈轶早就知道此行共去的人选,但还是象征性的说了一说。 “窦大人客气了。此行瞒着诸位大臣,因此需趁着天还未大亮时悄悄出城。昨日,江某已前往东宫与太子商议,预备从东南城门悄悄离开。眼下这个时辰,太子的车驾因已到了东南城门。” 窦月阑不敢继续逗留,略有些显急道:“如此,请江大人先上车驾,窦某交代两句,立即便来。” 江呈轶点点头,遣离江府的牛车,便上了廷尉府的马车。 约莫一盏茶后,一行三辆车驾才迎着天空微亮的光芒朝东南门而去。 太子宁无衡早已简装出发,等在门前。 江呈轶与窦月阑抵达城门时,远远的便见宁无衡立于城门前,身侧只随带了一个厮。 窦月阑立即觉得不妥,随即下车,步快行至宁无衡身侧,弯身行礼道:“臣参见太子殿下。” 宁无衡略点点头问道:“窦大人,老师呢?” 江呈轶这才缓缓从马车里出来,徐徐踏步而来。 窦月阑朝身后望了一眼道:“江大人自然与臣同行。殿下!您此行,便带一名厮?” 宁无衡朝身边那名矮的少年看去,遂淡淡一笑道:“此人武功甚高,凭他一人便可护我左右,窦大人且可放心。” 窦月阑还想提醒宁无衡此行或有危险,便听江呈轶从身后而来,向太子一拜道:“臣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立即上前扶住道:“老师快快免礼。” 窦月阑于一旁道:“江大人,您瞧瞧,太子殿下这不是胡闹,身侧只有一个厮护着如何能行?” 江呈轶却道:“此举虽不妥,却也无可厚非。窦大人,我们此行本就是秘密前往,若太子殿下仪仗过大,反而会引起淮王府的注意。只恐出城便被淮王知晓,届时再想出城便难上加难了。” 宁无衡颇有些着急道:“二位大人且莫说其他,蒋太公与顾安顾大人已在城门外等候,吾等快些出城吧。” 三人共乘一辆车悄悄出了城门,趁着天蒙蒙亮时,踏上了路途。 此间,临贺指挥府,宁南忧已收到了京城诸臣联手上奏贬斥他的消息,却波澜不惊。此事乃为必然,他甚不觉奇怪,只是疑惑的是,此次宁铮竟肯为他争辩。 江呈佳接到了江呈轶启程的来信,既高兴又担忧。 此次同行的还有太子与窦月阑。 那窦月阑并非一个好对付的人,为人过于耿直忠诚,只做自己认为对的事。若是于临贺察觉到了什么对宁南忧并不利的证据,定会咬住此事不放。哪怕窦月珊与窦太君此刻在这,也不一定能权得住他。更何况还有太子殿下随行。 她忧心此事,可宁南忧却完全不在意,仿佛自有安排。 四月中旬,北院因打斗而破损的窗扇都已修缮妥当,北院后方被改成木耕林园的土地上,海棠的树苗已窜得老高,结出了花苞。番薯 江呈轶觉得惊奇,不知宁南忧究竟用了什么办法,让海棠在这片潮湿燥热的土地生出了嫩芽,只晓得他每日都要陪她一同来此施肥浇水。 闲来无事时,她便从趴在窗前盯着这片含苞待放的花朵瞧着,嘴角皆是温柔细腻、幸福的微笑。 她多么期盼这半年来的宁静可以永远持续下去,莫再有任何动荡。 然则她晓得,一旦太子驾临临贺,宁南忧筹备多年的谋划,便要正式开始了。 她盯着花苞出神,未曾注意身后有人悄悄走了进来,在她愣神时,从后背将她轻轻环入怀中。 忽感有人自背后经过的她,下意识的双手抬起,用胳膊肘向他打去。 那人松开一只手,稳稳当当的接住了她袭来的胳膊,柔声道:“阿萝是我” 江呈佳回过神来,抬头朝他望去,心下警惕稍稍平了些,道:“你怎得走路没声?” 宁南忧无奈道:“我唤了你两声,你都未曾答我一句难道这还怪我?傻瓜,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江呈佳摇摇头,望着窗外迎着风随意摆动的花苞,低声道:“没什么。只是突然接到兄长前来的消息,有些高兴,又有些害怕。” “是因为太子同行么?”宁南忧将她从怀中转了个圈,与她面对面说道。 江呈佳盯着他的黑漆漆的双眸,沉默片刻道:“北地一切事宜都准备好了?此次陛下遣太子来此,你也该行动了吧?” 宁南忧一愣,神色逐渐古怪了起来,他轻轻抱着她的腰,低头对着她的眼睛,停顿片刻才道:“我向你保证,此次谋划,一击则中,绝不会牵连任何无辜之人。” 他心翼翼的讨好与承诺,叫江呈佳无可奈何道:“好,此行,你要心。待你归来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宁南忧眸中闪过一丝清浅,微微勾着唇角应道:“好。等我回来,你定要告诉我。” 江呈轶沉吟道:“什么时候走?” “总归是要等你平安诞下孩儿,才会启程。你放心,不到半年我必然归来。”宁南忧信誓旦旦的说着。 江呈佳不做声,摸着已隆起的肚子,乖巧的点了点头。 宁南忧见她兴致不高,以为她是害怕自己一去北地,险象环生,恐有祸,因而担惊受怕,心中便生出怜爱,将她紧紧抱在怀中,闭上双眼,不断下定决心,待大计可成,他定会给她想要的一切,带着她安稳过日子。 只是,这未曾从他口中许出的诺言,在将来也成为了他一辈子都无法说出口的话。 在太子一行人向临贺出发的两日后,朝廷诸位大臣才得到这则消息,登时于朝野掀起轩然大波。大臣纷纷上奏,以储君乃为国本之名,催促魏帝下旨命太子一行人归还京城。 就连魏帝众位老臣亦上表启奏此事。 魏帝听之甚为烦忧,于皇后宫中发了好大的一通脾气,强撑着将所有的奏表全都遣了回去,人也更为病弱了一些。 沐云听着朝堂的动静,心里更是担忧至极,生怕淮王在江呈轶等人前往临贺的路上,设点埋伏袭击。 薛青已按照江呈轶的嘱咐,尽量封锁了朝堂上的所有消息,可仍有人将此事传到了沐云耳中。 朝上,反对太子前往临贺最为激烈的乃为付博。 付博的一反常态令许多帝党的大臣纷纷跟随他之后,上表反对。 得知魏帝一力阻挡大臣的反对,并将南陵军派遣出城,追随太子车驾之后,以此护驾的消息。付博于府中久坐,愈发觉得魏帝此行还交代了江呈轶其他事宜。 他始终念着不久前在江府见到的那名令他眼熟的男子,心中总有些不适。 他私下命人去查京城果蔬农贩黎鹰,此人于京郊的户籍皆登记在册,且与他并无关系。 然则,他却觉得,那日在江府,黎鹰似乎对他有着极大的敌意。甚至江呈轶赶回府中时,亦是神色古怪,似乎隐瞒了什么。 付博早已得知段从玉将付氏与马氏招兵买马所录账簿丢于广信一事,更知最后是江呈轶之妹江呈佳将此册拿到了手,因而这几月一直担惊受怕,生怕江呈轶得到了账簿,将此上呈至魏帝手中。 然则,几个月了,江府却什么动静都没有,却在最近与廷尉府抓了司空府数十名吏审问。 这令付博不得不认为,江呈轶此举是在针对于他,更加害怕此人将账簿呈至魏帝面前。他花了十几年的时间,积累兵马粮饷,到如今虽已有部分势力,却仍旧不足以与魏帝手下南陵军与北陵军相抗衡,更何况,一旦他起兵,宁铮便会立即转而与魏帝连成一线,对抗外敌。便凭他这些年所积累的兵力,恐怕支撑一年都没有可能。 付博思量着今后的打算,这时恒业公子急匆匆自院外朝内里本来,并且带来了一则消息。 【六十九回】阴谋诡计故重施 “主公!”恒业大喘着,因四月温热潮湿,所以没跑两步浑身上下便已被汉浸湿,“主公!” 他连连叫唤了两声,付博正闷声思索着,乍听他的急促呼唤,便不悦道:“何事大声喧嚷?” 恒业站定在前厅院中,一连喘了好久向他道:“将军命属下带来了一则消息。” 付博抬头目露期盼道:“可是那黎鹰调查出了什么?” 恒业摇了摇头道:“黎鹰此人从生于京城郊外,户籍与工部记载皆无纰漏,想来并非水阁之人。只是近日公子查出那东府司江呈轶曾在年前便向陛下提及新政之改革一事。言辞锋芒皆针对付氏与马氏。公子只觉惶恐,只怕那江呈轶已将账簿呈至了陛下面前。只是陛下因碍于士族之力量,暂且未有任何处置。” 付博脸色一变,暗暗淡下眼眸,有些记恨起来。 难怪这些日子,陛下待付氏不如从前。 原来江呈轶早就将账簿呈至了陛下面前。 付博阴沉着脸,向恒业问道:“仲文近日在忙于何事?” 恒业答道:“前些日子,将军应了陛下之诏,前往城外军马巡营,这两日只恐不能归。” 付博默了声,稍歇了片刻道:“江呈轶随太子前往临贺,其夫人可有随行?” 恒业道:“其夫人沐氏独自一人留于京城之中,未曾离开。” 付博一挑眉,露出一丝阴毒的目光道:“太子一行人此程明面上虽是调查宋宗广信一案,暗中却是彻查淮阴侯府。可不管哪一样,只要有江呈轶在,都有可能将八年前的旧案牵扯出来。若此事曝露,恐怕付氏一族还没积累足够的实力,便会被陛下抓住把柄,连根拔起。那窦月阑,咱们还有法子将他隐瞒过去,可江呈轶背后有整个水阁,只怕此事由他千机处一查,便会一目了然。” 恒业问:“所以主公您要” “京城传闻中的江呈轶,不是一位博学多闻,且爱妻、妹如命的翩翩君子么?他与他夫人情比金坚,想来也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夫人于京城受辱吧?”付博冷笑一声。 恒业心中一惊,立即道:“主公是要?” “殷业,去将你父亲请到此处,多年未见,我与他旧友相会,有甚多细话要交代。”付博唤出他的真名,望向他,面带笑容,看似亲切,实则藏满算计。 恒业略蹙起眉头,遂弯腰向他一拜尊敬道:“属下遵命。” 当夜,恒业的父亲殷实与付博相会于厅前。 十年未见,其人油光满面,早已不似当年英姿飒爽。唯一不变的,大概还是他唯利是图的人之心。 殷实坐于厅中,瞧着付博如今的家业,眼中生出羡慕与嫉妒道:“如今付兄平步青云,家业也不似当年那般这富丽堂皇的府宅,可是我殷某一辈子都不可能住的上的。” 他的语气颇显出市井门户的家子气。 付博本就看不上他,十年前如此,十年后亦如此。若非此人之子还是个识大体,体大局,有谋略之人,又因此人知晓当年真相,他早就与双刹帮断了来往,与殷家父子断了来往。 此时,付博皮笑肉不笑道:“殷兄说笑了,今日,吾唤殷兄前来,便是要让殷兄与吾共享这荣华富贵。” 那殷实听此,登时两眼发亮,紧紧攥着酒杯,压着心中喜悦问道:“哦?付兄此话何意?” “殷兄行走江湖多年,又稳坐双刹帮帮主之位,应该能听明白我话中之意。”付博低头,拿着放在一旁的茶盏,略轻轻抿了一口笑道,“从前怎么做,今日还怎么做。” “付兄尽管说这一次又要对付哪一个妇人?”殷实听他话意,便立即知晓他要做些什么,于是也不同他打哑谜,直接问道。 付博见他已会意,便慢悠悠道:“想来,近日双刹帮,也有令人烦扰的蝇蚊凑在身侧,晃荡环绕不去?正是不巧,付某也极讨厌这样的人。殷兄若想给他一个教训,付某替你安排。” 他的话中愣是一个字也没提及江呈轶。 殷实眯起双眼,满脸横肉挤在一起,几乎要将他那双眼睛挤得消失不见了。 他一口饮尽杯中好酒,对天哈哈大笑道:“付兄当真与我互通心意。如此,你我二人互帮互助,也能解决一桩大麻烦。” 付博嘴角僵硬着,虚情假意道:“此事旦成,双刹帮今后便能拥有一处像样的据点,再不用随着官府追赶捉拿而四处窜逃。” 殷实眯眯眼贼笑道:“付兄向来言而有信,殷某自是恭敬不如从命。” 两人达成了某种协定,又各怀鬼胎的坐于厅中假言笑语的论了片刻,这才散场。姐姐文学 将殷实送出府后,付博脸上挂了一天的笑容终于冷却了下来。 他目送着殷实驾着马离开城内,迎着夜色朝城门方向去,漆黑的眸子里发着莹莹之光,暗自沉顿下来。 片刻后,朝身后跟出来的人道:“魑魅。待京城之事了结,便莫要让殷实再归双刹帮了。” 沉寂暗淡的夜色中,有一个身披玄深色斗篷的男人从门后低着头缓缓走出,应道:“属下遵命。” 付博收起嘴角的凉意,转身拂袖离去。 十五年前,付博曾向宁铮举荐过殷实。因他手中有一种药,天下一绝,其药性烈至能让一个本对用药者无情也无意的女子对用药者言听计从,纠缠不离,让其情动至难以自拔。 当年曹氏便是中了这种烈性迷药才会中了宁铮的伎俩,被迫嫁入淮王府中,为其侧妃。 付博算是做了这其中的中间者,因为当年,将本与宁铮、曹氏共为一席的窦寻奋调离茶楼的人,正是他。 不单单是此事,不论是后来窦寻恩京郊遇刺身亡,还是常猛军一案,他都有参与其中,只是这世间却无人知晓他的这些动作。他所行之事看似无关紧要,却连串着当年的所有事情,仿佛一根细线,将所有人串联在一起。 多年来,宁铮为了堵住他的嘴,替他保守了这些秘密多年。 而殷实,从前便是替他办事的江湖人,如今,仗着知晓当年事的真相,愈发的贪得无厌,付博早就想将他处置了,却一直未曾寻到机会。 此次,殷实因双刹帮之事入京求见,身边的护卫因近来水阁之异动而缺稀,便是个好下手的时机。 待此人替替他办妥了事,付博必是要斩草除根。 深夜,他入了内院,与自家夫人闲唠了几句,便披上了外袍,匆匆自府内马厩牵出一匹马,迎风朝西城门郊外大营奔去。 引江呈轶归来之计,除了江沐氏之外,自然不能少了一位绝代风华的将军。 彼时的西郊大营之中,一个身穿栗色玉锦袍子,外头穿着一面金甲褙子,腰间系着玄青色荔枝纹绶,裹着整齐的发髻并插簪戴玉,下摆着铁衣战袍,脚蹬深黑长履,身材高挑的将军正手执一柄剑,训斥着大营内懒散的士兵。 忽闻凭栏军营几米之外传来噔噔的马蹄声,声音愈发清脆。 将军听兵来报,便转身朝木栏外看去,便听一声急刹缰绳惊马嘶叫的动静在军营上空盘旋起来。 将军急忙放下手中刀剑,向军营前奔去。 “父亲!”那人朝来人唤了一声。 夜行至西郊的中年男人正是付博。 而那将军,便是其子——付仲文。乃任卫将军一职,是以洛阳城守卫军之统领要事居称,为人鬑鬑有须,虽征战沙场,却仍旧未能被风沙磨灭英姿,是个能与宁南忧并称京城第一美男子的人物。 “仲文巡营,可觉得疲累?”趁着军营火把的光芒,付博瞧见了他额上细细的汗珠,便关切的询问道。 付仲文露出浅笑,收起了方才训斥兵将的威严,变得温和谦顺道:“儿子不累。父亲这么晚了怎得过来了?” 付博收起微笑,余光瞥到他身后的众多兵将,悄声附在他耳畔道:“后日你便巡营归来,可有时辰归府?” 付仲文有些诧异道:“后日巡营归来,还需向陛下呈奏,待自宫归,儿子便往父亲府中去,顺便瞧一瞧母亲。” “只是父亲您唤我归府有何事要交代?”他有些不解。 付博沉声答道:“五日后,太傅李成义八十大寿。为父想让你代为父前往。” 付仲文奇怪道:“父亲难道不一同前往?” “近日太傅之子李显总于朝堂之上针对于付氏。”付博脸色渐暗,十分不悦道:“此人过于耿直。太傅大寿又是其一手操办,吾便不愿前往。届时,吾自称不适,躲过去便是。只是李成义毕竟是太傅,吾也不愿这般对待四朝元老。便欲遣你前往。” 付仲文总觉得付博遮遮掩掩,不知为何像是藏了什么事。 他心内疑惑,但出于对父亲的敬重,他应道:“父亲若不想与李显碰面,儿子前往也无伤大雅。” 付博遂满意的点了点头道:“既如此,你且急着,后日必须归府。我让你母亲为你准备了一套新衣,还有拜寿贺礼。” 【七十回】醉汉大闹城东角 付仲文应道:“孩儿谨记。” 付博又瞧了他几眼,叮咛道:“巡营尚不急,你这身上的伤,需好好休息,莫要把自己的身子累坏了。” 年轻的将军顺从的点了点头道:“孩儿晓得。” 付博望着他,除了交代李成义寿宴一事,仿佛找不到其他话题同付仲文继续说下去。 他抬手,扯着衣袖为付仲文擦了擦脸上的汗渍与污泥,遂平和道:“那吾便归了。” 付仲文亦不做挽留,温和恭敬道:“父亲路上心。” 付博转身,蹬马而上,扬鞭离去。 夜深,天空之上密布的星辰如同一张大,将大陆吞没其中,来往漆黑之中的人们仿佛被融入了夜色,辩不出轮廓。 太子私自启程前往广信一事,因魏帝极力压制,终于渐渐平息了下来。然而不过两日,京城之内又因五月初三——太傅李成义的大寿宴席即将到来而热闹起来。 李成义自章帝时期便已于朝中任职,因其一生功绩烁斐,为人正直,又为四朝元老,天子之师,德高望重。两月以前,天子便特地命崔迁出宫,与李成义之子,现任太傅府掾属之首的李显共同商议李夫子的生辰寿宴。 此次寿宴规模宏大,皇后受天子之令,将亲自前往李府拜贺。 一月以来,李显用心筹备着寿宴的各项,也向处在京城的大官官都递了请帖。 一直闲散于府中的沐云到了四月廿九这一日,经薛青提起此事,才想起来李老夫子的生辰宴就在五月。于是急忙询问薛青可有将贺礼备下。 薛青早就按照江呈轶之嘱托,将贺礼备下。 沐云这才安下心。 李夫子之寿宴,乃是轰动京城的大事,便连皇后都要亲临。沐云作为东府司主司夫人,自然也要应了请帖,提着寿礼前去参宴。 她本是极讨厌这种人来人往的宴席,但为了江呈轶,也只好硬着头皮前去。 这天午后,她便带着两名婢女前去南市购买首饰,又与城夫人聚了一会儿,特地向她讨教了宴席之上所需的规矩,这才觉得安心。 傍晚,她自大将军府出时,已满脸疲惫。厮驾车绕过上东门时,忽闻街角传来吵闹声。 薛青守在车厢前,正闭着眼打瞌睡,听见了前头的动静,便立即睁开了眼朝前头看去。 上东门西大街的角落里,一群人黑压压的围着,乌泱泱的一片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沐云本来对外头发生了什么没有兴趣,闭目养神时,听见薛青在外头道了一句:“夫人。前面好像出了点事。牛车不能从东门行,需等片刻。” 沐云睁开眼问道:“其他路不可通行?” 薛青下了车,在周围绕了几圈,皱着眉头道:“向耗门的巷里挤满了人,牛车怕是过不去。” 沐云这才掀开了车帘,伸出头朝人群密集的地方看了过去。 “快要入夜了,怎得东门角落里挤了这么多人?”沐云疑惑道。 薛青扒开牛车前的人群,想打探一下情况,却被越来越密集的人群挤了出来。 他无可奈何的回到牛车前对沐云道:“夫人,这里的人实在太多了,属下挤不进去。” 沐云望着那人堆,凝眸严肃起来:“那便先将车驾停到空闲的巷中,莫要挡住后头的行人。” 车驾驶入一处巷停住。沐云在婢女的搀扶下钻出了马车。 薛青护在她身边,四处警惕着。 沐云笑道:“你作甚这样紧张?” 薛青眉峰紧蹙,盯着巷子外,越来越多的人群,心下不安道:“夫人如今有孕,万事还是心为妙。” 沐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且不必这样警惕。我去瞧瞧东门那边出了什么事。” 薛青拦着她道:“夫人还是莫要去了,人太多了。若夫人好奇,遣属下去便可。” 沐云走到人群后面,踮着脚,仰着脖子朝里头看。密不透风的人群,遮住了东门的所有。薛青护在她前头,不敢离开半步。 隐隐约约的,从人群里传来了呵斥吵闹哭泣的声音。她踮着脚有些费劲,没过片刻便倦怠了下来。 这时,身后不知哪里伸出了一只手,突然将她猛地超前一推。 沐云与薛青都没有意料到,踉跄中,她差一点扑到在地。却在此时被一只强有力的臂膀捞了上来。她惊呼一声,猝不及防的撞入一人的怀抱,私下悄悄用法力稳住了自己,这才转头看向拉她起身的人。八0 此人样貌英秀俊朗,身材高挑,眉眼温和。他轻轻拽着她的胳膊,一手扶住了她的肩头,害怕她再跌下去。 沐云与他对视,只见他清浅一笑,冲着自己温和道:“姑娘且心,这里人多。” 眼见两人姿势不对,沐云急忙从他怀中挣脱,扯了扯有些凌乱的衣襟,站远些道:“多谢公子。” 沐云退到一旁,便不准备理会此人,但自己也不再往人群里凑。 薛青乍然瞧见方才那惊险一幕,差一点魂飞魄散,见沐云安然站稳,扑通扑通急跳的心口才渐渐平缓起来。 他朝那扶了沐云一把的男子拜了一礼,正预备说道谢的话,却被沐云拉开,站到了一边。 薛青一怔,转头看向沐云,迷惑不解道:“夫人这是作甚?” 沐云脸色有些苍白道:“我现在觉得你方才说的话很对一切心为妙。” 薛青连连点头道:“夫人这样想便对了。您且先随着婢子前去牛车中等候,属下先向那公子道声谢,便回来。” 沐云却摇头道:“不必了。” 薛青余光瞥了那青年一眼,皱着眉头问道:“为何?” “你瞧他那身打扮。”沐云又淡淡的瞥了那青年腰间的配饰,低声与薛青道:“此人恐怕是付氏子弟。” 薛青一惊,偷偷朝那男子上下打量了一番,这才注意到他腰间佩戴的血玉。那样色泽明朗的血玉,只可能出自付府。 再往上看去,薛青便与那男子眸对眸,相互对望起来。 这张脸,他忽觉得在哪里瞧过,分外熟悉。 沐云拉了拉他的衣角,低声道:“莫要与他多有联系。我们且还是去牛车上候着,等人群散了,立刻回府。” 薛青回过神,听着她的嘱咐,应道:“喏” 几人又原路折回巷。 只是还未在牛车上坐稳。东门那边拥着的人群便又闹出了动静。 “砰!”一声巨大的轰响,仿佛有什么东西狠狠的砸在了地上。 人群嘈杂吆喝着,有人骂骂咧咧的走到牛车停留的巷前,恶狠狠道:“让你子再继续偷?你娘老子不是个好人,你也不是。” 沐云听着这令人十分不适的粗鲁谩骂,便有忍不住掀开帘子查探情况。 只见方才还围在东门的人群不知怎得竟都往巷子这边来了。 一个瘦的男孩和一个高大威猛的大汉被围在中央。 牛车恰好停在街的正中间,恰好能瞧见所有的状况。那大汉手拿一把扫帚狠狠的抽向地上瑟瑟发抖,衣衫褴褛的男孩,嘴中恶毒的骂着:“贱种!野种!” 人群虽有嚷嚷着出声制止大汉的声音,却没有任何一个人真的站出来,护住那男孩。 因为大汉酗酒狂暴,手中不仅拿着扫帚,还有一把有些迟钝生锈的长剑。 长剑虽然生锈,但若是用来砍杀袭击却还是一把利刃。 沐云瞧着男孩不断被抽打,整个人缩成一团抽泣着,心中便立刻觉得愤愤不平,于是命薛青上前制止。 就在此时,有一人突然从人群中挤了进来,冲着那大汉道了一句:“光天化日之下,毒打一名孩童,可还有王法?” 此声清脆响亮,令躁动吵闹的人群有了一瞬的安静。 那大汉停下手中抽打的动作,循声朝说话的人望去,神色古怪狰狞道:“是谁在说话?” 沐云牵着帘子,瞧见人群中走出一人,正是方才扶住她的男子。 那男子负手而立,身姿挺拔,浑身上下散发着高贵气息,他一脸不屑地盯着粗暴野蛮的大汉,清冷道:“正是在下。” 那大汉可不是什么富贵人家,更听不得看不得这样的人在他面前晃悠,便龇牙怒吼道:“你算哪里冒出来的葱?老子管教自己的儿子,还轮得着你管?这兔崽,带着他死德性的老娘偷了我的酒钱,溜出家门,难道老子还不能修理了?” “你是否在管教自家孩子,我不知,我只知道。这孩子的母亲已被你当街打晕了过去。也许这里在场的所有人都害怕被你手中长剑所伤。可我却不怕。你若再动那孩子一根汗毛,我便将你打得连爹都不识。”那男子放出厥词,毫不客气的对大汉说道。 大汉醉酒微醺上头,说话亦是语无伦次,忽听闻有人这般侮辱于他,脑袋瞬间清醒,提着长剑气势汹汹的朝那男子奔去,冷笑一声道:“哪里来的莽头子,竟敢在老子面前耍威风?” 他抡起手中的长剑便朝那男子的头顶劈去,龇牙咧嘴的凶道:“你倒是拿出本事来给老子瞧一瞧啊!” 【七十一回】人间冷暖任谁知 只见那男子迅速下腰转身躲过了大汉的袭击,一个旋身便又风度翩翩站在人群中,眉目低垂,唇角带着似有若无的笑,仿佛嘲讽。 那满脸胡茬,光着肩膀,浑身是汗的大汉登时被他激怒,骂骂咧咧继续扛剑向那男子打去。 大汉其实并不太会用剑,所用招数皆是胡乱而为。男子却是从苦练剑术,说时迟那时快,男子在大汉一剑刺来的瞬间,突然弯下身子,双拳伸出猛地朝大汉的肚子打了过去,又风驰电掣般的从大汉的身下绕过,抬起手肘在大汉还未来得及反应时,猛烈攻击他的背脊。脚下一个滑步,身手敏捷的旋圈而行,站稳脚步后,麻利果断的抬起深黑长履朝那大汉的屁股用力一踹。 只听见方才还叫嚣着的大汉此刻哀嚎连连,他那庞大厚重的身体像秤砣一般“轰”的一声摔在地上,似一滩烂泥再怎么也爬不起来。 男子仍旧面带微笑,轻轻拂去衣袍上因打斗而留下的折痕,向那大汉嗤了一声:“没本事,就不要出来丢人现眼。” 他继续负手而立。他方才那三拳一脚虽并非蛮力,却也能让大汉疼上个五六日都不能正常走路。 男子歇了片刻,才想起什么,转身朝巷子前已卷缩成一团男孩走去。 男孩身上四处都是青紫伤痕,所穿的布衣被划得乱七八糟,衣不遮体。 男子向他弯下腰,正预备说些什么。却见这男孩连滚带爬的朝后退去,仿佛十分害怕面前这个男人。一双清澈的黑眸中全是惊恐。 男子压低声音,温柔道了一句:“莫怕,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那男孩坐在地上,双手不断撑着身体往后移,逐渐退到了巷子里。 这时,他身后突然伸出一双洁白干净的纤细手,将一件玫红绣彩的斗篷裹在了男孩的身上。 男孩突然与人接触惊恐万分,险些从地上蹦起,却被那双纤细手轻轻按住,不能动弹。 只听见身后传来柔和清脆的声音安慰他道:“莫怕,莫怕,都过去了。不会再有人伤害你。” 男孩浑身颤抖,面色发白,一言不发缩在斗篷里,抬头朝安慰他的人瞧去。 那女子朱唇粉面,楚腰卫鬓,双目犹似一汪清澈的泉水,有着一股轻灵之气。 男孩仿佛看呆了,也渐渐镇静了下来。 很快,上东门巡查的中都官吏便瞧见了这里聚集的人群。一行八九人在人群中开辟出一条路,嘴中还嚷嚷道:“让开让开!都聚在这里作甚?” 人群再次躁动,有人朝巷子这边挤了过来。站在外头的男子立即入了巷子,护在沐云与男孩身侧,挡着涌过来的人群。 中都官吏们四人合力将闹事的大汉抬了下去,又瞧了一眼东门晕厥在地的妇人,不知咕咕囔囔的说了些什么,遂朝巷子这边来。 吏中带头的那位吏官识得东府司主司的夫人,眼见沐云在此,便立刻迎上去道:“江夫人您怎么在此?方才之景可有惊着您?上东门英云巷姓孙的这户人家时常上街闹事,且屡教不改,着实难以对付。今日,若是惊着您了,属下等人罪该万死!” 满京城皆知,东府司江呈轶乃是当今天子身边炙手可热的红人,又极爱其妻沐氏。而这位江夫人又极受城皇后之喜爱,两人相见不过三次,便如多年至交好友一般。 洛阳之中大官吏,不管究竟看不看得上寒门出身的江氏,都会看在陛下和皇后的面子上,对沐氏毕恭毕敬,不敢造次。 沐云搂着怀中瘦的男孩,淡淡道:“我倒是没受惊。倒是这位公子见义勇为,将那孙姓大汉制服只可怜了这孩子,面黄肌瘦,遍体鳞伤。” 她低头望向男孩,纤细掌豪不嫌弃的在他油腻腻的黑发上揉了揉。 此时那吏官才发现巷中除了时常跟随在江呈轶身侧的薛青之外,还有另一人。 他往那人瞥了一眼,只觉其人面貌分外眼熟。 吏官又瞧见他腰间血玉,再看了看他的面容,登时猜出他的身份,便立刻想要行拜礼,却被此人一记冷眸瞪得僵住了动作。全本 那男子眸光中的冷色只是一闪而过,遂又眯起眼,微微勾着唇角继续盯着吏官看着。 吏官顿时明白男子之意,及时刹住了快要脱口而出的话语,露出尴尬的笑容道:“多谢这位公子仗义出手只是公事所行,您出手伤了人,还需前往中都官曹尚书府中录下口供,归入卷册中存入档库。” 男子轻轻挑眉,努嘴朝地上蹲着的男孩道:“大人所说极是。只是这孩子该如何是好?” 沐云听其问,也一脸期盼的朝吏官望去。 只听见吏官停顿两刻,迟疑道:“那大汉毕竟未曾犯下重罪,虽殴打其妻儿却也只是管理家务内事,我们中都官吏是不可定罪于他的。” 沐云听着便来了气,遂道:“难道你们中都官吏非要等着那孙姓大汉打死了他的妻子,才肯将他送至公堂,断其恶罪么?” 她眉头深蹙着,紧紧抱着那瘦弱的男孩,义愤填膺的说着。 听其言语中带了些怒意。吏官似也无奈,战战兢兢道:“如今即便是赵大人在此亦会同二位说中都官无法审理这样的内务之案。” 立在沐云身旁的男子此时发话道:“官府虽不能管理平民百姓的家事内务,却能以扰乱洛阳城郭秩序来定他的罪。大闹上东门,足以令他在牢中呆上半辈子。如此简易之事,难道中都官都做不到?那孙姓大汉若再这样殴打妻儿,终有一日会闹出人命,届时,案子到了廷尉府,且瞧你中都官曹尚书府怎么收场?” 他虽说话不留余地,但句句属实,刺中要害。 吏官听罢却不知为何露出更为无奈的神情道:“江夫人与公子说得倒是十分轻巧,可知这英云巷孙姓人家五口人,全是这闹事的大汉一人靠打铁活卖手艺过活。他妻儿老若是失去了他,再想于京城谋生路,便是难上加难。您二人细想可还觉得官府能插手管制其人么?” 话中之意,在场的人都听了明白。而正因明白了,所以沉寂下去,都不吭声了。 少顷,沐云仍然坚决道:“即便如此,这世上也总有法子能够解决。我江府之下,与京城还有民庄良田,这孩子与他母亲无法离开那孙姓大汉的缘由,无非是生计问题。既如此我来安顿便好。总之,这孩子与他母亲绝不能再回孙家,否则一生都要受其打骂折辱,将来难免怨怼世间一切。” 官吏又道:“若江夫人能出手相助,确是极好。只是夫人,属下需多嘴一句。夫人能管得了这一个,却管不了这洛阳城内几十万人户。这市井街头千变万化,今日是英云巷的孙大汉闹事,明日便有可能是耗门东街的民打闹若夫人各个都要管,这日子也就没法过活了。” 沐云却不以为然道:“大街巷,偷盗斗殴之事,本就为中都官职责所在。若你们赵大人因事务繁杂而不愿管理,东府司亦不介意呈上奏疏,启奏陛下重选官员。至于收留人犯遗留的家眷一事,既然江府愿意收留,自然有一套规则,亦不是让他们在江府之下的田庄白吃米饭。让他们以劳动获取酬劳,一切按照民庄应有的规矩来便好。” 她信心满满。 立于她身侧的男子略吃惊起来,有些讶异的盯着她看,心中浮出一种莫名的情绪。 “此法甚好。”男子赞同道:“这位贵夫人,想来亦是京中官眷,却如此正义凛然,实令在下佩服。” 他朝沐云恭恭敬敬一拜道:“夫人,在下不才,家中却略有些产,亦能助夫人操办田庄之事。若夫人不嫌弃,在下也愿助夫人一臂之力。” 沐云看了他一眼,只是微微冲他欠了欠身,什么话也没说。 那男子紧接着便向吏官道:“如此,解决了中都官的后顾之忧,大人可还有其他话要说?” 吏官被堵得哑口无言,不知再辩驳什么,瞧着后头被压制的孙姓大汉,低下眼迟疑了片刻,咬牙道:“江夫人与这位公子所言甚是,属下即刻归中都官府中,上禀赵大人,立断此案。” 话音落罢,他便想要将沐云怀中抱着的男孩拉走。 可男孩惊慌无助,死死拽着沐云的衣袖不肯离开,不断的摇着头,才平静没有两刻,便又浑身颤抖了起来。 沐云眼见心疼,生出怜悯之情,遂出言阻止道:“大人。这孩子年纪,又受如此殴打惊吓,想来即便你一行人将他带去中都官府中记录口述,他亦是语句颠倒,说不出什么有用的证词,他的母亲更是遭到暴打晕厥,几时醒来亦说不准。不如便由这位公子与薛青陪同你们一道前往官府录写证词?” 她又重新将男孩拉了回来,抱在怀中不肯松手。 吏官不敢违命,生怕得罪于她,又碍于薛青在此,只好含糊其辞的应了下来。 【七十二回】春娘往知情且深 沐云领着那男孩,在身边婢子的搀扶下上了牛车。 薛青安顿好厮后,便向那吏官道:“大人,我家夫人身子不适,便不同你们前往官府了。” 江府的牛车自已散去人群的上东门朝耗门而去。 跟着薛青与吏官前往中都官府的陌生男子却总是顾盼沐云离去的方向,低下眸若有所思。 夜幕降临,满幕星空点缀在雾蒙蒙的天际上,四处扬着花草的香气,初春的风温和吹起杨柳飞絮,如乱花飞舞。 薛青与那男子自中都官府出来时,街上已一片寂静,行人寥寥 《夫为佞臣》七十二回春娘往知情且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b夫为佞臣/b》全文字更新,牢记址: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