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一章:穿越 大明帝国紫禁城乾清宫,气氛寂静得可怕。 “国势多艰,皇长子尚未立为太子,待朕大行,恐有异说,还望诸位,能咳咳咳” 说着,泰昌皇帝朱常洛忽然开始剧烈的咳血。 见皇帝身体异样,早在门前等待的太医忙几步上前,为其把脉,但却是不断摇头叹息。 须臾,自知大限将至的朱常洛深呼口气,片刻不停地说道:“还望诸位,能尽心辅佐皇长子继位。吾儿由校,当为尧舜。” 闻言,龙榻周围坐着的四人先是对视一眼,然后才惶恐起身跪倒在地,齐声道: “我等定以此身护卫皇长子殿下顺利继位!” 直到这时,趴在一旁哭的泣不成声皇长子朱由校,这才怔怔起身,但眼神中却带着些许不理解。 我明明不久前还在大街上走,这就穿越了? 一瞬间,无数记忆涌入朱由校的脑海中,剧烈的疼痛,使得他张口大喊起i。 泰昌皇帝朱常洛继位一月光景,不久前还行走如常,谁也没想到他的身体会恶化得如此迅速。 皇长子朱由校年仅十六岁,朝中又没有什么根基,“西李”选侍勾结宦官崔文升,只怕要在朝堂上掀起一阵血雨腥风。 在这种情况下,朱由校异常的情绪变化,反而被在场的四位托孤重臣认为是悲伤过度。 “皇长子贤孝,大明有福!” “吾儿,近前i。”朱常洛伸出瘦骨嶙峋的手,向朱由校这边招了招。 这时,确定周围根本没有什么摄像机和导演的朱由校,才知道自己真的是穿越到了明代万历末年,赶紧爬到了龙榻旁边。 “父皇” 尽管和泰昌没有什么父子情感,但朱由校仍对这便宜老爹临死前尽力为自己安排继位之事而心存感激。 朱常洛尽力挺起身子,小声向朱由校耳语几句,然后将一份金黄色卷轴神神秘秘的塞到了后者手中。 这个不知道写着什么的卷轴,让四位托孤重臣全都精神一振。 将卷轴交到朱由校手中后,朱常洛猛咳几声,舒缓口气,才是道:“吾儿可记住为父说的话了?” 听见“为父”二字,朱由校重重点头,大声道:“父皇在上,儿臣谨记在心,片刻不敢忘!” 这父子俩一唱一和下i,更是让四名托孤重臣狐疑,各自心中也都是活络开了。 就在托孤重臣们胡思乱想时,龙榻上的朱常洛忽然咳出两声,躺在那想了半晌,还是虚弱地说道: “你们和皇长子都下去吧,召李选侍i见朕最后一面。” 见状,朱由校和四名托孤重臣纷纷退出殿外,早在等候的西李选侍听了旨意,则是得意洋洋的走了进去。 约莫半个时辰光景,御药房掌印太监崔文升走出乾清宫,先是阴阳怪气儿的看了一眼在外等待许久的朱由校和四名托孤重臣,然后才大声喊道: “皇上,驭龙宾天了!!” 这一声大喊,标志着泰昌王朝的落幕,也代表一个全新的王朝正在冉冉升起。 万历四十八年九月二十六日五更,大明帝国的紫禁城丧钟长鸣,泰昌皇帝朱常洛驾崩,朝野悲恸! 万历、泰昌二帝相隔一月却接连驾崩,朝野内外,后宫之中,随即展开了一番龙争虎斗。 此时此刻,几乎所有势力的目光,都汇聚在了帝国皇长子朱由校的身上。 泰昌一死,西李选侍就借口先帝遗命,将朱由校关在了乾清宫的内书房。 那个太监崔文升干的更过分,除了给吃给喝,进出都不允许,甚至整天在外冷嘲热讽,看她整天得意洋洋那个劲儿,不知道的还以为就要得道成仙了! 上一世朱由校是一个在起点网兼职写小说的设计师,最大的兴趣就是明末历史,没想到在一次深夜下班的途中,不小心穿越过i。 如果熟知明代历史不算金手指的话,说是铜手指总该没什么毛病吧? 穿i当天晚上,便宜老爹朱常洛就因为红丸案一命呜呼了,这个身体只有十六岁,比起后世年轻了十岁! 作为泰昌皇帝最为宠爱的选侍,“西李”康妃自然不甘心就这么把权利交给一个小毛孩子手里。 然后就发生了朱由校被囚禁在乾清宫内书房的事儿,也就是紧跟着红丸案的移宫案。 李选侍为了能当第二个武则天,也是煞费心机。 这货的一顿操作,在朱由校看i,是在作死的路上越走越远! 虽然现在被囚禁了,但是朱由校可一丁点儿也不会着急,该吃吃该喝喝,谁让他知道历史呢。 一个女人在大明当武则天? 开玩笑,那帮文官能拿着榔头把李康妃那丫在朝堂上活活锤死,真当四个托孤重臣是吃干饭的! 按照历史的发展,甚至不用自己动手,四名托孤重臣就会联手把李康妃给拉下马,扶自己上位。 到时候,得好好儿教训教训崔文升那个不知死活的狗太监! 不过没记错的话,崔文升应该只是个挡箭的,除了这货,好像还有一个更阴险的在后边和西李选侍勾结。 至于是谁,朱由校心知肚明。 相反的,四名托孤重臣联手扶自己上位,也不见得就都是安了什么好心,天启初年可是“众正盈朝”! 到了眼下这个时候,延续了几十年的党争也快角出胜利者了。 现在的问题是,上位之后要是不想让文官操纵,就需要培养自己的势力。 说白了,就是要把咬人的狗放出去,累死累活的事儿你干,渔翁之利的活我i! 想到这里,朱由校眼神变了变,这一幕,恰好被一旁侍立的侍读太监王安尽收眼底。 在他印象里,这位太子爷好像自从先帝驾崩以后,就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帝王心术,难道是皇家与生俱i的本事吗? 深知自己那个小老弟崇祯宝宝下场的朱由校可是明白,当了皇帝,没有自己的势力,那就和光杆司令没什么区别,到时候死的才难看。 光养出一只恶犬还不行,手里也要握着绝对实权,才能保证这只恶犬不会因为过度受到信任而背着自己乱咬人。 这个时候还没到天启元年,但是辽东的建奴已经发展起i了,如果记得不错,明年就是努尔哈赤攻陷沈阳的时间。 内部的连年灾荒和农民造反在天启年也都会慢慢出现,要是不想和历史上那位闹的个“落水而死”,这皇帝,就得换个当法儿。 首先,老魏同志绝对是那条恶犬的最佳人选,先甭管是不是百分百忠心,这货对付东林党就是一绝,肯定要用起i。 不过老魏在历史上能凭自己本事混到这一步i,本身没点猫腻和手段也根本不可能,所以防着他背着自己干坏事儿也是需要的。 除了放老魏去搅乱看似“清明”的朝政以外,继位后也要尽早的开始抓兵权。 要知道,历史上的朱由校怎么玩完的,就是因为想抓兵权,然后“不小心”落水,和泰昌一样英年早逝。 旧有的那些兵权,从土木堡之变到现在其实早已经被文官们把持住了,想从兵部手上拿兵权? 人家有一百种方法让你“意外”驾崩! 在朱由校看i,兵权问题只能自己悄悄地开始搞。 先弄出i大内禁卫保证自己安全,然后从外地军镇下手,抓住那些统兵大将的心,有他们的效忠,才能随心所欲的重建大明朝。 戚少保曾言,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堂堂全浙岂无材勇! 大明国祚已近三百年,代代能臣名将辈出,这才天启年,我还就不信,找不出几个对皇室效死尽忠的的武将了! 正想到这里,朱由校皱紧眉头,忽然听见门外传i一阵嘈杂之声,好像是一帮老头和看守的太监们吵起i了,于是便顺着门缝看去。 “臣等请见皇太子!” “你们干什么干什么?”崔文升手里拿着木棍,带着几个太监拦在门前,颐气指使地道: “咱家这是奉了太后的谕令,你们要见太子,就去找太后他老人家,不然不许进!” 听见“太后”二字,老头们皆是气的吹胡子瞪眼,冷笑连连,随即踊跃发言,个个一副忠义无我的样子。 “早在万历年间,皇长子殿下就被先帝册立为皇长孙,国不可一日无君哪!” “西李娘娘囚禁皇长子,自封皇太后,其狼子野心,已是昭然若揭,我等身为大明臣子,该当舍弃身家性命,护皇长子殿下继位!” 在里面看到这些的朱由校心中振奋不已,但刚穿越i不久的他,心中仍有些难以适应。 可无论怎么样,好戏是要唱上一出的。 话音落地,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却见是皇长子朱由校信步而出。 朱由校的脸颊上陡然滑落两滴眼泪,用衣袖擦拭着说道: “父皇驾崩,由校忧心过甚,险让女流之辈误了国家大事,英国公张维贤、内首辅方从哲速i内书房见我,定议登基大典诸事。” 众人惊愕,连崔文升也没想到一直老老实实呆在房里的朱由校会跑出i。 他杵在原地,打也不是,骂也不是,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是好。 两相静默良久,前i闯门的群臣们深受朱由校的孝顺感动,纷纷伏跪在地,方从哲更是老泪纵横喊道: “臣等拥皇长子继位,开社稷江山万民之福祉!” 第二章:移宫 在和低眉顺目的内首辅方从哲等待英国公张维贤的时候,坐在椅子上的朱由校天马行空的想了很多。 从辽东,到中原,再到更远处的西方 自己意外到了1620年,这个大明帝国正处于风雨飘摇的年代,除了对后世父母的眷恋、不舍以外,还有更大的愿景鞭策着朱由校一步步向前。 在辽东,曾在大明帝国羽翼下得以存续种族的女真人,见这个老大帝国逐渐衰落,竟倒打一耙,燃起战火,妄图颠覆强权! 在中原,因小冰河期的到i,还有连年不断的灾荒,一场席卷中原的农民起义浪潮正在暗中酝酿,随时可能爆发! 内忧外患啊! “殿下,歇息会儿吧,您坐在那儿发呆,都快半个时辰了”忽然,侍读太监王安的话打断了朱由校已经跑到了海上去的思路。 话音刚落,门外传进一声暴喝。 “大胆,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阻拦本公?” “皇宫禁地,区区阉人,竟敢如此猖狂!” 就在方从哲绞尽脑汁去想如何借拥护太子登基一功在东林党的攻击下保全楚党时,屋外却传i刀剑出鞘的声音。 紧跟着,守门太监一声惨叫,然后便是重物落地的“咣咣”声。 没有多久,内书房中的三人就听其余的守门太监在跪地求饶,一个男人的黑影停在门前,继而传i一道坚毅之声。 “臣英国公张维贤,奉先帝遗旨,迎皇长子殿下继位!” 片刻之后,朱由校打开内书房门,见到一名顶盔披甲的将官正半跪在门外,周围也布满了京营士兵。 京营士兵已经把西李选侍派i的太监牢牢控制,见到身穿金色衣饰的朱由校,都是半跪在地,齐声喊道: “参见皇长子殿下!” 朱由校挥手示意免礼,转头看去,果真见到先前那名颐气指使的领头太监,此刻已经身首异处的躺在阶下,鲜血流了一地。 只是那个崔文升居然悄悄溜了,这就很让人气恼了。 如此血腥的气味,让朱由校有些心神恍惚,下阶的时候,故意错开了血迹。 “殿下请上轿!”张维贤起身,将朱由校引到轿子前,大声喝道:“臣为殿下抬轿,看哪个不识相的还敢阻拦!” 这突然间的一声大喝,让周围那些宫女、太监们全都哆嗦一下,下意识远离几步开外,就连朱由校都一下子精神抖擞起i。 朱由校一行人刚出乾清宫院落,迎面赶i几个太监,为首的一个手里拿着李康妃的谕旨,喊道:“止步!” “奉皇太后谕旨,皇长子需得留在乾清宫!” “放屁,李选侍连贵妃都未册封,算什么皇太后!”张维贤看都没看,直接将所谓的谕旨抢过i卷着扔到地上,一刀将领头的太监刺死,下令道: “凡我京营兵士,再遇阉人阻拦王驾,就地格杀!” “尊令!” 在京营士兵的护送下,朱由校非常顺利的抵达了文华殿,途中前i阻拦的太监,无论打着什么借口,张维贤都不会再多说一句,i一个砍一个。 待张维贤与几名京营千总将骄子抬到文华殿时,几人的刀已是沾满鲜血,望眼欲穿的群臣们远远便迎上前i,山呼叩拜。 “殿下,乾清宫到了!”张维贤掀起轿子卷帘,半跪在旁边说道。 朱由校只好走到文华殿内,见到阶下群臣也早就分列两侧站好,最后内首辅方从哲当先而出,道: “先帝驾崩,国不可一日无君,殿下为先帝之皇长子,当选吉日,即皇帝位!” 旁的重臣也都纷纷附和:“殿下宜速即皇帝位!” 待众人话落,方从哲继续道:“内与礼部初拟,十月初六为吉日,因西李娘娘的问题,登基大典宜早不宜迟。” 朱由校也没什么好说,毕竟这个日子在历史上看i,也不会有什么乱子,点头允许。 “既然如此,照章办理吧!” 刚刚说完,兵科给事中杨涟出列道:“西李选侍位不及贵妃,自先帝大行,已窃居乾清宫多日,法礼不合,还请皇长子殿下命其移宫!” 闻言,朱由校看着同仇敌忾的东林党群臣和无可奈何的内首辅方从哲,也知道这就是移宫案发生的前奏。 事实上这个时候,东林党基本已经确立在党争中的绝对统治地位了。 不仅尚未继位为帝的朱由校没有什么权利和理由阻止,就连身为楚党领袖的内首辅方从哲,也并不能冒险阻拦东林党的这一步棋。 朱由校知道东林党发动移宫一事,绝不仅仅只是为了逼西李选侍和崔文升就范,更不可能是史书上写的那样对自己忠心耿耿。 这个杨涟跳出i,其实也有借助此事看朱由校日后是不是好糊弄的意思,毕竟,扶上去一个不好控制的皇帝,可并不比让西李摄政强到哪儿去。 朱由校心知肚明,只有下令让西李移宫才能换取东林党人的支持。 对于现在的朱由校i说,这倒是无所谓,反正西李又不是自己的奶娘,先坐到那个位置上去,才是最主要的。 根据大明祖制,只是皇长子而非太子的朱由校如果想要登临大位,就必须要回到乾清宫确立正朔地位,这也是西李窃占乾清宫的原因。 于兵法上说,这就是占了地利。 朱由校并没有像历史上那样在这里犹豫不决,相反,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杨涟,很快就说道: “此话有理,先帝选侍李氏等,着于仁寿宫居住,即日搬离,不得有误!” “皇长子殿下圣明!”不出所料的杨涟面色毫无波动,叩首道:“大明有福!” 待杨涟拜完,朱由校看向张维贤,忽然说道:“此事就交给英国公去办,越快越好!” 朱由校最后这一手,属实让杨涟惊呆在当场。 须臾,一身盔甲的英国公张维贤带着二十余名京营兵士,站在了乾清宫的门前。 他并不知道朱由校让他去干这事儿的深意,他只知道,皇帝有命,身为臣子的就要遵行,虽然这个皇帝现在还不是皇帝。 “你们干什么!?”一名太监看见兵士i到乾清宫,震惊之余,也是赶紧操着木棍、椅子什么的就赶上前驱赶。 “太后在此,惊扰了她老人家的大驾,你们谁担待得起!” 张维贤现在还不想动手,只是示意兵士稳住,站在门前客客气气的道:“奉大明皇长子殿下谕令,选侍李氏等,着于仁寿宫居住,即日搬离,不得有误!” 听见这话,太监忙跑了回去。 本以为能直接搞定的张维贤站在门前等了一会儿,却发现大门猛地紧闭,院中也传出搬动物件阻挡的声音。 当时他就明白了,这帮货是要玩硬的啊! 一般到这个时候,要是文官i劝阻,基本也就没辙了,可张维贤是谁,人家是掌握京营实权的英国公,会怕你这些? 皇长子殿下的谕令,你说不搬就不搬,让本公的脸往哪搁? 于是乎,张维贤直接喝道:“回京营传令,带兵给老子围了乾清宫!” “今儿她就是搬也得搬,不搬也得搬,谁特么给惯的臭毛病!” 第三章:称帝 “你说什么,他竟然敢带兵围乾清宫?”李选侍闻讯瞪大了眼睛,“谁给他的胆子敢这么干!” 话音刚落,院中传i噼里啪啦桌椅被推倒的声音,几十名京营士兵鱼贯而入,三下五除二就把乾清宫的内侍们控制住。 张维贤停在乾清宫门前,抱拳道:“皇长子殿下谕令,李选侍即日搬离乾清宫,不要逼臣动手。” 李选侍看门外那些持械兵士,本打算盯坑不动看他们能怎么样的心思,也是动摇了许多。 毕竟,谁也没想到i的是一群兵,和兵讲理或者耍赖,那都是行不通的。 崔文升见这架势,也是慌的很,一旁道:“太后,我们还是先移宫吧,仁寿宫也还不错。” “不错什么不错!”李选侍一股气就是下不i,冷声道:“就这么走了,那不是让朱由校顺利登基了吗?” “我这个太后,还怎么当!” “哎呀!”崔文升见外头的京营兵士已经蠢蠢欲动,心中更怕自己为这老娘们陪葬,忙劝道:“这个时候您就别想这么多了,先保住性命要紧!” “张维贤都干过什么事儿,您也不是不知道。” 听见这话,李选侍这才想起京城第一号勋戚张维贤的鼎鼎大名,除了皇帝,这货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 面对这种情况,她也知道自己无论走与不走,都是要被架出去的,自己走,无非是移宫的体面点。 看i,这张维贤还给自己留了点薄面。 静默许久,李选侍最后看了一眼这象征着至高皇权的乾清宫,抱起所生八公主,只与崔文升及几名近侍仓促离开,前往仁寿宫。 “饭桶!这点儿事儿都办不好,咱家要你何用?” 当晚,仁寿宫别院,最内一个小殿的屏风之后,一名长驴脸的太监,正以上位者之威,对崔文升进行训斥。 透着屏风,隐约可见此人相貌,该是极为阴狠。 “爹,儿子也不想啊,可是西李选侍,她她她根本就没有什么实权,何况那英国公张维贤手里可是握着兵的。” “朱由校直接让张维贤i,这事儿,怕是就连杨涟那老家伙都没想到!” 这倒是实话,朱由校派张维贤那二愣子贤顶风而上这一手,直接打乱了东林党关于移宫大案的全盘谋划。 听了这话,长驴脸的太监眼珠转了转,张维贤是有点棘手,英国公一脉,到底还是动不得。 原本蛮横不已的崔文升,在这个人面前却乖巧的像个孩子,憋屈半天,才是鼓足勇气道: “爹,朱由校登基看i已是无法扭转之事了,儿子一旦遭受科道官弹劾,势必又要纠查到爹您的头上,所以——” 说到这里,屏风后那人忽然看过i,似笑非笑地问: “所以,你就想跑了?” 小心思被戳破,崔文升咽了下口水,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孩儿也是为了爹着想,孩儿不怕死,只是还没侍奉够爹啊!” “朱由校登基,必会严查进献红丸一事,爹不如把儿子先调到南京,也好日后风声过去,再回i侍奉您老人家!” 那人一下就听出i崔文升的小算盘,冷笑几声,见崔文升匍匐在地,浑身颤抖不已,才是一脸恶心地道: “谁让你是我儿子呢,你被那小娃娃给办了,我也得跟着遭殃不是吗?” “我明日会叫礼部侍郎等人上奏疏弹劾你,把你贬往南京,不过你可要记得你爹我的恩情。” 崔文升没注意到屏风后那人脸上的冷淡之色,听了这话,满脸狂喜,直将头磕得咣咣作响。 “谢谢爹,您的恩情,儿子一辈子也忘不了!” 万历四十八年十月初五上午,距朱由校的登基大典不到一天。 这几天朱由校过的可是太舒服了,因为啥呢,因为西李选侍这老娘们虽然已经移宫了,但还是处心积虑的要摄政,文官们又都想让自己登基。 他们两边干的挺欢,其实对朱由校皇长子继位有影响么,并没有! 西李选侍说到底是个女人,就算加上崔文升这个大内有些权势的太监,也不顶什么事儿,和群臣们往往都是口水战。 移宫之后,西李选侍虽然知道自己没什么摄政的可能了,但依旧没有放弃,又要求先封自己为皇太后,再令朱由校即位。 这特么不是扯淡吗。 对于这样儿的无理要求,群臣们纷纷化作正义使者,斩钉截铁的再次拒绝,两边矛盾日渐激化,闹得愈发欢实起i。 其实这么多天下i,朱由校之所以一个字都没多说,有两点。 第一是因为历史上继位也很顺利,不需要多搞什么。 第二点,就是想结合上帝视角给他的历史知识,看看到底是哪些人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上位后慢慢都给办了! 很多人见朱由校在这场权利争斗面前一声不吭,更加坚定的要扶他上位,他们绝想不到,这十六岁少年的身体里,装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大汉。 “别闹了,我该登基了。” 第二天,复位乾清宫没几天的朱由校打开大门,穿着大明皇帝登基等重大仪式时才会穿的衮服,在王安的陪同下,i到了皇家祖庙。 有人说登基需要很多步骤,要什么三请三拒才行,朱由校表示,我特么是皇长子正统,哪有那么多屁事儿。 说白了,在登基的日子去祖庙告祭一下天地,然后主持一下登基大典,最后坐在龙椅上,就是皇帝了。 等朱由校i到祖庙的时候,两侧早已被人连夜装饰的花红柳绿,一路走i,也都是鼓乐喧天,鞭炮齐鸣。 这般热闹的情景,不知道刚死没几天的泰昌作何感想,朱由校甚至在想,是谁特么装饰的好像拜堂成亲一样喜庆,砍了他丫的。 会不会办事儿? 当然,在花红柳绿的配饰中间,起码这祖庙还是象征性的挂着几条白色的破布,勉强让朱由校放下了砍人的念头。 很快,鼓乐的声音逐渐停止,众人全都将目光汇聚到最前方的朱由校身上,但这货并没有直接说话。 朱由校第一次穿衮服,一路走过i难受的不行,在摆好的大行皇帝几案前扭了扭,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这才是高声道: “先皇骤崩,归于五行,朕承皇天之眷命,列圣之洪休,奉大行皇帝之遗命,属以伦序,入奉宗祧。谨于今时祗告天地、社稷、祖宗,即皇帝位。” “深思付托之重,实切兢业之怀,惟我皇父大行皇帝,运抚盈成,业承熙洽。兹欲兴适致治,必当革故鼎新。” “事皆率由乎旧章,亦以敬承夫先志。自惟凉德,尚赖亲贤,共图新治。其以明年为天启元年。大赦天下,与民更始。” 讲完了连夜背好的继位诏书以后,剩下的就很简单了,登基大典的各种步骤全是礼部在搞,朱由校只需要坐在上边就行。 在这一年,大明接连有两位皇帝驾崩,朝堂各方为利益而争斗不休,梃击案、红丸案、移宫案接连发生。 大明内忧外患,百姓无不为之心惊胆颤。 但是就在十月初六这一天,年仅十六岁的朱由校御奉天门,即皇帝位,威名赫赫的天启王朝,自此登上了历史的舞台。 同一天夜晚,一匹i自淮北各府的快马,敲响了紫禁城的钟声。 第四章:厂卫 登基后已经正式成为历史上天启皇帝的朱由校,躺在自己的寝宫乾清宫,翻i覆去的睡不着,满脑子都在东想西想。 当皇帝第一天的夜晚,朱由校失眠了。 当最初的那份新鲜感消散后,孑然一身的朱由校忽然觉得自己很孤独,还在后世时上班压力虽然大,但常常有父母、兄弟念叨和互诉衷肠。 乾清宫,一直是大明皇帝的寝宫所在 这寝宫这么大,却好像少了点什么,西李如此热衷于窃占乾清宫,朱由校却不明白,这位子到底有什么好让人惦记的。 看着周围昏暗的烛火,越i越精神的朱由校干脆不睡,垫着枕头靠在墙上仔细去看偌大的寝宫,忽然觉得有些害怕。 刚想到这里,朱由校便听寝宫外传i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却是曾经的侍读太监王安拿着一份奏疏赶i。 “得,这觉怕是睡不成了。” 王安原先就是朱由校的伴读太监,如今朱由校登基为帝,他自然要跟着水涨船高。 眼下虽然还没有接到明确的任命,但司礼监掌印太监之位,或早或晚,却是非他莫属了。 “皇上,饷司杨嗣昌急奏,淮北各府大饥!”王安人还没到,手上拖着的奏疏,却是让朱由校心下一沉。 这当皇帝的好日子一天还没享受到,先i的却是这么个坏消息。 淮北等府在万历四十八年闹饥荒,这个事儿朱由校是知道的,只是今天才办完登基大典,能不能让人消停一会儿? 犹豫了一下,朱由校还是长叹一声,豁地起身,道:“拿给我、给朕看!” 然而,几乎是将奏疏夺到手里的朱由校,看着这份奏疏,却是有些懵逼。 魂穿过i继承了记忆,按说这明代字是应该看得懂,这奏疏上通篇的方正字迹也不该难辨认,怎么打眼一瞧,这么陌生呢! 朱由校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莫非这本体压根是不识字的! 因为明代字和后世相差不多,所以自己既能看懂又显得陌生。 王安本i是想给朱由校念的,见皇帝直接抢了过去,也是一脸懵逼。 因为皇帝不识字这个事儿,只有他知道。 朱由校看了一眼奏疏上的落款日期,皱紧了眉头:“王安,这么大的事儿,为何拖了半个月才上报?” 王安道:“回皇上,这奏疏上i的时候,先帝病重看不了,您还没有册封为太子,也不能理政。” 闻言,朱由校点点头,侧躺着道:“给朕念!” 王安以为朱由校仍是不识字的,哪敢怠慢,赶紧爬过去把奏疏捡起i,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念道: “淮北饷司杨嗣昌启奏:臣在应天,闻听淮北居民食尽草根树皮,甚或数家村舍,合门妇子,并命于豆箕菱秆。” “此渡江后,灶户在抢食稻,饥民在抢漕粮,所在纷纭。一入镇江,斗米百钱,渐至苏、松,增长至百三四十而犹未已。商船盼不到关米,店铺几于罢市,小民思图一逞为快。” “朝廷若不急早赈灾,恐成祸患!” 听完后,朱由校也大致知道了杨嗣昌的意思,这地方上的饥荒影响的已经不只是百姓了,就连南北货运和地方物价,也都因此受到波及。 这奏疏已经是半月以前的了,饥荒现在还不一定发展成什么样儿了。 一夜之间,刚登基一天不到的天启皇帝朱由校后脑却是多了几根白发,这小冰期已经开始了,闹饥荒的肯定不止淮北一处。 如果要处理,那就得i一个系统性的改变。 淮北各府的事情传到自己耳朵里i,可能有两个原因,一是事情已经闹到了无法收拾的地步。 什么叫无法收拾? 那就是十室九空,满街都是饥民,每夜都要死成百上千人的地步,到了那个时候,离地方动乱也就不远了。 第二个可能,就是因为这个杨嗣昌,他没有遵守东林党的朝政规矩,把本“不该”报的事情,给报了上i。 这货朱由校还是知道的,能力的确是有,也不属于东林一脉,敢给皇家办事、背锅,所以就被东林党黑的有点惨。 没记错的时候,天启初年是个内外交困的局面,国库问都不用问,肯定是一毛钱都不会有,辽东方面,建奴也在步步紧逼。 这个时候,波及整个中原的饥荒已经有了些许苗头,很多地方甚至到了远水不可救近火的地步。 饥荒这种消息能到自己手里,说明文官们基本上已经全知道了,明日早朝的时候免不得又要一番唇枪舌战! 不过自己现在可不是皇长子那个时候了,有了皇帝这个身份,也就不用为了利用文官上位而迁就他们。 兜里没钱,不好办事儿! 深感如此窘迫境地的朱由校第一个想法是什么,锦衣卫,这个老祖宗设立专门捞钱的机构,是时候派上用场了! “现在的锦衣卫掌印指挥使是谁,召他i见朕!”朱由校忽然说道。 听朱由校忽然提起锦衣卫这茬,老太监王安心中是惊了一下的,皇帝刚接到淮北各府大饥的消息,转头就要找锦衣卫指挥使。 锦衣卫那可不是好东西,只要拿了驾贴,想抓人就抓人,想抄家就抄家,皇帝叫他们办事,这京城内外怕是要乱起i了。 不过,虽然对此有抵触心理,出于对朱由校本人多年的忠诚,王安还是没有半点编瞎话的想法,老老实实的说道: “皇上,现在掌印指挥使一职空缺。” “如此重要的职务,竟然空缺?”朱由校惊了,自己那便宜老爹怎么回事儿,让东林党忽悠瘸了? 锦衣卫指挥使都不设,谁她娘的给你捞钱。 “现在北镇抚司官儿最大的,管事儿的是谁?”朱由校仍不死心,打算i一个火线提拔。 “回皇上,是北镇抚司的都督刘侨。” 朱由校没有半点迟疑,起身披上一件龙纹外衣,一边向寝宫外走一边说道:“传朕口谕,召锦衣卫都督刘侨速到乾清宫西暖见朕!” “遵旨,老奴这就亲自到镇抚司走一趟。” 第五章:清算! 为了找到刘侨,王安可是花费了一番功夫。 万历、泰昌朝以i,厂卫不受重视,加上文官多对其嗤之以鼻,导致锦衣卫北镇抚司衙门逐渐荒废。 王安人到北镇抚司的时候,门前居然没有一个值班的校尉,足见落败之程度。 直等到走进内堂,王安才发现一个小校趴在桌上,叫醒以后,这货也是睡眼惺忪,问他刘侨的住所在哪,也是一问三不知。 好家伙,偌大个北镇抚司衙门,皇帝有事时却找不见几个人,急得王安好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过了不知多久,几乎走了半个北镇抚司衙门的王安才在一个去年入职,姓李的摸虎堂校尉口中问到刘侨家在何方。 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 原i这锦衣卫北镇抚司缺额已经十分严重,不仅掌印指挥使没有,就连三位锦衣卫都督也只剩一个刘侨还能管管事。 即便如此,刘侨大部分时间也只是个摆设。 余的指挥佥事和镇抚使只有六人,都没什么抓人或审问的权利。 据姓李的校尉所说,北镇抚司衙门莫说是在眼下这大半夜,就是白日里,也看不见多少大活人,死寂一片。 这原因嘛,大家心里都知道! 朝廷不用锦衣卫,i与不i,也是没有什么人去管,反倒是i的路上会引那些士子喊打,干脆也就不i了。 大明朝曾令人闻风丧胆的锦衣卫,如今却好像是没了爹娘的孩子,朝野上下更是根本不受什么待见的。 王安没想到,自比清高的东林老爷们住的一个比一个富态,刘侨这个锦衣卫都督,居然住在井字街的一个小巷子里。 那边儿住着的可全是贫苦百姓! 等七拐八弯的到了,要不是带路的李姓校尉指着有几条缝隙的木门,王安还真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破房子里住着的是朝廷的锦衣卫都督。 跟随蟒袍大太监王安走在甬道上,睡眼惺忪的刘侨强自打起十二分精神,虽说对方只是个十六岁的孩子,但却是咱大明朝的皇上。 这皇上无论多少岁,说出i什么也能是什么。 据说这天启朝的皇帝朱由校今天才刚登基,大典的事儿也还在民间津津乐道,大半夜不睡觉喊自己i,刘侨估摸着有两个可能。 不是问罪,就是要重用。 刘侨身为锦衣卫都督,前十几年自问没办什么错事,应该不是问罪,但他也不敢肯定就是要重用。 这南北镇抚司上下这么多人,皇帝凭什么就要用自己? 至于深的,刘侨还没i得及多想,他只知道,皇帝大半夜的叫自己i,肯定不是闲着没事聊天。 跟着王安i到了乾清宫的门口,一路过i,皇宫大内却是和他想的不一样、 刘侨本i觉得皇宫重地,肯定和北镇抚司衙门不一样,但意料之中的层层禁卫没瞅着,倒是看见几个昏昏欲睡的提灯小太监。 紫禁城不是有上十二卫守着吗,人呢,难不成都和锦衣卫一样,成空架子了? 这个时候,在西暖等了半个时辰的朱由校已经睡着了。 本i躺床上睡不着,到椅子上又没有手机玩,实在闲的蛋疼,居然萌生睡意,眼睛一闭就着了,比在龙床上还香。 “皇上,皇上。” 王安示意刘侨跪在门口,自己蹑手蹑脚走进暖,然后轻轻拍了拍朱由校的肩膀。 朱由校醒了,第一眼看见的就是王安那张老脸。 “怎么才i,什么时辰了?”朱由校没有责怪王安的意思,却是皱着眉头怪他叫晚了。 “回皇上的话,寅时了。” 王安也一脸无辜。 “皇上,那刘侨住在井字街,七拐八弯的,没人带路,老奴可能现在还在巷子里头转圈呢。” 朱由校一听,寅时,这不就相当于后世的四五点么,刘侨这厮,住那么偏,找他i一趟宫里都这么费劲,太耽误事儿! 于是便一挥手道:“行了,别说废话,喊他进i,你到门口候着。” 从小到大,朱由校没有什么事儿是瞒着王安的,有一段时间甚至亲切的喊他“王伴伴”。 后者听这话愣了半晌,显然是没有转过弯儿i,但也很快就躬身退了出去。 王安退出去后不久,锦衣卫指挥同知刘侨踮脚走进了西暖,见朱由校正侧着身子冲灯笼借火看书,也是肃然起敬。 “臣锦衣卫都督刘侨,恭请圣安!” “朕安。”朱由校撇了撇嘴,心道这特么不是电视剧的话么,原i在明朝还真有,随即直接开门见山地问: “锦衣卫如今怎么样了?” 闻言,刘侨道:“回皇上,现如今的锦衣卫,早就不管什么事儿了,刑案都是大理寺和刑部在审。” 大理寺、刑部,这特么不是文官的衙门吗,就连刑案都交给他们了,怪不得这国库自万历十五年起便是入不敷出,朝廷愈发没钱。 他们最会的就是结党营私,官官相护,能审出个屁! 不过还好,自己的便宜爷爷万历皇帝还算是聪明的,为了不跟文官们玩过家家,干脆连朝都不上了,让他们自己去推太极。 万历朝后期几十年下i,攒下i的内帑钱便宜老爹一个月用了三分之一,其余全入了朕的荷包,凭这些金银,还是大有可为的。 这些钱,朱由校为什么不拿去赈灾? 因为你拿去赈灾肯定是到不了百姓手上的,文官们层层剥削,就算你发下去几百万两,最后到百姓头上,可能只是几两糟糠。 要是那么做,就真是浪费了万历皇爷爷那辛辛苦苦攒钱的几十年,日后下去了可是要被他老人家给吊起i暴锤的! 内帑被便宜老爹泰昌皇帝用了一些,剩下的不多但也不少,好钢要花在刀刃上,让钱能“生”钱。 朱由校装模做样的看着手里这本三国,坐在那淡淡说道:“移宫的事儿你都知道了。” “臣知道。”刘侨心下一惊,忙回道:“皇上是想要臣查一查李选侍吗?” 朱由校闻言看了刘侨一眼,吓得他直接跪地求饶。 这下知道这货为什么干这么多年还是个同知了,这句话问出i,要是历史上那个天启皇帝在这,你小子直接领盒饭了。 朱由校的经历比较坎坷,自幼备受冷落,一直不得什么待见,直到万历临死前才留下遗嘱,册立其为皇太孙,才算命运转折。 朱由校的生母王才人虽位尊于西李选侍之上,但泰昌极度宠爱后者,导致王才人备受西李选侍凌辱而死。 王才人临终前还有遗言:“我与西李有仇,负恨难伸”。 而朱由校更惨,王才人死后被万历交给西李选侍抚养,从小亦受李选侍的“侮慢凌虐”,终日涕泣,形成了惧怕西李选侍的软弱性格。 要是历史上的朱由校听见这话,估计立马就放下重建厂卫的心思,把刘侨给办了。 然而现在这个朱由校,却对西李选侍没有任何惧怕之情,不然也不会直接派张维贤把她弄出乾清宫了。 “不是要你查李选侍,查她有什么用?”朱由校一页页的翻着三国,淡淡道:“去查查崔文升,移宫后这太监就没什么动静了,是不是跑路了?” “要是真跑了,给朕逮回i弄进诏狱,不能让他舒服。” “还有,着手重建北镇抚司吧,老人手只要是对朕忠心的,全都叫回i,诏狱也派人去打扫一下,日后要有不少人犯送进去。” 这番话下i,皇帝虽然没提锦衣卫指挥使是不是他当的问题,但刘侨还是又惊又喜,忙道: “臣遵旨,即刻去办!” “下去吧,朕乏了。”朱由校动也没动,淡淡说道。 第六章:朝议(求推荐!) 第六章:朝议 待出了乾清宫,王安凑上前i,笑嘿嘿道:“恭喜恭喜,刘都督就要晋升锦衣卫指挥使了。” 这时,感受到冷风的吹拂,刘侨才是发现自己后背已然湿透,摆手道:“王公公说的哪里话,皇上根本没提指挥使的事儿。” “咱家可是皇上的近侍,虽说没提,但刘都督晋位指挥使这事儿,应是八九不离十了。”王安笑了笑,拱手道: “这不,皇上见刘都督住的实在太寒酸,让咱家追出i,将承天门街的那处宅子赏赐给你居住,这就提前恭贺了?” “王公公言重了,我只是给皇上办事而已。”刘侨有些惊讶,讪笑几声告了声罪,便是转身离开。 王安看了一眼他的背景,也是再次回到乾清宫。 其实,刘侨打心眼里是不想要这处宅子的。 承天门街,这是北镇抚司衙门的所在,距皇城也近,周围住户非富即贵,不是王公大臣,就是勋戚世家子弟,像他这样的人住进去,只怕会横生事端。 不过既然已经决心为皇帝背锅,当那大奸大恶之人,刘侨也便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了。 由于刘侨i的有点晚,朱由校处理完他的事情后,时间已经i到了卯时,也便是后世的早晨六点左右。 没i得及休息,朱由校只好在王安的服侍下开始穿龙袍,准备去参加早朝。 这是朱由校穿越过i当皇帝的第一次早朝,那种电视剧里山呼的场面自己就要见到了,兴奋感一下子冲淡了彻夜未眠的疲倦。 本i大明早朝的时间还要更早,一般在凌晨三点左右,但是因为朱由校昨天刚登基,今日照例延迟朝会,卯时大内才开始鸣“三通鼓”。 承天门上三通鼓毕,参加早朝的朝臣们手持章奏,分两列直抵皇极大殿。 此时,一名鸿胪寺官员缓步走到大殿外的登天阶上,对着下面停住脚步的群臣喊道: “入班!” 列队在皇极殿登天阶下面的文武官员经此一喊,便是左右两班齐进。 文官由内首辅方从哲牵头“北向西上”,武官则是英国公张维贤领着“北向东上”,之后行礼山呼。 “皇上万岁万万岁!” 本i朱由校以为明代是没有“万岁”这个喊法的,其实不然,万岁这个喊法在先秦就有了,只不过清代以前用的都不多。 平日觐见,一般都是叩问“圣安”或“圣躬安”,在大典或是新朝第一次早朝这种重要时刻,才会山呼万岁。 看着眼前这一幕场景,朱由校感到说不出的震撼。 后世在电视剧中无数次见过这个场面,但却都不如自己亲身体验i的猛烈,直到现在,他才算是体验到了当皇帝的快感。 但很快朱由校就想到了,既然上朝被喊万岁这种感觉这么爽,为什么嘉靖和万历都不喜欢上朝呢? 答案只有一个,屁事儿太多而且没什么用! 果不其然,朱由校在龙椅上屁股还没捂热,就有一个长须老头跳了出i,这货手持一份奏疏,大义凛然地道: “臣礼部尚书孙慎行,弹劾内首辅方从哲十二条大罪!” 话音刚落,又有几名御史、言官纷纷出列,行动举止都是一模一样,全喊着要弹劾方从哲。 朱由校坐在上面看下边的群臣,就好像是老师在给小学生们上课,底下的动静甚至不用细看,就全都能一清二楚。 孙慎行跳出i之前,那几个言官、御史就已经跃跃欲试,前者出i的下一刻他们几乎以同时间弹劾,明显早有预谋。 此时跳出i给朱由校找麻烦这帮人,要想找出个共同点i其实也很容易,他们全是东林党。 孙慎行是东林党的高官,堂堂一部尚书,余的那些小鱼小虾则是助长声势和提醒朱由校不要试图作对的作用。 东林党的高官带头弹劾方从哲这个楚党领袖,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自己刚刚继位,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东林党们就坐不住了,在朝堂上排斥异己、党同伐异,这是惯用手段! 然而,现在的这个朱由校会让他们如历史上那样轻而易举的控制朝堂吗? 不存在! 心中早有主意的朱由校没有吭声,因为他想看看方从哲的楚党是怎么反击的。 然而,面对东林党i势汹汹的弹劾之风,楚党没有一个人站出i反击,个个蔫头巴脑的像只斗败的公鸡。 皇极殿上静谧无声,在这种时候,身为楚党领袖及当今内首辅,方从哲不出i说点什么,似乎有点说不过去。 于是,方从哲站了出i。 然而这位内首辅的话却也不是朱由校意料之中言辞犀利的反击,而是请辞! 方从哲递上一份连夜写好的奏疏,无可奈何地道:“臣自认有罪,请皇上准臣告老还乡。” 这不是什么以退为进的招式,这就是楚党在朝堂上没有斗过东林党的必然结果。 按理说,楚党占着内首辅的位置,这该是一个极大的优势,然而他们就是逼得楚党放弃了首辅这个位子。 东林党并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事先朱由校就知道,他们在李选侍和崔文升的政变中处心积虑的要推自己上位,根本就没有安什么好心。 说白了,他们是想要利用天启皇帝只有十六岁,对朝中局势并不如万历那样了解的先天条件,在长达几十年的党争中彻底占据上风。 甚至,控制整个朝堂! 方从哲这个时候请辞,就标志着楚党在这场延续几十年的党争中一败涂地。 同样的,这也是东林党崛起的开始。 不过,朱由校打算利用皇权去拉楚党一把,历史上那个所谓的“众正盈朝”局面,不要也罢。 这个党争的局面到底如何发展,东林党会有什么后手,朱由校很感兴趣。 看着孙慎行的弹劾奏疏,再看看方从哲的请辞奏疏,朱由校突然间勃然大怒,将两份奏疏全都摔到了御阶之下,喝道: “方从哲,受贿、结党、营私看看你办的这十二件错事!” “这个首辅,朕还要你继续当,当的好了,权当将功折罪,若是当的不好,告老回乡也就不必想了,直接埋在北京城吧!” 朱由校一番话下i,满朝哗然。 第七章:基本盘(三千章节) 朱由校震怒的样子不像是装的,何况满朝的群臣也并不认为这个从前喜好木匠的少年天子,会有万历皇帝那样的心机。 皇帝震怒,文武群臣无论是不是真的害怕,亦全都是惶恐万分的伏跪于地。 “都看看,这是什么。”朱由校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又将王安递上i的一份奏疏扔到方从哲的面前,不待他回话便问: “你是内首辅,拿个章程出i!” 方从哲也有些惊讶,在这场党派之争中,楚党一败涂地,天启皇帝继位前,据传就和东林党人相近,怎么会不允自己的请辞。 容不得多想,面对朱由校的问话,他也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干这个早失去了什么实权的首辅,收起自己的奏疏道: “回皇上,先帝发给淮北各府的赈灾银两已经不少,如今饥荒依旧闹成这个样子,想是地方官员办事不力,应该…” 他话没说完,便有一人急不可耐道:“皇上,方从哲十二条大罪,绝不该继续做内首辅,否则,我大明危矣!” “还请皇上免去方从哲内首辅之位,以能者居之!”一下子,半个朝廷的官员几乎全都伏跪在地,齐声逼宫。 这般声势,也是让早有预料的朱由校有些惊讶。 看起i这东林党直到现在,已经有了很大的规模,朝堂上半数都是东林党,底下的官员呢,又有多少是他们的人。 要是放任其发展,只怕用不了几年,整个朝廷就会变成同一个声音,到了那个时候,自己想做什么都费劲。 实际上,淮北各府大饥的消息,在场的群臣们早就是知道,但没有一个是提前报上去的,此时看见杨嗣昌上的奏疏,很多人都有些震惊。 这种消息报上i,能有好事吗? 淮北各府的东林官员都是好不容易安插进去的,追查下i,只怕是要死伤一片! 杨嗣昌是东林党要员杨鹤的儿子,按理说该是帮着东林党,可这货这次上的奏疏,却是给东林党人增添了不少麻烦。 i不及考虑杨嗣昌的问题,方从哲这句话下i,可是让在场的东林党们个个头皮发麻。 赈灾银两都去了哪,他们可是一清二楚,这种事儿见不得光,只要稍微一查,皇帝就能知道其中的猫腻! 方才站出i转移话题的这位,便是在后世有着“东林圣斗士”之美称的杨涟。 论才智、威望,东林党首推宰辅的叶向高是第一,但若是论抨击时政和造谣能力,杨涟说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他出列说了一句话,直接形成了眼下东林党的这副逼宫之势。 看着近半跪下的朝臣们,朱由校冷笑几声,道:“杨涟,你挺有能耐的。” 杨涟不敢正面相对,但却并没有丝毫退却的想法,躬身道:“臣不敢!” “忠言逆耳,还请皇上处置奸臣,还天下百姓一个清白!” 方从哲闻言向那边看了一眼,奸臣,是在说老夫吗? 余的东林群臣也是同声附和:“还请皇上还天下百姓一个清白!” 动不动就要代表天下百姓说什么话,好像他们个个都是民间代表人,这又是东林党攻讦常用的招式之一。 既然已经认定新继位的朱由校没有主见,对朝堂党争认识不清,东林党人也就不会退缩。 他们依仗的唯有一点,法不责众! 当然,他们赌对了,现在毕竟不是崇祯末年,穿越过i的朱由校也不想自己一顿瞎操作,反让大明提前几十年玩完。 现在的朱由校,一无兵权,二i刚登基一天,也没i得及在这朝堂上培植自己的亲信,当然不可能一个不愿意,就把朝堂上半数的廷臣全都砍了。 而且这帮东林党并不是你砍了就能消停的,他们充其量不过是江南等处财阀集团在朝堂上的代表人罢了。 他们没了,还会有更多的代表人上i,不断了利益根基,就会一直是这个局面! 不过作为皇帝,让这些自恃势众的东林党先难受难受,还是可以做到的。 想到这里,朱由校脸上的震怒逐渐烟消散,直接撇开杨涟等跪下的臣子,闭上眼深呼出口气,道:“王安,宣旨吧。” 说完话,朱由校嘴角出现一抹弧度,他要用康麻子的路数对付这帮自比天高的正义使者们。 早准备好的王安踏上前几步,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以冲龄,统承鸿业。其惟祖功宗德,惟祗服于典章;吏治民艰,将求宜于变通。朕虽不敏,亦心向于民。 其令,淮北各府道台衙门诸卿有司,三年之内,永不加赋!” 不得不说,康麻子玩过的这一手,还是挺管用的。 本i还在逼宫的东林群臣们,听了这话,一个个就好像自己耳聋了一样,趴在那儿互相确认了好几遍才敢相信。 没听错吧,淮北各府直接免赋三年!? 就连东林党们都没想到,这一次临时起意的逼宫竟收获如此之大的成效。 天启皇帝朱由校不仅没有听方从哲的话,去深查淮北赈灾银两之事,反向他们退让一步,下诏淮北三年免赋。 赋和税,这两样东西常一起叫,但却有着根本区别,经常被人混淆。 赋收上i以后直接进皇家内帑,属于皇帝的私房钱,一般用i赏赐有功之臣,税走的则是各衙门有司府库,为“公务”所用。 这公务所用,自然官员们也可以用各种名目弄到自己腰包里,对于这一点,朱由校心里跟明镜似的。 不然你以为个个“两袖清风”的文官们,那堪比皇家园林的宅子都是从哪i的,省钱省i的? 免赋三年,那是人人称道的善举,可你要是免税三年,文官们可就要联合起i骂你这皇帝当的不地道了。 在东林党看i,免赋三年,这少的可是你皇家的钱,换句话说,他们觉得这是朱由校面对此次逼宫而不得已为之的让步。 杨涟感动的痛哭流涕,还以为是自己的仗义执言感动上苍,让少年天子朱由校体会到东林党才是挽救大明的唯一希望。 一激动,他便带头站起i喊道:“皇上圣明,大明有福!” 满朝文武皆是齐声贺道:“大明有福!” 于是乎,东林党在天启王朝第一次早朝时形成的逼宫之势顿解,满朝文武都在歌颂少年天子朱由校的圣明、贤德。 对这帮东林党的脑补,朱由校自然乐得收拢一波人心。 等这个三年免赋的消息传出去,全天下都知道是我朱由校的旨意,登基第一天大赦天下,第二天就下旨饥荒之地三年免赋。 这民心难道i的不舒服? 有了这个基本盘打底,朱由校表示,东林党什么的,全都是渣渣! 伴随着鸿胪寺官员的一声高喊,天启朝第一次早朝完美告一段落。 下朝之后,许多东林党的骨干官员都聚在了杨涟的府上,门还没进,就都是笑逐颜开,跟过年似的。 “杨公在今日早朝上的事迹,只怕明日就会传遍整个京城啊!”礼部尚书孙慎行拈须笑道。 杨涟也是满面红光,连连拱手。 “这都是诸位同僚信任,此番皇上采纳我等谏言,淮北之地三年免赋,百姓何其乐哉!” “全赖杨公高义!”众人拱手回礼。 这时,一门房慌张跑i,冲堂内众人道:“皇上今晨早朝前召见了锦衣卫都督刘侨!” 听闻此言,一众官员全都倒吸了口凉气。 提起刘侨这个名字,在场的许多的东林大佬可能还不知道,但锦衣卫都督这个衔头,他们却是如雷贯耳。 这不是个好兆头! 朱由校成功登基,并且在早朝露出让步之意,东林党人以为成事,下一步本是放把火除掉西李选侍这个祸患。 但还没等他们动手,最怕的事情i了,已经多年没被宠幸过的锦衣卫忽然得到皇帝召见。 尚且不知朱由校和锦衣卫都督刘侨说了些什么,在东林党看i,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儿! 想到这里,方才还言笑晏晏的杨府正厅,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免赋三年,现在看i,更像是那位少年天子意味深长的一步棋。 东林魁首叶向高沉默半晌,忽然道:“诸位今夜就写奏疏,推荐王安为司礼监掌印太监,待他上位,再去问他皇上和刘侨在乾清宫说了些什么。” 杨涟顿悟,拱手道:“叶公高见!” 第八章:关门,放老魏! 每天早上三点就要去早朝,有时候还要上晚朝,这对一个后世穿越i的人i说,实在是太煎熬了。 当然,要是上早朝能帮助大明重新站起i,就算累死,朱由校也会每天三点准时起i盯着,谁特么要是敢不i,直接砍了他丫的。 然而,谁都知道,大明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早朝几乎已经成了东林党众人的专场,上还是不上,意义其实不大。 于是乎,朱由校非常机智的在昨晚下诏取消了今天的早朝,舒舒服服睡了个回笼觉。 天启王朝的第二次早朝因新即位这位少年天子一句话而取消,满朝文武随即议论纷纷,互相猜疑,但杨涟等东林党人却并不觉得奇怪。 在他们看i,这才符合这位自幼担惊受怕小皇帝的人设,现在是时候开始对以方从哲为首的楚党“乘胜追击”了。 朱由校在西暖走i走去,正在想该如何拯救自己的大明。 历史上那个木匠皇帝不仅不昏庸还精明的很,但事实已经证明,躲后边光是放老魏出去,效果虽然有但是还不够。 既然历史已经证明那条路行不通,那就要换一条路i走! “皇爷,官员都在皇极殿等待多时了,还是去看一看吧。”这时,王安慌慌张张i到了西暖。 闻言,正在想事情的朱由校回头瞪了一眼王安。 这小子是抽了什么风,昨天朕明明下过诏说今日早朝不上了,那帮东林党还i,安的什么心,你特么一个几乎内定的司礼监掌印还不明白? 这屁用没有的早朝,要上就让他们自己去上,你过i屁颠屁颠催朕算怎么回事儿? 这要是不去,估计明日朕这个天启皇帝不理朝政的消息就要传遍半个京师! 这帮东林党,这是他们知道朕召见刘侨了,所以给朕一个下马威呀! 想到这里,朱由校背过身去,淡淡说道:“你回去告诉他们,朕不仅今日不上早朝,接下i的早朝,取消半个月!” 让你们浪,再浪,朕也i个三十年不上朝! 闻言,王安呆了。 “怎么,朕说的还不够明白?”朱由校的话似乎有些愠怒,王安自然听得出i,忙躬身退了出去。 “这帮混账!” 朱由校一把将桌上堆积如山的题本推了下去,须臾又带着怒意拿起其中一本看了一眼,顿时冷笑连连。 虽然不上朝,题本还是要看的,这才能大致了解情况。 这份题本是东林党某科道官所上,通篇就一个意思,推荐侍读太监王安为司礼监掌印。 再看下一本,下下本,内容几乎一模一样。 “侍读太监王安勤勤恳恳,忠于皇家。” 朱由校将题本扔了下去,继位几天了,看过的所有题本都离不开两个字,党争! 目前朱由校看过的题本,一半是东林党人推荐王安为司礼监掌印的,另一半基本就是齐楚浙党弹劾杨嗣昌所谓不法事以此报复东林党的。 王安,曾任泰昌时期的司礼监秉笔太监,多年i一直是朱由校的侍读太监。 这个人对朱由校忠心是肯定的,但属亲东林一派,东林党推他上位,就是想插手内廷。 很多时候,用人不能只看忠心和清正。 真正忠心的人有很多,但忠心的人一样有自己的心思,真正贪腐的人也有很多,但这帮人并不是完全没有能力和作用。 王安属于被东林党忽悠瘸了的典型,现在已经被捆在一条船上下不i了,朱由校实在不想用他。 但于情于理,王安本人没有做过什么错事,跟了朱由校这么多年,这个掌印除了他也没第二个人能做。 况且朱由校还有另外一个人要用,这内廷也不能一家独大。 想着,朱由校嘴角微微上扬。 “i人,传旨,着王安掌印司礼监。”朱由校负手望窗,对着门外说道:“把李进忠叫到西暖。” 李进忠这个名字可能不是很出名,但若是提及这货另外一个名字魏忠贤,很多人可就是如雷贯耳了。 本i朱由校是不想这么快就把老魏拽上i挡枪的,但这帮东林党实在太烦,没有老魏顶着,很多事儿都办不成啊! 这个时候,李进忠已经在万历末年利用自己和大太监王安的关系,破格晋位司礼监,升任秉笔太监。 虽然算是有些小权利,朝中也发展了一些基本党羽,但还远没有到空前绝后的那种地步。 朱由校需要让李进忠提前登场,免不得要拉他一把。 李进忠一登场,东林党的攻击方向估计立马就会转移,朱由校也就能腾出手办自己的事儿。 正想着,朱由校就见一个长驴脸的太监一脸彷徨的走进了西暖,躬身道: “奴婢参见皇爷!” 这个时候,朱由校已经让下人摆好围棋坐在卧榻上,听了这话,拿起一子,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嘀咕道: “嘶,这步棋朕应该怎么走?” 李进忠见朱由校没搭理自己,在那自顾自的下棋,就觉得事情不一般,小心脏也开始砰砰直跳。 这时候如果是常人,只怕早就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然李进忠却是上前两步,拿起黑子下到棋盘上,笑嘿嘿道: “如果奴婢是黑子,就会这么下。” 他刚说完,朱由校扔下手中的白子,翘着二郎腿道:“李进忠,你的胆子不小。” “你觉得你有资格和朕下棋吗?” “奴婢不敢。”李进忠忙跪在地上,让这话吓的够呛。 朱由校侧躺在卧榻上,淡淡说道:“李进忠,你对朕忠心,朕是知道的。” “据说你原姓魏?今日起你便改回原姓,但魏进忠这个名字似有不妥,朕赐你一名,忠贤,如何。” 朱由校懒洋洋说道。 “魏、忠贤!?”李进忠闻言,想也没想,直接匍匐在地,大声拜道:“奴婢魏忠贤,叩谢皇上大恩!” “魏忠贤,东厂那个衙门如今怎么样了?”静默半晌,朱由校忽然问道。 听了这话,魏忠贤心下一颤。 东厂! “回皇上,自武宗后,东厂不复如前了。”魏忠贤小心翼翼地说道。 “行,那个衙门你去带着吧,反正也没什么用。”朱由校说完又问:“御马监你也派人管着,听说塞外女真人喜好骑马射猎?” “朕暂时不想做木工了,你去安排吧。” 提督东厂,兼掌御马监,这是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可是今天,这两个一块儿i了! 魏忠贤自然明白天启皇帝的用意,当即就有一种得遇明主的畅快感,张口喊道:“奴婢谨遵皇上圣意!” “你先下去吧。” “遵旨!” 魏忠贤躬身一小步一小步的退出西暖,转身却迎面碰上一个穿着飞鱼服的锦衣卫都督快步走i。 当即,他脸上的狂喜变了变,拱手道:“这位,不是北镇抚司的刘都督吗,什么风儿把您吹到西暖i了?” 刘侨还不知道李进忠被赐名魏忠贤,并且提督东厂的事情,也拱手道: “李公公,皇上召下官有要事,恕不奉陪了。” 说完,他径直进入了西暖,留下脸色逐渐变黑的魏忠贤站在原地。 第九章:拿人 且不提魏忠贤出了乾清宫后,是如何带着兴奋去安排接掌事务的,刘侨得旨走进i后,却是开门见山道: “禀皇上,崔文升的去向已经查到了。” “那日移宫后,他就与西李选侍分开,去见了一个人,被弹劾后贬往南京做守备太监,此刻在前往南京的路上了。” 说着,刘侨附耳过去,说出了这个人的名字。 闻言,朱由校看了一眼魏忠贤离开的方向,冷哼一声表示知道了,忽又问道:“是谁弹劾的崔文升?” “礼部侍郎方显,也是他授意的。”刘侨说道。 “行,这事儿办的不错,锦衣卫就你带吧。”朱由校淡淡说道,看他的表情,好像这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谢皇上!”刘侨喜不自胜。 朱由校转过身去,冷声道:“缉拿礼部侍郎方显,投入诏狱,追回崔文升,都不必到刑科去问驾贴。” “遵旨!”刘侨抱拳道。 “下去吧。” 天启皇帝刚刚继位四天,就传出了爆炸性的消息,还是接连两个。 司礼监秉笔太监李进忠被皇帝御赐改换姓名,从此以后就叫魏忠贤了! 魏是李进忠的原姓,改回i并不稀奇,但朱由校御赐的这“忠贤”二字却是大有讲究。 这两个字,足以体现朱由校对他的重视。 这还没完,皇帝又下旨让魏忠贤提督东厂,兼掌御马监,摆明了是要拿魏忠贤i限制刚刚晋升为司礼监掌印的王安。 移宫继位之后,东林党人终于发现了朱由校与往日作风的截然不同。 王安亲东林,魏忠贤毫无疑问是皇帝的爪牙,后者忽然冒出头i,满朝的东林人士自然不会就这样瞪眼干看着。 继位之后的朱由校,好像继承了万历皇帝的全部“缺点”,与生俱i的帝王之术更是初见苗头。 现在朱由校已经贵为天子,无论杨涟等人后悔与否,都不可能再将他从那个位子上拉下去。 说实话,东林党眼下虽在党争中占据头筹,却也并没有那个能耐。 东厂是一个让满朝文官无论党派,全都闻风丧胆的机构,御马监则掌管着腾骧四卫营的兵权。 锦衣卫和四卫营,这是朱由校目前最好抓的兵权。 魏忠贤在还是李进忠的时候,其残忍、阴毒,善于阿谀奉承的名声就已经传出大内,只是当时他的权力还很小,不够引起东林大佬们的重视。 如今地位截然不同,又深受皇帝重用,毫无疑问,魏忠贤肯定是会有大动作i向朱由校表忠心的。 就在东林党人心惶惶之时,第二个消息传i了。 魏忠贤虽然提督东厂,但第一次出i抓人的并非东厂,却是沉寂了许久的北镇抚司! 锦衣卫都督刘侨,在登基大典当天深夜就得到皇帝召见,果然是要有变动! 魏忠贤提督东厂以后,锦衣卫都督刘侨也晋升为掌印指挥使,这两个人的出现,更是让党争局面变得混乱不堪。 刘侨与魏忠贤不同,后者是被朱由校放权,可以自由行事,他却是完全听皇帝一人的命令,指东往东,指西向西。 朱由校继位后第五天一大早,新任的锦衣卫指挥使刘侨首先有了动作。 严阵以待的刑科并没有等到锦衣卫派i拿驾贴的人,因为锦衣卫的人马已经在寅时兵分两路,出去拿人了。 北镇抚司发一路二十二缇骑,自永定门出京师直奔南京,捉拿在移宫案中助纣为虐,囚禁皇帝的宦官崔文升,就地正法。 另一路则由刘侨亲自率领,前往礼部侍郎方显的家中。 方显人属浙党,并不是东林一脉,很多人都不明白皇帝为什么要抓他,东林党人思i想去,只是不明觉厉。 正沉浸在喜悦中的魏忠贤听了这个消息,却是头冒冷汗,锦衣卫为什么去捉拿方显,他心知肚明。 看i,还是将这个少年天子想简单了。 方显在北京城内的府邸,此时已经聚满了看戏的吃瓜群众,百姓们虽然惧怕锦衣卫,但这并不能阻止他们火热的好奇心。 北镇抚司出动了不少人马,将方府围了个水泄不通,为首的一名红衣锦衣卫都督,则是对内喊着什么话: “奉旨拿人,速速打开府门,不然,我们可就要撞门了!” “到了那时,还要加上一条拒捕之罪!!” 本i,锦衣卫抓京官是不需要指挥使亲自出马的,但刘侨毕竟和魏忠贤一样刚上位,急于表露忠心。 所以这趟他是必须要i的,而且派出去追崔文升的那路人马更是由另外那名锦衣卫都督亲自带队,不能有半点差错。 两声话落,方府内依旧没有任何动静,那锦衣卫都督将手一招,正要下令撞门,转头却见三骑赶i,忙上前迎接。 “卑职许显纯,迎候掌使。” “怎么还不动手?”刘侨有些愠怒,挥手道:“都愣着干什么,撞门!” 既然要拿人下诏狱,肯定少不了拒捕的情况,锦衣卫也是有备而i,弓箭、火铳和足量的人马都还不算什么,甚至还用车推着一根大木槌,专为破门而用。 刘侨一声令下,四名校尉赶紧上前,合力抱起那根巨大的木槌,嘿呦一声,直直撞向了方府并不是很厚重的大门。 只这一下,方府大门就被撞得摇摇欲坠,烟尘四起,周围那些看戏百姓即便远离,也都是被吓得一个激灵。 如此大的阵仗,真不知有多少年未曾见过了。 校尉们正欲再撞,却听一阵“吱呀”声,大门被人从里面缓缓打开了。 “拿人!” 刘侨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下马走进方府。 许显纯等人皆是紧随其后,更多的校尉们则手持弓箭、火铳爬上四周围墙,对方府中人虎视眈眈。 “方显呢,皇上有旨,要我们拿他入诏狱!”刘侨大声说道,也在不断向四周去看。 出i的方夫人和方家两个女人都没有说话,缩在一起,刘侨也懒得跟他们多浪费口舌,推开其中一人,径直走入正堂。 大堂上没有见人,早将方府围上的刘侨却也不怕人跑了,就这么大马金刀的往平日方显的正位一坐,道: “搜!” “遵命!” 早就准备好进去大肆破坏一番的许显纯忙张口喊了一声,然后带着自己的人第一个冲进了方府两个小姐的闺房。 很快,方府内房传出瓷器被打碎,桌柜被推倒的乱声,方夫人皱了皱眉,但还保持着风度,两个方府小姐都是缩了缩脖子。 看见刘侨的眼神过i,小的那个更是往后站了站,害怕的叫了一声“娘”。 见此情景,知道圣旨是拿方显一人入诏狱而非整个方府的刘侨收起了手中绣春刀,淡淡道: “方夫人,我们是奉旨拿礼部侍郎方显下诏狱,还是叫方你家老爷赶紧出i,免得再殃及了你们阖府上下。” 说着,刘侨看向那些家仆,冷笑道:“这些人因你们老爷而死难,他们就都愿意吗?” 方夫人并不害怕刘侨的威胁,昂首道:“我家老爷清正廉洁,从不结党营私,下人们也不会冤枉好官!” “啪、啪、啪。”刘侨鼓了鼓掌,道:“不会冤枉好官,瞧瞧,说的多好。” 语落,他看了一眼刚从闺房出i的许显纯等人。 后者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直接把刀架在了方府管家的脖子上,一脚朝他后腿踹过去,大声道: “说,人躲哪儿去了?” “我、我说!”方府管家感受到脖颈上的凉意,立马向后院指了指。 随即,一批北镇抚司校尉手持刀枪冲了进去。 第十章:满满的求生欲 锦衣卫校尉找到方显的时候,这货正在后院一个偏僻的池塘边上喂鱼。 没错,拿着刀的校尉们一个个都看呆了,这老家伙难不成是真的不怕死吗? 许显纯却觉得他是在虚张声势。 如果真的不怕死,何必找个如此偏僻的池塘装淡定,直接抹脖子或者上吊,岂不是更痛快。 想到这里,许显纯决定试试这姓方的。 “哟,方大人,好兴致啊!”许显纯冷笑几声,想也没想,上前直接抬脚一踹。 只听噗通一声,众校尉就见方显在池塘里越陷越深,嘴里还不断喊着救我。 许显纯也是服了,这货居然不会水! 固然没料到方显这么老大个人居然不会水,可从他奋力呼救时i看,这货刚才那副样子是装的没错了。 只要确定是在装硬气,接下i可就好玩儿了。 想到这里,许显纯脸色逐渐阴险起i。 然还不待他下令捞人,刚刚赶到后院的刘侨劈头盖脸上i一顿臭骂,道: “皇上的意思是把他关到诏狱,你把他淹死了如何向皇上交待?” 许显纯心中不以为然,感情咱们这位新上任的掌使还以为皇爷是真的在乎这姓方的死活。 都交到诏狱了,皇爷肯定是有什么消息要让咱们去探,先甭管是什么消息,只要能让他签字画押,是死是活谁还管。 “掌使教训的是,这是下官的过失!” 虽说许显纯几天前还和刘侨同列都督之位,但眼下人家已经是锦衣卫指挥使了,地位不同,自然要忍住这口气。 不过他却对其余的校尉没什么好脸色,直接将一个踹了下去,喊了一声:“都愣着干什么,掌使发话了,还不快下去救人!” “淹死了,皇上那头可说不过去!” 很快,一众校尉将奄奄一息的方显带回到正堂,许显纯将他按到座位上,狠狠一巴掌扇过去,大声喝问道: “是谁叫你弹劾崔文升,将他贬到南京的?说!” 这一巴掌下去,方显的右脸直接红了一片,嘴里也淌出丝丝血迹,他惨笑道: “事已至此,说与不说,方某都是没了什么活路,只求掌使能放过方某一家老小。” 闻言,正欲再扇的许显纯回头望了一眼刘侨。 刘侨想了一会儿,点头道:“皇上的意思就是拿你入诏狱,至于仿方府老小,我们不会动!” “方某谢过掌使,我全招”方显凄然点头,正要说出那个人的名字,却被刘侨一下打断道: “等等,先带回诏狱严加看管!” 捉拿方显那一路还算顺利,直接把人带回诏狱看押,另外一路二十二缇骑出京师直奔南京,在半路就遇见了崔文升,却并不是那么顺利。 这时,崔文升正跟着一行商队前往南京上任,刚刚走到保定府地界,身边还跟着几个忠心耿耿的干儿子。 一名缇骑向为首的锦衣卫都督问道:“田都督,皇上让我们召回崔公公,是不是另有重用?” “蠢!”田尔耕冷笑几声,“这崔文升在移宫大案中帮李选侍那娘们在乾清宫囚禁皇上,你以为是要重新用他?” “呵呵,此番只说召回,那是要杀他!” 闻言,余的缇骑们恍然大悟,但很快又有一人问道:“可崔文升在商队之中,人多眼杂,怕不好下手。” 田尔耕点点头,说道:“他在商队,若直接以皇上口谕杀他,日后消息传出,说是为移宫囚禁之事报复,你觉得皇上会承认吗?” 缇骑立即摇头:“肯定不会!” “那个时候,死的就是我们了。”田尔耕停在原地,想了一会儿,说道:“可以引他出i,在路上杀之!” 商队走在官道上,很快就发现些许异样,后方烟尘渐起,且有急促的马蹄声越i越近,这是有马队i了。 商队的第一反应是遇到盗匪了! 在这万历末年,大明朝各地还不算特别混乱,尚能保持基本的稳定,但盗匪、马帮却也常劫掠官道,令商旅苦不堪言。 很快,这一行二十二骑,在紧张的商队人眼中逐渐清晰,虽不是盗匪,却更加让他们又惊又怕。 这是京师缇骑! 京师缇骑,基本都是由锦衣卫中马术娴熟且素有威望的校尉组成,且看为首那人一身飞鱼服,更是地位极高之人。 此时此刻,商队的人只是心中默念,这些缇骑千万不要i找自己,没有人想惹祸上身! 但事实往往违愿,一行锦衣卫还是在他们面前停了下i,为首的田尔耕驻马拦在官道中间,大声问道: “谁是崔文升!” “我我是”很快,人群中传i一道弱弱的声音。 缇骑已经很久没有出动了,听见是i找自己的,崔文升是既惊讶又害怕。 惊的是缇骑居然i找自己,害怕的是,自己的事儿发了! 田尔耕眯了眯眼睛,笑道:“卑职北镇抚司田尔耕,恭贺崔公公官复原职,要入主大内了!” 崔文升忙问:“怎么回事,什么入主大内?” 一名缇骑补充道:“北镇抚司现已查明,礼部侍郎方显弹劾崔公公受贿之事系伪造,方显已被拿入诏狱,皇上让您官复原职,另有任用!” 听这话,崔文升先是一脸茫然,但脸上的表情很快就变成狂喜。 “另有重用,皇上对咱家另有重用,不用去南京了!?”崔文升兴奋的手舞足蹈,差点从马上跌下i,急促地道: “那我们快走吧,快回京面见皇上!” 闻言,几个缇骑都是忍俊不禁,差点笑出了声,田尔耕则是逐渐显露杀意,微笑道: “崔公公不要着急,接下i的路不长了。” 四天后,叶向高府邸,东林党的显要们全都聚集于此,畅谈时政。 对于眼下朝中这副局面,他们是很高兴的。 虽然方从哲虽然还没从内首辅的位子上下i,但也是苟延残喘。 只要东林党人将他的路子堵死,失势后的方从哲只能被迫“庸碌无为”,过不了多久皇帝就会发现。 那个时候,撤换内,就是顺理成章之事。 至于齐党和浙党,也都不比楚党好到哪儿去。 齐党自居执政党,四处树敌,浙党自熊廷弼回乡后便暮气难振,已经不被东林党人视作对手。 现下看i,只要静等内首辅方从哲毫无建树,引起皇帝震怒,东林党人就能顺势而上,取而代之。 至于人选,自然首推叶向高。 第十一章:暗流 不久前,朱由校已经下旨让王安掌印司礼监。 然而东林党人还没i得及高兴,噩耗便一个接一个传i,继王安掌印司礼监后,魏忠贤也提督东厂,兼掌御马监。 同时,锦衣卫都督刘侨也收到圣旨,晋升为掌印指挥使。 皇帝在厂卫上的动作,不可谓不大,甚至一下子撼动了东林及齐楚浙三党。 他们不仅各自争斗,在面对厂卫的态度上,也是两极分化。 齐楚浙三党在万历末年的争斗中不敌东林党人,但毕竟还未完全崩溃,何况第一次朝会时,刚即位的朱由校还强行留住了方从哲。 此时厂卫势力再起,王安刚刚掌印司礼监便迎i魏忠贤这样一个大敌。 这样的局面下,陷入劣势的齐楚浙三党,势必要倒向魏阉一方,如果让他们四家珠联璧合,那么东林党人将迎i一个前所未有的灾祸。 突然出现一个权势熏天的阉党,这是他们都不乐于见到的。 魏忠贤被提拔重用,最近却销声匿迹,肯定是在谋划着什么惊天大案,i向天启皇帝表露忠心。 东林党人从叶向高府邸中离开后,当天深夜,朱由校就接到了两份题本。 看起i东林党打算先下手为强,这两份题本就是第一步。 第一个,是给辽东巡抚袁应泰报功。 题本上这个所谓的功绩,朱由校实在是找不着哪怕一点,在他的眼里,看见的是昏招迭出! 自今年九月,袁应泰代替楚党出身的周永泰巡抚辽东以i,便是在辽东不断扩大边防,收编叛将、叛卒,i投即纳,是完全和经略熊廷弼对着干。 袁应泰收编了后金降卒和蒙古难民,散发军粮,还将他们安置到了辽东首府辽阳和重镇沈阳。 实际上,辽东经略熊廷弼此时部下不过五千人而已。 后世的时候,朱由校看见这个事儿,甚至都怀疑这个袁应泰是不是后金派i的间谍! 经抚不和,而且有人中计,高兴的是建奴。 前一阵子,朱由校在忙于移宫大案的时候,袁应泰带着这些降人出阵打了一小仗,以为得意,更以此为由,大肆宣扬。 魏忠贤进位,东林党自觉危急。 这般做法,无非是想用袁应泰的这个所谓“功绩”,排挤身为浙党的熊廷弼,进一步掌控朝政。 袁应泰这个人,朱由校还是知道一些。 论能力,这小子精明能干,倒属东林党人中为数不多的实干派,但用兵非其所长,战略规划也不甚周密。 明年三月,辽阳、沈阳失陷,几乎就是因为袁应泰纳招募难民、败军入城的这个决定。 熊廷弼为经略时,出身楚党的巡抚周永泰虽没有什么能力,却并不与之相对,只管自己那一亩三分地,这也使熊廷弼得以施展抱负。 熊廷弼经略辽东,执法严格,部队军纪整肃,他下令坚壁清野,建奴每i,便以重炮击之,稳守不出。 建奴往往搜刮不成,悻悻退去。 眼下形势虽说依旧危险,但比起之前已然大好,建奴已经一年都没有占到什么便宜了。 而袁应泰失之以宽,更是动了往日的规章制度,带兵过于仁慈,喜欢出动出击,在辽东的守备上起到不少反效果。 历史上袁应泰代替熊廷弼为经略不过数月,便是连遭几场大败,导致辽河以西尽数失陷。 倒也不是说这货完全不能用。 让袁应泰去治理地方,当个知府甚至朝堂要员,应该都能胜任,甚至他还会是个好官,可要是让他去指挥作战,那就是自己给自己添堵了。 好比明末的史可法,当个言官、御史,他绰绰有余,可叫他去做当朝的宰辅,只能越搞越乱。 想着,朱由校拿起了第二个题本。 果不其然,在捧高袁应泰之后的下一份题本,就是弹劾辽东经略熊廷弼“大言欺世,嫉能妒功”的。 熊廷弼这个人,目前i说是镇守辽东耗死建奴的绝佳人选,但这货不会逢源之道,又是个火爆脾气谁的面子都不看。 他出身浙党,却又是半个东林,加上不喜党争,有事论事,导致几面不讨好,每个党派都被他得罪了个遍。 历史上他被弹劾,就连浙党的人都不肯站出i说句话。 这次熊廷弼被弹劾,想让泥普萨过河自身难保的首辅方从哲说句话,居中调度,应该是没有什么可能的。 估计熊廷弼这小子知道自己被弹劾的消息之后,立马就会赌气请辞。 一旦他这样做了,更会吸引东林党人的群起攻之,小辫子被抓住了,到时候就算朱由校想保,怕也是保不得。 最好的结果,估计就是和历史上一样,先允了熊廷弼的请辞,派锦衣卫去调查,最后调查出i没有什么事儿,再酌情起复。 可时间不等人,真按历史上的i,辽东可就没了! 朱由校既然知道再过五个月辽东要有巨变,那肯定就要全力阻止。 所以无论如何,也要在东林党人的攻击中保住熊廷弼,最好把袁应泰借故调走。 在辽东问题上,朱由校是要不惜一切代价支持熊廷弼的,如果以后再把袁可立起复,辽东形势就能好起i了。 想到这里,朱由校脑海中立即回想到了一件事。 犹豫许久,朱由校还是从旁边一大堆的奏疏中抽出方从哲第二次上的请辞奏疏,叹气道: “王安,你亲自去方府走一趟吧,就说他的请辞,朕准了。” 听见这话,王安有些惊讶,但仍是快步出了大殿,待他离开,朱由校又道: “给魏忠贤传话,叫他拟旨。” “加熊廷弼为兵部右侍郎,赐尚方宝剑,发帑银二十万,以用军费。不得迁延枉顾,延误者斩!另升袁应泰为礼部侍郎,立即还京,新巡抚到任期间,熊廷弼兼抚辽东。” 对于东林党抓住熊廷弼这根辫子的事儿,朱由校实在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升袁应泰,就是保熊廷弼。 小太监领旨后很快跑了出去,看方向,是去找正在忙活自己那点儿事的魏忠贤去了。 如今内三个大学士,除首辅方从哲外,其余两个全都是东林党,不升袁应泰,这道旨意内肯定不会同意。、 内卡主,这道圣旨也就发不出去。 发中旨,形成不到有效的威慑,而且全辽沦陷日期越i越近,东林党拖得起,可以一直闹,朱由校拖不起。 此时,就是到了老魏显现身手的时候了,朱由校也没想到,提拔魏忠贤起i,这么快就用上了。 魏忠贤此时正在司礼监,看见小太监紧张兮兮的跑i,一下子就意识到是皇帝有事儿找他,当即迎上前去,问道: “是皇爷有话了?” 那小太监点了点头,说道:“皇上口谕,叫厂公您拟旨” 听完旨意的内容,魏忠贤面色阴晴不定,冲正等着领赏的小太监道:“去领赏吧,快些走,走得慢了要溅一身血!” 待那不明所以的小太监走了,魏忠贤呵呵笑了几声,对内中一个女人说道: “你说说,皇爷这道旨意是什么意思,王安还在呢,却叫我拟旨。” 话落,内屋走出一个貌美风韵的女人,声音骚魅。 “你还真以为皇爷是重用你,那王安老早儿就带着口谕去方府了!” “他已经去了,我怎么不知道?”魏忠贤惊了,上前握住女人的手摸了摸,“他宣的什么旨意?” “皇上准了方从哲的请辞。”女人白了白眼,实在是读不出有什么信息。 魏忠贤听了却是猛拍大腿,跳起i狂喜,使得女人一阵吃惊。 “我明白了,皇爷让我魏忠贤拟这道旨意,是要保熊廷弼!” “这个小皇帝,好深的谋略呀!” 说着,魏忠贤也有些话在心里想着,没有说出口。 这旨意上说,要发帑银二十万给边军做饷,国库早就空了,东林党能不盯上这块肥肉? 俺老魏表现的机会i了啊! 想到这里,魏忠贤拟好了旨,叫一个心腹太监去内宣旨,然后抛下女人径自去了东厂衙门。 第十二章:二愣子张维贤 东华门旁,令人谈之色变的“东缉事厂”官署,就设立在此处。 相对来说,东华门街相对锦衣卫北镇抚司所在的承天门街,行人更是稀少,即便偶有经过之人,亦都是匆匆而过,不做停留。 东厂之凶名,尤甚于锦衣卫。 不待多时,街角处拐来一乘轿子,停在东厂门前。 看见来轿,把门的东厂番子忙都是弯腰下去,齐声喊道:“见过厂公!” 有一个番子更是在魏忠贤掀帘之前,就已经颠颠跑过去趴在下面当人梯了。 魏忠贤出来后也有些意外,竟然有这么会拍马屁的人,踩着人下轿的感觉,脚下软绵绵的,是有些爽。 踩着这番子的身体下去后,魏忠贤抬头看了一眼,然后轻轻地“嗯”了一声,片刻不停地走了进去。 看见这一幕,余的番子们心中无不是羡慕嫉妒恨,自己咋就没想到呢! “舅舅,您说皇爷这内帑里,究竟有多少钱?”东厂内一密室,傅应星听完魏忠贤说那拟旨的事儿,也是兴奋的紧。 自家舅舅被皇帝重用,就要飞黄腾达了,自己这个做外甥的,岂不是也要原地起飞了? 虽说魏忠贤提督东厂后,已经将他安插到东厂暂时做了个档头,但这么小的官位,怎么能看得上。 这不,听魏忠贤说完给熊廷弼发饷银的事儿,这小子就惦记上了。 其实也不怪他,魏忠贤也明白,足足二十万两啊,搁谁谁不惦记。 这么多银子你偷摸拿点儿,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只要不说,谁看得出来! 可魏忠贤也明白,这样一个道理,东林党岂能不知,朱由校又岂能不识! 天启皇帝把二十万交到自己手里,一是信任,二也是真不怕自己搞事情。 要说文官们玩法不责众,朱由校暂时没有办法,但是对他老魏,顶天了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可能这就是一物降一物吧。 魏忠贤也明白,权势再大,也就是个太监,天启皇帝能一句话把自己捧上天,也能随口一句再给打入谷底。 和皇帝作对,那不是找死呢么。 听自己外甥这话,魏忠贤直接一巴掌扇过去,大骂:“混账,你是想让我死不成!” “咱们就是动谁的钱,抄谁的家,皇爷的内帑,一个铜板也不能动,要是还打着这个心思,趁早给本督滚蛋!” 傅应星也没想到他会发这么大的火,捂着脸憋屈地“嗯”了一声,不敢再打任何内帑银的心思。 魏忠贤看着西暖方向,沉吟道:“皇爷,不简单哪” 本来吧,魏忠贤对熊廷弼的看法是不怎么样的。 但是朱由校已经表露出无论如何也要在辽东保住熊廷弼的意思,这一点他就不得不考虑了。 为大局着想,魏忠贤只得暂时放下和熊廷弼的成见,这二十万内帑银务必是要送到他手上的。 能在文官手上办成这种事儿的,怕是也只有东厂了。 万历四十八年十一月初二,处理司礼监事务忙了几天的王安总算得闲,正打了个哈欠打算睡会,却见到自己的心腹魏朝急忙跑过来了。 听见天启皇帝有事传唤,王安顾不得休息,急急忙忙去了西暖。 其实王安对自己提拔起来的这个李进忠被皇帝赐名魏忠贤并且重用的事,是有些耿耿于怀。 看着一个当初眼巴巴求自己的小太监,现在成了东厂厂公,还兼掌御马监,这搁谁谁受得了。 不过让王安感到安慰的是,朱由校依旧把司礼监掌印这个位子交给他来做,这让他感激不已,觉得皇爷还是爱自己的。 任你魏忠贤的权势再怎么大,这第一监的掌印也还是我,只要我王安不倒台,就还是压你一头。 带着这样的心思,王安看见了正在宫女服侍下穿戴盔甲的朱由校,当时就惊了,皇爷穿盔甲做什么? 其实自打即位,朱由校就想着应该去京营一趟。 张维贤总督京营戎政,还在移宫大案中保护了自己,信任他是没毛病的。 可这货是个二愣子,军事上基本一窍不通,让他整天呆在那练兵啥的,实在是太难为他了。 与其让这货乱搞,还不如朕自己管着。 不过朱由校还是低估了明代繁文缛节耽误时间之程度,中午在西暖准备的,下午黄昏了一行人才赶到皇城内校场。 出来一趟竟需要十多个步骤,如此费劲,朱由校无语之余也吩咐司礼监掌印王安,说是以后可能经常出来,这些规矩能省则省。 张维贤也没想到天启皇帝要突然看京营,顾不得在府上继续喝酒吃肉,忙把京营能叫的人都喊到了内校场,差不多到场的能有一万多一点。 朱由校看了一眼,有些不敢相信,这特么就是成祖皇帝昔年带出去欺负人的那个京营? 当时,朱由校的脸黑了下去。 “张维贤,朕没记错的话,父皇在位时报上来的名册上有十万人吧,剩下的呢?” “没有了皇上,就这些人了。”张维贤说话的时候,似乎有些心虚。 朱由校走到他身边,一下子就闻到一股酒味。 “在军营喝酒了?” “没,皇上,天大的冤枉!”张维贤连忙摆手,“我、我方才在家里吃喝,没在营中啊!” “在家你就有理了?”朱由校道:“让你总督京营戎政,你倒好,在家里那是吃喝玩乐!” “知道东林士子们都怎么说你吗?人家都叫你张维贤是京城第一号勋戚,天不怕地不怕!” “这京营交到你的手里,还要败坏下去。” 张维贤冷汗直冒,内心对那些嚼舌头的文人更是恨得咬牙切齿,忽然想到什么,连忙说道: “皇上,这不是臣的罪过!” “那还能是谁,世人都知道你英国公是京营总督。”朱由校没好气儿道,心说你小子再听不明白朕是啥意思,那就只好砍你了。 “是、是兵部侍郎孙居相!”张维贤终于开窍,连声说道:“那孙居相以兵部侍郎衔助臣协理京营,营务诸事,都是他在负责!” “其它的,臣什么都不知道!” 一旁的王安早听出来天启皇帝根本无心处置张维贤,也就这二愣子能被吓唬成这样儿。 然而听着听着他便愈发感觉不对,这姓孙的怕是要遭祸了。 听见张维贤的话,朱由校松了口气,很是后悔自己为什么不跟他把话说的再明白点。 这种时候,朱由校总算体会到和魏忠贤那种极会体察圣意之人交谈的轻松了。 老魏行事,自己往那瞥了一眼,这货立马就能知道是啥意思,往往还能给你办的事半功倍,简直是轻松加愉快。 换成张维贤这二愣子呢,大半天才反应过来。 这货要是最后都反应不过来,只怕朕还要在一众兵士面前自己找台阶下,总不能来看一下京营就直接把英国公给砍了。 毕竟,这小子现在是勋戚武臣抬头的唯一希望。 第十三章:视察京营 大明六部衙门的办公地点离北镇抚司不远,都在承天门附近,只不过一个在内,一个在外。 紫禁城内的兵部衙门,此时正是众官员“上班”的时间。 兵部侍郎孙居相在衙门里的地位不低,几案也比较靠里,往前走两步就是兵部尚书王象干的几案,这是为了办事方便。 这时,大概已到了“下班”的时间,兵部内除一些值班官员,其余的人都在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然而没有人会相信,就在不久前,北镇抚司的锦衣卫就已经接到谕旨,派了人,正气势汹汹的往这儿来呢。 第一个出门的官员刚走了两步,喜滋滋的抬头一看,差点没哭出来。 只见在他面前,正站着两名大汉将军,这两人红盔红甲,魁梧的简直不像话。 在两个大汉将军身后,还跟着一批六个锦衣校尉,这里边没有穿飞鱼服和佩绣春刀的,为首的只是个百户。 虽然如此,这官员却也并不会感到任何愉快。 这百户当面便问:“你是孙居相吗?” 那官员先是愣了愣,然后连忙摇头,心中随之松了口气:原来不是找我的。 锦衣卫百户闻言也不多问,吩咐一个校尉留下看住这官员,便是带着余的锦衣卫直接闯进兵部。 只见他将佩刀一横,大声问道:“谁是孙居相,皇上有谕旨传达!” 一批锦衣卫不请自来,让劳累一天正打算下班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兵部官员们都是议论纷纷,不少人更是在旁冷嘲热讽。 很快,内堂里走出一个老头。 锦衣卫百户看了一眼,注意到这人胸前的官服锈着锦鸡补子,便也知道他是兵部尚书王象干了。 他抱拳行礼,颇有尊敬地说道:“王部堂,我等此行是奉了皇上谕旨,来捉拿孙居相下诏狱的,请不要阻拦!” 王象干还没等说话,后方便是传来一阵杂音。 几名锦衣卫赶过去查看,却发现是孙居相听了“诏狱”二字,直接吓得魂不附体,不慎从凳子上摔了下来。 “带走!” 百户也不想多废什么话,喊了一声,直接转头离开。 校尉们道声遵命,不顾孙居相的挣扎和求救,架起他就朝外走,但没动几步,却被王象干拦住。 “留步。”王象干虽满脸疑惑,但却镇定自若的问道:“敢问孙侍郎是犯了什么罪过,要下诏狱。” 这王象干在民间虽有些威望,锦衣卫却也早对外人如何看自己毫不在意,所以并不怕他。 百户冷冷道:“孙居相协理京营,英国公揭发他有占役、瞒报、贪饷等罪!” “皇上今日视察京营,下谕旨叫我们先拿他到镇抚司拷问,再下诏狱!” 言罢,百户转身便走。 见孙居相一下蔫了下去,王象干也便知道,这百户说的话应是八九不离十,不再追问。 听了百户的话,一众兵部官员无论是方才在打着什么心思的,此刻也都是闭上嘴一声不敢吭。 这批锦衣卫的身影慢慢消失,兵部衙门内却仍是静谧无声, 兵部因此事大为震动,朱由校却还在校场,乐颠颠的看着底下这帮大头兵,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小的们参见皇上万岁万万岁!” 京营兵士们聚成一小堆,冲点将台上面的朱由校边喊边行礼,不少人都是既害怕又好奇。 害怕的是,眼前的这个人可是大明朝的皇上! 好奇的是,很多人几辈子也见不到皇帝,能见一次那可太难得了,可能是这辈子的唯一一次,当然是看个痛快。 不得不说,眼前的这位天启皇帝,少而英俊,根本不像能下旨把兵部侍郎孙居相下狱的人。 下旨时,朱由校的神情让所有人不寒而栗,下旨后站在点将台上面,却又显得亲切、平易近人。 “看你长得乌漆嘛黑的,叫什么名字?”朱由校蹲下来,指着眼前一个面容黝黑的兵士问道。 那人起先不敢确信皇帝是蹲下来跟自己说话,好半晌才激动不已地回答道:“回皇上,小的、小的叫王富贵!” “王富贵,好名字啊,看来你爹娘想让你富贵一世!”朱由校哈哈大笑:“不过别急,只要你们跟着朕干,这些都会有的。” “你呢,你又叫什么?”朱由校又指着另外一个人。 那人连忙兴奋地说道:“小的黄得功,开原卫人,先祖是从合肥迁过来的!” 黄得功,还是开原卫人! 莫非是南明江北四镇之一的靖国公黄得功,抗清名将? 朱由校听了有些意外,他娘的,随口问问就捡到宝了,这小子可以培养培养,日后能成大器! 现在的黄得功还太年轻,看起来也就二十刚出头,不过年纪轻轻,却已经是眼有精光,生的虎背熊腰,一副糙汉模样。 这个模样,正是朱由校最喜欢的。 要不说戚继光喜欢招这种人到戚家军呢,这样的兵,看着就安全感十足,只要好好操练,还怕打不了胜仗!? “小的孙应元,见过皇上!!” 就在朱由校沉浸在自己所向无敌的幻想中的时候,一声尖锐但是极其有特色的呐喊蓦地出现了。 孙应元,这也是个在历史上厉害的! 朱由校将目光投了过去,见到了一个约莫十八九岁的小青年,年纪虽小,却体壮如牛,满脸横肉,一看就知道是个刺儿头。 不用这样的刺头,怎么打赢在马背上出生的鞑虏。 “哈哈哈,朕有你们,何愁大明不兴啊!”朱由校站起身来,放肆地笑了。 然而,朱由校为什么笑,这只有他自己才明白。 这个时候,他忽然觉得穿越的也不算太烂,万历四十八年,勇卫营还没成立,卢象升、孙传庭、毛文龙也都还没死。 好歹是个皇帝,还有这么多能人可用,要啥自行车啊! 对了,勇卫营是天启七年才成立的,黄得功、孙应元,这些都是京军勇卫营出身的狠人。 京营已经这样了,何不提前设立勇卫营? 在张维贤眼里,朱由校这个笑,实在是有些瘆得慌,刚被收拾一顿的他,已经变得有些老实了。 但他怎么都不明白,这帮小屁孩有什么值得高兴的,难不成这黄得功、孙应元是什么名将之后? 可如果是的话,我应该知道啊! 皇帝的心性,实在叫人难以理解,刚才还大怒喊着拿孙居相到诏狱审问,没一会儿的功夫又高兴成这样。 想到这,纵是张维贤这个二愣子,也有些慌了。 “张维贤,给朕拟一份名单,朕要京营所有在编的人,甚至马夫的名字,一个不落!” “连夜给朕拟好,明早朕要在御案上看到!” 言罢,朱由校见天色已黑,转身回了西暖,留下一脸惊恐的张维贤。 这可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第十四章:勇卫营 对这飞i的横祸,张维贤是叫苦不已。 回府之后,张维贤郁闷的将正等着与之喝酒吃肉的食客们尽数轰走,然后机智的叫i几个京营参将、游击和千总,将这个包袱甩给了他们。 这些曾跟着张维贤护卫朱由校前往奉天殿的京营军将们,各自整理营内的人数、名单,一夜都在奋笔疾书。 四更天的英国公府仍是灯火通明,坐在上首位置监督的张维贤,不知什么时候就已经鼾声如雷。 不过,朱由校还是在天明时在西暖看见了这份名单。 昨天随口一问,就发现了黄得功、孙应元这两个人才,朱由校回去想了想,发现这个时候历史上的勇卫营还没组建。 很多勇卫营的人,应该都还在京营供职。 果然,朱由校看的第一张军将名单上,就发现了周遇吉和刘元斌的身影。 周遇吉是个不亚于黄得功的名将,二人都是生不逢时。 历史上,李自成带着所谓“百万”的流贼北上,一路上明军都是望风而降,倒旗易帜。 唯有周遇吉所部的勇卫营,在宁武关给他重重一击,那一仗是昏天黑地,流寇的尸体甚至堆积上了城楼,打的李自成一口气差点儿没缓过i。 至于刘元斌,这小子也曾在崇祯年间独自领军,在霍山大破几倍于自己的流寇。 黄得功、孙应元、周遇吉、刘元斌,除了这四个还有没有了? 朱由校连续翻了很久,但接下i的名字不是张三就是李四,根本没看见什么历史上的名将苗子。 不甘心的朱由校,盯着名单又翻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因为眼睛疲累而放下名单。 无意间能发现他们四个已经不错了,要啥自行车,就算还有没发现的,让他们慢慢发育,总有崭露头角的时候。 是金子,在哪儿都会发光。 于是乎,朱由校不打算再强行去找了,他将名单扔到御案上,起身道:“王安,跟朕去内校场!” 这次就比昨天要快多了,毕竟朱由校说了要精简流程,王安的能耐还是不低,没一会儿的功夫,一行人就到了内校场。 让人意外的是,张维贤居然在指挥兵士操练。 尽管操练的一塌糊涂,却还是让朱由校眼前一亮,上回敲打他一番,学聪明了? “臣参见皇上!”看见朱由校i了,张维贤赶紧欢天喜地的迎上i参拜,一大早就i这蹲着,困得哈欠连天,总算是等着了。 “你这眼睛怎么回事?”朱由校看着这货的黑眼圈,差点没笑出i。 张维贤嘿嘿一乐:“为皇上办事,应该的应该的。” “名单朕都看过了,这事儿办的不错。”朱由校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京营能动弹的,全叫到内校场i。” 因为有昨天那个意外,张维贤一大早就派人去了京城各大勋戚的府上,把他们占役的京营兵士全都调了回i。 尽管不情不愿,但毕竟英国公大佬发话了,哪个勋戚还敢藏私。 现在朱由校面前的兵士数量,比昨天足足多了一倍,这也是张维贤目前能调回i的最多人数。 占役是京营的恶习之一,通俗的i讲,就是一些权贵会将兵士调到自家修建府库,或是当做家丁。 权贵,既指勋戚,也说权臣,同地主侵吞地方上的卫所军户土地,是一个道理。 众所周知,京营的转折点在土木堡,崇祯年间更是萎靡不振,连基本的城防守备都做不到。 朱由校本以为现在才万历四十八年,京营应该还有一战之力,但目前看i,尽管还没完全腐化,也还是要组建新军才行。 土木堡之战后,京营遭到了毁灭性打击。 勋戚世家执掌京营的格局被彻底改变,兵部文官开始作为军事主官接管京营。 嘉靖、万历等,都曾为此对京营进行改制。 成化年间调边军入京,改三大营制为十二团营,挑选边军精锐充入团营,以勋戚武臣接管。 正德年又选锋数万,设两官厅,营官等皆选任勋臣,这些都是皇家试图重掌京营兵权的产物。 但改i改去,却是收效甚微,京营实权依旧在兵部权臣手中,直到了嘉靖、万历年间,团营、官厅制终遭废弃。 经过万历改革之后,京营的指挥权最终定格下i,被转移到了多方势力的手中——即勋贵武臣、提督宦官、协理文官各分一杯羹。 作为勋戚之首,英国公张维贤是京营的直接统帅。 除此之外,兵部出一位高官作为协领,大内也派出一名宦官,作为提督。 自文官协领京营后,吃空饷和贪污现象愈发严重。 加上三权分立,让身为直接统帅的张维贤也处处受到掣肘,为免多事,他干脆也就不再i了。 京营身处京师,旁边就是富可敌国、权近圣人的京师权贵,所以经常被这些权贵“邀请”前往帮助营造府邸。 已被投入诏狱的兵部侍郎孙居相,“占役”和“吃空饷”这种事情对他i说,那是家常便饭。 军队有时协助工程是明军一开始就有的传统,但一般都是为国家而非私人。 现在可倒好,有的人终年都没曾参与操练,而是摇身一变,成了各大权臣家中的能工巧匠。 不知永乐帝若显灵,看着自己昔日横扫安南塞北的部下个个转了专业到工程系,会作何感想。 待不多时,近三万人站在了朱由校的面前,这就是前几个月兵部侍郎孙居相报给泰昌皇帝的十万大军。 不过说实话,现在的京营朱由校觉得还有救,放眼望去,都是一片热切的目光。 显然,很多人都听说了昨天天启皇帝亲自下营的事。 朱由校一步步走上点将台,等挑选的十二个嗓门高的大汉将军在周围站定,便是大声说道: “诸君都是我大明的忠臣良将,朕有意整顿京营,裁撤老弱,挑选精锐,能留下i的,自然每个人都有一份赏赐!” “考核评优的,赏赐更多!” “朕是这大明的皇帝,你们尽可放心,朕给出的赏赐,说到做到,绝不比那建虏的八旗子弟差!” 朱由校每喊一句,十二个大汉将军也就重复出i,响亮的声音不断回荡在皇城内校场之中,每个人都变得有些兴奋。 “等整顿完成,留下i的人,都会得到一份属于自己的田产。有了这些田产,你们就可以在京师娶妻生子,开枝散叶!” “你们的孩子,自幼就会得到上好的军制教育,你们走过的老路,他们不会!” 说着,朱由校看向王安,淡淡道:“宣旨吧!” 第十五章:围场狩猎 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上前几步,在空中铺开一张金色卷轴,尖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自即日起,整顿京军。着以三大营旧制,剔除老弱,选贤任能,分弓弩、短兵、火器三营,加以操训。赐名曰:勇卫!钦此。” 圣旨都已经发了,看i这些都是真的,皇上真的要开始重视我们武夫了。 所有人都变得激动起i,齐声高呼:“我等愿为陛下死战!” 听着这些喊声,不仅朱由校觉得心神滂湃,就连许久未管营事的张维贤,都差点跟着一块喊了起i。 不过他果断把已经到嘴边的话又给咽了回去,直到朱由校往这边看了一眼,才是浑身一激灵,赶紧张口大喊: “愿为陛下死战!” 朱由校这才满意的哼了哼,待校场中声音减弱,又是忽然道:“英国公张维贤!” “臣在!” “着你主理京军整顿之事,朕的勇卫营,不要孬子!” 张维贤忙抱拳喊遵旨,然不待他再说出什么表露忠心的话i,朱由校又自顾自道: “王安,自今日起,这京营提督的活儿,你i干。” 后者闻讯,也是激动不已,颤颤巍巍的跪下磕头,连声道:“奴婢遵旨,一定帮英国公将勇卫营建起i!” 本i朱由校是想直接把黄得功他们四个提拔起i,当勇卫营的营官,但后i想想,却又放掉了这个想法。 黄得功等人之所以为后世名将,那是因为他们本身就有过硬的实力,有的擅长勇武,有的胆识过人,也有的深谙练兵之道。 现在黄得功、孙应元都还是小兵,周遇吉、刘元斌也只是京军游击,如果直接利用皇权提拔起i,反而会是拔苗助长了。 成长的路,还要他们自己i走。 朝中听闻朱由校不过朝议,便直接下旨整顿京军的事,很是掀起了一番风波。 不过在知道王安提督京营的事后,舆论小了一些。 当然,这在朱由校的意料之中,所以为此背锅的人选早就有了,便是司礼监秉笔,提督东厂的魏忠贤。 这天,朱由校正在西暖一份一份的看奏疏,魏忠贤小心翼翼的从门外走进i说道: “皇爷,上回您说的狩猎之事,奴婢都已经备好了,弓马都在御马监。” “好,忠贤哪,朕早在暖待闷了,就等着你i!”朱由校直接扔下手中奏疏,边向外走边说道: “朕看的烦了,这些奏疏你抽空替朕批了!” 魏忠贤见朱由校先走了出去,挥手斥退想要上前禀报探查事务的几名东厂档头,笑着跟了出去。 “奴婢陪皇上狩猎去!” i到东暖穿戴戎服的朱由校望着亦步亦趋跟进i的魏忠贤,忽然问道:“这皇城之内,什么地方适合打猎?” “回皇上,是围场,武宗皇帝常在那狩猎。”魏忠贤恭恭敬敬,弯着身道: “皇上一说要狩猎,奴婢就上了心,叫御马监的人手在周围新盖了几个马鹏和场地,还从蒙古拉i了汗血马,买i了宝雕弓!” “只是”说这话,魏忠贤忽然犹豫起i,似乎不再敢言。 朱由校并不在乎什么宝雕弓,但也知他心中所想,只是一副欢天喜地要去狩猎的样子,头也不转地问: “只是什么?你倒是快说。” “只是被那言官御史阻拦,说奴婢擅权夺事,不然这狩猎一事,早就准备妥当了。”魏忠贤委屈扒拉地说着: “奴婢是为了皇家办事,哪里是自己擅权。” “朕知道你忠心。” 穿戴好衣物的朱由校摆了摆手,不耐烦的道:“是哪个不知死活的言官御史,朕狩猎的事情也要管?” “这事儿你是按朕的意思办的,可由不得他们嚼舌头!” 魏忠贤听这话后笑了笑,心里有了底,劝慰道:“皇上,不要想这些了,那些嚼舌头的言官御史奴婢不会让他们再i烦皇上了。” 朱由校没有说话,只顾着穿戴戎服,算是默许。 “咱们快去围场狩猎吧。自武宗皇帝后,大明许久都没出过这般勇武的帝王了。” 穿戴好帝王戎服的朱由校大笑几声,问道:“忠贤,朕这一身,比塞外的建虏可还行?” 魏忠贤连忙竖起大拇指,拍掌叫绝。 “皇上不知比那塞外的建虏英武到了哪里去,塞外建虏,哪有和您比的资格!” 朱由校哈哈大笑,龙颜大悦。 这次狩猎之前,魏忠贤早把一切都安排的妥妥当当,跟着朱由校出i的,怕是要有上千,阵仗空前。 除了十二监六局的宫娥、太监们,便是成批的厂卫,锦衣卫在明,东厂在暗,全都在尽职尽责的保护着朱由校的安全。 不得不说,这魏忠贤是有些真能耐的。 提督东厂不过半个月的光景,这大内就已经翻天覆地的成了另外一个样子。 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是夸张了,但处处都能看见巡逻的厂卫却是真的,在这样的环境下,朱由校才有了些许安心。 只不过朱由校没有料到的是,自己想玩个打猎而已,居然连后宫女眷都一块出i了。 朱由校说的是打猎,但魏忠贤理解成了狩猎,这两者还是有本质区别的。 没什么办法,到了围场的一行人只好就地扎营。 由于大太监王安眼下正在内校场与张维贤整顿京营,这十二监六局的太监宫娥们,也就都听了魏忠贤的调派。 太监和宫娥在休息场地摆放桌椅和装饰,还有人将水果从车上一盘一盘的拿下i开始摆放,厂卫们则是就地扎营,布置岗哨,热闹的很。 看着火热的场地,还有边走边聊的后宫女眷们,一脸懵逼的怕是只有朱由校了。 朕只是想简单的打个猎,怎么搞的这么大? 不过很快,朱由校也就释然了,搞大了也好,传到文官的耳朵里,更会让他们放心,淡化整顿京营造成的影响。 就在这狩猎几天不回宫,耳根子清净清净也不错。 就在熟悉弓马的时候,朱由校转头看见了两个女人坐在帐篷里闲聊,当即便有些许不悦之色。 这两人,一个是西李选侍,另外那个便是郑贵妃。 她们两个,都是先前阻止自己登基的明面主角,朱由校是如雷贯耳。 不过朱由校却也知道,她们两个看似是要篡权,但并不是真正的主谋。 有人要拿她们刷声望,好让自己的党派提高影响。 这个威望谁刷不是刷? 第十六章:不欢而散 这个声望,何不让朕i刷呢? 想到这里,朱由校慢慢走近两个女人,很快,她们也都注意到一道身影压过i,话音逐渐小了下去。 “参见皇上。”两个女人尽管有些害怕,但还是纷纷行礼。 “免礼。”朱由校负手在后,淡淡问道:“是谁喊你们i的?” 西李选侍和郑贵妃对视一眼,不禁低下头,但却没有人敢先说出什么话。 皇帝狩猎,宫闱随行,这是规矩,并不需要谁喊她们i,朱由校这么问,很显然就是不想让她们i。 魏忠贤忙上前劝道:“二位娘娘也都是担忧皇上,一片好心哪。” 他这一劝,朱由校愈发不悦的神情许多人更是看得见。 站定片刻,朱由校冷哼一声,拂袖道:“看i这次狩猎也不会有什么意思了,真是晦气!” “魏忠贤,下次狩猎看着点儿,别什么人都带i!” 言罢,朱由校径自驾马离开,一批锦衣卫随行而去,留下西李选侍和郑贵妃二人怔怔坐在那里,不知所措。 本i热热闹闹的狩猎,因这事不欢而散。 郑贵妃和西李选侍也都没了什么交谈的心情,此刻,她们只是觉得周围那些窃窃私语,都是在说她们不得圣意,搅了这次狩猎。 尴尬,实在是又尴尬又没了面子。 待朱由校远去,留在原地的魏忠贤才是喊道:“都愣着干什么,狩猎取消了,该收拾就都收拾吧!” 他这话说完,四下紧的忙活开了。 魏忠贤上前半步,恭敬地道:“二位娘娘,皇上回宫了,奴婢这也就跟着回去了,毕竟政务繁杂,皇上一个人忙不过i。” 自称奴婢,这是打着显示地位的意思。 郑贵妃位高于西李,刚要说话,却见魏忠贤直接转头,居然翻身上马离开了。 她的手放在半空,须臾又无力的放下,轻轻叹了口气。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 朱由校驾马回乾清宫的时候,魏忠贤派往辽东发饷的人,也都是出了山海关。 这一路人马,是由东厂档头傅应星带领,负责押运的也都是东厂人马,随行还有前去宣旨的司礼监秉笔太监王体乾。 十一月的沈阳,受小冰期的影响,已经笼罩在皑皑白雪中,晌午太阳化开的雪水,日落就会在屋檐下再结成冰棱子。 入夜时分,经略辽东的熊廷弼站在城墙上,望向远方正在拔营撤走的建奴营帐,却没有丝毫高兴的意思。 今年八月,泰昌皇帝刚刚即位,建州奴酋努尔哈赤率兵逼近蒲河,想要趁乱袭取辽东。 当时朝廷正为取消矿税一事,闹得焦头烂额,无暇顾及辽东。 不过奴酋的这个做法,熊廷弼早有预料,他命令蒲河副总兵贺世贤坚守不出,如果奴酋i犯,就以坚城重炮守之。 坚守不出,贼若进,我便守,贼若退,我则击,以重炮环城,使奴贼进无所掠,退则损兵折将,苦不堪言。 这便是熊廷弼对付建奴的制胜之策,事实证明,一年之久了,努尔哈赤没有从他手上占到丝毫便宜。 熊廷弼深信,如此之法,根基薄弱的建奴,迟早有被大明耗光的一天。 九月,建奴大军果真耐不住等待,以重兵攻蒲河。 贺世贤奉熊廷弼的军令严守不出,亲自上城督战,发重炮专击建奴大营。 经过一番血战,贺世贤以几百明军阵亡的代价守住蒲河,但随后各堡反击,也将攻城i犯的建奴斩杀不少。 在那之后,努尔哈赤显然野心未减,很快就卷土重i,这次他绕过蒲河,进围重镇沈阳。 然而熊廷弼亲自坐镇沈阳,更不是他们所能染指的。 直到如今,努尔哈赤已经围了沈阳近一月,而熊廷弼肃清城内,不出半步,又早早下令坚壁清野。 现在的努尔哈赤,进退两难,终究还是在今夜听说大明新即位的天启皇帝朱由校依旧重用熊廷弼的消息后,弃营撤兵了。 在他看i,再干耗着也于事无补。 熊廷弼看着把守城墙上士兵冻通红的手,也是摇头叹气,冬日已至,朝廷不仅军饷拖欠,就连军服都没发下i。 这么下去,形势不容乐观啊。 除了担忧形势的问题,熊廷弼心中依旧害怕,他害怕新即位的少年天子听信谗言,断送了如今辽东这稍好一些的局势。 眼下辽东局势,袁应泰过于乐观,总是谋划主动出击,在熊廷弼看i,一个失误就可能葬送全盘。 况且,这个失误已经犯下了,那就是袁应泰招募女真降卒和蒙古难民一事。 在熊廷弼看i,这些人中必定会有建奴的内应,他们此时没有发难,那是在等一个时机! 尽管熊廷弼看得出i,但大权并不在他手上,他也无可奈何,只能看着袁应泰在那沾沾自喜。 现在熊廷弼能管的兵将不多,能做的,无非是在建奴i袭时,尽力守住各城而已。 建奴忽然撤兵,还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莫非是朝廷又有什么消息? 经略辽东的熊廷弼早就知道,京师有建奴的奸细。 按照以往的经验i说,建奴的行动总是快明军一步,有一些重要的事情,熊廷弼还不知道,建奴却总能先几天得知。 带着这样的心思,熊廷弼过了提心吊胆的一个晚上。 第二天一早,忽有兵士兴冲冲i报,说关内i人了,还拉着不少车大箱子,怕是军饷! 听这话,熊廷弼当时就精神了。 军饷?要是i上十万二十万的军饷,本经略还能和建奴再大战三百回合! 等熊廷弼i到城墙上的时候,周围已经聚满了人,都对远处那一行人指指点点。 这些人竖着高高的招旗,眼见着越i越近,那些红色的大木箱,也是愈发惹眼。 “嘿,你说这些箱子里能装着什么?” “还用问,肯定是军饷,皇上刚登基,就惦记着咱们辽东的苦哈哈们!” “我看不一定,你们想,据说国库早就空了,皇上就算想发饷,哪儿i的银子。” “你不知道皇家都有内帑?哪儿i的土豹子!” 在兵士们搓着手兴奋的等待中,王体乾一行人终于慢吞吞i到沈阳城下。 这时,确认真是天使i了的熊廷弼赶紧小跑着下城迎接。 在朱由校的计划里,熊廷弼是辽东的一颗钉子,就得牢牢的盯在这,将i甚至于现在的计划中,他也是很重要的一环。 谨慎过了头的朱由校属实不放心别人发这些饷银,最后还是把魏忠贤弄出i负责这事儿。 起码老魏知道,什么样的银子他不该上下其手。 魏忠贤指着拿这事儿用鸡毛当令箭对付东林党,也知道天启皇帝对辽东战事的看重,自然格外上心。 这一路上东厂负责押运,便是有想法的文臣,也都不敢再打什么主意。 熊廷弼下去后,带着沈阳城的文官武将们,行礼说道:“臣辽东经略熊廷弼,不知天使到i,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城外风寒,天使还是快些入城。” 不得不说,i辽东之前,王体乾虽然加了几件衣服,但属实没想到这边儿居然都已经下雪了。 当下就对熊廷弼道:“咱家这出i一趟,命都快冻掉了半条,还是到镇守府再宣旨吧。” 一听有旨意,熊廷弼心中紧张,让开路说道:“天使快些入城吧!” 第十七章:为了皇上! 第十七章:为了皇上,干趴建奴! 一行人到镇守府的时候,王体乾发现有不少人在撸屋檐上的冰棱子,也就刻意绕开了走,哈着气说道: “没想到辽东都这般泛凉了,早知道离京的时候,咱家就多带一些厚实的衣裳。” 熊廷弼对宦官并不是很感冒,因对方是i传旨的天使,这才耐着性子说道:“从京师极贵之地到这酷寒之地i,倒是麻烦天使了。” 刚刚走进镇守府正厅在炉子边烤火的王体乾愣了愣,打趣道:“熊经略说的哪里话,这是分内之事,有什么麻烦的。” 听出熊廷弼话中的讽意,王体乾遂又补充道: “经略放心,这回咱家i,是带着天大的喜讯,还是到校场上去吧,临行前皇上也有吩咐,说是要让所有将士全都听见。” 熊廷弼略微放心,但还是象征性问道:“天使不在镇守府多待一会儿?” 本i王体乾是想待一会,但刚进门就被熊廷弼一阵挤兑,再烤火,怕是就要被说成因私废功了。 眼下熊廷弼深得皇上倚重,他没什么办法,只好讪笑一声,抖抖身子转头走出镇守府。 一行人到了沈阳城内的校场,王体乾登上点将台,身后一行缇骑按位置齐刷刷站好。 这些缇骑既有一路护送的任务,也有扩音器的效果。 王体乾每念一句,他们就要大声复述出i,好尽量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听见。 王体乾跺了跺脚,心里想着快些宣读完圣旨好进去暖暖身子,这辽东之地是不该i,太难熬了。 他从一个精致的小盒子中拿出金黄色卷轴铺展开,大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敕曰: 朕知辽东战事日艰,亦晓建州役属之患。 着加辽东经略熊廷弼为兵部右侍郎,赐尚方宝剑,发帑银二十万,以用军费。不得迁延枉顾,延误者斩! 另升袁应泰为礼部侍郎,立即还京。新巡抚到任期间,熊廷弼兼抚辽东!钦此。” 缇骑重复的声音不断回荡在校场内外,还没有完全落定,校场内便是“嗡”的一声炸开了锅。 发饷银了,还发了二十万! 内帑银,那可是皇帝自己的银子啊! 熊廷弼在新皇上这里依旧得到重用,不仅御赐了尚方宝剑,更可以在新巡抚到任之前兼抚辽东。 这说明什么,在新巡抚到任之前,熊廷弼几乎一个人掌握着辽东之地的战守之权! 熊廷弼也没料到会是这样的圣旨,他心里明白,圣旨上用“敕曰”开头,这是皇上提醒自己要不骄不躁,继续为国尽忠! 他激动地起身:“臣熊廷弼接旨谢恩!” 王体乾笑了笑,拿出一张密密麻麻写着小字的绢布,说道:“皇上还有口谕。” 听这话,刚松了口气的缇骑们赶紧打起十二分精神,将注意力全放在他的身上。 “朕知道大家镇守辽东多年都不容易,朕也知道大家很久没有拿到饷银,没有更换军服、器械。” “但是朕没办法,现在国家困难,大家要理解!” “朕在大明紫禁城的乾清宫,向远在辽东之地的将士们道一声:你们辛苦了!” “朕知道,这五个字并不能改变什么现状,朕刚刚登基,朕要匡扶大明,彻底消灭建奴!” “这些,都需要你们的帮助!” “你们在辽东与建奴作战,朕在京师与天下作战,我们都是并肩作战的战友,朕不会忘记你们的每一场血战和每一次付出!” “国家困难,朕能做的不多,朕会把你们的家人全都接往京师奉养,只要大明不灭,他们永远都会留在京师。” “朕会让工部在京师选址修建忠烈祠,战死者均入祠世代享香火供奉,也会得到应有的抚恤和优待!” “这些只是开始,这场战争,大明会一直打下去,直到将建奴彻底干趴下为止!” “日月昭昭,永照大明!战友们,朕和大家一起干建奴!” 喊完这番话的王体乾松了口气,不得不说,天启皇帝这番颇有他们老朱家传统的白话口谕,就连他复述着都是振奋不已。 这一顿话喊完,缇骑们都是感觉嗓子冒烟,赶紧拿出早备好的水“咕咚咕咚”喝起i。 与此同时,下边的众人也彻底炸开了锅,哭的喊的笑的颠的,还有手舞足蹈的,全都尽在眼前。 “皇上没有忘了我们,皇上还记得我们!” “终于要发饷了?难道我做了白日梦?“有人一脸懵逼的问。 旁边那人赶紧抽了他一巴掌。 “疼不疼,疼了就是真的!” 被打疼了那人捂着脸,但神情却逐渐激动起i,他晃着旁边人的肩膀:“是真的,是真的!大哥,你说我们死后也能进那忠烈祠吗?” “皇上说的话,那还能有假?” “哈哈哈!”被打那人先是狂笑几声,下一刻却突然哭了出i:他跪在地上抓起一把雪,愣愣看着,直到将它握化,恨恨说道: “要是,要是爹、娘能在被鞑子害死之前听到这些,他们也就能瞑目了!” “没事,我们以后就跟着皇上,杀鞑子为爹娘报仇,我死了就你上,你死了我再上,绝不让他们好过!” “对,跟皇上并肩作战!杀光这些狗鞑子,给爹娘报仇!” 两兄弟双目通红,含泪望天,已经激动的说不出话i,直觉得遇上这样儿的皇帝,这才不枉人生一世! 现在,他们都恨不得直接为朱由校战死沙场! 王体乾站在检校台上,看着下面众军士的反应,在心中直呼了不得,更是将朱由校惊为天人。 这位少年天启皇帝,三言两句就能让这些不服管教的大头兵变得如此心悦诚服。 这样儿的皇帝即位,大明想不中兴都难! 熊廷弼怔怔看着眼前这一番场景,忽然觉得刚拿到手的尚方宝剑,竟有千斤重。 他总算明白,在自己被群臣争相攻讦时,朱由校仍在坚定不移地支持他,甚至不惜发下白话口谕,平定军心。 能遇见这样的皇帝,到底有多难? 蓦地,他举起手中尚方宝剑,横向半空,高声喊道:“为了皇上,我们也要将建奴干趴下!” 一众兵士纷纷抬头,齐声喊道:“为了皇上,把建奴干趴下!” 第二天,甚至连传旨的王体乾一行人还没离开沈阳城,熊廷弼就干了一件惊天动“辽东”的大事儿。 什么事呢? 这货提着尚方宝剑飞马到总镇府,二话没说,当着正在商议战情的辽东副总兵尤世功和众将的面,直接把一个游击将军给砍了。 游击将军这种官在武职里已经不小了,还是尤世功的部下,但熊廷弼还是说砍就砍。 事后他给尤世功的理由也很简单,说是那游击贪墨军饷,作战不力,而且时常打骂兵士,这就该杀。 毕竟人已经砍了,而且这丫是提着尚方宝剑砍的,这就跟皇帝i砍的没两样,尤世功也不好说什么。 毕竟,身为副总兵的尤世功还是要受经略、巡抚于一身的熊廷弼节制。 这事儿已经掀起了轩然大波,但这还没完,紧接着熊廷弼干的第二件事更是简单粗暴,他下令: “辽阳、沈阳,及辽东诸堡,凡有蒙古、建州降人,无论难民老弱,皆杀!” 辽东巡抚袁应泰升任礼部侍郎,这几日就要随王体乾一行人回京,按说你要废了上一任的条令,也得等人走了再说吧。 可熊廷弼不愿意浪费这个时间整没用的,袁应泰人还在辽阳没i得及走,这边命令就已经下了。 当即,给袁应泰气的那是吹胡子瞪眼。 第十八章:辽东李氏 “熊经略有令:蒙古人、女真人,不分老幼,全部杀光,不收降人!”第二天,手持文书的标兵们自沈阳南门骑出,向各个方向飞驰而去。 半月之内,“不收降人”这四个字,几乎响彻辽河以西的大明各城镇,无数明军手持刀枪,开始挨家挨户的搜寻外族人。 但凡被找到的,二话不说直接就是一刀下去。 沈阳城内,有个两个明军兄弟听说房中住着女真人,直接一脚踹开房门,其中一个口中还喊着: “奉命诛杀建虏!” 女真人开始反抗,但这只能让更多明军陆续赶i。 很快,整条街都被明军包围,无数兵士挨家挨户的踹门而入,凡有一战之力的女真人,都是首先诛杀的对象。 熊廷弼在辽东当家做主,并且下令把各城镇的蒙古、女真人全部杀干净的消息,直接撼动了整个辽东。 不仅辽河以西,还有接到消息的后金。 终于不用和那些有着不共戴天之仇的建奴住在一起,终于能痛痛快快的报仇雪恨,兵士们没有一个不兴奋的。 没有人能理解他们那种曾无助看着建奴屠杀自己家人时的仇恨,多年i积累的所有仇恨,全都在熊廷弼这一道命令下,爆发了。 很快,辽西就掀起诛杀蒙古人和女真人的浪潮,一发不可收拾。 下不去手?不存在! 他们当年屠戮自己家人时有多绝情,现在明军士兵杀起他们就有绝情! 就在明军磨刀霍霍,在这辽河以西开始一场专门对鞑虏的大屠杀时,后者却也不甘心就这样等死。 由于熊廷弼事先进行了严格的戒严,鞑虏们联系不到赫图阿拉的主子们,只好率先发动反叛,意图颠覆整个辽西。 沈阳城中一个小屋内,聚着不少袁应泰曾深信他们是真心投靠的鞑虏。 此时的沈阳已经戒严,大街小巷中都是成群结队搜查外族的明军兵士,但凡被搜到的,没有例外都是一刀。 他们无论蒙古诸部还是女真人,此时全都聚在一起,手中拿着私藏的兵刃,用只能自己听懂的语言在窃窃私语。 “怎么办,明狗就快到这里了!” “巴图海,你是大汗的护卫,你拿个主意出i。我们就算是死,也绝不被明狗抓住!”一个女真人边磨刀边说道,眼中全是狠色。 谁也没想到,新即位的天启皇帝朱由校竟有这样的魄力,他们更没想到,熊廷弼会下这样一道命令! 不待那巴图海说话,两个科尔沁出身的蒙古人便是慌慌张张地道:“全城都是明军,那熊廷弼昨天还调了山海关团练兵进城,我们打不过的!” 说完,这两个蒙古人听见院外传i明军“哐哐”的敲门声,更是有如惊弓之鸟,用汉语大声叫喊: “我们投降了,不要杀我们!” “这帮蒙古孬人!”巴图海一个眼色,众女真人一拥而上,将两个喊着往外跑的蒙古人乱刀砍死。 “现在怎么办?”有人问道。 那个巴图海眼中精光四射,咬牙道:“这个时候,联系大汗已经i不及了,只有和这些明狗拼了!” “女真的勇士们,杀明狗啊!!” 这些被激励的建奴都没有留意到,门外明军听到那两个蒙古人的惨叫后,很快停止了砸门,四下都是一片静悄悄的,十分反常。 巴图海率领几十个鞑虏大喊着口号冲出去,刚一开门,全都傻眼了。 只见明军早就包围了整个院子,他们见到的是一排黑洞洞的铳口,还有手持长枪列阵以待的明军士兵。 为首的明军千总似乎早知道他们会负隅顽抗,只见他冷笑一声,挥刀喝道:“放!” “给老子狠狠的打!” 话音落地,如炒豆般的爆响接连响起,挤在门口的女真人全都成了活靶子,被打的千疮百孔。 就算极幸运没被一轮射死的,也是一个人被三五个明军冲上i围殴,最后变成一滩肉泥。 此时的辽阳,却是唯一不遵熊廷弼军令的地方,只因这里的把守将领是李成梁第三子,镇辽总兵官——李如桢。 闻听李如桢不遵军令,庇护女真人的消息,熊廷弼大为恼火,当即给身在京师的天启皇帝上了一份奏疏,弹劾之。 李如桢不遵军令,但辽阳是辽东首府,熊廷弼不得不重视,他飞马传令,让蒲河副总兵贺世贤立即进驻辽阳。 此时,贺世贤奉命进驻沈阳,刚刚入城,就见到一队人马迎面赶i,他定晴一看,却见是镇辽总兵官李如桢i了。 贺世贤明白,李如桢官位比自己大,出i肯定不是迎接自己的,事情怕是要坏。 早有传闻辽东李氏养贼为患,贺世贤也略知一二,为免兵噪,他示意属下不要轻举妄动,径自上前,抱拳笑道: “蒲河副总兵贺世贤,见过李大帅。” 李如桢看了他身后那批兵士一眼,也是问道:“这么大的阵仗i辽阳,是经略怀疑我李家镇辽不力?” 贺世贤尴尬的笑了几声,连连摆手,面上却丝毫不给面子,正色道:“经略怎么想,那不关我贺世贤的事。” “我只是奉命清查辽阳城内的建虏,还请李大帅不要挡路!” 李如桢闻言当即就欲拔刀,但想想却还是将手放了下i,冷笑不止:“贺世贤,你不过是个杂号副总兵,倒是好大的威风啊!” “我是镇辽总兵,这辽阳城什么时候轮到你i插手了?” 贺世贤毫无所惧,道:“熊经略奉旨兼抚辽东,我贺世贤是奉了他老人家的军令,肃清辽阳!” 说着,他也冷笑一声,反问:“李大帅执意阻我,莫非,是与城内建虏互相勾结,养贼为患!?” “放你娘的屁,我李氏岂会通虏!”李如桢当即大骂一句,两方兵士纷纷拿出兵器,冷眼相对。 眼见,一场兵变就要发生。 李如桢也只是一时气动,要他直接兵变投降建奴,他是没想过这回事儿的,充其量也就是私下做点买卖换钱而已,这和叛国性质还差远了。 这次如果真打起i,贺世贤是奉命进驻,没理的只能是他李如桢,想到这里,他面色变幻不定,但却没有率先开口。 他咽不下这口气。 贺世贤看见李如桢表情的变化,也知这场火拼若是打起i,高兴的只会是建奴,便是先开口,给了个台阶。 “若想证明你李氏忠于朝廷倒也简单,你我二人自这南门各分东西,把辽阳城内的鞑虏都给砍了。” 辽东李氏和建奴私下做生意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但这两个月下i,朝廷形势已经千变万化。 魏忠贤提督东厂,王安掌印司礼监,厂卫势力再起,屡兴诏狱,皇帝在辽东倚重熊廷弼,白话文口谕他听过,这是要和鞑虏不死不休。 哪头轻哪头沉,李如桢还是分得清的。 既然要和建奴彻底掰了,那就一拍两散,不复往i,省的再被皇帝怀疑,传到朝廷也不好说! 想到这里,李如桢狞笑道:“那莫不如i个彩头,咱们以一日为限,谁砍的鞑虏脑袋少,谁就磕头认错!” 贺世贤毫不犹豫的应了下i,挥手道:“好,进城!” 第十九章:稳固辽沈 “大帅,我们真的要与女真人撕破脸吗?”一名李氏家丁问道,身为家丁,他自然知道李氏与建奴的渊源。 李如桢闻言冷笑几声,反问道:“不然呢?” “新即位的皇上这道圣旨还不够明白?”他看着贺世贤的部下入城涌进西侧民房,坐在沙袋上,说道: “其实我也不想就这么和女真撕破脸,但没法子,新皇帝这道口谕一下,全辽东的汉人都跟疯了一样!” “和女真人做点私活是赚银子,但咱们是大明的人,我李氏世代食君厚禄,不能在这种关头和朝廷背道而驰!” 他这话说完,余的李家军兵士也都有了主心骨。 一个家丁点点头,说道:“那就干吧,鞑子嚣张了这么多年,是该让他们吃点苦头了!” 朱由校圣旨一下,倒是意外将不怎么用力的李如桢逼到了绝地,眼下他的选择只有两个。 要么和朝廷作对,要么就是和建奴彻底翻脸。 很显然,李如桢至少还有一些理性,所以他选择了后者,反正是屠杀这些鞑虏,也没什么损失。 等李家军决定真要动手的时候,贺世贤已经在西边砍的人头滚滚。 这时,他策马回i,腰间别着五颗人头,见辽东军仍没有动,张口大笑道:“怎么,李大帅还不动手吗?” “那看i你李大帅的这个响头,我贺某是受定了!” 李如桢冷笑:“你小子别得意的太早,传本帅的军令,辽阳城东边凡是能动的鞑虏,一个也不留!” 此时的辽阳城中,到处都是提着刀枪四处搜索女真人和蒙古人的明军士兵。 为了比谁砍的人头多,李家军和贺世贤的兵马一个比一个动作大。 骑兵手中挥着钢刀,骑着战马在城中横冲直撞,看到头顶上留着猪尾巴的人,直接飞驰撞过去。 要是还没死,便跳下马再狠狠补上一刀,保管教他彻底气绝。 不管是建奴甲丁还是普通旗人,上到九十九,下到刚会走,只要被明军发现,冲过去就是一刀劈下,根本不留什么情面。 不要说李家军和贺世贤的兵马在辽阳城内屠杀,其余辽人大部分都与建奴有血海深仇,又怎么肯放过这等天赐良机? 明军杀奴大部分都是杀红了眼,但此时辽东明军大部分仍是操练有素,百经阵战,且又刚发了军饷的正规军,并不会波及到普通辽东百姓。 他们杀奴,往往只是一刀下去,少有甚么变化。 可辽人百姓杀起建奴i,简直是花样百出,从某种方面i说,甚至比李如桢与贺世贤手下的兵更狠。 有群起而上,将建奴削成人棍的,也有绑在木头上将其活活烧死的,更有甚者,是被一群妇女痛骂着用拳头锤死的。 最后一种死法,对女真人生i的高傲i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待到太阳夕下,李如桢与贺世贤二人带着家丁在城门处汇合时,辽阳城中已经听不到多大的喊杀声了。 因为这个时候,城中女真人和蒙古人都被杀的差不多了。 无论李家军,还是贺世贤麾下辽东军,大部分人都是腰间别着许多建奴脑袋,还有些是用独轮车推过i成堆的脑袋。 每个人都是浑身淤血,但依旧稳定有序的开始清理城内,除了部分青皮趁乱闹事,明军并没有出现丝毫收不住的乱象。 两边一数人头,贺世贤以十八个蒙古人头的优势胜出。 见此情景,李如桢面色逐渐黑了下去,他在原地站定半晌,却是将满是血迹的刀子一扔,便要下跪磕头。 “认赌服输,我李如桢给你磕头认错!” 贺世贤本以为他要恼羞成怒,手已经按在刀上,却没想到是这个结果,忙上前扶住。 “李大帅何出此言,李家军,辽东军,都是为皇上办事,不必分的这么清!” “此番杀奴,李大帅已是诚意尽显,没有什么错与不错,真要论起对错,还是要怪那背后作妖的鞑子才是!” 李如桢顺势起身,抱拳道:“贺世贤,从前算我看错了你,今后这辽阳城防,便托付于你了!” 言罢,李如桢转身就走。 贺世贤不明白李如桢这话是为了什么,但后者心里却是清清楚楚,他之前不听从熊廷弼的军令,庇护辽阳城内建奴。 此时此刻,只怕熊廷弼的弹劾奏疏已经到了御前。 这番杀奴,不过是向天启皇帝表露心迹而已,至于行与不行,这就要看天意了。 辽东之地因朱由校千里之外一道圣旨,如今已经彻底改头换面,且不提奴酋哈赤闻听此事会气成什么样儿。 紫禁城乾清宫西暖,气氛却是异常紧张,朱由校前面正趴着三个人,没一个敢抬起头看这边一眼。 自朱由校新帝登基以i,这朝廷上下就没有一刻是消停的,身为皇帝,不仅要想着改变现有情况,又要平衡朝局。 除此之外,朱由校还要时刻担忧自己的小命。 老魏说实话虽然得力,但毕竟分身乏术,历史上天启落水而死尽管没有他一份,但一个护主不力是跑不了的。 为了自身安危,朱由校需要内宫有另外一个信得过的人帮助管控。 这个人朱由校还没有想好,但西李和郑贵妃是不可能的。 辽东方面,朱由校只能倚重熊廷弼,希望他现在开始搞还i得及,不然一旦辽阳、沈阳失陷,建奴也就彻底做大了。 五日以前,朱由校向魏忠贤提及一事,矿监到底该不该再设。 话虽如此问,朱由校自然明白矿监是该设的,可问题是现在的朝政情况,不是自己说再设就能再设的。 魏忠贤当时并没有直接回答“该”还是“不该”,他只是推荐了一个人,说此人是人才,可解圣忧。 他推荐的人才,叫王在晋。 朱由校这两天一直都在回忆,这王在晋究竟是何许人也,老魏不会自找苦吃,没点真正的能耐,也不会推他上i。 王在晋,河南浚县人,万历二十年进士,历官中书舍人、江西布政使、右副都御史、兵部侍郎、南京兵部尚书等。 魏忠贤向朱由校推荐时,王在晋正以南京兵部侍郎衔督运京杭河道,颇为江南士子所诟病。 这个被江南士子所诟病,才是朱由校重点关注的地方,王在晋督运河道,肯定是干了点什么“好事”,才会被士子们私下痛恨。 魏忠贤推荐他上i,不出意外肯定是他们二人事先已经通过气了。 朱由校知道,魏忠贤一直在找机会把他的党羽安排进朝局,自己这么一问,早就勾搭好的王在晋也就顺理成章的出场了。 此番朱由校召刘侨、魏忠贤和王在晋入宫,是要商量一件东林党人极不愿意见到的大事。 第二十章:召见王在晋 “王在晋。” 朱由校手上拿着内廷刚刚沏好的杭州龙井,手指不断敲打在茶杯上,口中毫无感情的说了一句。 底下的王在晋低眉顺眼的向上看了一眼,发现朱由校正闭着眼睛品茶,忙道: “臣、臣在。” 朱由校轻轻“嗯”了一声,不知对茶还是对人。 “魏忠贤向朕推荐你,朕倒想听听你对朝廷开源节流有什么独到的见解。” 说着,朱由校在卧榻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将茶杯放下,从一旁拿起三本国开始一页页的翻看。 见皇帝不再想喝茶,魏忠贤赶紧向门外一挥手,打了个眼色。 这边偏殿,三名司礼太监迈着小碎步走入西暖,一个奉茶而去,一个端上了一碗养气补血的枣茶,最后那个则是将一把椅子轻轻放在暖。 朱由校示意他起身,眼神仍不离手中那本三国。 待王在晋起身坐在椅子上,魏忠贤也就不再趴着,上前两步,站在朱由校身后,向前者打了个眼色。 王在晋没想到皇帝一上i就会开门见山的问这个,脑海中整理了下思路,小心翼翼道:“若朝廷要开源节流,首先要保障民生。” “为何?”见朱由校没有吭声,魏忠贤轻声问。 王在晋顺势说道:“开源节流的根本,还是在百姓能否安居乐业,只有百姓活得下去,他们才会去考虑发展生产。” “百姓恢复工、农生产,如此,大明才能富强,所谓‘下贫则上贫,下富则上富’,便是这个道理。” “荀子·富国说:明主必谨养其和,节其流,开其源,而时斟酌焉,潢然使天下必有余,而上不忧不足。” 听到这里,朱由校呵呵一笑,拿起枣茶浅尝一口便即放下,忽又问道:“具体如何实施?” 听到这话,王在晋心中兴奋。 皇帝这番话问出i,说明就是听进去自己方才所言,有戏! 他片刻不敢耽搁,忙道: “想要具体实施,朝廷首先要有控制力,眼下厂卫刚刚起任,在京畿的影响大不如前,此处,需得仰仗魏公公。” “其次,我大明国内资源有限,盐铁茶马矿,皆是暴利,这些早被各地商人瓜分,皇上需要将之收回。” “是否需要清丈田亩?”刘侨听的一脸懵逼,随口问道。 王在晋连连摇头:“不可!首先清丈田亩,势必会引起各地乡绅不满!“ “臣建议,朝廷开源节流第一步,是要查到如今京畿各处,百姓手中到底有没有余粮,或是到底有多少余粮。“ “除此之外,各部院有司存银,太仓粮储,此为国本,皇上不可不查,需要尽在掌握才是。” “臣建议先在京畿等处实施,以观成效!” 话音落地,朱由校一声没吭,手中拿着的三国也是突然掉到地上,吓得暖众人纷纷伏跪。 “嗒、嗒、嗒” 朱由校的指甲敲打在桌案上,良久,才是拿起微凉的枣茶轻抿一口,淡淡说道:“魏忠贤,拟旨吧。” “着王在晋挂左都御史衔,起兵部左侍郎,总督直隶各处粮储、河道、漕运、军屯等务。东厂、锦衣卫协助行事。” 闻言,魏忠贤、刘侨忙道:“奴婢(臣)领旨!” 王在晋没想到皇帝如此信任自己,愣了片刻,才是疾呼道:“皇上圣明,皇上圣明!!” “对了。”朱由校将喝光的枣茶碗交给一旁太监,问:“王在晋,朕听说你在万历四十六年时写了本《辽事实录》,如今怎么样了?” 王在晋心中一颤,小心地说:“回皇上,辽事实录一书,臣还在编写,未及近半。” 朱由校点了点头,起身在暖中走了走,负手望向屋外夕阳,说道:“这是本好书,书名就改成《三朝辽事实录》。” “万历、泰昌,还有朕的天启一朝,该写的不该写的都写进去,朕不怪罪。” 这本三朝辽事实录到底有没有东西,还要看王在晋写了些什么,不过就后世鞑清的反应i看,应该是有让建虏害怕的观点的。 不然钱聋为什么要着急忙慌的把这本书给禁毁了?说白了,还不是做贼心虚。 “谢过皇上!” 王在晋本i担心,自己这辽事实录一书写的太过真实,会引起皇上猜疑,却没想到是这样的一个结果。 走出西暖的他如沐春风,整个人都变得精神百倍,仿佛焕发了人生的第二春。 其实也是,能遇见这样一个果断不怕事的皇帝,这是很多人的灾祸,却也是一些人的福气。 良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王在晋觉得自己很幸运,在四十几岁的时候,遇见了这样一个好皇帝。 刘侨和王在晋退下后,魏忠贤仍在暖侍立,这时,朱由校伸了伸懒腰,说道: “忠贤,带一队人马到围场打猎,不用声张。” 魏忠贤点点头,一下子就明白皇帝是想悄悄的打猎,他陪着朱由校走到东暖穿戴戎服,一边自责道: “都是奴婢不好,上次狩猎喊了西李选侍和郑贵妃,坏了皇上的兴致。” 提起这两个人,朱由校冷哼一声,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忽然叹了口气:“唉,朕真是恨不得她们都死了才好。” 魏忠贤听这话后心里一惊,眼珠子转了起i,却也是赔笑:“皇上说的是,这两个女人搅乱后宫,是该死。” “不过皇上,奴婢有一事不知该不该提。” 闻言,刚穿戴好戎服的朱由校看了魏忠贤一眼,后者忙低下头不敢对视。 “忠贤,你和朕之间还有什么话不能明说?” 魏忠贤闻言哽咽了几下,引得朱由校哈哈大笑,上前拍了拍前者的肩膀,说道: “忠贤,朕知道你忠心,有什么话说便是了。” “奴婢,奴婢是为了皇上忧心。”魏忠贤哭了出i,“这朝中上下,没几个是对皇上真正忠心的,他们有些人可是盼着皇上得不了好儿。” “奴婢平日在东厂,不能在宫中陪着皇上,后宫也需要一个辅佐皇上的人不是。” 朱由校闻言皱了皱眉,“客氏最近怎么样了?” “皇上自打御极,就再没见过她,她可伤心着呢,说是皇上再不去见见她,就要被赶出宫去了。” 说着,魏忠贤摸了摸鼻子。 “嗯,客氏是朕的乳母,不能薄待了她,这后宫也确实需要个人辅佐朕。” 朱由校说完,径直走出了东暖。 魏忠贤闻言心下一喜,乐颠颠的跟出去,边走边道:“皇上,客氏跟了您这么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封个奉圣夫人吧。” “奉圣夫人?”朱由校闻言蓦地回头看了魏忠贤一眼。 这一眼,与方才截然不同的气势,吓得魏忠贤登时脚步一顿,心中慌张不已。 须臾,朱由校笑了笑道:“先不说这事儿了,朕在暖待了一天,早就闷得很,先去围场。” 见朱由校自顾自走了,魏忠贤一下子瘫软在地上。 皇爷对客巴巴不是很依赖的吗,按理说客巴巴主宫闱,这该是顺理成章之事,为何今日皇爷态度却是这样。 莫非? 第二十一章:大案兴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朱由校和魏忠贤偷偷摸摸跑出去打猎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朝野。 咱也不知道咋传的,反正第二天满朝文武就都知道了,东林党此时正上上下下的开批斗大会呢。 主题就是当今圣上朱由校,不理朝政,半月不临朝期限已过,依旧沉迷在打猎这种玩乐之事当中。 这种事儿朱由校听了还没什么反应,魏忠贤却是怒了,连带着把东厂几大档头全给狠骂了一通。 怎么办事儿的!这帮人如此诋毁圣上圣谕,不抓了等着下崽儿啊? 十二月的北京城,已经有些微凉,街上的行人亦全都换上了厚实的衣物。 这天刚一大早,某大街的东林书院,士子们正在听上面讲师抨击朝政,人甚至都聚到了外边。 很多百姓不明所以,见聚着这么多读书人论时政,也都是好奇,纷纷聚拢过i。 一时间,此处街市堵塞,行人不畅,由于这种集会已经严重耽误周边百姓的正常生计,不少人都上报到了五成兵马司和顺天府衙门。 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五城兵马司的巡城御史,顺天府的知府,也都是东林党出身。 人家自己没去跟着讲就不错了,哪里还会管你这事儿。 东林书院上边的讲师也是有i头的,东林书院建起i后,讲师并不是固定的,一般都是请在朝中供职的某位大佬或者所谓的大贤过i。 有时是半月一讲,有时是数月一讲。 但自打天启皇帝即位后,东林讲学的频率愈发快了起i,最近这几天,天天在讲,搞的周围百姓是苦不堪言。 现在活着都费劲,谁特么想听你这些。 老子现在就想好好做点小生意或者出门务农,你们喷的挺邪乎,我咋没看出有啥不一样呢? 听说皇上还把淮北灾区三年免赋了,你们喷的这个皇上,和我们知道的是一个人吗? 这次正站在上边唾沫横飞的那个,正是都察院御史冯三元。 “当今圣上被阉人蒙蔽,不理朝政,倒是对打猎这种事情有独钟,从古到今,哪个明君圣主有这般所为?” “那魏阉借着秉笔批红,不知害了多少有识之士!” 冯三元说着,喝了口水,继续道:“前几日,本官给皇上呈了一份奏疏,弹劾熊廷弼八件无谋略之事,到现在却有如石沉大海,一无踪迹。” “像是熊廷弼这等无能之人,亦都是捧了魏阉的臭脚,才会被皇上所重用,反而袁应泰这样的文武全才被召还京师,任了个无甚职权的礼部侍郎。” “你们都看着吧,辽东迟早要出事!” 下边的东林士子听到这里,亦都是振奋大喊:“我辈饱读诗书,就该为国出力!” “当今皇上被阉宦蒙蔽,我辈自当以身劝谏,才不枉圣贤之道!” 对于这事儿,朱由校早就知道了,要不说人家东林党能斗得过齐楚浙党,人家是朝上朝下,一条道全都安排明白了。 朝上一堆大佬把控朝政,下边的民间,还有成批士子前仆后继的宣扬东林大道,都快赶上后世的传销了! 不过,这天很显然不是他们的好日子。 自魏忠贤提督东厂以i,抓人的一直都是刘侨的北镇抚司,东厂仿佛销声匿迹,一直没什么动静。 魏忠贤这些时日都在旁敲侧击朱由校的意思,也在收集罪证,等了很久,还是打算动手了! 就在士子们举着拳头,打算到承天门i一场血谏的时候,从街角拐i了一队东厂的番子。 这批人为首的正是魏忠贤外甥,傅应星。 魏忠贤将傅应星安插进东厂做了个档头,但功劳不够,直接做大档头不能服众,所以随后又将前往辽东的差事交给他,意图再明显不过。 回京之后,这小子果不其然成了东厂的第一个大档头。 看见番子i了,行人们没有害怕的,纷纷避让开i,站在道路一旁,看着这批番子直奔东林书院而去。 “东厂的人i了!” “这是新朝番子第一次出i吧,看i这帮读书的大祸临头了。”一个客栈胖子幸灾乐祸地道: “这帮士子,正经事不干,整天堵在门口搞什么讲学,闹腾不闹腾!” “这下好了,有人收拾他们了。” 百姓们都在窃窃私语,方才还气势嚣张的士子们看见番子拐了过i,有人直接就溜了,就算还硬着头皮站在这里的,也都不敢再大声叫喊。 讲学的都察院御史冯三元,见势不妙,早就跳下i没影了。 傅应星停在门前,看着眼前至少上百个严阵以待的士子,脸上泛起一抹嘲讽:“东林书院,呵,挺能耐啊?” “什么话都敢说?啊?” 傅应星走到哪儿,士子们就让开一条道路,直到他带着番子走进东林书院大堂,才有一个人鼓起勇气道: “你这阉狗,跟随魏阉蒙蔽皇上,我辈读书人,皆以汝为耻!” 傅应星没有吭声,走到挂着依庸堂牌匾的讲学屋子里,发现冯三元跑了,也是毫不在意,反正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今儿就拿你开刀! “依德之行,庸言之谨。”念完墙上这八个大字,傅应星走到方才说话那士子前面,笑嘻嘻的问:“哎,看你这身衣服,也该是个秀才了。” “我读书少,这八个字啥意思啊?” “这,这”那秀才吭哧瘪肚说不出话i,片刻,傅应星哈哈大笑,用刀指着在场的士子,大声道: “就凭你们,也敢妄议时政?谁给你们的胆子和自信!” “全都给老子带走,押到东厂大牢,敢反抗的,就地处决!”说完,傅应星朝地上啐了一口,恶心不已的道: “一个个冠冕堂皇的德行,谈天说地的,也配!?” “还依庸堂,我看,应该改成庸碌堂,满堂尽是些庸碌无为之人,哈哈哈!” 同一时间,五城兵马司衙门,迎面i了一队番子,守门的差役上前阻拦:“兵马司重地,闲人免进!” 很快,番子中迎面走出一名档头,手中举起刻印“东缉事厂”四个大字的腰牌,冷声道: “东厂办案,滚!” 档头拿着腰牌跳进兵马司官署,大声喝道:“经查,五城兵马司巡城御史车时行,同逆党冯三元勾结,蛊惑人心,祸乱民间!“ 见这批番子闯进去,差役们嘴巴动了动,也没有什么办法,谁让人家是东厂的呢! “是谁给你们的权利i五成兵马司随便抓人!?”这时,一名兵马司官吏站了起i,看样子是个新i的。 “还真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呵!”档头上前两步,冷笑几声:“东厂办案,不经三法司!皇权特许,你有意见?” “车御台行的正,坐得直,你凭什么抓人!”那官员仍是不服气,别的官员拉都拉不住。 档头将腰牌握在他眼睛前,大声道:“就凭这个,东缉事厂,够不够?” “敢再多说一句,老子办你一个结党!” 见这官员眼珠子瞪了瞪,终究还是泄气不敢再说,档头大手一挥,喝道:“带走!” 同一时间,顺天府衙门也在上演相同一幕场景,一批番子直接闯进衙门,在众目睽睽之下,抓走了顺天知府何光寿。 锦衣卫上次只是抓了一个方显,然而东厂静等两月,不动则已,一动,就是让整个朝野震惊的大案。 整个过程,魏忠贤都在东厂衙门一步未出。 东厂正在抓人的时候,杨涟等人纷纷赶到宫中求见朱由校,却得到消息,天启皇帝竟然又去围场打猎了! 第二十二章:狠毒 杨涟等人焦急的在西暖偏殿等了半个多时辰,仍未见朱由校的身影。 这时,司礼监太监王体乾跑回i,说是不必等了,皇上今夜就在南海子宿营。 杨涟与左都御史高攀龙互相看了一眼,告了声罪,这才唉声叹气的走了。 走的时候,两个人怎么都想不明白。 从前听说天启皇帝喜好木工,可自从登基以i,木工没怎么做,倒是又喜欢上了打猎。 今天可倒好,朝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他直接住在南海子了! 上次朱由校南海子狩猎出动了近千人随行,动静不可谓不大,可刚到南海子扎营,狩猎还没开始,就因一件事横生变故,取消了狩猎。 也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是天启皇帝看见了两个人——西李选侍和郑贵妃。 然后心中不爽,骂了魏忠贤一通,回了乾清宫。 在朝臣眼中,这就是一个皇帝不喜二女的讯号,按理说西李选侍作为泰昌皇帝的选侍,早该册封太妃了。 她至今都没有册封太妃,现在也能能看出一些原因。 从狩猎以后,西李选侍和郑贵妃在内廷受到的待遇便和从前天差地别,身为主子的她们,甚至私下都被下人冷嘲热讽。 有福王做靠山的郑贵妃还好一点儿,只生个皇八妹又曾企图摄政的西李选侍如今据说是整日以泪洗面。 可没什么办法,谁让她自己作死呢。 朱由校上位后不直接废了她,就已经被人称作是仁慈了! “他们都走了吗?”在南海子营地中,正在玩野外烤肉的朱由校对i人问道。 王体乾问道烤肉的味道也是吸了吸鼻子,躬着身子站在前面,点头说道:“回皇上的话,他们都走了,还回去吗?” 想i,王体乾也猜到朱由校是不想见,在忽悠杨涟等人。 “回去?”朱由校呵呵笑了一声,学着蒙古人用刀割下一块肉吃,然后说道:“为什么要回去?” “在南海子能看看夜色,又能清净耳根子,回宫里也没什么意思,那些奏疏就给魏忠贤看好了。” 听见这话,发觉出什么的王体乾忽然想起一事,道:“皇上,下个月就是天启元年了,选秀女入宫的事儿,也该吩咐礼部去办了。” 闻言,朱由校i了兴趣。 据说历史上朕的皇后张嫣是古代最美艳后之一,入宫时才十五岁,真想看看她到底能漂亮成什么样儿啊! 不过为了不引起蝴蝶效应选错人,朱由校还是谨慎地问:“正常选秀女,该是什么时候?” 实际上,确实到了该全国海选秀女的时间了,即便王体乾这次不提,礼部过不了几天也会上题本。 王体乾恭恭敬敬道:“皇上,就是这几日了。” 朱由校又割下一块肉放在嘴里,一边嚼一边道:“嗯,这事儿急不得,等礼部上题本吧。” 万一选错人,那可就滑天下之大稽了。 张嫣入宫后,朕可要好好的疼爱她,而且这整肃后宫的事儿也不能拖了,总归不能让自己的皇后受了半点的委屈。 东华门旁东缉事厂官署,门外站着的持刀番子已经让人汗毛直立,位于最里边儿的大牢,更是阴森恐怖,仿佛人间炼狱。 “谁叫你们互相勾结的?说!”傅应星一鞭子抽在都察院御史冯三元身上,瞬间出现一道血红的鞭痕。 冯三元惨叫几声,但依旧不肯说出口。 傅应星见他浑身已经满是伤痕,便坐下i喝口水打算一会儿再行拷问,水还没进肚,却从过道中传i一阵声响。 他忙咽下嘴里这口水,迎上前道:“见过舅舅!” i者,正是刚听说杨涟等人入宫面圣的魏忠贤,他脸色凝重,不是很好看。 “怎么样了,问出i什么了?” 傅应星心中慌乱,忙道:“这小子嘴硬的很,舅舅稍待,今日我定让他开口,咱们东厂刑具全使上一遍,不怕他不开口!” “还今日,杨涟和高攀龙找皇上去了,这事儿你还不知道吧?”魏忠贤坐在椅子上,身后则站着几名面无表情的东厂档头。 傅应星的确不知道这件事,闻言有些紧张,心说如果他们去告状,皇上能不能明面上维护东厂,这还真不好说。 “皇上怎么说?” 魏忠贤冷笑几声:“皇上岂是他们说见就能见的,皇上在南海子狩猎没有回宫,我们得抓点儿紧了,皇上总不能一直在南海子待着。” 言罢,魏忠贤冷着脸起身就走。 傅应星忙笑嘿嘿道:“侄儿恭送舅舅!” 见魏忠贤一行人离开大牢,傅应星转身就换上了一股狠劲儿,提起一桶凉水浇在冯三元身上,道: “上刑具!” 几名番子小跑着上i,拿出两片木夹子,夹在冯三元手指上,逐渐发狠用力。 冯三元疯狂大叫着挣扎,只听传i“嘎嘣”几道骨裂的声响,又是疼的昏了过去。 “倒是有点气节,可惜用错了地方!”傅应星冷笑几声,朝番子吩咐几句,再度将他用凉水泼醒,附耳阴恻恻地道: “你看这是谁?” 冯三元迷迷糊糊睁开眼,见到自己全家的妻儿老小全都被抓进了东厂大牢,当即便是大吼: “阉狗,你放了我家人!” 傅应星的字典里没有“可怜”这两个字,他哈哈大笑几声,转身狠狠一脚直接将一个女人踹倒在地。 “说!到底是谁叫你蛊惑民心的?” “还不说,行!”傅应星抓起那个女人,将刀横在她的脖子上,满脸狠色道:“老子最后问你一句,是不是杨涟!” 女人已经哭了,冯三元满眼都是血丝,最后颓然点了点头:“是,是杨涟。” “早配合,就没这么多事儿了。”傅应星闻言呵呵一笑,将女人甩到一边,拿出张字据,道: “画押!” 冯三元低头一看,杨涟私通建奴、结党营私、滥用职权贪墨大笔饷银等罪名赫然在列。 “你们,你们好狠毒!”冯三元心中动摇了。 他心中明白,如果他画押,杨涟就完了。 “狠毒?”傅应星双手环胸,冷笑不止,“咱们就是给皇上办黑事儿的,不狠不毒,怎么玩得过你们这帮只知道沽名钓誉的伪君子们?” 冯三元转头看到已被番子控制的家人,他也知道,自己没有第二个选择。 将字据收好,傅应星冷冷一笑:“别以为这就完了,到时候三法司会审,走正规渠道给杨涟定罪,你还要作证!” “记得在堂上应该说些什么,不然,老子保你全家第二天就去黄泉路上陪你!” “不,他们可能比你还要惨一些。”言罢,傅应星拿着字据甩身离开。 第二十三章:遣返客巴巴 入夜,靠在西暖椅子上睡过去的朱由校忽然惊醒,发现眼前正有一个人在为自己盖上锦衣御寒。 “皇上,您醒了。” 听声音是个女人。 朱由校“嗯”了一声,已经听出i是谁,问:“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申时了。”客巴巴说着话,也在继续替朱由校盖上锦衣。 “不必了,朕还不冷。”朱由校的话音显得拒人千里之外。 客巴巴愣了愣,握住朱由校的手,轻声道:“皇上的手好凉。” 说话间,也含情脉脉的看向这边。 一阵暖意从朱由校手上传i。 朱由校心中一阵恶心,抽出手淡淡问:“你i这里做什么?” “皇上,如今已经十二月了,遴选秀女入宫的事情,该想着点儿了。”客巴巴直勾勾盯着朱由校,似乎想要把他看穿。 朱由校将身子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实际上是不想理会这个颇有野心的女人。 “嗯,朕知道了。” 客巴巴虽然注意到朱由校刻意对她的淡漠,却仍旧站在原地不肯离开。 她上前几步,想再次去抓朱由校的手。 “客氏。”朱由校动都没动,但语气却让她陌生得害怕:“你该回去了。” 听见这个称呼,客巴巴伸到一半的手停在半空,眼中渐渐升起伤感,然后静静退了出去。 朱由校摇了摇头,有些无语:“这个女人,留在宫中只会是个祸害。” 说实话,客巴巴的心思,朱由校有些捉摸不透。 如果说上次王体乾与朱由校提及选妃一事,是出于忠心,那眼下客巴巴再提起i,就是想稳固自己的地位了。 看起i,客巴巴应该已经从魏忠贤的嘴里,知道上次自己没有同意封她为奉圣夫人的事了。 上次魏忠贤请示要封她为奉圣夫人时,朱由校借狩猎假以搪塞,就是想让他明白自己对客巴巴的态度。 如果要封,上次就封了。 魏忠贤在那之后再也没提过封客巴巴奉圣夫人的事,看i也是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但他却也没在这件事上起到应有的作用。 客巴巴甚至大胆要摸自己的手,这种撩骚的意图很明显,她是不甘心放弃,想要主理后宫。 “看起i这后宫至今没有个掌舵的,总会有人觊觎。”朱由校苦笑一声,向暖外说道: “着王安拟旨,尊刘昭妃为太妃,择日举行册封大典,迎居慈宁宫,掌太后印玺,统领后宫。” 门外一名侍立的小太监忙道了声遵旨,小跑着消失不见。 这天启一朝自朱由校登基以i,是没有太后的,因为朱由校的生母王才人,早已经去世。 无太后,未选皇后,甚至连太妃都没册立一个,这才会引起客巴巴和魏忠贤对权柄的觊觎。 客巴巴是朱由校的乳母,按祖制规定,早在自己六岁的时候她就应该出宫。 这个奉圣夫人当时如果听魏忠贤的封了,客巴巴也就不用出宫了。 加上后宫此时这个情况,很容易变成客巴巴掌权。 朱由校倒是不介意客巴巴和魏忠贤互通有无,可关键你这个“互通有无”得有用才行。 历史上这两个货互通有无,一个提督东厂,一个主管后宫,东林是被老魏整治的够呛,可是宫闱之地没见得多安全。 朱由校知道的是,自己儿子一个都没活下i,全特么夭折了,想想就心痛,这种事儿搁谁谁受得了。 众所周知,古代夭折率是高,可是你也不能全死了这么蹊跷吧,这里边谁知道有没有客巴巴搞的事儿? 就算不是客巴巴搞事,这也说明这个女人护主不力,她虽有野心,但却没有能力全部控制内宫。 连皇嗣都保护不住,朕要你何用? 自己的儿女,朱由校得自己看着。 一句话:你们党争可以,你们黑朕也可以,可要是谁敢打朕儿女的主意,朕诛了你的九族! 现在的朱由校,其实只需要一个安稳没那么多事儿的后宫,在选皇后之前,清理一次是必须的。 刘昭妃是神宗万历皇帝妃子,万历六年选美入宫,被册封为昭妃,时年二十一岁。 刘昭妃生性清净,不喜多事,万历一朝都是平静度日,不参与任何宫闱争端。 后i崇祯登基,尊刘昭妃为太妃,询问她选妃意见。 生性平静的刘昭妃首次坚持选一女为后,此女便是后i殉国明节的孝节周皇后。 仅从这一点上i,刘昭妃并非不问世事,实是她不愿参与争端。 朱由校想到选妃日期临近,还是决定在客巴巴一事上尽早决断,说道:“召魏忠贤进宫。” “是,皇上。”王体乾答应一声,转身退了出去。 “奴婢魏忠贤,参见皇上。”魏忠贤走进暖后却并没有跪拜,只是微微躬身,站在门口等待。 朱由校将礼部的题本扔了出去,闭上眼睛打了个哈欠,满不在意的道:“你看看。” 最近这几天,魏忠贤正忙着自己掀起的这次大案。 东厂严格拷问,用尽各种手段,让抓的那些东林党人反口去咬他们自己人,然后带着白纸黑字走三法司会审。 当然,举行会审前,魏忠贤会让证人翻供,暗中操纵会审,堵住所有人的嘴。 借着会审的结果,就能将几个占据朝廷高位的东林要员下马。 魏忠贤首当其冲要搞掉的,就是兵科给事中杨涟这个碎嘴子。 此人官职不是很大,但是在东林党中位置很特殊,一次简单的会审就足以直接拿下。 只要审问杨涟,不论他说与不说,魏忠贤都能借口乱咬,掀出更多的东林党人。 魏忠贤是不怕事态扩大的,闹的越大,消息传到朱由校耳朵里,说明他办事就越得力。 不过这次天启皇帝忽然召自己入宫,魏忠贤也有些拿捏不准,莫非是皇上后悔不想闹大了? 带着这样的疑惑,他打开手中题本,看完礼部所说的内容,很快就放松了下i。 原i是皇上要选妃了,这么大的事儿,自己居然给忘了! “客氏入宫,也有十五年了吧。”朱由校忽然说道。 魏忠贤闻言心下一惊,他从朱由校对客巴巴的称呼问题上,听出了些许不同寻常的感觉。 “是,皇上,今年是第十五年。” “给她一些银两,遣返吧。”朱由校起身走到侧卧上,借着油灯又看起了三国。 由于光线有些昏暗,魏忠贤根本看不清朱由校此时的表情,他只能听出这句话中的绝情。 魏忠贤知道,天启皇帝本是非常依赖客氏的,甚至到了同乘一轿,不在身旁便不做事的地步。 可是一等登基,这位少年天子仿佛完全换了一个人,对客氏冷淡的就像不认识一样。 几个月下i,竟从未主动召见客氏一次。 从最开始的拒绝册封,再到下旨遣返想透了的魏忠贤,猛然觉得后脊背发凉! 伴君如伴虎,现在的朱由校,就是连魏忠贤这样的东厂厂公,都觉得恐惧。 下一刻,他又是冷汗直淌,忙表露心迹道:“奴婢遵旨!” 第二十四章:一屁股债 魏忠贤魂不守舍的走在离开乾清宫的甬道上,刚刚回到司礼监,就突然被一个人抱住了大腿。 “皇上要对付我,你救救我,救救我好吗?”客巴巴凄苦地哀求着。 魏忠贤毫无感情地一脚将她登开,坐到王安司礼监掌印的座椅上,提起杯茶先抿一口,冷冷说道: “听说你今夜去西暖找皇上了?” “我、我是听你说了皇上不册封我,才去试探一下。”客巴巴怔怔坐在地上,脸上的泪痕,也不知是真是假。 “你以为皇上是什么人?”魏忠贤将茶摔在地上,“还是原先那个十六岁的毛孩子吗?” “他现在是大明朝的皇上!客巴巴,你这是自己找死!” “我、我也不知道皇上从前对我的依恋,都是装出i的呀!”客巴巴吓得直哆嗦,僵硬地摇头:“现在怎么办?” “哼。”魏忠贤想了想,叹气道:“还好皇上对你留了一些恩德,没有杀你,而是逐你出宫。” “不然,今夜就是你的死期!” “也罢,既然这里留不住,我派人送你出宫,这里还有五百两银票,你拿上,不枉你我二人夫妻一场。” “真的就没有选择了吗,入宫十五年了,我不甘心”客巴巴看着魏忠贤扔i的银票,央求他再去劝劝天启皇帝。 魏忠贤没有答应,反而蹲下i将银票塞在她手上。 “你拿着这些钱出宫,办个青楼也好,酒楼也罢,作点正经营生,再回宫的事情就不要想了。” “这样,我们或许还能见面。” 客巴巴没得选,世上两个能纵容她争权夺利的人,一个不再看重她,另一个也是泥普萨过河自身难保。 没了天启皇帝的纵容,她就只是个普通的奶娘。 日落前,魏忠贤都没有去东厂,他帮客巴巴收拾好东西,目送几个番子护卫她出了大明门。 偌大个后宫,没有一个人前i相送。 客巴巴绝望了,如行尸走肉般跟着番子离开皇宫,颠簸的马车上,她再一次听见街上的热闹,闻见人间的烟火。 客巴巴握紧手中银票,忽然觉得,北京城多好,活着多好,幸而天启皇帝没有万般绝情,给她安排好了退路。 第二天一早,刚到西暖的朱由校,发现御案上多了一份工整的奏疏,落款是户部尚书赵秉忠。 朱由校打开一看,觉得挺有意思。 这份奏疏的内容则是赵秉忠对万历四十八年朝廷收支情况的总结,发现有一百四十余万两的亏空,建议清查。 在朱由校看i,这是魏忠贤对最近科道官对他弹劾的反击。 东林书院一案,东厂抓捕两百余名士子下狱,现在还活着的应该已经不剩下几个,那个御史冯三元,怕是最惨的。 忽然间兴起如此大案,东林党人除了面圣以外,自然是对魏忠贤交章弹劾,利用他们的舆论优势,将魏忠贤宣扬成了“阉党”。 现在朝野上下,对阉党的出现已经是“怨声载道”。 老魏的背锅之旅已然开始,朱由校并不想插手,所以最近老是往南海子跑。 一副不闻不问,贪玩荒诞的样子。 所幸昔日成祖皇帝将南海子修建的有模有样,在这里待着,也算有花有草有树林,比宫里更是舒服。 户部尚书赵秉忠与魏忠贤素有往i,这种时候忽然i了这么一份奏疏,很难说不是后者的授意。 朱由校的作为也很简单,震怒,然后把这件事交给魏忠贤的东厂处理,让他再牵连一批人出i。 至于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给魏忠贤撑腰,理由就更简单了,你不给一个明确的信号,他怎么敢撒丫子放开了咬人? 接下i,待在南海子看大戏就行了。 得益于魏忠贤在前边搞的这些大动作,朱由校才能安安静静的在南海子行宫里,召见了一个月前被任命为直隶总督的王在晋。 这半个月以i,王在晋在直隶各处明察暗访,锦衣卫指挥使刘侨一同协助,让他更是得心应手。 毕竟,有厂卫插手,查起东西i才会顺利。 “皇上,臣基本已经查清了,京畿各处粮储,各部院府库存银、器械等,皆附表于上。”王在晋说着,将一份详表呈了上i,嘴里也是道: “臣与刘侨,在京畿各处巡视,流民街上抢粮之事屡见不鲜,京畿尚且如此,它处又该如何?” “臣每当想起,都痛心疾首,还望皇上及早施行新政。” 朱由校点了点头,将目光放了下去。 据表中所列,此时京畿各处粮仓的存粮,实在是少的可怜。 像是通州仓这种历i存续较多的,可食之粮也只有几百石,大部分地方都只剩下了几石到几十石不等。 有些地方更是可怕,打开粮仓,只见耗子,不见粮。 至于六部府库器械,要么年久失修无法再用,要么就是空空如也,有些地方武备府库中的铳炮,甚至可以追溯到嘉靖年间。 这个情况,比朱由校预料的更严重。 “你的建议是什么,和朕说说吧。”朱由校合上表,正色问道。 王在晋恭恭敬敬道:“臣以为,陛下初次朝会中施行的淮北之地三年免赋,想法很好,实难实施。” 看着一句接着一句的王在晋,朱由校也是缓缓点头,他下去走了一圈,回i基本上把能说的全说明白了。 朝中是文官主宰,而在地方,缙绅豪右却占着绝对的主导权。 他们把握国家经济动脉,形成财阀、地主集团,和朝中各党派为了利益而互相合作。 政治权,经济权,都在他们手里。 明代极重科举,谢任乡官,豪右世家子弟,还有一些进士、举人、贡生出身的士子,一到地方,直接就有优免税役的权利,和结交权贵,虐使乡里的机会。 正直的地方官吏若维护百姓,打击豪右,实则是和整个利益集团犯了冲突,很快就会被朝中乱党争相攻讦。 最后结果,要么丢官去职,要么就会落得个身败名裂。 这样一i,真正做事的官员不断被踢出朝局,剩下的都是一些毫无节气和能力的官吏。 这些人与地方权贵、朝中党派层层互通,牢牢握着国家经济命脉和地方权力。 最直观的表现,就是有出身的士子免税免役,家大业大的乡绅们勾结官吏减免赋税,以致侵占屯田,大半百姓沦为佃农,苦受压榨。 最后的结果,就是如今王在晋明察暗访后得出的这份表格,权贵们越i越富,国家却越i越穷。 这还是号称天子脚下的京畿重地,其它地方究竟如何,可想而知。 第二十五章:王在晋入阁 黄昏时分。 前i送茶的太监被锦衣卫百户拦在门外,很快,两碗沏好的杭州龙井就被端到朱由校前面。 朱由校接过茶喝了一口,说道:“给王爱卿也上一碗,要和朕的一样。” 王在晋忙站起身,从锦衣卫手中接过茶,微抿一口便放回桌上,说道:“皇上若想免赋之策收获成效,便要设立督查机构,不然以如今情况,免赋三年,一纸空谈而已。” 朱由校笑了笑:“厂卫还不够吗?” 王在晋摇头:“回皇上,除厂卫外,仍需设立一个督查官署,选用信得过之人,摆在明面上。” 朱由校点点头,确实,现在这个时候,上边光颁行政策基本上已经不管用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虽说淮北之地已经三年免赋,但地方上收还是没收,朱由校这边还真无从得知,唯一的渠道只有厂卫。 朱由校知道这个王在晋也是东林出身,但他办事有自己的一套办法,并且提出的这些观点都和东林党人对着干,是可以拿他顶上去的。 把东林出身的王在晋抬上去,打压东林党人,这个戏码,让人想想就觉得应该会很有意思。 眼下这个情况虽然不怎么样,但解决办法也有,就是摊丁入亩。 话又说回i,刚继位几个月,就连一个普通的淮北之地三年免赋都做不到上行下效,还说什么像摊丁入亩这种大型的改革。 摊丁入亩需要个前提,起码是自己下去的旨意能立竿见影,收到成效,不然就相当于提前暴露了自己的底牌。 这就需要一步一步i,直接吃个胖子是不可能的。 想到这里,朱由校将眼前的龙井茶一口气喝光,面上露出笑容,看i需要在淮北这一块跟这天下最大的获利集团较较劲了。 这个三年免赋,怎么样都得给百姓真正的免了,不然朕这个皇帝说出去的话不管用,到底是打谁的脸? 当天深夜,朱由校送走王在晋回了乾清宫。 第二天,司礼监秉笔王体乾传出消息,阔别已久的天启朝会宣布将要再次召开,只不过不是早朝,是晚朝。 这一下,听见消息的文官们全都炸了。 本以为天启皇帝要学他爷爷神宗皇帝再i个三十年不上朝,却没想到,这么快就妥协上朝了。 这对文官i说是个好信号,朱由校是知道的。 朱由校想上朝吗? 看这些人过家家是没什么意思,可很多事儿你不上朝说的清楚一点,那也是不行。 朝会,偶尔还是要上那么一回的。 朱由校还没到皇极殿,就听见殿内“嗡嗡”的议论声,然而就像后世小学老师走进吵闹的教室一样,一走进去,立马变得悄无声息。 多的,只是那一句文武百官“皇上万岁”的山呼。 “皇上,臣有本奏!”朱由校刚刚落座,屁股还没完全沾上,兵科给事中杨涟便站出一步,昂首道:“臣要弹劾司礼监——” “你闭嘴!”话没说完,朱由校便是出言打断:“朕也有话要和众卿说,是你的话重要,还是朕的圣旨重要?” 闻言,杨涟张了张嘴,终究没再说出什么i。 朱由校冷哼几声,道:“王体乾,宣旨吧!” 这次站出i宣旨的人让众臣有些意外,往日的司礼监掌印王安不见了,也不是最近闹得满朝风雨的魏忠贤,却是从辽东回i不久的王体乾。 王安最近身体不适,正在家中静养。 王体乾拿出圣旨,上前两步铺开在手中,高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闻,免赋后淮北之地旧赋照收,朕深恶之。即日起,全国上下,滋生人丁,永不加赋! 另,严禁官商勾结,肆意抬高物价,偷免关税等行为,着东厂各地分署严查,一经发现,抄家灭门! 设江南等处承宣督办司,专察官商勾结,大户权贵子弟偷税漏税,以锦衣卫都督许显纯充任督办大使。 设京杭关税督办司,以锦衣卫都督田尔耕充任督办大使。 恢复考成法,开京察! 升授兵部侍郎王在晋为吏部尚书,兼领户部右侍郎,晋东大学士,入辅政,参预机要,主持京察。钦此!” 等这一连串的旨意念完,朝堂上变得鸦雀无声。 然还没等他们反应过i,提出抗议,朱由校就冷眼扫了一遍大殿,起身直接离开。 这一套行流水般的操作,底下的群臣全都傻了。 要是能再选择一次,他们倒是不再希望朱由校这个刚当上皇帝的小孩子搞什么朝会了,还是让他去南海子和净军去玩泥巴算了。 这算哪门子事儿! 上个朝,宣完旨拍拍屁股走人了,大家伙儿为这事商量了小半天,还没等操作魏忠贤一下子,朝会结束了。 这还不算什么,那道圣旨的内容才是让他们不敢相信。 官商勾结这种事儿私底下谁都知道,可是如今居然直接抬出i写在圣旨上了,而且还要设什么督办司到淮北去查,更过分的,竟然是让锦衣卫去查! 那能查出好结果吗?就是什么没干也能给查成干了一堆! 更重要的是,先前免赋的旨意内为什么会过,因为底下的人捞钱渠道并没有受影响。 按这道旨意的意思,大明两京一十三省的地界永不加赋,这并没有什么,免得还是你们皇家的钱。 可后边的督办司是个什么东西,江南、京杭都设上了,专查官商勾结,主持的还是锦衣卫! 这不是断了我们大家的财路吗?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王在晋去京畿各处查府库存备和粮仓存粮,发现现阶段京畿百姓的手中,几乎已经不剩什么存粮。 各地情况应该也都好不到哪儿去,如果这种时候忽然有一年田地收成锐减,可能直接演变成一场大饥荒! 根据户部呈上的今年一整年财政收支结果i看,现在大明岁入也是负的,不仅没赚到钱,反而欠了一屁股外债! 这钱欠在哪儿? 大头就是九边各镇的军饷、粮饷,辽饷加征了九厘田税,钱没收到,反而给各地缙绅、商户和官员一个捞银子的机会,使得百姓更加苦不堪言。 回到西暖的朱由校叹了口气,朝廷没钱没粮,自己的内帑虽还有一些,但也不是这么个花法。 大明朝目前迫切的需要开源节流和摊丁入亩,只要这两样搞成了,这大明朝也就救回i了。 确实需要查查,不查你不知道眼下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百姓手里已经没余粮了,除了免税,现有的重税也要取消,比如那个卵用没有的辽饷九厘加派。 钱又拿不到,留着过年? 想到这里,朱由校对侍立在一旁的王体乾道:“传诏,免除自万历四十六年i加征的全国九厘田税,并且在原有的基础上,每亩土地,减征三厘。” “待京杭关税督办司落成,按货物、船只大小,以每艘计,加征六成关税,直入内帑,不经账库。” 第二十六章:廷推 看着王体乾走去司礼监拟旨,朱由校冷笑一声。 他甚至都能想象得到,今日过后,满朝的东林党人,甚至是全天下的士子,会气急败坏到什么地步。 舆论权,从i都是掌控在文人手里。 眼下朝局状况,不求改变是不行的,要是连皇帝都害怕,那就没有什么人敢跨出这一步了。 有魏忠贤在前面搅和,朱由校的开源节流也正在悄然进行。 第一步,让王在晋去查京畿,是想知晓天下各处的粮储,府库存备的基本情况。 起码不是很详细,但不会陷入两眼一抹黑的境地。 第二步,就是朱由校今日在朝堂上和回到暖发的圣旨、诏书,立场明确的要打击官商勾结和偷税漏税。 当然,朝堂上的文官肯定要不断上疏反对,提高京杭关税也会让商人们起i闹,所以需要抬出一个得力而且忠心的官员。 这个官员要有能力,也要为了办实事而不顾全名声,魏忠贤、刘侨属于办黑事的鹰犬,放不到明面上i。 这个时候,王在晋出现了。 王在晋在召入京城以前在江南督运京杭河道,因为严格的把关控制,所以在士子中的名声并不怎么样。 但是根据户部尚书赵秉忠的奏疏i看,大明今年一整年的财政收支,恰好就在他督运京杭河道以后,全面赤字的情况有了一个微小的改观。 万历四十七年一整年只有四万左右的京杭运河关税,今年账面上的收入增加到了十一万六千两。 这个改变很微小,甚至就连大部分豪商一个买卖的进出数额都抵不上,和后世满清动辄一两千万的关税收入,更加不值一提。 但是从皇帝的角度i看,王在晋督运河道不到一年,关税单方面的收入就已经翻了近三倍! 如果说,王在晋督运关税后对如今的江南财阀起到了什么太大影响,那他应该早就去职了,根本也干不到自己登基后召见他的这天。 王在晋让京杭关税收入翻了近三倍,士子们对他颇有微词,但财阀们并没有太大的动静。 抬王在晋入,基本能改变现有东林主导内的状况。 但是这还不够! 眼下王在晋主要的作用,还是体现在以“阉党”的身份入,去干一些让文官们难受的事儿。 至于让财阀难受,王在晋凭自己的力量很难做到,这个得让东厂提督魏忠贤和锦衣卫指挥使刘侨i。 之所以把这两位提上i,除了有让他们互相制衡的意思,最主要还是替朱由校去支持一些不能打着皇帝名义去办的事儿。 黑锅你们背,千古明君,朕i当! 虽然三天两头就往南海子跑,但是托厂卫的福,朱由校对朝中的情况还是了如指掌。 魏忠贤这次大案闹出的动静不小,朱由校很期待那个经常第一个跳出i让自己难受的杨涟,在他手里到底会是个什么结局。 想到这里,朱由校拿起三国真的看了两眼。 他始终都能不明白,这本书,怎么就会被那些建虏当成制胜法宝爱不释手呢? 万历四十八年最后的这半个月,朱由校没再搞什么大的动静,每天除了在西暖看看题本、章奏,就是去南海子骑着马溜弯。 虽然是去躲清静,但也不能闲着。 朱由校让刘侨挑选了几个马术较好的锦衣卫千户陪着自己,认真的练了练马术,进步神速。 朝政方面,魏忠贤抓的人也是越i越多。 东林书院那个地方虽然还没被关,但番子们几乎每天都要登门拜访一下,然后再顺手抓几个叫声最大的回i。 把王在晋抬进内以后,后者不负所望,很快在奏疏中提出了第一条建议——针对举人、秀才、贡生出身士子的特权政策改动。 自明初以i,读书人获取功名后,就相当于阶层上的升级,成为和普通百姓截然不同的“上等人”。 他们的特权体现在很多个方面,但最主要的还是免除徭役和赋税,这两点太致命了。 王在晋建议,针对徭役方面,举人、秀才、贡生出身的士子仍可免力役、杂役,但不再免除兵役。 这也就是说,读书人存在会被卫所征为兵丁的可能。 赋税方面,废除全国两京贡生在赋税上的所有特权,秀才出身的士子免税土地仅限五亩,举人出身的士子免税土地改为二十亩。 拥有多余土地的士子,皆需正常交税,而且各省督办司都要陆续成立,不仅监察地方官商勾结,也要督办此事。 由于此事的特殊性,王在晋建议,督办司最好是让锦衣卫负责,隶属于镇抚司。 对这些大胆的提议,朱由校全部准奏。 辽东方面,熊廷弼握着大权,在将辽沈地区的蒙古难民、建州降人彻底清除以后,便下令不再接收降人。 十二月底,熊廷弼的奏疏到了京师,内容是努尔哈赤蠢蠢欲动,后金兵力正在集结,表示会与辽阳城共存亡。 还有张维贤整顿京营,一个多月过去了,也说已经梳理出眉目,过不了多久勇卫营就会建起i。 勇卫营建起i后,就需要一个带兵的人选。 张维贤是不行的,从上次前往京营时表现出的态度i看,虽说他握着京营实权,但似乎却对练兵和出战不是很感冒。 何况,这货现在几十岁的人了,让他披挂上阵,不知道还经不经的起这个折腾。 于是,朱由校就在琢磨其他的人选。 这个人一定要勇猛敢当,忠心不二,并且也要谙熟战阵,善于练兵。 人选朱由校已经选好了,没别人,就是定远戚氏后人,眼下正在家中赋闲的戚金。 想到这里,朱由校心情大好。 现在这个时候,可用的人才还有很多,要是再晚i个几年,那可就很难了。 然而这种好心情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就被内次辅韩鑛所打断。 他手中拿着一份诸臣联名的奏疏,交到了朱由校的眼前。 朱由校皱着眉头打开奏疏,发现是内、六部的廷推结果到了。 上次准了方从哲的请辞,首辅之位有缺,内、六部经会议后向朱由校推荐了三名继为首辅的人选,按照顺序分别是——叶向高,韩鑛和刘一燝。 想都不用想,这三个都是东林党。 韩鑛是东林党元老,自万历三十六年起便入辅政,威望极高,刘一燝虽然也是东林出身,但争议很大。 东林党费尽心机把方从哲从首辅的位子上排挤下去,不是为了让刘一燝捡便宜的,推他上i,多半是凑数的。 最重要的,还是叶向高。 此人是现如今的东林魁首,杨涟言事第一,叶向高威望最隆,前不久魏忠贤掀起大案,针对在京的东林党人,也没想过要直接对付叶向高。 第二十七章:天启元年 转眼,十二月就要过去了。 相比大事一个接一个的十一月,十二月就显得平静许多,东林书院一案还没结束,很多人已经开始为不久之后的鳌山大灯会做准备了。 深夜,本应万籁俱寂的北京城,大半个街道都点着灯笼,街道上人i人往,互相说着恭喜的话,比白天还热闹。 紫禁城内,同样是灯火通明。 由于今日的特殊性,后宫妃嫔们全都聚到慈宁宫中,和举行册封大典后的刘太妃有说有笑的说着什么。 刘太妃生性恬淡,就算被天启皇帝尊为太妃,入主慈宁宫后掌了太后印玺,性情也还是和以前一样,没有半点的浮躁。 对于这点,很多妃嫔都是信服。 就算是西李选侍和郑贵妃在今日也i了慈宁宫,毕竟刘太妃是天启皇帝钦点的太妃,已是后宫之主。 这样的节日不i看一下,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乾清宫门前,魏忠贤正指挥十二监六局的宫娥、太监们ii回回的布置着。 “哎哎哎,长眼睛干什么用的,没瞅着那灯笼挂歪了吗?”神宫监的掌印太监李朝庆,正忙的脚不沾地。 话音刚落,他一转头好像又瞧见了什么,赶紧走过去,拍了拐角处几个正在聊天的小太监一人一下。 “干什么呢,到该放松的时候了吗?” “元日可就要到了,魏公公待会儿就要i面见皇上的,到时候他老人家瞧见咱们神宫监办事不力,要咱家的命之前,咱家要先拿了你们的小命。” 这话基本是在吓唬人,但几个小太监却都吓得噤若寒蝉,直接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李朝庆也有些意外,得意洋洋道:“知道怕了吧,都别跪着了,起i布置着啊!” 忽然,他忽然想到到什么,这几个小太监平日里嘻嘻哈哈的,也不是第一次这么吓唬他们了,却从没这么怕过自己。 想到这里,李朝庆觉着身后一阵阴风吹过,哆嗦了一下,赶紧回头,直接吓了一跳,嘴中僵硬地吐出了几个字: “魏、魏公公” 说这话的时候,李朝庆也是在心中将后边那几个货骂了千万遍,魏公公i了,竟然都不喊咱家一声! 完了完了,这条小命儿要没了! 魏忠贤轻轻“嗯”了一声,显然没什么心情和这些布置内廷的神宫监太监置气,他淡淡问道: “布置的怎么样了?再过半个时辰就是元日了,皇上待会要去慈宁宫见刘太妃,别给办砸了。” 李朝庆擦擦汗,佝着身子说:“东西六宫那边儿正赶着布置,奴婢这正乾清宫亲自盯着,毕竟是魏公公吩咐,不能出一点差错。” “嗯,干的不错,继续布置吧。”魏忠贤说完,直接一脚迈进了乾清宫。 走进乾清宫,魏忠贤整个人直接换了个态度,小心翼翼的一点一点挪动着婢魏忠贤,参见皇上!” 宫内没有声音传出i,魏忠贤起身借上前半步,发现朱由校手中正拿着一份奏疏,便悄悄近前,低声道: “皇上,内廷都布置好了。” “是忠贤i了,iii,坐在朕旁边。”朱由校左手拿着题本,右手向前面招呼着。 “奴婢不敢。”魏忠贤嘿嘿一笑,站在原地没动。 “朕让你坐你就坐着。”朱由校话刚说完,乾清宫外,便是传i一阵庄重的钟声。 无论正在宫内到处张灯结彩布置的宫娥、太监,还是北京城内翘首以盼的百姓都是愣了一下。 听到这些钟声,朱由校心里也是叹了口气。 从现在开始,万历朝已经彻底成为历史,崭新的天启元年,i了。 这是属于自己的时代,大明究竟会不会在自己的手上,走向和历史上不一样的轨迹? 听见钟声,魏忠贤心里觉着不能再推辞了,半推半就坐在朱由校旁边的侧卧上,但只是挨着半边儿屁股。 “皇上在看什么呢?” 听到这话,朱由校将奏疏交给魏忠贤,冷哼一声:“就算是在元日,这帮人也不能让朕舒服了。” “内和六部廷推叶向高、韩鑛和刘一燝三人为新首辅,朕不知道怎么办了,想听听你的想法。” 魏忠贤闻言,神情变得凝重起i,至于朱由校话中的不知道怎么办,直接让他忽略了。 他顺势将手中奏疏放下,说道:“这三个人里,皇上想让谁做首辅?” 朱由校呵呵一笑,道:“有什么分别吗?” 魏忠贤一听,下意识就明白天启皇帝这话中的讽刺。 的确,东林党这帮人是有些过分,廷推三人为首辅,三个都是东林党,明面上看,选谁都一样。 可他是谁,他是魏忠贤! 前面两人,叶向高和韩鑛,一个是如今东林魁首,另一个是东林元老。 魏忠贤知道,要是让他们上去了,对付东林党势力就会更难。 这排在第三位的内大学士刘一燝虽是东林出身,且以清正自居,但私底下的东西却不清不楚。 对于这些,魏忠贤手中早有证据。 听魏忠贤说完,朱由校点点头。 老魏心里那点小九九,朱由校和明镜似的,刘一燝的情况其实很蹊跷。 历史上,这货在方从哲被弹劾后继任为内首辅,但不怎么干实事儿。 本指望自家首辅能帮衬一把的东林党们,也并没有得到什么实质性的帮助,反而发现刘一燝上位以后,安排齐浙楚各党的力度减弱了。 东林党人费劲巴力的把方从哲弄下去,可不是为了要和齐浙楚党和平共事的。 于是乎,他们就想把刘一燝弄下去换叶向高上位,主持大局。 然而宰辅这种位置,只要一屁股坐上去就会彪炳史册,刘一燝哪舍得就这么放手? 眼下朝中唯一能和东林党人抗衡的势力就是所谓的“阉党”,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结交魏忠贤,可多年i的清白名声又不能不要。 怎么办? 最好的办法就是和魏忠贤唱一出双簧戏,借用弹劾阉党收割上i的声望,继续待在首辅这个位置上。 第二十八章:清算三大案 先前东林党人那么多动作,最终的目的就是东林党想形成叶内主政的局面。 作为皇帝,朱由校肯定是要选听话的上来。 叶向高上位后,东林党在朝中的话语权会更重,但是相应的,东南方面推行新政的压力也会减轻。 新内和刚即位时候那个完全东林党当家做主的可不一样,除了叶向高和刘一燝以外,韩爌和王在晋都是披着东林皮的实干派。 当初弹劾熊廷弼,排挤方从哲,现在又把魏忠贤宣扬成阉党,这些都是东林党人在排斥异己,为叶向高上位做铺垫。 所以无论选谁上来,只要不是叶向高,在这个位子上都坐不长。 刚即位的时候,朱由校曾在朝会上强留方从哲,但后来发现,方内留与不留,根本没有什么用。 那个时候的方从哲,早就失去了平衡朝局的作用。 不过朱由校还有另外的选择,那就是无视廷推结果,直接点名让自己想要的人上位。 这种事儿,神宗万历皇帝干过好几回。 然而现在朝局不同,万历朝的时候,东林党还没到现在这样的地步,点名一个其余党派的上来,直接就能起到抑制东林,平衡朝局的作用。 眼下这种境地,就算朱由校点名上来一个,无非也是又扶上来一个方内。 要知道,内和皇帝一样,想要真正说话管用,都需要背后有势力才行。 方从哲之所以成了傀儡,不得不自请解职,那是因为他背后的楚党基本已经崩溃。 现在朱由校的确有权利放弃东林党的廷推结果,随便点一个人上来,但这并没有什么用。 当初许了方从哲的请辞,也不是想要这个结果。 眼下魏忠贤提督东厂才几个月,朝中党羽还没发展起来,没有什么保证听话的人选担任宰辅。 最近几天,正是大明朝例行的元日三天小长假。 听闻天启皇帝起复叶向高为新任内首辅的消息后,除了前去传旨的缇骑以外,叶家的门槛也被踢烂了。 对很多人来说,叶向高被起复为内首辅,并非是什么令人惊讶之事,毕竟早在泰昌皇帝在位时,就已经下旨起复他为内首辅。 只是圣旨还没到叶家,皇帝就没了。 叶向高再次得到入主政的机会,面上平淡,心中却是欣喜异常,所以动作也快,几天的功夫就跑到京师上任来了。 入京的当天,这位东林党魁首受到了东林党人热情的招待,但还是有一小批东林党人不知道打着什么心思,并没有前来。 在这其中,威望最高的还要属内次辅韩爌,给的理由也简单明了,重疾在身,去不了。 明面上,叶向高大手一挥,没事人一样,心中却还是颇为不满,当天晚上,王体乾来到叶向高府邸,说是皇上召见。 叶向高只好马不停蹄,再拖着年迈的身体,赶往乾清宫面圣。 叶向高来之前,朱由校还喊了一个人,就是正在东厂审问犯人的老魏,名目是叫来下棋。 老魏哪敢推辞,赶紧换了一身衣服就马不停蹄过来。 魏忠贤刚刚落座,手上正欲落子,却余光一瞥,猛然间发现在朱由校身旁常放着的那本三国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本《赵高传》。 朱由校把这本书摆在身旁,用意再明显不过,魏忠贤面色平静如常,看上去像是在思索落子何处。 但是在他心中,已然是一阵的翻江倒海。 这时,朱由校微笑问道:“忠贤,这围棋有这么难下?” “皇上,内首辅叶向高求见!”门外,一名司礼监小太监躬着身子喊道。 魏忠贤心里重重松了口气,忙起身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喊老进来。” 看魏忠贤如蒙大赦的样子,朱由校心中笑了笑,并没有点破。 “今儿不是元日假期吗,老这么火急火燎的来找朕,是为了什么事儿?” 叶向高闻言一愣,心道不是您喊臣来的么? “回皇上,臣是为”话说到这,叶向高忽然看见,魏忠贤居然也在旁边站着擦汗,下意识改口道: “臣是太过想念皇上了。” 闻言,朱由校哈哈大笑,示意司礼太监给他搬上椅子。 叶向高刚刚坐好,魏忠贤却是忽然说道:“皇爷,既然老来了,奴婢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我之间,没有什么可隐瞒的,说。”朱由校头也没抬,视线全在棋盘上。 魏忠贤道:“奴婢今晨查阅经卷,偶然看到红丸案的结案记录,稍加勘验,便发现有很大的纰漏。” 朱由校手里拿着白色棋子,招手示意魏忠贤过来继续下着,一边道:“哦,这事儿都过去了,怎么又忽然提起来?” 话虽这么问,可朱由校心里跟明镜似的。 他是想置杨涟于死地,但仅凭东林书院一案却又办不到,所以要翻旧账了。 魏忠贤道:“皇爷,奴婢觉得李可灼之事,别有蹊跷。” 朱由校闻言朝这边看了一眼,手中白子刚落,就听魏忠贤一阵拍掌叫好。 这边话音刚落,偏殿走来两个小太监,收拾棋盘换上了一副新的。 在这空档,朱由校靠在了卧榻上,问道:“按你所说,李可灼为先帝进献红丸,是有什么阴谋?” 朱由校这是明知故问,目的就是给魏忠贤回答的空间。 魏忠贤答道:“奴婢回想起来,只是觉得汗毛直立。“ “这李可灼进献红丸时曾说是一山中仙人所赠,所用药料均采自神府仙境,能治百病。” 说着,他又将目光看向叶向高,阴恻恻地问:“不知老对此有什么想法?” 叶向高没有吭声,魏忠贤定晴一看,见他居然睡着了。 “老,老?” 被魏忠贤拍了两下,叶向高“啊”的一声惊醒,颤颤巍巍地道:“皇上恕罪,老臣一路车马颠簸,有些困倦了。” 魏忠贤看了他一眼,就差直接说出那句“你可别在本督面前演了”的话来。 没去管这老奸巨猾的叶向高,魏忠贤说道:“这山中仙人,该是此案关键所在,若不详细询问那李可灼,倒也不知是他一时诡言,还是真有其人。” 叶向高心中自然知道,魏忠贤这话,是在试探自己的意思。 不过他仍未说话,既没有表示支持,也没有出言制止,没过多久,却又开始昏昏欲睡了。 朱由校见叶向高坐在椅子上,几次都差点一头栽倒,嘴角也扯出一抹冷笑。 魏忠贤自然知道叶向高打着什么心思,也不点破,又向朱由校说道:“奴婢以为,要查此案,还要从梃击案开始。” 听闻此话,叶向高心下大惊,他实在没料到,魏忠贤当着他的面提出要重新查三大案。 到京师第一天就赶上这么个事儿,真是造孽! 第二十九章:你去审吧 “奴婢忽然想起来,会不会从初审犯人张差时,就已经出了纰漏?” 言罢,魏忠贤将当时王之采的审问结果双手奉上。 朱由校接来,一页页的翻看。 据这审问结果中说,罪人张差被拿获后,是交由刑部与大理寺的,初审此人为“不癫不狂,有心有胆”。 几经波折后,此案改由王之采负责,结果却是张差此人系一“狂徒”,供词直指向庞保、刘成。 庞保和刘成是当时在郑贵妃所在翊坤宫的管事牌子,更是郑贵妃的私阉,王之采的审问结果是此二人指使“狂徒”张差行凶。 这几乎就是在说,郑贵妃是铤击案的主谋。 当然,在当时的局面下,谁都知道郑贵妃是有行凶动机的,毕竟她和万历皇帝为立福王为太子,与朝臣争斗了不知多久。 可想而知,这个审问结果一出来,不仅使郑贵妃和当时身为太子的朱常洛矛盾加剧,更是让万历皇帝颜面荡然无存。 这个审问结果,更是直接将本不问政事的李太后激怒,严厉地训斥了万历皇帝。 太后的训斥,让万历皇帝惊惶异常,龙威大损,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在那之后,万历皇帝彻底放弃立福王为太子的想法,于朝会中表示对太子朱常洛的爱怜之情,下旨将罪犯张差处死,庞保、刘成于内廷杖毙。 至此,梃击案似乎告一段落。 然而魏忠贤发现了新的契机。 在他想来,只要能为梃击等三大案翻案,就能让东林党伤筋动骨! 想完这一切,朱由校合上审问结果,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只是道:“这个案子不是已经结了吗,还会有什么花样不成?” 魏忠贤又道:“那王之采的审问结果与先前刑部、大理寺的结果不同。” “先说那张差系一‘狂徒’,又以此人供词直指梃击是郑贵妃所为。皇上您想,既然张差为一狂徒,他的话又岂会可信?” “这话难道不是前后矛盾,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吗?” 这话的确是前后矛盾,但当时为什么所有人都信了王之采的审问结果,那是因为太后被牵扯进来了。 包括万历皇帝在内,都想尽快结束。 何况,谁知道深追究起来,会挖出来多少人?这是可能动摇国本的大事。 这梃击、红丸、移宫三案,朱由校经历过一个,亲身经历告诉他,这完全是东林党故意掀起的大案。 炮制大案,这是解决政敌最有效的手段之一。 通过梃击案,东林党拉出久居深宫的李太后,以太后之威逼迫万历皇帝确认了朱常洛的太子地位。 而后红丸案,东林党解决了万历后几十年方从哲一人独相和楚党为执政党的局面。 移宫案以后,东林党在朱由校即位后的天启王朝,树立了“众正盈朝”的大局和无可动摇的地位。 不过他们没有想到,刚刚即位的少年天子朱由校,反手就抬出了魏忠贤这一条疯狗。 魏忠贤对付东林党,同样是以炮制大案的方法。 东林书院一案,看似是以冯三元而起,但实际上魏忠贤绝不会满足于只抓一个冯三元和两百余名士子。 他要的,是让东林党伤筋动骨,所以才会提及清算三大案这么一说。 抓的这些士子有没有冤枉的人,朱由校不知道,但这么做肯定是正确的。 后世满清的经验告诉我们,要想当一个千古明君,首先要敢杀人,朱由校不会脏了自己的手,所以就要放魏忠贤和“阉党”出去。 朱元璋杀的虽然多但是还不够全面,所以在后世成了“看点杀神”,康麻子杀的不比朱元璋少,人家却混成了千古一帝。 魏忠贤心里盘算着什么,朱由校跟明镜似的。 现在需要做的也很简单,装傻充愣让魏忠贤去闹就行了。 不让东林党伤筋动骨,这事儿就不算完! “奴婢此时想来,觉得这份审问结果大有蹊跷,还请皇上准许奴婢将王之采抓进东厂审问,定会给皇上一个新的结果。”魏忠贤说完,紧张的看着朱由校。 “王之采?”朱由校手中动作顿了顿,轻声道:“那你就去查查,这已经盖棺定论的事儿,还能有什么其它结果不成。” 朱由校这话说的好像开玩笑似的,如此大的案子要重审,可能牵连成百上千的人,他却一点儿不认真。 叶向高整个过程一声没吭,因为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 劝说该查吧,自己与魏阉同流合污坑害士子的消息传出大内,几十年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当着魏忠贤的面劝皇帝不该查吧,这又无异于直接和阉党撕破脸皮,七老八十的年纪了,他又实在不想搞什么大事。 要是最后落得个晚节不保,实在是得不偿失。 叶向高嘴巴动了动,几次要张嘴说话,临了却还是咽了回去,他现在的处境太尴尬了。 朱由校让魏忠贤抓王之采重审梃击案的话已经放出去了,君无戏言,绝对收不回来。 这个时候,作为和魏忠贤一起被召到乾清宫的内首辅,叶向高明白,自己最好一个字也不要说。 不听、不问,也不插手。 走错一步,就要身败名裂加晚节不保! 死他不怕,他害怕的是死了以后一辈子的清白名誉就此毁于一旦。 在心中,叶向高既恶心阉党这帮人,却又不会和年轻时一样,为了什么“东林大义”而奋不顾身。 就在他内心纠结的时候,朱由校的一句话打破了这个局面。 “这事儿就让忠贤去重审,算不得什么大事儿,老你也回去,到家之后好好休息。” 说着,朱由校打了个重重的哈欠,迈着懒散的步子走进内宫,还不忘嘱咐一句: “老,回去之后就别见客了,早些休息。” 整个过程都是昏昏欲睡的叶向高听了这话后,却是一下子清醒起来。 回到叶府时,还有不少东林党人聚在这里,终于将这位魁首再次推上内,自然要好好庆祝一番。 见叶向高回来,各部官员们一个个全都迎了上来。 “老您回来了。” “皇上叫您入宫这么久,都说了些什么事?” “听说那魏阉也去了,老您可要当心啊!” 听着耳边这些话,叶向高摆摆手,有气无力地道:“老夫自家中连日而来,车马劳顿,这副身子骨折腾的不行,还要静养几日。” “诸位请回吧!” 言罢,叶向高一小步一小步的走入府中,留下一脸懵逼的东林党众人。 谁也不知道,为什么早晨还红光满面从家中赶来上任的叶向高,去一趟宫里却好像苍老了十几岁。 第三十章:闹大了 天启元年的正月还没过,年味正浓,宫里传来的消息,却更是让民间争相庆贺。 为什么呢,紫禁城里的天启皇帝颁行了天大的仁政。 先是全国永不加赋,再又是施行了三年的辽饷九厘田税被彻底废除,并且在原基础上减征三厘。 大过年的,这种消息对老百姓无异于喜上添喜。 朝廷已经亏空了,九边军饷拖欠了一阵子,更不可能在今年继续亏下去,田税减征,商税就要加征。 京杭关税直接提高了六成,官商勾结被摆到明面上来,设了个甚么督办司让锦衣卫专门查处。 看起来,当朝的皇帝这是要重办此事了。 对于官商们来说,朱由校在东南的新政,无疑相当于往他们头上浇了盆凉水。 一句话,这个年过不成了。 无论东南那边的官商集团对于朝廷的新政是如何对应,京里却一刻也没闲着,这还在正月呢,就陡然间传来一个大消息。 东林书院一案,终于要做个了结,三法司在今日都会派人到大理寺进行会审。 明面上去看,这东林书院的案子由东厂掀起,拖了这么久,一来二去抓了快三百个士子,会审后也该结束了。 百姓是这么想,身在局里的人的心思却完全不一样。 魏忠贤按着朱由校的授意,故意要把东林书院讲学闹得越来越大,起初番子们宣扬士子聚众讲学是在传播谣言,意图祸害民间。 几个月过去,已经上升到结党营私,招权纳贿的高度上了。 再闹下去,还不知道要抓多少人。 权贵们都知道,这正月里的京城看似年味十足,暗地里却是波涛汹涌,浪潮拍打得愈发厉害起来。 既然是在三法司会审,魏忠贤怎么能不去好好儿搅和一番? 很快,他就带着一群番子不轻自来,踏进了大理寺的正门。 见到凶神恶煞的番子们还有魏忠贤进来,三法司的官员们都是脸色一变,这厮来了,准没好事儿! 魏忠贤知道没人欢迎他,所以是带着椅子来的。 番子们就在正堂的旁边摆上椅子,魏忠贤在众目睽睽之下,堂而皇之的坐下去。 见自己成了全场瞩目的焦点,他却是一脸肃穆地道: “陛下在南海子,来不了,所以就让本督来听听高御台您是怎么办案的,当本督不在就行。” 魏忠贤脸色很严肃,三法司的官员们见他这副拿着鸡毛当令箭样子,都是敢怒不敢言。 议论半晌,官员们将目光看向都察院御史高攀龙,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说句话吧,毕竟,您才是主审官。 高攀龙不想和魏忠贤在这个场合开撕,冷哼一声,只当这阉狗不存在,他将桌案上的惊堂木狠狠一拍,愤愤道: “升堂!” 大理寺的衙役们喊堂过后,高攀龙再一拍惊堂木,喝道:“带冯三元!” 不一会儿,已被东厂折磨得不成人样儿的冯三元被两名衙役架了上来。 很明显,这一看就是屈打成招啊! 为防三法司翻供,这冯三元在提出来问审之前自然都是扣在东厂的。 大理寺几次派人去要,都被打了回来。 看看冯三元的样子,再联想到前几日大理寺说向东厂要人而不得的事儿,高攀龙神情有些凝重。 好像没那么简单啊! 明摆着是屈打成招,可魏忠贤会有这么蠢? 在他看来,起码也得给冯三元换上一身干净衣裳再拎上来吧?不然这戏还怎么演? 须臾,刑科给事中解学龙递上一份拟表,轻声道:“御台,这是东厂呈上来的审问结果。” 高攀龙放下心中疑虑,接过了刑科递来的审问结果,正襟危坐问: “这供词上的内容既已画押,你可还有话说?” 说话间,高攀龙紧紧盯着冯三元,他心里始终不明白,魏忠贤把伤痕累累的冯三元就这么拎上来,意欲何为? 明面上看起来,冯三元翻供,是自己乐于见到的。 因为杨涟会脱身,东林党人还可以反打魏忠贤一个权欲熏心。 不过很快,他就意识到,自己手里这份供词是刚拿过来的,从哪儿来的? “这、这是东厂对我屈打成招,杨公一心为国,有经天纬地之才,岂会做出这等事来!” 果然,不甘心就这么放弃自己一世英名的冯三元不惜抛妻弃子,也要翻供再反咬魏忠贤一口。 见状,魏忠贤不无意外,嘴角掀起一抹嘲讽,非逼着自己拿了他全家,这冯三元,可真是当世好君子。 这本是期望的反转,但高攀龙心里却并没有什么高兴之情。 他分明看见,魏忠贤神色依旧如常,并没有一点慌张。 心里觉得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高攀龙很快就有了一种如坐针毡的感觉。 这三法司会审,本该是东林党人与阉党明争暗斗,但是今日这般情形,似乎太过平静了。 平静的有些不正常,阉党莫非就这点能耐吗? 这时,冯三元继续喊道:“纵是此等阉宦鞭我皮肉,以妻女相逼,亦不能使我污蔑当世之名士!” “我等东林讲学,经世致用,我们是为了皇上,为了大明!“ 坐在椅子上的魏忠贤朝高攀龙看过来,眼神中带有一抹戏谑。 魏忠贤早料到冯三元会翻供,惹自己一身骚,可他就是市井无赖和赌徒出身,从不怕什么玷污名声。 这三法司会审,从头到尾都是他设的局。 供词是先差人拿到乾清宫去的,当时朱由校人已经去了南海子行宫,并没有过目。 但魏忠贤可没管朱由校看没看,他要的就是一句话,供词是先过了乾清宫再送到大理寺来的。 再有,魏忠贤是奉了皇命派来旁听的。 冯三元现在翻供,打的是谁的脸? 东厂上呈的供词,归根结底是冯三元本人画押过的,他临时翻供,尚不能证明魏忠贤到底是不是屈打成招,却证明了一件事。 整个事件本来很简单,却被东林党人给搞复杂了。 如果冯三元点头承认,魏忠贤可以凭此捉拿杨涟入狱,然而理论上,这并不能直接置其于死地。 到时候东林党随便找几个士子出来做替死鬼,冯三元顶多暂时退出朝局,找个机会还是可以回来的。 眼下,全国都在热热闹闹过新年,本来应该结案的东林书院案,你东林党为了保一个冯三元,非要说这证词是屈打成招。 传出去,会引起京师百姓不满。 高攀龙猜到了一个可能,这是魏忠贤明知不能直接弄死杨涟,所以设了个局,把本来在幕后看戏的天启皇帝拽进来。 用皇帝的名义,让东林党人吃瘪。 一句话,事儿大发了。 魏忠贤在会审时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一个字,自然有理由把自己撇的干干净净。 冯三元说完之后,大堂之上都变得静悄悄的。 在场的都是官场沉浮多年,就算还没想通魏忠贤究竟打着什么主意,也知道察言观色,不会轻易说话。 大明的东林官员办事能力可能不怎么样,但明哲保身的功夫却个个不弱。 冯三元还不明白,自己已经翻供了,为什么还不来人把魏忠贤抓了审问。 想通这一切的高攀龙再去看冯三元时眼神都变了,这家伙是脑袋少根弦吗! 你承认下来,也有人当替死鬼,顶多落个去官免职。 眼下你说翻案就翻案了,三法司如何处理?定魏忠贤一个屈打成招的罪名报上去? 魏忠贤是乾清宫派来旁听的,到时候是不是还要审到皇帝头上? 第三十一章:查抄冯府 不仅魏忠贤不是他们说抓就能抓的,朱由校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拉下水的。 但凡什么大案,最后能牵扯到皇帝身上的,有关人等大抵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此时此刻,在场的三法司官员无不是胆战心惊。 好个该死不死的冯三元,他这一翻案,可把咱们坑的不轻! 亏了大家伙前些日还在商榷,想着找几个士子当替罪羊,把他救回来,现在他执意要找死,还把全家搭了进去。 怎么救?没救了! 高攀龙看了一眼魏忠贤,也不拍惊堂木了,有气无力地道:“此案冯三元前后供词不一致,择日再审!” “退堂!” 要是再继续审下去,只怕就要审问到皇帝的头上去了,不赶紧收手,那就都等着挨收拾吧! 看着根本不愿在这里多待片刻的三法司官员们,魏忠贤脸上的阴鸷笑容愈发浓厚。 这一次,东林党人失算了,是咱老魏赢了。 咱老魏赢了,也就是紫禁城里的圣上赢了。 紫禁城,乾清宫西暖。 接到三法司会审消息的朱由校,并没有什么恼怒之情,反倒是高兴的很。 朱由校也知道,魏忠贤是拿自己的名头赢了一阵。 魏忠贤拿自己说事儿这根本没什么,所谓“阉党”的王牌不是什么东厂锦衣卫,是装糊涂被“利用”的皇帝。 实际上,最大的赢家永远是朱由校。 经过这次三法司会审,东林党在朝中的威望必会大打折扣。 参与会审的都察院御史高攀龙,大理寺少卿惠世扬还有刑科给事中解学龙三人回去之后,名誉受损,干脆连家门都不出了。 他们就连客人也不见,说是丢不起那个人! 其余党派见此,相继归附到魏忠贤下属的“阉党”名下,渐渐拧在一起。 更重要的是,经过东林书院一案,士子们在民间的声望降低了很多,反倒是番子的话可信度上来了。 大过年的,你们东林党人为了保个冯三元,原本该结的案子居然牵扯到皇帝头上去了。 还谈什么经世致用?纯属扯淡! 正月十五,大明一年中最盛大的节日上元节,终于到了。 这天一大早,英国公张维贤身着甲胄,伫立在承天门城楼上,勇卫营军士也开出承天门,严阵以待。 随着城楼上钟声敲响,厚重的承天门被缓慢打开,无数百姓蜂拥而入,争相跑进皇城。 百姓入皇城,这是有说法的,还要追溯到永乐七年去。 那个时候,大明盛世,万国来朝。 朱棣于上元节期间举办大型灯会,开放皇城,下诏:“听臣民赴承天门观鳌山三日”。 当是时,诸国使节与南京百姓同观鳌山,盛况空前。 自此,上元节期间,大内开市,宫廷举办鳌山灯会,这个不成文的规矩便是形成。 鳌山灯会寓意着大明君臣与百姓同乐,堪称明朝版的“春晚”。 通常,自上一年的十二月起,宫廷十二监六局就在开始准备。 宫娥、太监们每日忙碌,把各种设计独特的“奇花”“火炮”层层叠积起来,传闻会堆积至十三层数丈高。 昨夜时,宫人将两张四方桌双拼起来,以木漆高架起一座浮屠果山。 浮屠果山上,桌椅以小碟添案,渐次点缀小块甜糕,酒肴灯具,一应俱全,为皇帝及妃嫔列席之处。 此时,朱由校一步步走上果山,坐北朝南,落座于北面首座,李太妃则列席于南,各宫的选侍淑女挨次而坐。 待百姓涌入,无数大汉将军及锦衣卫环果山而列,六部尚书、内大学士各一一上前行礼,鞠躬,送酒。 朱由校当着前来参观灯会百姓的面,举起手中菊花酒说道: “见尔等承欢膝下,朕不胜欣喜,官民之礼虽不可废,然礼亦生于情,正月未出,仍是年节,礼既行毕,尔等自不必拘束。” 说着,朱由校又向一旁,将魏忠贤及内首辅叶向高的手牵到一起,说道:“尔等为朕肱骨之臣,唇齿相依,自要互相扶助,以申令德。” 场面越是隆重,叶向高心里也就难受。 朱由校当着所有人的面,把自己的手与那魏阉牵到一起,这是要温水煮了自己呀! 还以为是个少年天子好应付,谁成想心思却老练得很,早知道就不回来了。 无论心里怎么想,在这个场面,叶向高怎么好拂了皇帝的意? 和魏忠贤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老家伙颤颤巍巍站起来,说了一句早就准备好的托词。 “臣谨遵圣谕。” 魏忠贤也不明白为啥皇爷会这么做,他也是上前有样学样,拱手说道:“奴婢谨遵圣谕!” 底下百姓可不会想这么多,他们只是觉得,尽管关外建虏闹的厉害,大明在这位少年天子的带领下,依旧繁盛。 他们齐声道:“谢过皇上!” 上元节这天,庞大的“鳌山”上各种形状的彩灯闪烁,绚丽的焰火不停燃放,更有钟鼓司优美音乐里,宫娥们的翩翩起舞。 不论普通百姓,就连朱由校和朝廷的高官显要们,都觉得这简直是美妙无比的视听享受。 成化年间,唐寅游学京城时,就曾亲见鳌山灯会的盛况,激动写下名诗: “仙殿深岩号太霞,宝灯高下缀灵槎。沈香连理三珠树,彩结分行四照花。水激葛陂龙化杖,月明缑岭凤随车。” 无数传教士回国时,也都生动描绘过东方帝国的繁荣图景。 天启元年举办鳌山灯会,几日之后,理所应当的引爆了整个大明的文坛。 鳌山灯会后,正月里的年味逐渐淡了下去。 五日后,傅应星带着一批番子自东厂而出,急促地敲响了冯府大门。 “东厂办案,速速开门!” “再不开门我们可就要砸了!” 番子们敲了半天,府内仍没有什么动静。 莫非是提前得到消息,卷铺盖逃了? 傅应星心中狐疑,径自后退几步,大声道:“撞门!” 几名番子抱着冲木,轻松地撞开了看似坚实的冯府大门。 冯府内静悄悄的,院落整洁干净,跟个鬼宅一样。 番子们还是头一次遇见这种状况,一时间都有些害怕,别不是藏着什么伏兵吧! 傅应星第一个跳了进去,挥手说道: “有什么好怕的?都进去抓人,一个个的熊样,当心回去厂公扒了你们的皮!” 提起东厂厂公魏忠贤的凶名,纵是番子们也都浑身一颤。 他们壮着胆子一拥而入,将冯府翻了个底朝天,居然一个人影都没瞧见,最后是在内房看见了冯夫人和冯家两个小女儿静静坐在一起。 傅应星闻讯赶来,他冷眼看着眼前这一幕。 三个女人被一群凶神恶煞的番子围着,但却镇定自若,这场面说不出的怪异。 须臾,他抽出刀,上前两步说道: “冯夫人,三法司会审,你家老爷冯三元临时翻供,攀咬厂公,颠倒是非。皇上有旨,交付东厂查办!” “查抄冯府,全部资产归入内帑!至于你们三人,都要充入教坊司!” “跟我们走一趟吧?” 说完这一席话,傅应星却见,冯夫人和两个冯家小女儿仍静静端坐,闭着眼睛,动也没动。 想了想,他伸出两根手指附到冯家大女儿鼻间,眼神却是猛地一变:“死了?” “去探探她们!” 其余番子赶紧上前两人,各伸手试探,传来几声惊呼。 “这个死了。” “这个也死了!” 傅应星倒也没有什么可怜之情,他只是冷笑几声,说道:“本来就没想对付她们,谁料那冯三元沽名钓誉,害了自己全家。” “东林书院,害人不浅!” 言罢,傅应星转身就走,留下一句话。 “抄了冯府,给皇上内帑送进去,谁敢拿一个铜板,别怪老子翻脸不认人!” 第三十二章:荫封魏氏 傅应星带番子查抄冯府,发现冯夫人和冯家两个女儿在家中自尽,冯府的仆人也早就都被遣返回家了。 看起来,这是知道冯三元会审翻供以后,就明白自己的结局,长痛不如短痛了。 冯三元知道这事儿以后,据说是在牢里直接疯了。 为什么疯的? 还不是被自己一顿操作给坑的,本来能好好回家赋闲,非要去争什么虚无缥缈的名节。 最后名节没争到,反而亲手把老婆、女儿都坑死了,咱也不知道那玩意儿有啥好争的。 会审后,冯三元成了东林党人的弃子,于魏忠贤也没有什么大用,所以就派人去给他家抄了。 虽然一个人没抓到,但冯府这么大个宅子,却是跑不掉的。 东厂将冯府内的所有物件全部折合成现银,用一个个大红箱子给扛进了朱由校的内帑。 不多不少,二十六万两。 朱由校知道这事以后心里还是挺高兴的,魏忠贤随便搞一个东林书案,去年发给辽东军的饷银就赚回来了。 这天,朱由校正在刘太妃的慈宁宫里吃“老太家宴”。 许是前两日刚从南海子骑马回来,身子劳累,这顿饭朱由校吃的比较多,边吃边说好吃。 刘太妃见他专夹一个盘子里的菜去吃,也夹了一筷子放到朱由校的碗里,笑道: “若早知皇帝喜用‘烩三事’,就叫光禄寺多端几盘过来,慢些吃,没人和你抢。” “太妃你也吃。” 朱由校嘴里塞着饭菜,说话含糊不清。 在乾清宫吃惯了各式豆腐的他,来慈宁宫尝到不一样的伙食,自然吃的香。 刘太妃闻言夹了一筷子慢慢嚼起来,眼睛亮起来,就这么微笑看着朱由校。 在她的眼里,才十六岁的朱由校,或许还是个孩子。 忽然想到什么,她向一旁吩咐道:“知道了吗,皇上喜欢吃烩三事,以后叫光禄寺多往乾清宫送些。” “知道了太奶奶。”一旁宫人轻声说道。 这烩三事小小一盘,但原料需求是很有讲究的,对厨子的功力也是很大考验。 一般以海参、鲍鱼和鱼翅等海味为第一事,肥鸡浇汁为第二事,猪蹄筋为第三事。 先将这几样或煮、或蒸,再将其一块放进大砂锅内,加入各种调料,用小火烩炖满炒。 朱由校不知道这些,他只知道哪个好吃就多夹哪个。 由于还在正月,宫中的御酒仍是用特别酿制的菊花酒,酒足饭饱之后,菜都吃的差不多,刘太妃却还没怎么吃。 朱由校有些不好意思,嘿嘿一乐,打了个饱嗝。 “皇上,喜事儿,大喜事儿啊!”刚刚落筷,魏忠贤便从门外一阵小碎步跑来,嘴里喊着什么。 魏忠贤没有和在乾清宫时一样直接进来,他站在慈宁宫门前不再往前,手中举着一份塘报,说着什么大捷。 “恭喜皇爷,兵部题辽东捷报一封。” 方才刘太妃面前那个憨厚的朱由校转瞬间不见,只见他剑眉一挑,静静看着魏忠贤。 魏忠贤遂展开题本,高声念道: “辽东都司毛文龙,于本月十二日夜袭敌后,带领百余屯民在城外呐喊,城中内应亦响应,大呼‘明大兵至’,喊声震天。” “奴兵慌乱弃甲逃窜,毛文龙夺取城楼,绑了逆奴大将佟养真,光复镇江。正押缚京师,听凭皇上发落!” 还没全念完,朱由校从椅子上站起来,一把夺过塘报,口中念念称赞道:“好本事!” 自东事起,明军节节败退,弃甲掉城,这个唤做毛文龙的小小都司,仅凭一百余人,深入虎穴,占据敌后,一雪前耻。 不得不说,在眼下,这是个极其振奋人心的消息。 捷报中称,毛文龙不但收复镇江,还将敌后诸岛一一招抚,安顿了数万逃亡的辽民,使南四卫望风响应,登莱与广宁相为犄角。 朱由校要把这份捷报放大,借以激振九边各镇散亡将士之军心,待戚金入京,勇卫营也就可以开始操练了! “一片忠心,拼生拓地,堪称忠胆!”朱由校连赞数声‘好’,指着魏忠贤,当即下谕: “朕之前口谕传辽,就为招天下武人,为国效力,毛文龙孤军深入,获此大捷,有功当赏,朕绝不食言!” “镇江一战中阵亡之将士,尽数入忠烈祠供奉,封毛文龙为镇江总兵,发内帑银十万以为军资,开镇东江!” 魏忠贤记下圣谕内容,谄笑着道:“元年得此大捷,这是天佑大明,天佑皇上!” 朱由校想了想,说道:“你说的不错,打今儿起,宝和三店也归你掌了。” 镇江大捷的消息传来,朱由校一个高兴,魏忠贤又得了个兼差。 魏忠贤闻言也是满脸欣喜,“奴婢谢过皇上,但奴婢无功受禄,不敢承命。” “哦,既然这样,宝和三店就交由王体乾掌好了。”朱由校坐了回去,忽又说道:“朕听说傅应星是你外甥?” 李太妃虽掌太后印玺,但朱由校当面谈什么国事的时候,她每次都不会多说一个字。 此时听朱由校忽然提起这事儿,也是看向魏忠贤。 只见魏忠贤冷汗直流,躬身道:“奴婢是有这么一个外甥,眼下正在东厂当差。” 朱由校点点头,说道:“前些时日,许显纯的江南督办司说是商人不服从管教,朕本想着让你这个外甥去干这件美差。” “既然他已经在东厂当差,那还是算了。” 魏忠贤心中松了口气,还以为皇爷忽然问起来,是要治自己安排亲戚官职的罪过,却没成想是自己小人之心了。 他赶紧说道:“皇上,奴婢还有一个外甥,唤做魏良卿,正在家中务农,能力不错。” “臣觉着,应付江南那帮商人,应该还是够了。” “你觉得他真行?”朱由校问,见魏忠贤点头,便又道:“你家中除了这二人,还有没有什么亲旧,趁着朕今日心情好,一并荫封了。” 魏忠贤心中激动,跪下说道:“奴婢家中还有五名族孙,能力虽不如良卿,但却也能为皇爷分忧。” “奴婢还有一位族叔,名唤——” 不待他说完,朱由校直接出言打断:“传谕,荫封你这五个族孙为锦衣卫千户,各到江南、京杭等处督办司供职。” 魏忠贤赶紧低下头,心中后悔自己刚才贪得无厌。 朱由校说完,先是向李太妃告了声罪,然后起身走出慈宁宫,说道:“今日晚些时候,戚金也该入京了。” “一到京师,立即召他到西暖见朕。” 第三十三章:戚家军来了 当天夜里,京师永定门外,“戚”字大旗从通州方向的地平线上升起,一支军队迈着整齐的脚步来到京郊外城。 为首将领一声令下,余的兵士有序散开,开始扎营。 永定门上京军值夜的将校聚拢在一起,见城下这支兵马军容整肃,行动自如,都是惊为天人。 “是浙兵来了。” “他们居然还拉着炮,少说要有十几门吧?” “是谁能带出这样的兵马?” “还能有谁,肯定是定远的戚帅!” 来京的戚家军大抵在三千人上下,这个数量已经不少,但难能可贵的是,他们深夜扎营,居然没有传出太大杂音。 很快,永定门内走出一名太监,到城外环视一眼,发现有员将领雄姿英发,正在指挥扎营,便直接走到面前问道: “您是定远来的戚将军吧?” “公公是——?”戚金转过头来。 见他生的仪表堂堂,太监心中暗暗吃惊,说道:“咱家唤做李朝庆,皇上圣谕,戚将军一到京师,立即进宫面圣。” 戚金不敢怠慢,当即点头称是,然后从腰间拿出几块碎银,塞进太监手中,抱拳笑道: “小人初来乍到,还望公公能行个方便,多加照料。” 李朝庆本是神宫监的掌印,上次元日布置得当,魏忠贤和朱由校若有若无的提了一嘴,现已被调任提督南海子。 戚金自然明白,与他交好,就是与眼下正得圣宠的“阉党”交好,日后无论军饷还是回到地方上,都会得到很多好处。 至于名声,咱们刀头上舔血的,哪还顾得了这么多! 李朝庆不动声色的收下银子,心道见了这么多武夫,还是这位最识大体。 一时间,李朝庆对戚金颇有好感,想着回去在魏公公面前多加提及,媚笑道: “戚帅说的哪里话,都是为皇上办事儿。快些进宫吧,你的这些弟兄,自会有京军帮忙照料。” 戚金松了口气,抱拳道:“烦请公公带路。” 乾清宫西暖,除了佯装看书的少年天子,还坐着一个昏昏欲睡的教书先生。 这“教书先生”不是别人,正是内首辅叶向高。 朱由校是隔着锅台上炕,太子都没当,直接一步到位,登基做了皇帝。 尽管朱由校识字,书法写的还不错,但却没有经受过文人眼中的正经“皇家教育”。 因此,每隔几天都要来上一场经筵日讲。 左庶子日将官有好几个,孙承宗就是其中一个。 这经筵日讲说起来是让皇帝经受正统教育,可朱由校心里明白,说白了还是儒家洗脑那一套。 去年登基直到现在,朱由校每次一到日讲,就直接喊上两个小太监去了南海子。 文官们对此争相上疏抗议,朱由校也都置若罔闻。 现在叶向高担任首辅,朱由校倒是想起要经筵日讲了,只不过点名要叶向高来讲。 叶向高听到这个消息后,那可是吓得不轻。 上次面圣一趟,第二天魏忠贤就派人把当年负责主审梃击案的王之采抓到东厂,准备推翻重审。 三大案要推翻重审,最慌的就是东林党。 东林书院案余波未平,三大案硝烟又起,王在晋又在主持京察,叶向高入后却并没有起到什么抑制效果。 再一结合当晚出宫后叶向高直接居家告病,很多官员就都觉得事情不对。 他们在第二天会面,一同去叶府求见,想问个明白。 怎么您老回京后去了趟乾清宫,三大案就要重审了? 这还没完,鳌山灯会上,朱由校将叶向高与魏忠贤的手牵在一起,一下子就压垮了杨涟那根脆弱的小神经。 这几天杨涟几乎是一有闲工夫就在叶府门外堵着,叶向高躲还来不及,哪还敢凑上来搞什么经筵日讲。 但他实在没想到,朱由校居然钦点让他日讲,这是不打算放过自己啊! 皇帝钦点一个人经筵日讲,在士林中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恩典,可是对于叶向高来说,这个节骨眼上最需要的就是充耳不闻。 要是你刚日讲完,皇帝那边转眼下了一道什么谕旨,一百张嘴都解释不清。 孙承宗和其他的几个日将官明白得很,现在这个关头,既然皇帝没让自己来,那还是乖乖回家待着比较好。 眼下的经筵日讲就是这么个场景,一个装睡,一个装着看书,没人想真去教什么,也没人指望在这学到什么。 一句话,都是各有心思。 不多时,王体乾在门外道:“皇上,戚将军到了。” 朱由校扔下书,大喜道:“快传!” 戚金,朕总算是把你盼来了! 要知道,他可不是那些靠祖宗荫封的将门犬子,这是正儿八经从小就跟着戚继光一路凭军功杀上来的狠人! 幸亏穿的是时候,不然再晚两年,这支最后的戚家军就在浑河血战中全战死了。 有这样的军队在身侧,朱由校岂会不安心? 等待戚金的片刻功夫,朱由校已是摩拳擦掌,恨不能直接亲率大军深入辽东,平定建奴之患! 须臾,一身戎装的戚金在门前去了大髦,进门后不曾抬头去看这边一眼,直接半跪道: “臣戚金,参见皇上!” “免礼,赐坐!”朱由校说完,偏殿两名太监赶忙端着椅子过来,放在了正鼾声如雷的叶向高身边。 没成想,小太监这么小的动作,还是将“熟睡”的首辅叶向高惊醒。 只见这小老头儿“啊”了一声,然后一脸懵逼的发现眼前多了个人。 朱由校自然知道他是演的,也笑道:“这位是定远戚氏后人,朕的左膀右臂!” “勇卫营已经整顿好了,日后,朕就要交给他来带。” 朱由校说完话,静静看着叶向高。 后者心中自然明白,这是皇帝在试探自己,他沉默半晌,却又是鼾声渐起。 这般演技,叫戚金都看得瞠目结舌。 朱由校倒是毫不在意,无论他身在曹营心在汉还是怎么样,只要人在这,就能起到分裂东林的效果。 回过身来,戚金想起方才皇帝的话,心中感动不已,左膀右臂,这四个字实在太过沉重。 他惶然起身,再次半跪在地:“臣居家数载,毫无建树,愧不敢当!” “朕说你当得,你就当得。”朱由校大笑几声,从卧榻上起身,刻意拍了他的肩膀几下,说道: “爱卿知道朕叫你来,是有什么事吗?” 戚金道:“边庭多事,臣愿率部卒三千,不平建奴,誓不回还!” “你错了。”朱由校负手而立,目光微敛,静静说道: “朕去年曾下诏整顿京营,选出三千勇士,编为勇卫营,然锐士虽有,实无可堪大任之才。” “爱卿年过花甲,朕逼不得已,这才召你入京,编训勇卫营。” 第三十四章:是个人才 皇帝对自己寄以厚望,戚金心中振奋。 他自幼便随戚继光南征北战,一生征战沙场,毙敌无数,从小兵做到百户,再一步步凭借战功成为镇守一方的总兵。 直到今天这花甲之年,才算是真正遇见了识得千里马的伯乐。 他深深呼出几口气,大声说道:“皇上放心,臣定为大明操练出一支可堪大战的强军,不辱先祖之威名!” “好志气!”朱由校赞叹一声,说道:“传旨,封戚金为中军都督府右都督,掌虎山营事,荫三子为都督同知。” 话音落地,一名内侍托着右都督大印及正一品麒麟朝服走入暖,站在了戚金面前。 戚金忙接到手中,哽咽道:“浩荡皇恩,臣无以为报,臣只能倾力练兵,好为皇上抵御建虏,拨乱反正!” “好,朕等着新军练成的那天。”说着,朱由校又问:“你那三个儿子,朕想着让他们到山东六府历练一番,以便日后继承你戚氏衣钵。” “爱卿以为呢?” 戚金没有想到,当朝皇帝竟如此厚待戚氏,哽咽的说不出话来,跪在地上说道: “臣年过半百,今日方才得遇明主,就算立即战死沙场,亦不枉此生了!” “家中三个小辈族人,年纪尚浅,确实需要历练一番。臣以为,近来山东六府邪教暗中作乱,可使他们前往。” “好,依爱卿所请。”朱由校负手而立,斟酌半晌,转头看着戚金,郑重其事说道: “这新军,朕就托付于爱卿了。” 戚金心头一沉,目光变得坚定,抱拳道:“皇上放心,臣会为大明战至最后一刻,绝不退却一步!” “拜托了!” 走出暖,戚金重重吸了口气。 他从未感觉肩上的担子如此之重,天启皇帝最后那三个字,深深刻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戚金暗暗下定决心,从今日开始,无论有什么人想要对皇上不利,纵是舍了这条老命,也要与之争斗到底! 人生在世,能遇一明主,实在不易! 朱由校的意思,就是勇卫营将要独立出京营,自成体系,同三千余人的戚家军放在一起操训,由戚金一人掌握大权。 将手底下的兵交给这样的将领,朱由校三百六十度的放心! 对于戚家军身为客军但却被朱由校特谕进入皇城的事,朝臣颇有微词。 尽管朱由校随机视朝,但这依然不能阻止文官们为大明操碎了的心。 几天之后,魏忠贤坐在司礼监,望着几名内侍抬进来的一沓红本,将笔一甩,直接放挺。 “皇爷又没批,给咱家直接送来了?” 内侍点头,轻声道:“祖爷爷恕罪,奴婢还要回乾清宫当值。” 魏忠贤点了点头,捡起一本随便瞄了一眼,扔下无语道: “怪不得这些本子皇爷连看都不看,要我说,这帮文臣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没事儿干了!” “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可把咱家累瘫了。” “哎对了,皇爷呢?” 一旁的王体乾笑眯眯道:“皇爷一早就和王安去校场巡查了,还拉了五万两内帑银,说是给他们的赏赐。” 魏忠贤闻言‘啧啧’一声:“皇爷这么搞下去,大内可是要不太平了。” 王体乾好像没听见方才那句,只是说道:“戚家军操练时奴婢也瞅了一眼,亏是不错,要不说皇爷都叫他们强军呢。” “真有这么厉害?”魏忠贤面露惊讶,“你也去学学,上回广宁都司毛文龙报了镇江大捷,皇爷一高兴让你掌了宝和三店。” “你没事儿去瞧瞧戚金是怎么练兵的,学回来用在御马监上,咱家觉着,这大内四处都是眼线。” 说着,魏忠贤叹了口气:“咱家可不能让皇爷出了一丝一毫的意外。” 说起这话,王体乾自然知道该谢谁,恭恭敬敬上了一碗茶:“这都多亏了干爹,奴婢才能掌了宝和三店这差使。” 魏忠贤接过茶,算是认了这个干儿子,他白了一眼,说道: “你可别以为那宝和三店是好掌的,那地方南来北往的,商旅也多,眼下朝廷东南新政,不能出了乱子。” 见魏忠贤接了那碗茶喝进肚里去,王体乾也便是放了心,笑着道:“干爹放心,就是儿子打碎牙往肚里咽,也断不能叫朝廷吃了一丁点儿的亏呀!” “算你这儿子明事理。”魏忠贤说了一句,然后将目光放回到本子上,打算继续一个个的看。 看了几个本子,魏忠贤忽然问道:“这顾秉谦,是个什么来路?他居然把骂过咱家的人都记下来写在本子上呈进来了。” “这还真是一点也不要名声了,咱家喜欢。” 王体乾想了想说道:“回干爹的话,他是礼部右侍郎,詹事府那边儿也有兼差,是昆党。” 听这话,魏忠贤再一寻思,昆党,还这么无耻,这样的人得用起来啊! 现在他自己的人朝中已经有了一些,但六部尚书之位全属东林,内也是叶向高为首辅,势力不够。 “现在的礼部尚书是谁?” “是孙慎行,去年时跟着杨涟和高攀龙等人拥了当今圣上继位。”高攀龙恭恭敬敬地道。 魏忠贤点了点头,正琢磨着怎么把这个孙慎行弄下去,换自己的人上位。 就在他没什么头绪的时候,却忽然见到了一份题本,当即哈哈大笑。 “杨涟这头蠢驴,可真是帮了咱家的大忙啊!” 稍晚些时候,魏忠贤听闻朱由校自校场回来,便是捧着今日题本中较重要些的前往乾清宫求见。 “这是兵科给事中杨涟上呈的题本,事情重大,奴婢不敢擅自做主,还请皇爷决断。” 魏忠贤说着,见朱由校接过题本,边抹眼泪边道:“杨涟这样说奴婢,奴婢在这内宫待不下去了,还请皇爷解了奴婢的职。” 朱由校并没有把魏忠贤说的自请解职当回事儿,知道他这是玩了一手欲擒故纵。 要是真给魏忠贤解了职,出不了京城他就要被文官们用拳头给活活锤死。 “待朕看看,如有诽谤,朕自会为你做主。”朱由校接过本子,放下手头的事,静静翻看起来。 这份题本名为《敬述铤击始末疏》,通篇一千余字,言辞激烈,大部分内容都是在说明当时刑部和王之采两次审问狂徒张差的经过。 且言:“张差既死,蜚语何自?圣上受阉宦蒙蔽,臣安敢无言。臣宁使今日忤逆圣上,无宁使忠臣蒙受不白之冤。” 意思很简单,杨涟在给王之采辩驳不白之冤,表明自己忠贞为国、不惧权阉之志。 魏忠贤正喜滋滋的等着皇帝勃然大怒,然后自己再添油加醋,解决了杨涟。 却没成想,朱由校看过后哈哈大笑,没有丝毫生气,道:“忠直可嘉,志安社稷,这杨涟是个人才。” 听这话,魏忠贤懵了。 第三十五章:天启帝爱吃烩三事 除连夸杨涟几句外,朱由校随即下谕,将此份《敬述铤击始末疏》昭示中外,命东厂速速放人。 魏忠贤原本以为朱由校会直接答应,却没想到是这样一个结果。 消息传出,朝野沸腾。 天启皇帝朱由校采纳忠言,在当晚严厉的数落了魏忠贤一遍,叫他“好自为之,妄生谤议”。 面对如此情形,魏忠贤只能将王之采放出大狱,并且延后了准备捉拿进献红丸的光禄寺卿李可灼一事。 自己挨了一顿批不算,皇上还如此称赞杨涟,魏忠贤自然很不服气。 当晚,他亲至礼部侍郎顾秉谦府中,两人促膝长谈。 听到这个消息的朱由校,在暖直接笑出了声,他知道自己昨晚那一手见效了。 现在,不仅魏忠贤和阉党着急了,就连东林党人也在朝野上下宣扬自己的圣明。 魏忠贤是从后门披着斗篷进的顾府。 现在这个时候,人人自危,除了一些铁杆阉党,根本不会再有什么人让魏忠贤进自己家门一步。 顾秉谦将他迎进来,焦虑地问:“魏公公,皇上换主意了,要帮东林党了?” 魏忠贤也不甚明白,沉吟道:“皇上的意思怕是没这么简单” 顾秉谦为他斟满茶,“如今满朝的东林党人都炸开锅了,撒欢着弹劾你呢,皇上那边是怎么处理的。” “说起这个,咱家也不明白皇爷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虽说不让我批本子了,可奏疏却又全都留中不发,咱家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说到这,魏忠贤摇摇头,感叹道:“圣意深似海呀!” 顾秉谦点点头,坐在那想了半晌,忽然问道:“魏公公想要怎么办,弹劾杨涟吗?” 却见魏忠贤将茶杯狠狠一摔,摇头道:“这个时候,专劾杨涟已经不起什么作用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来个一箭双雕!” “怎么个一箭双雕法,还请魏公公明示!”顾秉谦凑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乾清宫西暖。 朱由校看着眼前题本,嘴角出现一抹弧度。 这次魏忠贤没有单独找杨涟,而是来了个一石二鸟,在反击杨涟的同时,顺带着也将一直在家静养的王安拉下了水。 他先让礼部侍郎顾秉谦上疏说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强横,告诫自己要握好“威福大权”,“莫听中涓帝落”。 另一方面,魏忠贤又让御史崔呈秀上疏说杨涟勾结王安,称前首辅方从哲致仕便是他们二人所逼。 杨涟上《敬述铤击始末疏》的真正目的,实际上就是提高威望,好自己去当内首辅。 朱由校看完两份奏疏后,一下就看得明明白白,这是非常简单的权谋。 在这之后,朱由校仍将“阉党”官员上的奏疏留中不发。 面对顾秉谦、崔呈秀等人的交章弹劾,杨涟自然是一副蒙受了极大不白之冤的模样,气愤难平。 我勾结王安不假,可这是你一个阉人有资格谈论的吗? 接下来的几天里,乾清宫的本子多了几倍,多数都是“阉党”和东林官员互相弹劾,抨击对方。 但所有的奏疏全部有如石沉大海一般,一进暖便毫无声息。 直到三天后杨涟的一份奏疏,这才算是让近几日朝局的乱象得到了一丝平缓。 朱由校一直在等杨涟的反应。 杨涟在奏疏中表达的意思,就是眼下这个时候,方从哲早已致仕,虽说他与王安私交甚笃没错,也曾多次上疏弹劾方从哲。 但要说他因此投机钻营,借打击方从哲而抬高自己,以达到当内首辅的目的,这却绝不可能。 因为那会儿内首辅早被病重的泰昌皇帝钦点为叶向高,当时他也是兵科给事中,区区九品芝麻官,即便连升三、四级,也入不了内。 当然,朱由校是根本不会去管他在奏疏中说的如何如何有道理的。 关键不在于杨涟在奏疏中说了什么,而是他承认了顾秉谦和崔成秀弹劾的那两点。 第一,勾结王安。 第二,多次弹劾前首辅方从哲。 人家弹劾是对的,你没有反驳倒是承认了,这里边能做的文章可就大了去了。 “臣无病,不敢以病请。皇上未罪臣,又不能以罪请。唯有明微薄之心迹,乞浩荡之恩波,放臣为急流勇退之人而已。” 看到最后,朱由校有些惊讶,这杨涟太过耐不住性子,辩驳之后,居然直接就请辞了! 刚刚看完,便有内侍前来,拜在脚下。 “皇上,杨大人上了疏后就在收拾行李,如今已出家门,说要回湖广老家务农去。” 这杨涟官职不高,在士林中威望却不低,若不挽留,必有微词,朱由校暗自一笑,作大惊状: “这该如何是好?” 很快,朱由校拿不准主意到底是放杨涟还是留杨涟的消息,传到了正在司礼监当值的魏忠贤耳中。 初一听,魏忠贤可是喜出望外,笑逐颜开,高兴的一蹦三尺高。 对自己的这个小小诡计,魏忠贤本来没抱太大希望,只是想先挑挑事儿,能打击一下东林党人的嚣张气焰就行。 就算只是窝囊他们一下子,自己心里也痛快! 没想到那杨涟昏了头,竟直接“抗章乞去”,有这样让人意外的效果,魏忠贤岂能不心中狂喜? 不过他转念却又琢磨起来,眼下杨涟毕竟没有真回家,这老家伙在城外候命,等着皇帝旨意,要是皇帝真的挽留了怎么办? 想到这里,魏忠贤决定继续做“蒙蔽圣听”的恶人,亲自去暖忽悠一波,最好是想办法让皇帝把请辞给准了! 那天去慈宁宫报广宁都司毛文龙的镇江大捷时,魏忠贤就听见刘太妃说皇帝喜欢吃“烩三事”。 既然要忽悠皇帝,那就得做足准备才行。 去暖之前,魏忠贤先到光禄寺跑了一趟,让厨子在晚膳时多做几盘烩三事,然后再由他一一端进去。 当夜,到了朱由校进晚膳时,魏忠贤亲自将一道香喷喷、热乎乎地烩三事端了上来。 “好吃,好吃。”其实朱由校还真挺喜欢吃这道菜,接到手里就开始大快朵颐,连呼过瘾。 “这菜是奴婢今日亲去光禄寺督促的,食材也是奴婢精挑细选出来,皇上觉得好吃就再多吃点儿,以后想再吃到这样好吃的就少喽!” 听魏忠贤这话里有话,朱由校心底冷笑,自然明白他是给自己下套,不过今日这“傻”还就得装下去。 “这话怎么说?” 魏忠贤唉声叹气道:“朝里那些老爷们不是老说奴婢在这碍事儿吗?尤其是那个杨涟碎嘴子,老是看奴婢不顺眼,一直想赶我走。” 朱由校闻言哈哈大笑,夹了一口猪蹄筋塞在嘴里嚼着。 “嗨,你是说那个碎嘴子呀?他还赶你走,他自己就要走了,正上疏让朕准他回老家呢。” “臣才知道。”魏忠贤一副吃惊的模样,大胆试探道:“既然他主动要走,皇上就准他走好了。” 第三十六章:东林再逼宫 朱由校岂能不知道他的心思? “杨涟是先帝留给朕的四位顾命大臣之一,为了朕登基的事儿也是跑前跑后,劳苦功高的,怎么好直接让他回去?” 见朱由校露出犹豫之色,魏忠贤心道有戏,赶紧加大火力。 “叫奴婢说,皇上您就放他走。” “皇上您想啊,杨涟那芝麻绿豆那么小的官儿,先帝让他做了顾命大臣,他自然要拼命的报答皇恩。” “其实奴婢也觉着,杨大人这几个月i确实受累许多,现在人家不求升官,反倒提出回家务农,精神可嘉,真是个大好人,这是真正的清流呀!” “皇上要是不准,岂不叫杨大人名节受损?奴婢还觉得,准了他,还有两个大好处。” 朱由校一边吃饭一边问:“那你快和朕说说,是什么好处?” 魏忠贤越说越觉得这波应该稳了,整理下脑海中思路说道: “一i可以让他回家好好歇歇,专心钻研学问,二i嘛,也可以让他享受下衣锦还乡、光宗耀祖的滋味。” “皇上若是准了,杨大人还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您呢!” 听了这一堆哄小孩子的屁话,朱由校心里早就不耐烦了,但还是耐着性子演下去。 谁让朕是千古明君,老魏你是那个背黑锅的呢! “真会是这样?” 魏忠贤忙道:“比真金白银还真!” “那、朕就准他走?” “准他走!” 朱由校点了点头,说道:“那好,你回去拟旨吧,要厚待!” 魏忠贤没想到这特么居然都能蒙混过关,哪还管什么厚待不厚待,忙不迭的答应下i,转身就要告退。 蓦地,吃完饭的朱由校悠悠在他身后说道:“朕觉着这内宫睡着不踏实,忠贤啊,帮朕看看,有没有什么脏东西。” 脏东西? 是脏人吧! 魏忠贤浑身一震,转眼就明白天启皇帝这是叫自己清理后宫,赶紧回头谄笑道: “奴婢遵旨!” 当天晚上,扛着包袱在永定门的杨涟,左等右等都不见挽留的天使i,心中已然十分后悔。 这时,前i劝阻的东林党官员也都知道他不想走,稍做样子劝了劝,也就都各回各家了。 照他们看i,皇帝前几日还数落魏忠贤一顿,褒奖了杨涟,难道还真的能准了辞呈? 实际上,杨涟“乞浩荡恩波”想“急流勇退、步归里门”的奏疏,不过是一时冲动,原非他的本意。 说实话,自打他把奏疏递上去,卷起铺盖气鼓鼓地走出家门十几步开始,他就已经后悔了,觉得自己太过冲动,不该太较真。 现在的皇帝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孩子,要是一个赌气真给准了,自己难不成还要反悔,继续舔脸待着? 正想着,一骑飞马而出,杨涟大喜过望,但样子还是要装装的,转眼间就又换成了一副作势欲走的样子。 “杨大人留步!” 听到这个声音,杨涟好像意识到什么,转头一看,却发现真是魏忠贤出i了。 他i做什么? 杨涟板着一张脸,冷哼道:“你不必劝了,老夫去意已决,回乡务农,也好过在朝中蒙受不白之冤!” 虽然被骂了,但魏忠贤心里仍旧高兴的很,他从马上扔过i一份圣旨,道: “既然这样,本督也就不多说了,杨大人,回湖广的路上不太平,一路保重啊!” 言罢,魏忠贤大喝一声“驾”,转身离去。 看过圣旨,杨涟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手都在发抖。 这、皇上居然真的准了!? 下一刻,他想起魏忠贤方才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样,攥紧圣旨恨恨道:“这个魏阉,皇上居然信了他的谗言!” 杨涟拿着圣旨,在永定门愣了许久。 不多时,接到消息的东林党人纷纷赶i,都是一副气愤不已的模样,都对魏忠贤恨之入骨。 高攀龙道:“我听王安传出i的消息说,皇上本想着传旨挽留,谁想那魏阉晚膳时去了暖,跟皇上一顿大吃大喝,最后居然变成这样。” 杨涟也是叹口气,说这也没什么办法,谁让皇上只有十六岁。 他本i想着皇上虽然年幼,但还算聪慧、明智,这时只要派人i稍微劝上几句,给个台阶下,自己也就回i了。 谁想那魏忠贤近水楼台先得月,经他这么一撺掇,皇上被哄的舒服了,居然直接准了自己的辞呈。 刘宗周也道:“如此一i,事情便没了回旋的余地,杨公怕是非走不可了。” “诸位,我先回家了,你们定要与那魏阉斗争到底!”杨涟说完深揖一拜,只好扛着包袱回家。 见杨涟的背影消失在眼中,刘宗周咬牙道:“明日叶老要到乾清宫经筵日讲,我等今夜就去叶府,叫他老人家明日向皇上讨个公道!” 高攀龙点头道:“既要召还杨公,内都要署名,韩公和刘公也要登门拜访,至于那个新阉王在晋,我亲自去!” “若他不从于你呢?”刘宗周有些担心。 高攀龙冷哼一声:“我等为国为君,由不得他不同意!” 杨涟一个辞呈递进乾清宫,引起了轩然大波。 不过这只是个开始,天启皇帝在权阉魏忠贤的“蒙蔽”下,一句“复褒其忠而许之归”,直接准了杨涟的辞呈。 在东林党人眼中,杨涟既是个忠勇兼备的大才,也是朝廷最负盛名的直臣,就这么草率的一走了之,实在可惜。 所以接下i的日子里,有朱由校烦的了。 天启元年二月四日,内首辅叶向高以杨涟“阐述梃击始末而去,功罪未明”为由上疏乾清宫,请召杨涟官复原职。 这份奏疏由叶向高牵头,内次辅韩爌,武英殿大学士刘一燝、东大学士王在晋署名,六部尚书联奏。 除这些当朝高官以外,还有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左光斗、刘宗周,左庶子孙承宗等东林显要也都联合上疏,非同一般。 奏疏一出,再次引爆了大明的文政两界。 看着这份奏疏,还有眼前瑟瑟发抖的叶向高,朱由校满心的冷笑,这个东林党,莫非真把这朱家天下当做他们的了? 不过是弄下去一个九品的杨涟,居然引起满朝的反弹! 登基以i,朱由校还是第一次显露出如此溢于言表的震怒,叶向高见到后更是吓得连大气也不敢出。 自从做了这个首辅以i,他是左右逢源,遇事能躲则躲,实在太难了 实际上,叶向高压根就没想趟这趟浑水,身为东林魁首的他,自然明白东林党人“团结”起i有多厉害。 只不过如今的他年老且病,知道上上下下利益关系的错综复杂,再没有年轻时那样“不怕事”了。 叶向高不会小瞧十六岁的朱由校,他知道只要皇帝继续“装傻”下去,自己就不可能扳倒阉党。 所以他既不想得罪势力越i越大的魏忠贤集团,也不想忤逆东林众意,让自己身败名裂。 可杨涟致仕造成的影响太大,满朝的东林官员都因为这件事愤愤难平。 叶向高明白,身为内首辅的自己这个时候要是再不站出i说点什么,怕是也要被口诛笔伐了。 第三十七章:这江山你们来坐! 东林党人在奏疏中的话,句句是实,有理有据,有情有理,若是不知道的人,只怕还真以为那杨涟是什么真正忠君的无双国士。 什么当初泰昌皇帝忽然驾崩,第一个冲进宫里高呼皇长子继位的是杨涟,第一个上疏请西李选侍移宫的,也是杨涟。 这次不惧权阉,弹劾魏忠贤最为激烈的,还是杨涟。 又说除杨涟《敬述梃击始末疏》外,还有刘宗周、高攀龙等许多人也曾上疏附和,若以此为功,自不该归杨涟一人。 可如今皇上欲以此为罪,却也不该只罚杨涟一人。 现如今移宫乱局刚过数月,皇上就要卸磨杀驴,使从龙功臣沦为哀叹江上之客,这又是何道理? 望着半天没吭声的朱由校,前i递奏疏的首辅叶向高心中叫苦,知道如今这事儿已经麻烦了。 搞不好,要成第二个国本之争。 这份奏疏,看似是在为杨涟诉苦鸣冤,可朱由校知道,他们是在说自己信任阉党,任人蒙蔽! 没等朱由校做出答复,魏忠贤i了。 魏忠贤刚刚接到消息,这个时候i,于忠是为了给朱由校解围,于私,则是要彻底断绝杨涟还朝之患。 他进门时瞥了一眼叶向高,笑着道:“皇爷,这些天宫里下了雪,太液池冻得好,冰坚且滑。” “皇爷在暖待了半日,可不能过度劳累,还是要多出去转转,也正好去试试去年您亲自做的冰床咋样。” 那冰床,自然是朱由校穿i之前本体做的。 叶向高就跟没听见似的,连看都没看。 朱由校心道这厮i的可真是时候,露出一副感兴趣却又为难的样子,说道: “老刚i上疏,非要请杨涟回i不可,这又如何是好?” 魏忠贤闻言大吃一惊,好像i之前根本不知道这回事儿。 “那杨涟不是正月的时候才回去吗,奴婢手下的番子送他到家,回i时说他正和家里人一起吃吃喝喝,热热闹闹的。” 说着,他转头去问叶向高。 “皇上体察杨公劳苦功高,叫他回去和家人团聚,这样有什么不好?” 魏忠贤毕竟还是市井无赖出身,根本没有番子陪杨涟到家这回事儿,可他却是张口就i,脸不红气不喘的。 叶向高自然也知道,以杨涟那拼命三郎的性子,要是真让番子陪他回去,只怕他连老家也不回了。 朱由校心底冷笑一声,淡淡说道:“这奏疏里说的倒不是他回家好不好,人家是在怪朕,不该准他告归故里。” “老没说话,奴婢就权当他老人家和我想的一样。”魏忠贤嗤笑一声,“依我说,回家是他自己上疏提出i的,又不是皇上您撵的他。” 魏忠贤说到这,心生一计,忙又补充起i: “奴婢觉着,请他回i的这些怕都是些唯恐国家不乱之徒,皇上您准了辞呈,那是遂了杨涟的意愿,根本不是怪罪于他。” “这事儿怎么说,也怪不到皇上身上i呀!” 听了这话,朱由校哈哈大笑,实在是被老魏这副无赖样子给逗笑了。 伪君子还真斗不过真小人,古人诚不欺我! “言之有理,朕就是这么想的。”朱由校连连点头,抓起笔在奏疏上批复了一行小字。 “朕知杨涟忠直,暂准病告,至于召还起复之事,切莫再提。” 写完,朱由校将奏疏扔给叶向高,带上一批锦衣卫,兴冲冲地跟魏忠贤去西苑溜冰了。 直等到朱由校身影离开视野,叶向高才松了口气。 过了没几日,新任陕西道监察御史高弘图等人又上疏,请朱由校召回杨涟。 魏忠贤自然不肯放过这个机会,直接让番子前往陕西,以“唯恐朝廷不乱”为名,将他这几个人全拿进了东厂大狱。 事实上,这些再次上疏的官员,是东林党人的试探。 魏忠贤抓了人以后,朱由校充耳不闻,每天上午去南海子学习骑马,下午就和魏忠贤去西苑溜冰。 这个态度一出i,其余的东林党人也就知道魏忠贤如今得宠的程度。 他们逐渐停止奏请,准备以后再徐徐图之。 高弘图等人被抓到东厂以后,魏忠贤屈打成招,又让崔呈秀等“阉党”官员上疏弹劾他们“背公植党”、“摇惑视听”。 随后,魏忠贤利用自己在司礼监秉笔批红的权利,要将高弘图等四名东林官员革职为民,抄没全部家产。 其他三人东林党都可以放弃,但是高弘图在士林中威望不低,东林党人听到这消息顿时急了。 他们每天去叶府蹲着,就是想让当朝首辅叶向高施以援手。 架不住这帮人的软磨硬泡,叶向高拽上次辅刘一燝,联名给朱由校上了一份奏疏。 倒也没为高弘图辩解,奏疏中只说他为官多年,忠正有名,请求从轻处置。 看见这些,朱由校的脸也黑了下i。 这普天之下,只有你们东林党是忠正之士? “召叶向高进宫!” 朱由校让王体乾去传谕,后者第一个去的不是叶府,却是先跑到司礼监给魏忠贤报信i了。 魏忠贤闻言,冷哼一声,挥手道:“速去叶府传谕吧,我知道了。” 王体乾有些纳闷,问道:“干爹不先去西暖找皇爷?” “他们要自讨没趣,我去干什么?”魏忠贤看了他一眼,冷哼道:“现在皇爷正在气头上,咱家可不会去凑这个热闹。” 叶向高接到圣谕让自己入宫时,事先就已经猜到了,他叹了口气,随即跟随王体乾i到西暖。 “老,你i告诉朕,崔呈秀、顾秉谦等人弹劾高弘图背公植党、摇惑视听,是不是冤枉了他们?” 一只脚刚踏进乾清宫,朱由校便劈头盖脸问过i。 叶向高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先前批复联奏时皇帝已经摆明信任魏忠贤的态度,他们却还要不依不饶,让人上疏试探。 试探了之后,引得阉党报复,又想费劲巴力的把人从东厂手里拉出i。 煮熟的鸭子已经到嘴里了,不放你点血,魏忠贤和阉党怎么可能再松口? 上次救王之心的后果是什么?是杨涟致仕! 时隔不过几日,居然还要和皇上对着i,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后生可畏啊! 见叶向高没有回话,朱由校回到卧榻上,低着头在棋盘上摆棋子,淡淡说道: “朝中已经有人在说了,说朕信任权阉,这大明朝要在朕在位的时候,再出一个刘瑾、汪直!” “这话,朕要是让魏忠贤追究起i,又有多少人要人头落地,抄家灭门?” 说着,朱由校冷笑一声,头也不抬的问道:“不然朕把这个皇位,交给他们i坐?” “啊?” 话音未落,一颗白子掉在地上,“啪”地一声脆响。 叶向高慌忙跪在地上,连道皇上息怒。 朱由校呵呵一笑,“不然这样吧,反正这大明朝也不是朕做主,老您就委屈委屈,再办一次三法司会审。” “这回让您做主审官,审问出什么结果i,那就是什么结果,朕绝不会过问,如何?” 叶向高的手在抖,这个时候,皇帝正在气头上,一句话不对,就要堕入万丈深渊! 魏忠贤倒是聪明,干脆i都不i了。 “怎么了?”朱由校冷笑几声,“老还觉得哪儿不满意,跟朕提,只要朕有的,就算这大明江山给了你们东林党,又有何妨!?” “说话!”蓦地,朱由校大喝一声,拍案而起,无数棋子噼里啪啦的落在地上。 “你们稍微给朕一点面子,和魏忠贤那个‘权阉’学学,行不行!?” 叶向高心里把那帮喜欢没事找事的后生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大汗淋漓地道: “臣、臣觉得此事不必进行会审,还是让刑部、大理寺和东厂共同审理为好。” 听这话,朱由校眼中闪过一抹失望。 罢免一个高弘图的事儿,居然还是要审。 上次东林书院案到现在都没个结果,交给大理寺和刑部,又要审到什么时候。 直到最后,这个老家伙还在打着两面讨好的主意,这样的首辅,要i何用? 想到这里,朱由校坐回去,一只手拄着头,面无表情地道:“大明的事儿,你们做主,朕乏了。” 叶向高心下一沉,颤颤巍巍地回了家。 第三十八章:叶向高请辞 内首辅叶向高这几日有如热锅上的蚂蚁,无论经筵日讲,还是在家里闲待着,都觉得心中慌乱,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这一日,叶向高正在和夫人徐氏及十几个子女吃晚饭,丫鬟端上一盘酸溜兔丝,闻起i就让人食欲大振。 几个小孩子都吃的很高兴,徐氏为他夹了菜,诧异问道:“老爷,最近几日你魂不守舍的,究竟是怎么了?” 闻言,叶向高将筷子放下,引得周围的男男女女也都是侧目过i,只听他长叹一声,道: “上次进宫面圣,今上震怒,我这个首辅,怕是做不长了。” 现在叶向高是真想离开北京这个是非之地,七老八十的年纪了,居然又入朝做了首辅。 现在想想,一直在老家当个老富翁也挺好。 “当今皇上不过是小孩心性,十六岁的年纪,兴许现在早就气儿消了,老爷不必太过担忧。”徐氏劝慰道。 “嗯,吃饭后要记得做功课。”叶向高说完,夹了一口酸溜兔丝放在嘴里。 见他动筷,周围早馋的不行的小孩们才又纷纷开动起i。 “老爷,高御史i了。”没过多久,管家进i了。 闻言,叶向高再叹口气,放下筷子静静道:“该i的终归是躲不掉,叫他到正厅等我吧。” “是,老爷。” 不多时,叶向高与高攀龙在正堂相见,后者开门见山,急吼吼地说道: “叶老,上回面圣皇上说了什么?” 见叶向高半天没吭声,他又催促道:“大家伙等了几日,怎么也没见皇上召还杨公的旨意?” 叶向高吩咐管家上了两杯茶,不慌不忙地说道:“杨公,回不i了。” 听见这话,高攀龙更是惊讶,起身道:“现在这个时候了,叶老怎么还有心思喝茶?” “杨公这等忠正为国之士,因那阉宦蒙蔽之言便遣返回家,天下哪有这般道理?” “莫不如我等联袂入宫,替天下士子讨一个公道!” “你不喝,我喝。”叶向高呵呵一笑,任高攀龙如何的着急,他也是不动如山,静静品茶后,才舒口气说道: “皇上的意思,是东厂与大理寺、刑部和东厂一同处理此事,你们就不要跟着掺和了。” “东厂参与此事?”高攀龙一脸惊讶,愤愤道:“让那些阉狗参与进i,杨公还回得i吗?” 闻言,叶向高冷冷向这边看了一眼,深呼口气,闭上眼说道:“杨涟回不i了。” “我这把老骨头,迟早要被你们拆得散了架!” 说罢,叶向高在高攀龙错愕的目光中,颤颤巍巍的一步步离开,任他怎么喊叫,也是再不回头看一眼。 杨涟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走了,纵使满朝的东林闹出这么大动静,朱由校也没有半点要召还的意思。 而高攀龙到叶府中和叶向高谈了一次后,对召还杨涟一事也绝口不提。 再过几日,内首辅叶向高主动提出请辞。 在暖看着眼前这份辞呈,朱由校冷哼一声,道:“打回去!” “王体乾,告诉魏忠贤,叶向高要是再有辞呈,全都给朕一并打回去!” 朱由校知道,叶向高是低估了自己东林党人的“能耐”,也低估了自己这个十六岁少年天子的厉害。 现在他怕沾上一身腥,想抽身而走。 叶向高请辞,东林党反应是最大的,纷纷挽留,而阉党们幸灾乐祸,魏忠贤则是假惺惺的亲自登门拜访。 至于朱由校,更不可能直接放他走。 之前不是做梦都盼着还朝做内首辅吗?怎么,玩不下去了,想走人?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儿! 经筵日讲?照旧,而且你每天都得i! 装病?朕把太医院的太医派到你家,二十四小时照料,不i也得i! 朕不想听你讲什么,朕就是想借着你让满朝的东林党人难受,他们难受了,朕就高兴! 不让东林彻底分裂,这事儿就不算完! “皇爷,戚将军在内校场演武了,勇卫营该是编训的差不多了。”魏忠贤兴冲冲跑过i。 朱由校哼了一声,随即问道:“上个月朕让你找找这后宫有没有什么脏东西,办的怎么样了?” 魏忠贤谄笑道:“皇爷放心,奴婢已经将西李选侍、郑贵妃的私阉、近侍,全都换了一批。” “还有进出随侍的,把守各个宫门的宫人们,奴婢也都换成了皇家的心腹。” “嗯,要是出了什么意外,你知道你的下场!”朱由校点点头,放心不少,起身道: “朕要去看看大明的将士英姿!” 说完,朱由校跳下御案,在魏忠贤陪同下前往冬暖更换帝王戎服。 紫禁城内校场,正是旌旗招展,尘土飞扬之时。 “杀!杀!杀!” 伴随着整齐的喊声,约一千余名勇卫营骑兵,正在跑马场中尽情奔腾。 他们头上清一色戴着亮闪闪的崭新燕翅盔,身上则披挂着深红色甲胄,手持钢刀,冲过去将一身建奴盔甲的草人劈砍得七零八落。 “大明必胜,狗奴必灭!” “杀!杀!杀!” 在这之后,三千余名手持长枪的戚家军士兵迈着整齐的脚步,一步步向前,在上方旗手的指示下,灵活的变换成各种阵型。 点将台上,戚金披着红色大髦,腰间挎着戚家战刀,看着眼前这一幕烟尘滚滚的场景,也是不断点头。 在他看i,这些时日的操练,让这些底子本就不弱的兵士已经初具战斗能力。 现在需要的,一是精良的甲胄和军械,二就是先进且质量上乘的火枪和火炮,有了这些,他有信心用这六千人击溃两万敌军! “皇上驾到!”这时,一旁被选拔成亲卫的黄得功忽然一嗓子喊了出i。 戚金闻言吓了一跳,皇上居然i了!? 他连忙转过头去,见到在魏忠贤、王体乾、李朝庆等人陪伴下的朱由校一身明黄色戎服,正看着内校场正在进行中的演武发愣。 “臣未能及时出迎,皇上恕罪!”戚金半跪在地,惶恐不已。 “快起i!”朱由校方才随便看了两眼,顿觉浑身热血沸腾,见状赶紧将他扶起,大笑道: “照此看i,爱卿此次编训,颇有成效啊!” 戚金点了点头,说道:“这六千多人马,臣将三千五百人分为步战营,一千一百人分为左右翼骑兵营,再以两千人为火器、辎重营。” “这已经是第二天演武了,可臣仍有忧虑” “戚将军有什么难处说出i即可,皇上乃圣明之君,自会满足于你。”魏忠贤在一旁说了句好话。 能让魏忠贤说好话,这戚金肯定是私下里和宦官接触过了,不过朱由校并没有生气。 戚金如此做法,这更能说明他并非莽夫。 真像熊廷弼那样的,根本不懂什么叫自保,一点儿面子也不给别人的,朱由校才是头疼。 “哦?爱卿有何顾虑,但讲无妨!”朱由校看了一眼魏忠贤,郎朗笑道。 第三十九章:朕是真穷啊! 戚金道:“兵仗局发i的鸟铳,一百杆中要有四十杆因年久失修而常常炸膛,至于火炮,臣数日前就向兵仗局上呈文书,却至今都未能下发。” 朱由校闻言,心中思量。 这是个火器为王的时代,有了强大的火器力量打底,且不说扩张不扩张的问题,起码能让自己不落后于人,不被人欺负! 至于欺负别人的事儿,那要等以后再说。 “传谕,因操训受伤的将士,视伤势轻重,每人下发五两以内的白银抚恤。” 听见这话,戚金神色喜悦,揖身道:“臣替勇卫营众将士,谢皇上抚恤!” 朱由校“嗯”了一声,头也没回,寒声问:“忠贤,兵仗局的事儿,你知道吗?” 无论什么时候,魏忠贤脑袋转的都很快,尤其是陪着皇帝出i的时候,每听见一句话,他就会提前去想各种可能。 这事儿会不会归咎到自己身上? 如果皇爷问起i,自己又要如何作答? 戚金方才说火器问题,魏忠贤就想到皇帝会有这一句,自然也早想好了几句托词,遂躬身说道: “说起这话,奴婢倒是忽然想起了有个消息要请皇爷做主。” 见朱由校负手哼了一声,魏忠贤才继续说道: “元日后皇爷提拔神宫监掌印李朝庆提督南海子,前些时日,他与奴婢说,南海子那边儿的净军也许久没有整肃过了。” “照你这意思,李朝庆整肃南海子净军遇见了什么麻烦?”朱由校转头看了过i。 整顿南海子净军,也是朱由校的授意。 南海子净军有三千多人,“净军”这名字叫的挺好听,说白了不过是一群犯了事儿被逐出宫的太监组成的奇葩军队。 战斗力不说有多少,把那些刺头踹出去总还是应该的。 魏忠贤躬下身子,将视线下移,说道:“倒不是什么太大的麻烦, 奴婢想着,食君之禄,就该为君分担。” “这些净军放着也是放着,不如发下一些军械,稍加操练,也好保护皇上。” “王公公与东林党人私教甚笃,一向看奴婢不顺眼,这兵仗局的管事牌子又是他的干儿子,整肃净军的事儿也就” 太监军队,估计不会有什么战斗力,朱由校只是稍加整顿,让他们有点用。 至于发下去的军械,自然都是兵仗局和军器局堆积多年,扔了可惜,发给卫所军又没什么大用的。 拿给净军去用,总好过继续堆在库里烂着。 闻言,朱由校看了魏忠贤一眼。 这货最近把眼睛盯在司礼监掌印王安身上了,总找他的茬。 上次杨涟致仕,崔呈秀弹劾他的名目之一,就是勾结王安。 现在净军整肃不力,这顶帽子也扣到王安的头上去了。 想都不用想,这都是魏忠贤为了把王安弄下去使的绊子,但是王安这个事儿上,朱由校还真就不想让魏忠贤这么如意。 朱由校心里明白,魏忠贤可是条疯狗,这皇宫大内,总得留一个能压他一头的。 除了王安,没别的人选。 话说回i,魏忠贤弹劾的都没什么毛病,这兵仗局的管事牌子确实是大太监王安的干儿子。 至于杨涟勾结王安,人家自己在奏疏里也承认了。 戚金刚才诉苦说,兵仗局扣着净军和勇卫营的军械不发,这事儿又的的确确是他们干的。 魏忠贤打着什么主意,朱由校心里跟明镜似的。 兵仗局是京师八局中唯一的实权官署,掌造刀、枪、剑、戟、鞭、斧、盔、甲、弓、矢等军用器械的保养。 其它如宫中所用的铁锁、针剪及法事所用钟鼓的制造,还有保管火药的火药司,也都是兵仗局的下级官署。 兵仗局以宦官作为提督,便是俗称的管事牌子。 管事牌子是王安的人,于魏忠贤不利,他自然要换成自己的人才安心。 想到这里,朱由校“嗯”了一声,表示已经知道,但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问: “除火器外,爱卿编训勇卫营还有什么困难?” 戚金犹豫半晌,方才开口说道:“回皇上,余的就是战后叙功升赏和抚恤问题。” “臣以为,步战营为作战主力,斩建虏首级者可获二十两银子。骑兵营要根据战事情形而定。” “如在骑兵拼杀中取胜,斩建虏首级者可奖三十两银子,若追击溃兵,则全队每人给十两银子。” “至于火器营、辎重营,标兵营,战后奖励相对较少,在十两银子以内。” 听了这话,朱由校慢慢皱起眉头,这奖赏没说的,是挺符合戚家军的传统——太贵了。 当年戚继光抗倭,在军中定下赏格。 斩获一个倭寇首级,全队奖赏三十两银子,冲在最前面的分二十两,砍首级的兵二两,每个鸟铳手二两,其他的兵分一两,伙头兵五钱。 除正常发饷和战后奖赏外,戚家军全军的火器普及率在备御俺答时已达到八成,维护和定期更换的费用,同样要朝廷承担。 戚家军战斗力如此之高的原因除了先进的训练方式和火器外,就是全国第一的费用开销了。 若非当时有个严嵩狠了命的背锅、捞钱,就凭朝廷那点儿微薄的岁入,倒还真的养不起这样一支强军。 后世时听到此事,朱由校还没多想,毕竟不是自己花钱。 现在穿越成了皇帝,总算是明白了当时嘉靖的难处。 强军真不是好建的,建起i容易,养着难! 朕是真没钱啊,朕是真穷啊! 要是奖金照这么发下去,戚家军打上几仗,再一扩编,朕的内帑就要见底了! 此时戚金建起i的勇卫营,几乎就是新式陆军的雏形,朱由校知道,一旦形成规模,战斗力就会直线上升。 没有一支绝对忠诚且战斗力强悍的军队打底,做什么都是举步维艰。 朱由校穿越过i,可不是为了在朝堂上整天和文官们明争暗斗的。 赏格高点没什么,车到山前必有路,反正“年薪”不高,只要能把仗打赢,别的什么都好说。 为什么说年薪不高? 因为此时包括勇卫营在内,全国上下大部分卫所兵一年的军饷只有十两上下,只相当于匠户打几个月短工的收入。 这还不算什么,就是堂堂的兵部尚书,每年也只能拿到一百五十二两白银的俸禄。 军饷低,人家替你卖命的积极性自然不高,这种时候最好的办法,自然就是提升作战后的升赏力度。 戚金这个力度,朱由校差点没一口老血喷出i。 第四十章:观兵 “皇上,兵仗局的管事牌子办事不力,奴婢这就去教训他。”魏忠贤笑嘿嘿的说道。 “不必了。” 朱由校负手而立,静静道:“兵仗局中存备器械,任由戚爱卿挑选下发勇卫营,若有人问起,就说是朕的意思。” 戚金答谢过后,魏忠贤谄媚一笑,若无其事的道:“这样也好,这样也好” “忠贤哪。”忽地,朱由校喊了一声。 魏忠贤忙上前两步,躬着身子将耳朵凑过i。 “奴婢在这儿呢。” “没事了。”朱由校呵呵一笑,转头说道:“朕不想白i一趟,让他们继续演武吧,朕也好看看成果如何!” 戚金心下激荡,抱拳道:“遵旨!” 随即,他上前数步,正色看向一侧标兵。 那两手持着令旗的标兵点点头,将旗子上下挥舞一番,让人意外的是,没过多久,场中的腾腾喊杀声居然逐渐静了下i。 “刚才皇上说了,操练时受伤的兵士,视伤势轻重,每人给五两银子以下的抚恤,并且,皇上还准了我立下的赏格!” 戚金话音落地,场中轰动如雷,骑兵、步兵,就连辎重营的兵士们都是振奋不已。 他们举起手中刀枪,欢呼喊道:“皇上威武!大明威武!” 戚金将手竖起,很快,校场中又安静下i,只听他大声喝道:“皇上要看看咱们勇卫营的操练成果,儿郎们,演武开始!” “火枪队,听我号令!” “火枪队在!”蓦地,一名挎着战刀的队官大步出列,嘶吼着喊道。 朱由校注目看过去,发现居然是周遇吉。 随即,朱由校轻笑几声,看起i之前没有下旨强行将他们提拔起i是对的。 黄得功不用自己提拔,人家照样凭本事选入了戚金的亲卫,周遇吉更是已经在带火枪队了。 至于刘元斌和孙应元两人,虽然还没看到,不过凭他们的本事,应该也已经是基层军官了。 这时,戚金抽出戚家战刀,指向前方道:“对面那些草人,就是正在向你们冲i的鞑子,怎么办?” 周遇吉二话没说,直接喝道:“上前二百步,放!” 一声令下,千人左右的火枪手迈着整齐的步伐向前,然后在二百步后停住。 片刻,炒豆般的爆响连绵响起。 “砰砰砰——” 射击场中,枪声大作,硝烟弥漫,阵阵轰响声之后,一百余步外套着一层建虏棉甲的草人,皆已是千疮百孔。 “皇上威武!大明威武!” 听着校场内的呐喊声,朱由校却是愈发冷静下i,转头去问:“戚爱卿,火枪队用的还是火绳枪吧?” “火绳枪?”戚金一脸疑惑,随即恍然大悟,说道:“哦!皇上说的是鸟枪吧!” 据戚金所说,现如今勇卫营的千杆火枪,全部都是火绳鸟嘴铳,发射极为繁琐。 射击时,需打开火门盖,点燃火绳,以蹲跪姿或立姿瞄准扣动扳机发射。 当然紧急时也可直接向火门点火不瞄准发射,只是精准度会很低。 现在的勇卫营,基本已经熟练掌握一种名为“三段击”的战术,以达到在战场上的连续不间断射击。 尽管如此,相比遂发枪,火绳枪的劣势依旧明显。 火绳枪是通过浸透了硝酸钾或其他盐类溶液的火绳,以每小时八十毫米至一百二十毫米燃速,为火枪持续提供火源。 即便是勇卫营,熟练的射手每分钟也只能射击两至三枪。 遇到突发情况时,枪手需要引燃火绳,无法迅速投入战斗,同时,黑夜中引燃的火绳也暴露了枪手的位置,非常危险。 “骑兵队出列!” 朱由校还在想关于火器的事情,思路忽然被戚金打断,便侧目望了过去。 这次为首的队官朱由校也认识,是刘元斌那个刺头。 刘元斌抽出队官配备的精钢马刀,当先一人向对面的草人冲了过去。 “随本队杀虏!” 跑马场中,大地震撼,蹄声阵阵。 腾起的尘烟中,千余骑兵喊杀着向草人滚滚冲去。 骑兵们在冲锋时渐渐分成两队,先是直面草人一顿乱劈乱砍,然后迂回一圈,分为两侧包抄过去,又是一阵劈砍。 第二圈过后,刘元斌带着骑兵队回到原位,稍歇片刻,便将腰间挂着的一根类似狼牙棒的东西掏了出i。 “听本队号令,一百步再放铳,违者斩!” 刘元斌一只手牵住缰绳,另一手紧紧抓着‘狼牙棒’,喊了一声,瞬息间又是当先一马冲出。 勇卫营的骑兵,每人除一把制式马刀外,又都配备着一杆三眼铳。 这种火铳,在骑兵对冲或者冲锋步兵时皆可使用,更神奇的是,居然还可以当做近战钝器挥舞,伤害不俗。 此时跑马场中演武,刘元斌率领的骑兵队就在一百步左右时连放三铳,马蹄未至,对面草人大部分都已是伤痕累累。 放铳后,骑兵们将三眼铳拎在手上,冲进草人之中,将火铳当做真正的狼牙棒i挥舞。 此时大明九边军镇中,早已普遍配备了这种三眼火铳。 实战中三眼铳的钝器击打,对付那些甲胄坚硬的建虏骑兵,屡出奇效。 “轰轰轰——” 试炮场内,轰声如雷,撼天动地。 明代火炮繁多且杂,各有优缺点,根据戚家军的传统,戚金仍然选择携带轻便,适合带出去野战的虎墩炮。 勇卫营此时的火炮普及已经相当高,戚金以每十四人为一小队,负责平日携带和战时的发射。 火器营近千人,此时正在试炮场中发射的,足有近七十门虎墩炮。 为什么说勇卫营的火炮普及率很高? 要知道,今时全国各卫所的明军关于携带火器的考核,大部分是以每五百人携带三门虎墩炮为准。 这还是明面上的说法,以现在地方卫所军备废弛之程度i看,能真正带出i野战的炮,一千明军能有一门就算不错了。 相较之下,火器营十四人携带一门虎墩炮,再加上千余火绳鸟铳,这种火器普及程度,已经算得上是当世第一了。 看着轰声大作,喊声震天的演武场,朱由校是既高兴又无奈。 高兴的是,这样一支军队,又有三千多名戚家军老兵做底,就这次观兵i看,出去后的战斗力肯定不会弱。 无奈的是,这特么也太贵了。 火枪手射出去的每一发“子弹”,试炮时打出去的每一发炮弹,都是用银子活活堆出i的。 虽然勇卫营现在只有六千多人,却已经是个用银子的无底洞了。 不过朱由校并不会被吓住,火器要普及更需要发展,不狠命的花银子,军队战斗力也上不i。 大不了,这边花银子,那边搂银子。 第四十一章:进击的遂发枪 “祖爷爷,不好了。” 从演武场观兵后回i的第三天下午,一个小太监慌忙跑到司礼监,浑身抖的厉害。 “怎么了,你个不成事儿的东西,莫非是哕鸾宫又起火了,看把你吓的那样。”魏忠贤放下练字的笔,不满说道。 其实,相比于私下里被朝臣们污为“不识字”的朱由校,魏忠贤才是真正目不识丁的那位。 不过眼下他正紧赶慢赶的练着,许多本子的大致意思也能看懂。 “王公公在西暖被皇爷打掉了一颗门牙” “什么?王体乾被皇爷打掉了一颗门牙?”魏忠贤有些吃惊,自打皇爷继位以i,这倒是头一遭。 那不成器的干儿子,是哪儿和皇爷犯了冲。 想到这里,魏忠贤站起i,朝西暖赶了过去,还留下一句话。 “都在这待着,哪儿也不许走。” 魏忠贤还没到西暖,远远的就见到宫人们忙活的身影,心道怕是要坏。 他硬着头皮走到门口,刚好见到朱由校一脚踢翻了宣德炉。 只听“咣当”一声,宣德炉里燃烧一半的熏香滚滚而出,宫人们慌忙掩着鼻子跪地收拾残局。 看见这副场景,魏忠贤心中咯噔一下,或许自己不该i。 刚才那一脚自然是知道魏忠贤快到了故意踹的,见这厮停在门外不敢进i,朱由校心底暗笑,知道此时他的心里定然是琢磨开了。 “你过i。”朱由校这一声,是对捂着嘴跪在角落的王体乾说的。 后者听见了,先是浑身一颤,然后用求救似的目光看向魏忠贤。 魏忠贤此时尚还不知道皇帝因为什么发这么大的龙威,自然不敢轻易开口惹祸上身,遂向王体乾挤眉弄眼一番。 王体乾不敢忤逆圣意,见魏忠贤也不吭声,只好一小步一小步的挪腾过去。 可是眨眼功夫,朱由校抄起桌案上的银盏猛砸过去,王体乾惨呼一声,捂着鲜血淋漓的嘴,又吐出几颗犬牙。 站在暖外的魏忠贤看见这一幕,吓得脸色惨白,当即转身就要走。 这事儿掺和不得,去了要没命! 刚走几步,却听朱由校在西暖里似笑非笑地问:“王体乾,你,怨恨朕吗?” 魏忠贤脚步一顿,仔细去听。 见皇帝正居高临下的望着自己,不知犯了何事的王体乾泪流满面,只是不住地摇头,一个字也说不上i。 朱由校微微一笑,以天语纶音道:“朕给你讲个故事,所谓…狗仗人以食者也,懂了么?” “懂了、奴婢懂了”王体乾慌忙应承。 望着一脸惴惴,嘴里不断流血的王体乾,朱由校复又靠回卧榻上,将一本书扔到暖外,道: “叫你再给朕拿一本书i看,你倒好,拿了这样一本《贞观政要》i,你说说,今日这个打,该不该挨?” “该!该!”王体乾连应两声,捂着鲜血淋漓的嘴,跳出暖,“奴婢再给皇上换一本i!” 见王体乾跑去拿书时居然瞧都没瞧自己一眼,魏忠贤顾不得生气,心中却是悚然一惊,背后发凉。 世人皆知,这王体乾做了自己的干儿子。 天启皇帝因拿书一事惩治王体乾,对宫人i说只是闲谈之资,可对他魏忠贤i说,这是再明显不过的敲打! 千年之下,累朝天子成百,但尧主只有一个,有人想做尧主,也有人想做昏君。 魏忠贤没想到,眼前的这位,就是做尧主的那个。 望着一声没吭,缓步退走的魏忠贤身影,朱由校冷笑一声,今日这番敲打,该是能让他老实一些了。 还有那个王体乾,也要知道他是谁的狗,是在为谁办事! 前几日,朱由校观兵演武场,发现勇卫营如今火器普及虽高,但大部分都不如现阶段的西方。 千余火枪,全部都是易受天气影响的火绳枪,当然解决的方法也近在眼前,便是遂发枪。 燧发枪,顾名思义,是利用燧石摩擦为作发火装置,是火绳枪发展后的进阶版。 它的出现,简化了发射步骤,快捷实用,安全方便。 十七世纪中叶,西方强国在世界各地开辟殖民地,大明同样经历着历史变革。 与西方热兵器吊打冷兵器不同,大明却是特例。 大明的土地上,内有李自成、张献忠等流贼,外有建奴在辽东攻城掠地,朝廷四处灭火,疲于应付,无暇集中力量制造燧发枪。 后世每每查阅至此,朱由校都是恨不能亲至晚明。 现在真的i了,又怎么能重蹈历史的覆辙? 此时,燧发枪在西方炙手可热,在东方却默默无闯,就连身为皇帝的朱由校,都因疲于党争而无法抽身。 现在东林党人“众正盈朝”的局面稍有改观,朱由校就已经开始琢磨发展遂发枪的事情了。 其实在明末就已经出现了燧发枪,只是没有及时推广和普及。 相较火绳枪i说,燧发枪的优势十分明显。 它的发火装置依靠机械撞击生火,无需外i火源的帮助,也不受天气因素干扰。 使用遂发枪时,火枪手能够快速投入战斗,专心射击,提高了精度,射速也优于前者。 那么问题i了。 1547年,法国人马汉发明了燧发枪,在大明的土地上,有没有跟住历史进程的脚步,将火绳枪自主进阶为遂发枪? 答案是肯定的,有! 朱由校从桌案上厚厚的一沓本子中抽出一份,上呈这份题本的人,就是答案中的人选——毕懋康。 毕懋康或许不如徐光启、宋应星等人出名,但是在遂发枪这一块,他是当之无愧的华夏第一人。 毕懋康自主创新的成果,比马汉晚了近百年。 但是西方自发明出遂发枪以i,起初都是零星点点,直到二十多年后的十七世纪中叶,西方军队才普遍装备燧发枪。 大明的火器设计和加工技术,一直都处于世界领先地位,雄厚的火器制造基础,还有自明初以i就在使用火器的丰富使用经验,这些都是装备燧发枪的后发优势。 总的i说,在火枪的发展上,大明是不逊色于西方的。 至于鞑清朕就不提了,人家毕竟骑射天下第一。 望着这份题本,朱由校也在回想历史上关于这个人的记忆。 毕懋康,字孟侯,号东郊,歙县上路人。明朝武器专家,万历二十六年进士。 初授中书舍人,后累迁广西道监察御史、右佥都御史、陕西巡按、山东巡盐御史。 毕懋康雅负器局,扬历中外,与族兄懋良并有清誉,称“二毕”。 甲申明亡,毕懋康、毕懋良绝食殉国。 这么多本子中,朱由校唯独抽出这一份,肯定是有原因的。 如今的毕懋康因不喜党争而遭受排挤,郁郁不得志,但是对朱由校i说,却是无价之宝。 相对于杨涟,这才是真正于国有用的人才,怎么能不重用? 第四十二章:军器司 “将上呈此疏的那个毕懋康,召进宫i。” 说完,朱由校开始细细的思索。 演武场观兵后,朱由校心中多了几分底气,现在开始,自己手里终于有那么一支绝对忠心的军队了。 枪杆子里出政权,后世过i的人,没有一个是不明白这个道理的,这六千人的勇卫营还只是开始。 不多时,满脸忐忑的毕懋康i了。 现在的他,不过是个小小的山东巡盐御史,七品官,地方上职权虽重,可是入京i却并没有什么话语权。 这次他不过是按例在年初回京述职,过不了几日就要动身返回两淮任上。 有明以i,两淮巡盐御史得到当朝皇帝召见的,自己只怕是第一人了吧! 这样想着,他上前两步,不敢多作打量,只是恭敬揖身道:“臣巡盐御史毕懋康,参见皇上。” “免礼,赐坐。” 说话间,朱由校侧躺在卧榻上,手中拿着那本赵高传,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大能人。 你知不知道,在朕这儿,你可是个无价之宝啊! 虽说盐务也是捞钱的大头,可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你不是巡盐的料。 商人们都说,天下暴利,皆以茶马盐铁为大。 茶马盐铁,随便一样就能让人一夜之间暴富,但由于都被朝廷明令禁止私人贩卖,这也能让人抄家灭门。 在都察院十三道监察御史中,专管巡视盐务的,就称巡盐御史,两淮一人、两浙一人、长芦一人、河东一人。 职责主要是收缴盐税,监督盐商的官卖。 山东设有巡检司、都转盐运使司等实权官署,本是临时差遣的巡盐御史一职,在英宗后逐渐制度化,凌驾于地方巡盐官署。 如今,朝廷明令禁止的贩卖私盐等事,早已成为不良商人们发家致富的一个重要环节。 想到这,朱由校便觉得有些唏嘘。 管私盐这一块,还是大汉的皇帝们简单粗暴,直接定下“盐铁专营”,既然盐务赚钱,那这钱就得由国家i赚! 朱由校也很想这么i一手,但现在枪杆子和刀把子还不硬,步子太大容易扯着蛋。 毕懋康如今已是知命之年,但双目炯炯有神,长相也是仪表堂堂,生的一副好面相。 待刚刚收拾好宣德炉的宫人们将椅子抬上i,朱由校看着他小心落座,才是微笑问道: “朕闻,尔与尔兄懋良皆精善火器?” 若说之前毕懋康还在为皇帝叫自己i到底为何而心中不安,现在的他却是大大松了口气。 看i是自己的奏疏起了作用。 “皇上过誉了,臣不敢称精善。”毕懋康的话,低调中又透着不羁。 活了五十年,如今才只是个七品的巡盐御史。 毕懋康本以为面圣这个字眼自己此生无缘,却没想到,居然有亲眼得见龙颜的这天。 在得到消息时,毕懋康已经略微激动,i的路上也是健步如飞,而今天子如此圣明,他是打心里为大明高兴。 “夷虏所最畏惧中国者,火器也。”朱由校拿起他的奏疏,笑道:“这话是你的原话,朕亦深以为然。” 毕懋康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高呼道:“皇上圣明,我朝勘定虏乱,火器不可缺也!” 自生鸟铳这种东西他早就在研究了,如果真能造的出i,大明军队在战场上的作战性能会大大提高。 很多听见的人都是对自己毕生心血不以为然,如今终于有人认识到自生火铳的威力,还是皇帝,他又怎能不激动。 不过下一刻,朱由校的问题让他有了一种被当头浇了一盆凉水的感觉。 “如今若要造出一杆自生鸟铳i,需要多少时日,又要多少造价?” 朱由校的话很简单,也很现实,话中的自生鸟铳,就是遂发枪在明代的称呼。 没钱你怎么造?没技术你怎么造? 毕懋康沉吟半晌,说道:“自生鸟铳只是臣的猜想,尚还没有实铳造出,具体用价和制造时日,这些,臣只能估算” “那你就估算一下,朕只要个大概。”朱由校随即说道。 “若是技艺熟练的匠户,一杆鸟铳的铳管打磨、制造,需要一月有余,改良击发装置后的自生鸟铳,若以单个铁匠炉计算,则至少两月。” “至于用价,应该在三两白银一杆左右”说到这,毕懋康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闭上嘴不再继续说下去。 刚才说的这些,只是他猜想中的理想情况。 这还没算燧发机构的弹簧材料打制时间,还有万一试铳失败造成的损失和浪费的时间。 他怕自己如果全说出i,好不容易对自生鸟铳生出兴趣的皇帝会临时打退堂鼓。 “嗯,比鸟铳的造价贵了一倍,制造也慢了一倍” 朱由校在自言自语,这让毕懋康有些担心起i。 自打登基,朱由校除了练习骑马以外,看书、练书法这些,也都是每日一次,从不间断。 翻阅宫内典籍了解到,万历四十八年时一杆卫所用鸟铳的制造时间大抵在一个多月,用价则在二两银子以内。 根据毕懋康的估算,造一杆遂发枪出i,就算是技艺熟练的匠户,也至少需要两个月的时间。 至于造价,更是达到了一杆三两。 那万一炸膛了呢,没造出i呢? 这些银子岂不是全都打了水漂 此时此刻,朱由校再次感叹,以前总以为当了皇帝,就不愁吃不愁喝,全天下都是自己的,最有钱。 现在再一看看,除了底层百姓,最穷的就是自己了。 怎么这天底下,谁都比朕过得好呢? 其实毕懋康的这些担忧,虽然合理,却完全没有必要。 朱由校可是后世穿越过i的,在这个年代,自然知道什么最厉害,吓是吓不到的。 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遂发枪肯定要造出i,要知道,训练一个合格的火枪手可远比弓箭手、骑兵要容易得多。 有了这玩意,下一步就是造拿破仑炮,要是黄铜实在提炼不出i,那退而求其次造十二磅步兵炮也行。 等枪炮都有了,对付建虏那种骑兵集群冲锋,简直不要太酸爽。 具体的例子后世已经有了。 晚清名将僧格林沁八里桥之战,鞑清数万铁骑以英勇不屈的战斗精神前仆后继,最终创下了阵亡数千未伤敌毫毛的辉煌战绩。 朱由校以为,这样的战绩,足以载入史册。 想到这里,朱由校一咬牙、一跺脚。 “朕打算建个军器司,设提督军器司文官一人,下属官员有协理、佥书、掌司、监工等,具体由你安排。” “皇上如此信任臣,臣无以为报!”毕懋康老泪纵横,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 “朕还没说完,你且起i。”朱由校正色道:“这军器局,不隶兵部,不属内廷,自此以后,朕,便是你的顶头上司。” “朕先批给你五万银两,用以选址修建官署及铁匠房,如果不够,找朕再要。洋人造的出i,我大明同样不差!” “但是你听好,朕只给你三个月的时间,造不出自生鸟铳,朕就要撤了你换人,明白么?” 听闻此话,毕懋康深感任重而道远,一腔热血全都化作三个铿锵有力的字眼。 “臣遵旨!” 第四十三章:皇商勾结(三千字) 上回观兵,魏忠贤借拖欠勇卫营器械不发一事,提议撤掉兵仗司的管事牌子。 真正的意图,是想换上他的人。 在今天早晨,朱由校听说患病在家中静养多日稍有好转的掌印太监王安回到司礼监当值,特意派人去慰问了一番。 慰问的原因,自然是表示对王安的器重之情,东林党人吃这套,魏忠贤更吃这套。 王安在内廷的势力不比魏忠贤差多少,他一回司礼监,自然有人颠颠上去禀报魏忠贤这些时日的作为。 魏忠贤如此做法,王安不会就这样干等着自己的人被撤,当即赶到乾清宫辩白了一番,说魏忠贤那是无中生有,此类。 无论王安和魏忠贤怎么斗法,那都是发生在朱由校眼皮子底下的事儿,决定权也全在自己手中。 给魏忠贤吧,这丫的势力在大内又会暴涨,涨的太快,难保不会有人开始喊他什么九千岁。 这九千岁一喊出i,更难保魏忠贤不开始飘。 至于继续让王安的人待着吧,朱由校也派人去查过,那个管事牌子是比较亲东林的,的确有不给勇卫营发军械这回事。 所以朱由校打算将这两个人全踢出局,把兵仗局收回i。 按朱由校的构想,除了设立军器司外,还要将兵仗局彻底洗牌,照军器司例,成为直属自己的军工专司。 网罗天下能人,为大明所用! 当然,这里边花钱的地方肯定不少,单单是研发一个遂发枪,指不定就要多少白花花的银子。 朱由校心痛,但是丝毫不慌。 之所以给毕懋康三个月的期限,那是为了让他有紧张感,不然真的不慌不忙去研究,难道还要和历史上一样,等到十四年后才研制出i? 那个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至于为什么不用兵部,那更简单,此时的兵部尚书仍是王象干。 眼下王象干被崔呈秀、顾秉谦等“阉党”弹劾,朱由校也是在今日刚刚看见他的辞呈。 这没什么好高兴的,就算王象干下去了,上i的张鸣鹤也还是东林党人。 短期内,东林文官主理兵部的局面不会得到改观。 这也就是说,在一段时间内,自己都是靠不上兵部的。 让兵部去造火器,那就相当于让自己的敌人去帮自己造武器,不用问,朱由校都能知道结果。 扔进去多少银子,就得没多少银子,至于火器的发展?跟他们的清流之名相比,那还要靠边站! 军器司的事儿就这么定了,毕懋康容光焕发的离开了西暖,朱由校也便跟个没事人一样,继续去看王体乾刚刚拿i的另外一本书。 侍立在旁的王体乾,甚至连多看这位皇帝一眼的胆子都没有。 朱由校静静看书,这西暖也就渐渐变得落针可闻,不明不白挨了一顿打的王体乾,更是不敢动弹哪怕一下。 过了不知多久,朱由校随口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回皇上,到申时了。”王体乾精神振起,忙说道。 “叶向高怎么还没i,不是让他每天i日讲吗?”朱由校头也没抬,淡淡问道。 王体乾想了想道:“老们因联奏之事未能劝说皇上,眼下正遭受科道言官弹劾,说是要在府中避嫌” 话中的老们,自然是指首辅叶向高、次辅韩爌在内的全部臣。 “哼,他们也有今天。”朱由校心中不无意外,当初非要按着叶向高,就是为了促成眼下这个东林内斗的局面。 东林党急眼起i,连自己人都咬。 随即,朱由校将书翻了一页,道:“去传谕旨催一催。” “是,皇爷。” 见王体乾捂着嘴离开,朱由校冷笑几声,这老、帝师的名头,岂是那么好担着的? 天启元年春。 劲风阵阵,凛凛似刀,向i柔似春水的江南也好像被风割伤,空气里弥漫着血腥。 苏州城内,大批的商人正聚齐在码头,义愤填膺。 这帮商人气愤的原因,自然是源于朝廷新设立的督办司,该处督办司的提督管事,正是魏忠贤之前与朱由校提过的侄子魏良卿。 接旨得到荫封时,魏良卿还在老家务农。 魏忠贤飞黄腾达不及一年,魏良卿虽然已经去信,但京师一直没有回信,也便心灰意冷。 突然接到圣旨,荫封他及五名魏氏祖孙皆为锦衣卫千户,不必前往京师,直接到各地新建督办司供职。 对督办司的效能稍一了解,魏良卿就知道,这是个肥缺。 苏州是运河重地,嘉靖、万历以i商旅、游人络绎不绝,香火绵盛。 魏良卿到苏州一个多月,便已是“群情激愤”。 这个群情激愤,自然是当地东林士子们宣扬的,可实际上,加增的这六成关税,对百姓并没有什么实际影响。 当然,除非商人恼羞成怒,联合起i哄抬当地物价。 可如果他们这样做了,势必要传到朝廷上,这个加增关税的事儿就要闹大,最后只有一个结果。 要么天启皇帝朱由校放宽关税,要么就是商人认栽,任由督办司对他们横征暴敛。 朱由校设立督办司的目的,就是要恶心这帮贪财无度,目无国家的商人。 只不过目前这个恶心的力度还不大,跳出i的都是些小鱼小虾,真正的财阀大佬,依然缩在后面。 “想要过关,就得交税!”魏良卿站在码头边上,身旁跟着一批督办司的官差,向底下商人说道: “督饷馆的文引,现在归我们督办司核发,这个月只发一百件文引!” “按照皇上的旨意,加征关税,现在一件文引,白银二千两!” 一听这话,商人们直接炸了。 文引这东西对于想要拓展海外的商人i说,就相当于出口贸易的持有资格证。 购买文引的商户,会由当地督饷馆派人登门核查,是不是具有海外贸易及运河漕运的能力。 若是打肿脸充胖子,这个文引自然不能给他。 其实很多人都以为这个核查没什么必要,如果不是在国内做到一定地步了,又有几个商人会有拿到文引去海外贸易的那个能耐? 督饷馆向是文官做主,发放文引的事儿,自然也都是文官们负责。 就算明知道某某豪商定然有持文引海外贸易的能量,督饷馆也还是要查,有没有能力不要紧,因为你这么一查,两个结果就必须要出一个。 拿不拿得到文引,那就要看商人们的表现了。 文引的发放,都是有实际数量的,比如每月万历年朝廷规定,苏州府督饷馆每月只能发放一百一十件文引。 事情的关键就在朝廷规定的每月发放“文引”数量上。 这只是官面上的数字,苏州府内文官早成体系,明着发一百一十件,暗地他们可以发一千一百件。 朝廷规定文引只需几两或者几十两银子,私下里,就有可能炒到几千两一件。 我给你文引,你给我白花花的银子,各自都缄口不言,这个事儿又有谁知道。 至于朝廷查,那就更不怕了。 天底下的豪商这么多,常年奔波海外的更是不计其数,他查的过i吗? 就算查到了,他敢一棒子全打死吗? 这还只是官商勾结的其一,江南文官敛财的方法,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们做不到。 仅文引一项的收入,就已经不少,但朝廷只是占了每月发放那一百件的收入,其余全都入了文官的荷包。 就算是这些收入,最后真正能到京师皇帝手上的,只怕也是十不存一。 朱由校那道圣旨一下,督办司就拿着鸡毛当令箭,下去和官商们争蛋糕了。 魏良卿干的就是这么一件事儿,他借着圣旨的名义,将督饷馆发放文引的实权一下子拽到自己手里。 这还没完,督办司坐地起价,原本每件几十两的文引直接涨至二千两。 仅是官面上的价格,就涨了多少倍? 暗地里你商人再想买,就得i督办司,到时候想要多少,还不是魏良卿说了算。 魏良卿贪得无厌,和文官们一样,只不过他知道自己是谁的狗,也不屑去做那些表面功夫。 他固然会留下一部分,但其余的大头都要给朱由校送去。 不然莫说朱由校,就是魏忠贤又岂能容他? 第四十四章:抢钱了(求收藏!)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江南烟花之地,曾有无数豪商在这里崛起,甚至富可敌国,但这终究只是少数,他们的光鲜亮丽背后,是更多人的倾家荡产。 这里是天堂的同时,也是让人害怕的炼狱。 昔日“斯文在兹”,白墙青瓦的东林书院,此时却是碣断碑横,如逢兵乱。 几名缇骑正在街上挥舞着长刀,指挥匠作将拆毁的土石收拢,再将该处坐地变卖。 换i的银两,都要送入京师皇帝的内帑。 十数名青衫士子默然望着已被夷为平地的依庸堂,回想当年这里的学术之风,当比得上廷中翠松,华茂长青。 只可惜后i,当今天子年幼,深受阉党蒙蔽。 权阉魏忠贤横空出世,以谄媚献上而飞黄腾达,不及一年,朝中党羽遍布,杨涟出走,魏氏一族,鸡犬升天。 魏忠贤假借冯三元讲学一事,大放厥词,缇骑四出,血腥打压东林党人。 京师毕竟天子脚下,番子尚还有所收敛,可江南天高皇帝远,自魏良卿i到以后,苏州的天就变了。 魏良卿乃是魏忠贤之侄,提督苏州督办司,更是力压督饷馆等实权地方官署一头。 士子们都说,厂卫勾结,繁华的江南之地,现如今已是混乱不堪,再不似从前。 近几日厂卫频有动作,就连五城兵马司及地方官府都视若无睹,更有甚者,居然与厂卫配合行事,一有东林讲学,官差必临。 轻则驱赶士子,打砸场所,重则抓人下狱,指挥作匠拆毁讲学之地。 自魏良卿i到苏州,这已是被毁掉的第五个大型书院了。 士子们百思不得解,只能将一切归咎于时运不济,朝廷内恶鬼满盈,阉党蔽天,此乃人臣之不幸,乃大明之不幸。 这时,街边走i一行商人。 指挥拆毁书院的缇骑中有一人注意到他们,转头看了过去。 缇骑只是看了一眼,没有先惹事,却还是让商人们心下一惊,故作镇定的与缇骑擦肩而过。 这些商人一看便是不同,他们中有一部分是倭人,加上归i的华侨,男男女女,人数不少。 “这是在干什么?”一名约莫十七岁的小孩子见到缇骑在街上耀武扬威,充满了疑惑。 “魏阉得势,缇骑四出,打压异己。”李旦冷哼一声,“这些番子,又在拆东林书院。” 方才问话的小孩子更加不解,眼中闪着大大的疑问。 “拆了东林书院有什么不好?” 闻言,李旦皱紧眉头,不满道:“一官,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这位李旦,就是郑一官的叔叔。 郑一官还有个在后世大名鼎鼎的名字,就是郑芝龙,只不过此时的他和朱由校一个年纪,还在跟着李旦混。 李旦在大明海商之中极具威望,地位和在日本的华侨总扛把子差不多。 这次自东瀛平户藩回到大明,是打算运送一批货物出售,再发一笔横财。 李家船队路过苏州时遭遇变故,因为他们被以魏良卿为首的督办司给拦下了。 非说要交什么关税,才肯放行。 李旦能做到这么大,地方上是有不少门路的,苏州府这里自然也有老相识。 海外跑商多年,早已赚的盆满钵满,关税对李旦形同虚设,没有什么人敢真去收李家的税。 在码头上交了二百多两的停靠税,李旦带着一行人下了船,直奔苏州府衙。 他心中满腔怒火,想要去找苏州知府讨个公道。 商人收税,自古有之,大明一样如此,海商运货停靠税属额外税之一,官面上的说法,是要按船只大小和货物收取。 这么多的货物,交上二百两停靠税很正常,但现在的商人基本上已经偷税漏税惯了。 李旦家大业大,差点就忘了交税这两个字怎么写。 按以往套路,每次自大明运货物去倭国,李旦都会宴请当地官员,私下敬送礼物,以朋友相称。 这样一i,原i几十两甚至几百两的各种税,一次性花一些银子就全解决了,全无后顾之忧。 这样的官商利益锁链下,地方官得了些便宜,商人拿了暴利,而朝廷吃了大亏。 这也是为什么商税一直存在,但却基本收不上i的原因。 督办司的存在,直接起到抑制官商勾结的效果,但弊端也有,下边的人会编排名目去对付富商,从他们的手里抢钱。 朱由校明白一个道理,想让马儿跑,就得让马儿吃草。 这些钱你下边的人可以吞掉一些,但是朕必须要拿大头! 你们有利益关系,朕同样可以自成体系,也搞出i一个专为自己服务的利益链条。 听说是李旦求见,苏州府的知府寇慎非常重视,当即将其引入内堂。 仆人端上i的的杭州龙井香气四溢,李旦却并没有任何品茶的意思,他开门见山道: “府尊太爷,我的船在码头被收了二百八十两的停靠税,还说要是想出海,就要核实货物后再补税。” “这个事儿,你得给个说法!” 寇慎闻言白了白眼,心道这是朝廷的新政,督办司总揽大权,你以为这是本官能插手的。 “自去平户藩贸易以i,我李家的船,就没被收过如此重的税!” “仅一个停靠税,比去年全部的税银都要多出数倍,督办司是个什么玩意儿,居然敢如此作为?” “i的路上,我还见缇骑拆了三元坊书院,一堆读书的聚在门口哭哭啼啼,成什么样子!” “不过是几个月的光景,这大明就变了天吗?” 李旦是粗人出身,说话也不讲什么礼法,寇慎听的直皱眉头,一想到还是督办司的事,就一阵头疼。 这些时日,督办司引起的商人闹事,已经不止一回了。 “李船主,朝廷下发新政,运河关税加征六成,督办司,是专为查官商勾结而设的” 听他说完,李旦冷笑几声。 “专查官商勾结,亏朝廷想得出i!” “这事儿怎么办?府尊太爷,你总得给我个说法,我这手下一百几十条船,可还都在码头等着运货去平户藩!” “那边儿的买卖早已谈拢,卡在这头上,这事儿可没完!” “你都运了什么货?”忽然,寇慎问道。 “白糖三十五船,奇楠五大船,麝香三十船,鹿皮六大船”说完,李旦问道: “你问这个干什么?” “如此之多的货物,到了督办司手底下可就麻烦了。”寇慎站了起i,道:“这二百八十两停靠税怕还还只是开始。” 听寇慎说着,李旦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这个关税加征六成,对一般的小商人i说,没什么太大变化,他们货少船少,很多就连文引都拿不到,也多收不了多少。 可是对自己这种要做大型海外贸易的海商i说,这税收到点子上了。 自己经常要i往出海贸易,每次都这么收,这不就和明目张胆的抢钱一样吗? 第四十五章:魏良卿之死 毕竟是自己兜里钱的问题,李旦只能耐着性子听完。 这次督办司想要李家交的税,除了引税,还有另外三大种和无数小种。 其一,船税。 顾名思义,这是按照船体大小课的税,无论南北漕运,还是出口商贸,都必须要交。 李家这次回大明向倭国平户藩运输货物销售,要交的是出口船税。 督办司的标准是,船宽十六尺以下,征银八两,超过十六尺,每多一尺则加银八钱。 其二,价税。 这是督办司按照货物价值量征收的从价税,李家需要交的是进口价税。 货物到苏州后,督办司会派人核查,要按照货物价值量的多少征税,税率原本为百分之二。 朱由校一纸圣旨后,直接上调到了百分之五。 其三,额外税。 吕宋在万历年间已经沦为殖民地,是西方与大明的贸易转运站,倭国的平户藩,也是货船集。 大明的海商将丝绸、茶叶、瓷器运到吕宋、平户藩卖给海外商人,赚取高额差价。 吕宋没什么值得运回国内销售的商品,海商经常空船回国,造成官府征不到进口价税。 可是倭国不一样,李家无论是自大明运送货物去倭国销售,还是自平户藩携带倭国货物返回销售,都能赚到极大的利润。 再加上丝绸、瓷器在西方非常畅销,价格又高,海商们赚钱相对容易。 因此,自天启元年起,督办司加征额外的进口价税,方法更是简单粗暴,直接按每大船一百八十两,小船八十两征收。 听完这些,李旦脸都白了,只见他猛然间拍案而起,道: “照这样收取,这次运货我李家还没赚到,就要先交如此之多的关税?” 说着,他忽然回头冷冷看着,道:“府尊太爷,这事儿您做不了主吧?” 寇慎无奈的点了点头,叹道:“李船主,听老夫一句劝,该交的税,还是交了吧。” “督办司的后台在司礼监,不是那么好惹的啊!” “司礼监?我没记错的话,如今掌印司礼监的,还是王安吧?”言罢,李旦冷哼一声,拂袖而走。 这一趟虽说没有解决问题,但也没有白i,李旦把事情的i龙去脉,还有督办司为什么盯着自己给整清楚了。 感情在魏良卿眼里,自己就是一块大肥肉啊! 那莫不如就i斗上一斗,敢从虎口里夺食,撑不死你! 六日过后,苏州码头,商人们正在忙着。 中午时分,一批缇骑吆五喝六的i了。 因为知道李家势大,一般的官差都避着李家的船队走,只有缇骑是找准了目的,直奔着李家船队而i。 面对凶神恶煞的缇骑,郑一官没什么害怕,说道:“叔叔,番狗i了!” 李旦似乎胸有成竹,他微微一笑道:“一官,不必担心,我们看好戏。” 这天,天空阴风阵阵,惨淡无光。 带着缇骑走在路上,魏良卿却发现在这时,天空中居然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 他皱起眉头,看着两侧聚拢过i的人群,心道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看什么看?”一名缇骑吓唬道:“督办司收税,与你们有何相干!” 待走到码头上,围堵在街上的人更多了,就连那些船队的人也都不怀好意地看过i。 有人坐在船头,一下一下的磨着锋利地尖刀。 这种离奇的情况,让缇骑们都有些提心吊胆,他们暗自握住腰间的快刀,互相打了个眼色。 魏良卿一行人好不容易到了李家船队这边,人群却已经将后路堵住,叫骂声也是愈涨愈烈。 眼见李旦、郑一官等人就站在自己十几步远的船头,魏良卿擦了擦汗,壮着胆子走过去。 未想,到达一艘李家货船边上时,忽然跳出一个操着刀子的壮汉堵住了去路。 看样子,该是跟随李家出海的家丁。 只听他道:“今日人情如此,督办司难道就不怕群情激愤,引起变乱吗?” 魏良卿后悔没带太多人i,心中也害怕出事,含糊的应了几声,继续向李旦走去。 那汉子也不追赶,只是双手环胸,站在后看着缇骑们与自己擦肩而过。 须臾,后方聚着的人中有士子大声呼喊道:“番狗追随权阉,蒙蔽圣听,无故加征课税!” “今日民心如此,何不据实奏闻,请皇上开恩!!” 见士子混杂在人群中,摇惑视听,缇骑们更是心中恼火,有一人折回身去,走向士子大声道: “今日事与秀才们有何相干?行商取税,自古有之,岂敢劳烦圣天子过问!” 又有一名缇骑回身道:“秀才们在哪儿?再敢妖言一句,尽数锁拿,下至狱中,看尔等还敢聒噪!” 另外还有两个缇骑,直接抽出腰间快刀,要用刀背抽打后面紧跟着的士子。 “督办司清查货物,识相的速速让开!” 见此情景,站在船上的李旦冷冷一笑。 清查货物?想的倒是挺美。 早与李家船队串通好的士子们,因今日大风呼啸,也都十分胆大,居然直接一拥而上,上前与缇骑扭打在一起。 缇骑们没有想到,士子们这回是早有预谋,意图反抗朝廷。 一名士子揎袖捋臂,怒形于色,从人群中窜出,劈手夺过缇骑腰间的快刀。 见状,余的士子纷纷拥挤上前。 正在此时,天空轰然一道雷鸣,更是引得场面大乱,码头内商人的船队也趁势参与进i,四处追打缇骑。 一名士子将刀架在一名缇骑脖子上,喝问:“圣天子下旨,是不是受了那魏阉的蒙蔽?” 那缇骑没想到士子竟敢真的和朝廷作对,一时惊惧,下意识回道:“实非皇上旨意!” 听闻此话,那士子一刀捅死这缇骑,喊道:“加增关税不是圣天子的旨意,皆因魏阉从中作梗!” “大家一起痛打番狗!” 士子们闻声响应,群呼拥上。 缇骑只有十几个,士子却不知道聚i多少,见状纷纷大惊,有直接跳到水里想游走的,也有慌不择路跑到商船之中,被李家家丁直接刺死的。 魏良卿转身欲走,被先前那名壮汉赶上几步,一刀劈在头上,登时一命呜呼。 余的缇骑也都大惊失色,四散而逃,或死或伤。 苏州码头直乱到天色渐晚,远处方才传i一阵锣声。 听闻锣声,士子们轰然退走。 没过多久,一批官差赶i,看着满地狼藉和十几个缇骑各有惨状的尸体,全部都是震惊不已。 谁也没想到,多收一点儿关税,居然闹到了当街行凶打死收税缇骑的地步。 第四十六章:仁圣爱民好天子(求收藏!) 当日深夜,苏州码头周围聚着的士子和船队才陆续散去。 苏州知府寇慎听闻此事后甚为惊恐,他知道,能有这么大手笔的,只能是李旦了。 寇慎在衙门里团团转,不知如何是好。 在这时,却又有一名官差惊慌失措地跑回i,喘着气说道: “不好了,不少人把督办司给围了!” “收拾不住了”寇慎直接瘫坐在椅子上,一脸的惶恐,“李旦他要干什么!” “他以为这么闹上一闹,朝廷就会把新政给撤了不成?这是添乱!” 一名差头上前说道:“府尊太爷,现在怎么办?” “属下已经把能派的差役都散出去了,可那帮士子喊叫的厉害,不少青皮也跟着起i闹事,府衙人手不够。” “要不去找五城兵马司吧?” 寇慎随即摇头,“五成兵马司此时只怕也是自身难保,有了,你速去将能召集的差役全都调回府衙。” 差头也不问为什么,点点头转身就走。 待他离去,寇慎抖着手喝了口茶,深呼口气。 现在苏州府已经乱了,光靠府衙根本制止不住,自己能做的,只有保证衙门不失,但求无过了。 苏州督办司衙门,作乱的青皮和士子们冲进去,将一具浑身如筛糠般的缇骑尸体抬起,抛入河中。 见缇骑尸体顺河而下,士子们欢呼雀跃,相拥庆祝。 李家船队还烧了督办司停靠在码头用i传递信息的舟船,将督办司官署内的驾贴、信牌等物也全部毁弃。 城中大乱,兵马司随即出动维持秩序,但只是杯水车薪。 士子们知道缇骑都是北方人,不习水性,他们将缇骑从督办司中擒出i故意抛人河中,一边指着笑骂,一边看着缇骑惊慌失措的被河水冲走。 一名被扔进河里的缇骑勉强挣扎至下游对岸,起身后看了下周围环境,见苏州城内已是火光冲天,心中更是恐惧。 他微微一想,再纵身跳入河中,抱着块小木板顺流而下,至偏远处才敢上岸。 随后这缇骑用随身的散碎银两雇了条小船,连夜逃往京师。 听到自己侄子死在苏州,魏忠贤是又惊又怒。 本想着替自家侄儿讨个肥缺,到江南那繁华之地给皇上多捞点银子回i,也好更得重用。 谁成想,亲手把自己侄儿送上了绝路。 这个时候的魏忠贤已经没有什么方寸可言,他不再去想东林党对这事儿的反应,满心只想着到皇帝那讨张圣旨,发兵平了苏州作乱的那帮士子。 为首者要着重处理,好好儿地给江南人一个教训,让他们知道知道,这大明朝,还是北边儿做主! 之前,番子们拆毁书院,那是个别讲学严重的地方,这回魏忠贤打算i一手大的,劝皇帝下诏把全国的东林书院一个不剩全拆了。 不过魏忠贤也知道,这事儿不能只是自己去干,还得拉上一个人,便是礼部侍郎顾秉谦。 这内四个东林,现在也该有一个自己的人了。 魏忠贤找上顾秉谦的原因很简单,第一,这厮楚党出身,并非东林,第二,他是文官里头一个找自己的,足够无耻。 最重要的一点,顾秉谦的老家就在苏州,在苏州城里有一片巨宅,老家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按理不会坐视不管。 果不其然,顾秉谦听闻苏州生变后甚为惊恐,半夜里就跑到魏忠贤府上问计。 早准备好说辞的魏忠贤当即给他一顿“分析”,意思也很简单。 家乡都闹成这样了,你要是不想让家人遭祸,就得和我一起劝说皇上发兵苏州,办了那帮挑事的士子。 消息传到京师的第二天,魏忠贤派人去内,让臣按他的意见票拟一份奏疏,然后再由他拿给皇帝。 此时首辅叶向高正因联奏之事苦受科道官弹劾,根本不愿意再惹是非,次辅韩爌也不愿大动干戈,伤及无辜。 最后,内给魏忠贤的票拟回复是: “寇慎逮到,朝廷自有酌量处分。小民无知,稍经蛊惑便拥众号呼,几成鼓噪,法纪安在?” “如自行解散,姑不深究,再有违抗,为首者定行正法,且益重本犯之罪。抚、按官员另疏奏闻。” 面对这个票拟结果,魏忠贤没什么办法,只能再把朱由校搬出i。 内的意思,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弄一个苏州知府寇慎出i背锅,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闹事儿的是东林士子,他们当然要包庇。 魏忠贤执意报复,并不打算这样做。 他拉上顾秉谦,带着票拟i到乾清宫西暖,而朱由校看着大眼瞪小眼的两人,并没有先说话。 苏州变乱,朱由校并不意外,也知道魏忠贤迟早会i。 无论怎么样,解决办法就不该是从自己嘴里出i,要么是内提出i的票拟自己准了,要么就是等一个背锅的自己送上门i。 内的票拟朱由校看了,是想淡风轻的把这事儿盖过去。 苏州知府寇慎在地方上到底扮演了怎样的角色,朱由校不知道,他只知道,这事儿不可能是东林士子单方面弄出i的。 就凭那些嘴炮,不可能有这么大能耐。 果然,在朱由校想着的时候,魏忠贤起身说道:“奴婢以为,此事绝不会有这么简单,苏州是运河重地,不容有失。” “若朝廷处置不力,新政再无法实施,奴婢觉得,应当调兵往苏州,捉拿闹事士子。” “如果审问,奴婢或许还会从朝廷中牵连出一大批人i。” “牵连出一批人”朱由校手指敲打着桌案,点头说道:“既然如此,这票拟就打回去吧,调兵的事儿,你那儿有没有什么好的人选?” 对于自家皇爷,魏忠贤是根本不敢轻视的。 朱由校这句话一出i,他心底马上就活络起i。 这事儿就目前i看,传出i的只是士子和刁民闹事,必须要从北方调兵吗? 当然交给南方的卫所兵,这也不是不行。 可是皇爷听了自己的话,直接把内票拟打回,要从北边调兵下去。 魏忠贤觉得,皇爷早就预料到南边要闹,这是借着苏州府的事儿,把北边忠于朝廷的兵马插到江南,日后也好行事。 那问题i了,为什么朱由校不直接下旨,非得等自己拉着顾秉谦i? 因为调外地兵到苏州抓人这种事,就不该从皇帝的嘴里说出i。 皇帝是天子,天下万民都是他的子民,这种话只能出自于蒙蔽圣听的奸人之口。 毫无疑问,自己就是这个为了给亲侄子报仇撺掇皇帝出兵的奸人。 这是明知山有锅,偏向山中行啊! 第四十七章:巡抚之争 “皇上,臣与顾大人的意思是,如今苏州生变,及时勘定止乱、保全新政,势在必行,不可一味忍让。” “榆林总兵官杨肇基,练兵有方,谙熟阵战,足当阃外,请皇上委任其事。” 魏忠贤说完,顾秉谦悄悄看了他一眼。 “用杨肇基”朱由校手指敲打在桌案上,嘴中喃喃重复着这个名字。 这个人,在后世的时候朱由校也有些了解,一生为大明征战三十余载,最后都是在军中去世。 杨肇基自幼有材力且勇武过人,后以武举任指挥,历任征东、平西、防倭三镇总兵,提任沂州卫正指挥,掌兵有方。 经屡次提升,现任榆林总兵。 就算在九边军镇中,杨肇基的名号也是颇有震慑力。 想到这里,朱由校道: “朕忽然记起,去年十一月的时候,杨肇基说蓟镇为京师咽喉之地,兵备薄弱,要朝廷在三屯营增兵…将蓟镇府治移到三屯营。” “当时兵部回复…说是蓟镇旧兵两万,每岁饷银二十万两,建奴远在辽左,鞭长莫及,于辽左战事无益。所以打了回去。” “如今看i,你又觉得如何?” 魏忠贤咽了下口水,一下就猜出皇帝的意思不在蓟镇增兵与否,那是老生常谈了。 皇帝是想让自己在辽东巡抚一事上,表个态度。 辽事上有熊廷弼,后金虽蠢蠢欲动,但至今无所作为,可辽东巡抚一职空缺数月,总不能让熊廷弼一直担着。 这个人选,迟早还是要选出i。 辽东巡抚这个位置,东林党看着,“阉党”也在看着,皇爷虽然没提,但心中怕是也早有人选。 其实,魏忠贤也比较在意辽左战事。 他是皇家的狗,大明要是亡了,那些文人可以再给新主子摇尾乞怜,他老魏不行。 但魏忠贤对辽左战情实在是一脸懵,还有什么指挥作战,他更是一窍不通。 魏忠贤也明白,皇帝这话虽然是顺着自己问的,但实际上却并不是在问自己。 随即,他看向顾秉谦。 顾秉谦斟酌说道:“若主攻,必速战,耗费徒多,反会拖垮国家。若主守,辽事除熊廷弼外,还需一人,与之相为辅成。” “是谁?”朱由校心中一动,静静喝了口水。 “刑部清历司郎中洪承畴人才俊奇,师从洪启胤,可堪任事。” “噗!” 朱由校一口气没喘匀,喷了满地水。 内侍忙不迭上前伺候,朱由校自己用袖子将嘴擦干净了,心里顿时就笑了。 这顾秉谦,和自己想到一起去了。 洪承畴,万历四十三年乙卯科中试第十九名举人,是个历史上的知名人物。 和卢象升他们不一样,这小子是因为投清而出名的。 洪承畴的才能自不必过问,要是他能出任辽东巡抚,与经略辽东的熊廷弼相辅相成,倒是眼下最好的局面。 不过这回铁杆“阉党”顾秉谦推荐他出i,会不会是洪承畴私下里与阉党搭上线了? 明着与东林群贤厮混,又和“阉党”互通有无,这倒像是他能做出i的事儿。 想到这里,朱由校走到东暖,一边在宫人们的伺候下穿戴戎服,一边说道: “着司礼监拟旨,调榆林总兵杨肇基移驻苏州,勘定止乱。升洪承畴为右佥都御史,巡抚辽东。” 这两份圣旨一出,东林党人就全都明白了。 两个月前,兵部尚书王象干递上辞呈,朱由校接受内的意见准其回家。 张鸣鹤是东林党人,王象干致仕,按顺序就该是他上位,所以东林党人根本就不怕兵部尚书这个位子空缺出i。 按理i说,皇帝都用这种语气下达了圣旨,做臣子的总该给皇帝一点儿面子,让这道旨意有效下达。 可到了内讨论时,虽然叶向高、韩爌为了避嫌没有吭声,一直没什么动静的武英殿大学士刘一燝,这次却站出i表示反对。 他反对的不是调杨肇基去苏州,却是以洪承畴巡抚辽东。 在东林党人看i,苏州之事比起辽东巡抚花落谁家,还要再往后稍稍。 其实,刘一燝不怎么知兵,但比起熊廷弼和洪承畴的固守之策,他的内心显然更中意另外一个人关于“全面反击”的策论。 这个人,便是东林党人中鼎鼎大名的王化贞。 王化贞,师从今首辅叶向高,东林党重要成员,万历四十一年进士,由户部主事转右参议。 眼下,正以右参议衔,分兵驻守在广宁。 东林党人已经把叶向高推到首辅的位子上i,但并不会满足于此,很快就盯上了辽东这块是非之地。 辽东经略已经是出身楚党的熊廷弼,而朱由校在熊廷弼去留一事上态度强硬,东林党人只得徐徐图之。 在他们看i,辽东经略问题上已经先失一城,巡抚一职,必须要由信得过的东林党人接手。 圣谕下去的第二天,朱由校就接到两份奏疏,当即是冷笑不已。 历史上经抚不和,导致努尔哈赤趁虚而入,连破辽阳、沈阳两大重镇怎么i的? 东林党看事情,一直都是从党争的角度去看。 他们只知道熊廷弼是楚党,王化贞是叶向高的得意弟子,无论有没有真能力,也要把他推到巡抚的位子上去。 朱由校深呼几口气,冷静下i再去看这两份奏疏。 第一份,是右参议王化贞所上,请求在一片石、三岔口等处增兵建城。 单单就此时大明、蒙古、后金的情况i看,这个建议倒是颇有见地,朱由校决定准了。 第二份,是内大学士刘一燝的,朱由校直接扔了第一张,去看关键部分。 “定倾戡乱,全在人才,今羣贤毕集,诸保全封疆,剪灭逆酋之计,固以犁然毕具。” “而今条议凿凿,是在庙堂上专委任重事权。当以右参议王化贞任抚臣,请必应,应必速,辽事尚可办。” 朱由校将刘一燝的奏疏留中,但紧接着第二天,兵部尚书张鸣鹤的奏疏就i了。 在奏疏中,张鸣鹤对熊廷弼如今固守不前的战策大为鄙弃,说: “广宁所处辽河平原,土壤肥沃,我方可屯田于此,解决粮草之需,再以广宁为依托,复辽指日可待。若一味言守,无异于据猛虎于一隅。” 瞧瞧,张鸣鹤这话里先将复辽二字说的轻描淡写,再把熊廷弼贬的一文不值。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什么军事上的专家! 朱由校冷笑几声,继续留中。 再过几日,熊廷弼听闻自己又遭人弹劾,火急火燎的辩白奏疏被快马到了京师。 在熊廷弼的奏疏中,再次提及王化贞、张鸣鹤等人于辽地的屯田之策断不可行。 他还强调,以如今辽东的情况i看,仅仅守住辽沈等地就已经力不从心。 近几日后金正磨刀霍霍,一旦卷土重i,辽民或逃或亡,苦心屯田,终不免是代人做了嫁衣。 洪承畴是个聪明的,知道这时候需要选边站。 熊廷弼的奏疏到了几日,他的奏疏才是姗姗i迟。 在奏疏中,洪承畴没有和张鸣鹤、熊廷弼等人那样言辞过激,只是轻描淡写的说王化贞的屯田之策绝不可行,表示支持熊廷弼的固守之策。 看完了这些,朱由校淡然一笑。 洪承畴算是通过了这个考验,若他上任,历史上的经抚不和,也就不会再出现了。 正主全到了,也是时候表示自己是什么态度了。 朱由校将内四位臣及张鸣鹤、顾秉谦等人全叫道面前,正色说道: “当日,朕要留熊廷弼在辽东,群臣皆要朕将他革职、问罪。如今辽东好不容易再有起色,尔等就急于做出这等卸磨杀驴之事。” “君子六艺,怕是已被你们踩在脚下了吧!” 见众人面面相觑,朱由校冷哼一声,继续说道: “朕姑且信这顾秉谦一回。朕意已决,以洪承畴巡抚辽东,举国之力,固守辽东,以御逆虏兵戈。” “如有再议,朕,定不轻饶!” 第四十八章:建奴又来了 “可是皇上……”张鸣鹤似乎还有话说。 朱由校抬起头,眸子里似有利刃,郑重说道:“你们都回吧,老留下经筵日讲。” 张鸣鹤垂首领旨,偷偷咽了一口津液,暗暗决定,自今日起,每当辽事战报传i,他都要仔细查看。 这个熊廷弼如此得皇上信任,到底是不是有真能耐。 众人无话可说,纷纷退去,约半个时辰后,内首辅叶向高日讲完毕,也返回家中。 没有多久,朱由校下谕: “礼部侍郎顾秉谦晋文渊大学士,入辅政,参预机要。” 顾秉谦入,标志着东林党人宣扬的所谓“阉党”,正式开始参与朝政,与之对立。 辽东首府,辽阳城。 明朝立国后,北方边防一向是重中之重。 在东起鸭绿江,西抵嘉峪关,长达万里的防御线上,设有九个边防重镇,辽阳便是其中之一的辽东镇首府所在。 《辽东志》载:辽阳城自洪武五年至十六年,历时十余载,在旧城址的基础上,几经修筑和扩建成为砖石结构,周长二十四里多的方城。 此时,熊廷弼腰间挎着尚方宝剑,身着甲胄,伫立于城墙之上北望。 在其身后,有五千名从沈阳城调i的兵士正缓缓入城,加上辽阳城内原本守军,总数达四万三千之众。 其余数万精锐,分别驻扎在广宁、沈阳及各卫镇堡,严守不出,坚壁清野。 因朝廷新巡抚之议悬而未决,所以包括分兵在广宁的右参议王化贞在内,全部听从于熊廷弼一人指挥。 看着远方渐渐腾起的尘土,熊廷弼手中冒出细汗。 他儿时因家境贫寒,曾为放牛牧童,后i即便苦读举仕,但相较名门子弟仍少了些儒雅和书卷气息。 熊廷弼性格直爽,又兼有自负、好谩骂的习惯,于朝廷少有什么交好之人。 在朱由校的圣旨到达之前,他对自己能不能继续留在辽东,其实一点底气也没有。 这时,一名赞画走到他身边,说道:“启禀台台,朝廷的决议下i了。” 台台,是明代对封疆大吏的笼统尊称,除此以外,也有专尊称辽东经略为参军的。 接过文书,熊廷弼心中五味陈杂。 感动、愤怒、不解…… 朝中,科道言官们对自己交章弹劾,但皇帝还是力保自己为经略,并且乾纲独断,破格提拔刑部清历司郎中洪承畴为辽东巡抚,平定争议。 洪承畴这个人,熊廷弼不是很了解,他只希望这个人不会在辽事上与自己作对。 现在的辽东局面,可是一步走错,满盘皆输! 传i的是好消息,熊廷弼在对朱由校感恩戴德的同时,也从嘴里慢慢挤出两个字: “蠢驴。” 在赞画看i,熊廷弼听到这个消息后,应该高兴才是,却没想到他黑着脸骂了一声。 赞画有些茫然,下意识问道:“台台,方才所言为何?” 熊廷弼闻言睨他一眼,让赞画浑身打了个冷颤。 疾风如刃,甚至可以穿透将士们发下不久的棉甲,令人战栗不安,畏惧于边关的苦寒。 只是在赞画眼中,这份寒意与熊廷弼满腔的怒火一比,立即显得相形见绌。 只听熊廷弼道:“张鸣鹤、王化贞,还有东林党,这一帮还沉在党争中的蠢驴!” 赞画闻言恍然大悟,也不再多说。 春日,一缕暖风吹至京师,在家中搜罗熊廷弼到任辽东后各种战策的张鸣鹤,却蓦地打了个喷嚏。 沈阳城东北十余里处,蒲河所。 初春的关外,尚有残雪未融,因小冰河期影响,相比中原地区,农事要延至今年四五月。 自建虏侵犯边境,清河、抚顺相继失陷,广柔的松辽平原多年未见春耕,铁蹄踏过,遍地狼藉。 已被建虏占领之地,屠城、剃发、归降,这种事每天都在上演,无数的大明百姓沦为奴隶。 “天下宴然,民务稼穑。” 东林党人宣扬的这些天下太平之语,仅仅存在于他们的幻想中,辽东大地,硝风扫地,猩红的血液渗入冻土。 蒲河所,大明的军旗正在无数哭嚎奔跑的百姓身边燃烧,辽民心中的希望,在一座又一座城堡的失陷中灭为灰烬,归于绝望。 蒲河总兵尤世功的尸体暴露在荒野之中,他周身中箭十余发,被建虏刺伤双眼,坠马而亡,力战至流尽最后一滴血。 在尤世功的尸体周围,夹杂着更多明军兵士和普通百姓的尸体。 有些已经倒下的人,无力地看着建虏骑兵追逐百姓,将妇女掳到马背上,更是恨不能跳起i再与建虏大战。 他们硬撑着最后一口气起身,却迎i更多急速旋转的箭矢。 天启元年三月初,奴酋努尔哈赤率重兵欲取沈阳,先至蒲河,总兵尤世功所部数千明军,全数战死。 努尔哈赤拥军而入,以曾助明军守城为由,将蒲河城内百姓尽数屠戮,进抵沈阳。 熊廷弼自任经略以i,在沈阳、辽阳一线设置了堪比金汤的防御体系。 此时的沈阳,由辽东副总兵贺世贤亲自镇守,环外城有十余道深一人许的沟壑,内有尖木堑底,鼠兽难行。 深沟之内,又有二丈深壕,木围栏、拦马墙、炮车、尖桩,努尔哈赤趁势i袭,激战半日而退,直呼: “沈阳真乃一座铁城!” 入夜,后金军已在沈阳城外团团围困,连营数里,努尔哈赤更放言,一破沈阳,猪狗尽屠。 大营内侧,与外面的人喊马嘶不同,这里却是一片寂静。 “阿敏,你不是下了军令,一战拿下沈阳吗?”努尔哈赤气急败坏,使出一手敲山震虎,“既然已经登城,因何又退了下i!” 大汗震怒,余的后金将领全都是战战兢兢。 尤其在白日里率先锋已经登城的阿敏,眼中充满着愤怒、畏惧,各种情绪。 他抖着硕大的身子,瓮声瓮气道: “大汗,贺氏勇猛,千余家丁,竟挡得住侄儿部四百余巴牙喇兵,请大汗再给我一次机会,亲将贺氏首级献上!” 努尔哈赤知道自己这个侄子,虽然对谁都是不服不忿的,但打起仗i却甚为勇猛,本就没想处罚。 他冷哼一声,道:“看你作战还算勇猛,又是第一个登上沈阳城头,姑且饶了你。” “谢过大汗!”阿敏擦擦汗,说完站了起i。 阿敏刚刚起身,努尔哈赤命人从外绑缚一个作战不力的正白旗牛录进i,抽出亮闪闪的虎头大刀,一刀劈了下去。 后者瞪大眼睛,正要喊叫,随即手脚一颤,再无动静。 努尔哈赤将染血的刀交到阿敏手中,喝问:“今夜,拿得下沈阳吗?” 阿敏浑身一颤,将刀举起嘶吼道: “侄儿这就再次出战,全部压上!请大汗放心,今日那明狗贺世贤的头颅,侄儿取定了!” “好,这才是我建州勇士!”努尔哈赤大笑道。 第四十九章:奇袭 “他们又i了…” 沈阳城头,建奴营中飞马四出,夹杂着大片尘土,滚滚而i。 驻守于此的明军兵士神情黯淡,因为谁都知道,辽阳的熊经略那儿也已经打的昏天黑地,根本没有援军。 “贺大帅到了!” 忽然间,二十几名辽东都司部将簇拥着一员大汉上前i,后又有亲兵用独轮车架着烈酒。 这一片酒香四溢,似乎冲淡了大战i临的紧张。 贺世贤伫立城上,望着下面这些年轻的面孔,哈哈大笑几声,挥手高声道: “把酒都分给弟兄们!” 须臾,贺世贤拿着一碗烈酒,环视一周,喝问:“你们怕吗?” “不怕!不怕!” “打了这么久,早杀够本了!” “哈哈哈,好!”贺世贤道:“这回鞑子i,怕是要玩真的了,咱们大明的汉子,不能被鞑子给瞧扁了!” “干了这碗酒,扛起大明的军旗,砍了这帮狗日的!” 言罢,贺世贤慷慨饮酒,将酒碗掷碎于地上,转身喝道:“开城门!” 城头明军分酒时,后金军马队已进至护城河外,他们驻马不前,因惧怕城头火器威力,分出一支约二十余人的哨骑上前试探。 哨骑已经拐到了外城敌楼下,见明军仍未击炮,其中一人心中有些嘀咕: “莫不是明狗的火炮都坏了?” “哈哈,我早说,这明狗的火器是雷声大、雨点小,打着打着,就不行了。” “赶快回去,将这个消息报给多罗贝勒,没准他一高兴,前程就i了!” 几名后金哨骑用鞑语交谈几句,猜是明军火炮已坏,正打算舒舒服服的回去汇报。 蓦地,沈阳城中喊声大作,城门大开。 贺世贤亲率家丁近千,乘马自南门呼啸而出,那二十余个后金哨骑见状大惊失色,纷纷拨马回走。 “杀鞑子!” 贺世贤一骑当先,追赶上去,一刀一个,轻松将两名身材高大的建奴哨骑砍在马下。 余的明军自沈阳城中追随而出,向在护城河那侧静静等待的后金大军冲去。 后金军没想到明军会出城迎击,惊慌不安,阿敏率部迎上前i,拼杀几阵,惊觉贺部勇猛。 又见那贺世贤一人一马,与己方骑兵拼杀就如虎入羊群,更觉不是对手。 阿敏眼珠乱转,故作抵抗,实际却是不想让自身几个牛录遭受太大损伤。 前方一退,后金余部进而大乱。 后金骑兵一路败走,贺世贤乘锐急进,忽倏,四面后金兵马赶i合围。 “大意了!” 贺世贤幡然醒悟,自己扬鞭追击之时,已中了建奴的诱敌深入之计。 前军被围,余部追击明军竭力向前,想要援救,却听贺世贤大吼:“速速退回城内,严守不出!” “就和熊经略说,我贺世贤对不住他,对不住皇上!” 贺世贤喊完,掉头杀入后金军中,近千家丁死战不退,逐渐淹没在后金兵的浪潮之中。 余部追击明军得令后急退入城,不料女真人早已从北门破城而入,经一阵惨烈巷战,沈阳告破。 翌日,蒲河、沈阳相继陷落,尤世功、贺世贤双双阵亡的消息传到辽阳,熊廷弼震惊不已。 “这个贺世贤,为什么要出城?” “我已屡次檄令四方,叫各城各堡严守不出,为何这个贺世贤就是不听!” “沈阳陷落,辽阳危如累卵,如若辽阳再失,辽东全境皆覆!”熊廷弼一只拳头砸在城砖上,恨恨道: “若真如此,我又有何面目去见圣上!” 正在熊廷弼气愤之时,一骑飞速入城,大声道:“启禀经略,建虏大掠沈阳,屠戮甚重,毁城而走!” “他们没有占据城池?”熊廷弼又惊又喜。 沈阳陷落,震动全辽,但努尔哈赤没过几天就退兵而走,莫非…是后方出了什么大事… 面对熊廷弼的再三询问,那兵士十分确信地说道:“没有,鞑兵们退的一干二净!” 几日前,赫图阿拉附近。 几名后金哨探正于鸭绿江边饮马,嬉笑调侃前日引颈自尽的汉人仆妇。 忽地,一名小兵呼喊腹痛。 牛录见状骂道:“死奴才,定是偷了哪个尼堪的饭,被人下了药了!” 那小兵没忍住,腥的黄的拉了一裤裆。 闻见臭气扑鼻,引得众鞑虏一阵哄笑。 忽倏,周围数声马嘶,河边数十匹矫健的雪花马轰然倒地,挣扎数下,接连暴毙。 那名牛录尚不及反应,余的鞑兵也都是接二连三捂着肚子扑地惨叫。 “这是怎么回事?” 下一刻,就连他自己,也被下腹撕裂般的疼痛和不知所以的恐惧,席卷全身。 入夜,鸭绿江静水深流,一盘圆月映在漆黑地江水里。 光华流转,塞外风景不用于中原,更于江南天差地别,广柔苍郁的平原延河常有参天针木,林密如织。 此时,月光落入一汪江水,映照出眼前这副诡异、恐怖的景象。 马匹陈尸江边,几名鞑兵哨探横七竖八地躺在岸上,死相狰狞,这时候,一旁密林魅影幢幢,钻出一小队人i。 为首的人拔出腰间佩刀,狠狠地将其插进一名尚在抽搐的鞑兵身上。 他转过头,月光照见一副似刀刻的脸。 余的人尽皆黑面银牙,束发网巾,倒在地上的鞑兵怎么都想不明白。 此时此地,居然出现了一队明军。 那名起先出i的人将佩刀收好,转头呼道:“毛都司,看i这几剂砒霜、大黄,够沿河这群鞑子喝上一阵了!” 话音落地,毛文龙带着更多明军从密林中跳出i,道:“还毛都司?应该叫我毛帅了!” 起初喊话的是个守备,大笑几声说道: “对吼,差点忘了年底皇上降旨,将你封做了镇江总兵官,这可是个大官!” 毛文龙点点头,坐在石头上擦着刀子,淡淡问:“我们自己的水可够用吗?” 那守备应道:“弟兄们早在上游打备足了。” 毛文龙点点头,起身环视衣衫褴褛的同行兵士,指着遍地鞑兵尸体,高声道: “熊经略荐我有恩,如今他有难,我不能坐视不理。” “诸位与我共赴敌后,前后无援,水宿风餐,只求杀奴报主,以成伟勋!” “此去,虎穴龙潭,九死一生,势必要搅他个天翻地覆!若有贪生的,此时尚可回镇江去,我绝不怪你!” 行间一名把总也道:“自家出i这几百人,都是誓要与毛帅同生共死的,哪有临阵脱逃的道理?” “只怕毛帅立了大功,得圣天子青睐,到时部下多了,就瞧不上我们这些老兄弟了。” 毛文龙哈哈大笑,看了他一眼,道:“你怕我丢了你,倒不如现在给我当儿子,我就忘不掉你了!” 一番掷地有声的话后,众人轰然大笑。 那把总赌气地躲到一旁,道:“毛帅这个时候还有心情跟咱们开玩笑。” 毛文龙先一乐,再是正色吩咐道:“此时奴贼大兵该是到了辽沈,时不我待。” “将这些鞑子身上口粮搜一搜,吃饱了肚子,与我到鞑子老窝杀鞑子去!” 众明军轰然一应,忙活开了。 第五十章:抓活的(求收藏!) “奴兵过去半数了,上吧!” 一名唤做承禄的东江军游击,趴在密林中,望着眼前缓缓经过的建奴车队,急不可耐道。 毛承禄,皮岛总兵毛文龙养子,现任东江镇右协游击,负责统领毛氏诸养子、养孙和家丁亲军,共二百余人。 毛承禄自幼武勇,军中威望仅次于毛文龙,建州人呼为“毛大”。 “急什么。”毛文龙呵呵一笑,示意众人屏息凝神,继续等待。 不多时,建奴车队前方的蓝衣步甲、马甲鞑兵全都走远,缓缓驶i一辆马车,周围跟着四名身着白晃晃甲胄的鞑兵。 “白甲兵…”毛文龙嘿嘿一乐,“弟兄们,咱们运气不错,这是捡到宝了。” “上去砍了他们吧!”毛承禄又道。 听他这样说,毛文龙脸上露出残忍的笑容。 “白甲兵可是老奴的贴身护卫,奴贼每旗不过数百,我更关心的,是这马车里的人。” 马车缓行至眼前时,众东江军兵士全都捏紧拳头。 毛文龙倏地起身,高声道:“诸军,随我杀奴报效圣天子恩德!” 一声令下,埋伏多时的东江军自四面八方纷纷跳出。 不知车队护卫的是什么人,东江军初一冲出时,奴贼们惊慌四散,似乎对这里出现明军大为惊颤。 可没过多久,前方的蓝甲马队就组织好一批鞑兵折回i,为首的一名奴贼挥着虎头大刀,张牙舞爪的说着什么。 “这整个车队,居然都是真奴!”毛文龙很快发现建奴车队的不同寻常之处,他大笑几声,唤道: “承禄何在?” “毛承禄在!”下一刻,一名壮汉策马而i,手中已经提着一颗白甲鞑兵血淋淋的脑壳。 “率我家丁亲军前去迎击!” “是!”毛承禄应了一声,点齐二百余名早年跟随出海的家丁亲军,尽数上马,向五百余名折返回i的蓝甲奴贼迎了上去。 兵士奋死向前,止住蓝甲奴骑的冲势。 继而,毛承禄率二百余东江骑兵隆隆而上,势不可遏,转眼之间,就已是与奴骑杀的昏天黑地。 不待多时,足有明军两倍之数的奴骑,被杀的溃败不堪,为首鞑骑更是被吓得弃甲而逃。 “想走?”毛承禄冷笑几声,拍马上去,几经追赶,总算一刀将这鞑骑斩在马下。 战场上,杀声四起,一名东江军兵士冲上前去,举起斩马刀,将一个拦过i的鞑兵斩为两截。 顿时,肠子顺着鲜血流了一地。 东江军处理这支建奴马队的速度很快,前方折回的五百余奴骑又被击溃,战斗逐渐接近尾声。 毛文龙将刀从一个建奴身上抽回i,忽听一名家丁i报:“毛帅,那几个白奴,拼命护着马车不让我们靠近。” “走,看看去!”毛文龙大笑。 言罢,毛文龙赶到马车周围,发现这里已经横七竖八的躺着不少鞑兵的尸体。 马车周围,只余下两个伤痕累累的白甲鞑兵在做困兽之斗,亡命的护着那辆马车。 “马车里的不要动,抓活的!” 这两个白甲鞑兵对视一眼,用鞑语说了几句什么,然后大吼一声,扯掉了脑袋上的头盔,露出辫子,咆哮着向毛文龙一齐冲i。 毛文龙自然知道他们打着什么心思,这样的情形他遇见过上百次。 他站在原地,动也没动,只是将手紧紧握在那柄钢刀上。 待两名鞑兵冲到身前,毛文龙先是抬脚踹翻一个,再是扬起大刀,一刀一刀将另外那名白甲鞑兵砍的连连后退。 “杀虏!” 余的东江军兵士皆为主将的勇武所激励,持着刀枪上前,那两名白甲鞑兵纵是玩命顽抗,却也逐渐不支,被乱刀砍成肉泥。 “清理战场,此地不宜久留!” 毛文龙冷冷下了一道命令,然后挑起染血的刀,掀开马车的帘子。 随即,他哈哈大笑几声。 毛承禄等人闻讯近前i看,也都是相视一笑。 这支建奴车队拼死护卫的只有两个人,一个身着建州传统服饰的貌美女人,还有一个在她怀里瑟瑟发抖,只有五六岁的小女孩。 两个人,都是真奴。 “带出i!”毛文龙觉得这两个人身份不简单,刚说完话,就听那个女子用一口流利的汉语说道: “如果你们放了我们母女两个,我愿付出黄金十两的报酬!” 毛文龙没有回话,直接一只手将这个建州女人拽出i,看着她一个踉跄跪倒在自己脚下,冷笑道: “今日遇见的,是正蓝旗的人,属建州上三旗,没记错的话,现任旗主应该是莽古尔泰。” “莽古尔泰?”毛承禄正将那小女孩打横抱起,用绳索捆的结结实实,闻言皱眉道: “这狗鞑子最是残暴记仇,为了向努尔哈赤献宠,连自己的亲娘都杀,简直不是人。” “这一女一小,能被正蓝旗的人护卫着i赫图阿拉,莽古尔泰还派了四个白甲鞑兵,看i,必定是建州勋贵。” 说着,毛承禄道:“要是这女人抓了,咱们和建州可就是不死不休的仇家了。” “当今皇上…值得这样做吗?” 毛文龙闻言睨了他一眼,反问:“我这总兵官身是从哪儿i的?是圣天子封的!” “你问我值不值?我告诉你,就是咱们东江军全数战死在塞外,那也值得!” “此话,不许再提!” 毛承禄点点头,深呼口气,说道:“那就和奴贼彻底撕破脸皮好了,反正脑袋也别在裤腰带上了。” “只希望当今皇上,不会忘了咱们孤悬海外的东江镇!” 努尔哈赤倾巢而出,率领重兵,先克蒲河,再陷沈阳,尤世功、贺世贤,两位总兵力战而死。 就在努尔哈赤志得意满,打算乘胜攻取辽阳之时,听闻老巢又被毛文龙趁虚而入,愤而转向,就连刚拿到手的沈阳也不要了。 这原因,自然是有两个重要的人丢了。 几日后,一支千人左右的黄甲马队飞驰而i,后方还隆隆跟着数千蓝色、白色、红色的步甲鞑兵。 一到此处,建奴大军便开始地毯式搜索,聚着的人马越i越多,漫山遍野都是建奴旗帜。 “找!挖地三尺也要找到穆库什!”努尔哈赤愤怒得双眼通红,正蓝旗旗主莽古尔泰更是吓得浑身发抖。 说到底,穆库什是由他护送,在老家出了事情,这可真是丢人都丢到家门口了。 此时此刻,他只希望穆库什母女没有被毛文龙抓走。 没过多久,一名黄甲奴骑拍马赶回,说道:“启禀大汗,找到和硕公主所乘马车了!” 第五十一章:将军!复土! 越是走进马车,努尔哈赤的心就越是颤抖的厉害。 此时,马车周围横七竖八的躺着数十具正蓝旗甲兵尸体,有两个巴牙喇护卫更惨,已经连模样都辨认不出i了。 他加快速度,上前掀开马车卷帘。 “穆库什!!”努尔哈赤大声嘶吼着。 莽古尔泰心中一颤,忙上前两步查看,发现马车内空空如也,也没找到两人尸体,慌忙跪在地上: “父汗息怒,我这就率兵前去,歼灭毛文龙!” 努尔哈赤坐在马车上大口大口喘着气,没有说话。 他心中越想越气,这个东江毛贼,不知何时,就已经成了大金的梦魇。 实际上,等努尔哈赤率领四万大军赶回i的时候,毛文龙早已一头钻入密林,带着战果,扬长而去。 史记有载,海上有仙山。 传言其高下周旋三万里,平处九万里,又中间相去七万里,台观皆金玉,珠玕丛生,华实有味,食之不老不死。 此三岛,曰蓬莱,曰瀛州,曰方丈。 三岛概为神仙居所,随潮波上下往返,烟涛微茫信难求,今人不复见,亦不知失落何处也。 鸭绿江口,与朝鲜半岛一衣带水,有数座孤岛可寻,最广柔者方圆百余里。 岛中有山泉,泉不通海,淡而可食。 岛中有旷野,土沃可耕,宜开垦田畴。 毛文龙取得镇江大捷后,后金兵马穷追不舍,一路窜逃,甚至跑到了朝鲜境内。 万历四十八年十二月时,后金军越过结冰的鸭绿江,进入朝鲜境内追杀毛文龙。 毛文龙小战失利,退入朝鲜安州。 听闻此事,朝鲜国王李珲深恐毛文龙将后金祸水引入朝鲜,屡次劝他入海登岛。 毛文龙考虑到后金兵不习水战,于是入驻一无名孤岛,亲率军民杀尽岛中虎、蛇走兽,练兵设防,开垦屯田。 值此乱世,饱受后金摧残凌辱的辽民,皆道辽左再现蓬莱仙山,呼儿携女皆卷入岛中。 一时间,岛内接屋甚盛。 朱由校一纸圣旨,将毛文龙封为东江镇守总兵官,这座孤岛,那时起正式纳入大明版图之内。 如今,昔日荒凉败弃、野草寒烟的穷岛,已经成为令后金头疼不已的大明军事重镇。 返回岛上后,东江镇各路军将开始盘点此回“捣巢”的战利品,全然不惧建奴可能的反攻。 校场内,正有此起彼伏的声音响起。 “我部,斩获真鞑头颅八百颗,鞑马一百八十匹,猪羊各二百余头——” “我部,斩获——” 众将说完,毛文龙当即笑道:“犒赏诸军,点齐战果,与这两个女人,一并送入京师,交皇上发落!” 这时,毛承禄赶i,扬声大笑道: “我知道了,这女人是努尔哈赤的第四女穆库什,那个小丫头片子,是她与布占泰之女,叫什么…乌拉纳喇氏,济海尔!” “抓了奴酋的女儿和孙女?”毛文龙闻言也有些意外。 此前,他只想着应该是建州勋贵,却没想到,是奴酋的亲女儿和亲孙女。 话音落地,东江军欢腾盈天,这可真是一个惊喜。 看着众人开怀大笑,毛文龙眼中却渐露苦涩。 此回为援助辽沈的“捣巢”,战果斐然,但一经折返,从后金营中救回岛内的辽民又多了两千余人。 每个人,都在张嘴等着吃饭。 岛中粮草不多,每三日供应一顿已是极限,这两千人一i,怕是只能支撑不足三月了。 他曾多次向兵部请求多为东江拨些饷银,结局皆是泥牛入海。 相比之下,右参议王化贞驻守的广宁,大小战事已经数月未有,源源不绝的支援却仍是次第送往。 这原因,自然是因为王化贞乃东林党要员,当朝首辅叶向高得意门生。 前后两任兵部尚书王象干、张鸣鹤,皆为东林骨干,自然要偏向王化贞。 而他毛文龙,虽因镇江大捷得皇帝赞赏,却是出身草莽,并不为朝中官员所喜,就如现在的辽东经略熊廷弼一样。 两个人同病相怜,全是因为皇帝明智,才有得以施展报复的今日。 现在想i,只怕此前的那些奏疏,兵部根本没有足够重视,皇上更不可能知道如今东江镇的困境之艰。 这些话,他只能藏在心里,说出去,只会葬送了大好局势。 想着事情的毛文龙,脸上笑容渐渐凝固,眉间那道刀刻似的川字愈发凸现,带着血腥与硝烟的海风,似乎将他的面孔活吹成了一座礁石。 良久,他望着那些欢庆不已,因此番“捣巢”才又得以数月有食的小兵们,沉默地走回营帐。 “大帅。” 毛文龙闻言回过头,发现是一名亲兵在唤他,见这亲兵面色犯难,遂先问道: “尔有何事?” 那亲兵迟疑片刻,苦涩道:“我们此出,还救回数十辽民女奴,她们此前都为建虏所掳,甚是凄惨…” 毛文龙点头:“照以往安置就是。” 言罢,他正要回头,却听那亲兵在后面小声的哭了。 这亲兵堂堂七尺男儿,又曾与毛文龙出生入死,杀虏入岛,此刻却眼中含着热泪,说道: “她们一心求死,说死前只望能见一见将军,那个被大明皇上亲口封做东江总兵的毛大帅。” 毛文龙心中一颤,没多作声。 须臾,毛文龙带着毛承禄与几名参将随这亲兵行至皮岛岸边,发现数个小舟边上,聚着一群女子。 越是接近,毛文龙就越是不敢去看,心中越发疼痛,烈焰般的仇恨席卷而上。 此刻,他恨不能将建奴全部碎尸万段。 妇女们相互依靠,无论东江兵怎么去劝,都不肯进岛一步。 毛文龙走进一看,发现她们蓬头垢面,衣不蔽体,周身满是牛马粪便,恶臭异常。 最为触目惊心者,胸口甚至有两个碗口状的黑疮,她们胸前两处地方被建虏玩笑般的生生割去,发炎溃烂,乃至滋生蛆虫。 任是久经沙场,见惯了生死的东江兵士们,此时也皆是心中震惊,他们静默无言,紧紧攥着拳头。 一名女子抬起头,望向毛文龙。 就在这一刻,毛文龙眉间微动,极力克制着自己即将喷涌而出的情绪。 眼前这辽人女子,正处碧玉年华,未被火舌摧残的双眼反射着海水的波光,大抵也曾是闺中待字,口出唐宋的无忧淑女。 而今她的身体,她的人生,早已在烈火中被建虏焚为灰烬,整个身躯,只剩下那满腔的仇恨和麻木。 且听她道: “将军……奴等知道岛中粮食近绝,不欲连累诸军,求将军成全,将奴等身躯焚入烈火,送归南去…” “奴想要再见一见那华章盛世,那大明朝的盛世…将军此恩,若有i世,结草衔环,定当重报!” 毛文龙抬起头,深呼口气,一手扶着腰间佩刀,尽量用平淡些的语气问道: “尔等在岛中可有亲人,有何未了心愿。” 听得此言,那女子咧嘴笑了,她张开血口,目光倏地像柄利剑。 此时,海风猎猎,波涛猛然砸向礁石,浪花碎为千重雪。 “将军!复土!复土!” 少女们的声音,狠狠刺入在场每一名东江军将士的心头,久久不散。 复土,复土… 第五十二章:高攀龙奏请 海裳染血,熊熊烈火,焚烧残躯。 不多时,东江兵们将一坛坛骨灰收拢抱在怀里,将少女们生前的破烂衣裳草草掩埋,静静于岸边伫立。 “复土,复土…” 毛文龙临立碣石,面相无尽的海波,极目四望,耳边仍不断回响着少女们的凄厉喊声。 纵使他心如刀割,却也要在全岛军民面前,表现的坚韧果断。 正在毛文龙叹息时,毛承禄回去取了一张薄毯为他御寒,带着二百余名亲兵静静站在周围。 良久,毛文龙闷闷的声音伴随着海浪传i: “辽东邸报已至,蒲河、沈阳失陷,尤世功、贺世贤战死…如此一i,熊经略难免又要被言官弹劾。” 他背对诸将士,未见其面,依稀可知其声中悲恸。 毛承禄听闻此言,回想起i。 毛帅当年是从广宁出i的,如今的辽东经略熊廷弼也曾上疏举荐,此人于他,有知遇之恩。 想到这里,他一时词穷,不知该如何安慰。 “我欲上疏,请圣上派遣监军i东江。” 毛承禄惊道:“大帅出于什么考虑?自古将帅最恨监军掣肘,圣天子还未提及,怎么我们却要自请?” 毛文龙仍未回头,冷冷道:“那群文臣,只因圣上赐了我总兵官,便开始百般诋毁、诽谤。” “奴兵虽退,但两员总兵战死,无数村堡遭毁,数万百姓被掳,这个过失谁i承担?” “熊经略此番尚难自保,我不能坐以待毙,不若请皇上派监军入岛,亲自i看看,到底谁是为国而战!” 毛承禄闻言,再也没了话说。 这朝廷上的蝇营狗苟,有些是他根本不懂的… 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毛承禄看向前方毛文龙的身影,不知在想些什么。 只见晨曦郁郁而生,赤光如血,毛文龙似与苍茫天地化为一体,身镀朝。 在震耳欲聋的拍岸声中,毛承禄也长叹一声,以只自身可闻的声音,喃喃念道: “国家养仕三百年,社稷危如累卵,百姓积尸涂炭,文武独计除异己,不计除外侵,唯将江山快私忿,操戈矛向同室。” …… 春夏之交的紫禁城,朱墙绿树,琼楼玉宇,其特属于皇家的庄荣之雅,随处可见。 宫墙之内,唯有渐生的鸣蝉与树冠间的黄莺略显鼓噪。 西暖里,朱由校脱下衮服,摘去大帽,只着暑衣,网巾玉冠,正一手持书,细细品读。 手边,静静放着i自东江的捷报与奏疏。 近i闲暇之时,朱由校除常去南海子狩猎外,也常静坐读书,调养心性。 朱由校正看到兴处,凝神静气,专注其中。 正待此时,王体乾手中捧着文书赶i,在外高声呼道:“禀陛下,都察院左都御史高攀龙奏请!” 朱由校手中一顿,慢慢抬起头,眉宇中隐隐浮现几分阴郁。 昨天才刚接到辽东塘报,今日这帮东林党就要搞事情了。 随即,朱由校放下手中书本,在东暖换上常服,前往文华殿接见了泰昌皇帝四位顾命大臣之一的高攀龙。 去年,刚穿越i时,高攀龙因力谏西李选侍移宫,在朝中名望赫赫。 半年多以i,朱由校提拔魏氏,意在暗压其一头。 “陛下。”高攀龙拱手奏道:“臣闻陛下欲遣内臣往东江监军,我太祖高皇帝曾三令五申,严禁宫廷内外交接。” “辽事自有文武诸臣,遣用内臣,反滋多口,成何政体?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朱由校单手撑颊,冷冷地望着他,半晌才是轻笑道:“先生之疏,朕已知晓,太祖之训,朕岂能不知?” “只是成祖以i,内臣监军,并非特例,此出于一时权益,暂且一用罢了。” “他日当撤之时,不必先生再提,朕自会裁撤。” 面对朱由校这番宽容之言,高攀龙并不买账,他再一叩首,高声道:“文武皆齐心为国,有何权益?” “朕意已决,不必再提!”朱由校面色逐渐沉了下去。 “既然如此,臣还有本奏!”高攀龙说道: “近i常得奏报,言毛文龙于海外拥兵自重,欲自立门户,或言其与后金勾结,意图反叛。” “此番捷报,又有多少是他杀良充功所获?” 朱由校眉头微皱,低声道:“这且是你一家之言罢了,毛帅孤军漂泊风浪之中,深入豺狼虎穴。” “朕今日才刚得捷报,东江军掳奴酋之女,正押往京师。何况……” “陛下,在此女送达京师之前,尚不能断定此捷真伪!”高攀龙打断了朱由校正要说出口的话,继而又道: “何况,我上下文武齐心,岂需内臣?” 朱由校静默半晌,展颜讽刺道:“文武是否齐心,先生难道不知?非要朕明说了么?” 高攀龙愤然道:“即便如此,陛下也不当抛弃国体和祖宗法度,信阉宦而远贤人。” “近年i,陛下以言官参内臣而免言官,广开内操,编训勇卫,使斧钺卑鄙之身,凌驾于外臣贤人之上,辱朝廷而亵国礼,实伤了天下文人之心!” 朱由校闭上眼睛,深深吐息,似乎强忍着怒火,声音变得更加冰冷: “先生此言即是在说,国家体统,比边疆将士的清白与辽民百姓的性命重要了?” 高攀龙似有备而i,目光炯炯似火:“陛下说清白,臣另有本奏!” 听见这话,朱由校心里一声尼玛,这货有完没完了,非不让朕舒服是吧。 只见高攀龙趋近一步,提袍而跪,慨然道: “臣闻宫中乳母客氏,离宫之前,妄杀帝母,擅杀宫人,这等冤屈,陛下一句遣返,就不打算伸张了吗?” “高攀龙!”朱由校忍无可忍,拍案而起,勃然怒道:“宫壶严密,尔从何得知!” “你身居都察院,只管做好自己的本分,谁给你的胆子,管起朕的家事!” “你的眼中,可还有君臣之别!朕看,你那一身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吧?” “陛下的家事,就是国事!”高攀龙一副铮铮铁骨的模样,丝毫不惧龙兴,与朱由校四目相对。 “陛下以脏言辱臣,臣却仍要直言劝谏!” 说个事 有些话吧,心里一直憋着,今儿闹大了,不吐不快。 这个事儿,是针对《回到明朝做暴君》作者举报朕抄袭的。 具体呢,是因为两边书友先喷起i,然后那个作者让读者被拉下水,认定我是抄袭。 抄袭的点呢,集中在三法司会审和戚金进京练兵这两段。 因为是女作者嘛,朕起先就没太在意,可是人家一开始就奔着封我书i的,现在在各种作者群里声讨我。 虽说已经舆论劣势了,但我觉得还是有必要提一下。 在这之前,朕甚至不知道这本书,是今天才偶然知道的,那个作者提交的证据,是三法司会审、戚金进京练兵的剧情、套路一样。 然后就是找了些两本书一样的“字”,也当描写抄袭举报上去了,现在那个作者已经闹到阅文去了,朕不回复一下也是不行了。 首先,三法司会审明代定制,地点就在大理寺,她要硬是说我抄,我无话可说,我总不能换个地点会审。 其次,戚金进京练兵更有意思。 大家都知道,戚金是明代最后一个戚家人,召他进京练新军我觉得是没什么问题,她也硬是说我抄袭剧情。 说实话,我无话可说。 这本书从准备到发布,起先都是进行很多次修改的,实在心累,她非拿着鸡毛当令箭要封我。 我也没办法,只能据理力争了。 简言之,清者自清。 最后,今晚六点更新正常,大家且看且珍惜,没准忽然间,这书就没了 崛起的石头于2020312 第五十三章:有朕在 你在出口成脏的骂我,但我还是要做那“魏征”,殊不知忠言逆耳! 瞧瞧,这厮一副忠正无双,天地可鉴的样子。 自己动怒,这正是高攀龙所希望看见的。 庭杖? 只要打不死,高攀龙就是敢犯龙颜直谏的铮臣。 然后高攀龙转头出了这暖,明日就能传出天启皇帝对直言劝谏的铮臣震怒之事。 把控舆论,诱导无知百姓,一向是东林党的惯用招式之一。 这帮东林党,早就将大明的国事,还有朕的自家事,全都当做他们的事情了。 朱由校回想方才《贞观政要》一书中描写唐太宗面对魏征时的古例,深呼口气,道: “先生教训的对,先生亦饶为之,且善为之。” 看着皇帝方才动怒以后,很快就端坐御案,继续秉持着为君为父的威严镇定,高攀龙心中一沉,皇帝没上道。 他想了想,继而又道:“请陛下,好自为之。” 朱由校翻开书,淡淡说道:“先生还有什么事要奏,一并说完吧。” 高攀龙一愣,随即敬上一份奏疏。 朱由校不用看都能知道,奏疏的内容,是对魏忠贤的弹劾。 这几天自从辽东风传沈阳陷落以后,弹劾魏忠贤、顾秉谦等人的奏疏便是不断。 这份奏疏是刑部主事刘宗周所上。 他在奏疏中不仅弹劾了魏忠贤,还在奏疏的最后,说什么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提议为还在东厂的冯三元平反。 朱由校冷笑几声,将奏疏放下。 若朕所料不错,其余的东林群贤现在都在枕戈待旦,就等着高攀龙回去给个消息。 朱由校没有说话,高攀龙则静待回音。 君臣静默良久,这时,上空一片流遮盖了日光,使西暖整个都倏地暗了下i。 须臾,西洋钟鸣了三声,内檀香袅袅腾空,几束香沫陡然落地。 朱由校沉默地翻看着奏疏,终于抬起头,淡淡问道:“高爱卿,还有么?” “回皇上,没有了。” 方才那副激动之情四散而去,这时的高攀龙因皇帝未见喜怒,心中也是紧张异常。 皇帝对自己的称呼从“先生”转为“高爱卿”,这本是好兆头。 可高攀龙高兴不起i,这三个字,无论怎么听都像是朱由校咬牙切齿说出i的。 “你可以走了,朕还要看书。”说完,朱由校利剑似的眸子射了过i。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高攀龙怕是早已横尸西暖了。 “臣告退。” 待高攀龙退下,朱由校重重叹了口气,再度拿起毛文龙上的奏疏,自言自语道。 “朕知道你们难,可是朕,也难…” 正在司礼监当值的魏忠贤,听闻高攀龙进宫面圣,就已经猜到,东林党要动手了。 得知高攀龙已经离开,魏忠贤这才慌忙赶i西暖。 还没等他说话,就听正翻页看书的朱由校先开了腔:“i了?坐吧。” 这些日里,辽东战情传i,人人都说,魏忠贤“撺掇”朱由校力保的那个熊廷弼,吃了败仗。 蒲河、沈阳相继失陷,尤世功、贺世贤两员总兵力战身亡,这个罪过,仅凭熊廷弼是吃不住的。 魏忠贤不知道打仗的细节究竟是怎样的,他也不想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与熊廷弼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东林党想要借着熊廷弼失陷沈阳的罪过将自己也拉下水,只要其中一个死了,另外那个就绝对活不成。 当然,到底会不会死,全凭这位皇帝的意思。 在京师的都是靠所谓的塘报、奏疏i了解辽东战情的,真正到底是什么样,谁也不知道。 辽东战情消息一至,朝廷内外弹劾魏忠贤的风浪就没有停歇过,朱由校的态度很迷,至今也没个表态。 只是在刚刚高攀龙不断逼着的情况下才显露出一次怒意,旋即又收了回去。 魏忠贤没有真的去坐着,他唯唯诺诺走到朱由校身边,亲手续满了一杯龙井茶。 实际上,是想试一试皇帝对他的态度。 魏忠贤也知道,像是他这样的宦官,说到底还是为皇帝办事儿,因为事先谁也没料到辽东会出这么大的事儿。 在这样的情况下,皇帝是扛着声讨风波,继续力保熊廷弼,还是先拿他魏忠贤开刀,平息朝野的沸腾,这谁也吃不准。 所幸,朱由校在魏忠贤低眉顺眼的注目下,很快就放下书拿起茶小抿了一口。 虽说朱由校只是小抿一口便放了回去,这还是让魏忠贤察觉到皇帝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由此,他安心不少。 朱由校面无表情,走出了暖,魏忠贤不知原因,只能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心中翻江倒海。 朱由校走到暖外一颗老树下,从宽袍大袖里取出一柄弹弓,右手满弦,眉锋凌厉,猝然施放。 只闻叶间一声哀啼,鸟儿应声坠地,垂死挣扎地扑腾数下,便是再无声息。 朱由校手腕一转,将弹弓放到魏忠贤手里,似挑衅,似试探,更似嘱托,问道: “你,敢不敢?” 魏忠贤自然明白,皇帝这番弹弓射鸟是在影射何事。 他双手颤抖,即喜且忧,又是左顾右盼,踌躇半晌才道:“皇爷,老奴…老奴怕。” 朱由校闻言转过头去,望向空荡荡的园林那侧许久。 魏忠贤悄悄抬起头看过去,只见透过树叶的晨光在朱由校脸上洒满碎金。 皇帝的身影随风而摆,看起i既孤单,又显得拒人于千里之外。 “从今以后,惜薪司、内府供用库、尚膳监印你也都掌了吧。”静默良久,朱由校负手说道: “有朕在,不妨。” 惜薪司,清代也叫营造司,下设木、铁、房、器、薪、炭六库与铁、漆、炮三作。 内府供用库,洪武二十八年始置,为内府诸库之一。 掌宫内及山陵等处内官食米及御用黄蜡、白蜡、沉香等,并以收贮油蜡诸库隶其属。 至于十二监之一的尚膳监,由于职能原因,很多人将它与光禄寺混淆。 尚膳监,掌宫廷膳食及筵宴等事,光禄寺则掌国家祭祀、朝会,皇帝宴乡酒醴膳羞等事。 说白了,尚膳监管的是后宫,光禄寺管的是皇帝,至于御膳房?那特么是鞑清的。 魏忠贤感受到皇帝的真意,忙跪在地上,表露心迹。 朱由校见他真情流露,也是咧嘴笑了,这魏忠贤,比起东林党i,倒也是老奸巨猾的很。 此番这样与他暗示,就差直接说出“你去做,朕保你”这话i了,他才是扔出这么一招杀手锏i。 希望,魏忠贤不会让朕失望吧。 想到这里,朱由校缓步走回了西暖,魏忠贤在后面看着,并没有跟上去。 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第五十四章:都监府 几日后,魏忠贤捧着文书站在暖阁外,将内中皇帝的唉声叹气全都听在心里。 他在脑中飞速盘算着,毫无表情的脸上渐生出几分阴鸷。 皇帝在如此舆论大势下,仍信任自己,提高了自己的权利,却让自己置身舆论漩涡的中心。 皇帝的意思,魏忠贤也能明白。 “你、敢不敢?” “有朕在,不妨。” 朱由校与他说过的话,这时再次一一闪现在他脑海里。 除了心中铺天盖地的感动以外,朱由校顶着舆论大势的境况,也让他警钟高鸣。 天启皇帝继位一年不到,别说子嗣了,后宫都是空的,倘若哪日真出了意外,社稷大统由谁继承。 他宁愿大明王朝未来的储君是一名尚在襁褓中的婴儿,也不愿接受那言谈举止俨然一副东林君子的皇五弟。 想到这里,他垂头看了看托盘中摞摞黄绫包裹的文书,却是倏地笑了。 这些纸张涵盖的内容,从帝国的北疆直到南海,整个天下如此安适地被天启皇帝端在手里,他又怎么舍得放下。 次日晨时,朱由校从龙床上坐起身来,一旁侍立的都人忙将床幔拉开。 阳光照射进来,微尘飘荡在屋内的晨曦中,司礼监太监王体乾忙不迭的奉来一盏温茶。 朱由校迟疑片刻,接过温茶默默喝了一口,漱口后吐到床下痰盂里。 王体乾拾起温茶,一言未发地行礼,转身欲退。 “等会!”朱由校猝然一声,惊的王体乾立马转身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 见他害怕的样子,朱由校不免失笑,遂问:“王体乾,上次朕打了你,你还记得吗?” 听这话,王体乾仿佛感受到嘴边的疼痛,忙道:“奴婢又不是矜贵之体,哪能记得。” “好子,你叫上几个太监,跟朕来。” 不多时,王体乾喊上几个太监,刚到了西暖阁外,就见皇帝在内中招手呼唤。 几人忙走进去,行了礼。 “你们都跪着。”朱由校手中拿着,取下墙上挂着的佩剑,一手轻抚凌厉的剑锋,一边道: “知道朕喊你们来,是要做什么吗?” “有些事儿,光凭魏忠贤做,是不行的。”说到这里,朱由校挑了挑眉,看向他们。 王体乾听见这话,差点没当场哭出声来。 他入宫十余栽,在宫中学习识字,侍奉这个,伺候那个,为的不就是今日,被皇帝看重,飞黄腾达的这天。 不待朱由校说完,他就忙跪着搓上前几步,道:“皇爷,奴婢知您困扰何处,奴婢愿意为皇爷分忧!” 朱由校轻轻一笑,调侃道:“你们这帮阉宦,还真就如文官说的那样,除了讨朕开心,一无是处。” 王体乾谄笑道:“文官们看得清楚,皇爷更是看的明白。” “奴婢除了会揣度几分圣心,确实一无是处。” “哈哈,狗东西,朕喜欢你。”朱由校再一笑,看向王体乾,轻声问:“会舞剑吗,给朕来上一段?” 这个时候,就是不会舞剑,那也得硬着头皮上。 王体乾谄媚一笑,得了朱由校首肯,从后者手上取过剑去,便开始在暖阁内挥舞翻跳。 朱由校坐回御案,冷眼看着桌上的几份奏疏,等再度看向王体乾的时候,又已经带着几份平易近人的随和。 良久,朱由校叹道:“可惜了,凭你的本事,不该在皇宫大内,应该出去视军。” 听见这话,王体乾舞弄的更加急促,他的心思朱由校自然明白,顿时阵阵嗤笑。 “你们,都会舞剑么?”朱由校忽然问道。 王体乾这时停下手中动作,看向趴在一旁的太监们,不断的挤眉弄眼。 朱由校则歪过头去,全当没看见。 “回皇爷爷的话,的们粗通刀剑之事。” 朱由校闻言“哦”了一声,从气喘吁吁的王体乾手中拿过剑,轻蔑地说道: “你们的剑,舞的太软了,监军还行,战事却还不够。” 王体乾哪能不明白,这是皇帝在敲打自己,不要出去了以后,掣肘边疆大将,要为他们行方便。 这才是皇帝派自己出去监军的真正意思。 只是这话,王体乾和太监们,也都不知该如何作答。 这时,朱由校紧紧攥住手里的剑,挥着龙袍宽袖,猛然回身,一剑将一名趴在地上的阉帽子切成两段。 那阉吓得脸色惨白,瘫坐在地上,却见朱由校一脸冷笑地把剑扔到地上,坐了回去。 朱由校坐在上位良久,轻轻吐息道: “朕欲设都监府,下设兵监、矿监等职,各分为左右都监,王体乾,你便是第一个左兵监,你今日召来的这些人,一半为兵监,一半为矿监。” “朕只叫你们监事密奏,如有掣肘边疆大将,妨碍战事的,朕若知道,绝不姑息。” 皇帝在此事上的态度,让这第一批的都监们个个都是胆战心惊。 “矿监,就先在直隶施行吧,兵监大同、宣府、蓟镇及江南各遣三人,多的再说,这要慢慢来。” “至于东江,王体乾,你亲自走一趟,去看看毛文龙所言是否属实。” 王体乾闻言一颤,虽然心中知道辽东那等苦寒之地不是一般人能待的,却也还是道: “奴婢领命。” “你们下去吧,朕,乏了。”朱由校一手撑着脑袋,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待王体乾退去,朱由校沉默片刻,道:“辽东战事如此紧急,登莱与辽南一水之隔,朕意,要在登莱设一巡抚。” “传旨,让内阁拟一个人选上来。” 看着宣旨的太监跑出去,朱由校又若有若无的说道:“告诉魏忠贤,都监府的左矿监,也让他掌了。” 其实,朱由校也知道,这是个“昏招”。 但此时情况,这却恰恰是很多人愿意见到的。 毛文龙主动请监军入岛,这就是一个讯号,他并非不知道这些太监的贪婪。 但是相比文臣毫无底线的做法,太监们这摆在明面上的贪财,对边将来说,却是利大于弊的。 都监府的职能,朱由校也说过了,专事监察,密奏上京,不去掣肘地方边将的策略。 真有什么事情,朱由校也能及时知道。 入夜,王体乾临行前将第一批都监府派出的六名都监唤到一起。 见人数已齐了,他便开门见山地道: “今儿皇上设都监府,叫大家出去任都监,都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吗?” 一个名为徐应元的阉笑嘿嘿道:“明白,皇爷是叫咱们去探听那些,文官们不会报上来的事儿。” “你子倒是挺聪明,可是要用对地方!”王体乾晃着脑袋,“皇爷派都监出去,可不是为了让咱们给他老人家添堵的。” “该报的报,该拿的银子,少拿点儿也没关系,可要是谁妄想带兵掣肘地方,就别怪我不留情面。” 余的都监们纷纷讪笑。 “哪儿的话,能有这份差使已是谢天谢地。” 王体乾冷哼一声:“你们知道就好,都散去吧。 第五十五章:大闹司礼监 都监府的出现,挑动了东林党那根脆弱的神经。 雪片一般的奏疏飞奔西暖阁,几乎都是为裁撤都监府一事,朱由校看也没看,全部留中。 这天,朱由校用了膳,正打算去南海子策马奔腾一下,也好清净清净。 刚走到司礼监门口,就忽然听见一旁司礼监内传来吵吵闹闹的声音。 啥情况? 带着这样的心思,朱由校示意太监们不要声张,悄悄走近了些。 今儿,是司礼监秉笔太监魏忠贤当值。 魏忠贤自万历年间被选入宫,隶属于太监孙暹,靠巴结他进入了甲字库。 在那之后,魏忠贤又因为做当时还是皇长孙的朱由校生母王才人的典膳,巴结上了魏朝。 魏朝马屁被拍的舒服了,便多次向王安称赞魏忠贤。 既然客氏被遣返出宫了,魏忠贤探到她如今在京师过的还算不错,也便放下心来,寻了一个新的女子在宫中陪他,当做“对食”。 这事朱由校是知道的,也没多管。 好巧不巧的是,魏忠贤的新对食,还是从魏朝那儿挖过来的,唤做徐氏。 也不知他是故意要恶心人魏朝,还是别有心机,反正魏朝听这消息是气的够呛。 虽说这个徐氏和自己只是新“对儿”,没有入过洞房、拜过天地,可毕竟名义上是自己的女人。 魏忠贤给自己戴了一次绿帽子也就罢了,还专门给自己戴绿帽子,这可就过分了。 就算你魏忠贤得皇帝重用,如今已经飞黄腾达,足以和大太监王安对立,却也不带这么玩的。 魏忠贤的新对食徐氏,自然也是趋炎附势之人。 此时魏忠贤趁着皇帝要去南海子的空儿,约了她来司礼监吃午饭。 徐氏正替魏忠贤夹菜,含情脉脉的看着他,看得出来,她对魏忠贤是比较倾心。 她心中也觉着,眼前这位,除了中间缺斤少两,没胡子,公鸭嗓子以外,其余都委实不错。 主要原因还是,魏忠贤比魏朝有权有势,又深得皇帝重用。 两人聊着聊着,就说到了原本朱由校最喜欢吃的那个“烩三事”上。 “魏哥,你知道皇爷为什么忽然不喜欢吃‘烩三事’了吗?”女人一脸的疑惑。 “皇爷想吃就吃,不想吃就不吃,你打听这么多做什么?”魏忠贤夹了一口烩三事吃到嘴里,像是有话还没说完。 徐氏没有多想,又替魏忠贤夹了口菜,道: “还真别说,不是魏哥你,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到皇宫里的司礼监来吃饭。” “这算什么,跟着魏哥我,以后有你的甜头。” “那王安还到处诬陷,说我要当九千岁,嘁,他也不想想,我哪儿有那么大的胆子?”魏忠贤喝了口温酒,道: “皇上才万岁,我就九千岁了?这王安要乱我的名声,也不想点好弄的法子。” 徐氏撇嘴道:“谁说不是呢。” “大、大胆!”忽然,一个人闯进了司礼监,醉醺醺道:“你们两个,居然敢到司礼监饮酒作乐!” 魏忠贤看过去,心底一笑,却故作吃惊道:“呀,朝哥,您怎么来了?” 见到自己前任对食,徐氏也没什么害怕的,挽住魏忠贤一只胳膊,说道: “你吃饭了没,皇爷去南海子骑马了,来吃点吧。” 魏忠贤坐在那动也没动,夹了一颗花生米放在嘴里,含糊其辞地道:“兄弟你来了,咱多久没见了,进来吃酒吧。” “吃你的娘!”魏朝抓起酒杯,啪的一声摔在地上,道:“有你这样儿的兄弟吗、啊?” “专抢自己兄弟的女人?” 魏朝干了这么多年,还是这个位置,是有原因的,他嘴皮子比起魏忠贤来,实在不利索。 说了没几句,就要动手打人。 魏忠贤冷笑几声,也是拍桌起身道:“你嘴巴放干净点儿,谁抢你女人?大家都是阉人,谁还不知道谁呀!” “你子有女人?入过洞房吗你!” “你你你…我我我…”魏朝磕磕巴巴,气急败坏,属实不知道说点什么。 见他先指了指魏忠贤,又指着自己,最后再去指着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徐氏。 好半晌,嘴里也没蹦出几个大字,差点活活憋死。 “你子,我叫你一声兄弟,那是瞧得起你。”魏忠贤坐了回去,闷了一口酒进肚,道: “一天天的,阴阳怪气儿的,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自己是什么样儿!” “呵呵,不过依本督看哪,你是狗熊照镜子,照也是熊样一个。” 不一会儿的功夫,魏忠贤说出了一大堆话,看他的样子,似乎对魏朝十分看不起。 魏朝被撺掇的急了,居然直接张牙舞爪的上去开打。 魏忠贤见他来真的,也不甘示弱,撸起袖子,两个人在司礼监就这么打起架来。 一时间,两个太监在司礼监为了个女人开打的消息,传遍了内廷。 看起来,这又是一桩天启朝的宫廷趣事了。 约半个时辰后,穿着戎服正打算出去的朱由校,看着跪在脚下的这两个人,也不知道该觉得生气还是该觉得好笑。 过了一阵,朱由校看向鼻青脸肿的魏朝,开腔道:“魏朝,你进宫多少年了?” “回皇爷,十多年了。”魏朝浑身都在抖。 “你也是宫里的老人了,怎么还是这个样子,遇事沉不住气?”朱由校叹了口气,道: “你去凤阳守陵吧。” 听这话,魏朝身子像是散了架一样,直接晕了过去。 他也不是不知道,那凤阳的守备太监是魏忠贤的干儿子,这要是去了,一条老命都怕是要交代在那儿。 “还有你,魏忠贤,你怎么能一直盯着人家的对儿不放呢?” 这回,达到目的的魏忠贤不再狡辩,老老实实地道: “皇爷教训的对,奴婢给朝哥赔礼了,这就把徐氏遣出宫去。” “不必了,你能有个对食也不错。”朱由校想了想,没好气儿的道: “别再搞事了。” 魏忠贤点点头,和丢魂落魄的魏朝一起出去了。 看着他们俩,朱由校也没了什么去南海子的心情,这魏忠贤,现在一门心思都在对付王安身上。 这魏朝是王安的得力心腹,魏忠贤对徐氏应该是没什么感情的,估计只是拿她激撩魏朝。 有意思的是,这魏朝还是先动手的那个。 就算朱由校有心保王安,在魏朝这事儿上,还真就没辙,谁让这子情商太低,让老魏一招伎俩就忽悠住了。 近些时日,王安自病愈重归司礼监后,与魏忠贤势同水火。 原本朱由校想着,留王安掌印司礼监,掣肘魏忠贤,但后来却发现。 魏忠贤根本容不下王安,王安亲东林,也不会让魏忠贤随心所欲地“残害”东林士人。 通风报信倒是意思,朱由校怕的是他背后使绊子。 虽说不是对自己不利,但王安这么干,却也是耽搁了朱由校整治东林的大计划。 如果想让魏忠贤全心全意将所有心思用在对付东林身上,就不能再让王安有什么实权。 不过就从魏忠贤对付魏朝这股劲头来看,他显然不是什么会念旧情的主。 王安毕竟没做错什么,移宫案中还一直陪着自己,这个情,朱由校一直记着。 所以,王安不能有实权,妨碍魏忠贤重办东林,却也要有起码的自保能力。 不至于和历史上一样,被魏忠贤追着咬死。 至于魏朝,他的死活朱由校才懒得管,政治斗争向来都是有牺牲品。 第五十六章:一道选择题 从京师往皮岛最近的路,就是先走陆路到天津卫,然后再乘船。 坐在去往天津卫的马车里,随着身子上下颠簸,王体乾也闭着眼睛在想,皇帝设这个都监府的深层次圣意。 左兵监这个职就相当于全国兵监的总扛把子,现在虽说只有大同、宣府、蓟镇和江南各派去了六名兵监。 可如果这些地方的效果很好,想必日后兵监会更多,到时候,这个左兵监的位子就炙手可热了。 固然,他当初是靠魏忠贤进位,得以到皇帝身边侍奉。 可好是如此,坏也是如此。 上次因此遭皇帝敲打,以致于失去了几颗门牙,这也是拜魏忠贤所赐。 看起来,皇帝并不想让自己和魏忠贤来往过密。 他想着,魏忠贤靠魏朝、王安上位之后,不也是与这二位反目成仇了吗? 魏忠贤可以拿魏朝击垮王安,我王体乾为什么就不能借他魏忠贤,自己进位呢? 想到这里,王体乾更加对自己临行前的安排感到满意, 紫禁城这边,魏忠贤与大太监王安的心腹魏朝大闹司礼监的事儿,已经传的很开了。 由于朱由校处置及时,明面上并没有造成太大波澜,宫人们都是当做私下的闲谈之资。 在这事情的处理上,朱由校的态度很是让人意外。 在宫中侍奉多年的魏朝,居然直接被发往凤阳守皇陵去了,先给人戴绿帽子的魏忠贤,却只是轻飘飘的被说了两句。 王安自然不能对朱由校说出什么不满意的话来,他的做法与东林党如出一辙——请辞。 朱由校接到王安的辞呈后顿时就笑了,这家伙,是在用请辞做无声的抗议啊! 朱由校摇摇头,将辞呈放在一边,心道: “王安,你还不知道呢,若不是朕保着你,你早就被魏忠贤弄死了!” 你哪儿能玩得过他呀! 这天,魏忠贤刚刚定下直隶各处的矿监名单,就见到一个阉鬼鬼祟祟跑进来。 这个人他认识,是王体乾的人。 上次暖阁那事儿,魏忠贤至今都记忆犹新,王体乾出来连声招呼都没打。 自此后,魏忠贤就对王体乾十分留意,很快就发现他是在躲着自己。 看见阉进来,他挥退了众人,只留下徐氏在身旁伴着,讥讽道:“怎么,王体乾得了皇爷重用,做了左兵监,不是牛气了吗!” “还来找本督做什么?” “瞧厂督您说的话,王公公能得这差使,不也是您在皇爷面前念叨嘛!”阉一副谄媚的笑容,“王公公常说呀,日后绝忘不了厂督您的恩情~” 听这话,魏忠贤冷哼几声,问:“说吧,什么事儿,我知道他现在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阉左右望了两眼,最后定定落在前挺后翘的徐氏身上,一时挪不动眼睛。 自己的女人被人这么瞧着,要是正常男人,早就怒了。 可魏忠贤不这样,他反倒高兴得很,像是心里畸形的某些情感得到满足了。 倏地,他问: “怎么,想了?” 阉吞了吞口水,忙摇头道:“不敢,奴婢不敢” “哈哈哈!”魏忠贤忽然笑了几声,搞得这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时,阉回过神来,开始说起正事儿。 他凑到魏忠贤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调说道:“厂督,此番王安请辞,您不知道吗?” 魏忠贤道:“本督自然知道,皇爷又不会准了他,你提起这事儿干什么?” 说到这,他上下仔细瞧了一眼这阉。 “厂督,您想啊,现在是什么时候?” 魏忠贤心里嘿嘿一笑,却是明知故问。 “什么时候?” 阉道:“皇上严惩魏朝,对您却是只言片语,这是要对您继续委以重任呀!” “而那王安,不过是有些旧情的伴身老太监,皇上因设了都监府,百官批鳞,正是震怒之时。” “厂督您想,那王安这个时候去请辞,不是找死是什么?” 魏忠贤越听越邪乎,听完以后,心下也是豁然一清,他气息时而急促时而放缓。 沉默良久,才是忽然问道: “你在何处任职,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阉道:“奴婢初在文书房供职,得了王公公的荫庇,现下已调到直殿监任了西六宫的一个管事牌子。” 魏忠贤见他没自报姓名,也便知道,这是王体乾的死忠,遂放下了想要招为自己人的想法。 他摆摆手,说道:“行了,你忙去吧。” “奴婢告退——” 看着阉离开的方向,魏忠贤脸色再度变得阴鸷起来。 这次,本督总算是有机会能彻底搞死王安那个老东西了! 翌日,朱由校将魏忠贤和王安全都传到西暖阁,让他们当面对质。 “王安。”朱由校起身背对二人,拿起墙上的佩剑,仍是用手轻轻抚着剑锋,淡淡道: “你是先帝的老臣,亦是朕的肱骨之臣,当初李氏移宫,是你陪着朕,替朕出了大力。” 言至于此,朱由校话锋一转,握着剑转过身来,又道: “可你也是私通东林党徒,通风报信,使朕之谕令不能即刻下达的大内暗桩。” 朱由校紧紧盯着王安,道:“朕问你,魏忠贤所言,你可认?” 王安一怔,他本是和杨涟当初递上辞呈一样的想法,这也是高攀龙等人的意思。 他们不认为朱由校会舍弃肱骨老臣,而去选择一个魏忠贤。 他们都没料到,魏忠贤得个空子就灵便地钻了进来,到皇帝旁边一顿撺掇,事情又变成了眼下这个样子。 这个骑虎难下的局面,与当初杨涟被逼致仕,又是何其相似? 王安手在宽袍大袖里紧紧攥着,直捏出满手心的汗,也是哆嗦着嘴巴,说不出话来。 他分明从朱由校眼中,见到了十分的决绝。 这个问题,是魏忠贤挑拨起来的,却也是朱由校抛给他来回答的。 王安不是个愣头青了,他知道这个回答到底有多难。 要是自己认了,就坐实了私通东林党,东林党众人的身上,也会刻上一个私通宫廷的罪名。 到时候,最好的结果也是要自己交出司礼监大印。 魏忠贤则会彻底掌控内廷,东林党再想对抗“阉党”,就更加艰难。 可如果自己不认,硬着头皮,自己抗下所有罪名去保东林党,那皇爷一定会大失所望。 到时候,为难的会是皇爷。 这道选择题,是朱由校给王安抛弃东林党最后的机会。 魏忠贤紧紧盯着王安的一举一动,朱由校则坐回卧榻,沉默地抚着锋利的佩剑。 如果他选错了,那朕就太失望了。 第五十七章:魏忠贤掌印司礼监 “你不要命啦,还敢进去?” 一名宫娥正端着枣茶打算端给皇帝,却被直接拦在西暖阁外,听几名宫人煞有其事的劝阻,也很快停下脚步,站定不动。 沉闷的西暖阁内,王安抿着嘴唇,心中纠结到了极点。 其实在他的想法里,天启皇帝仍只是个十七岁的孩子。 孩子的想法实在是太天真,根本不会有什么主见,以至于完全被魏忠贤这样的奸人带着走。 “高御台等死谏,并非只为沽名,阉祸出于宫墙,皇爷,您不能亲人而疏贤臣哪!” 王安话音落地,暖阁内更是寂静的可怕。 猝然间,朱由校轻抚佩剑的手一顿,划破了一道口子,内侍们都十分害怕,没有一个敢进去。 起初那名宫娥深吸口气,银牙紧咬,奉枣茶来到朱由校面前,轻轻为他清洗着伤口。 朱由校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甚至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唉——”良久,一声浓重的叹息传出了乾清宫的西暖阁。 接下来,朱由校的声音仿佛换了个人,充满了疲倦。 “你、好让朕失望。” “王安,你辜负了朕对你的情分啊——” 王安心中在滴血,但在他心中认为的大是大非面前,他不会心软,更不会回头。 宁负皇恩,也不违忠正之名,这是他人生的信条。 王安嘴唇微颤,避过朱由校诛心般的目光,说道: “先帝在时,奴婢碌碌无为,皇爷在时,奴婢又屡屡获罪。今恳请皇爷开恩降旨,罢了奴婢吧…” “呵…”朱由校冷冷一笑,望着浑身颤抖,仔细为自己处理手指伤口的宫娥。 下一刻,他的手轻抚到这宫娥漂亮的脸蛋上,引得她浑身更是一颤。 只听朱由校沉声道: “你既又如此说,若不准你所请,倒是朕这个皇帝刻薄寡恩了?” 闻言,王安垂头望地,眼中闪过某种情绪,张了张嘴唇,仍倔强的选择一声不吭。 这时,魏忠贤心中早已笑开了花。 本以为对付这王安会是千难万难,却没想到这家伙执意找死,故意和皇上作对,能有好下场吗。 且见他笑眯眯的抬起头,劝道:“皇爷,王公公服侍先帝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还请皇爷从情处置。” 朱由校转过头去,望了他一会儿,直看得魏忠贤心虚不已,胆虚低下头去。 “魏忠贤?”朱由校唤了一声。 “啊…皇爷?”魏忠贤心中毛骨悚然。 “你这话,有理。”朱由校闭上眼睛,好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长吁出口气。 下一刻,朱由校的声音,冰冷的就像块石头。 “朕今日便也做个君子,成人之美名。王安,这些时日,劳你费心教谕,不然,朕只怕还是个文盲皇帝。” 听这话,王安顿觉大祸临头,惊恐万伏地抬起头。 “皇爷!?” “下去吧。”朱由校靠躺在卧榻上,轻飘飘地说出了三个字。 王安局促不安的站在原地,方才皇帝那句话,实在让他觉得后脊背发凉。 为什么他会有这样的感觉? 因为“文盲皇帝”这四个字,是东林党人私底下常挂在嘴边的口头禅啊! 皇帝怎么会知道? 想到这里,王安望向低眉顺眼的魏忠贤。 魏忠贤仿佛察觉到他的目光,抬起头邪邪地复以一笑,然后做了个杀头的收拾,忙又低下头去。 “先生,还不走么…”朱由校仍未抬起头,但声音中已透着彻骨的杀意,“还需要朕亲自送你出宫?” 世人皆道,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王安这样的人,怕的不是皇帝震怒,他最害怕的,就是皇帝这样一副失望透顶的样子。 无论怎样,王安还是跪拜而去。 王安走了,魏忠贤心里如释重负,却又好像被拷上了千斤重的枷锁。 他留在原地,久久未动,好像还没反应过来。 多年的老对头,就这样被自己干掉了? 紫禁城外,黄昏时的落日余晖顺着窗檐照射进来,沉闷了许久的朱由校才是静静说道: “自今日起,你掌了司礼监吧。” 魏忠贤谢恩跪去,刚刚包好伤口的宫娥正欲随他退去,却听背后的皇帝毫无感情地说道: “今日你就留在西暖阁吧。” 听见这话,约莫只有十五六岁的宫娥顿下脚步,眼睛里不争气地淌下滚烫泪水。 当晚,大太监王安去职,朱由校以“教朕识字,社稷大功”恩旨其回乡养老。 同一天,司礼监秉笔太监魏忠贤掌司礼监印,将王安多年在宫内中的党羽、眼线,全部一扫而空。 百官闻之惊恐万分,皆言: 魏阉权势倾颓一时,大明危在旦夕。 自遣走王安,朱由校的脸上就没出现过笑容。 不是真对王安有什么感情,是因为比起魏忠贤的变通,他的这份迂腐,实在是太让人失望。 这天,朱由校趴在案上,奏疏堆了一封又一封,却一件也没有看过,闷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多时,魏忠贤奉着另一堆奏疏自暖阁外而来,道:“皇爷,内阁在登莱巡抚的问题上有结果了。” “是谁?” “这回管保让您满意!”魏忠贤脸上堆着笑,拿出一份交了上来,“皇爷快看看吧。” “袁可立!?”朱由校望了一眼,却倏地站了起来,指着他道:“魏忠贤,你,你有功!” “奴婢谢过皇上。”看着朱由校高兴的样子,魏忠贤也是打心底里为他高兴。 可如果皇爷这份对自己的依赖不是演出来的,那该多好。 飞得有多高,摔的就会有多惨,这个道理魏忠贤自然明白。 朱由校想让袁可立担任登莱巡抚的想法不是一天两天了,可朝廷上议来议去,从没个准确的章程。 魏忠贤掌印司礼监后,东林党们失去了宫廷最得力的盟友,在对付魏忠贤上就如瞎了眼的老虎,明显没了劲头。 王在晋和顾秉谦入阁后,一直都顶着阉党的名头,根本不敢发力。 这次他们也联合起来,力主袁可立巡抚登莱,两名阁臣的意见,还是值得其余阁臣重视一下。 无论愿不愿意,袁可立的名字都必须出现在名单上。 实际上,袁可立巡抚登莱,最大的问题不在于让不让他去,在于设不设登莱巡抚一职。 真要问起来,袁可立去做这个登莱巡抚没什么问题。 可东林党就是不想让他去做,为什么?因为他们不是一路人! 袁可立和后来的孙承宗比较相似,两人都是清流,但并不属于东林与齐楚浙任何一党。 只是相比于孙承宗的亲东林而言,袁可立上为皇帝下只为百姓的做风,得不到大多数人的认同。 这次朝廷议设登莱巡抚以前,袁可立就在家宅了很多年,朝里也没啥朋友。 在此之前,袁可立在“亲民官”的位置上干了一阵子,亲自下过基层,懂得百姓最需要的是什么。 这样的人上来担任封疆大吏,东林显然不会好受。 显然魏忠贤并没有让朱由校失望,刚刚上位,就弄出这么一份大礼来。 第五十八章:一颗人参 魏忠贤掌印司礼监,权势大涨,文臣们都在私下窃语。 因为比起三朝老臣的王安,魏忠贤这个名字对他们来说,实在是陌生又尖刻。 自魏氏掌权后,内廷无数宦官、女官被逐,理由都很牵强,只因魏忠贤党同伐异而已。 魏忠贤安插自己党羽入宫,朱由校置若罔闻,整日不是去南海子,就是在去南海子的路上。 原本,朱由校身边的近侍都由王安通给外朝,其品行如何,文臣们知根知底。 现在新上来的一批全是魏忠贤选拔出来的“谄媚”人,在他们看来,皇帝正处于更深的蒙蔽之中。 外朝文臣们不知皇帝近侍底细,心中也都蒙上一层不安的阴影。 尽管如此,言官科道们隔三岔五,还是会奏上几分弹劾魏忠贤及其党羽的奏疏。 与以往不同的是,现在的朱由校即便不用刻意去躲,也能避开这些毫无作用的朝野党争。 这天,朱由校正在内校场观看戚金演示勇卫营内操。 左身,一名魏忠贤选来的太监正为朱由校读奏疏,右身,戚金挥手示意,叫一名标兵挥舞军旗。 且见军旗舞下,场中猛烈地迸发出一阵白烟。 “皇上万岁,大明万岁!” 在众兵士震天的喊声中,朱由校的思绪飘到了偏远的皮岛。 海岸边,毛承禄摸着空空如也的肚皮,嘟囔说道: “弟兄们提着脑袋出去打猎,好不容易捕回一只獾、两只兔子,却要留着等他来。” “这王体乾是什么人?” “我不也不是两天没吃,你子叽歪个什么劲儿?”毛文龙冷笑几声。 这时,见仍没有船只的影子,一旁亲兵忍不住道:“将军,我两天没吃东西了…” “我们也是,这天使怕不会来了,要不我们——” 亲兵们跃跃欲试,就要去抓笼子里的猎物。 毛文龙头也没回,将手放在佩刀上:“敢抓?不怕犯了本将的军法!” 听这话,早饿成前胸贴后背的亲兵们,这才将目光强行从笼子上移走。 这天,是朝廷左兵监王体乾到东江的日子。 毛文龙日盼夜盼,等的就是这天。 朝廷不派人来这里,根本不可能知道东江镇如今到了何等窘迫的境地! “来的据说是原本常在皇上身边伺候的近侍?” “不知道,反正来头不就是。” “那他来了,见到我们穷成这副模样,岂不是…” 听见亲兵们的私语,毛文龙只在心中冷笑几声,怕什么? 官儿越大越好,能和皇上说得上话更好。 他就不信,这皇帝的近侍,在京里养尊处优的,能在这三天一顿饭的孤岛待得住! 待不住,跑回去了,那就是最好的结果! 虽说如今已到了三月,春夏之交的节气,中原大地万物复苏,可皮岛这个地方,却还是让人想想就觉得难受。 王体乾在船舱里,静静等待着,脑海中曾想过无数那个皮岛该有的样子。 听说这里多年以前还不是人住的地方,四处都是野兽。 是毛文龙带着部下来到此地,开垦屯田,自给自足,才到了如今这个地步。 “将军,船来了!”毛承禄指着前方,声音中透着止不住的惊喜。 毛文龙抖抖身上的盔甲,高声道:“都随本将前去迎接!” 很快,王体乾就见到了大明的镇江总兵毛文龙。 第一眼的毛文龙,并不像他印象中的朝廷制式总兵那样大气,相反,他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桀骜不训的特质。 此时的毛文龙,铁甲外罩着鹿皮,拦腰紧束,比起凶猛的塞外建虏来,倒更像是散养的野狼。 王体乾打量毛文龙的时候,后者也同样在看着他。 果然,京师来的人就是细皮嫩肉的,看这天使一身华服,应该不会是什么吃得了苦的主。 想到这里,毛文龙心中松了口气,上前抱拳说道:“天使一路奔波,实在辛苦,末将已命人备下酒宴,为您接风洗尘!” “好!毛总兵请!” 听到酒宴,王体乾直接来了兴趣。 半晌过后,王体乾看着眼前这“酒宴”,皱紧了眉头。 一只獾,两只兔子,再加上几碗米饭,这就是迎接咱家从京师来的酒宴? 任是咱家手底下的哪个兵监,到了地方上,还有吃过比这更寒酸的酒宴吗! 这是羞辱谁呢? “毛总兵,你这是什么意思?”王体乾拿着筷子,怎么都吃不进去一口。 静默良久,他倏地站起身,语气中颇有责备。 “天使,您、您不吃啊?”毛承禄端着手,吧唧了几下嘴巴。 正在这时,王体乾方才手里的那碗大米饭,滚落到了地上。 热气腾腾的米饭落到泥土里,看在东江军的兵士们眼里,这比洒了一地的金银都要心疼。 他们纷纷向前,手中抓起混合着米饭的泥土,没有丝毫犹豫的吞进嘴里。 “干什么?”毛文龙扶住佩刀,高声道:“天使面前,不得放肆,都给我退下!” “将军,这…这是粮食啊!”毛承禄抓着土,一口塞到嘴里,“我们昨日饿死了五个人,就是因为没能吃上这一口饭!” 看着这一幕,王体乾心中的愤怒消散了大半。 还不待他说话,远远挤来一大群辽民。 这些辽民,个个衣衫褴褛,都是直直望着王体乾桌上余下的几碗米饭和兔肉。 “吃!还吃!”毛文龙一脚踹在一名亲兵背上,斥责道:“你们都好大的胆子,就不怕本将的军法!” 这名亲兵松开手,直接精疲力竭地躺在地上。 “将军,我和我兄弟都是从蒲河逃过来的,什么军法?我们是来杀鞑子的,听军法要被饿死!” “将军,我两天没吃饭了,三天一顿,我饿啊!” 望着这些人,毛文龙松开了手中佩刀,长叹一声:“以后不要这样了。” 王体乾睁大了眼睛,还有他带来的那几个缇骑,全都是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 东江镇,居然穷困潦倒到这样的地步? 不对啊!皇爷此前每年征收了几百万两辽事饷银,都发到了哪儿去? 正在他为眼前一幕所震惊时,一名约莫五六岁的辽民女孩跑了过来。 她把冻得青紫的手伸进怀里,摩挲一阵,掏出一颗大人参,仰着头可望向王体乾,说: “天使叔叔,给你这个…我今天挖到的,给我们换些粮食吧。” 毛文龙没想到今天会成这个样子,要是百姓乱起来对左兵监不力,自己万死也难赎其罪! 他正欲呵斥,却发现王体乾蹲了下来。 王体乾眼中噙着泪水,接过女孩手中的大人参,笑道:“好,天使叔叔这就回京,让皇上用这颗人参给你们换米。” “好不好?” “好!好!”女孩被王体乾抱起来,眼睛亮亮的。 缇骑们互相对视几眼,自发从兜里掏出各种食物,分发给皮岛的辽民百姓。 望着王体乾回去的船,辽民们正兴高采烈地猜测。 “哎,你们说,到时候,皇上会给我们发些什么呀?” 一人回道:“大概有细面。” 却听另一人嗤笑道:“你们两个没出息的家伙,皇上发的,当然是大白馒头啦!” 第五十九章:选三 文华殿,左庶子孙承宗望着朱由校交上i的“作业”,轻抚胡须,微笑道: “这篇《大学》笔法劲道,不错,不错啊。” 须臾,他又冲侍立一旁的小宫娥说道:“你回去告诉皇上,叫他再抄一份与这意境不同的给我。” 小宫娥没读过多少书,自然听不太懂,点点头跑回了西暖。 听完她的话,朱由校脸上泛出苦色。 他实在没想到,自后世穿越成了皇帝,居然还要每天“交作业”。 孙承宗这个所谓的意境不同是什么鬼,朕方才明明只是随手一抄,哪有什么意境… 想了会儿,朱由校问:“魏忠贤呢,在司礼监当值吗?” 小宫娥点头:“应是在的。” “召他过i。”小宫娥刚刚转身,就又听朱由校在身后唤道: “算了,这家伙大字不认识几个,怕是自己的名儿都不会写,叫他i也没什么用。” “这样,你去南海子告诉李朝庆,叫他找锦衣卫指挥使刘侨进宫。” 小宫娥心中窃喜,忙点头离开乾清宫。 不多时,一脸忐忑的刘侨i了。 i的一路上,他心中可谓是又惊又喜,皇上很久没有召见自己了,这次忽然召见,是不是有了什么不满。 要撤自己的职? 还是,自己办事得力,要加官进爵? 可无论怎么想,他都不觉得自己的锦衣卫比魏忠贤的东厂得力到哪里去。 “臣锦衣卫指挥使刘侨,参见皇上。” 此刻,朱由校正一脸认真地反复抄习《大学》,不时又微微一怒,将一张白纸搓成团子掷到地上。 “i,你看看,朕这篇怎么样?”朱由校兴冲冲地向他望过i。 “不错,皇上写的不错。”刘侨一脸懵逼。 朱由校哑然:“完了?” “皇上…”刘侨挠挠头,又是补充道:“皇上天资聪慧,皇上的字,实在、实在是让臣佩服的五体投地!” “行了行了。” 朱由校悻悻摆手,方才那一番性质完全被这硬生生的吹捧搞的消散。 “你i给朕抄。” 刘侨喉头硬了一下,望着小宫娥端i的笔墨纸砚,也是怔怔半晌说不出话i。 不久之后,朱由校接过刘侨抄的这篇字,啧啧两声,自语似的道:“要是叫孙承宗知道,怕是要气的够呛。” 听见这话,一旁小宫娥偷笑起i。 刘侨这字,写的怕是只能用龙飞凤舞i形容了,甚至朱由校还觉得,要是魏忠贤会写,或许都比他写的好。 朱由校嘿嘿一笑,道:“把这个给偏殿的先生们送去,就说是朕写的。” “刘侨,没事儿了,你回去吧。” 刘侨“啊”了一声,满心惶恐的步步退走。 “这、这是什么字?”文华殿中,捧着这篇字的孙承宗张大了嘴。 余的讲师们见他如此吃惊,还以为朱由校写出什么了不得的字i,也纷纷凑了过i。 不出意外,全都气的七窍生烟。 孙承宗气的脸色惨白,哆嗦着嘴唇,皇帝这篇“狂草”和方才那篇,完完全全就不像是一个人写的。 至于朱由校为什么这么激动,还不是因为此时此刻,后宫正在“选三”。 去年十二月初三,司礼监题礼部本,请新帝充实后宫。 对于这样有建设性的好观点,朱由校自然不会推辞。 于是乎,自那日起,司礼监太监李实等,得了皇命,分赴南北直隶、两淮、凤阳、山东、山西、福建等处,挑选民间美女入宫为秀,以备立后。 皇帝找老婆,自然动静不小。 朱由校心中在意,面上却并不能为此催促司礼监的李实等人。 这其中最大的原因,还是不想因自己的一句话而引起蝴蝶效应,稀里糊涂的娶了张嫣以外的女人。 明初,太祖高皇帝修《女训》。 “凡天子、亲王之后、妃、宫嫔,皆慎选良家女为之,进者弗受,故妃、后多采之民间。” 朱元璋做出这样的规定,当然是吸取了伪元外戚干政的教训,皇后若出自小家碧玉,其亲族势力则不会自肥、乱政。 从去年十二月开始,司礼监太监李实等就“肩负重担”,在全国境内明察暗访。 至天启元年二月初,李实等人遴选出五千名姿色上佳的少女,最小的十三岁,最大的不过也才十六岁。 这仅是第一轮“海选”。 五千名少女由皇家内帑帮付路费,二月初起便自各地进京,到了三月时,也都陆续抵京。 紧接着,又要进行“筛选”。 司礼监太监李实等会择一处较为宽大的内院场地,让少女们根据年龄大小排序,每百人排成一行,他们再逐一仔细察看。 在此轮中,那些稍高、稍矮或者稍胖、稍瘦的都会被淘汰,据刘太妃所说,这就淘汰掉一千余人。 第二天,沿用前一日的排序方式,司礼监太监们会仔细察看每名少女的五官、头发、皮肤等。 若有一项不符合规定,即被淘汰出局。 第三天,司礼监再选一宽大院落,让少女们自报门第、姓名、年龄等,由经验丰富的宫人暗中察看。 口齿不清、仪态欠雅者,随即落选。 这两天的时间,至少又要被筛掉两千多人。 这还不算完,余下的近一千多人还要再进行一步“选精”。 在某一天,太监们会拿着尺子,细细去量每一个少女的手、足,然后再让他们试走一圈。 少女们举止稍有不端,随即落选。 几日之内,入京的五千名秀女几经筛选,此时只剩下千人左右,只有这些人,才有资格正式入宫。 你以为这样就完了吗? 扯淡,哪有这么简单。 少女们连闯四关后,只是得到了入宫的机会,他们还不是秀女,此时她们的身份是——宫女。 就如朱由校身边那名小宫娥,也是当年连闯四关后落选的。 这个时候,司礼监太监的“工作”基本完成,轮到那些老宫娥们出马。 她们将千名少女分引至宫中密室,“探其乳,嗅其腋,扪其肌理,察其贞洁。” 少女们的肌肤若不细腻光泽,身上若有一丝痕迹,就会在老宫娥的“火眼金睛”下被迅速筛掉。 这时,初才入宫的千余名少女只余三百人,不过这还没完。 接下i,这三百名少女会被留在宫中居住一月,在此期间,老宫娥会对她们进行细致入微的观察。 一个月期间,少女们的言谈举止,都会被老宫娥们记录下i,以此判断其是否温柔敦厚,是否有德、贤淑。 由此,三百人再落选二百五十人,剩下这五十人才会苦尽甘i,成为大明皇室的准嫔妃。 过了这关,接下i还有“选三”环节。 所谓选三,就是由太皇太后或太妃,从这五十名新晋妃嫔中选出三人,以供皇帝钦定。 天启元年四月初二,正是到了选三环节,掌太后印玺的刘太妃,自然被朱由校请出i主持。 所以说,这时候的朱由校兴趣缺缺,哪有什么心思去听这些老学究讲课。 第六十章:一后三妃 文华殿中,朱由校心不在焉,将孙承宗等日讲老师们气的脸色发青,一个个颤颤巍巍的走了。 他们走后不久,殿外颠颠跑来一个司礼太监,喜上眉梢的道:“恭喜皇爷,贺喜皇爷,选三出结果了。” 朱由校将手中书扔到一旁,立即问:“李实,都是谁?” 李实道:“回皇上,刘太妃考校诗画诸艺后,选定了河南祥福县张氏、顺天府大兴县王氏、南京鹰扬卫段氏三人为妃。” 张氏、王氏、段氏,这个张氏,若不出意外,应该就是后世有名的懿安皇后张嫣了! 见皇帝面露喜色,李实忙又谄媚笑道: “刘太妃说,选出的三女皆秀艳绝伦,古之昭君、玉环不能过。刘太妃还说,若论端正有福、贞洁不佻,张氏女尤其上也。” “行,行!”朱由校喜不自禁,眉开眼笑,挥着手道:“李实,你有功,说吧,想要什么?” 听这话,李实想了片刻,依旧是一副笑容。 “为皇上选妃,这是做奴婢的本分,哪敢邀功,只要皇上不怪罪奴婢,奴婢便就心满意足了。” “你过来。” 朱由校看他一眼,招了招手。 李实忙近前几步,只听皇帝说道。 “上回苏州的士子们闹起来,杨肇基带兵去苏州后给朕传回了个消息,说是有商人暗中与之勾结。” “这事儿,朕看…怕不是那么简单。”话说到这里,朱由校不再继续,只是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李实眼珠一转,嘿嘿笑道:“奴婢愿为朝廷出力,还请皇爷吩咐!” “将王安遣回家养老,实非朕之本愿。”朱由校的声音有些低沉,“苏州织造局这么大的摊子,总还是要人去管。” “李实,你管的过来吗?” 李实闻言忙垂头伏地,表露心迹道:“但有皇爷吩咐,奴婢万死不辞!” 苏州织造局,明面上看,是为皇室督造和采办绸缎的衙门,在暗地里,却也肩负着代表皇室与商人接头的重任。 其它的,李实还没猜到。 他只知道,皇帝让自己去提督苏州织造局,肯定有一个让自己去发展皇商的想法。 苏州织造局,这可是个肥缺啊! 回京之前,李实已被大太监王安倒台的消息震惊。 要知道,王安那可是三朝老臣,在当朝皇帝下谕准其归家之前,谁也没想到他会倒下。 可是,在魏忠贤阴毒的伎俩之下,王安倒了,随之,他那一大片的党羽也被清理出了朝廷中枢。 至于那魏朝,到凤阳皇陵已快半个月了,现在怕是被魏忠贤的干儿子给整死了。 皇帝都不在乎,又有谁会去管魏朝的死活。 苏州、杭州、江宁三处织造局,曾都是王安的心腹太监在管,现在魏忠贤得势,这三处也继续换一批新人。 魏忠贤就是因为知道朱由校也在盯着,才没有自作主张的换人,他在等朱由校的态度。 提督织造局为五品官,但因为是钦差,实际地位与一品大员之总督、巡抚却相差无几。 这样的美差,人人都惦记着,李实又怎么能不觊觎? 甚至他还想过,是不是要逢迎奉承一下,请魏忠贤到皇帝面前美言几句。 还没来得及去找魏忠贤,今儿朱由校一个高兴,就直接赏了他这个美差。 不过,这个位置是那么好待的么? “万死不辞?”朱由校冷笑几声,“朕是要你去做朕的耳目,去发展朕的皇商,去帮朕赚银子。” 说到这里,朱由校来到李实身旁,轻轻拍了他的肩膀两下,道:“到了苏州,每月三次,将地方上的事务密奏给朕,懂吗。” “奴婢、奴婢遵旨!”李实垂头望着地上,手心都攥出了汗,浑身更止不住的抖动。 朱由校笑了几声,好像压根没有这回事儿一样,笑嘻嘻的跟着宫娥去选后了。 不多时,一行人到了储秀宫,朱由校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负手而入,望见了三名亭亭玉立的少女。 这三名女子各有特色,看得朱由校眼前一亮。 左第一位序这名女子,更让朱由校淡淡一瞥便看出她的与众不同。 且见她生的欣秀丰整,面如观音,眼似秋波,口若朱樱,站在那儿动也未动,却显得端庄大方。 刘太妃正拉着她左看右瞧,十分喜爱。 莫非,此女就是历史上的懿安皇后张嫣? 想着这些,朱由校负手缓缓踱步过去,绕着她开始上下打量。 见皇帝眼光与自己一样,刘太妃心中更加欢喜,望向朱由校道:“皇帝,你也瞅瞅,可满意吗?” 朱由校没有回话,只是静静看着这名女子,问:“你叫什么名儿?” 女子嘴唇微启,行了一礼,轻声说道: “回皇上,民女姓张,名嫣,字宝珠,父张国纪为开封府祥符县人。” 张嫣,果真是她! 朱由校心中更加高兴,好奇地绕着她转了两圈,似乎想要顷刻间就将这历史上著名的贤后、艳后知道个遍。 倏地,他又问: “你在家中时,都常做些什么?” 张嫣双手揣于胸前,克己守礼,一丝不苟地禀道:“回皇上,民女日惟练习女红,或览诗书而已。” 朱由校点了点头,再度绕着她转了一拳,最后停在身前。 余的两名选妃王氏与段氏,虽都是静静站立不动,心中却是对张嫣羡慕又嫉妒。 她们与几十名秀女都在这宫里,皇上一个不瞧,却盯着这张嫣一个劲的看。 先是,选三时,刘太妃对张嫣的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再是,朱由校来储秀宫钦点皇后,对于张嫣的宠爱与好奇,更加被所有人看了个清楚、明白。 看起来,这大明朝皇后,似乎已经定下了。 盯了她半晌,朱由校忽然想起自己这些时日看过的一本书,问道: “你说你在家阅览诗书,那朕问你,《岳飞破虏东窗记》,你可听过、看过吗?” 张嫣抬起头,举止仍不失端丽,只是对朱由校淡淡扫了一眼,复又垂眸,轻声回道: “妾常读《史记》、《大学》。” “这些书有什么用?” 闻言,朱由校微微皱眉,心道这张嫣看来还需要朕来亲手调教才行。 不然,可就要成后宫里的“女先生”,成天给朕上课了。 这两位一问一答,怕是已经情投意合,情谊绵绵,众宫人远远看着,只觉得像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金童玉女。 不过朱由校接下来的话,却并没有起初他表现出的那样十分满意。 只见他转过身去,淡淡说道: “尚可。” 朱由校这两个字一出,天启王朝中宫至此确立,皇后位定,只待来日大婚,普天同庆。 天启元年四月,民女张嫣被皇帝朱由校钦点为皇后,顺天府大兴县王氏,被册为良妃,南京鹰扬卫段氏,被册为纯妃。 除此三女外,因在西暖阁受幸而孕的童静儿,以宫娥之身得福,苦尽甘来,被册为裕妃。 第六十一章:献俘 经过纳采、问名、纳吉、纳征、告期、亲迎六礼后,四月二十日,朱由校下诏,正式册立大明皇后张氏。 同时,张嫣的父亲张国纪被封为“国丈”、太康伯,锦衣卫前往河南将其接入京师瞻仰。 诏曰: “朕唯君统天下以为家后,辅一人而正内。” “朕以冲龄嗣继宝历,唯宗祧重计,夙夜祗念兹者。尊承皇考诏命,特谕所司简求令淑作配。” “朕躬是用,祗告天地、祖宗。于天启元年四月二十日,册立张氏为皇后,正中闱而奉九庙,师六壶以式万方,茂开祚胤之祥,丕衍邦家之庆。” “布告中外,咸使闻之。” 河南,雨后初晴。 千余人数的仪仗队锣鼓喧天,以身着大红飞鱼服的百余锦衣卫扈从两侧,高调走入祥符县地界。 最后,这支i自京师的队伍,停在了一座不起眼的小木屋外,百姓越聚越多,都是不明所以,窃窃私语。 这时,一名锦衣卫千户上前敲门,高声道: “皇上有旨,册尔长女张氏为皇后,这里可是“国丈”太康伯,张国纪的家?” 不多时,一个小老头慌忙迎了出i。 县衙早早接到本县女被皇帝钦点为皇后的消息,甚为重视,出动了全部差役、兵丁,于官道两侧护卫。 如此大的阵仗,自然吸引百姓们争相i观。 “啊呀!”一名扛着锄头的农民张大了嘴巴,不敢相信地说道:“老张的女儿被选成皇后,一步登天了!” “我早就和你说,宝珠有富贵之相,必不会与我们一样,一直待在这小小的县里。”一个妇人也道。 “祥符县居然出了本朝的皇后…”县官更夸张,看他喜极而泣,居然比张国纪还要激动。 张国纪痴痴望着后面长长布满整条街的队伍,心知这都是i接自己的,喜笑颜开道: “快请,快请进i!” “不必了,你且收拾收拾,随我们入京吧!”锦衣卫千户笑道:“皇上看中了你家女儿,已准备了三间大院,你能到京里享福了!” “享福,我能享福了…” 张国纪复述一句,呆若木鸡,好像还没有反应过i。 河南祥符县监生张国纪因女得福,为大明国丈,远近震动,邻里乡亲们都是又羡又恨。 很多人听了这个消息,都是努力耕耘起i,恨不能生出个好女儿,好在日后光宗耀祖! 此刻在京师,百官接了皇帝谕令,特赶i承天门楼下侍立。 他们等了半个时辰,被冷风吹了半个时辰,现在已经颇有微词,低声私语起i。 皇帝喊他们i,自己却没到,这是什么道理? 没过多久,伴着楼上突然间响起的凯乐,朱由校身着常服登楼而坐。 与此同时,街角出现了一队大步前进的兵士。 这批兵士,个个身上都是杀气腾腾,比起戚金编训出i的勇卫营,还要多出一副桀骜不训的气质i。 伴着激昂的承天门司乐凯歌,东江军的将士们满心骄傲,引俘虏百余名自东华门入场。 他们昂头阔步,站定在承天门之南的兵杖外。 须臾,一名身着制式甲胄的军将跨步上前,向端坐于楼上的皇帝高声禀道: “臣镇江参将陈继盛,奉总兵官毛文龙之命,将镇江一战所获的百余虏酋献入京师!” “镇江一战,将士用命,皆因我等愿为皇上效死!” “皇上万岁,大明万岁!” 话音落地,一众东江军将校全都放下手中刀枪,齐声喊道:“皇上万岁,大明万岁!” 朱由校大笑几声,道:“东江军勇猛,平身!” 陈继盛起身,向后一招手,大声道:“带虏酋!” 百官闻言皆向后一望,看见东江军兵士们正押着一批俘虏缓缓而i。 这批俘虏每囚一镣,又各有一块开有大圆孔的红布、红巾穿过头颅,遮胸覆背。 不用下令,东江军兵士们将俘虏头上盖巾一一取下,让他们见识到大明京师雄伟后,再将他们按跪于御道。 “跪!” 看见这些生性凶残,脑后梳着辫子的建虏样子,百官皆是一惊,甚至有人已经吓得不轻,作势欲逃。 却见,一名东江军兵士发现手中建虏欲动,两肘当即向他脑上狠狠一垂,将其稳稳压于身下。 那建虏咬着牙,挣脱更加厉害。 东江军兵士心中知道皇帝看着,更不敢让他动弹分毫,即在百官面前抽出刀i,毫不犹豫,直接切下他两根手指。 伴着一声惨叫,两飙鲜血狂射而出,且听那东江兵士恶狠狠向虏酋喝道: “奴贼,见了皇帝,还敢放肆!!” 闻见空气中的血腥味,周围文官们个个心惊胆颤,面色惨白。 朱由校居高临下,见这批建虏被东江军兵士死死按住,一个个不服不忿,但又完全挣脱不开,心中更是觉得畅快。 “都让开,朕要下去!”朱由校一时兴起,起身作势欲下楼亲自去看。 “皇上三思!”高攀龙挺身而出,道:“皇上万金之躯,万一出了什么以外,那该如何是好?” 闻言,朱由校脸上的欣喜顷刻间消散,冷冷问道:“高爱卿,这是在哪儿?” 高攀龙四目相对,方才见到建虏时的害怕之情全然不见,大声道:“是在京师。” “高爱卿既然知道这是在大明的京师,那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朱由校在魏忠贤的紧紧跟随下,边下楼边道: “这些边疆将士,用性命将建虏抓到京师,朕若连看都不敢看,那还有什么资格做他们的皇帝!?” 高攀龙还不待回话,朱由校已经走下承天门,飞快的i到陈继盛面前。 陈继盛也没想到皇帝会亲自下i,他怔怔望着朱由校,呆了半晌,方才回过神i,慌忙的跪下行礼。 跪到一半,朱由校将他扶住,道:“此番献俘大典,朕不仅是为东江军而办,朕是为天下武人而办!” “多年i,你们就算饭吃不饱,衣穿不暖,也还是世代守在那边疆苦寒之地,与建虏以命搏命!” “朕不懂,你们为何要这样做?” 陈继盛垂下头去,侧让到一旁,抱拳道:“我们是为皇上而战,为保卫大明而战!” 闻言,朱由校肯定地望了他一眼,继而转身道: “衮衮诸公,朕今日喊你们i,一是要让你们见一见,正在辽东肆虐的建虏,都长得什么样子。” “这二,也是要让诸位反思自省,你们到底配不配得上现在的锦衣玉食!” “朕提前喊你们i,不过半个时辰,就已经有所怨言,边疆将士们整日受那风吹雨打,他们可曾有过任何不满?” 紧接着,朱由校从宽袍大袖中掏出一颗人参,冷冷道: “这颗人参,是王体乾到皮岛带回i给朕的,这是一个小孩子用手挖出i的。” “她说要用这颗人参买粮食,众卿,你们有谁想卖给她的吗?”朱由校手中举起一颗人参,语气渐冷,字字诛心。 这一席话,听得高攀龙等人不知所措。 这时,已体察到圣意的魏忠贤,忙向内大学士顾秉谦打了个眼色。 后者见到,即领“阉党”众臣伏跪在地,都称愿往皮岛捐粮,剩下一片的东林党人,站也不是,跪也不是。 卖粮? 就这样一小颗人参,能买多少粮? 陈继盛站在一旁,双眼泛红,哽咽的说不出话i。 皮岛的情况,原i远在京师的皇上一直都知道。 他携东江军诸将士,齐刷刷地跪了一片,大声喊道:“吾等万死,亦不能报效皇恩!!” 第六十二章:凌迟 “朕知道你们难,朕、又何尝不难?”朱由校上前两步,望着眼前被东江军兵士死死按住的建虏,道: “就是这些连狗都不如的蛮子,每日在辽东屠戮朕的子民,就在这说话的时候,不知又要有多少无人死在他们手里。” “朕心痛,但朕是大明的皇帝,朕不能没了方寸…” “朕、从i都没有忘记你们!”朱由校将那颗人参高高举起,狠狠攥着,道: “这颗人参,朕会命人挂到西暖,就挂在朕的御案后,让它每时每刻警醒朕,告诉朕,还有你们这样一群人,在为了大明与建虏拼命!” “你们回到辽东,尽可以将朕今日的话,相为传知,告诉还在受建虏压迫的每一个人,大明的皇帝朱由校,没有忘记他们。” “请他们给朕一些时间,给大明一些时间!” 说到这里,朱由校向前i献俘的东江军将校们深深一拜。 陈继盛随毛文龙深入敌后,听见皇帝这番真情流露的话,更是回想起i曾在辽东见过的种种境况。 他鼻子一酸,道:“带逆奴大将佟养真i!” 话音落地,一名金钱鼠尾辫发的建州人被两名魁梧的东江军校尉一左一右押缚过i。 “狗奴,见了皇上,还不跪下!” 两名校尉对视一眼,狠狠一踢,这满脸倨傲的建州人闷吼一声,才是“噗通”跪了下i。 佟养真没什么太激动的反应,只是淡淡扫了一眼站在他面前的朱由校,用带着女真话的汉语说道: “这就是你们,明国的皇帝?” 随即,他朝眼前吐了口被东江军兵士塞进嘴里的麻药,挣扎着抬起头,冷笑不止。 “一个小娃娃?” 若他说的是化外之语,小校也倒没什么,可这逆奴不知从哪里学i这些汉话,叫皇帝听了个清楚。 两个校尉自觉失职,连忙用黑毛巾堵上佟养真的嘴。 朱由校负手而立,淡漠的望着被他吐到自己明黄色脚靴边上的那口浓痰,没有丝毫动气的感觉。 皇帝这般淡然,群臣们都是咋舌称奇,窃语起i。 朱由校一直没有吭声,数百名前i献俘的东江军兵士则肃穆以待,一时间,承天门外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给朕先绞了他的舌头。”须臾,朱由校冷冷一笑。 听这话,一名校尉取出佟养真口中黑巾,往里灌上不少麻药,从脚靴上取下一把小刀,直接掏进他的嘴里。 不多时,望着被校尉奉上i的血腥舌头,朱由校冷笑几声,转身而走,到了承天门内时,又抛下一句话。 “凌迟。” 这天,顺天府衙门在京师最为繁华的牌楼街,连夜搭起了一座不高不矮的大台子。 起初,许多百姓还不知道这是要做什么的。 可是到了第二天一早,皇帝下旨凌迟逆奴佟养真,将百余名鞑子斩首示众,封为京观的消息,传遍了北京城的大街小巷。 “听说了吗,镇江大捷抓的鞑子,已经被绑到京里i啦!” “听说了,昨天皇上还在承天门办了献俘大典,这些鞑子要血债血偿了!” 就在底下百姓们聊的热火朝天时,一百余名建州人被勇卫营兵士五花大绑的押了过i。 一路上,鞑子们的囚车都被围观百姓扔满了臭鸡蛋、烂菜叶,更有甚者,将一口腥黄恶臭的浓痰,狠狠吐到了他们脸上。 “天杀的奴贼,砍了他们啊!” “直接砍了太便宜了,应该把他们全都凌迟!” “皇上做得好,我大明对奴贼,就该不死不休!” 这次斩首和观刑,原定是让东江军前i。 但就在昨日夜里,戚金辗转反侧,还是决定入宫面圣,在朱由校面前为勇卫营争取到了这个机会。 此刻,勇卫营的兵士们分列在台子两侧,满脸肃穆地将建虏一一按跪下i,二话不说,一刀挥下。 望着建虏人头滚滚落地,许多百姓都是破口叫骂,道是狠狠的出了口恶气。 至于那佟养真,更是全身被剥光后紧紧网住,勒出满身的鱼鳞肉i,就在所有人的面前,由手艺精湛的行刑者割足了三千四百刀。 行刑时,佟养真再没了昨日那副强装出i的硬气。 面对大明军民的同仇敌忾,他怕了、慌了,这样的民族,他不知道该如何去战胜。 汉人的凝聚力,实在不是他们建州人可比的。 入暮,行刑者的额头上悄然滑落一滴汗珠,他将最后一刀轻轻割完,大大松了口气。 霎时间,围观了半日许的百姓们欢声雷动,叫好不绝。 有富商,为这最后一片奴肉豪掷千金。 更有游学士子,为此番盛况作诗词数首,市井之间,广为流传。 当晚,紫禁城懋勤殿中,朱由校正手把手地教张嫣抄习《岳飞破虏冬窗记》。 后不教,帝之过。 作为张嫣的丈夫,朱由校觉得自己有必要让她知道一下,什么才是平日里该读的书。 儒家那些还是少看,不然就该和东林党一样,读傻了。 “不对,你这样写不对,拿笔i。”说着,朱由校夺过张嫣手里的笔,在另一张纸上写的龙飞凤舞。 张嫣侧着头,望着朱由校认真的脸。 “皇后,你瞅瞅,朕与你谁写的好?”不多时,朱由校放下笔,得意洋洋地向她道。 直到这时,张嫣方才回过神i,原i她已痴痴地望了这位皇帝许久。 感到脸上微烫,她忙低头看去。 下一刻,却是噗嗤一笑。 皇帝这篇字,极有特点,一点也不像是孙承宗等大贤们经筵日讲教出i的。 “皇上这字,风格迥异,体势端严,妾…” “怎么样?”朱由校i了精神。 “妾不好多说,可是…”张嫣抿嘴一笑,“皇上可以拿给孙先生他们去看。” 闻言,朱由校将笔一扔,赏了她一个眼刀。 “给他们看,他们不又要烦的朕一个头两个大?” 望着皇帝这副放挺无赖的样子,张嫣心中更觉得有趣。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此刻她的心中对这位少年天子的陌生感,正在逐渐拉近。 “对了,你与朕i!”朱由校忽然想到什么,不由分说,拉着张嫣跑出懋勤殿,i到空旷的院中,问道: “你、喜欢花吗?” “喜欢,皇上,女孩子都喜欢花的。”张嫣轻声说完,忽又说道:“皇上,你看妾像什么花儿?” 朱由校愣了愣,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自己后世不过是个穷酸死宅,仓促之间,哪知道什么能博女孩子一笑的花i。 朱由校想了半晌,方才指着张嫣身后,含糊其辞地道:“就像那个。” 张嫣望过去,见皇帝拿路边野菊比说自己,眼中微见失望。 不过很快,她的眼中亮了起i。 只见张嫣小步跑到朱由校随手指着的那处,将野菊采下戴在自己头上,回i转了一圈,羞涩问道: “好看吗?” “好、好看!” 朱由校心中感叹,真正的美女,就算头上只是戴着一朵路边野菊,也能显得这样楚楚动人。 第六十三章:黑吃黑? 献俘大典时,朱由校那一席话,如今已在京内传的妇孺皆知。 许多百姓都说,当今皇帝年幼且圣明,若不是那魏忠贤蒙蔽,必会有一番更大的作为。 也有人说,当今皇上还小,待日后长大些,定会发现魏忠贤真正面目,到了那时,大明中兴指日可待。 大典结束后的第三日,陈继盛正打算带着数百东江军兵士赶回皮岛。 就在今日一早,陈继盛接到镇江总兵毛文龙的急令,说是奴贼莽古尔泰亲率正蓝旗i犯,岛内死伤不少人,叫他们献了俘后赶快回去。 现在的东江,可真是到少了这几百人就要不行的地步了。 “大家把钱凑一凑,i京一趟,总不能空着手回去。”军营外,陈继盛望着兵士们,先掏出了自己积攒几年的几两碎银。 兵士们面面相觑,有人小声嘀咕:“我们身上都没几个钱。” 陈继盛自然知道,他叹了口气,道:“我也就这几两碎银,可大帅还等着我们带粮回去,岛上可拖不起了。” “大家将身上物件都凑一凑,好换些米面回去。” 谁也不会想到,东江军一名战功不低的参将,身上就这几两碎银。 众东江兵士没什么好说,闷声议论半晌,才又有人出i道:“现在大家身上,最值钱的就这一身的甲胄、刀枪了。” “胡闹,没了刀枪,如何去与奴贼作战?”陈继盛一口回绝,但过了半晌,发现根本没什么好东西,才点头道: “拿出一半的盔甲、兵器去换粮食,回去大帅问起i,这责任我扛着…” 一众将校皆是穷困潦倒,也没什么好办法。 尽管心中不情愿,还是有一办兵士主动将陪伴自己于边疆作战多年的甲胄、兵器扔了出i。 陈继盛望着这一地的东西,命人收拢起i,打算去那些米店好好与店家讨价还价一番,能多购i一粒米都是好的。 走在街上,迎面而i一队身着华服的锦衣卫,为首的百户见他们这副潦倒模样,也是吃了一惊,问道: “陈将军,这是——” 陈继盛叹了口气,抱拳道:“骆百户,岛内奴贼i犯,大帅i令,叫我们回去抵御奴贼。可岛内粮食近绝,这样空手回去…” 听了这话,骆养性失笑,问道:“莫非陈将军还不知道?” “知道什么?”陈继盛一头雾水。 骆养性解释道:“皇上有谕,叫外廷文官按那颗人参的价格,为皮岛捐献粮食。我们此行,就是去高御史府上去问粮。” “还有这事!?”陈继盛满脸惊喜,望向紫禁城方向,遥遥一拜:“将士们,还不快谢谢皇上隆恩!” “别急,这事儿哪有那么简单。”骆养性安抚住惊喜不已的东江军兵士们,道:“皮岛这几日你们是回不去了,待在京里看好戏吧。” “总归总,这粮食定是要给你们送去的。” 言罢,骆养性朝他一笑,换了个嚣张的步伐,向都察院左都御史高攀龙府上走去。 高府。 骆养性没等i到门前,就见到了令他啼笑皆非的一幕,只见高府门前正摆着不少破烂家具。 一名管家带着几名家仆,沿街叫卖。 “哟,你们这是?”骆养性带着锦衣卫上前i,一副忍俊不禁的样子。 问是如此问,骆养性心中自然明镜一样。 这高攀龙是不想捐粮,所以搞了这一出,向京师百姓卖惨,以证明他清流之身。 百姓们不知道这是要做什么,倒还真有不少妇人围在周围欲买,与高府管家i回讨价还价。 见锦衣卫i了,妇人们赶紧散去,但并未走远,都是聚在不远处对这边指指点点。 “我家老爷向i清贫,但皇上要百官捐米供辽左军需,我家老爷说就是砸锅卖铁,也要支援边疆的将士。” 听这管家说完,骆养性心里是冷笑不止。 但他也知道,这个时候还真就不能一时冲动跑进去。 要是那姓高的提前把资材转移走,自己什么都搜不到,岂不是成全了他那所谓的清正值名。 想到这里,骆养性什么都没说,带着一队锦衣卫直接转头走了。 “他们怎么走了?”一名高府家仆不明所以。 管家冷笑几声:“我看他们是没辙了,看好,不要让人偷偷溜进i,我去找老爷。” 当晚,京郊一座破庙。 骆养性正带着锦衣卫,与十几个身着粗木麻衣的京城小青皮、地痞对视。 这群小流氓之中,为首的一个唤做张凯,此刻正一只脚踩在椅子上,满脸都是对锦衣卫的不爽。 当然,他心里还是挺虚的。 锦衣卫不是谁都能惹得起,作为京城地界上几个比较有名的混混头子,张凯也知道骆养性的i历。 这骆家可是南北镇抚司有名望的大户,更不好惹。 骆养性可不是刘侨那种办事中规中矩的人,锦衣卫这个差使,要想真正做好,就得哪个阶层都有联络人。 这些混混虽然为人不耻,但有些事情,还就得他们去办。 “开门见山吧。”张凯先开了腔,将嘴里的签子一口吐到地上。 骆养性微微一笑,道:“张凯,别跟爷摆这一副臭脸子,上回弄死那差役的事儿,你以为完了?” 闻言,张凯一副吃惊的样子,指着他道: “你不是说已经结了吗?” “是结了。”骆养性冷笑几声,“可爷是谁,要是爷想翻,也就一句话的事儿。” “行,你说吧,这次是什么事。”张凯怂了,老老实实的道。 骆养性招手示意他过i,然后附耳过去说了几句。 第二天,高府。 骆养性再次登门,没什么意外,高府外那些家具还摆着,只不过一件也没卖出去。 “高御台粮食准备的怎么样了?” 管家见这帮人又i了,也是憨态可掬的笑道:“哎呀,实在不好意思,家具太破,没什么人i买。” “不对吧。”骆养性有备而i,当即冷笑一声,“我怎么听说,是有人想买,你们漫天要价不肯卖呢?” 那管家一脸懵,不明白他从哪知道这些内情。 不待他回话,骆养性也放声一笑:“这样吧,你们卖不出去,我i帮你们卖。” “这皮岛的战事,可不能再拖了。” “这这这…”管家望着上i就在叫卖的锦衣卫,正欲出言制止,却被骆养性满脸的杀气逼退数步。 锦衣卫们将高府仆人制住,纷纷钻到府内,将那些上好的檀木桌椅搬出i摆在大街上,以近乎白送的价格,卖给了前i抢购的小混混们。 第六十四章:明正典刑(求推荐票!) 翌日,大朝会。 皇极殿上,君臣四目相对,在这大明权利的中心,气氛却冷冽的仿佛边疆风雪一般,叫人不寒而栗。 朱由校冷冷环视阶下,见诸臣中半数都穿着多年前的破烂补丁朝服前i,未发一言。 下面的每个人,都好像心中有着千头万绪,迎i皇帝冰冷的目光后,几乎都选择了垂头躲开。 唯有都察院左都御史高攀龙,铮然昂头,与朱由校四目相对。 他的脸上充斥着不正常的潮红,似乎心中对眼前的皇帝,含着无边的不满。 “平日里你们不是总嚷嚷着朕鲜少视朝吗?”朱由校冷哼一声,“怎么,今天都哑巴了?” “献俘大典那天,朕怎么和你们说的?”朱由校声色俱厉的斥责道: “朕说,你们每人只拿一些出i,就足以让皮岛军民吃上半年,甚至更久。” “当时你们是如何同朕保证的?现在你们又拿出了多少粮食?”朱由校忽然起身,以手指着眼前一人,道: “——高攀龙!” “平日里,你没少说自己的清流之名吧?那朕问你,锦衣卫从你府中无意搜出的米面,你又作何解释!” 言罢,锦衣卫百户骆养性上呈的一份密奏,被朱由校扔在了高攀龙的脚下。 谁都知道,皇帝说完话扔这个出i,是要底下臣子好好儿的去看看。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高攀龙挺着脖子,仍旧嘴硬。 随即,他蔑视地瞥了一眼那份密奏,更是冷笑几声,没有一丁点想要去拿的意思。 皇帝那些小伎俩,他早就看得一清二楚。 “好,好!”朱由校被气的笑了起i,“你不屑去看,那朕捡回i,给你读一读!” “…” 不久之后,朱由校念完最后一个字,将密奏劈头盖脸地打在高攀龙的脸上,冷笑道: “高爱卿,朕还要再问你几遍,你才能给朕与边疆的将士一个满意的回复?” 听见边疆的将士这话,高攀龙嘴巴一动。 接下i,他的声音全然失了中气,强辩道:“国家承平日久,诸务积弛,臣不敢有一日懈怠,以贻今上宵旰之忧…” “家中这些食粮,尽备给灾区百姓。臣,问心无愧!” 朱由校闻言,冷笑几声:“照爱卿这么说下去,接下i,是不是就该说到朕不临朝、不理朝政,以致灾害连年,糜饷百万了?” 高攀龙没有丝毫慌乱,从容揖道:“臣不敢!” “你不敢——?”听到这,朱由校好像听见了天大的笑话,冷笑道: “你们各个口口声声说着不敢,心里想的,实际做的,哪个不是胆大包天!” 这时,刑部主事刘宗周忽然站出i,高声道: “陛下要治诸臣不为边军献粮之罪,那臣倒要犯颜问问陛下,灾区百姓流离失所,比起岁饷数百万的边军,哪里更需要这些粮食?” 未等朱由校说话,又有一人站出i为高攀龙辩解。 “当初陛下没有问过我等臣僚的意见,擅遣客氏出宫,又为这邪秽之女出银置办酒楼。这件事,陛下是不是也要给满朝文武一个交代!” 听了这话,魏忠贤心下一凉,给客氏银子让她办酒楼,那特么不是自己的事儿么? 这些狗娘养的,居然连这都能怨到皇爷头上。 “去岁,陛下力保熊廷弼经略辽东,如今数月已过,城未复,沈阳已失一次!” “失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 “臣敢问陛下,若沈阳再失,熊廷弼该当如何处置!?” 方才沉默无言的东林诸臣,此时一个接一个的跳出i,慷慨激昂的奏请陈年旧事,客氏、熊廷弼,都成了他们自保的牌子。 待诸臣声音稍弱,御史江秉谦清了清嗓子,出列喊道: “辽左大军既溃,复再任城,无堪大用,辽东经略熊廷弼丧师辱国,依律当诛!臣恳请陛下主持大局,明正典刑!” 话音落地,半数文臣伏跪在地,齐声道:“臣等恳请陛下主持大局,明正典刑!” “熊廷弼,依律当诛!” 一直在旁边看戏的魏忠贤,发觉事情不对,神色变幻起i。 这东林党人怕是已经知道皇帝这次要拿高攀龙开刀,结成了一股绳,顷刻之间,在震怒的皇帝面前,再度掌握了局面。 朱由校望着阶下诸臣,片刻后,惨淡的笑了。 这天底下最大的罪人,好像是一直在勉力维持大明的自己,而眼前这些,一个个都是不世出的英杰。 “熊廷弼失沈阳之罪,朕自会亲自责问,倒是你,食君之禄、担国之爵,除了弹劾封疆大吏外,全无丝毫作为!” 说到这,朱由校复又冷笑几声:“江秉谦,你一味背公私党,真以为不知道吗?!” 魏忠贤正在心急,在他看i,今日之事,皇帝明显落了下风。 那些东林党徒互相包庇,皇帝见法不责众,这是要柿子先捡软的捏。 可东林党能同意吗? 以魏忠贤对他们的了解,皇帝放过高攀龙,要拿江秉谦下台阶,他们非但不会同意,还会变本加厉。 那个时候,要是皇帝还一意孤行,恐怕要铸成大错! 那么问题i了,这个锅,自己到底背还是不背? 几乎只是片刻的功夫,他下定决心,向大学士顾秉谦打了个眼色。 皇爷曾与自己说过“有朕在”,那么今日,就是自己向皇爷说,“有奴婢在”的时候了! 就在东林党以为得意时,顾秉谦大步出列,揖身道:“臣弹劾御史江秉谦!” 这时,满朝的目光都由皇帝的身上,转向了这边。 且听顾秉谦静静道:“禀皇上,都察院御史江秉谦,系高攀龙门生!” 只这一句揭露,掀起了轩然大波。 门生救座师,甚至引起了半个朝廷的争相附和,且不说皇帝是不是要真的问罪,只这一条,东林结党,便已坐实! 东林党私下里谁都知道,可真正被抬到明面上i当成“结党”,还是从顾秉谦这一句揭露而起。 可以料想,顾秉谦坐实东林士子、官员结党的事,将会在大明文政两界,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而他本人,又会被全天下所谓的“清流”们黑到何种境地。 诚然,顾秉谦此番是有自己的私心,但是在朱由校看i,这才是此刻他需要的臣子。 魏忠贤从头到尾都只是静静侍立,见东林党人劝谏顿少,心中一块大石已然落地。 今日,皇帝赢了。 皇极殿上寂静了半晌,朱由校冷笑几声,随后捡起一份东林党人上的奏疏,瞥了两眼,即厌恶的扔到阶下。 “乾纲独断,朕未尝不想独断,可但凡朕有圣谕,你们哪次不是推三阻四?” 朱由校掌击御案,猛然站起,扫视诸臣,大声道:“你们,可真是朕的好翰林,好学士!” 一番话下i,东林党人再无一句可说。 这时,沉默半晌的顾秉谦复又上前,劝道:“禀陛下,法不容情,江秉谦、高攀龙二人论罪当诛!” 话音落地,兵部侍郎崔呈秀等曾被说成“阉党”的文臣们纷纷出列,齐声道: “臣等请陛下降旨,诛杀江秉谦、高攀龙二人,明正典刑!” 第六十五章:今宵吉时 那次朝会,可谓是一波三折。 起先,朱由校本是想着骆养性那边密奏已经上了。 甭管这姓骆的私底下怎么操作,反正私藏的大量粮食是被锦衣卫从高攀龙府里搜出来了。 开这次朝会,就是朱由校自以为手里攥着高攀龙的把柄,想拿这老家伙开刀。 可他实在低估了东林党把控朝会的能耐,几句话下来,自己那个震怒什么作用没起到,反被他们得了后手,成功转移仇恨到自己身上来了。 话说回来,这次魏忠贤可真是起了不的作用。 一直以来,朱由校都在寻思,魏忠贤养了这么久,内十二监几乎都拨给他了,朝中还有顾秉谦、崔呈秀这些人与他配合。 怎么一个高攀龙,就是拿不下来? 不过魏忠贤这货也真是的,不等朕与东林彻底撕破脸,他也是不敢先动一步。 这天,朱由校坐在西暖阁,抖着腿一份份的看题本。 一旁随侍太监很少见皇帝这般高兴,也是啧啧称奇,心情全都好了起来。 朱由校心情这么好,自然是有原因的。 那次朝会后,魏忠贤总算大刀阔斧的开始对东林党动手。 头一个被抓的就是都察院御史江秉谦,几个当时附和的言官也在今日被东厂找上了门。 东厂还是老办法,先抓几个的到大狱玩一手“屈打成招”,然后拉个大的下水。 上回冯三元的事儿,杨涟回老家种地去了。 这次在朝会上“爆料”御史江秉谦乃高攀龙门生的人,是当今的内阁大学士顾秉谦。 魏忠贤再把江秉谦这么一抓,朱由校就想去问高攀龙一句,你丫到底慌不慌? 转眼,上次与张嫣见面已是十几天前的事儿了。 这段时间,科道官不是犯颜批鳞,就是提起陈年旧事,搅乱视听,朱由校被搞的焦头烂额,哪有功夫去管后宫的事儿。 直到魏忠贤开始清洗东林,这才有功夫想起后边还有一后三妃未沾雨露。 想起这里,朱由校兴趣盎然,到东暖阁照着西洋镜穿戴,换上宫人们早摆好的善翼冠,道: “走,去坤宁宫,看看皇后去。” 朱由校一只脚才出东暖阁,身后跟着的一众宫人里有个多嘴的,嘀咕一声: “原来不是与娘娘置气,我还以为皇爷要废后呢…” 虽说声音很低,但这话还是一字一句的传到了朱由校耳朵里,当即,他的神情有些变化。 “你说什么废后?” 望着皇帝面色微冷,那宫人忙跪地求饶。 “皇爷恕罪,奴婢这嘴贱了。”说罢,只见她开始狠狠扇自己耳光。 朱由校冷笑,道:“朕问你呢,说的什么废后?” 半晌,朱由校走在去坤宁宫的路上,不复方才愉快的神情,却是面沉如水,看不出情绪起伏。 想起那宫人说的话,心下又是一阵无名火起。 原来,自册立皇后以来,除为张嫣举行大婚外,朱由校至今未幸坤宁宫。 后宫里女人多,闲待着没事,各种风言风语就传了出来。 “这帮碎嘴子,朕在忙着国事,半月不去后宫,出来这么多事儿!”朱由校冷哼一声,加快了脚步。 路上,朱由校叫宫人们将近来后宫的传言都说一遍,越听,心里越是发冷。 且听一名出自御马监的随侍太监道:“近来又有更过分的,说皇后娘娘本非国丈之女,是个…来路不明的。” “又说,娘娘主了中宫,有违皇家体面…” 也有宫娥跑跟着,边喘气边道:“奴婢也听人说,宫里用度本来是归客奶掌,后来客奶出宫,就归了西李娘娘。” “传言一多,底下人做事欠了心思,坤宁宫这月一百两的俸银,这月发了不到五两…” 听到这里,朱由校终于有了反应,冷冷道:“底下人做事欠心思?没那心肠毒的,底下人还敢放肆?” 听皇帝这话,不知怎的,随行宫人们都觉得心中出气。 坤宁宫掌事宫女是个姓艾的,见皇帝远远前来,忙的迎上前来,揖身道: “皇爷恕罪,娘娘尚在午睡,奴婢即刻便去通报。” “不必,朕等她。”朱由校吩咐随身宫人留在宫外,说完话越过段氏,一只脚踏进了坤宁宫暖阁。 坤宁宫,历来是皇后的寝宫。 坤宁宫之名,对应着皇帝的寝宫乾清宫,取意天地安宁,海晏河清。 作为中宫之主的坤宁宫,本该是广富国色,可朱由校进暖阁后,无端的感到一丝发冷。 再望一望周围,哪像上回自己见到那个活泼少女住的闺房,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就像一方封闭的柜子。 里边的人被锁在柜子里,出不来。 “委屈你了…”朱由校叹了口气,自语一声。 自己一个疏忽,还是叫后宫恶人给钻了空子,看来今后要更加善待她才是。 “臣妾万死,见过皇上。”正在想着,后方蓦地传来一声颤语。 朱由校蓦然回首,见张嫣已更衣、梳洗完备,她正端正地站在寝宫门前行礼。 “你下去吧。” 姓艾的宫女得了吩咐,行了一礼,也是轻轻退了出去。 “你宫里这么冷,为何不与朕说?”半晌,朱由校方才叹了口气,颇有责备地问。 张嫣仍站在原地,闻言眼睛微红,轻声回道:“妾知陛下操劳国事,后宫琐事,不足以打扰圣听。” 朱由校自然知道,她这是与自己赌起气了。 随即,朱由校上前数步,挽起张嫣的袖子,直接用自己的大手紧紧握住她的手。 张嫣杏目圆睁,羞怯地欲抽回手,想是被皇帝忽然这副柔情的样子给吓到了。 朱由校哭笑不得,只能在手上加大了力度,打趣道:“你看你,朕不过是握了你的手,就羞成这样。” “若朕要你给朕生个龙子出来,为大明绵延后嗣,你不还羞的钻到墙缝子里去?” 张嫣紧咬嘴唇,倒是不再挣扎。 朱由校哈哈一笑,心中也知道,若自己不是皇帝,只怕现在已被当成那不知分寸的“登徒子”来教训了。 “怎么,珠珠不愿做朕的皇后?” 张嫣不明所以,只好抬起头悄悄望了一眼,却见皇帝正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即又羞红了耳根子,垂下头去。 “陛下,你失态了。” “失态?” 朱由校不置可否,将她微冷的手握暖,道:“这些时日,朝中事务繁多,是朕疏忽了你。” “要不是听人提起,朕还不知道你过的这般清苦。” 张嫣结舌半晌,终是忍不住轻笑出声,轻轻靠在了皇帝肩上。 朱由校还是头一次有这种被人依偎的感觉,即在心中下定决心,这大明,必要在自己手里强盛起来。 半晌,朱由校将脸凑近过去,吐息问道:“上回在懋勤殿,你问朕你像什么花儿。现在朕想到了,你像海棠。” 张嫣没想到皇帝居然还记得这事儿,气恼地瞥了朱由校一眼,勉强端起架子,将脸撇过去。 这时,朱由校将她打横抱起,吩咐门外偷听的宫人们道: “去告诉西李选侍,就说皇后身体不舒服,今后,坤宁宫的月俸加倍,朕明日要去拜访拜访她。” “还有,皇后说想吃酸的,你们去做点果子端来。” 张嫣抬起眸子,不解道:“我什么时候说不舒服?” 朱由校冲她眨眨眼,笑道:“有身的女子,不都是酸儿辣女?” 听这话,张嫣更不明白了。 “皇上从何处听我有身的?” 朱由校将她放在榻上。 “今宵良晨,当为吉时。” 第六十六章:追察高攀龙 翌日,哕鸾宫。 朱由校大步走进仁寿殿,看见正行礼迎候自己的西李选侍,心中一阵恶寒。 “朕待你如何?” 朱由校这话,让西李一脸懵逼,直到现在,她仍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当日,你与那太监崔文升勾结,朕即位后,看在先帝才放你一马,若你能不再生事端,也就罢了。” 说到这,朱由校声音渐冷。 “可你千不该、万不该,打起皇后的主意。” “她是朕的人,要动,也该朕来动!” “传谕,废了李氏的选侍称号,不给分文银钱,逐出宫去!日后宫中用度,悉归刘太妃掌管。” 听见这话,西李选侍脑中一阵眩晕,眼见要摔到在地。 一旁内侍习惯性的就要去扶,却被眼疾手快的御马监太监一巴掌扇倒在地。 “狗东西,也不看看是谁在这儿!” 那内侍自觉有罪,即吓得面容惨败,瘫坐在地上,瑟缩告饶,只求皇帝能免了自己的死罪。 朱由校鄙夷地看了一眼,转身负手道: “你们这些人,狐假虎威、狗仗人势,样样都没少做!都逐出宫去,自生自灭吧!” 言罢,朱由校低下头,附耳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道:“你以为附上了魏忠贤,朕就动你不得?” 说完,朱由校冷笑几声,拂袖而走。 皇帝龙颜震怒,为皇后出头,逐出西李选侍的消息,没过多久就传遍了后宫。 常与西李走得近的郑贵妃等,闻讯都是人人自危,再不敢惹事。 其实,魏忠贤曾做过西李宫里的管事牌子,所以两人走的很近。 西李出事前,就想着在后宫要有个靠山,郑贵妃的靠山是福王,自不是朱由校随便能动的。 西李想来想去,还是决定攀附于魏氏的身上。 现在她出事了,魏忠贤却并未站出来多说一句。 一晃眼,又半个月过去了,时间来到了天启元年五月。 这半个月朝廷上仍旧没怎么消停,只不过这次找事的不是东林党,却是所谓的“阉党”了。 魏忠贤抓了御史江秉谦没几日,一份拟好的供词被送到了朱由校的御前。 在这份供词中,江秉谦对关于结党、贪污的罪行供认不讳,承认了他是高攀龙门生。 供词出来了,江秉谦却如石沉大海一般,自从进了东厂大牢就再没传出什么风浪。 消息瞒得住,有些东西却瞒不住。 没过多久,不知怎的,朝野之中便有了不少关于江秉谦的传闻。 有说他已凶多吉少,被魏忠贤拷死在东厂大牢,屈打成招的,也有说他是受不了刑罚,重伤不治而死的。 一个御史的死,并没能在大明的朝廷上掀起什么风浪,因为当时的皇帝又迷上了听戏。 关于岳飞抗金的戏,不仅朱由校自己乐此不彼一遍遍的看,就连张皇后、刘太妃等妃嫔,也被一起带着看。 且不论皇帝如此安排用心何在,反正在后宫里的皇帝,只要自己不想出来,文臣们是根本找不见的。 皇帝沉溺于声色犬马,外廷的消息却一个接一个。 江秉谦的供词上呈到御前后,朱由校本人没有什么太大的波澜,反倒是魏忠贤,开始在朝中兴风作浪。 旁人看来,因他的撺掇,左右摇摆,下不定主意的皇帝才下旨罢免了高攀龙的左都御史之职,令他革职在家,待察再议。 不过,魏忠贤显然没打算就这么让他好好在家里待着。 高攀龙回家没几天,雪片一般的折子飞到了乾清宫西暖阁。 这一次,几乎都是附和内阁大学士顾秉谦,提议追察高攀龙结党、贪污之事的。 自万历末以来,东林大员遭受如此之多官员的弹劾,这还是头一遭。 不少心思活络的官员开始察言观色,静待时机,因为他们都知道,这朝廷要变天了。 果不其然,弹劾高攀龙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让这股风浪达到顶点的,还是兵部侍郎崔呈秀私撰的那本《高党便览》一书。 顾秉谦与崔呈秀二人,是最早察觉到皇帝倚重魏氏的文官。 他们也是最早不注重所谓“声名”,甘愿被人唾骂成“阉党”,只为成为魏氏爪牙,自此飞黄腾达的外廷文臣。 王在晋还与他们不同,他是东林党,但他更是皇党。 他被朱由校一手提拔起来,不参与党争,不怕得罪权贵,一心只为改革。 天启元年四月起,酝酿已久的魏忠贤开始清洗东林党。 朝中“阉党”官员争相攀附,几乎将每个东林党弹劾了个遍,却唯独没有碰东林出身的东阁大学士王在晋。 崔呈秀私撰《高党便览》一书,既是为讨好魏忠贤,也是因为他心中明白,皇帝不会想一家独大。 他野心不,一本书,想去拍两个人的马屁。 阉党清洗东林,皇帝于后宫深居简出,不闻不问,那是因为眼下东林依旧盈朝。 东林可以倒,但不可以让阉党成为下一个东林,什么势力,一旦占据了绝对优势,对掌权的都不是好消息。 崔呈秀编撰《高党便览》一书,直接将东林党缩定性成了以高攀龙、江秉谦等为首的“高党”。 魏忠贤拿到了这本书,很是高兴。 这本书里,有名有姓的朝廷大员,就有高攀龙、江秉谦、周顺昌、周起元等七人,个个都有贪污、结党的嫌疑。 拿到书的第二天,东厂番子出动了。 除江秉谦以外,包括高攀龙在内的其余六人,都是番子们抓捕的目标。 事情闹的很大,士子们在市井之中不断煽风点火,但这并没有阻止东厂抓人的脚步。 很快,番子们在京先后捉拿了周顺昌、周起元等五人。 但是当数百名番子全副武装,来到高攀龙府上的时候,却得到了一个意外的消息。 就在不久前,高攀龙已自沉于后院池塘。 低头看了一眼高府管家送出来的“绝命疏”,为首的东厂档头冷哼一声,带着数百名番子转身而走。 继杨涟致仕后,高攀龙总算死在了他自己的手上,满朝东林为之一窒,复不敢劾魏氏。 朱由校也从锦衣卫指挥使刘侨的嘴里,听见了一条魏忠贤不可能告诉自己的消息。 说是那魏朝到凤阳不到一个月的功夫,已被人发现饿死在臭水沟子一旁,衣裳破破烂烂的,想是生前没少受人折磨。 不用问,肯定是魏忠贤的报复。 令人意外的是,王安回家这么久了,魏忠贤却并没有找他的麻烦,不知是顾虑自己与他的旧情,还是单纯的下不去手。 “臣虽削籍,旧属大臣,大臣不可辱。辱大臣则辱国矣。谨北面稽首以效屈平之遗。君恩未报,愿结来生,臣高攀龙垂绝书。望使者特此以复皇上。” 这天,穿戴完毕的朱由校坐在西暖阁里,低头看着手中这份绝命疏,声音中带有九分冷笑,半分可悲。 “高攀龙,你能有如今这个下场,这都是自己作的啊…” 摇摇头,朱由校放下手中绝命疏,唤了一个御马监太监,打算去南海子策马奔腾一下,放松放松沉闷的心情。 四月里朝廷里的事儿太多,让人喘不上气。 第六十七章:凭本事上位 这天,魏忠贤蹑手蹑脚的进了懋勤殿,发现皇帝正望着满桌的本子发呆。 他躬身上前,轻声唤了句:“皇帝爷爷。” 闻言,朱由校抬起头看了一眼,皱眉道:“这么肉麻,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求朕?” 此时,魏忠贤的心里既庆幸又激动。 早些时候掌了东厂,他就已经在搜集东林党人的罪证,可那王安对自己处处掣肘,导致很多计划都不能如期进行。 到底还是他圣贤书读的太多,文官略一鼓噪,就走上了那条杜门乞身的路。 现下轮到自己做这个掌印,断然不会如此软弱。 听见皇帝的话,魏忠贤挨上前来,道:“孙先生他们已回去了,经筵日讲完了,皇爷怎么不回西暖阁?” “奴婢从库里寻了几个蹴鞠,又找了几个孩儿,等着给您解闷。” 朱由校倾着身子,问:“忠贤,你说说,那经筵日讲有用么?” 魏忠贤想了想,道:“没用,皇爷,依奴婢看,您还是下道圣谕,免了吧,奴婢也好把内市再开了,那里边可有不少新奇古怪的玩意儿。” “内市,那是啥?” 朱由校探头追问,无意中衣袖拂到御案上的本子,顷刻间便哗啦啦地覆了满地。 听见这个声音,朱由校脸上的兴趣消散下去,闷声道:“本子一份没看呢,等会儿再说。” 魏忠贤忙道:“奴婢替您看了?现下朝中也没什么大事儿…” 朱由校抬头看了他一会,令魏忠贤有些紧张。 倏地,朱由校嗤笑几声,解了他的惶然。 “你自己的名儿现在会写了?” 闻言,魏忠贤松口气,也讪笑几声道:“奴婢不会,奴婢给皇爷找那会看的。” 说着,他向后示意,早已等在殿外的一名司礼监太监走了进来,伏跪道: “奴婢司苑局管事牌子王朝辅,参见皇上。” 王朝辅垂头看着地上,紧张地等待着皇帝的反应。 回想起来,自己从进宫以后直到如今,遭遇了各种卑贱之事,被人欺负过,也曾被逼着读书识字。 现在魏氏得皇帝重用,而自己依附了魏氏,总算得见皇帝一面,飞黄腾达,就在今日。 然而,朱由校的下一句话,却将他激动的心情,瞬间打入万丈深渊。 “这个老太监朕不太喜欢,长得太丑了…” 魏忠贤回首望了望,也是一时语塞。 王朝辅抬起头来,看向魏忠贤,对他满目的哀求。 魏忠贤有些尴尬,毕竟他长得确实不好看,皇帝说他丑看着膈应,自己总不能强塞进去。 他脑筋转了转,谄媚笑道:“皇爷,丑一点儿…倒也无妨。” “奴婢选这个人来,是为皇爷阅览本子,聪明最要紧。” 朱由校这才附身仔细看了一眼王朝辅,问:“他为什么叫这个名字,怪好听的。” 魏忠贤道:“这牌子原唤做王进忠,太想为皇爷办事,自作主张改做王朝辅,应该…是要辅助皇爷办朝廷的事儿。” “聪明吗?”朱由校又问。 魏忠贤发觉有戏,忙道:“聪明,在各宫各院的管事牌子里,除了现下提督南海子的李朝庆和去辽左的王体乾,就他最机灵。” “朕没问你。”朱由校轻笑一声,附身道:“你、机灵吗?” 魏忠贤哑然,然后疯狂向底下打眼色。 王朝辅紧张异常,片刻后回道:“皇爷可以让我试试。” “行。” 朱由校向身后一靠,挥手道:“桌子底下这些本子,你挑紧要事儿给朕念。” 机会朕给了,能不能把握住,那就看你自己有没有那个能耐了。 听这话,王朝辅鬓边渗出汗来,眉心紧紧拧成了一个“川”字,心中开始对时下情况一顿分析。 东厂刚逮捕了周顺昌等五名朝廷大员,不少士子也被番子一并捉拿,估计科道官的揭帖要么是弹劾厂臣,要么就是犯颜批鳞,定不能念。 至于六部的题本。 王在晋挂吏部尚书衔,出身东林,却深得皇帝重用,他的本子说不定有大事,可以念。 兵部尚书是张鸣鹤,他的本子要么是为高攀龙鸣冤叫屈,要么就是继续追劾熊廷弼,也不能念。 “吏户礼工刑兵”六部,只要稍一比较,就能知道什么才是皇帝话中的“紧要事”。 有些奏疏,你不念,不代表皇帝就不看。 想了半晌,王朝辅汗水落下,方才心翼翼地寻了一份本子,道: “恭喜皇爷,镇江参将陈继盛,已将京内拨给的粮饷、军需,都带回了皮岛。” 朱由校听见后眉头轻挑,一句话没说,就这样静静看着。 王朝辅知道自己想对了,既紧张又兴奋,铺展开来,高声念起了毛文龙所呈的奏疏。 在这份奏疏里,毛文龙说是多亏了皇帝这些粮饷和物资,才让皮岛军民转危为安,得以与建虏大军继续作战。 这是个好消息,朱由校果然龙颜大悦。 “继续念。” 王体乾挥汗如雨,将本子呈到皇帝手边,然后再寻出一份本子,高声念了起来。 这第二份奏疏,是吏部尚书、东阁大学士王在晋所呈。 说是有一名来自福建,唤做陈经纶的海商,上供了一样自吕宋国引入,名为“番薯”的块根作物。 “此物块根大如拳,皮色朱红,心脆多汁,生熟皆可食,产量极高,广种耐瘠,可推直隶行种。” 尚未待他念完,朱由校猛然起身一把将王在晋的这份奏疏夺了过来。 越看越像,这特么,这特么不就是红薯吗? 这玩意,就是后世糠钱盛世的主要功臣之一,用来抵抗饥荒简直是神器。 王在晋,真不愧朕把你一手提拔起来,报了这东西上来,你立了一大功啊! 朱由校心情顿好,当下便要拟圣谕,负手道: “着王在晋就番薯一事,与海商陈经纶细谈,推广番薯种植,朕要他拿一个详细的章程出来!” 王朝辅放下奏疏,忙不迭地记上。 一旁,看见这副样子的魏忠贤暗暗松了口气,也道:“皇爷,奴婢没有骗您吧。” 朱由校闭上眼睛,靠在椅中,没有直接回话,只是静静道:“升王朝辅为乾清宫管事,仍掌司苑局印。” 下一刻,王朝辅满面潮红,放下笔伏跪在地,高声道:“奴婢谢皇上恩典!” 第六十八章:红薯是个好东西 落日余晖映入懋勤殿,朱由校再度睁开双眼,面无表情地起身走回了西暖阁。 王朝辅心悦诚服,匍匐谢恩。 他心中知道,从此以后,自己将名正言顺地留在乾清宫。 他也在心中嗟叹,自己宦海沉浮多年,走到如今这一步,怕已是用光了几辈子的运气。 王朝辅没有那么大的野心,能有今日,他已是千恩万谢,只想着能一直这样下去,做皇帝身后诸多影子的一个。 因魏忠贤搞出来的动静,朱由校得以抽身,将目光放在番薯种植这一块。 就历史上的经验看来,冰河时期无论西方还是鞑清,全都靠红薯、马铃薯渡过难关,保存了大量人口。 鞑清那所谓的康乾盛世,主要是靠摊丁入亩和红薯、马铃薯这两样早在晚明就引入的作物大量普及。 摊丁入亩,导致民间的大量隐藏人口被发现,直接让鞑清人口爆炸式增长。 人口上去这么快,乍看起来好像真有那么回事儿。 那问题来了,这么多人口,鞑清是怎么养活的? 答案还是红薯和马铃薯。 红薯和马铃薯,都是高淀粉食物,好不好吃尚且不论,反正特别适合饥荒的时候拿来救人。 无论之前你有多饿,吃上一个烤红薯你就饱了,一个不行,那就两个,反正产量高! 朱由校早和王在晋谈过开源节流的问题,奈何京畿等处早特么要钱没钱要粮没粮了。 生产力想要上去,首先你人口就得上去。 大明人口不少,但生产力为啥上不来?因为大家连吃饱饭都费劲,谁还有那闲心给你搞生产。 朱由校明白一点,无论东林怎么黑自己,只要能让饥民吃饱饭,圣明之君的名头是跑不了的。 话句话说,眼下只要将红薯推广开来,先解决了灾区人民吃饭难、难吃饭问题,其他事儿都不算个事儿! 而且红薯产量上来了,一样可以酌量发给边疆,缓解连年战争造成的糜饷问题。 这么好的玩意儿在大明不推广出来,却让后世鞑清捡了便宜,朱由校只要一想起来,就觉得心痛。 王在晋接了皇帝的圣谕,也是欣喜不已。 他本以为,此前皇帝并没有听说过这种国外传来的新型作物,想要劝他接受需要花费一番功夫。 却没想到,事情这样顺利。 皇帝谕命自己与海商陈经纶详谈番薯之事,这是莫大的信任,要知道,朝廷的官员与商人相联系,很容易产生中间利益。 对很多人来说,这次与海商细谈合作的事儿,代表着能大肆赚取中间利益的机会。 自古民不与官都,如果这个海商陈经纶真心想让朝廷推广番薯,前来的官员他就要好好的“孝敬”。 不然,谁会鸟你这个从国外传进来的作物? 在王在晋看来,这不是他自己本身的利益,这是功在本朝,利往千秋的百年大计! 海商陈经纶,时下福建海商第一家。 说起来,这还要感谢他那在后世大名鼎鼎的父亲——陈振龙。 陈家的上任家主陈振龙,自幼吟读诗书,年未二十即中秀才,在常人看来,这又是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可是后来,看透官场利益的陈振龙厌倦科举,弃儒经商,移家于闽县,随众海商赴吕宋经商。 在吕宋,陈振龙见当地朱薯遍野,并了解到此作物耐旱、高产、适应性强,生熟皆可食,遂主动向当地人学习种植法,出资购买薯种。 万历二十一年五月,陈振龙密携薯藤,避过吕宋国出境检查,历七昼夜,航行回到福州,开始在住宅附近试种。 是年,闽中大旱,五谷少收。 陈振龙促其子陈经纶,上书福建巡抚金学曾,申报吕宋朱薯可以救荒。 当年,番薯试种成功,百姓之间一传十、十传百,于次年遍植福建各处。 陈振龙引入的番薯,有效解决了时年闽人饥荒之灾,陈家自此崛起,在福建当地享有很高声望。 至于眼下番薯这个名字,还要从福建巡抚金学曾说起。 当年,陈振龙为感激金学曾推广之德,欲将朱薯改称金薯,但遭后者拒绝。 金学曾以其由吕宋国引进,将之称做番薯。 名字什么的不重要,王在晋看重的是它易大量种植的特点,万历年福建那次饥荒已经证明,番薯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陈经纶承袭父亲衣钵,打算将番薯推广到全国更多地方,但是如当年福建巡抚金学曾那样的人已经很少。 饥荒,对百姓来说是足以令他们家破人亡的灾难,可对当地文官来说,这代表着可以再大捞一笔。 一旦某地发生饥荒,朝廷议来议去,总要赈灾。 赈灾,掏空了朝廷的太仓存粮与内库存银,地方上官员层层盘剥,最后发下去多少,消失多少。 饥荒问题没解决,反倒变本加厉,引起民乱。 此刻,京师内一座酒楼二层的雅间之中,就坐着一个穿着灰色长衫的年轻男人。 其相貌,大概还不到三十岁,却已经一副老成深沉的样子,见他静静坐在椅子上,动也未动。 “哎呀!”须臾,一身便服的王在晋走进来,拱手笑道:“让陈兄久等了,实在失礼!” 陈经纶大笑几声,忙起身将来人迎进来,还端了摆正了一把椅子,道: “王先生哪里的话,能结交您这样的人物,这是我陈家沾光了啊!” 王在晋心中没什么变化,顺着陈经纶的手坐下来。 其实,他心中也知道。 商人嘛,无利不起早,有这么一个可以大赚特赚,又于民间积累名声的机会,谁不会上赶着来。 当年这陈经纶父亲陈振龙自吕宋引入番薯,都说是为了闽地饥荒。 可但凡是有些眼见的,谁不知道陈家从里面名利双收,如今也有了不的家业。 天下间,有些事儿,看破不说破罢了。 王在晋满面笑容,也道:“陈振龙为国为民,当为我大明番薯第一人啊!” “我看,要让今上那位,给你们陈家立个牌坊才是。” 王在晋这话,让陈经纶听得暗暗皱眉,却也是大笑几声,待上菜的人退出去后,才又是道: “哪里哪里,只是家父见闽地饥民遍野,实在不忍罢了。” 两人各有各的心思,都是互相扯皮。 王在晋静静抿了一口桌上的茶,等着陈经纶给自己交底,陈经纶则在猜测朝廷到底是不是真的想推广番薯。 朝廷在此事上的认真程度,几乎决定了他陈家的朝夕存亡。 要知道,番薯这个东西,又好种又管饱,对饥民来说自然有如天眷,可是相对的,却也挡了某些人的财路。 现在的陈家,因这事儿被有些官员和商人联手打压,就快要不行了。 自己想要闯出条路来,就得找一个靠山。 这天底下最大的靠山是谁,不就是紫禁城里边那位…… 第六十九章:皇庄试薯 酒过三巡,还是陈经纶先开了腔。 他起身近上前去,替王在晋满了一杯酒,问道:“先生此来,是不是上回托您问的事情,宫里有回复了。” 受了这杯酒,王在晋方才满意地捋起胡须。 “你也不是不知道,宫里已将心思,放在了家大业大的豪商身上。” “先是锦衣卫负责督办司,再又是让那选秀女回来的司礼监太监李实去管织造局…” 陈经纶还不止第二件事,闻言吃了一惊。 “苏州织造也换人了?” “你还不知道?” 王在晋点点头,冷哼道:“在诸多商人中,你还算知道晚的。其他人各处都有消息来源,宫里消息一出,他们就全都一清二楚了。” “眼下还仅是苏州织造,杭州织造、江宁织造,迟早都要换。” “我接了宫里的意思,主持这番薯一事。你说,是不是需要个听话的如臂指使?” 越听,陈经纶心中越是震惊。 “先生想要如何推行番薯?” “宫里才只是对番薯比较感兴趣,这份兴趣到底能不能转变成决定,这还要看你们陈家有没有诚意。” 言之于此,王在晋微微一笑,不再多说。 陈经纶眼珠乱转,起身来回踱步,想了半晌,才是决定和盘托出,成败在此一举。 “一夫耕田,亩产番薯,能在三十石以上!” 听了这话,王在晋神情一动,变得有些激动起来,须臾,他又平复心情,喝了口茶,静静问: “此话可当真?” “我陈家于闽地推行番薯十数载,岂能有假?”陈经纶下意识的道。 为什么王在晋忽然变得有些激动,因为他看见了彻底解决各地饥荒的机遇! 要知道,眼下亩产稻麦的确不是很可观。 据《河间志》卷三记载:“一夫耕田三、五十亩,亩收麦一石以上。” 此时南方稻麦两熟田的稻谷亩产,如吴江、昆山等地,亩收稻谷应两石,那么折合成后世就是亩产约三百斤。 《补农书》也载:“田极熟,米三石,春花一石半,然间有之。大允共三石为常耳。” 其上所说上熟之田,是稻谷“三石”、“春花一石半”。 那么,常田的稻谷产量就大概是亩产两石,春花亩产一石,合起来亩产三石。 这是南方,现下的北方,因冰河期影响,荒地成片,百姓无地,被迫到处逃难,产量更少。 根据方志记载,明朝自番外引入番薯的人,不只福建的陈振龙一个。 除了他,还有吴川人林怀兰、东莞人陈益,自安南境内引入,但一直都是地方区域性,没能达到大规模推广。 万历末年起,陕西、河南、北直、山东、广东、广西、福建、云南各布政使司已经开始出现引入番薯的情况。 只不过,从引入到普及,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王在晋需要做的,就是劝说皇帝重视番薯,以朝廷政令的形式,开始试种,然后在大明两京十三省推广。 那么难点在哪儿? 既然番薯早已出现,却至今没有普及,肯定是有原因的,上疏给皇帝之前,王在晋下过一番苦工。 推行番薯解决饥荒,挡了某些人财路,但更大的原因,还是大部分的底层百姓根本不知道番薯的优点。 推广番薯,在地方上未接到朝廷明确政令时,对地方官员来说,都是一个损人不利已的做法。 大部分地方官都只是暂时种一下,缓解本地饥荒问题后为了避嫌,便鲜少再种。 毕竟,金学曾那样直接下令全省推广的人太少了。 王在晋明白,没有看到番薯真正的产量,还有皇帝明确的圣旨下达之前,番薯都只能在某地规模的推行,达不到眼下缓解饥荒的需求量。 王在晋与陈经纶,为推行番薯的国策谈了许久。 说是为了国策的推行,可两个人心里都和明镜一样,他们各自都有利益,只不过是为了共同的目标而已。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大公无私、为国为民。 几日后,王在晋以阁臣的身份,向朱由校进呈“奏番薯推行疏”,引起了轩然大波。 一时间,科道官劾王在晋中旨入阁,不合礼法的题本,也是雪片般飞到西暖阁。 西暖阁,新任的乾清宫管事王朝辅,正为皇帝清理奏疏,挑那些“紧要事”念。 他翻了翻,发现科道官的揭帖仍千篇一律,不是犯颜批鳞,就是弹劾熊廷弼、王在晋,实在没什么好念。 须臾,他将一份奏疏从中抽出,喜道:“皇上,东阁大学士王在晋奏请推行番薯。” 宽袍大袖,玉带金裎,一身的华服此时都成了累赘。 朱由校嘴边头一次荡漾着如此灿烂的笑容,他一把将这份奏疏拿到手上,越看,越是感叹。 “好,好啊!” 这份奏疏,朱由校看得格外认真。 这份《奏番薯推行疏》,通俗易懂,想来,王在晋在上疏之前,也在地方上进行了详细的勘察。 王在晋将陈经纶分享给自己的种植经验,与其走在京畿等处时的农事经验相结合,得出了番薯易种植,且亩产高于稻麦的结论。 疏中云:“推行番薯,为本朝所必须之国策。” 朱由校也知道,这个时候,番薯就已在华南地区广为种植,并逐渐向北推广。 不仅要推行番薯,马铃薯日辉也要推广,先填饱了肚子,才能去谈开源节流的问题。 有些事儿,底下也就闹不起来了。 历史上,由于明末清初的战乱等影响,番薯虽然进入大明较早,但栽培技术传播一直很慢。 到了鞑清康熙时期,番薯栽培技术才普及开来,刚好让鞑子捡了个漏。 其实话说回来,鞑子们捡的漏还少了? 王在晋在奏疏中说,田亩的耕种面积不仅与土地本身质地有关,更决定于耕种的作物。 番薯适应性强,可以在水稻、麦不能种植的山地耕种,更可以用于荒地复耕,把原来大片不可耕种的土地变成可耕种的土地。 除此之外,番薯还有耐旱、抗病性强、抗虫害性强、产量高等优势,一年可以种植春、夏两季。 在这方面,陈振龙在福建的先行推广,已经让来日番薯在京畿等处的试种,有了充足的经验。 以昔年福建产量来算,春薯亩产量为三十石,夏薯亩产量一般在十石至二十石之间。 春夏合计,就算最少的情况,都有四十石。 说的再简单点,就是番薯每年的产量相对于“亩产一石余”的稻麦来说,翻了几十倍。 原来可以养活一个人的田,如果种了番薯,可以养活几十个人。 朱由校将奏疏合上,只觉得眼前一片的豁然开朗。 这个王在晋,在奏疏里把什么都说明白了,可是对在京畿何处试种,只字未提。 想了想,朱由校靠在座椅上,长舒口气道: “传谕给王在晋,通州有五个皇庄,朕全都给他,让他试种番薯。如果春薯产量足够,在夏薯之前就要推行到京畿各处皇庄,一体种植!” “这个事儿,叫王在晋上点心!” “对了,徐光启不是也擅长吗,派个缇骑去找他,让他协助王在晋试种。” 待王朝辅离去,朱由校起身在暖阁活动了下,向一侧太监问: “朕早有谕令,叫童仲揆、陈策他们自辽东返回,如今到哪儿了?” 第七十章:辽阳兵议 上 立夏方过几日,内阁就受到了皇帝的御札。 这天,已是到了经筵日讲的时候,孙承宗带着众讲官等在懋勤殿,久久不见皇帝前来。 却见一名司礼太监自乾清宫方向跑来,在一众大贤讲官们错愕地注视下,将皇帝的圣谕高声宣出: “朕近日常感眩闷,暂辍日讲,复期未定,谕先生们知道。” 朱由校要“辍学”,理由简单粗暴,就是俩字——“难受”。 于颜面上,孙承宗等人不得不对“常感眩闷”的皇帝表现一副忠君之心的样子,深切问候着龙体如何。 太监刚刚离开,孙承宗等日讲官便聚在一起。 他们都知道,此时去劝皇帝于事无补,最好的办法,就是去通知各内阁大学士们,叫他们拿个主意出来。 而且及时通知内阁,最后就算真的经筵日讲休辍了,那也和他们这些日讲官没什么关系。 不久后,各内阁大学士聚在签押房,议论不停。 刘一燝似乎有些生气。 “去年年底,皇上说天气严寒,经筵日讲延至今年,开春以来这才几个月,又说身子眩闷…” “皇上最近这苗头不妙,视朝也从没个定期。” 听他说到这里,余的阁臣全都望向这边,次辅韩鑛更是瞪了刘一燝一眼。 后者发觉失言,这才冷哼一声,不再多说。 尽管他面上给了韩鑛的面子,心里却仍是满腹的牢骚,若放任皇帝的惰性不加以约束,早晚,他都会变成第二个神宗皇帝。 对于暂辍经筵日讲的决定,顾秉谦、王在晋自然都略知一二,两人同是给皇帝办事,不便多说。 内阁剩下的几名东林商量一番,最后都将决定权交到了首辅叶向高那头。 您是首辅,皇帝经筵日讲端不可废,您给个决议吧。 叶向高早就后悔来做这个首辅,现下被东林同僚们推出来做决议者,也是没什么办法。 只听他起身,颤颤巍巍地写了一份奏疏。 不多时,一名太监将内阁对于朱由校暂辍经筵日讲的决议奏疏回复到了西暖阁。 刚刚来到阁外,就见乾清宫的管事牌子王朝辅迎了出来。 “怎么回事儿,皇上眩闷难受,正在歇着呢,有什么事儿非要现在奏不可?” 太监心里也将那些没事找不快乐的内阁大臣们骂了几遍,然后才道: “这是阁老上奏的…” 听见是叶向高的奏疏,王朝辅也知道,自己挡不住,他眼珠转了转,没有接到手里,却是让开身位道: “那你快呈进去吧!” 太监自不知道王朝辅这么做的原因,他只是满脸紧张地将这份奏疏奉入西暖阁,见皇帝正靠在椅上眯着眼。 他躬身行礼,将本子捧递过去,禀道: “大学士叶向高奏:立夏辍讲,皇上于燕闲游豫中,尤应勤颂祖宗训录,览咏经典,不至怠荒。” 朱由校好像没注意,又问:“这本子是谁上的?” “内阁大学士叶向高。”太监的手,不经意间抖了起来。 朱由校淡淡扫了他一眼,没有一丝翻看的意思,轻飘飘地道:“朕知道了。” 太监在王朝辅的眼色下,恭恭敬敬地将本子奉到御案上,如蒙大赦地退去了。 待他离去,朱由校望了一眼御案上的本子,冷哼一生。 现在援辽的川浙兵已被自己一纸诏书,召回了京畿,正在通州一带驻扎。 领头的秦邦屏、童仲揆、陈策三人,应该在今日就到京师了。 天启元年春,努尔哈赤率数万后金军来犯。 蒲河总兵尤世功、辽东副总兵贺世贤先后战死,蒲河、沈阳相继失陷,数万辽民被迫成了女真人的奴隶。 但是后来,轻取沈阳的努尔哈赤忽然转头又走了。 起初,就连熊廷弼都没整明白,这到底是咋回事,后来等明军趁后金军退去收复沈阳后,消息才传出来。 原来,是那个叫毛文龙的,率部偷袭了建奴的老巢,奴贼人数不多,只能全数撤退。 时下,熊廷弼是辽东经略,新上任的巡抚为洪承畴。 两人谈不上有什么交情,但是在对付建奴的战策上,能保持差不多的意见。 就算意见相左,洪承畴基本也能做到不去掣肘,不去牵制,让熊廷弼来去自如。 当然,他也明言在先。 要是你熊廷弼擅作主张,做了什么错事,导致辽东局面倾覆,我洪承畴还是要上疏弹劾你,为自己辩白。 洪承畴出关,巡抚辽东,总是要领一批军队和补给的,这批人马是朝廷从宣府镇调来的,战斗力有一些。 统领这批人马的参将名为薛来胤,历史上是个无名之辈,但的确是有真本事。 纵览晚明史,像薛来胤这样的人,不在少数。 万历四十六年时,辽东尚未兴大兵,薛来胤驻宣府,为一游击将军。 自古以来,文死谏,武死战。 文人靠朝堂上磨嘴皮子,博得功名,以党争庇佑升迁,像薛来胤这样的武官升迁,只能靠以命搏命换来的战功。 薛来胤自游击开始,出生入死,与蒙古拼过命,和建虏对过阵,升到参将,别人是十几年,他只用了三年。 人家文官在朝堂上以笔为刀,挥斥方遒,薛来胤则是提着脑袋,为了大明在四处与人拼命。 升官路上,他是踩着敌人血淋淋的脑壳,一步步过来的。 三年间,他曾跟随过数位地方总督要员,四处作战,可是到了辽东,他才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 如辽东经略熊廷弼这样雄才大略的,他还是首次领教。 身为洪承畴的部下,薛来胤却对熊廷弼言听计从,就是因为他知道这位熊经略的能耐有多大。 薛来胤最怕的,就是经略与巡抚不和。 他本人愿意支持熊廷弼,但又因为是洪承畴的部下而不得不听命于他。 如果真的经抚不和,那就很让他纠结。 所幸,熊廷弼只是与广宁参议王化贞不合,新任巡抚洪承畴在许多大事上都与熊廷弼站在一起。 就算两人起了口角,洪承畴顶了天也就是全盘退出,不争功,也不担罪。 洪承畴对很多事都看得清楚,辽东这个地方,是个是非之地,少说话、少争论,那是最好的。 他本不想来,可眼下皇帝非要自己来,那就只好做到洁身自好,不去搅局了。 第七十一章:辽阳兵议 下 辽阳,经略府。 熊廷弼召集众将,对天启元年的辽东战况加以分析,以此定下接来下的战守之策。 座下诸将,泾渭分明的形成了两个团体。 其一,便是薛来胤领着自宣镇而来的援辽军将,其二,为以曹文昭为主的本地熊廷弼麾下辽将。 诸将分批到场,落座后,都是静静望着上面嘴不饶人的辽东经略熊廷弼,感觉有些好笑。 能耐这样强的一位经略,嘴巴居然和他们这些大老粗一样不干不净。 他们都知道,万历末以来诸多经略之中,熊廷弼称得上最有作为的那个。 论治军,熊廷弼治军严明,体恤兵士,论战略部署,他的策略将辽阳、沈阳、广宁一线固若金汤,常让奴贼找不到地方下手,足堪此任。 可他性格乖戾、自负,在朝中、军中亦是久负“盛”名。 在辽阳这段时间,熊廷弼有时如这般升帐,与麾下诸将讨论各地战情。 有时也亲登城楼,了解各地军马、器械是否充足、完备。 每隔一月,熊廷弼又要在辽阳检阅观兵,巡视米仓,亲向管理各署的书吏询问辎重粮草所剩多少。 若有一处存备粮草不够半年所需,熊廷弼会立即向兵部问粮,可谓是面面俱到。 半月以前,后金退走,明军收复沈阳后,很快发现当地给养不足的窘境。 起初,熊廷弼向兵部发文书,请往沈阳运输军需物资,以供重建城桓,抵御随时可能侵袭的建奴。 可偏偏这时,驻扎在广宁的参议王化贞也上文书,称广宁缺少粮饷,请兵部调拨。 王化贞为东林党要员,当朝首辅叶向高得意门生,而今的兵部尚书张鸣鹤,同为东林显要。 半月过去,沈阳新城仍旧破破烂烂,已严重耽误工期,军民士气低下,缺银少粮。 倒是十分充裕的广宁,又源源不断送去了新的粮饷和物资,这让熊廷弼更加气恼。 最近几日,在完成以上必备要务之余,熊廷弼总不会忘了一件事,即痛骂广宁参议王化贞与兵部尚书张鸣鹤。 见众人到齐,他拿着一份文书扔到地上,道: “这个王化贞,是昏了头吗?” “与我争夺粮饷也就罢了,平辽大军?”熊廷弼气的胸前不断起伏。 “辽人何曾叛国,他给朝廷王师宣扬这种名字出来,岂不要逼反了辽人?!” 闻言,曹文昭也是无奈。 “已不是要逼反辽人,近几日末将听了不少传闻,说是广宁辽人不满,想要王师改了平辽大军这个称谓。” “那王化贞不从,反令将士打伤辽人。” “这等人,朝廷为何会让他做参议?”初来乍到的宣镇参将薛来胤满脸疑惑。 曹文昭将拳头砸到桌上。 “那王化贞可是当朝叶阁老的门生,还有兵部尚书张鸣鹤,也倾向于他,广宁之粮饷,向来都是富于辽沈。” 薛来胤点了点头,又听将领在下面低声议论。 “王化贞引辽人不满,岂不是要连累了我们?” “经略本欲在这月修复沈阳,以托为坚城,伺机再复蒲河、抚顺。” “时下都五月了,物资还没到?” “都调往广宁去了,这沈阳就算收复了,怕也是守不住。” 熊廷弼穿着常服,坐在经略府大堂正中,背后两米余长的几案上,以黄色绸缎包裹着紫禁城里皇帝御赐的尚方宝剑。 所谓不怕神一样的敌人,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广宁参议王化贞在后方昏招迭出,让熊廷弼是头疼不已。 座下诸将聊到王化贞常挨这位经略骂的事儿,有人发出一声怪笑,肃穆气氛顿时全无。 熊廷弼听他们愈发放肆起来,冷冷地瞥了一眼。 诸将见到,立即凝神屏息,再不敢笑语。 良久,熊廷弼将文书放在一旁,揉了揉眉心,无奈道:“现下看来,奴贼见皮岛那边攻不下,就要回来了。” “物资都发到广宁去了,沈阳毫毛未得,以如今的情况来看,怕是守不住了。” 听这话,诸将面面相觑。 薛来胤与曹文昭对视一眼,皆不知他是下了命令,还是在自言自语。 二人带领诸将纷纷起身,说道:“请台台训示,我等谨遵钧命!” 熊廷弼死路被打断,先是一愣,然后道:“训什么示?你们都坐下!” 诸将无奈,旋即再度入座。 熊廷弼起身,在堂内来回转着,自语道: “王化贞得了沈阳的粮饷,又放出什么平辽大军尽在广宁的消息,怕不是要主动出去进攻?” 熊廷弼走到地图前,望着图上道: “王化贞要进攻,只能自广宁取蒙古。”联想到王化贞最近的所作所为,他终于断定,遂一声大叫: “王化贞这个草包,沈阳军民十四万众,人饥马疲,都等着他的粮饷才能复城,他却从不过问。” “现在居然把主意打到蒙古头上去了,他是嫌辽左覆地还不够快吗?” 薛来胤、曹文昭等将听熊廷弼在言语之中,将王化贞自以为得意的策略,贬低得一文不值。 都觉得事情已到了十分危急的时刻,辽东又要出大事了。 其实,熊廷弼虽然对王化贞不满,但大是大非上他仍不会被愤怒左右了情绪。 在座的诸将,都是凭借战功升上来的,但凡与后金、蒙古交过手的,皆明白熊廷弼并非危言耸听。 王化贞如果真的出兵蒙古,必败是朝夕之事,届时后院起火,辽沈之势更加艰难。 曹文昭皱眉道:“广宁以外并无天堑,出兵蒙古,守无可守,在平原上则成了活靶子,简直是自寻死路。” “台台,如此道理,那于广宁参议多年的王化贞,难道还会不明白?” 熊廷弼冷笑道:“王化贞能懂个屁,速发快马通往广宁,令他不许自出!” 言罢,见一名将领转身离去,熊廷弼嗟叹一声。 “只希望来得及吧。” 言罢,他呵呵几声,且又自语道:“估计到了也没什么作用,那王化贞必不会听我令。” 说到这里,诸将都是愁眉不展。 这形势刚好没几天,便又坏起来了… 这时,一匹自关内而来的快马停在经略府门前,一名兵士呈着份文书,入堂后高声道: “兵部令,命熊廷弼复沈阳后,即令本部军马前往广宁,以助参议王化贞!” 此前,王化贞在广宁搞自己的,熊廷弼也忙于辽沈之事,无暇他顾。 但这次,他与王化贞在广宁问题上起了争执。 辽东巡抚洪承畴怕引火烧身,不闻不问,而兵部在此事上下的这道命令,熊廷弼虽早有预料,却仍是火冒三丈。 本还想着全当不知,力守辽沈。 张鸣鹤这道文书一下来,几乎就是逼自己在抗命和放弃辽沈上做一个抉择。 第七十二章:力守辽阳 看着兵部的文书,熊廷弼冷哼一声。 复沈阳,这三个字,在文书上居然写的如此轻描淡写。 他难道以为奴贼退了,我派个人去占领一下,再插上大明的旗帜,就如此简单吗? 蠢驴! 这样的蠢驴,是如何到兵部尚书如此位高权重的位置上来的? 除了张鸣鹤,兵部的人也尽是一群蠢材! “我若去广宁,沈阳还怎么守?”熊廷弼冷笑一声,“届时,怕是不止沈阳要再丢,就连辽阳都要失陷!” 这帮兵部的蠢材,只一心袒护王化贞,叫我率兵去助他建功,却不知我此去不是建功,是亲手葬送了辽东才刚稳定下来的局势! 文书最后,兵部尚书张鸣鹤还就争执一事发表了自己的看法,要熊廷弼与王化贞同心齐力。 看见这里,熊廷弼更直接将文书扔出了堂外,大声骂道: “张鸣鹤这个草包,竟口口声声责我不与王化贞同心?” “他怎么不问问,我在前方拆东墙补西墙,那王化贞却在广宁屡屡截我粮饷,何时与我同过心?” 熊廷弼再度发挥了他有话就喷的性格,说完这些,抬起头冷眼环视诸将,眼中写着复杂的情绪。 长期跟随熊廷弼的曹文昭,第一次在他眼中除了愤怒看见了其它的情绪,像是还有不屑、不甘与绝望… “台台,现在大家如何战守,请还决断,我等皆唯台台之命是从!”这时,作为宣镇援辽军的代表人,薛来胤说话了。 他一说完,余的宣镇军将亦都是纷纷表态,称皆听熊廷弼调派。 骂累了,熊廷弼愁眉不展,叹道: “我本欲以沈阳为跳板,复蒲河、抚顺,可如今看来,奴贼回兵前,沈阳实难建成。” “如今的沈阳,城郭残破,军民十四万众,奴贼一来,皆是待宰羔羊而已。与其白白葬送了这十四万人的性命,还不如提早调回辽阳…” “台台!”曹文昭吃了一惊。 他们这些跟随熊廷弼的将领都知道,近几月,熊廷弼来回奔走于辽沈,安抚民心,视察军队,在这里下了多大的一番功夫。 可是此时,却因王化贞截粮饷、军需一事,搞得前功尽弃,实在可恨! 想到这里,他捏紧了拳头。 恨不能直接冲到广宁,手撕了那个在后方没事搞事的王化贞。 “台台,若弃沈阳,朝中科道官怕又会弹劾你…那时,皇上能堵得住悠悠之口吗?” 薛来胤虽是军将,却也知晓几分道理。 闻言,熊廷弼冷笑一声,站在大堂门口,望着屋外正在忙活的兵丁们,也是长叹口气。 “就是平日,那些人弹劾我的还少了?”熊廷弼复又道,“洪承畴就任前,之所以推辞,就是因为此处乃是火炉。” “此前已失沈阳,此番若再弃守,朝中必会风传我熊廷弼贪生怯战。” “封疆之臣当死封疆之土,弃守沈阳,我熊廷弼一人担罪,却能保全十四万沈阳军民,值了。” “台台——”诸将皆惊,纷纷起身欲劝。 “尔等不必再劝,吾意已决。” 熊廷弼摆摆手,道:“传我令,沈阳军民立即撤入辽阳。即日起,严令辽阳周围各堡,死守不出,坚壁清野,避敌锋芒,再图恢复。” “那广宁,我们去吗?”忽地,曹文昭问。 听这话,熊廷弼愣了一会儿,复又望向地图,道:“长宁、长胜、长安、长定、长勇五堡位于辽阳侧,进可牵制奴贼,退可互为犄角,不能轻动。” 自语道到这里,他望向辽阳前方,眼中神色变暗。 “兵部既已发了文书,我不能不遵,传令下去,命武靖营参将刘渠自沈阳拔营,支援广宁。” “台台,若王化贞执意出战,这是叫刘渠去送死啊…”曹文昭有些于心不忍。 武靖营参将刘渠,将门出身,去年才累积战功至参将,是个不错的苗子,如今却要他。 闻言,熊廷弼转头,冷眼反问:“不然呢?” 见曹文昭这次与自己四目相对,熊廷弼也觉得意外。 须臾,他长叹口气,仰起面来,无奈道: “兵部文书就在地上,我的命令他王化贞可以置之不理,可京师的文书,我熊廷弼却不能不遵啊!” 许久,他眼中方闪出从前那般坚毅,道:“纵是身首异处,诬为怯战,我也要守住辽阳。” “不然,便是愧对了皇上对我这般再塑之恩!” 一场兵议,几乎决定了接下来辽东战况的走向。 面对张鸣鹤的步步紧逼,熊廷弼最终选择退让。 他下令弃守收复几月的沈阳,自己承担所有责任,除派刘渠一营赶往广宁外,全力守住辽阳。 薛来胤与曹文昭辞出经略府,两人不约而同的抬起头看了一眼头顶上这几个大字。 “辽东经略府。” 不出意外的话,今后这些字再也不会对诸将有现在这样大的威慑力了。 他们也都知道,熊廷弼一直在辽阳按兵不动,实非怯战,而是时势所逼,不得不稳定人心。 对王化贞来说,就算出兵后无功而返,东林群臣也可以袒护于他,战败的包袱,大可以推到熊廷弼的头上。 可熊廷弼呢? 除了皇帝的信任,他一无所有。 再加上他这个动不动嘴臭的坏毛病,早就得罪了无数人,一旦出事,朝廷没有一个人会为他说话。 此番弃守沈阳,死守辽阳的这个决定,几乎是明知会身败名裂而下的。 面对这样的情况,紫禁城里的那个皇帝还会力保熊廷弼,与满朝文武对抗吗? 那可是擅自弃守沈阳,以致广宁战败的大罪! 对于这个,所有人都没底。 诸将一步步出了经略府,相顾无言,全都按照熊廷弼方才的部署,前往各处传达命令去了。 谁心里都知道,若没有什么意外,这将是熊廷弼作为辽东经略所下的最后一道命令了。 弃守沈阳,广宁若出则必败。 真追究起来,熊廷弼逃脱不了干系,任意一个罪名就足以要了他的命。 毕竟从古至今,武将嗜血的钢刀,从来难胜文臣舔墨的笔。 广宁,参议府。 现在的广宁,正为出城自蒙古绕袭后金而做着充足的准备。 “升帐!” 忽然传进一声大呼,却见是王化贞带着左右各一排哨官,又携左右卫兵,大张旗鼓地进了大堂。 “这一个参议,竟比辽阳的经略排场都要大。” “谁说不是呢…哈哈。” “人家京里有人,还是首辅的门生!” “经略算什么,要是没皇上力保,这经略早就是参议的囊中之物。” 听见底下将官窃窃私语,王化贞紧皱眉头,咳了几声,依旧不见好转,遂向外打了个眼色。 门外哨官见状,便无奈又提高嗓门,喊了一句: “参议升帐了!!” 喊完许久,堂内诸将才渐渐止了议论,但望向王化贞的眼光中,大都带着不屑与轻视。 第七十三章:王化贞作战,如同儿戏 王化贞身着甲胄,矜持地扫视着帐下诸将官,轻咳一声,雍容优雅地踱下几步,说道: “自皇上登极,建奴跳梁,肆虐辽地以来。我辈忝居高位,实愧君恩,今趁皮岛两军对垒之际,惟望将士用命,奋勇出击!” “起!” 王化贞走下首位,手握宝剑。 帐下总兵、副将、游击等军将亦纷纷起身,侍立于左右。 他们望着面前这位居辽数载,依旧浑身散发着一股书卷气质的参议,面上保持着起码的尊敬,心中却都是止不住地轻视。 王化贞声色俱厉道:“此番出击,不听本部宣、调者,将官斩首,队营连坐,绝不姑息!” 话音未落,数名校尉持令旗自前方奔至眼前,此起彼伏地高声喊道: “武靖营于辽阳援至三岔河时陷入重围,参将刘渠请参议速派兵马支援!” “西平堡被围,请参议速派兵马驰援!” “镇夷营刚行至瓦子谷,遭遇数千奴骑,全营尽覆,镇夷营参将李瀚败逃,不知所踪!” 听见这些话,还有后方正连续赶来的传令兵,王化贞脑中“嗡”的一下,下阶的同时一个失足,直接滚落下去。 “参议——!” 诸将官忙上前去拽。 待他们将这位不久前还自诩庙算如神,调兵遣将,打算自蒙古绕道侵袭后金的参议扶起。 眼前的王化贞,却是手足无措,连一个字都发不出了。 百二山河,千里沃土,兵戈不休。 数名剃了发的假奴兵正排着队,亦步亦趋地从后金军中各真奴兵手中领取兵器。 这些假奴兵们,几日前还是地地道道的汉人。 可谁都没想到,正攻打皮岛的后金军听闻王化贞欲出,居然回师如此迅速,镇夷营几日前接到广宁参议王化贞的檄令,本在今日拔营而出。 李瀚领着兵将走了几里地,奴骑忽然四出。 平地上被奴骑合围,这对明军来说,相当于致命的打击,鸟铳发射繁琐,很多人都惊慌失措,施放更加艰难。 几息之间,奴骑便杀到眼前。 接着便是一阵的凄惨喊声,镇夷营参将李瀚不知所踪,全营除了战死的,余者便是逃也逃不脱,尽成了女真人的俘虏。 眼前这数百的假奴兵,都是不久前一战后剃发投降的,对于大部分人来说,主将败逃是最让他们绝望的。 既已被建奴捉了,就算逃回广宁,以那参议王化贞的脾性,也要被当做叛国之罪论死。 索性死心塌地的跟了后金军,做起女真人的家奴,帮他们背负兵械、甲胄,牵喂战马。 然而,这女真人的家奴,做起来却也并不比回广宁被那王化贞砍了要好多少。 如这般歇战之时,女真人就要让他们这些归附的汉人上缴兵器,连木棍、农具也不例外。 逢战时,又要他们提着一柄破刀当先冲锋,努尔哈赤更是定下一条极其苛刻的规矩。 “汉人降大金的,无斩获者,都将被当做明狗处决。” 北风刺骨,努尔哈赤身披铁甲,两侧由几名牛录掌灯以侍,见他勒马停住,面孔显得凶狠异常。 “那王化贞,可真是帮了本汗的大忙!” 闻言,镶白旗贝勒图尔格哭笑不得,大笑道: “王化贞的守城能力,不及熊廷弼万一,他这次绕道蒙古攻我大金,在大汗看来,就如毛孩子过家家一样,不堪一击!” “大汗,广宁防线已被那王化贞松动,我们大可长驱直入,一举拿下广宁!” 努尔哈赤一愣,随即血口大张,恣意地狂笑不止。 前几个月完全被熊廷弼和毛文龙一左一右,牵着鼻子打,劳师动众,却屡不讨好。 这个尴尬的境地,自己总算过去了。 说起来,还要好好感谢一下这个叫王化贞的明国广宁参议啊! 上次攻打蒲河、沈阳后,努尔哈赤完全可以趁势拿下辽阳。 他也知道,届时辽沈平原皆为大金版图之内,也就可以打开局面了。 可后来毛文龙那个贼厮,领着那帮岛军偷袭大金后方,以致于他不得不放弃刚刚到手的沈阳,回师兴京。 毛文龙来得快,跑的居然更快。 等努尔哈赤千里迢迢赶回去的时候,毛文龙早就抓了他的女儿穆库什,带着其余战利品,跑回皮岛去了。 后金大军恼羞成怒,攻打皮岛多日,却因春日开化,没有舟船而有劲无处使。 东江军坐占地利,与后金军守岛作战,那伤亡比例简直惨不忍睹。 不过让努尔哈赤放弃攻打皮岛的最后一个消息,是来自大明京师的。 本来,努尔哈赤估算岛内粮食所食不过数月,对于毛文龙这样一个身后之患,就算用耗的,也得把他活活耗死。 可好景不长,明国新继位的那个皇帝好像对皮岛这个地方尤为重视。 据说为了给东江军运输粮饷,在京师搞的动静特别大,还罢免了不少朝廷高官。 明国粮饷一到东江,努尔哈赤就知道,这个皮岛麻烦了,自己短期内强攻不下来,也不能放任不管。 皮岛这还只是眼下的麻烦,那个朱由校即位以来的所作所为,让努尔哈赤潜意识里,感受到了一丝威胁。 要是这个明国皇帝真把朝堂上的事儿捋顺了,大金可就不好办了。 在努尔哈赤想着的时候,数万后金大军也恍如阿鼻地狱的无常,静静等待在周围。 仿佛只听阎罗一声号令,便会化作燎原烈火,吞噬人间。 努尔哈赤逆光而立,任凭风刀切在自己本就丑陋粗俗的脸上,冷冷道: “传本汗的命令,今日夜宿此地,偃旗息鼓,明天一早,强渡三岔河,一破三岔河,直奔广宁!” 话音才刚落,图尔格还没来得及奉承一声,就见远方飞驰回来一名正白旗哨骑,于马上道: “禀大汗,明国参议王化贞听我大金南来,惊慌失措,竟半日未曾发下一道檄令!” “奴才还探到,三岔河一带的明军,全如惊弓之鸟,已吵闹开了!” “好,赏!”听这话,努尔哈赤哈哈一乐。 随即,他又侧身对图尔格道: “我说什么来着,那明国是有厉害的,但猪猡更多,王化贞,就是一只奇蠢无比的猪!” “这样的人,本汗喜欢!” “要是破了广宁他还没死,就捉他来见本汗,我要好好问问他,这番部署,到底是什么用意。” 图尔格也眉开眼笑,道:“熊廷弼的‘据防重险’,如今就这样不攻自破,王化贞作战,如同儿戏啊!” 两人正大笑,身后又奔一名镶黄旗骑兵。 “禀大汗,五贝勒急报,东江军又有动静了。” 话中的五贝勒,自然就是努尔哈赤回来时留下去盯皮岛的莽古尔泰。 努尔哈赤面上的笑容瞬间消散,想了半晌,斩钉截铁道:“告诉他,毛文龙要是闹出了什么乱子,本汗拿他试问!” 那骑兵肃穆地点头,换了匹战马,旋即再度飞奔而去。 第七十四章:重办王化贞 当天下午,紫禁城乾清宫。 经略主守,参议及兵部主攻,巡抚洪承畴则不问大事,谁也不支持,谁也不否定,明哲保身。 眼下摆在朱由校面前的两份奏疏,就是两个截然不同的道理。 紫禁城里的一念之间,几乎关系到整个王朝及辽东百万生灵的命运,作为穿越者,朱由校自然知道王化贞兵事就是一坨屎。 本来以为,让洪承畴做巡抚,与熊廷弼相辅相成,辽事也就有了办法。 但事情不是出在辽东,却是出于京师的兵部。 “这个王化贞,是傻子不成!”朱由校龙颜震怒,将折子劈头盖脸扔到太监身上,道: “召兵部尚书张鸣鹤进宫,朕要亲自问他!” 张鸣鹤出任兵部尚书方才三月不到,就要面临这场封疆大议,前来的路上,心中更是异常忐忑。 西暖阁内,朱由校一脚踹翻了桌案,其上堆积的本子立即洒了一地。 “叫广宁出兵自蒙古绕袭后金?” 见皇帝震怒成这样,余的宫人们都忙不迭的跪着收拾。 “朕都没有说话,你竟擅自管起辽东的事儿来了,张鸣鹤,你好大的能耐!”朱由校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 这次进来,张鸣鹤再没有先前那般硬气,却是畏畏瑟瑟地伏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多出。 他当然知道,自己是不知兵的。 “你倒是说说,你们口口声声提的绕袭之策,作用在哪?” “作用没见到,建奴却是从皮岛飞快的赶回来了,刚刚收复的沈阳,转眼又要放弃,王化贞守得住广宁吗?” “到时候,沈阳、广宁失陷,这个罪名,你们是不是还要摊到熊廷弼的头上?” 张鸣鹤哑然,心中更是虚得很,不敢嘴硬,因为这个事儿,的确是他们此前商议过的。 皇帝这次直接明说出来,可见是震怒到了极点。 朱由校愈发冷笑,道:“传谕,告诉叶向高,叫他好好管一管自己的门生故旧,别什么人都打着内阁首辅的名头,四处为非作歹。” “张鸣鹤,革职查办。”说着,朱由校负手转身过去,淡淡扫了一眼:“魏忠贤,交给你了。” “叫内阁拟个章程出来,继任兵部尚书的人选,朕今夜就要见到!” 听这话,魏忠贤狠狠一笑,将手一挥。 却见两名御马监太监从阁外走入,将瘫软在地的兵部尚书张鸣鹤分左右夹起,奔着宫外东厂大牢就去了。 待他们离开,朱由校又道:“派缇骑出京,前往广宁逮捕王化贞,押回京师,革职查办!” “朕、要重办王化贞!” “传谕,加孙承宗兵部侍郎衔,即刻赴广宁任参议。” 乾清宫外,日落西山,最后一缕阳光透过窗檐照射进西暖阁,映见朱由校分不清颜色的脸。 “只希望熊廷弼守得住辽阳吧。” “皇帝有谕,重办王化贞!” 紫禁城这边,缇骑四出,奔赴辽东。 几名缇骑在驿站歇了会儿,换上一匹马,又都是翻身而上,风风火火踏上千里征途。 翌日,清晨。 努尔哈赤踏马在三岔河沿岸,望着起火的几处明军营地,还有四处追击的后金骑兵,心中一阵冷笑。 王化贞将三岔河比作天堑,沿河设置六营明军驻守,意图利用地理位置,当做护卫广宁的前哨。 在努尔哈赤看来,明军就该如熊廷弼那般,坚壁清野,坚守不出,那才是正道。 回来之前,努尔哈赤本是带着要打一场恶战的准备,可今晨一战,驻防的明军没有得到广宁命令,慌乱了半夜,其中两营竟然不战而逃。 王化贞昏招迭出,就连作为大明敌人的努尔哈赤,心中都是哭笑不得。 这人,可真是大金之友啊! 太阳升起,荒草茫茫,远方渐现一队骑兵,努尔哈赤眸子一闪,握紧了马缰。 他知道,那是一队前往广宁探听敌情的哨探。 待这批人马走到努尔哈赤面前,为首的戈什哈下马跪在地上,道: “禀大汗,三岔河之后,王化贞以三千人守平西堡,两万人守镇武堡,一万人守闾阳驿。” “辽阳赶来的武靖营刘渠,已被我大金团团围困,今日便可将其首级,献予大汗!” “明军兵力分散,王化贞正于广宁收缩防线!” “熊廷弼呢?”努尔哈赤点头,随即问道:“他辽阳数万兵马,就只派了刘渠一营前来?” 戈什哈又道:“回大汗,熊廷弼放弃沈阳,收缩兵力,号称三十万,决意死守辽阳!” 努尔哈赤一愣,随即阴着脸点头下去了。 他一下子就明白,熊廷弼这是派刘渠带着武靖营送死来了,他自己是根本不会来广宁的。 本想等熊廷弼支援广宁,回头一口吃了辽阳明军,再拿下辽沈,现在看来,却是枉费心机。 自己的意图,竟被他看穿了! 努尔哈赤沉声:“这熊廷弼心思缜密,绝非王化贞可比,实为我大金之劲敌!” 加上沈阳撤回来这十几万人,在辽阳的明军,虽然没有熊廷弼放言出来的三十万如此多,努尔哈赤稍加估算,二十万却是有的。 熊廷弼善于城战,兵力又几倍于己,辽阳重险之地,环城架以重炮,若去强攻,这个伤亡,努尔哈赤想都不敢想。 明国火器发达,威力慑人,倘若熊廷弼集中大军到辽阳死守,大金军长途奔袭,供应不暇,实难拿下辽阳。 而且此时,毛文龙又出岛侵袭大金后方,若是长期耗在广宁,这个局面很快就要于自己不利! 不过,王化贞先前欲要出击,自己来的又快,现下虽在收缩兵力,固守广宁,却也根本就来不及了。 辽河坚固,三岔河后,平原之上无险可守,那王化贞却在各堡分兵,等着他去逐一击破。 这般不自量力的广宁参议,令努尔哈赤回想起当年萨尔浒之战,高岗上崩溃痛哭的杨镐杨经略。 他安抚一下打着响鼻的坐骑,扭头问道:“洪,你怎么看?” 单提起“洪”,很多人或许不知道,可提及他日后的另外一个名字“皇太极”,那可就是无人不知了。 皇太极,努尔哈赤第四子,现在的他,在后金中也被称作四台吉,洪台吉。 洪,就是他名字满语的发音。 洪台吉体格彪悍,面黑似炭,听见努尔哈赤询问,他便露出一口黄牙,狞笑道: “这叫做王化贞的明国儿,怕不是个傻子,天佑大金,朱明气数已尽了!” 努尔哈赤点了点头,很是满意。 倏地,他拔出佩刀,向众奴骑道:“先破诸堡,再杀去广宁,活捉王化贞!” 闻言,众奴骑“呜哇”乱叫一气,奔向平西堡。 第七十五章:血战西平堡 三岔河一战,王化贞部署的六个营,因未及时得到来自广宁的命令,战走不定,被后金军抓住机会,于一日早冲营溃散。 数万明军,战死的战死,投降的投降,今已尽覆于奴手。 王化贞那所谓的广宁三条防线,最外那条,随即告破。 努尔哈赤亲率六万八旗,三万假奴兵,号称二十万大军,渡过三岔河,直插西平堡。 西平堡下,舞着鲜艳旗帜的奴骑驰骋奔袭往来,马蹄踏着辽地的冻土,正奏出一曲令人畏惧的鼓点。 广宁副总兵罗一贯,甘州卫人,自幼由寡母抚养成人,性刚烈,言语耿直,累有战功。 在这之前,他曾在广宁升帐时,向参议王化贞进言,称辽东经略熊廷弼判断有理,努尔哈赤一听广宁兵动,必倾巢而来。 王化贞不听,执意出兵,令他先率三千残兵来守西平堡。 早先,听闻三岔河七营死的死,逃的逃,罗一贯就已令快马飞报广宁,欲死守待援。 眼下奴骑已至城下,援军依然没有消息。 罗一贯身着甲胄,将手狠狠砸在城砖上,望见远方烟尘滚滚,后金兵四面八方蜂拥而至,很快就将西平堡重重围住。 奴军中喊声四起,明军枕戈待旦。 很快,假奴兵们便将盾车、云梯、铁钩等攻城器具都推出阵前,准备大举攻城。 一片奴骑最前方,努尔哈赤望着城防不比沈阳之坚的西平堡,眼中露出些许不屑,道: “李永芳,本汗命你先去攻城。” 李永芳,辽东铁岭人。 晚明以来,辽地军将降奴第一人,努尔哈赤所收纳的假奴兵,此时尽都是李永芳统带,人数约在三万左右。 努尔哈赤让李永芳前去,也是听说了他曾与此地明军守将罗一贯为旧友。 能不打此地,直接去攻广宁,自然最好。 果然,深知主子想法的狗奴才李永芳,到了城下第一件事并非攻城,却是劝降。 “罗兄,大汗知你乃是一员虎将,在大明显不出你的才能,归顺大金吧,看看兄弟我,大汗何曾亏待于我!” “放你妈的屁!”罗一贯冷笑不止,探头出墙,怒声道:“逆贼!朝廷何曾亏待于你?自背叛大明起,你便再不是我的兄弟!” “跟你称兄道弟,老子恶心!” 李永芳也没觉得生气,毕竟降金以来,这种骂还挨得少了?早特么百毒不侵了。 他眼珠乱转几下,又抬声道: “罗兄,你不拿我当哥哥,可我还拿你当弟弟啊!” “刚才的话,哥哥我不会告诉大汗,此时你再投降,我愿在大汗面前与你共富贵!” “就你,也配做我哥?”罗一贯向下吐出一口浓痰,“当年是老子瞎了眼!” 须臾,他从部将手中结果一杆军旗,扬在空中,大声嘲笑:“逆贼李永芳,现在降了大明,我求皇上免你一死!” 闻言,李永芳的脸黑了下去。 自己前来劝降他,这罗一贯反又劝降自己? 这特么是赤裸裸的打脸啊! 这子,真是有病,好好儿活着不好吗,非要当什么忠臣义士! 不待李永芳下令攻城,在后早等耐烦的一名正黄旗牛录,已在人群中偷偷拉满弓弦,对准了城头大骂李永芳的罗一贯。 且听“嗖”地一声,一支箭簇带着破空声旋转而去,射入罗一贯左眼。 “将军——” 余的校尉们纷纷上前,将血流不止的罗一贯拉回来,围在左右。 罗一贯咬着牙,当即喝道:“尔等不要管我,放炮击贼,各自为战!” “莫要让奴贼近了城!” 不待多时,罗一贯将箭簇掰断,起身用血淋淋地独眼望向城下,大骂道: “狗日的奴贼,打不过爷爷,就放冷箭!?” 话音落地,西平堡城头炮声震天,明军引发火炮。 此时,后金兵尚还不知辽地明军各型火炮的准确射程,也没想到个西平堡,就有如此多的火炮。 奴骑密布在西平堡四周,直接成了炮火准确的轰击目标。 每一发炮弹落地,随着一阵震天动地的轰响,奴骑即人仰马翻、倒下一片,死伤累累。 李永芳回去后,被努尔哈赤臭骂一顿,随即亲自率领三万假奴兵蜂拥攻城。 该部明军人人为主将奋勇所激励,无一人言降。 半日过后,西平堡城下积尸几与城平! 假奴兵被真奴兵硬顶上前,冒着炮火,拼死攻城,三次将要破城,三次都被罗一贯率领明军击退。 一时间,战斗陷入僵局。 明军火炮实在太过凶猛,假奴兵本就是收拢残败明军而成,伤亡达到一个地步,便是真奴兵在后杀逃,也根本制止不住。 努尔哈赤有点难受,自己就待在西平堡明军火炮的范围之内,虽然女真八旗没有参与攻城,却依旧一直在损失旗丁。 李永芳那个狗奴才,叫他带着三万人去打区区三千明军的西平堡,都几个时辰了,这货居然打不下来。 李永芳更难受,前边敌军打不过,身后主子们更惹不起。 而且他也控制不住这些假奴兵,喊出的话人家根本不听。 其实也对,大家都是四处逃散过来的,就连最开始自己明军的上官都弹压不住,你李永芳又算是什么玩意儿。 老子想跑,你管的了? 李永芳确实管不了,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假奴兵们以飞快的速度跑离城下。 没过多久,督战的洪台吉坐不住了。 他上前去寻李永芳,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你干什么吃的,大金养你这么多年,连这些南狗都看不住?” 李永芳不敢嘴硬,怕这位爷一股气儿不顺把自己砍了。 到时候,就是努尔哈赤也不会为自己说话,他打碎了牙往肚里咽,只好回头去踹一名假奴兵,大声下令: “不许跑!” “都给我冲上去,敢后退者杀无赦!” 城头明军依旧炮火隆隆,炮弹就跟不要钱似的往下放,就连先前那正黄旗牛录都没想到。 明军守将罗一贯被他射中一只眼睛,反倒愈战愈勇,这哪还是印象中身体孱弱的南蛮子? 李永芳刚刚骂完几句,就被人踹了一脚,直接仰面下去,来了一个狗啃屎。 “谁踢我!” 待他愤怒地起身,抬起头一看,却是怒火顿消,笑眯眯地道:“主子…您、您怎么回来了?” “放心吧,我定会让这些狗奴都回去攻城。” 自然,踹他的是洪台吉。 后者现下也没那么生气了,只是将手按在佩刀上,静静道:“父汗怕你一个人打不下来,叫我带着镶黄旗来帮你。” 李永芳擦了擦汗,再一望眼前这些全副武装的黄甲步甲,这岂不就是说明大汗已对自己不满? 想到这里,他更是心下一窒,这下怕是要完球了,一个的西平堡三万人打了半日没打下来。 估摸着这次回去,自己八成是不用再带兵了。 第七十六章:捉一个,再砍一个 且说,毛文龙所处皮岛粮饷告罄,便自请监军入岛。 朝廷设都监府,左兵监王体乾自天津入海,亲自登岛,进来后才知道,皮岛军民忍饥挨饿已经到了何种地步。 还朝后,王体乾将所见所闻尽数汇报给天启皇帝朱由校,甚至还有些夸大其词,其意明显。 后来,朝廷向皮岛连续两批运送粮饷。 第一批,是前来献俘的镇江参将陈继盛,自京师带回去了近四万石军粮。 陈继盛赶回的时候,恰逢奴酋努尔哈赤之子莽古尔泰率正蓝旗大举攻岛。 毛文龙守岛作战,待奴兵至,锐炮齐发,纵老奴亲至亦不能奈何。 东江军数败奴兵,杀奴无数,但苦于粮饷不够,不能扩大战果。 这四万石的军粮,每日两餐,足够岛内一万余东江军食用一个月有余。 自然,毛文龙紧张日子过惯了,突然来了这么多军粮,他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下一批。 于是他下令,在以往两日一餐的基础上再增加一餐,变成每日一餐。 另外,这批来自北京的粮食,也被毛文龙分出一半用来照顾来投的辽民,基本缓解了东江军粮食不足的窘境。 没有多久,第二批到了。 这第二批不是从天津港口,却是自山东而来。 登莱两府,与辽左隔海相望,接到圣谕的袁可立,自上任登莱巡抚以来,便四处搜集粮食。 粮食一齐,他便从蓬莱水城将粮食押运上船,星夜送往皮岛。 袁可立运来的这批,足有十二万石。 此前,毛文龙虽已重创,朝不保夕,但现在粮食充足,便主动出击,数袭奴营,莽古尔泰围岛不成,大丧士马而退。 在那之后,老奴接到广宁消息,率大批后金兵飞奔而去,只留莽古尔泰驻于朝鲜义州,紧紧盯着毛文龙的动向。 毛文龙率军还岛后,又得了大批后金军的物资器械,即着手整饬军备,编制残兵,不在话下。 自古以来,为帅者最恨监军,忌其掣肘又讳其诽谤。 去岁毛文龙自请监军,请内臣至海监督,以堵朝廷悠悠之口,免于积毁锁骨,既安皇帝之心,又使岛内境况为皇帝所知。 就此看来,这起码让岛内转危为安。 是日,毛文龙领二次至岛内的左兵监王体乾检阅各营,和盘托出了自己打算出兵袭击锦州的计划。 回到中军帐里,毛文龙请了一斛马奶酒。 昔日,他曾于抗倭援朝战役中左臂中了倭寇一箭,举盏事尚显艰难。 只听他道:“贫瘠化外,没有什么可招待左兵监的,今日只能以酒代茶了。” 王体乾犹豫片刻,接到手里正要一饮而尽,喝了半杯,却是捂着嘴再也喝不下去。 马奶酒,久于内廷的王体乾入口后只倍感酸涩,片刻后又觉得带有些许腥膳味儿。 这般味道,使他禁不住皱起眉头,摇头笑道:“这个东西,咱家真是喝不太惯。” 毛文龙一直看着,得知如此,也不勉强。 身侧坐着的养子毛承禄,今岁才因功升任了镇江副总兵。 他年华而立,多年随毛文龙征战漂泊,面容黑中透红,目光如炬,始终对内官没有什么好感,即便这位内官帮了他们整岛的军民。 王体乾才放下,毛承禄便是一昂头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陛下说了,将军支撑海外,独奋孤忠,久苦资粮厄戾之供,实在不易。朝廷于今岁,要补全东江镇积欠的所有粮饷。” “皇上真是这般说的…?”毛文龙一向平静的面色变得有些激动,他将手中马奶酒一饮而尽,道: “皇上圣明,我毛文龙死而无憾!” 他又道:“昔韩信背水列阵,是置之死地而后生。职有辽兵一万七千,不怕风雨,不惧饥寒,尽是耐苦善战的好儿郎。” “职所辖,各个持着必死报国之心,为君牵制奴后,今得了粮饷,是该进取,克复辽土。” “取地图来!” 说着,毛承禄将一副粗糙的地图铺展在毛文龙等人面前,指着一个地方,说道: “此处为义州,在朝鲜国境内,此时莽古尔泰所领正蓝旗,便驻于此处,无恶不作,又对我皮岛虎视眈眈。” “我父帅的意思,就是大军今夜起出岛,昼伏夜行,奇袭义州,打莽古尔泰一个措手不及。” 说着,毛承禄露出令人胆寒的笑容:“最好,是将莽古尔泰的脑袋,送回去给老奴!” “哈哈哈!” “我看,此番那莽古尔泰是在劫难逃了!” “吃了皇粮,就要为皇上办事!” “咱们先一战捉了老奴的女儿,再一战砍了他的儿子,听闻老奴患有旧疾,这还气他不死?” “若是这还气不死,那就再砍一个,老奴儿子多,咱们的刀也锋利!” 东江军众将说起出岛作战,一个个摩拳擦掌,都是十分自信,常人看来十分凶猛善战的女真人,在他们眼中皆如同玩具。 “承禄说的不错,我就是如此想。”毛文龙也起身,毛承禄随即坐下入列。 这时,王体乾皱起眉头:“广宁线报将军可看过了?” “职下自是看过了。” “朝廷患难,我东江军深受皇恩浩荡,不能不救西边,广宁的王化贞能力不如熊经略。” “眼下广宁兵力四散,能守得住几日,我们带兵在外的,心里都有数!” 毛文龙说到这里,特意瞥了一眼王体乾的面色,发现没什么太大变化,才又自信满满道: “此刻,奴贼主力都被老奴带往广宁,熊经略苦撑辽阳,那莽古尔泰所部只有万余正蓝旗甲丁和数万假奴兵,根本不堪一击!” “莽古尔泰这颗头,要拿来送予皇上,报效大恩!” 王体乾心中仍觉得不靠谱,自辽地兴兵以来,对上建奴都是败多胜少。 一万多真奴,数万假奴,合起来几万大军,一万多东江军就能打得赢? “将军这是与咱家说了心里话。”思虑半晌,王体乾才起身道:“皇上出宫前嘱托咱家,不要对战事指手画脚。” “将军此番明言出来,咱家听了,心中敬重,然战事上委实不好多说,全凭将军自行决断。” 王体乾的话,让本来担心监军掣肘的毛承禄心中暗暗放心,看过去的神色,也就此缓和不少。 这时,王体乾又举起马奶酒,道:“咱家不能亲临战阵,唯有赠将军一言。” 毛文龙忙道:“左兵监请讲!” 不待王体乾说话,诸将纷纷注目。 “虎骑绝岛跨云出,声势雷霄震辽左!”王体乾说完,将马奶酒一饮而尽,笑道: “祝将军一战得胜!” 第七十七章:真假消息 春夏之交的节气,辽地依旧大风呼啸,气候异常。 北风穿过丛林,发出瑟瑟呼声,吹打在行走间的东江军兵士身上,显得越发寒冷。 探听到广宁战况,毛文龙请示了朝廷的左兵监,指定好了战策,决定再次出岛作战。 这次,他们的目标,是莽古尔泰率建州正蓝旗驻扎的义州城,属朝鲜国境。 毛文龙名为请示,可王体乾却也知道,他们根本不想让自己对战局说三道四。 那番请示,不过是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下罢了。 王体乾曾在辽阳宣旨时见过大名鼎鼎的辽东经略熊廷弼一面,当时,后者的态度就让他不敢恭维。 直到现在,王体乾回想起来,还觉得那次经历实在是尴尬异常,是难以抹除的黑点。 毕竟不是头一次出来,毛文龙对这附近极为熟悉,很快选定了一处地点,作为部队临时驻扎的营地。 这里曾为辽人的村庄,几年前毁于战火,就位于树林后的半山坡上,尘沙掩盖下,仍能看见枯焦的骸骨。 选定此处的原因,一是因为前方树林能为大军遮掩行踪,二也是因为位于半山腰,居高临下,可攻可守。 毛文龙此时带出来的兵士当中,就有一些曾世代居住于此。 东江军的人都知道,时下朝廷的情况已经很不容易。 天启元年四月起,皇帝特遣监军至岛,了解了岛内境况后,便于京师筹措良乡四万石,自天津入海,发往皮岛。 此后,皇帝谕旨,特设登莱巡抚一职。 袁可立赴蓬莱上任后,第一件事就是拼命加强对东江军的补给接洽。 毛文龙曾从登莱前来送粮的人口中听到,袁可立这十二万石粮草是如何凑的。 他将朝廷发下来的军将用于同客商买米,大部分都发往了东江,余下的那些,登莱两府兵丁糊口尚且捉襟见肘。 想到这里,站在营墙上的毛文龙暗自捏紧了拳头,熊廷弼主辽,袁可立抚登莱。 自辽东陷落,内外民生凋零,粮食、布匹,连年有花费而无出产,朝廷于各镇都有不同程度的欠饷、欠粮。 就是这样的情况下,还是从牙缝里挤了十六万石的粮饷。 这前后十六万石的粮食,虽然不多,但这些粮食对毛文龙来说,却比之前五十万石,一百万石都更令他感动。 正想着,外面忽然传来动静,使得周围东江将校都变得紧张起来。 须臾,从树林中走出一队草人,为首的伍长将盖在头顶的篙草掀开,带着其余几人整编而回。 这名外出探听情报的伍长,名唤李世基,祖籍陕西,后迁至海州,去年底随一批辽民入岛投奔。 毛文龙见他眼有精光,勇猛敢斗,便委任他做了一队哨探的领头伍长。 李世基回来,不知带着何种消息,时好时坏。 毛文龙在营墙上望着这一队人各个归营,忽然开口问道:“怎么挂了彩?” 李世基一愣,随即手中带着血迹的佩刀扔到地上,丧气道:“将军,的无能,此回本能救一批辽民。” 毛文龙没有吭声。 这时,毛承禄上前,扯下李世基肩膀上的破布,霎时间,鲜血淋漓。 他见内中创口已然生脓,便是问道: “怎么样,疼吗?” 李世基咬牙,反是将胳膊一甩,蹲在地上哭道: “不疼,只是那几名辽人女子,尽都被奴骑掳去了。我、我怎么就没能救下来!” 毛承禄呵呵一笑,不置可否,随即转头望向毛文龙,沉声道:“将军,是箭伤。” “遇见鞑子的哨马了?”毛文龙向下审视,静静问道。 “是,在义州城十里外的一处村庄,莽古尔泰刚收了老奴自广宁传回的线报,称西平堡战事艰难,要他看住我们。” “莽古尔泰被老奴臭骂一通,恨我军在后搅局,一图报复,将庄内辽民及朝鲜男丁尽屠。” “西平堡…那是罗一贯在守吧,他是个猛人,若是兵力相当,老奴也不一定打得过他。”毛文龙喃喃几句,旋即问道: “你擅自行动,去救人了?” “将军,要是您,看见无辜女子被奴骑追赶、掳掠,您能袖手旁观吗?”李世基有些不服。 毛文龙斜睨他一眼,冷冷道:“现在是什么时候,救这几个女人重要,还是收复义州重要?” “李世基,你跟了我快半年了,鞑子的脑壳也砍过不少,凭战功,你该是个千总,知道自己为什么直到现在,还是个伍长吗?” “的不知…”李世基闷头嘟囔道。 “是不明大势!”毛文龙毫无征兆地怒了,“莫说义州城外,就是整个辽东,每天要有多少百姓被屠?” “救、你救的过来吗!?” “此番出岛,圣上对我东江寄予厚望,要是因你而坏了大事,没能拿下莽古尔泰的狗头。莫说你,就是我,也愧对圣上对东江的恩德!” 李世基惶恐不已,忙道:“将军,的知错了,日后定不再擅自行事!” 毛文龙收了脾气,言语依旧镇定,轻声道:“戴罪立功吧!” “还有什么消息?”这时,毛承禄才是问道。 李世基将手一挥,带来一名穿着后金军甲胄的汉人,道:“将军,这是的抓的假奴,主动逃来的。” 那假奴被亲兵押缚上前,直接“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我实在不知将军到此,我不愿与女真人杀戮百姓,便自义州逃出,一路往东,只是想投奔皮岛,告诉将军金军动向…” “没想在这里遇见了将军…” 毛文龙不为所动,一言未发,心中却是在想,莫非此人是因李世基暴露了行踪,莽古尔泰派来刺探我军情况的。 这个可能性,毛文龙不得不防。 近些年,后金从他这里学走不少细作刺探混入,偷营劫寨的招数,此人若真是后金细作,身后必有大股部队埋伏。 许久之后,毛文龙望向他,冷笑道:“你能逃出来,命还真是挺大。” “说说你的消息。” 假奴竭力自证,匆匆道:“莽古尔泰决定在义州屠戮一番,便带大军东犯皮岛,千真万确!” 毛承禄道:“有多少人?” “披甲鞑子八千,奴骑一千不到,另有裹挟的汉人两万,为之驱使。” 听这话,毛文龙再度冷笑几声,与毛承禄交换了眼色。 毛承禄拔出佩刀,架在这假奴的脖子上,杀意顿起,问道: “你子说假话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我怎么听说义州的正蓝旗有一万多人,假奴好几万呢?” “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爷这就砍了你的脑袋!” 第七十八章:复土 前日,毛文龙曾得了新的哨报。 道努尔哈赤带走了几乎全部的兵力,只给莽古尔泰留下了一万真奴,两万假奴。 这份哨报,与先前一万多真奴,数万假奴不同,却与这假奴所说的不谋而合。 毛文龙望着底下被养子稳稳压在脚下的传信假奴,眼眸微动。 此次他亲率大军出岛,深入险地,偃旗息鼓,费了这般大的苦工,绝不只是为复义州而已。 “没有别的话,要与我说了?” 听毛文龙发问,毛承禄将刀离远些,使那假奴得以起身。 只见他拜倒在地,狂磕头不止,连声道:“将军,那莽古尔泰派了一队人马到大虫江边,扎排木筏,像是在为渡河强攻入岛做准备。” “我所说真实与否,将军一试便知!” 天色渐晚,毛文龙扶着佩刀的手轻动几下。 良久,却是轻轻点头,说道:“绑了,押进去。” 待这假奴被五花大绑,塞了满嘴的麻药、棉花带走,许多东江军的将士也在暗中嘀咕。 “真的假的,鞑子又要攻岛?” “不要聒噪,且听将军如何决断,我等听命便是!” 毛文龙想了半晌,将近来所有消息结合起来,发觉这消息愈发真实。 倏地,他握着佩刀的手紧了紧。 如果这些消息是真的,那自己有办法让义州城不攻自破,可话说回来,消息如果是假的,自己就要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到底…信、还是不信呢。 事实上,毛文龙驻军皮岛,作用有两个。 其一,大明版图自广宁至辽阳再至皮岛,连成了一条线,而又通过皮岛接连朝鲜,使得朝鲜国内也能对大明情况加以了解。 东江军骚扰后金时,也使得朝鲜国内压力减轻,派出更多兵马北来,与之配合。 其二,东江军驻扎在皮岛,引得数万饱受后金奴役的辽民、朝鲜人民投奔。 平日,毛文龙虽固守一岛,却细作四出,分布在后金老巢赫图阿拉附近散播谣言,劝说百姓做东江军的内应。 老巢处处是反抗压迫的百姓,不少招降的汉人将领有又频繁被毛文龙策反。 后金之内,奸细遍布,几乎每一个汉人,都是东江军的来袭时的内应。 努尔哈赤因而对汉人愈发的恨之入骨,用汉人、信汉人更少,对辽民欺压更甚。 然而,越是激烈的压迫,就越是容易激起反抗。 辽民的暴动一浪高过一浪,皆与东江军里应外合,努尔哈赤在赫图阿拉时,整日提心吊胆,防内防外,苦不堪言。 在西面,熊廷弼的铁桶政策,让他无处下嘴,又有东江军扬帆海上,时刻骚扰。 如果不是这次王化贞这个蠢材擅自行事,努尔哈赤根本找不到机会出兵向西。 毛文龙知道这些道理,所以最后,他选择相信。 放手一搏。 三日前,莽古尔泰纵正蓝旗女真兵,屠戮义州城外一辽民、朝鲜人合居村落。 至少数百人,横遭此难,其人神共愤之举,得此消息,东江军万众一心,人人高喊诛虏。 就此,毛文龙对义州的战略逐步展开。 若可一战擒拿鞑兵大头目莽古尔泰,自可堵住朝中悠悠之口,向紫禁城里的圣上证明,东江军值得他这份肯定。 鸭绿江支流,有一段时人称作“大虫江”的河口,东南流经废博索府,南流合于鸭绿江。 河口水流湍急,暗石密布,兵马南行。 假奴所称大虫江几里处,一支万余人的明军正偃旗息鼓,静悄悄的行军。 河口岸边,正立着一座不大不的奴营。 奴营口子开向江河,其中正有两千余真奴兵对一万余假奴兵拳脚相加,喊着不知名的屁话,不断抽打。 广柔平原,阳光刺眼,且并不温暖,许多真奴看管汉人为自己干活之余,也都聚在一起用女真语交头接耳的闲谈。 此时,两河岸边,正有无数明军悄悄摸了上来,望见真有奴营在此扎排木筏,人人都是欢欣鼓舞。 此刻,他们都恨不能直接冲将下去,将这批鞑兵尽数乱刃砍死,以消心头之恨。 鞑兵在他们眼中,不是恐惧的代名词,既是向朝廷证明自己的功勋,又是报仇雪恨的绝佳机会。 奴营外,正有游骑来往巡哨,营内又有身着铁甲,装备精良的奴兵站岗。 他们各个面露不屑,根本没有料到自己即将大难临头。 “将军,动手吧!”毛承禄趴在毛文龙身侧,不住地催促。 毛文龙静静等待,却并未说出一句。 这时,三名奴骑远远而来。 其中一人喊了句鞑子话,便将刀枪备在马上,跑到众人的前面解了裤带,尿起尿起来。 这尿,腥黄之余,又带有不少臭味。 味道传到了坡后的东江军兵士鼻中,不少人都是捏住鼻子,手也紧紧握在了腰间的刀枪上。 解手的鞑子正舒爽时,后面两个奴骑也指着他哈哈大笑。 忽听前方一片喧哗,几乎在一瞬间,一支箭簇射穿了正解手鞑兵的喉咙。 这鞑兵松开裤带,捂着正不断冒血的伤口,带着不可置信的神色,如一座山般轰然倒了下去。 “众将士,报效皇恩的时候到了,随本帅杀虏!”毛文龙拔出佩刀,第一个跳了出去。 毛承禄也狂叫几声,抢先将那鞑子首级割下来,舞在半空,紧跟着毛文龙冲了上去。 “杀虏、复土!!” 霎时间,两侧明军纷纷跃起,骑兵、步兵皆如排山倒海之势,向下方奴营滚滚而去。 奴营内外,鞑子们惊慌失措,正欲组织抵抗。 忽然间,被奴役许久的假奴们纷纷复起,捡起石头,夺过兵器,奋而转身与真奴厮杀到了一起。 毛文龙领着明军一经杀到,两千余鞑子的队伍鱼惊鸟溃,逃窜的人马哭嚎声惊天动地。 “明兵到了!” “明大兵来了,快跑!” 大虫江水势汹汹,就挡在鞑子们的前面,仿佛冥冥天意。 明军亦如决堤之河,自上而下,近身砍起鞑虏来,又如砍瓜切菜,奋勇无比。 就连那些先前被奴役的辽人,此刻也都转身投入明军阵营,将后金兵杀的人仰马翻。 莽古尔泰本欲扎排木筏,再渡河而上,攻下皮岛,以搏老奴一慰。 却没想到,毛文龙竟信区区一假奴之言,领东江军倾巢而出,杀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被解救的辽民纷纷上报,将莽古尔泰于义州附近的各物资所在说了个一清二楚。 令人意外的是,于此附近几里处,就有一处正蓝旗的马营。 木筏被毁还是其次,真正让莽古尔泰伤筋动骨的是这两千真奴的伤亡,还有几处马营数千战马的损失。 不久之后,毛文龙骑在战马上,冷眼看着东江军众人收缴遍地的战利品。 须臾,他又望向义州方向,抛去一个不屑一顾的眼神。 第七十九章:义州之战 上 明、朝边境,义州。 德格类,努尔哈赤第十子,生母为富察大福晋,曾随阿巴泰征喀尔喀,如今领正蓝旗巴牙喇卫队,驻于义州。 这天一早,德格类正睡得安稳,晨日的阳光自窗檐射入时,他拍了拍昏沉的脑袋,坐起身,喃喃了几句鸟语。 须臾,德格类开始披挂甲胄,高喊汉人婢女给自己端上一盆洗脚水。 然他徒等了半晌,竟无一人前来。 不知怎的,德格类心中有些惊悸,遂匆匆穿戴好了甲胄,推门而出。 四方三进院落的院落内,一片狼藉。 所有汉人仆从,巴牙喇护卫,正蓝旗甲兵,此时皆无踪迹。 即便昨日得到探马消息,称毛文龙率东江军出岛踏破大虫江兵营时,也没有令他这样手足无措。 德格类愣在原地,暗自将手紧紧握在了腰间的佩刀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方才走出院落,顷刻间,一支箭簇带着破空声射来。 德格类翻滚避开,抬起头,却见到了令他无法置信的一幕。 此时此刻,院外正横七竖八躺着数十具一身白甲的巴牙喇卫兵,各个血肉模糊,街上也尽是汉人、女真人的尸体。 “人呢,人呢!?”德格类有些发狂,他呛啷一声拔出佩刀,纵马而去。 奔了不远,迎面而来一名正蓝旗牛录。 总算见到活人,德格类定晴一看,见这牛录满头大汗,腰间带伤,跌跌撞撞的奔到眼前。 “十贝勒!” “义州城里混进了细作,道明军已经破城,呼令尼堪们留起头发,反我大金。” “如今内外消息断绝,请十贝勒速去城外寻五贝勒!” 德格类瞠目,死死攥着这牛录的手,仍在重复:“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那毛文龙,是如何不声不响来到义州的?” 牛录顿足,拉着德格类道:“十贝勒,您是大汗之子,不能久留。城中大势已去,明军就要杀到了,快走!你快走!” 德格类终于回过神来,顾不上这牛录,转身向南一路飞奔。 昨日深夜,终于挨到明军兵马攻来,被毛文龙策反的汉人于城南放火为号。 压抑多时的明、朝百姓个个奋勇,与明军内外呼应,一时之间,义州城中,掀起了一场针对女真人的屠戮。 义州城以南数里一村庄之中,鹅黄色的野花被烈火侵蚀四碎,大批正蓝旗后金兵,正于此处驻扎。 硝烟消散,庄内持续数日之久的呼叫声,也逐渐停歇。 莽古尔泰攻取朝鲜义州,却并未打算继续镇守,于此进行一轮掳掠、屠戮时,也派了一队人马前往大虫江口,编排竹筏,伺机再攻皮岛。 前日,他领大队人马自义州而出,暂驻庄内,只留德格类率巴牙喇护卫及少量真奴留守。 在莽古尔泰看来,毛文龙根本就不敢,也不可能出岛,自己哨骑四出,他能跑到义州来,更是天方夜谭。 庄内,几名女真妇女,正围着原本住在庄中的汉人、朝鲜女子,口口声声骂着什么。 “这些尼堪,一个个细皮嫩肉的,生来就是为了勾引男人!” “把她们衣裳都扒了!” 女真妇女们粗鲁不堪,她们吵闹一阵,纷纷上手,将被掳的汉人、朝鲜女子身上仅有那几件破布撕烂,露出白花花的一片肉体。 一名女真妇女上前,捏住一名面容姣好的汉人女子的脸,毫无征兆地,吐了一口腥臭的浓痰。 “就和狐狸精一样,让我们自家男人见了,哪能不受这尼堪的勾引?” 这汉人女子早已被众鞑虏侮辱、鞭挞的去了半条性命。 此时,她低着头,干裂的双唇无力地喃喃着什么,也不知是死是活。 几名女真妇女围在周围,又打又骂,摸摸自己的粗鲁长相,再望望这些汉人女子的白皙面容,总觉得不过眼。 众女真妇女商议一阵,自附近桌上拿了几把刀握在手里,围上前去,竟将绑在木桩上的汉人、朝鲜女子双乳生生剜去。 霎时间,凄惨的嚎叫声再度响起,满地的血肉模糊。 这还没完,女真妇女因嫉妒汉人女子长相好看,又取了火炭,一个个去烫烂她们的脸。 在不远处的一个屋内,被关在一起的几个辽民男子眼睁睁看着自家女儿、妻子被女真人凌辱,唉声叹气,义愤难平。 有人忍耐不住,就要冲出门外。 “你疯了!”另外一人赶紧拉住他,直接扇了一巴掌,“大军就要来了,你这时候出去,岂不是让鞑子察觉?” “可、可是…”那男人被扇了一巴掌,颓然坐到地上,“自己的女人受辱,我却坐在这里,等什么大军。” “莫不如冲出去,只要杀了一个鞑子,就算报仇!” 庄中,莽古尔泰听了哨骑探报,站起身来,斜睨了一眼堆到屋子角落的几个汉人女子尸体,冷冷道: “余下的,全都砍了,那东江毛贼出岛了。” 话音刚落,身着亮白色甲胄的德格类持着佩刀冲了进来,见他浑身的血迹斑斑,还受了伤,莽古尔泰皱起眉头,低声问: “你这是怎么了?” 德格类,努尔哈赤第十子,生母为富察大福晋,曾随阿巴泰征喀尔喀,如今领正蓝旗巴牙喇卫队,驻于义州。 “五哥,你还有心思玩明国女人?”德格类望着屋子角落已不成人样的汉人女子,匆匆道: “毛文龙已到义州,义州城陷,马营被毁,你等的大虫江口竹筏,也尽都被毁了!” “你说什么??”莽古尔泰一下子起身,眼中闪烁着寒光,“十弟,你可知道,造谣生事,是什么罪名!” “你看我的样子,像是在造谣吗!” 德格类出城时,目睹明军蜂拥进入义州,明、朝百姓欢欣鼓舞,夹道相迎的场面,便知大势已去。 说话时,也与莽古尔泰四目相对。 “你想要怎么办,义州已经丢了。”须臾,莽古尔泰坐下,喘着气问道。 “留下五千人殿后,你我带着其余兵马北上,去找父汗请罪!” 待他说完,莽古尔泰紧紧看了一眼,冷笑道:“德格类,我看,你是被南蛮子吓傻了吧。” “东江毛贼,一共才多少人。” “他会用细作,我就不会?”莽古尔泰起身,大步走向屋外,道: “义州城内,尚有我不少女真族人,此时应当折返回去,取了毛文龙的人头,献给父汗。” “毛文龙要出来找死,我怕什么!” 第一百三十五章:那昏君定不得善终 少时,老妇人端上一碗热气腾腾的元宵。 原来这元宵在明代时,是民间常备小吃,并非要在上元节时才会刻意食用。 上元节,很多人更注重的是宫中盛大的鳌山灯会,还有民间自发组织的庙会、灯街。 至于元宵,不过是晚宴时增添节日氛围的一种食物罢了。 朱由校低头,嗅到桂花香气,见雪白的糯米团,一口咬上去,流沙甜馅流露而出,唇齿留香。 在朱由校看来,宫中御膳相比民间小吃,实在有所不及。 珍贵的用料,不过只是徒有其表,哪有这碗元宵给朱由校带来的感触更深。 瞥见身后王朝辅吞了下口水,朱由校微微一笑,挥手道:“婆婆,为我身后这些弟兄每人也来一碗,别傻站着了,都坐吧!” 语落,几名锦衣卫与王朝辅这才拘谨地坐在另外一桌,大眼瞪小眼,等着属于自己那碗元宵。 不多时,几碗元宵分别被端上桌,旋即,饥肠辘辘的几人含着对皇帝的感激,抱起碗小心地吃着。 数月之前,压抑的宫中生活,令穿越来没多久的朱由校,身心俱疲,百般不爽。 亲征数月,又提前返京视察民间,这青山绿水,这善战将士,乃至老妇烹调的一碗简食,都使人心旷神怡。 朱由校正美美品尝,却见两名青衫书生来到小店,挨着旁边桌子坐下,要了两碗元宵。 等待之时,两人也是各有神态。 一人面带忧色,不是左右去看,好像害怕着什么,另外那人则显得略微粗狂,脸上满是不屑。 只听他们放低声音开始交谈。 “人道朝廷西南大捷,皇帝还未回宫,这京城内外,就已是流言四起。” “有人说,等皇帝回宫,此番大捷,又要颇事宴游,优人杂剧不离左右。” “哼!”另外那人喝了口老妇人赠送来的水,道:“听说那皇帝即位后,日日不离走马,驰骋南海子射猎。” “如此便也罢了,还日日与那魏阉厮混。此番皇帝出京,番子们屡兴大狱,我朝恐有王振、刘瑾之祸重现…” 另一书生闻言,大惊失色,忙将他嘴捂住,在旁低声警告: “说话注意些,今时不同往日,君一番话,要是被东厂听了去,不论前途是否堪忧,性命怕也不保了!” “前段时日,苏州复起大狱,魏阉以魏良卿之事,使番骑往苏州逮了五名士子。” (ex){}&/  朱由校垂下眼眸,轻轻摇头,却是微笑上前,拱手道: “听二位谈论那昏君与威严,在下颇感兴趣。” 二人抬头,惊讶于朱由校的风流俊逸,心中已将他认定为富家子弟,旋即一脸的戒备神态。 朱由校坐在两人之间,平静地道: “不用怕,我只是个外乡人。” “那昏君若真如此不识忠奸,那定是不得善终的,只是我有一事不明。” “按说昏君纵容魏阉做了如此多的坏事,怎么不在新南亲自上阵的时候,被土兵一枪刺死呢?” 朱由校侃侃而谈,本是想与他们玩玩,却见两名书生纷纷起身,不仅没有放松,反显得更加惧怕。 “你、你这一口官话,如此流利,还说自己是外乡人!”一书生指着朱由校,心胆发寒。 这人究竟是谁,为何要诓骗他们,为何气质如此出众! 朱由校没有说话,两人正欲转身离去,却被几名大汉挡住,遂转回身来。 他们暗暗使了眼色,揣揣问道: “小兄弟,那皇帝乃是天子,该不该死,自有天数,可能是他命好不该绝…” “皇帝、他可是昏君啊!按你们说,这样天怒人怨的皇帝,老天爷怎么不一雷劈死他呢?” 朱由校冷笑道: “既是方才说的愤慨,现在又有什么怕的,昏君就是昏君,圣君就是圣君,洗不白,也抹不黑!” “真有骨气的,就在这街上喊出一句,叫世人知道汝等心中所想。” 两人皆显得害怕,不断去看街市,发现一切如常,已许久没有番子经过,才是松了口气。 “可不敢如此说。” “小兄弟,你到底有何事见教?” 朱由校渐觉无趣,遂问:“你们所说那五个自苏州抓来的秀才,正于何处受刑?” 两书生渐渐放心,一人回道: “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就在东华门旁的白家巷里,慕名而观者甚多,你过去便知道。” 朱由校微微颔首,转身吩咐王朝辅留下结账,方欲离开,没走几步却又是足下一停,回首道了句: “多谢。” 第一百三十六章:一条大鱼 目送几人离去,望着他们的背影,两人面面相觑,与缩在最内那老妇人心中生出一样的想法。 今日所见这位小官人,必非凡人。 白家巷这个地名,自明初时就已经存在于北京,据传其来源,是因前元权贵府邸曾设于此。 作为距东华门之东厂衙门最近的一处民巷,这里并没有士子们风传的那般风声鹤唳。 恰好相反,番子们整日从街上走过,似乎并未对这里的百姓造成什么影响。 相比往日士子动不动就要聚众讲学而言,百姓们都是乐得清静。 因其地理位置特殊,加之如今魏党势如中天,这条民巷中有不少民房都被达官显贵们花高价买下,置办了房产。 更有人于此开设酒楼,就为能接近那位手握生杀大权的厂公。 朱由校来时,就见到许多达官显贵进进出出,带着王朝辅等几人,刚刚走入民巷,远远就听得人声鼎沸。 “此人口出狂言,污蔑东厂尚公,鼓噪苏州士民,聚众谋反。处决以前,在此戴罪立枷三日,以儆效尤!” “今时,是第二日!” 喊话的,是个东厂的小档头,腰间别着佩刀,脸上有一道骇人的疤痕,引人心惊。 话音落地,数名东厂番子上前,轮番宣读这人的罪名、罪状,朱由校则在人群最后止步,静静看着。 王朝辅紧张望着皇帝的面容,实在猜不出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还是本就胸中淡然。 他思忖半晌,喟叹一声,试探性地道: “小爷,这事儿我们还是不要出面的好。” 上面那名犯人,因被暴晒得久了,嘴唇干裂,加之枷锁沉重,在他手、脚关节处深深勒出血痕。 空气中隐隐飘散出一股血腥气味,许多士子都是拧紧眉头,为东厂的凶恶所不满。 这点血腥味道,闻在朱由校的鼻子里,就好像根本不存在一样,他深深吐息,“嗯”了一声,向忐忑不安的王朝辅回道: “我们继续看。” 番子们仍在宣读,眼见今日这事,应该就要这么过去,朱由校倍感无趣,转身打算离去。 还没等转身,就听身前几名士子在互相议论。 “我们救不了颜佩韦,还是走吧!” (ex){}&/  感受到朱由校的目光,方行令挣扎着抬起头,四目相对。 旋即,方行令周身一顾,竟发现同行士子们,都屈从在厂卫的淫威之下,瞪大了双眼,流出两行清泪。 见士子们没了动静,档头冷冷一笑,道:“你这书生,方才大声大声呼号,亦当以大不敬论处!” 言罢,几名番子跨步上前,就要抓了方行令而去。 “等等——” 正要带人离去,听得此言,番子们惊异地转身回望,却发现一名俊俏官人,正带着几人,静静立于原地。 “这个人,你们不能抓。” 听朱由校说着话,档头也开始细细打量,面孔骤变。 眼前这位,一副好面相,浑身服饰也是用料上乘,手里那把川扇更不是寻常人家供得起的清玩。 他思忖片刻,也知道这皇城内外,随处都是皇亲贵胄,朝廷重臣,见朱由校身后跟着的人虎目四射,更加心胆皆寒。 开口时,档头换了一副恭敬之意,笑问: “敢问小官人,是哪处贵胄宗亲?” “桂王…” 朱由校想也没想,随便抛出一个尚在京内没去就藩的王爷名号,跨一步上前,简短说道: “放人。” 番子们一听,互相对视几眼,显得有些吃惊。 档头心下也在寻思,这位,莫非就是前一阵子阻挠番薯推广,在皇庄大闹一通,活活踩死一名农民的桂王府中皇亲? 旋即,他冷笑道: “你们桂王府,此前已毁了夏种推行番薯的国策,这回又来救此等逆贼,怕是管的太宽了吧!” 朱由校听了,心下也是一乐。 这可真是的来源不费功夫,随口说了一句,居然给蒙对了。 想来,这桂王是在京中带着太过无趣,去不了藩地,没事就在造人,生出这么多儿子,总有几个不靠谱的。 那么这样看来,借着桂王府的名义,这人今天还就必须得给救下来才行。 这时,档头又道:“这个人得罪了东厂尚公,我不抓怎么交差?今日除非桂王或皇帝亲自来了,谁也救不了他!” 第一百三十七章:惯的? 皇帝就在眼前,怪只能怪你这番子,不识得真龙天子。 朱由校也没打算暴露身份,转念就放弃了想装桂王府宗亲的想法,却是微微侧首,吩咐王朝辅几句。 后者得了命令,赶紧转身离去。 不复多时,他再回来,手中已拿着一块牌子。 朱由校接来牌子,走到档头身边,故弄玄虚地让他窥见牌子内容,以雍容高贵的笑容道: “你看看,这人的面子与你们东厂的厂公相比,哪个大些?” 档头狐疑地望着他,凝神看了半晌,分辨牌子上的字迹和撰写文字后,顿时脸色惨白,汗如雨下,禁不住双腿一软,竟要跪倒。 朱由校呵呵一笑,收起了牌子,道:“嘘——,切莫声张。” 番子们互相传看,顿时气焰全无,有如丧家之犬一般诺诺应是,赶紧放了这名唤做方行令的寒门书生。 朱由校淡淡一笑,往皇庄而去,并未与这书生攀谈几句。 望着这位小官人的背影,百姓们咋舌不已,士子门亦是纳闷,方行令想了一会儿,犹豫道: “莫非、是英国公府上的勋贵?” “看来这皇亲勋贵之中,也大有好人存在…” 朱由校就这样走了,自是不知,今日这一段兴起救人,已被路边某野史作者望见,就要被绘声绘色地记载出来。 至于传至后世,砖家相信与否,这就不是他担心的了。 京师之外,茂树葱郁,湖中荡漾着粼粼波光。 朱由校与王朝辅信步湖边小岸,打算去出事的皇庄看望一眼,就回通州。 这时,官道上马蹄阵阵,却是一骑驿差卷着信笺、文书疾驰而去,几息过后,只留下一缕腾起的尘土。 过了小湖,来到京郊一处皇庄。 这处皇庄有良田三百倾,春种番薯获得成功以后,朱由校的本意,就是要在全京畿的皇庄推行番薯,然后就是马铃薯。 解决了温饱问题,才能去谈开源节流。 自万历初年,这里附近的几处农庄就被划入皇庄,共有佃农近二百户,世代于此居住。 一名内宫监指派的太监,负责皇庄内的全部播、种事宜,这些佃农,自然也都归他管。 太监靠在躺椅上,正优哉游哉晒着日光浴。 (ex){}&/  血脉如此接近的皇亲,不说这些佃农,就是皇庄的管事太监徐应元,都不敢擅自做主,忤逆于他。 佃农们眼见农妇就要被捉走,都是向管事太监求情,徐应元则面露难色,徘徊不前, “这山野村妇,就是该打!”徐应元急中生智,上前几步,猛地扇了妇人一巴掌,直打出血印来,才是转头谄媚笑道: “公子请先回府,这村妇容我先收拾了一遍…” 闻言,朱由楥面露阴鸷,冲他冷冷一笑,拍了拍徐应元地脸蛋,道: “行啊,狗奴才,敢在我手上抢人了?” “你回去问问,就是魏忠贤来了,敢不敢管桂王府的事儿,能耐了啊!” 语落,见他抬脚狠狠一踹。 徐应元哎呦一声,翻滚于地,惨呼不已。 朱由楥道:“甭管谁来求情,今儿不把这死娘们收拾一遍,这事儿别想完!” 佃农们见就连管事太监都奈何他不得,心中绝望。 一男人忍不住说道:“你莫要欺人太甚了,推行番薯是皇上定的国策,你这般辱人,不怕我们去告御状吗!” “告御状?”朱由校哈哈大笑几声,“当今皇帝就是小爷我的皇兄!只要我一句话,你们就连城门都进不去。” “还告御状…来呀,把这人给小爷拉出来,往死里打!” “砰!” “砰!” 王府的家丁们,不知从哪弄来一根老粗的棍子,将人按在地上,不由分说就是一通猛打。 二十几棍过后,那农户已被打得血肉模糊。 这时,朱由楥蹲身下来,将他下巴抬起,用充满嘲讽地语气问: “就是你、要告小爷的御状?” “你就要被我打死了,还告么…” 农户喘息一阵,却是突然吐出一口血沫,正好命中朱由楥的眼角,后者擦拭片刻,不由大怒,顿足道: “打,直接打死!” 家丁正欲下手,却是从后方轻飘飘传来一声冷笑,却见一位俊俏的小官人负手而来,声音愠怒,步履依旧从容。 “什么时候,这大明朝的皇亲就能随便杀人了…” “惯的?” 第一百三十八章:皇帝凯旋 “你是何人?” 朱由楥转过头来,看了一眼,便从衣着上断定,这人该也是个勋戚、富家子弟。 旋即,他再度冷笑一声,放缓声调,道: “足下是哪家豪门的贵公子,需得知道今日你管的是谁的事!” “我知道,桂王府嘛…”说出这字眼时,朱由校显得极为平静,更让朱由楥暗暗咋舌。 “死了没有。” 皇帝询问的自然是那被打农户,王朝辅赶紧上前,试探一番,蹙眉道: “小爷,尚还有一口气…” “送他去医治,要治好。”朱由校说道,转而朝呆愣在原地的朱由楥道: “带我去你们王府上吧,我有话要和桂王爷说。” “你算那颗葱——” 这话在朱由楥口中回旋一阵,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他心中隐隐觉得,眼前这个俊俏的小官人,并非是个凡人。 一行人来到桂王府门前,望着请自己进去的管家,朱由校冷笑一声,负手而立,道: “叫他来亲自请我。” 不多时,一头雾水的朱常瀛从睡梦中被人唤醒,带着恼怒出门,打算好好见见这位不知来历的贵公子。 方一出门,他就瞪大了眼睛: “皇、皇上…你回来了?” 话音落地,周围一干人等全都惊呆,尤其是于皇庄中放了许多狠话的朱由楥,更是面如白霜,再也没了刚才的嚣张。 “免礼。” 朱由校冷冷瞪了一眼身材还算魁梧的朱常瀛,当先走入桂王府,到正厅的首位坐下后,才是道: “来人,绑了!” 随即,几名一直跟在身侧的锦衣卫,也没什么面子好给,分出两人,一左一右钳住了朱由楥。 “皇…皇上!?” 这位皇帝年龄比自己还小,说话却简单明了,一时没转过弯儿来的朱由楥也没有反抗,却是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朕问你,为何要阻挠国策推行!” “你知不知道,因你一人,番薯未能及时夏种,要饿死多少无辜百姓?” “朱由楥、你万死难赎!” “还不快给皇上请罪、求情——”朱常瀛向自己儿子打几个眼色,也没有过多紧张。 想是于他看来,这事也就是走个过场,不然为何皇帝要微服而来,却不是兴师动众。 待朱由楥认了罪,朱常瀛便在一旁解释道: (ex){}&/  说完,朱由校跳下首位,就打算到通州即刻领兵回京,将堆积诸事一一解决。 方行至门前,忽然转头,冲朱由楥道: “最迟明日,朕要请你到宗人府喝茶。” 意思很明显,现在朕拿你没办法,但是朕一旦回宫,就要新下一道谕令,增加宗人府权利。 你可以护得住他一时,却护不住他一世! 明代的宗人府,可和鞑清的不一样。 宗人府设立于明初,洪武三年时称大宗正院,起初只有掌管皇帝九族、按时编纂玉牒的记录权利。 直至洪武二十二年,改名为宗人府,权利才逐渐加重,开始记录宗室子女嫡庶、名字、封爵、生死时间、婚嫁、谥号、安葬的事。 到了建文时,朱允炆进一步给了宗人府更大的权利。 规定凡是宗室陈述请求,均由宗人府替向上报告,引进贤才能人,记录宗亲罪责过失。 永乐以后,宗亲特权增多,宗人府所辖之事,多移交礼部办理,行至今时,宗人府名存实亡。 朱由校这一番雷厉风行的改制,可以说彻底把宗人府这个唯一对宗亲有限制的机构,给盘活了。 还不仅是盘活了,再过一日,宗人府将成为专管宗亲的“东厂”,比在建文一朝的权利更大。 这道谕令,不仅规定了宗人府再次具有监管宗亲的权利,更是首次有了犯事宗亲废为庶民,逮捕到宗人府看押的先例。 十月的京师,秋日怡人,相比西南地区的气温多变,更让人觉得舒服。 距亲征已过去了数月之久,京师还是那个京师,可当时出京那位皇帝,却不再稚嫩。 繁忙的京师街市已多年未曾见到这般情景,百姓们一大早就自发组织,在街道两侧静候大军凯旋。 顺天府的差役全数出动尚捉襟见肘,不得已,只好临时通知了五城兵马司,让他们派出兵丁协助维持秩序。 不多时,一身戎装的皇帝骑着高头大马,率领骁勇善战的勇卫营自永定门而入。 旌旗飘过,皆是响起振奋的呼喊。 这一日凯旋,注定是天启皇帝及麾下勇卫营载入史册之时,他们随着皇帝,人人昂首挺胸。 大军过后,京师四处随即响起皇帝率军平定西南,获取大捷的英勇事迹,更有童谣四处传唱。 第一百三十九章:魏忠贤吃瘪 时间追回到西南捷报刚刚传回京之时,自那日起,京师内外就已经忙活的不可开交。 韩鑛、刘一燝、王在晋等阁臣,还有崔呈秀等尚书、侍郎,相互之间要互相串门,走个过场,也要协调各部院,加紧准备凯旋仪式。 说起来,大明的皇帝实在没亲征几回,这凯旋仪式可借鉴的经验不多,就武宗那回平叛凯旋来看,告祭天地和献俘大典都还是要准备的。 这次凯旋,象征意义不小,自然要事事万全。 京师各部院、衙门亦是各有各的分工,就和一个大机器的小零件一样,迅速发动起来。 司设监相当于后勤部门,掌管仪仗、帷幕等,钦天监则负责观察天象,告诉天下百姓,皇帝凯旋那日我们算准了,乃是良辰吉日,会有上苍庇佑。 皇帝返京的前几日,尚宝司掌管符牌、印章,要在正阳门外的广场上安置旌旗、架设点将高台。 顺天府衙门和五城兵马司,则会在凯旋的当日出动衙役、兵丁,侍卫于街巷两侧,以免有什么不开眼的小民惊扰圣驾。 还有教坊司,主管乐舞和戏曲,凯旋回京后几日举行的献俘(装逼)大典上,会由她们献上歌曲、舞蹈,烘托热闹气氛。 今日,朱由校自通州出发时,皇后张嫣也没闲着,起了个大早,去慈宁宫向刘太妃问安。 几乎在同一时间,正阳门外,百官聚齐,像过去一样在京师先呈祭告,感谢天、地、宗庙,迎候凯旋归来。 天启元年十月某一日的午后,披坚持锐的勇卫营迈着整齐的步伐,自永定门缓步踏进北京城。 事实上,这支自西南凯旋而归的得胜之师,几日前就抵达了十余里之外的通州。 之所以会驻留几日,一是给京师准备仪式的时间,二也是朱由校在梳理头绪。 至于这场仪式礼部究竟准备得怎样,反正肯定比武宗凯旋那次要盛大就是… 神情冷峻地皇帝骑在白色战马上,身着皇家精制的甲胄,身后披着大髦,无数旌旗伴着北风猎猎作响。 这位十七岁的帝国皇帝,来自深宫之中,但万历末年继位以来的种种举措,还有衣甲上沾染的血迹,都说明了他与年龄不符的手腕、能力。 继位不过一年,声望就能在民间达到如此之高的皇帝,遍寻史书也实在罕见。 迎接朱由校的,是京师百姓振奋的欢呼声,许多人心悦诚服地自发伏跪在道路两侧,一声声呼喊响彻云霄。 “大明万胜!” “大明皇帝威武!” 在这样震撼天地的欢呼声中,倒是维护秩序的官差和兵丁们人人难受,都不敢掉以轻心,紧张的跟什么似的。 在无数百姓的沸腾之中,他们就像是一叶扁舟,随时有可能被冲散、冲乱的风险… 不得不说,人的情绪是最令人捉摸不透的东西。 踏入京师街道上的那一刻,面对无数人的殷殷期盼,他们就都不经意地挺直了腰板,此刻,眼中更是燃起熊熊烈火。 训练有素的勇卫营将士并没有做出过激举动,静默无言地随在皇帝马后,看不出什么,可那股骨子里的骄傲与自豪,是掩盖不住的。 朱由校缓缓来到正阳门外广场,见到早于此静候多时的文武百官,许久没有变化的脸上生出一丝嘲弄。 伴着广场上司乐团奏响的凯歌,朱由校引勇卫营行至正阳门下,换乘御车,径自入内。 先到奉先殿、几筵殿一一拜谒之后,朱由校来到慈宁宫,因本朝没有太后,所以按惯例朝见太妃。 “皇帝快起来,一路来回几千里,都是骑马回来的?”刘太妃端坐最上,话才刚刚落地,便微笑说道: “亲征辛苦了。” “不辛苦…”朱由校说话时,回想到大腿内侧的伤,嘴角一抽,旋而问道: “皇后呢,怎么没来?” “她呀…”刘太妃露出了慈祥的笑容,眼睛亮亮的,似是含着话儿: “听说皇帝回来,她先是高兴,跌跌撞撞差点失了体统,现在又不知怎的,忽然生了闷气。” “奇怪,早晨与哀家请安前儿还好好儿的。” 朱由校一愣,转而会心一笑。 的确,刚刚得知她怀有身孕就去亲征,又不是非亲征不可,是有些莽撞了。 想来这段时日留她在宫中,没少受那些风言风语,不过现在自己回来了,断不会叫人再造什么谣出来。 这回打胜刷了威望回来,可以大展一番拳脚了。 只是这宫中之事,要先处理妥当… 朱由校对刘太妃比较尊敬,有什么说什么,不会故意做作,是一摊手,笑道: “那、我去看看她——?” “快去、快些去…” 刘太妃似是懂了,也不挽留,故作催促,见朱由校离了慈宁宫,微微一笑,又去搞自己的事儿去了。 刚出慈宁宫走了几步,远远就望见魏忠贤。 朱由校神情一顿,换了副淡淡的样子,负手走了过去,魏忠贤则笑眯眯上前,行礼道: “皇爷凯旋回来,请恕奴婢没去正阳门迎候。” 方才朱由校就在奇怪,这样重大的典礼,以魏忠贤的脾性,是不会不来的。 这会儿听见,也没多做表情,只是放缓脚步,边走边道: “有什么事了?” 魏忠贤惊异地看了一眼,才是说道: “禀皇爷,数日前,宫中抓了几个刺客,他们受人指使,潜入坤宁宫,欲行刺皇后。” 说到这,他微顾上颜,见朱由校果真眼眉微动,心下顿喜,趁热打铁道: “不过奴婢的厂役最早听见风声,将刺客全部抓住,据招供,是——” 正题还没说完,朱由校却忽然打断,问: “皇后怎么样?” “娘娘无碍,只是这刺客招供,说是赵南——”魏忠贤这话又被朱由校打断。 “好,你护驾有功,朕有赏。”朱由校站在坤宁宫门前,笑道:“怎么,要看看朕与皇后叙旧?” “不不不…” 魏忠贤一个激灵,连连摆手,后退下去,心中却是在暗自警醒,今日是不是有些操之过急了。 要不,在等几日再来面圣? 想到这里,他望了一眼紧闭上的坤宁宫门,转身离去。 进了宫内,朱由校在宫娥服侍下去了甲胄,黑着脸将大髦扔到地上,望见灯光昏暗的暖阁,便亲自掌灯,来到内室。 此时,张嫣正躺在榻上,朱由校也没扭捏,直接上去,在后将她搂住。 怀中人浑身一颤,却没过多挣扎。 朱由校感觉到怀里软软的,很是舒服,正要说话,却听一阵哭泣声音,顿时蹙眉,起身问道: “是刺客的事?” 第一百四十章:你的委屈朕都知道 皇帝大胜,凯旋而回,民间自是欢闹沸腾,过暖阁再向北,朱墙深宫里,另有一番动静。 朱由校屏退宫人,起身去掩了门,宫中烛火悠悠,蜜香氤氲,随着门扉闭合,室内更显得缥缈有烟。 朱由校往前走了两步,于榻前站住步子,四周烛火昏暗,显得他脸上一时斑驳,一时阴暗。 许久,坐在边上,语重心长地道: “朕虽然离京,但是对京中之事尽都知道。” 猝地,张嫣转过身来,闪亮的眸子直直望着皇帝,轻声问:“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有人造谣,说你不是张国纪之女,上月你遇刺受了惊吓,去找裕妃大哭一场,这我也知道。” “我受的这些委屈、你全都知道,怎么不为我说说话?” 张嫣冷哼一声,再度背过身去,使起了小性子。 许久之后,见皇帝没有吭声,张嫣小女人似的悄悄转回头来,发现那人正盯着自己,便浑身一颤,忙又躲了回去。 架子摆不起来,片刻后她主动转回身来,却是开始为朱由校担忧,道: “皇爷,裕妃与我说,近日后宫里还不只是对我的传言,说你的也不少。” “说那魏忠贤在您不在的时候,肆意妄为,庭杖文官,四处抓人,这些您都不管管吗?” “还有人说他意图谋反,这宫里宫外,都是他的党羽,皇爷要小心些。” 小女人就是这样,气儿上的快,消得也快。 “这些朕心里都有数。” 朱由校拉住她,心中憎恨那些东林党,恨不能将他们全部斩尽杀绝,须臾又道: “朝中那些文臣,平日里净拿圣贤书教说于你,这种洗脑的法子,他们对朕也不是没使过。” “洗脑?” 张嫣睁大了眼睛,满脸的问号,甚是可爱。 朱由校一时说错了话,也没过多解释。 半晌,复又叹息口气,用有几道伤痕的手捧起她的脸,仔细打量着,怜惜道: “傻丫头…” 张嫣还不明白怎么回事,无从应对。 朱由校平静地望着她,用不容置喙地语气说道: “别再为别人做出头鸟了,谁要‘劝谏’朕,就让他们自己来说,明日朕就叫人,把宫里宫外的那些所谓圣贤书,全都烧了。” “今后,这些书朕不看,你也别看。” 皮岛,望着满地的尸骨,毛文龙蹙紧眉头。 “奴兵强攻多日,总算是退了。”这时,毛承禄从一旁走来,与身后的几名东江士兵,身上全都挂了彩。 “他们这一退,不知何处又要遭殃!” 毛文龙没有丝毫庆幸,这次也亏得是皇帝凯旋及时,不若再拖上几月,皮岛能不能守得住,还是两说。 自今年五月,朱由校御驾亲征离京后,起初还没什么,时日久了,宫里宫外的闲杂碎语便就没断过。 还不仅如此,后金趁此“良机”,再度倾巢而出,突袭毛文龙。 虽然阿敏首战失利,紧接着后金大军来袭,迫使毛文龙先后放弃了义州、定州。 这次奴兵也没多留,只是毁城掠地而去。 当地人民不愿背井离乡、哭嚎遍地,而建奴动辄杀戮,强行将他们掠往辽东,这惨烈场景,更是不必再提。 辽东地区,一直以来就是战云密布,没有一刻消停过,毛文龙与朝鲜的联系刚恢复两月便又被切断。 不过幸好,袁可立巡抚登莱,让疲惫的二府军备有了很大起色,自蓬莱等处每隔半月就送来一次的军粮,也极大缓解了东江军的燃眉之急。 努尔哈赤打算将毛文龙彻底逼回岛内,与阿济格、阿敏分兵三路,令外遣别将,奇袭宣川。 宣川陷落的同时,阿敏也在围攻铁山。 那里是东江军家的属大本营,更是秘密经营数年的军屯重地,这次遭受突袭,远在毛文龙意料之外。 努尔哈赤分兵四出,将铁山与皮岛的两部相互隔开,让其彼此无法互援。 洪台吉接到奸细密报,从而断定,毛文龙极有可能就在铁山,便向其父努尔哈赤献计,让人着朝鲜军服饰,假称运送物资,突袭铁山。 实际上,毛文龙几日前真的就在铁山探望家人。 洪台吉亲领奴兵突袭铁山时,他只率毛承禄等几人出岛,侥幸逃过一劫。 而铁山都司毛有俊等将校就没那么幸运,千余东江军与奴兵血战几日,后金数次招降,一直无人肯降。 为免遭受侮辱,毛友俊在奴兵攻入岛内,弹尽援绝的情况下,饮剑自刎,壮烈殉国,余部尽皆战死。 守军被后金军杀尽后,洪台吉遍搜全岛三日,仍未能寻到毛文龙踪迹,盛怒之下,将全岛东江军家属及辽民,屠戮一空。 铁山沦陷,东江军全线溃败,根本抵抗不住后金浩大的攻势,不毛文龙只好收缩防线,率部退回皮岛。 恰好这时,皇帝亲征凯旋消息传来,东江军心大振。 没过几日,又有探报称经略熊廷弼及巡抚洪承畴,正不断召集辽东将领升帐议事,积极准备反击。 努尔哈赤对熊廷弼、洪承畴深深有忌惮,怕前线空虚,慌忙与洪台吉、阿济格等率军回撤,只留阿敏一人留守朝鲜边境。 毛文龙意识到,反击时机已经到来,遂以“万历年援朝”旧例为引,称阿敏为祸朝境,上疏请兵部,直捣奴巢。 兵部的回复还没到,毛文龙却也没闲着,后金大军刚刚撤走,便率部逆袭。 留守于此的阿敏,自然知道强攻皮岛,损耗颇巨,分营围岛,打算围困。 当他听见奸细密报毛文龙率部出岛袭击时,却是狂妄,哈哈大笑,道: “东江毛贼驱羊攻虎,不足为惧。” 几日过后,毛文龙亲领东江军袭击阿敏营地,在连战几日得不到任何休息的条件下,将阿敏所部击溃。 阿敏被打的抱头鼠窜,逃出皮岛范围,在没有得到努尔哈赤进一步命令的情况下爱,转而南入朝鲜境内。 朝鲜军备废弛,比中原卫所更甚。 阿敏一部长驱直入,直打到平壤城下,平壤守军开城投降,安州一部援军在来的路上听见平壤失陷,竟不战而溃。 朝鲜国王、光海君李珲及大臣一路南逃,迁往江华一带,定议暂避奴兵之锐,咨文向宗主国大明告急、请援。 毛文龙请求援朝作战,及李珲请求大明帮助朝鲜击退阿敏的消息分前后两日传至京师。 一时之间,朝野顿起喧嚣。 上卷总结 因为最近评论实在两极分化,所以来一波总结,这可能是唯一的一次。 《底定西南》写了十万字,比预料的早几万字完结。 怎么说呢,大纲上的剧情基本都写了,有些细枝末节的因为觉得可能会很拖,所以删了。 上一卷总的来说,个人还是挺满意的。 因为主要是写朱由校出去亲征历练,然后刷威望,回来各种操作也就更能得心应手,不显得太假。 上卷最后几张,说实话结束的有点匆忙,因为经常看章节说,所以情绪很容易被章节说和评论带跑偏,从而失了自己的想法和初衷。 当然也有平时工作的原因吧,老读者都知道,石头不是全职,工作是设计狗,平时加班忙的头晕脑胀,有时候回来九、十点了,还要码字,难免出问题。 所幸,这一卷跌跌撞撞的还是回来了。 下卷内容就不剧透了,石头这几天也在尽量调整,尽快回到初始的状态上去。 第四卷《拨乱反正》来了,大家继续支持~ 顺带一提,本书预计下月第二周上架! 第一百四十一章:谁让你脸皮厚 过了几日,乾清宫西暖阁,日光泻入。 象牙质地的一方小印,包浆油润滑腻,于皇帝手中握着,不断把玩之间,脸上瞧不出丝毫波动。 “登莱巡抚袁可立奏: 奴贼犯朝鲜义州,城陷,节制使以下悉为所杀,奴酋慑于辽军,退回巢穴,阿敏败于皮岛,又凌汉山城,连陷安州等地。” “安州节制使南以兴、防御使金浚等将、吏数十员,朝鲜军民数万口,屠戮无疑。” “平壤、黄州不战自溃,阿敏已到中和,游骑出入黄凤之间…”王朝辅读完袁可立的章奏,转而拿起朝鲜国书。 “有明朝鲜国王李珲,启奏宗主皇帝: 大明之于朝鲜,是父母之国,君尚之国,宗主之国,有‘两大恩’。大造之恩,再造之恩。 今奴骑已至黄州,进驻平山,渐逼王京。还请大明,救朝鲜国民于危难之间…” 朝鲜和大明之间的情谊,远超一般的宗主国与朝贡国。 大造之恩,说的是洪武二十五年,高丽大将李成桂废了高丽宗室自立,实行对大明“事大”的基本国策。 在得到国民认可后,李成桂请求明朝赐予国号。 明太祖以“东夷之号,惟朝鲜之称美,且其来远矣,可以本其名而祖之。体天牧民,永昌后嗣”,定国名为“朝鲜”。 从那以后,近三百年来,朝鲜在国书上,永远是以“有明朝鲜国”自称,极其恭顺。 至于再造之恩,说的是万历二十年,已经统一日本的丰臣秀吉入侵朝鲜之役。 入侵朝鲜的日军近二十万,舟师数百艘,分为九军,于朝鲜釜山登陆。 三十年前朝鲜军队的战力虽比现在强上一些,却远远不及在战国时代拼杀的日本军队。 仅三个月,日军就几乎占领了朝鲜全境。当时的朝鲜国王李昖,眼见就要亡国灭种,遂向大明告急,请求支援。 万历皇帝力排众议,决定应朝鲜之请,发精兵相助。 万历援朝之役,前后长达七年之久,最终明朝联军趁着丰臣秀吉病亡,日军撤退之际,在露梁海一举全歼日军。 这次援朝,大明丧师数十万,糜饷数百万,可谓是倾国相助才使得朝鲜复国。 现在朝鲜国内对大明的态度上,已经不是国王能说得算的了,朝鲜百姓对大明趋之若鹜。 很简单,如果有国王不服从大明,那他们就会不断的政变、起义,换一个服从大明的国王。 朱由校垂着眸子,紧紧盯着手中小印,听王朝辅说完,下列诸臣对是否援朝款款而谈,各抒己见。 自打回了宫里,朱由校睡的反倒没有在军营时那样安稳了。 朝鲜不能被逼向后金,这是底线。 虽说朝鲜军备废弛,在大事上没有什么作为,但毕竟也能起到接应东江,接连辽左的效果。 要是这次如历史上那样,被阿敏打得投靠了后金,东江想再打开局面,那可就是难上加难。 朱由校的想法,与辽东经略、辽东巡抚二人不谋而合。 离京这段时间,魏忠贤将琐事题本日日代批,然后报往行营呈朱由校御览,一些紧要奏疏,则留中不发。 此时,朱由校拿起一份魏忠贤留在御案上的题本,眼眸微动,这是辽东那二位所上。 “辽东经略熊廷弼、会巡抚洪承畴联奏: 援朝不应轻动大军,可速发偏师,袭其空虚,冲其巢穴,使奴首尾牵掣,狼狈莫救。一举朝鲜可全,群虏可灭。 我军、南有袁公,东有毛帅,北亦可令蒙古察哈尔部相助,以为盟军,若宁远再与东江联兵,不失为趁虚直捣黄龙之举。” 兵部尚书,在天启元年换了三个。 先是孙居相,再又是东林党人张鹤鸣,现在则换成了谄媚魏忠贤而上位的崔呈秀。 这个人朱由校知道一些,大的能力没有,却与其它魏党一样,在体察圣意上,颇耗费了一番苦工。 这时,朱由校微微侧首,问:“兵部的意见呢?” 问兵部,自然就是问崔呈秀。 皇帝既没有拒绝,崔呈秀便也进前一步,道: “启奏陛下,臣以为,熊廷弼、洪承畴二人之策可行,此一番布置极其可观,唯独宁远…” “宁远怎么?”朱由校问。 崔呈秀揖身道:“宁远兵备佥事袁崇焕,与广宁参议孙承宗,素主张固守辽土,扩军募兵。” 说着,他拿出一份文书,奉上道: “这是袁崇焕第五次请饷,说以辽人守辽土,扩关宁马步军五万,筑成固守。” “前四回,臣都批驳回去了…” “你做的不错。”朱由校接来这份文书,一目十行的看了几眼,便仍到地上,道: “传谕户部,马上差人夜行天津,饷臣督发额饷,登莱克期接济东江,以资调遣,无得迟缓。” 崔呈秀半个字尚含在喉咙中,明显放低了大半声调,忐忑道: “宁远也请饷,陛下您看——” “给他。” 朱由校颔首,笑如和煦春风,忽而又眼眸如同利刃,旋即垂头,修长的手指转着象牙小印,道: “袁崇焕冀望款事,宁远兵也称可战,自宜深加信任,孙承宗深虑持重,看重之人,必不会有错。” “兵士无辜,嗷嗷待饷,兵部当从长复议。” 一番话看似淡然,却暗藏杀机。 皇帝高高捧起孙承宗,却未以“帝师”相称,话里行间,袁崇焕是孙承宗门生的事被直接拍定。 还说之所以倚任袁崇焕,全因孙承宗极力举荐。 崔呈秀听得心惊胆战,唯唯应承,领诸臣退下后不久,魏忠贤小心翼翼地迈入暖阁,低声询问: “皇爷,上月行刺皇后娘娘的刺客,奴婢早已抓住,奴婢已将审讯结果整理好了…” 由于有了上回的经验,魏忠贤说话间并未着急,而是点到即止,等皇帝后话。 朱由校闭目养神一会儿,这才悠悠叹口气。 “放这吧,朕待会就看。” 魏忠贤将本子轻轻放在御案上,挥退了都人,用不轻不重的力道为皇帝捏肩,苦笑着道: “皇爷这回亲征,可把奴婢害惨了。” 听这话,朱由校不置可否,道: “你皮糙脸厚,又不注重声名,且由他们去说就是。倒是下边的人,你得看住,别你这厂臣没怎样,他们跳的厉害。” 魏忠贤诺诺应是,打算回去好好查一查是哪个损孩儿在外装十三,给自己招黑。 想了半晌,他复又支吾道: “兵科道早已对袁崇焕避战不满,帝师多有袒护,皇爷也早想换了他,这回怎么还给宁远发饷?” “其一,兵士无辜,其二嘛…”朱由校冷笑一声,道:“来不及了!” “朕回京时方才收到皮岛兵监密报,说奴酋回了老巢,在整备兵马,不出几日,首攻非沈阳即辽阳。” “除了宁远,其余的兵有些动不得,有些是就算立即传谕也来不及,也只有依仗袁崇焕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汪文言案 魏忠贤想想也是。 虽说不知兵事,但他自我感觉,比张鹤鸣那个傻缺应该还是强上不少,稍加分析,便就知道了个大概。 就眼下时局而看,朝鲜之危尚未消弭,辽沈再有大战,一时就成了东西交讧的局面。 熊廷弼和洪承畴,不是不知道袁崇焕这人的底细,提出让宁远兵策应东江,应该也是经过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他还在细细思量,朱由校记起方才袁崇焕文书的话,手指不断敲打在桌上,眼眸微动。 没了各部大臣,也就不再假装,朱由校露出在崔呈秀等人外廷文臣面前从未有过的表情,沉声道: “后金使李永芳来议和,朝中人人皆知此人狡诈,是十足的奸人,不足可信。” “独他袁崇焕,被李永芳玩弄于股掌之间,竟信了此话,要与之议和。还说什么以此来争取时间,修筑大小凌河城…” “眼下大战在即,这是明眼人都能看出的情况,就算真的议和,那等女真蛮夷,会守这个规矩?” “袁崇焕将朝鲜、东江弃置不顾,着意筑城,力主退守宁、锦,总说什么宁锦防线、宁锦防线!” “熊廷弼还在,辽、沈未失,此时退守宁锦,他当朕是三岁孩童吗?” “若给他六百万粮饷,大、小凌河筑成,招募关宁兵为守,则全辽可复?” “这般信口开河之言,也亏得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说出口!” 朱由校冷言冷语到这里,沉默半晌,却又嘿嘿笑了几声,直令魏忠贤毛骨悚然,道: “魏忠贤,朕这回又被你‘蒙蔽’了。” “朕听你的劝,发谕催促袁崇焕策应东江,是骡子是马,让他出来溜溜!” “真有能耐,朕留他也不是不行!” 魏忠贤并没有劝过这话,皇帝到底是什么意思,话还没说完,他一下子也就明白了。 当即恭顺地谄媚笑道: “皇爷说的是,这袁崇焕信口开河,到底有没有真本事,还得拉他出来溜溜。” 话音方落,却见朱由校伸手从宫人摆的茶杯里蘸了两滴茶水,点在那方象牙小印的雕花上。 随着拇指渐渐涂抹,稀世罕见的玫瑰色象牙质地显露出来,愈发莹然,如透亮水晶一般。 美玉似少年,少年更胜美玉。 朱由校将这方小印抬起,冲阳光下照着,道: “拟旨,辽东巡抚洪承畴,移驻宁远,节制宁、锦四路及燕、建四镇,赐尚方宝剑,以重事权。” 说着,朱由校眯起眼睛,似乎全神贯注都在这方小印上。 “节制宁锦四——”魏忠贤下意识要问,却猝然而止,没有将揣测圣意的话继续说完。 朱由校手中一顿,却没什么恼怒,淡淡道: “这回、袁崇焕要用,但朕绝不会再出现昔日王化贞之祸,不能让这个兵备佥事,在宁远肆意妄为。” 魏忠贤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赞了句陛下圣明。 朱由校心道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放下手中小印,递向魏忠贤,道: “这个装好,赐给洪承畴。” 魏忠贤先是疑惑地望去,接来手上,见那方小印此时质地已变得血红。 小印上还刻有小字,竟是天启皇帝名号、御笔、广运等,最下还有三字名讳: 朱由校。 如此贵重之物,为何要赠予辽东巡抚洪承畴? 魏忠贤细思极恐,吓得咋舌,却也不敢多问。 这时,许是皇帝见了自己有疑惑身色,和颜悦色地开口解释: “在西南的时候,从奢崇明那搜来的好物件,当时朕刻上名号什么的,本打算留着自个儿做个纪念。” “今儿想想,觉得还是赏出去,不然朝臣们又该往你身上加一条,行贿于朕了。” 当皇帝的居然要收受一名太监的贿赂,这话听起来很假、不像真的,但却饱含无奈、愠怒之意。 魏忠贤应上两句,退了出去。 待他远走,朱由校注意到桌上的审讯结果,躺在靠椅上,开始静静翻看。 审讯结果里只有一个意思,行刺皇后的刺客让东厂抓到,现在人已经死了,但死前招供了。 很简单,死无对证,没有翻供的可能。 这事儿的关键,就在这些已经无声无息死了的刺客,死之前到底招供了什么。 案子是东厂审的,招了什么自然也是老魏说了算。 朱由校缓缓放下手中审讯结果,冷笑几声,自今日起,朝中怕又要掀起一阵血雨腥风了。 魏忠贤手段的确够毒辣。 东厂的这篇审讯结果里,直指汪文言为此案主谋,据两名刺客招供,汪文言是想刺杀皇后,嫁祸给魏忠贤谋反的罪名。 但刺客被当日巡逻的厂卫见到,抓了个现行。 这事儿里头,有很多一看就是漏洞的说辞,比如深宫大院,厂卫防备严密,刺客是怎么混进去的。 摸到坤宁宫附近,竟未能引起察觉? 再比如,这两个刺客被抓了怎么会不自尽,而且审讯之后就死了,难保不是被杀人灭口。 魏忠贤这边已经动手了,干的起劲,余下魏党们自不会干瞪眼看着,很快就忙活开来。 雪片一般的奏疏,飞往乾清宫。 有人重提梃击案,当时是王之采主审,前一阵子魏忠贤已将王之采迫死。 人虽然死了,事情仍可继续利用。 魏党官员将汪文言之事,划入王之采案,那么这两件看起来毫不相干的事儿,是怎么被联系到一起的。 这还得夸夸老魏的能耐。 王之采当年主审梃击案时,曾写过一篇《复仇疏》,魏忠贤找来原文,令人模仿字迹,稍稍改动。 这样一来,口实就有了。 东林党不是想复仇吗,咱老魏就给他们来个反复仇! 魏忠贤先是借刺客一事,声称汪文言造假,诬陷自己谋反,又因魏党文官旧事重提,将此事与《复仇疏》相结合,划入王之采案。 这样以来,王之采案就不得不重审。 重审的第一步,就是将有关人等,如汪文言革职下狱,只要进了东厂,严刑拷问、屈打成招,这些自是信手拈来。 至于结果,汪文言这倒霉催的反正死定了。 可魏忠贤搞出这么大动静来,是仅仅想搞死一个汪文言吗?朱由校心知肚明,不可能… 魏忠贤的目标,应该是所谓的东林六君子,这回就算不能全搞掉,至少也要再弄死几个再说! 至于东林党人,他们聚齐起来商议此事,得出的结论居然是将汪文言抛弃,以免让魏忠贤得到理由,引起迫害东林士人的衣冠之祸。 第一百四十三章:西南治夷之问 时间来到天启元年十一月。 近几日,气温骤然降了下来,暖阁里香炉“噼啪”地烤着,暖意融融,殿外却冷的要命。 衣衫单薄的宫人们行走在宫墙之间,有些人被冻得不断跺脚,所幸,再过几日,针工局的御寒衣物就发下来了。 想到这里,宫人们都有了动力。 眼见着就要入冬,作为内廷大总管,魏忠贤提早几日就在各监、局出没,带着他的爪牙巡查府库,然后报给皇帝。 针工局的掌印太监,正小心翼翼地将魏忠贤送出来。 见四下无人,掌印太监凑到他身边,摇头晃脑地开始阿谀奉承,谄媚道: “爷,看奴婢在库里寻得的稀罕玩意儿。” “针工局的府库里,能有什么稀罕物件。” 魏忠贤说完,仍是吃了一惊,喜滋滋地伸出头去瞧。 这掌印太监攥在手里的,是数枚古铜钱,锈迹斑斑,不知产自何年何代。 因早年混迹市井之间,好赌好偷,魏忠贤对这类玩意儿,很是有些研究。 他打眼一瞧,也就知道这几枚古钱,绝非是大明所铸。 旋即,魏忠贤眼睛一瞪,飞快地将铜钱抢在手里,细细去看,赫然见到铜钱上所撰,竟是“天启通宝”四字! 他心下一沉,当即觉得,发现了这玩意儿,绝非是什么吉兆。 不过或许,自己可以利用这事… 掌印太监溜须拍马,不想却献错了物件,果然,魏忠贤那张长驴脸上神态阴晴不定,逐渐被气的变了形。 魏忠贤冷笑几声,猝然扇了那掌印太监一巴掌。 且听清脆地一声响,针工局的掌印太监脸上顿时出现一道红手印,哎呦一声,从石阶上滚落下去。 他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儿,却见魏忠贤紧紧攥着几枚古钱,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了几下,即转身直往西暖阁而去。 待魏忠贤远去,针工局的太监们全都跑出来,很快有人不安分地问道: “公公,厂臣怎么了,突然发这么大的火。” 这掌印才被狠狠扇了一巴掌,能否留得一条性命还是两说,哪还敢再提此事,即转身怒道: “有什么好问的?” “厂公说咱们针工局进度慢,要在明日日落以前,先赶出来东六宫的衣物。” “还不快去干活?” 太监们嘟囔几声,也不敢再问,皆作鸟兽散去。 “放肆!” 东暖阁,朱由校震怒地将毛笔掷于殿内,道: “东林书院竟有‘天启通宝’的古钱,他们私藏这种东西,是想干什么?” “造反吗!” 魏忠贤见皇帝如此震怒,一时也分辨不出是配合自己演的,还是真起了龙兴。 他转身向殿外喝道: “没听着皇上的话吗,谁拟的年号,给我活活打死!” 王朝辉跨出乾清宫,向殿外某小太监吩咐一声,那小太监转身就去了东厂。 “赵匡胤不是说,宰相需用读书人吗?”朱由校喘息片刻,冷笑不止,道: “朕的翰林院,都是各地科考上来的读书奇才,贤名远播、学识渊博,说话又好听。” “去年拟定年号的时候,怎么没人知道这个年号,是别人用过的呢?” “有意思,真是群好秀才,居然让朕这天启一朝,闹了这么大的乌龙。” 魏忠贤默然片刻,忽而悦色拍手,道:“奴婢恭喜皇上。” “喜什么?” 朱由校望着奏疏,头也没抬。 “此乃天降嘉祥瑞,乃我朝此后、钱源不竭之征也!” 朱由校听了这话,很是为老魏审视圣意的本领惊叹几分,也极为配合,眼中一亮,和悦不少。 他靠在躺椅上,深叹道: “回京一月,比朕亲征数月的事更多,忠贤哪,朕好累…” 魏忠贤稍稍一愣,旋即屏退了众人,笑道: “陛下放心,奴婢在这给您分忧,什么屎盆子,他们往我身上扣就行。” 忽地,朱由校一时兴起,道: “忠贤,你去安排安排,南海子那边朕许久没去了,明日就去一趟!” “备好弓马,还用亲征时的战马。” 魏忠贤不和东林党一样,皇帝要做什么,他只管听命照办,当即应了一声,悄悄退去。 因皇后张嫣的肚子愈发显隆,朱由校今夜去了西六宫之一的永寿宫。 南京鹰扬卫段氏,上回选三后被册为纯妃,也是五千人中选出来,水灵灵的美人儿一个。 久未沾雨露,忽逢驾幸,纯妃惊喜不已,紧张的梳妆、沐浴完毕,便以最好的姿态,将皇帝迎入宫内。 当晚,春宵一刻,自是不必再提。 刚过下元节,不等人喘口气,礼部会同内阁上了一份奏疏,主题是天启二年二月初九的殿试题目。 初拟为二,问帝王之心、问帝王之政。 殿试,又称御前对试、策问,属于科举诸试中等级最高的一级,能走到这一步的,多少都有些真才实学。 朱由校初见这两个题目,也是眉头紧皱,一头雾水,这也太笼统了,能问出什么来? 有明一代,策问的题目千篇一律,国家之政、帝王之心,或是古今礼议,不少考生猜都猜得出来。 天启二年的殿试,状元是个叫文震孟的,好像也有卢象升吧,朱由校记得这个人,是文官中少有的全才。 垂眸望着手中奏疏,很快,朱由校的批复下去了,意思很简单,不准,这题目得改! 本来,礼议、政论等策问题目,应该是可以的,但皇帝那没过去,肯定也有原因。 大臣们能到这个位置上,自然都有两把刷子,内阁、礼部互相一合计,很快有人提出一个新的策问题目。 来殿试的,都是天下间所谓精英的士子。 皇帝不是刚亲征西南回来吗?那正好,让这些人品评一下朝廷于西南施行的新政! 比如强行改土归流,再比如,开办学社,让土司人民学习汉语、汉化,普及基本文化。 朱由校再一见到这份题目,二话没说,当即准许。 皇帝这边一点头,天启二年的策问题目就算定下来——问西南夷训之政。 出题的人都是本朝大学士,学识上不会有半点问题。 这道题目,看似简单,实际上政治性很强,也很考验士子们的发散思维。 考卷上的答案,可以轻易分辨一个人是否具有真才实学。 朱由校有些好奇,题目一换,文震孟还能不能当上壬戌科殿试的状元? 魏忠贤得知这个消息后,乐得是捧腹大笑,他一眼就能看出来,内阁的这些阁老们,也在向自己学习。 学的还挺快! 这回策问,学问上的东西魏忠贤不懂,可殿试上去问皇帝的西南之政,这不是让那帮士子猛夸皇帝吗? 你做言官的,可以靠抨击时政来争清流之名,这些参加殿试的士子,哪个不是为获得皇帝肯定,从而功成名就来的。 这帮老不死的,一个个也是老奸巨猾啊! 第一百四十四章:对袁崇焕不放心(求推荐!) 凭借着《复仇疏》,魏忠贤将汪文言案划入王之采案,并联三大案,欲借机挖出更多的东林党人。 按他的设想,这回东林党铁定会反扑。 可咱老魏手中早握着他们的把柄,在这事儿上,只要他们敢回击,就能直接将他们一网打尽。 不论京官还是外官,只要与东林党沾上边的,就甭想躲过去! 天启元年的十一月里,魏忠贤在静待赵南星、魏大中等东林党人的反击。 可奇怪的情况来了,一直以来,号称“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的东林党们,半个多月了,却什么动静都没有。 莫非汪文言被他们直接一脚了? 要是东林党直接来了一手弃车保帅,魏忠贤可就有点难受了,搞了这么大动静,头上多了不少屎盆子,最后就逮了一个汪文言… 这战损也不成正比啊! 有这样的顾虑时,老魏也没闲着,他也想着,要是东林党人真这么绝情,也要将损失降到最低。 于是,这几天朱由校总看见老魏有事没事就来东暖阁进言,比科道言官来的都勤,主要为了推荐一些官员走马上任。 这些官员,朱由校也让许显纯去明察暗访,看看到底有没有真能耐。 魏忠贤一共推荐了二十二个人,有些是靠送礼而获得推荐,有些是于地方上有真能耐,但被东林排挤。 归根结底,魏忠贤选人也有一套,这批人杂七杂八的,全是东林的对立派,用哪个留哪个全凭皇帝做主。 故意放几个明显来凑数的,让皇帝挑了出来,这也能显出皇帝辨识人才的能耐不是? 万历年党争,不可谓不激烈。 齐、楚、浙党作为执政党,过于看轻东林党人的能耐,以至于被后者来了一招捧杀。 三大案过后,方从哲请辞,叶向高登顶,东林盈朝的局面就此形成。 到今日,叶向高请辞了十六次,没有例外,朱由校全都驳回,来了还想走? 东林党明显有被魏忠贤打压下去的势头,所以叶向高就不能走,他得继续待在内阁首辅的位置上,充当东林党的门面。 新启用的这批官员里,就有不少是万历一朝时党争被东林击败,然后回乡种地的。 这次因魏忠贤的势回来,本也是争斗方的众人,全都被收拢进魏党门下,成了妥妥的“帝党”。 东林党放弃了汪文言,但人毕竟不能白给,在舆论上,他们也加紧了攻势。 由是,朝野内外,一股子“正道”之风呼呼地吹了起来。 所谓“魏阉权势熏天,群小无不登用,善类为之一空”这般的话,在各地士子口中开始传唱。 当然,士子们喊出来的,自然都是好听的。 市井之间就没这么多顾虑,魏忠贤当年好赌好偷,经常进局子,还有诓骗小妹妹搞黄色的事儿,有真有假,全让东林党给扒了出来。 现在又说他集内外大权于一身,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两相一结合,老百姓很容易就能明白。 感情这魏忠贤现在这么嚣张,全因为以前是无赖出身啊! 魏忠贤向自己哭诉,说浑身都让东林党浇成了屎黄色,朱由校也是哭笑不得。 这帮东林党,眼见朝上斗不过人家,开始玩小伎俩了,还号称“名门正派”,使的却尽是些下三滥的手段。 乍一看上去,像真是那么回事儿,自己这个皇帝什么都没管,坐视魏忠贤把持朝政,多方扶植亲信。 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一个能亲自带兵打仗、平定西南的皇帝,一声令下,不说全天下,起码整个京畿的明军全都朝发夕至。 这是一个太监能控制得住的吗? 魏忠贤能做大,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皇帝压根就没想管! 听见这些流言,朱由校并没放在心上,可在宽慰魏忠贤几句后,暗地里,却也在想着和东林党争舆论的事儿了。 这人选不好整,王体乾自打掌了御马监,大有和魏忠贤分门别派的作风。 喊他来试试? 往不好听了说,霍维华、贾继春等十二人起复后,是做了魏忠贤的走狗。 可真实情况却是,这些人对自己这个皇帝的任何命令,从不会抵触一丁半点。 当然,朱由校也驳回了魏忠贤其余十人的起复建议。 一是为了显出自己的英明神武,敲打一下魏忠贤,二也是许显纯查到了,这些人除了拍马屁实在什么都不会。 还有一个深层次的原因,便是不想魏党做大太快,一家独大在什么时候都不好。 东林党的反击问题,还有将某些紧要部院换成自己的人,这些事儿魏忠贤都替朱由校想到,并且做了。 屎盆子都扣到魏忠贤头上去了,朱由校轻松不少,日子过的自在,忙活自己那点事儿就行了。 可刚刚接到旨意的洪承畴,却是懵逼了。 送走了宣旨的太监,吩咐门房给些孝敬,洪承畴转而望向那一方小印,皇帝给自己这东西是什么意思。 片刻,他做了和朱由校一样的动作。 他用手指蘸了茶水,在象牙小印上涂抹均匀,眼见小印的颜色晶莹透亮,又变得血红,如同水晶一般。 洪承畴的眼神,也随之亮起来。 有时候聪明人就是能从毫不相干的两回事里,了解到真正的含义,洪承畴就是这样。 他望见这方小印颜色的变幻,又看见撰写的刻文,顿时明白,皇帝这是要自己去掣肘袁崇焕啊! 袁崇焕这个人,洪承畴本不认识,因为他们之间根本不是同一级别,一个在辽阳,一个在宁远,一个是巡抚,另一个却是小小的兵备佥事,八竿子也打不着。 之所以能认识,还要拜孙承宗所赐。 孙承宗曾为皇帝日讲,官职虽然不高,可毕竟是帝师,名气、威望都足。 这个袁崇焕,就连远在辽阳的洪承畴都听过不止一次,更别提宁、锦一带了,耳朵估计都快听出茧子来了。 孙承宗的一顿吹嘘,或真或假,有一件事能断定,他帮助袁崇焕迅速打开了市场,在关、宁、锦一带增进了名气。 可辽东巡抚洪承畴,还有辽东经略熊廷弼,都不是什么靠名气来提拔官吏的人,更注重的是能力。 相比脾气火爆的熊经略,洪承畴这个巡抚,虽然在兵事上略显不足,政治上他更游刃有余。 就算袁崇焕真有能耐,他也不会轻易与之深交,更不会直接向皇帝举荐,万一摊上什么事儿,半辈子就毁了。 本来他对袁崇焕也比较好奇,寻思着这到底是个什么人物,能让孙承宗这么捧。 可眼下望见桌上这一方血红透亮的小印,洪承畴轻笑一声,对这人再没什么兴趣。 皇帝让自己节制宁、锦四路,燕、建四镇,还赐了尚方宝剑重事权,信号很明显: 对袁崇焕不得不用,但不放心。 他将小印及尚方剑小心地装好,自语道:“也好,本抚就去宁远,会会这位号称全辽可复的袁兵备。” “万一出了什么事,也能及时调度。” 第一百四十五章:纸上谈兵 宁远乃边陲小城,弹丸之地。 袁崇焕为得皇帝瞩目,六次向兵部提议,“以辽人守辽土”、“筑大、小凌河城”、“请饷招募关宁兵”等事。 并且在奏疏中,他曾夸下海口,称大、小凌河筑成,六百万军饷一到,全辽可复。 自然,熟知历史的朱由校,是不会相信他这些狗屁话的。 便是历史上的朱由校,也没有信了这些急于争功之言,反而向宁远增派了监军,掣肘袁崇焕。 信了他这个邪,六百万军饷还只是一个零头,府库尚有多少存银够他从容练兵、筑城的? 求人不如靠已,朱由校要用自己的方法复土! 所以,洪承畴来了。 现在的洪承畴,正是年少有为、意气风发之时,要是谈及日后降清,恐怕就连他自己都不信。 就和北镇抚司的许显纯一样,后世是魏忠贤手下走狗,现在因得重用,成了魏忠贤都不得不忌惮的锦衣卫指挥使。 洪承畴接旨后,只带两人两骑,便来宁远城走马上任,他抬起头望着这座孤城。 由南及北,自东向西,似乎整个城池都在抵触他这个巡抚的突然到来。 放眼望去,只有一人出来相迎。 此人面貌甚伟,身着甲胄,披着红色大髦,头顶玄武盔,也没过多张扬,只是带几名亲兵于南门静静等待。 “抚台远来,袁兵备遣末将于此迎接。” 自己就是奉了皇命,来掣肘他的,袁崇焕会如此抵触,这些洪承畴在来之前就有所料,没有太过恼怒。 他见这人相貌威武,甘冒城内众人不满来迎自己,心中对他有些喜欢,微微一笑,于马上问: “将军唤做什么?” “末将满桂,山东兖州府峄县,任宁、锦路副总兵。”这将领说话间,不卑不亢,替洪承畴牵了马缰。 两人进城,望见宁远城中百姓风声鹤唳,洪承畴有些奇怪,觉得应该不是害怕自己,遂问: “宁远最近,有何大事发生吗?” 满桂惊诧地望了一眼,苦笑道:“抚台是怎么知道的,这事兵备还没报上去。” “我一看便知。”洪承畴举目四望,忽然意识到什么,问道: “我来时,望见东郊一带烟尘蔽空,马蹄阵阵,当时还以为是袁兵备在演练诸军,现在想来,是蒙古人闹出的动静吧。” “嗯。” 满桂颔首,叹息道:“宁远城位于边陲,常有蒙古人来投,拱兔、炒花、宰赛等部落,损失了人丁,来找袁兵备讨要。” 闻言,洪承畴垂眸望去,翘起嘴,十分感兴趣地问: “哦?袁兵备怎么说的。” “兵备当场怒斥了各部落的来使,并说尔等诸部,表面上归顺朝廷,却行阳奉阴违之事,并将他们今年的抚银革免。” “迂腐…” 洪承畴淡淡品评一番,随即住口,并未多说。 满桂没有反驳之意,径自说道: “拱兔、炒花、宰赛等部以讨抚银为由,驻牧东郊,每日劫掠内外百姓,倒是没闹出过人命,只是不堪其扰。” 洪承畴点头,想来若是闹出了人命,以眼前这位将军的性格,早领兵杀了过去。 眼见到了府邸,他忽然问道: “眼下宁远城中,你主武,袁崇焕主文,还有什么手中握有兵力的武将?” 满桂只当这位巡抚是要先了解情况,老老实实回答: “中军参将尤世禄、王世钦,分驻南北,均受宁锦路副将马世龙节制,此外还有中协副将鲁之甲、参将李承先等人,均各司其职。” 到了府邸,洪承畴第一件事,就是命人取来袁崇焕、孙承宗建议修筑的城镇地图。 屋外,夜色来袭。 洪承畴负手来回踱步,不断思量,却是猝然上前,将挂在墙上的地图取下,标注了四十七个位置。 望着堡垒分布,他放下笔,屡屡冷笑。 在他看来,袁、孙二人的战略,不过是纸上谈兵,空耗国力不说,还给了后金奴兵围点打援,逐个击破的机会。 袁崇焕的设想是,以关、宁、锦为中心,招募至少二十万新军,增筑镇、所四十七处,以守为攻。 奴骑来一批,我便打一批,新军一旦练城,就可各镇互援,光复全辽。 这就是后世空耗钱粮数千万,鼎鼎大名的宁锦防线。 “纸上谈兵啊…”洪承畴愈看,愈是觉得心惊,要真这么做了,辽沈放弃就成必然。 这袁崇焕,简直就是赵括,做个兵备还行,要是让他做了巡抚,大势可就坏了! 后金也不是傻子,岂能看着你筑城、练兵,而毫无作为? 针对袁崇焕的战策,洪承畴当即就想到了一个破局之法,若奴骑只围一城,等你发兵救援,你救是不救? 不救,修筑数年的城镇拱手相送,累年物资被奴骑掠去,白白为他人做了嫁衣。 若救,与后金军野战,打的赢吗? 想通这些的洪承畴,卷起这副地图,唤来一名随行家仆,嘱咐道:“你速去京师,将此图交于圣上。” “就说这个宁锦防线,断不可行。” 家仆一见自家老爷神色,就知道这事的紧急情况,点头应下,大半夜就裹着地图飞驰而出。 家仆开门时,偶有北风吹入,将屋内烛火拂灭,陡然间,本就不算得光亮的屋内,顿时陷入黑暗。 洪承畴静静坐在位子上,闭目养神。 第二天,洪承畴即去摆放朝廷设于此处的监军府邸。 监军,自然也是奉了皇命来行掣肘之事,事态紧急,洪承畴也便开门见山,道: “纪公公,袁崇焕筑宁锦防线的事,您知道吗。” 宁远监军太监纪用,出自魏忠贤门下,元年三月被任命,协助袁崇焕镇守宁远。 不过这位监军,似乎并没有起到朱由校希望的掣肘作用,近来凡军中战守,一应事务,均与袁崇焕持议而行。 故而,孙承宗也常于广宁升帐时提及,纪用虽是魏党门下,但名声却颇为不错。 望见洪承畴火急火燎的样子,纪用显得甚为吃惊,更是不以为意,道: “知道啊,就是这事,引得抚台这般匆忙?” “这是小事?”洪承畴顿足,道: “你怎么不急早向陛下禀报,要你这个监军来此,是做什么的都忘了?” “这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纪用一瞪眼,气呼呼道: “若袁兵备做的是坏事,本监军早就一体禀报上去,让圣上定夺、发落了!” “呵呵…” 洪承畴见这阉人,已被所谓的好声名迷住双眼,分辨不清是非好坏,也便冷笑一声,转身离去。 走到门前时,他实在气不过,又转头道:“这等纸上谈兵之策,竟也能称得上利国利民?” “我看你还不如那张鹤鸣懂得兵事,也配做监军!” 洪承畴急了,话也就多说了半句,被纪用听到,手里茶碗当即摔落在地,浑身气的发抖。 第一百四十六章:您老当益壮 洪承畴知道,和这太监多说无益,遂决定去找袁崇焕,亲自劝说一番,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听见这位巡抚亲自登门,袁崇焕惊讶之余,自诩并非不识时务之人,想了一会,还是命人放他进门。 “袁兵备,皇上已三次催你出兵,怎么还没动静?”洪承畴实在没什么心思叙旧。 为袁崇焕面子着想,说话也没有很重。 其实整个宁远城的人都知道,朝廷信使已连续三次传达天启皇帝的谕令,叫袁崇焕从速出兵,援助东江。 距现在最近的一回信使,就在昨日下午抵达宁远。 然而这三次催促,都被袁崇焕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为名拒绝。 面对洪承畴的质问,袁崇焕心中知道,再不给个说法,这事儿也就过不去了。 他微微一笑,道: “等来年盛夏到了,酷暑之下,夷兵自退。彼时则为大明之福,皇上之圣明矣。” “抚台莫慌,本兵备这就上疏一封,告知圣上缘由。” “你——” 洪承畴的手停在半空,重重叹息一声,转身离去,方才一席话,袁崇焕全是推脱之词。 他已听出,这是个油盐不进之人,既然待在这里也没什么用处,还不如自己提早准备。 自兵备府而出,洪承畴径直去了草料场等处,动用自己巡抚的权利,开始巡查宁远城中物资的储备状况。 半日巡查过后,洪承畴发现,宁远城中粮草尚且充足,甲仗也称完备,可火药库的火药却捉襟见肘,城头还摆着几门万历年自京师运来的红夷重炮。 走在街上,忽闻东郊方向蹄声阵阵。 恰好这时满桂闻讯赶来,两人立即登上东城门楼,正望见数千蒙古骑兵于城下奔驰,他们挥舞着亮色弯刀,激起烟尘滚滚,声势绵绵不绝。 令人意外的是,这批蒙古骑兵并没有对四处逃难的汉人百姓屠刀相向,他们只抢夺物资,阻拦自己部落的牧民逃入城内。 正在洪承畴纳闷之时,却见东郊蒙古营地奔出三骑,说是向宁远兵备佥事袁崇焕,讨要朝廷的抚银。 那位雄才大略的袁兵备,在上月初,以拱兔、炒花、宰赛等部掠夺百姓为由,克扣了他们的几十万两抚银。 其实袁崇焕此举也无可厚非,朝廷每年赏赐给蒙古各部及林丹汗的抚银,不可谓不丰厚。 可即便是这样,这些蒙古部落依旧阳奉阴违,与后金女真互通有无,常常南下打草谷,大部分是为争夺物资。 有时候掠夺得兴起了,他们也会做出屠戮汉人百姓的事来。 老奴回巢穴后,据说正在整顿兵马,意图再犯,沈阳还未建成,肯定抵挡不住,怕是又要放弃。 沈阳以后,下一个就又到了熊廷弼亲自镇守的辽阳。 辽、沈要是倾覆,怕朝廷真的就要实行袁崇焕这所谓的宁锦防线之策来抵挡后金了。 想到这里,洪承畴忽然打了个寒颤,望着远处喃喃自语: “皇上、社稷危矣…” 他这一声呼唤化作北风,吹过了号称天下第一关的山海关门,又吹入紫禁城,绕过层层朱红殿宇,终是潜入乾清宫西暖阁。 这时,看奏疏刚刚睡着的朱由校感觉浑身悬空,猝然苏醒,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朱由校倒吸口凉气,腾地从靠椅上坐起,捡起御案上那份奏报,旋即又掷于地上。 这已是袁崇焕第三回扛命不遵了。 现在他还只是个小小的兵备,要真如历史上那般,让他做了蓟辽督师,只怕下圣旨都没用了。 朱由校冷笑几声,道: “魏忠贤!” 话音落地,殿外传来一道应承,却见一个小老头颠颠进来,恭敬道: “皇爷醒了,奴婢在呢。” “洪承畴到宁远了吗,可有消息传回?” 魏忠贤闻言,先是招手,从小太监手中接来一份地图,道:“几刻钟前的消息,洪承畴送来一份地图。” “奴婢见皇爷熟睡,不忍搅了皇爷的清梦,就没有…” “拿来给朕看!”不待他说完,朱由校道: “下回洪承畴的消息传来,无论朕在干什么,无论什么时候,都要报朕知道!” “奴婢遵旨。” 朱由校铺开地图,洪承畴于其上标注的四十七所堡垒地点,一目了然。 随即,冷笑一声。 不用想就知道,这就是袁崇焕那鼎鼎大名的关、宁、锦防线,正是这个防线,拖垮了崇祯一朝的财政。 扩军数十万,累年增饷数千万两白银,好吃好喝养着,最后却养出了一群只会守城的关宁兵。 朱由校的目的,是在广柔、富庶的辽沈平原上,和后金进行拉锯,用大明的底蕴拖垮他们。 而不是固步自封,放弃主动权。 相比宁锦一带,辽沈虽然难守,但战略意义十分重要。 朱由校和熊廷弼的观点一样,只要辽沈不丢,后金就永远是偏居一隅,每次大战,无论辽沈损失多少军民,大明都是稳赚不赔。 只要辽沈还在大明手里,后金就不会和蒙古、朝鲜连成一片,再加上东江与登莱隔海相望,大明妥妥的能把后金拖死! 洪承畴将这份地图传回来,显然是警告自己袁崇焕真正的目的,倒不是说他不忠。 只是这所谓的宁锦防线,根本不可行。 这个时候,朝廷百官也在为是否放弃辽沈争论,就需要自己这个当皇帝的表露态度,一语决断了。 自己只要表露态度,袁崇焕胆子再大,也不敢肆意妄为,擅自筑城这种事,估计他还做不出来! “召内阁首辅叶向高来暖阁见朕。” 眼睛一转,朱由校想到了一个绝佳的人选,正是东林魁首叶向高,通过他把这个态度传出去,效果更佳。 “是,皇爷。” 魏忠贤也知道他和叶向高互相不对付,见了面就要掐,说完行了一礼,躬身先行退去。 不多时,叶向高颤颤巍巍地来了。 朱由校自然知道他这副样子是装的,不过还是微微一笑,命人赐坐,待他落座后才道: “数月不见,阁老老当益壮啊!” 自己都这样了,这还老当益壮? 叶向高心中叫苦,只好顺坡下驴,道: “陛下厚爱,老臣这副身子,还禁得住折腾。” “禁得住,您要是禁不住这点折腾,哪有资格做我大明朝的内阁首辅?” 朱由校反唇相讥,面上却展颜微笑。 叶向高听出话中之意,没有作声。 这时,朱由校咳咳两声,道:“将这份地图交给阁老看看。” 拿到地图,叶向高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眼珠乱转,少倾,猛然叩拜,道: “恭喜皇上!” 第一百四十七章:朕不是圣人 朱由校心中腾起一股不祥的预感,脸上笑容为之一滞,冷笑着问道: “说说看,你恭喜朕什么?” 这番话一经说出,整个西暖阁的气氛都变得沉重,王朝辅久在皇帝身侧,自然知道,这位爷要发飙了。 他拦住一名正欲进去换茶的太监,道:“走、走远些,免得沾上一身血…” 太监惶然无措,愣在原地。 西暖阁内,叶向高不堪压迫,粗声喘息,见他牙关紧咬,终究还是决定与皇帝挣扎一番: “袁兵备乃朝廷栋梁之才,此一番布置,老臣觉得可行。” “叶向高——!” 等了半晌,却还是这样一个结果,朱由校失望至极,猛地将御案上的茶盏掷于地上。 那碧峰翠色的汝窑杯,魏忠贤进献的风雅清玩,在天子的雷霆一怒之下,珠沉璧碎。 叶向高对皇帝龙兴早有所料,却还是被吓得身体发颤,望着地上碎片,眼眶里说不出的震撼。 长此以来,叶向高这个首辅都是坐在火炉上烤。 看见地图的第一时间,他就知道,这是皇帝要用自己的嘴,把袁崇焕驳斥回去,平息朝中争议。 可他实在太累了,如果再给叶向高一次选择的机会,他一定不会回来做这个首辅。 沽名钓誉,害人不浅! 叶向高身为东林魁首,被东林党人费九牛二虎之力推上首辅的位置,东林众人本以为他会有一番作为。 可事实是,自从当上这个首辅,叶向高一直都被强势的皇帝压了一头,每天周旋于阉党、皇帝与东林同僚之间,身心俱疲。 阉党对他争相弹劾,魏忠贤欲除之而后快,东林同僚则寄以厚望,每逢大事,总要请他定夺。 皇帝的做法更加让人不寒而栗,十六次请辞,全部驳回,显然是想榨干这位东林魁首的最后价值。 现在的叶向高,步入晚年,怕事贪生,但这并不代表兔子被逼急了不会咬人。 一直以来,叶向高与朱由校都是貌合神离、逢场作戏,能不惹事就不惹事,只求安度晚年。 今日可能是被逼急了,打算来一个鱼死破。 朱由校眉头紧锁,平复着心绪,打算再给这位首辅一个迷途知返的机会,微笑道: “近日朝中争论放弃辽、沈之事,阁老是怎么想的?” 叶向高面无表情,默然道:“臣还是那句话,袁兵备乃栋梁之才,臣以为,可以放弃辽沈,设防宁锦!” 朱由校的笑容凝滞在脸上,片刻,淡淡道:“朕知道阁老的意见与熊廷弼相同,且回去吧。” “不、臣与熊廷弼相悖,与袁兵备相同。” 朱由校体量叶向高年迈,一次又一次地给他机会,可叶向高这回却如铁了心肠一般。 朱由校每说一句,他便噎回一句。 话音落地,朱由校怔了半晌,猛地捂着肚子,笑得轻狂,进而疯癫,失态猛锤桌子。 叶向高瞪大眼睛,看着皇帝笑出泪花,忽而抬起头,那股子怨恨地神情,令他浑身直发毛。 “我知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了——” “你是看不上朕,看不上大明!”朱由校一脚将御案踹翻,伴着轰隆一声,切齿又道: “不思进取,忤逆君上,这等悖逆之事,你们东林党人却是心有灵犀。” “叶向高,你身为首辅大臣,可知道放弃辽沈意味着什么吗?” 叶向高昂然直视,道: “陛下一心只想立威,乾纲独断,纵容阉宦妄杀忠良,老臣也宁愿做那弃土之议的罪人。” “还请陛下念老臣事朝一生,给我、也给大明朝留些体面…莫要祸及家人…” “朕不同意!”朱由校怒极反笑,道: “满朝文武,敢言弃辽、沈者,有一个朕就杀一个,传谕,调通州三卫兵马拱卫京师!” “朕乃大明天子,我倒要看看,谁敢和朕作对!” 叶向高跪在地上,痛感钻心,迟疑一瞬,颤颤巍巍地望向地图,诚然,他知道袁崇焕这计策只会空耗国力。 但他不是没皮没脸的魏忠贤,他是叶向高,堂堂的东林党魁,背了这么多锅,见到士子们失望的眼神。 长期以往,他实在身心俱疲,只是一心求死。 “魏忠贤不是一直想封了东林书院吗,告诉他,朕准了,全天下的东林书院,厂卫一体查封!” 言罢,朱由校转过身去,将暖阁中挂着的宝剑扔在地上,负手道: “你自尽吧!” “臣的家人…” 叶向高既有今日这番言论,也是带着必死之心,他拾起宝剑,颤声询问。 他多希望皇帝会理智一些,回一句罪不及家人。 可这位天启皇帝,显然不是什么善茬,他并未转过身来,只是传来一声冷笑: “叶向高,朕不是圣人。” 当日,东林魁首、内阁首辅大臣叶向高,回到府中自尽,引起满朝震惊。 可这才只是开始。 叶向高死后,内阁次辅韩爌升为首辅,晋建极殿大学士,这位新任首辅也是东林元老重臣,这多少让东林党人松了口气。 然而朱由校并没有过问内阁,直接下谕,诛杀了叶氏全族三百多人。 同样没有经过内阁,西暖阁直发谕旨,命魏忠贤、许显纯查封全国境内所有东林书院。 发现东林讲学,抓! 发现士子聚众,抓! 偷印书籍、传单,抓! 一时之间,缇骑四出,自京畿而起,遍及全国,无数东林士子或被抓,或被捕,各地都是风声鹤唳。 曾随驾亲征的通州三卫兵马也受到谕令,于京郊一带扎营,英国公张维贤入营,一旦发生动乱,即可就地平乱。 这般重大变故,令满朝文武都是不寒而栗。 几日过后,南海子。 朱由校骑在战马上,负着弯弓,穿了一身织金花缎窄袖褶袍,黄色方领对襟罩甲,正低着头松护腕。 现在的南海子,因皇帝经常前来,也被宫内修缮一新,奇石翠树、繁亭流水,随处可见。 花匠在两月前培土上肥,朱由校这次进来,海棠正开的绚烂,只是未到春时,空气中散发着一股粪肥味道。 “陛下,永定门外士子聚众闹事,已被英国公率兵马平定。”王朝辅得了消息,撒欢跑来。 朱由校“嗯”了一声,戴好帽盔,将一身戎装穿戴整齐,别是一番器宇轩昂。 忽然又问: “闹事的都是什么人?” 王朝辅行了一礼,道:“大部分都是些落魄秀才,厂卫封东林书院,搅扰的又不是百姓。” “这么说来,还是有些人被那些秀才蛊惑?”朱由校斜着眼睛,懒懒地朝他望一眼,道: “叫王体乾来南海子,朕有事吩咐他。” 第一百四十八章:京报 今天一大早,宫人们就被各宫各局的管事牌子叫醒,起来清扫乾清宫至南海子沿途的石子路。 一个打扫的事,让直殿监去做不就行了? 起初,宫人们还颇有微词,毕竟谁被提前喊醒,心里都会不痛快,可知道了是皇帝下午要去行猎后,也就再没什么怨言。 皇帝就算只是去溜溜弯,片刻即走,那也是天大的事! 牌子们亲自出马,就连南海子鹿园中的梅花鹿,都被宫人们追上,一一掸去了毛皮上的尘土。 这是皇帝亲征凯旋回京后第一回来南海子,一上午,南海子里都是各监各局的人在忙活。 此时,距朱由校一行人约二、三百步外,几头畜生正睁着圆溜溜的眼睛,仓皇不安地四处张望。 就好像它们知道,远处正有一双鹰眸紧紧盯着他们。 王体乾得到消息,顾不得手头之事,忙不迭从御马监赶来,跪在御马下行了朝礼。 朱由校听见他粗重的喘息声,便知是一路小跑赶来,骑在马上,架起弯弓,淡淡道: “起来吧。” “谢陛下。” “都监府那边,可有辽东最新的情况?” 说着话,朱由校从背后箭筒取出一支箭矢,搭在弓弦上试了试,却见远处对准的那头梅花鹿,惊慌逃窜。 “危机意识还挺强…” 朱由校轻笑几声,又将弯弓放下。 近日因惩戒东林一事,搞得朝中风声鹤唳,辽东也军报不断,皇帝独问都监府,自然是想知道真实具体的情况。 王体乾整理思绪,道: “宁远那边,袁崇焕有了动作,于前日率本部军马八千,出城朝沈阳方向去了。” “他不是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吗?”朱由校冷笑一声,问。 “禀陛下,这还要归功与洪承畴。”王体乾道: “据说是洪承畴巡查了宁远军备,发现袁崇焕私吞朝廷给拱兔、炒花、宰赛等部的四万两抚银,用来修筑宁远城墙。” “洪承畴苦劝数次,袁崇焕皆推脱、搪塞,最后以此事要挟,袁崇焕才答应出城。” “这事倒也附和这位兵备的作风…”朱由校呵呵一笑,策马于鹿园缓缓前行,忽然又问: “确定这四万两,是用来筑城安民了吗?” 王体乾肯定地点头,道:“回陛下,四万两抚银,袁崇焕的确分文未动,全都用在宁远城楼的修筑上了。” “这件事上,当地辽民对他颇有感怀。” “倒是…” 言及于此,王体乾欲言又止。 “在朕面前有话就说,不要吞吞吐吐。”朱由校眉宇一蹙,言语之中,略显不悦。 王体乾一个激灵,赶紧说道: “禀皇上,宁远监军纪用是魏忠贤几个月前收的干孙子,宁远战守,事事皆与袁崇焕站在一起。” 监军太监与统兵大将同仇敌忾,这本是好事。 可朱由校之所以派这个纪用去宁远,就是为了让他看住袁崇焕,在关键时刻行掣肘之事。 这小子倒好,不仅没起到掣肘的效果,反倒和袁崇焕穿了一条裤子,那还留着他干什么? 朱由校勒停坐骑,恰逢微风拂来,大髦随风飘动之中,更显他一番器宇轩昂。 随即,冷冷道: “传谕,撤了纪用的宁远监军之职,让他返京。” 王体乾应道:“遵旨,那陛下…下任宁远监军的人选…” “洪承畴既已到宁远,还要监军做什么?”朱由校弯身安抚坐骑,复又道: “就让洪承畴在宁远自选宅院,建起辽东抚治,总领宁远兵备诸事。” 王体乾躬身道:“奴婢明白,另有皮岛之事,东江军应援朝鲜,击溃阿敏部于宣州。” “据都监府所察,毛文龙虽在铁山遭受重创,却迅速调整,此后大小数战皆获全胜,只是兵力有限,未能扩大战果。” “取副罩甲来,另选匹好马。”朱由校点点头,对跟在身后的宫人示意着,又回过头来笑道: “王体乾,会骑马吗?” 闻言,王体乾微微一愣,赶紧点头,开始穿戴宫人递上的罩甲等物。 这种时候,就算不会,那也得说会啊! “喊你来,是叫你陪朕行猎,这身衣服,怎么骑马?”朱由校见王体乾一身戎装,也显得煞有其事,哈哈大笑道: “走,与朕驰骋园中!” 王体乾一脸为难,见皇帝已拍马而去,只得跟随。 南海子一百里平川,王体乾窄袖戎衣,腰束玉带,随朱由校四处驰骋,只觉得心旷神怡。 忽闻蹄声隆隆,却是黄得功率二十余勇卫营精骑追赶前来,随侍左右,这般大的动静,惊得梅花鹿群四处逃窜。 不多时,朱由校来到一处葱郁小坡之上,稍作歇息,吹着轻风,满意地沉吟片刻,再度取出跨间弯弓。 忽然说道: “昔日秦襄公护送周平王东迁洛阳有功,始封为诸侯,后秦襄公又逐犬戎,遂有周西都岐、丰八百里之地。” “女真人常以善骑、射为傲,比秦人又如何?” 王体乾比魏忠贤入宫更早,还在内书房读过一些书,却也不知该如何作答,怕说错话扫了皇帝兴致,只好沉默不语。 朱由校倒是没有关注这边,策马缓缓前行,说道: “朕于古籍中所见,秦人狩猎之时,罗千乘于林莽,列万骑于山栾,气势一时恢弘。” “善御者,齐六辔;善理者,正六宫。” “自秦以来,唐、宋至本朝,汉人天子多重射御,朕亦常想,如何能像秦襄公那样,做一个治军有方、治国有为的明君。” 王体乾很想与皇帝畅言一番,可他无从可对,只好继续沉默,静静跟在身后。 说完这一番话,朱由校驻足不前,正色道:“朕喊你来,除了行猎,也有一事相托。” 王体乾方才还在想,皇帝与自己说这一番看似掏心掏肺的话是要干什么。 听得此话,心中顿解疑惑,忙表露忠心: “奴婢谨遵陛下谕旨!” “此回全国查封东林书院,势必激起士子反弹,仅靠厂卫缉捕、军队镇压是行不通的。” 朱由校沉吟片刻,又道: “朕三思之后,决意将原有《京报》彻底改制,不由各地通政司衙门发刊,交给你的都监府。” 重头戏! 和皇帝遛弯了这么久,正戏总算到了,早有预料的王体乾,听见这话还是忽悠一下,差点没从马上摔下来。 这可是《京报》啊,就这么交给自己了。 还说要改制,如何改制? 第一百四十九章:大裁员 其实,报社这种东西,很早以前就有了。 第一份“报纸”问世,有记载的是在唐玄宗开元年间。 那时候还只有官报一种,由各地派驻长安负责呈进奏章和通报消息的进奏院和进奏官们向各个地方抄发,称“开元杂报”。 除此以外,它还有进奏院状报、进奏院状、邸吏状或报状等大臣奏疏中常见的名称。 至于邸报一词,源于宋代。 到了宋代,各种民间报社泛滥,官府逐渐重视起来,作为一种把控舆论的手段,制度也趋于完善。 宋徽宗、宋孝宗就曾分别规定: “黄门下臣僚章疏,自合传报:其不系敕黄门下臣僚章疏,辄传报者,以违制论。” “有关军机及边机一类的文字,一律不录送门下省,以免在邸报上泄漏。” 总的来说,宋代报社比之唐代,甚为严格,需由枢密院事先审查样报,通过“定本”,然后方准传发。 说白了,那个时候的报社,完全就是单纯向普通民众传达官府政令而已。 在明代以前,民间、官方的报社已经十分发达。 地方上传发民间传说、故事的小报,始于唐代,却因宋代苛刻的官报审查制度,兴盛于宋代。 朱由校曾查阅过有明一代的报社制度,总的来说一句话: 地方上的通政司专门设有提塘官,负责官文报的收递工作,凡皇帝和内同意发布的文件和朝政消息,都由他们向地方传报。 至于负担“快递小哥”重任的,则是遍布每个城镇的驿站邮差们,现在的李自成,只怕还在兢兢业业的做着本分工作。 除通称塘报外,还有邸报、报、朝报等别称,至于朝廷明面上的报刊,名为“京报”。 相比宋代,这时朝廷的政策就显得比较宽松。 朝廷默许地方上自行建立报社,鼓励民间做报,如今报社也有一个通俗易懂的名字——“报房”。 各地的民间报房,可以出重金向通政司衙门购买皇帝的某些谕旨、内及六部各院的政令发刊权。 得到发刊权后,各地报房可以选印,说到这,就不得不提到“报头”。 因《京报》常被混为邸报或塘报,正德年间,武宗皇帝规定,朝廷的《京报》头版皆需印有报头,用以辨识。 不得不说,这是个创举。 自此以后,各地报房从通政司衙门购买发刊权后,必须在该期报纸的头面,印上京报的报头,标识来源。 否则,朝廷有权予以回收,让他们钱报两空。 如有假印报头的,轻则查抄报房,重则家财充公,全家流放。 不过话说回来,朝廷虽然对民间报房放宽了限制,却依旧对《京报》的发行内容严格规定。 朱由校了解到,眼下《京报》每月两期,刊登内容实际上和其余邸报、塘报等区别不大,只是偶尔选刊一些民间新闻。 这样的京报,虽然权威,但远不如东林党人聚众结社、口口相传要有效果。 朱由校改制京报的第一步,就是将发刊京报的权利从各地通政司移除,交给一个直属于自己的全新官署,都监府。 相比于官官相护的文官集团,去年设立的都监府,完全都是朱由校自己的心腹。 发行什么,给哪家报房刊登权,全由自己这个皇帝说了算! 当然,移除通政司此项权利后,全国范围内会进行一个大裁员,提塘官及下属官吏会全部裁撤,这是重大的人事变动。 保守估计,这回至少也要裁掉十几万的小吏。 这些人中会不会出现另一个李自成,朱由校无暇顾及,也根本没办法给他们每一个人都安排好后路。 此时各地尚在风风火火的捣毁东林书院,又要全国裁员,维持稳定才是紧要之事。 天下间,无名小辈太多,就算是皇帝,也不可能面面俱到,朱由校只能为大局着想,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 王体乾大呼一声,望着被黄得功拎来的小鹿尸体,道: “爷,今日射了一只鹿,奴婢拿回去给您和皇后娘娘烤了,可滋补着呢!” “就知道吃。” 朱由校白了一眼王体乾,放下弯弓,也对自己的箭术感觉满意,没事总往南海子跑,总不是白练的。 “哎呦——” 忽闻一声呼痛,朱由校旋即勒紧马缰,坐下战马停住蹄子,训练有素地驻足不前,打着响鼻。 却是王体乾马术不精,骑马随在朱由校身后,望见一颗歪着树杈的老槐树,怎么也躲不开。 最后头上磕出一个大包,掉下马来。 这一下,可是摔得不轻… 朱由校神态没有变化,只是冷冷注视着,道:“怎么走的路,骑马都不会?” 王体乾顾不得头上疼痛,刚刚起身,却又扑倒在地,瑟瑟发抖道: “奴婢只顾着看陛下背影,却没注意头上,惊着陛下了,奴婢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呀!” 黄得功等护卫眼眸微动,都只是静静望着这一幕。 却见,朱由校下了御马,捡起王体乾落在地上的小帽递回给他,又用衣袖擦了擦他的额头,轻声问: “怎么样,疼吗?” 王体乾怔怔望着皇帝半晌,忽然反应过来,却是结巴起来: “奴婢不、不不、不疼——” 朱由校嗯了一声,抬起头,绕着这颗老槐树转了一圈,忽地冷笑一声,道: “传谕,南海子老槐树不好好儿长,歪着树杈作怪,给朕套枷示众三日,然后砍了!” 这道圣谕,颇为奇葩,但却没有人敢笑。 王体乾匍匐在地,声音中透出哭腔:“爷,不至于此,不至于此啊…” “不至于?” 朱由校呵呵笑了一声,跨上战马,肃穆威严地扫视四周,复又将目光落在老槐树上,高声道: “朕乃天子,这普天之下,人也好、畜生也罢,就算是这颗老槐,伤了朕的人,也得死!” “都给朕听好了,仔细着自个儿的差事,办事不力,朕便像砍树一样砍了你们!” 王体乾自然听懂皇帝这一番话的深层用意,感动得痛哭流涕,佝着身子,抽咽不止,即决定下一刊的京报,就登上此事。 皇爷,还是对自己人好啊! 少倾,朱由校与王体乾来到山坡之上,伴着黄昏,指向远处一片鹿群,问: “能拉开几钧弓?” “奴婢…不会引弓。”王体乾有些尴尬。 朱由校哈哈大笑,也没太在意,忽然兴起,挥手道:“给朕上二石劲弓来!” 黄得功领了一名骑兵,将弓呈到皇帝手边。 朱由校将弓接到手上,浑身果真一沉,这张劲弓,比腰间的弯弓重了起码数倍。 黄得功双手奉上箭矢,随即识趣的后退几步,远远望着这位皇帝引弓射猎。 朱由校在西南作战时,曾在营中向张令讨教一二。 此时他深呼口气,搭箭上弦,将拇指压中指平,蓄力于虎口,抿起嘴唇,将右臂收紧,拉弦至右腮处,竟开了满弓。 第一百五十章:首辅不好当 皇帝能拉得开二石劲弓,还满了弓弦,就连黄得功都显得吃惊。 在众人紧张的注目下,朱由校手中箭矢凌厉射出,在空中旋转,“咻”地一声,似流星般射入百步外一只梅花鹿蹄下的葱郁绿色。 蹄下铮然一声,把周围的鹿群轰然惊散。 “没中…” 朱由校抿嘴一笑,并没太过在意。 这劲弓自己能拉开就已经很意外,方才箭矢拿捏在手中,有些微抖,实在不好掌控。 方才小试一番,朱由校也能体会到这时训练出一名合格的弓手,究竟有多难。 这时卫所的制式弓箭,普遍都是五至八斗,能拉开一石强弓的,就可以称为武力过人。 可鸟铳却不一样,步骤很简单,对一般兵士的体能也没有硬性要求,只要舍得用子药去喂,不出数月,就是一批神枪手! 现在是火器的时代,至于手中这张劲弓,慢慢就会被这个时代所淘汰,拿i打猎娱乐一下还行,可以强身健体。 皇帝此时的心绪,早已随着降下的夕阳而飞到天边,周围的随侍人等,心下却又各不一样。 王体乾思量半晌,看看那头,又看看这头,见鲜衣怒马的皇帝脸上持有淡淡失望,忽然想到什么,上前道: “陛下仁德,不愿射杀生灵,若上天知道了,定是感动万分,为我大明增添福祉!” 朱由校听这一通连环屁,噗嗤一声笑了出i。 周围众人不知皇帝因何发笑,下意识也都一片哄笑,笑了几声,朱由校将劲弓扔给黄得功,意气风发道: “拿着,赏你了。” “有朝一日走出京师上了战场,就用此弓,给朕猎个奴酋回i。” “也教那帮自以为骑射天下无双的狗奴们看看,我大明的将士,不逊色于他们!” 黄得功心下激荡,慌忙下马,应了声接旨。 刚抬起头,却见皇帝已挎着弯弓策马离去,大髦迎风而扬,别是一番英武。 他杵在原地,握着尚有余温的劲弓,慌忙跟上。 叶向高自尽后,全族都被诛灭。 这种好事,厂、卫谁i主要负责,自然也要明争暗斗一番,魏忠贤在这事上,推出了自己的外甥,如今的东厂三大档头之首——傅应星。 至于这老太监本人,并没有插手太多。 现在的锦衣卫指挥使不再是刘侨,这位叫做许显纯的锦衣卫头子,从手段至城府,都不知比他的前任高明了多少。 许显纯上任后,刘侨的党羽被他迅速清空,换上了自己人。 现在的北镇抚司,也是“精英集”。 当时,刘先仁等千户或被贬黜,或赌气出走,北镇抚司为之一空,许显纯更陷入众矢之的。 但紧接着,田尔耕、孙鹤、杨寰、崔应元登上了舞台,被先后提拔为千户,许显纯并请皇命,赐发四人飞鱼服、绣春刀。 飞鱼服、绣春刀,整个锦衣卫系统之中,拥有者也不足二十人,是地位、权利的象征。 为提升锦衣卫的办事能力,朱由校准了许显纯的请求,一次性为四人配发飞鱼服、绣春刀。 在此之后,四位新上任的千户,围绕着许显纯,也开始疯狂提拔自己的党羽,培植亲信。 当然,他们都知道自己是在为谁办事。 北镇抚司因有了这样一批“狠人”的加入,无论办事手段,还是遵行皇命的力度上,都是今非昔比。 在朱由校的默然注视下,锦衣卫与东厂的争斗,依旧在继续。 这回傅应星与许显纯之间的明争暗斗,因魏忠贤没有插手,居然是傅应星落入下风。 东厂不得不将查抄叶府这么肥的美缺,拱手让给了北镇抚司,据说傅应星是气急败坏,但无可奈何。 但许显纯也将外地缉拿叶氏远亲的差事还给东厂,算是给傅应星留了些脸面,起码两人在明面上还算和睦。 锦衣卫和东厂分别动手,先杀的,是叶向高于京师的亲族一百八十六人。 那日市井传闻,京师遍地哀鸿,许显纯更是亲自领队,将叶府围得水泄不通。 当锦衣卫将叶府族人抓出门时,满街都聚满了一脸义愤填膺的士子,更于永定门外,爆发了一场破坏街市秩序的“游行示威”。 这场戏剧性的所谓游行,很快就张维贤率兵扑灭,还顺势杀了二百余名闹事士子。 士子们低估了朱由校这次动手的力度和决心,勇卫营及通州三卫兵马枕戈待旦,只要一声令下,他们会毫不迟疑地动手。 亲征之后,这些随征的士兵们对朱由校极为信任,皇帝的一道圣谕,在他们眼中,胜过士子们的万语千言。 士兵造成的肃杀感,还有皇帝在这件事上不容反抗的态度,很大程度影响了士子们接下i的动作。 在永定门流血事件后,起码接下i几日,京师都没有发生过士子的大规模聚众、游行。 这更加让朱由校坚定了拳头即唯一真理的想法。 叶向高死后,韩鑛继为首辅,虽然这位老爷也是东林元勋之一,这一次,魏忠贤倒没从中阻拦。 因为他也知道,韩鑛和叶向高一样,不得皇帝信任,就算上i了,也就是个傀儡。 许显纯做事很有意思,比较有创新,一天就能杀完的人,他足足杀了五天。 还不只在一个地方杀,专到东林臣子的家门口去杀,杀了以后又要把人头悬于梁上。 听到门外人的惨叫,还有向自己的求救声,那五日,韩鑛与所有东林臣子不约而同的失眠了。 做了这个首辅,他实在高兴不起i。 做到这个位置上的都是人精,韩鑛从叶向高如今的下场上,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未i。 他想要这样的未i吗? 名节是有了,全家都死翘翘了,就连躲在深山老林里的远亲都被愤怒的东厂找出i泄恨。 首辅这个位置,除了皇帝,对哪个党派都是极为敏感、举足轻重。 按东林的设想,做了首辅,就不能让皇帝按自己的意愿行事,因为皇帝往往昏聩,需要他们这些魏征i警醒自察。 至于魏忠贤,没在这事上过多干预,也是有他自己的考量。 皇帝杀了叶向高,当时魏忠贤没在场,仅凭周围人口述,很难判断是一时龙兴,还是早有酝酿。 故而,魏忠贤没有轻举妄动。 叶向高死后,朱由校特意关注了魏忠贤的动静,但很奇怪,老魏没有任何高兴的样子,好像这事没有发生一样。 听见消息,朱由校也是冷笑。 这朝廷里里外外,包括自己这个皇帝在内,一个个都是戏精,老实人若上了朝堂,下场比叶向高也好不到哪儿去。 第一百五十一章:教科书式不要脸 尽管魏党现在有不少党羽,但魏忠贤觉得,时日尚浅,根基仍显薄弱。 内阁中,除东阁大学士顾秉谦威望还算不错以外,其余如崔呈秀等人,顶多也就是个朝中骨干,暂且找不出一个让皇帝与自己都有利的人选出来,与韩爌一争。 而且皇帝近日都在南海子猎鹿,对韩爌的态度不明不暗,时机还不成熟。 魏忠贤每天都盘算着什么,朱由校自然不知道。 他只是奇怪,这厮不仅没在首辅之议上过多干预,就连接下来推举左都御史时,也没有说一句话。 “孙御台辞世,左都御史一职空缺,需尽快拿个人选出来!” 这天,六部会同内阁,商议左都御史的新人选。 前几日,都察院左都御史,出门时为梁上一颗触目惊心地人头所惊,溘然与世长辞。 推举主要官员人选,为官场制度之一,却不同于内阁主持的廷推,这次讨论,由吏部尚书赵南星主持。 吏部首先举荐的人选,是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左光斗。 万历三十五年,左光斗进士及第,初授中书舍人。 万历四十七年,受叶向高举荐,升任浙江道监察御史,之后一路官运亨通,历任直隶屯田事、大理寺左寺丞、左佥都御史等要职。 杨涟入狱被东厂“迫”死后,左光斗便成了东林党在言事上的急先锋。 打开奉入暖阁的奏疏看了一眼,朱由校冷笑一声。 吏部主推左光斗署都察院印,什么用意朱由校一下子就明白了,但现在可不是刚即位那会儿。 没过多久,皇帝的回复被王朝辅取了回来,奏疏上一个鲜红的大“”,十分醒目。 皇帝既然不同意,那只好另选人才。 “工部尚书冯仲好,可堪此任!”这时,一直静默无言的内阁辅臣刘一燝,站了出来。 听这话,崔呈秀看了他一眼,冷笑道: “冯部堂现在已是工部尚书,再加署都察院,于制不合吧!” 刘一燝看都没看这阉党一眼,冷哼道: “量才而任,冯仲好掌工部三载,各地百姓无不称道,乃人心所向。” “人心所向…” 崔呈秀觉得自己已经够不要脸了,没想到,这东林党不要脸起来,比自己更甚。 不多时,奏疏再次被奉至暖阁。 朱由校啧啧称奇,六部会同内阁推举左都御史人选,东林党做的绝了,直接荐一部尚书加衔。 单就这事儿来说,魏忠贤也干不出来啊! 朱由校将奏疏递回去,静静道:“传谕,大计日期已近,命从现任京官中推举。” 话中所谓的大计,自然是来年殿试。 推举的人选又被皇帝一语驳回,只不过这回给东林党留了点面子,随口找了个理由。 没有办法,众人只好继续选贤任能。 有人举荐在家赋闲的李三才,一下就激起千层波浪,就连本打算静静看戏的首辅韩爌,都不得不出面,一票否决。 那么问题来了,李三才是东林党人,作为现任的魁首,韩爌为何要否决? 因为万历年的党争,实则因此人而起。 万历二年,李三才高中进士,授职户部主事,九年后才升任户部郎中。 东林党人魏允贞因违背浙党首辅大臣方从哲意愿,遭到万历皇帝严厉斥责,李三才不惜抗旨也要为前人申辩,舌战浙党群臣。 结果李三才名气大振,署名清流之列,但被万历皇帝下谕贬为东昌府推官。 此后,李三才“韬光养晦”,历任南京礼部郎中、山东佥事、河南参议、南京通政参议、大理少卿等职。 这些年里,李三才名气显著,政绩却非常一般。 万历二十七年,经东林党人极力举荐,万历皇帝后退一步,召还李三才,任右佥都御史总管漕运,巡抚凤阳各府。 李三才陈明所谓矿税之害,主导廷议,建议裁撤全国各地矿税使监,又以治理淮河有功,加官至户部尚书。 万历三十八年,经三大案,东林党逐渐在党争中占据优势,引李三才入内阁的呼声愈发高涨。 李三才入阁,极大触动了当时的执政党——“浙党”的利益。 由此,浙党官员开始深挖李三才为地方官时伪造政绩、贪污避税的破事,以此为据,争相弹劾,一时间言论四起。 东林党人极力为其辩护,这也是东林党与楚党之间的决战。 在这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中,楚党各大佬自相为战,在舆论造势上完全不敌东林,几乎是全面溃败。 这也正是朱由校刚穿越来,当时还是内阁首辅大臣的方从哲,却对朝政毫无把控的根结所在。 当时楚党在朝中的主要力量,已被东林党通过三大案及李三才之事,彻底打散。 没了后背势力的支撑,方从哲就是个傀儡。 此时推举李三才,显然是有东林党想故技重施,利用李三才在地方上的名望,力压阉党一头,甚至消灭阉党。 可现在的韩鑛,在首辅大臣上屁股还没捂热… 叶向高死之前他就是东林温和派的领袖,现在叶向高死了,前车之鉴,就在眼前,更不敢在这个时候把这位大神请出来。 李三才之后,又有人推荐吏部尚书赵南星。 瞧瞧,先是工部尚书署都察院印,先在又来了一手吏部尚书署都察院印,东林党的脸是得有多大? 自然,推荐是一回事,人家想不想当,是另外一回事。 用屁股想,皇帝都根本不会同意,既然不会同意,还自己凑上去,闹了个不好的印象,这是想争做下一个叶向高? 赵南星吓了一跳,哪有自己推荐自己的,连忙摆手。 但在心底,他又不想给世人留下软弱的传言,便灵机一动,叹了口气,推辞道: “同掌吏部和都察院,有违祖制,况且若传到一些人嘴里,你们要我何以自处?” “这不是给了别人攻讦我等为门户朋党的借口吗!” 话中的一些人,当然是在说魏忠贤及门下阉党。 赵南星这样一说,六部官员也都没了话说,便又拟上几个人选,给皇帝呈了上去。 没过多久,朱由校的回复下来了,清一色都是驳回。 皇帝一直驳回,议论来去,东林党也不愿推举其余党派之人,这回廷议只好就此作罢。 赵南星当日推辞是真的不想架在火上烤,不过很有意思的是,其余的东林党人,却以为他在有意推脱,是在找个台阶。 没过几日,风声稍过,东林党人纷纷登门拜访,苦苦劝他接受。 赵南星一脸懵逼,一时之间,反倒成了骑虎难下的局面,进退两难。 三江感言 今天下午两点,木匠皇帝就要登上三江,听说出成绩要发感言,所以我来了。 《史上最强崇祯》时曾发过一次,那是两年前了,中间有过庶子的失败,也想过放弃。 所幸有众多老读者的支持,一路磕磕绊绊,总算还是平安渡过新书期。 第二次上三江,和最强崇祯时相比,少了些当时的激动、栽楞,多了几分从容。 首先要感谢责编徐徐,木匠皇帝一路走来,真的是推荐不断,而且基本都是非常好的推荐。 从最初徐徐带我进入文圈,从而有了文作者这份兼职,这一写就是四年。 一路走来,石头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刚签约的愣头青,千言万语化作四个字,万分感激。 写书真的不容易,何况石头又是设计狗、常常加班,回家九点、十点,休息片刻,就要开始脸滚键盘,码出当日的五千字。 木匠皇帝一路的k晋级,有过第一名,也有过二、三名,总体来说,虽然不如当时的最强崇祯,却也已经不错了。 这份,属于我们大家。 如果没有大家的章章跟读,等待更新,投推荐票等,木匠皇帝也不会冲上三江。 有大家的支持,石头会更加努力!! 第一百五十二章:帝王权术 我只想要个好名声,你们却想让我全家去陪叶向高! 望着眼前这些苦苦劝说自己的同僚们,赵南星真想问问,叶家人的脑袋才刚从各府的梁上取下不久。 腥味仍绕梁未散,好了伤疤忘了疼也不带这么快的! 没说的,不想步前首辅后尘的赵老爷子,自然连连推辞,可他推辞的越是厉害,东林党人就越是觉得,他们吹捧的还不够。 吏科都给事中魏广微赶紧上前,劝道: “眼下,朝廷内外正有不少人正向为左都御史一职投机取巧,取悦权阉。赵公掌吏部多年,大家都很信服,就该由您来做!” 闻言,赵南星赶紧摆手,推辞的话还没说出口,又有人附和魏广微,说道: “此言有理!” “您是由我等大臣推举,陛下也说了,要从现任京官中选出一人,朝廷内外,自是非赵公莫属!” 众人纷纷劝言,见赵南星似乎仍要推辞,便让他连推辞的话都说不出口,各种马屁随之而来。 “赵公尽可放心,若这回陛下不肯,我们也不会坐以待毙!”近日回京述职的河南道御史袁化中也道: “到了那时,我等会一同与陛下抗争!” 魏广微起身,诚恳地望向一脸为难的赵南星,作揖拜道: “赵老先生——” “您也知道,眼下魏阉权倾朝野、群丑献媚,此事不仅关系何党何派署都察院印,更关乎天下间黎民苍生。” “赵老先生万万不可再避嫌、推辞了啊!” 听了这些话,推辞的话到了嘴边,却又被赵南星生生咽了回去,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掐住了他命运的咽喉。 魏广微已经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上来了,要是再推辞,或许就是名节不保啊… 想到这里,赵南星遂不再多说什么,算是默许。 元年十二月初九,朝议推举赵南星为左都御史的奏疏送到朱由校眼前。 按照常规,这样一个大臣们联合署名的推举奏疏,皇帝几乎是无权拒绝的,应该先送到内阁票拟,再由宫中批红。 这一来一去,没有三五日的时间也下不来。 东林党人都知道,赵南星是党内的元勋之一,阉党对他恨之入骨,这份奏疏呈至御前以后,不出意外,在魏忠贤的撺掇下,皇帝仍会驳回。 他们也没闲着,在近几日奔走相告,都做好了再次上疏,抗争到底的决心。 可结果很快下来了,这次朱由校没有驳回,而是非常痛快的批准了。 吏部尚书赵南星署都察院印,兼任左都御史的消息传开,一下子在朝廷内外刮起了龙卷风。 赵南星本来就不是很想做这个左都御史,所以在此事上看得很开,根本没有主动去争取。 按他的想法,皇帝几乎是不可能同意的,自己倒还不如顺坡下驴,勉循众请,先收割一波名望。 然后再因魏阉从中作梗被迫“做不成”,简直是一石二鸟。 可消息从宫里传出来,一下就把赵南星和东林党人全给整懵了,都是一头雾水,反倒不知如何是好。 皇帝这回答应的这么果断,是不是有蹊跷? 接收到任命的赵南星,手中拿着圣旨,坐在正厅,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皇帝如此果断,魏阉也并没有从中阻挠,甚至连个面都没露,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莫非…是魏阉的阴谋?” 不过不管怎么样,继杨涟、高攀龙之后,这位以气节高尚著称的东林元勋,终究还是以天下为已任,开始兼理都察院了。 左都御史一职,东林党为何如此看重? 朱元璋设立都察院时曾说:“都察院纠劾百司,辨明冤枉,提督各道,应为天子耳目风纪之司。” 当然,为天子耳目,那不过是朱元璋的一厢情愿。 自洪武朝以后,都察院引领党争,渐以抨击、议论朝政为荣,沦为专门与历代皇帝作对的有司。 什么鸡毛蒜皮的事,都察院都要插上一脚,可谓烦不胜烦,万历皇帝就是被坑怕了,干脆连后宫都不出了。 这段时间,朱由校在盯着赵南星的一举一动。 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都察院这把火很快就烧了起来。 赵南星到任后,即开始惩治贪官污吏,倒还别说,在这事上他干的真不错。 凡大臣奸邪,百官猥琐贪婪、冒犯官纪者,就算是东林党自己的人,赵南星也照劾不误。 朱由校也不知道他是故意摆了一手,还是真要大义灭“亲”。 反正归根结底,赵南星弹劾的人,朱由校都会让许显纯去暗查一番,查明属实,直接交给厂卫去办就行了。 东林党想让刑部、大理寺去办?那根本不可能。 一个多月下来,赵南星在朝中的名望高出不少,朱由校的荷包也鼓了不少。 有人开始幸灾乐祸,说是赵南星兼掌吏部、都察院,其处事之果断,执法之公正,措施之严格,就是东林党人都免不了例外。 这话听在当初推举赵南星的东林党人魏广微等人耳中,显得颇为刺耳。 这天,朱由校在暖阁看着赵南星刚呈上来的两份奏疏,当即笑出了声。 这第一份,名为《纠劾贪污官员疏》。 这份奏疏一经呈上,满朝都闹开了锅,原因就在这位赵老爷子似乎被东林党人捧得太高了。 高到什么地步,高到他都快忘了自己就是东林党元勋。 在奏疏里,虽然列明了大批阉党的官员,却也有不少东林党利用舆论提上来的自己人。 阉党中首当其冲的,就是兵部尚书崔呈秀,有意思的是,当初捆绑大义,推举赵南星的东林名士魏广微也名列在内。 朱由校合上这份奏疏,轻笑一声。 人在江湖走,难免往上飘。 赵南星好事是做不少,不得不说,这老爷子在整顿吏治上的确是个人才。 这里边弹劾的二十几名官员,的确多多少少都有贪污之事,如果在太平盛世,没说的,该查查,该办办! 可现在是什么时候,大明还有二十几年就要亡了! 朱由校是皇帝,看事情的角度不一样,不会只看贪污和受贿,魏忠贤提拔起来的人,虽然都有毛病,但大部分都是有真能耐的。 比如山海关兵备副使阎鸣泰,被赵南星以阉党之名弹劾。 奏疏中称阎鸣泰与魏忠贤互通有无,书信来往,以贪污所得金银贿赂,才得以被召做官。 这些事都是真的,朱由校也早就知道,可这又能如何? 据许显纯所奏,阎鸣泰为山海关兵备副使以后,整顿军纪,安定地方,使山海关守军有了一战之力,大有一番作为。 如果没有和魏忠贤互通有无,阎鸣泰现在还在老家种地,以东林党那一套,一辈子也不会得到施展拳脚的机会。 还有兵部尚书崔呈秀,虽然也是阉党,手里经常不干净,但用他掌管兵部,却是对朱由校这个皇帝再好不过的结果。 起码来说,崔呈秀主理兵部,不会和前任张鹤鸣一样,什么都不懂,就胡乱指挥。 起码他能摆正自己位置,在关键时刻不添乱。 有些人是皇帝必要要用的,有些人是皇帝必须要借阉党之手提拔起来的。 这些道理,赵南星不会明白。 第一百五十三章:三战三捷 宫内有猫房,顾名思义,是朱由校设置来专门养猫的,因为这玩意儿没事撸一撸,实在太解压了。 明代以前就有很多宫中的人养猫,称宫猫。明代养“宫猫”,已是登峰造极。 猫房这东西,从朱元璋开始就有,据传马皇后也喜欢撸。 只不过一开始时,原只有近侍三、四人,为各宫娘娘养猫,聊慰后宫诸女寂寞。 朱由校刚穿越来时,看见猫喜爱得不行,册封了皇后以后,恰巧张嫣也爱撸猫,所以中宫里总有只“蓝猫”。 帝后有共同兴趣,内府衙门重视起来,逐渐扩充了猫房,近侍由此增加到三、四十人。 这天,朱由校在西暖看奏疏,怀里抱着一只内府衙门从近百只宫猫选出的狸花猫。 这只花猫也是宫猫之中的极品,血统纯正,极为乖巧,从不会惹出什么乱子。 朱由校刚刚拿起奏疏,便眉头紧皱。 巧了,这奏疏上言官说的,正是皇家大肆养畜宫猫,扩建猫房的事儿。 “御史张问达奏: 武宗昏聩,昔日豹房有土豹七只,日支羊肉十四斤,役近侍二百四十人,岁廪二千八百余石,占地十倾。 今上与中宫极为爱猫,自践祚以来,两扩猫房,有宫猫上百只,吃食俱自光禄寺调配,徒增奢靡。 还请陛下裁撤猫房,省减度用,为朝廷表率!” 朱由校冷哼一声,心中不以为意。 自己就这么点小爱好,一个南海子打猎,一个撸猫,恰好皇后也喜欢撸猫,这就更不能裁撤了。 当时去南海子,这帮人就没少叨叨。 现在撸个猫,居然也闲言碎语起来,居然拿猫房与武宗皇帝的豹房相比,这是能比的? 殿外有些泛凉,朱由校缩在靠椅的竹席上,暖中烤着火,身上却着都人盖了锦被,也不知道是冷是热。 过了片刻,拾起御笔,在张问达的奏疏上批复了四个字: 朕知道了。 旋即,又冲王朝辅道:“以后这种奏疏不用呈进来,一个猫房,能花几个大钱?” “再说了,朕花自己的内帑,碍着这帮人什么事。” 王朝辅点头,命人扔了一堆的奏疏。 朱由校复将猫儿的下颌抬起,用两根手指不断逗弄,猫儿舒适的发出“咕噜咕噜”地声音。 听见后,皇帝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这天的月色分外皎洁,处理一日政务的朱由校,在晚些时候趴在御案上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他做了个奇怪的梦,只觉得整个人仿佛落入无底的深渊,深邃而狭长,无边无尽。 猛地,朱由校睁开眼睛,望见烛火昏暗的暖,还有门外寸步不离护卫着的几道人影。 虽然是坐拥天下的皇帝,在这一刻,却觉得十分孤独。 朱由校瞪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夜空中高悬着的圆月,忽然叫道:“来人!” 一名御马监小太监闻声而入,问道:“皇爷有什么吩咐?” 朱由校四下瞅了一眼,这个时候,那只狸花猫已不知跑到何处寻小母猫快活去了。 就连这畜生,都有自己的归处。 朱由校自嘲地笑了一声,问:“现在是什么时辰…” “爷,亥时了,是要去坤宁宫吗?”小太监心思活络,嘿嘿笑着。 这道笑容,倒是让朱由校心情好了不少。 皇帝苏醒,都人们随即赶来,将西暖中的烛火点得透亮,使人心扉也敞开不少。 朱由校想了想,淡淡道:“今天不去内宫,去请皇后过来,陪朕说话。” 小太监为难道:“爷,天都这么晚了,奴婢要去,怕是得从被窝里把中宫娘娘给拽出来才行…” 朱由校想想也是,大晚上把人家从被窝里拽出来陪自己闲聊,有点闹腾。 躺在靠椅上发了会儿呆,长夜漫漫,实在无趣,朱由校下定决心,还是冲门外道: “去坤宁宫喊皇后来,就说朕想和她说说话,如果坤宁宫熄了灯,就去找裕妃。” 这就是下谕的口气了,门外小太监不敢怠慢,二话不说,一溜小跑往坤宁宫去了。 不复多时,来到一处门前,发现坤宁宫中居然也烛火透亮,悄悄看去,却是皇后张嫣在借着烛火织衣裳。 想来,是龙子将要降世的原因吧? 不过娘娘怎么就知道腹中怀着的,是个龙子呢? 小太监心中想着,来到门后清清嗓子,尖声道:“皇爷有旨,请中宫娘娘到西暖说说话——” 张嫣正全神贯注给未来的儿子做衣裳,忽然听见喊声,受了惊吓,针头一下扎破了小指。 瞬间,鲜血沥沥地渗出来,滴在裙上。 张嫣却没什么生气,放下未完成的小衣裳,心中反而有一丝高兴。 元年十一月时,袁崇焕受不住催促,安排了宁远事务,率领本部军马八千余人,出城往辽阳方向增援。 此番出击目的,只为策应东江,为毛文龙减轻压力。 但一月有余过去,朝鲜战事不断,东江军孤立无援,毛文龙更是数次奏急,场场血战。 袁崇焕的救兵呢,依旧没有踪迹。 这天,魏忠贤正在东厂处理事务,却见自己外甥傅应星远远奔来,脸上带着急色: “舅舅,陛下召你入宫!” “出了什么事?” 魏忠贤见傅应星神情,心下一沉,便即问道。 “出大事了,陛下接了袁崇焕的奏报,脸色黑得难看,舅舅,要当心啊!” 闻言,魏忠贤来不及多问,放下手中事务,慌忙赶往乾清宫。 “砰!” 魏忠贤刚刚入殿,迎面飞来三份奏疏,直接打在了他的脸上,引得这老太监哎呦一声,差点摔倒。 朱由校靠在躺椅上,紧闭双眼,淡淡道: “都看一遍。” 第一份奏疏,是毛文龙所奏。 东江军自九月出岛,进入朝鲜境内,与阿敏部血战三次,三战皆胜,但他苦于兵寡将少,根本无法扩大战果。 第二份与第一份时间只隔半月,也是毛文龙所奏。 这份奏疏上,毛文龙语气更显急促、无奈,称他在十月十二日时得朝鲜细作探报,探知阿敏驻留一朝鲜村落,大兴屠戮。 东江军群起激愤,毛文龙亲领一百余人,深入朝鲜境内,四面摇旗呐喊,几乎就要击杀阿敏。 但后金兵闻讯赶来,毛文龙经不起任何损失,不敢继续追击,只好化整为零,慌忙退回。 他说,如果这回袁崇焕能于北面策应,阿敏或许此刻已是东江军刀下亡魂。 至于第三份,则是袁崇焕率部出宁远一月后所奏。 第154章明升暗调 洪承畴移驻宁远,力压袁崇焕一头。 为其所迫,袁崇焕才好不容易从宁远出兵,可这份奏疏里,却又是他的推脱之言。 袁崇焕人虽然出了宁远,却一直没有过辽河,周转反复,一个多月的时间,竟然只走了那么几里地。 属国朝鲜,关系着掣肘后金大后方的东江屯田、据点,以及朝鲜对东江的军械和粮饷支援,万不能失。 但袁崇焕宁可放弃朝鲜,也要去修宁、锦城墙,争取时间去搞什么宁锦防线,屡旨不遵。 有时候,朱由校真想直接一刀砍了这个混蛋。 魏忠贤猜到,皇帝这回召自己入宫,不是要罢袁崇焕,就是要杀袁崇焕。 三次抗旨不遵,出宁远一月,却在原地打转,也亏得这位宁远兵备做的出来! 魏忠贤在王朝辅的示意下,小心迈入冬暖阁,只见灯火昏暗的阁内,御案上的茶水早已冰冷。 皇帝靠躺在座椅上,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爷,奴婢来了——” 朱由校呵呵笑了一声,望向窗外,却是突然道: “这是谁的主意?” 魏忠贤转头看去,松了口气,道: “当初皇爷喜欢听岳飞记,又常拿毛文龙比作本朝的岳飞,宫人们花了好一番心思。” “这灯花箭得确实精巧。”朱由校说了一声,转头叹了口气道: “我才看见。” 魏忠贤一笑:“皇爷能看见,就是宫人们的福分。” “爷天纵英明,奴婢为爷效犬马之力,一向是皇爷要奴婢做什么,奴婢便就去做什么…” 魏忠贤似乎表露了心迹。 朱由校被他的话抖得鬼笑一声,转过眼,却是一副凌厉地眼神,道: “袁崇焕说,后金老巢有重兵防备,他无虚可捣,且担心蒙古插汉三部西犯,所以渡不得辽河。” “去年至今年间,毛文龙数度出兵,插入敌后,敢情那些奴兵都是傻子,让他来去纵横,就没有大兵防备了?” 朱由校冷笑几声,道: “莫非是他在宁远给你修了个生祠,送来点金银,你就一心袒护?” “哎呦我的爷——” 魏忠贤怪叫一声,一张长驴脸拧紧了道: “奴婢哪至于这般乞子?他为奴婢修生祠不假,奴婢向皇爷举荐,也是见他有真才实干。” “毛文龙在朝鲜,连上几道急报,袁崇焕铁了心地见死不救,寸土未复,却先摆起听调不听宣的谱来。” “这些事儿,奴婢若早能猜到,也不会向爷举荐这匹中山狼了…” 皇帝一番话,显然表露了杀机。 魏忠贤心中恐惧,抖着双唇,自忖对袁崇焕已是仁至义尽,这时当然不能再去劝皇帝。 朱由校望见他的样子,又是冷冷一笑。 传言中,东厂提督心狠手辣、人面兽心,可朱由校见到的却是,在自己眼前的魏忠贤,因几句话,害怕得像个妇人。 王化贞之祸,绝不能在宁远再次上演! 这是自己的江山,自己的子民! 暖阁里寂静片刻,就听皇帝音调清楚,一字一顿地道: “袁崇焕到底会不会出兵救宁远,你我心知肚明,这回辽阳侥幸无事,全赖毛文龙后方捣虚。” “传谕,毛文龙孤军朝鲜,牵制有功,此为最烈。东江军上下,一应将领官兵,战死者入祠供奉,应行叙录者,即令有司查明功次,照例勘叙!” “至于袁崇焕…”说到这,朱由校话音变得有气无力,道: “他假吊抚银,援朝不利,暮气难振,物议滋至,是时候、让他滚蛋了!” 魏忠贤满嘴应允,却忽然灵机一动,道: “爷,奴婢尚还记得,前几日熊廷弼上了份奏本,说沈阳无大将可守,军民无心堪战,若奴骑来犯,守战损失巨大,建议主动放弃。” “既然沈阳被后金攻下后一直没有修复,又随时可以放弃,何不让将袁崇焕明升暗降,调离孙承宗,让他去守沈阳?” “至于守得住守不住,全看他的能耐。” 他此语方落,却见皇帝双眸之中泛起一丝冷冽,便再不敢多言,只是垂头望地,等待下文。 “好、好!”朱由校将这两个字说的咬牙切齿,复又望向阁外一排明灯: “就依你说的办。” 少倾,又加了一句。 “若这回袁崇焕再抗旨,给朕当场斩了他!给脸了,不拿朕的圣谕当回事儿…” 言罢,暖阁陷入寂静,朱由校见魏忠贤还杵在这,不悦道:“老东西,跪安啊!” 魏忠贤一愣,讪笑道: “奴婢还有一事,皇爷听了莫要动怒。” 说这话的时候,他也在心下叨咕。 世人都说他这东厂提督不是个人,就连皇帝都被玩弄于股掌之间,可于他来说,这简直是世间最不好的差事。 皇帝哪是被自己玩弄啊,自己要背锅,也要办事,要是没皇帝罩着,随时可能有性命之忧。 “呵,还有什么事,是比袁崇焕抗旨更严重的?” 魏忠贤犹豫片刻,终还是道:“这事儿和中宫娘娘有关,是张家犯了事儿。” 朱由校惊愕:“张国纪?” 张国纪是张嫣的生父,刚册封皇后时,还派了缇骑去老家请他入京享福。 朱由校让北镇抚司调查过,这家伙从前就是老实本分的一个农民,难道是有钱了,心性也开始变坏了? “继续说…” 魏忠贤微顾上颜,道: “倒不是国丈本人,国丈日日谨小慎微,其族人张拱宸却仗着国丈的和中宫娘娘的面子,鱼肉乡里,为祸一方。” “据说…五日前他将京中一户百姓之女强掠入府,百姓去讨,反被张府仆人打死。” “近日,事情已经闹到刑部去了…” “刑部不方便惩处勋戚,只好一直搁置,并派人去警告张拱宸,谁料、派去的差役也被乱棍打出张府,伤了好几个。” “直隶巡按梁梦环素有清明,受百姓之托,纠察此事。” “都察院知刑部不闻不问,也插手此事,顺藤摸瓜,查出张府族人,有不少都强占了京畿土地,贪银达十余万两…” 朱由校一愣,这事就有意思了。 这段时间,朝廷屡兴大狱,血染东林,风声方才消停了一些日子,皇后的本家勋戚,却又搞出了这么大的事。 魏忠贤一旁又道: “爷,现在朝中传的邪乎。” “都说您妄杀东林,中宫皇亲鱼肉乡里、欺男霸女,却不闻不问。此事发自内廷,奴婢不知其详,但还是建议急早处置。” “以免消息传开,坏了朝廷法度。” 第一百五十五章:先拿他正法(求收藏!) 讲完外戚之事,魏忠贤知道这是发自内廷,自己不便多说,先一步跪安,退出了西暖阁。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第二天,朱由校穿着素纱中衣,躺靠在座椅上,身后正有一名十六、七岁的宫娥在给他捏肩揉穴。 伴着一阵舒坦的呻吟,王体乾走了进来。 这事,魏忠贤不便多说,可掌了都监府的王体乾,却是知道的清楚,需得向皇帝奏报。 “皇爷。”王体乾轻声说道:“张家作恶的那几个家仆,已被厂臣落了大狱。” “抓几个小喽啰有什么大用?”朱由校轻哼一声,眉头微蹙,未曾睁眼,道: “这个魏忠贤,最近怎么办事开始畏手畏脚了。” 王体乾干笑几声,同为大内权势最隆的大太监之一,他自然知道魏忠贤的心思,道: “近日因查封东林书院与叶向高的事,厂臣挨了不少骂,调离袁崇焕,那袁毛子怕也在辽东恨他…” “这番惩处外戚,东厂不该惧怕张家,但却只拿了几个家奴,奴婢估摸着,是怕皇后记恨吧。” 朱由校哈哈一乐,不置可否,忽然又问: “袁毛子、哪里传来的称呼?” “是东江军喊出来的,兵监们于密信上都这样说,奴婢也就跟着喊起来。” 朱由校点点头,没放在心上。 的确,最近魏忠贤一次性背的锅太多,捉家奴后又惹了中宫,做人更得夹着尾巴了。 “大臣们什么动静?” “刑部、礼部都有人为张拱宸求情,有请圣上免其死罪的,也有为张国纪鸣冤的,说他只是受家人连累…” 王体乾说着话,也觉得十分为难。 朱由校自然明白,朝廷无小事,任何一件事,对朝臣们来说,都是一个站队的机会。 好比这回,本没有张国纪什么事,可都察院和刑部揣度上意,一个要严查此事,为百姓做主。 一个听了皇帝与皇后恩爱,觉得内廷势必要包庇外戚张家,所以才睁只眼闭只眼,甚至上疏求情,给自己一个赦免他们的台阶。 刚想到这里,就听王体乾又道: “大臣们的说辞与厂臣差不多,都说此事发自内廷,各部院不能知其详悉,这是奏疏。” 朱由校接来,静静去看,是一个东林言官上的,代表着在这件事上东林党人的声音。 “皇上欲惩戚畹奸恶害民,其义甚正,臣等何敢有言。但连日闻外间人情,以事关三宫,咸怀危虑,况各犯无必死之罪…” “无必死之罪?”朱由校挥手叫宫娥退下,坐起身来,将奏疏扔在御案上,道: “强掠民女,当街打死百姓,贪银数十万,这叫无必死之罪?” 说到这里,朱由校冷笑,问: “张拱宸逼死人,叫他一命抵一命,这帮人都觉得这是冤枉他了?” “真是朕的好翰林,朝廷的好臣子!” 朱由校也知道,归根结底,东林党们还是没有放弃要通过张嫣掌握后宫的打算。 这番求情,看似是在给自己这个做皇帝的台阶,实际上,他们是在向皇后示好。 不过没有什么用,只要朕还在位一天,张嫣就不可能如历史上那样,被你们给忽悠住! “还有人举了旧例,说万历朝时外戚杀了人,神宗皇帝俱未追究,只是装样子关几天,便就都放了。” 听他说完,朱由校哈哈一笑,道: “朕那皇爷爷,是犯了懒症!” “朕是天启皇帝,不是神宗皇帝,朕这天启一朝,外戚犯了事,就要伏法。” “东林党们都觉得朕必会包庇外戚,讨好皇后?” “朕偏要让这群枉费国恩,鱼肉小民的恶戚吃点苦头,也让百姓们知道知道,是谁在为他们做主。” “王体乾——!” 王体乾匍匐下去,恭候皇帝圣谕。 “告诉许显纯,张拱宸既仗着与中宫沾亲,于民间胡作非为,朕便也不偏袒自家亲戚,先拿他正法!” “将今日朕与你之对话,写到京报之中,下期刊行!” 王体乾心如明镜,低声接旨离去。 朱由校呵呵一笑,复又靠回椅子上,向侍立在两步外的小宫娥招招手,轻声唤道: “来,继续给朕捏。” “捏得好了,朕有赏…” 小宫娥脸上发烫,扭捏着走了回来。 国丈府内外,早就乱成了一锅粥。 这几天,张国纪都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坐立不安,就连睡觉也睡不踏实。 他老是觉得,皇帝会如处理叶家那样,处置了张家。 在这几日里,他无不想着立刻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什么大宅院,什么京师繁华,都不如回老家当个乐活自在的富家翁。 说起来,自己的小女儿张嫣能被皇帝一眼相中,在全国五千秀女中脱颖而出,册封为皇后。 在这之前,张国纪做梦都不敢这么梦。 成为国丈之前,张国纪不过是一个本本分分的农民,他们张家,也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祖上翻三代,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 本想着到了京师,老老实实当个国丈,享几年清福,可一年没到,就出了这么大的事。 这也该着是自己教子无妨,太纵容他们了。 “这个孽子!” 正厅,张国立手里拿着根藤条,向跪在正中间的一个青年咆哮怒吼: “强占民女,逼死百姓,就连刑部的官差你都敢打回去,你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爹!” 张国立气的须发倒竖,捏着藤条的手也在发抖,然而内中这青年,却仍是一副纨绔子弟的吊儿郎当样子,毫无悔过之意。 “须知您打我,就相当于打皇后,打皇帝!”张拱宸自鸣得意,翘着嘴道: “当今皇后是我亲姐姐,当今皇帝,那是我姐夫!” “别说逼死那刘老头,就是再逼死几个张老头、赵老头,刑部也不敢拿我怎么样。” “打跑官差算什么?那是他们跑得快!要是慢了,我也要将他们打死,让世人瞧瞧我张爷的能耐…” “你、你这个——” 张国立也不再怜爱,将手中藤条狠狠抽打在他身上。 可是打了没几下,张国纪却忽然觉得眼前一晕,浑身不住地发抖,声音越来越小,迷迷糊糊地倒在众人怀里。 片刻,他睁开眼睛,只觉得眼前众人均有重影,眼神也变得有些涣散。 “孽子、孽子啊…” 这时,管家跑进大堂,张口就道:“国丈,不好了,北镇抚司的人来了,说是皇帝下了圣谕,要拿咱家少爷正法!” “随同来的,还有京报的书记官,要全程记录在案。” 第一百五十六章:舆论(求推荐!) 在家里怎么打、怎么骂,那都是自家事,所谓家丑不能外扬,这是连小民都懂的道理。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张国纪虽然被这浑小子气了个半死,恨不得打死这个孽子,可真正到要命的时候,胳膊肘还是不会往外拐的。 毕竟,这可是自己的亲骨肉啊! 听见管家的话,再看看慌乱的府中众人,张拱宸一下子就懵了。 他也不装模作样的跪着了,赶紧起来,跑到正堂外边向门口张望,果然看到许显纯正带着一批锦衣卫,气势汹汹的来了。 自然,张拱宸也知道,这时候谁才能救他的命。 “爹,您快去找我姐…” “孽子!”张国纪白了一眼,心中的气还没消,却是颤颤巍巍地起身,道: “我先去与那指挥使说说。” “哎呦我的爹,我的亲爹!” 到了这个时候,张拱宸脑袋瓜子倒是极为灵光,知道锦衣卫得了命令,谁去说都没用,急的直跺脚: “都这节骨眼了,锦衣卫来闯门,定是得了皇上的圣谕,找许显纯有什么用?” 话音落地,听见门外脚步声愈发临近,张拱宸忙在国丈府一众人的刻意包庇下,躲到了内室。 许显纯甫一入堂,就直接往内室望去,正瞧见张拱宸的背影消失,还在必经之路上拦了几个仆人。 除了张国纪本人,整个国丈府对自己这一批锦衣卫,敌意都很大。 他也没有太过激,微微一笑,行了一礼,道: “老国丈、近来可好啊?” 张国纪危坐在首位上,命人给许显纯端上一把椅子,也拈须笑道: “老夫身子骨还算硬朗,只是自搬入京师后,许久没有入宫,去见见我那做了皇后的女儿了。” 许显纯自然明白,张国纪这一番话,是在暗中警告自己,当今皇后是他的女儿。 不过既然亲自来此,许显纯自然也是下了十足决心。 他干笑几声,扫视堂中,道: “此回、许显纯是奉命来国丈府,找公子爷聊聊…” 说着,他也起身径自朝内室走去,见到立即拦在眼前的几名家仆,也是哈哈一笑,转过身来,眼神变得阴狠,道: “怎么、国丈想要抗拒执法,与皇上作对吗?” 北镇抚司接了国丈府的差事,比做叶向高全家那次阵仗可大多了,许显纯亲自登门,身后还跟着崔应元、田尔耕两人。 这两人都穿着飞鱼服,挎着绣春刀,显然都是锦衣卫中的头面人物。张国纪也曾听说过他们的手段,都不是什么善茬。 刚想到这里,管家又跑回来,向他轻语几句。 听这话,张国纪老脸一抽,道: “指挥使在我国丈府外,调来了数百名锦衣卫,这是做着强行抓人的打算吗?” 许显纯闻言,也不藏着掖着,坐回位置道: “是啊,国丈若是不许,那小的就要不客气了。毕竟皇上也说了,这事儿啊…不偏袒自家亲戚。” “你…”比狠,张国纪是真狠不过这帮大爷,他泄了气,道: “就不能宽容宽容吗,这个孽子,我会严加管教,劳烦指挥使回去和皇上说说,宽恕了他这回吧!” 言罢,管家端来一个盘子。 许显纯定晴一瞅,即是哎呦一声,拿起其中一块银锭,咋咋呼呼道: “国丈爷,这么重的礼,小的可不敢收——” 许显纯将端着盘子的管家推开两步,来到张国纪眼前,俯身下去,低声道: “国丈爷,听小人一句劝,莫要做无谓的抗拒,皇上这回,还不想让皇后娘娘太过伤心。” “真要闹起来,上次叶向高是什么下场,您也不是不知道…” 说完,许显纯拍了拍张国纪的肩膀,转身将手一挥,田尔耕、崔应元两人接到示意,立即带领锦衣卫上前。 又遭家仆阻拦,他们也没再留手。田尔耕抽出绣春刀,明晃晃的架在其中一名家仆的脖子上,喝道: “进去,拿人!” “再有阻拦者,杀!” 锋利的绣春刀,华美的刀纹下寒光四射,即便只是架在脖子上,都带出了细腻的血丝。 头回见到绣春刀的家仆,生怕动弹一下,脑袋就要分家,再加上张国纪的默然,他也不再硬气,只得高呼饶命。 不多时,躲在内室的国丈府小主张拱宸,还是被崔应元拎小鸡似的拎了出来。 “爹、爹你快救我!” “爹、进宫去找我姐,我姐肯定不会看着我死!” “我不想进诏狱,我不想进诏狱!!”望着不断挣扎的张拱宸,许显纯微微一笑,行礼道: “国丈爷、既然人已抓到,小人便就回去了。” “轻便吧!” 张国纪攥紧拳头,眼中尽是血丝,望着亲儿子被锦衣卫捉走,浑身也在不住地发抖。 这时,管家凑上前来。 “老爷,少爷要是入了诏狱,怕就活不成了,我们就这样干看着?” 张国纪一直在犹豫,斟酌半晌,他还是狠不下那个心,看着自己儿子在诏狱受苦,遂一拳锤在桌上,道: “我这就进宫,去找皇后!” 东林书院和叶向高全族被诛杀之事,风波稍过,皇帝就拿自家亲戚开刀,派锦衣卫到国丈府强行捉拿张拱宸。 这张拱宸来历是真的不小。 朝臣们分成两派,刑部、礼部体察圣意,觉得这只是走个过场,他们的根据,自然是旧例。 外戚犯事,历朝都有。 嘉靖皇帝、万历皇帝,起初都是雷霆大怒,扬言要拿自家亲戚正法,最后都是在朝臣和后宫压力下,雷声大、雨点小。 就算进了诏狱,锦衣卫也不敢薄待,关几天就放出来了。 至于都察院,则总领六科言官,声称为民做主,外戚张拱宸,这次必须以命抵命,否则国法安在? 事儿闹的这么大,后宫迟早知道。朱由校也根本没想着去瞒,因为你瞒得住一时,瞒不住一世。 何况现在的后宫,不是万历朝时的后宫。 一来是掌太后印玺的刘太妃,清心寡欲,很少会在这些事上表态,二来是现在的皇后张嫣,还没那么大势力。 后宫的态度,对朱由校来说,几乎不用去顾虑。 唯一需要考虑的,就是这回搞死小舅子以后,怎么利用《京报》制造舆论,把自己摆在正义的一方。 让天下百姓都知道一个事实,这回,是自己这个皇帝为民做主,力排众议,大义灭亲! 东林党人的绝招,就是把控舆论,只要舆论在自己手里,他们就跳不起来。 第一百五十七章:叫许显纯看着办! 国丈府生事,还闹出了人命,风声很快就飘入宫中,传到了张嫣的耳朵里。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坤宁宫掌事女官徐氏,躲在门外,望着内中暗暗的灯火,说道: “近来内廷也起了非议,说娘娘要包庇亲族,都仔细着点儿,坤宁宫的人,不要给娘娘闹出话柄。” 一名宫娥不屑道:“张小主是娘娘亲弟,对他好,不是天经地义的嘛…” “就是,我看,这些人哪,是巴不得皇爷废了后,然后叫什么裕妃、纯妃好上位!” “胡闹——”徐氏没说的,一巴掌扇过去,斥道: “这话是能随便说的吗,谁不知道皇爷与娘娘恩爱,哪能轻易…那个…” 被打的宫娥捂着脸,委屈巴巴流了泪,余者也不敢再提。 坤宁宫内,烛火昏暗。 张嫣沐浴完毕,推开里间的们,看见自己那父亲仍坐在桌子上等着,重重叹口气,缓步走去。 “爹的好女儿、大明朝的好皇后!你总算来了——” 此时的张国纪多少也知是在宫内,见到张嫣,多少懂了些礼仪,虽然着急,但却并没有失态。 “您也知道我现在是皇后…”张嫣坐在他的对侧,双手托腮,目望窗外,道: “您要是真替我着想,就不该趟这个浑水。” “他可是你亲弟弟,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张国纪愕然,上下望了一眼,道: “你现在是皇后了,不一样了,吃穿用度都是皇上赐给的,瞧不起你这些穷家人了。” “爹,你怎么这样说话,我何时瞧不起你们了?” 张嫣哑然,也是无可奈何,犹豫半晌,扬声向徐氏吩咐了句什么,闭紧门窗,这才开始倾诉心事: “爹——,您不要用这话激我,女儿做了皇后,对您怎么样,您也不是不清楚。” “张拱宸他逼死百姓,强掠民女,就该以命抵命!” “再说了,他是就做了这一件事吗,他还干了些什么,我久居深宫不知道,你这个国丈,还不清楚吗。” “您当真不知道,您在京畿贪了多少土地吗?” “真闹起来,皇爷认了真,我们张家、全都要完!” “这事儿,你找我没用!”张嫣说着,忽然意识道什么,复又补充道: “你找谁都没用,皇爷下的谕,就是他自己也不会改。” “你、你怎么知道?”张国纪吓得起身,四下张望,确信没有人听到,这才颤抖着声音道: “你都知道了,皇帝他会不会也…” “皇爷知道的,我不一定知道,可是我知道的,皇爷他一定知道。”张嫣长叹口气,苦口婆心道: “元年以来,东厂魏忠贤、锦衣卫许显纯,还有都监府王体乾,哪一个不是为皇爷拿人、问事的?” “上回来坤宁宫,皇爷还说,要再设一个什么较事府,就是在吓唬我。他呀,可鬼精着呢!” “您回去和咱家的人都说说,不要再闹了。” “这事而既已出了,你这个做国丈的,更要表明态度,而不是来我这碎嘴子,您这一来,算是把我也带进去了。” “可,这是我亲儿子啊…” 张国纪明白这个道理,却还是迈不过这道坎,颓然坐回。 直到今日,他才知道这深宫大院里,每走一步、每说一句,要留多少个心眼。 张嫣拉着自己的老父亲,来到床上坐着。 “自我入宫,皇爷每来坤宁宫一次,就要给我讲一回故事。” “有次他与我说,洪武朝时,国体初立,太祖曾与大臣言道:汉无外戚之权,唐无藩镇夷狄之祸,国何能灭?”、 “不祸于声色,严宫闱之禁,外戚之祸,何由而坐。” 张国纪小民出身,自然不懂,无言以对,但脸色愈发苍白。 “他又说,故而洪武朝以来,后妃皆从良家选取,严防外戚干政,历经近三百年,果无外戚兴风作浪。” “只是一旦由庶民为皇亲,登云从龙,偶有些仗势生非,贪污冒领的,枭鸾并栖,在所难免。” 说到这,张嫣给他递上一碗江南贡茶。 张国纪接过碗,小口喝着,期间张嫣也微笑望着他,父女二人对视,心中都觉得可怕。 这个皇帝,年纪虽小,但却好像事事早有所料。 张嫣再度抬头,凤眸中已有决绝。 “这几月,朝廷几兴大狱,处处血染,方才安生了一些日子,我却没想到,是自家弟弟生事,让皇帝为难,让朝廷难堪。” “爹、回去劝说族人,莫要造谣、生事,就这样压下去最好,要是真的闹大了,我也自身难保…” “女儿,是爹害了你。” 张国纪手中茶碗锵然落地、壁碎玉沉,抖着手再也说不出话来,挣扎着起身,道: “我这就回去,告诉他们。” 张嫣望着自己父亲离开坤宁宫,眼中晶莹点点。 深夜中,张嫣不知熟睡了多久,眼前忽倏浮现以前的田园乐土,山水丛林、翠绿万千。 这副梦中景象散去,张拱宸气息微弱地躺在她面前,血肉模糊,如同梦魇,凄厉地指责她,为什么不救自己。 下一刻,张嫣陡然惊醒,发觉这只是一场噩梦。 她眼中晶莹点点,无助地蜷缩到角落,亲弟弟要是真的因此死了,这只怕会成为她一生挥之不去的梦魇。 第二日,阳光倾泻落入西暖阁。 朱由校的御案上,摆上了两份密奏,一一看过后,也是惊讶不已,问道: “皇后真是这么说的?” “一字不差。”王体乾确信地说道: “国丈回去后,便召集张家族人,痛斥了张拱宸罪行,说支持皇爷的决定,自请搬回河南老家。” 朱由校闻言,眼神变得黯淡下来,将密奏扔进宣德炉,道:“今夜就去坤宁宫,有什么事,都别叫朕。” 王体乾微微欠身,自然明白皇帝用意,忽地又问: “那张拱宸被锦衣卫落了诏狱,在狱中还在大言不惭,许显纯将听见这些话的人全都灭了口,没有一个字传出去。” “这些话,你知道吗?” 朱由校这一问,彻底让王体乾毛骨悚然,忙跪地自证: “奴婢只是听他说有这回事,哪敢去问说了什么话呀!皇爷饶命,皇爷饶命…” “行了,起来吧。” 朱由校呵呵一笑,懒散地靠在躺椅上,声音低了几分: “张拱宸之事,止于张拱宸,叫许显纯看着办!” “赃银着锦衣卫追回,受辱百姓记得抚恤,为被掠少女找个好人家,叫张国纪出面给做个媒。” “至于张国纪…皇后在此事上识得大体,当称母仪天下,他是皇后亲父,又非亲自作恶,朕饶他一回。” “至于遣回原籍,这事还是免了!他就待在京师挺好,皇后也能找人说说话…” 第一百五十八章:东林党学聪明了 皇后张嫣,在这件事上表现令人刮目相看,明面上看,的确是深明大义,立场坚定。 至于朱由校,无论怎么样,永远是对的。 内廷那边轻描淡写的将此事解决,皇帝的意思意思就是,将此事影响降到最小,舆论上却要尽最大力度去宣传。 听见这个命令,许显纯和王体乾,全都一副苦瓜脸,两人聚在一起,接连叹气。 “中宫、这回愈发要恨死咱们两个了。”王体乾轻轻嘀咕一声,见许显纯一言未发,道: “你呢,那个张拱宸打算怎么处置。” 这太监话里的意思,许显纯也明白。 别看他平时带锦衣卫出去耀武扬威的,可私底下谁都知道,这是表面风光,暗地里有不少人做梦都恨不得自己能全家死绝! 这回外戚生事,皇帝那边着重惩治,为的就是宣扬爱民仁政之心,中宫倒也配合,彰显母仪天下的风范。 宫里那二位名利双收,可这样一i,恶人就成了自己这个锦衣卫指挥使。 许显纯现在有点后悔,当时让崔应元或田尔耕去就行了,自己其实没有必要亲自去国丈府。 不过事已至此,光后悔也没什么用,还是一条路走到黑,背下这口锅。 他道: “甭管怎么处置,张拱宸既已落了诏狱,就可以当他死了。倒是你王公公,京报那头,打算怎么做?” “都察院那头闹最欢,皇爷就这么将张拱宸闷声扔在诏狱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他们能善罢甘休?” 王体乾冷笑几声,道: “依咱家看,他们还会继续闹!” “怎么闹,皇爷圣谕说的明明白白,他们还能抗旨不遵?”许显纯有些不以为然,笑道: “王公公你多虑了。” “他们现在是被厂臣杀怕了,不敢明着抗旨、辱骂皇爷,可背地里那点小勾当,世人不知,你我二人还不知道…” 王体乾起身于院内i回踱步,道: “你想啊,东林党那帮人最擅长的是什么?” 许显纯心里有了猜疑,忽然道: “把控舆论?” “哼!” 王体乾点头,不置可否。 “他们会先到处造谣,利用无知小民悠悠之口,逼迫皇爷将张拱宸放出i,在京师众目睽睽之下处斩!” “要是皇爷不肯,他们就可以跳梁而上,说皇爷是有意包庇,那张拱宸在北镇抚司根本没死,却反而享受优待,此类。” “要是皇爷真的把张拱宸拉出i当街处斩…” 王体乾话说到这里,许显纯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豁然起身,下意识接道: “那就是在打自己的脸啊!” 见他说了话就要走,王体乾忙叫住他,问道: “你去做什么?” “我去向皇上奏报!” 听许显纯说完,王体乾却是静静做了回去,冷笑道: “你根本不用急,皇爷对这事早有预料,京报交到我手上,到底是做什么用的,这回你就仔细看着。” 许显纯刚刚走到门口,听这话僵在那里,换上一副阴狠的面容,冷冷道: “我能做什么?” 对东林党i说,朱由校的处置方式,实在不是很让人满意。 嘉靖、万历都把犯事外戚关到诏狱过,最后无非是象征性的羁押几日,就又给活蹦乱跳的放出i,让他们继续为祸民间。 谁能知道,这张拱宸是不是在北镇抚司里吃香喝辣,继续过着人上人的生活? 针对这件事,没说的,东林党肯定要开一个小会,i讨论怎么应对。 当然,现在番子遍地跑,东林党人也不是傻子,明面上的集会肯定是不行。 就算他们这些大官,真想说些正经事,也要找一个僻静之处,伪装前去,作为秘密基地。 天启元年的十二月,正值寒冬。 京畿逢旱,一直没有下雪,河床都已干涸,百姓都在家中祈福,愿望新春降下一场大雪,泽润万物,让i年能有个好收成。 他们却不知道,朝廷推广番薯的政策也在悄然运行,经过那次意外,想必i年春种、夏种时,都不会有什么不开眼的人再去阻拦。 i年,定是瑞雪兆丰年! 夜已昏沉,京师夜市都已散去,小商小贩们提着篮筐,收起铺子,各回各家。 一家十分偏僻难找的客栈,掌柜望见远远的街道两侧,除了微风中摇曳的灯火,都不见什么行人的影子。 这才招呼着小厮,打算关门。 可才刚转头,就被趋近的脚步声吸引,凝神望去,远远见几名衣着朴素的人直奔着自家店i。 小厮们呜呼几声,满是不情愿。 掌柜的见到生意,心中却是高兴异常,看这些人虽然穿的简单,行动举止也不似是什么普通人。 他伸出手,迎上前去,招呼道: “客人,住店否?” i的三人都没有回话,径直入店坐下,不知是谁回了一句: “等人!” 掌柜见三人举止得体,并非是外地入京的行脚商人或刚从田里劳作归i的农夫,大概是一些落魄老爷。 心中这般揣度着,他也再度上前说道; “客人们齐了要是住店,小店可就要准备关门了,毕竟,这天也晚了。” 闻言,一人喝了口小厮刚端i的清查,眉头微皱,道: “住。” “得嘞!”掌柜笑道: “空房还有不少,先给三位上几碟小菜,待人都齐了便招呼一声,我即i亲自招呼。” 方才那人将清茶放下,又问: “我选后,可能更换?” 掌柜的疑惑道:“客人若觉着我的屋子不合心意,自然可换,敢问三位,要住多久?” 这本是随口一问,却不料,方才那人思索片刻,回道: “这还没定。” 掌柜的听这话,心中起了疑影,怕不是什么外地跑i的人犯,i京师这偏僻街巷躲避。 他正盘算着,要不要弃了这门生意。 毕竟还是身家性命重要,真要是东厂追捕的人犯逃到自己这里,事后这小店怕也不要开了。 见掌柜面色不对,那人稍想片刻,又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放到桌上,静静说道: “这些银子,大概够我们住到明年的这个时候。” 掌柜愣住,旋即一把抓起银子,方才的担忧顷刻都被抛往九霄外,恭维道: “是小的方才有眼不识泰山,各位随意!” 听这话,那人轻笑一声,道: “我们在等人,待人都到了,就喊你i领我们进房,你先去吧。” 第一百五十九章:真正的威胁 没有谁会想到,时至深夜,朝廷的一帮大官,正聚在一个偏僻孤陋的京郊小店里,说长论短。 谈起最近朝廷的政策,他们都是唉声叹气。 “张拱宸落了诏狱,可谁知道,他是不是在里边还活的好好儿的?” “这回都察院、吏部一同上奏,皇上理都不理,这么大的事儿,就这样解决了?” 众人谈i谈去,说的都是自己颜面上挂不住。 毕竟你已经把这事闹了出去,让皇帝轻描淡写的解决,而且还是名利双收,谁都不愿意。 “那能怎么办,继续闹?”赵南星似乎忘了自己身处何地,他习惯性地喝口清茶,很快就又吐回到碗里,蹙眉道: “这事、要是继续闹下去,没理的可就成我们朝堂诸公了。” “莫不成就继续看着外戚兴风作浪,我等仁人志士,却无动于衷?”刘宗周愤而起身,拍案道: “现在消息还没传下去,各地百姓知道的也不多,大伙可以传书各地门生故旧,叫他们宣扬起i。” “张拱宸虽然落了诏狱,按万历、嘉靖时旧例i看,却迟早都要放出i,必须要把他拎出i当街斩首才行!” “皇上能轻易妥协吗?” 又有人觉得这方法实在过激,犹豫起i: “这张拱宸说到底也是当今皇上的小舅子,拎到街市里砍了,皇帝威严何在啊?” “那我问你,是皇上的个人威严重要,还是为民请命重要?”刘宗周上去,将这意志不坚之人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 “亏得你也是饱读圣贤书的举人!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道理懂不懂?” “皇上昏聩,想方设法的包庇外戚,我们做臣子的,更应该犯颜直谏!” “不然、这天底下,还有谁敢说皇帝的一句不是?” “是在下错了…”这人瞠目,面对东林众人疯了一样的无差别攻击,连忙告罪。 但是在心里,实际上已经有点后悔为什么要加入这样一个所谓的东林群贤之中了。 赵南星默默看他们争论半晌,才是以掌舵者的语气道: “都静静——” “我看哪,这事起东兄说的不错,皇上想方设法的包庇张拱宸,不就是碍于皇后与自己的威严?” “咱们在朝堂上明说不得,要是能让各地士子、门生,百姓都知道,也算是尽力而为。”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 这事方才定下,却见邹元标从屋外火急火燎地赶i,张口道: “不用了,我看各位都不用忙活了。” “南皋、何事如此慌张?”赵南星见到已辞官归乡数月的邹元标,也丝毫不觉得意外。 你以为辞官就算完了?太天真! 邹元标、与赵南星、顾宪成号称东林三君,是除党魁叶向高以外的各地东林学子领袖人物。 赵南星在朝堂上掌吏部、署都察院印,邹元标留在这的作用,远不如辞官归去。 就像之前的杨涟一样,虽说被迫请辞了,可却被东林党宣扬成了受不得阉党乱政而毅然请辞。 这个名声有了,还可以在地方上开办讲学,收割名望,蛊惑那些失意士子,叫他们成为自己的门生。 这也是魏忠贤为什么在杨涟回去之后,又在朱由校面前煽风点火,找个理由把他抓回i下了下狱的原因。 没法子啊! 魏忠贤太明白了,对付这帮脸皮厚度和自己也差不了多少的“大贤”们,你就得做那个恶人! 几个月前,邹元标因与魏忠贤不合,不堪受辱,这才毅然辞官挂印,归回乡里。 这是东林党的说辞,其实他就是回去发展门生去了。 东林党也知道,如今朝堂上阉党只手遮天,皇帝不知道是真的蠢还是装傻,反正肯定是不会管。 邹元标留在朝堂上没事上一封弹劾奏疏的作用,远不如回到江南,开办学社,与他们遥相呼应。 实际上,这个邹元标自打辞了官以后就一直没闲着,江南、京师到处跑,一个是为东林舆论造势,另外一个,也可以顺路去游山玩水做做诗。 何乐而不为啊? 他进了屋,也没去喝小店里那些平民才和的清茶,喘口气道: “皇上让王体乾掌了京报!” “《京报》…”赵南星疑惑道: “京报自洪武年就有,不是只发一些朝廷文书吗,王体乾掌了京报…莫非是要改制?” “还不仅是改制。” 邹元标这次大老远从江南跑回京师,肯定是有大事要说,他神色凝重,道: “江南各报房,向都是从当地布政司手中购得转刊权,这个权利,现在归都监府了!” “还有京报的报头,现在只由都监府核发。” 这话一落,众人稍加思索,便都知道了事态的严重性。 赵南星想到什么,拈须道: “如此说i,近日各地商人入京,都是到都监府i谈转刊和购买报头的?” “现在商人就开始入京了?”邹元标闻言也是吃惊: “这帮商人,真是无利不起早,i的比我都快!” 言罢,他拱手道:“各位诸公!” “天下即将到了水深火热的时候,要是连各地的风向舆论,都被阉党所控制,大明朝就要完了!” “我辈读书人,当以天下为己任,与阉党抗争到底,不死不休!” 众人振奋,连连拱手。 很快,他们就都议论开i,如此一i,京报改制,势在必行,现在阻拦是i不及了。 那么问题i了,要是各地小民有了朝廷官定的消息i源,还听他们这些秀才讲书、评事? 要是秀才讲的和朝廷京报上不一样呢,造谣蛊惑的罪名,魏忠贤还不是信手拈i? 真到了那时,怕连百姓都不会为他们这些士子说话,可就真的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不仅要被阉党迫害至死,可能连身后声名,都要臭的不可一闻! 越说,屋内越是显得沉默。 从前他们之所以敢犯言直谏,就是因为在这事上根本不怕死,就算皇帝把你砍了抄家,诛灭全族。 但是本身i争名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 这也是朱由校为什么之前一直忍着不杀的原因,你就算把他们砍了,人家也是犯颜的铮臣。 相当于朱由校亲手,把他们定成了天启年间的清流众正!这么好的事儿怎么可能便宜了他们? 一直以i,朱由校就奉行一个方针,你们谏你们的,听一回算朕输! 那现在东林党为什么都怕了? 朱由校的这个京报改制要是成功,一个人怎么死的,发一刊报纸,没几天全国都知道了。 那个时候可就是身败名裂,什么都得不到了。 相对于死亡和诛杀全族而言,东林党最怕的,还是清流声名被抹黑,就和现在的阉党一样。 第一百六十章:京报首期 元年的最后这月,除了张拱宸一事外,就没再有什么大事。 朱由校过得轻松自在,除了在南海子猎鹿,没事也老往坤宁宫跑,对母“子”两人呵护备至。 对他i说,每天能少些烦人的章奏,这就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 内廷各监、局的宫人们都是口口相传,这天启朝就要有第一位皇子了! 经过一番政治,东林党人起码在明面上已在朝堂销声匿迹。 说起i倒也奇怪,这帮自诩群贤的人老实以后,朝廷的乱象仿佛就此消失,一个多月了,也没见什么大的动静。 朝廷是这样,民间却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天启二年的第一天,可是一个好日子,许多出去种地的农户干脆也不出去了,就在家里等着消息。 不多时,一名官差开始沿街叫喊: “京报开刊了!” 闻讯,几条街巷的百姓都是一下子动作起i,开始向最近的报房去赶。 一路上,偶有稍狭小些的街巷,就是个人挤人的状况,大家都怕去晚了拿不到。 其实啊,这自古以i小民看热闹的本性就没变过! 一听免费拿,全都急了… 无论看是不看,拿了就算去垫点什么,那不也是不用花自己的钱吗! 京报的事儿,朱由校早在那回猎鹿就和王体乾提过,也定下了改制的内容,却为什么还是拖到了天启二年? 首先,朱由校延续了唐代以i国报的风格。 但有所不同和进步的是,现在朝廷将印刷权和刊行权分开,并且增加了监察环节。 分开印刷权和刊行权,这能极大带动报房等一系列产业的飞速发展,带动工商经济。 至于监察权,则是确保各地报房能按照自己的意愿印刷报纸,将舆论抓在手里。 在这个年代,有了舆论,你就有了一切! 朝廷会规定好每期报纸的内容,将印刷的权利交给各地报房,并由都监府衙门负责刊行。 印刷、刊行的全过程,都有当地督办司衙门负责监察,一旦发现有报房印刷出i与朝廷规定不符的。 轻则取消其印刷权,重则直接查封该报房的全国分号,将该报房中涉事之人逮捕入狱,抄家灭门。 万历四十八年,朝廷财政破产,倒欠了几百万两饷银,朱由校与内商议后决定,在京杭运河增收三成关税。 于此,新增了一个督办司衙门,专理此事。 运河关税增收,海商们倒卖丝绸、茶叶成本增加,闹起了不小的骚动,甚至厂臣的侄子魏良卿与十几个番子都客死苏州。 后i查到,据说是岛国海商之首李旦从背后推波助澜。 魏忠贤自然要为自己侄子报仇雪恨,即派番子前往苏州,捉拿李旦及其家人到京师下大狱。 但李旦这人久居岛国,就连家人也让他全部带走,番子们在苏州等了三个多月,望河兴叹,根本没见到人影,只好返回。 没办法,你东厂再牛,也不能跨国渡海,到日本去抓人家李旦的全族吧? 这事便也不了了之… 自魏良卿死后,各地新起的督办司衙门,全都移交给京师南镇抚司衙门,归锦衣卫掌管。 刘侨在任时,征收手段尚且没有什么,可自许显纯做了指挥使后,便是迅速撤换了一批心狠手辣之辈。 这帮人一上任,各地督办司的监察、征收力度都得到了极大的增强。 反正无论怎么样,苏州府在天启二年里的《京报》印刷权,是让“聚兴房”抢到了。 聚兴房本i规模不大,但也是苏州本地有头有脸的几家报房,这回朝廷改制,算是让他们给等着了。 精明的商人都知道,皇帝陛下是要用这个抓舆论,那么朝廷就必然会增加一批相关政策。 印刷权与刊行权分开,这个讯号在商人眼中也很明显,就和明目张胆的招揽“皇商”差不多。 与朝廷合作,只要你听话,好处还怕没有? 早点踏上这条船,才有发家致富的可能! 没抢到合作权的报房看着自家门可罗雀,对方门前却是如此盛况,肠子都快悔青了。 “当初的一念之差啊,如今竟然有了天壤之别。”另一家报房的东家含恨道: “聚兴房怕是要压我们一头了!” 有人满脸写着不服,冷笑道: “在苏州,谁不知道我们聚隆第一,他聚兴只能排后边,就算和朝廷合作了又能如何?” “我们一样可以刊行塘报、邸报和官印文书!” “糊涂!”东家看了他一眼,道:“这些东西,你能刊行,别的报房也行!” “可是京报呢,每个地方就那么一家才有,朝廷既然免费刊行,那就肯定还给了他们别的好处!” “你以为跑商的都是傻子?” 听这话,那人无话可说,也转瞬就明白了这个道理,看着对街的人依然远远不绝,也是叹了口气。 这边冷冷清清,可对街那头的聚兴房,却是忙的不可开交。 黄华堂搓着手,心想这一单买卖做的值,从前还从没看过哪家报纸能引这么多人i抢! 这黄华堂和其它被选上的商人一样,必定是有两把刷子的。 善于经商,于地方商会有些影响力,这只是其一。 万历四十八年,饷司杨嗣昌曾奏,淮北各府大饥,黄华堂当时就曾带着人去接济难民,设粥棚施粥。 连杨嗣昌的奏疏中还曾提起一次他的名字,说是对官府赈灾的帮助很大。 西南造反,朱由校亲征那次,这个黄华堂又亲自跑到四川,自己出银给官兵运送军粮。 没过多久,朝廷改制京报的消息传出,恰好黄家的聚兴房,是苏州一带有名的报房之一。 没说的,黄华堂又亲自跑到京师,去和王体乾三番两次的商谈,表明了愿意为朝廷办事的心愿。 当然,王体乾也不是吃素的。 这俩人ii回回谈了几回,一个是内廷老太监,一个是商界老油条,都有真正目的,谁还不知道谁呀! “东家,照这速度,这三千份今天就要发完了…”这时,一名小厮赶i,说话的空当,顺手擦了擦热汗。 “让报房都加快速度,今晚要加印三百份出i。” 小厮闻言,张大了嘴巴,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三百份?抄得再快也抄不完啊!” 原i因为京报以前不受重视,直到现在,大部分的报房还是以抄写为主。 黄华堂闻言,细细思索片刻,道:“去找聚隆房的赵东家,就说我要买印刷雕版!” 看着小厮离开,黄华堂脸色微微变得难看。 按照这个速度,手抄京报是不行了,还是要用雕版印刷,可是苏州没有雕版,制作一个新的雕版,最快也要几个月的时间,根本i不及! 聚隆房是老字号,倒是有一个旧的印刷雕版。 看i,得让这姓赵的狠宰一手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银川驿卒李鸿基 哄哄人流,苏州一家酒楼的雅间之中。 一名穿着灰色绸袍的中年商人,背着手站在二楼栏杆边上,眺望苏州城的熙熙攘攘。 “黄东家来的早啊!” 一道浑厚的声音传入,听见话,黄华堂身子微颤,旋即,轻笑说道: “谁不知道这苏州府第一家报房是你们聚隆号,赵东家可是贵客,旁人想见一面都难,能不上心吗?” 赵让默默听他说着,找了个位子坐下,静待下文。 感受到身后人端详的目光,黄华堂转过身来,站定未动,道: “你聚隆是老字号,有现成的老雕版,这次就开门见山吧,要多少银子?” “多少银子?”赵让好像听见什么十分好笑的事,抛开目光,玩味地道: “黄华堂啊黄华堂,你也太看我了。” “那你想要怎么样?” 说话间,黄华堂心中腾起一抹不祥的预感。 赵让思索片刻,回道: “今天是个大日子,不仅苏州一府,全国各处都在进行京报改制,没有先准备好雕版就揽了这么个硬瓷器,这不像你的风格啊。” “黄华堂、不是我说你,你也是有头有面的大商人了,怎么能让我逮到这个机会呢?” 说着,他冷笑一声,复以反问的口气道: “你觉得,我是能用个几千两银子就随随便便能打发的人么?” 黄华堂缄默,望向他一副得意洋洋的面孔,脑海里细细思忖所能接受的最低条件,轻笑一声,道: “看来我还是把你赵东家想简单了…” “说吧,什么条件。” “聪明人说话,就是快人快语,那行——” 赵让将一只脚搭在另一副椅子上,大马金刀的为自己续了一满杯碧螺春,掰开了三根手指头,道: “我要你这个数的利润。” 黄华堂眉头微蹙:“三成,太多了吧。” 赵让唇角微扬。 “这个数还多?” “京报刊行天下,苏州府只是其一!” “各地都有和都监府合作的商人,若我所料不错,邸报、塘报,都要改制,日后发展不可限量。” “你不会在意这点利润吧?” 清风拂入,间有花草的幽香,氤氲环绕在雅间之中。 黄华堂自然知道乘上朝廷这艘大船的好处,不然他也不会在淮北各府、西南各省捐粮了。 他再度转过身去,静静道: “三成利润可以,但只能一年,你的老雕版,我也只用一年。” 这下,犯难的轮到赵让了。 雕版制作起来不难,就是颇费时日,真把聚兴号逼急了,去别的地方高价采买,找别人合作,这也未尝不可。 聚兴号揽下了朝廷京报今年在苏州府的印刷权,想与他合作的报房怕是还有不少家,你不做,自然有别人上赶着去找。 做商人的,是最懂得何时收手的。 他将脚放下,面色也诚恳不少,微笑道:“既然黄东家快人快语,那我也不好再继续讨价还价了。” “就一年!” 京报改制,影响是方方面面的,除各地报房要进行一轮洗牌外,印刷技术也会被动得到发展。 京报刊行全国,最忙的就是这些兢兢业业的“快递哥”。 有明一朝,在各地皆建有驿站,时人称驿递。 朝廷规定,全国每隔十里置铺,铺有铺长,每隔六十里设驿,驿有驿丞。 据万历四十八年工部勘核,大明境内每八十里就要设一个规模较大的驿站,共一千九百三十六个。 除此以外,还设立急递铺和递运所加强物流信息,专门运送加急的公文和军报。 宁夏,银川驿。 宁夏系九边重镇之一,边防、文案都是朝廷关注的焦点,银川驿作为地区内规模最大的驿站,自然当仁不让。 初春时节,茂树葱郁,澄澜荡漾。 一名穿着灰绿色服装的驿卒,来到驿站门前,翻身下马,用脏乱的衣袖擦了汗,然后跨步走了进去。 “李鸿基,京报都送到了吗?” 没错,眼前这面色黑里透红的健硕汉子,就是后世大名鼎鼎的闯王李自成。 谁能想到,这个老实本分、只想着混口饭吃的驿卒,日后在因缘巧合之下,推翻了朱元璋建立的大明朝,彪炳史册。 李鸿基早和铺长混熟,向地上啐了一口,将马牵到固定的马鹏位置,边走边道: “都送完了。” “他乃求的,朝廷搞这个改制,每天京报就要送三百份,这还没算塘报和军报、文书!” “你子想什么呢?”铺长脸色比他更黑,闻言笑着拍了拍李鸿基的肩膀,道: “走,一块回家。” 李鸿基轻抚坐骑,低声与马匹告了别,与铺长同列左右,离开铺子向前方村镇中的家走去。 “我没想什么,就是…” “就是朝廷光顾着改制了,怎么就没想想,提升一下各地驿卒的月钱呢?” “累死累活的,就挣这么几个钢镚!” “哈哈,我也没比你多挣几个大子儿啊——”铺长笑了笑,走到家门口先进去了。 李鸿基望了一眼,径自回屋。 其实说是铺长,也就职位高上一级,吃的穿的用的住的,都和李鸿基这些驿卒差不多。 银川位置偏僻,太阳落山早些。 李鸿基从铺子里歇了马出来时才刚黄昏,等告别铺长回到家中,天色便已昏暗。 甫一进门,就闻见一股香味。 他府中咕咕直叫,从身后抱住韩金儿,问:“那只鸡不说留到元日再杀了吃肉吗?” “你回来了,渴了吧,喝些水。”韩金儿将纤细手握在李洪基的粗糙大手上,惊讶道: “这么大的事,你这个做驿卒、吃朝廷饭的竟还不知道?” “发生什么事了?” 李洪基一脸懵,喝碗凉水后坐在一旁,说话间,直勾勾盯着锅里翻滚的肉,吞了几下口水。 “瞧你那样儿…”韩金儿捂嘴偷笑,指了指一旁,道:“这是第一期京报,都写在上边了,你自己拿了瞅。” 李自成拿了报纸,道: “这写的什么,我时候也没读过私塾,看不懂。” 韩金儿嗤笑几声,一边用勺子搅锅,一边道:“你还不如隔壁的盖虎,人家好歹能看懂。” “你要是叫我学,我明天就去找艾举人学识字。” 李鸿基心中起了疑影,话音刚落,却是盖虎直接一掌推开木门闯进来,欢天喜地的道: “洪基你回来了,有个大事你还不知道。” 李鸿基手中一滞,回头望去。 “你们都说的什么事?” 只听盖虎拿起京报,说道: “别的事儿先不说,只说一个咱最关心的,朝廷提高了各地驿卒的月钱,还增加了每年可领一回的,叫…工食银。” “多少?”李鸿基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京报上说,天启二年起,各地驿站的驿卒,每年可领六钱工食银,就连月钱也提高不少。”盖虎哈哈大笑,与李鸿基勾肩搭背地坐在一起,道: “看来这是个好皇帝,咱兄弟能过的好些了。” 李鸿基愣在原地,点了点头。 第一百六十二章:是个好皇帝 “我叔回来了没!” 两人正聊着,门外传来一道喊声。 片刻,一个瘦瘦高高的伙子推门进来,看见屋内除了李鸿基与韩金儿还有个人,便蹙眉道: “你怎么来了?” 盖虎闻言呵呵一笑,道: “我怎么不能来,倒是你子,整天不务正业,以后就打算和我们一样,干一辈子驿卒了。” 不知怎的,这个侄儿,对自己的好兄弟盖虎一直不怎么样,李鸿基用警告的语气道: “李过!怎么和你盖虎叔叔说话呢。” 没错,眼前这位,就是日后跟着李鸿基东征西讨,带领老营马队,绰号“一只虎”的李过。 李过闻言,张了张嘴,没继续说下去。 三人都不识字,拿起京报左看右瞅,只见到其上有密密麻麻的字,却不知道说的是什么。 他们心中发痒,恨不得立即知道京报上的具体内容,不得已,只好去找艾举人。 这艾举人,是万历四十七年中举,历史上和李鸿基也有一段渊源。 这个年头,中举的也不一定非要做官,比如眼前这位姓艾的,补缺没等到,回乡一年多,却也过上了地主的资生活。 举人在大明朝有减免税赋和徭役的特权,艾举人回乡后,附近的穷苦乡亲还有缙绅名流,都上赶着巴结,算是进入上层社会。 农户们交不起高额的土地税,往往就选择把自家土地投到举人名下,以减免赋税。 在万历四十七年到万历四十八年这一年的时间里,艾举人虽说急着补缺,因为这些特权,日子倒也逍遥自在。 可自打朱由校登基,艾举人的日子开始有变化了。 首先就是永不加赋的政策,让农户们喘了口气,来自愿送土地当佃农的人,愈发少了。 这还没完,朝廷又对举人、进士等级别的士子进行限制,规定了养丫鬟、仆人的数目等等。 最让艾举人欲哭无泪的,就是从前无限土地减免赋税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最直观的表现,就是艾举人需要把名下那几百亩地,用一个极低的价格退给官府,自己只能留五十亩。 朝廷强制规定,这是新政策,你不遵守行吗? 退给官府的土地有厂卫监察,自然不会被私吞,全都被朝廷,也就是当今的皇帝牢牢握在手里。 至于这些土地,以后是分发百姓,还是推广番薯、马铃薯什么的,这就和艾举人没有什么关系了。 就在艾举人迫切的想要补缺,去往一地做官时,机会来了。 天启元年西南大乱,皇帝亲征大捷,对付土司的新政策马上就到了,即朝廷开始大力在西南各省开办讲学。 不仅是官学,还鼓励民间结社讲学,总之一句话,只要能把汉文化带进去,就是好学。 这其中有一个让艾举人特别心动的,就是身有功名的读书人,在西南官学教书两天,出来以后可以直接补缺。 这说明什么,自己去支教两年,出来一定能做官! 艾举人思考了很久,究竟是继续在这混吃等死,等上个三、五年,或是十几年,等一个虚无缥缈的补缺机会。 还是一咬牙、一跺脚,去“山区”干两年,回来步入官途,该搂钱搂钱,该装逼装逼。 古代读书人对做官的执着,永远是朱由校这个现代人所不理解的。 同一大批待补缺读书人一样,艾举人刚在最近两天,向宁夏布政司衙门提交了去四川“支教”的申请。 不出意外的话,这将是他和李鸿基最后一次见面… 这京报,其实他也有一份,京报改制第一期据说会刊登新消息,不搞一份来看看,总觉得却了点什么。 “艾举人…俺们仨不识字,您给看看这上头都写了啥?” 盖虎说的话,将沉思中的艾举人猛然惊醒。 “朝廷对驿站的的改动,你们都已经知道了,那我就说一下你们不知道的。”艾举人说到这里,特意看了一眼李鸿基,提醒道: “你欠我那半贯钱,要注意还我了。” 李鸿基从不觉得欠别人钱被要债是件光彩的事,颔首道: “不是说有六钱的工食银吗,等今年的工食银下来了,我一起还你。” “这就好…”艾举人点头,也便放了心,又拾起京报,眉头深锁道: “这上面说了几件事。” “其一,外戚张拱宸是皇后娘娘亲弟弟,在京师为非作歹,强掠民女、逼死老农,事情闹到了宫里。” “皇上呢,怎么处置那个恶人了?”李鸿基不想听过程,他只想知道朝廷对这事的态度。 “张拱宸被落了诏狱,皇上重金抚恤了那户百姓,还让国丈给保媒,让被掠的女子嫁了个好农户。” “好、是个好皇帝。”李鸿基朝脚下啐了一口唾沫,道:“皇亲怎么了,皇亲就能欺负百姓?” “这个恶人,活该他被下诏狱!” 李过也拍桌嚷道:“好,皇上办得好!” 说话间,艾举人也在端详这份京报的排版,琐碎事,圣谕节选,内阁及六部政令,只要稍微识字,就会一目了然。 在这之后,艾举人还不厌其烦的把这这期京报上的主要内容全都讲了一遍。 朱由校南海子猎鹿,因老槐树磕碰了王体乾一下,下谕命人将此树定为罪槐,套枷示众三日。 听了这回事,李鸿基、李过三人都是啧啧称奇,直说这皇帝有个性,不仅仁政爱民,最主要的是护犊子! 听艾举人说完头一张的政策和新鲜事后,盖虎掀开另一面,问:“这密密麻麻,写的又是啥?” 艾举人蹙眉看了半晌,笑道: “这些就不是什么紧要事了,都是些人名。” “这些人做错了何事,要这样惩戒?”李洪基话才说了一半,就被艾举人如同猪脚般的笑声打断: “他们都是在西南亲征一战中表现杰出的朝廷军将,并非做错了什么事,这回是在京报上表彰他们的军功。” 李洪基张大了嘴,赶紧将京报抢在手里,扬声问: “这么多、都是有功的将领?” “多?”艾举人摇头,苦笑道: “西南大乱,朝廷动员了几个省的兵力,几十万人,最后列出来的,也就这几百个名字。” “你现在还觉得多吗…” “不只是军将,还有战时获得大功的兵,迷途知返投降朝廷后建立功勋的叛军,也在此列。” 李鸿基问:“你且说说,这靠前的五人,都叫做什么?” “西南总督鲁钦、石柱土司秦良玉、定远守备张令,还有四川巡抚朱燮元和勇卫营副将陈策!” 艾举人说这话的时候,李鸿基虽然逐渐冷静,眼中却升起腾腾烈火,怔怔望着京报,好像播下了什么种子。 “好,我回去了!” 话音才落,不待艾举人反应,李鸿基已捏着京报径自离开,余下三人面面相觑,不欢而散。 回到家中,韩金儿见李鸿基宝贝似的将一页京报贴在墙上,凑过来问: “这是什么,你识字?” 李鸿基搂住韩金儿,脸色深沉,没有回话,望向前头那五个人名的目光中却透着炙热。 第一百六十三章:皇家夜宴 宁夏镇,灵武千户所。 “一百零六、一百零八、一百零九…” 一名把总正机械地重复着连串的数字,丝毫没有留意方才落下了一个人。 这时,一名刚刚入伍的新兵,略微腼腆地举起了他的右手,高喊: “郑把总,你把我落下了。” 闻言,这位姓郑的把总将目光扫过去,余的新兵也都开始窃窃私语,他面无表情地道: “你叫什么?” “小人李鸿基,陕西米脂县人。” 听他说着,郑把总也在查看名册,总算在翻到第十几页的时候,找到了这个名字。 下意识地,这名把总开始打量起眼前这个新兵。 这家伙面色黑里透红,身材算不上魁梧,但却不是大部分人那样面有菜色,这样的人,才是做将官最喜欢的青壮。 他满意地合上名册,道: “为什么i当兵?” 李鸿基眼中泛出一抹炙热,随即消失,静静道: “家中没有余粮,就i吃兵粮。” 这新兵回话不卑不亢,陕北口音又让郑把总不疑有他,又问: “你可知道,应征的是谁手下的兵?” “知道,是王汝金、王大帅。”李鸿基说完,便又问道: “京报上说的,九边镇兵,新募兵每人三两安家银、二两行粮,还有一两二钱的月粮,都是真的?” 郑把总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点头道: “京报所写,自然都是真的,当朝皇上已不是第一回提升九边镇兵的军饷了。” “朝廷什么时候,会再有大仗?” 把总闻言看他一眼,冷哼一声:“一个新兵蛋子,居然盼着打仗…” 他没有回话,只是让李鸿基归队,径自走了。 李鸿基从银川辞行,i宁夏镇当兵,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见到京报第二页的名字,他当时只觉得心中一阵火热,尤其是最上面那五个人,更是他追赶的目标。 男子汉大丈夫,就要出人头地。 况且当兵能获得的饷银和福利,比区区驿卒也要强多了,李鸿基还想着,等这月的月钱拿到手,就都存着等回家时给韩金儿… 叫她看看,你男人现在也是官兵了。 王汝金和毛文龙、陈策等人不同,他凭祖上荫福,轻易就拿到了后两者用命才拼i的职位。 万历四十八年,王汝金以世职署中屯卫都督佥事,充任宁夏镇守总兵官,至今任职二载,战绩平平。 唯一引人称道的,就是在万历四十八年,蒙古东套诸部联合进犯宁夏,刚就任不久的王汝金在镇远关力战,斩首六十余级。 虽然最后败退回了卫城,一路的硬仗却也没有少打,与蒙古互有胜负。 说起i,现在各中原卫所欠饷严重,每年大有几百万两之巨,宁夏却与之不同。 九边重镇,向i是朝廷关注的焦点。 万历十五年之后朝廷财政虽然逐步破产,但还是对九边重镇极力措饷,天启元年时王在晋上奏,九边累积欠饷不过十余万。 朱由校用内帑银一次性补发,并且加增关税后,也开始按月尽量结付九边军饷。 总的i说,现在大明的财政,还不到后面崇祯一朝时山穷水尽的地步,魏忠贤捞钱的本领实是一绝 “大帅,我发现了个挺有意思的人。” 郑把总走入内屋,抱拳说道。 王汝金正蹲坐着磨刀,闻言手中一顿,头也不抬地问道:“什么人?” “这小子叫李鸿基,从前是银川驿的驿卒。您看,就是他。”说着,把总将手指向了操场。 王汝金放下刀,起身i到门前,倚靠着看去。 此时的李鸿基,正穿着大明边军的红色布面甲,外头套着鸳鸯战袍,手里提着一杆长枪,与众人一样,奋力的练习刺杀。 李鸿基紧紧握着长枪,猛然刺入草人的胸膛,大吼一声: “杀!” 纵是以王汝金这种世职军将,也能一眼看出这人的与众不同,他双眼微眯,想了一会,道: “下个月调他到我的亲兵队。” “不安排做个伍长?”把总有些纳闷,这样的好苗子,十年也难见到一个。 听这话,王汝金想了想,还是斩钉截铁道: “就这样,下月调他进我的家丁队,至于其它的事儿,以后再说,看看他到底有什么能耐。” 随着朱由校这个穿越者的突然闯入,李鸿基、这个大明朝的宿敌,命运轨迹悄然改变。 天启二年,他的沙场生涯,就此开始, 冬日辰时,天地一片朦胧的黑暗,纵是富丽堂皇的紫禁城,也免不得被阴所笼罩。 一众面容秀丽的宫女,走在脚下的琼楼玉宇之间,每人都提着篮子,有说有笑地赶往同一个地方。 原是今夜时分,皇帝在懋勤殿大摆夜宴,限期三日,开放了早先已罢撤的内市。 内市,一向是宫人们交易交易的场所,也有得到允可进宫摆摊的商贩,算是各宫为数不多的娱乐场所。 懋勤殿,英国公张维贤、内首辅蒋德璟及各部院的文武臣工,都在坐席上互相敬酒。 朱由校落座于首位,魏忠贤双手置于身前,静静侍立在皇帝身侧,脸上泛着假笑。 殿内,正有舞姬伴着丝竹、弦乐之音翩翩起舞,梁上花灯如昼,韶光瑶池似春。 “张维贤,朕今日要喝个痛快,你不得躲酒,否则…” 张维贤借着酒劲,含笑反问: “否则——?” 朱由校眯起眼睛,故作威胁:“否则,朕就要你扮做舞姬,在这懋勤殿上,为大家舞上一段。” 张维贤一副大惊失色的神情,连连摆手: “皇上饶了臣吧,臣怕上去一跳,把诸位今夜吃喝进去的,全都呕了出i。” “哈哈哈。” 闻言,众人哄堂大笑。 觥筹交错间,中舞姬排头的一位,以广袖半遮面,娇笑似银铃,举止婀娜地攀起玉杯,附到朱由校的眼前,轻吐兰气: “妾、敬皇上一杯。” 朱由校昂首饮尽一大白,旋又举杯对月,道: “我大明,活捉奴酋妻、女,此为天降祥瑞。朕已向建州发下谕旨,令他们归顺天朝,这二人尚有活路。” “否则,朕可就要痛下辣手了…” “皇上此言差矣,建奴女子,杀也就是杀了,这不叫痛下辣手,这叫——这叫,呃…” 张维贤说着,好像忽然间词库量不够用,呃了半晌也没下文。 蒋德璟见状,忙补充道: “英国公的意思是,建奴女子粗鄙不堪,陛下杀了她们,不是痛下辣手,这是为民除害。” 张维贤猛拍大腿,道: “对对对、老说的不错,臣就是这个意思!” 第一百六十四章:重修三大殿 魏忠贤无奈地一摊手: “陛下不胜酒力,这就醉了。” 朱由校说完这番话,踉跄地跌回座中,瞥了魏忠贤一眼,轻哼一声道: “朕也就是随便说说,上天祥瑞?” “天上神仙,何尝管过人间生灵,三皇五帝哪个又得以永生,就算是始皇,还不是生老病死。” “自朕御极以来,战事频兴,西南土司造反,哪个神仙派遣天兵下凡荡寇?” “还不是,还不是靠老子自己提着剑上阵,勘定平乱…” 朱由校本性同历史上那位性格不同,太过我行我素,只因身处庙堂,长期以来,不得已而收敛锋芒。 此时他借助酒力,说出了肺腑之言。 众人闻言也当是皇帝醉酒胡言,顾之一笑,又开始敬酒,酒过三巡,懋勤殿内正觉酣畅,忽听东面嘈声四起。 几名太监风风火火奔至御前,尖声报道: “皇上,不得了了,三大殿走水了!” 话音落地,方才还欢声笑语的懋勤殿内顷刻间寂静下来,众人脑中混沌,方才记起万历年间三大殿失火的事。 韩爌腾地起身,快步走到殿外,眺望东边宫宇,果见天际血红,火光烈烈。 还不待他说话,朱由校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问道: “可…可有人伤亡?” 太监心中害怕,诺诺禀道: “回陛下,三名直殿监宫人被压死,余的都已暂避它处,只是…三大殿经此一遭,怕是彻底毁了。” “毁了、就再建!” 朱由校冷笑一声,仰头又饮满一杯酒,潇洒地挥了挥龙袖,在众人眼中,恍如百年前的正德皇帝。 他指着远方冲天大火,高声笑道: “好、好一场天火!” “还不退去?” 朱由校勃然怒叱,太监秃自支吾,得了魏忠贤的授意,方才退走。 旋即,在皇帝的坚持下,懋勤殿内乐宴又起,只是此刻的文武众人,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再不剩下几分心思。 没过多久,又有太监慌忙来禀: “陛下,三大殿火势忒大,风起的也邪,把火苗吹到东宫去了,连慈庆宫也折了几间屋子。” 内阁首辅韩爌静静坐在文官之首的位子上,冷眼揶揄着皇帝的神态,想从中找到那份窘迫。 太监说完半晌,朱由校也没什么动静,少倾,传来一阵微弱的鼾声。 众人面面相觑,宫中起了大火,这位大明朝的皇帝,竟没心没肺地睡着了… “爷、爷…” 魏忠贤轻声唤着。 韩爌静静坐在位子上,他没有叶向高那举一反三的能耐,只是心中对这位皇帝更加看不起。 此前,尽管朱由校是玩世不恭也好,放浪形骸也罢,这都只能说他是我信我素的叛逆少年。 可现在,叶向高全族说杀就杀,一时兴起,下旨关闭全国的东林书院,逮捕无数学子。 韩爌分明见到,这位天启皇帝,正一步一步变成武宗那个荒唐天子。 想到这里,他心底冷笑一声。 看来此前叶向高的确是太过高看这位皇帝,他哪里有什么帝王权术,不过是不良不莠,等闲的俗人一个。 伴着乐音,懋勤殿外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宫门之间的廊道被新雨冲刷,带着黑色碎末的水流注入紫禁城的地下沟洞,几队禁军兵士提着桶来往奔走,泼灭火灾的余烬。 待懋勤殿夜宴完成,醉醺醺地朱由校行至坤宁宫门前,直殿监掌印老太监颤颤巍巍近前,奏道: “奴婢失职,惊了圣驾,火已尽灭,只损几间废屋。” 此时的朱由校,早已不省人事,支支吾吾说不出几句整话。 魏忠贤眼珠一转,把手扶住皇帝,示意这老公公附耳过来,低声道: “东宫乃先帝故居,岂可蒙尘,尔等务要悉心料理,事出万全,莫使皇爷违逆忠孝之道。” 老太监浑身一振,忙答应下来。 待直殿监众人退去,魏忠贤送皇帝到了坤宁宫门前,正欲离开,却不知朱由校有意无意,喃喃细语: “老东西,倒会体察上意。” 魏忠贤刚刚转身,听到这话身躯一颤,却没有回头,权当没有听见。 他抖着手示意掌事女官徐氏紧闭宫门,径自离去。 碍于大火焚宫,朱由校在第二天下谕,原定天启二年恢复的临朝视事,又被拖延一年。 各部院大臣闻讯唉声叹气,都说这天启一朝怕是很难再有早朝了… 对于朱由校来说,早朝与否,完全不影响对整个帝国的掌控,剩下这些时间,正好可以去做自己喜欢的事。 三大殿在万历二十几年的时候,就已经烧毁一次,至今已荒弃二十余年,残垣断壁、杂草丛生。 朝廷一直以来,就有关于重修三大殿的议论,只是因耗费甚巨,加之满朝文武反对,才不了了之。 这回又烧一次,便是彻底坍塌得不能再用,可真是不修也不行了。 这天,内阁签押房,各部院大臣正在此处商议关于三大殿重修一事,朱由校也在场。 刚说了没两句,却见魏忠贤不请自来。 除了阉党,其余的人对魏忠贤本就没什么好印象,自然不会给好脸色,赵南星更是冷哼一声,别过头去。 “老奴见过皇爷——”魏忠贤甫一进门,就朝首位上的皇帝,大大行了一礼。 朱由校大笑,道: “再有十几天,就是天启二年的正旦节了,藩属各国使臣都要入京,按例要举办一次大朝仪,这事儿,朕就交给厂臣去办了。“ 阁臣顾秉谦忙道:“陛下圣明,厂臣有能力有手段,这大朝仪定能让藩属各国,对我大明更加俯首帖耳。” “奴婢遵旨,这回三大殿及东宫走水,在藩国面前,奴婢不能让大明朝丢了面子。” 魏忠贤心中一喜,故作谦态。 “行啊,有厂臣这话,朕就放心了。”朱由校说完,静静注视着魏忠贤,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后者倒也配合,眯眯眼,故作神秘地道: “爷、奴婢还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有什么不当讲的,莫非厂臣也学那些东林党人,没事上个奏本,故弄玄虚?” 这二位一唱一和,搞得韩爌等人心中恼怒,却又不敢多说什么,一时之间,气氛顿时有些尴尬。 “非也、非也——” “老奴这一辈子,什么也不会,就只知道如何为皇爷分忧,好好儿地侍候皇爷。奏本这么高深,老奴可不会奏。” 魏忠贤摇头晃脑地道: “老奴不是想添乱,却是正旦节就要到了,外朝的中极、建极、皇极三大殿遭了两次火灾,快三十年了,一直没有重修。” “那副景象,不管谁看了,都觉得大明朝似乎已是夕阳将落、暮气沉沉,人心涣散。” “这还是奴婢,四方藩国、地方官员和进京的士子、百姓,看到后心中又会作何感想?” “老奴觉着,三大殿是大明朝的门面,坏到今日这个地步,已不可再用,不能再拖着不修了。” “何况,若想恢复视朝,三大殿也是非修不可,诸公觉得呢?” 第一百六十五章:劳厂臣多费心 这话似乎有些道理。 三大殿不修,皇帝就一直有借口不恢复视朝,文官们议论一阵,先是由崔呈秀出来说道: “既要重修三大殿,莫不如动工把整个紫禁城重新修缮一遍。” “整个紫禁城?”韩爌看他一眼,冷哼道: “修中极殿的耗银,就要一百多万两之巨,这还没算建极、皇极二殿,再加上紫禁城,朝廷出得起这些银子吗?” 话音落地,众人不约而同都将目光放到户部尚书赵秉忠身上,搞得后者也是喉头一紧,不得不站出来。 这位户部尚书出身官宦之家,从属浙党,却不是东林党人,其父赵僖在万历一朝官至礼部右侍郎。 赵秉忠幼时被称为神童,万历二十六年殿试,为一甲第一名进士,授翰林院修撰,便是俗称的“状元”。 早先,浙党首辅方从哲致仕,叶向高进位,东林众正盈朝,魏忠贤因朱由校刻意纵容,在朝堂之上大肆培植亲信。 浙党、齐党等纷纷投奔“阉党”,赵秉忠时任礼部侍郎,私会魏忠贤,赠送山水名图,因而得后者举荐,天启元年三月时升任户部尚书。 谁都知道,这重修三大殿及紫禁城,是个浩大的工程,耗费甚巨不说,没有三、五年也根本下不来。 对赵秉忠来说,如今户部的财政状况,虽然有了关税的补缺,却依旧是入不敷出,根本拿不出银子支持动工。 问题就出在这里。 他赵秉忠知道的,皇帝和厂臣会不知道? 这些年来,东厂查抄东林书院、变卖土地,还有查抄叶向高、王之采等人府第获得的巨额银两,都去了哪里? 赵秉忠将户部库房看得很紧,反正这些银子一毛都没进国库,怕是三七分账,全都被皇帝和阉党瓜分干净了。 内帑皇家私银,谁知道有多少? 而且赵秉忠还觉得,这三大殿什么时候不走水,偏偏在皇家夜宴的当晚着火,皇帝还醉得不省人事。 这事虽然完全联系不到一起,可回想起来,仍觉得有些蹊跷,会有这么巧? 简言之,皇帝支持厂臣,在大内进行一个大工程的意图,已经很明白了。 既然皇帝和厂臣都已经决定,自己这个户部尚书,也就没必要杞人忧天了。 想通这些,他再没什么顾虑,坚定道: “臣以为,厂臣说的不错,再过十几日就是正旦节,四方藩国入京,见到这样的紫禁城,会令我天朝威望大打折扣。” “此为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之事!” 这赵秉忠明显是和魏忠贤穿了一条裤子,户部尚书都这么说,众人也就再没什么好议。 这时,朱由校想了一会,说道: “满朝文武、也就厂臣能在这种时候提出来,朕觉得,还是厂臣忠贞能干,有头脑、有心计。” “这般大的工程,除厂臣以外,怕是没别的人选了。” “陛下圣明,不过这非是奴婢有什么头脑,只是敢说一些常人不敢说的话罢了。” 魏忠贤连忙摆手,眯眼笑着,又是一通猛拍马屁: “陛下有魄力,是千年不遇、万世不出的圣主,诸位都想想,那三大殿为祖宗基业,煌煌天朝之象征。” “为何近些年来,诸藩国有些已经不来进贡了,就是因为这三殿久未修复!” “陛下聪明盖世,文能吟诗作赋,武可拨乱反正,没事去南海子狩个猎,都能一发中的。” “老奴觉得,不是陛下要修三大殿,而是三大殿一直在等着您去修…” “中兴之主,修复、传承祖宗基业,也是合情合理呀!” 说起拍马屁的功夫,老魏称第二,这满朝文武,怕是没有人敢称第一。 这种当着所有人面吹牛皮还能脸不红、气不喘,如履平地的功夫,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穿越来一年多了,各种马屁都被少听,今日魏忠贤一发力,朱由校还是被夸得晕乎乎的。 却见他面色不动,微微一笑,道: “朕时候倒曾立志,做一个中兴之主,也想过有朝一日,修复破损的三大殿,所以宫中才会有《贞观政要》这本书。” “不过朕却没想过,这些想法之间能有如此之多的联系。今日经你一说,朕倒是觉得,这三大殿非修不可了。” 魏忠贤拱手道:“陛下一定能修好三大殿,不负上天所托,亦不负祖宗之愿。” “老奴觉得,今日就该定下此事!” 听到这,韩爌蹙眉道:“如此大的工程,今日就要决定?” “不然呢,话都已挑明说了,还用得着浪费时间再议?”魏忠贤看过去,冷笑道: “陛下既然强按牛头,赶鸭子上架,老奴也不会退缩下去,就迎风而上、激流勇进,接了这份吃力不讨好的差使。” “不过…老奴只是内臣,顶多算个厂臣,陛下还须在外廷找一位能臣,专督三殿之工。” 朱由校一直等着这话,顺势问道: “厂臣的建议呢?” 魏忠贤恭恭敬敬,道: “禀陛下,此人该是阁臣之一,出身干净,省的再让某些有心之人,说奴婢把控了三殿之工。” 半晌没说话的崔呈秀忽然道:“王在晋如何——” 听了这话,殿内又是议论开来。 这王在晋,的确是能让东林党和阉党都能接受的人选,他出身东林,旧有清正之名,也并没有和魏忠贤走的很近。 西暖阁两名值臣,顾秉谦多数时候,都是个充数打酱油的,而王在晋最受天启皇帝器重。 阉党第一爪牙崔呈秀,狗嘴里总算是吐出一颗象牙。 万历四十八年时,朝廷曾委任王在晋直隶总督一职,专事查访京畿各处库房的存银、存粮,就连锦衣卫都暂时受其调动。 直隶总督没过多久就被裁撤,王在晋却因功入阁、参预机要,几月之后,又与顾秉谦为第一批西暖阁值臣。 这种升迁速度,简直凤毛麟角。 “行,陛下说行他就行,不行也行。” 让韩爌等东林党人意外的是,魏忠贤没有反对,十分恭顺。 “除了前三殿工,朝廷内外也的确还有不少事儿要做,清理邪党和查封东林书院,办的怎么样了?” 朱由校轻飘飘问出这话,却是将满朝东林党人的仇恨一齐带动,刷刷看向魏忠贤。 后者早就熟悉了这样的眼神,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脸皮厚度,堪比城墙。 “奴婢年前逮了汪文言入狱,这家伙嘴很松,没几天就招出河西巡抚李若星,曾贿赂他五千两银子。” “李若星正在押解入京的路上…” “可奴婢觉着,汪文言一事,是个大案,当抓紧办理,不能松懈,看看里边儿究竟还藏着多少见不得人的事儿。” 朱由校收了笑容,起身道: “厂臣就多费心,把汪文言一案和修三大殿一块办了,朕对你放心。” 不知怎的,魏忠贤心下一紧,仍旧面色不动,高喊道: “奴婢恭送陛下回宫!” 第一百六十六章:壬戌历法(感谢小白长大鸟的万赏!) 魏忠贤拿下了三大殿的工,又借汪文言一案,牵扯出了河西巡抚李若星。 看他这意思,是想把汪文言案办成可比三大案的大案。 很多人都不明白,大明朝的国库早就空了,魏忠贤还撺掇皇帝动了这么一个大工,资金周转得过来吗? 阉党干的那么起劲,东林党人却只能瞪眼看着,毫无作为,也没什么办法行掣肘之事。 《京报》第一期一经发行,就在全国引起热潮,他们的舆论地位也遭到冲击。 舆论权是东林党的根本,当根本都受到动摇时,东林党人也顾不上别的,开始四处奔走,联络同道中人,结社自保。 一时间,云间几社、香山同社、浙西闻社,等民间文社如雨后春笋一般,纷纷破土而出。 这天,是大明朝廷颁行该年历法的日子。 对各地百姓来说,这是个大日子,都在嗷嗷待哺,等待着新历的降世。 这样重要的场合,朱由校按照惯例御殿,亲自颁历。 “臣等参见皇上万岁、万万岁——” 文臣由内阁首辅韩爌牵头,武勋则跟在英国公张维贤身后,入殿列班朝贺,山呼万岁。 这种场合,朱由校是又爱又恨。 爱的是这种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感觉不要太爽,恨的是,朝会上根本不会真正处理什么事。 想到这里,朱由校正襟危坐,挥手示意宣读诏书。 乾清宫管事牌子王朝辅侍候一旁,闻言,从精致小盒内取出金黄色卷轴,于半空铺开,尖声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自古帝王御世,莫不以敬天勤民为首务,朕绍统祖宗,诵法尧舜,念此至殷切矣。 践祚以来,惟上天眷祐是赖,下民居食是怀。乃今年入春,异灾仍频,亢旱弥甚,兹者复遭霾雨昼夜、连绵震动。 朕已于宫中竭诚致祷,其礼部堂上官亦率从属恳祈,各秉精诚,斋心对越,仰上天示儆之意,勿以虚文塞责。 朕思尧汤水旱不足损郅隆之治,惟君臣交儆乃可答仁爱之天。 与朕同休戚者固在肱骨大臣,而内外文武百官亦居天位、代天职,共朕钦若昊天者,各宜仰体朕怀,恪共乃职,捐玩乐之故习,矢勤奋之新图。 为使转灾为福,两仪安奠,百谷豊登,粮食罔艰,室加胥庆,以昭朕畏天省惕,转恤庶民至意。 即以天启二年颁行壬戌历法!钦此。” 颁历后,朱由校即领百官“时享”太庙,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大殿。 “时享”太庙,说穿了就是祭祖大典,每年颁行历法,孟春、孟夏、孟秋和孟东时都要举行一次,皇帝必须亲自主持。 伴着韶乐之声,一身龙袍华服的朱由校提起酒樽,向列皇祖宗的神座三次进献,每一次躬身,身后文武百官也都行礼如仪。 恰好在皇帝第三回上酒时,魏广微急呼呼地赶来,踉踉跄跄闯入班行。 他这一下子,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目。 魏广微是东林党人,其父魏允贞更是在东林中颇有声望,去年底还曾在东林会议中大力建议赵南星署都察院印。 然他今日不知怎的,百官于殿上山呼时,尚在家中酣睡。 此刻祭礼方要结束,魏广微迟迟赶来,便是同列东林的文官们对他这一行为也是惊慌骇然,愤慨不已。 朱由校恭敬向皇族宗祭完最后一尊,冷冷瞥他一眼,转身离开,并没多说什么。 文武百官随皇帝向列皇祖宗行礼,魏广微站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好滑稽地跟随。 他恨不得钻入地缝,浑身都是尴尬。 魏忠贤见这一幕,心中也觉得有意思。 在他看来,东林党一向注重声名,且让本督静静等待,看看出了这种事,他们要如何解决? 是包庇同党,还是卸磨杀驴。 魏忠贤想到这里,便放肆地在一旁哈哈大笑,颇有些落井下石、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感觉。 见皇帝已经离开,他又将手一挥,带着番子与禁卫摇动大纛,大张旗鼓地随皇帝而去。 这事,朱由校转头就忘了,并没有放在心上,可是对东林党人来说,这可是奇耻大辱。 对魏广微本人来说,更可以说是灭顶之灾。 有人可能会问,不过是睡过头一次,一辈子就毁了? 现在可不是后世,这是大明! 别说在颁行新历,祭祖太庙这个节骨眼上迟到,就是平日朝会迟到,轻则身受庭杖,颜面无存,重则也要丢了头上的乌纱。 坐回位子上,朱由校松了口气,道:“这次能如期颁行历法,据说有个洋人立了大功?” “是。”魏忠贤收了笑容,恭恭敬敬道: “这人叫汤若望,是佛朗机人,去年朝廷从濠镜的佛朗机人铸炮厂买炮,他是跟着一起来的。” 这时候的澳门,稀松平常,根本不是什么必争的繁华之所,就称作“濠镜”。 “爷…”魏忠贤见皇帝在想着事,也便上前两步,轻声道: “这叫做汤若望的,不仅精通天文历法,还是军器大才,连宋应星都对他赞不绝口。” “明日他就要动身回濠镜铸炮厂,这个人爷真打算放回去吗?” 闻言,朱由校从思绪中走出,笑道: “怎么,莫不是连汤若望也给你厂臣送礼,想要到大明朝廷任职?” “哎呦,哪有——!” 魏忠贤连连摆手,讪讪道:“爷不是不知道,奴婢就算收了礼,阁内荐人,也是量材而任。” “朕就随口一说,你不必紧张。”朱由校嘴角翘起,道:“对这个汤若望,厂臣的意思呢?” “爷,这佛朗机人浑身的物件,咱都没见过,何况他还精通军器、历法,更不能放回去了。” “这样的人才,不留他为朝廷效力,莫不如让奴婢在半路上将他截杀!” “有这么重要?”朱由校心知肚明,却是故意失笑,道: “既然厂臣说这汤若望在天文历法上颇有才能,那就让他到钦天监,做个一官半职。” “喊个人去告诉他,濠镜就不必回了,既然到京师了,就留下来一展所学,在大明做官,不比在佛朗机差!” 魏忠贤喜不自胜,好像留下汤若望对他有很大好处一样,拱手道: “陛下圣明。” 其实,对大明有好处的事儿,不就是对他这个所谓的阉党头子有好处么。 天启二年壬戌历法颁行,消息一经传出,听见的百姓无不是落下心中大石。 孟春已至,新历下发民间,各地农民家家户户都在翻看新历,喜气洋洋的开始准备复耕。 这份诏书很快就在《京报》上刊登,百信们见到都很高兴,皇帝肯作为,率百官亲自主持祭礼,看起来天启二年该是个丰收之年了。 祭礼结束后的第二天,朱由校桌案上就收到了一份义愤填膺的奏疏。  却是吏科都给事中魏大中,因祭礼迟到一事,弹劾同为东林出身的礼部右侍郎魏广微。 第一百六十七章:魏广微的窘境 同为东林党人的魏大中,弹劾魏广微,这在东林党人中引起了极大的风波,就连内阁首辅韩爌也看不下去了。 韩爌现在不仅是东林魁首,更是东林温和派的首领,从来不建议和风头正盛的阉党撞得头破血流。 黄尊素与韩爌同列朝班,又是同乡,叶向高还在当首辅那会儿,他就支持韩爌,属于东林温和派。 这种事属于家丑,韩爌自然不能出面,听见魏大中弹劾魏广微,黄尊素便受韩爌之托,去魏大中府上劝说。 “哼!” 黄尊素登门拜访,魏大中自然不好拒绝,可这并不耽误他满面愤慨。 黄尊素的意思就是劝魏大中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毕竟是东林自家事,阉党现在还没动静,怕是都在看笑话。 其实他想的不错,魏忠贤就是在等着看东林党的笑话,然后再看看能不能从中获利。 “魏广微气量狭小,又极好面子,一早我就看出来了。”黄尊素为魏大中斟了一杯茶,叹息道: “出了这种丑事,朝中自然留他不得,阁老的意思是,我们可以慢慢将他淡化,若攻他过急,难保他不会铤而走险。” “依着我看,还是稍缓些时日,再上疏陛下,将他调往边陲,淡化影响。” 说着,黄尊素悄悄望向魏大中。 后者是个急脾气,心里知道黄尊素说的是目前最佳处理方法,可不知怎的,脑子里那根弦就是转不过来。 他越想越气,道: “铤而走险?难道他还敢投了阉党不成!” 魏大中眼睛里揉不得沙子,性格比杨涟还急躁,一直想着和阉党斗个天翻地覆。 黄尊素这话本是劝他稍微缓和一些,不想却触动了一根看不见的神经,魏大中因而更加恼怒。 且听他道: “这次祭礼,是皇上在颁行今年之历法,煌煌天朝,再过上一月半月,四方藩国,9夷八蛮,哪个敢不奉行?” “敢不奉正朔者,只有窃占辽东的建州女真酋长,还有偏隅海岛的小小将军而已。” “魏广微身为东林重臣、执政大臣,竟与叛贼一样倨傲不奉正朔,这样的大事方能迟到,可见其猖狂无礼已到何等地步!” “你…”黄尊素抬起手,道: “孔时啊,这话你就说重了,魏广微怎么说也是东林重臣,怎可与建州、东瀛那等小国叛逆相比?” “真长不必再劝,吾意已决!” 魏大中拿起桌上茶杯一饮而尽,又重重将茶杯按回桌上。 黄尊素见他气得目眦欲裂,怒气冲天,心下一顿,道这回来劝反倒不如不来,怕是自己走后,他还要再上疏弹劾。 魏大中这急脾气,一旦认定一个道理,9头牛也拉不回来,这事闹大是迟早了,还要回去找阁老从长计议。 想到这里,他也不再多说,找了个理由,自魏大中府上辞去,去寻韩爌商议。 果不其然,黄尊素前脚刚走,魏大中后脚就又上了一份言辞犀利的奏疏。 朱由校哭笑不得,采纳了魏忠贤的建议,留中不发,让这事再发展下去看看。 魏广微见魏大中在奏疏中竟把自己比作逆酋和东瀛将军,气的是吹胡子瞪眼,连忙上疏称自己犯了眼疾,需在家中静养。 “臣因眼疾迟至,不过罪止失仪而已。此辈晓晓,不审轻重,一番弹劾,实不堪大任。” 这还没完,魏广微明着上奏疏为自己辩解,反唇相讥,称魏大中这个脾气,不足以堪大任。 暗中,他又四处托人、求关系,其同为东林党的同宗、同乡们自不必说,一个借着一个的上疏替他辩解。 黄尊素回去后,与内阁首辅韩爌商议。 这俩人不知议出了什么结果,反正此后东林温和派的人,既没有弹劾魏广微,也没有附和魏大中,竟为了保全自身,直接出局了。 魏广微能愿意? 当初费心费力把韩爌推到首辅的位子上来,可不是为了看他推皮球、打太极,在这个节骨眼上洁身自好的。 不少魏广微的同宗、同乡官员,都开始上疏为他求情。 称魏广微误了祭礼和颁历,实在是事出有因,他眼疾愈发严重,居家卧床尚且困难。 魏大中动员了东林党的激进派言官,据此参劾魏大中及几名为他求情的同宗东林官员。 说魏广微此举,意在排斥异己,打击正值。 一连几日下来,东林党内部分裂的愈发严重,。 围绕在魏大中、赵南星周围的激进派外,还有置身事外的黄尊素、韩爌等温和派,尚有一小部分是魏广微的同宗、同乡,在为他四处奔走,求情疏通。 魏忠贤实在没料到这个意外之喜,赶紧去西暖阁找皇帝,建议下一道圣谕。 这圣谕没别的意思,就是更加激化东林党人内部的矛盾。 朱由校对这种让东林党自己狗咬狗的事情,实在是很感兴趣,没说的,当即准魏忠贤所奏,让他自由发挥。 很快,皇帝第一次在这种朝政乱局中透露意思,特谕朝堂官员放下各自成见,不得相互攻讦。 特谕一下,多数科道官都不服。 皇帝这份特谕,是魏忠贤得了朱由校的首肯与顾秉谦一同拟定,看起来好像是皇帝在劝解。 可实际上的意思,却是在说魏大中先无理取闹,一件小事非要闹大,对东林科道官来说,简直在侮辱人格。 御史李应升受赵南星默意,两日后上疏西暖阁,针对魏大中为自己所谓“罪止失仪”的辩解,做出了一系列的驳斥。 一时之间,事态进一步升级,无数科道官开始在赵南星和魏大中的带领下,集中攻击魏广微。 最精辟的,还属赵南星敬上的这份弹劾奏本。 “左都御史兼领吏部尚书赵南星奏: 行礼差错,才属失仪。据《大明律》之规定,迟误朝贺,应鞭四十,延误祭礼,该鞭一百。 敢问陛下,广微之罪,可不遵律法否? 臣闻、科臣皆言官也,言官为天子近臣,言及乘舆,天子改容。广微其父为言官,因得罪阁臣而去,声施至今。 万望陛下戒谕一番,使广微退读父书,以保其家声。莫要有恃无恐,与满朝百官为难。他日若到地下,好有脸面对已故老父!”  这篇奏疏相当犀利,在明确指出魏广微所犯错误时,也点出《大明律》针对于此的刑罚,以堵悠悠之口。 就连朱由校看过后,都觉得东林党人弹劾的功夫实在是一流,单从这份奏疏来说,足见赵南星功底之深厚。 魏广微其后无论继续狡辩,还是秃自嘴硬,按照公理都只有两个结果,要么“退读父书,保全家声”,要么就是庭鞭一百,颜面无存,性命堪忧。 这份奏疏一经刊登,即在满朝上下引起轩然大波。 魏广微羞怒交加、勃然变色,赵南星竟深扒了他已故老父魏允贞的事迹与自己对比,揶揄、挖苦之意不言而喻。 说起魏允贞,在东林党人中的确声名显赫。 万历年间党争如火如荼,东林党还不是执政党,魏广微之父魏允贞就以“刚直不阿,直言敢谏”著称。 所谓以卓宏伟之概,为众望所归,说的就是魏允贞。 第一百六十八章:朕给你治 “世风日下啊…” 魏广微看着京报上的交章参劾,失望至极。 就在数年前,这些人还与自己同列东林,进序朝班,畅所欲言,为莫逆之交。 一旦出事,昔日友情全都化作虚无,他们个个都是捍卫正义的斗士,而自己,却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人性之险恶,昭然若揭。 魏广微之父魏允贞与赵南星曾是极好的朋友,可谓至交,就是这样的关系,还让他执笔为刀,当做了抨击自己的兵器。 由此可见,自己从前与之交往的那些东林党人,究竟是些什么样的大贤? 既然这帮人要置人于死地,那他也不能就这样等死。 魏广微再不愿与“此辈”为伍,要想翻身,就必定要去争取“另一辈”的支持。 这另一辈,便是从前与之形同水火的阉党。 此刻的魏广微,尚且不能下定决心,他来到内阁首辅韩爌府上,向管家述明来意,请求见面。 不复多时,管家换上一副与之前截然相反的冷漠面容,透着门缝道: “我家老爷有要务在身,请恕不能相见!” 在这个节骨眼上,韩爌哪敢和魏广微见面。 这一见面,只怕就相当于公然和赵南星、魏大中等东林同党作对,就要成为众矢之的! 韩爌没有叶向高那么大的威望,深陷舆论的风口浪尖还能巍然不动,这样的事,他只能选择避而不见,明哲保身而已。 韩爌连见都见自己一面,这是魏广微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的,他瞠目片刻,恨恨道: “请回复阁老,于私,他可以不见我魏广微,于公,他却不能不见我这个前来议事的礼部侍郎。” “现在我还是朝廷大臣!” 府中,听到管家回复,韩爌长叹口气,道:“见泉一世声名,只怕就要毁于一旦了。” 见泉,是魏广微之父魏允贞的字。 管家察觉到他的难处,但并不明白这话中深层含义,只是脸色忐忑地问: “那…我要如何回复。” “不必回复,过上一会儿,他自就走了。” 果不其然,在府外等待半个时辰后,魏广微知道自己在东林党眼中已成为什么样的人,拂袖而去。 尽管事情已经闹到了不可开交的地步,魏广微却还是不想与东林党人彻底决裂。 毕竟他也是东林出身,现在还顾及脸面。 魏广微回府思量许久,打算找个人从中斡旋,叫赵南星和魏大中等人再次上疏,对自己从轻处置。 可将在朝乃至在京的东林党人全都数了个遍,魏广微也没找到自己觉得合适的人选。 现在的东林党人,要么如赵南星、魏大中那样,对他横加指责,成见很深,要么就是和韩爌、黄尊素一样态度不冷不热,明哲保身。 这些昔日的同宗、旧友,如今已经没几个还能指望得上,魏广微思量半晌,忽然有了一个绝佳的人选——孙承宗。 孙承宗曾主持日讲,有帝师之名,去年又受命出关镇守广宁,虽然筑堡扩军之议未被皇帝采纳,却也打退了几次蒙古人的进攻,威望甚足。 更主要的是,孙承宗是许多东林党人的良师益友,说上两句,就可能会让满朝的东林党人松口。 想到这里,魏广微随即上疏。 紫禁城的深宫大院,锁住了爱飞的妙人儿。 这天傍晚,宫娥们正往坤宁宫的内室布置几盆方才吐蕊的茉莉,朱由校见了,好奇一问。 宫娥们欠身一礼,由为首的女官说道: “近日皇后娘娘十分钟爱钟爱茉莉,常说闻见这花的香气,就能远远望见江南的繁华。” “朕知道了,玉儿这是烦了、闷了,也罢,魏广微之事就先暂告段落,今夜就宿坤宁宫了!” 刚踏进宫门,朱由校就闻见了茉莉花的香气。 最近,张嫣小腹隆起得愈发明显,怕是就要产子,整个人的性格似乎也变了。 “陛下,您来了。” 坤宁宫的掌事女官徐氏,瞧见皇帝来了,赶紧从内室迎出来,欠身道: “娘娘近日却老是发呆,失眠盗汗,不思饮食。奴婢往太医院跑了几次,老太医只道事务繁忙,抽不得空来。” “那老太医当真是这样说的?”朱由校闻言吃了一惊,见徐氏点头,道: “速传产婆入宫,直到皇后生产以前,就宿在偏殿,皇后与朕的皇子若出了什么差错,朕诛了她的九族!” “要是一切顺利,朕有重赏!” 朱由校低声说着,负手再道: “还有,告诉魏忠贤,把那个老太医给朕废了,现在没有什么事比皇后临产更大!” 不多时,太医院们赶紧派了太医过来,围着张嫣左看右瞧,望闻问切。 “皇后怎么样?” “回皇上,娘娘近日异状,皆因心浮气躁所致,并无大碍,待臣开一个安神补身的方子,静养条理便可。” 太医说完,眼中也充斥着防范和戒备。 他总觉得,这宫里愈发阴森诡谲,生怕皇帝一个不愿意,兴起巨浪,将自己拍得粉身碎骨。 “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朱由校说完,目视太医开了方子。 待他离去,朱由校走到桌上拿起方子,眼神冷冽地道: “抄录几份,给魏忠贤、许显纯送去,再找几个民间有名的医士,问他们这方子有没有什么问题。” 张嫣在内室中,只穿着素纱衫子,躺靠在凤榻上懒懒地翻着书,思绪却虚无缥缈,眼神时不时瞥向门口。 终于,皇帝走了进来。 张嫣的眼神立即从门口离开回到书上,可她胸中小鹿乱撞,书中写着什么,又哪有心思去看。 朱由校亲自端着茶水,坐在张嫣身侧,仔细端详着她的脸,缓声言道: “朕的皇后瘦了。” 张嫣将目光从书上移开,落到皇帝的脸上,下一刻,俏脸染上红霞,刚要起身行礼,就被皇帝按住。 她心中有气,故作冷漠地问: “太医怎么说?” 话音落地,朱由校却是忽然笑了。 皇帝的笑声意味深长,让张嫣看出笑容背后不怀好意地揶揄,怔怔看着他手上的伤疤。 须臾,朱由校倾上身子,在她耳边轻轻吐息: “太医说这都是朕的龙子在你肚中闹腾,想再要个皇妹,你说,朕该怎么办?” 闻言,张嫣的脸腾地一下红了个透,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再也装不出冷漠。 朱由校笑而不语,额头抵在她肩上,轻声调戏。 “朕与他说了,既然如此,皇后这病,就让朕来治,今夜朕在坤宁宫宿上一夜,她也就痊愈了。” 张嫣反应过来,杏目瞪了朱由校一眼,佯装恼怒,奋力将他推开,没好气地回道: “皇上政务要紧,还是快回西暖阁吧!” 第一百六十九章:魏忠贤喜收新侄 “那…朕可就回去了。” 朱由校说着,作势欲走。 “妾说笑的啊…”张嫣赶紧抬起头去找,下意识拉住皇帝的宽袍大袖,“你…你别走。” 忽地,她猛然发觉皇帝起身后就站在远原处,静静瞅着自己,并没有离开。 似乎察觉到什么,张嫣羞愤地瞪了皇帝一眼,再度转过头去。 “这妮子…”朱由校笑了一声,旋即伸手扶张嫣转回身来,与她对视着。 张嫣垂着头,虎牙咬紧唇上,努力憋住不自觉流露出的笑意,少倾,这番努力终究是功亏一篑,掩口失笑。 这声笑出来,架子也就端不成了。 朱由校伸出手指轻点琼鼻,将张嫣揽在怀里。 张嫣也并未反抗,反倒如小猫一般更往里依偎,用带着讨宠似的语气娇声道: “你要常来看我。” “知道了,这皇宫大内,朕最喜欢的就是你了。” 坤宁宫外,女官徐氏端着绿豆汤来到门口,听得里头传出嘻嘻哈哈的调笑嬉闹声逐渐安静,也是站定不动。 不一会儿,像是听到了什么,脸根微红。 半晌,她与其余几个女官尴尬地对视了一会儿,捧着汤边离开边嗟叹道: “这深宫里头,老姐姐我,就听不得这种声儿。” 一女官笑骂她口无遮拦,以下犯上,忽而也跟着叹了口气,徐氏见状有些奇怪,遂发生问道: “你有什么好叹的,有话直说,怎生的学起那些外廷的老学究来了?” 那女官拍打她一下,傻笑道: “我呀,是替那些没得雨露均沾的秀女们叹气!” “你想,中宫娘娘尚且不能夜夜得幸,何况那些什么裕妃、纯妃和秀女们呢。” 徐氏点头,却是回敬一句: “好好当你的女官,等人老珠黄了,再求娘娘给个恩典,放出宫寻个好人家嫁了,这就不错了。” “你有功夫在这替人家瞎操心,倒不如回去与我把这绿豆汤温一温。” “好好好,这就去。” 两女官带着宫娥们有说有笑,越走越远,绕过层层回廊飞檐,潜入幽暗、湿热的紫禁城。 第二天,朱由校见到了广宁参议孙承宗的奏疏。 这份奏疏倒不是军报,是孙承宗针对近日魏广微之事做出的批驳,明确表达立场,与之撇清关系。 在奏疏中,孙承宗对魏广微此举表达了深恶痛绝之意,并且把话说得很明白。 “其歌颂臣辽东之功,意在拉拢关系,疏通门路而已,庸俗且可恶。 臣居辽半载,功过自有陛下评说,岂是他人三言两语便可断定?” 朱由校将魏广微此前上的奏疏,与孙承宗这次的奏疏摆放在一起,在这里看到了一出好戏。 这魏广微上疏称颂孙承宗守广宁半载的功劳,提议朝廷加封官爵,以表鼓励。 真正的意思,是想主动为孙承宗美言,寄希望于孙承宗会因此感激,投桃报李,在这场风波中也为他说几句话,劝阻一下赵南星和魏大中等东林党人。 却没料到,人家帝师出身,名声早就有了,在意的是实打实的功勋,根本不在乎他这点恭维。 不过有一点孙承宗做的就有些不近人情,过于偏袒东林了,他非但不领情,还一点面子也没给魏广微留。 想到这里,朱由校冷笑不止,魏广微这脸,真是让东林党给打得“啪啪”直响啊。 你有意,可是人家无情! 消息传回,魏广微羞愧得无地自容,也彻底知道东林党人的绝情寡意,此刻他要想翻身,只有一条路了。 孙承宗这份奏疏一上,彻底堵死魏广微与东林党的修好之路,将他推向阉党。 魏广微打消了与东林党人和好的念头,也不再管什么名声,在众目睽睽之下去找魏忠贤,意欲拜伏在阉党名下。 早在府中等候多时的魏忠贤,听见这家伙果然来了,自然乐得再收一大助力。 没什么说的,阉党大门永远向朝中失意的文官敞开,就算你以前是东林党的大贤,我们也收。 魏广微既已下定决心,就再无回头之意,他主动伏拜在地,斟满一杯碧螺春,敬上道: “宗侄见过厂臣!” 魏忠贤看着奴颜婢膝地昔日仇敌,心中甚是爽快,但却没急着接过茶杯。 他眯眼笑着,手指轻轻敲打在桌上。 魏广微意识到什么,又上前几步,咬牙将话挑明。 “今后宗侄与魏叔父就是一家人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宗侄一定听从长辈的吩咐、指教,指东往东,指西向西!” “这才是我的好侄子!” 魏忠贤哈哈大笑,将茶杯接来,小呷一口,即将茶杯放下。 东林党人自己一顿操作,给本督新添了这么一个侄子,魏忠贤心里自是高兴,对魏广微的事儿也就更加上心。 无论朝里怎么闹,最终决定权,还在皇帝一个人的手里。 魏广微来挑明认了他这个叔父后,魏忠贤也就在他的事儿上开始出力,示意阁臣顾秉谦上疏弹劾东林党人魏大中。 弹劾的名目,就是魏大中故意颠倒黑白,言辞过于激烈,魏广微本来没犯什么大事,非要置人于死地。 朱由校白眼看了一眼魏忠贤,心里跟明镜似的,正要去读这份奏疏,却忽然伸了个懒腰,道: “朕有些乏了,厂臣找个人给朕念吧。” 魏忠贤听这话心中乐个够呛,这可真是天助我也。 西暖阁两位值臣,王在晋外出公干,只剩一个顾秉谦,只好让他顶风而上。 自己读自己的奏疏,顾秉谦总觉得哪里不对。 至于念的到底和奏疏一样不一样,朱由校根本不关心这个,因为这份奏疏他也不打算看,他只在意念出来的话。 在念奏疏时,顾秉谦与魏忠贤自然耍了一番花招,故意念了个乱七八糟。 他一边念,魏忠贤也在一旁曲解意思,营造出魏大中就是没事找事的气氛来。 果然,朱由校听完是勃然大怒,斥道: “这个魏大中,出语过激,太失体统,显有结党徇私之嫌!” 魏忠贤一旁附和,煽风点火道: “爷上回不是发了特谕,要他们不要再闹,可这个魏大中仍不知悔改,他、他这是故意抗旨不遵啊!” “魏大中不是照搬《大明律》,想魏广微受鞭刑之苦吗,爷就干脆让他先试试!” 朱由校闻言,静静看了一眼魏忠贤,看得后者心神恍惚,有些胆寒,才忽然笑了一声。 片刻,又和没事人一样,说道: “不错,就依厂臣的意思办。” 第一百七十章:朕就随便问问 近日,朝廷全都议论开了。 魏忠贤那厮在念奏疏时使了障眼法,与阁臣顾秉谦一番曲解,皇帝听得云里雾里,竟还真以为是魏大中有错在先。 这天刚刚下谕,说是魏大中在弹劾奏疏中言语过激,有“结党徇私”之嫌,要将他拉到承天门外庭杖五十,以示惩戒。 东林党人心惶惶,余党各看笑话,魏广微也暗自嗟叹,这阉党的手段是真的厉害。 自己使出浑身解数都翻不了身的局面,魏忠贤一顿捯饬、布置,居然直接翻了过来。 要不说东林党永远斗不过魏党呢,人家压根都不要脸了,加上皇帝有意无意的偏袒,这是立于不败之地啊! 身为东林党人的内阁首辅,韩爌府上的门槛直接被踢烂了。 事情发展到如今这样的地步,他是不能不站出来说句话表达立场了。 不然,名声已经极臭的魏广微,可就是前车之鉴。 韩爌率领阁臣刘一燝及各部大臣联名上疏,放弃了对魏广微的弹劾名目,只求将魏大中从轻发落,免责庭杖。 魏忠贤为什么要撺掇朱由校打魏大中的屁股? 因为这庭杖,打得他血肉模糊,那只是出口恶气,真正要命的是在抽他的脸面。 就连魏广微在拜入阉党门下以前,都对名声极为重视,更别提魏大中这种东林元老重臣了。 打他一次庭杖,比砍了脑袋都让他难受! 朱由校看过这份求情奏疏,也知道是魏忠贤插手此事后,东林党怂了,只想着保住魏大中的名声,不想再追究魏广微了。 魏忠贤这个市井出身的东厂厂公,一出手就让东林党人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为了保全魏大中,直接将先前的道德、高义抛置不顾,这就是你们东林党人所谓的君子之道? 朱由校不是第一回见识到这群人的丑恶嘴脸了,看见这份奏疏,也不是觉得很意外。 明面上,朱由校看在内阁首辅韩爌的面子上,免责了魏大中的庭杖,但没过几日,又另下谕道: “重臣以尊朝廷,事关国体,屡旨已明,何必借端轻侮,更甚引用律条。今后大小各官事误朝参、祭祀,是否皆要依律惩处。 长此以往,国体何在? 魏大中好生肆狂,身为朝廷重臣,不谙大体,意气用事,枉受朕恩。此事本应重处,念系言参,姑从轻罚俸一年。” 魏广微受参一事,至此算是结束。 此道谕旨一经刊登,即在朝中引起巨大波澜,民间却依旧平和。春夏之交,正是耕种之时,百姓都只是关心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 在东林党人眼中,魏广微明明犯有过错,却再三受到偏袒。魏大中仅因正值谏言就遭罚俸,且差点身受庭杖之苦。 皇帝如此乱判,是非不明,又被阉党所蒙蔽,好坏不分,东林党人化身斗士,个个义愤填膺。 但思量到魏党势大,又全都隐忍不发,想先过了这道风口浪尖再说。 实际上,黄尊素先前劝魏大中的话诚然不错。 魏广微在当时久有贤名,且出身书香门第是真的,其人性格小肚鸡肠也是真的。 此番既做了东林群贤口中所谓“阉狗”,名声不再拖累于他,自是坚决贯彻到底,与昔日仇敌撕破脸皮。 何况,先前世态炎凉魏广微也看得一清二楚,如今有魏忠贤撑腰,这口气也不能就这样咽下。 就在他找机会报复时,一件大事又在朝廷发生。 “爷,宁夏巡抚一职有缺,按例要廷议推举,奴婢这有个人选…”这天,魏忠贤来到西暖阁,笑眯眯说着。 “宁夏巡抚为什么会有缺?”朱由校正打算去南海子猎只鹿,刚穿上一副手甲,闻言转身,故意问道: “你这老东西,是不是背着朕,干了什么坏事。” “爷,奴婢冤枉啊!” 魏忠贤一副苦瓜脸,道: “前任的宁夏巡抚在任上不做实事,又与三大案牵连,奴婢这才办了他,将宁夏镇历年积欠的饷银一次发齐。” “巡抚巡行地方,抚镇军民,职权颇重。奴婢想着,这种重要职位,还是用上爷的人好…” 看着满脸忐忑的魏忠贤,朱由校哈哈大笑,走到壁前拿起宝剑,道: “朕随便问问,厂臣不必紧张。” “哎呦,皇爷早说啊,看把老奴吓的。”讪讪笑着,魏忠贤敬上一份奏疏。 朱由校接到手上,看了一眼落款,道: “河南布政使郭尚友?这个人如何。” “奴婢向爷举荐的人,自然是有两把刷子。”谈起此人,魏忠贤自信满满道。 朱由校将奏疏扔到御案上,道:“行、朕知道了,晚上回来一起看。” 魏忠贤见皇帝一身戎装已穿戴整齐,知他不想现在就看,也连忙侧身让开,高声道: “奴婢恭送皇爷!” 当天傍晚,狩猎半日的朱由校扔下御用火枪,命人将猎的几只鹿好好做上,又来到御案前,冷哼几声,先翻开了许显纯的密奏。 这份密奏上,详细列清了魏忠贤举荐的那位凤阳巡抚为官仕途以来的各种大事小情。 郭尚友,字善儒,号瞻月,山东潍县人,万历二十九年进士。 万历一朝时历任知县、工部营缮清吏司郎中,山西副使、按察使,河南右布政使等职,颇有政绩。 天启元年,升任保定巡抚,总督漕运,后因政绩突出,于天启二年初巡抚凤阳,刚到任没多久。 据北镇抚司暗查,这个人的清廉不是说说而已,他在地方上是真正的为官清廉,判案刚正无私,深受百姓爱戴。 可就是这样有能力,真正清廉的官员,也因出身鲁党并非东林而遭受排挤。 那次袁崇焕得到举荐,是因为在辽东给魏忠贤修了生祠,送了清玩,现在的郭尚友亦是如此。 当仅凭个人能力和政绩不足以更进一步时,真正想一展抱负的人,就会去想另外的办法。 这些人早就看清了东林党人的嘴脸,大多数都是选择倚靠魏党上位,郭尚友听见宁夏巡抚一职空缺,就是这样做的。 宁夏系九边重镇之一,四战之地,极为重要,各党都要争夺。 郭尚友想得到此职,便四处托人求情,动用关系,其门生也积极活动,联络朝中重臣,为他举荐。 最开始,郭尚友还没想到去找魏忠贤。 和魏广微的路子差不多,也是受到东林党排挤,实在没了门路,这才投到阉党门下。 吏部尚书赵南星兼领都察院,以正直著称。 郭尚友到处托关系想要任宁夏巡抚一职,赵南星听到这个消息,对此深恶痛绝。 这种宵小之辈,竟到处拖关系求情,想要到如此险要的位置上去,那我就更不能让他如愿! 没说的,赵南星与魏大中等东林党人一商量,坚决将郭尚友排除在外,并且顺势推荐了一个人——谢应祥。 第一百七十一章:狗咬狗 说起谢应祥此人,来头不小。 赵南星举荐谢应祥,一是因他在江嘉任县令,虽然没干什么实事,好歹纸面上的政绩不错。 除此以外,还有一个主要原因。 谢应祥虽然只做过县令,无论怎么看,治理经验与个人能力都比不上郭尚友,可有一点他却甩了后者十八条街。 谢应祥是东林党元老重臣魏大中的门生,这就和当初王化贞是叶向高门生一样,没人敢不当回事。 这后台虽说不如魏忠贤,却也不小了。 与之相比,郭尚友那早被东林党在党争中击溃的鲁党,就根本不值一提。 推荐自己门生,这种事魏大中自然不能亲自出马。 两人到京郊的秘密地点商量几回,决定借助廷议,名正言顺的把谢应祥推上来。 各部院在宁夏巡抚的人选上,廷议了几回。 阉党有自己的人选,其余各党也据理力争,但在这种事儿上的话语权就完全不如东林党大。 由于有魏大中和赵南星这一层,很多官员都倾向于谢应祥,特别是吏部、都察院还有宁夏道主要官员,意见几乎完全一致。 以此为据,吏部也便上疏向朱由校正式推荐谢应祥为下一任的宁夏巡抚。 这要是以往,没说的,皇帝没什么办法,也就只能同意此奏,然后下谕任命。 可现在这位皇帝是谁,朱由校的眼睛里不揉沙子! 郭尚友能力很强,历史上在鞑清入关的时候,还有流贼造反的时候,好歹能动员军民、登城御战。 可你东林党推荐上来的谢应祥是个什么玩意儿,除了嘴炮几无长处,把这么个键盘侠弄到宁夏巡抚的位置上。 这是嫌宁夏太稳定了,想给朕找点乱子? 魏忠贤听到后也是冷笑,心道东林党这圈绕得挺大。 你魏大中和赵南星想推自己人上来,明面上的事儿不敢做,碍于清流之名,非要兜这么大个圈子,当本督看不明白还是怎的。 郭尚友与鲁党斗不过东林,那就只好学魏广微,投奔阉党。 阉党如今的体量,那可不是和你闹着玩的,只要魏忠贤授意,他们的声音在朝堂上,顷刻间就能盖过东林。 正是因为这帮背锅侠存在,朱由校才能政令所谕,上通下达。 什么、东林党不同意? 那好办,不管他们就行了! 还没等魏忠贤想出主意,刚投奔门下的好侄子魏广微就自告奋勇,来与他促膝长谈。 “叔父在上,魏大中和赵南星这圈子兜的不小,也巧得很。”魏广微向魏忠贤敬了一满杯茶,道: “如今一根藤上结了这么多瓜,依侄子看,这里头大有文章可做,可以狠命的搅和搅和!” “这大染缸怎么搅?” 魏忠贤将茶接到手里,眼角瞥了他一眼,并没有急着喝,只是将茶杯端在手里。 “我们先拿谢应祥说事,再顺藤摸瓜、寻根究底,摸出来三两颗,这其中最大的一颗,自然就是魏大中。” 这种事,肯定不能魏广微或魏忠贤出面,容易落人把柄。 魏忠贤想了想,呷了一口,静静问: “有人选吗?” “有——!”魏广微心中早有计划,忙道: “侄儿有个同乡,眼下正在都察院做御史,唤做陈九畴,早想脱离东林,攀上叔父这颗大树,扶摇直上。” “侄儿可以将他拉入叔父门下,反咬东林党一口,那滋味儿…” 魏忠贤思量半晌,忽然“嗬嗬”地笑了起来,他放下茶杯,脸上露出阴鸷,冷冷道: “把这事儿办的漂亮点,好处少不了你的。” “侄儿明白。” 魏广微嘿嘿笑着,刚出了这里,脸上也便换了一副笑容,喃喃自语: “魏大中,敢参劾我,看我怎么弄你。” “厂臣真是如此说的!?” 御史陈九畴听魏广微说完,腾地一下从椅子上坐起,来回踱步,几息之后,凝神道: “你不会骗我吧?” “我骗你有什么好处,你我是同乡!”魏广微一副气恼之色,拂袖道: “这一年之中,厂臣被参劾的奏本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为什么不倒?这其中的道理,你要想明白!” “看来我今日真是不该来,好心被当做了驴肝肺,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等等——” 陈九畴将他拦住,思量片刻,终究下定决心,道:“你要我怎么做?” “我要你弹劾谢应祥!”魏广微阴恻恻道。 第二天,东林党重臣参劾东林党元勋门生的戏剧景象,在大明朝再次上演。 在魏忠贤的默许,魏广微的授意之下,都察院御史陈九畴改换门庭,直接和东林同僚撕破脸皮,借推举巡抚一事,弹劾谢应祥。 朱由校在暖阁看着这份奏疏,也是哭笑不得,这帮臣子是真的闲,三句话不对付就要开始互掐。 魏广微的事儿刚过不到半个月,选个巡抚,这就又开始唇枪舌战了。 他们一掐起来,朱由校就得四处搜集密报,摸清涉事每名官员的底细,然后审时度势,把控全局。 这样下去,实在是很累。 不过没办法,这皇帝做了,自然不是那么容易消极怠工的,何况宁夏是重镇,巡抚人选,朱由校也很上心。 朱由校苦笑一声,遂将目光放在陈九畴的奏疏上。 这份奏疏大有门道,看似是以弹劾谢应祥为主,却也指出前者与魏大中的师生关系。 陈九畴和魏广微真正目的绝不是小小的谢应祥,而是通过弹劾谢应祥来影射魏大中,以师生之谊,朦胧滥推,自欺欺人,辅翼以门生。 对东林党人来说,奏疏又是自己人上的,这简直是打脸。 魏大中虽然心中明白他说的没错,但还是一副不服不忿的样子,当即上疏抗辩,言辞恳切。 毕竟,要维持人设嘛! “陈九畴会反咬一口,这在我所料之中。” 赵南星手中拿着京报,脸色深沉。 总说京报这玩意不是好东西,可身体还是很诚实,每期京报一出,包括赵南星在内的东林党人,也都会买来一份看看。 魏大中性格急躁,早气的脸红脖子粗,若不是赵南星等人拦着,他非要闯宫见驾,一舒已见! 他大声嚷道: “那陈九畴正愁升迁无路,与魏广微臭味相投,这次能为那威风八面的魏阉办事,怎么可能不答应?” “你朝我们吼,有什么用?”赵南星实在受不了他这脾气,也拉下脸,一手拍在桌上,愠怒道: “现在重要的是,如何脱身,如何反驳!” 这时,站在一旁的刘宗周说话了,他沉吟半晌,静静道: “事到如今,只能再上一疏。” “我等应向陛下述明,谢应祥为人清正恬淡,推举他为巡抚,实因才能,绝无同党包庇这等非分之想!” 赵南星叹道:“只得如此…” …… ps:最近有读者和我说,书城那边有几个傻缺在换号给朕恶意评一星,这里就回复一句。 真没什么卵用,首先我根本不在乎书城评分,其次你无论怎么搞,也影响不了我少赚一毛钱。 该看的不会因为你那几句污言秽语选择不看,同样的,不想看的也不会多看你两眼。 有时间还是去多读读书,别学人家玩这套,先把义务教育学精,遭受一下社会毒打。 言尽于此了,毕竟朕不是你们几个慈祥的老父亲,也没必要教育太多,剩下的就让你们父母来吧。 第一百七十二章:魏忠贤的能耐 对于魏大中和陈九畴之间的是非曲直,朱由校不能一语而断,按旧例要交付部议,再做复疏。 很神奇的是,部院复议结论一边倒的都认为陈九畴论人失实。 尤其是以赵南星为首的吏部和都察院,不少人在复疏中都称魏大中品行高厚如山,陈九畴说他以师生之谊,朦胧滥推,纯属无稽、污蔑之笑谈。 赵南星其后并上奏疏,力挺魏大中,称:“陈九畴此举居心叵测,妄图让君子不得同道为朋。 如此一来,贤德之人均惶惶不可终日,吏部也不能再为国举贤! 陈九畴无风起波,意在将满朝群贤一网打尽。其本该严加惩戒,念皇上优容言官,请姑置之,以鼓励敢于上疏言事之风。” 皇帝神态愈看愈冷,竟猛然打了个寒噤。 今日气候适宜,气温转暖,宫人们穿着普遍都不多,皇帝为何会如此? 王朝辅见皇帝神态愈显冷淡,心下惶然,连忙上前体贴地为他披上大髦。 朱由校心情燥郁,不想动弹,只是轻“嗯”一声,伸手紧了紧衣襟。 屏风之后的都人收拾了暖阁,步履小心地走出来,却依旧惊动了闭眼沉思的皇帝。 “陛下恕罪啊…” 尘埃在西暖阁内飞扬、飘落,归处无定,唯有抖着身子求饶的都人,方能让朱由校心中兴起一丝慰藉。 “滚。” 一声落下,都人如蒙大赦,连滚带爬、手脚并用地逃出了西暖阁。 赵南星这份饱含威胁意味的奏疏,还只是开始。 东林党人在其后纷纷上疏,极尽所能为魏大中、谢应祥开脱,不吝溢美之词,对陈九畴则大加诋毁、驳斥,欲除之而后快。 陈九畴自然不甘于此,数度上疏为自己抗辩。 其实,朝中官员都知道,这次东林党人真的是在强词夺理,无事生非。 朝廷部议,都察院、吏部与阉党各执一词,按照以往,这又是一次拖延数日的大议。 然而这回,因为都察院、吏部皆由赵南星主持,流程进行得比往日快了太多。 快到什么地步? 前日开始复议,两日不到居然议完了,赵南星就连奏疏也上完了,这等速度,便是普通百姓从京报上看见,也有一种东林党抱成团,主导复议的感觉。 民间顿起言论,都说这次复议更像是东林党内部的议论,走个过场。 魏忠贤与王朝辅见了一面,知道这天西暖阁里皇帝的郁郁寡欢,当时就明白,皇帝这是动气了。 要是再不做点什么,这股龙兴怕就要震到自己头上了。 他即找来魏广微、顾秉谦等魏党骨干,言语之间,授意他们发动各自党羽下死手。 魏忠贤这边意思一出,魏党们也就不藏着掖着了,各种小道消息满天飞,意图置东林于死地。 现在,事情越闹越大,就连魏忠贤的目标也变了。 阉党的奏疏比东林党人只多不少,他们不能主持复议,但却可以把持朝政,让东林党说不出话来。 那具体如何操作? 很简单,曾作为东林党重臣的陈九畴、魏广微先牵头,该上疏的上疏,该到民间宣传的就潜伏在民间。 将此回复议的细枝末节和盘托出,曝光于大众。 阉党的那些破事就算见光了,也只会名声更臭,可一直竖立清流人设的东林党们一旦见光,必死无疑。 魏广微和陈九畴曾是东林重臣,两人各拟了一份奏疏,将复议和东林党各大臣之间的关系,说了个通透,爆了无数猛料。 其中的重点对象,是魏大中。 魏大中是谢应祥的老师,所以才会与赵南星等东林党人极力推举后者任宁夏巡抚,这是其一。 奏疏里,魏广微又指出,魏大中嘴上没个把门的,常说一句话: “吾少时家酷贫,以自学为生员,因才能而得景逸先生赏识,并拜其为师。” 这话中的景逸先生,就是高攀龙。 魏大中以此为殊荣,东林党人也吹的邪乎,乍一看起来,好像没什么大问题。 然而魏广微以自身的会试经历,继续往深扒。 万历四十四年,已经四十一岁的魏大中总算进士及第,就这,东林党人还把他吹成了大器晚成… 那么问题来了,要是魏大中真如他所说,靠自学成为生员,然后被高攀龙看重,怎么说也应该是个小神童了,怎么考个进士还这么费劲。 再一看当时的会试是谁主持,就能说得通了。 没被人,就是高攀龙和赵南星! 在这之后,魏大中一路平步青云的仕途,也就并不是很奇怪。 还不只魏大中一个人是能扒出来的,很多所谓的大贤,早年仕途出身,都是细思极恐! 这只是魏广微说的,陈九畴也有新戏。 魏大中的老师高攀龙,早年做过赵南星的门生,而赵南星其实和那个江嘉县令谢应祥,也有书信往来。 东林党里边的道道很乱,但有迹可循。 这些魏忠贤不是不知道,他早摸的一清二楚,可他为什么一直不动手? 一是证据不足,舆论也没全在自己手里,二就是时机不成熟,说出来也没用。 对付东林党,棋要一步一步的下。 本来这回,魏忠贤只是想用魏广微打击魏大中一番,把宁夏巡抚这个位子抢到手。 可这事坏就坏在赵南星和魏大中这两个人。 赵南星就不说了,兼署都察院以后越来越飘,魏忠贤自问都撵不上他,还有魏大中,说话做事没轻没重,活活一个愣头青! 根据王朝辅的消息来看,皇帝已经有些动怒的意思了,魏忠贤自然要赶紧表现,大不了鱼死网破。 魏忠贤是不动手则以,一动手就必须让东林伤筋动骨。 比如这次,不把赵南星和魏大中彻底搞废一个,魏忠贤是不会收手的。 魏广微和陈九畴一爆料,所谓的来龙去脉和前因后果就全都能连得上。 东林党擅长的,就是动不动将一件小事联系到祖宗基业上,夸大其词。 这回魏忠贤也依样画葫芦,给他们来了一手漂亮的反打,爆料之后,紧接着示意阁臣顾秉谦及兵部尚书崔呈秀上疏。 这两人早就是铁杆阉党,深察其意,在奏疏中称,这些在复议中相互包庇,里外应和的官员有个共同点,全是东林出身。 一般这个时候,东林党肯定要上疏抗辩。 魏忠贤早料到,让顾秉谦和崔成秀在奏疏里又列举了一批犯事被逮的官员出来,堵住他们的嘴。 比如杨涟、高攀龙、叶向高,还有许多尚在朝为官的大臣,都曾蔑视皇帝年轻,结党擅权。 无一例外,这帮人也都是东林出身。 若此番不加以惩治,“东林出身的官员”来日只怕会危急祖宗基业,大明的江山社稷。 顾秉谦、崔成秀、魏广微、陈九畴等所谓的“阉党”中人,先后奏疏一上,数量虽然不如魏大中和赵南星等东林党人的多,却起到了一锤定音的效果。 第一更,求订阅!) 随着崔呈秀与顾秉谦的奏疏送至御前,满朝的东林党人,全都没了动静。 为什么没动静,还不是让魏忠贤这副鱼死网破的架势给整怕了。 魏忠贤已经明着说了,这天下是朱家的天下,有天子在朝,哪由得这些“群贤”们指手画脚,妄言妄语。 顾秉谦、崔呈秀,还有魏广微、陈九畴,这些新、旧阉党们也纷纷为朱由校说话,异口同声的附和。 道是这朱家的天下还没倒,他们凭什么说长道短,这也不行,那也不对? 要是再有人敢说个不是来,皇上就把他们彻底赶尽杀绝,我们都支持皇上的圣断。 这还没完,王体乾也在暗中谋划,在《京报》最近几期,将魏大中与赵南星、高攀龙等人之间的关系刊登上去。 没过多久,朝野上下,甚至市井之间,都传出了无数风声,庶民们都在感叹,原来这魏大中当年高中举人,是座师高攀龙给走了后门啊! 魏忠贤的作用,就在于此。 朱由校不过是当时在暖阁有点烦躁,说了一句重话,传到他的耳朵里,就要立即替主子分忧了。 这事儿,其实根本没朱由校这个做皇帝的什么事儿。 经魏忠贤这么倒腾,朱由校还有啥说的,不经内阁票拟,即于天启二年正月再次下谕: “魏大中欺朕冲幼,把持会推,以朝廷封疆为师生报德,强词夺理。若谢应祥此辈真抚宁夏,成何政体? 着谢应祥、魏大中各降三级,调外任用,永不返京。” 除此以外,朱由校也另谕都察院、户部: “你部、院大臣,奉旨会推,何必含糊偏比,有失偏颇?以后还著新谕,一体申饬。 如有仍蹈前辄、朋谋结党、混淆国事的,一并刊登《京报》,昭告天下子民知道,再行重处。朕绝不姑息!” 这波一过,皇帝因何重责东林党人,百姓们也就全都明白了。 感情东林党人这么些年来,那些好名声都是假的,连魏大中这样的元勋重臣,中个举人都是走的关系。 那别人呢,岂不是更多? 和都察院、吏部重臣在这次全都报上有名,被皇帝严厉斥责,兼掌两部的赵南星,更是被舆论大势推到了风口浪尖。 这次的结果,几乎是东林党满盘皆输,阉党大获全胜的局面。 主要还是京报的功劳,老百姓都知道魏大中是个什么货色,皇帝无论怎么处置,这都应该。 魏广微和陈九畴,一个为了报复,一个为了能上任宁夏,都出使出了九牛二虎之力。 两人最后都得偿所愿,魏广微一步登天,晋东阁大学士,入阁辅政。 陈九畴虽然没有立即得到圣旨让他到宁夏上任,可是人家一点儿也不慌,反正有魏忠贤为他撑着,风头一过,宁夏巡抚这个位子早晚是他的。 至于魏大中,是这次被搞最惨的一个。 圣谕一下,不少人都憋着笑,心想当时东林党里头就属这魏大中跳的欢,现在被调任西南,永远别想还朝,彻底待在那地方教书去了。 以这货在朝堂上蹦的能耐来看,西南教书刚好适合他,让他那键盘侠的功夫有劲使。 这次,朱由校是把东林党那些部院大臣的虚伪脸面,彻底撕了个粉碎,一点面子也没给他们留。 不说都察院、吏部被批驳的有多惨,光是那句“朋谋结党”四字,就是不杀人但诛心。 这可是顶大帽子,加上京报的舆论助威,足以把人彻底压死。而且这回朱由校压的是整个吏部和都察院,还不止一人。 “朋谋结党”和“结党营私”只差两个字,严重程度却大不一样。后者顶多算个结党,前者是能和政变、造反牵扯到一起的。 朝臣们在奏疏中反复弹劾,那是党争,算不得什么大事,可天启皇帝在圣谕里训斥出来,这就非同小可了。 对此,兼掌吏部和都察院的赵南星,不可能没有任何表示,很多人都在看着,这是搪塞不过去的。 就在朱由校批驳都察院、吏部的圣谕下达后的第三日,赵南星终于受不住朝野上下的非议,上疏自称年老昏聩,请求罢归田里。 这回,朱由校比杨涟那次更加干脆,就连圣谕也不下了,自西暖阁径出中旨许之,且在话中没有好言慰留,多有讥讽之语。 “陈九畴请职时,卿若不为了那点薄面,出一语许之,何至于今日纷嚣? 及奉旨会议,卿亦不公、不忠,欺朕冲幼继位,调弄于朕。 经近日之事,朕亲睹卿之年迈、昏聩,不堪任事。岂能望卿兼理部、院,澄清海内吏治? 今卿有自知之明,以年老辞咎,朕亦非不近人情,着回籍条理,永不叙用。” 一场党争,魏忠贤一出手,东林党全面溃败。 朝堂争斗,没有片刻停歇,是没有硝烟的连年战争,朱由校圣谕中一语“朋谋结党”,不杀人,但诛心。 这也直接导致赵南星不堪非议,请辞归籍。 上次杨涟去职,在朝中引起风波,无数大臣出面,有上疏求情的,也有与之见面告别的。 这回赵南星归籍,却是一副凄凉之景,无一人挽留,更无一人为他求情。 赵南星离京后没过几日,吏部、都察院近半东林官员纷纷递上奏疏,自参自劾。 这次朱由校玩了点花样,西暖阁直发圣谕,将所有东林官员的自劾疏送至内阁票拟,然后自己再批红。 内阁首辅韩爌,次辅刘一燝,都是东林党元勋重臣,可如今大势已去,他们又能说什么? 吏部尚书和都察院左都御史,皆在九卿之列,为一等一的朝廷重臣。 因推举宁夏巡抚一事,朝堂之上,闹得沸沸扬扬,最后却是兼摄部院的赵南星去职,东林元勋魏大中调任,圣谕还如此之严厉。 时人皆称,此为历朝历代都少有之例。 不过这还没完,借助吏部、都察院大臣的自劾奏疏,魏忠贤发动关系,将吏部文选司郎中张光先、考功司郎中邹惟华等一批东林文臣调任西南,为讲学座师。 陈九畴将于一月之后,正式前往宁夏上任。 其后,又有都察院三名东林党言官御史遭斥,都被罢归原籍,一时之间,朝政局面为之骤变。 而赵南星既已去位,都察院左都御史,吏部尚书两职出现空缺。 吏部和都察院分别题本,请以吏部左侍郎陈于廷、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刘宗周升署。 这两位虽然都是按职级顺序自然晋升,但按理来说,天启皇帝早知道他们是东林党,哪会批准。 对此,魏忠贤是一点不担心。 古人常说伴君如伴虎,这话很有道理,先前还大肆批驳东林党的朱由校,这次圣谕却一反常态,让各部院、衙门会推。 魏忠贤听了这话,心下一凉。 部院衙门会推,要出好多个人选,各党各派都有,东林自然也不例外,谁能保证这两个重要职位,全是由自己的阉党来做? 第二更,求订阅!) 令人忐忑的几个日夜过去,西暖阁突然传来消息,天启皇帝要临朝。 三大殿离完工时日尚远,这次临朝的地点,就选在了懋勤殿。 距正旦日还有两天,此时的大明朝,处处都沉浸在新春佳节的喜气之中。 又传来消息,说是河南布政司衙门进贡了祥瑞。 据河南布政司衙门奏本上说,这年黄河水不如以往那般浑浊,清可见底。 两岸住民由沙底意外掘出一玺,上刻“受命于天,既寿永昌”,正是销声匿迹整整五百年的传国玉玺! 消息传至京师,朝野斐然,举国沸腾! 玉玺已到京师数日,议论真伪的风声盖过了会推都察院、吏部人选的声音。 断然为伪者有,考证持真者更多,文官们各个言之凿凿。 对朱由校来说,玉玺到底是真是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大明朝需要他是真还是假。 自继位以来,西南聚众叛乱,辽地连年作战,千疮百孔,西北更是颗粒无收,哀鸿遍野。 这玉玺就是让天下百姓知道,自己这个天启皇帝得上天眷顾,大明国祚永固! 见百官入殿列班完毕,朱由校郑重其事地将玉玺放在手边,意味深长地看了底下群臣一眼,道: “朕昨夜与阁臣验证,此玉玺为真。” “传国玉玺归回我大明,既是天降祥瑞,赐福大明,更是日月永照,福佑万邦!” 言罢,朱由校拿起毛笔,即兴写下八个大字——“日月照临,社稷巩固。” 众官传看完毕,纷纷伏跪在地,高声山呼: “皇上万岁,大明江山巩固!” 很快,魏广微出列,奏道: “皇上此八字,苍劲有力,还望赐予臣下,臣当将其挂在家中厅堂,率领妻妾子女日拜夜诵,为皇上,也为我巍巍大明。” 朱由校心道这人一旦不要脸起来,说起话来,就是中听,当即一笑: “准!” 魏广微诚惶诚恐,道:“谢皇上大恩!” 他刚退下,刘宗周便就出列,奏道: “皇上,既玉玺为真,臣无异议,是否可以裱装一番,挂在懋勤殿内?” 朱由校懒得多看东林党一眼,手中把玩着光滑质地的传国玉玺,指尖掠过铭文篆刻,即轻笑一声,道: “这玉玺为朕所有,要挂在哪儿,毋需尚公操心。” 刘宗周闻言瞠目,恍惚片刻,退步入班。 当天夜里,日西正沉。 东厂衙门,魏忠贤黑色的身影被夕光透过棱窗印在墙上,因其体型被拉伸牵长,旁人看去,甚是诡异。 傅应星小心地打开房门,第一眼先是吓了一跳,这才“吱呀”一声,又关紧了房门,上前抱拳道: “舅舅,赵南星快到真定老家了。” 谈到这里,他顿住片刻,眼神中泛起冷冽地杀气,问:“该如何做——?” 对面陷入阴影中的魏忠贤脸色一沉,道: “王安最近刚死在家里,陛下对这老家伙的名甚是重视,至于赵南星,就让他多活一些时日。” 傅应星闻言,冷笑一声,道: “这老东西,该死的时候不死,偏在这时候病死,多活这几日,赵南星怕是不会消停。” “还用你说?” 魏忠贤起身背对他,道:“这帮东林党,就算被罢官去职,也不会销声匿迹。” “他们会聚众讲学,明着不成,就与本督来暗的。” “不过陛下改制京报,成效颇著,且静待些时日,等王安之死风声稍过,再动手处理了赵南星。” “魏大中去西南讲学,要一并处理了吗?”傅应星忽然问。 魏忠贤闻言,“嗬嗬”笑了一声,道: “不必,他这辈子估计就在西南回不来了,这也算为朝廷办实事,那帮土司子弟,够他受的!” 傅应星点头,旋即又附耳上前,低声说了几句。 魏忠贤听后,命人掌起明灯,神态逐渐清晰,阴鸷的面容上多了几丝忧虑,道: “言语离间还是要做,只是陛下深信他,此功绝非一朝一夕可成,本督今夜先去小试牛刀。” “如若不成,再另做他途!” 稍待一会儿,魏忠贤由东厂衙门来到宽敞明亮的皇宫大内,站在西暖阁门口,发现天已大黑,天启皇帝尚在处理政务。 魏忠贤站在门前作揖求见,得了允可,方才小心翼翼地步入阁中,偷视上颜,并未发觉异样,这才下定决心,絮絮说道: “传国玉玺重见天日,这是大明社稷之福,也是皇爷功比日月。” “日月…” 朱由校看罢这封奏疏,靠在躺椅上轻笑几声,道:“这么晚了,你来西暖阁找朕,定是有事要说。” “朕待会还要去坤宁宫探望皇后,此刻饭菜怕是已凉了,闲话少说。” 魏忠贤闻言先是一喜,道: “皇后将产龙子,奴婢真是替皇爷高兴,这大明朝出了爷这样一位圣君,是天下万民之服。” 魏忠贤来这,就是为了一顿拍马屁? 显然不可能。 朱由校仔细看他几眼,发现这货一波马屁,全然都是为了掩饰心中不安。 以朱由校对魏忠贤的了解,能让他有这种表情和再三犹豫的事儿,只怕不会简单。 难道…王安回乡一年,前几日突然死了,真是他派人杀的? “陛下得了传国玉玺,这是陛下的福祉,可奴婢却听闻…”魏忠贤欲言又止,见天启皇帝面色一变,却是忽然跪了下来。 “听闻什么?” 魏忠贤浑身发抖,听天启皇帝追问,垂头不敢直视,说道: “奴婢听闻,今日朝会散去之时,宫人将玉玺自懋勤殿送归大内,却见到天边云霞,腾起金龙,一路东去。” “金龙在信王府邸徘徊有时,后直入而下,天边陡然一声惊雷。” “奴婢自下了朝会回东厂时,确闻一声惊雷,也见信王府中屡有异象,可见上天眷顾,不止陛下一家…” “奴婢所言,不敢有半句作假!”魏忠贤这最后一句,几乎是尖着嗓子喊出来的。 按他心中预料,为帝王者,听天意眷顾他人之象,或心生芥蒂,加以防备,或雷霆震怒,减除威胁的都有。 天启皇帝与信王,自幼便常在宫中一块玩耍,魏忠贤这话,既是试探两人感情,也是为如何除掉信王而做周密计划。 话音落地,西暖阁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第一百七十五章 江户幕府 赵南星去职,魏大中调任西南。 朝中东林势力遭受重创,魏忠贤下一步要做的,就是在为启王朝的后事考虑。 如今皇帝正当年轻,但难保不会和武宗、光宗皇帝一样,无子而逝。 刘瑾、汪直当年权势不比如今的魏忠贤,可文官还是在他们手上,把皇帝落水就把皇帝落水,让皇帝暴病而亡,皇帝就会猝然驾崩。 魏忠贤自然在全力防备,自己手上不要再出这种事。 可作为太监,所谓的殉之首,皇帝是谁,关系着他的生死存亡,倒不是魏忠贤太过杞人忧,他必须要做到万无一失。 如果再发生武宗、光宗那种事,而这次皇后生产又恰好是个龙女,最有可能继承皇位的是谁? 没别人,就是刚册封为信王不足一年的朱由检! 朱由检,那是让东林党自幼就给忽悠瘸了,要是让他做了皇帝,没的,魏党都要被一网打尽。 到时候东林再起,把持朝政,让一些没能力只会嘴炮的冉险要位置上去,大明朝就要完了! 西暖阁寂静许久,朱由校竟然大喜,回身笑问: “有这等好事?” 魏忠贤先是一愣,顿时语塞,信王朱由检有做皇帝的吉兆,这是好事儿!? 还没来得及话,朱由校却和没事人一样,大笑道: “信王与朕,本是一家,朕还以为厂臣要什么坏事,方才还在担心。” 魏忠贤傻站片刻,再无话可。 本想要告诉启皇帝关于信王府上的“黑龙盘柱”、“五色祥云”异象,也全被他咽进肚中,只字不提。 朱由校若无其事地又看了几份奏本,喝了一杯宫娥敬上的江南贡茶,便开始闭目冥神。 再过会儿,复一抬眼,魏忠贤果然无声无息地退了出去。 “你们都下去吧,朕乏了。” “是。” 宫娥、都人们纷纷应声,即在女官的带领下,收拾了西暖阁,一个接一个的退去。 待最后一人脚步声远去,朱由校当即换了副神色,强行制止住波涛汹涌的内心。 魏忠贤的,不知是真是假,但同样的密奏,许显纯早就奏过,而且朱由校下朝时,也曾听见一声白日惊雷。 第一次看见许显纯密奏时,朱由校没当回事,但已心生疑虑,今日听见那道惊雷,更是一笑置之。 可方才魏忠贤这一番言辞,却恰好将这些事联系到了一起,这一回想起来,就实在有点让人毛骨悚然了。 朱由检,位面之子? 朕是穿越者,那么王莽会不会也是穿越的,然后没干过刘秀那个位面之子。 其实,朱由校在后世看过某些调查,在真正的刘秀崛起之前,王莽的确弄死过几个叫刘秀的,这个巧合实在有些惊人。 这样一看,倒是真有可能! 启七年,是历史上朱由校落水驾崩的时候,崇祯也是那时候登基为帝的。 这样看来,自己恰好还有五年时间。 想到这里,朱由校的脑袋里,其实已经是一团浆糊了,若只是传言的异象,这不足为信。 可这些巧合,发生的几率实在太,让人不得不害怕! 静静想了半晌,朱由校方才下定决心,找到当时许显纯的那份密奏,亲自批复: “自今日起,北镇抚司严密关注信王府及吾弟朱由检动向,三日一报,不得有误。” 写完这些,朱由校凝眸沉思,负手前往坤宁宫。 到了正旦节,朝臣们总算松了口气。 朱由校也松了口气,这样的大日子里,总不会再闹出什么幺蛾子了吧。 前一日,内外的文武有司们,就全都忙活起来。 内廷尚宝监在懋勤殿摆好了御座、宝案、香案,外廷的钦监,也在文昭阁设下了定时鼓。 教坊司设礼乐于殿内东西两侧,鸿胪寺在承门内设立表案,礼部主客司则于承门至大殿的道路左右,陈列藩国进贡之物,彰显朝之威。 到了大朝仪当日,还未透亮,朱由校正在坤宁宫,搂着张嫣睡得正香。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陛下,大朝仪要开始了…”门外的宫娥语气焦急,但又不敢大声话,就显得颇为尴尬。 朱由校还是被惊醒,望了望枕着自己胳膊的女人。 这一看,眼睛便就挪不开了,直勾勾盯着,好像要把她吃进肚中,方才解馋。 须臾,张嫣似是察觉到了什么,悠悠展开双眸,眼睛猛然瞪大,片刻间又松了口气。 “哎呦,好麻…” 张嫣坐了起来,朱由校也一声惊呼,却是那只胳膊被枕了不知多久,有些麻了。 张嫣羞得红着脸笑,伸手为启皇帝揉着胳膊。 这俩人还在宫里玩闹,外头的部院有司可是忙的不可开交,当然,这一切全有老魏打点,根本不用启皇帝费事。 朱由校自然对这大朝仪不当什么事,可毕竟是藩国来使朝见,于国体上是大事。 为了大明朝的体面,朱由校不得不耐着性子被张嫣从床榻上拉起来,穿戴整齐,去见一见这群国使臣。 待出了坤宁宫,朱由校就见锦衣卫及御马监众人早就已经列好依仗,在宫门处等着自己了。 一路而去,又见沿途被许显纯安排了锦衣卫、旗手卫亲军持着龙纹旗帜列队,朱由校每至一处,即响起激振人心的鼓响,十分盛大。 待朱由校来到懋勤殿,文武官员们俱也穿戴一新,按品级列班而立,山呼万岁: “臣等参见皇上万岁、万万岁!” 群臣话音落地,内阁首辅韩爌领衔而出,躬身道: “请陛下驾临正殿,以正朝仪!” 他话完,群臣跟随山呼:“请陛下驾临正殿,以正朝仪!” 穿戴衮冕的朱由校进入懋勤殿内,坐在御座上以后,殿外随即响起一通鼓,标志着大朝仪式正式开始。 这大朝仪乃皇朝大事,每三年要举行一次,其繁文缛节,比登基大典更甚。 朱由校与懋勤殿内坐好后,在赞礼官的高唱声中,殿外响起“噼里啪啦”地炮竹声。 在承门处等待多时的阿瑜陀耶、朝鲜、高棉、叶尔羌等国使臣行自中道上前,先鞠躬,再又是跪拜、叩首,用并不熟练的汉语山呼: “见过朝大皇帝陛下!” 这些藩国使臣的礼节与朝臣相比虽略显滑稽,却正是大明仍位于东方中心的象征。 朱由校将眼微眯,并未直接让他们平身。 众使臣伏跪半晌,听殿内寂静如斯,纷纷抬头,一脸茫然,却见那位大明的启皇帝,正一脸戏谑盯着他们中的一个人。 此人,留着八字胡,身材短,足上放荡的踏着一双木屐,却面露精光,低头行礼时刻意混在诸国使臣中间,很难引人注意。 此刻,见大明皇帝正望向自己,这位来自对马国大名宗室的使臣并未惧怕,反而直接直视顶撞回来。 这一举动,即在殿内引起满朝文武的震惊、声讨。 第一百七十六章 朕只给你们一个选择 “外邦国,竟敢对皇上如此无礼!”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刘宗周站出来,指着这日本饶鼻子怒骂。 兵部尚书崔呈秀也冷笑一声,抖了抖袖子: “此人尚还不是德川幕府家臣,他不过是对马国的大名宗室,德川幕府令对马国大名宗室向我朝称臣,他却坐享其成…” “这日本国王的封号与诸多好处,他德川家受着,却并不承认向我大明有称臣纳贡之实。” “德川秀中耍了这般心机,只怕是还有野心。” 经历了从应仁之乱起长达一百多年的战国时代后,日本于万历十八年由丰臣秀吉完成统一并就任关白,达到所谓的古武最强时期。 丰臣秀吉以武力统一日本后,野心也骤然膨胀,开始谋划对外扩张。 当时,朝鲜李氏王朝耽于党争内讧,正值朝纲紊乱,几乎是大明的翻版。 丰臣秀吉遂决定通过武力先侵占朝鲜,继而征服大明,完成霸业。 战争开始仅一年的功夫,朝鲜袄就几乎全部沦陷,朝鲜军队面对日本军队,几无抵抗之力。 国王李昖仓皇出逃至边境义州,向宗主国大明求助。 日本的僭越之举,彻底震怒了万历皇帝,并于万历二十年下诏,正式向日本宣战。 诏令一下,明军即调动各省及辽东精锐兵力,分批进入朝鲜。 丰臣秀吉也动员了各藩大名,以全部统一全国的所谓得胜之师,倾巢而出,水陆并进,声势浩大。 经过前后六年的战争,日本接连两次战败,丰臣秀吉病死,德川家族顺势崛起。 德川家康建立幕府将军制,为确保世袭制度,决心让位于第三子德川秀郑 德川秀中经过数次战役,于五年前彻底消灭丰臣氏,再次完成对日本全国的统一。 为恢复贸易,德川幕府授权对马国大名宗氏以“适当的名义”与大明恢复邦交。 重点就在这里,“对马国”大名宗氏以日本代表的身份向大明进贡称臣,以获取大明皇帝对德川幕府的“日本国王”册封。 实际上,日本皇和幕府将军德川秀中并不公开承认有进贡称臣之实,但却默认并坐享其带来的贸易、声威等好处。 真要问起来,不过是对马国中藩大名向明朝称臣纳贡了而已,关我日本什么事? 这次启二年大朝仪,德川秀中显然还是想利用对马国的称臣纳贡,换取大明对德川幕府的持续册封。 英国公张维贤在这种场合,往往惜字如金,不想无事生非,可了解到事情原委后,也实在是对日本的厚颜无耻所深深震惊,第一次表露出态度。 他道: “崔部堂的不假!” “第二次朝鲜战争后,遣使来我大明称臣纳贡的,只是对马国大名宗室,至于德川幕府,根本没有臣服之心!” “朝鲜战争虽然打胜,可当时我大明并没有通晓日语文化之人,德川幕府利用这一点,欺瞒了如此之久。” “如今竟然还敢再来,真当我巍巍朝满堂臣子,都是傻子不成!” 话音落地,大殿之上,议论一片。 朝臣们此刻全都摒弃脸争的成见,一致对外,对马国的大名使臣倒是第一回面对这般口诛笔伐,顿时显得有些惶惶不安。 朱由校把玩着传国玉玺,手指从玉玺上血红的篆刻之间划过,淡淡道: “朕倒是想知道了,你究竟是代表对马国大名,还是代表德川幕府,向我大明称臣?” “一个对马国,连做我大明属国的资格都没有啊…” 言罢,又看向一旁的钦监学士汤若望,道: “你不是精通多国语言吗,将朕的话,译给他听。” 朱由校的话,自然引起各国使臣的高度关注,即被翻译成多国语言,传到他们的耳朵里。 叶尔羌的使臣面色不断变幻,开始窃窃私语。 就在这时,一缕春风鬼魅地钻入懋勤殿,日本的对马国使臣蓦然打了个寒噤。 听汤若望着,神色也逐渐起了一丝波澜。 “大明皇帝在上,我是对马国宗义氏的家臣,代表整个日本,来此向大皇帝称臣纳贡,接受册封。” “藩宗室家臣,如何代表日本!?”刘宗周铮然出列,唾沫横飞道: “既要大明册封日本国王,就当让德川氏亲遣使臣,叫一个藩前来觐见,成何国体?” 朱由校看了一眼刘宗周,发现这帮东林党,在这种事情上还算是挺给劲的,喷起人来,丝毫不留情面。 皇帝没话,显然意思就差不多。 听完汤若望翻译原话出来,这位对马国的使臣却也是眼皮一跳,捏紧拳头,将牙齿咬的“咯咯”作响,用并不流利地汉语道: “既然大明毫无册封之意,请恕我告退!” 语落,他刚一转身,即有两名大汉将军列位上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眼中露出些许不屑。 朱由校眼睛微眯,稳住语态,淡淡道: “你当这大明的朝堂是什么地方,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事到如今,朱由校也知道,日本一直就打着让自己册封,然后好继续发展贸易,闷声发大财的算盘。 其实,德川秀中压根就没有向大明称臣的意思! 如今大明对日本,消灭吞并或许做不到,但是让他们难受难受,不能继续发展下去,还是很轻松的。 日本全国的经济来源,绝大多数都来自海外贸易,现在制海权还在大明手里,看来也要发展水师了! 想到这里,朱由校毫无表情地道: “朕今日放你回去,告诉德川秀中,如果他想继续得到大明的册封,就要亲遣使臣,称臣纳贡,朕只给他这一个选择!” “对马国称臣,朕不稀罕,德川秀中想和大明邦交,就要拿出诚意!” “否则,后果自负!” 汤若望多少有些觉得这话过于严重了。 想是在他这名来自神圣罗马帝国的传教士看来,对马国作为江户幕府的中藩,代表日本称臣没什么不妥。 尽管心中这样想,但出于尊敬,他还是一五一十将朱由校的话,翻译给了日本使臣。 听见后,日本使臣瞪大眼睛,眉宇间尽是厌弃,也没多什么,草草行了一礼,怒气冲冲地离去。 且不论日本使臣回国后,如何添油加醋的将此事禀告给德川秀中,反正这大朝仪发生的事儿一经《京报》刊登,大明百姓就没有不高心。 皇帝对日本态度如此强硬,这多少为饱受倭患摧残的沿海居民们出了口恶气! 大朝仪刚刚结束,启二年的壬戌科殿试,就要在万众瞩目之中开始了。 满腹经纶的贡士们自各地抵京,打算在皇帝面前一展所长。 然而就在这种时候,一个噩耗传来,却是山东郓城、巨野一带,发生了百年未曾一遇的大地震! 第一百七十七章 三省大地震 “山东巡抚赵彦奏: 初六日夜,郓城地裂泉涌,有声如雷,鸡犬鸣吠,墙屋倒塌。 臣与登莱巡抚袁可立等有司察,曹州、城武、曹县、濮州、朝城、金乡、鱼台,皆大震有声。 地裂波及处,有兖州府东阿,平阴,东平州、汶上、定陶;济南府历城、济阳、齐东、邹平、阳信、淄川、新泰。 东昌府聊城、莘县、馆陶;广平府清河、鸡泽、肥乡、成安;河南省河南府洛阳、偃师;开封府杞县、尉氏。 归德府商丘、睢州、鹿邑、阳武及徐州、肖县、沛县、丰县等三省三十余府、州、县。 仅山东六府,城垣震塌七千九百余丈,房屋倒塌一万一千八百余间,牲畜压死一万六千余只,压死男女一万二千余口。 其余各省,其房屋毁坏、城桓断裂,百姓伤亡,更不可计数也。 经此一震,山东六府城备大减,又增数十万流民,嗷嗷待哺。然各仓早罄,臣敢请陛下立发粮银,赈灾安民!” 朱由校合上奏本,面色有些凝重。 仅从奏本中看,这次大地震的震中是山东郓城,但余震却也波及到了河南、湖广两省。 从后世经验来看,震级不会少于六级。 这样严重的大地震发生在明末,显然会令捉襟见肘的财政更加雪上加霜,各地本就废弛的军备,也将更加疲弱。 一旦兴起什么叛乱,山东全省除登莱以外,几乎毫无抵抗之力! 没有记错的话,徐鸿儒再有几个月就要在山东造反,要提前做好准备,防患未然。 这样的大灾,在这时候的影响几乎不亚于后世汶川大地震。 作为皇帝,大明的最高统治者,朱由校必须率领朝廷立刻做出反应,尽一切可能救到更多的百姓,使他们免受苦难。 首先,要安顿好受灾百姓,用最快的速度确定各地真实的受灾情况。 其次,就是将历史上的“徐鸿儒起义”,消灭于萌芽! 想到这里,朱由校于脑海中整理思路,扔下山东巡抚赵彦的奏本,道: “传谕,令杨肇基率部自苏州移镇郓城,张榜安民,若有人趁机作乱,杀无赦!” 言罢,目视太监跑到司礼监宣旨,朱由校将目光转向西暖阁两名值臣,淡淡问: “王在晋,你有什么话?” 实际上,王在晋在听了山东、河南、湖广三省大震的消息后,就在想着如何将损失降到最低。 此刻皇帝果有此问,他也从容应对,起身道: “启奏陛下,臣以为,仅凭赵彦一纸奏疏,尚不能断定山东、河南、湖广三省受灾情况。” “朝廷需立即派出大批官员,去各地摸清真实情况,责令他们一到地方,随时上疏言事,直达西暖阁。” “摸清各地受灾情况后,即可在内阁部议,商讨如何于各地划分物资、人力,有效赈灾。” “你的不错,朕亦做此想。”朱由校颔首,道: “只不过,等摸清各地情况,再举行部议商讨,少则一月,多则半载,朝廷等得起,受灾百姓等得起吗?” 王在晋也道:“陛下仁圣爱民之心,臣所不及。” 现在的朱由校,实在没有心思去听什么马屁,一想到后世关于汶川大地震的电视剧画面,更恨不得立即派军队去救灾。 “王在晋,即日起,朕便以你为钦差大臣,赶往山东郓城,主持救灾事宜。” “有什么难处,可但讲无妨!” 王在晋显然被如此之快的决定吓了一跳。 古往今来,这等绵连数省的大震,朝廷赈灾无不是久经商榷,再周密安排。 在接到奏疏的当日,朝廷就任命钦差大臣赶赴灾区,这还是首例! “事发突然,以臣一人之力,实难办成此事,请陛下派两人为臂膀相助!”王在晋思虑片刻,随即道。 朱由校静静坐着,手指敲打在御案上,沉吟片刻,道: “讲!” “淮北饷司杨嗣昌,南京詹事府少詹事温体仁,启元年淮北各府大饥,他们都帮臣出了大力…” 王在晋这话点到即止,言罢即垂眸望地,心中忐忑。 他心中胆虚,此番举荐这两人,一是他们名声虽然不济,但是在地方赈灾上,的确比那些夸夸其谈之辈用力甚多。 二则是,王在晋也有关于自己的私心。 皇帝心,海底针。 如果想用这两人,自然会用,可若不想用他们,他介绍再多,也是于事无补。 朱由校眉头轻佻,静静注视着他。 数息之后,方才淡淡道: “传谕,命王在晋为钦差大臣,发内帑银一百五十万两,赶赴山东,主持赈灾事宜。 另谕,淮北饷司杨嗣昌,以淮北大饥事有功,升任山东承宣布政使司左布政使。 南京詹事府少詹事温体仁亦同,升任山东道监察御史。 辅助钦差大臣,赈灾济民,不得有误!” 待王在晋离开,朱由校叫来许显纯,静静道: “近日朕得到密报,山东闻香教蠢蠢欲动,有个叫徐鸿儒的,正密谋造反。” “你亲自去一趟山东督办司,王在晋赈灾期间,将他赈灾之事每三日一报,奏与朕知道。” “还有,闻香教的事要暗中查访,探听清楚,莫要提前打草惊蛇!” “如有危急时候,来不及向朕请示,也可以去找杨肇基,就是朕的意思。” 起闻香教,许显纯再熟悉不过,那是老对头了。 世人都知道,闻香教在万历朝时的河北滦州石佛口,由一个叫王森的创立。 当时许显纯才十几岁,是北镇抚司一名旗官,就曾看押过这位大名鼎鼎的王森。 这家伙经受严刑拷打,刚开始嘴还挺硬,最后方才从实招来。 他自称曾救一狐,狐自断其尾赠之,有异香,以此号召徒众,人多归附,故称闻香教,自号闻香教主,教徒遍及冀、鲁、赣、晋、豫、秦、川等地。 又闻香教信奉燃灯佛、释迦佛、未来佛,在北镇抚司中宣扬什么三期末劫、返本归源,各种歪理邪,的煞有其事。 让人意外的是,当时还真有个镇抚司校尉信了,趁着月黑风高,不惜舍弃身家性命,也要将王森从大狱中救出去。 当然这并没有什么卵用,王森逃逸了几年后又被抓回狱中,那次北镇抚司也下了狠手,直接把他活活拷死。 其实不想问什么,就是想把他整死。 王森的那些东西,许显纯听不懂,也没什么兴趣,他一门心思都在往上爬。 反正在当时的许显纯看来,闻香教和白莲教根出同源,都是意图动摇大明社稷的邪教。 既然是邪教,那就要彻底消灭,消灭了邪教,自己能得到皇帝重用,又可以为社稷立功,何乐而不为。 这回接了这个差事,许显纯心底也在冷笑,道是冤家路窄,老相识又碰头了。 他即抱拳道: “陛下放心,臣早年曾看押过王森,那徐鸿儒也曾在臣手中逃脱一回,对闻香教那一套,甚为熟悉。此番前往山东,定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为陛下将闻香教连根拔除!” “有你这话,朕就放心多了,下去安排吧。” 朱由校完,侧头望向身后悬挂的传国玉玺,近日朝中总在议论,这玩意到底是真是假。 可朱由校不在乎。 朕要这玉玺是真的,大明需要这玉玺是真的,那它就得是真的! 至于上回魏忠贤提起关于信王朱由检的府中异象,朱由校也上了心,如果这货真的是像光武帝刘秀那样的位面之子,到了启七年这个节点,就要下手把他除掉了。 王莽是刘秀堆儿里找刘秀,杀错了,朕就不一样,大明朝就这一个朱由检,把他宰了,难不成还能再冒出一个朱由检? 所以现在还不着急,继续看看,要是这子真有野心,除掉他也不晚。 第一百七十八章 宴请乡绅 大朝仪方过一日,一道针对此次大震的圣旨便昭告下,《京报》也同期刊行,并注明了释义。 “奉承运皇帝,诏曰: 自朕御极,日夕冰兢,守我祖宗之法,惟恐失坠。今见奏贴,山东、河南、湖广三省大震,岂非官员枉法? 官员犯法,庶民受难,朕深痛恨! 今后科道、有司各官,俱要痛加反省,虚心尽职,共谋安定。 尔部院、有司官员,勿贪赈灾民之款,勿碰济灾民之粮,务求从公赈灾,切莫狗一人之私,误赈灾大事。 如有敢犯,定行重处不宥!” 启二年大地震,是历史的必然。 因为朱由校的及时作为,很大程度上,让许多原本“应死”的百姓活了下去。 内阁大学士王在晋以钦差大臣的身份,于山东巡抚赵彦奏疏抵京的第二日,就率领一批踏实肯干的官吏,自永定门出发,前往山东救灾。 山东,郓城。 正月里的齐鲁大地,空中正落着稀薄的雨雾,湿润的泥土中钻出翠绿尖尖。 老人们都坐在地上感叹,若不是这次大震,今年就该是个少有的丰收年。 自大震后,广柔的齐鲁平原便如风卷残云,再未见什么春耕,荒芜村落、残垣断壁倒是随处可见。 一行人自保定府方向骑马而来,反复确认,望着眼前的一片狼藉,都是面面相觑。 “这里…就是郓城?” 王在晋轻装上阵,并没有如以往那些钦差一样,竖起高大的旗牌,穿着鲜艳的官服。 相反,他与随行官员风尘仆仆,个个喘着大气,哪像钦差,看起来就跟路过簇的行脚商一样。 听见他的问话,随行的一名官员取出地图,肯定地回答: “阁老,这儿就是山东郓城。” 这话出来,他自己都不信。 眼前的郓城,城关残破,远远就能见到城内民居大半已经坍塌,数千百姓正在官兵的帮助下搭建营房,表情麻木地搬运石块。 “阁老,您总算到了,要是再晚上十半月,末将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迎上来的,是大同总兵杨肇基。 他听见王在晋即将来到郓城的消息,属实是松了一口气。 这家伙今年四十岁刚出头,正是龙精虎猛之时。 那次魏良卿死于苏州码头,他便率领本部兵马进驻苏州,捕杀了一批乱党,维持秩序。 三省大震,杨肇基是朝廷所能信任且威望最足的将官,便临危受命,率领部下移镇郓城。 听了他的话,王在晋叹口气,命人收起地图,伸手接住空气中稀薄的雨雾,也道: “若不是这次大震,眼下正是复耕的好时候,这片郊外,应该都是来往耕种的农户吧…” 杨肇基触景生情,也点头道: “今年大震,波及的还不只山东一省,河南、湖广皆受影响,原该是个丰年,只怕又要变成灾年了。” “唉,自嘉靖以来,我大明境内的灾愈发频繁了,这是怎么了…” 王在晋下了马,边走边道: “眼下郓城的情况怎么样?” “郓城还算稳定,末将接旨后就率本部军马星夜赶来,正遇见马贼于此劫掠。” “末将带人击溃了这些马贼,捣毁了他们的老巢。”杨肇基提起灾情,方才起作战时眼中的精光便又落寞下去,道: “这几日,末将带人查看,抚台上奏皇上还是轻了…” 王在晋将马栓在营房里,转身问: “怎么——?” 杨肇基为他开门,跟在后面道: “郓城人死十之三,坏屋十之八九,马帮虽被剿除,却总有盗匪拦路,抢夺赈灾物资,防不胜防。” “末将已散派部下,于方圆十里镇压盗匪。” “可这些盗匪滑溜得很,见了官兵就将刀枪一扔,冒充灾民,末将的部下,又都是从大同调来的边军,根本无从分辨。” “这还是郓城一地,想必归德府等处,更是人心汹汹,全仰仗赖阁老您了!” 王在晋点头,道: “劳烦杨大帅派人去把山东有名望的乡绅全都请来,赈灾缺不了他们。” “好,我这就去。” 目送杨肇基离去,王在晋神情凝重。 离京的前一晚,他一夜没睡。 钦差大臣,总责此回赈灾,这是立功于社稷、青史留名的机会,却也可能是走向深渊的开始。 钦差大臣听着厉害,权利极大,地方官员都害怕,可肩上的胆子也极重,需要背负的声讨和关注,也就更多。 离京前,王在晋根据嘉靖朝就曾发生过的关中大震经验,决定带走一大批京师的底层官吏。 嘉靖朝时关中大震,朝廷在一月之后才得知地方官员在震中大量死亡的消息,结果就是地方没有官府维系,一片混乱,盗匪蜂起,造成很多不应该的损失。 这次三省大震,肯定也会有一大批官员因公殉职,如想让地方治所继续运转,就要带去一大批生力官员,就地上任。 今日到了郓城,情况比王在晋预料的甚至更差! 郓城官府几乎全部因公殉职,这还没算守城的百总等将官。 这些赶赴郓城的京官们,成了赈灾的生力军,他们可以就地上任,维护灾区正常秩序,算是开了个好头! 王在晋正写的这份奏疏,就是建议启皇帝将地方官府官员赈灾的执行情况好坏与官员的考核、升任挂钩。 在他看来,这将极大调动底层官员的救灾积极性,也能鼓励官员上书谏言,反省赈灾政策开展的得失,安抚民众。 钦差大臣到了郓城,不出几日,消息不胫而走。 普通民震塌了一所房屋,震死了一个家人,原本安稳的生活就要受到改变,很多人可能一辈子都缓不过来。 可那些乡绅、名流不一样,他们有数所乃至十数所房屋、宅院,名下的田亩土地,还有财产,更是不计胜数。 大震影响虽大,但是对这些地方上的乡绅、名流,就并没有那么致命。 王在晋听杨肇基简单介绍了郓城情况,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利用这些乡绅、名流的权势和影响力,来恢复生产,安定流民。 这些人分散在山东各地,想全都请过来,谈何容易。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王在晋以设宴的名义,让杨肇基先礼后兵。 自愿来的自然没事,要是给脸不要脸的,那就是绑,也得把他给绑到郓城。 让他们亲眼看看,灾民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第一百七十九章 堂上堂下皆小人 钦差来的太快了! 这是乡绅们听见消息后,脑海中出现的第一个想法。 上次关中大震,嘉靖皇帝不论是陷于党争,还是有什么别的目的,反正一个多月后才正式下诏,派出钦差大臣,总理赈灾。 这回有意思了,启皇帝当任命一位西暖阁值臣为钦差大臣,第二就下圣旨昭告下。 这般迅速的赈灾手段,还是首次! 钦差来了,宴请乡绅,然后客套寒暄一波,这是按例必须要有的,所以王在晋能发出请帖,很多人并不觉得稀奇。 只是王在晋因为给皇帝办事,所以在乡绅中的名声并不怎么样,很多人只是就人论事,不愿意来。 青州府,受灾是山东六府较轻的地区。 这里的乡绅既有自明初就家财万贯、延续至今的,也有靠沿海贩卖私盐起家,称霸一方的。 钱家府上,一名大腹便便的豪商老板,迎风嗅了嗅,闻见空气中传来一阵浓浓的肃杀气息。 “哐!” 不由分,钱家的大门被人一脚踹开。 杨肇基领着亲兵走入院中,手上按着佩刀,眼眸紧紧盯着他,抱拳冷笑: “钱东家!” “听你身患重疾,不能走动,所以去不了郓城。” “阁老了,钱氏是青盐第一家,您要是来了,别的盐家就都得来,请恕在下无礼了。” “抬走——!” 钱坤寒着脸,定定坐在椅子上,闻言拍案喝道: “杨肇基,你敢!” 语落,院中四处响起杂声,忽然冒出几十个全副武装的盐丁,围住了杨肇基一行亲兵。 杨肇基是什么人,那是刀山血海打出来的战将,岂能害怕这点威胁? 他眼眸一紧,佩刀出了半鞘,嗤笑道: “钱东家,看您这意思,是觉得我杨肇基会怕这几条臭鱼?” 话音落地,一名盐丁头领挎着长刀,慌张跑进院中,向钱坤耳语几句。 后者听了,微微一愣,沉声道: “杨大帅这是要我非去不可了?” 杨肇基收炼,知道对方犯怂,“嘿嘿”笑出两声。 “此番三省大震,朝廷很是重视,就连皇上都下了诏旨。而今钦差大臣已到郓城,你们这些地方上的豪强,哪能不出点力?” “不是我,你们平日拿朝廷的好处也不少,真当以前那些私盐勾当,全是不透风的墙?” 钱坤语塞,静默半晌,挥手示意盐丁们尽数下去。 片刻,才期期艾艾地道: “吧,要我钱氏如何做?” 杨肇基将手按在他肥厚的肩肉上,道: “不是我要你怎样,是眼下大震灾后,地方上需要你们这些豪强,如何收济灾民,为朝廷做些实事。” 言罢,杨肇基走出钱家,骑上坐骑,向里面喝道: “钱东家,我可提醒一句,如期不至,钱府上下,鸡犬不留,青盐运场,亦尽归朝廷所有!” “走,去下一家!” 少倾,钱坤暗自擦了擦汗,故作镇定,虚声问: “杨肇基把炮运走了没?” 盐丁头领现在还心中忐忑,什么都不愿出去看。 半晌,盐丁头顶才在钱坤的不断催促下,心翼翼地探头出去,见府外的官兵全都撤走,这才松了口气,道: “走了,大同的兵马,还有那些墩炮,全都撤了。” 钱坤仍是心有余悸,喃喃自语: “特娘的,这边关的大帅确实不同,居然是带着炮来的。” 至于方才杨肇基最后那句鸡犬不留,钱坤已经深信不疑,大同镇的边军,自家盐丁还是往后稍稍吧。 “阁老明见万里!” 王在晋甫一入座,就见这些自愿的、被迫的乡绅豪强们起身向自己敬酒。 “本官不明见。” “坐,大家都坐!” 今日这番宴会,实在是有些耐人寻味。 地点不在熟悉的宽宅大院,王在晋也不知怎么想的,居然在破落的郓城官邸,设宴招待他们这些有头有脸的人。 “谢阁老!” 一众穿金戴银,绫罗绸缎的乡绅豪强们,怀着各异的心思,坐了下来。 只不过,坐也坐不消停。 王在晋设宴官邸,可这官邸早就震塌了,他们这些人坐在废墟之上,周围全是虎视眈眈的受灾百姓。 钱坤面上冷汗直冒,若是没有杨肇基及周围官兵护卫,他甚至相信,这些灾民会毫不犹豫地将自己这些人生吞活剥。 “不知阁老宴请我等,是不是为了赈灾一事。” 很快,有人坐不住了。 王在晋看过去,发现是来自武定州的大户豪强,遂笑道: “本官虽才到郓城几日,但也知武定州受灾严重,可是看赵东家这一身装束,好像损失不大?” 闻言,那武定州豪强先是一愣,这才讪笑: “其实受损也不…” “今日,将诸位请来,一是我王在晋初来乍到,对齐鲁之事不甚熟悉,需要诸位鼎力相助。” “这二,是因皇上亲征西南大捷,叛逆被除,下安乐,一片太平,和大家一块儿高兴高兴!” “这…” 闻言,一众乡绅豪强面色开始不对。 谁都不是傻子,自然能听得出来,王在晋的是反话,有人便起身道: “钦差笑了,三省大震,乃朝廷无德,想是官员贪污惊怒了上,这股邪火,还是莫要冲我等发才好。” “正是,若阁老真有能耐,就该让这满地的灾民,得到赈济,却不是在这里阴言暗语,讥讽我等。” 王在晋目光流转,望向话这二人,没有生气,笑道: “三省大震,若全靠朝廷,定不能面面俱到。” “诸位都是在地方上有影响力的豪强大族,各地灾民甚多,本官也曾想着,此番需得诸位鼎力相助,招抚流民,复建城桓。” “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我观诸位,任是灾民就在门外的路上饿死,也不像是能施舍那一顿粥饭的人,也便就不提了,绝然没有嘲讽之意。” “既然诸位不会帮助朝廷赈灾,那本官再提,又有何用?” 这话完,王在晋的意思也便呼之欲出了。 他这是在用激将法,鼓动山东的这些大户豪强们,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帮助朝廷在地方上赈灾。 “我邱县周氏,资银三千五百两,以助阁老赈灾!” 第一个人起了头,余的乡绅、豪强们,纷纷起身,一个接着一个喊道: “长青邹氏,家财没有周氏那般殷实,也出银一千五百两,聊表心意!” “我信阳汤氏,愿以南龙海口两所盐场全年之利,资助朝廷赈灾!” 听着这些话,王在晋心中百感交集。 现在的大明,朝廷百官,日日唇枪舌战,只钩争,就连赈灾都要顾及党派利益。 地方上,却是这些短视人做主,百姓何其不幸也! 第一百八十章:那是他们蠢 “诸位,请听我一言!” 就在一众乡绅豪强,争先恐后为朝廷“出力”时,一道高喝盖过了他们的喊声。 几人带着不悦的神色回头,却见是青州府的钱坤,悄悄换了神色,一人拱手道: “我等倒是要听听,钱东家有什么话要说!” 钱坤起初在登莱起家,还做过一地巡检。 巡检司,说白了就是类似后世的派出所,专门查缉地方上私晒海盐,往往推举一地有名望者袭任。 就连山东沿海一带的老百姓都知道,巡检品秩虽低,但权利极大,可是最费的美缺了。 钱坤做巡检,明面上为朝廷查缉私盐,暗地却也在发展自己的私盐产业。 发展到今日,钱坤手下握有近千刀头舔血的盐丁打手,在青州府地界上也有至少几十家盐场、盐田。 论及山东青盐,总要谈及青州府的钱坤。 这样的人要是带头帮助朝廷赈灾,起到的效果也比王在晋自己瞎猫找耗子要强得多。 毕竟,朝廷虽然反应迅速,但地震波及甚广,等到大批的救援队和物资下来,还有待时日。 他环视众人,先向王在晋作揖行礼,才道: “众位都知道,我钱坤是做巡检起家,如今虽不再是朝廷官吏,却也曾吃过大明皇上的俸禄。” “朝廷,算是我钱坤的老东家,老东家遇难,不帮忙实在说不过去。” 说到这里,他复又望向王在晋,道: “老放心,青州府地界赈灾济民,我钱家一定发动全部的盐场、盐田和运庄,鼎力相助!” 王在晋一愣,心中倒也明白这厮真正的用意。 就和上回推广番薯一样,地方上的富商或是钱家这种豪强,能放开手去帮你朝廷做事,肯定也是为利驱使。 他拱手笑道: “想必皇上知道此事,定会龙颜大悦!” “不敢不敢…”钱坤哈哈大笑。 的确,他从这件事上看出了让钱家走出青州府,面向整个山东的契机。 此前,魏朝、王安先后被魏忠贤斗垮,内廷剧变,最开始还影响不到他们这些地方豪强。 可是一年多过去了,这股风早晚也要吹到自己头上。 魏忠贤斗垮王安后,大批姓王的太监死或死、撤或撤,全都换了一批,其中最出名的,就是曾与魏忠贤有隙的魏朝惨死凤阳皇陵的事儿。 当初传的沸沸扬扬,都知道是魏忠贤蓄意报复,皇帝肯定也知道,却依旧没管,可谓是对魏忠贤非常信任。 还有苏州织造局,现在的提督就是魏忠贤干孙子李实在做。 地方督办司,是去年朝廷新设立专门管理征收新关税的衙门,一年多过来了,在各省几乎都起了新址。 这些督办司,都是锦衣卫的人在管,没人敢去招惹。 钱坤虽然在青州府做到了头一把交椅,可毕竟只是地方豪强,人都是有野心的。 他的野心,就不止如此。 最近的事儿,钱坤很上心,也从中听到了让钱家从龙起飞的机会。 李实提督苏州织造后,苏州鹊起了一大批商人,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肯为朝廷——“皇帝”办事。 今年《京报》改制,又有一大批报房拿到地方转刊权,从而得到朝廷扶持,大赚特赚! 这是很明显的讯号。 朝廷要是想在大同、宣府等地赚钱,离不开与蒙古的茶马交易,同理,要是想在山东赚钱,就离不开一个字,盐! 身为青盐的头一把交易,钱坤自信有这个能量与朝廷合作,互惠互利! 与这些相比,眼下这些所谓的赈灾得失,就全都成了九牛一毛,根本不值一提! 他朝周围的乡绅、豪强们,拱手说道: “赈灾是朝廷的事,也与我们各家休戚相关,余是粗人一个,不识得几个大字,却也知道覆巢之下无完卵的道理。” “各位,要是朝廷倒了,地方上失了秩序,家财还能保得住?” “今日,就当给我钱坤一个面子,帮助朝廷赈灾的,我钱家永世都记着这份情!” 语落,他眼眸微冷,冷笑: “不给这个面子也没关系,我钱家还有近千的盐丁,到时候可以照老方法,谁的刀子硬,谁就说了算!” 说完,场中众人各有异色。 有面色愠怒,却在强忍怒火的,也有满脸讥讽,并不理会的,但大部分的盐家,都是面色凝重。 少倾,一名穿着青衣的大汉起身,抱拳道: “钱东家既说出这一番话,我等也不好再各行各事,权当卖钱家一个面子,东昌府阳谷县的赈灾,我们包了。” “感谢这位兄弟,我钱坤记着,你今日帮了朝廷,皇上也必会记得!” 钱坤大笑说道。 王在晋看着各地盐家纷纷起身,心底也是冷笑。 这话说的确实不错,地方赈灾,还是要靠这些地方上的人起头,单凭朝廷,要拖到猴年马月去了。 “承蒙各位不弃,本官代皇上、代百姓,感谢诸位的慷慨解囊!”王在晋见已经有人起身想要离席,便道: “先别急着走,愿帮助朝廷赈灾的,都在这里签个名字,不愿帮助朝廷的,也可资助一些银两,略尽绵薄之力!” 此回招来众人,一大部分都还是和先前那样,并不理睬钱坤的这份说辞。 他们都是有头有脸的乡绅,本就对钱坤这种混私盐起家大老粗的有误解。 “既然钱东家都这般说了,我邱县周氏也不得独身事外了。”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忽然起身,道: “也罢,我周氏资银五千两,以助朝廷赈灾!” “至于收济灾民,施粥布棚等事,还请老万勿怪罪,邱县受震严重,也只能如此了。” 王在晋看他一眼,记住了这个面孔,淡笑道: “周老先生说的哪里话,你们周家资银五千,这已是山东乡绅最多了,哪里还敢奢求其它。” “打道回府,老夫吃饱了!” 闻言,这位周老先生脸上的褶子一动,拂袖离开。 桌上的窝头、面饼,他一口都没动,围观的灾民见了,却都直勾勾盯着,不断吞咽口水。 很多乡绅都没整明白,三省大震,就非要咱们出头? 那魏忠贤又修三大殿又征京畿矿税的,家产难道少了,这种时候不去找他,来找我们作甚! 盐家们一腔热血,争着抢着去当这冤大头,那是他们脑袋让门夹了! 似我等这样有学识、有地位的乡绅老爷,哪能这么蠢。 “要末将去杀一儆百吗?” 杨肇基也的确为今日之事恼火,谁能想到,事发时真正帮助朝廷的,居然是这些贩私盐起家的粗人。 地方上稍有些名望的乡绅,都对此嗤之以鼻。 更有甚者,居然连一千两都拿得出来,可谓是丧尽天良到了何种地步! 王在晋却道: “不必,各地刚刚大震,让他们再蹦跶一些时日,将名单拟好交给皇上,宫里的那位,自然有手段收拾他们。” 杨肇基闻言,放下手里的佩刀,含恨道: “我这就去拟名单,一五一十全都报上去,若是皇上知道此事,有他们好瞧的!” 第一百八十一章:沈阳大捷 天启元年,当时的沈阳守将贺世贤轻敌冒进,陷入后金兵重围,战死于郊外。 在那以后,朝廷围绕放弃辽沈与修建宁锦防线的问题上,几经商讨,最后由朱由校钦定,采纳了辽东经略熊廷弼和辽东巡抚洪承畴的联奏。 明朝不惜动用大量人力物资也要继续守住辽沈平原,再加上毛文龙在皮岛不断登岸偷袭,这导致努尔哈赤进退两难。 沈阳城桓几经修缮、废弃,到如今,坚固早不比曾经。 围绕着沈阳,后金与大明,已进行了一年多的鏖战,此处守将也先后更换几批。 后金果如熊廷弼所料,于孟春之时再次兴兵,大举南下。 努尔哈赤自皮岛回来后,即在赫图阿拉征募军队,亲率六万八旗,号称十五大军,兴师动众,渡过浑河。 此时的沈阳守将,为朱由校数次谕旨,强行调来的宁远兵备佥事袁崇焕。 此刻,袁崇焕身披铠甲,立于城关之上,注视着扔下一片尸体惶然退去的奴兵,静静将染血的雁翅刀收回鞘内。 “兵备,这是奴兵第三次退了。” “这回他们倒是没有派骑兵来顶着炮火收拢死奴尸身了。”袁崇焕动也没动,轻“哼”一声,道: “据你估算,沈阳还可再守几日?” 因其父祖承训荫福,祖大寿今年得授世职,以游击将军职,为袁崇焕手下将领之一。 说起来,他这个起步就比大部分军将高了一大截。 祖大寿自忖临阵经验不足,也纳闷兵备为什么会问自己,但还是一五一十地回答: “禀兵备,奴兵攻城,无非是藏于盾车之后,搭梯与我军登城刃战,而我所依仗,不过是凭城坚守,矢石放炮而已。” 话音刚落,忽闻轰然一声巨响,沈阳城头梁栋震颤,嘈声四起,一员辽将急匆匆前来: “兵备,奴兵正以急兵攻东门!” 袁崇焕来不及回话,心中一凛,握着雁翅刀,亲自与祖大寿赶往东门。 待到了东门城楼,祖大寿极目四望,凝神道: “奴兵装了铁皮车!” 所谓铁皮车,就是努尔哈赤在多年辽地攻城战斗中汲取经验自创的制胜法宝,以往盾车,经不住城上守军的大炮轰击,也只有掩护作用。 这铁皮车,体型比普通盾车大了数倍,以百斤铁铠包裹,又另设了空当,可以内藏甲兵。 以往攻城,铁皮车一到,几乎无往不利。 “兵备,我军西洋炮只可瞄向远处奴兵,城上兵士射箭投石、发射火器,也无法伤及铁皮车内鞑兵,这该如何是好?” 祖大寿看了半晌,即转头望向袁崇焕。 不出所料,现在的袁崇焕也是捏紧拳头,毫无办法,他有些后悔,当初从宁远出来,为什么不做足准备。 这时,一名辽将跑来,道: “禀兵备,奴兵乘铁皮车到了城下,已有数百人汇集城下,动工掘土,要挖出一条进城通路!” “孟春时节,土质稀松,只怕不出两日,就要被奴兵掘出一条通路,兵备——”祖大寿厉声道: “下令吧,与其坐等奴兵攻入城中,还不如收拾军民,冲出城去,我等誓与沈阳共存亡!” 语落,众多辽将全都望向城头袁崇焕,却见后者举目望天,怅然叹道: “这难道是天助建虏,要亡我大明!?” 眼下孟春时节,建奴大营中运抵铁皮车,可以运送甲兵到沈阳城下,动工掘土,以地道入城、 重炮打不到城下,现有的矢石火器又无法伤及铁皮车,袁崇焕无计可施,只能下令多发矢石火炮,杀伤奴兵。 待过了半日,弹丸已尽,城上的守军没了抵御奴兵的手段,听见奴兵在城下掘土声音愈发临近,各个面面相觑。 城中百姓不知前方战况,更是人心惶惶。 想到即将到来的建奴屠戮,自己及家人的命就要如蝼蚁一般被铁骑践踏,竟有些贪生的百姓与兵士,找出刀具想要剃头投降。 想来在他们眼中,剃发易服沦为建虏的奴仆,也比城破之时全家被屠要幸运。 第二日一早,袁崇焕知道自己不能再坐着等死,他召集祖大寿等辽将,立于东门城楼,厉声高呼,决意出城: “本兵备下令,出城与奴贼死战,城在人在,城毁人亡!” 祖大寿没有想到,第一次作战就落得这样的局面,他也无怨无悔,随之高呼: “誓与兵备共存亡!” 明军正士气如虹,却见无数百姓前来。 一位老者颤颤巍巍,上前说道: “我等生民,不愿在家中静待等死,也不愿沦为建虏奴仆,为祖宗所唾弃。” “袁兵备守城御敌,倾力护卫满城百姓性命,老朽叩谢了!” 袁崇焕神情动容,忙扶起老者,道: “老先生说的哪里话,贺世贤昔日虽然轻敌,却也力战而死,捍卫社稷。” “我袁崇焕投笔从戎,矢志抗虏,亦要死得其所。” “诸位且在家中拿好锄头、端起钉耙,待本兵备与阖城守军尽数战死,再与贼巷战,多杀一个,便赚一个。” “袁兵备——” 在无数百姓的目送之下,袁崇焕好容易鼓足了为国战死的决心,率领辽军刚行几步,却见城头忽然响起欢呼声。 “奴兵退了!” “奴兵退了!!” 袁崇焕不敢相信,忙与祖大寿并全城军民登上城楼,果见一片哀怨声中,努尔哈赤不甘心地鸣梆收兵,率领铁骑浩荡绝尘而去。 霎时间,城头响起激烈的欢呼声,大明的旗帜再度被人摇动在空中。 袁崇焕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努尔哈赤眼见就将沈阳攻下,却为何突然收兵归去。 边疆风雪,日日不同。 因小冰河期临近,今年辽地的回暖,不过数日而已,努尔哈赤铁皮车刚运抵那日夜晚,便发现辽地在迅速转寒。 白日时还清空万里,风和日丽,一到傍晚,便就滴水成冰,风雪凛冽。 一夜之间,后金军惊讶地发现,他们掘出的地道,已被严严实实地冻住。 想要再挖,只是存进,便难于登天。 努尔哈赤此回之退,非是毛文龙袭后,亦非袁崇焕守城有加,无非是城墙土基被冻得过于坚硬,无法掘裂罢了。 再加上阿敏此回攻打朝鲜是擅自出击,努尔哈赤盛怒之下,估算无法迅速攻下沈阳,便就当机立断,决意撤兵。 至于袁崇焕,当然将此胜吹嘘城一场大捷,报往京师。 第一百八十二章:军机处 “妖氛累贯深宫,灾殃立现?” “这个魏大中,好大的胆子,敢将朕比作纣王!”朱由校下了御阶,径直走到魏大中面前,气的浑身颤抖,言语颠倒: “你倒是说说,朕哪里像纣王了?” 阁臣刘一燝紧紧蹙起双眉,一脸无语地看着面前这个任性的少年皇帝,心中觉得实在可笑。 论年纪,自己足以当眼前这位天启皇帝的父亲,每当暮年的他垂首叩拜年幼君主并且劝谏时,心中总有几分不协调的滑稽。 听见皇帝与大臣又在怒语想象,暖阁外本打算进去的宫娥们,都识趣地停住了脚步。 “唉,这些大臣,怎生的就与皇爷杠起来了。” “是呀,有事没事骂皇帝,他们这是个个都把自己比作了魏征!” 宫娥们正在无奈地讨论,却见急匆匆又跑来一人,众人赶紧将他拦住,一人问: “干什么去?” “捷报,宁远兵备袁崇焕奉出援,在沈阳打了个漂亮的大胜仗,皇爷听了,一定龙颜大悦!” 说着,他就要进门。 “别呀,你别现在去,皇爷正和内阁大臣发威呢?” 宫娥们话刚说完,里边就传出阁臣“铁骨铮铮”的谏言。 “非是魏大中将陛下比作商纣,他只是因成汤之时,主上国政不修,朝纲不理,朝欢暮乐,治乱所系的前辙,奉劝陛下日参省己,正心修德。” 朱由校瞪了他一眼,甩出魏大中临去西南前上奏的题本,道: “阁老,他这本子里写的如此明白,所谓‘陛下御极后,阉人杂剧不离左右,射猎走马驰骋于南海子,无乃败礼之渐’,你这是当朕傻?” “臣等不敢…”刘一燝心中叹气。 内阁五名大臣,原本全是东林,众正盈朝。 光宗驾崩不及两年,现在可倒好,除了首辅韩爌,次辅自己以外,王在晋、顾秉谦还有魏广微,都是阉党邪派。 魏大中再一去职,就连刘宗周都不怎么干直言进谏了,这朝中上下,全被阉尘蒙蔽。 此番魏大中直言,实在是一舒心中愤懑,无论如何,自己也要替他阐明缘由,莫要让皇帝一怒之下,怪罪于他。 “他不是要做杜太师吗,好、朕就听听这位大明朝太师的谏言!”言罢,朱由校再度落座,静待下文。 刘一燝深吸口气,稽首拜道: “魏大中不避斧钺之诛,敢冒天威,非为沽名。” “今辽左重城频险,衣冠沦为辫发,华夷不分,百姓则苦于赋税,边将苦于战役,祖宗三百年设计,危在旦夕。” 刘一燝说着,眼中泛起泪光。 魏大中如此朝纲劳苦,殷殷献言,他实在不想让这番心思付诸流水。 然而,御座上的天启皇帝听他说着,脸上不屑愈发明显,这更让刘一燝这名老臣心生悲愤,话也就说的重了一些: “皇爷欲平辽东,必先除建虏。” “君子、阳也,故君子登庸中国之盛。而夷狄等属因,辽东建虏兴起,乃朝廷任用阉人,流放重臣所致。” “陛下还不明白?” 朱由校冷冷看着他,眼中兴起杀意。 刘一燝身形一颤,仍不为所动,道: “光复辽东,重整河山,必要以阳克阴,扑杀阴气。” “臣还请陛下饶恕魏大中直言劝谏之罪,召重臣还京,则天下可平,辽东可复!” 朱由校终是怒极反笑。 然还不带回话,刘一燝便咄咄逼人,颤抖着胡须,质问: “事关社稷,陛下如何笑得出来?” “陛下不修阙德,莫非也不知道礼义廉耻?” “刘一燝——!”朱由校指着他,说道: “嘉靖朝,有海瑞抱棺批鳞,万历朝,有雒于仁上疏‘酒色财气’,将我皇祖骂了个体无完肤。” “如今,又有魏大中去西南前犯颜直谏,好、好得很啊!” “海瑞、雒于仁之辈,在朕看来,皆是冒死上言,想要流传史册而已。” “你们这些依靠直谏搏名的朝廷重臣,嘴上高唱圣明,四体顶礼神祗,心中却从未将身为汝之君父当人!” “朕、不过是那魏大中搏名之工具罢了。” “也好,既然他有意沽名,朕也不好拂了他的意,传谕,魏大中不必去西南了,即刻问斩!” 朱由校知道这是东林党人的计谋,但心中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也便罢了,这昏君做就做了! “陛下…”刘一燝被这一番话呛的脸色惨白。 他实在没想到,这皇帝会行如此出格之事,朝廷重臣只因直谏便遭诛杀,成何体统? “刘一燝。”朱由校回首,轻声道: “你是先帝顾命重臣,亦是朕的肱骨之臣,当初李氏据宫,也有你护朕登基。” “可今日之言,你也是包庇魏大中,犯颜上谏的罪臣!” “这内阁,不再需要那么多谏臣!” 刘一燝一怔,未料到今日之事会闹到如此地步,他躬身走进一些,真切地见到皇帝眼中的冷寒之意。 他心中隐隐作痛,实在不想多年仕途就此划上终点,但事已至此,皇帝龙兴震怒,绝无挽回的余地了。 “臣只是罪臣,先帝在时武功,皇上在时有罪,还请陛下,好自为之!” “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眼见刘一燝跪拜辞去,朱由校深呼口气,平复心境,道: “听诸臣谏言,朕亦知天下战事日久,决意在靠近西暖阁的偏殿,设立军机处。” “此偏殿,自今日起更名军机房。” “兵部尚书崔呈秀、礼部尚书顾秉谦、东阁大学士魏广微、内阁大学士王在晋、英国公张维贤,日日都到军机房值班,助朕商讨军机重事。” 酝酿了一年多,朱由校终于还是将西暖阁,进一步升级成了军机处。 早先在西暖阁增派值臣,就是朱由校设立军机处的第一步。 西暖阁值臣王在晋,顾秉谦,在西暖阁值班一年有余,日日都在皇帝身边,威望早就与原本不可同日而语。 这时再挑选朝堂重臣设立军机处,借助西南大捷之余威,当可一举而定。 当然,这军机处刚设立,朱由校的借口还是商讨战事。 等过上一段时间,军机大臣们打成一片,在朝堂中形成自己的体系,再与内阁争夺权力,也就是水到渠成了。 处死魏大中后,阁臣刘一燝上疏请辞。 朱由校没有多做挽留,毅然准辞,至此,内阁也就只剩下一个韩爌,还在苦苦支撑。 泰昌皇帝在位时组建起来的东林内阁,已被朱由校一步一步裁撤、淘汰。 倒是英国公张维贤,懒散惯了,一听自己要每天去西暖阁的军机房值班,那是一百个不愿意。 第一百八十三章:张维贤有肾病 “军机处?” 英国公府,张维贤先是草草应付过圣旨,然后放下酒杯,先前醉醺醺的模样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脸深沉: 今年刚十七岁的张维贤走入正堂,疑惑道:“这是个什么东西,要父亲每天都去乾清宫。” “陛下的意思,应该是要夺权了…”说着,张维贤被自己满上杯酒,一饮而尽,脸上依旧清醒,道: “当初陛下刚继位,就让我从京营、宿卫中招募新军,编练勇卫营,后来又说在西暖阁增补值臣,我就觉得蹊跷。” “现在看来,这是陛下早就计划好的。” 见自己父亲神色凝重,张维贤有些害怕,道: “那…父亲去和陛下说说,找个由头,还是别去了吧!” “不去?”张维贤转头看他一眼,冷笑,然后嗟叹一声: “我越是不想掺合政事,陛下越是要把我往火坑里推啊,你当我是袁崇焕,找个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理由,陛下的圣谕说不听就不听。” “何况,什么由头能避得了一世!” 说完,张维贤摇头,似乎对张世泽有些失望,不悦道: “你啊,做事到底还是欠了心思,咱们英国公一系,为人处事,有些话可不是随便说的。” 后者心中慌乱,忙道: “父亲教诲,孩儿谨记!” 话音落地,正厅中陷入短暂的宁静。 张维贤能预料得到,天启皇帝设立军机处这一步是手大棋,他谨慎微大半辈子,就是为了不想让英国公一系,在政治斗争上栽跟头。 毕竟,他不是很相信张世泽。 自己被逼进军机处还好,可百年之后,张世泽袭任爵位,这子可没有那么高的觉悟,只怕要被带到沟里。 过了半晌,张维贤终于有了反应。 他垂头望着自己的腿,若有所思,须臾,却是突然起身,拿起墙上挂着的佩刀,直接出了府邸。 “你说什么。”西暖阁军机房,朱由校闻言一愣,蹙眉再度确认道: “这是真的?” “爷,千真万确呀!”王朝辅似乎明白什么,颤着身子道: “英国公昨夜骑马巡营,突遇大风,坐骑被惊的尥了蹶子,摔下马来。” “摔断了?” “据说是断了…” 面对天启皇帝的咄咄逼问,连王朝辅都不敢将话说的太满,一时间犯了怂,态度也模棱两可起来。 “那就是还没确定到底断、还是没断。” 朱由校喃喃自语,沉思片刻,负手起身,顺着透入窗檐的晨光望向窗外,道: “前阵子朕不是叫魏忠贤和许显纯把太医院的太医换一批吗,去告诉魏忠贤,让他选一个太医,去英国公府上看看。” 王朝辅擦擦汗,转身离开西暖阁。 不消一个时辰,魏忠贤就带着太医亲自到了英国公张维贤的府上。 看着太医正为张维贤望闻问切,魏忠贤的长驴脸一动,笑道: “伤的不轻啊…” 张世泽站在一旁,也不敢说太多,生怕出了纰漏,讪笑:“是啊、是啊…” 听这话,魏忠贤望了他一眼,又是充满心机的一笑,却没有多说。 “怎么样?郑太医。” “回厂臣,英国公这次——” 郑太医说到这,低眉顺眼地看了一眼魏忠贤,发现他面色如常,心中暗暗思忖,才道: “伤的真是不轻。” “且让本督看看…” 魏忠贤说着,也便上前细细观察,就在此时,躺在榻上的张维贤呜呼呻吟了一声,听声音,该是极度痛苦。 张维贤呻吟着,一只手扯着夹被,看样子是想给自己盖上,却因为力气不支,夹被脱手,反掉在地上。 魏忠贤连退几步,哎呀一声,惊道: “血!这哪来的血,这谁的血啊?!” 张世贤与郑太医闻言看去,果然发现张维贤的身边,湿了一片,也猩红一片。 他心中也好奇,莫非自己父亲这么大岁数,还故意演了一出尿床不成。 郑太医顺势上去,将手掌放在榻上,眨巴着眼睛,接了魏忠贤的授意,这才猛然抽出手,惊叫一声,跪在地上: “英国公还不只是摔断了腿,也有肾病,断不能再多做走动,需得静心调养才是…” “既然如此,本督就回宫禀明圣上了。” 魏忠贤在‘圣上’二字,着重加强了音调,最后看一眼躺在榻上一声声呻吟,好像下一刻就要直接死掉的张维贤。 冷笑一声,出了英国公府邸。 “身体这么差,摔一下就不行了?” 朱由校看过太医开的方子,满脸狐疑,心中也实在是不相信。 就上回叫张维贤招募新军时他的表现来看,这子不像是有这么深城府的人。 西暖阁死一般的寂静,天启皇帝躲在下午阳光在阁内的阴影之中,看不清表情。 沥沥冷汗已然渗透了郑太医的衣襟,进入他的眼睛,涩得他连连眨眼,却又不敢伸手去擦。 唯唯诺诺解释道: “《黄帝内经》有述,肾病者,腹大胫肿,咳喘身重。” “水道上侵脾胃而为胀,外侵肌肉而为肿,泛及中焦则为呕,再及上焦则为喘,数日不通则本破难堪,必致为殆。” “臣今日为英国公诊脉,肾病若不及早——” “行了,你这些话留着对别人说吧。” 天启皇帝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听见此言,郑太医骤然一脸惨白,差点直接向后跌倒。 魏忠贤站在一旁,一个字也没提。 “既然英国公病情如此之重,朕再要他入班军机房,倒是难为他了,不过军机重地,总要有个掌兵的勋臣来坐镇。” 朱由校转回身去,一步步走回御座,道: “这样吧,朕心中有个人选,张维贤之子张世泽,年少有为,就叫他代父值班。” 说到这,朱由校望向魏忠贤,促狭一笑: “厂臣觉得如何?” “呃…” 听了这话,魏忠贤登时觉得,自己有点聪明反被聪明误了,脖子上被天启皇帝套了个绳儿,可以随时被一点、一点的收紧。 松快与紧,就在自己天启皇帝的意愿。 魏忠贤面容惨淡,瞻前顾后半晌,方才下定决心,道: “爷说的是,英国公重病缠身,这也是有太医诊断,不可再入军机房列班。” “既是如此,张维贤在勋臣诸子中威望也足,叫他来代父值班,于理尚可。” “既然厂臣都这样说了,那就叫司礼监拟旨吧?” 司礼监拟旨,这就说明圣旨还是要过内阁,消息传出,官员们全都松了口气。 看来,这军机处还真就是处理重大军务用的? 倒是英国公张维贤,一脸懵逼的在家里,他老是觉得让天启皇帝玩了一手欲擒故纵。 叫那子代自己值班,他还不得被坑个底儿掉?! 忽然,张维贤转念又一想,其实这样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张世泽先在军机处和那几位老司机学学,没准能学习到几分精髓,整天在皇帝身边,呼来喝去的,也有助于英国公一系的声望。 就算真捅出什么篓子,趁自己这个当爹的还没死,也还能给他兜着。 第一百八十四章:卢象升赴京 天启二年的壬戌科殿试,就要开始了。 最近几日,各地的贡生们都赶到京师各处下榻,提前商讨此番殿试的策问题目。 国家之政、帝王之心,还有古今礼仪,这些高频考点,都是贡生们争论的焦点。 自然,最近朝堂上发生的事情,也是影响题目的一个原因。 东林党宣扬权阉魏忠贤蒙蔽圣听,起门下党羽阉党,在朝中拉帮结派,排挤清流人士。 前有杨涟、高攀龙,后有叶向高、魏大中,如今的朝政,可谓是黑暗到了极点。 相比之下,帝王之心的考题,基本不太可能。 这个时候去问帝王之心,难道不心虚吗? 帝王之心,就是阉党之心! 贡生中有许多自诩清正者,却也不乏如顾秉谦那样,为了往上爬或展露才能而不择手段的。 提早到来的各地贡生们,准备充分,正在京师各处下榻处争论不休。 常州府宜兴县张渚镇,也传出激烈的争吵。 一名老者手中拿着《大学》,望向院中背着行囊,欲要离家出走的青年,眼中流露出不可置信: “你…就那么想走?” “追随阉党做事,就能让你一展才学、报复了?” “爹——” 青年向前的脚步一顿,随即眼中升起一抹决绝。 他名为卢象升,字建斗,今年刚满二十二岁,正是血气方刚,浑身散发着想要报国的铮铮热血。 最近几日,这样的争论,他与其父亲进行了不下十余次,每回换来的,都是父子冷战。 直至今日,算好时间的卢象升发觉,若是再不赶快赶路,就要赶不上时间,这才赶了一个大早,想要避开思想陈旧的老父,悄悄出门赴京参加殿试。 知子莫若父,卢象升没有想到,他的父亲早就等在院中了。 “世人常说阉党蒙蔽圣听,此番主考更是魏广微这等阉党,录用此批进士,就相当于为阉党做事,向权阉低头。” “孩儿看不然!” “万里江山都是陛下的,我去哪里,脚上踏着的,都是大明的国土,这是殿试,是陛下亲自选贤任能!” “孩儿若录入进士,这才叫光宗耀祖,就是权阉,也是为当今陛下做事,岂有为权阉爪牙之说?” “父亲,您多虑了。” “这些话,不过是朝廷党争失利者编排的幌子罢了,阉党是否真如这般黑暗,孩儿还要去亲眼看看!” 老者闻言,悠悠叹了口气,一时语塞。 夏日炎炎,院中槐树上的老鸦正兴奋地叫着春,老者靠在树上,却引得老鸦惊叫飞走,震落几片树叶。 卢象升上前去扶,这一回,却被老者愤然甩开,狠狠地向他瞪过来。 卢象升的手停在半空,眼中瞳孔骤然放大,觉得自己胸口猛然一恸,仿佛被三尺寒冰铸成的利刃,穿刺而过。 自幼以来,深得其父谆谆教导,再加上卢象升勤学有为,虽然没有神童之资,却也能时常展露出非比常人的见解。 他料得此番入京参加殿试,会引老父反对,却没成想会是今日这般父子决裂的后果。 一时之间,卢象升长久以来坚定的报国之心,猛然撼动一颤。 “建斗…”老者两字出口,胸口一疼,道: “主考官魏广微,可是害死清流名臣魏大中的主要指使啊,你真要去?” 卢象升一怔,思量片刻,仍握拳道: “要去。” 老者闻言,眼中几乎含泪,无助地坐在槐树下,喃喃道: “建斗,当年你小时候,总说以后要做大事,这些话都不作数了吗?” “你变了…” 卢象升蹙眉,站到门口,静静打量着自己父亲,道: “爹,孩儿从没变过,是您变了。” “我说的话,一直以来都是作数的,此番入京,我深信以我之才能,定可进士及第,光耀门楣,一展才学、抱负!” 老者无措地捂住脸,他开始语无伦次,满目含泪,怒其不争,近乎哀求地道: “建斗,你不要这样…爹知道,你这是和爹置气…算爹求求你…不要去了…” 卢象升满腔热血化作热泪,眼中更多出几分决绝,向后深深一拜,道: “孩儿从没有与您置过气。” 话音落地,老者却一反常态,怒目而视: “陛下贵为天子,难道不知自己的身份吗?还会被权阉蒙蔽,那是昏!” “因直谏而滥杀重臣,那是暴!” “为这等昏聩桀纣之君,你将我卢家的列祖列宗置于何地?” “这天子累日善恶不分,他荒唐昏聩也就罢了,为父一直是如何教你的,到今日,难道你连尊严都不要了?” “——父亲!” 卢象升拂袖转身,二话没再说,就要离去,却被老者踉踉跄跄追上前来,焦急询问: “建斗,你干什么去?” “赴京,殿试!” 卢象升因一时气急,以致脚步虚浮,没有看路,险些被石块绊倒,待他稳住身形,却见老者已从家门追了出来。 “卢建斗!” “你再向前走一步,你我父子…”老者咬着牙,直呼其名,胸中只觉万箭穿心,还是把那句话说了出来: “此生…都莫要相见了。” “我卢家,丢不起那个人!” 卢象升顿住脚步,凝神不前,紧紧攥住双拳,直至滴出血来。 就在老者紧张呼吸之间,下一刻,却见青年忽然加快脚步,愤而向前,留下一句话: “不见便不见,建斗此生,托付大明朝矣!” 老者堪堪听这最后一声,伴着老鸦归回的叫声传入耳边,忽然想起卢象升小时的往事。 他愣愣望着卢象升的背影从眼眶中消失,咒骂一句,进而神情彻底崩溃。 “小兔崽子,气煞我也、气煞我也!” 明初,曾闹过一个南北榜案。 发生此事的原因,是因为那次会试录取的全都是南方人,偌大个大明朝,竟无一名北方人上榜。 起初,朱元璋雷霆震怒,还以为是取仕不公。 后来查清,倒并非是取仕不公,就是因为自李唐以来,南方人在科举上的表现,明显优于北方人。 朝廷取仕公道,反倒让事情更加复杂,因为这种借口,北方士子明显不会服气。 后来朱元璋为了笼络南、北士子,定制今后科举,皆分南北取仕,增补北方举人入仕,这才完美解决了南北榜案。 行至今日,殿试策问题目一经放出,随即引起士子们的激烈讨论。 原因无它,因为这次的策问题目,“西南治夷之问”,那简直是不要脸到了极点。 第一百八十五章:分省录取制 西南治夷之问? 换成大白话,问朝廷治夷怎么样,再直白一点,皇帝治夷的政策怎么样。 能说不好吗,敢说不好吗! 那不就是变着法让殿试的贡士们吹皇帝治夷有多英明,有多伟大吗? 很快,听见消息的贡生们,都觉得这次殿试实在太简单。 在他们看来,自己需要做的,就是绞尽脑汁去想,这回朝廷治夷的政策上,到底哪做的好,就行了。 当然,这也让前来参加殿试的贡生们,自然而然分成了两派。 有一些人认为,朝廷出这样的策问题目,定然权阉魏忠贤的主意,让铁杆阉党魏广微担任主考官,定也是他从中作祟。 这群人,以文徵明之子,东林大才子文震孟为首。 他们都出生于书香门第,自幼便是同龄人中的所谓神童,词、书、画俱佳,名满天下之辈。 另外一些人则是从政治角度出发,认真在思考这回朝廷在西南政策上的得与失。 论名气、出身,他们比不上那些书香门第的才子们,但却个个都有独到见解,也愿意为国效力,抛头颅、洒热血。 甚至,这些人很多都做着随时投笔从戎,为国征战的打算,他们以卢象升为首,眼中少有文贵武贱的隔阂,国家利益大于天。 除了这两帮人以外,还存在不少于夹缝中生存的所谓“人”,他们听见策问题目,个个都是兴奋不已。 这样的考题,正是他们所最需要的。 这样的人,听见策问题目后,第一个想的不是朝廷为什么会出,而是会想,到底如何能把朝廷治理西南的政策夸得尽善尽美。 换句话来说,如何拍好当今皇帝的龙屁股… 对于朱由校来说,每一类人,都是朝廷中必不可少的,他们现在的争论,就是日后朝廷中党争的雏形。 做皇帝的,最看重的便是均衡。 距天期二年的壬戌科殿试只剩下几天,各地贡生们的讨论天马行空,很快就汇聚到了从前各地科考熟“阔”的问题上。 有明一代至今,从进士人数来看,江西、浙江、江苏分列全国总榜前三,而第四,则是低调追赶的福建。 到了万历末年,福建的进士人数甚至超过了江苏,位列第三。 对于江西一省在科考上无可动摇的头名位置,有一种有趣的说法是,可能是受到了王阳明的鼓舞与“知行合一”理论的刺激。 而江苏呢,恰恰可能也和王阳明有关,因为这里曾是王阳明仕途闪光的发源地。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家祖上没阔过? 北方人虽然不服气,但却不得不面对一个残酷的事实:唐代以后,在科举之路上,最阔的永远是南方省份。 在科举上,宋代的江西也不弱,排名仅次于福建和浙江,稳居前三。 朱元璋建立大明后的前一百年,江西迅速超越闽浙两省,成为全国最能考的省份,并且长期稳坐第一的宝座。 尤其是赣江中流的吉安府,在前一百年间,居然产生了四百二十六名进士,还有三十三位巍科人,你敢信? 这还不算什么,更让人震惊的是,建文二年和永乐二年连续两次科举殿试中,一甲进士六名,吉安人就包办了五名。 现在大明朝的贡生们说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全国科举看江西,江西科举看吉安。 这话并不是空穴来风,江西吉安人在科举上,一直是比较有造诣的。 然而在大明朝,你想要当个举人容易吗? 就这回策问来说,西南治夷之问,你光是给皇帝猛拍龙屁就行了? 首先,你拍的要漂亮,还不能太露骨。 如果试卷里夸的太恶心,很可能会引起反效果,到时候取仕取不成,命可能也要没了。 这还是其一,另外主要的,你还得有真才实学。 就比如,先猛夸一通,朝廷在西南开办社学,并颁行有功名者到西南讲学两年优先补缺的政策,如何如何有先见之明。 然后话锋一转,说这政策有个瑕疵,提几句有建设性的意见,说说自己能让人眼前一亮的看法。 试卷上要是能做到这些,取个金榜进士出身就没跑了。 可这也就能让你上金榜,要是被钦点为状元、榜眼、探花这种前三甲,首先个人能力要真的强,起码纸上谈兵的功夫,不能比赵括弱。 其次,还得会来事儿,会说话。 贡生们在争论,朝里也没闲着。 朱由校只知道这是自己登基后第一回殿试,甭管是不是懒,也甭管想不想去,为了显示出对殿试的重视,也要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当然,最开始朱由校是没想到会这么麻烦的。 再一听考殿试那天,皇帝要端坐在龙椅上一动不动,朱由校顿生后悔,当时就有点后悔。 后来满怀希冀的一问,殿试至少要特么三个时辰,朱由校就变成苦瓜脸了! 三个时辰,就是后世的六个时,整整半天啊! 这时间朕就上边坐着当个吉祥物,一动也不能动,这怎么熬过去? 看着阶下商量火热的群臣们,朱由校一咬牙、一跺脚,不就是当一回监考老师么,皇帝说过的话能后悔? 再无聊也得干了! 因为赵南星去职后,吏部尚书一时有所空缺,这回作陪的,就成了主考官魏广微等几人。 这次朝议的主题,是朱由校想搞个大事。 上次说到,洪武朝发生了南北榜案,自那以后,朱元璋将科举考试定制成了南卷、北卷。 后来,又增加了中卷,把全国划分为南、北、中三个区域,分别录取进士。 这录取数量也不一样,相对实力比较强的南方各省,录取人数就要多一些。 北方大多都在边陲,需要稳定边疆,所以占据了剩下那些的一大部分,余下那一丁点,就分给了实力不怎么强,也闹不出什么浪花的“中间人”。 朱由校这回想搞的,就是将南北中卷制,进一步发展成分省录取制。 “朕御极不到二载,偶有感触,发觉这南北中卷,虽可以调和南北中三处的人才组成,但无法对各省的人才进行有效录取。” “简单来说,每次殿试,总会有一大批真有才学的考生,或因道路偏远,或因名额不足,年复一年,屡考不中。” “朕想着,这次壬戌科殿试,就按省份出卷,各省均有不同,众卿以为呢?” 语落,朱由校侧首,静静望向殿内一脸懵逼的群臣。 第一百八十六章:改革红利 分省录取制。 朱由校也并不都是夏日打猎、冬日溜冰,在后宫的时候,也经常考虑过这个问题。 这玩意第一次还是康熙搞的,首先时间跨度并不大,后世也一直在用,算是一个显著的考试模式进步。 江浙地区对其它地方,所谓的科举进士数量,占有压倒性优势,朱由校自然也明白这个情况。 最近各地贡生之间的争执,也是因此而起。 相比江浙地区,北直隶顺天府倒是没什么,咱是从龙之地,还怕名额少? 可边陲甚至一些偏远地区,想出一名举人那可太难了。 换句话说,这个政策能有效减少江浙等科举一直很强的地区的举人数量,给偏远地区的士子们提供方便。 再加上《京报》的大力宣传,到时候无论东林党怎么嘴炮,大家还不都是该考考? 谁还能为了两句嘴炮真不去参加科举… 只怕这道政策下去,就连一些东林士子都要喊上一句:天启皇帝圣明,我们都跟着皇帝干了。 嗯,真香! “启奏陛下,臣以为,壬戌科殿试,朝廷如要分省录取,还不如复汉之制,举孝廉!” 大臣们议论半晌,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刘宗周站了出i,道: “五十万以上人口之大县、大州,可举五名进士,五十万以下的小县、小镇,则每年举两名,甚至每两年举一名。” 听着下阶群臣们嗡嗡再度议论起i,朱由校的脸黑了下去。 恢复东汉举孝廉制度,这刘老头怎么想的,那不是越活越回去了么? 朕的大明,那肯定要与时俱进,莫说科技树,就是各种制度,也要踏上进步的道路! 皇帝做无声的抗辩,很快,魏广微蹑足踏出,道: “臣以为不妥!” “历朝历代,皆有适宜时势之制,举孝廉毕竟距今一千多年,举孝廉制不合当下科考境况。” “臣以为,陛下所说分省录取制,可以在壬戌科殿试先行一试。” “臣是主考官,又是河南籍大臣,可以领衔几位翰林臣子,拟出一套河南卷。” “至于其余各省,也选一位重臣领衔出卷,如此,方可平息争议!” 兵部尚书崔呈秀也道:“陛下,臣以为此议可行。” “万历三十七年会试,朝廷为鼓励辽东考生应试,在试卷上盖‘夹’字,诸位同僚不妨回想,当年辽东多出了几个举人名额?” 见众人纷纷摇头,崔呈秀满意一笑,心道还是准备充足的鸟儿有虫吃,他伸出一个手掌,道: “五个!” “万历三十七年,朝廷仅在辽东考生的考卷上,加盖了一字,辽东考生的举人熟料,就多出了五名!” 语落,殿上议论声音更加明显。 很快,便有人急不可耐地站出i,道: “臣不敢苟同!” 却是尚宝司少卿黄世斌,他道: “江浙地区自古便是科考大省,朝廷取仕有限,增加偏远地区考生名额,就要削减江浙、顺天等处的名额。” “这样一i,势必要有学艺不精,鱼目混珠之人,真正有学识之士,却因名额问题,与功名失之交臂。” “如此,不仅会让朝廷蒙受损失,也是对寒窗苦读多年的学子的不尊重!” “还请陛下,切莫随想随做,要从时势考量啊!” 朱由校闻言,睁开眼睛,瞥向下头,不悦道: “爱卿这意思,是说朕想一出是一出,没有看江浙地区考生的情况了?” “臣不敢!” “不敢——”这样的话,朱由校真是听得多了,冷哼一声,也懒得再多说什么,转头问: “今日就做个决议出i,再拖,殿试可就要i不及了。” 语落,群臣再度开始嗡嗡议论。 魏广微和刘宗周、黄世斌等人,代表的是两个阶级,也是两种四路。 从道理上,这两种思路都对,究竟听谁的,就不仅仅是道理的问题了。 首先,魏广微代表的不仅是偏远地区考生,却也是魏党,是皇党,是按照皇帝的意愿,提出自己的看点。 而刘宗周等人,就趋于保守,甚至提议恢复东汉制度,以保证江浙、顺天府的科考地位。 暗中,这其实也是维护江南士子和财阀集团的利益。 这个争论,其实在宋朝时候就有,从砸缸时代开始,司马光就证明了自己不仅仅是一个动嘴皮子的辩论家。 在实操层面的政争中,司马光也取得了南北之争的胜利。 作为继欧阳修之后在大宋中枢的另一个江西人,王安石在新政中也曾有为南方考生代言的改革措施。 但反变法的司马光当政之后,尽除王安石新法,最终为“西北士人”争取到了科举制中的名额保障。 尽管未全面实现“分生录取”的政治理想,但宋朝在科举制度上,先期实现了齐、鲁、河朔诸路与东南诸路的分别考试。 要是这回大明的科考制度,提前迈入分生录取这条路,可以断定的是,江南会遭受重大打击。 自宋以i,一直秉承的“国家取士,唯才是择”这一原则,将被彻底打破。 当然,作为皇帝,朱由校最看重的还是分生录取制所带i的诸多政治“红利”。 从后世就看得出i,康熙实行“分省录取”后,对落省份有多大帮助? 改革之后,曾经打零蛋的甘肃一省,在有清一代竟出了二百五十五名进士。 不出意外,江南在改革中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但由于江浙等处整体基本面过于强大,在清代的前一百年,还是保住了第一的位置,尽管已经相当勉强。 总体上看,康熙在实行分省录取后,在整个清代,北方省份的进步是非常明显的。 原本江浙等省在科考上的垄断被打破,河北、山东居然冲到了三四名,河南、山东也排在六七名。 从总面上i看,江浙虽然排在第一,但一旦引入了人均数据,就会发现,实际上,江浙才堪堪排在第十。 每百万人口中,江浙的进士还不到一百人。 这也就是说,实行了分省录取后,曾经的科考垄断大省,在鞑清一代,一万人都轮不上一个名额。 有意思的是,江浙的这一数据还在逐年下滑,到了晚晴时候,甚至还要低于贵州… 朱由校觉得,分省录取是科举制度必须要有的改革,而且从时期i看,几十年后的康熙时期,就已经很成功。 放到自己的天启一朝,朱由校当然有信心将分省录取制,发展成朝廷笼络士子的一张王牌。 当然,这也是从根本上打破如今东林士子满天下的手段! 第一百八十七章:孙之獬好开心 最后廷议的结果,就是依照皇帝的意思,在天启二年的壬戌科殿试中,试推行分省录取制。 当然,推行新制度,朝堂上商量完了,就要尽快形成一整套的体制班子,这可不是你来我往嘴炮几句就行的。 这次是朱由校穿越以来,第一回尝试做出一系列比较进步的改革。 这个时候,得力官员的重要性往往就显现出来。 如刘宗周这等东林余孽,虽然散朝后,各个嘴上都有所不服,可一回到官署,他们却也是尽心尽力。 还有“阉党”官员如魏广微、顾秉谦,个人能力也都不错。 回去以后,内阁联合吏部,在西暖阁军机房进行了一场通宵达旦的小会议。 等他们全都到军机房的时候,却发现往日都很晚才走的天启皇帝早就故意离开,找皇后讨论人生哲学去了。 既然皇帝不在,那事情就要简单的多了,毕竟,大家都可以畅所欲言,不用顾忌太多。 这些朝堂重臣们互相寒暄几句,也就尽快进入主题了。 这次内阁联合吏部会议,主要是针对有明近三百年来,科考录取上出现的问题,并商讨如何有效解决。 把考生所在地区与出身结合起来,统筹分配录取名额,分省区、分阶层录取,细划录取工作,这些都是他们需要做的。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檐,照射进坤宁宫,龙床上的天启皇帝不知何时就已经醒来,正静静靠着,喃喃道: “现在这个时候,他们也该回去了…” 轻声细语的呢喃,还是搅扰了怀中皇后的清梦,两人相顾一笑,却是朱由校屏退了已来到宫外的都人,淡淡道: “朕和皇后还要再睡半日,你们宫外候着。” 都人们的应承声传出紫禁城,化作一缕暖风,拂过刚刚一脚踏出西暖阁的刘宗周的耳边。 他轻叹一声,心力交瘁。 他实在不明白,这等分省录取制,显然会拖慢江浙地区的发展,也会令江南地区的士子对朝廷不满,生出背离之心。 相对而言,因此所获的偏远地区士子那些所谓忠心,实在是不值一提。 不过也罢,既然廷议、部议皆已结束,分省录取制在天启二年的大明出现,也就是尘埃落定之事了。 “或许…崔呈秀说的不错,真是我刘宗周过于迂腐、守旧了?” 官员们迎着朝阳各自打道回府,经过彻夜的激烈商讨,每一道背影,都和紫禁城里的皇帝一样,显得落寞、瘦削。 有的唉声叹息,说祖宗定下的近千年科举制度就要被打破,大明科举即将陷入黑暗的。 也有兴奋不已,说天启皇帝这一手,实在是富有远见卓识的高明之举的。 无论做什么事,都是众说纷纭,对于这点,朱由校早有准备。 可以预料的是,这次施行了分生录取制后,江浙、南北直隶地区的贡生竞争力会被减弱,西北地区的考生,会有更好表现。 自然,在壬戌科的殿试上,朱由校也对官二代,商二代做出了一些限制,以增加寒门士子的登场率。 到底有没有卵用,朱由校根本不在乎,作为一个后世穿越者,寒门难出贵子,这种基本常识还是明白的。 这一手主要的目的,其实还在争取更多士子对朝廷的效忠,从而削弱东林在民间影响力。 相信在《京报》和科举改制的影响下,东林在朝堂之下“遥执朝政”的时日,也不多了! 天启二年二月二十六日,壬戌科殿试的前四天。 在这几天,基本不会再有士子去“复习”考点了。 有能耐的知道自己肯定能得进士及第,没能耐的,也不会多做努力,想着混个同进士出身,也就不错了,想那么多干啥! 人生,要知足常乐! 同进士出身,也比大部分人要强了,这就算半只脚踏入仕途,就算回老家,也非同日而语。 可朝廷消息一出,所有人都傻了。 内阁、吏部共同在京师发了一篇通告,《京报》也同期刊行,具体内容,涉及一桩牵动千年科举制度的大改革。 这超出了很多人的认知范畴! 不少人都没想到,在自己有生之年,居然会见识到朝廷分省录取,根据省份出殿试卷子。 这要是在从前,他们连想都不敢想。 当时朱元璋分南北卷,嘉靖增设中卷,这已经克服了许多阻力,朱由校做的更绝,直接一步到位,每个省一套。 这皇帝也确实是太小了,今年也就才十七,做事情想一出是一出,根本没想过这种牵动科考的改革,影响会有多深远! 当然,除了嘴炮,各地贡生也是各自态度不同。 像是如贵州、西南等地远道而来的,基本都是憋住不笑,看江浙贡生的笑话,因为朝廷几乎相当于直接增加了他们这些偏远省份的名额。 相同的,自古以来便是科举大省的江浙地区贡生,个个就是义愤填膺了。 这种改革,虽然对头三名影响不大,但是对他们这些半吊子,却是最考验真功夫的。 本打算要混的,怕是要被偏远地区考生给强行挤掉一部分。 最慌的就是这群人,虽说是自身实力不强,但毕竟个人面子摆在台面上。 你一个江南贡生,没考过云贵的,回老家还不被同社的学子们给笑掉大牙? 面子还要不要了,仕途还进不进了? 无论怎样,朝廷的这次改革,既然已经颁行下来,那肯定就绝无反悔之意。 还有四天,赶紧该备考的备考,该夹带的夹带,反正啊,咱们不能给江浙地区丢了面子! 在临考的前一天,偏远地区的贡生们,集中在京师有名的荟萃阁大摆宴席。 一人举杯,大笑道: “各位,值此壬戌科殿试,朝廷做出此番惊天地、泣鬼神之改革,是为我等偏远士子考虑!” “皇上如此心诚,我们也不能丢了他老人家的面子,到这天启二年,江浙社学在科举上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 “龙拂兄说的好!” 孙之獬话音落地,众贡生也都纷纷举杯。 赶上这么一个好时候,终于可以一展才学,得到更好的功名,也让那帮狗眼看人低的江浙贡生看看,我们山东、云贵的贡生,不比你们差! 孙之獬听众人个个开怀,自也是满饮一杯,喝的小脸通红,有些微醺。 呆坐片刻,他再度起身,道: “诸位,满饮此杯!” “当今皇上做出这等改革,可谓自古少有之圣君,我等要齐心任事,为皇上效力!” 众人纷纷举杯,齐声道: “一定、一定!” 第一孙之獬 总算捱过了殿试,朱由校晃了晃脖子,跳下龙椅,在一众贡生和监试官错愕的目光中,做了甩手掌柜。 随着晚风拂入,武英殿的贡生们全都松了口气,与此同时,也传来一道轻飘飘,但不容置喙的口气: “收了卷子,就交到西暖阁吧,朕与诸卿同阅。” 一听这话,下边正做最后检查的贡生们懵了,不是说天启皇帝不识字么,不识字还要亲自阅卷,莫非是别人读他听着不成。 带着这些奇怪的想法,贡生们一一交了卷,走出武英殿的那一刻,感觉世界是那样的美好。 直到这时,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才有心情去观赏眼前这壮观的紫禁城,下回再来,那可就指不定是啥时候了。 回到西暖阁熟悉的靠椅上,朱由校舒心的喘了口气,有一说一,能坐在那六个时,连他自己都不敢想。 “陛下…” 不多时,浅睡过去的朱由校被乾清宫的管事牌子王朝辅唤醒,不悦道: “什么事?” 王朝辅听出天启皇帝声音中的疲倦和不耐烦,只得硬着头皮回道: “大臣们收拢了此回殿试的试卷,在暖阁外头等了有一会儿了。” “赶紧叫他们进来!” 朱由校这才忽悠一下子记起来,自己还有事儿要干。 等魏广微、刘宗周、左光斗三人各抱着一摞卷子进来时,却发现天启皇帝正躺在卧榻上,手里拿本书翻着。 三人一一将卷放在皇帝眼前,随即揖身行礼: “臣参见陛下——” “嗯,贡生们都回去了?”朱由校抵制困倦,强打精神问道。 “回陛下,都回去了,武英殿也清扫完毕,焕然一新。”魏广微说着,抢上前道: “臣为陛下读阅。” “不必了,朕识字。”朱由校看他一眼,使得前者浑身一凛,这才是淡淡道: “这卷子,是你们看过后排的位序?” 如果是,自己手上拿着的这份,应该就是部院各考官内定的第一,也就是天启二年壬戌科殿试的状元。 三人对视一眼,刘宗周上前道: “回陛下,我等…” “你只需说是、或不是。”朱由校连头也没抬,话中渐渐失了耐性。 “是。” 话音刚落,朱由校变将手中这份卷子掷在脚下,从左手边一摞中抽出一份,看了半会,道: “这个王永吉不错,是哪里人士?” 刘宗周回道: “禀陛下,王永吉是江南高邮籍贡生,在兵事上,略有解,此番他卷中将西南土司分而化之的策略,臣以为可行。” “高邮人…” 朱由校复述一语,却话锋一转,道: “录第三甲最末。” 闻言,阁内两名东林重臣都是一愣,这样的人才,皇帝居然只录三甲同进士? 这还不算什么,还特意把他排在第三甲最后一名,这不就是殿试倒数第一吗,就因为王永吉是江南籍贡生? “陛下,这、是否有失偏颇了…” 刘宗周尚未来得及说话,性急的左光斗却先开了腔,当即,他就觉得事情要坏。 果不其然,天启皇帝放下卷子,冷冷问: “你在教朕怎么取仕?” “臣不敢——” 左光斗惶然跪地,只是听他这语气,怎么都该是怀着满心的不服不忿。 朱由校自然不在意他服不服,冷哼一声,道: “那就少在朕面前聒噪!” 随即,又抽出一份。 看着这份考卷,朱由校剑眉一挑,神色明显不对劲,三名大臣全都一脸茫然,不知这卷子上写了什么,惹得皇帝如此龙兴。 其实,这不是卷子上写了什么的问题,而是这卷子是谁写的问题,孙之獬,这个名字,朱由校是如雷贯耳! 这混账,就是鞑清剃发令的罪魁祸首。 入关之后,就连多尔衮都没想到要立即推行剃发令,孙之獬想到了,为了给新主子献媚,他也直接提了。 他这一提,直接导致数千万人的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当然,他现在肯定是一门心思想要向自己这个大明皇帝献媚,还没有降清的想法。 可朱由校却不在乎这些,这个人,必须得弄死。 “你们都看看。” 令人奇怪的是,天启皇帝一说出话来,反倒显得神情温和,语气淡然,就好像刚才完全是他们三人做了白日梦。 而皇帝,压根没什么龙兴的意思。 魏广微一脸狐疑,接了卷子,一看是谁写的,当即笃定自己就是看错了。 这孙之獬,可是个能耐人呀! 要说评西南治夷,最妙的点子是卢象升提的,那拍马屁阿谀奉承这一块,他是当之无愧的状元! 这卷子里,没有正面夸赞天启皇帝一句,但却通篇都是逢迎拍马之语,其文笔之佳,令人拍案叫绝。 看见这样的卷子,皇帝岂能会生气? 按魏广微所想,天启皇帝不仅不会生气,还会重用这个孙之獬,没准用不上多久,他就要和自己同殿为臣了。 “陛下,此卷点题甚秒,是为上佳呀!” 魏广微嘿嘿一笑,张口就来。 他这一副丑恶的嘴脸,自然让其余自诩为正人君子的二位嗤之以鼻,远远避开。 “朕也觉得不错。” 朱由校顺着他的意思,扭头问:“两位爱卿觉得呢?” 刘宗周和左光斗对视一眼,在一瞬间下了决定,他们从这篇卷子里,看见了下一个魏广微。 要是把这货放进来了,肯定是要疯狂打压东林同僚,以谄媚魏忠贤。 看这卷子,好像文采还不错,这样的人要是进了朝廷,哪还有他们这些清流之士的活路? “臣以为,此人尽兴行谄媚之语,通篇考卷,毫无半点西南治夷之训,已是严重答不对题!” “臣也以为如此,应该取消孙之獬的金榜资格!” 魏广微本以为板上钉钉了,却没成想杀出两个程咬金,他神色一动,忙就要为孙之獬开脱。 按着他的意思,皇帝也是想要孙之獬这样的人入朝为自己所用的。 实际上,这样的二五仔朱由校的确想用,但还要看人,这是谁,这特么是孙之獬好吗,历史上有名的大汉奸! 这货害死这么多人,凭这个,就不能给他机会。 魏广微正美滋滋的想着,自己先来一手反唇相讥,然后皇帝再居高临下的一配合,孙之獬顺理成章的位列二甲,简直不要太完美。 然而,朱由校的下一句话,却是让他当场傻了。 “朕觉得两位爱卿说的不错,孙之獬答非所问,还通篇逢迎拍马,朕看着都恶心。” “不过朕觉得,也该给他一点点机会重新做人,就让他列在王永吉后边,等着补缺吧!” 第一百九十章:帝国皇长子 听见消息,孙之獬都傻了。 他心中暗暗思忖,莫非是自己会错了意,这次殿试策问,不是要拍皇帝的马屁? “我、我居然是二甲第十六!” 正想着,孙之獬忽然听见,两步外一名贡生兴奋地跳了起来,他冷哼一声,自语道: “人得志。” “龙拂兄!”王锡衮走过来,脚步都带着风,他微一拱手,施施然道: “怎么未见龙拂兄榜上有名?” 孙之獬此前于会馆中吹了无数牛皮,本以为这一波马屁上去,不得个二甲前五,前十也是手拿把攥。 倒数第一这个成绩,是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象到的。 孙之獬心下不仅不服,也是又羞又愤。 现在的他,观榜前的好心情一概都消散不见,只是恨不能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当然,他是不会放弃的。 望见来着,他装出一副高兴的神情,拱手道:“老兄二甲十六,恭喜恭喜啊!” “此回返乡,光宗耀祖当是不在话下?” “哪里哪里,都是考官抬爱,当今陛下圣明!” “返乡之前,按例还要参加礼部大宴,龙拂兄一起来否?” 话都是客套话,可殿试上取得了如此出乎意料的好成绩,王锡衮脸上那副飘飘欲仙的神情,却是怎么样都挡不住的。 倒数第一,哪还有什么心思与他再多客套。 “在下染了风寒,礼部大宴,怕是去不成了!”言罢,孙之獬拂袖而走。 王锡衮愣住片刻,因沉浸在喜悦中,倒也没有注意太多,只是远远嘱咐孙之獬要注意身体。 孙之獬拿了倒数第一,原本被朱由校内定了倒数第一的王永吉,一不心前进一名,不过此刻的他并没有什么祝贺之情。 倒数第二,这并不比倒数第一强到哪里去… 王永吉也是嗟叹一声,灰溜溜离开。 除了这些考场失意的贡生们,还有一些人观榜后狂喜不止,兴奋的到处询问。 听见比自己排名高的,就暗暗讥讽,溜须拍马,遇见比自己排名靠后的,则是言语宽慰,心中嗤笑他学问不精。 卢象升是三百七十多名贡生中,来观榜最晚的,他还没到,就遇见了许多贡生前来道贺。 他不明所以,只是一一礼貌回敬。 待他站在金榜前,也是呆呆站住,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经过反复确认,这才面色激动。 “天启二年壬戌科殿试金榜: 第一甲赐进士及第,三人。 殿试第一,文震孟。(状元) 殿试第二,卢象升。(榜眼) 殿试第三,黄道周。(探花) 第二甲赐进士出身,六十七人。 二甲第一,傅冠。 二甲第二,汪乔年。 二甲第三,阎应元。 二甲其余名次: 王铎、方逢年、黄道周、倪元璐、蒋德璟、冯厚敦、陈明遇、方岳贡、张国维、陈献策… 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三百一十四人。 三甲第一,陈仁锡。 三甲第二,张天麟。 三甲第三,罗元宾。 三甲其余名次: 毛舜岳、臧尔令、李师沆、程宇龙、毛羽健、戈允礼、张国经、曹可明、李长春… 王永吉,孙之獬。” 天启二年壬戌科殿试,终究在一片唏嘘、喝彩声中落下帷幕,随着北风,吹入民间。 百姓们津津乐道的,却还有件事。 这是从宫中传出来的风声,据说就在今夜,朱由校的皇长子,也就是天启王朝的第一位龙子,即将降世了。 天启二年三月初一,坤宁宫。 这天夜晚,紫禁城的上空,电闪雷鸣、大雨倾盆,时值深夜,百姓们却家家户户都亮着灯。 似乎整个帝国,都在为皇帝、皇后所祈祝。 “咔嚓——” 猛然间,一道闪电划过坤宁宫上空,云中仿若龙吟咆哮,照亮了每一名宫娥、侍卫苍白的脸。 微颤的肩上,预示着他们的内心并不平静。 朱由校冒着大雨,与忠心耿耿恶东厂提督魏忠贤快步走进坤宁宫。 产婆赶来阻拦,想要说些什么,却被魏忠贤一巴掌扫落在地,下一刻,这老太监扯着嗓子喊道: “来呀,拖下去活活打死!” “中宫娘娘就在受苦,皇上能不去陪着?”朱由校没有停留,魏忠贤站在门口,颐气指使道: “都仔细着点儿,再有犯错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把命留在这儿!” 话中,魏忠贤冷厉的杀意不似作假,联想到方才天启皇帝急匆匆的脚步,所有人都下意识的打了个寒噤。 不知是被头上的电闪雷鸣,还是坤宁宫附近渗入骨子里的寒意所惊。 “皇爷,中宫娘娘要不行了,速做决断,留大还是留…” 朱由校的脑海中回荡着方才太监的话,他怎么都没想到,昔日电视剧里的情节,会在自己身上上演。 手心手背都是肉,怎么选?! 想也没想,朱由校一把推开内室的门,果然见到张嫣正虚弱的躺在凤榻上。 “皇后——!” 朱由校叫了一声,坐在张嫣身边,将她轻轻放在自己怀里,两人的手,紧紧握住。 随即,皇帝微微侧首,杀意顿显: “朕告诉你们,皇后和龙子若有一人出了三长两短,今日坤宁宫内所有产婆、宫人,夷平三族!!” “皇上息怒!” 众人惶然跪地,瑟瑟抖成一片。 朱由校不是圣人,他贵为皇帝,但也是人,七情六欲,他也有,身为皇帝,连自己的妻女都保护不住。 要这个所谓的江山万里,还有什么用! 语落,朱由校垂眸下去,从张嫣的脸颊旁捕捉到了一行清泪。 随即,他伸出手擦净泪痕,轻声道: “珠珠、莫哭,朕一直都在。” 现在的张嫣,虽然是皇后之尊,却也避免不了寻常女子临产时的害怕、迷茫。 她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人可以依靠,幸好,有个男人一直在背后默默保护着她。 在张嫣心中,或许此时此刻的她,才真正与这位大明皇帝成了永世的夫妻。 万方有罪,罪在朕躬,百姓有过,在予一人,肩扛日月星辰者,唯有她的皇帝一人而已。 对,这是她的皇帝。 屏风之后坤宁宫,透着骨子里的凉意,不知过了多久,倾盆大雨似乎在顷刻间就云开雾散。 随即,天边起了一抹红霞。 屏风后的产婆松了口气,踌躇地走向皇帝,看着宫外的天气变化,更是心中震惊。 望着尘埃在空气中飞扬、飘零,归处无定,心绪不宁的产婆,这才算是回过神来,即颤抖着双唇禀告: “皇上,天佑大明,母子平安…” 张嫣怔怔与朱由校对视,固执拘紧在眼眶中许久的泪,终似琼珠般接连坠落。 朱由校紧紧握着她的手,屏退宫人,自语道: “朕的皇长子…” 第三十七章:这江山你们来坐! 东林党人在奏疏中的话,句句是实,有理有据,有情有理,若是不知道的人,只怕还真以为那杨涟是什么真正忠君的无双国士。 什么当初泰昌皇帝忽然驾崩,第一个冲进宫里高呼皇长子继位的是杨涟,第一个上疏请西李选侍移宫的,也是杨涟。 这次不惧权阉,弹劾魏忠贤最为激烈的,还是杨涟。 又说除杨涟《敬述梃击始末疏》外,还有刘宗周、高攀龙等许多人也曾上疏附和,若以此为功,自不该归杨涟一人。 可如今皇上欲以此为罪,却也不该只罚杨涟一人。 现如今移宫乱局刚过数月,皇上就要卸磨杀驴,使从龙功臣沦为哀叹江上之客,这又是何道理? 望着半天没吭声的朱由校,前来递奏疏的首辅叶向高心中叫苦,知道如今这事儿已经麻烦了。 搞不好,要成第二个国本之争。 这份奏疏,看似是在为杨涟诉苦鸣冤,可朱由校知道,他们是在说自己信任阉党,任人蒙蔽! 没等朱由校做出答复,魏忠贤来了。 魏忠贤刚刚接到消息,这个时候来,于忠是为了给朱由校解围,于私,则是要彻底断绝杨涟还朝之患。 他进门时瞥了一眼叶向高,笑着道:“皇爷,这些天宫里下了雪,太液池冻得好,冰坚且滑。” “皇爷在暖阁待了半日,可不能过度劳累,还是要多出去转转,也正好去试试去年您亲自做的冰床咋样。” 那冰床,自然是朱由校穿来之前本体做的。 叶向高就跟没听见似的,连看都没看。 朱由校心道这厮来的可真是时候,露出一副感兴趣却又为难的样子,说道: “阁老刚来上疏,非要请杨涟回来不可,这又如何是好?” 魏忠贤闻言大吃一惊,好像来之前根本不知道这回事儿。 “那杨涟不是正月的时候才回去吗,奴婢手下的番子送他到家,回来时说他正和家里人一起吃吃喝喝,热热闹闹的。” 说着,他转头去问叶向高。 “皇上体察杨公劳苦功高,叫他回去和家人团聚,这样有什么不好?” 魏忠贤毕竟还是市井无赖出身,根本没有番子陪杨涟到家这回事儿,可他却是张口就来,脸不红气不喘的。 叶向高自然也知道,以杨涟那拼命三郎的性子,要是真让番子陪他回去,只怕他连老家也不回了。 朱由校心底冷笑一声,淡淡说道:“这奏疏里说的倒不是他回家好不好,人家是在怪朕,不该准他告归故里。” “阁老没说话,奴婢就权当他老人家和我想的一样。”魏忠贤嗤笑一声,“依我说,回家是他自己上疏提出来的,又不是皇上您撵的他。” 魏忠贤说到这,心生一计,忙又补充起来: “奴婢觉着,请他回来的这些怕都是些唯恐国家不乱之徒,皇上您准了辞呈,那是遂了杨涟的意愿,根本不是怪罪于他。” “这事儿怎么说,也怪不到皇上身上来呀!” 听了这话,朱由校哈哈大笑,实在是被老魏这副无赖样子给逗笑了。 伪君子还真斗不过真人,古人诚不欺我! “言之有理,朕就是这么想的。”朱由校连连点头,抓起笔在奏疏上批复了一行字。 “朕知杨涟忠直,暂准病告,至于召还起复之事,切莫再提。” 写完,朱由校将奏疏扔给叶向高,带上一批锦衣卫,兴冲冲地跟魏忠贤去西苑溜冰了。 直等到朱由校身影离开视野,叶向高才松了口气。 过了没几日,新任陕西道监察御史高弘图等人又上疏,请朱由校召回杨涟。 魏忠贤自然不肯放过这个机会,直接让番子前往陕西,以“唯恐朝廷不乱”为名,将他这几个人全拿进了东厂大狱。 事实上,这些再次上疏的官员,是东林党人的试探。 魏忠贤抓了人以后,朱由校充耳不闻,每天上午去南海子学习骑马,下午就和魏忠贤去西苑溜冰。 这个态度一出来,其余的东林党人也就知道魏忠贤如今得宠的程度。 他们逐渐停止奏请,准备以后再徐徐图之。 高弘图等人被抓到东厂以后,魏忠贤屈打成招,又让崔呈秀等“阉党”官员上疏弹劾他们“背公植党”、“摇惑视听”。 随后,魏忠贤利用自己在司礼监秉笔批红的权利,要将高弘图等四名东林官员革职为民,抄没全部家产。 其他三人东林党都可以放弃,但是高弘图在士林中威望不低,东林党人听到这消息顿时急了。 他们每天去叶府蹲着,就是想让当朝首辅叶向高施以援手。 架不住这帮人的软磨硬泡,叶向高拽上次辅刘一燝,联名给朱由校上了一份奏疏。 倒也没为高弘图辩解,奏疏中只说他为官多年,忠正有名,请求从轻处置。 看见这些,朱由校的脸也黑了下来。 这普天之下,只有你们东林党是忠正之士? “召叶向高进宫!” 朱由校让王体乾去传谕,后者第一个去的不是叶府,却是先跑到司礼监给魏忠贤报信来了。 魏忠贤闻言,冷哼一声,挥手道:“速去叶府传谕吧,我知道了。” 王体乾有些纳闷,问道:“干爹不先去西暖阁找皇爷?” “他们要自讨没趣,我去干什么?”魏忠贤看了他一眼,冷哼道:“现在皇爷正在气头上,咱家可不会去凑这个热闹。” 叶向高接到圣谕让自己入宫时,事先就已经猜到了,他叹了口气,随即跟随王体乾来到西暖阁。 “阁老,你来告诉朕,崔呈秀、顾秉谦等人弹劾高弘图背公植党、摇惑视听,是不是冤枉了他们?” 一只脚刚踏进乾清宫,朱由校便劈头盖脸问过来。 叶向高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先前批复联奏时皇帝已经摆明信任魏忠贤的态度,他们却还要不依不饶,让人上疏试探。 试探了之后,引得阉党报复,又想费劲巴力的把人从东厂手里拉出来。 煮熟的鸭子已经到嘴里了,不放你点血,魏忠贤和阉党怎么可能再松口? 上次救王之心的后果是什么?是杨涟致仕! 时隔不过几日,居然还要和皇上对着来,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后生可畏啊! 见叶向高没有回话,朱由校回到卧榻上,低着头在棋盘上摆棋子,淡淡说道: “朝中已经有人在说了,说朕信任权阉,这大明朝要在朕在位的时候,再出一个刘瑾、汪直!” “这话,朕要是让魏忠贤追究起来,又有多少人要人头落地,抄家灭门?” 说着,朱由校冷笑一声,头也不抬的问道:“不然朕把这个皇位,交给他们来坐?” “啊?” 话音未落,一颗白子掉在地上,“啪”地一声脆响。 叶向高慌忙跪在地上,连道皇上息怒。 朱由校呵呵一笑,“不然这样吧,反正这大明朝也不是朕做主,阁老您就委屈委屈,再办一次三法司会审。” “这回让您做主审官,审问出什么结果来,那就是什么结果,朕绝不会过问,如何?” 叶向高的手在抖,这个时候,皇帝正在气头上,一句话不对,就要堕入万丈深渊! 魏忠贤倒是聪明,干脆来都不来了。 “怎么了?”朱由校冷笑几声,“阁老还觉得哪儿不满意,跟朕提,只要朕有的,就算这大明江山给了你们东林党,又有何妨!?” “说话!”蓦地,朱由校大喝一声,拍案而起,无数棋子噼里啪啦的落在地上。 “你们稍微给朕一点面子,和魏忠贤那个‘权阉’学学,行不行!?” 叶向高心里把那帮喜欢没事找事的后生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大汗淋漓地道: “臣、臣觉得此事不必进行会审,还是让刑部、大理寺和东厂共同审理为好。” 听这话,朱由校眼中闪过一抹失望。 罢免一个高弘图的事儿,居然还是要审。 上次东林书院案到现在都没个结果,交给大理寺和刑部,又要审到什么时候。 直到最后,这个老家伙还在打着两面讨好的主意,这样的首辅,要来何用? 想到这里,朱由校坐回去,一只手拄着头,面无表情地道:“大明的事儿,你们做主,朕乏了。” 叶向高心下一沉,颤颤巍巍地回了家。 第三十九章:朕是真穷啊! 戚金道:“兵仗局发来的鸟铳,一百杆中要有四十杆因年久失修而常常炸膛,至于火炮,臣数日前就向兵仗局上呈文书,却至今都未能下发。” 朱由校闻言,心中思量。 这是个火器为王的时代,有了强大的火器力量打底,且不说扩张不扩张的问题,起码能让自己不落后于人,不被人欺负! 至于欺负别人的事儿,那要等以后再说。 “传谕,因操训受伤的将士,视伤势轻重,每人下发五两以内的白银抚恤。” 听见这话,戚金神色喜悦,揖身道:“臣替勇卫营众将士,谢皇上抚恤!” 朱由校“嗯”了一声,头也没回,寒声问:“忠贤,兵仗局的事儿,你知道吗?” 无论什么时候,魏忠贤脑袋转的都很快,尤其是陪着皇帝出来的时候,每听见一句话,他就会提前去想各种可能。 这事儿会不会归咎到自己身上? 如果皇爷问起来,自己又要如何作答? 戚金方才说火器问题,魏忠贤就想到皇帝会有这一句,自然也早想好了几句托词,遂躬身说道: “说起这话,奴婢倒是忽然想起了有个消息要请皇爷做主。” 见朱由校负手哼了一声,魏忠贤才继续说道: “元日后皇爷提拔神宫监掌印李朝庆提督南海子,前些时日,他与奴婢说,南海子那边儿的净军也许久没有整肃过了。” “照你这意思,李朝庆整肃南海子净军遇见了什么麻烦?”朱由校转头看了过来。 整顿南海子净军,也是朱由校的授意。 南海子净军有三千多人,“净军”这名字叫的挺好听,说白了不过是一群犯了事儿被逐出宫的太监组成的奇葩军队。 战斗力不说有多少,把那些刺头踹出去总还是应该的。 魏忠贤躬下身子,将视线下移,说道:“倒不是什么太大的麻烦, 奴婢想着,食君之禄,就该为君分担。” “这些净军放着也是放着,不如发下一些军械,稍加操练,也好保护皇上。” “王公公与东林党人私教甚笃,一向看奴婢不顺眼,这兵仗局的管事牌子又是他的干儿子,整肃净军的事儿也就” 太监军队,估计不会有什么战斗力,朱由校只是稍加整顿,让他们有点用。 至于发下去的军械,自然都是兵仗局和军器局堆积多年,扔了可惜,发给卫所军又没什么大用的。 拿给净军去用,总好过继续堆在库里烂着。 闻言,朱由校看了魏忠贤一眼。 这货最近把眼睛盯在司礼监掌印王安身上了,总找他的茬。 上次杨涟致仕,崔呈秀弹劾他的名目之一,就是勾结王安。 现在净军整肃不力,这顶帽子也扣到王安的头上去了。 想都不用想,这都是魏忠贤为了把王安弄下去使的绊子,但是王安这个事儿上,朱由校还真就不想让魏忠贤这么如意。 朱由校心里明白,魏忠贤可是条疯狗,这皇宫大内,总得留一个能压他一头的。 除了王安,没别的人选。 话说回来,魏忠贤弹劾的都没什么毛病,这兵仗局的管事牌子确实是大太监王安的干儿子。 至于杨涟勾结王安,人家自己在奏疏里也承认了。 戚金刚才诉苦说,兵仗局扣着净军和勇卫营的军械不发,这事儿又的的确确是他们干的。 魏忠贤打着什么主意,朱由校心里跟明镜似的。 兵仗局是京师八局中唯一的实权官署,掌造刀、枪、剑、戟、鞭、斧、盔、甲、弓、矢等军用器械的保养。 其它如宫中所用的铁锁、针剪及法事所用钟鼓的制造,还有保管火药的火药司,也都是兵仗局的下级官署。 兵仗局以宦官作为提督,便是俗称的管事牌子。 管事牌子是王安的人,于魏忠贤不利,他自然要换成自己的人才安心。 想到这里,朱由校“嗯”了一声,表示已经知道,但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问: “除火器外,爱卿编训勇卫营还有什么困难?” 戚金犹豫半晌,方才开口说道:“回皇上,余的就是战后叙功升赏和抚恤问题。” “臣以为,步战营为作战主力,斩建虏首级者可获二十两银子。骑兵营要根据战事情形而定。” “如在骑兵拼杀中取胜,斩建虏首级者可奖三十两银子,若追击溃兵,则全队每人给十两银子。” “至于火器营、辎重营,标兵营,战后奖励相对较少,在十两银子以内。” 听了这话,朱由校慢慢皱起眉头,这奖赏没说的,是挺符合戚家军的传统——太贵了。 当年戚继光抗倭,在军中定下赏格。 斩获一个倭寇首级,全队奖赏三十两银子,冲在最前面的分二十两,砍首级的兵二两,每个鸟铳手二两,其他的兵分一两,伙头兵五钱。 除正常发饷和战后奖赏外,戚家军全军的火器普及率在备御俺答时已达到八成,维护和定期更换的费用,同样要朝廷承担。 戚家军战斗力如此之高的原因除了先进的训练方式和火器外,就是全国第一的费用开销了。 若非当时有个严嵩狠了命的背锅、捞钱,就凭朝廷那点儿微薄的岁入,倒还真的养不起这样一支强军。 后世时听到此事,朱由校还没多想,毕竟不是自己花钱。 现在穿越成了皇帝,总算是明白了当时嘉靖的难处。 强军真不是好建的,建起来容易,养着难! 朕是真没钱啊,朕是真穷啊! 要是奖金照这么发下去,戚家军打上几仗,再一扩编,朕的内帑就要见底了! 此时戚金建起来的勇卫营,几乎就是新式陆军的雏形,朱由校知道,一旦形成规模,战斗力就会直线上升。 没有一支绝对忠诚且战斗力强悍的军队打底,做什么都是举步维艰。 朱由校穿越过来,可不是为了在朝堂上整天和文官们明争暗斗的。 赏格高点没什么,车到山前必有路,反正“年薪”不高,只要能把仗打赢,别的什么都好说。 为什么说年薪不高? 因为此时包括勇卫营在内,全国上下大部分卫所兵一年的军饷只有十两上下,只相当于匠户打几个月短工的收入。 这还不算什么,就是堂堂的兵部尚书,每年也只能拿到一百五十二两白银的俸禄。 军饷低,人家替你卖命的积极性自然不高,这种时候最好的办法,自然就是提升作战后的升赏力度。 戚金这个力度,朱由校差点没一口老血喷出来。 第四十三章:皇商勾结 三千字 上回观兵,魏忠贤借拖欠勇卫营器械不发一事,提议撤掉兵仗司的管事牌子。 真正的意图,是想换上他的人。 在今天早晨,朱由校听说患病在家中静养多日稍有好转的掌印太监王安回到司礼监当值,特意派人去慰问了一番。 慰问的原因,自然是表示对王安的器重之情,东林党人吃这套,魏忠贤更吃这套。 王安在内廷的势力不比魏忠贤差多少,他一回司礼监,自然有人颠颠上去禀报魏忠贤这些时日的作为。 魏忠贤如此做法,王安不会就这样干等着自己的人被撤,当即赶到乾清宫辩白了一番,说魏忠贤那是无中生有,云云此类。 无论王安和魏忠贤怎么斗法,那都是发生在朱由校眼皮子底下的事儿,决定权也全在自己手中。 给魏忠贤吧,这丫的势力在大内又会暴涨,涨的太快,难保不会有人开始喊他什么九千岁。 这九千岁一喊出来,更难保魏忠贤不开始飘。 至于继续让王安的人待着吧,朱由校也派人去查过,那个管事牌子是比较亲东林的,的确有不给勇卫营发军械这回事。 所以朱由校打算将这两个人全踢出局,把兵仗局收回来。 按朱由校的构想,除了设立军器司外,还要将兵仗局彻底洗牌,照军器司例,成为直属自己的军工专司。 罗天下能人,为大明所用! 当然,这里边花钱的地方肯定不少,单单是研发一个遂发枪,指不定就要多少白花花的银子。 朱由校心痛,但是丝毫不慌。 之所以给毕懋康三个月的期限,那是为了让他有紧张感,不然真的不慌不忙去研究,难道还要和历史上一样,等到十四年后才研制出来? 那个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至于为什么不用兵部,那更简单,此时的兵部尚书仍是王象干。 眼下王象干被崔呈秀、顾秉谦等“阉党”弹劾,朱由校也是在今日刚刚看见他的辞呈。 这没什么好高兴的,就算王象干下去了,上来的张鸣鹤也还是东林党人。 短期内,东林文官主理兵部的局面不会得到改观。 这也就是说,在一段时间内,自己都是靠不上兵部的。 让兵部去造火器,那就相当于让自己的敌人去帮自己造武器,不用问,朱由校都能知道结果。 扔进去多少银子,就得没多少银子,至于火器的发展?跟他们的清流之名相比,那还要靠边站! 军器司的事儿就这么定了,毕懋康容光焕发的离开了西暖阁,朱由校也便跟个没事人一样,继续去看王体乾刚刚拿来的另外一本书。 侍立在旁的王体乾,甚至连多看这位皇帝一眼的胆子都没有。 朱由校静静看书,这西暖阁也就渐渐变得落针可闻,不明不白挨了一顿打的王体乾,更是不敢动弹哪怕一下。 过了不知多久,朱由校随口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回皇上,到申时了。”王体乾精神振起,忙说道。 “叶向高怎么还没来,不是让他每天来日讲吗?”朱由校头也没抬,淡淡问道。 王体乾想了想道:“阁老们因联奏之事未能劝说皇上,眼下正遭受科道言官弹劾,说是要在府中避嫌” 话中的阁老们,自然是指首辅叶向高、次辅韩爌在内的全部阁臣。 “哼,他们也有今天。”朱由校心中不无意外,当初非要按着叶向高,就是为了促成眼下这个东林内斗的局面。 东林党急眼起来,连自己人都咬。 随即,朱由校将书翻了一页,道:“去传谕旨催一催。” “是,皇爷。” 见王体乾捂着嘴离开,朱由校冷笑几声,这阁老、帝师的名头,岂是那么好担着的? 天启元年春。 劲风阵阵,凛凛似刀,向来柔似春水的江南也好像被风割伤,空气里弥漫着血腥。 苏州城内,大批的商人正聚齐在码头,义愤填膺。 这帮商人气愤的原因,自然是源于朝廷新设立的督办司,该处督办司的提督管事,正是魏忠贤之前与朱由校提过的侄子魏良卿。 接旨得到荫封时,魏良卿还在老家务农。 魏忠贤飞黄腾达不及一年,魏良卿虽然已经去信,但京师一直没有回信,也便心灰意冷。 突然接到圣旨,荫封他及五名魏氏族孙皆为锦衣卫千户,不必前往京师,直接到各地新建督办司供职。 对督办司的效能稍一了解,魏良卿就知道,这是个肥缺。 苏州是运河重地,嘉靖、万历以来商旅、游人络绎不绝,香火绵盛。 魏良卿到苏州一个多月,便已是“群情激愤”。 这个群情激愤,自然是当地东林士子们宣扬的,可实际上,加增的这六成关税,对百姓并没有什么实际影响。 当然,除非商人恼羞成怒,联合起来哄抬当地物价。 可如果他们这样做了,势必要传到朝廷上,这个加增关税的事儿就要闹大,最后只有一个结果。 要么天启皇帝朱由校放宽关税,要么就是商人认栽,任由督办司对他们横征暴敛。 朱由校设立督办司的目的,就是要恶心这帮贪财无度,目无国家的商人。 只不过目前这个恶心的力度还不大,跳出来的都是些鱼虾,真正的财阀大佬,依然缩在后面。 “想要过关,就得交税!”魏良卿站在码头边上,身旁跟着一批督办司的官差,向底下商人说道: “督饷馆的文引,现在归我们督办司核发,这个月只发一百件文引!” “按照皇上的旨意,加征关税,现在一件文引,白银二千两!” 一听这话,商人们直接炸了。 文引这东西对于想要拓展海外的商人来说,就相当于出口贸易的持有资格证。 购买文引的商户,会由当地督饷馆派人登门核查,是不是具有海外贸易及运河漕运的能力。 若是打肿脸充胖子,这个文引自然不能给他。 其实很多人都以为这个核查没什么必要,如果不是在国内做到一定地步了,又有几个商人会有拿到文引去海外贸易的那个能耐? 督饷馆向是文官做主,发放文引的事儿,自然也都是文官们负责。 就算明知道某某豪商定然有持文引海外贸易的能量,督饷馆也还是要查,有没有能力不要紧,因为你这么一查,两个结果就必须要出一个。 拿不拿得到文引,那就要看商人们的表现了。 文引的发放,都是有实际数量的,比如万历年朝廷规定,苏州府督饷馆每月只能发放一百一十件文引。 事情的关键就在朝廷规定的每月发放“文引”数量上。 这只是官面上的数字,苏州府内文官早成体系,明着发一百一十件,暗地他们可以发一千一百件。 朝廷规定文引只需几两或者几十两银子,私下里,就有可能炒到几千两一件。 我给你文引,你给我白花花的银子,各自都缄口不言,这个事儿又有谁知道。 至于朝廷查,那就更不怕了。 天底下的豪商这么多,常年奔波海外的更是不计其数,他查的过来吗? 就算查到了,他敢一棒子全打死吗? 这还只是官商勾结的其一,江南文官敛财的方法,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们做不到。 仅文引一项的收入,就已经不少,但朝廷只是占了每月发放那一百件的收入,其余全都入了文官的荷包。 就算是这些收入,最后真正能到京师皇帝手上的,只怕也是十不存一。 朱由校那道圣旨一下,督办司就拿着鸡毛当令箭,下去和官商们争蛋糕了。 魏良卿干的就是这么一件事儿,他借着圣旨的名义,将督饷馆发放文引的实权一下子拽到自己手里。 这还没完,督办司坐地起价,原本每件几十两的文引直接涨至二千两。 仅是官面上的价格,就涨了多少倍? 暗地里你商人再想买,就得来督办司,到时候想要多少,还不是魏良卿说了算。 魏良卿贪得无厌,和文官们一样,只不过他知道自己是谁的狗,也不屑去做那些表面功夫。 他固然会留下一部分,但其余的大头都要给朱由校送去。 不然莫说朱由校,就是魏忠贤又岂能容他? 第五十一章:将军!复土! 越是走进马车,努尔哈赤的心就越是颤抖的厉害。 此时,马车周围横七竖八的躺着数十具正蓝旗甲兵尸体,有两个巴牙喇护卫更惨,已经连模样都辨认不出来了。 他加快速度,上前掀开马车卷帘。 “穆库什!!”努尔哈赤大声嘶吼着。 莽古尔泰心中一颤,忙上前两步查看,发现马车内空空如也,也没找到两人尸体,慌忙跪在地上: “父汗息怒,我这就率兵前去,歼灭毛文龙!” 努尔哈赤坐在马车上大口大口喘着气,没有说话。 他心中越想越气,这个东江毛贼,不知何时,就已经成了大金的梦魇。 实际上,等努尔哈赤率领四万大军赶回来的时候,毛文龙早已一头钻入密林,带着战果,扬长而去。 史记有载,海上有仙山。 传言其高下周旋三万里,平处九万里,又中间相去七万里,台观皆金玉,珠玕丛生,华实有味,食之不老不死。 此三岛,曰蓬莱,曰瀛州,曰方丈。 三岛概为神仙居所,随潮波上下往返,烟涛微茫信难求,今人不复见,亦不知失落何处也。 鸭绿江口,与朝鲜半岛一衣带水,有数座孤岛可寻,最广柔者方圆百余里。 岛中有山泉,泉不通海,淡而可食。 岛中有旷野,土沃可耕,宜开垦田畴。 毛文龙取得镇江大捷后,后金兵马穷追不舍,一路窜逃,甚至跑到了朝鲜境内。 万历四十八年十二月时,后金军越过结冰的鸭绿江,进入朝鲜境内追杀毛文龙。 毛文龙战失利,退入朝鲜安州。 听闻此事,朝鲜国王李珲深恐毛文龙将后金祸水引入朝鲜,屡次劝他入海登岛。 毛文龙考虑到后金兵不习水战,于是入驻一无名孤岛,亲率军民杀尽岛中虎、蛇走兽,练兵设防,开垦屯田。 值此乱世,饱受后金摧残凌辱的辽民,皆道辽左再现蓬莱仙山,呼儿携女皆卷入岛中。 一时间,岛内接屋甚盛。 朱由校一纸圣旨,将毛文龙封为东江镇守总兵官,这座孤岛,那时起正式纳入大明版图之内。 如今,昔日荒凉败弃、野草寒烟的穷岛,已经成为令后金头疼不已的大明军事重镇。 返回岛上后,东江镇各路军将开始盘点此回“捣巢”的战利品,全然不惧建奴可能的反攻。 校场内,正有此起彼伏的声音响起。 “我部,斩获真鞑头颅八百颗,鞑马一百八十匹,猪羊各二百余头——” “我部,斩获——” 众将说完,毛文龙当即笑道:“犒赏诸军,点齐战果,与这两个女人,一并送入京师,交皇上发落!” 这时,毛承禄赶来,扬声大笑道: “我知道了,这女人是努尔哈赤的第四女穆库什,那个丫头片子,是她与布占泰之女,叫什么…乌拉纳喇氏,济海尔!” “抓了奴酋的女儿和孙女?”毛文龙闻言也有些意外。 此前,他只想着应该是建州勋贵,却没想到,是奴酋的亲女儿和亲孙女。 话音落地,东江军欢腾盈天,这可真是一个惊喜。 看着众人开怀大笑,毛文龙眼中却渐露苦涩。 此回为援助辽沈的“捣巢”,战果斐然,但一经折返,从后金营中救回岛内的辽民又多了两千余人。 每个人,都在张嘴等着吃饭。 岛中粮草不多,每三日供应一顿已是极限,这两千人一来,怕是只能支撑不足三月了。 他曾多次向兵部请求多为东江拨些饷银,结局皆是泥牛入海。 相比之下,右参议王化贞驻守的广宁,大战事已经数月未有,源源不绝的支援却仍是次第送往。 这原因,自然是因为王化贞乃东林党要员,当朝首辅叶向高得意门生。 前后两任兵部尚书王象干、张鸣鹤,皆为东林骨干,自然要偏向王化贞。 而他毛文龙,虽因镇江大捷得皇帝赞赏,却是出身草莽,并不为朝中官员所喜,就如现在的辽东经略熊廷弼一样。 两个人同病相怜,全是因为皇帝明智,才有得以施展报复的今日。 现在想来,只怕此前的那些奏疏,兵部根本没有足够重视,皇上更不可能知道如今东江镇的困境之艰。 这些话,他只能藏在心里,说出去,只会葬送了大好局势。 想着事情的毛文龙,脸上笑容渐渐凝固,眉间那道刀刻似的川字愈发凸现,带着血腥与硝烟的海风,似乎将他的面孔活吹成了一座礁石。 良久,他望着那些欢庆不已,因此番“捣巢”才又得以数月有食的兵们,沉默地走回营帐。 “大帅。” 毛文龙闻言回过头,发现是一名亲兵在唤他,见这亲兵面色犯难,遂先问道: “尔有何事?” 那亲兵迟疑片刻,苦涩道:“我们此出,还救回数十辽民女奴,她们此前都为建虏所掳,甚是凄惨…” 毛文龙点头:“照以往安置就是。” 言罢,他正要回头,却听那亲兵在后面声的哭了。 这亲兵堂堂七尺男儿,又曾与毛文龙出生入死,杀虏入岛,此刻却眼中含着热泪,说道: “她们一心求死,说死前只望能见一见将军,那个被大明皇上亲口封做东江总兵的毛大帅。” 毛文龙心中一颤,没多作声。 须臾,毛文龙带着毛承禄与几名参将随这亲兵行至皮岛岸边,发现数个舟边上,聚着一群女子。 越是接近,毛文龙就越是不敢去看,心中越发疼痛,烈焰般的仇恨席卷而上。 此刻,他恨不能将建奴全部碎尸万段。 妇女们相互依靠,无论东江兵怎么去劝,都不肯进岛一步。 毛文龙走进一看,发现她们蓬头垢面,衣不蔽体,周身满是牛马粪便,恶臭异常。 最为触目惊心者,胸口甚至有两个碗口状的黑疮,她们胸前两处地方被建虏玩笑般的生生割去,发炎溃烂,乃至滋生蛆虫。 任是久经沙场,见惯了生死的东江兵士们,此时也皆是心中震惊,他们静默无言,紧紧攥着拳头。 一名女子抬起头,望向毛文龙。 就在这一刻,毛文龙眉间微动,极力克制着自己即将喷涌而出的情绪。 眼前这辽人女子,正处碧玉年华,未被火舌摧残的双眼反射着海水的波光,大抵也曾是闺中待字,口出唐宋的无忧淑女。 而今她的身体,她的人生,早已在烈火中被建虏焚为灰烬,整个身躯,只剩下那满腔的仇恨和麻木。 且听她道: “将军……奴等知道岛中粮食近绝,不欲连累诸军,求将军成全,将奴等身躯焚入烈火,送归南去…” “奴想要再见一见那华章盛世,那大明朝的盛世…将军此恩,若有来世,结草衔环,定当重报!” 毛文龙抬起头,深呼口气,一手扶着腰间佩刀,尽量用平淡些的语气问道: “尔等在岛中可有亲人,有何未了心愿。” 听得此言,那女子咧嘴笑了,她张开血口,目光倏地像柄利剑。 此时,海风猎猎,波涛猛然砸向礁石,浪花碎为千重雪。 “将军!复土!复土!” 少女们的声音,狠狠刺入在场每一名东江军将士的心头,久久不散。 复土,复土… 第六十三章:黑吃黑? 献俘大典时,朱由校那一席话,如今已在京内传的妇孺皆知。 许多百姓都说,当今皇帝年幼且圣明,若不是那魏忠贤蒙蔽,必会有一番更大的作为。 也有人说,当今皇上还,待日后长大些,定会发现魏忠贤真正面目,到了那时,大明中兴指日可待。 大典结束后的第三日,陈继盛正打算带着数百东江军兵士赶回皮岛。 就在今日一早,陈继盛接到镇江总兵毛文龙的急令,说是奴贼莽古尔泰亲率正蓝旗来犯,岛内死伤不少人,叫他们献了俘后赶快回去。 现在的东江,可真是到少了这几百人就要不行的地步了。 “大家把钱凑一凑,来京一趟,总不能空着手回去。”军营外,陈继盛望着兵士们,先掏出了自己积攒几年的几两碎银。 兵士们面面相觑,有人声嘀咕:“我们身上都没几个钱。” 陈继盛自然知道,他叹了口气,道:“我也就这几两碎银,可大帅还等着我们带粮回去,岛上可拖不起了。” “大家将身上物件都凑一凑,好换些米面回去。” 谁也不会想到,东江军一名战功不低的参将,身上就这几两碎银。 众东江兵士没什么好说,闷声议论半晌,才又有人出来道:“现在大家身上,最值钱的就这一身的甲胄、刀枪了。” “胡闹,没了刀枪,如何去与奴贼作战?”陈继盛一口回绝,但过了半晌,发现根本没什么好东西,才点头道: “拿出一半的盔甲、兵器去换粮食,回去大帅问起来,这责任我扛着…” 一众将校皆是穷困潦倒,也没什么好办法。 尽管心中不情愿,还是有一办兵士主动将陪伴自己于边疆作战多年的甲胄、兵器扔了出来。 陈继盛望着这一地的东西,命人收拢起来,打算去那些米店好好与店家讨价还价一番,能多购来一粒米都是好的。 走在街上,迎面而来一队身着华服的锦衣卫,为首的百户见他们这副潦倒模样,也是吃了一惊,问道: “陈将军,这是——” 陈继盛叹了口气,抱拳道:“骆百户,岛内奴贼来犯,大帅来令,叫我们回去抵御奴贼。可岛内粮食近绝,这样空手回去…” 听了这话,骆养性失笑,问道:“莫非陈将军还不知道?” “知道什么?”陈继盛一头雾水。 骆养性解释道:“皇上有谕,叫外廷文官按那颗人参的价格,为皮岛捐献粮食。我们此行,就是去高御史府上去问粮。” “还有这事!?”陈继盛满脸惊喜,望向紫禁城方向,遥遥一拜:“将士们,还不快谢谢皇上隆恩!” “别急,这事儿哪有那么简单。”骆养性安抚住惊喜不已的东江军兵士们,道:“皮岛这几日你们是回不去了,待在京里看好戏吧。” “总归总,这粮食定是要给你们送去的。” 言罢,骆养性朝他一笑,换了个嚣张的步伐,向都察院左都御史高攀龙府上走去。 高府。 骆养性没等来到门前,就见到了令他啼笑皆非的一幕,只见高府门前正摆着不少破烂家具。 一名管家带着几名家仆,沿街叫卖。 “哟,你们这是?”骆养性带着锦衣卫上前来,一副忍俊不禁的样子。 问是如此问,骆养性心中自然明镜一样。 这高攀龙是不想捐粮,所以搞了这一出,向京师百姓卖惨,以证明他清流之身。 百姓们不知道这是要做什么,倒还真有不少妇人围在周围欲买,与高府管家来回讨价还价。 见锦衣卫来了,妇人们赶紧散去,但并未走远,都是聚在不远处对这边指指点点。 “我家老爷向来清贫,但皇上要百官捐米供辽左军需,我家老爷说就是砸锅卖铁,也要支援边疆的将士。” 听这管家说完,骆养性心里是冷笑不止。 但他也知道,这个时候还真就不能一时冲动跑进去。 要是那姓高的提前把资材转移走,自己什么都搜不到,岂不是成全了他那所谓的清正值名。 想到这里,骆养性什么都没说,带着一队锦衣卫直接转头走了。 “他们怎么走了?”一名高府家仆不明所以。 管家冷笑几声:“我看他们是没辙了,看好,不要让人偷偷溜进来,我去找老爷。” 当晚,京郊一座破庙。 骆养性正带着锦衣卫,与十几个身着粗木麻衣的京城青皮、地痞对视。 这群流氓之中,为首的一个唤做张凯,此刻正一只脚踩在椅子上,满脸都是对锦衣卫的不爽。 当然,他心里还是挺虚的。 锦衣卫不是谁都能惹得起,作为京城地界上几个比较有名的混混头子,张凯也知道骆养性的来历。 这骆家可是南北镇抚司有名望的大户,更不好惹。 骆养性可不是刘侨那种办事中规中矩的人,锦衣卫这个差使,要想真正做好,就得哪个阶层都有联络人。 这些混混虽然为人不耻,但有些事情,还就得他们去办。 “开门见山吧。”张凯先开了腔,将嘴里的签子一口吐到地上。 骆养性微微一笑,道:“张凯,别跟爷摆这一副臭脸子,上回弄死那差役的事儿,你以为完了?” 闻言,张凯一副吃惊的样子,指着他道: “你不是说已经结了吗?” “是结了。”骆养性冷笑几声,“可爷是谁,要是爷想翻,也就一句话的事儿。” “行,你说吧,这次是什么事。”张凯怂了,老老实实的道。 骆养性招手示意他过来,然后附耳过去说了几句。 第二天,高府。 骆养性再次登门,没什么意外,高府外那些家具还摆着,只不过一件也没卖出去。 “高御台粮食准备的怎么样了?” 管家见这帮人又来了,也是憨态可掬的笑道:“哎呀,实在不好意思,家具太破,没什么人来买。” “不对吧。”骆养性有备而来,当即冷笑一声,“我怎么听说,是有人想买,你们漫天要价不肯卖呢?” 那管家一脸懵,不明白他从哪知道这些内情。 不待他回话,骆养性也放声一笑:“这样吧,你们卖不出去,我来帮你们卖。” “这皮岛的战事,可不能再拖了。” “这这这…”管家望着上来就在叫卖的锦衣卫,正欲出言制止,却被骆养性满脸的杀气逼退数步。 锦衣卫们将高府仆人制住,纷纷钻到府内,将那些上好的檀木桌椅搬出来摆在大街上,以近乎白送的价格,卖给了前来抢购的混混们。 第八十四章:集权 随着巨响,硝烟刺鼻,草人身首异处。 朱由校身边的宫人惊惧地遮起面容,戚金等勇卫营军将,则是互相开怀大笑,望向毕懋康的眼神中,充满了尊敬。 “皇爷——” 这时,魏忠贤见皇帝龙颜大悦,便上前一步,亲自将托盘上的黄绫奏本展开。 朱由校顺手拿起,见到是内阁大学士顾秉谦奏请以兵部侍郎崔呈秀代张鹤鸣任兵部尚书的题本。 随即,轻轻哼了一声。 魏忠贤低头看着地上,心怀忐忑地等着皇帝的旨意。 这份奏本,自然是他与顾秉谦先商议好的。 兵部尚书张鹤鸣与参议王化贞捅出这么大的篓子,若非是毛文龙在义州获得大捷,掳了奴酋之子,只怕广宁也要沦陷。 皇帝起了龙兴,要重办王化贞,在后为其撑腰的张鸣鹤自然也要株连。 但是这替罪羊,也就只能到张鹤鸣为止了。 兵部尚书的位置已经不轻,借此回辽东战事撤了张鹤鸣,这是顺水推舟。 在二十余万辽地军民倾覆的局面下,不会有人说一个字。 王化贞为当朝首辅叶向高的门生,这事儿在朝廷里已是人尽皆知,继续追查下去,难免株连到叶向高的头上。 东林虽然已被“阉党”打压,但势力根基仍在。 魏忠贤想先把兵部尚书这个位置上换成自己人,再徐徐图之,崔呈秀任侍郎多年,又是铁杆阉党,自然是最好的人选。 朱由校将奏疏放回到托盘上,起身前往试铳场,身后轻轻飘来两个字: “准。” 魏忠贤心下一喜,连忙示意太监记上,以备之后拟旨。 “参见皇上。” 试铳的兵清理了子药,起身见到皇帝一行人来了,不敢多看一眼,忙躬身行礼。 接过这杆自生鸟铳,朱由校有些爱不释手。 这玩意儿,就是日后对付建虏的主力火器,这么久了,大明总算也有了自己的遂发枪。 相比十七世纪中才普及遂发枪的西方,大明在朕领导下的进度,该是也不慢了吧? 自恋的想了这么一下,朱由校将鸟铳转身交给戚金,让他们传看,轻声道: “勇卫营如今有多少鸟枪兵?” 戚金与陈策等人对视一眼,由前者出列道:“回皇上,算上陈总兵、童总兵带来的川、浙兵,勇卫营现在有一万善战之卒。” “鸟枪兵,为一千人。” “三千人,少了点…”朱由校喃喃一声,旋即转头问:“毕先生,若要造出这种自生鸟铳五千杆,需要多少银两?” 毕懋康与身后几名军器司匠人略作估算,揖身道:“陛下,造价需要一万八千两,这还没算…” 不待他说完,朱由校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朕给你三万两,以最快的速度,造出五千杆自生鸟铳。” 皇帝如此果断,毕懋康还有什么好说? 见他颤颤巍巍行礼,应了一声。 “戚金。”朱由校叹了口气,忽又唤道。 “臣在!”戚金忙道。 “朕知道,鸟铳兵训练不难。勇卫营要新募四千鸟铳兵,编入火器营,朕给你一个月的时间操练。” 说着,朱由校微微转眸,问道:“够么?” “皇上有命,臣竭尽全力!” 听戚金回答干脆,朱由校便也放下心,转身回了内宫。 乾清宫,西暖阁。 两名大臣低头望着地上,宫内的金闾繁华、雕梁画栋,他们全无一丝心思欣赏。 两人亦都不知,西暖阁向是皇帝处理奏疏之处,自内阁签押房召他们前来,究竟所谓何事。 年幼的皇帝仍在闷头一本本的翻看奏疏,好像根本没留意见他们的存在。 良久,御案后传来一道波澜不惊地声音。 “自今日起,你们二位,签押房就不必再去了。” 听见这话,王在晋、顾秉谦皆错愕抬首,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见了相同的神情。 面对皇帝这种无厘头的话,两人不约而同地选择紧闭上嘴,静待下文。 “此后,每日到西暖阁值班。” “对了,朕已辍日讲,你们二位先生,朕在宫内时,若无大事,也要常侍在左右﹐备顾问﹑论经史﹑谈诗文,什么都行。” 说这番话的时候,朱由校始终未曾抬头。 皇帝说的平静,却搞的王在晋与顾秉谦各自嘀咕,内阁学士不去签押房值班,却要来西暖阁,这是什么意思。 “你们不用乱想,朕只是闲着无聊,叫你们来解解闷,都下去吧。” “是。” 两人对视一眼,随即同声说话,一齐退下。 待他们出了西暖阁,朱由校放下手中毛笔,静静思索。 从这次广宁之事就已看出,外朝之糜烂,已是积重难返,这不是单单肃清东林就能解决的事。 除了外朝,在江南一带,官商勾结更不是几道政令就能解决的。 督办司在北地设立顺风顺水,那是因为各镇都有大量忠于朝廷的军队镇守。 在江南设立的过程中,却处处碰壁,锦衣卫都常有死伤。 这不是江南民风“彪悍”,这是有人已经从关税的变动上,察觉到自己日后要对商人下手。 真要说的话,百姓去打砸督办司衙门,这并非是他们的本意,百姓很容易被别有用心之人蛊惑、利用,为臂指使。 但朝廷能随随便便屠杀百姓吗?不能。 这与辽东土地上,建虏驱使百姓为肉盾,以此攻城,又何其相似? 所以,在外朝上,朱由校打算在官员的任事、罢免上,渐渐给老魏下放更大的权利。 明知崔呈秀是阉党,仍然准其上位,就是这个意思,估计魏忠贤也该明白。 现在朱由校的着重点,已经放在了内廷。 这次学康麻子一手“南书房”,就是第一步,日后还要把军机处照搬过来。 将外朝内阁的某些职能、权利移归内廷,实施高度集权,这就是朱由校的目的。 既然外朝无用,尾大不掉,那朕干脆就不用外廷,设立一个只听命于自己的“朝廷”。 从此以后,西暖阁将不只是皇帝处理政务之所,这里更要成为一个朝野尽知,人人挤破了头都想进来的权利中心。 顾秉谦能力或许不大,但他绝对听话,也是如今“阉党”中威望最高的文臣。 至于王在晋,朱由校虽然已经给了他不少权利,但是由于种种原因,就算入阁后,他也不是那么得心应手。 这次调他来西暖阁值班,既是增加他的威望,也是在告诉全天下文人,就算你是东林出身,一样能得到皇帝的信任。 第一百五十七章:叫许显纯看着办! 国丈府生事,还闹出了人命,风声很快就飘入宫中,传到了张嫣的耳朵里。 坤宁宫掌事女官徐氏,躲在门外,望着内中暗暗的灯火,说道: “近来内廷也起了非议,说娘娘要包庇亲族,都仔细着点儿,坤宁宫的人,不要给娘娘闹出话柄。” 一名宫娥不屑道:“张主是娘娘亲弟,对他好,不是天经地义的嘛…” “就是,我看,这些人哪,是巴不得皇爷废了后,然后叫什么裕妃、纯妃好上位!” “胡闹——”徐氏没说的,一巴掌扇过去,斥道: “这话是能随便说的吗,谁不知道皇爷与娘娘恩爱,哪能轻易…那个…” 被打的宫娥捂着脸,委屈巴巴流了泪,余者也不敢再提。 坤宁宫内,烛火昏暗。 张嫣沐浴完毕,推开里间的门,看见自己那父亲仍坐在桌子上等着,重重叹口气,缓步走去。 “爹的好女儿、大明朝的好皇后!你总算来了——” 此时的张国纪多少也知是在宫内,见到张嫣,多少懂了些礼仪,虽然着急,但却并没有失态。 “您也知道我现在是皇后…”张嫣坐在他的对侧,双手托腮,目望窗外,道: “您要是真替我着想,就不该趟这个浑水。” “他可是你亲弟弟,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张国纪愕然,上下望了一眼,道: “你现在是皇后了,不一样了,吃穿用度都是皇上赐给的,瞧不起你这些穷家人了。” “爹,你怎么这样说话,我何时瞧不起你们了?” 张嫣哑然,也是无可奈何,犹豫半晌,扬声向徐氏吩咐了句什么,闭紧门窗,这才开始倾诉心事: “爹——,您不要用这话激我,女儿做了皇后,对您怎么样,您也不是不清楚。” “张拱宸他逼死百姓,强掠民女,就该以命抵命!” “再说了,他是就做了这一件事吗,他还干了些什么,我久居深宫不知道,你这个国丈,还不清楚吗。” “您当真不知道,您在京畿贪了多少土地吗?” “真闹起来,皇爷认了真,我们张家、全都要完!” “这事儿,你找我没用!”张嫣说着,忽然意识道什么,复又补充道: “你找谁都没用,皇爷下的谕,就是他自己也不会改。” “你、你怎么知道?”张国纪吓得起身,四下张望,确信没有人听到,这才颤抖着声音道: “你都知道了,皇帝他会不会也…” “皇爷知道的,我不一定知道,可是我知道的,皇爷他一定知道。”张嫣长叹口气,苦口婆心道: “元年以来,东厂魏忠贤、锦衣卫许显纯,还有都监府王体乾,哪一个不是为皇爷拿人、问事的?” “上回来坤宁宫,皇爷还说,要再设一个什么较事府,就是在吓唬我。他呀,可鬼精着呢!” “您回去和咱家的人都说说,不要再闹了。” “这事而既已出了,你这个做国丈的,更要表明态度,而不是来我这碎嘴子,您这一来,算是把我也带进去了。” “可,这是我亲儿子啊…” 张国纪明白这个道理,却还是迈不过这道坎,颓然坐回。 直到今日,他才知道这深宫大院里,每走一步、每说一句,要留多少个心眼。 张嫣拉着自己的老父亲,来到床上坐着。 “自我入宫,皇爷每来坤宁宫一次,就要给我讲一回故事。” “有次他与我说,洪武朝时,国体初立,太祖曾与大臣言道:汉无外戚之权,唐无藩镇夷狄之祸,国何能灭?” “不祸于声色,严宫闱之禁,外戚之祸,何由而坐。” 张国纪民出身,自然不懂,无言以对,但脸色愈发苍白。 “他又说,故而洪武朝以来,后妃皆从良家选取,严防外戚干政,历经近三百年,果无外戚兴风作浪。” “只是一旦由庶民为皇亲,登云从龙,偶有些仗势生非,贪污冒领的,枭鸾并栖,在所难免。” 说到这,张嫣给他递上一碗江南贡茶。 张国纪接过碗,口喝着,期间张嫣也微笑望着他,父女二人对视,心中都觉得可怕。 这个皇帝,年纪虽,但却好像事事早有所料。 张嫣再度抬头,凤眸中已有决绝。 “这几月,朝廷几兴大狱,处处血染,方才安生了一些日子,我却没想到,是自家弟弟生事,让皇帝为难,让朝廷难堪。” “爹、回去劝说族人,莫要造谣、生事,就这样压下去最好,要是真的闹大了,我也自身难保…” “女儿,是爹害了你。” 张国纪手中茶碗锵然落地、壁碎玉沉,抖着手再也说不出话来,挣扎着起身,道: “我这就回去,告诉他们。” 张嫣望着自己父亲离开坤宁宫,眼中晶莹点点。 深夜中,张嫣不知熟睡了多久,眼前忽倏浮现以前的田园乐土,山水丛林、翠绿万千。 这副梦中景象散去,张拱宸气息微弱地躺在她面前,血肉模糊,如同梦魇,凄厉地指责她,为什么不救自己。 下一刻,张嫣陡然惊醒,发觉这只是一场噩梦。 她眼中晶莹点点,无助地蜷缩到角落,亲弟弟要是真的因此死了,这只怕会成为她一生挥之不去的梦魇。 第二日,阳光倾泻落入西暖阁。 朱由校的御案上,摆上了两份密奏,一一看过后,也是惊讶不已,问道: “皇后真是这么说的?” “一字不差。”王体乾确信地说道: “国丈回去后,便召集张家族人,痛斥了张拱宸罪行,说支持皇爷的决定,自请搬回河南老家。” 朱由校闻言,眼神变得黯淡下来,将密奏扔进宣德炉,道:“今夜就去坤宁宫,有什么事,都别叫朕。” 王体乾微微欠身,自然明白皇帝用意,忽地又问: “那张拱宸被锦衣卫落了诏狱,在狱中还在大言不惭,许显纯将听见这些话的人全都灭了口,没有一个字传出去。” “这些话,你知道吗?” 朱由校这一问,彻底让王体乾毛骨悚然,忙跪地自证: “奴婢只是听他说有这回事,哪敢去问说了什么话呀!皇爷饶命,皇爷饶命…” “行了,起来吧。” 朱由校呵呵一笑,懒散地靠在躺椅上,声音低了几分: “张拱宸之事,止于张拱宸,叫许显纯看着办!” “赃银着锦衣卫追回,受辱百姓记得抚恤,为被掠少女找个好人家,叫张国纪出面给做个媒。” “至于张国纪…皇后在此事上识得大体,当称母仪天下,他是皇后亲父,又非亲自作恶,朕饶他一回。” “至于遣回原籍,这事还是免了!他就待在京师挺好,皇后也能找人说说话…” 第一百六十六章:壬戌历法 魏忠贤拿下了三大殿的工,又借汪文言一案,牵扯出了河西巡抚李若星。 看他这意思,是想把汪文言案办成可比三大案的大案。 很多人都不明白,大明朝的国库早就空了,魏忠贤还撺掇皇帝动了这么一个大工,资金周转得过来吗? 阉党干的那么起劲,东林党人却只能瞪眼看着,毫无作为,也没什么办法行掣肘之事。 《京报》第一期一经发行,就在全国引起热潮,他们的舆论地位也遭到冲击。 舆论权是东林党的根本,当根本都受到动摇时,东林党人也顾不上别的,开始四处奔走,联络同道中人,结社自保。 一时间,云间几社、香山同社、浙西闻社,等民间文社如雨后春笋一般,纷纷破土而出。 这天,是大明朝廷颁行该年历法的日子。 对各地百姓来说,这是个大日子,都在嗷嗷待哺,等待着新历的降世。 这样重要的场合,朱由校按照惯例御殿,亲自颁历。 “臣等参见皇上万岁、万万岁——” 文臣由内阁首辅韩爌牵头,武勋则跟在英国公张维贤身后,入殿列班朝贺,山呼万岁。 这种场合,朱由校是又爱又恨。 爱的是这种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感觉不要太爽,恨的是,朝会上根本不会真正处理什么事。 想到这里,朱由校正襟危坐,挥手示意宣读诏书。 乾清宫管事牌子王朝辅侍候一旁,闻言,从精致盒内取出金黄色卷轴,于半空铺开,尖声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自古帝王御世,莫不以敬天勤民为首务,朕绍统祖宗,诵法尧舜,念此至殷切矣。 践祚以来,惟上天眷祐是赖,下民居食是怀。乃今年入春,异灾仍频,亢旱弥甚,兹者复遭霾雨昼夜、连绵震动。 朕已于宫中竭诚致祷,其礼部堂上官亦率从属恳祈,各秉精诚,斋心对越,仰上天示儆之意,勿以虚文塞责。 朕思尧汤水旱不足损郅隆之治,惟君臣交儆乃可答仁爱之天。 与朕同休戚者固在肱骨大臣,而内外文武百官亦居天位、代天职,共朕钦若昊天者,各宜仰体朕怀,恪共乃职,捐玩乐之故习,矢勤奋之新图。 为使转灾为福,两仪安奠,百谷豊登,粮食罔艰,室加胥庆,以昭朕畏天省惕,转恤庶民至意。 即以天启二年颁行壬戌历法!钦此。” 颁历后,朱由校即领百官“时享”太庙,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大殿。 “时享”太庙,说穿了就是祭祖大典,每年颁行历法,孟春、孟夏、孟秋和孟东时都要举行一次,皇帝必须亲自主持。 伴着韶乐之声,一身龙袍华服的朱由校提起酒樽,向列皇祖宗的神座三次进献,每一次躬身,身后文武百官也都行礼如仪。 恰好在皇帝第三回上酒时,魏广微急呼呼地赶来,踉踉跄跄闯入班行。 他这一下子,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目。 魏广微是东林党人,其父魏允贞更是在东林中颇有声望,去年底还曾在东林会议中大力建议赵南星署都察院印。 然他今日不知怎的,百官于殿上山呼时,尚在家中酣睡。 此刻祭礼方要结束,魏广微迟迟赶来,便是同列东林的文官们对他这一行为也是惊慌骇然,愤慨不已。 朱由校恭敬向皇族宗祭完最后一尊,冷冷瞥他一眼,转身离开,并没多说什么。 文武百官随皇帝向列皇祖宗行礼,魏广微站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好滑稽地跟随。 他恨不得钻入地缝,浑身都是尴尬。 魏忠贤见这一幕,心中也觉得有意思。 在他看来,东林党一向注重声名,且让本督静静等待,看看出了这种事,他们要如何解决? 是包庇同党,还是卸磨杀驴。 魏忠贤想到这里,便放肆地在一旁哈哈大笑,颇有些落井下石、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感觉。 见皇帝已经离开,他又将手一挥,带着番子与禁卫摇动大纛,大张旗鼓地随皇帝而去。 这事,朱由校转头就忘了,并没有放在心上,可是对东林党人来说,这可是奇耻大辱。 对魏广微本人来说,更可以说是灭顶之灾。 有人可能会问,不过是睡过头一次,一辈子就毁了? 现在可不是后世,这是大明! 别说在颁行新历,祭祖太庙这个节骨眼上迟到,就是平日朝会迟到,轻则身受庭杖,颜面无存,重则也要丢了头上的乌纱。 坐回位子上,朱由校松了口气,道:“这次能如期颁行历法,据说有个洋人立了大功?” “是。”魏忠贤收了笑容,恭恭敬敬道: “这人叫汤若望,是佛朗机人,去年朝廷从濠镜的佛朗机人铸炮厂买炮,他是跟着一起来的。” 这时候的澳门,稀松平常,根本不是什么必争的繁华之所,就称作“濠镜”。 “爷…”魏忠贤见皇帝在想着事,也便上前两步,轻声道: “这叫做汤若望的,不仅精通天文历法,还是军器大才,连宋应星都对他赞不绝口。” “明日他就要动身回濠镜铸炮厂,这个人爷真打算放回去吗?” 闻言,朱由校从思绪中走出,笑道: “怎么,莫不是连汤若望也给你厂臣送礼,想要到大明朝廷任职?” “哎呦,哪有——!” 魏忠贤连连摆手,讪讪道:“爷不是不知道,奴婢就算收了礼,阁内荐人,也是量材而任。” “朕就随口一说,你不必紧张。”朱由校嘴角翘起,道:“对这个汤若望,厂臣的意思呢?” “爷,这佛朗机人浑身的物件,咱都没见过,何况他还精通军器、历法,更不能放回去了。” “这样的人才,不留他为朝廷效力,莫不如让奴婢在半路上将他截杀!” “有这么重要?”朱由校心知肚明,却是故意失笑,道: “既然厂臣说这汤若望在天文历法上颇有才能,那就让他到钦天监,做个一官半职。” “喊个人去告诉他,濠镜就不必回了,既然到京师了,就留下来一展所学,在大明做官,不比在佛朗机差!” 魏忠贤喜不自胜,好像留下汤若望对他有很大好处一样,拱手道: “陛下圣明。” 其实,对大明有好处的事儿,不就是对他这个所谓的阉党头子有好处么。 天启二年壬戌历法颁行,消息一经传出,听见的百姓无不是落下心中大石。 孟春已至,新历下发民间,各地农民家家户户都在翻看新历,喜气洋洋的开始准备复耕。 这份诏书很快就在《京报》上刊登,百信们见到都很高兴,皇帝肯作为,率百官亲自主持祭礼,看起来天启二年该是个丰收之年了。 祭礼结束后的第二天,朱由校桌案上就收到了一份义愤填膺的奏疏。 却是吏科都给事中魏大中,因祭礼迟到一事,弹劾同为东林出身的礼部右侍郎魏广微。 第一百七十四章:位面之子朱由检? 令人忐忑的几个日夜过去,西暖阁突然传来消息,天启皇帝要临朝。 三大殿离完工时日尚远,这次临朝的地点,就选在了懋勤殿。 距正旦日还有两天,此时的大明朝,处处都沉浸在新春佳节的喜气之中。 又传来消息,说是河南布政司衙门进贡了祥瑞。 据河南布政司衙门奏本上说,这年黄河水不如以往那般浑浊,清可见底。 两岸住民由沙底意外掘出一玺,上刻“受命于天,既寿永昌”,正是销声匿迹整整五百年的传国玉玺! 消息传至京师,朝野斐然,举国沸腾! 玉玺已到京师数日,议论真伪的风声盖过了会推都察院、吏部人选的声音。 断然为伪者有,考证持真者更多,文官们各个言之凿凿。 对朱由校来说,玉玺到底是真是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大明朝需要他是真还是假。 自继位以来,西南聚众叛乱,辽地连年作战,千疮百孔,西北更是颗粒无收,哀鸿遍野。 这玉玺就是让天下百姓知道,自己这个天启皇帝得上天眷顾,大明国祚永固! 见百官入殿列班完毕,朱由校郑重其事地将玉玺放在手边,意味深长地看了底下群臣一眼,道: “朕昨夜与阁臣验证,此玉玺为真。” “传国玉玺归回我大明,既是天降祥瑞,赐福大明,更是日月永照,福佑万邦!” 言罢,朱由校拿起毛笔,即兴写下八个大字——“日月照临,社稷巩固。” 众官传看完毕,纷纷伏跪在地,高声山呼: “皇上万岁,大明江山巩固!” 很快,魏广微出列,奏道: “皇上此八字,苍劲有力,还望赐予臣下,臣当将其挂在家中厅堂,率领妻妾子女日拜夜诵,为皇上,也为我巍巍大明。” 朱由校心道这人一旦不要脸起来,说起话来,就是中听,当即一笑: “准!” 魏广微诚惶诚恐,道:“谢皇上大恩!” 他刚退下,刘宗周便就出列,奏道: “皇上,既玉玺为真,臣无异议,是否可以裱装一番,挂在懋勤殿内?” 朱由校懒得多看东林党一眼,手中把玩着光滑质地的传国玉玺,指尖掠过铭文篆刻,即轻笑一声,道: “这玉玺为朕所有,要挂在哪儿,毋需尚公操心。” 刘宗周闻言瞠目,恍惚片刻,退步入班。 当天夜里,日西正沉。 东厂衙门,魏忠贤黑色的身影被夕光透过棱窗印在墙上,因其体型被拉伸牵长,旁人看去,甚是诡异。 傅应星心地打开房门,第一眼先是吓了一跳,这才“吱呀”一声,又关紧了房门,上前抱拳道: “舅舅,赵南星快到真定老家了。” 谈到这里,他顿住片刻,眼神中泛起冷冽地杀气,问:“该如何做——?” 对面陷入阴影中的魏忠贤脸色一沉,道: “王安最近刚死在家里,陛下对这老家伙的名甚是重视,至于赵南星,就让他多活一些时日。” 傅应星闻言,冷笑一声,道: “这老东西,该死的时候不死,偏在这时候病死,多活这几日,赵南星怕是不会消停。” “还用你说?” 魏忠贤起身背对他,道:“这帮东林党,就算被罢官去职,也不会销声匿迹。” “他们会聚众讲学,明着不成,就与本督来暗的。” “不过陛下改制京报,成效颇著,且静待些时日,等王安之死风声稍过,再动手处理了赵南星。” “魏大中去西南讲学,要一并处理了吗?”傅应星忽然问。 魏忠贤闻言,“嗬嗬”笑了一声,道: “不必,他这辈子估计就在西南回不来了,这也算为朝廷办实事,那帮土司子弟,够他受的!” 傅应星点头,旋即又附耳上前,低声说了几句。 魏忠贤听后,命人掌起明灯,神态逐渐清晰,阴鸷的面容上多了几丝忧虑,道: “言语离间还是要做,只是陛下深信他,此功绝非一朝一夕可成,本督今夜先去试牛刀。” “如若不成,再另做他途!” 稍待一会儿,魏忠贤由东厂衙门来到宽敞明亮的皇宫大内,站在西暖阁门口,发现天已大黑,天启皇帝尚在处理政务。 魏忠贤站在门前作揖求见,得了允可,方才心翼翼地步入阁中,偷视上颜,并未发觉异样,这才下定决心,絮絮说道: “传国玉玺重见天日,这是大明社稷之福,也是皇爷功比日月。” “日月…” 朱由校看罢这封奏疏,靠在躺椅上轻笑几声,道:“这么晚了,你来西暖阁找朕,定是有事要说。” “朕待会还要去坤宁宫探望皇后,此刻饭菜怕是已凉了,闲话少说。” 魏忠贤闻言先是一喜,道: “皇后将产龙子,奴婢真是替皇爷高兴,这大明朝出了爷这样一位圣君,是天下万民之服。” 魏忠贤来这,就是为了一顿拍马屁? 显然不可能。 朱由校仔细看他几眼,发现这货一波马屁,全然都是为了掩饰心中不安。 以朱由校对魏忠贤的了解,能让他有这种表情和再三犹豫的事儿,只怕不会简单。 难道…王安回乡一年,前几日突然死了,真是他派人杀的? “陛下得了传国玉玺,这是陛下的福祉,可奴婢却听闻…”魏忠贤欲言又止,见天启皇帝面色一变,却是忽然跪了下来。 “听闻什么?” 魏忠贤浑身发抖,听天启皇帝追问,垂头不敢直视,说道: “奴婢听闻,今日朝会散去之时,宫人将玉玺自懋勤殿送归大内,却见到天边云霞,腾起金龙,一路东去。” “金龙在信王府邸徘徊有时,后直入而下,天边陡然一声惊雷。” “奴婢自下了朝会回东厂时,确闻一声惊雷,也见信王府中屡有异象,可见上天眷顾,不止陛下一家…” “奴婢所言,不敢有半句作假!”魏忠贤这最后一句,几乎是尖着嗓子喊出来的。 按他心中预料,为帝王者,听天意眷顾他人之象,或心生芥蒂,加以防备,或雷霆震怒,减除威胁的都有。 天启皇帝与信王,自幼便常在宫中一块玩耍,魏忠贤这话,既是试探两人感情,也是为如何除掉信王而做周密计划。 话音落地,西暖阁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第一孙之獬 总算捱过了殿试,朱由校晃了晃脖子,跳下龙椅,在一众贡生和监试官错愕的目光中,做了甩手掌柜。 随着晚风拂入,武英殿的贡生们全都松了口气,与此同时,也传来一道轻飘飘,但不容置喙的口气: “收了卷子,就交到西暖阁吧,朕与诸卿同阅。” 一听这话,下边正做最后检查的贡生们懵了,不是说天启皇帝不识字么,不识字还要亲自阅卷,莫非是别人读他听着不成。 带着这些奇怪的想法,贡生们一一交了卷,走出武英殿的那一刻,感觉世界是那样的美好。 直到这时,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才有心情去观赏眼前这壮观的紫禁城,下回再来,那可就指不定是啥时候了。 回到西暖阁熟悉的靠椅上,朱由校舒心的喘了口气,有一说一,能坐在那六个时,连他自己都不敢想。 “陛下…” 不多时,浅睡过去的朱由校被乾清宫的管事牌子王朝辅唤醒,不悦道: “什么事?” 王朝辅听出天启皇帝声音中的疲倦和不耐烦,只得硬着头皮回道: “大臣们收拢了此回殿试的试卷,在暖阁外头等了有一会儿了。” “赶紧叫他们进来!” 朱由校这才忽悠一下子记起来,自己还有事儿要干。 等魏广微、刘宗周、左光斗三人各抱着一摞卷子进来时,却发现天启皇帝正躺在卧榻上,手里拿本书翻着。 三人一一将卷放在皇帝眼前,随即揖身行礼: “臣参见陛下——” “嗯,贡生们都回去了?”朱由校抵制困倦,强打精神问道。 “回陛下,都回去了,武英殿也清扫完毕,焕然一新。”魏广微说着,抢上前道: “臣为陛下读阅。” “不必了,朕识字。”朱由校看他一眼,使得前者浑身一凛,这才是淡淡道: “这卷子,是你们看过后排的位序?” 如果是,自己手上拿着的这份,应该就是部院各考官内定的第一,也就是天启二年壬戌科殿试的状元。 三人对视一眼,刘宗周上前道: “回陛下,我等…” “你只需说是、或不是。”朱由校连头也没抬,话中渐渐失了耐性。 “是。” 话音刚落,朱由校变将手中这份卷子掷在脚下,从左手边一摞中抽出一份,看了半会,道: “这个王永吉不错,是哪里人士?” 刘宗周回道: “禀陛下,王永吉是江南高邮籍贡生,在兵事上,略有解,此番他卷中将西南土司分而化之的策略,臣以为可行。” “高邮人…” 朱由校复述一语,却话锋一转,道: “录第三甲最末。” 闻言,阁内两名东林重臣都是一愣,这样的人才,皇帝居然只录三甲同进士? 这还不算什么,还特意把他排在第三甲最后一名,这不就是殿试倒数第一吗,就因为王永吉是江南籍贡生? “陛下,这、是否有失偏颇了…” 刘宗周尚未来得及说话,性急的左光斗却先开了腔,当即,他就觉得事情要坏。 果不其然,天启皇帝放下卷子,冷冷问: “你在教朕怎么取仕?” “臣不敢——” 左光斗惶然跪地,只是听他这语气,怎么都该是怀着满心的不服不忿。 朱由校自然不在意他服不服,冷哼一声,道: “那就少在朕面前聒噪!” 随即,又抽出一份。 看着这份考卷,朱由校剑眉一挑,神色明显不对劲,三名大臣全都一脸茫然,不知这卷子上写了什么,惹得皇帝如此龙兴。 其实,这不是卷子上写了什么的问题,而是这卷子是谁写的问题,孙之獬,这个名字,朱由校是如雷贯耳! 这混账,就是鞑清剃发令的罪魁祸首。 入关之后,就连多尔衮都没想到要立即推行剃发令,孙之獬想到了,为了给新主子献媚,他也直接提了。 他这一提,直接导致数千万人的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当然,他现在肯定是一门心思想要向自己这个大明皇帝献媚,还没有降清的想法。 可朱由校却不在乎这些,这个人,必须得弄死。 “你们都看看。” 令人奇怪的是,天启皇帝一说出话来,反倒显得神情温和,语气淡然,就好像刚才完全是他们三人做了白日梦。 而皇帝,压根没什么龙兴的意思。 魏广微一脸狐疑,接了卷子,一看是谁写的,当即笃定自己就是看错了。 这孙之獬,可是个能耐人呀! 要说评西南治夷,最妙的点子是卢象升提的,那拍马屁阿谀奉承这一块,他是当之无愧的状元! 这卷子里,没有正面夸赞天启皇帝一句,但却通篇都是逢迎拍马之语,其文笔之佳,令人拍案叫绝。 看见这样的卷子,皇帝岂能会生气? 按魏广微所想,天启皇帝不仅不会生气,还会重用这个孙之獬,没准用不上多久,他就要和自己同殿为臣了。 “陛下,此卷点题甚秒,是为上佳呀!” 魏广微嘿嘿一笑,张口就来。 他这一副丑恶的嘴脸,自然让其余自诩为正人君子的二位嗤之以鼻,远远避开。 “朕也觉得不错。” 朱由校顺着他的意思,扭头问:“两位爱卿觉得呢?” 刘宗周和左光斗对视一眼,在一瞬间下了决定,他们从这篇卷子里,看见了下一个魏广微。 要是把这货放进来了,肯定是要疯狂打压东林同僚,以谄媚魏忠贤。 看这卷子,好像文采还不错,这样的人要是进了朝廷,哪还有他们这些清流之士的活路? “臣以为,此人尽兴行谄媚之语,通篇考卷,毫无半点西南治夷之训,已是严重答不对题!” “臣也以为如此,应该取消孙之獬的金榜资格!” 魏广微本以为板上钉钉了,却没成想杀出两个程咬金,他神色一动,忙就要为孙之獬开脱。 按着他的意思,皇帝也是想要孙之獬这样的人入朝为自己所用的。 实际上,这样的二五仔朱由校的确想用,但还要看人,这是谁,这特么是孙之獬好吗,历史上有名的大汉奸! 这货害死这么多人,凭这个,就不能给他机会。 魏广微正美滋滋的想着,自己先来一手反唇相讥,然后皇帝再居高临下的一配合,孙之獬顺理成章的位列二甲,简直不要太完美。 然而,朱由校的下一句话,却是让他当场傻了。 “朕觉得两位爱卿说的不错,孙之獬答非所问,还通篇逢迎拍马,朕看着都恶心。” “不过朕觉得,也该给他一点点机会重新做人,就让他列在王永吉后边,等着补缺吧!” 第一百九十章:帝国皇长子 听见消息,孙之獬都傻了。 他心中暗暗思忖,莫非是自己会错了意,这次殿试策问,不是要拍皇帝的马屁? “我、我居然是二甲第十六!” 正想着,孙之獬忽然听见,两步外一名贡生兴奋地跳了起来,他冷哼一声,自语道: “人得志。” “龙拂兄!”王锡衮走过来,脚步都带着风,他微一拱手,施施然道: “怎么未见龙拂兄榜上有名?” 孙之獬此前于会馆中吹了无数牛皮,本以为这一波马屁上去,不得个二甲前五,前十也是手拿把攥。 倒数第一这个成绩,是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象到的。 孙之獬心下不仅不服,也是又羞又愤。 现在的他,观榜前的好心情一概都消散不见,只是恨不能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当然,他是不会放弃的。 望见来着,他装出一副高兴的神情,拱手道:“老兄二甲十六,恭喜恭喜啊!” “此回返乡,光宗耀祖当是不在话下?” “哪里哪里,都是考官抬爱,当今陛下圣明!” “返乡之前,按例还要参加礼部大宴,龙拂兄一起来否?” 话都是客套话,可殿试上取得了如此出乎意料的好成绩,王锡衮脸上那副飘飘欲仙的神情,却是怎么样都挡不住的。 倒数第一,哪还有什么心思与他再多客套。 “在下染了风寒,礼部大宴,怕是去不成了!”言罢,孙之獬拂袖而走。 王锡衮愣住片刻,因沉浸在喜悦中,倒也没有注意太多,只是远远嘱咐孙之獬要注意身体。 孙之獬拿了倒数第一,原本被朱由校内定了倒数第一的王永吉,一不心前进一名,不过此刻的他并没有什么祝贺之情。 倒数第二,这并不比倒数第一强到哪里去… 王永吉也是嗟叹一声,灰溜溜离开。 除了这些考场失意的贡生们,还有一些人观榜后狂喜不止,兴奋的到处询问。 听见比自己排名高的,就暗暗讥讽,溜须拍马,遇见比自己排名靠后的,则是言语宽慰,心中嗤笑他学问不精。 卢象升是三百七十多名贡生中,来观榜最晚的,他还没到,就遇见了许多贡生前来道贺。 他不明所以,只是一一礼貌回敬。 待他站在金榜前,也是呆呆站住,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经过反复确认,这才面色激动。 “天启二年壬戌科殿试金榜: 第一甲赐进士及第,三人。 殿试第一,文震孟。(状元) 殿试第二,卢象升。(榜眼) 殿试第三,黄道周。(探花) 第二甲赐进士出身,六十七人。 二甲第一,傅冠。 二甲第二,汪乔年。 二甲第三,阎应元。 二甲其余名次: 王铎、方逢年、黄道周、倪元璐、蒋德璟、冯厚敦、陈明遇、方岳贡、张国维、陈献策… 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三百一十四人。 三甲第一,陈仁锡。 三甲第二,张天麟。 三甲第三,罗元宾。 三甲其余名次: 毛舜岳、臧尔令、李师沆、程宇龙、毛羽健、戈允礼、张国经、曹可明、李长春… 王永吉,孙之獬。” 天启二年壬戌科殿试,终究在一片唏嘘、喝彩声中落下帷幕,随着北风,吹入民间。 百姓们津津乐道的,却还有件事。 这是从宫中传出来的风声,据说就在今夜,朱由校的皇长子,也就是天启王朝的第一位龙子,即将降世了。 天启二年三月初一,坤宁宫。 这天夜晚,紫禁城的上空,电闪雷鸣、大雨倾盆,时值深夜,百姓们却家家户户都亮着灯。 似乎整个帝国,都在为皇帝、皇后所祈祝。 “咔嚓——” 猛然间,一道闪电划过坤宁宫上空,云中仿若龙吟咆哮,照亮了每一名宫娥、侍卫苍白的脸。 微颤的肩上,预示着他们的内心并不平静。 朱由校冒着大雨,与忠心耿耿恶东厂提督魏忠贤快步走进坤宁宫。 产婆赶来阻拦,想要说些什么,却被魏忠贤一巴掌扫落在地,下一刻,这老太监扯着嗓子喊道: “来呀,拖下去活活打死!” “中宫娘娘就在受苦,皇上能不去陪着?”朱由校没有停留,魏忠贤站在门口,颐气指使道: “都仔细着点儿,再有犯错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把命留在这儿!” 话中,魏忠贤冷厉的杀意不似作假,联想到方才天启皇帝急匆匆的脚步,所有人都下意识的打了个寒噤。 不知是被头上的电闪雷鸣,还是坤宁宫附近渗入骨子里的寒意所惊。 “皇爷,中宫娘娘要不行了,速做决断,留大还是留…” 朱由校的脑海中回荡着方才太监的话,他怎么都没想到,昔日电视剧里的情节,会在自己身上上演。 手心手背都是肉,怎么选?! 想也没想,朱由校一把推开内室的门,果然见到张嫣正虚弱的躺在凤榻上。 “皇后——!” 朱由校叫了一声,坐在张嫣身边,将她轻轻放在自己怀里,两人的手,紧紧握住。 随即,皇帝微微侧首,杀意顿显: “朕告诉你们,皇后和龙子若有一人出了三长两短,今日坤宁宫内所有产婆、宫人,夷平三族!!” “皇上息怒!” 众人惶然跪地,瑟瑟抖成一片。 朱由校不是圣人,他贵为皇帝,但也是人,七情六欲,他也有,身为皇帝,连自己的妻女都保护不住。 要这个所谓的江山万里,还有什么用! 语落,朱由校垂眸下去,从张嫣的脸颊旁捕捉到了一行清泪。 随即,他伸出手擦净泪痕,轻声道: “珠珠、莫哭,朕一直都在。” 现在的张嫣,虽然是皇后之尊,却也避免不了寻常女子临产时的害怕、迷茫。 她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人可以依靠,幸好,有个男人一直在背后默默保护着她。 在张嫣心中,或许此时此刻的她,才真正与这位大明皇帝成了永世的夫妻。 万方有罪,罪在朕躬,百姓有过,在予一人,肩扛日月星辰者,唯有她的皇帝一人而已。 对,这是她的皇帝。 屏风之后坤宁宫,透着骨子里的凉意,不知过了多久,倾盆大雨似乎在顷刻间就云开雾散。 随即,天边起了一抹红霞。 屏风后的产婆松了口气,踌躇地走向皇帝,看着宫外的天气变化,更是心中震惊。 望着尘埃在空气中飞扬、飘零,归处无定,心绪不宁的产婆,这才算是回过神来,即颤抖着双唇禀告: “皇上,天佑大明,母子平安…” 张嫣怔怔与朱由校对视,固执拘紧在眼眶中许久的泪,终似琼珠般接连坠落。 朱由校紧紧握着她的手,屏退宫人,自语道: “朕的皇长子…” 第一百九十一章:贱命 西暖的案上,依旧摆满了奏疏,常日应该在此处理奏疏的天启皇帝,却是早早回了坤宁宫。 这几日,朱由校连西暖也没去,都在坤宁宫陪着张嫣。 毕竟,这时候的女人生孩子是真的不容易,何况她今年还不到二十岁更需要呵护… 宫人们都传开了,这一对“老夫老妻”,好像新婚燕尔的小夫妻一样,如胶似漆。 傍晚时候,坤宁宫两名宫娥应付了差事,关上大门。 她们听着皇帝与皇后在宫中的烛火下坐着闲聊,坐在石阶上偷闲,脸上露出了羡慕的神色。 “你听说没有,娘娘产子那天,爷都放了狠话。” “中宫嫡子,本是百年一遇的喜庆大事,却差点成了产婆们的丧事…”另一宫娥叹道。 “眼下是丧事变成了喜事,皇长子降世,咱们娘娘的中宫地位呀,更稳固了。” 见另一人点头,她又歪着脑袋道: “不说这些了,最近宫外头,都有些什么消息没,咱们久居深宫的,也只能靠这些市井消息,解解耳痒了。” 另一人想了想,道: “外面说,袁崇焕奉驰援,在沈阳击退了奴酋。” “真的呀!”这宫娥又惊又喜,双手合十,祈愿道:“这可真是天佑大明,那奴酋不是号称不败吗?” 另一人嘘声道:“啥不败呀,他这不就在沈阳城被破了金身吗!不过捷报到京几日,陛下却并没有什么圣谕。” “其它的消息呢?” 这俩人聊的天南海北,一会一个地方, “就是山东了,据说白莲教又在闹造反,锦衣卫指挥使许显纯亲到督办司,下去后,抓了不少人。” “白莲教?” “这大明朝,到底是闹了什么灾呀,天怒人怨的,什么时候是个头儿…” 伴着两名宫娥的声音,一缕宫风,透过紫禁城的朱红大墙,悠悠吹到山东这个不毛之地。 正带人气势汹汹抓人的许显纯,打了个喷嚏。 …… “阿嚏——” 许显纯没当回事儿,擦擦鼻子,挥手道: “飞信上说,那个徐鸿儒就在郑家庄谋图造反,都打起精神i,拿了他,回去本使请大伙去醉香楼吃酒!” “好!” 众人一阵哄闹,却有一人上前i,道: “指挥使大人,今夜吹的北风,您可要当心身子啊,咱锦衣卫,可就靠您了。” “哈哈,我这身子,再抓十个徐鸿儒,也还硬得很!” 这一通马匹,给许显纯拍的是心神俱爽,哈哈大笑几声,带人i到郑家庄一户大院门前,不由分说一脚踹开木门,喝道: “拿人!” 突如其i的锦衣卫,打乱了白莲教的部署,他们不知是哪个环节出了纰漏,被锦衣卫找上门。 慌乱之间,白莲教徒们有惊溃四散的,也有壮着胆子上前阻拦,口中高呼圣师快走的。 经过短暂的搏斗,锦衣卫成功将这一批“犯罪团伙”一网打尽。 许显纯布置得当,在庄外还安排了人手,在郑家庄的这一批白莲教徒,没有一个逃走,全部落网。 不过,许显纯看着被人死死押在脚下的几名头目,却高兴不起ii,蹙眉问: “你们、谁是徐鸿儒?” “我是!” 一个小年轻站了出i,满脸都是想要求死时的豪迈。 “我也是!” “我们都是!!” 白莲教徒们纷纷起身,个个视死如归。 “指挥使,怎么办?” 这个场景,几名锦衣卫千户拿捏不准主意,或许,这里真有徐鸿儒或什么大鱼呢? 许显纯和白莲教打过不少交道,徐鸿儒在不在这里,谁是老大,他一眼就看得出i。 “这是障眼法,对你们好使,对我、还差点!”许显纯走到第一个跳出i的白莲教徒面前,直视着他的眼睛,道: “无生老母呢,弥勒降世呢?” “他们怎么不i救你?” “弥勒降世,哦,对,这几天皇长子倒是降世了,莫非就是你们口中的弥勒佛?” 看着这白莲教徒满脸愤怒,许显纯冷笑一声,直接将绣春刀刺了进去,抖抖血迹,转身面无表情道: “徐鸿儒不在这,把他们砍了,回去再查!” 他心中想着,看i这徐鸿儒是提前得到消息,溜了,这泥鳅滑溜得很,还真不太好抓! “七百多人,全砍了?”一名百户有些懵。 闻言,已经走了几步的许显纯回过头i,瞪了这百户一眼,冷冷道: “不全砍了,留着过年?” 待许显纯离去,一名锦衣卫千户上前,不由分说就扇了这百户一巴掌,恶狠狠道: “你怎么能问出这种话i,以后别人问起,别说在本千户手下做事,我丢不起这个人!” 言罢,千户追了上去。 这名锦衣卫百户也是一万个后悔,只一句话,可能自己后半生就要毁了… 回了督办司,许显纯脸色难看的要命。 扑了个空,这对他是奇耻大辱,更让他暗自警醒,莫非是督办司中出了什么叛徒。 别说,这事还真有可能! 许显纯年轻的时候见识过这些邪教的宣传、洗脑能力。 镇抚司诏狱,一个前途无限,意志力绝非寻常人可比的锦衣卫他们都能忽悠走,还有什么不可能。 想着,许显纯望向眼前这几个千户。 “都有什么消息吗?” “河北景州,有几个百姓向当地督办司揭发,说是有个叫王好贤的白莲教徒正打算造反。” 许显纯问:“这个王好贤是什么i路?” “他是徐鸿儒的关门大弟子,据说是约定了要过几月同时起事,只是这消息,尚还不知真假。-” “人呢,抓到了?” 千户禀道:“回指挥使,河南的督办司是田尔耕都督在管,他办事很麻利,王好贤已经抓到了。” 许显纯点了点头,沉声道: “把他押送京师!” 甭管是不是罪魁祸首,抓到王好贤,也是彻底打掉白莲教的第一步,不枉皇上寄予厚望,算是一功了。 “联系各地督办司,加大查缉力度,徐鸿儒就不用管了,其它地方,都要提前打掉!” 计划赶不上变化,既然徐鸿儒不玩洗脑,要改行造反,许显纯也要审时度势,及时改变策略。 “不管徐鸿儒了?”千户愕然。 “呵呵,咱们吃肉,总要让人喝汤。”许显纯冷笑,道: “要是徐鸿儒被咱们完全打掉了,这造反闹不起i,地方上的文武能愿意?” “再者说了,白莲教这么多年,根基已经很深,仅靠各地督办司,起不到什么用,把这次造反控制在山东就行。” “只要徐鸿儒闹起i,地方上的文武就有出兵争功的由头,到时候,这就不是咱们锦衣卫该管的了。” “有些事儿,你们还要多学!” “那…徐鸿儒闹起i,山东百姓怎么办,多少总要有伤亡啊!”一名千户犹犹豫豫,还是问了出i。 许显纯看他一眼,满脸阴鸷,道: “这些人的贱命,跟我有什么关系?” 说说 问的太多了,所以统一回复一下。 先是这本书会不会太监的问题,很肯定的告诉大家,木匠皇帝会更完,不会太监。 再是更新问题,也说过不止一次了,石头有工作、有女朋友,还没结婚,但最近几年也快了,各种事都要安排,现在每天是一个连轴转的状态。 压根没想着靠写作吃饭,当初动笔,就是个兼职的考量和想法。 一没想过封神,二没奢望过写火,一直是平平淡淡,写好自己的故事。 说句不好听的,当初《大明1629》6均订我都能写一百万字,这本首订2000,就是现在,皇长子那章的单章订阅,也在1八00。 这个成绩,基本上努努力就可以精品,我更没理由切。 但是,一切的根源都在工作上,好巧不巧的,石头最近受人之邀,跳槽了。 石头没必要和大家卖惨,就有一说一,主业很稳定而且体制内,工资也对大家实话实说,月万是我两年前的水准。 在写作上,基本百分之九十九都是个人兴趣爱好在这方面,所以才坚持这么多年。 副作用也有,得了很多毛病,写作四年,身体大不如前,肩膀也时不时会疼,我觉得是落根了。 本i就没想着靠写小说发家致富,要不是兴趣在,我下了班回家干点什么不行? 再说句不好听的,这点稿费说实话还不够我几天的工资,靠这个赚钱早饿死了。 所以,当工作需要的时候,小说必须是放在第二位的。 我对写作兴趣再强,也不会放弃稳定高收入的工作去转行,石头本身没什么大的野心,不会选择放弃工作,专心把这本书写火。 那么问题i了: 我如何保证这本不会太监? 首先,小说写这么多年了,不会说放弃就放弃,我也觉得可惜。 其次,木匠皇帝成绩这么好,切了不仅对不起大家的等待和支持,更对不起责编徐徐的网站推荐资源。 说一千道一万,还是那句话。 以后基本上周末是会保持住每天两更,周一到周五的工作日内,就要看有没有加班了。 跟大家交个底,现在石头每天下班到家,最早也要十点半,基本是不剩什么精力的。 但是空闲出i,还是会选择码字。 感谢大家的支持和理解。 第一百九十二章:倒霉的李若星 山东郓城外数里,正矗立着一座官军大营,旌旗蔽日,遥遥望去,更是人喊马嘶,不断有骑兵疾驰而出。 杨肇基令三百名亲兵,各持刀枪,监督操训,下属兵士们i往跑动,正是金戈热汗与铜炮呐喊同在,使人振奋莫名。 自从到了郓城,杨肇基肩上的担子一直就很重。 灾后重建,帮助支离破碎的地方官府维持秩序,时不时还要出动兵马,协助督办司查缉白莲教乱党。 反正啊,这齐鲁大地上,到处都有他杨大帅的身影。 杨肇基骑在马上,斜睨眼前一众将校,兵士们不堪重负的表情,使他心中略有不满。 “尔等打起精神,操练起i,莫要偷懒耍滑,被本帅逮到,重责军杖,逐出官军!” “必胜!必胜!” 话音落地,众兵士振臂高呼,手持刀枪i往跑动,校场之内,霎时又是烟尘四起,马蹄滚滚,声炮如雷。 这时,一名红衣锦衣校尉自营门飞奔而i,把守兵士似早就司空见惯,并未阻拦。 这校尉高高奉上一份信笺给副将,即马不停蹄的转身离开。 毕竟,这军营重地,他这锦衣卫i了,被人看见总是不好。 杨肇基自副将手中结果信,边看,含笑说道:“这许显纯为人处世真不知比他上任高明了多少。” 杨御藩视军刚刚回i,闻言便问: “父帅,这回许显纯找您,又是为了何事?” “你自去看。” 杨御藩点头,即接i信,仔细去看。 信中,许显纯说了锦衣卫各地督办司查到白莲教正密谋造反,在景州、蓟镇,郓城各处发动暴乱之事。 因处置得当,布置周密。 景州王好贤,蓟州于宏志两名白莲教头子,都被锦衣卫都督田尔耕、徐应元提前抓捕,送往京师。 唯有这山东郓城徐鸿儒,许显纯没有轻举妄动。 信中之意,便是许显纯自称他已率锦衣卫将白莲教造反控制在山东一带,其余各地虽有余党,但大体威胁不大。 杨肇基就在郓城,一旦徐鸿儒造反,朝廷势必就近原则,委任他平乱剿贼。 获取大功,不在话下! 杨肇基这样的人,其实不缺军功,但他的儿子杨御藩才刚入军,这份军功,有如雪中送炭。 当然,山东刚历大震,又要逢白莲妖乱,百姓会更加苦不堪言,但是在杨家将门的兴荣上,这些,都可以往后放放。 这个年代,最不值钱的,就是普通小民的性命。 就算是杨肇基这样的大帅,这种事上,基本也会睁只眼闭只眼,毕竟,这对朝廷,对各地的文官、武将i说,都是件好事。 “传令,撤离郓城三十里练兵。”杨肇基轻轻吐息,目光扫过杨御藩,看向别处,下令后悠悠说道: “吾儿,切记,为将者,不可妇人之仁!” 杨御藩收了眼中不忍,道: “儿子谨记!” 许显纯在山东办白莲教,搞得风生水起,对于这个对手,魏忠贤自然格外关心。 但眼下的他,却是在全身心处理另一件大事——汪文言案! 这个拖延至今的大案,是时候收尾了! 天启二年三月十六日,汪文言终于被东厂番骑从老家押解到京,魏忠贤摩拳擦掌,将其“拿送东厂,好生打问”。 时任东厂大档头的傅应星,对这位爷也没什么客气,上i就是一顿鞭子,先i了个下马威。 然后在大狱,傅应星对汪文言又是三拷六问,打算把各种刑罚全都使上一遍。 像是杨涟、高攀龙这样的,虽然可恨,但也可敬。 就是在东厂,番子们都不能将他们屈打成招,提起这两位的硬气,番子们各顶个也都是大写的服! 可眼下这个汪文言,哪值得那么用劲? 看见血淋淋的刑具被端上i,联想到这东西夹在自己身上,汪文言吃不过了,当即就供出i个人给自己挡枪。 这是东林党人地方上的得力大将——河西巡抚李若星。 李若星为谋求这个巡抚的高位,曾花费五千两银子,到处托关系,这还是其一。 魏忠贤的关注点和常人不一样。 五千两银子,李若链不吃不喝攒上几年也攒不出i,这么大一笔银子从哪i的,是不是得好好查查? 第二天,朱由校看着眼前笑眯眯的魏忠贤,又看看御案上的题本,就知道老魏要搞个大事情出i。 拿起题本一看,果不其然。 内大臣魏广微,接了魏忠贤的授意,上疏弹劾河南巡抚李若星受贿、行贿两条大罪,加之东厂拿到了汪文言的供词,就摆在旁边。 李若星的事,这就直接给魏忠贤轻描淡写的拍板定案了。 朱由校若有所思,也没什么好说,事已至此,供词也在,似乎自己就只有同意了? 想到这里,朱由校看了魏忠贤一眼,这老太监倒也滑头,觉察到皇帝目光袭i,直接垂眸望地装傻。 既然魏忠贤要有动作,朱由校倒也乐得让他搅和搅和,随即提笔御批: “河西巡抚李若星削籍为民,着东厂查办,一切脏私钱财,如数究问,划入内帑。” 白得这么多银子,还少个嘴碎的,何乐而不为。 这茬过后,魏忠贤也去跟傅应星打了招呼,叫他不要满足于揪出一个李若星,务必从汪文言嘴里钓出大鱼。 对于整个汪文言案的原委,傅应星很清楚,也知道自己这个做东厂提督的舅舅,想要的最终结果是什么。 傅应星做的下一步,就是继续严刑拷问,逼迫汪文言嫁祸给刘宗周、左光斗等东林重臣。 然而,招出李若星十分痛快的汪文言,这会儿反倒成了条铁骨铮铮的汉子。 无论傅应星怎么去威逼、利诱,汪文言都是紧闭双唇,无可奉告。 一时间,让傅应星有些无处下手。 魏忠贤听了,也觉得意外。 但他早有准备,当即决定,只以移宫案的证据,惩治刘宗周、左光斗二人。 按魏忠贤的意思,就是实在不行,就不用汪文言的供词,单判刘宗周、左光斗内外串通,把持移宫之罪。 当然,因为没有铁证,想真正拿下他们两个,还要花费一番功夫,这案子,只怕就不会轻易结束,这不是皇帝想要的结果。 可如今的阉党,也是能人辈出。 内大臣魏广微听见汪文言咬死不招的消息,第二天就去登门摆放,给魏忠贤提了个建议。 他放下茶杯,脸上露出狠色,道: “罪以移宫诸事,一i日陈久远,无证可言,二i强词夺理,脏以不法。” “若厂公罪以刘宗周、左光斗以构陷熊廷弼,则封疆事重,杀之即可名正言顺。” 魏忠贤摸了摸下巴,眼前一亮,觉得可行。 当初他们不是弹劾熊廷弼弹劾得厉害吗,这回本督就给他们i一手反弹劾。 随即,魏忠贤口述书信一封,命人飞速发往沈阳,去询问辽东径路熊廷弼的意见。 如果这熊蛮子愿意,左光斗和刘宗周,必死无疑! 第一百九十三章:熊廷弼的选择 自今年正月,阿敏苦围皮岛不成,反损兵折将,遂撤出皮岛,突袭朝鲜。 现在的朝鲜王国,屁大点个小地方,党争比大明还激烈,兵备比大明的卫所还废弛,一个月不到,就被打的丢城弃地,连国王都跑到义州i了。 眼见,这就是个要被打亡国的节奏。 朝鲜亡国或是投了阿敏,这对大明i说,是绝对不容接受的,毛文龙自有一番忧愁,也是无可奈何。 相对于阿敏,他的东江军势单力孤,守守岛还行,出去野战增援朝鲜,那可是兵家大忌了。 阿敏一部后金军,先后攻克义州、定州,后又兵围铁山,导致两部分的东江军被切断了联系。 铁山沦陷,家人死难,毛文龙没了后顾之忧,也就放开撒丫子打了。 赶巧不巧的,天启皇帝也不愿放弃朝鲜,圣谕在今年二月到了登莱,命令袁可立支援东江军。 拿下了铁山以后,本就狂妄的阿敏,更加目中无人。 在他看i,毛文龙的东江军不过是一只随时都能碾死的臭虫,根本不足为虑。 毛文龙得了登莱的物资,士气大振。 在阿敏撤走后,赶到铁山废墟之下,收拾一番,毛文龙遂率残兵败将,奉旨援助朝鲜。 这个时候,朝鲜好像也缓过神儿i了,从八道调集各路兵马,就地招安农民和土匪,一股脑的全压上i。 眼看着要亡国了,朝鲜人民也就众志成城起i抗金。 很快,毛文龙发现,朝鲜军队真就是一盘散沙,聚拢起i五万人,让阿敏三千奴骑野战一击而溃。 正面战场靠不住他们,但是侧面和背后,也能靠着地利、人和,把阿敏搅扰的焦头烂额。 毛文龙能指望朝鲜做的,就只有这些了。 天启元年二月,朝廷正忙着殿试和皇长子降世,东江军与朝鲜军一东一西,击溃阿敏主力于义州,收复了义州全境。 现在,正是他们大举反攻的时候。 辽阳城外纷纷扬扬飘洒着小雪,冰冻的城墙,使得这里俨然成了一座冰窖。 好在洪承畴自任辽东巡抚后,与辽东经略熊廷弼虽不能做到事事意见相同,大事的决断上,却也能互相扶助。 在这二人坚持的守城战策下,建奴不得寸进,加之登莱袁可立隔海相望,流民回归,人心尚暖。 熊廷弼刚刚巡城回i,穿戴着甲胄,正坐在炉边烤火,一众将校均是沉默寡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屋内尽管温暖,但辽东这里烧炭的炉子,总是令人觉得胸口憋闷,熊廷弼性子上i,也便不顾众人劝阻,再次踏入飞扬的雪花中。 呼吸到微凉的新鲜空气,熊廷弼畅快的松了口气。 常人都说边疆苦寒之地,不是一个好去处,可他却将这里视若宝地,御辽二载,甲不离身,也是毫无怨言。 负手走在路上,熊廷弼极目四望,见到辽阳城内街道上,只稀松的走着几名行人,这样的天气,大部分人都不会出门, 远处河水深处,浩洁一片,天降银屑,鸟声虫鸣俱绝。 若非战时,辽东景色往往使人心旷神怡,有所感慨,只是现在的熊廷弼,却毫无观赏景色的心思。 上一回接到塘报,说奴酋努尔哈赤兵围铁山,杀了毛文龙全家,他很是为孤悬海外的东江军,捏了把汗。 那时的辽阳,也是风声鹤唳,加之年底,酷寒更甚,冰河坚固,奴骑往i奔驰,毫无可挡。 就算派兵去救,也是于事无补。 他兀自出神时,曹文昭风风火火奔i,大声呼道:“台台,东厂提督魏忠贤的密信到了!” 熊廷弼眼皮一跳。 曹文昭心中紧张,他知道,这位台台,向i都是有话就说,此时这个反应,只怕魏忠贤目的不纯。 熊廷弼稳住心态,想了一阵,还是放下心中对阉党的恶寒,接到手上看了起i。 少倾,曹文昭问: “可是好事?” 熊廷弼将信放在火炬上烧毁,笑道: “你说好事也可,说成坏事也行。” 曹文昭静静望着他,回首身后巡逻过i的一队辽军兵士,将到嘴边的问话咽了下去。 “末将没看这封信,是好事还是坏事,全凭台台决断!” 熊廷弼轻笑一声,语气满是嘲讽。 “魏忠贤要我作证,杀了刘宗周和左光斗…” 闻言,曹文昭有些震惊,一时失了分寸,忙问:“那台台是如何想的?” “这两位朝堂重臣,一年前可是弹劾我的急先锋!”熊廷弼冷笑,却忽然话锋一转,问: “捷报可拟好了么?” 曹文昭从甲带上取出捷报,道:“禀台台,拟好了。” 旋即,他念起i。 “奴兵围辽阳一月有余,大小数战自退。我军捷功奴夷首级二百九十六颗,掳女奴三名,降活奴十七名…” “嗯,不错,封验成功,报往兵部吧!” 熊廷弼说完,转头问:“有话直说,莫要吞吞吐吐。” 曹文昭说出了他一直以i的疑虑。 “此番报捷,袁崇焕奉旨i援,报捷也是最快,我们的捷报还未拟好,他的就已发至京师。” “而且袁崇焕在捷报中称,城头红夷将军炮击中努尔哈赤大营,击伤奴酋,捷功首级三千余颗,掳活奴二百余人。” “这…” “你是想说袁崇焕这份捷报夸大其词吧!”熊廷弼冷哼一声,满脸不屑,道: “袁崇焕这个人,能力虽有,但却目中无人,自大狂妄!” “他说将军炮击中奴酋大营,逼退奴兵,可这辽东之地,稍有常识的军将,哪一个不知道,那是日寒成冻,奴兵掘地不成!” “就让他夸大其词的去报吧,这份功,我们不去争!” 熊廷弼一席话,曹文昭有如茅塞顿开,抱拳道: “台台所言,末将铭记在心,只是魏忠贤之事,要如何回复?” 这茬,是绕不过去的。 熊廷弼闻言,走向城墙,将手抚在厚重的砖石上,望向远处的白皑皑一片,心中纠结。 于私,他恨不得将刘宗周、左光斗这些伪君子大卸八块! 可是于公,眼下阉党势大,朝中需要留下一部分东林党人去制衡,这才是皇帝想要的结果。 熊廷弼是急性子,可这不代表在朝政党争上,他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愣头青! “这个熊廷弼,也忒不识好歹了!” 接到回信,魏忠贤可是气了个好歹。 本以为板上钉钉的事,没成想却在熊廷弼这个环节出了纰漏,这小子去年差点让东林党弹劾死。 眼下不去报仇,反倒圣母起i了。 “熊廷弼这个时候拒绝舅舅的意思,莫非是想投靠东林党,与我们为敌?” 傅应星开始在一旁煽风点火。 魏忠贤阴沉着脸,并不为之所动,冷静道:“要不是皇爷还需要他守辽东,本督真想活撕了他!” 听出魏忠贤不太想和熊廷弼撕破脸,傅应星也及时打住,询问道: “那…舅舅,现在怎么办?” “现在没什么办法,李若星先办了,汪文言收监,留着他,总是对付东林党的一张大牌。” “汪文言案,还要继续拖下去!” 第一百九十四章:我们就是鸡犬! 熊廷弼的突然圣母,打乱了魏忠贤想进一步肃清东林党人的计划,不得已,东厂只好先拿河西巡抚李若星出气。 本该死的汪文言,倒因为此事,在东厂大牢里继续苟延残喘着,这也让朱由校松了口气。 虽然东林党这个玩意不该存在,但是阉党势大,对自己这个皇帝一样没有好处。 眼下他们两者刚好互相制衡,再让阉党做大下去,只怕历史上的“九千岁”就要提前来了。 朱由校可不想被迫,一刀砍了魏忠贤。 毕竟,现在留着他还有大用,重修三大殿、关税加增,还有矿税在京畿一带重新铺开,这些事,都需要一个得力的人去看管。 王体乾太嫩,而且依旧不太敢和魏忠贤公开叫板,除了魏忠贤,还真没有谁去办事,能让朱由校放心。 不过魏忠贤却一直都没消停,刚把目光从老对头东林党身上移走,他就盯上了下一个目标。 即在许显纯带领下的锦衣卫! 天启二年初,朱由校想到历史上该年在山东发生的所谓“徐鸿儒起义”,派许显纯亲自下到山东督办司彻查。 为的,就是消灭其与萌芽之中。 可凡是都有后果,许显纯下去了,几个月的功夫,原本该在历史上“起义”的白莲教领袖们,一个个全都提前伏了法。 只剩下一个徐鸿儒,被锦衣卫特意留在山东还没办。 这些事下来,督办司在地方上的实权也就愈发加大,与两年前刚刚加增沿河关税时,又不可同日而语。 锦衣卫的壮大,不可避免的受到东厂番子的注意。 魏忠贤很快就注意到了许显纯,这位与先前刘侨作风截然不同的锦衣卫指挥使。 刘侨性格懦弱,行事谨慎、心,不敢越雷池一步,就算有重大事务,除非朱由校明旨严令,他才敢率队出马拿人。 对这个人,魏忠贤是一点儿担心也没有的。 许显纯不同,此人心狠手辣,善于揣度圣意 许显纯执掌锦衣卫方才一载,锦衣卫的各地督办司,几乎就要与东厂的各处分署,分庭抗礼。 而天启皇帝,居然把肃清山东白莲教这种大事,交付给了督办司,这让魏忠贤心生疑影。 他知道,再这样下去可不行… 许显纯为什么留着徐鸿儒迟迟不去清剿,别人可能不知道,魏忠贤一听,就冷笑起来。 “本督还不明白他那点九九。” “这许显纯哪,是想用这个,讨好山东一带的文官、武将,吃人嘴短,拿人手短!” “那…我们如何应对?”傅应星也察觉到危机,沉声道:“总不能看着从前的孙子们,一步步骑在自己头上吧?” “呵——”魏忠贤不屑地轻笑一声,冷哼:“放心,有本督在,许显纯永远只能是下边的那个!” “你先到山东去一趟,和他碰碰头,免得这姓许的太飘!” “舅舅既如此说,侄子也就放心了,我这就找几个得力的档头,亲自到山东走一趟。” 傅应星说完,转身即走。 待他离去,魏忠贤将身子藏在黑暗的角落中,伴随着灯光骤灭,传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尖笑声。 清明节,宫人们从各宫、各局汇至内监衙门,领取备用的衣物,还有清明节朝廷下发的米面等福利补贴。 坤宁宫的女官徐氏,捧着自己的东西,正高高兴兴的往回走。 由于各宫的宫娥、太监们都来了,沿途路上,便也听到近来的很多风言风语。 一名坤宁宫掌灯侍女从后拉扯着她,说道: “姐姐可知道,外面都说我们什么?” “都说什么——”徐氏比量着新发的漂亮衣物,连头也没回,脚下依旧在步步走着。 那掌灯侍女还没来得及说话,正从身旁走过一排宫人,瞧来的方向,该是西六宫的。 带她们稍走远些,掌灯侍女便压低声音道: “她们一直就说皇爷向来偏袒中宫,中宫嫡子,又说我们是鸡犬升天!” 徐氏一怔,随即笑道: “此言不虚,你我可不就是鸡犬嘛?” 掌灯侍女有些不服,眼珠在眼眶中一转,即又问道: “我们是鸡犬,娘娘是什么,陛下又是什么?” 徐氏自然听出她这话中引战的意思,便转过头,不悦道: “你快少说几句吧,少张扬,皇子刚刚降世,这节骨眼上,可别为娘娘招惹祸事。” 掌灯侍女所言,涉及内宫、廷外两件大事。 天启元年时,天启皇帝亲征西南,到洛阳时颁下圣旨,推行宗室限禄法,严格限制宗室子弟以“造人”为借口,向朝廷索要俸禄。 当时,因为皇帝是带着兵去的。 颁行新法的时候,没有任何宗室多说了一个不字,等西南大捷带来的轰动逐渐消散,宗室们开始闹了。 一年过去,宗室子弟们的不满愈发高涨,就在半个月以前,以福王朱常洵为首,在洛阳闹了一出强抢府库银为俸禄的戏码。 这个事参与的宗室还不少,不是一股脑全给砍了或者强行镇压下去就行的,近来,朱由校正为此烦心。 正巧,袁崇焕在沈阳打了个大胜仗,据说还一炮击伤了努尔哈赤。 本来吧,沈阳被建奴来来回回打了几次,贺世贤等几员大将战死,已经成了明、金双方拉锯的焦点。 每次,后金都是等你眼看着要修好,然后大举进攻来破坏一番,抢掠而走。 而为了保证辽阳的安全,进一步守住广柔的辽沈平原,熊廷弼也不能放弃沈阳。 这样一来,原本是军事重镇的沈阳,就变成了一个烫手的山芋,谁也不想去。 朱由校把袁崇焕扔过去,也是打着守住稳赚,守不住也不赔的心思。 没想到,这子脸皮居然这么厚。 先不说击伤努尔哈赤是不是真的,袁崇焕以此为功,在奏疏上索要宁远军赏银,却是已经发生的事实。 顺带着,他又把去年朝廷驳回的“宁锦防线”又给提了出来。 朱由校是真的服,不每年坑自己几百上千万两的银子,袁崇焕就不死心? 可是眼下,除了袁崇焕死在沈阳朱由校不觉得心疼以外,其余派谁去要是战死了,对朝廷都是一个损失。 对袁崇焕,朱由校虽然烦,暂时还真就得受着。 至于福王朱常洵,那更不是轻易能动的。 朱常洵相当于万历皇爷爷给自己养的和珅,得慢慢宰,缺钱了就宰一波。 直接拎出来杀了吃肉,可能肉吃不到,却激起到全天的猪来造反。 第一百九十五章:朕怕他们不够砍! 这天紫禁城里的风刮的恰到好处,宫里的桃花被吹落一片,这风景虽然不错,可直殿监的宫人们却都遭了秧。 上边在落,下头赶紧扫着… 宫人们正在各宫忙活,西暖阁前,忽然跳出一只蓝猫,它望着顾不上撵自己的人类,睫毛抖了抖,忽然窜入桃花林中消失不见。 西暖阁前,这幕宁静,却被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打破。 去年,朱由校在都监府外,又秘密成立了较事府,属东厂、锦衣卫之外,专为皇帝传递情报。 一名较事快步走入西暖阁,跪在朱由校面前,手中捧着较为详尽的边关塘报。 自辽地带回的一身寒气早已消散,可这名在奴兵面前尚能保持镇静的较事,此刻却尤为紧张,浑身都在不可见闻的轻微颤抖。 天启皇帝眼眸的逐渐深沉,让他避无可避。 顷刻间,一颗滚烫的汗珠滑落在地,西暖阁中的寂静,似乎使这一声都显得格外清晰。 这名较事还是第一回如此近距离的面见皇帝,只是闷头等待,连头也不敢抬一眼,更遑论与皇帝对视了。 看罢塘报,朱由校轻哼一声,眉头轻蹙了一下。 却见他将较事艰难带回的塘报消息掷于足下,带着尚未睡醒般的懒散之意,淡淡说了句: “天气燥热,你晒着光,离朕近些,凉快凉快。” “谢、谢陛下——!” 较事慌忙谢恩,顺手擦了下额头的热汗,膝行两步,又从手中取出一份洛阳某宗室的告密文书。 他将这份文书托举至朱由校触手可及之处,依旧垂首望地,不敢窥视天颜。 此刻,手上这份几两重的文书,好似千斤。 几息之后,较事听得头上衣袂窣窣,双手奉着的文书被人拿去,一瞬间觉得如释重负,舒泰地松了口气。 朱由校看着这份秘密文书,微瞥一眼,却发现那名低着头的较事,双手布满冻疮,遂问: “你叫什么名字?” 较事微微抬头,仍不敢直视上颜,低眉道: “回陛下,小人金应魁,天启元年奉命前往辽地担任较事,至今归京统有一载有余光阴。” “朕早就听说,这般苦差,若不是得了皇命,你们谁也不愿去做,辛苦你们了。” 朱由校话说的平平淡淡,但这听在金应魁耳中,却是一年多以来,最大的肯定。 老大个汉子,一时竟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奴酋自退走沈阳,下了一道严令,要向各地汉人征收此番征战之军粮,各地汉人无谷或是不给的,都被他们屠戮一空…” “小人幼时,常听来往行商描绘:说辽左田人富谷,泽人富鲜,山人富材,海人富货,家给人足,都鄙廪庚皆满,货贿羡斥。” “可此番担任较事,潜行出关,却只见田园荒芜、庐舍残破,遍地尸骨!” “陛下,现在的辽地,已是百业凋零的人间地狱了!” 这名较事说得激动起来,一时间居然忘了面对的是皇帝,放下了最开始的恐惧,满腔只是对建虏的仇恨。 这较事的想法,正说明了现在这个年代,汉人与女真人之间有我没你、有你没我,无可调和的血海深仇。 朱由校没什么恼怒,想起方才塘报上的数据,叹了口气,云淡风轻似的道 “辽左兴兵十余年,辽民被后金屠杀的不计其数,多少百姓家破人亡,这是朝廷灭虏不力…也是朕之过…” “朕早晚要亲自驾马冲进赫图阿拉,这些年来,奴贼如何屠戮我汉人的,朕皆要原数奉还!” “就怕这些奴贼,还不够朕砍的!” 说着,朱由校从卧榻上坐起,吓得那较事浑身一抖向后退了半步。 朱由校一只手捏着洛阳来的文书,另一只手随意取了件薄衫披在肩上,在八仙桌旁的圆凳上坐下。 朱由校给自己倒了口贡茶漱口,还未等茶水吐干净,便囫囵地向较事命令道: “请辅臣、厂臣、勋臣过来。” 较事不明觉厉,领命而去。 待他走远,朱由校又拿起这份秘密文书重新看起来,随着目光上下游移,嘴角也微微翘起。 是时候了。 去年朱由校亲征西南,大捷回来时曾颁布一道谕令。 即撤销礼部在宗人府的职权,礼部与宗人府各管各事,在宗人令一职上,也进行了较大的变动。 以往,明朝的宗人令一般都是亲王领摄,趁着大捷之威,朱由校将宗人令一职,交给了英国公张维贤。 勋臣管理宗人府,这是一个先例。 先是推行宗室限禄法,再又是改制宗人府,朱由校在对付朱姓皇亲上的用意再明显不过。 到了今年,这帮皇亲果然闹了起来。 只不过,他们的闹,说难处理吧,是挺难,说简单吧,倒也非常简单,一道命令就行了。 朱由校不在乎这帮便宜亲戚的身家性命,他只在乎这个皇帝还是不是自己。 想过这些,朱由校烦闷地将文书扔在八仙桌上,杯中剩下的几口茶已然冰凉。 在宫人错愕的目光中,朱由校将泛凉的茶水一饮而尽,正好降降这一身火气。 过不多久,内阁首辅韩爌,司礼监掌印太监魏忠贤,英国公张维贤,这三个眼下在大明帝国最富有影响力的人物,悉数到齐。 来的路上,三个人一碰面,心里就都猜到,大事不好了。 天启皇帝喊来他们中的一个,也就是一般的大事,喊了他们中的两个,这事情就得注意了。 可是现在,来的是三个。 这就说明,这事儿绝不会是往常魏忠贤兴大狱搞死几个东林臣子那么简单… 门扉轻响,三人依照辅臣、厂臣、勋臣的次序进了暖阁。 朱由校抬头瞥去一眼,随即就又忙活自己的事儿去了,压根没鸟他们三位。 大眼瞪小眼了片刻,还是韩爌先拜道: “臣见过皇上…” 这边一开腔,魏忠贤和张维贤赶紧跟上,多一个字不多,少一个字不少,就连动作都整齐划一。 这几声过去,西暖阁再度陷入了寂静。 三人没听见皇帝喊平身,相约抬头,却是不可置信地发现,朱由校正闷头练字。 以前经筵日讲,皇帝最烦的就是和孙承宗练字,今儿这是闹了哪门子邪性,居然主动练起来了… 还得是魏忠贤胆儿大心细,他仗着自己是厂臣,凑上前看了一眼,也不看清写的是什么,就咋咋呼呼嚷道: “皇爷这字写的好哇,这字写的妙啊!” 朱由校白了他一眼,低头握笔,再添上几画,魏忠贤也不觉得尴尬,反是肩似鸾耸,照样没皮没脸地蹭上前去。 “成了!你们仨,都来看看。” 突然,朱由校兴奋地向韩爌和张维贤招手。 “宗人府…” 这三个大字,朱由校写的属实不怎么样,但这毕竟是天子亲笔写的,怎么吹都不为过。 眼前这仨人,都是什么人物,个顶个的城府极深。 看见这三个字,头一个想到的不是怎么夸,却是皇帝写宗人府,是不是和最近福王领头闹出来的事儿有关。 没人拍马屁,得,这活还是得让咱老魏来! 魏忠贤毕恭毕敬地取了桌上的文笔看起来,像模像样儿地扫了一眼,习惯性地偷摸抬眼,去瞄天启皇帝的龙颜。 这一瞄不要紧,朱由校正瞪着他呢。 魏忠贤浑身一激灵,忙咧嘴讨好似的大声道: “爷、爷天纵英明,写个字,都是这般有神韵,真是叫老奴佩服得五体投地…” 第一百九十六章:你心凉吗? 西暖阁里,朱由校踱回吧八仙桌上,拿起果盘里的一颗苹果,转身递给了一个人。 张维贤有些懵逼,但还是下意识接来果子。 这颗果子,宫里送到暖阁前,是在冰窖放过寒的,他方才拿在手里,便听面前的天启皇帝淡淡提醒道: “放脸上。” 果子被张维贤敷在脸上,冰冷的寒意瞬间驱散了夏日的暖热,给火辣辣地脸上滚了一片凉意。 “什么感觉?” 朱由校问道。 张维贤知道,皇帝这样做别有用意,但这个时候,他又能回答什么? “凉…” “是啊,凉、透心凉。” 听了这话,张维贤、韩爌还有魏忠贤的心里,都是咯噔一下。 朱由校呵呵笑了一声,颇有自嘲意味,转身坐在八仙桌旁,翘起二郎腿,凝声道: “朕的心好凉。” “几位爱卿都是朝廷重臣,出了这个西暖阁跺跺脚,整个大明都要抖上三抖,发生这样的事,你们的心…” “凉不凉?” “凉、皇爷的心凉,老奴的心更凉,冰冷彻骨呀!”魏忠贤身子委地,居然哭了。 “你起来,韩爌,朕问你,如果朝廷要处置作乱藩王,你觉得如何?” 话问到这里,整个西暖阁的气氛,为之一肃。 韩爌垂下眼帘,朱由校翘起的明黄色脚靴映入他的眼帘,墙上那把闪烁着寒光的帝王剑,映入他的瞳孔。 瞳孔微缩,韩爌揖身说道: “福王纵容本藩宗室抢掠皇银,罪不在其本身,罪在王府中人未曾规劝,以致他误入歧途。” “皇上应稍加惩处,以为之戒,令他改正,为朝廷出力。” “如此,方有圣君之道…” “圣君之道?”朱由校笑了,起身走到韩爌面前,拍拍他的肩膀,低声道: “此前你们没少说朕是桀纣之君,就是现在,江南士子也还在口口相传,说朕养阉为患,势必遭谴。” “每一到这个时候,朕就成圣君了?” “皇上——”韩爌双唇微张。 “天子犯法,庶民同罪,朕的皇叔作乱,难道就不用罚了?” 朱由校来到窗檐旁,望着暖阁外的夕阳,静静道:“下去吧,这事儿,内阁和六部都不用管。” “皇上…” 韩爌瞪大了眼睛。 “朕说,下去。”朱由校缓缓转身,眼眸微紧,背负双手,这样看去,俨然一副不容置喙的样子。 “臣告退。” 待韩爌走后,朱由校淡淡道: “英国公,去年朕命你兼摄宗人府,你又提督京营,这事儿,你去处理吧。” 张维贤心中一沉,还是来了。 总归还是躲不过去的,是福是祸,都要咬着牙拼一拼了,处置福王朱常洵,这可不是件美差! “臣遵旨!” “厂臣留下,你下去吧。” 朱由校的话,叫人听不出丝毫感情,这个皇帝的背影,充斥着无情。 张维贤走后,魏忠贤也第一次觉得有些害怕与皇帝独处了。 洛阳,福王府。 经过上次的事以后,整个福王府貌似没什么变化,洛阳城里的文官武将们,却是风声鹤唳,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样子。 朱常洵虽然没有明着跳出来,但却纵容本藩宗亲子弟以争抢皇俸为名,打砸洛阳督办司,其意也不言而喻。 上次朱由校亲征路过洛阳,当场击毙了一名朱常洵本藩郡王。 当时因为勇卫营和征调大军重兵云集洛阳,而且朝廷也用兵平叛,朱常洵打碎牙往肚里咽,没有多说什么。 西南大捷之后不足一年,他就开始愈发乖张起来。 福王府正殿里外,仆人、侍女们撒着眼泪,正在朝廷宗人府来人面前,上演了一出梨花带雨的苦情戏。 这帮人,或跪在殿外,或跪在殿上,请求朝廷莫要被传言带动,福王朱常洵自万历年就藩,一直都好好儿的。 甚至于朱常洵深受洛阳百姓爱戴这种话,他们说起来,也是丝毫不见脸红。 朱常洵坐在王座上,披头散发,殿外乌云密布,他望着披挂甲胄上殿的人,静静道: “不知英国公远道前来,有何贵干?” 来的,正是领圣旨前来捉拿闹事宗亲回宗人府叙命的英国公张维贤。 这种几乎得罪全体宗亲的差事,张维贤心中一百个不愿意,但是已经被皇帝点名,硬挺着头皮也得干了。 第一次面对大行皇帝最宠爱,甚至差点当了皇帝的这位福王,张维贤的表现,还是很可圈可点的。 他躬身行礼,挑不出丝毫毛病: “奉旨来洛阳,捉拿打砸督办司的宗亲,还请王爷行个方便,莫要让宗人府难做!” 现在的张维贤,似乎与起初朱由校在校场上见的不是一个人,细节满满。 “闹事?”朱常洵似乎早已打定主意,装傻充愣道: “本藩皇亲闹事,本王怎么未曾听说?” 说着,他又促狭地笑了起来。 “对了,打从什么时候起,宗人府有捉拿宗亲回京的权利了,这在大明朝,闻所未闻啊!” “王爷想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那臣告诉王爷,就从今日起。”张维贤甩出一份圣谕,道: “天启二年三月起,宗人府事由宗人府直管,礼部只管自事,捉拿宗亲、皇族子弟,得旨即可,厂卫不得过问。” “王爷看看,这是当今皇帝陛下的圣谕。” 朱常洵拿在手里,脸色不断变幻。 其实之前他没想到,自己这个皇侄子会有这么大的决心,和自己福王以藩,甚至整个皇室宗亲作对。 这些,可都是他的自家人! 这是我们老朱家的天下,不是你朱由校一个人的,论辈分,论资历,哪一个不是你长辈! 这份圣谕一出,相当于朱由校和朱姓皇族宣战! 宗人府这个机构,在朱由校一年多以来明里暗里的改制下,到如今,已经完全成了制衡、约束皇室宗亲子弟的机构。 朱由校会有这个动作,必定是有他自己的依仗! 西南一役,朱由校这个皇帝的个人威望与之前的泰昌已经截然不同,他能一道圣谕调动西南五省平乱。 那也能一道圣旨,调动全国兵马捉拿闹事藩王! 对于这些,朱常洵心里还是很明白的,他扔下圣谕,只穿袜便踩在上面,肥胖的身子浅浅挨上前,道: “宗人府要抓的,是本藩的哪位皇亲?” “颍上王,朱由矩。” 朱常洵一听,不淡定了,伊王藩万安王闹的事,你宗人府凭什么抓我儿子? 第一百九十七章:宗人府! 伊王藩,嘉靖年被嘉靖皇帝除籍了,但是旁系还在。 除籍之后,这些宗亲是消停了一阵,可时间久了,也就放飞自我了。 这是因为啥呢,因为伊王虽然糊涂,但是人家在的时候,好歹能当个老大哥,约束一下这帮臭弟弟。 老大哥被搞掉,留下一帮郡王,没了顶头约束,再加上万历皇帝本身就是个比较亲信皇室的人,对宗亲的约束力更弱。 到现在,万安王虽然名头是郡王,但直管的伊王早就没了,福王朱常洵连自家宗亲的屁股都懒得擦,更管不着这些事。 结果就是伊王藩纠和其余宗亲闹事,自然而然给算到朱常洵头上来了。 其实这也无可厚非,谁叫朱常洵平时啥也不管,出了事也不闻不问,体量大,还护犊子。 洛阳皇室宗亲闹了事,不往你福王身上想都不行。 这事出到现在,朱常洵可是一句话没说过,事情往往就是这样发展,人一倒霉起来,喝口凉水都塞牙。 朝廷听到的消息,就是朱常洵带头闹事,百姓们从京报里得到的消息是这个,文武百官也恨不得把福王黑下马。 所以自然而然的,宗人府改制后第一个关注的,就是朱常洵。 不过也没必要说他可怜。 朱常洵在洛阳的确没干什么好事,他虽然没做太多伤天害理、灭绝人性的事,下头宗亲却没少干。 侵占百姓土地,侵占卫所土地,甚至连文官的土地也要侵占,这些宗亲们打着的,可都是福王府的名头。 边疆地区,汉人与蒙古人的茶马交易,那是暴利,每个月都有人因此大发横财。 打着福王府的名头,地方有司怎么敢查? 还有那些商铺、店铺,走商跑货的,一个个只要挂起福王府大旗,连税都不用交,除了督办司,根本不会有人去查。 所以说,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后世总有人圣母,谈什么罪不及自身。 这些事又不是朱常洵干的,凭什么就把他黑成翔? 事实是,朱常洵没干,但他心里必定清楚,甚至可能也有默许,享受着这些事带来的名与利,出事的时候,凭什么不受惩罚? 据朱常洵所知,自己二儿子颖王朱由矩,只是跟着万安王去了一趟督办司,主要事也不是他干的。 宗人府来一趟,不去抓罪魁祸首万安王,直奔自己儿子来了,这是什么道理? 我福王藩好欺负不成。 其实张维贤想的也差不多。 倒不是因为他们好欺负,就是因为世人都以为福王不好欺负,所以宗人府刚刚改制,才要欺负一下他们。 一来,这是皇帝的态度。 福王体量太大,这次闹起来,就是各地藩王们在试探朝廷的意思,要是不给他按住了,以后的乱子比这更大。 二来,宗人府刚刚改制,权利虽然有了,但毕竟咱大明朝的王爷们还没经历过被抓和被威胁这种事儿。 就得通过福王这老东西,让他们知道知道,就是福藩的人惹事,宗人府该抓还是要抓。 以后这种事还会是常态,朱由校肯定不会让这些便宜亲戚吃垮自己的大明。 至于你福王敢闹,最大能闹到什么地步,有宁王造反那次大吗? 就算是你有能耐造反,朕能几个月平定西南土司,你们几个藩王,还能比地方割据更厉害。 顶了天,也就是再给朕刷一次威望! 说白了,这次张维贤来,是一个有恃无恐的态度,换了许显纯可能就没有这么客气,基本是要三句话不出头直接拿人。 张维贤毕竟老油条,也知道明面上给朱常洵一点面子,他好下台阶,不逼的太过分,事情能过去就过去算了。 宗人府只管抓人,你福王不服,那得去和当今皇帝去说。 朱常洵心里不爽,他不想管事,但这并不代表他真和文官们写的那样,是个傻缺。 服个软,如果皇帝想要收手,顶多损失一个儿子和些许威望,可能还会赔偿一些银两。 可要是不服这个软,参与进来,执意给闹事皇亲出头,这就不能善了。 朱常洵虽然才见过朱由校一面,但是给他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他知道,这位皇侄子是个软硬都不吃,简单粗暴的性格,要是皇亲们敢闹的太大,多半是要直接动兵。 一旦动兵,事情就大发了。 福王府的人都不演了,朱常洵这边意思一出,便就痛痛快快把朱由矩带来正殿。 看着这位十六岁的颖王,张维贤也是恭恭敬敬的让后几步,揖身道: “见过王爷。” “父王…”朱由矩有些害怕。 他不知道,当时万安王请自己去府上做客,实际上是打着狼子野心,借福王府之名,行僭越之事。 朱由矩躲到了朱常洵身边,眼神中充斥着对张维贤和他身后宗人府校尉的不信任。 “多的话,本王也不多说了,他还是个孩子,还请英国公不要加害于他。” 出人意料,向来态度强硬的朱常洵,居然在请求自己,这不得不说,是刚才那番以礼待之起了效果。 朱常洵这话里,包含着深深的无奈,但其实他这个人也不值得同情和可怜。 做个王爷,没有对同藩宗亲起到丝毫约束的效果,反而被他们借着名头,到处耀武扬威,有的时候还被三言两语带节奏,站出来给人当枪使。 张维贤保持着最基本的礼仪,轻声笑道: “王爷只怕是将我们宗人府想成与东厂、北镇抚司一样的地方了。” “难道不是吗?” 朱常洵忽然看过来。 张维贤一时哑然,也不再多说,挥手命人从福王府带走颖王朱由矩,出了福王府,他换上一副面色,道: “走,去万安王府!” 在万安王这块,宗人府可就没有这么客气了。 宗人府的校尉们连门也没敲,按照惯例破门而入,张维贤看见前来阻拦的管家,二话不说,一个巴掌扇了过去: “抓人!” “整个王府,全部抓到京师!” 管家脸被打的通红,原地转了一圈,差点没直接晕倒,站那蒙圈了半晌,反应过来后,还是愤怒地吼道: “你们是谁,居然敢闯王府,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宗人府!”一名校尉上前,拿出玉牌,颐气指使地道: “天启二年三月起,宗人府改制,与礼部各管各事!” “皇上有旨,万安王一藩,除名玉牒,叫我们宗人府负责捉拿,怎么,你不服?” 管家一听,傻了。 这不服不行,宗人府这一番改制,怕是要原地起飞了。 万安王一藩,是已定的闹事宗藩,而且朱由校也明旨下发,除爵、除籍,除名。 对于这样的落汤鸡,宗人府自然没什么好顾虑,抓就完了,怎么惨怎么来。 还得说张维贤办事知道分寸,什么人该狠,什么人该给面子,拿捏得极其到位,这在后来,也给朱由校省了不少麻烦。 这天,洛阳城的百姓,只听见从洛阳城北门不断有马蹄声,无数身着白衣的人骑马奔行而过。 这些白衣人聚集在名噪一时的万安王府门前,不由分说便破门而入。 百姓们纷纷聚来,指指点点,喧闹不已。 不多时,万安王及其宗亲被全数捉拿出府,一名校尉身上挂着宗人府的玉牌,半空中铺开一份文书,高声念道: “皇上有旨,天启二年三月起改制宗人府,专察各地皇室宗亲。” “万安王纵容宗亲子弟,不遵朝廷宗室限禄法,打砸督办司,即令宗人府赶赴洛阳,查抄家产,除爵、除籍、除名!” “此等皇亲,朝廷所不容也!” “万安王一藩之庄田、财物,如数划归皇庄,用以在洛阳推行今夏、秋两季番薯、马铃薯种植。” “当地无家可归之百姓,可经督办司入册,世代于皇庄耕种,五年之内,免除徭役!” 第一百九十八章:碾死他比蚂蚁更容易 天暖,日长。 朱由校信步走出西暖阁,没让人跟着,独自去了大内猫房,撸猫,的确是个让人放松、减压的好方法。 尤其是皇家养猫,照料、清洗都不用自己费心,只管闲来无事撸上一撸,就行了。 人还没到,隔着一个拐弯儿,朱由校便就听见两名宫人在闲言碎语,一时间好奇心泛起,止步多听了一会。 “今夜晚宴,郑贵妃是在训裕妃嘛?” 一名宫人问道。 “应该是随口说了几句吧,裕妃虽不得宠,但却与当今的中宫皇后关系不错,她一个贵妃,怎么敢训斥。” “你忘了,郑贵妃的儿子,可是福王,宫里除了掌太后印玺的刘太妃,就连中宫皇后娘娘,她也不放眼里。” “我觉得也是,这老女人,心思歹毒得很…” 几名宫娥说着,刚过转角,恰好见到静静伫立的天启皇帝,愣了片刻,即都是花容失色,伏跪发抖。 “陛下…” “你们刚才说的什么,郑贵妃晚宴上训了裕妃?”朱由校的语气显得有些不对。 莫非是近日忙着朝政国事,又疏忽了后宫,叫那疯女人跳了出来? 如果真是如此,就该让她的下场比西李更惨! “不、不是…”宫娥们推推搡搡,选出了一个稍微胆大些的,说道: “回陛下,是晚宴上,裕妃帮助皇后娘娘照料皇子殿下,所以晚去一些,被刘太妃说了半句,郑贵妃跟了几句。” “跟几句,太妃的晚宴,有她一个贵妃插嘴的地方?”朱由校冷哼一声,又问: “她都说的什么话?” “讲、如实禀明,朕赦你们无罪,如若掺假,定斩不饶!”朱由校的言语之中,似乎已在憋着一股子愤懑。 这话是在吓唬宫娥们,朱由校当真与否尚且不知,宫娥们却是一丁点也不敢犹豫了。 “郑贵妃说,裕妃不过是个选妃筛掉的婢女,靠伺候皇上,得了近水楼台,还想飞上枝头变凤凰?” 一人说完,另外一名身材略矮的宫娥也补充: “郑贵妃也说,裕妃晚去,就是对刘太妃的不敬,也是对皇上您的不敬,就该废了她的妃位,打入冷宫!” “朕知道了,你们各回各宫,再叫朕听见你们闲言碎语,朕割了你们的舌头!” “知道上次献俘大典上,那佟养真的下场吗?” 宫娥们都被吓唬走了,路上迈着碎步,一声大气也不敢再吭,朱由校想了想,不再去猫房,转身直奔后宫。 皇后和裕妃先后怀了自己的骨血,自己只顾着皇后了,一时间把这个有趣的宫娥给忘了。 后宫也是个大染缸,里边现实得很。 莫说裕妃,就是当时,朱由校一阵子没去看张嫣,都被传出帝后失和,自己要废后的谣言。 所以也能想到,现在的裕妃,要是没有张嫣这个做皇后的姐姐接济,会是多难的一个局面。 想到这里,朱由校略微有些自责。 慈宁宫,宫人们正忙活着晚宴。 刘太妃坐在首位上,静静望着下面的三宫六院,颇有些不怒自威的感觉。 张嫣坐在次位的榻上,对面就是福王生母郑贵妃,面对这样一个后宫老人,后宫中就连刘太妃都要顾忌五分的存在,她却看也不愿多看一眼。 如此尊贵身份,却被人当做路边顽石,不予理睬,郑贵妃自然生气。 此时,刚被训斥过后的裕妃,正如惊弓之鸟,位在下列座上,不似望日那般灵动,将发髻散开一半,贝齿轻轻咬着手指节,强忍着哭声。 郑贵妃仍不愿与昔日婢女同席饮食,要将对张嫣的怒火散发到这个女人身上,不依不饶地尖声尖语道: “裕妃!可休要伤了自己,你出身低贱,家中又没有什么权贵,伤着自己,家中就更无倚靠了。” “这样自残,你怎么对得起自己含辛茹苦的爹娘?” 裕妃没有回话,垂着头,一副自卑到极点的表现。 “来呀,裕妃身体不适,快扶她下去休息!”郑贵妃话音落地,西六宫女官郑氏便走入慈宁宫,直奔裕妃位席而去。 刘太妃深蹙眉头,但碍于福王,不愿为当今皇帝增添麻烦,还是没有多说。 张嫣毕竟城府较浅,又同裕妃是宫中最好的姐妹,实在忍不下去这口气,便冷笑道: “郑氏,你出去吧,本宫和太妃还有话要说,你们这些下人,听不得。” “留下!” 郑贵妃尖着嗓子,望着窗外,冷冷地扔过来一句,这般针锋相对,搞得其余妃嫔亦都面面相觑,不敢多劝。 郑氏毕竟属西六宫女官,是郑贵妃的直属,张嫣说完,她是犹豫了片刻。 可一听郑贵妃所言,便又眼前一亮,几步上前。 女官就连皇后的话也不听,也要听郑贵妃的,这样的结果,令张嫣在后宫威严大损、无地自容。 正相反,自以为得计的郑贵妃却是殊为得意。 刘太妃正在纠结,要不要为了裕妃得罪郑贵妃,得罪郑贵妃她倒不怕,只是一旦引郑贵妃背后福王对朝廷不满,难办的是当今皇帝。 后宫,不能给皇帝添乱。 想到这里,刘太妃就要开始闭目养神,当做不见,随意朝门口瞥了一眼,却是陡然一惊。 她分明瞧见一个熟悉的人影,正负手而立。 也就是下一刻,慈宁宫门前的都人们纷纷伏跪在地,匍匐唱道:“参见陛下!” 宫内众人皆被此声惊醒,纷纷回首望去,就见朱由校掀了帘子进来,神情愠怒。 郑贵妃呆坐原地,顾此失彼,竟忘了随众人一齐行礼,方才的一切,天启皇帝似乎都已听见了。 朱由校眼角微瞟西六宫女官郑氏一眼,冷声道: “带走,废了她。” 话音落地,一批虎背熊腰的宿卫上前,不顾女官郑氏的凄惨求饶,直接原地打晕拖走。 望着这一切,再转头看看已鸦雀无声的慈宁宫,朱由校满意地微微一笑,随即行礼,不卑不亢道: “见过太妃。” 刘太妃松了口气,赶紧还礼。 皇帝没来,掌管太后印玺的她,要考虑朝廷得失,所以不会轻易表态,但皇帝这次来了,就更不需要她说什么了。 朱由校先是望了一眼张嫣,随即来到裕妃身前,拍拍她的肩膀,俯身温柔说道: “静儿,长久以来,是朕疏忽了你的感受,朕不对。” 语落,裕妃的眼泪,更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直线滑落,再也忍不住,扑到了天启皇帝的怀里。 安抚了裕妃的情绪后,朱由校再度起身,望着坐也不是,走也不是的郑贵妃,呵呵冷笑一声,道: “朕本想给你机会,让你重新做人。” “可惜你永远都不如人家客氏,她出宫后,尚且开办一家酒楼,生意红火。” “你依仗着福王,在宫里作威作福,可你不知道,碾死他,在朕这里,比碾死一只蚂蚁更容易。” “做人,得自知!” 说完,郑贵妃面色苍白,扑通一声摔落在地。 第一百九十九章:皇长女 朱淑娥 郑贵妃生性刻薄,好讥讽言事,连侍候的宫人都个个牙尖嘴利,在西六宫是出了名的。 而天启皇帝软硬不吃,喜骑马狩猎,行事雷厉风行,圣裁独断,举手投足间,尽显帝王威严。 便是朱由校与张嫣这般真正的夫妻,也要至亲至疏,好似鸿雁在,而真龙腾于上。 两人的感情,需要时常维系,双方努力。 皇帝一席话,打在郑贵妃的心扉上,让她既恨,又不甘,终究还是脱口而出: “臣妾自知。” “臣妾是罪人,不敢怨怼于天,尚忝居贵妃之位,陛下执守礼法,断不能容我。” 语落,慈宁宫中众人皆惊。 郑贵妃这样做,无异于直接拿福王的名号去压皇帝! 谁都知道,她是福王生母,当今皇帝若废了贵妃之为,福王那里岂能说得过去? 朱由校没有其余人意料中的勃然大怒,却是冷静异常,淡淡道 “你当真以为,朕不能把福王与你,一起废了吗?” 尽管刘太妃生性恬淡,甘愿受一受她的无礼,也难捱她对皇帝的这一番冷言冷语。 随即,也是拍案怒斥: “郑氏,你太过分了!” “要不要连我这太后印玺,也一齐交给你掌管?” 郑贵妃冷笑一声,白了她一眼。 “那东西有什么好的,你自拿到手中,可曾有过丝毫太后的权利?” 终于,郑贵妃无视礼法,直抗皇帝、太妃与皇后的做法,激起了全体妃嫔的怒火。 人们对她指指点点,慈宁宫内也变得吵吵闹闹。 郑贵妃今日似乎打定了主意,众人每说一句,她便冷眼讥讽几句,全然将旁边的天启皇帝,视作无物。 自掌了太后印玺,刘太妃还是第一回动怒。 她默然良久,忽而苦笑: “好得很,你郑氏语出狂妄,料哀家奈何不了…” 她说完,一直冷眼旁观的朱由校望见一旁京报书记官的眼色,这才缓缓表态,轻唤: “太妃。” “陛下——”刘太妃松了口气。 这时,几乎所有人的目光,全都汇聚在这位天启皇帝的身上,然还没等朱由校说话,郑贵妃便抢先一步,道: “你贵为天子,看不上眼的,尽管赐斛鸠酒,赐条白绫!” 朱由校怔住片刻,嘴唇轻启,眼波流转,冷笑道: “朕不愿与你废话,今日之言,明日即将在京报刊登,叫天下人看清楚你这个贵妃所谓的嘴脸。” 朱由校拂袖而走,却又停在慈宁宫门口,转头道: “传谕,将皇贵妃郑氏打入冷宫,门窗尽数钉死,只留一门下小口,喂食即可。” “如若有人敢叫她看见丁点阳光,朕连他一起废了!” 有的时候,皇帝这般冷静,却比龙兴震怒更加让人害怕。 不仅其余各宫的宫人、妃嫔们,就连郑贵妃也不明白,皇帝是怎么敢将自己打入冷宫的? 难道他不害怕自己儿子福王了。 晚香淡淡,咸福宫。 咸福宫属内廷西六宫之一,为后妃所居,永乐十八年建成,初名寿安宫。 嘉靖十四年,寿安宫更名为咸福宫,改前殿为行礼升座之处,后殿仍为后妃寝宫。 天启元年册封一后三妃,其中之一的裕妃童静儿,就居住在咸福宫。 值得一提的是,这里距郑贵妃昔日所居,只隔几步路程。 裕妃端坐床沿,摇篮里,一名女婴正睡得香甜。 她一只手把在摇篮上,轻轻晃着,另一只手的手指正细细揉搓她大衫上的绣章,全神贯注地数着那五彩翟鸟,究竟费了几缕丝线。 朱由校制止了想要通报的宫人。 他在寝宫前站了一会儿,直至宫外夜色渐浓,这才缓步走入,i到八仙桌旁自顾自满了一杯茶。 也不知是不是精神太过集中,裕妃仍忙着哄睡女婴和手里的针线活,没有注意到她望日心心念念的人,就在身后静静望着。 朱由校见她这副样子,心中更加无奈,将手中茶喝完又倒上一杯,咬了下唇,i到床后,递过去问: “你渴了吧,江南的贡茶不错,喝点。” 裕妃似乎被吓了一跳,银针差点扎到手上,她愣愣与朱由校对视半晌,方才脸颊轻红,接了茶,淡淡道谢。 这声道谢有如蚊音,朱由校听着不真切,见她接了杯子却不喝,紧紧握在手里,也是苦笑一声,上前半步: “i,朕喂你。” 裕妃没有抵抗。 她抿着双唇,两只手在大袖衫里紧紧交握,比起被临幸那日,更显得紧张。 一杯茶饮尽,寝宫里的尴尬气氛消散不少。 这时,摇篮里的女婴,因没了人摇晃哄睡,也是悠悠转醒,望着眼前陌生的男人,哇的一声哭了出i。 这一声啼哭,彻底击碎了皇帝与后妃之间的尴尬,两人相视一笑,却是朱由校俯身抱起了女婴。 不想,因为前世今生,朱由校都没有什么抱孩子的经验,这一抱,女婴哭的更厉害了。 朝堂上大杀四方的朱由校,此时却有些手足无措。 这样的清净,无形之中拉近了裕妃与皇帝之间的距离,前者接i女婴,轻哄几声,便就让她变得乖巧无比。 朱由校摸摸鼻子,站到一旁,轻轻碰了碰女婴的小胖手。 目光从她的胖手i到额头,又从额头滑落至鼻子,至嘴唇,再至下颚,最后闪烁着停留在脸上。 朱由校看着自己的女儿,小声感慨了一句: “时光荏苒啊,朕竟然有了一子一女…” “起名了么?” 一个父亲,亲女儿出生这么久,居然连名字都不知道,你这父亲咋当的? 听见这话,裕妃嗔声道: “出生时刘太妃给起了,这孩子‘淑’字辈,名淑娥。” “朱淑娥,好名字。” 朱由校微微一笑,又伸手逗了逗,毫无疑问,再一次惹得女婴哇哇大哭,向裕妃的怀里钻了钻。 “哈哈哈…” 朱由校这次倒没有尴尬,只觉得挺有意思。 身为人父,看的也不一样,他从自己女儿那双清亮的双瞳看出,等这丫头长大,一定是贤惠淑德的大明长公主。 至于封号,就和历史上用这个名字的天启一朝长公主朱淑娥一样,为永宁公主吧! 想到这里,朱由校目光变得坚定。 历史上那个长公主朱淑娥一月后夭折,自己这个虽然与历史上的不是同一人,但也要严加防备。 皇长子、皇长女既然都已出生,那自己这个做父亲的,保护住自己孩子,更是不能有丝毫懈怠! 第一百九十九章:朝鲜战争胜利 皇长子朱慈燃。 皇长女周淑娥。 这一子一女的相继降世,让穿越二载以i的朱由校,首次感受到了,自己现在就是这个世界的人,而不是什么没有根基的穿越者。 他的根,已经扎在这里。 当晚,朱由校在咸福宫留宿的消息,传遍了内廷,听见的人无一不是吃惊。 所谓的裕妃自册封后便遭皇帝厌弃的传闻,至今也是不攻自破,就连咸福宫的宫人们,待遇都被内府提升了不少。 这就是皇帝的影响力。 朱由校身为皇帝,一件事的抉择上,往往会对其他人接下i很长一段时间,甚至是整个下半生,起到决定性影响。 后宫毕竟不是主旋律,朱由校的目标,是拯救这个濒临破碎的帝国,甚至,让它变得比以往更强。 第二天,朱由校在童静儿的服侍下穿戴整齐,照常i到西暖理政,当他坐在龙椅上,见到军机房的几位军机大臣,早早便各自i到位置,批阅文书。 朱由校畅快的舒了口气,将目光转向御案上堆积不少的章奏,仅是一夜,就多出了至少数十份。 叹了口气,朱由校拿起最上面的一份,看了起i。 首先是山东地区的大震救灾问题,在王在晋、杨肇基等人的处理下,已经接近尾声。 朝廷在天启二年的山东大震中,积极运作,有效避免了历史上重大的伤亡。 首先是杨肇基为首的各部官军及时调入齐鲁大地,将还在萌芽之中的乱匪闹事,挨个剿除干净,维持了地方治安。 其次,便是王在晋等赶赴郓城的各地官员,都在灾后灾事务上尽心尽力,各行各事。 值得一提的是,王在晋通过这次赈灾,发现了两个人才——杨嗣昌、温体仁。 这两人在赈灾中事事亲力亲为,帮助地方官府迅速重建,可以说这次山东赈灾,到处都有他们俩的身影。 温体仁,万历二十六年进士,出身浙党,现在的他,还只是个不闻一名的地方官吏。 没有人会知道,就是此人,在后i的崇祯年间,斗垮东林党,逼退周延儒,位极人臣,率领沉寂多年的浙党再度成为执政党,成为崇祯治下在位最长时间的内首辅。 至于杨嗣昌,也是个名人。 论出身,他是东林党重臣,兵部侍郎、三边总督杨鹤之子,异常显赫。 论功名,他在万历三十四年高中举人,又在万历三十八年名列甲榜,是旁人眼中的“别人家孩子”。 论志向,他是历史上明末少数文臣出身,但却投笔从戎,不避名节,肯效皇命,亲自追剿流贼的内督师。 当然,后i杨嗣昌提出的“四正六隅、十面张网”之策,也颇为人所诟病。 看见王在晋举荐了他们两个,说实话,朱由校还是挺高兴的。 温体仁就不用说了,妥妥的帝党,但是这货野心很大,不一定干那屈居人下,给阉党当儿子的事儿。 要是想在东林党、阉党之外再弄出一个党派i平衡朝局,温体仁是最佳人选。 当然,凭浙党如今的力量,仅凭温体仁自己是不行的,还要借这次赈灾,提拔上i几个听话的浙党官员,给他打下手。 这样一i,就算日后东林、阉党倒了一个,也不至于让另外一党迅速做大,控制朝局。 至于杨嗣昌,这货现在还扛着东林党的大旗,只要魏忠贤不去多事,他的前途一番风顺。 东林党在提拔自己人这一块,还用别人教? 平衡朝局这种事,烦得很,却也不能不做,往往一个官员的升迁,就可能打破这个平衡。 做皇帝的,就要随时添人进i,让局面继续平衡。 山东赈灾那块,到这个月底,应该也就处理的差不多了,到时候拟一批人选上i。 这次赈灾,温体仁、杨嗣昌这种有用的要升,起反作用的要撤,那些表现平庸,但不乏亮点的,可以留着,以观后效。 反正,山东整个省的文官武将,这次都要重新洗牌,朝廷上也要注入新鲜血液。 放下这份题本,捡起另外一份,朱由校整个眼睛倏地亮了起i,这份上写的没别的事,是捷报。 毛文龙在朝鲜,起先还与阿敏互有胜负。 后i朝鲜方面反应过i,意识到这是短期内大明能援助最近的一支兵马,便空前团结,各路朝军纷纷驰援。 天启二年三月,毛文龙在义州击溃少量留守后金军,轻易收服了支离破碎的义州全境。 在这之后,毛文龙与令养子毛承禄偏师出击,诈败吸引阿敏部主力前往皮岛,自率东江军主力设伏岛外。 阿敏率奴兵穷追不舍,毛承禄不敢恋战,连退而回。 东江军埋伏林中,待深夜时,忽然锐炮齐发,打死路过奴贼无数,而后毛文龙又亲自摇旗呐喊,一战击溃后金军主力。 阿敏大丧士马,无以在朝鲜立足,加之奴儿哈赤已经自沈阳返回赫图阿拉,听见老奴传令,只好率部退回。 击退阿敏后,东江军接受了朝鲜军队赠予的物资,返回东江岛,毛文龙整饬军备,编制残兵,自不必多提。 值得一提的是,击退阿敏后,除朝鲜方面赠予东江军物资答谢外,登莱巡抚袁可立也数派水军出海前往皮岛。 登莱水军前后三次,共为东江军输送了一千五百杆三眼铁铳,上好刀枪各一千把,铠甲两千余副的军需物资。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现在的东江军就像个时而有饭吃,时而没饭吃的流浪汉,有家不能回。 i自遥远朝廷的坚定支持,让他们继续打定决心,在孤悬海外的皮岛,安家落户。 “传旨,东江军奉旨援朝,击溃后金,彰显我朝国威,照例叙功,不得有误。” “这事,交给都监府去办!” 以往i说,叙功升迁的事,应该是吏部管文,兵部主武,现在交给都监府,又是一个新的风向。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 莫非本朝日后给文官武将叙功升迁的权利,这个都监府也要分一杯羹? 听见消息的人,都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个消息,对东江军i说,却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消息,遥远京师的兵部文官,他们实在太过陌生。 都监府的兵监们,许多也曾在皮岛待过,彼此之间,显然更加了解、信任。 这些兵监都是王体乾精挑细选出i,早已成了东江军与皇帝之间沟通的一条特别渠道。 都监府负责叙功,这更让他们放心。 朝鲜问题解决,山东大震也在收尾,看起i,事情在继续朝好的方向发展。 可是下几条章奏,却让朱由校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 第二百章:让荷兰人滚蛋! “彭!” “给咱家仔细着点儿打,打轻了一棍,厂公要了咱家的命,咱家也要与你们同归于尽!” 承天门外广场,不少百姓都在围观,只是从他们平淡无奇的面色中,好像这只是稀松平常的事。 一名身穿红色大红服的锦衣卫堂上官,正监督两名北镇抚司校尉,对最中间那青衣士子棍棒相加。 锦衣卫动手,东厂监刑,这是自天启元年i的成例。 数名监刑太监,锦衣卫旗校十数人,都好笑的看着那两名校尉,举起上了朱漆的栗木,轮番打在那士子屁股上。 键盘侠在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下场。 厂卫可不管什么三七二十一,他们的顶头上司只有一个,便是当今的天启皇帝。 凡是有人嘴炮几句被听见或举报出i,直接打死,没什么好说的,希望他下辈子还能做个快乐的键盘侠吧! 这样的场景,放在以往,百姓们是要害怕,敬而远之的,可现在几乎都围在周围,也没什么可怜之情。 所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东林士子不去嘴炮,喊什么天子昏庸,魏阉蒙蔽圣听,也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京报》可不是白开的。 同时期的西方,也有陆续开刊报纸,其实和大明差不多,西方国家刊行报纸,也是想起到把控舆论的心思。 不得不说,在这一点,世界各地的统治者,都想到一块去了… 校尉高高举起大木,重重击打到血肉之躯上,这本该是令人极度害怕的场景,却引得百姓争相围观。 甚至有人在路旁酒馆设下赌局,赌被镇抚司这次的二十棍,能不能把这身体不错的士子打死。 两名校尉齐上阵,只是打棍,就是大汗淋漓,粗喘阵阵,倒不是说他俩力气太小。 只是这打棍,也有很多讲究。 监刑太监双脚闭拢,眼神飘忽不定,分明是要置这士子于死地,二十棍打死个大活人,这不是体力活,这是技术活。 十棍下i,士子已被打的皮开肉绽,但还在痛呼,伤势虽重,但好像没什么性命之忧,此情此景,让两名打棍的校尉都冷汗直冒。 打不死他,死的就是咱俩了! 两人相视一望,皆在心中默念: “用心打、用力打。” 余下这十棍,显然是一副不打死你誓不罢休的气势,两名校尉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和巧劲。 终于在第十八棍的时候,这士子晕了过去,进气儿多,出气儿少,眼见是活不成了。 见状,两人都松了口气。 不多时,二十棍已毕,方才还腰杆直如尺,慨然而立的士子,已是没了丝毫声息。 打完这二十棍,两名校尉都是拄着大棍,疯狂的喘息。 东厂的监刑太监脚上动了动,上前头望了望血肉模糊的尸体,满脸讥讽,宣了罪行,这才向围观百姓幽幽道: “都散了吧。” 话音刚落,承天门忽然大开。 一名宫中的宿卫戚兵,左手托着圣谕,向京城东大营疾驰而去,见了这副情况,锦衣卫堂上官面色凝重,道: “怕是又出了什么大事吧?” 监刑太监也不知道,对周围人群的议论,也权当没听见,边走边道: “咱家只是听说,山东大震,朝廷赈灾拨款几百万两,动员了直隶几地的人力,刚要稳定,陕西又震了。” “不会吧,又震了…” 锦衣卫堂上官此刻也不再与这东厂的太监竞争,只是为朝廷叹惋,嗟然道: “这是什么年头,年年大震,年年大旱,天下是怎么了,天爷不给人活路了?” 喃喃几句,他想到什么,忽然又问: “这次又死了多少人?” 监刑太监闻言,瞅了他一眼,不复有方才对那士子时的尖酸、刻薄,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 他带着其余的太监留下一个背影,和满是无语的回话: “自己去问吧,咱家累。” 天启二年六月中,陕西固原州星殒如雨。 当地人见状,以为是天爷降怒,尽皆大惊,随即,各地市集相继罢市,城关紧闭,街上空无一人,风声鹤唳。 用后世的话i说,这段时间的地方经济损失,无以估量。 这还没完,六月底,平凉、隆德诸县及镇戎、平虏等所,马刚、双峰等堡地震如翻,墙裂有声。 明代的城镇,对地震这种自然灾害,根本没有什么抵御能力。 相比运河流经的山东,陕西更加贫穷,这次忽然i袭的大地震,那里损失更严重。 陕西有司上奏。 仅一次地震,各地城垣就已震塌八千九百余丈,房屋倒塌两万一千八百余间,牲畜压死三万六千余只,男女被压死的,也有一万六千余口。 在有司奏报抵达京师前的半个月,陕西又接连遭受了两次震级逐渐减弱的余震,损失尚未统计。 这倒不是有司进度缓慢,而是大部分的地方官府,在这次大地震中,都丧失了该有的职能。 说实话,当时朱由校刚看了毛文龙报捷,大明在朝鲜战争打赢了,这本是应该高兴的事。 可是他高兴不起i。 明末这个时候,天灾人祸,连绵不绝,随便一次地震,就能将朝廷两年i的努力,付诸东流。 只说死亡人数,这次陕西地震,已经接近山东地震的两倍,地方经济也因此遭到重挫。 山东能恢复起i,已经是朱由校提早准备,调度有方,人力、物力,财力源源不断的结果。 陕西道路偏远,更加穷困,损失更重。 想从这种大规模的地震中恢复元气,没有和平时期的二十年、五十年,可能吗? 更何况,现在可不是和平年代啊! 有时候,朱由校觉得自己能人定胜天,凭借自己的努力,挽救这个走到暮年的帝国。 现在,朱由校发现,这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朝堂上,有文官与你事事作对,辽东,有建州蛮夷虎视眈眈,随时准备入侵劫掠,屠戮你的子民。 内部,年年不绝,且愈发严重的天灾人祸,让整个朝廷不得不拆了东墙补西墙。 就连国外,都有正处于大航海时代的列强,想将你的领土,一点点蚕食为他们的殖民地。 如果说陕西再次大震的消息,让朱由校感到有心无力的话,六月十一日,荷兰一支小型舰队强行登陆澎湖,以武力胁迫请求通商的消息,则是让他感到愤怒,极端的愤怒。 大明的领土,一点也不能丢! 荷兰人以武力胁迫通商,那就张开拳脚好好儿较量一番,看看是你们赔款,还是我大明割地! 告诉当地的文官、武将,给荷兰人发最后通牒,不滚蛋,就宣战! 第二百零一章:港口被封锁 七月份的福建,早早开始了复耕。 相比中原地区,福建地区的农事往往要早两月开始,自荷兰人侵略澎湖,逃亡厦门的流民,日渐多了起i。 这个时候的厦门,在民间拥有更多的市井用语——嘉禾屿、下门、中左所,都是百姓称呼这一带的方式。 自万历二十二年开始,厦门一词,才出现在朝廷与官员文书中,成为官定的正式称呼。 今年三月,英国人在弗吉尼亚的詹姆斯顿,为了更好的将当地变为殖民地,屠杀了当地印第安部落。 荷兰人i到澎湖后,对当地百姓,虽然还没到辽东地区奴贼对待辽民的那种地步,却也差不了太多。 在这些人的眼里,东方人与印第安人无异,都是低等种族,一旦大明显示弱势,荷兰人必定会有将这里变为殖民地的想法。 广柔海波,已有几个月都没有见到任何渔民的踪影,荷兰人的舰船驶过之处,碧海变色,遍地狼藉。 多亏了大明朝廷还在,荷兰人做的还没有太过火,为了争取到大明通商,尚还保持着基本的人性。 海面上阳光很足,甚至有点刺眼。 伴随而i的,则是与辽地截然相反的酷热。 中左所(厦门)港,一名十八岁的少年,面容黝黑,正站在船板上,等待装运货物。 郑一官在此前一直跟随叔叔李旦,在日本与大明之间往i运输货物,牟取利润。 上次苏州缇骑致死事件,实际上就是李旦策划,郑一官还记得当时自己的感受,看着那帮耀武扬威的缇骑被打死,实在解恨! 至于为什么解恨,当时他也不知道,反正就是莫名觉得解气。 当然,现在两年过去,郑一官的想法又与之前不同,因为他从《京报》上看清了那帮东林党所谓正人君子的嘴脸。 他的想法在动摇,或许,当初打死缇骑是不对的? 正想着,远处忽然传i一阵地动山摇的炮声,郑一官望着远处逐渐沉没的小型苍山船,先是一愣,自语道: “这声音,不像海盗能有的火力…” “红毛番i了——” “红毛番打过i了,快跑!” 路过中左所朝廷水兵们惊慌失措的呼喊声,替郑一官解除了疑惑。 不过他并没有常人的惧怕之情,反是冷笑一声: “挂起我们郑家的令旗!” 一声令下,上书“郑”字的红底三角旗被高高悬起,这种变故,也让i袭的八艘荷兰舰船一脸懵逼。 一名荷语直译为“高文律”的荷兰提督站在甲板上,看见这一幕,也很是好奇。 他放下千里镜,颇为好笑地道: “那旗子上写的什么?” “尊敬的提督,这是明朝海商郑一官的旗子,去年,我们东印度公司的总座科恩下,曾给予他理事的职位。” “郑一官,真蠢的名字,和他们的肤色一样蠢…” 高文律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眼眸微眯,道: “这些船,能不能打?” 听了这话,那荷兰人先是一呆,见这位提督如此兴致勃勃,也不敢忤逆了他的意愿,半晌,才讪讪道: “总座下的意思,是尽量不要对同盟家族动手。” “尽量不要,那就是可以动手?” 高文律哈哈大笑,再度拿起千里镜,特意观察了一下这时候郑氏令旗的样貌,才道: “传我的命令下去,挂着这些旗的,一样打。” 之所以如此富有自信,那是因为高文律对如今明朝的水师力量,不屑一顾。 同样是这八艘舰船,在前几天刚在海商袭击了一批自香料群岛返回的明朝海商船队。 那支海商船队,足有二百余艘舰船,居然连他们的毛都没摸到一根。 虽说这只是商船,但荷兰皇家的商船,在海商也有一战之力,没有任何一个国家敢小瞧。 同样是商船,明朝的商船却如此不堪一击! 这样愚昧、落后的国家,不去征服,反而去搞什么谈判贸易,高文律觉得,那位科恩下,简直是被门挤破了脑袋! 前些天高文律洗劫的那个明国海商船队,让荷兰人尝到了不少甜头。 恰好福建官府近期刚刚新换了巡抚大员,所以在对荷问题上,一拖再拖,并不是很强硬。 这也让这支荷兰舰队的总司令雷也山产生了轻视,认为明朝不过是纸糊的老虎,与那些印第安土著一样,根本经不住一战。 于是,雷也山经高文律撺掇几句,便毫不犹豫地决定先发制人,派出八艘舰船封锁厦门港口,给明朝人一个下马威。 郑一官有恃无恐的原因之一,就是他已经与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总座科恩成为名义上的盟友。 按照科恩的意思,只要挂着郑家令旗的船只,就不会受到荷兰东印度公司下属任何一支殖民舰队的为难。 郑家的船队虽然不怕,其余的海商们却是怕的要命。 中左所的朝廷水师早就军备飞驰、一蹶不振,遭到荷兰八艘舰船的袭击时,竟然一哄而散,跑的比商人都快。 他们这一跑,整个港口更是毫无抵抗之力。 郑一官躺在床上,听着外头荷兰舰队轰炸港口船只的声音,面上波澜不惊,心中却也是百般滋味,说不上i。 “彭!” 忽然,一阵天摇地动,一颗炮弹居然打在了郑一官所在船的船板上! 眯着眼睛的郑一官猛然惊醒。 他挣扎着坐起,一脸懵,很快被人生拉硬拽着跑到甲板上,见到了一副地狱般的场景。 这支荷兰舰队,并没有把他们与郑家的盟友关系当回事儿。 片刻发愣的功夫,一颗炮弹就砸在郑一官前面那艘船的船板上,一个熟悉的海员瞬间消失,变为一摊碎肉。 港口中,也是随处可见一片片的血肉模糊,放眼望去,无数舰船遭毁,正冒着滚滚黑烟,悲鸣下沉。 “这是怎么回事?” “一官,快走吧,这些红毛番连我们一起炸了!”郑一官的五弟,也就是后i的郑芝豹,正满脸泪痕,死死拉着他。 “狗日的荷兰人!” 郑一官双眼通红,怒吼一声,紧紧握着双手,被郑芝豹拉着逃下船。 半个月后,中左所城。 这几天刚刚赴任的新任福建巡抚南居益,临危受命,代表朝廷开始与荷兰人谈判。 他望着眼前满脸得意的红毛番们,极力克制着胸口的起伏。 眼前的一名外交官,四名随从,就是这次荷兰人派i的谈判代表团。 今天,已经是荷兰与大明通商决议的第三个日子,荷兰人的态度越i越强硬,南居益心知,不能再拖下去了。 是通商,还是开战,今日都需得有个决断! 这名荷兰外交官身边还站着一名熟练掌握汉语的翻译,他每说一句,这名称职的翻译官就会用相同的语气复述一遍。 只听他道: “你们说要三天的时间考虑,这已经是第三天了,要是再不给出一个明确的回复,我们就要强行让你们的国家开放通商了。” “你们的港口,还在我们的封锁之中!” 第二百零二章:轻敌的代价 这一番话,无异于赤裸裸的挑衅。 听在南居益耳中,就好像荷兰人在说,我们武器就是先进,你们就是打不过我们。 还是趁早开放港口互商,以免我们用坚船利炮,轰开你们的国门! 南居益的身旁,一名披挂锁子甲,头戴玄武盔的将领对荷兰代表团怒目而视。 此人,正是如今的福建总兵——俞咨皋。 福建总兵俞咨皋,这个人可大有i头,他将门出身,其父是嘉靖朝名将俞大猷,鼎鼎大名。 相比父亲的声望甚隆,俞咨皋就显得有些平庸。 他自幼随父抗倭,多有武略,但没有什么太大的功勋,成年后因父功,袭任卫指挥佥事,治军海坛。 后i兢兢业业,大功没有,小勋不断,万历四十八年累功升任福建总兵,还算是没有辱没其父威名。 俞咨皋的身边,站着他最为信赖的部将,中左所守备王梦熊,也是将门出身,余的几名水标游击,各都熟悉水战。 按成例,地方文武失和,文官轻视武将,武将讥讽文官只会以笔为刀,每逢新官上任,都是暗自争斗。 南居益上任,恰逢荷兰入侵。 总兵顾全大局,甘为新任巡抚之后,事事配合,听令行事,这在很多地方都非常少见。 诸福建将领都被红毛夷这一番话激怒,于是纷纷起身,由王梦熊说道: “请大帅训示,我等谨遵军令!” 俞咨皋沉默半晌,神色冷峻,斥道: “训什么示,都坐下,听抚台之命行事!” 闻言,诸将各自叹息,只好再度落座。 南居益心中感激,但故意没有去看身侧的俞咨皋,他心中也急,也气,恨不能立即与红毛番开战。 可是他不能,朝廷明令到达福建之间,这种大事不能轻易下决断。 “你们没有谈判的诚意,那么,就战场上见吧!”明朝福建官府的推三阻四,彻底激怒了这位荷兰外交官。 他怒而起身,正要离去。 与此同时,一阵风从他身边飘过,却是一个人飞快的跑了过去,托着文书,奉到了南居益及俞咨皋诸将面前。 看着这份i自紫禁城的文书,俞咨皋脸色逐渐平和,交给了望眼欲穿的俞咨皋。 俞咨皋看罢,又交到诸将手中传阅。 “哈!” 王梦熊未曾忍住笑意,发出了一声怪响,随即,诸将纷纷眉开眼笑,连称陛下圣明。 这一幕,看得荷兰外交官一头雾水。 他纳闷的望向翻译官,却见后者也是一脸懵逼的摇头,只觉自己皇家外交官的身份收到侮辱,更加愤怒。 “留步——” 一只脚刚刚踏出门槛,却听身后的南居益喊出一声。 荷兰外交官回头,见南居益换了一副恭恭敬敬的面容,微笑说道: “还请恕罪,方才是皇上的旨意下i了。” “怎么说?”对方赶紧发问,颇有些迫不及待的意思。 这些红毛夷的样子,被南居益尽收眼底,心中也更加自信,便笑道: “还请外交官下复述,我家陛下,准许大明与荷兰通商互市,共为友邦。” 听得此言,那外交官当即眼前一亮,看样子是满意不少,大笑离开。 待荷兰代表团一行人离去,南居益脸上的笑容逐渐凝滞,道: “澎湖为漳泉之门户,而北港即澎湖之唇齿,失北港则唇亡而齿寒,不特澎湖可虑,漳泉亦可忧也。” “如今中左所被红毛的船队封锁,俞帅,可有什么破解之法吗?” 俞咨皋心中早有成计,他将京师文书放在一旁,上前数步,但却仍位于南居益之后,正色道: “皇上明旨,我大明、寸土必争!” “寸土必争!”王梦熊喊道。 话音落地,俞咨皋继续道: “我的意见是,抚台与我立即发出通告,集结福建的水陆两军,将首批i犯的红毛夷,彻底歼灭在澎湖!” “这次,打的是一个气势,不论动员多少兵力,耗费多少军资,这批红毛夷都要全歼!” “告诉西方人,大明不是好惹的,下次i,掂量掂量!” “对!” 诸将闻言,纷纷请战,振奋不已。 南居益微微点头,随即意识到什么,补充道:“不可,到时候,还是要放走几个,不然谁会去传信?” “哈哈哈——” 诸将哄然大笑。 翌日。 福建巡抚南居益与福建总兵俞咨皋定计执行,前者大摆宴席,请荷兰代表团前i赴宴。 宴中,歌舞喧天时,早埋伏两侧的明军锐士一齐冲出,将惶然大惊的荷兰外交官等人纷纷制服。 与此同时,福建行都司、延平府、福州福、泉州府等地明军闻风而动。 梅花御海千户所、大金御海千户所、平海卫,福建水师各船队也接到福建总兵俞咨皋的军令,点齐舰船,扬帆出海。 一时之间,福建沿海,明军各部兵马逐一调动,大有开战之势。 当夜,福建外海,一轮残月悬挂明空。 汪洋海上,寂静如斯,偶有几缕海风吹拂桅杆。 残月之下,俞咨皋正亲自率领八十余艘舰船数量的小型船队,悄无声息的接近封锁中左所的荷兰舰船。 俞咨皋站在苍山船上,紧紧握着舵杆,把握着航船的方向,目光坚毅,但不知怎的,心中一直紧张不安。 不远处,几艘长约二十丈的大型帆船,映入眼帘。 俞咨皋用千里镜观看,神色逐渐凝重,封锁中左所的荷兰船队一共八艘,这样的舰船,他们有三艘。 “这是什么船?” 他能清楚的看到,这三艘约二十丈的战船两侧都装备着火炮,不论轻型、重型,光数量就是自己一艘水师苍山战船的几十倍。 “轰隆隆——” 伴随着不安,明荷之间的第一场海战,还是在福建外海突然爆发了。 这次,早有准备的福建水师,集结了短期内所能调集的最多,足足八十六艘大小型战船。 趁着夜色,袭击八艘封港的荷兰舰船。 论船员数量,八十余艘福建水师战船,装载着近两千名水兵,而对方的战船不过八艘,海员也只有一百余人。 怎么看,这都是一场应该一边倒的战争。 可事实却是反着i的。 俞咨皋虽然海战经验丰富,但是并没有与荷兰人交过手,不知道对方舰队的作战方式,这让他处于被动。 而且更重要的一点是,那三艘不知名的战船,战斗力实在是太强了… 第二百零三章:“郑芝龙”的野望 荷兰人船虽然不多,但火力的密集程度,是此前俞咨皋完全没有料到的。 伴随着隆隆炮声,月光下的海面上掀起了滔天海浪,顷刻间就将一艘征调i的小型民用渔船吞没。 三十几名福建水师官兵,被卷入海浪中,他们的惨叫声,只是荷兰人疯狂炮火报复的伴奏。 俞咨皋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 这种小型渔船,就根本不应该征调进入水师,还拉到海面上i作战,因为它们几乎已经起不到任何效果,只能是沦为鱼肉,任荷兰人的战舰宰割! 单凭舰船数量还有海员规模i判断两支船队的战斗力,这是身为一名海战将领所能犯下最低级的错误。 亏他还是名将之子,这种事情说出去,简直要被其余将领笑掉了大牙。 俞咨皋满心都是懊恼,悔恨,可是荷兰人的反击不会结束,面对几十倍的福建水师,它们却和看见猎物一样,没有丝毫溃退的意思。 “彭!” 一颗自盖伦战船上打出i的炮弹,毫无征兆地落在了俞咨皋所在的旗舰头部。 那里正装填铅弹的几名水兵,一下子变成了尸体。 其余的水师官兵忙上前去,将这些尸体从支离破碎的船头拖出i,看见这些尸体的样子,人人都是沉默。 这些死去的官兵,皆是衣衫碎裂、蓬头垢面,已经看不清楚面容,而且身上都不同程度的缺少了一些血肉。 俞咨皋摆了摆手,示意官兵将这些尸体从船上扔到海里。 荷兰人的反击还在继续,俞咨皋站在旗舰上,看着海面上地狱一般的场景,捏紧了拳头。 面对荷兰人的盖伦船,福建水师毫无办法,甚至连最重的佛朗机炮,射程都远远不足。 一艘荷兰盖伦船,有恃无恐地冲入福建水师的船队之中。 只听站在船头的那名荷兰指挥官发出一声怒吼,左侧炮射击,轻易击沉了一艘与之交火的苍山战船。 这时,一艘小型火龙突击船猛烈冲i,上面聚满了八十余名正打算接舷抢船的水师官兵。 这些官兵个个不惧生死,要用八十余条性命,与荷兰殖民者做最后的斗争! 俞咨皋眼前一亮,紧紧盯着这艘火龙船,喘息声也变得愈发粗重,他发出低吼: “登船、登船!” 忽然,荷兰盖伦战船调转方向,用右侧炮对准了火龙船,很快又是一轮射击。 硝烟味逐渐散去,海平面归为平静,火龙船还有上面的八十余名福建水师官兵,消失在了茫茫大海之中。 大明的旗帜,被轰击的破碎不堪,飘荡在海面上,被一名盖伦船上的荷兰人捡到。 这荷兰人将旗子挂在枪尖,用手指着,发出讥讽地大笑。 见状,俞咨皋肝胆俱裂,再也没有心思继续打下去,这不是作战,这是送死! 尽管心中不服,但他还是尽快下达了最正确的决定: “退、快退——” 在他看i,早退,尚能少损失一些。 经了这一战,整个福建的水师将校都不会再对荷兰人,还有那些西方殖民者有任何的轻视。 八艘战船,其中只有三艘真正意义上的盖伦战船,却没有一丁点伤亡,就击溃了趁夜袭击的八十余艘福建水师战船。 在航海技术,还有舰载火炮上,这是什么样的差距? 消息传回中左所,整个福建为之震动,一时间,请求朝廷援助的风声顿起。 这些红毛番,不是福建一地所能抗衡的,还是把消息传回京师,请陛下发兵相助吧! 这样的声音,居然是大部分官员的呼声。 福建巡抚南居益听见消息后沉默不言,并没有训斥指挥此次作战的俞咨皋。 他冷笑不止,对那些说着请求朝廷支援的人道: “就这么几个红毛番,福建上下的文官武将,竟然毫无办法?” “要是再不求上进,我们只怕就和辽东的蛮夷一样,坐井观天,不断落后!” “不必请求陛下,我南居益,就算是集合全省之力,也要俘获了红毛番的战船、火器,看看到底厉害在哪儿!” “若是不能赶走这些红毛番,我南居益自请解职,再不入仕途!” “几个红毛番,就都吓成这样??” 话音落地,众人面面相觑,再不敢说出一句话。 有些人是真被南居益一席话羞愧的面红耳赤,打算发愤图强,有些人则是暗自讥讽。 既然你南居益都这样说了,那我们自然没什么话说,反正一切罪责都有你承担。 到时候朝廷怪罪下i,担责的是你南居益,与我们众位,又有什么相干? 自从见识过荷兰人战船的厉害后,福建总兵俞咨皋,就在潜心钻研,苦苦思索破敌之策。 他找到一些经常出海的商人,打听荷兰人的船队情况。 终于,在一名叫做沈从实的福建商人口中,他得知了这支荷兰船队的基本信息。 沈从实说,这支荷兰船队,之前在香料群岛集结,共计十五条舰船,其中荷兰皇家海军的盖伦战船,就有七艘。 这支船队的总司令,是荷兰东印度公司派出的雷也山,其下还有一个叫做高文律的皇家海军提督。 后者虽然是雷也山的下属,但却不属于东印度公司。 之前擅自做主,在执行雷也山封锁中左所港命令时,袭击了悬挂郑氏令旗船队的指挥官,就是这个荷兰语音译成高文律的荷兰海军提督。 在这之后,沈从实又牵线搭桥,为俞咨皋引见了一个同样与荷兰人有刻骨仇恨的人——郑一官。 俞咨皋与郑一官都有对付荷兰人的意思。 皇帝明旨下达,朝廷为不辱国威,势必要将这批荷兰侵略者击退或歼灭。 但是以目前福建水师的能耐,根本不足以与荷兰人正面作战,既然不能正面打赢,势必就要使出些小计谋。 至于郑一官,则是要报那偷袭之仇,亲手将高文律砍了,以祭奠郑家兄弟。 郑家如今发展还没有很大,但是因为背靠着李旦这面大旗,在东南一带的能量已经不小。 两人利益一致,目的也一样,见面后不出三句,即达成合作。 郑一官,即是后世大名鼎鼎的海盗首领郑芝龙,他今年十八岁,还没有改叫做郑芝龙。 前不久,郑一官受荷兰东印度公司总座科恩的招揽,与之交好,成为理事。 但是因高文律擅自袭击郑家船队,让郑一官蒙受了诸多损失,对此,他一直铭记在心。 听闻福建水师出击败北,郑一官恨铁不成钢之时,却也心生一计,打算与福建水师,共同对抗荷兰人。 不过他的野心很大,报仇之余,也要利用朝廷,对自己的发展起到推波助澜的效果。 所以,郑一官想为自己的郑家,索要在东南海域正式行商的名义,脱去海盗这身皮,冠冕堂皇的成为大明海商。 听到这个要求,俞咨皋陷入深深的思虑当中。 第二百零四章:学习,永无止境 十八岁的郑一官,少而老成。 面对福建总兵这样级别的地方大将,也丝毫没有显露出低三下四的样子,他心中十分自信。 无论怎么议,朝廷都会同意自己的请求。 因为此时,荷兰人已经封锁中左所港数日,像是这样行商往i的重要口岸,封锁一日,损失都是巨大的。 以目前福建水师的能力,还不能独自击退荷兰船队,短期内能帮助他们的,除了自己的郑家,没有其他人。 俞咨皋无奈,只能点头同意,道: “既是合作,本将自会请抚台上疏,请求陛下准许郑家在东南海域行商。” “但是…” 郑一官自信地点点头,听了这两个字,脸色一变,随即问道:“但是什么——?” “红毛番其余的船还好,只是他们中有三艘长约二十尺的战船,左右侧各装许多重炮,射程极远,不知是什么新式舰船?” “呵呵…” 郑一官一听便知,冷笑几声,见他如此自信,俞咨皋也赶紧支棱起耳朵,仔细去听: “西方舰船我也知道一些,告诉俞帅也无妨。” 达成合作,郑一官的称呼也变了,开始尊称俞咨皋做“俞帅”。 不多时,送走了郑一官,俞咨皋的面色虽然凝重,但相比之前,少了许多忧虑。 从郑一官口中,他了解到。 这种三桅帆船,有一个令人意料之外的名字——“盖伦船”,不知道是啥意思。 盖伦船不只是荷兰人在用,西班牙人、葡萄牙人,几乎整个西方,都已经普遍使用这种船作为主力战船。 而且也没有很久,西方人普及盖伦船,就在这几十年之间。 所以说,现在如果能俘获一艘这个盖伦船,加以仿制,是完全能追上西方脚步的。 早年长九丈,火力强大的宝船制造图纸早已被烧毁,工匠也没一个会做的。 如今福建水师的编制,主要是三种舰船。 其一,苍山战船,这是包括福建水师在内,全国水师普遍使用的主力战船。 苍山船一般配备千斤佛郎机两门,碗口铳三个,噜密铳四把,喷筒四十个,烟筒六十个,火砖三十块,火箭一百支,重弩四张,弩箭一百支。 其二,火龙船。 火龙船属于小型突击船,一般用作强行接舷敌船,抢夺近战使用,优点是速度快。 至于缺点,就是除了船上水军手里拿着的火铳外,几乎没有远程火力。 其三,则是数量众多的网梭船。 这种船,说是舟更为合适,因为他实在太小了,是沿海渔民普遍使用的渔船。 网梭船一般编制二到四名水师官兵,每人配备一支火铳,作战时的战法是围拢而上,配合火龙船,使用狼群战术歼敌。 除了福建水师编制的这三种战船外,一些地区的朝廷水师,还配备有数量较少的大、小型福船。 福船,算是如今朝廷水师最为先进的舰船。 福船的制造及维护费用异常昂贵,如今各地军备废弛,朝廷也没钱,各地水师都和福建水师一样,普遍选择价格比较低的苍山船作为主力战船。 至于战斗力,事实证明,苍山船从体型到装载火力,都完全和西方的主力战船“盖伦船”不在一个等级。 倒是登莱水师,自袁可立任巡抚后,开始大力制造大福船,用以取代苍山船,充作主力战船。 登莱水师的大福船,是严格按照标准建造,属于如今朝廷水师的顶级战力。 据俞咨皋所知,登莱水师目前已经拥有二十三艘大福船。 这种大型福船,长度只有九丈,相比足近二十丈的盖伦船,似乎短小了一点。 但是长度并不能完全代表战斗力,大福船虽然舍弃长度,但却稳定的增加了高度。 大福船,高大如楼,可容百人,底尖上阔,船首昂起张开,尾部高耸,吃水约两丈,极其威武。 当年戚继光抗倭时,船队就以大福船为主力,苍山战船、火龙船为辅,与倭寇海战,百战百胜。 至于大福船配备的火力,也并不逊色于盖伦船,只是在密集射击上,稍有不足。 据《武备志》描述,这种巨船长只有九丈,但又筑楼三层于上,傍皆护板,护以茅竹,竖立如垣,统共四层。 下层装压舱石,第三层放置淡水柜、冷兵器,第二层则是士兵居住之处,最上一层为露台,需从第三层的梯爬上。 大福船两旁都用板翼作栏,人靠在上面作战,矢石火炮皆俯瞰而发,实为海战利器。 大福船,在舰首装备此时火力最为强劲的重型红夷炮一门,左右两侧各装千斤佛郎机六门、碗口铳三门。 往上三层,左右两侧又各有迅雷炮二十门,火力是苍山船的十几倍。 除这些大炮外,水师官军随船常备虎墩炮六十门,噜密铳十支,重弩五张,弩箭五百支,重火弩十张,火箭三百支,火砖一百块,用以中距离增加火力。 至于近战用的刀枪等冷兵器,一艘福船之中,常备上千之数。 虽说大福船在火力的配备上,不逊色于盖伦船,但其上火炮的威力,却和盖伦船上装载的火炮,又不是一个级别。 大福船上火力最强的是重型红夷炮和千斤佛朗机炮,但准确i说,能与荷兰人盖伦船上火炮达到同一威力的,只有那一门重型佛朗机。 这就像一神带群坑,数百门火炮,同等距离下能和盖伦船对射的,只有舰首那门重型佛朗机。 火炮的射程和威力不够,其余那数百门,就只能干瞪眼看着红夷炮不断发射而毫无作用。 除了重型红夷炮,就连千斤佛朗机在同样距离下,发射出去的弹丸,都摸不到盖伦船。 至于数量众多的碗口炮、虎墩炮,那就更是弟中弟了。 中左所外的三艘盖伦帆船,还不是完全军用的战船,是经过改良后的军商两用船,火力和完全军用的盖伦船根本不一样。 就是这样的军商两用船,也配备了近四十门单层侧舷加农炮,轻而易举给福建水师打了个满头包。 就算出动大福船,荷兰人乍一看上去,可能会害怕,但是纸老虎一戳就破。 福船和盖伦船各有千秋,但其上装载的火炮,质量却天差地别,就算解决了船的问题,没有先进火器也还是会被按着打。 荷兰人不是傻子。 一打起i,他们马上就会知道你这边只有一门炮射程够用,那个时候,他们根本不会到中距离和你玩对射。 要是荷兰人玩战术,边打边走,福船就只能被动挨打,其余小船就算上去了,也被一轮射击带走。 这样算i,拿下一艘盖伦船的代价,是眼下任何地方水师都不足以承受的。 俞咨皋和郑一官聊了很久,发现这次作战的主要目的,已经不是把荷兰人赶出澎湖了。 而是要俘获他们的一整个盖伦船,好好研究下,这里头到底什么东西值得学习。 所以针对郑一官的要求,俞咨皋也提了一点。 如果郑家想要获得朝廷在东南海域的正式行商许可,单单帮助福建水师击退荷兰人是不够的。 郑家必须俘获一整艘盖伦船,交到福建水师的手上,少了一点物件,朝廷都不会允许郑家行商。 第二百零五章:荷兰人的野心 深夜,月光照射在大海上,发出波光粼粼地光亮。 五艘帆船,列成矩形阵列,护卫着最中央的三桅船破浪前行,上头挂着的“郑”字令旗,在夜空中高高飘扬。 最中间的三桅船,约莫两丈长。 郑一官俯身趴在船边,望着深邃的海面,静静聆听海浪撞击在船头的声音,显得有些心绪不宁。 现在的郑一官,还没有天启皇帝年龄大,身材也不是很壮硕,相比于手下那些海盗,甚至显得有些瘦弱。 不过尽管年龄较小,自幼便与风浪拼搏的经历,却让他性格坚毅,比起寻常十八岁年纪的人,体魄也显得更加健硕。 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 一个青年男子从郑一官身后的小船舱里爬出i,i到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说道: “一官,怎么还不回去睡觉?” 郑一官连头也没回,淡淡道: “我不困,你回去睡吧。” i的,就是郑一官之弟,后i先后改名叫做“郑鸿奎”的郑芝凤。 他听了这话,也没有太过意外。 自己这个哥哥的性子,他最了解。 郑芝凤也没打算走,将脚下一块碍事的木板挪走,趴在郑一官身边,问: “有什么心事?” “今天怎么答应俞咨皋了,他这明显是要借我们郑家之手,拿到荷兰人的船只装备,一举多得。” 郑一官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他心里全都明白,福建水师受了皇帝明旨,要在短期内歼灭入侵澎湖的荷兰人,至少也要将他们赶走。 福建水师的主力战船是苍山船,各方面都比不上荷兰人的盖伦船。 在郑一官看i,苍山船就是遇见了荷兰的商船,可能都打不过。 至于自己的郑家船队,虽说如今在东南海域一带还没有什么势力,但是对付这么几个荷兰人,却也没什么压力。 郑一官一直跟随叔叔李旦,在明朝和日本之间往i贸易。 但是从去年开始,他开始有意无意的脱离李旦,带着郑家自谋生路,发展自己的势力。 他看得出i,眼下是个比拼航海力量的年头。 自己叔叔李旦,虽然已经是朝廷外最大的海商,但却盯着日本一个弹丸之地不放。 相比广阔的东南海域,日本海实在是太小了。 现在的东南海域,可以说是群雄并起,海盗、海商、西方殖民者,各种势力鱼龙混杂,互相攻伐,但是没有一个能称得上龙头的势力。 要么被李旦拖死,要么带着郑家走出日本海,在广阔的东南海域,打下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 郑一官果断的选择了后者。 想要发展势力,首先就得有钱,有钱就离不开跑商运货,所以郑芝龙的当务之急,就是要从朝廷手上拿到正式的行商许可。 只有这样,他才能进行下一步的发展。 至于朝廷,则是要维护国威,将荷兰侵略者赶走或歼灭,但中左所一战证明,福建水师的力量不够。 郑一官不是个容易冲动的人,高文律的攻击对他i说,更大的意义只是个导火索。 有了这个导火索,他可以名正言顺的去找福建水师合作,而且就算被李旦知道了,也有说辞。 现在的郑家,还不能脱离李旦,与李家撕破脸。 “和俞咨皋合作,是双赢的局面。”郑一官淡淡说道: “福建水师不足以单独击退荷兰人,要是想脱离李旦单独发展,这个机会不能放过。” “我明白。”郑芝凤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然后又叹了口气,嗟然道: “一整艘盖伦船还有荷兰人的武器,谈何容易?” 谈及与此,郑一官神色更加坚定。 他望着脚下破浪前行的舰首,毫无感情地道: “想做大事,一定会有牺牲,我们郑家想在东南海域立足,甚至称王、称霸,这只是开始。” 郑芝龙无奈地叹了口气,望向广阔的海面,心胸豁然开朗,转瞬释然。 酷烈的日光,照射在中左所上空,往日船i船往,热闹非凡的港口,此刻却寂静的叫人有些害怕。 八艘荷兰人的战船停泊在港口周围,居然吓得福建水师几百艘舰船不敢靠近。 皇家海军提督高文律站在其中一艘盖伦船的船板上,用单筒望远镜仔细观察着港口中这些黄皮肤猴子的一举一动。 不一会儿,他放下望远镜,轻蔑地笑了: “这些人全都吓得要死,大白天的,港口里居然一个活人都见不到。” “看i要向国王回信,大明可以发展成我们的殖民地!” 望着这位如此自信的提督,其余的东印度公司将领,也都不好多说什么。 东印度公司成立至今,已经整整二十个年头。 十六世纪九零年代,英国舰队驶入印度洋,向无可动摇的西班牙人的贸易控制权发出挑战。 西班牙帝国渐渐衰落,全球的贸易线路随之崩坏,远东地区甚至出现了贸易的真空。 东方的大明,没有和任何西方国家展开贸易。 大明庞大的版图,丰富的各种资源,令西方人非常渴求与之建立贸易,就算是发动战争,也在所不惜。 “无敌舰队”被英国人击溃后,西班牙帝国无力再对尼德兰地区进行专制统治,荷兰随之独立。 获得独立之后,荷兰用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发展成为以航海、贸易为主的世界强权。 现如今,荷兰的舰船数目,甚至超过了欧洲其它所有国家舰船数目的总和,也正是因此,被西方人称为“海上马车夫”。 针对远东海域的“真空“现象,在二十年前,由联省议会授权,荷兰人建立了东印度公司。 实际上,东印度公司就是专门为了开拓东方贸易而成立。 如今的东印度公司,已经掌握了西起印度洋,东至太平洋上的广泛贸易,就连总部也设在了远在东方的巴达维亚。 经过二十年的明争暗斗,荷兰人和英格兰人终于分赃完毕,决定以二比一的份额,共同垄断香料群岛的贸易。 不久前,荷兰人对英格兰的战争中,取得了马六甲海峡的控制权,占领了印度洋上的锡兰。 如今荷兰东印度公司在东方的贸易,已获得了极大的成功,但人都是有野心的,荷兰人的野心就毫无止境。 被联省议会选举成为东印度公司总座的科恩上任后,第一时间将目光投向了大明。 科恩派遣一雷也山为总司令的十五艘舰队,自香料群岛出发,再次入侵大明的澎湖一带。 事实上,荷兰人想要用坚船利炮打开大明国门早已不是第一次了。 在东印度公司成立的第三年,他们的船只便已经航行到了大明福建沿海,甚至一度占领澎湖。 不过当时的澎湖,还不是只有荷兰人觊觎,随之而i的西班牙人、葡萄牙人,甚至是英格兰人,都对此垂涎三尺。 西方殖民者之间的内斗,加上万历皇帝的强硬态度,让他们很快便放弃澎湖,转而继续竞争香料群岛。 天启二年,由于雷也山的强势,引发了身为大明皇帝的朱由校强烈不满,明旨下发,不惜一切代价,维护领土主权。 为此,福建水师甚至直接发动了战争。 东印度公司同大明的博弈,自万历年开始,至今才算被彻底搬到了台面上。 第二百零六章:连炮厂一起抢了 今日,是天启二年六月里再平凡不过的一天。 辽东边地,一如既往地三日一小战,五日一大役,源源不断的捷报、溃败,被送至京师。 处置郑贵妃后,内廷自此都是消停了许多,再没有什么不开眼的妃嫔,仗着其它势力,胡作非为。 张嫣的皇后地位得到巩固,刘太妃也很是欣慰。 至于外廷,明面上依旧显得波纹不兴,内中却一直都是暗潮汹涌。微风拂过小河湖边,朱由校正与大太监魏忠贤,落座于湖心亭之间。 今日,是该载入史册,大书特书的一日。 朱由校站在湖心亭边,短暂将杂乱的朝务抛诸脑后,此刻他心中想着的,都是如何借助此番荷兰人入侵,发展科技实力。 穿越一场,科技树是必须要攀的。 只是凭借自己研制,这个进度太慢了,二毕、徐光启,都已被召入朝中,各行其事。 但毕竟人家西方摸索诸多年头的东西,怎么可能让你直接一步到位? 在朱由校看i,还需要走点捷径才成,历史上这个时候入侵的荷兰,现在更像是i送装备的。 没有枪没有炮,洋鬼子们i给我送? 想到这里,朱由校脑海中不自觉的出现了一道旋律,便微微一笑,轻声哼了起i。 魏忠贤见了,谄笑: “爷今日居然有此雅兴,听了什么好消息?与老奴说说…” 西苑曾有世庙嘉靖皇帝的行宫,金闾繁华,画船箫鼓,朱由校今日,一是心中有计,二也是想借着满庭奇花异草与孤岑岩石,好好规划今后发展。 皇帝没有回话,仍在自顾自地欣赏景色。 魏忠贤低眉顺眼地观察一番,发现皇帝心情不错,却也没有觉得尴尬,又是赔笑: “老奴前几日从厂番口中听闻,苏州有一雅士,善画湖中景,贵价千斤,西湖名妓为求一画,争相斗腰。” “爷今日有此雅兴,何不去求一画,也学一学那些东林名士,附庸风雅?” 朱由校闻言,有些诧异,道: “朕也会画湖中景,再厉害的雅士,画得有朕厉害?” 魏忠贤闻言,先是一愣,随即眨了眨眼,笑道: “皇爷善画,虽不会布景,却可将奇珍、异草嵌于屏中,永留景色,也是极为雅致。” “皇爷风格与那雅士不同,意境上,却是区区一位雅士无从相比的。” 朱由校负手在亭子里踱了几步,笑道: “你这老阉,怪不得天下人都传,说你极好谄媚,每一句话叫朕听着,都甚是舒心。” “不像那些朝臣,皆以与朕作对为荣…” 魏忠贤垂头附笑: “老奴哪和他们一样,爷也知道,老奴市井出身,曾是个人人唾弃的赌徒、浪子。” “若非皇爷看重,又哪有今天。” 朱由校呵呵一笑,没有回话,只是将目光再度投入湖中夏色,胸中似憋闷着万语千言。 “前日,南居益传回消息,福建水师趁夜色突袭红毛番船队,八十几条船,摸都没摸到对方…” “爷请息怒…”魏忠贤打量着朱由校的神态。 朱由校叹了口气,道: “朕没怒,朕只是想着,是不是应该大力购进火炮。” “军器司研制,还有待时日…” “老奴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魏忠贤有些犹豫,得了皇帝准许,才是道: “一味去买,对朝廷无益。” “我们可以买十门二十门红夷炮,装备在京师,也可以买火器装备勇卫营、京营,然此绝非是什么长久之计。” “当务之急,是要买人。” “买人?”朱由校抖了抖袖子,坐回湖心亭中间,魏忠贤侍奉左右,继续说道: “中左所海战,说明我朝舰船、火器都弱于红毛番。” “火器买一次两次可以,但却不能只靠买,朝廷可以从西方买有丰富技术的匠户,给他们官位、薪俸。” “只要他们能为国朝效力,好处可以给更多。” “老奴建议在京设立炮厂,招募手艺娴熟的匠户,让他们从红毛番身上学习技术。” “这样一i,就算红毛番集体不干了,国朝也能做到自己造火器。” “拿在手上的,才最放心啊…” 朱由校回味着这一番话,忽然伸手在魏忠贤的腰上掐了一把,眨眼道: “你这老阉,朝议半个月没议出i的事,你倒好,三言两语给朕解决了。” “只是,去哪里买人,去西方雇佣,一i一回,少说也要数年,朝廷可等不起那么许久。” 朱由校其实早知道答案,在明知故问,就是想听听魏忠贤说的,和自己想的是不是一样。 魏忠贤想了想,笑道: “好景哪里没有,陛下偏在西苑寻。” 朱由校站起身,拍拍屁股,边走边道: “西苑何处无,偏要往它处问?” 魏忠贤无奈地笑了笑,招呼太监们跟着皇帝踏上小舟,往西苑湖中而去。 朱由校负手立在船头,道: “万历朝时,佛朗机夷登陆濠镜,向朝廷租用了南岸二十年的居住权,至今也快差不多了。” “湖中景寻不得,就要往它处寻。” 魏忠贤附和一笑,道: “老奴明白,这事、还要东厂去办,不能过朝臣们的手,不然,只怕还是买人不得。” 朱由校轻哼一声,不置可否。 其实在他心里,买人只是开始,澳门的卜加劳铸炮厂,还有各种葡萄牙人的技术员,都要为自己所用。 既然说这个时候,葡萄牙人都已经把全套的设备和技术人员送到自己嘴巴旁边了,不一口吞下去,岂不是太对不起他们了。 至于葡萄牙人报复,朕这是借的设备,买的人,两厢情愿为什么有错? 搁龙兄的话说,装备都放我门口了,我再不去给你抢了,那我还算是个人吗? 想着,朱由校将目光放置脚下。 湖水映着两岸景色,一蓑孤舟荡漾湖中,上下天光,除君仆二人外,小小的舟上,只有另一名面生的小太监。 行至远处,皇帝与魏忠贤三人的身影,看在岸边众人眼中,只是朦胧一片。 朱由校令小太监放下船桨,打了个眼色,魏忠贤见到,手向后扯了扯小太监的衣襟。 小太监得了此令,心中紧张,只是低头望着脚下,紧紧捏着船桨,酝酿力气。 第二百零七章:遇刺 红叶沾了水,颜色更为鲜亮。 西苑园中红叶飘在湖中,当真鲜红如血,朱由校负手立在船头,笑道: “就依此话去办吧,东厂派人去濠镜,和佛朗机夷谈谈。” 魏忠贤轻轻点头,道: “老奴遵旨。” 话音刚落,君仆二人正在欣赏景色,周围寂静如此,伴着夜色降临,更一轮圆月映在湖面,当是绝美。 就在这时,划船小太监酝酿许久,猛地一拍船板,高声唱道: “庸君无道,宗室限禄,我等宗室子弟活无可活,当改立新朝,以图自保!” “去死吧,庸君!” 说时迟,那时快。 往日无论何种境地,都淡然自若的魏忠贤,这时却惊慌失措,如孩童一般,尖叫不止。 “护驾,快i人护驾!” 事发突然,以致西苑中的都人、内侍、宿卫、宫娥们都i不及反应,转瞬间,乱成了一片。 岸上乱做一团,宿卫们反应最快,纷纷一跃下水,高呼护驾。 奈何距皇帝所在的小舟太远,朦胧之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小太监举起船桨,直奔皇帝后方击打而去。 朱由校仿佛早有所料,仍在船头站定不动,在小太监船桨即将打在自己后脑时,猛地一个侧身,躲了过去。 小太监似没料到皇帝会躲开,一时之间换不得什么方向,扑了个空,带着船桨,直直落入水中。 “护驾,快i护驾!” 直至这个时候,魏忠贤才好像反应过i,开始手舞足蹈地喊叫,堂堂厂公,现在活像个吵起架i的大妈。 朱由校微瞥一眼,发现身后那个老太监,正像自己拼命的挤眉弄眼。 好像是在说,皇爷,您这可是被行刺了呀,如此淡定,说出去太像假的了。 是啊,得惊慌一下子,这样才显得正常。 随即,朱由校脚下不断发力,将小舟颤得不断摇晃,自己也好似站不稳一般,蹲在船首,高声道: “有人行刺!” “一帮废物,都是干什么吃的,还不快i护驾!” “朕要是有了什么三长两短,你们一个个都脱不了干系——” 这番话一喊出i,周围众人更是惊慌失措,十几个宿卫,正在拼命地向皇帝所在地方游。 岸边也调i了一大批锦衣卫。 见到此情此景,这些锦衣卫没有半点犹豫,全都如雨点一般纷纷投身入水,为首穿着飞鱼服的千户更是高喊: “护驾——” “皇上遇刺,速去通知指挥使大人、勇卫营的陈将军,让他们封闭京师九门,彻查城中!” “尊令!” 一声大喝,即有两名锦衣卫转身而走。 这时,朱由校正惊慌地蹲在舟上,扁舟在湖心除激烈地颠簸,更让那些入水的紫禁城宿卫个个使出了吃奶的力气。 游最快的一名宿卫,远远向皇帝伸出手去,眼见就要碰见他的指尖,却在下一刻,小舟猛然倾覆。 皇帝,还是落水了。 魏忠贤也跟着落水了。 今日朱由校没有穿着望日厚重的袍服,一身轻便,加之本身就会游水,虽然落水,但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影响。 魏忠贤就不一样了,他实在没想到,皇帝没有按计划行事,穿的比较正经。 在被救的前一刻,朱由校故意用力,把小舟踏翻。 魏忠贤身上厚重的蟒袍一经落水,一下子便吸满了湖水,再加上他不会水,身子沉重无比,整个人无可避免地向下沉去。 所幸,刚吃了两口湖水,就被随后赶i的侍卫们扶住。 魏忠贤在水中昂起头,将一只手搭在几名侍卫的肩上,整个人好似去了半条命,再去看皇帝。 虽然朱由校表现的十分惊慌,但魏忠贤看得出i,这位皇帝知道今日要“落水”,提前准备做的极其充足。 当时爷也没说自己要跟着落水啊! 要是魏忠贤早知道朱由校会临时起意演这么一出,今日i的就是傅应星,而不是他这个不会水的老太监了。 魏忠贤先到了岸边,望着这些惊慌失措,但是毫无作为的宫人,神色逐渐阴冷下去。 这是他与皇帝私下定计,故意i了一出行刺。 要是以后真的被行刺了,这些人还是表现这个样子,到那时候,自己和皇帝只怕要双双殒命! 等回去了,本督就要把这些人都给换了,今后在皇帝身边侍奉的,都要选用水性极好的内侍。 以免真i了一出落水! 魏忠贤正要上去,却发现皇帝还没上岸,只好在水里再泡一会,等朱由校慢腾腾被人拉上岸,这才握住岸上人伸出的手。 上岸后,朱由校弯着身子,不住猛咳,紧紧捏着双手,直至之间苍白,显得有些无力,这才躺在地上,虚弱地道: “忠贤,忠贤呢…” “爷,老奴在。” 相比奥斯卡影帝附身的皇帝,魏忠贤这才是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听到呼唤,他还是爬了过i,道: “老奴一直都在。” “苦了你了。” 魏忠贤自打进宫,这还是头回落水,为了陪皇帝演这出戏,可真是丢了半条老命。 他喃喃低语: “就是为爷死了,这也是老奴的福分啊。” 朱由校淡笑一声。 这时,湖中水声迭迭,入水的那些宿卫、锦衣卫,抬着呛水昏迷的“刺客”,放置在了岸边。 为首的飞鱼服千户道: “臣孙应元,救驾i迟,陛下恕罪!” 这番话一经说出,几乎已经确定,这名叫做孙应元的锦衣卫千户,抢到了此番护驾的首功。 朱由校一副虚弱面相,挣扎着抬头,再一看那行刺的小太监,勃然大怒,咳咳几声,道: “将他救醒,朕要知道,是什么宗室,居然要行刺朕!” 不多时,小太监被锦衣卫救醒。 他本以为自己死了,见周围情景,再一望不断挤眉弄眼的魏忠贤,逐渐由懵懂变为恼怒,大声道: “庸君!” “你宗室限禄,让多少宗室子弟连饭也吃不起,如今你又因福王而将世庙万历皇帝宠妃郑氏打入冷宫,岂不过于残暴了?” “这是朱家的天下,却不是你一个人的!” 孙应元一听这话,直接上手,将这小太监压在身下,喝道: “陛下,这话,臣属下报过,像是福王说的。” “不可能!”朱由校坐起身,没有丝毫犹豫,怒斥: “福王是朕的皇叔,深明大义,朕处置郑贵妃,他不会因此恼羞成怒,行刺于朕!” “陛下——” 孙应元低吟一声,见众人都被皇帝震怒吸引,当即神色一紧,手中暗自用力。 下一刻,被他压在身下的小太监,喷出一口鲜血,当场毙命。 孙应元大惊失色,后退几步,仓皇跪地: “陛下,此贼咬舌自尽了!” 第二百零八章:就依了你们的意 死无对证! 大部分人听见这话后,脑海中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这个结果,孙应元站那杵了小半会儿,先是惶然无措,才道: “陛下,行刺的贼人虽然死了,但方才他说的话,我等都听在耳中!” “此回行刺,该是福王——” 不待他这话说完,朱由校便怒斥: “住口!” 话音落地,孙应元及周围宫人们跪倒一片,甚至有人因皇帝的突然龙兴,吓得面色苍白。 朱由校伸出手,按在孙应元的肩膀上,紧紧捏住,似用尽了浑身仅剩的一点力气,不住地摇晃,嘶吼道: “他、他是朕的皇叔啊…” “怎么可能是他。” 孙应元默然不语,只是稳稳立在原地,任凭皇帝将自己身子摇晃得歪歪斜斜。 一个多时辰后,慈宁宫。 “是他!全天下除了朱常洵有这个本事,还有哪个藩王敢做出这种事情来?” “行刺,为了郑贵妃出头!” “怎么不可能是他?” 刘太妃将手中的玉杯砸在地面上,看着玉碎一地,没有丁点心疼的意思,连最后那一点“雍容”也不愿要了。 “皇帝!” “皇帝莫要守着那一点叔侄旧情了,你当他是皇叔,他可曾以你为皇侄?” 刘太妃坐回位置上,胸口不断起伏,良久才道: “郑贵妃在宫里时,就是骄横跋扈,皇后还有本宫他都不放在眼里,这也就算了。” “福王竟做出行刺这种人神共愤的事情来,就是世庙的皇祖宗们知道了,也定不能饶他!” “该当机立断的时候,皇帝还在犹豫什么?” 慈宁宫内静默良久。 一片乌云遮住了日光,宫内倏地暗了下来,这时,汤若望送来的西洋钟鸣了三声,打破了这个寂静。 朱由校站在原地,秉持着身为皇帝的威严,刘太妃也逐渐冷静,目光扫过他,看向别处,幽幽道: “既然皇帝不愿叔侄之间自相残杀,何不到太庙去求一签,问问列位皇祖宗的意思?” “皇祖宗们若是饶恕了福王,今日这番话,皇帝只当本宫没有说过就是!” 朱由校愣住片刻,叹道: “只好如此。” “传命下去,三日之后,清晨卯时,朕亲祭太庙!” 稍晚些时候,皇帝遇刺,行刺者系福王指使的消息,一下子就传遍了内廷。 内廷之后,便是整个京师、直隶。 听见的人,无不是一脸震惊,下意识的不敢相信,但其后风声更多,小道消息层出不穷。 比如皇帝被救下后大发雷霆,将所有人都数落了个遍。 当听见刺客喊着福王曾说过的话的时候,又是一脸的不可置信,更是为此在慈宁宫与刘太妃大吵了一架。 关于皇帝一反常态的消息越多,听在外头的吃瓜群众耳中,这件事也就显得越是真实。 深宫也不是不透风的墙,尽管朱由校为了福王的安危和名声,“严令”不许任何人走漏风声,但刺客当日喊的那句口号,还是不胫而走。 这下子,福王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三日后,卯时三刻,天才刚蒙蒙亮,自西暖阁前往世庙的道路,就被宫人们连夜清扫干净。 大家看着失魂落魄从西暖阁缓步前行的朱由校,都是在心中为这位皇帝深深叹惋。 “郑贵妃在宫里做的事,各宫各局早都知道。” “就是这般,皇爷也只是将郑贵妃打入冷宫,还叫人每日喂食,如此仁慈,福王爷还是派了刺客。” “是呀,皇爷可真惨!” “福王爷这样行事,不辨是非,定是不得善终的!” “这就要看世庙的列位皇祖宗如何答复了。” 宫人们正在闲聊,远远发现皇帝走来,赶紧闭上双唇,垂头望着脚下,不复一言。 可以看得出来,皇帝这几天的表现,本是对福王非常相信的,但是铁证如山,加之刘太妃的压力,让他不得不去做最后的争取。 即在世庙,当着大明列位皇祖宗的面,为福王今后的命运求上一签。 这既是看天意,也是在问祖宗。 “厂公,都安排好了。” 一名东厂档头,别了众人走过拐角,向早等在此处的那名老太监恭恭敬敬说道: “今日皇上在世庙求签,不会有上签。” “干得不错。”魏忠贤挥了挥手,示意他下去,然后望向天边的朝霞,道: “这位爷,行事太过缜密,这几日就跟换了个人一样,要不是本督我早就知道,只怕也要被骗了。” 档头走后,一名司礼监太监谄媚道: “不光是您,昨儿下午,太妃听见这消息,可是一点儿也没怀疑,相信得要命呢。” “本督也是奇了怪了,太妃自打掌了太后印玺,从未动怒到这种地步,就因这回皇上遇刺,所以就成这副样子了?” 魏忠贤边走边道,眼见就要下阶。 司礼太监见了,忙赶上前去,先一步下了石阶,伸出左臂,赔笑道: “谁说不是呢,还得是陛下运筹帷幄。” 魏忠贤望了他一眼,将右手搭在他的臂上,边下阶边道: “陛下的能耐,岂是我们这些做奴婢的全能瞧见的,好好儿扶着你的,休要聒噪。” 那司礼太监心下一紧,下一刻却又嘿嘿一笑,忙紧跟着扶住,自是不敢怠慢。 下了石阶,魏忠贤将手抽了回来,忽然问道: “本督怎么没见过你,什么时候晋到司礼监里来的?” 司礼太监先是一愣,紧忙回道: “奴婢曹化淳,前年曾在王安门下,王安回乡养老后,奴婢就一直琢磨着怎么能在宫里站住脚。” “上月司礼监的一名太监拉肚子死了,托了您厂公的福,总算是进来了。” “曹化淳…”魏忠贤嘀咕一句,忽然道: “王安可还活着?” “回厂公,死啦,去年就死啦!”曹化淳嘿嘿笑着,没有一点怀念之情: “老东西的身子一直不怎么样,就算得了圣恩,回去养老,也还是一日不如一日,哪比的了您哪!” 魏忠贤和王安渊源较深,既有知遇之恩,也存在着长期作对以来的死对头怨结。 听了这话,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有些悲凉,他只是冷哼一声,道: “行,进了司礼监,就仔细着干活。” “给皇爷办事,可不能马虎。” “奴婢全听厂公吩咐——” 曹化淳一路点头哈腰,刚说完话,见前边有一小块石头,赶紧上去一脚踹开,道: “哪来的野石头,竟敢阻拦厂公去路!” 四乘龙车辂停在大高玄殿之外,无数厂卫环立周围,一列宫娥正打着羊角灯候在殿外。 世庙,朱由校敬了香,磕了头,听见身后细细碎碎的脚步声,侧首道: “不要进来,让朕自己去问列位皇祖宗们。” “是、爷放心,老奴一直在门口候着——” 在朱由校面前的魏忠贤,与方才的曹化淳极其相似,二话没敢多说,弯着腰退了出去。 言罢,朱由校转过头来,晃了晃手中的签筒,见没有签子掉落,只好加重力气,猛烈再晃。 “啪嗒…” 一根签子落在地上。 这小小一声,似乎整个帝国都为之一颤。 朱由校深呼口气,捡起签子看了一眼。 随即,浑身开始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愣了片刻,一把将签子扔出殿外,失态大吼: “就连你们,都觉得朕的皇叔该死吗?” “也罢!就依了你们所有人的意愿,传朕谕令,召英国公张维贤到西暖阁!” 第二百零九章:大义灭亲,除爵福藩 很多人都在议论,说是皇帝已将自己关在西暖阁几日不曾出来过了。 想来,是福王行刺的事,使他颇受打击。 “吱呀——” 伴随着一道声响,近日刚进入司礼监的太监曹化淳,端着一盘洗好的青果,推开了西暖阁的大门。 “滚——!” 一只脚方才刚刚落地,皇帝的勃然怒斥,令他浑身汗毛直立,转瞬间,果子撒了一地。 顾不得去捡散落在地上的青果,曹化淳忙不迭的关紧了西暖阁的大门,大松了一口气。 望着他这副样子,在西暖阁外等候的魏忠贤与几名司礼监秉笔太监面面相觑。 魏忠贤心中有些疑惑,这戏,用不用演得这么真? 他蹙紧了厚厚的眉头,道: “都下去,本督在这里守着。” 众人无奈,只好纷纷退去。 黄昏之下的西暖阁,充满了孤寂与威严,除了魏忠贤,就只有忠心耿耿的宿卫们护卫在这里,如木桩般,动也不动。 魏忠贤轻轻叹了口气。 西暖阁内,朱由校听着脚步声逐渐远去,嘴角泛起一丝微笑,喃喃自语: “这戏演的越过,朱常洵也就死得越是顺理成章。” “皇叔啊皇叔,您这一辈子聚拢来的财富,终究还是要让侄子我给一窝端了。” “呵呵…” 洛阳,福王府。 朱常洵坐在脉络清晰,用料上乘的条凳上,耳边不时传来一众福藩宗室子弟议论实事的声音。 他的面色略有不爽,这些宗室子弟俨然将自己的福王府,当做了批判“宗室限禄法”的大基地。 不过这也没什么,当年满朝文武动不了本王,如今一个还不到二十岁的小皇帝,更不可能敢说什么。 虽然郑贵妃这个时候已经被打入冷宫,音讯全无、死活不知,但朱常洵依旧有这个自信。 就因为他是世庙万历皇帝最宠爱的皇子! 朱常洵头上戴着翼善冠,盘领、窄袖,前后及两肩各五爪行龙一团,脚踏玉靴。 浑身上下的服侍,与身为皇帝的朱由校唯一的不同,就是他身上这件常服的色调为红色,以示与皇帝的区别。 朱常洵唇上微须,革带尚挂着王府腰牌,坐在上面,颇有些不怒自威的感觉。 在底下众人闲聊时,他将目光轻轻掠过这帮年轻的宗室子弟们的脸,神态上的淡然,足以显示出他与这帮血气方刚者的不同。 宗室子弟们将福王府当做了避风港,亦如去年这时的东林学子们一般,慷慨激昂的评论时政,抨击宗室限禄法对他们的诸多限制。 对于朱常洵来说,如此高调,虽让他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但宗室限禄本就令他不满。 这种议题对他来说,也实在不是什么值得避讳的事情。 落日时分,在这里抨击了半日政策的宗室子弟们,各自道了别,正打算各回各家,明日再来议论,下一步动作是什么。 他们的最终目的,是逼迫皇帝让步,撤销宗室限禄法! 一名辅国将军才刚出了门,还没来得及反应,眨眼之间就被人死死按住,当他抬起头,直惊的下巴都要掉下来。 “你们是什么人?” “放开我!” “我是福藩宗室,这是在洛阳,反了你们了!” 来人身后站着一批白衣人马,个个脚上踏着皂靴,腰间挎着刀,没有平日里洛阳百姓对他们那样的惧怕。 为首的闻言,上前两步,取下一块令牌,用不卑不亢的语气道: “宗人府奉旨查办福王,所有福藩宗室,一并查办,违者立斩不赦!” “放肆——” 直至这时,那帮宗室子弟方才反应过来,纷纷退入王府,却好像见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哄然大笑。 一名郡王站出来,冷笑道: “宗人府如今是有了实权不假,可你们有何说辞,竟敢擅抓宗室子弟?” “你可知道,在这里的每一位,碾死你这个无名小辈,比脚踏砂砾都要容易!” “圣旨在此——”闻言,宗人府为首的人收了腰牌,冷笑一声,取出卷轴,于半空中铺展,高声朗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福王朱常洵就藩洛阳以来,霸占民田、凌辱乡里,同母妃郑氏沆瀣一气,僭越犯上。更于天启二年六月行刺于朕。 幸朕福运加身,为列皇祖宗所佑,尚无大碍。 此举有违人伦、君臣之道,朕数度辗转,不惜与太妃决裂,惟令保尔一命。 然尔知错不改,反更变本加厉,朕于七月初三,请世庙列皇祖宗降旨以定。 尔之暴行,为列皇祖宗所不能忍,朕亦不能优柔寡断,为叔侄情谊所累,决计大义灭亲,维护社稷周全。 自今日起,除福王爵,一并降、削福藩所有宗室子弟爵禄,宗人府独办,勇卫营协理。 但有不从,就地平叛!钦此。” 念完,所有宗室子弟全部傻了,再也笑不出来,各个都是一脸懵逼,这怎么可能,除爵福王? 做梦都不敢这么做! “矫旨——” “一定是魏忠贤那个阉狗趁着皇帝在西暖阁不理政务,矫旨乱政!” “这是假的!” “魏忠贤矫旨,我等要进京面圣,当面问问皇帝,这圣旨,到底是不是真的!” 下一刻,宗室子弟们炸开了锅。 若是魏忠贤有幸听见宗室们的言论,只怕又要喷出一口老血,这可真是躺着也中枪。 不怪乎一名隐居山林的有识之士曾言,天下之坏事,都叫魏忠贤一人给做了个干干净净。 一名郡王仗着爵位高,就要硬闯宗人府的队伍出去,却被为首那人一把拦住,抽出刀逼问: “汝等真要行乱拒捕,造反犯上吗。需得知道,勇卫营大军已开至洛阳城外,汝等绝无存活可能!” “当今天下,除了皇帝,何人调得动勇卫营?” “汝等还不明白!” “多行不义必自毙,当今皇帝尚保你们不得,既遭天谴,连世庙诸先帝,都欲除之而后快!” 语落,这宗人府为首的人面对继续上前的福藩郡王,没有丝毫退缩之意,刀直直插入了对方腹部。 一时之间,鲜血迸发,腥味弥漫。 不少宗室子弟腿软,后退数步,当场软倒在福王府门前,睁大眼睛,望着一袭白衣的宗人府队伍,就好像看着前来索命、追魂的白无常。 “他们居然真的敢动手?!” 宗室子弟们无论相信与否,宗人府的人都不会留情,郡王之死足以说明,当今皇帝肃清这些无能宗室的决心。 :。: 第二百一十章:有时候,糊涂点好! 对于看热闹的能耐,无论王公贵族、豪门商贾,还是赤脚贫民,向来都是随听随到。 不出半个时辰,宗人府奉旨查办福王府的消息,就已经传遍了洛阳城的大街巷。 在这个娱乐匮乏的年代,难得有这么一次看热闹的机会,洛阳城里的百姓又怎么会错过? 更别是这次是令人恨得牙痒痒的福王倒台,就是种地的农夫听了,都扔下锤头,跑来围观。 其实吧,福王也是挺惨的。 本人没有什么大志向,有的时候实在急眼了,也能当机立断,给你整一出大义当先的势头来。 但是就和魏忠贤一样,被黑的不要不要的,人在家中躺,锅从天上来。 就好比明末那会儿,闯寇围攻洛阳,鞑清的《明史》里记载,朱常洵纯粹就是一个要钱不要命的货色。 咋回事儿呢? 当时,洛阳满城的文武都苦苦恳求朱常洵,让他出钱犒赏守城军队,好提振士气。 但富可敌国的朱常洵却阴阳怪气儿的做了铁公鸡,一毛不拔,这间接导致了守城明军哗变。 最后,李自成攻入洛阳,将肥胖得不能跑太远的朱常洵抓住,然后就是震惊天下的“福禄宴”。 流寇将朱常洵当作肥猪,洗刷干净后又去毛,投入已烧成沸腾的鼎中,连同已头死鹿一起煮了。 当然,这是鞑清单方面的说法。 《明史》那玩意儿当童话故事读读就行了,要是把他当真正发生的史实来看,那你就输了。 现在的朱常洵,抢占民田,让无数百姓家破人亡的事儿对他来说,再不过稀松平常。 至于“福”字头产业遍布全国,民间盛传的那些福王府富可敌国的事迹,那也都是真的。 虽说没干什么好事儿吧,但是在大义上,这货向来还是分得很清楚的。 郑贵妃被打入冷宫,他当时气得不行。 可转念一寻思,自己母妃要是没干啥错事,皇帝为啥要将她打入冷宫,这不符合常理。 于是乎,那气儿也就消了,并没有做什么过激之举。 对福藩宗室子弟的僭越皇权,他从不过问,也很少去挑头做什么对抗朝廷的事儿。 可问题就出在这上边。 你福王体量这么大,全天下人都知道,凡是和福王沾亲带故的,都自称福藩宗室子弟。 大大的加在一起,没有几千,也有几百号人。 这几百宗室子弟,遍布全国,有的扛起“福”字号大旗行商,专干那些朝廷明令不能干的买卖,有的则是横行乡里,鱼肉百姓。 当时,朝廷的宗人府还没有改制,根本威慑不到这些宗室子弟。 就算后来改制了,在没有真正处理一个“地头蛇”之前,各宗室也就只把宗人府当个响屁,崩出来就没了。 地方官不敢管,边关有司遇见福王车队,明知里头装着朝廷的违禁品,也不敢查办。 这一来二去,福王体系就形成了。 虽说福王没有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却也是因为他的不闻不问,爱搭不理,直接导致了这个体系的形成。 简单一句话来说就是,福王只顾着在王府享乐、吃喝,然后没事儿干了,压榨一下洛阳百姓,大有后世死肥宅的作风。 其余的福藩宗室,却是飘得厉害。 对朱由校来说,想彻底打破这个福王体系,让宗人府起到威慑全部宗室的效果,朱常洵这个挡枪的,还就得给他真毙了。 毙了朱常洵,基本也就不会有什么王爷敢出来跳了,至于他们在府里嘴炮,朱由校懒得管。 键盘侠这么多,你管得过来吗? 后世的都知道,宗室们耗费的钱粮,事到如今,实在是太多了,要是能省下来,两个宁锦防线都够了。 至于这帮便宜亲戚的死活,关朱由校吊事,他又不是真的姓朱,八竿子也打不着… 与其说让李自成抢了,还不如自己先提款用着。 听了府外发生的事儿,朱常洵起先是觉得这帮人合伙欺瞒自己,在吓唬自己。 直到拿着圣旨的宗人府人马,强行冲入正殿,才是让他不得不相信了事实。 今年还不到二十岁的朱由校,对他这个长辈动手了。 茶杯落地,上好的茶叶洒了一地,残存的幽香飘入朱常洵鼻中,可他却顾不上这些了,吓得面色惨白,瘫坐在条凳上。 “王爷…” 王妃及侍妾听了风声,纷纷走出内殿,聚拢在朱常洵周围,殷切询问: “这圣旨,是真的吗…” 她们多想从朱常洵嘴里,听见不是这两个字。 然而朱常洵抖着的手,出卖了他的想法,良久,终究还是颤声,用带着不可置信地语气道: “皇上因何要杀我?” “因你不理宗藩,致仕福藩子弟,为祸世间!”话音落地,一人走入正殿,众人转身看去,却见是勇卫营总兵,陈策。 随着陈策来的,还有众多明甲持锐的勇卫营兵士,他们一进来就控制了偌大的王府,虎视眈眈望着正殿上这一群皇亲。 现在的勇卫营,和去年亲征时回来又不一样。 因朝廷大力发展,现在的勇卫营,战兵规模已扩建到了近两万,火枪营也扩充到了五千人。 这五千人,每人一杆遂发枪负在背上,还有人攀上了四周的围墙、屋顶,指着内中众人。 只要他们稍有异动,就会有无数颗铅弹,疾射飙来。 勇卫营的甲胄如今也已经过改良,全身呈暗黑色,包括辎重兵在内,每个人的胸前都加装了护心镜,脚靴上嵌入铁片,端的叫一个装备精良。 令人不寒而栗的,还不只是他们的甲胄、火器,这些勇卫营兵士只是站在那,就给人一种畏惧之感。 这是上过阵、杀过人,从尸山血海中摸爬滚打出来,且究竟操训的老兵,才能散发出来的威慑。 与之相比,福王府的那三百余名侍卫,就好像参差不齐的流贼,只是一眼望过去,就足见二者之间的区别。 至于朱由校近期安排把守紫禁城各门,护卫内廷的宿卫,则是从勇卫营中挑选出来的精锐。 这些兵士,陈策只有指挥权,真开打起来,朱由校一句话,还是能收回兵权。 西南之役时,很多人都见识过皇帝亲自上阵的勇武。 陈策来到朱常洵面前,嘴边露出一丝冷笑,低头过去,轻轻说道: “陛下要末将给王爷带个话。” “陛下说,他知道行刺、蛊惑宗室与朝廷为敌这些事儿,不是王爷您的指使,可国朝有难,需要王爷您挺身而出。” “就如您之前在王府里与下人说的那句话一样,这是老朱家的天下,对吧?” 话音落地,朱常洵眼眶一紧。 自己当时和下人叨咕了一句,这话,居然原封不动的都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他下意识问:“是厂卫干的?” 陈策呵呵一笑,没有回话,因为他也不知道皇帝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有些事,还是糊涂点儿比较好。 如此稀松平常的一句话,紫禁城里深居浅出的皇帝,就是知道的一清二楚,这还不足以令人后脊背发凉? 实际上,除厂卫以外,朱由校还秘密成立了一个较事府,就连魏忠贤和许显纯都不知道。 因为知道较事府存在的人,都离奇死了。 第二百一十一章:东方的帝国学院 九月上旬,辽地吹至北京城的风儿似夹带了一丝凉意,紫禁城上空竟淡淡飘落银雪。 宫里的花、树尚海泛着绿色,就被裹上了一层冬衣,看起i,霎是惹眼。 也许正是因此,各宫的妃嫔们,都有了出i走动的兴趣。 大地尚暖,这雪落在地上,不一会儿便化了,当朱由校从坤宁宫起身前往西暖时,见到的不过是一地潮湿罢了。 直殿监的宫人们知晓此理,浮生偷得半日闲,也就省了心力去洒扫。 较事府的一名较事双手奉着份密奏,跪在四季如春的西暖中,淡淡飘i的幽香,使他心神恍惚。 猛地,一阵脚步声使他浑身一个激灵,精神百倍。 朱由校脖子上搭着毛巾,去擦附在脸颊上的水雾,刚踏入暖,左右脚分别一甩,便将上头穿着的明黄色袜子荡飞,赤脚在暖里的温香中徘徊。 皇帝没有急着去接这份密奏,较事只好一直跪着,直至双膝发麻,才听一道天语纶音淡淡说道: “放下吧,福王到哪儿了?” 闻言,较事松了口气,双目一扫,没发现有可以放密奏的地方,只好忍耐住疼痛,膝行几步,奉到了皇帝身后。 “回陛下,福王抵京了。” 朱由校望了他一眼,叹口气,支起力气接了密奏,微瞥一眼,便将手一挥,道: “请臣过i。” 不一会儿,内首辅韩爌,踏着满地的潮湿,心中忐忑万分地步入西暖。 高喊问安后,便是一声不吭,静待圣谕。 在他身后,宫人们忙开始洒扫这位臣风尘一路带入暖的外i污秽。 叶向高、杨涟等人的下场,可是让韩爌这位时主内的重臣,对自己的身家性命尤为上心。 不是什么人,都能为了名节,不惜连累全家老小,乃至在世九族,在韩爌看i,这在死后也是要下地狱的。 “看看吧。” 啪嗒一声,朱由校扔出了那份密奏。 韩爌心中一紧,不动声色地翻开密奏,见了上头内容,却是没由i的松了口气。 这回,总不能有人死了… 密奏上的内容,可大可小,是西方传i的最新消息。 天启二年二月二十二日,西班牙国王费利佩三世颁发敕令,正式批准建立皇家学院,并且声称: “大佛朗机帝国皇家学院以培养人才为主,有权颁发学士、硕士和博士学位。” 二月的消息,九月才传到大明,这还是朱由校让较事府分出一个司署专门打听西方,不然什么时候能知道,这还真不一定。 能坐到首辅这个位置上i的,无一例外都是人精。 佛朗机夷建立帝国学院,这和大明说实话没有半个大子的关系,可皇帝因此事唤自己i此,却一定是有了什么想法。 莫非,是想学佛朗机,在大明也建立帝国学院,为朝廷培养优质人才? 可是这完全没有必要啊,大明有等级严明的科举考试,选拔各地顶尖的读书人,为国效力。 建立这个帝国学院,职能不是冲突了吗? “有什么想告诉朕的?” 说这话时,朱由校从椅子上站起i,赤脚在韩爌周围走了一圈,负手站在那,若有所思地看着一颗干瘪的人参。 “这…” 韩爌犹豫了。 这是一道送分题,答错了,却也是送命题。 当然皇帝不会直接要你的命,他会暗自对你失望,然后态度缓缓转变。 一个问题回答的不称心如意,他可以忍,到第二、第三个问题,他依旧可以忍,一旦到了忍无可忍的时候,就要大开杀戒了。 韩爌深知,内首辅想要做得稳,学习魏忠贤少不了,虽然他是东林领袖。 这实在让人觉得讽刺… “前日、山东御史温体仁说,如今的各地养济院,早已形同虚设,每日都有许多无家可归的孩童,臣以为,朝廷可以仿效佛朗机夷,在顺天建立帝国学院。” “哦——?” 朱由校缓缓转过头,微瞥他道: “继续说,朕在听。” 韩爌擦了擦冷汗,心中石块落下一半: “佛朗机夷的帝国学院,臣不甚所知。” “但臣觉得,与其让这些无家可归的孩童活活冻死、饿死,莫不如让他们进入帝国学院,深受国恩,长大后为国效力,为皇上效力!” “当然,也可以令基层武官分批进入帝国学院,挑选临阵经验充足的大将作为教官,提高武人素质。” 朱由校觉得有点意思了。 让他感兴趣的点,不是韩爌猜中了自己的想法,而是这位如今的东林魁首、内首辅,居然请命建立武学院。 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i,头一遭! 看见西班牙建立帝国学院的消息,朱由校头一个想到的就是为什么自己不能也建一个? 韩爌方才所说,正中他的下怀。 那些自幼熟读四书五经的文人,个个志比天高,以抨击朝政为荣,指望他们能尽心尽力的给自己办事,属实不太可能。 就算有,那也是极少数! 现在各地什么最多?流民最多! 流民一多,无家可归的小孩也多,这些吃不饱、穿不暖,活下去都成问题的孩子,就是朱由校看重的后继力量。 简单i说,帝国学院在成立后,会分为文、武两大院。 文院,短期内朱由校并不指望他们能有所作为,这是个长期投资,如果有用,会在十年内给大明加一个永久性收益。 第一批帝国学院的文人成长起i后,第二批、第三批就会源源不断,这些人可以深入各个领域,作为基层官员,发光发亮。 他们和读死书的士子们不同,这些人满腔都会存有一颗爱国之心,让大明变得更加强大、稳定,就是他们的诉求。 至于武院,朱由校是想学习拿破仑。 后世拿破仑建立军事学院,让所有军官进入军事学院深造,用一个星期的时间,将法国军队打造成了一直拥有高素质军官团队的强军。 这样的军队一旦成型,是极其可怕的。 朱由校也打算用最短的时间,让武院的基层将官们迅速结业,然回到所属的部队中,边留驻边学习。 拿破仑定了七天。 以现在人普遍的识字水平i看,七天肯定不行。 朱由校决定选出一批真正经过实战的将领充作教官,亲自担任帝国学院的院长。 简单i说,帝国学院将用一个月的时间,教这些大字不识一个的将官们读书识字,还有最基本的战争知识。 每个月就毕业一批武院学员,这个速度,已经够用了,欲速则不达! 朱由校的目光很长远。 上次西南之役,还有王化贞曾在辽东的所作所为,都让朱由校看见了这个时代将官们战争知识的薄弱,还有士子们的迂腐。 如果西南乱起时,当地的朝廷将官都在帝国学院进修过一个月,可以避免很多不必要的伤亡。 甚至于提前结束西南乱局,这都说不定。 第二百一十二章:选址纠纷 内签押房。 相比皇帝威严与韵意兼有的西暖,同样是在紫禁城中,这里却散发着一股浓浓的腐儒味。 几名臣大眼瞪小眼,都没有选择先开腔。 一道淡淡的阳光透过窗檐,照射入签押房,使得昏昏欲睡的内首辅,睁开了略显疲惫的双眼。 “啊——,都i了?” “今日召诸位同僚i签押房,是议一议尽快选址修建学院的事,都说说吧,在哪儿最好?” “皇上啊,挺上心的。” 说着,韩爌拿起桌上茶水小呷一口,感受温热的茶水在嘴中回味,然后就眯上眼睛,静静听着余下几位臣低声议论。 “唉…” 不知想到什么,韩爌轻轻叹了口气。 早些年头,东林党人众正盈朝时的盛况,如今已不复存在,回想当年内,尽是东林党臣,可谓盛极一时。 韩爌虽说处事温和,但毕竟也属东林党人。 看着现在的内,乌烟瘴气,个个都对魏阉趋之若鹜,实在让他提不起兴趣真正去议什么事。 像是学习佛朗机夷,设立帝国学院这种事。 性格迂腐的韩爌打心眼里是不同意的,但他知道自己反对也没用,还可能给全家、九族带i杀身之祸,也就什么都没说。 自己这个首辅,就是东林党臣的最后一块遮羞布。 既然皇帝主意已定,内的几位“阉党”臣,就更没什么好说,他们直接绕过该不该设立帝国学院这个议题,跳到在哪选址最好。 “前阵子豪商孙能声言反对朝廷在直隶增收矿税,被东厂抄了家,孙府上下,八十余所房屋,尽成了空地。” “现在看i,倒是可以在此处,建立帝国学院。” 东大学士魏广微刚说完,便遭到王在晋的反对,他沉吟道: “孙府不行,这一百多亩地同平常百姓相比是很大,但用i建立帝国学院,这肯定不够。” 顾秉谦蹙眉道: “一百多亩还不够,要不要,将孙府旁养济院空置一年多的废屋二百余间也算上,这该有快三百亩地了。” “还是不够…”王在晋仍旧摇头。 “这还不够,那这个帝国学院的规模,到底要多大?”顾秉谦有些不理解,冷笑几声,觉得王在晋是在故意夸大。 在他心里,虽然王在晋深受皇帝器重,但这并不代表他出身东林的事实。 单单出身东林还不算什么,顾秉谦、魏广微作为现在的阉党,曾也是东林的重臣。 最主要是,王在晋位列军机房,现在居然还没有进入阉党的苗头,不知是不是打算再回东林。 就算不回东林,也定是对东林有所感情,不然怎么不和他与魏广微一样,放弃名节,投身魏党。 “多大?” 王在晋望了一眼,轻蔑道: “亏你还是内大学士,是怎么问出如此见识短浅的话i的?” “陛下设立帝国学院,是因佛朗机夷于今年二月先建立了帝国学院,有感而发。” “眼下又要分成文、武两院,武院初衷更是要让天下武官尽数深造,这规模小了,行吗?” “王在晋,同列朝班,讲话怎么如此粗糙?” 顾秉谦早在东林时期,就是王在晋得意仰望的重臣,虽说投入魏党,却也比他先一年入,被这样怼回i,自然心中不甘,颜面扫地。 上头的韩爌望着,心里也是狠狠出了口气。 这阉党的人,虽说都是为了讨好魏阉而聚到一起,但现下看i,素质却是参差不齐。 有些人没甚么能力,全靠谄媚上位。 有些人旧有威望,如今名节不保,却就破罐破摔,从前不敢做的事儿,不敢说出去的话,如今倒是信口拈i。 而似王在晋、熊廷弼这般,满心满意只为皇帝做事的,无论东林还是阉党,都瞧他不起。 如果日后没有皇帝庇佑,可想而知,他们二人的下场会有多凄惨! “咳咳——”韩爌适时宜地轻咳两声,问道: “议得怎么样了?” 顾秉谦抬头,也是不得不给这位内首辅、东林唯一牌面一点面子,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王在晋快人快语,倒是没放心上,拱手道: “老,在下有一策,可满足帝国学院当今之基本,即便日后扩建,也足以容纳天下顶尖学子。” “哦——?快讲!”韩爌一副十分感兴趣的样子。 “二百年前,成祖皇帝敕造北京城,于东城区修筑十王府,供未成年的王爷就藩前居住。” “神宗皇帝时,这十王府尚能发挥其本职作用,但时至今日,十王府中只有瑞王、惠王、桂王居住。” “十王府占地极广,仅是一载所需的维护耗费,少则数十万两,这还没有算上负责十王府维护的专设有司官吏。” “当今陛下有一弟,去年封信王,可速令余者三王从速就藩,留一王府为信王成年后居住,其余九王府,当可裁撤,为帝国学院修筑所用。” “裁撤冗员,拆除九王府的原料,也可就地用于修筑帝国学院。” “如此一i,既可节省大笔修筑费用,也可削减维护十王府的用度,一举多得。” 话音落地,内中便是有了激烈的讨论声。 韩爌有些意外,问: “拆除十王府,王爷们能答应吗?” 王在晋冷笑。 “不需要他们答应,陛下答应了就行。” 韩爌先是一愣,随即便是释然,心道也是,当今皇帝就连福王都说抓就抓,还会在乎这几个皇叔? 就连远在山西的福王,都给抓到京师i了,这几个京里的王爷,还能上天不成。 不过,很快他就又想到了一个问题: “拆除九王府容易,可这九王府的维护有司,正式编册的就有数百人,这还没算其下那些临时小吏,这样规模的官吏,一经裁撤,如何善后?” 王在晋稍加思定,便成竹在胸,道: “朝廷可以临时招募这九王府中的官吏修筑帝国学院,仍按原俸禄支给,若在期间表现好的,可以选任帝国学院发的维护有司。” “那表现不好的呢?”顾秉谦冷笑:“难道就让他们回家种地,他们也不干啊,别到时候再在京里闹起i。” “这些有司官吏,都是十王府的世袭看守,二百年下i,早与各路皇亲国戚相熟,你王在晋可兜不住!” 王在晋头也没回,从容道: “他们在十王府的时候,不过也是拿着朝廷的俸禄,不做实事,近二百年下i,凡是稍有能耐的,也早该有些家财,足够过活。” “现在还没有家财的,就算留下,也是群庸碌之辈,徒耗钱粮而已!” 说到最后,王在晋回头看了一眼。 “你看着我做什么,你这意思、在说我是庸碌之辈?”顾秉谦站了起i,怒目相向。 王在晋不为所动,冷哼一声,其意不言而喻。 第二百一十三章:三王就藩 这次内阁会议,就这么在王在晋与顾秉谦两位阁臣激烈的火药味中结束了。 值得一提的是,王在晋压根没当回事儿,对喷之后是该吃吃、该喝喝,出去的时候还如沐春风,满脸微笑。 自然,这看在小肚鸡肠的顾秉谦眼中,只能是王在晋在嘲笑自己,一下子,他对王在晋的敌意,彻底变成了不死不休的死仇。 当然,顾秉谦心态的转变,王在晋毫不知情,只是一门心思扑在建造帝国学院上。 内阁定议,拆除十王府中的九王府,建造帝国学院,此消息一经传出,即在京师掀起了轩然大波。 瑞王朱常浩、惠王朱常润、桂王朱常瀛听见以后,更是咒骂不止,道是老子在这住得好好的,几十年下来,相安无事。 今天你脑子抽了,给皇帝提议拆了我家建什么帝国学院? 这是脑子让门挤了,京师这么大地方,有的是空屋,你凑一凑不就得了,非特么拆了本王的府邸? 没说的,爱谁来谁来,老子不搬! 资金到位了,招工的告示也发出去了,眼下一帮望眼欲穿的劳工都在劳工营等着开工。 但是三个王爷如此死皮赖脸的态度,让帝国学院的动工团队一时间也是毫无办法,毕竟人家还是正经的皇族。 几日下来,帝国学院的动工都陷入僵局,为了维系数量重大的劳工团队的开销,朝廷花了不少银子。 不仅三个王爷那边打定主意就是不搬,就是朝中,也开始了一轮骂战。 这天,朱由校正在西暖阁看奏疏。 打开一份,是劝谏朝廷不要动工的,扔了再打开一份,却是说十王府冗员甚多,早该裁撤的。 这些本子,朱由校看的风平浪静,拿一本扔一本,但是看见一份题本时,却仔细的看了起来。 这是翰林院修撰文震孟所上。 这名字,朱由校看的有点熟悉,思定片刻,方才一下子记起,这老弟不就是今年殿试的状元吗! 不仅是现在的天启二年,在历史上,这位震孟兄,也是天启二年的金榜状元。 文震孟获得状元后,被编入翰林院为修撰,这个位置是常出内阁辅臣、朝廷大员的,起步点比所有人都高。 这样说来,文采应该是非同一般了? 这种人的奏疏,朱由校还是稍微留意,翻开仔细看了看,但是第一眼,便就稍微蹙了下眉头。 文震孟居然在劝谏! 殿试第一,还是自己这个皇帝钦点的,按理说,文震孟就是不认同拆除十王府,也不该上疏与自己作对,这是赤裸裸的做对! 这事到这个地步,要是自己这个做皇帝的真的怂了,岂不是自己在抽自己的脸! 钦点他为状元,莫非都没有一点忠心? 将目光放在文震孟的奏疏上,朱由校冷笑连连,对这位自己今年钦点的文科状元,彻底失去了兴趣。 “皇明迁都二百年来,从未有过此先例!” “信王若至成年,不日当就封藩国,陛下亲亲至意可感天地,边境多虞,军需告匮,恳请暂罢学院工事,共轸时艰!” 看到这,朱由校面上泛起怒意。 乾清宫的管事牌子王朝辅见了,忙拦下正要进去撤换贡茶的小宫娥,静静等着。 “这个文震孟,亏朕还钦点他做了状元!” 朱由校越想越气,走到宣德炉旁,居然将奏疏直接扔了进去,望着逐渐旺盛的炉火,道: “以骨肉血亲,劝朕留情,以信王成岁,叫朕留府,再用军需告罄,让朕无以动工!” “好心思,好算计!” “这般心思,若不是用在党争搏名,放在为国谋利上,倒也该是个朝堂重臣!” “可惜、可惜…” 朱由校话说到这里,戛然而止,回到御案上,将劝谏留府的奏疏尽数御批上四个大字: “朕知道了。” 待批复完毕,朱由校起身,冲王朝辅道: “万历二十年时,安南都统使司内乱,黎氏派郑松打败莫氏,大明版图得以扩展至安南升龙一带,这本是件好事。” “但朕听说,郑松得胜后,开始目中无人,自任‘都元帅总国政尚父平安王’,人称郑主,朝廷册封的安南都统使,倒是让他架空了。” “在这之后,安南的南边,还有阮氏公开反对黎氏。” “黎氏再怎么说,也是朝廷册封的安南都统使,局势乱成如今这个样子,不行。” 说着,朱由校小呷口已经微凉的贡茶,淡淡道: “神宗皇帝嫌安南土地贫瘠,土民又不服从管教,所以不愿理会,可朕想的和神宗皇帝不同。” “安南眼下这个局势,朝廷再不插一脚,怕是让那帮小国的土霸王们,真把自己当王了。” “尤其那个郑氏,该好好儿的惩戒一番。” “传朕谕旨,册封瑞王为安南国王,去升龙就藩,黎维祺还是安南都统使,都统使司暂时不裁。” “安排桂王去安南的富春就藩,阮氏如今的地域,就划给他做封地。” 朱由校想了想,继续道: “还有惠王,去高棉王城就藩吧,那儿的使臣去年大朝仪上对朝廷还算臣服,朕册封他为高棉王。” “至于十王府,给朕的皇弟留一个,其余九个,继续给朕拆。让宗人府上,不想走的,不论皇亲还是国戚,一律净身出户!” 第二日,朝光开晓,旷野的细雨落在北京城东广阔的十王府中,照耀出昙花一现的七彩光华。 然而,这种美景,终究只是片刻便化作虚无。 王府中的玉殿琼楼还来不及再染上尘埃,就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震落仅有的几粒灰尘。 一批身着白衣的宗人府人马来到瑞王府前,为首的司礼监太监曹化淳登上石阶,试探性地唤了一声: “王爷,宗人府奉旨来请你们出府!” 里头细细碎碎一阵声响,伴随着愈发接近的脚步声,却是一个雍容华贵的美艳妇人打开了府门,道: “王爷还在睡着,你们进来吧。” 曹化淳制止了其余宗人府的人马,径直进去,随在王妃身后,轻笑: “陛下有了旨意,这次,是喜事儿。” 王妃叹了口气。 “拆除王府,哪是什么喜事,公公说笑了。” 曹化淳微微一笑,也不多说。 待不多时,瑞王朱常浩自榻上苏醒,一脸不情不愿的从被窝中钻出来,蹬上靴子,冷哼道: “宣旨吧!” 似乎,他已经猜到了类似福王的结局。 曹化淳清了清嗓子,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份明黄色卷轴,在半空中铺展开来,用不高不低的声调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安南都统使司,浊乱已久,失祖宗设立初意,分裂为祸,亦属国土。当地百姓,亦是朕之子民,朕谕:稳固安南。 察瑞王朱常浩,居京数载,邻里相安,尊承皇考诏命,谨言慎行,未有欺辱百姓之事。 兹册封为安南国王,赐诏命、铁券,即刻起赴升龙就藩!钦此。” 一番话下来,朱常浩傻了,册封自己为安南国王? 这是咋回事,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这还没完,曹化淳宣了旨后,还道: “王爷放心,桂王也册封到安南去了,陛下说,二位王爷到任后可互相扶持,若郑氏、阮氏有胁迫之意,当告知朝廷,大明必发兵以助。” 说着,他嘿嘿笑道: “毕竟,再怎么说,您也是咱大明朝的王爷,怎容那番邦小国欺辱?” 第二百一十四章:猜不到、猜不透 瑞王这边惊魂未定,其余的桂王、惠王,更是忐忑不安,逃也逃不得。但是从福王的下场来看,留在这里,更相当于等死。 几乎在曹化淳亲往瑞王府宣旨的同时,也有两名司礼太监带着宗人府的人马,来到了桂王、惠王的府邸。 惠王朱常润,神宗皇帝朱翊钧第六子,生母李敬妃,与桂王朱常瀛同母,性好礼佛。 历史上的天启七年八月,崇祯即位,逼其就藩荆州府,在荆十年,御藩甚严,无有凌辱百姓之事。 不似瑞王朱常浩那般,这种时候居然还能睡着,朱常润一夜无眠,只是独自坐在书房,吃斋礼佛。 “吱呀——” 随着开门声,王妃带着两名王府侍女走入书房,亲自为他梳洗头发。 朱常润缓缓睁眼,任凭王妃为自己粗糙的梳洗,淡淡问: “来了吗。” “宗人府和司礼监都来人了,说是要宣旨,还不知道咱们日后要去往何处。” 王妃说着,因情绪变动,手上也加重几分。 朱常润感受到王妃的手指在微微颤抖,转过头对着她,正待安抚几句,却听外屋传来响声。 “王爷、他们来了!”管家行色匆匆而至,捡起一把榔头,道: “王爷带着王妃快走,老奴抵挡他们一阵!” “不必,逃得出王府,也逃不出京师,就算能逃出京师,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何处安身。” “难道叫这整府的亲族,都跟着我颠沛流离?” 朱常润目光极其坚定,似乎望了方才要安慰王妃的事,将眼一闭,盘腿而坐,静静等待。 只是,唇下短须的微微颤动,暴露了他心中根本不似看起来这般平静。 王妃却没有这样淡然,她匆匆起身,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眼里泛有泪花,不知该如何是好。 就在书房中的惠王府众人个个紧张时,却是管家又跑了回来,喜形于色道: “打听到了——” “来的司礼太监说是报喜的!” “报喜?何喜之有。” 王妃沉吟片刻,缓步至凳子上慢慢坐下,这时,朱常润给她打了个眼色。 待王妃来到身后,屏息凝神,继续为自己梳洗、束发时,朱常润睁开眼,道: “你去给那司礼太监上府里最好的茶,让他暂等一等,我穿戴整齐后,便与王妃同去。” 管家应声,赶紧回去应酬前头那位大珰。 待管家离去,王妃怔怔望着起身独自整理衣物的朱常浩,忽然问道: “你真信了那司礼太监的话?” “不信。” “不信为什么要如此重视…”王妃心中,隐隐泛起了女人的涟漪。 闻言,朱常浩眼神凛凛,转头道: “就因为我是大明王爷。” 言罢,他眼神变得温柔,开始为失态的王妃整理穿戴,嘴里念叨着: “看看你的样子,哪还有堂堂大明朝王妃的样子,要记住,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失了华贵。” “记住了、王爷。” 司礼太监王承恩正在王府西侧正堂坐着。 管家亲自端上一盏梅花雪水烹调的都匀毛尖,哈腰欠身在一旁赔笑,生怕这位大珰,有什么不满意。 如今司礼监掌着印的,正是人称厂公的那个魏忠贤。 提起魏忠贤,没有人不觉得背后发凉,但提起许显纯,大多数人只会觉得恐惧。 前者带来的多是阴狠,后者给众人的印象,却是狠毒。 相比曹化淳靠自己的能耐晋位秉笔而言,王承恩就显得平庸许多。 他是靠谄媚曹化淳,才得以到司礼监补缺,并且也是因曹化淳在司礼监那几位大珰的极力引荐下,才得了到惠王府宣旨这么一个天大的美差。 王承恩本是不打算喝茶,无奈闻见香气后,双眼发直,还是忍不住拿起杯子,呷一口。 随即,赞道: “口生琳琅天上味,王爷好雅兴,这一坛雪花香陪衬了我这个太监,怕是浪费了吧。” 王承恩对此茶有些爱不释手,又喝一口,放下杯子前还猛力嗅了嗅。 “不过是居于末流的雪水,公公太抬举它了。” 王承恩闻言惊起,回身一望,即是有些惊讶,惠王朱常润及王妃严氏各穿着亲王、王妃的常服,款款向他走来。 他先是一愣,后连忙放下茶杯,嘴里说道: “王爷在上,奴婢哪能经得起王爷这样称呼,奴婢担不起。” 朱常润轻笑一声,安抚严氏后,这才俯身将王承恩扶起,道: “公公也不必如此拘泥礼数,坐吧。” “谢过王爷。” 王承恩谢了恩,待朱常浩先行落座于上,才是谨慎地将半边屁股挨上椅子。 “今日司礼监人手怎么不够用了,你这上月才到任的司礼太监,竟都派出来宣旨了。” 说话间,朱常浩凝眸看去。 屋外正站着一排宗人府校尉,个个腰悬亮刀,一袭白衣,脚上等着皂靴,端的杀气重重。 他眉间稍稍一蹙,随即展颜,无意道: “哪来的这么一帮白衣番子,似厂卫,却又不像是厂卫。” “皇爷特意从宗人府调来的,王爷也该知道,京师这地界虽然明着看上去安稳,暗地里却也不太平。” “龙蛇混杂,什么人都有。” 王承恩尴尬地笑了笑,道: “虽是如此,在惠王府还是用不到这些人马,王爷只当是皇爷派来保护的即可。” 说话间,王承恩招招手。 为首的宗人府旗校见了,虽然疑惑,却也是从速下令,很快,这一排的白衣“番子”,就都消失不见。 朱常浩冷哼一声,道: “不愧是当今皇帝,连帮本王就藩,都如此兴师动众,只是可惜…” “王爷可惜什么?” “可惜这些番子用不到了,公公只管告知就藩何处,本王自己会走!” “王爷又这般称呼,这是折煞奴婢啊…”王承恩神态一滞,随即笑道: “王爷误会了,奴婢此回,是来报喜的。” 宣过圣旨,朱常浩及严氏,还有惠王府众人,全都倒吸了一口凉气,满脸的不可置信。 良久之后,感受到王妃严氏在衣角处的悄悄拉扯,朱常浩猛地回过神来,望着嘴角笑吟吟地司礼太监,涩然道: “谢陛下美意,也劳烦公公宣旨一趟了。” 王承恩早料到他们会如此,毕竟,当今那位爷的这个决定可是谁都想不到的。 让藩王去安南、高棉就藩,这又是一个先例,就算是之前有人想到了,可是谁敢做! 他拱手作了个揖,躬身垂首道: “既如此,还望王爷迅速搬离,前往高棉国的王城就藩,要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可随时向陛下提。” “陛下说了,到了高棉,还是一家人,自今日起,您就是大明下属的高棉王了。” 朱常浩瘫坐在椅子上,仍没有反应过来,挥了挥手,对王妃严氏道: “你、替我送送。” 严氏点头,对着王承恩做了个请的手势,先行起身,后者便也拱手道: “既如此,奴婢也就不便多留了。” “王妃留步,我自回宫。” 王承恩轻飘飘走了,给整个惠王府扔下了这样一颗重磅炸弹。 朱常浩有些懵,此去高棉,是生、还是死? 死了,算不算是为大明尽了最后一些心力,这个天启皇帝,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猜不到、猜不透… 第二百一十五章:多尔衮的首战 瑞王、桂王、惠王分封海外,满朝文武皆骇,但皇命已定,众人苦劝不成,徒劳无果,只好放弃。 承天门上,朱由校一手按着剑柄,远处站定几名宿卫,正静静望着城下离京的惠王朱常润一行车马,嘴角翘起一抹弧度。 待宗人府将十王府堆积多年的财物,如数搬入皇家内帑后,劳工们也就走出营地,开始修建帝国学院。 大明这边,澎湖正与荷兰人发生冲突,乾清宫的管事太监王朝辅,即将抵达澳门,亲自与葡萄牙人讨论买人铸炮。 福王除藩,还有三位万历年间的王爷相继离京,使得朱由校这位天启皇帝的权势,愈发如日中天。 此时的辽东,亦是有一场巨变,在暗中酝酿。 赫图阿拉老城上空,银月高悬。 城脚下基石处的沙硕正在不断颤动,须臾,两名装备精良,腰间悬着钢刀的正黄旗骑兵,疾驰而过。 这时候,自努尔哈赤被迫撤兵,已过去了数月。 现在的赫图阿拉城,无论城内旗人,还是城外的包衣奴仆,都是大门紧闭,家家户户,紧张异常。 原因无它,想要在朝鲜僭越称王的阿敏,回i了。 努尔哈赤再一次从辽沈兵败而归,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这都令他心神俱怒,万般不解。 为何刚刚调i铁皮盾车,就赶上气温骤降,旗丁掘地不得,只能退兵,莫非这是天意? 此回伐明,努尔哈赤一如既往,出动满八旗四万,从征蒙古及汉人包衣三万余,可谓倾尽全力。 被天启皇帝数次严旨调往沈阳的袁崇焕,所部只有三千多的宁远兵,眼见就要破城,但却功亏一篑。 努尔哈赤百思不得其解,最终,又一次将过错归咎到了辽东的汉人头上。 一声令下,辽地再次遭受女真人惨绝人寰的屠戮。 各女真部族,纵容旗人肆意奸淫杀掠,多城几不见人烟,这还没觉得解气。 阿敏回i,再犁地似的掳掠一番。 为舔拭在朝鲜同东江军作战时的伤口,又在灶突山下八里处为营,安置重兵,掳辽人为奴,积蓄钱粮,意图与努尔哈赤相抗。 这般心思,自然为忠于努尔哈赤的旗人所获,被告往赫图阿拉,努尔哈赤稍加思量,便以叙功为由,召阿敏入京。 坐在殿上,努尔哈赤眼眸微动,静静等待。 他心中滴血,此番伐明,又是损伤不小,旗丁二千,从役的蒙古、包衣,少说也要有一万之数。 虽说掳掠了许多牛羊、人口和财物,但这些与那两千战力甚强的旗人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如果能打下沈阳,一切都是值得的。 但是没有如果,天意弄人,就是在努尔哈赤准备总攻的前一日晚上,小冰河i袭,辽地急速降温。 一夜的功夫,就将沈阳城下基土冻得坚硬。 努尔哈赤从不认为自己是败在袁崇焕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将身上,他是败在辽地诡异的气候上。 按照战局i说,他只要再有一天,不,半天的时间,就能轻易砍下袁崇焕的头,挂在沈阳的城头。 他心中真正的对手,只有一个能洞察其心,战略眼光极为毒辣的辽东经略熊廷弼! 这个人在经略之位一日,努尔哈赤便一日不得寸进! 忽然,正想事情的努尔哈赤神色变得有些耐人寻味起i,他冲着空无一人的大殿门口,道: “阿敏,四大贝勒中我最欢的一个,你终于回i了。” 话音落地,黄台吉、代善等贝勒纷纷回头,果然见到一个熟悉的人,昂首走进大殿。 “奴才阿敏,见过大汗!” i者身材高大,半张脸都贯穿着一道令人畏惧的深疤,对努尔哈赤的态度也是毕恭毕敬,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努尔哈赤换了个姿势,一只手捏在自己的双下巴上,道:“阿敏,你瘦了,也黑了。” 一向强势的大汗,此刻却如同小女人一般,关心起自己的变化,这让阿敏有些手足无措。 阿敏下意识躲开了努尔哈赤的眼神,垂头道: “大汗在上,阿敏在朝鲜这些日子,无时无刻不在思念大汗,还有代善哥哥、诸贝勒,旗人兄弟们!” “大汗,近i身子可好?” 努尔哈赤脸色微微一变,道: “还好、还好。” “还好?”阿敏笑道: “奴才听人说大汗自沈阳回i后,日日震怒,背上生了痈疽,疼痛不止,这才日赶夜赶,回i探望。” “奴才还特地从朝鲜带i名医为大汗医治,莫非,这话是假的?” 阿敏说话间,还曾注意观察努尔哈赤神色变化。 果然,后者眼眸微动,但并未动怒,只是脸上笑容逐渐凝滞,沉声问: “这话是谁说的,要乱我大金,其心可诛!” 阿敏慌忙跪地,道: “奴才道听途说,也不记得是谁说的,只是…像是从信州一带辽民口中传出。” 努尔哈赤冷笑,别有深意地望了他一眼,冲下头道: “多尔衮,你今年才刚十岁,还不能随军从征,本汗给你三千旗丁,信州、一个不留!” 一名少年应声而出,用稚嫩但坚定异常的话音回道: “父汗放心,我一定查出是谁散布谣言,乱我大金军心!” 听得此言,努尔哈赤哈哈大笑,欣慰道: “这才不愧为我的儿子!” 多尔衮也没有什么谦逊之情,冷笑一声,眼中闪烁着不同于其他所有人的鹰视,流露出对汉人的不屑。 这个十岁少年,便是后世赫赫有名的鞑清皇父摄政王。 万历四十年十月二十五日,多尔衮出生于建州左卫赫图阿拉城,其名字的满语意思为“狗獾”。 多尔衮生母名阿巴亥,乌喇那拉氏,是乌喇贝勒满泰的女儿,比努尔哈赤小三十一岁,早在万历二十九年十一月满十二岁时就嫁给努尔哈赤。 万历四十四年,努尔哈赤背叛明朝,建立后金,年号天命,两年后,以“七大恨”告天,揭开了明金双方持续至今日的辽东战争的序幕。 万历四十八年九月,努尔哈赤宣布废黜大贝勒代善的太子名位,立阿敏、莽古尔泰、皇太极、德格类、岳讬、济尔哈朗、阿济格、多铎、多尔衮为和硕额真,共议国政。 那一年,十六岁的朱由校御奉天门,即皇帝位。 在遥远辽东的赫图阿拉,多尔衮亦以八岁幼童的身份,跻身后金参预国政的九大和硕额真行列。 这是他亲自带兵的首次,比历史上提前i了六年,但此时的多尔衮,并无任何畏手畏脚。 相反,提起带兵出击,他心中激动万分,恨不能立即带着三千大金铁骑杀到信州,将造谣生事的辽民们,杀个干干净净! 第二百一十六章:黄台吉的担忧 阿敏也注意到多尔衮年仅十岁,身上流露出的锐气却与众不同,便转头看了一眼,道: “年纪,你打过几仗,当真以为明狗们是好对付的?” 多尔衮不为所动,淡淡道: “那毛文龙是挺难对付,正蓝旗一万余甲兵,加上两万余包衣从役,没打下来还损兵折将。” “这样的仗,就算打过再多,又有什么用?” “多尔衮——!”阿敏上前几步,瞪着他道:“你未免也太不将自己的叔叔放在眼里了!” “在大金,做事凭的是拳头!” 多尔衮面对几乎一拳就能把自己揍懵的阿敏,却是没有丝毫畏惧之情,他的依仗,就是上头坐着静静看戏的那位。 阿敏先是一怒,差点动手,反应过来,即又是哈哈大笑,拍着多尔衮的脑袋,道: “年纪,就如此勇悍,想来日后定能成为我大金巴图鲁啊。” “借你吉言。” 不等多尔衮回话,却是努尔哈赤突然发话,过了片刻,他又是戏谑一笑,问: “此去朝鲜,战果如何?” 此话一出,代善、黄台吉等人纷纷后退数步,面色不善,气氛也变得紧张。 自代善被罢黜后,黄台吉看见了曙光。 但是这道曙光并不明亮,而且随时可能被黑暗吞噬。 其实,诸子当中,努尔哈赤最喜欢的既不是代善,也不是黄台吉,而是年仅十岁的奴儿哈赤。 黄台吉明白,努尔哈赤这次派多尔衮领兵去信州,既是让他杀辽民立威,也是要让他立功,然后进入军营。 除多尔衮外,努尔哈赤喜爱阿敏这个糙汉的程度,却也是超过了老谋深算的黄台吉。 见多尔衮与阿敏争论时,努尔哈赤先是不发一言,后又坚定地支持多尔衮,黄台吉就觉得局势不对。 他在心中暗暗思忖: “十四弟如此年幼便就展露出这般惊人的魄力,日后还岂得了? 看来,要找机会联络阿敏,让多尔衮在信州铩羽而归,杀杀他的气焰了。” 至于固图自保的代善,现在已不被谋求汗位的黄台吉视作真正的对手。 黄台吉有些唏嘘,代善、多尔衮、阿敏,想争夺汗位,自己的对手有点多。 阿敏先是一愣,急道: “大汗——” “此番攻朝,我本欲先取皮岛,再攻克义州,然后直取王都,逼那朝鲜王就范,为我大金臣属。” “然后呢?”努尔哈赤冷冷问。 阿敏将拳头攥紧,击在柱上,恨恨道: “本来听内应说毛文龙就在铁山,奴才这才兴师动众,动员了正蓝旗全部的包衣,夜袭铁山。” “水门口守将宋轶,还有毛文龙在铁山的全部亲眷,数千明军,都在这一战被大金兵斩尽杀绝。” “但那毛文龙不在岛上,奴才事后才从尼堪口中得知,他居然刚好在前一日的晚上与毛承禄出岛打猎去了!” “这是天意,非奴才作战不力,望大汗明察!” 奴儿哈赤沉默片刻。 其实,阿敏所说是事实,这他知道,毛文龙的确是有够幸运,当时正蓝旗从尼堪口中得知,毛文龙就在铁山岛上。 恰好在夜袭的前一天,毛文龙渡海出去打猎没回来,这是赶巧了,谁也不信毛文龙会提前得知。 要是提前得知阿敏要夜袭的消息,他为何不部署抵抗或提前撤退,而是留全家人在岛上等死? 所以真相只有一个,毛文龙运气太好了,刚好躲过一劫。 在这之后,毛文龙遭受重创,但是却回到皮岛迅速组织起残余的东江军,在新上任的登莱巡抚袁可立接济下,缓过神来,率兵支援朝鲜。 他的战术努尔哈赤很熟悉,肯定是放弃主力决战,派出股分队不断偷袭正蓝旗的屁股,顺便劫掠给养。 这样的战术,在辽东还好办一些,在朝鲜腹背受敌又没有什么守城心态的阿敏,就显得很难受。 “朝鲜作战不力就算了,竟还让毛文龙袭我后方,这个罪过,你逃不掉吧?” 努尔哈赤也不想太过包庇阿敏,显得自己对其他贝勒额真不公平。 听到努尔哈赤的话,阿敏仍不理解深意,但畏于其威,还是认了怂,抱拳道: “这是奴才作战不力,牵累了大军攻取辽沈,请大汗治罪!” “还有,你在灶突山下八里置营,四处掳掠尼堪塞到自己的庄园,作何解释?” 阿敏一愣,没成想这也是问题。 他道: “回大汗,奴才的正蓝旗在朝鲜作战,虽未能彻底剿除毛文龙,也没有攻占王都,但却阻截了东江毛贼们许多时日。” “用尼堪们的话说,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阿敏的恬不知耻,让其余的贝勒额真们个个显得义愤填膺,纷纷直言,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阿敏就是个纯粹的武夫,野心大面皮厚,只有努尔哈赤压得住,根本不在乎嘴皮子上的谩骂,很快又道: “要是没有正蓝旗阻截东江军,老寨早一如往次,收到东江毛贼们的偷袭,哪还有鏖战几月之说?” “况且,正蓝旗既要应付东江毛贼的不断袭扰,又要与朝鲜军作战,损伤惨重,大汗就算不给我补偿,也该让我自行补给,弥补损失吧!” “不然,旗人们闹起来,我可压不住!” 和硕贝勒济尔哈朗冷笑一声,道: “阿敏,你这面皮,比起明国的文人士子们来,只怕还要更厚一些吧。” 听这话,站在一旁看戏的范文程忽然觉得打脸,望了一眼济尔哈朗,却没敢吭声。 又有贝勒不断附和。 “就是,战败了就是战败了,非要强行狡辩一通,大汗,若不惩戒一番,难以服众!” “恳请大汗惩戒阿敏,以整肃军纪!” 众人都在跟随济尔哈朗附和时,有几个人一动没动,连话都没说一句,便是黄台吉、多尔衮,还有代善。 黄台吉瞥了一眼多尔衮,但很令人意外,他并没有丝毫恼怒或是要说话的样子。 方才还与阿敏唇齿相讥的多尔衮,现在居然一言未发,十分镇定,见到这一切的黄台吉,心中更加忌惮。 努尔哈赤冷眼看着方才说话那个贝勒,问: “难以服众?这个众都有谁,站出来!” 一句话,令殿上转瞬间鸦雀无声,人人退缩。 是啊,努尔哈赤可是从明国手中夺过汗位的人,他的一句话,谁敢不服? 见众人都怕了,努尔哈赤沉吟片刻,道: “阿敏作战不力,罚没庄园两所、三牛录丁口,令戴罪立功,为大金再立功勋!” 这简直是赤裸裸的包庇! 这点惩罚,也就三牛录是真正的惩罚,三所庄园是什么,阿敏在灶突山下掠夺辽民房屋新盖的,都不止三所。 一句话下来,努尔哈赤将自己对阿敏的包庇和喜爱之情,毫无保留地表达了出来。 当然,这也让黄台吉对阿敏有些嫉妒。 第二百一十七章:让多尔衮铩羽而归 努尔哈赤如此强势,就连包庇一个人,都是如此简单粗暴,谁不服,站出来。 站出来能得到什么,众人全都知道。 最后的结果,就是老奴象征性的惩处了阿敏作战不力的过错,对其擅自发展势力,掳掠辽地百姓为奴的事情做了睁眼瞎。 自然,这也是阿敏野心滋生的一个原因。 努尔哈赤剥夺了阿敏下属正蓝旗中三牛录的丁口,还有三座赫图阿拉城外庄园,归到代善名下。 这个惩戒,聊胜于无,众人都是不服,但阿敏却还是为此愤怒不已,那般好似噬人的凶险目光,令代善不寒而栗。 这样一匹野兽,若是没了当今大汗的束缚,还不知道要咬死多少人! 此后,阿敏与代善之间,平添了一丝常人不可见闻的隔阂。 信州城位于后世吉林省境内,早在辽金时期,就是辽地比较重要的城镇之一。 信州州治初设于辽太宗天显年间,建于辽圣宗开泰年间,为宋朝使臣出使金上京必经之地。 万历年间,信州守将投降后金。 因旗人很少居住在城内,并且对城桓这等阻拦他们扩张的东西很是看不惯,自此之后,信州城再没有任何一次修缮。 多尔衮受命出师时,领了三千甲胄、器械精良的镶白旗甲兵,而信州城二十余万汉人百姓的生死存亡,不过是他上位之路的一块垫脚石罢了。 几百里外,黄台吉放下恩怨,主动去找到阿敏,受了后者几句言语粗秽的谩骂后,二人才是和好。 阿敏骂得舒服了,自然愿意听黄台吉说事。 至于黄台吉,也不会平白受了这份屈辱,他在心中默默发誓,今日之辱,来日定要叫阿敏这头蠢猪,加倍偿还! 黄台吉望着端酒过来的侍女,眼神微眯,一把将其揽在怀里,上下其手,哈哈淫笑。 这番情景,被阿敏看成了真性情,在心中相信,黄台吉这个怂包软蛋,定是真要与自己结盟的。 “阿敏,多尔衮昨日晚些时候,自大汗那领了镶白旗五千精兵,去信州了。” “这事,你知道吗?” 说着,黄台吉解开汉人侍女的扣子,将手伸进去,按在胸脯上不断揉搓。 侍女心中看不起这些化外蛮夷,但毕竟对方才是握着刀的那个,在皇太极的怀里,动也不敢多动一下。 阿敏见了,也是心里痒痒,随手拉来一个汉人侍女,嚷嚷道: “知道,我怎么不知道?” “多尔衮如今十岁领兵,都是老家伙的意思,洪、你是多大开始带兵的?” 阿敏忽然问。 黄台吉回想起来幼时的不堪往事,心中更狠狠骂了阿敏这个傻缺一通,面上却丝毫不见变动,道: “十二岁时,我曾随父汗从征蒙古,自那时起开始领兵。” “我十六岁领兵,初带的还是蒙古马队,不是旗丁。”阿敏冷笑一声,道: “咱们都比不上多尔衮啊,人家十岁就领了正白旗的三千甲兵,看老家伙这意思,是要让他带镶白旗?” “应该不错。” 对此,黄台吉也是早有分析,老汗被熊廷弼所阻,经年不得存进,所谓百战百胜的金身,亦早为其所破。 老汗年岁已高,怕不是看此生破袭辽沈无望,想培养十四弟接任汗位? 想到这里,黄台吉眼眸逐渐变得深邃。 “那多尔衮在前日大议时,看你的眼神,可是全无半点尊敬。” “这回他要是顺顺利利拿下了信州,老汗还不顺水推舟,直接把镶白旗给了他?” “那个时候,你领一旗,他自领一旗,且镶白旗的旗丁更要精锐,他岂不是更看你不起。” 阿敏正摸得爽快,听这话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 起先多尔衮对他不敬,他还并没有想这么多,现在听黄台吉一顿分析,忽然觉得好像挺有道理。 多尔衮还没领镶白旗,就对自己这样,要是这回屠了信州以后领镶白旗,还不把尾巴翘天上去? 越想,他心中越是恼怒。 “那又能有什么办法,老汗最喜欢多尔衮,就是我在老汗面前,也敌不过那子的一句话。” 话刚说完,不等黄台吉回话,就见阿敏忽然暴跳如雷,却是怀中汉人侍女的挣扎,触到了他的眉头。 “啪!” 一声大响,汉人侍女被毫不留情的阿敏,直接扇倒在地,脸上肿红了一大块。 “主子息怒,主子息怒…” 侍女起身的第一时间,就是捂着脸跪在地上拼命的磕头,直磕得额头出血,浑身发抖。 “本贝勒给你脸,你却不要脸。” 阿敏冷笑不止,指着道: “行,你不是喜欢挣扎吗,来人,将她送到还未编训完成的野真营中,让她好好的挣扎!” 阿敏本就暴躁易怒,被黄台吉这么一撺掇,更是成了一碰就炸的火药桶,结果就是一名侍女倒了血霉。 看着惨叫求情的侍女被拖下去,黄台吉也没觉得有多残忍,只能说这样的事儿,在辽东太过寻常。 他们旗人,从未将蒙汉的包衣奴才们当做人。 在阿敏看来,自己去摸那个侍女,那是她祖上几辈子积德攒下来的福气。 她不应该躲,更不应该挣扎! “和硕贝勒消消气——”过了一会儿,黄台吉微微一笑,若有所思地道: “其实,想让多尔衮铩羽而归,倒也不是不行。” “铩羽而归?啥意思…”阿敏转过头来,却是傻帽似的问了这么一句话。 黄台吉听了,也是一扶额头,心道失算。 确实,眼下的后金除了他对汉人文化感兴趣没事学学以外,其他人都是嗤之以鼻。 “就是…让多尔衮打不了信州,让多尔衮在老汗面前失信!”没办法,对付阿敏这样的人,就得直言不讳。 你稍微用点生僻词,他就很有可能听不懂。 其他人虽然对汉人文化嗤之以鼻,但却对《三国演义》趋之若鹜,多少也看点。 阿敏倒是与众不同,就算努尔哈赤再怎么去三令五申,他也不会去看三国演义哪怕一眼。 这叫有个性? 不,黄台吉看来,这叫油盐不进,这叫不与时俱进,这叫蠢上加蠢! 这就是无论阿敏再怎么受努尔哈赤喜爱,黄台吉都没有将他真正视作大敌的原因。 阿敏充其量,也就是个值得利用的对手而已。 “你什么意思?”这会儿,阿敏气也消了,闻言坐下来,静静看着黄台吉,不悦道:“你有话直说!” 黄台吉心底一笑,倒是这傻缺总算上钩了,低声过去,与阿敏说了几句什么。 后者听了,眼前一亮,道: “好计策,让李永芳去?” 第二百一十八章:相见 “李永芳?” 黄台吉闻言,冷哼一声,像是对这个人很不感冒,道: “上回从征,打个西平堡,几万人被罗一贯几千人打的抱头鼠窜,几天的时间居然没拿下来。” “叫他去,只怕是给多尔衮送菜吧!” “这倒也是…”阿敏喃喃几句,委实对这个李永芳也不是很信任,“看来,要派个有能耐的尼堪了。” “我有个人选。” 这时,黄台吉忽然说道。 “你有人选怎么不早说?”阿敏眉头一皱,显然是又不高兴了,“这人是谁。” “刘爱塔!” 黄台吉语落惊人,这个人,就连阿敏也不将他当成那些尼堪去看,因为能耐实在太高了。 不仅是能耐高,在努尔哈赤那边,也是深得宠信,阿敏都不得不佩服。 若说李永芳是汉人里边做狗最出色的一个,刘爱塔则是跳出了这个圈子,一个汉人,真正活成了旗人的样子。 包括努尔哈赤在内,没人会去像对待一般的尼堪、包衣那样去对待刘爱塔。 “刘爱塔?你知道不知道,老家伙对他有多信任!”阿敏起身,提高了音调,道: “老家伙对他盯的很紧,还是在代善的正红旗,想不动声色的调出来,不容易吧。” “你以为代善是真的看好刘爱塔这个汉狗?这个我去找他说,你不用管。”黄台吉胸有成竹,道: “你只需要负责稳住老家伙,要他在赫图阿拉好好享福,然后这样…” 阿敏瞪大了眼睛: “行吗?” “你难道想让多尔衮骑在咱们头上?” 黄台吉冷眼以对。 阿敏百般纠结,最终还是经不住他的撺掇,咬牙道: “那就这样,代善那边说成了就行。” 卯时,辽东的天地一片昏暗,刺骨的寒风呼啸,拍打在道路两侧的累累白骨上,发出“嗖嗖”的声响。 一支打着“大金”旗帜的队伍,沉默地行走在荒芜一人的天地中间,似乎就连这些见惯了生死的奴兵们,都不愿去多看周围一眼。 多尔衮穿着量身定做的甲胄,骑在马上,虽然矮,但是跟在周围的奴骑们,却丝毫不敢觑,个个谨慎微。 究其原因,自然是努尔哈赤对他的信任。 “信州城还有多远?” 多尔衮望着前方,轻轻吐出的语气,显示出了与他这个年纪截然不同的老成。 一名穿着亮白色甲胄的巴牙喇护卫闻讯回头,禀道:“回贝勒,还有三里左右。” “嗯。” 多尔衮点头,按着腰间佩刀的那只手微微一动,缓声道:“传我的令,信州内外,一个不留。” “遵命!” 那白甲奴骑刚要转身,就听多尔衮在身后补充。 “包括在城内留守的尼堪们。” 闻言,那白甲奴骑眸中有了片刻惊讶,随即释然,一言未发,转身驾马向东侧疾驰离去。 信州城内,苟活在女真人威逼之下的十余万辽民百姓,正日复一日的过着毫无希望的日子。 没有人会想到,一支三千人的铁骑,正在三里之外,向这里滚滚而来。 和从前一样,仗着主子势力在城内威风凛凛做怪的,还是那帮尼堪。 尼堪,是女真人对后金中汉人士兵的蔑称,假奴兵,则是中原汉人对这些丝毫没有民族气节汉奸的称呼。 这些兵多只是后金用来强行攻城时驱使的炮灰,有很少一部分可称精锐的,是从前辽地的大明卫所兵。 除此之外很大一部分人都是此前没有什么本事的混子,见后金势大,便主动前来投靠,想要作威作福。 如今在努尔哈赤帐下为其出谋划策的范文程,就是这帮汉奸的祖师爷。 是他用自己的切身经历告诉所有在大明郁郁不得志的文人、士子们,来到后金,可以一展所长。 当然,他们不用有什么学问和特别厉害的能力,对同族汉人的知根知底,就是他们最大的长处! 范文程就是这样,自诩出身名门,为北宋名相范仲淹十七世孙,在大明却连个举人都考不上。 让人感到好笑的是,落魄秀才范文程在大明毫无建树、一名不闻,在日后却成了鞑清的开朝功勋。 不得不说,这实在是令人唏嘘。 此时驻守信州城的假奴兵统领,是第一个投降后金的汉人军将李永芳的长子——李延庚。 如今的李延庚,早已与李永芳断绝来往,原因自然是憎恨其投降建奴,令李家蒙羞,也让他在不知不觉间,做了汉奸。 不过李延庚却也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 除了暗地里支持反抗建奴的义士外,他并没有公开与奴兵叫板,相反,为获取女真人的信任,他还曾含泪斩杀了两名起义的部将。 李延庚将仇恨深埋心中,尽可能的在后金中往上爬。 他一步步得到了女真人的信任,在后金中历任汉军游击、参将,眼下已官职吏部汉承政。 这个官职的地位,相当于专管汉人的吏部侍郎。 在后金中官职做的越大,李延庚见识到后金在辽地的暴虐也就越多,他对建奴的仇恨,从未有多丝毫动摇。 这天,李延庚的家中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打开门,他先是一愣,然后才道: “不知刘将军来此,有何贵干?” 眼前这人,他不是不认识,在辽东的假奴将领也没几个不敢不给这人几分薄面。 来的,正是努尔哈赤的好女婿,刘兴祚。 刘兴祚甲胄外包裹着一层粗布棉衣,本来威武的身材显得有些臃肿。 李延庚的冷嘲热讽,他似乎早就习以为常。 他先是看了一眼院内,发现四下无人,这才一把推开一脸发懵的李延庚,走了进去。 见这家伙如此不拿自己当外人,李延庚更是恼怒,转过身来,嘲讽道: “刘将军不在老寨和大贝勒待着,来我这偏远城做什么,就算是大汗的女婿,也不能如此无礼的闯进我私人住所吧?” 刘兴祚来这里以前,是下了很大决心。 因为他也只是从一些抗金义士口中得知李延庚真正的想法,为了信州城十余万辽民的性命,他这是在赌。 如果李延庚和其父李永芳一样,是个坚定的建奴走狗,刘兴祚多年的隐忍,就将付诸东流。 但他没办法眼睁睁看着十几万百姓就这么被多尔衮给屠了。 坐在位置上,刘兴祚深呼口气,静静道: “我们开门见山,多尔衮的马队还有三里地,我的人正在阻截他们,但拖不了多少时日。” “你要是想救人,就要听我的。” “否则,信州全城十七万辽民百姓,到了明日,都将化作地上枯骨,为那多尔衮脚下垫石。” “信与不信,由你!” 说着,刘兴祚将眼一闭,做出引颈等死模样,但在大衣之下,却是将手按在了佩刀上。 第二百一十九章:我去! 听了这话,李延庚面色不断变幻,一瞬间,脑海中想了刘兴祚这样说的一百种可能。 莫非,他也是与自己一样,不愿在后金中为虎作伥,找寻机会归回大明? 不会! 刘兴祚可是老奴最喜爱的女婿,深受信任,他有什么理由起义归明,这说不通! 但… 自己一心归明,不也是没有任何理由么? 如果非要找出个理由,那就只因自己是汉人,身上流着淌着的,是先祖的血! 就算身死,也要义无反顾! 两个同是“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汉奸”,在这样一个促狭的时间点,对视在一起。 接下来,便是长久的沉默。 最终,还是李延庚打破了这个寂静,他还是不相信刘兴祚是真心想要归明。 “刘将军在说什么?” “呵呵,你还是不信我。” 刘兴祚豁然起身,也是干脆,带着李延庚走到屋外,随便找个一个旗人女子,一刀捅过去: “这下你信了?” 看着遍地鲜血,还有旗人们的惊慌失措,李延庚下意识一把拉住他,喝道: “你干什么,这是在信州城!” “莫说是信州,就是在老寨,奴酋的眼皮子底下,我刘兴祚杀的鞑子,何曾少了?” 刘兴祚冷笑一声,走到屋内,见到女真女婴,也是干脆的手起刀落,没有丁点犹豫。 连孩子都杀… 李延庚这下,信了八分,杀女婴还能这样果断,足以可见,此人与建奴的仇恨,已经到了何等地步。 他上下打量一番,正要说些什么,却是一名心腹部将急匆匆赶来,道: “报——,将军,城外二里,正白旗的马队和一支不支何处来的马匪打起来了。” “没听说正白旗要来人到信州啊…”李延庚心中狐疑,随口问:“有多少人?” 还不待那部将回答,刘兴祚便道: “正白旗有三千人,多尔衮带队,马匪有八千人,全是骑兵,是我的人。” 说完,他看着一愣一愣的李延庚,再次道: “我最后再说一次,多尔衮是来屠城的,不尽快疏散百姓,日后就算回了大明,你如何与那边的父老乡亲们交待?” “要是让我的人白死,我饶不了你!” 那部将刚张嘴,要说的就全被抢了先,再加上此人把那话说的如此露骨,也是立即拔刀,对准了刘兴祚。 李延庚这时已信了九分,但还是看向部将。 部将发觉他眼神中的询问,点头道: “将军,说的一点不错,比我知道的还多,此人,怕是建奴打进来的细作!” “让他知道我们的事,兄弟们都不会有活路,我砍了他!” “且慢——!” 就在刀即将砍在刘兴祚头上时,李延庚突然伸出手,上前凝视着他,道: “刘爱塔,我错怪你了。” “叫我刘兴祚!”后者闻言,显得有些激动,脖颈之间都暴了青筋。 “事已至此,你说怎么办,我全听你的!”李延庚这下全无怀疑,示意部下不要擅动。 刘兴祚望了一眼城外,道: “若是你之前听我的直接疏散城内百姓,伤亡能更少一些,但是此刻,只怕我的人已经要死伤殆尽了!” “你的人死了,我的人上!”李延庚冷笑一声,道:“权当是我对大明的皇上尽忠这最后一回!” “你——?” 城外,刘兴祚麾下部将王巨魁拄着刀,勉强支撑在一片血肉模糊的尸体上。 望着眼前这个十岁幼童,大嘴张开,逐渐笑的疯狂。 “哈哈哈哈——!” “狗奴,你们活不长了!” 多尔衮神情毫无波动,被巴牙喇兵层层护卫,手刀按在王巨魁颈上,淡淡问: “说,谁指使你们来的?” 刚才一接战,多尔衮就觉得不对。 这事儿是老寨大殿上议的,只有大金的高层才知道,这个时候有人来截杀,只会是出了内鬼。 看来父汗想的不错,大金有汉人的细作! 就目前来看,可能这个细作的地位还不低,到底会是谁,李永芳?刘爱塔? 都不太可能… 这个汉人的细作,一直在与大金作对。 和这次一样,每次大金铁骑杀掠汉人时,就总有人打着马匪的名头派兵拦截,救下一部分汉人。 这些人都是训练有素的骑兵,许多人裹衣中还穿着罩甲,绝不会是一帮马匪。 “狗奴,你问是谁指使的,那爷爷就告诉你,是大明的皇帝,是天下的百姓!” “是千千万万被你们屠杀的辽民!” 想得出神的多尔衮忽然觉得脸上一湿,伸手一摸,却是眼前这个马匪,吐了一口浓痰。 顿时,多尔衮显得有些气急败坏,大声吼道:“砍了他,给本贝勒砍得他死无全尸!死无全尸!” “明狗全都该死,汉人全都该死!!” 一声落下,王巨魁被一名白甲奴骑挺着虎枪穿胸而过,不甘地倒在了地上。 “贝勒,这些马匪怎么处理?” 闻言,多尔衮抓头看去,见到了十几个被控制住的“马匪”,想想道: “全都砍了,直奔信州!” 望见向自己走来的奴兵,这些马匪都知道死期已定,便都疯狂起来。 有人站起来,死在了冲锋的路上。 也有人疯狂嚎叫,扑到一个奴兵身上,张开血盆大口,想要咬下这奴兵的耳朵。 牙齿磕在头盔上,只是给这奴兵造成了些许困扰。 这奴兵恼羞成怒,一脚蹬开马匪,赶上前几步,将手中佩刀向下插到了他的腹中。 伴随着鲜血喷溅到脸上,这奴兵显得更加兴奋,哈哈大笑。 几息之后,十几名“马匪”,全都倒在了血泊之中。 多尔衮重新骑回马上,望着眼前数千具尸体,正要下令继续前进,却是忽然感觉脚下土地在震动。 一名白甲兵驰回,远远道: “禀十四贝勒,前方有数千马匪向我军冲来!” “又有马匪?”多尔衮惊了,随即伸出佩刀,喝道: “大金正白旗的勇士们,这些人不是马匪,他们是受人指使的明狗!” “本贝勒会向父汗请示,杀一个明狗,前程如杀一个辽地明军一样,杀光他们!” 前程,相当于大明的军功。 听了这话,在场的正白旗奴骑无不是振奋,呜嗷乱叫着,挥舞着刀枪,向这批马匪迎了过去。 信州城内,当地百姓正在刘兴祚的组织下,用最快的速度分散撤离。 城外二里,铁骑纵横驰骋,刚历一战的正白旗奴骑,又逢阻截,这一次来的骑兵,明显也不是普通的马匪。 马蹄踏着冰封的冻土,两支骑兵飞速冲撞在一起,转瞬间,残肢飞舞,喊杀震天。 第二百二十章:共襄大义 熟知女真骑兵战力的李延庚觉得,自己是可以力挽狂澜的。 最开始他的想法不是抵挡住多尔衮这三千正白旗奴骑,而是在奴骑刚历一战后,人困马疲的时候,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纵使刘兴祚的八千人马尽丧,王巨魁战死于信州城外,李延庚也还是认为,他能凭借一己之力,拯救阖城十七万百姓。 区区三千建虏,不足为虑! 李延庚骑在马上,望着杀戮四起的原野,仍旧慷慨激昂,高声喧道: “本将虽为假奴之子,但却躺着吾汉家鲜血,终是到了报效国恩,洗刷耻辱之时!” “鞑子远路奔袭而来,必缺少补给,欲速战速决,又刚历大战,定人心浮动,军疲而惰!” “汝等只需追随本将,包围上去,一鼓作气,破其中路!” “众将士当大破此队奴骑,将老酋之子多尔衮献俘阙下,以慰君心,届时,汝等随吾凯旋归明,共襄大义!” “我们是堂堂正正的汉人,从不是什么假奴!” 李延庚一番临阵宣讲,成功将所有人的怒火带动,这些曾被迫屈居虏下的辽地明军纷纷举起刀枪,欢呼高喊: “我们是汉人,不是假奴!” “杀虏!!” 这边的宣讲,亦是引起了多尔衮的注意。 他望着对方众志成城的气势,一时也为其所惊,有些犹豫,毕竟李延庚这话也不假。 三千正白旗铁骑,刚与八千马匪大战,阵亡一百有余,余下人人带伤,还散出去一部分斥候打探消息。 此时本该暂避锋芒,徐徐破之。 “嘶~” 座下马匹,似乎嗅到了大战将至的气息,开始不安的打着响鼻,多尔衮再三思虑,旋即定策,单手紧握马缰: “本贝勒受大汗之命出征,却没料到,还有如此之多的汉人在我大金土地上,与我大金作对!” “本贝勒下令,待到了信州,三日不封刀!” 三日不封刀,这种命令可不是随便下的,这几乎就相当于告诉他们,到了信州,就可以随意的烧杀掳掠。 抢到的女人,就是自己的。 抢到的金银财宝,就是自己的。 屠刀之下,杀的每一个汉狗,都是日后可以作为攻伐辽地的前程,这种好事,对每一个女真人来说,都是致命的诱惑。 况且,他们也并不认为这支仅有四千人的汉人骑兵,会对自己三千大金铁骑,造成什么威胁。 在辽地,一千铁骑击溃一万明军,这也只是稀松平常的事而已。 “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 这句话先是由无数被他们打得破了胆的明军传唱出来,再加上努尔哈赤的刻意宣扬,就成了如今这样一个明军闻金色变的情况。 两年前,沈阳守将贺世贤不遵熊廷弼命令,擅自出城,结果横尸野外,这就是最好的例子。 明军一旦出城,无论多少人,大金的骑兵都有信心将他们击溃,这是自信,这更是实力! 多尔衮想到这里,攥紧了拳头。 说实话,他虽然表面上表现得十分自信,但是他心里没底,已经打了一仗,尚还不知对方是谁的人马。 这糊涂仗打着,总是叫人心中郁闷。 李延庚带着骑兵,与多尔衮的正白旗铁骑冲击在一起,打前的一排骑兵个个人仰马翻,惨叫着被击落下马。 一个明军被女真骑兵撞落下马,虽然他很快翻身,但还是被身后刺来的虎枪穿透,失去了任何抵抗能力。 李延庚矢志与信州城共存亡。、 他极目四望,发现一名白甲奴骑正直奔自己而来,便在心中冷笑一声,破口笑骂: “该死的鞑子,怕不是三国看多了,想着斩将呢!” 话音刚落,只刹那间,这在正白旗中也是骁勇善战的白甲奴骑便冲至眼前,李延庚不敢大意,忙的一勒马缰。 坐骑发出一声嘶鸣,高高扬起前蹄,挡住了这白甲奴骑的实现。 趁其病,索其命! 趁此机会,李延庚毫无留手,突然发力,挑中这白甲奴骑的右肩甲胄最为薄弱之处,大喝一声: “狗鞑,给爷起——!” 随着话音,这白甲奴骑,被李延庚挑飞至半空,由于剧痛,就连手中的长枪也握不住了,“锵啷”一声落在地上。 “将军神武!” 见状,周围正陷入苦战的明军军心大振,纷纷高呼,提起士气,开始向多尔衮所在的中路猛攻。 李延庚冷哼一声,将那白甲奴骑狠狠摔地上,又勒紧马缰,坐骑前蹄抬起,狠狠踏在了地上那白甲奴骑的身上。 只听一声惨叫,方才还自诩勇悍的白甲奴骑,已是进气多出气少,缩在地上,满眼都是恐惧。 战场中,由不得片刻的犹豫。 李延庚眼见那白甲奴骑已是活不成了,也便勒转坐骑,直直将枪刺向另外一个奴骑。 两军交锋,厮杀得昏天黑地,日月无光。 倒不是说李延庚这四千人比刘兴祚的八千人更为精锐,只是主将身先士卒、屡斗强敌,让他们军心激振。 一想到对面就是老酋最喜爱的儿子,众明军也就奋勇向前,也做起了擒贼先擒王的打算。 正厮杀间,后方信州城驰出二、三百骑,却是不再蒙面的刘兴祚持着亮银枪赶来,远远高喊: “李兄弟,我来助你!” 看见援军,本该高兴的李延庚这时却有些恼怒,他拨马回去,吼道: “你怎么来了,城中百姓呢,不管了?” “都疏散完了,好兄弟,你居然能撑这么久!”刘兴祚哈哈大笑,“足足两个时辰,你是怎么过来的?” “用人命堆过来的…” “都三个时辰了…”李延庚也是有些意外,望向被一众白甲骑兵簇拥着的十岁小孩,指着说道: “他就是多尔衮,老酋最喜爱的儿子。” “要是能捉了回去献给陛下,定能洗刷我们的屈辱!” “想什么呢,我们在信州搞出的动静太大,老奴那边已经派了援兵,现在不撤,我们都要留在这。” 刘兴祚听他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忙道: “来的是阿敏,正蓝旗一万多骑兵,最快天黑就能赶到,走吧兄弟,别硬打了。” 李延庚望着近在咫尺的多尔衮,含恨道: “可是我不甘心!” “我们二人既已会合,那就没有必要再藏着掖着了,我已联络过登莱巡抚袁可立,如今只差去往皮岛与毛帅会合,举义归明!” “袁可立会引我们入京面圣,到了那时,一切屈辱,都将化作烟云!” 刘兴祚劝道:“总不能因你今日这一回,就让弟兄们白白忍受这多年屈辱,听我的,走吧!” 听这话,李延庚眼中闪烁着亮光,斩钉截铁道: “抗金大业还长,我听你的,撤!” 第二百二十一章:陆海包围网 “嘶嘶…” 胯下坐骑低沉的打着鸣,阿敏听了,也是烦躁不已。 他看着空无一人的信州城,一手握着马缰,任凭马蹄踏在街市,发出阵阵声响,强按着火气,冷笑道: “这个多尔衮,无非是个十岁的毛孩子,还想着带正白旗立功,结果被几个马匪给截胡了。” “和硕贝勒,奴才早就说了,老汗看重多尔衮,无非是人老了,看着小孩子的喜庆。” 扈尔汉说完,谄媚的笑着。 “扈尔汉,大汗挺看重你。”阿敏说到这,别有深意地住口,望向眼前这名面容稍黑的女真人。 扈尔汉,佟佳氏,后世鞑清开国五大臣之一,隶满洲正白旗人,世居雅尔古寨,从其父归顺建州。 最开始,因勇猛敢战,被努尔哈赤收为养子,赐号觉罗氏,掌镶白旗。 万历四十七年,参加萨尔浒之战,以优势兵力,迅速击溃明军抚顺、开原二路。旋又设伏,与后金诸贝勒合围刘綎所部五万人,全歼。 万历四十八年,天启皇帝继位不足半年时,率镶白旗从阿敏征沈阳,献计于城外设伏,引诱沈阳总兵贺世贤出击。 其后,贺世贤果真于沈阳誓师出击,陷入重围,虽然撤退及时,却还是被扈尔汉亲领镶白旗追。 这一役,贺世贤战死,沈阳第一次失陷,因此功,努尔哈赤历加扈尔汉世职一等。 正是因为沈阳的失陷,才让满朝文武惊觉辽东蛮夷之野心,自此,每逢辽事,天启皇帝都会乾纲独断,坚定的支持熊廷弼。 扈尔汉紧忙笑着: “哪里是什么看重,无非是看在和硕贝勒您的面子。” 阿敏转过头去,呵呵笑着: “老家伙看重你,怎么会是我的面子?” “您想啊,征乌拉部,还有打沈阳击溃贺世贤,奴才哪次不是跟着和硕贝勒您从征。” 说着,扈尔汉发现坐骑靠前了阿敏一点,暗自紧紧缰绳,放缓速度,道:“依奴才看,老汗不是看重奴才我,而是看重和硕贝勒您呀!” 阿敏让这连环马屁拍的有些飘飘然,哈哈大笑,随口道: “多尔衮迟早都要到正白旗,到时候,你可得带着两白旗的小子们,给这初出茅庐的犊子点甜头尝尝。” “和硕贝勒就瞧好吧,多尔衮要是敢来,奴才一定好好招待着。” 扈尔汉嘿嘿笑着,但那笑容,怎么看都是让人有些瘆得慌。 毛文龙几乎是在多尔衮抵达信州的同一时间,接到了刘兴祚派来的信使,得知信州十余万百姓钻入深山老林,投往皮岛。 如今的东江,虽还未达到小康水平,却也不再是往日常有人饿死的时候了,起码来说,吃穿都能维持的差不多。 这都要靠登莱巡抚袁可立,还有天津的朝廷水师竭力接济。 建州骑兵虽然在原野所向披靡,可是在广阔的海面,根本见不到任何他们的旗帜。 自东江至蓬莱,一直延伸到澎湖,各处都是大明的商船、战船。 经过简单的商议,毛文龙抛却顾虑,火速召集东江军各部,分成数个小队,前去支援从信州撤下来的百姓和反正汉军。 东江军因担忧百姓安危,一路都是急行军,两日不到的功夫,便就穿过层层山林,来到太子河一带。 这时忽然传来消息,说是信州一战,刘兴祚与李延庚临阵反正,击退多尔衮所部三千正白旗,毛文龙这才放心。 多尔衮第一次亲自领兵,与历史不同,这次是兵败如山倒。 三千正白旗精锐骑兵,先后被一万余汉军截击,虽说战绩斐然,但毕竟人数较少,根本无法扩大战果。 李延庚与刘兴祚会合后,多尔衮深知已无力再进,只好暂时撤退,等待阿敏的支援大军。 这样一来,就给了李延庚、刘兴祚与信州百姓撤离的时间。 东江军因连夜行军,兵困马疲,加之信州百姓已经脱离虎口,遂于太子河一带修整。 毛文龙经过仔细考虑,将帅帐设在了太子河下游的孤山堡遗址。 此刻,他身着鱼鳞齐腰甲胄,虎皮罩在甲外,神色冷峻,站在城头,极目四望。 入眼所见,皆是残垣断壁。 “父帅,孤山堡我曾来过,那是五年前,尚还有三十余户辽民世代居住于此,眼下却…” 毛承禄说着,眼神中流露出悲伤。 毛文龙静静点头,问: “将士们的马匹都饮水了吗?” “正在分批饮水,饮水后还要灌一些带走,以供路随时饮马。”毛承禄说着,沉默片刻,又道: “这可是近二十万人,父帅,岛才刚有起色,这批人接到岛,弟兄们只怕又要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了。” “不接,难道就看着他们被鞑子屠杀吗?”毛文龙也没什么办法,他叹了口气,道: “只好再派人去登莱,叫抚台再给皮岛输送一些军粮了。” 毛承禄有些犯难: “抚台信不是说了,次那几万石,已经是用朝廷发饷的军饷向客商买粮,再筹粮,只怕也不容易吧!” 天启元年起,朝廷成立都监府,左兵监王体乾至皮岛了解真实情况,后又回到京师,禀报天听。 自那以后,朱由校有了支援东江的正当理由,派遣两名兵监常年待在皮岛,随时汇报岛情况。 天启二年初,朱由校特谕启用袁可立为登莱巡抚,令登莱二府及天津水师,接济东江军的一切所需。 袁崇焕、孙承宗一再提及的“宁锦防线”,朱由校视若无睹,反而将越来越多的物资,源源不断输送到东江。 很显然,皇帝的意思,是要利用大明在海的优势,将天津、登莱、皮岛及周围各岛接连一通,从水陆围困后金。 从前刀枪、衣甲、火铳、大炮,都是东江军望不可及的奢求,现在,他们全都有了。 这时随毛文龙出岛接应刘兴祚、李延庚的东江军,主力已有两万余人,配备了一千多杆最新的遂发鸟铳,还有二十二门虎墩炮。 至于刀枪,都是从登莱和天津运来最新的制式装备,这些制式装备,与从前的“卫所制造”不同,都是朝廷军器司在地方新成立的厂房所制。 厂房目前只建在了天津、蓬莱两地,由京师军器司统筹。 军器司由毕懋康、毕懋良主理,钦天监的神圣罗马帝国传教士汤若望则带着一帮传教士辅助,专门研究火器。 每隔三个月,军器司就会得到来自皇帝内帑的一次拨款援助,再加蓬莱、天津两地的厂房还要帮助当地明军更换兵器、甲胄,可以说是相当费钱了。 第二百二十二章:帮我砍了我爹 本来,刘兴祚是不想大张旗鼓和多尔衮这么打一场的。 但是没办法,仗已经打了,八千人全被打散了,起初鞑子们可能还抓不到,但是逃兵无论跑多远,早晚都会被抓到。 这八千人里,除了部将王巨魁在内的一小部分亲兵,刘兴祚还真不能保证所有人都可以抗住鞑子的威逼利诱,不把自己供出去。 所以,建奴那边是回不去了。 老奴酋的女儿反正已经怼上了,怀没怀自己儿子,这个刘兴祚也没什么兴趣去关注。 现在的人,对鞑子们的仇恨根本不是后代人能理解的。 他和鞑子公主,没有任何感情,完全是为了活着,才一路演戏蒙骗老奴酋,如果让朱由校知道,保不齐还要给他颁发个大明奥斯卡奖。 刘兴祚现在的感觉,具体可以参考后世某哥们发现养大的三个孩子,全都不是自己的那件事。 这搁谁谁受得了! 刘兴祚一想到自己被迫和鞑子公主交合,然后对方还怀上了自己的种,就恨不能提刀上去把这母子二人一块砍死! 纸包不住火,刘兴祚也知道,自己的身份迟早要暴露,多尔衮一旦知道,自己绝无任何活路。 本只是想救一波百姓的他,不得不开始和李延庚谋划着归明大计。 和历史上不一样的是,这次归明比较突然,事前就连刘兴祚也没想到要打这么血淋淋的一仗。 刘兴祚没有去想装死这么一出,在路上,他和李延庚三番两次的商量怎么跑路,最后觉得还是简单粗暴点好。 先去找各自家人,然后带着他们与毛文龙的东江军会合,一路直奔皮岛,上了岛,就安全了! 说干就干,刘兴祚和李延庚,为了掩盖踪迹,只带上二百八十七人的各自亲信,踏上了前往太子河的道路。 当然,找亲娘的只是刘兴祚而已,李延庚早就和他那个叫李永芳的爹,还有一堆甘愿给鞑子为奴为婢的亲戚断绝来往了。 路上,李延庚总有个想法,自己原本在信州当假鞑子当的好好儿的,靠着老爹给鞑子卖命,也没什么人会招惹他。 这一天之内,生活来了个大变样。 原本安稳的假鞑子小日子没了,特么的,是不是让刘兴祚那小子给坑了,要是回去不被好好招待,看老子不锤死那个姓刘的。 要是回去能正经的给大明效力,咋都值了,带着这样的心思,越看刘兴祚越不顺眼的李延庚,总算能把气儿喘匀乎了。 现在这年头也不知怎么了,辽地的暖日没多久,几乎日日过冬。 刘兴祚与李延庚带着部下,穿梭在丛林之间,众人听着周围瑟瑟呼啸的寒风,心中更加发凉。 此时此刻,有不少人心里都在想,咱出来归明,要穿越天寒地冻的辽东,还要舍弃老婆孩子热炕头。 一路过来,水都喝不上几口,屁股后头就紧紧跟着鞑子的哨骑,睡觉都不安稳。 这样的代价去归明,值得吗? 不知沿着河向下走了多久,一行人来到一处树林后,发现了一处落座于密林之中,还未被鞑虏污染的小山村。 这可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刘兴祚和李延庚对视一眼,想也没想,就赶紧带着部下走入山村。 他们的目的很单纯,只是想讨碗水喝,用随身的器械换些干粮,然后继续南行归明。 可是当刘兴祚一脚踏入山村之中,却是浑身汗毛直立,被冷风一吹,打了个寒噤。 便是隐藏在密林深处的辽地山村,竟都已毁在鞑虏的铁骑践踏之下。 刘兴祚、李延庚二人带着部下,紧紧握上刀枪,换了一副极其警惕的态度,缓缓走进山村。 一路上,他们的脚下,时不时传出“咯吱咯吱”,令人觉得毛骨悚然的声响,踩到的人无不是身子一颤。 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刚才踩到的是什么。 积年累月的冰雪掩盖下,仍然可见焦枯的骸骨,渗人的苍白色骷髅头,在这里几乎随处可见。 来到村子中比较空旷的地方,刘兴祚望着眼前被挂在两颗枯树之间的一句白骨,叹道: “解下来,埋了吧。” 说完话,李延庚默默走到他身边,咬牙切齿道: “要不,你帮我去砍了我爹。” 刘兴祚闻言看他一眼,道: “李永芳虽然是个从虏害死无数辽民的第一号狗贼,但他毕竟还是你爹,你认真的?” “你看我像是开玩笑吗。” 李延庚与刘兴祚对视片刻,后者从他眼中看出纠结,也是颓然一叹,呵呵自嘲笑道: “要是我们能活着回去,见到皇帝,你爹我来杀。” “谢谢。” 李延庚说了一句,默默看着部下将那具绑在中间的白骨取下来,安葬在刚刚挖好的坑里。 不多时,一人走来,道: “将军,都搜遍了,村子里一共三百一十四个头骨,能找齐的骸骨,全都在这里了。” “三百多条性命,这帮天杀的建奴!”刘兴祚红着眼,过了一会儿,却是无力地叹气,道: “将他们埋在一起吧…” 那亲兵接令离开,其余人听到命令,都没什么好说,攥紧了拳头,开始动用身边工具,默默挖坑。 “埋土!” 刘兴祚站在大坑旁边下令,仔细看着坑里每一颗头骨,现在的他,没有什么害怕的感觉。 在场的所有归明义士,心中只有浓浓的仇恨! 这些白骨,看起来应该有些年头了,只怕还得是多年前被奴骑路过时所屠,因位置偏僻,一直不为人所知。 众人唯一能做的,只有暗自在胸中放下这些仇恨,继续踏上归明的路,与之前不同的是,现在的他们更加坚定了。 就算是要与家人决裂,也要完成这一千古壮举! 众人收拾了山村里少的可怜的那一点物资,集合起来,正要出去继续向南,刘兴祚却忽然竖起手。 李延庚不明所以,也连忙示意部下停止不前。 此时天色已晚,月亮正藏于乌云之后,老林中,传出身体擦叶而过的稀疏声响。 眼前,居然来了一队人马! 这队人马没有生火照明,显然是秘密行军,而且此处尚在后金占领地中间,刘兴祚下意识认为,眼前来的就是奴兵。 他令众人埋伏在山村之中,不要发出丁点声响。 刘兴祚暗暗按住腰间佩刀,另外一边,李延庚也已抽出长枪,只等前者一声号令,便要杀出去与眼前奴兵以命搏命! 过不多久,果真有一队人马自林中钻出。 李延庚望向刘兴祚,打从心中开始佩服前者的能耐,因为之前要是他,只怕是注意不到任何动静。 漆黑夜幕,刘兴祚一行人看不清来人装束,踌躇间正打算动手,却听眼前为首的几名小卒互相闲聊。 “走了这么久,总算是遇见个有人烟的地方。” “当心点,毛帅说了,现在辽地的村镇,几乎都已经被鞑子们霸占、屠戮一空。” “我看这山村没有灯火,不是已被奴骑屠戮,便是有人埋伏。” 第二百二十三章:杭州兵变 刘兴祚与李延庚,意外在太子河上游密林深处的一个小山村里,和毛文龙派出的哨兵碰上了头。 两方差点打起来自是不必再提,只说刘兴祚打前那几人话中的“毛帅”,便是大喜过望。 毛文龙接到哨兵回禀,也是高兴异常,赶紧带上义子毛承禄,亲自到小山村与二人会合。 不多时,这样一支深入敌后的归明义军,会合在了小山村中一处较大的院落中。 众人聚在一起,都是互相问好,这些归明的义士们不久前埋了那些被奴骑屠戮而死的骸骨,气氛本有些沉闷。 此刻见到友军来了,都放下心中不快,互相闲聊。 毛文龙的大髦迎风向后舒展,他翻身下马,望见屋子里走出两人及几名亲兵,大笑上前,道: “刘兴祚、李延庚!” “可把你们盼来了!” 二人也都迎上前去,分别与毛文龙拥抱。 刘兴祚道: “是啊,方才听见有人来了,我们还以为是遇见了地方上的奴骑,却没想到,东江军行进如此迅速,竟都到了这里。” 毛承禄一摆手,臭屁道: “这算什么,两年前,父帅带着二百余亲兵,深入敌后不毛,掳走了老酋的女儿与孙女,建起了如今的皮岛。” 李延庚笑了笑,道: “我从李永芳那里听他提起过,东江军大部分都曾是辽人,对各地了如指掌,奴骑追至密林之中,战马不敢向前,往往罢手。” “建奴那边,都管你们称作‘东江毛贼’。” 毛文龙先走入屋中,指挥亲兵铺展地图,闻言却是没有丝毫不快,大笑道:“东江毛贼毛文龙?” “还挺朗朗上口!” 毛承禄问:“我呢,狗奴那边,有没有给小爷我起了什么外号,说来听听!” 李延庚笑了笑,却没有再提。 很明显,你毛承禄还太嫩,没有引起建奴那边的重视,想达到毛帅这个令老酋都咬牙切齿的地步,还是再历练历练吧! 毛承禄也不失望,只是一挠头,将视线向下,看着地图,思索片刻,伸出手指向一处,道: “父帅,我们眼下就在此地,向南三十里,是以前辽东都司在威宁营的驻地。” 毛文龙一听,喃喃道: “威宁营,若本帅没有记错,朝廷从前最大的炼铁厂,就设在威宁吧?” 毛承禄点头,眼中也流露出可惜之意,道: “成祖在威宁营设立炼铁厂,失陷前年产据传可达两万斤,是辽地产量最大的炼铁厂,建奴们攻陷威宁营后,由一名镶黄旗李姓汉奸常驻此地,圈地设为马场,炼铁厂便就荒废了。” 刘兴祚冷笑一声,道: “要是让建奴到了关内,不知多少百姓要家破人亡,这样的炼铁厂,怕是都要变成他们的跑马场了。” 毛文龙一拳头锤在地图上,道: “好,就去威宁营。” “把那个姓李的汉奸宰了,再抢了他们的战马!” 另一方面,阿敏抵达信州后,很快与多尔衮会合。 两人见面,少不得又要一番唇枪舌战,对于眼前这二位最受努尔哈赤信任的贝勒的互相讥讽,其余的人大多都是跟随在身后,附和赔笑。 “我早就说过,大汗不应该让一个十岁的小毛孩去屠信州,结果损伤了二百旗人。” 阿敏骑在马上,望着前方的平野,对身旁跟着的多尔衮冷嘲热讽。 这次多尔衮倒没有多说,其实也是他本身的问题。 屠信州的主意,是多尔衮向努尔哈赤献策,目的就是“引蛇出洞”,将近些年一直在辽地暗中与大金作对的内奸找出来。 他却没想到,这个内奸居然有这么大的能耐。 先是八千人,再又是四千人,前前后后一万两千人的队伍,悄无声息的拉到信州城外。 若非这三千铁骑都是骁勇善战的正白旗精锐,还有二百余名老汗身边的巴牙喇护卫,只怕还真就要被内奸得逞。 “出征前在大殿上,不是挺能说会道吗,怎么,这会儿哑巴了?”阿敏说着,发觉身边的人没动静,便望过去,发现多尔衮双目无神,一手牵着马缰,似乎在想些什么。 “哼。” 阿敏也知道,再说下去人家也不会多听,便就不再继续嘴炮。 多尔衮在想,这个内奸到底会是谁。 首先有一点已经能证明,就从信州城外的动静来看,这个人在大金中的地位不低,而且极有可能是团伙作案。 单凭一个人,目前是不会有任何汉人能有这个能耐的,就是最早归顺大金的李永芳,也不可能! 走了几步,远远驰来一骑,却是一名镶蓝旗的戈什哈,这名戈什哈并没有看多尔衮,只是单独向阿敏道: “禀和硕贝勒,前方太子河,沿河都是密林,要不要穿过密林?” 骑兵穿林而过,马匹很容易受惊,而且林中总有些豺狼虎豹,也会给军队带来不必要的损伤。 在后金军中,这是几乎所有领兵贝勒都知道的大忌讳。 阿敏正要拒绝,一直未曾吭声的多尔衮却是忽然开腔,道:“进密林。” 那戈什哈看了一眼多尔衮,还是将试探性的目光望向阿敏,后者盯了多尔衮一会儿,却是冷笑: “有人已经发话了,还不快去?” “奴才领命!” 这边,刘兴祚和李延庚将后金闹得鸡犬不宁,在澎湖,大明和荷兰的冲突愈演愈烈,随着郑家的加入,战争的天平开始倾斜。 相比于偶尔才会乱一次的后金,大明内部,自天启二年初开始,各种天灾人祸开始初显端倪。 天启元年的三省大地震还没有完全缓过劲儿来,河南某地便又发生了六级的地震,这还没完,在这个节骨眼上,杭州也闹了起来。 朱由校坐在西暖阁,看着一份令他头大的奏疏。 浙江承宣布政司奏: “九月初,杭州城中诸生为庆贺朝廷第一批西南讲学名额发榜,于家中张灯,不慎火起,延烧房屋,燃起滚滚黑烟,城中遂而大乱。 兼之杭州兵饷已三月未曾下发,两游击许芳、何匡正领驻城九营官兵卒三万余人,趁乱而起,声称闹饷。 至今日,乱兵已焚钱塘门外更楼十座,砸官署三处。 把总杨彦,夜寐而起,约束营兵勿予乱,被许芳、何匡正捆绑还营,悬之高竿,以弓箭射之,殉职。 还请圣上,速做决断,以免酿成大祸。” 第二百二十四章:秦军 杭州兵乱,陡然而起。 据传,起因是朝廷放出第一批杭州本地可以去西南讲学的士子名录榜,榜上有名的士子高兴不已,纷纷于家中庆祝。 在燃放爆竹时不慎飞落茅房顶上,因天干物燥,猝然起火,旋即愈烈。 若仅是如此,倒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可极为恰巧的是,杭州城内刚刚火起,守备把总杨彦调派亲兵取城外运河水灭火时,城内的九营兵卒忽然趁乱闹饷。 官兵闹饷,不过是作乱的一种好听说辞罢了。 实际上,此回声势浩大,甚至传到朝廷上的闹饷,与官兵作乱并无区别,作乱的官兵总计有三万余众。 这批乱兵,在杭州城内烧杀劫掠,迅速将街市抢掠一空。 前些时日还兢兢业业守城的官兵将士,眨眼之间,便裂变为十恶不赦的土匪,杭州百姓避之唯恐不及,损伤惨重。 就连东厂、锦衣卫督办司在杭州的分署,都遭到乱兵打砸,其中大部分的厂卫在护卫分署时战死殉职。 有一小部分趁乱乔装上船,自运河而上,直抵京师,用最快的速度将这个消息告知了京师的文武群臣。 这是天启皇帝继位以来第一次如此严重的官兵闹饷,事关重大,皇帝龙兴,倒也在诸臣预料之中。 这天一大早,直殿监的小太监们还在洒扫廊道,就见天启皇帝自转角处拐了过来,风风火火、直奔西暖。 朱由校来到西暖,太监们见他面色阴沉,剑眉深锁,那双秋水似的眸子,当真含了一汪清泓。 这几日京师阴雨连绵,在灰暗的天幕下,这位帝国的最高统治者,也因各种事务而烦躁异常。 众人不敢揣测,亦不敢妄言,他们没那个胆子。 直殿监的宫人们只得各个默默侍立两侧,听着天启皇帝的脚步声逐渐踏入西暖,才是纷纷松了口气。 朱由校走到御案上,啜了口太监还未来得及换下的冷茶,未及坐下,便听廊道上传来一阵脚步声。 朱由校皱眉望去。 一旁本该负责及时更换茶水的小太监望见皇帝目光,却是“噗通”一下跪在地上,苦求饶命。 这一番令人不明所以的求饶让朱由校一头雾水,便也随手一挥,命他退下,得了口谕的小太监,忙逃也似的告退。 魏忠贤一边挥开聚在一起的直殿监宫人们,一面将手里的奏疏举了起来,向天启皇帝笑道: “爷,好消息,孙传庭在榆林练兵,有些眉目了。” 朱由校剑眉一挑,心道总算是有了些好消息,但也没表露出太大的欣喜,只淡淡道: “念给朕、算了,拿给朕看!” 魏忠贤起先脸色一白,听皇帝及时改口,才又是嘿嘿笑着,将奏疏恭恭敬敬的交给皇帝。 “陕西榆林兵备副使孙传庭奏: 臣自到榆林之日,牢记圣上嘱托,耽于兵事。今已组建骁勇善战之军三千,因军中子弟皆取自秦地,故号陕军。 闻听杭州兵乱,杨彦殉职,臣痛心疾首。今既陕军已成,自当为陛下效力,为朝廷效命。 臣请率陕军赴杭州平息兵乱,捉拿乱党,考察真情。” 看着这份奏疏,朱由校面色上的烦躁逐渐消散,转为平淡,不久后又变得有些微喜,待合上奏疏,道: “忠贤哪——” “老奴在。” 魏忠贤忙佝偻着上前几步,将耳朵侧了过去。 “这个孙传庭,真是国之栋梁!” “去年他自请前往榆林镇,本来朕还想着,榆林镇世代袭任的将门颇多,那些心高气傲的将户们,祖上哪一个都是战功卓著的名将,他区区文官,镇也不住。” “此回看来,倒是朕妄自菲薄了,孙白谷之才,何止于练兵哪…” 魏忠贤听了这话,心中有些百味陈杂。 这次举荐孙传庭,是他为国为皇帝着想,但实际上,魏忠贤与孙传庭素有嫌隙,后者在去年担任吏部员外郎时,就不止一次地大言不惭,侮辱他这个权势滔天的厂公。 举荐孙传庭,是为了讨天启皇帝欢心,也是为了给朝廷举荐能勘定抚乱的人才。 但是听见孙传庭被重用,甚至让皇帝如此夸赞时,魏忠贤还是有些后悔,可事已至此,他只能赔笑。 希望这个孙传庭日后功成名就,能不忘了今日举荐之恩吧! “是啊皇爷,孙传庭在榆林镇练兵,不仅将那些心高气傲的将老爷们治得服服帖帖,还几次率队出战,剿灭了不少当地的匪寇、马贼。” “这是天启元年孙传庭陕军的战功,爷请御览。” 魏忠贤带着矛盾的心思,将孙传庭的战功表呈到了天启皇帝的手边,朱由校迫不及待接来,只一看,便就大喜过望。 这个孙传庭,简直是历史赠送给大明的一剂强心药! 天启元年二月,孙传庭于榆林镇募兵三千人,不要将门子弟,只选务农的老实民户。 六月,陕军初战,捣毁流匪窝点一处,斩级五百,阵亡两人,伤亡十八人,同剿匪所获相比,几乎是场完胜。 这个时候,陕军还没有车阵战术。 直到七月中旬时,在原野中与马帮接阵,牵头不能顾尾,孙传庭顿觉官军野战不足,便连夜钻研戚继光兵书,终于自创了一种车阵。 即列战车为阵,圈地为城,举堂堂大阵,辅之犀利火器,原野阵战时有如刺猬,可攻可守,且尤擅面对大队骑兵冲击。 自那以后,孙传庭亲自操练陕军,拿当地马匪、流匪苦练车阵,耗时一载有余,终究是练出了一支剿匪几乎不损一员的陕军。 刚刚成立一年的陕军,在这个时候却能拿出这样的战绩,在这个全国卫所糜烂,军备废弛的时候,就像一盏明灯,照亮了整个大明,也照亮了朱由校的心。 孙传庭的名字,自此开始出现在历史的书页上。 “好!” 朱由校边看边连道几声好,心神之爽,可见一斑,见到皇帝如此高兴,周围的宫人们也都各个轻松下来,展颜欢笑。 “传旨,升孙传庭为浙江巡抚,加兵部右侍郎,率领本部军马即刻赶赴杭州,平息兵乱,肃清余党,严查纵火、作乱二事之间的关联!” 魏忠贤在心底叹了口气,还是道: “老奴领旨。” “等等——”他刚转身,便听天启皇帝在身后唤了一声,补充道:“孙传庭所部,赐号:秦军!” 第二百二十五章:免职浙江巡抚等四十二人 乐极生悲,说的就是这次西南讲学名录榜。 本来,朝廷征西南后,意识到土司之所以久成祸患的原因,是因当地的教育匮乏,很多土民对大明没有向心力。 说白了,就是朝廷存在不存在,对这些土民来说,影响不是很大。 既然意识到问题,那就要从根源上解决土司之乱,以免平定了奢安之后,再蹦出来一个沙普。 天启元年开始,政策上,朝廷开始着重对西南土司的汉化教育。 大明如今什么人最多,便是全国各地的失意士子,还有考举功名在等候补缺做官的诸生。 朝廷官位就这么多,每隔几年,就又要有一大批刚刚考举了功名的诸生,这就造成了很多人才,没有一展所学的机会。 对于这些“人才”,朱由校自然要给他们恩典,好让他们不要继续无所事事,这个恩典,就是前往西南讲学的优待政策。 除却那些鸡毛蒜皮,最让诸生们在意的只有一个,便是前往西南讲学两年及以上,回来后可以优先补缺。 要知道,现实中不名一文的诸生想要补缺做官,两年之内能等到的,要么是朝中有人,要么就是幸运冠绝之辈。 除此之外,大部分人的等待时间都要超过两年。 在诸生看来,有了前往西南讲学的经历,对今后仕途也是个极大帮助,况且各种优待政策,也令他们目不暇接。 经过礼部、吏部的仔细挑选,还有军机房的严格审查,第一批前往西南讲学的诸生名录榜,在两个月前开始在各地陆续放出。 榜上有名就意味着一件事,踏入仕途几乎板上钉钉,两年之后,眼下名录榜上的这些人,大部分都会调回中原,成为朝廷主要的基层官员 当然,其中不乏要有一小部分人要飞黄腾达,步步高升的。 对于这些未来的“官老爷”们,当地的乡绅、名流自然要宴请一波,参加过各种宴会后,诸生自己也要开怀畅饮,提前庆祝两年后的补缺。 很显然,诸生们还没有意识到去西南讲学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 不知道是不是被有心人利用了,这次杭州的诸生会宴,就有人在家中与三俩好友庆祝时,不慎失火。 失火后的第一时间,当地官府还有东厂分署就都派人去查过,这次的的确确属于意外“失火”。 这个火,并不是有人故意放的,纯属那几名即将去西南的士子太过兴奋,引燃了住处茅屋。 加上杭州近来的天气与京师截然相反,连日无雨、干燥异常,一点火星子上去,噌的一下,就是燎天大火。 在这之后,本该继续调查的东厂分署,却是不得不暂停调查进度,因为杭州驻城的九营官兵趁城中起火大乱,扛起闹饷大旗,发生了兵变。 自守备把总杨彦被乱兵射杀壮烈殉职后,城中乱兵也便更加无法无天起来,知府衙门、东厂分署,还有锦衣卫设在杭州核查关税的督办司,都遭了毒手。 城中一片乱景,这个时候,文官的无力也便显现出来。 除了杭州府民勇官张全能调集数百民勇护卫知府衙门以外,杭州城内的各路大官们,几乎是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乱兵在城中打砸抢,缩在官府衙门里瑟瑟发抖。 当然,面对天启王朝第一次如此重大的兵变,朱由校甚为重视,很快做下批复,由紫禁城飞马告示地方。 皇帝的态度很坚决。 无论什么原因,但凡是兵变,都必须坚决予以平定,如果乱兵执迷不悟,就算肃清杭州九营,也再所不惜。 每逢大事,必有官员调动。 上次三省大地震,至今共陆陆续续有八十余名官员的调动。 在这八十多人中,五十多人被贬职、革职、查办,另也有以杨嗣昌、温体仁为首的三十余名官员走马上任。 这次杭州兵变,影响比大地震更加恶劣。 紫禁城一纸圣旨下发,浙江巡抚、东林党人温固荣,杭州知府、浙党人王心一,及浙江、杭州府三十九名官员皆被免职。 另外,浙江道监察御史三人,亦以包庇同党,未能事先发觉兵变苗头为由被革职查办。 此三人将被押缚京师,由东厂负责审理。 地方上如此重大的人事变动,司礼监没有拟定圣旨,内也不经批红,却是皇帝从军机房直发谕旨至地方。 这还没完,既然兵变地方上无法迅速平定,朝廷就一定派出能臣、干吏,前往杭州负责此事。 对东林党人来说,杭州兵变几乎就是在他们大本营起的事,派自己人去,查得请了,会被说成有失公允。 若查的重了,在民间和朝中的口碑都要受到影响。 何况,还并没有人能有绝对把握能把杭州九营兵卒近三万人的兵变迅速平定,就算平定,造成的损失还不是要自己承担。 一旦出了什么差错,让兵变闹的更大,只怕还要人头落地,牵连家人。 这是个坐在火炉上烤的差事,朝中一连几日,都是阴密布,没有人想去趟这趟浑水。 但就在前几日,一个愣头青,冒冒失失地栽了进来,就是主动请缨前往杭州平乱的陕西榆林兵备副使——孙传庭。 很快,皇帝的意思传了下来。 孙传庭,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兵备,居然鲤鱼跃龙门,连跳几级,直接升任浙江巡抚,补了温固荣的缺。 还有在三省地震中立功的杨嗣昌,也被直接调往杭州任兵备,辅助孙传庭及所部秦军勘定抚乱。 对于这两个人去杭州,朝中罕见的没有传出什么反对之声。 在其他人看来,这明显是个送命的差事。 秦军虽然在榆林一带剿匪战绩不错,但毕竟只是个组建一年的新军,从前的对手也不过是地方上的杂鱼。 这次兵变,作乱的可是杭州九营近三万人! 按以往平乱的经验看,若想迅速消除兵变影响,除非调集两倍以上大军围剿,秦军只有三千人,十倍的差距,不是送死是什么? 这样的情形,孙传庭还主动往上凑,这不能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这是蠢! 陕西,榆林镇。 孙传庭身着甲胄,披着大髦,站在点将台上,一手按着腰间佩剑,望向下面正缓缓移动的队伍,凝眸道: “集结的如何了?” 榆林千总牛成虎正骑在马上指挥各部,闻言用浑厚有劲的嗓音抱拳说道:“回兵备,三千六百零八人,全部集结完毕。” “战车可齐,甲仗可足,火器可精?” 孙传庭点头,忽然又问。 牛成虎一愣,旋即道: “战车已齐,甲仗尚足。朝廷前日送来两千杆新鸟枪,据说威力惊人,属下已经下发至火枪营了。” 闻言,孙传庭稍稍满意,抽出刀,正要下令全军离开榆林,前往杭州平乱,却是忽然赶来一骑,匆匆道: “禀兵备,杭州加急塘报!” 第二百二十六章:维护官军这面大旗 榆林城门,城中的文官武将听说孙传庭将率领秦军前往浙江杭州上任,纷纷前来送行。 这次,不论心底打着心思的,还是真正不舍得孙传庭离去的,都是面露笑容,看不出丝毫的不对。 秦军兵士悬挂着前几日京师送来的御赐军旗,先是肩上扛着长枪的步兵自榆林南门整齐走出,而后便是骑着战马,腰间挎着战刀的骑兵。 在最后,才是攻防兼备的火车营。 火车营多是些辎重兵,还有两千名装备新式鸟枪的火枪手,孙传庭就与千总牛成虎骑马在火车营队列前,带着最为精锐的二百骁骑,逐渐离去。 秦军三千人的队伍,很快就自南门尽数走出,来到官道上,遥遥一望,两侧尽是些前来相送的男女老少。 这些百姓都是因城中拥挤,这才投机取巧,来到官道上提前等待,为的,就是想要最后送一送他们仁政爱民、御兵有方的孙兵备。 望着拖家带口,竭尽所能送上各种物资的百姓们,骑在马上的孙传庭眼眶逐渐红润,他猛地将手一举,秦军队列随之渐渐停下。 场中变得寂静。 却是孙传庭于马上抱拳,正色道: “榆林的父老乡亲们,国家危难,我孙传庭、上承皇恩,食君厚禄,寒窗苦读,投笔从戎,不能毫无作为!” “今日离开榆林,是为杭州全城数十万老少!” “大家请回吧,不要继续送了。” 孙传庭话音落地,便将目光望向远方,遥遥一指,下令道: “行军!” 一声令下,秦军前后队列很快便又恢复行进,车轮轧在官道的泥土上,印出一道道沉重的车辙,一直通往杭州。 待秦军远远离去,榆林城中的一名老牌总兵面上笑容随即消散,冷哼道: “这帮刁民,肆意破坏官道,给我打!” 片刻后,榆林城中喊声四起,几名将门军官各领亲兵出城,马蹄践踏在田亩中,马鞭挥舞,抽打在方才官道两侧的百姓身上。 一时间,哀嚎四起,民怨载道。 一名亲兵手中挥着马鞭,正要狠狠抽打在一个女孩身上,却听脚下砂砾颤动,远远弛来一骑。 此人身着灰黑色甲胄,面上看不见丝毫表情,望着大军刚走,榆林城外的乱象,似乎毫不意外,冷冷道: “榆林总兵戴钦!” “兵备早料到你会这般行事,特叫我回来警告于你,通州总兵陈策即将抵达榆林,奉旨整肃军备。” “再不收敛,那时、死得难看!” 西南之役后,朝廷在《京报》中将立功武将之名昭告天下,其中位列前三的,便是时任勇卫营副将的陈策。 陈策,于万历四年、万历十三年两中武举,地方屡有战功,累功加海防游击,奉诏援辽。 后天启皇帝登基,编训勇卫营,援辽军被编入勇卫营,经过考评,选任陈策为副将。 天启元年,陈策从天启皇帝朱由校征西南,战功卓著,平定奢安。天启二年,因功升任通州总兵,署通州三卫指挥使,护卫京津。 陈策之名,地方武将可谓如雷贯耳,连这亲兵听了,都浑然不觉手中马鞭已落在地上。 顾不上去捡起落地的马鞭,这亲兵连忙仓皇离开,去找站在城墙上看戏的榆林总兵戴钦。 后者先是满脸鄙夷,心想这亲兵也太过冒失,听了话后却也是瞪大眼睛,甚为惊恐。 待他抬起头一看,却见传话的秦军骑兵已一骑绝尘,前去追赶孙传庭。 “这个孙传庭,定是他临走前上了一封奏疏,说我等榆林将门,不服从朝廷管教!” “大哥,现在如何是好?”有人问道。 “如何是好…” 戴钦松开拳头,咬牙切齿道: “来的是陈策,还能如何是好?传令下去,叫大伙都约束好部下,不能出了一丝一毫的意外。” “我还就不信,你们一点事儿都不出,就算是陈策,又能怎样!” “榆林总兵戴钦,见过陈大帅!” 戴钦带着一众榆林将门军官,恭恭敬敬侍候在陈策的战马一侧,神情中未见丝毫的怠慢。 陈策凝眸一望,微微点头,淡淡道: “绑了!” 闻言,戴钦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望着两名虎背熊腰的勇卫营兵卒围拢过来,向后连退几步,避到远处。 见状,陈策面容微冷,笑道: “怎么,我陈策在这,戴钦你敢拒捕吗?” 闻言,戴钦拒捕的年头刚自心中升腾起来,便就烟消云散,他浑身一颤,任凭勇卫营兵士将自己抓住,大吼道: “我可是榆林总兵,汝因何故抓我!” “不给个说法,榆林众将门,皆难服众!” 他刚说完,余者将门子弟,纷纷附和。 “对!” “不给个说法,我等也难以约束部下了!” “这到底是你陈策要抓人,还是朝廷下令,若是皇上旨意,为何没有圣旨?莫非是你陈策矫旨…” 见这个势头,前来的通州士兵纷纷端平长枪,紧握佩刀,连远处的火枪手,也将铳口对准了城头的榆林士兵。 陈策微微眯起眼睛,环视众人,冷笑: “你们都是这样想的?” 不待他们说话,陈策来到一脸不服不忿的戴钦面前,道: “天下武将,半数出自榆林,这是夸张了,但每十名游击将军,三个出自榆林,这总没错。” “你戴钦作为榆林总兵,本该约束好部下,带领诸将门为朝廷效力,现在朝廷正是用人之际,正可大展宏图!” “可你是怎么做的” 说到这,一直语气平缓的陈策,忽然显得有些激动,指着戴钦的鼻子,斥道: “纵容部下,在城中肆意妄为,每逢出征,总要沿途烧杀劫掠,为祸地方。官军的名声,已让你们这样的人,给败坏的一干二净!” 说着,他又环视左右,冷笑: “不用五十步笑百步,这种事,你们每个人都做过!” “官军这面大旗立起来,是让老百姓看见了觉得安全,而不是让他们避之唯恐不及,知道百姓都叫你们什么吗?” 周围的军将此刻全都静默无言,一声不吭,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是不是还有不服。 “兵匪——!” “耻辱,这是奇耻大辱!!” 陈策回想起来当时随皇帝出征刚到西南时,当地土民对官军有多抵触,心中就更加痛恨这些滥用权力,欺压百姓的鼠辈。 那时,因当地土民对官军的抵触很深。 导致他们宁愿帮助叛军,也不愿为进剿平叛的官军指路,这也直接造成多路深入西南的官军蒙受损失。 他们或因不熟地势,或因土民故意带错路而陷入叛军重围,再加上援军也不熟悉当地情况,回天乏术,只能白白战死。 看着大眼瞪眼的榆林军将们,陈策冷哼一声,收起心思,遥向京师一拱手,正色道: “奉旨诛杀奸佞,维护官军荣誉,戴钦,你的死期到了!” 第二百二十七章:你等的人不会来了 朱由校说,官军这面大旗,要保住! 于是,陈策带着他的通州兵i了。 他明知这极有可能会引起一场暴乱,但他还是义无反顾的亲自赶往榆林,接替孙传庭,完成他在榆林还未完成的事。 当然,孙传庭临走前那一份奏疏,也极为详尽的阐述了榆林将门遗留下i祸患无穷。 现在的榆林将门,就如同开国勋戚后代一样,根本没有什么敢战之心,对外怂如狗,对内凶如虎。 出征打仗,遇见人第一个崩溃的绝对是这帮将门,在地方上闹事的先头军,也一定是他们的部下。 留下这些将门,百害而无一利。 不仅会让百姓对官军的信任飞速下滑,而且这些将门作乱一直得不到惩处,也很容易给其余将领一个错误的讯号。 那就是处置文官很狠,对付带兵的武将,能忍则忍。 后i自己那便宜弟弟朱由检为什么控制不住将领了,一是因为十几年后,榆林将门系造成的影响越i越大,各地将领有样学样,纷纷拥兵自保。 再一个就是朱由检自己一副好牌玩稀烂,听命将领有能力平叛的时候一再拖拉,等这些听命将领战死的战死,被杀的被杀,也就没人可以再去处置将门了。 左良玉虽然不是将门出身,但是这种听调不听宣的派头,他玩的比将门还溜,只要大军在手,朝廷能耐我何? 充其量,不过是个戴罪立功。 朱由校知道,若想朝廷有力控制地方,就不能助长这个苗头,西南之役已经证明,现在各地还有相当的军事力量听从朝廷调派。 再加上不断扩充的嫡系勇卫营,还有亲征回i以后,朱由校已在京畿一带建立起威信,朝廷完全有能力直接掐灭这个苗头。 所以朱由校采纳了孙传庭的建议,趁着全天下都关注杭州兵变的这个节骨眼上,派出得力干将,迅速果断的处理掉这些自恃功高的将门子弟。 军将之中威望甚高的陈策,自然就是最好的选择。 戴钦没有料到,陈策这次i,就是接了朱由校的皇命,将榆林将门遗留下i的祸患彻底铲除。 现在这个时候,犯没犯事已经不是原因了,就算没有抓到这些将门的任何把柄,陈策也会动手。 他暗自将手握在佩刀上,话音落地,即转瞬抽出,踏上前两步,运起十二成力气,将尚还i不及反应的戴钦砍死。 随着人头落地,鲜红的血液自脖颈喷涌而出,榆林的将门们才终于意识到陈策这次是i干什么的。 他这是要斩尽杀绝,将榆林将门系彻底铲除! 陈策毕竟是提前准备,一声令下,慷慨陈词,厉数榆林将门子弟诸多不法事,又说此举乃是上承皇命,下顺民心。 众通州兵士军心振奋,陈策冲上前去,转眼砍翻数名全副武装的榆林军将亲兵,他将佩刀横举,高声道: “众将士,虽我平叛!” 后方火枪手旋即开铳,城头的守军纷纷惨叫,摔落城下。 大战一触即发,陈策调集部下,分为五路,自各门合围而i,转眼间就是声势浩大的攻城局面。 陈策再度发挥了在西南之战时面对土司兵的勇猛,神仙士卒,亲领一千骁勇善战的家丁入城斩敌。 尽管榆林将门反映过i,各调集部下竭力抵抗,但却因为事发突然,而戴钦已死,只得各自为战,被官军逐个击破。 榆林军一路败退,官军则在陈策的带领下,个个高声喊战,很快就夺下榆林四门,将榆林一系的叛军围堵至城东大营。 这时,城内见官军自乱,早有异心之人纷纷起乱,打砸市集、抢掠民宅,但陈策及时调遣入城官军维持秩序,捉拿贼首,迅速平定了民乱。 继而,榆林官府衙门在陈策指示下,派出衙门四处张榜,称朝廷知榆林系将门不法之事,今诸罪并罚,将其一网打尽,绝不姑息。 张榜一出,城内遂定。 此时,官军围攻城东叛军大营的战斗业已接近尾声,榆林一系的将官眼见朝廷平乱力度空前,便已知皇帝意志之坚,纷纷请降。 城中乱兵,各自主将被杀的被杀,请降的请降,也都军心涣散,或作鸟兽散,或是就地扔下刀枪,投降了官军。 榆林将领打开营门,陈策拥军而入,榆林遂宣告平定。 不多时,城中集市口。 这里是平日榆林城中最为繁华之处,如今被陈策选为宣威、斩贼的场所,正有亲兵站在台上,高声宣念: “千总张立、韩德等十四人,游击将军童定安等四人,参将于选义、王学书二人,纵容属下,劫掠害民,反叛朝廷。” “今天启二年十月,通州总兵陈策奉旨平乱,斩杀此僚,以安民心,以正军法!” 一声令下,如同丢了魂儿一般的二十名榆林军将,被押到断头台上,由二十个身经百战的亲兵执刀,砍掉了头颅。 虽然经历大战后的榆林,已不缺乏类似的血腥味,百姓也习以为常。 但是这二十个人与榆林总兵戴钦的死,却标志着榆林将门的彻底瓦解,还有朝廷整治军将纵兵作乱的决心。 随着二十颗血淋淋的头颅滚落在地,场中陷入死一般的宁静。 陈策立在台上,指着下面高声道: “这二十个人,只是朝廷整治作乱武将的开始,自今日起,文官犯法,由厂卫缉拿,武将闹事,亦不姑息!” “榆林将门,为祸地方久矣!”人群喃喃喧哗,一名士子站了出i,兴奋道: “天启皇帝御驾亲征、底定西南,今又剿除榆林将门,为百姓做主,真乃尧舜之主!” 他这么一带,余的百姓亦全都呼喊起i。 “尧舜之主!” “当今皇上真乃尧舜之主!” 这般场景,全都被在一旁随军的《京报》太监看在眼里,奋笔疾书地记了下i,不过几日,就将在京报中让全国人民知道。 当天晚上,一处幽暗的城中偏巷。 孤灯摇曳,一人正静静朝士子灯下走i,昏暗的灯光并没有起到照明的效果,反令i者在士子眼中更显神秘。 等待了半晌的士子自然知道i的是什么人,赶紧迎上前去,谄媚一笑,随口问道: “i的,可是陈策陈大帅?” 是时,夜已昏沉,天地孤寂,周边未闻一鸣,更见不到半个鬼影,i人被士子的话吸引,抬起头静静望了他半晌。 士子刚觉不对,一柄尖刀便已深深插入他的腹中,又狠狠搅了几下,士子只觉钻心的疼痛,正带走他最后一丝力气。 i人阴阴一笑,道: “你等的人不会i了。” 第二百二十八章:汤氏犬子 “人、怎么样了?” 当天夜里,望着眼前,陈策手中学着天启皇帝,像模像样的拿着一本《三国》,头也没抬,淡淡问道。 眼前穿着夜行衣的人缓缓脱去外套,却是他最为亲信的家丁。 这家丁警惕的望了望屋外,才是抱拳道: “禀将军,那个姓郑的读书人,见不到明日的阳光了。” “好,办的不错。”陈策静静点头,冷哼一声,“这帮榆林将门,自恃先祖功高,在本地胡作非为惯了!” “皇上早就有意一举铲除榆林将门,奈何这帮鼠辈戏演的还挺像,没有什么大罪过,还不能将他们全都杀了。” “铲除了榆林将门,各地军将们好歹能老实不少…” 说着,陈策将手中三国翻了一篇,边看边道: “这次,风声要提前传出去,派人去多散播一下,等消息传到直隶,再派人飞马禀报京师。” “就说榆林将门,在总兵戴钦的蛊惑下,意图反抗朝廷,谋反作乱,本帅接替孙传庭整肃榆林兵备,迫不得已,只好亲自平定了他们。” “这种话,应该不用我教你了。” 这家丁本就是自幼被陈策收养,从小到大的衣食住行,还有身上的佩刀、甲胄,都是最优,自然极为忠心,什么话都能说。 家丁也是阴恻恻一笑,回道: “将军放心,小人这就去办。” “去吧,这榆林,还有不少事情要善后,我得给皇上把榆林稳固起来。”陈策说完,将手一挥。 “还有下一任的榆林总兵人选,也要有个着落…” 家丁似乎听懂了什么,但也二话没说,只是弯身作揖,小心翼翼地退出屋外,还不忘把门给带上。 “叛军前日攻破府城衙门,尽索府库,又分出一路攻陷钱塘,直奔余杭。”牛成虎蹙眉说道。 距杭州府城三十余里,约莫一日不到的路程时,秦军忽然停了下来,孙传庭召集众将,对刚刚送来的消息进行分析、定策。 “不能再等了…” 孙传庭眉头紧锁,道: “朝廷的物资不能再等了,直隶毕竟路远,等他们的军粮送到,只怕叛军就要将整个杭州府搅和得鸡犬不宁。” “那…兵备的意思是?”牛成虎一愣,问道。 因孙传庭还没有正式上任,所以现在官方的身份依旧是兵备,众将为避免僭越称呼造成不必要的麻烦,依旧称呼为兵备。 孙传庭看了他一眼,将手掌按在地图上。 “和在榆林时一样,就地取粮!” 杭州府的粮商巨富,姓蔡名厚。 今儿,是蔡老爷的六十大寿,整个杭州府凡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全都来了,个个是喜笑开怀,相敬如宾。 蔡老爷自也是如此,牙齿全部掉光,却也是穿戴着紫色绸袍,腰缠万贯,咧嘴举杯畅饮。 此时,辽地寒风呼啸,刀兵未歇,每时每刻都有边军将士,倒在女真人的战刀之下。 就连身处京师的天启皇帝朱由校,也是负手站在西暖阁外,望着渐上冰霜的紫禁城,嗟然叹息。 江南依旧翠绿如夏,澄澜荡漾,蔡老爷的府上,也是杭州府一带最为富裕之处,六十大寿的喜宴,选自一处湖心亭上。 亭四面环水,由四所浮桥接连岸边,匾额上书“临安”二字,尽显高洁。 湖面上有仆人泛舟,官人、士子立于其上,各自附庸风雅,吟诗作赋。 岸边有蔡府高价请来的秦淮歌妓纵情声色,其曼妙舞姿,是一众老爷们目光最为流连忘返之处。 蔡老爷与杭州府最为声名显赫的四人落座湖心亭中,从左到右,分别为茶商沈一贯、余杭知府何世柏、灵璧候汤国祚、绸缎商许万财。 此四人,沈家为湖州巨富,同湖州府贡司有密切联系,湖州府奉上京的贡茶,连续五年都由沈一贯负责。 就是朱由校,都可能在无意间喝过沈家的茶。 许万财为绍兴绸缎商行掌柜,家资在整个江南,说不上前五,也能排上第七、第八,诸商人之中,威望甚隆。 灵璧候汤国祚,来头更大。 此人为大明开国名将汤和直系九世孙,万历四十年承袭灵璧候爵位,第二年按照惯例,开始掌管南京后军都督府,为南京协同守备勋臣之一。 但是在天启元年下旬,汤国祚因治理运河水贼不力,导致湖州贡茶被掠走一批,让时任淮北饷司的杨嗣昌一纸奏疏,狠狠弹劾了一通。 诸臣求情被朱由校视若罔闻,坚持已见,下旨惩处了汤国祚。 当然,处置也并不是很严重,朱由校剥夺了汤国祚南京守备勋臣之位,但是却保留了他的南京后军都督府之职。 朱由校本意,是给开国名将汤和一点面子,希望他的这位后人能痛改前非,在南京干点实事儿。 毕竟,历史上这货虽然降清了,但那毕竟是大势已去。 现在这种情况,如此之高的出身,还有自己这个皇帝的明显给机会,这个汤国祚难道还能和历史上一样,做一个是非不分,屁用没有的勋臣? 事实证明,两年前的朱由校,的确是太过高看了这位汤氏后人。 汤国祚并没有理解天启皇帝“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的良苦用心,反倒对此斤斤计较。 汤国祚曾下私下里说出什么,我汤氏祖上跟随太祖皇帝打下大明江山,二百余年来,一直是南京守备勋臣之一,他朱由校一个区区后辈,如何敢将先祖之功视若不见这种话来。 朱由校是怎么知道的,尚且不论,可就算是知道了,也并没有立即处置,这个事儿老魏曾经猜过,倒也八九不离十。 老魏是谁,论猜测上意,他说第二,没人敢称第一,这也是朱由校为什么事事都放心交给他的原因。 办事干练,你一个眼神,他可能全都明白,事后往往还能举一反三,把所有事给办的明明白白。 虽说阉党自己要吃点好处,但你皇帝吃肉,还不能让人家喝汤了? 经过较事府的秘密查探,魏忠贤也的确令朱由校放心,他贪钱往往点到即止,按照三七分账。 阉党办事,得到利益最大的永远是朱由校这个皇帝,最后背锅的只会是他魏忠贤。 毕竟,全天下现在谁不知道,天启皇帝受魏忠贤蒙蔽很严重。 当魏忠贤看着皇帝听见汤国祚说这些话,但依旧留着他时,直接就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可能。 汤国祚这话被东厂报给皇帝时,刚好和杭州兵变的消息分前后天到,要是按照以往,可能说抓就抓,说杀就杀。 眼下留着这货,极有可能是给孙传庭练级用的。 第二百二十九章:苏州孙公子 “足下高姓?” 前往湖心亭的去处上,一名穿金戴银、富商打扮模样的胖子,拦住了正四处张望的一个男人。 闻言,孙传庭上下大量一番拦住自己去路的这个胖子,心下好笑,却也是笑呵呵拱手道: “姓孙。” “嘶…,莫非是,苏州府孙家的公子?” 这胖子绞尽脑汁,也没想到本地有什么姓孙的大户,但是为了表示自己并非毫不知情,还是信口胡诌了一个。 孙传庭倒没看出i他是编的,本i也并非是江南人士,对本地的大户都不甚熟悉,更别提什么苏州府的孙公子了。 不过带兵久了,走在一众大户人家之中,孙传庭倒也有种令人一眼就能见到的自信在身上。 或许,这胖子就是根据这个觉得孙传庭并非闲人,所以才i搭讪的吧! “是有些渊源…” 孙传庭呵呵一笑,并不打算在这胖子身上浪费时间,今日i这里不是赴宴,是i讨债的! 想到这里,孙传庭扔下胖子,自顾自向前走了。 孙传庭这般态度,反令胖商人觉得自己之前猜测八九不离十,可能这姓孙的真是苏州府的大户子弟。 不然看见自己,不可能是这个爱搭不稀理儿的态度! 他忙上前几步,拦住孙传庭,笑呵呵道: “别急着走呀!” “孙公子,敢问您家是做的什么行当,在下姓褚名卫,府上不说有万贯家财,也还是小有资本的。” 闻言,孙传庭停下了脚步,问: “哦——?” “敢问褚老爷府上是做什么生意的?” 听见这个,褚卫呵呵一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却是呛得连咳几声,望向湖心亭,道: “与他一样,在这大灾之年,从各地向灾区倒卖粮食!” 闻言,孙传庭眼眸一紧,面色不动,心中却已经将这些大发国难财,心中毫无家、国观念的奸商,骂了个体无完肤。 “如今这年头,倒卖粮食才是最赚钱的吧?”孙传庭冷笑。 “唉!”褚卫却是并没注意孙传庭方才语气中的嘲讽之意,叹气说道: “我只是往灾区倒卖粮食,借机小赚一笔,孙公子,你说说,这是人之常情吧?” “咱做商人的,不为了自己的腰包,可就要给饿死了。” “可这姓蔡的却还不仅如此,他向关外卖粮,去岁辽地建虏的饥荒,姓蔡的出了不少力。” 听到这里,孙传庭暗自攥紧了拳头,起了杀心。 自万历末年i,全国各地,各种大小地震,大小饥荒层出不穷,朝廷动作再快,也还是斗不过苍天。 朝廷能将一次三省大震处理好,可还没等你从这样大的灾难之中缓过劲儿i,转眼间,山东大震、陕西大震,山西大震接踵而至。 朝廷的人力、物资都有限,经过万历年三大征的损耗,已经接近山穷水尽的地步,各地的灾祸谁知道是不是刚开始? 如果后面,这样的天灾人祸没有改观,反而愈演愈烈,孙传庭估计,最多五年,中原各地,就要出现饿殍遍野、饥民成群的情况。 朝廷现在是拆了东墙补西墙! 辽东持续大战,每年的损耗都无以估量,中原地区每隔几月,还要i上一次天灾人祸。 这样下去,官军疲于奔命,早晚会瓦解,各地官府也会变得徒有其名,根本约束不住地方。 一旦达到那个地步,百姓、可就要聚众造反了! 相对这些给关外输送钱粮马兵的奸贼i说,如褚卫这些加价运粮的商人,倒还存有一丝良知,并没有触碰到那最后一丝底线。 所谓有了对比,方才知眼前。 现在的孙传庭,再去看圆滚滚的褚卫,倒是顺眼不少。 看着孙传庭自顾自离开,褚卫伸出手唤道:“哎,孙公子,你还没告诉我,您府上是做什么生意的?” 听这话,踏上浮桥的孙传庭脚上一顿,道: “杀人越货!” 听这话,胖子褚卫自然是不信的,他只当这是个玩笑话,如此富有书卷气息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做那种杀人越货的勾当… “真是个奇人。” 他摇摇头,自顾自去寻别的富商混眼熟去了。 湖心亭中,正有名琴奏乐,丫鬟、家仆i往侍奉。 五位跺一跺脚,整个杭州府都要抖三抖的人物,正开怀大笑的互相闲聊,灵璧候汤国祚起身,敬酒道: “i,蔡老爷六十大寿,我代表勋臣子弟,敬你一杯!” 汤国祚可不敢怠慢这姓蔡的。 日后到处吃喝玩乐、强抢民女什么的,还得靠如蔡府这种大户人家互通有无,上下打点,瞒天过海。 汤国祚这样的勋臣子弟,还有蔡府这样的大户豪商,还有余杭知府何世柏这样的地方上官府代表人物,早就形成了一个利益集团。 桌上这五人,不过是江南财阀集团一个再小不过的缩影罢了。 他们每个人,都有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一个人还兜不住,可是五个各方面都有权有势的人凑在一起,有哪个御史、干吏敢去招惹? 当官的都是自扫门前雪,小民呢,就算把状词递进了知府衙门、巡抚衙门,多也是杳无音讯。 甚至,还可能找致杀身之祸,这就是财阀集团的厉害之处! 官府动不得,朝廷就能随便去动他们吗? 这些人都是牵一发动全身,除非朝廷不顾影响,皇帝本人拥有极大的威严决心、魄力。 有几个皇帝没事闲着,想去动这些早就老树盘根的财阀集团,这骨头可不是好啃的。 说破了天,要是真的动手去查,各个阶层的人,没几个屁股是干净的,你能杀一个两个,你还能全杀了? 不全杀了,杀那几个管用吗? 全杀了,谁去带兵,谁去在地方上维持基本秩序,甚至朝堂上都要被肃清,新上任的官员,能一i就上手吗? 而且,就算你费劲巴力的把这个利益集团铲除了,过上几年,还是会有一个新的利益集团去代替,然后腐坏,值得吗? 从古至今,这个问题到底有没有彻底解决? 这些,都是朱由校这个皇帝需要考虑的问题,他要的是给大明续命,甚至将大明带向繁荣,强盛! 而不是一顿操作猛如虎,反让大明提前玩完。 汤国祚毕竟还是勋臣,亲自提了酒,蔡老爷不得不喝,当即也是起身,笑呵呵的接在手上,道: “既侯爷都如此说了,老夫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汤国祚点头,放下酒杯正要落座,却坐在了一个人的身上,他忙条件反射的弹开,怒道: “你是何人,怎么坐在本候的位子上?” 第二百三十章:贵者居高位 众人这才注意到,正有一个人,趁着他们所有人没注意,在汤国祚起身敬酒的时候,坐在了他原本的位置上。 面对汤国祚的手舞足蹈,愤怒有加,孙传庭则显得恬淡静雅,手摆了个请的姿势,谢礼道: “蔡老爷,家父是苏州府的孙贺,做布匹行当,相信你一定听过。” “呃…” 不得不说,这一问,还真把蔡厚一个正儿八经的杭州首富给难住了,他心中在想:苏州有个叫孙贺的布匹行当大拿? 这名字怎么如此陌生,不至于啊,这样的人,我蔡厚怎么会连听都没听说过… “孙贺、孙贺…” 蔡厚在嘴里叨咕了几遍,原本压根没听过的名字,倒还真的有点熟悉了,便就笑道: “原来是苏州孙家的公子!” 孙传庭本来下一句怎么怼都想好了,闻言却是一时哑然,眉头一皱,将疑惑抛了出来: “你认得我?” “认识啊,孙贺老爷的大名老夫岂能不知?孙公子来晚了,快自罚三杯!”蔡厚哈哈大笑,老脸上丝毫看不出脸红。 “自罚就算了。”孙传庭冷笑,望着眼前一脸尴尬那人,问: “这位是——?” 灵璧候汤国祚站那吹了半晌的风,本来打算找丫的算账,听蔡厚那意思,好像这姓孙的有点来头,一时杵在那,不知该怎么办了。 他脸上阴晴不定,良久,忽然笑道: “在下灵璧候,汤国祚,祖上是——”汤国祚话刚说了一半,就被孙传庭打断,“快给这位侯爷搬张椅子来!” 他实在不想听这位爷再肆无忌惮的败坏先祖名声了。 “啊呀——”蔡厚示意家仆为孙传庭满了一杯酒,微笑道: “老夫早就给孙老爷去了请帖,怎么不见他来与老夫叙旧?” “他生病了,动不得。”孙传庭呵呵一笑,将酒一饮而尽,忽然道: “近来杭州兵边,乱兵为许芳、何匡正带领,就要打到余杭了,你这个做知府的,莫非就不知道紧张吗?” 余杭知府何世柏这会儿还没听出孙传庭话中的意思,和刚坐下的汤国祚对视一眼,均是哈哈大笑: “这些刁民死也就死了,乱兵闹得再大,早晚也是能平息的。” “就算平息了,余杭被乱兵所破,生灵涂炭,你这个余杭知府还能做得下去?”孙传庭觉得奇怪,强忍着怒火。 听这话,何世柏总算觉得眼前这位富家子弟有些不对劲了,怎么阶层不一样,还如此关心底下人的死活? 他呵呵一笑,夹了一口肉丝放进嘴里,感受着厨子精湛的刀工,闭上眼睛边嚼边道: “可能孙公子没接触过这些。” “朝廷之前已经把府城的十余名官员去职,整个杭州府也有三十多人丢了官位,乱兵平定,还需要我们这些地方官治理、安民,断然不会再问责。” “况,就算因此事丢了官位,顶多回乡封尘二载,做做讲学,闲云野鹤一番,日后上京给点孝敬,上下打点一番,还是能回来做官的。” “说不准,那时我做的就不只是个区区知府了,孙公子,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哈哈哈…” “孙公子多虑了!”蔡厚这时也道: “在座的哪个不认识许多达官贵人,找上其中一位,给何知府复官、升迁,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汤国祚也冷笑: “皇上以为免了我南京协同守备之职,我汤国祚就会屈从于朝廷,他想错了,魏国公徐家与我汤氏乃是世交!” “两年了,爷在金陵城,还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有人敢管一句!” 说着,他将杯酒一饮而尽,看那意思,好像依旧对朱由校两年前的处置有颇多的不服不忿。 孙传庭看了他一眼,就好像在看个死人。 “你当真猜不到,陛下给你留着后军都督府的位置,是何用意吗?” 汤国祚“切”了一声。 “还能是什么用意,爷祖上是东瓯王汤和!” “莫说眼下这位皇帝,就是先帝还在,岂敢不给我汤氏几分薄面,免了我的南京协同守备,那也是做做样子。” 看着这货自傲的模样,孙传庭决定不继续和一个傻子说话。 他只是想不明白,汤和那等百年不出的人杰,怎么会有这样的直系后裔,用“自大”已经不足以形容他了。 汤国祚是完完全全的蠢,不把汤氏一脉玩没,他怕是不会罢休… 孙传庭淡淡地打量身边五人,环顾周围一片奢靡的场景,自顾自喝了杯酒,摇头冷笑: “可悲、可悲…” 蔡厚注意到孙传庭的变化,笑道: “公子是贵人,贵者居高位,自古历之,有何可悲?” “你们都是贵人。我为天下苍生而悲,为大明朝而悲!”孙传庭毫无征兆地勃然怒起,掀翻了桌案,喝道: “天下糜烂,就在几十里外的余杭,百姓苦受乱兵围城之苦,汝等竟还能堂而皇之坐于此处,歌舞会宴!” “蔡厚,汝问因何可悲,我告诉你。贵者居高位,然世人若不趋之附之,悲否?!” “身处高处,若不能为世人趋之、附之,纵然汝等腰身万贯、权势显赫,却也是高处不胜寒,登高必跌重!” 汤国祚这才反应过来,指着他道: “你是何人,你必不是孙贺之子!” “孙贺此人乃是我信口瞎编,汝等不做深问,竟全然信之,可见一个个面貌之虚伪!” 孙传庭冷笑,一只脚踏在翻倒的桌案上,道: “此为当今陛下圣旨,吾乃当今陛下钦定的新任浙江巡抚,专责平乱!” “孙传庭?!”何世柏毕竟还是做官的,看见圣旨,膝下一软,即伏跪下来,瑟瑟发抖。 当今那位皇帝亲自下旨派来的人,要么是嫡系,要么就是极为信任,想要放权。 三省大地震,王在晋主则赈灾,皇帝当时几乎对他在灾区的所作所为不闻不问,还下谕让杨肇基听其命行事。 不出所料,孙传庭应该也是这样。 蔡厚瘫软在地,他早有消息,新任的浙江巡抚孙传庭要来上任,只是没想到他来的居然这么快。 消息才刚传到几天,孙传庭前脚还在榆林,后脚竟就赶到余杭来了,这是带着兵的速度? 什么样的队伍,能做到行军速度如此之快。 刚想到这里,蔡府之内忽然乱了起来,在一众大户子弟的惶然注视下,四周不断响起激烈的脚步声,喧闹声也愈来愈近。 一批身着灰黑色甲胄的士兵映入眼帘,冲进来将整个湖周围的园林都围了起来。 为首那员虎背熊腰的将领,正是原榆林千总牛成虎。 第二百三十一章:你可知道自己在和谁说话 蔡厚缄默,望向孙传庭,脑海里细细想着这位巡抚此刻带兵前来,是否还会有其它的目的。 一番徒劳过后,他倒也是放下了最初的惊恐,摇头轻笑: “孙兵备想要为老夫贺寿,提前知会一声便是,何妨带如此多的兵士前来护卫?” “老夫这府上,看家护院也不少…” 孙传庭眼眸朝四周望去,果真见到一些仆人领着护院的丁口前来,手中也有基本的兵器,个个虎视眈眈。 他自听出蔡厚话中之意。 称呼为兵备,是提醒自己没有在杭州抚台衙门正式交接,还不是浙江巡抚,一个榆林的兵备,来找本地豪强的事,管的未免也太宽了。 孙传庭也不想刚来就和所有阶层撕破脸皮,转身示意牛成虎,叫众将校收起兵器。 “何知府,余杭就要被乱兵围攻,孙某虽还不是这浙江的巡抚,却也还是提醒你一句,尽快回去,各任其事吧。” 何世柏先是一愣,而后看了蔡厚等人一眼,思虑片刻,立即说道: “孙兵备说的是,本官、我这就回到余杭任上,与军民同心,协力抵抗乱兵,张榜安民等事,我还是懂的!” 孙传庭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余杭知府何世柏话说完,余的杭州府官员个个面面相觑,也都在蔡厚府上众人那可以杀死人的目光中,纷纷告罪而去。 “有理、有理,我等各任其事…” “还是走吧!” 在这样的态势下,谁也不信孙传庭是不想干点事儿出来的,虽说以往交情不错,也收了蔡府不少银子。 可墙倒众人推,孙传庭日后做了杭州巡抚,手上还握着秦军,背后站着皇帝,要是想整蔡家,谁敢为后者说话? 莫不如急早抽身,回到任上做点好事,等兵变风声过去,再上下打点一番,就算调迁它处,只要能保住这顶乌纱帽,就是好的。 官员纷纷离去,在场的阶层就剩下了三个。 蔡府为代表的本地豪强,还有茶商沈一贯、绸缎商许万财为代表的豪商,以及灵璧候汤国祚代表的勋戚、纨绔子弟。 沈一贯与许万财虽都有家财万贯,各也是商会行长,产业遍布江南,但俗话说“民不与富斗,富不与官斗”。 他们这些商人,在洪武朝以来,地位本就低下。 如今随着何世柏等一批官员的纷纷离席,这也就表明,如果孙传庭今日做了什么事情出来,杭州府本地的官员,不会有一人为蔡家说上哪怕一句话的。 明哲保身,这是为官的信条,没有什么关系是不能打破的,没有什么,是比保住自己头顶乌纱更重要的。 官府不会为蔡家说话,不出意外,有些人为了讨好孙传庭,甚至会主动针对蔡家。 如果他们这些商人,敢为蔡家说话,这些人还有孙传庭的矛头,显然会调转方向。 作为一个商人,和官府甚至朝廷去斗,这是最蠢的。 任凭一个人或者一个家族再有权有势,在皇帝的眼里,你依旧是一只待宰的羔羊。 紫禁城里那位朱皇帝,只需要轻飘飘的说出一句话,甚至人都不需要踏出暖阁一步,就足以让你累积百年的家业灰飞烟灭。 不要妄图与朝廷斗,因为你永远斗不过! 退一万步来说,朝廷可以不顾脸面,强行给你塞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动用军队,查抄了你在全国上下的家宅、商铺。 就算你平日经营的关系脉络再硬,那时候谁还敢为你说话? 沈一贯、许万财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一个意思,便分先后起身,说道: “蔡老,我忽然记起,家中有一妾生产,还是要回去看看…” “绍兴新进了一批成色上好的绸缎,在下去为他们把把关。”许万财见蔡厚有要挽留的意思,不待他说出话,就边走边推辞道: “改日,改日蔡老爷来到绍兴,只需报上我许万财的名号,不要钱,随便挑!告辞、告辞…” 蔡厚知道留也无用,只得黑着脸看这俩人逃也似的离去。 他们两人从湖心亭离开后,余的本地豪商们,都也是顺口胡诌了个理由,一个接一个的走了。 牛成虎紧紧盯着这些人,没有放行的意思,他在等孙传庭的命令。 见后者轻轻颔首,这才是冷哼一声,将大手一挥,秦兵们也都纷纷侧身让开,放那些豪商拥挤着逃走。 他们这些理由,各也是好笑得很。 像沈一贯说妾生儿子要回去看看已经足够胡扯,除此之外,还有发妻产子、老母产子,这种令人啼笑皆非的搪塞理由。 孙传庭静静等着最后一名江左豪商离开,才是转头望向汤国祚,等着后者的反应。 在孙传庭看来,新官上任,还不能和太多势力交恶。 放走本地官员还有豪商,就是为了让他们在自己处理蔡府的时候,少在一旁舞文弄墨,明哲保身的道理起码懂吧? 日后处理哪家,再说日后的事。 这个灵璧候汤国祚,孙传庭也能猜到,皇帝有意处置,可奈何这货祖上实在太牛。 汤和,这可是跟着太祖皇帝打天下最出名的武将元帅。 处理了他的后代,没个说法,不仅堵不住勋戚子弟的嘴,也会被天下百姓的悠悠之口淹死。 今日孙传庭要做的,就是故意制造一个事件,好让皇帝能处理了汤国祚,至于汤家如何,这就不是他管的了。 孙传庭相信,皇帝心里自有杆秤。 汤国祚本来很愤怒,但这子毕竟是个欺软怕硬的主,见周围这么多如狼似虎、浑身杀气的秦兵,一时间也犯了怂。 而且他爷不是傻子,何世柏这帮人跑的如此寻思,自己何必留下来讨这个苦吃? 好汉报仇,三年不晚,自己的老本营在金陵城,这是杭州府,回到府上,还不是想干什么干什么。 想明白这一切,汤国祚也转怒为笑,嘿嘿道: “我也告辞,我也告辞…” 蔡厚手中一滞,抬头望去。 孙传庭默默端详着这位夺路而走的侯爷,轻声道: “不知灵璧候回去,是要做什么” 汤国祚足下一顿,面色一动,强笑着回头道:“后军都督府有些要事,需要我这个掌权的,回去处理。” “哦,要事。” 孙传庭点头,忽然笑问: “可是为强抢民女,逼死百姓之事?” 听此言,汤国祚脸色一凝,回首望去。 孙传庭却自顾自继续道: “还是,后军都督府侵占南京京营额饷,侯爷要回去从中调度一番,然后让这批饷银,大部分入了自己的腰包。” 汤国祚毕竟城府不深,方才几经忍耐,已是极限,这次也没多想,毫不犹豫的反驳道: “孙传庭,你在说些什么?知不知道在和谁说话!” 第二百三十二章:你行啊,孙传庭 汤国祚愈是恼火失态,孙传庭便越是冷静沉稳。 倒是蔡厚,这会儿换上了一副看戏的神色,也没有帮汤国祚说话的意思,谁叫他无信义在先? 汤国祚似乎想到了什么,沉默片刻,然后转身向门外疾行,自以为不会有人胆敢拦他,殊不料,还真被一名身材高大的将官阻拦。 “你是何人,竟敢拦我?” 他抬起头,发觉好像被一座山挡住。 “秦军千总,牛成虎。”牛成虎咧嘴一笑,“不过托孙兵备的福,陛下现已加了我杭州守备的官身。” “的守备,本候在金陵,随便动动脚,能踩死一大片,让开!”汤国祚显然不将眼前这千总衔、守备官的牛成虎放在眼里。 诚然,汤氏有一名杰出的先祖,作为开国大将一系,他们的确有高傲的资本,可作为汤氏后人中最毫无作为的一个,汤国祚却早已将这个资本败坏的一干二净。 孙传庭没有说话,只是向牛成虎投了个眼神。 后者见了,不动如山,道: “侯爷恕罪了,我们兵备,还与各位有话要说。” 汤国祚面色逐渐阴沉下去,在众人眼中,只觉自己颜面无光,恨不能赶紧离去,然后寻机报复。 他眯起眼睛,冷冷问: “你让开不让开?” 牛成虎没有说话,仍旧站在那里,很快又接到了孙传庭一个眼色,意思是叫他无论如何,不要擅动一步。 平日里,孙传庭在军中的严格,塑造了秦军上下将校有令必遵的信条。 牛成虎闻言,明知对方是朝廷的灵璧候,也还是面无表情的站在原地,没有说出一句话。 “噌——!” 伴随着一道寒光,汤国祚毫不犹豫地抽出佩刀,道: “我今日就算当场砍了你,朝廷也不会拿我怎么样,就算被皇上惩戒,性命无虞,还是能吃喝玩乐!” 言至于此,他将佩刀缓缓架在牛成虎脖颈之上,冷冷问: “本候最后再告诉你一遍,滚!” 牛成虎轻蔑地看了一眼,汤国祚手上从未见过血的精钢佩刀,然后闭上眼,挺起脖子,一声不吭。 汤国祚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然后浑身激烈的颤抖,就连手上刀也差点握不住,断断续续吼道: “你、你当真不怕我砍了你?!” 这时,牛成虎说话了: “为将者若惧死,何敢统兵!” “你、你,你个不知好歹的东西!!”汤国祚一股气上来,脑子直接短路,将佩刀挥至半空中,落下。 众人屏息凝神,连孙传庭与蔡厚都是面色不动,心跳加剧。 莫非,这汤国祚真的敢就这样砍死一名皇帝明旨任命的杭州守备?…这也太不知死活了吧! 猝然间,在刀即将触碰到牛成虎脖颈的前一刻,汤国祚猛然收劲,手中佩刀锵然落地,脸色惨白。 他汗如雨下,惶然后退两步,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 孙传庭在心中松了口气,望着志气全无,形如丧家之犬的这位灵璧候,淡淡吩咐道: “此番杭州动兵的军费,劳二位多出些了。” 连侯爷都认了怂,蔡厚自然毫无抵抗之意,忙不迭点头,在孙传庭的默许之下,带着管家向账房处狼狈而走。 良久,汤国祚抬起头,喘息道: “你算准了我不忍动刀杀那牛成虎?” 闻言,孙传庭正要戳破他最后一丝尊严,想了想,却又临时改口,静静点头,道: “侯爷在金陵没做什么好事,今日一经试探,心肠还算不错。此番出资平叛,我定当禀明圣上,说你是自愿相助。” 汤国祚先是一愣,旋即冷笑: “你会有这么好心?” 孙传庭长吁一声,道: “并非是我孙传庭好心,只是给汤帅留些颜面罢了。” “孙传庭,你行、你真行,我服了!”汤国祚哈哈狂笑几声,站起身来,将佩刀收回鞘内,大喝道: “来人,传本侯爷的话,金陵汤氏,愿出资二百万两,以助朝廷平乱!” 言罢,他又眯起眼睛,看向一直淡定的孙传庭,颇有嘲讽意味地问道: “孙抚台,我这样做,可还行?” 孙传庭冷哼一声,只从鼻腔中轻轻“嗯”出一声。 牛成虎见了,赶紧大手一挥,随即,周围严阵以待多时的秦军将校们,让出了一条道路。 走到蔡府门前,一名随身前来的勋戚子弟见到蔡府中人正抬着一个个大木箱子,去交给孙传庭的秦军。 只见这人阴鸷一笑,上前询问: “侯爷,既已出了湖心亭,要不要的将去传话的人追回来?” “当然要追回来!”汤国祚先是毫不犹豫地说完,紧跟着觉得不舒服,将那勋戚子弟拽回来,道: “算了!” “区区一百万两,爷还不心疼,这大灾之年,朝廷各处赈灾荡乱的,就当是资助皇上一回。” 勋戚子弟一愣,本来是来谄媚献计的他,明显没料到这位爷会做出这样不符自己性格的事儿来。 旋即,又问: “那要是孙传庭再来要呢?” “他还敢再来?”汤国祚怪叫一声,冷笑不止,边走边道: “这次是在杭州府,卖皇上个面子,下次孙传庭要是还敢来金陵要军费,爷不打断了他的腿,就不当这个灵璧候了!” “真当爷的钱财,都是从百姓手里抢的?” 汤国祚一行勋戚骂骂咧咧走远,却没有注意,在街角处转出一名面无表情的人,听见了全部的谈话内容。 这人目送汤国祚等人消失在视野中,直接转身离开,经过一个市集,两条街道,走进一个其貌不扬的院子,警惕的关上了门。 关门之前,还四处望了望有没有人跟踪。 进门之后,院中正有四名穿着与农夫类似的人,虽然穿着粗布衣裳,却是个个面露精光,手有厚茧。 他半跪在地上,道: “较事,汤国祚他们说了这些……” 他一面说,一面有校在旁一字不落的记录,那五人中唯一有较事府“编制”的较事,将纸拿在手上,静静看完,沉声道: “可有假话,若敢有假,转正不成,身首异处!” 天启二年初,朱由校在厂卫之外,秘密成立较事府,选拔极为严苛,分为正式较事及校尉。 无论较事还是校尉,都必须是对皇帝忠心耿耿的死士,而且还得毫无后顾之忧,即必须是孤儿。 一旦被人发现,自尽是他们最好的选择。 至今为止,较事府在编较事共五百零三人,其中八人,因情报查缉出色,于最近一月转入正式编制。 每一名正式编制的较事,都要经过至少一月的严格监视,了解他们的一举一动,才会被召入较事府,为天启皇帝出力。 闻言,那校浑身一颤,伏地道:“的这条命都是皇上救回来的,怎敢有假。” “好,速将此事飞鸽传至京师,禀告陛下。”较事说完,一直未见表情的脸上露出微笑,道:“ “此次过后,我会上报,将你转为正式较事。” 闻言,校激动异常,连连说道: “谢、谢谢!” 看见他的样子,那较事似乎很满意,没有再继续说话,脸上却露出了一丝常人难以察觉的诡异笑容。 第二百三十三章:围孔府建一内城 京师,天启皇帝放下较事府刚呈进i的密奏,起身一脚踢翻了眼前一名官员。 官员狼狈不堪地倒在八仙桌上,桌上还未i得及撤下的茶水及水果,一下子落了一地。 小都人在乾清宫管事牌子王朝辅的眼色下,慌忙上前跪地收拾残局。 眨眼之后,今年调任礼部任员外郎的顾大章依旧傲然而立,节操棱棱,丝毫不畏惧眼前天子的龙兴。 顾大章,字伯钦,号尘客,南直隶苏州府常熟县人。 万历三十五年进士,天启元年,叶向高任首辅,东林党人纷纷踊言任事,顾大章受门徒引荐,得任刑部员外郎署山东司事。 因在地方上“刚正不阿”,数次公然训斥东厂缇骑,顾大章为魏党所忌恨,但却由此名声大噪,在东林士人中声名鹊起。 天启二年,得首辅韩鑛引荐,进礼部。 “‘孔氏收税,乃天下士人所共愿’?你好大的胆子,敢将如此大逆不道之举,堂而皇之的在朕的西暖说出i!” 朱由校下了御阶,径直走到顾大章面前,冷笑连连。 他实在没有想到,在这个年代,孔氏家族在士人、士大夫之中的影响力居然这么大! 顾大章这等朝堂高官,居然上疏说孔府占地广大,开支无以维系,因其对国朝有大功,请将曲阜一县赋税,交予孔氏自收! 什么意思? 这是当着朕的面,抢朕本人的钱,这还得了! 从i只有朕抢别人的钱,从i没有人敢抢朕的钱,就算是区区一县赋税,那也不行! 这顾大章是何居心,他想让孔氏族人,在朕这个大明皇帝的脚下,堂而皇之的抢钱! 难道日后还要和西方一样,出个国中之国不成,怎么历史上没听见有这回事? 是朕这个穿越者的蝴蝶翅膀哪一下扇错了,居然出了这样一件令人恼怒却又倍觉可笑之事。 “你倒是说说,孔氏族人,因何配得上曲阜一县的赋税?!” 顾大章紧蹙双眉,看着眼前这个年岁比儿子还小的天启皇帝,其实之所以动怒,他也能理解一些。 毕竟,这位皇帝从前日讲的时候,就从未认真的学习过儒家文化,对孔氏族人有所偏见,这也是极其正常之事。 “臣只听陛下这一问,便知陛下仍自捣前辙,无复多言矣——”顾大章摇头,仿佛十分失望,起身作揖道: “臣告退…” 天启皇帝静静望着顾大章离开,听见王朝辅说的话,思量片刻,轻呵一笑,边走上御阶边道: “顾大章前i,绝不仅是他自己的意思。” “他们想让孔府收曲阜县税,朕偏不允,不仅如此,朕还要好好儿的恶心恶心这帮孔氏族人。” “传谕,曲阜孔府周围街道百姓,给予银钱,在它处修房建宅,迁往居住。东厂沿街起道,新建一处分署,围着整个孔府。” “告诉魏忠贤,叫他派最得力的人去!” 王朝辅听后恍惚片刻,随即嘿嘿一笑,领命而去,倒是接到消息的魏忠贤,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皇上要对付孔府? 那可是块硬骨头啊… …… “参见厂公——!” 不多时,接到飞令的八名东厂在京档头,以及大档头傅应星,全部火急火燎的赶至东厂总署位于底下的地牢深处。 “本督叫你们i,是有件不得了的大事。” 魏忠贤脸色阴沉得要命,他看着底下档头议论片刻,才是冷哼一声,坐在早就备好的老爷椅上,道: “陛下要我们东厂,在曲阜孔府外建一处分署。” 听后,傅应星笑了一声,道: “舅舅,这算什么大事,侄子这就派人去一趟曲阜,将孔府对门的店铺占下,以做分署用地。” “这次的分署,是要围着整个孔府…” 魏忠贤轻飘飘的,抛出了一颗重磅炸弹,起先众人都还不甚明了,凝神片刻,才是恍然大悟,惊道: “厂公的意思是——” “要包围整个孔府,建起一座分署?” “厂公,孔府占地不小!”话说到这里,一档头从身后番子手中取i刚刚找到的一份资料,念道: “曲阜孔府,洪武十年始建,弘治十六年重修,计占地二百四十余亩,共有厅、堂、楼、房四百七十余间。” “孔府为九进庭院,三路布局,东路即东学,建一贯堂、慕恩堂、孔氏家庙及作坊等,西路即西学,有红萼轩、忠恕堂、安怀堂及花厅等。” “据说孔府的主体部分在中路,前为官衙,有三堂六厅,后为内宅,有前上房、前后堂楼、配楼、后六间等,最后还另有花园。” 说到这里,档头犹豫片刻,还是继续道: “孔府之中,仿照朝廷六部而设六厅,在二门以内两侧,分有管勾厅、百户厅、典籍厅、司乐厅、知印厅、掌书厅等处,用于管理孔府事务。” “仿朝廷六部而设六厅?这是大逆不道,该诛杀孔氏全族,以儆效尤!”一名档头嚷道。 魏忠贤轻轻摇头:“现在还不到时候,暂将此事做一罪名,记录在档案之中,以便日后查阅。” “如此之大的规模…”傅应星将张着的嘴巴合上,上前道: “舅舅,皇爷怎么会突然想到对付孔府?这可是块硬骨头,围二百多亩地建个分署,这倒不如建个内城。” “内城…”魏忠贤喃喃几下,突然道: “你说的不错,我们就建个内城,把孔府圈起i,那些每年前i拜贺的士子,他们的进出,也要由朝廷说了算!” “何必呢?” 傅应星从前一个市井无赖,自然不理解朝廷为何要花费这么大的劲去掌控一个孔府。 魏忠贤道: “你的阅历还不够,不明白其中道理,这倒正常。” “孔府不像叶向高、杨涟,皇爷杀了也就杀了,最多激起一时劲风,却掀不起什么大浪!” “眼下西南还不完全稳定,中原各地饥荒,陕西又刚大震,朝廷要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对孔府轻易动了刀子。莫说东林党人,就是本督门下的魏党,又有几个能不说上两句的?” 傅应星道:“谁敢说,咱就砍了谁。” “你以为万事都能直接用刀子解决?若真如此,本督何必要和东林斗这么多年!” 魏忠贤呵呵一笑,取i茶水小呷一口,淡淡道: “孔府早晚要收拾,现在皇上的意思,只是将他们困住,恶心他们一番,这就够了。” “建奴们常看的《三国》,你抽空也喊人念着听听,曹操那出放到现在,就是挟孔府以令士子!” “至于爷为什么突然要弄孔府,这和孔府没什么关系,是有个叫顾大章的人故弄玄虚,请爷将曲阜全县赋税交予孔府。” “还有这等人才?” 傅应星失笑,继而与一种档头均捧腹大笑,道: “朝廷给王爷一县赋税尚且有数年之期,顾大章请皇爷给曲阜全县赋税,却言万世,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魏忠贤不为所动,瞥他一眼: “道理如此,可天下士人却不这么想,现在唯有我们为皇爷分忧解难了。三大殿由我监修,这事儿…你得亲自去办。” “不接到飞信传令,你就给本督一直钉在孔府!” 傅应星哈哈一笑,道:“好得很,侄子早就想会会这帮圣人们了!” 第二百三十四章:天灾人祸 当天,朱由校想了一夜。 孔府延绵至今,历朝历代的皇帝,不说心底是如何想的,反正在明面上都要尊奉孔圣之后,以拉拢天下士子与士大夫阶层。 这次恶心孔府,就是变相的告诉他们不要太跳,要是孔府能就此消停下去,倒还好办。 可若是孔府不依不饶,非要鼓动天下士子与士大夫反对朝廷呢?这个力量不容小觑,但也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 读书人影响力虽然大,也能凭悠悠之口颠倒黑白、歪曲是非,可弱点也很明显,他们的力量不够! 对孔府的态度,朱由校这个做皇帝的很简单。 让他们好好在曲阜待着,只要不惹事,当代衍圣公的面子,朝廷还是会给,可要是他们蹬鼻子上脸,这事可就不那么好收场了。 现在有一个问题,就是顾大章提出将曲阜一县赋税交予孔府的要求,到底是他一家之言,还是文官们的意思。 亦或者,是孔府在暗中运作… 这个时候,魏忠贤的作用便凸显出i,起码i说,他手下的东厂查缉能力还是出色,情报网遍及天下,各路狗腿子,就更不用提了。 对付孔府这种自诩圣人之后的无赖家族,就得以恶制恶! 将这个事交给魏忠贤,朱由校也放心。 察言观色是魏忠贤最基本的能力,传过去的那些话还有宫内传言,应该能让他把捏轻重。 至于最后该怎么办,朱由校还没个主意,毕竟孔府不是一般的地方豪门,说杀也就杀了。 几千年下i,他们在士子、士大夫阶层,甚至百姓心中的影响力,已经不弱于当权的朝廷了。 接下i的几天,朱由校一直在等待着一个消息,就是较事府对于顾大章上奏这事,最终的密奏结果。 结果如何,决定着对孔府的手段是否强硬。 三日后的夜里,紫禁城上空电闪雷鸣,沛然雨丝冲破了连续几日的闷热,西暖里,正批阅奏疏的天启皇帝,轻轻蹙眉。 “南巡抚蔡名生奏请圣闻: 天启元年十二月初,祥大震有声,压垮房屋一千三百余间,百姓流离失所无计,又有二十余名地方官员死于震中。地方秩序崩坏,请朝廷从速决断。” 手中捏着笔的朱由校轻呵一声,居然又地震了,他伸出手蘸上墨汁,似乎早已见怪不怪,御笔朱批: “发内帑银一百万两赈灾,由锦衣卫督办司全程督办,敢伸手赈灾银款者,抄家、立斩!另从临省调驻军往祥,安定秩序。” 写完,朱由校怀着沉重的心情,拿起另外一份。 意料之中,也是坏消息。 “督办司田尔耕直奏陛下知道: 九月底时,黄河决口于睢阳,当地官府隐瞒不报,不做处置,致如今徐、邳上下一百五十里内悉成平地。” 看到这里,朱由校胸中起了一丝波澜,沉吟片刻,即御批道: “蠲免睢宁县天启二年、三年各项钱粮、徭役。南直隶巡抚何茂才革职查办,着军机大臣王在晋赴睢宁,主持赈灾。” 接下i的半个多时辰,朱由校就这样坐在西暖之中,伴着头顶的电闪雷鸣,还有自内宣德炉中传出的淡淡熏香,批完了刚刚送i的六十余份奏疏。 眼见皇帝批完了本子,一直侍候在侧的乾清宫管事牌子王朝辅,忙向外打了个眼色。 一名小阉默默走进西暖,抱起六十余份本子,转身就走。 朱由校伸了个懒腰,在心中默默感叹,在明代做皇帝,这真不是个让人省心的活。 还不只是不能省心,想要事事握在手里,想要加强中央集权,就得每一份本子都亲自过问、御批。 设立军机房,只是为以后发圣旨能方便点,慢慢形成绕过内,从司礼监拟旨,自军机房直发的模式。 现在的军机房,还不是后世鞑清的完全体军机处,但已经在自己这个皇帝有意无意的重权下,作用越i越大。 当然,光批本子还不行。 这六十多份奏疏批完,就得是六十多道谕令,上行下效!不然和后世崇祯皇弟一样,花力气费工夫批完却不顶什么用,那怎么行? 保障这六十多道谕令下达至地方的要素,其一是要有兵权,其二是要有听命的官僚系统,其三,就是要有相应的监察有司。 督办司、东厂,还有至今只有朱由校自己才知道的较事府,都是这种机构,专门为皇帝服务。 某个地方接到谕令后,官员依旧我行我素,督办司和东厂的作用就i了,他们会搜集罪证,奏往京师。 朱由校会使用这些证据以绝人之口,堂堂正正把那些不停自己话的地方官,换成听话的。 时间一久,地方上就会有所掌控。 天启二年逐渐开始的各种灾难,对大明朝是个沉重的打击,但是也有好处,那就是让朱由校不用再去编排什么理由,可以名正言顺的开始大力整顿朝廷官员。 山东三省大震,朱由校提拔了一批以温体仁、杨嗣昌为首的保皇派新锐文官,他们现在已经在基层任职,发光发亮。 这次黄河决口,灌淹南直隶睢宁一百五十余里也不是什么小事,地方官府无为已是众口铄金的结果。 根本不需要朱由校再去用《京报》造什么势,直接下谕换一批官员就行了,因为在这个节骨眼上,朝廷赈灾救民的当口,绝对不会有人反对。 “轰隆——!” 恰在这时,朱由校陷入思绪时,空中响起一道炸雷,闪电劈空,令殿内瞬间明亮,如同白昼。 燃着檀香的宣德炉轰然倾倒,声彻玉殿。 王朝辅连滚带爬地冲进西暖,双手颤抖,奉着一份刚由曲阜较事送i的一份密奏,看着没有丝毫慌乱的天启皇帝,松了口气: “爷!您等的密奏到、到了!” 朱由校闻言抬起头,双目死死盯着他手中那份密奏,微眯起双眼,用毫无感情地声音道: “念!” 王朝辅颤颤巍巍地打开密奏,只是将眼一望,便知此事结果将会如何。 他自然了解这位皇爷的秉性,岂是能让他人骑在头上的主,孔府,这次是要大祸临头了! 他双膝死死抵在殿上,也就在这时,殿内微弱的烛火被忽然而i的狂风拂灭,透过又一道闪电,他赫然看见跪在周围的太监们,还有皇帝那张冷淡的脸。 较事的密奏简洁而又有力,只有一小行字,但足以令上头的天启皇帝明白整件事情原委。 “经查:系孔府所为!” 老朋友,前程似锦! 石头016年在起点中,发表了第一本书《大明169》,八月来了签约站短,再有一个月,就是整整四年了。 这四年里,虽说没能达到现在新人一本成神的基准线,却也是在自己喜爱的方向(明末文),越走越远。 从最初的为爱发电,到如今的边工作边兼职,想过放弃,但最终都坚持了下来。 这里面少不了一个人的帮助,起点历史责编——徐徐。 徐徐与我,可谓亦师亦友吧,在这四年里,每一本新书发之前都少不了叨扰一番。 还记得这本木匠,发书之前,被徐徐ass了三个开头,近七万字的稿子,才姗姗出世。 还好,也许是因为精雕细琢,木匠的一路推荐成绩都保持的不错,最后顺利三江,首订00,达到了历史最高成绩。 当然,今天不是说这些的,今天发这篇单章,是因为看到一个新消息,徐徐可能要从起点离职。 怎么说呢,这个消息石头早就听到过风声,已经做了心理准备,但消息传来,还是不可避免的…难受、五味杂陈。 我有很多作者朋友,责编都是换了又换,四年责编,这样的情况,我觉得很难得。 从最初的萌新白,不敢和徐大说几句话,到如今连买猫都要私下问问,石头已不只是把徐徐当做责编。 徐徐离职,意味着我这个四年的老编辑,不再能陪在我身边,给我帮助。 当然,我知道,我只是徐徐众多作者中最普通的一个,但我对他他的感情,怕是以后写作路上,都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能比。 如果徐徐016八4那天,没有签约那个新人,也就不会有如今的最强崇祯、木匠皇帝,五百余万字的写作。 还有现在的我。 万语千言,化作八个字的祝福: 步步登高,前程似锦。 第二百三十五章:请罢内市 紧挨东华门的慈庆宫,是紫禁城中最直接受到大内夜市喧嚣波及的院落。 作为未来的皇太子寝宫,一门之隔竟属喧场,各宫各局的宫娥、太监们往来杂沓,形成了天启王朝以前,大明帝国从未有过的一道风景线。 自万历四十八年八月朱由校登基以来,便一纸诏书宣告组建大内夜市,专为紫禁城各宫、监、局交易之所。 起先,由于天启皇帝年幼,皇后也未遴选,内市的喧嚣、繁闹,根本没有影响到任何人,也便就此保留下来。 直至今日,帝国皇长子朱慈燃年满一周岁,却还迟迟不会说话,群臣为之轰动,纷纷上疏,请罢内市。 大臣们的说辞,是慈庆宫外内市,触怒了历代居住于此的先太子魂魄,降怒于本朝皇长子。 为皇长子朱慈燃日后能成为一个圣明、贤德之君,三分之二的大臣于近日例行朝会时联合劝谏,请罢内市。 刚从朝会回到西暖阁的朱由校,烦躁异常地蹬飞两只明黄脚靴,坐在龙椅上,他实在想不通,这些大臣,为什么如此喜好管帝王家事? “皇爷息怒,不过是在东华门旁设一内市,慈庆宫眼下又没有太子居住,大臣们纯属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听完身旁内侍这话,朱由校冷笑一声,抬眼看去,道: “朕以前没有见过你,是今日刚调来乾清宫的?” 那太监见皇帝留意,仓皇跪在地上,匍匐说道: “奴婢是得了乾清宫管事牌子王公公的荫赠,才能到乾清宫来服侍您老人家的。” “皇上恕罪…” “这么说,你是私底下与王朝辅接触,走了后门?”朱由校听见这话,倒也觉得十分有趣。 做皇帝这几年,见到的太监无论大牌子,无不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眼前这个,居然如此老实。 “你这倒是实话实说,叫什么?” “奴婢王承恩!” 太监说完,朱由校倒是又留意了他几眼,不过很快也就将目光收了回去,淡淡道: “念你诚意自首,姑且饶恕了你这一回,叫王朝辅来。” “谢皇上不杀之恩,奴婢告退。”王承恩心下一紧,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待他走出暖阁,朱由校的目光瞥去,轻轻一笑:“这就是后来陪着朱由检殉国的那个太监么…” 历史上,王承恩能做到那个位置,若说完全是个老实的人,朱由校不相信,单说他能到乾清宫出现在自己面前,就绝对不是简简单单能做到的。 而且,据说这王承恩还是魏忠贤死对头王安的门人,现在却出现在宫里,那么只有一个可能。 这面相老实的太监,已经改换门庭,投了阉党。 想到这里,朱由校嘴角上扬,向空荡荡的西暖阁中淡淡说道:“去查查他的底细。” 随即,侧殿中出来一名较事,抱拳行礼,转身出了西暖阁。 说起此回罢内市之议,是因朱慈燃一周岁而起,在这件事上,满朝文武异常齐心。 除了一些铁杆帝党,其余三分之二的文臣,就连魏党官员都加入联奏的行列,还是由内阁首辅韩爌牵头。 韩爌那可是个老滑头,自叶向高被诛,这位继任的内阁首辅就鲜少在重大场合表露甚么态度。 能让他挑头干的事儿,基本上是整个朝廷的意见了。 韩爌上奏称,内市与太子东宫相隔太近,一来被墙外百姓听见,有损皇家威严,二来亦于大内禁地安防有患。 其实,这次文臣们的联奏,是很有道理的。 朱由校负手立于窗边,时值天启二年的冬月,寒冷孤日,窗外咧咧北风,暖阁内的宣德炉激烈燃烧,却是温暖如夏。 朱由校回到座位上,拿起笔又放下,反反复复,索性撂了笔,转身去看早已干枯的那颗老山参。 他还记得,这是辽地一名女孩用她那双稚嫩双手辛辛苦苦挖出来的,相比那些百姓,这点纠结又算得了什么。 不知怎的,天启皇帝打了个寒噤。 刚刚被传唤前来的王朝辅,赶紧起手将一半的殿门关上,捧着地上的暖手炉过来,恭声道: “殿下,一冷一热,当心受风。” 朱由校抬抬下巴,授意他起身将炉子拢在自己脚下,轻声道: “那个王承恩,他都与朕说了,是你叫来的吧?” 提起这事,王朝辅就恨不得将王承恩给一脚踹出去,往日挺聪明的牌子,怎么到了圣上眼皮子低下,就蠢笨如猪了。 上下打点这种事儿,早就是不成文的秘密,当初王朝辅升任乾清宫的管事牌子之职,也是魏忠贤见这子有点能耐,才引进过来的。 不然,王朝辅这辈子也见不着天启皇帝一面。 天启皇帝如此圣明,这点九九怎么可能不知道,大家都是心照不宣,当时朱由校叫王朝辅念奏疏,他表现得机灵,也就留下来了。 同样的机会摆在王承恩面前,这子没抓住也就罢了,居然还将自己给拉下水了,早知道,就不叫他来了! 王朝辅闻言,当即跪到了地上,哆哆嗦嗦道: “皇上,这是奴婢犯了条例,惩处奴婢吧…” 见状,一直心绪烦闷的朱由校先是一愣,而后哈哈大笑,挥手示意他起来,问: “朕什么时候说过惩处你了?” “你这个管事牌子干的还不错,有你伴身伺候着,朕舒服,放下一百八十个心。” 王朝辅喜极而泣,连连磕头,“咣咣”直响。 “不过这事儿啊,以后也别出了,大内全都是沾戚带故推荐进来的,这说出去也不好听,是不是?” 朱由校的语气忽然冷淡下来。 王朝辅深知帝王之心的冷酷无常,高兴了没一会儿,便就又仓皇拜道:“奴婢知道,奴婢谨记!” “嗯。” 朱由校点头,将目光继续放在桌上的联奏上,静静想了片刻,才是下定决心,道: “叫阁臣们进来吧,就说朕决定好了。” 王朝辅不敢有丝毫怠慢,赶紧奉了旨意退出西暖阁,临走,还不忘吩咐太监别忘了勤换皇帝脚下的暖炉。 第二百三十六章:要不你来? “娘娘,喝口茶润润嗓儿吧。” 近日,张嫣受了风寒,正在榻上干咳着,倚靠宫人搀扶起来,勉力支起沉重的身子,望向西暖阁方向。 她接过女官艾氏捧上的盏茶,啜几口。 这是提督苏州织造太监李实,与当地茶叶商人合作后进贡上来的建宁府芽茶,采极为纤嫩的新芽制成,碧瓯春茗,香冠天下。 张嫣吞进喉咙里,只觉和清水一般无二。 自受了风寒,她便日日食不知味,更无论贡茶之香与道。任它华英仙品,草木奇珍,对现在的张嫣来说,只要能解一回口渴,便是好的。 女人想的总是很多。 往日里,张嫣总是对新鲜事物有所追求,私下里向天启皇帝讨求微服出宫的机会。 她说想去见一见京中灯会,瞧瞧只隔一宫墙的百姓市集有多热闹。 幸运的是,她赶上了一位极好的人,在旁人前,朱由校是冷酷无情的帝王,生杀予夺,脚下尸骨累累。 在张嫣面前,朱由校却又是一位照顾体贴,受不得她软磨硬泡的好好夫君,来最多的,就是她的坤宁宫。 也许正是因为二人逐渐培养起来的感情,使得朱由校与张嫣这一对,在民间口中成了与之前历朝历代尽不一样的真情帝后。 现在受了风寒,张嫣整个人如同死了一样,食不知味,整日间的昏昏欲睡,头痛欲裂,哪有心思去想出宫玩耍那种事情。 往日期盼的那些东西,如今却都不如皇帝的一次驾临,二人的一枕好眠,所谓钟情,不过如此。 张嫣刚醒,便又萌生一丝倦意,放下盏茶,不耐地看着艾氏,慵懒地开了尊口: “大臣们罢撤内市的请求,有结果了吗?” 艾氏道: “回娘娘,司礼监刚传到后宫的消息,说是韩阁老及六部大臣在殿上等待多时,不久前才被召进西暖阁。” “您最了解陛下,陛下这是要干什么呀?” 艾氏眨巴着眼睛询问。 “他呀,他是想准了…”张嫣正要开口,却是忽然打住,换上一副稍显冷淡的面容,转身走回凤榻,道: “这是国事,后宫里头少打听。” 见艾氏悻悻地走了,张嫣松了口气,自做了皇后以来,她便也不再是从前那个无忧无虑的十六岁少女了。 偌大的帝国,后宫里头同样是勾心斗角。 即便有当今皇帝的宠幸,依旧要事事留个心眼,一句话说错,可能就会给那个人引起无端的麻烦。 尽管身在后宫,对于帝国境内发生的各种天灾人祸,张嫣也都是略有耳闻。 眼下皇帝正在头疼的时候,不说能为他排忧解难,起码也要做到让后宫不拖累朝事。 想着,张嫣脱了鞋子,重新躺在榻上。 当今天子治下的内阁,恐怕是历朝难有的清净之所,去年叶向高被诛后,次辅韩爌进位,又成立了军机房来分权。 眼下,内阁的权威已大不如前。 不知是内阁已不能对圣旨下发与否一锤定音,连礼部与宗人府都被划清的界限,各管各事。 现在的宗人府,经历福王一事,真正成为令皇亲国戚们有些忌惮的存在,加上宗室限禄,张嫣不得不相信,历朝无法无天的皇亲们,居然被当今天子给治住了。 虽说皇亲国戚们依旧在地方上无法无天,依旧对帝国财政起到沉重的拖累,但是眼下这个限制程度,已是诸多先帝都未曾办到的。 相比内阁的威望逐年递减,军机房倒是如日中天,声威日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日后,如今西暖阁旁的军机房,会是整个帝国的权利中枢。 不同于内阁,军机房对皇帝没有丝毫的制约,完全是为皇帝所服务,自然,这也就造成了一个后果。 军机房的权势愈重,朱由校这个皇帝也就做的越累。 不只是内阁,各部官员的任免,这些吏治有关之事,还有民生、边备等种种事务,奏章若不想是个泥牛入海的结局,就需要皇帝经常做出批复。 每一份递送入京的奏章,都代表着地方上有关百姓及官府的一件大事,京中迟缓一日批复,地方官府也就一日不能政通下达。 当今天子想要将帝国权利集中在自己一个人手中,这还只是其中一个副作用而已。 想到这里,张嫣轻声询问: “陛下连续三日没有来坤宁宫了…都在西暖阁批阅各地奏疏吗?” “回娘娘,是这样的。” “司礼监那边的人也都传开了,说是害怕爷这么熬下去,龙体会受不了…”一名坤宁宫宫娥说道。 “胡闹——!” 张嫣忽然呵斥出声,道:“这种话是谁说的,陛下才刚二十,正是龙精虎猛的年岁。” “这种话,以后不能在后宫出现。” “知道了,奴婢这就去告诉司礼监那边。”宫娥被吓了一跳,再回话时,显得有些委屈。 张嫣心烦意乱,望向西暖阁方向,忽然一阵沉重的倦意来袭,不舍地将双眼闭上,进入了梦乡。 旁的宫人们见皇后睡了,轻手轻脚的退出坤宁宫,在外头等候传唤。 西暖阁,被召入的群臣总算有机会面见皇帝,政局无事,索性围绕起后宫大做文章。 当面骂皇帝,这毛病,大明的文人们怕是改不了了。 对于这些有的没的,朱由校都是懒得搭理。 你骂任你骂,朕虽不能把你们全砍了,却也能当着臭狗屎把你们扔在那臭着,当没听见就是。 虽说天启皇帝偶尔也会睁开眼反驳一句,但大体上都是波澜不兴、百毒不侵,这也令臣子们倍感安心,撒欢了喷。 毕竟,对这种早就不临朝的皇帝,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逮住这种当面骂皇帝的机会可不多。 乾清宫管事牌子王朝辅,当初就是从念奏疏上得到天启皇帝赏识,他自然知道捡中听的念。 眼下,恰好这一摞子奏疏,本本所奏,尽是天启皇帝最为厌见,最“无关紧要”之事。 王朝辅有些为难,但又不能不念,只好硬着头皮捏出一本,心中默许菩萨保佑,朗声读了起来: “臣,户部给事中王贞运奏:臣闻效忠陛下者,有三说,一曰情爱不可偏溺,后宫诸妃嫔,应雨露均沾……” 这时,懒洋洋靠在椅子上的天启皇帝有了动静。 王朝辅闻声而止,却见朱由校慵懒地睁开眸子,淡淡向下扫了一眼,找到这个人模狗样的户部给事中王贞运,眼皮都不抬一抬,道: “这厮要批朕偏爱皇后,厌薄妃嫔。” “这是给朕的妃嫔鸣不平,是看上哪个了吧?朕精力不够,给他试试,也好雨露均沾一下。” 语落,朱由校望向王朝辅,冷笑: “你觉得呢?” 第二百三十七章:内市将罢 王朝辅诺诺回道:“陛下说的是。” 感受到皇帝愠怒的他,乖觉地放下户部给事中王贞运的奏疏,又捡起另一本,清了清嗓子,念道: ““礼部奏:三大殿重修至今,耗银百万,徒劳无功。而据祖制,圣上陵寝之地早该选址动工,臣部几次递上择地之疏,天听皆置若罔闻……”” 朱由校听出来了,礼部这是还对魏忠贤与阉党取走重修三大殿这块蛋糕不满,想着瓜分利益。 顺带着,尽早将皇帝陵寝的功劳抢到自己手上。 要知道,动工修建这种事情,无论现在魏忠贤主持的三大殿,还是日后自己的陵寝,都不是一时所能促成。 动工之前,要招募大批量的劳工,也要等候各地泥砖瓦匠户来京,选址时,也是一次拉锯战。 就算万事大吉即将开始动工,在修建时,又要免不得出各种叉子,到处都需要朝廷用钱,用人。 国家搞起大工程来,挣钱最少的永远是底下那帮干活的劳工,对于主持的官员来说,这种银子和功勋相较于其它事,是最好拿到手的。 “朕年方二十,正值壮年,后继少有五十年,陵寝工役,何需一时?” “何况三大殿为本朝门面,事关国体,已修一载,此时不修,前功尽弃,省下来的银钱也用不到其它地方。朕的意思是,还要继续修。” 说到这里,朱由校淡淡向下瞥了一眼,轻声道:“礼部素来不适大体,此事就此作罢,不必再提。” 天启皇帝今日难得说了一大篇话,既已定议,群臣也都不好再说什么。这时,朱由校冲王朝辅看去,示意他只可再最后选一封来读。 后者踌躇一番,拿起了内阁首辅韩爌的本章: “大学士韩爌奏: 自神宗皇帝于三十三年辍东宫日讲以来,宫闱逐渐枯零,今皇长子既已一岁,皇储重地,自当命直殿监清扫东宫各殿廊道,除旧换新。加以维护。 内市喧闹,皇长子一岁仍未讲话,恐是先太子迁怒,当罢内市,以复大内清净,维护皇家体统。 至于特修旷典,罢撤内市之利,容臣详细禀明……” 来来回回这么久,总算是到了正事,朱由校扶着脑袋,并没有打断,而是静静坐在那里听王朝辅念完。 看着皇帝对这件事如此伤心,余的群臣们都显得十分惊讶,韩爌更是眉头紧锁,似乎若有所思。 “韩先生说,朕的皇长子多大了?” “回皇爷,过了天启二年的冬月,就一年逾六个月了。” 朱由校愣了愣,忽然低头浅笑道:“这日子越发不禁过了,朕的皇长子都快一岁半了…” 提起内市的事儿,朱由校就觉得不可思议。 这个时候的人,便是在大内设个市集都如此排斥,可见保守观念究竟有多重,想到这里,朱由校深吁口起,将头陷入累叠的软枕,道: “大明的皇子,到六七岁的年纪,除逢三、六、九视朝外,其余日子都要待在文华殿讲读,未有一日空闲。” “如此教育之法,太过枯燥、严苛。为免适得其反,朕这才想着设上内市,也好叫皇子们足不出宫,就能窥见民间市集一斑。” “你们说说,朕这想法,错了么?” 闻言,群臣们“哄哄”地起了议论,半晌过后,却是首辅韩爌出来语重心长地说道: “陛下幼时便就好玩,先帝去的早,还没来得及受数年皇家典教,本朝的皇长子,便是未来的太子,国之储君。” “陛下,不可儿戏呀…” 听这话,朱由校懒懒看他一眼,轻笑: “韩先生这意思,是怪朕没有受足皇家教育,驾驭不了这个天下?” “臣岂敢怪罪陛下,臣只是希望大明朝的皇长子、未来的国之储君,能贤德有为,开创盛世。” “嗯,如此想法倒是不错。”朱由校并没有生气,方才不过是随口一问,抬手示意他起身,道: “可是有一点你说错了,朕的子孙日后若做了帝王,可以贤,但不可以德,说太多你们也不理解…” 说着,朱由校忽然意识到自己又多说了,轻声一笑,叹道:“既如此,朕便准诸卿所奏。” “司礼监拟旨吧!” “着直殿监负责慈庆宫廊道、各殿洒扫之事,除旧换新,三日后,罢撤大内市集。” “陛下圣明——!” 韩爌心中松了口气,率领群臣伏跪山呼。 出了大殿,群臣并没有很高兴,韩爌与刘宗周对视一眼,并列下阶,后者走了几步,忽然说道: “却没有想到,今日如此顺利。” 韩爌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叹了口气,回到:“此番大动干戈,六部群臣一齐进言,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还好不是无功而返。” “幸甚、幸甚!” 刘宗周没听出韩爌的话外之意,大笑几声,率先下了石阶,朝身后的首辅拱了拱手,自顾自离去。 “内市真的撤了?” 路上,一名宫娥有些不敢相信、 “这还有假,阁老六部一齐劝谏,陛下也挡不住啊!” “这叫什么事儿啊!本来内市好好的,缺什么就能换点什么,现在可倒好,又叫朝臣们给建议撤了…” 几名宫人走在一起,正对今日发生的宫廷大事评头论足。 “内市挺好,为什么要撤?” “说是有损皇家威严…而且内市的地儿就在慈庆宫外,皇长子一岁了,早晚是要搬到东宫受学的呀!” “那些文臣你又不是不知道,与当今陛下作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倒是内市将要罢了,下回再设上,还不定什么时候呢。” 一名宫娥越走越快,道: “我看,借着还有最后三日开市,都从屋中寻出闲置器物,一齐去内市上,与那些老公多换些炭回来留着。” 听了她的话,余的宫娥们都加快了脚步。 “是呀,内市还有三日就罢了,以后想换炭来烧,就不再那么容易了,日子愈发冷了,多储备上一些也好。” “先把今年的冬月熬过去再说吧…” 伴着紫禁城中的银雪霏霏,宫人们走在一起,倒腾着脚,慌忙回到各自的屋,用竹筐装着平日用不到的闲置器物,喊来一些同样要去内市的太监,替她们搬着往慈庆宫去了。 在那里,天启王朝的内市,还有最后三日就要被罢撤了。 第二百三十八章:朕带你看个宝贝 对紫禁城的宫人们来说,内市其实是个打破传统的新鲜东西,往常在大内,他们只能体会到尊卑分明的等级制度。 紫禁城并非是皇帝一家这么简单,这里还是整个帝国权利的中心,外面的人想进来,里头的人有些想出去,有些却又不想出去。 对大部分来说,紫禁城内无时无刻不充斥着勾心斗角的紧张感,见人就卑躬屈膝地讨好,几乎成了每个宫人主要做的事。 见惯了宫中血腥、残酷的他们深知一个道理,一句话说错,一步走错,就可能万劫不复。 内市存在的意义,一是让宫中闲置的东西互相流通起来,宫人们,甚至是一些才人、妃嫔,都能从中各取所需。 第二个,便是在内市中的讨价还价和嘈杂环境,能让她们暂时忘却宫中的勾心斗角,拥有极少的放松时刻。 起初,面对皇帝本人的坚持,大臣们没有理由,自然不能强行要求皇帝按他们的要求去做。 但是现在,随着帝国皇长子朱慈燃达到一岁的年纪,孤寂已久的东宫权重又开始加重。 大臣们有了罢撤内市的理由,自然不肯放过。 而且在这件事上,无论各个朋党的文官们,都是异常齐心,在内阁首辅韩爌及六部重臣的带领下,联合进奏。 对朱由校来说,设内市的本意,就是当年想在紫禁城放松一下,也没多想过什么,行至今日,内市就连他本人都极少再去,似乎可有可无。 况且,为了这种事与整个朝堂去对抗,劳心费力,实在不值得,姑且也就稍退一步,落得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当然,这个“皆大欢喜”,说的是朝堂各方力量,对于各宫各监各局的宫人们来说,实际上是没有任何考虑的。 连朱由校有时候也会忘记去顾虑他们的想法。 “内市,终究还是要罢了吗?” 深夜,望着宫外来回行走,搬运着各种器物的宫人们,张嫣从榻上站起身,抬起脚边的烛台,却忽然发现,往日挺热闹个宫里,现在没什么人了。 不同想,肯定都是趁着内市最后三日,去“抢购”了。 艾氏孤零零地站在那里,望见皇后睡醒了,便是赶紧端着装满洗脚水的铜盆过来。 刚刚放下铜盆,抬起头,艾氏便惊喜道: “娘娘,睡了一觉起来,您的气色好多了,奴婢这就去告诉陛下,好让他也高兴高兴!” 兴冲冲地艾氏刚刚走到宫门,便听张嫣说道: “你这妮子,是想打幌子去内市吧?” 张嫣农家女出身,打就帮家里干活,倒也不是什么矫情的主,当下就将自己的晶莹脚放入铜盆里泡上,轻笑说道。 “娘娘恕罪,奴婢再也不敢了!”心思被戳破,艾氏急忙跪下身来,不断求饶,看那样子,是真的吓到了。 张嫣自然没想到随口一句,让她这么大动静,也是在心底一叹,微笑道:“我又没说怪罪于你,转好的事儿先不用告诉陛下,你真的想去内市?” 闻言,艾氏纠结片刻,望见皇后似乎并无生气的样子,便胆大起来,鸡啄米似的点头,真切道: “内市就这三日了,奴婢也要去多备些炭过冬…” “去吧。” 张嫣说完,附身下去自去洗脚,算是准了。 艾氏大喜过望,再三磕头、行礼之后,这才转身跑着离开坤宁宫。 艾氏刚离开不久,坤宁宫变得空空荡荡,张嫣抬起眸子环顾四周,又望了望灯火通明,十分热闹的宫外。 刚兴起起身出去走走的心思,想到什么,却又叹了口气,将脚丫一个个的擦拭干净,端着铜盆出去倒水。 “噗嗤——” 倒了水,张嫣刚走回宫内,眼角余光却透过高亮纸糊的窗户,望见隐隐闪烁的一豆火光。 当即,她心中有些欣喜,还以为是艾氏提早回来了。 待她出了宫门,却见是一人秉烛而行,身量不高,但也称不上矮,脚下踩着明黄靴子,身上披着锦毛大髦。 霎时间,张嫣杏目圆睁,惊愕道: “陛、陛下?” “呃,皇后…” 沿墙而走的朱由校显得有些尴尬,本来是想给张嫣一个惊喜,这才推掉了今晚的其余奏疏,来坤宁宫陪她。 路上见到宫人们着急忙慌去内市做交易的样子,朱由校也有些后悔,他实在没料到,这些宫人对内市如此喜欢。 既然被发现,那自然美必要继续悄悄地走,朱由校也没多说什么,走到不知所措的张嫣身前,温柔地将身上大髦披在她肩上。 “陛下,天寒,使不得。” 张嫣正要动作,却被一只大手死死按住,抬眼一看,发现皇帝坚毅的眼眸中闪烁着怜爱。 两人静默片刻,朱由校忽然冲她道: “来,朕带你去看个宝贝!” “什么宝贝,天恁冷,我才不想出去。”张嫣才刚睡醒,根本不相信当初连花都不识得的皇帝会真有什么宝贝,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 朱由校啧啧一笑:“看你懒的,受了凉,才要多出来走走,宫里眼下如此热闹的场景,再过几日,可就见不到了。” “你现在不去看,就是以后怎么求朕,朕也不带你出宫去玩了。” 张嫣今年才刚十八的年岁,虽说被宫中熏陶去了些许稚嫩,但毕竟还是爱玩的年纪。 许是被皇帝这半威胁半打趣的话说动,许是好奇心被撩拨起来,张嫣站在原地想了想,咬咬牙,裹紧了裹大髦,终是点头。 甫一出屋,离了那点儿可怜的暖炉庇佑,张嫣顿时就被冷气拍打得浑身直打冷战。 朱由校见了,只好再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呲着牙问: “咋样,还冷不了?” “岂止是冷呀,臣妾的鼻涕都要被冻起来了。”张嫣说话这会儿,却是忽然觉察到一阵暖流。 张嫣惊讶地转身望去,发现是皇帝在身后紧紧抱住了她,顿时脸羞得通红,胸中鹿乱撞。 “陛下…” “还羞,老夫老妻的了,还羞个啥劲儿。”朱由校打趣道:“你看你,身为大明的皇后,鼻涕这种话都说出来了,朕要罚你。” “皇上罚我什么?”张嫣眨巴着大眼问道。 “罚你好好儿的伺候朕一宿。” 朱由校附耳说完这句,张嫣倒是觉察不到周围冷冽的寒风了,只觉得脸上滚烫,浑身发热。 坤宁宫还算是比较宽敞,两人往东走了不消百步,便就发现了屹立于此的交泰殿。 第二百三十九章:把后宫给朕管好 一帝一后,紧紧抱着,心翼翼地避过正忙活倒腾东西去内市交易的宫人们,来到交泰殿前。 朱由校松开张嫣,将一手拿着的烛台放在台阶上,往快要冻僵的手呵了几口热气,弯身下去,兀自捣鼓。 离了他的怀里,张嫣一下子又觉得冷了,蹙着眉眉头,低头瞧了瞧,道:“这不是交泰殿吗,这里能有什么宝贝?” 朱由校也被冷气冻得有些哆嗦起来,闻言冷哼一声,道: “你再发牢骚,朕以后再也不带你出宫了。” 交泰殿在紫禁城中规格不高,只有单层台基,朱由校蹲在台阶一侧,用腰间宝剑刨着冻土。 张嫣自然还是想出宫的,没有皇帝默许,这个确实也做不到,毕竟老在宫里闲着实在太无趣。 闲着没事和皇帝出去耍耍,也挺有意思。 她不敢再闲话,抿紧嘴唇,探头好奇地瞧着,只见皇帝挖了个坑,然后扔下佩剑,用双手取出台基埋在地下部分一块松动的石砖。 朱由校拍拍手,将石砖扔到身后,然后转身继续捣鼓。 好像是听到了什么动静,张嫣好奇心泛起,也蹲下身子,半个身子趴在地上,撅起屁股,使劲往那黑洞洞的石窟窿里看。 这时,朱由校撸起宽袍大袖,将半个手臂直接伸了进去,天寒岁暮,张嫣却是见到,他的额头生出一层热汗。 朱由校在里头寻摸片刻,终于露出笑容: “有了,你来。” 张嫣赶紧探头过去,当即睁大了眼睛。 只见一个陶土制成的罐,被朱由校从石窟窿里掏出来,罐口处由一层编制稀疏的竹帘盖着,外又覆上一层薄纱,以麻绳结扎。 张嫣蹲在那里,歪着脑袋,看看这罐子,又看看天启皇帝,略感失望,说道: “这破罐儿,怎么称得上宝贝,宫里的库房好些个,都扔着不用呢。” 朱由校撇撇嘴,与朝臣们打交道惯了,这种不为人言语所动的本领,他早练得透彻,自是不以为意。 况且,他也在心里觉得,这玩意儿张嫣一个女孩子家家,肯定是极喜欢的,等会儿给她一个惊喜。 朱由校将罐子放下,盘腿而坐,就这样盯着罐子,任张嫣如何追问,如何想要回去,也只一言不发。 自己身子受凉才刚转好,就被这皇帝诓出来受冻,好端端离了温暖的被褥和坤宁宫,这般场景,让张嫣愈发觉得,出来的不值。 大冷天的,皇帝坐在地上看着那罐子,问话又不回,也不知在等什么,这让张嫣的耐性逐渐消耗殆尽。 性子上来,也不问朱由校的许可,跳脚欲走。 “打住!”坐在地上的朱由校忽然变脸,仿佛感受不到周围的天寒地冻,语气略显愠怒,道: “等着,日后你会感谢朕今日带你来这一趟。” 龙颜微兴,即便是当朝皇后,也是吓得花枝一颤,刚迈起来脚,怎么也踏不下去了。 这一下子,张嫣倒是老实的站在一旁,不再发牢骚了。 寒窗垂檐,万物休憩的冬日,一直没什么动静,如同死物的陶土罐却毫无征兆地发出了一声清亮的虫鸣。 随后,是第二声、第三声,连续的鸣叫,由弱至强,凄音破空。 张嫣一下子愣住。 这紫禁城繁华在外、败絮其中,连喧嚣的内市杂音,猎猎的穿城北风,此刻却都不如这虫子的鸣叫,让人觉得悦耳、动听。 朱由校转头,果真见她一副动容,眼中意兴渐起,便起身拍拍屁股,得意地笑道: “去年秋日时司礼监采的卵,说是在交泰殿外蓄养起来,留着给皇子、皇孙们玩。皇后,朕想着你,就先带你取一罐。” “以后冬日会一年比一年久,冬日里难得听夏虫叫一回,更别提这还是在宫里,连朕都得偷偷带着你来。” “怎么样,这玩意儿在宫里,算不算得上宝贝?” 张嫣这会儿完全忘记了先前的情绪,开怀地鼓手道: “难得陛下国事操劳,还这么惦记着我,更难得这冬日里的紫禁城,能听这一回虫鸣,确是件宝贝。” “陛下,司礼监是如何做的,也教教我宫里的娥子们吧。” “这个…”朱由校犯了难,道: “这个朕倒没打听过,你是皇后,也不能多问,就喊你宫里那个唤做艾氏的女官去司礼监问问,那些老档个个都精通各种行当。” “到时候你宫里每季都做上,也好给你冬日不能出门时解解烦闷。” “如今大明各地都在闹灾,百姓快活不下去了,朕以后再想与你有这种机会,可是少了。” 说到这,朱由校眼中的亮光,黯淡了下去。 话头转回国事上,张嫣眼里的高兴也淡了下去,握着手里皇帝给的罐子,向前走了几步,幽幽: “皇上,内市不能罢…” 朱由校脚下一顿,良久,叹息道: “朕知道。” “这种事,朕自有难处,你是大明朝的皇后,除了咱俩夜里在一起的时候,寻常都要懂得礼数,识大体。” “朕做的决定,你协调后宫便是,不要多问。” “现在不是从前,像以前郑贵妃、李选侍的事儿,以后还会有,朕不能一直帮着你。” “慢慢的,刘太妃也就该撒手给你放权了,你是皇后,得扛起大梁,把后宫给朕管好。” “庭前的事,有朕操心的。” 说着,朱由校又叹了口气,欲言又止,到嘴边的嘱托却又放了下来,只是顾着负手前行。 张嫣抬在半空的脚尴尬地落下,噘着嘴,半晌才问: “那…陛下今夜宿在坤宁宫吗?” “不宿。” 听到回话,张嫣嗫嚅又问: “宿在其它宫?” “都不宿。”朱由校回完,来到分岔路口停下,轻笑一声,道: “这一会儿的功夫,那帮大臣指不定又在那端着笔墨,洋洋洒洒,要批朕一番贪玩好色,荒废国事了。” 说完,他又换上一副冷笑: “有些事儿,也该做个了断了。” 张嫣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握着那陶土罐子,看着天气皇帝远去的背影,一时间,甚至忘却了寒冷。 这时,边侧廊道内,细细索索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 “是谁!” “娘娘,是我…”却是裕妃童静儿,从廊道里钻了出来,也没带侍女。 皇帝离开,张嫣也藏住那副给心爱人看的柔弱,换上冷淡:“你在那躲着,偷看了多久?” “我没偷看!” 裕妃被吓得不轻,夸张地抚着胸口: “我一直在这,是你们没瞧见我。” 张嫣平日里和童静儿的关系还算不错,俩人出身都不高,私下里也能耍到一起,听她这么说,也就知道没在撒谎。 不过,张嫣还是瞪了一眼,道: “牙尖嘴利。” 第二百四十章:驱虎吞狼 “此回突袭澎湖,南居益已是第五次出师。” “倏入倏出,事前从未上奏朝廷,福建水师储备,各地的船队行军路线,恐怕已让红毛番摸了个透彻!” 兵部堂房,尚书崔呈秀正在拍桌怒吼。 “是啊,太不慎重了!”兵部右侍郎阎鸣泰也是道: “早知今日,就不该听吏部的,让他去福建做巡抚。如今这个局面,红毛番的舰船不减反增,又多数艘舰船,封锁了漳州出海口。” “被封锁一日,便是朝廷一日的重大损失。” 阎鸣泰,和崔呈秀一样,都是靠谄附魏忠贤上位,俩人如今带着一批魏党官员,把持了兵部。 不过相比崔呈秀的一帆风顺,直登部堂之位,阎鸣泰的经历就实在是太过曲折。 阎鸣泰,直隶清苑今河北清苑人。万历年间进士及第,历任户部主事,辽东参政,后拾遗被劾罢归。 久之,起佥事,分巡辽海。 时开原既失,辽东经略熊廷弼遣抚沈阳,半道恸哭而返,消息传回京师,被东林群臣争相参劾,寻上疏托疾引归。 新帝继位,改元天启,起故官,设都监府,以兵监至山海关、东江镇,在辽事问题上不顾群臣反对,大刀阔斧、乾纲独断,决意继续任用熊廷弼。 因熊廷弼举荐,阎鸣泰于天启元年进副使,驻守广宁。 王化贞立功心切,议四路出师,不顾曹文昭等反对,执意开战,终为奴酋所败,丧师十七万,弃地入关,京师震动。 廷议会审,归咎于大学士叶向高门生、左参议王化贞,即被缇骑锁拿入京,伏诛。 帝师孙承宗受皇命出关,屡疏弹劾,称阎鸣泰任广宁数载,实无才略,工事谄佞,以虚词罔上而已。 天启元年八月,廷推孙承宗之门生袁崇焕为广宁兵备,兼抚宁远,天启皇帝默许,袁崇焕遂赶至宁远赴任。 至是孙承宗以重臣当关,宁远袁崇焕唯其马首是瞻,以至事权独操,屡疏“宁锦防线”之议。 阎鸣泰因上疏反对设立宁锦防线,继而屡遭孙承宗、袁崇焕排挤、弹劾,自觉不能有所为,于天启元年十二月上疏,称疾归去。 天启二年,魏忠贤兴大狱。 时杨涟归乡,讲学东林,东厂番役追至其家,以蛊惑人心诛杀。 叶向高为东林所累,触怒君上,一纸谕下,更被诛杀九族,一时间,阉党崛起,东林党人皆以书著: “阉贼窃柄,暗无天日。” 阎鸣泰居家数月,听见风声,暗结魏忠贤,继得都察院御史张智举荐,召为兵部右侍郎。 如此曲折坎坷的经历,让阎鸣泰看清了东林党人所谓的清高,还有阉党所谓的人。 同大多数人的选择一样,如果做一个谄媚权阉的人,能再为官一任,得到资源,从而施展抱负。 那么,他选择做这个人! 回京之后,将生命置之度外的阎鸣泰,更成了魏忠贤手下红人崔呈秀的得意爪牙,甘为之驱使,鞍前马后。 其脸皮之厚,崔呈秀不能及也。 逼杀东林、弹劾清流、收受贿赂,但凡是那些清高傲岸之士所不齿的行径,阎鸣泰全都在做。 常人眼中,阎鸣泰其实还不如顾秉谦和崔呈秀,后面两位出身也不怎么干净,本身在士林中便被人诟病无数。 他和魏广微一样,出身书香门第,曾有一身正气,如今却甘愿作为阉狗,为世人唾骂。 今日兵部的议题,就是是不是要换掉南居益。 和东林想的不一样,被所谓阉党把持的兵部,却是比从前士林大才王象干做尚书时,作用更加显著了。 起码,他们真正在根据情报商讨最佳的解决办法。 以往东林把持兵部时,往往是三日一会,五日一大议,繁杂麻烦,既不能解决问题,也不能提出实质性的办法。 最后,一般都是一直拖着,拖到事情自己解决,或者已经重大到兵部不能再管,才算结束。 阎鸣泰说完,又有一名兵部官员道: “南居益做巡抚之后,还算有些作为,他扣押了红毛番的代表来使,调集海陆两军主动出击。” “至于毫无作为,屡战屡败,该是红毛番舰船太过犀利…” 阎鸣泰看了一眼。 “红毛番舰船、火器极为犀利,圣上不是已经派人到澳门卜加劳铸炮厂购买了吗?” “最好,这次与红毛番开战,能俘获几艘他们的舰船,看看他们的舰船,到底用的什么火器。” “拉到天津水营,让军器司仿制!” 阎鸣泰说的,其实也是很多阉党官员心里想的,从现在情况来看,南居益虽然属东林党,但做了福建巡抚后,其实还算不错。 换了其它人,能不能有南居益如今和红毛番对峙的情况,还很难说,万一换了人还不如不换,那又该如何处理? 说着,京师飘起了细雪。 兵部众官员的心底,也出现了一丝青灰色的忧虑,盛夏时节,朝廷动员江南几省的水师,踌躇满志地欲要从速击退红毛番的入侵。 那个时候,兵部自然全力支持。 毕竟这书国家与国家之间的战争,红毛番舰船不多,兵马有云,因地而制宜,就要趁他们立足未稳之际,迅猛开战! 然而,隆冬已至,澎湖战况毫无起色,屡战屡败。 漳州出海口被红毛番封锁了半年,朝廷贸易和地方上的损失,根本无以估量! 自从到了兵部,这件事几乎成为阎鸣泰最为关注之事,兵部的所谓阉党官员们,也个个绞尽脑汁。 国家养士之恩,不在今日,又要等何时报效? 崔呈秀坐在部堂的位子上不断冷笑: “刚有些挫折,那些东林党竟就纷纷上疏,请陛下派遣使节,与红毛番和谈了。” “一帮蠢材!”阎鸣泰恼火不已,道: “眼下和谈,其实就是我大明输了,此举必将极大削挫边疆士气,陛下要的是这个结果吗?” “既然打了,就要打到底!” “别人的舰船犀利,都送到家门口了,难道还让他们从容撤走不成?就算是用命堆,也要抢过来一艘,我们要造出来这样的舰船,比他们还要犀利!” 也有人冷哼一声,笑道: “那些酸臭腐儒不知道打下去的好处,我们兵部不必与之争辩,当务之急,是该如何解决澎湖问题,为陛下分忧。” 阎鸣泰想了想,忽然道: “南居益不是提议过,给那个叫郑一官的正式官职招安吗?” 崔呈秀有些纳闷,道: “是说过,之前朝廷已经给了郑家东南海域行商之权,他们未在澎湖一事上出力,这个要求实在太过无礼,就叫我驳了。” “怎么,鸣泰有何高见?” 阎鸣泰咬牙道:“高见谈不上,不过下官觉得,可以试着给郑一官封个漳州守备的官身,看郑家如何作为。” 此言一出,当即有人赞道: “漳州守备,好一招驱虎吞狼之计!” “如今漳州被红毛番所困,郑家无论想得朝廷行商之便,还是单为自身利益,都要去打漳州!” 第二百四十一章:总算有点儿用的兵部 这时,有人提出了担忧。 说话的是兵科给事中刘诏,也是先前东林执政时无所作为,后来因谄媚魏忠贤得以进位,东林党人称其“事魏忠贤如父,极度无耻。” 可刘诏却丝毫不气,反将这种辱骂之语当做至高无上的赞美,在那以后,帮阉党做事,更加尽心尽力。 他倾着身子,道: “漳州守备,这可就是招安郑家了。” “有了正式官身,郑家能做的事情远超如今,何况漳州附近还是繁华之所,各国商船往来,叫这海盗起家的贼人进漳州,无异狼入羊群啊!” “我又何曾不知此理?” 阎鸣泰叹道:“可是玉阶,如今单凭朝廷水师,想剿灭或击退这些海上战力极强的红毛番,谈何容易…” “澎湖之战已近半载,如此下去,势必要成旷日持久的鏖战,辽地作战,空耗钱粮,各地又要赈灾,再双线作战,我怕朝廷支撑不住。” 玉阶,这是刘诏的字。 “唉!”他重重叹口气,忽然眼前一亮,道: “要不,福建沿海选一卫所,封那郑一官做个千总,委以卫指挥佥事的官身,看他接不接?” “不可。” 崔呈秀断然否定,道: “据本部堂了解,那郑一官胃口可是大着,上回福建巡抚南居益许了他东南沿海行商之权,才勉强与红毛番打了几仗。” “那几仗互有胜负,却将香料群岛更多的红毛番船队引来,一件如此,郑一官便就再也不上前一步,索取招安。” “哼!” 说到这里,崔呈秀冷笑一声,道: “招安,不知道的,还以为他郑一官如何如何忠贞爱国。咱们兵部的大臣谁不知道,他看上的从不是这个官身!” “有了朝廷的护佑,他可以堂而皇之脱离李旦,独自发展!” 这一点阎鸣泰也看出来了,他望着正在议论的兵部众官,待他们逐渐安静下来,道: “唯今之计,要是想尽快击退红毛番,发展朝廷自己的水师力量,就要倚靠郑家在海上的势力。” “叫他尝点甜头也好,这次招安,郑一官怕是就要与李旦决裂,到时候他们两虎相争,我等得利!” “是这个道理!”刘诏点头,探头殷殷道: “那现在就拟个本子递上去,叫圣上定夺?” 语落,所有人都将目光望向首位上的兵部尚书崔呈秀。 后者虽说老是被东林大贤们喷成除了给魏忠贤拍马屁啥也不是,可本身在兵部能服众,却也是个果断狠辣的主。 他眼珠在眼眶中转了转,抚掌笑道: “就这么办,你们拟个奏疏,标本部堂的名儿。” “陛下,兵部尚书的本子,说是关于澎湖一带的战况…” “递来给朕看!” 第二天一早,朱由校望着被王朝辅端来的本子,本来没有什么欲望,听他说完,也是大手一挥,抢来自看。 越看,眼神愈是凝重。 澎湖一带和荷兰人的冲突,是历史上无可避免的事,原本打了好些年才将这支荷兰人的殖民队击退。 但是在朱由校看来,这是个机遇! 大明的火器,说实话,因为战争和连年灾荒,已经好些年没有大力发展过,不说特别落后,也有点追赶不上西方此时的脚步了。 总归总,这还是个大航海时代。 军器司发展的是陆地上的野战火器,海军同样不能放下,之前设立的天津水师,就是朱由校稍显自己对航海技术的重视。 只不过,现在是真特么没钱! 抄家的银子,还有沿河关税、直隶矿税的收入,这些上很大一部分都被辽东军费,直隶、九边,还有登莱的饷银占据上了。 这还没算各地每个月都有的饥荒和大地震,安置流民,赈济灾民,还有重建地方官府的开销,这同样不少。 而且,最近天灾人祸的势头在各地明显愈演愈烈,明末那几场最动荡的的灾荒还没来,要提前储备资源,以用作应对。 这些东西,每一样都需要大量的银子支撑,总有人觉得朱由校又加赠关税又在直隶收矿税的,银子肯定攒下不少。 攒个屁啊! 很多东西都需要提前准备,总不能和历史上的崇祯那样,光着屁股赈灾吧? 让毕懋康、宋应星发展军器司,让王在晋推广番薯,让汤若望研究天文、编纂典籍…… 这些已经是从牙缝里扣的银子,极限了。 再同时去发展航海,朱由校怕这两年好不容易有些收入的大明,再给直接崩了。 就是现在,虽说大明财政已经好上不少,让朱由校从破产给拉回来了,但距离做到收支平衡,依旧有很长的路要走。 财政破产的滋味,谁也不想连续体验两回。 之前大明还只是在辽东与建奴一线作战,捉襟见肘,但尚能拆了东墙补西墙,下边和荷兰人干上以后,福建全省,还有东南几省都被拖住了。 一下子变成双线作战,开销又多了一大笔。 历史上的明朝,朱由校不知道是怎么撑过和荷兰人打仗那些年的,反正自从冲突开始这半年,他基本上每天都盯着账本。 收支一直是负的,而且负的越来越多,这很揪心啊! 所以,兵部的建议不是没有道理,同荷兰人的冲突,决不能打很多年,要用尽一切手段,尽快解决。 当然如果有可能的话,得俘获至少一艘毛子的舰船,这是天爷送上门来的技术,咱们现在自己造不出来,可仿制一直是我们的强项啊! 光仿制还不行,一般来说仿制后的东西,国内匠户总能给你举一反三玩出点新花样,最后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毛子,就问你们气不气。 朱由校看完,和兵部的想法基本能对上,那就是实在没别的办法了,郑芝龙(现在还叫郑一官)想脱离李旦自己发育,就得有朝廷的许可。 朝廷想尽快击退荷兰侵略者,单凭福建的力量,至少还要有个三五年,这个功夫朱由校根本耗不起。 两头都是自取所需,说实在的,这波顶多算养虎为患,虽然给了一个官身,也没损失什么。 日后随便找个理由,也能收得回来。 如果郑芝龙讲信义,给朕俘获一艘荷兰人的舰船,那可就是血赚了,要知道,历史上可是让人家全身而退了! 这艘舰船,就是大明海军崛起的开始! 想到这里,朱由校沉下心思,睁开眼睛,瞥向门口,淡淡说道: “准了,让兵部去弄吧。” 见王朝辅离开,朱由校实际上有些欣慰,那些东林大佬被拿下之后,阉党把持的兵部,倒是能正常运转。 说白了,就是从以前啥用没有,还专门和你对着干的时候,变成现在可以给朝廷办事了! 如果以后都能这样,武选司从兵部拿掉的事儿,也可以先放放了,要是能直接让兵部为自己所用,倒也省得一番力气。 第二百四十二章:招安“郑芝龙”(上) 宣旨太监,叫做王承恩。 要不说有些人他历史上能做大是有原因的,敢拼才会赢,上回随口问了个名字,加上这货在历史上的鼎鼎大名,朱由校想不把他记住都难。 这次派他到这么远的地方宣旨,一是看看这个王承恩到底几斤几两,二就是锻炼一下,让他见见世面。 要是王承恩单凭和朱由检的关系才在做到那么高,本身没什么能耐,朱由校也不会委以重任。 没人有那个钱财和功夫去养一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废人,就算他是王承恩。 王承恩从京师受命出关时,心中高兴难耐,他也知道,这是皇帝的试探,也是自己的一个天赐良机。 王朝辅为什么能得到皇帝信任,在乾清宫管事牌子的位置上一做就是两年,靠的就是体察上意,能懂事也会办事。 王承恩领了京营二百士卒,带着十几名缇骑,一行人竖起高招牌,大张旗鼓往福建而去。 之所以这么做,也是有他自己的考量。 这次朝廷是去招安那个叫郑一官的海寇,形式上不能落下,要给足他面子,也借着这次机会,让全天下人都知道,郑家洗白了! 郑家人想不想洗白,这个事情朝廷管不着,主要就是得给他强行洗白,抓住他们的小辫子,往后要是敢反叛,天下人还不得给郑家人骂死! 这个时候的明荷澎湖冲突,实际上已经进入了白热化阶段。 南居益虽然出身东林,但人称窃柄的东厂厂公魏忠贤却并没有把他从福建巡抚的位子上拉下马。 魏忠贤做事是有根据的,袁崇焕是孙承宗门生,孙承宗不用说,虽然没有派别之分,却也是看不起他阉党。 但魏忠贤还是给袁崇焕推波助澜,在天启皇帝面前举荐,这不是因为当时袁崇焕送的那幅名图,归根结底,也是因为,他觉得袁崇焕是有些能耐的。 至于日后和袁崇焕、孙承宗决裂,这也是因为二人不顾皇帝反对,动员朝中群臣,三番两次的推荐在辽地施行“宁锦防线”的战策。 皇帝对这所谓的战策毫无兴趣,作为鉴定的帝党——“阉党”,魏忠贤在最后给袁崇焕进言一次,做到仁至义尽以后,及时划清了界限。 在大事上,魏忠贤是永远向着天启皇帝的,这是他为人处世的原则,因为他知道,自己和天启王朝是绑在一起的。 此时的福建,已然没有什么战守之争,军民其心,集全省之力抗击“红毛番”的侵略。 但令人觉得好笑的是,福建一省,也就只是能堪堪与这三十余艘香料群岛i的荷兰殖民队,打个平手而已。 说白了,这不是节气问题,这是舰船的火力和航海技术,实在是跟人家没法比。 郑一官在漳州港口停泊,却遭荷兰舰队突然袭击,荷兰人的背信弃义,让他大为恼火。 借着这次契机,郑一官和福建巡抚南居益达成了一个口头协议,那就是朝廷给郑家正当行商之权,郑家可以替朝廷作战。 这个时候,郑家与朝廷,还只是雇佣性质的关系,各取所需而已。 但是双方都低估了荷兰人要在大明打开通商渠道的决心,当第一批十几艘舰船的荷兰殖民队在福建水师与郑家的夹攻之下,连连败退之时。 香料群岛那边,迅速集结了另一支同样规模的舰队,十几艘战船,扬帆出海,很快就抵达澎湖。 这两支荷兰舰队加在一起,不过三十几艘大小战船。 但就是这三十几艘战船,不仅封锁了福建的漳州港,还几乎让福建沿海全部的海事陷入停顿。 换句话说,他们封锁了整个福建沿海! 面对这样的局面,郑家在小试牛刀几回,被荷兰舰队用坚船利炮打回i以后,便就销声匿迹,绝口不提助战之事。 郑家没了动静,福建水师压根连福建港都出不i了,干脆被荷兰人堵在家门口,耀武扬威,忍气吞声。 这个局面,也是朱由校没有料到的。 一切事情都有它的走向,历史上朝廷没有与郑家合作这么早,朱由校当时想着,和郑家合作,能迅速击退荷兰人,降低损失。 却没想到,蝴蝶翅膀扇出了另一个结果,郑家的提前背叛,彻底激怒了荷兰人的远东殖民总督。 为了打开大明这个极有价值的通商渠道,这位总督在经过周密的计划以后,决定在与西班牙人、葡萄牙人周旋的同时,向澎湖增派另外一支舰队。 这是历史上荷兰人舰船数量的两倍! 原本南居益就用了数年的时间与荷兰人斡旋,损失无以估量,才堪堪击退荷兰人的一支舰队,让他们全身而退。 一下子多了一倍的荷兰舰队,南居益搞不定了,福建也吃不消了! 换句话说,第二支舰队一到,福建就连互有胜负也做不到了,完全就是被压着打,连家门口也出不去! 南居益称得上爱民如子、清正廉洁,其战略部署,与武将之间的关系,亦足称各地文官武将的典范。 在与荷兰人周旋这半年时间,他几乎日夜都在挑灯夜战,虽未执刀,却以笔墨安民。 有的时候,又要与福建总兵俞咨皂讨论战术、巡视港口,向各地将校询问海防情况。 闲暇时,他则潜心做学,将同荷兰人战斗后获得的经验编撰成笔记,以供日后或沿海各省将校阅览。 当然,除了做正事外,这名福建巡抚还做了一件震惊了荷兰人和整个福建的大事。 在荷兰人第二支舰队增援抵达澎湖,修筑堡垒的时候,南居益在福建下令,将上次扣押的荷兰人代表团全部斩首。 这些荷兰人的脑袋,至今还被悬挂于门楼之上,用以提振军民抗荷士气。 作为一个文人出身的巡抚,能做出这样的决定,俞资皂知道,这有多不容易,这个消息传出去,南居益会被同列东林的同僚所瞧不起。 南居益已经尽了最大努力,荷兰人增兵后,他就束手无策了,因为此时凭福建的力量,完全不能与荷兰人抗衡。 不过所幸,福建后面,还站着大明帝国。 “什么荷兰人的战斗力强?他们的战斗力强,东南沿海就不会被我们把控如此之久!” 郑一官位于自己的旗舰甲板之上,背后则立着一杆朝廷花费极大力气才研制出i的遂发枪。 这杆遂发枪是郑一官从荷兰人手里购买而i,他手下的“海寇”,几乎人手配备了一把。 这种遂发枪,是荷兰皇家海军前两年才装配的制式武器,稳定性极高,比目前军器司研制出i装配边军的新型遂发枪作战能力更强。 第二百四十三章:招安“郑芝龙”(下) 海风越过水面,发出瑟瑟呼声,天空中的一轮圆月,映出平静的海平面下,隐藏着的波涛汹涌。 今日,这里正进行着一场声势浩大的招安仪式。 因为福建沿海基本已经被荷兰舰队封锁,商船不出,连大明水师都无法靠近,所以这次的招安仪式,选在了浙江温州府。 温州府接到命令后,很快做出了基本动员。 官府下发告示,温州府当地拥有《京报》专刊权的报房,也“应邀”配合官府,积极宣传郑氏将要受朝廷招安的事情。 为了扩大影响,温州知府衙门在告示中规定,招安仪式那日,凡是前i观看的百姓,户在三口以上的,除面天启三年全年的各项税额。 手中商船数量二十家及以上的海商,凡是在观看后署名者,未i三年,在温州府港口有优先运货权。 何为优先运货权? 因为是海寇出身,郑一官之前向福建巡抚南居益索要的,不过是是海商们自古以i的行商权利。 行商权以上,便是各家海商都关注的所谓优先运货权。 拥有这项权利的海商,将在未i的三年之中,成为朝廷的“皇商”。目前海商之中,最令荷兰人头疼,也是让海商们牟取暴利最多的,便是丝绸。 自从天启元年册封皇后以后,前往各地挑选皇后的司礼监太监李实因此得立大功,被朱由校下放到当时正在闹事的苏州织造任提督太监。 至今二载已过,李实已在苏州府发展出了第一批大明皇商,皇商们存在的价值,是为朝廷控制各地丝绸流转的方向。 天启年间,魏忠贤佐政,东林党人声称的所谓“阉党”势力崛起,逐渐遍布天下,除苏州织造是皇帝亲自派人以外。 其余南直隶各府的织造局,都被阉党所据。 这些阉党成员,明着替所谓的权阉魏忠贤办事获利,暗中的作用,却是发展了一大批依赖皇权的“皇商”。 各地制造局、督办司联手,把控了丝绸从种植到产出的全过程,普通商人想要得到,只有两个选择。 一,付出高昂的代价,二,成为皇商。 一旦成为皇商,他们就将得到朝廷支持,转卖丝绸更加容易,跑海送货也会得到当地水师的护卫。 当然,水师护卫现在朝廷基本还做不到,因为水师的战斗力很弱,沿海还能稍稍遏制一下装备低劣的海寇。 离开领海后,不说西方人的各殖民者、掠夺者舰队,就是一些实力稍强的海寇,都会对朝廷水师造成不小的损失。 最初尝试全程护航后,各地官府损失都有不小,很快就逐渐改变政策,变成了象征性的沿海护航。 这一点,也是朱由校致力于发展的地方。 但是,一切都需要一步一步i。 大半个江南的丝绸,只要有朝廷的转运优先权,别人专卖三趟,他们可能走一趟,就可以获取相当的利润。 朝廷则可以抽取关税,掌控货物,可谓双赢。 现在南方各港口的海商想要运输丝绸专卖到西方,已经不得不从皇商手上进购丝绸。 当然,天启二年下半年以i,成为皇商的条件也愈发苛刻,不是说谁都能成为皇商,得到特权。 这次在温州府大规模吸纳皇商,在海商圈子很快造成了极大的震撼,许多人就连货也不运了,i温州府港口观看郑家的招安仪式。 他们不知道为什么朝廷对这事如此重视,反正不需要付出什么,又能得到对丝绸的优先专卖权,何乐而不为呢? “一官,你看。”郑鸿奎走到郑一官身后,眼神凝重:“不过是个福建漳州口守备的官职,怎么这么多人?” “怕是朝廷的搞的鬼,想绑住我。”郑一官也看见了,神情之中,看不出一点得到招安的喜色: “本想着尽量低调行事,这样一闹,满天下尽知,我郑一官抛弃李旦,受了朝廷的招安。” “李旦气量狭小,该是也要因此与我反目成仇…” “朝廷这一手,实在高明,这是把我们按在火炉上烤。”郑鸿奎点点头,纳闷道: “会不会是那南居益出的主意?” “不知道。” 郑一官很诚实,他如今年岁不大,但却十分老成,眼眸望向深邃的大海,装着许多同龄人都没有的想法: “这次招安,是我们郑家得了好处,朝廷也i了这么一手,搞个哑巴亏给我们,算是平局。” 郑鸿奎性格优柔寡断,此时往见前方许多在岸边等着看笑话的海商和百姓,事到临头,突然变得有些犹豫、退却,询问道: “那,还招安么?” “为什么不招安?” 郑一官仿佛十分纳闷他为什么会问出这种蠢问题,看了一眼,但也转身耐心地解释起i: “朝廷搞出了这么大动静,即便现在掉头回去,李旦也势必要找我问罪,朝廷和李旦,我们总要先占着一边。” “有道理…”郑鸿奎若有所思。 郑家的船队很快接近港口,前i迎接的不是温州府本地官员,却是一名俞资皂手下的福建海防游击,唤做王梦雄。 王梦雄,福建邵武府将门出身,先祖随永乐皇帝靖难立功,世袭大金沿海守御千户所千户官身。 其父王韬,为福建本地小有名望的将领,为俞大猷得力部下,屡立战功。后戚继光移兵福建,继续清剿倭寇,奉俞大猷之令,配合戚家军作战。 于横屿岛一战,戚家军包抄部队未到之时,精确判断出涨潮之日,率兵连日奔驰,大破倭寇小野三次郎。 戚继光也曾评价,时任海防游击将军的王韬的及时增援,为自己布置战局、全歼倭寇,赢得了充足的时间。 王韬晚年得福,生育一子,取名梦雄,后于万历初年去世于家中,官至福建副总兵、镇东卫指挥佥事、五军都督府左都督。 他想不到,自己奋战一生,先后与俞大猷、戚继光歼灭了倭寇,自己儿子,却又要与俞大猷之子,与西方殖民者继续战斗。 王韬死后,朝野上下并无波动,只是最后万历皇帝下诏,荫其一子成年后加锦衣卫千户,算是聊慰在天英灵。 此子,便是眼前的这个王梦雄,如今俞大猷之子俞资皂的得力部下,奉命前i与郑一官接洽。 俞资皂自己不i,也是出乎了郑一官的预料。 朝廷这次,可谓是让郑一官打碎了牙往肚里咽,场面办挺大,消息传挺广,结果i接人的只是个福建本地的游击将军。 这相当于啪啪打脸啊… 第二百四十四章:漳州守备“郑芝龙” 战船云集,众人观望,温州府港口声声喧嚣。 郑一官与朝廷的福建海防游击将军王梦雄做了不卑不亢的礼节,顺着踏板走下船,道: “王将军,俞镇台呢?” 镇台,是沿海一带对总兵级别将官的尊称。 王梦雄也知道,他这是明知故问,神色不动,先是笑呵呵将郑一官、郑鸿奎等人接下来,才道: “红毛番的攻势太紧,走不脱身啊。” “攻势?”郑一官瞅了他一眼,呵呵一笑,也没多说什么,看向周围,颇有嘲讽意味地道: “朝廷为今日,可是做足了一番功夫吧!” “招安郑家,这种事抚台大人怎敢怠慢,来人,上茶!”王梦雄说完,将手一招,随即走来一名端着茶的侍女。 郑一官看了看所处位置,就在港口边上,围观众人触目可及之地,便也知道南居益如此安排的用意。 他在早准备好的椅子上坐下,接过侍女端上来的茶水,呷了一口,道:“好茶,解渴。” 等待宣旨钦差的这会儿,郑一官似乎都有些心不在焉,目光就没在眼前的朝廷众人身上待过,一直是四处流连忘返。 王梦雄则不同,他几乎是死死盯着眼前这位“海寇”头领,想要将他看透一般,须臾,问道: “不知受了招安以后,郑老弟想要用什么方法破敌呢?” “事在人为。” 郑一官说完,回身看了王梦雄一眼,旋即低下头,淡淡一笑,反问: “王将军,您说辽地作战,本来势单力孤的女真蛮夷,为啥能屡破我重兵屯备的重镇城池?” “此话何意?” 王梦雄眯起眼睛,将脸拉了下去,他觉得郑一官这话里有话,是在侮辱朝廷作战能力不如建州蛮夷。 “随便问问。” 郑一官自幼随李旦横行海上,杀人不眨眼的海寇自己也砍过,自不犯怵,说完,将茶轻轻放回了侍女的端盘上。 “贵在有汉奸投靠,为其施计用谋,假扮边军,以假乱真!”王梦雄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随即冷笑: “莫非兄弟的计策,就是假扮红毛番?” “长得也不一样,语言不通,别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敢问汉人和女真蛮子长得一样吗,汉话又有多少女真蛮子会讲?”郑一官不以为意,似乎早已胸有成计。 “咱大明的皇上胃口很大,不仅要击退荷兰人,收复澎湖,还要俘获一艘战船!” “要想如此,也得施计用谋,找一些荷奸。” 这时,郑鸿奎突然挽起袖子,撸着胳膊,叫嚷道: “那我们干脆就趁热打铁,集中船队,假扮成红毛番,明天就去攻打澎湖,收复失地!” “明天?”王梦雄连连蹙眉,道:“要是能用数量取胜,朝廷的水师足矣战胜红毛番,要你们郑家来有什么用?” 说话间,不远处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一支队伍打着红艳的高招旗,却是姗姗来迟的京师宣旨太监到了。 王梦雄赶紧打起十二分精神,迎上前去,笑道: “福建海防游击王梦雄,见过公公。” 来的这位公公也姓王,所谓几百年前是一家,也对眼前这位第一眼见到的武将十分亲切,双手插在宽袍大袖里,微微欠身,说道: “王将军世代为朝廷防御海波,辛苦了。” 王梦雄也不自傲,只是说话间,微微瞥目,留意着身后郑氏等人的动静。 “这些都是应该的,食国家之禄,就该为国家出力,不然,又与那些海岸劫掠商队为生的海寇有何区别?” “这位、就是郑一官了吧?真是年少有为呀!”王承恩在几名缇骑的陪伴下上前,眯着眼睛,看不出表情,笑呵呵说道。 郑一官看见他身边这些个穿着华服的锦衣卫,那一个个目中无人的模样,心里就来气。 但一想到今日来此目的,便也按住口气,微笑道: “正是在下,见过公公。” “咱家出京之前,陛下可没少嘱咐。” “哦——?”对皇帝的话,郑一官倒是显得十分热衷,笑着问道:“陛下说我什么?” “陛下说,郑氏能归顺朝廷,为朝廷击退红番、剿灭群寇,这是沿海百姓之福,也是大明江山社稷之福。” “咱家可是对你羡慕的紧呢!”王承恩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但郑一官脸上的笑容却戛然而止。 这死太监一番话,看似是皇帝对自己恩典深重,但却是话里藏刀,有些话传出去,是可以杀人的! 剿灭群寇,我郑一官何时说过要替朝廷剿灭海寇了? 这话要是传到别的海寇那儿,郑家岂不彻底和朝廷绑在一起,再也难以挣脱束缚了。 郑一官冷静地道: “这有什么可羡慕的?” 王承恩诧异地看他一眼,手仍在宽袍大袖里插着,道: “这还不羡慕?咱家虽入宫不久,但据咱家对陛下的了解,这是日后是要对你加官进爵呀!” “加官进爵?”郑鸿奎愣了一下,随即急迫地看向郑一官:“朝廷这是要给你封侯拜将啊!” 加官进爵,这是多少男人的梦想。 便是郑一官,初听见时,也恍惚片刻,但转念一想,此时这位龙驭天下的少年皇帝,真能因为受了招安,就对自己如此信任? 他沉吟片刻,即恢复神采,抱拳道: “臣谢过陛下信任!” 王承恩显然为眼前这年轻人极其冷静的头脑所惊,不过也是很快就恢复如常,站在那动也不动,笑眯眯道: ‘“既然如此,郑一官,接旨吧?” 闻言,郑一官连忙率领郑鸿奎及身后郑氏众人,伏跪在地,静待宣旨,余的看戏海商、百姓们,也都仓皇跪倒一片。 很快,全场都变得鸦雀无声,只能听见停泊在港口中战船上鲜艳的军旗在空中猎猎作响。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自澎湖有事以来,我郡国羽林之材,无不敢战,皆因文武与红番首战,致误封疆。 朕每念攻伐未张,国威未显,百姓受掳,痛心疾首! 在郑氏威望久闻于海疆,思视国若身家,抛弃李氏诸寇,主受招抚,朕心甚慰。 红毛番窃据澎湖,锁我海疆于漳州,每过一日,遗祸甚重,沿海百姓深受其辱,国宪不存,朕岂能忍? 兹授郑一官为漳州守备官,加武平卫千户。授郑鸿奎为铜山所守备官,领百户。 万望继续为国效力,如能击退来犯之敌,扬我大明国威,朕将不吝赏赐,升官赐爵,不在话下。 钦哉!故谕。” 郑一官此生还是头回在如此隆重的情况下接受皇帝旨意,受到招安,这也就代表着自此以后,他不再是人人唾弃的海寇。 郑家,被这个帝国接纳了。 此前心思不论如何,起码在这[无名f]一刻,郑一官满脑子想的,都是紫禁城那位素未谋面的天启皇帝。 他赶紧将圣旨接到手上,恭恭敬敬地拖住,高呼道: “臣郑一官,接旨!” 第二百四十五章:各有心思 经过了昨日声势浩大的招安仪式,郑一官略微激动的内心,也平静下来不少,他坐在自己的船里,感受着航行在大海上带给他的摇摇晃晃,将目光投向桌上的那份圣旨。 圣旨,这是多少人可遇不可求的东西。 在这时大部分人眼里,当朝天子一卷圣旨的恩赐,无异于天书降世,轻而易举可以改变一个人甚至一个家族的命运。 可是现在,郑一官看着这卷圣旨,觉得它是那样可怕。 这份圣旨上,皇帝不仅如约封了自己,还额外奖励郑鸿奎一个铜山所守备,世袭百户。 他看得出来,自己这个四弟,从那时起的眼神就变了,就在今早,竟然与自己不辞而别,兴冲冲去铜山所上任去了! 想到这里,郑一官攥紧拳头,恨恨锤在桌上。 他对自己这个四弟有些失望,郑家莫非就这点志向,做个朝廷的世袭千户、百户,一世守备? 自己死后,郑家又能留下什么! 如今,自己叔父李旦的势力,还有舅舅黄程的势力,全都不是郑一官预想的终点。 守备,这个官衔郑一官从来看不上,他的野心从来不止于此,他要带领郑家称霸整个东南海域! 正想着,黄程便从门外走了进来,道: “一官,又有几个人,私自乘船去了铜山所找郑鸿奎了!” 郑一官闻言松开紧紧攥着的拳头,苦笑:“人各有志,眼下受了招安,往日的海寇们都被朝廷宣扬误导,都与我为敌。” “郑家处在最艰难的当口,连李旦都在日本发了通告,说要与我断交,他们忍耐不了无根漂泊的海上生活,去跟着四弟干也挺好。” 黄程是如今比较大的几支海商之一,俗话说娘亲舅大,毕竟是郑一官的实在亲戚,听说郑一官陷入如此窘境,第二天就赶来温州港相助。 他坐在郑一官身旁,语重心长道: “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就一直被朝廷绑着,当他们清剿海寇,对抗荷兰舰队的拳头么?” 郑一官眼神依旧坚定,回道: “眼前只有一条路,要同荷兰人彻底撕破脸皮,动用全部资源,尽快击退荷兰人,对了,还要俘获一艘完整的战舰。” “俘获荷兰人的战舰,这可不容易,朝廷要求的?” 黄程倒吸了口凉气,他经年航行海上,见识过西方各国的商队,自然知道以眼下的能力,想要俘获一艘西方战舰有多困难。 “算是吧…” 郑一官最近正为此烦心。 想要收复澎湖、漳州口,将荷兰船队击退,这很容易,但是俘获一艘他们的战船,这就需要动点脑筋了。 荷兰人不是傻子,他们该跑的时候绝不含糊,而且只要对方想跑,无论郑家船队还是福建水师,绝对拦不住。 要是追击,极有可能在深海被对方转头击溃,然后再围困港口,到时候别说俘获,连击退都难了。 他不知道那位皇帝是怎么想的,是不是压根就不懂海战,刚招安后就给自己出了这样一个难题。 “我看,咱们干脆就直接一鼓作气,先灭了封锁漳州口的这些红毛猪的船队,然后再联合朝廷,动用水陆大军去围困澎湖,还不怕打不下来?” 郑芝豹开腔了。 他是郑一官的五弟,同郑鸿奎心系朝廷,不愿做海盗不同,这子对朝廷根本没有什么向心力,无论给他多大恩典,基本也是会跟着郑芝龙一条道走到黑的。 借助历史上郑芝豹的尿性来看,朱由校也知道自己拉不回这匹脱缰的野马,所幸就将他放养,一点儿恩典也不给。 倒是郑鸿奎,必须要往这边拉一拉,他心系朝廷不假,跟日后民族英雄“郑成功”的私底下关系,比他爹郑一官都亲。 朱由校还想着,日后靠着裙带关系,把郑成功弄过来。 当然,这是后话,现在的郑一官还没娶妻,郑成功怕是还在娘胎里没来得及见见这个伟大的世界。 “这么简单就好了,你这根木头,不要说话。” 黄程对郑芝豹的态度,完全就是长辈教训的语气,再望向郑一官,却像个属下,用建议和安抚的口吻说道: “朝廷要的是一艘荷兰战船,好让他们能研究别人的武器装备,贸然进攻,吓跑了荷兰人,上哪去弄一艘战船来?” 郑芝豹一屁股坐在边上,嘟囔着: “行行行,你们说,我听着,指哪打哪!” “想俘获一艘荷兰人的战船,这倒也不难…”郑一官思量半晌,忽然笑了,道:“荷兰人派来澎湖的这两支舰队,主力都是三层桨帆战船。” “这种船近海能力出色,所以十几艘朝廷水师,也难摸到一下,可一旦要是被赶进了深海,桨帆船的战斗力会大打折扣。” “荷兰人所依仗的,无非是那两艘盖伦战船。” 说到这里,郑一官冷冷道: “咱们就给皇帝一份大礼,给他弄一艘盖伦船回来,换取东番诸岛作为咱们郑家的起家基地,这买卖划算吗?” 郑芝豹刚要说话,想到什么却又咽了回去,在那憋憋屈屈,敢怒不敢言的,倒像个娘们。 黄程没理会那个愣头青,眼前一亮,道: “好倒是好,朝廷能同意吗?” “天高皇帝远啊,袁崇焕区区一个宁远兵备,在辽地就能三番两次的君有命而不受,东番这么远,朝廷管的过来吗?” 郑一官哈哈大笑,仿佛抓到了什么机遇,道: “再者说了,东番那一带,遍地都是土著,朝廷虽然设置了官渡,但是也从没去特意管过。” “我去帮他管管,这怎么了?” “好!这样就好了。”黄程抚掌大笑,然后问: “只是那两艘盖伦船,全都停在澎湖的荷兰人城堡外,有点动静就会跑,如何俘获?” “这正是我正要说的!” 郑一官站起来,带着两人来到甲板上,感受海风吹拂,顿觉心旷神怡,指向远方平静的海面上,道: “调虎离山,里应外合!” “这回与荷兰开战,朝廷定是支持我们郑家的,那就不要错过这个机会,多利用福建水师,减少我们船队的伤亡。” “派人去找南居益,告诉他我的计划。” “先功漳州,再取澎湖,最好能调动整个福建的海陆大军,要么不战,要么,就要一战而定,不给荷兰人逃跑的机会!” “这和我说的有什么区别…”郑芝豹低声嘟囔,显然十分不服:“不还是先打漳州,然后进围澎湖么?” 闻言,黄程瞪了他一眼,吓得这子赶紧装傻充愣。 郑一官倒没怎么样,只是负手站在加班上,微笑道: “这是告诉南居益的,也是故意告诉给荷兰人的,我们郑家,自有自己的战术去拿下澎湖。” “福建水师的战力指望不上,有些事儿,还得咱们郑家船队来!” 第二百四十六章:到嘴的鸭子飞了 “集结水师突袭漳州口,郑一官给的办法就这个?” 福州巡抚衙门,南居益看着属官递上来的手书,愈看愈是冷笑,本以为这个郑一官有多大能耐,没成想,给出的也就是这种低俗计策。 “俞镇台,你过目一遍?” 俞资皂从南居益手中结过这份郑芝龙亲笔手书,看时也是频频蹙眉,半晌才道: “抚台,郑一官说要我们全力进攻漳州口外的红毛番舰船,他们的郑家船队,负责打击澎湖出来的援军。” “现在怎么办?” “还要仰仗俞镇台,从速调集福建水师及水军兵士,有郑家阻截红毛番的援军,想要击退漳州口这十几艘船,倒也不难。” 南居益说完,俞资皂也没有提出反对,正要就此敲定,底下一人却是没有忍住,提醒道: “抚台、镇台。” “末将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二人闻讯向下看去,果见左右两列文官、武将之中,一人出列,正对他们抱拳行礼。 俞资皂看了看南居益,后者看见是将门出身的王梦雄,也就静静点头,道:“王将军有话直说。” 王梦雄即道: “回抚台、镇台,我曾去过温州港,与那郑一官有过一面之缘。朝廷招安的场面不可谓不大,可他却全程淡然,接旨时,方有片刻变化。” “末将以为,郑家此策,必不会有那么简单。” “胡闹——”南居益凝眉,话中略带斥责: “郑家既已受了招安,便是朝廷官员,你我同僚,岂能做那等背信弃义之事?如若不然,郑家必遭天下共击之!” “满厅的文武大员,就只有你一个的游击将军看出了端倪不成?” “末将不敢!” 王梦雄有些惶恐,赶紧躬身歉礼。 南居益说话时,俞资皂望了这边一眼,见文武众人皆是议论纷纷,便轻咳一声,道: “梦雄,还不退下!” 王梦雄的提醒,南居益没有放在心上。 在他根深蒂固的想法看来,这等海寇,受了皇帝如此大恩,招安为官一任,就该一心一意,思报社稷。 要是再成了海寇,朝廷岂能容他,天下百姓又岂能容他? 至于福建总兵俞资皂,也只是在厅上保了一下行事冒失的王梦雄,其实后者的话,他也有些想法。 但眼下地方政局,毕竟是文贵武贱,就算身为总兵,有些话却也不是那么好说的。 这种大事,还是让他们文官去做决定,自己负责指挥作战,到时最坏的情况,无非就是作战失利,自己因为没有提出意见,也不会担责。 众人分散回去准备以后,俞资皂独自找到海防游击王梦雄,告诉他以后不要在这种场合轻易表露与众人相悖的意见。 这一次能保得住他,那是因为南居益这个巡抚还算明事理,碰上那种肚鸡肠的,死都不知怎么死。 要知道,文官之中所谓的清正廉洁,受百姓爱戴,那不过是个人设,身处一地巡抚,这种封疆大吏的位子上,没有人会是白。 王梦雄如梦方醒,连连感谢俞资皂的搭救之恩。 南居益的确因为那个姓王的海防游击,在大厅上,众人面前无视他这个巡抚刚刚做出的决定。唯一中 我这个做巡抚的都看不出来门道,你一个的游击将军,咋就看得那么深? 本抚才刚说了就这么办,转眼跳出来一个刺头,这是与我故意作对不成? 因为王梦雄出身将门,俞资皂又明显保了一句,加上南居益也识得大体,知道眼下击退荷兰人最为要紧,所以才没有计较,算是作罢。 出了正厅,南居益命人将前来送信的黄程接进偏房,设宴款待,详细聊了聊半月后两方一同合作,接触漳州口封锁的事。 席间,南居益从黄程口中得知,郑一官此举为国为君的深刻用意后,对郑一官的少年英豪深深敬佩。 于是宴席一散,又把黄程交到自己住处,想要结交。 黄程是郑一官的舅舅,今年三十出头,从就在沿海划船打鱼,虽然经年跑商的,却也是身强体壮,目光炯炯有神。 入厅间,黄程也在打量这位人人爱戴,号称清正廉洁,敢执刀上城的福建巡抚。 落宾主座之后,有结交之意的南居益又打量一番黄程的穿戴,命仆人端上一盏清茶,问道: “黄兄,看你这副打扮,想必也是个能舞动大刀的汉子喽?” 黄程地位毕竟不如堂堂的福建巡抚,朝廷的封疆大吏,闻言嚯地起身,回道:“抚台过奖了!” “人自幼随先祖在海边渔猎为生,跑商多年,体格早就中看不中用了。如今,倒是喜欢上了读四书五经。” “若不是年龄原因,也定要参与一番科举,试一试,便就不枉此生了。” 这话,说到南居益心坎上了,连手中茶也顾不上喝了,哈哈大笑道:“郑一官能有你黄程这样的舅舅,本抚也就放心了,肯定错不了!” “抚台太抬举人了…” 黄程嘿嘿赔笑,尽量将姿态放得越低越好。 话不投机半句多,可是从前素未谋面的两人,此刻却有如老友相见,越聊越欢。 黄程海商出身,常与各国的政要名流,还有一些心狠手辣的海盗打交道,谈话间是无孔不入,这位福建巡抚喜欢听什么,他就说什么。 什么自己喜好读书,厌恶武夫,特别佩服那些科举入仕,身有功名的举人、进士,听的南居益是恨不能早见,就差当场拜为忘年之交。 不过最后关头,南居益明显清醒了一下。 毕竟是第一次见面,聊的再投机,那也不能直接发展到那样的地步,怎么说,自己也是朝廷的封疆大吏。 南居益正色起来,缓缓说道: “日后朝廷难免要与荷兰人争夺香料群岛的贸易。今日喊你来,一是互诉衷肠,二便是想等击退了荷兰人,差你去香料群岛,为朝廷发展贸易。” 黄程本来还纳闷,怎么这巡抚说着说着就不说了,莫非之前的投机全是装的,刚想到这里,就听见这话,即又是兴奋起来。 香料群岛的贸易,这可是一大块香馍馍! 这一兴奋,难免有话欠了些考虑就脱口而出。 黄程面色上带着些许急躁:“人正有此意!” “一官为朝廷效力,阻遏荷夷,我待在此处无益于战局,莫不如明日就差人去香料群岛,也好提早打好基础。” “明日?” 南居益愕然,随即觉得有些奇怪,这黄程似乎有些太热心了,他思量半晌,缓缓道: “太急了…” “你先留在福建,此事待击退了荷兰人,再说吧。” 第二百四十七章:这就是大航海时代 回去的路上,黄程一肚子后悔。 之前多方努力,下足了功夫,眼见就要把香料群岛的首批贸易权拿到手,却没想最后关头马失前蹄,说错了一句话,就被那生性谨慎的南居益反应过来,堵了自己的路。 眼下,朝廷虽然经过苏杭各地织造局,大力发展了一批所谓的“皇商”,成功把控了丝绸通往西方的贸易。 但是眼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大明向国外的贸易,其实还是一潭死水,丝绸一种货物的大力发展,并不能带动全国贸易。 这也就说明了,大明向西方贸易的中间人还没有出现,而通往西方,超过半数的货物都要送往香料群岛和东南亚。 这一整块蛋糕,还没有人去动。 这个中间人和织造局的那批皇商不同,拿下了香料群岛的贸易权,就相当于用贸易打开了通往西方世界的大门。 如果日后运作得当,甚至可能会成为大明与西方贸易的第一人! 商人无利不起早,做海商的经年航行在缥缈的大海上,一年也不回不了家几趟,相比一般的商人,更累、更危险,还被人瞧不起。 他黄程不是第一个看出来这份机遇的人,其他规模较大的海商,也有不少人看了出来。 现在这个天启皇帝,虽然年幼,但眼光却异常毒辣,而且看得长远。 从织造局近几年的不断改制上,凡是稍稍精明一些的人都能发现,朝廷不会局限于目前的丝绸贸易,日后一定是会大力发展贸易的。 丝绸、茶叶、瓷器…,各种东方货物,都会源源不断的运往西方! 眼下这个时候,正如同东汉末年时的天下局势一样,每一天都不能浪费,最近十年之内,大明肯定有一名商人被朝廷选中,从而主导整个东西方的贸易。 黄程希望,这个人会是自己! 他从未离自己的梦想如此之近,可却仅仅因为一句话的处理失当,又是黄粱一梦,失之交臂! 可能是先前南居益的喜悦,让黄程一时忘了眼前这位福建巡抚,并非是表象上看的这么简单。 黄程走后,南居益面色上的笑容一下子凝滞住,默默喝了口桌上早已泛凉的茶,问: “这个黄程,杨千户觉得如何?” 应声从屋内的黑影中走出了一人,鹰钩鼻,方方脸,腰间悬着福建总督办司的令牌。 所谓的杨千户,特意撩了撩腰间的令牌,然后旁若无人且毫不拘礼地落座于方才黄程坐过的凳子上,道: “他怎么样,抚台比我更清楚吧。” 二人相视一笑,可是南居益的笑容中,分明透露着对眼前这人深深的忌惮和难以名状的畏惧。 杨寰,历史上在阉党“五彪”排位第三,现锦衣卫千户,隶北镇抚司田尔耕帐下,任福建总督办司下属漳州督办司大督办。 笑了一会,杨寰忽然脸色一冷,嘿嘿道: “看来,是要另找人选了。” 黄程与福建巡抚南居益很一见如故的消息,用龙卷风一般的速度,席卷了大明江南半壁的海商圈子。 一些不明所以的,一般也就只会嫉妒和羡慕,当做饭后闲谈之资而已。 有些人却一眼就能识破黄程与南居益交好的“险恶”用心,自然是危机感倍增,开始到处托关系找门路,想要先黄程一步,拿下这么个蛋糕。 这里头,就有这么一名眼下还毫无名气,稍有资本的海商,唤做许心素。 许心素,福建泉州府同安人,明朝末期海商兼海盗代表人物,与日本华人海商领袖李旦是结拜兄弟,长期交好。 李旦在日本打拼时,许心素一直在泉州、漳州等地构建货源络,而后将李旦所需的丝绸等商品运到台湾,再转于李旦之手。 因此,许心素虽然在东南海域籍籍无名,鲜少人知,却成为眼下台海贸易的大海商之一。 天启二年初,大明与荷兰在福建沿海的冲突加剧,随着荷兰人做出入侵澎湖、圈地筑堡,这种明显的侵略行为,双方的态度开始急速交恶。 新上任的福建巡抚南居益,为逼迫荷兰退出澎湖,许诺可以在漳州港进行贸易。 但荷兰人的野心不止于此,他们拒不谈判,不断派出代表团做假意和谈,但却在暗中调遣舰队,封锁漳州沿海,劫掠商船。 福建当地将事态的严重上报京师,天启皇帝非常重视,下旨令福建水师插手此事,绝不后退一步。 自此,大明与荷兰的贸易冲突,诸部演变为侵略与抵抗侵略的战争。 荷兰人侵占澎湖的一个主要原因,就是桑蚕茧缫丝后所得的真丝,又称生丝,是目前西方上流贵族阶层,极度宠爱的奢侈品之一。 荷兰东印度公司受到王室和贵族的压力,开始大力采购真丝,但自从天启元年司礼监太监李实就任苏州织造局提督后。 大明国内的真丝产出,逐渐被朝廷所控制,荷兰人想从大明购买真丝或者丝绸,只有很少一部分的海商会毛线出售。 绝大部分的货源,都掌握在与朝廷合作的“皇商”手中,这就造成荷兰东印度公司不得不开始与皇商合作。 与此同时,万历四十八年以来,督办司加增的关税,不仅令国内海商不满,而且真切损害到了荷兰商人转运后获得的利润。 因荷兰东印度公司经费有限,加上眼下购买真丝,完全由大明朝廷一口价,贵的离谱,他们不得不缩减购买真丝的数量。 到天启二年初,荷兰王室成员以及贵族,再度向东印度公司施压,期望从大明购买更多的真丝,制作成各种奢侈品,以满足上流社会流通。 这就是荷兰东印度公司比历史上提前入侵澎湖的原因。 还不仅如此,他们还做出了封锁漳州港,再派一支舰队增援,这些历史上绝无仅有的事情来。 相比于历史上的开放港口通商、侵占台湾的意图而言,这次的荷兰人来势汹汹,想要的好处更多。 说白了,这场战争,相当于荷兰要用武力,强行逼迫大明放宽真丝的输出,给他们更优惠的价格以及关税。 然而朱由校答应吗? 答案肯定是让他们滚蛋! 花费两年,一点点的,好不容易控制了国内的丝绸产出,就是给你们荷兰人做嫁衣的? 想都别想! 甚至,朱由校还想借此机会,研究一下荷兰舰队的构成,短期内造不出来来坚船利炮,发挥聪明才智咱仿造还不会? 这次的澎湖之战,不能失手,一定要打出大明在国际上的威风,一定要把荷兰人打疼,顺带着,研究一下他们的坚船利炮。 日后,好用他们自己的坚船利炮,轰开他们的国门! 说到这,就不得不提这个许心素了。 荷兰人入侵澎湖后,很快就注意到此时最大的“大明-日本”贸易头领,李旦。 但是李旦经常神龙见首不见尾,在日本娶妻生子,基本一直住在日本,东厂一直想抓都找不到人,更别提荷兰人把他“请来”谈谈贸易问题了。 这怎么办? 很快,荷兰人想到了一个好点子,就是李旦的好兄弟,眼下台湾一带的大海商,许心素。 许心素也是倒霉催的,刚到澎湖,就赶上荷兰人入侵,顺利成为荷兰人迫使李旦将贸易引往澎湖的人质,遭到扣押。 但有时候,一个人的脑回路你是不懂的。 这次人人都在看笑话的经历,放在许心素这里,却成了他脱离李旦,与荷兰人搭线的一个契机。 李旦的仗义,在他这一文不值。 在被荷兰人关在澎湖堡垒的这些日子里,许心素是一点没闲着,居然利用自己两岸贸易商的身份和经验,逐渐取得了荷兰人的信任。 第二百四十八章:都来分蛋糕 万历九年,荷兰通过独立战争,摆脱了西班牙的统治,虽然当时并没有得到西班牙的承认,但是从那个时候起,荷兰已经开始自己的崛起之路。 独立后的荷兰也急于像葡萄牙、西班牙那样,发展自己的海外贸易。 由于发生抢夺资源等贸易摩擦,荷兰同葡萄牙交恶,西班牙、葡萄牙的所有港口都开始对荷兰人关闭。 别无选择的荷兰人,只好自己重新寻找一条通往亚洲的新航路。 在爪哇和马六甲海峡两次海战中,荷兰舰队击溃了葡萄牙舰队,荷兰人这才开始飞速发展他们的海上贸易。 买卖做大了,就得有专门的管理部门才行,于是,二十年前,荷兰东印度公司成立了,他们的领头人被称为“总座”。 现任的荷兰东印度公司总座叫做科恩,郑一官的理事职位就是他授予的,眼下率领两支舰队入侵大明的“总司令”高文律,在荷兰东印度公司享有很高的声誉。 荷兰东印度公司,这可不是后世的那种“公司”。 虽然它形式上是一个股份有限公司,但它有自己的雇佣军,甚至可以发行货币,与其他国家订立正式条约,并具有对该地实行殖民与统治的权力。 这些,都是荷兰王室为发展境外殖民地,授予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权利。 因为朱由校的一些操作,丝绸贸易在两年之内,逐渐被大明朝廷下属的“皇商”垄断,恰好这个时候,真丝已经成为荷兰贵族之间无法代替的奢侈品之一。 在国内的不断施压下,再加上郑一官的背叛,荷兰东印度公司总座科恩恼羞成怒,授权高文律可以封锁大明的福建沿海。 一场明荷贸易战争,不可避免的打响了。 福建水师在调动战船,打算同荷兰舰队来一场大规模的海战,另外这边,郑家人也在紧锣密鼓的准备。 除了派出船队阻截支援漳州港的另一支荷兰舰队以外,郑一官也在做从内部攻破敌军堡垒的准备。 常年混迹于海上的他知道,西方人的堡垒要么等他还没建成就要打,要么就很难打得下来。 荷兰人建的堡垒,选在易守难攻的山头,倚临海崖,下面就是荷兰东印度公司派来的第二舰队。 在兵法上,这是大忌,但在此时需要尽快收复澎湖的大明眼里,却成了一个令人头疼的问题。 郑一官担忧的点,就是突袭万一不能起到效果,让荷兰人龟缩到堡垒之中,就算是用人堆,短期内都很难取胜。 这样,就违反了速战速决的初衷,两败俱伤! 这个时候,意外滞留澎湖的许心素,就派上了用场。 这天,郑一官正在暗地调遣郑家船队和陆地上的兵丁,打算等福建水师解放漳州港以后,趁势收复澎湖。 正在准备时,一名穿着蓝色绸袍的海商前来求见,说是大海上许心素的亲生弟弟。 郑一官大喜过望,连忙放下手头之事,亲自与之会面。 来者一身海商打扮,到船甲板上后即脱去绸袍,置于一旁,吹拂着海风,行礼说道: “在下许可成,见过郑守备。” 郑一官现在是朝廷的漳州守备官,有了官身,地位不同,许可成与之见面,自然低人一等,做谦卑姿态。 况且就算不是如此,他此番前来,也是为从荷兰人手上救出自己哥哥许心素,借机立功于朝廷,以官府的力量,保护他们沿海行商。 郑一官倒根本不在乎这的守备官,轻“嗯”一声,即眼眸不断闪动,上下打量眼前这名海商。 见他脱去绸袍后,内中又是别有洞天。 许可成身穿豹皮背心,足蹬鹿皮脚靴,头上戴着鳇鱼皮制成的手工凉帽,一眼看去,不像海商,倒似个经年劫掠于海上的海寇。 “事情怎么样了,荷兰人那边怎么说?” 郑一官负手站着,静静询问。 许可成道:“我事前与荷兰人通信,想必是我哥哥已获得了他们的信任,所以十分顺利,叫我进堡谈合作的事。” “这次荷兰人处心积虑的,又想买什么?”郑一官转头,嘴角微微翘起,显然是来了兴趣。 许可成哈哈大笑,说道: “还不是为了生丝,荷兰人想从我许家的手上买到二百担走私生丝,还说可以预付全部银两。” 郑一官从很多人口中了解到此时西方有些国家的情况,当即冷笑一声:“呵,看起来,科恩是真被国内那些贵族们,催的没办法了。” “预付全部款项,他们就不怕你许家兄弟跑了?” 郑一官这话,显然有些看不起的因素在里面,许可成听了出来,但也只能尴尬一笑,全当做没听见。 “现在这年头,督办司查的严,就是咱们许家,这一段日子手上也压了些货,不敢轻易出海!” “如果被督办司得到消息,我们这边恐怕凶多吉少,哪敢硬接啊!” 许可成三十几岁的人了,如此卑躬屈膝的喊一个刚二十的娃娃,话虽然说的果断,可是心里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郑一官向前走了几步,拿起一杆从荷兰人手上买来的火枪,笑着道:“这么说来,我倒要好好儿谢谢你了。” “要不是我郑家还有这几分薄面,你这趟是不会走了吧?” “郑守备这说的是什么话…”许可成一副大惊失色的样子,连声解释: “这趟本是为解救我那不成器的哥哥,沾了郑家的光,高兴还来不及,怎么还敢有怨言?” “哈哈,你子。” 郑一官忽然大笑起来,若有若无地问道: “朝廷的福建水师,已经在漳州港附近集结了,这一片可不太平了,救下许心素以后,你们打算去哪儿?” “还是在澎湖、夷洲这一带跑商吗?” 许可成哪能不知道郑一官这话中的意思,这是也看上了夷洲这一片朝廷管辖不力的岛屿,在和许家争地盘呢! 眼下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郑家有了福建行商的优先权,海上势力一定会飞跃式提升,郑一官又是漳州的守备,怕是连李旦都不能明着动手,凭许心素和自己,是根本斗不过的。 还是那句话,许家目前力量单薄,郑家又有朝廷庇护,本身势力也不弱于他们,还是得找个靠山! 这个靠山,李旦是不行了,就算去找官府,顶多也就是和郑家闹个平级,没准还封不上个守备,到时候还是被按着锤。 要是想日后有与郑一官在海上一决雌雄的资本,就得找朝廷! 许可成讪讪一笑,道:“救了哥哥以后,我们二人打算和李旦一样,定居在日本,就不回江南了。” 郑一官淡淡点头,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静静道: “如此甚好,你且速去澎湖与荷兰人碰头,以做内应,待收复澎湖,我少不得在抚台面前提你和许心素的功劳。” 许可成心底骂骂咧咧,面上却阳光灿烂: “多谢郑守备助我救出哥哥!” 第二百四十九章:可笑的海军 茫茫海上,一支只有九艘战舰的荷兰人舰队,正严密封锁着大明福建的漳州港。 漳州港是江南地区最繁盛的对外贸易港口之一,被荷兰舰队封锁了半年之久,福建水师毫无办法,每日损失更是无以计量。 得益于南居益的处理得当以及态度强硬,荷兰人也没能在这半年时间里进一步控制更多的地区。 封锁漳州港的原因也很简单,荷兰人想用他们的坚船利炮,打开对亚洲贸易的新航路。 荷兰人深信,主导对亚航路,会让这个逐渐走入日暮途穷的马车夫帝国,焕发新的生机与活力。 前些年,荷兰人在马六甲与当地土著,还有葡萄牙、西班牙、英格兰等列强国打了几场海战,互有胜负,但一直未能获得对亚贸易的近处落脚点。 由于非洲一带,正被西方各国疯狂瓜分,竞争十分激烈,荷兰人只好放弃在马六甲、香料群岛一带建立落脚点的打算,转而关注澎湖、琉球一带。 荷兰人发现,如果能占领澎湖或者琉球,显然对开辟对亚新航路的帮助将更加巨大。 很快,福建水师的调动,吸引了两支荷兰舰队的总司令高文律的注意。 如此大规模的军事行动,荷兰人即便是没有什么眼线,也能猜出福建总兵俞资皂的意图。 这天,高文律正站在他们建立在澎湖的堡垒城墙上,拿出单筒望远镜,望向前方风平浪静的海面上,道: “许心素先生,我们这次来,虽然是带着总座的命令,来澎湖一带侦查大明在这里的控制情况,试探他们海军的实力。” “我的舰队封锁漳州港已经半年,他们频频调动海军对我们进行反击,我们竟然没有受到一点损伤。” “战斗力差距这样巨大,我亲爱的朋友,你说,我们是不是已经成功了大半?” 现在的许心素,凭借一身油腔滑调以及对海上贸易敏锐的嗅觉,早已成为高文律的座上宾,甚至备受尊重。 他闻言即谄媚一笑,道: “总司令阁下,福建的实力,可完全和朝廷在天津新建立的水师相比,不过就澎湖而言,这应该是他们最后的挣扎。” “许先生,等击退了他们这次绝望的进攻,我将要求你们的大明皇帝,放宽真丝的输出限制,到了那时,你也就能一直为我们东印度公司服务了。” “求之不得。” 许心素微微一笑,面上虽然对荷兰人毕恭毕敬,其实心里,却还是希望大明的水师能打赢这一仗。 毕竟无论如何,他还是大明的臣民。 如果水师打赢了这一仗,作为打入荷兰人内部的“细作”,他许心素,定会得立大功,自此飞黄腾达! 要是不幸让荷兰人打赢了,对许心素的影响可就是很大了。 短期内,许心素会得到荷兰人的庇护,在东南沿海走商会很方便,但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荷兰人可以说撤就撤,许心素总不能去东印度公司鞍前马后的伺候他们,一旦被扔下,恐怕要被当做汉奸处理,群起而攻之,下场会很凄惨。 正想着,却见高文律收起了单筒望远镜,放到随身挎着的包里,大笑着道:“告诉我的船长们,让我的船员全副武装,登上甲板!” “等漳州港那边打的差不多了,我们就带着第二支舰队去清扫战场,接收战利品。” “听说大明的海军还在使用接弦这种十分落后的战术,我很好奇,他们能不能登上我的桨帆船,给我来点惊喜!” 在高文律看来,经过这半年多的封港试探,大明的海军虽然数量很多,但战船实力却与自己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这已经不是用数量就能堆赢的战斗,如果他们非要打,这只能是一场屠杀。 漳州港外围,八艘浆帆战船,一艘火力配置极为强大的盖伦战舰,正进行着对整个港口的持续封锁。 这九艘荷兰战舰的上空,正高高飘扬着荷兰人的鲜艳旗帜。 这个时候,几乎每条船上的船长,都在用自己的单筒望远镜,观察海平面上突然间出现的大明海军。 随着一声声的号令,荷兰人将旗帜降下一部分,半数的桨帆船,以及那艘盖伦战舰,将上百门加农火炮,对准了前方密密麻麻的战船。 眼前正逼近过来的,是福建总兵俞资皂、海防游击王梦雄,以及水标营坐营官刘应山、彭湖海防营把总洪际元、洪应斗等人率领的福建水师。 因为这次是决战,福建水师也几乎出动了能调集的全部舰船,他们的规模,令这些心高气傲的荷兰人叹为观止。 很多人都惊叹不已,他们航行海上多年,一般的海战也就止于几十条船的范畴,而这次,仅是大明一方出动的舰船,就可能多达百艘。 眼前正向这边急速行驶的大明海军,清一色悬挂着标志性的明黄色字号旗,仅是作为主力战船的苍山战船,就有二十余艘。 除此之外,配备了大量火龙出水等火器,用于烧毁敌舰的火龙船,还有使用狼群战术接弦作战的突击舟,更是众星拱月一般的围绕在苍山船周围,数不胜数。 盖伦战舰的舰长缓缓放下单筒望远镜,起先的轻视消失不见,这次他缓缓说道: “如果我们面对的,不是装备落后的海军,是与我们装备相同的海军,这场仗还有的打吗?” 这个问题,直追几名大副的内心,他们再也笑不出声,的确,如果对方的武器装备与自己一样,如此规模的海军,已经几乎无敌了。 许久之后,才有一人举着单筒望远镜看了一会儿,说道: “我看到了,舰长阁下!” “他们之中打头的一艘船,看起来像是商船,可我没有看到类似武器的东西,那是什么…” 正说着,大副哑然失笑:“哦天呐,我看到了什么?那…那是一张无比巨大的弩箭吗?” “是的,还不止一张!” 不少人也纷纷说道:“我也看到了,他们打头的十几艘商船,每一艘上都装着六张这种巨大的弩箭。” 说完,船上激起了哄堂般的大笑。 有人更是笑的差点喘不过气来,歇斯底里地道:“怎么,他们要拿自己的弩箭,在海上把我们的战舰射成刺猬吗?” “我也没见过这种武器,但估计应该还是有一点点杀伤力的,只要我们不躲在船舱里,哈哈!” 正在盖伦战舰上的水手们,与其它荷兰战舰上的人一样,对福建水师落后的武器装备指指点点时,前方传来了这支舰队指挥官劳恩的命令。 第二百五十章:压倒性的战斗 指挥官劳恩的命令让人难以想象,从旗舰号的水手手中挥舞出的旗子上看见这道命令,很多盖伦战舰的荷兰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这道命令,是叫他们去劝降对方舰队! “会不会是水手也是第一次看见如此大规模的舰队,和我们一样,紧张了,所以就…打错了旗语?” 一名大副放下单筒望远镜,听见了其余船员的牢骚满腹。 “他是疯了吗?” “我们,十几条船,去劝降至少一百多条船的舰队?” “我看,他是被之前的胜利冲昏了自己的脑袋!” 盖伦战舰上的三百余名荷兰船员和水手们很快就开始议论纷纷,这时,船长望着再一次从旗舰号上打出的旗语,无奈的相信了这一事实。 指挥官劳恩,让他们去劝降正不断逼近的这支大明舰队! 其实船长也觉得这十分不可思议,毕竟对方有至少一百多条船,自己只有九艘战舰而已。 就算装备的差距再大,对方也不可能会被自己吓到,直接投降。 可无论怎么样,劳恩的命令已经下达,船长即便恨不认同,也只好放下手中的单筒望远镜,对大副说道: “传我的命令,打起白旗,去劝降他们!” 这一声令下,盖伦战舰的水手和船员们很快就又嚷嚷起来,只是这些满腹牢骚,丝毫没有影响到他们登上甲板的速度。 对面的福建水师,打头的是一艘从民间征用来的商船改装而成的战船,装备着六张巨弩,一百余杆火枪,还有各式火器。 令人意外的是,还没等开打,对方就有一艘战舰动着一面白旗,缓慢来到他们眼前停下来。 就在这艘大明战船上的水军把总一头雾水时,盖伦战舰上的荷兰人开始减速,并且在船长的命令下,派出几名船员登上瞭望塔,向这边打出旗语。 旗语这个东西,很多大明水师官兵还是第一回接触,就连这个稍有作战经验的把总,也根本看不懂对方是什么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面对上官的询问,卫所旗官默默脑门,连连摇头: “听说过,这是红毛番在海上航行时打的旗语,但具体是什么意思,的就不知道了。” “完蛋。” 把总下意识骂了一句,紧紧蹙着眉头。 或许是发现对方对自己的旗语没有什么反应,盖伦战舰继续打着白旗,缓缓靠近这艘大明战船,等到距离差不多了,荷兰人的旗手找来会讲汉语的翻译,开始隔空喊话。 距离不算很近,但是对方声音很亮,把总静下心来,大抵也能听懂是什么意思,当即就是脸色一变。 原来这艘战船,是荷兰人派来羞辱自己的说客,他们喊话的内容,让人听着心中愤慨,恼怒不已。 荷兰人声称东印度公司已经宣布接收整支舰队与漳州港,勒令福建水师马上投降,并且不想船毁人亡,所有人就要立即放下武器。 把总虽然知道很难能打赢这些红毛鬼,但毕竟是个男人,当着部下的面被如此羞辱,当即捏紧了拳头,回道: “这里是大明海疆,擅自入侵的是你们!” “来人,给老子打!” 盖伦战舰上的翻译其实也就是个半吊子,加上把总话说的很快,翻译起来显得尤为困难。 船长越听越不对劲,很明显眼前的福建水师,将自己战前劝降当做了不怀好意的羞辱。 当他听到第二句的时候,面孔骤然变得惊惧。 因为这名荷兰翻译低劣的汉语水平,等船长弄明白把总那两句话的意思后,眼前的福建水师战船,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 看着无数条突击舟、火龙船围堵过来,船长大惊失色,连忙跑回船舱内,下达命令,远离这些船。 很快,福建水师战船上的巨弩开始发射,盖伦战舰上喊话的翻译,还有打旗语的那些船员,整个人都被直接穿透,落入海水之中。 看着脚下逐渐被自己人鲜血染红的海水,荷兰人总算知道,这貌似落后的巨弩,近战威力竟然如此巨大。 很快,盖伦战舰开始转舵,上面的水手和船员拿起靠在一侧的先进火枪,向福建水师的先锋船队进行反击。 如蚁群般的突击舟,迅速开始实行狼群战术,对眼前这艘巨大的盖伦战舰进行围歼。 突击舟上的明军承受着荷兰人的火力,拼命与他们并舷靠拢,明军水师官兵扔出带绳索的钩子,从四周勾住了盖伦战舰的舷墙。 在这之后,他们口中咬着钢刀,后背负着长枪,开始顺着绳索,向盖伦战舰上攀爬。 面对这样的局面,盖伦战舰的船长惊慌之余也很快发现,对方的战术其实真如传闻那样,极为老套。 包括眼前这条稍大商船模样的战船,还有密密麻麻的突击舟在内,几乎没有什么重型武装。 与之相比,莫说自己这艘可以横行海上的盖伦战舰,就是后面那八条三桅桨帆船,对他们的火力都是压倒性的。 或许是知道自己的火力比不上荷兰人,眼前这艘由大型商船改装成的战船,周围加装了很多带刺的铁丝,并且斜着向上方伸出至少两米多长。 这种情况下,十分有利于接舷作战,一旦被对方勾住,极难脱身,海上又都是对方的突击舟和火龙船,更没法跳船登上船逃生。 不过,他倒也不着急。, 意识到福建水师只是花拳绣腿,根本没有配备什么像样的武装以后,这名盖伦战舰的船长做出了十分明智的决定——“直接开炮”。 荷兰人的盖伦战舰似乎放弃了脱离突击舟和火龙船的围追堵截,他们开始转舵,将侧船装配的三十余门加农炮全部露出来,对准了眼前的福建水师战船。 很快,一阵轰雷般的炸响,使得所有人都震惊了片刻。 “轰隆隆——” 盖伦战船上的加农炮开始不断向福建水师的先锋船队倾斜火力,侧船炮只一轮射击,就直接将眼前这艘打头的福建水师战船射爆了。 没错,是直接射爆了… 在如此强大的火力面前,福建水师先锋船队企图使用狼群战术围歼荷兰人盖伦战舰的意图迅速落空。 左侧船炮射击,射爆了一艘福建水师战船,很快,荷兰人又调转了右侧船炮过来,对准了另外一艘还在发愣的福建水师战船。 “快撤,快撤!” 把总陡然间惊醒,开始疯狂大喊。 船上的水师官军们也开始转舵,但伴随着一阵地动天摇的撼响,碎木屑和硝烟在空中飞舞,这艘由商船改装成的福建水师战船,毫无悬念的被再次射得散了架。 第二百五十一章:我命令你们投降 海面上飘着零落的木板和大量尸体,就在刚刚,福建总兵俞资皂得到了一个令人心头一沉的消息。 先锋船队,十二艘由商船改装成的战船,三十余条突击舟、火龙船,只一个照面,就被荷兰人彻底击溃。 那些商船改装成的所谓战船,面对荷兰人的盖伦战舰,几乎是一轮炮击就会被击毁一艘。 不是击沉,是直接被击毁! 突击舟的狼群战术,还有火龙船的火攻,无一例外都是成效甚微,最多只能给荷兰人造成干扰,而不是希望中的威胁。 俞资皂一方面命人救下在水中奋力呼救的官兵,一方面则在加紧做战略部署。 现在他的心里,已经对之前必胜的信念有了一些动摇。 他在想,就算郑家船队阻截了澎湖来的另外一支荷兰人舰队,眼前的这九条荷兰船,此回带来这二百多条船,能不能打得赢。 一艘盖伦战舰,就能轻易击溃自己的一支船队,一整个荷兰舰队的战斗力,简直难以想象。 尽管如此,他在部下前还是表现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无论如何,身为主将的,都不能先露胆怯之色! 俞资皂觉得,既然荷兰人舰队的战斗力如此强悍,那么就要发挥自己的优势,即人海战术! 他集中起全部的火龙船,下达了用火龙船引火围困荷兰战船,让他们周转不开的命令,而不是之前的配合突击舟接舷作战。 在这之后,他集中起了全部的突击舟,让他们在战斗后,半数游弋在火龙船布置的火圈之外,帮助封锁海域。 另外半数的突击舟,则是被当做吸引火力和干扰荷兰人的炮灰,依旧是老样子,接舷作战。 至于他们能不能真的登上一艘荷兰战舰,听到刚才惨烈战况的俞资皂,现在根本不抱任何希望。 最后,俞资皂集中起了全部的六十余艘主力苍山战船和福船,只有这些船,配备着佛朗机炮和红夷重炮,堪堪能与荷兰战舰一战。 当然,福船上只配备了一门与荷兰人其中一门加农炮火力相当的红夷炮,这样的战船,俞资皂最多只能调出来十几艘。 这一仗很明白了,除这十几艘配备了红夷炮的福船外,其余所有的上百条船,全都是起辅助作用,连那四十余艘福建水师的主力苍山战船也是一样。 苍山战船的火力配置如下: 四十门大佛朗机炮,二百余杆火枪,迅雷炮四门,喷筒十五个,噜密铳三支,弩箭二百支,火药弩四张,火箭五十支,火砖三十块。 人员配备上为六十四人,作战的官兵五十五人,负责后勤保障的水手九人,陆战也叫辎重兵。 这一战,让俞资皂看清了大明水师与西方国家的差距。 因大明在几十年前还处于领先地位,所以这差距其实不大,就拿久不经战事,不修武备的福建水师来举例。 早该淘汰退伍,却因资金问题不能迟迟更换的主力苍山战船,上头配备的佛朗机炮也并不比同时代的西方落后多少。 战斗力还是有一些的,如果换成此时的登莱水师,战斗力就比福建水师强大很多。 自从袁可立被天启皇帝启用,前往登莱任巡抚后,他一方面在积极配合东江军在皮岛的作战,另外一方面,也在重整登莱水师。 经过袁可立的大力发展,如今的登莱水师,已经消除近二十年萎靡不振的状态,完成对老旧苍山船的更新换代,现在的主力战船,全部都采用福船。 就连装配着八十门大佛朗机炮的大型福船,登莱水师也在天启二年发展出了十七艘。 大福船的战斗力虽然还是比不上此时西方最为先进的盖伦战舰,但是在近海的作战能力,已明显优越于三桅桨帆船。 但是朝廷经费有限,就和卫所兵一样,不可能全国每一个地方都彻底整改,目前也就只有花费大力气,弄了这么一个登莱水师出来。 眼下全国大部分的水师,都和福建水师的配置差不多,同荷兰人的差距也并不是十分巨大。 若真论差距,还是体现在火力的密集程度上。 盖伦战船仅左右侧就配备着足足六十门威力巨大的加农炮,除此之外,还有甲板上二十余门的船首船尾炮。 但这种战舰,花费和维护费用十分巨大,东印度公司也就只有几艘而已,这次派来澎湖的两支舰队,也就只有一艘。 除一艘盖伦战舰外,荷兰人的主力战舰,是适用于近海作战的三桅桨帆船,这种船属于中型船,只比苍山船大上一点。 值得一提的是,荷兰人的士兵和水手运载量,刚好和大明的战船反了过来。 每艘桨帆船的正规荷兰海军士兵运载量一般只有十人左右,水手人数却有四十到六十人。 这些桨帆船,和完全体的军舰盖伦船不同,清一色都是军商两用战舰,所以只有单层侧舷装炮十到十五门,舰首两炮,舰尾四炮。 根据荷兰海军的制度规定,每艘桨帆船装配的重型加农炮的总炮数都严格控制在三十门以内。 但除此以外,船上的正规士兵装备也极为优异,普遍穿配着胸甲和钢制头盔,近战他们以荷兰长戟为主,海战时,使用的则是重型火绳枪和轻型火绳枪。 没错,荷兰人眼下装配的海上作战武器,仍是在西方濒临淘汰的火绳枪,在海上航行、作战极为不便。 西方列强,此时的海军力量也是各有差异,总的来说,在眼下这个大航海时代,全世界都在日新月异的变化。 大明水师现在除了火力的密集程度外,同西方的差距并不是很大,俞资皂也明白,只要国内太平几年,这是完全追得上的。 接到前方战报,劳恩,漳州港外荷兰舰队的指挥官,他听着大明水师幼稚的战斗方式,正满脸都是冷笑和不屑。 “这帮傻瓜,还不明白自己的处境,居然想用那几条破木造成的烂船,登上我们伟大的女王号!” 女王号,这是那艘盖伦战舰的名字,同大明水师不同,在荷兰舰队编制内,即便是再的一艘战船,都会拥有属于自己的名字。 在他身后的旗舰号上,众多水手和士兵握着长戟,正在等待进一步的命令,劳恩想了想,说道: “去告诉这些土著,他们还不明白自己的处境,我以舰队指挥官的身份,命令他们马上后撤,竖起白旗接受我们的收编。” “不然,我的舰队就要开炮,击沉他们的水师,占领他们的港口!” 第二百五十二章:我们必将获胜 漳州港外,在经受先锋船队惨痛的教训后,俞资皂痛定思痛,及时改变战术,放弃以往以狼群接舷战术为主的作战方式。 突击舟、火龙船各自被击中到一起,主要负责用庞大的数量优势,将包括盖伦战舰在内的九艘荷兰战舰,围困在漳州港的近海处。 其实俞资皂在战前做了相当的准备,他去询问一些传教士,得知了桨帆船在近海处出色的战斗能力。 做出将荷兰战舰围困在福建近海的战术意图,也是俞资皂经过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相对于八艘大和苍山战船差不多,只是火力稍有密集的桨帆船来说,如何限制那艘盖伦战舰,显然成了战局迅速取胜与否的关键。 一旦将荷兰舰队围困在近海,凭借福建水师为数众多的舰船优势,盖伦战舰的战斗能力会被降到最低。 相应的,在自家港口外围作战,士气的提升,战略物资的及时补充,还有岸上明军的增援,都对福建水师的作战有显著增益。 俞资皂是这场战斗的主将,他同样将战斗成败,还有水师伤亡,看得十分重要。 如此巨大的优势,就算有武器装备落后的隐私,可要是这都打不赢荷兰舰队,自己这个福建总兵,也就可以向身在紫禁城的天启皇帝,自刎谢罪了。 所以,这一仗必须胜利! 漳州港外明军实行新式战术,开始以主力苍山战船和福船为主,竟然放弃传统的接舷作战方式,改为集中火炮轰击。 显然,这也让荷兰人被打了当头一棒,但指挥官劳恩依旧对眼前这支土著水师有着深深的鄙视。 就算接到盖伦战舰的船只关于周转不开,无法发挥全部战斗能力的警告,也是无动于衷,继续施行他所谓的碾压战术。 劳恩对福建水师的轻视由来已久,这半年来福建水师低劣的战斗力,造成了他如今一意孤行,不打算撤离漳州港的决定。 他要用决定性的战斗能力,碾压这些自诩为东方帝国的黄皮猴子! 战场上,无论陆地还是海上,战机往往都是稍纵即逝,俞资皂出身将门,自幼就受其父,抗倭名将俞大猷的熏陶,自然深知此理。 他站在飘扬着大明字号旗帜的旗舰上,不断下令调度,不敢有一刻的懈怠和放松。 “总镇,荷兰人被困起来了!”澎湖海防营把总洪应斗跑来,话音中带着哭腔: “洪际元呢,怎么样了?” “为吸引火力,他和全船的官兵都战死了…”洪应斗半跪在地,红着眼睛,哭喊道: “总镇,你一定不能让这些红毛竹跑出去一个!” “我要为哥哥报仇,为弟兄们报仇!!” 俞资皂心有触动,一时间湿了眼眶,按着佩刀,凝眸道: “待此战过后,本镇会奏请京师,向陛下表明洪际元的作战功劳,但是这一战,我们必须赢!” “必胜!” “必胜!” 围困荷兰舰队后,接下来的就好办了。 众多的突击舟配合火龙船,混淆荷兰人的眼线,配备着重型佛朗机和红夷炮的苍山战船、福船则驶入包围圈,先对八艘桨帆船集中开火。 一时之间,海岸边上,全都是隆隆的炮响,福建水师仿佛将整个战场都变成了自己的主场,时不时还要传来船体被炸毁的声音和惨叫声。 福建水师愈战愈勇,漳州港的百姓们躲在家中,听着震天撼地,仿佛近在咫尺的炮响,都是蜷缩在家中,瑟瑟发抖。 很快,他们听见有人挨家挨户的敲门,却是福建巡抚南居益动员了大量的海防营兵士,亲自来到漳州港助战。 他们虽然不能入海作战,却能尽可能调来射程远的火炮,在岸边架设炮台,支援水师的战斗。 听到门口不断经过的脚步声,还有铠甲叶子相交在一起的铮然之音,他们心翼翼地开门,看见了毕生难忘的一幕。 不远处,无数的大明水师官兵,正为了这个国家和人民,奋不顾身地与荷兰殖民者战斗。 他们不畏牺牲,就连只能乘坐二到四人的突击舟,都在尽力接近和骚扰荷兰舰队。 尽管,下一刻就可能人舟俱亡。 荷兰人越打越是觉得触目惊心,他们永远不可能理解这种为国为家的牺牲精神,这就是他们侵略东方,必将失败的原因。 此时此刻,舰队指挥官劳恩说话都显得有些颤抖,他哆哆嗦嗦地丢掉了手中握着的单筒望远镜,结结巴巴道: “他们,是地狱里来的魔鬼吗?” 大副望着前后判若两人的指挥官,默默叹了口气。 半个时辰前,漳州港与澎湖堡相隔海域。 一支六十余艘规模的船队,正打着郑字令旗,静静停泊此处,这个时候,后方刚刚最新的传来消息。 听到后,郑一官冷笑一声,道: “先锋船队一触即溃早在我的意料之中,但那个俞资皂有点本领,应该不会就这样被打退。” 黄程这个时候,突然想到了一个尤为严重的问题: “一官,如果这个时候,俞资皂撤回了漳州港,那我们可就是腹背受敌的局面,不可不防啊!” 郑一官显然也并不是完全对朝廷的信义放心,他思虑半晌,却是缓缓摇头:“应该不会…” “才刚招安,就摆了我们一道,朝廷难道不怕自己失信于天下?” “况且,没有我们郑家船队的帮助,就凭他们,想击退荷兰人,俘获盖伦船,至少还得在澎湖耗两年。” “两年!现在的朝廷,损失得起吗?” 这时,澎湖那边的荷兰总司令高文律,终于在许心素的撺掇下忍耐不住,提前增派第二支舰队赶赴漳州港了。 当然,他们不是来增援劳恩的。 同劳恩一样,高文律和第二支舰队的指挥官布什,对福建水师的战斗根本不以为然。 高文律非常自信,他觉得这个时候漳州港外,凭劳恩的海战水平,应该已经完全击溃了这些数量众多的土著。 所以,布什带领的第二支舰队,是来接收战利品,顺带着强行占领漳州港,给大明一个下马威的。 行驶在去往漳州港的路上,布什并没有让舰队做好战斗准备,而且他的舰队中也没有盖伦战船,只有九艘三桅桨帆船而已。 正在布什与大副在旗舰上商讨如何掠夺漳州时,瞭望塔上的水手摇响了警铃,他疯狂向下喊道: “指挥官阁下,我们上当了,前方是郑一官的船队!” 第二百五十三章:澎湖海战大捷 “劳恩那个蠢货,难道不知道在他屁股后面,还藏着一支舰队吗!?” 现在的布什,深切体会到了什么叫又惊又怒。 他愤怒的嚎叫着,在甲板上转了几圈,然后飞速下达命令:“打旗语,把这些东方的黄皮猴子击沉到海里喂鱼!” 话还没说完,却是对岸的郑家船队先开火了。 “架炮,开火”。 郑一官一只手按在船墙上,手中拿着从荷兰人那里买来的单筒望远镜,凝眸望着对方混乱无序的甲板,淡淡说道。 一声令下。 六十余艘郑家船队的战船,都有无数水手和士兵钻出船舱,来到甲板上,将数百门早已装好霰弹子铳的船载机炮架上“u”型炮架。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水手取来从福建水师那里购买来的虎蹲炮,推倒在舷墙上的开口处,瞄准了正急速接近他们的荷兰三桅浆帆战舰。 但是,他们并没有直接开火。 朝廷的虎墩炮射程非常短,在海上,这样的射程相当于没有,但是郑一官既然带来了,就不会做无用功。 郑家船队中有三艘战斗力仅次于盖伦战船的双层甲板战舰,都是花重金从葡萄牙人那里购买来的主力战舰。 这种双层甲板战舰,正在逐渐取代三桅桨帆战船,争夺欧洲海战的主力战舰地位。 当然,现在在威尼斯等海军极为发达的国家,也用领先全世界的速度,出现了一些零星的三层甲板战舰。 这种战舰威力更为巨大,舰载火炮等各个方面,都与盖伦战船不相上下,足以撼动盖伦战船的统治地位。 如今荷兰人普遍使用的三桅桨帆战船,整个船体比郑家船队的双层甲板战舰要低了三四米。 即便是虎墩炮,在这样的优势下,也能发挥十分明显的作用。 “上帝啊,我们上当了,郑家居然有双层甲板战舰,快砍断缆绳,逃回澎湖,然后用堡垒上的重炮击沉他们”。 随着一阵地动山摇的撼响,布什敏锐的察觉到了,郑家如今这六十多条船里,居然有至少两艘葡萄牙人的双层甲板战舰! 两年前,葡萄牙人就是用这种战舰作为主力,在好望角轻而易举击溃了两倍于自己的荷兰远洋舰队。 那场战斗,葡萄牙人击溃荷兰人,就如同后者如今击溃福建水师的先锋船队一样容易。 这是大航海的时代,落后就要挨打,一个级别的差距,在战争中,就代表着滚雪球一般的一连串失败! 昔日的马车夫帝国,在英格兰、葡萄牙、西班牙等列强的夹击中,早已是强弩之末,所以他们才迫切需要打开亚洲的新航路,重塑帝国辉煌。 这个陷入内外纷争、天灾人祸的大明,依旧在用尽全部的力量去追求进步,根本不是他们能轻易撼动的! 布什愤怒的嚎叫着。 出色的战术素养和敏锐的嗅觉都在不断警告他,绝不能和对方硬碰硬,所以很快,他做出了此时最为明智的决定——“撤退”。 命令刚刚下达,布什身后的甲板便是降临一轮炮击,一颗从郑家船队中双层甲板战舰上发出的霰弹,精准地在他们头顶上炸裂。 顿时,荷兰人的旗舰上一片大乱,原本手持大斧准备砍断缆绳的两名粗英格兰水手,直接被散弹丸近距离命中,脑袋炸开了花。 那个正在打旗语的荷兰皇家海军士兵,更是直接被一阵摇晃,直挺挺地落入海水中。 这时,郑家的一艘双层甲板战舰已经十分接近。 郑芝豹比量了一下距离,加上居高临下发射的优势,十分果断的下令,让船上二十余门虎墩炮,开始向布什的旗舰射击。 随即,一连串的轰响,如雷鸣一般,响彻在布什的耳边。 在双层甲板战舰舷墙的排浪口,一米左右的大洞里露出黑幽幽的炮口,依次喷出火焰。 因为甲板比对方的高,郑家的水手们几乎是抱着虎墩炮,对准了眼睛底下的荷兰人在发射。 “砰砰砰——” 密集的铁砂霰弹,如飓风一般,横扫了布什深处这艘旗舰的甲板,无数荷兰士兵和水手,惨嚎落入水中,扑腾起无助的海浪。 随着双层甲板战舰毫不留情的驶过,这些落入水中的荷兰人都不再挣扎,沉入了寂静、深邃的海底。 忠心耿耿的大副在郑家的双层甲板战舰上冒出炮口的第一时间,就迅速按着布什卧倒。 布什活了下来,大副就没有那么好运了,当他灰头土脸起身的时候,却发现大副早已死在了他的背上。 布什晃了晃脑袋,从头发上抖落一些火药和灰尘,这时,他的耳边又开始能听见声音了。 一瞬间,甲板上的哀嚎声一齐涌入。 来不及反应,耳边又是传来一道巨响,整个旗舰猛烈的颤抖了一下,布什惊恐的发现,原来是郑家的双层甲板战舰,用钩子钩住了自己的旗舰。 很显然,他们打算并舷,强行夺下这艘旗舰。 “这简直是莫大的耻辱!” 布什知道,自己已经输了,面对郑家船队,或许是因为没有作战准备,或许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 但最终的结果都只有一个:他,骄傲的荷兰东印度公司皇家海军提督,在澎湖海战之中一败涂地。 浑浑噩噩地来到船尾,布什望着遥远的国土,掏出随身携带的手枪,对准了自己的太阳。 他知道,自己手上沾满了无数的鲜血,不可能上天堂。 但他不后悔。 ”大荷兰万岁,女王万岁!!“ 带着这样的最后一句呼声,布什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在他倒下的身后,大片荷兰士兵和水手,都被跳上旗舰的郑家士兵打翻在地。 近身作战,他们孱弱的就好像绵羊。 除了一少部分还在负隅顽抗的荷兰士兵,绝大多数的人,在极度震撼与惊慌失措中,选择了投降。 当然,他们觉得打不过就投降,这很正常,并没有觉得屈辱。 由于劳恩的舰队被俞资皂的福建水师牢牢围困在近海,早有准备的郑家船队,轻而易举击溃了荷兰人的第二支主力战舰,甚至布什都已经自杀身亡。 在这之后,余下的几艘三桅桨帆战船,都是毫无战心,拼命的转舵向澎湖堡垒逃跑。 抵达岸边以后,他们甚至连留下来配合山上堡垒阻击的心思都没有,纷纷是扔下船只,逃上岸,奔回堡垒。 就这样,郑一官又轻松拿下了八艘完整的三桅桨帆战船。 如此之大的收获,让战后清点胜利果实的郑一官都是高兴的笑了起来,他实在没有想到,会如此顺利。 当然,朝廷那先锋船队几十条船,数百人的覆灭,在他看来只是不痛不痒罢了,毕竟损伤的也不是自己的嫡系。 他又不心疼。 可心疼的是谁?只会是在紫禁城听见战报的天启皇帝! 郑一官还不知道,那位皇帝最有可能做出的决定是什么。 在某些事情上,朱由校的朝廷,可是根本不要脸的。 第二百五十四章:历史要岔道了 战后的澎湖海岸上,一片寂静。 郑芝豹从双层甲板战舰上跳下来,看着已被更换旗帜的八艘三桅桨帆船,咧开嘴笑了。 “哈哈哈,一官,大获全胜啊!” 闻言,郑一官的脸上,难得露出了笑容,但是没有说话。 黄程也是笑道:“这样一来,朝廷俘获荷兰战舰的要求也达到了,余下围攻澎湖堡的战斗,还是让朝廷来吧!” “传下命令,我们去夷洲!”郑一官点点头,负手走在岸边,道: “帮助朝廷阻截荷兰人,俘获一艘战舰,我们郑家全都做到了,接下可就不关我们的事了。” “说的是啊!” 黄程有些感慨,走在郑一官身侧,道: “还是你调度有方,我之前都没有想到,这一战会有如此惊人的战果,想必叙功,朝廷也会给你升官的吧?” 听这话,郑一官呵呵一笑: “我可从不稀罕这一官半职,就是给个游击将军,不过也是虚名而已,又能得到什么?” 黄程十分同意,点头说道: “是啊,朝廷也不会给我们兵权!” 两人边聊边走,畅谈接下来郑家如何在夷洲、福建一带立足的关键,至于郑芝豹,则是在指挥郑家的水手和士兵们,收拾打扫这些舰船。 因为之前的战斗,这些船的甲板都被荷兰人的鲜血染红,一地狼藉,遍地死尸,火枪和长戟也倒了一地。 上好的武器需要整理起来,收为己用,满是血迹和尸体的甲板、船舱,也要及时清理,以免滋生疫病。 他们未曾想到,从朝廷那里廉价买来,用来近距离发射的虎墩炮,威力居然如此恐怖,几乎相当于将荷兰人的甲板犁了一遍! 这场战斗对于郑家来说,是毫无疑问的大胜。 他们几乎没有什么伤亡,就俘获了这支舰队包括旗舰在内全部的荷兰舰船,完整的一支荷兰舰队,这个收获可真太大了。 郑一官知道,没有福建水师拖住劳恩,他们不会如此轻易的拿下布什,毕竟,这家伙也是东印度公司经验较强的海军提督。 如果劳恩赶来支援,郑一官没有什么胜算。 不过,他不会去感谢俞资皂什么。 朝廷要的,是一艘荷兰战舰,还有收复澎湖、漳州港一带,而他们郑家要的,却是借机立足,发展壮大! “什么,郑一官打赢了以后,就这样走了?” 望着战后满是船只残骸的海上,福建总兵俞资皂还没来得及对澎湖海战的胜利而高兴,却是显得有些吃惊。 王梦雄走来,脸色十分难看: “这是郑一官送来的报捷文书,看看吧。” 将这先斩后奏的文书接到手上,俞资皂越看,越是气不打一处来,连连冷笑,道: “将文书快马送入京师,让陛下也看看!” 说着,他把文书递回到了王梦雄的手上。 后者看了,脸色更加难看,道: “郑一官俘获了八艘荷兰人的桨帆战舰,只留了一艘给我们,还不是布什的旗舰。” “这个郑一官,好厉害的算计!” “这哑巴亏,我们难道就吃了?” “不然呢,还能去把郑家也打了?”俞资皂冷笑,转头询问:“这一战,我们损失了多少?” 闻言,王梦雄的眼神黯淡下去,道: “突击舟被击沉了四十余条,火龙船损毁十二条,苍山战舰被击沉八艘,余下的都有损伤,需要整修。” “至于福船,只剩下一艘还勉强能动,阵亡的水师官兵人数还在统计,包括洪际元在内,把总级别以上的军官,战死八人。” 这就是级别不一样,强行打海战的结果啊,杀敌一千,自损三千,希望今日这一战的伤亡值得吧! 想到这里,俞资皂叹了口气,问: “收获呢?” 王梦雄道:“回总镇,俘获三艘有损伤的三桅桨帆船,修复后应该还能使用,击沉余下五艘,盖伦战船的船长投降了,据说是和劳恩闹了矛盾。” “末将不知真假,留下听候总镇发落!” 闻言,俞资皂松了口气,总算盖伦战船还留着,这也就说明,船上荷兰人用来作战的东西,应该都还在。 这就是进步的资本啊! “那个叫劳恩的敌军主将呢,还没找着?”俞资皂显得有些心猿意马,想立即看看那艘巨大的盖伦战舰。 王梦雄跟在身后,边走边道: “此贼战后就失踪了,眼下水师各营正在全力搜捕,但海面上这么大,他应该已经沉到海底了,这也说不准。” “整理一下,报到京师吧!”俞资皂无奈的点点头,忽然发现前面一个黑影,抬头一望,当时愣住。 眼前这艘盖伦战舰,比福建水师中吨位最大的福船还要大几圈,好像个山一般,挡在自己眼前。 这还没完,这艘船比起军商两用的三桅桨帆船来说,还有一个巨大的优势,那就是这艘盖伦战舰设计之初,就是完完全全的军舰。 它,也是世界上最早出现的战列舰。 俞资皂有些惊叹,甚至有些庆幸。 若不是将其强行赶入近海,就凭福建水师目前的战船实力,想俘获它是根本不可能的,唯一的结果,只会是付出巨大伤亡后将其击退。 登上已被福建水师控制的盖伦战舰,俞资皂开始详细观察这艘战船的前后组成,他想知道这种战船威力如此巨大的原因。 相对于福建水师的苍山战船构造而言,荷兰人盖伦战舰的前船楼被转移至船首的尾部,船首则斜着伸出来一杆帆桅,用支索固定于它的前部。 一个新的结构,船头,被建造在船楼的前部到船首像所在突出部的船首斜桅之下的空间内。 俞资皂进去看了一眼,很快就捂着鼻子走了出去,这一块区域被设计出来的作用,居然是充当荷兰船员的茅厕… 除了以上这些改动外,盖伦战舰还增加了独具特色的船尾瞭望台。 这是一种环绕整个船尾的敞空平台,装着可以向全船鸣示预警的海铃,拿着单筒望远镜的水手站在上面,能清楚的观察到周围海域的动向。 走了一圈,俞资皂十分满意今日的收获。 他看得出来,荷兰人的这艘盖伦战舰,对适航性与火力的要求极高,以便在战斗时抢占有利阵位,发挥优势火力。 但是相应的,他们放弃了近海的航行能力,导致在刚才的战斗中,被困在近海,动弹不得,只能被动挨打。 最后,被突击舟从四周勾上绳索,不得不投降。 实际上,十七世纪初,英荷战争中的主力帆舰就和眼前的盖伦战舰一样,均为清一色的低舷、横帆、高台。 如这样的盖伦战船,在深海拥有极高的稳定性,两舷装备的六十门加农火炮,更让它的火力异常强大。 当时英国人就以多艘这样的盖伦战舰排成一个长列,充分发挥了两舷的火力优势,在海面上用一轮轮的整齐炮击,将荷兰人战无不胜的桨帆船舰队彻底击溃。 后来,他们又用同样的方式,战胜了西班牙的无敌舰队。 英荷战争、葡荷好望角海战,标志着大英日不落帝国、葡萄牙殖民帝国等一批新兴强权的兴起,还有荷兰、西班牙等老牌强权无可避免的衰落。 但是从今天起,世界的历史可能就要走岔道了。 第二百五十五章:这亏咱不能吃 最近,大明帝国的中枢还算太平。 除了每天都有的各党派明争暗斗,没有发生什么值得朱由校这个做皇帝头疼的大事。 至于辽东,熊廷弼和洪承畴虽然不能做到同心同德,却也能做到不去给对方掣肘,让他们随心所欲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后金方面,本来率领三千正白旗骑兵去练级的多尔衮,被阿敏和黄台吉阴了一手,铩羽而归不说,还丢尽了脸面。 自此,努尔哈赤便再也不提让他带兵的事,这自然是达到了阿敏和黄台吉这么做的目的。 但是这其中,却出现了一个变数,即刘兴祚的反正。 刘兴祚反正归明,着实是给努尔哈赤重重一击,后背旧疾也因此重新炸裂,使他身心俱疲。 如此深深信任的汉人,甚至还将女儿下嫁于他,可这依旧没能换来刘兴祚的忠心,原来这么多年,他一直都是装的。 努尔哈赤对所有的汉人彻底失望,这段时间,后金国内颇有些风声鹤唳的意思,连范文程这种人,都不敢再去轻易露头。 这个时候搞出点什么事情来,无异于惹火烧身。 努尔哈赤继续施行对汉人的奴役、残暴政策,他将所有汉人视作旗人的奴才,呼之则来、挥之则去,想杀就杀,毫无人权可言。 但即便如此,汉人的哀嚎和鲜血,依旧没能弥补刘兴祚的背叛给努尔哈赤带来的空虚和伤痛。 大明的蒸蒸日上,还有后金内部看似同心协力的假象,这些都让已入暮年的老奴酋不得不开始居安思危。 自刘兴祚之事后,努尔哈赤不再去随意动兵侵略辽沈,转而安定内部,为培养接班人做铺垫。 这在熊廷弼看来,自然是极佳恢复元气的机会。 一番调度过后,确定后金不会在短时间内来犯的熊廷弼,带着薛来胤等将领亲自赶到沈阳,开始策划对整个辽沈防线的稳固。 他要用实际行动向天启皇帝证明,选择自己是正确的,固守辽沈,远比退守宁锦的作用更大! 乾清宫西暖阁。 朱由校靠在椅子上,刚刚处理了一批奏疏,有些困倦,打了个哈欠,决定先好好的眯一会儿再说。 才刚刚闭上眼睛,殿外便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朱由校蹙了蹙眉头,但是没有动静。 王朝辅拦住前来报信的司礼监太监,道:“怎么回事儿,皇上才刚躺下,没什么要紧的事儿,还是迟会再送。” “爷爷,是喜事,天大的喜事。”太监喜形于色,道: “朝廷在澎湖和漳州港击溃了红毛番的船队,现在被俘的红毛番子们,正被押往京师来呢。” “快给我——” 王朝辅没有犹豫,从太监手上抢过捷报,示意他可以回去了,然后自己蹑手蹑脚的走进了乾清宫,道: “爷、爷…” “什么事。” 朱由校的怀里抱着那只蓝猫,这畜生倒也十分灵性,既不谄媚,也不孤傲,总是能恰到好处地给人安慰。 相对其它动物,朱由校其实从后世的时候就喜欢养猫。 只不过这一世,伺候猫主子的活儿用不着他这个当皇帝的做,有猫房的下人们专门管着。 死了一只皇猫,他们都是要问罪的。 “漳港血战,福建水师全军血战,全歼、俘获了红毛番的一整支舰队。” “自澎湖有事以来,我水师往往损失甚重,未有缨其锋者。独此战,以一省水师之力,全歼俘获敌众,我大明水师之威,至今凛凛有声…” “行了,别念了。” 这种夜郎自大的夸张之语,朱由校听得有些心烦,知道了结果之后,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实在懒得继续听他们在那自吹自擂。 “拿给朕看。” 接来手上,朱由校因困倦有些发散的眼眸,逐渐变得凝结,事情与他猜的差不多,杀敌一千,自损三千。 福建水师动员了二百条各式战船,近万水师官兵,荷兰舰队有什么? 九艘船,八百多亦战亦商的水手,一百多正规士兵,仅此而已,双方人数和船队的差距显而易见。 但结果是什么? 击沉敌舰五艘,俘获四艘,杀敌三百余,俘虏六百余,自己这边各式舰船仅被直接击沉、摧毁的,就有近八十艘。 这还没算那些各种程度损坏的,还有因此战死的一千多水师官兵,这些可都是鲜活的人命! 朱由校略微凌厉的眼眸,看见“俘获敌巨舰”这样的字眼时,总算略微缓和了一下,这巨舰,最好是那种最早的盖伦战列舰。 不然,这一仗的战损,根本称不上是一场胜利! 放下被王朝辅可以说在前面的漳港大捷,朱由校拿起另外一份标着澎湖海战大捷的文书,看了起来。 这是郑一官上报给朝廷,讲述自己在此回海战中如何如何调度有方,正面全歼了荷兰第二舰队,杀掉对方指挥官布什的文书。 朱由校快速扫了一眼,知道个大概意思,也就放了下来。 这个郑芝龙,现在还是年少气盛,不出意外,这份文书应该是他自己写的,通篇都是自己吹嘘战功、索要封赏的夸大其词。 真正的事儿他只说了一句,全歼敌方舰队,阵毙其指挥官布什。 全歼二字,轻描淡写。 朱由校冷笑了一声,俘获八艘完整的三桅桨帆战船也算全歼? 按照约定,郑家船队要向朝廷上交一艘完整的荷兰战舰,以供军器司研究技术,郑一官的意思,是交上来一艘桨帆战船了事。 可这整件事情的情况,朱由校早从厂卫和较事府那里得知,战斗损失最大的,是朝廷的福建水师。 最难啃的劳恩的第一舰队,被俞资皂死命拖在了漳州港,郑家只是埋伏在澎湖海域,打了第二舰队一个措手不及。 并且凭借葡萄牙人那里购买来的双层甲板战舰,郑家船队这次几乎是零伤亡,得到了一整支荷兰舰队的船只装备。 他们才是大胜,朝廷这边,充其量只能算是惨胜! 俞资皂这次捷报上来的意思,朱由校也能明白,这种事毕竟是朝廷没理,郑家到底是做到了朝廷全部的要求。 强行索要他们的战果,这没道理。 可是这个哑巴亏,自己这个做皇帝的能吃么,战死的千余水师官兵,黄泉路上能瞑目么? 想到这,朱由校摸了摸腿上的猫,淡淡道: “叫军机房大臣到西暖阁等朕,王朝辅,你亲自走一趟,到每个人府上,通知到位。” 第二百五十六章:我梦江南好 丹墀之东,西执膳内臣备好酒金爵菓盒,将礼仪准备妥当。 朱由校此时换上一身皇帝常服,坐于乾清宫正大殿内,看着内侍们一顿忙活,又静静等待军机房四位大臣规规矩矩地入殿、伏拜。 行礼完毕,朱由校淡淡说道: “平身吧,赐坐。” 语落,立即有几名司礼监太监一路跑着,将四把椅子各放在了四名军机大臣的身后。 最后那把椅子,则是放在了最末尾。 这其实是司礼监的一个疏忽,他们只是听说皇帝急诏各军纪大臣入宫议事,却没想到有个人,天启二年几乎都没在京师,所以多准备了一把椅子。 太监直到临门一脚,才忽然记起,大学士王在晋天启二年被皇帝派到直隶一带,负责番薯、马铃薯在各皇庄的推行事宜,至今已经有些眉目。 因一时慌乱,只有将椅子放置于末尾,讪讪退了出来。 他出来后,自是免不得受王朝辅的一番数落,当然,要是真的说起来,这件事还是司礼监办事疏忽,太监不过是听命行事。 可大太监身居高位,也有自己的威严才能驭下,哪能当众认错出丑,所以这锅,也就只能送椅子的太监背了。 对朱由校来说,这些细节倒不是他这个皇帝应该关注的。 “四位爱卿,可知道朕这次叫你们来,所为何事吗?”朱由校接过猫房的宫娥送来的蓝猫,放在腿上,边撸猫边问。 这猫倒也灵性,好似知道自己主人地位显赫一般,只是静静趴着,偶尔发出“噜噜”这种十分享受的声音。 四人低眉顺眼地对视一番,然后从中走出一人,朱由校见到,是兵部尚书崔呈秀。 只听他道: “回陛下,臣等猜,是为澎湖海战告捷一事。” 朱由校没抬头,反将头低了下去,好像话是随便问的,注意全在宠猫身上,淡淡催促: “继续说。” 崔呈秀胆量稍大,硬着头皮道: “臣等,虽然猜到陛下因何事诏我等前来,但见陛下眉间似有不快,却是不知陛下,作何之想。” “澎湖告捷,本为喜事,陛下…” 崔呈秀话说到这里,便就停顿下来,这时,朱由校冷哼一声,甩出份奏疏,将蓝猫吓得一个激灵,从腿上跳下去。 只见它灵巧地避过地上的奏疏,寻宫娥玩耍去了。 崔呈秀不仅是内阁大学士、军机房大臣,他更是朝廷的兵部尚书,澎湖战损一事,他早就知道,只是一直没敢提及。 反正按照惯例,总归是朝廷打胜了此战,往高了吹,总是没什么错的。 反正皇帝有厂卫,真实的战损情况,就算兵部不报,早晚他也会知道。 “看看,这就是你们报上来的大捷——!” 崔呈秀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心翼翼捡起奏疏,装模作样地看了一会儿,表情也是由淡定,逐渐转化为稍显浮夸的惊怒。 “噗通”一声。 崔呈秀跪在地上,惶恐道: “陛下恕罪,臣兵部失察,陛下恕罪!” 见他这么懂事,朱由校“哦?”了一声,盯着他问: “爱卿何罪之有?” “臣兵部未曾明辨战损之较,福建水师官兵战亡近千,该当抚恤!”崔呈秀冷汗直冒,连忙说道。 “还有呢?” “还有…”崔呈秀被天启皇帝接连不断的逼问,搞得有些慌不择路,眼神四扫,见皇帝微有异样,道: “臣自请解职,让出兵部尚书之位,以供能者居之!” “爱卿言重了。”朱由校从座椅上站起来,走到窗檐边上,负手道: “此回能战胜红夷,也是兵部众卿运筹帷幄,调度有方,至于失察之罪,姑且功过相抵吧。” “谢陛下,谢、谢陛下!” “是陛下居中调度有方,前线将士用命,大明方能获胜!” 崔呈秀什么都顾不得了,只在一味的磕头谢恩,这种情况,也令余的三位军机重臣,居安思危。 和皇帝玩脑筋,显然是找死。 皇帝能给他们的,翻手之间,就能尽数夺走! 生杀予夺,一念之间! “朕想到江南看看,据说那里比这京师,可繁华得多了…”忽然,朱由校叹息一声,道: “朕即位以来,江南的繁华,也就只从言语中听过、想过,却从没独自见过,朕想去看看。” “也好让他们知道,自己的皇帝是谁!” 四人对视一眼,只一瞬间,就都从这话里解读出了好几个意思。 方才天启皇帝这番貌似诉苦的话,无异于在和他们挑明了说,“朕想去江南,给你们几天的时间,找个办法出来。” 这办法么,自然是有! 皇帝出京不容易,上回还是西南亲征,那还能说的过去,这次没啥理由,好像就是单纯的逛街游玩去了。 既然没理由,做心腹大臣的,那就得给皇帝的出行,编一个明着游玩,还能被天下人赞颂的理由来。 可是,这么一个理由,却是不容易。 朱由校对他们的疑虑很是不理解,特么的,这还不容易,学学钱聋老儿不会吗,给朕吹成千古一帝不会吗。 这还用朕手把手的教? 今天乾清宫里,朱由校明着表达了两个意思。 第一,借斥责崔呈秀的话,提醒一下几位军机大臣,他们的权利怎么来的,朕就能怎么收回去。 第二,就是想学历史上的乾隆,下一次江南,但却没明说,就是含糊其辞的诉了几句苦。 天启皇帝叫他们去乾清宫,就说了这么点事。 做皇帝的,没必要把话全都说透,点到即止,因为下边的臣子们会去绞尽脑汁的猜测。 现在就是这样。 崔呈秀、张维贤、魏广微、顾秉谦,这四位军机大臣出了乾清宫便就聚拢在一起,商讨该怎么办。 皇帝一共没说几句话,但却是叫乾清宫管事牌子王朝辅一个一个喊他们来的,要是没大事,麻烦这位大裆干什么。 遛他玩儿呢? 这显然不可能… 现在皇帝已经明确表示想“下江南”,接下来就是他们这些心腹重臣需要做的了。 几人分[]析了一整夜,制定了一个完整的计划。 首先下江南这事吧,就不能从天启皇帝的嘴里说出来,必须要大臣提及,然后朝野附和。 其次,下江南总不能说是游山玩水去了,而且皇帝说的虽然轻巧,想去看看,但四个人也不是傻子。 下去了,一路肯定是要整理地方,这位皇爷可不是个省油的灯,走到哪儿,估计哪儿的势力就要重新洗牌了! 所以,还要找个为国为民的理由。 这也简单,现在《京报》发展不错,先舆论造势,给皇帝下江南编出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祭祀先祖,视察地方。” 这八个字,总归是没什么毛病的,自古通用。 第二百五十七章 林丹巴图尔 四位军机重臣熬了个通宵,连夜制定好计划,然后匆匆睡了一会,听见大内悠远而绵长的钟声,便就赶紧起身。 第二,顶着黑眼圈的四位军机重臣,还是准时前来参加朝会了。 在路上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昏昏欲睡,在那里站着,真是睁开眼睛都费劲,更别提什么精气神了。 由于三大殿还未竣工,所以这次朝会的选址,定在了懋勤殿,以前日讲的时候,朱由校就整在这里听课。 日讲罢辍后,这里就变成了皇帝的“书房”。 因为现在的朝会,已经不再是以往那样每都要举行,什么时候有事,启皇帝就会派遣司礼监的太监们去各个大臣家里,挨家挨户的通知到位。 在没有通知的情况下,大臣们也就知道最近没有什么大事,除非要求见的,其他裙也乐得清静,窝在家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臣,有本奏!” 众大臣刚刚随列入班,殿门的司仪太监喊的声音还未传远,就见有人站了出来。 朱由校斜睨过去,见到是今年刚进位上来的工部侍郎冯铨,眼下在督建三大殿重修工程的门廊甬道片区。 “讲。” “臣替下武人,先行谢过陛下!” 话时,朱由校也在注意着眼前这名臣子,这个名字很熟悉,熟知明末历史的人,根本不会不知道。 冯铨,字伯衡,又字振鹭,号鹿庵,涿州人,进士出身,初授检讨,启二年,谄事魏忠贤,以工部侍郎督建三大殿廊厩甬道,入京为官。 时岁二十七的冯铨,今年刚入京为官,正是有一展胸中抱负之意。 他的目光中透着精光,躬身行礼,郎朗道: “辽地作战,进展迟缓,澎湖一带虽有海战告捷,然红毛番夷据堡不出,却也不是仓促之间就能取胜,这一拖耗下去,军费又是个开支。” “就眼下大明国情而言,武牟备受轻视,向仰息于文臣,不外奴隶。今岁杭州兵变,便是文武失和之真实写照,!” “臣以为,陛下当务之急,乃广招下勇士,宣布朝廷重用武臣之意,重组可媲美嘉靖一朝,川浙辽师的强军!” 听见这话,朱由校来了精神,目光熠熠,以掌击案,皇帝忽然来了这一下子,倒是将几名昏昏欲睡的军机大臣都吓得不轻。 “准奏!” 朱由校没有多余的考量,直接准了工部侍郎的奏议,坐下去道: “看看,这才是于国有利的谏言!” “满朝文武,若都是这般肺腑之言,朕日日朝,夜夜朝尚还来不及,又何至于罢辍日朝?” 随即,朱由校又望向冯铨,道: “卿的是,即去张榜行文,将朕之意愿,通告下。” “即日起,在京择一址,设讲武堂,广招下武人为官。便是山林之间,草泽之地,只要是素怀忠义,猿臂善射的豪杰猛士,尽可来报名。” “凡有真材实料者,朕必重用!” 朱由校这一番话完,冯铨都愣住了。 其实他确实是见到帘今各地,文武失和的弊病,所以才会硬着头皮来提醒、奏议。 却没想到,启皇帝如此真性情,与自己想到了一起,直接在京设立了一个讲武堂,这比朝廷所谓的一纸空文,什么从此重用武牟,要强的太多了。 “陛下圣明!” 冯铨着实有些佩服这位皇帝的魄力和果断了。 朱由校想了半晌,冷笑一声,又道: “熊廷弼守辽,未有一地之失,后来辽阳议战,贺世贤出城,也是听了沈阳城内的文官所言。” “换了那王化贞去守广宁,不及半载,一败涂地!” “广宁之战,在朕心中,从未忘记哪怕一日,这等屈辱,早晚要叫那些关外的蛮夷,血债血偿!” 于此处,朱由校左手握拳,锤于案上。 满朝文武尽皆哗然,纷纷跪倒,山呼“皇上保重龙体”、“陛下息怒”,云云此类,使朱由校更加不胜其烦。 待冯铨入班,再有出列者,提及的一般就是各地琐事。 这地闹了水灾,那地已连年干旱,或是某处卫所军队哗变,漠南蒙古各部又与察哈尔联合,入寇抢掠,大同城下打草谷。 别的事,都没有引起朱由校重视,做皇帝两年多,听见遇见的灾人祸太多了。 现在的朱由校,早就从最开始的无所适从,变成稀松平常。 这才启二年,因为冰河期造成的影响日益加深,未来二十年内,大明的这种灾难,只会越来越多。 让朱由校多留了一个心眼的,是察哈尔部联合蒙古诸部入寇大同的事儿,这货,得及早处置才校 眼下察哈尔部的汗,蒙古帝国大汗,是一个叫林丹巴图尔的伙子,年纪和冯铨相当,今年还不到三十岁。 这个人,便是后世人称的“林丹汗”。 当然,人家现在可不叫这个名儿,蒙古诸部给的尊号,是“圣汗”、“圣人”、“圣者”,搁在后世,这个被音译成了“呼图克图汗“。 眼下的大明,则将其译为虎墩兔汗。 原因么,自然是察哈尔目前驻牧的一带,在大明这的称呼叫做虎墩兔,作为虎墩兔的大汗,林丹巴图尔,自然要被叫做虎墩兔汗。 这个虎墩兔汗虽然听着呆萌,可是作为现任的蒙古帝国大汗,林丹巴图尔本人可是一点儿也不呆萌。 相反,身为成吉思汗嫡系后裔,达延汗的7世孙,血统纯正的黄金家族之子,林丹巴图尔在二十八岁时的成就,却是前几任大汗那几辈子加起来都望尘莫及的。 布延彻辰汗(卜言台周)去世后,其子莽骨速早逝,蒙古帝国的汗位,便就落到了长孙林丹巴图尔的身上。 万历三十二年,林丹巴图尔继承汗位的时候,才十三岁。 自从明太祖朱元璋驱逐元廷以来,蒙古帝国分崩离析,汗权不振已近三百年,所谓的大汗,不过是个象征罢了。 林丹巴图尔继位时,漠南的科尔沁部、内喀尔喀部、土默特部,还有鄂尔多斯诸部,均是各自为政,名义上尊奉大汗。 身为蒙古大汗,林丹巴图尔实际上只能支配辽河套的察哈尔本部,以及一些归附于察哈尔的部,仅是被漠南诸部奉为名义上的共主。 相比于科尔沁、内喀尔喀、土默特这些至少还尊奉大汗的漠南蒙古诸部,统治漠北的外喀尔喀五部做的更绝。 林丹巴图尔继位时,外喀尔喀五部的汗,公开宣称蒙古帝国衰落已久,蒙古大汗早不是蒙古诸部的共主,拒不尊奉。 相反,这外喀尔喀五部,有四家都与新心建州女真,还有同建州和亲的科尔沁部来往密牵 漠西方向,卫拉特部也是一样,公开宣称黄金家族实力不再,察哈尔部虽然还是大部,但其实力却不足以统治整个蒙古。 林丹巴图尔继位之初,号称强权的大明帝国,还没有在萨尔浒之战中失败,依然足以威慑整个蒙古。 那个时候的建州女真,已经开始尝试与科尔沁、外喀尔喀等部和亲,漠南蒙古起初对建州十分鄙视。 但是自从萨尔浒之战,大明惨败以后,漠南第二个大部科尔沁部的意见来了个翻覆地的变化。 他们去向努尔哈赤请罪,请求他赦免他们曾随同大明、叶赫等攻击建州的错误决定。 为了诚意,科尔沁部提出愿意同建州永世盟好,主动缔结姻亲。 从那个时候起,林丹汗的处境就很艰难了,因为他发现,不仅外喀尔喀五部,即便是奉自己为共主的漠南诸部,也开始倒向建州。 林丹巴图尔是一个有野心的人,他甚至还曾在萨尔浒之战前夕,接受万历皇帝的建议,以蒙古帝国大汗的身份,给努尔哈赤最后通牒。 他警告建州,不得侵犯大明的疆域,否则,察哈尔部将联合蒙古诸部,讨伐建州。 然而,林丹巴图尔的确没想到。 不仅他失败了,就连当时聚集重兵出关,刚刚打完抗倭援朝战争的大明,也遭到了惨败。 当然,在林丹汗看来,这无异于被努尔哈赤“啪啪”打脸。 身为骄傲的黄金家族后裔,一代骄的直系子孙,林丹巴图尔无法容忍努尔哈赤,这个曾经的李成梁手下贱奴,爬到自己堂堂蒙古大汗的头上拉屎。 自那时候起,林丹巴图尔与努尔哈赤,便是不共戴的仇人。 第二百五十八章 联蒙抗金 林丹巴图尔以“四十万蒙古国之主巴图鲁成吉思汗”自居,称努尔哈赤为“水滨三万女真之主”,警告后金军不得进犯广宁。 当时,努尔哈赤正以铁岭之战中所俘的“奇货”宰赛为人质,要挟内喀尔喀与后金结盟,无暇处理与林丹巴图尔的外交问题。 萨尔浒之战后,内喀尔喀与科尔沁部一样,转变态度,开始向后金方面靠拢,努尔哈赤亦于翌年正式与两大部会盟,主动释放辛赛,以示诚意。 用结盟和联姻得到内喀尔喀、科尔沁两大部支持的努尔哈赤,觉得自己行了,于是在汉奸范文程的撺掇下,正式回敬林丹巴图尔一份“国书”。 他在回信中大肆数落明灭元后蒙古汗廷的困境,又怂恿林丹巴图尔与后金结盟,共同讨伐国,瓜分汉家江山。 尽管大明在萨尔浒之战中一败涂地,但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林丹巴图尔没有一丁点与后金修好的意思。 相反,他还扣押了后金使臣硕色乌巴什。 今时不同往日,时态巨变下,林丹巴图尔不得不相信,大明正一步步走向衰落,而白山黑水中走出来的女真蛮夷,却愈战越勇,不断侵吞辽东土地,建国称汗! 但此时,察哈尔部与女真的矛盾,业已不可调和。 除此之外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林丹巴图尔这个黄金血脉对努尔哈赤这种建州蛮子,骨子里的瞧不起。 向大明称臣,那是因为人家确实强。 可你后金有什么?眼下号称女真大汗的努尔哈赤,从前不过也是李成梁手下的一个奴隶! 林丹巴图尔经过仔细的考虑后,决定实邪联明抗金”的方针。 但察哈尔部此时也已穷困潦倒,空有大部之名,却不足以同女真对抗,内喀尔喀、科尔沁的叛离,也让察哈尔汗庭的影响力大不如前。 林丹巴图尔为了获取大明的“赏银”,还是决定纠合归附于察哈尔的几个部,自大同边关入寇。 先从家大业大的大明身上捞一笔,渡过难关再! 自然,无论这个“林丹汗”出于什么目的,朱由校都难以容忍他对大同百姓的掠夺行为。 但身为皇帝,就要从全局来考量。 想到这里,朱由校放下了先前的冲动,坐回御座上,沉吟起来。 林丹汗此番入寇,无非是因为察哈尔已陷入穷困潦倒的境地,来这边抢点银子和人,好安稳渡过今年冬季。 要知道,每年过冬,蒙古都要下来打草谷,不然他们那个草原上,很容易就要死上一片。 其实现在的察哈尔与大明,实际上有点唇亡齿寒的意思。 现在的察哈尔汗庭,在整个蒙古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影响力的,漠南蒙古诸部,到现在也就只有内喀尔喀和科尔沁公然反对察哈尔。 其他人还没有下定这个决心,那就明,自己同样可以将这些摇摆不定的漠南诸部,拉到大明的羽翼下,共同对付建奴。 坐视建奴将察哈尔消灭,这不是明智之举,在朱由校看来,最英明的决策,无过于宽大为怀,赦免此次林丹巴图尔的入寇行径。 朝臣们,自是不知启皇帝这些想法。 他们个个义愤填膺,对察哈尔入寇大同的举动声讨不已,朱由校坐在上头,凝神看着手中奏疏: “大同总兵察哈尔部来势凶猛,一日之间就破了边城,要朝廷增兵…”把玩着这份奏疏,朱由校却是冷哼一声,道: “大同镇旧兵七万,每岁饷银八十万两,万历四十八年又于各隘口增兵三万,你们替朕想想,去年饷银发了多少?” “一百二十万两!” 着,朱由校将奏疏狠狠扔到地上,道: “如此巨量的饷银供着,就养出来这十万被蒙古人打得丢城弃地的废物!你们,这是兵孬,还是将孬?” 一旁,魏忠贤立即猜出了皇帝的意思,随即禀道: “回陛下,朝廷每岁往大同下发一百多万两饷银,到底是不是实打实到每一个兵士的手上,这些又有谁知道?” 这话一落,顿时激起满朝文武的议论。 阁臣魏广微煞有其事地道:“莫非,是那大同总兵张达,克扣了朝廷发给将士的军饷?” 魏忠贤点头,冲启皇帝道: “奴婢的番子也有密报,张达遇见察哈尔的骑兵,弃城逃跑的功夫,那是一绝呀…” “朝堂上,哪里有你话的份儿?”朱由校没有领这份情,冷冷一眼甩过去,转身道: “崔爱卿,你是兵部尚书,这事你看着办?” 群臣都觉得不可思议,本来魏忠贤挨批了,这是件好事,可他刚才这些话,皇帝却是信了。 崔呈秀赶紧站出来打圆场,道: “臣觉得,大同总兵张达畏敌如虎,作战不力,致蒙古骑兵长驱直入我大同腹地,罪不可恕。” “依律该拿回京师,革职查办…?” 到这里,崔呈秀识趣地闭上了嘴,静待启皇帝裁定。 朱由校却是呵呵一笑,中指一下下地敲着御案:“空耗朝廷饷银,又打了如此败仗,就革职查办?” “依朕看,还是斩了吧!” “斩、斩了?” 崔呈秀擦了擦汗,见皇帝面容有变,又瞅见魏忠贤一顿挤眉弄眼,忙改口道:“陛下圣明,那张达罪大恶极,就该如此!” 朱由校点零头,话锋一转,在群臣尚还懵逼之时,道:“虎墩兔汗寇边,朕另有它计。” “无事便退朝吧!” 皇帝这话完,几名军机大臣一下子就精神了,这他娘的,差点把今正事儿给忘了啊! 刚回去的魏广微,转眼又站了出来,道: “陛下,臣有本奏!” 本来已经起身,打算回宫的朱由校斜睨他一眼,看得魏广微心下直发毛,方才坐了回去,懒洋洋道: “讲——” “臣以为,陛下继位二载,今岁各地频发灾荒,该当前往凤阳,祭拜皇陵,祈求来年我朝国泰民安!” “臣等都觉得,陛下此时该当祭拜皇陵,也可沿途视察地方,安定民心,稳固时局!”内阁大佬顾秉谦也站出来道。 两人完,不少臣子也都出列,同声附和。 面对这种事情,自西南亲征后便再没出过京城的启皇帝,显得有些不愿意,蹙眉道: “在京祭奠祖庙就行了…有必要吗?” 魏广微自然知道皇帝是在演,即也是影帝上身,伏跪在地,高声痛呼:“陛下,国朝今岁灾荒频发,各地都有传言。” “若不祭拜皇陵,视察地方,难以安定民心哪!” 看着他的样子,朱由校一阵恶寒,这魏广微真不愧从前是东林党的骨干,演起戏来,倒是一套一套的。 若非这事本就是朕安排下去的,还真就被这货给感动了。 第二百五十九章 被迫南巡的天启皇帝 朱由校明黄色的脚靴踮在地上,微微一顿,调转了脚尖,任凭阶下群臣议论纷纷,却依旧不发一言。 这时,工部侍郎冯铨站出来,高声奏道: “臣闻,山东、河南一带,白莲教邪党甚多,其间毁誉任意,传闻异词,必有诋触本朝之语!” “陛下此番亲巡,除祭拜皇陵外,亦当及此一番查办,尽行视察,杜遏邪言,以正人心而厚风俗!” “是极!”魏广微赞同道: “冯侍郎此言甚是,故元以来,白莲教、闻香教邪党祸害下,百姓不闻受惑者甚多!” “眼下多事之秋,朝廷务要安定民心,肃止歪风邪气!” “这…”朱由校仍显得有些犹豫。 “陛下——!”顾秉谦厉声惊醒,道: “事已至此,陛下南巡势在必行,还请陛下为下生民计,勿要推脱!” 朱由校上下打量上奏的“殉”群臣一番,再看看以韩爌为首,尽皆默然的东林众臣,冷笑道: “既然如此,就由军机房、礼部安排南巡之事吧!” 能在这里站着的,哪个没有两把刷子? 启朝廷已经过去两个年头了,如杨涟那般不知轻重就敢话的,要么已经被一撸到底,要么就是自沉于户,溺毙湖中了。 眼下懋勤殿上的这批东林文官,其实也是朱由校特意留下来,制衡魏忠贤所谓殉的。 除他们外,还有以温体仁等一批地方实干派为首的齐党,正悄无声息的卷土重来,这也是朱由校在暗中操纵。 无论什么党什么派,在朝廷上一家独大总归不是好事。 有明一代,多党朝争既是特色,也是历朝皇帝制衡朝廷的一个手段,只有他们斗起来,皇帝才能悠哉悠哉的在上面当裁牛 “既无要事,那就散朝吧!” 接到了皇帝的眼色,魏忠贤踏上前一步,俯视群臣一眼,阴阳怪气儿地道:“诸位慢行,可别摔着。” 听最后这句,韩爌回头看了魏忠贤一眼,也没多什么,只是再转过身去,走在群臣的前面。 散朝不一会儿,韩爌回到文渊阁,见不少大臣都已经等在这里,叹了口气,坐到自己位子上。 甫一落座,阁中众人忙都起身,恭敬道: “阁老——” “坐吧,都坐吧。” 韩爌摆摆手,扫了一眼文渊阁,道: “这次朝会,陛下南巡的事,军机房和礼部已经在办,咱们要议的,是察哈尔那个林丹巴图尔入寇大同的事。” “诸位都,该怎么办…” “这事,首先要考虑陛下的圣意。”次辅顾秉谦向乾清宫方向一拱手,头一个道: “陛下在朝上已经表了态,要联蒙抗金,朝廷对察哈尔部,要采取怀柔态度,不能过分相逼。” “不过分相逼,这我赞同。”有人冷哼一声,道: “可他察哈尔部入寇大同,掳掠走七八万边疆百姓,还有无数的牛羊物资,这难道就算了?” 顾秉谦斜睨一眼,发现话的是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孙鼎相。 孙鼎相,东林党人,万历二十六年进士,初授南直隶松江府推官,政绩平平,万历四十八年才升任工部营缮司主事。 之后,启元年,任兵部武选司主事、礼部主客司主事,吏部稽勋司员外郎、光禄寺少卿、太常寺少卿等职务,一直在外公干。 启二年,魏忠贤翻三大案肃清东林,造成一大片朝廷官员的缺额,孙鼎相被召回京师,任都察院左副都御史。 “本部有过就这样算了吗?” 顾秉谦根本没有韩爌做次辅时的大度和容量,当即反唇相讥回去,不再去看孙鼎相,自顾自道: “陛下的意思,就是朝廷决策的方向!” “诚然如此…但孙御史方才所,虽然平平无奇,却也有些道理。”韩爌见孙鼎相面红耳赤,遂出面结尾,道: “诸位有什么看法?” 毕竟韩爌还是内阁首辅,而且朝中名望甚高。 眼下皇权鼎盛,内阁权势为军机房所分,大不如前,但威望依旧,顾秉谦也要考虑为什么启皇帝还把这个东林阁老留在首辅的位子上。 这个面子,他不得不给,也便是冷哼一声,不再话。 兵部尚书崔呈秀是个投机者,心里早有想法,听众人嗡嗡议论,却无人出来提什么有建设性的意见来,下定决心,出面道: “陛下的意思是拉拢察哈尔,为朝廷所用,以便在辽地遏制建虏。” “当年广宁之战,蠢材王化贞一意孤行,丧锐师十三万,险使广宁失陷,铸成大错。朝廷对于是否放弃关外,众纷纭。” “还是陛下乾纲独断,支持熊廷弼,这才有了如今的京畿息警,中朝晏然,辽沈之地固若金汤。建虏不找事了,可我们却不能闲着。” 崔呈秀毕竟是兵部尚书,对于边关战策是很有发言权的,他这一发言,众人都不得不仔细听起来。 只见他一手敲着桌案,一手比划起来。 “熊廷弼不是王化贞,本部也不是当年那个张鹤鸣!” “漠南蒙古中,科尔沁部与建虏有姻亲之好,内喀尔喀诸部又都倒向后金,主动归附。与其花费力气去拉拢他们,倒不如施予一些恩赐,让察哈尔等部为朝廷所用。” “察哈尔部入寇,主要是因为他们穷困潦倒,且今岁业已入冬,为讨取赏银而已,我们何不将赏银,直接赐予他们?” 话音落地,群臣议论纷纷。 孙鼎相哈哈大笑:“崔呈秀,你你不是张鹤鸣,本部看,你却连那张鹤鸣都不如啊!” “他张鹤鸣好歹能承认自己不识兵,你却自觉良好,与王化贞又有什么区别?!” “你放屁!” 崔呈秀就不是什么注重形象的人,要不也不会去跪舔魏忠贤以求上位了,遭人诋毁,当即便是破口大骂。 骂完想起这是在文渊阁,这才收了怒气,冷笑道:“你我的意见不行,倒是劳烦提出一策,稳定边疆。” 闻言,孙鼎相愣住片刻,没了声音。 他虽然的厉害,但基本都是逞口舌之快,只为能让东林同僚对自己刮目相看而已。 至于边疆有关的战策,他并无什么更妥当的办法,而且也不愿随意提出战策,以免有事殃及自身。 见状,崔呈秀毫不意外,讥讽道: “孙御史不愧是能在南直隶松江府推官这位子上待二十年的奇才,不出个所以然来,倒属正常。” “本部也不强人所难,今日陛下谕旨叫众位来这文渊阁,就是要议出个章程。” “我兵部还是那句话,朝廷对察哈尔等还没有完全倒向建虏的蒙古诸部,要以怀柔为主,攻伐为辅!” 第二百六十章:徐鸿儒造反了 “崔部堂,你好大的官威呀!” 孙鼎相冷冷一瞥,说道。 “诸位都是同僚,这是为朝廷做决策,莫要伤了和气…”韩爌露出慈父一般和蔼的微笑,道: “崔部堂方才所说,也是陛下的意思,那就这样上个本子到乾清宫吧。” 众人大眼瞪眼一番,都没了话说。 当夜,魏忠贤截了来送本子的太监,将内阁议定的奏疏拿捏在手上。、 他倒是没有先看奏本的胆子,只是挑了个天启皇帝用完膳,宫娥正给他净面的时间段,自己送了进去。 朱由校一边擦脸,一边听有脚步声逐渐靠近,便转头看过去,发现魏忠贤的身后,竟还跟着一名容貌清秀的女人。 朱由校扔了净面的手巾,信步走到御案,来到这女人身前,从头到脚审视一番,令这女人臊得红着脸笑。 见这女人得有三十好几,但相比后宫妃嫔,胜在妩媚,那种徐娘半老的姿态,也是独一景。 朱由校看过,转过头去坐回御案上。 “你领她来做什么?” 魏忠贤回道:“后宫里的娘娘们千篇一律,奴婢寻思着,此番南巡,皇爷要见到不少民间妙人,就先找一个老雏,让皇爷试试野菜。” 老雏? 这意思,朱由校转眼便就明白,随即哈哈一笑,正视一眼笑容显得憨态可掬的魏忠贤,淡淡道: “你坐吧。” 语落,转而询问女人,道: “你叫什么?” “民女贱名叶青。” “多大了?” “三十二岁。” “三十二,倒真是宫里独一景,魏忠贤,你有心。”朱由校眼中渐兴波澜,轻声念道: “朕生母若是还活着,也该与你年龄相仿…” 魏忠贤刚刚落座,听得此言,脸上笑容瞬间消失,赶紧起身,惶然道: “老奴未考虑到此处,老奴有罪…” “不干你的事。” 朱由校话虽如此说,但是心中却并未对那所谓的生母,有什么真正的依恋之情,瞥了一眼唤做叶青这女人,问道: “除了暖床,你还会什么?” “皇爷喜欢什么,奴婢就会什么。” 朱由校挑了挑眉,从身后挂着的墙壁上取下一把宝剑,轻轻抽出鞘来,凝眸问道: “舞剑,会么?” 叶青展颜一笑,得了魏忠贤首肯,即躬身自天启皇帝手中结果剑来,在乾清宫的西暖阁里舞弄白虹,翩翩起舞。 朱由校呵呵一笑,席地坐在台阶上,带着平易近人的神色,近距离观赏,并未有丝毫的防备。 舞罢一曲,叶青伏跪在地,将宝剑双手奉还,忽地问: “陛下这剑,染了不少血吧?” “嗯,血迹累累,想知道都是谁的吗?”朱由校接来宝剑,拇指在剑锋处轻轻抚过,轻声询问。 叶青没有说话,因为皇帝已经自顾自回答起来。 “都是敌人的血。” “西南亲征,佘崇明一家老,地方的叛将、土司,就算是德高望重的朝臣们,谁不服朕,朕就杀谁。” 说着,朱由校旋而抬起眼眸,凝视她道: “这剑,朕现在给你,你接着。” “奴婢不敢…” 叶青有些不可置信,自己方才握着的,竟染上如此多的鲜血,说到底,她还是个女人。 “你方才舞的,是给人看的,朕要的,是能杀人的。” 朱由校一直坐在台阶上,说完这句,见女人已经不敢再抬头,轻笑一声,招手道: “厂臣,你来。” 魏忠贤和天启皇帝,心有灵犀,自然不怕皇帝会当场一剑砍了自己,但还是心中紧张。 他离开座位,上前谄笑。 待魏忠贤来到眼前,朱由校将宝剑收回鞘内,带着些许调侃的意思说道: “你个不学无术的老东西,市井作风,无赖出身,倒是比那些自诩饱读圣人书的大臣,更懂得朕的心。” 魏忠贤嗟然一叹,点头回道: “相比那些可出治国策的文武大臣,老奴除了会揣度几分省心,给陛下解解闷,确实一无是处。” “这就够了…” 朱由校一下子起身,背过身去,负手说道: “内阁的本子已经上来了吧?” “老奴截了,亲自给爷送来。” 魏忠贤从衣袖里掏出本子,双手奉上前去。 “你送的这个女人,朕收了,就着她留在乾清宫做个值殿女官,日夜侍奉着吧。”朱由校拿过奏疏看着,淡淡道: “这次南巡,京里不能乱。” “大同总兵张达没什么用,砍了他,也好收拾边兵军心,再拟几个继任人选出来。这种事你擅长,就不用朕多说了。” “林丹巴图尔,要予以惩戒,却也不能让察哈尔部与朝廷离心离德,定个合适人选做天朝使臣,和他谈谈。” “老奴明白。”魏忠贤躬身回道。 很快,天启皇帝要“祭拜皇陵,视察地方”的消息不胫而走,民间流言四起,说什么的都有。 有说皇帝此行,仅是为了到江南玩乐的。 也有说皇帝此番醉翁之意不在酒,祭拜凤阳皇陵是假,借机整顿江南政局才是真。 但是这些,都随着厂卫出动,大肆抓捕并且当街处决了一批宣扬流言的士子后,宣告平息。 之后,《京报》新一期刊行天下,说的就是当今皇帝南巡,是为生民修福,前往凤阳皇陵祭拜先祖,是祈求列祖列宗,护佑本朝。 一时之间,舆论颠倒,无数百姓自发修建天启帝祠,祈求来年大明可以国泰民安。 这天,京师又下起了大雪。 紫禁城乾清宫,张嫣正亲手为天启皇帝穿衣佩剑,穿戴完毕,二人默然片刻,却是皇后轻轻从背后,抱住了皇帝。 朱由校整理了下束腕,按住张嫣的纤手,问道: “我让你送给太妃的东西,可有送去吗?” 张嫣仍旧抱着,神情中似有淡淡的不开心,应道:“都送去了,太妃感念陛下之思,一定会为陛下祈福的。” “就不能不去吗…” 朱由校垂首无语。 近些年,宫中虽已尽是东厂、锦衣卫还有较事府的暗桩,可称五步一岗,十步一哨,但毕竟占地太广,不能面面俱到。 每每离别,夫妻二人之间,总能充斥着淡淡的悲伤和担忧。 但这一次南巡,朱由校是非去不可,有些事情必须要做皇帝的亲自下去,才能有所了解,然后从根源上解决。 沉默半晌,朱由校率先松开了张嫣的手,转身抚住她的脸,用带着不容置喙的语气道: “朕去看住这江山,你给朕守好后宫。” 别了皇后,朱由校走出乾清宫,不忍回头,正欲前行,却是一名较事赶来,说了一个坏消息。 “山东的闻香教邪众听闻陛下将要南巡,在各地叛乱,都司杨国盛所部三万官军,在郓城打了个败仗。” “贼兵已进围曲阜,曲阜城,要保不住了…” 第二百六十一章:许显纯的心思 想是那徐鸿儒,被许显纯的督办司逼得没办法了,又被自己这次南巡吓着,所以临时起事了。 这次历史上的山东闻香教大“起义”,实际上尽在朱由校的掌控之中。 眼下徐鸿儒造反,因为不少羽翼已经被许显纯提前剪除,再加上京报的普及,造成的影响和作乱规模,远比历史上小得多。 徐鸿儒从造反开始,就已经走上了败亡之路。 这次山东都司杨国盛战败于郓城,具体情况是他自己贪功冒进,不等杨肇基的配合,加上指挥失当,在拥有绝对优势的情况下却被贼军反杀。 但是对朱由校来说,这次地方官军被击溃并不完全是坏消息。 徐鸿儒在郓城击溃杨国盛以后,并没有席卷山东各地,而是转身就去了曲阜,曲阜那是什么地方? 朱由校想办都不能明着办的地方! 这次要是能借闻香教之手,一举铲除孔家店,自己不仅不用承担“昏君”的恶名,还能打着给孔家报仇的旗号,号召天下读书人为朝廷效力。 徐鸿儒围曲阜,这是帮了朝廷一个大忙! 前来报信的较事,本来是怀着很沉痛的心情,却发现天启皇帝听见这事,一点没发怒,反而有点高兴,也是一脸懵逼。 闻香教作为白莲教的分支,势力在民间盘根错节,很难处理,但锦衣卫也不是吃干饭的。 朱由校既然早知道徐鸿儒要造反,那就肯定要做点什么。 锦衣卫指挥使许显纯天启二年初离京,是奉旨前往山东督办司主持大局,专查闻香教密谋造反之事。 可以说天启二年的锦衣卫,除了查闻香教基本就没干别的事儿。 许显纯的确是个狠人,他下去以后,锦衣卫先是悄无声息的遍查各地闻香教组织,发现闻香教的主要头目都集中在山东几个地区。 许显纯针对这些闻香教泛滥的重点地区,多次组织督办司,亲自率领锦衣卫进行大规模的缉捕。 规模最大的一次,在武邑和景州交界的白家屯。 听说许显纯先是对加入闻香教的乡绅威逼利诱,从其口中得到确切消息,再暗中联合当地的官府和驻军,对整个白家屯一带进行突击抓捕。 仅那一次,便抓捕了三千余名闻香教教徒,二十余名头目,基本上将当地未来将要造反的闻香教邪党清除干净。 徐鸿儒这次造反,果真武邑和景州一带,安平如靖。 但是很奇怪,许显纯虽然一直打着抓徐鸿儒的旗号,但一直抓的都是他手下的得力邪教头子。 山东督办司对徐鸿儒本人,基本没什么太大的人动作。 时间一长,就有风言风语传出,说什么督办司在山东横行不法,大规模抓捕仁人志士,就是抓不到徐鸿儒。 但是这种东林党黑人的惯用技巧,对他没什么卵用。 许显纯可不是上一任的指挥使刘侨,他那脸皮厚度简直堪比城墙,早就对外界各种辱骂免疫了。 许显纯在山东依旧我行我素,抓闻香教余党,把徐鸿儒逼得到处乱窜,但就是不下手抓人。 搁这位指挥使的话说,咱们吃肉,也得让人喝汤。 你山东督办司把闻香教全给办了,功劳一把抓,这是脑瓜子让门给夹了,好歹你得让人家把这个反给造出来啊! 不造反,和造反了被平定,那是两码事… 徐鸿儒没等造反就让许显纯给办了,功劳就在一个人身上,那叫树大招风,惹人嫉恨,最后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可要是徐鸿儒造反了,让山东文武各方势力一齐平定了,这功劳可就分成好几份了。 起码的,山东文官得有一份,然后以杨肇基为首的武将稍微打上几仗,也会有一份战功。 皇帝南巡下来,轻而易举落个定策抚定的名头。 能爬到高位上来,除了办事干练,还得会做人才行,许显纯这样的人,谄媚圣意那是绝活。 徐鸿儒的动向,早就被许显纯拿捏到位,之所以迟迟不抓,那肯定是有他自己的想法。 这锦衣卫指挥使不是白干的,能在魏忠贤手上把锦衣卫带起来的人,那也不简单。 徐鸿儒那边一造反,许显纯比朱由校还高兴,乐得小半宿没睡着觉,等得就是你丫造反! 现在就差等到适当时候,把军队布置和闻香教老巢地点往本地的文官武将手里那么一卖… 既得了好处,又拿了功劳,还能小捞一手。 皇帝南巡这事儿来的实在突然,实在是出乎许显纯的意料,不过这样倒是好办了,顺手还能拍一波龙屁,何乐而不为。 天启皇帝下来走一圈,啥也没干就把所谓声势浩大的闻香教叛乱给平了,《京报》上再给宣传宣传文治武功,他老人家高兴不高兴? 这一高兴,就把咱许显纯的大名记住了,记住以后,以后有各种好事儿就能想的着,飞黄腾达也就不远了。 皇帝南巡,自然是动静不小。 魏忠贤去送女人让皇帝留下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朝野上下,轰动一时,都说皇帝又被这丫给蛊惑住了。 除了背上的锅更沉了一些,魏忠贤这一手,倒也是向那些蠢蠢欲动的东林旧臣示威。 别以为皇帝走了,你们就能跳得出来,本督这边枕边风一吹,你们还不是得乖乖受死? 相比那些年轻妃嫔而言,叶青是有些徐娘半老的风韵,或许以后兴趣来了会临幸一下,但是现在,朱由校的确对她没什么兴趣。 留下她,也是明白了老魏的需求,适当卖点面子,好让他继续装逼,压制东林党。 留下这个女人,搁外界看来,这就代表着皇帝继续倚信魏忠贤。 朱由校与那女人还有魏忠贤在乾清宫长谈,也说明皇帝南巡后,京师依旧是会由以魏忠贤为首的阉党集团把持朝政。 至于临走前朱由校特意去探望刘太妃,当着众人的面,与皇后张嫣说悄悄话,也是为了稳固后宫。 一来,继续尊奉刘太妃领摄后宫,稳定她的地位,二来,则是表达自己这个皇帝与中宫皇后的恩爱如同以往。 这样一来,在将可能发生的大事上,张嫣就能有更多的话语权,许多别有用心之人也会暗自掂量掂量。 京师这边在天启皇帝率领仪仗队浩浩荡荡南行以后,各地的巡逻兵力增加了一倍,英国公张维贤主持大局,仍然稳定。 倒是察哈尔部,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来者一脸倨傲,林丹巴图尔本想直接让人把他撵走,可一听这货号称天朝上使,却是不敢这么干了。 说起来,大明是君,自己这个蒙古大汗才是臣。 没办法,林丹巴图尔只好命人将这位天朝来使恭恭敬敬迎入自己的大汗营帐。 第二百六十二章:名扬天下 “近来又有更过分的,说大可敦黄金家族到的血脉不纯正…” 可汗庭帐内,布置着牛羊豹狼的各种千奇百怪的头骨,中间摆着香气四溢的烤全羊,察哈尔部的各重臣,正在我一嘴你一句的讨论着什么事。 林丹巴图尔正想着大明为什么要这个时候派使臣来见自己,闻言却是冷笑道: “内喀尔喀为了讨好女真蛮子,真是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显然,这不是内喀尔喀为了帮助后金对付察哈尔做的第一回背信弃义之举了。 “要不是这次南征明国,劫了不少银子牛羊回来,这次入冬,各部怕是会损失惨重!” 说话的,是林丹巴图尔的妹夫贵英恰。 贵英恰在前年娶了林丹巴图尔的妹妹兀良哈大公主,因此得到林丹巴图尔的重用,统领察哈尔本部中军,受封万户。 和后来鳌拜受封满洲第一勇士一样,现在的蒙古也有属于自己的第一勇士,就是这个贵英恰。 单从身材看上去,这货是个跟阿敏一样膀大腰圆的壮汉。 但贵英恰和阿敏可不一样,后者是真正的莽夫,这位可是个智勇双全的大将,勇冠蒙古,且狡诈多智。 在蒙古诸部当中,论勇武,或许贵英恰不是第一号,但是论带兵打仗,整个草原上,他几乎没有对手。 林丹巴图尔在谋划恢复成吉思汗霸业的蓝图时,对贵英恰也深为倚重。 这位蒙古第一勇士也是明军和女真人的老对手了,好事儿干过不少,坏事儿做的更多。 往远了说,在萨尔浒之战前,林丹巴图尔为努尔哈赤回信所辱,愤而派出察哈尔本部铁骑三万援助辽军,统兵大将就是贵英恰。 当然,那次贵英恰人还没到,听见明军北路的总兵马林被努尔哈赤全歼的消息,即迅速拨马回转。 回去时,林丹巴图尔曾责备贵英恰为何不援助明军,贵英恰却说明军几路出师,必为女真各路击破,这是为察哈尔本部保存实力。 后来消息传来,明军果真在萨尔浒之战中一败涂地,就连战功赫赫的名将刘綎都血染沙场。 明军之惨败,不仅让林丹巴图尔震惊异常,更是他开始将建州女真真正视作仇敌的开始。 此后,林丹巴图尔便对贵英恰记忆深刻,直到两年前将妹妹,兀良哈大公主下嫁给他,以姻亲笼络。 往近了说,这位蒙古第一勇士,也给大明带来不少困难。 贵英恰曾率插汉部的的蒙古骑兵和大同、宣镇的边军多次交手,几次南下入关打草谷,掳掠走汉人不计其数。 他是现存蒙古将领中少有的战术天才,不仅对女真人的战术了如指掌,更是对大同、宣镇一带明军的构成十分熟悉。 这次入寇大同抢粮食过冬,贵英恰就发现,明军还是老样子,几乎没有什么变化。 明军作战,无非就是那三板斧。 先用营兵打消耗,看见差不多了再用家丁冲阵,说起来后金的战法与之也相差不多。 那些家丁个个都披着铁甲,用着最上乘的装备,战斗力极强,的确让蒙古骑兵吃尽了苦头,草原上一般的武装牧民根本打不过。 但是问题就在这,同等级的士兵战斗力上,明军营兵不如蒙古武装牧民,而精锐的家丁,却又比不上察哈尔本部的铁骑。 至于后金的八旗兵,连眼下蒙古的精锐骑兵都难在野战中取胜,别提那些明军了。 贵英恰觉得,就算是明军中的家丁,最多也只能保持一段时间不会崩溃,想要在野战中面对建州骑兵取胜,太难了。 不过他也听到眼下新即位的天启皇帝尚武,在京师实行军改,选三大营及京军精锐,整编为勇卫营。 这支勇卫营贵英恰没接触过,但是据传,用的都是从西方购买来的火器,在西南亲征之役上,战绩也不错。 看起来,这个天启皇帝,总算知道改变他们那重文轻武的臭毛病了。 其实天启二年,不仅察哈尔这边,就连后金也对朱由校亲自组建的这个勇卫营,有些零星的讨论。 威胁还谈不上,努尔哈赤是觉得有些好奇,倒是林丹巴图尔,现在寄希望于大明能站起来。 这样他这个蒙古可汗,说话也就能硬气一些了。 毕竟西南亲征大捷这个被《京报》和厂卫宣扬得太高调了,就是不想知道的,也全知道了。 勇卫营的战绩可以用辉煌来形容,那份战后叙功的表格,记录着一批新晋武将的名字。 什么陈策、张令,这些从前压根都没听说过的名字,全都跃然于上,能因战功而昭告天下的武将,没点真本领行吗? 这些新晋武将,大部分都出身于天启皇帝的嫡系部队——勇卫营。 就算不是的,也在此战中得到极高的皇恩,封妻荫子,鼎鼎大名昭告天下,这不忠心可能吗? 每每想到此处,贵英恰就觉得背后汗毛直立,这位大明新皇帝的手段,实在是高明。 见到大明的使臣进入汗帐,贵英恰也很快闭上了嘴,无论怎么样,天启皇帝派人来察哈尔,肯定是有原因的。 这个时候自己在去提入寇那茬,怕不是要坏事儿。 来人一只脚迈入营帐,扫了一眼席地而坐的一众察哈尔部臣子,带着高傲的语调,道: “奉大明皇帝的旨意,来向蒙古国的察哈尔可汗献国书!” 朱由校在离京南巡之前,让魏忠贤选个合适的人去当使臣,老魏选出来的不是别人,就是工部侍郎冯铨。 魏忠贤明白,这次出使要说什么事,天启皇帝自己心里早就有数,所以派去的人只需要做一件事,那就是传达皇帝的这份意思。 这个人不需要有自己对蒙古人的看法,就算是有,那也得搁在肚子里,不能表露出来。 让那些东林党去,很可能这次和谈会盟,就变成互相争论的骂战了。 察哈尔诸部入寇过好多次,不知多少百姓死于其手,这笔账不能不算,可是眼下大敌当前,却是不能现在就算。 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相比于每年入冬被迫下来打草谷的蒙古人而言,明显女真才是心腹大患、华夏公敌。 等收拾了建奴,察哈尔还算个球? 冯铨深知此理,亦知此回会盟,乃是于日后仕途上的一块垫脚之功,要是办好了。 飞黄腾达,不在话下呀! 第二百六十三章:明蒙会盟 “取来我看。” 林丹巴图尔大马金刀的坐在汗位上,接过侍女递来的国书,静静去看,好半晌功夫,方才说道: “实在不好意思,我们察哈尔部,通晓汉字的人不多,连我也是个二把刀,看不太懂,还请来使回去等待一些时日。” “等我们完全弄懂了这国书上的意思,再来相商,咋样?” 冯铨愣了片刻,随即冷笑一声,道: “可汗不会,看那么久是在看什么,现学现卖吗?” “若是真的想学,本官倒可以还朝以后向陛下讨求一些生员士子,来草原上教习汉字风俗。” 话音落地,周围的察哈尔诸部大臣们,全都嚷嚷开了。 “我们自己的文字不好学吗?学汉字干什么?” “还汉字风俗,做他娘的青天白日梦去吧!” “哈哈哈!” 冯铨很明白林丹巴图尔的用意,很明显是看了国书上的要求以后,对报酬不满意,借看不懂汉字来提高价码。 彼时,帐外呼啸声起,寒风刺骨,鹅毛大雪簌簌而落。 娜木钟,林丹巴图尔的正妻,如今草原上的大可敦,身披貂裘,两侧又两名蒙古侍女陪同,掀帘入帐。 “见过来使。” 娜木钟入帐后,第一时间向冯铨施了一礼,这倒是让正觉得愤怒不已的后者有些手足无措,愣了片刻,方才还礼: “见过大可敦。” 娜木钟轻轻点头,即换上一副盛气凌人的态度,来到察哈尔诸部大臣的中间,逆光而立,冷着一张俏脸,道: “我们察哈尔,必须要与大明结盟!” “掳掠来的牛羊要还,掳掠来的汉人也要还!” 娜木钟忽然入帐说了这样一番斩钉截铁的话,兼之她大可敦的地位,察哈尔诸部的领主大臣随即议论四起。 娜木钟转身望向林丹巴图尔,转瞬间失了方才的傲气,如羊羔一般伏在他膝上,劝道: “可汗,我们已经与女真交恶,不能再和大明撕破脸了,这天底下除了大明,可就没有第二家能帮我们对抗金人了。” 林丹巴图尔的神情,变得有些阴晴不定。 与大明结盟对抗金人,这道理他也知道,可一旦结盟,每年就不能随意南下打草谷了。 少了这样一种物资来源,日子就不好过了。 这也是他方才给冯铨冷脸,打算拖延日期,以提高自身价码的原因。 许久之后,林丹巴图尔还是没拗过娜木钟的坚定,只好沉着脸问: “若是全部归还掳掠的牛羊和人丁,大明如何保证我察哈尔部顺利过冬?” 语落,贵英恰等人全都默然不语,静待下文,这是他们关注的焦点,如果没有适当的过冬条件,察哈尔部会在今年冬天损伤惨重。 本来就夹在大明、后金之间的察哈尔,来年形势将更加困难,甚至于如果努尔哈赤来犯,他们会变得不堪一击。 这一点,朱由校自然也考虑到了。 既然想让察哈尔部帮自己控制漠南蒙古,形成屏障,那肯定要帮助他们平稳的渡过今年冬天。 一个根本挡不住后金的蒙古,会盟又有什么用? 娜木钟仍旧伏在林丹巴图尔脚边,道: “大皇帝有没有考虑到我们察哈尔部入冬时的所需?” “我们也不是故意要抢掠你们大明,可我们不去抢掠你们,我们的牧民就要饿死!” 你自己的人饿死,干我大明什么事,你们的人没饭吃就来抢我们大明,这是什么道理? 冯铨知道这些,但为会盟大计着想,却是没有脱口而出。 他哈哈一笑,颇有天朝上使的大度,说道: “还不是因为打不过女真,所以才来抢掠我大明?” “可你们要知道,大明也不是泥捏的,永乐五征还不够,莫非想再来一次天启五征不成!” 贵英恰有些动气,拍案而起: “来使这话是什么意思,讥讽我察哈尔曾被建州所辱吗?” 冯铨微微一笑,道: “陛下对察哈尔部如今的困境,早是知晓,若察哈尔部肯归还今岁掳掠的人丁,牛羊物资尽可自留,就当天朝赏赐。” “大明同察哈尔部结盟,恢复对察哈尔部历岁五千两的赏银,以助过冬,至于额外赏银,这就需要看诸部的表现了。” 贵英恰心中隐隐不安。 “来使这话什么意思?” “打一仗,提着女真人的头,来换取等额的赏银。” 冯铨站在原地,静静说道: “一女真旗人,可得五两;一披甲旗人,可得十两;一八旗步甲,可得三十五两;一八旗骑兵,可得五十两。” “只要砍足一百颗建奴八旗骑兵的人头,就可以多换五千两的赏银,一千颗建奴的人头,也有同等效果。” “这样的赏银,我大明可以说已经给的很是丰厚了。” “可汗,你可满意?” 林丹巴图尔沉默半晌,觉得也差不多就是这样了,相比于自己的察哈尔,大明的状况实际上并没有多危急。 一句话,朱由校耗得起而自己耗不起。 没有赏银,每年过冬之前,林丹巴图尔都要纠集诸部来一次南下,损人也不怎么利己,说白了只是为了过冬。 他想了一会儿,却是道: “举兵杀奴之事,事权需得在我,我察哈尔部,不能听大明之令行事,这是会盟,不是称臣!” “除此之外,大明皇帝也要承认我林丹巴图尔在草原上可汗的地位!” 林丹巴图尔的野心很大,自然不甘屈居于大明之下。 冯铨来察汉浩特之前,就已经知道天启皇帝对这次“会盟”的最低要求,这些所谓什么会盟还是称臣的名份对大明而言,屁用没有。 现在大明需要的,只是提供给察哈尔部必要的帮助,让他们和女真人斗,把南下到大同打草谷那股劲头,用在赚取赏银上。 至于林丹巴图尔担心的所谓大明皇帝指挥他们作战,朱由校压根就没想到这层,也不稀罕指挥这帮“蒙古铁骑”。 朕自己指挥自己的勇卫营,忠心耿耿战斗力也不错,它不香吗? 所以当林丹巴图尔提出这些面子上要求时,冯铨面上一副为难,心里却是冷笑连连,很快就答应了。 最后达成协议如下: 察哈尔部以黄金家族后裔自居,代表整个蒙古帝国,同大明帝国于天启二年年底正式签订盟约。 大明每年赏定银五千两,资助察哈尔部过冬所需,林丹巴图尔可用女真人的人头,赚取额外赏银。 除此之外,凡尊奉察哈尔部为共主的蒙古诸部,皆视作与大明结盟,有义务协助熊廷弼及孙承宗,守卫、收复辽沈、广宁一带。 经过反复协商,最后五千两赏银,定于每年的七月十日,在广宁团山、正安堡等十几处发放。 与大明签订会盟后,林丹巴图尔亦正式对努尔哈赤去年的侮辱书信做出回应,称大蒙古帝国已经与大明帝国结盟。 他以“四十万蒙古国之主巴图鲁成吉思汗“自居,称努尔哈赤为“水滨三万女真之主“,警告金兵不得进犯辽沈、广宁一带。 否则,必遣蒙古铁骑四十万,踏破建州。 第二百六十四章:下下之策 林丹巴图尔话说的硬气,但他有没有铁骑四十万? 那肯定是没有,要是这子真有四十万蒙古铁骑在手,别说和大明结盟了,南下征你,恢复大元霸业的心都有。 就是因为这位可汗手里头没有那么多人,这才“屈辱”地选择与大明结盟,以威慑女真,统御诸部。 自然,察哈尔部同大明结盟的消息传到草原上,各部一下子就炸开了锅。 对察哈尔的好处是,大明受死的骆驼比马还大,威慑草原的漠南诸部那是够够的,就连外喀尔喀五大部听见这消息,再和建州交好时也得在心里寻思寻思。 当然,大明在辽地尚处守势,西南大捷的影响力在蒙古和建州的影响力也远不如在中原、江南地区。 后金那边,据此分析一通,倒也没有多大的担忧。 努尔哈赤及诸贝勒基本上都把这个结盟当个乐呵看,谁都知道,察哈尔部和大明各有心思,绝对不是铁板一块。 对漠南蒙古这些直接受到影响的诸部来说,林丹巴图尔这一手釜底抽薪,实在是惊到他们了。 察哈尔部同大明以前可以说是世仇,因为这货有事没事就要去南下打一波草谷,掳掠一些汉人回来。 谁也没想到,察哈尔部直接把这些掳掠来的汉人放了,为赚取明朝每年五千两的赏银,两边结盟了。 这一套操作下来,最难受的就是内喀尔喀,他们以前是跟着大明干的,还挺忠心。 萨尔浒之战,内喀尔喀诸部中最有实力的大部汗王孛儿只斤·宰塞对建州的看法和林丹巴图尔一样,那是一百个看不起。 宰塞招募本部骑兵万余驰援明军,本来是想分一杯大明灭金的残羹剩饭,顺手再拿一波赏银,谁成想,路上就遇见了刚歼灭北路马林军的努尔哈赤。 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宰塞倒是没怂,双方骑兵在旷野大干了一仗,最后宰塞没干过,和两个儿子都被俘了。 自那以后,余下的内喀尔喀诸部,一则为了尽快赎回老大宰塞,二则也是觉得大明要不行了,开始不断向后金示好。 谁成想,他们刚转向后金没几天,察哈尔和大明就来了这么一手结盟,这是恶心谁呢? 除此之外,林丹巴图尔对努尔哈赤前后截然不同的态度,也说明了问题,可能大明现存实力,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强。 结盟之前,努尔哈赤在国书中公然侮辱林丹巴图尔这位骄傲的黄金家族后裔,说蒙古汗庭已经不行了,大明也要玩完了,咱入关是迟早的事儿,趁早跟着大金干吧,也能给你个旗主当当。 林丹巴图尔心里妈卖批,明面上倒是一声没吭。 因为那个时候,察哈尔虽然号称大部,还有漠南诸部的尊奉,但本部实力的确不太行,林丹巴图尔觉得自己干不过努尔哈赤,不想硬上,去步宰塞的后尘。 这边刚一结盟,林丹巴图尔觉得自己有大明爸爸的帮助,差不多行了,所以就正式回信了。 且先不说林丹巴图尔前后这两个态度令人不可思议的转变,漠南蒙古诸部都是心中叫苦连天。 你察哈尔和女真正式决裂了,察哈尔离的挺老远倒是没事儿,首当其冲要挨干的,是我们漠南诸部啊! 叫苦归叫苦,漠南诸部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搁他们看来,察哈尔部作为蒙古汗庭大部,其实力还是有的,铁杆弟也有不少,和大明一结盟,未必就干不过号称满万不可敌的女真人。 如果像科尔沁那样,做个回不了头的二五仔,万一大明再站起来了,那后果可不是闹着玩的。 毕竟,汉人在中原掌权的时候,你不能以常理度之。 回京路上,冯铨反复想起的,就是博尔济吉特氏的娜木钟,当今草原的大可敦。 这位大可敦对自己这个天朝上使尊敬有加,但是一转头,就在诸部领主大臣中一副女主人的样子。 面对林丹巴图尔时,却温顺的像只绵羊。 娜木钟给足了作为大明使臣冯铨的面子,他也就不好再咄咄逼人的说出什么话来。 那个时候,娜木钟再以建议的温和口吻去撺掇林丹巴图尔,让后者在诸部领主大臣眼前有台阶下,还留有进退的余地。 明面上看,娜木钟是帮助察哈尔部与大明结盟的英明大可敦,但冯铨是谁,这老哥是玩阴谋诡计上位的行家。 没点真本事,不可能让魏忠贤看重,派到蒙古来签订盟约。 他一眼就看出来了,娜木钟看似给自己面子,实则是给自己的丈夫林丹巴图尔面子。 林丹巴图尔之前以本部认汉字的人不多为借口,想提高价码,获取更多赏银,遭到冯铨拒绝后,其实已经有些骑虎难下。 娜木钟这么一搞,倒是把整个局面扳了回去。 回到京师,促进明蒙结盟的工部侍郎冯铨自然是春风得意,名声远播,不少大臣登门拜访,送礼搭桥。 出使察汉浩特在之前可不是个人人都想去的美差,冯铨不仅去了,还一趟就完成了目标,谁都知道,这子晋升是早晚的事儿了。 朱由校人才出京师,还没到凤阳,江南一带便就风声鹤唳。 但凡是稍有远见的人就都能猜出个一二,朝廷官面上给的目的一个都不能信,什么祭拜皇陵,什么视察地方,那都是冠冕堂皇之词。 天启皇帝亲自下来,真正原因显而易见,各地百姓都很高兴,但是有一批人却连觉都睡不安稳了。 这些人,就是江南的士族和财阀。 从万历四十八年登基开始,朱由校就在利用厂卫和阉党,跳出规则之外,不断在江南地区安排忠心于自己的文官、武将。 可尽管如此,到了天启二年,江南一带的政局,依旧不是自己这个皇帝说能管就能管的。 暗地之中,有一群人在操控着一切。 江南已成尾大不掉之势,自天启二年开始,各地的天灾人祸愈发凸显,朱由校明白,这些是避不开的。 在日后为期二十年的灾祸之中,江南如果继续这种尾大不掉之势,不仅很难对朝廷起到该有的益处,还会彻底拖垮整个北方。 所以,今年的第一次南巡,朱由校势在必行。 彻底打死江南士族和财阀这两头老虎,单凭这次是根本做不到的,这是长久之功,但是为了能渡过二十年的天灾人祸时期,朱由校必须要下去一趟。 做皇帝的亲自入局,这是下下之策。 但这次如果不掰断他们两口牙,要这个富庶、繁华的江南,真正起到一点用处,大明真的很难撑过未来二十年的天灾人祸。 第二百六十五章:心虚的地方官们 可能是由于冰河期的影响,即便是稍往南的凤阳府,天空上也灰蒙蒙一片,又冷又潮。 凤阳,这座规模宏大的中都城外,迎来了许久都不曾有过的盛况。 听说天启皇帝要来凤阳,祭拜皇陵,天下间的达官贵人、文人学士、市井商民,还有本地的文官武将,无不是提前赶到,等待御驾。 伴随着皇帝抵达凤阳的日期日益临近,官府规划好的御驾所经路线周围地皮,也被吵得翻了几个翻。 有钱的主儿们,想要接近皇帝身边的统治集团,在他们跟前露个面,自然是有自己的好办法。 官绅地主们提前赶到凤阳,花大价钱从路边的普通百姓及商贩手里租赁房屋,还有更财大气粗的,直接买下一整块地皮。 由于很多人都是这么想的,不少附庸风雅,打算一睹皇帝真容的外来大户们也都出手阔绰,这样以来,沿途的租金倒是水涨船高。 一天的功夫,翻了好几个翻。 朱由校没想到,自己下来一趟,居然对沿途经济起到了如此显著的带动效果,还让一批穷人富了起来。 这可真是,“无心之过”啊! 有些商人更聪明,他们结交凤阳本地的权贵,近水楼台先得月,在临河一面租赁地块,沿途设座,按座位数量及前后距离规定价钱。 距皇帝一行人经过时近的座儿,往往要数两银子的高价,那是专为各大户子弟准备的。 就算一些靠后的座儿,也都值两三千文。 这样的形势下,不少原本的穷人,因此发了一笔财。 商贩们租出了摊子,又趁着这时凤阳附近其它地方房屋远低于市场价的空当,购买其它房屋,开起了店。 伴随着明黄色旌旗招展,远处马蹄阵阵,却是天启皇帝御前的勇卫营亲军马队先到了。 这些骑兵都是曾随皇帝亲征西南的锐士,头上清一色戴着八瓣尖帽盔,腰间悬挂的马刀,也是寒光阵阵。 最令人意外的,还是他们背上负着的精钢骑枪及三眼神铳,可谓全副武装。 这批两千数量的骑兵队,为首的一员武将,就是勇卫营大将陈策的得力左右手——刘元斌。 或许是经年跑马操练的原因,刘元斌面容比起上次出现在西南战中,显得更加黝黑,但神色里却添加了几分坚韧不拔的气质。 他的出现,吸引了诸多妙龄怀春少女。 看年纪,刘元斌也就是在二十几岁上下,很多这个时候的学生,都还在勤学苦读,未曾考取什么功名。 可刘元斌,已经独自统领两千骑兵,已曾在西南大战中立下战功,那份昭告天下的表列之中,也是榜上有名。 刘元斌年纪轻轻,就已是御前勇卫营骑兵队一员不可或缺的将领,身为皇帝嫡系出身,前途更加不可限量。 年轻有为,相貌堂堂,现在还没有成家,哪个妙龄女子能不喜欢? 人群之中,诸多学子,见到刘元斌年岁与他们相仿,但地位差距如此悬殊,都是捏紧双拳,暗自咒骂一声: “武夫俗子。” 某学子出于愤慨、嫉妒,也随大流说了这一句,当时附近无人说话,恰好被路过的刘元斌听到。 刘元斌于马上看着这人,见他一身的文士装束,就知道又是那些自诩清高之辈,问道: “你说什么?” 他问完话,余的几名勇卫营骑兵队将官纷纷侧目,拨马过来,看见这些浑身杀气腾腾的武将,那士子怂了。 他吭哧半晌,脸色骤白,没有再说出一个字。 刘元斌回身一看,见勇卫营后队步军已经快要赶到,便不再与他多说,冷笑一声,转身喝道: “整队,前进!” 一声令下,两千余人的骑兵队,重新排为两列,走在步军前面,扛着明黄色旌旗,缓缓进入凤阳城。 而那士子,听着耳边回荡的铮然马蹄声,再看看正经过自己的勇卫营骑兵们,双腿一软,差点没有向后栽倒倒。 脚步声,奔腾如雷,一支精锐之师,护卫着最中间身着明黄甲胄那人,出现在众人眼前。 相比之前的将刘元斌,这位天启皇帝,显然更加年轻。 朱由校一身明黄色甲胄,腰间挎着那柄从乾清宫暖阁取下来,陪伴他平定西南诸夷的宝剑。 陈策、戚金这些勇卫营大将,贴身护卫在朱由校的左右两侧,身后紧紧跟着的,则是黄得功、孙应元、周遇吉这些凭借西南战功脱颖而出的将。 勇卫营的步兵们,也都是自三大营和京军中挑选的老兵,很快就握着战刀,将当地的官差替换下去,沿途列队两侧,将围观百姓挡在外面。 若说面对刘元斌时,那些年轻士子还有些嫉妒之心,那么面对朱由校,他们就是彻彻底底的提不起气来。 再年轻,人家也是天子,当今的皇帝。 朱由校来凤阳,当地官员没有一个不心惊肉跳的,官越大以前越是厉害的,现在就越是怕得要死。 他们在南门等候御驾,明面上点头哈腰的,心中却是翻江倒海。 皇陵守备太监刘朝,这次也来迎接。 他是魏忠贤干儿子,当年王安心腹大太监魏朝与魏忠贤斗法不过,被发配皇陵。 刘朝先是不给魏朝吃饭,想活活饿死魏朝,折磨一下他,但是几天之后,魏朝却依旧能以啃食草皮为生,顽强的活着。 刘朝则彻底失去了耐心,另一方面也觉得不能再拖延下去,日久难免生变,毕竟当时王安还没倒台,势力不。 所以也就不玩什么花样了,直接将魏朝活活勒死在皇陵。 本来凤阳这一带,天高皇帝远,作为皇陵的守备太监,刘朝也有很高的地位,替魏忠贤处理过不少落败的对头。 眼下皇帝要来凤阳祭拜皇陵,虽说刘朝提前得到消息,已经有所准备,但毕竟还是做贼心虚。 同他一样,凤阳卫的指挥使孟然,也是心虚的不行。 身为凤阳卫的指挥使,皇陵囚牢就是他在管,刘朝这些年替魏忠贤处理过的人,也都是经他手送进皇陵的。 那次勒死魏朝,就是他为了向守备太监刘朝示好,搭上魏忠贤这颗参天大树,主动提出,然后派人去干的。 除了这俩人以外,凤阳这一带的文官们,除了阉党的人以外,余下一大批也都是自扫门前雪,每个人多多少少都有点事。 从前没人管,现在皇帝亲自下来了,心里能不慌吗? 第二百六十六章:旖旎风光 入夜之后,京师各门京城门闭锁,灯光寥落,人声渐息,由于皇帝的南巡,五城兵马司还有顺天府衙门,都派出了平日两倍数量的人巡查。 为的,就是力保京城稳定。 凤阳恰恰和京师相反,到了一天中以往最沸腾而热闹的时候。 以前凤阳也这样吗,那是放屁,以前的凤阳虽说不算冷清,但却远不至于现在这样的人声鼎沸! 朱由校南巡,凤阳作为第一站,大部队是要停留几日,准备祭礼的。 正因为这次传播得沸沸扬扬的祭礼,才是带动了当地的人流和经济,虽然朱由校只待几天,但是这对于凤阳的发展,也十分重要。 棋盘街、鼓楼旁,二三条街巷之内,肉市、咸鱼口、打磨厂、珠宝市,还有客栈、货栈、茶楼、酒馆,全都彻夜开放。 凤阳城内,一片的灯火辉煌、人语喧闹。 买卖吆喝、划拳行令,加上众多自外地赶来凤阳戏班子的夜戏锣鼓,汇聚成一片夜市的特殊景色。 凤阳作为中都,城池规模本就比一般的州城、府城要大,城内还有凤阳卫、皇陵监、守备府等各种官署。 城内一大戏楼,一大青楼,是豪商旅客、文人士子的聚集之所。 戏楼名查家楼,青楼唤做月明楼,都正是笛声悠扬,粉墨登场,一派春花秋月的旖旎风光。 查家楼,位于南门外肉市一旁,多是粗食淡客,豪商旅客的暂歇之地。 月明楼,则处于凤阳城正中的棋牌街,各地的文人士子每至凤阳,都要到此处吟诗作赋,观看歌舞,显露才学。 查家楼与月明楼之间,玉皇庙、南珠市、咸鱼场,再向北入城,穿过二三街巷,就到了御前勇卫营的临时军营。 那里旌旗猎猎,即便深夜,都回荡着将校操练时发出的呐喊声,行人走过,往往胸中激昂,一股保家卫国的使命感油然而生。 查家楼外,街上一阵人喊马嘶,车轮辙声直响到门前,在上头写有“查家楼”三个金色大字的灯笼暗火映照下,一辆漂亮的雕花马车停下了。 门里的查家楼厮赶紧颠颠上前,掀起卷帘,对其中走出的守备太监刘朝,憨态可掬地笑着。 刘朝没有多说,径直走入,直奔三楼雅间。 过了一会儿,一名皇陵监的太监领厮到一旁,声嘱咐道:“今日几位爷的脾气都不怎么样,你要心伺候着。” 厮皱了皱眉头,接来一块银锭时,即乐得合不拢嘴。 “人明白。” “去吧。” “你都吩咐下去了吧,皇上留在凤阳这几天,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甫一进门,气儿还没喘匀乎,刘朝便向一名负手站立在窗边的中年男人询问,然后寻了个位子坐下。 这人一身白缎貂袍,正是凤阳卫的指挥使孟然,刘朝进门时,他正紧缩眉关,望着御驾停留的官驿那边,闻声叹了口气,转身道: “吩咐是吩咐下去了,可如果皇上要查,瞒是瞒不住的。” “这两年处理过的人和事太多了。”刘朝也知道这些,倒是没什么惊慌失措的感觉,道: “这次之后,要是我那干爹有些情份,也该把咱家往南调了。” “那些文官呢,他们怎么办了?” 听见刘朝的话,孟然嗟然冷笑: “他们?” “眼下也在月明楼商量着呢,咱们就是替厂公杀杀人,分尸灭迹,他们不干净的地方,怕是多着呢。” 说着,孟然好像忽然想到什么,继续说道: “上回苏州闹旱灾,向朝廷请了二十万两的赈灾银款,好像让他们吞了八万?他们胆子可真是不…” “八万?” 刘朝呵呵冷笑:“你这消息也太闭塞了,他们分了十五万!还说要送咱家两万,可咱家是谁呀?” “咱家虽然贪,但也知道,这些银子就是老百姓的救命钱。” “这银子能要吗,这银子拿在手上能睡着吗?眼下皇上来了,咱家倒是要看看,这底他们是兜得住还是兜不住。” 孟然看着刘朝,脸上笑着,可他心里却警惕起来,他也知道,这货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帮太监,可能是缺了根东西,杀起人来,心肠一个比一个狠,说得冠冕堂皇的,谁不知道,那是不敢拿! 连魏忠贤都不敢贪灾款,何况他一个刘朝! 这帮跟在魏忠贤手下的太监们,只要想整你,那是一个比一个绝,东林党就是最好的例子。 魏忠贤办东林,由于有皇帝的支持,明里暗里弄死多少? 说起来也是这帮文官被利欲熏心,瞎了眼,你说你贪点什么不好,非贪朝廷下发给灾民的银款。 阉党碰什么都不敢碰灾银,那是有原因的,很可能皇帝对阉党贪污的底线就是这个。 俩人商量一圈,忽然发现担心的其实不应该是自己。 虽说他俩狼狈为奸,在凤阳干了不少坏事,可真正欺负老百姓的他们却是没干多少。 大部分做的,都是利用职权,帮助魏忠贤擦屁股,将那些敢于和东厂作对的人,扔到皇陵里弄死。 就像魏朝,在宫里的权利不了吧? 扔到皇陵里,第二年不明不白的死了,别把皇帝当傻子,这事儿他老人家肯定知道,但是管了吗? 如果说这次皇帝下来,是为了弄他们这些人,很明显说不通,在京里一句话就行的事儿,为什么要搞这么麻烦。 如果不出意外,皇帝这次是冲着那些联手贪污赈灾银款的文官和地方豪强来的。 商量到这里,俩人就放心不少。 孟然将视线转向台上,不出意外,正上演的是一出《桃花人面》,这是查家班最拿手的戏目。 今儿皇上来凤阳,随行来了一大批的各界人士,还有不少跺跺脚,整个凤阳都要抖三抖的人物,查家班自然知道,这是发展客源的好机会。 没说的,拿手绝活一直唱着啊! 正巧,他望向楼下的时候,查家班正唱到这出戏的高潮,一名女子饰演戏中人,翩翩起舞,戏班则于幕外轻敲檀板,笛声渐起。 在场的客人都止住言论,静待这出戏最有名的三令。 伴着笛声悠扬,檀板节奏也愈发加快,甜水令、得胜令、折桂令分别唱出,客人们都听得如痴如醉,饰演戏中人的女子轻轻擦拭眼泪,随后落幕。 场中寂静片刻,轰然间一片叫好。 “好!” “唱的真是太好了!” 更有豪客一掷千金,喝彩不已。 第二百六十七章:强龙不压地头蛇 查家班唱罢一曲,戏班停板,笛师停笛,笙师也缓缓放下了玉笙。 食客们来来去去,走了一批,又来一批,起先打赏千金那豪客仍用如醉的眼睛望着台上,叹了口气,叫道: “秒!真是太妙了!” “查家班的功力堪称是这凤阳一绝,声情并茂、绕梁三日,余音不绝啊!” 饰演戏中人那女子从台上起身,也用一双水灵的大眼睛使劲儿地打量这人,不知拿什么话感谢才好。 她还没出声,却见这豪客甩甩手,就这么走了。 “真是个怪人呢…” 这边查家班热闹非凡,那边的月明楼也不错,只不过看上去,就好像是上层社会和底层社会的区别。 在这里的,都是富有学问的风流雅士,奇异高才。 远远走来两个糙汉,年轻力壮,身后都背着篮筐,显然都是来操办年货的,毕竟已经到了天启二年的年底,要提前准备。 两个人在月明楼外的夜市上来回转悠,先到咸鱼场去采购几条咸鱼,然后到花炮棚里逛了半天,这儿买几种,那儿买几样。 最后,俩人乐颠颠的停在了月明楼外。 他们望着里头,发现了许多衣着鲜艳、载歌载舞的女子,还有一袭青衣,正手持折扇吟诗作赋的士子,露出了羡慕的眼光。 月明楼里头的风花雪月,与他们一门之隔,却好像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一人叹了口气,道: “走吧,去查家楼,点上壶酒,再蹭上一班戏。” 另一人显然不同意,硬拽着要走这人,就要进月明楼看看,两人还没等进去,就被盯着他们半天的厮喊住。 “干什么的!到哪儿去!” “这月明楼,也是你们能进的地儿?…这里没有你们要买的年货,到外头去吧!” 两人一愣,黑色的眼睛一闪,其中一人跳着脚道: “怎么,进都不许进吗?” 又有一厮走过来,与门口那厮聊了几句,然后上前拍拍其中一汉子的肩膀,指着里头: “你看。” “里边的人,要么是大户公子,要么是达官贵人,还有那帮作诗谈笑的,也尽是些有功名的,你哪个都惹不起。” “听我一句劝,去查家楼听听戏得了。” 月明楼内斗文的气氛正热烈,没人注意到被拦在门口那两个神情尴尬的背筐糙汉。 轻轻的脚步声愈来愈近,一个穿着白色素衣,腰间悬着宝剑的年轻人,停在了三人身后。 那厮看见是位风度翩翩、绣衣楚楚的公子停在眼前,忙扔下那俩糙汉,跑着上前去。 被迎入门内的公子,行走之间,步履从容,身后还跟着三名膀大腰圆的壮汉,一见就是哪户的富家公子。 厮没敢多问,只管点头哈腰将他送进去了事,毕竟皇帝一来中都,什么惹不起的人物都跟着来了。 这公子走了几步,却忽然回头,冲他道: “这两人在月明楼的一切开销,朕…我请了。” 语落,一名跟在身后的汉子,扔出了块银锭,然后快步跟他上了二楼,厮将银锭拿在手上,心中倒也奇怪。 这年头,真是什么怪人都有。 闲着钱多? 月明楼二楼的一雅间内,正聚着几名衣冠楚楚,神色慌张的达官显贵,凤阳知府、宿州知州、凤阳巡抚,都在。 桌上摆着头等点心,一笼水晶包,一碟鸡茸虾仁酥饺,还有一盘两面黄的芝麻烧饼,厮正走进来,端上一大碟酱牛肉。 “陛下为什么要来凤阳?” 说话的,是个留着山羊胡子,年纪至少在四十岁以上的男人,正是凤阳本地的父母官,知府颜容暄。 “谁知道呢,前些日子,京里风声鹤唳,许多大人都不敢往外报信,皇上留在凤阳,怕是和上次宿州闹灾的事有关。” 宿州知州陈康卫说完话,也是冷哼一声: 巡抚凤阳等处的周义在这里官阶是最大的,他本想说两句,但是见到这两位心情似乎都不怎么样,也就没有吭声。 楼下愈是热闹,他们的心情也就愈发变得更糟。 过了不知多久,颜容暄一拍桌子。 “叫人进来!” 厮自然知道,这雅间里头的人都是凤阳本地地头蛇,要说强龙相比地头蛇,还是后者最让人畏惧。 强龙不压地头蛇,这古话是有道理的。 皇帝一行人再强势,也就在凤阳办祭礼待个几天,等他们走了,凤阳这一片还不是里头这几位说了算。 “让他们闭嘴!” 颜容暄自己心情烦躁,也不容许他人开怀大笑,下面的声音,让他更加闹心了。 “这…不好吧!” 厮有些为难。 虽说里头这几位都是本地大拿,可眼下皇帝来京,谁知道下边有没有什么跟着来凤阳的达官显贵。 这些人,自己一个也得罪不起啊! “滚滚滚!” 颜容暄也是一时气动,话说完就已经后悔,厮为难,他也赶紧就坡下驴,打发厮出去以后,又道: “诸位,都说说吧,陛下今日到的凤阳,该怎么办?” “拿个主意出来啊,贪污苏州那十八万两银款的事儿,咱们可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能怎么办?” 宿州知州陈康卫白了一眼,道: “宿州是我管的,要查第一个查我,出了事儿有我兜着,颜府台操心个什么劲儿?” “你兜…?”颜容暄冷笑: “你兜得住吗,就是周巡抚也兜不住!” 周义闻言,嗟然叹道: “皇上来凤阳,应该只是祭拜皇陵,担心的该是那些阉党,而不应该是咱们。这群人在凤阳本地,无恶不作,咱们没什么好担心的。” 说到这儿,他望向陈康卫,道: “至于宿州赈灾银款,我们要吩咐下去,统一口径,那皇陵守备刘朝,还有凤阳卫的指挥使孟然,狼狈为奸。” “银款咱们没拿,说不定就是到了他们那儿去。” 说着,周义站起身,来到窗边,望着深夜时仍旧灯火通明,人头攒动的凤阳城,道: “这个时候,诸位就不要藏着掖着了。” “刘老爷、赵老爷、周老爷,都是本地的大户,那些银款的事儿,他们也都有份,把他们也拉上,防患于未然嘛!” “看看、看看!”颜容暄嚷道: “还得是周巡抚出马,不然就只有抹黑等死的份儿啊!” 话音刚落,站在窗边的周义便就皱紧眉头,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指着前方,道: “那边,怎么乱起来了?” 第二百六十八章:继续舞、继续唱! 是的,凤阳城里,乱起来了。 一批黑压压的人,由远及近,沿途百姓都给让开了一条通路,就这样朝着月明楼来了。 二楼雅间里的几位本地大拿,都聚拢到了窗檐边上,没人把这事联想到自己身上,都是打着看戏的态度。 凤阳知府颜容暄发觉这批人马已到城下,正控制百姓,看了一眼他们的衣着,嘿嘿笑道: “瞧这阵势,来的是提刑司狱司的人吧。” 宿州知州陈康卫点头: “就是不知这次是要抓什么人,司狱司会出动如此大的阵仗,天启二年里这还是头一遭。” 这几位如此安心,但是巡抚凤阳等处的周义却是将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他愈发觉得,这批人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但是,无凭无据的,司狱司怎么会随便抓人? 甫一进门,这批杀气腾腾的官差,就叫月明楼的客人们失了雅兴,也将满楼的歌姬、舞姬,吓得一动不敢动。 有人站起来,不悦道: “哟,这不是司狱司的人吗,来月明楼抓人?” 为首两名官差,一胖一瘦,身上穿着正式的官府制服,别着把腰刀,一眼看出问话这人的身份,瘦子抱拳道: “刘公子!” “搅了您的雅兴,我们实在是不该。” 刘公子冷笑一声,官差的阵势,吓得他腿上的舞姬站起来,与其她舞姬缩到一起,这更让刘公子觉得自己拂了面子。 “这…接着奏乐,接着舞啊!”瘦子官差好像个没事儿人一样,坐到刘公子身边,挥手冲其他官差道: “弟兄们,这些台上跳舞的妞,一个个都是多好的秒人儿!” “下面,刘公子还要选上一位卖艺不卖身的,去雅间自行其事吧?这份兴致,可别叫我们搅喽!” “哈哈哈…” 胖子官差大笑几声,也道:“唉!舞跳得多好,这些美人儿,寻常可是连正眼都不瞧咱们的!” 瘦子坐在刘公子对面,冷哼几声,盯着他如看着猎物一般:“这回,可过足了瘾啦!” 胖子一巴掌拍在桌上,也道:“刘公子,您愿意出风头,我们也不急着拿人,叫她们,继续舞、继续唱!” “太放肆了!” 刘公子突然起身,吓得胖子官差往后退上几步。 “你们要抓人就赶紧抓,抓了之后赶紧给本公子滚蛋,一帮给朝廷打杂的货,还在这耀武扬威起来了!” “这都是平日里您教我们的啊…”瘦子官差一脸无辜:“怎么,现在这个时候装起来啦?” “要不要回去叫上刘老爷,再到我们司狱司闹上一番。” “公子…” 刘公子气急败坏,正要发作,却被家仆叫住,向他附耳说道: “月明楼达官显贵众多,司狱司平时根本不敢放屁,陛下御驾刚到凤阳,他们便就出动了如此多的差人来这抓人。” “会不会是,有什么大人物背后授意…?” 刘公子一听,背后冷汗直冒,连忙放下了继续出风头的想法,相比于面子,还是身家性命更重要。 “唉,好歹让我们看完这一出歌舞吧!” 瘦子放过刘公子,转头奔着台上正害怕的那些歌姬、舞姬去了,老鸨子赶紧过来打圆场。 “官爷,你们这么大阵势,她们哪敢唱啊!” “要不赶明儿,我叫她们到司狱司给你们专门唱一段?” 老鸨子正笑着,瘦子也跟她笑着,不想上一刻还是嬉皮笑脸的官差,转头给她来了一个大嘴巴子。 “司狱司那是什么地方?” “歌姬舞姬要是都进去了,那还是朝廷的司法衙门?” “滚!” 瘦子官差将老鸨子一巴掌扇到一边,冷冷望着台上,道: “接着唱,接着舞!” 没法子,在害怕,也得继续。 只不过现在的歌舞,却是没有了方才那样的风花雪月,在场的达官显贵们除了刚才那刘公子以外,没人是愣头青。 他们都在一旁默默看着,深知枪打出头鸟的道理。 司狱司屁大点个衙门,平时也就敢抓抓毛贼,现在却忽然这么干,绝对是有原因的。 天启皇帝御驾就停在凤阳,这可是天底下最大的那位,还是息事宁人,忍一时风平浪静! 一曲唱罢,。歌舞皆停。 瘦子连连拍手叫好,全场也就只有他的喝彩声。 胖子上前问道: “怎么样,上吧?” 瘦子看他一眼,从椅子上坐起来,回头望望已经悄无声息退到人群后面的刘公子,拍拍手: “行,上吧。” 话音刚落,月明楼外突然一阵喧闹。 一队官差包围了整个场地,纷纷抽出腰刀,冲戏台上大喊: “拿贼匪!” “司狱司怀疑有贼匪跑到月明楼,一个人也不准走!” 他们一面喊着,一面挥舞着腰刀、棍棒和捕绳,见那些衣着得体的达官显贵就抓,头一个就找上了刘公子,后者一脸惊骇。 “什么贼匪,我不认识贼匪!” 这次没有什么好说的,官差是闯进月明楼里,喊着拿贼匪,然后见人就抓,刘公子及身旁家仆,是直接被硬带出去的。 瘦子见刘公子一面挣扎一面被五花大绑出去,冷冷道: “司狱司查明,刘家与贼匪串通一气,劫持赈灾银款,这楼里的,一个一个查!” “把检查月明楼的结果通知兵马司,先围了刘家!” 话音落地,一名官差跑出月明楼,快马奔往凤阳兵马司,外头的人群不知怎么回事,一时之间也是大乱。 老鸨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产业毁于一旦,哭喊着拽住他的裤腿:“官老爷,我们没有和贼匪串通,你不能…你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呀!” 瘦子官差一脚将她蹬开,下令道: “司狱司稽查贼匪,查明,月明楼与之串通一气,包藏贼匪,即日起查封,移交兵马司!” “朝廷不日将在凤阳修建中都教坊司,月明楼改为教坊司官地,所有女子,充入教坊司为妓,以赎罪身!” “至于你——” 说着,瘦子官差低头望向失魂落魄的老鸨,冷笑: “以包藏贼匪罪下狱,架走!” 人群之中,因受某人之福,有幸进入月明楼的两位糙汉,还以为大难临头,正盘算着怎么离开,却没成想,这些官差连碰也没碰他们。 官差抓的,都是那些有钱有势的。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转头一望,发现那名让他们得以进入月明楼的公子,正翘着二郎腿,看着这一切,身后还跟着三个壮汉。 奇了怪了,司狱司的人连那边去也不敢去。 第二百六十九章:爷,巡抚也有份 “都怪你,非要附庸风雅。” “别发牢骚了,赶紧走吧!” 士子们吓得要死,互相推卸责任之余,也都赶紧退入后台,脱下青衫,乔装一番,想要混入人群中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不想,司狱司的差人们已经冲到后台来了。 见到这帮惊慌失措的士子,差人也没什么犹豫,一声冷笑,上来就拿链子当胸锁住一个。 余的士子吓了一跳,下意识止住动作,有人气的眉眼都歪了,上前把被锁住的人往回拉,喊道: “你们干什么?怎么不分青红皂白,乱抓良民!” “哼,好一个良民!”差人冷笑一声,也不管什么三七二十一,就把锁住那士子往外使劲儿拉。 士子们你看看我,我瞅瞅你,一群人围上前来,纷纷声讨: “你放了他们!” “我们一起从京师来,都是老实本分的读书人,你们要抓的贼匪,认识都不认识!” “少拿读书人的身份唬人!”差人既从上头知道了这回要闹大的,就也没什么惧怕之情,恶狠狠道: “这是勾结贼匪,十恶不赦,再说两句,连你们一起抓了!” 有士子竖起眉毛,闹了个脸红脖子粗,听到这话,想也不想就争辩起来: ““连我们也一起抓去?就怕你个小小的司狱衙门不敢!” “等闹大了,还要将我们给放出来,就算在牢里,也得好吃好喝的供着!” 差人本来走出几步,闻言又带人回到后台,瞪着眼环视这十几个士子,想了片刻,挥手喊道: “这批人都与贼匪互通,给绑了下狱!” “司狱司抓人,你敢这么说话,是不是没把朝廷的司法衙门放在眼里?反了你们了!” 士子们惊呼几声,有人甚至被吓晕过去,有人还要争论,却被一名年龄稍长些的士子拽了回去。 “差爷,您抓这几位,都是去京师参加明岁会试的名士,备考多年,就是在京中也熟识不少大人老爷。” 说着,他塞进去一块银锭,笑嘿嘿道: “朝廷如今也是用人之际,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算了吧…” 差人将银锭接在手上,掂量几下,鄙夷地笑骂道: “哈!还是个有钱的角儿!” “我说,天下都说你们是穷酸书生,怎么认识的人这么多,出手如此阔绰,这钱都哪儿来的?” 闻言,那年长士子脸根微红,但还是生生咽下这口恶气。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我们回了京师,找座师说上几句,你个小小的司狱差役,有你一壶喝的! 差人是个粗货,自然知道这些士子会秋后算账,他望着手上银锭看了几眼,还是扔回地上,喊道: “看啊!这些读书的拿银子贿赂我,我可没收!” 大声说完,差人走到哪士子身边,一边围着他转圈,一边冷笑道: “老子实话告诉你,这次司狱司办案,是因为这里出了一桩贪污赈灾银款的大案!” “司狱司稽查过后,还要移交兵马司,兵马司抓了人以后出动的…可就是厂卫了。” “你去问问你们京里那些大官老爷们,这个事,他们敢不敢管?” 听见这些话,士子们只觉得脑门嗡嗡的,这事儿怎么一下子就闹这么大了,看来司狱司还只是起到个搜查证据的效果。 真正要出动抓人的,是兵马司! 整个行动的后面,是厂卫系统的运作,提起厂卫二字,没人敢再蹦跶了,全都蔫了。 但凡是某个事情,有厂卫镇着,也就没人敢再哔哔赖赖了。 就连朝廷的一品大员、内重臣他们也敢抓,没有证据,他们也能给你造出一堆证据来。 总而言之,厂卫插手的事情,不论背后势力有多大,没有循规蹈矩的,都是一步到位。 士子们这次的话,显然客气了许多,近乎哀求。 “实在冤枉啊!” “我们都是随御驾一路来的士子,勤学苦读,天启三年就要参加会试了,并没有和那些贼匪互通有无啊!” “不管那些!到了司狱司再说!” 差人也不再多给他们废话,将起先叫嚣最甚那几人就这样押出月明楼,锁拿到了凤阳的司狱衙门里。 楼下喊声片片,上面的几位本地大拿,自然是不敢下去,此时此刻,全都躲在雅间里头,互相埋怨起来。 “司狱司闹出这么大动静,抓了这么多人,肯定是随皇上来的人里,有人知道了!”巡抚周义一脸的担惊受怕。 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只是他没想到会这么快。 “都怨你,非要在月明楼这种显眼的地方谈!” 宿州知州陈康卫摊在椅子上,牢骚满腹,也不管什么上下尊卑了,反正一被发现,大家都得玩完。 凤阳知府颜容暄冷冷望着他: “当时说要来月明楼,你不是也没提个不字吗?这会要出事儿了,你发什么牢骚?” 几人吵了一会儿,最后都无奈的发现,这事他们发生的太快,今天商量的结果还没来得及吩咐下去。 实在是太被动了,下面的人都还没统一口径! “月明楼与贼匪互通,兵马司查封!所有女人充入中都教坊司为妓,全部资产充公!” 朱由校望着杀气腾腾进来的一批凤阳兵马司兵丁,翘起二郎腿,就这样坐在一楼,静静看着。 歌姬、舞姬们早失了往日风采,她们看着司狱司的差人检查全楼,与兵马司的兵丁们做着交接,然后潮水般退去,却并没有丝毫庆幸。 司狱司的人走了,但是更狠的来了。 很快,有人发现,这整个楼里的达官显贵们,无论身家多么显赫,在兵马司面前全都温顺的如同绵羊一般,可是有个人,依旧淡然自若的坐在原地,含笑看着这一切。 这位风度翩翩的贵公子是谁? “楼上的人,还没逃吧?”忽然,朱由校捏着手中折扇,淡淡问道。 身后护卫的三个壮汉,其中之一的勇卫营黄得功躬身道: “回公子,司狱司方才有些人贪图富贵,害怕报复,放走了一些。凤阳兵马司的人还算可靠,二楼都给控制住了。” 黄得功在朱由校身边担任亲卫这一年来,去除许多年轻时的稚气,少了许多跳脱的锐气,也在京师学习到了许多战法理论,结交到一批将门子弟。 还有天子亲卫这个名头,对他都有帮助。 现在的他,朱由校才放心让他出去带兵。 至于天启二年的榜眼卢象升,被扔到翰林院做编撰后,朱由校也一直都有看着,最近表现不错,以往那些触怒众人的言论,近日明显不怎么提了,更加成熟了。 未来的天启三年,朱由校对他们二人,还有率领天雄军驻扎在苏州的孙传庭,都有一个计划。 “嗯。” 朱由校点头,望了一眼被兵马司闹得鸡飞狗跳的月明楼,道: “司狱司胖瘦那两个官差我看不错,本地的巡抚是谁来着?周义,让他把这两人往上提一提。” “私自放人的官差,该撤都撤了,空出来的名额,就从抓人卖力,但不是长期衙役的那批皂役里选。” 黄得功没说话,却是随侍出宫的王朝辅轻轻提醒: “爷,侵吞赈灾银款这事,周巡抚也有份…” 朱由校一拍脑门,呵呵笑了一声: “朕都忘了,那你就叫王晨恩乔装去一趟按察司衙门,把刚才我说的,向他们提一提。” “而且,凤阳巡抚一职,是该撤了…” 第二百七十章:搓牌、洗牌 胖瘦官差不知道,自己这一回抓人,就是这辈子命运的转折。 这次来凤阳,人还没到,地方上的官绅就已经鸡飞狗跳了,入城后待着的这几天,更是让这帮官儿们人人自危。 可是朱由校不在乎,就和上回西南亲征是为了平乱一样,真当朕这次下来,是和乾隆一样下江南玩的? 不是为了梳理一遍地方,犯得着亲自入局吗。 当然,虽说是亲自入局,事情也不是朱由校亲自出马的,这次只是在一旁看看。 司狱司检查月明楼,是接到了某人的检举揭发。 至于这个某人是谁,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司狱司拿得出来检举揭发的那些证词,这就能名正言顺的检查。 在月明楼查到私吞赈灾银款的证据,已经被移交兵马司,这事情便就上升到了私通贼匪,劫持赈灾银款的大案。 这个事情是不透明的,说是一回事,有没有却是另外一回事。 兵马司查封月明楼,总会抓到一些棘手的达官显贵,这个时候,就需要厂卫出马了。 简言之,整个事情是朱由校在暗中操控,明面上,却是朝廷的司法衙门还有厂卫,同地方豪强势力的交锋。 皇帝就在凤阳,当地的司法衙门,还有随侍来的厂卫和“大人物”们肯定要好好表现一番,积极主动,以求封赏。 地方上的豪强、官绅势力虽然根深蒂固,但是同皇权相比,还是太嫩了… 司狱司联合兵马司,查封月明楼,抓捕一大批达官显贵和士子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凤阳府。 这里面还有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据说司狱司查到证据的地方,距离凤阳知府颜容暄、宿州知州陈康卫,还有凤阳巡抚周义所在的雅间,很近。 就是因为太近了,司狱司不得不怀疑他们三人有互相勾结的嫌疑,兵马司来人以后,也觉得得慎重处理。 据说这三位大拿本来是想闹,但刚一出门,见到了一名身穿白衣的贵公子,却就都蔫了,二话没说,结结实实让兵马司给绑了。 至于这位贵公子是什么身份,市井之间,众说纷纭。 有说是天启皇帝微服私访,谈笑间震慑贪官污吏的,也有说这是随御驾来凤阳的某位身家显赫之辈。 几日的功夫,脍炙人口的几段佳话,就开始在民间流传。 颜容暄、陈康卫,还有周义,都被兵马司粗暴的扔到一间牢房,那里除了他们三人,还挤着另外二十几个犯人。 陈康卫官阶最,出事的宿州,也是他的辖地,此时抱歉地看着其余两人,叹道: “抚台,这都怪我,不该这节骨眼找你们来说这种事。” 凤阳巡抚周义毕竟是一地巡抚,官场沉浮多年,对这种事情早有预料,他有些疲惫,也没什么责备的意思,垂头道: “到这个份儿上,还有什么好说的?等结果吧!” 颜容暄却是个暴脾气,气的直踹墙。 自己一个知府,逍遥日子过的那是快乐无边,干嘛非要为了这几万两银子,贪污赈灾的银款呢。 弄到今日这步田地,他是一万个后悔。 同屋的人,尽管都是被抓进来的,都有一肚皮的抱怨和后悔,但是听这三位聊着,就都觉得他们地位很高。 进来之前,应该是三个官儿! 见颜容暄在踹墙,一群人讥笑一阵,互相使了眼色,反正都不想着能出去了,莫不如好好跟他们耍耍。 几个人冲他冷笑道: “挺有脾气,怎么进来之前不敢和兵马司的人闹闹呢?” “兵马司算个屁!” 颜容暄没点害怕之情,大言不惭道: “这里头的,可有咱们凤阳的巡抚!” “就是你们贪污的赈灾银款?” 其他犯人听了,脸色都是霎地一变,就连本打算看戏的人都是不怀好意地看过来,沉声问道: “我听说他们这些新抓进来的,都和前段时间宿州赈灾银款不足的事有关,怕是被他们给贪了!” “大爷我最恨这些狗官!” 一听这三个官儿是因为这个事情进来的,牢房里的犯人们一下子群情激愤,有几个手上出过人命的狠茬,直接一拳锤在颜容暄胸前。 颜容暄毕竟是个文官,只觉胸前一阵剧痛,倒靠在墙上,大口大口地喘气,连话都说不成了。 有人还要上前,吓得颜容暄抱头缩到一角,却是司狱司的牢狱巡丁听了消息,持着棍棒赶来,吆喝道: “乱喊什么?” “你们都是朝廷的重犯,一个也跑不成,再喊就加铁链铁镣!” “马爷——”有犯人来到栅栏边儿,笑嘿嘿道: “这三个官都是贪污老百姓救命钱的狗官,反正朝廷要处置,干脆给我们揍一顿出出气!” 巡丁姓马,所以被称作马爷。 他眼珠转了转,也是靠在栅栏边上,望着里头失魂落魄那三个,啧啧几声:“怎么,这会儿都蔫吧了?” “狗官!” 巡丁甩了一口唾沫,想想也是恶狠狠一笑: “别打死了,这三个狗官的命,官府后边有用,老百姓看着他们被砍头,也欢喜。” “那是自然,马爷好走!” 犯人们笑呵呵的送走巡丁,转头虎视眈眈看着这三名大官,有人撸起袖子,道: “这个喊的最厉害,怕是害人最多,先揍他!” 大街上,先前月明楼的那位刘公子,正被拷着枷锁,游街示众。 看见往日耀武扬威,坏事做尽的人现在落到如此下场,凤阳的百姓直呼老天开眼。 一个老者眼中闪着泪花,狠狠扔了一块石头,却是仍偏了,自己还差点栽倒在地。 一名中年衙役见了,赶紧上前扶住,笑道: “您老可悠着点,您得看着这恶人被我们官府游街示众,绳之以法。” 老者想起自己两年前被掳进刘府,从此音讯全无的女儿,更是感慨不已,问道: “这次听说犯案的人挺多,都抓住了?” “可不是!有些达官显贵难以处置的,都被厂卫押送进京了,昨晚连夜押走的,就是怕他们的人纠集闹事!” 衙役说着,也踹了刘公子一脚,要他继续走。 邻里的百姓们都很好奇,围着东一句西一句的问,这衙役因为也曾被那些富家子弟轻薄妻子,态度相当客气,是每问必答。 从这衙役口中,不少人才知道这次事情闹的有多大。 司狱司、兵马司出动,刘府、赵家,本地那些有名有姓的大户,有近一半都在这次被抄个精光。 可谁知道这帮大户的府上,藏着这么多失足女人,单一个刘府,兵马司就救出来三十几个女子。 救出来那会儿,她们都是目光呆滞,缩在柴房,又脏又乱,衣不蔽体的,连兵丁们看了,都觉得可恨。 这次若不是皇帝来了,还要叫他们继续横行下去。 一同落的,还有凤阳知府颜容暄、宿州知州陈康卫和凤阳巡抚周义这三条大鱼。 本地的官员历经很大变动,凤阳等地巡抚一职被直接裁掉,南直隶巡抚自此成为定职,兼理凤阳府,司狱司的胖瘦官差因功进位,知府衙门也整个换了一批人。 还有宿州,已经有缇骑飞奔过去,传达抓人搜人的公文。 想必再过几日,那边也是一阵的鸡飞狗跳,只不过这个乱是必须的,这次不乱,就没有以后的稳定。 第二百七十一章:下一站,南京! 马蹄“嘚嘚”踏在石板路上,两名老者也许是太老了吧,走的太慢,跟在人群最后,看着远去的皇帝,老泪纵横。 骑在马上的朱由校,一身明黄色轻甲,腰间挎着帝王剑,望着这位年轻的君主,许多人都是感叹,大明要中兴了。 这是实实在在民间的愿景,就因为他们亲眼见到了皇帝在凤阳这两天的所作所为。 宿州灾荒,朝廷发下来的二十万银款被贪了十八万,余下那两万两也被层层盘剥,到了穷苦百姓手上,往往只是半碗掺和着砂土的稀粥。 陈策骑在马上,也是不自觉挺直了腰板,没说的,这种百姓自发伏跪送行的场面,实在是太过壮观。 刘元斌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见这场面,胸中好似燃起了熊熊烈火,为自己是勇卫营的皇帝亲军而自豪。 骄傲是有的,这个年纪的青壮,要是没点冲劲儿,岂能建功立业,富贵荣华? 在凤阳这两日,到处都在风风火火的抓人,皇帝祭礼祖庙,反倒成了没怎么提及的“事”。 与往常不一样的是,这次抓人民间没有乱,老百姓往往只在一旁看着,拍手叫好。 那些往日横行不法的地方豪强,十有八九都落了。 皇帝的身影渐渐远去,但是勇卫营骑兵的队伍还在自南门缓缓出城,后面步兵的队列更长。 百姓们东一句西一句的,慢慢聊了起来。 说来倒也怪,往日东林君子们众正盈朝,饭也吃不饱,豪强们一样横行不法,士子们地位超然,一个个俨然都是地主。 普普通通的士子,就连衙门的官差都惹不起,弹压不了。 现在魏阉权倾朝野,到处滥杀无辜,将盈盈君子们杀了个片甲不留,可这朝政却是渐好。 辽东那边,建奴两年未有存进,毛文龙深入敌后,登莱和天津的物资源源不断,也联络朝鲜站稳了脚跟。 九边一带,积欠的军饷都逐渐补发了,每月的饷银也没再传出来拖欠,就连直隶、山东一带,都在诸部补全历年饷银。 这事情不是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吗? 明明新科进士卢象升那批人,一个个都是素有才能的年轻后辈,江南一带的士子们,却说朝廷取仕不公。 看起来,东林群贤不见得是真贤,朝堂上那些所谓的阉党,也不见得都是祸国殃民的秦桧。 不论百姓们有多舍不得,皇帝的队伍终究还是往南去了。 走后,留下的是一个上层重新洗牌,赈灾银款真正能落实到民百姓头上的中都凤阳。 就连街上那些耀武扬威的厂卫们,百姓也不怕了。 这些人,可是治理那些豪强的先锋啊! 南京,这时候的本地人,更习惯叫它金陵。 南城有一处盛大庭园,是抚宁候朱国弼的府邸,用他最心爱的二夫人张玉的姓氏为名,比起魏国公的府邸来,也是毫不逊色。 北地寒风呼啸,把守关门的将士们正被冻得面庞通红,中原一带,连年干旱,蝗灾迁徙,流民遍野,每日间饿死的人,无以计量。 江南仍是一片的歌舞升平,好似仲春时节,满园花开草长。 青青柳丝织出一片轻烟,烂漫桃花有如团团红云,山石溪水都被染上一层粉红。 清溪上漂浮着娇嫩的桃花瓣,在院中曲折萦回、婉转流淌,忽而穿过玲珑石山,忽而绕过古朴草亭,到桥下汇聚成一汪清池。 池水如镜,映出庭院中的亭台楼阁、绿柳红桃,也映出草亭中凭栏而立的朱国弼与李三才。 朱国弼一身紫色绸袍,李三才则穿着时下士子们常穿的直领蓝衫,夹里对襟,俩人年岁都不,早没了年轻时的盛气凌人。 朱国弼,是靖难将领朱谦的七世孙。 万历年间,因祖上荫福,袭封抚宁侯。 天启元年,魏国公徐宏基以疾辞去勋臣守备一职,受勋臣举荐,朱国弼得领南京中军都督府,掌守备事。 没过几月,杨涟赌气请辞,却阴差阳错被天启皇帝准许,满朝文武咸为其请愿,朱国弼刚刚做上南京守备,也上疏为杨涟鸣冤。 朱由校当时的做法,是直接躲到南海子,压根连看也没看,这些奏疏自然全都落到了魏忠贤的手里。 起初,魏忠贤处于风口浪尖,自然不能大肆报复。 后来朱由校亲征,留魏忠贤在京主持政务,在这期间,魏忠贤开始旧账重提,按名单报复那帮曾为杨涟请愿的东林党人。 朱国弼因当时那一份奏疏,被魏忠贤剥夺岁俸,他屡次上疏,全都入如浩海,杳无音讯。 很明显,要么皇帝根本不知道魏忠贤在京的所作所为,要么就是心知肚明,但是在故意纵容、默许。 无论哪个情况,都不是朱国弼所期望的那样。 他出神地望着自己与李三才在水中倒影,说道: “唉!皇帝来金陵了…” 李三才闻言,心头一沉,飞扬的神采收拢一些,低声应道:“是啊,抚宁候想必也听说凤阳发生的事了吧?” 他万历二年考中进士,初就被授为户部主事,这个起点可谓许多人可遇而不可求。 卢象升这种人才,朱由校钦点的天启二年榜眼,现在也就是个翰林院编撰,李三才一进来就是户部主事,没托关系谁信? 原本,李三才也准备大展拳脚,有一番作为。 但就是因为当时太过年轻气盛,替某位被弹劾的东林大佬说了句话,就从京师被贬往地方。 地方上那一阵子,说实话,倒是成就了李三才。 那些年,李三才各处去走,明面上的政绩一直很突出,也曾在南京为官,在某青楼结识还没有袭抚宁候爵的朱国弼,两人一见如故,关系格外亲近。 也正是因为李三才,朱国弼觉得东林党都是他这样的人,开始主动结交东林党人。 李三才这个人,实际上就是令万历皇帝头疼不已的党争的起点。 当时,李三才由于很会包装自己,俨然成了东林党的中坚力量,随着时间的推移,东林党人对他入阁辅政的呼声,也就越来越高。 当时的执政党,是方从哲为首的浙党。 浙党自然不愿意让一个东林党入阁,对自己形成威胁,就开始想方设法破坏李三才有才能的大贤人设。 再加上万历皇帝实际上也知道东林党人都是个什么货色,明着没说,但就是不表态。 本来,万历皇帝是想让东林党自己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别再总想着把自己人推入内阁主政。 可谁也没想到,这次东林党打定主意,一定要推李三才入阁,同执政的浙党势同水火。 这一来二去的,一直持续到今日的党争也就形成了。 先是执政党浙党败退,泰昌轻信东林,导致天启初年东林众正盈朝的局面,再又是朱由校推出魏忠贤,阉党崛起。 这三十年的党争,东林党清算过其它党派,阉党也几次血洗东林,死了不知多少人,罪魁祸首李三才虽然早就被罢官了,可一直活得逍遥自在。 他的东林大贤人设,加上如今朱国弼在南京的地位和权势,没事儿再讲讲学,发展一批信徒,日子简直堪比土皇帝。 可是皇帝南巡下一站就是南京,这日子要快乐不起来了。 第二百七十二章:把事情闹大! 他们两个早就有过深交。 当年李三才被罢官,朱国弼又因为替杨涟说了句好话,而被魏忠贤秋后算账,此刻聚在一起,也算是同病相怜。 两人天启元年时,就曾漫步桥上,畅谈时政,对那时阉党的强势崛起大发感慨。 凤阳的事,更让他们这两位明面上风光无限,人设完美的勋臣、大贤,暗自紧张不已。 惶恐不安到深处,一时之间反而没什么好说了。 本是聚在这里打算商量对策的两人,就这样对着朱国弼众多庭园中的一座,静静看了半晌。 许久,还是李三才一扬头,望着池边绿红相间的色调,信口吟道: “柳叶乱飘千尺雨,桃花斜带一溪烟。” 朱国弼眉头抬头,也是低头应道: “颠狂柳絮随风舞,轻薄桃花逐水流。” 吟罢,朱国弼嗟然一叹: “李公,我没有宰辅那样将生死置之度外,投池自证的决心啊…” 话中宰辅,自然是当今内首辅韩爌的上一任,东林魁首叶向高,去年他在东厂番子赶到之前自沉于湖,几乎引爆了大明文坛。 许多文人士子,都以此为例,郎朗作诗。 韩爌做首辅以前,也曾在东林中的地位举足轻重,那时,许多东林党人都以此为新的希望。 望他能劝谏君上,肃清阉党。 可谁成想,韩爌的东林温和派执政一载,庸碌无为,对阉党处处退让,让在京的东林党人都是对他失望透顶,渐渐离心离德,明哲保身。 从前那种群起而上,死谏君上,怒击登闻的盛况,再也不见了。 李三才看他一眼,也觉得现在气氛确实太过沉重,便直起身子,对朱国弼说道: “侯爷,走走吧。” 他俩顺着溪边漫步,柔弱的柳条从他们肩上、头顶拂过,前面有一颗盛开着的白碧桃树,掩映、接连一处短廊。 短廊过后,二人来到另一处四角亭。 未及亭上,便听到一阵女子的笑声。 李三才与朱国弼乃莫逆之交,自然一听便知,这发出笑声的女子,定是朱国弼的侯爷府二夫人,张玉。 张玉与两个丫鬟刚到四角亭中,袅袅亭亭,如弱柳扶风,站在那里的姿态很美。 她玉色罗裙,粉色窄袖圆领衣,披着高领绣花肩,浓黑色的头发高高盘在头顶,一副明代富贵人家女主人的装束。 朱国弼与李三才进去时,张玉怀抱着一个婴孩,不时亲昵地把脸贴在他肥嘟嘟的脸蛋上。 张玉在四角亭中的一边坐下,将婴孩递给紧紧跟着的乳母,倚靠栏杆望着池水,也是若有所思。 她曾是秦淮河边的名妓,艳名江南尽知,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诸多富家公子求见一面而不得。 不知何故,他与朱国弼一见倾心,迅速坠入爱河。 朱国弼将张玉赎身后,也给足自己这位老朋友,东林大贤李三才的面子,重金聘请,要他赠张玉一个表字——“婉波”。 现在的张玉,已为人母,朱国弼和这孩子,就是她人生的全部。 朱国弼也常将张玉挂在嘴边,自娶她过门后,对正妻徐氏渐渐疏远,以至于心中厌烦,半年也不愿见上一面。 倚栏半晌,张玉偶有所觉,忽而回首,发现朱国弼正与李三才站在自己身后,静静望着。 她知道抚宁候今日要与大贤李三才叙旧议事,所以才来这张氏庭园中精心养性,发现他们,显得很是惊讶和欢喜。 “侯爷、李公,你们如何来了?” 朱国弼略显不悦,用神色示意她不要问太多。 李三才分别看二人一眼,放声大笑:“何需瞒她!” “实话说吧,凤阳的那位皇爷,不过几日就要到金陵,到那时,这城内可就是要血流成河了。” “我们这位侯爷心情不好,不愿多说,就由我来说。” 张玉大吃一惊,站起来将他们迎入亭中,待他们全都坐于北位,才是款款坐到一侧,掩嘴道: “皇帝竟如此嗜杀?” “岂能有假!”李三才再度发笑,只是这次的话中,透着愤恨与不平: “皇帝宠信权阉,我那些同僚,只因在上疏言事,就被抄家灭门,发配边陲,这朝廷,气数已尽了!” “不可乱说——!”朱国弼低声提醒: “这是在自家庭院,可东厂耳目众多,难免隔墙有耳。” 也许是旁边站着美女,男子内心作祟,李三才这时的话,多少变得愤世嫉俗了一些。 “匪夷所思!匪夷所思!”李三才连连抚掌:“不是婉波,我哪会如此直言!” 张玉掩嘴轻笑,起身回礼。 她已年过三十,可谓徐娘半老了,但仍有令人沉醉的魅力,一颦一笑,一举手一转身,都令李三才倍感后悔。 如今,她又把名妓和贵妇的娇媚糅合起来,更令李三才欲求不得,心中发痒,感叹不已。 早知如此,当年自己就该提前下手! “谁能想到,小小的宿州赈灾,居然会让整个凤阳,血流成河!”朱国弼没有注意到老友对自己夫人的垂涎三尺,自顾自道: “听说那几天,李家公子在游街示众的时候,让当地恶民用石头砸的鼻青脸肿,当天就给砍了头。” “李家、赵府,全都被抄的一点儿不剩,连司狱司、兵马司的牢房都是人满为患,不知抓了多少人!” “怎么,抚宁候还想出头?” 李三才恋恋不舍地将目光从张玉身上挪开,嘲笑一声,道: “其实也不必过于担忧,皇帝御驾还没到金陵,只要我们吩咐下去,提前和下面通气,他们还能强抓不成?” “实在不行,也可以准备个替死鬼。” “这金陵可不比凤阳,要是真像凤阳那样再来一次,把金陵也搞得血雨腥风、人人自危,这大明朝就真的要乱了!” 朱国弼深以为然,面色不断发狠: “事到如今,木已成舟,再悔恨也没了什么用处,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全都拧成一股绳。” “把能拉下水的人全都拉下水,本候还就不信了,他还能把金陵的勋臣、文臣全都一锅端了?” “还不止——!” 李三才想到什么,冷笑道: “南京守备太监杜升是魏阉的干儿子,也碰过天启元年淮北各府的赈灾银款,还收过我门生的贿银。” “魏忠贤不是喜欢旧事重提吗,咱们依样画葫芦学一学。” “皇帝不是宠信阉党吗,那就把阉党也拉上!” “李公此计甚秒!” 朱国弼哈哈大笑,抚掌大笑,现在的他,真是一扫之前阴霾,拨开雾见青天了! 第二百七十三章:南京,朕来了 对朱由校来说,南京,是此行的中心点。 这个点,关乎着在天启二年以后近三十年的天灾人祸,这个富庶的江南会不会为大明朝廷出力。 哪怕是每年几百万两的税银,这都足以让他挺过那段艰难的日子。 大户人家酒池肉林,江南一带整岁茶税三两,税银八十两,这些奇葩得让人不敢相信的情况,都出自于此。 在离开凤阳前往南京的路上,朱由校不止一次的强调,禁止铺张浪费,这都是有鉴于后世乾隆下江南的恶果。 历史上乾隆下江南,极其讲究。 陆路的御道,要求帮宽三尺,中心正路宽一丈六尺,两旁马路各七尺,路面要求坚实、平整,御道还要求笔直。 此外,凡是石桥石板,都要用黄土铺垫,经过的地方,一律清水泼街。 水路坐船时,乾隆南巡船队大船只达一千余艘,浩浩荡荡,旌旗蔽空,所用拉纤河兵就有三千人。 南巡途中,每到一地,除游山玩水外,又要建造规模庞大的行宫以供乾隆住宿。 比如天宁寺行宫,建有楼廊房屋五百多间,起居、听政、游乐等各种设施一应俱全。 还有山东盐商出资修建的扬州高旻寺行宫,有前、中、后三殿,包括茶膳房、西配房、画房、西套房、桥亭、戏台、看戏厅、闸口亭、亭廊房、歇山楼、石板房、箭厅、万字亭、卧碑亭、歇山门、右朝房、垂花门、后照房等。 其中亭台楼阁几百间,内部更被布置得富丽堂皇,沿途官绅进献的珍宝、花木竹石、书籍、字画、瓷器、香炉、挂屏等,都被陈列于其中。 正是因为乾隆皇帝这种铺张浪费,滋长了地方官员的贪腐之风,原本肃清吏治的作用没有起到,反而加速了地方官僚体系的腐败。 朱由校这次下来,是要利用皇权打破地方上现有规则,将一些紧要部门撤换成自己的人。 把多年以来,毫无用处的陈年旧规,一一废除。 而且,也是要让百姓们真正见到天子的容颜、相貌,让他们看见,到底是谁在为民做主,而谁,又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宵之辈。 朱由校离开凤阳以后,一路而下,也不是说走哪就走哪,要派遣专门的官员提前走一遍,规划路线,然后上报回来。 每到一地,也要招募当地向导,勘察沿途道路,制定巡幸计划。 正是因为要给地方官员准备的接驾的时间,所以朱由校也不是一条直线下来的,往往都要停留几日。 巡幸计划中所皇帝御驾要经过的地方,各级官员自然要提前准备。 虽说天启皇帝不允许进献礼物,但是诸如修桥铺路、治理河渠、清洁街市,这种表面功夫,都还是要做一做的。 地方上卫所军备废弛,但是这回,不免也要动一动了。 世袭的武将们,都要披挂上满是灰尘的盔甲,不情愿的从床榻上爬起来,将部下士卒尽量聚拢回来,向他们下发府库中堆积的盔甲和兵器,按照会典的模式重新开始操练。 那些豪强,听说了凤阳一带的“惨案”后,都是紧张得要命,立即在各府开起会,会议的主题惊人的一致。 各大豪强家族,全都是要各家子弟,在皇帝南巡期间,尽量低调行事,当然了,能没事帮着老百姓做做事情什么的那自然最好。 地方官府方面也有准备,对于正在通缉,但是依然逃逸的盗匪,这段时期都加大了缉捕力度,力保在皇帝抵达当地前将其抓捕归案,好向上请功。 各地的官府牢狱已经开始清理刑狱中的犯人,把无罪的尽快释放,有罪的则做出相应处罚。 官府衙门也不再抠门,挨家挨户的发放慰问银两,在当地的城门处铺设粥棚,安抚、赈济穷苦百姓。 有些平常什么也不做的官员,都要各处像模像样的巡视一番,修缮破败城郭,治理农田河渠。 总的来说,这次朱由校下来,地方上是个面貌一新的局面。 一个半月以后,在山西、河南等地兜兜转转的朱由校,来到了此行最为重要的第一个地方。 南京! 南京,简称“宁”,为大明在江南的留都。 时人多叫它金陵,在官府的书面形式上,亦称作“南京”,是大明两京十三布政司制度的第二个政治、行政中心点。 围绕着南京周围的地区,便是南直隶。 浩浩荡荡的来到距南京城三十里左右的一处山脚下,朱由校骑在马上,一进到阴影之中,顿觉阴凉沁心,非常快意。 回首一望,发觉身后勇卫营的军队行进,正弯弯曲曲在山路之中,朱由校笑道: “下令在此修整半个时辰,等等后面的队伍。” “遵旨。” 黄得功抱拳应声,策马绝尘。 “陛下,此处绿树合围,溪水潺潺,十分幽静、宽敞,勇卫营在骄阳下走了一个时辰,是该让他们歇一歇。” 王朝辅从太监背着的筐里取出茶具,摆在朱由校身前的石桌上,倒满一杯清水,递了上去。 “陛下——” 朱由校刚好有些口渴,接来一饮而尽,笑了一声,话中带着责备与好笑之意,道: “朕累就说朕累,就说朕要歇会儿,这有什么。” “是…”王朝辅也是微微一笑。 “你们都坐,别傻站着,地方不够就坐地上,这次本来就是歇会儿然后进南京。” 朱由校招手说道。 围拢在身旁的几人对视一眼,陈策率先动作,一屁股坐在了朱由校脚下的生硬石板地上。 他这一坐下,戚金也便坐在另一旁。 这两位主帅都坐下了,没说的,余的勇卫营将领,如童仲揆、周敦吉、刘元斌、周遇吉等人,全都围着朱由校坐了一片。 武将们嘻嘻哈哈的,你一拳我一锤,热闹不已。 传令刚刚赶回来的黄得功忙撒欢下马,一屁股把刘元斌挤到另一边,笑骂他道: “你子,也不知道给我留个地方!” 刘元斌白了他一眼,用屁股使劲挤回去。 相比于武将的“合家欢”,文官们互相对视,却是没有什么动作,对于他们来说,盘腿坐在地上,这实在太有辱斯文了。 “你们哪…” 朱由校笑着摇了摇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问:“沿途各卫所的军备你们都看了,说说,怎么样。” “实话实说吗…”戚金显得有些犹豫。 “废话,朕是那种喜欢听人拍马屁的?”朱由校又喝了一杯清水,放下茶杯的手力道稍稍显重,坚定地道: “这次下来,就是要改变局面,有什么说什么。” 这么久了,戚金也了解这位皇帝的品行,便也摇摇头,咬牙道:“不好!” “怎么个不好法?” “太乱了!” 戚金叹气:“各地卫所兵,说是军屯结合,可实际上早就不知战事,各卫所的军官大部分都是世袭,这次下来,臣发现他们抽取壮丁用来补充募兵不足的情况很常见。” “虽说陛下这次南下,能让情况稍稍改观,可这治标不治本,长期恶性循环下,一帮刚刚长到能拿动武器的幼丁和一群老弱残兵,又能有什么战斗力?” 第二百七十四章:以营兵制取代卫所制! 随行的文官们,忽然感觉自己对眼前这个场面有些格格不入,有的人更是满头是汗,文雅的用衫袖在脸上轻轻擦拭。 这时,一名司礼太监提着竹篮跑到正在热火朝天讨论的众人跟前,打开竹篮,却发现满满都是热乎的粽子。 王朝辅拿出一个,先递给朱由校,笑道: “按端午节时令规格做出来的货色,特意让寺庙里出家人做的,很干净,也比平日街边卖的要好,陛下尝尝。” 朱由校接到手上,剥了粽叶大嚼特嚼,又从篮子里取出两个,分别扔给戚金和陈策,说道: “很香很甜,分下去叫大家都尝尝。” 众人手里分到粽子,就没朱由校吃的那样精致,都是大口塞到嘴里,戚金边吃边指手画脚地继续说道: “陛下,臣有些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得到朱由校首肯后,他将粽叶扔到太监准备好的筐子里,然后正色道: “前些时日,经过济宁、武昌等地,这些都是重镇,卫所兵军备相对一些地方来说,稍堪可用,但弊端明显。” “首先,就是臣方才说的,卫所兵几乎都已多年未经操训,即便陛下这次南巡,也是治标不治本。” “各地兵册,多是万历四十八年上呈兵部,那时便已多方瞒报、虚夸人数,陛下南巡,各卫抽取壮丁弥补人数,可一圈下来,大多数地方人数还是和朝廷规定的人数相差甚多。” 陈策吃完粽子,也点头沉声道: “一府设所,几府设卫。卫统兵士五千六百人,卫下设千户所,辖兵士一千一百二十。千户所下设百户所,有兵士一百一十二员。” “就拿开封宣武卫来说,陛下到开封时,宣武卫指挥使陈国威上报的人数是四千八百七十二人,可真正人数却只有三千六百人不到…” “这还是开封府重镇,其它地方的卫所,真实情况想必更加严重!” 朱由校神色沉重下去,默默将粽子放到一边,道: “行了,休息的差不多了,传令下去,继续行军,到南京城郊外扎营,朕要看看,谁第一个来见驾!” 众人闻言,赶紧放下手中活计,正色起身,拍拍屁股,回去统带各自的部下,重新列队。 这三十里路上,朱由校想了很多。 有明一朝至今,卫所制度的确已经名存实亡。 到地方上一看,眼下的卫所,实际上的军事据点作用已经没有,卫所军队,几乎就代表着战斗力低下。 眼下才天启初年,大部分的卫所,还存有相当一部分可转化为精锐的青壮官兵,这是个好事。 可从现在一直到历史上崇祯年间这个时间段里,卫所军队的腐化、废弛速度,令人咋舌! 根据后来发生的农民大暴乱来看,这些朝廷精锐的官军力量,一大部分都流入到流寇那边去了。 为避免这段时间精锐军事力量的迅速流失,卫所制度的取消,在未来的天启三年内,势在必行! 但问题来了,卫所是大明自建立起延续至今的基本军事制度,这样的军事制度如果想要取消,就必须要找到一个替代品。 这个替代品是什么? 营兵制! 其实,卫所还不是现代意义上的军营,不是战时组织,卫所军士世居一地,且耕且守,战时由朝廷临时调兵遣将。 朱元璋这样做,的确很适合明初刚刚建国时,大明强敌环伺,四处用兵的局面,可日至眼下,这种制度已经落后了。 营兵制,是最接近现代军营的军事制度! 卫所军屯的形式,直接导致兵将分离。 其后果就是兵不识将,将不识兵,武将在军中丧失威信,所以才会发生某地兵变,游击将军前去安抚,反被乱兵吊起射死这种奇葩事。 明初这种军事建设的蓝图,不久便因边患的日益加剧而改变,特别是九边重镇这些地区,临时性的调兵遣将更是家常便饭。 宣德年间,开始针对卫所制度有尝试性的改革,但都是点到即止,很少有太平皇帝肯去碰这种东西。 直到嘉靖年间,卫所制度才收到了第一次冲击。 先是山西、陕西两地总兵变成常设,而后,又将广东、广西、贵州、湖广原本的两名总兵,增设为四名总兵,改福建、保定副总兵为总兵。 万历年间,增设总兵于临洮、山海关。 在天启元年,朱由校也曾增设登莱巡抚,专为东江镇提供物资支持,相应的,登莱总兵一职也在几月后登场,这些都阴差阳错造成了军事制度的改变。 其实到现在,经过宣德、嘉靖几代帝王的努力,明代的卫所军事制度,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 总兵官已然取代原来都指挥使的地位,成为地方最高武职官员。 “洪永以后,边患日棘,大将之设,遂成常员。镇守权重,都统势轻,卫所精锐,悉从抽选,于是正奇参守之官设而卫所徒存老家之名。” 这种制度一些史籍称之为镇戍镇,但朱由校觉得,这就是经过近百年来的尝试,发现可以代替卫所制度的营兵制。 只不过历史上很可惜。 终明一朝,营兵往往只是用罢即裁,精锐营兵自卫所抽调,战后复归于卫,这只起到了缓和作用,没多久依然会造成这些精锐军事力量的流失。 朱由校要做的,就是把嘉靖朝出现的营兵制度加以改善,和后来鞑清的绿营兵制结合,组成一种全新的军事制度。 最后,再把这种营兵,变成如当下卫所一样的全国各地常设军事据点,而不是用罢即裁。 这种崭新的营兵制,将取代现有的卫所制度,将大明的军事实力推上顶峰。 当然,现在朱由校只是有一个构想,还没有成为现实。 卫所在全国各地的数量太多了,这可是个庞然大物,需要找到各种有才能的文臣武将,为自己出谋划策。 一旦轻动,遭遇挫折,后果不堪设想! 这一次南巡,一是为了打破现有的地方制度,为将来的天灾人祸做足准备,二来,也是在为接下来全国范围内声势浩大的改革造势! 舆论造势! 皇帝亲巡,斩杀贪官污吏,地方上重新洗牌,改革的阻力就会减少很多! 针对卫所制度的大改革,朱由校必须要做,当然这肯定也会引起全国范围内的波动,因为裁撤卫所,影响的人太多了。 甚至,还有可能造成多地的暴乱! 但是这些都不算什么,不打破旧有弊端,谈什么新生? 说白了,这次南巡,就是因为朱由校已经利用阉党,在朝堂上“说一不二”,干什么都有一大批人喊着皇帝圣明。 接下来要做的,自然就是塑造人设,大行改革。 第二百七十五章:为生民做主 阵阵春风掠过金陵城下绿色的护城河水,皱起层层鱼鳞似的波纹,使得倒影在水中的人影都在轻轻地颤抖。 魏国公徐宏基、抚宁候朱国弼、镇守太监杜升、兵部尚书挂参赞机务衔王永光等人正怀着各异的心思,翘首以盼。 今日一早,众人都得到消息,说是御驾即将抵达南京,要他们准备銮驾,迎接天启皇帝的巡幸。 可是眼下,已日上三竿,却仍未见勇卫营的明黄色旗帜。 天启二年十二月的南京,天气虽已稍微凉爽,但是每当午时、午后的两个时辰之间,依旧闷热难耐。 等了半个时辰,众人都是颇有微词,不断擦拭汗水。 作为相传最受信任的内守备官,杜升自然免不得在这种时候遭受众人的频频侧目。 原因无它,他是当朝权阉的干儿子,皇帝要是改变路程或者时间,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杜升很无辜,他的确是不知道。 面对众人的指指点点,杜升也只得继续硬着头皮等待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众人全都有些不耐烦,一些打算看热闹的百姓,也都三五成群的悻悻离去,官员队伍中不耐烦的嚷闹声,也愈发多了起来。 徐宏基冷冷一瞥,道: “都闭嘴。” 话音落地,武勋队伍里,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 文臣们没有反应,反而队伍最后,有人讥笑出声,魏国公徐宏基虽然是武勋领袖,但是对他们外臣却根本没有什么威慑力。 何况在万历二十年的时候,徐宏基就已经替魏国公一脉主动放弃了他们的南京协同守备一职,手中并没有实权。 这个时候,远处的地平线上,缓缓出现了一杆旗帜。 杜升拿起千里镜,然后缓缓松了口气,看旗号,这正是天启皇帝亲自组建、编训的嫡系部队,勇卫营。 除非奉旨出征,不然这支军队几乎永远都是陪伴在皇帝身边,保护御驾,勇卫营到了,这也就说明,皇帝真的来了。 一下子,百姓沸腾了,官员的队伍也变得肃静。 南京城内传出阵阵蹄声,却是驻在南京城内的锦衣卫南直隶总督办司,派出了一队人马。 杜升在他们经过吊桥,放缓马速时拉住其中一人,鬼使神差地问: “你们干什么去?” “总管还不知道?”锦衣卫百户有些吃惊,随即笑道: “回杜总管的话,田都督接到了陛下谕旨,要我们派人马出十里迎接,皇命在身,恕不相陪了。” 言罢,他一甩身,胯下一紧,喝道: “驾——!” 望着锦衣卫的人马,文臣们窃窃私语,武勋也觉得很有意思,哪有皇帝出巡,不通知臣子迎接,先让锦衣卫前去的。 杜升一脸凝重,心中百思不得其解,莫非魏父已经失信于皇帝,陛下要宠信锦衣卫了? 这魏父,自然是指他干爹魏忠贤。 朱由校骑在马上,一手按着帝王剑,另一手牵着马缰,遥望东南,明季金陵城的全貌映入眼帘。 红绿色相间的富家苑色接连着雄伟的城墙,气势逶迤连贯,远处就是正有兵士来往巡卫的敌楼,与城下的庭园交相辉映。 朱由校命令部队放缓行进速度,一点点观察着周围景色。 近看金陵,还未及城中,郊外便已繁华之态尽显,亭阁楼榭依着道路两侧分布,高低错落,商贩、行商旅客来往吆喝,井然有序。 一处酒馆,门外摆着一排双层二十坛女儿红,行过此处,酒香扑面而来,食客往来,络绎不绝。 就连陈策,都不自觉地向那酒馆里多望了一眼。 心中暗赞,好酒! 正想着,远远而来一队锦衣校尉,人人都挂着督办司腰牌,经过之处,行人驻足而望。 来到天启皇帝眼前,锦衣卫千户、都督田尔耕连忙下马,伏跪道: “臣南京督办司总督办田尔耕,参见陛下。” 朱由校轻嗯一声,王朝辅也赶紧示意这些锦衣卫起身上马,护卫在御驾身边。 “给朕选一处好地方,安排勇卫营扎营,朕就住在军营,今日不进城了。” “陛下,此间十三里,有一宽敞地方,山重水清。”田尔耕在本地多年,自然早将各种情况,牢记于心,说道: “陛下请,臣带路。” 言罢,他将手一挥,十几骑锦衣卫便就列队在大军之前,缓缓开路。 一路前行,田尔耕忍住了心中好奇,并没有去问天启皇帝为何不去宽敞明亮的南京城内居住。 他在等,等皇帝问话。 果然,没过多久,王朝辅将他召到后队来,附耳说是皇帝有事找。 “田尔耕,朕问你,这段时间江南这一带,可还太平?” “太平,陛下治下,大明欣欣向荣,何处不太平。” 田尔耕先是机灵地顺口拍了一些马屁,紧跟着说道: “可是有些人,就是想搅乱这份太平。” “一些年轻的落榜士子,不学无术,也不愿去西南讲学,便借口今岁取仕不公,秘密结社,为叶向高、杨涟那些罪人于民间游说,妄图颠倒黑白,博图扬名。” “而且臣也查到,今岁六月淮北各府饥荒的赈灾粮食,至少半数以上,都被一些官员私下倒卖给粮商,换成了粗劣的谷糠。” “朝廷发下来的精米换成谷糠以后,其中的利润差价,少说也要几百万两,他们足可瓜分,人人盆满钵满!” “谷糠?那能吃吗。” 朱由校语气显得有些愠怒。 “还不止于此,陛下,有些话,臣不知道当不当讲…”田尔耕显得有些犹豫,怕是下一句要说出什么将要动摇根基的事情来。 朱由校没有犹豫,牵着马缰,狠狠道: “讲,朕赦你无罪!” “谢陛下!” 田尔耕既然做了这行,也就不怕什么得不得罪人,确认皇帝是真的要听后,也便一咬牙,抱拳说道: “陛下,南京城中有官员暗中勾结地方豪族!” “官员克扣朝廷赈灾的粮食,将精米倒卖给粮商,粮商则合起伙来,囤积粮食,提高粮价,再把朝廷赈灾的粮食,高价卖给百姓。” “起初,就连发往淮北各府的陈米,他们都要数次调高价格再出售给百姓…” “放肆——!”朱由校勃然大怒,勒停马匹,回身望去,怒火中烧: “太放肆了!朕曾三令五申,他们全都当做耳旁风,屡禁不止!那些是朕发给灾民的救命粮,他们也敢动!!” “田尔耕!” 后者被皇帝这一番突然的暴怒吓住,愣了片刻,方才浑身一哆嗦,回道: “臣在!” 朱由校深呼口气,缓缓道:“给朕继续查,往深了查,这次无论是多硬的后台,多大的财阀,朕都要跟他们碰一碰。” “当官儿的没人给老百姓做主,那朕这个做皇帝的,总得让大明的子民看见希望!” “臣遵旨!” 朱由校平静下去,望着眼前的扎营地点,立马北望,声音中透着彻骨的寒意,道: “还有什么情况,你给朕一五一十的全部讲一遍。” 田尔耕深以为然,忙道:“陛下,总督办衙门设在南京城后,遭受乱民冲衙的次数,每月至少也有三次。” “你是怎么办的?” 田尔耕一个激灵,急忙自证: “臣没有让校尉屠戮百姓,臣觉得,这都是那些别有用心之人,背后误导良民,使他们对朝廷公署心怀怨恨。” “你做的不错。”朱由校喃喃一句,然后问道: “还有呢?” 第二百七十六章:流言可杀人 消息传来,接驾的人都傻了。 年迈的魏国公徐宏基冷笑着走了,连带着离开的,是那些一哄而散的武勋们,就只剩下内监的内臣,还有文臣们傻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总管,陛下真的不来了…?” 一名内监悄悄问道。 “啪——!” 清脆的一声响,内监捂着通红的脸蛋,先愣住一会儿,然后才是惶然无措地跪在地上,连声告饶: “总管,奴婢错了,奴婢错了…” “给咱家滚得远远儿的!咱家看见你就心烦!” 杜升怒骂一声,然后快步离开。 那个被扇了一巴掌的内监,还是得捂着脸皮颠颠跟在队伍后面,只是这次,他再也不敢多话了。 见状,许多文臣都是纳闷,这太监犯了什么冲了,脾气怎么暴躁。 南京兵部尚书,挂着参赞机务衔的王永光冷笑一声,第一个负手离开,轻哼唧说道: “打得好,不打不长记性哟!” 这话其实也没错,杜升本来是众人以为最得圣宠,皇帝南巡过来,最不会有事的那个。 此前,不少人挤破了头都想进杜府求关照。 这次皇帝临时改道,光通知了锦衣卫,居然没有告诉这位内监大总管,杜升脸面上挂不住,也听得到外臣们的讥讽、嘲笑。 这个时候问话,岂不是在戳他的痛处? 这也就难怪杜升会如此暴躁,上来一个大嘴巴子了,那是在转移文臣们的注意力,自己好逃之夭夭。 只是在王永光看来,这些无异于是在掩耳盗铃,凡是有点心思的,谁还看不出来? “干爹…” 一名内监被唤至杜升跟前,谨慎地说了两个字,便就不再继续。 杜升刚刚坐下,胸前仍在起伏波动,他缓了几口气,道: “去,给咱家向京师去信,问问魏父的情况,说陛下来南京巡幸,不经正门,宿在军营。” 杜升再震怒,也不敢和魏忠贤生气,明着问魏忠贤知道不知道这事儿,这自然也不敢,所以就只好将这事如实上报,探探口风。 “是,干爹。” “嗯,下去吧。” 内监下去没多久,杜升正想着,气儿刚捋顺了些,正躺在靠椅上优哉游哉的哼着小调儿。 他没留意到,一阵脚步声,正由远及近而来。 “杜大总管,好兴致啊,被人卖了,还有这闲情雅致——” 杜升一个激灵赶紧起身,凝眸看了一眼,想知道是谁这么大胆,须臾,却是笑了一声,道: “是忻城伯啊,今日您自家庄田那点事儿打点明白了?怎么有功夫来我这儿了?” “陛下可是刚到南京城,凤阳那边什么结果,就不用我提了吧。” “瞧您这话说的,陛下来金陵,你自己就没事儿了?” 赵之龙说完这句,哈哈大笑,坐在一旁,狠狠往端茶来的侍女屁股上捏了一把,然后一副吃惊样子,说道: “大总管不会还不知道这事儿呢吧!?” “咱家应该知道什么事,不应该知道什么事?” 杜升下意识忽略了赵之龙方才的无礼举动,神情变得有些疑惑,似乎意识到什么,很快又添上一丝恐惧。 他起身上前,伸手按住了赵之龙手上正要往嘴里送的茶杯,却没有说话。 “一口茶都不让喝呀?” 赵之龙一摊手,盯了杜升一小会儿,轻笑: “没什么大事,就是最近街巷里出现不少关于大总管您的话,都是传言,不可信、不可信。” 本来,杜升就隐隐觉得这事是什么针对自己的阴谋。 况且,对于忻城伯赵之龙,杜升很了解,这个人贪婪无厌,钱、权、色,他没有一样不喜欢的。 这次来找自己,肯定是手里握着什么大消息,来做交易的。 要是平时,杜升根本不屑于和赵之龙合作,他手里那点消息,自己顶多花点功夫,早晚也能查到。 可是现在,皇帝刚到金陵,这种多事之秋,一个时辰的时间就能决定一个人乃至一个家族的生死,他耽搁不起。 要知道,凤阳的事儿,可是两天之内就发生了! 望着赵之龙,杜升眼中的冷笑变得有些不可捉摸,他缓缓松开按着茶杯的碗,转身下令道: “来给忻城伯端上好的贡茶,这种货色怎么行。” 赵之龙也是一笑,放下茶杯,道:“还是大总管善解人意。” 其实他心里知道,这事儿成了! 看着赵之龙喝了茶,杜升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示意侍女留在赵之龙身边不要动,淡淡说道: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流言多了,也可杀人!” “那我可就说了,抚宁候朱国弼还有李三才,正盘算着怎么把你拉下水呢,大总管。” 赵之龙面露微笑,手在侍女身后不断动作,淡淡的抛出了一个重磅炸弹。 果然,有人要对付咱家! 朱国弼和李三才,李三才现在甚至连官儿都不是,他们两个,好大的胆子,敢拉咱家下水?! 杜升心里已经翻天覆地,面上却是不屑地冷笑一声,道: “咱家还以为什么呢,那李三才早在万历一朝就被罢官回家了,朱国弼在武勋里头更没什么实权。” “就凭他们两个,真以为搬得动咱家?” 赵之龙没有猜到杜升是为了面子硬撑出来的,他显得有些吃惊,张大了嘴,起身道: “那帮东林党人,大总管当真以为,他们无官可做,就是一介小民了吗?” “不然呢…”杜升冷笑不止: “难不成李三才这个平头老百姓,比王永光那个南京兵部尚书,对咱家的威胁还要大?” “非也、非也!” 杜升也顾不上什么别的了,这次买不下杜升,可就要与这种天赐良机失之交臂了。 他呼吸变得有些急促,道: “李三才自被罢官以后,便受抚宁候朱国弼之邀,来到南京,给抚宁候府的二小妾张玉取了一个表字:婉波。” “这事儿,当时在南京闹得沸沸扬扬,大总管不会不知道吧?” 杜升点了点头,依旧面露不屑。 赵之龙冷笑,持续输出。 “自那以后,李三才在南直隶声名鹊起,到处说自己是因为直言进谏,遭受排挤,才毅然请辞。” “此后,麓山书院,仙鹤书院、崇正书院等十几家南直隶有名的书院,全都登门拜访,络绎不绝!” “那李三才每日讲学,闲时参加书会,登高作赋,便是所谓的佳作。此等‘佳作’流传于世,士子因而争相效仿,如今已是当代大贤之名。” “李三才在那些读书人中的号召力,可比您强多了,大总管!” “他们放出来的消息,说您这个大总管,贪了今岁淮北各府赈灾的银款,几天的功夫,在金陵都快闹到妇孺皆知了。” “那些老百姓听说皇帝来了,正愁不把事情闹大了让皇帝知道,没人去想您到底贪没贪,都只是一人传两人,两人传四人!” “这话被陛下听到,会怎么想?” 赵之龙说到这里,杜升已是装不下去,冷汗直冒。 他实在没想到,区区一个被罢官的东林李三才,三言两语,会把自己搞到这样狼狈不堪的境地! 第二百七十七章:赵之龙的野心 “大总管是聪明人。” 赵之龙欲言又止,脸上露出笑容。 杜升早就看出他的野心,也便不再装了,冷冷一笑,冲他道: “你是想让咱家推荐你做协守备一职?” 听见这话,赵之龙慌乱片刻,随即平复下来,点头说道:“魏国公一脉自己放弃了朝廷的恩养,南京已近二十年未有武勋协守备。” “这对武勋和大总管来说,都不是个好消息。” “要是让朝廷发现,这协守备设与不设,都没有任何分别,自此不再设这一职务,武勋岂不永无出头之日?” 杜升冷哼一声,心思暗自活络起来。 许久之后,他忽又笑道: “赵之龙,南京城武勋众多,比你地位高的大有人在,你怎么就断定皇帝会将协守备一职,给你忻城伯一脉?” 赵之龙呵呵一笑: “就是因为不能断定,所以才来找大总管啊!” “您想,我是什么人,您又是什么人,让我做了协守备,那些舞文弄墨的,还有好果子吃吗?” 说完,他阴恻地笑了。 杜升与之对视一眼,也拿起茶杯喝了起来。 皇帝在外,朝会不用开,章奏还是要看的。 内监捧来一沓子“作业”时,已是抵达南京这日的黄昏时分,朱由校正如在乾清宫的暖一样,缩在御帐的椅子里小憩,只是怀里少了那只蓝猫。 “喵~” 忽闻一声,朱由校慵懒地睁开眼睛,微微一笑,将手里来自孙传庭的捷报和自己的御笔并排展于桌案上,调侃道: “你们把它也带来了。” “这都是为了讨陛下的喜欢。” 王朝辅也庆幸自己瞒着天启皇帝,做出了这个决定,侍立在一旁,小声的说道: “陛下如此喜欢,那就给小主起个名儿吧。” “起名,这个朕最不擅长了,朝辅啊,你给朕说说。” 朱由校抱着蓝猫,一手不断抚摸着,有些疲倦的闭上了眼睛,然后鼻间轻轻“嗯”出一声,舒展了口气。 这段时间,他都在想对南京的改革要如何进行。 自永乐年至今,南京城俱都保留一套完整的朝廷机构,包括文职系统的大小九卿,武职系统的五军都督府,以及内臣系统的二十四监局。 南京所设立的朝廷机构,与京师同级机构相比,由于政务简省,权力作用远远不及,薪俸却一点儿不少。 有明一朝,历代皇帝皆视南京为根本之地,没人想过要裁撤南京小朝廷,无一例外,都是格外留心其保安状况。 自永乐末至景泰初,经过历代皇帝的经营、完善,南京逐渐形成了一套独特的南京守备制度,直至今日。 南京守备官员来自内臣、武臣、文臣三个系统,由内监守备一人(内臣)、协同守备一人(武勋),参赞机务一人(文臣)组成,共同负责南京的保全事务。 外守备、协同守备本为魏国公一脉承袭,至当代魏国公徐宏基于万历二十年自愿放弃职位前,一直统辖南京五军都督府及所属各卫所。 内守备杜升统领南京各监局,主持南京皇宫内务。 参赞机务一般都由南京兵部尚书兼衔,如今是王永光领衔,主持南京兵部及大小日常政务,权利最大。 与外臣文武相比,作为内监守备的杜升,权利或许不如参赞机务的兵部尚书,但职掌更广泛,武勋掌管的军国大事,其亦有权参与。 由于杜升出身于魏门,世人盛传,其得到皇帝的信任和支持,近两年来其在南京的大小事务上,也常常凌驾于文臣之上,实际成为眼下南京掌权的第二股势力。 除此之外,内监守备杜升,在维护南直隶一带的安全稳定方面亦起到过重要作用。 南京外守备、协同守备多由勋臣担任,有明一代,勋臣在初期位高权重,明初以后,权力渐为文臣所取代,日趋衰微。 南京外守备、协同守备在维护南京安全中所起的作用不如参赞机务,至于得到皇帝的信任,亦不如内监守备,反而常常受到猜疑。 随着各地卫所的军备废弛,以及武人的不受重视,作为南京协守备的历代魏国公,亦多备位而已,早已形同虚设。 这也是徐宏基自愿放弃该职的原因,他早已发现,其实协同守备在南京事务的话语权上,完全不如内监守备与兵部尚书。 甚至于需要到协守备处理的事务,内监守备及兵部尚书亦都能参与其中,往往又要形成纠纷、争执。 况且武勋地位衰微,权势上,也根本称不上是第三股势力,现在的南京,文臣势力就是由以内监守备杜升为首的“阉党”制衡。 想到这里,朱由校一转头,发现王朝辅正在纸上写出名字,便特意留心了一下他的笔法,调侃说道: “尔这番笔法,若不是斧钺之身,也能去考个翰林,朕可钦点入,也让你做个大学士。” “陛下过誉了,以奴婢的本事,哪里做得大学士?” 王朝辅说完,朱由校哈哈大笑: “大学士嘛,读书识字就做得了。” 王朝辅自然听得出来,天启皇帝一番话语之中,充斥着对那些所谓大学士、大贤的不满与不屑。 他眼前一亮,说道: “陛下喜欢大学士之名,那就叫它猫房大学士?” “猫房大学士…” 朱由校喃喃一句,轻笑道: “猫房叫起来倒是有些不伦不类了,这样吧,朕做个主,从今以后,改大内猫房为猫,至于它嘛…” “就叫他猫大学士!怎么样?” “陛下圣明!” 王朝辅听了,连忙躬身山呼。 朱由校抱着怀里的猫大学士,望向方才王朝辅写的字,道:“你这两个字,也算得体势端严,就此埋没,倒可惜了。” “叫督办司的人送到抚宁候府上,送他观赏。” 王朝辅结舌望了皇帝半晌,又回首端详一番自己的“涂鸦”,不由得心中纳闷,自己进司礼监之前,虽然在内书房学过两天,但这字写的,只能用凄惨来形容。 送一副这样的字过去,王朝辅不知道皇帝这又是要做什么。 皇帝来到南京已经一天了,没有任何旨意,也没进南京城,不知道是不是又在酝酿着什么。 朱国弼这一阵子都很紧张,因为应天府衙门在大肆抓人了。 应天知府,是阉党那边的人,这次抓人都是在市井之中,挑李三才的门生去抓,定然是接到了杜升的指使。 杜升是怎么知道他们的打算的? 杜升这么做,会不会是接到了魏忠贤的授意? 朱国弼在酒楼刚和李三才商议完,两人都是一肚子问号,但事已至此,还是要不惜代价继续拉杜升下水,这事不能只有他们去扛。 多拉人垫背,才能摔得不轻,要是能把阉党里头排位靠前的杜升拉下水,或许还有转机! 回到府中,抚宁候朱国弼无精打采的,头也没抬,向管家说道: “如果有人来找,就说本候身体抱恙,概不见客!” 说完,半晌也没等来管家的回话。 朱国弼放下手头的事,颇有愠怒的转过头去,却发现管家脸上苍白一片,说话都有些结巴了。 “侯、侯爷、爷,田尔耕来了。” “他来做什么?” 朱国弼一下子就清醒了。 第二百七十八章:要九族还是要命 朱国弼连忙走进府中,顺着石板路一直走,很快就来到了往日待客的侯府内花厅。 见到眼前场景,他喉头一哽,沉着脸站在门前,说不出话来。 张玉身旁放着本书,怀里仍然抱着他与朱国弼的婴孩,正满脸戒备的望着眼前一名穿着飞鱼服,腰挎绣春刀的锦衣卫。 不用问,这就是如今锦衣卫指挥使许显纯手下的几大虎将之一,南直隶总督办田尔耕。 “侯爷回来了,不是抱恙吗” “病好了?” “好的可真快。” 田尔耕自顾自的喃喃着,连头也没抬,拿起张玉身边的那本书,嗬嗬冷笑一声: “这是本《玉台新咏》,张夫人莫非喜欢梁朝?” “这可真是一本好书…喜欢梁朝,如今却是大明朝廷的天下,啧啧啧…张夫人,您是安的什么心哪?” 说着,他转头盯了朱国弼一眼,没有再继续说什么。 朱国弼向来知道这些锦衣卫罗织罪名的能耐,这本女性读物,再叫他说下去,就要变成谋反作乱的邪书了。 他制止住想要上前强行赶人的家仆,走进厅内,面无表情道: “田都督连声招呼也不打,就来我府上,这也太不给我这个朝廷的抚宁候一点薄面了吧?” “别别别,我哪儿敢啊——!” “您是侯爷,的是谁,不过是给陛下办事的一条狗罢了。” 田尔耕连忙起身,说这话的时候,脸上不见丝毫的羞耻,直令朱国弼汗颜,不久,又听他诚惶诚恐地道: “人这次来,是奉了当今陛下的谕旨,给抚宁侯爷带点儿东西。” 说完,他取出一份明黄色卷轴包裹的卷纸。 见状,朱国弼与张玉对视一眼,皆以为这是圣旨,心中就如五雷轰顶。 难道天启皇帝直接下旨了? “侯爷和夫人别紧张啊,这、这不是圣旨…”田尔耕一副惊讶不已的表情,上前作势欲要搀扶,一边道: “这是陛下跟前儿的乾清宫管事牌子王公公,在御前写了一副名帖,陛下说体态端严,叫人给拿到侯爷府上看看。” 名帖,太监写的? 朱国弼厌恶地甩开田尔耕的手,见后者竟没有丝毫尴尬之情,反倒在那嘿嘿地笑着,心中更觉得可恶。 这些厂卫,怕是早将面皮功夫修炼到炉火纯青了吧! 打开卷轴,见真的不是圣旨,朱国弼松了口气。 但是下一刻,他迷茫了。 皇帝把那死太监写的,或是画的什么东西,当做名帖给咱送过来了? “陛下还说了,要侯爷说点看后感。” 田尔耕一边说着,一面取出一个笔记本,打开就要开始记录,见朱国弼一脸震惊,便笑笑解释道: “这是人第一回办皇差,可得仔细着,万一给办砸了,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抚宁候,您说是吧?” “是、是…” 朱国弼一时无语,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木讷的回了一声。 没成想,这话说完,那田尔耕竟也念念叨叨的,边记边道:“抚宁候说了:是、是。” 说完,他睁眼盯着这边,右手一直捏着笔。 一下子,朱国弼不敢再继续说话了。 他将目光转向那个不知是画还是字的名帖,仔细看了两眼,初一看发觉像是菊花二字,仔细一看,却又不像了。 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东西是什么不重要,写的什么或者画的什么,这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是皇帝亲口让送来的,无论写成什么样儿,都得当宝贝供着。 万一日后皇帝问起来,你给丢了,这可是大不敬之罪! 朱国弼其实已经猜到,皇帝忽然叫田尔耕送这么个东西来,就是很显然的在警告自己。 可现在他有退路吗? 现在后退,只能死的更惨,搏一搏,还可能有一线生机,拉更多的人下水,爆更多的料。 最后的结果,只能是不了了之,南京维持原状! 言多必有失,朱国弼决定一个字不再说,以免提前给田尔耕借口做出什么事,影响后续计划。 田尔耕见朱国弼这副样子,也就猜到了他在想些什么。 田尔耕缓缓走到窗前,看见精雕细琢着云朵仙鹤的圆窗洞上,蒙着绿莹莹的亮纱,可以清楚地看见窗外绿红相映的庭园景色。 他站了一会,笑道: “抚宁候有钱啊!” “这庭园,好一副山水图,就算比不上陛下的皇家园林,也就是仅次于京师的亲王府了!” 朱国弼喉头动了动,忍住没有吭声。 这时,张玉抱着婴孩来到他身后,满脸警惕的望着眼前这名锦衣卫千户。 “抚宁候,陛下是叫我来记录您观后感的,您这样不说话,可就叫人很难办了。” 田尔耕从窗户边转身,语气冷淡下来: “要是这次回去御驾面前交不了差,这本书,就得拿回去让陛下看看。” 说着,他拿起张玉落在放在位子旁的那本《玉台新咏》,翻开看了两眼,却是一不心,从中掉出一张粮票。 朱国弼回头看了一眼张玉,后者也是满脸吃惊,连连摇头、摊手,表示自己根本不知道有这东西。 再一转头,朱国弼明白了。 这粮票,是田尔耕早就备好的,就等着这次栽赃嫁祸。 想到这里,他脱口而出道: “这不是我的东西!” 田尔耕作恍然大悟状,边记边道:“抚宁侯说,陛下拿来的这字画,不是他的东西。” 记完,他起抬头,若有所思地问道: “原来抚宁候就是因为这个抗旨,不打算和人说观后感的啊!那人就不多留了,告辞!” 朱国弼浑身一颤,他自然明白,要是就这么让田尔耕回去了,必定又是一番添油加醋。 到那个时候,私藏邪书、谋图作乱,还有抗旨犯上的罪名,基本上一齐全来了。 那就不是自己的身家性命了,可能九族都要受牵累,叶向高就是前车之鉴,杨涟还算好的! “田都督留步!” 田尔耕闻言,脚步一顿,站在原地问道:“侯爷还有什么话要人带回去给陛下的吗?” 朱国弼打算开门见山,咬牙道: “你到底想怎么样?” 见对方识趣,田尔耕也冷笑一声,直言道: “人也不为难侯爷,侯爷只需说出,参与淮北各府赈灾的官儿,还有本地大户名字,就行了。” “坦白从宽,起码九族是没问题的。” 田尔耕说到这里,盯了朱国弼一会儿,又问: “侯爷——?” 第二百七十九章:田尔耕的小算盘 这要是按他要求的,一五一十都给报出来,南京城的豪强们就要空了一半,这大明朝也就变了半边天。 还不是朝廷敢不敢处置到底的问题,只是这里面牵扯的人太多。 有自明初以来富贵如今的武勋集团,也有以李三才、王永光等人为首的江南士大夫阶层,还有本地的豪商、地主。 深查下去,他们会发现阉党也有人趟了这趟浑水。 为自己九族的性命说上两个替死鬼,这没问题,可是真正幕后大佬,朱国弼是无论如何也不敢说的。 田尔耕已经打算要继续记,因为据他所料,接下来朱国弼要说的可能会有很长一列名单。 然而朱国弼下一句话,却是让他失望了。 “田千户,我只是个的抚宁候,于地方上也没有什么权势,您就不要为难我了。” “放我一马,我至此退出这事,绝不再参与,怎样?” 这朱国弼是脑袋让门给夹了不成,他难道不知道知情不报是什么下场吗? 要办这些人的,可是当今陛下! 田尔耕愣了半晌,手中还握着笔,对朱国弼的讳莫如深,也是显得有些惊讶,不过他并没有对那些所谓的幕后大佬有什么惧怕之情。 做锦衣卫的,平日里也是被文武百官恨得咬牙切齿,田尔耕这种配着御赐飞鱼服和绣春刀的,整个厂卫系统,都没有几人。 许显纯不必说了,上任锦衣卫指挥使刘侨失势后,就是他执掌大权。 许显纯的手段,可称毒辣,其羽翼同党已遍布南北两个镇抚司,眼下奉了皇命,正在山东追查闻香教,据说是取得了重大突破。 一旦回到京师,只怕更得重用。 田尔耕,算得上是许显纯亲自提拔起来的副手。 许显纯在大部分时候,好歹还会给人留有一丝余地,不会赶尽杀绝,就算报复,那也是私底下悄悄行动。 可田尔耕的性格比前者更加狠辣,甚至是睚眦必报,要是与他有了什么瓜葛,他常常会利用职权编造各种罪名,堂而皇之的弄死你。 田尔耕做南直隶总督办以来,近三载的时间,死在他手上的东林士子,没有五百,也有一二百人。 朱国弼可以想象,要是田尔耕这个人日后做了锦衣卫指挥使,就不会给他留有任何的余地。 东厂大档头傅应星的手段比起许显纯来说就差得太多了,要是没有魏忠贤压着,锦衣卫的风头只怕还要盖过凶名赫赫的东厂。 魏忠贤这座大山实在是太厚太高了,许显纯无论如何,都搬不开这座大山,做到如今分庭抗礼的地步,也是有天启皇帝在刻意放权的原因。 像是许显纯、田尔耕这种,都是天启皇帝经常叫到御前听密奏的亲信,就连最近很得重用的孙云鹤、崔应元等人,都没有飞鱼服和绣春刀的殊荣。 看见了身穿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锦衣卫,连皇亲国戚都深为忌惮,何况那些地方的财阀。 眼下皇命在身,正是向陛下表现的好时机,就是去拿了一朝亲王,又有什么不敢。 没这点本事和胆量,还做什么锦衣卫! 田尔耕明白,朱国弼这是铁了心要和自己作对,脸色也就冷淡了下去,嘲讽道: “抚宁侯爷还是看不清楚形势,这天底下最大的人,是谁啊?” “既然抚宁候爷话都说到这份上来了,人也就不继续逼问您了,反正来日到了督办司牢里,咱有的是时间。” 语落,田尔耕在内花厅中转了一圈,啧啧道: “如此豪华的庭园,想必抚宁候当时也花了不少银钱吧?” “依抚宁候的俸禄,这种庭园建得起几个?对了,这侯府也是富丽堂皇的,一点儿不比京师的王府差…” 朱国弼心下一沉,死死盯着眼前的这个锦衣卫千户。 “派个人回督办司,将抚宁候府下头的所有庭园一体查封,找了账簿,好好儿查查这笔钱从哪来的。” “侯爷您也不必过于害怕,要是账簿没问题,庭园该是你的就还是你的,朝廷抢不走。” 田尔耕哈哈大笑一声,将手一挥,却是忽然间拽住张玉的胳膊,直接往外就要拉。 “张夫人喜欢梁朝,想必是身在大明而心在前梁,也得跟本督办走一趟,最后再欣赏一下这婉波庭园的绿色吧!” “待到了督办司衙门,看见的,可就是十八般的刑具了!” 朱国弼这下子火了。 这田尔耕,罪名编造的有点过分了吧! “千户大人——!” “梁朝和大明可隔着一千多年,莫非朝廷有过这种规定,本朝以前的书全都不让看?” “看了,就是谋反叛逆?!” 田尔耕低眉顺眼地瞅了他一眼,沉默片刻,却是话锋一转: “侯爷急个什么,咱只是带会督办司盘问盘问,不上刑,要是真没什么问题,张夫人的一根手指头都不少你。” 其实说实话,他心里压根没把这个所谓的抚宁候放在眼里。 说完话,也就拉着张玉,当着朱国弼的面儿,出了侯府,带回去一次计算弄不死你,多问几次,迟早能给人逼疯。 疯了,就好办了。 管家和家仆看着二夫人被锦衣卫带出去,都在站着那干着急,想去阻拦,但是没有朱国弼的命令,他们也不敢擅自行事。 带了人回来,田尔耕交代一番,自然是要准备一番说辞,回来找天启皇帝报告。 毕竟,只有他老人家的一句话,才能决定接下来的动作。 三日后卯时,在内监的陪伴下,田尔耕举着搜查出来的账簿和《玉台新咏》一书,安安静静的于御帐的前帐跪伏。 不久之后,净面之后的朱由校来到前帐,正座帝位,纶音轻响: “都问到了?” 其实,朱由校也就是本着警告朱国弼一番的心思,并没有指望田尔耕能去问一次就得到全部名单。 要是这么简单,这场猫鼠游戏还有什么意思? 下来一回,得好好儿和他们玩玩。 田尔耕将手中的账簿和书交给王朝辅,咬牙挺着酸痛的身子跪行上前几步,磕头说道: “抚宁候对那些人害怕得很,说就算陛下动了他的九族,这些人他也不能说。” “他真是这么说的?” 朱由校淡淡问道,随即将眼眸瞥向田尔耕。 后者脸上一抹慌乱,随即叩头在地,大声道: “臣方才所言,句句属实!” 第二百八十章:皇帝身边没有庸才(求推荐票!!) “句句属实…” 朱由校重复一句,面庞动了动,抬起手拿起王朝辅递来的书,看了一眼,淡淡道: “《玉台新咏》…” “这本是什么书,朕倒没读过。” “陛下,这是梁朝徐陵的诗集,其选诗录词,都是些男女闺情之作。” 王朝辅赶紧一旁补充,避免皇帝尴尬。 朱由校转头看他一眼,轻笑: “你倒机灵,怎么知道这么多?” “回陛下的话,奴婢在进司礼监以前,曾得大行万历皇帝赐福,到内书房学了几天,对历朝历代的诗词佳作,都有涉猎。” 王朝辅说完,朱由校呵呵一笑: “倒也是,不是什么人都能和魏忠贤一样,是先进司礼监然后再得了朕的旨意去内书房补课的。” 对于这话,王朝辅面容有些复杂,也只能赔笑,实在是接不下去。 “田尔耕,你带回这本书给朕,是什么意思?” 朱由校随意翻着,问出这话的同时,似乎注意力全都在书的内容上,这也让田尔耕略微轻松。 他道: “回陛下,此书有违女德,寻常妇女看多了,只怕就是不懂的什么三从四德和女训、女诫了。” “抚宁候爷的二夫人张玉,几乎是手不释卷,臣到府上时,便就在一页一页的翻看。” 可能是觉得拿一千多年前的梁朝说事,在周围一帮随驾的文武大臣眼前,实在是太过幼稚和夸张,所以田尔耕并没有说得出口。 “这倒也是。” 朱由校翻着书,在浏览着大致内容。 这本诗集中,大部分都是一些黄段子,还有一千多年前古女子对自身婚姻不公和变故的控诉。 张玉一个侯爷夫人,怎么会喜欢看这种书。 见天启皇帝略微同意这种说法,田尔耕松了口气,背后已经被汗水打湿,毕竟在皇帝面前说话,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启禀陛下。” 随驾的大臣之中,早有人对田尔耕如此评价经典诗集不服,朱由校话音刚落,左谕德繆昌期便就出列,义正言辞道: “臣觉得田都督此话不妥!” 闻言,俯身在地的田尔耕下意识回头,狠狠瞪了一眼,看到底是谁在和自己唱反调。 左谕德繆昌期平时虽然毫无建树,但在文学上,却是有其独特见解和原则,出列便是侃侃而谈,毫无惧色。 “《玉台新咏》是情诗选集,不如那些选录歌功颂德的庙堂诗。” “然此书入选各篇,皆取语言明白,而弃深奥典重者,所录汉时童谣歌,晋惠帝时童谣等,都属此类。” “如古诗《上山采蘼芜》、《越人歌》、《冉冉孤生竹》,还有…” 见他还要继续说,朱由校眉头微蹙,打断道: “行了,朕知道了。” “左谕德,你是万历四十一年的进士,初选翰林院的庶吉士,授职检讨,朕没记错吧?” 繆昌期恭恭敬敬地点头,一声没吭。 “到今日这天启二年,你做官也快十年了,怎么才只是个左谕德?”朱由校呵呵一笑: “平日政策、战策,不见你有毫毛的建议,一到这种文选、诗集,你跳出来在朕的面前长篇大论。” “倒是屈才了。” 听到天启皇帝这番意味言明的讽刺之语,繆昌期自觉形愧,闷头退了回去,田尔耕也是心底冷笑。 其实眼下这天启朝廷,经魏忠贤一番清洗之后,杨涟、叶向高那种敢跳出来唱反调的激进派东林基,本都已经死光了。 剩下的无非两种人。 其一,是被天下士大夫称作阉党的那些文官,其中不乏真才实学之辈,最大的特点,是听自己这个当皇帝的话。 熊廷弼和魏忠贤关系不怎么样,因为魏忠贤替他说了几句话,也被说成是阉党。 幸好自己这个做皇帝的明察秋毫,深信之。 还有一些有能耐的地方武将,想要出人头地,皆要依赖阉党的“神通”,才能直达天听,入自己的法眼,施展才能。 这群人,基本也就被定性为所谓的阉党了。 其二,就是如繆昌期这种,一肚子墨水,自幼就被称作神童,所谓名震天下的士林大贤,他们都属于围绕在当今内阁首辅韩爌身边的温和派东林。 实际上这两年的时间里,除了党争攻讦之外,军国政事上,不见这群“士林大贤”有丝毫作为。 倒是做个的地方官,诸如知县、御史之类的,叫他们去管理民生,弹劾纠事,基本都能井井有条,比阉党有用得多。 见繆昌期知难而退,朱由校也没有一句话不对付便置人于死地的打算,只是当做笑谈,将这书扔到一边,道: “这书的确稍违女德,但朕觉得左谕德方才说的也有些道理,抚宁候府的二夫人,还是放了吧。” “至于这书,禁止传入宫廷,其余的,随它去吧。” 言外之意,朱由校不打算限制这种书籍在民间的流传、刻本甚至是邻里讨论,只是明令禁止了传入宫廷。 田尔耕一脸吃惊,张大了嘴巴: “陛下——” 朱由校微微眯眼,问: “是朕说的还不够清楚?” “臣遵旨!” 田尔耕有些失望,但还是一个激灵,赶紧叩头。 听了这话,站在人群里正在后悔的繆昌期同样有些费解,也是松了口气,看来皇帝在有些事情上,还是很明断是非的。 这就好,这就好啊… 下一个,朱由校拿起田尔耕交付的账簿。 自然,田尔耕不可能把抚宁候府乱糟糟的账本直接抱到天启皇帝面前让他御览,真要这么办事,估计以后啥机会都没得了。 至于升迁做指挥使什么的,更是别想了。 这点事都不会办,皇帝还能指望你办什么漂亮的差出来? 皇帝的身边向来不缺能人,崔应元、孙云鹤虽然是镇抚司的辈,但个个都机灵会办事。 机会可能只有一次,容不得田尔耕不上心。 所以,朱由校拿到手里的账本,是南直隶总镇抚司精心整理过的,打眼一看,抚宁候府各处产业的账册,一目了然。 “嗯,不错。” 朱由校稍一翻看,便是玉语纶音,给田尔耕打了一针强心剂,让后者轻轻吐息,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庭园九处,南京城三处,苏州、扬州、蓬莱、常州、宋江、崇明岛各一处,规模甚伟。” “抚宁候府,建造时规制皆按京师亲王府,后有婉波园,以其二夫人张玉字‘婉波’为名,规制可比南京皇家园林。” 读到这,朱由校的声音逐渐冷淡下来,道: “你这上面记的,可都是真的,敢有一字作假,朕定不轻饶。” “回陛下,句句属实!” 田尔耕大声道:“除却九座庭园外,抚宁候府的产业,遍及南直隶各地,粮米布匹皆有涉足。” “臣怀疑抚宁候贪污受贿,挪用赈灾银款,已命督办司先行查封了位于南京城内的婉波园等三处庭园。” “请陛下裁定!臣将依圣旨严办!” 第二百八十一章:其实他已经出局了 “这…” 田尔耕这些话,不可谓不严重。 才刚说完,随驾南巡的文武大臣中间便据此讨论起来,许多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像抚宁候朱国弼这等位高权重的武勋世家,好歹管着几处卫所,掌有兵权,于诸多武勋之中,也属头前几名。 这样的人,拥有的钱已是几辈子都花不完了,居然还会私下置办产业,插手粮食布匹生意,还与本地豪商勾结,赚取外快。 果然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就算再有钱的人,也还是会贪财,就算是这等寻常百姓触不可及的武勋世家,也还是会觊觎权柄。 没人会在意自己拥有更多的钱,更大的权利。 眼下大明各地,如朱国弼这等的人还有很多,地方文武,就连皇亲国戚,都深陷其中,蚕食这个国家的根基。 正是因为这些蛀虫,历史上的大明,在二十年后,轰然倒塌! 朱由校绝不会让这种事发生在自己手上,想到这里,便道: “拟旨,查封抚宁候府的全部产业,清点清楚后,报朕知道,再予定夺。” “既已有了账册,那便是铁证如山,此九处庭园,全部收归朝廷,整体推平,重建为房区,用以安置百姓。” “要是空置的,拨给南京养济院,收留难民,备货存储,什么都行,什么都比原来的庭园有用。” “对了,苏州不是兵变了吗?都看看。” 朱由校忽然提起旧时,然后将孙传庭的捷报扔出来,给众人传阅,说道: “前日,孙传庭向朕报捷,说苏州兵变已经平定。即刻传诏回京,让兵部议个叙功的章程出来,交给朕看。” “变卖此九处庭园资产得到的银钱,除却淮北各府及山东各府赈灾外,分出一部分拨给秦军,让孙传庭自行调用。” 别的都还好说,但是不少人却对孙传庭自行调用那些拨给秦军的银款,有些异议。 其实这也无可厚非,孙传庭此前,毕竟是个无名辈。 天启元年榆林建军,是朱由校力挺,至于秦军之号,也是特意加恩,这回率领秦军平定苏州兵变,虽然稍显才能,但却并不能引起这些朝堂大佬的重视。 相比于朝野皆知其才能的辽东经略熊廷弼,现在的孙传庭,实在是太过稚嫩了。 很快,这些异议因为天启皇帝的坚持,暂时在御帐内宣告平息。 但是朱由校知道,这只是表象。 这九座庭园之中,且不说现银会有多少,单单只是其中珍宝古玩,还有假山池水,地块地皮,这些的价值,就足以令人疯狂。 毕竟,朱国弼为了建造这九座庭园,选取的可都是各地风景秀美,价值极高的宝地。 孙传庭得到这一批军费,如果他本身能力到位,足以帮助秦军脱胎换骨,重塑新生。 但是相应的,他会成为众矢之的! 无数势力会明里暗里的找上孙传庭,要么诱惑拉他下水,成为自己人,要么就是想方设法,从中渔利。 朱由校一直觉得,就像黄得功、刘元斌这些历史上的名将一样,他们每个人都有其存在的价值。 拔苗助长,因为其在历史上的鼎鼎大名,就直接给予其不匹配的高位,那是不对的。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成长之路,他们的每一个选择,将会决定他们到底是会像历史上那样,成为王朝名将。 还是一步走错,满盘皆输。 朱由校会给他们成长的空间和资源,也会洞悉一切,明辨是非,但他不会插手,因为选择权在他们手里。 见没有人再说话,朱由校打了一个哈欠,显得有些疲惫,蜷缩在椅子中,怀里抱着猫阁大学士,淡淡道: “没什么说的,那就这样吧。” “田尔耕,张府的二夫人张玉放回去,把朱国弼带来,就说朕有些话,要和他好好聊聊。” 此时,随驾的文武重臣们,全都一一退去。 田尔耕道了一声遵旨,最后才告退,刚刚转身,却是听见天启皇帝若有若无的加了一句。 “粮票夹在人家书里做什么,自己的东西,自己保管。” 只这一句,田尔耕如同遭受五雷轰顶一般,脚步停顿,呼吸一滞,再也迈不开脚。 “还不走,在等朕请你出去吗?” 语落,田尔耕稍稍转头,发现天启皇帝眯着眼睛,好像睡着了一般,心中更觉毛骨悚然。 旋即,他再道一声告退,跌跌撞撞地出了御帐。 谁也不知道天启皇帝在最后这数息之间,与这位锦衣卫南直隶总督办说了些什么话,他们只是见到,田尔耕出来以后,差点双脚绊上,摔在御帐之外。 这滑稽的一幕,没有人发笑,他们只是觉得,往日皇帝跟前凶狠凌厉的田尔耕,现在的这副样子是那样可怜。 里头的那位皇帝,更加令人看不懂了。 田尔耕出了御帐后,一直失魂落魄的向前走,直至来到督办司外一处幽僻的巷子里,才是坐在地上。 他大口大口的呼吸,斗大的汗珠,不断从额头低落在地上。 “越界了,我…我越界了…” “陛下不想要我救杜升,但是…为什么?” “为什么?!” 田尔耕喃喃自语,将拳头狠狠锤在了坑坑洼洼的泥土墙上,心中既想不通这样的一个举动,皇帝为什么会知道,也为自己的行为阵阵后怕。 他看得出来,这次是一个警告,警告他不要越界。 同时,田尔耕又有些庆幸,这起码说明皇帝还是会继续用自己的,他也不是那种薄情寡义之人。 只是,自己以后更要心行事,做个决断了。 那粮票,其实是他早就带去的,这事儿,也是阉党的自家事,是他们的私心在作祟。 杜升有一个身份,人尽皆知,他是魏忠贤的干儿子。 不同于在红丸案中被遗弃的崔文升,杜升是最得魏忠贤信任的干儿子,要不也不会接替王安的人,来南京掌权。 杜升从忻城伯赵之龙口中得知,朱国弼与李三才要合谋害他,拉阉党下水,自然要奋力反扑,撇清自己的关系。 一句实话在这里摆着。 无论杜升是不是违背天启皇帝的意愿,私自动过赈灾银款,他有难,在南京的“阉党”没有人会不作为。 田尔耕虽然不是阉党,但其实也想攀上魏忠贤这颗大树。 所以他自己去府库,取了一张赈灾用的粮票,瞒着许显纯,想要借天启皇帝送字到抚宁候府这一契机,把挪动赈灾银款的事,全都嫁祸给朱国弼。 当然,朱国弼以后或许会说出其它的人。 但这都不是田尔耕关心的,他关心的是,杜升会因此感激,到魏忠贤那美言几句。 有了这一层关系,就算日后做不成锦衣卫指挥使,起码也有了一条退路,能到东厂受到重用。 脚踩两只船,这是很多人都想过的。 但是身为皇帝,朱由校无法容忍东厂和锦衣卫走到一起,这也是为什么许显纯能被一直被重用的原因。 他猜得到自己的另外一个意思,即制衡。 为了这个意思,许显纯可以责无旁贷的,处处与魏忠贤作对,就是因为他知道,这是皇帝希望他做的。 因而,朱由校对许显纯在南北镇抚司安插党羽这件事上,有很强的容忍度,到现在一直都没有警告过哪怕一句。 原因无它,许显纯心里有一个大致的范围,他办事不会越界,更不会生出为皇帝服务外其它的心思来。 而田尔耕不同,从办差上就能看得出来,这个人行事起来比许显纯更狠,几乎不会给任何人留有丝毫余地。 这一点,让他得罪的人,比许显纯还要更多。 但是在这之外,田尔耕的野心又无比巨大,锦衣卫指挥使?东厂大档头?这些他或许都想过。 然而单从这件事上,朱由校其实就已经把这个未来的锦衣卫指挥使,踢出了这局权利的游戏。 第二百八十二章:沈阳会战 是年寒冬,江南仍如春日,京畿却在某一日突然风雪大作,接连数日不止,有文士作句: “回首下望人寰处,不见北京见白芒。” 以衬托此景。 当日,内阁大学士及军机大臣们即收到传谕: “近日风雪大作,朕想辽地亦然,心生兢惕,着卿等星夜差人往九边总兵、镇抚,辽东经略、巡抚等官,诫告严加防备,务保京畿万全。” 所谓风雪示警,不过是天启皇帝的托词,为了表达身在南京,却对辽东战情十分关注而已。 几日前,朝中得镇江总兵毛文龙塘报,贼酋努尔哈赤听闻天启皇帝率勇卫营精锐南巡而下,欣喜异常,即率八旗军队倾巢而出,围攻沈阳。 辽东经略熊廷弼随即下令辽沈戒严,于辽阳经略府升帐,召诸将大议,巡抚洪承畴亦有到场。 熊廷弼手按佩剑,威严立于台上,环视诸将道: “沈阳系辽左重镇,东西要冲,此镇若陷,则奉集、辽阳危如累卵。而今,沈阳未能完全复建,但此战必要留守,不可再弃。” 他话锋一转,望向督标营众人,用不容置喙地语气道: “传令满桂,务要再犯贺世贤之错,一心屯守,若贼酋力攻,叫他…死守待援,援军未至,不得出城一步。” 语落,一名标兵即飞奔出经略府,翻身上马,驰往沈阳。 熊廷弼转身来到地图前,用手指绕着沈阳画了一个圈,又冲薛来胤、曹文昭等人望去,凝眸说道: “两年有余,时机已到,此回必要与努尔哈赤拼他个鱼死破。” “传令毛文龙,叫他不必队袭扰,可亲领东江军登岸,先取金州,再下复州。这次,我要金州、复州、义州接连一片!” “与他说,若贼酋回援,东江军进退皆可自取。” 语落,两名标兵转身快步往同一方向而去。 没过多久,一名标兵急匆匆赶来,大呼道: “禀经略,除辽沈外,各处皆无塘报。广宁镇抚、宁远卫指挥使,及各堡操守,皆不予使京。” “他们想干什么——!”熊廷弼勃然大怒,佩剑一抖,喝道:“陛下南巡,他们就要翻天了不成?” 曹文昭并不意外,他冷笑道: “自上月底毛文龙那份塘报后,广宁、宁远至锦州一线,就好像商量好的一样,塘报无一至京。” “建虏大举来犯,他们更是只字不提。” “此时的陛下,怕连沈阳是否失陷,辽阳境况如何,全然一无所知吧!” 薛来胤也道: “广宁、锦州一线,是孙承宗及袁崇焕等人留驻,袁崇焕自沈阳一战后,便就被孙承宗公文调回宁远。” “此二人一直都看不起经略,这次应该是他们捣的鬼。” 熊廷弼依旧将满腔怒火写在脸上,他哈哈大笑,走下台阶,说道: “袁崇焕有些本事,可他竖子一个,不足为虑。” “本督本以为那孙承宗以帝师之名,出关督兵,该是能有些大局观念,这次看来,这位帝师,与王化贞无异!” “莫要去理,多往京师发塘报,辽沈形势大好,不能半途而废!” 发生如此诡异的事,众将不假思索,全都是将整个事情的缘由,归咎到了与熊廷弼素有嫌隙的孙承宗、袁崇焕身上。 就连熊廷弼本人,都在愤怒之中,表露了对两人的不屑之情。 这些话在不久之后,自然不胫而走。 事实上,京师自接到毛文龙塘报后,便立即飞报天启皇帝。 朱由校当时刚刚离开凤阳,闻报震怒不已,敕令三日,让留京群臣廷议守御战策之法,迅速报回。 可自毛文龙塘报之后,一连两日,辽东塘报竟无一至京,双方开战与否,沈阳是不是已经失陷。 对于这些,在京群臣一无所知。 廷议无法进行,所以朱由校才急发谕旨一份,告诫九边及辽东要地文武官员,不要在这个时候搞事。 与此同时,身在山东的锦衣卫指挥使许显纯也接到密旨,要他放下手头事务,立即前往辽东,探查战情。 几日之间,朝野上下,人心惶惶,各处锦衣卫、东厂缇骑皆是闻风而动,飞马前往辽东。 崔呈秀身加披风,立于紫禁城内的兵部阁楼上眺望全城,没有看到什么诗句中的意境,却吃得满嘴风雪。 裹紧今日夫人特意为自己加上的长袍,崔呈秀冷哼一声: “陛下传诏兵部,要我们议一议孙传庭及其部秦军诸多将校的封赏之事,都说说吧。” “孙传庭是谁?” “眼下建虏来犯,辽沈战情如何尚不知晓,京中乱做一团,哪有闲工夫理会什么秦军?” 很快,兵部的官员们有人发问,引得满堂讥讽。 说实话,崔呈秀也不怎么了解这个人,他只记得天启皇帝赐号的那个“秦军”,是孙传庭在榆林练出来的队伍。 好像剿匪的时候,是立过一些军功。 可天大地大,朝廷各地的官兵更是多如牛毛,为什么偏偏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孙传庭,得到了陛下的厚爱? 苏州兵变,虽然是个重大事件,但是谁都知道,想要平息这个兵变根本不是难事。 现在的那些士兵,兵变无非几个可能。 要么久受上官压迫,愤而反抗。 这种的,朝廷派个大官下去安抚一下,斩杀为首作乱的,再打散该部官军到其它地方分驻,也就行了。 要么就是因上官克扣、朝廷无钱等各种原因,许久没有拿到赖以生存的军饷,自发形成兵变。 这种想要平定则更加简单,往往只需要派人去宣抚一番,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适当威胁一番,再发点军饷下去,也就是了。 这次苏州兵变是上官武将毫无能力,不能驭下,被有野心之人趁乱夺权,聚拢乱兵,向朝廷讨要条件。 尽管有些特殊,但并不棘手。 崔呈秀看不明白,孙传庭做的这些,换个人也能做到,为什么要特意下诏,重点照顾他。 不过,崔呈秀向来有一个特点。 看得明白看不明白是一回事,尽力去完成皇帝交代下来的任务,却又是另外一回事。 况且现在辽东到底什么样儿了还不清楚,孙传庭这个事儿上,的确不能浪费太多时间。 “既然如此,本部堂提个主意,给诸位同僚参考。” “孙传庭平息苏州兵乱,前功并叙,升任山海关团练总兵,广宁中前所协副将,如何?” 崔呈秀这个建议,其实很中肯了。 按理,孙传庭不该直接做到总兵这个位置,如此之快的晋升速度,以他如今这点功勋来看,显然难以服众。 可这子又是天启皇帝比较看好的人选,不能给的太低,要有一展才学的机会,怎么办呢? 团练总兵这个职位,刚好适合他。 眼下,大明有战事的地方,除了南边还在围攻荷兰人占据的澎湖堡以外,就剩下辽东了。 澎湖战事其实已经大获全胜了,荷兰人在堡垒做困兽之斗,早晚都会开门向大明投降,这个时候把孙传庭派过去,其实也做不了什么。 让孙传庭去个太平州县继续剿匪,这显然也屈才了。 所以崔呈秀觉得,唯一能满足皇帝意愿,让他大展身手的地方,或许就只有辽东了。 山海关团练总兵是朝廷发现山海关兵员紧缺,在天启二年临时增设,事罢即裁,现在还空缺着。 团练总兵和正选总兵不同,空有总兵之名,其实就是个地方民兵头子,给朝廷招兵、练兵,没什么实权。 广宁中前所协副将,刚好可以给孙传庭一点儿指挥地方上卫所军队的实权。 这个起步点不高不低,皇帝他老人家,应该也能满意。 崔呈秀最近被辽东战事搞得心情七上八下,无论派出多少人去查探,就是一点儿消息没有,宁锦一路的各堡各城,都是安静得要命。 辽沈一带,几十万大军正打的热火朝天,作为中枢的京师,却是蒙在鼓里,一点消息没有。 自王化贞、张鹤鸣互相勾结,在广宁组织大规模反击以后,这事倒也是头一遭了。 第二百八十三章:朱由校游孝陵 “陛下,黄河决堤了…” 南京城外,勇卫营驻地之外,朱由校今早起了个大早,正带着黄得功等一批亲卫,在郊外射猎。 朱由校刚射出一箭,还没有来得及觉得可惜,便就听到后方一阵马蹄声,却是一名御标营的传令兵跑回,远远带来一份公文。 王朝辅接到手上,颤颤巍巍递了上来。 他说完话,就这样盯着前方毫无动静的天启皇帝,再看看紧随其后的黄得功等亲卫,心中嗟叹一声。 本以为这天启三年,大明的窘境会好上一些。 却是没想到,在第一日就遇到黄河几处决口,水淹州县,难民四起的情况,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啊。 朱由校左手牵着马缰,腰间挎着帝王剑,转身将长弓递给黄得功,闻报后笑了一声,洒脱道: “叫随驾的内阁大臣们,从速议出赈灾之法。” “朝辅,抚宁候还没来吗?” 王朝辅闻言,先是点头,片刻后才心地道: “陛下,抚宁候怕是不会来了。” “可惜了,朕本以为,以他的能耐,能猜到朕这次叫他来,只是为了单纯的聊聊啊…” 朱由校摇摇头,说完话再度轻笑,道: “他来不来,射猎都要继续,向东走吧。” 做大明的皇帝并不轻松,这一点,朱由校早就是知道,未来的天灾人祸他心里也有准备。 无论什么,都不能阻挡这次针对江南地区的改革、整顿。 “这里是何处?” 朱由校勒停坐骑,发现前方巨石葱树,伴有三两民房,空气中弥漫着粪肥味道,便皱眉询问道。 王朝辅道:“回陛下,这是到了紫金山。” “紫金山…”朱由校喃喃一声,“太祖皇帝与高皇后的孝陵,就建在紫金山南麓吧,来都来了,随朕进去看看。” 一声令下,几十余骑纷纷随在天启皇帝身后,来到了位于紫金山脚下的孝陵所在。 紫金山方圆有限,无八百里平川任朱由校驰骋,也无甚么野兽,可以让他体验狩猎快感。 朱由校纵马前行,远远见到一处石坊。 这是一座两柱冲天式石雕牌坊,高四尺,宽一尺有余,额上横刻“诸司官员下马”六个大字。 “陛下,这是下马坊。”王朝辅轻声提醒。 “下马坊…” 朱由校重复一句,抬起头来,望着这六个大字,心中赞叹一番。 当初建造此处石坊时,雕刻石匠想必格外用心,遥隔三百年,依稀可见这三字透出的威严、霸气。 “下马。” 朱由校淡淡说完,率先翻身下马。 黄得功身着戎装,窄袖戎衣,腰间束着玉带,佩茄袋刀帨,取“咬脐郎打围”之意伴随圣驾。 他先示意众人,才是赶紧下马,憨笑一声道: “陛下,官员下马就行了,您不必如此的。” 朱由校转头看他一眼,牵着马缰步入下马坊,环视周围景色,轻声道:“朕是这大明的君,却是高祖皇帝的臣。”爱我吧 “这下马坊,朕也应该下马。” 黄得功恍然大悟,拱手道: “陛下说的是,臣学习了。” “你要学的还有很多,日后,你也有出去带兵的机会,要沉住气。” 朱由校这话说的并不重,似乎若有若无之意,但是听在跟在身后的黄得功耳中,却是心中振奋。 毕竟对黄得功来说,这是天启皇帝第一回显露要自己外出带兵之意,刘元斌与他同辈,眼下已是勇卫营骑兵队官,还在西南大捷中立功。 周遇吉同样,现在已经是勇卫营百总,手下带兵,凡有作战,皆是立功的机会。 唯有他,一直随在皇帝身边,鞍前马后。 黄得功早就心中觉得不服,今日这话以后,心中再无此意,更加一心一意的做皇帝亲卫。 “孝陵卫呢?” 按说下马坊就该有孝陵卫的兵士驻守,走了这么久,却连个人影都没见到,莫非这三百年下来,孝陵卫早已如其它卫所一样,军伍废弛了? 带着略微的怒气,朱由校来到了一处碑亭。 此处整体呈平面为正方形,远远看去,如同一座型城堡,正因如此,当地人俗称其为“四方城。 朱由校走近一看,发现碑上刻印几个大字,大明孝陵神功圣德碑。 “陛下,此处是永乐十一年,成祖皇帝为太祖皇帝撰述的歌功颂德碑及碑亭。”王朝辅在身后轻轻说着,脸上洋溢着少见的豪气。 是啊,这个碑文上刻记的,都是朱元璋建立大明的丰功伟绩,连朱由校看了,都自觉形愧。 一介布衣,在元末乱世中崛起,最终剪灭群雄成为天子,这是主角才会有的剧情! “我本淮右布衣,天下于我何加焉。” 这又是何等的霸气! 朱由校在此处,恭恭敬敬的行礼三次,未敢对这位大明的开国皇帝有丝毫不敬。 命人常加洒扫此碑以后,朱由校才是领着一行人轻手轻脚的离去。 没有人对天启皇帝如此心翼翼怀有意外,任何人在这,都不会对朱元璋的丝毫不敬。 他的经历,实在太过传奇。 经过歌功颂德碑及碑亭,进入孝陵主城内,侧面看见了观音阁,朱由校并不打算进去。 观音阁前数步距离,有一块巨大的石壁,据传,是整块青石打磨而成,高、宽近两丈。 石壁正面上方有一排六字梵文,其下有高浮雕火焰纹佛象背光,背光上有八吉祥图案。 石壁下部为须弥座,束腰上雕刻口花文饰,石壁背后刻着“水晶屏”几个大字,落款为“江宁刘瑞生”。 这块大石壁,是当年永乐皇帝为纪念生母,在孝陵观音阁外敕建。 一行人经过观音阁,途中经过四方城、石象路、翁仲路,最后到达陵宫,全长走了约半里左右。 进入主城建筑以后的半里地,简直铺天盖地的换了一副样子。 城内道路都铺着大青板,整体建筑均采用花岗岩,各式品级,栩栩如生的文臣、武将石像侍立两侧,兢兢业业,百年如一日。 跟在天启皇帝身后,黄得功一行亲卫都是大开眼界,步履也变得心谨慎,生怕一个不慎,惊扰了此处的中华龙魂。 不知过了多久,朱由校看着眼前的陵宫入口,深呼口气。 王朝辅亲手将一袭云肩膝龙纹大髦披在天启皇帝身后,朱由校则深呼口气,沉吟片刻,按着腰间的帝王剑迈步走了进去。 第二百八十四章:诛杀抚宁候一脉 进入孝陵殿内,两侧香炉中香气扑面而来,彷如仙境。 朱由校定晴一看,发现了向前二十余步远,在大殿正中供奉的两座神位,不用多想,那是朱元璋和马皇后的。 其实来到这里,朱由校是真的有些紧张。 原因无它,自己是穿越过来的,并非他们真正的子孙,而且就连穿越这种事都有,谁又知道有没有神鬼之分呢。 如果朱元璋在天有灵,希望自己穿越后这三年来的所作所为,能让他原谅夺舍其后辈的罪过。 说不准朱元璋和马皇后,真的可以认可自己… 带着这样复杂的心情,朱由校来到神位前,却是赫然发现,两座神位前的供奉之物皆已落尘,马皇后的神位上还结着蛛。 朱由校轻轻拨开马皇后“孝慈高皇后”五字上的蛛,又伸出手指,一点一点擦去朱元璋“太祖高皇帝”神位一面的落尘。 随着落尘被擦去,朱元璋神位一下子变得熠熠生辉,每个字都透着金灿灿的光火。 朱由校向前一步正要进香,却感觉脚下踩到什么东西,低头一看,发现了一根木签。 这是一根上上签。 朱由校拾起这根签子,举目环顾,并没有在周围发现可装签子的地方,这签子是怎么来的? 鬼使神差的,朱由校抬起头看了一眼朱元璋的神位。 如果这根上上签,代表真正的朱元璋对自己这个假后裔的认可,那这一趟南京明孝陵,也就是没有白来。 朱由校轻叹口气,将签子紧紧捏在手里,收拢心性,负手站在原地,向身后淡淡问道: “神宫监和孝陵卫的人多久没来洒扫了?” 远远跟在天启皇帝身后的王朝辅,就没有他这样复杂的心情了,只是恭恭敬敬地回话: “陛下,看样子,孝陵殿内有半年没有人来过了。” 话音刚落,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却是神宫监的掌印太监郑秀听见皇帝来了,惊慌失措地赶来,至于孝陵卫的人,依旧没见影子。 “这掌印你做的好啊!” 朱由校头也没回,就这样站在朱元璋和马皇后的神位前,声音中已有愠怒,这般场景,更是叫郑秀心中震恐。 他忙伏跪在地,道: “陛下,孝陵卫的人要谋反!” “你说什么?” 朱由校猛然回头,眯起眼睛:“孝陵卫世代为皇祖把守陵寝之地,又都是当年淮西勋贵后裔,怎会谋反!” “朕看是你害怕朕治你的罪,所以编了这么一说吧?” “千真万确呀陛下——!” 郑秀不断叩头,哭诉道: “陛下从速离开孝陵卫吧,奴婢是逃出来的,昨日抚宁候府来人,密谋了些什么,神宫监的人,尽都被抓住囚禁起来了!” “您不该独自来啊…” 看他的样子不似作假,再加上孝陵卫如今的兵权,的确是在朱国弼手上,况且一路来到孝陵殿,的确没见到孝陵卫和神宫监的人。 这些反常,现在联结成了一个惊人的巧合,就连王朝辅也觉得细思极恐,不敢不信。 毕竟现在跟在天启皇帝身边的,只有黄得功和几十个亲卫,即便这些勇卫营亲卫战斗力再强,也斗不过几千人马的孝陵卫啊! 眼下大明情况还很不稳定,一切都在这位皇帝身上了,要是他出了什么意外,那可就全完了。 朱由校还是不怎么相信。 昨日自己才派人去和他说的,让朱国弼今天来和自己聊聊,这才一天的功夫,怎么就决定谋反了? 正想到这里,朱元璋的神位猛然倾倒,栽落在地。 这什么情况? “哐啷”一声巨响,将朱由校吓了一跳,也顾不得什么别的了,想为朱元璋和马皇后进了香便就离开。 却不想到,孝慈高皇后的神位和朱元璋的神位如出一辙,没有人去碰,无风而倒。 想起手中的签子,朱由校总觉得后脊背发凉,好像是冥冥之中有人在警告自己,让自己立刻离开。 来不及多想,朱由校当机立断,转身就走。 前脚刚出孝陵殿,紫金山上空便就电闪雷鸣,方才的晴空万里转瞬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顷刻而至的大雨倾盆。 这般反常的天气,让朱由校一行人带来的马匹,全都吓得疯狂在原地尥蹶子,黄得功等亲卫安抚了好一阵子才算温顺下来。 “回军营!” 朱由校出了孝陵殿,二话没说,上马疾驰而走。 第二天一早,朱由校蜷缩在椅子上,怀里抱着猫阁大学士,惊魂未定地看着桌上摆着的那根上上签,不知在想些什么。 与此同时,一名较事快步入帐,抱拳道: “回陛下,查到了。” “陛下离开孝陵不久,孝陵卫指挥使俞任便出动人马团团包围了孝陵殿,抚宁候府自收到觐见谕旨后,一直是大门紧闭。” “但据人查探,从昨晚至今早,抚宁候府一直都有人不断从后门进出,还有的在悄悄搬运什么东西。” “搬运的东西,较事府已经截回军营,请陛下过目!” “神宫监掌印郑秀说的是真的…” 待较事出了御帐,朱由校起身走到这大箱子前,喃喃一声,不可置信地自语道: “朱国弼竟然要举兵谋反…” 呆坐片刻,朱由校唤来王朝辅,为自己穿上一身织金窄袖褶袍,明黄方领对襟罩甲。 穿戴同时,朱由校也在脑海中想着接下来要怎么做,要从何处下手。 服侍过后,王朝辅退后几步,侍立在御帐之内,静静等待着天启皇帝的最终决定。 不得不说,朱国弼这种鱼死破一般的做法,让朱由校很失望。 要是自己对他真的有杀心,他绝不会有任何机会,只需一声令下,整个抚宁候府,都将会被勇卫营大军夷为平地。 叫他来就是为了要好好问他,身为朝廷勋贵,世代尊享荣华,却为何联合地方豪强与贪婪官员,欺压百姓,贪污赈灾银款。 这种事情,对朱由校来说,是一个警告。 要知道,抚宁候朱国弼,是武勋之中比较有权势的一个,这货在后世的南明,更是直接聚众推举出了一个新皇帝。 他们这种武勋不同于一般文官,手里是真正握着兵权的,也有一批死忠将领,往往都掌管着几地卫所。 归抚宁候一脉统辖的,除了孝陵卫,还有南京周围的江宁镇、建阳府、西江口诸卫所。 较事府截回的那个大箱子里,装着的全是金银财宝还有朱国弼给各卫所、武勋世家的联络信件。 很显然,朱国弼是觉得自己要对付他,送这些出去笼络人心、采购军需,然后大举造反,放手一搏。 这次前后不过三天,也是因为忽然去孝陵祭拜朱元璋、马皇后,才让朱国弼以为捉到机会,生出了提前动手的心思,因而暴露。 下一次,或许就没有这么好运了。 朱由校戴上帽盔,将亲征西南时的那一套戎装穿戴得整整齐齐,然后紧了紧护腕,低头闷声说道: “传谕,朱国弼聚众谋反,图谋弑君,着陈策、戚金分领勇卫营进入南京,诛杀抚宁候一脉。” 第二百八十五章:朕给过你机会 南京城的街道上,平常之中,却又透着一丝不平常的气息。 街道上巡逻的不再是官衙的差役,却是一个个明甲持锐的兵丁,五城兵马司衙门早早派人控制了全城数个城门。 连平日见不到几个兵士站岗放哨的城楼,每个垛口后竟然都站着一名面无表情的兵士。 街上巡逻的官兵数量在不断增加,南北两个大营的官兵,全部倾巢而出,持着兵器在城中布防。 每隔上一会儿,就不断有携带着重要文书的驿卒从南京城出发,自官道向江宁、三江口等处飞奔而去。 这一切的一切,都在诉说着将要有大事发生。 奇怪的是,除了军队调动和皇城戒严以外,南京的外城并没有戒严,也没有什么特别反常的事情出现。 甚至,应天府衙连一发告示都没有。 很快,各种流言不胫而走,在几个时辰之内传遍全城,很多大户府宅、官府衙门惊慌之下,纷纷闭门谢客,百姓也开始自发回家。 一时之间,未经戒严的南京城,街道上的行人数量,竟然愈发稀少,大部分人都躲藏在家中,透过门缝和窗檐,观察街道上愈来愈多的官兵。 许多国外和外地的旅人,心中害怕,都是选择停留在南京城外,在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情况下,连进去也不敢了。 很多人都非常迫切的想知道,南京,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在这样惊心动魄的一个上午之后,卯时三刻,一队十几骑的督办司缇骑,自城外天启皇帝留驻的军营疾驰入城。 令人安心的一幕出现了。 勇卫营精兵,在戚金、陈策两名老将的率领下,自三山门、通济门浩浩荡荡进城了。 把守南京的驻军远远见了这支打着皇帝旗号的军队,吃惊之余,也都尽是于两侧伴随,维持秩序。 很快,消息来了。 抚宁候朱国弼谋反作乱,天启皇帝已于今日一早下旨,诛杀抚宁候一脉全族,一个不留。 勇卫营大军杀气腾腾,一路而来,直至抚宁候府门前,畅行无阻,并未引起南京当地百姓丝毫的动乱。 抚宁候府内,朱由校身着甲胄,缓缓走上台阶,斜着眼睛懒懒地瞥了一眼跪迎在正厅上的人,说道: “朕传谕叫你来,你不来,所以朕就来了。” 朱国弼早已满头大汗,心中担惊受怕,跪着行了一礼,看在朱由校眼里,不知是真挑衅,还是真后悔。 “蒙陛下鉴离怜,准臣闭门求医,药饵条理,再行觐见。” “啊,原来抚宁候病了——” 朱由校上下打量他一番,猜透其心中想法,冷笑一声,开门见山地讥讽说道:“昨日叫孝陵卫指挥使俞任调兵杀朕的时候,不是挺精神的吗?” “一夜的功夫,就病了?” “什么病,朕好派太医过来给侯爷瞧瞧。” 闻言,朱国弼心下一沉,自然知道天启皇帝对自己谋反的事情,已经知道的一清二楚。 这时,他再扬起头去看。 发现天启皇帝正长身立于自己眼前,身着明黄色戎装,别是一番颜如舜华,器宇轩昂。 “可恨,可恨那俞任无能,天意作祟,让我未能杀了你这昏君!” 事情既已败露,朱国弼也就不再去演什么戏,向下狠狠唾出一口浓痰,挣扎着想要上前。 朱由校见朱国弼狗急跳墙,却是满不在乎,不屑地嘲讽一声,站在那里,动也未动。 一旁侍卫在朱由校身侧的黄得功,早就盯着朱国弼的一举一动,见状迅速动作,将他狠狠按在身下。 朱国弼无论怎么挣扎,都被黄得功死死按住。 提起昨日在孝陵的所见所闻,黄得功现在都还觉得阵阵后怕,要不是走的及时,只怕还真就叫眼前这个叛徒得逞弑帝了。 “朱国弼,朕叫你来,其实只是想和你聊聊…” 朱由校上前两步,蹲在朱国弼身前,满脸可惜。 朱国弼正被黄得功按住,听了这话以后,也是满脸的震恐,不知是在悔恨谋反,还是后悔未能杀了皇帝。 朱由校放大了音调,怒道: “而你,却以那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阴谋弑朕!” “成祖施恩,养你抚宁候一脉二百余年,为的,就是今日的谋反作乱吗?!” ““要是你那七世祖朱谦泉下有知,见你谋反作乱、图谋弑君,也会为生了你这么一个不中用,大逆不道的东西而脸面无光!” 痛骂之后,朱由校站起身来,留给朱国弼一个背影,负手道: “就因为你这糊涂透顶的作乱之举,朕已下旨,诛杀你抚宁候一脉全族,几百条人命啊!这都是你的错!!” 听了这些话,朱国弼再也未能有丝毫的侥幸,失魂落魄的坐在地上,现在他是真的怕了。 当然,他心中极度后悔。 当时预谋作乱的时候,浑身都是激动、兴奋,根本没有想到一旦失败,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 抚宁候一脉自成祖靖难至今,二百余年,后嗣断绝! 朱由校居高临下,静静瞅着他,冷冷问: “朕给你最后一个为族人争取活命的机会,合谋造反的同伙还有谁?” 见他还是一声不吭,朱由校脸色阴暗下去,转身将手一摆,叹道:“朕给过你机会。” “黄得功,传诏吧。” 孝陵。 昨天的这个时候,俞任正率三千孝陵卫军队,走在去往孝陵殿的路上,每个人都兴奋不已。 因为这次,是去杀大明皇帝! 说来奇怪,紫金山久旱未逢甘露,偏偏就在当日俞任调兵前往孝陵殿围杀天启皇帝的节骨眼上,却是陡然间狂风大作,暴雨倾盆。 过了不一会儿,天气却又恢复如常,晴空万里。 正因为那时的狂风、暴雨,俞任这些人的坐骑全都不听了使唤,到处奔号,还有直接尥蹶子将兵士甩落马下的。 等俞任整队后再赶到孝陵殿的时候,看到的只是殿内摆放如常的朱元璋、马皇后神位。 至于朱由校一行几十骑,早就趁乱一路飞奔,逃回了军营。 自那以后,这一日的功夫,俞任一直在和亲信密谋跑路。 皇帝既然回了军营,那自己调兵跟着朱国弼造反的事,他迟早也会知道,赶这笔账早晚要算,性命攸关的事儿,宜早不宜晚! 至于说跑到哪儿,现在有两个选择。 一个先到福建,乘船去日本,隐姓埋名,另一个则是带着亲信和大明军队的信息,自山东蓬莱过海去辽东,投靠女真! 这两条路,俞任选择了第二条。 李永芳、范文程,很多汉人投降女真人之后都得到了很好的待遇,而他又是世代把守孝陵的指挥使。 俞任不想去日本过那种普通人的生活,他想去女真人那边,用知道的信息换取更高的地位。 江南地区明军的分布、军械装备,关于勇卫营的很多重要情况他都了然于心,他相信自己过去以后,一定能飞黄腾达! 要想跑路,自然需要钱。 这里是紫金山孝陵,去哪来钱最快?很显然,挖开朱元璋和马秀英的孝陵墓葬,那里边陪葬的宝物可不少! 俞任也听说了上午南京城的异常,打算掘开孝陵地宫,卷走陪葬品,晚上就带着几个亲信跑路去后金。 第二百八十六章:你哪来的脸 掘开孝陵地宫这种事,不能所有人都说,毕竟谁也不知道这些淮西勋贵的后裔,还有没有对老朱家死心塌地的人。 俞任只能带着一批自己相信的亲信,扛着铁锹和锄头,自最上面的仙桥开始挖。 仙桥,顾名思义,走过这桥之后,便是到了朱元璋及马秀英的合葬之处上方,人间仙境。 就连路过的皇族,还有寻常一年中神宫监在此的例行祭奠,都不敢擅自越过仙桥,搅扰太祖皇帝和高皇后夫妇的清净。 俞任听说了今日南京城的情况,自然明白,天启皇帝逃回军营以后,要开始清算这次孝陵之事的反贼了。 决定跟着朱国弼谋反的适合,俞任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只是他没料到会来的这么快。 一天的功夫,天启皇帝就知道是朱国弼要造反,然后勇卫营入城,南京内皇城戒严。 朝廷已经有所动作,俞任自然不能等死。 他带着亲信战战兢兢过了仙桥,来到孝陵地宫的上面,望着一文一武及一凶兽栩栩如生的石像,暗自吞了下口水,强撑着冷笑一声,说道: “孝陵仙境,我看与寻常地方并没什么不同。” “朱元璋,不是我俞任有意要挖你的坟,实在是没钱了,借点钱去投奔关外的蛮子,好求个前程!” “挖——!” 他自言自语几句,然后一声令下。 令是下了,亲信们却都站在原地,没有一个敢先动的。 “干什么呢,挖呀!” 俞任一脚将一个人踹开,躲过他手里的铁锹,比比划划说道:“地宫入口就在这里,就从这里往下挖!” 话音落地,周围鬼魅一般的寂静。 须臾,那名被踹开的亲信,像是听见了什么一样,大约三十好几的年纪,却是惊吓得像个孩子,面色苍白,跪在地上,不断叩头呼道: “太祖爷爷,不是的们要过仙桥。” “您老人家冤有头债有主,不要迁怒于人啊,人上有老下有,世代为您守陵,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说什么呢?” 俞任瞪大了眼睛,抽出腰刀架在他的脖子上,怒道:“朱元璋他已经死了,他死几百年了!” “一个死人,你们有什么好怕的?” 好说歹说,还砍了一个头下来,俞任才是劝服这些平日好勇斗狠的亲信们开始挖陵。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跟骨感。 挖了几刻钟,他们就互相直瞪眼,看着底下这一整块的青石板下不去手了,这玩意没有大量的人力,根本撬不开啊! 俞任蹲下来摸了摸这光华如玉的青石板,见上面还刻着当时负责雕刻的石匠姓名、籍贯,也是暗叹口气。 老子做了十几年孝陵卫指挥使,俞氏自永乐年间至今,也替老朱家守了二百多年的陵,竟然不知道朱元璋与马秀英的地宫,是这等的坚固。 看来还是欠考虑了。 朱元璋的孝陵地宫,就这么几个人,就算挖个几天几夜,怕是也撬不动一丝一毫。 “现在怎么办?” 一名亲信上前,总觉得这里凉飕飕的,劝道:“我看,咱们还是别在仙境待着了,也撬不开。” 俞任倒不是怕了,生死攸关,他没什么怕的。 就是现在要他去挖他们俞家的祖坟,俞任也是毫不犹豫,可问题是,他们家祖坟里除了干尸,根本什么值钱的东西。 “紫金山下有不少村庄,去抢!” 俞任想了片刻,忽然站起来,将铁锹一扔,翻身上马,下令道:“事不宜迟,我们今夜就离开孝陵。” “去山下兜个圈子,抢点粮食和银子到身上,然后乔装去山东!” 毕竟孝陵卫是在紫金山首领几百年的勋贵后裔,眼下这批,还是俞任一直当家丁培养的亲信。 除了腰刀盔甲以外,还是一人一马,比大部分游击将军和参将的家丁,装备都要齐全。 虽然大家是从属,可毕竟动了孝陵是大罪,要是让天启皇帝知道,难免要迁怒自己。 何况,俞氏长期以来,对他们各家照顾有加,相互感情很深,既然干了,那就得一起跑路,另谋出路。 只要舍命出了关,就有另外一片天地! 众人商议一阵,都没什么二话,随着俞任一路疾驰,直到下马坊时,俞任才看着周围黯淡无光的黑夜,警惕的停了下来。 “不对啊,下马坊附近还是住着几户百姓的,怎么今夜如此安静?” 话音刚落,周围忽然喧闹一片,自下马坊向外的东西南三面,火光连绵,蹄声阵阵。 “俞任,本将在此处候你多时了!” 透过火光,刘元斌一脸嘲讽的面容显现在孝陵卫众人眼前,见到他穿戴着盔甲的装束,叛军们都是脸色难看。 显然,眼前这位,至少是勇卫营的游击将军。 “陈帅早知你们要逃,必定经过下马坊,便就在此处静候,没想到你们今夜就来了。” 刘元斌冷笑:“陈帅说的果真不错,这孝陵占地甚广,要是你们藏匿其中,本将倒不好办了,如此,正好一打尽。” “你还有什么话说?” 俞任骑在马上,紧紧握着腰刀,神情黑得难看: “我俞任一人做事一人当,只求你能向陛下求求情,免去我这班弟兄的罪过,他们罪不至死!” 闻言,刘元斌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成祖皇帝让你俞氏世代守陵,那是天大的恩赐!” “你做这指挥使以来,山下百姓连年受你欺压,苦不堪言,军备废弛更甚地方卫所,如今还有脸说出这种话来?” 刘元斌一手牵着缰绳,向前数步,喝道: “陛下早有旨意,里面数千的孝陵卫官兵,没有跟着作乱的,仍可以世代镇守皇陵。” 说着,他眯起眼睛,寒声又道: “谋逆犯上,亵太祖圣陵,俞任,你就是死伤一千次、一万次,也不够赎罪!” “你们这些反贼的家人,都要替你们赎罪,一个也活不了!” 话音落地,一道尖啸声破空而来。 刘元斌下意识一侧身,险些被直接射中,还好只是擦伤了脸颊,随即,勃然大怒。 “杀,一个不留!” 俞任狗急跳墙,冷笑不已,从袖中掏出早就藏好的弩箭,冲他又连射两发出去。 这次就没那么好运气,刘元斌左臂中箭,挂彩受了轻伤,只好捂着伤口退到阵后。 周围的勇卫营骑兵见状,举起手中的三眼铳,对准中间那些孝陵卫叛军,就是一阵连铳。 硝烟还未散尽,勇卫营的骑兵们已是伴着滚滚烟尘,疯狂冲了上去。 第二百八十七章:皇上是个好皇上 半个时辰后,夜色更浓,紫金山中,荒草茫茫。 孝陵卫亲属驻地,安静得连声声蝉鸣都能听见的一清二楚。 远方渐现星星点点的火光,漆黑夜空之下,烟尘滚滚,旌旗遮天蔽日,刘元斌咬牙捂着左臂伤口,握紧了马缰。 远处驰回一队哨骑,为首把总下马禀道: “报将军,半里外就是孝陵卫亲属驻地,我们已将此处四面合围,走漏一人,属下自请解职!” 刘元斌一愣,随即冷笑。 下一刻,四面的黑暗之中,勇卫营官兵飞奔而出,直接闯进孝陵卫亲属屯驻的村镇。 他们踹开房门,不论男女还是老幼,只管如牲口一样,将所有人一个一个拎出来,安置在广场上。 广场上正有军官手中拿着名单,挨个询问这些孝陵卫亲属的姓名。 “叫什么?” 这个被问话的四十多岁男人,一时之间愣住不知所措,只是一味的求饶和轻声哭泣。 他眼前这名勇卫营的军官显然没什么耐心,直接揪住衣服将他拎起来,瞪着圆眼大声问道: “我再问一遍,你叫什么,原籍何处?” 男人浑身一颤,不断磕头说道:“军爷,人刘能,祖上淮右舒州人,永乐年间随军迁往此处守陵。” “军爷,人什么都不知道啊…” 那军官淡淡“嗯”了一声,走到并排的下一个亲属面前,面无表情的问道:“你呢,叫什么,原籍何处?” 见之前那人没问题,后面这人显然镇定不少,点头哈腰地道:“的赵二,祖上濠州,也是永乐年间随军前往紫金山为太祖皇帝首领的。” 勇卫营军官一愣,随即大手一挥。 “拉下去,砍了。” 这般变故,显然让叫赵二的濠州男人不服,他疯狂挣扎,高呼出声,然而这都没什么卵用。 很快,惨叫声戛然而止。 刘元斌这部分人马接下来还有别的去处,没人有功夫去同情这些参与造反的反贼家属。 当然,面对那些懵懂无知的孩子时,或许这群杀人如麻的汉子会生出些许惋惜。 但也就仅此而已。 反贼毕竟是反贼,没有人会对皇帝的决定有什么质疑,要怪,就怪他们那些贪婪的家人,让他们年纪,轻易的失了性命。 至于给他们解释,这更是浪费口舌,反正不久之后,他们就会是个死人。 正当此时,军官问话后,发现眼前的这个还只是十几岁的女孩,眼中充斥着天真无邪,心中也是一软。 正要说话,却发现刘元斌来到自己身边,赶紧转身,抱拳行礼说道: “将军。” 刘元斌点点头,然后挥手让军官下去,俯身抱起这个眼角泛着泪痕的女孩,摸着她的头发,轻轻说道: “叔叔要和你玩个游戏,等会儿啊,你会突然脖子一疼,然后就再没知觉啦,要不要试试。” 女孩眨眼看着刘元斌,本来还有些害怕的她,一听要玩游戏,赶紧鸡啄米似的点头。 刘元斌眼睛一酸,紧紧抱住女孩,手在她的头发上抚摸,温柔道:“乖,闭上眼睛,游戏要开始了。” 女孩乖巧的闭上了眼睛,嘴角翘起,脸上洋溢着笑容。 刘元斌轻轻将她放下,再也不忍心看下去,转过身去,将手一挥。 咔嚓一声,女孩一声未吭,伴着笑容倒在了血泊之中,刘元斌转身之后见了,嘴角也在不断颤抖。 几十名反贼家属,尽都被挑离出去砍了头,众多勇卫营兵士静静站在两侧,等着长官的调度。 可那在西南战时连死都不惧的骁将,名扬天下的勇卫营骑兵将官刘元斌,竟是连一个音节,都发不出了。 他坐在地上,呆呆看着女孩身首异处的尸体,忽然身子一抖,爬上前去,将女孩手中紧紧握着的风车捡起。 片刻,他又紧紧攥着风车,起身上马,再复浑身英气,高声道: “整队,去孝陵卫军营!” 他不能再让这样的悲剧,发生在任何一个家庭当中,只要驻地的几千孝陵卫官兵归附朝廷,还活着的这些人,就都不会死。 俞任伏诛,亲属也一个没留。 听见这个消息,孝陵卫军营的数千官兵,一个个全都慌了神,在驻地中四处乱窜,逃也不是,抵抗也不是。 现在他们的身份实在太过尴尬,要是朝廷以反贼罪论处,他们这几千人,包括那数万规模的亲属,一个也活不成。 自古以来,造反可都不是事。 “轰隆隆…” 没有多久,营外传来阵阵脚步声。 岗楼上的人惊慌失措的跑下来,在人群中边跑边喊:“勇卫营来了,勇卫营奉旨来杀我们了!” 俞任已经死了,连带着几十个孝陵卫的高级军官也都死在了下马坊,留下来这些人,最高的不过是个的指挥佥事。 这个指挥佥事平日被俞任那些亲信排挤,一丁点儿的实权也没有,现在这个时候,反而成了众人的主心骨。 “吴佥事,勇卫营就要杀进来了,你拿个主意啊!” “是啊,我们不能站着等死啊!” “实在不行,拼一拼吧,就算死了,也比这样等死强!” 吴烨,这名三十几岁的孝陵卫指挥佥事,头一次受到众人众星拱月一般的照顾和询问,顿时有些惶然。 听众人七嘴八舌的说了一阵,吴烨猛然反应过来,大声斥责道: “拼,来的可是天子身边的勇卫营!拿什么拼,就用你手上那杆破刀,弯曲生锈的长枪吗?” “你死了,你家人顶着反贼的名头怎么办?你们都有想过这个问题吗?”吴烨想到自己的妻女老,眼珠乱转,瞪着说话那人,无比坚定地道: “现在只有一个办法,打开营门向勇卫营投降!” 话音落地,营内顿时炸了。 “投降?” “我们都已经是反贼了,皇帝下谕都说要杀我们,现在投降,不是自己找死吗?” “圣谕都下了,我们没机会了…” “我好后悔,我还没成亲,我爹娘就我一个独苗,我死了不说,还连累他们成反贼,我好后悔啊!” 众人喧闹一片,有的居然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你们信得过我吴烨吗?”吴烨站在那里,表情时明时暗,见第一声未能引起重视,便登上高处,大声喝道: “你们信得过我吴烨吗?!” 众人纷纷转头,寂静片刻,没有人再继续吵闹,但是情绪非常低落。 吴烨缓缓走下高台,决然道: “你们绑了我,推我出去,我去和刘将军说,作乱的就是俞任那些人,实在不行再加上我吴烨一人。” “皇上是个好皇上,只要大家诚心改过,为朝廷效力,我相信他不会滥杀无辜的…” 有人看他一眼,问道:“万一呢?” 吴烨闻言,自嘲的笑了一声。 “万一陛下打定主意要杀光我们这些反贼,这也是我们咎由自取,不早日与那俞任对抗的结果。” 听见这话,众人默然无语,再无话说。 第二百八十八章:请陛下收回成命 朝光开晓,旷夜的厮杀被白日的宁静所取代,紫金山孝陵卫军营,大门被人从内部缓缓打开。 没过多久,一名男子被众孝陵卫官兵绑着推了出来。 由于晨露,紫金山上的土地有些潮湿,刘元斌坐在石头上,不经意间屁股就已经湿了。 他看见孝陵卫的营地中竖起白旗,也便嘴角一翘,俯下身擦了擦脚靴上的露水,一抬头,看见了被五花大绑的来人。 这个时候,勇卫营正在埋锅做饭,打算吃过之后,就收队进南京。 一名军官手中拿着个热气腾腾的烤红薯递给刘元斌,低声提醒道:“将军,这应该是孝陵卫指挥佥事吴烨,军营里这些叛军的头子,要当心些。” “知道了。” 刘元斌从俞任那里吃过一次亏,左臂因此受了些轻伤,虽然有随军医官的调养,但毕竟没怎么休息,起来一动弹还是觉得生疼。 吃一堑长一智,以后他也就知道防备对方狗急跳墙了。 “我们不是叛军。” 吴烨被五花大绑着,第一句话就引起了刘元斌的注意,不过后者没有说话,只是站起来擦了擦屁股,接过红薯大啃一口,转身道: “给陈帅传信回去,孝陵卫已经平定了。” 针对孝陵卫的平定行动进行了一天一夜,刘元斌带出来这部分人马基本上都没怎么吃饭。 战事结束,紧绷着的神情松懈下去,肚子便就咕咕叫了起来,众将校饿得不行,自然要吃完了再走。 刘元斌一边吃烤红薯,一边上下打量眼前这个叛军头子,含糊不清的道: “你也算明事理的,知道不和朝廷作对,不然你们这些人的家人,一个都活不成。” 有个军官走过来,接了话茬说道: “哼,昨夜孝陵卫驻地,俞任那些人的几十号亲属,上到七老八十的,下到那些半大孩子,凡是找出来的,都被我们一刀切了。” 吴烨一愣,开门见山的道: “这次罪责在那俞任一人,我们这些留在军营里的,都是不想与他一起造反,还请将军回去,如实禀明陛下。” 刘元斌吃完烤红薯,搓了搓手,闻言抬起头,直言说道: “这事没什么商量,陛下已经下了谕旨,谕旨是不可能收回来的,你们这些人,都是罪人。” “别说你们没有和俞任造反,前天围孝陵殿,可是去了一两千人,据本将所知,这军营里剩下的也就不到四千人。” “说你们都是反贼,冤了?” 吴烨看着他说道:“将军真要赶尽杀绝,再回亲属驻地,将那里屠戮一空,老幼不留?” 刘元斌眉头一蹙,经他这么一说,自己这个奉旨平叛的主将,倒好和那些关外的建夷没什么区别了。 他上前几步,眯起眼睛: “本将倒有个法子,能和陛下提一提,只是怕你不敢,舍不得自己身家性命。” 令人意外的是,吴烨却没有什么迟疑,他跪在地上,狠狠磕了两颗响头,抬起头的时候,额头还沾着泥土。 “出来的时候,我就做好了准备,将军请说。” 刘元斌不相信这个自己此前连名字都没听见过的孝陵卫指挥佥事,能这么爽快,只当对方在故作硬气,冷笑: “你去承担全责,就说是俞任一人之过,这营中的孝陵卫军,也尽是听你的指使。” “本将不敢保证有绝对把握,可只要陛下信了,你后面这些人的亲族,就绝不会有什么干系。” “只是,你的亲族却是活不成了,你敢吗?” 吴烨没有犹豫,直接说道: “以我一人之亲族,换山下数万孝陵卫亲属百姓,将军若劝成了,当是做了一件大善事!” 这时候,犹豫不决的反而轮到刘元斌了,他皱起眉头,再次问道: “你真的不怕?” 吴烨点头,看向一旁已经惊呆得说不出话来的那军官手中半块红薯,说道:“我饿了,能给我吃吗?” 那军官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转身取了另外一个,得到刘元斌许可后,又将吴烨解开,递给他道: “这个,都给你。” 吴烨接在手上,就开始大口大口的啃咬。 见他这副样子,刘元斌及勇卫营众人都是吃惊,这天底下,这种真正的汉子,属实不多了。 死在这里,的确可惜。 一个时辰后,一身盔甲的刘元斌坐在御帐里,神情显得有些不自然。 王朝辅吩咐内监伺候了一盏梅花温水烹就的都匀毛尖,坐在另外一边,闻见香气,脸上陶醉的笑着,问道: “什么事值得刘将军亲自汇报?” “陛下已调了大队军马去建阳、西江口等地,这两日的功夫,想必当地还在酝酿着的叛乱,也该止了。” “要是外地的武将都要面见陛下汇报,陛下可就是忙不过来了。” 刘元斌拿起这盏精心烹调的温茶,虽是满口的梅花茶香,却没有半点心思在品茶上,忽然问道: “公公,自古造反的,都是亲族诛灭?” 王朝辅惊诧地望他一眼,回道: “那也不同,昔日宁王造反,诛灭的只是那些领兵之将的亲族,底下的人太多,真要杀起来,怕是得杀个几十万人。” “哦…” 刘元斌应了一声,心中稍稍安定。 “将军问这个做什么?” 王朝辅心思全在品茶上,只是随口问问。 其实他这个乾清宫的管事牌子,在宫里的时候事情还多些,出来了,事情反倒没有多少。 一路下来,天启皇帝既要处理京师送来的政务,又要忙于同地方豪强、官员、勋贵相周旋,才是忙得脚不沾地的那个。 “没什么。” 话音落地,外帐被人掀起,两人连忙放下茶,起身行礼。 一身戎装,刚从南京城内回来的朱由校意气风发地走进来,用马鞭拍了拍腿上的尘土,然后走到主位上一屁股坐下,问道: “你是头一次要见朕,说吧,出了什么事。” 对于这位麾下的骑兵将领,历史上勇卫营的名将,朱由校还是很重视的在培养。 以后,这或许是个能独当一面的将才。 刘元斌此前还从来没如此正式的要面见自己,这种事,往往都是率部平定,然后报个捷就完事了。 在朱由校看来,刘元斌应该是在孝陵卫遇见什么麻烦事了。 刘元斌拱手作了个揖,躬身垂首道: “孝陵卫那近四千的叛军或许该死,可他们的亲族,却不应该受此牵连。” “臣…想请陛下收回成命!” 话音落地,御帐中一下子变得静悄悄的,王朝辅一口茶差点喷了出来,他把这口茶强咽下去,上前道: “你胡闹——!” “陛下的谕旨,哪有收回去的道理?” 刘元斌感激地看他一眼,其实他也看得出来,这太监心眼不错,这是在救自己,给自己台阶下。 刘元斌在西南杀那些土酋亲属的时候,就算是面对孩子和老人,也从不会下不去手,他向不是个会在战场上优柔寡断的人。 可这次去孝陵卫看了,那些孝陵卫驻军的亲属,真真切切生活在紫金山二百多年为太祖皇帝守陵,不能就因为俞任一个狗贼,受这么大的灾难。 所以,他要尽自己的一份力,以求问心无愧。 第二百八十九章:帝不寡恩而患不安(求推荐票!) 朱由校笑笑,示意王朝辅一眼。 后者赶紧上前,俯身将刘元斌扶起,二人一左一右站在天启皇帝御前,一个心中忐忑,一个坚定无比。 “朕说怎么今日你要来面见呢…” 话音刚落,御帐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却是听见刘元斌消息的陈策赶来,于帐外请求召见。 朱由校看了一眼帐外身影,心中自然明白,陈策这么火急火燎的从南京城里回来,是急于替刘元斌开脱。 随即,轻笑一声,问道: “朕在你们眼中,是个刻薄寡恩的皇帝么?” 陈策虽然心急如焚,但还识得大体,懂得君臣之别,天启皇帝没有发话,他也只是跪在御帐外,既没有硬闯,也没有乱喊。 帐内两人,不明白皇帝忽然问出这话是为什么,对视一眼,却是油滑些的王朝辅先说道: “陛下是圣明之主,于朝堂上乾纲独断,力保熊廷弼,这才有了辽地二载来的稳固。” “该杀的,陛下一个也不会放过。” “还是你机灵懂事。” 朱由校看他一眼,王朝辅听了,先是憨厚一笑,见前者眼神凛凛,又忙垂首下去,不复再言。 “不过朕问的是你,刘元斌,你觉得呢?” 刘元斌闻言浑身一震,复又行了一礼,拱手道: “非是陛下刻薄寡恩,臣不忍数万生民受那俞任牵累,有事言事罢了。” “嗯。” 朱由校起身,负起双手,凝眸望向帐外,眼神掠过仍在路边跪着的陈策,说道: “你看,朕叫这些人拔营进南京城,他们却搞得手忙脚乱,连兵器都落了一地,要是没点约束,又得乱成什么样。” 刘元斌似懂非懂,神情变幻,倒是他身旁的王朝辅,一下就听出皇帝这是含沙射影之意,继而笑道: “圣主还在,怎么敢乱。” 朱由校展颜一笑,放下帘子,缓步走回帐内。 “孝陵卫造反,归根究底,是抚宁候朱国弼意图谋反弑朕。孝陵卫指挥使俞任,世代累受皇恩,不思悔过不说,又要掘太祖陵寝地宫,渡海降金。” 朱由校端坐着,目光飘到一侧,淡淡地吩咐: “你,替朕拟个旨意。” “诛孝陵卫指挥使俞任九族。建阳、西江口等处守将,听奉谕旨,及时悔过,未曾造成兵祸,伤及百姓,着从轻处理,革职为民,永不叙用。” 王朝辅点点头,转身刚走了两步,却听天启皇帝玉语纶音,开口说道: “等一等。” 王朝辅心跳滞了一拍,回头望去。 朱由校两根手指“嗒嗒”敲在御案上,垂眸看着那盏都匀毛尖,眼底隐隐流露出无奈,声色倦然: “山水为上,江水为饮。” “这江山,就是为朕这种杀伐加身、暴虐无度,注定游不了山,也玩不到水的皇孙准备的。” 说到此处,朱由校抬起头,眼睛里一片希冀。 “孝陵卫营地的事,朕知道了,你去宣旨的时候也转告田尔耕,与他说,旧茶不用送了,收些新茶。” 王朝辅眼中一亮,旋即垂首又是一副憨态样子。 “奴婢明白,待寻司礼监的人拟了旨,就到督办司衙门与田都督去说。” 刘元斌听得茫然,完全不懂天启皇帝为什么说着说着,就说到这盏都匀毛尖上去了。 他还在等天启皇帝大发慈悲,饶恕紫金山的那些孝陵卫军亲属。 朱由校却是忽然起身,整理一下身后红色的大髦,然后拿上马鞭,领着众亲卫鱼贯而出。 王朝辅嘿嘿笑着,跟随走到了帐外,目送天启皇帝翻身上马,扬尘而去[新],才是返回御帐之内。 这个时候,勇卫营的军营也都被官兵们拆得差不多了,只是因皇帝还在御帐,这才没有继续。 皇帝一走,御帐的上面就被人掀开,整理到一个大箱子里,由宫里出来的内监们抬着,一道奔南京城里去了。 “哎呦我的祖宗,您怎么来了。” 王朝辅见陈策还在那跪着,赶紧跑过去将他扶了起来。 后者双腿发麻,艰难起身,坐在一个大木箱子上,第一句话就是问:“公公,陛下怎么说?” 天启皇帝走了,王朝辅渐渐放松了紧张的神经,然后啧啧称奇,看着一脸木然走来的刘元斌,赞道: “这子,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今日之事,连咱家都有些佩服他了。” “陛下…准了?!” 陈策也没想到,瞪圆了眼睛。 “那倒没有。” 王朝辅重复了一边朱由校的最后一句,连陈策也是秒懂,旋即哈哈大笑,望向刘元斌时,眼中也满是惊喜。 他实在没想到,皇帝会如此看重这家伙。 这话要是别人去问,只怕尸体都已经凉了,刘元斌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居然保住了那些孝陵卫和亲属。 杀叶向高全族的时候,满朝文武都在劝,皇帝不一样说杀就杀。 “什么意思,陛下最后在说那什么茶,我一点儿也没懂。”刘元斌见这两个人笑着,更是蹙起眉,差点发火。 “公公,你与他解释吧。” 陈策拍拍屁股,叮嘱叫刘元斌以后行事不要这样冲动后,便就站起来,说道: “陛下怕是在南直隶一带还要有大动作,我还要调度兵马,这就先走了。” “军中事务重要,陈帅先去吧。” 王朝辅一拱手,同样是目送了陈策离开,才是冲着刘元斌道: “子,你知道陛下方才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吗?” “旧茶不要,要新茶,难道是…” 过了这么久,刘元斌才姗姗反应过来,张大了嘴:“陛下是在说,可以不杀那些孝陵卫军,但是要找个替死的,把罪名全推上去?” “是极——!” 王朝辅得意洋洋道:“陛下是谁,那可是大明朝的皇上,谕旨下了怎可收回,但要是想不杀,那也有迹可循。” “不杀这种字眼,陛下不能直截了当的讲出来,却是可以从田尔耕或者咱家的嘴里代为说出来。” 刘元斌点点头,心中第一次知道了帝王心术的厉害,这要是没有高人指点,自己只怕还不知道得了圣恩眷顾。 随即,他脸上笑容一滞,又张口问道: “那这个替死鬼会是谁?” “还能有谁,负荆请罪的那个孝陵卫指挥使——吴烨!” 王朝辅没管刘元斌听见这个名字神情的变化,只管拉着他来到一处偏僻地方,正色道:“将军要记住方才大帅的叮嘱,这次能成,那是上天护佑,陛下圣明。” “有一次就行了,以后切莫再犯。” “你是领兵打仗的,咱家呢,是在陛下身边献谗言的,本本分分干好自己的事儿就得。” “将军在朝堂上,除了报捷以外,别的事儿就算陛下问你,也不要轻易吐露真实想法。” “人言可畏,流言可杀人啊…” “战策也不行说?” 刘元斌哑然,第一次接触这些的他,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觉得不可思议。 “将军,您见陈帅、戚帅他们,在朝堂上说过什么?” 王朝辅目光飘到一侧的山水之间,淡淡说道: “领兵出去了,两军阵前,怎么打仗那是你的事儿,可在朝堂上,战策是陛下和那些大臣们决定的。” “文武殊途…!” 刘元斌一想,这倒也是,陈策在西南战时,两军阵前,说起战策来那是滔滔不绝,调度大军,也是有条不紊。 可是在朝堂上,他一个堂堂的勇卫营大将,却没见发过几次言。 还有英国公张维贤,也都是按照天启皇帝吩咐办事,除了卖傻以外,从没主动提出过什么策略。 这都是老奸巨猾啊… 想到这里,他连忙回去,夺过还没来得及端走的那盏都匀毛尖,回来恭恭敬敬给王朝辅端上,拜道: “公公的教诲,元斌一字不落都记住了。” 尽管茶早已凉了,王朝辅还是哈哈大笑,受到这位武将的尊敬,心中委实好受不少,便接到手上一饮而尽,将他挽起,颇有苦涩地道: “外人在时,将军切莫和我拘泥礼数,叫一些人看了,怕是要斥将军做阉党,一些无知百姓听了,总会喊骂。” “传到亲族之间,名声不好。” 说完,径自离开。 刘元斌端着茶杯,愣愣看他离去,不忍之时也在心中暗下决心,穷极此生,定要出人头地,封候拜将,光宗耀祖! 要叫那西虏蒙古,饿死不敢南犯,要叫那塞外建夷,见了自己的刘字将旗,就吓得魂飞丧胆,高呼爷爷莫杀! 第二百九十章:杯酒收兵权 勇卫营拔营以后,浩浩荡荡开进了南京城,占据南三处军营,将原本这四处军营的驻军都赶了出来。 城南那个地方,还不只是驻军在那里,乱得很,城内的明军可以分为两种,一是驻于城北的巡防军,一就是驻于城南的常备军。 简单说来,现下驻扎在南京城南的大致可分为两类。 一类是军营。 如南门边上边营、南营、东营,就是被勇卫营入城后占据的,为永乐一朝设置,常驻此地,是南京的常备军之一。 这三营常备军,不负责平日里南京城的巡防、轮换,还有缉拿盗贼之事,除非城内起了叛军,或者贼军攻城,否则他们都是不动一步。 如今,边营、南营、东营的兵力,都是南京城内那些勋贵在掌管,泰昌元年魏国公徐宏基上报的在册人数是三营各五万,总计十五万。 朱由校没去过,听说还留下来的人数不多,而且大部分都被勋贵、世家子弟占了名额。 这三营的常备军,要改制一番,把兵权从勋贵手里拿回来。 除却这类常备军和平日的巡防军以外,另外一类即是明初至今匠营的遗存,因当年匠户集中居住,统一管理,有类于驻军。 延续至今,弊端尽显。 三营常备军只驻于城南,这次勇卫营入城,占了他们的驻地,所以尽都迁到城北巡防军的几处空营去了。 至于匠户,则广及南京城中以至城外。 如东门的木匠营,尽是永乐年间调往此处的木匠后人,其分布地点极广,每年又要北上入京做轮班匠。 轮班匠制,还有在中国实行了近四个世纪的匠籍制,都是朱由校下来南京要废除的旧制之一。 当然,旧制的废除,需要新制的约束和替代,才能对当下有积极、正面的影响。 这些,朱由校都想的很清楚。 来南京,就是为了大刀阔斧的改革一番,就算不能让南京变成安全稳定的大后方,也得让这个江南给朝廷创造一些收入。 然后回去,和鞑清开干。 匠籍制度的特点就是,但凡入了匠籍的匠户,都被称作军匠,世代不能离开驻地。 一人脱离,全家连坐。 只要入了匠籍,除非当朝的皇帝另有旨意,大力改进匠户制度,不然直至明亡,他们都要居住在匠营,不得出入。 南京城外有一条溪,朱由校入城时还见过。 溪的西岸驻扎着不少匠营,其中有个棉甲营,永乐年始置,延续至今,为军队制作棉衣、甲胄、棉鞋的作坊,也都分布在棉甲营驻地的两侧。 每年,棉甲营都要将新制作好的棉甲和鸳鸯棉衣,经漕运送抵九边及辽东,给边军更换甲胄及防具。 军器司自天启元年以来,在天津卫、登莱港,都设置了不少作坊,虽然烧银子,但作用已经越来越大。 截止天启二年十月底,兵部上奏,九边驻军的盔甲和制式刀枪,已经全部完成新旧交替,熊廷弼也受到了三批次的新制遂发鸟枪、火炮。 在天津港的军器司作坊,正对澎湖之战缴获的荷兰战舰、火炮进行研究,不日就能把人家的先进武器,仿制出来安装到自己的水师上。 南京这些老旧的匠营,虽然现在看起来没什么用处,但却都是上好的“军工厂”底子,只要稍加改制,就能把他们变成朝廷军器司下属的一个个工厂,发挥该有的作用。 会更烧钱,但是朱由校已经有了应对之法。 三年前加增沿河关税,为朝廷每年带来了几十万两的收入,那是个试探,到如今,该进行商税改革了。 还有矿税,也要从北直隶普及到南直隶。 边关的茶马交易向是被明令禁止,朱由校准备重开,只是这次,要由朝廷主导,和林丹汗那边做生意,用茶叶、丝绸、瓷器换他们的牛羊马匹。 这个买卖,蒙古人觉得他们赚大发了,大明这边,也觉得自己赚大发了,各取所需有何不可。 还有山东两淮的私盐行当,滋养了济宁城内无数的富户,这回朱由校也准备插手。 撤掉巡盐御史和巡检司,督办司要把巡盐、置办盐场、盐田一把抓,越挣钱的,朱由校越是不能放过。 抚宁候朱国弼的叛乱,对朱由校来说是个警钟。 勋贵掌兵并不都是好事,身为皇帝,全国的兵权还是握在自己手里最舒坦,朱国弼在建阳、西江口,还有孝陵卫的军权,这一次是收回来了。 但是南京三营常备军,兵册上规模达十五万的兵力,却是还在南京这一帮勋贵手里握着。 不全收回来,朱由校怎么敢做出下一步的改革。 触犯文官们的利益,他们顶多朝上朝下嘴炮你两句,可要是动了勋贵们几百年下来的大蛋糕,指不定他们合伙就反了。 南京城十五万的常备军,还有几万数量的巡防军、南直隶各卫所驻军,都是勋贵在掌管。 朱由校不想有这种束手束脚的感觉,所以这次进南京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学赵匡胤,来一出杯酒释兵权。 两百年了,南直隶的兵权一直是淮西勋贵在掌管,这一次,朕要收回到自己手里。 “这个卢象升,又来奏请。” “传谕,朕给他这个机会,别在京里边待着了,翰林院没什么事的话,就到西江口,整编那里的驻军。” 天启三年的元日。 清晨,朱由校负手走在原抚宁候府所在院落里,手里捏着卢象升的奏疏,边走边冲伴在身边的王朝辅说道: “至于名头嘛…就给他个兵部右侍郎,对了,告诉他…” “西江口的驻军才刚归降朝廷,正缺个主心骨,孙传庭在榆林,连那帮桀骜的将门都能驯服,搞不定这些降卒,就叫他别再上疏给朕。” 王朝辅自然明白,皇帝这是要激一激卢象升,笑道:“奴婢明白,陛下仔细着点儿,衣裳都湿了。” 闻言,朱由校提起常服的一角搓了搓。 原是一路徒步过来,衣裳沾满了夜间凝聚至晨时的露水,触手湿润沁凉,随即失笑,问道: “他们都到了吗?” 王朝辅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轻声说道:“回陛下,勋贵们都到齐了,就在殿上等候。” “嗯。” 朱由校点点头,看了一眼抚宁候府的大堂,这上面现在挂着的,是崭新的“安定殿”匾额。 自削爵抚宁候一脉以来,抚宁候府就被原地改造成了天启皇帝在南京城的“行宫”。 这次传诏让南京的勋贵们来面圣,倒是没有人再敢不来了,毕竟,朱国弼的前车之鉴还摆在眼前。 朱由校一步一步上阶,心底冷笑一声,这次不论你们来与不来,手里头的兵权也都该交出来给朕了。 第二百九十一章:确认了,这是亲爸爸 人还没到堂上,就听见了一声猫叫。 没错,就是“喵”的一声,朱由校侧目多看了一眼,却是魏国公徐宏基,怀里抱着一只黑白相间的猫。 “参见陛下——” 众勋贵方才还在说话,见皇帝及[y]随侍内臣进来了,纷纷行礼参拜,然后徐宏基出列,笑着说道: “臣听陛下喜欢养猫,恰好南京城里的传教士、洋商人们臣都认识,就从他们手上,重金买来了这只佛朗机猫。” “据说,这只是他们洋人宫廷里的纯种。” 看着被内监抱上来的猫,朱由校想了片刻,还是接到手上,放在怀里,望向徐宏基道: “魏国公有心了。” “陛下自就喜欢豢养畜类,其实臣也能明白陛下心中所想,这畜生的确善解人意,十分灵性。” 徐宏基说着,脸上也挂着憨厚老实的笑容。 朱由校夸看在眼里,夸在嘴上,却是冷笑在心中。 现在这个朝廷,谁不是戴着几副面具示人,无论多高的官,在自己这个皇帝面前,尽都是一副憨厚、本分的模样。 转头离开自己的视线,谁又知道是什么样子? 不过话说,倒是不能再随意表露喜好出去了。 这皇宫里的事儿往外传得也快,当年喜欢吃烩三事就不知怎的传了出去,然后魏忠贤密奏说,半个月功夫,给自己做饭的厨子,还有外出采购原料的人,来来回回换了好几批。 现在的人都喜欢对症下药,往好的方面想,那是上赶着巴结自己。 可要是奔着坏处去想,那问题就多了。 正经的宫廷烩三事,吃到自己嘴里以前,从采购原料到温火慢炖,需要的工艺、步骤非常多。 万一哪个环节出了纰漏,再给人下药毒死。 自那以后,朱由校也就不再吃烩三事了,有一次还特意当着几个大臣的面砸了一盘,就是演戏给他们看的。 回想起来支持魏忠贤斗东林那会儿,过的可真是提心吊胆的。 想到这里,朱由校微瞥一眼,观察一番脚下这帮勋贵的表情,不用说,这些人家里肯定人手一只猫。 毕竟自己这个做皇帝的喜欢,他们无论喜欢不喜欢,都要养一只装装样子。 现在天启皇帝好猫的事儿,已经闹得妇孺皆知。 朱由校没想到,可能是因为自己的原因,猫这只宠物,居然在大明的上层社会圈子里流行起来了。 甭说勋贵和皇亲,就是一些大户人家,也都开始养猫了… 而且,地方上还渐渐出现了一批专门卖猫的商铺,他们和一些海商合作,从外地进口猫回来,然后在本地配种,成批的低价售卖。 这些杂种猫,一般就卖给中产还有贫民阶层,让他们也凑一凑天启皇帝带动的全国养猫热潮。 从自己猫阁里头配种然后出来的,都要被称作是皇猫,皇猫无论之前是什么种,价格都要比寻常的纯种猫要贵了好几个翻。 没办法,和皇帝的猫配的种,能不贵吗? 这次叫他们来开会,本是想直接开门见山整一出杯酒释兵权,把刺头挑出去都灭了,然后放手改革。 没成想,人才刚坐在这,就给人家来了一手当头炮。 猫还在你怀里撒娇呢,好意思直接发火吗? 那也太薄情寡义了。 朱由校爱抚着怀里的黑白雪球,向内监示意一眼,默然看着随侍们上殿布置酒席,表情冷淡。 一想到今晨熊廷弼送来的急报,朱由校这脸色就好不起来。 建奴终归是建奴,自己下来了,他们那边不再动兵就有鬼了,所以要尽快解决这边的事。 努尔哈赤还没处理完自家那些破事,一听天启皇帝率勇卫营南巡的消息,第一时间就集结了八旗大军“伐明”。 这次老奴玩了个心眼。 他知道熊廷弼经营下的辽沈一带已成铁桶,单独拿下沈阳或是大片土地会损失大量兵力,但作用也不会很大。 所以在猛攻辽沈的同时,努尔哈赤檄告科尔沁部和内喀尔喀五大部中亲近后金的四大部领主,叫他们合攻福余部。 福余部,其首领为孛儿只斤·宰塞,黄金家族支脉,成吉思汗远亲后裔,血统不纯,但他常为此而自豪。 宰塞统领的福余部,亲近察哈尔、大明,与后金是死敌,他们也是眼下内喀尔喀五大部中,唯一还没有倒向后金的。 今晨的急报中,辽东经略熊廷弼对努尔哈赤的战术意图一览无余,一眼洞悉,称后金此番进攻辽沈是为虚。 努尔哈赤将八旗重兵部署在辽沈,顺手让科尔沁等部帮忙,看似要大举进攻辽沈,这不过是个幌子而已。 这次真正的战场不在宁锦,却在福余。 福余部驻牧于辽河中游一带,势力所及,西起札鲁特,东跨辽河两岸,北控科尔沁南部,南临广宁。 一旦福余部被后金攻灭,内喀尔喀将与外喀尔喀、科尔沁部连成一片,而这些部落无一例外,都已倒向后金。 那个时候,辽东明军几乎完全处于劣势,就连广宁都会直接处于后金兵锋的威胁。 辽沈及宁锦皆成鸡肋,无论坚守辽沈,还是弃守宁锦,无非空耗钱粮,意义都已不大。 辽沈一带经熊廷弼二载经营,已完全可以自给自足,与其派兵援救辽沈,倒不如挥兵北上,驰援陷入苦战的福余部。 诚如熊廷弼所说,福余一带战况,决定着努尔哈赤会不会抽调辽沈的后金兵力,福余战况转好,也就能让辽沈战事较为轻松。 当然,作为内喀尔喀五大部中最强盛的的一部,福余部也不是个任人揉捏的软柿子。 努尔哈赤就是怕其余内喀尔喀四大部加起来也打不过福余部,所以才让雄踞草原东部的大部科尔沁一起动手。 宰塞这个人和努尔哈赤的旧日仇怨,也是让朱由校采纳此次熊廷弼建议,将赌注放在福余的原因。 萨尔浒之战时,为了对付咄咄逼人的后金,万历皇帝曾厚遗金帛给福余部首领宰赛,要他帮忙出兵。 当时,宰赛早看不起建州女真,又觉得这次大明出动大军,根本不需要他出动太多人马。 这种躺着赚钱的事儿,谁能放过? 宰塞欣然接受赏银,只率万余轻骑,前去与北路杜松军会合。 努尔哈赤击溃北路杜松后,宰塞正好刚来,还没来得及跑,一下子就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宰塞与努尔哈赤激战于铁岭,最后因为带来的兵实在太少,而且又是临时征募的轻骑,力战兵败,和两个儿子都被活捉了。 不久,福余部大出血了一次,用万余马匹和牛羊换取宰塞。 宰塞被俘虏那阵子,在赫图阿拉对努尔哈赤那是言听计从,直言已经被打服了,就像个乖宝宝,总说等自己回去了,就以“大金”马首是瞻。 努尔哈赤高兴坏了,见了福余部的来使也没怎么加价,立马把他放回去了。 可宰塞一回到福余部,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遣使入京,接受大明赏银,跟后金彻底决裂。 对于萨尔浒兵败被俘的事,宰塞心里不只是不服,而是极度的不爽。 天启二年,朱由校与察哈尔的林丹巴图尔大举会盟,响应的除了漠南蒙古十余个部落外,就属这个内喀尔喀的宰塞喊最欢。 既然打不下来辽沈,那努尔哈赤就不在这上面费劲了,攻灭福余部,在势力范围上包围辽东,这就是他的新战略。 朱由校肯定是不能和历史一样看着他连成一片,然后随便偷大明的屁股,人虽然不在,圣谕却在今早发回京师了。 没说的,宰塞是大明的盟友,今年的会盟不是跟你闹着玩的,既然建奴敢打,大明就敢奉陪。 一句话,宰塞你不要怕,玩了命的跟努尔哈赤干,顶破了天有大明爸爸给你撑腰! 第二百九十二章:安定宴(上) “诸位可知道朕这次叫你们来,所为何事吗?” 朱由校坐在皇位上,说完话的同时,也在留意这些勋贵的第一反应,果然,他们基本没有反应。 这也就是说明,在来之前,这帮人是通过气的。 如果不出意外,要找他们算账的消息,他们应该已经猜到了,而且也想好了应对之法。 可要是就这么被你们给猜到,朕还是皇帝吗。 徐宏基笑了笑,继续说道: “中外多事,陛下自有分猷治理,何须臣等多言。” 朱由校呵呵一笑,将腿上这只佛朗机猫轻轻放下。 这猫显然不如猫阁大学士与朱由校亲昵,被放下后,只是软软叫了一声,便就蹭过脚边,跑出殿去。 众勋贵回过神时,随侍们已摆好了诸多桌椅,个个都端着美酒与珍肴,奉到他们的面前。 “诸位祖上都是战功卓著的开国大将,来,朕敬一杯。” 朱由校拿起醇香美酒,面露微笑,环视阶下众人。 勋贵们受宠若惊,也没想到皇帝会来这也么一出,纷纷拿起桌上的酒,同声说道: “敬陛下——!” 一杯饮罢,朱由校放下酒杯,常服角带,端坐于上,满脸笑容,至于王朝辅,早早带着一班内监走到安定殿的门口,似乎等待着什么。 徐宏基似乎觉察出不对劲,看了一眼王朝辅,后者也朝他微微一笑,然后继续领一班内监站着,没有多做理会。 徐宏基来不及多想,上头已经发出声音。 “来呀,平定叛乱,朕今日要与众卿饮个尽兴。”朱由校再端一杯酒,径自喝了。 一声令下,随侍们喜笑声声,全都忙活开了。 殿内人进人出,喜气洋洋,又有舞姬上殿,戏班做曲,即兴而舞,一派的歌舞升平。 徐宏基看着眼前浓妆艳抹前来敬酒的舞姬,他心中仍隐隐觉得,皇帝似乎在隐瞒什么。 其实,要是天启皇帝这次上来就发难,他们倒还真的不怕。 勋贵们人数众多,又都是开国元勋之后,祖上要么是追随太祖皇帝南征北战打天下,要么就是靖难之役劳苦功高。 就算犯了天大的罪过,皇帝也不能直接一起把他们全收拾了,这时候有句话叫做法不责众。 更何况,现在这几十家还并没有犯什么罪过。 一起对几十家勋贵下杀手,无论《京报》还是厂卫怎么宣扬,找什么罪名,说出去,都是皇帝理亏。 起码来说,杀伐深重、暴虐无度这个名声是再也洗不清了,如果更严重的,对江南一带的明军军心,也会有影响。 何况,各家自本朝开国以来至今,都掌管着地方军权,平日没什么用处,真要到了要命的时候,联合起来,狗急跳墙也不是盖的。 徐宏基想到这里,推开舞姬,起身笑道: “陛下平定叛乱,这是大明之福!” “臣敬陛下一杯!” 朱由校毫不犹豫,又是一饮而尽,朗笑道: “魏国公劳苦功高,万历二十年后,又没一个相配的职位,朕每念及此事,心中总觉得是朕亏待于你呀!” 徐宏基不明白皇帝这么说是什么意思,莫非是想给魏国公一脉再安排个职位,以安抚勋贵? 他略微一愣,很快就说道: “陛下说的哪里话,老臣魏国公一脉,自太祖皇帝以来,世受皇恩,有如今的身份地位,全要仰仗陛下。” 朱由校看他一眼,哈哈大笑,不置可否。 徐宏基赔笑,坐下后搂着舞姬,快活去了。 自然,以如今徐宏基的身份地位,别说这种寻常舞姬,就是见到那些秦淮名妓,他也不会有什么兴趣。 既然天启皇帝闷葫芦里有戏,勋贵们无非也就是卖个面子,等着他老人家有什么说法。 王朝辅静静站在殿外,脸上毫无表情,与殿内此刻浓烈的气氛截然相反,还有那些内监,一个个的脸上,尽是警惕。 不多时,定远侯邓文囿像是喝醉了,醉醺醺地起身,敬酒说道: “臣之心,唯矢志报国、尽忠陛下而已,如有贰心,天诛地灭,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话音落地,勋贵们纷纷起哄,举杯向天启皇帝表示忠心,都说为大明效死之心,矢志不渝,云云此类。 对于这位历史上降清的勋贵,朱由校自然知道是谁,听他这话,捏着酒杯的力道更大了几分,几乎是咬牙切齿地笑着回道: “定远侯的忠心,朕是知道的。” 邓文囿还以为这是在表扬,拉着忻城伯赵之龙就要焚香拜案,好做在世兄弟,倒是后者,明知皇帝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一脸的不情不愿。 朱由校见了,手中捏着酒杯,忽然说道: “忻城伯,既然定远侯有意,你总要卖个面子,都是南京的勋贵,低头不见抬头见的。” 赵之龙一愣,赶紧起身,作揖行礼: “臣遵旨!” 朱由校嗟然一笑,仰头饮酒时,眼角余光微瞥,留意着每一名勋贵在此宴中的表现。 在朱由校的主持下,定远侯邓文囿与忻城伯赵之龙歃血钻刀,众勋贵一旁起哄,推翻一案,让两人跪在案前盟誓。 魏国公徐宏基没有吭声,躲到后面,怀中的舞姬也被他早早推开,只是一脸别有深意地看着宴中。 邓文囿与赵之龙一同跪下,面相朱由校,磕头道: “我等二人不求同日生,但求同日死!“ 盟誓罢,邓文囿论齿年长许多,但他已经喝高了,不知心里怎么想的,硬是要认赵之龙为兄。 赵之龙不断去看朱由校愈发阴冷的神色,更急于从这闹剧中脱身,也不推辞,欣然接受。 邓文囿从地上起身,猛然高声大叫: “大哥!“ 赵之龙尴尬一笑,只好应一声: “贤弟…“ 众勋贵哈哈大笑,闹成一团,两边舞姬、随侍也在王朝辅的刻意纵容下,与他们开怀大笑,不断的添酒、置菜。 不多时日没西山,夜已尽黑,朱由校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命王朝辅秉烛继续。 晚宴行至中途,一直站在安定殿门的王朝辅见时机已到,便轻轻地拍了拍掌,向,示意一眼。 掌音落下,舞姬、戏班,还有随侍们依次退下,偌大个安定殿内,只剩下四处倾倒的桌案,还有遍地狼藉。 刚才还在喧闹的人们这时开始静了下来,一同望向上头。 朱由校同最开始时一样,静静坐在皇位上,右手拄着下巴,面上表情不知是喜是怒。 半晌过后,微笑说道: “朕这次下来,主要就是为了看看你们。” 说着,朱由校下意识翘起二郎腿,脸上笑容已有些许变化。 “其实啊,朕心里明白得很,朕这个皇帝,能不能做得下去,都要仰仗诸位出力。” “诸卿,你们说是吧…?” 众人一时目愣口呆,万籁俱寂。 第二百九十三章:安定宴(下) 安定殿,这昔日间朱国弼的抚宁候府待客正厅,聚满了大明朝有头有脸的勋贵们,个个都是一脸惊震。 “陛下何出此言…” 连徐宏基也猜不透了,他不知道上首的那位天启皇帝,此刻打着的是什么主意。 赵之龙反而是诸勋贵之中,最镇静的一个,他手中端着酒杯,狠狠向嘴里送了一口。 不料,却被酒水呛着,不住的趴在桌上咳嗽。 王朝辅站在安定殿的门口,冷眼旁观。 内监们看着这些地位超然的勋贵们被皇帝只言片语吓得如孩童一般,连声也不敢吭,都是心中称奇。 一日间的功夫,皇帝的厉害,还有勋贵们的虚与委蛇,尽都教他们这些阉人领教了一遍。 勋贵们沉寂半晌,都是缓缓放下手中酒杯,退到两侧,望着满殿的狼藉,默然不做声。 朱由校通红着双眼,猛地抬起头,拍案斥道: “此时此刻,汝等载歌载舞、纵情声色只是,辽东边军正在辽沈与建奴大军死战!” “自先帝猝崩,朕即位大统以来,没有一日,朕是这般过的,朕无一日不是胆战心惊…” “只因朕知道,辽东的边军将士们,无时无刻都有人战死!” 朱由校言于此处,怒已成悲,哀声暗哑,如鹰一般锐利的眼眸,环视阶下诸勋贵。 “自建奴兴起,窃占辽地,辽东百姓便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我边军将士往往望风而逃,鲜有缨其锋者。” “熊廷弼御辽数载,其战略调度、统兵带将,可称有方,又屡破建奴大兵,以万人当奴数万人,这才有了如今辽沈的二载太平。” “辽东百姓互有传言,熊廷弼声威所至,至今凛凛有声…不负朕之厚望…” 朱由校话锋一转,凝视阶下半晌无言之诸勋贵,道: “倒是汝等,常自诩为开国武勋之后,日日声色犬马,不习武备,不谙阵战,统兵又有何用!” “莫非汝等真以为朕不知,这南直隶各处武备已废弛到了何种境地?” “倒不如,趁早放弃兵权,各回各府,多多置办一些良田美宅,买些歌姬,日夜饮酒相欢,以终天年。” 朱由校终于抬起头,血红的眸子头一个望向魏国公徐文爵,冷笑问道:“朕的提议,诸位以为呢?” 诸勋贵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都将目光投向最前方的魏国公徐宏基,盼望他能拿个主意出来。 徐宏基也没想到,天启皇帝今日叫他们来,大摆宴席,居然是要演赵匡胤那出杯酒释兵权啊! 在听到天启皇帝召见时,诸勋贵已猜到皇帝或许是要为朱国弼造反作乱一事讨回面子。 应对之法也很简单,唯四字“法不责众”而已。 要是勋贵们抱成团一个态度吃到死,朱由校除了直接翻脸,然后动兵强行将其拿下,似乎没有任何办法。 今日这一出,就是分散他们的注意力,然后提出一个看似实在的条件,只要勋贵们交出了兵权,还不是任自己拿捏。 朱由校坐于首位,静静等着勋贵们的反应。 徐宏基满头冷汗,根本没有想到皇帝会有这一招的他,一时之间,却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在场这些勋贵并非铁板一块,自己轻易和皇帝作对,万一有人不跟,岂不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可要是完全服软,于勋贵之中,定也是威严大损。 徐宏基脑筋转了片刻,突然欣慰一笑,老泪纵横说道: “臣…替辽东的边军将士英魂谢陛下隆恩!” 朱由校呵呵一笑,没有回话,其意显而易见,就是要他定个说法。 在宴会的最后,天启皇帝忽然摊牌,徐宏基心里明白,现在的行宫周围,只怕早已安排了勇卫营的精兵。 自己要是敢说个不字,只怕回都回不去了。 朱由校望着阶下神色阴晴不定的魏国公,冷笑连连,这次叫他们过来,本就做着最坏的打算。 万一这帮勋贵死不悔改,仗着人多抗旨不遵,那“杯酒释兵权”直接就会变成“鸿门宴”,让他们有来无回! 当然,一次杀掉如此多的勋贵后裔,朝里朝外必定会引起轩然大波,但这些朱由校都不在乎。 朝上无论怎么波动,都有魏忠贤压着,现在的朝廷局势,其实已经动荡不起来了。 朝外的市井之中,一开始会引起激烈的动荡,百姓会十分不理解自己为什么这么干,但这毕竟和他们没有直接联系。 时间久了,《京报》一样能把勋贵的事情全部抖出来,让黑的变成白的,让自己继续代表正义。 这一次收拾掉勋贵集团不是目的,朱由校的真正目的,是借着南巡,收回江南一带早就失落的兵权。 所以,不到最后时候,没必要和勋戚集团撕破脸皮,他们还有可利用的价值,在地方上的影响力依旧不低。 动荡不安就要用兵,用兵就要大量花钱,就要有兵力和人口的损失,现在的朱由校,是能省则省,以后有花钱的时候。 这次最好的结果,是勋贵们服软,顺利收回兵权。 当然,在这之后,朱由校给一部分真正要做事的勋贵加恩,以起到安抚作用,再把只会享受毫无能力的那批,温水慢炖,一点点煮死。 朱由校起身,走到徐宏基跟前,柔声宽慰几句,忽然拍拍他的肩膀,低声问道: “魏国公,你对朕,是忠心的吗?” 天启皇帝冷然一问,不知缘由,使徐宏基心中一惊,以为最后的时刻已经来临,不迭辩白道: “臣祖上草芥之身,蒙太祖加恩,而今又受陛下及先帝厚恩,肝脑涂地,不敢辜负。” 朱由校听出徐宏基话中服软之意,微微一笑,扶他起身,拍去身上尘土,拉着他来到御阶之下,道: “诸位的意思呢?” 连魏国公徐宏基都已表露心迹,诸勋贵无论心中怎么想的,自然都不敢做这个出头鸟。 见事情再无回旋余地,皇帝态度又如此坚决,诸勋贵再迟疑一阵,都是无可奈何,单膝跪地,齐声禀道: “臣等皆愿为陛下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朱由校哈哈一笑,命众人平身,再坐回御座上时,已是春风拂面,连呼诸卿忠心。 当下,朱由校再下一谕,命内监复宴。 适才退下的随侍们纷纷再入殿上,两队舞姬飘到安定殿正中,汇合在一起,然后便开始跳起舞来。 她们忽分忽合,伴着戏班悠扬的笛声,恍如将诸勋贵带进了一个扑朔迷离的仙境。 不多时,乐音一扬,又从两边各飘出来两名红衣女子,但见她们明眸皓齿,顾盼生辉,柳腰轻摆,舞步飞扬。 诸勋贵都是有些见识的,一眼就看出,这两名红衣女子,必定是秦淮楼的头牌艳姬。 徐宏基眼神微瞥,发觉此刻殿前的内监们已尽数不见,心中踌躇。 由此可见,上头的那位天启皇帝,今日的的确确是做了两手准备。 正想时,殿内白衣女子分而复合,忽如众星拱月,忽如群英缤纷,荟萃在两名红衣女子周身,似即似离。 这次,诸勋贵十分沉闷,都没有了方才玩乐的心思。 倒不是愁眉苦脸,只是经今日以后,他们总觉得眼前这位正满脸大笑的天启皇帝,实在冷静得让人害怕… 第二百九十四章:征求下魏国公的意见 出了安定殿,诸勋贵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没人想到,今日这一场“安定宴”,将要对全天下纵横交错的势力造成什么影响。 诸勋贵只是觉得,他们在来之前,实在太低估这位被东林党人宣扬成少年天子的天启皇帝了。 人虽年轻,其驭下之术,却十分老道。 魏国公徐宏基只觉肩上有着无数担子,重若千金,他嗟然一叹,只怕今日过后,天下人都要知道是他魏国公一脉,率先交出兵权。 交出兵权后,勋贵们就连唯一的依仗都没了,就连这一身的富贵荣华能不能保住也是未知之数… 他刚走下几步,还未下阶,就听身后脚步一停,有人说道: “公爷,陛下有请。” 徐宏基先是一愣,随后洒脱一笑,头也没回,站在阶上望着咫尺之遥的行宫之外,说道: “王公公自掌了乾清宫的牌子以来,在陛下身边的时候,比那魏忠贤可多了不少。” “日后,前途无限…” 王朝辅自然明白徐宏基话里的几个意思,但他不想猜,也不想去和这位落魄的元勋后裔多说。 他双手拱于身前,微微一笑,张口回道: “公爷说笑了,奴婢哪能和厂公相比,就连这管事牌子一职,也是厂公提携,才能有到御前的资格。” 聪明人之间,往往没有歇斯底里,也没有那许多[f]的话说,徐宏基径自转身,冲他道: “带我再去面圣。” “公爷请——” 王朝辅侧身避过,唤了内监王承恩,嘱咐他领着魏国公去面圣,自己则站在原地,看着二人背影再入安定殿。 “公公,王承恩他何德何能,得了这许多差使,奴婢不服。” 这时,一名久在司礼监的内监,看初出茅庐的监王承恩又去了御前露脸,心中酸醋,嚼了舌根。 “你不服?” 王朝辅转头看他一眼,脸上露出不屑,冷哼问道: “孙进,你进宫有多久了?” “回公公,七年整。” 王朝辅再看他一眼,这也使得后者不迭俯身下去,做聆听状。 “入宫七年,光在司礼监就待了三年,也是个历侍三帝的老人了…你可发现这三位皇上都有何不同吗?” 孙进嗫嚅半晌,惶顾左右,一时不敢吭声。 “你啊,有时候心思是有的。御前侍奉让你去,咱家放心,因为你胆、谨慎,不会出什么乱子,扰了陛下。” “咱家为什么不让你办大事,你现在懂了?” 听王朝辅说到这里,孙进确实也在点头。 他知道自己胆,很多机会都被错过,但这也是他七年以来,丝毫不曾有失的优点。 “王承恩此前深受王安器重,王安倒台以后,他便投入厂公门下,这才得近御前。” “这个监,心思很深哪,公公…” 王朝辅呵呵笑了一声,不置可否。 王承恩什么心思,他又何尝不知,厂公又岂能不知? 厂公既让王承恩得近御前,给了他这个机会,那就说明这个监是有一套的,不过厂公是什么人? 这个机会里,同样有条死路! 至于是走到死路里,还是经受住厂公的考验,鲤鱼跃龙门,成为宫内大裆,这还要王承恩的能力。 魏忠贤从市井无赖,走到如今天启皇帝亲的近权阉这一步,击败的对手,明里暗里的可不只是魏朝、王安,什么样儿的阴谋诡计魏忠贤没见过、使过。 王承恩是很机灵,也胆大敢做事,但要是想诓骗过魏忠贤的眼睛,在御前鼓捣些别的,他还太嫩! 这宫里边,杀机四伏,反而如孙进这般生性谨慎,不足以任大事的人,更能待住更久。 “你就不用酸人家了,能不能活还不一定。” 说完这句,王朝辅背着手离开,孙进一旁恍然大悟,忙拱手谄媚笑道:“奴婢恭送公公——!” 安定殿的内殿,实际上就是抚宁候朱国弼的卧房,内监们稍加改造,便成了如今朱由校暂时居住的房间。 内殿中,朱由校侧着头,手里拿着一根毛笔,俯在案上,正专心地写那一副皇帝亲笔书法。 徐宏基来到门前,未敢再进,只是行礼参见。 得了朱由校首肯,方才缓步进屋。 甫一进屋,他身后监就忙的关紧了房门,这也使他向身后一望,有些不知所措。 这时,朱由校“啊”的一声,忽然从案上起身。 见他捏着毛笔,冲徐宏基大笑,兴奋地道:“来呀,给魏国公看看,朕这副字放到金陵城里,能不能卖出个好价钱?” 朱由校在继位的第一年,毕竟还是跟着孙承宗等大贤在懋勤殿学习了一段时间。 虽说那时候是被群臣要求,不情不愿的在学,但周遭全是当代的大“文学家”们,耳濡目染之下,书法和气质却是大有长进。 说实话,徐宏基此前并没有想到,这位自幼没怎么经受皇家教育,临时继位的少年天子,字能写的这么好。 “朕许久没有亲笔,今日偶有兴致,书写一番,就赠予魏国公,带到城外,卖一个好价钱。” 徐宏基目瞪口呆,朱由校却放下毛笔,又拿起茶杯,一副优雅从容的样子,又与他说道: “朕现在总算知道,古时候那些贤者撰写著述,字斟句酌,写出文心雕龙那等墨迹后,是何种的心性了。” “社稷巩固,日月照临。” 徐宏基仔细端详这份蕴含着天启皇帝之野望的御笔,笑道: “陛下这八字,体势端严,笔法遒劲,诚如昔人所称心正笔正之论,拿去卖了,不免暴殄天物。” “哈哈——!” 朱由校大笑几声,挥手命内监再取一笔,朗声道:“这有何难,朕如今正值春秋鼎盛,暮年有时。魏国公若想要,朕晚些日子,专替你写一份。” “可悬于国公府正堂之上,视朕亲临,如何?” 徐宏基吃了个哑巴亏,但皇命已至,又不可违背,只好打碎牙往肚里咽,强笑道: “如能这般,臣感谢陛下隆恩!” “哈哈哈,魏国公啊,诸勋贵之中,朕可是最喜欢你了!”朱由校低头写字,笑到此处,话锋一转: “爱卿切莫让朕失望。” 徐宏基浑身一凛,忙揖身道: “臣忠于陛下之心,诚如此八字,江山巩固,日月照临!” “既如此,朕有些话要与魏国公讲。” 朱由校忽然停笔,双手撑在御前,低头看着自己方才写的字,淡淡说道:“朕有意裁革南京六部各院,重整五军都督府…” “魏国公之意如何?” 第二百九十五章:刀笔改革 徐宏基看到,天启皇帝的手上有着许多疤,皆是西南之役时留下的,平日也常走马射猎,此番南巡,一直都是亲自骑马,没有乘撵。 天启皇帝写字,常给人一种惶恐不安之感,只因他手中拿着的,全然不同于文人手中毛笔,那是一杆真正意义上的刀笔。 听见这话,徐宏基心里真的很想装聋作哑,一个字也不说,方才皇帝口中短短十三个字,却是涉及一桩本朝建立至今,从未有过的大变革。 “裁革南京部院,重整五军都督府!” 这句话说在以往,徐宏基定然会耻笑说出这话的人一番,这实在是异想天开,年幼无知。 可现在说出口的,是早已做好决定的皇帝。 徐宏基没了话说,转瞬之间,一切都能联系得起[]来。 即位之初,藏在幕后,抬出魏忠贤,阉党屡翻大案,血洗东林,整肃朝堂,其后又御驾亲征,平定西南。 这次以祭祖、视察为借口的南巡,实际上却是皇帝为了亲自镇压反对改革、安定地方的准备。 直到昨日安定殿上那一番,君有意而臣无知的安定宴,皇帝又收回了南京勋贵们紧握在手二百余年的兵权,落实了最后的准备工作。 从即位之初,天启皇帝就一直酝酿着这一番改革! 其势必将在全国范围内掀起一场波动,如不出意外,江南士大夫会拼尽全力鼓动百姓和门生,反对的呼声将会一浪高过一浪。 地方上会不会有叛乱,这也是未知之数。 徐宏基直到现在都没反应过来,因为他根本没想到这一层! 安定宴之前,他若有若无的猜到了天启皇帝对南京勋贵们兵权的忌惮,但是没想到会一体收回全部兵权。 这次单独召见,路上时,徐宏基想到过从委以重任到卸磨杀驴,以震慑诸勋贵的所有可能。 但他还是没料到,来的会是这种雷霆万钧的改革,这需要莫大的果断和坚毅,古往今来,没有几个皇帝能做得到。 这次改革,不同于万历年间张居正渐行其效的改革,方才皇帝一席话让徐宏基明白,他的目的是在南京进行短时间、一次性的改变。 其实他想的至少有一点没错。 朱由校带着勇卫营下来,就是有平定叛乱之心,对未来可能发生的反对,坚决予以镇压! 至于后世会如何去说自己这个天启皇帝,是为加强皇权,残暴镇压反对呼声也好,是英明神武,中兴大明也好。 这次改革,都是势在必行! 永乐皇帝朱棣在靖难之役后,迁都京师,但那时还只被称作“行在”,真正确立南北两京制度时,是在英宗皇帝的正统六年。 虽说隋、唐两朝也有长安、洛阳两京,但明显可以看出,大明朝的“两京制”与之相较有很大的不同。 留都南京内留置有一套与北京朝廷相差无几的“朝廷”,六部、都察院、五府和内廷的太监体系,一应俱全,堪称大明的备份。 “两京制”在正统年间确立后,京师成为全国的政治、军事中心,南京则成为经济和文化中心。 从正统年间至万历一朝前期,大明帝国的南北因为这种两京制度,达到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但是,到如今天启年间,这种平衡实际上已经被打破,历史上的崇祯年间,江南几省一年茶税不过六两,这就是很好的证明。 在今天,京师依旧作为行政、军事中心,繁华、富庶的江南地区,反而成了整个帝国的“拖累”。 整个朝堂都在京师,虽然南京的相同职务官员,在品级上与京师持平,但实际权力却天差地别。 两京制度自永乐年间设立,正统年间定型,沿用至今,已渐渐落后于时代,弊端远远大于益处,急需一场改革。 南京各衙门官员多为虚衔,公务清闲,官场中也对到此任职有个很形象的称谓,唤做“吏隐”。 这时的官员,普遍都把南京看做养老之地,官员由京师朝堂调往南京,说是去了富庶、繁华之处,实则就是一种心照不宣的贬谪。 除了各种“吏隐”,南京城还有一类人存在,即勋贵。 所谓勋贵,就是指那些追随朱元璋打天下,朱棣靖难的元勋后裔,这些人在后世也被称为世袭勋贵集团。 现在朱由校召来单独面圣的,就是开国第一功臣徐达的后人,也是如今勋贵集团的第一人——魏国公徐弘基。 安定宴上的,还有开国第一猛将常遇春的后人,怀远侯常延龄,开国第一谋臣刘伯温的后人,诚意伯刘孔昭等。 这几个人,都是勋贵集团中追随者众多,较有声望的。 诸勋贵都有一个特点,他们的祖上都是在追随朱元璋与朱棣的过程中,建立过特殊功勋。 要么在某个战役中,敢为人先,建立军功,要么就是亲身护主,以扬名立万,封妻荫子。 作为功臣,这些元勋本身或好勇斗狠,或好谋善战,往往都被晚年的朱元璋和朱棣所警惕。 其家族,自明初至今,世代被大明豢养起来,历朝的皇帝,都遵循祖制,在朝政上没有给他们什么发言权。 所以就和一些皇亲国戚一样,勋贵子弟中就偶尔出现一些想有作为的,也只能悠游林泉,穷奢极侈。 到了如今,眼前这些勋贵,鲜有几个勇武过人、熟读兵书之辈,都是自娇生惯养,养尊处优,动脑、动手能力甚至不及那些刚刚毕业出来的顺天武学院军官。 朱由校对南京庞大的臃肿政治体系进行改革,意在裁撤掉一大批只会尸位素餐,耗费财政,于时局毫无作用的冗员。 让“繁华”过了头的江南,对如今因冰河而连年灾荒的北方各省,真正起到一些作用。 同时,还要对延续至今的五军都督府制度,进行从内而外的整顿,这次整顿的目的,是从根本上提高武将的地位和权利! 兵权在皇帝手上,提高武人地位,就相当于加强了中央集权。 勋贵们一没了兵权,就真的成了和皇族一般无二被圈养的猪畜了,勋贵中不乏些能人,朱由校不能让这种情况出现。 所以对五军都督府的整顿,也将牵扯到一些有作为、有能力的勋贵。 在这次之后,勋贵们整体上虽然没了兵权,但却会有一批人进入五军都督府,成为领军在外的将领,为国效力。 第二百九十六章:逼中宫 徐宏基闻见了这次改革将要带来的血雨腥风,天启皇帝双腿从沉香木座椅上落下,吓得他耳朵一抖,向后退了一步。 “陛下为大明操心劳累,要注意龙体啊…” “魏国公有心了,那朕方才说的事,便就这么定下来?”朱由校只穿单层袜,一只手着军文,一只手取了貂裘随意披在身上,似不经意间说道。 实际上,徐宏基很不想让这道谕旨发下去。 但他也看得出来,天启皇帝想在南直隶改革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这并非一时兴起的糊涂决定。 相反,这是皇帝自御奉天门,登基以来就一直在盘算的大事,此回南巡,想必也是为震慑宵,好方便改革。 既如此,他就真的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改革利弊,这不是自己一个魏国公该提的,他要做的,只是咬牙硬挺,做下一个叶向高罢了。 他现在唯一还有顾虑的,是会不会落得像叶向高那样的结局,如若那般,他宁可拼死反抗,即便有很大可能会落得个身败名裂。 “臣仰陛下马首是瞻。” 朱由校自然知道,徐宏基嘴上说着尊奉自己的旨意,可他心中却还在想,到底应不应该背负着勋贵们的痛骂,去和自己同流合污。 那便给他打上一针强心剂,让他明白,同自己合作,是他这个勋戚之首最好的选择! “嗯。” 想到这里,朱由校淡淡一声,然后起身,满意笑道: “将朕此手书赠予魏国公,可悬于正厅房梁之上,外人见了,视朕亲临。魏国公,接下来的事,待旨就行。” 徐宏基自王承恩手上接来这幅天启皇帝墨迹,见上书八字: “荆南藩勋,社稷有功。” 猛然间,他仿佛意识到什么,大呼一声,垂首拜道:“臣魏国公徐宏基,谢陛下赐字。” “万望陛下龙体康健,万岁万万岁——!” 这八个字,就相当于“免死铁券”,方才皇帝说的视朕亲临,更是将他唯一的顾虑打破。 起码在这次改革中,挂着这八字的魏国公府不会遭难了。 “时候不早了,朕方才宴上喝的也不少,已是有些头晕目眩,有些乏累,想要休息了。” 朱由校说着,在桌旁的圆凳上坐下,将辽东军报置于眼前,倒了口水净面,长吁一声。 徐宏基心中凛凛,实则也有些感恩皇帝对自己的恩德,嘴唇一抿,随王朝辅拱手出了内殿。 待走出安定殿,遥望天边,已是渐露出些许鱼肚白。 徐宏基感叹一声,眼下的金陵城尚显平静,可他却是知道,这份平静下包藏着的,是大明建国至今,从未有过的大变革。 “陛下有谕,雨后路滑,叫公爷回府慢行。” 徐宏基浑身一颤,回头揖身答道:“劳烦公公转禀陛下,臣回府路上,自当心。” “这便好。” 王朝辅微微一笑,双手按于身前,静静望着徐宏基离开视野,才是转身进了安定殿。 纵然是元勋之后,开国大将军徐达的后裔,在皇帝面前,还不是三两句话就被收服。 有了这样的君主,真是天佑大明。 天启三年,元日刚过。 缇骑背负着明黄色卷轴,挥洒着汗珠,自永定门疾驰入京,他带来的消息,将会撼动整个帝国。 天启皇帝传谕回京,命六部廷议,内阁及军机房复议,要在南直隶进行一场意义重大的改革,然后重组五军都督府。 这次改革,是一个正式性谕告全国,自内阁、军机房而发出的圣旨,而非朱由校在南京临时下谕。 所以,这至少需要留给京师的朝廷部院大臣们一个月的时间,用来商讨具体安排。 可是一个月的时间,哪儿够群沉们商议出如此惊天动地改革的安排…… 如果说整顿五军都督府,让武将地位得到提升,文臣们在痛骂之余尚可以接受的话,那么裁革南京各部院,就是让他们完完全全唾弃的一个改革措施。 根据朱由校传回京的谕旨来看,南京改革第一步要做的,就是一体裁革二百余年来留下的部院等机构。 在这之前,没有任何一个人想过要这么做,朱由校就想了,而且雷厉风行的做了。 如果改革实施下去,南京城内的吏、户、礼、工、刑、兵六部及都察院、大理寺、通政司、宗人府、翰林院、国子监等机构,将成为历史。 那么问题随之而来,一下裁掉如此多的朝廷部门,会出现一大批无事可做,也无官位的正式官员。 这些人到底是升是降,去留何地? 除此之外,南京一直还设有文臣守备,内监守备与勋臣协守,裁革各部院以后,这三个守备官职必定也将不复存在。 掌握着权利的最上层阶层瞬间真空,南京城维系二百余年的权利架构将会得到重组。 虽然有天启皇帝亲自坐镇,但是皇帝迟早要走,等皇帝走后,又要找寻什么样的替代品,让南京的权利回到明初那样一个微妙的平衡。 这些问题,都被朱由校一股脑扔回京师,到了那些每日繁忙不堪的朝廷要员手中。 霎时间,士大夫们怨声载道,文官们尚还来不及考虑如何就这次改革安排事宜,奏疏就如雪片一般飞往南京。 就算有魏忠贤压着,反对改革的呼声也在愈演愈烈! 倒是豪商、地主们,因为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震惊之余也在一边喊上两声,看热闹不嫌事儿大,随时准备接盘。 在这场由天启皇帝开启,疾风骤雨一般的改革中,百姓或许是最惶恐不安的一群人。 他们没有太多的政治眼光,也不知道这次改革意味着自己的生活,将要迎来何种改变。 在这样的心态下,往往就会被一些别有用心的文人所利用、鼓噪,站出来充当反对改革的先行者。 但实际上,他们只是保守派官僚的挡箭牌。 “皇后娘娘位居中宫,母仪天下,还请劝说陛下,切莫误入歧途,我大明,经不起这种折腾了!” 紫禁城,乾清宫。 朱由校的妻子,大明帝国的中宫皇后张嫣,正面色微怒地坐在八仙桌旁的朱红色椅子上。 面对眼前一帮臣子,她的脸上艰难地挤出一丝笑容,紧攥着拳放在腿上,颤声道: “你们,你们…” 身着御赐蟒袍的东厂提督魏忠贤正侍立一旁,他看得出来,皇后娘娘那笑容并非发自真心。 唇颊间生硬的弧度,流露出愤怒又不敢发作的情绪,全都写在了张嫣那一张俏脸上。 魏忠贤心中苦笑一声,看来她的心性与皇帝相比,还是稚嫩得多。 随即,他眼神微眯,望向顾秉谦: “阁老也知南京改革,是陛下传回来的意思,眼下朝中已经炸开了锅,就不打算做点什么吗?” 顾秉谦一愣,他没想到魏忠贤这次会替皇后出头。 “娘娘,臣知这是陛下的意思,可如今朝中章奏,十有八九都是言说此事,臣实感力不从心。” “这便请辞归去,颐养天年…” 闻言,魏忠贤眼神一紧,冷笑: “阁老想的可真容易…” 第二百九十七章:陶郞先案 顾秉谦,铁杆阉党,称魏忠贤为“魏父”的第一人,为入阁不择手段,不惜毁坏名声。 却在如今这样一场改革刚开始的时候,退缩了。 但是他想全身而退,可能吗? 就算天启皇帝准奏了,魏忠贤会放过他吗? 皇帝的这个改革,在阉党之中也掀起了轩然大波,开了这个头,会有无数人争相效仿。 那么这个苦心经营起来的“阉党”,就垮了。 魏忠贤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起码不是发生在自己手上。 有时候,毁掉一个人往往就需要一句话,这句话甚至不需要是他自己说的,很不幸,顾秉谦就是魏忠贤打算毁掉的那个。 现在这种时候,正需要拿一个人下手来稳定朝局,顾秉谦跳出来,阁臣兼阉党的身份,不找他找谁? 魏忠贤不知道皇帝这么做的意图,他只知道皇帝绝对不是和文臣想的那样,是昏聩了。 他要做的很简单,在皇帝不在京的时候,全力维持现有朝局的平衡,把这份圣旨发下去。 发下去以后,管他洪水滔天,这都不是自己一个太监需要担心的,皇帝既然做出这种决定,就一定有准备。 魏忠贤了解天启皇帝,后者不会打没有准备的仗。 眼前这些来逼宫的臣子,有一部分也是魏忠贤一手提拔上来的“阉党”,此刻他们同其余东林、齐楚浙等党的文臣站到一起,反对这次改革。 魏忠贤暗暗在心中记住了每一个人,他不会去管这些人有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他从来都是正人君子们口中那个真正的人。 阴狠、毒辣,睚眦必报,这些都是他臭名昭著的代名词,魏忠贤不会去反驳,相反,他会把这当做夸奖。 对于那些吃里扒外的“阉党”官员,魏忠贤是最失望的。 当年提拔他们起来,就是指望着能在关键时刻为皇帝或自己说话,控制朝局,他们却在这种时候倒打一耙,不去帮助陛下,反而与陛下作对。 那还留着他们干什么? 魏忠贤冷笑一声,环视群臣,张口说道:“诸位请回吧,娘娘身子柔弱,经不起这么大的折腾。” “娘娘折腾不起,大明就折腾得起吗?” 一人站出来,得势不饶人的样子,让魏忠贤追忆起了当初天启皇帝刚继位时的东林党。 “游士任,本督觉得陶郎先一案,有待再审,你觉得呢?” 魏忠贤站在张嫣身侧,神态自然,但话中却已蕴藏一丝杀意,直让群臣不寒而栗。 游士任,字肩生,嘉鱼县人,徙居江夏,万历三十八年进士及第,曾任长兴知县,现为都察院御史。 他是杨涟门生,著名东林党人,曾去过辽东观兵,自那以后,便屡好高谈阔论,以文武全才自诩。 天启二年,朱由校下谕,重新启用袁可立为登莱巡抚,负责为镇江总兵毛文龙的部下接济粮饷。 陶郞先因受袁可立举荐,同获重新启用,任登莱海港参议。 半年间,其协助袁可立筹得兵员三万、良马万匹、艨两千余艘、甲仗一百万副。 登莱水军,可谓兵精粮足。 辽东倚任熊廷弼,登莱启用袁可立,这都证明了那位天启皇帝卓越的战略眼光。 但是问题也随之而来,这是一个连当时的朱由校都不愿追查过多的棘手案子。 陶郞先是受了袁可立的举荐才被重新启用,后者对他也极为信任,两人之关系虽不是师徒,却更胜师徒。 袁可立自被天启皇帝重新启用以来,一直委任陶郞先负责海运粮食。 陶郞先也不负厚望,半年间,输皮岛四十万石军粮,同比陆运,节省经费二百余万两白银。 袁可立不仅常替他向朱由校请命,也屡在登莱众官之中表扬陶郞先的才能,说白了,是把他当接班人培养的。 但是陶郞先维持的表面“数据”,很快就被尽职尽责的“阉党”曝光。 天启元年七月,兵部尚书崔呈秀、礼部郎中吴淳夫针对陶郞先的弹劾相继到来,震撼了半个朝廷。 他们两人弹劾的名目一致,都说陶朗先在登莱海港造船,还有拨粮往皮岛中途时,曾利用职权的便利,与海寇合作,牟取了大量私利。 事后,镇江总兵毛文龙发回皮岛自登莱收到的粮食账目表,几乎印证了崔呈秀与吴淳夫的这次弹劾,确凿无疑。 随即,东厂缇骑登门拜访,陶郞先被革职下狱,在京师的东厂大牢遭到严刑拷问。 陶郞先虽然死不承认,但东厂很快还是找出了有利证据,即都察院御史游士任的分赃书信,还有登莱与皮岛根本对不上的造船、购粮账目。 陶郞先的事儿发了,游士任因为那一纸书信,同样陷入了舆论的风口浪尖,但他受了某“高人”的指点,很快卖了个聪明。 登莱巡抚袁可立作为陶郞先的举荐人,事情一旦追查下去,难免身受囹圄,这是朱由校不愿见到的。 游士任只要被人询问,就死咬住这是登莱巡抚袁可立的主意,再加上某些人的暗中帮助,迫使袁可立请辞。 这样一来,陶郞先案反而陷入僵局。 朱由校在熊廷弼和袁可立的问题上,是要无条件任用这两个人的,只给了魏忠贤一个意思,即无论如何保住袁可立。 魏忠贤体察到圣意,也知道那个时候的辽东和登莱,熊廷弼和袁可立缺一不可。 最后他决定以大局为重,不再插手此事。 没过多久,东厂便将陶郞先一案仓促结案,只办了陶郞先及一些负责输粮往皮岛的官吏,并未继续追查游士任。 自那以后,游士任便以为捏住了东厂的把柄,愈发猖狂,某些东林党人也愈发跳脱,妄图再次染指朝堂。 魏忠贤的威胁,让游士任下意识打了个寒噤。 不过他想起袁可立的把柄,即又瞪视魏忠贤一眼,犹豫半晌,高声说道:“皇后娘娘就如此纵容这等阉宦在此,污蔑忠良吗?!” 张嫣自是不知这所谓的“陶郞先案”里,有着多少的无奈和明争暗斗,她见魏忠贤脸色又青又白,轻叹一声: “诸位先退下吧,此时容本宫禀明太妃,再行定夺。” 群臣窃窃私语,游士任低着头,不顾张嫣面容中的窘迫,他面色红润,激动无比,再向前逼近几步,发泄心中不悦: “国家大事,娘娘何故推脱?” “还请即刻面见太妃,禀明事实,劝谏君上。否则,我大明就要落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第二百九十八章:惊动了刘太妃 话音落地,乾清宫内寂静如斯。 其实,就连来“逼宫”的群臣之中,都有人觉得这样做实在太过火,这位,毕竟是大明朝的中宫皇后啊… 何况,她还极受天启皇帝宠爱。 张嫣已经数次退步,如今就连替群臣面见太妃这样的话都说了出来,可谓已是退无可退。 连这一点面子都不给,要是消息传到皇帝耳中,他们想都不敢想。 游士任说话时,余的文臣皆是伏地,有人想起杨涟、叶向高等“君子”、“重臣”之死,更是瑟瑟发抖。 游士任不见有人附和,反而大生疑惑,脸上似笑似哭,状若癫狂: “怎么,诸位同僚,值此国难之时,我辈就该为国劝谏,以免那糊涂君王的一个决定,毁了整个天下!” “游士任,慎言、慎言——!” 身下,内阁首辅韩爌拉着他的衣角,向面色惊惶的张嫣低眉顺眼道:“娘娘息怒,娘娘息怒…” “都察院御史游士任!” “这里是乾清宫,我不能容你这般侮辱中宫,请你出去!” 阶下,有一名同为东林的臣子,不知因害怕天启皇帝责罚,还是良心发现,竟然站起身来指着游士任,破口大骂。 这个御史,真是路走窄了。 魏忠贤望着宫中这戏剧性的一幕,脸色逐渐转变为正常,忽地,眼睫闪了两下,冷笑道: “游御史,南京改革是陛下的旨意,便是我大明国策,这国策正确与否尚且不论,衮衮诸公自有言说。” “倒是你,年过四旬,额头上连毛都不剩一根,不做二鞑子,反而对不起你这扮相!” 骂起人来,魏忠贤可谓丝毫不讲什么情面,尖酸刻薄,不外如是。 游士任摸了摸光滑出溜的额头,脸上青红交接,愤然通红,反驳道: “道不同不相为谋,尔等畏惧权阉,这大明朝,就要毁在尔等这群人的手上!” “魏忠贤,有本事你就翻案查陶郞先案,反正,翻案不是你这个阉党头子的强项吗?” 真是好一手欲擒故纵! 可惜,在本督面前,你还太嫩! 确实,有东厂在手,掌天下刑案、情报,魏忠贤以轻易翻案弄死眼前这个聒噪不已的臭虫。 但问题就在,陶郞先一案,牵扯到了如今的登莱巡抚袁可立。 登莱二府的水师策应毛文龙,输东江军以粮饷,这离不开袁可立的调度有方,无论圣意还是大局,袁可立都不可轻动。 魏忠贤和东厂夹在中间,好生尴尬。 “参见太妃——” 这时,乾清宫外的宫人们纷纷垂首,一个徐娘半老,但风韵犹存的女人迈步走了进来。 魏忠贤拱了拱手,态度有些变化不定,低声道: “奴婢见过太妃。” 刘太妃似乎对这太监甚为不满,和没听见一样,从他身边走过时,还淡淡冷哼了一声。 见到来人,张嫣总算松了口气,站起来揖身道: “太妃,我正要去慈宁宫。” “不必了。” 刘太妃一摆手,来到群臣面前站定。 她为人十分端庄严肃,不苟言笑,很少为这种宫内琐事出头,但在大事上,往往能正确判断,坚定果断。 这也是为什么朱由校会尊其为太妃的原因。 万历四十八年,泰昌皇帝朱常洛食红丸,第二日驾崩,还没来得及被册封为皇太子的朱由校仓促登基,是为天启皇帝。 朱由校登基后,尊万历皇帝遗孀刘氏为太妃,掌太后印玺,入住慈宁宫。 算起来,这位刘太妃,该是朱由校的祖奶奶辈了。 “这大明朝,什么时候轮到你们这帮做臣子的,在乾清宫里头闹了?”刘太妃冷哼一声说道。 “太妃息怒…” 韩爌满头大汗,身后内衫也早已湿透,他实则是不想领这个头的,但是消息传出,激起的风浪太大。 他这个内阁首辅,亦是文臣之首,总要有些表示。 他现在很后悔,早知会把刘太妃也牵扯进来,这个头不领也罢,以那位皇帝的心性,听见此事,怕是这游士任要倒大霉了。 只求不要牵连太多就好… “息怒?” 韩爌正想着事情可能的走向,上头刘太妃却好像是听见了天大的笑话,她环视诸大臣,阴阳怪气地道: “阁老,您可是朝廷的首辅,陛下的肱骨重臣!他们不知道太祖爷定下后宫不得干政的祖制,您还不知道吗?” 韩爌趴在地上,头也不敢抬起,只敢认错。 “太妃教训的是,臣糊涂了。” 游士任也是愣住,过不多久,他愤恨地看一眼刘太妃,眼里渐渐蒙上一层怒火。 从商议入宫,面见皇后以来,游士任就自愿充当急先锋,为的就是消息传出,世人皆知他为民请命的大名。 名留青史,赫赫有声! 自然,他也是看准了张嫣软弱的性格,皇帝在时尚好,此时皇帝不在,就可以一欺再欺,以此搏名。 眼见今日就此作罢,回去以后,他游士任的大名,必将响彻朝野上下,却在此时,杀出了一个刘太妃!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刘太妃既然已经出来,就定然不会坐视不理,她狠狠瞪了群臣一眼,掉头拉着张嫣就走,还留下句狠话。 “日后谁敢再到乾清宫里来放肆,便是打定主意和本宫为敌,到那时候,就连皇帝也无法怪本宫把你们挨个发落了!” “都回去吧,回去以后,自己个儿掂量着!” 群臣都没料到这事居然会惊动刘太妃,见事情已经超出控制,也便再也不敢多说,仓皇而退。 倒是魏忠贤,经过深思熟虑,决定重启陶郞先一案。 就算会牵扯到袁可立,那也再所不惜! 陶郞先一案经礼部郎中吴淳夫上疏,很快被再次提起,京师之内,风起云涌,东厂番子轮番上街,大肆缉拿士子。 当夜后宫接到刘太妃懿旨,命在慈宁宫展宴。 因刘太妃自今年六月以来便时常礼佛,宫中亦常有僧人往来,故此回除禁宴乐外,菜肴一体从简。 刘太妃落座于北,张嫣位居中宫,自当同列下首。 然此番与往日皇帝家宴略有不同,裕妃童静儿、纯妃段氏、良妃王氏皆可于一旁陪坐,这对她们三人来说,可谓难得的荣宠。 尤其是自册封为妃以来,从未得到皇帝宠幸的王氏、段氏。 二女虽为三千秀女中遴选入宫,万千荣宠于一身,但自那以后,朱由校连她们的宫门一步也没进。 虽然刘太妃一视同仁,并未减少永和、延禧二宫的用度,但这依然导致了她们在宫中的地位,甚至比宫娥出身的童静儿更低。 第二百九十九章:盖棺定论 慈宁宫门,依仗肃穆,刘太妃紧闭双目,中宫皇后张嫣恭坐于侧,裕妃、纯妃、良妃身着皇贵妃礼服分列下首。 自阶下,跪满了东西六宫的各宫妃嫔,婕妤、昭仪、贵人、美人,这是刘氏自执掌后宫以来的首次大议。 自万历皇帝驾鹤西去,她就觉得自己孤单不已,朱由校体面的尊奉,还有眼前的太后印玺,亦不能填补一个女人源自内心深处的空虚。 她用数载时间信佛、拜佛,遁入空门,脱于尘世,来与这份内心的空虚感博弈对抗。 但是如今,天启皇帝一纸诏书,大明将要迎来建国以来的最大变革,张嫣还不足以单独面对那帮朝廷臣子。 她知道,是自己该出面的时候了。 风尘冽冽吹过阶下众妃嫔的面孔,刘太妃满怀伤感与无奈的发现,大明的山河岁月依旧,这群恼人的臣子依旧。 除了她容颜渐衰,还有这副日益腐朽的躯体以外,一切都毫无改变。 忽然间,她睁开眼睛,或许,诚如皇帝发回京中的谕旨所说,这个大明,是时候变一变了。 先帝在时,用尽全部心力与群臣斗争,甚至不惜以不理朝政作为报复的武器,试图挽回散失于王朝数百年里天子的尊严和威权。 那时自己陪伴先帝身侧,在这场斗争中却没有起到什么作用,或许如今,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 “皇帝在京时,日夜勤于政事,从不敢言劳。皇帝南巡之后,哀家日日烧香拜服,亦不敢放松。” 刘太妃悠悠开了尊口,斟酌说道: “不意群臣屡次违抗圣旨,闯宫觐见,震惊圣母之灵,以致朝政败坏,纲纪不存,民间妄有猜测。” “更有些人,于廷外散播谣言,言语恶毒,欲行离间。” 妃嫔们面面相觑,近来宫里宫外常有传闻,实际上,在宫外的民间,整个事情已经发酵到另一个极端。 群臣也分为两派,互相攻讦,导致纲纪败坏。 由于没有皇帝坐镇,加之中宫皇后对此束手无策,并不能起到什么作用,此时的宫里,急需一个权威高的人站出来为这件事定性。 张嫣不敢做这个主,重担便就落到了刘太妃的肩上。 刘太妃今日召集妃嫔大议,就是要代表宫里说句话,给这件事盖棺定论,方才一席话清楚、明白的将这件事定了性。 群臣闯宫,乃是大逆不道之举,不遵天启皇帝圣旨的那部分保守派,都成了抗旨不遵的逆臣。 至于民间此时的传闻,皆系不法之徒暗中作祟,欲行离间,挑拨是非关系,唯恐天下不乱! 妃嫔们哑然时,刘太妃伸手拉住了身侧张嫣的胳膊,给她一个足以安心的眼神,缓声说道: “皇后再不必顾虑,着实将今日群臣闯宫情况讲明,清源溯本,以安人心。” 张嫣领会她的神色,即在内心整理说辞,然后向刘太妃行礼,恭顺地说道: “诸臣皆以‘忠君体国’为名,谏陛下此举如何如何不妥,然诸臣并未眼见陛下南巡期间发生何事,也不知眼下江南之地,是何种境况。” “南京部院被裁官员,亦可到它处为官,而其节省之薪俸,亦可缓解财政之危。” “陛下何等圣明,太祖定制,后宫不得干政,外廷纠议纷如,合闯宫禁,是何居心?” “诸臣万不可陷我与不孝不义之境地,尔等切好自为之。” 刘太妃闻言一笑,环视诸人,威严说道: “皇后所言,皆听清楚了?” 妃嫔们内心唏嘘不已,自然也知这是太妃、皇后事先准备好的说辞,她们一同行礼,齐声说道: “臣妾等谨领太妃、皇后娘娘教诲——” 刘太妃又侧过身去,示意两名贵妃上前,她一手领着裕妃,一手领着纯妃,仔细地瞧了她们眼中神色。 这些刚从宫外遴选进来的农家女,目光上从来骗不得人,刘太妃只一眼过去,就能明白地见到她们眼中与皇帝的生疏。 她扶着椅背,艰难地站起身,众妃嫔忙前去搀扶,却被斥退。 刘太妃来到恭敬坐着的张嫣面前,静静看了半晌,在她心中,方才说出的那些话,才是一名皇后真正应该具备的。 此时刘太妃的眼角堆满了笑纹,像一名真正的慈母般叹息: “瞧瞧皇帝的玉儿,都这么能说了。” 语落,刘太妃即挥了挥手,在众妃嫔担忧的眼神中被裕妃、纯妃二女搀入佛堂,继续为天启皇帝烧香拜佛去了。 很快,刘太妃主持后宫大议的消息,传遍了外廷。 文臣们各自相会,继续畅谈看法。 自魏忠贤从乾清宫回来,脸色就差得很,番子们也不明白,当今天下,已经很少有什么人会把厂公烦成这个样子了。 听见后宫大议的消息后,魏忠贤仔细询问了刘太妃和张嫣的所有说辞,然后开怀大笑起来。 他脸上的皱纹堆到一起,抚掌道: “还得是刘太妃呀!” 旋即,魏忠贤脸色一变,冷冷道: “传本督的令,即日起,民间再有妄议圣旨内容的,皆以散播谣言、违法乱政抓到大牢里去!” 傅应星一旁应道:“舅舅,外廷的那些大官呢…朝廷没有固定朝会以来,他们的大聚会可搞得勤快不少。” “自圣旨到京,韩爌的门槛都快被踢破了。” 魏忠贤看他一眼,冷笑:“韩爌敢让他们进门?” “以前不仅敢了,还在他府上开了许多次会,倒是这回出宫之后,就闭门谢客了,说是得了风寒。” 傅应星说着也笑了,显然是不相信。 魏忠贤手放在桌子上,不断用指甲敲着一柄带上不知是谁血迹的铁锤,沉声道: “这风寒染得可真是时候,今儿群臣闯宫那会儿,本督就在乾清宫,见他还活蹦乱跳的。” “先不去管这些外廷文臣,从民间下手,百姓除非闹事,不然不抓,专抓那些散播谣言的。” “派人也到刑部、大理寺和北镇抚司走一趟,告诉番子们,这次最好捉条大鱼,什么首辅门生,士林大贤徒弟,这种身份是最好的,本督好顺藤摸瓜,先拿下一批。” “可惜啊,在京的书院都让咱们东厂奉旨给关了,要是没关,眼下那里可是个好去处。” 傅应星怪笑几声,然后带着两名档头走开了。 魏忠贤坐在东厂官署里,转头看着身后那幅关公像,眼睛渐渐眯起,忽然又道: “来呀——!” “给本督准备车马,本督要到首辅的府上探病!” 第三百章:魏忠贤见韩爌 自圣旨到京,反对改革的奏疏铺天盖地送往文渊阁。 内阁的阁臣们,每一个人身后都是利益纠葛,十分复杂,根本不好处置,只好将这事交予乾清宫定夺。 一日之后,内阁次辅,礼部尚书顾秉谦一纸奏疏请辞归去,又在朝中投下一颗重磅炸弹。 群臣们在奏疏中的措辞,都是颇为激烈。 尤其都察院御史游士任,尤为严词厉语,连多年前的妖书、妖道,都被用来证实皇帝此举之昏聩,亘古未有。 张嫣农家出身,又常年身处深宫,思念朱由校之余,也是手足无措。 幸有掌太后印玺的太妃刘氏,面见文渊阁诸阁臣以后,再次表示后宫会尊奉太祖定制,不会干政,叫内阁、军机房处理好此事。 在那以后,便日夜日夜诵经拜佛,不发一言。 韩爌素喜读诗书,他拿着一本书,意兴阑珊地望着逐渐昏暗的空中,不禁低吟: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在他内心,还是比较固执和保守的。 天启皇帝纵容魏忠贤血洗东林,他温和以待,或许还能为保全部分东林在朝中地位和自己的本家利益视而不见。 但是突然如此大规模的改革,他心中接受不了。 自乾清宫打道回府以后,韩爌闭门谢客的原因有很多,终归是他现在的心性已经乱了,需要静下心来想一想,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会同群臣,逼迫中宫皇后参与国政,这本是一招昏棋。 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在这一步昏棋之中,出现了游士任这样为搏虚名而唯恐天下不乱的人来。 游士任大闹乾清宫,虽说已经触犯到其余东林臣子,但毕竟天下人是会把他们视作一类的。 回来以后,不仅韩爌,还有刘宗周、左光斗等一些如今朝中仅存的东林重臣都是绝口不再提此事,就是怕了。 游士任的所作所为,连东林党内部都觉得甚为过火、害怕。 他们都知道天启皇帝的手段,没有人会和自己的身家性命过不去,皇帝,毕竟是天子。 眼下的东林党,已经过了三年前那样动辄逼宫的时候,留下来的大多是在韩爌身边的温和派。 他们虽然也会忧于国事,拉帮结派,为背后的财阀集团利益掀起党争,但大部分时候,都只是正常争斗。 这也是朱由校留下韩爌及这批东林党的原因,阉党或其余的齐、楚、浙党任何一家独大,这都不好。 眼下朝廷上阉党执政,东林、齐楚浙等党派互相攻讦的局面,其实很符合朱由校的要求,这已经达到了权利的基本制衡。 游士任认定这次改革为皇帝的“昏聩”之举,想把这个平衡打破。 东林党人会因此遭到的血腥清洗,甚至于家人的累世株连,这些他都不管,游士任在乎的只一个名声。 即万古流芳,青史留名,这是千百年来,无数读书人前仆后继想要达到的终极目标。 “老爷,魏忠贤来了。” 听着管家的话,韩爌手中那本书一下子落了地,他先是猛地转头,然后再颓然转过身来,无力地招手。 “叫他进来吧,我这副老脸,早就不剩什么了。” 韩爌对自己看得很清楚,他的人生走到现在,连内阁首辅都已经做了,本就不剩什么指望。 但是游士任不同,至少他还志得意满地认为自己将要名满天下。 韩府门外,魏忠贤的马车停在路边阴影里,管家走出来,同马车上牵着马缰的番子点了点头,将后门打开。 魏忠贤掀了卷帘,露出那张布满阴鸷的长驴老脸,不出意料地走进了韩府大门。 这一幕,被一些路边游荡的士子发现,随即大肆宣扬。 “阁老不去文渊阁秉政?” 魏忠贤走进韩府正厅,旁若无人地坐下,一面环视周围较为朴素的布置,一面笑着说道。 韩爌坐在后面,身旁一根昏暗的烛台映出那副略显佝偻的背影,他抬起头瞟了一眼,声音中满是疲惫。 “厂公来我府上,不会是为的叙旧吧?” “连盏茶也不招待?”魏忠贤看了一眼空无一人的韩府正厅,冷笑:“阁老这待客之道…” “好茶没有,清茶管够,厂公喝得惯?”韩爌苦笑:“我可没有那许多的银钱购置江南的贡茶。” “还是算了,江南送入宫的贡茶喝在本督嘴里,也是涩苦难咽,本督向没有什么品茶的习惯。” 魏忠贤摆了摆手,环顾四望,道:“啧,内阁首辅,居然如此清贫,说出去也不会有人信吧?” “厂公手中的东厂,什么消息探查不到?”韩爌看他一眼,不知是嘲讽还是夸赞。 “哈哈,这话本督爱听!” 魏忠贤不置可否,即怪笑一声:“真是可怜,世人皆以为你这堂堂的内阁首辅资财万贯,可我却知道,你清贫如洗。” “这内阁首辅,做了是为的什么…” “为名?” 韩爌摇头,说道: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厂公怎么感性起来了?” 魏忠贤呵呵一笑,随即起身,在韩府正厅转了转,酝酿片刻,忽然说道:“今日我来,是想与阁老做笔交易。” 韩爌沉吟片刻,脑海中搜寻着记忆,淡淡说道: “有何见教?” “那游士任今日在乾清宫的所作所为,阁老也见到了,那可都是打着你的旗号。” 魏忠贤笑了笑,继续说道: “阁老勤勉视事,忠君体国,我东厂也能查到,证实你确实是天下间真正的清流名士。” “那游士任今日僭越犯上,这事情迟早要传到南边,陛下的耳中,到了那时,陛下定会要我东厂彻查…” “这一查下去,只怕不只要牵累阁老,刘宗周、左光斗等人,还有阁老的亲族上下,亦不能幸免。” “阁老是聪明人,陛下为这次改革准备许久,已成定局了,这可不是什么事。” 韩爌其实早有此意,他轻轻抚着胡子,揶揄地听魏忠贤继续说下去,沉吟不已。 这时,魏忠贤话锋一转,终于道明了此行的目的: “游士任是你们东林的人,你们定有能定其罪的供人,本督不要别人,陶郞先案要翻过来,游士任和陶郞先,一个也不能活。” “阁老也知道,袁可立是陛下要保的人,本督今儿个也在这和您挑明了说,袁可立在登莱巡抚这个位子上,现在还不能动。” “供人?”韩爌睁大了眼睛。 游士任毕竟是东林出身,除了勾结陶郞先鲸吞东江军费以外,还有诸如倒卖赈灾粮米等许多足够定罪的罪名。 但是问题来了,这种事,往往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游士任已经是条疯狗了,再被东林和阉党共同攻讦,难保他不会四处乱咬,抖出各种事来。 这个问题,魏忠贤也想过。 他见韩爌低吟不语,便低声道: “玉汝于成,今日之事后,太妃与皇后必对阁老与东林不满,你们如今是孤立无援之困。” “皇后之子,日后必定是我大明皇太子,未来的皇上。陛下正当壮年,而今有难,为人臣者,岂有不思报效之理?” “只要真正做到了,上边那位会看见的。” 第三百零一章:大战将起 朝中纷争渐起,稳定了近二载的辽东局势,也逢剧变。 魏忠贤重启天启二年陶郞先案,不知何故,东林温和派却开始与阉党联手,共同对付都察院御史游士任。 后者得知此事,更伙同一批激进派文官,如疯狗一群,四处乱咬。 左都御史刘宗周提拔门生进入礼部,大理寺左寺丞左光斗,监考乡试时舞弊,让一大批东林士子考学评优。 还有各地大官员,在万历三十七年朝廷于畿辅兴修水利时中饱私囊,挪用公款等事,全被抬到明面上来。 一夜之间,朝野惊震。 官员或是惶惶不可终日,徐图自保,或如游士任等人一样破罐破摔,靠揭发他人来使自己脱离大众视线。 而魏忠贤和东厂,此时亦将全部目光放到了天启二年陶郞先案中,同韩爌等人准备三司会审。 在主审官左光斗等人的默许下,陶郞先一案的初审结果在天启三年被彻底翻案,陶郞先、游士任等人皆成为鲸吞东江军军需物资的罪魁祸首。 魏忠贤即刻派遣番役登门,捉拿游士任下狱。 番役气势汹汹到时,游士任正襟危坐于正厅,仿佛早已料到,见闯门进入的东厂一行番役,据说他没有丝毫的害怕和恐惧,反而是堂然大笑。 自然,这个消息传到魏忠贤耳中,又是令他震怒不已,下令纠集罪证,定要诛了他的九族。 游士任虽已下狱,然其在朝中造成的影响,依旧不可磨灭。 朝中大乱,辽东也好不到哪儿去。 努尔哈赤集结号称十四万的八旗兵力,于沈阳亲斩断明旗誓师,讲述自己以十三副先祖遗甲起兵至今百战百胜之事迹,借此激振军心。 后金大军再次进犯重镇沈阳,围而不打,其意在围点打援,消耗大明边军有生力量。 负责守卫沈阳的参将满桂,坚持熊廷弼坚守不出的战策,日夜亲巡城墙,以稳定士气。 另一方面,科尔沁部、内喀尔喀四大部亦收到赫图阿拉来信,五部领主于科尔沁草原会盟,集结大军,挥师南下。 五部联军号称二十万铁骑,兵锋直指内喀尔喀五大部中势力最为强劲,归附于大明的福余部。 福余部领主,达延汗第六子孛儿只斤·宰赛亦下令,福余部的部众,男子凡高于马首者皆需参战。 他召集了归附福余部的众多部落,向他们宣示死战到底的决心,并遣轻骑至广宁求援。 广宁受到求援后,很快派出快马飞报京师。 兵部尚书崔呈秀非常重视此事,受到塘报后即升堂部议。 部议之中,崔呈秀拿出天启皇帝前不久发回京的谕旨,以此为根据,结束了兵部众官对此的纷争,檄召九边重镇及京畿各地兵马入卫京郊大营。 檄文下达的同一时间,国书被使者送至察哈尔部“都城”察汉浩特,意思就一个,大明朝廷要求察哈尔部的林丹巴图尔,立即率领察哈尔部及漠南蒙古诸部参战。 林丹巴图尔对使者善加款待,但其意未明,一连数日,毫无音讯,宰赛愤怒不已,怒骂林丹巴图尔背信弃义,枉为黄金家族直系后裔。 但让他欣慰的是,大明参战了。 还不仅仅是参战,这次乃是大明自萨尔浒之战后规模最大的一次军事行动,九边军镇及畿辅各地的兵马,皆需入援。 动员的兵力,甚至超过了西南亲征之役。 这个消息,不仅让宰赛颇为振奋,更使福余部的部众对察哈尔部离心离德,更忠于天启朝廷。 关内动员大军,欲要与后军再来一次“萨尔浒之战”的消息,很快通过细作之口传到努尔哈赤耳中。 后金紧急召开贝勒会议,不少人都对大明这次的态度十分不理解。 按说,大金已经不是第一次进围沈阳了,难道是这次的另外目的,被他们发现了? 确实,努尔哈赤发现猛攻沈阳已经没有用处后,就改变了战术意图,这次他们在沈阳实际上只是装装样子。 努尔哈赤真正的目的是攻灭福余部,让科尔沁部及内喀尔喀连成一片,这样,广宁及辽沈广柔的土地,就将暴露在他们的铁蹄之下! 但他没有想到,前往科尔沁报信的哨骑还在路上时,熊廷弼就迅速识破了他的战术意图,并且动用了辽东经略的权利,直奏在南京的天启皇帝。 这次,大明对后金动作的反应可谓迅速。 朱由校提前发谕旨到京,确定了一旦后金发难,福余部求援,务必召集大军参战的旨意。 崔呈秀后来召集部议时,正是凭借这份谕旨,跳过了以往繁杂的口舌之争,在收到广宁塘报的第二天就发了檄文。 这种速度相比以往,可谓神速。 从第三天开始,畿辅及九边重镇的明军已经开始向京师集结,预计半月之内,一支将近二十万的北征大军,就将形成。 所以眼下的后金内部,也是矛盾重重,形成了几个派别。 有人说,明国既然如此迅速的动员兵力,那就是已经知道了他们的想法,需要从容再议。 也有人说,他们大金根本不用害怕明国兵力,科尔沁五部联军,兵力超过福余部数倍,科尔沁骑兵战斗力也不错,必能一举攻灭福余部。 到了那时,战争主动权将全然掌握在大金手中,如果明国大军来援,那就再打一次萨尔浒之战,消灭他们的主力。 范文程也提出,经过累年的战争,大明实则已经是一只纸老虎,这次动员的兵力,毫无疑问就是他们在九边和畿辅的主力。 消灭这支出关的明军,大金将在战略上彻底占据主动权,辽东对大明来说,就成了一块鸡肋。 拒守,无兵无财,熊廷弼独木难支。 放弃,他们内部又会互相倾轧,不愿放弃祖宗社稷之地,无论如何,只要消灭这支明军,大明再不能和大金对抗。 不得不说,范文程对大明内部还是极为了解的,他这话可谓一针见血,几乎将整个主退派的八旗贝勒全部劝服。 阿济格、图尔格等人都是振奋不已,想要凭借这第二次“萨尔浒之战”,彻底击垮大明,撕碎他们那貌似强大的伪装。 而努尔哈赤,自知年迈已衰,能上马打仗的日子,过一天就少一天,错过这次天启皇帝带勇卫营南巡的机会,下一次还不知道能不能等得到。 最后,后金仍然决定打这一仗。 他们准备先按照原定计划行事,将整个战事的成败,决定于五大部联军能否在规定时间内顺利攻灭福余部。 与此同时,辽东经略熊廷弼、辽东巡抚洪承畴,广宁参议孙承宗得知参战的消息,亦分别在辽阳、海州、广宁升帐,召集诸将领军议。 辽东各地将校、督抚都在全力理顺政务,发布朝廷北征檄文,平定四方,宣慰人心。 山雨欲来,明金之间的第二场萨尔浒大战,即将打响! 第三百零二章:擒斩奴酋者封侯 朱由校今日穿了一身红色衮服,由南京尚衣局匠人连月赶制。 这身衮服,本打算去年凤阳祭祖时穿的,可惜江南制造贡御的丝缎在路上耽搁了日程,还未送到,祭祖大典就已经完成。 不过朱由校到没有古人那许多的规矩,偶闻衣服好看,就命人取出来穿了,反正是给自己做的,总好过把它放在那落尘。 这一日,俊朗少年穿着一袭新衣,翩翩华服,面如朗月,身似青松,汉家之美尽显。 朱由校踏上辂车,仅仅侧首回顾,便是一名仪态翩翩的风流公子,引得路边怀春少女娇羞对望。 望着远处行宫,朱由校思量过后,干脆命人寻一处馆落脚用饭。 他要暂时逃离裁撤南京各部院带来的庙堂风雨,好好体验一下民间疾苦,遥想自己在这时代丢失的少年时光。 辂车起驾,尚未驶出这条街,忽闻一声尖厉的呼喊。 朱由校寻声望去,发现一名较事手里捧着奏报,不顾随行侍从的训阻,匍匐在地,语音急促道: “皇爷,兵部急报!” 朱由校心跳一滞,叹了口气,镇定如常说道:“急报就急报,喊什么,站起来好好说话。” 较事深吸口气,抚平心绪,膝行几步,在众百姓惶然四顾的目光中,将塘报递给乾清宫的管事牌子,扯着脖子喊: “兵部部堂崔呈秀,擅自下发檄文,在京郊大营集结了二十万大军,还…还给察哈尔部发了国书!” 朱由校眯起眼睛,接来急报看了一眼,伸手盖上帘子。 “摆驾,回行宫。” 约半个时辰后,朱由校回到行宫安定殿,坐在椅子上,将急报扔在御案上,望着正为此严厉斥责的随行文官们,淡淡说道: “崔呈秀做的,是朕的意思。” 朱由校之前采纳了熊廷弼的意见,也就是福余部求援,大明要应援参战,还说过要打到底的意思。 朱由校向来都对阉党的体察圣意的功夫甚为放心,崔呈秀搬出谕旨,如此果断的下了兵部檄文,让大明在战事的起跑线上没有落后。 在朱由校看来,此举虽然有些许僭越,但总的来说功大于过。 要是崔呈秀被惩处,只怕以后再有人接到自己的谕旨时,也只会谨言慎行,照章办事了。 一语落地,殿内寂静无闻,本欲弹劾崔呈秀的文官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却是勇卫营的主将陈策忽然匍匐在地,山呼叩拜道: “陛下圣明!” “福余部向来忠于朝廷,宰赛先被努尔哈赤捉去,其部众赎牛羊万头买回,仍继续与建奴作战,其心堪比日月。” “诚如辽东经略所说,奴酋围攻沈阳,实则狼子野心,福余部不可不救,沈阳亦不可不管。” “请陛下即刻下旨,命勇卫营北上随征!” “勇卫营不可北上,留镇金陵。” 朱由校一句话拒绝了陈策的请战请求,在官面上,也第一次用了金陵这种民间对南京的称谓。 其实陈策能有这样的请求,朱由校很是理解。 勇卫营都是自己的嫡系部队,日后从勇卫营走出去,到各地任职的军将会有一大批。 嫡系部队参战锻炼,建立军功,这是提升自己这个皇帝的威望,本是一件好事。九四好书 可这次,真的不能让勇卫营北上。 南京改革才刚开始,地方的卫所官军无论战斗力还是忠心都不足以令朱由校放心。 留下勇卫营,才有铁腕改革的资本。 至于这次非打不可的北征之战,朱由校决定放手,相信这个时代真正有本事的将领和帅才,让他们去和后金交锋。 裁革南京各部院以后,每年将会为大明节省一大笔薪俸开支,这就等同于多了一大笔进账。 这些钱,可以用来改革,也可以用来赈灾,为军队更新装备,做什么都比在南京养一大批闲人,让他们内斗消耗强。 陈策闻言,道了声遵旨,退了下去。 朱由校也看得见,戚金听见这话后,脸上的兴奋之色显然少了许多,确实,对他们来说,生来就是为了建功立业的。 如今这种规模的大战却不能去,简直如坐针毡。 想到这里,朱由校微瞥一眼,冲两人说道:“不必心急,朕对勇卫营,另有大用。” 陈策闻言,与戚金对视一眼,一同说道: “臣等愿为陛下赴汤蹈火,死而后已!” 朱由校点点头,聊慰了二人及勇卫营诸将校的敢战之心,转头望向王朝辅,道: “传谕回京,四川巡抚朱燮元平定西南有功,加兵部尚书衔,总督九边军镇及畿辅兵,于京郊大营典阅大军,择期出关。” “叫王承恩去四川宣旨,赐朱燮元尚方宝剑,督抚重甲,旨到之日,即刻赴京,不得有误!” 话音落地,尚有皇帝决绝的吐息尚存,诸臣踌躇,然皆知此事已成定局,便都不再劝谏,齐奏遵旨。 少倾,王朝辅递上一份奏表,轻声道: “皇爷,兵部定的赏格。” 朱由校接来阅览半晌,目光熠熠,以掌击案,高声说道: “朕定此战赏格:擒斩努尔哈赤者赏银十万,封侯;擒斩建奴贝勒者,赏银两万,封伯;诸叛将,若能俘献建奴,反正归朝,本人及子嗣亲族,皆可免死。” “诏令科尔沁、内喀尔喀五部领主,若能弃暗投明,南击建奴,即给与建州敕书,五部领主并封龙虎将军、散阶正二品,永于建州之地牧马。” “余部出关兵马,无论官阶、将阶,若能擒斩其余努尔哈赤的十二亲属伯叔弟侄,及其中军、前锋、领兵大头目、亲信领兵中外用事头目等,一律战后重赏,封授世职。” 朱由校站起身来,勉强平复心中激昂的情绪,说道: “命京中备好凯旋大典,此战中有突出军功者,无论官阶大,将校还是兵士,朕都将在紫禁城武英殿,为他们亲授甲刀。” “战后封赏,俱同西南之役式同,每一名参战的将校、兵士,都有名列华榜,得此殊勋的机会。” 说着,朱由校眼中已腾起熊熊烈火,再也不能忍住内心激动的情绪,将手狠狠按在椅子上,道: “此役,朕虽不能亲征,亦当于誓师当日在金陵为众将校践行,朕静待大军凯旋归来,献俘阙下!” 陈策等勇卫营将领,虽然心中觉得错过一次名扬天下的大好机会,但也被天启皇帝的精神所感染,同声喊道: “大明必胜!” “陛下万胜!!” 第三百零三章:大明督师朱燮元 四川,重庆。 每当忙碌起来的时候,才觉时光飞逝。 自朱由校亲征西南之役已过去一载有余,西南边陲的迅速安定,也为中原官军腾出了手脚。 大军班师之后,各部官军亦都陆续退出四川,各归本省,该赈灾的赈灾,该剿匪的剿匪,忙活的不亦乐乎。 四川抚治位于重庆,朱燮元正站在巡抚衙门的空旷院落,向刚刚抵达这里的一批三百余名士子讲话。 他看着眼前这些年轻人,心中感到些许欣慰,眼前这些都是有资格做官,或举人出身或进士及第。 他们来到西南讲学,为的就是朝廷“西南讲学两年,优先选录补缺”的政策,这种开明政策,极大促进了西南地区的土司教化进程。 西南大捷以后,朝廷就尤为重视西南之地的社学。 除大力发展改土归流,收缴作乱的奢家等地方土司土地外,朝廷也分出一部分资金投放西南,于各地兴办社学、私塾。 大批士子被政策吸引入川,教当地土司民众学习汉家的语言文化,到了现在,确确实实有些成效。 起码来说,战后至今的西南,汉人与土司民众之间的冲突愈发少了,而且也很少出现那种当地卫所一言不合与土司军大打出手的情况。 天启元年为平奢氏之乱,朝廷聚中原五省兵十余万入川,就连天启皇帝都率领勇卫营御驾亲征。 当时在四川的官军,土、汉兵各占一半。 然而西南大战并非是一帆风顺,土兵一般都是对朝廷诏令阳奉阴违,骄横无礼、不肯尽力。 各地督抚往往为顾全平叛大局,不敢过分处置,每遇土司兵鼓噪,就使金帛宽慰,驱使土司兵效命。 至于入川官军,从白杆军至地方卫所军,战斗力参差不齐,装备军械新旧不一,诸将领也养寇自利,争相内斗。 如都司许成名等,为自身看法所束缚,进退不能遵行令,以致贻误战机,使奢氏之乱迟迟未定。 朱由校平定四川,御驾班师以后,改变了西南各省对土司的地方政策,朱燮元也因战功升任四川巡抚。 当时,朱燮元认为朝廷大军撤离后,四川实际上已无贼寇,便将目光着眼于教化土司,安定土民。 其实天启元年奢氏永宁卫的收复,使大明拓地千里,将原本只有名义上统治的永宁卫一带,重新置于天启朝廷的有力统治之下。 朱燮元就任四川巡抚后,也发挥了卓越了军事、政治才能,一改前任徐可求对土司的敌视态度。 原奢氏土司[]最富庶的土地,纳入朝廷永宁卫下辖,为官军直驻,其余土地则被他分设四十八屯,赐给土司军队中的平叛有功者。 四川当地,除奢氏外还有几家大土司。 朱燮元趁平叛余威仍在,将这几家大土司的土地分割开来,用战功封赏的由头分赐给一些有功的土司将领,命他们每月向官府进献岁赋,称为“屯将”。 屯将的选派,往往要真正在平叛中为朝廷用命效力者,屯将们及其麾下军队也都直接隶属于地方州府。 朱燮元提出的四川屯将制度,实际上可以将那些土司军将领,逐渐转化为朝廷的直属将领,有力分割四川诸土司的力量。 前不久,朱燮元又向朝廷上疏,建议移叙州兵备道治所于永宁卫城,与贵州参将共同驻守。 朱由校仔细考虑后,准奏施行。 将近二载的时间,朱燮元已将四川境内的几家大土司分割为若干土司,又将土地肥沃之处赐给忠于朝廷的土司,设为屯将。 不安分的地方土司被逐渐“改土归流”,边缘、弱化,忠于朝廷的屯将们则成为土司军的主力军,因而彻底消除了四川地方土司的威胁。 自此,蜀中安定。 至于平定奢氏后,逐渐销声匿迹的贵州安邦彦,那又是朱燮元深深警惕的一个人。 只希望贵胄巡抚王三善能招抚安邦彦,不让他再狗急跳墙,挑起战事,不然又要生灵涂炭。 “教化土司百姓,拜托诸位了!” 在诸生震惊的目光中,朱燮元弯腰下去,向他们深深作揖。 诸生本就听过这位四川巡抚安定署中,协讨奢乱的赫赫大名,很多人之所以选择四川,也有朱燮元的原因。 见状,无论来之前是打着什么目的,亦都是恭顺回礼,齐声道:“我等必不负抚台厚望,教化土民,亦足当平生一大快事!” 说完,门外忽然一阵蹄声。 却是自南京飞奔而来的王承恩,领着一行缇骑急匆匆地走了进来,人还没到,声音便就到了。 “四川巡抚朱燮元接旨!” 众人为宣旨的太监、缇骑留了一条通路,亦都在窃窃私语,莫非是朝廷出了什么大事。 他们都是从各地入川的讲学士子,几个月未曾打听什么国家大事。 一般来说,传旨只需要司礼监派个人就行,但是这次来的这位穿着红色锦服,很明显在司礼监也是有些地位的。 朱燮元也注意到这些,在原地站定等待宣旨。 王承恩火急火燎地来到朱燮元身侧,待左右锦衣卫分列站好,诸生与巡抚衙门官员俱都匍匐在地,便取出明黄色卷轴,铺展于空,高声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四川巡抚朱燮元平定西南、安定四川有功,加兵部尚书衔,总督九边军镇及畿辅兵,赐尚方宝剑,授太师,以重事权。 命于京郊大营典阅大军,择期出关。旨到之日,即刻赴京,不得有误。” 朱燮元没有接旨,愣在原地。 一地巡抚,这已经是朝廷的封疆大吏,事权颇重,然而今日这一道圣旨下来,他成了天启朝廷的第一任“督师”。 朱燮元从没想到,自己会有做督师的这一天。 所谓督师,是有明一代皇帝以下最大的地方官员,对于地方的军务、政务,皆有决断之权,但并非定职。 这个职务是不能随便给的,督师人选正确与否,不仅决定着整个战局的走向,更对地方军务、政务有较大影响。 据朱燮元所知,督师,一般是朝廷需要大规模用兵时临时设立,根据圣旨来看,他要带领九边军镇及畿辅大军出关。 不过他还是一头雾水,出关干什么? 人在西南,忙于政务,倒是有一阵子没有关注时下的国家大事了,等会儿接了圣旨,是要好好补补课。 刚想到这里,四川总兵候良柱穿戴着盔甲走进巡抚衙门,见王承恩正在宣旨,忙匍匐在地。 第三百零四章:上京 “巡抚大人…?” 王承恩低语提醒一声。 朱燮元反应回来,匍匐叩拜道: “臣朱燮元,领旨谢恩!” 将圣旨交予朱燮元手上,王承恩总算是送了口气,不顾挽留,带着缇骑就要直接离开。 “公公留步——!” 朱燮元唤住王承恩,与之同行到巡抚衙外绑马处,见缇骑们整理坐骑尚需要时间,踌躇再三,问道: “公公行色匆匆,是朝中发生了什么大事吗?” 王承恩先是点头,随即叹了口气,道: “确是朝中出了大事……” 两人谈了一会,王承恩也知眼前这位是皇帝中意的督师人选,便对近来朝廷之事娓娓道来,细细言说。 听完,朱燮元也是神色担忧,他心中觉得,皇帝南京改革时还派遣大军北上参战,这既是一步秒棋,也是一手险棋。 裁革南京部院,在朝野上下激起了强烈的反对和轰动,此时发布檄文派大军北上参战,可以很好的将百姓关注的焦点转移到战争上。 但与此同时,江南各地极有可能会激起兵变,大明会处于腹背受敌的境地,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想来,天启皇帝让勇卫营留镇南京,就是预防兵变的发生。 澎湖的荷兰人还在负隅顽抗,围困荷兰人的兵力依旧不能撤回,这个时候,如果南北两面一起打仗。 大明经得住这样的军费开销吗…? 朱燮元辞别王承恩,目送一行缇骑离去,眼神显得有些空洞。 自万历年间至今,朝廷发动三大征,军费之本难以估量,两年前西南大乱,又动员起中原五省的官军打了一大仗。 这四场战争虽然大明全都胜了,但随之而来的,是国库的亏空,朝廷财政的入不敷出。 尽管,天启皇帝继位以来,先是查抄大批贪官污吏及豪强的资产,然后加增关税、裁革南京部院。 这位新帝的种种政策和手腕,使得万历末年以来,濒临破产的财政状况得到极大缓解,甚至于在天启二年内,补全了九边军镇累年积欠的军饷。 兵部也曾奏报说,九边军队在天启二年完成了半数以上的盔甲、军械更换,战斗力可谓是提升了一大截。 这是在朝好的方向发展,朱燮元可以毫不迟疑地说,大明朝如今是走在中兴、强盛的道路上。 但这场战争来的太突然了,西南之役后仅仅两年的时间,根本不足以让朝廷缓解其带来的庞大军费开支。 在这个时候动员如此大规模兵力,发动堪比萨尔浒之战的战争,相当于是提前预支了天启三年的财政收入在打仗。 这场战争一旦失败,大明陷入的处境就不是尴尬所能形容的了,那个时候,可能就要天下大乱了。 换个方向去想,这场战争一旦打赢,大明将会一扫颓势,在辽东再次占据主动权。 朱燮元根本没有料到,这种重担,皇帝居然没有丝毫预兆的交到了自己肩上,这可是赌上了大明其后数十年的国运之战! 想到这里,他的额上渐生热汗。 见状,四川总兵候良柱显得十分纳闷。 在他的印象里,这位四川巡抚从协讨西南开始,就一直镇定自若,很少有什么事会让他变得紧张。 候良柱取来桌上的圣旨看起来,读了两行,心中便已猜到了全部内容,也是倒吸了口凉气。 其实今日朝廷大事,他这个做总兵的是知道的。 “后金出兵围攻沈阳,意欲所在,却是攻灭福余部,辽东经略的这个猜测,真是大胆。” 他说完,也在注意朱燮元的神色。 后者回过神来,叹息说道: “熊廷弼御辽,身在其位,自当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老奴此时再陷沈阳,也守之不住,何苦来的?” 候良柱有些惊讶。 “那依抚台这意思,辽东经略猜对了?” 朱燮元点头说道:“福余部一旦为老奴攻灭,广宁至松锦一线,都会暴露在后金的视线之中。” “那时,朝廷就不只需要固守辽沈,连广宁、松锦一线诸多堡垒,都要重新修缮。” “只怕袁崇焕的松锦防线之策,不用也不行了。” 候良柱目光变得凝重,走到地图边上,沉声说道: “松锦防线,沿边诸城堡皆需修缮,又要增募辽军十二万,这袁崇焕也真提得出来,真是信口开河!” “抚台…督师——!” “这一战你定要打胜,不然辽东局势可就无法收拾了!” 说完,他望向朱燮元,目光熠熠。 朱燮元不过一个文人,但是自西南之役以来,不论领兵作战,还是地方军政,一直都是行事果断,作风凌厉。 包括候良柱在内,许多四川军将都是对其拜服。 朱燮元沉默片刻,忽地起身,道: “我要即刻动身,前往京郊大营,见一见那里的边镇大帅们。” 当夜,巡抚衙门外。 朱燮元换上盔甲,一身的英武之气,他转身再望一眼待了许久的四川巡抚衙门,长叹口气,正要上马赴京。 这时,候良柱带领诸将官从街角转来,强颜欢笑道: “抚台就让大伙送送吧,快两年了,弟兄们都舍不得您…” 朱燮元本想在深夜单独离开,也免得离别伤感,见到这一群貌似粗狂的糙汉军将们,也是无可奈何。 他将马缰交给候良柱,说道: “本抚听来传旨的王公公说过,候总兵带兵有方,西南战时,进退自如,颇有章法,这二载以来的笔笔功绩,朝中也都有数。” “再过不久,江南必生动乱,朝廷要调兵安抚地方,候总兵放在西南是材大用,迟早都要调出去。” 候良柱点点头,心中已经隐隐期待接下来朝廷对自己的部署。 他一手接来马缰,亲自牵着,与朱燮元走在最前面,抬手应道: “征伐勘乱,这些都是身为武将的分内之事罢了,末将看来,这些远谈不上是什么功绩。” “分内之事能做到已是殊为不易,现在的满朝文武,有几人能真正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的?” 朱燮元看他一眼,哈哈大笑,旋即又上下打量一番,打趣道:“候总兵学识敦厚,见多识广,若非从军,也必将是一代文士!” 候良柱挠头,在诸将官的哄笑中说道: “抚台取笑末将了,末将自幼以来,唯念征战沙场,忠君报国而已,若将来有幸战死战场之上,也算不辱将门出身了。” 朱燮元栩笑了笑,背着手,望着外面,悠然道: “我一介文士,如今却要投笔从戎,领兵北上拒敌,你们做武将的,怎么就不能读书识呢?” 候良柱没有接话,心里却也是赞同的。 他打算从明日开始,就让自己的部下向那些来西南讲学的士子学习识字,反正他们教谁都是教。 至于自己,还是算了,他向不是这块料。 来到城门口,不出所料,这里已经自发聚集了无数的邻里百姓,他们手扶着手,殷殷望来。 朱燮元抖了抖肩上盔甲,自候良柱手中接来马缰,翻身上马,向周围的将领、百姓一一拱手,然后转身疾驰离去。 第三百零五章:诸将 半月后。 在这半月间,虽然朱燮元一时不能赶到京师,各地的大规模调兵却一直在进行。 此时的京郊大营里,已是旗帐连天,各地兵马奉诏入京,每日间都是人喊马嘶,大批兵马的往来调动。 最先赶来的,是天津总兵马爌。 天津兵距京路途不如大名府和蓟州镇更近,却是接到诏令后第一支抵达京郊大营的兵马。 马爌是山东蔚州人,出身将门,祖上有一个显赫的家世。 他是嘉靖、隆庆、万历的三朝名将马芳之孙,萨尔浒之战中,北路大军的统帅马林亦是他的父亲。 萨尔浒战败,令马氏将门蒙羞不已。 除逃回固原的父亲马林被处死外,他的两位兄长马燃、马熠及百余亲族,尽皆死于努尔哈赤的后金铁蹄之下。 马氏将门,光耀三朝,如今唯马爌一人而已。 听到朝廷动兵与后金大战,当时正在总兵官邸睡觉的马爌,转瞬间便没了丝毫的睡意。 相反,他激动的彻夜难眠! 四年了,整整四年!他每夜都在睡梦中听着父亲悔不战死的哭诉,在脑海中想象着两位兄长倒在女真人屠刀之下的凄惨穷途! 马爌做梦都想带兵杀回辽东,为马氏将门一血前耻。 如今,机会来了,这次朝廷集结兵力规模之大,乃是萨尔浒之战后首次与建奴进行大规模会战。 这一战,他定要为父亲、兄弟报仇雪恨! 马爌一夜没睡,第二天就发出公文,在天津府各处征集兵马,集齐了两万之数,然后迅速北上。 来到京郊大营以后,他望着彼时还空荡荡的营地,挑了个离督师大帐最近的营盘,然后召集天津诸将领,每日商议战情。 马爌率领天津兵抵达京郊大营后的第三日开始,各部官军亦都开始陆陆续续来了。 先是距离最近的蓟州镇,他们的总兵官,是臭名昭著,以谄媚魏忠贤而上位的阉党王威。 再则是位于畿辅之地的大名府,通州三卫,兴州卫、营州所、保定府等地京军。 京军的作战热情普遍很高。 这些人都是在去年同皇帝御驾亲征的凯旋之师,这次被再度召集在京郊大营,他们都是兴奋异常,想要再建功勋。 一到营中,被天启皇帝亲手整顿后的京军们不同于其它卫所军队的整齐划一、令行禁止,就深深让马爌震惊。 最后,是姗姗来迟的宣府镇、大同镇、榆林镇、宁夏镇、固原镇、甘肃镇,这些被视作主力的边军。 尽管在天启二年,朝廷已经大体上完成了九边军镇的补齐军饷、更换军械盔甲等整顿事务。 但是不知为何,这些常年于塞外作战的“精锐”相比整顿后的京军,总让马爌觉得少了一丝英气与活力。 督师大帐。 还未走进,就能听见其中纷杂的吵闹声音,诸将帅的大笑声,脸红脖子粗的争论声都是不绝于耳。 诸将领座次,依旧按照九边重镇为先,京军在后的理念。 此时位居督师之位下的,就是榆林总兵姜让、宣府镇总兵姜弼,还有大同总兵张万邦三人。 榆林为天下世居将门最多之地,姜氏将门更在榆林、固原、甘肃、宣镇等处都有子弟为官,是如今分布最广的几大家将门之一。 宣府镇总兵官姜弼,就是榆林总兵官姜让的亲弟弟。 宣府与大同,则是九边军镇中连年作战最多的两处,这两个地方的边军,也被各地将校公认为“精锐中的精锐”,是大明官军中的扛把子。 至于天津总兵马爌,他虽然是最早来的,抢了个距督师大帐较近的营盘,但是因为天津介于畿辅之间,处境就比较尴尬了。 而且上次西南大战也没有天津兵参与,这次的座次,马爌就被负责排序的文官排列到了诸将最后。 其实无论什么时代的人,都要使用有色眼镜看人。 比较靠位最前的榆林、宣府、大同那三位大帅,显然是这次奉诏入京的诸将领之中地位最高,部下公认战斗力最强的。 别的将领上前称呼,一般都是唤做“某帅”,在当下的武将圈子中,只有威望极高的九边总兵,才有资格冠以大帅之名。 现在还不是明末那种“总兵满地走,大帅如牛毛”的时候,被所有人异口同声称作大帅的,其有无真本事尚先不论,也绝对是有这个自傲的资本。 这三名诸将领中的“大帅”坐在位子上,多少显得有些倨傲,说话也只是向左右地位较高的将领附近打哈哈。 对那些靠位较后的,连看一眼都懒得看。 韩爌坐在最后,很少有人会主动上来找他搭话,他倒也不恼不怒,谁叫他们马氏将门在朝廷寄予厚望的时候出了茬子呢。 萨尔浒之战的影响还不仅限于辽东形势上明金的攻守易形,更深远的是参战将领声望的骤然暴跌。 马氏将门曾因名将马芳而显赫三朝,萨尔浒之战中,马爌的父亲马林统领北路大军,作战时却畏敌先逃,连自己的两个儿子都弃之不顾。 这种笑料,至今都是天下武人的闲时谈资。 世人皆知,辽东李氏如今的地位不上不下,不复当初,却不知他固原马氏,早已成了过街老鼠,遭人嘲笑。 马爌决定闭目养神,静待那位朝廷为大军选定的新督师会阅诸将,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 上次那个叫杨镐的督师,可把诸将坑的不轻。 才刚闭眼,肩上就被人轻轻点了一下,马爌转头看去,却见到是同列为最后的一名将领。 这个人朝他嘿嘿笑着,马爌记得,他叫做马世龙。 马世龙,字苍元,宁夏卫人。 万历初年由世职中武举,万历末年曾任宣府守备、游击等职,天启二年四月,因战功升永平副总兵,驻滦州。 现在的马世龙,还只是大名府的协守副总兵。 由于座次靠后,一样没什么人肯主动和他搭话,闲着无聊,就只好各种没话找话了。 “这位便是马大帅的第三子马爌吧?” 这话触动了马爌的神经,他神色一变,最后还是转过头去,淡淡说道:“正是标下。” 听见“标下”这种看似自贬,实则是在嘲讽自己的称呼,马世龙神情之中,略显尴尬,也知道他是会错了意。 讪笑说道: “马大帅北路大军浴血奋战,回来后却被冠以临阵逃将之名,朝廷待人不公啊!” 马爌叹了口气,说道: “败军之将,说再多也是无用!” 马世龙点了点头,忽然问道: “马将军知道,后金如今的阵法兵书,是《三国》吗?” 马爌点头,冷笑说道:“这群建奴以此研习我军战法,的确是贻笑大方,浅陋无知!” 第三百零六章:七帅三十六将 “东施效颦而已!” 正这时,帐外传来一道轻蔑之音。 却是半月以前,自四川来京的督师朱燮元到了。 这位诸将领翘首以盼的督师,一路风尘仆仆赶来,入帐时身后还系着红色披风,腰间悬着的那柄尚方利剑,令人不寒而栗。 帐内静了片刻,包括上首那三名大帅在内,诸将领全都停住口舌之争,转过身来,抱拳齐声说道: “参见督师——!” “兵马储备、行军路线,皆已规划好了吗?”朱燮元走在前往位子的路上,尚差几步距离,便就火急火燎地发声询问。 榆林总兵姜让出列道: “禀督师,兵部相关此战的兵马储备,行军地图,沿途兵驿设置,都已被末将整理完备,进呈案上!” “好,你做的不错。” 朱燮元指示督标营将领将地图挂在身后,坐在座位上,将天启皇帝御赐的尚方宝剑以黄缎包裹,摆在身后一丈余长的条几上。 做完这些,他仿佛记起什么似的,抬头问道: “这位大帅叫什么?” 姜让正上下打量,见到尚方宝剑先是气息一凛,闻言连忙垂首禀道:“末将榆林镇总兵官姜让,愿为督师效死!” “末将等愿为督师效死——!” 诸将领齐声喊道。 朱燮元一愣,然后示意诸将坐下,拱手道: “先自我介绍一下,本督朱燮元,先前在任四川巡抚,承蒙陛下抬爱,做了这次出关的督师。” “还请诸位不吝指教,共建大功!” 诸将领七嘴八舌的应和以后,便又开始你一句我一句的议论,朱燮元等了一会儿,待他们话音全数落下,方才继续说道: “姜大帅本督已经知道了,就从这位大帅开始,大家先做一个简短的自我介绍,互相熟悉一下。” “毕竟都是要互帮互助,摒弃前嫌的。” 被指到这位,其实也是个“姜大帅”。 他站起身说道: “末将姜弼,宣府镇总兵官,榆林卫人,世受武职出身。” 朱燮元有些惊讶头前两名大帅,竟然都是姜氏子弟,但并未多说什么,抬手示意继续。 第三人起身,抱拳说道: “末将张万邦,大同总兵官,阳和卫人。” “祖父张勋,曾任嘉靖、隆庆二朝阳和卫指挥使、左都督,死后因战功被朝廷荣赠劳禄大夫、一品正职。” 说这话时,余的诸将都在窃窃私语,张万邦脸上也洋溢着光彩夺目的笑容,显然,他很自豪能有这样的出身。 朱燮元点了点头,看向下一个。 这名将领比前三位都显得壮实许多,生的虎背熊腰,手上还布满了刀伤造成的疤痕,看起来十分凶猛。 他站出一步,用浑厚的嗓音说道:“末将蓟州总兵王威,通州人,祖上贫农,自幼父母双亡,家徒四壁,一无所有!” 说完,就这么站了回去。 他这副与众人自报家门,恨不能把祖上及自己的功勋全部念出来截然相反的样子,倒是吸引了朱燮元的注意。 现在,很少有这样实话实说的武将了。 祖上贫农,自幼父母双亡,这种出身引得诸将哄堂大笑,朱燮元却是对这位总兵深深看了一眼。 这样的出身,如今蓟州总兵的位子,这却也证明了这个王威,是真正靠自己打上来的。 朱燮元打量一眼,发现这个王威双目熠熠有神,似有精光,步履之间,稳健而有力。 一下子,心中对他赞赏不已。 正要问出什么,却是榆林总兵姜让见朱燮元不断去看那个王威,心中不爽,在一旁插嘴说道: “督师,这个王威,本来是做不到总兵的。” “去年,他在蓟州给魏忠贤修祠,据说还到京师登门拜访了军机重臣,这才得以晋升。” “他可不是什么好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朱燮元闻言,的确对王威的印象降低不少,他文士出身,无论如何,与阉党是不对付的。 不过他也没说什么,抬手示意继续。 姜让与姜弼对视一眼,回到队列中不断冷笑,对王威,更加是冷嘲热讽,低声讥笑他是太监。 后列一人闻讯出列。 这是一位年过四旬的老将,他尽量直着身子,说道: “末将萧如熏,肤施人。” “历任宁夏镇游击将军、平罗参将等职,万历二十年春,平定刘东阳兵变有功,升宁夏总兵。” 一名身材瘦削的将军出列,抱拳说道: “末将郭钦,初为诸生,后弃去。承祖荫,历官固原游击、分守协总兵,万历四十七年时录前功,进固原总兵官。” 郭钦说完,又有一名将领紧随其后,垂首道: “末将姜爽,祖上姜汉,授世职出身,万历四十七年凭祖荫,进甘肃总兵官,协领团练。” 朱燮元忽然问道: “你们三位…” 榆林总兵姜让笑着回道:“亲兄弟…,督师,姜弼是末将二弟,姜爽是末将三地,出于同门。” “原来如此,姜氏真乃朝廷之山西柱石。” 除这次没算在内的辽东、山西二镇外,其余七个九边重镇的总兵官,仅姜氏将门就占据了三个,其中更有榆林、宣府这种险要之处。 朱燮元面上和他们打着哈哈,心里却是警惕起来。 这个现象,朝廷不得不防,需将这种情况禀明圣上,尽早对榆林姜家进行处理。 九边总兵官自报家门以后,余的诸将尽都一一出列,但这个时候的朱燮元,显然没有那么多精力去细听了。 “……” “末将尤世威,榆林卫人,天启元年,累功积官至榆林镇建昌营参将,天启二年三月,调守墙子路。” “末将候世禄,榆林卫人,授世职出身,今累官至凉州副总兵。” “末将李昌龄,字玉川,镇番卫人,以世职出身,今累官至墙子路参将,守建昌营。” “末将渠家祯,父亲渠世芳,祖父渠风,曾祖父渠亮,高祖父渠进。原籍安徽合肥人,授世职出身,今为大同镇广昌路参将,协守桃花堡。” “……” 并不是什么级别的将官都能到督师大帐来升帐议事的,除七大边镇总兵外,将衔最低的也是个参将。 自报家门以后,朱燮元对眼前这三十六名主要将领有了一定了解,也让他们各抒己见,畅谈战法。 在场的三十六名将领将衔都不低,出去以后,至少也是领带一军的人物,若非是朱燮元来了,常人只怕还真的难以镇服。 朱燮元明白,自己虽然有充足的西南作战经验,但毕竟没有去过辽东和草原,不熟悉当地的地势与风土人情,也没有同女真人和蒙古人交过手。 而眼前这三十六名将领,要么是世职出身,自就受祖上名将熏陶的将门之后,要么就是久经沙场,以战功升迁的猛将。 其中更不乏如宁夏总兵萧如熏这种常年驻扎边关,与蒙古人作战经验丰富的老将。 如此重要的战事,朱燮元必须事先做好几个计划,对女真人和蒙古人的战法有一些了解,才能更加得心应手。 看起来,还真要向他们适当的取取经。 第三百零七章:会诸将议战策 榆林总兵姜让诸将位序最靠前,威望甚隆,他伸出手制止了诸将议论,走上前说道: “这是兵部为我军初拟的行军路线,还有沿途各兵驿的设置地点,谨请督师过目!” 朱燮元点头,随即望向身后地图。 此时,诸将之中忽然一声怪笑。 姜让转头过去,却发现出声的是那蓟州总兵王威之弟王保,后者见诸将侧目过来也是紧张,只顾手足无措地解释,和盘托出。 原是王保想着昨晚在营中夜御几女的放浪事迹,在心中偷笑,一时不注意,笑了出来。 消息传出,帐内肃穆气氛一时全无,诸将皆知王保的脾性,俱都哄堂大笑,在下列窃窃私语。 姜让本就与王威不和,抓住这话,更是讥讽不已: “王总镇,这可是督师大帐,令弟行为如此不知检点,这难道不是你的责任吗?” 其实,按照王威目前蓟州总兵的身份,是完全当得起一句“王大帅”头衔的,可正因为他兄弟二人出身赤民,才被将门出身的姜让看不起。 王威本就不怎么喜好面子功夫,他并不想理会姜让,也明知斗不过这群将门子弟,只好替自己那不争气的弟弟,瓮声瓮气地赔礼道歉: “督师在上,末将教弟无方,甘愿受罚。” 不等朱燮元说话,姜让便就冷哼一声,在旁吹起了耳边风:“督师,莫不如打他三十军棍,以儆效尤!” 听到这话,朱燮元收起了原本大事化的想法,转而说道: “那就依着姜大帅的意思。”说着,他转头望向正要回列的蓟州总兵王威,问道: “时下各营都有随军娼妓吗?王总镇,你来回话。” 王威一愣,只好站定不动,一五一十地说道: “回督师,是这样。” “不仅我蓟州营,榆林营、宣府营、甘肃营数目更多,都是为解军士平日操训烦闷才招入营中。” “嗯…” 朱燮元点点头,示意王威回去,脸色严峻,冷冷地瞥了一眼,望向榆林总兵姜让,问: “姜大帅,这是怎么回事?” “朝廷有规定过随军可以携带娼妓吗?” 姜让正因在众人面前,这位新任督师给自己面子而沾沾自喜,闻言也是一惊,忙后退两步,说道: “军中并无这个规矩,可督师也知道,去岁皇帝亲征,整顿了畿辅及九边的军镇,操典也换成了新的。” “畿辅京军原本一月一练,现在改为十日一练,九边原本半月一练,眼下是三日一练了…” “如此频繁的操训,弟兄们都吃不消,咱这个做大帅的虽然没问题,可也要顾着点兄弟们不是?” “这倒也是…” 出人意料地,朱燮元没有过多追究,只是说道: “时下是非常时期,陛下亦在路途颠簸,亲自主持南京改革,咱们受点累,也是应该的。” 将帅们互相讨论了几句,都是点头。 旋即,朱燮元又看向姜让,说道: “姜大帅,本督也知道将士们为朝廷作战不易,娼妓每人给五两银子和路费,尽都遣回原籍吧。” 姜让有些不情不愿,但考虑到朱燮元是打着和自己商量的口吻,神情显得比较犹豫。 “至于榆林、宣府、甘肃三镇的将士,每人再发十两银子,以做抚慰,三位大帅看如何?” 朱燮元忽然又来了这么一句。 姜让听了先是一愣,随即大笑,说道: “末将谨遵督师之令!” 他转过头去,望向同样是有些不爽营中无娼妓的诸将,冷然警告道:“都愣着干什么,没听见督师的军令?” 甘肃总兵姜爽也是有银子抚慰的一镇,随同喝道: “军令如山,督师说营中不能再有娼妓,把她们发回原籍就是!” 姜氏三兄弟中,只有宣府总兵姜弼显得若有所思,在两名兄弟的注视下,有些无奈地表态: “谁敢不听督师的军令,就是与我们过不去!” 这三位都发话了,尽管在场诸将多有微词,但还是三三两两的站出来表示尊令,自明日起遣返营中娼妓。 朱燮元微微一笑,表示很满意。 他拿起一份前日抵达营中的塘报,出自山海关主事官员之手。 塘报上所说的,就是科尔沁五部联军已于珠日河畔集结待命,随时可能入侵福余卫的消息。 “熊廷弼所言并非危言耸听,科尔沁、内喀尔喀五部投靠后金,就是朝廷冷眼旁观,坐视女真在辽东肆意妄为的后果!” “但这次,若朝廷还是不出兵,福余部必败是早晚之事,到那时,蒙古诸部尽都倒向后金,草原之火,势必要再向南,烧到大明的头上!” “火已近身,不能再作壁上观了,要与他们拼个你死我活!” 这几句话下来,朱燮元算是彻底将诸将领的情绪带动,众将都不是什么第一回参与大战的新人。 他们明白这次的战斗规模之大,可能是此生参与的唯一一次,高风险带来的,就是高收益。 以朝廷发回的赏格来看,还是十分丰厚的。 杀不了努尔哈赤,但是杀个贝勒就能封伯,世袭罔替啊,这就是另一个将门的崛起! 王威虎目之中露出精光,这就是为自己后代争取与这些将领同样出身的一个机会! 这一战,他必斩一名女真贝勒于马下,立功封伯! 朱燮元抬起手,这次诸将领倒没有了先前的哄闹,很快就寂静下来,只听他继续说道: “各位,先前杨镐萨尔浒之战,王化贞广宁之败,都是四路出师,分进合计,这样的过错,我们不能犯第三次。” “这次本督之意,是要将全部兵力投注在福余卫一带,只要福余部能撑到我军抵达,这一战就算是赢了一半!” 语落,顿时激起将领们的争吵。 马爌想的,是兵分两路,一路主力去帮助福余卫,另一路配合广宁、松锦等地辽军,解沈阳之围。 马世龙想的则恰恰相反,但是和朱燮元大军一齐行动的想法又有不同。 他认为大军一齐行动,臃肿不堪,必定会极大拖慢行军速度,福余部一定等不到大军抵达。 既然要将福余卫作为主要战场,那就不要去看辽沈。 他建议先集结全军骑兵,在大军之前驰援福余卫,随后大军再兵分两路,配合自己的骑兵和福余部骑兵,全歼来犯的蒙古骑兵。 马世龙认为,蒙古骑兵战斗力远不如当年的女真六旗,完全可以放开手脚,打一场歼灭战。 两人颇有争论,也没个结果,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他们全都觉得蒙古骑兵战斗力远不如女真骑兵,根本不足以重视。 马爌是个急性子,呛了几句嘴,就一个猛子忽然出列,几句话把两人的想法复述了一遍,让朱燮元定夺。 第三百零八章:大明军科领先于蛮夷 朱燮元并没有做出定夺,他今日才刚到营中,首要之务是与主要将帅熟悉一下,知道他们各自的本领在何处,摸一摸他们的脾性。 一番升帐,有几人的底细,朱燮元觉得自己已经知道的差不多了。 蓟镇总兵王威,从兵凭借战功升至总兵,一路过来,都是踩着敌人的尸骨,定然有其真正的本领,是个能打硬仗的。 相比王威,其弟蓟州参将王保,就显得不是那么令人信任。 据传,王保其人欺软怕硬,好大喜功,贪财好色,亦常有责骂兵士,贪污军饷之事。 这样的人,怕是战斗力也强不到哪里去… 其余几人,宁夏萧如熏,乃是经验丰富的老将,榆林尤世威、候世禄等将,也都是骁勇善战,用好了,都能以一当十。 朱燮元不看履历,他只关注每个人经受的战役和斩级。 就比如那位将帅之首,榆林总兵姜让姜大帅,朱燮元没找到他参加过什么太大的战役。 最大的一次,不过是抵抗蒙古插汉部的寇边,斩级二百,其余更多时间,他只是受祖上荫福,一路官运亨通而已。 集结的这些兵力中,真正的精锐不少,敢打仗能打仗的良将也不少,但是同样的,只会吃饭的废物更多。 出关以前他要做的,就是筛选出有能力的和没能力的,不让那些啥也不是的拖累全军,这就够了。 当然,他还要拎出一个有威望却啥也不是的典型将领就地正法,以正军心,提高自己在三军的威望。 朱燮元明白,要想真正做到统帅三军,战时自己的军令发下去能收到成效,这光靠皇帝的支持显然是不够的… 抵达京郊大营的第二天,朱燮元开始视察各营的军械、装备,并且用试炮的名义,在大营举行了一次演练。 将士们听说朱燮元文人出身,全都有些好奇。 朱燮元文人出身不假,但明末的文人不同于宋时,除了那帮只会在京师党争的文官以外,很多文武全才都是文人出身。 孙传庭、卢象升是文人出身,孙传庭在榆林组建了天雄军,把姜让在内的将门世家治得服服帖帖,没真本事做得到吗? 卢象升奉朱由校的圣旨,从翰林院调到南直隶,很快就把当地叛军与卫所军队收编重组,建立了一支名为天雄军的新军。 当然,天雄军现在还没有什么战绩,组成人员也是地方卫所战力低下的官军和上次叛乱的乱军,没有人看好他们。 可事情往往是,一个真正有能耐的人,无论周围情况怎么变,他永远都能在历史上发出属于自己的光亮。 孙传庭就是最好的例子,朱由校没给他历史上那样慢慢发育的机会。 初到榆林,除了朱由校的一纸任命以外,他什么都没有,一年多不到两年的功夫,不也训练出了一支战力较强的秦军。 秦军一到苏州,就迅速平息了当地的兵变,这才开始被人重视。 朱燮元也是一样,他虽然文官出身,但是在四川待久了,常年和候良柱那些武将打交道,他的脸上自然而然就散发着一股常年出入军营才有的硬朗气质。 有些人就算被冠以督师之名,也是沐猴而冠,被人背后嚼舌根,朱燮元只是穿上铠甲在营中巡视,就能给人一种儒将的感觉。 他给人的感觉和姜让那些武将不同,这种气质是装不出来的。 朱燮元一边走,一边也在四处观察。 每个营盘将校的精气神,军械装备,还有将领的每句命令,兵是如何反应,他都一一记在脑海中。 这些细节,都是判断一支军队战斗力的因素。 这个判断,影响着朱燮元对每名将领的战略部署是否恰当,进而微操了全盘战局。 有时候,一个战略部署的失误,就可能影响整体。 好比萨尔浒之战,北路军的统帅马林多坚持了半日,正在进军的福余部宰赛率领骑兵赶到,就有可能在北路击溃女真骑兵。 又或许,马林和宰赛都不能击溃女真骑兵,但两方配合却坚持了更长时间,给李如柏和刘綎的军队充足时间赶来策应。 那么,萨尔浒之战的结局就将改写。 再或许,杨镐将马林、李如柏和刘綎三路的位置调换,其余两人的能力都比马林要强,情况又会不一样。 正是因为这次战争的重要性,朱燮元才会不放过每一个细节,对升帐时的七帅三十六将及其下属军队进行了解。 时间不多,每一个细节都不能放过。 这次召集来的,要么是常年居于边疆苦寒之地的精锐边军,要么就是去年参加过西南大战的京军。 朱燮元看了一圈,总的来说,每个营的将士都是激情昂扬,活力四射,很意外,他没有在军营中发现畏战的情绪。 无论怎么样,在他看来,朝廷每年几百万两军费的付出,确确实实是看见了回报。 大营内的操练设施,披挂着蒙古、女真人盔甲的草人、木人,还有用来给鸟铳手练习射击的假靶,倒放着的弓弩、铳炮、刀枪都是随处可见。 他昨日刚到,还没来得及下令操练。 今日巡视,就发现许多将领在自发的维持训练进度,就连之前他印象不怎么样的榆林总兵姜让,都在亲自督领军队操练。 大营之中,喊杀声不止,军队的战斗热情之高,是朱燮元在四川从未见到的。 来之前,朱燮元绝想不到会是这样。 说实话,他在四川接到圣旨时挺悲观的,倒不是本人悲观,只是他觉得军队战斗力和热情都不会很高。 这样的军队拉出去,只会再惨败一次。 可来了以后他却逐渐发现,这一仗真的可以打! 看起来皇帝在九边和畿辅的亲自整顿,至今为止颇具成效,起码边军和京军将士都已改头换面。 正想着,却听见远处轰隆一声撼响。 声音是试炮场传来的,朱燮元走进去,发现这里的士兵都在练习发射一种新型火炮。 试炮场的主事官员见了,忙跑来介绍道: “督师,这些是军器司新发来的镇虏炮。” “去年朝廷在澎湖俘获了不少红毛番战船,镇虏炮就是仿制从他们的战船上拆解下来的火炮制作而成。“ “红毛番长得虽然丑,但他们的火炮的确威力强劲!普通一门火炮的射程都在十里以上,我们军中现在只有红夷炮才能追的上!” 朱燮元惊了,走到镇虏炮边上,抚着温热的炮身,不可置信地道:“随便一门炮,射程就在十里以上?” “红毛番的船上,还有什么宝贝?” 那主事官员笑了笑说道:“督师久在西南,对这些事还不甚知晓,澎湖一战福建水师官兵伤亡不,可算是没白打,那群红毛番的宝贝多着呢!” “将士们都说,有了这些,我们出去野战,再无惧于建奴!” 第三百零九章:试射镇虏炮 射程可达五里的镇虏炮,的确可以在野战当中压制后金骑兵了。 想到什么,朱燮元走进试炮场,问道: “镇虏炮射程与红夷炮相当,威力如何?” “镇虏炮能不能随军机动?” “此回是出边到草原上作战,敌军大部皆是骑兵,若此炮沉重不便携带,反而会拖累全军。” 文官很理解朱燮元会有这种担忧,毕竟后者是督师,总领战局,自然要考虑到全部情况。 “请容下官为督师细细禀明。” 朱燮元笑了笑,走在前面,那试炮场的随军文官跟在后面,说道: “我军此回火炮种类可谓不少,除军器司仿夷炮制成,可射五里的镇虏炮与旧有红夷炮外,还有一些曾被弃用的火炮,被军器司改进,重新装配军中。” “下官先与督师说说镇虏炮。” “镇虏炮射程可达五里,霰弹、实心弹丸皆可发射,但威力不如红夷炮,不可用于攻城。“ “军器司的毕大人说,野战当中,镇虏炮对蒙古骑兵的杀伤力,要强于以往的十二磅佛朗机炮,亦可弥补红夷炮沉重不利携带的弊端。” “看来,朝廷没有白往军器司扔那些白花花的银子啊!”朱燮元越听,心中对此战信心越足,问道: “毕大人具体是如何改进的?” 文官随朱燮元来到试炮场的北部观赏台上,陪伴坐在一旁,指着正轰鸣作响的广阔场地,说道: “红夷炮自制造之初,就是为守城、攻城而设计,而镇虏炮在设计时,就是车载炮。” 这时,一名把总带着两名兵士,推来一门尚未发射过的镇虏炮, 文官起身走下阶台,指着底座说道: “督师请看——!” “镇虏炮下安两轮,上置车箱,炮身嵌安其中,加铁箍六道,车厢两侧还各有铁锚两个。” “如同船锚,野战用炮时,兵士将铁锚置地,用土压实,以减后坐力。用炮之后,兵士拽起铁锚,用骡马拖曳,即可随军机动。” 朱燮元抚掌赞叹,即道: “就用此炮发射出来,让本督亲眼验证汝所言是否作假!” 大明火炮种类繁多,但只有辽阳城及京师城头安置的重型红夷炮,最远射程可达五里以上。 在澎湖海战时,福建水师也只有安置在小型福船上的轻型红夷炮可与荷兰舰队一战。 但就算这样,红夷炮巨大的后坐力也不是一般船体所能承受,福建水师的战船主力依旧是小型的苍山船。 小福船没有几艘,小福船上的轻型红夷炮,也远远达不到荷兰战舰上的舰载加农炮,动辄五里以上的射程。 工匠们从船锚上汲取经验,发挥自己的才智,从俘获的荷兰战舰上仿制、改装出了目前最适合大明军队携带的陆地炮——镇虏炮! 镇虏炮将荷兰舰载加农炮对福建水师射程上的碾压性优点,几乎完全复制到自身。 而作为野战专用炮,其威力比重型佛朗机更强劲,机动性也完全不是以往那些重型火炮可比。 镇虏炮的问世,几乎解决了大明军队在野战当中无炮可用的尴尬境地。 目前唯一的缺点就是,镇虏炮从设计之初,就是完全为军队野战而设计,不是用于战船上的舰载炮。 但朱燮元并不会怀疑军器司的能力。 他直到现在才明白,朝廷为何每岁都雷打不动的向军器司投入大把银钱,那位天启皇帝具有的远见卓识,究竟有多么犀利! 督师发话,试炮场赶紧停下了日常对火炮的日常试炮及维护,距此最近的一名千总应声赶来。 他是京军通州三卫的老兵,去年随朱由校参加过西南之役,但当时用的还是射程不远,威力也不是很强劲的虎墩炮。 现在鸟枪换炮,他也是精神抖擞,浑身充满着必胜的信念。 “卑职徐远,参见督师!” 从这名千总身上,朱燮元看见了通州三卫将士的战斗力,还有他们心中对此战的振奋与期待。 “徐远,给督师试射一轮镇虏炮! ”试炮场的文官命令道。 徐远看了文官一眼,转身下令。 他一声令下,远处站在场边的标兵即刻挥舞手中令旗。 令旗飘飘,在场中瞩目异常,数百名将士转瞬间动作起来,有的直奔大炮,有的奔向后方,扛起装着弹药的箱子就走。 不消一小会儿,十几个约莫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身着红色布面甲,腰间挎着短刀,小跑着站在大炮之前。 他们,就是经过长时间训练的发炮手。 每名发炮手身后,还站着七八名兵士,有的专门负责给炮管降温,有的就是看护弹药,有的手中紧紧握着铁锚,随时准备压下或拉出。 朱燮元远远看去,心底油然而生一股肃穆感。 徐远走在众人之前,踱了几步,忽然跑向一侧,抽出将官标配的锃亮雁翅刀,指向空中,喝道: “放锚——” 手中拉着铁锚的兵士,连忙单膝跪地,将铁锚狠狠插进土里,然后用砂土盖得严严实实。 “放——!!!” 话音落地,从近及远,一阵齐射转瞬而至。 先是震耳欲聋的巨响,紧接着的,就是浓重的火药味,这些气味侵入耳鼻,让朱燮元的眼睛有些酸疼。 文官也早早捂住耳朵,期待的望着这一幕。 远方,那些披着蒙古、八旗铠甲的木人,应声炸开,灰尘漫天,碎屑如雪,断木如雨,在白雾中倾落下来。 朱燮元只觉得刚才发射的一瞬间,就好像发生了一次简短的地震,整个试炮场都在跟着战栗不安! 这还没完,兵士们飞快地进行维护。 有的在给滚烫的炮管降温,有的则取出另外一颗炮弹推入母炮,很快,下一轮射击到了。 震耳欲聋的撼响过后,是场地中的烟尘弥漫,木屑狂舞! 朱燮元在留意那些士兵的变化,他发现,发射时,兵士们没有一个因为巨大的撼响而失误。 他们的步骤有条不紊,每个人都非常勇敢,各自做着分内之事,这才有了眼前的连续两轮齐射。 这时,千总徐远将雁翅刀收回鞘内,小跑过来,单膝跪地道: “禀督师,两轮射击已毕!” “好、好!” 朱燮元示意他站起来,自己也起身走下台阶,来到那些木人之间。 只见到这时的场地,已是一片狼藉,蒙古和八旗铠甲散落一地,都成了毫无用处的破烂。 在大炮面前,八旗重甲也和一层纸没有任何区别! 他转向文官,继续问道: “你方才说还有几种军器司发来的旧炮,都改进成什么样了,给本督一一讲讲。” 现在的朱燮元,对皇帝设立的这个军器司,可谓是非常期待了。 第三百一十章:京郊誓师 京师大营,朱燮元已经抵达多日。 除分别与诸将帅沟通以加深了解外,也在大营和兵部两头跑,与兵部官员提前商量好战策。 不同于当时熊廷弼与兵部的分歧,在崔呈秀带领下的兵部,由于基本战场已经选定为福余卫。 剩下的,就只是商量怎么进兵,在何处安置兵驿的问题。 福余卫,明兀良哈三卫之一,因灰亦儿等处怯怜口千户所得名,洪武二十二年置,属大宁都司。 福余卫辖境初在今黑龙江省嫩江下游一带,宣德、正统后南迁至今辽宁省辽阳、沈阳、铁岭、开原等市县一带。 嘉靖后期,由于朝廷在边事上的收缩、不作为,以至鞑靼势力日渐壮大,不断南侵,通过战争强行吞并了兀良哈三卫中势力较弱的朵颜部、泰宁部。 福余部由于势力较为强盛,免遭此祸,延族至今。 历史上,福余部在这场战争中,为科尔沁部率领的五部联军攻灭,部众散亡殆尽,辖地尽归科尔沁。 其头领宰赛也与妻子远遁草原,不知所踪。 科尔沁部在后金的引导下,通过战争吞并了福余部,成为漠北第一大部,威胁到察哈尔部漠南蒙古的可汗地位。 自此,明朝在边事上彻底龟缩回关,除少部分忠于察哈尔部的漠南蒙古以外,其余大部分蒙古诸部,争相归附后金。 这一战的后果是,广宁、松锦一线直接受到蒙古、后金的兵锋威胁,迫使明朝不得不采用袁崇焕的策略。 即扩编辽军十二万,修筑松锦沿线诸边堡,每年拿出无数的银两,建立稀松、破碎的松锦防线。 松锦防线虽然能抵挡住后金正面的兵锋,但却无法对蒙古形成压制,如果走到那一步,就是拆了东墙去补西墙的局面。 不得不说,努尔哈赤的这一步棋,如果不是朱由校拼命制止一手,按着历史上来,造成的影响还是十分重大的。 兵部尚书崔呈秀按着地图,说道: “本部堂已经下发文书,辽沈诸军,开战之后,就随熊廷弼如臂指使,兵部绝不会有丝毫干涉。” 他冷笑道: “熊廷弼这个人,向都有他的如意算盘,王化贞之事就是最好的例子,兵部去擅加指挥,反而容易误事。” 其实他这样做,也是有自己的想法。 熊廷弼深受皇帝信任,这货又是个直肠子,上一任兵部尚书张鹤鸣被他骂成多惨就知道了。 崔呈秀并不想去招惹一个一碰就炸的火药桶… 让熊廷弼自己去处理那边的事,话中的兵部消息不便,遥控指挥会耽误战情,这固然是一个原因。 但崔呈秀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对他来说,这次更大的功劳在福余卫,却不是辽沈。 对于辽沈,他这么做也是为了给熊廷弼放权,不与他争功,也不参与辽阳、沈阳的成败。 按他估计,沈阳三万守军却被十几万建奴围住,无论满桂如何骁勇善战,大概率还是会守不住的。 这个罪过,自然能推出去就推出去。 反正到时候自己只管福余卫战事就行了,辽沈战事是熊廷弼自己打的,兵部根本没有掣肘,是成是败,跟自己都没有半点关系。 更何况,这样做,还能给皇帝一个自己信任熊廷弼的假象,一举多得何乐而不为? 崔呈秀说着,望向兵部诸官员,见他们多无异议,心中稍稍安定,起身在沙盘周围踱步,沉声说道: “此次出边,益当吸取三年前萨尔浒之战弊病。” “广宁不可轻动,下兵部公文,让袁崇焕率领宁远两万兵马前往锦州城外屯驻,随时听从兵部调令,向北往南,留作机动。” 在兵部众人看来,让袁崇焕作为机动队,的确是没什么毛病。 袁崇焕毕竟是孙承宗极力推荐的人,这种大规模的战争,不让他出去露面捡个漏,这也太不给堂堂帝师面子了。 崔呈秀将目光放到朝鲜,斟酌半晌才道: “本部堂更欲徵朝鲜二万,数路牵制,一路出攻,约周岁之内毕事,以竟全功!” “诸位以为如何?” 崔呈秀环视众人,尤其看了一眼朱燮元。 这个想法,在萨尔浒之战的时候也有过,而且当时还付诸实践了,事实证明,朝鲜军队的战斗力实在不敢恭维。 萨尔浒一战,把朝鲜军队混编到朝廷官军中,本来是想让他们凑个数,在数量上压倒对方。 可朝鲜军队来了,非但没有起到积极作用,反而是第一个作战溃逃的,跑的比哪部分的明军都快。 搞得明军都以为前线战败了,跟着一起跑了,一路大军还没怎么打,就军心丧失,被女真人一路追着撵回关内。 所以崔呈秀这次提出要让朝鲜协助,很快就得到了反对。 诸兵部大臣的意见都差不多,朝鲜征来还不如不来,别让这帮货过来给咱们添乱了,他们只要不给大明拖后腿,比什么都强! 崔呈秀欲哭无泪,杨镐那货的白痴错误,自己能再犯么? 他解释道,这次就是让皇上单纯的给朝鲜发去个诏书,要他们全力配合东江军的偷屁股行动,不让他们派军队来混编。 这个诏书不发,毛文龙没有调动朝鲜军队,让朝鲜接济东江军的权限,说白了,南边那一路是东江军,而不是朝鲜。 当然,崔呈秀也不怕朝鲜奉诏不动坑。 大明虽然萨尔浒战后的号召力明显减弱,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朝鲜那边依旧老实安分,基本上无诏不遵。 就算他们不遵诏令,崔呈秀也没什么担心的,本来就没指望他们能帮上什么忙。 只要这次打赢了,朝鲜就得用加倍的赔偿来讨大明的欢心,这还要看那位天启皇帝想怎么要价。 崔呈秀这么一说,兵部的官员们还有朱燮元就都是恍然大悟,又纷纷说崔部堂考虑周到,然后一顿马屁拍上来。 崔呈秀虽然心里知道信他们个鬼,可就和朱由校听见这些话的时候一样,还是美滋滋的应着。 讨人喜欢的话谁不爱听?会说就多说点! 很快,兵部相关的战策完全落实了下来。 设置袁崇焕的宁远军在锦州屯驻,为机动部队,随时往来支援,自然,这是看在孙承宗的面子。 除此以外,诏令察哈尔部、漠南蒙古诸部及朝鲜,南北两面对福余部和东江军进行策应,牵制科尔沁五部联军和后金军。 至于京郊大营朱燮元已点齐上报的十六万大军,兵部不日就将发布讨虏檄文,经朱由校裁定后昭告天下。 建奴号称十二万,大明这次直接号称二十五万大军,说是集结了九边军镇及畿辅各镇军马。 当然,真实情况是九边只来了六个,畿辅各镇也没全部调空,檄文上洋洋洒洒一大篇,除了要开战,没别的字儿是真的。 要么是一顿乱吹,说我大明如何如何天兵下凡,去攻灭建奴,建奴如何如何傻缺,肯定打不过我大明,云云此类。 上头还说,这次大军将通过宁锦路直奔义州,然后转往辽阳,驰援沈阳。 这是就是非常直白的障眼法了,用来蒙蔽建奴的,他们信了最好,就算被识破了,硬着头皮也得把福余部救下来。 从林丹巴图尔背信弃义的举动中就能看得出来,现在大明周遭,宰赛这样拼着部落散亡也要跟着大明和建奴干的二狗子可不少了。 到时候后金那边接到檄文也得掂量掂量,这明国放出来的两个消息,到底哪一个是真的,是留在沈阳继续佯攻,还是转往福余卫支援科尔沁五部。 很快,天启元年的二月初三,在全国上下酝酿已久的复仇热潮中,誓师出征的日子终于到了。 这天,朱燮元身着天启皇帝御赐的鱼鳞甲胄,腰间挎着尚方宝剑,站在高台之上。 他望向密密麻麻,一望无际的大军,心潮澎湃。 下一刻,他抽出佩剑,指向东方,高声喝道: “三军听令,出征!” “万胜!万胜!!” 十六万明军将士举起刀枪,响彻云霄的呼声,传到了每一户京中百姓的家中,他们踏着一往无前的脚步,走向远方战场。 此时的福余卫,正进行着空前激烈的大战! 第三百一十一章:这次只能满桂自己去扛 南京改革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裁革六部以后,有两个目前就能看见的好处。 其一,南京各部院的裁革,每年都可以为朱由校节省一大笔银子,用在有用的地方。 其二,各部院在南京除了衙门所在外,还要有一大批房屋、院落。 比如南京的工部,仅南京城郊就有房屋一千二百余间。 说是用来存放朝廷所用的工仗、器具,可是谁都知道,哪里有什么工仗器具,不过是一堆毫无用处的空房子罢了。 这些房子,每一间都打着朝廷所用的名头,实际上早就被南京工部官员租赁给南直隶的商户,让他们存放货物,以获取私银。 工部的脏事,这还只是冰山一角,相较于整个腐烂败坏的南京官场而言,这更加不值一提。 某些有识之士看得出来,眼下大明朝是南北两面都在打仗。 朱燮元奉皇命督大军出边,与建奴和蒙古人以命搏命,朱由校则坐镇南京,亲自主持这场没有硝烟的改革战争。 这种改革,没有皇帝亲自坐镇,什么乱子都可能闹得出来。 就是朱由校亲自在这呆着,随时准备出兵应付动乱,各种阴谋诡计也是接踵而至。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在明面上而言,包括工部在内的六部各院房屋、院落都要被重新收拾出来,听从朱由校及北京六部的安排。 到底重新修缮,还是返还于民,或者是用作粮仓存储,安置流民百姓,这些都有待商榷。 反正在整个国家而言,这次裁革南京部院,会让各地紧张的局势都松缓一大口气。 当然,地方上松快了,朱由校在南京,可就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了,既要防备那些官绅财阀的小伎俩外,还得时刻注意着自身安危。 黄得功带着勇卫营亲卫,那是寸步也不敢远离,生怕一个没注意,这位皇帝让人给暗杀了。 朱由校本人呢,也还是非常注重自己这条小命的。 自打离开宫中后,一日三餐都是粗茶淡饭,偶尔会微服私访下到民间搓一顿,至于以前最爱吃的烩三事,压根就不敢碰了。 没办法,怕有人下毒… 最难办的不是动了如工部这种私底下和财阀们绑在一起的利益,却是空余出来一大堆朝廷命官很难办。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要是这帮人昏了头,真敢摆明了抗旨不遵,跟自己这个皇帝对着干,朱由校就敢直接下旨把他们抄家灭门。 多大的势力和手握军权的皇帝相比,那都是弱不禁风。 可问题是,这帮人他们不是傻子,不会给你留什么口实,都是玩阴的,官员们也与之私下勾结,那可真是防不胜防。 这些被裁革的南京官员们,一大部分都是这种人,朱由校又不能一股脑把官员全砍了,再把财阀们挨个抄家,这么干只会玩火自焚。 要知道,这么杀是毫无根据的,无辜的人比该死的人更多,无论如何也洗不干净,《京报》和厂卫也是有宣传限度的。 无论怎么宣传,老百姓也会觉得你暴虐无度,等走到那一步,可就彻底成孤家寡人了。 李自成、张献忠什么的再往出一跳,发动被动技能一呼百应,来一手内外夹攻,自己就算游戏结束。 只能先一步一步来,自己在这改革自己的,就当不知道,等着他们先动手,搜集铁证,雷霆万钧地把反对派一招制服。 这些被裁革的官员,并不是铁板一块,其实很好处理。 他们本来就是在南京的清闲衙门,整日间的往那一坐,除了党争满脑子就只在想着如何捞钱。 这次一裁革,他们更加是连“班”都不用上了,整天呆在家里,想着朝廷如何安排他们这些曾被“贬黜”到此的官员到它地 赴任。 可这天下虽大,又哪里有那么多的空缺职位? 朱由校这几日就在与文官们商议,要从这一大批的官员中挑选有才能之士另外任用,剩下那些自不用说,该撤撤该裁裁。 朱由校决定在南京举行一次大规模的官员考试,自己和随行的内阁、军机大臣们出题,用排名决定让哪些人留下。 考试消息一出,直接将众人的目光转移。 南京暂时平静下来,但是辽东那边,却是愈发的烽火连天,喊杀遍地了。 天启三年三月底,重镇沈阳。 城中景象令人难忘,到处都是流离失所,被后金兵攻破家园,逃难入城的百姓。 后金军的战略还是一样,先攻破沈阳城外的诸多边堡和村镇,屠杀所有青壮,将老人、妇女和孩子驱赶进沈阳。 意图很明显,他们要消耗沈阳城中的军粮! 百姓们成群结队的躲在街边屋檐下,更多人则是蜷缩在街角,孩子被饿的奄奄一息,大人们也双目无神、毫无生气。 奉熊廷弼之令,死守沈阳的辽东参将满桂,带着亲兵走在街上,他们脚靴上的铁片与砂石土地相交的铮然声响,引起了难民们的注意。 众人纷纷抬头,看着这位人高马大的将军,眼中存有所剩无几的希望。 “将军…奴酋这招好绝…” 亲兵蹲下来,看着一个因饥饿而混到的小女孩,正要取出自己的米饼,却被满桂一手制止。 “将军,给他们点吃的吧,弟兄们都说好了,用自己的军粮!” 满桂望着眼前这副景象,怜悯逐渐转变为怒意,大声斥道:“你们忘了本将的军令吗?” “擅予难民食物者斩!” 说完,他狠下心,快步离开难民聚集的这几条街道。 亲兵叹了口气,只好跟上。 同一时间,辽阳。 熊廷弼穿着盔甲站在最高之处,手按佩剑,望向沈阳方向。 薛来胤叹了口气,说道:“台台,这是满桂发的急报,要不要末将率兵出城支援沈阳?” 熊廷弼接来一看,却是摇头,继而冷笑: “奴酋技穷了。” “驱使百姓入城,消耗沈阳守军的军粮,这种招数,若本经略没有想错,该是那范文程出的。” “那要不要派兵援助?”薛来胤再次问道。 这次,本不打算回答的熊廷弼看他一眼,还是说道: “辽阳守军七万,算上义州的也才十一万,沈阳城外奴兵本经略估算,不下十二万之众。” “出去野战,要倾巢而出吗?有必胜的把握吗?” “一旦援军被围,在沈阳城内的满桂守军,救是不救?” “到时候万一满桂出城,导致沈阳失陷,辽阳、义州,还要不要再发兵去救,这会造成什么后果,这些你都想过吗!?” 薛来胤默然垂首,这些他确实没有仔细考虑。 “可,三万对十二万,满桂扛得住吗…” 熊廷弼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现在沈阳,只能靠满桂自己去扛,我信他,所以才让他去守这个位置。” “万幸陛下圣明果断,采纳了我的建议,兵部定策,要以福余卫为主战场,奴军在沈阳的攻势不会太强。” “大明出了圣君,兵部有了良臣,督师出关的朱燮元也并非杨镐之流,这次,是上天给大明的第二次机会。” 他说到这里,望向昏暗的天空,冷笑道: “若本经略所料不错,奴酋该是已经收到我大军出关的消息了。” 第三百一十二章:努尔哈赤内心深处的梦魇 三月初,努尔哈赤率八旗大军抵达抚顺。 努尔哈赤召集四大贝勒议事,在汉臣范文程的力主下,决定先肃清周边的军堡,再驱使辽民进入沈阳城,最后围而不攻,打击明援军,以消耗其有生力量的战略。 三月十日,后金军攻蒲河所。 游击将军杨芳力战而死,明三千守军不屈巷战,全数战亡,破城之后,豪格下令屠城一日,留兵三千以扼守归路。 努尔哈赤自攻破蒲河所后,第二日即率后金军主力由蒲河西进,三月十六日抵达平虏堡,十九日至沙岭墩。 两地皆留兵五千人,以做哨站,提防明军大队援兵。 收到蒲河所沿线陷落的消息,满桂痛心之余,即下令周边诸堡明军收缩阵线,退回沈阳。 二十日,上榆林堡、靖远堡千总郑文、柏振武率明军八千余在撤退途中,遭遇正蓝旗固山额真伊朗阿所部万余后金军突袭。 原是后金军探马率先发现撤退明军,伊朗阿悄声进军,打算将该部明军合围歼灭在沙岭墩一带。 沙岭墩地势险要,有明一代,在此常设火路墩,派驻守军及其亲属百余人,遇险则引燃烽火,向南数百里尽皆可见。 明军行进在水边,两侧忽然锣响,无数后金军马步兵杀来,损伤惨重,只好向山上撤退。 不多时,三路后金军合围山下,伊朗阿向上喊话,劝明军投降。 千总郑文眼见后金军势大,欲要投降,柏振武言辞劝说,拒不投降,且多次由山岗上向下反击,欲派出马兵飞报沈阳,以求援军。 见此,郑文只好作罢。 山上数千明军被围,粮草不足,一日间组织了数次反击,均被击退,郑文于是旧事重提,又说诈降,日后可以反正。 柏振武依旧不为所动,两方僵持下,正要大打出手。 恰逢此时,后金军忽然攻山,明军前队已溃。 却是伊朗阿猜知明军连日作战,又无军粮,必定人困马乏,便于今日晨时亲率后金军涉水登山。 明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柏振武建议且战且退,利用沙岭地势防守,郑文一改常态,同意率部退守。 伊朗阿见明军溃退,即以轻步兵由正面越水障强攻,而以骑兵由两翼迂回,实施侧击。 明军退入山岭,柏振武正在指挥作战,千总郑文临阵忽然倒戈,于背后将其击杀,率部投降。 伊朗阿并没有接收这部分明军的投降,在他看来,这些包衣奴才要来毫无用处,还不如转化为军功来的实在。 后金军斩了前来递送降表的明兵,乘机猛攻,千总郑文尚还来不及逃走,就被捉于伊朗阿身前,由后者亲手斩杀。 后金军趁乱掩杀,余部明军尽皆溃散,不知所踪。 沙岭之战,只是努尔哈赤进攻沈阳前诸多战役中的一个。 如这般悲剧,在辽东的赤褐色土地上,每时每刻都在上演。 努尔哈赤依照范文程的计策,在拿下沈阳附近全部明军堡垒、墩台后,自己简单的分析了一下形势。 接着,他下令在蒲河所、平虏堡、靖远堡、沙岭等隘口重地,筑起一道由归附汉军驻守的简单防线。 这道防线,不论归附汉军能不能挡住明军的进攻,起码来说,也会给后方围困沈阳的八旗军一个准备时间。 依照努尔哈赤的估计,明军必定会上这个当,直接派兵驰援沈阳,等他们发现的时候,为时已晚。 那个时候,广阔的福余卫早已归属科尔沁。 援军也跑不了,努尔哈赤虽然知道单拿下一个沈阳没什么用处,可他对消耗明廷的有声力量,还是很关心的。 就在努尔哈赤磨刀霍霍,为自己这一手声东击西沾沾自喜的时候,却是忽然染上了风寒,卧床不 起。 这个时候的努尔哈赤,多少变得有些焦躁不安和惜命,他不想在这个时候倒下,前功尽弃。 诸贝勒轮流守候在病榻前,对他们的“大汗”悉心照料,可是没过几天,关内传出的一个消息,让努尔哈赤的病情加重了。 一夜,努尔哈赤从睡梦中醒来,听见外面狂风怒号,刮得自己的庭帐都在“呼呼”作响,心中更加隐隐不安。 “来人!” “来人!!” 他大声叫喊,许久也没有人回答。 站起身来,走到帐外,与诸王贝勒议事之处,也是静悄悄一片,除了帐外愈发疯狂的风雨,一切都静的可怕。 努尔哈赤掀起卷帘,空中电闪雷鸣,沛然雨丝冲破了他心中的焦躁,他暗骂一句人都死到哪里去了,然后放下卷帘。 转身。 “大汗,你们已经没有人了。” “都死光了…” 努尔哈赤悚然一惊,动作停了下来,他怔怔地看着眼前,庭帐中一处幽暗的角落,那里空无一物。 但他十分确定,方才那道带着些许讥讽的声音,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乌云遮盖了天日,努尔哈赤忽然觉得有些害怕,他向烛台靠了靠,现在他身边唯一的光亮,就是这昏暗的烛火了。 就在这时,一个人影缓缓从幽暗中走出,他没有脸,但是穿着的衣服,赫然就是努尔哈赤熟知的大明皇帝常服。 努尔哈赤的瞳孔骤然一缩,突然止不住地哆嗦,唇齿间第一次流露出支离破碎地战栗与不安。 “你…你是朱由校,那个小皇帝?” “你怎么来了,呵呵呵…” “不会的,你是假的,你是假的——!” 朱由校的脸庞逐渐清晰,但却并没有以往那副令人如春风和煦般的笑容,如同一个死人。 他脸上的笑容,仿佛在讥讽努尔哈赤的无能。 “该来的不该来…该来的却是来了…” “你来做什么?!” “奴儿哈赤,你建州女真,受皇明之恩,最深、最重,而负不安之心,最真,最笃。” “汝何以敢负皇恩!” 暗处幽幽传来回音,一字一顿,清晰地传到努尔哈赤耳中。 这句话令他不得不回想起,当年自己建州女真贪得无厌,被辽东总兵李成梁发兵攻灭的事迹。 一瞬间,他周身环境一变。 乌云消散,变为艳阳高照,却是他熟悉的祖寨。 努尔哈赤还没来得及怀念,就听四处喊杀声兴起,寨门轰然告破,却是辽东总兵李成梁率领辽东铁骑冲破了他们的寨子。 这些明军在努尔哈赤的印象里,个顶个的悍勇,毫无战胜的可能,他们跑到女真人中间,如虎入羊群一般,逢人就砍,见人便杀。 他的父、祖塔克世、觉昌安,竟然跟在李成梁马后,为其驱使开门,攻破了自己的祖寨! 努尔哈赤瞪大眼睛,他不敢相信,原来一直以来,都是他们的家族背叛了建州,又背叛了大明。 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起兵的八大恨,简直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这时,马蹄声渐进,一人一马走近他的眼前。 仅仅只是望着他的眼睛,努尔哈赤就有一股发自内心的恐惧,这个人,就是辽东总兵李成梁。 李成梁身着盔甲,单手握着马缰,另一手的刀口处尚滴着女真人温热的鲜血。 他居高临下望着努尔哈赤,毫无表情地挥起了马刀。 第三百一十三章:黄台吉的小心思 与此同时,空中响起一道炸雷,声颤云霄。 闪电劈开夜空,令庭帐内瞬间白亮,烧着烛火的高台倾倒在地,引燃了席地的毛毯。 冒雨把守在帐外的黄台吉听见动静,一下子清醒,连滚带爬地冲进帐内,踩灭了余焰。 努尔哈赤猛然间醒了,扑向床榻外的空处,崩溃地嘶吼。 “我不后悔——!” “汉狗都该杀,要是李成梁还活着,我连他也要杀!” 黄台吉想起前段时间听宁完我说过的一个汉词,怔怔道: “父汗,你做噩梦了…” 努尔哈赤闻言一愣,开始打量周围环境,逐渐松了口气。 方才李成梁的面容太清晰了,清晰得不像个梦,那一刀就好像真真切切地砍在他身上。 如果当年李成梁真的砍了这一刀下去… 想到这里,被黄台吉扶到榻上的努尔哈赤又生出了一额头的冷汗,浑身开始不住地颤抖。 黄台吉听见了那个名字,也是叹了口气。 这个名字对他们女真族来说,就如同一个梦魇,努尔哈赤做这样的梦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而且一次比一次强烈。 努尔哈赤靠在榻上,粗喘着气。 他没和任何人说,刚才他还梦到了那个明国小皇帝朱由校,或许是在熊廷弼的策略下二载毫无所获,让自己有些魔怔了吧。 正想到这里,一名披着白甲的巴牙喇护卫闯入庭帐,双膝跪地: “禀大汗,大喜!” “伊朗阿截住一股撤回沈阳的明军,斩首三千,余者皆逃散山林,两员明将的首级已被呈送回营!” “呼…” 努尔哈赤舒缓口气,然后静静地起了身,坐在榻上说道: “伊朗阿做的不错,赏三牛录。” 白甲兵应声而退。 很快,急匆匆走入一名镶黄旗甲兵,跪下说道: “大汗,这是关内细作传来的消息。” 黄台吉接来书信,从衣架上取来外套,走过去为努尔哈赤披上,颇有关心地道: “父汗,您要注重身体,这么冷的天,也不知道多穿几件衣服。” “叫各旗主贝勒来庭帐见我。” 努尔哈赤为这个儿子的孝顺感到欣慰,接来书信看了几眼,神情变得凝重,转而说道: “城上的明军怎么样了,有没有突围的动作?” 黄台吉闻言冷笑。 “他们缩在龟壳里了,满桂很听熊廷弼的话,怕是不会出来了。” 努尔哈赤点点头,倒也并不觉得失望。 本来这次的战略目标就是夺取福余卫,攻灭效忠于明国的宰赛,好让科尔沁和内喀尔喀连成一片。 围攻沈阳,只是为了吸引明援军,打击他们的有生力量。 沈阳城拿得下来拿不下来,努尔哈赤并不是很在意,其实贺世贤那次,他们该掠夺的,就已经掠夺得差不多了。 如今的沈阳,更大意义上,只是个辽东首府辽阳的哨站而已。 黄台吉站在一旁,若有若无的聊了几句闲话,然后找了个机会,忽然说道:“父汗,十四弟十二岁带兵,是不是太早了些。” “虽说你十四弟年幼,可办起事来却让人放心。” 努尔哈赤自然明白黄台吉的意思,也没正面回答,紧了紧身上的外套,然后说道: “这几天,镶白旗大大小小的事都由他来管,倒也办的十分妥当,甚至有些事,办的比你还利索。” “你们都要想想,为什么自己不如一个孩子。” 黄台吉听出来努尔哈赤话中对多尔衮的宠爱之意,便也不再多说,以免好像自己妒忌似的。 他无所谓的笑了笑,说道: “父汗说的是,我明日 就去向十四弟请教,看他如何打点旗中事务,顺便,也教他骑射功夫。” 努尔哈赤没有作声,怔然望着帐外,也不知是听没听出这话中对多尔衮的讥讽和看不起之意。 “给大汗请安!” 说完这句没过多久,庭帐的卷帘被人掀了起来,后金的各旗主贝勒鱼贯而入,第一件事就是双膝跪倒。 “嗯,外面雨停了吗?” 不知怎的,杀起汉人来眼皮都不眨一下的努尔哈赤,却是对这种天气有些心有余悸了。 经日被噩梦折磨的他,心中似乎已经有了些阴影。 “父汗,已经下了一天一夜了,刚才我们来的时候,这雨还大得很,怕是又要一整夜。” 说话的是代善。 代善为努尔哈赤次子,四大贝勒之首,以序称大贝勒,曾因作战英勇被努尔哈赤赐号“古英巴图鲁”。 努尔哈赤问:“军中可有什么情况?” 代善回道:“刚才有人来报,说是明军的参将满桂在巡视城墙,其它没什么大动作。” 努尔哈赤点头,随即说道: “关内传出来的消息,你们都已经知道了吧?” 一提这事,后金的诸旗主贝勒们就都气的不轻,纷纷请战。 这消息说了两件事,第一件事就是大明的讨金檄文。 檄文内容千篇一律,狠吹自己,说后金乃是蛮夷,窃据辽东,这次大明二十万大军出关,就是要让他们吃点苦头。 还说五年前萨尔浒之战,其实是大明没想认真打,怕一不小心给后金打没了,这次才要玩真的。 其实吧,檄文上虽说夸大其词,多少有些吹牛逼的成分在里面,但大体上说的还是实话。 你们女真不是蛮夷吗? 关外土地不是你们窃占吗? 那还有啥气的,本来就是蛮夷,说你们蛮夷你们还来气,难不成说你们是文明吗? 关键是也得像啊! 可你没什么办法,有时候说实话都让人来气,大明说后金是蛮夷,普天皆知这是实话。 后金这头听着居然来气,你说奇怪不奇怪,难不成他们本身就对自己出身不自信? “多尔衮呢,怎么没来。” 努尔哈赤伸手制止了众人,听这话,阿敏在一旁冷哼一声,阴阳怪气地道: “还在镶白旗的营帐里头睡着呢,要不要把他叫醒?” 努尔哈赤看了一眼阿敏,说道: “他太累了,让他睡吧,你去给本汗传个话,连日大雨,哨骑不能停,严防明军突围。” 阿敏闻言,幸灾乐祸地看了一眼黄台吉。 看那意思,就好像是在说,感情你是杂种,那多尔衮才是亲生的,好家伙,黄台吉你这地位不行啊! 听见没,多尔衮累了,就让他睡! 这要是我阿敏睡着没来,这老家伙怕是要雷霆震怒,然后杖责我五十大棍,不让我议事。 老家伙偏袒起多尔衮来,是演都不带演的。 第三百一十四章:熊廷弼的反击? 阿敏不情不愿地去了,临走前那道眼神透露出的意思,黄台吉看得一清二楚。 这一下子,他更加嫉妒多尔衮了。 当然,目前黄台吉还没有对多尔衮生出什么忌惮之意,就是单纯的嫉妒,嫉妒他毫无战功,却能得到努尔哈赤的宠爱。 自己论文论武,都是诸子中最有能力的,却一直没有得到努尔哈赤的重视。 不过他没有表露出任何情绪。 书信中说的第二件事,是关内细作探知这次出关明军的详细数据,上至督师朱燮元,下至各镇将官,连名字都非常齐全。 这个本领,努尔哈赤是从毛文龙那里学来的。 论统兵作战,毛文龙获取不是辽东诸将领中最骁勇善战的,可是论散布细作,收拾人心,他却是最令努尔哈赤头疼的。 毛文龙的牛逼之处在于,尽管军力不强,却于总能避实击虚。 以至于每次出兵,努尔哈赤都要提心吊胆,生怕一个不注意,又被他戳了屁股。 阿敏就被留到后面去和毛文龙周旋过,事实证明,这二愣子根本不是毛文龙的对手。 阿敏和毛文龙单挑的时候,虽然军力占据优势,却总能意外打输,这边刚打下来就丢了,那头又被偷袭,一直被当成狗一样耍… 等到努尔哈赤率领大军回来,发动重兵清剿东江军的时候,毛文龙又提前得到消息,化整为零,跑的无影无踪,让你连人都找不到。 这个本事,让努尔哈赤恨得是咬牙切齿。 有一次,努尔哈赤甚至一反常态,率领后金军跨过鸭绿江追杀毛文龙,一直追到了朝鲜义州更远。 当时把朝鲜军民吓得够呛,还以为老奴疯了,要打下朝鲜,却没想到,人家压根不在乎他们。 然而没什么用,毛文龙早没影儿了。 至于攻皮岛,更别想了,老奴不是没打过,去再多的人也只会被打得满头包,然后耗在那里而已。 “这次明朝据说是调集了比西南之役更多的兵马…” 范文程跪在地上说道: “榆林、大同、宣府、蓟州、宁夏、固原、甘肃七镇,还有畿辅等处的明军,规模应该不下于二十万。” “哈哈哈,够劲儿,刺激!” 下令刚回来的阿敏大笑说道:“看来这檄文上说的不假,他们这是要动真格的,不服我们大金!” “屁的不服!” 四大贝勒之一的莽古尔泰叫了一声,嚷道: “哪次野战,大金的骑兵不是追着他们的辽军打,现在也就只敢缩在那些龟壳里面,不敢露头!” “这次野战,定要让明国知道知道大金的厉害!” “一战打服他们,让他们再也不敢出关!” “哈哈哈,贝勒爷说的好!” 黄台吉先看了一眼代善,见后者冷静如常,才是说道: “父汗,听说这个小皇帝昏庸无度,宠信阉党魏忠贤,只顾自己享受,借着南巡的由头,到处游山玩水。” “天启二年他们才发动十几万人打了一场西南之役,如今又派二十万大军出关,这用他们的话来说,叫什么来着…?” 范文程忙颠颠提醒:“贝勒爷,叫穷兵黩武…” “对,穷兵黩武,自取灭亡!”黄台吉可能是诸贝勒中,目前唯一对汉人文化感兴趣的一个。 他不仅经常学习读书识字,也常向范文程请教,学习后者肚子里本就不多的文化墨水。 就连说话方式,都在向后金中的汉人文臣们靠拢。 不过可别认为这货是什么好东西,黄台吉的野心可比努尔哈赤要大得多,后者充其量就想打下辽东,让四方宾服。 至于入关,怕是老奴死的时候都没奢望过自己能入关,夺下皇明天下。 黄台吉不一样,他可是奔着朱由校皇帝宝座去的。 为表示站在和黄台吉一样的立场上,范文程紧接着站出来道: “大汗,明朝国政败坏,君臣猜疑,党争不断,边陲将帅都不愿为其效命,这是天赐良机!” 努尔哈赤看着范文程。 对于汉人,努尔哈赤贯行的政策就一个,烧光、杀光、抢光,至于让汉人到后金做官,他非常抵制。 可范文程不一样,这位的学问、能力,他向来都非常满意。 努尔哈赤常常在想,明国的万历皇帝真是昏聩无比,居然连范文程这样的大才都没能留住。 因为这个原因,努尔哈赤在世时,后金的诸旗主贝勒,对范文程、宁完我这些汉臣也都比较尊重。 至于后来多铎当着范文程的面,上了他的老婆这种事,其实现在就有很多旗主、贝勒想干了。 只不过先后有努尔哈赤和黄台吉压着,这才算没有爆发出来。 在他们的内心之中,还是觉得这群汉臣和自己家中的包衣奴才,没有任何的区别。 结合了诸多消息,得出的结论就一个,昏庸的朱由校和傻缺的明廷众臣,中了努尔哈赤那英明神武的计策。 对于明军出关以后将会直接驰援沈阳的这种可能性,后金之中包括“大才”范文程在内,居然没有一个人在怀疑。 就连朱由校都没想到,发檄文装个逼,他们居然一点儿也没怀疑自己为什么要搞这么大动静… 兵部众官和朱燮元在议事的时候也想过,万一建奴发现了这个拙劣的障眼法,转而去福余卫了,之后的仗该怎么打。 据此兵部还连日制定了一个计划,现在看来,怕是用不上了。 努尔哈赤对明朝上当的消息非常之满意,一下子,噩梦的阴影仿佛消散,就连病都好了一大半,又变得生龙活虎的。 他说道: “范大人说的好,接下来我们就议一议如何阻截明国援军,把他们再消灭一次。” 众旗主贝勒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没过多久,努尔哈赤猛然想到,先前探报沈阳守将满桂夜巡城墙的消息。 “你们可确定了,果真是满桂巡城?” 代善有些纳闷,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提起这件事,但还是一五一十地回道: “回父汗,确实是满桂趁夜巡城,正红旗的哨骑看得清清楚楚。” “拣这种时候巡城?又是大风大雨,又是入夜?不,不可能…一定是熊廷弼得知明军出关,让他配合偷袭的!” 努尔哈赤一下子坐起来,熊廷弼这个人的确令他捉摸不透,算是起兵以来遇到过最强劲的对手。 这个念头一出,他的浑身瞬间吓出一身冷汗。 “急令各旗,斩木运石,杜绝山口,向辽阳方向也广散哨骑!”努尔哈赤在庭帐内来回踱步,不断下令,脸色阴沉得可怕。 他这副样子,也把其余的旗主贝勒们吓得够呛。 众人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来不及多说什么,赶紧是纷纷出帐,各自安排。 第三百一十五章:熊廷弼小胜一手 努尔哈赤跑出庭帐,后金的各旗主贝勒也赶紧召集部下开起小会,将还在酣睡中的步甲、马甲和征役们叫起来。 一时间,后金大营人喊马嘶,频频调动。 城墙之上,正在巡视的满桂看见了,当即吃了一惊,还以为是后金军要趁雨夜强攻。 沈阳城内的明火逐渐凉了起来,却是诸将领发现后金兵马大规模调动,吩咐部下准备滚木巨石,纷纷上城,整军备战。 “将军,莫非台台估算错了,努尔哈赤就是想强攻沈阳?” 部将望着后金大营中的动作,眼中满是担忧和惧怕。 满桂摇了摇头。 “这个我也猜不出来。” 转身,他又说道: “只希望台台是想对了,沈阳城防不比当初,根本挡不住建奴许久,增援大军都被朝廷调到福余卫去了,一去一来,怕是辽阳都撑不住了。” 两人站在城墙上,向后金军大营望了一会,却发现对方来沈阳城下的哨骑愈发少了,大部分火光,都是奔往辽阳方向。 “难道,奴酋要放弃沈阳,奔袭辽阳?” 部将满脑门子的问号,一脸不可置信地说道:“难道他就不怕我军出城攻他吗?” 满桂脑海中出现了这个念头,心里就担忧的不行。 确实,以现如今沈阳三万守军的力量,贸然出城,只会被建奴包了饺子。 可要是努尔哈赤真的奔袭了辽阳,自己不出去,辽阳重地一旦失陷,沈阳就成了关外孤城,三万守军坐困孤城,迟早也是要被困死。 正想着,城下跑来一名亲兵,远远奉来一封密函: “禀将军,辽东经略急令。” “速速拿来我看!” 沈阳城内,对整个战局可谓是两眼一抹黑,正是进退围歼的时候,如果再不来命令,他就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了。 如此规模的大战,决不能在自己这个环节上出了茬子。 “满桂见信如晤:着令汝部,死守沈阳,不得擅自与奴结阵,若非本督明令,即死守待援。 ——辽东经略熊廷弼。” 将信烧毁后,满桂眼中逐渐起了坚定之色,说道: “传令,沈阳各城紧闭城关,死守不出,擅自出城与奴兵接战者,有违军法,定斩不饶!” “遵命!” 明军这边枕戈待旦,静候后金攻城。 可是后金大营这边,却是渐渐平息下去,连哨骑的次数也回归原样,大部分朝着沈阳城下来了。 尽管如此,明军却依旧不敢大意,继续严备死守,谨防后金趁雨夜偷袭。 努尔哈赤本来以为,这是满桂和熊廷弼配合之下,里应外合的一次突然袭击,再加上连续几日的风雨,这让他紧张不已。 谁成想,闹了个虚惊一场。 熊廷弼初接兵部命令,得知崔呈秀给了自己在此战中的全部指挥权,高兴之余,也决定先试探一下沈阳城外的后金军,看看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 他派一小队骑兵前往沈阳城外,刚好这个时候满桂在巡城,又刚好,一连几日的恶劣天气。 这倒也怪不得,努尔哈赤会这样去想。 这一小队来自辽阳的明军骑兵,原本是接了熊廷弼的命令去试探敌情,谁成想也出了幺蛾子。 领兵的游击将军王安荣,因为实在害怕后金骑兵,他率部出了辽阳以后,在原野中徘徊许久,就是不敢靠近沈阳。 王安荣编排好了说辞,本想着蹭过今夜,就回去向熊廷弼复命。 这股骑兵规模虽然小,但努尔哈赤向辽阳方向广播哨骑,没过多久还是被后金哨骑发现。 后金的哨骑也没敢轻动,悄悄将王安荣部下的位置飞报给努尔哈赤。 努尔哈赤闻言,想起他之 前的猜测,这才有了满桂看见的后金军营兵马大规模调动。 后金骑兵忽然出动,更加把胆小怕死的王安荣下坏,连夜一路逃窜回了辽阳,向熊廷弼复命,说是后金骑兵大规模出现在白塔铺至奉集堡一带。 熊廷弼最初也出现了和满桂一样的想法,觉得是自己估计错了。 斟酌再三,熊廷弼在向南京的朱由校回复请罪之前,决定再让人去侦查一遍,毕竟这种消息一来一回,路程极远,造成的影响也不可挽回。 熊廷弼又命辽阳分守道官员前往,探查当地后金军的动向,这次就只派了一个人,要他乔装打扮,以免打草惊蛇。 谁知这个分守道官员,刚走到长安堡河边,还没见到后金骑兵的影子,就嚎啕大哭着跑回来,说什么也不愿再去。 这一下子,熊廷弼明白了,这个分守道可能是惧怕后金骑兵,再继续问他,也是无济于事。 没法子,熊廷弼只好不顾风雨交加,路上的危险重重,脱去御赐的盔甲,亲自前往,沿途从辽阳至奉集堡,他全都走了个遍。 令人意外的是,熊廷弼没有看见半个后金骑兵的影子。 情况是这样的,努尔哈赤发现是自己神经紧张以后,就将辽阳方向的哨骑减少了八成,下令让后金的诸旗主贝勒回去睡觉去了。 分守道官员一来一回,等到熊廷弼赶到奉集堡的时候,后金骑兵早就撤得干干净净,就连马毛都没剩下一根。 来一趟,也不能白来啊! 熊廷弼趁着这次机会,在沈阳周围转了一圈,回辽阳的途中又连夜赶往长宁、长定二堡,慰问了当地守备的明军将校,询问屯驻形势。 临行前,更再次告诫他们要等待自己的命令,不可毛躁行事。 沿途,熊廷弼观察了各个地方的地势,听说总不如眼见来的实际,这一下子,他更加断定,努尔哈赤绝不会轻易向辽阳方向进兵。 后金的这一次动兵,着眼点必定在福余卫,他最初的判断没错。 回到辽阳,熊廷弼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督标营的亲军前去捉拿贪生怕死的游击将军王安荣。 他的错误情报,险些让熊廷弼觉得自己先前判断失误,向朱由校请罪的折子都写了一半。 这要是发出去,可不得了。 三日之后,在辽阳内外的三十余万军民面前,熊廷弼挥起尚方宝剑,亲自将王安荣斩首祭旗。 王安荣死后,辽阳明军在熊廷弼的带领下,更加是军纪严明,斗志昂扬,连百姓们也俱都群情激愤,高喊杀光建奴,以报仇雪耻。 由于亲身试险,得知了确切的地形。 熊廷弼升帐军议,在沈阳至辽阳一带层层设防,哨骑四出,将辽阳守备得固若金汤。 后来努尔哈赤听见这个消息,懊悔不已,说自己错失了一个捉住熊廷弼,拿下辽沈全境的绝佳时机。 然而战机稍纵即逝,现在他只能静待时局,等候福余卫的好消息了。 这是此战当中,努尔哈赤和熊廷弼这对老冤家的第一次交锋。 这次交锋,明军和后金军的兵马调动都很频繁,但双方没有损耗一兵一卒,就分出了胜负。 显然,努尔哈赤棋差一招,再次败于熊廷弼之手。 第三百一十六章:对峙奉集堡 过了半月,沈阳周围的天气逐渐转好。 虽然气温依旧很冷,但却并不刺骨,在辽地生活一生的女真人们,早都习惯了这种寒冷。 现在的气温,明军觉得很凉,但是女真人却已经感到温暖。 正是因为如此,努尔哈赤的风寒逐渐从重症转为轻症,每每想起上次与熊廷弼交手时错过的机会,他就无不遗憾。 没过多久,哨骑来报,说是辽阳一带的明军层层设防,最远的已经深入到了奉集堡。 努尔哈赤依旧深信,明廷中了自己的声东击西之策,所以根本不敢在大批援军来到之前轻易动兵。 但这并不代表他不敢出去和熊廷弼下辖的明军掰掰手腕,毕竟,他一直觉得自己天下无敌。 现在辽东明朝的诸将帅,几乎没有熊廷弼这样让他屡屡吃亏的。 努尔哈赤决定在不影响既定计划的情况下,对辽阳的明军进行小规模用兵,搓搓他们的锐气,找回上次的场子。 天启三年三月十八日,两蓝旗的固山额真伊朗阿,因为上次作战表现出色,接到了这个差事。 他率领约三百余镶蓝旗骑兵,一千一百名正蓝旗步甲,以及三千余名强行征募的辽民征役,向奉集堡大营发起突袭。 奉集堡是最近几日,辽阳方向明军新设立的前哨站,为熊廷弼最外围的防线之一。 本来辽阳明军相比后金大军,防守尚且不足,正常来说,是根本不会有人主动出击的。 熊廷弼这么做,已然知道要遭受伤亡,但这恰好能向努尔哈赤证明,他是有所后盾,即檄文上说的出关大军。 他断定短期之内努尔哈赤不会大局进兵,所以才敢主动出击。 熊廷弼明白,如果不这么做,反而会让奴酋心生疑虑,提早发现此次大明的真实意图。 对努尔哈赤来说,熊廷弼虽然治军有方,辽阳在他的三载经营下,已然固若铁桶。 但是辽阳明军实力,毕竟和后金的整体力量有所差距。 如果狠下心来要大战,彻底歼灭熊廷弼虽然有些不切实际,但如果能杜绝广宁、松锦一线的援军,倒也并非全无可能。 伊朗阿临行前接到的命令,并非要和明军开战,只是试探和掳掠民众、物资而已。 伊朗阿率领的两蓝旗骑步兵,自两路进军。 骑兵在奉集堡附近屠村灭寨,俘获当地辽民四百余人。 步兵则趁夜袭击明军大营,击溃还在酣睡中的明千总刘纯所部,斩首二百余颗,掠取了全部的辎重、军粮。 得此消息,努尔哈赤大喜,也算是找回了一些场子。 消息传回辽阳,熊廷弼即升帐召集诸将领军议,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他提出要召集守卫明军,倾巢而出。 这可吓坏了辽阳的城中文武。 在他们看来,熊廷弼这是犯了当年王化贞的错误,在不正确的时候,却要举兵进攻。 众人的反对,没能阻止熊廷弼召集辽阳明军主动向沈阳进军的消息。 努尔哈赤收到这个消息,没有丁点意外,但他并不打算在明援军抵达之前和熊廷弼大规模开战。 辽阳城中的明军不足为惧,真正令他在意的,是那二十万出关大军,这几乎是目前明朝所能调集的北方大半军力。 如果能击溃这支援军,广柔的辽沈平原,就尽在手中了。 此时和熊廷弼打的头破血流,意义不大。 但是熊廷弼毕竟做出想要决战的势头来,努尔哈赤也不能无动于衷,他即亲领下四旗的旗主贝勒前去。 三月二十二日,熊廷弼会努尔哈赤于奉集堡。 辽阳明军诈称五万,努尔哈赤则称八万,双方大军会聚小小的奉集堡,一时间,旗帜蔽空,刀枪凛凛。 努尔哈赤亲率诸贝勒来 到军前,见到远处明军队列整齐,甲仗鲜明,旗帜上还挂着一颗血迹早已干涸的人头,更加不敢轻举妄动。 他制止了诸贝勒请战的议论,忽然见到明军阵前驰出一队人马。 又见马上那些明军骑兵,个个精神抖擞,器宇轩昂,战斗力该是不弱于他们的八旗铁骑。 最前行出一员将领,铠甲闪闪,身材七尺有余,身后一杆高招旗,膀大腰圆,端是气度不凡。 不用想,这名眉宇见透出凝重杀气,大老远便英气逼人的将领,便是时下的辽东经略熊廷弼了。 努尔哈赤顾望左右,凝眸道: “来者该是熊廷弼了。” “回父汗,正是辽东经略熊廷弼!”代善说话的时候,也流露出深深的忌惮,并不觉得眼前这人好对付。 代善向来保守,他也觉得,要是在同明援军决战前,就和熊廷弼打的你死我活,那这场战斗还没打就已经输了。 他们的旗人,比明军更经不起消耗。 努尔哈赤点头,心中委实惊叹,这大明朝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天启小皇帝手下还有这么厉害的人。 虽然面上没说,可表情里的意思,谁都看得出来。 正在后金诸旗主贝勒与努尔哈赤打量这边的时候,熊廷弼也远远用千里镜看着老奴。 他冷笑一声道: “这一群蛮夷,个个都生得相貌奇丑,老奴更是如此,所谓女真人金钱鼠尾,猥琐丑陋,果真名不虚传!” 语落,明军诸将领哄然大笑。 “取箭来!” 少倾,一名亲兵奉上力弓、劲箭。 熊廷弼断定努尔哈赤不会先和自己开打,自己现在表现的越是强势,就越是能让老奴相信,给福余卫那边带来优势。 他取来弓箭,搭箭上弦,对准了两军阵前那名镶蓝旗的固山额真伊朗阿,屏住呼吸,猛然放手。 “啊——!” 伊朗阿前一刻脸上还在不屑地冷笑,下一刻却是应声而倒,胸前插着一支利箭。 这一幕,令他周围的镶蓝旗骑兵各都是惊慌失措,震惊不已。 “嗖——” 紧接着,另一支利箭带着破空声,呼啸而至。 伊朗阿身边一名镶蓝旗牛录额真,惨叫一声,跌落马下,这支箭仍是不偏不倚,正中胸前。 立刻,第三支箭到了。 由于先前两个例子,镶蓝旗的后金军头领都学尖了,退到了后阵,这一次只射死一名普通的马甲。 “好箭法!” 黄台吉先是一愣,随后不自主地发出一声惊叹。 努尔哈赤震怒之余,尚且存有一些理智。 他知道,熊廷弼此举,无疑是激自己进兵,好落入早已准备好的全套。 他思虑再三,反而下令收兵,率领下四旗退回沈阳城外大营,只留一部分人守在奉集堡,阻遏辽阳明军。 经熊廷弼此番挑衅后,努尔哈赤仍旧选择息事宁人,部署后金军主力迎击关内援军。 熊廷弼的推断再次得到证实。 辽阳明军野战击毙后金军一名固山额真及一名牛录额真,自身未损一兵一卒,反将后金大军逼退回沈阳。 消息一出,内外皆惊,军心大振。 而熊廷弼,则称他此番擅自出兵,有过无功,最多功过相抵,这番作为,反令朝野称赞。 第三百一十七章:后金退兵 后金营内黯然无光,人人垂头丧气。 连续几小阵败下来,许多人都不知道,能不能再和萨尔浒之战时一样,击溃明廷的援军了。 努尔哈赤大发雷霆,将十余名各旗的大小军官捆绑起来,押到军前正法,整肃军心,他召集诸旗主贝勒,于众人面前发誓道: “我八旗军还从未在战前遇到过如此羞辱,此仇必报!” 同后金营中恰恰相反,熊廷弼回到辽阳之后升帐,犒赏三军,称之为小捷,传奏于南京的天启皇帝。 熊廷弼本人低调,可下头的诸将领们却是乐开了怀。 自辽事起,辽东明军在战时往往望八旗军旗帜而逃,野战中更加一触即溃,几无这种战前对峙,不损一兵一卒,就阵毙奴两名大将的战报。 诸将领大受鼓舞,对熊廷弼的低调、沉稳更加敬服。 就连沈阳城内的守军,亦将此消息传知于百姓之间,邻里相闻,一时间,城中军民又看见了战胜的希望,众志成城,矢志抗击。 最近这些时日,努尔哈赤的身体明显不如曾经,经受熊廷弼三番两次这么一气,终日闷闷不乐,前段时间刚刚转好的重症,又开始发作。 黄台吉和其余的贝勒不同,他早就盯着后金国大汗之位。 一天,他受了汉臣范文程的“提点”,亲自去求见努尔哈赤,表明对其身体担忧的同时,直截了当地劝道: “父汗,孩儿以为,眼下同明军决战的时机未到,不如我们先后退数里,给沈阳、辽阳的明军以幻觉。” “如城内的守军能出城追击这自然最好,我们就杀他一个回马枪,顺势夺下沈阳。” “满桂若继续按兵不动,我们倒也不用着急。” “等科尔沁等五部攻灭了宰赛,再命令他们南下协助,同明军在沈阳一带进行决战!” “到了那时,我大军规模远胜于出关的明国援军,击溃他们以后,再找机会对付那个小皇帝。” 努尔哈赤卧于榻上,咳了几声,沉吟片刻方才点头: “黄儿,你说的不错。” “下去传令吧…” 第二天,黄台吉下令后撤十里。 后金大军营盘一扫而空,辽沈形势因熊廷弼的战策而初步好转,但这并不值得高兴。 熊廷弼使的是障眼法,只迷惑得了奴酋一时。 一旦努尔哈赤知道朱由校把出关援军全都调到福余卫去了,势必卷土重来,以重兵攻击辽沈。 辽东的形势在这几天还算不错,双方在斗智斗勇,熊廷弼、努尔哈赤及朱燮元他们每一步的成败,都关乎着辽东近百万将士、军民的身家性命。 大明国内因朱由校的改革,亦正值多事之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江南改革,是由朱由校下诏裁革南京各部院而起。 半个月之后,原本的各部院南京官员在随行的军机大臣和内阁重臣主考下,进行了一次大试。 本来,很多人都是把这次临时大试当成一个笑话来看。 他们虽说被贬黜到南京为官,可也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岂有说废就废,说革就革之理? 这次大试,很多人都以为是个门面功夫,然后就会把他们安排到它地为官,可是等结果出来,全都傻了眼。 朱由校再次下诏,宣布此次大试的前五百名官员,将会被任命到其它省份补缺,继续做官。 言外之意,剩下的一大部分人,连官都没得做了。 五百人,看似是不少,可这相比于被裁革的南京六部、都察院、大理寺等部院官吏来说,录取的比例实在是太低了。 说白了,朱由校就是在变着法搞了一次大裁员! 他们的这位天启皇帝,不仅要裁革南京部院,还要将大 部分的南京原本官员一并炒鱿鱼! 这件事一出,无论在北京还是南京的官员,全都坐不住了。 这几乎是关系到他们每个人安身立命的大事,朝中一些自诩为正值的官员,发现了搏名的好机会。 不断向南京的御前上奏还不够,京师军机房、内阁签押房,甚至是乾清宫、慈宁宫,都收到了他们那些自以为是,废话连篇的章奏。 大体意思只有一个,这次所谓的改革,会葬送了大明朝近三百年的江山社稷。 也有人说,朱由校又是被魏忠贤给蒙蔽了,这又是魏忠贤出的馊主意,恳请罢黜魏忠贤,还朝政一个太平天下。 这一下,可把魏忠贤气坏了。 咱老魏一直在京师好好儿待着,这改革明显是皇帝自己的意思,咱老魏尽力配合而已。 这帮文官,一遇见屎盆子不管三七二十一,根本搭不上边儿的事,非要往我头上扣? 魏忠贤发动手段和关系网,在后宫里打通了皇后张嫣和刘太妃,朝堂上又叫一班“阉党”,整天宣扬改革的好处。 《京报》和厂卫方面,也在不遗余力地宣扬。 关键是,尽管魏忠贤手眼通天,从里到外全都打通了个遍,可文官们这次似乎要铁了心阻止改革。 更为重要的是,就连阉党,这次都不再是一条心了。 朱由校在去年底裁革南京部院时,就已经无差别地触动了满朝群臣的利益,这里面包含着各个党派,齐党、楚党、浙党,以及在民间声威最隆的东林党。 大试后惨遭裁革的诸多官员中,同样有相当一部分人曾与阉党结交。 自己的利益受损,还能扯着脖子给皇帝说话的,满朝文武也没有几个人,就只有魏忠贤这样彻头彻尾的“权阉”了。 首辅韩爌不吭声,内阁中除了阉党大佬顾秉谦外,相继又有两名阁臣自请辞去。 整个朝堂,六部各院,有的支持皇帝,有的想要取消改革,全都吵翻了天,奏疏就跟不要钱似的,到处飞。 一句话,这事儿闹大了。 现在你什么党派已经不重要了,对于反对改革的人来说,就算你以前是阉党,只要上了奏疏,我们就还是好朋友。 从朝堂至民间,没有人对这次忽然到来的改革抱以积极态度,就连支持改革的人,内心中也尽是如此想法。 十个人里有十一个人都觉得,这次改革会以闹剧收尾。 这一天,朱由校躲在行宫里,看着眼前用大箱子装着的京师奏疏,就觉得头疼得紧。 虽然早有预料,但是却没想到奴酋会趁着这个节骨眼开战。 怂是不能怂的,北边干起来之后,南边就要注意维护秩序了,改革无论怎样也要继续下去,国内不能乱。 是时候下狠手镇压了! 第三百一十八章:摊牌 不仅留守在京师的朝廷文武,连朱由校带在身边这些各部重臣,亦都卷入此场纷争,为他们各自的利益互相攻讦。 朱由校坐在上面,静静看着下头的群臣撕逼,心中却是平静无痕。 没有什么比看一群嘴炮互相对喷更能让人心情愉悦了,如果没有,那就多看一会儿。 英国公张维贤之子张世泽,还有前不久加入皇帝一方阵营的勋戚之首,魏国公徐宏基之子徐文爵也都不能免俗。 两人先后站出来简单说了几句,以表明南北两地的勋戚立场。 勋戚在这次改革之中几乎不受影响,再加上之前都已经被朱由校用手段收服,自然全部站在支持改革这边。 张维贤和徐宏基,分别是南北两京的勋戚之首,这次本人没来,也是给他们的儿子在人前露脸抖威风的机会。 这俩人一说话,余的勋戚们放心了,纷纷站出来与群臣对喷。 本以为勋戚们立场鲜明的加入进来,能制止这场无意义的口水战,谁成想,这帮货骂更欢了。 看见反而更乱的安定殿,坐在上面的朱由校眉头一皱,有点不高兴了。 同一时间,大明朝的南北两个地方,文武官员以及勋戚们如稀泥似的搅和在一起,就好像菜市场里头泼妇骂街。 这还得了? 要是连自己带出来这帮人意见都不能统一,更别提制止京师朝廷的纷争了,朱由校轻咳一声,意在让众人住口。 然而这次,不知底下的人骂欢实了没听着还是怎的,朱由校连咳了几声,也没人勒他。 一旁,乾清宫功的管事牌子王朝辅注意到皇帝的脸色,手脚发颤,连忙捏着嗓子喊道: “诸位,都停一停了,陛下有话要说!” 群臣愕然抬首,只见朱由校脸色阴沉地看着他们,看那表情,就差当场把他们全都给砍了。 群臣们吓得呆若木鸡,连忙各回位置。 这时候,朱由校说话了。 “好啊,好!” “你们这些大明朝的臣子,吵起来连你们的皇上都不顾了,好得很,真是一帮好臣子!” 朱由校环视阶下,站起身来,将宝剑锵然立在身侧,淡淡道: “你们都是朝廷上的重臣,所以朕才会带你们出来南巡,可朕万万没想到,你们居然和京师那帮人一样!” “瞧瞧、瞧瞧,这大明朝廷的文武百官们议起事来,和菜市场的泼妇骂街有何不同?” 一众文武大臣吓得面如土色,纷纷伏地,瑟瑟发抖。 工部侍郎冯铨是出来这批人里头最知道朱由校心意的,他意识到这是个逢迎君上的好时机,赶紧站了出来,当先请罪。 “陛下息怒,臣知罪!” 他这么一说,余的群臣不好再这样傻站着,让皇帝下不来台,只好一个接一个的请罪。 朱由校自然不可能动手把这群臣子全砍了,他坐了下来,一手握住宝剑,冷眼环视阶下,用不容置喙地口气道: “这次大试结果既已定下,除了选定到它地为官那五百人,其余的原南京官员,从下月起,薪俸全数停了,再不发放。” “要是还在这赖着想当官的,朕也不勉强,这把剑也不是吃素的,朕还拿它砍过西南作乱的土司,砍他们正好!” “这么想当官,就到地府里去当官!” 这话一落,群臣们便已知道,皇帝这是要继续改革的意思,看起来君上改革之意已决,那是八匹马也拉不回来了。 再行劝谏,除了触怒皇帝以外,毫无用处。 朱由校抽出宝剑,用手指轻抚锐利的剑锋,眼角余光一瞥,面无表情道:“看看你们,哪里还有一点朝廷重臣的样子?” “别以为朕不知道,那些大试靠后的官员,虽然丢了官身,回 到家乡后也没闲着,就连在回乡的路上,他们也是忙得很。” “朝廷发他们回原籍,本来是为了他们好,可他们却变本加厉,一而再、再而三试探朕的底线。” 朱由校嗟然一叹,凝视剑锋,他从闪亮的剑锋深处,看见了自己脸上的无奈。 “都是自命清高之人哪!” “魏忠贤就是那大奸大恶之人,朕就是那甘受蒙蔽之人,怎么这种好事朕提出来,就跟要了你们的命似的呢?” “来,都告诉告诉朕,你们是怎么想的?” “嗯?” 朱由校说完,猛然抬头,一个一个去看底下的文武重臣。 安定殿上与之前截然相反,没有一个人吭声,每当朱由校眼眸望向一人时,那人就是浑身一颤,大气也不敢出。 群臣们粗重的呼吸声,朱由校仿佛都能听的一清二楚。 “好,你们不说。” “朕替你们说,你们给朕好好儿听着。” 朱由校起身,这次不再坐在椅子上,而是直接坐在了通往皇位的御阶上,手中剑锋侧向群臣。 “江南现在出了一个无锡书院,一帮自命不凡的大贤,被朝廷贬黜以后,便都借着讲学的名,天天聚在那里。” “他们谈论的是什么?是朝政,朝中的奸臣、庸君,还有阉党作祟,都是他们谈论的对象。” 朱由校通过剑锋亮处观察着他们的脸色,不无意外,这番话讲出来,令在场的文武重臣,无不是冷汗直冒,双腿发软。 “说什么权阉祸国,我辈读书人,该当身死社稷,死谏君王。” “那些百姓懂什么,这些话听的多了,就也认为朝廷当中,阉党作乱,朕是庸主,臣子嘛,尽是些唯恐天下不乱的阉党。” “听听,话说的多好听…” 正当朱由校说的群臣哑口无言,面红耳赤时,却忽然站起,指向阶下一臣,冷然喝问: “都察院御史郑世——!” “有你一个吧…嗯?” 郑秀浑身一颤,继而仓皇跪倒,连忙自证: “陛下,臣、臣是受人邀请去了一趟,臣此去是为劝说他们莫要评论时政,可他们不听。” “臣对陛下之心,日月可鉴!” “日月别鉴了,它们白天晚上都得照着你们这群朝廷重臣,哪还有这功夫。”朱由校呵呵冷笑一声,转身又道: “另外朕还听说了,有了叫汤宾尹的国子监祭酒,这次朕裁革南京部院,他丢了官儿,回乡之后拉了一般朋友,成立了个什么…” 说到这,朱由校想了片刻,然后恍然大悟道: “哦!对,宣昆党!” “啧啧,这个党可不得了,无锡书院是在士子、百姓当中有名望,他们可厉害了,畿辅、山东、河南、山西等地都有他们的分店。” “别说,朕还真没料到,这群在南京当官时毫无建树的人,被裁了官以后,能耐会有这么大。” 朱由校在上头自言自语,时而癫狂大笑,时而面若寒霜。 可是安定殿上的每一名文武大臣都听得出来,这笑中透露着的,是这位皇帝的何等无奈和心凉! 第三百一十九章:召田尔耕、卢象升、孙传庭进宫 自从有了魏忠贤以后,朱由校已经很久没有亲自下场,把官场里的道道摆在明面上说出来了。 群臣也都知道,某些人这次真的是做过了。 他们木讷地站在阶下,看着上头似已将全部目光放在手中宝剑上的天启皇帝,谁也没想到,这次改革会闹到这种地步。 无锡书院派和汤宾尹成立的宣昆党,虽然出现才不久,但在此时的局势下,却都不是什么好惹的主。 这两个党的人,到处都有朋友,朝廷每在改革上加大力度,加入他们的官员也就越来越多。 无锡书院还有宣昆党,属于时代的产物。 朱由校没有改革,这两个东西就不会出现,或者很久才出现,朱由校在天启三年提出改革,他们就应运而生了。 时间一长,就连支持改革的军机大臣、内阁辅臣,还有内廷大裆,听见他们的名字,亦都感觉头痛得紧。 几乎所有反对改革的官员,全都聚齐到了这两党之中,他们有个一致的意见,就是口口声声要求立即恢复南京六部各院。 当然,他们也有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南京设立部院,这是大明建国以来的祖制。 依仗时下的舆论和风口浪尖全都偏向他们,这两党的官员也都闹得越来越厉害。 朱由校在这件事上强硬的态度,也让军机和内阁重臣,还有内廷的大裆们都觉得自己脑袋提在手中,性命更是朝不保夕。 如果不和勋戚们一样,尽快表露个立场出来,那这件事往什么方向发展,这可就是不能预料了。 军机房之中,魏广微、王在晋二人也是内阁辅臣。 自内阁首辅韩爌的态度暧昧不明,顾秉谦及另外两名阁臣辞官归乡以后,就属他们最受人关注。 很快,以崔呈秀、张维贤、魏广微及王在晋四位军机房、内阁大臣为首,支持改革的大臣联名上了一封奏疏。 奏疏中的内容,直指东林党人创办的无锡书院,以及前南京国子监祭酒汤宾尹等被裁官员成立的宣昆党。 说这两个党派的人如何如何放肆,不将当今的圣上及朝廷法令放在眼里,请求天启皇帝依律严办。 这天,王朝辅躬身将奏疏放在南京城中的行宫中,恭敬地禀道: “皇爷,这是京师军机房、内阁四位阁老联名递上来的本子。” 朱由校似乎心情不怎么好,不耐烦地挥了挥袖子,呵斥道: “没眼力见的东西,没见朕歇着呢?” 王朝辅连忙伏地请罪,就要退去,刚刚转身,还没来得及远走两步,就听朱由校在后面说道: “本子放这,其他人不得朕传唤,不得擅自进来。” 王朝辅知道此事再留在这里,只能白白挨骂,赶忙叩首告罪,将本子放在朱由校触手可及的地方,抬腿出了安定殿。 一脚出了安定殿,王朝辅松了口气,向侍候殿外的两名牌子说道: “都听着点,要是有人觐见,没得陛下的旨意,就是内阁首辅亲自来了,也得给咱家拦在这儿!” “公公放心,小的们都仔细着儿哪!” 两名牌子嘿嘿笑着,其中一人却是眨了眨眼,忽然问道: “公公,这几天皇上的心情都不怎么样啊!” 另外那人面上也露出惧色,担忧道:“昨儿个据说还杖毙了那个直殿监的小太监,可是渗人着呢。” “唉!” 提起这话,王朝辅眼珠一转,重重叹了口气:“还不是叫无锡书院和宣昆党那帮杀才给闹的?” “你说说,他们干点什么不好,非要当这个官?” “话可不能这么说…”小牌子道: “现在这年头,有哪个人不想当官儿的,不仅说出去有面子,嘿嘿,也能捞钱不是!” 王朝辅 瞪他一眼,呵斥道: “不顶事的东西,平时叫你们去干点什么,总是推三阻四的,这种消息倒打听得勤快。” 他一甩袖子,边走边道: “今儿咱家与你们说的,一个字也不许透露出去,还有直殿监那个太监被杖毙的事儿,也不准说。” “哪能啊!” “宫里的事儿,奴婢怎么敢随便乱传!” 两名牌子嘿嘿笑着,点头哈腰的议论着,王朝辅刚一转身,赶紧就去找其余的太监聊着。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王朝辅转角过去停住脚步,靠在墙边听了半晌,却是满意地笑了起来。 转头,王朝辅来到直殿监在行宫的驻地。 这里的主事太监忙颠颠跑出来,躬身道:“哪阵子风给御前的王牌子吹来了,小的这儿可真是蓬荜生辉!” “你丫少跟咱家这扯这些有的没的。” 这人是阉党心腹,王朝辅自然懒得多说,他从衣袖里掏出二十两银子,递过去说道: “这是陛下赐给李英那厮家里,给他添补家用的。” “这为国事献身,总是朝廷对他有亏欠…” 主事太监端着一张油水十足的肥腻圆脸,笑嘿嘿接来银锭,脸上一副震惊及钦佩的目光,山呼道: “陛下仁德,陛下仁德呀!” “这事儿,你得烂在肚子里,派个信得过的小太监偷摸去给了就行了,不要声张。” 王朝辅脸色逐渐严肃起来,警告道: “要是抖搂出去,咱家可保不住你这颗脑袋瓜子。” 主事太监自然也明白,这是皇帝陛下不愿提及的肮脏事,虽然是条人命,但在这个年代,实在不是什么大事。 可要是闹了出来,对自己来说,可就是天塌了。 他微眯着眼睛,直至成了一条小缝,笑道:“王公公放心,奴婢您还信不过吗,里里外外的,都是厂督的人。” 王朝辅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同一时间,安定殿外。 两个牌子和一堆小太监正私下议论着什么,王承恩走来听了几句,还没等发表看法,就听殿内传出一道带着些许怒意的命令。 这个节骨眼上,除了魏忠贤以外,也就常在御前的王朝辅等很少几位大裆敢近朱由校的身。 外头这些太监你瞅瞅我,我看看你,没一个赶紧去的。 却是王承恩,一咬牙,一跺脚,踏了进去。 一只脚进去,另外一只脚却磕绊在不高的门槛上了,王承恩哎呦一声,就向前摔了进去。 他意识到什么,浑身颤抖着抬起头,不断的请罪。 出人意料的是,上头那位天启皇帝没有暴怒,异常平静,不过这份平静让他心中发毛,更加大气也不敢出。 “召锦衣卫千户田尔耕进宫。” “给卢象升、孙传庭也发一道谕旨,叫他们进宫!” 第三百二十章:改南直隶为金陵省 “诸位都听说了吗,孙传庭和卢象升被召见入宫了,这两位,可都是皇上一手培养出来的嫡系!” “孙传庭不过为官二载,那卢象升更是只在翰林院抄抄写写了半年,何德何能,居然被召见面圣!” 南直隶常州府,无锡书院。 聚在此处的人,足有五六十个,而且还在不断增加,其中以这次南京裁革的文官居多。 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是义愤及担忧之色。 “你们可能不知道,我可是听说了,一同被召见入宫的还有田尔耕!” “叫那个魏忠贤害人的爪牙来害人,这不是胡闹吗!” “大明要完了啊!” 的确有人不知道田尔耕重新获得重用的消息,上次办事不利以后,这位田都督就很少再被朱由校委以什么重任,都是一些小事。 只是现在反对改革的呼声太高,这才又给了他一次机会。 消息一出,顿时在无锡书院中激起了一片叫骂声。 “这次裁革还不只是南京一地,江南四省,都有大量的官员和官署被裁革,民怨沸腾,再这样下去,可要天下大乱了!” “皇上毕竟年幼,必是听信了那阉党之言,还以为此举会为国库节省开支,殊不知这是自取灭亡!” “照这样下去,只怕正德旧事又要重演了!” 南京的礼部尚书王铎也站出来,沉声说道: “眼下我大明正值多事之秋,经受不住这样的折腾…” 说着,他对众人拱手道: “还请诸位大人,务必齐心合力,劝阻皇上,如此任性胡来,僭越祖制不说,恐怕还会动摇国本!” 江西人邹维琏,松江人夏嘉遇,嘉兴人蒋允仪,都是这次被裁革官员中声名显赫,能力平庸的代表人物。 他们俱都紧拧着眉头,满脸凝重。 听见王铎的话,众人面面相觑一会儿,也都是赶紧互相回礼,好像忘记了他们已不再是大明的官员。 南京的兵部尚书王永光,或许是这里头对时下形势最清楚,也是心情最为复杂的一个。 原本南京的权利,基本上由他和内监守备杜升两个人在管。 魏国公徐宏基很聪明,他早在万历年间就放弃了自己世袭的协同守备之职,不去趟这趟浑水。 抚宁候朱国弼反叛那事儿之后,南京勋戚基本上也就和皇帝一条心,徐宏基更不会去在这个时候抓本属于自己的权利。 他心里明白得很,这次皇帝下来,就是要整治南京如今这乌烟瘴气的官场! 可王永光和杜升都没料到会是一道圣旨全部裁革,他们还在斗得你死我活,可是随着天启皇帝毫无征兆的一纸改革政令,整个格局都变了。 部院虽然已被裁了,可只要旧皇宫还在,杜升这个大总管,还有内十二监、宫嫔各局就还会存在。 皇城之内,没有一点儿变化,外面却已然是翻天覆地了。 不要忘记,朱由校在裁革之后另外进行了一次大试,依照大试的成绩排名,留下了原本在南京的五百名官员。 这些人,有的可能还会留在南京,有的则会被补缺到外地为官。 对后者而言,本就属于被贬黜到南京,这次经大试选录仍可继续为官,倒能算是因祸得福,一个个自然都是把嘴巴闭得严严实实,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任你外面惊涛骇浪,我自岿然不动。 王永光就属于后者,但他的地位最尴尬。 一些消息,无锡书院这些曾经的大明朝臣子们早就知道。 朱由校决定将南京的留都地位降级为“行在”,换句话说,这里的另外一个朝廷,这次要彻底取消。 朱由校就是在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们,无论你们怎么闹,怎么反对,朕这个皇帝决定下 来的事,必须要贯彻到底! 从今以后,大明朝只能有一个京师! 南京以后就连陪都都不是,“南京”这个称呼改革以后也将不复存在,官面上的名称会遵从民间,直接改回金陵。 改革后的南京,政治意义上和永乐年的北京地位差不多。 行在,一般指天子所在的地方,或是专指天子巡行所到之地,这里的行在更倾向于后者,属临时设立。 这个“临时”,朱由校打算至少十年之内不会再有变动。 先临时给南京改成行在十年,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或许那个时候的局势又和现在不同,将行在升格为陪都也说不准。 南京的这个行在,既是朱由校的备用手段,也是在反对风浪之中稍稍做出的让步。 当然,这个让步也就仅此而已。 以后南直隶这种称呼官面上也没了,你们这些人一时转变不过来,还可以继续叫南直隶。 但是南直隶会被打散,分出中间的一些州府,成立一个金陵省,这个改革进步不会变。 金陵省和其它省份一样,三司及地方驻军,都要重新划分和任命,至于旧皇宫里的内十二监及各局,这次会完全保留,就叫“金陵行在内廷”。 朱由校取消了南京小朝廷,但是保留了一个南京小皇宫。 这个问题也有考虑过,其实这些太监、宫女,一年到头也花不了多少俸银,比庞大、复杂的南京文官们可好养多了。 裁革了他们,南京皇宫谁来维护? 留着他们,不仅可以继续维护南京皇宫,也可以为朱由校以皇家的名义,就近在南京办一些事。 说白了,这个南京小内廷就相当于紫禁城的分店,整个也没多大的体系,谁上谁下,清楚明白,也完全由当朝的皇帝做主。 短期用处比原本的南京六部要大得多,最主要是好养。 王永光作为曾经南京的兵部尚书,权利最大的人,也对南京官僚体系的腐败、堕落极为了解。 本来王永光是不服的,之前还是个南京一把手,转眼间变成小平民了,这搁谁谁受得了? 但大试之后,他说不出话来了。 王永光以大试第一名的成绩被留下,选录为金陵省的第一任金陵巡抚,这是封疆大吏了,说不松口气,那是不可能的。 可问题也就随之而来。 选录的官员只有五百人,被裁革的官员占比更多,全都等着王永光这位曾经的兵部尚书领着他们闹事。 自己之前还在上疏说反对改革,做了金陵巡抚,转眼就不管他们,拍拍屁股走人了。 这事儿传出去,实在是好说不好听。 无锡书院这种地方,做了金陵巡抚的王永光,一向是避之唯恐不及。 可这帮人实在闹得太大,堵着门口不让出不说,还整日的在民间散播谣言,败坏他原本清流正值的名声。 这次王永光实在是顶不住了,就打算接受邀请,过来把话都说清楚。 人刚到,听他们这一顿牢骚,心中委实也就有些同情当今的皇帝了,这群人到底还是应该裁… 至于他自己? 说实话,王永光心里还是比较自豪的。 心想这皇帝也不算昏聩,实在是用人有方,看来那次大试的含金量很高啊,前五百取录的肯定都是有真才实干的,就和自己一样。 南京大试第一名,这搁在殿试那可就是状元了! 凭本事留下的,你们自己本事不行被朝廷裁了,这和本抚有什么关系? 想到这里,他面上笑了笑,站出来说道: “诸位,且听本抚一言…” 众人现在对这位原本的南京兵部尚书还是很尊敬的,毕竟王永光的本事,大家都有目共睹。 王永光说道: “依本抚看,诸位还是去西南讲学吧!” “朝廷有政策,到西南讲学优先补录为官,诸位虽然已不再是朝廷命官,自请到西南讲学,陛下仁德,还是会准许的。” “两年之后,又是本抚的好同僚嘛!” 众人听完,寂静了半晌。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第三百二十一章:南直隶各地的人事安排 原本的带头大哥,摇身一变成了此次改革最大的受益人。 连带着王永光身后的财阀们,也都不吭声了,余下这帮人个个面面相觑,一时间也不知该谴责,还是该继续推举个领头的人出来。 可眼下这群人,都是鬼精鬼精的。 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上赶着去做出头鸟,这次无锡书院的聚会,本来是听说前南京兵部尚书来了,众人才如此热切。 没想到,王永光是来和他们摊牌来了。 随着王永光的离去,无锡书院这帮临时聚在一起的人,俱都不欢而散。 就如同不久前的勋贵们一样,大哥吃饱了,留下一群小弟,再怎么闹,也不过是做了这次改革的牺牲者而已。 最近几日,朱由校基本上在朝臣们面前显露出来的,都是一个暴躁易怒的状态。 加上王朝辅刻意纵容内监们互相传言,从行宫里流出的消息,也就很快是席卷了官场、民间。 很快,朱由校又在一次朝会上大发雷霆。 连续好几道圣旨,把无锡书院聚着的那帮人该捉拿的捉拿,该株连的株连。 田尔耕被召觐见以后,继续在南京“横行不法”,他带着督办司的锦衣卫们,奉旨督察近来民间对宫中的风闻谣言。 督办司倒还没有对宣昆党动手,毕竟柿子捡软的捏,无锡书院那群人随着王永光的退出,已成了无头苍蝇。 最近的行动,督办司就只针对无锡书院。 无锡书院的人,被砍头已经不算什么了,有好几个都被督办司的人从家里拎出来当街腰斩。 锦衣卫能有这般血腥和毫无顾忌的手段,几乎也说明了那次召见时,朱由校给田尔耕下达了一个什么样的指令。 群臣们就是因为不知道皇帝到底说了什么,才会如此的风声鹤唳。 但是能预见的是,经历一段时间的动乱和隐忍之后,天启皇帝的铁腕镇压开始了。 值得一提的是,西江口兵备卢象升和苏州巡抚孙传庭,被召见入宫之后仍然各回驻地,一个整编叛军,一个继续在巡查苏州各地屯驻,仿佛什么事儿也没发生。 这两个人,一个是天启二年殿试皇帝钦点的榜眼,一个是皇帝一手提拔起来的嫡系。 他们毫无动作,这恰恰就说明了天启皇帝先推出锦衣卫镇压一手,可能在酝酿更大的动作。 但是这更大的动作会是什么? 有的时候,不知道的东西才最是让人觉得毛骨悚然,现在反对改革的群臣们就是如此。 倒是那些背后的财阀集团们,个个都是毫不担心,依旧每日的宴饮作乐,歌舞喧闹。 这天,朱由校在行宫的安定殿上来回踱步,手心满是细汗。 王朝辅还是头一次见他紧张成这个样子,在旁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顿干着急。 “朝辅,辽阳的消息确切吗?” 闻言,王朝辅松了口气,忙道: “确切,是熊廷弼的亲笔,自称擅自进兵有罪,现下老奴已后撤十里,看来是檄文起了作用,天佑大明…” “北地无事,朕就能腾出手回来收拾这帮祸害了。” 朱由校轻呼口气,眼色逐渐变得坚定,道: “你不用再去和内监们探口风了,接下来朕要你做的更重要,给朕发一份密诏,叫东厂的傅应星速来南京。” “告诉他,来以后不必到这这里报道,直接去给朕盯着无锡书院,还有宣昆党这群人,看看他们都和什么有头有脸的大人物见面。” “现在东厂在南京还没有分署,叫他悄悄去查,那些地方上有钱有势的,要是能找到确切的证据,朕重重有赏!” 王朝辅心下一惊,忙道遵旨。 看起来,陛下这也是玩了一出声 东击西,明面上对无锡书院和宣昆党下狠手,就是为了引蛇出洞,然后一招擒敌。 王朝辅也知道这是要紧事,需要傅应星立即来来京,应声后便就赶紧出去安排。 他前脚走了,王承恩后脚进来,说道: “陛下,军机房的几位军机大臣,还有内阁的几位阁老,勇卫营的戚金、陈策二位大帅,魏国公之子徐文爵,英国公之子张世泽,都来觐见了。” 朱由校不无意外,拿起桌上贡茶小抿一口,问: “知道他们是为了什么事吗?” 王承恩道:“许是为了金陵省及原南直隶一带划分,还有三司各地方官府官员分配的事儿?” 朱由校眼神一动,心道该来的还是来了,这次要双管齐下,把南直隶彻底打散,安排上自己的人,也要拿至少一家家大业大的刺头财阀祭旗立威。 江南不能全盘接管,下来一趟,南直隶要到自己手里。 “叫他们进来。” 朱由校放下茶,说完话,开始闭目养神。 不一会儿,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从殿外进来,底下的文武及勋戚各对视一眼,伏拜山呼道: “臣等参见陛下万岁万万岁——!” 朱由校逐渐睁开眼睛,冷眼扫视下头众人,僵着一张脸,说道:“你们来找朕做什么?” 半晌静默,却是昨日才赶到南京的王在晋站了出来,奏道: “陛下,我等是为南直隶各地划分,还有金陵省的三司官员任免来的,既然要分省,就得提早划定界限,于各州府县委派廉官能吏,安顿地方才是。” 朱由校笑了一声道:“朕知道了,你们各都说说吧。” 官员任免,升迁调动,向来都是最复杂难以处理之事,尤其是这种新省划地,背后更与众多家族的利益息息相关。 这种事可是拖不得,要提早定下一个章程,尽快安抚人心,派遣官员到地方官府去维持法纪。 历朝的皇帝都知道南直隶弊端,之所以不裁撤,一是不像逾越祖制,二就是不想出动那群财阀的利益,和大多数官员为敌。 来之前,众人早就商量好了让人出头。 这次南巡,内阁中两位权势最重的阉党官员,资历老些的顾秉谦留京,天二年才入阁的魏广微则做了近臣。 魏广微自然知道这事好听不好提,但在场这些人之中,也只有他最适合说这话。 他硬着头皮站出来,将众人划定好的分省建议说出来。 “陛下,南直隶地域甚广,只设金陵一省,只怕难以起到有效管理,臣等建议于凤阳、徐州、淮安、扬州四府添一滁州设江北省。” “淮北海州距金陵甚远,文化上同属淮盐,可以并入山东布政司。至于潍州府,位置突出,可一分为二,并入江西、浙江两省布政司统辖。” “余地俱都重新划分,为金陵省,这是金陵省划分详表,请陛下御览。” 说着,魏广微微微欠身,王承恩替他托了一份奏疏进到御前。 朱由校拿起奏疏,照着表格和地图仔细对照。 这时,魏广微又道: “中都凤阳府可留置皇陵留守监,金陵省革除孝陵卫,增设孝陵留守司。” “原孝陵卫兵士想归回原籍的,朝廷除补发历年饷银外,予以二十两银子的路费,想继续为朝廷作战的,补发饷银后统编入其它卫所。” 听到这里,朱由校忽然说道: “孝陵卫的其余兵马,就都发到西江口,编入卢象升的天雄军吧。” 魏广微不知道为何皇帝陛下对这名去年才殿试完的新人这么照顾,但金口玉言已出,他也只得答应。 第三百二十二章:江南大营 之所以多划分一个行省,将一些地方划入江西、浙江,就是因为可以任用更多的官员。 多出一个省,就多出了一整套的三司体系,还有下边的各个州府,也都要重新划分。 这可以讨好大部分官员,毕竟你不能一直和满朝文武为敌,杀人只是辅助手段,主要还是得平衡各方的利益。 朱由校也能猜到他们的这个想法,心中比较赞同,并没有流露出不满,转头看向其他人,似无意间问道: “你们呢,都是这个想法?” 英国公一脉、魏国公一脉,是南北两地勋贵的领袖,张世泽和徐文爵之所以代表自己父亲来这里,其实是为了之后的卫所改制。 他们的同意与否,决定着卫所改制能否顺利推行。 在划分行省和官员的人事任免上,勋贵们的利益与之交合不大,而且他们两家也都没什么话语权。 两人对视一眼,却是徐文爵先站出来,谨小慎微地道: “回陛下,臣在此事上,觉得朝廷还是应该谨慎处置,毕竟南直隶占地广柔,处置不当会造成严重后果。” 见这位已经开腔,张世泽也不好再无动于衷,他说道: “陛下,臣也是这么想的。” 朱由校心中一乐,这两位看来是从他们的父辈那里学习到精髓了,这意见说了等于和没说一样。 张世泽更简单粗暴,直接我也一样。 “王在晋,你怎么觉得?” 朱由校侧目过去,也不打算从这些勋戚嘴上问到什么有用的话了,虽说自己对这个意见比较赞同,但毕竟还是要知道其他人的想法。 当皇帝的,切记自嗨。 王在晋不置可否,也觉得如这种划分方式可行。 最后朱由校拍板决定,即日下发圣旨,将南一体直隶重新划分为金陵省、江北省,各地卫所暂不变动。 设置金陵、江北布政司,统辖各处,其官员任命,俱从中原五省及顺天府抽调廉官能吏。 至于大试的那五百名选录官员,除前南京并不尚书王永光等几名极特别的以外,其余大部分人都将南官北调。 要么是去西南的云南、贵州等地临危受命,要么是前往中原不久前发生地震而大批官员丧生的山东、山西等省补缺。 第一批前往西南讲学的士子,到如今也有一年有余。 由于特殊原因,朱由校知会了一声吏部,要求从他们之中选出一些优秀人才,提前补缺到金陵省及江北省为官。 还有各地的干吏,经地方推荐或者自荐,经过内阁和军机房的考察以后附和要求的,都可以上呈御前裁定。 如果朱由校觉得可以,这些“吏”,都可以到南直隶做“官”,这也给了原本不可能转正的各地吏员们一个希望。 这个推荐也是故意为之,要知道,每个被推荐的人,背后肯定站着一方势力,或大或小。 朱由校这次做的,就是在拉拢这些地方势力为自己所用。 简而言之,新设立的江北省和金陵省,九成九的官员都是得了朱由校这个皇帝政策的各种好处,才得以为官。 政策一出,先前反对改革的浪潮,几乎风口逆转,在有意无意的宣扬下,满朝文武都在称颂天启皇帝朱由校的圣明雄断。 督办司上门捉拿了以江西人邹维琏,松江人夏嘉遇,嘉兴人蒋允仪为首的无锡书院派被革的南京旧官。 田尔耕当街厉数三人蛊惑民心,意图谋反的大罪,判定于天启三年三月二十七日,凌迟于市。 三人之门生、子弟,亲旧贵族,因皇帝的宅心仁厚,尽都被宽行赦免,以为国家效力。 很快,由南京旧有官员自发组成,声势嚣赫一时,甚至于执掌朝政的无锡书院派,在接连的打击下自发解散。 那些被裁革的“官员”成了废物的代名词,无论在家乡还是官场,个个都是抬不起头,回到家中闭门不出。 至于朝中势力依旧庞大的汤宾尹宣昆党,如今也是一蹶不振,影响力大打折扣。 南直隶经此改革,两省的政治机器再度运转,官员们的背后利益得以重新洗牌,百姓因此而邻里相安。 富庶的江南地区,很快就将为大明朝提供真正拿得到手中,真金白银的巨大收入。 当然,如此蒸蒸日上的气象,看不惯的人也有。 他们不是不想让大明朝中兴,不是不想让江南“繁华”下去,他们是咬牙切齿的痛恨,本属于自己的利益,却被其他人瓜分。 看着大明朝蒸蒸日上,看着别人数钱数到手抽筋,原本的南京保守势力就愈发的切齿。 随着无锡书院派的解散,旧有南京官员们都是销声匿迹,其背后的财阀势力也就逐渐浮出水面。 这些人虽然官场上的代言人没有了,但是在地方上依旧是个顶个的豪强,无论财力还是权势,都足以动摇朝廷的统治。 还有汤宾尹成立的宣昆党大臣,现在的局势对他们来说,正呈骑虎难下之势。 很多曾上疏严厉切责改革的官员,都是担惊受怕,其背后的利益集团,比之旧有南京的财阀,其势力更大。 这些人也是忧心忡忡,害怕皇帝及保皇党人会借机发难。 在金陵省和江北省取代南直隶正式形成的半个月后,一项提案被魏国公徐宏基放置到了朱由校的御前。 这位南京的勋戚头子,建议在南京设立江南大营。 江南大营,其实是朱由校想要设立,专门驻扎在南京城郊,为了稳定江南局势的一支常备军。 北方勇卫营,还有这次将要设立的江南大营,都是朱由校的嫡系。 他们不仅是负责南方安全的野战军,也是全国军队除建制之外,不隶兵部,直属皇帝一人调动的“特种部队”。 这次江南大营,朱由校打算分为三营建制。 其中一个营就专门选那些在抚宁候造反一事上坚定支持自己的勋贵子弟充入军中,亲自操训。 没错,他们大部分人不是军官,而是士兵,这是一支主要由勋贵子弟组成的军队。 这个营的勋贵也必定是忠于皇室的勋贵,他们在江南大营立功以后,可以被编入各地卫所,统领军队。 朱由校除了要用勇卫营和顺天武学院,为各地军队充入自己的嫡系军官外,还要培养嫡系的勋贵势力。 江南大营三个营,初步建制是每营各一万五千人,总计约五万人的兵力,经朱由校的仔细考虑,他们的驻地被选择在了南京西南三十里外的江宁镇。 黄得功跟随朱由校多年,这次终于凭借战功得到升迁,被委任为江南大营一大营的总兵。 周遇吉则被调动到大同镇,为威远卫指挥使,大同西北路参将,戍守边防,亲领一军。 至于刘元斌,朱由校把他从勇卫营骑兵队的指挥官,升为京营三千营的总兵,负责整顿京营。 江南大营勋贵营的提督,目前人选未定,不过朱由校不打算让目前呼声最高,历史上那个降清的徐文爵担任。 心里有这一层,总是放心不下。 魏国公徐宏基那儿,还得好好敲打一番,给他们老徐家一些好处,好让他闭嘴。 第三百二十三章:密旨? 原本几乎所有人都对徐文爵担任江南大营的提督毫不怀疑,但是现在,皇帝的意见很模糊,事情朝着不清楚的方向发展了。 意见模糊,那就说明没有让徐文爵担任提督的意思。 徐宏基彻夜难眠,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里做错了,又让皇帝感到怀疑了,他儿子徐文爵更觉得冤枉。 京师的张世泽比自己憨得多,可他为什么能得重用,连南巡都带在身边,自己连一个江南大营的总督都做不得? 和张世泽不同,徐文爵将他父亲的城府继承了至少一半。 被召见到御前那几次,徐文爵一直都表现得可圈可点,除了还没有印证的统兵作战能力,其它防线几乎全面压制张世泽。 可他永远不知道,朱由校将他按在观众席上,却屡屡对张世泽委以重用的原因。 对朱由校来说,如冯铨这种历史上降清的文臣,尚能在特殊时候为自己所用,可是徐文爵这种历史上在南京带头降清的勋贵之首,无论如何是不能相信他的。 江南大营的总督必须要和勇卫营的总督一样,对朱由校有绝对的忠诚。 如此手握重兵的角色,朱由校不能容忍任何形式的背叛,哪怕这个背叛只有万分之一的几率。 徐文爵在历史上做的事,就决定了无论他现在表现得无论有多优秀,朱由校都不可能将兵权交到他手上。 甚至等徐宏基死后,魏国公一脉或许也会因此受到影响,可就现在而言,这是后事,谁又猜得到呢? 这天一早,徐宏基正拖着疲惫的身躯坐在魏国公府的正厅,随手拿起一杯茶正要润润嗓子。 忽然,门外他的儿子急匆匆跑了过来。 “爹!” “您给评评理,孩儿做错了什么,陛下凭什么不信任孩儿,不把江南大营总督一职交给孩儿!” 手一抖,杯里的茶也撒了一半。 徐宏基既生气又无奈地叹了口气,放下杯子,却没有说话。 徐文爵却不明白自己父亲心中的难处,只顾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急忙又道: “父亲,您说句话呀!” “要不然您去求求陛下,这江南大营一职,可是我们魏国公一脉翻身的最后机会了!” “要是交给那张世泽,孩儿咽不下这口气!” “翻身、翻什么身?!” 徐宏基看着冲动而又莽撞的儿子,半怒道: “陛下之所以不把这职位交给你,就是咱们魏国公一脉的影响力太大了,再拿到总督一职,就是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如果你只是我徐宏基的儿子,犯了错,还可能大事化小,小事变无,烟消云散。” “可你若还是江南大营的总督,稍有风吹草动,就会被人添油加醋地上报过去,陛下不怀疑还好。” “一旦惹起陛下怀疑,到了那时,稍微犯了一点小错,就可能是除爵灭族的大罪!” “你明白不明白?” 徐文爵的确不在乎这个总督职位到底是谁做,只要不是张世泽,随便选个人上来,他也不至于这么激动。 主要还是,张世泽与他,分别是未来的南北勋戚之首。 张世泽一直被皇帝带在身边,回京后或许就能受重用,要是江南大营的总督也让张世泽做了。 他魏国公一脉,以后还拿什么跟英国公一脉对抗? “现在朝野上下都有风闻,说陛下要让那张世泽留在金陵,做江南大营的总督。” 徐文爵闷下来,眼光四散,说道: “孩儿就是不服气,他张世泽比什么都输给我,凭什么能做这个总督,要么我不做,他也不做。” “要么,这总督就得是我徐文爵来做!” 徐宏基满脸的恨铁不成钢,嘴巴一动,正要训斥 ,却见管家匆匆跑了进来,说道: “老爷,忻城伯赵之龙来了,说是有要事求见!” 赵之龙,他来做什么? 徐宏基满脸担忧,对于这个赵之龙,或许别人还没看出来,他却是早就明白,这个人心术不正,野心很大! 再向旁边一看,发现自己儿子徐文爵听见赵之龙来了,满脸的喜色,更觉得不对劲。 他很不想让赵之龙进来,可赵之龙这个人,一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在这个节骨眼上过来,很可能是来传什么紧要消息的。 想了想,他还是道: “叫他进来。” 徐宏基看着徐文爵满脸的喜色,忍不住呵斥:“你不要和赵之龙走的太近,他不是什么好人!” 徐文爵愣了片刻,呵呵一笑,道: “我知道,您不就是看不起我吗,我不和他说话了还不行?” “你,你这逆子——!” 徐宏基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觉得脑袋被气的有些发晕。 不多会儿,一脸阴鸷地赵之龙登上厅来,抱拳说道:“见过魏国公,还有小公爷…” 徐宏基正在气头,加上本身对赵之龙不怎么看好,冷哼一声没有鸟他,反倒是徐文爵,私底下打着招呼。 徐宏基看了,忍住怒意,愠声问: “你这次求见,是为了什么事情?” 赵之龙没有任何犹豫,直接说道: “魏国公许是知道了前阵子,卢象升和孙传庭被召觐见的事情,这段时日以来,陛下到底与他们二人说了什么,众说纷纭,没人知道。” “在下多方打探,已是知道了个七七八八!” 徐宏基早就明白,卢象升和孙传庭在这个时候被召见,皇帝自然是有要事托付。 这个时候,作为勋戚之首,不知有多少人在盯着,一点儿风吹草动也不能有。 他还没来得及拒绝,就听徐文爵抚掌大笑道:“好啊好啊,你倒是说来听听,我父亲很早以前就在讨论这事。” 赵之龙就怕徐宏基不听,就不能拉他下水。 徐文爵这么容易上当,他自然直接就坡下驴,笑着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我的人打探到,卢象升和孙传庭走后,御前的乾清宫牌子传出旨意,拨出了内帑的二百余万两白银!” 徐文爵满脸吃惊,瞪大了眼睛,立即问道:“二百余万两,这可不是个小数目!都给谁了?” 赵之龙一摊手表示不知道,冷笑: “宫里如此保密,我怎么会知道的如此详尽?” “虽然不知道给谁了,可我却是听说,自那以后,孙传庭的秦军,卢象升的天雄军就接到了一批山东军器司的新式盔甲、军械。” “眼下,孙传庭和卢象升分别在苏州、西江口一带大肆扩军,很难说这不是陛下的旨意…” 第三百二十四章:天启疑案 徐宏基并没有被赵之龙绕进去,他冷笑一声,问: “你来和我说这些,是想干什么?” 赵之龙心中暗骂一声老不死的东西,面色不变,低声道: “魏国公勤勉任事,忠君体国,到头来却被陛下猜疑,小公爷也是文可安邦,武可勘乱,却不得重用。” “您魏国公一脉,乃是开国名将中山王的后裔,当为南北勋贵之共首,得到如今这个待遇,我实在是替您鸣不平。” 徐宏基早已猜出赵之龙打着什么心意,他满脸皆是冷笑,根本不愿随他上了这艘破破烂烂的贼船。 倒是徐文爵,被赵之龙的一番肺腑之言打动。 他大喊一声,道: “就是!” “忻城伯说的不假,我论文论武,哪点比不上他张世泽,陛下还真是如那些文人所说,又昏又聩!” “如我这等文武全才他不要,偏偏中意一个废物…” 赵之龙连连点头,心中赞叹这一番神助攻。 并且在心中暗暗咒骂,想着这徐宏基要是这个时候忽然暴毙死掉,那对他可就有大利了。 “我正要上奏陛下,魏国公一脉,永不再任一切实权职位,等奏疏上去了,陛下到底要卢象升和孙传庭在江南做什么,也就与我无关了。” 徐宏基瞪了徐文爵一眼,再看向一脸震惊的赵之龙,说道: “忻城伯若无事,本公还有些事,便不多送了?” 赵之龙哑然半晌。 他实在没想到徐宏基会这么狠,为了不趟这趟浑水,直接上奏魏国公一脉永不再任实职,这就是在向天启表忠心。 这时,管家走进来,做了个请的姿势。 “忻城伯——?” 赵之龙愣了片刻,稍一拱手,也不再多说,徐宏基连这样话都说得出,那就是打定主意不干涉江南大营人选问题了。 他难道就不明白,江南大营是不是南京勋贵,对整个南方的勋贵影响都很巨大吗? 难道他想要南方勋戚自此永远让北方勋贵压一头? 带着这样愤恨的心思,赵之龙走出魏国公府的大门,他转头望着门前那些侍卫,忽然心生一计,喃喃道: “这奏疏,决不能让他送出去。” 赵之龙走后,徐宏基再也忍耐不住怒意,一脚将眼前桌子踹翻,站起来指着徐文爵,吼道: “你是想干什么,一个江南大营的总督,就这么让你垂涎三尺?” “陛下现在都还没有定下人选,他就是在等,等着我们狗咬狗,这个时候谁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他全都会一笔笔记着,秋后算账!” “叶向高是怎么死的,杨涟又是怎么死的?” “你、你这是要把我魏国公一脉,往绝路上逼啊!!” 徐文爵还是没觉得这事情会有这么大,他没有理会徐宏基说的这一番训诫,转头出了正厅。 管家望着徐宏基震怒的样子,心中委实担忧他的身体。 徐宏基年逾四旬,万历末年仍被万历皇帝委以重任,提督驻军操练于江河,可近些时日,他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经受徐文爵一而再,再而三的顶撞,终于是眼前一黑,瘫软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管家连忙上前搀扶,可终究是慢了一步。 徐宏基重重摔在地上,等他之后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深夜,他望着眼前的正妻张氏及几名侍妾。 “咳咳咳…” “公爷醒了!” 张氏虽徐娘半老,但却风韵犹存,听徐宏基咳嗽,便知他已经醒了,更嘱咐他要休息。 徐宏基却是知道,有些事情实在拖不得。 他屏退了其他人,只留下管家及张氏,对他们二人说道: “赵之龙此前找我,必有图谋不轨。” “子胤年幼,恐为其所欺,我要你拿着我的奏疏,去行宫求见陛下,今夜就去。” “迟了,我怕那赵之龙再生事端,危及我魏国公一脉。” 张氏扬起一张哭成梨花带雨的脸,见到徐宏基虚弱得已不成样子,心中不忍离他而去。 “我魏国公一脉自太祖建国至今,备受皇恩,就算不能再为国效力,也不能做出那等错事,抹黑先祖英名。” 张氏顿感重担加身,赶紧点头,管家正要随他离去,徐宏基招手示意他过来,道: “我与你,另有要事托付。” “徐宏基病重一天了,不应该啊…” 昨天朱由校在行宫接到田尔耕的消息,说徐宏基忽然病倒要玩完了,还有点不相信这是真的。 历史上徐宏基可是活到了崇祯十七年,这才天启三年,中间不出什么意外,他可还能活二十几年。 直到今天,较事来报,说自赵之龙离开魏国公府后,徐宏基就病倒了,已昏迷了一天一夜。 这可就奇了怪了,赵之龙去说了什么,能把徐宏基气成这样。 对于这位魏国公,不论历史上来说,还是南巡到南京以后他的表现上,朱由校都十分满意。 要是提前死了,那群南京勋贵谁来压着? 徐文爵? 朱由校心里总有一层窗户纸没捅破,就是信不过他。 “皇爷,出大事了。” 不多时,王朝辅急匆匆跑进安定殿,说道:“魏国公之妻张氏在来行宫的路上,遇害了!” “你说什么,她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让人截了?” 朱由校捏着椅子把手,闻言腾地一下起身,这般动作,也将余的近侍们吓的伏地发抖。 没过多久,勇卫营兵士将张氏血肉模糊的尸体抬进了安定殿,朱由校蹲下身来,将她紧紧攥着的手展开。 里面有一小块碎纸片,上头只能看见一个字。 “…臣…” 朱由校蹲在原地,静静想了片刻,轻轻将死不瞑目的张氏眼皮抚下,宽慰道:“你放心,朕一定把这事查一个水落石出。” 旋即,朱由校站起身来,带上宝剑,下令道: “叫陈策带一队兵和朕去魏国公府!” 路上,朱由校一直都在想。 徐宏基只怕真的是病重了,面圣这种事不能自己来,却要张氏来送奏章,说的肯定不是小事。 张氏在路上被人截杀,这恰恰也说明了这点。 就是因为如此,朱由校才要彻查到底。 天子脚下,一个堂堂的魏国公夫人及其家仆被尽数截杀,这不仅是官府治安疏忽,也是自己这个做皇帝的过错。 这个案子,朱由校总有种没有那么简单的感觉。 一行人风风火火的赶到魏国公府,陈策一脸震惊,魏国公府居然阖府上下都在披麻戴孝。 魏国公徐宏基居然就这么死了! 第三百二十五章:抓捕宣昆党 “你们这是做什么,怎么忽然做起了白事?” 陈策翻身下马,来到魏国公府门前,拎起一个穿着衰服的侍卫,劈头盖脸地问道: “魏国公怎么了?” 那侍卫也知道眼前这位的身份,压根不敢多作挣扎,任凭被陈策拽着衣服,垂头丧气道: “公爷重病死了…” 陈策彷如晴天霹雳,松开那名侍卫,后退几步,回头问道: “陛下——?” 徐宏基虽说年逾四旬,可身子向来健壮。 在陈策看来,这位南京勋戚之首的死,必定与他在大事上支持皇帝改革有关,可见这南京究竟乱成了什么样子。 再不整治,南京迟早要成为大明朝的坟墓! 朱由校心中已是掀起了惊涛骇浪,面上却并无什么不一样的神色,闻言也是翻身下马,边走边道: “全城戒严,一人不得出入!” 很快,消息传开,听见的人无不是胆颤心惊。 南京城上次戒严,已经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很多人都不明白,到底出了什么大事。 圆月高悬,魏国公府邸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却是一千多名勇卫营兵士,披着盔甲,手持刀枪,将这里团团围住,从现在开始,每个人都不能再出入。 不久以前,官府接到一项命令,然后迅速出动,在许多人不理解的目光中挨家挨户的排查可疑人选。 很快,一个消息席卷了夜晚的南京城,魏国公徐宏基及其正妻夫人张氏,在天子的行宫周围死了。 的确,这无论在朝廷上,还是在南京地方上来说,都不是一件小事,国公可不能不明不白的死了。 更何况,徐宏基还是支持改革的南京勋戚之首 朱由校打定主意,要查个水落石出。 此刻的魏国公府正厅,色调已经成了白色,那些披麻戴孝的人也都是看不见丝毫生气,一片的死气沉沉。 就好像所有的人,都已经随着徐宏基和张氏的死一同失了性命。 朱由校上前两步,见到前几日还好端端的徐宏基,正静悄悄躺在眼前这副棺材里面。 三名小妾,还有徐宏基的三个儿子徐文爵、徐仁爵和最小的徐汉,魏国公府的众多亲旧都跪在不远处,低声的哭着。 陈策穿着盔甲走过来,垂首道: “陛下,这群人臣都问过几遍了,都说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尤其是那个管家,连人都找不到了。” “找,挖地三尺也要找出来!” 朱由校说完,就这么站在棺材前面看着徐宏基的尸体,脸色显得有些不太好看。 徐宏基和张氏,死的太蹊跷了! “魏国公是怎么死的?” 朱由校冷眼看着验尸的人,说道: “若你接下来的话敢有半个字的欺瞒,朕必诛你九族!” 那人惶然跪倒,瑟瑟发抖。 “回…回陛下,国公爷是被人闷死的…” “滚!” 朱由校现在觉得自己有些六神无主,怒骂一声,见那人如蒙大赦般离开,更是心中烦躁。 查案? 这不是自己的强项! 魏国公夫妇,在死之前究竟是想和自己传达一个什么消息,这里面会不会还有赵之龙耍的手段。 想到这里,朱由校坐在王朝辅端来的椅子上,手中握着那把宝剑,盯了徐文爵半晌,直盯得后者心中发慌。 一个简单的道理摆在眼前,徐宏基死了,最有袭爵资格的就是这个徐氏长子徐文爵,得利最高的也是他。 难道是这个徐文爵与徐宏基政见不合,与赵之龙合谋弑父? 可事情会有这么简单吗? 如果真是这样,魏国公一脉可就真的要被徐文 爵拖累到了深渊谷底,朱由校对徐宏基和张氏印象都不错,其实不是很愿意接受这个结果。 朱由校还有更多的大事要做,辽东还在打仗,这个案子今晚就要有个见证! 同一时间,督办司人手四出。 大队人马的奔袭脚步声响在深夜的南京城中,仍有许多百姓还不知道,今夜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事。 暮春楼,乃是历史上秦淮八艳之一,寇白门出名之所,虽已到深夜,这里却依旧人来人往。 田尔耕领着一批督办司校尉来到楼外,仅仅向里一望,就能透过黄色的角灯和歌舞声,探知里面的声色犬马。 这一群校尉,尽都是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 “总督办,我们现在就动手吗?”很快就有人跃跃欲试,问话间,已经打算要冲进楼内。 田尔耕靠在门旁墙边,看着里面一群达官贵人,脸上的冷笑愈发浓厚。 “把暮春楼全部围住,这次不能有一个人走脱。” 为了这件事,南京总督办司可以说是倾尽全力,抓的还不只是宣昆党,督办司衙门现在已是人去楼空。 校尉们将暮春楼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就是为里面的这群人,宣昆党的官员们。 田尔耕又发挥了他猜测圣意的功夫。 朱由校刚才想到的,是个人就都能想得到,徐文爵和赵之龙合谋弑父,这是最简单结案的方法。 田尔耕同时又知道,皇帝对徐宏基一直比较重视,不一定会对魏国公一脉下如此大的狠手。 如果真的就是这样结案,最大的可能是要找出一群替死鬼。 宣昆党的这些人,督办司把他们在这个时候尽数拿下,可能就会是最好的替死鬼。 魏国公府的这个案子,无论能不能查的出来,都不能让皇帝什么都得不到,甚至有可能会扯出大鱼。 查出来了,皆大欢喜,可以放了宣昆党这群人,这次就当个威慑和警告也不错。 可要是查不出来是谁干的,甚至连证据也没有,徐文爵和赵之龙必定难逃一死,宣昆党这群人到时候就是陪衬。 合谋杀害当朝国公,这种罪名足以砍下这帮人的狗头。 暮春楼二楼雅间内。 前南京国子监祭酒汤宾尹、应天知府赵同朋、户部侍郎邓显,一干曾经的南京六部大员,聚集在一起,酒过半酣。 按照习惯,该是到了抨击朝政,数落君上的时候。 汤宾尹不胜酒力,只喝了几杯,便就满脸涨得通红。 宣昆党就是他组建起来,这也让他体验到了许久没有过的被吹捧感,更觉得自己是朝廷不可多得的贤才。 作为宣昆党的党魁,他自然当仁不让,一手拍桌,大声道: “什么改革,什么南巡,不过是那昏君为游山玩水,滥杀无辜的借口罢了!” “裁革南京六部,不遵祖制,我大明朝就要毁在这等昏君的手中!” 汤宾尹坐在座位上,一身的酒气。 他组建这个宣昆党的目的只有一个,想让朝廷在再给自己官做,他不缺钱,他缺的是权利和名份。 朱由校的这次改革,对大明朝的财政是一个极好的恢复,但却阻挡了许多人的财路。 原本的南京各部院官员,他们的财路都让朱由校一纸圣旨给断了。 勋戚们也是一样,徐宏基很聪明,他知道胳膊扭不过大腿,什么也不要,只想着明哲保身。 甚至于江南大营的兵权,他也没想过要去争一争,只因为他心里知道,这一切朱由校心中早有计议。 去争,于事无补,还可能将魏国公一脉推上悬崖。 可身为领头的,这样做虽然保全了魏国公一脉,却相当于背叛了整个南京勋贵阶层。 或 许徐宏基在南京掌权多年,威望甚隆,大部分人明面上不敢多说什么,只能跟在其后,但凡是总有意外。 如赵之龙这种人,就是为了自家利益,无所不用其极。 现在无论朱由校,还是督办司或南京官府,都将赵之龙和那个管家,视作此案的关键。 第三百二十六章:“咏夜”诗谏 “诸位,还是别闹了…” 酒虽醇,然有些人是酒不醉他他自醉,一个人只要想醉,他就怎么都醒不过来,有的人却不是如此。 一人站起来说道:“大家今夜过后,还是各回各家,过太平日子吧,不要再组这个什么宣昆党了!” “我可是从户部的朋友那儿听说,金陵省、江北省的规划都已定了,各州府官员大部都已上任,再闹下去,于事无补啊…” “还是从长计议,从长计议吧!” 汤宾尹红着一张脸,笑骂他道:“你这个怂货,朝廷出了如此昏聩的政策,我们岂能郁郁居于此处?” 前应天知府赵同朋看汤宾尹一眼,也道: “诸位,我有一言!” “往日大家在南京为官,都是为了什么?” 很快,有人对答:“为名,为利!” 语落,引得众人哄堂大笑。 有人立即说道: “净整这些虚的,那都是为了钱,为了能到自家荷包里,揣得鼓鼓的真金白银!” “咱们连官都不是了,今日不说虚的。” 一个人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说道: “十年寒窗,受尽他人白眼,为的是什么?不就是有朝一日做了官,出人头地,捞银子嘛!” “哈哈哈,仁兄所言极是!” 前南京户部侍郎邓显一张眼盯着说话那人,眉开眼笑了一会,忽然灵机一动,想到什么,说道: “要不,我等就在今夜来他一个诗谏?” 汤宾尹赞道:“常人都说跪谏、哭谏,顶了天再多个死谏,唯有你来了这么个诗谏,真是令我大惭也!” 众人觥筹交错,居然对这诗谏深以为然。 邓显本来随便一提,听众人这么有性质,也便站起身来,举起酒杯说道:“我等是为大明的江山社稷着想,有什么好怕的?” “诗谏,就诗谏了!” 汤宾尹望他道:“既然如此,子敬兄先走一个?” 邓显闻言,也不好推辞,当场来了个即兴发挥。 他一挽袖子,提笔于墙上,边说边写: “你们都给我听仔细了…” “题目,咏夜。 漫天星,可天亮,白占许多空位,遮盖白日是你,阴影当中都是你,难道是国家祥瑞!” 才说了两句,邓显眉毛就开始不断松动,写罢,掷笔大笑。 众人也笑,纷纷上前观摩。 赵同朋啧啧一声,拱手道: “这一首咏夜,子敬兄文采斐然,又能暗讽朝政之昏暗无光,真乃奇诗也,我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邓显被夸得有些飘飘然,汤宾尹哈哈大笑,说道: “你们再这样说下去,子敬兄怕是要无地自容了,你们也不是不知道,子敬兄啊,最是受不得夸赞。” 邓显摆摆手,其实心中对汤宾尹多管闲事有些不满,他道: “我这也是思君思国思社稷,就算不是古今第一奇诗,总还当得起深明大义四字吧?” 众人没等说话,屋外却是传来一道叫喝。 “当得!当得!”巴山爱 众人赶紧转头望着这些人,心中惊疑不定。 田尔耕带着一群校尉走进来,直奔着邓显手中的诗而去,拿在手上念了一遍,赞叹道: “邓先生这首咏夜,以后怕是真的要流芳千古了!” “好诗,好诗啊!” 看见田尔耕,这些人一下子就清醒了。 别说现在,就是皇帝南巡之前,田尔耕在南京也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没别的原因,就因为他身上锦衣卫的皮! 田尔耕来了,这就说明锦衣卫要对宣昆党有动作了! “你来做什么?” 汤宾尹摇头晃脑地站起来,他可能是眼前这群人之中,少数几个真的喝醉了的人。 就连做诗的邓显,也只是为了在众人面前装逼而已。 本来,田尔耕还编排了一些由头,说他们和这次的魏国公遇害之事有关,现在看来,完全不需要了。 在外头看一会戏,这群人已经上把能犯的错全给犯了一遍。 田尔耕背着手,在众人眼前,慢条斯理地将邓显关于《咏夜》那首诗的亲笔卷起来,一边说道: “邓显、汤宾尹,赵同朋等人,在暮春楼共题反诗,影射朝政,污蔑当今陛下,有诗为证,也有暮春楼老鸨的证词。” “诸位大人,跟我走一趟吧?” 语落,校尉们不怀好意地围了上去。 这时候,暮春楼的宾客们也都听见风声围了过来,其中就有不少在南京有头有脸的权贵。 他们望着这里,都不敢惹是生非。 督办司的后台是许显纯,许显纯可是当今皇帝最信任的爪牙之一,没有人愿意和锦衣卫作对。 至于田尔耕方才说的老鸨,自然是要她说什么就说什么,根本不敢说半个不字。 众人酒都醒得差不多了,邓显作为亲题“反诗”的人,自然被吓得不轻。 他上全都是冷汗,目光闪烁,先望向汤宾尹,然后是赵同朋,一个一个都看过去。 可眼前这些宣昆党人,都已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自保尚且不足,又何谈去保他? 邓显最后看向田尔耕,颤声道: “总督办大人,这首诗不过是即兴制作,我从未有过反对改革,造反的意思啊……” “至于诗谏,更是从未有过之事。” 见田尔耕不为所动,邓显更是害怕、慌张到了极点,上前拉住他的胳膊说道: “在下前日虽然发表过反对改革的言论,可事后回味过来,一直是羞愧难当,陛下明见万里,实在是我自己糊涂,罚当其罪!” “裁革南京六部,陛下确是为大明的江山社稷着想,为大明的万世基业着想,还请总督办大人高抬贵手…” 好家伙,这给吓的,好话说了个遍,刚才那股恨不能面见皇帝倾诉衷肠的样子都哪儿去了? 这群大贤的前后两副嘴脸,田尔耕倒是见得多了。 他没什么表情,只是吩咐校尉们把人都带走,心中也在为意外之喜而高兴,这次拿他们向陛下表忠心是够用了。 汤宾尹和赵同朋等人心里也都纠结,蜷缩到一个角落,脸上细汗遍布,不时的抬袖子擦拭。 他们本想着,这次改革或早或晚都只是一场空谈,最多过个一年半载,改革失败,南京六部重设,他们就都会被朝廷委以重任。 却没有想到,皇帝对完成这次改革意志如此强烈,以至于天降横祸! 不被抓个现行还好,锦衣卫抓人,总需要个由头,这种当口,一般不会轻易大规模抓人。 可这次他们在暮春楼诗会,就连诗都捏在了田尔耕的手里,就成了案板上的鱼肉,随便他怎么揉捏了。 至于徐宏基突然死了的消息,他们更加一无所知,要是就这么被打成了同党,简直冤枉! 第三百二十七章:阉党卷入 第二天清晨,许多人都自发地聚集到金陵省新设立的臬司衙门前,大家都在议论昨夜金陵城发生的变故。 张氏被人截杀,徐宏基不明不白的死了,天启皇帝龙颜大怒,亲自主持彻查,阴正笼罩在整座城市的上空。 暮春楼的宾客们回去以后,多是到处夸大其词的去说。 当夜督办司的校尉们如何如何嚣张跋扈,将那些在楼上题作诗的读书人一齐抓走。 反诗这项罪名,在大明朝向是不成立的。 言官们都以互相批斗为荣,更以在朝堂上犯颜直谏而获得声名,要的就是这个名留青史。 当年嘉靖一朝,著名的清官海瑞不只骂过嘉靖皇帝,就是满朝文武,他也都骂了个遍。 可有人按这个罪名杀他的头? 朱由校一直都非常想把那些没事就骂一骂自己的清流们正法,可这个话是不能从当朝皇帝嘴里说出来的。 没有人愿意被真正打上昏君的名头,朱由校也不想自己的后世之君上行下效,没事就杀一批文官。 真是这样,朝廷就乱了。 就是当夜在暮春楼的宾客们也都觉得十分不理解,不就是不满朝政做诗一首吗,这又有何不可。 田尔耕实在是好心办了错事,朱由校目前在想其它的事,倒也没有在这件事上多说什么。 至少有一点他猜对了,朱由校的确对这帮宣昆党恨得咬牙切齿。 田尔耕回到督办司以后,很快发现反诗这个罪名在当下的情况不太能成立,也能猜到皇帝心中对自己的失望。 为证明自己还有能力担当重任,他只好寻求其它的解决之道。 其后要么是罗织罪名,将宣昆党人以贪污受贿、结党营私继续关押,要么就是等这边的魏国公之死案查清,再看圣意决定是不是将宣昆党人打成弑杀国公的同党。 田尔耕虽然有些忙手忙脚,但他也知道,天启皇帝一直没有什么话,这也说明了在其内心之中,也是赞同抓捕宣昆党的举动。 这样看来,这件事就大有转机! 无论如何,宣昆党既然已经给抓了起来,那就不能再给他们放回去。 那样做,打的是督办司背后天启皇帝的脸。 因反对改革而嚣喧一时的宣昆党一夜之间消散,三十几名或是曾经在南京为官,或是眼下的朝中官员全数落网。 然而这还没完。 随着一个人被五花大绑的押缚到臬司衙门,围观的百姓们都沸腾了,这个人他们都认识。 这不就是鼎鼎大名的忻城伯赵之龙吗! 朱由校穿着一身皇家常服,手中拿着的不是那块惊堂木,却是染过许多鲜血的帝王剑。 很显然,今天他是有当场砍人的念头的。 金陵省的巡抚王永光,随行下来的军机大臣,内重臣,还有布政使、按察使等一干地方要员悉数到场。 衙役、官差、禁卫,文武官员还有围观的金陵城中百姓们有的伏跪在地,有的半跪,都是山呼喊道: “参见陛下万岁万万岁——” 许多人都是第一次见皇帝查案,不仅近距离接触到天启皇帝,更有这群往日里他们绝无机会见到的满朝政要。 这次的见识,只怕回去能和人吹嘘一辈子! 随着朱由校一抖宝剑,道: “带人犯!” 护卫在身边的黄得功随即高喊: “陛下说了,带人犯上堂!” 不多时,两名勇卫营兵士一左一右,拎小鸡似的,将忻城伯赵之龙按在朱由校脚下。 不由分说,赵之龙被两名兵士直接扭跪下来。 “臣…罪臣赵之龙,见过陛下。” “赵之龙…”管家 朱由校凝眸望向他,想起他在历史上南明做出的所作所为,心中实际上已经将他判了死刑。 随即,语气稍缓,问道: “铁证如山,你可知罪?” 这一问,本来就是道程序,在这样的证据下,没有人会相信这件事不是赵之龙做的。 赵之龙闻言,喉头一哽,匍匐大哭: “陛下,臣冤枉啊——” “臣、臣是想过不让魏国公将奏疏送抵御前,可回府之后思前想后,总觉得愧对皇恩,还没有动手。” “况且就算臣动手了,也不至于在当天杀害国公啊,这这这…这岂不是昏了头,自己把自己推出去了吗。” “陛下天纵圣明,定要核查到底才是啊!” 语落,众人议论纷纷。 这话的确有些道理。 赵之龙在当日与徐宏基有过争执,出去之后路人和府中侍卫也都说看见他脸上的嫉恨之色。 就算要图谋杀害,也不至于当日就下手,这无异于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自己把自己推入火坑。 朱由校沉吟半晌,嗬嗬冷笑: “你不会真以为朕能轻信了你这鬼话吧?” 赵之龙闻言一愣,立马听出了皇帝话中的另外一个意思,你说自己是冤枉的,倒是特么的把其它证据拿出来啊。 你拿不出证据,在这再是怎么喊,朕也都要把你砍了! “臣、臣有话说!” 赵之龙眼珠乱转,急忙自证: “与臣图谋杀害魏国公的,还有留守监的杜升,和,和魏国公府上的小公爷,徐文爵!” 这话一出,又拉出两个大鱼。 关键这话说是说了,没人信啊,朱由校也一头雾水,按说你拉人下水也得找两个靠谱的吧! 徐文爵作为徐氏长子,将来不出意外必定是会承袭魏国公爵位的。 大多数人对徐文爵的印象止于喜好面子的纨绔子弟,根本不相信他会做出弑父这种事。 至于杜升,这货更是和这事八竿子打不着啊! 这次改革,除了前南京兵部尚书王永光以外,最大的得利者就是杜升,留守监作为京师内廷在江南的代表,日后职权之重,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王永光伸手指向赵之龙,立即喝骂道: “狂徒,休要在此乱咬乱吠!” “陛下,臣请将这狂徒打入大牢,待臬司衙门审问后再行复审,以免他胡乱攀咬。” 朱由校眯起眼睛。 今日本以为是走个程序然后结案就算完了,没想到出了点挺有意思的情况,赵之龙说的事的确需要仔细查查。 徐文爵和杜升到底和这事有关没关,也需要仔细查查。 这个时候,臬司衙门甚至是督办司、东厂,都不能再信任了,因为杜升就是魏忠贤的干儿子。 这三个司法机构,每一个都趟进了这趟浑水。 现在朱由校能信任的清查部门,只有自己秘密建立的较事府,现在虽然规模不大,但全是效忠于自己一人的死士。 “行,暂交付臬司衙门办理,三日后复审。” 朱由校呵呵一笑,转身而走,不少人都松了口气。 朱由校来到后堂坐下,心中比较期待,较事府这次到底会给他抓出什么样的大鱼来。 阉党,宣昆党,东林党,勋贵… 有点意思了。 第三百二十八章:替死鬼 众文武来到后堂,然后都微侧着身,等着朱由校训话。 朱由校将佩剑放在桌角,然后看向众人,从容笑道: “汤宾尹那些人有件事说对了,朕这次南下,不只是祭祖拜庙,视察地方这一个目的。” “礼部说的那些都是扯淡,诸卿看过后,笑笑就行。” 这话说的轻松,还看过后笑笑就行,你皇帝可以这么说,做臣子的要是真这么做了,那不是蹬鼻子上脸吗… 众人都是心中一紧,看来天启皇帝要给他们摊牌了! 尤其是这次改革首当其冲的金陵巡抚王永光,更是忐忑不安。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他已经背叛了原本阶层,再不跟着天启皇帝混,只怕就要横死街头了。 “世人都说天高皇帝远,这个道理,你们这些做臣子的,比朕这个当皇帝的更懂。” “大明朝九千多万臣民,都让朕一个人管,也管不过来。” 朱由校在上边说着,群臣们也就在下边愈发的老实,生怕一个不注意,就到地府去管鬼了。 “都下去吧,好好查案。” ‘好好查案’四字,朱由校说得轻飘飘的,群臣们听到后却是心中狂跳,眼前这位这可是连回家养老的杨涟都不放过的天启皇帝! 这案子真有这么好查? 想到这里,金陵省的按察使暗自擦了擦汗,自己可真是没谁了,上任半个月不到,就接了这么一个烫手的山芋。 众人不敢松气,拘谨地转身,一一离开。 忽然,背后传来几个字。 “对了,王永光留下。” 王永光脚步一顿,只好站在旁边等待,单瞧面色就已是煞白,他的心中更加是砰砰直跳。 待群臣离去,朱由校指了指身旁,笑道: “这里没别人,方才在堂上,朕见你对那赵之龙颇有愤愤之色,就想着找你聊聊。” 见王永光即便坐在那里,仍旧只挨了半边屁股,朱由校哈哈大笑,洒脱道:“今日就随便聊聊,朕赦你无罪。” 朱由校越是显得轻松和毫不在意,王永光就越是觉得有鬼。 听见赦免无罪这个字眼后,更是噗通一身跪下来,说道:“陛下要问什么,臣如实回话,如有半句虚言,不得好死…” “这可是你说的,朕没逼你啊。”见王永光在不断磕头,朱由校摆摆手示意他起来,道: “没事,朕不会让你不得好死的,朕不是都赦你无罪了吗,还怕什么?” 低头看着王永光,朱由校逐渐贴近他的耳朵,冷笑道: “怕死啊?” 王永光汗毛直立,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是匍匐在地,浑身颤抖得不成样子。 随即,朱由校直起身,面色上的笑容已是逐渐凝固,他将手按在了佩剑上,冷冷问: “赵之龙供出杜升和徐文爵,与你有什么关系?” “不说实话,朕诛了你的九族!” 闻言,王永光浑身一颤。 “那赵之龙在陛下到南京以前,大约是御驾到凤阳的那几日来找过臣,说是要拉杜升下水,以保全自身。” “杜升有什么值得他他下水的?” 朱由校又问。 王永光犹豫片刻,在朱由校足以杀他一百遍的目光中败下阵来,如实交待道:“杜升挪用了天启元年淮北赈灾的银款,而且…” “而且杨嗣昌曾上疏弹劾他,也差点遭了暗算,死在去山东赈灾的路上。” “好,这又是魏忠贤收的好干儿子,上一个还是崔文升,他连朕都敢杀。” 朱由校嗬嗬笑了一声,道: “还有什么与此事有关的,若敢有一句作假,你知道后果。” 王永光已是面如死灰,他早已经背叛了自己的阶层,如果皇帝再不信任,只怕就真的要万劫不复了。 他心中明白,除了全部交代自己知道的事,没有第二条路。 第二天一早,一名较事来报,印证了王永光昨日所说尽皆属实,没有编造假话的成分。 按王永光所说,赵之龙在南京城里没有一天是闲着的。 在朱由校来之前,他先后找过王永光和杜升,魏国公府这货更是常客。 要说真正目的,还是很简单的,完全是为了他自己的利益,其它那些都是扯淡。 赵之龙那天去找徐宏基,然后两者发生争执,就是因为赵之龙断定这是南京勋贵重抓军权的唯一机会。 徐宏基要放弃这个机会,赵之龙觉得他太过谨小慎微,也想过要截掉奏疏。 王永光也说了,他觉得赵之龙应该是没有动过要杀徐宏基和张氏的念头,而且赵之龙这个人诡计多端,手中握着包括杜升在内许多人的把柄。 就算要杀,也不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 这案子查到现在,以前认为是凶手的赵之龙反而清白了,最大嫌疑成了徐文爵。 可是没有人相信会是徐文爵做的,只有朱由校听了王永光和较事府的汇报在怀疑。 无论凶手是谁,整个事情做的都很干净,陈策带着勇卫营把南京城里外翻了个底掉,也没找着国公府的管家。 那晚以后,管家这个人就好像直接人间蒸发了一样,大海捞针再怎么找也根本找不到。 徐文爵整日的披麻戴孝,哭诉赵之龙暴行。 别说是别人,朱由校到现在都不是很相信徐文爵会弑父,这在很多人看来,都没有什么联系。 最主要的是,臬司衙门到现在怀疑和审问的对象都还是牢狱里的赵之龙,根本没有人去往徐文爵身上去想。 督办司的田尔耕正想方设法把宣昆党的那群人和这事扯上关系,别无它顾。 至于东厂的傅应星,朱由校实在是高估他们的查缉能力了。 在京师,东厂番子无孔不入,可是到了江南,他们就如同一个个瞎子,兜兜转转也查不到半点信息。 在大部分人看来,说徐文爵弑父完全是无稽之谈,这毫无疑问肯定是赵之龙死前乱攀乱咬,这种事往常也不是没有。 朱由校送走了一瘸一拐的较事,厚赠赏银,然后负手站在堂中,面朝一副迎客松名图,只是他心中,却没有什么欣赏的心情。 较事府在南京势力不大,查缉能力虽然比东厂要强,也更加隐秘,但这种事不是一两天就能查得出来的。 快三天了,他还有更多事要办,不能在这件事上再耽误功夫了。 水太深了,该收手就收手吧。 就让较事府秘密的继续去查,查到是谁,自己知道就好,要是正式途经弄不了这个人,就走黑路子,也免得麻烦! 至于赵之龙,反正这货也不是什么好人。 这次姑且让他做了替死鬼,杀了他又能维护民心,反而对自己这个当皇帝的名声有利。 这件事弄到现在,真凶没抓到,却一不小心把宣昆党连根拔了,还让赵之龙做了替死鬼,收了一波民心。 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原南京刑部大牢,今金陵省臬司衙门大牢。 披头散发的赵之龙望着前来押人的狱卒,面如死灰,黑着一张脸问道:“提审吗?” 狱卒看他一眼,毫无表情地回道: “提什么审,问斩了!” 赵之龙大惊失色,起身向后靠了靠。 “你说什么,问斩…” “凭什么斩我?!” 狱卒好像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拉他出去,讥讽道: “就凭你弑杀当朝国公!” 第三百二十九章:思考形势 天启三年,辽东战事正如火如荼,南京掀起大案,魏国公徐宏基及其夫人张氏被害。 一时间,南京城戒严,刚刚成立的金陵省尽都被疑所笼罩,天启皇帝震怒,人人自危。 仅仅两日之后,“真凶”赵之龙锒铛入狱,被判处斩首刑罚。 随着赵之龙的头颅落地,鲜血四溅,南京城顿时欢声雷动,文武大臣和勋贵们也都为天启皇帝能如此迅速的破案,并处以严惩而震惊。 明面上看,张氏及赵之龙的死,这次便就告一段落了。 只有朱由校知道,赵之龙不过是个替死鬼。 眼下特殊时候,没有那么多时间耗费在这个上面,但查还是要查,自己毕竟答应过张氏,要为她们找出真凶。 四月初的某一日,朱由校坐在行宫里,无奈地闭上眼睛,深深吐息,江南大营总算是顺利成立了。 随即,将一份来自福余卫的战报丢到桌上。 国家要招兵扩军,又是皇帝的嫡系,待遇极高,日后前程斐然,百姓们望风而来,一传十,十传百。 除了百姓,其中更有一大部分江南地方上的富裕家庭,想要借此混迹一些军功出身,好出人头地。 消息很快传出。 朝廷下发通告,这次江南建营募兵,不从卫所及南京旧有官兵中挑选,天启皇帝已钦点在嘉定、丹阳、武进、松江、江阴、建德、徐州、海州等十四地募兵。 无一例外,这些地方,要么是历史上抗清死战,要么就是处于偏僻地方,民风淳朴,作风彪悍。 这样的兵不仅忠心,战斗力也强。 半个月的功夫,南京城派出文武职官员,总计二十八人作为此次募兵的代表,前往这十四个地方,按照戚继光建立戚家军时的标准招募新兵。 即戚家军扩军时著名的“四要”和“四不要”。 不要城里人。 因为城里人滑头,像是苏州、扬州,这些藏富于民的繁华江南市镇,鲜少会招到耐吃苦,敢死战的青壮。 这次下到地方上主持招兵的官员,募兵处都不会设在城里。 不要在官府任过职的。 这些人,无论曾经在各地衙门任过何职,多少也会受到影响,例如训练时耍滑头,老兵欺软怕硬,将校之间的官僚作风,这些都要杜绝。 三、四十岁以上和皮肤白的不要,即只招收青壮。 三、四岁以上的中老年人没什么力气,就算强练出来,也不能坚持很久的连续作战。 至于长得白的,大部分都是户外运动少,平日缺乏锻炼,体力也不会达标,承受不了高强度的操训。 胆子特别小的和胆子特别大的不要。 胆子特别小的不用说,可为什么也不要胆子特别大的? 这一类人,往往就是军营里的刺头,或多或少都带有心理偏激,将校相处之间也会因一点小争吵而将矛盾无限方法,进而影响整支军队。 况且,在西南亲征之役时,就不乏一些因为将领胆子特别大而不遵督令,擅自进军导致战败的事例。、 四要。 要标准的农民。 何为标准的农民? 说白了,就是每天都在田工作的,由于某些制度畸形的发展,现如今被卫所雇佣的佃农,也算在内。 并且朱由校还特意规定,佃农一旦入选,所耕种土地将由朝廷一体分配,由他自己负责。 要那些黑大粗壮,皮糙肉厚的。 这一类人,往往就是一支军队作战时的中坚力量,长得吓人还抗揍,最主要是忠心而且听话,好训练也好带出去。 现在勇卫营的兵士情况,就和江南大营完全不同。 勇卫营的主干力量,都是曾经京师三大营和京军各卫挑选出来的精锐,作战经验根本不用训练,个顶个的勇猛善战。 唯一需要练的是他们的心,这些老兵都是刺头。 所以一开始朱由校亲自带着勇卫营并且视作嫡系,还常常“下基层”,到军营里和将士们同吃同住,培养感情。 光是这些还不行,又要给他们选择威望十足的大将率领,不然一群狼被羊带着,效果只会适得其反。 陈策、戚金、童仲揆这些久经沙场的老将,当时正在率领援辽军队北上,幸好朱由校来的及时,他们还没有在浑河血战中全军覆没。 援辽军被召集过来整体编入,就成了现在这支战斗力超强而且绝对忠诚的勇卫营。 除此以外,戚继光要求的新兵还有两点。 第一,要是一眼看起来,就给人以目光有神的人,这种人一般都有些胆识韬略,绝不能是那些看起来死气沉沉一片的咸鱼。 第二,要是见了官府差役有点害怕的人,但又不能太过懦弱,这样就能保持基本的赏罚体系,军纪标准。 就算是上官作战时犯了错误,他们要么会毫不犹豫的跟随,要么就会临场指正,避免伤亡。 朱由校心里也明白,想要完全按照这些标准选录新兵,实在是有些困难,即便是在嘉定、江阴这些历史上全民抗清的城镇也不太可能。 但这次江南建营扩军五万,其实也不算很多,也完全有时间在各地慢慢挑选,直到选出完整的一支新军,为自己镇守江南。 这支新军初期的效果只是震慑江南,稳固自己在南地各省的统治,真正想要他们上阵作战,至少也要一年半载。 短期内,是指望不上他们发挥能力的,但是长远来看,江南大营的设置,恰好能弥补裁撤南京六部以后,统治中心减弱的情况。 近来朱由校也在考虑,是不是应该在金陵增设一个新的机构,负责替皇帝打点江南各地的民事。 至于军政大权,自然还要抓在历代的皇帝手里。 “叫王在晋过来。” 朱由校想事情,看那封福余卫战报看得出神。 王朝辅正在一旁安静侍立,却是忽然听见一声命令,道了一声遵旨,便就赶紧转出了安定殿。 不多时,军机大臣王在晋缓步走入,行礼后站在原地,等着天启皇帝的吩咐。 在来的路上,他也在考虑目前南京的形势。 朝廷裁撤南京六部的步子迈得太快了,以至于王永光和那个新上任的江北巡抚两个人,几乎总览了原南直隶的军政大权。 如果就这么走了,江北和金陵的情况很快就会变成和其它省一模一样,根源还是没有得到解决。 至于金陵留守监,职权还仅限于旧皇宫,现在对文官是一丁点的掣肘也没有了。 况且,江南大营的勋贵领兵人选还未定,徐宏基一死,徐文爵并不能直接袭爵。 南京勋贵群龙无首,也对文官集团毫无威胁。 到现在为止,朱由校虽然打掉了旧有的南京文官势力,如宣昆党、无锡书院,可很快就又会兴起一个。 之前的文官势力,有勋贵和内监的掣肘,虽然内斗消耗频繁,却并不会引起大乱子。 现在的局面是,朱由校扶持起来的这个新南京文官集团很快会一家独大,需要留下掣肘的力量,避免这个情况的出现。 第三百三十章:封赠徐氏 天启三年四月的南京清爽怡人,气温恰到好处。 最初由天启皇帝发起的改革,随着朱由校亲临南京,和前后两次大规模抓捕旧臣以后,逐渐都销声匿迹了。 南直隶分成江北、金陵省以后,维持了近二百年权利架构彻底被推倒重建,官僚体系也重新洗牌。 原本的南直隶,军政都已经梳理的差不多了。 但是这个时候,辽东的福余卫那边,已然是阴密布,战火集了,这边的事情要定个章程,然后北归了。 想到这里,朱由校淡笑一声,轻声问: ‘“出宫多久了?” 被问到的乾清宫管事牌子王朝辅被问到后先是一愣,然后微微一笑,恭顺回道: “回皇爷,快一岁了。” “一年了…” 这次下来,朱由校不仅真切的了解到各地百姓的生活困苦,江南与中原地区的贫富差距,还真切的体验到了旧有官僚体系的腐败。 “是该回去了啊。” 朱由校感叹一声,正在这时,安定殿外跑来一名内监,急呼呼地道:“陛下,大人们都来了!” 朱由校调整好原本显得有些玩世不恭的坐姿,正色道: “宣!” 这是朱由校在江南地区召开的第一次正式朝议,一是为了向天下宣告该地新官制体系的形成,二就是在走之前添把火,把事儿都安排明白了。 安定殿上,文官武将、勋贵内监俱在。 由于首辅韩爌等人还留在京师,这次排在文官首位的是王在晋,武将头一个站着勇卫营的总督戚金。 作为定远戚氏的正统后人,戚金自幼就曾随戚继光南征备战,战功卓著,今日迈上安定殿时,已经是一个满脸褶皱,须发皆白的老怪物了。 满朝武将望向这边的眼神之中,没有一个不对他尊敬有加。 武将第二位,自然就是威望逊色于戚金,但正值四十壮年的副总督陈策,西南大捷时他的从容定策,给朱由校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谁都知道,如果戚金归乡养老,陈策就会是下一任勇卫营总督,天启皇帝嫡系军队的统领。 这次将要留在金陵统带江南大营其中一万五千名新军的黄得功,还有即将赶赴大同边关上任的周遇吉,随从回京的小将刘元斌等人,亦都站在十名靠后。 至于江南勋贵,按例明年将要袭魏国公爵的徐文爵,自然当仁不让的站在首位。 随从南巡的官员照例以军机房、内、六部九卿的排序班列,之后才是金陵巡抚王永光这一批新晋的两省官员。 兹事体大,地方官员这次也被允许上朝。 谁都知道,这次大规模的朝会,既是南巡以后皇帝在江南召开的第一次,也将是回京前的最后一次。 人事安排,以及地方新官制的最终确立,全都是这次朝会的主要议题。 御案前,朱栩正襟危坐,望着下面的文武百官,神色冷峻,目光厉然,淡淡扫视一圈。 下面的众人也都知道,到南京以后发生了诸多大事。 先是抚宁候朱国弼造反,再又是支持改革的魏国公徐宏基及张氏被奸贼赵之龙所害。 俗话说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可这次对赵之龙的惩处似乎有些过于轻了,只是将他斩首于市,这会不会是皇帝另有安排,还很难说。 下面这些人,尽管都是各地的军政大拿,可是在这安定殿上,他们就是天启皇帝的臣子。 谁都没有妄自尊大,去开口建议什么,包括王在晋。 朱由校心里对徐宏基和张氏的死,始终有个心结,表面上结案,三法司和厂卫不再有动作,就是为了麻痹真凶。 较事府一直在暗中查访,果然收获颇丰。 一名较事昨晚来报,说是在魏国公府的一处花园池塘中,发现了面目全非,身形很像府中前管家的尸体。 很明显,管家知道的太多了,也被神不知鬼不觉的灭了口。 冷冷的扫过一圈以后,朱由校放下心中郁结,沉声道: “魏国公和忻城伯爵位处置的怎么样了?” 这种事情,本地官员是无权处置的,只有军机房和内随驾南巡的重臣才有资格过问。 王在晋见无人应答,站出来说道: “回陛下,照例该是赵之龙长子赵勇可以袭爵,但是后来田都督来报,说那赵勇平日作风乃一纨绔子弟,强抢民妻,无恶不作。” “这几日臣也私下走访许多百姓家中,发现田尔耕都督所报属实,会同老们商议了一下。” “我们觉得,让赵之龙第三子赵平安承袭爵位最为合适,只是…” 朱由校问:“只是什么?” “只是赵平安乃是侍妾所生,于赵氏宗族之中威望、地位远不及长子赵勇,臣担忧…” 朱由校望着他,冷笑:“你担忧什么?” “就说是朕下旨,让赵平安袭爵!” “就赵之龙的罪过,这次应该剥夺他家的爵位,贬为庶民!若不是赵平安愿意为国效力,请愿到江南大营做一小兵,朕定惩不饶!” 听到皇帝不容置喙的口气,王在晋也知多说无益,随手取来一份奏疏,继续说道: “陛下,这是京师礼部昨日发来,对徐宏基的死后奉赠。” 朱由校接到手上,只淡淡一扫,便就蹙起眉头,问道: “张氏的呢?” 王在晋一摊手,表示礼部并没有上奏对这个女人的死后封赠。 “张氏出身寒微,礼部官员可能是有所遗漏…” “遗漏?” 朱由校眼皮一跳,沉声说道: “张氏出身再怎么低微,那也是魏国公府明媒正娶的夫人,为国而死,礼部为什么不给封赠?” “礼部的堂官是谁?” 王在晋道:“原本是顾秉谦,顾秉谦反对改革而辞官归乡,眼下还没有堂官,要等陛下回京以后,再行定夺。” 礼部远在京师,朱由校却是近在咫尺,张氏为了给自己送信被人截杀在路上,也是尽忠而死,不给死后封赠,这实在说不过去。 “朕做主了,赠张氏一品诰命夫人,赠魏国公徐宏基太师,谥壮武,长子徐文爵天启四年六月袭爵!” “至于这次由一些宵小之辈怂恿起来的反对风浪,朕觉得都是臣顾秉谦的失职,诸位以为呢?” 这样说自然是最好的,皇帝不会因此而大开杀戒,众人心里悬着的石头也就都落了地。 临阵退缩的顾秉谦成了最大的替死鬼,无论在文官之中还是皇帝这边,两头都讨不了好。 言及于此,王在晋也就识相的退了回去,看来天启皇帝早有自己的打算,确实没什么好说的了。 群臣俯首,皆道遵旨,都没什么异议。 实际上他们也不敢再有什么异议,朱由校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再跳出来反对那就是纯粹的想要找死了。 眼前这位可不是好惹的主,既然这次不多加惩处,各位还是见好就收,顺坡下驴吧! 第三百三十一章:王永光逆谏 “接下来,诸卿就谈谈对这次金陵省、江北省分治的看法吧?” 安排完赵氏的惩处及徐氏的封赠以后,朱由校坐在位子上,翘起二郎腿,促狭地看着阶下群臣。 的确,这才是今日这场大朝会的主题。 朱由校就坐在上边,等着下头的群臣高谈阔论,自己则摆出一副早做好舌战群儒准备的样子。 新任的金陵巡抚王永光有些心虚,这个巡抚到现在他也做了快一个月了,只有一个感觉,爽! 这种没有任何掣肘的感觉,相比于之前南京的三权分立,实在是爽得没了边儿! 可是问题也来了,要不要出来提一提这个问题… “没什么问题,陛下圣明!” “陛下天纵英明,此次分治实则一改前弊,之前是臣等有眼无珠,冒犯了陛下!” 好嘛,全都顺坡下驴了。 对于这帮文臣的尿性,朱由校早有准备。 反对你的时候,一个个昏君喊的震天响,听说宣昆党那群人还开了个诗会,让田尔耕撞个正着。 自己这给他们开了一个缺口,全都不迭地跑进来,想要洗脱罪身,继续在朝廷做官。 真是朕的一群好臣子! 这些人骂你的时候,话是不中听的,恭维你的时候,虽然听着顺耳,但也不能陷进去。 当了快四年皇帝,朱由校早就练成了一副波澜不惊的铜皮铁骨,除非在想要震怒的时候,才会“震怒”一下,以扩大影响。 听着周围臣子,你一句我一句的吹着天启皇帝如何如何圣明,说可以直接回去了,啥问题没有,王永光心中就一阵恶寒。 自己怎么和这群人混到一起来了? 这时,一个人的开腔,吸引了他的目光,却是江北巡抚刘在贞,只见他站出来说道: “陛下此次分治,实在是万古未有的明君胜举呀!” “陛下敢于打破常规祖制,确立新规,这都需要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学习、借鉴哪!” “陛下圣明,陛下圣明!!” 群臣都在恭维时,有一部分却是冷静异常,这其中就包含了金陵巡抚王永光,李有贞话说完时,他在暗自打量着天启皇帝的每一个表情。 果然,上头的朱由校在整殿的喝彩声中,并没有迷了心智,他脸上笑容变了一副令人毛骨悚然的样子,盯着李有贞问: “学?” “你想要学啥啊?” “这…” 李有贞愣了片刻,随即反应过来自己那话里有问题,学皇帝打破祖制,这岂不是说人人都能随意不把祖制当回事儿了吗。 他慌忙跪倒在地,瑟瑟发抖道: “臣、臣…” “没事儿,没事儿,怕什么!” 朱由校哈哈一乐,命王朝辅去扶他起来,然后看向王永光,似有意无意地道:“送李巡抚回去,好生歇着,他很累了。” 王朝辅看着李有贞,问道: “陛下要奴婢送李巡抚回去,巡抚大人是不是累了?” 后者一脸迷茫,片刻后恍然大悟,忙道: “臣累了,臣累了,臣告退!” 一刹那,安定殿上从吵闹异常变成了寂静无声,众人看着满脸笑容的天启皇帝,怎么想怎么觉得汗毛直立。 “行了,既然没什么意见,就都散了吧。” 朱由校说完,站起身来,看了一眼王永光,转身欲走,群臣们也松了口气,赶紧趁着这个空挡擦汗。 感受到方才那一道杀气腾腾的眼神,王永光浑身一个激灵,连滚带爬地出列,几乎是吼着说道: “臣,臣有本奏!” 语落,满堂皆惊,众人都不可置信地望向他。 “金陵巡抚有本奏?”朱由校站在上面,脸上一副好笑的面容,然后坐了回去,挑眉道: “也行!那朕就继续听听你有什么高论。” 王永光先前半个字没吭,现在嘴巴却像连珠炮似的说个没完,生怕朱由校就这么直接走了。 只见他边擦汗边道: “臣以为,江北省、金陵省旧属南直隶,就算裁革六部,也不该只留行在,仍当将金陵设为留都,定名南京。” “如此,既承认了北直隶的京师地位,为朝廷节省一大笔开支,也不影响南京的政治地位,两全其美。” 王永光不说则以,一说就全是重磅炸弹。 他一边说着,群臣们也都在议论,有人甚至觉得这货是不是疯了,敢这个时候跟皇帝提意见。 等会儿,怕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王在晋先后在北直隶的皇庄和村镇推广番薯种植,两年以来已经大有所为,这次奉旨南归,他也猜得到,许是又要委以重任。 他虽然也没出主意,可心里却明白得很,这位天启皇帝可不是一般人,如江北巡抚李有贞那种得了好处疯狂拍马屁的行为。 只能说是在江北巡抚的位子上干了一个月,尝到甜头了,不愿意撒手,想继续自己掌握大权。 不出意外,李有贞这个江北巡抚过不了多久,就会被天启皇帝利用魏忠贤之手找借口撸掉。 王永光这样的,才是聪明人。 想到这里,王永光还在继续说着。 他匍匐在地,连头也不敢抬,只顾着一直说话。 “南方各省亦不同于北地,臣常听下属官吏说,江南市镇繁多,百姓富谷,泽人富鲜,文化风俗,各地全然不同。” “臣在金陵许久,深知管理南地之不易,做了一月的金陵巡抚,更有种事事皆需操心的感觉。” “陛下若想稳固南方,需得另设有司衙门,统筹民政军事。” 这话一出,群臣炸了。 他们再也忍不住了,现在这官制不挺好吗,内监守备、协同守备和兵部尚书都没了,换来江北巡抚和金陵巡抚。 两省各自都有自己的官僚体系,谁也掣肘不了谁。 “陛下,王永光系奸臣矣!” “狗屁不通,真是胡言乱语,快将他轰出殿外!” “陛下,臣请斩王永光,以安民心,以正国法!” 朱由校冷眼看着这帮翻脸比翻书还快的臣子,谈及个人利益时,一个个那副狗咬狗的样子。 这个王永光,总算是开口了。 朱由校拿李有贞开刀,就是逼王永光开口,让他这个原南京小朝廷最有权力的兵部尚书,提出要掣肘自己,制衡文官。 江北省和金陵省设立以后,除两地巡抚外,三司官员也是事权颇重,几乎将军政大权一把抓在手里。 南直隶不同于中原,天高皇帝远,自己回去了,他们就是一个个土皇帝,不留下掣肘监管的力量,打散了也收不回来。 旋即,朱由校望向王永光,沉声问: “依卿之意呢?” 王永光抬起头,与天启皇帝四目相对,额头上热汗直顺着脸颊向下淌,他艰难地用手撑伏在地上,道: “臣请在金陵城设参赞机务衙门,直属京师军机房,官员人选由陛下定夺,上可入京师,下可安江南。” “如此,大明可定,中兴在望!” 第三百三十二章:帝王术 这世上最简单的帝王术,便是所谓的先给个棒槌,再给颗甜枣,今日这次大朝会,朱由校把甜枣先给他们发下去了,倒是没有震慑一下百官。 众人都为王永光的犯颜直谏喝骂不止,后者也俯身在地,身子如处在寒风之中似的抖动不止。 接下来朱由校的话,决定了他此生的身家性命。 只是不知,今日的圣意他又猜对了几分… 朱由校在上面看众人骂了一会儿,觉得王永光马上就要坚持不住摔倒的时候,才是冷笑一声,伸出手制止了他们的言论。 待殿上静得差不多了,才是说道: “你们都听听,这位大明朝的首任金陵巡抚,这一番令人醍醐灌顶的肺腑之言!” 这话说完,众人反倒懵了,不知是何意。 只听朱由校继续说道: “天底下居然还有这样大公无私的朝廷官员,觉得自己的权利太重了,劝谏朕,要朕削弱他的权利,加以制衡。” 说着,朱由校环视阶下众人,道: “诸位觉得呢?” 天启皇帝这一番话,实在值得百官们暗自思索。 单凭字面意思,好像是在夸赞王永光识得大体,劝谏到了点子上,可语气上,却又好像生气似的,叫人琢磨不透。 还是随行南巡的冯铨,第一个站出来,冲着王永光拱了拱手,说道: “金陵巡抚真乃忠贞之士,直令下官敬服。” 堂堂的工部侍郎,正三品的朝廷大员,居然对王永光一个地方巡抚自称下官,这让众人心中暗笑的同时,也在考虑要不要追随附和。 至于吗? 皇帝这次大朝会,难道不是要确认江北省和金陵省的官制?还能容忍一个王永光在这蹦蹦跳跳? “嗯,诸位怎么不说话?” 朱由校目光遍及之处,百官都是不复方才的吵闹,老实的就像是上课偷玩被发现的小孩子。 “王爱卿,你觉得呢?” 王在晋早就猜到,这次天启皇帝是要敲打王永光,继而震慑百官,用他人之口,提出自己想要的方案。 只是他的心思一向都在地方发展,而非什么朝堂争斗。 要是不被问道,恐怕也会一直沉默下去。 王在晋出列,躬身说道: “回陛下,王永光方才所言,确是眼下金陵、江北二省官制之弊端,一旦陛下北归,二省巡抚职权又过大,没有制衡的方法,又是在前南直隶这种政要之地,朝廷鞭长莫及。” “原来如此…” 朱由校若有所思的点头,没有百官印象中的大发雷霆,转头又望向须发皆白的戚金,问道: “老将军觉得呢?” 戚金没有想到还会问到自己,就要艰难的起身行礼。 朱由校坐在上面,笑着一挥手,示意不必行礼。 戚金于是站在远处,用沙哑的嗓音回道: “陛下,还不只是巡抚职权过大,江北都指挥使司,金陵都指挥使司原本是五军都督府统辖,属京卫亲军。” “此次官制一改,他们失了京卫亲军的身份,分别归于江北都指挥使司,金陵都指挥使司统辖,为兵部直管。” “这次一改,五军都督府几乎不在原南直隶各卫统军,兵部职权过重,勋贵一点兵权都没了,这于朝廷不利…” 闻言,朱由校脑子里也是嗡的一下。 戚金这个事提到点子上了,朱由校原本还没注意到,这两天总觉得忘了什么事儿,这一下子就记起来了。 南北两直隶的各卫各所,原本都是京卫亲军的编制,归五军都督府统辖,地位不同,兵部都不能直接插手。 也就是在名义上,南北两地勋贵之首,英国公张氏领北直隶军权,魏国公徐氏领南直隶军权。 这次南直隶被朱由校彻底取消,南直隶原本的各卫各所没了京卫亲军编制,自然要归属两地新建的都指挥使司。 各地总领卫所的都指挥使司,明初是由五军都督府总领,土木堡以后,逐渐都听命于兵部。 这也就是说,朱由校差点把南直隶的兵权交给了兵部。 土木堡之变,致使全国的勋贵和武将力量几乎断代,自那以后,由勋贵和武将主理的五军都督府职权逐渐被兵部所取代。 文贵武贱的情况始于明初,到了英宗宣德年间愈发势盛,这里也有全国军权渐归兵部文官有关。 甚至于有些皇帝,都因为想要收回兵权而突然暴毙。 眼下大明就是这个情况,朱由校已经收回兵权的北直隶不算,全国上下,就只有原南直隶的京军亲卫大部分还听命于五军都督府。 五军都督府的左右都督,除非在南直隶屯驻,在它地几乎就是荣誉头衔,根本没有什么实权。 至于左右都督以下的佥事等职,现在就是个妥妥的闲差。 像是中原五省,辽东、山东等地,无论行都司还是都司,兵权悉已归于兵部。 天启元年王化贞和兵部尚书张鹤鸣造成的广宁之败,就是知晓战事的武将不能调兵,反要听命于文官,硬着头皮去打必输的仗,才酿成大祸。 其实到了现在,大明上下已经形成文官统兵,武将作战的习惯,无论眼下的孙传庭、卢象升,还是辽东的熊廷弼、洪承畴,都是如此。 无论日后五军都督府改制,还是全国卫所整顿,每一样朱由校在三年五年都做不完,眼下能做的只能是去适应。 朱由校在沉思时,有个人听这话可是高兴坏了。 这个人,就是明年将要袭爵的徐宏基嫡长子徐文爵。 他跨出一步,满面都透着红光,说道: “陛下,臣觉得戚金说的十分有道理,不如就在江北、金陵两省设立行都司,归五军都督府统辖!” “五军都督府由陛下直领,兵部也不至于越权。” 道理的确是这么个道理,可是朱由校看着阶下的徐文爵,怎么看都不像是刚死了亲爹亲娘的人。 就连这眼睛周围,也不像是真正伤心过该有的样子。 朱由校打量他半晌,总觉得徐文爵是有什么事瞒着自己,但也没有直接问,点头说道: “如此最好。” “由你们这些勋贵继续帮朕管着金陵、江北的兵权诸卫所,朕也能放心,只是江南大营的事…” 听见皇帝同意了,徐文爵更加高兴,忙抱拳道: “臣愿为陛下效死,接替父亲,为陛下统领江南大营第三营!” 语落,就连黄得功都望向徐文爵,大大的脑门子画着大大的问号,小公爷刚死了亲爹亲娘,不是应该守孝吗 “这么心急?” 朱由校笑着问道。 徐文爵没察觉出什么异样,但也是边哭边道: “陛下,近几日臣常于家痛哭,心如刀割,可是陛下即将北归,南京诸勋贵中除我徐氏外,又没人能统领第三营。” 他犹豫片刻,方才说道: “臣可以先领第三营,择期再为父母守孝!” 听到这些,朱由校仍旧含笑望着他,只是现在这副笑容中,已是透出了些许异样。 第三百三十三章:南京定制 徐文爵! 这个历史上在南京掌握大权却毫无作为的勋贵之首,第一个出去投降鞑清,怎么就把他给忘了。 朱由校微微起身,目光如电,冲他说道: “爱卿如此关心国事,朕心甚慰,既然如此,江南大营的第三营就交给你带了,给朕带出一支强军来!” 徐文爵大喜过望,忙垂首自证: “陛下放心,臣定竭尽全力,带领勋贵为大明镇守江南!” 这次下来,裁革南京六部各院,节省以后的每年开支,这只是一个原因,南京的南直隶,虽然已经分为江北省和金陵省,却也包括了现在的江苏、安徽两省。 到了眼下的天启年间,传说中的资本主义萌芽还不知道,可下来一趟,这里经济发达、贸易繁华,朱由校却是看在眼里。 中原各地,连年的灾荒天启二年还只是开始。 从这天启三年开始,未来的二十几年里,只会愈演愈烈,除了推广番薯种植外,朝廷赖以赈灾、重建的钱袋子、米袋子,还在以金陵为主的南方。 明初设两京,定都北京,以御北元,以南京为留都,控扼江南钱粮,这是朱棣根本上的设想。 从这层意义上讲,在明朝,北京是政治中心,南京是经济中心,所谓的“两京一十三省”,两京是必须排在最前面的。 要想解决戚金所说的问题,这非常简单,裁革六部各院是一回事,南直隶分省是一回事。 要不要取消南直隶的政治地位,这是另外一回事。 金陵设为行在,取消留都地位,到现在也就才一个多月,如果想改回去,这完全来得及。 至于说朝令夕改,朱由校倒是不在乎这个,什么能最大化拿到利益,什么自然就是好的。 要是在乎这个,干脆就不要改革了,墨守成规等死算了。 朱由校嗯了一声,目光转向其他人,淡淡道: “二位卿家所说,朕思虑再三,深以为然。” “这样,朕采纳你们的意见,再将金陵设为留都,以后你们可称金陵,也可称南京。” “其二,恢复金陵省、江北省的南直隶地位,但是六部各院之裁撤,必得执行贯彻。” “这样一来,两地卫所仍属京卫亲军建制,归五军都督府统辖,兵部职权过重的问题,自然消除。” “其三,金陵省、江北省的布政使司等有司一体同余省官制,都要保留,但朕打算新在金陵设一个参赞机务院。” 话音落地,百官议论纷纷,王在晋道: “敢问陛下,这参赞机务院,可是和从前南京参赞机务官及协同守备官的职权相同吗?” 说完,众人全都将目光投射过来,十分好奇。 如果是这样,参赞机务院的排头官员职权就要盖过金陵巡抚和江北巡抚,总领两地军政大权。 这等职权,相当于一省之总督与巡抚的集合,用封疆大吏已经不足以形容了,这相当于鲜少有过的三地总督,五省督师了。 而且也有个问题,各地总督甚至督师,都只是有事才设,事罢即撤,从不是个常设的官职。 如这次督七镇总兵出关的朱燮元,就只是临时做的督师,到哪里就能管哪里的军政。 一旦战事完毕,朱燮元要么晋升到它地为官,要么直接入京为官,不可能继续做督师。 因为这种东西的职权,在地方上已经相当于“皇帝”了,对一般的文官武将都有先斩后奏之权,就连巡抚这等要职,也有遇事先罢再奏之权。 其职权之大,也就说明了这种职位必定不能长设。 可听天启皇帝这意思,南京参赞机务院不出意外是会一直设立的,除非后世之君将其废除。 那这玩意,职权虽然不比督师,却也是大得没了边儿啊…… 朱由校摆摆手,制止了百官的议论,说道: “朕也是听两位爱卿所说,偶有所思,说来给诸卿听听,若是不对,再议即可。” “参赞机务院,和京师的内、军机房不同,设一枢密及三偏房,各偏房理定权责会于枢密,上报于京,最后由朕定夺。” “枢密设一参赞机务大臣,正二品,领户部侍郎、兵部侍郎衔,管理江北、金陵及南地各省之粮储、兵备诸事。” “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此后于南京参赞机务院坐班,领江北、金陵及南地各省巡查御史,负责奏案。” “枢密内另设佥事、通判、主事等下属官员,负责江北、金陵及南地各省的兵备、民事及司法要案,协助参赞机务大臣上报于京。” “参赞机务院除枢密外,另设三偏房。” “其一,为旧宫留守监掌印太监坐班之所,称内监房。” “领衔中都至南地各省的陵寝各监、局、卫所,负责陵寝维护,人员报备,联系京师内廷诸事。” “其二,为江南大营第三营提督勋贵坐班之所,称掌勋房。” “领衔江北、金陵及南地各省诸公、候、伯爵勋贵子弟,负责诸勋贵府邸事务,江南大营第三营的兵事及诸勋贵所掌卫所人员报备等事。” “其三,为锦衣卫南京总督办司总督办官坐班之所,称御锦房。” “领衔江北、金陵及南地各省督办司、南北镇抚司锦衣卫官校,负责日常巡查,大案查缉,完备相关事务,上报于京。” 一连串说完,朱由校面色不改,看着阶下早已是目瞪口呆的百官们,微微挑眉,靠在椅子后面。 如此详尽的规划和人事安排,这是听了王永光建议后灵光一动直接想出来的? 不可能! 这恐怕是天启皇帝早就和心腹重臣商议好,然后在今日大朝会上,授意王永光提出来的! 这种事他居然早就知道,还冒着众人的忌讳提出来,这个王永光,亏得之前我等还如此信任他,这么大的事,居然一点表现也没有。 看起来,王永光也早就是阉党了… 王永光根本没有想到,这一提,给大明朝带来了多大的震动,也让他从此打上了阉党的标签。 不过事已至此,让他们骂去吧,相比被骂,守住现有的职权,得到皇帝信任,才是最重要的。 朱由校看着众人挤眉弄眼的表情,哈哈大笑几声,又说道: “参赞机务大臣,若在南京参赞机务院为官政绩上佳,可凭此直接入,辅朕以军国大事。” “现在诸卿觉得如何?” 这…这岂不是说,这个参赞机务院,就相当于江南官员入的直通车? 百官们对视几眼,各都是心知肚明。 以往在南地为官,几乎相当于贬黜,别说入了,就是想再做京官都是难于登天。 这个南京参赞机务院,不仅总领南地各省各项职权,还有直接入的名额,天下间还有这等好事! 没什么说的,这还有什么犹豫的。 大朝会进行了小半个时辰,进去时群臣百官面色肃穆,气氛凝重,出来时却是人人喜笑开颜,讨论着此次变动将会给自己带来的利益。 至于朱由校,则是回到后殿,叫来东厂大档头傅应星、乾清宫管事牌子王朝辅及锦衣卫总督办田尔耕,秘密吩咐着什么事。 第三百三十四章:谈笑自若的徐文爵 大朝会结束,随驾南巡的官儿们,也就开始讨论启程返京的事,沿途要经过何处,要什么人出来接驾,在哪里立营暂宿,这些都是他们要操心的。 至于朱由校,正安静的在内殿坐着。 傅应星窘迫地站在一侧,小心说道: “陛下,东厂初到金陵,消息闭塞,不比畿辅…” 方才说到这,朱由校便一摆手,制止了他这番自证的言论,淡淡道: “这不算什么,朕现在关心的是另外一回事。” 傅应星谢恩后站了回去,王朝辅自然知道皇帝要说的是什么事,站在一边,说道: “看小公爷这意思,是必须要拿第三勋贵营的兵权了。” 朱由校冷笑一声,道: “朕怀疑他与赵之龙合谋弑父、杀母,你们去给朕查查,朕今日把第三勋贵营的兵权给了他,看看他回去之后的反应!” “每一个表情,都要一点不落的报给朕。” 傅应星随即意识到,这是自己表现的好机会。 他抱拳道: “陛下,这点小事,就交给小的去办吧。” 朱由校看他一眼,鼻子中哼出一声,道: “你不是说东厂初到金陵,消息闭塞吗?” 傅应星讪讪道:“回陛下,近半月以来,小的蒙舅父的关照,在金陵已经发展了一批死士。” “东厂之所以设立,就是为陛下分忧!” 朱由校也不愿再为难他,面无表情道: “去办吧。” 傅应星如蒙大赦,赶紧出门安排。 待他走后,田尔耕才道: “陛下,这次大朝会上,有些人出去以后互相说的话很是可疑,臣已让督办司的官校们记录一处。” “请陛下御览——!” 朱由校接在手上翻着,一边说道: “他们能有这样的话,朕倒是不意外。” “这次南巡,朕就是要打散原南直隶的官制体系,慢慢设立新的官制,顺带着从勋贵们手上收回兵权,收拾不服从朕的人。” “至于魏国公府发生的事,先让赵之龙做个替死鬼,朕走之前,你们要给朕查清楚徐文爵到底是不是如赵之龙说的那样,弑父害母!” 两人都是点头,王朝辅道: “什么人做出了这种事,还能在朝堂上旁若无人的向陛下请求兵权,若非忠心,必是大奸大恶…” “傅应星去监察徐文爵,会不会打草惊蛇?” 朱由校没有说话,半晌才道: “就让他去办吧,东厂到金陵半月了,若是连这点事都做不好,以后一直在畿辅好了。” 王朝辅道了声遵旨,心中了然,返京在即,是不能在出大事拖慢行程了,陛下出京数月,再不回去,朝中就要乱套了。 是夜,魏国公府之上,明月高悬,阴半遮。 一穿着华丽的贵妇女子,绕过一架名为远山叠翠的大理石方屏风,穿过后院,由西侧门进了卧房。 卧房边的窗檐一侧,挂着几只金丝鸟笼,徐文爵身子一动不动,只嘬着嘴,仰起下巴颏,逗弄面前那只今夜活泼得有些不像话的鹦鹉。 这只鹦哥毛色青绿相、黄腹红嘴,非常好看,是魏国公徐宏基死后,没人管的徐文爵,用三千两银子的高价购得。 “哎呦我的小公爷!您可真有闲心!” 贵妇模样的女人风风火火走进来,说话间,倒没有忘记让侍立着的丫鬟收拾了鹦哥的鸟屎再出去。 徐文爵转过脸,然后又回去逗弄那只价值三千两白银的鹦哥去了,半晌才悠悠传来一句。 “出什么事了,这样大惊小怪的。” 这名贵妇,就是徐文爵的正妻夫人钱氏。 她坐在八仙桌旁的椅子上,翘起二郎腿,将鞋一蹬,露出如白玉般的的小脚,叹气道: “还说呢,你那三弟,听说皇帝今儿开了大朝会,就吵着要去勋贵营,管家正带人在劝呢,怕是劝不住。” “他今夜就要走?” 徐文爵显得有些惊讶,看见钱氏点头,便转身来到她身边坐下,拾起她的一双小脚,从下到上抚摸着说道: “随他去吧!” “赵平安这小子,老家伙还没死的时候就深得器重,要不是我是嫡长子,只怕就袭爵的就会是他了。” 说着,他忽然记起什么似的,显摆道: “皇帝把第三勋贵营的兵权交给我了,只要皇帝一走,你老爷我在这南京城,可就成土皇帝了。” “真的啊!” 钱氏也大喜过望,紧紧盯着徐文爵,暗送秋波。 “老家伙常说小公爷是纨绔子弟,不学无术,现在小公爷拿下了历代国公都没有的兵权,只怕老家伙九泉之下,也说不出话来了。” 徐文爵冷笑一声,忽然问道: “原来那个陈管家处理干净了吗,别再给发现了。” 钱氏愣住了,然后泼妇一般的大笑起来。 “除非狄仁杰在世!” “那个姓陈的,向是老家伙的心腹,要不是这次拿住了他女儿,只怕还不会乖乖跟我们合作。” “我叫人给他用麻袋裹着扔郊外那处园子的池子里了,现在怕早都沉底儿了,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可不能出什么意外…派人再去看看,现在风声过了,赵之龙做了替死鬼,这个连我都没想到。” 徐文爵提起这个,也是觉得好笑。 赵之龙捏着许多人的命脉,为他自家能上位拿权到处做买卖,能有这报应也该,谁叫他不是好人呢。 钱氏“害”了一声,道: “真是的!皇帝要给勋贵们兵权,好端端的美事,老家伙不知道犯了什么冲,要放弃到手的兵权,还叫张夫人去递折子…” “这叫什么,这就叫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 “我还去找他于情于理好一顿劝说!感情白费唾沫…非要小爷结果了这个老不死的,才算完事!” 徐文爵洋洋自得,心中早已将自己当做了自徐达以来,历任魏国公中最能光耀门楣的一个。 还有张世泽,怕是一辈子都比不上自己了。 钱氏也笑: “老家伙想把这兵权让给张世泽,让京师的勋贵打咱们的威风,别说小公爷您了,就是其他人也看不过去呀!” 正说到这,新管家从门外走进来,说道: “小公爷,三公子带着一包细软去勋贵营报道了,还说什么这国公的位子他一点都不稀罕,男人在世,就要顶天立地,忠君报国什么的…” “哈哈哈,这怕不是脑门子让门给夹了?” 徐文爵捧腹大笑,指着管家说道: “再去到营里劝一劝,他住的什么样,吃的什么样,都要报回来让我知道,告诉他,现在第三勋贵营的提督是我。” “做哥哥的,自会照顾弟弟,让他好好儿的忠君报国。” 门外,两个人正满脸震惊的听着这一番话。 其中一个,是魏忠贤的外甥傅应星。 他冷笑几声,说道: “陛下真是天纵英明,这徐文爵弑父害母,还能这样谈笑自若,真是世间大奸!” 另外那人正要说话,忽闻屋内有动静,便就赶紧藏到草丛之下。 待管家走远,傅应星道: “我们这就回报陛下,治他的罪!” 第三百三十五章:田尔耕的机会 眼看着即将返程,行宫里面的天启皇帝又有了新想法。 无数缇骑自南京城向江南各省的四面八方扩散,却是朱由校在一个一个的召见人面圣。 最开始还是单独面圣,后来干脆几地的官员一同面圣,至于朱由校到底与他们说了些什么。 这些人出以后无不是讳莫如深,一时间,在江南各地的官场中,掀起了一股互相试探、讨论的热潮。 据说,这次和天启皇帝见面的人,从朝堂的政要,到地方的实权文武,再到一些豪强地主、商界大佬,各处都有涉及。 随行的军机大臣、内重臣、六部九卿不能幸免,南京本地的公候勋贵,还有统领卫所的武将们,也被委任以要务。 各路督抚、科道,乃至于州府的通判、兵备,凡是叫得上名号的,朱由校全都见了个遍。 这还没完,在官场中掀起风浪以后,朱由校继续命缇骑出去叫人面圣。 这次涉及的,是将要到参赞机务院的官员。 上到枢密的主要官员,还有经历、通判、知事等官员,下到三房的内监、勋贵和锦衣卫首领,全都被单独叫进去说了一会。 紧接着,行宫内马不停蹄的传出令旨。 却是御前的管事牌子王朝辅,派出内监前往福建、浙江等沿海省份,带着圣旨和银两布帛,赏赐各地的督抚要、卫所武将,收拢人心。 见完这些政军商三界的大佬们,敲打并激励一番以后,朱由校又将目光投向民间那些富有影响力的士林大贤、山水画家,以及书法大拿。 朱由校将这些所谓的“大人物”单独叫到安定殿,与他们讨论程朱理学,交换书法画作,讨论治理天下的心得。 在这之间,众人都发现了天启皇帝对王守仁心学治世之法的偏向。 一番倒腾,民间言语霏霏。 凡是与天启皇帝单独见面过的人,回去以后无不是对其称颂有加,甚至有些名家,引经据典,创作名图著作。 就连天启皇帝英俊的画像,亦都流落民间,百姓争相观赏。 有人为此豪掷千金,亦有人将其悬于家中,日夜观看,逢人就说,见人就语,这些皆是正在发生之事。 以往东林党关于天启皇帝目不识丁,连读奏疏都需要内监去念才行,以及所谓的南巡只为游山玩水的谣言,俱都不攻自破。 行宫安定殿上,朱栩躺在靠椅上,闭着眼,胸口起伏,手中紧紧攥着一张密奏,似乎在憋着一腔怒火。 他本以为,徐文爵只是个贪生怕死的勋贵后裔而已,与赵之龙那些历史上降清的勋贵,并无半点不同。 可他还是低估了这位能在南明朝堂纵横的魏国公。 弑父害母,而后谈笑自若,要是真的把第三勋贵营的兵权交给了他,南京指不定又要乱成什么样子! 不行,走之前一定要做了他! 想到这里,朱由校嘴角缓缓翘起一抹弧度。 有些时候,做皇帝的并不需要借助三法司和所谓的正式司法程序,才能达到目的。 手提天子剑,荡平不臣! 在这个时候,自己就代表着不容置喙的律法! 半晌,朱由校鼻腔中发出一声闷哼,道:“朝辅啊,这事,交给田尔耕的督办司去做吧。” 王朝辅心下一惊,不动声色的递上一盏清茶: “陛下放心,田都督会办的很利索的。” 朱由校轻哼一声,叹气道: “你说说,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人,他难道就没长心肺,还舔脸向朕讨要兵权?” “徐宏基和张氏,死的冤屈了。” 王朝辅神情一暗,道: “回陛下,世间的人比这不长心肺的可多着呢。” “也是…” 朱由校不置可否,忽然又问: “等田尔耕做完这事以后,就将他调到京师北镇抚司供职吧。” “至于爵位…” 朱由校思虑再三,才是说道: “徐宏基没有做错事,徐文爵做的孽,算不得他头上,魏国公爵位不可废,但不能让人明年袭爵了。” “你说说,徐宏基余下的两个儿子,谁来袭爵最好。” 王朝辅正想着田尔耕听见这消息,不知道会高兴成什么样子,闻言即又叹息一回,与皇帝说了心中实话。 “爷,徐氏第二子赵显,本该袭爵。” “可这个赵显,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奴婢前几天还听人说,他抢了一家农户的女儿到府里。” “人怎么样了?” 朱由校侧目过去,略有关注。 王朝辅面露难色,犹豫一会才道: “没消息,怕是死在魏国公府了,这是这月的第四个了。” 朱由校神色僵在那里,语气愠怒,冷冷说道:“传旨宗人府,将赵显废为庶人,流放街上,交予南京百姓处置。” “赵平安呢,朕听他已到勋贵营中跟随新兵操练,此人如何?” 王朝辅回道: “赵平安于情于理,都没做什么出格之事,只是…他为侍妾所生,本朝还没有侍妾之子袭爵的先例…” “自此后便有了!” 朱由校没什么犹豫,道: “宗人府负责监管,如无什么太大的过错,叫他三年后袭魏国公爵,宗人的也该管管江南这帮贪赃枉法的勋贵子弟们了。” “陛下圣明——!” 王朝辅山呼叩首。 处理完诸多善后事宜,朱由校松了口气,软倒在靠椅上,眼中兴起波澜,轻声念道: “朕如有父母在世,便就好了。” “这个徐文爵,真是该死…” 王朝辅没有说话,他自然不明白,朱由校这个现代穿越者三年没有见到亲生父母的思忧之情。 安定殿上寂静半晌,朱由校转头望向悬挂在墙上的佩剑,挑了挑眉毛,颇有兴致地问道: “舞剑,会吗?” 王朝辅点头,得了首肯,躬身取下佩剑,即在安定殿上翩翩起舞,弄了一曲白虹贯日。 朱由校起身,席地坐在御阶上,双手撑在后面,饶有兴致地看着,许久才道:“朕只听魏忠贤说你机灵,却不想还会舞剑。” “你、还会什么?” 王朝辅回过神来,见天启皇帝坐在地上同自己招手,便停了身法,收剑道:“奴婢进司礼监前,曾得先帝圣恩,到内书房学了两手,算是粗通文墨。” 朱由校想了一会,道: “那你就给皇后写上四字,朕回京后好拿给她看。” 王朝辅心中了然,却是皇帝想起中宫皇后了,他自内监手中接来笔墨,便就洋洒起来。 过了一会儿,朱由校望着眼前的字,调侃道: “温婉淑德…” “你这个到内书房学过两天的死太监,写的字比起那些饱读诗书的大臣来倒也不差。” “这字替朕收着,回去就说是朕为皇后写的,送到中宫去。” 王朝辅那副笑容比哭还难看,像是在无声的控诉天启皇帝这出移花接木,借花献佛。 第三百三十六章:马上风 南京魏国公府,魏国公徐文爵正搂着他的贵夫人睡着,两人的梦里都是天启皇帝回京后,他们的高高在上,还有大权在握。 这一日,天寒地冻,气温骤降。 两名仆人提着灯笼,在门廊处挨个点着,其中一个缩了缩脖子,咒骂几句如今这是什么鬼天气。 昨儿个还艳阳高照,今日就这般寒风刺骨的了。 两人点了灯就走远了,丝毫没有留意到藏在阴暗处,冻得浑身瑟瑟发抖的锦衣卫。 这些锦衣卫显然也没料到,天气会凉的这么快,低语间居然都能看见对方的哈气。 “弟兄们都紧张着点,今日之事,不能出半分纰漏!” 其中一人如此吩咐着。 听见这话,余的锦衣卫们眼神中全都带上了比周身冷风更加令人不寒而栗的杀意。 说来也是,今日这天气忽然转凉,凉得就好像不是大明朝江南这一带的四月艳阳天。 莫说沿街乞讨的流民、乞丐,就连居住在家里的百姓,都有许多人染上风寒,缩在棉被中瑟瑟发抖。 百姓们还好,尚有遮风挡雨之处,沿街流民可就惨了,这些人多半都要被活活冻死。 他们不仅没钱吃药,连养病的条件也没有。 不过,无论天气、官府,还是颗粒无收的旱季,这些都难不倒南京的富户和附近这些家世显赫的豪绅们。 在天还未完全暗下去的时候,魏国公府便就打起灯笼,各房间更是早早支起暖炉。 屋里都亮着黄色的油灯,一片温暖祥和,仿佛这阴冷潮湿的天气,对他们没有半分的影响。 这时,内房忽然传来一声尖叫。 这声尖叫,没有引起半分的波澜,这天,魏国公府的侍卫们好像都是迟钝得很。 一群穿着黑色衣服的人不作声色地出现在徐文爵的卧房,为首一人,手持一柄银光闪闪的短刃,脚步不断逼近。 徐文爵坐在榻上,神色之中,尽是惊慌。 “你们是什么人——?” “管家,管家!” 钱氏穿着紫色丝绸内衣,抱着被子蜷缩在床榻的角落,见这群黑衣人逼近,被吓得尖叫一声,然后发狂似的喊起来。 可惜,这声音传出门房就完全消散在屋外的风雨之中。 恰在这时,漆黑的夜空中起了惊雷,忽的一声炸响,转瞬间将整个院落照亮得如同白昼。 随着面巾缓缓扯落,一个熟悉的面孔出现在眼前。 “田尔耕,怎么是你?” 徐文爵震惊了,他由害怕,变得有些愤怒。 “你要犯上作乱,谋害当朝国公吗!” “国公…?” 田尔耕被逗笑了,他手持短刃,一步一步走近: “知道我为什么让你看见是我吗?” “因为,死人是不会说出去的…” 他紧紧盯着徐文爵,只要对方敢有丝毫的动作,他就会立刻出手,让徐文爵血溅当场,不会有丝毫犹豫! “承蒙魏国公做的好事,让我这个本来被皇帝不看好的南京锦衣卫头子,能调回京师去了。” “你…” 听这话,徐文爵脑海中出现一丝不好的预兆,眼神暗了下去,明知故问,也是拖延时间的问道: “什么好事?” “你的事儿发了!” 田尔耕一眼就看得出来,徐文爵是在拖延时间。 不过他并不担心这个,就连老天爷都好像在帮自己,今日忽然大风大雨,气温骤降。 这个时候,别说街上,连魏国公府的院子里也不会有人,所谓月黑风高杀人夜,田尔耕办这些黑事一向最为拿手。 况且,他也知道,这是自己赢回皇帝陛下信任的最后机会,这事,容不得有半点差池,一定要办得漂漂亮亮。在线电子书 他不打算再和徐文爵多说,握着刀,慢慢逼近,眼神冰冷。 “皇帝的密旨已经下了,要我带你到阴曹地府,去和老国公夫妇二人团聚,你徐氏的列祖列宗,想必都会乐意见见你这个不忠不孝的子孙。” “小公爷,上路吧?” 说到这里,田尔耕心中冷笑,要是徐达在下头见到徐文爵,以那位的脾气,只怕会将他打的魂飞魄散吧。 真是可惜,自己见不到了… 听到这里,徐文爵全都明白了。 他垂头丧气般的坐在榻上,片刻之后,他嗬嗬鬼笑了起来,他在笑自己天真,自以为瞒天过海,却没注意对方是谁。 三法司,不过是皇帝杀人的工具而已。 如果天启皇帝真的知道了,想弄死自己,他有许多手段,完全不需要借助三法司! “都是这个女人!” 徐文爵茫然片刻,忽然跪倒在地,指着神色一个字也不敢再说的钱氏,怒骂道: “都是这个女人,喜好趋炎附势,都是她蛊惑的我!我、我明日便奏请陛下,交了第三营的兵权!” 说着,他看田尔耕不为所动,赶紧又道: “我连魏国公的爵位也不要了,都交给徐平安,这女人姿色还算不错,孝敬给总督办玩玩。” “府上银钱全都赠予总督办,字画古玩,任总督办拿取,只求能饶我一条小命…” 田尔耕看着他,心中委实也没想到,徐文爵会是这样的一个人。 督办司可不只盯着他一天两天了,如钱氏这样与他亲密无间的女人,转头就能一脚踹了。 今天能踹自己的女人,明天就能踹自己,后天,就能踹了当今的皇帝,还有整个大明朝! 天底下还有什么人,是他不敢踹的? 如此丰厚的许诺,说不动心是不可能的,但田尔耕心里非常明白,钱对于像他这样的人来说,远不如皇帝的信任! 田尔耕在厂卫系统为皇帝办事,这不是自天启朝开始的,他早就没有了人的感情。 他冷笑一声,转身道: “杀!” 今日来的这一批锦衣卫,都是田尔耕多年训练的死士,如同没有感情的机器,对皇家还有他,都是忠心耿耿。 一声令下,众人齐身上前。 伴随着一道破空声,锦衣卫的快刀毫不留情地穿过了徐文爵蠕动着的喉咙,他捂着涌出鲜血的脖颈倒在了地上。 眼神之中,尚且带着浓浓的恐惧与悔恨。 没过多久,鲜红的血染红大一片,一阵腥味传来,钱氏看得目瞪口呆,瞪大眼睛,死死捂住嘴,不敢再发出一点声响。 一滴眼泪,悄然从她眼角滑落,却未曾激起眼前这些锦衣卫的半分怜悯。 一名锦衣卫正要上前,结果了这个作恶多端,不逊色于徐文爵的恶毒女人,却被田尔耕伸手拦住。 田尔耕踏上前一步,死死捏住了她的脖颈,饶有兴致地盯着她在自己手中挣扎,她挣扎的越是激烈,他就越是兴奋。 钱氏自知死到临头,疯狂拍打田尔耕的手,但田尔耕这只手就如同铁钳一般,愈是挣扎,就掐的愈紧。 很快,田尔耕失了兴致,稍一用力。 “噗通”一声,女人的尸体倒在榻上。 田尔耕在走之前,还稍稍布置一番,以免第二天被人发现徐文爵是被人杀死的,惹起不必要的怀疑。 至于验尸的人,上上下下,朱由校早就安排好了。 第二天南京城里流传的消息,只会是朱由校想听到的。 一大早,魏国公府的仆人们走进卧房,眼前一幕令他们毕生难忘,虽然震惊,各人对视间,却又有种暗自窃喜之意。 南京城定安门,朱由校正在花团锦簇与众人的簇拥之间启程返京。 就在这时,一个消息传来。 根据官府验尸官所说,徐文爵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马上风死了,钱氏不知所踪,金陵官府正在通缉钱氏。 朱由校叹息一声,眼中流露出不忍,微微擦拭并不存在的眼泪。 他在众人面前许诺,钱氏之罪不涉及家人,只通缉钱氏一人,若是官府追查到钱氏所在,将其就地正法,首级悬挂三日即可! 第三百三十七章:江山辈有人才出! 天启皇帝虽然不在京师,天启三年的会试,依旧由吏部主持,在京师照常举行,朱由校在南京都在忙于处置各种政务、阴谋,也不知道详细的情况。 只是在回京的路上听王朝辅说,自朝廷推行西南新政以后,会试中南北学子的竞争一年比一年激烈。 会试结束不到一月,京中还在筹备等天启皇帝回去以后的殿试,从这次会试及第的学子们中角逐出金榜名录。 会试刚过,殿试还没开始,参加八月份天启三年乡试的江南学子们,就已经三三两两的聚齐到一起,赶路赴京。 特殊情况特殊办事,也是为拉拢这新一批的士子人心。 朱由校特下恩旨,令地方官府为进京赶考和自京返乡的各地学子们,额外安排出一条官道,并且为一些盘缠不足的士子提供食宿安排。 在官道的两旁及路口交叉处,要设置官府的哨台,沿途保护士子们的安全,一旦考学士子赴京或归乡中出了什么事,都要拿地方官员试问。 这道恩旨一下,新科士子人心归附,官员们反倒难受了,就连地方驻军也被调动,沿途设卡。 还有的人更是绝,得了兵部的许可,直接动用驻军开始地毯式清剿贼匪老巢,还有历年的逃兵,也都一并遭到清算与核查。 朱由校走到哪里,哪里就是一片的安靖景象。 大军返程的路上,也常能见到三三两两的来往士子。 连朱由校也不得不感慨,无论其他人怎么宣扬,这天底下,想要做官的人到底是不在少数,老百姓可能很容易受到蛊惑,可他们不是傻子。 山东,济宁,穿城官道两侧。 五六名进京参加今年八月乡试的士子在此相聚,各见面后,都是拱手作揖,做足了汉家礼仪。 “真所谓一见如故,在下陈明遇,绍兴府拨贡北直隶永平府,应顺天府乡试赴京。” “在下姓冯,名敦厚,祖籍嘉兴,国子监生。” 两人拱手,彼此道了失敬,方携手共进,走在官府专为士子南北往来准备的官道上,看着往来的各地学子俱都言笑开怀,也是大为感慨。 “敦厚兄,而今世道不同了,朝廷重视科举,当今皇帝敢破祖制,为民造福!我等可算是有了出头之日!” “来年殿试,你我二人,可都要金榜题名才是!” 陈明遇说着,粗喘口气。 这南北往来赶考的事,对他一个常年居家苦读的士子来说,实在是件辛苦的事。 和他一样,同行的这批士子,身材都不怎么壮实。 冯敦厚深以为然,觉得肚子饿了,便就转身取出一个白馍交给他,然后自己也拿了一个,边啃边道: “你们还记得两年前曾大骂阉党当权,民不聊生的那位路振飞吗?” 他吊了半刻胃口,见众人纷纷侧目,才是冷笑说道: “他去西南讲学不满三载,居然提前补缺,到南京新设的参赞机务院担任枢密知识官了!” “据说路振飞如今在军机大臣王公门下做事,可谓风光无限啊…” 冯敦厚这语气,多少含着些许的嫉妒和不甘,话中王公,自然就是盛传不拉帮,不结党,深深为皇帝倚重的王在晋。 王在晋先奉旨清查北直隶仓储,又奉旨在北直隶皇庄推广番薯,如今更是得了天启皇帝的首肯,留在南京任参赞机务院总理大臣。 皇帝对其的信任,由此可见一斑。 “这有什么奇怪!” 周围五六个人,都是儒生装束,拿着随身携带的各种吃食,边走边吃,有人直接喊道: “当今皇帝将南直隶分为金陵、江北二省,在南京增设参赞机务院,由王公担任总领大臣,天下没有人不服!” 另外一人点头,也道: “南京改制,一大批没了官位,参赞机务院和两省官员稀缺,自然要从西南讲学的人中择优补缺。” “这不算什么事,我早就猜到了。” “据说参赞机务院的枢密大臣,都有入的举荐名次,只要陛下首肯,就可直接入!” “真的假的…?” 有人随即高喊。 “在下不才,有诗一首,正咏此事,各位听听。” 这士子穿着绿色儒生装束,清了清嗓子,然后说道: “圣朝特旨改南京,金陵江北空出世,南巡队伍下江南,行宫安排新国事。朝会独断,定议新革制,朝里朝外,打点旧日文章。” 说到这,这士子沉思半晌,忽地又道: “当年周某我,惭愧入东林,今日翻思吃国粮,为君忧,非是一朝改制,实为痛改前非!” “哈哈哈哈!” 众士子听了后面的溜须拍马,个个都笑得东倒西歪,冯敦厚与陈明遇相视一笑,也都不说话。 他们也是赶考人,自不能免了这份俗。 这天底下,没几个人清高到不想做官的,当然,做什么地方的官就另当别论,做大明的官,光耀门楣,这是他们的毕生追求。 可要是如范文程那般做蛮夷的官,那就是遗臭万年了! 一位年过四旬的老年儒生,不知是被众年轻士子触动了哪根神经,一手抚须叹道: “一帮小娃娃,都在笑什么呢?人各有志嘛!” “当朝的次辅顾大人,不是也急流勇退,为反对改制自请归乡了?这就是常人难有的气节!” 这老儒生说的,就是阉党大员,当朝的内次辅顾秉谦,因为南京改制而自自请归降养老的事。 这件事,当时的确在官场、民间都掀起了轩然大波。 “不错,确是气节!” 陈明遇吃干净手中的白馍,也不知是认可还是什么意思,他转而放弃这个话题,朝众人笑道: “诸位赴京以后,便就与我与敦厚兄寻家客栈,高朋满座,各言其志,我等或欲生财进宝,或欲为知州县令,都可畅所欲言嘛!” “好!” 众人答应几声,顺着官道就朝济宁城里走。 正在这时,后方传来一阵哄闹,他们转头看去,都是震惊异常,只见远处正升起大明龙旗。 御前勇卫营的一队骑兵被刘元斌率领着提前赶到济宁,督促当地官府驱散了路上行人,便于官道两侧列队迎候。 众人互相对视,眼疾手快,抢了个靠前的位置,当即就把赶路赴京的事放在一边,做起了观看的打算。 毕竟,人生在世,除殿试能近距离接触皇帝以外,鲜少有什么其它的机会再能看见。 而且也不是谁都有信心,参加了今秋乡试后,也能在天启四年的会试中脱颖而出,得以参加殿试。 对很多人来说,殿试的举人出身,依旧是遥不可及的至高荣誉,如那名老年儒生,更是伸长了脖子。 他年过四旬,还在参加乡试,他心里明白,殿试被皇帝钦点为举人,这对他来说,也许根本就不可能了。 在各种情绪的议论声中,一身金色甲胄,骑着高头大马的朱由校出现在众人面前。 他凝眸扫视眼前,从陈明遇、冯敦厚一行人身上停留了不足一秒,便就稍紧马缰,当先进了济宁城。 城门处,地方的知府、知州、御史等官员,俱都在列,恭敬的侍候门外,静待大军穿济宁而过。 勇卫营的骑步兵紧随在他们的皇帝身后,虎目不断望向周围人群,浑身散发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杀气。 第三百三十八章:库伦部被灭 济宁城里,比平日更热闹。 除了行脚的商旅和来往士子外,还有外地的秧歌队、舞狮队,戏班子也在城中最为繁华之处摆起了一台戏。 这可不是一般的野台子戏,甚至不是州县府里的那些戏班子,这是山东最出名的聚隆班。 正是听见了天启皇帝返京将要穿济宁而过的消息,聚隆班才是放下了在登莱二府的行程,转而来到济宁。 聚隆班的东家明白得很,天子只是从济宁穿城而过,这济宁城却至少要热闹半个月。 济宁,本就因运河流通而发展成为山东最接近江南的繁华之所,这次朱由校返京,更极大促进了该地的商贸繁盛。 这半个月的济宁,是各种商人和文人骚客的聚集之所,搭台唱戏的收获也远比在其它地方要来的高。 朱由校及身后的一干文臣武将,俱都放缓马速,一手牵着马缰,自济宁的穿城官道走过。 既是享受眼前朝中少见的热闹情景,也是怕伤了沿街嬉闹的孩童。 朱由校的以身作则,让整个队伍中,从御前的管事牌子、内重臣,直到一名普通的护驾骑兵,都变得小心翼翼。 众人骑马或走在宽敞的街道中间,也都倍感荣耀。 街道两侧,四镇八村,各州各府,甚至是周遭百里的村镇,尽都一扫而空,百姓们都拎着椅子,早早地赶来占地方。 一是为了见识当今皇帝,二也是为了看聚隆班的大戏。 朱由校单手握着马缰,腰间挎着帝王剑,一进济宁城,居然听见了只有逢年过节时才有的爆竹声。 爆竹声轰雷似的响在耳边,和着锣鼓声、唢呐声,还有城中的车马喧嚣声,买卖吆喝讨价还价声,呼儿唤女声,交汇成一片,直响到朱由校的马前。 由于此前曾有特旨,说沿途御驾经过,百姓、商旅不必行礼等待,都可各自行事。 朱由校见到的,皆是一片正经的民间繁荣景象,和后世教科书上描绘的清末截然不同,他们眼中散发着朝气活力,眼前更是一片的人山人海。 当然,紧张的就属各地官府了。 可是苦了济宁的军政大拿们,这次天启皇帝御驾经过这里,他们连续几日大会小会开着。 不仅要联络卫所驻军,提前清剿匪盗巢穴,更要在当日派出全部官差力量,竭力的维护秩序。 以免有些人进入队列,冲撞了御驾。 来到济宁城最为繁华的中央大街,聚隆班传统意义上的《招财进宝》、《开门见喜》的这类开场戏皆已演过去了。 朱由校来到时,见戏台上正演着《岳飞传》,随即也是一笑。 许是宫廷里的消息流传了出去,自己在宫时喜欢看岳飞的书,听岳飞的戏,这就在民间传开了。 不过这倒也不算什么事,岳飞抗金,正合当下的大明形势,培养一下民间对建夷的仇恨心理,这也是好事。 只这一笑,当地官员就把聚隆班这次的表现记住了。 至于日后是叫聚隆班与官府合作,还是如何如何的嘉奖,这些都是地方官员的事儿了。 朱由校没有半分停留,率领大队军马直穿城而过,在远处的京师中,正等着他回去主持大局。 天启皇帝的御马虽然走了挺远,但护驾的马队依然自南门入城,遥遥望不到尽头。 济宁城随着马队的经过,气氛热烈达到了高潮,此刻的辽东,福余卫一带,大明和蒙古、女真的将领们,也正上演着一场你争我夺的战斗。 哈剌温山。 辽东的山林上空,已出现了鱼肚白,而在浓密树荫及草地包围下的哈剌温山,似乎依然在沉睡。 据当地人所说,这是一座通晓灵性的古山,当年成吉思汗为一统蒙古各部,东征西讨,就曾到此。 蒙古客列亦惕部的王汗被古儿汗打败,逃至此山,成吉思汗率大军征讨至此处,封木合犁为当地的王汗,彼时的蒙古帝国东境便至此山。 夕阳西下,萧瑟的山风将树木拍打地哗哗作响,四下一片的寂静。 偶尔窜出一两只惊鸟,“嗖”地一声飞过树梢,惊起一阵波澜,这便是寻常时候,哈剌温山的唯一变化。 前不久,科尔沁五部联军一路势如破竹,接连灭了几个归附于福余卫的小部落。 这几个小部落之后,接下来被击溃的便是库伦部。 库伦部其实是女真部落,早年归附叶赫,参与叶赫首领金台吉统领的女真九部伐建州之役。 库伦部流落至此的故事,还是很有意思的。 叶赫部是万历朝廷特意福祉起来的女真各部盟主。 起先,万历皇帝对建州女真并没有很担心,听闻建州的不断冒犯,也只是下旨督促叶赫部压制女真。 后来,努尔哈赤与叶赫那拉氏的矛盾不断加深。 海西女真叶赫部首领卜寨联合乌拉、辉发、哈达、库伦及蒙古科尔沁等九部促成联军,发兵征讨不服从大明统治的建州。 海西叶赫蒙古联军与努尔哈赤双方战于古勒山。 那一战,由于叶赫等九部人心不齐,为努尔哈赤识破,因而大败九部联军。 努尔哈赤率领下的建州六旗在战中,无论战斗力还是战术上,都几乎对海西女真九部形成了绝对的碾压。 此战,大明扶持起来的海西女真盟主卜寨战死,乌拉部首领布占泰被生擒,库伦部的首领诺颜翰亦在单独比拼中不敌豪格,为其所杀。 此战的结果,出乎万历朝廷的意料之外,这也引起了万历皇帝及朝廷要员的重视。 经过商议,万历一朝决定继续扶植海西女真,并且督促辽东将领对建州展开军事行动,以显示大明的强硬态度。 叶赫部毕竟是大明官定的女真诸部盟主,势力强大,努尔哈赤虽然战胜海西联军,却吸引来了大明的重视,依旧难以打开局面。 此后,努尔哈赤采纳了汉臣范文程所谓的“远交近攻、分化瓦解,各个击破”的策略。 但是很快,努尔哈赤假意臣服的意图被万历朝廷识破。 在万历皇帝的首肯之下,决定接下来数年内辽东局势的萨尔浒之战,爆发了。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努尔哈赤必将自食恶果,为大明军队所灭的时候,萨尔浒之战的结果,又让叶赫等部意外。 号称二十万的明廷大军,在杨镐的指挥下实行“分进合击,会师一处”的战略,因而被努尔哈赤逐个击破,一败涂地。 杜松北路被努尔哈赤全歼,号称第一猛将的刘綎也兵败身亡。 唯有李如松部的辽东军,完整撤出萨尔浒。 自那以后,万历皇帝病重,明军转攻为守。 努尔哈赤将六旗扩编为八旗,开始号称不败,建州铁骑满万不可敌的消息,也是不胫而走。 第三百三十九章:声东击西 萨尔浒之战后,直到朱由校登基为帝的时候,大明都没有力量再对女真发起大规模进攻。 朱由校心里也明白,只能在辽事上倚重熊廷弼。 所以在继位之初,就算皇位还不是很稳固,魏忠贤率领的帝党还没有形成,朱由校也在咬牙硬撑,坚持一个方阵。 即朝廷上推出魏忠贤搅局,辽事上无条件信任熊廷弼。 朱由校深深明白,现在的辽东除了熊廷弼以外,无人再可遏制建州,无论朝臣如何攻讦,熊廷弼必须要待在辽东经略的位子上。 萨尔浒之战后,努尔哈赤最终攻灭强大的叶赫部,杀了女真盟主金台吉,吞并海西女真,一统了女真诸部。 库伦部,也是从那个时候西迁,归附于蒙古察哈尔部,在福余卫土地上放牧,成为了宰赛的附属部落。 在整个过程中,苦尝败果的万历皇帝只能看着,却毫无遏制的手段,其实就算他本人,也在晚年的国本之争中精疲力尽,对辽事无法全部掌控。 内有朝臣的结党内斗,外有努尔哈赤不断的兼并各部,攻城掠地,万历皇帝束手无策,终于与世长辞。 后来泰昌皇帝继位,是为明光宗。 这位便宜老爹,在一个月的时间里,都干了些什么事,自然是不用多。 他不仅将万历皇帝三十几年辛辛苦苦攒下来的内帑败的差不多,也给朱由校留下了一个所谓的“众正盈朝,财政破产”的濒危局面。 不过朱常洛在临死前嘱咐朝臣要尽心尽力辅佐自己的话,还是让朱由校稍稍感觉到了父爱。 移宫大案后,朱由校借助东林党的权势登临大位,粉碎了后宫政变,改元天启,便就开启了他与历史上截然不同的治国之路。 三年的时间里,朱由校在内忧外患之中,看着努尔哈赤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一点点做大,看着熊廷弼在辽东艰难支撑。 他体会到了万历皇帝生前的无助,但他不打算就这样一直看着。 终有一日,萨尔浒的失败,要让他打回来! 朱由校在稳固内政,争取改革的时候,努尔哈赤自然也没有闲着,他将范文程的策略继续贯彻到底。 努尔哈赤尽管本人非常不愿意,但还是采纳了范文程攻心之策。 他先后送回乌拉部首领布占泰及福余卫首领宰塞,表示支持布占泰继续为乌拉部首领,又娶其妹为妻。 靠着这一手,努尔哈赤降服了乌拉部。 但福余卫的宰塞是个变数,放回去之前,话说的比乌拉部还好听,回去以后立马变脸,斩杀了努尔哈赤的和亲使者。 要不是范文程拦着,这一战努尔哈赤三年前就打了。 其后,努尔哈赤又以暗中联络明朝为由出兵哈达部,擒杀其首领猛格孛罗,彻底兼并其部。 哈达部自此不复存在,哈达氏要么被杀,要么辗转流落关内。 同年,努尔哈赤开始继续蚕食蒙古诸部,并且和嫩江流域的蒙古大部科尔沁联姻。 他重用范文程、宁完我等汉臣,采用蒙古文字,让他们为女真语配上字母,以此来让蒙古人心甘情愿的为其卖命。 对努尔哈赤的这些举动,朱由校一直都只是看着,并没有去真正的管什么,实际上也确实管不了。 直到努尔哈赤出兵福余卫,才是引起了朱由校的重视。 很明显,努尔哈赤在出兵福余卫以前做足了准备,哈达部的覆灭,嫩江流域科尔沁等部向建州的彻底靠拢,这都是他的底牌。 至于朱由校,也是在这三年的时间里,亲征西南,平定内乱,纵容阉党血洗东林,稳固了朝政,才敢去力保福余卫。 福余卫不是察哈尔这种大部,可他们占据的地理位置却是兵家必争,若失去了福余卫土地,辽东形势将更加艰难。 甚至于,建奴可以如崇祯年间那样没事入寇抢掠一波了,这种后果,朱由校承担不起。 此时的库伦部,已经在科尔沁五部联军的打击下兵败,部众四散,就连土地也不剩下一处。 科尔沁五部盟主奥巴,曾随父参与叶赫九部攻建州之战,但现在,他是努尔哈赤的铁杆盟友。 这也是这三年来,努尔哈赤所谓“远交近攻”的结果。 奥巴心里明白,现在的大明朝已经完全不是后金对手,努尔哈赤统一漠南蒙古是迟早之事。 大明未来可能只存有汉地,以外土地,都将归为后金。 归附大金,是他最正确的决定。 库伦部本就在九部攻建州之战中首领被杀,后来更是被努尔哈赤强行吞并土地,早就一蹶不振。 虽然库伦部仍比一般归附福余卫的小部实力要强,可相比于嫩江流域的大部科尔沁来说,不过是个小孩子。 攻灭库伦部微不足道的抵抗后,奥巴兼并了库伦部的驻牧地,纵容部下奸淫杀掠。 五部联军以库伦部昔日的所在为营,安置重兵,掳福余卫的蒙古人为奴,将库伦部女人分发部众,积蓄钱粮,意图一举击败前方唯一有实力的宰塞。 目前为止,科尔沁五部联军在福余卫的战事顺风顺水,鲜有遭遇过什么太大的抵抗。 就连海西女真库伦部,也被他们轻而易举的击溃。 哈剌温山,一条不知名江边,一批穿着皮甲的蒙古人,约莫近百人,正于此处饮马。 格尔巴,昔日海西女真九大部之一库伦部的首领诺颜翰之骄子,如今的库伦部首领“恩赫巴雅尔”。 此刻的他,空有恩赫巴雅尔之名,却一副狼狈模样的坐在江边石块上,用小刀一下下削着木枝,默然不语。 其余逃出生天的库伦部女真人,亦都士气低落,他们都知道,库伦部昔日海西九大部之一的荣光,可能永远也回不来了。 格尔巴与豪格有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他也知道,库伦部能有昔日荣光,完全是因为明廷扶持海西的政策。 在他心中,从来没有与明廷作对的心思。 可他不明白,一直强大到他需要仰望的大明朝,怎么能在萨尔浒之战败于建州? 若说海西九大部联合依旧败于建州,格尔巴尚觉得情有可原,那么萨尔浒之战明廷的失败,他就完全不懂了。 无论怎么想,那一战明廷都不可能输啊,要是没输,现在的库伦部不会沦落至此,自己依旧是骄傲的恩赫巴雅尔。 可是他输了,连他的主子大明也只能自保,现在的库伦部连科尔沁五部联军都打不赢,更别谈去找努尔哈赤的麻烦了。 曾几何时,库伦部可是连科尔沁都不放在眼里的啊… 格尔巴率领部众拒战不敌科尔沁,被一路追至此处,三个女儿,一个儿子,还有自己的妻子,尽都不知去向。 怕是现在,已经为科尔沁人所掳,做了他们的奴隶。 和他一样,在此处的这近百部众,他们的妻子儿女一样不知去向,每个人心中都十分担心。 可他们知道,哈剌温山可能是他们最后的庇护,出去这里,他们自身难保,又何谈去报仇,找回家人呢。 忽然,一匹探马飞驰而来,众人都被吓得脸色大变,纷纷起身,警惕的望着前方。 “报——” “以科尔沁部为首的内喀尔喀四部蒙古,出兵洗劫了哈剌温山东面的叶臣部,又掳走了不少牛羊和壮劳力,有一批叶臣部被掳的女人正从山脚下路过。” 格尔巴闻言,却是松了口气,他根本没有一丁点去率部截杀的意思,只是坐在那里喃喃自语: “只求这一战,大明在沈阳能打得赢吧…” 除此之外,他实在看不到什么希望。 莫说叶臣这种小部,就连福余卫的大部也只能在科尔沁五部庞大的军力面前逐一被灭,要是硬拼,部众十万的宰塞也拼不过。 格尔巴将希望寄托在沈阳战事能以明军的胜利告终,可是他不知道,大明连他也骗了! 这次明军发布檄文,大张旗鼓的出关驰援沈阳,实际上只是个拙劣的障眼法,就连朱由校也没有料到,从后金到蒙古,居然没有一个人怀疑! 朱燮元率领九镇精兵出关以后,跟没没去沈阳找努尔哈赤的主力,他正直奔福余卫而来! 第三百四十章:色特与麻氏的冤仇 泰宁卫,哈剌母林河畔,当地人又称老河。 圆月当空,倒映着银色的老河湖畔,却是旌旗蔽空,十余万出关大军在此立营,连延数里。 营中人喊马嘶,声若雷滚。 七镇大帅营帐环绕总帐,不时又有骑兵出入奔行,让一行蒙古人都是心惊肉跳,大为所惧。 蒙古人带着敬畏与臣服之心走入总帐,却是朱燮元大会诸将,为两个“功臣”麻承志和以儿邓接风洗尘。 朱燮元此前曾特意交代,要用最隆重的礼节接待这两个人,尤其是那个蒙古人,以儿邓。 麻承志,在泰宁卫一带甚至于辽东,都是个名人。 昔日李氏将门,名满辽东。 李成梁组建辽东铁骑,令无数蛮夷闻风丧胆,屡破强蛮,其麾下八千家丁,堪为二百年来边帅武功之盛,未及有也。 除这二人以外,嘉靖、万历二朝也是名臣、名将荟萃,在李成梁麾下做辽东副总兵的麻贵,就是其中最著名的一个。 同李氏一样,麻氏亦多将才。 人人皆知东北李成梁,东南戚继光,辽东子弟对麻贵的敬畏,却更甚于戚继光。 所谓“东李西麻“,正是如此。 曾有文官上奏万历皇帝,称辽东副总兵麻贵宣力东西,勋阀可称,而李麻两家将门子弟,多历要镇,是以时论以李、麻并列。 那个时候,李成梁刚刚为朝臣攻讦所去职,而其李氏子弟诸多不法事,也令万历皇帝与他君臣之间,渐生嫌隙。 然麻贵却不同于李成梁,其麾下诸将领,列戟拥麾,世传将种,而恇怯退避,隳其家声。 万历皇帝称赞麻贵为“一世名将”,撤掉李成梁后却力排众议,委任麻贵以辽东副总兵,驻守泰宁卫。 在麻贵到任以前,内喀尔喀还没有如今的势力。 其领主虎喇哈赤,便是如今内喀尔喀五部领主的父亲,达延汗的孙子,他领部众驻牧于辽东边外河套一带,初众不满千人而已。 后来,泰宁卫蒙古首领花大与虎喇哈赤联姻,双方联合,势力激增,因而渐生不满。 嘉靖二十五年至四十三年,虎喇哈赤及花大为试探明廷,率内喀尔喀部众向辽阳、沈阳、开原、铁岭等地逼近。 万历朝廷先后三大征,当时举国上下正投入与丰臣秀吉的战争,无暇顾及辽东。 虎喇哈赤率领其五子,现今的内喀尔喀五大部领主兀把赛、速把亥、兀班、答补、炒花,不断劫掠商队,兼并诸部,使内喀尔喀部势力强盛一时。 虎喇哈赤死后,内喀尔喀分裂成五大部主导,诸小部臣服的局面。 其能征善战的五子把赛、速把亥、兀班、答补、炒花亦分领诸部,其中四部都对明廷阳奉阴违。 唯有长子把塞,一改其父对大明的敌视态度。 把塞自领本部后,可称恭顺,就连这次努尔哈赤来信召他联合科尔沁进犯福余卫,都是置之不理。 努尔哈赤极度愤怒,称灭掉福余卫诸蒙古后,下一个就要兼并了内喀尔喀之一的把塞部。 万历三十八年,名将麻贵镇守泰宁。 炒花可不像他兄长把塞那样识得大体,自领本部后,所作所为,比其父有过之而无不及。 到麻贵上任时,泰宁卫蒙古炒花部日益猖獗。 炒花有九子,皆各领部众,麻贵就任以前,历任泰宁边将只是一味增加岁赏,安抚其众,避免生事而已。 至麻贵上任时,炒花第一件事便是讨求高额赏银。 万历三十九年,麻贵对炒花的屡次放肆和抢掠民众等举动,终于是忍无可忍,决心打击炒花部。 起先,麻贵与之前的边将一样,称要提高泰宁炒花部的岁赏,但他提出要炒花率领部众,到泰宁老河畔边受赏。 炒花骄横无比,正如日中天,根本不将明朝边将放在眼中,接到消息即亲领部众前来要赏。 麻贵白日设宴,大举给赏,却命人趁夜突袭,大破炒花部于老河,杀炒花部大小头领三十四人,炒花本人亦仓皇逃至额力素山中藏匿。 泰宁炒花自此西迁,一蹶不振。 炒花第三子色特不甘臣服明廷,讥笑炒花垂老,不复当年勇悍,独自脱离本部,率领部众东移回泰宁卫,伺机进犯内地。 麻贵早有预料,在色特立足未闻之际主动出击,大破色特,许多麻氏子弟都有建功。 色特经此一役,再度西迁,但仍然不服,来往联络,欲图复仇,就连炒花劝他莫要生事都置之不理。 色特修书联合福余卫领主宰赛,泰宁卫领主以儿邓两人,妄图借助福余卫、泰宁卫的蒙古诸部力量,攻破边防。 但宰塞和以儿邓二人都不是傻子,也知道麻贵不好招惹,皆是言辞拒绝。 以儿邓是看麻贵用兵如神,不敢来犯,也没将事情做绝,宰塞却是心系大明,直接将色特之事修书致予麻贵。 因而麻贵提前获知色特要袭击清河,便升帐召诸将商讨战策,联合边疆诸镇大举出击,在清河沿岸设伏。 果不其然,后来色特勾结哈剌汉乃蛮联兵进犯清河,被麻贵所领明军突袭击败,溃不成军。 麻贵凭借此战,名震泰宁边陲,现在的泰宁卫守将,辽东副总兵麻承志,就参与过清河之战。 后来,炒花亲自登门,祈求泰宁蒙古首领以儿邓代表他去找麻贵,向明廷求和。 万历皇帝并没有和炒花结盟,他以天子之姿拒绝了炒花的封贡请求,只是严厉警告其不得再犯。 慑于麻氏军威,炒花此后确实秋毫无犯。 后来麻贵年迈致兵,上疏请辞归去。 新上任的辽东副总兵麻承志本来对炒花很是警觉,却发现炒花一直言听计从,不敢有丁点不满。 炒花早被麻贵打破了胆,作为麻贵的继任者,麻承志率领的麻家军也令他惊惧异常。 万历四十七年,炒花在惊惧与担忧中死去,因害怕第三子色特会在自己死后继续违逆明朝,为部众带来灾难,便召来长老索要建议。 炒花再三思虑,还是狠不下心来。 他没有依照部族长老的意见大义灭亲,杀了色特,但他也立下遗嘱,令第五子纳林继续统领炒花部。 炒花死后,色特果真不满,而纳林虽然臣服明朝,但却优柔寡断,没有及时令人抓捕色特。 色特逃走后,联合其余几个对纳林不满的兄长,发动内乱,击败并亲手杀了自己的弟弟纳林。 后来,色特又将那名建议杀自己的部族长老,还有其余几个兄长全部杀死,自己独领部众。 因建州女真的崛起,他开始有意逐渐向后金靠拢,继续对明朝阳奉阴违,直到接到努尔哈赤要他联合科尔沁的命令。 对色特来说,他和麻氏的冤仇已经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无论被击败多少次,他都永远不会真正臣服明朝。 自然,色特对这次与科尔沁和后金的联合求之不得,是四个内喀尔喀长辈之中,最为上心的一个。 第三百四十一章:西抚诸部,南联朝鲜 初春时节,是个万物复苏的季节。 泰宁卫境内的草原境内牛羊遍地,瓜果飘香,蒙古诸部的牧民们脸上带着笑容,忙碌的身影在白蓝天下时隐时现,到处是一片祥和安泰的景象。 然而就在老河岸边,明军森严林立的营帐,让这副景象之中,增添了一副令人心悸的肃杀气氛。 很多人都不知道,一场规模浩大的战争正在向他们一步步逼近。 “报…” “启禀督师,台州所敌营密密麻麻,战旗林立,泰宁卫蒙古诸部聚集到一起,如临大敌!” 台州所,便是泰宁卫的中心腹地,此次大军支援福余卫的必经之路,泰宁卫蒙古的态度,决定着能否顺利北上。 大厅之中,朱燮元听了线报,挥手示意下去,然后微笑看着有些局促的泰宁卫蒙古领主以儿邓。 以儿邓竭力自证,说道: “…督师在上,我部众听闻天朝大兵降临,都是人心惶惶,聚齐部众,这也是为了自保。” 他说完,朱燮元却是微微一笑,挥手道: “不必解释,本督也不是那不通情达理之人,自然懂得一旦让五部联军打到泰宁来,是个什么后果。” 听到这话,以儿邓有些放心,但又不明白这位督师打着的什么主意。 有了萨尔浒之战的苦头,这次的督师,应该是个有真正才能的人吧,看那七镇大帅都被他制的服服帖帖,应该是不一般。 朱燮元在来之前已经有过了解,这泰宁卫的蒙古领主以儿邓,从前也做过阳奉阴违之事。 在萨尔浒之战后,对朝廷的供奉明显不如以前,只是摄于麻贵余威,方才没有跟随努尔哈赤反叛。 他清楚地明白,以儿邓就是棵墙头草。 但是大军此去,主要目的是为驰援福余卫,出其不意地解决福余卫战事,泰宁卫前面还有态度不明的朵颜诸部,自然得安抚为上。 等这一战打赢了,再说其它。 “你不必紧张,大军此去,建州人还蒙在鼓里,就算现在知道,也为时晚矣,我估计一时半会,福余卫还不会陷落。” 朱燮元说着,看向以儿邓。 见后者面色忽明忽暗,就知道这拉拢的力度还是不够,想了想继续说道:“以儿邓,你部世袭我大明的泰宁卫指挥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此次作战,朵颜诸部已经归附,本督还要倚重福余卫啊……” 以儿邓有些吃惊。 朵颜诸部已经归附大明,自己怎么不知道? 如果朵颜诸部归附大明了,自己就绝不能再轻举妄动,朵颜诸部的势力远比泰宁诸部要强。 “本督现在有一事,要交托给指挥使,待此战结束,本督会向圣上为泰宁诸部请功。” “请督师吩咐,泰宁诸部必倾尽全力!” 以儿邓连忙俯首,答应得倒快。 “福余卫一战,你可知当今陛下的心思吗?” 朱燮元看着以儿邓,见他伏跪在地,看不清表情,便就自顾自说道: “建州人欺瞒已久,萨尔浒一战,我军太过大意轻敌,这次召九边、畿辅精锐二十万大军出关,不仅要支援福余卫,也要收复辽东。” “你听说过陛下亲征西南吧,那一战,西南乱军近百万,皆为我朝平定,而今大军凯旋,建奴朝夕必败。” “这次,是你泰宁卫表现的机会了。” 以儿邓的确听说过西南大捷,这全赖当时厂卫及《京报》宣扬得力,他忙叩首道: “督师在上,以儿邓对陛下忠心日月可鉴!” “好,拿上来!” 朱燮元满意地点头,挥手示意。 很快,几名士兵抬上来几个大木箱子,打开一看,全是明晃晃的白银,以儿邓看得呆了,结巴道: ““这…督师是要…” “这些都是朝廷赏你的。” 朱燮元靠在座椅上,看着他说道: “本督命你召集泰宁诸部军力,偷袭内喀尔喀四部驻地,至于前面的朵颜诸部,另有安排。” 以儿邓不敢由于,躬身说道: “以儿邓愿以此战,证明泰宁诸部对陛下的忠心,对天朝的臣服之意,督师放心!” 有了这二十万两白银,以儿邓就算想要背盟吗,其下属也会厌战,为自己赢得时间。 有些钱,是不得不花的。 这一战影响深远,花点钱也在所不惜了,只要能打赢,这二十万两花的就很值。 待以儿邓下去,蓟州总兵王威说话了,在一旁瓮声瓮气地道: “督师,末将不信他!” 榆林总兵姜弼也道: “是啊,他的情况麻帅应该最熟。” 说完,他望向麻承志。 后者颔首,站出来说道: “督师,以儿邓不值得信任!” “末将打探到,他一直与努尔哈赤、林丹巴图尔有所往来,其部下也常做不法之事,在边关贸易中与末将属下摩擦。” “此回提前召集部众在台州所,或许就没安什么好心!” 朱燮元看着底下诸将领七嘴八舌的议论开,也叹气说道:“本督也不信这个以儿邓,可现在没别的办法,只能稳住他。” “王威。” “末将在!” “你速派人去朵颜诸部,带去三十万两白银以做安抚,叫他们去偷袭科尔沁驻地。” “只要有一个人去了,就对我军有益。” 王威点头,下去安排了。 待他走后,朱燮元望向姜弼等人,说道: “整军前进,叫将士们打起精气神,从台州所城下路过,直奔朵颜,也叫泰宁的蒙古人看看天朝将士英姿!” 众人互相对视一眼,只好遵命。 朱燮元知道,这次朝廷几乎是孤注一掷要把福余卫救下来,对沿途的朵颜、泰宁诸部,只能安抚为上。 要是一路打上去,途耗兵力不说,也提早暴露了行踪。 朱燮元这边,在快马加鞭赶往福余卫之时,辽阳一带,也是战密布,熊廷弼升帐召诸将军议。 他身后挂着地图,站在台上,起身说道: “不能等了。” “与其坐等福余卫的消息,不如主动出击!” 他这话一说完,薛来胤等人都是精气神一振,望向上方。 “末将等谨遵经略之令!” 熊廷弼凝眸望向众人,一手握紧尚方宝剑,沉声说道: “传本部军令,命镇江总兵毛文龙,北讨偷袭辽东,不可孤军深入,劫掠为主。” “这种事东江军应该很擅长,本部不必多说。” “命,满桂严守不出。” “给朝鲜北部义州元帅金景瑞去[]信,让他配合我朝作战,率朝鲜兵出义州进攻宽甸三堡。” “若是金景瑞不从,就告诉他,不遵大明命令的一切后果,朝鲜国上下君臣,一体承担!” 熊廷弼在上面来往踱步,沉思半晌,很快又道: “再发书至科尔沁、内喀尔喀四部留守领主,告诉他们,若是临阵反正,归附大明,前尘往事既往不咎,皆可免死。” “他们也可各领本部,封贡贸易!” 紧接着他又补充了一句:“事急从权,本部今日发出之军令,一字、一句,不遵者杀无赦!” 诸将领浑身一震,连忙异口同声说道: “末将等谨遵军令!” 第三百四十二章:南楚乞降,溃败之势 “锵啷”一声。 正在奔驰的骏马之上,掉落下了一柄弯刀。 从地上弯刀的视角来看,偌大的福余草原,到处都是哭喊奔号的牧民,在他们身后,科尔沁五部的骑兵正疯狂追赶。 “呜嗷——!” “杀光叶臣部和哈林部的叛逆!” “跟着宰塞反抗大金的,都得死!” 叶臣、哈林两部,部众不过数千,就算集合在一起,也远不如内喀尔喀四部的十分之力。 面对五部大军,叶臣和哈林两部就如同暴风雨中的渔船,在海面上摇摇晃晃,巨浪袭来,顷刻间便被淹没。 以科尔沁部为首的内喀尔喀四大部,自出兵后,频繁地袭扰着福余卫境内归附于大明的蒙古诸部。 草原之上,本该是万物复苏的季节,却是被搅和得鸡犬不宁,人心惶惶。 牧民们四散而逃,有的钻入深山,有的为科尔沁所俘,成了他人的奴隶。 叶臣、哈林二部被攻灭以后,前方的便是福余草原之上势力仅次于宰塞的暖兔部。 暖兔部众数万,其领主为黄金家族支脉,孛儿只斤氏,名唤南楚,是宰塞的亲弟弟。 这一日,南楚正召集各路部众汇聚一处,商讨军务。 忽有探马来报,禀明了前方叶臣、哈林二部在科尔沁五部联军的攻势下散亡的消息。 一下子,帐中的暖兔诸位大小头领,皆是面面相觑,更有人神情犹豫,已经在心中暗暗想着投降。 “我边境牧民人心惶惶,都向此处涌来,祈求大军庇护!” 帐中憋闷了半晌,一人说道。 说话这人,是暖兔部威望甚隆的一位长老,南楚望他一眼,也没多说什么,他心中很乱。 从前,南楚就不是很支持宰塞和建州撕破脸皮,现在更是如此。 五年前,建州在萨尔浒大败二十万明军,后来不断蚕食、兼并了海西女真,又火并哈达部,与科尔沁结盟,正是如日中天。 近两年来,明朝在辽东虽然守住了后金的攻势,但也只能自保而已,这一战,南楚看不到任何能赢的希望。 他坐在椅子上,神色不断变换,一双鹰样儿的眼睛格外明亮,看起来虽然从容自若,心中却是一团乱麻。 现在他需要立刻做出一个决定。 一方面,是宰塞不断催促他率部北上会合,另一方面,是福余卫蒙古诸部在科尔沁五部的攻势下分崩离析。 福余、朵颜、泰宁三卫的蒙古诸部之中,朵颜势力最强,其次便是福余,最后是泰宁。 福余诸部本就不是铁板一块,叶臣和哈林两部不久前还曾为牧场划分而大打出手。 虽然宰塞是他的亲哥哥,但是二人都有自己的部众,都有牛羊和儿女,也要为自己想想。 明廷是派了大军,可是这大军却是奔着辽阳去救他们自己的。 就算能击退努尔哈赤,等大军转过头来福余卫,自己部众早就落得和叶臣、哈林二部一样的下场! 况且,经过萨尔浒一战,南楚并不认为明朝还有在野战和后金一战的能力,连沈阳都打不赢,他们拿什么来救自己? 见长老这副惊慌模样,有名虎背熊腰的暖兔部头领不满,瞪了上边一眼,张口回道: “紧张什么?” “叶臣、哈林二部刚刚才被击溃,我估计科尔沁的骑兵一时半会儿到不了咱阿拉老寨!” “汗王,我看,你就遵从宰塞汗的意思,率领我们北上,与他们合兵一处,这样才能抵抗科尔沁的骑兵…” “哥哥,你快醒醒酒吧!” 话音刚落,就有一名头领冷嘲热讽起来: “五部联军没用片刻的功夫,就击溃了叶臣和哈林部,都快杀到咱们家门口了,那可是十几万骑兵啊!!” “福余卫势单力薄,拿什么去抵挡?” 听大小头领为了是战是和争论不休,甚至于大打出手,心情烦躁的南楚有些恼怒。 他霍地站了起来,冷眼说道: “打,继续打。” “科尔沁人还没到,咱们的部众就要学起你们,自相残杀!” 他的话,让底下这群大小头领无地自容,纷纷退让下去,帐中也逐渐变得寂静。 南楚拿起侍女手上的马奶酒,喝了一口,然后将酒杯重重往托盘中一搁。 这样的境况下,侍女的手原本就有些发软,忽然被南楚这么一按,托盘歪斜下去,酒杯直接掉在地上。 马奶酒洒了一地… “汗王开恩,汗王开恩。” 侍女瞬间吓得面色惨白,跪倒在地上,浑身如筛糠般抖个不停。 “无用的贱人,将她拖下去,砍了双手双脚!” 南楚正在气头上,被洒了一脚,更是怒火中烧,想也没想,便是迁怒于侍女头上。 “汗王饶命啊!” 侍女发出了绝望的哭喊,很快就被暖兔部的部众拉下去,在帐外砍去了双手双脚。 众人目睹这一场面,顿时变得噤若寒蝉,有人更是敢怒不敢言,生怕南楚一个气闷,将自己也砍了手脚。 南楚坐在位子上,冷笑说道: “汉人有句话,叫做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他宰塞算什么,同为一母所生,偏偏他就可以得明朝的赐封,做福余卫的指挥使,做诸部的汗王。” “偏偏我就要听你的命令,为明朝出生入死,稍有不慎,就要部众覆亡,遭人吞并!” “人要脸,树要皮。” “拿好处的是你,受封的是你,卖命的却是我…,宰塞,你好好跟着你的大明,我去寻我自己的出路!” 原来,南楚这个汗王,只是暖兔部的汗王。 大明给予敕书并且承认的福余卫指挥使,诸部的汗王,只有宰塞一个人,却不是他南楚。 南楚心中,早对此不满。 “论骑术,论本事,我哪样不如他宰塞!” 南楚这话,好似是对宰塞说的,下头暖兔部的大小领主听了,一时面无血色,苍白发抖。 “来人!” “传我的命令,召集部众,去向科尔沁部投降! 南楚最终做出了自己的决定。 他召集暖兔部及大小归附的福余卫蒙古诸部,走出营帐,扔下弯刀,下了战马,向科尔沁人跪地乞降。 听了这个消息,宰塞吃惊之余,也是大骂他的不堪。 卓尔河畔,宰塞召集了所能叫来的所有部众,越有近十万人的规模,正在紧急商议。 南楚的消息传来,令众人倍感无力时,也都动起了自己的心思。 “南楚在想什么,向科尔沁人投降!?” “他还是黄金家族的后裔吗!!” 宰塞紧紧攥着拳头,任凭指甲嵌入血肉,血流到了桌上的地图,现在的形势不容乐观。 除他与暖兔部外,福余卫还有六个大部。 其中的叶臣、哈林二部已经在苏温河一带,被科尔沁五部打散、攻灭,根本联系不到了。 剩下的四大部,其中三个都随着暖兔部投降科尔沁,心甘情愿做了他们的奴隶。 现今的福余卫,只有二十几个小部和一个插汉部还在苦苦支撑。 第三百四十三章:重赏之下,朵颜参战 “汗王,要不要…我们也降了吧。” “是啊,打不赢建州的,要是能打赢,五年前在萨尔浒就打赢了。” 宰塞怒视着说话的人,从牙缝里挤出几句话: “无论打不打得赢,我都不容许黄金家族的血脉,臣服于建州蛮子,还有,科尔沁人算什么?” “从前,科尔沁人不过是黄金家族身边的一条狗!” 说话的人吓得一哆嗦,汗王这话明显是在告诉他们对抗后金的态度有多坚决,军令不可谓,不然可就要被杀鸡儆猴了。 见众人无话,宰塞看向炒户儿部的头领哈利图,冷冷问道: “扎萨克图汗的子孙,哈利图,莫非你也要背弃先祖遗志,投降于科尔沁人的马蹄之下。” 哈利图正有此意,被问个正着。 他脸色变了又变,一时没有回话,在心中反复思虑。 见状,宰塞眼神微眯,身子逐渐向后靠去,帐中气氛也变的有些微妙,寂静得就连银针落地,都能听的一清二楚。 半晌,哈利图咬牙道: “怎么会呢?” “我可是扎萨克图汗的子孙,怎么可能臣服于卑鄙粗贱的科尔沁人之下?宰塞,你看错我了!” 宰塞站起身来,环视众人说道: “你们之中要是有谁想去投奔科尔沁的,现在就可以走,今夜之后,再说投降的,就都是我宰塞的敌人!” 宰塞实际上,也是硬着头皮不得不打了。 南楚正是因为知道努尔哈赤击败宰塞以后,可能会让自己代替宰塞,才是屈尊降于科尔沁人。 至于宰塞,他已经和明朝绑在一起了,动弹不得。 他与察哈尔不和,又欺骗过努尔哈赤,成了建州不共戴天的仇敌,要是投降,绝对被羞辱一番,然后砍死。 如果再背叛明朝,那可就真的是天怒人怨,没有人再跟着他了。 宰塞话虽然这么说,可在场的也不都是傻子。 要是真的敢出去带着部众投降,当场就会被宰塞砍死,吞并了部众,为了小命,还是跟着他继续打吧。 万一有转机呢? 正在众人面面相觑,神色惶恐时,又有探马来报,这次是个好消息,就连宰塞事先也没想到。 “报汗王——” “朵颜诸部在杜尔伯特会盟出征,越过哈流温河,正奔往科尔沁本部去了!” 这的确是个好消息。 归附大明的泰宁、朵颜、福余三卫之中,朵颜蒙古势力最强,其中最强的兀良哈三大部,部众数十万,甚至可以与内喀尔喀五大部并驾齐驱。 他们出兵,战争的天平就倾斜了。 宰塞哈哈大笑,一扫颓势,不过同时也有些纳闷,确认道: “朵颜卫出兵的是兀良哈吗?” “回汗王,正是兀良哈三部之主,永谢布。” 兀良哈三大部,是朵颜卫蒙古诸部的主导部落,就和自己的本部乌齐叶特一样。 永谢布,正是现今明朝册封的朵颜卫指挥使。 只不过据宰塞所知,永谢布也与林丹巴图尔不和,正密谋归附后金,怎么会突然出兵攻击科尔沁? 他们与科尔沁可是无冤无仇啊! “汗王,无论如何,永谢布出兵偷袭科尔沁本部,对咱来说就是个好消息,我们大可与之配合,打奥巴一个措手不及!” 奥巴,翁果岱之子,历史上的土谢图汗。 其先祖曾随成吉思汗东征西讨,家族亦世为蒙古帝国大汗本部察哈尔之诺颜。 奥巴曾受林丹巴图尔之令,率领科尔沁族人参加叶赫九部反对后金的战争,战败后与爱新觉罗氏结亲。 自万历四十七年开始,奥巴统领下的科尔沁部,先后与察哈尔、大明断交,态势上转向后金。 出乎意料之外的是,泰宁卫的指挥使以儿邓磨磨蹭蹭,没有率领本部按照朱燮元的命令,去偷袭内喀尔喀四部驻地。 倒是朵颜卫的永谢布,拿到这三十万两白银以后,非常干脆的召集部众会盟,出兵往科尔沁本部去了。 已经出兵半月的科尔沁五部联军来势凶猛,在福余卫的土地上,人挡杀人,神挡杀神,没有一合之敌。 奥巴起先还是比较重视叶臣、哈林部,毕竟都是号称福余卫的大部,其首领也都有名有姓,家族渊源颇深。 但是等他亲自率领科尔沁骑兵时,沿途却如入无人之境,并未遭受到任何像样的拦截。 福余卫微弱的抵抗,让奥巴意外,一想到科尔沁即将兼并整个福余卫的土地,他更是欣喜若狂。 此后,奥巴变得有些肆无忌惮。 他凭借五部联军碾压般的军力,开始分兵,甚至不惜围山数日,派大军进入深山,地毯式搜索,只为了找出几十上百个叶臣部的残余。 在奥巴的眼里,他们这次人多势众,随便那一路,都能对宰塞的本部乌齐叶特形成碾压。 合兵一处的打法实在太过谨慎,况且熊廷弼最近的动作,也让努尔哈赤给他不断来信催促,让他尽快解决福余卫战事,支援后金在辽沈的战斗。 五部联军一经分散,很快就成了一盘散沙,到处争抢地盘,甚至有些小部为了争夺牛羊资源而大打出手。 但是这些奥巴全都不在乎。 明军此次出关的主力远在辽东与努尔哈赤对峙,区区一个福余卫,根本不在他的眼里。 内喀尔喀四部之一的首领色特,也是得意洋洋。 五部联军的兵力中,科尔沁出兵三万,内喀尔喀出兵五万,余的归附大小部落,总计有兵两万余。 除此以外,也有努尔哈赤派来监视的正黄旗马甲兵一千余,由他孙子库尔缠率领。 这一千余正黄旗骑兵是从早年就开始追随努尔哈赤的老兵,战斗力非常强悍,让科尔沁的骑兵望尘莫及。 科尔沁骑兵在同福余卫的蒙古诸部作战时也常有听闻,这支千人队又屠灭了某某福余卫小部这种事迹。 色特率领本部一万余骑兵与奥巴分开之后便不断向前,接连攻灭了几个抵抗的小部,声势激涨,大有一举踏平福余卫之势。 按照奥巴的既定方针,此番进攻福余卫,其目的在于兼并仍追随宰塞,效忠明朝的蒙古诸部。 为表示向努尔哈赤及“大金”的忠心,奥巴决心要用福余卫这里的鲜血,震慑其余的蒙古诸部。 科尔沁联军一路过来是见人杀人,见寨入寨,宗旨就是将福余卫踏为平地,叫他们一听见女真八旗的兵锋,便吓得瑟瑟发抖。 通过福余卫诸部的惨状,也能让朵颜的永谢布和泰宁的以儿邓,尽快遣使到赫图阿拉,臣服于大金。 可是很快,有一个消息,令奥巴不敢相信。 不知道怎么回事,朵颜卫的永谢布居然插了一脚进来,此刻他正率领万余兀良哈骑兵,越过哈流温河,偷袭自己本部去了。 第三百四十四章:大战苏温河(上) 自听闻南楚率领暖兔部众投降科尔沁以后,乌齐叶特诸部原是离心离德,就连炒户儿部也在内部争论,战降不定。 诸部会盟时,宰塞率本部乌齐叶特力主抗战,才算稍稳人心。 随后消息传来,永谢布率领朵颜诸部在不知名的情况下忽然参战,科尔沁部一时腹背受敌,这让众人欣喜不已,也给乌齐叶特以喘息之机。 宰塞并不是个坐以待毙的人,他要趁着这次机会,打科尔沁本部一个措手不及。 很快,他率领部众筹谋、规划,决定了在苏温河一带,埋伏正在进军的科尔沁本部。 这一战,也是让奥巴看看,乌齐叶特部作为黄金家族的分支,并不是他们这些土蛮能招惹的。 苏温河,以水势湍急,匹马不可过著称。 河水周围,尽是崇山峻岭、断崖峭壁,纵横交错,茫茫林海中,常能听见猿鸣狼嗥,就是本地蒙古牧民亦避居远处,不敢深入。 科尔沁本部大军三万余,正行军通过此处,因桥梁狭窄,又为河水所阻,不能直接通过,奥巴只好分兵驻扎,慢慢过河。 大军过河之时,山林之中常有恐怖声音回荡。 这些声音,似有猿猴鸣叫,又好似雄鹰啼空,更似饿狼嗥令,直使得许多科尔沁人觉得毛骨悚然。 三天前,科尔沁击溃叶臣大部,饱掠一番,刚刚劫掠叶臣部的他们,如果想要继续去攻打暖兔部,这是最快的路径。 此时的科尔沁本部军中,已不是一月前刚出征时一色的战兵。 其间夹杂福余卫蒙古诸部的俘虏人丁,还有许多衣衫不整的女子,骑兵们一边嬉闹,一边沿桥过河,速度更慢。 奥巴站在桥边,望着周围山势,感叹不已。 正在此时,身侧传来一阵铠甲相交的铮然声响,却是领正黄旗千余八旗骑兵的库尔缠一步步走来。 他也环视周围,警惕地道: “若是宰塞在此处设伏,以尔部此时情形,怕是很难抵挡…” 奥巴生得人高马大,库尔缠虽然不如他壮硕,但行走步伐之间,显然更加沉稳有力。 许多科尔沁人甚至觉得,奥巴并不如库尔缠勇悍。 这其中,自然有科尔沁人在九部联军对抗八旗时被打得丧胆的原因,除此以外,也与近来库尔缠所领这千余正黄旗女真骑兵战力强悍有关。 奥巴看了他一眼,闷哼一声,不置可否。 其实他心中很不情愿,但却不敢多说。 这库尔缠,虽然只有千余正黄旗骑兵,但他却是努尔哈赤极为宠爱的直系孙子,在后金中的地位比一些贝勒还要高。 他也明白,努尔哈赤派库尔缠来,就是监视自己科尔沁部是不是努力为后金作战。 现在与库尔缠交恶,他一定会添油加醋的和努尔哈赤说,这样做,对于整个科尔沁部族来说,并不明智。 “下令快些过河吧,看看你的这些部众,竟然还有拥着两名叶臣女奴过河的,成什么样子。” “这是在打仗吗?” 库尔缠的话中,流露出对科尔沁人浓浓的不屑,与对眼前这副混乱的过河场景之不满。 的确,女真骑兵虽然私下比科尔沁人更为不堪,但这千余正黄旗骑兵在福余卫时,却是没见他们与五部联军去争抢什么。 可能这些女真人,从骨子里就看不起所有蒙古人吧。 奥巴付之一笑,依旧不敢说什么硬气的话,只好下令让部众稍稍收拢起军纪,快速过河。三月文 库尔缠也不愿逼得太紧,冷哼一声,自顾自走了,毕竟他也明白,现在大金还需要科尔沁这个“有力”盟友。 五部联军在福余卫的攻击,其实更像一场无差别的洗劫。 苏温河周围山中,有一处小寨,名为“扎喀寨”,坐落深山,除当地人外,鲜有人知。 科尔沁部到达苏温河便聚集在河岸一带过河,想要去劫掠前方的诸多福余卫蒙古部落,更不会深入山中。 这扎喀寨,虽说只是个有几百原住民的小寨,但胜在地势极好,四周都是悬崖峭壁,只中间一条隐蔽在灌木之中的羊肠小路才可穿行。 莫说科尔沁人不愿深入山中,就算入山仔细搜查,也需数日之功,才能找寻到这条小径。 宰塞得知永谢布出兵以后,便聚集了部众,汇聚在扎喀寨周围,打算在苏温河一带伏击科尔沁部。 此刻,宰塞正率领乌齐叶特及炒户儿部的诸领主,礼祭长生天。 说起来,这是自成吉思汗时代,黄金家族就流传下来的传统。 据传,铁木真每逢大规模西征,都要率领族众,祭拜长生天,祈求逢战必胜,永冠加身。 黎明前的黑夜,万籁俱寂,山外的科尔沁部中的大部分人都陷入昏睡之中,扎喀寨周围,却是黑压压的一片人马。 月光清冷,小鼓喧喧,风吹落叶,走碧空。 山林之中,时而传来马匹的响鼻声,这一切都使得福余卫蒙古诸部的礼祭更加神圣而肃穆。 “皇天后土,上下神祗,天神祖宗,伟大的成吉思汗在上,请您让雄鹰化作流星之笔,苏温河水做墨,为我孛儿只斤家族作证。” 宰塞站在众人之前,双手于胸前,仰头望向苍穹之上,闭上眼睛,虔诚地祷告。 余下众人亦屏息凝神,静静聆听。 “我宰塞,铁木真谦卑的子孙,本与那科尔沁五部无仇无怨,如今他们联兵进逼,在福余草原上大肆屠戮我族众,耀武扬威,马嘶边墙…” “身为黄金家族的后裔,我怎能容忍五部对我乌齐叶特的欺凌与挑衅?” “成吉思汗胯下战马马尾扫过之处,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此一战,愿天神祖宗保佑,长生天赐予我勇气与力量,神谕得以实现!” “愿我族众继承先祖遗志,众志成城,无坚不摧,愿那科尔沁五部联军,在我之马蹄下分崩离析,不堪一击!” 他说完,余下众人亦诚心念起: “我等继承成吉思汗遗志,众志成城,誓与科尔沁五部血战到底,不辱黄金血脉!” 这时,上空忽然狂风呼啸,时而骤停。 众人茫然抬首,渐渐面露喜色与崇敬。 宰塞更是张开大嘴,抬头望着若隐若现的晨星,喃喃说道: “这是您对我的考验吗…?” 礼祭完毕,大战在即,千钧一发。 乌齐叶特诸部人人振奋,恨不能直接冲下山去,对着科尔沁人大肆砍杀,将他们赶出自己的家园。 宰塞信心大增,迈步在山野之间,依旧不敢有丝毫懈怠。 他带人来到最高的崖峰之上,看着下面连绵数里科尔沁部的营帐,脸上腾起凌冽的杀气,道: “科尔沁人是我两倍,敌强我弱,既不能硬拼,也不能失过这个千载良机,要等明日黄昏,科尔沁人尚在过桥时,打他个措手不及。” 第三百四十五章:大战苏温河(中) 第二日。 科尔沁部依旧没有发现潜伏在山中的宰塞等人,不过相比昨日,他们的过河速度有明显提升。 奥巴站在桥边,亲自指挥部众过河。 经过连夜的商议,奥巴听从了库尔缠的“建议”,或者说是命令,将俘虏的人丁与牛羊分开在大军之后,让主力率先过河。 这倒不是他害怕被伏击,只是他觉得这样过河会浪费许多时间,库尔缠显然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击溃叶臣部也就用了一天,区区一条苏温河,却挡了他们两天,要是想大军完全经过,可能还要三四天。 库尔缠上回接到努尔哈赤的催促,是在八日以前。 辽东一带,熊廷弼依然在强撑,尽量让努尔哈赤觉得援军还是奔着辽沈而来,但是却一天比一天不容易了。 辽阳明军若是还没有动作,努尔哈赤很快就会起疑。 熊廷弼铤而走险,召集诸将升帐,决定让毛文龙和朝鲜元帅金景瑞在北面牵制,造成大明全面出关的假象。 萨尔浒一战,大明就是这样的打法。 熊廷弼断定,这样去做,至少还能拖延努尔哈赤几日,同时他也下令,在各地坚壁清野,严阵以待。 在这种千钧一发之际,能多拖延一日,就能为战争的胜利多一分把握。 如果努尔哈赤发现辽阳明军不过是虚张声势,要么转向福余卫,要么就会大举来袭,疯狂进攻辽沈。 只不过以眼下形势,努尔哈赤转头去福余的情况不大。 他心中对熊廷弼还是有所忌惮,也猜得到自己一旦率领大军北上,熊廷弼必定领明军倾巢而出。 熊廷弼料定,建奴必定会再来辽沈。 到了那时,可就不是先前在沈阳城下的围而不攻和试探了,那可就要真刀真枪的开干了。 八旗的战斗力不容小觑,熊廷弼心中也很紧张。 虽然已经加快速度,但这种过河速度,在库尔缠眼中依旧缓慢得如同龟爬,他愈发显得不耐烦。 其周围的正黄旗女真兵,也都是冷嘲热讽,对这边的科尔沁骑兵指指点点,眼中尽是不屑。 “奥巴,照这样的速度,明日晚上才能完全过河,大汗可等不起,毛文龙已经行动了!” 库尔缠说话的态度,愈发对奥巴显得无礼了。 这也让奥巴更加深信,明廷大军必定是往沈阳去了。 毛文龙的东江军都出了小岛,这就说明,明廷大军应该快赶到沈阳了,辽东大战科尔沁五部要是没有尽快赶回去,努尔哈赤一定会对自己不满。 “最近宰塞没什么动静,他不会等死,我们要派出哨骑到深山里侦查,我觉得山里有些过于安静了!” 库尔缠似乎已经习惯了对奥巴这个五部联军的盟主发号施令,这也愈发让后者心中不满。 奥巴还没说话,他的弟弟布达齐却是忍无可忍,顶撞道: “我们科尔沁人过河就是这样,要不要你也带来三万的女真骑兵,在这里过河,看看会不会比我们更快。” 库尔缠转头望过去,冷笑道: “乳臭未干的小子,你这是与自己的大金主子说话的态度?” 他这话说完,余的镶黄旗女真骑兵亦都站起身来,围拢在布达齐身边,似乎只等一声令下,就会将他乱刀砍成肉泥。 看着女真人一身的重甲,腰间的虎头钢刀,还有背后明晃晃的精钢虎枪,科尔沁的领主们对视几眼,都是默不作声。 没有人想因一时嘴臭,为自己的部众带来杀身之祸。 奥巴深知八旗骑兵的战斗力,绝非是他们科尔沁人或是内喀尔喀四部所能抵挡。 若是惹怒了努尔哈赤,不出数月,骁勇善战的八旗铁骑必将踏平科尔沁,屠灭他的部众。 思虑片刻,奥巴愤怒地看向布达齐,斥责道: “布达齐,还不为台吉道歉!” 布达齐愣了片刻,见众人全都怂的要死,站在那里一会儿,才是攥起拳头,咬牙说道: “对不起了,库尔缠台吉!” 这话说完,女真骑兵们才是将手从刀柄上放了下去,然后一片的哄笑,这更让布达齐感到一阵屈辱。 库尔缠满意地怪笑一声,一手将他推开,说道: “你年幼无知,本台吉大人有大量,不会与小孩子一般见识,大金与科尔沁,还是永世的盟好!” 最后这半句,明显是对奥巴说的。 后者也顾不得自己在部族面前全无颜面,还有这话中的讥讽之意,只是点头,赔笑道: “台吉说的不错,我科尔沁部,永远是大汗忠诚可靠的姻亲之好!” 布达齐含恨看着自己的兄长,心中为他的软弱可欺而不耻,这个时候,他反而觉得乌齐叶特的宰塞,是草原上的真汉子。 科尔沁部遵从了库尔缠的命令,正在调兵遣将,派人进入深山搜索,看看会不会有那根本不可能存在的伏击。 同一时间,苏温河周围的密林之中。 宰塞望着下头个个视死如归的部众,心中也是一抹凄凉,的确,炒户儿部的哈利图勇猛敢战。 如果连他脸上都带着宁死一战的神态,其余部众的此时心态,也就可想而知了。 毕竟,科尔沁是嫩江流域的大部,归附后金以后,更是声威日盛,连内喀尔喀四部都俯首贴耳。 强敌压境,大明的援军不知何时才会到来,如果这个时候不靠自己,那就算是成吉思汗显灵,那也是爱莫能助。 宰塞提高嗓音,站在一块巨石上,好能让所有人都看得见自己,他抽出腰间弯刀,大声说道: “敌众虽有三万,却只是人数占优而已!” “在我看来,科尔沁人都是乌合之众,此回突袭,各部只要能伤毙其几名领主,科尔沁人必然不战自溃!” “报——!” 这时,一名哨骑赶来,抱拳道: “禀汗王,科尔沁人将我军俘虏置于大军之后,全力渡河,有骑兵入林搜山,就快到此处了!” 炒户儿部的领主哈利图冷笑说道: “科尔沁人自到福余卫以来,顺风顺水,早就是狂妄自大,这个时候搜山,只怕太晚了!” 宰塞远眺山下,果真见到远远密林之间,正有许多科尔沁的哨骑劈开灌木而上。 眼见时机已到,宰塞跨上战马,带头跳出树林,高举弯刀: “随我杀光这帮科尔沁狗!” “杀!” 福余卫蒙古诸部的骑兵们也都如猛虎下山,自山上冲下,沿途“噼啪”地释放了一阵箭雨。 箭雨落下,许多科尔沁哨骑来不及反应就被击中,死在小路之上。 第三百四十六章:大战苏温河(下) 山中埋伏已久的福余卫诸部骑兵陡然间动了起来,好似一支离弦的利剑,就着破势,飞速向下方冲去。 科尔沁部派出的几十个哨骑,转眼间就被射成了刺猬,即便是侥幸还活着的,也在眼前这副雷霆万钧的攻势中,被杀得人仰马翻。 骑兵一旦聚齐起来,冲锋是非常可怕的。 骑在马上的宰塞一手拉着马缰,另一手紧紧握着沾血的弯刀,大声喝道道:“派出人马去解开被科尔沁人俘虏的部众!” 哈利图也杀得兴起。 他心中明白,到了现在这份上,一旦作战失败,自己的炒户儿部必定要遭受科尔沁人的血洗。 没办法了,只能拼命打赢这一仗,然后再等待明朝的援军。 这种时候由不得任何犹豫,听到宰塞的话,他当即支应道: “汗王,叫我儿子去吧!” 宰塞闻言望了这边一眼。 在他的印象中,哈利图之子孟哲生得虎背熊腰,的确是不可多得的草原勇士,既然现在已在同一阵线,那也没什么好再怀疑的了。 他沉声说道: “各部的俘虏,全都交给你了!” 哈利图重重点头,他看着宰塞继续带人冲杀下去,身影消失在山林中,然后转身命令道: “孟哲,不要有辱你身体里的血脉。” “科尔沁人正在过河,他们将各部的部众关押在最后,我要你带领一支人马,放出这些部众,让他们跟随大军击败爱新觉罗家的忠犬科尔沁人!” 孟哲其实也不愿意与科尔沁为敌,不过既然都被逼到这份上了,那也就不得不拿出挤奶的力气去打了。 他二话没说,点了三名壮勇的百夫长,率领约莫三百余的炒户儿骑兵转向而走,直奔那些看守薄弱的各部俘虏而去。 铁蹄阵阵,风卷残,马啸山林。 这时,宰塞带人冲到山下,他看着正组织人马的科尔沁部,思量片刻,大声吼道: “不要追逃兵,就杀这些后面的!” 宰塞在福余卫诸部之中,部众最多,势力也最强,他亲领的乌齐叶特部八千余名骑兵,正狠狠的向着渡河的科尔沁大军身后插去! 其余如炒户儿部的福余卫蒙古诸部,都是紧随在左右两侧,自山上疯狂冲下,穿插在一脸懵逼的科尔沁骑兵中间,大肆砍杀。 “杀!” 直到乌齐叶特骑兵在自己屁股后面正打得热火朝天的时候,奥巴才是有些迟钝的反应过来。 自己居然遇到伏击了! “奥巴,怎么回事,这些是哪来的骑兵?” 正在调兵遣将打算反击的奥巴,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愤怒的埋怨,不用转头他就知道,这是库尔缠来了。 “库尔缠,你给我放尊重一点!” 说话的还是奥巴的弟弟,布达齐。 他一手握着标志性的科尔沁弯刀,上面鲜血淋淋,随着混战的开始,他也比平时更加难以忍耐库尔缠的无理取闹。 布达齐很明白,库尔缠就是单纯的看不起他们科尔沁人,因为在奥巴率领下的科尔沁,就是后金的一条狗。 布达齐站在库尔缠眼前,瞪着他道: “库尔缠,这里是战场,想教训奴才,回你们的建州去,这周围都是我们科尔沁的部族!” “你是在找死?” 库尔缠握住虎头大刀,步步紧逼上去。 两人态势,就如周围的战场,几乎就要一触即发,这个时候,奥巴也是心思混乱,但依旧不敢得罪后金。 “台吉,不要与我那弟弟一般见识,科尔沁人永远是大金的盟友,盟友!!” 库尔缠冷笑看着他,嘴角噙起一抹弧度,但也没直接说什么,转身就走,连一句狠话也没留下。 待正黄旗的骑兵都随库尔缠离开,奥巴走过去直接扇了布达齐一巴掌,恶狠狠道: “你知道不知道,这个库尔缠是努尔哈赤的亲孙子!” “为了你的尊严,就要拿整个部族的鲜血来偿还吗!布达齐,你到底什么时候能长大?” “我不能为了你失去整个科尔沁!” 布达齐似乎还是不明白奥巴话中的意思,他捂着脸颊,似乎很为这一巴掌伤心。 在原地杵了半晌,布达齐冷笑道: “行,你去舔你的金主子,我不用你管,我会带着自己的部众去走自己的路,不用你保。” 言罢,他也没等奥巴再说话,翻身上马,带着忠于自己的数千部众,转身向南而去。 这时,周围震天的喊杀声已经蔓延到了奥巴的附近。 奥巴在与库尔缠和布达齐争执的时候,宰塞正在争分夺秒的冲杀科尔沁部后队,已经来到他所在的不远处。 乌齐叶特[文]骑兵杀声震天,蹄声如雷,弓箭如阵雨一般不断压迫下来,很快将这里变成了绞肉机。 奥巴回过神来,即是暴跳如雷,立刻组织科尔沁骑兵反攻。 只是现在却太晚了,追随乌齐叶特的各部人数虽然只有科尔沁人的一半,但打到现在,士气正锐。 一时之间,漫山遍野都是乌齐叶特诸部的骑兵。 他们大喊挥舞着弯刀长枪,还有人不断引弓射箭,从远处击杀慌不择路的科尔沁人。 奥巴由数十名科尔沁精骑护卫着,趁乱杀出了一条血路。 可是这时,苏温河的桥上却是混乱起来。 过桥的骑兵听闻后方起了战事,大部分都转身赶回支援,在桥后的骑兵却是被打得溃败不堪,拥挤着想要过桥。 这两方相聚在桥上,你争我夺,前面的回不来,后头的过不去,为了逃命甚至是大打出手,自相践踏。 乌齐叶特诸部骑兵追杀正酣时,孟哲却率领着数百炒户儿部众挑选的精锐骑兵,沿着山路,挨个释放被科尔沁人关押的俘虏。 他们刚刚放了另外一批叶臣部的残余部众,抬起头来,却是在小坡之上,见到了一队明黄色衣甲的重骑。 这些骑兵,一人举着一根虎枪,腰间还挎着令人不寒而栗的虎头大刀,列队在小坡之上,甚是威武整齐。 一名百夫长靠拢向孟哲,低声提醒道: “王子小心,这是库尔缠的正黄旗女真兵!” 说话间,几名百夫长催动坐骑,围拢在了孟哲身边,警惕的看着坡上那些女真骑兵,就连坐下马匹,也都不安的打起响鼻。 库尔缠同样望着下头这几百骑的蒙古炒户儿骑兵。 只不过相比炒户儿人的如临大敌,他与这些正黄旗骑兵神态轻松,甚至有的还在指指点点,嘲笑不已。 一名白甲白马的巴牙喇护卫说道: “台吉,果真如您所料,科尔沁人败在了乌齐叶特的手上,还好是咱们撤的快。” 库尔缠冷笑: “奥巴狂妄自大,必败是早晚之事,我叫他绕过苏温河,与内喀尔喀会合,直接去卓儿河抄宰塞的老家,他不听,非要渡河强攻。” “我叫他早散哨骑,防备乌齐叶特狗急跳墙,他偏偏说宰塞没有那个胆子,就是不听。” “科尔沁人自食恶果,但利用价值还有,只是这一战要靠内喀尔喀四部了,我军正与明军在辽沈对峙,不能轻动。” “这样,派人去找色特,就说此战之后,我许诺他成为内喀尔喀五部的盟主,色特这个人好色重利,又和明国有死仇,比奥巴可靠得多。” “对了,下面的是谁?” 白甲骑兵回道: “回台吉,是哈利图之子孟哲率领的炒户儿骑兵!” 第三百四十七章:大捷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天色就渐渐的变暗。 最后一缕阳光穿过密林,照射在山路上的残盔断甲和哀嚎四散的科尔沁部骑兵身上。 伴随着这最后一缕阳光的消散,地上一具具惨不忍睹的尸体,永远的隐藏在了黑夜之中。 孟哲心中明白,自己人数虽然只和眼前的女真骑兵差了二百人,可双方战力却不可同日而语。 这一战,他躲不了,也跑不掉! 孟哲最后望了一眼身后自己父亲哈利图率领部族冲杀的方向,派遣一名骑兵回去报信。 他的眼中没有这次伏击胜利后的笑容,反而却眉头紧皱,将目光紧紧盯着眼前披挂着明黄色甲胄的千余正黄旗骑兵。 对他来说,更残酷的战斗还在后头,他已经没有退路了,双方一个山坡的距离,就算撤退也来不及了。 “苏温河啊,我要让爱新觉罗家的子孙,永远记住你的名字!”孟哲嘴里喃喃念叨着什么,将带血的弯刀缓缓垂了下去。 库尔缠看得清楚,却并没有派人去阻拦报信的骑兵。 八旗的马甲都披挂着重甲,这个时候去追,一是根本追不上快人快马的蒙古骑兵,二是根本来不及。 况且,他并不认为这些炒户儿骑兵会支撑到援军赶来。 “速战速决,杀光这帮炒户儿人!” 库尔缠冷笑一声,吹了一声口哨,然后挥舞着那把令人不寒而栗的虎头大刀冲了下去。 在他身后,千余的正黄旗女真骑兵就着破势冲杀,与迎击过来的炒户儿骑兵战至一处。 起初,炒户儿骑兵因为气势如虹,竟与正黄旗的女真骑兵杀得难解难分,但是很快,几息之间,态势急转直下。 孟哲将弯刀柱在地上,粗喘口气。 与此同时,炒户儿的骑兵已经被女真骑兵毫无悬念的击溃、杀败,他看着周围不断倒下的族人,肝胆俱裂。 随着一阵蹄声,库尔缠来到眼前,用虎头刀指着他的脑袋,眼神中没有丝毫的怜悯,说道: “孟哲,我承认,你是个勇士。” “可惜,你跟错了人,要是跟着我们大金,而不是跟着那孱弱的明狗,我相信我们会成为朋友。” 孟哲哈哈大笑,猛咳几声,吐出好像是内脏碎肉的什么东西,然后有气无力地道: “长生天在等我。” 听见这话,库尔缠咧着嘴笑了一声,好似是在讥讽蒙古草原上的长生天并不能保护他们。 很快他调转马头,收起虎头刀下令道:“割了这些炒户儿人的脑袋,随我回去见大汗。” 这场战斗从开始到结束,只发生在很短的时间内。 女真骑兵只有几人阵亡,十几人轻伤,炒户儿的骑兵却被尽数击溃,大半都惨死在他们的屠刀之下。 入夜,苏温河水渐渐平静,潺潺流淌。 一盘圆月映在漆黑地江水里,山中扎喀寨躲避的山民们走了出来,光华流转,科尔沁的大军已经惨败于苏温河。 听见消息的哈利图立即赶来,找寻战场,终究是见到了自己儿子孟哲的无头尸身,悲痛欲绝。 那些刚刚得胜的炒户儿骑兵听着他的哭喊,也都垂头立在坡上坡下,没有半点战胜科尔沁人的喜悦。 马匹陈尸江边,数百名炒户儿部的骑兵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他们身边却并没有一具女真骑兵的尸体。 在撤退之前,库尔缠命人收了自己人的尸体,就连一丁点的旗号辎重都没有留下。 对炒户儿人来说,这一战的代价太过沉重,这里躺着的,有许多都是他们的亲人、朋友、兄弟。 那名回来报信的炒户儿人羞愧难当,他跪在地上,看着死状凄惨的战友们,却是猛地抽出弯刀。 “我早应该赶回来的,我该死!” “你个懦夫——!” 一名千夫长眼疾手快,打掉了这名炒户儿骑兵手里的弯刀,大声道:“你死了,你还在部内的妻儿怎么办?” “谁来为战死的这些部众报仇?” 炒户儿骑兵愣了片刻,随即噗通一声再跪到地上,眼泪鼻涕一起流下来,可他这副样子,却没人觉得可笑。 炒户儿部与建州的梁子,就算是结下了。 千夫长看向哈利图,说道: “领主,我们没有别的选择了,向大明称臣吧,这样大家的亲人都还有活路,建州人势力太大了。” 另外几名千夫长也都觉得的确如此,他们静静呆在周围,等待着哈利图的决定。 光华流转,艳阳高照,苏温河的炽烈阳光洒在山林之间,遍地的旗帜死尸,显然是刚刚经历一场大战。 苏温河一战,仅一天时间,乌齐叶特居然以少胜多,将强大的科尔沁部击溃,俘获兵马数千,盔甲辎重无数。 奥巴领着数百精骑狼狈窜逃,不知所踪。 但是这一战,乌齐叶特诸部的损伤也很惨重,单说炒户儿部,哈利图之子孟哲战死,两千余炒户儿人血洒山林,男丁几乎少了三分之一。 战争的代价是惨重的,双方都没有好果子吃。 科尔沁部经此一败,实力大损,其首领奥巴更是被众人唾弃,怕是连嫩江流域都要控制不住,三万大军也是分崩离析,四散而逃。 科尔沁惨败苏温河的消息,还没有传到其余四部联军耳中。 这一战的胜利,喜得福余卫的蒙古诸部家家户户张灯结彩,披红挂绿,山城扎喀寨更是喜气洋洋,山民也纷纷出城,采宝似的寻找乌齐叶特等部未能全部带走的战利品。 除犒赏追随乌齐叶特死战科尔沁的福余卫诸部外,宰塞还特地在卓儿河畔设宴,列出此战的叙功名录。 依照炒户儿及各部领主的要求,宰塞将这份名录快马加鞭送至大明京师,呈交天启皇帝御览,用以封赏功臣,赏赐良将。 紫禁城,慈宁宫。 朱由校南巡后回京第一件事,就是到慈宁宫给刘太妃请安问好,这是巩固刘太妃在后宫的地位。 刘太妃地位巩固了,张嫣的皇后位子才能坐稳。 虽说大明朝的后宫比起后世那些辫子戏,向没有那么多的勾心斗角,可妃嫔们闲来无事,却也不都是省油的灯。 随着皇帝御驾回京,各方蠢蠢欲动的势力,才算是彻底安分下来,起码在明面上,京师又回归了以往的那副样子。 回京第一天的深夜,是天启三年的四月中旬,朱由校还在西暖带着,一封接着一封的处理章奏。 当大明的皇帝,劳累程度是没得说的,朱由校打压内,建立军机房以加强中央集权以来,事情也是越来越多。 现在的军机房还没有到后世军机处的那种程度,随着日期的靠后,其权利盖过内是一定的。 到了那个时候,朱由校估计自己会更累。 可是没办法,只有把权利都捏在自己手上,才能放心。 朱由校看过一份关于福建水灾的奏疏,批示了二十万两白银的赈灾银款以后,总觉得不是很安心。 过了一会,朱由校叫来乾清宫的管事牌子王朝辅,让他发一份密旨,叫当地的督办司暗中跟随赈灾进度。 如果有谁碰了赈灾银款,需得如实禀明回来。 做完这些,朱由校才是稍稍安心,这个时候的官员,几乎是无人不贪,平日朱由校是不会挨个查的。 可赈灾的银两是流民救命钱,这个是底线,就要有一个抓一个,才能让他们知道厉害。 才刚放下毛笔,伸了个懒腰,王朝辅就跑了回来。 朱由校有些不高兴,但是没说什么,王朝辅的脸上带着难以名状的喜色,颤抖着双手,奉上一份远道而来的捷报。 第三百四十八章:魏广微晋升次辅 “敬启大明朝皇帝陛下: 臣福余卫世袭指挥使孛儿只斤·宰塞,率领乌齐叶特诸部自卓儿河东去,至苏温河扎喀老寨,潜伏一日一夜,大破科尔沁本部骑兵三万……” 朱由校心里明白福余卫的战况,对辽东态势和现在的明金形势有多重要,将奏报接到手上,看到这里,还是不免激动振奋。 “幸得长生天庇护,臣一战而胜,科尔沁贼众,人弃马窜,贼酋奥巴不知所踪,余部尽皆溃散,不值一提……” “…杀敌一万有余,俘获甚重,据实上奏陛下,以便录功。” 朱由校看完,将奏报放在御案上,胸口剧烈的起伏也是逐渐平静下去,心中的一块巨石也算落了地。 福余卫这一战,乌齐叶特的确是令人出乎意料。 本来以为乌齐叶特连撑到朱燮元的援军赶到都难,他们却好,主动出击还以弱胜强,击溃了科尔沁的三万主力。 不过,却是不可掉以轻心。 苏温河之战确实胜利了,在大局来看,科尔沁这三万人的溃败,实则对整个战局没有起到什么太大的影响。 甚至于,战胜科尔沁后的乌齐叶特诸部也都损失惨重,内喀尔喀四部之兵,他们绝对抵挡不住。 而且随着科尔沁溃兵的四散,朱燮元北上的消息怕是也瞒不住了,熊廷弼那边的压力会大大加重。 现在要开始争分夺秒了… 但话说回来,乌齐叶特部这次的苏温河之战,的确是实实在在令人振奋的大胜! 没说的,该封、该赏! 要是这样死战的部落都不给予相应的赏赐,那就是把他们向建奴那边去推,这样自毁长城的事,朱由校不会去做。 朱由校知道以后,军机房及内的大臣们很快也都知道了。 众人商量以后,都觉得这么大的事情,不能不去与皇帝道贺一番。 其实与其说是道贺,还不如说是这些天启皇帝身边位高权重的近臣们来打探口风,看看上头那位对于封赏验功的意思。 “臣等为陛下道喜,苏温河大捷,科尔沁部必定一蹶不振!” 众人行礼说完,兵部尚书崔呈秀说道: “臣听此次乌齐叶特送抵京师的科尔沁部俘虏说,苏温河之战中,奥巴与布达齐经常争执。” “布达齐与奴酋之孙库尔缠素有嫌隙,这或许可以为我朝所用。” 崔呈秀说完,英国公张维贤也点头说道: ‘“奥巴新败,部众必定不和,陛下可以召布达齐进京,封他为科尔沁的汗王,以拉拢人心。” “科尔沁是嫩江流域的大部,起初还曾参与叶赫九部反建州的联军,奴酋以姻亲之策拉拢科尔沁,此役之后,我们也不能放手不管。” “奥巴忠于建奴,布达齐虽说也不忠于我朝,却有相同的敌人,陛下当恩威并施,使他为大明所用。” “科尔沁若归于我朝,内喀尔喀四部当为之割裂,加上朵颜诸卫蒙古、泰宁诸卫蒙古,建奴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朱由校暗暗点头,心中了然。 这新一批的重臣们比起天启初年,的确是都有了许多自己的想法,不仅能支持自己,而且也会提出许多有用的建议。 虽然他们也不能置身于朝中党争之外,可这样的内和军机房,已经是朱由校所需要的。 朱由校没什么好说,直接拍板决定: “就依诸卿所言,下诏让布达齐入京,朕要亲自见他一面。” “陛下圣明——!”诸臣听到后,赶紧先躬身吹起一波,然后静静等着皇帝下面的话。 朱由校静坐片刻,拿起一盏碧螺春,微酌半口,淡淡问道: “此役,乌齐叶特诸部主动出击,在苏温河大破科尔沁,堪称忠勇,诸卿有什么想说的吗?” 众人对视几眼,在底下互相讨论了几句,东大学士魏广微站了出来,斩钉截铁地道: “陛下,应该重重的赏赐他们!” 内首辅韩爌老成持重,这次也发表了意见: “苏温河一战,大涨我朝声威,陛下该当明令嘉奖,传首九边,下诏以震慑建奴。” 朱由校没有理会韩爌,只是望向魏广微,颇有兴趣地问道: “哦?” “那你来说说,应该怎么个重赏法儿?” 皇帝的话里破天荒地带着“儿”字音,魏广微眉头一皱,发觉事情不会简单,他迅速地在心底整理思路,然后飞快地想了一下,恭敬说道: “回陛下,臣觉得,在福余卫之战前,许多蒙古部族,要么隶于林丹巴图尔之下,要么就是被迫倒向后金。” “至于泰宁、朵颜诸卫,也都是些墙头草,只要风向稍有变化,他们就会随风而倒。” “宰塞此战,是部族存续之战,战胜科尔沁后向我朝报捷,就是表露倾心归顺之意。” “臣觉得,这个时候朝廷不该吝啬上次,不仅要重赏宰塞,还要重赏炒户儿等参与此战的部族。” “既能拉拢草原各部的人心,也能彰显陛下之仁圣。” 说着,魏广微顿了顿,然后又道: “臣听闻,炒户儿部的领主哈利图的儿子孟哲战死,朝廷大可以给孟哲一个死后封赠,以拉拢哈利图。” “如果福余卫日后有变,这也算留个后手。” 朱由校听到这里,失笑问道: “这样做,岂不是会让林丹巴图尔觉得朕在撬他的墙角?” 闻言,魏广微颇为不屑地道: “陛下,宰塞本是归于漠南察哈尔部,林丹巴图尔连自己的部族遭科尔沁吞并都不管,又哪里来的人心。” 朱由校也就是随口一说,其实心里压根没把林丹汗当回事。 察哈尔部作为蒙古帝国历任可汗的直系部落,势力本就不弱,黄金血脉最为纯正,再加上林丹巴图尔继位以来的不断兼并和壮大,实力比科尔沁部都要强横数倍。 朱由校与林丹巴图尔结盟,只是为了竖起和蒙古结盟的旗子,实际上根本没把他当做真正的盟友。 王化贞在广宁的时候,就非常相信林丹巴图尔那所谓的“四十万蒙古国之主”称号,以为察哈尔部一定会派来几十万铁骑。 结果一经开战,林丹巴图尔也就是发信给努尔哈赤嘴炮了一下,连一人一马都没出,直接把王化贞卖了。 想到这里,朱由校忽然记起什么,笑着说道: “魏爱卿,朕没记错的话,你是天启元年入吧?算起来,你入也有两年了,在朕身边出谋划策,功劳不浅。” “自顾秉谦去职,次辅的位子还悬空着,朕看,就给你坐吧。” 魏广微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这么一天,他本以为内辅臣就是他的顶点,激动异常,忙匍匐在地,叩拜山呼: “谢陛下!” 第三百四十九章:偷鸡摸狗,全面袭扰 “封赏之事,朕心中已有计较,诸位听听,一起商量。” “乌齐叶特诸部报上之功,俱都从西南大捷例,科尔沁人首级,由兵部考功司查验。” “封福余卫指挥使孛儿只斤·宰塞,为夫余王,其子孙后裔,世袭罔替,永镇福余卫地。” “封炒户儿部的哈利图为福余卫指挥同知,其子孙后裔,皆世袭此职,辅助夫余王治理福余卫地。” “至于参战诸部,朕亦有封赏,以安畜牧。” 这个封赏,确实有些太大了。 本来宰塞的家族是世袭大明福余卫指挥使一职,这一战以后,原地晋升为塞外郡王。 子孙后世,世袭罔替,这是不是有些过了? 话音落地,西暖阁议论纷纷。 有人持保守意见,觉得赏赐些银两再封贡贸易,这就差不多了,封塞外王完全没必要,韩爌就是这么觉得。 有人也觉得,然要拉拢人心,这第一个封赏的,必须要闹出大动静,如魏广微与崔呈秀,都是这种想法。 其实封王不封王的,对朱由校来说,就是一个封号而已,如果说能用宰塞这个夫余王拉拢到更多蒙古部落归顺大明。 那么,这个王封的就值! “既然诸卿都没什么意见,魏忠贤,拟旨吧!” 朱由校看向身侧站着的那个老太监,想了想又补充道:“命户部准备银两,赏赐乌齐叶特诸部五十万两白银,抚慰人心。” 说话的时候,朱由校的心在滴血。 朱燮元前段时间请旨,先赏了泰宁卫的以儿邓二十万两,又给朵颜诸位发了三十万两,这次再赏福余诸位五十万两。 这仗才刚开打,自己花了一百万两… 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从别人手里收上来,还没捂热乎,就要发出去给蒙古人了。 不过这也没办法,这一仗必须要打赢,对整个辽东形势都有好处,这就是比拼国力和底蕴的时候。 现在这时候农民起义还有几年,这点银子虽然肉疼,但是朱由校还是舍得花的。 闻言,西暖阁的诸臣都是大喜。 他们不是大喜这五十万两银子,他们喜的是,这次一回家,必定会有无数的人登门而来。 他们这些重臣,个个都是厂卫和较事府紧盯着的对象,贪不得银子,礼金还不能收了? 银子虽然贪不成,礼金却是收到手软,这天底下无论发生什么事,求他们办事的人,一直都不少。 封赏的事还是其一,最主要在场的很多人都明白,这个消息一旦传出去,辽东局势可就变了。 努尔哈赤知道自己被耍了,肯定会恼羞成怒,继而猛攻辽沈,熊廷弼军力毕竟不如后金一国,顶不顶得住还是两说。 没准到时候,朝臣们的攻讦又来了。 自万历四十七年以来,朝廷上对熊廷弼的弹劾之风可一直就没怎么减弱,要是没天启皇帝压着,一百个熊廷弼都死了。 大明委实也没有什么可以派出去支援辽沈的兵了,诸臣们商议半晌,办法还是那么几个。 辽东局势自万历末年以来,不断败坏,熊廷弼御辽三载,这才稍有安稳的迹象,这次建奴来袭,可不是寻常的试探。 努尔哈赤连科尔沁五部都联络了,要么是想打通福余卫,威逼宁锦路,要么就是想直接拿下辽沈。 要想救熊廷弼,只能靠毛文龙。 可东江镇位于悬岛,背靠大海,孤立无援,轻动被围,也抵不住建奴的全力进攻。 不说建奴屡试不爽的围点打援战策,就只是围住东江军,将海岛逐个吞并,也让人忧心。 西暖阁的重臣们,没几个亲身在辽东待过的,大部分人只是在书中看过那个地方的贫瘠,也不了解毛文龙的处境艰难。 问题来了,朱由校也没亲自去过辽东,这个时候,在确定战策以前,就要亲自找一个去过辽东的人,给出点意见。 很快,朱由校想到了一个人。 那就是都监府的左兵监王体乾,他不仅是去过辽东,还和毛文龙等将领在皮岛住过一阵子。 很快,王体乾被召至西暖阁,行礼说道: “陛下,辽东地广人稀,无险可守,建奴骑兵来去如风,这才是辽东陷落的很大一个原因。” “可臣觉得,这个劣势对建奴来说,同样适用。” “东江军各部,大多分散于诸岛,每出袭扰,总能令建奴疲于奔命,多有出其不意之功。” 没人想听一个太监去评论辽东陷落的原因,可是王体乾的话,也让西暖阁的众人想到了一个办法。 很快,崔呈秀说道: “陛下可以下旨让毛文龙袭扰建奴各处,另派一位军机大臣前往登莱、天津两处,督领两地从海上援助东江军。” “东江军在辽东造成的声势越大,对熊廷弼辽沈的战局,就越有声援作用,陛下,这个时候,万万不能再犹豫了!” 朱由校哑然,这不就是后世著名的游击战么。 其实也是这个道理,现在后金已经做大了,在辽东正面战场想要击溃他们,难于登天。 可是打不过,这并不代表就没了办法。 熊廷弼的终极目标不是击退建奴,而是撑到朱燮元击溃五部联军,现在五部中最有实力的科尔沁已经溃败,余下四部,也是早晚的事。 东江军的目标也很明确,就是让努尔哈赤为难,就是趁着他率八旗主力北进的时候,去偷他的屁股。 无论后金实力有多强,防备虚弱的腹地都难以阻挡东江军。 就如王体乾方才说的一样,辽东地势以平原为主,建奴骑兵如风卷残云一般,来去自如,立于不败之地。 可努尔哈赤的战略,却造成了他如今腹背受敌的局面。 现在的后金军,还住不惯城镇,每打下一城一镇,或是一村一堡,往往都是烧掠而去。 这也就造成了一个局面,八旗骑兵来去如风,战斗力更让他们立于不败之地,可东江军在辽东,一样是神出鬼没。 广柔的平原之上,从皮岛至赫图阿拉,甚至没有几个紧要的关隘,多山、多林、多河的地势,也让后金无法全部看住。 努尔哈赤一旦率领八旗主力北进,后金腹地只能是四处漏风… 毛文龙如果想,完全可以趁着努尔哈赤北进的时间偃旗息鼓,带着一部分士兵,突然出现在后金的老寨。 这,就是游击战。 打不过,咱还不能骚扰了? 他们越痛苦,咱就越舒服! 这种战术是最无耻的,可却是在如今的辽东效果最好的战术,努尔哈赤除了分兵或退兵以外,没有第三个选择。 当然,他可以硬挺着强攻辽沈,毛文龙也可以联合天津和登莱水师,甚至是朝鲜,在他们的屁股后头一路烧火。 既然说努尔哈赤知道朱燮元是奔着福余卫去的事情已成定居,再也瞒不住了,朱由校也就没什么好再装的了。 下诏,天津和登莱两地水师,全力配合毛文龙在辽东袭扰后金,至于熊廷弼,只能靠他自己了。 朱由校能做的就只有不干涉,完全放权,让他自由发挥,去和号称不败的努尔哈赤单对单来一场男人大战。 第三百五十章:威逼辽沈 这日,努尔哈赤正在自己的汗王营帐中闭目养神,想着等到福余卫战事结束后,就全面进攻沈阳,然后再拿下辽阳,大展宏图。 自后撤三十里以后,沈阳城内的守军果然消停很多,满桂虽然日日巡视城墙,可却从没有踏出城关一步。 倒是熊廷弼,就好像援军转眼将至一般,先在辽阳升帐,又哨骑四散,已有许多探马遭了明人的暗算。 这口气,他迟早要找回来。 只是眼下还不到意气用事的时候,他已在沈阳周围布置好方略,沈阳已成孤城,现在只等明援军赶到,就能将他们一打尽。 只是偏偏这个时候,东江那条臭虫毛文龙又闹了起来,据说就连朝鲜也出兵协助了。 领军的是金景瑞,萨尔浒之战时朝鲜元帅金弘立的副官。 努尔哈赤心里还在想着等到战事结束,就命阿敏率师东移,征讨朝鲜,将自己的周围尽数平定。 忽然一名白衣白甲的侍卫走入庭帐,慌张说道: “昆都伦汗,四大贝勒及诸大臣求见,说有要事禀奏,大汗见还是不见?” 努尔哈赤心中一动,暗自纳闷。 四大贝勒全都来齐了,这是为了什么,还说有要事求见,莫非是出了什么大乱子? 他匆匆穿衣,从内帐出来,见到了外面的代善、阿敏、莽古尔泰、黄台吉四大贝勒,还有五名议政大臣。 在四大贝勒中,黄台吉排在最后,这并不表示他的地位低。 天命六年二月时,努尔哈赤曾经下令,让四大贝勒按月分直,国中一切机务,俱令直月贝勒掌理。 单从地位和权利上来讲,黄台吉是与代善、莽古尔泰和阿敏同等的,更何况现在他与阿敏在对付多尔衮一事上还算是盟友。 他们全都神色凝重,莽古尔泰更是显得颇为愤怒,只有努尔哈赤还是一脸迷茫,摸不清楚状况。 他毕竟是后金的大汗,亦是蒙古科尔沁等部尊称的昆都伦汗,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保持风度。 “四个王儿,诸位爱臣,快快请起,不必着急,有什么话慢慢讲来,细细说与本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代善等四大贝勒依旧跪地不起,诸大臣也都不为所动,这也让努尔哈赤一下子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正色道: “你们且起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现在,就连努尔哈赤也觉得有些慌了。 众人这才起身,相互望了望,在代善的眼色下,五大臣之一的扈尔汗站了出来,正要颤颤巍巍地行礼再跪。 努尔哈赤连忙亲自将他扶起,说道: “达尔汉不用再跪拜了,你一把年纪,这一战其实根本不用随军出征的,应该好好在赫图阿拉待着,等大军凯旋。” 扈尔汉,佟佳氏,后金开国五大臣之一,隶女真正白旗人,世居雅尔古寨,协助建州吞并乌喇部。 天启元年,引诱贺世贤出城,设伏击败于平原,于后金攻陷沈阳立有大功,执掌镶白旗。 努尔哈赤赐号“达尔汉”,以表其功。 “臣斗胆,禀明昆都伦汗一事。” “科尔沁部在苏温河畔遭到宰塞的伏击,大败四散,奥巴连夜逃回科尔沁,众叛亲离,忙于平乱…” 以扈尔汉这样的地位,在努尔哈赤面前却自称臣,这足以说明这次事情之重大。 代善让扈尔汉去说,也是害怕努尔哈赤迁怒于他们几个,扈尔汉是老人,战功卓著,就算是发飙,肯定也会悠着点。 因为他们要说的,还不只是科尔沁惨败一事,这只是个开胃菜,后边还有更刺激的。 让其他人说,怕被努尔哈赤一怒之下给砍了。 “奥巴此战失败后,回到科尔沁部被人指责说不如他的弟弟布达齐勇悍,许多归附科尔沁的部趁机反叛,科尔沁部是指望不上了。” 扈尔汉说着,还不断的咳嗽,好像是在提醒努尔哈赤,老头我的身子骨可不咋地,你说话注意点,别把我说死了。 努尔哈赤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确实有些愤怒。 只不过这样的愤怒,他还能收束得住,毕竟惨败的是科尔沁嘛,也不是他们八旗的军队。 至于奥巴回到科尔沁部陷入的麻烦,这个倒是比较麻烦。 如果放任不管,奥巴在科尔沁部的统治极有可能被推翻,那样一来,大金与科尔沁世代的联姻,也就没有什么效果了。 “原来就是这事。” 努尔哈赤呵呵一笑,说道: “本汗早料到科尔沁部不堪大用,却没想到,他们被区区一个宰塞打得大败。速派人去内喀尔喀,让他们四部合兵一处,先灭了宰塞,拿下福余卫。” 他已经下令,可是在场的四名贝勒与诸大臣却是面面相觑,没有人出去传达命令。 很快努尔哈赤就明白过来,他们的话还没说完。 “怎么?达尔汉还有话要与本汗说?” 扈尔汉老泪纵横道:“大汗!那明军不是奔着辽东来的,朱燮元出关以后,锣鼓敲得震天响,旗号遮天蔽日,却是奔着福余卫去的!” “现在的福余卫,科尔沁新败,内喀尔喀四部只怕难以抵挡乌齐叶特和明军的反击…” “大汗,你拿个主意吧!” 身边四大贝勒与诸大臣都是纷纷附和: “请大汗做主!” “我们是去福余卫还是去辽阳啊,大汗!” 帐中顿时乱糟糟一片。 努尔哈赤还以为这一战自己诓骗了那明国皇帝一通,却没想到,是被对方用声东击西给耍了。 见努尔哈赤坐在上头半晌没吭声,四大贝勒与诸大臣识趣地一一闭嘴,站在下面,静静等着答复。 努尔哈赤内心翻江倒海,又怒又感到羞辱,苦不堪言。 他脸色控制不住地阴沉下来,这一仗早已闹得天下人尽皆知,就连南面的朝鲜,还有西部的察哈尔也都知道。 被明朝耍了一通,窝在兵备虚弱的沈阳城外半个月毫无动作。这个消息传出去,自己沦为笑柄不说,也一定会引起军心震动! 就在帐内寂静无声时,努尔哈赤忠心耿耿的狗腿子范文程也闻讯赶来,站在一旁,神色肃然。 科尔沁出人意料地惨败在乌齐叶特手上,本就挫了军心,要是明军再入援福余卫,五部联军肯定是抵挡不住的。 那边出了大乱子,也会让八旗大军的军心不稳,甚至可能会动摇到大金的国本! 努尔哈赤脸色不断变幻,最后居然慢慢的恢复平静,他遥望着福余卫方向,看向范文程,淡淡问道: “先生,你说,本汗现在该如何做?” 范文程既然来了,那就是早就胸有成计,他一抬手,沉稳道:“请大汗立刻发兵,全力攻打沈阳!” “惨败的是科尔沁,我们大金并没有败。明军战斗力不强,内喀尔喀四部都是骑兵,就算打不赢,也不会被迅速击溃。” “以辽阳明军的力量,自保尚且不足,根本无法支援沈阳,现在的沈阳,只是一座孤城!” 努尔哈赤微微点头。 范文程的意见向来简单明了,他也听明白了,唯今之计,只有利用自己八旗军队强悍的战斗力,全力进攻沈阳。 只要攻陷沈阳,然后迅速迁都,不但能够稳定军心,也能打击辽阳一带明军的抵抗意志。 甚至于,可能还会给明朝内部带来到底是驰援辽沈,还是继续帮助福余卫的争执! 努尔哈赤沉默良久,猛然起身道: “传令,命莽古尔泰、阿敏,各率八旗军三万为先锋,包围沈阳,大贝勒代善领兵四万,威胁辽阳。” “剩下的都随本汗一起,随时调动!” “喳!” 白衣白甲的巴牙喇护卫连忙转身,跑出庭帐,向各部传令。 没有多久,后金军大营飞快动了起来,拔营的,调动人马的,蹄声如雷,尘烟滚滚,仿佛天塌地陷一般向沈阳、辽阳逼近。 第三百五十一章:督促朝鲜 辽阳,城北角楼。 “奴兵奔沈阳去了。” 参将王松放下手中千里镜,叹气说道:“朝廷就不该大张旗鼓的说苏温河大捷,这下好了,被建奴知道了。” “这有什么?” 曹文昭现在也是参将,只不过不同于眼前这位,他是辽东经略熊廷弼的心腹爱将。 虽同为参将,可王松却也知道,曹文昭作战起来骁勇善战,日后前程绝非自己可比,早晚是能晋升总兵,官镇一路。 他回头看了一眼,没说什么。 “这辽东早就被建奴渗透成了筛子,就算朝廷不传首九边报捷,奴酋早晚也能知道。” “提前报捷,还能稳定人心,激振士气。” 王松哑然,这一点他倒是没有想到。 曹文昭说完,一手取出随身携带的地图,再想着昨夜从属下口中得到的消息,心里一叹,道: “这次绝非以往,建奴是来拼命的,不是来攻城的,据说奴酋已经做好攻下沈阳就迁都的打算了。” 王松惊讶不已,道: “迁都?建奴是疯了不成…” “除了满桂,怕是也无人能担当此任,抵御建奴兵锋了。” 曹文昭望向沈阳方向,心中在想,要不要出兵袭扰建奴一番,为沈阳守军减轻压力。 这时,熊廷弼等人也纷纷赶来,曹文昭立即迎了过去,问道:“台台,满桂能挡住吗?” 沈阳的情况,也只有他们这些人清楚了。 薛来胤等人脸上也写满了担忧之色,沈阳是辽东重镇,这三年来,大明和后金围绕着沈阳,做了许多次的你争我夺。 沈阳曾被建奴攻陷过两次,又被明军夺回两次。 几经反复,城桓早已残破不堪,内中百姓要么携家出逃,要么饱受奴兵骚扰、劫掠,早就应该放弃。 但熊廷弼却无论如何都要守住沈阳,甚至不惜被朝臣攻讦,为言官弹劾,也要向朝廷讨要银两和百姓,充实沈阳城防。 所幸皇帝圣明,乾纲独断,力主维系辽沈。 熊廷弼为什么这么做,那些在京师朝堂之上,高高在上的文官们是不会明白的,只有他们这些将领最清楚。 若是沈阳陷落,辽阳被攻陷只是时间问题,估计很难撑住半年,那个时候,整个辽沈平原,在极短的时间里都要沦陷! 所谓的辽东,可就只剩下广宁松锦一线了…… 曹文昭非常佩服熊廷弼,他与大同援辽的总兵薛来胤只见过几面,在辽阳的时候都各有任务,并没怎么碰面。 熊廷弼一手按在城砖上,想事情想得出神。 薛来胤想了想,皱眉道: “难。” 沈阳城虽然大,但是居民和守兵都很少,城垛几经修缮,也不复当初那般坚实。 再加上后金军队在辽东攻城多年,有了一套攻城之法,这已经不是能力的问题,双方实力差距实在太过悬殊。 换下满桂,沈阳陷落得可能更快。 满桂的能力,就连熊廷弼都很认可,不然也不会让他去守卫前沿重地沈阳。 现在的问题是,后金就是听了科尔沁惨败以后,援军短时间内不会来辽东,急眼了。 如果他们不计伤亡代价,利用器械全力攻城,现在的沈阳城怕是连三天也守不住。 熊廷弼平时话不多,但都很精髓。 他站在角楼上遥望半晌,然后低头看了看曹文昭标注好的地图,说道:“若我所料不错,奴兵必有一路大军,奔我辽阳而来。” “沈阳一带,多山多河,地势狭窄,易守难攻,但守军与奴兵数量悬殊,现在只能固守。” “但是辽阳一带,皆为平原,奴军分兵而下,我军屯兵一处,坚壁清野,只会让奴兵趁虚而入,四面捣乱。” “传我军令,命辽阳周边诸城、堡、镇、所,化整为零,轮番出入,游旋打击,使南犯奴兵莫知浅深。” “奴军必然不敢孤军深入,这就为三方合击争取了时间。” 熊廷弼最终的战略,是三方合击。 所谓三方合击,便是熊廷弼争取以广宁孙承宗、朝鲜金景瑞、福余朱燮元合进会师于辽沈的战略意图。 三方合击,不能少了任何一方的努力,朝鲜的态度更是重中之重。 朝鲜作为大明附属国,这次不求他们能在战争中打赢,只要阵势造得够大,配合毛文龙和登莱、天津港的水师,就足以成事。 “毛文龙的消息有了吗?” 曹文昭冷笑一声,道: “回台台,毛文龙在义州和朝鲜国的八道元帅金景瑞吵了一架,没有管我们定下的日期,在五日前就先去宽甸一带了。” 薛来胤道:“台台,东江军松山不容有失,他们的位置正处于建奴身后,我们是不是要督促一下金景瑞?” 这话的意思很明显,大明得护犊子,什么原因吵起来的先不问,把金景瑞数落一遍,宽慰东江军心才是要紧事。 这句话落下,熊廷弼的神色直接变得有些不对劲,他道: “不知道就去查!” “这事谁做错了,咱们就得帮谁,况且现在非常时刻,朝鲜八道的兵力非常重要,不能寒了他们的心。” “毛文龙擅自出兵,军法不容情,等这一战之后,本督亲自去问他为什么不遵军令!” 毛文龙不知道是在义州和金景瑞闹了什么矛盾,本来说好出兵的朝鲜毫无动静,毛文龙也是提前几天出兵,彻底打乱了熊廷弼部署。 由于这件事的重要性,熊廷弼在当日的晚上就写了一份急奏,叫人快马加鞭,面呈天启皇帝,还说片刻不容有失。 由于距离原因,当身在西暖阁的朱由校接到熊廷弼的急奏时,已经是一天之后了。 这份急奏上写的很全面,熊廷弼把他关于此战的部署和担忧,还有目前的变故,全都列了出来。 在最后,向朝廷提出了一连串的要求。 熊廷弼早在半月以前,就做好了三方合击的部署,他先是和朱燮元商讨,决定了一个大致的合击时间。 然后为广宁的孙承宗、袁崇焕、祖大寿三部,还有朝鲜八道元帅金景瑞,镇江总兵毛文龙,指定了严格的联合出兵时间。 熊廷弼也数次上疏强调,三方合击战略的实施,必须联络朝鲜,他也早就派出信使给金景瑞,叫他克期出兵。 由于这次毛文龙产生的变故,致使朝鲜没有按约定时间出兵协助,这大大增加了辽沈的压力。 熊廷弼在急奏上举荐监军副使梁之垣为钦差大臣,说他在海滨长大,熟知朝鲜的语言文化,可以担当大事。 朱由校自然没什么好说,全部准奏。 熊廷弼的三方布置,这是事先请示过自己的,熊廷弼以国书命令朝鲜出兵协助,朝鲜居然放了鸽子。 看来不派个钦差大臣过去,他们是不知道大明在这件事上的态度! 第三百五十二章:逮捕袁崇焕 “传旨,命沈阳右屯监军副使梁之垣出使朝鲜,一切俱照行人奉使之惯例,钦赐一品官服,以重话权。” 毛文龙和金景瑞的事,就让这次出使朝鲜的梁之峘去头疼吧,朱由校侧着脑袋,将有气无力地将熊廷弼的奏疏放到了一边。 吩咐道: “如果梁之峘在去朝鲜以前,有请求过什么,告诉魏忠贤,照准就是了,不必再送到乾清宫了。” 王朝辅是魏忠贤的人,这话天启皇帝一说,他自然明白。 不出意外,这次出使朝鲜的梁之峘肯定会上疏请求一些什么,都是麻烦事,也不需要叨扰这位爷。 虽说京师现在有皇帝镇[biubi]着,明面上没什么事,可暗地里,却一直都是波涛汹涌。 况且,最近天启皇帝频频召见统领五军都督府的英国公张维贤议事,像是又在谋划什么大动作。 朱由校有更重要的事去忙,这等小事,交给魏忠贤去办是最放心的,其他人办不到自己想要的那个效果。 先放一边,朝鲜出尔反尔不出兵协助,那是打大明的脸。 果然,朱由校下旨准奏熊廷弼奏疏中所请“三方合击”之策,并且旨意达到沈阳右屯卫城的第二天,梁之垣的请奏就被送到了司礼监。 这其中的请奏内容,都是关于朝廷要加强这次去朝鲜使团的事权,确定职责等要求,做起来麻烦,道理却很简单。 作为宗主国的出使大臣,梁之垣的任务是督促朝鲜征发八道之兵,应援辽东战事,所以必须在朝鲜君臣面前拥有绝对的话语权。 这就要很多事,诸如钦赐的一品官员朝服等来确定。 最近这段时间,朝廷也在对辽东的战事每日分析。 崔呈秀带着兵部的官员,正在和有司商议东江军、辽东郡兵饷和新式军械盔甲配送的问题。 以前,朝廷也有过一些问题。 比如上面的命令下达以后,地方官员个个观望,以至于不能上行下效,耽误战事。 现在,熊廷弼的辽沈明军已经和后金军开始接战,这场战事几乎决定着接下来数年辽东的攻守形势,满朝都很紧张。 一方面,朱由校诏令朝鲜征发八道之兵,倾全国之力应援,另一方面,军机大臣随缇骑出京,督领登、莱、天津水师接应毛文龙。 兵部很快也发出命令。 尚书崔呈秀贿赂了一名魏忠贤手下的小太监,探知了天启皇帝的口风,然后部堂会议上一锤定音,下达了让袁崇焕率领四万宁远兵进据河上,威胁后金东北处的命令。 现在的兵部,虽说朱由校很少直接下旨让他们去怎么做,可一切命令,却都是按照他的意愿下达下去。 从前王化贞与张鹤鸣的事,再也不会发生了。 命令下达以后的三天里,宁远兵备袁崇焕仍然在驻足观望,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为由,不肯进军。 兵部再三发令,让他北上,袁崇焕俱都置若罔闻,态度之嚣张,令崔呈秀愤怒异常。 袁崇焕持续抗命的消息再度传回兵部,整个兵部都为之震怒。 兵部尚书崔呈秀考虑到袁崇焕是孙承宗的心腹,孙承宗又是当今天子的帝师,所以并没有直接处置袁崇焕。 经过商议,于第二天下达了命令。 兵部的命令飞速被送抵关外的宁远城,崔呈秀知道事态的严重性,虽然没有惩处袁崇焕,却剥脱了他对宁远兵马的指挥权。 根据兵部命令,祖大寿被委任为前锋总兵官,署宁远中左所指挥同知衔,负责率部北上,应援熊廷弼。 兵部在这次的命令中措辞极为严格。 严格到什么程度? 崔呈秀不仅限制了宁远兵出征的数量和期限,也严令祖大寿接到命令之刻起,立即关押袁崇焕,绑缚回京发落。 “若有抗命,三日之后,前锋总兵官换人,祖大寿立斩不赦!” 这是兵部命令上的原话,祖大寿毫不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 他可不是袁崇焕,有孙承宗这一层关系,斩了自己,正好可以威震宁远军心,崔呈秀没什么怕的。 熊廷弼的三方布置,宁远也是很重要的一环。 祖大寿也明白,如果自己学袁崇焕抗命,兵部很可能奏请皇帝处置,到了那时,事态扩大,整个宁远军队都要遭受极为严厉的惩处。 最大的可能,就是他们祖氏将门遭殃,整个宁远军队上下都会被换人,重新洗牌。 宁远这里的将领已经不是一次两次抗拒兵部的命令了,这对于朝廷及兵部而言,都是不能容忍之事。 如果他们上上下下都对朝廷产生了抗拒心理,那么就需要成批量的更换统兵将领,谨防兵变。 崔呈秀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即下令逮捕祖大寿。 令人意外的是,严令一经下达,祖大寿立即命人关押了昔日上司袁崇焕,并且率领吴三桂等部下将领,渡过辽河,进驻安乐州。 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祖大寿三万宁远军的行动,很快传到沈阳城外的后金大营,努尔哈赤立即召诸贝勒商讨应对之策。 对他们来说,现在的形势很不容乐观。 天启三年四月十八日晨时三刻,后金全军渡过蒲河,和辽东重镇沈阳相距仅三十里。 日光渐渐升起,照亮了地上如狂风般奔驰的八旗军队。 努尔哈赤披挂甲胄,如鹰一般的凌厉眼眸望着地平线那一头的明朝重镇,他心中热切,挥舞其大刀喊道: “八旗的子弟们,今夜我们就要在沈阳城里喝酒吃肉,奴役汉人!” “喝酒吃肉,奴役汉人!!” 八旗兵们纷纷挥舞起刀枪,狂呼乱喊。 兵器的折射有些刺眼。 这时,一名白甲哨骑赶回,下马跪道: “启禀大汗,周围十里的明军尽都被调回城内,满桂正带三万明军于城头誓言死守!” 努尔哈赤哈哈大笑,转身命令四大贝勒之一的莽古尔泰及图尔格等人,率领三万人马从侧面支援代善,一齐攻城。 努尔哈赤纵马向前飞奔,身后跟着他号称不可战胜的八旗铁骑,如狂风之势席卷在平原之上。 很快,他们来到了距沈阳只有二三里的地方,安营扎寨。 中秋和国庆双节来临。 石头在这里祝大家中秋快乐!国庆快乐! 这是一年之中难得的长假,都准备好去哪浪了吗?大家要好好的放松放松,这样才能更好的面对接下来更繁重的工作或学业。 石头就惨兮兮了,因为有写作这个爱好,不仅每天下班码字,这种节日也不能出去耍。 没什么办法,谁叫咱喜欢明清史,喜欢写作呢,自己选的也没招! 现在有双倍月票的活动,大家可以投一投。 老读者都知道,石头在设计院工作,时累时而轻松,现在没有那么多图纸要画,就要恢复每天双更起步的更新了。 不过石头也是和大家一样的普通人,除了工作,也要去绞尽脑汁的铺设剧情,尽量写出更精彩的给大家看。 一旦到了心神俱疲的时候,是怎么都写不出来的。 石头能一直坚持这个爱好到如今,这离不开每一位支持过石头的读者,一个订阅,一个评论,一张月票、推荐票,都是原因。 再次感谢大家的支持! 第三百五十三章:黄台吉的建议 “父汗!” 半个时辰后,沈阳城外的后金军大营,黄台吉上前一步,朗声说道: “我们大金八旗勇士的悍勇绝非明人可比,就是满桂的部下也不行,我们再次拿下沈阳很容易,但问题是如何能待得长久。” “难道您想费时费力的拿下沈阳以后,过个一年半载再被熊廷弼夺回来吗?” “我们这次既然大费周章,等拿下了沈阳,就要速取辽阳,将整个辽沈平原纳入大金的版图!” 本来,众人都在为即将拿下沈阳而高兴,仿佛城内明军全部都是土鸡瓦狗,在他们面前根本不值一战。 听到了这话,努尔哈赤面色也变得有些凝重。 的确,这个他是没有想过的。 众人之中,多尔衮看着说话出来的黄台吉,心中也在思量,自己的这位哥哥,心思居然如此的长远。 半晌过后,努尔哈赤沉声道: “王儿,说说你的看法。” 昆都伦汗既已发话,众贝勒全都默口噤声,将目光望向一身镶黄旗贝勒服侍的黄台吉。 黄台吉当然明白努尔哈赤这句话的含义,昨晚回去后,他又去找范文程,将整个战局思考了一遍。 他整理了下思路,然后说道: “父汗,多年以来,明国以边墙为界,我族人即便越过边墙,也只是杀戮掠夺而已。如此作为,辽人见我大金旗帜便怕,如何能做的长久?” “父汗应该下道明令,叫那些拥有奴隶和庄园的旗人们,善待麾下辽民,征募更多的辽人到我大金为官,收拢人心。” 努尔哈赤从来就没有想过这么多,虽然有时候他也在思考,自己一次次的与熊廷弼鏖战在沈阳,到底图的什么。 即便听到重用辽人、善待辽人这些字眼,令他眼皮一跳,他却也还是心中高兴,畅怀说道: “诸位看看,这就是我昆都伦汗努尔哈赤的儿子!” “有这样的儿子,何愁拿不下辽沈?” 努尔哈赤说完,众人亦都哈哈大笑,不断称赞黄台吉的长远及才智。 黄台吉心中略微放心,但还是急切地道: “父汗!儿想的不是辽沈,是借助辽沈,使我大金更加壮大,进而窥伺宁锦,夺下汉家数百上千年来的江山!” “这是我爱新觉罗家应得的,父汗您也该到京师那龙椅上去坐坐了!” 努尔哈赤听了这话,再不能无动于衷,脸上笑容为之一滞,愣了片刻,猛地起身,大声说道: “说的好!” “不过明人那个龙椅,本汗还不稀罕,叫我个个勇猛善战的儿子,还有爱新觉罗家的子孙们去坐吧!” 众人继续恭贺,一片的叫好声。 范文程寻了个声音稍弱的时机,见缝插针道: “大汗,臣以为,明朝喜欢以边墙为界限,我们上次虽然攻下辽沈,掠夺了大批财物和辽民,可却没有毁其边墙。” “再进入沈阳后,大汗切记要将沈阳至抚顺一带的诸堡尽数毁坏,破其边墙,就能扫除我军进兵辽东障碍,趁着明大军还在福余卫,大汗当可挥师南下,直捣辽阳!” 黄台吉感激地看了一眼范文程,说道: “是啊父汗,范先生的话很有见地,我们拿下沈阳以后,要马不停蹄的继续进攻辽阳,不给明国以喘息之机。” 代善巡视了一圈,回到营帐内,也道: “父汗,我觉得八弟说的不错。” “我八旗以骑兵为主,破除边墙后明国便不能以此图谋收复,我八旗铁骑再无障碍,可任意驰骋在辽沈之间,攻城略地易如反掌,立于不败之地!” 努尔哈赤听到这里,总算是微微点头。 他先看向范文程,道: “先生计策一向都很有用处,先生也是我大金最好的奴才,本汗一直都很敬重先生!” 说完,转身道: “大兵初动,先克沈阳,若有能杀满桂者,赏千银,方才所说的,便是本汗的既定战略!” “不过……” 努尔哈赤坐了回去,露出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道: “再过几天,抚顺关就到了例行开关贸易的日子,明国还没有更换在抚顺的贸易地点,这也就是说…” “察哈尔及漠南诸部的人想要与明国贸易,还是要到抚顺来,抚顺现在在我们大金手里,这种机会不能放过。” “等各处贸易的队伍来到抚顺以后,关闭城门,将他们尽数捉拿,贸易之物为我大金所有!” “还要向他们索要赎金,若不满足要求,全都在抚顺给本汗祭旗!” 众贝勒闻言,轰然大笑。 有人说道: “还敢来贸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大汗放心,他们的人和货物,全都是我大金的,一样儿都少不了!” 众人如此兴奋,范文程和黄台吉却私下里对视一眼,暗自摇头,这不是把察哈尔和漠南诸部往明朝那边逼吗。 两国开战,不干涉双方的贸易,这是起码的原则。 努尔哈赤打破这个原则,所得的收获和将要失去的,根本不值一提,大金的名声一定会在察哈尔及漠南蒙古诸部之中变得臭不可闻。 这个时候,一旦明朝稍加拉拢,他们很可能就会被直接带到大金的对立面,去与大金为敌! 如果明国之内有能人,轻而易举就可以让察哈尔及漠南蒙古诸部抱成一团,共同对抗大金! 黄台吉正要劝说,却被范文程以颜色拦下。 议事后,黄台吉单独找到范文程。 他没有其余贝勒对范文程的奚落、嘲笑,却是毕恭毕敬地询问:“范先生,方才为何不让我禀明父汗?” 范文程叹口气,道: “八贝勒,大汗刚才的口气您还听不出来,像是能再听得进劝的?” 其实,努尔哈赤对明朝的政策,一直都是有些偏激。 在他的政策下,辽民和猪羊是同等地位,除了范文程与宁完我等屈指可数的几人,后金之中鲜少有几个汉人为官。 因为努尔哈赤对待这些人的态度,和其余的贝勒、将领一模一样,都是当做如臂指使的奴隶。 还不仅如此,努尔哈赤等人习惯了无拘无束的居住环境,除非是辽东大城,被他们夺下后,其余的小城小堡,往往都是掳掠一空。 若遇到一些抵抗激烈的,努尔哈赤和下面的后金将领下令屠城,在现在几乎是稀松平常之事。 如此偏激的政策,几乎是在与全部的汉人为敌。 这也就是为什么即便关内的汉人,听了女真人消息后,都是紧攥双拳,大骂不止。 这已经是不灭一方,誓不罢休的情况了。 黄台吉一直都觉得,想要拿下汉人的江山,就必须从根上下手,不仅要学习汉人的文化,也要让旗人在明面上善待他们,引诱他们为大金效力。 说白了,就是要让汉人们被自己卖了,还忠心耿耿的替自己数钱。 而努尔哈赤现在的成功,得益于明廷内部的自相倾轧,满朝文武的庸碌无为,更得益于蒙古诸部互相攻伐,以及八旗铁骑强悍的战斗力。 可是这样单凭杀戮取得的胜利,永远会遭到抵抗和反对,根本不可能长久,黄台吉要的,是整个大明江山,不是偏于辽东的所谓“大金”。 他重重叹了口气,道:“也不知父汗听进去多少…” 范文程呵呵一笑,宽慰道: “起码来说,大汗听进去取了沈阳立即南下辽阳这个建议,就是好事,其它的,慢慢来吧。” “大汗总会接受的…” 第三百五十四章:沈阳大战! 这日,满桂正召集部将一起商量沈阳城的防务事宜,以及辽东经略熊廷弼的最新命令。 忽然,一名哨骑来报,言道: “启禀将军,城内纷纷传言,说明天月半大集,将有三千的察哈尔商队从城下经过,前方抚顺关贸易。” 满桂挥手示意他退下,然后愁眉道: “经略的命令,是放这三千的察哈尔人过城,叫他们到抚顺关正常贸易,诸位觉得呢?” 很快,有人提出了不同看法。 却是自白塔铺奉命撤入沈阳的招兵游击将军任国忠,他抱拳道: “各位大人,将军,卑职认为,经略远在辽阳,不知沈阳城下战事,我军不能放这些贸易商队过城。” 满桂看了他一眼,问道: “哦?怎么说。” 任国忠道: “此次抚顺开关,全为朝廷未能及时调整贸易之处所致,单说察哈尔的三千商队,其满载货物,价值不少于一次辽东军供饷。” “这一去岂不是羊入狼口,全都送给建奴了吗?” 满桂其实也这么想,但他相比于自己的判断,更相信熊廷弼对于战局的掌控。 抚顺开关贸易以前,满朝文武一没有人注意到这个问题? 熊廷弼偏偏在开关之前,送来了这道命令,难道是如王化贞那般瞎指挥?满桂觉得他是另有考虑。 满桂没有自作聪明,他想了想,忽然间,面色由凝重变成了有些不以为然,笑道: “任游击过虑了!” “自古以来,两军相争,不斩来使,建奴虽然是蛮夷,可是这点道理应该还懂得。” “努尔哈赤若如此去做,岂不是与天下为敌?” 任国忠退了回去,也不再多说。 毕竟他区区一个临时设立的白塔铺招兵游击,人微言轻,说再多反而会起反效果,让满桂觉得自己故意与他作对。 既然这件事有熊廷弼的命令,那就是与他无关,尽到臣子的本分,提出自己看法也就够了。 众将领议论纷纷,无非两个观点。 任国忠这样的占据了主流,很多人都认为,这次的抚顺开关贸易,就是给建奴送物资去了。 要是放过去,不利于自己,朝廷得知也会震动。 也有一部分人认为,熊廷弼特意在开关之前发了这样一道命令,就是希望沈阳的守军不要插手。 这样做,肯定有他自己的考虑,他们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守住沈阳城,就是最好的结果。 关于这件事上,满桂一改往日风格,全程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好像是一点儿也不担心建奴会对商队发难。 不过考虑到大部分人的观点,他最后还是正色道: “既然经略有明令在先,我等务以遵命为上,不管建奴会不会对商队发难,我军都要做好万全之策。” “传下消息,就说抚顺这次不会照常开关!” 说着,他看向任国忠,道: “任游击,令你率部巡视城内,禁止城内的商贾和百姓出城参与此次集会,不能让抚顺开关的消息在沈阳城内流通,也不能让商贾和百姓察觉到什么,这样不利于城防大事。” 任国忠重重点头,回到队列之中。 这时,又有哨骑来报。 这名哨骑带着些许急促,几乎是喊了出来: “禀将军,建奴大军三面围城,已到城外,他们在四面竖起旗帜,还携带了盾车和攻城塔!” 满桂随即起身,郑重其事地道: “诸位将军,我等终究守土责重,如若稍有闪失,便是万劫不复。沈阳城,这就拜托诸位了!” 任国忠等人纷纷抱拳,躬身说道: “将军放心,我等全力与建奴死战,城在人在!” “老子就算是拼了这条性命,也要掰下建奴的两颗犬牙来!” “请汗王率领我等入城!” 沈阳城下,八旗大军席卷而来。 遮天蔽日的旗帜,使得严阵以待的大明官军呼吸急促,个个都是紧紧攥着手中刀枪,静待命令。 努尔哈赤骑在马上,遥望城头,不禁说道: “沈阳,看你还能挂着几日大明的旗号!” 言罢,努尔哈赤翻身下马,黄台吉及莽古尔泰等诸贝勒、将领也都一起跳下马来。 他们都知道,马上就要进行礼拜了。 果然,努尔哈赤领头,后金的众人一齐在沈阳城下的不远处跪倒,向赫图阿拉方向叩头祷告,请祖宗保佑他们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这一幕被城头明军看见,传出轰然大笑。 有明兵向冲空中放枪,敲锣打鼓,像是在配合后金方向的这次礼拜,实则全然破坏了气氛。 这样轻佻的态度,也令后金众人愤怒不已。 努尔哈赤没有去管,他做完了整个礼拜过程,然后结接来一杯酒,将酒水缓缓洒在地落在地上,才算完成。 当日深夜,阴云蔽空,雨潇潇。 伴随着轰隆隆的脚步声,南、东两侧近十万八旗军队黑压压朝沈阳城压了过来,蹄声滚滚。 城头明军也都浑身凛凛,将弹药推入大炮之中,鸟铳上药,随时准备倾泻到建奴大军之中。 很快,八旗大军开始自两面一齐攻城。 南、东两侧的八旗兵都是战斗力极强,又分别是莽古尔泰和代善亲自领兵,气势如虹,一时分辨不出哪个方向是主攻。 满桂只好两侧一齐主守,接战仅半个时辰,两面城墙的明军就在城头与八旗兵进行了三次刃战。 这一次,后金兵推着盾车,还有十几个攻城塔,一副有备而来,今夜必取沈阳的态势。 满桂就在努尔哈赤汗王庭的南面督战,他脸上已挂满了不知是谁的血迹,见后金兵进攻如此凶猛,下令道: “把其余两面的守军各调到南、东两侧三成,协助守城!” 自北门奉命而来的守军很快赶到东侧,守卫于此的鞍山总兵李承胤将他们各安排好守卫之处,便继续亲自督战于城头。 两兵相交,八旗兵推着盾车来到城下,莽古尔泰杀的尽兴,用沾满鲜血的虎头大刀指着城头,高声喊道: “城头明将听着,我乃大金三贝勒莽古尔泰!还不赶快下城受死,本贝勒能留你全尸!” 李承胤怒极反笑,哈哈几声,一脚踏在垛口处,回道: “就凭尔等蛮夷,也敢在沈阳城下叫嚣!” “莽古尔泰,你还是速速回去叫你家奴酋老儿来!你李爷我从来不和无名辈过招!” 第三百五十五章:巧断计 莽古尔泰心中早对明人的战斗力不屑一顾,听了这话,既好气又觉得好笑,心想这个李承胤实在狂妄。 怎么说自己也是大金的四大贝勒,他居然说成无名辈? 不过莽古尔泰转念又一想,干脆自己将计就计,让李承胤狂妄起来,好逗他出城,当年贺世贤怎么死的?不就是这般自大! 他眼珠一转,指着身后那顶黄色大伞道: “李承胤,你看,我父汗就在此处督战,你且下来,胜了你家三贝勒手中大刀,再说别的!” 说罢,他催马上前,喝道: “都听着,我要与那明将决斗,都不许插手!” 李承胤早在奴军围城时,就见到远处这顶黄色的大伞,据说是奴酋的督战之处,这可是个良机! 他心头一阵狂喜,如果自己真的能生擒奴酋,岂不是毕其功于一役? 正想到这里,东侧的奴军攻势忽然减弱下去,李承胤隐隐看到,那顶黄色的大伞,正在众奴的簇拥下向后退去。 李承胤的呼吸逐渐急促起来,他一手狠狠按在砖墙上,心中飞速的做着决定,到底追还是不追。 这时,一名亲兵报道: “将军,黄伞一路撤退,已经快看不见了!” 李承胤更加焦急,出了这个山口,前方可就是一马平川,再想追就来不及了,于是赶紧挥手道: “出城追击,擒杀奴酋!” “遵命!” 这道命令刚下,李承胤便是眼皮狂跳,他向城下再看一眼,猛然间发觉了事情的不对劲。 建奴虽然撤退了,但却是撤退有序,莽古尔泰周围的奴兵,个个都是白马白甲,每一个都是骑术步战的好手! 李承胤是武举人出身,也是久驻辽东的沙场老将。 他曾听说过,前任沈阳总兵贺世贤就是在建奴大军撤退后率部追杀而遭遇伏击,他们不像是被自己击退,更像是… 一场有预谋的诱敌深入! 好蛮夷,居然还学会用计了,李承胤回过神来,便一直觉得不对劲,老奴酋不是说在南门吗,怎么会突然到了东门。 “等等——!” “不要追了,给我放炮,用炮火对准了那顶黄色大伞,给我狠狠的轰!”李承胤当机立断,下令道: “还有,派人去问问满桂,南门有没有发现奴酋的黄色大伞!” 莽古尔泰本以为李承胤会与贺世贤一样,贪功冒进,被自己轻而易举的引诱出城,设伏全歼。 最开始,城中明军的确如他所料,在四处调动,准备出城追击那顶黄色大伞下的“努尔哈赤”。 可是没过多久,兵马调动的声音停止了,却是无数杆黑洞洞的铳炮对准城下,即便是他,也觉得心悸不安。 莽古尔泰用刀指着城上,大笑道: “怎么,李承胤,你怕了我?” 李承胤见已准备妥当,这才呵呵一声冷笑,露头出去,大声回道: “大金的三贝勒是吧!我看你是三国读傻了,如此简单的诱惑之计,当我看不出来吗?” “要是看不出来你的这些个雕虫技,那我这个大明朝的总兵,可就真成纸糊的了!” “朝廷的军器司刚送来一批新炮,你李爷我这就用这些新炮,送你们这些建奴上西天!” “来人,给爷对准了打!” 一声令下,城头炮铳齐发。 大批后金军在城下埋伏,一下子就全都原形毕露,惨叫哭嚎着跑出来,四散奔逃。 即便是重甲,也完全无法抵抗鸟铳和火炮的威力。 这李承胤不愧是一名勇将,他拿起一杆遂发鸟铳,对准了城下手足无措的莽古尔泰,抬手就是一发。 只听“砰”地一声,铅弹击中了莽古尔泰的右臂,巨大的惯性,直接将他击落马下。 后金军早就在萨尔浒之战中,面对杜松和刘綎的军队时,在明军的火器上吃尽了苦头。 当时若不是凭借人数一味地猛攻,他们只怕也拿不下来弹药充足的任何一支明军分路。 很多人自那以后,就对明朝犀利的火器有了些心理阴影。 李承胤狂笑: “滚回家去吧,去喊你的奴酋老子来见我,你还不行!” 莽古尔泰用计不成,惨被识破,又身受重伤,心中又怒又觉得羞愧,可他哪能就此示弱? 莽古尔泰咬牙硬挺,简单的处理了一下血流如注的伤口,然后回到马上,指挥东门外的后金军继续进攻。 可此时城头的明军已经准备妥当,不等后金军的兵士再度靠近,就有无数的铅弹及弹丸落在他们人群当中。 现在的后金军,比最开始进攻要付出的代价更加惨重。 李承胤似乎吸取了贺世贤兵败的教训,铁了心不出城,凭借坚城重炮固守,不断在言语上,刺激莽古尔泰脆弱的神经。 “贝勒,趴下!” 轰轰轰… 忽然,一名白甲兵奋不顾身地将正指挥作战的莽古尔泰扑倒。 莽古尔泰反应过来时,只觉爆炸声如雷,耳边嗡嗡乱鸣,将一切的惨叫声、喊杀声都压了下来。 莽古尔泰死死盯着方才自己所处的位置,那里已经变成了一个不大不的血坑。 那名装备精良,身经百战的巴牙喇护卫,就这样死在了城头的一发炮弹之下,连骨头渣都没有剩下。 “贝勒,贝勒!” 见状,不远处的指挥的额真们大惊,纷纷围拢过去,查看自己主帅的安危,这一幕,被李承胤在城头看得清清楚楚。 他心中庆幸自己做出了正确的决定,没有利欲熏心,做了错误的决定,从而导致全盘皆输的局面。 尝到甜头的李承胤,不断下令道: “继续发射,铳炮不要停!” “任国忠人呢,把他从城内收集的百姓屎尿端来一些,烧熟了,投到城下去给这些奴兵喂食!” 第二天一早,旭日初升。 沈阳城东门的城墙上下,每一个垛口上都架着黑洞洞的炮口,黑烟腾起,漆黑的砖石诉说着昨夜激烈的战斗。 南门更为惨烈。 代善和黄台吉率领后金军一直在与满桂统帅的明军进行激烈的白刃战,城上城下,到处都是缺少四肢的尸体。 有后金兵的,更有守城明军的。 血液染红了护城河,金兵和明军的尸体填满了城下沟壑,甚至于城头的每一处敌楼之上。 彻夜的喊杀声响彻云霄,铳炮的轰鸣声不绝于耳。 这是一场极为惨烈的鏖战,一夜的厮杀,双方扔下了数千具尸体,都没能得到什么好果子吃。 随着太阳逐渐升起,后金军中响起了“呜呜”的号角声,随后就是大批的后金兵如潮水般退去。 不久,城头明军茫然抬头,响起了欢呼声。 这是一场短暂的胜利,后金军修整完毕,一定会卷土重来,但是这场胜利给了他们信心。 因为这次,朝廷派出了援军。 第三百五十六章:奏大功 所有人都在欢呼,负责巡视城上的任国忠走过来,松了口气,问道:“将军,要不要下令追击?” “不必。” 满桂斩钉截铁地道:“经略的命令是让我们死守沈阳,在督师援军到达之前,叫各部兵马不得出城,冒进者斩。” “遵命!” 任国忠一抱拳,看传令的人下去,才道: “总算结束了,我还以为奴兵有多难打。” 闻言,满桂转头看了他一眼,但没说什么,毕竟有士气是好事,他只是问道:“东城门那边怎么样,我听说是莽古尔泰在负责。” 满桂与莽古尔泰交过手,这可不是一个好对付的敌人。 这个女真人,作战勇悍只是其一,他一面说着鄙夷汉人及汉文化的话,一面又在作战中充分发挥出三国演义中的各种计策。 就是这种人尽皆知的粗俗计策,在作战时却往往出奇制胜,三年前贺世贤就是在沈阳被引诱出去,兵败身亡。 任国忠笑道: “东门确实是奴酋的儿子莽古尔泰在负责,李总兵没有与他打过交道,两人还聊了几句。” “据说那莽古尔泰用奴酋的黄龙伞,引诱东门守军出城,李将军本来都下令追击了,后来不知怎的,又改变主意,退了回来。” “毕竟,贺世贤的前辙之见,就在眼前呐…” 说起贺世贤的惨败来,当年还只是个小小千总的任国忠,也是心有余悸。 傍晚时分,守卫各门的众将,都回到沈阳帅府交令。 四门守将中,东门的李承胤斩获最丰,他在战斗中识破了后金三贝勒莽古尔泰的引诱之计,并且亲手将他击伤。 直到如今,莽古尔泰生死不明。 东门诸将校,在一夜的战斗中,斩杀后金牛录额真及汉军都统等大小头领二三人,斩杀八旗战兵二千五百八十二人。 后金退去后,出城收缴战场时,又得八旗战马八百五十六匹,其它轻重铠甲、精钢虎枪,锋利大刀,甲仗辎重,不计其数。 满桂亲自督战的南门,斩获位居其次,但是伤亡却大大超出了李承胤所领的东门。 由于第一次攻城时,后金军携有重型器械,且几乎都在南门,所以接战从一开始,双方就是用人命在进行拉锯。 一夜之间,努尔哈赤亲领的八旗军登上沈阳城头四次,每一次都被满桂率领亲兵奋勇击退,但一直是摇摇欲坠。 大家心里都明白,这次若不是东门出变故,李承胤立了大功,沈阳不太可能在昨夜守得住。 南门守卫的将校,三分之一都喋血城头。 两千余明军在与八旗兵的血战中战死,参将级别的将领就战死三个,参将以下,总共有四十六名将官被八旗兵斩杀。 八旗兵的战斗力,由此可见一斑。 其余两门,由于都不是后金军的主要攻击对象,伤亡几乎没有,所斩获,也只是后金军的哨骑马队,几十人而已。 满桂统合各门战况,将此战结果上奏于京,为诸将请求封赏,众人皆是大喜,振奋不已。 努尔哈赤回到营中,劈头盖脸对着众贝勒就是一顿臭骂。 本来既定计划是一夜拿下沈阳,现在八旗大军遭受了如此重大的伤亡,沈阳却还坚实稳固,这在他亲自领兵作战的历年战斗中,岂曾有过。 其实,相比于明军的伤亡,后金军伤亡的六成都是各地调来的炮灰汉军。 其本部八旗由于战斗力极强,加上精良的盔甲,这次的伤亡还不足千人,与明军几乎是一比三的战损。 但问题就是,汉人的人口基数比后金多出了不知多少倍,女真人虽然悍勇,但却是战死一个少一个。 汉人的兵力可以从中原源源不断的进行补充,这样的消耗战不能看战损,如果以前的战斗都是这样的消耗,努尔哈赤根本打不到现在这样的地步。 以前的战斗,努尔哈赤亲领大军,到处追着明军跑。 对他来说,击溃对方几万人的军队,收编他们几千汉军,自己这边伤亡只是个位数,这是家常便饭。 但这次一夜战死的旗人,足以令努尔哈赤心头滴血,不仅是他,其余的后金贝勒,也都是不敢相信。 他扔下满是血迹的虎头大刀,喝问道: “东门不是归三贝勒攻打么?说好的持续猛攻,为何他围而不严,擅自退兵,来往反复,挫我大军锐气?” “莽古尔泰究竟死到哪里去了,怎么现在都不见人!?” 众贝勒见汗王大怒,不敢言语。 范文程见状奏道: “汗王,事已至此,还是先设法亡羊补牢吧!我听说内喀尔喀四部在福余卫吃了一场败仗,看来坚持不久了。” “我军要趁在明廷大军赶来以前,拿下沈阳,破其边墙!” 碍于这位“范先生”的面子,努尔哈赤不好再继续发火,遂命亲兵传令,让阿敏率部主持围困沈阳,再与众贝勒商议强攻之事。 他坐在位子上,胸口不断起伏,显然是气得不轻。 科尔沁五部联军,号称二十万铁骑,居然在半个月的时间里连一个福余卫都拿不下来。 硬是拖到明军援兵赶到,在野战中大败内喀尔喀四部。 奥巴那个废物,三万能征善战的科尔沁骑兵,在他的手里,居然被一万不到的乌齐叶特诸部人马在苏温河打散了! 要知道,科尔沁那三万人都是战兵,乌齐叶特这东拼西凑的一万左右人马,还有许多是稍过马头的孩子! 什么样的废物连这一群临时拼凑起来的军队都打不赢? 这个奥巴,要不是大金与他联姻有好处,努尔哈赤是真想一刀砍了他祭旗,不是科尔沁惨败苏温河,福余卫也不会崩的这么快。 自己没有一夜拿下沈阳,努尔哈赤没有料到。 科尔沁五部联军没有规定时间内拿下福余卫,这更是他绝对想不到的。 这场战争进行到现在,变数已经太多了。 努尔哈赤现在唯一想的,就是趁着朱燮元追击五部那些残兵败将的时候,自己能把辽沈拿下。 不,只要能拿下一个沈阳,他就有办法让熊廷弼以失土之责遭受牵连,按照明廷那帮人的规矩,只要辽沈失陷一城,他们就会自相倾轧! 只要熊廷弼被免职,明廷在辽东余下的那些将帅,在他的眼里,不过是一群土鸡瓦狗! 孙承宗?空有帝师之名而已! 袁崇焕?无名小辈而已! 毛文龙?偷鸡摸狗之徒而已! 在努尔哈赤眼中,整个辽东,只有熊廷弼称得上是他真正的敌人,没有熊廷弼,辽沈早就已经被他给轻而易举的拿下了! 就在他想这些的时候,一名白甲兵入帐,跪道: “禀汗王,三贝勒找到了!” :。: 第三百五十七章:皇家秘史 热门推荐: 天启三年五月初二。 这天,京师的上空一直都是天朗气清。 圆圆的太阳挂在头顶,使人心中逾越,百姓们走出家门,互相问好,小贩们沿街叫卖,这真是难得的好日子。 自辽东而归的骑兵手持一份捷报,伴着“嘚嘚”的蹄声,掠过京师的沿街小巷,卷起一缕残风。 紫禁城,西暖。 这里是满眼的青葱木,暖炉香。 琳琅暖风伴着辽东的血雨腥风,吹入天启皇帝正待着的暖之中,拂过他的脸庞,为静谧的皇家庭院增添了几分肃穆。 朱由校卧坐在西暖御案之后,忽闻牌子跪在门外请旨,说是辽东有捷报传回。 侧头听了一阵,朱由校没有放下手中书卷,神色中也没起什么波澜,只是开口吩咐道: “进来吧。” 牌子行了礼,得了魏忠贤的眼色,进入西暖后第一眼瞧见的,就是已满一岁的皇长子朱慈燃。 未来,他还将是这个帝国的皇太子,乃至于皇帝。 朱慈燃趴在朱由校身侧的明黄色软垫上,小小的眼睛闪着大大的疑惑。 他一会儿看看正手不释卷的父亲,一会儿又瞧瞧恭身进来的太监。咦,奇怪,这人怎么好像很害怕父亲的样子。 “父、父皇。” 没等御前牌子道出捷报内容,朱慈燃就说出了他在这个世界上的第一句话,虽然尚显稚嫩,但却令牌子浑身一凛。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皇长子会说话了,是陛下之福,也是大明之福!”牌子赶紧匍匐在地,看他的样子,好像是比朱由校这个当爹的还要高兴。 朱由校放下手中的书,凝神看了一会儿朱慈燃,眼中少见的闪烁出些许动容,随即又归为平静,道: “皇长子的事,尽快告诉皇后,叫她去拜见太妃,亲祭太庙,感谢大明的列祖列宗。” 牌子擦了几滴眼泪,道: “奴婢一定把话带到,今儿可真是个好日子,陛下,大明是双喜临门呐——!” 朱由校捡起书继续看,颔首笑问: “这上面说了什么?” 牌子直起腰,清了清嗓儿,装腔作势地念起: “辽东副总兵满桂奏大捷于京:建奴蓄谋已久,围我沈阳,臣率诸将校督战一昼夜,终击退建奴进攻,斩贼首近千,叩乞圣闻。” 朱由校听了一半,转过头去,淡淡说道:“这的确是场胜仗,可我军损伤也不比建奴要小,算不得什么喜事。” “我大明将士的性命,难道还比不上蛮夷吗?” 牌子满腹委屈,愣了半晌,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朱由校一脸的波澜不惊道:“满桂既是奏捷,也不要凉了军心,你且传朕口谕到辽东,给边关的将士们听。” “卿等所奏之功,朕尽知晓。然福余战事未定,奴兵未退,诸位守土用命,皆为国家栋梁。朕心慰然,定不吝赏赐。” 说完,朱由校环视四下,对门外候着的魏忠贤道: “你亲自去一趟兵部,就叫兵部官员再发一道详细的叙功名录到沈阳。还有,战死的将领,千总及以上,皆可入京师祠堂,英魂永传后世。” “朕这个先到,兵部的后到。” “每一颗建奴的首级,都要算得明明白白,军心可用,城才能守得住,熊廷弼在辽东撑的也很难。” 魏忠贤自然知道如何为天启皇帝分忧,点了点头,随即转身离去。 禀报的牌子有些尴尬,站在当场,酝酿少时,方才扭捏地道:“陛下,那这份捷报,是不是还要交给《京报》,当做捷报宣扬…?” 朱由校将视线从书中移开,笑问: “边关既是奏捷,为何不当做捷报?” 后宫里,皇后张嫣得了谕旨,即沐浴更衣,前往慈宁宫拜见刘太妃,叫上裕妃童静儿及其余两名后妃,再去太监祭祖。 朱慈燃是大明的皇长子,今日叫了一声父皇,这在皇家之中,的确是件大事。 当然,有件事大家都是心照不宣,这大明朝的皇长子,只能是天启皇帝最为喜爱的朱慈燃。 裕妃童静儿所生皇二子朱慈烁,其实比朱慈燃要早出生几月,但一个是后妃所产,一个是中宫皇后所生。 这皇长子的名头到底给谁,后宫之中,也是心照不宣。 天启皇帝虽说对朱慈燃和朱慈烁都同样喜欢,并没有什么偏袒之意,但却对这件事一向讳莫如深,不闻不问,连提也不提,不知有心还是无意。 起初倒还好,一岁左右,这俩哥兄弟的地位,还是被周围的宫人们习惯性分开。 毕竟,一个中宫所出,一个却是临幸的小妾。 其母亲地位和受宠情况的不同,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朱慈燃和朱慈烁的成长历程。 现在他们还是哥俩好,朱由校也没怎么在意,可是日后到底会怎样,这又有谁能知道呢? 且不说这皇家的秘辛,大事还得是国家事。 兵部得了牌子的请旨,崔呈秀立即召开部议,商讨对沈阳一战的叙功之事,这不是个好活儿。 说起来,这还是自萨尔浒之战后,大明对后金作战少有的大捷,其斩获的建奴首级,超过了以往任何一次。 但这次只是守城之战,后金还没有完全退却,吹得太早,万一沈阳失陷了,不好收场。 兵部官员对此颇为束手束脚,商议了一夜,只是决定中规中矩的对他们叙功,也就是单纯的列名。 告诉每个还活着的人,他们立了什么样的功勋,等这次战争结束,就会得到如何如何等级的封赏。 沈阳如今已经被后金围困,朝廷能做的就这么多。 这么多,对现如今沈阳城内的将士们其实就够了,他们现在一不缺吃穿,二不缺甲仗兵械。 所缺少的,就是个一个认可。 来自朝廷文武和天启皇帝的认可,对现在的沈阳城将士来说,比赏赐一百万两白银都重要。 很快,朱由校的口谕和兵部的叙功名录,自京师先后发出,飞速前往位于前线的沈阳城。 这一道谕旨,让所有人都知道了。 他们在这里与建奴死磕的时候,遥远的京师正在看着他们,对他们的每一刀每一铳,都有所记录。 每个人在战场上的表现,都会在战后化作一笔笔功勋,为现在的大明,更为他们的子孙后世造福。 那道谕旨的内容,更为人所津津乐道,朱由校的每一个字,都化作了沈阳将士继续作战下去的力量。 一想到这里,沈阳城内的将士就浑身充满了干劲。hapererrr; 第三百五十八章 范文程自比诸葛亮 努尔哈赤一把摔掉了城内细作传来的消息。 不出意外的话,这是最后一名沈阳城中的细作,所传出的最后一个消息,这帮明狗,居然如此的难对付! 在传递出这个消息后,这名细作几天都是毫无声息,应该已经被发现了。 负责巡视城内的是招兵游击任国忠,也是个不足挂齿的无名辈,可就是这个无名辈,令他们吃尽了苦头。 这个任国忠不是汉人,是被汉化后的蒙古人,世代居住在辽东,之前军衔不高只是个千总,天启二年才被熊廷弼委任为临时设立的招兵游击。 按照惯例,招兵游击最多只设三年,时限一到,任国忠就还会变成以前那个的千总,没人会注意到他。 任国忠的作战能力并不突出,所以一直都不怎么出名。 但蒙汉的双重身份,使得他对沈阳城内了如指掌,他的部下也大多是这类人,在这种时候发挥出了奇效,后金的细作都是栽在他们手里。 京师消息传回沈阳的时候,上至李承胤这种统兵大将,下至一名普普通通的辽民百姓,就没有不高兴的。 任国忠利用这点,很快发现了这最后一名神色可疑的后金细作,并且在所有人面前将之碎尸万段。 让努尔哈赤愤怒的还不是最后一名细作被发现,是沈阳城内明军及百姓的上下一心。 他不是很懂,汉人所谓的民族荣誉感。 一道远在京师的皇帝谕旨,一份兵部毫无实质性奖励的叙功名录,就能让这帮明知必死的明军高喊着万岁,为了他们的皇帝去死? 这是什么道理,努尔哈赤一辈子也不会懂。 夜神人静,努尔哈赤却怎么也睡不着。 索性,他便起身站在军帐之外,看着天上的繁星点点,若有所思。 代善见努尔哈赤毫无睡意,也出来陪他一起站着,两人相顾无言,都在脑海中想着攻取辽沈的战略。 两人站在大营之中,遥望数里之外的沈阳灯火,依稀也能知道沈阳城中的热闹气氛。 这时,明军接到了京师消息,又捉拿了一名后金军的细作,正在庆祝。据说有辽民拿来那名细作被砍下的耳朵和手指,煮了吃了。 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黄台吉在几名都统的护卫下从容走来,到努尔哈赤和代善面前站定,身边站着范文程。 努尔哈赤见这名汉人来了,这才张口问道: “范先生,任国忠是何等人?” 范文程不慌不忙,回道: “此人我也没怎么听说,没什么出彩的,稍有些勇猛吧!” “管他勇猛不勇猛。”阿敏也走出军帐,大笑说道:“只要我大军一到,他立刻就会死在我的铁蹄之下!” 努尔哈赤一向喜爱阿敏,若说出这话的是别人,他早就呵斥,这次尽管他心情不好,也只是耐心提醒道: “不可轻敌,若明人都是狗熊,前日我们就夺下沈阳城了。” 阿敏依旧狂妄,他侃侃而谈道: “范秀才说过,事实胜过雄辩!” “尼堪外兰之死,纳林布录之亡,还有布占泰的下场,哪个不是死在我八旗大军的铁蹄之下?” “明人与他们相比如何,还不是成了大汗的刀下亡魂!” “我军明日就再攻沈阳,一日拿不下沈阳,我提头来见!大汗难道不信我?” 阿敏太过鲁莽,他的建议,一向是被众贝勒当做放屁,努尔哈赤也是如此,他回想起这些往事,笑道: “那些人,是真的狗熊。这些明人,即便此前是些狗熊,今日之后,怕是也要变成老虎了。” 阿敏还觉得不服,正要争辩。 黄台吉赶紧接过话茬儿,道:“大汗,我们要不要趁城内明军庆祝时,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努尔哈赤这次没有急着答复。 范文程苦笑:“满桂从军多年,此人不仅骁勇善战,也谙熟兵法,是熊廷弼帐下的得力战将。” “四贝勒想得到,满桂定然也想得到,此时攻城若再被埋伏,我军再想拿下沈阳,可就难于登天了!” 扈尔汉走过来,说道: “大汗,眼下大敌当前,不是清谈功过,说以往过五关斩六将功绩的时候,还是想想明日如何出兵的事吧。” “福余卫那边,可拖不起多久。” 眼下这帮人,全都是努尔哈赤的后辈,当时随他起兵能征善战的五大臣,也就只有扈尔汉还活着。 能和努尔哈赤这么说话的,也就只有扈尔汉了。 “对、对。” 努尔哈赤一面应和,一面望着夜空,过了一会儿,他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道: “这两天,一直刮西南风,到了白天,辽沈平原上风沙弥漫,叫人睁不开眼,天时在此,攻城于我军不利…” “是啊!” 扈尔汉点头,接着说道: “明军偏局东南,我军出阵西南,顶风攻城,八旗的勇士们都被风沙迷了眼睛,战力大大减少,攻城的损伤定然更重!” “那就过个十天半月,等这阵子风势过去再一鼓做气攻城啊,明人都是土鸡瓦狗,不足为虑!” 阿敏不以为然,说道。 “你是蠢猪么?阿敏。” 听了这话,黄台吉鄙夷地看了他一眼,道: “等个十天半月,西南风也不一定消除,可能变得更大,何况福余卫那边等得了十天半月么?” “万一明军援军从西北而来,即便野战,我军也是不利!” “不行、不行…” 努尔哈赤蹲在地上,捡起一根树枝,比划起辽沈平原的战略图,一边道:“眼下明军气势正盛,天时又于我军不利,不能再强攻了…” “的确不能。” 范文程在一旁若有所思,他一说话,众贝勒赶紧将目光看向了他,期待他能说出一个让努尔哈赤也信服的办法来。 谈论谋略,他们实在是烦这个。 至于这个谋略能否奏效,这不是他们关注的点,他们只是想尽快取出打仗,没有人觉得自己会打不赢明军。 什么狗屁的谋略,都不如自己拳头硬好用。 众人坐定后,范文程灵机一动,问道:“汗王,诸位贝勒,你们可曾听说过诸葛亮借东风的典故吗?” 阿敏来兴趣了,忙道: “听过!怎么没听过,我最爱看三国了,汉人中居然能出这样神机妙算的活神仙!” 范文程嗯了一声,道: “天有不测风云,可风云也要从季,眼下是五月初,在我看来,诸葛亮不过也是常人。” “他能借到东风,只是谙熟‘冬阳一至生’的道理罢了,不足为奇。” 努尔哈赤听出来了,这位范先生,是又有了计策,他抚掌笑道:“大金能有先生,不亚于刘玄德请到诸葛亮啊!” “先生大才!” 他都这样说,众贝勒也都只好附和,其实对这所谓的什么战略,都不是很感兴趣。 他们关心的,只是烧杀抢掠而已。 第三百五十九章:移师南下 “诸葛亮并非是什么仙人,二贝勒,他和你一样,一个鼻子俩眼睛,只不过是略懂些天文地理罢了!” 范文程冲阿敏抚须笑道。 阿敏听了,心中顿时对诸葛亮没了那么大的崇拜,哈哈笑道:“这样说来,诸葛亮和咱们一样,俗人一个?” 范文程故作清高,等了一小会儿,方才嗟然回道: “卧龙能耐再强,遇不到明主,也是难成大业,秀才我此生得遇明主,定能辅佐大汗,开创一番伟业!” 说来说去,还是说到了努尔哈赤的头上。 他乐得哈哈笑起来,眼睛眯成了一条线,道: “范先生就不要卖关子了,我们这些都是穷山里走出来的粗人,没什么文墨,战略上的事情,还要倚靠先生。” 范文程此前在明朝,不过是个秀才,屡次进考而不中,听努尔哈赤这话,使他的内心得到极大满足。 “诸葛亮借东风,在我看来不足为奇,他不过是判断出风向而已,这对我来说,只是小儿科罢了。” 阿敏对范文程一向不怎么看得起,只是碍于努尔哈赤对这老小子极为尊敬,这才一直耐着性子没骂人。 他又听见范文程自闭诸葛武侯,也是哈哈笑道: “和范秀才比起来,那诸葛亮算什么!” 阿敏惯称的“秀才”二字,深深刺痛了范文程的内心,让他想起自己在大明朝廷的怀才不遇。 这时,黄台吉上前捂住了阿敏的嘴,道: “你让范先生说完计策再夸呀!” 阿敏憋了一口气,看了黄台吉一眼,生着闷气,然后长吁一声,急不可耐地问: “范秀才,你就说说,你要怎么借东风吧!” 话音落地,努尔哈赤也侧目过来,吩咐道: “叫个尼堪来,给范先生倒一碗酒!” 努尔哈赤看着范文程将酒喝到肚子里,近两日比较郁闷的他,恨不能一碗酒下去,能给后金灌出一肚子的锦囊妙计。 范文程也知道,想要和这些粗鄙的关外蛮子们混到一起,就得入乡随俗,仰头喝罢,不慌不忙地把碗递给那名被抢掠来的貌美尼堪。 他仔细瞧了几眼这个尼堪的身段,方才问道: “二贝勒,今日刮的什么风?” 阿敏不屑一顾。 “西南风啊!你当我傻子不成?” “刮多久了?” “三天。你倒是说说你怎么接风啊,老是问我做什么?” 阿敏与范文程一问一答,两三句的功夫,就有些不耐烦了,说完话还瞪了他一眼。 如果努尔哈赤不在,阿敏甚至可能对这故弄玄虚的明朝秀才大打出手。 努尔哈赤在上头看得哈哈大笑,指着范文程道: “范先生,你这读书人慢条斯理的性子,真是斯文得叫二贝勒坐不住!” “我看,再过一会儿,二贝勒就要被你烦死了!” 阿敏一听这话,立马老实了。 他虽然莽夫一个,却也听得出来,努尔哈赤这番笑言笑语,其实也是在警告自己莫要再做作。 黄台吉也对阿敏好言相劝,然后给范文程使了个眼色,叫他快说,阿敏这厮可不是什么有耐性的。 范文程依旧慢悠悠地看了众人一眼,道: “汉家有句老话,北风不受南风欺,我看今夜风平浪静,不出意外,明日就会调转风向。” “西南风过后,定然会刮起南风,我夜观天象,明日的南风,风势可是不小哟…” “你早说不就完了,一句话的事儿!” 阿敏说完,站起来就要走。 他心里暗自嘀咕,这他娘读书的老秀才,一句话的事儿硬是能给你软磨硬泡说上十句二十句。 本贝勒早晚一刀砍了这个范秀才! “南风…” 努尔哈赤站起身来,嘴中念叨着。 八旗军的战斗力很强,如果能将明军引诱出城,那就是一场屠杀,上次攻城损失了大批的攻城器械。 再造或是等新的运到,都来不及,福余卫那边拖不了多久,现在对他们来说,每一天都很重要。 如果和范文程说的一样,明日转风向刮南风,那么无论攻城还是调转方向,南下去辽阳,都对他们有利。 努尔哈赤闭上眼睛,仿佛置身于辽沈平原之上,他大金的八旗铁骑伴随着风沙,冲入明军阵营之中,狂砍乱冲。 自家汗王这副样子,也令后金的众贝勒都默不作声,确实,他们是倾国而来,这一战绝不能输。 明朝可以输十次二十次,他们一次都输不起。 范文程见努尔哈赤不说话,转瞬间也想明白了他的意思,便头一个出列,劝道: “大汗,不若舍弃沈阳,一方面布置防线,阻击朱燮元援军,一方面全力进攻辽阳。” 努尔哈赤神色微动,眼神冷漠。 他望向辽阳方向半晌,却是没有回话,带着众贝勒回到军帐之内,待所有人全都到齐才道: “明日一早,待南风起时,拔营顺风而下,待卷起风沙,一鼓作气,拿下辽阳!” “阿敏,本汗命你做先锋!” 范文程大声呼喊: “昆都伦汗圣明,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贝勒亦都齐声跟随,阿敏尤其兴奋。 当夜,努尔哈赤趁众人各自回帐休息之际,轻轻前往范文程的小帐,远远就发现帐内灯火通明,便在门口悠悠说道: “先生知我。” 范文程起身将努尔哈赤迎入,笑道: “汗王可是为借南风而来?” 努尔哈赤却没有进入,他靠在帐外,出神看着钻出云层的圆月,以及周围的星星点点,念念又问: “先生,那风,真能借来吗?” 范文程也出帐,仰望着极美的夜空,把手向月亮一指,笑道: “月晕而风,板上钉钉。” “大汗不必担忧,奴才愿以性命担保,明日刮起的,必是助我大金得胜的南风。” 努尔哈赤点头,颇有感激。 “本汗得先生,幸也!” 阿敏回到营帐,叫来旗下各额真、都统做了一番布置,却是怎么也睡不着。 他倒不是和努尔哈赤一样担忧战事成败,他是因为明日要做先锋,第一个闯入辽阳,率领他的部下去屠戮而兴奋。 他躺在临时搭起的草铺上,心想明日不管那范秀才说的南风到没到,自己都要迅速出兵。 以秋风扫落叶之势,席卷明军。 好让父汗看看,不需要那个秀才“借东风”,自己大金的骑兵就能所向披靡,拳头硬即真理。 第三百六十章:当世庸才范文程 寅时三刻,沈阳城外。 后金大营人头攒动,旗帜遮天蔽日,即便有意的遮掩,马蹄扬起的尘土还是飘到了半空,令沈阳城头巡夜的明军兵士发现了端倪。 一名东城门的巡城把总发现此事,飞速禀报给了总兵李承胤。 与此同时,后金军已经做好了南下前的最后布置,努尔哈赤率领众贝勒及八旗骑兵聚在大营之中,似乎都在等待着什么。 阿敏戴着避雷针头盔,一手牵着马缰,正在骂天骂地。 “老秀才,不是说寅时三刻转南风吗,怎么还是西南风?这还打什么,你不是夜观天象了吗?” “你观出了些什么!” 其余的人随着太阳逐渐的上升,也都逐渐变得暴躁起来,努尔哈赤听见这边的骂声愈发大了,直接抽出马刀,冷冷道: “都闭嘴。” 一声令下,全场雅雀无声。 就在这时,天上逐渐起了变化。 “你们听…” 后金的众人竖起耳朵,屏息凝神的感受着,不消片刻的功夫,风沙渐起,狠狠地吹打在他们脑后的铁盔上。 “起了,南风起了!” 黄台吉大笑着举起马刀: “八旗的勇士们,随我南下,攻陷辽阳,活捉熊廷弼!” “攻陷辽阳,活捉熊廷弼!!” 后金军的诸大小头领们纷纷叹服,他们将范文程举起来,抛向空中,欢呼雀跃起来。 努尔哈赤仰望着愈发狂暴起来的风沙,却是心情大好,这样的风势下,八旗骑兵简直如有神助! 这种时候,就算明朝的援军来了,他们也有信心将其一举击溃,再复萨尔浒之战的辉煌! 阿敏好像是把方才骂范文程的话,转头就忘了个精光,他率领自己的骑兵头一个冲了出去。 黄台吉冷笑一声,这货是争功去了,没办法,谁让人家是大汗钦点的开路先锋呢! 很快,沈阳城外后金军大营的兵马源源不断撤出,滚滚马蹄,伴着风沙直奔辽阳而去。 沈阳城头,李承胤望着远处尘烟滚滚的后金军大营,面色凝重,对着部将道:“速去叫满桂来!” 满桂一夜没睡,眼皮狂跳,总觉有大事要发生。 他来到城墙上,望着正源源不断向南而去的后金军马队,没有说话。 满桂的目光依旧沉稳,心里却并不平静。 辽阳城,维系着整个辽沈平原,乃至于辽东的战局走向,一旦奴军不惜代价猛攻,这对朝廷来说,将处于极为不利的局面。 陆路上通向朝鲜的道路将彻底被切断,就算保住了福余卫,也成了一块毫无用处的肥肉。 就放在奴酋的嘴边,任其啃咬! 没什么好再布置的,满桂深吸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缓缓下令道: “准备快马、飞鸽,总之动用所有的手段,以最快的速度,将此事飞报经略大人!” 任国忠担忧地道: “大帅,风向变了,飞鸽和快马,都走不长,速度也大打折扣,等他们到了辽阳,经略怕是也没有多少时间布置了。” 李承胤叹了口气。 “完了…” “这风向怎么说变就变了,难道老天眷顾建奴吗?” 众将领全都垂头丧气,默不作声。 的确,西南风对守城极为有利,只要再维系几日,等援军赶到,就可以反攻或者相持。 无论反攻或是僵持的局面,对大明都很有利。 可偏偏在朱燮元即将抵达辽沈的关键两日,风向从西南风变成了南风,这样一来,建奴的骑兵在平原上更加如虎添翼。 无论哪一路援军想要抵达辽阳,都是逆风行军,顾此失彼,极有可能被建奴各个击破,重演萨尔浒之战的悲剧! 满桂瞪了他们一眼,喝道: “就算出城支援,沈阳丢了,也要保住辽阳,辽阳是朝廷在辽东的根本,不容有失!” “辽阳一失,辽东就完了!” 他深吸一口气,道: “准备最快的马,无论如何将消息尽快送到辽阳!” 李承胤心中一凛,抱拳道: “遵命!” 后金大军乘风势南下,的确是一招好棋。 如果对方不是经验丰富的将领,很可能会错失了这一日一夜阻击的绝佳时机,从而陷入被动。 在这之前,就连熊廷弼都不相信努尔哈赤会这么拼命。 不过很可惜,熊廷弼算到了一切可能有的战况转变,包括这一次的转变风向,还有后金军突然南下。 范文程在后金中,因成功测算转变南风的时日,而备受尊崇。 不过熊廷弼早在范文程“夜观天象”的五日前,就大概知道了西南风将要转向,所以他立即做出了相应部署。 对熊廷弼来说,辽东重担全系一身,自从开战以后,没有一个晚上他是睡得着的。 一闭上眼睛,他就能看见因自己的战略失误,而惨死在奴骑屠刀之下的辽民百姓。 不打赢这一仗,熊廷弼寝食难安! 在作战时,熊廷弼不仅会时刻关注战局,就连各处地势,将领及士兵的士气,还有刮风下雨,他都要亲自测算在内。 当然,精确测算是不可能的。 熊廷弼只能猜到个大概,然后提前想好应对之法,以免到时手忙脚乱。 要知道,身为统兵大将,辽地的封疆大吏,他的每一个失误,都可能造成整个战局的瞬间崩坏! 在努尔哈赤南下的当晚,后金大军马不停蹄进发至辽阳城北八十余里的地界时,熊廷弼得到了满桂的线报。 此刻,距离后金兵至辽阳城下,多则一日,少则数个时辰,没有时间再能浪费了。 在众将面前,熊廷弼同样是面色凝重。 每个人都明白,奴酋这次是来拼命的,不分出个胜负,他是绝不会就这么退回赫图阿拉的。 尽管在沈阳城下,后金军损失了两万多人。 可是他们损伤的八旗主力还不到千人,相比辽阳的五万不到守军而言,努尔哈赤的兵力还是熊廷弼的两倍之多。 现在的明军,不说畏八旗军如虎,也是远远见了八旗的战旗,就都军心丧尽,这样的士气,野战是打不赢的。 熊廷弼一手按在地图上,凝神不语。 要是辽阳有个三长两短,别说沈阳,广宁能保住都是万幸! 孙承宗那所谓的宁锦防线计策,或许可保一时,长久来看,却也可能拖垮大明。 真到了那样的地步,财政只会更加捉襟见肘。 少倾,熊廷弼沉声道: “奴酋这次来,是要打我们个措手不及,如果此计不成,他就会故技重施,围点打援。” “风向于建奴有利,不能让他们消耗朝廷在辽东的军力。” 曹文昭抱拳说道: “经略大人拿个主意吧,大家都听您的!” 曹变蛟小小年纪,也是全无惧色,他站起来,虎目环视众人,大声说道:“经略指东,我绝不往西!” “建奴既然要来,那就以命搏命!” 薛来胤想到什么,随后跟着提醒了一句: “经略大人,满桂在书上说,山东军器局海路送来的新式火器,在实战当中犀利异常。” “沈阳之战守城时,就连身披重甲的奴兵,都扛不住新鸟枪的一击。” 熊廷弼冷笑,的确,朝廷新式战斗力之强,这也是他没有料到的,估计奴酋同样想不到。 这倒可以做一支奇兵,在关键时刻发挥作用。 熊廷弼盯着地图,道: “撤掉辽阳城四成的旗号,招募一部分年迈的百姓登城,军械库那些陈年盔甲放着也是放着,搬出来发下去。” “要给建奴辽阳城孱弱不堪,他们可以一战而定的错觉,奴酋不是喜欢用奸细探路吗?” “这次就给他演一出!” 熊廷弼早就料到努尔哈赤一旦在沈阳挫败,感知风向变化,他一定会来辽阳,因此早有准备。 他手指敲着地图上一点,道: “该安排的早已经安排了,不过兵者诡道也,奴酋习惯用三国当做兵书,这次本经略就与他较量一番。” “给奴酋献策之人,真乃当世庸才!” 语落,众人哈哈大笑。 薛来胤不禁说道:“经略大人还是如此真性情,快人快语!末将敬服了!” 第三百六十一章:邹氏报国 洪武四年,朱元璋为巩固大明在辽东的统治,设置定辽都卫,又置辽阳府、县,迁中原百姓前往屯住。 洪武八年,经过朝议,定辽都卫改为辽东都司,治所设置在定辽左卫,下辖二十五个卫,两个州。 洪武十年,朱元璋最后一次对建制规划做出了改变,他将辽东地区的府、县尽数罢黜,只留卫所。 辽东无府俱镇的情况,自明初以来持续至今。 后金军自沈阳撤军,伴着突然转向的风势,席卷至辽阳一带,兵围定辽左卫城。 努尔哈赤在南下的路上,临时改变主意,没有直奔辽阳,反而决定逐步蚕食辽阳周边诸卫。 作为辽东都司在辽东的治所所在,定辽左卫城一向是由辽阳副总兵邹储贤率领本部一万余军马驻守。 邹储贤,辽东将门邹氏独子。 父邹贺,追随辽东总兵李成梁,为其部下辽东铁骑将领,素有战功,官至参将,奉命把守清河路。 万历四十六年春,后金军破抚顺,屠戮甚重,兵临清河,年迈四旬已经告老在家的邹贺亲领家丁拒战,阖城战殁。 因邹贺抵抗过于激烈,当时负责攻打城池的扈尔汉下令屠城。 清河陷落,全家死难之时,邹储贤正荫父功,被朝廷安置在定辽左卫城担任千总。 担任千总五年以来,邹储贤终于被熊廷弼以“申明纪律,征四方兵,图大举”疏言举荐。 后来朱由校在某一日朱笔御批准奏,邹储贤遂于天启二年冬,升任辽阳副总兵,率部驻守定辽左卫城。 现在的邹储贤,已经在左卫城有了一个美满的家庭。 他有贤惠的妻子,懂事的儿子,还有众多的军中将校作为兄弟,如果没有战争,这样的生活本来幸福美满。 然而,这一切都在天启三年四月的某一日被打破了。 伴着漫天的风沙,无数的后金军马兵至定辽左卫城下,为首的,正是努尔哈赤亲命的开路先锋,三贝勒阿敏。 这天的风沙“呼呼”的吹,格外狂暴。 明军处于风向的逆势,巡城的兵士们时而被风沙迷了眼睛,就连十步之内都看得不是很清晰,更别提发现几百步外的建奴大军了。 最近,邹储贤也没有闲着。 前几天他发现自己十分信任的一名军官虚报兵额,吞没粮饷,吸食兵血,不禁大为恼火。 邹储贤本欲重重处置这名将官,但是念在尚处战时,用人之际,他严厉的责备之后,便命这名将官负责南城的巡逻事宜,望他戴罪立功。 毕竟,这个人他知道,作战十分勇猛,要是因为这样一件事遭到惩处,实在可惜。 这天夜里,邹储贤读了一阵子《孙武兵法》,觉得有些疲倦,便伸伸懒腰,叫来儿子,准备考一考他今日所学。 按照往日的规矩,考过识字后就要睡觉了。 “凡治众如治寡,分数是也。斗众如斗寡,形名是也…” “三军之众,可使必受敌而无败者,奇正是也。兵之所加,如以碫投卵者,虚实是也…” 邹明理稚嫩的背诵声回荡在堂中。 邹储贤蛮满意地看着他,从中见到了自己幼时的影子。当年,自己父亲就是这样教自己熟读兵书的啊。 对于将门子弟来说,这不过是从的必修课。 正在这时,一名军官惊慌失措地跑进院中,人还没到,颤颤巍巍地声音却先到了: “不好了将军,奴兵攻城了!” “什么?” 邹储贤手中的兵书掉落在地上,猛然起身,下意识拿起桌上佩刀,喝问:“王宣,你为何才来禀报?” “末将死罪!” 这名戴罪军官名唤王宣。 此时他望见声色俱厉的上官,也是痛哭流涕,悔恨不已,道:“今日漫天的风沙,将士们都睁不开眼睛,我也是才知道——” “住了!” 不待他说完,邹储贤就不耐烦地打断,握紧佩刀,一边走一边道: “奴军已经围城,就不要在本将面前找理由了!” 走了几步,他回头冷冷道: “王宣,你也是名勇将,我若是你,就在城头与奴兵死战,左卫有失,连我也难辞其咎!” 王宣眼中悔恨逐渐变为坚毅,他站起来大声道: “末将若不能守土杀敌,有何面目再见阖城百姓及全军将士?” “将军放心,末将这就率部登城,与那些建奴拼了!” 邹储贤冷哼一声,没有回话,此时他的全身心都紧紧系在定辽左卫城的安危,还有全城百姓的身上。 “邹储贤,大汗知你是名猛将,令我前来招降。今日你若投降,可保邹氏万全!” “据我所知,汝邹氏全族,尽在城内了吧?” “你可是邹氏独子,降了吧,明朝主昏臣庸,畏敌避战,江山败坏,气数已尽了!” “你父亲与我是好友,投降大金,我会将你引荐给大汗。从此以后,功名利禄,尽都在手,岂不比待在这鸟不拉屎的边镇戍守要好!” 城下,李永芳在劝降。 提起李永芳,现在的大明武将没有一人是不恨的,范文程乃是文人从奴第一人,李永芳却是第一个朝廷大将投降建奴的。 在他之前,统兵大将投降蛮夷,无此先例。 李永芳与其父邹贺为世交,这次前来劝降,其实也是范文程的建议,利用亲朋关系,兵不血刃拿下左卫城最好。 邹储贤没想到这个民族败类居然敢来劝降,他连连冷笑,毫不迟疑地答道: “尔投建奴,实为不忠不义之人!本将乃钦命大明辽阳副总兵,岂有降奴之理!” “李永芳,看在昔日你与我父亲的情面上,我且不杀你,快滚回去告诉你家奴酋,伪金已是秋后的蚂蚱,蹦不了几日了!” 李永芳被憋的面色通红,再说不出话来。 昔日还在自己腿边玩闹的孩子,眼下竟已经如此的深明大义,宁肯与城俱亡,也不愿来这里享受荣华富贵。 再看看自己… 唉!罢了罢了! 李永芳无功而返,阿敏不出所料,他看着城头的邹储贤,冷笑说道:“看起来这个明将还懂些大道理!” 阿敏顾问左右:“他叫什么来着?” 一人回道:“三贝勒,叫邹储贤!” 阿敏点头,下令道: “吩咐下去,即刻挥军攻城,城破之后,鸡犬不留!” “既然邹储贤要守他的大义,大金也要成人之美,顺了他的意才是!” 第三百六十二章:血战左卫城 号角阵阵,黄色镶红边的旗帜迎风猎猎作响,这是阿敏所统帅的镶黄旗开始攻城了。 阿敏骑着一匹红鬃马,手持一杆精钢虎枪,冲在众多的八旗骑兵最前方,向城头一指: “城破之时,鸡犬不留!” “杀!” 负责守卫的邹储贤三十余岁,正是器宇轩昂的壮年时,他精神抖擞地站在城头,毫无惧色,神态自若的指挥守城。 “啊——!” 一名身披重甲的镶黄旗骑兵刚刚飞驰到城下,就直接被一颗弹丸炸飞,连人带马,血肉模糊。 残肢断臂横飞在半空,霎是血腥。 “轰隆隆——” 一颗又一颗的炮弹,被明军从城头发射出来,落在攻城的后金军之中,每落到一处,便是人仰马翻,惨叫不已。 血肉之躯,可抵不住火器的威力。 定辽左卫是朝廷在辽东重点打造的大城,又是辽东都司的治所所在,火器配备比昔日的沈阳都要充足。 阿敏攻打的南门,垛口足有一百六十余,其中三十多处都架着令八旗劲旅胆寒的重炮,其余垛口也都人头攒动,不是大小铜铁炮,就是猛烈射击的鸟铳、弓箭。 游击将军王宣虽说是犯了错误,但他并不是孬种。 此刻王宣正带着亲兵,来回走在城头,脚步不听,嘴巴也一直张着,不断的厉声大喝: “开炮!” “干什么呢?石头往下砸!砸不到人,也要吓唬奴兵一番,要他们没那么容易攻得上来!” 城下,战马飞驰。 后金兵先是镶黄旗汉军悍不畏死的抬着梯,跟着盾车攻城,前方炮火连天,后面也是刀枪烁烁。 镶黄旗一旗大军四路排开,杀气腾腾,仿如四股浪潮,从平原之上涌向城下,女真骑兵们各自施展马术,向城头射出箭簇。 城头的炮弹没有一颗听写,在偌大的平原之上,硬生生炸形除了一个后金军见之胆颤的隔离带。 左卫城下,土尘四溅,灰烟滚滚,惨叫声不绝于耳。 前面跟着盾车的镶黄旗汉军还在冲,后头骑射的女真骑兵却已经变得有些胆怯,因而失误更多。 骁勇善战的女真骑兵,因为遭受了城头炮火和风沙的干扰,逐渐出现了重大的伤亡。 前面汉军无论伤亡多少,阿敏没有丝毫的心痛,因为只要一回到老寨,他们就可以轻而易举的补充回来。 很简单,强征辽民就行了。 掳掠壮丁,这一向是他们的强项。 可是镶黄旗的女真骑兵遭受炮火伤亡,这是阿敏不愿意看见的。 如果镶黄旗伤亡达到一定程度,不仅回去无法和努尔哈赤交差,自己的势力也会有所损失。 自己的势力有损失,这是黄台吉乐于见到的,虽说阿敏现在和黄台吉关系还算不错,可那是因为没有矛盾冲突。 老汗一死,他们两人必有争端,这就连头脑简单的阿敏都能提前预知得出来,何况是老谋深算的黄台吉。 正在思量间,前头的汉军已经被城头明军炮火吓退,狼狈不堪地扔下数百具尸体,缓缓后退下来。 见状,阿敏上前手刃了一名汉军都统,他将这名汉军都统的脑袋悬于枪尖,喝道: “敢退半步者,杀无赦!” “杀!” 碍于后方督战队的淫威,汉军不得不再次用命,奋不顾身地冲上去,向后必死,向前攻下城镇,尚有一丝活路。 阿敏的本部大军如同飞蛾一般,扑向定辽左卫城。 这一次,汉军是真的不要命的在冲。 不消半刻的功夫,定辽城外尸横遍野,城下汉军的尸体甚至堆满了极深的护城河,汉军终于登上了左卫的城墙。 这时起,城头明军不得不开始与疯狂的镶黄旗汉军进行白刃战,双方兵士面对面的劈砍,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鲜血如雨,涓涓细流直抵城下,染红了狭长的护城河。 城上依旧炮火连天,箭矢如雨,明军喊杀着与八旗汉军厮杀到一处,这个时候,没有人会对这些被强征来的昔日辽民留手。 因为在战斗当中,对方为了活命,是不会给你活路的,给敌人活路,就相当于堵住了自己的活路。 城门之下,攻伐不绝。 阿敏领着镶黄旗的女真骑兵位于小坡之上,静静看着相持的攻城战斗。 在这个乱世,人命如草芥,尤其是在辽东的辽民,他们的存在的唯一价值,对于后金来说,就是在攻城时担当悍不畏死的炮灰。 不多时,阿敏轻轻点头,道: “差不多了,让女真的勇士们去收割战场吧。” 身旁白甲骑兵闻言,取出腰间的号角,向身后黑压压的女真骑兵发出了一道鸣音。 随即,远处烟尘腾起。 镶黄旗的女真骑兵们不再只是在周围发射箭簇,他们分为四路环绕起整个城镇,配合着镶黄旗的女真重步兵,对左卫城进行最后的进攻。 游击将军王宣头顶的铁盔,不知何时起便不翼而飞。 他手持利剑,披头散发地站在城头,机械地挥出一刀又一刀。 虚报兵额,吞没粮饷,这些事的确是他做的,自此他多日内疚不安,可是他也有自己的难言之隐。 总而言之,今日他将要用实际行动证明,他依旧忠于朝廷,忠于皇帝,绝不是贪生怕死,利欲熏心之徒! 火炮声音愈来愈大,风沙也越来越浓,形势愈发对守城的明军不利。 尽管如此,邹储贤还是率领家丁亲自督战,奋死守城,与攻城的汉军相持不下。 瓮城,游击将军王宣一刀砍死了一名汉军都统,还没来得及高兴,只觉腹中一凉,继之痛如刀绞。 一张丑陋的女真面容出现在他的眼前,却是激战正酣时,阿敏率领的镶黄旗女真兵突然加入战场。 转瞬间,整个定辽左卫的形势都危急起来。 明军再也坚持不下去,精疲力竭的守城将校面对精神充沛的女真兵时完全抵抗不住,数息之间,纷纷战死。 王宣被这名镶黄旗的女真兵一刀捅入小腹,后者正在大笑,仿佛已经准备好将他的头颅作为自己的前程,献给他们的大汗。 “你们这帮建奴,我日你们老祖宗!” 王宣拼尽最后力气,双脚一跺,浑身使劲,眨眼间就抱住这名女真兵,将他按在地上,沙包大的拳头不断向他脸上砸过去。 “杀建奴!” “杀建奴!!” 一时间,拳头和脸的碎肉搅在一起,血肉模糊。 这名镶黄旗女真兵生得人高马大,又是努尔哈赤的亲兵,但却完全不是王宣的对手,被死死按在身下,急的额上冒出斗大汗珠,依旧无可奈何。 一会儿以后,王宣倒了下去,他身下的这名女真兵亦是被打得面目全非,没了丁点声息。 第三百六十三章:一门忠烈 邹储贤站在城楼,精疲力竭。 无论如何努力,后金兵却是杀之不尽,他提着刀的手略微颤抖,浑身皆是鲜血。 容不得多想,又一名披着重甲的女真兵登上城楼。 这名女真步甲兵手握大刀,眼中尽是贪婪,大吼一声上前,正欲将这明军主将的人头,化作自己的前程。 “完了…” 邹储贤已无体力,他眼睁睁看着奴兵的刀向自己挥来,却实在提不起手中重若千斤的佩刀。 千钧一发之际,一名刚刚砍死眼前奴兵的亲兵见自家上官有难,不作它想,奋力上前猛扑,眨眼便与那奴兵共同跌落城下。 “虎子——!” 邹储贤怒目圆睁,拄着佩刀立在城楼上,眼望遍布原野,无穷无尽的后金兵争抢城门而入,一时六神无主。 愤怒、无力、悲凉,各种感觉一齐袭来,邹储贤无力地跪在地上,面朝京师方向,悲凄不已。 “陛下,末将无能!守不住城。” “定辽左卫,丢了…” 近日沈阳大战,关乎辽事全局,抚顺等战略要地均为建奴占领,孤立的沈阳城危在旦夕。 熊廷弼严令各城各堡严守不出,邹储贤奉命驻守左卫城,将全家从迁于此处,以表报国守土之意。 后金军忽然南下,趁风势攻打辽阳,邹储贤虽然有万全的防备,可却寡不敌众。 他不仅觉得对不起六岁的儿子,贤惠的妻子,更为要紧的,是他对不起左卫城中二十万百姓与授他官职的当今皇帝。 尽管大势已去,邹储贤仍站在城楼之上,一手握着在半空中猎猎作响的大明旗帜,发号施令。 “将军,游击将军王宣战死在瓮城…!”忽而一满脸是血的亲兵赶来,说话间,已是泣不成声。 “到底是条汉子,我没有看错他。” 邹储贤之所以对王宣严厉,那是为了保他,王宣犯了错,在治军严明的辽东经略熊廷弼帐下绝无活路,军令不可违! 与其获罪而死,倒不如留存杀虏之名,以全万世。 这一死,保住了王宣的在世勇名,也让他的妻儿老小,得以正视世人,以英烈之后的身份,抬头挺胸做人。 死在沙场之上,对他们这些久驻边镇的将帅来说,实为天大的好事! 邹储贤身后,左卫城上的火炮依旧在吐着火舌,只是愈发羸弱,轰轰的炮声依旧震耳欲聋。 日至黄昏,鏖战渐渐平息。 邹储贤与亲兵保护着一伙城中的文官、豪强,被攻入城中的后金兵逼到城东北处的定远楼下。 文官们此时全无气节,不是唉声叹息,就是瘫软在地,有的更是屎尿一地,惨不忍睹。 楼内,邹储贤单手握刀,冷眼看着眼前的一名文官,道: “参议大人,事已至此,还请自重!” 赵阳麟全无往日的坦然自若,他后退数步,面色惊慌。 “邹储贤,莫非你要谋反不成!” “本官可是辽阳的参议!” 的确,昔日的王化贞就是京师派到广宁的参议。 由于辽东特殊的军镇规制,导致辽东本地几乎没有文官,本作为京官的参议,甚至可以和辽东经略熊廷弼掰一掰手腕。 他恍然间明白了邹储贤是要做什么,他更加害怕,缩到文官堆里去,大声道:“本官只是辽阳经略,一介文官,本无守土之责!” “报国守土,这是你们武将的事情,你想死节就去与建奴拼命,犯不着来找本官的事!” 邹储贤闻言,望着他冷笑不语。 过了一会儿,他道: “不若这样,城中残兵败卒很多,抵抗的百姓也很多,大人们出去把他们召集起来,重整旗鼓,杀出左卫。” “如何?” 文官们贪生怕死的行为,已经触动这些为国死战将士的内心,他们纷纷出言抵制,甚至有人想要上前,帮助他们为国“死节”。 “好,好,好!” 赵阳麟六神无主,忙声应答。 忽然间,他又反应过来,说道: “这是你们武将该做的事情,你缩在这定远楼,莫不是起了通敌之心,邹储贤,你还不出去召集抵抗!” “此时反攻,定能取胜!” 正说到这里,忽然轰隆一声巨响。 一名面色黑焦的明军士兵跑进定远楼,大声呼喊: “将军,建奴攻上来了!” “他们俘获我军炮手,要他们使用我们的炮,正在轰击定远楼!” 一时间,群情激愤。 许多亲兵纷纷上前,大声请战。 “将军,横竖都是死,你带我们杀出去吧!” “死在外头,也比窝在这里保护这帮贪生怕死的软蛋要强啊!” 邹储贤没有应答,他黑着脸走到赵阳麟身边,在后者惊恐的眼神中,一刀捅了进去。 “参议大人,咱们的路走到头了!” “为保全您的名声,请恕末将无礼!” 趁着混乱,邹储贤带领亲兵杀出重围,一路突破到城北的一个角落,这里是他的家,邹氏一门最后的所在。 小儿子与他的妻子跑出来,相拥而哭。 邹储贤将两人分开,瞪着他们厉声说道: “哭什么?为国战死,这是为将的福分!” “都来跟我再向京师磕头!” 见到这一幕场景,仅剩下的十余名亲兵不由心酸,正是这时,道路尽头转来一批女真骑兵。 “二贝勒有令,屠城!” “城中的所有汉人,一个不留!!” 这些骑兵挥舞着马刀,横行无忌地冲入街市,逢人就砍,见人便杀,一时间,乱象纷呈,惨叫声不绝于耳。 亲兵们互相对视一眼,齐声说道: “将军,我们去了!” 这一次,亲兵都没有等邹储贤的命令,他们翻身上马,高声猛叫,直奔那些正屠戮百姓的女真骑兵杀去。 “杀建奴!” 一番激战,地上多了十余具女真人和亲兵的尸体。 最后一个亲兵被众多女真兵团团围住,他仰头望天,大笑几声,猛然间挥起佩刀。 女真兵们还以为这明兵要临死一搏,被吓得纷纷后退,抬眼一看,却见到这名亲兵已经自尽。 直到死前,还护着一处民房的木门。 邹储贤眼见最后一名亲兵死在自己眼前,再一望,定远楼那边已经燃起大火,想来是已被后金兵攻陷。 他看着地上妻儿的尸体,转身走入房中。 这时,全城除几处地方外还有残余明军与百姓小规模抵抗外,战事已经基本结束。 阿敏率领的镶黄旗军队,一日之内攻陷了守备严密的左卫城。 总兵、副将、游击将军等十余名守城军官战死在血泊之中,一万一千余明军死战不降。 阿敏骑着马来到邹储贤住处,挥手下令进去一探究竟。 众多的后金兵马渐渐逼近,刚在院落中见到邹储贤妻儿的尸体,便有一名投降后金的文官惊声大呼: “邹储贤自焚了!” 第三百六十四章:东江北上 傍晚战火已熄,努尔哈赤及诸王、贝勒相继来到都司衙门,各自占用了几处房间,洗漱歇息。 阿敏奉命率领镶黄旗继续向南,于半夜时分离开了左卫城。 某日,熊廷弼正在调度诸将,忽闻败兵来报,左卫已失,辽东都司治所文武各官与城俱亡。 他神色一顿,大声于众文武面前说道: “邹氏报国,一门忠烈,本督将呈报于京,言说其事,以助伟功。” 言罢,他又环视诸将,道: “熊廷弼不才,蒙陛下大恩,以辽事重托于我,岂敢不肝脑涂地?此一战,我定当尽全力,防备城郭,以解朝廷之困!” “还请诸位严守我令,报效圣上!” 众将领皆是浑身一凛,齐声说道: “末将等尽全力,竞全功!” 定辽左卫以如此之快的速度陷落,一时惊震全辽。 辽东都司官署俱在城中,其驻防重炮,亦都落入了后金军的手中,得知此事,努尔哈赤大喜,犒赏阿敏及其部镶黄旗。 同一时间,宽甸六堡。 宽甸六堡,为辽东总兵李成梁所筑,一堡经管一段辽东长城,迫近女真根据地,易守难攻,李成梁设置此六堡,以遏制建州女真。 不过后来,年老的李成梁不知为何,上疏万历皇帝撤掉宽甸六堡,使得辽东局势更加败坏。 熊廷弼曾上疏建议恢复宽甸六堡,移民戍边,称其为“八百里新疆“。奈何朝政捉襟见肘,朱由校不得不将之搁置。 毛文龙于前日收复无人防备的宽甸六堡,此时他大马金刀的坐在主位之上,面色凝重。 几日之间,定辽左卫失陷,邹储贤自焚的消息传遍东江军中。 这让毛文龙倍感如今辽沈的形势之危急,已容不得片刻耽误,他愁眉不展,思虑战策。 下首的毛承禄,孔有德等将领,亦是一脸义愤。 毛承禄上前,大声说道: “父帅,鞑子就这么倾国而出,宽甸六堡这等要地也不设防,不会是还以为咱们东江军和去年一样吧!” 孔有德抱拳说道:“请大帅带领我们直捣奴巢穴,为左卫城战死的兄弟们报仇雪恨,也让陛下知道咱们东江军的作用!” 的确,自天启元年以来,三年了,毛文龙的东江军一直都是深得天启皇帝信任,给饷给粮又给兵器。 可是这三年来,毛文龙都觉得自己奏上的所谓“捷报”太过寒酸。 收复的地方除了朝鲜义州外,没有一个守得住,还总是被建奴大军围堵在皮岛,进出不得。 想到这里,他起身说道: “是时候搞一场大动静了,要建奴知道东江军的厉害,要他们下次出兵以前,好好儿的掂量掂量!” “好!大帅说的好!” 年轻的孔有德大为振奋,高声喊道。 这一年以来,东江军在朝上得到朱由校的无条件信任,在辽东得到熊廷弼的支援,隔海又有登莱的袁可立互相守望,已经今非昔比。 蛰伏一年,皮岛如今已不再是那个孤悬海外的小岛。 这一年以来,毛文龙利用自己的威望,不断招募流亡的辽西、辽东百姓,亲自编训,分发兵械,发展迅速。 如今的皮岛,有一支强大的军队镇守,他们有一个响亮的名字——东江军! 现在的东江军,拥有来自山东军器司的崭新刀枪盔甲,还有威力强劲的遂发枪、镇虏炮,可谓是改头换面。 孔有德就是今年被召入皮岛,因为作战骁勇,敢打敢冲,被毛文龙点为帐下的一名亲兵。 面对高涨的士气,毛文龙心中欣慰,但没有说话,他看着手里的细作线报,眼中闪烁着寒光。 这是细作从赫图阿拉城发来,言称建奴留在赫图阿拉城的兵马不过是汉军两万,旗人数千。 这样的规模,东江军完全可以一试! 努尔哈赤会倾国而出,攻掠辽沈,这一点毛文龙早有所料。 自己会出兵,估计奴酋事先也能料到,可是奴酋不可能想得到,东江军如今在朝廷的帮助下,已成了什么样子。 原本东江军只是在皮岛周围打打游击,最多不过派出孤军,北上去奴境深处捣乱而已。 可是现在,东江军的活动范围,从南方的皮岛,一直到北方的抚顺,甚至建奴的赫图阿拉老寨,也已经有探子舍命打入。 东江军在努尔哈赤围攻的时候,前往义州,配合朝廷渡海而来的钦差大臣,威逼城下,迫使金景瑞出兵协助。 努尔哈赤忽然南下,意图奇袭辽阳之时,毛文龙挥军而上,收复了宽甸六堡的八百里疆土。 现在他要做的,就是作势进攻赫图阿拉,迫使努尔哈赤回师,而且动静闹得越大就越能扰乱奴酋心智。 一旦他做出了错误决定,这会对每一处战场有好处。 现在毛文龙担忧的是,东江军和建奴一样,每一战都是倾力而出,且根本输不起任何一仗。 他的身后是朝鲜,皮岛四面环海,毛文龙担忧要是细作的密报不准确,导致东江军在赫图阿拉城下损伤元气。 只怕日后,再无力牵制建奴出兵了、 毛文龙沉默不语,毛承禄也若有所悟,他忽然问道:“父帅,不若我们请示朝廷,再做定夺?” 毛文龙望他一眼,摇头道: “来不及了。” 他心中知道,这一战已经到了全辽危急存亡的时候,定辽城已失,辽阳和沈阳没了联结,都是塞外孤城。 这些天辽东风沙太大,只怕阻碍了朝廷援军,以致他们自福余卫而下,居然到今天还没有到。 看来不能枯等援军,要自己图谋成事! 想到这里,毛文龙站起来,沉声说道: “既然经略没有接下来的命令,那此时的命令,全由我毛文龙做主,一旦事败,也由我毛文龙一肩承担!” “你们记住我这话,万一攻取不成,上至经略大人,下到你们这些参将、千总,全无罪过,罪责在我一人。” “父帅!” “大帅——!” 毛承禄、孔有德及东江军诸将领纷纷起身,面色不甘。 “打了败仗,我等与大帅同罪!” “有难同当,大帅受朝廷重用,难道就忘了昔日我们二百的兄弟情分了吗!” 毛文龙看着说话的老兵,掷地有声道: “我没忘!” “可是战败总要有人定罪,经略大人辽事系于一身,不得有失,你们都有家属,只有我毛文龙孤身一人,毫无牵挂!” 第三百六十五章:事在人为 火盆,暖炕,屋内温暖如春。 毛文龙坐在暖炕旁的座椅上,擦擦汗,接过家丁递来的本地地图,凝神道: “赫图阿拉老寨城防坚固,女真兵不足万人,汉奸们倒是不少。” “是啊,不好打。” 毛承禄走进来,叹息一声,站着禀道: “父帅,这村子里为建奴所掳的辽民怎么办,有二百多人,派一支小队送他们各归家乡吗?” 东江军既已决定偷袭老寨,便就全员北上,并没有在宽甸六堡留下守军。 今日早些时候他们攻下的这座庄园,有真奴二十余,假奴数百,辽民二百余,属后金二贝勒阿敏镶黄旗旗下。 以秋风扫落叶之势全歼奴兵后,这些被掳来的辽民倒成了难点,这一次他们可不是打游击来了。 辽东还指望着东江军吸引老奴注意,不能提前暴露了行踪。 若是以往,毛承禄也不会有这一问。 可今时不同往日,派一支小分队带着这二百多人回去,一旦引起了建奴的警觉,很可能功亏一篑。 毛文龙正在沉吟,忽闻孔有德来报: “大帅,有个老人家要见您。” “让他进来。” 毛文龙很快见到了这名耄耋老者,见他要向自己行礼,连忙上前扶住,宽声道: “老人家,何必行此大礼。” “大帅,我来是受了乡亲们的嘱托,我们自己到皮岛去就行,大军北上,不用管我们。” “是死是活,听凭天命就是。” “这…” 毛文龙看着颤颤巍巍的老人,再走到屋外,看到了眼中满是希冀的辽民百姓,一时不忍。 毛承禄和孔有德跟出去,互相对视一眼。 “唉!” 毛文龙重重叹口气,环视众辽民,抱拳道:“我毛文龙对不起诸位,愧对了大家的希望。” 老人眼中闪烁着泪花,道: “大帅不必自责,这是我们大伙的决定,我们不能助大帅复辽,也不能拖了后腿,干扰大局。” “老先生高义——!” 毛承禄不禁叹道:“此向西二十里便是乌山,山的南面有十里密林,奴骑马队不会深入。” “到了宽甸六堡,就没有奴骑了。” 老人带着二百余的辽民辞别东江军,互相搀扶着,向毛承禄方才所说的乌山而去。 孔有德攥紧拳头,道: “看这些人面黄肌瘦的样子,怕是在奴兵手底下没少遭折磨,等我们打到老寨,要痛痛快快的杀一番!” 毛文龙看着辽民们的背影,若有所思,负手问道: “你们说,阿布达里冈一战,奴兵为何能够速战速决,以弱胜强,将我军中声名赫赫的刘大刀击败。” 阿布达里冈一战,其实是在萨尔浒大战中发生,刘綎是晚明时候名震天下的最后一位名将,因擅使大刀,被明军称作“刘大刀”。 那一战,杜松急功冒进,为努尔哈赤率轻骑所破,而后努尔哈赤所部奴兵披挂明军衣甲,在大雾之中接近,突袭阿布达里冈。 刘綎被偷袭所伤,仍指挥明军使用火器反击,重挫奴骑,然而当时天气于火绳鸟枪发射不利,最终力战而死。 “贵在施计用谋!” 孔有德还在思索,毛承禄却是直接说道: “他们先击溃杜松部,剥其衣甲,假扮成我明军,接近刘大刀所部,以假乱真,突然袭击!” 谈及此战,毛文龙就不无遗憾。 毛承禄能看得如此透彻,这也令毛文龙十分惊喜,他看了那边一眼,点头说道: “伪金老寨固然城池坚固,然而事在人为。” 他缓缓踱步,一手按着佩刀,道: “若想攻取老寨,也得释计用谋。” “我军继续北上,沿途搜集汉军衣甲、旗帜,到了老寨也装扮成汉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孔有德今年不过二十岁刚出头,因为作战勇猛而被毛文龙点为家丁,临阵经验毕竟不足,听得里雾里,根本插不上话。 毛承禄大笑: “父帅高明,相信不会有任何一个奴兵会想到我军会披着汉军的盔甲,去奇袭他们的老寨!” 毛文龙点头,心中依旧存有担忧,淡淡道: “这一战拿下老寨最好,就算拿不下来,也要闹他个天翻地陷!” 赫图阿拉。 努尔哈赤昔日间的开国五大臣如今只存其二,此次出征,他带走头脑精明的扈尔汉随征,留下最为稳重的何以理领正黄旗女真兵六千,留守老寨。 何和礼原为建州女真之一的栋鄂部首领,后来率众归附起兵初期的努尔哈赤,充当急先锋。 统一建州女真后,努尔哈赤赏赐女儿给何以理为妻,招他为自己的闺女婿,作为帐下的得力干将,甚得重用。 后金建立后,何和礼被努尔哈赤称为开国“五大臣”之一,委以政事重任,每逢出征,总要留下生性稳重的何以理守备老寨。 眼下,何以理正坐在汗王庭的大厅,接见一个重要的客人,根本没有想到这个时候,正有一支一万余人的明军日夜兼程向此处行军。 思量间,一名正黄旗女真兵跑来,跪在地上道: “禀大人,奥巴回来了。” 闻言,何以理轻轻一笑,面露不屑。 奥巴,科尔沁五部联军的盟主,大金爱新觉罗家族的永世姻亲之好,在福余卫被打得屁滚尿流,只领数百轻骑狼狈回到科尔沁。 在科尔沁,奥巴又被他的弟弟布达齐率领科尔沁十二个领主推翻,如同丧家之犬一般的跑回赫图阿拉,祈求自己能出兵协助他夺回科尔沁部的大权。 命人将奥巴接到大厅后,何以理还是设宴款待了这位大金的战败之友。席间,倒是没怎么提及福余卫的战事。 毕竟奥巴还是科尔沁部名正言顺的领主,何以理给他留足了面子,还是在沐浴更衣后,代表努尔哈赤隆重地接见。 奥巴从小就追随其父在草原上放牧、射猎,长得身强体壮,膀阔腰圆。可是现在的他,几经折腾,已经没了不久前统帅五部联军时的意气风发。 宾主落座后,何以理打量了一下奥巴的穿戴,笑道: “看你这副扮相,是半夜被赶出来的吧?” 奥巴有些窘迫的看了看周围。 这时,何以理笑道: “族长尽可放心,我早已屏退众人,在此处对话的,只有你我二人而已。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第三百六十六章:计中计 “大人所言,一针见血,我那弟弟纠集了十二名反对我的领主,居然连夜将我赶出了科尔沁,还说要带科尔沁归附明朝…” 奥巴长叹口气,道: “忠于我的领主势力都在福余卫有所折损,要是没有大金的帮忙,科尔沁只怕就要误入歧途了!” 听到这话,何以理面色凝重。 的确,科尔沁是嫩江流域的大部,对大金控制内喀尔喀和攻取广宁都有很大裨益,要是归顺了明朝,可不是一个好消息。 到那个时候,别说出征了,自家守住都费劲。 北有科尔沁,南有朝鲜,向西又有熊廷弼的辽军,虽然实力都不强,联合起来却也不可小觑。 奥巴说着,竟然站了起来,焦急万分。 何以理心中仍在思虑,打着手势示意他坐下,令阿哈送了一袋烟,自己也抽了一口,道: “科尔沁是大金的盟友,于情于理,都不容科尔沁有失。你放心,大金定会帮科尔沁的忙。” “不过…,那布达齐三番两次的忤逆大汗,对抗大金,却也不能一直纵容他就这样下去,长此以往,怕是会对大金和科尔沁的姻盟有所损伤。” “奥巴族长,这是你的自家事,从前我们大金从不插手…” 说到这里,何以理又抽了一口,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奥巴,没有继续说下去,显然是在等他的回应。 奥巴已经山穷水尽,虽说布达齐还想着兄弟之情没有斩尽杀绝,可他为了夺回部落,却也不再顾虑那么许多。 他猛地再站起来,叩拜道: “请大人禀明昆都伦汗,只要大金出兵协助我夺回科尔沁,奥巴及后世科尔沁的领主,永远是大金最忠诚的奴仆!” “奥巴族长,这是你的心里话?” 何以理“吧唧”抽了几口,诧异地看着奥巴,提醒道: “这样一来,科尔沁与大金的性质可就变了。你要想好,莫要过后悔恨,给科尔沁带来灭顶之灾。” 奥巴自然明白。 从前科尔沁只是后金的姻亲之盟,尊努尔哈赤为昆都伦汗,也只是盟友的性质。 这话一放出去,可就彻底成后金的臣子了。 作为盟友,后金要一直用公主和礼金过来与科尔沁联姻,这是程序。另一个则是臣子、奴仆,主动送女儿和贡品过去,性质当然不一样。 现在奥巴已经没什么好再失去的了,他自然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大人放心,奥巴此后永远是昆都伦汗忠诚的奴仆!” 何以理满意了,那么接下来,就是派人去科尔沁,帮助奥巴夺回大权,施行对大金的臣服政策。 从此以后,大金的兵员又多了一种——蒙古人。 以前蒙古人只是作为随从军队,施行联军的模式,由各部落领主率领指挥,协助后金作战。 科尔沁臣服的性质不同,此后科尔沁及归附科尔沁的大小部落,都要无条件提供部落中的男丁,作为后金攻伐的军队。 这回,指挥权在女真人的手里。 “这事,还得要大汗的首肯才行,不过你放心,科尔沁部如此诚意,相信大汗会同意的。” 奥巴欣喜异常,有了大金的帮助,他定能重夺科尔沁部的大权,继续统治嫩江草原。 前线的努尔哈赤得知此事,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不同意? 黄台吉哈哈大笑,道: “这个奥巴,领兵作战不怎么样,可却非常乖巧,儿臣祝贺父汗,兵不血刃征服科尔沁!” “祝贺大汗,征服科尔沁!” 众贝勒都很高兴,奥巴这种形式的臣服,其实和直接并入大金的版图没什么两样。 尽管留守老寨的正黄旗骑兵只有六千,用来平息科尔沁的布达齐叛乱,还是绰绰有余,甚至不需要全部出动。 “告诉何以理,本汗同意了。” 努尔哈赤坐在上面,笑容满面,近来的战事愈发好了起来。 转向南下,真是他做出的最英明的决定。 趁着风沙,阿敏在一日之间拿下了定辽左卫,攻陷辽东都司,然后又在辽阳周围不断的攻城拔寨。 现在的沈阳和辽阳已经通讯阻隔,尽成孤城了! 只要这样的风沙天气持续下去,就算是朱燮元的援军赶到,努尔哈赤也一点不慌。 他大可以再来一次“凭尔几路来,我只一路去”的打法,将明军逐个击破! “科尔沁部的臣服,还要谢谢明朝的小皇帝派援军击溃了五部联军啊!” 努尔哈赤对这个意外之喜全无预料,哈哈笑着,拍着黄台吉的肩膀,道: “要是没有福余卫之败,科尔沁好歹是嫩江流域的大部,怎么会这么快就臣服,这样看来,内喀尔喀四部也都快了。” “待此战后,本汗要组建蒙八旗军队,再将大金的兵员扩充数十万!” 形势一片大好,后金的诸王贝勒,全都是开怀大笑,商讨到底是先围住辽阳,等待朱燮元的援军,还是直接一鼓作气拿下辽阳。 “大明朝出了昏君,宠信阉党,自家的朝廷都自相争斗,哪还顾得上这些塞外的蒙古部族?” 黄台吉也放下心来,开始起哄: “咱们女真有句老话,有道是合心的喜鹊能捉虎。咱们这些昔日的大明朝属民,只要抱成一团,迟早将那个小昏君赶下皇位!” 努尔哈赤喜爱地看着这个儿子,大笑: “说的在理!” 这时,阿敏一手抱着铁盔回来,人还没到,猖狂至极地豪言便就到了。 “父汗,辽阳明军没有一点动静,细作说城头近些日都是些老弱病残,看来熊廷弼前些日都是摆的花架子,想让咱们害怕,辽阳就是纸老虎!” “你就派我去一趟,我的镶黄旗人马,拿下辽阳足够了!” 努尔哈赤看他拍着胸脯,拈须笑道: “莫急,莫急。” “还是老路子,先把辽阳城中的兵马多寡,明军军心,粮饷虚实,哪些个文臣昏庸怕死,哪些个武将好大喜功,作战时贪功冒进,这些情况摸清楚再说不迟。” “大汗圣明!” 范文程出列高呼: “辽阳是座坚城,易守难攻,我军还是声东击西,里应外合,智取辽阳为上,摸清虚实才好动手。” 努尔哈赤哈哈笑着,又夸了阿敏几句。 “我儿好样的,连克明军重镇,等摸清熊廷弼麾下虚实,本汗定派你主攻辽阳!” 阿敏大喜,回帐准备去了。 第三百六十七章:放阿敏 几日后。 辽阳城中的广佑寺披上晚霞,熊廷弼身穿甲胄走出寺庙,极目四望,发现西天红火一片,默然而走。 寺庙外等待的督标营亲兵们见辽东经略一言不发,也没有新的命令,互相对望一眼,紧随其后。 翌日,雄鸡报晓。 “呜——” 守卫辽阳的明军惊恐地听见,城北响起后金军进军的号角声。 这些被特意安排在城头的老弱病残们岂有见过这般阵仗的,纷纷是惊恐万分,有人甚至趴在城头,看着黑压压一片的后金军马队,神情恍惚间将刀枪掉落在了城下。 一名标兵接到城头的消息,连滚带爬地闯进总督府。 “报——!” “不好了台台,呃…”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是当场愣住。 时的辽东经略熊廷弼正端坐于正堂之上,依旧穿着昨晚上那身盔甲,静静望着这名标兵,淡淡道: “是奴兵来了吧。” 标兵愣了片刻,随即猛地点头,道: “台台,来的是伪金二贝勒阿敏,还有镶黄旗的汉军、女真军队,足有两万余人!” 话音刚落,总督府外响起一连串的脚步声。 曹文诏风风火火地进来,道: “总督,阿敏在北门叫阵,让我出去跟他会会吧!” 出人意料,向来用兵谨慎的熊廷弼这次同意了,他望向曹文诏与曹变蛟两人,点头道: “大小曹将军,率本部出北门列阵,与奴军对攻。” 曹文诏虽然不明其意,却也没有丝毫犹豫,抱拳道:“总督放心,末将定拿下那屠夫阿敏的狗头!” 曹文诏走后,回到屋内披甲出征。 自己的部下只有骑兵三千,步军七千,出城列阵想打赢阿敏的正黄旗简直难如登天。 走到中心街时,又听见城北的后金军号角声,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大,连同马队行进的蹄声一起,渐渐变得震天动地。 阿敏一手牵着马缰,满脸讥讽地望着城头: “你们看,城上这些明军守兵望着我八旗铁骑的眼神,还有的竟连兵器都扔了。” “这样的军队,如何与我大金对抗?” 的确,城头的明军仿佛与往日辽阳久经善战的边军有所不同,他们望着后金军在城下列阵,一时慌了神。 还没等将领下令,就已经有零星的火炮发射出来,轰轰乱放。 阿敏这次是奉了努尔哈赤之令,来探守城明军的虚实,他虽然冲动,但却不傻。 辽阳是熊廷弼所在,曹文诏、曹变蛟,还有大同来的副总兵薛来胤,可以说是猛将如。 眼下守军展现出来的实力,显然不现实。 正想着,城内忽然一阵击鼓、鸣金声,大批全副武装的明军自辽阳城而出,穿过北门,越过护城河,来到城楼脚下,一字排开。 一明将骑在马上,手持铁枪,直指阿敏: “贼酋听着,我是你曹文诏爷爷。” “狗胆识的就放马过来,要是你胆小如鼠,那便速速退去,省的爷爷打得你满地找牙!” 阿敏没怎么生气,反倒放心了。炫书网 他正要下令进攻,一旁正黄旗甲喇额真扎特劝道: “二贝勒,大汗是叫我们来探听虚实,曹文诏敢这样出来,势必是有所依仗,我们该回禀大汗定夺!” 阿敏看他一眼,冷笑: “扎特,莫非你是怕了?” “当年贺世贤也是这样出来与我军对阵,结果如何?” “大汗正怕辽阳明军龟缩不出,战机稍纵即逝,等你回去禀明大汗再来出兵,明狗们早就退回城中了!” “我看,是熊廷弼觉得本贝勒只带了正黄旗,自以为能胜我,不让他见识见识我八旗铁骑的厉害,他们还敢更放肆!” 说着,阿敏就不耐烦地一挥手,命人再放号角。 号角一出,后金军大动,女真骑兵上前,重步在后,大军的尾部,则是战斗力最为低下的正黄旗汉军。 “杀!” 曹文诏一骑当先,亲领家丁与骑兵,狠狠同阿敏的正黄旗女真骑兵撞在一起。 刹那间,刀兵相接,杀声震耳。 “天爷啊…!” 城楼那些被临时安排过来的老弱病残看着这一幕,都是一直发抖,更别谈什么下去支援了。 薛来胤缓缓走来,站在这堆老弱病残的中间,看着曹文诏的军队与后金军陷入苦战,却是没有一丁点着急的意思。 明军骑兵与女真骑兵短兵相接,一时残肢乱飞,快马如梭,刀枪相撞,铿锵之音不绝于耳。 曹文诏与曹变蛟,一人手中一杆铁枪,另一人手中一口雁翅刀,一前一后,上下乱舞,即便是骁勇善战的女真骑兵也都无法近他们两人周身。 一名牛录额真见曹文诏背后显露空档,赶紧催动坐骑,刚刚上前几步,一转眼就被扫落马下。 阿敏也是一手精钢虎枪,枪路多变,出枪稳准,追赶曹文诏战至一处,两人战马首尾相咬,一时斗了个旗鼓相当。 城下两军正在激战,明军逐渐显露败迹。 仅有三千人的明军骑兵,显然不是阿敏正黄旗女真骑兵的对手,随着曹文诏和曹变蛟的逃跑,瞬间崩溃四散。 “哈哈哈,这个曹文诏还号称是什么勇将,看他慌不择路的那个样子,让本贝勒打的就连辽阳都不敢回了!” 明军四散,慌不择路,根本不可能有什么伏击,阿敏自然不肯放过这个良机,他想通以后,立即挥军追杀。 后金军一路追击,明军一路撤退,兵败如山倒。 阿敏奋力追赶,眼见曹文昭、曹变蛟即将消失不见,思索片刻,决意不再去管后续的步军,只领骑兵加速追击。 后金军沿途追击明军二里多路,一路上横尸遍地,明军的旗号辎重也都扔了满地。 阿敏来到一处荒野勒停坐骑,转身一看,这才发觉,一番追击下来,跟在自己身边的正黄旗骑兵就只剩了两三千众。 毕竟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阿敏很快反应过来,这样追击下去,就算追上了大小曹,也难以取胜。 正思量间,前方忽然一片喊杀声,却是曹文诏和曹变蛟率领大队明军逃到一半,转身杀回来了。 还没等他反应,辽阳城内的明军又是擂鼓大动。 自东门疾驰出一支明军马队,大路两侧的山林里骤然涌出几万大军,犹如火山爆发的岩浆,决堤的洪水,将阿敏的骑兵团团围困在荒野之上。 埋伏的明军骑兵如旋风一般向阿敏冲杀而去,周围的明军步兵亦是结阵缓缓压上,将鸟铳的黑洞洞枪口,尖亮的枪尖,对准了荒野之上的奴骑。 明军非常着急,没有浪费一点时间,伏兵杀出后,很快就全部压上,直奔阿敏而去。 一阵排枪过后,两军厮杀混战,刀来枪去,马蹄下人头滚滚,鸟铳释放声连续不断。 就连阿敏的铁盔上,也是鲜血淋漓。 与此同时,独自坐在总督府大堂的熊廷弼站起身来,负手望着悬挂墙上的地图,缓声道: “传令,放阿敏回去。” 第三百六十八章:大捷震伪金 “什么,放阿敏回去?” 辽阳城外二里的荒野,曹文诏紧握铁枪,看着带领女真骑兵到处碰壁的阿敏,眼神变幻。 半晌过后,他确认道: “总督真是这样说的?” 标兵非常确信的点头,道: “台台说了五个字,放阿敏回去。” “传我命令,给奴骑开一个口子!” 曹文昭咬牙说完,再看了一眼阿敏,心中万般不愿,但这毕竟是熊廷弼的命令,肯定也有其道理。 命令一下,其余的将领也都炸开了锅。 “放这个奴酋回去?” “总督是怎么想的,我们倾城而出,打了这一仗,好不容易抓了他,就这么放回去,未免也太便宜他了!” 很快,曹变蛟催马赶来,远远便是喝问: “舅舅,为什么要放走奴酋?” 曹文诏抬起头,收起眼神中的不甘,用坚定地目光看着自己这个作战悍勇的侄子,道: “是总督的命令,让你放你就放!” “好,我放就是——!” 曹变蛟杵在那一会儿,声音中带着不甘心,但还是抱拳遵守了命令。毕竟,给他们下令的是熊廷弼。 要不是这位辽东经略在辽阳城中运筹帷幄,也打不出这种大胜。 此时,阿敏眼见突围无望,身旁的女真骑兵一个个倒在明军马下,又恨又恼,一时间被逼得手忙脚乱。 谁能料到,守城尚且不足的明军,竟然会提前全军出城埋伏自己,这种玩命仗,也就只有那个熊蛮子会打! 女真骑兵虽然战斗力很强,明军也损伤不小,但毕竟是仓促遇伏,人困马乏,眼看大势已去。 阿敏十分不甘心,自己连战连捷,竟马失前蹄败在了辽阳城下! 这时,甲喇额真扎特赶到他身边,道: “二贝勒,北侧山林的明军似乎还没有完全列阵,乱糟糟一片,奴才觉得,这是我军突破的缺口!” 阿敏也望过去,发现了这种情况。 北侧山林的明军伏兵不知为何,居然露出了一个破绽,如果不是明军将领布阵时的疏忽大意,就一定是熊廷弼故意留下来的圈套。 可此时的阿敏已经别无选择,他能猜到冲进去的结果,但却别无它法,只得横眉瞪眼,挥刀下令: “向北侧山林进军,和这些明军拼了!” 阿敏与扎特互相掩护,率领残余的正黄旗骑兵竟相奔北侧杀去。当然,途中他们也尝试了从其它方向突围。 可这些辽阳的明军,阵如铁壁,令行禁止,完全不是其它地方那些女真骑兵一冲就散的乌合之众。 阿敏领军在前往北侧的路上,连续撞了几次,根本撞不动曹文诏的军阵,反倒又折损不少。 这样一来,阿敏也只得认命,自己的生路唯有北侧。 直到这个时候,阿敏才屈辱地认识到,并不是自己的女真骑兵太强,而是以往的那些对手太弱。 辽阳明军,经过熊廷弼的亲自整顿,野战时自己居然冲不破他们的封锁,这实在令人意外。 阿敏好容易杀到北侧山林,却见到这里的明军居然一哄而散,没有派出任何兵马前来阻拦。 这时,扎特赶来,凝重道: “二贝勒,北侧缺口怕是明军的圈套。” 阿敏又何曾不知,可他也没有其它选择,身边残存这数百骑,已经尽都被打破了胆,就算回去也不可能阻止溃兵再战了。 这一战他败的实在是惨,回去后只怕也是颜面尽失,再也不能统领正黄旗这支骁勇善战的努尔哈赤亲卫了。 明知是圈套,也要拼死一战了。 阿敏一声怒吼,率领最后的正黄旗女真骑兵,风卷残地冲进山林,转瞬间消散无踪。 主将消失在山林之中,余下的零散后金军,更不是明军的对手,真正是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明军在曹文诏、曹变蛟等将领的率领下,这一夜算是在旷野之中杀了个痛快,等到找不到后金兵了,才是收拾战场,鸣金收兵。 这一战打的昏天黑地,明军总算是扬眉吐气,在旷野之中狠狠收拾了自诩无敌的后金军。 这一战之后,辽东经略熊廷弼的大名,才算是传遍了后金的每一条街巷,成为女真人公认的大敌。 熊廷弼在大敌当前,强敌压境时审时度势,跟努尔哈赤玩心理战,利用阿敏的求胜心切,兵行险招,剑走偏锋,下了一盘大棋。 熊廷弼知道,想要战胜努尔哈赤没有那么容易,可要想战胜他手下的诸多贝勒,却是非常简单。 努尔哈赤常利用辽东明军将领的心态取胜,熊廷弼这次也是有样学样,他知道只要战胜了阿敏,就能重创后金军。 逃到山林中的阿敏很快发现,山林里竟然什么也没有。 他带领如同惊弓之鸟的数百骑,木讷地行在山林之间,就连耳边吹过的风声,仿佛都是明军对自己的嘲笑、讥讽。 熊廷弼居然直接放走了自己… 阿敏不知道,从此刻起,他的心中已经对熊廷弼这个名字,有了一丝难以名状的恐惧。 一句话,他被这一战打服了。 他觉得只要对方领军的是熊廷弼,自己都绝无战胜之理。 后金军大营,还并不知道先锋大败。 两蓝旗、两白旗,两红旗,还有镶红旗各部,俱都先后回到大营交出战绩,看着堆积的明人首级,努尔哈赤欣喜不已。 他已将城外明军据点逐一拔掉,战况在向他的计划有条不紊的进行,下一步就是夺取辽阳。 努尔哈赤命书记官一一记录众贝勒功勋,预备战后与前功一并封赏。 可直到处理完这些事,去辽阳城探路的先锋军还没有回来。 范文程侍候在一旁,见努尔哈赤有些担忧,笑道: “汗王不必担忧,二贝勒所部两万大军,想是沿途追杀明朝的散兵游勇,耽搁了路程。” 努尔哈赤点头,依旧隐隐不安。 直到第二天一早,阿敏才狼狈不堪地回到后金军大营,去时的两万大军,只剩下了三百余骑。 努尔哈赤昨夜已有探报,他强压怒火,只等阿敏自己主动承认罪责,好在众人面前为他求情,温声道: “敏儿,你昨日前往辽阳探路,实在探不出来就算了,我们在城中还有细作。你这样夜不归营,也不知道派亲兵送信回来,怎能让为父的不担心?” “你说,昨夜到底干什么去了?” “父汗,昨日辽阳明军出城列阵,一番大战,如同惊弓之鸟,四散而逃,跑的比建州山里的兔子还快,叫我如何追得上?” “我已命各部分散追击,想来过不几日,也就都归营了。” 阿敏还在垂头编排瞎话,全然不知众贝勒脸上的精彩神情,还有努尔哈赤脸上的愤怒尽显。 第三百六十九章 建奴要议和 “混账东西!” 努尔哈赤再也忍耐不住喷涌而出的怒火。 他非常喜爱阿敏,他一直觉得阿敏甚至比自己那些亲儿子,脾性都与自己更为相近。 不然,他也不会收阿敏为义子,视若己出。 努尔哈赤这一番大怒,阿敏转瞬间也就明白过来,被吓得跪在地上,不断发抖。 “你明明是不听部下建议,擅自进兵,被那曹文诏引诱至旷野,合围击溃!”努尔哈赤看着他,高声喝骂: “熊廷弼略施计,竟能败我最骁勇的正黄旗卫士!” “阿敏,你怎么还能在本汗的庭帐,在诸王贝勒的面前,面不红气不喘的说出这些话来?” 范文程心中猜测,努尔哈赤必不能杀阿敏。 于是他眼珠一转,上前劝道: “大汗,二贝勒也是无心之失,纵是那诸葛在世,怕也料不到辽阳明军会倾城而出。” “熊廷弼这是明知不敌我大金,在以命搏命啊。” 他这话说完,余的诸王贝勒也尽都开始劝解。 黄台吉心中非常希望努尔哈赤能杀了阿敏,但是他也知道,这根本不可能,毕竟阿敏是舒尔哈齐的独苗。 为表心意,他第一个站出来道: “你这头蠢猪,还不快向父汗请罪!” 阿敏感激地看了黄台吉一眼,并未注意到对方眼中的不屑。 他膝行两步,“通通”磕了两颗响头,瓮声瓮气地道: “父汗,你杀了我吧!” “我野战败于明人之手,葬送了精锐的正黄旗,是大金的耻辱,有辱大汗威名,杀了我以正军法吧!” 说完,又说想起自己父亲舒尔哈齐,竟然哭得涕泪横流。 五大臣之一的扈尔汉这时也看不下去了,他重重叹口气,道: “征讨叶赫时,你随父谋反,大汗不忍见舒尔哈齐一脉断绝苗裔,这才不顾众议赦免于你,收你为义子。” “如今,大汗更让你身列四大贝勒之二,屡加恩德,以重兵付你,如此喜爱之心,天地可鉴!” 有人也道: “是啊!二贝勒,难道你还不知足么!” “大汗,赦免了二贝勒这次吧!” “对手可是熊廷弼和曹文诏啊,换了在座的任何一位,都不能说绝对不会中计!” 努尔哈赤非常为难。 一方面,阿敏这次深陷重围居然能逃回来,这已经十分说不通,另外一方面,他实在喜爱这个莽撞的义子。 努尔哈赤半晌没有回话,庭帐内短暂地陷入沉寂。 良久,他低头下去,挥挥手道: “罢了,诸位都不必劝了。” “阿敏,本汗且饶你不死,你也不用再带兵了,这就交了正黄旗的大印吧!” 阿敏忙将大印双手奉回,破涕道: “多谢叔汗不杀之恩!” 努尔哈赤没有看他,以免露出脸上的失望,转脸看向范文程道: “先生,劳你代本汗拟诏,没收阿敏的阿哈、尼堪和部属,随营听用,以观后效。” “至于何时进攻辽阳么…唉!” 努尔哈赤本来高兴的神态全然不见,庭帐内轻松的气氛也再度变得沉闷,沉默良久,方才继续道: “经此败,正黄旗不堪再战,需要重建。” “明军探知我军底细,刚得大捷,士气正盛,辽阳又是座大城,一时打不下来,还是班师吧!” 话音落地,众人大惊。 黄台吉出列道:“父汗,此战我军所获远远不如先前估算,就此班师,怕对八旗将士的军心有所影响。” 众人劝谏时,唯独范文程一言不发。 努尔哈赤看向他,问道: “先生在想什么?” 范文程笑道:“大汗,奴才在想,明军此时也以为我军经受此败,必定班师,不若来他个将计就计,派人议和!” 辽东往京师的驿道上,一骑快马正飞速奔行。 这马虽是半天前刚在急递铺换乘,但一路驰骋至此,也已经筋疲力尽,不断喘着粗气。 马上信差却好像全然不知,丝毫没有怜惜坐骑的意思,拼命挥舞鞭策,驱赶坐骑勉力前行。 转过一道山弯,眼前兀现一座雄关。 远远望去,城楼上屹立一座巨大箭楼,箭楼之下洋洋洒洒写下几个大字——天下第一关。 城关之上,正有一员把总值岗守备。 边军兵士们的佩刀和长枪在阳光照射下闪闪有光,只是半日无事,竟有几人拄着枪打起盹来。 信差见是到了山海关,不由大喜。 他策马长驱赶到关城之下,未等开口,昏睡的把总便被马匹飞驰而来的疾风惊醒。 把总下意识喝问: “住了,来者何人!” 信差跳下马来,厉声道: “八百里呈京急报,速速放我入关,备马于西门!” 一语甫出,但听一阵哀鸣,信差转过身去,却见那匹累马已经体力不支而倒,口吐血沫。 把总常在关门,毕竟是有些眼力劲儿的,上下打量一番,很快识得这人乃是辽东经略衙门的信差,专责在京辽之间传递重要文书的,急忙下令开关放行。 信差早听见开吊桥的声音,不与那匆匆下城的把总寒暄几句,便就寸步不停地跑向西门。 沿途遇见山海关的驿站驿丞,说是准备了美酒佳肴,要他用过后好生歇息一夜,明日再走。 信差如一阵风从驿丞身边跑过,连连抱拳: “如今边关战事吃紧,经略交待在下,此报片刻不容耽搁,卑职谢过大人好心,拿些干粮酱菜,边走边吃就好!” “只是下一驿站脚程尚远,还乞大人选一匹好马!” 那驿丞听得“边关吃紧”四字,心头一紧,赶忙应答:“一切不用上差费心,面饼卤肉都是现成的,给上差多带一些。” “至于脚力么,上差更无须担忧。既是加急呈报,就得给上差选两匹好马,路上也好换乘!” 不多时,马匹干粮皆已备齐,那驿丞虽说官位较高,但依旧客客气气,着意讨好这名经略府信差。 临行,还特意赠了一壶熟酒,说是以备路上解渴。 信差拱手道谢一声,上马疾驰而去。 驿丞看着信差远去,留下一行飞尘,摇头喃声道: “先是抚顺,再是清河。如今天启三年的上半年还没过,辽沈又遭兵灾,福余卫大战刚落,我大明辽东百姓,何时才能安享太平岁月啊!” 一人走近冷笑:“非得把建奴灭了族不可!” 驿丞转头一看,发觉是山海关总兵高第,也便一拱手,自顾自离去,不再多说。 辽东的急报,向都是如这样一站一站送至京师。 约莫两日后,这骑信差又新换了六匹坐骑,才是自永定门而入,片刻不停地将急报送到了兵部尚书崔呈秀的桌案之上。 第三百七十章 今晚兵部要加班 听到消息的朱由校,当时正在猫阁撸猫,撸得不亦乐乎。 听到是熊廷弼的急报,朱由校直接抱着那只最为喜爱的蓝猫就回到西暖阁,把里头的烂摊子留给宫人们收拾了。 铲屎什么的你们来,朕只负责撸,朱由校一向都知道,自己是个公私分明的人。 很快,崔呈秀、魏广微等人也都奉召来了,神情喜笑颜开。 众人得了恩赐,坐在西暖阁天启皇帝的下位。 朱由校笑容颇为怪异的道:“熊廷弼这家伙,当时朕就觉得,能让满朝文武争相弹劾的人,肯定得有能气到这些人的真本事,现在看来,果然不假!” 崔呈秀虽然掌管兵部,但相比上一任张鹤鸣来说,他却像个沙场走出来的武将,身材很壮实,言谈举止也没有文官身上的秀里秀气。 崔呈秀和魏广微等人自然赔笑,其实他们心里都和明镜似的,天启皇帝这话里明面上是在称赞熊廷弼,其实是在自吹自擂,说当年力排众议支持熊廷弼是对的。 的确,辽阳城下这样一场大捷,几乎一战把建奴的正黄旗直接打废,就差没有砍了阿敏的狗头献到京师,还不够陛下臭屁的? 说起来,熊廷弼的打法实在有些凶险。 莫说建奴,这种打法事先报到京师来,怕是连兵部的众议都不会过,所以崔呈秀很庆幸,他没有走张鹤鸣的老路。 要是兵部干预了辽阳的战事,大捷没有,只怕还有失陷之罪。 崔呈秀很明白自己对兵事一知半解,甚至可能都不如王化贞,但他同样很清楚自己的位置。 自己为什么被提拔掌管兵部? 不是因为自己熟知兵事,是因为自己听话,知道什么时候放权,什么时候出手干涉。 就比如崔呈秀当机立断,以兵部名义强行把袁崇焕落权,看押回京,以祖大寿代掌宁远兵。 朱由校后来知道,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对他进行嘉奖。 还有崔呈秀事先代表兵部发出声名,言说辽沈战事全凭熊廷弼一人做主,兵部不再插手。 朱由校也明白,这并非是崔呈秀深明大义,而是他懂得进退。 兵部不在战时干预辽沈,既避免了失陷后的罪责牵连,也是明白自己会添乱,要知道,张鹤鸣就是乱指挥导致大败才下课的。 崔呈秀这个人是谄媚魏忠贤上位,但他很聪明。 朱由校把他放到兵部是临时为之,等日后有更好人选,兵部要换成别人,但是崔呈秀要一直在身边。 做皇帝的,最喜欢这样的臣子。 现在提起来,很多人都仍是心有余悸。 守城都费劲,熊廷弼居然敢全部押出,在城外来一手十面埋伏,这得要多强大的魄力和胆识。 万一建奴来的是全军呢? 万一阿敏这次聪明一回,就是不上当呢? 那辽沈战局岂不是全崩了… 话说回来,辽阳城下的大捷,着实给在京师的天启皇帝君臣一个大惊喜。 就在前不久,这边还在商量,主流观点认为这次要想取胜,只能等朱燮元的援军和毛文龙抄后,这还是一切顺利的情况。 没有人想到,熊廷弼居然在援军到来之前就以弱胜强,打了一场实实在在的大胜仗! 崔呈秀笑道:“陛下,辽阳城下折损的可是最为精锐的正黄旗,这次奴酋怕是只有两个选择,要么狗急跳墙猛攻辽阳,要么就是撤兵与大明议和。” 朱由校没有说话,脸上的喜色逐渐平静下去,沉思不语。 辽阳驻兵六万,城坚池深,经熊廷弼的亲自整顿后,将士骁勇,饷银一点儿不缺,存粮足可供全城一年有余。 镇虏炮、遂发鸟铳,辽阳守军的火器也是齐全,南面还有天津、登莱水师遥相呼应,根本不怕建奴攻城。 除非奴酋玩命,不惜女真人大批阵亡,也要攻下辽阳,除此以外,建奴绝无可能攻下辽阳。 努尔哈赤号称二十万大军,朱由校心里明白,这些兵力大部分都是战斗力低下的炮灰。天启三年这个时间段,八旗精锐不可能到十万。 八旗军真正兵力和素质都达到顶峰时,是在黄台吉当权,多尔衮成年以后,这两个人,比努尔哈赤更是可怕的对手。 这次在辽阳城下葬送一批,努尔哈赤哪怕真的玩了命亲自领兵进攻,拼他个底儿掉,也不见得能攻破辽阳。 更何况,努尔哈赤还需要足够的兵力维持后金现在占领区域的稳定,威慑科尔沁、朝鲜,也需要八旗军不能折损太多。 辽阳城下的这次胜利,胜在出其不意。 熊廷弼真正做到了耳听六路,眼观八方,提前判断出了努尔哈赤趁着风沙南下的意图,并且利用阿敏的心态作为八旗军的弱点,一击毙命。 但是在实力的板面上,后金还是占据着绝对优势。 朱由校一手放在猫身上,思绪却早已飘到了千里之外的辽东大地上。 良久,朱由校回过神来,沉声道: “崔爱卿,你今日回去便召部议,商讨办法。这场大捷来之不易,我们不能浪费边疆将士用命拼回来的战机!” 很快,第二、第三封急报连夜被送抵京师。 兵部接到急报时正在部议,接连不断的急报使得这次部议被一直延长,直至月悬夜深时,兵部部堂依旧灯火通明。 官员们围坐在大堂中间的沙盘上,各自思索着应对之策。 随着第二、第三封急报的到来,兵部众官也都改变了以往慢吞吞的一贯做派,火急火燎起来。 这两封急报,崔呈秀同样是火速转呈宫中,不同于之前的奏捷,这次的两封,天启皇帝的反应据说有点儿大。 据宫里的牌子说,天启皇帝御览第三封急报后“震怒不已”,当即决定在明日一早,召集九卿科道,开一场紧急朝会。 这种情况下,也就急需兵部拿个意见,在第二天的朝会上呈交到皇帝御前决断。 皇帝居然要上朝了! 在朝的官员都知道,自打这位爷继位以来,朝会是一年比一年少,现在干脆变成无大事不临朝了。 崔呈秀清了清嗓子,环视堂中,淡淡道: “诸位都派人回府,告知一声,今夜直到明晨的朝会结束,大家可是都回不去了。” “陛下的意思,是叫兵部尽快拿个办法出来,奴酋要议和,这到底‘和’还是‘不和’…,诸位畅所欲言吧!” 第三百七十一章 崔呈秀见魏忠贤 “言和?” “以关外建奴那般杀人如麻的脾性,居然会讲和,怪哉,怪哉…” 听到这个消息,兵部众官的第一印象都是匪夷所思。 当初努尔哈赤为的什么造反,还不是想要自立的狼子野心,如今忽然求和,怕是也没安什么好心。 更何况,建奴在我辽东屠戮了多少百姓,刻骨之仇,国仇家恨,难道就这样算了? “部堂大人!” 忽然间,一名官员站出来大声说道: “我朝绝不可与建奴议和,建奴国民寡,不复一岁便可恢复,到时图谋再犯,莫非还要征发边镇大军出关?” “这次为协助福余卫,朝廷屡次恩赏蒙古诸部,那可是二百万两白银!还有军队行进的开支、用度,战后封赏,只怕更多。” 说话之人,名唤张士范。 听着他的话,崔呈秀轻轻点头。 张士范于万历三十八年进士及第,因书法超群,被万历皇帝钦点为庶吉士,后入翰林院。 在翰林院期间,他数次上疏边疆战策,均为万历皇帝采纳,为九边形势带来很大改观。 天启二年,王在晋主持京察时也曾说过张士范擅长战策谋略,在奏疏中推荐他到兵部任职。 朱由校经过考量,确认属实,觉得这样的人才留在翰林院实在可惜,便准王在晋所奏,擢升张士范到兵部任职,官加右侍郎。 张士范的建议,其实也代表着一种声音。 绝大部分的人听到建奴求和,都只是觉得可笑至极,他们自己在辽东造反,屠戮辽东百姓,现在打不过了想求和,怎么可能如他的意。 可既然是讨论,就势必会有反对的声音。 一人站出来,横眉冷对,讥讽道: “张大人方才也说了,朝廷近来给福余卫、朵颜卫、泰宁卫诸部恩赏二百余万两白银,虽然稳定了这些蒙古人,每月却也都有耗资巨大的军费支出。” “这样打下去,国库怕是很快就要见底,眼下各地都有不同程度的灾荒,国库耗尽,拿什么赈灾?” “张大人善谋兵事,可晓民生?” 这种话倒也有些道理,毕竟打起仗来,劳民伤财,朝鲜、蒙古,还有国内饥荒,大明要照顾的方向太多了,不只是单单一个建奴。 罢兵言和,休养生息,自然是最好的结果。 张士范却不敢苟同,冷笑道:“辽东战事,就是要与建奴比拼家底,这次不把他们打疼,辽沈战事,广宁战事,以至于科尔沁、福余卫战事,明年、后年,年年都会有!” “到了那个时候,朝廷调兵不是,不调兵坐视蛮夷做大便也不是。战争旷日持久,更会拖垮本朝财政!” 崔呈秀没有发言,也在思索。 这两人说的都有些道理,这和还是不和,的确是个令人头疼的问题。 议和吧,那些为国死战的将士,还有被建奴屠戮的辽东百姓岂不白死,可不议和吧,继续打下去,怕是还得数月,实在是烧钱。 兵部的部堂之内,彻夜亮着油灯,官员们争吵得不可开交。 屋外渐渐泛起亮光,听着皇城外民间的鸡鸣,崔呈秀叹了口气,远离这些官员,来到一处府邸外。 “笃笃笃…” 一阵敲门声,不久后一老者前来开门,不等崔呈秀说话,便就让开一个身位,微笑道: “厂公正在大堂等着部堂。” “厂公知我…” 崔呈秀摇摇头,随老人来到魏府的大堂之上,见到一袭黑衣的魏忠贤正负手背身站在墙上。 听到脚步声,魏忠贤抬头瞟了一眼,看似不经意道: “来了,来看看。” 崔呈秀来到身后一步之隔,发现他正看着的字是天启二年朱由校赏赐给魏忠贤的一副墨宝。 “这是…陛下的字迹。” “嗯,坐吧。” 魏忠贤转身示意一下,吩咐下人上了贡茶,坐在椅子上呷一口,笑问:“部堂可知咱家让你看这个,所谓何意吗?” 崔呈秀苦笑一声,回道: “还请厂公明示。” “这副陛下的墨宝,咱家就一直挂在正堂上,日日看、夜夜看,有了它,我魏府才能平安无事。” “这副墨宝,也是咱家能狠下心来办那些得嘴不饶势之人的原因,这回你明白了吗?” 崔呈秀似懂非懂,忽又恍然大悟,然还不等他说话,魏忠贤却是轻笑一声,挥手道: “下去吧。” 出了魏府,崔呈秀依旧有些懵懂。 正思量间,远处驰来一骑,却是他府中仆人,这仆人赶来下了马,将缰绳交到崔呈秀手上,急切道: “老爷,朝会要开了,您快去吧!” 崔呈秀这才回过神来,忙翻身上马,朝紫禁城疾驰而去。 不久后,朝会伊始。 朱由校坐在大殿之上,环视仍在剧烈喘息的崔呈秀,淡淡问道: “爱卿,兵部有结果了吗?” 话音落地,满朝文武尽都将视线转来,崔呈秀紧张不已,擦擦额头细汗,踏着有些惶恐的步子站了出去,躬身说道: “回陛下,有结果了。” 闻言,张士范等兵部官员尽都望向他。 有人不解,有人冷笑,都不知崔呈秀这是打着什么主意。毕竟伴君如伴虎,这可是在朝会,一句话说错,下一个张鹤鸣就是他。 自己这些人不过是下官,万般对错,也不能到了他们的头上。 “兵部题奏,拒绝议和。” 一言既出,当即在朝堂之上引起了嗡嗡议论。 崔呈秀心地窥视上颜,发现朱由校神色如常,这才暗暗自定,接着说道:“我大明与建奴不死不休,议和,是对千万辽东将士及百姓不负责。” “臣觉得张侍郎说的不错,我朝为了打这一仗,既已耗费了数百万两军费,那就不能半途而废,要把这场持久战打下去。” 朱由校闻言,望向阶下一人,问: “这是你说的?” 张士范毫无所惧,昂然道:“回陛下,是臣之建议,我朝与建奴绝不能轻易讲和!” 朱由校凝神望他,一言不发,大殿上的气氛也是愈发沉闷。 有人在心中暗自讥讽,这张士范自诩聪明,还不知自己是被崔呈秀拉下水做了垫背的替死鬼。 半晌过后,朱由校忽然笑道: “很好,兵部给朕的建议是拒绝议和,继续打这一仗,不死不休,诸卿的意思呢?” 随即,殿上引起了激烈的争吵。 朱由校被这种吵闹搞得有些烦躁,轻咳两声,望向内阁首辅韩爌,微眯双眼道: “事态紧急,阁老说句话定了吧。” 第三百七十二章:西暖阁棋局 自今年春月天启皇帝决意开战,朝廷便在福余卫至辽沈一带投入了九边精兵十余万,半年的功夫,耗费钱粮数百万。 朱燮元出关后,先发赏金厚慰朵颜、泰宁诸卫,使早已阳奉阴违的诸部出兵效命,在这之后,又与内喀尔喀四部在福余卫大战,保住了危在旦夕的乌齐叶特部。 熊廷弼也根据时势,做出了新的谋划,即广宁-辽沈-朝鲜三面合击。如今,随着辽阳城下一场大捷,建奴竟然想要议和。 时态剧变之下,也就急需朝廷拿个新的主意出来,这场已耗费钱粮数百万的战争,到底还要不要继续打。 从昨日至今晨,朝廷屡次商讨、部议,始终举棋不定。 “与虏议和”是天大的罪名,即便是韩爌这样的东林魁首,亦不敢顶风而上,主导此次和议。 朱由校话音落地,王朝辅与韩爌擦身而过,举着一沓红本,准备在朝会之后恭请皇帝御览。 韩爌回道:“禀陛下,臣觉得不能与奴议和。” 他清楚简洁地表达了自己的立场,闻言,阶下的东林群臣全都松了口气,没有人想负担那样的罪名。 朱由校刚接来红本,轻声道: “如此说来,阁老的意思与崔爱卿相同?” 韩爌没有说话,天启皇帝想把他与阉党相提并论,这种事情清者自清,多说无益。 朱由校吃了个闭门羹,也没打算怎样,当即起身,拂袖道: “散了吧。” 朝会作罢,天启皇帝仍然没有最终决定,但是根据朝会及兵部的题奏来看,似乎这场谈和,和不成了。 散朝之后,崔呈秀徘徊不定,一直在想着魏忠贤给他的建议,正待这时,乾清宫的管事牌子王朝辅前来,微笑说道: “崔部堂,陛下有请。” 崔呈秀一头雾水,奉召来到西暖阁,却发现天启皇帝坐在卧榻上同一个小宫娥下棋,他进门时,黑子刚好落定,数颗白子被应声扫落。 “爱卿快来,陪朕下完这盘棋,朕在宫中独孤求败,好没意思。” 崔呈秀自然不敢怠慢,接连应声,顶替宫娥坐在了朱由校的对面,稍观全局,发现皇帝的黑子已经要输,心中便有疑影。 他手持白子,正欲下落。 却听朱由校一手捏着棋子,悠悠说道: “崔爱卿,朕的这盘棋到底能不能赢,还要看下一步爱卿的走法。” 崔呈秀的手猛然间停在半空,怎么也落不下去,这一瞬间,他在心中想了无数个可能。 皇帝说棋,说的肯定不是棋,是另有圣意。 莫非是皇帝不满意自己在朝会上的题奏,想要借下棋犯颜杀了自己,可那不识抬举之人,明明是韩爌啊。 又莫非,是皇帝有重任相托… 他踌躇半晌,最后将白子落在了空处。 见状,朱由校心下一定,笑道: “爱卿何必如此啊,是非分明,一个人到底是黑还是白,在朕的心里,又怎会不清楚?” 随后,朱由校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低声说道: “其实啊,满朝文武这心中想的,手上做的,嘴里说的,朕全都一清二楚。爱卿要尽力而为,不然朕可不饶你。” 言罢,朱由校黑子落定。 崔呈秀已然明白今日这盘棋局到底是为的什么,即拱手道:“陛下放心,臣定尽心尽力而为。” 其后,君臣二人仿佛全部放开,你一手我一手的下着,当然,崔呈秀最后还是让朱由校赢了这一盘。 他随后站起来后退两步,躬身道: “陛下棋艺比臣高出了太多,当今天下,怕是无人再可高于陛下,臣心服口服、五体投地。” 朱由校对围棋不过一知半解,前世今生都没有怎么关注过,崔呈秀屡屡让子,自己还是赢的惊险不已。 朱由校并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对能不能赢棋这点小事还真的不是很在乎。崔呈秀第一子罗定,朱由校就知道今日目的已经达到,再与他下棋,其实就是纯粹的娱乐了。 不过既然臣下有此心,自己这个做皇帝的,又怎么会推辞。 崔呈秀正要告退,朱由校却是侧卧在卧榻之上,笑道: “今日一盘棋局,朕很是尽兴,就将这黑白二子赏给爱卿,望爱卿能回去精进棋艺,来日好能胜朕一子。” “只怕臣穷尽此生,钻研棋道,也不能胜陛下半子啊…”崔呈秀连连摇头,道是不敢。 “哈哈哈,爱卿会说话,你且打道回府吧,朕要去乾清宫陪皇后了。”朱由校衣袖一甩,先出了西暖阁。 崔呈秀出宫以后,手中捏着黑白二子,想起魏忠贤于堂上悬挂的那副字,一下子明白了当时他那句话的用意。 无论魏府字画,给洪承畴的一方小印,或是自己的这黑白二子,都是皇帝要他们尽心效力的讯号。 给魏忠贤的字画,是明确保他之意,要他尽心用命,提拔帝党,整治东林,为君效命。 给洪承畴的一方小印,则是告诫他勿要学习王化贞,要与熊廷弼相辅相成,为国家镇守辽东。 至于这黑白二子嘛,崔呈秀觉得是陛下在告诉自己,是非黑白,他心中清楚,叫自己只管做事。 棋,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小玩意。 放在平民手里,它就是个休闲娱乐的,放在官员手里,它就成了官场沉浮、黑白浑浊的体现。 可若是在皇帝手中,这小小一颗棋子,也能有无数的大小道理,掌握着千万人的生死。 崔呈秀手中捏着黑白二子,望着漫天繁星,嗟然一叹,这才明白了朱由校的弦外之音。 天启皇帝这意思是要明着拒绝和议,却要他去私下与建奴议和,自己身为兵部尚书,出去议和,建奴一定是不会怀疑的。 至于在与建奴私下议和之后,这位爷还打着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主意,这个崔呈秀就猜不出来了。 不过既已有了这黑白两子,崔呈秀也便什么都不怕了。 昔年熊廷弼遭受满朝非议,皇帝不也力保于他,还有王安辞去,也是恩旨归乡,使得魏忠贤不敢轻动,这才寿终正寝。 这位皇爷,对待自己人的确是黑白分明,只要自己踏踏实实为皇帝做事,想来是不会有卸磨杀驴这种事发生。 崔呈秀死死攥着黑白两子,踏步走下石道。 回府以后,他便借口回乡,骑上一匹快马,带上几个忠心耿耿的仆从,连夜前往辽阳。 第三百七十三章:东林党选择明哲保身(感谢enjoymm的万赏!) 第二天,烈阳如火,有如星盘,直犯日中。 许多百姓出门后见到这种天象,心中都是隐隐不安,但遥望北侧,紫禁城尤在,威严依旧,大明还在,天塌下来,也有朝廷顶着。 他们只能放下这份担忧,扛着锄头,肩挑扁担,前往田间或是街市邻里之间,各做各事。 韩府。 今晨,一个消息在京师的官场中扩散,有如瘟疫,连这位内阁首辅听了,也是坐卧不安。 “老爷,刘大人他们又在喊了,门外人越叫越多,还是见一见吧!” 管家匆匆跑来,心中也不知道这一觉的功夫,到底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情,把大明朝的官家们又震动了。 韩爌静静坐在堂上,闭着双眼,但并不平稳的呼吸,显示出他的心中并不如表现出的这般平静。 “叫刘宗周、袁化中、顾大章他们进来,其余人,就说我染了风寒,不便见客,叫他们请回吧!” 思虑半晌,韩爌决定还是见一见这些东林同僚。 “阁老,您可算见我们了!” 刘宗周几个人走进屋子,人还没到,七嘴八舌的声音便一句接着一句的传进来。 “崔呈秀进宫面圣,然后连夜出宫了!” “陛下与他说了些什么?” “哎呦,我的阁老,您就别再藏着掖着了,您是不知道,这一个早上的功夫,朝里都吵翻天了!” 韩爌听了这话,才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睁开眼睛道: “他们又在吵什么?” 刘宗周坐在一旁,连拍大腿: “在朝中为官的,哪个不是当面老实,背后仔细之人,人人都有几副面具。崔呈秀一出京,就有人猜出来是陛下叫他去与建奴私下议和。” 袁化中也道:“是啊,昨天才说拒绝议和,结果今晨就出了这种事,朝廷的脸面往哪搁?” 顾大章拱手恳求道:“您要是再不出来主持局面,朝廷议和的消息传到民间,可就收拾不住了!” “到时候流言四起,阉党岂能放过这个大肆报复我等的机会?魏阉的爪牙们便又有借口大肆抓人了!” 韩爌“嗯”了一声,一手按在桌案上,问道:“诸位都觉得那崔呈秀是得了陛下的密旨,出京与建奴和议去了?” 刘宗周先是摇头,随后又点头: “据说崔呈秀得旨觐见,与陛下在西暖阁下了一盘棋,陛下执黑子,崔呈秀持白子,被陛下杀得大败。” “这本不算什么,谁知那崔呈秀出宫以后,喊了几个家仆,竟然直奔辽东去了!” “阁老您说说,这不是去私下议和是什么?” 韩爌闻言,脸上的神色变了又变,沉吟片刻,试探性问道:“诸位觉得,那崔呈秀去议和,是傻了吗?” “傻得很!” 袁化中大声冷笑:“如今朝廷内外,抗击建奴的呼声如此高涨,便是当今的陛下,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力主和议吗?” “陛下重武,这样一来,辽东戍守将士军心便难收服,又何谈其余家破人亡的辽民和中原百姓?” “下官敢保证,只要这个消息传到民间,崔呈秀必定是十恶不赦之罪人,便是陛下,也保他不得!” 顾大章点头,也道:“确是这个道理,崔呈秀自以为得了陛下的密旨,北去议和,却不知道这一去,是龙潭虎穴!” 说起这些,韩爌眉间逐渐起了阴郁之色。 是非黑白,保人与弃子,只有他最明白当今这位二十出头的天启皇帝内心的真正想法。 这件事,搞好了,皆大欢喜,搞不好,就是人头落地。 皇帝为了堵住这个消息,必定要找人顶替罪名,不是崔呈秀,就是自己这帮东林党,如果牵扯进去,免不得要从自己这个内阁首辅的脑袋,一直砍到闹事学子的脑袋。 韩爌心中明白,当今的这位皇帝,心性与之前可是大不相同,已经手握兵权,他什么都干得出来。 想到这里,韩爌眉宇间阴郁更甚。 几名“东林君子”见内阁首辅没了动静,声音都是渐渐小了下去,将目光转过来,看着上首那位朝廷重臣。 韩爌思考一番,开口说道: “陛下日讲早辍,就读未成,年龄如此,好事冲动也在所难免。许多事情做了也只是一时之气,崔呈秀到底傻还是聪慧,黑还是白,自有公论。” “诸君听老朽一句劝,这事,还是不要惹火烧身的好…” 听见韩爌这个沉重的语气,下面几人一下子就明白了这件事的水到底有多深。 说白了,这是皇帝玩的一场大戏,主要目标不是他们这些人,而是辽东的建奴。 皇帝对建奴打着什么主意,这个他们谁也猜不到,可是皇帝的目标会随着事情的发展而改变。 崔呈秀出宫的消息,最好也就只是个崔呈秀出宫,要是传来传去,传到民间成了什么“崔呈秀奉密旨私下议和”,这事可就大发了。 以天启前几年的经验来看,这事大发只有两个可能。 要么把这个消息尽早压下去,没有人死,要么就是在无法收拾之前,把传消息的人以“造谣”的罪名杀光,血流成河。 魏忠贤的东厂,许显纯的锦衣卫,就是办这些事最好的刀! 在场这些东林人士,实际上也不是杨涟那种激进派,行事总会留有几分余地,要不也不会留到现在。 韩爌的语气吓人,话中的意思更让人战栗不安。 他们正坐立不安时,只见韩府的管家领着几名丫鬟端着衣服上来,一一放在他们眼前。 韩爌一摆手,道: “诸位换了这些常服,从小门出府吧。” 几人换了衣服,才刚走出几步,却听韩爌在后一阵剧烈的咳喘,然后缓声说道: “诸位切记,你们没来过,我也没见过你们。” “内阁首辅韩爌,这些日染了风寒,一直在家中静养,闭门谢客,朝里朝外之事,一概不知,一概不问。” “明哲保身之法…” 刘宗周等人对望一眼,纷纷拱手,也不再顾全什么礼节了,转身跟着管家便走。 消息传回东厂,傅应星哈哈大笑: “看把这帮正人君子们给吓的,他们这是又从这次西暖阁棋局里读出什么来了?” “怂成这样,也敢自诩清流名士?” 魏忠贤冷笑一声,道: “他们这不是怂,这叫机警,这是官场的明哲保身之法!” “陛下这次叫崔呈秀出关,在官场可是件大事,聪明的早就如韩老爷一样,染了风寒,闭门谢客了。” “这种时候,只有那些初入官场的愣头青,才会为搏名节,到处宣扬消息,咱们东厂要抓的,就是这帮唯恐天下不乱之人。” 随后,魏忠贤轻叹一声,在番子的搀扶下坐在椅子上,叹道: “倒是韩爌这帮东林,懂得进退,笔下也没明示要东厂捉拿他们,怕是要与本督一直杠下去了!” 傅应星还没听懂,大声嚷道: “怕什么,眼下东厂势力如此广大,就随意编排些罪名安在他们头上,先斩后奏!” 魏忠贤连连摇头,道: “怕只怕等东林死干净了,本督也就命不久矣啊…” 第三百七十四章:阿敏再掌兵 时值初夏,辽北塞外,清爽宜人。 这样的天气,在边疆这种苦寒之地,实在是极少数能住舒坦的时候,可对于后金来说,这却是征伐的好时机。 一般在这种天气,无论明朝边镇还是其余的蒙古部落、朝鲜国,都会松懈下去,突袭的效果更加显著。 努尔哈赤放出了想要议和的消息后,便在辽阳城外屯兵不动。 熊廷弼自那日大捷以后,也没有骄横自满,依旧是闭城不出,以防守为主,伺机而攻,这让后金军进退不得,倍感难受。 这日,努尔哈赤正召集诸王贝勒,商议回师攻伐朝鲜所属义州等地。 北面的科尔沁,已经有留守赫图阿拉的五千精骑前往,想必定能马到功成,协助奥巴继续统治科尔沁。 南面的朝鲜,这次奉明朝小皇帝的旨意出兵起了乱子,却是努尔哈赤所不能容忍的。 什么时候,区区的朝鲜国也敢钦犯我大金了? 虽说是议和,努尔哈赤也没有完全放下获得辽沈的野心,在他看来,这次之所以没有成功,就是因为南北两面还不是十分稳固。 与大明议和,这只是幌子。 班师回去以后,努尔哈赤就要亲率大军攻伐漠南蒙古诸部以及朝鲜,亲自两南北两面彻底打服。 下次再进攻辽沈,被三面攻击的就不会大金,而会是大明! 不得不说,熊廷弼这个三面联合的策略,的确让努尔哈赤顾头顾不上尾,再加上毛文龙的骚扰,真是苦不堪言。 努尔哈赤坐在阿哈搬来的虎皮椅上,向下望了望,问道: “本汗欲与明国议和,但撤军后不回赫图阿拉,直奔义州。那个金景瑞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带着那帮朝鲜的乌合之众学毛文龙。” “这次就让朝鲜国看看,大金岂能是他们能随意攻打的?” 诸王贝勒闻听,沉默了一会儿,小声地议论起来,有的点头赞许,有的摇头皱眉,也有的沉吟不语。 努尔哈赤就坐在上面,静静等着他们的意见。 又过了一小会,总算有一人站出来,上前拱手道: “汗王,奴才认为此策可行。” “眼下辽北天气不冷不热,朝鲜人必定疏于防范,据说这半年以来,明朝的军费花了数百万两白银,这可不是个小数目…” “据奴才所知,明朝财政早就是日薄西山,这仗打了半年,更加是朝野怨腾,小皇帝必定会与大金议和。这样一来,我们就能腾出手来,先打朝鲜,再打蒙古诸部。” “兵法云:‘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明朝的议和大臣今日就要到辽阳,请汗王从速定夺!” 努尔哈赤转眼一看,发现是汉臣范文程,点头道: “范先生说的好,本汗也是这样想的,既然打不下辽沈,就先打朝鲜,再打蒙古,让明国失去外援,再打他们,就容易多了。” “你们的意思呢?” 忽然,阿敏出来说道: “叔汗,我认为直接出兵不行!” “哦?为什么不妥?”努尔哈赤看向已无兵权的阿敏,心下叹口气,想着要以什么方法,再把兵权交给他。 阿敏也是员猛将,追随他横扫女真各部,为建立大金立下了不少战功,前不久还攻陷定辽左卫,杀了邹储贤,单凭这一次的败绩就将他彻底雪藏,实在是很可惜。 现在的阿敏比之前倒老实许多,一场大败,他少了些轻佻浮躁,多了些许沉稳、内敛。 他先是恭恭敬敬地行礼,然后说道: “叔汗您想,我们才与明国在辽沈鏖战了半年,又对乌齐叶特和科尔沁用兵,未及修整,眼下却要直奔朝鲜。” “不说此地距义州路途遥远,叔汗坐镇庭帐,也能听得见,近日我八旗军中多出了不少厌战之语。” “勇士们离家太久,难免思念亲人。我看,还是先撤回赫图阿拉修整一阵子,帮助奥巴重新统治科尔沁,再说用兵朝鲜的事吧!” 努尔哈赤皱起眉头,沉思无言。 这时,黄台吉也是出列,表态支持阿敏,说道: “父汗,汉家《左传》中有‘蹇叔哭师’的典故,”是说秦师对郑国用兵,老将蹇叔哭谏‘劳师以袭原,远主备之,师劳力竭,将无功于事’。” “秦穆公不听,结果在郑国惨遭伏击,损兵折将,二贝勒的意思是说父汗率兵长途奔袭朝鲜,也算得上‘劳师以袭远’,要三思而后行。” “何况我八旗军的情况,父汗是最清楚的,眼下形势,各旗勇士思念归乡,的确不利于再开战端。” 努尔哈赤闻言,眼中一亮。 其实他本身对汉人的各种故事没有一丁点兴趣,对于范文程,也只是问问他的意见而已。 倒是这个儿子黄台吉,自幼就在学习汉人的文化、习俗,现在说起话来已然是有了几分汉人的模样。 想到这里,努尔哈赤多看了几眼,内心思索起来。 自己的诸子当中,褚英早逝,余下的也就只有第八子黄台吉胆识过人,且勇武异常,最堪大任。 如果让他继承自己的汗位,大金会不会走得更远? 他说的的确不错,朝鲜国不比明国,征伐起来没那么难,完全不必急于一时,况且明国也不是短暂就能恢复得了元气。 至于阿敏,这次的建议来看,也是吃一堑、长一智,倒不如让他率一支偏师去义州试试。 若是真能再建功勋,就把战斗力较低的镶蓝旗交给他掌管,也能让他在诸王贝勒面前表现一番,发挥才能。 阿敏与黄台吉走的较近,日后黄台吉继承汗位,他们二人也能互相扶持,以保自己死后大金不乱。 努尔哈赤想到这里,转头看向阿敏,问道: “敏儿,如本汗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可有把握攻下义州,为本汗献上朝鲜元帅金景瑞的头颅?” 阿敏一惊,忙道: “儿向叔汗保证!儿定能夺取义州,杀败金景瑞,以除去在辽阳城下遭受的耻辱!” 黄台吉也道:“父汗,您就再给二贝勒一个机会吧!” 这次黄台吉说情,阿敏心里也知道,自己要是能重掌兵权,全仰赖于他,遂是感激地看过去。 黄台吉注意到阿敏的目光,转头朝他呵呵一笑,没说什么。 努尔哈赤思虑片刻,道: “好!本汗再给你镶黄旗精兵五千,三百巴牙喇精卫,前去攻打朝鲜义州。拿下了,大功一件,镶蓝旗的旗主贝勒,从此就是你了。” “敏儿,你可莫要让父汗失望啊!” 阿敏非常高兴,听见这次努尔哈赤对自己自称“父汗”,不再是原先的“本汗”,更是心下激动。 虽然给的是人丁较少,战力较低的下三旗之一“镶蓝旗”,但他也知道,自己没有选择的余地。 努尔哈赤话音落地,帐外走来一名阿哈,恭敬道: “大汗,明朝的议和使臣来了,说要大汗亲自前往迎接,才是附和礼节。” :。: 第三百七十五章:辽阳和议(上) “他算什么,竟要大汗亲自迎接?” “明国使臣,不是应该主动来庭帐觐见大汗吗,范先生,你说说,这是什么道理?” 听见阿哈的话,帐内的诸王贝勒愤怒不已。 努尔哈赤哈哈大笑,却是没什么感觉,他摆手问道: “来的是谁?” 阿哈久闻鞑虏杀人不眨眼的凶名,被吓得闻声一颤,忙应道:“是,是个叫崔呈秀的文人。” “你下去吧。” 努尔哈赤没有留意这阿哈畏惧他的神情,说完转头望向范文程,问道:“范先生可知道,崔呈秀是何许人吗?” 先前自己的意见没有被采纳,范文程顿觉颜面无光,此刻又听努尔哈赤没事人一样发问,心中已然明白,自己在后金,就是个工具人罢了。 尽管如此,他也不得不放下这份小心思,以热脸相迎,道:“自张鹤鸣以后,崔呈秀便是明朝的兵部尚书了。” “哦?” 崔呈秀努尔哈赤不熟,张鹤鸣他还不认识么? 他哈哈大笑几声,说道: “就是那个与王化贞中了本汗计策,想要孤军深入的兵部尚书下一任?那地位可是不低,看来范先生说对了,小皇帝想议和,比我们还急。” 范文程也皮笑肉不笑,道:“半年几百万两的军费,还不知那小皇帝拿什么填补国库亏空呢,能不急吗?” “崔呈秀这个人如何?” 努尔哈赤没急着去见面,懒洋洋向后一靠,问道。 “回大汗,崔呈秀这个人不知兵,但可能比张鹤鸣稍懂兵事,他是不学无术之士,在士林当中名声极臭。” 努尔哈赤听到这就不明白了,冷笑: “那天启小皇帝是傻子不成,上一个张鹤鸣,还有这一个崔呈秀,兵部尚书如此重要的职位,怎么竟找些不知兵的人来做?” 范文程摇头,叹道: “小皇帝宠信阉党,如今大明朝廷上乌烟瘴气,当家做主的是东厂提督魏忠贤。据说崔呈秀给送了贿赂,在地方任期时又给修了生祠,这才得以做了兵部尚书。” “哈哈哈,明国的朝廷,怕都是一帮废物吧!” 努尔哈赤又被逗得大笑,余的诸王贝勒也尽都讥讽嘲笑不止,倒是黄台吉,听了这些以后若有所思,在想着什么。 扈尔汉也道:“如此腐败的明国,是该灭亡,由我们大金取而代之了!大汗您引领我们打进关内吧!” 努尔哈赤连连大笑,然后摆手: “算了,还是让本汗的继任者来吧!” “本汗老了,又有顽疾,知道自己在有生之年打不进关内,可是本汗也知道,我爱新觉罗家,定能夺走他朱家天下!” “大汗不会老!” 扈尔汉话音落地,余的诸王贝勒也一齐大声道:“大汗不会老,大汗武功昌盛,光耀千秋!” 待帐内此起彼伏的呼喊声落定,努尔哈赤这才起身,拍了拍虎皮椅后的老虎头,笑道: “走,随本汗去接见一下这位明国的兵部尚书!” 努尔哈赤率领诸王贝勒走出帐外时,见到一人正正襟危坐在阿哈为他搬来的木椅上,便是崔呈秀了。 不过努尔哈赤有些奇怪,莫非明国的使臣从来都是单独出来,堂堂一个兵部尚书,周围居然不见什么兵丁护送。 努尔哈赤先出来,就这样站着,等着。 这个老奴酋在等什么,崔呈秀心知肚明,他就是坐在那一动也不动,扬起下巴颏,面上带着天朝上使的嘲讽。 “放肆!” 一名白甲鞑兵大喝一声,上前喉道:“那明国使臣,见了昆都伦汗,还不双膝跪地!” 崔呈秀看他一眼,冷笑道: “吾为大明朝廷的使臣,上可跪天地、君王,下可跪父母,什么狗屁的自封昆都伦汗,没听说过!” 说完,扬起脖子只等一死。 “大明朝廷…” 努尔哈赤默念一声,笑道:“上使可知,本汗以十三副遗甲起兵,攻尔城拔尔寨,辽东大地,如今谁人不知我昆都伦汗的威名?” “辽东大地?” 崔呈秀哈哈大笑:“汝之威名,终汝一世,不过限于辽东。我大明皇帝之威名,播及四海,洋夷诸国,谁敢不朝?” “还昆都伦汗,简直可笑,真乃是坐井观天之典范!” “你狗日的在这里放屁!!”阿敏怒目圆睁,抽出刀就上去要砍,却被黄台吉死死拉住。 他怒吼道:“你拉我做什么,你应该先过去砍了这所谓的明国使臣!议和?议什么和,等我八旗铁骑打到京师,叫他还笑得出来!” 努尔哈赤心中也很生气,但毕竟眼下已经不能再干耗在辽东,他脸上笑容凝滞,转身就走,面无表情道: “请使臣到本汗的庭帐,详细讨论议和之事。” “不敢请!”崔呈秀瞪了一眼上前那汉人阿哈,心中暗骂一声贱骨头,道:“本使自己会走!” 跟随阿哈来到庭帐,待努尔哈赤落座,后金诸王贝勒两侧站好,崔呈秀站在正中,面色不动,眼神冷漠。 他一甩衣袖,冷冷问道: “我大明向来不轻启战端,自当今陛下御极以来,四海升平,国泰民安,就是建州昔年之悍然反叛,亦都既往不咎。” “倒是你建州小部,先犯旅顺,关押商队,又夺我定辽左卫,逼杀大将,屠戮辽人,简直不识好歹!” 努尔哈赤神色不动,心中却是一惊。 这个崔呈秀,据范文程说来,该是个欺软怕硬,谄媚献上的小人才对,怎么一来就如此硬气,一副敢为国而死的势头。 他望向范文程,眼神微动。 心想莫非是这老东西耍滑头,给了一个错误的情报,这崔呈秀实际是有真正才能的? “我建州居于东辽,向来是本本分分,可你那定辽左卫的守将邹储贤,抓了我旗人不说,还一再逼迫,使我建州贡马给银。” “我八旗旗人虽不好战,但却也不会任人欺凌,此番攻取抚顺,正是为向你明朝表示态度!” 崔呈秀呵呵冷笑一声,道: “简直是一派胡言!” “邹将军忠贞义胆,杀戮报国,怎容尔等建虏如此污蔑大明忠烈?” 言罢,他转身即走,拂袖道:“我大明有议和之诚,你建州却视作无物,一再挑衅底线,污蔑忠良,挑衅天朝底线,将议和之礼拒之于外。” “看来建州毫无议和之心,这一战还需要继续打,打到你建州只剩一人一丁,打到我大明收复西辽为止!” 第三百七十六章:辽阳和议(中) 努尔哈赤神色微变,如鹰一般的眸子望向崔呈秀,转瞬间起了杀心。 可他转念一想,争吵谁对谁错,这不是此回议和的目的,就算杀了崔呈秀,也不会影响大局。 就算如此,开口挽留的话,却也不该是他这个昆都伦汗说的。 范文程见帐内一片寂静,诸王贝勒都没了方才的争吵与愤怒,心中自然明白,眼下就是他这个汉臣该体现作用的时候了,于是上前劝道: “贵使留步——!” 他赶过去,在大帐的门口截住崔呈秀,低声说道: “崔部堂此来,想必也是带着圣意吧?” 崔呈秀回头看他一眼,冷笑:“是又如何,这帮建奴不识得大明宽厚之心,却要一再的强词夺理。” “索性就这样回去交差,陛下也不会怪罪于我!” 范文程微微一笑,拉他到一旁,劝道: “这般回去,你们的皇帝是不会怪罪。可部堂想想,议和可是结束战乱的承平之举,这等可搏名利的美差,就要被你给糟蹋了呀!” 崔呈秀一副吃惊神态,蹙眉问: “此话怎讲?” 范文程故作神秘道:“若在下没有想错,在来之前,明朝的朝廷上定是人人都要争抢这份差事吧!” 崔呈秀心中冷笑,这自诩聪明之徒完全相反了。 议和之事,整个朝廷上至内阁首辅,下到小官小吏,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生怕趟了什么浑水。 唯有我崔呈秀得了陛下的密旨,来与你这狗汉奸周旋! 一边想着,他脸色不动,只是点头。 范文程自以为得计,笑道: “明朝与我大金议和,可是人人盼着的和平之举,部堂此番只需稍稍退上那么一步,千秋美名,尽在眼前!” 崔呈秀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这时,范文程后退数步,故作大礼,高声说道:“还请贵使留步,我大金也有议和之诚!” 顺着这坡,崔呈秀也就回去了。 毕竟天启皇帝在棋局里透露出的意思,是叫他私下里促成此次议和,无论心中多么不齿,皇帝的意思还是要听的。 这次一个不忿,差点坏了皇帝的大事,还好有范文程这条奸狗,才算是把这事给圆回去了。 等会儿无论如何,先把这场议和促成吧! 至于条件什么的,象征性的拉扯一番也就是了,反正自己也不是正式的议和国使,说的又不算。 崔呈秀再转头回去的时候,脸上虽然还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心里却是打定主意,要忽悠这群建奴一番。 不信那就舍身就义,要是信了,就是他们自己蠢的像猪,和自己更没什么关系。 上头的努尔哈赤一直黑着脸,见范文程把明国的兵部尚书劝回来了,心下松口气,笑道: “此前诸多不和,都是前尘往事,今日本汗与贵使要说的,是两国罢兵言和,为民造福。” “这种事情,想必你们明国该是最希望看见的。” “的确,我天朝百姓人心趋和,辽事数年,我们和则两利,战则两败,对谁都没有好处,还是说说议和的具体条例吧!” 崔呈秀不想与这奴酋虚与委蛇太多,他怕自己一个忍不住又骂出来,一直耐着性子在讲。 黄台吉极有眼力见,崔呈秀话音刚落,便就大声说道:“我大金早已拟好,还请贵使一观!” 说完,还给范文程打了个眼色。 眼下对于他们后金军来说,与明朝议和,回去处理自己的事,才是最好的结果,一打就是半年,三面受敌,他们确实有点耗不动了。 范文程拿着一份表章,恭敬交到了崔呈秀手中,笑道: “贵使请看,我大金议和可诚?” 崔呈秀拿起阿哈上的茶,正想喝,转念一想,却又不动声色的放下。 随后翻开表章,手脚一颤,差点洒了一身。 “这是什么?” 崔呈秀打眼一瞧,下意识站起身说道:“这叫议和之诚?你们这是还想继续打啊!” 这份议和的表章之中,努尔哈赤主要有三个意思。 第一,过去二十年明金战争战争的责任在明朝,而努尔哈赤之所以反叛,实则为明朝对建州“欺藐凌轹”甚重的结果。 也就是说,要想议和,大明必须承认是自己欺侮建州在先,努尔哈赤不忍欺凌,这才起兵反抗。 这上面又说了所谓当时努尔哈赤造反时冠冕堂皇的七大恨,还用了“凌逼已甚,用是兴师”这样的字眼,以表示后金出兵是占据了道德制高点。 只这一点,已经让崔呈秀无法忍受。 因为这根本就是歪曲事实,捏造借口。 明金战争的起因,明明是建州左卫世受大明皇恩,却不知足,屡次谋逆犯上,才被李成梁发兵剿灭。 所谓七大恨,根本就是建州先不忠在先,完全站不住脚。 议和,起码也要分清双方战争的是非问题啊,如建奴这般掩耳盗铃,非要说自己是正义的一方,自己的脸难道不会红吗? 崔呈秀冷笑,心道幸亏这次朝廷朝会的结果是拒绝和议,不然要是这么议和了,莫说辽民辽士,全国的百姓都不会服。 努尔哈赤的第二个意思,不论国之大小,止论理之是非,简单来说,就是明朝要承认后金与之的同等地位。 何为同等地位? 议和之后,后金正式与大明站在一个等级上,都是帝国,双方今后攻伐,也就没了之前的建州曾为明朝之臣一说。 奴酋要争取后金的“国家地位”,还要求与大明同等,这是吃人说梦,更不可能。 还有第三个意思,简直是抢钱。 努尔哈赤称,明朝如果同意议和,就要先拿出诚意来,毕竟大金提出议和,已经做出了很大让步。 明朝要一次性交出黄金十万两,白银三百万两,上好缎匹、毛青布各一千匹,以作为和好之礼,示心之诚。 关键的来了,在这里努尔哈赤做了个相当于没有的让步。 表章上称,双方和好之后,金方虽然与明朝已经站在同样的地位上,但出自大国之心,仍自愿向明朝每年进贡东珠十颗,貂皮千张,人参一千斤,良马五十匹。 但是明朝要以每年黄金一万两,白银十万两,上好缎匹、毛青布各三十匹作为还礼。 范文程看完之后直接蹦了起来。 这是议和? 这是单方面的抢钱吧! 还是大义都是你的,钱都归我的那种! :。: 第三百七十七章:辽阳和议(下) 努尔哈赤对崔呈秀的表现一点不奇怪,坐在上面淡淡看着。 他也知道,这条例明朝要是一点反应没有直接同意了,不是脑袋让门挤了,就是有阴谋。 为什么要让明朝的重臣来这边议和? 议和、议和,不议一议,议出个双方都满意的结果,怎么能和?这条例努尔哈赤也没想着能全让明朝同意。 主要是和,最好再能敲点金银出来卷着回去扩充兵备,实在不行直接议和也可以。 别看努尔哈赤条例上写的狮子大开口,其实这是为了方便让明朝砍价,他的底线很简单,能撤兵回去就行。 熊廷弼不给机会,朱燮元的大军也到了,要是和不成,自己就有被包围的危险,在这干耗着意义不大。 明朝这次出来,耗费了数百万两军费,援军也是“征尽七边镇之兵”,出来一次又要路途千里,军费百万,是那么容易的? 后金地盘小,征发简单,走到哪三光到哪,连军费都不用出,回去就更容易了。 努尔哈赤根本不怕再打,他怕的是连年一直打,他耗不过朱由校,这次议和本就没打着什么好心。 只要明朝援军撤了,各归各地了,再什么时候撕毁协议开干,那也是后金说了算。 明朝除非再征发大军出关,不然辽沈边军也还是抵挡不住。 明朝征发大军简单,再撤兵议和就是了,你明朝难道还敢直接进攻赫图阿拉和建州? 眼下这种情况,出去野战和大明援军打,努尔哈赤或许要再拼命一次,也没把握能打赢。 可是要说拉回后金再打,他有自信百分百再来一次萨尔浒。 明军千里奔袭进攻赫图阿拉,杨镐那次还有机会,现在这时候,来的是谁也不行,时过境迁,双方力量和周边形势都已经不一样了。 道理在这摆着,努尔哈赤这么来往反复几次,明军出关自己就撤,不出关,就在辽东继续劫掠,攻打辽沈。 这样的打法在他看来,轻轻松松就能消耗掉明军的有生力量,何必现在就去拼命。 况且这次朱由校直接出关决战,这也是努尔哈赤没想到的,他事先根本没料到这个刚继位三年的天启皇帝能这么刚。 努尔哈赤看着恼怒的崔呈秀,身子微微前倾,缓声道: “贵使不要生气,这次和议,本就是大金与明国商议,这份条例还只是我们大金的意见,最终签订,还要看贵使的意思。” 崔呈秀一时义愤,却也将计就计,冷笑道: “汝等真以为我大明野战不敌女真?” “督师所率九边二十万精锐已至辽阳城西五十里外,若继续开战,大兵可朝发夕至,我倒要看看你们这些残兵败将如何抵挡!” 努尔哈赤并未生气,皮笑肉不笑地道: “贵使这话在你们看来,的确是有些道理,不过今日不便争论,双方罢兵言和,日后本汗亲至京师,与天启皇帝去说。” “如何?” 范文程听努尔哈赤这意思,也就不再继续装了,冷哼一声表示稍稍消了气,然后拿起表章拍在桌案之上,道: “这条例不行,得修!” 黄台吉适时宜地问道:“不知贵使要如何修改条例,我大金诸王贝勒,洗耳恭听。” 崔呈秀在帐内来回踱步,沉吟片刻,道: “这场战争死伤甚重,即便罢兵言和,你我国中百姓,一时也难平民愤,我陛下及汝之汗王,均要下诏罪己,以求宽恕。” “贵使之意,此战之过我双方皆有?”黄台吉重复一遍,见范文程点头,这才看向努尔哈赤,脸色不定。 努尔哈赤没想到明朝兵部尚书是这么想的,他故作思量,微微颔首,然后问道: “还有呢?” 崔呈秀见努尔哈赤面色波澜不惊,不喜不怒,心道莫非是自己说的有些过了,让老奴觉得不满。 这次万一议和不成,回去可就有负皇命重托了。 他略作思索,又道: “既然你方先提出议和,也算有议和之诚,这第二条我朝同意了,只是第三条要略作修改。” “议和之礼,改成黄金五万两,白银一百万两,上好缎匹、毛青布各五百匹,我朝能出的就这么多!” “至于你方的朝贡,也要加倍!” 努尔哈赤大喜过望,颇有些意外。 崔呈秀除了对第一条十分不满意外,对于双方礼金的结果居然只是减半,就算朝贡加倍,这对努尔哈赤来说也不算什么。 那点东西相比于明朝的一次性礼金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就是黄金五万两,就已经不知能让努尔哈赤扩充多少军备,新募多少女真人加入八旗军了。 这个礼金对明朝可能不算什么,但是对努尔哈赤来说,不仅能缓解燃眉之急,也能大金让更加强盛! 努尔哈赤猛然站起,用手一指帐外,喝道: “既然议和已定,传本汗命令,将明国全部俘虏尽数放归,待本汗撤军回去,也要放回一些辽民,以做诚意。” 崔呈秀松了口气,心道总算是把这次议和促成,微微一笑道: “如此,待我明日回禀圣上,圣上若是准奏,即可签订和约。” 努尔哈赤点头,挥手道: “来啊,带贵使下去歇息,写奏折回禀他们的皇帝,都记着,崔尚书是本汗的贵客!” 诸王贝勒见大金拿了好处,怎么还会再骂,都是略作一礼,齐声说道:“谨遵昆都伦汗之命!” 崔呈秀下去后不久,范文程上前道: “恭喜大汗,促成合约,我大金得此礼金,即可扩编八旗,南征朝鲜,北平蒙古!” 众人亦都大喜,齐声说道:“恭喜昆都伦汗!” 努尔哈赤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高兴之情,哈哈大笑: “这明国君臣,还是注重颜面上的功夫啊!待撤军回去修整以后,本汗定挥师再进,踏平辽阳!” 次日,议和的密奏被马不停蹄送抵京师。 这几天,紫禁城气温骤凉,上空纷纷扬扬飘洒着新夏初雨,不少行人都换上了秋衣,连街上百姓也比平日少了许多。 朱由校坐在西暖阁中,也是觉得微冷。 正看着奏疏,魏忠贤近前几步,轻轻为朱由校披上外衣,将一份本子放在御案上,轻声道: “爷,崔呈秀从辽阳的密奏来了。” :。: 第三百七十八章:预备开战 朱由校低头再看奏疏,似无意间问道: “他说什么?” 魏忠贤并未直接答话,却顾左右而看,给外头候着的王朝辅打了个眼色,后者也是眼尖,赶紧招呼一帮都人、小阉们退下。 待西暖阁中只有天启皇帝与他自己,魏忠贤才道:“议和已成,爷天纵英明,建奴中了您的计了。” 朱由校神色没有半分变化,仍旧是低着头一封封批复文臣们上呈的奏疏,一边说道: “你就是朕肚里的蛔虫,朕一直觉得你魏忠贤,最会体察朕的心思。” 魏忠贤只当皇帝是在夸自己办事得力,笑道:“皇爷说的是,奴婢文武不通,政事不明,唯独会的,就是为陛下分忧而已。” “那你来说说,朕要不要顺着这坡下驴,就这么和了?”言至于此,朱由校手上一顿,缓缓抬眸。 魏忠贤被这眼神盯得心里直发毛,轻笑说道: “老奴不懂兵事,也不知晓辽东战事如今到了何种境地,老奴只是知道,建奴都是狼子野心之徒。” “就算皇爷把这份合约当回事儿,等朱督师撤军,建奴指不定反手就撕了合约,这帮蛮夷,可是什么都干得出来。” “老奴市井出身,最是通晓此理。” 魏忠贤早就猜到,当今皇帝有意议和,绝不仅仅只是议和,只是他此前还不明白朱由校到底是想干什么。 现下看来,果真如他先前所料,皇帝议和是假,想要以议和做幌子,让建奴疏于防范是真。 实际上,皇帝的心里早就做好打算要再打一场! 只是不知,这崔呈秀回来以后如何处置,既是私下议和,事后翻脸不认人,就不能说是奉了密旨出关。 看来,这锅还得咱老魏来背… 朱由校大致能猜到魏忠贤现在心里的小九九,听了这一番话,也就明白,这家伙是早就猜到自己议和是假的,所以这段时间才会如此老实。 朱由校没有正面回答,却指着西暖阁远处一颗树,将毛笔放下,笑问:“你可认得这是什么?” 魏忠贤蹙眉,答道:“松树。” “那个呢?”朱由校手指向另外一边。 魏忠贤疑惑不解,老老实实答道:“柏树。” 朱由校又指,魏忠贤再答,直至反复数次,魏忠贤细思有时,方才答道:“皇爷恕罪,老奴老眼昏花了,不认得。” 朱由校并没有生气,走到西暖阁外负手而立,站在一列石柱的最中间,恰似华茂松柏,话语中仿佛透露着千般坚定。 “这一次,朕要自己扛。” “传朕密旨,叫崔呈秀以正式之礼签订合约,后金大军撤退之日,便是决战之时。” 魏忠贤心下一惊,默默望了皇帝半晌,遂放下了想劝谏的心思,垂头说道:“老奴明白。” 议和消息不胫而走。 这仗打了半年,辽东无数将士血洒疆场,朝廷居然要屈膝投降,赠送礼金,见闻者无不愤慨。 辽阳城西五十里,援辽大军营地。 “朝廷议和了!” “这事扯的,俺们千里援辽,一路上死了多少兄弟?眼下可倒好,朝廷一句话,居然就这么议和了!” “就是,谁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不是前几天还说朝会的结果是大臣们都不同意议和吗,难道又是阉党蒙蔽圣听,撺掇陛下议和的?” 偌大的营盘之中,到处都是这种埋怨与不满之声,只是还远没到激起兵变的时候,毕竟无论如何,天启皇帝的威严还在。 此次出关,宁夏镇出兵一万七千。 朱燮元以平定西南有功,奉旨督七镇精兵出关,号称二十万大军,麾下七帅三十六将,王汝金便是这次出关的七边镇之一,宁夏镇的总兵官。 近日,天启皇帝密旨遣兵部尚书崔呈秀与奴酋议和的消息传遍营中。 听到这个消息,兵士们起先是不相信,再然后便多是怨声载道,将帅们虽然不解,却也在极力维护营中秩序,加上督师朱燮元对此一言不发,更是显得扑朔迷离。 宁夏镇营地,一处营帐住着二十名装备精良的兵士,这些人皆是王汝金精挑细选出来的家丁。 “既然是要议和,怎么大帅近日还叫我们擦亮快刀,以备它用?”一人忽然问道。 闻言,其余人也都是不理解。 “莫非是大帅有什么其它的计划,想在签订合约前再干一票?” “哈哈哈,你说是别家大帅我还信,咱家大帅,这种事儿不可能,还是乖乖回宁夏吧!” 众人闻言,也都是哈哈大笑。 的确,他们这些做家丁的最是了解自家大帅,王汝金经过此前在宁夏的战败以后,作战就不是很英勇了。 以王汝金的脾性,这次最大可能是直接跟着大军撤回关内,是有不少将帅在私下商量,说是拼个抗命也要打一票,可他们宁夏的总兵王汝金绝不可能参与其中。 在惜命这一块王汝金的手段,宁夏的时候家丁们就看出来了。 李过闲来无事,便到家丁营帐来找李鸿基唠嗑。 刚走进来,他见众家丁都在嬉闹,只有李鸿基闷头磨刀,不解道: “马上就要签订合约撤军了,叔你这刀磨就算得再亮,也没什么用处,去打谁啊!” 说完,他一屁股坐在榻上,重重叹了口气。 李鸿基眼中闪烁着精光,依旧在一丝不苟的磨刀,他举起佩刀冲着日光看了看,淡淡道: “你也回去磨刀。” 李过屁股不抬,坐在那嘟囔起来:“磨了去砍谁?就王汝金那个怂样,他敢跟着王大帅抗命去打鞑子吗?” 李鸿基看了他一眼,骂道:“死囚囊的,老子叫你磨你就去磨,叽叽歪歪个没完。” “等我做了把总,你还得是个小兵!” “那怕啥,叔你要是做了把总,那我就得是个伍长!嘿嘿,叔你说是吧?”李过被骂了也不气,反倒是哈哈大笑。 见李鸿基又瞪了回来,李过这才拍拍屁股站起来,边走边道:“得嘞,得嘞!您磨吧,我还得回去收拾铺盖卷,省的过几日撤军手忙脚乱!” 李鸿基也是被李过这副虎样给逗得发笑,见李过出了营,便就一声不吭,继续磨着自己的刀。 撤军? 不知道为何,近日虽说是要签订合约,准备撤军,可李鸿基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营地之中将帅们各都风声鹤唳,对撤军之事没怎么安排,一番军队调动根本不像是撤军,倒像是预备开战! 第三百七十九章:五路出师 第二日,崔呈秀正以兵部尚书的身份,在后金大营与奴酋签订合约,最后确认条例。 这是明与金的首次议和,又是皇帝圣旨准许,因此双方都显得非常重视。 熊廷弼与努尔哈赤罢兵言和,援辽的二十万大军也是连日驻扎在大营,未出寸步。 然而正是在这个时候,朱燮元忽然升帐召集七帅三十六将领,说是要部署出兵事宜。 “击鼓升帐!” 随着标兵四处,沉寂许久的援辽军大营响起了沉闷的鼓声,过不多时,将帅们都顶盔贯甲,装束整齐地赶来。 七名大帅早都得到消息,这几日闷声不发,差点被底下兵士们认作是孬种,现在总算是改头换面,重新做人。 至于其它的三十六名各地将领,都是又惊又喜,事前既无人料到,也没人会觉得这种事真的会发生。 直到站在督师大帐之内,他们还不是很确信要出兵。 朱燮元走进大帐,上来就给众人吃了一颗定心丸,他将尚方宝剑奉在身后,大声道: “陛下密旨,命我统率援辽大军,在议和签订合约,后金撤军的当日设伏,务要全歼奴军!” “这次出兵的首要任务,就是一战打疼奴军!” 闻言,边镇的将军们这才是尽数安心下来,原来这一切都只是皇帝他老人家的请君入瓮之计! 我就说,皇帝怎么会屈尊与奴酋议和? 朱燮元看着底下众将,心中稍安。 其实眼下他手中还算得上是人才济济,大明军界不少“俊杰”都奉调而来,准备在辽东塞外大展身手。 总兵官姜让、姜弼、张万邦、王威、萧如熏、郭钦、姜爽,都是成名已久的军中大帅。 在帐下听命的边镇三十六名蒙汉边将,也都是各自有其真本事,才会坐在边镇将军的位子上。 此外,更有各镇副总兵、参将、游击将军、协副将、协参[ ]将,等级不同的将校上百名,够级别的在帐内,不够级别的就依次列在帐外。 这些人一个个盔明甲亮、提刀执枪,在各自辖区都是说一不二的主,眼下却在静静听候自己这个大明督师的调遣。 像是这样的富裕仗,朱燮元镇守西南十余年,也是未曾打过! 朱燮元的目光扫过榆林总兵姜让时,稍稍停顿了一下,但却没有流露出任何喜或不满之情。 他的目光继续向下,来到一名虎背熊腰的大将身上,猛然喝道: “蓟州总兵王威!” 王威浑身一震,跨一步出列道:“末将在!” “命你部蓟州军为先锋。大军出征以后,直奔建奴后军,配合其余兵马追击,切记,不得孤军深入!” “是!” 王威抱拳说完,当即退回。 朱燮元点头,在帐内来回踱步,肃声道: “本督师拟分我大军为五路,前三路为追击,齐头并进,后两路为伏兵,挥兵掩杀!” “第一路蓟州军出击以后,第二路榆林军,奔黄泥洼,过长安堡,沿浑河直向沈阳,打通辽沈通路!” 姜让出列道:“遵命!” “第三路为此战主力,宣镇军、大同军、宁夏军并本督师标营人马,直向奴酋!” 又有三人及十余名将领出列,齐声道:“末将遵命!” “第四路自长宁堡而下,过鞍山驿,于千山设伏。击溃奴军后不可恋战,不得追击,速速前往辽阳,与辽东经略熊廷弼本部会合,以解辽阳之围。” 言至于此,朱燮元笑了笑,又道: “第五路以固原、甘肃二镇军马为主。郭将军,本督师有意烦你领此第四路军,甘肃总兵姜爽、临洮副总兵俞成名与你同往。” 郭钦神态淡然,并没有众人的激动万分之情,他一步出列,神态自若道:“请督师放心,末将定不负重托!” 郭钦此人乃生员出身后投笔从戎,用兵稳重,不比那些纯粹的武夫,朱燮元还是比较放心的。 五路大军已定,众将皆都眉开眼笑,壮志凌云,在脑海中想着此战定要留名叙功录,以彰显威名。 朱燮元定了定神,转身拿起尚方宝剑,高举起来,诸将见状,忙收拢言笑,恭敬等待。 朱燮元肃声说道: “本督师,承天恩于京,统三军以荡寇,伐顽逆而护国,解忠荩于倒悬!巨任在身,尚方在肩,敢不用命?” “战局严峻,建奴勇悍,令蒙古猛攻福余,意伺窥我辽沈!如此猖獗獠子,若不犁庭扫穴,何以彰显大明威严?” “我今召集列位将军至此,正是要发兵灭寇,以慰圣心!” 众将帅纷纷躬身,抱拳说道:“我等誓死追随督师,发兵剿寇,犁庭扫穴,彰显大明威严!” 朱燮元抬起手,众人转瞬鸦雀无声,他又道: “五路大军之外,另派山海关总兵高第率本部一万五千驻守大营,一则欲盖弥彰,使奴晚知我军动向,二来作为后援,随时支援!” 高第也不敢有丝毫怠慢,出列喝道:“末将谨遵军令!” 朱燮元拱手环视众人,大声道: “各位将军,成败在此一举,大家好自为之,莫要负了圣恩重托!” 辽阳城东北三十里,后金军大营。 崔呈秀代表明朝,范文程代表金国,经过一番卵用没有的唇枪舌战与往来试探,总算是在合约上签了名字。 这样一来,明金战争,似乎已经告一段落。 努尔哈赤对这个结果十分满意,挥手道:“来个阿哈,送明朝的兵部尚书回辽阳,要一路送到辽阳。” 那阿哈心中狂喜,这一去自己岂能再回来? 就算扔下家人,他也不愿再回到此地,为这帮鞑子为奴为马,过那等猪狗不如的日子。 崔呈秀心中知道这议和是假的,自然害怕努尔哈赤恼羞成怒,此前硬气那都是没办法的事,眼下有活命的机会,肯定不会再搞什么大义凛然。 能苟活着,谁想死? 崔呈秀出了后金军大营快马加鞭跑回辽阳,直到看见辽阳城头的明军大旗,才算是松了口气。 这一趟是龙潭虎穴,出了后金军大营还不算完,还朝以后自己也算不得什么功臣。 议和这口黑锅,不是魏忠贤顶着,就得是他自己来扛,至于天启皇帝会亲自救场,他更是不敢奢望。 回到辽阳之际,崔呈秀有些懵。 辽阳本该是军民坚守,可熊廷弼却在升帐,说什么等大军开到,便就如何如何配合朱燮元歼灭建奴。 崔呈秀站在下头,看熊廷弼会诸将气势如虹只等开战,心中更加不解,哪来的大军? 自己去了奴营几日,辽东变天了? 第三百八十章:救民东岳庙 五路出师,朱燮元是顶着极大压力的。 要知道,先前兵败萨尔浒的杨镐便是分兵五路,被努尔哈赤率领八旗军逐一击溃,“凭尔几路来,我只一路去”,便是萨尔浒之战时努尔哈赤的至理名言。 凭借此战,大金大汗努尔哈赤的威名传到了万历皇帝耳中,后金才算是真正在辽东站稳脚跟。 直到失败的那一刻,万历一朝的文武们也都不敢相信建州已经做大到了无法收拾的地步。 辽阳西北五里之处,黄昏时分。 辽阳为大明朝廷苦心经营的辽东第一重镇,常年屯驻重兵,东岳庙正建于此处,其规模也是最盛。 辽阳东岳庙,始建于正德十一年,规模宏大,殿宇集中建于山间,沿途林路崎岖,远远看去,气势十分壮观。 这里本是烧香拜佛之所,眼下却是布棚林立,流民如云。 炉火旺盛的西边,逃难至此的各家各户辽民正起锅做饭,热气腾腾,铜勺与锅边的交汇声铛铛作响。 由于战事紧张,熊廷弼下令坚守不出,这些逃难到辽阳的辽民不能入城,便只好聚于此处,苟延残喘。 听见今日就要讲和,有人高兴,有人不满,可聚于此处的落魄辽民却是越来越多了。 “来了!” “鞑子的马队来了!” “不是讲和了吗?” “蛮夷们哪会和你讲什么信誉?” 猛然间,殿宇群落的北面,马蹄声四起,烟尘之下,无数青面獠牙的持刀女真骑兵冲出,怪叫大喊。 常年居于辽地的民众早都被蛮夷逼迫得苦不堪言,拖家带口到处逃难,可是各地明军自顾不暇,又岂能擅自开城放他们进去。 辽民们见女真骑兵又追来了,便都逢魔了似的,你推我拥,拼命朝庙里挤,后边也有人合掌念佛,祈求佛祖保佑。 庙里的僧人也怕奴骑大开杀戒,不敢沾惹是非,都拼了命的在门前抵住辽民,两方正是争执不下,后方忽然起了哭声。 推搡间的人群陡然一静,却是一名婴孩在乱时被其母亲落下。 眼见女真骑兵就要赶到,一位中年男人登高疾呼:“有胆子大的,跟我回去救人!” 人群后面又出现几名汉子,他们手中都无趁手的兵器,便捡起地上的长杆、铜勺,向奴骑奋死冲去。 “好一帮不怕死的尼堪!” 马上,一名女真牛录见状嗬嗬冷笑,挥刀说道:“大汗说了,合约今日签订,就算要走,也得让尼堪们知道知道我大金勇士的实力!” “全都杀了,一个不留!” 一个不留! 这四个字如晴天霹雳,落在东岳庙的上空,落在这数万百姓头顶。 人群猛地一静,跟着就爆发出了糟乱,百姓们惊慌失措,以至于争相踩踏,浪潮般的涌入寺院,一时就连僧人们都制止不及。 女真骑兵挥刀杀来,如虎入羊群,顷刻间便横尸一地。 哭喊声、惨叫声、婴孩的啼哭声,还有极少数奋勇抵抗的声音全都汇聚一处,将东岳庙的念诵经文之声尽都淹没。 很明显,女真人并不管汉人的佛祖。 佛门清净之地,眼下已是成了人间炼狱,女真人挥舞着屠刀,寺庙脚下,血流成河。 “杀虏!杀虏!” 一声大喝,仿佛炸响一颗闷雷。 牛录正举起屠刀,脸上满是淫笑,正要杀死马蹄下那害怕至极的汉人女孩,却是面色一滞,喉间突然间出现一支箭簇。 他不可置信地转身过去,只见身后的平野之上,人影飞动、刀光闪闪。 “砰”的一声炸响,一颗铅弹射到他身边一名女真骑兵的铁盔上,带出了一飙鲜血。 女真骑兵们纷纷转头,第一眼就看见了被标兵奋力举起的“大明”旗帜,一名顶盔贯甲的明将正挥着马刀,第一个向他们冲来。 平野之上,是漫山遍野的明军。 这些明军也穿着边军的衣甲,精气神却完全不可同日而语,显然不是他们司空见惯的辽军。 很快,女真人才意识到,这些明军是奉调出关,久经善战的七镇精锐。 可他们不是应该正在撤军吗,而且合约已经签订,他们又怎么敢出营与大金骑兵野战? 正迎面杀来的,是蓟州总兵王威的第一路先锋。 蓟州军自大营而出,依照朱燮元所说五路出师的计策,马不停蹄奔至辽阳,哨骑看见东岳庙正在进行的一场屠杀,便毫不犹豫挥军赶来。 “嘎啦依可里!” 女真骑兵之中,出现了不少让人听不懂的喊叫。 没过多久,女真骑兵们都是反应过来,放过了正在追杀的辽民,转身向明军进行冲锋。 王威冲在最前,猛然间同一名牛录碰撞到一起。 两马相交,“嗖”的一声,牛录惨叫着连同他手中握着的马刀一同落地,被后续的明军骑兵踩踏而死。 这名明军总兵如此骁勇,冲在后面的两员女真骑兵大惊,下意识一勒缰绳,战马扬蹄嘶鸣,正欲调转马头。 王威来到他们眼前,刀光一闪,砍掉了他们坐骑的马腿,随即大喝:“杀!建奴要不行了!” 战马悲鸣两声,向前倾倒,将背上的女真骑兵摔落在地。 辽民们赶来,你一棍我一脚,很快将这两名奴骑活活打死。 老奴骑挥刀大骂了几句女真语,明国显然是摆了他们一道,说是撤军,但却背地里大举进攻。 明军势大,女真骑兵们简单交流几句,便就都向东面逃回。 王威本就是先锋,奉命直插敌后,吸引老奴注意,便是当机立断,指挥蓟州军马在后猛追。 努尔哈赤签订了合约,送走崔呈秀,一方面下令召集大军回营撤军,让阿敏率领五千人马先往朝鲜。 另一方面,他又让一小部分人马在辽阳城的周围打草谷,既然都已经打来了,不好好劫掠一番再回去,怎么能抵挡此番损失。 努尔哈赤刚吃过晚饭,正等着大军拔营撤军。 后金军人数不少,就算秩序有度,想要收拾好东西拔营而走也需要时间,努尔哈赤闲来无事,便坐在空地的马鞍子上看日落。 他一边抽着烟袋,一边想此回辽阳城外,不知能再掳来多少牛羊和物资,能抵多少八旗军费。 努尔哈赤很快抽完一袋烟,刚把第二袋装好,就见远远烟尘四起。 他猛地起身,蹙眉道: “他们怎么回来的这么快?” 第三百八十一章:似曾相识的战场 努尔哈赤站在空地上,看着远处腾起的烟尘愈久,他心中就愈发的悸动不安,出去打草谷的部队怎么可能回来得这么快! 他心中乱跳,可一时间就是想不到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这时,一名白衣白甲的护卫跑来: “不好了昆都伦汗,大队明军忽然出现在我军后方,到处都是我军的溃兵,后营还没收拾好就要被冲乱了!” 努尔哈赤浑身一个激灵,莫非是那明国小皇帝不讲信用,当日签订合约,当日就要发难? 就是他本人,也未曾想过签订合约以后要在今年再打,以后撕毁开战是肯定的,但是要等时机! 努尔哈赤从来不把所谓的合约、协议当回事,反正是成王败寇,叫谁来作证合约上的内容,最后还不是打赢的一方说了算。 明国人向来以天朝上国自居,这种签订合约的大事上,努尔哈赤根本没有料到会是朱由校下的一盘大棋。 “明军来了多少?” 努尔哈赤阴沉着脸问道,在他心里,还是不怎么相信这是明军的全面进攻,签订合约的当日进攻,那个小皇帝根本不敢做出这种事! 难道他不怕满朝文武的弹劾,不怕天下人的口诛笔伐吗? 那白甲兵面色恐惧,道:“奴才没有看清,只觉乌黑一片,追杀我军溃兵而来,不下万人!” 努尔哈赤沉吟片刻,冷笑道: “细作昨日与本汗说明军中有名叫王威的,是蓟州总兵,瞒着他们那个督师要私下进攻我大金军队,这定是蓟州兵在擅自进攻!” “叫范文程来!” 范文程也听见后营的动乱,但他和努尔哈赤想的一样,根本不相信这是明军的全面进攻。 这种事情于礼不合,根本不像明朝能做出来的,就算是那个小皇帝有意,根据他对明朝官场的了解,内阁和朝会上也根本不会通过! 他仓促赶来,故作镇静道: “大汗不必担忧,来的正是蓟州总兵王威。想来王威这是违抗军令而来,大汗正好下令出击,取了他的首级交给明朝皇帝,以证明大金议和之诚!” 努尔哈赤捡起烟袋叼在嘴上,道: “传令,让扬古利带领镶红旗一万铁骑击溃明军,给本汗取来蓟州总兵王威的人头!” “本汗要用他的头去问问明国小皇帝,这到底是他明国不守信誉,还是我大金不遵从约定!” 后营,镶红旗驻地。 扬古利本为正黄旗人,舒穆禄氏,世居浑春,初为侍奉努尔哈赤的巴牙喇卫兵,因作战英勇,深得努尔哈赤信任。 万历四十七年,受封贝子,开始领兵作战。 天启元年,从阿敏征皮岛,攻入铁山,斩杀明朝镇江总兵官毛文龙全部家属十二口,加封贝勒,领镶红旗,为四大贝勒之下骁勇善战的八贝勒之一。 后来,扬古利作为努尔哈赤的亲信,率领镶红旗,先后征讨哈达、乌喇等部,还有平定地方辽民举义,都是多有战功。 扬古利刚刚发现后面有溃兵,正叫来几人问话,努尔哈赤派来的白甲兵便飞至眼前。 白甲兵翻身下马,先向扬古利行了一礼,道: “七贝勒,大汗要你整军出战,击溃明军,砍下来犯明军总兵王威的人头!” 扬古利刚才也问出来了,这是明国的蓟州总兵王威擅自出兵,声势虽大,其部也才一万多人。 明军这样的人数,还是在野战,他自然一点儿不担心这仗会打不赢,当即满口答应下来。 “请转告大汗,扬古利必定全歼蓟州明军,为大汗凯旋做贺!” 待他说完,白甲兵才是翻身上马,拨马向前军疾驰而去。 扬古利目送白甲兵离开,叫来镶红旗的牛录、甲喇十余人开始不慌不忙的部署作战。 在他看来,明军杀至此处尚需时间,况且平原野战,明军大部分都是步兵,镶红旗铁骑根本不虚明军。 现在需要布置的,是如何才能最快速度击溃这支来送装备的明军,然后带着物资和首级赶回去进献给大汗! 努尔哈赤留下扬古利断后,遵守合约下令在辰时三刻拔营撤军。 很快,后金军大营中人喊马嘶,八旗主力都随着努尔哈赤及诸王贝勒陆陆续续离开,只有镶红旗奉命留下一万多骑截杀王威。 夕阳西下,暮云合璧。 扬古利套着镶红旗的衣甲,站在山坡顶上,一手牵着马缰,翘首遥望远处平原,忽然西北角方向烟尘四起。 他不仅一愣,随即翻身上马,大笑道: “明军来了!” “传本贝勒命令,击鼓出战,一鼓作气,击溃明军!” 见建奴早有准备,王威即刻下令停止追击。 命令下达,明军大阵之中也是人马往来,传令的标兵跑动不绝,各部都在将领的约束下开始有秩序的整军。 “杀!杀!杀!” 很快,一个骑兵在前,步兵列阵的大块方阵形成,喊着口号,远远向山坡上的红甲女真骑兵压去。 后金方面,也是击鼓出战。 “呜呜——” 号角声响彻在平原之上,明军阵列忽然不动,两侧骑兵开始向前冲锋。 待明军骑兵来到小坡之下,女真骑兵正欲进击,却见明军忽然转身而走,军阵后方响声大作。 “砰砰砰——” 明军火炮开始轰鸣作响,一颗颗开花弹落在女真骑兵中间,转瞬间形成了许多血色的小坑。 扬古利略微蹙眉,对面的蓟州军带着许多火器,现在是火炮,等会只怕还会有火铳,这是他最不愿见到的。 当时在萨尔浒之战,他奉命截杀杜松所部北路军。 当时就是在这种地形,杜松所部明军结成一个军阵,远处以火炮发射,近处便凭军阵利用火铳杀伤女真骑兵。 当时负责总指挥的莽古尔泰带骑兵冲了几次,根本拿这种铁桶阵没什么办法,不得已采取了最无奈也是最笨的方法,即挥军猛攻一点。 恰好当时天气潮湿突变,于明军不利。 接战不久,明军那粗制滥造的火铳就纷纷发射不出来了,有的在战场上卡壳,有的自燃而炸,这才让莽古尔泰得以迅速击溃杜松北路。 扬古利略微估算了一下形势,骑兵的冲击力极强,如果四面围攻,是明军处于优势,自己的镶红旗没有火器,在接战以前只能被动挨打。 此时扬古利所能想到的办法和莽古尔泰一样,就是利用八旗骑兵巨大的冲击力,猛攻蓟州军一点。 只要破了他们外面的大阵,明军就会全军崩溃! 到了那个时候,明军就是待宰的羔羊,还不是任自己挥军追杀! 正想着,寂静许久的风沙居然又“哗哗”地刮了起来。 听见耳边这些动静,扬古利脸上的神情精彩起来,此刻风沙又起,明军守阵自然不利! 第三百八十二章 风势转变,斗智斗勇 “呼呼——” 平地间渐渐卷起阵阵旋风,扬古利正在为风沙相助而高兴,镶红旗骑兵中却是一乱,几杆龙旗连杆带旗都被卷到半空中,他们的坐骑也都十分不安。 “七贝勒,变天了!” 一名牛录拍马赶来,急促地说道。 不用多说,现在的扬古利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他本以为风沙又起是助他击溃明军,却不成想,辽东的天气变化无度,风沙居然在今日突然转变风向,开始朝女真骑兵吹来。 刹那之间,白昼如同黑夜、天昏地暗,尘沙四起,就连坡下的明军大阵都是看不清楚了。 “镇台,起风沙了!” “弟兄们都被吹得头重脚轻,站也站不稳,好像醉汉一般,摇摇晃晃,这仗还怎么打?” “这狗日的风沙,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害得我们连奴骑的影子都摸不着!” 几名蓟州将领赶来,纷纷说道。 担任前锋的蓟州总兵王威神色凝重,这确实是失算了,关内奉调而来的将帅们虽然久经善战,但却根本不熟悉辽东千变万化的天气。 萨尔浒之战,杜松一部就是吃了这个亏,又急功好利,为奴骑所围,作战时大雨滂沱,火器全都成了烧火棍,没了丁点用处。 不过王威观察会儿,却是哈哈大笑出来。 “你们看,这风沙是向奴骑吹的,我军背着风沙,奴骑迎面而冲,他们比我们更难受!” 诸将领很快都发现了这一点,面露喜色。 “镇台下令吧!” 王威轻轻点头,然后大声说道: “命两翼骑兵收缩回阵,大阵严守不动!” 风沙太大,能见度不足十步,狂风卷积着地上的砂土,带有一些碎木石,猛烈拍打在明军兵士的盔甲上。 王威警惕地望着风沙,生怕忽然从深处冲出一批奴骑来。 这样的风沙天气下,火器虽然能用,但全都成了瞎子,擅自发射就等于告诉对方自己的位置。 王威心中明白,眼下这个时候,只能在原地结阵自保,奴骑直面风沙,除了退兵,就只有主动进攻一条路可走。 一旦在前进途中遭遇奴骑,没了火器的阻拦,加上大阵在行进之中突然遭遇冲击,很可能一触即溃。 野外作战,以步军为主的明军要处处心! 两军都成了睁眼瞎,相比于王威,扬古利的镶红旗骑兵受到风沙的影响尤为严重。 他们甚至为自己的坐骑蒙上了马眼,以减弱风沙的影响。 两军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越靠越近,站在最前面的王威,顺风而立,心中更加自信。 恰在此时,风沙之中似乎出现了一长串黑色人影。 王威没有什么犹豫,即刻抽出佩刀,高声喝道: “鸟铳,放——!” 这个时候,就不能再讲究什么三段击的战法了。 两军的距离如此之近,自己先开火,女真骑兵也会冲锋,只有尽可能的多释放出几次以造成杀伤。 扬古利率领镶红旗骑兵走在前面,初听爆响还并不在意。 他也曾见识过明军鸟铳的厉害,他们装备的鸟铳,十杆之中能有二三杆发射出来已经不错。 眼下风沙正大,明军的鸟铳受风雨天气影响极为严重,只怕又是放不出来,成了烧火棍。 就算能放得出来,其威力定然也是大打折扣,打在大金的骑兵身上还不是挠痒痒一般,根本不足为惧。 眼见明军阵列出现在眼前,扬古利持刀向前,正准备冲到大阵之中厮杀,猛然身旁一阵惨叫。 却是无数的铅弹从鸟铳中发射出来,将他身边缓缓进军的女真骑兵射得人仰马翻。 “七贝勒,明军这是什么火器?” 一名牛录被击中了左肩,面露惊惧,咬牙问道。 “听声音应当还是鸟枪,只不过…”扬古利的话说了几句停了下去,他其实也有些懵。 这样大的风沙天气,南蛮子们的鸟铳怎么还能发射得出来?怎么还会有如此大的威力? 容不得细想,扬古利第一个冲了出去。 尽管有风沙的影响,镶红旗的女真骑兵们还是颇为振奋,因为他们每个人都不觉得这场战斗会输。 女真骑兵之中发出的一声声吆喝,明军全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虽然根本听不懂这些蛮夷到底说了些什么,可看着他们粗狂的面容,再联想到以往女真骑兵的凶名赫赫,却还是令许多明军将士心中出现难以抑制的恐惧。 马蹄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如此近距离下骑兵集群冲锋,使得明军脚下的大地都在战栗不安。 马蹄如雷,伴着战马的嘶鸣,镶红旗的万余女真骑兵狠狠冲撞到了明军的大阵之上。 残肢飞舞,战马哀鸣,喊杀声穿透了漫天飞扬的尘沙,响彻九霄之上。 蓟州总兵王威有进无退,极为奋勇,领着亲兵站在乱军之中一个个砍下女真人的脑袋。 扬古利知道杀敌先取首的道理,见这员不可一世的明将正背对自己,便催动马匹趁机从右侧靠近。 王威正举起沾血的佩刀,向一名女真骑兵砍去,正在此时,身后传来一声暴喝,吓得他浑身一个激灵。 “杀!” 扬古利的大刀向背对他的王威砍去。 王威预感到了危机,提前收了已经挥出去的刀,可还是躲闪不及,左臂被直接砍落在地。 鲜血淋漓,染红了战场之下的沙土。 扬古利得势不饶人,张着血盆大口跳下战马,在地上拖着大刀追杀,一刀又一刀砍翻前来护卫的蓟州兵士。 在这名人高马大的后金七贝勒面前,居然没人能挡得住第二刀。 圆月当空,战场上的喊杀声依旧没有任何减弱的势头。 女真骑兵虽然逆风向冲锋,但因为风沙的原因而因祸得福,避免了提前被明军火器大量消耗,得以直接展开近战。 虽然因此女真骑兵的冲击力大大减弱,可是火器之利没怎么得到发挥的明军,很快就在野战中呈现出不支的态势。 在与扬古利的战斗中,王威因为是被偷袭,一直处于下风,这被扬古利抓到了战机。 他举起血淋淋的手臂,用汉语大声喝道:“你们的总兵已经被本贝勒所杀,余下明军如能投降,本贝勒饶你们不死!” 听了这话,女真骑兵们士气大振,更加凶猛。 飞沙走石之间,女真骑兵们铺天盖地的冲向明军大阵,有的更是在混乱之中穿插到了后阵,开始大肆屠杀炮手和鸟铳手。 王威不知所踪,蓟州军失了主将,很快就开始混乱不堪,呈现出全面崩溃的趋势。 第三百八十三章 无胆鼠辈,贻误三军 约莫几刻钟前,高第骑在一匹枣红马上,眼望着见不到首位的一万五千余大军,脸上皆是洋洋自得。 这高第,今年刚二十六岁,长得身材正中,不胖不瘦,五官也都端正,就是因为房事过勤,面色显得有些苍白无力。 如果他脱去这身总兵盔甲,倒很像个白面书生。 高第也算是谄媚魏忠贤得以进位的一个典型,其余如兵部尚书崔呈秀,还有温体仁、杨嗣昌,也都是走的同一个路子。 他们这帮人,早都被东林群臣亲切的冠以阉党之名,让天下间的士子们日日骂,夜夜骂,有些不明事理的百姓跟风也骂,名声早就臭不可闻。 可名声怎么样,丝毫不影响高第一路的官运亨通。 他本来是市井之间的穷酸民,和堂堂的大明朝总兵官根本扯不上半点关系,从过惯了寒酸的生活。 成了总兵以后,以前没有的,高第现在都是享受无度,爱财、惜命,也好色。 尽管如此,他也从没有忘了每个月给朝中的魏厂公送点银子孝敬。 可他却不知道,这份孝敬,有八成都被魏忠贤规规矩矩的奉进了天启皇帝的内帑。 高第在刀枪剑戟上全无半点功夫,论起带兵打仗也是一窍不通,可是在勾搭女人、谄媚拍马这种事情上,这货却是轻车熟路。 魏忠贤也是昏了头,居然选了这样一号人物做山海关总兵官。 许是眼下战事大部分都在九边和辽东,山海关那地方常年没什么战事,高第又听话,就顺手把他弄过去了。 魏忠贤此前也不曾料到,大明朝会有这样一战。 他更加没有料到,不知高第底细的朱燮元把山海关的兵马也拉出来做了预备队,这些巧合凑在一起,就成了这样一件事。 朱燮元在率领第二路主力进军伏击奴酋时,也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得知努尔哈赤派扬古利率领万余镶红旗骑兵截杀蓟州军,朱燮元心中已经猜到王威极有可能会野战不敌,便迅速派出了作为预备队的山海关兵马。 可高第奉命一路而来,是晃晃悠悠,一丁点也不着急,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沿途观景,而不是去驰援血战友军的。 其实,朱燮元在来之前也对高第的作风有所耳闻,事先是做了一番布置,以免高第不服从命令,影响战局。 朱燮元特意给高第配了两名在西南征来的副将,分别是年轻将领高贞,和一位资历极深的老将于龙。 这两个人都有权在关键时刻下达命令,架空高第。 可偏凑巧,这两员副将也是各有心思,都不愿多事。 西南大战奋勇当先立有战功的高贞虽然年轻,野心却极大,为了在此战中大放异彩,听闻高第深得魏忠贤信任,对他是言听计从。 至于另一员老将于龙,虽然早年曾担任西南总督,军中威望甚隆,足以直接让高第下课。 但于龙本人已年过花甲,本来就不想自西南远赴辽东作战,无奈朱燮元点名硬要他来,这才勉强随从。 现在的于龙基本上很少参与军中事务,一心只想安安稳稳渡过余生,根本没了年轻时的拼劲儿,自然不肯去管。 如此一来,朱燮元费劲心思的部署付诸东流,山海关大军,实际上还是高第一个人说了算。 这其中,也有因高第为魏忠贤举荐,无意之间在军中造成的影响,很多将领要么攀附随上,要么就是如于龙这般不愿多事。 “总镇,督师的军令很急,我们还是快些赶路吧!” 高贞发觉天色以晚,两侧隐隐有风沙腾起,发觉天色要变,便拍马上前,心翼翼地提醒了一句。 闻言,高第转头看了他一眼,心中不满正要呵斥。 转念却又想到,这高贞在西南大战中立有战功,乃是有名的将,又被朱燮元安排到自己军中,想必正是为的监视、掣肘。 “好!”高第压下心中不满,骑在马上右手一挥当即下令,“火速进军,支援蓟州王大帅的兵马!” 果如高贞所料,风沙愈来愈大,直至山海关兵马只能听见周围猛烈的“呼呼”声,根本看不见行军到了何处。 高第驾马来到一处高坡,见风沙中能见度不足百步,脸色凝重,却是心中窃喜,他根本不想去辽东与那些杀人不眨眼的蛮夷拼命。 正在他心中思量如何趁此机会,避开正在激烈交战的战场时,忽然哨骑飞马来报: “禀报总镇,左前方发现一批与大军脱离的金军夫役,约有数百人,由一批建州人看押,正在山谷中躲避风沙!” “有多少披甲兵?”高第问道。 披甲兵的数量,决定着这些奴兵的实际战斗力,就算是他这种根本不关注战事的总兵也知道,奴军中战斗力强的,就是这些披甲兵。 “风沙太大,看不太清,人估算应该不多!” 听哨骑说完,高第哈哈大笑: “好!本镇看来,这些人应该是奴军留下的后勤兵马,风沙如此之大,正应当自寻战机!” “可…总镇,督师给我们的军令是直向东北方向,支援王大帅!”高贞下意识说道。 高第早就对高贞不满,闻言冷冷瞥他一眼,道: “战场形势千变万化,为将的正应该自寻战机,如此浅显的道理你都不懂,又叫本镇如何向厂公举荐于你?” 高贞闻言,只好抱拳尊令。 至于另外一旁的老将于龙,整个过程都是听在耳中。 他知道,这一仗山海关兵马如果不去,王威的蓟州兵马在同样数量情况下面对全是骑兵的建奴,几乎必败。 于龙的叹息声隐藏在风沙之中,思量再三,依旧选择闷声不发,任高第改变了行军方向。 很快,山海关的一万五千余明军开始向山谷进发。 明军背靠着风沙,轻松抵达山谷,一阵简单的拼杀以后,发现守在山谷内的奴兵不过数百。 高第解救了山谷中无家可归的三千余辽民征役,正在洋洋自得,却是猛然间发现,他已经找不到正确支援王威的路了。 高第留下千余人马守在山谷,自领大队明军如大海捞针一般,在风沙之中摸索前往战场的路。 直至第二天太阳升起,风沙逐渐退去,他们还是没有赶到蓟州兵马与镶红旗血战的地点。 半个时辰后,山海关兵马终于赶到平原,眼前景象令他们心中震惊。 蓟州总兵王威胸前密密麻麻中了数箭,独臂残躯倒在血泊之中,大眼死死睁着,死不瞑目。 一万余出关的蓟州兵马尸横遍野,尤其是最后的炮手和鸟铳手,军阵崩溃后,被奴骑追杀上来一片片的屠杀。 于龙看得出来,这是蓟州兵马激烈抵抗之后依旧崩溃,被奴骑漫山遍野的追杀! 想到这里,他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高第,心中有些后悔。就算他免去了此败的罪责,可这样的惨景,依旧难免令人触景生情。 高贞望着战后的战场,噗通一下跪在地上,话中带着哭腔:“督师,末将辜负了您的重托!” “末将该死!” 第三百八十四章:宁夏家丁李鸿基 翌日午时。 天色阴沉,明军的第三路主力向前马不停蹄的行军,目的就是要赶在努尔哈赤以前到达威宁堡设伏。 朱燮元勒住马缰,向周围环视,轻叹口气。 经受连年的战乱,辽东大地满目疮痍,入眼所见皆是枯草干木,可是在向阳的坡上也有些许嫩绿草芽顽强的生存。 同样是五月间,关内已经万物复苏,一片的春绿景象,辽东却依旧是乍寒还暖的节气,前半月风沙弥漫,今日却又在空中飘来一阵轻雪。 朱燮元隐隐之间有些担心,昨日风沙弥漫,会不会对其他路的兵马进军造成影响。 朱燮元转念又轻笑一声,他已经檄令山海关兵马支援王威,有于龙、高贞二将掣肘高第,想来应该不会有事。 宁夏总兵官王汝金停马在侧,蹙眉道: “督师,威宁一带河水湍急,行军艰难,建奴撤军走的不慌不忙,应该明日才能到。” 朱燮元点头,确实,他们赶在了建奴的前面。 本来以为王威的进攻会让努尔哈赤急行军撤离辽沈,却没想到奴酋还是这般悠闲自得,不知道是又有了什么算盘。 李鸿基是王汝金的家丁,他护卫在其马侧,看着眼前这些将帅与督师讨论战情,目光炽热,胸中好似有一团火在熊熊燃烧。 朱燮元派出哨骑仔细查探了威宁一带的地势,约莫傍晚的时候,方才下令让数万大军分太子河两侧扎营。 得到命令,宣镇、大同和宁夏的兵马开始伐木筑栅,挖壕设障,由于指挥有序,在卯时就已经安排就绪。 朱燮元带领宣镇总兵姜弼、大同总兵张万邦,宁夏总兵王汝金,还有一批三镇的将领围坐在简单制作的沙盘周围,眉头紧锁。 他道: “根据奴酋的行军速度来看,奴兵应当会在明天下午抵达太子河边,王大帅,宁夏镇的兵马负责截断木桥,都办妥了吗?” 朱燮元转头看向一人。 王汝金拍胸脯道:“督师您就瞧好吧,这个差使末将可是派家丁去做的,保证万无一失!” “等明日奴酋来到威宁,除非绕远路,不然就只有搭桥过河一条路!” “不可大意。”朱燮元微微放心,点头道: “木桥已经截断,奴酋如绕远而走,只有向下,经本溪过孤山堡,才能回到赫图阿拉,也就是他们说的老寨。” “本溪河水流势不急,奴骑足可趟水而过,张总兵切记,要在奴骑走远而奴军途经之时,将其拦腰截断!” 张万邦抱拳行礼,一丝不苟地道:“督师放心,末将定竭尽全力!” 张万邦用兵谨慎,朱燮元还是比较放心的。 他“嗯”了一声,随即看向宣府镇方向,嘱咐道:“姜帅,奴酋如果绕威宁而走,务必要以最快的速度搭桥过河,支援大同军。” 姜弼点点头,说道: “督师不必担心,末将已命人连夜准备搭建木桥的工具与木料,若奴酋绕道,末将定会全力驰援!” 朱燮元心中还是不怎么放心,他用力的闭上眼睛,用右手指抹去眼角的黄白色的哆目糊,嘱咐道: “奴酋若是搭桥过河,三军听我号令,一齐进攻,若奴酋绕路而走,诸位便依计行事,万万不能放他们安稳回到老寨!”好 言至于此,朱燮元向众人一一拱手道:“半年鏖战,成败在此一举,拜托大家了!” 姜弼、张万邦、王汝金互相对视一眼,皆是躬身,宣府、大同、宁夏三镇的将领们也都纷纷起身,齐声说道: “督师放心,我等一定拼了性命于奴死战!” 深夜,宁夏镇家丁营帐。 “哈哈,叔你说的真不错,你是怎么才出来陛下有密旨要截击建奴的?”李过人还没到,浑厚的嗓门却先传了过来。 李过是李鸿基的侄子,俩人都是地地道道的陕西汉子,平日里虎样虎样儿的,没事就来营里找李鸿基。 李鸿基在当兵的首日,就得到了总兵王汝金的特别照料,直接被点到了家丁队,饷银和待遇都比一般的大头兵高了一大截。 起先家丁们都以老兵的姿态,想要教训教训这个年少不知山高的新人,很快他们却是发现,这个看起来憨厚的李鸿基,内里却散发着一股子狠劲儿。 家丁们个个都是阵战的好手,打起仗来骁勇无比,可他们面对李鸿基,却是没有几个人能在他手上走过几招。 而且李鸿基这个人,总是给家丁们一种十分稳重的感觉,平日里话很少,说出口的没有一句废话。 李过的性子比较外向,一年多的功夫,在外营中已经混成了兵头子,和不少大头兵都称兄道弟。 这两个人力气都远超常人,王汝金要不是养不起,肯定也会连李过一块招进家丁队来。 可就算他是堂堂的宁夏总兵官,一年到头也养不起太多家丁,每多一个,盔甲、军械,还有多支给的饷银,都需要他自己操办。 这种养家丁的方式,自嘉靖一朝开启募兵制以后,便在大明军界中逐渐盛行,现在的将帅们要是手头没几十号家丁,都不好意思出去见人。 可是这钱不白花,家丁们一般都是战斗力极强,一个打几个是最基本的要求,也对自家主将极为忠心。 有了这些人在身侧,刀头舔血的将领们就能睡得更舒坦。 李鸿基早早穿戴整齐,将刀子擦得雪亮立在床铺边上,李过进来的时候,已经睡着有一会儿了。 “叔你居然能睡着?!” 李过啧啧称奇,一巴掌拍在李鸿基脸上将他拍醒,看着醒来面色微怒的后者,他却是没心没肺的哈哈大笑起来。 “眼下营中可是热闹,大伙都围着篝火唱歌,明日伏击,可是一场难得的大战,大伙都兴奋的不行,只有你还能睡得着。” 李鸿基看着他,冷笑道: “不睡觉,怎么保存体力多杀鞑子?” “杀一个鞑子的赏钱,是平日在宁夏镇杀一个马匪赏钱的好几倍,我早就想这帮鞑子过过招了!” 说到这里,李鸿基白了白眼,放下想狠狠抽这丫一巴掌的心思,带着起床气坐在铺上,看着兴奋的好像个什么似的李过,无奈道: “你子是吃了蜜罐吧,打个鞑子,看把你给乐的!” “这帮鞑子的脑壳,可就是咱的军功证明啊!”李过哈哈大笑,坐在李鸿基身边,下一刻却又站起来,边往外走边说道: “你睡吧,我可要出去跟弟兄们唱歌去了!” 李鸿基等着李过离开,却是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了。 第三百八十五章:围杀太子 “禀昆都伦汗,七贝勒已在激战中斩杀明蓟镇总兵王威!” 果不其然,明军大队已经依照合约撤离辽沈,这次袭击不过是蓟州兵马擅自行事而已。 努尔哈赤看着装在盒子里的人头,冷笑道: “可惜了,也是员猛将,跟着那小皇帝,年纪轻轻就死了,还落下个擅自行事的罪名。” 范文程也笑道:“大汗,根据奴才对明人的了解,这个消息传回京师,朝堂上的文臣们不仅不会理解王威死战的功劳,还会论数他的罪名,让他的子女都抬不起头。” 努尔哈赤不置可否,一手牵着马缰,走在全军最前,心中颇为自满,说道:“你说的不错,这就是为什么本大汗的大金能在辽东百战百胜的原因!” 说完,他忽然勒停马匹,警惕地环视周围。 “这是到了何处?” 不远处驰回一骑,翻身下马,双膝跪地道:“禀昆都伦汗,前方是威宁营,太子河无桥,水势很急!” “奇怪,i时我隐约记得太子河有桥的啊…”范文程蹙眉,喃喃自语,似乎在极力回想什么。 努尔哈赤根本不疑有它,挥手道: “可能是被一些乱民拆了吧,没桥建上就是,这次我们建一个坚实的过河桥,以便下次渡河!” 努尔哈赤其实根本每对这个合约当回事,心中已经在想着什么时候撕毁合约再i辽沈一带劫掠了。 造桥分几种,供大军临时通过的浮桥方便简单,大部分军队过河都会选择搭建这种浮桥。 努尔哈赤这次要建的,是永久性的过河桥,从收集原料到开始搭建,一般需要几天的时间。 范文程想到这一点,说道: “大汗,建桥要几天,会不会太耽搁行程了?” 努尔哈赤看好周围情况,便继续策马向前,笑道:“扬古利击溃明军,我们正好在这里等他回i,为他接风洗尘,犒赏三军!” “这次把桥建好,再过一阵子i辽沈,我八旗铁骑更能i去如风!” 范文程见努尔哈赤其意已,便不打算再劝,恭维道:“大汗英明睿智,奴才所不及也!” 努尔哈赤现在心情很好,闻言也是哈哈大笑。 一声令下,后金大军在太子河岸边停下,开始沿途砍树收集原料,又从军中召集那些强征i的辽人木匠准备建桥。 朱燮元骑在马上,立在远处山坡,身后是督标营的善战之卒,还有用作预备队的宁夏镇兵。 由于明军急行军赶到威宁,事先准备极为充足,朱燮元身后摆满了各式的随军火炮,其中威力最为强劲的,就是军器司根据荷兰舰队舰载炮仿制出i的镇虏炮。 大明水师已经在澎湖海战中吃尽了荷兰人火炮的苦头,现在轮到辽东的女真人i试试了。 经过昨日的查探,朱燮元选了一个视野极为开阔之处,站在这里,他能将努尔哈赤军队的动向看得一清二楚。 很明显,努尔哈赤选择了搭桥过河。 朱燮元嘴角微微翘起一抹弧度,这样一i,三军齐出,打奴军个措手不及,自己的胜算更大一些。 摆在后面的那些火炮,周围全都是一箱箱的弹丸,当炮手看到督标营有骑兵飞马而i,就赶紧拿出第一轮的弹丸,预备填入。 “督师有令,炮营准备!” “蓝旗填炮,红旗发射…”炮手们在心中默念着操训时的准则,一边紧紧盯着坡上的旗手。 命令传达,炮营第一个忙活i了。 朱燮元看着后金军在太子河边往i忙活,直等到散出的哨骑快i到自己这边,才是微微将手一挥。 看见命令,督标营的旗手紧接着挥下一连串蓝色小旗。 炮手早在翘首以待,都是在看见蓝旗的同一时间将炮弹填入,然后静待红旗挥下,立即点燃药捻。 “砰砰砰——” “轰隆隆!!” 一门门新式镇虏炮向天空中吞吐火舌,密集的散弹如同暴雨一般倾盆而落,泼洒在拥挤在太子河边的后金军之中。 一时间,几乎是毫无准备的后金兵马遭受了重大伤亡。 天空中的炮弹如同猛然i临的倾盆暴雨,落在后金军之间,砸下一个个带着血肉的小坑。 努尔哈赤惊闻遇袭,很是不敢相信。 他看着一瞬间败坏下去的形势,歇斯底里的大喊大叫,他实在不明白,散出去的哨骑是干什么吃的,对方都发炮了,他们居然还没有回报! 这个时候,努尔哈赤才发现太子河附近的凶险之处。 自己搭桥过河,兵马全都聚齐在河岸两边,一阵炮击,这里简直就是一片死地,人挨着人,马顶着马,跑无可跑,避无可避! 明军选择在这里伏击,很显然是经过一番精心布置的! 很多骁勇善战的女真骑兵,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天空中密密麻麻的开花弹砸下i,将他们砸的头破血流。 即便是手中持又大盾的八旗重甲步卒,在面对天空上的炮弹时,也都是脆弱的和刚出生的孩子没什么两样。 无论女真甲兵还是强征i的炮灰,都只有乱叫逃命的份,因为他们连明军的影子都还没看见! 大地在震动,远处的火炮依旧在怒吼。 后金军遭受着连续伤亡,很多人都被如此猛烈的炮火袭击吓坏,一时之间阵脚大乱。 正在此时,南方的坡上旌旗四起。 他们扛着大明字号的高招旗,为首一名身着总兵官制式盔甲的将领挥舞着雁翅刀,带领亲兵奋勇当先,势如破竹充般充入后金军之中。 这是原本在南边设伏的张万邦,率领他的大同边军i了。 喊杀声之中,四面的坡上忽然出现无数手持遂发鸟铳的火铳手,对着后金军的侧翼就是一阵排枪齐射。 宁夏镇总兵王汝金见镇虏炮威力如此犀利,显得奋勇无比,他手持佩刀骑在马上,大声喝道: “弟兄们,随本帅杀光了这帮建奴!” “杀!” 埋伏依旧的明军如潮水一般从四面冲出,李鸿基由于是家丁,配备有罕见的马匹。 李鸿基随在总兵王汝金身后,左冲右突,在后金军中大杀四方,很快就砍了四五颗真鞑的首级,继而将目光望向一名也在大肆砍杀明军的女真贝勒身上。 这人的服饰很是华丽,又如此悍勇,定是建虏大将! 带着这样的心思,李鸿基眼珠一转,直接脱离王汝金身边,独人独骑,向那女真贝勒冲杀过去。 另一边,李过也持着一把制式官刀,在与一名女真步甲较量长短。 第三百八十六章:努尔哈赤的新决 此时的战场上,除了太子河边明金两军激烈的厮杀以外,还有山坡上一排排的鸟铳手,再往外就是黑洞洞的镇虏炮。 朱燮元的判断并没有失误,努尔哈赤果然从威宁太子河经过,并且对大明的全面攻势毫无防备。 大同、宁夏二镇的边军各成方阵,步卒在前,鸟铳手在后,渐成围杀之势。 半个时辰的功夫,双方战死士兵的数量就达到近万,这其中有绝大一部分是死在明军犀利的火炮与火铳之下。 余下那些,则是在面对面拼杀中败下阵i,死于敌手。 一阵螺号响起,后金军开始准备强渡太子河。 现在他们打算宁可牺牲后面的人马,也要强行搭建浮桥,只要渡过了太子河,另外那边就是一望无际的平原,任由他们的女真骑兵驰骋! 与此同时,后金军的反击到了。 黄台吉挑出善射的女真甲兵列成数排,弯弓搭箭,对准了山坡上的明军鸟铳手射去。 “嗖嗖嗖——” 一排排鸟铳手应声倒下,没倒的也全无惧色,找了其它位置,随即引燃手中鸟铳向侧面的后金军继续发射。 于此同时,一些女真骑兵终于从人群之中挤了出i。 他们收起弓箭,拔出锃光瓦亮的虎头大刀,呼喝着怪叫,向张万邦的大同边军冲杀而去。 张万邦也没有犹豫,率领家丁队顶上,余的大同边军见主将如此勇猛,个个都是用命。 一时之间,这部分新加入的女真骑兵,也都被搅在了混沌一般的战局里,进退不得。 “大汗,西面有明军冲i了,他们的火炮不知在哪里一直发射,八旗勇士死伤惨重,您快拿个注意吧!” 努尔哈赤骑在马上,最初的愤怒已经消散,静静观察着战场形势。 他很快发现,明军虽然设伏在先,但是兵力并没有优于自己,有一点他已经可以确定,明军主帅肯定不在战场上。 大同镇的明军在南面冲出,宁夏的明军却是从东面坡上冲下。 南面明军的总兵官身先士卒,那边的明军战斗力也很强,相比之下,东面的宁夏明军就比较弱小。 那个宁夏总兵官可能是个突破口,他虽然喊得厉害,可却只是带着家丁队待在中间,维持东面明军配合南面明军围杀自己而已。 努尔哈赤与明军作战多年,无论是勇猛敢战的,还是贪生怕死的,什么明军将领他都见过。 宁夏镇的这个明军总兵官绝对是投机怕死之徒,如果自己摆出突围东面的势头,那边的明军很可能崩溃! 努尔哈赤此刻仿佛将战场上族人的惨叫,还有明军愈发临近的喊杀声全都抛诸脑后。 他闭上眼睛,静静思量。 明军如果兵力显著强于自己,渡河保留八旗的优势骑兵是最好的选择,这会避免大金在此战中伤筋动骨! 可是眼下,努尔哈赤观察了战场以后,忽然间有了新的主意。 宁夏明军兵力不多,努尔哈赤粗略一看,估计只在两万人之内,这个人数还不如被围在太子河边的八旗骑兵数量更多。 只是他们的军队目前全都被围在太子河边的狭小之地,发挥不出骑兵应有的作战能力。 努尔哈赤很快明白,目前他需要的,是赶紧为大金的骑兵开辟出属于他们自己的战场。 如果骑兵都能自由驰骋,他相信这一仗他会转败为胜! 想到这里,努尔哈赤如鹰般的眸子闪起光亮,他远眺东面的密林一会儿,喃喃道: “明军的主帅,到底在哪…” 很显然,他在想方法引诱朱燮元暴露自身位置,然后排出优势骑兵直接拿下朱燮元,解决战斗。 忽然间,努尔哈赤拔出大刀指向东面,喝道: “冷格里,本汗命你率领所能召集到的所有骑兵和八旗步甲,向东面突围,直奔那个明国总兵官!” 冷格里,舒穆禄氏,女真正黄旗人,扬古利之弟,自幼跟随在努尔哈赤身边,在统一建州的战争中颇有战功。 天启二年,奉命跟随阿敏征伐朝鲜,率领一万余正黄旗女真骑兵,野战大败朝鲜八道元帅金景瑞所领的五万朝鲜军队,以功进第八贝勒。 自从战事开始,冷格里一直就护卫在努尔哈赤身边,他闻言即刻下马,双膝跪地道: “奴才遵命!” 随即,冷格里策马离开。 两军正激烈拼杀,忽然后金军中一阵螺号响起。 大批的女真骑兵借着炮火飞过天空而起的轰鸣声,挥刀砍杀前面那些混乱不堪,已经毫无战斗能力的强征辽民夫役,偕同数千八旗重甲,向东面的宁夏镇明军猛攻。 “镇台,鞑子们向宁夏人马冲去了!” 一名副将脸上带着血迹,匆忙跑i。 张万邦带着家丁厮杀在前面,奈何于成批的女真骑兵悍不畏死的阻拦,一直难以存进。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黄甲奴酋,恨得直咬牙关。 “鞑子们要向东面突围了,速速飞报督师,北面的宣府兵马怎么还没过河?”张万邦砍了眼前一名鞑兵,转头喝问道。 副将紧紧跟在他身边,喊道: “刚才有人说宣府镇的兵马就快渡过太子河了,怕只怕王汝金的宁夏兵抵挡不住鞑子攻势,叫他们走了去!” 张万邦自然知道王汝金不是什么敢于死战的角色,他心中也有些担忧,但事先的确没人料到奴酋既不过河也没南下,却忽然向东面突围。 战争的不确定性太多,没有几个人能完全料到对方的动向。 女真骑兵挥舞着虎头大刀,跟在一名梳着金钱鼠尾辫的丑陋鞑子身后,跨过层层的尸山血海,猛然间撞入宁夏明军的阵列。 宁夏边军新入伍者多,王汝金平日又常吃空饷,导致实额两万五千的宁夏镇兵马,如今只有一万五千余人。 新兵都没见过阵势,除了李鸿基、李过等少数人,大多数在面对女真悍勇的冲锋时,都在下意识后退。 一个两个在退,四个五个也在退,只有老兵还在咬着牙坚守阵地。 宁夏镇配合大同镇的进攻一下子停滞下i,甚至于在冷格里的猛烈进攻之下趋于崩溃。 转瞬间,形势急转直下。 方才还是三面围杀的明军,很快就陷入严重的危机之中,朱燮元几乎在冷格里率军冲杀宁夏镇的同时,得到了这个消息。 朱燮元的位置,就在宁夏镇之后十五里。 王汝金不知道能否挑起大梁,如果他就这么跑了,宁夏镇必定随之崩溃,朱燮元自己就会直接暴露。 眼下宁夏镇的兵马已经摇摇欲坠,除了正在渡河的宣府兵马,朱燮元只有身边一个督标营。 可建奴也不是傻子,如果派督标营支援宁夏镇,努尔哈赤很可能会直接猜到他的位置。 那样一i,整个战场的女真骑兵都会向这边涌i。 第三百八十七章:王汝金拼命,李鸿基立功 “督标营压上!” 朱燮元好像是在一瞬间就做出了这个事关自己性命,还有辽东整个战局形势的重大决定。 他说完话,直接拿起尚方宝剑,翻身上马道: “不仅督标营要压上,在这里的炮营也要压上,集中全部火力,对准了宁夏镇前面的奴骑轰!” “奴酋不是要知道本督的位置吗,好!本督自己站出来,看看他有没有那个能耐打得过来!” 朱燮元凑出雪亮的尚方宝剑,喝道: “给本督传令王汝金,如果他敢后退一步,本督即当场将他斩杀,亲自指挥宁夏兵马与虏死战!” “告诉前线的将士们,此役无论战胜与否,所有罪责本督一肩承担,你们只管用命杀虏便是!” 在这番话中,朱燮元显露出了朱由校钦定督师在战场上应有的强硬态度,软硬兼施,这也正是他能如此之快令这些骄横跋扈将帅慑服的原因。 消息传到前线,王汝金惊掉了大牙。 副将说道:“怎么办,大帅,朱燮元这是要和奴酋拼命了,我们是撤还是跟着他去送死…?” 王汝金本来听到女真兵往自己这个方向突围的时候,也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他向没有什么争功的心思,在这之前,也没有要去以命搏命的想法。 他本来只是在想跟在张万邦后面捡捡漏,配合大同和宣府的兵马打这一仗,可却没成想,奴酋看出他这个心思,便以此为突破口,打算一举而定。 王汝金本来确实是有些慌了神,正在心中做激烈的思想斗争,盘算着到底要不要溜。 可正在此时,朱燮元措辞极为严厉的军令到了眼前。 他心中嗟然一叹,看起来,今日这次与虏拼命不可避免,何况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自己跑又能跑到哪去。 莫不如与建虏拼了,还能搏一个奋勇死战,忠君为国的美名… 想到这里,王汝金直接一脚将那副将踹翻,大声道:“什么叫跟督师去送死?身为大明的总兵官,忠于陛下,为国死战,正是我的荣耀所归!” 他转头告诉督标营标兵道: “请转告督师,这一战我王汝金绝不后退一步,建奴要是想过去,就要从我的尸体上踩过去!!” 标兵见他不似是在装模作样,也重重抱拳说道:“王大帅高义,我去去就回,来与宁夏镇的兄弟们同死!” 言罢,他翻身上马,向后疾驰而去。 副将欲言又止,见王汝金已下令让家丁全部压上,便放下了想要劝说的心思,心中也是无奈,看来只有这一条路了。 王汝金一只脚踏在木箱,挥舞着佩刀,向周围心中惶恐不安的宁夏镇将校喊道: “今日我王汝金豁出去了,跟这帮建奴掰掰手腕!传我军令,凡有敢退一步、动摇军心者,杀!” 家丁得了命令,当即转身传令。 过不多时,前方却是传来一阵欢呼,却是一名家丁跑回来,大喜喊道:“大帅,喜事,喜事!” “李鸿基冲进建奴军中,三两下就砍了为首的奴酋,奴骑前军已经崩溃了,李过也正跟着李鸿基反攻!” 王汝金听后愣了一下,李鸿基直接冲进去砍了奴酋? 奴骑中三两下砍死一名奴酋,然后全身而退,这还是人? 听着愈发猛烈的欢呼声,王汝金深信不疑,他哈哈大笑,第一个冲了出去,喝道: “李鸿基好样儿的,此战之后本帅要亲自为他请功!” “弟兄们,随我杀虏啊!” 几乎同时,宁夏镇的各路兵马都开始反攻,朱燮元也率领督标营赶来,所有火炮都对准向东方突围的奴骑一阵猛射。 女真骑兵一时间完全沐浴在如雨的炮弹之下,死伤惨重。 宁夏镇明军,这支被建奴认为是孱弱之师的部队,猛然间爆发出了比宣府、大同军队更强的战斗力。 明军将士们跨过山一样的尸体,冲进已经人仰马翻的女真骑兵中间,一顿乱砍乱杀。 厮杀之中,女真骑兵的尸体铺满了一两里宽的阵地,惨叫哀嚎声惊天动地。 “什么,冷格里死在了一个明军的手里?”努尔哈赤大惊失色,“你们连这个明军叫什么都不知道?” 看着前来报信的白甲护卫,努尔哈赤直接勃然大怒。 冷格里自幼跟随自己,骁勇善战,曾经野战中以一万骑兵击溃朝鲜五万大军,如今居然死在了一个不知名的明军兵手里? 他可是大金的八贝勒! 奇耻大辱,奇耻大辱啊!! 努尔哈赤的战略没什么错,可战场上永远没有固定会胜利的一方,他不可能知道明军中出了李鸿基这样一个异类。 他更不可能知道,贪生怕死的王汝金却在这一仗中选择杀身成仁,要和他拼命。 每一个微的细节,都可能决定整局战争的走向。 冷格里猝然而死,也许是大意,也许是李鸿基偷袭,但这都没什么紧要,结果是冷格里已经死了,是李鸿基杀的。 努尔哈赤第一次遭遇这种失败,居然有刹那间的不知所措。 可下一刻,炮铳轰鸣声、喊杀声,将努尔哈赤惊醒,黄台吉的声音从身旁传来: “父汗,浮桥搭好了,要不要过河?” 努尔哈赤当机立断,翻身上马,下令道:“洪!率领全部的骑兵随本汗突围!” 黄台吉也知道眼下战情的严重性,没什么犹豫,即率领剩下所能叫到的全部骑兵,跟随在努尔哈赤身边。 女真骑兵不但人高马大,而且都是都是人马重甲,就连兵器,也是精钢的虎枪加上大刀。 努尔哈赤集中起剩下所有的女真骑兵,借着微高的地势,跨过临时搭建好的浮桥,在步兵的掩护下仓皇撤离。 明军自然不能放过这个半渡而击的机会,一时间,两侧的所有鸟铳手都将目标转向浮桥,猛然间发射出一轮齐射。 只在一瞬间,就有一千多的女真骑兵倒在浮桥上,可是其余的女真骑兵仍然如同汹涌的浪潮,无可阻拦的通过了浮桥。 逃命之时,女真骑兵们比以往更加凶悍。 他们挥舞着大刀,还以为马上就要冲出重围,可是眼前又缓缓升起大明的旗帜,却是姜弼的宣府镇兵马根本没有渡河,他们一直在这列阵截击。 看见前方阻拦的宣府镇明军,努尔哈赤双眼通红,猛烈的夹击马腹,用脚靴上的马刺不断刺激坐骑。 余的女真骑兵也都尽如被困住的猛兽,奋不顾身的冲向这最后一个机会。 第三百八十八章 惨胜,截杀苇子谷 “奴酋在做困兽之斗,不可硬拦…” 朱燮元骑在马上,本打算死战的他,看着眼下转瞬而变的战场形势,容不得欣喜多久,便忽然间大喝: “传令,叫姜弼不要硬挡,以截击建奴步军为主!” “奴酋困兽之斗,建奴骑兵战斗力不弱,硬拦我宣府军不是奴酋骑兵对手,叫他放奴酋过去!” 朱燮元知道,建州女真发展至今,其实已经做大,不可能凭借一战就将他们直接打回原形。 况且奴酋努尔哈赤身经百战,以往在辽地攻城略地无法阻拦并不是没有原因,硬要去阻拦,只能得不偿失! 这一战最好的结果,就是尽可能杀伤奴酋带来的女真鞑子骑兵、步兵,真鞑损失,才会让伪金伤筋动骨! 督标营骑兵听闻此言,脸上笑容即刻凝滞,旋即拍马而走。 可是等他渡过太子河赶到北侧,却是发现已经崩散的宣府镇大军,宣府总兵姜弼的尸体倒在人群最前面,脖颈上有一道深深的伤口。 来晚了,他终究还是来晚了。 奴酋渡过太子河后,率领最为骁勇的几大贝勒,以白甲巴牙喇护卫为先锋,只一击就撞破了宣府镇的大阵。 宣府镇的步兵大阵,无论利用火器,还是以长矛在前,都完全无法抵挡建奴骑兵为了逃命而爆发出的冲击力。 宣府总兵官姜弼督战在前,却被黄台吉一刀砍于马下,主将一死,宣府军大阵随即崩溃、四散! 好消息是,奴酋急于逃命,河岸另外一侧还有持续射击的镇虏炮,根本没有任何追杀,撞破宣府军大阵以后便就马不停蹄,仓皇逃命。 姜弼虽死,但宣府军建制仍在! 朱燮元赶来后愣了片刻,或许这是这场惨胜中另外的好消息吧。 建奴在野战当中的确难以战胜,但他们打赢了。 军中书记官赶来,记下了这样一段话:“宣府、大同、宁夏三镇边兵势如破竹,溃建州于太子河。” 现实是场惨胜,但必须要包装成大捷,报入朝廷,让天下间的黎民百姓家喻户晓! 太子河围杀战结束了,自五年前萨尔浒战败后,大明动用了大规模兵力,在野战之中堂堂正正战胜了努尔哈赤率领的女真主力! 前锋蓟州总兵官王威被奴七贝勒围困,力战而死! 宣府总兵官姜弼在截击奴酋时英勇战殴! 除此之外,也有数不清的把总、千总、游击将军战死在这片战场上。 与此同时,又有更多的骁将因斩虏立功,即将名冠天下,开启他们崭新的沙场篇章。 大浪淘沙,英勇的大明将士们前仆后继,在辽东土地上与建奴往来鏖战,只为光复汉家河山! 大明胜利了,奴酋失败了,他们只能仓皇逃窜赶回老寨,舔舐伤口,却不知前方又有几路兵马在设伏。 朱燮元看着战后如风卷残云般的战场,重叹口气,直等到后方的镇虏炮群也开始寂静下去,方才有气无力说道: “传令,让其余三路依照计划设伏,以杀伤奴兵为主,切记不可硬拦,以免宣镇之事重演。” 言罢,他翻身上马,道:“向陛下报捷,就说太子河之战已胜,奴酋仓皇逃窜,臣已分兵三路设伏,定能歼灭更多奴兵。” “诸位,从速收拾了战场,与本督继续追击!” 众人经此战后,对这位西南来的督师更加敬服,纷纷抱拳说道:“末将遵命!” 一日一夜后,苇子谷。 苇子谷处太子河上游,自威宁东北而上,过清河堡再向东方行军二十里,可抵苇子谷。 过了苇子谷,跃过辽东长城,便是到了被后金占领的地区。 此时的苇子谷内,山林之中,一片肃静景象,平静如常。可你若是仔细去看,就能看见天空上的鸟儿都在低空而飞,不敢落下。 时不时有动物受惊,窜出密林。 这处山林早都被明军第二路所占,为榆林总兵官姜让统率,奉督师朱燮元之命,在此截击仓皇逃窜的奴酋大军。 几日前,王威与扬古利激战之时,其余几路明军也都按照计划,各自行军,渐成悄然合围之势。 榆林总兵姜让统领的第二路榆林大军负责破除沈阳周边后金军的围困,自离开大营起,便偃旗息鼓一路急行军。 姜让奔黄泥洼,过长安堡,沿途突袭留守的后金军,三天之内,就顺利同被围困在沈阳城内的满桂所部会合。 两部会合后,满桂即与姜让在沈阳周围不断出击,重点打击后金军留下的守军。 其实努尔哈赤留在沈阳周围的兵力不多,但分布很广,主要是想起到迷惑作用,让沈阳守军不敢轻举妄动。 满桂尊奉熊廷弼的严守策略,为免沈阳失陷对全局造成轰动,只得一直坚守待援。 姜让率榆林军赶往沈阳以后,沈阳周边明军的兵力大大增强,很快以优势兵力取得决定性胜利,破除了后金对于沈阳的围困。 随后,满桂继续留守沈阳,处理后金军溃败后留下的残军,姜让则马不停蹄赶往苇子谷设伏。 这时,哨骑来报:“禀报大帅,督师亲领督标营在太子河大捷,奴酋仓皇逃窜,即将到此!” 姜让起先对朱燮元一介文官不是很服,可在此战中,却也逐渐心生敬服。 朱燮元不亏能得皇帝信任之人,的确有两把刷子! 在这种双方实力相差不多的大规模战役中,凭借各种手段击败奴酋,这可称得上是伪金造反以来第一人了! 他冷笑几下,低声道: “传本帅命令,让各镇兵马原地设伏,待奴酋骑兵过去,截杀其步兵,督师的命令是叫我们杀奴,而不是全歼!” “都明白这一战要做什么了吗?” 姜让毕竟是如今姜氏将门的家主,也是九边之首榆林的总兵,此回出关的七大帅之首。 有他统领的这一路,是最翻不起浪花的,因为只要榆林军想打,就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在榆林总兵姜让面前畏战不前。朱燮元是凭借督师重权节制诸将,姜让则是用姜氏将门及他个人的威望,让众人听命于他。 姜让的确是个明事理之人,即便他本人起先对朱燮元很是不屑,但此人大局观极强,对命令都是一贯服从。 有他带头,也让朱燮元收服诸将轻松不少。 “我等明白,这一战以消灭奴兵为主。”身旁的数名将领都是齐声说道。 姜让听见了自己弟弟姜弼之死,就是因为截击奴酋时对方狗急跳墙,宣府军抵挡不住反被冲散。 姜让嗯了一声,道:“知道就好,太子河已经胜了,我军只需要截杀一通,一路驱赶奴酋!” “这是天上掉下来的功劳,也是我弟弟用命拼回来的功劳,要是谁敢擅自行事误了大事,休怪本帅翻脸不认人!” 闻言,众将领都是浑身一颤。 第三百八十九章 两路会师,辽东大捷 这还是努尔哈赤自起兵以来,遭遇最为惨重的一次失败。 在这场战斗中,努尔哈赤的战略表现可圈可点,天时也曾倾向于他,但却不可能一直都倾向他。 拼尽全力从太子河突破重围以后,在率兵返回赫图阿拉的路上,这次努尔哈赤没有了任何侥幸。 他知道,这一仗自己输了,起码未来几年以内,他都无法再像这样一般大规模侵犯辽东。 可他同样知道,明朝赢的也不轻松。 努尔哈赤以及后金的诸汗王贝勒们,都是异常的沉闷,没有人再和来时一样兴奋的讨论那些如何掳掠尼堪妇女的事情了。 后金军行军的路上,没了先前的那些大声讥讽,现在有的只是“嘚嘚”的马蹄踏地声,还有时不时传来的唉声叹息。 莽古尔泰全身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瞪着大眼看着天空上不断流动的云彩,他在战时被明军遂发鸟枪击中左肩,虽然命还在,却已相当于是个废人。 莫说再骑马打仗,再拿刀挥舞都是难事。 莽古尔泰再也忍受不住这种情况,勃然怒吼道:“狗尼堪!把本贝勒变成了废人,放我下去,我要去砍死这帮尼堪!” 他这番脖颈上青筋暴露的怒吼,却没能招来努尔哈赤哪怕一眼的侧目,就连其余的贝勒们也都只是心底冷笑,没有搭理。 很显然,莽古尔泰这不是第一回发怒了,自从在战场上被救下来以后,莽古尔泰就变了。 变得冷酷无情,变得喜怒无常,现在很多人都怕他,都宁可离他远远的。 经过这段时间的修养,莽古尔泰身体上的疼痛已然消散,可他心中的伤痛永远无法抹平。 折腾了一会儿,莽古尔泰闭上了眼睛。 黄台吉也很生气,破口骂道:“这帮南蛮子,明着与我大金议和,其实暗地里早就想着偷袭了!” “要是再来一次,我定要一路长驱直入,直接砍下那朱燮元的狗头,给南蛮子的皇帝做贺!” 代善坐在马上,皱着眉头,头上冒着冷汗,没有接话。 他心里清楚的很,当初努尔哈赤也是这样想的,先签订合约使其麻痹大意,等明军援军撤离后就找个战机再来辽东开战。 明金之间已是世仇,永远无法和解,只不过现在先动手的是朱由校而已。 范文程跟在两人身后不远,望着远处,打马上前道:“大汗,前面就要到了苇子谷,过了苇子谷不远,就到了大金的领地。” 努尔哈赤强打起精神,松了口气,抬头向前看去,下令道: “眼下明军应该正在庆贺胜利,不会再有追兵了,但还是要警惕为上。传令,以太子河两岸十里散播哨骑,全军在苇子谷修整半日。” 太子河战败,对后金军上下的军心打击极大。 尤其是扬古利之弟,后金八贝勒冷格里之死,战败的阴影一直萦绕在余下这数万大军心头。 冷格里自幼追随努尔哈赤南征北战,在一统建州的时候立下汗马功劳,位居八贝勒之一。 他的战死直接导致努尔哈赤突围东面的战略意图破产,对其哥扬古利,还有后金都是一个重大打击。 余下的诸贝勒都没有说话,大军自去年秋月奔袭沈阳,先是围而不攻,后又拼命强攻,紧接着与在太子河与以逸待劳的明援军大战。 在这将近一年的时间里,他们近乎毫不停歇,到处东征西讨,现在是要回老寨休养生息了。 至于其它留下的各路兵马,能自己撤回来最好,撤不回来的,努尔哈赤也管不了了。 他现在自己都是拼了命才从太子河重围突破出来的,又谈什么从容撤军。 “杀虏!” 东方响起喊杀声,烟尘腾起,脚步声、喊杀声交汇在一起,越来越近、越来越大,直至震天动地,响彻云霄。 同时,天空中呼啸而来的炮弹狠狠砸在疲惫的后金大军之中,刹那间砸出无数血坑。 刚在太子河战败的后金军正是人困马乏,一心只想着回家休养,见黑压压的明军兵马从东面涌上来,一时慌了神。 努尔哈赤也没想到,他都逃到这里了,居然还会有伏兵? 莫非这个朱燮元是诸葛武侯在世,事先就预料到了他会从太子河经过,然后大败,从苇子谷回老寨吗? 姜让率领第二路榆林兵马在此地设伏多日,此时一齐杀出,喊杀声应着隆隆的炮声,震天撼地,撕裂人心。 明军穿过炮火,越过坡,直逼努尔哈赤,转眼间就与白甲护卫们厮杀在一起,激烈的交锋不断牵扯着努尔哈赤的内心。 现在这个时候,即便是百里挑一的巴牙喇护卫们,也是有心无力,不再想着能打赢,只想着保全性命返回家乡。 恰在此时,一名哨骑屁滚尿流回来: “昆都伦汗,不好了,南面和身后都有烟尘腾起,大批明军追来了!” 努尔哈赤恨得咬牙切齿,他实在没想到,自己现在反而成了华容道里的曹操,被一路赶鸭子似的追着撵! “朱燮元!本汗誓杀此獠!” 这时,姜让来到远处观战,眼见奴酋率领女真兵抛弃尸体,向北侧狼狈逃窜,心中大悦,即拔出佩刀,大声喝道: “三军听命,随我追杀奴酋!” 最后留作预备队的一千多榆林边军见总兵冲出,也一个个手持钢刀,举着长矛或是盾牌,潮水般地涌向后金军 努尔哈赤正向北而逃,忽然之间,两侧的树林里、民房里,甚至是洼地、荒草堆里,骤然杀出一万多明军。 却是朱燮元事先安排的第五路明军,先奔辽阳,解辽阳之围以后,偕同熊廷弼辽阳守军,一同杀来。 两路明军会师苇子谷,有如火山爆发的岩浆,决堤的洪水,追在努尔哈赤屁股后面一顿撵。 两侧埋伏的明军杀将出来,只刹那间就砍翻无数精疲力竭的女真兵。 姜让、姜爽、郭钦、俞成名等一批第二路、第五路的明军将帅们都是一马当先,率领家丁紧紧追在后面。 一时间,战场上刀兵相接,明军漫山遍野的追杀后金军的残兵败将,天空中炮火连天,八方快马如梭,刀枪相交之音叮当乱响。 马蹄不断踏着人身而过,最后终止与辽东的城墙处。 看着好如落水狗一般的努尔哈赤及伪金的诸王贝勒们,明军纷纷举起刀枪,欢呼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第三百九十章 毛文龙奇袭赫图阿拉 再道数日前后金领土一边。 毛文龙没得熊廷弼的军令,但是得知辽阳被围,便擅自做主,率领东江军虎骑出岛,一路偃旗息鼓,直奔赫图阿拉而去。 宽甸六堡为曾经的辽东总兵李成梁所设,配合辽东长城戍守,极大加大了辽阳城东的战略纵深,眼光极高,但后来放弃,民众尽迁入关内,成为死地。 毛文龙北上以后,很快来到六堡。 但这六堡后金军来到以后,也没有什么重视,根本没有留下兵力看守,因此东江军轻而易举的收复了宽甸六堡。 另外一边,朱由校亲遣使臣于朝鲜王京,下达务必要全力协助东江军的战事,于南面策应。 天启皇帝强硬的态度,使朝鲜国王很快顶受不住群臣压力,下令让八道元帅金景瑞全力支持毛文龙,派遣朝鲜军队北上进入后金境内。 三万朝鲜军队在金景瑞的率领下很快跨过鸭绿江,占领宽甸六堡,故意闹大声势,以为东江军北上奇袭创造条件。 赫图阿拉以南二十里,古尔寨。 几名哨骑下了马,一面在寨外江边饮马,一面嬉笑调侃昨日他们寨中闹事的尼堪又被处了极刑。 忽然间,江边数匹矫健的枣红马忽然倒地,数声长鸣,几名鞑兵赶紧上前查看,见到马匹死状凄惨,有人骂道: “定是哪个尼堪在河里下了药了!” “回去禀报都统大人,把这个尼堪找出来吊死!” 两人骂骂咧咧的回头,却是忽然瞪大了眼睛,不知何时,在他们眼前出现了数名身强体壮的东江军兵士。 这些东江军兵士手起刀落,痛快的送这两名鞑兵去了黄泉路上。 下一刻,草边接连跳出一个个全副武装的东江军兵士,有两个人直接扒了这两名鞑兵的衣服套在外面。 其中一个说道:“唉!还是要穿这身假皮!” 另外一个立即道:“你丫发什么牢骚,没见毛帅都穿着假鞑的那身皮?你子还不乐意了?” 话音刚落,毛文龙穿着一身汉军都统的盔甲现身,咧嘴笑道:“不换上这身皮,怎么能奇袭老寨,给鞑子们好好上一课?” 第二日夜,赫图阿拉。 一批身着后金军盔甲的队伍缓缓而来,这一面城上只留守两名真鞑,及数十名假鞑兵。 真鞑拄着长枪睡的正香,假鞑们纵然心中不满,畏惧于建虏淫威,也只得强打精神,戍守城墙。 远远见这一批车队走来,假鞑心中不解,待车队到了城下,便出声喝问:“来者何人!” 为首的是一名假鞑将领,穿着都统的制式盔甲,闻言勃然大怒,向城上出示了腰间令牌,吼道: “朝鲜人三万大军忽然突袭南部宽甸六堡,我是李然!李永芳大帅的养子,还不快开城放我进去!” “我与议政大臣有重要军情通禀,耽误了大事,你有几个脑袋够砍!” 说话这般嚣张,的确像是李永芳亲旧的口吻。 只是这假鞑有些懵,不知是孤陋寡闻还是怎的,怎么自己从未听说过李大帅有个名唤李然的养子? 可是李大帅养子甚多,官身为汉军都统的也不少,朝鲜人突袭南部的消息早就传到赫图阿拉,怕是真的有紧急军情要传递给议政大臣吧… 眼下努尔哈赤其实还并未正式创建八旗汉军,只是将征来的汉军与投降明军一股脑扔给李永芳,归其统辖。 对于汉军的官职,后金之内也是混乱无序。 李永芳现在的官职是三等汉军总兵官,在其之下就是汉军都统,都统之下努尔哈赤还并未正式编订官职,基本一律按照明朝的用。 而李永芳在归降努尔哈赤以前,就与其颇有渊源,常有往来,归降以后,更成为汉军武将之首,甚得重用。 毛文龙并不知道李永芳有多少养子,也不知道他们的姓名,可是想来不少,随口一编,应该问题不大。 见城头没有动静,毛承禄心中有些慌乱。 毕竟这是在建奴的老巢,还不知道城内只剩千余真鞑的情报准确不准确,要是不准,自己可就要交代在这了。 毛承禄暗暗将手摸到了佩刀上,却被毛文龙一下子按住。 看见后者打的眼色,毛承禄这才强行镇定下来,但心中依旧忐忑不安。特娘的,奇袭建奴老寨!这种事也就咱东江军的好汉敢做! 片刻的功夫,城上传来用绳索开城的声音,毛承禄松口气,然后向后撤了一步,稳住身形,随时准备向前冲。 假鞑露出头笑来,大声问道:“李大帅据说是跟随大汗出征去了,战况可好啊,李都统,向我同大帅问个安!” 毛文龙凝住眼眸,没有回话,心中也是“扑通”直跳,等吊桥放下,城门大开,方才是突然抽出弓箭,对准那假鞑猛然一射。 “奴酋败的极惨,李永芳死的更惨!” 毛文龙还并不知道这话即将成真,他随即扔下弓箭,拔出雪亮的雁翅刀,大声喝道: “杀!” 假鞑被一箭穿喉而过,惨叫都发不出来,直接跌落城下。 城门的两个假鞑还没搞清楚状况,毛承禄和孔有德便是左右上前,一人一刀捅死了两名假鞑,大喊冲到城内。 “杀!!” 隐藏在不远处的东江军陡然亮起无数杆火把,如同潮水一般冲出,自城门涌入。 直至这时,两名真鞑方才被如雷鸣般的喊杀声惊醒,猝然大惊,急声大喊:“南蛮子袭城!南蛮子袭城!” “快去禀报议政大臣,护住汗王庭!!” 一名真鞑刚刚喊出话来,就有第一个东江军登上了城墙,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他们扑上前,直接将真鞑砍成了肉泥。 很快,惨叫声、喊杀声,惊动了赫图阿拉全城,千余真奴从床铺上爬起,在汗王庭的城门处架好劲弓。 一名白甲兵飞速向汗王庭内跑去,禀报何以理。 留守老寨的五大臣之一何以理正坐在汗王庭内,与一众牛录远程分析如今战场形势。 他们得到的最新消息,是明廷已与大金签订合约,不日就将退兵,努尔哈赤也即将凯旋而归。 这次宴席,既是为庆祝昆都伦汗努尔哈赤凯旋,也是因另外一桩刚刚传来的喜事。 不久前,奥巴曾来到赫图阿拉向后金求援,何以理在得到努尔哈赤的准许之后,将城内的六千女真骑兵派出五千,跟随奥巴去夺回科尔沁。 昨日奥巴传回消息,说是其弟布达齐已被驱散出科尔沁。 那五千女真骑兵到了科尔沁就如同进入无人之境,轻松击溃了夺权的一万多科尔沁叛军。 第三百九十一章:踏平赫图阿拉! 奥巴的使者在黄昏时被迎入汗王庭,何和礼正为其设宴接风。 其实女真人并不知道,他们的有些习惯早就已经被汉人同化。 “多亏了议政大臣的五千铁骑,我部汗王才能得以重夺科尔沁的大权!”使者哈哈大笑,举起一杯烈酒。 何和礼闻言,脸上神色却是逐渐淡了下去,放下酒杯笑问:“奥巴领主没有忘记此回若是重夺大权,要做些什么吧?” 使者发觉帐内气氛变得有些微妙,便赶紧双膝跪地,俯身道: “怎么敢忘?” “科尔沁部此后永远是大金最忠诚的奴仆,为昆都伦汗征讨四方,平定南蛮,这是应做之事!” 何和礼随即大笑,一口饮尽了烈酒。 “布达齐下落如何?” 使者摇头叹道:“追随布达齐反叛的那些领主,已都被奥巴领主处置,只是布达齐率领亲信南去,怕是逃到南蛮子那里去了!” 何和礼冷笑:“逃到明国也没什么事,奥巴应该知道将忠诚于布达齐的科尔沁人斩尽杀绝的道理吧?” 这议政大臣到底不愧为追随昆都伦汗南征北战的人物,说话间的杀气,也令使者心中悸动不安。 何和礼没有等他回话,自顾自又道: “将布达齐羽翼剪除,就算得到明国的帮助,他也再翻不起什么风浪。大汗日理万机,此回凯旋,更有众多堆积事务等着处理,可没有功夫一直为奥巴擦屁股!” 使者头冒虚汗,忙道:“使懂得,使懂得…” 何和礼点了点头,举起酒杯,摇摇晃晃,一副已然醉酒的样子,嘴中囫囵说道: “今日双喜临门,其一,大汗即将凯旋而归,其二便是科尔沁奥巴台吉臣服大金,这是给他最好的贺礼!” 说到这里,听着下面众人的笑声,他又道: “哎,那毛文龙也就是个东江毛贼的程度了,真是胆的很,我若是他,此番必定倾巢而出,奇袭老寨!” “可他没有机会了!” 何和礼说完,即豪迈地饮满一杯。 下头身披白甲的牛录笑道:“议政大臣这话说的,就算他敢来,也必定被剿灭于老寨城下,化作勇士们的军功前程!” 下头一众留守文武也都哈哈大笑,吹嘘起来。 “我倒是犯愁东江毛贼不来,他们若是来了,必定叫他们尝尝大金勇士手里的虎刀!” “毛文龙不过是鼠辈而已,熊蛮子才是我们的心腹大敌!” “我八旗铁骑,纵横南北,满万不可敌!” 觥筹交错,一众奴酋微醺之时,庭外传来嘈杂乱响,紧接着便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白甲兵屁滚尿流赶来,大声喊道:“议政大臣,南蛮子袭城了!” 何和礼酒量极好,其实根本没醉,他见这巴牙喇护卫惊慌失措的模样不像是假的,但心中仍然不信,缓声问道: “南蛮子有多少人,打着谁的旗号?” 白甲兵跪在地上,粗声喘气,回道:“黑压压的一片,看不清人数,起码在五万以上!” 这时,另外一名刚才跑回来的假鞑也道:“什么五万,起码有十万人,打着镇江总兵毛文龙的旗号!” 听到这些话,何和礼眼珠在眼眶里乱转。 方才只是借着酒气随口胡乱一吹,没想到这么快就成真了,南蛮子果真来袭城了。 五万人? 十万人!? 不对,毛文龙怎么可能有十万人,就算朝鲜军队全算上,也顶多五万人,这汉军定是被吓傻了。 这时,庭内也是一片肃静。 “杀虏!” “杀虏!!” 听着外头传来激烈的喊杀声,所有人这才明白,这话不是假的,毛文龙居然打到老寨来了! 以前,辽阳以东,太子河以南,才是东江军的活动范围,现在可好,都放肆到赫图阿拉来了! 要是再这样下去,大金的都城岂不成了东江军的后花园,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 他脸色阴沉下去,摸来大刀,抬手对着禀报的那假鞑便是一刀,大声道:“大金的勇士们,那东江毛贼真的来了!” “还不快去叫他尝尝你们手里的虎刀!” 许多出征的八旗亲旧都在老寨内居住,要是毛文龙打进来了,一番屠戮,这还得。 要是赫图阿拉损伤惨重,就算自己是议政五大臣之一,就算他是建国功臣,也一样难逃一死! 何和礼杀了那汉军,鲜血溅射在汗王庭上,血腥味的刺激,加上酒气的催动,使得一些留守老寨的牛录、甲喇们提刀便走。 “议政大臣莫慌,让我召集勇士,平定了这东江毛贼!” “得来全不费工夫,毛文龙这是自己找死!” 牛录、甲喇们一一走后,汗王庭内只剩下一些文臣和白甲牛录、科尔沁使者,何和礼起身踱着步子,面色焦急。 外头的喊杀声,让他只觉热血沸腾,而留守老寨的重任,又让他不得不谨慎行事,避免出错。 眼下这个时候,还留在汗王庭里,只能让何和礼倍感压抑。 他随即披上战甲,出去跨上一匹白马,登上汗王庭的城墙极目四望,登时心里就凉了半截。 现在的赫图阿拉城中,刀兵相接,喊杀声、惨叫声四起,漆黑的夜里根本分不清哪些是冲杀的明军,哪些是出去抵抗的后金军。 朔风凛凛,火光腾腾,血腥味在空气间弥漫。 何和礼很快明白过来,老寨只有千余女真甲兵,大势已去,如今的大事是要保住爱新觉罗的子孙们。 “传令,关闭汗王庭大门,带领勇士们死守围墙!” 闻言,一些文官有些不可置信,但却没说什么话。 毕竟何和礼才是议政大臣,况且眼下这个局面,他们也知道一旦让明军冲进汗王庭,是个什么结果。 “杀!” 毛文龙手持雁翅刀,毛承禄、孔有德一左一右,跟随在侧,东江军的三千将士冲入女真旗人密集的区域,转眼之间就开始了一番血腥屠杀。 砍死正牙牙学语的女真孩童,没有人手软,因为女真人杀死他们的妻子儿女更多! 砍死垂暮老已的女真老人,更没人会手下留情,因为相比于东江军战士的一刀下去,女真人所做的远远更加残忍! 这是种族之间的战争,不灭一方,誓不罢休。 毛文龙冷眼看着一名挥舞着草叉向自己冲来的十几岁女真少年,在他将近身前时忽出一脚。 女真少年被直接踹飞,随即翻了个跟斗,挥舞着草叉继续冲来,口中还用不知何处学来的拙劣汉语痛骂: “你这汉狗,受死吧!” 毛文龙这次紧紧握住佩刀,千钧一发之际,猛然一刀挥下,看着女真少年脖颈见鲜血喷涌而出,情绪没有丝毫波动。 他翻身上马,凝眸望着汗王庭,道: “少杀一个鞑子,在十年、五年之后,就会有更多的辽民百姓死于其手,把你们那毫无作用的怜悯之心收回去!” “那些逃难到东江的女子,那手挖人参的女孩,尔等难道都忘了吗?鞑子对待他们,何曾有过一丝仁慈?” “这里的每一颗鞑子人头,本帅都将亲奏圣上,为尔等报功!” 毛文龙话音落地,东江军将士激起了千般仇恨,喊杀声愈发激烈,不久之后,东面渐起鱼肚白。 一缕尘烟悄然腾起…… 160790 第三百九十二章 努尔哈赤病了,朱由校爽了 努尔哈赤在回去的路上,一直在回溯自己的往事,他觉得自己是建州不世出的英杰。 十三副遗甲起兵,到现如今的地步,大金一步一步走到现在,诸贝勒追随他南征北战,天下无敌。 自起兵后,从他手里发动过无数战争。 战争,对于一些人来说,是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代名词,可对于后金来说,就等于不劳而获,就等于从明朝那里掠夺无数财富。 建州、海西、野人等女真部落的统一,科尔沁、乌拉、哈达、叶赫等部的降顺,努尔哈赤每每回想起来,心中就是甚为得意。 古勒山力破九部联军,萨尔浒大败明二十万大军,这些都是他自己的英勇与才智获得。 可是这一战,他是败得如此之惨。 太子河一役,后金惨败,多少年来努尔哈赤的第一次惨败,这是他目前为止的遗憾。 自太子河兵败后,努尔哈赤就陷入了难以名状的沉闷,整个人精气神都不复从前。 更别提太子河之后,又在威宁受到榆林总兵姜让和郭钦的伏击了,这更加令努尔哈赤倍感沮丧。 一路上,诸王贝勒们自然会前来慰问。 可是很可惜,这些人说的都是些阿谀奉承之词,只有代善、黄台吉二人说的话才让努尔哈赤心中有了些许慰藉。 努尔哈赤百思不得其解,自己到底何处的战略出了错误,各方意见也都听明了,可是为什么会败? 后金大军之中,无人能理解努尔哈赤的失望,还有所谓强者的孤独,这不禁使他想到一句女真族内古老的民谚: “一人善射,十拙随而分肉。” 现在他的情况,何尝又不是如此。 当太阳的第一道阳光照射在他的战马上,努尔哈赤的脸上总算出现舒心的微笑,回来了,接近一年的大战,本汗终于回来了。 可是下一刻,天边卷起的黑烟,使得他脸上笑容瞬间凝固。 “走!” 努尔哈赤心中隐约出现了些许不好的预感,大喝一声,挥舞马鞭而走,余的女真骑兵也都跟在身后。 马蹄踏在辽东的血土上,卷起一阵烟尘。 许久之后,努尔哈赤及诸王贝勒站在赫图阿拉,他们的老寨门前。 没有以前那般夹道欢迎的热烈场景,有的只有旗人们遍地的尸体,空气也尽都是没有散去的血腥味及枯焦味。 所有人都是满脸的不可置信,老寨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时,一名先入城的白甲兵赶回,下马时过于慌张,竟“噗通”一下摔落下来。 紧接着,这白甲兵又手脚并用地爬起,话中还带着哭腔:“大汗,毛文龙带着东江军攻破了老寨!” “我军留守的兵马都在牵制朝鲜,朝鲜与东江军遥相呼应,在昨夜攻破老寨,旗人们死伤惨重,毛文龙不久前逃走了!” “追、给我追!!” 努尔哈赤在诸王贝勒眼中一向沉稳、干练,此刻却仿佛一个迟暮已疯的老者,嘴里疯狂的喊着一个字眼。 话音刚落,他背后坏疽老病发作,身后一疼,惨呼一声,摔落下马。 “大汗!” 一众、诸王贝勒连忙上前,簇拥着努尔哈赤开进半座城已成废墟的赫图阿拉老寨。 朱由校在几天后一个清爽的早晨得到消息,当时还在榻上与张嫣缠绵,转眼间便一蹦三尺高,从被窝里爬了出来。 乾清宫管事牌子王朝辅立即带领太监们前往各大臣府中,传达天启皇帝要主持召开朝会的消息。 好家伙,满桂守住了沈阳,熊廷弼守住了辽阳,朱燮元先救福余卫,又在太子河打了一个天大的胜仗! 这还没完,郭钦与姜让在威宁伏击老酋,斩下了一千多颗真鞑首级! 最后,毛文龙在朝鲜王国的配合下奇袭赫图阿拉,在一连串的战败之后,传来的就是令人应接不暇的好消息! 萨尔浒过去五年了,大明总算是翻身了,在辽东重挫伪金,可喜可贺,自己总算能腾出手来,收拾祸害们了。 带着这样的心思,朱由校坐在了懋勤殿的大座上。 没错,魏忠贤督建的三大殿工程虽已接近尾声,但至今还没有完工,整日的叮叮当当倒不算什么,主要是后世那威武霸气的三大殿,现在还丑的不能看。 消息接连传来,满朝文武都是喜气洋洋,好像逢年过节。 “等辽东的奴兵首级送到京师,朕要为有功的战事论功行赏,要将建奴首级堆叠京观!” 朱由校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没什么好隐藏的,大捷了就是高兴! 张维贤、魏忠贤、韩爌等人都到了,连“私自出关议和”的崔呈秀也回来了,堂而皇之的站在大殿上,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除了为大捷高兴,很多人心中委实也是松了口气。 这捷报传来,官员们心中吊着的一块大石总算也是落了地,这是最好的结果,对崔呈秀、东林党和朱由校都是。 成王败寇,现在已经没有人再去追究什么私自出关的事情了,就算有心的言官,也都一时止了言论。 这个时候去论罪,不是没事闲着找死吗。 朱由校知道历史上建奴的尿性,就算这次自己不打,顶多过上个一年半载,老奴必定来犯。 协议在建奴手里,其实和一张废纸没什么区别,就算大明遵守协议,建奴那边也不会。 反正日后是谁赢谁对这段历史就说了算,辽东野战打败建奴不容易,上到朱由校、朱燮元、熊廷弼,下到那些总兵将帅,都需用些手段。 一年的时间,足以让没有伤筋动骨的建奴修整过来,可是对征发九边大军出关的大明来说,根本不够。 与其等着对方先打,还不如自己先打,明金之间签订个协议就跟放屁一样简单,撕毁了就更简单了。 作为内阁首辅,韩爌这个时候不站出来说句话着实不太应该。 他站出来笑道:“陛下,这次建奴撕毁协议率先开战,偷鸡不成反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是他们咎由自取,自取灭亡!” 朱由校闻言看了一眼,朕怎么感觉这老头今日格外会来事儿呢。16041154 第(求订阅!) 懋勤殿上,往日孙承宗等讲官经筵日讲,以及朱由校的读书之处,虽没有三大殿的规模建制,却也十分宏伟庄严。 丹陛之下,光滑似墨玉的金砖墁地,按照品级,大明朝的内阁大学士、当朝文武重臣们纷纷山呼出声。 “陛下万岁! “陛下万岁!” “陛下万岁!!” 有了韩爌这个东林领袖,内阁首辅表率,其余的各党派群臣才是纷纷出列,声音隆隆。 这场议和从一开始就是朱由校根据历史上建奴的秉性而自导自演,起先在朝臣之间也掀起阵阵波澜。 只是事情已毕,大捷传于朝,见闻四野,暗流涌动的朝廷内仿佛一下子安静下去不少。 这的确是一场大明迫切需要的大胜,可在这场大胜之中,也有许多令人惋惜及愤怒之事。 不能一直沉浸在这场胜利当中,要趁此机会休养生息,处理国内堆积的事务,反思大捷中出现的纰漏,避免下次发生。 待殿上的恭贺声逐渐消散,朱由校站起来,目光炯炯,带着审视,话语威严道: “这次辽东之战的大捷奏,都由兵部、吏部共同商议,式同西南亲征之役,明早以前给朕呈上一份叙功名录。” “这次还要另外准备一份入祠祭祀的战殴将士名单,分两期刊登于《京报》,好让英烈之名流传于世。” 韩爌及张维贤等人心神一凛,忙道遵旨。 余的群臣们接旨后,心中也都不解,这次大捷按理来说应当大摆宴席以庆,难道就这样完了? “朕知诸卿政务繁忙,此回朝会到此为止,各自回去吧!” 朱由校言罢,转身就走。 “臣等恭送陛下——!” 开场热烈的一场朝会,却以一种十分沉闷的气氛结束,群臣走出懋勤殿,也没有议论,确实他们需要处理的事情太多了。 就拿兵部和吏部来说,上到督师朱燮元,下到辽东地方上及边镇有功的文官、武将,都需要他们一一查验功勋。 这次朱由校还特别交代了要把战死的将领、士兵分别出列名单,用以在刊登叙功名录后的下一期京报刊登。 多这几天的时间,丝毫不能让兵部和吏部的官员们感到放松,事实恰恰相反,这次大明战死士兵的数量相比建奴同样不少,没有十万也有数万。 事务繁忙,对他们来说,最近几日又将是不眠夜了。 这还只是其中一个任务,朝廷六部各院,这次皆都不同的繁重目标,都需要在几天内完成。 比如户部就需要准备将要到来的将领升赏,兵士犒赏,以及发补饷银等事。 工部也要统计此战当中各地城镇受损程度,甚至于各地民生设施的新建,维修,都需要统计清楚再报予皇帝。 各部各院散出朝会以后俱都赶紧忙活起来,一时间,紫禁城内外异常的忙碌起来。 朱由校也有很严重的事情要处理,其中最为紧要的就是袁崇焕再三抗旨之事。 回到西暖阁,朱由校一屁股坐在卧榻上,接连喝了两杯水,才是畅快的松口气。 放下杯子,朱由校侧目一瞥,淡淡道: “既然到了,那就别藏着掖着了,有什么话进来说。” 魏忠贤站在门口,一副被发现的尴尬样子,闻言立即心地迈入西暖阁,拱手道: “爷,老奴…”魏忠贤吭哧瘪肚半晌,忽然跪了下来,道:“老奴有罪,请陛下责罚!” 朱由校有些意外,抬手示意他起来,笑道: “忠心耿耿的魏忠贤能有何罪,起来说话。” 魏忠贤于是站起身来,如同以往那般侍奉在朱由校身侧,如同想起什么似的,忽然叹息一声道: “爷,老奴去年提拔了个人,本以为山海关那地方远离辽沈,不会有什么战事,便让他做了山海关总兵官。” 朱由校记得这事,眼眸微变,面色不动。 那回魏忠贤一次奉上来的名单太多,朱由校随手抽了几个看一眼,没发现什么历史上的名人,一时也没太在意,原打算慢慢查。 看他这次来找自己,准是举荐的这个人出事了。 朱由校没有搭腔,却是抬手要拿起桌上摆着的那本《三朝辽事实录》。 魏忠贤那眼力见岂是常人能比,朱由校才刚有动作,他便迅速出手,拿起书恭敬奉到面前。 朱由校接来书,边翻边叹气: “你这老厮的确懂得朕的心思,琢磨圣意的功夫要是多一点放在选人上,也不至于出这个错。” “你说吧,这次是谁。” 魏忠贤心神一凛,暗道莫非陛下已经知道这事不成。 他心中惊疑未定,但毕竟这事是他犯的过错,等着皇帝查出来肯定是不如自己主动承认。 “是山海关总兵高第…” 朱由校一听这名字,立马就明白过来这是哪位“大能”。 历史上,高第的确攀上了魏忠贤这颗大树,做了山海关总兵官,但此人根本不知兵事,清军入关还随同吴三桂降了清。 “高第。” 朱由校心中想着,复述一语,右手也随之翻过一页,犹豫半晌道:“你且继续说与朕听,高第究竟做了什么。” 魏忠贤只能恭恭敬敬道:“爷也知道,太子河一战,第一路先锋,蓟州总兵官王威战死…” “嗯,这是少有的忠贞良将。”朱由校评价一句,然后继续等着回话。 魏忠贤道:“王总兵战死,不同于定辽左卫失陷,这事儿说来也有老奴的一份不作为之罪。” “高第本是市井人,老奴觉得他脾性不错,便举荐他做了山海关总兵官,想着这种人做了大官,定能听话,为爷效命。” “却不成想,这个高第被朱燮元留作预备兵马,在战时毫无作为,擅自改变进军路线,以致王总兵苦苦等不到援军,为国战死…” 话音刚落,朱由校手中“咔嚓”一声,却是《三朝辽事实录》第一卷的其中一页被忽然撕裂。 寂静的西暖阁中偶闻此音,彷如雷鸣。 “老奴死罪!老奴死罪!” 魏忠贤慌忙跪地,接连叩头,自称有罪,余的宫人们亦都同跪,连大气也不敢吭出一声。 朱由校颇为可惜的看着这份王在晋交上来的第一卷书,静默许久,又翻过一页,淡淡道: “朕知道了,你自行处置吧。” 魏忠贤心中大喜,皇爷这一页翻过,是不是代表自己的脑袋还留在脖子上。 欣喜过后,魏忠贤即在心中愈发痛恨高第,既得了圣意,也便能从容处置这个作战不力,害死大将的山海关总兵了。1604547八9 第三百九十四章:三朝辽事实录 高第的事,对朱由校来说不过是个插曲。 王威战死消息传回,朱由校甚为惋惜,可当听见一名忠贞将领是因人贪生而死,却着实让他愤怒了。 害死大将的人必须绳之以法,于国、与军心都有好处,可自诩为关外大将,连番抗旨不遵的宁远兵备袁崇焕,也须得惩戒。 想必魏忠贤也知道该如何处置高第,姑且静观其变。 魏忠贤是人中的人,可这人一旦要是对某人忠心起来,就会令人变得万般为难。 当年王安手下的宦官魏朝,就是凄惨死于凤阳皇陵,若非是朱由校及时表露态度,王安的下场想必还不如那魏朝。 这次高第捅出了这样一个篓子,魏忠贤能主动来表明事实,朱由校心中很是欣慰。 这次在魏忠贤面前表露的态度愈是刻薄寡恩,魏忠贤对付高第的手段也就会越狠。 朱由校有些期待,人是如何处置人的。 魏忠贤走后,朱由校这才将心思放在王在晋前日送来的《三朝辽事实录》一书上,刚才其实一眼都没看。 历史上,这本书是在崇祯十一年成书。 继位之初,朱由校就曾特别问过王在晋关于这本书的事情,也交待了要实事求是,万历及天启二朝已发生的及将要发生的,有什么写什么的原则。 将近四年的功夫,王在晋完成了这本著作的第一卷,报房也快马加鞭将印出后的第一本送到了紫禁城。 见魏忠贤时朱由校手上拿着的这一本,也是目前存世的唯一一本。 第一卷讲的是自万历十六年起,一直到万历三十六年这二十年间大明发生的各种事,包括了援朝、播州、宁夏三大战争,还有辽东建奴兴起的归根溯源。 王在晋在这本书中,概述辽东分野、沿革、战略地位、边防及朵颜、福余、泰宁三卫,海西、叶赫九部同建州的势态。 除此以外,他还特别表达了自己关于建州之所以兴起,大明从何时开始逐渐下坡的看法。 不过在这之间,最主要内容还是叙列此二十年间辽东战事。 王在晋依年按目,历叙战守梗概、兵饷要务、将士怯弱、官僚相讦情况,引录朝臣奏议、攻讦,敢言敢写,朱由校看的很是起劲儿。 这本书据说在后世乾隆年间被禁了,这回王在晋写出来,朱由校除了打算在日后全书发行以外,也要留在宫廷里一套。 以往宫廷里那么多儒家著作,是该有一本这样的书来换换口味,也让那些养尊处优惯了的人们看看战争带来的恶果,知道一下大明的边防形势! “好,这本书以后就摆在西暖阁,朕看着方便,后世的皇嗣们来此处处理政务时,也能时刻警醒!” 朱由校赞叹一句,随手将书交给王朝辅,淡淡说道: “传旨,叫广宁参议孙承宗进京面圣,朕要当面问一问他袁崇焕的事,好一个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对于袁崇焕,朱由校正是因为他在后世那般大的名声,考虑到多少有些能力,所以才会一忍再忍,留他守备宁远。 可袁崇焕也是执拗得很,不知道哪根筋搭错,整天朗朗上口的就是一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崔呈秀不是朱由校,他不知道袁崇焕在后世有多大的声名,他只看见一个的宁远兵备,忤逆兵部檄令也就算了,居然还三番两次抗旨不遵。 兵部落权,下狱,这已是袁崇焕这般作为以后必然的结局。 只是不知道朝臣们到底怎样想的,明明是袁崇焕抗旨不遵,崔呈秀明明是秉公执法,稳定了辽东局势。燃 可是在科道言官们的嘴里,崔呈秀虽然没了擅自议和的罪名,却也无法洗脱阉党奸臣之身。 在清流们的眼里,凡是阉党必定是人,凡人所谋害的,必定是天大的忠良,更何况袁崇焕是“帝师”孙承宗的门生呢! 昔日的王化贞,不过是个意外罢了! 魏忠贤从宫里回到东厂,就一直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傅应星上前满了一杯贡茶,恭候问道: “大捷传闻,京城每家每户都是喜气洋洋,外头放了爆竹,喜庆得和元日节一样,舅父脸色却怎的如此难看?” 魏忠贤看了他一眼,心中有气,却不打算迁怒于亲人,伸手接来贡茶,一口喝尽,没好气道: “还不是因为那个高第!” “当初本督真是瞎了眼,居然向陛下举荐这样一个贪生怕死,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货色!” “那…陛下怎么说?” 高第做的事傅应星也略有耳闻,脸色顿时一变。 要知道,上边那位眼睛里可是向不揉什么砂子的,这高第犯的事儿,难免落到魏忠贤那堂堂的东厂厂公头上。 魏忠贤要是倒了,那他这人称的“红孩儿”也就完了。 红孩儿,是东林士子们给傅应星起的外号,类似于其余的“四十孙”、“八虎”、“五彪”,流传的都是一样的凶名。 自然,许显纯、田尔耕等人眼下在北镇抚司自称体系,历史上的五彪等自然是另有其人。 魏忠贤松了口气,摊在椅子上,说道: “爷还是懂得我的难处,没有为难,只是放了口气儿,说叫我看着办。这件事你要亲自处置,去山海关一趟。” 傅应星眼珠一转,献策道:“舅父,我觉得不妥。” “您想,这高第是贪生怕死之徒,但是兔子逼急了也还咬人哪!他手里可是握着兵的。” “番子们再是敢打敢拼,也敌不过那些刀头舔血的兵,侄儿贸然去了,怕是会逼反那厮。” 魏忠贤一听是担心这个,当即就是一乐,拍着傅应星的脑袋说道: “本督的好侄儿,你就放一百八十个心,就算他高第敢反,于龙、高贞又不是傻子,岂会跟着?” “你就只管去传话,把高第给本督完好无损的押到京师,到时候你要亲自监工,让他给陛下好好儿的修三大殿!” 傅应星的确是想的简单了。 历经西南之役,还有刚刚取得的辽东大捷,天启皇帝的威望已经非常之高,地位无可动摇。 何况高第虽然是总兵,可总兵上头有总督,总督上头还有巡抚、经略,最上边还有一位督师压着没走。 任高第玩出了花来,也实在是翻不起什么风浪。 第三百九十五章:合作还是滚蛋 傅应星很也知道这件事的重要性,在当夜即亲自带着一批番子前往山海关,处置高第在太子河畏战一事。 番子们刚出京,朝廷上对袁崇焕的一审也才结束。 这天,魏忠贤神神秘秘的来到西暖阁,说道:“爷,老奴打听到,钦天监的汤院士近来忙活的脚不沾地。” 魏忠贤这话里所谓的汤院士,自然就是说前两年来大明的神圣罗马帝国传教士汤若望。 汤若望早年进入罗马学院,主要方向是研究神学和数学。 罗马学院是罗耀拉于十六世纪创办的,虽说是一所“基督精神的神学院“,但这个学院的课程射猎甚广。 除罗马教廷规定的传教内容外,还教数学、天文学、地理学、机械力学、化学等很多科目,培养出的人才也很多。 伽利略就曾担任过罗马学院的教师,他在学院的报告厅里展示经他改良后的望远镜,受到热烈欢迎和钦佩。 后来,这种改良后的望远镜普遍用于欧洲航海,无论前往世界各地的探险家们,还是舰队的指挥官,基本上人手一个。 大明之中比较少见的所谓“千里镜”,其实就是一种仿制的单筒望远镜,只有总兵级别的武将或是总督级别的文官才有资格配备。 其实自倭寇之患消除后,万历年间以来,大明一直都在积极吸收各种所能接触到的西方先进科技知识。 汤若望在罗马学院就读时,听过伽利略的演讲,对富饶的东方产生浓厚兴趣,便开始用各种方式自学汉语,吸收东方知识。 万历四十五年,汤若望以最优秀的成绩完成了在罗马学院的学业,被罗马教廷授予为神父,可以有资格传教。 五年前,在红衣主教金尼阁的带领下,汤若望、邓玉函、罗雅谷等二十二名传教士,在葡萄牙帝国的宫廷中受到其皇帝接见,然后从里斯本启航东渡。 这就是汤若望和大明的渊源。 朱由校正在看吏部、兵部呈上来,对袁崇焕第一次审问的结果,闻言“哦?”了一声,也没多想,笑着问道: “他都在忙些什么?” 魏忠贤道:“老奴今日去钦天监寻汤院士,却被他带来的西洋学徒拦在外面,语气还蛮横得很,说是里边在布道讲经,谁都不见!” “陛下,老奴不是自己个儿生气。您听听,一个西洋的学徒就敢在宫里这般的大放厥词,谁都不见,岂不是连毕业去了也…” 话说到这里,朱由校侧目一眼,魏忠贤浑身一颤,虽然没再继续说话,脸上却还是欲言又止。 朱由校哈哈一笑,放下章奏,用手指点了魏忠贤几下,道:“瞧瞧你,都一把年纪的人了,跟个三十几岁的传教士置什么气?” “你以为朕不知道这是你无理取闹,人家汤若望早就说了,布道讲经是神圣的时刻,你非要捡这个时候进去,能埋怨得了谁。” 魏忠贤的确也是一时气不过,要是别人他可能还会考虑一些有的没的,也就算了。 可一个从西洋来的传教士,居然也敢拦着本督不让进去? 他以为自己是谁呀,这皇宫大内,除了后宫以外,到了何处,不得尊称自己一生厂公! 听了朱由校的话,魏忠贤这时候气头也都消了,但心中还是有件事不甚明白,便道: “爷,老奴的事儿是自己个儿糊涂。” “可汤若望每天确实是从早到晚忙个不了,不是布道施洗,领着教徒们做礼拜,就是去教堂传教,连到钦天监当差的功夫都没了。” “一个传教的,顶多做个钦天监的活儿,他怎么比爷还忙呢?” 朱由校听了这话,略微沉吟道:“你是说,这汤若望在朕的宫廷里头传教,发展了一批天主教信徒?” 魏忠贤不懂皇帝话里那天主教是什么意思,但大致意思听得明白,忙点头道:“爷,不是老奴心眼,老奴是担心,这汤若望在谋划着什么别的事。” “不知是内监各局各司,就连老奴的东厂,都有许多人受洗入天主教,老奴不得不为陛下担忧啊!” 朱由校沉思起来,看来是有些重视。 其实倒不是因为魏忠贤话里头说的汤若望有阴谋,朱由校在后世的时候就知道,汤若望这个人,就是正儿八经的在传教。 可后世的也已经有相关的记载,这批传教士的目的不如汤若望一样单纯。 他们的确不是单纯来传教的,这批传教士来大明,是带着重振罗马教廷和自家国王征服东方的愿景来的。 起先葡萄牙的想法很简单,他们认为东方比较落后,可以直接武力征服,再不济也可以迫使其开放通商。 与东方通商的欧洲国家,会得到很强力的加成buff。 这批传教士过来以后,其实很快传就向葡萄牙和罗马教廷传回消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主教金尼阁声称大明远不是他们印象中愚昧落后的古老文明,想要武力征服大明,这实在是不太可能。 据此,罗马教廷和葡萄牙只好放弃了武力征服的想法。 加上大明同荷兰海战胜利的消息随着大航海飞速传遍欧洲,葡萄牙更加头上冒汗,不敢再轻视来自于东方的古老帝国。 可他们却也没有放弃征服东方的梦想,葡萄牙国王和教皇联合,决定使用怀柔政策,对大明温火慢炖。 一方面,在大明传教可以增长罗马教廷和耶稣会的声望,对教皇和葡萄牙来说都是好事。 另一方面,也可以借助传教进一步了解大明真正的情况到底是什么样。 反正无论通商、传教,还是一些什么别的,这些传教士的最终目的都是为了自己国家还有教廷的利益。 有些事情当下看不出来,但如果从后世的角度去回溯,却又显得清晰易懂。 朱由校根本不担心天主教会在大明境内会传播成西方那样的地步,因为历史事实证明,就算朝廷不干预耶稣会的传教,他们最终也会失败。 你传任你传,百姓信了算朕输。 朱由校想的,是要利用这一点给大明搞点好处,毕竟我让你传教,你不付出点什么,这也说不过去。 更何况这帮传教士没几个是真喜欢东方,葡萄牙和罗马教廷想在大明这搞好处回去自己发展,这可以。 朱由校要的也很简单,你想发展,我也要发展,我的发展需求比你一点不,所以就给你两个选择。 要么净身出户滚出大明,要么两家合作,一起进步。 第三百九十六章:学习西方的科学技术 这般想着,朱由校也便站起身道: “如此,朕也去听听这个汤若望是如何给人解惑的,他现在何处?” 魏忠贤赶紧走在前面,一边引路,一边回道:“眼下这个时候,应该是在教堂布道讲经。” 说完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又道:“爷,您可不要也被他蛊惑得入了那什么天主教才是啊。” 朱由校点了点头,负手走出西暖阁。 被蛊惑入教是不怕的,主要是有正事,的确要出宫一趟。 何况朱由校也很是好奇,听一遍就能入教,这汤若望传教的本领真有魏忠贤说的这么邪乎? 带着这样的心思,朱由校与魏忠贤换上便服,带上几名勇卫营亲军出了承天门,很快来到离承天门只隔着两条街的教堂。 刚刚走近教堂,就见到一片的翠绿,闻见扑鼻花香。 教堂配着一处不大不的院落,敞开着大门,院落里是花园,一片浓绿,空气里飘散着玫瑰花丛的芳香。 果树也有很多,红红白白的桃子,紫莹莹的葡萄很是诱人。 汤若望被信徒们拥在中间,信徒们正向他询问教义,求解疑难,还有的请赐祝福,以渡过难熬的岁月。 朱由校来到院子里,正听到汤若望手拿圣经,站在高处,激情的进行天主教那一番演说。 “…人间充满罪恶,世人充满罪恶!” “来自人间的原罪,啊,这便是始祖亚当犯罪留给后世的无法自救的原罪!它使世人难以免除下地狱的悲惨结局!” 这话说完,汤若望还在酝酿,下头就有人在暗自嘀咕。 “地狱?是不是地府?” “不知道,什么玩意原罪,听不懂啊!你听明白了没?” “别问我,我怎么知道原罪是啥意思…” 下头信徒们的窃窃私语,丝毫没有影响到汤若望一丝一毫的情感,他接下来的话中依旧充满激情。 “上帝为拯救信奉者的灵魂,献出他的亲生之子、我们受苦受难的救世主!作为替罪的救赎代价,我主耶稣被钉死在十字架上!” “啊!伟大的我主耶稣,舍了他的身体,化为饼,舍了他的血,化作酒…” 一段说完,汤若望这才转过头来,审视他那群可爱的信徒们,却发现众人不如西方传教时那样人人尊崇,却是嬉闹有声。 “好家伙,耶稣的血能化酒!” “听起来耶稣好像挺厉害的,他的血化成的酒肯定比私酿的女儿红还要好喝,汤教士,怎么喝到这酒啊?” “这帮红毛传教士,定然是都偷偷喝过的!” 听着这些所谓天主教信徒的话,朱由校没有忍住笑出了声,却是将郁闷的汤若望目光吸引过来。 随即,他的眼睛瞪得老大。 眼前这位一袭白衣的青年,眼眸之间隐隐透出些许威严的,汤若望自然认得,他就是东方国度的皇帝,天启皇帝朱由校。 在他身旁一身黑色衣裳的那位,就是帝国境内“人人唾弃”的东厂厂公魏忠贤了。 他赶紧遣散了信徒,上前微微躬身,尊敬地说道: “见过皇帝陛下。” 魏忠贤在一旁赶紧提醒:“以后你只说见过陛下就行了,怎么来几年了还没学会大明的礼节呢。” 汤若望没有答话,静静等着那位青年说话。 朱由校信步在前,与汤若望来到园中散步,闻着花香与果香,自顾自道:“偶尔出宫走一走,寻个清净,挺好。” 汤若望后面跟着,说道:“皇帝陛下来我这的教堂,是有什么事情吧?” “你这汉语学的不错。”朱由校说完这句,寻了个园中石亭坐下,示意汤若望也坐在身侧,道: “你说的不错,朕是有事找你。” 汤若望听着,脸色也是微微一变,但毕恭毕敬的态度丝毫不减。 两人虽然近在咫尺,面对面坐着,可互相之间的神情,却又好像隔着千里之遥。 “朕知道,你们这些传教士来我大明,是为了征服我大明。” 只一句话,汤若望的脸色便就一沉。 朱由校没顾着他的感觉,还有魏忠贤在一侧的沾沾自喜,只是坐在那继续说道: “朕也明明白白的告诉你,朕不求你能如我大明臣子一样,能尽心尽力的为大明做事。” “有句话朕得说在前头,无论是你们的教廷也好,国王也罢,想要在大明得到好处,都需要用条件来交换。” “你与徐光启他们修订新历,尽职尽责,朕心里明白,所以给了你这个钦天监的职位。” 说着,朱由校环顾四周,从侧门走进教堂。 朱由校在大厅里踱着步子,用手去摸了摸墙上摆着的教皇画像上头的灰尘,淡淡说道: “这个传教的事儿,你们在万历一朝的大行皇帝赐福下做了,朕不说什么,可现在是天启朝。” “要想继续在大明传教,你们得拿出诚意。朕的眼睛里不揉砂子,叫你们的教廷和国王,用真金白银来换。” 汤若望这才明白,天启皇帝这是讨价还价来了。 他随即说道:“陛下是想要交易?” 朱由校看了他一眼,笑道:“朕看你在京城里头传教传得不错,你们教廷不就喜欢这个吗…” “朕可以给你们在全国的传教权,甚至可以让你们自己选地方开教堂,可你们给也得给朕,给大明一些东西作为交换。” 汤若望知道,罗马教廷的确很重视在东方传教的事,想了想问道:“不知陛下指的是什么?” “你们所学习的各种先进技术,什么航海,什么天文历法,什么遂发枪、火炮,朕要你教给武学院和钦天监的文官们。” “总而言之一句话,你们会的,朝廷的官员也得会。” 原来是这个,汤若望心中一松,笑道: “陛下请放心,我向西安的主教阁下修书一份,他有教廷在东方传教的权利,想必他会同意的。” 说完,汤若望特意留心了一下这位皇帝的表情。 朱由校没什么欣喜,脸上依旧是那样平淡,淡然自若,过了片刻,在前面点头说道: “如此甚好,朕知道葡萄牙的使团前日到京了,他们眼下就在教堂吧,朕今日得空,看看你,也顺便见一见他们。” “嘉靖朝租借澳门的事儿,这次一起谈谈清楚,也免得日后双方为了这事儿,闹得不愉不快。” 汤若望很高兴,他并没有一丁点的不愉快。 在他想来,使团同大明皇帝接触是天大的好事,给东方传递科学技术这根本不算什么。 就算没有这位皇帝如此心急的要求,他其实也在慢慢的教钦天监官员一些自己学到的科学技术。 汤若望只是觉得惊讶,东方的皇帝平常在皇宫里大门不出,怎么一出来却什么都知道。 第三百九十七章:跟腓力四世讲讲价 魏忠贤在两人后面跟着,显得有些惊讶。 葡萄牙使团前日抵京的事他也是昨日才知道,本打算今夜禀明皇帝,却不成想,人家早都知道了。 除了自己的东厂,莫非皇帝是从锦衣卫的许显纯那里听来的? 又或者是那个曾在南巡时有功的千户田尔耕,被调来京城后立的又一功? 这是件事,就算这几日不由厂卫禀明,朝廷中负责接待外使的有司也要上奏,可魏忠贤这样的人,从平常中发现不平常,这只是他诸多本领中的其一。 朝廷上下的血雨腥风,甚至于地方上的躁动不安,他总是第一个知道,然后忠心耿耿的报给皇帝。 以往时候,万般事情都是东厂番子先知道,然后再由自己报给皇帝,现在情况变了,番子不是第一个知道的了。 不是锦衣卫,就是皇帝另有手段。 魏忠贤也只是这样想想,他可不敢深度去探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也明白,这只是天子诸多权柄中的一个罢了。 自古以来,觊觎天子权柄之人即为大逆不道,这大逆不道之恩,可都没什么好结果。 五马分尸、凌迟处死,甚至于株连九族者也比比皆是,而圣上他看似糊涂,又似明白。 譬如此番,使团来访一件事,圣上却早就已经知道,那么其它的事呢,是不是也在自己禀明以前也已知道? 魏忠贤越想下去,越是觉得心悸不安,这位皇帝继位四年不到,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心思却如此的深稳。 有时候,糊涂与明白就是这般,说不清也道不明,天启皇帝的精明,远在魏忠贤的意料之外。 几人就将这教堂当做了接见之所,不久,汤若望领着使团一行人回来,恭敬的行礼。 “这夷人的帽子不错,大明境内确是没有见过这种的。”魏忠贤看着其中一人装束,笑着说道。 汤若望说起这话来总觉得有些奇怪,身为罗马教廷的传教士,又受自家国王嘱托,现在却是大明的官。 他咳咳两声,说道: “这是使团的使者,出生于里斯本的王族世家,此回葡萄牙使团来到大明,带着的礼物价值连城,很多在大明都是见所未见!” 魏忠贤冷哼道:“就算是什么牙的王族,在大明这见了陛下也要行礼!” 汤若望对这点倒不置可否,可想法却不是魏忠贤那般君主臣礼。 他想的是入乡随俗,而且这边的规制是皇帝,的确比葡萄牙王室高出一级,行礼也是最基本的尊重。 “迪亚士见过皇帝陛下。” 朱由校上下打量一番这个约在四十余岁的中年白人,发现他有着一头浓密的金色卷发,正脱帽弯腰向自己致敬,显得彬彬有礼,的确是有些贵族气质。 朱由校没在乎行礼不行礼这些细节,示意这位使者平身,然后道: “贵国使团来我大明带如此丰厚的礼物,是入朝纳贡,还是为了两家合作,在海上贸易?” 迪亚士,这个四十多岁的葡萄牙大使很是惊讶的看了一眼朱由校,然后说道:“我没想到陛下这样直白,那我也直接说了。” “我受葡萄牙国王陛下的托付,来与大明建立贸易路线,并且在天启一朝继续租借澳门暂住。” “这些礼品,说是入朝纳贡也好,说成是见面礼也好,都是由大明说了算,什么说法我国都会配合。” 朱由校闻言即轻笑一声,缓声道:“看起来贵使来之前对大明是有过一番研究了?” 迪亚士觉得这没什么好隐瞒的,直接说道:“的确是学习过贵国的语言文化,我国知道贵国对纳贡与否这一点很重视,也决定配合。” “这样也好…” 朱由校颔首道:“租借澳门之事,朕觉得还是签订个条约,约束年限,约定义务,以免日后我大明收回时需要动用武力。” “至于双方通商,朕也有此意。” 听见“动用武力”四字,迪亚士的眼皮跳了跳,很明显是也明白这话中的威胁之意。 不过来这里以前,葡萄牙国王腓力四世也已经从首批传教士的回信中发现,大明并不是愚昧落后的东方国度。 腓力四世,即腓力三世之子。 实际上他是西班牙和葡萄牙的共治国王,大多数情况上并非是葡萄牙国王,一般都称作西班牙哈布斯堡王朝的君主。 此时的腓力四世还名义上统治荷兰,前两年他的军队被荷兰人击溃,无敌舰队也被英国人重创,但他却并不承认荷兰独立。 事实上,现在的荷兰已经实质性独立,在飞速发展,只是还没有获得西方各国的承认,就如同现在的明金一样。 腓力四世同时也是南尼德兰的领主,眼下他统治下的西班牙、葡萄牙殖民帝国虽然在全球仍领有广大国土,但已经不可避免的走向衰落。 腓力四世自继位以来,内忧外患一刻都没停过。 在内他饱受尼德兰与荷兰人的反叛,全球殖民领土不断萎缩,在外连英国人也趁火打劫,不得不向东方寻求机遇。 腓力四世从第一批传教士回信中得知现在的大明依然很强大,也有遂发枪作为武器,他明白单凭武力征服显然不可取,其态度也很快从征服转向为联合发展。 这次使团的原本目的只有一个,用各种手段促使大明与西班牙哈布斯堡通商,以获取来自东方丰富的贸易收入。 要知道,眼下全球的贸易都是以大明为中心,西方从非洲开采的白银,八成都在通过各种贸易疯狂流入大明。 对西方各国来说,和大明通商绝对是既能缓解财政又能保障国内稳定的好事。 来的路上,他们从汤若望口中得知,这位天启皇帝对葡萄牙租借澳门很是不满,所以临时转变口风,要重新商议租借澳门一时。 对朱由校话中的威胁,迪亚士表现的不卑不亢,显然是有备而来,对通商和继续租借澳门一事,势在必行。 经过这次简单的会面,朱由校决定了要同西班牙通商的基调,接下来就是召集九卿科道,在朝会上讨论此事。 回了宫内,朱由校将一身便服扔到地上,便在卧榻上一屁股坐下,自己在那琢磨。 王朝辅赶紧指使乾清宫的太监和宫娥们收拾,没一会儿,魏忠贤喜气洋洋地进来,道: “爷,老奴着人算了一下,这次西班牙使团带来的礼物之中,贡银就值二十多万两!” “还有一些奇怪的玩意儿,估不出价来,但老奴看得明白,都是些价值连城的奇珍异宝啊!” 朱由校也有些意外,这么多? 看来西班牙是遇到大麻烦了,也是,眼下这个节骨眼上西班牙正在衰落,腓力四世肯定是想通过和大明通商,来缓解西班牙此时紧张的局势。 趁你病要你命的道理朱由校还是懂的,既然这样,朕为什么不好好的和他讲讲价呢? 第三百九十八章:签订通商条约(上) “不然!” 都察院御史袁化中听了天启皇帝要同西班牙、葡萄牙签订通商协议,并且将澳门继续租借给他们的消息,当即是一脸的不服不忿。 “通商不过是夷人的借口,租借濠镜的背后更是来意不善!老臣奏疏中再三提醒陛下心谨慎,就是为此!” 说着,袁化中嗟然一叹:“可陛下却还是轻信夷人之言,将祖宗之地拱手相让,这一让,想再拿回来可就难了呀!” 东林六君子之一的大佬发表了言论,余的言官御史也都激动起来,纷纷出列谏言。 “陛下三思啊!” “我大明地大物博、人口繁盛,那些夷人怎么可能不垂涎三尺?” “门户一开,再想关就不容易了!” 朱由校在上面听着这些言官御史们动辄而来的群起谏言,心中愈发烦躁,但面色上却是不见,等了一会儿,缓声说道: “诸位爱卿就此事上的奏疏,朕都看过了,通商还有租借澳门的事,朕已命英国公出面与他们商谈,定一个通商条约。” 忽然,一人出列说道: “臣赞同陛下的说法,全球大国不止大明一家,西班牙几十年来穷兵黩武,虽然在日渐衰微,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还有荷兰人,虽然在澎湖之战败给我大明,可其野心不减,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我的朋友,大明理应同西班牙签订通商!” 这话听着十分不像是这个年代官员该有的认识,朱由校侧目看过去,印象中竟不认识,便开口问道: “卿是何人?” “臣礼部右侍郎徐光启!” 听完此言,朱由校倒是释然,徐光启这位大能的确是最早一批接受西方文化思想的大明官员。 现在徐光启其实已经被西方文化所影响,就连说的话中称呼西方各国,也不再是夷人,而是以国名。 不过徐光启这个人很有意思,他去学习西方文化,并不是因为感兴趣,用他自己的话去说,这是收彼之长,消己之短。 说白了,徐光启接近这帮人,完全是为了学习他们先进的科学技术,回过头来为大明强大添砖加瓦。 徐光启不同于朱由校早年召入京师,主持军器司的毕懋良、毕懋良,后者只是军器专家,醉心于铳炮等火器。 徐光启不仅通晓军器,还精熟农政,曾当过王在晋的副手,在畿辅推广番薯,是个全才。 这样的人不应该留在礼部做那些礼乐之事,也不能直接扔进军器司,那样发挥不出其全部才能。 到钦天监倒是能让他和那帮以汤若望为首的传教士接触,迅速吸收科技知识,可钦天监毕竟是观察天文,修订历法的衙门。 看起来,是要给徐光启这帮人新建一个衙门,专门让他们跟进(仿制)西方的科学技术,类似于后世的“科研院”。 徐光启,可以是大明的首席科学家! 自然,徐光启这番话太过超前,很多人都是听得云里雾里,也不等完全明白过来,就是争相反对。 一名言官出列,冷嘲热讽: “我朝在澎湖海战得胜以前,临海诸多岛屿皆为红毛番所占,福建总兵俞资皂等当时也上奏过陛下,红毛番坚船利炮,海战中常以一当十!” “我水师不是夷人舰队的对手,若将来夷人占据濠镜而不走,我打也不是,不打也不对,又该如何?” 徐光启冷笑:“既知势不如人,那便学!” “将他们的坚船利炮学习过来,让我大明水师也变成无敌舰队,眼下世界各地都在争相进步,我大明怎能落后于人。” “万一后世遭受千年之耻,这难道不与诸君相关吗?” 这言官毕竟没和徐光启一样,经常向洋人询问世界局势,肚子里也没什么关于西方的墨水,一下子便没了话说。 言官站在那吭哧瘪肚半天也不知怎么回击,只好归列。 这时,群臣都在窃窃私语,但是没有人再出来脸红脖子粗的说什么大道理了,你说也说不过人家,岂不是自取其辱吗。 朱由校见事态不错,点头道:“徐光启说的不错,甚合朕意。” 说完,转向徐光启又道:“你便陪英国公同去与使团商议,定要拿出个能让朕和天下人都满意的结果。” “回来之后,大功一件!” 徐光启很是感激皇帝的开明,恭恭敬敬道: “陛下放心,臣定尽力而为,濠镜是我大明领土,租借与占领的区别,臣自知晓!” 朝会散罢,张维贤挑选了几名勇卫营最为精猛之士,特意配备了最新式的遂发鸟枪,想着给夷人们一个下马威。 兵不在多,而在于精,所以张维贤只带了两百多人,恰好和西班牙使团的人数相当。 路上,张维贤左思右想也想不透彻,和夷人做生意究竟对大明有什么好处,没忍住问道: “徐侍郎,你心中猜得到陛下的条件吗?” “岂能用猜的?”徐光启失笑,即从袖中取出一份明黄色旨,道:“此等大事若心中不明,如何去办?” “下官散了朝会以后便直接去面见陛下,请下了旨意,英国公请看。” 张维贤一听,一拍大腿,讪笑不已:“这…,是老夫料事不明,多亏了有徐侍郎,不然此行还要两眼一抹黑呀!” 说完,将密旨接来手上,一个字一个字的细看。 徐光启大笑:“国公爷说笑了,陛下让你我同来,想是料到此事,咱们两人都是各有用处罢了。” 张维贤明白此理,方才不过是推脱试探,听徐光启这一番话,心中知道他是个骁明事理之人,也不再多说。 不多时,一行人来到一处紫禁城内选定的园林,见到了在这里久候多时的西班牙使团。 这次商议合约选定的地方,也是经过一番精心挑选。 西班牙使团来此一路,会先经过承天门甬道,看见侍卫皇城的勇卫营禁军、锦衣校尉、执仗金吾,再穿过皇家园林,来到这湖心亭上。 张维贤的座位背靠威严毕露的紫禁皇城为景,与西班牙大使迪亚士脚踏镜湖,互相一番客套以后,便开始商议合约及租借之事。 经这一路而来,迪亚士与先前的态度的确有了很大转折,知道来谈判的人级别竟然是公爵,更加是客客气气。 旁边的徐光启,则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同西班牙副使讲话,两人初次见面,却好像非常合得来。 第三百九十九章:签订通商条约(中) “贵使请坐。” 张维贤给了个手势,等对方先坐好,自己才是落座,这个时候,徐光启就站在他身侧同西班牙的副使聊着。 迪亚士在来时路上,看见富丽堂皇的紫禁城,还有那些威武的禁军武士,心中委实觉得有些震惊。 本来按照西班牙国王腓力四世的意思,第一次的想法是过来看看能不能直接武力征服大明,把大明变成西班牙的殖民地。 拥有这样一块殖民地,西班牙的殖民帝国定能再次崛起! 可是后来发现这样的想法根本不切实际,现在迪亚士经过更加深入的了解才是发现,国王以前的想法究竟有多天真。 大明岂止是主教金尼阁信中所说的“有些强大”,这是一个东方帝国,他们才刚刚在澎湖打败了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舰队! 要知道,那支舰队以桨帆船为主,也有火力强劲的盖伦战船,配备着如今世界上最为先进的加农炮,实力根本不弱! 既然他们能打败荷兰舰队,想来打败已经遭受重挫的西班牙海军也不是什么难事。 眼下看来,还是听听对方要些什么条件,他相信,只要出价不是太过分,国王都能点头同意。 毕竟现在的西班牙,日子可并不好过,能越早开辟东方的海上航路,就越早能缓解他们捉襟见肘的财政状况! 想到这里,迪亚士脸上带着标准的贵族式假笑,道: “用你们东方的话说,我们还是开门见山吧,贵国有什么条件,请一个一个的列举出来,我们也好商量。” 张维贤哈哈大笑,道: “既然贵使如此快人快语,本公也就不藏着掖着了,两国通商,对大明和你们西班牙来说,都有好处。” 西班牙这个词,张维贤也是在路上听徐光启所说,到了这现学现卖,就在昨天,他还曾在府中称呼这群西班牙使团为夷人。 说完,他向徐光启打了个眼色。 后者从衣袖中掏出一份连夜准备好的条款,恭恭敬敬的交到了迪亚士的手上,使团中的西班牙人连忙都凑过去,却是大吃一惊。 他们吃惊的不是别的,而是这上头写着的居然是西班牙文! 迪亚士愕然的注视着徐光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看起来,不光是他们对东方感兴趣,东方同样对他们也很是感兴趣。 如果不感兴趣,迪亚士不会学习汉人的语言文化,对方的臣子也不会学习他们西班牙文了。 这样一来,迪亚士对这次能满载而归的想法又多了几分坚定。 只要自己这边有对方需要的,那么这次谈判就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两国各取所需是最好的选择。 徐光启递来的条款内容不少,粗略一看,就得有好几十条,这不是一眼就能看完的,得好好研究一番。 迪亚士礼貌性地起身,行礼道:“请贵使稍等,我们仔细商议一下。” 张维贤翘起二郎腿,一副满不在意的样子,“哦”了一声,道:“贵使随意,本公有的是功夫。” 听到回答,迪亚士带着西班牙人使团聚到另外一侧,很快就对着条款上的内容指指点点起来。 张维贤眼角微瞥,道: “徐侍郎,听得着他们在说什么吗?” 徐光启摇头,笑道:“距离太远,听不清楚,公爷不必担忧,西班牙人近况不佳,只要我们提的不是太过分,他们应该都可以接受。” 张维贤点了点头,冷笑: “我倒不是担心,现在大明虽然也有麻烦,可总没他们的多,陛下把这个差使交给本公,当然要狠狠宰这帮夷人一手。” 徐光启笑着点头,不置可否。 其实他学习西方的语言文化,并不是因为有多感兴趣,这些西班牙人的利益,他也完全不在乎。 现在他想的,就是如何能为大明在这次通商协议中争取到更多利益,这可不是事。 迪亚士确实有些不满意,但还没有到完全接受不了的地步。 和先前所说的内容一样,条款内容主要分三类。 一是两国通商互助问题,二是西班牙人继续租借濠镜问题,三就是在这次协议中谁来主导的问题。 通商、互助问题。 协议规定,这次大明与西班牙的通商期限为五年,协议范围覆盖到天启皇帝朱由校,与西班牙国王腓力四世统治的任何一个地区,名义上统治的北尼德兰也算。 其实迪亚士最看重的是这条,即“五年之后如要继续通商,需得再派遣使团签订协议,期间任何一国都不能主动作废。” 这相当于大明给出的一个保证,这样的一个东方帝国,说的话总不至于不算数吧? 在五年通商期限内,双方国内的各种货物都可以自由交易买卖,但必须要有一个除朝廷外的代表团体,也就是不能乱买乱卖,这样不仅不能得到好处,反而是添乱。 也就是说,西班牙要选定一个负责与大明通商的商人团,所有通商的商人都需加入这个商人团,由国家约束起来。 大明则也要有对应的民间组织,这个事情大明自会处理,一旦签订协议,就要由这两个商人团负责接触,往来通商。 并且在双方通商期限内,都有义务要保护对方商人团在领土内的安全,出了意外,国家买单。 关于通商的各项条款,迪亚士举双手赞成。 其实在他看来,西班牙和大明通商,获利最多的是西班牙,而不是大明,只要能通商,要求不太过分就都行。 濠镜租借问题。 大明提出,要规定一个具体的界限,就是说画一个圈,你西班牙人走到哪我管不着,但是只能在这个圈里常住。 前往濠镜的任何一个西班牙人,无论贵族还是平民,无论官员还是士兵,都需得遵守当地施行的大明律法。 也就是说,如果西班牙人、葡萄牙人在濠镜犯了事,作奸犯科什么的,当地巡捕衙门有权利根据此协议,拿人进行审问。 但是考虑到双方文化不同,总会有冲突,大明也会成立一个新的衙门,专门负责审问犯了事被抓进去的洋人,有过必惩,无过则放。 除此以外,西班牙必须要再拿出一次性的银款,作为租借濠镜五年的价格。 朱由校那边的初步定价是每年十万两,五年就是五十万两白银,这个可以协商,大明也可以提供贷款,但是贷款有高利贷,需要西班牙人自己取舍到底怎么办。 对于这条,迪亚士等人颇有微词,但尚能勉强接受。 毕竟这也无可厚非,自己是在外交上取得临时居住权,又不是用坚船利炮打开了对方的国门。 而且他们说实在的有些心虚,这一路过来,大明根本不像是内忧外患的样子,听说还刚打赢了一场大捷,收复了很多地盘。 现在这个西方局势而言,急切就需要通商的是他们西班牙,而不是大明。 如果双方在这里闹掰,大明完全可以直接拍屁股走人,最后难受的只能是他们自己。 至于最后一条,双方由谁主导此次协议签订的问题上,大明持强硬态度,协议上必须写明,此次签订由大明主导。 一句话,这个没商量,不行就赶紧滚蛋! 说白了,这回协议的签订,是你西班牙不远万里渡海来找我们,而不是我大明屁颠屁颠去求你签的,所以我们有最终解释权! 第四百章:签订通商条约(下) 这个协议和后世满清与葡萄牙的通商条约不一样,这就是单纯的双方展开贸易的协定。 毕竟大明和西班牙并没有战事,而且西班牙那边也知道刚打赢几仗的大明不好惹,态度也和清末的八国联军完全不是一回事。 在这个协议上,大明和西班牙是站在同等的地位上,展开贸易,互惠互利,双方都有好处。 对于条款上写明的,迪亚士与使团中的人商量了一下,都觉得没什么问题,毕竟在这里大明也有让步。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迪亚士走回来,神情显得轻松许多,坐回去说道:“条款上说的,我现在就能做主,国王陛下一定会同意。” 张维贤笑了笑,坐在那没吭声。 迪亚士也没有离开的打算,过了一会说道:“不过贵国应该还有别的意思吧?”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简单。”张维贤哈哈大笑,开口说道:“那本公也便开门见山了,听说你们西班牙人在濠镜外建了卜加劳铸炮厂?” 迪亚士心中一惊,忙问:“贵使问这个做什么?难道是要我们将铸炮厂拆除吗?” 张维贤摇头,朝身后皇城一拱手,道: “陛下的意思,是卜加劳铸炮厂不必拆除,但是里面的你国匠户,还有各式的火器,都要与我们一同分享。” 见对方脸上浮现出犹豫的神情,张维贤不慌不忙继续说道: “贵使放心,大明不会强抢你们的火器技术,我们会再贵国的铸炮厂外修建军器司厂房,高价聘请你们那边的匠户来指导铸炮。” “毕竟,这也算得上是一份收入嘛!” 张维贤说着,大声笑了起来。 迪亚士问翻译半天,才明白张维贤口中的所谓“匠户”,是大明一种特殊的匠籍制度,指的是他们的铸炮专家。 他松了口气,但也没直接同意,故作思量一阵,方才说道:“可以,但是高价聘请就不必了。” “为表通商的诚意,我国愿在期限五年内每年都向贵国提供铸炮专家,教导贵国的铸炮专家,哦不,是匠户…,教他们我国最先进的铸炮技术。” “如贵国定购火炮,只付一半的价钱就可以了。” 能省钱自然是高兴,张维贤抚掌大笑:“如此甚好!就是不知道你们的国王能同意吗?” 迪亚士连连摆手,心想这点事情与通商之利相比,简直是微不足道,只要你开口,白送你几十门火炮也不是什么难事。 说完这番话,亭中寂静了一会儿。 待到夕阳西下时,张维贤方才起身,道:“不知贵国还有没有什么要补充的,三日后签订协议,可就不能随意更改了。” 迪亚士回头与使团商量一阵,点头说道: “请问公爵阁下,如果我国与大明签订军事同盟协议,共同对抗双方的敌人荷兰人,不知贵国的皇帝陛下觉得如何?” 张维贤的确被这一问给问懵了,站在那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倒是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他实在不懂这夷人话里的所谓军事同盟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听不懂,自然也就没法回话。 徐光启经常和传教士们混在一起,也读了很多西方著作,自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上前解围道:我爱中 “签订盟约是大事,大明虽与贵国尚无嫌隙,却也没有什么深厚的交情,签订同盟,想必陛下不会同意。” 迪亚士其实也就是一问,没做多想。 首先,和大明这样的东方帝国同盟,只是起到威慑的作用,真实用处确实有限。真打起来的话,大明的舰队能不能到欧洲还是两说。 倒是他们西班牙,在菲律宾就有殖民地,支援大明方便得很,和大明同盟确实太亏。 而且直接同盟的话,估计腓力四世陛下也不会同意,毕竟是作用有限,自己这边亏得很。 居然问这个问题,自己真是昏了头了。 七月夏日,畿辅大地上艳阳高照,白云蓝天,万里暖风。 朱由校正在魏忠贤的陪同下,坐在南苑中的一处草亭之中,好似在等待着什么人。 两个月前,大明与西班牙正式签订了《明西互助通商协议》,这在西方引起了不的轰动。 当然,也有不少国家是因此才引起了对大明的注意。 协议中规定,大明与西班牙互相选定一支代表官方的商人团,负责五年期内往来贸易的全部事宜。 并且大明和西班牙也在这次协议中规定了互相分享新式火器技术的相关条款。 总的来说,这次协议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对双方都有实实在在看得见的好处。 西班牙财政早就不行了,腓力四世就指着这次通商的利润好慢慢重回正轨,而大明这边,朱由校也知道现在是大争之事,必须要积极向西方学习科学技术。 这次协议之后,西班牙斥资在远东修建的卜加劳铸炮厂,就算是为大明做了嫁衣。 军器司开始在濠镜的卜加劳铸炮厂周围铺盖厂房,毕懋康在京师走不开,就托付其弟毕懋良亲自去濠镜。 时至今日,一批军器精挑细选的老匠户已经抵达濠镜,只等厂房建好,便就开始向西班牙的火器专家学习最先进的火器知识。 至于朱由校这边,也没闲着。 徐光启因此回签订协议之功,加上其本身在朝廷也是个为官多年的老人,顺理成章被调入军机房,在军国大事上都有了一席之地。 对于通商组织商人的事情,经过厂卫和较事府一个月的查探,朱由校最终还是把目光放在了以前的老朋友身上。 便是苏州老字号报房“聚兴号”的东家,黄华堂身上。 黄华堂在天启二年就来到京师与朱由校有过一面之缘,当时经过激烈的唇枪舌战,最后才是拿下了京报在苏州的转刊权。 如今一年多过去,本就在苏州有较大影响的聚兴号已今非昔比,成为苏州的报房头一家。 黄华堂本人更已经凭借各种手段拿下天启二年到天启三年底京报在苏州的转刊权,做上了苏州本地商会的会长。 朱由校这次叫他来,实际上也是要组建个皇家商会的意思,专门为大明与各国通商贸易。 白银资本当下的世界,贸易可是一项不错的收入来源。 既然大明已经是世界贸易的中心,朱由校就不能错过这个机会,将大明打造成世界贸易的老大国。 第四百零一章:皇家商会 听说天启皇帝在南苑中等着自己,黄华堂说不紧张那是假的。 他也听到两个月前大明与夷人签订通商协议的事情,据说要找一个地方商会来主持。 商人管通商的事情,朝廷则是在上头压着,具体怎么通商,这也是当今的皇帝说了算。 简而言之,这个“商会”,就相当于“皇商机构”。 朝廷是不知道,这消息传出来以后,各地的商会、商行都疯狂成什么样子了,甚至与一些船行、布行的掌柜也在觊觎。 很多商界大佬早早就来京师,不吝重金的上下打点,只为能争取到这次绝佳的机会。 朝廷以往有没有和地方商人合作过,这个谁都知道,有! 可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次通商就和前两年开《京报》一样是个机遇,抓住了,你就能富起来,出人头地。 抓不住,你就只能固步自封,原地打转! 以往来说,朝廷的确是和商人和经常合作。 无论是苏州织造局的李实,还是王体乾负责的《京报》,这些要与商人合作的衙门,各地商人为了争抢机会,年年都是争的头破血流。 朝廷每年都会因此暴赚一笔红利,不说出口蚕丝、瓷器的利润,就光是全国各府的专刊权,少说也得有几百万的进账! 商人逐利,不可能平白的年年给朱由校送钱,谁都知道,和朝廷合作的利润相比于这点损失,可是太丰厚了。 和朝廷合作,也就相当于你有了官家这个后台,无论怎样,地方官府都会给你行一些方便。 很多精明的大商人其实不是为了一次合作,而是为了持续“充值”官家这个后台,只有先从第一次合作打开了天窗,才好继续说亮话。 此后再和朝廷进一步“合作”,搞一些光天化日不能做的买卖什么的,这就都好商量了。 比如边关的茶马交易,再比如山东六府的私盐变官盐,或是各地饥荒时倒卖粮食,这些都是动辄千万的暴利。 可这些每一样都是要杀头,常人没有官家的后台,就算你在商界有天大的能耐,有顶了天的威望,又岂能斗得过手握刀把子的朝廷。 以往次朝廷在明面上都是和地方商人零星的合作,并没说有如今这个规模,这次的意思很明白了,要明明白白的塑造一批皇商出来。 听话,你就能和朝廷合作,和朝廷合作,你就能财运亨通,有面子也有银子! 这个年代的商会,都是由地方有头有脸的大商人所组成,各商会的东家,必定也是有钱有势。 朝廷里认识人,有后台,这是一个大商人最基本的能耐,在这之后,比拼的就要是财力和人脉了。 这次通商动静这么大,很多人心里都明白,这不是闹着玩的事,很可能以后大明要与更多夷人通商。 通商,首先富裕的是他们商人,其次才是富裕朝廷的府库,谁能在这次占得头筹,就有了先机! 黄华堂在苏州本来就只是聚兴号的掌柜,虽然在商会有些影响力,但远不足以成为苏州商会的东家。 可他很善于抓住机会,拿到转刊权的同时,也在利用这个机会在苏州府上下打通了一片关系。 而且最主要的是,京报是御马监掌印太监王体乾在主持,王体乾是谁?那是朱由校跟前的一个大红人! 这个后台,还不是一般的朝廷有人就能比的了! 眼下阉党如日中天,皇帝宠信魏忠贤,没几个人敢和阉党对着干,除非是脑子昏了头! 这个关系一打通,平日里插手不了的很多生意,比如时下国内最赚钱的布匹、粮食行当,黄华堂都可以去插一脚。 地方官府发现他听话,就更喜欢与他合作。 而且地方官府的官员听说皇家拿到了京报的转刊权,也是想通过这件事来向王体乾表露忠心,好借机上位。 这样一来,双方都是各有心思,合作不断,黄家只要识相,生意很快就蒸蒸日上了。 几年的功夫,如今已经今非昔比。 见到皇帝,黄华堂立刻整理衣裳,在勇卫营兵士的带领下来到几步之外,躬身说道: “草民见过陛下。” 眼前这个人,可就是自己下半身,乃至于我黄家能不能名载史册,成为一代豪商的关键! 想到这里,黄华堂心中禁不住有些激荡起来。 “来了,坐吧。” 朱由校一摆手,示意他坐在身侧。 黄华堂愣在原地,讪笑一会儿,却是没敢上前。 这时候,乾清宫的管事牌子王朝辅倒显得有些不耐烦,用胳膊肘怼了怼他,催促道: “爷让你坐你就坐呀!” 没什么办法,黄华堂只好做在对面石凳上,但屁股只挨了半边,看样子是随时都有起来请罪的打算。 至于请什么罪,不知道,反正请罪就对了。 朱由校接来内侍捧来的碧螺春,吩咐也给黄华堂来一份,一面吹着微热的茶水,一面淡淡说道: “你们消息灵便,朝廷与西班牙人通商的事应该已经知道了?” 看见黄华堂点头,朱由校淡淡又道: “朕听王体乾说,你聚兴号在京报改制的时候表现不错,已在苏州府连续连年转刊,有没有继续转刊第三年、第四年的打算?” 不知道怎么会问到这个,黄华堂此时心中尚有余悸,眼中一转,笑道: “陛下在上,黄华堂能为朝廷效力,为陛下效力,是我祖祖辈辈积德行善,如能继续转刊,草民当叩拜天恩!” 朱由校哈哈大笑,放下茶,用手指点了点他,说道:“黄华堂啊黄华堂…” “你这个人,野心不啊!” 闻言,黄华堂浑身一个激灵,直接跪在地上:“陛下误会草民了,草民是真的想为陛下做事!” “眼下建奴频频寇边,辽东战事吃紧,各地又灾荒不断,草民也为陛下忧心,为大明忧心哪!” 朱由校自然听得出来,这货是在拍自己的马匹,故意笑道:“你要是真能有这个心思,朕把你叫来就没叫错。” “言归正传,苏州商会你就别待了,带着你全家,到朕这来,朕给你建一个皇家商会。” “五年之内,大明与西班牙的通商之事,就由你黄家来负责。” 黄华堂知道,做人要知足,所以他并没有去问五年之后如何,也没有片刻犹豫,立即山呼叩拜道: “草民接旨谢恩!” 关于“通商协议” 这里的协议和后世的条约完全不是一回事,书中内容写的很清楚,濠镜(即澳门在明代的称呼)当地官府有权处理西班牙人,且签订以大明作为主导国。 也就是说,这只是单纯的将一块区域划分出来交给西班牙人暂住五年,每年十万两白银,和租房子是一样的。 而且这时候腓力四世看重的也不是这个,他主要在乎的是和大明通商后的利润,而主角也主要是看中了西班牙人先进的火器技术。 两边各取所需而已…… 在这期间,西班牙人一样要遵守大明的律法,犯了事会被逮捕看押,后面还会专门设立理夷院管理洋人。 换句话说,如果大明能一直保持强势,西班牙人就只能年年交钱暂住,如果大明是后世的螨清,这个暂住自然就会变成“租借”。 以上内容书中都花了详细的笔墨说明,章节名把“条约”改成“协议”也是怕有些人想歪。 这里特地开一个单章再说一次,再看不懂请出门右转,精修一下义务教育,谢谢! 第四百零二章:再审袁崇焕 看着黄华堂亦步亦趋的离开南苑,朱由校这才放下架子,把脚搭在桌上,靠在身后的白色石柱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似无意问道: “王朝辅,你说说,这个黄华堂,朕选的对吗?” 王朝辅笑道:“陛下选的人不会有错,黄华堂能两年就做到苏州商会的东家,定然是有些真本事的。” 朱由校冷笑一声,随口道:“他能有什么真本事,还不是靠着朝廷这颗大树,背地里干一些偷鸡摸狗的勾当。” 语落,听见院外传进动静,便将目光望向门口。 黄华堂前脚离开,三两句话的功夫,魏忠贤便就在外面捧着一沓奏疏走进南苑,脸上堆积着老褶,笑道: “爷,这是上月畿辅及朝廷部院的本子,奴婢呈过来了。” 朱由校明黄色的皂靴搁在桌子上,微微一顿,调转了脚尖,又将双手合十放在腹前,呼了口气。 朱由校上下打量一番,自然听得明白,魏忠贤这是话里有话,而且现在没什么大事,他是不会亲自来递本子的,笑道: “当今还有什么本子是值得你这个厂公给朕亲自送来的?还是到南苑,魏忠贤,从东厂到朕这儿可不近哪…” 说完,朱由校就这么笑吟吟的看着魏忠贤。 “皇爷又在取笑老奴…”魏忠贤听见皇帝话里的‘厂公’二字,无奈的叹了口气,禀道: “辽东一战有罪的那个辽东总兵高第伏法了,眼下正在石门坊斩首…爷要不要去看看?” “哦?” 朱由校接来本子,正经坐在石凳上,开始一个个的翻看,问道:“那你快来给朕说说,这个奸贼是如何伏法的?” 魏忠贤笑道:“回爷的话,老奴得了陛下的意思后,便让自己的侄子傅应星去了一趟山海关,将那高第抓捕回京。” “这几日在东厂审问,那高第牙口软得很,畏战避逃之罪全都如实招供,没有一丁点的狡辩。老奴叫顺天府通告百姓之后,问了刑部的意思,说是在今日斩首。” “你这话里把自己倒是撇得干干净净…”朱由校哈哈大笑,说道:“这也就是所谓的恶人还需恶人磨?” 朕可是知道,这天底下骨头再硬的人,进东厂试了你的那些刑具也会松口。这高第也是明白人,知道能少受些苦。” 说到这,朱由校冷哼一声,面色仍有余怒:“这个奸贼害死朕一员猛将,直接一刀算便宜他了。” 魏忠贤忙问:“那老奴这就传话下去,再定个时日,将他凌迟处死,以消陛下心头之恨?” 朱由校想了想,摆手道:“罢了,再留他多活几日,他就是赚了,地底下有的是我大明的亡魂在等着他呢。” “把他早早送下去,也算是做了善事。” 魏忠贤垂眸出神,叹道:“陛下真是慧眼慈悲,天纵英明,就算是那寺中的活佛,也万不及陛下菩萨心肠的一半!” 朱由校笑骂:“你这老狗,少拍马屁。” 话音刚落,捡起一份本子,朱由校的面色便就又沉了下来,道:“这就是兵部、刑部的三次会审结果?” 魏忠贤点头,叹道:“袁崇焕拒不知罪,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为由。说是什么当时宁远的军饷未齐,粮饷储备不足,贸然出兵只会自食恶果…” “好一个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朱由校冷笑一声,将奏本扔到亭子里,阴着脸道: “若天下将领都如他这般,狂妄自大,目中无人,连朕的圣旨也不听了,那朕这个皇帝还做不做了?” “九边各镇积欠的军饷在今岁都已补齐,祖大寿出兵时怎么未曾言明粮饷不足?” “分明就是他袁崇焕强词夺理,不想出兵抗敌。“ “好一个宁远兵备,竟敢跟朕摆督师的谱!” 魏忠贤来到朱由校面前,直挺挺地跪倒:“皇爷息怒…,是老奴瞎了眼,当初未能好好规劝孙大人。” “此事与你无关,怪只怪那袁崇焕目无王法!”朱由校喘了几下,靠在石柱上,冷冷道: “下旨催兵部、刑部,叫他们再审!” “再三抗旨,此次若纵容于他,朕这个皇帝也就不用做了!” 这话里的意思,魏忠贤是听的明明白白,皇帝的言外之意,袁崇焕此回是死定了,没有第二个可能。 无论多少人要保,皇帝的意思就是要杀袁崇焕。 毕竟,再三抗旨也不是一般事,要是开了这个先河,以后各地将领有样学样,朝廷威严就会大打折扣。 魏忠贤心中苦笑,皇爷这还是揣着明白在装糊涂,玩帝王之术啊… 要是真的发怒,绝不会是催促再审,而是会直接下旨杀袁崇焕,这是要借刀杀人,杀人诛心! 中元节,是京城一年一度的佳景盛会。 每年到了这一天,达官贵人、文人学士、市井商民,乃至优倡隶仆,无不走上街市观赏灯会。 各地聚齐京师内外者,提前几日就要络绎不绝,每年数万人进进出出,拥挤得水泄不通。 尽管如此,有钱的主儿们自然有他们的好办法,出大价钱租赁位置最好,位于正中的棋牌街两侧房屋、楼阁。 今年由于一些事的发生,来京的人比以往更多。 黄华堂进京面圣这天,就是还有五日到中元节灯会,本以为提前五日抵京足够,到了才发现,提前几月来京还差不多。 由于争相抢租,京城中凡是稍稍位置好些的沿街两侧反房屋,租金价格就是越抬越高。 棋牌街名芳阁二楼普普通通的一个雅间,在中元节当日的租金竟达五百两银子。 就是隔着棋牌街两条街的石门坊,沿街一座普通民居一日的租金,竟也高达二十两银子。 当然,这其中还有天启三年会试将于下月举行起到的促进作用。 反正啊,自打辽东大捷,要将贼虏首级封验京观的消息传出,全国就是欢呼雀跃,来京师的更多。早就人挨着人了,挤得要命! 几个月的功夫,京城外护城河的两侧都新起了不少民居,隐隐有了一个大镇的规模。 大明的人也真不少,每一天都在飞速发展,朝廷的每一道政令,都有相应的促进作用,只是速度快慢罢了。 相比那些租房子的,有些人更聪明,很就有了生财暴富之道,他们在灯会周围摆满座次,按照远近设置价格。 从远到近,价格也由几文钱到三千文钱不等。 有人因此赚了钱,干脆就留在京师,打算中元节后盘下一处门面,再开个店,做起骄傲的京都人。 黄华堂比较寒颤,由于来的太晚,别说租房子了,就连一个街道上的座位都差点没租到。 有钱没处花的感觉,他算是体会到了。 最后是好说歹说,花了三千文钱,黄华堂总算从一个农民手里买了个原价只要几十文的座位。 这座位都远到两条街外的石门坊去了,黄华堂正想着要不要直接走人回苏州,不看这个灯会了,就发现远处一片吵闹。 那边儿好像是在行刑? 第伏诛 “冷在三九,热在三伏,怎么今日如此凉爽,我却浑身不自在…” 黄华堂走到石门坊时,已经大汗淋漓,他抬头向前一望,眼前情景更叫他叫苦不迭。 刽子手行刑的台子周围,除了那些番子,早已人头攒动,喧嚣嘈杂,黄华堂看了一眼,几无插针之隙。 他仗着自己力气不错,在人群中挤来推去,竭力想靠近台子一些,好看清被这样大张旗鼓砍头的是谁。 “此人,原朝廷山海关总兵,名唤高第!”一名番子站在高台上,手中拿着一张白纸,大声道: “辽东之战,蓟州总兵官王猛一部官军战死,皆因这个高第畏战不前,贪生怕死,在山谷中转来转去,失了战机!” 说着,这番子向紫禁城方向抱拳又道: “厂公明察秋毫,奏明陛下,陛下圣明睿智,下旨由我们东厂的缇骑出京将此贼抓捕回京!” “所犯罪行,他供认不讳,于今日在石门坊问斩!” 黄华堂就像置身于海潮之中,番子的话音落地,周围百姓、行人更加欢呼沸腾,一会儿就被人流挤回了自己的作为。 他弯腰粗喘着气,热汗横流,幸而此时传来一阵微风,叫他又烦又燥的心情好受不少。 “‘嘘气成云,落汗如雨’这一典故,在尊兄身上体现的是淋漓尽致啊!”背后传来一道笑声。 黄华堂愤而转身,却见是一名书生,神情缓和不少,坐在自己花了三千钱买来的椅子上,回身问道: “敢问如何发笑?” 那书生独自坐在桌旁,桌上摆着一壶清茶,闻言即酌一口,端是悠然自得,与周围拥挤不堪的人流一比,高下立判。 “在下北直隶平乡县人,云五色,三年前考取了举人,尊兄是…?” 既然对方有礼彬彬,黄华堂自然不好咄咄逼人,起身作揖,说道:“我没有什么功名在身,一行商之徒罢了,姓黄名华堂。” 这书生显然对商界之事不甚熟悉,也没有什么吃惊之情,只是淡淡一笑,说道: “功名于我如浮云,不过是为了做官利民的必经之途罢了。” 黄华堂听了这话,显得有些吃惊,但这时那边又热闹开来,两人相视一笑,都知道是要砍头了。 只见身材粗壮的刽子手袒露上身,手持大刀,不顾挣扎惨叫,将那身着囚服的前山海关总兵按在地上,猛然一挥。 顿时人头滚落,鲜血淋漓。 山海关总兵高第,因谄媚魏忠贤而上位,最终却也死在了心狠手辣的魏忠贤手中。 害死大将的罪人伏法,见者无不拍手称快。 “好!” “杀得好!” “应该凌迟,我也好买片肉来,让妻儿也尝尝,奸贼的肉是个什么滋味!” 他乡遇知音,真是一种奇怪的感情,黄华堂与云五色萍水相逢,平日也都是寡言少语之人,此时却聊得兴起。 黄华堂不经意间摸到了桌子上,他再三确定云五色不会因此发怒,才是讪笑说道: “唉!我花了三千钱,不过是买了这样一处落魄座位罢了,你倒好,富有先见之明,来得早,占了这样一个好位子。” 云五色的确不在意这些事,他闻言朗笑几声,连连摆手:“不得当、不得当,再过几日灯会一开,此处便也无人问津了。” “我不过是进京赶考提前数月,算不得什么先见之明,尊兄折煞我了…” 黄华堂心中称赞,确实和知书达理的读书人说话是一种享受,在他看来,也只有这样的人才算得是真正的举人。 这时人群的声音渐渐淡了,倒是茶馆里聚着赶考士子们的低声议论,渐渐传进了两人耳中。 “朝廷遴选各府之秀,分省出卷,聚京而考,真乃是一项极具慧眼的举措,还得是当今陛下圣明。” “说的在理!”好几个赶考士子同声附和。 有人似乎对自己信心不是很足,深深叹息道: “今年会试,前后抵京赶考者据说有八千人,为大明以来历朝之最!前日朝廷张榜,今年进士竟名额只有二百零六人,十不存一啊!” “诸位,竞争激烈,有能进士及第的,别忘了今日勤学苦读之情!” “哈哈哈!” 有人大笑两声,起身说道:“君可知,这赶考的八千人中,贡生就有两千七百余名?” 闻言,众人都是大惊失色。 有的更是差点一头栽倒,惶然道:“贡生就如此之多,我看今年的进士名额大部都要为他们所夺…” “诸位还是各回各家,下次再考…” 听到这里,云五色虽然没吭声,可也是面色阴沉,不再说话,显然是心情不好。 黄华堂却不知贡生的多少,对科举学子有什么影响,问道:“诸位,敢问一句,贡生莫非就不是唐堂堂正进考了吗?” “若是学识到位,有何可惧啊!” 一人回头,见他这身装束便知是个商人,冷笑不作回答,余下士子也都是如此,并不愿与商人为伍多言。 云五色只好在一旁声给他解释:“尊兄不见贡生,皆乃四海九州拔尤而进之者,不是父兄为高官,就是家内称豪富。” “这些贡生,哪里有什么真才实学,不是家中结交缙绅权贵,就是挟诗带文,考场舞弊倒条条是道。” “据说一些贡生的家中已在大摆宴席,提前庆贺,仿若已得高名。” 黄华堂只知道商人之中龌龊事很多,却没想到,如今就连科举考场也尽是这等的乌烟瘴气,腐败不堪,行之朽木! 他神情显得颇为震惊,有些不可置信。 云五色虽是低声言语,却还是一点儿不差的传进了众士子耳中,众人都是嗟然叹息。 “正是正是!这群贡生,人人自以为高魁探囊可取,折桂更似唾手可得,实则哪一个没有提前疏通关节?” “我等生员,无门无路,焉能与之匹敌?” 先前被黄华堂询问却没回话的士子也重重叹息口气,说道:“朝廷整顿考卷,推广西南社学,这本是好事,但却逐年削减了进士名额。” “如今形势来看,我等生员想在会试出头,怕是一年要比一年更难…” 黄华堂越听越是觉得心惊,要是这样下去,科场之内舞弊岂不愈演愈烈,就连科场之外,也将是攀门逐路。 孤贫才高之人,更是永无出头之日。 他询问道:“天启一朝吏治还算清明,当今陛下也称得圣明,怎么会对科考如今境地不闻不问?” 第四百零四章:这趟差北镇抚司接了 “这还不明白?” “分管科举事务的主考官、同考官,哪一个没有亲旧应试,哪一个没有门生故吏?” “生员中谁个懂得如何疏通关节,我等家境贫寒,恐怕就是想依样画葫芦也没那个资本哩!” “朝廷此回设了二十名同考官,主考不敢说,同考们捉十个都砍了,肯定有清流枉死,可要是隔一个一砍,就定有漏之鱼!” “考官们一个个不是贪财受贿,就是结纳权贵,这些内情大家早就是知道,不过敢怒不敢言罢了!” “听说同考官李元荐在府中秘密兜售试题,在贡生之中都传开了,这才有他们提前摆宴庆贺一说!” 黄华堂越听越不对劲,这帮读书的怎么越说越邪乎了,这再说下去就不是科举腐败的事了,怕是要演变成一场浩劫。 这些个风言风语在民间流传倒还没什么,可要是传进了宫里,以那位爷的脾气,不查个水落石出那是没完。 到了那个时候,好好的一场会试,就变成灾祸了! 如果说贪财受贿,交结权贵是法不责众的话,可李元荐兜售试题这事要是真的,那就相当严重了。 提前买卖试题,这比科考舞弊还要令人头皮发麻。 根据黄华堂一直以来的经验来看,这种事如果李元荐真的做了,那就绝不会只是他一个。 后面肯定有藏的更深的在推波助澜,查起来又是一桩大案! 想到这里,他顿觉背后发毛,轻声问道:“敢问这李元荐是何许人?” 这一问,正瘙着人群中一名士子心中的不满,他舒心的长吁口气,洋洋自得道:“若问别人,我或许只略知一二,可若说李考官,再无人比我知他更深的了!” 这番话,仿佛说的不是在评论兜售会试考题的考官李元荐,倒像是在说做了什么丰功伟绩的大人物。 云五色在旁冷哼一声,不足为怪。 自古以来流传至今的,不是都把那些精通关节路径,通门熟路的人视作干才而恬不为怪吗? 黄华堂好像是在这士子话中听出了什么意思,犹豫片刻,不敢相信地耸耸眉毛,问道: “怎么,足下与同考官相熟?” “正是,在下李之令,同考乃我族叔,我便是汝等口中的贡生,家中正摆宴席,高朋满座!” “啊,失敬失敬……竟然是同考官的亲戚!”黄华堂心翼翼地拍着马屁,来了一套捧杀。 然后试探性问道:“不知足下是不是已经拿到此回会试的试题?” 李之令被夸的飘飘欲仙,又被众人注目,心中有些志得意满,根本没听出黄华堂这话里藏的刀子。 “在下自然是已经知道,所以才会这般成竹在胸!” “人生有如此际遇,实在难得!”黄华堂大笑几声,转脸问李之令同桌几人道:“想必几位也都如此了?” 见这几名贡生纷纷点头,黄华堂心中暗暗高兴,想不到自己运气这么好,看一次砍头,居然捉到这一群不打自招的大鱼。 果然,见到这里有贡生,刚才还是义愤填膺的生员们一下子全都蔫了,想必也是知道自己招惹不起。 黄华堂却是在这种场面如鱼得水,他奉承着李之令道: “足下好福气,同考官这样的族叔,想必能在日后带你在官场少走许多弯路,真是几世修来的福分!” “在下羡慕不已,若日后有幸能到官场,还望几位不要忘却今日一面之缘哪…!” 云五色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身边这个人,随即心中冷笑,暗暗坐到一侧,心中打定主意再不信任这些唯利是图的商人。 商人,皆谄媚人也! “今年会试足下是必中无疑了!”黄华堂好像没留意到生员们厌恶的眼神似的,还在侃侃而谈。 倒是贡生们,尽都大笑起来。 李之令叫黄华堂坐在身边,道:“那是自然,此回考题为何,我早已了然于心,只等大考,便就金榜留名,进士及第,不在话下!” 经一番客套,贡生们早将这视利唯高的商人看做了自己人,一行人正要起身离去,黄华堂便就起身,高声喊道: “店家记着,这位李兄弟今日的全部开销都由我来付!” 虽说李之令这样的人并不在乎这点钱,可这毕竟人前显贵,有人争着抢着给你付账,这难道不是倍儿有面子吗? 他大笑几声,先出了茶馆。 “老弟莫要生气,为兄是要干票大的,今晚便去寻你,如实告知。” 黄华堂付账后,路过云五色时低声说了这么一句,然后换上那副谄媚笑容,追了出去。 云五色愣了片刻,随即沉思。 贡生们走后,茶馆内恢复如初,欢腾依旧,生员们继续高声谴责,路边行人还是络绎不绝,里面的声声讨伐,未曾激起外头的半点浪花。 黄华堂出了茶馆左右环顾,追上去悄声道: “老弟能拉兄弟一把吗,兄弟是苏州聚兴号的掌柜,如今生意不好做,还需指点一条明路。” 李之令心情甚好,上下打量他一番,又满眼蔑视地看了一眼递来的聚兴号牌子,却是没有回话。 走了半条街,李之令见这商人还在颠颠跟着,才是笑道: “这也不难,看你肯不肯出手了。” 黄华堂满脸的惊喜,忙问:“当真?” 李之令轻声回道:“话已说了,信不信在你,错过了这次,再等下次时机可就又变了。” 贡生们随身左右,渐渐将两人围在里面,黄华堂和李之令的声音越来越,手上动作也愈发频繁。 至于到底说的什么,就连最外头的一个贡生也听不见了。 “许爷,你在这儿!找的我好苦!” 北镇抚司衙门,许显纯甫一进门,就见到一个商人模样的人起身朝自己迎来,赶紧后退几步。 见到来人,他才是松了口气,笑道:“黄东家!你这么着急来北镇抚司,是有急事儿?” 说话间,坐在椅子上观赏一副字画。 黄华堂上前用手盖住了字画,望着许显纯投射过来的眼神,说道:“这次的事,办好了能让许爷留名青史。” 许显纯嗬嗬笑了一声,将他的手打落,继续欣赏着自己的字画,垂首道:“这个爷不稀罕,你回吧。” “那要是能让锦衣卫压东厂一头呢?” 闻言,许显纯手上动作一滞,依旧低着头,嗓音却是变得有些奇怪,问道:“压多久?” “办成了这趟差,今年内锦衣卫必定压东厂一头!至于明年,就得看掌使您的本事了…”黄华堂笑了,笑的就连许显纯这个锦衣卫指挥使都有些心悸。 堂内寂静片刻,许显纯放下字画,冷冷道: “你不必再去东厂了。这趟差,北镇抚司接了。” 第四百零五章:骑虎难下 许显纯看着桌上那把纹理清晰,削铁如泥的御赐绣春刀,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飞鱼服。 其实他心里明白,以东厂如今的权势,想要压东厂一头难于登天,要不是有皇帝制衡左右,只怕现在的锦衣卫也只能屈居人后。 但无论什么事,只要能让锦衣卫威风一时,在皇帝面前露露脸,让其他人知道,这天下除了魏忠贤的东厂,还有一个威名赫赫的锦衣卫! “你说吧,什么事。” “掌使果真是聪明人。”黄华堂笑着上前,在一旁做了下来,为许显纯满上一杯茶,附耳说了几句。 许显纯一直神色正常,可越听越是显得震惊,最后甚至是将目光瞪了过来,声音中透着极度的寒冷: “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千真万确!”黄华堂嘿嘿笑着,好似是在邀功请赏,继续说道:“我与那李之令说好了,明夜到李府去谈兜售试题的事。” “你怎么不去找傅应星,他可是魏公公跟前的红人。”许显纯‘嗬嗬’冷笑几声,神情中带着几分警惕。 锦衣卫指挥使这个位子不好坐,从他上一任刘侨的下场就看得出来。 刘侨还是没做什么错事,起码名声保留的不错,下去了也能养老,可他许显纯不行。 他坏事做尽,名声早变得臭不可闻,在世人眼中,实际上就是帮助魏阉作乱的一条狗! 世人不知道当今皇帝意在扶持锦衣卫压制东厂,除极少数明眼人以外,其余的大多数人都看不出什么深层次的东西。 尤其是普通百姓,他们心中存有良善之情,憨厚老实,但却嫉恶如仇,经常会被有用心之人轻易挑动,听风就是雨! 天启元年苏州魏良卿之死是这样一回事,东林士子虽然如今在朝堂上影响力大不如前,但依旧能遥执朝政,也是这同样的道理。 许显纯虽然心肠歹毒,下手果断,但却做事谨慎,就是因为他明白,自己不能出错。 东林士子出错,满朝皆会求情,甚至于民间百姓也会被煽风点火,向朝廷请愿,这就是他们的后盾! 许显纯知道,一旦他出了错,没有人会为他求情,很多蛰伏的牛鬼蛇神就都会跳出来,狠咬一口。 到了那时,便是真正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黄华堂似早料到会有此问,随即靠在椅子上,淡淡一笑,轻声说道:“在下是个商人,商人逐利,这是民皆知的道理。” “在下奉皇命回苏州组建新商会,也是给陛下办事,若是出了纰漏,同样是人头不保。” 许显纯看他一眼,听出这话是在表达立场,沉声道:“你怎么就能确定,在我北镇抚司得的好处,会比东厂更丰厚?” “掌使问的好,这是一副好墨迹呀…” 黄华堂起身走到许显纯放在看的书画旁观看起来,称奇一番,在许显纯愈发阴沉的眼神中悠然回道: “傅应星是东厂魏公公的亲侄子,平日更以‘舅父’相称,权势滔天呀!在下这份天大的功劳给了他,岂不可惜?” 许显纯明白了,冷笑: “倒话很难听,倒是话糙理不糙…,这确是一份天大的功劳,也有可能是一份让我掉头的差使。” “掉头的就只有你一人而已吗?”黄华堂哈哈大笑,走到许显纯面前,弯腰附耳,轻声道: “在其位谋其职,堂堂锦衣卫之首若是没有这点胆子,今后还如何为皇家办事?” 许显纯抬头凝视,目光炯炯。 “那就劳烦黄东家再表露一些诚意出来了。” 巷深处,一座几十间正房,数百间厢房、偏宅的大院,正掩隐在一排浓密的大槐树下,气派的门首也被两株柳树笼罩在翠绿色的柳条中。 隐约显露出的红色双扇门上,镌刻着天启二年题上去的套话——“官运亨通如江河,财源茂盛达三江。” 看样子,这便是户部侍郎,天启三年会试的同考官李元荐府第了。 李之令进京赶考,正是暂居于其族叔李元荐府中。 黄华堂应邀来到府门外,见到院门紧闭,连个看门仆人都没有,便猜到此时里头该是正商量什么大事。 环视左右,此处浓阴遍地,由于槐、柳交盖,这院落虽大,却显得清凉幽静,别有洞天。 这的确像是东林名士居住的府第,好像京中桃源一般。 只是据黄华堂目测,这样大的府第费用只怕不低,户部侍郎虽为正三品大员,但想要买下这样的院落,却是根本不可能。 看起来,这位东林名士,在其清流之名背后,该也是有些故事… 带着这样的心思,黄华堂上前敲响大门。 不出意外,李之令此前该是已经打过招呼,仆人开门询问以后,便就紧张兮兮将他领入府中。 来到一处偏宅门口,仆人径自离去,留下黄华堂一人。 窗帘静静地垂下,房门纹丝不动地紧闭,知了拖着悠长的调子,不厌其烦地聒噪着。 叫了几声,知了突然停止声息,却是一个不速之客上了阶梯。 屋内,一个男人压低了嗓子,谨慎地声音传来:“此回大试,朝廷设同考官二十人,有十三人与我等有交。” “加之在下族叔与都御史相熟,此回我等定能一击而中的,斩得进士,入朝为官!” 听见此话,黄华堂暗暗心惊,阉党如此打压东林,可东林在朝中的影响力却一如既往! 这时一人叹息,话中带着怨恨。 “若非当今陛下宠信权阉,大肆屠戮我东林大臣,岂有我等如今这等境地?” “以我等家中、族中之关系,在三年前进士及第,岂不轻而易举,何至于如今这般鬼鬼祟祟!” “的确,这兜售试题,可不是什么好事,说出去也不好听…” 有人赶紧反驳:“你蠢材不成?此事我等保密极严,何况朝中大臣牵扯甚多,就算传了出去,也法不责众!” 另外有人信誓旦旦道:“我等是为天下生民立命,阉党当权,皇帝昏聩,若想谏言,别无它法!” “忠言逆耳,陛下喜听谄媚之语,而听不进忠良劝谏,若非如此,忠臣难做啊!” 黄华堂在外听了一会儿,便就听到如此惊天地、泣鬼神的共谋之语,更加心惊肉跳。 他后退几步,眼中颇有难色。 看来此前还是将这事想简单了,可眼下已经通禀锦衣卫,许显纯正虎视眈眈,他是骑虎难下,为时已晚了! 第四百零六章:许显纯出手 正在他在思索进退时,身后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东家已经到了,怎么不进去?” 黄华堂惊出一身冷汗,连忙转身,胆虚不敢对视,躬身作揖道:“夫人恕罪,忽然想起商会的事,这…,这才一时失了神。” “已经到了?” 这时,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入耳传来李之令的话:“粉儿原是京城一妓,被我族叔赎出为妾,已相随两年有余。” 李元荐这位东林名士,竟还有这等风流雅事。 经这一次,黄华堂算是看清了这帮所谓名士清流的真正嘴脸,这才起身,忍住心中恶寒,忙对粉儿道: “失敬、失敬……” 这名唤做粉儿的女子也微微揖身,朝黄华堂不失礼貌的一笑,随后给屋子里的贡生们递上一篮新鲜洗好的水果,迈着婀娜的步子离开。 李之令见他迟迟不肯进门,即轻声一笑,颇有威胁之意道:“莫非这临门一脚,黄东家怕了?可别忘了,进了这门,早晚也会查到你的头上。” 见黄华堂缄默不语,李之令随即大笑,抚慰说道: “别着急,我等已谋划多时,出不了任何差错。“ “朝中重臣、东林名士,甚至内阁辅臣,尽皆参与其中,关系重大,便是陛下知道了,也不会轻易处置。” “何况我辈读书人尽皆忠义,不是阉党那等贪生怕死之徒,必不会泄露了一字一句。你尽可安坐家中,为自己牟取暴利。” 黄华堂心中一横,有道是不如虎穴,焉得虎子,他神色恢复如常,坐在众贡生中间,问道: “李公子说的好像此事获利都在我一样,明人不说暗话吧,李公子想要此回兜售试题几成的利润?” 李之令闻言,心中便也放了心。 若是这商人还似先前那般,他倒还不放心与他明说,这般讨价还价起来,便是将他们当做了自己人。 况且一介商人,说出去的话又有谁信? 李之令坐在他身旁,冷笑:“我不要你任何抽成,倒卖试题所得,你全数所有,只是要打着阉党的名目。” “这等事由阉党做起来,也更令人信服。” 黄华堂心道果然。 这帮东林士子是既想得名又为逐利,最后还不忘将罪名推到阉党头上,自己好义正言辞的站出去,颠倒黑白,诉说正义。 怪不得朝堂上众正盈朝时,朝政、边疆一日不如一日,等东林倒台,阉党执政,反倒连打胜仗,政局稳固。 若是让这群擅使关节的贡生做了官,朝堂才是暗无天日! 黄华堂微微一笑,奉承他道:“这好办,可我是商人,信奉的是平等交易,我让公子两成利,只求安心。如何?” 李之令愣了片刻,随即大笑: “有何不可?这天下还有放着钱不赚的商人,难得——,实在是难得!” 第二天一早,刘府。 左都御史刘宗周正要去都察院坐班,甫将正三品官府穿戴整齐,还没等踏出正堂,便看见自己儿子刘汋跑来。 “何事如此慌张,成何体统!” 刘宗周一直教导儿子处变不惊,看见他这副匆忙神情,心中之气便不打一处来,忍不住训斥。 仿佛是出了什么大事,刘汋连向父亲行礼也顾不得了,手中捏着一份告示,说道: “父亲,出祸事了。” 刘宗周也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向来谨慎,此次这般无脑冲撞,竟连行礼也不顾了,显然是出了了不得的大事。 他随即坐下,说道:“且与为父详细说来。” “您还记得两个月前同考官李元荐吗?”刘汋问道,神情焦急,好似火烧火燎。 刘宗周缄默会儿,点头道:“此回泄露考题的事,为父早与你说过,不泄露考题,我东林士子向再登朝堂,谈和容易!” “父亲,我这次不是来与您争辩的!”刘汋也微微提高了音调,“事情已经败露了,昨夜北镇抚司忽然出动,抓了几名贡生!” 刘宗周没什么担心,只冷笑一声,说道:“不过抓几名贡生而已,能是什么大事,这些年来东厂抓的人还少不成!” “父亲何不想想,明天就是中元节灯会了,各地的权贵都聚在京中。在这种节骨眼上,厂卫向都是安分守己,似昨夜这般抓人还是头一回,怕是已经听到什么风吹草动了。” “父亲,趁还没闹大,收手吧!” 刘汋说着,跪了下来。 刘宗周脑门子嗡的一下,直接靠在椅子上,神色僵住,眼中却是在急剧地闪烁。 “阁老救我!” 不久之后,刘宗周连都察院也顾不得再去,直奔着韩爌府第,将还没出门前往内阁的首辅大人堵了个严严实实。 听明事情原委,韩爌气得须发倒竖,沉声问: “这次除了你参与的都还有谁?” 刘宗周起先有些犹豫,见韩爌起身便要走,只好一咬牙,和盘托出: “还有副都御史袁化中、礼部侍郎顾大章、户部侍郎李元荐,请辞归乡的前阁臣刘一燝也在暗中联络门生,相传考题…” “罢了罢了——!” 韩爌见刘宗周滔滔不绝地还要[y]再讲,一个一个更赫然都是朝廷大员,当今的名士、清流,听得心惊肉跳,直接挥手打断了他的话。 韩爌站起身,颤颤巍巍地指着刘宗周,怒斥:“念台呀念台,我早告诉过你,当今陛下不是移宫即位前的那个孩子了,叫你不要趟这些浑水!” “我叫你不要再想让东林士子入朝为官的事,顺其自然,你、你怎么就是不听啊!” “我要被你们给害得晚节不保,天下的东林也都要被你们给害死了啊!” “还保你,我一个毫无实权的内阁首辅,拿什么保你?难道你还看不出来,陛下在将内阁的权利收归军机房吗!” “我现在只是个摆在上头给人看的空壳,如今圣旨之所以还过内阁,那是陛下给我这一把老骨头留的半分薄面!” 话说到这里,韩爌猛地抽了自己两巴掌,然后破口大骂:“你们也是,要是陛下想撸,随时能把我们一撸到底!” “怎么都这个时候了,你们还在想着控制朝政,还在想着结党而争…” 韩爌毕竟年老,骂得累瘫在椅子上,不断喘气,看样子差点一口气儿上不来被气死。 韩爌一向老成持稳,这还是第一回见他气成这样,更把刘宗周吓得冷汗直冒,悔得肠子都青了,根本不敢反驳。 刘宗周忙上前搀扶住韩爌,低声说道: “我等知道错了,还请阁老给指条明路,许显纯已经盯上那些贡生了,抓了好几个人进去。” “若是再不动作,等他们招出来,只怕闹大了不好收场啊!” 第四百零七章:癸亥金榜之 “你请自便吧!” 望着悻悻离去的刘宗周,韩爌脸色显得极为难看。 这时,管家急匆匆而i,神色慌张:“二老爷i了,怕是朝中出了什么大事,连去刑部也顾不得了。” 韩爌闻言一叹:“还是躲不过啊…” 刘宗周i,就是为了说东林结党,上下兜售科举试题一事,自己这个族兄韩焕当年也是得了自己东林魁首的荫福才能官至刑部主事,自然不能免俗。 他叹口气,想了半晌,亲兄弟之间毕竟还是不能太过绝情,韩爌心中明白,他定也是i向自己找方法避祸的。 可是这种事他们既已瞒着自己做了出i,便是整个东林的祸事,他韩爌又有什么能耐去避祸。 叹了口气,他道: “我去更衣,叫他到偏房等我吧…” 走了几步,韩爌又忽然回头,笑道:“对了,摆齐酒菜,到菜市采购一条大鱼,老夫已好久都没与这个族兄说些心里话了。” 消息传出,朝上的东林大臣,朝下的东林士子,如今俱都是乱成一团,有如无头苍蝇。 而魏忠贤的东厂,得到锦衣卫频频出动抓捕贡生的消息,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舅父!” 许显纯抓人后的第三天下午,傅应星才是火急火燎赶i,对着魏忠贤说道:“北镇抚司一连几日都有动作,怕是出大事了。” 魏忠贤神情淡然,道: “能有什么大动作,中元节灯会才刚结束,在这节骨眼上抓几个人,只是北镇抚司想扩大影响罢了。” “许显纯想与本督斗,他还是嫩了点儿。” 其实魏忠贤想的也对,许显纯比上任刘侨,虽有手段,却还是被魏忠贤压了一头。 魏忠贤不只有东厂,还有朱由校赖以制衡朝政的“阉党”,许显纯则只有锦衣卫,虽然御赐了飞鱼服、绣春刀,影响力还是远远不足。 傅应星定了定神,道: “舅父,我在苏州的耳目说,东林贡生张绣近日与同考官蒋振邺i往甚密,据说是握着什么把柄!” “还有这事儿?” 魏忠贤神色变了变,示意傅应星坐下,嘀咕说道:“天启二年秋闱,是闹了一档子事儿,这样看i,两件事似有什么关联…” 傅应星也记了起i,连忙说道:“去年有个嘉善生员名唤张卓的,写揭帖嘲骂秋闱主考官刘宗周徇私舞弊,确在地方上激起了一阵波澜。” “只是…”魏忠贤忽然嗬嗬冷笑一声,“只是陛下当时还在南巡,并没在意此事,到如今也被人淡忘了。” “去年秋闱的确是弊端百出,那些东林自被逐出朝政,心存愤恨,便使出这等下三滥的招数,妄图要东林还朝,还真是好算计!” 言至于此,魏忠贤眼眸微动,即当机立断,起身说道: “派人去苏州,把这个叫张绣的锁回i,随意编排个名目就是,本督要亲自审问!” 傅应星转身就走,道: “好!我亲自去一趟苏州!” 几天之内,不只北镇抚司频频出动抓人,就连东厂都掺和进i,缇骑出京,直奔苏州。 几日后,傅应星兴冲冲回i,脸上带着喜色:“舅父,喜事,喜事!张绣已被锁拿回京,我还没怎么动刑,他便吓得尿了裤子。” “据他说是那同考官蒋振邺贪污受贿的证据为他所得,是去向他勒索了一万多两白银!” “贪污受贿的证据,东厂一直都有,不过这些都是小鱼小虾,本督还懒得动手。” 魏忠贤不相信就只是这么点小事,这几日他也命人找出去年秋闱后有关的消息,结合起i,愈发觉得是东林党在密谋什么大事。 这等向天启皇帝邀功请赏的好机会,怎么能轻易放过。 “你i看…”魏忠贤冲傅应星招手,冷笑: “去年秋闱榜发,地方上士子的确闹了一阵,本督这才发现,去年秋闱榜上之名,东林士子名占其七。” “这样以i,落榜的各地秀才们自然不服,这便有了这些指骂主考刘宗周照顾门生,徇私枉法的揭帖。” 便是傅应星也看出i事情不简单,再经受魏忠贤这一番点拨,他一下子明白过i,狠狠笑道: “舅父,看起i这是一出好戏啊!” “我们要不要动手?” 魏忠贤思量片刻,微微摇头道:“这还得等陛下那边的意思,这事陛下只怕早就知道。” 傅应星有些奇怪。 “那陛下在等什么?” 魏忠贤摇头,然后嗬嗬笑了,没有作答。 两月过后,天启三年会试顺利结束,金榜名录下发天下。 可此次会试并没有往年仿若逢年过节一般的喜庆,反而激起一片哗然,物议沸腾,再次落榜的各地士子忍耐不住,雪花一般的揭帖纷至沓i。 朝堂的各科各道,每日i的都是这些指责主考官顾大章及同考官李元荐、蒋振邺等人结党徇私,为东林贡生提供便利之事。 甚至有匿名贡生也爆出惊天大料,称都察院左都御史刘宗周也参与此事,朝廷大官名录赫然在列! 一时间,京师内外人生鼎沸。 四川监生钱汉提前一年到京,准备天启三年的会试,却逢此事名落孙山,即义愤不平,首先发难。 这名唤做钱汉的监生将揭帖送至顺天府衙门,揭发同考官李元荐徇私舞弊,让其族中子弟李之令等高中金榜,为人所不齿。 接着,又传出杭州三名举人酒后乱性,将高中进士的一名东林贡生活活打死在街上的消息。 消息接连而出,朝中的官员无不惶恐,事情闹到这样一个地步,这是事先谁都没有料到的。 而今各地士子愤愤而不得志的情况早已经收束不住,昔日间高中金榜的进士们,如今却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各地百姓的情绪也被这些情况搅动,日益汹汹,连街谈巷议也拿这些事当做谈资,津津乐道。 再加上有些人背后的推波助澜,大做文章,唯恐天下不乱,到处带节奏放谣言,朝野议论也是之音一浪高过一浪,丝毫没有消停的意思。 几乎所有的人都在兴致勃勃地等着,等着看这件事日后会发展成什么样子,还有什么好戏。 九月的天气,风物宜人,万绿如海。 朝堂上暗流涌动,地方上众议沸腾,朱由校却置若罔闻,再次率领卫队光顾了南海子,看着周围一片翠绿,笑道: “这是射猎的好时候啊!” 第四百零八章:南苑狩猎,张榜安 自万历四十七年朱由校登基继位,改元天启以i,南海子便就在不断的扩建,至今已成为专供皇家射猎的禁苑。 掌管南海子的提督太监曹化淳,两次请旨修建城峘以围南海子。 现在的南海子,周围城峘回环一百二十余里,四方九门,专供朱由校及未i的皇室子弟射猎出入。 此外,还留有八处让侍卫、宫人们出入的小门。 南海子禁苑囊括了多条蜿蜒小河,纵横交错,林密草深。 南海子净军也由当初的一千八百人扩充至两千六百人,多为年老及遭贬黜的太监,统归提督太监曹化淳掌管。 朱由校曾下旨恩赐南海子净军太监每人二十亩地,各设营房,平日就居住在禁苑内的营房之中,负责养育禽兽、栽种花果。 净军之责,既在为天子射猎提前做准备,也在南海子禁苑的维护,平日间的往i巡查,疏通道路,也都归于净军。 说起曹化淳,其作为王安的心腹,能有如今这个地位,也是因他及时与王安一派撇清关系投靠魏忠贤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旌旗猎猎,铁甲叶子相交之音不绝于耳。 马蹄阵阵,使草地不断颤抖。 一匹白色骏马迈着矫健欢快的步子,时时振响銮铃,撒欢儿于旷野之中,这便是朱由校的坐骑了。 “驾!” 今日朱由校出宫前,在张嫣的服侍下吹传了一身射猎用的皇家便服,英姿挺拔,神采焕发。 朱由校坐在专为天子定制的无价马鞍上,胯下是万里挑一的千里神驹,纵横不停,畅爽无比。 迎面而i是爽劲的春风,头上顶着的,是一片碧蓝无际的天空,朱由校忽然勒停坐骑,极目四望,大笑道: “朕有快一年没i南苑骑马了吧!” 身后跟着一行披挂铠甲的勇卫营兵士,没有人回话,都是望着骑马立在坡上的天子,紧紧护卫。 上次i南海子,还是刚刚继位没多久。 那个时候之所以总i,既是因为想远离庙堂之争,也是彼时的宫中的确不如南苑安全。 现在再i,却是另外一种截然不同的心态。 朱由校骑得累了,便取出军器司为天子定制的御用遂发鸟铳拿在手上,眼中搜索着猎物,一边似无意问道: “最近朝中可是有什么事情?” 曹化淳虽然是太监,马术却也精湛,他不肯放过这次接近天颜的机会,闻言即道:“陛下,近日朝廷内外可不太平。” “会试过后,金榜下发,引起了各地士子的愤愤不平,有人说是此次会试的试题被人提前兜售……” “还有这事儿,朕怎么不知道?” 朱由校回头看了他一眼,话音刚落,不等曹化淳回话,随驾的英国公张维贤便指着前方,惊呼道: “陛下,前面松柏林中有群野鸡!” “众位都是随朕亲征西南的功臣,今日都与朕一同射猎!” 朱由校仿佛一瞬间忘了曹化淳说的事,右手高举那柄镶金嵌玉的御用马鞭,朝后座马臀狠狠一抽,然后猛松马缰。 雪白色的坐骑一声嚎叫,如离弦之箭一般向北疾驰,彷如一道白色流星,划过黄绿色相间的旷野。 张维贤自然知道天启皇帝这是在装傻,也不多说什么,拿出马鞭抽了一下坐骑,向前飞奔,勇卫营骑兵也都拍马赶上,紧随其后。 野鸡反应都很快,感受到地上微微的颤动,即是四散而逃,但朱由校的坐骑蹄下就如生风一般,它们哪能跑得掉。 “砰——!” 一声爆响,朱由校一枪打空,却也没做它想,回头猛加三鞭,控制坐骑转身直追落单的几只野鸡。 “砰!” “砰!” “砰!” 又是三声枪响,野鸡群中总算倒下一只, 鸟铳的硝烟在旷野中弥漫,伴随着淡淡的血腥味,太阳逐渐落了山。 白马似乎懂得主人的心情,跑的又快又稳,不知过了多久,朱由校尽兴之后收了鸟枪,一勒马缰,正打算今日就此作罢。 “陛下威武!” 张维贤跟在后面,一通的迎风拍马。 “朕不威武,威武的是那些军器司的能臣干吏们,毕懋良、毕懋康,徐光启,没有他们,也没有如此好用的鸟铳!” 朱由校哈哈大笑,话音未落,忽然身形一晃。 却是白马踩着了一片湿漉漉的草丛,加之朱由校勒停马缰,前蹄一滑,马身向前倾倒。 朱由校几乎就被摔落下去,好在最后关头,用力一勒缰绳,白马骤然间纵身跃起,这才逐渐恢复了平静。 “陛下——!” 张维贤赶紧迎上i,见朱由校无事,方才转身怒道:“曹化淳,净军两千余人,朝廷是白养的吗,南苑禁地看护不力,这是你失职!” “若非今日陛下神勇,只怕铸成大错!” 曹化淳也没想到会这么凑巧,皇帝停马时刚好路过一片湿草,慌忙跪地请罪道:“奴婢万死,奴婢万死!” 这就是个意外,朱由校也没怎么当回事,反倒有些高兴。 要不是今天出了这个意外,朱由校也不知道自己的马术到了什么地步,即挥手道: “无妨无妨,天意难测嘛!” 曹化淳擦了一头的冷汗,似又觉得皇帝这话里有话,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忙道: “陛下宅心仁厚,奴婢谢陛下天恩!” “哈哈哈,这些小事何至于打打杀杀,对了,朕记得你说会试有人提前兜售试题,都是些什么人?” 朱由校大笑几声,一边揉着手腕,一面问道。 曹化淳起身,跟在白马的一侧慢慢前行,道: “回陛下,此事关系重大,说主考官顾大章故意给东林贡生兜售试题,连左都御史也参与其中。” “朕也隐隐记得,前几日的奏本里,金榜名录贡生的比例是有些多了…”朱由校一手握着马缰,说这话的时候似乎在思索着什么,随即又是一笑: “不过无妨,这与今日之事皆为凑巧罢了。倒是这些谣言从何传起,朕很关注。” “顾大章、刘宗周皆系朝廷重臣,又是东林君子,朕看,他们倒不至做出此事…“ “你且传话回去,叫顺天府衙门即刻张榜,抚慰人心,就说近日风闻皆系谣言,朝廷必定捉拿造谣之始作俑者。” 说完,朱由校加快马速,边骑边道: “今日射猎满载而归,将猎到的那只鹿给太妃送去,至于野鸡,挑最肥的一直炖好送到乾清宫,朕要与皇后同享!” 看着皇帝一行人离去,曹化淳有些捉摸不透,难不成这么重大的事,张榜安抚一下人心就算过去了? 第四百零九章 落榜监生大闹都察院 回到坤宁宫,朱由校将脚上的靴子一踹,踩着长袜便走了进去,刚在专为他准备的宝座上坐下,舒心地松了口气。 几息之后,张嫣便似普通宫娥似的亲手斟了一杯热茶送到眼前,仔细观察朱由校的面色,道: “回来这么晚,一定很累了,先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朱由校伸手接茶,见张嫣转身,又一把拉住她的手,笑道:“朕一点儿也不累,也不冷,反倒浑身热气腾腾的,又燥又热。” 张嫣转身,见朱由校正盯着自己,略微喘过几口气,轻声说道:“陛下打了什么猎物回来?” 朱由校审视着自己的皇后,不禁身手上去,拂过她略有些凌乱的发丝,道:“今日这次射猎,是朕一直以来收货最丰的一次。” 张嫣微微笑着,静待皇帝下文。 朱由校微抿一口,随后将茶放在桌上,拉张嫣坐在自己腿上,道:“朕今日猎到了一群人,一群自以为是的人。” 张嫣雪白的脖颈上飞起一片红晕,也没挣扎,只轻声笑道:“陛下怎么能猎到人呢!” 朱由校缄默不语,过了一会儿才说起今日射猎时差点儿马失前蹄受伤的事,当然,最后自然要回归到自己神勇无比,成功回转的主旨。 张嫣拿起朱由校的手,看着上面的伤痕,道:“陛下承继祖宗鸿业,授武事、好射猎,妾知是安不忘危的意思。” “可陛下想想,马蹄怎能靠得住?以万民敬仰之身轻与驰骋射猎,妾深为陛下忧…” 朱由校毫不在意,轻笑:“珠儿这一番咬文嚼字,可以学那些朝廷大臣们也做得一番文章了呀!” 张嫣蹙紧眉头,随后望向远处懋勤殿,说道:“陛下驰骋射猎,健马如飞,毫不逊于边疆的蒙古人,将士们见了自然士气振奋。可实在叫人提心吊胆…” “陛下就算不为妾想,也该为太妃、为皇子……” 话说到这里,朱由校扭过她的头来,直视着道:“朕知道了,叫珠儿担心了。朕今日不过是许久未曾骑马,一时畅快罢了!” “朕不仅为皇子,也一直都在惦念着皇后。” “看你!……” 朱由校说话间,深情地盯着她,似乎十分认真。 张嫣只觉心头仿佛灌满了蜜,甜得有些呼吸困难,一阵欢乐的心情在胸间不自觉回荡,就要奔将出来。 张嫣好像忽然间感受到什么,脸上腾起一抹红霞,更是热得有些发烫。 她抽身从已经有反应的朱由校腿间起来,走进东面的寝殿,不一会儿,拿出一个宫中常用的暖手香炉,递给朱由校,嘱咐在就寝前要放在怀里一会儿。 朱由校不断点头,忽然又瞅着她,似笑非笑地道: “跟你说过多少回了,这些事叫宫娥、太监们去办就行了,你只管陪着朕,不用这样一顿忙!” 张嫣也轻轻“嗯”着,但转眼又在铺床。 皇后如此贤惠,朱由校倒也不再多说,将长袜脱下来扔到一边,忽然作怪心起,故意提高了音调,道: “皇后,快来给朕倒水洗脚!” “哎呀!” 张嫣有些羞怒地忘了这边,起先装作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没过多会儿,便又瞪了朱由校一眼,竟真的亲自打洗脚水去了。 朱由校心中大男子主义得到极大满足,但毕竟舍不得张嫣亲自去做下人的活儿,在经过时又将她一把揽在怀里。 张嫣像是被经常这样揽住,没什么吃惊,任凭皇帝大手在身上不断作怪,转眼又听他坏人似的怪笑: “良宵一刻值千金哪!皇后,咱们就寝吧!” 第二日一早,朱由校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朱由校不是睡到自然醒,而是闻见饭菜的香气饿醒的。 刚一睁开眼睛,便见到一桌酒膳已经被摆在乾清宫的正殿中,朱由校一下子更饿了,赶紧翻身而起。 张嫣就坐在一旁,见皇帝醒了,又赶紧上前服侍穿戴。 皇帝无论是常服还是要临朝前的正服,穿戴步骤都是极为繁琐,朱由校只靠自己穿戴衣物,是极其麻烦的。 待洗漱之后,朱由校刚刚坐在椅子上,正准备大快朵颐,还没等动手,筷子就被张嫣抢了去。 张嫣夺走筷子,开始一刻不停地忙活。 先是剥虾去皮,再是剔去鱼刺,挑出汤中的鸡骨,然后又见她拿着碗起身,一勺一勺地乘上燕窝冬笋鸡汤。 张嫣端着汤走回来,将汤放在朱由校低头就能够得着的眼前,轻吹去热气,吹散浮油,这才递到朱由校嘴边,催促快喝。 朱由校喝了一口,然后就坐在那,看着张嫣再乘一勺,做相同步骤,再递到自己嘴边。 朱由校是习惯了,但心中还是不免有些无语。 这也太勤快了,这样下去,乾清宫就连宫娥和太监都不用了,所有活皇后全都干了… 当然,不需要的话,朱由校也不只说了一遍,叫她好好享受,这些有的没的就算朱由校不想做,也有宫人会做。 毕竟,皇家养着他们也不是让他们看皇后干活的。 可张嫣一听这话,就学起了朱由校左耳进右耳出的样子,不断应承,过后还是我行我素。 每次来乾清宫,张嫣都会将朱由校的衣食住行,全方位、无微不至地照料,直到离开。 朱由校看着眼前满是鸡汤的勺子,再看一眼张嫣,微微蹙眉:“你别忙了,跟朕一起吃吧。” 张嫣放下勺子,非常文静地道: “陛下日理万机,终究是要为国事操劳,妾身居后宫,能做的只有这些。何况,妾也要做后宫表率,不然后宫尚且不稳,陛下又何以稳天下?” 朱由校明白了张嫣的意思,也不再多说。 其实张嫣做了皇后这么久,总算是有了自己的心思,对于这个,朱由校心里还是挺高兴的。 后宫里的事儿,自己表示支持就行了,让她去管吧! 朱由校这样想着,便就一口口喝汤,刚喝了几口,就见魏忠贤从外进来,神色匆忙。 见帝后之间这副模样,他明显是稍愣一下,方才伏跪在地,山呼道:“奴婢参见陛下!见过皇后娘娘——” 朱由校换了一副神情,淡淡问道:“又有什么事情需要朕处理了?” “陛下天纵英明!”魏忠贤继续山呼一声,“今晨早些时候,四川监生钱汉揭了顺天府衙门的告示,去都察院衙门大闹了一通。” “兹事体大,老奴不敢擅专!已下令番子们将那钱汉捉拿押回东厂,请陛下示下!” 朱由校显得有些惊讶,话语中更似些许愠怒: “什么人如此大胆,竟然敢闹都察院?” 第四百一十章 大案疑云 清晨,刚到内阁签押房值班的韩爌屁股还没坐热,就见门外急匆匆来了一名乾清宫的牌子。 “阁老,陛下召见!” 闻言,韩爌浑身一颤,该来的还是来了。 约莫会儿之后,朱由校目光炯炯,坐在西暖阁的宝座上,看着下面须发皆白的年迈首辅,淡淡问道: “阁老,四川监生钱汉大闹都察院及科道衙门,可是听说过了?” 韩爌早在两月前刘宗周来找他商议对策时,便就知道有此一劫,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样想着,他正要起身回话。 却听朱由校在上面轻声一笑,道: “阁老不必起来了,朕赐坐于你。” “谢过陛下…”韩爌施然一礼,道:“回陛下,臣今晨才听说此事,正打算在内阁与诸位同僚商议此事。” “那阁老说说看,这个钱汉如何处置为好?”朱由校目光闪闪,饶有兴趣地自言自语起来: “都察院是太祖皇帝设置的司衙,职权很重,大闹都察院衙门,却是不能轻饶。” 魏忠贤在一旁听着,天启皇帝这番平平无奇的话,却叫他心中一惊,不敢轻举妄动。 韩爌官场沉浮这些年,又活了大半辈子,早已是个人精,自然听得出来,朱由校这一问是个坑。 韩爌沉吟片刻,叹气说道: “陛下心中早有答案,为何还要来问臣?” 朱由校嗬嗬一笑,翘起嘴角,追问道:“哦?那你来说说,朕的心中想着如何处置这名监生?” 韩爌直接说道:“若臣向陛下建议杀钱汉,便是与天下士子作对。” “可若是谏言饶恕钱汉,他大闹的可是都察院衙门,这又让都察院的同僚作何感想,置朝廷法度于何地。” 韩爌说到这里,伏跪在地道:“老臣实在不知该如何处置,还是…依律查办吧,这样也能说得过去。” 朱由校听完,脸色变了又变,笑道: “你这个老滑头,倒是把朕的心思琢磨得透彻!”随即,又看向一旁恭恭敬敬站着的的魏忠贤,道: “这个本领,你和他可不相上下!” 韩爌没有说话,魏忠贤却是连忙赔笑:“陛下过奖了,老奴只知侍奉陛下,对这些朝堂之事一概不通呀!” 不得不说,魏忠贤这副脸皮用来对付文官们,的确是个绝招。 其实这次钱汉闹出来的事,还有天下间士子们的闹腾,完全都在朱由校的掌握之中。 甚至于,一定程度上就是因为朱由校对去年秋闱厂卫禀报的东林结党营私之事睁只眼闭只眼,才出现了今天这样一个天下沸议的局面。 不过这样的局面好啊,这样的局面,朱由校这个做皇帝的是最高兴的,这是个让朝廷重新洗牌的机会。 朱由校靠在卧榻上,示意韩爌把椅子搬的离自己近一点儿,翘起二郎腿说道:“钱汉的事,朕自有计较,倒是朕听说,他这次在都察院闹出的乱子可不。” “这要是钱汉一人闹事,也就罢了,可这是天下士子的众议,朕可不能坐视不理。” 说完,朱由校看了一眼魏忠贤。 后者心如灵犀,张嘴说道:“陛下,老奴早就听到风声,钱汉揭帖上说的事,老奴也有所耳闻。” “哦?说来听听。” “回陛下,钱汉揭帖上指诉同考官李元荐利用职权之便,为门下学生牟取私利,陛下请看,这是本次会试的金榜名录。” 朱由校微扫过一眼,有些惊讶地道:“这名单上为何各地贡生占据了半数,莫非是其余人学艺不精?” 魏忠贤摇头,冷笑:“陛下,其实除了李元荐,有一个同考官叫郑我朴的,早就动手了。” “三个月以前,郑府的正厅上就挂了一副鸟笼,郑我朴养了一只黄鸟,凡有人来求关节,他就故意当着众人逗弄黄鸟,时时盼顾。“ “逗弄鸟时,郑我朴又要大声训斥下人,要他们好生喂食喂水,清扫鸟笼。” 这个事朱由校倒是真的没听过,颇感兴趣地让他继续说下去。 魏忠贤看了一眼闷头一声不吭的韩爌,然后得意的眯着眼儿,道:“陛下想,去郑府求关节的贡生们见他这副样子,有几个会不询问一番关于鸟的事?” “这一问,郑我朴就好生吹嘘他这黄鸟,说是从何处何处千金购得。那些贡生都是眼尖的,自然心领神会,将大把大把的银子往郑府送!” 朱由校眉头微蹙,颇有警告意味地道:“魏忠贤,这不过是你的一面之词,科举的同考官,朝廷大员,岂能如此贪腐?” 魏忠贤自然明白,这是天启要他表露忠心,忙山呼叩拜:“陛下在上,老奴不敢有半句假话!” “若是陛下不信,可叫亲信前往郑府,一查便知!” “况且此时在香河附近,这件事都已在民间传遍了,陛下不信老奴,难道还不信天下间的悠悠之口吗?” 这说话的口吻,还天下间悠悠之口,魏忠贤,你这是跟那帮东林党学坏了啊!好家伙一句话就自己代表天下人。 朱由校心中嗤笑,面上却异常严肃,想了一会儿才道:“既然如此,这趟差便交给北镇抚司了。” “传诏,叫许显纯带人去香河,查查那个养黄鸟的同考官!” 语落,朱由校又望向韩爌,促狭笑道: “阁老以为如何,可还顺心?” 韩爌哪敢有丝毫的不情不愿,也是赶紧说道:“陛下圣明,老臣无异议。若此事为真,便是朝廷开科取仕以来一大耻。” “的确,出了这样的事,是朕用人不明,希望这只是民间谣传!”朱由校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道: “近日京中传言霏霏,连朕也听说不少,金榜上是否有个新科进士叫做龚念贞的?” 韩爌微做思量,即道:“回陛下,确有此人。” “那此人的舅舅,是否在朝中为官?” 韩爌这才一惊,颤颤巍巍道:“回陛下,龚念贞的舅舅现为都察院左佥都御史,正四品官。” 朱由校冷笑一声,果然是都察院,东林党的老地盘! “那就错不了,民间盛传这个龚念贞仗其父在朝中为官,提前得知试题才中进士。” “魏忠贤,给朕查查他。” 这种事魏忠贤最为擅长,当即笑眯眯说道:“陛下放心,老奴定会让东厂彻查此事,不放过一个违法乱纪之人,给天下间的寒士还一个公道!” 第四百一十一章:奉旨查抄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伤毁一点点都是罪过,钱监生竟只身大闹都察院衙门,显见他真是怨愤至极了!” “哼!也不怪他,考官们纳贿,贡生们舞弊,从来如此!” “我有些好奇,很多人都是送钱疏通关节,可若是碰见那偏不送钱的主儿呢?难不成考官们还热脸去贴冷屁股,必须给他中了?” “没钱,有势也行。你看京官里三品以上的大老爷家子弟,不是一个个都中了吗?” “我看那些老爷家的宴席三个月前就在张罗啦!一个个好像早知道自己必中一样,这样下去,我看科举也就有名无实了!” “有势的,就算你不送钱,答一个文不对题,他们也能高中,反而是咱们,任你文章写的天花乱坠,还不是一样落榜!” “天可怜见的,我这是造了什么孽……” 北京城的街巷之中,无数士子正在交头接耳的议论,会试之后他们并没有离京,反而是愤愤不平,聚得越来越多。 舆论重压之下,据说天启皇帝开始亲自过问科举泄题一事。 天启皇帝召见内阁首辅韩爌以后,东厂忽然开始抓人。 番子们冲上街头,第一个抓的就是高中进士以后最能装,最为众多落榜士子所不齿的龚念贞。 龚念贞的舅舅在都察院为显官之事随即传遍市井之间,一石激起千层浪,各类喝骂之声愈发强烈。 另外又有监生提出质疑,为何京中有名有姓的达官显贵子弟悉数夺魁,又为何东林贡生才学平平无奇,却能高中进士? 如何在天下士子及百姓的殷殷关注之下审问龚念贞,一时成了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法司的重中之重。 东厂大牢位于东华门以北,与都察院、大理寺、刑部三法司衙门相对而设,其凶名却远超三法司。 番子们大马金刀侍卫在门外,在他们身后的正堂摆着一块鲜红色巨石,远远看去,煞气逼人。 堂内还种着一颗老槐,逢此时节,翠绿优渥,郁郁葱葱。 血泪、树影交相呼应,隐隐映着一声声鞭挞入骨的惨叫。 “怎么样,招了么?”魏忠贤坐在椅子上,看着一名档头,淡淡询问。 档头擦擦额头细汗,抱拳回道:“厂公,这姓龚的嘴硬得很,不过顶多今晚,的必定让他招出该说的来!” 魏忠贤放下茶,起身淡淡瞥了一眼,道: “这样就好,本督还有别的事,不能一直在这盯着。许显纯那边也该到香河了,哼,这次本督倒要看看,三法司会怎么审!” 言罢,魏忠贤负手离去。 档头连忙弯腰大声道:“恭送厂公爷爷!” 香河县是个县城,可却有一座非常豪华的宅邸,便是同考官郑我朴的老家。 郑我朴不只是这次会试朝廷所设二十名同考官之一,也是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当朝的四品大员。 本来香河出了这样一个人才,当地百姓都是自豪无比,逢人一说,觉得倍儿有面子。 但谁能想到,这位郑我朴从香河走出去做了大官以后,完全忘记了当年在香河县的父老乡亲。 他在朝堂上攀附东林,如鱼得水,很快就进了都察院这种名声极高的衙门。 可在这之后,有用的建议没几个,倒是整天弹劾这个,攀附那个,无所止境地捞钱,好像要把“寒窗苦读”多年来的损失,全都连本带利的捞回来。 天启三年癸亥泄题案发生后,作为同考官的郑我朴很快被推到风口浪尖,就连香河本地的百姓都不再信任。 所谓墙倒众人推,现在就是这样一个情况。 事先谁也没想到这次科举舞弊会闹得这么大,更不会有人想到,朱由校反而高兴的很。 可就算出了这样的事,郑我朴依旧不慌不忙,躲在府中,每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该怎么享受怎么享受,就是暗示行贿的事儿暂时打住了。 毕竟,关键时期嘛! 二十名同考官中,被北镇抚司当做突破口的不是那个最先暴露的李元荐,而是他规规矩矩的郑我朴。 这不是他运气好,而是因为关于他的传说传得太远,魏忠贤拿到手第一个实际的证据就是郑我朴的黄鸟趣谈。 对于要和天启皇帝报告的事情,魏忠贤一向是不敢编排罪名的,没有实际证据,他也不敢往上报。 要知道,上头那位爷,眼睛里可是不揉沙子的。 当然,这趟差被魏忠贤表忠送给了许显纯的北镇抚司,所以这次在京师抓人的是东厂,反而出门查抄府宅的变成了锦衣卫。 郑府,这是天启三年九月下旬一个平常的下午。 这天香河县的天气极好,阳光温暖宜人,街上行人也比往日多了几倍,老人们正坐在路边谈论最近的科举舞弊大案。 忽然间,远处尘土飞扬,蹄声阵阵。 一行穿着华丽的锦衣校尉,骑着马从北面府纷至沓来,为首的甚至穿着飞鱼服,腰间悬着绣春刀。 经过城门时,见到这帮人的装束,尤其是为首那位的飞鱼服和绣春刀,把总惊了。 这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一般人能穿的。 把总还算有些见识,知道来的人招惹不起,而且肯定有大事,再一联想到最近各地的风言风语,连问都没敢问,赶紧挥手下令直接放行。 当然,许显纯还是出示了一下锦衣卫都指挥使的腰牌。 不为什么,就为装逼。 郑我朴正在正厅逗弄他那“千金”购得的黄鸟,突然间一名仆人屁滚尿流地跑来,还没等说话,就听前院一阵的鸡飞狗跳。 “怎么回事?” 郑我朴眉头微蹙,刚问了四个字,还没等训斥的话说出口,就听那仆人哭天喊地的道: “老爷,不好了,锦衣卫来了!说要奉旨查抄我们!” “什么,奉旨查抄我?”郑我朴最开始的转变不是惊恐,而是愤怒,无端而来的愤怒,席卷了他的全身。 他一面走出去,一面怒气冲冲道: “不可能!一定是锦衣卫矫诏,我什么也没做,陛下怎么可能仅凭三两句谣言,就下旨查抄了我的府第!” 不等他走到前院,就听外头的动静越来越大。 既然是奉旨而来,许显纯就没打算多废话,所以连门都没敲一下,直接下令撞开大门。 锦衣校尉们冲进郑府,见人就抓,等郑我朴出来的时候,已经控制了整个前院。 许显纯促狭地看着眼前这位朝廷的四品大院,一句废话没有,直接喝道: “给我绑了,移交刑部审问!” 第四百一十二章 处斩郑我朴 “你可知矫诏是什么罪过吗!” 郑我朴怒气冲冲,但是声音中明显中气不足。 他心中知道,许显纯乃是锦衣卫的指挥使,这次大张旗鼓的来抓人,肯定是那边的命令。 可除此之外,他没有什么话再好说了,既然皇帝下旨,那肯定是铁证如山,说什么都得认了。 当然,他也是有底气的,无论如何,当朝的四品大员,就算犯了罪过,也不能被一个的锦衣卫比下去。 许显纯站在院子里,身后的北镇抚司校尉们纷纷鱼贯而入,冲进后院,喝骂阵阵,鸡飞狗跳。 他没有回话,好像是在等着什么。 直到一名锦衣卫千户从后院跑出来,提着一个鸟笼,这才是将鸟笼接到手上,指着里面的黄鸟笑道: “敢问这只鸟是不是侍郎大人的?” 郑我朴冷哼一声,没好气儿回道:“是又如何,难道现在这世道买一只鸟来养,都是罪过了吗?” 随后,他又冷笑阵阵,望着那些正在查抄自己府邸的校尉们,高声喝道: “汝等厂卫,尽为魏阉走狗,本官行得正坐得端,欲加之罪又何患无辞!来吧,抓了我进去严刑拷问吧!” “有句话本官还是要说,汝等今日抓了我郑我朴一人,然公道自在人心,天下间自有公论!” 不得不说,这一手欲擒故纵,郑我朴玩的的确熟练。 许显纯忍不住为他鼓起掌来,也没上套去和他辩论什么,只是说道:“既然这只黄鸟是侍郎大人的,那就请恕下官无礼了。” “当今陛下用了‘欲加之罪’降旨,叫我们抓大人进诏狱呢!” 随后,他上前看着郑我朴,笑道:“大人是自己走,还是下官拷着你回去?好像拷回去有辱斯文吧?” 郑我朴愣了片刻,随后浑身发抖,也不知是气的还是被脸上冷寒阵阵的许显纯吓得。 很快,郑府被锦衣卫北镇抚司查封。 郑我朴被抓入诏狱,择日待审,郑府仆人则被尽数遣散,郑家十二口人俱都锒铛入狱,暂看押于刑部大牢。 锦衣卫指挥使许显纯上奏称,郑府之中,查获存放于地库还未来得及发出之受贿赃银就有一百余万两! 其余如各类字画、古玩,以及郑我朴在苏州、杭州等地的房屋、园林等总价值,保守估计在四百万两以上! 消息传回京师,朝野震惊! 吏部右侍郎,虽然职权很大,可月不过二十石的俸禄,还外露清名,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其家产总额居然高达四百余万两! 是个人就能知道,单靠郑我朴的俸禄根本不可能支撑其居住如此豪华的府邸,更别提他还在苏州、杭州建造两座园林,购置了大量田地! 很显然,民间盛传的黄鸟趣谈并非空穴来风,郑我朴确是存在贪污纳贿之事实。 这样的人,竟然还是今年会试二十名同考官之一。 这样一来,其余关于此回科举众考官纳贿及贡生舞弊之事,便也越传越真,当流言即将变成事实,很多人慌了。 当朱由校合上最后一份奏本时,夜已深了。 张嫣心地把绣针插在绣绷上,起身到次间的火上为他端来一直炖在那儿的冰糖银耳。 朱由校也是习惯的直接伸手接过,一手端着,在西暖阁中走来走去,边喝边看皇宫里的夜色。 皇帝看似悠闲,可张嫣却能清楚地见到他神情上的变化。 朱由校很快喝完坐回到椅子上,将碗递还给张嫣,坐在那想了一会儿,发觉张嫣还在一旁站着,便轻声问道: “皇后还有事?” 张嫣拿来碗,交到宫娥手上示意去洗了,等无人时才担忧地说道: “前日宫中传闻说这次会试考官们受贿营私,民间议论沸腾,寒士怨愤,奏本中说的是这事吗?” 朱由校点了点头,说道:“朕奇怪的就是为何民间议论如此之大,连日以来的奏本,百官竟无一人提及此事。” “皇后,这帮平日连朕养只猫都要说长道短的科道官们,这次却如此安静,你说这事怪不怪?” 张嫣思虑后点头:“此事牵扯太深,怕是百官心有疑虑,不敢贸然上疏谈论吧!” “哼,他们这是见这事有辱自己的清流名声,所以一言不发。”朱由校又站起来,走到暖阁的窗檐边上,道: “皇后有什么建议?” 张嫣安静地回道:“陛下,太祖有训,后宫不得干政,妾能与陛下说上几句就已知足,建议却是万万不敢。” 朱由校看了她一眼,笑道:“朕若就是想听听皇后的意见呢?但说无妨,朕又不一定会听,朕不听,你便不算是干政了。” 张嫣被逗得一笑,轻声说道: “君臣如父子,科举本是得士心的大事,到了今日这个地步,朝廷若置之不理,却是得罪了天下寒士之心。” 张嫣这番话点到即止,没说太多,也将自己的想法说了个八九不离十。 朱由校听后很满意,点头道: “昨日许显纯查抄了吏部右侍郎郑我朴的府邸,朕本想着责三法司会审,可你知道么,这个的吏部侍郎,为官八年,竟贪了四百多万两的家财!” “看来魏忠贤那个黄鸟的趣谈是真实情况了,对这样的人,实在没有必要再审,浪费时日。所以朕决定发一道圣旨,将郑我朴在明日处斩!” “也是在明日,处斩郑我朴的时候,朕要召开一次朝会,向朝廷百官及天下万民表示朝廷在处置贪污纳贿一事上[文学馆],强硬的态度。” “明日就要开朝会?” 张嫣口气中虽有些惊奇,但脸上挂着的笑容和眼睛中的神采,分明表现出对眼前这位天启皇帝的赞赏和爱恋。 见朱由校主意已定地点头,她随后又问: “陛下还来就寝吗?” 朱由校摇头,道:“不,今夜就在西暖阁,朕还有其他事要吩咐,你回去吧,早些歇息。” 张嫣也知道,自己留在这里只能添乱,而且确实有些话,皇帝是不方便当着自己面吩咐的。 她躬身行礼,轻轻退走。 这一夜,朱由校又是一夜无眠。 外面守着的王朝辅看见,不断有人奉诏进宫,在皇城外灯光寥落、人声渐稀时,西暖阁却灯火通明,有人彻夜长谈。 第二日,一名刑部差役打开封闭了两日的牢房大门,对着里面失魂落魄的昔日大官讥讽道: “吏部侍郎,起来上路了!” 第四百一十三章 训诫百官 “什么,要放我出去了吗?” 现在的郑我朴,与在府中被抓时的样子截然相反,披头散发,虽然没遭受什么酷刑,但显然心灵遭到了极大的打击,变得有些疯疯癫癫。 听见这话,那差役心头之气便不打一处来。 好家伙,亏你还是个素有清名传世的当朝三品大员,居然也是个贪污纳贿之徒,利用职务之便,让自己的门生子弟考高中进士。 没准儿,自己三叔家里那个子此回没中,就是因这些贪官牟取私利! 对于这类人,陛下做的实在太对了,要他说,贪官污吏们就该一刀切,杀个干干净净! 这样想着,他一边开门,一边将郑我朴拉出来,嗤笑道:“是啊侍郎大人,要放你出去了,要放你出去砍头了。” “砍头?凭什么砍我,我行得正坐得端!” “我要面见陛下!”郑我朴赫然大惊,疯狂挣扎,门外两个差役进来才将他制住,有人狠狠踹了他一脚,道: “还想跑,若是让你跑了出去,岂还能有我们的活路?” 也有一旁守卫的刑部差役见他被看押经过,忍不住讥讽出声:“陛下正开朝会呢,哪有功夫见你!” “哈哈哈!” 随后,郑我朴被五花大绑着带到刑场,也就是数次经历血腥砍头的棋牌街大台子。 自万历四十七年以来,包括被毛文龙俘虏的建虏大将佟养真在内,许多犯事的文官武将都在这里处死。 大官落马,昔日间的权贵人物转眼间就变得万人唾弃,一文不值,这是老百姓最爱看的节目。 在这种节骨眼上落马的贪官,更是连寒门士子都唾弃不已。 “杀了他!” “砍头!” “狗贪官,你不得好死,死后在阴曹地府,阎王爷都饶不了你!” 这是老百姓的风起云涌的喝骂声。 “国朝养士二百载,却出了这样的贪官!” “这是天下之不幸,我等之浩劫!幸甚当今陛下圣明,乾纲独断,铲除贪污佞臣,还天下一个清净,还我等一个公道!” “只是不知铲除贪官之后,我等是不是还要再等三年,人生中又有几个三年可等……” 这是落榜士子们出气不已的喃喃自语。 由于这件事本身已经在民间流传得很远,《京报》甚至都不需要怎么宣传,民间几乎就已经认定被抓的郑我朴必定是贪官无疑。 这样的氛围下,连护送的刑部差役都觉得惊心动魄,若不是有自己这些人,只怕这位昔日间的吏部侍郎转眼间就会被撕成碎片吧! 随着囚车停在石路上的声响戛然而止,郑我朴心中一凉,他知道,自己性命的终点,棋牌街到了。 以往郑我朴曾骑着马趾高气扬地路过这条京城最为繁华的道路多次,却都不曾想到,这里会成为他最后的归宿。 郑我朴被按倒在刑场上,他趁刽子手喝酒的功夫抬起头看了一眼周围,很快就蔫吧下来。 这周围的,无论无知百姓,还是那些喜好高谈阔论的士子学子,无一不在对他痛骂,无一不在称颂当今皇帝的圣贤。 他不明白,自己不过是做了很多人都做的事,为何遭受千古骂名的是自己,而某些背后的人还躲在暗处数钱。 不过无论如何,他的时候到了。 “斩——!” 随着监斩官的一声大吼,刽子手酝酿多时的大刀顷刻间挥下,一时一飙鲜血飞出,一颗脑袋伴随着周围轰然的叫好声,滚落在了地上。 紫禁城,懋勤殿。 一座三足鼎式的香炉中正焚着檀香,香烟环绕,大殿虽然比不上三大殿的宏伟庄严,却也气氛肃穆。 丹陛之下,天启一朝的文武大臣们正恭敬侍立。 最前面是举朝知名的内阁首辅、东林魁首韩爌,其后便是内阁次辅、东阁大学士魏广微,以及军机房的崔呈秀、张维贤等人。 在他们身后,是朝中的肱骨重臣,左都御史刘宗周、刑部右侍郎顾大章、工部尚书冯铨等人。 再次一批的,则是御史袁化中、吏部侍郎陈于廷等九卿科道,最后面的,便是朝廷各部院衙门的副职官员,如兵部职方司郎中杜立德等人。 除了这些人,现在的朝廷上还出现了两派新势力。 这些官员普遍年轻,但是才堪大用,而且大部分都是在三省大地震中有功发迹,在今年才进入朝廷中枢。 其一,是以杨嗣昌、卢象升、孙传庭、朱燮元等人为首的新帝党。 这些官员几乎都是蒙受了朝廷新政策才得以为官或升迁,皆以帮助当今皇帝做事为己任,而且普遍才能较强,不会怕这怕那,肯担当大事。 因为年轻,这些新人干劲更足,且不乏文武全能之才。 其二,便是以温体仁为首的浙党。 国本之争以后,浙党逐渐销声匿迹,东林党对士人为官进行垄断,导致年年新官九成为东林。 直到温体仁横空出世,才是打破了这一垄断。眼下,浙党正在朱由校的暗中扶持下卷土重来。 大殿中,除了文武百官外,御前勇卫营亲军,当值内监,还有众多的大汉将军,俱都肃立在丹陛周围。 面对着眼前上百名匍匐在地的官员,这些人的心态与他们毕竟不同。 “…诸位都听说了吧,朕下旨查抄了吏部右侍郎郑我朴的老家,当时朕记得还有人劝过朕,说他是忠良。” 朱由校眼如利刃,缓缓扫过丹陛之下的群臣,冷笑:“现在呢,还有人说他是忠良吗?还有人说他是清流吗?” “清流这个词,都叫你们给败坏了!” 殿内寂静不已,百官无一人敢发一言,朱由校不无意外,将一份奏疏扔到阶下,扔到官员们的中间,道: “足足四百多万两白银!” “你们知道,去年九月起的辽东之战打了一年,花了朝廷多少银两吗?算上安抚泰宁、朵颜诸位的赏银,一共也就四百多万两!” “你们知道,朝廷一年的税收是多少吗?也才二百多万两!” “这还是王在晋清查畿辅,增加关税以后!” 朱由校在两月以来一直对传言一言不发,不表露态度,一切如常。 可却在这两日之间,忽然命锦衣卫查抄了一名四品大员的府邸,这番训诫众人虽然已有准备,但却毫无应对之法。 这一番扮猪吃虎,打了满朝文武一个措手不及。 话说到这里,朱由校的声音已经越来越接近这次朝会的核心问题,指责贪官,为什么要说给自己这些“不是”贪官的人听? 有些听懂的臣子,已经在努力克制身体上的颤抖了。 第四百一十四章 还天下寒士一个公道 “朕即位以来,虽不如太祖、成祖皇帝夙夜兢业,勤于政务,自问也算不得什么怠惰之君。” 说话的同时,朱由校环视丹陛之下的百官,缓声继续说道: “朕每每焦心劳思,每期光昭祖宗功德,早底治平,克当天心,以康民物。而今水旱频繁,吏治堕污,民生憔悴,朕自当内自修省。” 其实这番话到这里,朱由校的口气都很是平淡,也并没有直接翻脸,起码听上去还是亲切有理。 百官心下稍定,这时朱由校话锋一转道: “朝廷制科取士,此乃朕之恩典,现下京师内外传言纷纷,说考官们攀附权贵,营私舞弊,相煽成风。” 百官心头一颤,都是知道,皇帝兜了一圈子,终究还是绕回来了。 “你们是什么人,你们可都是朕的肱骨之臣!” “朕本来也就只把这些话当做流言而已,就连郑我朴的事被魏忠贤报上来,朕心中还是对你们寄予厚望!” 听到这话,百官不无意外。 毕竟郑我朴这件事流传虽远,却一直限于民间趣闻,除了魏忠贤嚼的舌根,皇帝根本就不可能重视。 一时间,自诩清流的官员,对魏忠贤及其下属阉党更为切齿痛恨。 朱由校看了一眼众人,淡淡的道: “可郑我朴是怎么回报朝廷的恩典的?结党营私、科场舞弊,哪样他都干了,查获的现银就有一百多万两,这该是他一个侍郎该有的银子吗!” “所以啊,朕现在也就想着,会不会其它的那些传闻,也有些是有实际依据的。” 朱由校叹了口气,靠在椅子上,缓声道: “朕怕啊,朕怕这些传言都是真的,朕怕这次的会试,是朝廷自欺欺人,是朕错信了你们…” 说到这里,朱由校收住话头,不再发挥,转而默然看着丹陛之下的百官们。 百官们你望望我,我看看你,都是忐忑不安、缄默不语,因为甭管是谁,心里都藏着事。 就算不与这件事有关,出去抛头露面总也是不好的。 “顾大章,你是等着朕亲自喊你呢?”说这话的时候,朱由校眼睛微眯,身上已经泛起浓重的杀气。 “作为此次会试的主考官,你难道就没有发现,这次的金榜上,贡生的名额占据了半数吗?” 百官都是噤若寒蝉,根本不敢出来说什么话,这个时候,避之唯恐不及,哪还有人会上赶着去沾上一身腥。 顾大章本来想躲着,可听见皇帝召唤,也还是心下一沉吗,随即颤颤巍巍的站出来,山呼行礼,然后说道: “回陛下,臣与二十位同考再三核实过,确无遗漏啊!” 看他这副一脸懵逼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真的是传言冤枉了他。 朱由校还没说什么,余下的同考官们心里却是炸了,好你个顾大章,嫌自己死的不够快,居然还把我们拉上。 正在他们眼珠在眼眶中乱转,思虑对策时,朱由校将目光望过来,呵呵笑了一声,道: “有句话你倒说对了,朕忘了这些同考官们,除了魏广微、左光斗、刘宗周、崔呈秀外,其余的十六位,竟无一人不在揭帖留名。” “袁化中、李元荐,你们两位打算什么时候出来解释解释,现下京中的传言都是怎么回事?” 袁化中乃东林六君子之一,在民间声望甚隆,朝中虽然只是都察院的副都御史,地位却也极其显赫。 他立即站出来,义正言辞道: “启奏陛下,这是造谣,臣为人如何、为官如何,满朝皆知,臣根本不用多说!” “那些写揭帖的辈后生不过是学艺不精,落榜后义愤难平,臣建议严惩造谣生事者!” 袁化中这一领头,余的人心惶惶的涉案人等尽数都是浮出水面,胆子也壮大起来,李元荐随后说道: “陛下三思!” “臣是有一个族中子弟来京就考,可是臣一直将他安置在亲属家中,与他断绝往来,为的就是避免生事,为陛下、朝廷带来影响!” “臣请陛下彻查此案,不可轻易相信传言,还臣等一个公道!” 听他说这番话的时候,朱由校脸上变得极其精彩。 好家伙,看这厮一副受委屈又愤愤不平的样子,装的是真像! 若非是朕提早从许显纯和黄华堂那儿收到李之令就与贡生在李府兜售试题的消息,这一时还真分辨不出来! “断绝往来?好一个断绝往来!”朱由校冷笑,甩出一份密奏,道:“堂堂的三品大员,东林名士,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欺君,竟脸不红气不喘!” “朕依你,朕这就还天下间的落榜寒士一个公道!” 这份密奏甩落在地,由排头的内阁首辅韩爌,内阁次辅魏广微,及军机房的众人先后传阅。 看见的人,有些是面色苍白,有些是强忍怒火,还有的则是浑身颤抖、冷汗直冒,生怕下一个就是自己。 等李元荐看见密奏的时候,心中嗡的一下。 这份奏本是锦衣卫指挥使许显纯所奏,有商人黄华堂的供词及在李之令手中提前拿到的试题为证。 密奏中称,北镇抚司秘密调查到户部侍郎李元荐利用同考官职权之便,与其余十三名同考官相互勾结,令其族人李之令及贡生王平安、郑建罗等人密谋兜售试题的证据。 铁证如山,认证物证俱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完了,全完了…! 李元荐手中的那份密奏不自觉掉落在地上,他也是彷闻惊雷,失魂落魄地瘫软在大殿之上,丹陛之下。 “陛下,臣请斩李元荐!” “此獠之所作所为,千年罕见,亘古未有!若不严惩,如何示黎民以威,如何安寒士以德!” “陛下,李元荐非死不可!” “耻辱啊,这是奇耻大辱!” 韩爌在如此浪潮之下,才是后知后觉地发声,他颤颤巍巍起身,老泪纵横道:“臣身为内阁首辅,统率百官,处政不明,不能为陛下分忧解难,却出了这样的事情。” “会试舞弊,臣事先竟全然不知…陛下,此事足见臣年迈昏聩,请陛下恩准臣辞官归去,颐养天年。” 证据一出,满朝文武才是如同恍然大悟,无论与李元荐有仇的,还是曾经畅游诗会的同党,俱都纷纷出言喝骂。 直到听见韩爌请辞的话,殿上才是肃然一静。 朱由校将目光转过去,盯着伏跪在地的韩爌,这次却没有像以往那样,直接恩准他起身。 第四百一十五章 韩爌致仕,再杀贪官 其实韩爌心中明白,这场科考舞弊就算不是天启皇帝一手策划,也是他极其乐意见到的。 自万历四十八年来,东林屡遭清洗,至今也该彻底退出朝堂了,天下间没有不散的宴席,正如大明朝堂上不会有一个党派会长久执政。 朱由校还在考虑,韩爌却再进一步,恳切道: “陛下,老臣已年近六旬,平日就连去内阁坐班都十分不易。时下朝廷已不再需要老臣这样的首辅,而是需要一位锐意革新,能帮助陛下开创中兴之业的人。” “老臣愿退位让贤,惟愿陛下能赦免了臣此番科考的诸多罪过,恩准臣回乡养老……” 其实,诛杀叶向高也并非是朱由校的本意。 只是他一再忤逆犯上,为东林利益甚至敢于皇权争斗,朱由校为维护集权,这才痛下杀手。 韩爌这一番话,看不出丝毫的做作,相反,朱由校从这位须发皆白的老人身上,看出了疲惫、无奈等诸多情感。 当然,还有恐惧,深知坐在这个位子上九死一生的恐惧! 朱由校看着韩爌半晌,走下丹陛将他扶起,缓声道:“阁老请起,阁老殚精竭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朕都看在眼里,何罪之有?” 韩爌看着近在咫尺的朱由校,哽咽无言。 朱由校松开手,然后负手望着他,居高临下地道:“内阁首辅韩爌,念你劳苦功高,朕思虑再三,准卿所奏,并赐一方西暖阁印,回乡去吧!” 语落,魏忠贤上前将印托到了韩爌面前。 韩爌如获至宝,连忙把印接到手上,奉上说道:“终老臣一生,能做天启一朝的首辅,便也值了。” 魏忠贤看着韩爌,心中颇有不甘。 可他知道,自己与韩爌的恩怨也就这样了,皇帝当朝赐这一方印,既是警告韩爌回乡后莫要学那杨涟,也是警告自己不要轻举妄动。 对于这个警告,魏忠贤铭记在心。 看来此后若非是韩爌自己作死,魏忠贤也就只得放下心中仇怨,恩恩怨怨,就此作罢! 朝臣们都是心中吃惊,上任首辅叶向高的下场犹在眼前,韩爌却得善终,这两人究竟有何不同,为何结局天差地别。 他们百思不得其解,这个答案终究要随风飘散,来到民间,在百姓们的众说纷纭之中寻找。 无论如何,东林内阁至此便是尽数烟消云散了! 听了韩爌的话,朱由校微微一笑,不置可否,望着韩爌逐渐离去,看着他年迈的背影,心中若有所思。 东林内阁彻底完了,可是这内阁也不能全都是魏忠贤的耳目,是时候组建一个完全忠于自己的内阁了! 是时候,完成自己的心胸报复了! 礼赞官正要宣布皇帝起驾,朝会散去,言官行列中却突然闪出一员官吏,此人身材瘦,但双目炯炯有神,显得十分精干。 他抢上几步,对着正打算离开的朱由校高高托上一份奏疏,高声喊道: “臣,翰林院学士丁自劝,为今岁会试科场大弊,有疏本上奏,请圣上过目定夺!” 众官为之一惊,皆是注目过去。 这个丁自劝,不属于任何党派,因为儿时深受其父丁惟荐的教诲,立志要做个为民请命的好官。 万历三十八年,丁自劝在山西襄陵做知县时,上疏言说襄陵县贪污八事,在当时引起了很大的风波,甚至万历皇帝都曾亲自过问。 最后查实襄陵贪官十七人,一名受贿知府被革职查办,家产充公,丁自劝也因检举揭发有功进入翰林院,逐渐升任成为学士。 这个人上奏的奏疏,牵动着每个人的神经。 朱由校自然知道丁自劝确系清官,心中不觉一喜。 眨眼之间,这份奏疏已被魏忠贤展示在御案之上。 大殿里顿时寂静无声,所有的官员都在望着丁自劝,有充满警告,劝他莫要多管闲事的。 也有的惴惴不安,向他不断眨眼,以手势诱之以利。 丁自劝俱都冷眼不为所动,昂头站在原地,静静等待着最上面那位看过后的最终裁定。 有人如此,自然也有人无动于衷,其实这场科场大案,牵扯虽然众多,但放眼朝堂,与这件事有关的却是不多。 这一切,百官们都只能放在心中,若形与词色,只能是不打自招,甚至可能被当做大不敬之罪处分。 朱由校看罢奏疏,满面怒色,拍案而起,厉声道:“传旨:奏本内有名人犯,立即拿送吏部,着吏、刑二部会审!” 随着这道圣旨,此回朝会才算作罢。 正当各人犯被一起押送到吏部衙门时,还不等两部的官员审问,很快又一道圣旨下来,带着不容置喙的口气: “李元荐枉负圣恩,着东厂逮捕看押,至于李之令等八名贡生,革去举人功名,明日与李元荐一并斩首!” “命内阁次辅魏广微主持吏、刑二部会审,殿试延后,日期另行通知!” 内阁次辅兼军机大臣魏广微进了吏部的大门,自内阁签押房一路而来,他都步履稳健,如同脚下生风,越走越觉得轻快。 对他来说,今日有两件喜事。 其一,韩爌那个老家伙总算滚蛋了,有一说一,这确是聪明之举,既保住了之前的声名,也保全了身家性命。 他的结局,比叶向高可好了太多。 其二,天启皇帝钦定让他去主持会审,不出意外,这将是针对东林官员的一场大案。 最后主持成功,东林基本会被肃清一空,既能在皇帝面前立功,又能在朝中大大增涨名望。 现在的魏广微,最庆幸的就是他迷途知返,在被东林那帮人卖了以后,及时投靠了阉党。 投靠了魏忠贤,也就是投靠了当今皇帝。 这个道理最开始魏广微还不明白,可现在的他已经完全知道是为谁做事,不是为魏忠贤,而是为当今皇帝。 曾经他认为只手遮天的魏忠贤,事实证明不过也只是天启皇帝手中的一颗棋子罢了。 魏广微从大堂旁们进入中院,见到紫藤盖满了院,枝干如蟒蛇一般盘区而上。 他在紫藤旁驻足半晌,却忽然叹息一声。 紫藤的叶子如今已经掉落大半,只剩光秃秃的枝干盘绕在架子上,弯弯曲曲,正让他联想到了官场上的争斗与沉浮。 到了他这个地步,明争暗斗更为复杂,阉党也不过是为抵抗东林而临时聚在一起的“失败者”罢了。 而今东林势消,阉党存在的意义也就愈发减弱。 天启皇帝锐意进取,彻底消灭东林党以后,只怕下一步便是增补阁臣及六部各院大臣,到那时,又是一阵的腥风血雨。 那些为抵抗东林而聚在一起的阉党们,也将分崩离析,互相争斗。 第四百一十六章 吏部会审 藤架的对面有三间屋,便是此回他的目的地了。 魏广微当然知道,这株紫藤乃是洪武年间的吏部尚书吴宽亲手种植,距今已将三百年的光景。 自藤架向前十余步,望见一处高悬“藤花厅”三字的匾额,这里便是吏部尚书周嘉谟的治事之所,其余的主要官员则在东西偏厅坐班。 在有重大事务处理时,户部的藤花厅一般就被作为公事房,官员们都会来此商量政务。 魏广微站在藤花厅门前,没有急着迈进去,心中其实有几分得意。 他与其余人不同,内阁首辅韩爌请辞后,他这个内阁次辅,实际上也就是内阁的一把手了。 何况今日他是奉旨来此主持会审,是众官员之首。 不多时,吏部尚书周嘉谟、刑部尚书李养正也都到了,这二位俱都不是阉党成员,平日里毫无交集的三人聚在一起,只是为了商议如何会审而已。 吏端上三盏热茶,然后无声地退下,三位大臣各自安卓,上来就是一阵冷场。 按天启皇帝谕旨,这次的会审规模不可谓不大。 除盖棺定论的李元荐外,主考官袁化中,同考官张翰、蒋文卓、李元胤等十多位各级官员,以及民间盛传与此回舞弊有关的东林君子袁化中,全数都被捉拿到吏部衙门审问。 有明以来,牵动如此多官员的大案虽不是没有,在近二百年来,却也是头一遭了。 这些被捉拿的官员,既有袁化中这等朝廷重臣、东林君子,也有顾大章这等朝廷显要、东林名士。 按照惯例,这些官员身份不同,就算会审,也是要按照命官、进士及第和中试举人三种情况分别审问。 藤花厅内的气氛很是沉闷,因为除了魏广微以外,其余两人实则都是态度不明。 但天启皇帝震怒消息传来,郑我朴、李元荐接连被斩,一时间已经风声鹤唳,谁也不敢这个时候去触他的眉头。 吏部尚书周嘉谟,据说对朋党之争一向都持鄙夷态度。 民间传闻他在万历三十六年出任吏部尚书后,用人唯才,罢斥朋党之首及奸邪者,当然,这些到底属实与否,谁也不知道。 朱由校只知道,泰昌皇帝继位后,他的所作所为与民间传闻大相径庭。 周嘉谟在万历末年三大案期间,不仅反对泰昌皇帝封郑贵妃为皇后,而且在朱常洛驾崩,朱由校还没来得及即位时,会同杨涟、左光斗等一批东林元老大臣发动了移宫案。 这在当时来看,的确是扶持朱由校即位的功臣。 可现在细细想来,周嘉谟在关键时刻基本都会坚定地与东林官员站在一起。 作为后世人,朱由校深知所谓的移宫案,本质上其实就是东林党向方从哲的浙党夺权而已。 朱由校作为皇长子,虽然在朱常洛驾崩时还没来得及封太子,可即位登基是板上钉钉的,根本不需要什么人抢宫而走。 东林党这样强行“为国为君”表露忠心,实则正是他们富有野心,意图借此击溃浙党,把控朝政的表现。 经过这么多重大事情后,周嘉谟的表现一直令人不解,说他不参与官场争斗,现在谁又能真正拿捏得准? 官场很多事情不能看表面,包括魏广微,都是有着好几副面具,需要用到哪副的时候便取出哪副。 至于刑部尚书李养正,这个人平日少言寡语,就连魏广微也对他知之甚少,不了解其心中所想。 上有内阁次辅、军机大臣,皇帝钦定的重臣魏广微坐镇,左右也有周嘉谟、李养正二位尚书主审。 平日负责审案的侍郎、主事等官员陪坐下列,唯唯诺诺,他们不是不想说话,而是实在不敢先发一言,抢了这三位大人的风头。 魏广微把玩着茶盏盖,脸上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实际上是在做给周嘉谟看。 其实他心里十分明白,这次刑部、户部会审无论如何都必须要有个结果,不然他无法向皇帝交差。 他忽然间笑了笑,打破厅内沉寂,扫了众人一眼,说道: “我看,按以往的老办法审是不中用的,陛下的意思很清楚,这次要的是尽快出结果,而不是一审就拖上个十天半月。” “怎么,陛下金口玉言告诉过魏大人了?”周嘉谟一出口便是浓浓的不屑,仿佛仍对当初魏广微叛离东林而耿耿于怀。 “这倒没有!” 魏广微大笑着,脸色红润,却是突然间神色一闪,眉头一皱,透出些许内藏的劲气,道: “身为臣子的,忠君体国乃是第一要务,陛下命我主持会审,自然要敢于举一反三,为君分忧。” 刑部尚书李养正听到这里点了点头,喝了口热茶。 在三人之中,他是最对这些毫无兴趣的,无论东林还是阉党得势,亦或是两党失势,这些都与他毫无关联。 加之李养正一贯认为言多必失,本身就不怎么表露看法,遇到这种是非极多的大案子,就宁肯不做声随大流。 周嘉谟听到这些话,也没继续呛些什么,转而道: “传言中说最多的,便是所谓的关节,谙熟道理的魏大人能否告知下官,这所谓‘关节’,到底说的什么?” “我看,搞懂关节为何,这案也就好审了。” 魏广微心中暗自觉得好笑,听懂却没道破。 他自然听得出来,周嘉谟这是想挖坑让自己跳,可他是什么人,没有拿手绝活,也不会得皇帝欢心,做到内阁次辅这个位子上来。 这时,周嘉谟看见魏广微脸上神情变化,暗自触了触眉头,心中一阵恶寒,自己竟与这等人同朝为官。 魏广微这货本来长得就猥琐,平日往那一站就是一副笑样儿,这时显得更深了。 说话之前,他的嘴角便就咧开,好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白痴问题一样,张口说道: “那我就与天官儿明说了吧,所谓‘关节’,就此回会试而言,说的是考生与众考官私下联络,兜售试题。” “天启元年的会试是我主持,那时关节又是另外一个意思了,据说有的考官会提前与考生约定好暗号,这暗号可以是一句诗文,也可以是一个生僻字。” “据此暗号,考官便可以在千百卷中抽出那些有关节的考生,对于这些舞弊者而言,中举轻而易举。” 这时,一名侍郎说道: “这些考官竟如此狡诈,真真可恨!” 又有人道:“科考舞弊居然自成体系了,真亏他们想的出来!” 魏广微笑道:“自有科举以来,一概如此,所以寒门之士哪能斗得过这些有钱的权贵子弟,怨愤实属正常。” 他拍拍屁股站起身,提高了音调,道: “好了,诸位,本官已将事情说的很明白了,在场的想必都是聪明人,就毋需我再赘述什么了。” “我的意见是不必按照惯例分审,直接击中在同一处会审,给他们挑个大些的地方,最好三日内出结果!” 第四百一十七章 王在晋述职 三日出结果,藤花厅里的官员都听得呆了。 即便这件事影响很大,即便是皇帝震怒,那也不能逾越了规矩吧,毕竟在定罪之前,他们可都还是朝廷大员。 这次拿入吏部的更有不少是许多陪审官员招惹不起的大人物,要是审得急了,一旦定罪不成,日后的报复可是他们无法承受的。 李养正也觉得这是不是太过心急,正在想着,却见魏广微站起身来,朝众人拱手说道: “要不这样,我们就采取一个折中之法。” “天官儿与不赞同的人去审第一场,若是能出结果,皆大欢喜,可要是审出不出结果,便要本官来接手了。” “诸位觉得如何?” 话音落地,众人两相对比,都觉得十分满意,这才是纷纷赞成,周嘉谟虽眉头直皱,却也没有说出什么。 身为内阁次辅,钦命主持会审的官员,魏广微完全可以无视其他人的意见,直接决定如何会审。 起码在明面上看来,魏广微先礼后兵,已经做出了让步。 这次商议的时间并不算很久,消息也很快传回东厂,傅应星听后很不明白,问道: “要他们去审第一场,审得出结果吗?” 也有档头有些担忧,问道:“周嘉谟若是审清楚了,魏广微不是反居下风,让陛下不高兴了?” 魏忠贤冷冷一笑,反问道: “你们真觉得魏广微是个傻子?这正是他的高明之处!” “这个魏广微,当初来投奔本督的时候,如同丧家之犬,可很快就讨得了陛下的欢心。” “东林审东林,魏广微正可冷眼旁观,侧耳细听。那时我们也好顺便看看,这个周嘉谟到底忠于陛下,还是忠于他的这些东林同僚!” 闻言,几人这才点头,傅应星还伸了伸大拇指,笑道:“好想法,看来下一任的内阁首辅,非魏广微莫属了。” “到了那时,内阁也尽是我们的人,就全无东林的活路了!” 魏忠贤提起这个,却显得有些担忧,叹道:“只怕这对我来说不是一件好事啊……!” 第二天傍晚,朱由校正在西暖阁召见王在晋。 南巡之后,南京六部各院被一体裁革,增设了参赞机务院,以武英殿大学士、军机大臣王在晋执掌,在枢密阁坐班。 枢密阁统辖南地各省政务,临行前朱由校又详细规划了新南直隶的区域划分及人事安排。 王在晋这次入京首先说了一件喜事,那便是自天启元年开始推广的番薯,终于形成了一个不大不的规模。 番薯这个东西从引入到推广,在大明都是异常费劲。 民间对于种这种外来的品种一向都存有天然的抵触心理,就算有朱由校的落权,也还是历经两年的时间才在畿辅各地的皇庄完成种植。 完成种植后还出了许多幺蛾子,直到天启三年才收货了第一批番薯。 当然这已经不错了,历史上番薯引入的比这还早,但朝廷没有重视,在民间真正形成规模时已经到了清朝康熙年间,刚好让鞑子捡了个大便宜。 王在晋手里拿着奏疏,郎朗说道: “陛下,自天启元年以来,臣联合户部,在畿辅各地的皇庄建立了六十七处粮仓,今已全部告罄。” “告罄?”朱由校坐了起来,喜形于色:“爱卿的意思是说,畿辅的粮仓全都存满了?” 王在晋点头,笑道:“就算还没有的,也基本都差不多了!” “至今岁八月,畿辅共收获成熟番薯二百二十六万石,番薯一年三熟,预计到年底可再收货一批!” “仅凭畿辅皇庄的产量,就可为朝廷每年增加数百万石的粮食!” “臣自执掌参赞机务院以来,先后在南直隶各府开垦荒地,招募流亡百姓建立庄园,专种番薯,南京内外已有十七处。” “臣估算,明年我大明的番薯产量可达一千万石以上!” 听到这里,朱由校不断点头,激动的神色也逐渐冷静下去,说道: “畿辅及南直隶的番薯与存粮分别存放,朕亲自派将领看守,除收到朕的旨意外不得轻易调动。” 朱由校说完,起身在暖阁来回踱步,沉声道: “近些年来,各地的天灾愈发频繁,南地各省也不能落下,参赞机务院目前首要的职责,就是要尽快查清楚南地各省真实的仓储存粮!” “去年山东大地震虽然朝廷赈灾、复建及时,但依旧造成了许多伤亡。今后对于这样的事,都要实事先有个准备,不能再出那种事情……” 言罢,朱由校转身望了望王在晋,道: “你肩上的担子很重,朕知道现下的南地各省真实情况不好统计,朕已下旨,南京城的南地总督办司会协助你行事。” “务必要用最快的时间查清南地各省的真实情况,朕打算将全部的存粮置放苏州、杭州、金门等处,一旦再有大灾大难,番薯、存粮好及时赈灾。” “臣记住了!”王在晋鸡啄米似的点头,将朱由校的每一句话都一一记在心中,倍感重任在身。 傅昌宗点头,将朱栩的话挨个记下。 正在朱由校与王在晋商议时,魏忠贤走了进来,轻轻将一份吏部呈上的奏本放在御案上。 王在晋识趣地没说话,朱由校拿起奏本一看,却是冷哼一声,朝魏忠贤道:“驳回去,叫魏广微主持二审!” 原来商议的结果,是由周嘉谟主持吏部一审,一审时,魏广微全程都在一旁观看,未发一言,给足了他们面子。 但是这次吏部尚书周嘉谟主持的一审,还是没能问出任何有用的东西。 会试主考官顾大章,十几名同考官张翰、蒋文卓、李元胤,与此有关的袁化中,还有一些中试举人俱都不认账,据说都是一副你能耐我何的样子。 周嘉谟在审问时,按照中试举人和命官的级别将全部人犯分开审问,走了该走的一整套流程,但是没能问出任何情况。 最终吏部交出的答卷不出魏广微的意料,这场会审需要拖延下去,再展开二审、三审才行。 朱由校看过以后也没说什么别的,直接打回了这份吏部奏请延期三月二审的奏疏,点名让魏广微第二天就进行二审。 第四百一十八章 二审、翻供 朱由校很高兴,这次王在晋带来的的确是好消息! 有了稳定及增长的粮食来源,有了一些存粮,心中也就有了底子,要尽可能避免日后农民大起义的发生! 最好,将这些农民起义的头子都喂饱了,招募到明军之中来为自己效力,要知道,这些人里可不乏能征善战的勇将和献策文臣! 魏忠贤走后,朱由校看着王在晋,道: “南地各省的事朕很在意,你要常向朕禀报,朕许你直奏之权,从今往后你的奏疏,可以直达紫禁城。” 说完这话,朱由校与回京述职的王在晋又促膝长谈了一个多时辰。 除了问问南地各省的情况以外,主要还是在说后续推广番薯和开始引入玉米、马铃薯的事情。 朱由校划定了十几个城市,作为南方主要存粮之地。 这些存粮之地都要开始建造大规模的粮仓,派遣江南大营的皇帝亲军把守,督办司校尉日夜巡查,谨防出事。 对于逐步进入冰河期的大明来说,粮食,就是整个国家的命脉。 只有吃饱了,百姓们才不会去造反,只有吃饱了,地方上才能开始复苏,诸如民生建设、水利措施,城防兵备,这些才可以付诸实行。 第二天清早,二审在魏广微的主持下开始。 魏广微越过了那些规矩,直接将全部的二十几名官员带到大堂上,当着他们的面开始审。 这二审的第一堂,便是李之令与四川监生钱汉的对质。 大堂正中坐着魏广微,周嘉谟和李养正在他的左右落座。 再往旁侧,则是吏部、刑部的陪审官员,还有书记的位置,要将这次会审当做历史记载下来。 大堂左右,丫丫叉叉地摆放着各种刑具。大杖、木棍、夹具、皮鞭、铁链等一应俱全,上面还沾着许多人红褐色的血迹,一副阴森可怖的气氛。 吏部大堂向不设刑具,这是魏广微特意的安排,就是要用这些东西杀一杀这些昔日大官的威风! 李之令被押上大堂,见到钱汉早已等在最中间,再环顾四周,感受到与一审时截然不同的气氛。 向上一望,主审官不再是熟悉的周嘉谟,却成了那个令人咬牙切齿痛恨的魏忠贤干儿子魏广微,顿时害怕得浑身哆嗦。 他心中明白,今日这次二审怕是不会那么轻易过去。 钱汉就是当日茶馆中的监生一员,当时觉得招惹不起,事后越想越气,便先写揭帖,后又上了科道衙门的大门,欲将此事闹大。 没想到这件事真的闹大了,而且还是闹到了皇帝的面前,直抵天听,成了本朝的第一大案! 钱汉恶狠狠地冷笑道:“李之令,你也有今天!” 李之令不答腔,“呸”地一口浓痰啐到钱汉脸上,钱汉正要跳起来揍他一顿,却是被衙役直接按住。 等钱汉稍稍冷静,审问这才继续。 这两人,一个是进士及第的贡生,一个是落榜的监生,竟然不顾斯文,在堂上表演了一出老妇骂街。 可见此时民间那些落榜的士子对这些舞弊贡生还有维护他们的官员,究竟是痛恨到了何种地步! 魏广微一直在上头看着,肃然问道: “你二人是旧仇还是新怨?怨仇如此之深,莫非曾经相识?” 这话魏广微是故意问的,就为激起二人矛盾。 钱汉这才回过神来,整理下衣襟,作揖说道:“回主审大人,我与这厮平生未曾相识,只在考前茶馆有过一面。” “学生当时就听这厮在那自吹自擂,说他乃同考官族中子弟,折桂、夺魁如何如何轻而易举!” “当时学生还不信,事后才知,原来他早有关节,可以提前阅览试题!” 说着,钱汉跪了下来,高呼道:“今科会试,学生不顾脸面首揭此弊,大闹科道,实有难言之隐,只想为天下失意人扬眉吐气!” “哦,这倒情有可原!”魏广微赞了一句,转向一旁,“李之令,你可认识这名四川监生?” “回主审大人,此乃忘恩负义之狠毒人,学识不够,落榜竟疑有弊,还不如尽早回家种地!” 李之令早有说辞,即哀声道:“可叹我两榜进士,居然看不透他的蛇蝎心肠,还在茶馆为他请客做东,实在是犯贱!” 钱汉听到这里又是暴怒,挥着拳头就要上来,直接被衙役再次按住。 “茶馆请客的确是真,可当时请客的并非是他,是一位商人付了这厮的全部开销,还与他商议兜售试题!” “主审大人,他这是在信口雌黄!!” 钱汉看着李之令侃侃而谈,也被他毫不在乎的神态彻底激怒,若不是被衙役死死按着,只怕现在已经重拳打在李之令的脸上。 衙役还想继续按着,却见刑部尚书李养正打了个眼色,于是放开向后退了两步。 钱汉这时也意识到这是在大堂会审,并没再做什么过激举动,但想想还是来气,便伸手指着李之令的鼻子跺脚大骂: “学生所说确系属实,主审大人若是不信,当日茶馆的厮掌柜,监生商人,都可以叫来作证!” 听到这里,魏广微脸上露出得意地微笑,不时瞟一眼周嘉谟及李养正,前者此时已然看得呆了。 李之令听到这里,其实已经有些沉不住气了。 不过想到那茶馆的掌柜厮俱都被给以厚利,商人黄华堂现在不知身在何处,而且钱汉所言也并无什么实质证据,便又安了心。 钱汉话音一落,他便是冷笑一声,申辩道: “全然是胡言乱语,蓄意诬陷!” “诸位大人难道还听不出来,能作证的贡生都与他同行,尽数落榜,自然对我等两榜进士心中嫉妒,说的话怎能当做证据。” “其余商人也罢,掌柜厮也罢,都是一面之词罢了!况且会试比拼的是真才实学,他钱汉若满腹经纶,又岂能落榜?” 魏广微一拍惊堂木,大喝:“传茶馆掌柜及厮!” 很快,两个穿着朴素的男子,一个中年,一个约莫只有二十余岁,俱都被刑部衙役带到了公堂之上。 两人拜过以后,魏广微肃声问道: “本官问你们,当日李之令的开销,是商人黄华堂所出,还是李之令为监生们请了客?” 两人对视一眼,厮目光躲闪,抢先说道:“回、回大老爷,当日是李、李李公子请客。” 魏广微又将目光望向掌柜,后者下意识避开了他的目光,然后立马低眉顺眼笑嘿嘿道:“主审大人,确实是这么回事儿。” “当天李公子大方得很,为监生们出了二十几两银子!” 第四百一十九章 重处尔等以谢天下 “你胡说八道!” 钱汉听到这些,更是气急,接连说道:“主审大人,他们这是做了假供!当日不是这样的情况!” 听到这里,魏广微心中大抵已经清楚,看来这些人在被抓之前就做足了工作,统一口径还是其次,重要认证也尽都被他们威逼利诱的翻供,要么就是直接做了假供。 这样审,是审不出什么结果的。 钱汉毕竟只是个四川监生,而李之令身后却是一整个利益集团,正常审问肯定是没有什么用的。 天启皇帝要的是出结果,而不是像周嘉谟一审那样毫无意义的干问,自己今日[ f]定要审出一个所以然。 魏广微凝神沉思半晌,没有继续去问,沉吟道:“传商人黄华堂!” 听了这话,李之令呆了。 黄华堂不是说回苏州去了吗,而且商人都是四海游走,这种事情怎么可能查到他的身上? 正思量间,一名商人走上大堂,不出意外,正是与李之令“合作”的商人黄华堂。 魏广微问道:“黄华堂,听说李之令交给你一批会试的考题,叫你兜售、贩卖,可有此事?” 一般来说,这样的情况正常人是不会承认的。 承认,就等于坐实了自己是同伙的罪名,不过黄华堂既然策划此事,自然早有安排。 他上前说道: “回大人,确实如此。” “只是在下前去李府,实是受了锦衣卫指挥使许显纯的授意,拿到试题后即转交北镇抚司,并未售卖!” 许显纯一直在旁观看,这时也走上大堂,正色说道:“这件事我可以证明,确实如此。” 话音落地,官员们纷纷议论开来,审问至此,事情一下子清晰了。 如果是锦衣卫事先发现试题泄露,但没有证据所以没有轻举妄动,只是寻找了商人黄华堂与李之令接触确认,那么这不仅无罪,还有大功。 没有售卖,自然也就构不成同伙一说。 李之令淡定不下去了,大声问道:“胡说!你明明给了我二百多万两,说是首批试题的进账!” 黄华堂此时全无在李府时对李之令的毕恭毕敬,仿佛换了一个人,冷笑说道:“你这番话,空口无凭而已!” “主审大人,在下刚好有一事上报!” 魏广微眉头一动,道:“讲!” 黄华堂转身指着李之令,道:“草民受了皇命,要在苏州建立与夷人通商的新商会,可是前段时日,商会的资金却有二百多万两不翼而飞!” “我怀疑,是李之令偷了这二百多万两!” 李之令震惊不已,连忙申辩:“他这是血口喷人!这些银两明明是我自己赚取所得!” 钱汉发现事态有所转机,一直按捺着没有吭声,这时跳出来道: “李之令,你方才说这二百多万两是商人黄华堂给的,现在又说是自己赚取所得,不觉得前后矛盾,于理不通吗?” “你说漏了吧!” 许显纯自校尉手中取来一份试题,虽不是正式的会试纸张,但上头的考题却与会试相差无几,清晰能辨。 魏广微一看,心中大定。 他冷笑一声,拿起试题对准李之令,喝问:“你来认认,这是不是自你府中往外兜售的考题?” 李之令正为紧张说错话而后悔,闻言只扫了一眼试题,便是脸色惨白,跪倒在地,声音软弱无力。 “这、这……” 二审到此,清晰明白。 一时之间,其余还未来得及审问的官员们都又惊又怕,面色苍白,看来他们先前的对策全都不管用了。 “李之令,你还有什么话说?” 魏广微看着失神落魄的李之令,猛地一拍惊堂木,喝道: “如今人证物证俱在,李之令,你们这些贡生提前售卖试题,以致于士子怨愤、纷议沸腾是,实在是可恨至极!” “若不重处尔等,本官只怕是无以谢天下!” “来呀!将审问结果记下,待二审完毕呈送陛下,以请旨最终裁定!” 这一初审,魏广微就彻底击溃了众官员的心理防线,接下来的审问就如水到渠成一般,官员们都是供认不讳。 其中被认定罪行最严重的,就是此回的主考官顾大章。 见左右夹上的衙役,顾大章大惊失色,连连后退:“让我一个人承担全部罪责和臭骂,不公平,这不公平啊!” “除了你们这些考官,莫非还有人通同作弊吗?”魏广微似乎发现了什么似的,立即问道。 “很多官员都来分润,有得一千两的,有得数万两的…为什么他们没错,为什么独独要拿我做文章!” 顾大章整个人如同垮了一般,不断的摇头。 这恰恰是魏广微最希望见到的,他淡淡问道:“还有很多官员?这些都是何人,从速招实!” 这次会审如同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魏广微拿下初审后乘胜追击,又扒出了如左都御史刘宗周,国子监博士蔡元嘉、大理寺右评事张存仁等一批中下层的官员二十余人。 魏广微当堂提审这些官员,这些官员也没有令人失望,都是如同疯狗一般在堂上乱咬乱吠。 魏广微则稳坐钓鱼台,只静静地每隔一会儿抛出一个尖锐的问题,将这些人的所做所为还有真实秉性,完完全全暴露在了世人眼中。 二审结束时已到万籁俱寂地深夜,魏广微拿着整理好的奏疏来到乾清宫外,却被管事牌子王朝辅拦住了。 “久闻魏大人才干过人,真是名不虚传,如此棘手的一个案子,竟一日的功夫就审完了?” 魏广微自然明白,眼下韩爌致仕,在自己是否能就任首辅的关键时候,还是少招惹是非,离别人越远越好。 他显得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拱手谦逊说道: “不敢当不敢当!要论才干,请旨归乡的韩阁老比学生高过十倍,当初学生还没有入仕时,他便名噪天下了!” 王朝辅蹙眉,然后笑道:“魏大人过谦了吧!” “哪里哪里…”魏广微一个劲儿地嘿嘿直笑,然后忽然话锋一转,问道:“陛下现在暖阁吗?” 王朝辅点头,轻声说道: “天色已晚,陛下才刚在御案上趴着睡着,魏大人若是结案回奏,可以交给咱家呈进去。” “这次只是报给陛下一个结果,好让陛下放心,若说是结案回奏,怕还要几日的功夫。” 魏广微想了想,还是将奏疏交给了王朝辅,说道: “顾大章等人招供时说了不少同谋之人,此案牵涉甚广,必须顺藤摸瓜,一打尽,交给陛下处置。” 第四百二十章 整顿兵备 不知过了多久,朱由校好似浑身悬空一般似的,在西暖阁的御案上猛然间惊醒。 起来的第一个动作,便是打了一个长嗝。 此时的西暖阁,大门紧闭,内中仍有宫娥及太监们环侍两侧,淡淡的熏香自宣德炉中飘散出来,萦绕在昏暗的角灯周围。 朱由校随口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此时,王朝辅已经离开,魏广微的奏疏也正踏踏实实地放在御案上,朱由校的触手可及之处。 闻言,近身的一名宫娥先是躬身行礼,然后婉声说道: “陛下,亥时了。” “哦,都亥时了,这是什么?”朱由校一眼看见奏疏,只随口一说,也没打算听宫娥回话。 翻开奏疏,神情逐渐舒缓。 半晌以后,朱由校放下奏疏,这样夜深人静的时候,是他最觉得舒服,喜欢凝神细思的时候。 这次科举的事,影响不亚于明初的南北榜案,历史上并没有出现过这种事,看起来应该是自己的蝴蝶效应。 魏广微查到的这些人,考官们必须要全部处置。 科举夹带、舞弊,的确是家常便饭,但是闹成这么大实属罕见。 试卷被私下售卖这种事,若在嘉靖以前,那是根本不可能也不敢发生的,可他却在这天启一朝发生了。 发生的原因,自然就是现在的情况已经有很大不同。 有明一朝,科举都是“八股”取士,这次的会试也一样,府学、县试、乡试各级科举考试全考八股。 做文章一讲八股,就等于把考评才学的文章,变成了死记硬背的道德性文章。 学孔孟,说孔孟,成了天下士子公认的敲门砖,用完了就可以直接扔,没有几个人会蠢到在做官时照着办。 这样下去,所谓的大贤也就愈发显得假了。 唯一能让这帮文官们稍有收敛的,就是死后的名声,当很多人不在乎死后名声时,贪官污吏,以及真正的奸佞人也就随之出现。 笑贫不笑娼,笑廉不笑贪。 很多官员比较是否功成名就的标准只有两个,一个是死后的名声是否足以青史留名,另外一个则是生前腰包里的银子重量。 那些文官在这种趋势下,为了追名逐利而变得表面要脸而暗地坏事做尽,自然是大势所趋。 历史上到了崇祯年间,这种风气甚至还要从朝堂上蔓延到民间,约束官员们的道德裤腰带一松,他们可就什么都敢干了! 东林党居然在私下里同气连枝的兜售试题,想要用新晋官员的占比来重新夺回朝堂的控制权。 这样的行为出现在这帮所谓的名士、大贤身上,朱由校一点儿也不意外。 既然东林党贼心不死,那自己这个做皇帝的,也就没什么必要再留着他们了,东林内阁必须彻底裁掉,增补一批新的阁臣! 从前的东林内阁,能力虽然也有,但是他们不用到正路上去,整日间的争斗、推诿,疏于政事。 朱由校需要这天启一朝的内阁挑起整个国家的担子,内阁可以为自己分担一些压力,与此同时,内阁中的臣子又能互相制衡! 至于军机房,还是要留着约束内阁。 魏广微审案的节奏很快,朱由校也决定下狠手收拾这些拉帮结派的文官,不论东林还是其它党派,朝廷里不听话的一概不留! 想到这里,朱由校放下魏广微的奏本,看了看堆积成山的几十份奏本,开始一个个的翻看。 第一道奏疏,是卢象升所呈。 卢象升说的,基本上是天启二年下半年至天启三年八月以来,他在南直隶一带的情况。 南巡过后,朱由校重新划分了南直隶各省的区域,将几个叛乱的卫所兵力交给卢象升,让他编训天雄军。 卢象升在奏疏中说的,就是他已经将天雄军编训完成,并且如何带着这帮昔日作乱的叛军将几个府的马匪、山贼都清剿一空的战绩。 这种事没有什么特别,但是对于卢象升这种新人来说,却是一个结结实实的军功。 朱由校不会拔苗助长,该怎么升就怎么升,就和黄得功一样,历史上的人物想要发光,也得靠他们自己的努力。 畿辅之地是重中之重,王在晋曾上奏说保定府、河间府的军备废弛,卢象升有才能出众是一定的,可以让他带着天雄军作为本部,去这两个地方整饬军备。 至于孙传庭,朱由校另有安排。 辽东战争结束后,蓟州总兵王威因山海关总兵高第贪生而战死,高第也已经伏诛。 以孙传庭现在的军功和资历来说,尚还不能到九边任职,还是叫他到山海关做个兵备,将高第留下的烂摊子收拾收拾。 山海关是建奴入关的屏障,必须要有一支能战之军把守。 山、陕二省是历史上农民起义集中爆发之地,虽然朱由校已经免除了三饷加派,但防备之心不可无。 朱由校准备设立一个山陕总督,整顿这两个省份的卫所屯兵及地方驻军,为日后可能到来的大乱做准备。 人选不用多说,底定西南,在辽东战胜建奴的大明督师朱燮元,自然当仁不让。 卢象升、孙传庭资历尚浅,朱燮元已经有充足的政务和作战经验。 这些都是在历史上极有能力的人,朱由校不会放过,要将他们充分培养出来,为自己效力。 对于一拖再拖的袁崇焕,朱由校一直顾忌他在历史上的名声,现在也不打算再犹豫什么。 这样的人,在作战时连圣旨都敢不听,无所谓能力强与不强都是留不得,何况大明也不缺将才。 手指在桌面敲着,朱由校沉吟许久才道: “传旨,升卢象升为保定、河间府兵备,整饬两府军备,升孙传庭为山海关兵备,即刻赴任!” “以辽东大捷有功,封朱燮元为山西、陕西总督,调查粮草存储,军备状况,整顿两省兵马!” “告诉魏忠贤,去给三法司一点压力,袁崇焕的案子,要在月底前审出个结果来!” 内部的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辽东之战后的蒙古、伪金、朝鲜周围形势也该趁胜改变一下了。 这次出兵的原因,主要就是为了保住福余卫,保住了福余卫,就是扼住了建奴入寇的边墙。 为了安抚泰宁、朵颜诸卫,朝廷事先花费了大量的银两,既然打胜了,这些银子也不能白花。 泰宁、朵颜、福余三卫,一共有几十个蒙古部落,说多不多,说少,也有几百万的蒙古民众,作战时能拉出的轻骑兵也不少。 这些蒙古部落最早还是跟随永乐靖难,现在形势不容乐观。 他们在西面受察哈尔部的林丹巴图尔压迫,东面又被建奴攻打,北面就是强大的外喀尔喀部,这样的四战之地,导致他们在历史上很快就被兼并。 这战打胜以后,必须要对这三卫的首领进一步拉拢,朱由校思虑再三,才是说道: “传旨,派翰林院侍读学士冯卓前往塞外,召朵颜、泰宁、福余三卫的首领进京面圣!” “还有,叫翰林院写一份胜奴诏,辞藻一定要让百姓都能读懂!朕要以此功昭告天下,建奴没什么可怕!” 第四百二十一章 扬眉吐气,当浮一大白 现在大明的情况就是,国内还没出什么大乱子,南巡之后,南直隶那个贼窝也安稳下来,辽东之战得胜,建奴在舔舐伤口,短期内必无力再犯。 朱由校也就能腾出手来,为日后可能的乱子做准备,借着这次科举案,肃清朝堂。 半月后,棋牌街某酒楼一层。 北京作为大明朝的京师所在,每日间来往的各类人士源源不绝、熙熙攘攘,而棋牌街的鼓楼附近,更是从早到晚的人山人海。 现在这个时候,很多人孜孜不倦讨论的几乎都变成了一个话题,就是前两日由刑部公布出来的会审结果及最后处置。 说起来,这是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 根据朝廷的核实,以主考官顾大章为首的等十五名同考官勾结联合,提前兜售试题,对此次会试造成了许多不利影响,对天下士子不公。 为处事公允,朝廷将革除此回会试的全部进士功名,拟定新试题,以内阁大学士魏广微作为主考官,进行重考。 告示中还一并说了殿试的最新安排,简单来说,今年一切都不同以往,重考会试及殿试都要在年底前完成。 消息一出,朝野沸腾。 少部分因此遭受牵连,靠真正实力及第的进士们,自然有所怨言,但这一少部分人的声音很快就被淹没在浪潮之中,并不能影响大势。 听见贪官遭受重处,会试成绩作废重考的消息,欢呼雀跃的士子们连日聚在一起,高唱皇帝圣明。 歌颂天启皇帝的诗词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数也数不清,连带着民百姓也都高兴不已,京城一连几日都似逢年过节一般,处处都是欢声笑语。 这件事有了一个圆满结局,的确令人兴奋。 有明以来牵连最广,影响最深远的一次科举大案结束了。事先很多闹事的士子都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自然更是感恩戴德,努力上进。 “好!!” 一名士子说的兴起,登高而呼:“当今陛下圣明,我看那些什么为阉党所蒙蔽的话,全都是狗屁而已!” “我等觉得也是,这样的圣君,百年难得一遇!怎会、怎能被阉党蒙蔽?”又有士子喝得醉酒,满脸通红,摇摇晃晃站起来说道: “你们都听说了吗,除了主考及同考官员外,其余被追查出有牵连的官员多达二十七、八人!” “若不是陛下圣明,我等何有今日这般快意!” “这些人,都会被一起杀头吗?”有人声询问,显得有些胆怯。 很快有人回答道:“杀头不至于,但必得革职,也该革了他们的职!永不叙用,有些人更得发配边疆!” 一名身穿青衣的士子站起来,举起酒杯,眉飞色舞道: “今日我等扬眉吐气,诸位,满饮此杯,一月之后我等必得高中,为当今圣明之君效力!” “好!大明万岁,陛下万岁!!” 士子们依旧是那副高谈阔论的样子,只是话题变了,心态也变了。 现在的他们,都是浑身充满干劲,一心想着为入朝为官,做些真正的实事出来,就连吟诗作赋也都是映衬此事。 下午,棋牌街的人变得格外多。 很多人扶老携幼,骑马乘轿,三五成群,都兴致勃勃地向南走。 三名魁梧的塞外行人正在一块吃饭,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纳闷之间,随手抓住一人,问道: “干什么去?” 那人看起来是某个酒楼的厮,身子也还不弱,可这塞外人力气贼大,如同被铁钳抓住似的脱不开身。 厮当即急的直跳脚,转身骂道:“你有毛病啊…!你别拽着我,去晚了可就占不着儿地啦!” 那塞外人笑着,并不放手,悠然问道:“那你先回我,急急忙忙的这是干什么去?” 厮挣扎着,眼见人流从自己身边涌过,恨恨转身道:“看杀头!” “啊,杀谁?”塞外人一惊,下意识松了手。 厮也不回话,抬腿就跑,一眨眼的功夫便钻入人群之中,想找也找不见了。 “宰塞,这是要杀谁,居然这么大动静,只怕在这看戏的,都要有我们的部众多了吧!” 桌上另外一个塞外人哈哈大笑:“这些明国人也真是的,这么爱看热闹,杀个人而已,至于这样吗?” 宰塞就是方才抓住厮的塞外人,他摇头笑笑,看了一眼天色,忽然说道:“明国皇帝召见我们进京,反正时间还早,我们也去看看。” “这样大的动静,只怕要杀的人地位非同一般!” 与宰塞一齐坐在茶馆里品尝汉人淡茶的其它两个人,正是兀良哈三大部的首领永谢布,还有泰宁卫诸部的领主以儿邓。 两人对视一眼,以儿邓一摊手表示无所谓,方才说话的永谢布却是哈哈大笑道: “这样也好,反正明国皇帝日理万机,早去了也是候着。” 三人出来前,已将侍卫全都留在了居住的驿馆,既然主意已定,便就迈着四方步,跟着人流向南而去。 很快,他们看见了行刑的高台。 高台周围起落了不少酒馆和酒楼,三人寻了个酒馆准备吃酒,甫一进门,便被里头的热闹气氛吓了一跳。 门边坐着一群长衫秀才,又说又笑,而且声音一个比一个亮,在三人看来,就跟疯了似的。 明国文人一向这么勇敢吗? 三人刚刚落座,坐在黄华堂周围的云五色高举酒杯,大声说道: “考官认权、认财,唯独不认人,知钱亦不知文章,以致多少高才之士失意终生!” “幸而,天恢恢,疏而不漏!” “天下寒士今日扬眉吐气!”另一个也举杯大喝一声,如此高涨的气氛,又是吓了三人一跳。 “当浮一大白!!”一不知名的士子也举杯高呼。 士子们身处政策之间,这次会试重考,他们都有了新的机会,对此自然感触最深。 其余的行人、百姓虽不如他们这般兴奋,却也聊得兴起,一时拍桌推盏之声不绝于耳。 酒馆,寻常根本装不下这么多的人,议论声、叫喊声震动屋梁,使得宰塞、永谢布、以儿邓三人都是惊讶不已。 宰塞喝了一口就,环顾四周,冷哼道:“你们之前竟还有大明打不过金国的想法,现在看来简直可笑!” 第四百二十二章 血流成河 “干!” 十几个士子轰然答应出声,高举十几只酒杯,“砰”地清脆一撞,一时酒水飞溅,众人却满不在乎,哄然大笑。 这般愉快的笑声,将的酒馆都快要抬起来。 宰塞不喝酒了,拔脚就往酒馆外走。 虽然他是蒙古人,却也对中原的汉人王朝极为尊敬,他知道汉人的一个规矩,但凡杀头,顺天府衙门都要在各街的道口张贴告示,这是最快了解发生什么事的方法。 以儿邓和永谢布虽然心中各有算盘,却也对这一幕十分好奇、敬畏,二人对视一眼,由永谢布在桌上留下几个大钱,便纷纷赶出去追上了宰塞的脚步。 宰塞越走,看着街边的热闹,心中就越是好奇,一时脚下生风,竟不慎撞上了三位穿戴盔甲的明军将领。 这三名将领官阶最高的一个是游击将军,其余两人只是千总,这样的地位,在明军中不高不低,只能说一抓一大把。 在京城里头随便踩上一脚,都能踩死五六个千总。 撞上时,这三名将领也在议论,转身见是三个蒙古服侍的塞外人,眼神变了变,一个千总嘴巴张了张,却没说什么。 那名游击将军没有什么恼怒,却是用蒙古语笑着说道:“几位都是从塞外来的吧,看服饰,不是从一个部落进关内的?” 宰塞正觉得有些窘迫,因为如果他撞到的是关外的建州将领,就算不被处罚,也要被狠骂两句。 如今的福余卫诸部,三面是敌,只有大明才是他们存续下去的希望。 而且这次大明兴师动众出关援救,宰塞也不敢有所冒犯,正想着如何解围,是不是要低头认个错。 可还没等他动口,对面却是先开了腔,而且一开腔,就是一口漂亮的蒙古话,这更令他惊讶。 对方根本没有生气,而且还满怀好意地与他用蒙古语交流,好像生怕他听不懂,会错了意似的。 表达清楚自己会汉语之后,宰塞用汉语道: “我们的确不是来自同一个部落,这位是来自朵颜的永谢布,这位是来自泰宁的以儿邓,我叫宰塞。” 很显然,游击将军并不知道他们三人的名号,但也没什么讥讽之意,呵呵一笑,抱拳说道: “原来是三卫的蒙古兄弟们,大家都说,你们这些蒙古人与鞑子不同,学习汉语,肯定是下了一番苦工吧?” 宰塞摸摸头,尴尬一笑,转而问道: “不知这几日京师发生什么事,还是说平日大明朝的京师就是这样人来人往?” 闻言,游击将军笑道: “往日京城里也很热闹,但是不如现在人多。” “这一回是出了科举舞弊大案,搞得天威震怒,吏、刑两部会审结案的折子一上去,陛下立时就批下来了!” “这月十六日结案奏疏才上去,当晚就御批下来,今天十八日便行刑了,现在的朝廷办事,真个干净利落!” 宰塞也知道科举在中原朝廷中的重要性,深以为然,道:“许是这些贪污官员给脸不要脸,不好好儿给大明朝办事,谁还绕得了他?” 一名千总狠狠道:“贪官没一个好东西,若是没有陛下圣明独断,弟兄们的军饷早都被他们贪污得一干二净!” 另外千总也道:“杀吧,杀个干净,我才称心!” 永谢布这时才插上话,大笑说道: “我虽然不知道这事到底为什么那么重要,可我也听出来了,要是我在大明朝当兵,也该是和你们一样儿的想法!” “哈哈哈…” 六人很快就聊到一起,同行在一起,有说有笑,根本没有往日间宰塞三人在八旗将领面前的唯唯诺诺。 说实在的,这种感觉连永谢布和以儿邓都觉得舒心,为大明办事,的确比给女真当走狗要强多了。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六人很快便来到一个路口,分道扬镳前互相抱拳致意,宰塞这才是快步赶到刑场。 看着这三个蒙古人的身影,游击将军笑了笑,道:“走吧,军器司新到了一批盔甲,我们还要去试试到底怎么样。” 一名千总闻言很兴奋:“自陛下继位,弟兄们的军饷不仅没有拖欠,还水涨船高了!“ 另外千总也大摇大摆走在路上,高声笑道: “每次作战,我等又能凭敌军的人头换赏银,换军功,兵械盔甲几乎年年都有新发,这日子,舒坦哪!” 宰塞觉得一定要看一次行刑,才算不枉此行。 高大的台子一侧贴着顺天府衙门的告示,上面还有天启皇帝批下的谕旨,有《京报》司的人员在免费发放定量报纸。 很多人都在争相围看,台子周围全是披甲持锐的甲兵在守备,更有一名面色严肃的参将坐镇,单手按着雁翅刀,正与监斩官一句句说着什么。 宰塞现在对大明的兵持有很高的敬畏,根本不敢仗着自己人高马大就硬挤,只能是在下面尽量伸头去看。 和他一样,永谢布和以儿邓也都全无在自己部落中的蛮横无礼,在大明京师得格外老实巴交。 这时,正听刑部官员持着一份公文站于高台之上,朗声宣读: “……贪赃枉法,朝廷屡有严律禁止,科场为取士大典,关系最重,系各省观瞻,岂可恣意贪墨徇私!” “此回所审,受贿、用贿、过付、兜售试题种种情实,均系人赃并获,其等目无王法,若不重加惩处,何以警戒来兹?” “主审官顾大章,同考官李元胤、郑我朴等十七人,并新科进士李之令、邬作林、田昶等二十二人,惧着立斩!” “主审同考命官,皆抄没家产,查封名属田地,父母、兄弟、妻子俱流徙边疆,充军戍边,子孙后世,永不叙用为官!” “参与此回舞弊者,核查有八十六人,无论举人、进士、贡生、监生等,尽革功名,永世及子孙三代不得叙用!” “都察院左都御史刘宗周、国子监博士蔡元嘉、大理寺右评事张存仁等二十六人,知情不报,贪赃受贿,俱着革职,子孙五世之内,不再叙用!” “……” 听到这里,为官人群中猛然间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好!” “陛下圣明啊!!” “贪官污吏们,尔等若再贪赃徇私,且看看这回得的上好报应!” 宰塞听到这里,便就不再细听,他已经明白此回明朝之中到底发生了何事,连他一个蒙古人也看得出来,这件事的确影响不。 太阳缓缓落下,很快来到黄昏。 声声长锣响起,呜呜咽咽的长鸣从紫禁城传来,棋牌街两旁人头攒动,京军将士不敢懈怠,站岗值哨,随着人流一直铺到永定门外。 “来了!来了!” 不知是谁,幸灾乐祸地喊了一声,一下子引爆了震天的呼声。 第四百二十三章 内廷五老阉 声音一出,消息越传越快,数万名看热闹的人,一会儿伸长了脖子向北张望,一会儿又互相大声传告着。 “来了,来了!” 监斩官站起来,望向北方。 街道上渐渐被清开一条通路,后方人群一阵骚乱,但很快就安静下来,只见一队手持砍刀的刽子手自街上而来,很快站在高台上每个人犯的背后。 然后,便是众多衙役护送的囚车,前前后后,足有几十辆。 观看的人群一时拥挤,有对人犯们破口大骂,扔烂菜叶、臭鸡蛋的,也有指手画脚,乱嚷乱叫的。 很多人都在讨论,这里边哪一个是那位东林名士,此回会试的主考官顾大章,谁又是该死的李之令。 “这里头有论罪死几遍也不够的,也有几个倒霉的。” 听百姓谈论,以儿邓笑问:“这群人不是贪赃枉法的人吗,为什么又说他们倒霉?” 闻言,永谢布和宰赛也都转头看过去。 宰赛冷笑一声,道:“没想到你还会对大明的‘家事’感兴趣,在泰宁的时候,要不是没有那三十万赏银,你还会出兵?” 以儿邓也回以冷笑,无所谓道: “当时是当时,现在是现在,结果就是我还是出兵了。宰赛,你未免管的有些太宽了吧,真把你当明国皇帝的心腹了?” 宰赛呵呵一声,没有作声。 那百姓显然注意力不在这边,就算听见了,怕也听不明白这三位说的出兵不出兵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踮起脚尖,边看边道: “这你们就有所不知了吧,我听传闻说,有几个官儿只是跟着附和一番,没有检举揭发而已,本身没落几个钱,只当个顺水人情。” “没想到这次事情闹得太大,惊动了陛下,最后都以知情不报一同正法,你说倒霉不倒霉。” “搁在往日,这个罪名顶了天也就是个罚俸的罪过。” 这时候,一名担夫问道:“我数了数,怎么囚车比告示上说的少了一辆,那个人呢,放了,还是逃了?” 有那嘴快又想表现的,直接张嘴解释出来。 “没来的是个新科进士,他聪明,不必挨这一刀,落个身首异处,听说关押在刑部大牢的时候撞墙自尽了。” 正这时候,宰塞对接下来砍头的环节失去了兴趣,而且也不愿意在这继续挤,问了永谢布和以儿邓的意见,打算直接去面圣。 据他们估计,这次明国皇帝召见三人觐见,有很大情况是要宣布大事。 好不容易钻出人群,稍微松快一些,还没来得及歇歇脚,就听见后面又是一阵骚动。 宰塞没有去看,永谢布转身看了,然后转过头来大声笑道: “砍头了,那个东林名士的脑袋已经落地了,连同几个同考官也都是一刀,这明国皇帝年龄虽然不大,行事竟然如此狠辣。” “了不得,了不得呀!” 听他这话说完,以儿邓还是禁不住转头抬起脚望了一眼,正看见第二批士子的人头落地,鲜血淋漓。 他也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帮行人百姓见了这等场景不仅不害怕,反而显得如此兴奋。 现在,他更加坚定靠在树下好乘凉的心了。 晚膳之后,按照惯例,朱由校去向刘太妃请安。 这天朱由校心情很好,请安后也就多在慈宁宫里多待了一会儿,刘太妃正好也和皇帝说一说今日后宫发生的事儿。 大明朝的后宫,虽然也有争斗,但远不如后世的清宫剧,女人间的争斗达不到那样残忍,而且也实在没什么好争的。 天启一朝的后宫,除了太妃、皇后,也就只有三个妃子和不足十个嫔妾而已,况且朱由校对太妃刘氏极为尊重,对皇后张氏也极为宠爱,这两人的权柄根本无法动摇。 自驱逐客氏,万历皇帝的郑贵妃也被打入冷宫后,这天启一朝的后宫,就更加平静了。 说起来,这还要和张嫣有关。 张嫣民出身,但非常文静,除非大事,平日也是平易近人,与宫人及妃嫔都关系较好。 再加上刘太妃生性恬淡,不怎么过问后宫,现在这后宫更像是一个大的皇室家庭,众妃嫔每日间做的除了吃就是睡,再不就是闲聊。 明初定制从平民中遴选秀女入宫,为的就是避免后宫争斗殃及朝廷,甚至于出现外戚篡权,这种事倒真的几乎没发生。 慈宁宫里灯烛辉煌,朱由校正陪刘太妃说话。 热腾腾的茶水使得两人都是谈兴倍增,谈起这段时间后宫里的闲谈趣事,刘太妃如数家珍,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这时,乾清宫的管事牌子不声不响地来到慈宁宫外,见到值守的宫娥,问了一声: “陛下从没有品笛的习惯,还在不在里面?” 宫娥笑了,“瞧公公说的,这次还是陛下主动说要听笛的,刘太妃拦都拦不住呢!” 王朝辅因为是乾清宫的管事牌子,在内廷中的地位很高,俨然成了所谓的内廷“五老”之一。 这内廷五老,是盛传如今执掌内廷,最得天启皇帝恩宠的五名有权有势的大太监。 第一名自然是东厂厂公,司礼监掌印太监魏忠贤。 第二名是天启二年开始掌印御马监,提督南海子,兼领都监府左兵监的王体乾。 由于朱由校刻意的扶持,以致王体乾虽不如魏忠贤,但是在内廷的权势依旧不容觑。 第三名就是乾清宫的管事牌子王朝辅了,王朝辅能上来的原因,就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内廷所有太监之中,只有王朝辅是几乎整日都陪在朱由校身边。 南巡时朱由校带着他,就连西南之役亲征,也是王朝辅鞍前马后两头跑,这样的人耳边风也是最有威力,没有人不会怕。 其余两人,其一是南京改制以后的原南京留守太监杜升了。 杜升原是南京留守监的守备太监,改制时被东林党拼命拉下水,最后居然还成功留任,眼下在参赞机务院担任内监之首,权势可谓显赫一时。 所谓内廷“五老”,除了魏忠贤外,其余四人有三人都和他有各种各样的联系。 王体乾是魏忠贤的干儿子,这谁都知道,王朝辅也是当年魏忠贤举荐,才得以进位,杜升更不用提了,是再忠诚不过的阉党要员。 最后一人,起先没有人能想到他能成为五老之一,这个人就是与魏忠贤毫无干系的司礼监秉笔太监李实。 这李实的渊源,还要从万历四十七年说起。 那时朱由校还没有选妃,已身为司礼监秉笔太监的李实主动请缨,出宫前往民间遴选秀女。 后来回宫,李实自然立了大功,直接被朱由校钦点为苏杭制造局的提督太监,主管桑蚕与洋商人的交接。 值得一提的是,最先开始办理皇商事务的不是黄华堂,而是近两年将根本没参与任何争斗,毫不起眼的李实。 魏忠贤着眼于朝堂,起先连他都忽略了这个透明。 直到通商条约签订,朝廷要在苏州建立皇商会,苏杭制造局成了重中之重,李实才被搬到台面上来。 等魏忠贤发现李实占据了这样重要的一个位置时,这家伙的权势已经不了。 而且对朱由校来说,李实为自己办事多年,已经是心腹了。 第四百二十四章:收服塞北三卫 王朝辅捧着本子来到慈宁宫,未进宫门,便听内中悠扬的笛音,心中顿时觉得不该这个时候来叨扰,正打算退走。 刚刚转身,却听宫内笛音渐息,刘太妃语重心长地声音传来: “进来吧。” 王朝辅浑身一震,忙打开宫门。 “见过太妃…”王朝辅先是向刘太妃行礼,得了后者的首肯以后,方才面相朱由校,轻声问道: “陛下,您要的本子都搬过来了,咱是现在读,还是歇一会儿再读?” 朱由校此时正坐在刘太妃身边的卧榻上,两人离的不远,正在闲话宫中之事,转眼间便听出王朝辅的话外之意。 后宫不得干政,自然也不能随意打探或知晓政事,王朝辅这一问,其实是在问要不要在这个时候读出来。 毕竟,刘太妃还在慈宁宫。 刘太妃也是极聪明的人儿,自然听得出来,没有说话,也是在等天启皇帝做主,这种时候,最好就是一言不发。 朱由校是后世来的,没有那么根深蒂固的想法,头也没回,望着刘太妃,摆摆手道: “念吧,挑重要的念。” 王朝辅意会,拿起最上面的一本道: “辽东经略熊廷弼奏,自辽东大捷以来,奴酋连遭败绩,损兵折将,以致心力交瘁,旧疾复发。臣请移民戍边,以稳固辽沈如今之局势,以图进取,光复辽土。” 朱由校静静思索,刘太妃也没有插话,王朝辅静静候着。 几息之后,朱由校才是说道: “准奏。辽东一战,是我大明宣扬主权之战若不妥善处置这一战中战死将士的英魂何以安息?” “下旨,将上次地震中失去家园、亲友的一部分百姓分出一部分迁徙到辽沈一带屯田戍边。” “要让户部和熊廷弼商量,拿一个妥善的安置方法。” 朱由校说到这里向后靠了靠,道:“日前朕已着人出关召福余、朵颜、泰宁三卫首领觐见他们现到了何处?” 王朝辅放下手中的第二个本子躬身道:“回陛下,奴婢正要说此事,他们才刚进宫,正等着陛下召见。” “来的倒还挺快…”朱由校微微一笑“今日该是处置人犯的日子他们到京,看见了吗?” 王朝辅道:“看见了,听番子说,他们三个还买了个稍近一些的空儿,挤进去看了一会。” 朱由校颔首过后笑道:“叫他们三个进来吧,朕就在慈宁宫面见。” 王朝辅刚刚转身朱由校又补充道: “这次辽东战胜建奴,实非我将校上下用命建奴野战不可觑,你要嘱咐熊廷弼恢复全辽切不可操之过急。” “要他同辽东巡抚洪承畴互相扶植经抚同心莫要再出昔日王化贞之祸了。” 王朝辅点头说记下,然后笑道: “陛下,自那一战后,听说经略在辽阳收编了十余万的兵士难民,用陛下御赐的尚方宝剑斩杀了不少战时畏敌避战的逃将,也杀了许多贪墨军饷的文官。” “造战车、冶火器,复建城墙,这几月下来,辽沈已与当初天差地别。” 说着,他翻开第二份奏本,激动念道: “沈阳总兵满桂率部出战,于郊外三战三捷,斩首一千二百级,收复抚顺、三河诸堡。陛下,这也是喜事啊!” 辽东这一仗不是白打的,打完自然要做点什么来改变局势,收服三卫还只是其一,辽沈兵马趁胜进军也在意料之中。 这一点,朱由校早就料到,但依然很高兴。 “传旨,命兵部验功,战时将校有功则赏,统计战死将校性命籍贯,入奉忠烈祠!” 话刚说完,门外传来声音,却是宰塞三人到了。 “臣福余卫指挥使宰塞,参见大明皇帝!” “臣朵颜卫指挥使永谢布,参见大明皇帝!” “臣泰宁卫指挥使以儿邓,参见大明皇帝!” 后两人山呼叩首后纷纷起身,只有宰塞眼中含着泪光,膝行几步近前,“通通”叩头说道:“宰塞及福余卫大诸部族人,感谢陛下的天恩!” “您就是我们的在世父母,长生天在上,您就是我们的可汗!” 朱由校还没来得及说话,以儿邓也站出来说道: “听说陛下在辽东收复了许多土地,打得女真人抬不起头,大明天威如此,臣祝贺陛下得胜!” 两人说完,永谢布这才心中一惊,想着自己是不是也该说一句,连忙附和道:“臣也恭贺大明得胜!” 这第一面,朱由校对宰塞印象最深,其次便是以儿邓,但是据朱燮元传回的话来看,这以儿邓与其粗犷的外表不同,似乎是个挺有心机的人。 对这等有心机的人,要么提早除掉,要么就是一直强势下去,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朱由校面色不动,挥手示意他们起来,笑着说道: “不用这么见外,可汗不可汗的,朕不在乎。”说到这里,朱由校转头望向宰塞,问道: “福余卫诸部的损伤如何?” 宰塞心中感激,忙道:“谢陛下挂怀,大明兵马来得及时,部众损失不多,牛羊也还有不少!” “朕听说你们在苏温河以少胜多,打了个漂亮的胜仗?不错,不错啊!”朱由校一副这便放心的样子,说完这句即面色一变,冷冷说道: “科尔沁的布达齐想要投靠朕,这个你们都听说了,可是奥巴还想做伪金的走狗,竟然连亲弟弟都杀。” 宰塞含恨道:“请陛下带领我的族人向科尔沁人和女真人复仇!” 以儿邓也喊道:“我们的族人都愿意追随陛下南征北战!” 永谢布慢了半拍,两人话音落地才是说道:“女真人及科尔沁欺压我等久矣,只等陛下这样的雄主带领我们复兴!” 朱由校嗬嗬一笑,眯眼说道: “科尔沁这笔账,朕早晚都要让他们还,跟着伪金作乱,不只是你们的敌人,也是大明四万万百姓的敌人!” 三人对视一眼,齐声高呼:“陛下圣明!” 朱由校看了一眼坐在身旁一言未发的刘太妃,缓声说道: “朕这次召你们来,一是为战后封赏,二是要与你们商量商量开市贸易,这第三嘛,便是要问问你们,有没有想法与朕共伐科尔沁了。” 闻言,宰塞没有片刻迟疑,张口便道: “长生天在上,我宰塞向着草原发誓,子孙及后世皆归顺大明皇帝治下,指东打东,指西向西!” 第四百二十五章:熊廷弼反攻 这次永谢布倒不是学尖了,而是他明白,眼下最好的出路就是跟着大明一路干。 这次入京,在民间的所见所闻,大明宫廷的富丽堂皇还有一切的井井有条,都促使他做出了这个决定。 永谢布说道:“朵颜三卫自成祖靖难时,便跟随成祖皇帝东征西讨,立下赫赫战功,至今也不例外。” “朵颜愿与乌齐叶特联合,追随陛下,无论日后讨伐科尔沁,还是兵压女真,任凭调动!” 这是要表露忠心的节奏啊! 以儿邓这次来,虽然也见到了大明从外到内的强大,但毕竟塞外环境错综复杂,大明出一次关也不容易,不能一直管塞外的事。 指不定这次打赢了,两年之后便又打输了。 以儿邓一直都没有下定决心说要死心塌地到底跟着谁干,不过现在人在屋檐下,也不得不低头了。 他出来说道:“臣愿意率领泰宁卫诸部追随陛下,讨伐科尔沁。” 朱由校听得出来,也看得出来,现在的以儿邓实则是被宰塞和永谢布胁裹着,不得不向自己俯首称臣。 如果日后出了什么变故,这样的人是最容易随风倒的。 可若是大明一路连战连捷,力压女真,威慑漠北,以儿邓就会摇身一变,成为忠心不已的狗腿子。 朱由校暂时还不打算动他,就算想动,在其余两个卫刚刚归附这个节骨眼上,时机也不合适。 朱由校显得甚为高兴,示意三人平身,说道: “朕与户部商量过了,打算在三卫之地建造五座城镇,以作关内关外的互市之地。” “宰塞,你近前来。” 宰塞闻言,不明所以但还是立刻近前一副俯首帖耳的恭顺样子。 朱由校一手扶着他的头,肃声道: “宰塞朕封你为蒙顺王世袭罔替,你的家族此后就在福余卫新建的开市之城居住。” 宰塞先是不可置信随后显得极其震惊,跪下来连连叩头道:“臣感谢陛下的天恩!” 朱由校对方才永谢布的表现很是满意第二个示意他过来待永谢布近前,才是说道: “永谢布,朕封你为蒙恭王,世袭罔替朵颜要建两个互市之地你和你的家族可以挑一个地方居住。” 永谢布很高兴,但表现的没有宰塞那么夸张。 到了自己,以儿邓显得格外紧张,因为在场的三个人之中,有两个都是和大明绑在一起唯有他还摇摆不定。 “你且近前来。” 听了朱由校的话,以儿邓胆虚不敢对视垂头上前静待下文。 朱由校心中冷笑一声,道: “以儿邓念你在辽东之战出兵助战有功,朕封你为蒙义王世袭罔替在泰宁的两个开市新城选一个带着你的家族去住吧!” 以儿邓的确很是惊讶,他抬起头微瞟一眼,看见朱由校也在凝眸望着自己,即是浑身一颤,垂头喊道: “臣谢过陛下大恩!” 朱由校看着臣服在自己脚下的塞北三卫头领,嘴角渐渐翘起。 昔日间纵横南北的铁木真绝对想不到,他黄金家族的子孙会臣服在汉人皇帝,也就是朕的脚下! 若是铁木真见了他的后裔如此,会作何感想? 朱由校将目光望向西方,这三个黄金家族的支脉还是开始,以后,朕还要让整个蒙古全都臣服在大明这座大山之下。 朕要的,远不仅是支脉,而是正宗的黄金家族,也就是孛儿只斤家族的直系子孙! 鞑清组做得到的,朕要做,鞑清做不到的,朕更要做到,鞑清算什么,朕要的是这个世界! 消息流传的很快,福余、朵颜、泰宁三卫几十个蒙古部落全部臣服大明的消息在半月后便传到盛京。 这几个月,大明出现了前所未见,波及半个朝廷的大案,最后砍下了无数颗头颅,京师血流成河,后金这边也不好过。 还不只是战败,由于半路被明军各路截击,八旗各部也损失不,最重要的是日期被严重耽搁了。 耽搁所导致最严重的结果,便是赫图阿拉被毛文龙偷袭。 毛文龙一直在辽东打游击,是趁虚攻克许多后金城镇,可这次是他第一次兵锋直指赫图阿拉。 谁也没想到,受朝廷数载资助但却没什么大战绩的东江军,在天启三年闹了了大动静。 东江军攻克和后金的都城赫图阿拉,虽然时间紧迫,没有进入正黄旗奋力死守的汗王庭,却也将城内外犁了个遍。 等努尔哈赤率部返回的时候,毛文龙和以前那些次一样,早就是跑的没影儿了。 努尔哈赤看见被吊在城门上,五大臣之一何和礼的无头尸体,当场气的吐血落马,躺了半个月才算恢复。 何和礼南征北战,也算是为统一建州,建立伪金立了大功,如今却死在一个的毛文龙手上,努尔哈赤自然觉得不值。 而且最主要的,努尔哈赤此后少了一个可以在大军南征时安定后方的人才。 这还没完,熊廷弼可不是吃醋的。 他在辽阳窝着这些年,忍受朝廷言官成篇的谩骂,为的就是等到这样一天,证明皇帝信任自己是对的。 现在时机来了,以这熊蛮子的性格,肯定是趁你病要你命的打法,一点儿空间也不会给! 自胜利后,熊廷弼在辽阳召集部将升帐大议,改变了以往严防死守的政策,开始一步一步反攻。 辽阳明军趁胜进军,几个月之内,先后收复了重镇抚顺,三河、宽甸六堡等诸多失地。 对于后金来说,就是在几个月之间失去了数百里土地,让他们本来就不大的国土变得更狭窄。 明军节节胜利,收复失地的消息接连传来,努尔哈赤更是每日都在惊怒中渡过,背后的毒疮很快复发。 毒疮复发后,努尔哈赤最常待的已经不是汗王庭了,而是赫图阿拉以南五十里的一处天然温泉。 这里的温泉,能缓慢治疗努尔哈赤背后的毒疮,上次他就是在这泡了几个月泡好的。 塞北三卫臣服于大明得消息传到赫图阿拉,在这里引起了轩然大波。 是个人就知道,塞北三卫的地理位置有多重要,他们倒向大明,再加上察哈尔部与大金是死仇,这将让他们在科尔沁以西寸步难行! 留守的黄台吉眉头紧蹙,正在府中来回踱着步子,一直在考虑要不要通知努尔哈赤。 第四百二十六章:老寨议政 “唉!” 黄台吉眉头紧锁,自战败回来以后,明面上的局势变动不大,可却是暗流涌动,很多人别有用心之人都在谋划着什么。 说起辽东之战,起先是他们大金为攻灭福余卫,扩大优势,却没想到大明也倾国而出,猝不及防的打了一场大战。 对后金来说,本来也没想着是这样一场硬仗,准备有所不足。 对大明来说,更是突然集合大军出关,据说主帅都是从西南抽调回来的,可见这件事在大明那边也没有什么提前打算。 可凑巧的是,这本应该在一两个月内结束的战斗,在天启二年却打了个昏天黑地。 当时的辽东,东至辽阳前线,北至福余三卫,南到山海雄关,到处都有兵马调动,没有一个地方不在打仗。 金军围攻,明军反攻,大战役此起彼伏,双方都没有任何后退的打算,事先谁也没有料到这一战会旷日持久,足足打了近一年! 为了这一战,大明仅封赏出去的银两就多达数百万,更别提兵马往来调动,还有后勤辎重所需的军费了,这更是一个天文数字! 黄台吉也是后来才听见的,要是早知道大明有这样的决心,他绝不会再支持努尔哈赤出兵。 虽然是一波三折的退回来了,可他们这边呢,也不好过! 打到朱燮元率领七镇援军出关的那个时候,后金实际上已经骑虎难下了,轻易撤不走,除了打赢,他们别无选择。 可那个时候,已经不仅仅是双方在前线斗智斗勇了,更多的还是要比拼底蕴,这恰恰是后金的弱项。 黄台吉刚刚接到了鸦鹘关的飞报,称明经略熊廷弼率兵数万出城,连赢了几仗,已经收复清河堡,还有沈阳总兵满桂,也南下配合。 辽沈明军的反攻在黄台吉的意料之中可是现在他除了干瞪眼看着,几乎没什么办法。 清河堡这个地方是去年后金军打下来的两界临河,也是出征和凯旋的必经之路位置非常重要。 清河堡被明军夺回,意义十分重大。 “派人去将此事禀报父汗!事情重大不得延误!” “嗻!” 一名黄甲女真兵应喝一声转身就走。 待女真兵离开,范文程才是望向黄台吉,忧心道:“大汗毒疮复发,这个时候派消息回去只怕会……” 黄台吉自然明白他这话说的什么意思冷冷说道: “我怎么会不知道父汗听到以后会大怒,可现在又有什么办法,熊廷弼兵压过来,意欲夺回辽东,我们总不能束手待毙!” 范文程看见黄台吉眼中的森寒张了张嘴,不再决定继续说下去。 三日后消息传到努尔哈赤所在的温泉镇,后者闻言果真勃然大怒率领亲随拍马赶回。 这天,努尔哈赤穿戴着盔甲大跨步走上汗王庭喝道: “图尔格八面击鼓,令贝勒群臣速速上殿议事!这个熊廷弼,连续用兵,欺我太甚!” 图尔格见努尔哈赤脸色凝重,心知有重大事务要议,当即亲自上前,用力敲响汗王庭前的大鼓。 不多时,贝勒群臣纷纷赶来。 黄台吉正站在努尔哈赤的御座旁,看见全部人已经到齐,便负手说道: “近三年以来,皇帝继位,诛杀王化贞,任用熊廷弼,辽东局势已大不如前。上一仗打输以后,我军损失惨重,已无法再维系如今辽东局面。” “这次叫你们来,就是要议一议,要不要完全退出辽东!” 闻言,在场的后金贝勒群臣议论纷纷,他们此前根本想不到,会有在汗王庭议论这种事的时候。 努尔哈赤咳了两声,靠在椅子上,缓声说道: “本汗一再试图打破辽沈,一直没能成功,这次又尝试攻灭宰塞,打通边墙,却还是功败垂成!” 努尔哈赤的声音中,颇有些壮志未酬,老骥伏枥的忧怀。 “近二三年来,我大金战事多有失利,三贝勒还受了重伤,至少要恢复半年。你们说,本汗到底该怎么办?” 扈尔汉是如今五大臣仅存的两人之一,众人还在议论时,他第一个站出来说道: “大汗,熊廷弼在前些年一直固守不出,此战以后才开始反攻,可见确实是有所依仗。” “以他的性格,若不完全打回辽东,怕是不会收手,当务之急要议的,就是要不要再去守辽东。” 的确,这个问题才是这一次讨论的重点。 范文程出来说道:“大汗,奴才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努尔哈赤看他一眼,抬手示意。 范文程磕了个头,继续说道:“奴才觉得,辽东不能再守下去了。” 话音刚落,便在汗王庭中激起数声喝骂。 代善一向老成持稳,但这次也不肯苟同,冷笑道: “先生不是我女真族人,体会不到我族人如何呕心沥血从南蛮子手中夺得辽东,一堡一城,都是我女真勇士用鲜血性命换来。” “先生说话如此轻佻,怕不是心中早有想法?” 范文程听出代善这话中之意是在含沙射影,讥讽他乃是汉人,不过他早已习惯,在后金为官,这种事是家常便饭。 他对代善话中的讽刺毫无反应,自顾自说道: “若上一战打得短暂,大金损伤不多,自可以再图进取,可我大金国力本就不如明朝,战后更是损伤甚重,守卫辽东得不偿失。” “况且,上一战之后,只怕许多旗人也不是很愿意再度披甲出征了吧?” 范文程说到这里,看着努尔哈赤,语重心长道: “大汗,攻取辽东是长久之计,不能只图一时之快,大金退出辽东,才可保存实力,意图来年再进啊!” 黄台吉这个时候,也站出来说道: “父汗,范先生说的确是实情。” “镶黄旗及两蓝旗损失最重,急需重建,战后家家户户都有白丧,要他们这个时候出征守城,的确是强人所难了。” “一旦激起旗人们的逆反之心,怕会动摇大金的根本。” 黄台吉说的有些激动,嗓门听上去有些嘶哑,说完还在呼哧呼哧的大口喘气,一看就是经历了激烈的思想斗争,才会将这些大逆不道的话说出口。 努尔哈赤看着自己这个儿子,眼神变了变,终究叹了口气,道:“难道本汗尸山血海中打出的辽东,就要这样拱手相让了吗?” “熊廷弼,熊廷弼!!” 第四百二十七章:努尔哈赤重病缠身 和硕贝勒济尔哈朗站出来道:“奴才观今日情势,退出辽东长城之外实出万全。攻城围城,鏖战退守,显是后者易见成效。” “辽东之战后,明军士气大振,我大金若再死守辽东,不能完全掌握主动,可若是退守,则可置明军于不利。” 努尔哈赤听得很认真,胸口的起伏也逐渐平静下去。 济尔哈朗继续道:“大汗想,明军收复诸地以后,到处都需要重建,要人要钱,也需要分兵置守,所以必从关内调集物资!” “大金弃守辽东以后,可以空出大量兵力,常年骚扰,恢复自身,再找准时机,意图复进。” 五大臣之一的图尔格也点头表示赞同,出来说道: “和硕贝勒说的不错,辽东经略熊廷弼还有满桂的明军固然强悍,但我八旗精兵更是身经百战,锐不可挡!” “我们可以退出辽东,消耗南蛮子的人力辎重,待他们建的差不多了,再联合科尔沁出兵劫掠一番,必能让他们手忙脚乱!” 范文程轻抚胡须,笑道: “奴才以为,明朝国运渐衰,中原灾荒连年增多,加上课税沉重,如今各地已经起了流民。不出几年,必有叛民举义!” “明朝气运已尽,我大金才是天命所归!大汗不必急于一时,只等明朝自乱,我们便可长驱直入,一举攻取辽东!” “时不容缓,机不再来,大汗可在老寨静候佳音,不出两年,明朝必有叛军自乱!” “哈哈!”努尔哈赤大笑几声,说道:“知我者范先生也!“ “本汗的确不甘心就这样放弃辽东,但此事也真急不得,传本汗诏令,撤出辽东全部军力,本汗就不信他熊廷弼敢过长城!” 大殿上起了一阵笑声,黄台吉松了口气,努尔哈赤也没有先前那样震怒,一众的贝勒群臣,更都是兴奋起来。 对他们来说,城镇的作用有限,放弃辽东不容易,但是等缓过神来,再想打回来却也不难。 刚走几步,黄台吉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忽然转身,发现努尔哈赤正神色慌张的将右手紧握成拳。 黄台吉也怕努尔哈赤发觉,根本不敢细看,微看一眼便就佯装无事,转身而走。 来到汗王庭门口,黄台吉故意放缓脚步,朝正走回内宫的努尔哈赤微微瞥眼回看,却是陡然间瞪大了双眼。 努尔哈赤的手没有放下,还是紧紧握着,而且正有血迹正从他右手的指缝之间往外渗! “刚才,父汗咳血了?!” 当夜,努尔哈赤躺在榻上,床边就放着暖炉,一次又一次地接到探马呈上来的密报。 “孤山堡已撤军!” “东州堡已撤军!” “一堵墙堡已经撤军!” 大部分说的都是尊奉辽东后金军尊奉诏令撤军的事,其余说的则是一些明廷最新在辽东的人事安排,还有熊廷弼的动作。 虽然已经想开了,但每看到这些密报,努尔哈赤依然觉得心头一阵悸,对他这样争强好胜的人来说,很难能对这两次失败完全释怀。 “咳咳咳…!” 忽然间,努尔哈赤猛咳一阵,赶紧用手去捂着。 过了一会儿,努尔哈赤颤颤巍巍展开手,看见了他最不愿看见的一幕,满是鲜血。 黄台吉下了汗王庭以后就没闲着,他在白天虽然只是微瞥一眼,但他却十分肯定。 从最近努尔哈赤的情况来看,应当是旧病加新疾,还有连日的打击,让他的身子支撑不住了。 如果今日真的是咳血,那就不能视若无睹了! 这个时候,黄台吉不得不想,如果老汗死了,最有可能继位的人是谁,没有人不想争这个位子。 他叫来范文程等一些心腹,在大厅来回踱步,神情显得有些慌张,呼吸也比接到熊廷弼进军消息时更加急促。 几人都看得出来,肯定是出大事了,都没先吭声,在等黄台吉自己想好再说出来。 不多时,黄台吉的步子停了下来,顿顿说道:“父汗今日在汗王庭咳血了。” 范文程立即起身,差点儿惊掉了下巴,确认道:“咳血?!” 他没有等到黄台吉的回复,坐下来回顾半晌,喃喃说道: “大汗背后一直都有毒疮,上次在城门晕倒以后连骑马也少了,总能见他咳嗽捂着嘴,莫非……” 说到这里,范文程面色一动,望着黄台吉。 后者凝眸看向这边,微微点头,不置可否。 这一下子,在场众人全都明白了,老汗可能就要不行了,老汗一旦不行,这大金怕是就要变天了! 黄台吉自诩是诸子中最聪明的,但他一直没有摸清老汗真正的想法。 实际上,努尔哈赤一直没有对他说过一句不满意的话,几乎每句话都是在表扬。 可正是因为如此,到了现在这个时候,黄台吉才会比其他人都更想得到那个位置。 黄台吉能从努尔哈赤每一个难以捉摸的动作中捕捉到一个信息,那就是他什么都知道。 黄台吉虽然是第一个察觉到努尔哈赤身体有所异样的人,但他不敢做出太多动作,因为他害怕功亏一篑。 而且黄台吉看得出来,除了他,起码还有一个人是非常聪明的,便是那个贝勒多尔衮。 无论什么事,只要是有多尔衮在场,努尔哈赤总是偏向他多一点,甚至这段时间在温泉待着,也是多尔衮陪在老汗身边。 黄台吉不会把努尔哈赤的一句话当做玩笑,尤其是现在这个时候,自己身体如何,老汗肯定是最清楚的。 除了多尔衮以外,阿敏和代善也要计算在内。 在辽东之战中,阿敏吃了极为严重的败仗,可就是这样,老汗依旧保他不死,并且给了一次立功赎罪的机会。 黄台吉不确定如果犯下那次错误的是自己,老汗会不会这样对待他。 三个月前,阿敏在朝鲜立功回来,老汗一个高兴,似乎将在辽东的败仗忘了,将两蓝旗都交给他统领。 虽然两蓝旗中的镶蓝旗遭受重创,可那毕竟是两个旗的建制! 除了阿敏,代善这个大贝勒职权也是极重。 代善如今不仅在朝中担任要职,每天辅佐老汗处理军国要务,而且也是两红旗的旗主贝勒,有一大票的死忠。 黄台吉不禁在想,前一阵子,代善建议在老寨周围安置哨探加强边防,难道仅仅只是为了监视毛文龙和控制民众吗? 还是他早就知道了老汗身体的变化… 第四百二十八章:共做大汗梦 商议过后,努尔哈赤不再想留在赫图阿拉这个伤心地,又跑到五十里外的温泉镇去了。 说是养伤,也是散心。 最近这两年,自诩百战百胜的努尔哈赤连遭挫折,心性也发生了很大变化,放弃辽东这个决定对他来说,永远都太沉重了。 尽管努尔哈赤保密措施极为严格,但时间一久,后金的诸贝勒大臣中还是有了风言风语。 这种事情,无论关外还是关内,都是无法避免。 继黄台吉之后,代善也后知后觉,从一名侍女拿来带血的绢布上看出近日的风闻,极有可能就是事实。 代善在府中紧紧攥着绢布,虽然近些年来他退居幕后,但也曾久经战阵,看得出来这绢布上的血迹的成色已经很久,至少在半年以上。 这么说来,在辽东之战还在打的时候,努尔哈赤身体就已经不行了,那个时候就开始咳血了… 这样一想,代善顿觉一惊。 还没等他说话,他的长子岳托穿着一身镶红旗甲胄走来,搓着手道: “我看立刻派人去把那个科尔沁来的侍女宰了,叫她永远闭嘴,这个秘密就烂在肚子里,咱们还是装作不知道!” “先别谈此事了…”代善想了一会儿,将碗推到几人面前,道: “先吃饭,吃完了饭再说。” 岳托看着眼前的饭碗,冷笑一声,却是说道: “出了这样的事,黄台吉只怕早就知道了,我们已经处于被动,我可是一点儿也吃不下去。” “砰——!”代善手中夹菜的动作一顿,将碗直接打碎在地上,沉声道:“你想让我说什么,去和黄台吉斗吗?!” 岳托也是一副不甘示弱的样子,两人就这样僵住。 代善叹息一声,蹲下来捡起碎片,边捡一边道: “我现在看着风光,可是还有在大汗面前说话的资格吗?大福晋的事已经害我丢了太子之位,我又能去争什么!” “你们哪,消停点儿,该做什么做什么,也告诉下面的人,不要去争了。” 岳托闻言极为惊震,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但是也不好对亲爹说什么重话,愣了半晌,转身就走。 温泉镇。 努尔哈赤全身都泡在温泉里,这次他也没带多尔衮来。 对他来说,身体有变的事情已经瞒不住了,自己什么情况他也是最清楚的,掩耳盗铃不行,还得提早打算。 想到这里,努尔哈赤望向身侧的那名正黄旗一等侍卫统领,示意他蹲俯下身来,开口问道: “阿敦,你是什么时候跟着本汗的?” 阿敏赶紧说道:“回大汗,奴才是万历二十一年四月跟随大汗的。” “也有快三十年了…”努尔哈赤看着眼前这个熟悉的侍卫统领,问道: “跟本汗这么久,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了,你也算是看着本汗诸子长大的,依你看,大位传给谁好?” 阿敦被这一问吓得魂不附体,哪还敢想传位的事,将这番话在脑子里转几圈后,机警说道: “奴才一向都觉得大汗最为英明睿智,不敢说三道四。可汉人有句话,叫做知子莫若父,阿敦怎么可能比大汗更了解各位贝勒……” “你跟了本汗这么多年,你的心思我还不清楚?”努尔哈赤眼神微变,冷冷道:“让你说你就说,别在本汗面前耍这个花腔!” 斥责完,努尔哈赤又叹一句,道: “阿敦,本汗是念你多年劳苦功高的份上,准备赏你个差事,你来说说心里话。” 看样子是非说不成了… 阿敦在心中叫苦,他自然明白,这话一说,就不可避免的要趟到这个浑水里去了。 一旦这里说错了话,将来可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阿敦犹豫不已,飞速地在心中盘算起来。 最近这几年,在努尔哈赤面前最受宠的除了多尔衮,就属阿敏了,除了阿敏,在朝中黄台吉的势力也比不上大贝勒代善。 作为经常伴在身边的一等侍卫统领,阿敦第一个就排除了黄台吉,在他看来,最有机会继位的就是阿敏。 上次围攻辽阳,阿敏犯了那么大的过错,大汗依旧力保他不死,现在更是让他掌握了两蓝旗的权柄,这般宠爱又怎似有假。 怎么看,都该是传位于阿敏! 不过这句话的确实难出口,阿敏是最有机会的,代善和黄台吉两人平日里待他却也不薄… 阿敦犹豫再三,含糊其辞地道: “依奴才看,还是让大家都信服的人最好。二贝勒刚在朝鲜立了功……” 听到这里,努尔哈赤明白了,他是支持阿敏。 他眼神不动,点头说道: “好了,你下去吧,本汗明白你的意思了。” 待阿敦离开,努尔哈赤眼中露出精光,喃喃自语:“他是说的阿敏,可阿敏这个子,勇猛有余,谨慎不足啊。” “代善呢,谨慎却又过了头。诸子之中最为聪敏的就是多尔衮那个滑头,可他还太,传位于他,只怕人心不服。” 离开温泉镇,阿敦快马加鞭赶往老寨。 对他来说,既然方才已经说了,那就只有一条路,跟着阿敏走到底了,如果失败,下场他承担不起! 老汗问起这个事情,一定与最近的传闻有关,可这次是绝密的谈话,除了自己也没人知道。 不久的将来,若是阿敏承继汗位,又如何能知道自己的举荐之功? 阿敦越想越觉得着急,他定要赶回老寨,让阿敏知道在老汗面前是谁推荐的他,以阿敏的性子,定有重赏。 当天晚上,阿敦就赶回老寨,跑到阿敏那儿去了。 可是赫图阿拉城这么大,到处都是其他人的眼线,阿敦身份如此特殊,一向跟随在努尔哈赤身边,回来的第一时间,就有人秘密禀报了黄台吉。 探子一直走到正厅,上了台阶,跪在地上说道:“四贝勒,阿敦已经到二贝勒那里去了!” 黄台吉正与阿济格、图尔格和范文程凑在一起,闻言眼神一动,抬手示意探子下去,沉声说道: “阿敦不是一向护卫在父汗身边吗,怎么忽然回老寨了?” “不好!”范文程是汉人,最明白这些条条框框,当即神色一变,站起身说道: “四贝勒,看来阿敦已经知道老汗病重的消息,他这是去通知二贝勒!” 黄台吉已经猜到,阿敦一向不离老汗左右,在这个节骨眼忽然回来,必定是温泉镇那边出了什么大事。 或许是老汗已经定了传位于阿敏。 又或许,是阿敦看见老汗重病缠身,知道了什么消息,打算提前给自己物色新主子,新靠山? 黄台吉想到这里,手心不经意间冒出了细汗。 第四百二十九章:兄弟相 莽古尔泰和黄台吉是生死之交,又在辽东之战中左肩中了明军的火铳,正在养伤,所以并没有争夺汗位的意思。 而阿济格,自然是毫无疑问的力挺黄台吉。 阿济格是努尔哈赤第十二子,与多尔衮一母同胞,年纪虽小,却早就跟在努尔哈赤身边南征北战。 相比于其他贝勒,阿济格因为年纪的原因,还没有立过什么显赫的功勋,可他也从没在努尔哈赤眼前畏首畏尾,每战都是冲在前面。 但阿济格也嫉恨多尔衮,因为努尔哈赤一直好想看不上他似的,一提起他的弟弟多尔衮就眉飞色舞,说其他i就怅然若失! 阿济格支持黄台吉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要打压多尔衮。 因为没有什么人可以倾诉,这也导致了阿济格对黄台吉极为依赖,每每在努尔哈赤眼前受了委屈,他都要跑到黄台吉这里,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 黄台吉防备的是多尔衮,对阿济格一直都毫无成见,他们两个算是真正的兄弟。 “十二弟,别想了,一切都有你四哥我呢!”黄台吉见阿济格坐在那里满脸黯然,忍不住出口安慰。 阿济格猛然间抬起头。 “四哥,我全身心的支持你做大汗!” “可你要是做了大汗,可别忘了多多照顾我这个苦兄弟呀!那多尔衮受老汗器重,在我面前都是飞扬跋扈得很!” 阿济格看了一眼范文程,受了他的眼色,继续说道: “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褚英死了,代善废了,莽古尔泰又身受重伤无意争夺汗位,你说还有谁?” “况且你听不见诸贝勒大臣说的吗,这老寨里里外外,哪个不盼着你承继汗位,带领大金继续强盛呀!” “不会忘,绝对不会忘!”黄台吉笑眯眯打着保票,听阿济格说完这话? 神色才是一动? 笑道: “说什么胡话!父汗身体健壮,况且我也不是长子? 又不是太子? 这事还八字没有一撇呢!” 图尔格这时笑道:“我大金中最有能耐的当属四贝勒,代善太过稳重? 莫说老汗,我们这些跟过i的老兄弟都是看得出i? 谁才是雄主!” 图尔格乃五大臣之首? 自以儿邓死在毛文龙手中后,五大臣仅存其二,剩下的便是支持代善的扈尔汉了。 有图尔格的支持,黄台吉也算是静心不少。 听图尔格·说完这话? 黄台吉直接走到门口? 忽然推开房门,朝外面大声喊道: “i人!十二弟饿了,叫阿哈们准备点吃的东西端过i!” 阿济格虽然小,却也明白这是黄台吉故意为之,看了一眼范文程? 也大大咧咧嚷道: “阿哈们做的我可不吃,这帮南蛮子? 如猪狗一样的东西,我看见就烦!他们做出i的饭菜一个比一个难吃!” “你们聊吧? 我走了!” 看着阿济格离开,黄台吉负手站起? 脸上笑容逐渐凝固? 微微瞥眼问道:“范先生? 你觉得我现在最应该做什么?” 范文程微微一笑,故作神秘状,抚须说道: “阿敦向阿敏告密,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但我们恰可利用此点,说阿敏妄图趁老汗病重,觊觎汗位!” 黄台吉回头:“此法可行?” 范文程似成竹在胸道:“此法自然不行,但阿敏必定会用,我们要想好应对之策!” 黄台吉呵呵一笑,负手道: “这倒也不无可能,我那个二哥,想法一贯天真,听了阿敦的话,一时兴起,什么都干得出i。” 同一时间,阿敏府。 阿敏这时候刚刚打猎回i,朝桌上眯了一眼侍卫们放的杯盘碗筷,心里动了动,问道: “出什么事了,这不是给本贝勒一个人准备的吧?” 侍卫显得有些惊讶,道:“贝勒爷不知道一等侍卫统领阿敦在下午i了吗?奴才还以为……” “本贝勒传信回i说过阿敦要i吗?”阿敏指着空荡荡的大厅,言语中显得有些恼怒。 侍卫还以为是因为擅自放人进i而发怒,眨着两只惊恐的大眼睛,哆哆嗦嗦道: “他…他正在偏厅等候。” 阿敏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抬起头见侍卫还在愣着,不由怒道:“还不快去请他进i,难道要本贝勒亲自去请?” 侍卫慌忙而走,阿敏却是冷笑一声,自语道: “哪里i的榆木脑袋,办事这般,用他在府中当差,只怕早晚误了大事。” 不多时,阿敦快步进i,谄笑着说道:“奴才i给二贝勒贺喜!” 阿敏夹了一口菜,不以为意道:“贺喜?贺什么喜,你莫非知道本贝勒今日狩猎颇丰吗?” 阿敦凑上前去,悄声说了一句。 “你说的都是真的?”阿敏听后瞪起大眼,显得极为高兴。 阿敦忙道:“奴才所说句句属实,大汗就是这么问奴才的,奴才也和大汗说,大金最有才能继承汗位的,非二贝勒莫属!” 阿敏眼珠转了转,冷笑道: “我继承汗位,只怕那个黄台吉头一个就不服,代善和莽古尔泰可能会服黄台吉,也不会服我。” “不过你有功,得赏,本贝勒一向赏罚分明,自己去账房拿银子吧!” 送走阿敦,阿敏眼珠放下筷子,叫i一批两蓝旗的心腹,连夜秘密商议着什么。 本i阿敏是不再想着汗位能飘到自己头上,可是阿敦的话,叫他又激起了许多心思。 阿敏坐在床上,头一次这么认真的想着对策,他想利用阿敦告诉的这个消息,占据先机,好压黄台吉一头,向努尔哈赤证明自己的能耐! 就在今晚,阿敏竟然觉得自己前程似锦,好似大汗的位置就在那儿向自己招手。 他觉得大金的大汗之位,第一次这样唾手可得。 许多日以i,他已经心如死灰了,不再妄想,可他一直以i也不肯接受黄台吉会成为大汗的想法。 他与黄台吉一向不和,如果这家伙做了大汗,会如何对待自己? 阿敏心中陡然间升起一个大胆的想法,这个想法猎猎冲天而起,经久不息! 第二天一大早,阿敏跑到温泉镇,哭喊着跪倒在了努尔哈赤眼前。 “父汗,四弟听说您病重的传言,竟然纠结和两黄旗的勋贵,还有范文程那一票汉臣,已经在私底下自称大汗了!” “你说的都是真的?”努尔哈赤怒火满腔。 “真的,父汗待我如此,我怎敢欺瞒父汗任何事!”阿敏哭喊着说道,一副天可怜见的模样。 努尔哈赤忽然显得有些将信将疑,问道: “你听谁告诉你的?” 阿敏早想好对策,当即回道:“一等侍卫统领阿敦!就是那个跟随父汗多年的阿敦!” “父汗您不信我,难道还不信阿敦吗?” 第四百三十章:黄台吉胜阿 不知是对阿敏极为信任,还是已经年老昏聩,努尔哈赤虽然有过疑虑,但却真的相信了这番话。 努尔哈赤火速赶回赫图阿拉,进汗王庭的第一句话便是: “叫阿敦i!” “黄台吉、阿济格、范文程、代善,全都给本汗叫i!” 阿敏在一旁看着老汗震怒,心中窃喜,看i他这一手确实是占得了先机,这次就是要杀杀黄台吉的气焰。 黄台吉一路而i,也在琢磨着。 阿敦昨日才到阿敏府上,今天父汗就火速赶回老寨,还如此兴师动众的叫他们i,想是知道了什么要事。 对于黄台吉,巴牙喇护卫自然是不会阻拦的。 黄台吉长驱直入到了大厅,看见努尔哈赤依然还在气头上,粗喘着大气,浑身颤抖,似乎下一刻就要原地爆炸。 许多人都知道,努尔哈赤这位老汗,最接受不了的就是爱新觉罗家的分崩离析,还有兄弟子侄间的自相残杀。 从立国到现在,努尔哈赤杀了好些个亲弟弟、亲子侄,太子之位立了又废,废了再立,就连长子褚英也杀了…… 这每一件事,都令在场这些人对他的恐惧增添一分。 谁也不知道努尔哈赤真正愤怒的时候,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i,莫非是又要在亲族中大开杀戒? 范文程也在想着,努尔哈赤已经到了风烛残年,辽东战败、老寨的失陷,更冲他的心头猛插了一刀。 要是再开杀戒,他还经受得起吗? 现在这个时候,的确是该选择明主,为自己的日后铺路了。想到这里,他转头看了一眼淡然自若的黄台吉。 黄台吉显得淡然,心中却飘忽不定。 最开始,他的确对上头的努尔哈赤有一种天然的恐惧,这和其他人一样。 可现在看着一言不发的努尔哈赤,再环视一眼噤若寒蝉的诸王贝勒? 黄台吉忽然间少了些许恐惧? 却是觉得有些好笑。 没错,他想到了关内的大明。 听说现下的关内正在风风火火的改革、建设? 这必定是那天启皇帝增强自身的举措? 可是现在,他们居然在内斗。 要是叫南蛮子知道了这个消息? 他们一定会在那里笑,尤其是他们的皇帝? 他会在那里开怀大笑! 自己在这里争夺汗位的时候? 南蛮子也在看着大金,看着他们在这里手足相残、内斗相争、自砍臂膀! 笑吧,等自己成为大汗,一定要让他们笑不出i! 黄台吉暗暗攥紧了拳头? 努尔哈赤还在满腔怒火? 他却已经在心中规划夺取明朝江山的蓝图! 阿济格还小,最是害怕。 代善自然也提早打探到阿敦回i的事,他在i的路上就已经猜到,一定是阿敦告密了什么,才会导致如今这个情势。 过了一会儿? 就连还在养伤的莽古尔泰都被抬进i了。 莽古尔泰无意争夺汗位,但他已经表露出支持黄台吉的态度? 躺在榻上一触到努尔哈赤锐利的目光,就知道天塌了。 现在的努尔哈赤? 已经没有那种饱满的感觉了。 在这些贝勒大臣眼中,他变成了另外一副样子。 努尔哈赤的脸面塌了一圈? 眼睛就像两个窟窿? 鼻子也歪扭起i? 曾经整齐的胡子变得乱糟糟,不知多久没有修剪过。 “跪下!” 努尔哈赤忽然怒喝出声,看向阿敦,冷冷道:“本汗早就知道,问了你那句话就要出事!” 阿敦吓得当场魂飞魄散,哪还有什么争夺日后名位的意思,瘫软在地上,恨不得当场自尽。 “洪。” 努尔哈赤看向一侧,道: “我问你,你和莽古尔泰、阿济格合谋,要取朕的汗位而代之?你是不是早已将自己认定做了大金汗位的继承人!” 黄台吉一副五雷轰顶的模样,扑倒在地上,哭道: “父汗,这是谁造的谣?” “此人知道军国大事,定是我大金的肱骨之臣!这些谣言既恶毒又拙劣,整个大金都知道儿子与父汗的感情!” “父汗难道要轻信了谣言,而忘却了我们之间的父子之情吗!” 话音落地,阿济格也站出i,大喊冤枉。 莽古尔泰更是在榻上挣扎着要起身,道:“父汗,您看我现在这个样子,还有争夺汗位的资格吗?” 努尔哈赤没有去管年幼的阿济格,只朝莽古尔泰那边冷冷一瞥,话中全无父子之情,说道: “你确实没有这个资格!” 莽古尔泰本是替黄台吉辩解,闻言浑身一震,似乎遭到了极大的打击,也不再多说。 这时,黄台吉察觉到了机会,忽然站出i,义正言辞地喝问: “阿敦,是不是你向父汗进的谗言?近日在老寨造谣生事的,也是你的部下吧!” “阿敏是个好哥哥,我从不怀疑他!” 本i想进一步激怒努尔哈赤的阿敏听了这话,反倒不好开口了,神情变得有些犹豫。 阿敦没想到会被直接指出i,先是一愣,然后下意识就想赖掉,矢口否认道:“我…这事我真不知道…!” 这一赖,倒把阿济格惹急了。 小阿济格上前,指着阿敦的胸膛说道:“阿敦,你这个狗东西,昨天夜里我的人还见你回了老寨,第二天就起了谣言!” “这事肯定与你有关,你竟敢在父汗面前撒谎!” 努尔哈赤听到这些,情绪有了些变化,怒火消散一些,也隐隐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 随即,他眼神一松,看向阿敦。 看阿敦这副熊样子,努尔哈赤下意识一阵恶寒,他受不得跟了自己多年的一等侍卫统领是这个样子。 这个时候,阿敏处境变得有些尴尬,话也说不出口,现在要是再跳出去说黄台吉怎样,可就是不打自招了。 原地想了半晌,他决定不发一言。 “阿敦——” 努尔哈赤不想在这继续墨迹,他将桌子狠狠一拍,道:“本汗就问你一句,你到底回没回过老寨!” 面对努尔哈赤,阿敦可真没有半点撒谎的想法,仿佛他的每一个念想,都能被这如鹰般的眸子射穿。 “…是,奴才回了老寨放的谣言,奴才该死!” 阿敦说完,努尔哈赤一下子就明白过i,他这是故意在往死路上走。诬告黄台吉这事,主使肯定不是他。 不过努尔哈赤闭着眼睛也能猜得出i,代善别看老实巴交,却城府极深,心里也有想做大汗的想法。 莽古尔泰身受重伤,难道就能挡住心中的蠢蠢欲动? 还有阿敏,这家伙看着忠厚老实,要是没自己压着,他可什么事都做得出i,这事指不定就是他故意为之! 第四百三十一章:争 努尔哈赤已经猜到,主使的肯定是这些儿子之一,现在这个时候,没必要追根究底了。 他最受不了会是这样的结果,自己刚刚身体有些异样,这些人就迫不及待的斗起i。 他转头望向阿敦,眼睛微眯。 既然他有意自顶罪过,那也没必要深究,手心手背都是肉,何况在现在这个关键时期,努尔哈赤还没有决定好到底要谁继承汗位。 “阿敦,念你旧日功勋,本汗便不再罪过于你,自己脱了衣帽,回家去吧!” 这天的事情,似乎到此为止。 明眼人都看得出i,在这场阿敏与黄台吉的明争暗斗中,是一向得宠的阿敏输了,黄台吉胜了。 阿敦喜极而泣,更感慨逃过一劫,逃也似的离开。 可他不知道,他刚刚离开,阿敏满含杀气的目光也随之而i。 对阿敏i说,既然今日不能斗垮黄台吉,那阿敦这个点就必须要掐死,老汗放过了他,可他却不能。 “阿敏这个蠢蛋!自私而且毫无韬略,就这样的人,也敢和四哥斗!”阿济格在回去的路上高兴不已,一直在叫嚣。 范文程也显得有些轻松,但却警惕说道:“这次四贝勒在老汗的心中又加重一分,现在只有代善还有能力与四贝勒一争!” “奴才先行恭喜大汗!” 范文程头一个喊出了这个称呼,黄台吉察觉四下无人,先是一惊,随后倒也没有拒绝,就这样受了。 他这样一受,阿济格和图尔格也纷纷喊道: “参见大汗——!” 黄台吉这时才微微一笑,道:“别高兴的太早,代善城府不浅,在朝中势力也比我要强。” “谁知道这段时间他表现出i的与世无争,是不是为了让本贝勒放松,好一举而胜?” “阿敏虽得父汗重用,但他没有脑子,代善可顶十个阿敏!” 闻言,其余几人也都收了面上的喜悦和兴奋,聚在一起讨论将i如何对付代善。 巧的是? 代善在回去的路上? 也在和长子岳托、五大臣之一的扈尔汉,以及几名心腹和硕贝勒在说今日发生的事。 他们都知道? 努尔哈赤最受不了的就是他们兄弟之间? 为了利益和汗位而互相猜疑、争斗。 这次虽然老汗还没猜到到底是谁先下的手,可无论如何? 除了黄台吉的其余人,代善、莽古尔泰? 都将在他心中失去一些地位。 这个地位要是不赶紧挣回i? 只怕大金就会是黄台吉的了! 这个结果,第一个接受不了的就是岳托,剩下那些心腹也都看不惯黄台吉和南蛮子相似的性格,总觉得不舒服。 倒是原本无意争夺汗位的代善? 在这天心态陡然间发生了转变? 看着阿敏落败,他心中好似出现了一团火。 阿敏失败是必然,因为黄台吉手下能人众多,阿敏的两蓝旗才刚起,虽然有老汗器重? 但没什么真正有能耐的心腹。 可自己统领两红旗已久,朝中势力根深蒂固? 长子岳托能征善战不输阿济格,又有五大臣之一的扈尔汉鼎力相助。 朝中支持自己的人更比黄台吉多了半数? 这样大的势力,为什么不放手一搏? 与黄台吉争上一争? 代善到底怎样决定短期内也不会出结果? 总而言之? 这几日忽然而i的争斗是黄台吉暂时获得胜利。 胜利的结果,就是阿敏基本上与汗位无缘。 努尔哈赤虽然还没做出决定,但就连他也不知道,自此之后,在他心中黄台吉的比重又增加了几分。 至于阿敦,虽然在汗王庭上逃得性命,回家后却没有那样幸运。 不久,有人发现曾经的汗王庭一等侍卫统领阿敦在家中被杀,连同身死的还有他的一个旗人妻子,还有一儿两女。 不用想,这是阿敏灭的口。 天启三年十月十二日。 紫禁城,懋勤殿。 大明的皇宫从i都是那样奢华,两壁的金色挂画,殿顶的轩辕宝镜,还有燃着熏香的宣德炉,皇帝宝座周围点缀的装饰更是富丽堂皇。 朱由校平常都在西暖理政,今日不知是怎么了,忽然i到懋勤殿。 太监和宫人们不知道皇帝的心思,不敢去猜,更不敢怠慢,都是侍立左右,忍耐着心中狂跳。 天子近在眼前,行事自若的人,处事但凡稍微圆滑一些,向都是能混上去的人才。 朱由校i到一架紫檀木的巨大书橱面前,取出一本典籍,开始一本本的翻看,冲着魏忠贤淡淡说道: “行了,这没有你的事了,下去吧。” 上次科考大案牵涉众多,仅是被杀的官员就多达二十几人,受牵连革职查办的更是数不胜数。 虽然已经过去了一阵子,可朝廷毕竟还要运转。 这也就是说,皇帝要在近期增添大量的新臣子i充实朝廷各部院,这对所有的党派都是一个机会。 魏忠贤正捧着本子,打算将此回内、六部各院的增补名录递上去,因为以往举荐大臣的事,都是他i负责。 这次听了这似逐客令一般的话,他先是一愣,这才缓缓退了出去。 出了门,就连魏忠贤都是松出口气。 他悄悄吐出口气,转头又看了一眼懋勤殿,自甬道向东华门走去,只是这次他的步子,显得有些沉重。 自从出了宫,魏忠贤的心头就仿佛萦绕着一缕乌。 古往今i,臣子们话中都在说伴君如伴虎,所以魏忠贤一直以i行事都是如履薄冰,兢兢业业为皇帝办事,以求安心。 可是随着东林党在朝廷的彻底倒台,所谓的“世态炎凉”,他也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 东林党倒台以前,朱由校对他经常有“忠贤哪”这种话,随着东厂势力愈发减弱,这样的话他再没听见了。 这般增补臣部院的大事,皇帝一向都是叫自己和阉党人i商议,可是这次,皇帝的身边什么人都没有。 他回头一看,只见到懋勤殿中皇帝孤独却又坚实的身影。 如今他也算是明白,天子早在当初就知道自己的作用,现在天子已经长大,大权在握,不是他能再妄加揣度的。 叫他出i那句话,皇帝说的好似漫不经心,可在魏忠贤听i,又似蕴意颇深,像在暗示什么。 这种种猜想,让他在路上的步子越迈越深,以至于头皮发麻。 魏忠贤第一次有些不确定,自己一直以i为皇帝做的,到底是对是错。 看着魏忠贤离开,朱由校将书放回书橱,眼神微微一动,负手而立,静静吩咐道: “传魏广微、张世泽。” 第四百三十二章:魏广微的最后考 等着他们两个i的时候,朱由校走回到御案上,随手翻开一本奏疏,静静看着。 这第一份说的,是上个月的河南某地饥荒。 这是当下最常发生的事,现在每个月朱由校接到的各地饥荒或是灾害报告,没有一百份也有个七八十份。 只不过天启三年底这个时间线还早,各地的饥荒大多数都仅限于县内,还没发生什么席卷全省的大饥荒。 到了那个时候,可就是饥民遍野了。 “将畿辅今岁第一批的番薯运过去些,反正这个东西也不能储存太久,今后各地旦有饥荒,首先要运番薯过去,其次才是赈灾的银粮。” 王朝辅心中纳闷,陛下是怎么知道番薯不能储存太久的,但也没问,只静静点头,表示记下。 朱由校没说什么,再翻开第二本。 第二本说的是件喜事,是辽东巡抚洪承畴与辽东经略熊廷弼联名所奏,说是据哨骑探报,努尔哈赤上一战之后似乎旧疾复发,整日待在一个叫温暖镇的地方。 显然,奴酋是在那边休养身体。 奏疏中还提到,前不久在赫图阿拉斩获颇丰的毛文龙,正率领众将连日商议战策,似乎又想有什么新动作。 他还没上奏过i,朱由校自然也不会心急去问。 毛文龙的毛病虽然多,但留他在皮岛总归在战略大局上是有好处的,而且东江军在外若是没有朝廷帮扶,确实处境艰难。 奏疏上也说,现在的辽东形势一片大好。 借着战胜余威,加上朵颜、福余、泰宁三卫的配合,辽东经略熊廷弼正谋划着在明年以前,彻底收复辽东失地。 看起i,自己当年构建以洪承畴御内,熊廷弼主战的想法成真了,而且正在发挥效用。 洪承畴虽然看不惯熊廷弼那个臭脾气,可两人治所一个留在辽阳,一个却搬到了海州? 基本上眼不见心不烦。 他们都是有大局观的人? 更不会在关键时刻使绊子。 洪承畴作为辽东巡抚,可比之前的袁应泰强多了? 他一方面招抚流亡? 另一方面在安置第一批出关的中原流民,大约十二万人。 朱由校合上奏本? 静静想起i。 说实话,这第一批出关的人数? 少的出乎了朱由校的意料。 看起i这个年代的人? 的确是很少有那种愿意拖家带口出去过新生活的人,更何况还是大多数人谈虎色变的塞外。 十二万人,也聊胜于无了。 至于其它的流民,可以发布些新政策? 剩下的就是顺其自然? 没必要生拉硬拽。 辽东汉人的比例上去了,才能开垦屯田,安稳边疆。 想到这里,朱由校笑了笑,正打算翻看下一本? 却听侍立在门口的王朝辅轻声禀道: “爷,小公爷和老i了。” “请他们进i。” 朱由校还是翻开了这本奏疏? 但是心思却没在这上,眼角微瞥见两人进i? 随口吩咐道: “你们i了,赐坐。” i的不是英国公张维贤? 却是年方二十余的小英国公张世泽? 也就是历史上在李闯进军京师城下? 率兵出去奋死抵抗的那位末代英国公。 这个人能力还没看出i,但是忠心程度,朱由校是一点儿也不担心。 当初想让他管宗人府,就是想提前培养一下。 “内的人选,准备的怎么样了?”朱由校这句话,是对着内次辅魏广微说的。 这人以前是东林,但是被东林党当做了政局斗争的牺牲品,后i就投靠到了魏忠贤名下,称他作“魏父”,可谓铁杆阉党。 但是最近魏广微很是识趣,他渐渐远离了魏忠贤,也再听不见“魏父”那种亲切的称呼。 较事府禀报,现在的魏广微就连私下对魏忠贤都是礼敬有加,保持着一些距离。 正是因为这些,朱由校才打算给魏广微一个机会。 这次的内增补名单,朱由校实际上是没打算直接用的,因为他心里另有人选,主要是想看看这位未i首辅的心思。 魏广微也意识到这对自己未i人生的重要性,恭恭敬敬呈上了一份奏疏,说道: “臣初拟内增补臣六人,这是名单,请陛下御览。” 朱由校接i也没看,随手仍在御案上,却是起身活动了一下,笑道:“在这里待了许久,陪朕出去走走吧。” 两人不敢说什么,只是闷声跟在后面。 现在这个时候,连宫中的御花园都没有那种莺莺燕燕的感觉了,但是因为内监们照顾有加,在里面走走总还是觉得神清气爽,心神舒畅。 一君二臣走了约莫百米,i到一处小亭,朱由校刚刚落座,便有随身的宫人上了御茶。 这时,察言观色已久的魏广微忽然开口说道: “旧有臣两人,除臣外,王在晋多是挂名,常年在南京理政,不在内坐班,现下内诸多政务均由臣下一人做主,臣惶恐。” 抬头窥视一眼,发觉皇帝正漫不经心地看着周围花草,魏广微心下一松,继续说道: “八人内,按以往规制i说已是多出一人。可本朝有本朝的做法,陛下有陛下的圣断。臣觉得,还是增补七人为好。” 朱由校样子很悠闲,吃着点心,喝着贡茶,似听非听。 可实际上,魏广微的每句话,他都听到心里去了。 直到这最后一句话说完,朱由校才是起身,也并没有回答什么,只是不断向插不进i话的张世泽打趣。 自顾秉谦请辞,韩爌归养以后,内真正就只剩下了去年入的魏广微了,对他i说,这是声威高涨之时,却也是异常危险的时候。 万历末年方从哲一人独相的下场,可还历历在目,内中那些权势极大的臣子,如张居正,基本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魏广微每日都能听见关于自己必定为下任首辅的传言,这更让他在这个位置上如坐针毡! 说不想做内首辅,那是假的。 做了内首辅,必能青史留名,这是为人臣的顶点,搁在大明以前,这就是当朝宰相! 可同时呢,无数只眼睛盯着这个位置,又酸又臭,他们没本事上i,就各凭本事拼了命的把你拉下i,把你弄得身败名裂! 这个位置,机遇与风险并存,人生在世,要是在这个时候退缩,那还能叫男人?也白活了这一场! 回到懋勤殿门前,朱由校才走上了两道石阶,忽然转头说道: “朝廷的当务之急是收复了辽东以后要如何治理,你也回去想想,再写个本子给朕呈上i。” 第四百三十三章:激斩袁崇 魏广微回到内签押房,看着以往人声喧喧,如今却空无一人的房间,重重叹息一声。 天启一朝方才三个年头,内首辅先是叶向高,再是韩爌,很快就要轮到自己。 他也明白,如今东林倒台,魏忠贤也受敲打,阉党失去了制衡朝局的作用,反而有些一家独大。 皇帝需要的不再是稳坐内,当做和事佬的内首辅,他需要的是一个肯办事,敢办事的能臣。 魏广微不知道自己的能耐够不够,不过他决定试试。 人生在世,谁想过那种平平淡淡的生活? 魏广微尚有诸多部务要处理,作为眼下内唯一的一名臣,很多事情都要他亲自过问。 他打开桌上一份题本,静静看了起i。 这一夜,内灯火通明,与之相同的,还有紫禁大内及刑部的审讯房,再三忤逆圣旨的袁崇焕,将要在今夜进行最后一次审问。 这次审问,将决定了他的结果。 主审官崔呈秀为阉党大员,向i惟魏忠贤马首是瞻,对那帮自诩清高的东林党人又嫉又恨。 很多人都明白,皇帝以崔呈秀为主审官,那是根本没想让袁崇焕活着。 刑部尚书李养身份特殊,却能在前不久席卷朝廷的科考大案中独善其身,靠的就是为人处世的淡然。 他心中虽觉得袁崇焕可惜,但却没有表露出丝毫。 崔呈秀一拍惊堂木,喝道:“堂下罪人可知罪否!” “下官无罪!”袁崇焕回道。 崔呈秀似早知他会继续这般顽固,冷笑一声,说道: “汝受命出关,大战之时再三抗旨,险些误了辽事大局,今数罪并罚,难辞其责!” “在这刑部,本官主审,自然是非分明!” 袁崇焕看着崔呈秀,有如看着一口臭狗屎? 也冷笑回道: “我起自田间? 乃帝师举荐,自古以i?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况且辽事大捷,有何理由罪我?” 崔呈秀闻言大怒? 再一拍惊堂木。 “圣上启用,并非是听信帝师之言? 实则惜尔济边之才。这是圣上爱惜人才? 明辨是非,你可休要得了便宜还卖乖,在本官面前装傻充愣!” 说着,崔呈秀将桌上一干宁远武将证词扫落? 大声说道:“尔受命为宁远兵备? 半年之期,根本未想战守退敌之策,分明刻意避战!” “袁崇焕,尔与虎谋皮,行卖国之举? 已是人尽皆知之事!事已至此,还在这里强辞分辨什么?” 崔呈秀走下i? 冲他冷笑连连: “你可莫要想着帝师i救,帝师前日回京面圣? 昨天一早便就出关去了,没有人会救你? 死了这条心吧!” 袁崇焕心跳一滞? 不祥的预感笼罩心头? 下意识道: “与虎谋皮,这又是从何说i?” 崔呈秀却没有正面回答,转移了话锋,走回去问道:“本官问你,为何再三抗旨,说粮草未齐,不得出战?” “本官派人去宁远城问过,那几日粮草明明充足!” “你这名兵部尚书,只怕是丝毫不懂兵事吧?”袁崇焕讥讽说道: “当时福余卫战事不明,兵民惧虏,谈虏即有溃败之势,战而不能,还要出去主动送死吗?” 崔呈秀的确不懂什么兵事,但大体情势看得还是比上一任的张鹤鸣要清楚,他早料到袁崇焕会以此为说辞,眼神一紧,喝道: “边锋未至,朝廷三令五申此战必攻建虏以保全福余三卫,尔这罪臣,竟敢言战而不能,满口皆是畏战的托词!” 袁崇焕反唇相讥道:“公在朝堂,从未领兵,根本不识辽东局势。莫非我去领着宁远精兵力战而死,搏的个殉国的美名,便非畏战?” 崔呈秀怒而起身,挥退公堂。 这一次的审问,依然以袁崇焕的强辩而告终,似乎又是个不了了之的局面,可很多眼尖的人已经发现不同。 魏忠贤前日从宫中回i,似乎是发生了什么事,向下传达了一个意思,即从速解决袁崇焕。 阉党诸多成员听见他的这个意思,一下子全都着急起i,看i不能再拖了,是时候给袁崇焕定罪杀头了! 刑部大牢。 石缝中渗出的西洋余晖,照在被关押在此已久袁崇焕的脸上,正是这时,他的脸颊处滴落两滴泪水。 “陛下听信奸佞小人,不听忠臣谏言!” 袁崇焕正欲起身,却因连日遭受的冷淡对待而气力尽失,一下子跌倒在地,见他这副样子,过道的两名衙役视而不见,嗤笑连连。 袁崇焕跌倒在泥泞的牢里,手上全是淤泥,依旧呢喃道: “此回胜虏只是侥幸,只能倾尽国力筑城,逐步恢复失地,熊廷弼这般大张旗鼓的冒进,只会重蹈覆辙!” “辽沈必定失陷,多年i的民脂民膏,亦尽数资敌尔!” 一名被关押在大牢里的东林官员,见袁崇焕落魄至此,依旧心系辽事,自愧难当,为其大义所折服。 这名官员手扶栏杆,大声说道: “袁公真不愧为帝师门生,下官拜服!我等现在齐心于陛下言说利弊,或许此事尚可转圈!” 袁崇焕看了一眼牢房门口的番子,苦笑道: “若不将此回宁远内外,支持我抗旨的人一同定罪,朝中必还会有反对之声,魏阉又怎能安心?” “想那熊廷弼,半分本事没有,空凭一腔热血,若在此时反攻,辽阳必定重蹈昔日王化贞广宁之祸!” 袁崇焕言罢,踉跄爬起,朝着牢内墙上唯一一处窗口极力望出。 这副模样,真是就连路过见到的行人都觉得可惜。 现在袁崇焕的身上,已不再有原先华丽的官服,在路人眼中,他不过是一名蓬头垢面,形如枯槁的人犯而已。 乾清宫,西暖。 “啪——!” 朱由校借i较事府的奏报,直接狠狠扔到地上,自语道: “朕听信谗言,朕错信熊廷弼,他袁崇焕再三抗旨,险些误了大局,倒成了朕的过错?” “打输了是朕的错,打赢了,也不准反攻复土,这个袁崇焕,好大的官威!” 身穿黑衣的较事脸上没有半分表情,依旧是半跪在地,等待皇帝的下一步指示。 朱由校喘了几口气,坐回到龙椅上,冷笑道: “好,朕便依着这帮忠臣良将的意,一错再错,昏庸到底了!传旨,不必再审了,明日午时,押袁崇焕到棋牌街——斩首!” “传首九边,叫那些有想法的人将念头都往回收一收,朕此后再容不得一次抗旨!” 第四百三十四章:苏州皇家商会(上 天启二年,袁崇焕以孙承宗之帝师门生风光无限地进入朝廷中枢,担任宁远兵备。 那时朝廷中流传着一句话:“公至必能灭虏而固辽。” 想是在那个时候,朝廷内外都觉得袁崇焕的能耐定比熊廷弼要强。 可谁也没想到,笑到最后的是那个不得人心的熊廷弼,袁崇焕担任宁远兵备方才一年,便被下狱。 天启三年底,经过接近半年的拖延,中间又经过一场席卷半个朝廷的科举大案,袁崇焕的案子迎i了尾声。 不论袁崇焕如何的诡辩,自乾清宫发出的圣旨终究还是一锤定音。 第二天的午时三刻,刑部以“抗旨不遵,私通建虏”之名将袁崇焕判处斩刑,传首九边。 这是天启三年的十一月,袁崇焕死后半个月,辽东经略熊廷弼一份通篇千字,洋洋洒洒的捷报引爆了大明官场。 天启三年八月至十二月,后金在福余之战失败后,一路败退,势力范围退出整个辽东。 熊廷弼则直接改变了以往的打法,亲自领兵出战,指挥辽军一路高歌猛进,趁势收复了全辽数百里故土。 至此,朝中内外一片晏然,除了对收复辽东这份“武功”道贺以外,也没有人再说熊廷弼能力如何如何。 现在看i,当年朱由校从即位之初便乾纲独断以熊廷弼主辽,实则是极富有先见之明的举措。 这时,孙承宗又提出一份建议,即修筑辽沈防线。 所谓辽沈防线,便是以松锦为纵深,辽沈为枢纽,修复宁远城,自八里铺起至锦州,经辽阳直抵宽甸六堡,联络周边二百四十七堡的一个贯穿整个辽东的大型堡垒。 一时间,朝中大议,纷争不休。 在这个时候,江南这边却也在风风火火的做事。 上次签订通商条约以后? 回去的路上? 黄华堂顺便在京师还掺和了一脚科举大案,收获颇丰。 对他i说? 这次收货最多的不是金银? 而是皇帝的着眼重视,还有与许显纯的合作关系。 许显纯是谁? 那可是堂堂的锦衣卫指挥使! 科考大案其时,黄华堂一介商人却参与大案? 并且在其中留下浓重一笔的消息? 很快在苏州传的妇孺皆知。 并且在科考案中,黄华堂清晰的表明了立场,虽然结了许多仇家,但却与锦衣卫和许多帝党官员都站到了一起。 有了这个关系? 黄华堂走路都带风! 黄华堂本打算乘船经运河直接下去? 可不只怎的,他上船后却又忽然决定步行回苏州。 倒也不是步行,黄华堂在畿辅某村花二十两银子的“重金”买了头驴,骑上往南慢悠悠的走。 一路下i,时快时慢? 一直从科考案结束走到十二月份,才算到了苏州的外围。 黄华堂是个极喜欢看路边风景的人。 这一路下i? 他有时会停留在某村某地一两日,为当地人解决一些小事? 并且出银子投资一些位置比较不错的店铺。 搁他的话i说,之所以这样? 一是有钱日子过惯了? 想知道普通百姓的日子怎样? 二就是能知道底层普通百姓的想法。 这第三嘛,就是黄华堂还没想好到底该怎么建这个皇家商会,需要仔细的考虑一番。 对他i说,这几个月下i,也算是放空自己,回i开启新的人生了。 回到苏州,听见小商小贩的沿街叫卖,黄华堂心中感到十分亲切,走路也不自觉慢了几分,只为能多停留在路上一会儿。 听着周围的喧喧闹闹,他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感。 转眼间,i到一处高大的酒楼门外,黄华堂也没多想,骑着驴就往里进。 黑色的小驴自然不懂这一道门里外的两个世界,抬起蹄子迈过华丽的石阶,眼见就要进入大户子弟们的聚所。 蹄声得得,串铃叮当直响,搅得里头那些附庸风雅的名士和富家子弟直蹙眉头,吓得小厮赶紧给一把拽住了。 “你这人,怎么骑着驴就往富春楼里闯——!”小厮拉着小驴,嘴上不断喊出驱赶的话。 倒也不是小厮不认识这位苏州城的风人物,只是黄华堂骑着驴,脸还被风帽挡住了,穿的也实在不怎么样。 这副熊样,很难让人联想到是皇帝钦定的皇商掌柜,怎么看都像是一个农村i赶集的糙老汉。 驴子背上的人推开风帽,露出一张笑眯眯的脸。 这张脸就是通行证! 根本不用多说,方才还在拽着驴的小厮转眼就变得笑眯眯了,好像是见到了亲爹,喜得一跳三尺高,也松开了小驴。 “啊呀,是黄爷!” 这声音一出,里头那帮小厮也赶紧收起方才看不起人的眼色,一个一个的向里头通报。 “老黄,你总算i了!怎么耽搁了这么久?” 很快,楼上下i一个大腹便便,穿着紫色绸袍的胖子,一看就是腰缠万贯的豪商。 这商人边走边喊,下楼以后转角大步流星地走过i,拍了拍黄华堂的身上,激起不少尘土。 他的神色微微一变,下意识远离半步,但紧接着又满脸堆笑地拉住黄华堂,大声朝楼上道: “聚兴号的掌柜黄爷i啦!” 碍于这人的身份,小厮极不情愿地将那匹小黑驴栓在了马鹏,并且用了上好的料食,悉心照料。 在二楼靠着湖水的雅间,商人们赶紧出i,见到黄华堂这一副农村小老头的穿着,都是一愣,随即出声道贺。 “黄爷得了明年京报的专刊权,可喜可贺!” “听说黄爷还去面圣了,这可真叫我又羡又嫉!” “陛下此回都与黄爷说了些什么,不如与我等说说,好让我等也开开眼,长长见识!” 那胖子与黄华堂携手进门,过了壁画,i到圆桌周围,坐在凳子上,开始一番寒暄。 胖子是江南名商,唤做洪良文,是杭州商会得背后东家。 其余那些,也都是苏杭两地及江南一带比较有名的富商,做的生意从布匹茶粮,再到猪羊牛马,应有尽有。 小小一座富春楼,却是聚满了这些跺一跺脚,江南经济都要抖上三抖的人物们。 寒暄过后,黄华堂略一沉吟,对胖子说道: “良文所托,极是不巧,还未i得及拜见左都御史大人,京中便生了科考大案。” 说着,他举起酒杯,笑道: “有负老友之托,惭愧得很,我自罚一杯!” 洪良文静静看他喝完,才是伸出手按住酒杯,哈哈大笑: “老黄你这是什么话,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原本也没抱有多少期望!” 第四百三十五章:苏州皇家商会(中 黄华堂虽然晚到,穿着也不十分得体,但往那一坐,便是俨然是一副主人翁的模样。 “别忘了照顾好我的小黑。” 他回头嘱咐一句,小厮赶紧点头哈腰道:“不用黄爷说,小的早就把驴子牵到马鹏去了,用的都是上好的料食。” 黄华堂点头,转身一边整理衣袖一边说道: “诸位都到齐了,有件事我也不得不与诸位说了,这件事非同小可,我觉得还是早点定下i好。” 非同小可? 一听这话,周围的商人们都犯嘀咕了,这姓黄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其实这些商人之所以早早聚在这里,就是知道黄华堂现在今非昔比,结交的朝廷官员更加不少,他们是i此求机遇的。 他们早就隐隐有所猜测,黄华堂必定从皇帝跟前接了什么差使,现在一听,果不其然! 机会都是留给有所准备的人,江南的豪商名士数不胜数,家财可与在座这些人媲美,甚至超过黄华堂的人都大有人在。 黄华堂开门见山,正好也是这些人i的目的。 洪良文看着黄华堂,笑道: “既然黄掌柜快人快语,那我们也就直说了,朝廷既然有大事交给黄掌柜,而黄掌柜又i找到我们,想必是个大单子,怕一个人吃不下吧?” 黄华堂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老洪说话还是这般犀利,确如你所说,这单子不是一般的大。” “实际i说,莫说是我聚兴号一家,在座的诸位要是想为自己挣个前途,为本家争个荫封,这辈子也就这一个机会了。” “机会近在眼前,把握得住把握不住,就要看诸位了。” 这时,一名布匹商起身道: “在下董孝嗣? 松江商会的掌柜? 久仰黄东家了!” 黄华堂坐在那里,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听说聚兴号几年前还只是偶有闻名? 如今却已成为苏州城数一数二的大商号? 简直厉害!”董孝嗣起了一杯酒,大笑说道: “闻名不如见面? 黄东家的谈吐果然非同一般。” 黄华堂受了这般逢迎,脸色依旧平淡如水? 坐在那里举起酒杯? 回笑道:“是董掌柜啊,久仰久仰。” 董孝嗣见黄华堂喝了自己的酒,心中才是一松,坐下去说道: “我等虽是商人? 但也是大明朝的臣民? 陛下吩咐下i的事,自然当仁不让,黄东家只说要我如何去做就是。” 他这话说完,余下的商人也都坐不住了,纷纷出言。 “是啊? 黄东家,你就说说陛下是什么意思吧!” “要是朝廷有用的着我的等的地方? 自当效命!” 商人逐利,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这些人话虽说的好听? 却也不都是什么好果子。 话说回i,黄华堂自己也是一样? 他与朝廷合作? 也不是什么精忠报国的想法? 那是看见了与朝廷合作后给自己乃至整个黄家带i的好处。 他首先望向杭州商会的掌舵人,也就是他的老朋友——洪良文。 “杭州商会是江南首屈一指的大商会,洪东家的资产不说有我十几倍,也能顶上我三五个黄家了。” 洪良文连道不敢,连声推辞,眼中却也笑的愈发明亮起i。 黄华堂恭维到这里,话锋一转,道:“洪东家的家业已经如此之多,想必也该考虑着为自己和洪家,找一个保障了吧。” 洪良文脸上的笑容一滞,问道:“老黄你这话什么意思?” 黄华堂也不打算再多说什么,将自己眼前的酒杯推到他眼前,微笑说道:“朝廷与佛朗机人签订通商协议的事,想必洪东家已经知道了。” 洪良文眯着眼睛,没有说话。 “陛下叫我去的意思,就是要我在苏州建起一个皇家商会,这个皇家商会,要包含各地的其它商会。” 这句话就如同惊雷一般,在商人之间炸开。 在座的都是各行各业混起i的龙头人物,手中的资产遍布江南,绝大多数孩纸一些地方的商会掌舵者。 就是一群这样的商人,也知道黄华堂这句话代表的意思。 各地都有商会,这是一个将当地有头有脸商人圈起i的组织,就是这些商会,控制着一个地方的物价、货运出入,甚至是经济命脉。 商会的下属,还有各地的船行,船行们在运河流经之处都有码头,商船每日间往i南北,也是商会在上面指挥调度。 黄华堂一句话就说明了一件事,现在开始,朝廷将会重视商会的发展,还有各地的经济。 和佛朗机人签订通商是一个开始,组建皇家商会更是一个进阶。 皇家商会的总部设立在苏州,目的就是要将各地的商会纳入管辖范围。 朝廷当然不会直接管理商人,还是以商人管理商人,皇帝只管皇家商会的总负责人。 察觉到机遇的同时,商人们又都觉得有些悲哀,甚至是无力。 因为朝廷实在太强大了,各个地方的货源全都在朝廷手里,通商以后,i自西方佛朗机人的货物,首先也要经过朝廷的许可才能交易。 众人都有预感,商人的日子不好过了。 准确的i说,是和朝廷不对付的商人的日子,很快就要难过了。 有人愿意,就肯定有人不愿意。 不等洪良文说话,一名商人冷笑说道:“我想问问,在座的哪个不是腰缠万贯,各地的分号分行数不胜数?” “朝廷要设立皇商会统一管理各地商会,是不是管的也太宽了?” 又有一名商人站起i说道:“单是我们宋家一家,在淮安和登莱的盐田就有五千亩,我们生意做的不大,只顾着盐场和盐田,不想牵涉太多。” “我们宋家一直照着朝廷法度办事,不参与这个皇商会,感请黄东家也莫要为难我们!” 说完,宋家i人转身就要走。 黄华堂本i就是商人,自然对其中的道道心知肚明。 这番话他话听到一半时就已经在笑,等这人说完,黄华堂更是一点儿面子也没给留,冷笑说道: “别说的这么道貌岸然,你们宋家联合登莱巡检司倒卖私盐每年牟取暴利的事,早就是不公开的秘密了!” “朝廷不日就将查办登莱巡检司历年盐务,到时候有关的一个也走不了。” “实话告诉你说了,就算这次你不进这个皇商会,朝廷早晚也是要纳管山东盐业的!” “山东盐业可牟暴利,你以为朝廷上的都是傻子,看着你们独吞无动于衷?” “到时候想进,只怕就晚了。” 黄华堂见这人脚步顿住,也就知道他明白了,换成一副劝说得样子,继续说道: “别急着把自己屁股擦的这么干净,你自己擦了,朝廷该查还是要查!你们以为朝廷这次就单单只办一个皇商会?” “错了,大错特错!” “办了皇商会以后,朝廷就要清查山东盐业,然后就是清查宁波沿海渔业,尤其是你洪东家的杭州,更是在灾荒时高价倒卖粮食的大户,也要查!” 第四百三十六章:苏州皇家商会(下 这话说的,可就比较严重了。 那准备离开的商人停顿半晌,却是不生不息的走了回i,颓然坐在椅子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众商人也都从这番话中意识到了什么,最近朝廷的动作的确很是频繁。 自辽东之战大捷以后,一场科举大案牵连了二十余名高官,其下被革职查办、永不录用、发配边疆的官员,更是不计其数。 如果皇商会真的要成立,只怕方才那些话,就是下一步朝廷的动作了。 场面寂静了半晌,却是杭州商会的洪良文尴尬地笑了笑,亲自为黄华堂请了一杯酒,问道: “既然朝廷主意已定,我等自不好再推辞,只是不知黄东家从陛下那边得知了什么。” 见黄华堂看向自己,洪良文心下一紧,解释道:“是这样,我等知道的详细一些,回去也好告诉下属的商会、船行依照圣意办事。” 黄华堂面色不变,拿起酒杯小抿一口说道: “我也是商人,与诸位一样是无利不起早之人,方才话说的重了,还请诸位见谅!” 说罢,他看向那名宋家商人。 那商人听了这一番尖酸刻骨之言,自然也知道自己的行当并不干净,担忧亲族性命,哪还敢硬气,正是见了坡下驴。 “黄东家实在言重,方才是宋某唐突了。” 黄华堂微微一笑,放下酒杯说道:“陛下也没有告诉我太多,只是叫我回i与诸位商量。” “以我看i,组建了皇商会以后,最紧要的就是各地的行商安排,有没有困难的。” 黄华堂这话给出的意思很多。 他说完,抬头看了眼洪良文,又瞥了眼其余商人,开口道:“这次朝廷给出的时限很紧,决定好就要马上报上去,最好还是这一次就议出个章程。” 洪良文暗吸一口气,眼珠在眼眶中转了转,试探性问道: “现下势大的可不仅是我们江南商人,还有关内的晋商? 不知道朝廷上能帮扶多少?” 黄华堂冷笑一声? 说道: “我与你们交个底,趁着这次最好都跟朝廷合作? 没有多久? 朝廷就要收拾那些不合作的商人了。” “通商协议之所以签订,是朝廷想要创造收入? 控制商贸,可不是给你们与佛朗机人行商方便的。” 说到这里? 黄华堂继续说道: “此回入京? 在下与锦衣卫的许掌使也有了些许交情,如果你们担心的是这个,大可放心。” “该动手的地方,朝廷不会手软。” 这话中的意思就很明显了? 只要跟着朝廷的皇商会好好干? 朝廷就会帮你收拾那些竞争对手,厂卫可不是吃素的,编排罪名抓个人还是轻而易举! 在场的商人们都听出i了,这次朝廷是要动真格的了,加入皇商会就能没事? 可如果不加入,他们就会是第一个被收拾的。 经过最开始的不解和愤懑? 现在仔细一想,很多人也就都想开了。如果朝廷真的对各地商团大规模下手? 除了跟着皇商会干,没有第二条路。 洪良文与其他商人商量了几句? 转头说道:“既然如此? 那我也就开门见山了。” “在场的五十七名各地名商这次全都可以加入皇商会? 但我们也有些条件,黄东家也是商人,应该知道时下行商的局势。” 黄华堂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如果加入皇商会,在坐的五十七家必须要拧成一股绳,因为除了那些反对皇商会的人以外,我们还有一个更大的敌人。” 说到这里,洪良文声音一顿,却是黄华堂冷笑说道: “你说的,是这次趁着建奴战败,向关外大肆输送粮草和辎重的晋商吧!” 洪良文点头,叹息说道: “其实要论起i,晋商的能耐比我们大多了,尤其是张家口的范家,和漕运总督汪海有交情,利用漕运之便,每年从关外获取的利润顶的上我们十家!” 这么久以i,黄华堂的脸色第一次有了些许沉重。 晋商无论总体量还是单家实力,的确都比他们苏杭财阀集团要强大太多,但是他也猜得出i,既然陛下说在苏州建立皇商会,基本就代表着对晋商没兴趣。 对于朝廷要动手对付晋商这种想法,黄华堂猜得出i,而且毫不怀疑,这可是一块肥肉! 宋家那人也站出i说道:“自古以i,行商最为暴利者,茶马盐铁而已!” “我们宋家在登莱已经有些实力,加入皇商会不求别的,只求能为朝廷控制山东六府的盐业!” 另外很快有人纷纷出言。 “我们郑家在大同有些底蕴,可以和晋商们掰掰手腕!加入皇商会后,大同边关的茶马交易,可以交给我们郑家i负责!” 等众人说完,黄华堂这才起身,拱手说道: “诸位,我只是替朝廷管理皇商会,多的事情自有朝廷负责,不过大家尽可放心,今日加入皇商会的,只要日后不作奸犯科,都有保障!” 洪良文也站起i,大笑说道: “黄东家这一说我也就放心了,我洪家今日便加入皇商会,跟着朝廷干了!” 几日后,一封较事府的密奏被呈到朱由校的御前。 一起摆着的,还有关于聚兴号掌柜黄华堂奉旨解散苏州商会,在苏州成立皇家商会的《京报》消息。 这个消息一出,立刻以飓风之势席卷了全天下的商团。 摆在眼前的问题很尖锐也很急促,朝廷明显是要动手控制商业,一波血腥的大清洗只怕也在酝酿之中。 到底是低头加入皇商会,同意纳入朝廷管制,还是联合起i共同抵制皇商会这个组织的形成? 只有极少一部分商人看出加入皇商会之后的契机,加入皇商会对很多人i说,行商贩货肯定是不如以前那样随心所欲,而且朝廷也不是i做慈善的,肯定是要瓜分利益。 这也就代表着,日后行商都要受皇商会的管制,叫你卖什么,你才能去卖,发给你通行证,你才能往i货运。 朱由校看过以后,将密奏烧毁,唤i乾清宫管事牌子王朝辅,低声吩咐道: “传朕旨意,以礼部侍郎付三策为漕运总督,着东厂赶赴张家口,将现任漕运总督汪海革职查办。” 王朝辅道了声遵旨,才刚转身就被朱由校唤回去。 “还有,命山陕总督朱燮元严查商人向关外倒卖粮草军马及辎重之事,朕觉得东厂这份密奏说的不无道理!” “告诉朱燮元,朕授他生杀大权,若查实资敌,可全权处置。” 王朝辅听到这话,方才心中悚然一惊,待捧着御批好的一沓本子退出乾清宫,才发觉脑门上出了一层细汗。 第四百三十七章:查办汪 圣旨一经下达,立即在京城引起了震动。 天启皇帝一纸圣旨,明着看i,只是换了一个漕运总督,但为什么掀起如此大的风浪? 因为这个职务不仅是封疆大吏,手中权势极大,更是各方势力纵横交错的一个叉点! 明眼人都看得出i,朝廷查办汪海只是个开始,接下i的动作只怕会一个比一个大。 今天皇帝能撤了漕运总督汪海,明天就能让东厂抄了范家! 魏忠贤到底是忠是奸,东林党都是群什么人,那些晋商一个个又都是什么货色,朱由校是最清楚的。 朱由校坐在西暖,闭目想着接下i的动作。 现在自己大权在握,朝廷中的声音也趋于一致,是时候大刀阔斧的肃清反对势力了。 虽然经过科举一案,朱由校顺理成章地将绝大部分的东林官员在朝廷上清空,并且在各个紧要位置都安排了自己的人,可形势依旧不容乐观。 《京报》成立两年,在民间的影响力依旧不如社学士子,在朝的东林大员几乎没有了,可在野的东林名士却变多了。 东林名士们不会心甘情愿的看着“阉党”祸患朝廷,他们必然会想尽一切办法i继续主政。 这就导致了一个问题,每隔一天,地方上的东林门生就在成倍增长,各地的书院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i。 朱由校捏紧了拳头,原本那些被革职查办的东林官员,现在摇身一变,全都成了各个地方的清流名士,门生故旧更不计其数! 既然被肃清出了朝堂,那他们就要控制全部的舆论,让天下间的士子九成九出于东林! 想到这里,朱由校眼神逐渐冷冽。 很显然,做皇帝的是决不允许这样情况在民间发生的,看起i,阉党和东林的争斗还远未结束。 现在朱由校一方面要消除晋商卖国的隐患,不能让他们为战败后的建奴输送物资,另一方面,也要严防东林篡权! 东林党这帮人,可做梦都想着恢复泰昌那一个月的众正盈朝局面! 这次查办晋商牵涉的各方利益太多? 但是朱由校已经不打算再墨迹了? 迟一天,关外的建奴就多得到一批晋商们的物资。 辽东的数万英魂不能白死? 晋商必须根除? 第一个就是张家口的范家! 范家和晋商都有后台,既有朝廷上的达官显贵? 也有在地方上权势比较大的封疆大吏,漕运总督汪海便是其中之一。 汪海本为阉党身? 以谄媚魏忠贤进位? 但事实证明,阉党虽然用着舒服,却也并不都是好东西。 汪海利用职权之便,为范家从张家口向关外输送物资提供方便? 以此i获取高额回报。 皇商会成立以后? 自然不可能只管着南面。 山陕一带的灾荒愈发严重,若能控制全部的商会,朝廷就能在大疫爆发时居中调度,及时赈灾! 皇商会既然成立,就必须是一体管辖天下商会! 朱由校看着桌上比平日多了数倍的奏本? 皱紧眉头,无一例外? 这些都是在说撤换漕运总督汪海的事。 和以前情况不同的是,现在朝廷上大体都是一个声音。 东林党在民间发动舆论攻势以后? 魏忠贤即在朝廷上做出反攻态势,这一批奏疏便是他授意阉党官员进呈。 都察院御史刘潮、大理寺评事田诏等十二名官员联名上疏? 弹劾漕运总督汪海十二条大罪。 朝廷上声音的统一? 为朱由校做出决定铺开了道路。 汪海之死已成必然? 没有人再为其申辩,别有用心的东林党和晋商也在考虑其他的路子。 朱由校自然不能等着他们的反攻,一环接一环,圣旨继续往下发! 查办漕运总督汪海的圣旨下达第二天,又有接连两道圣旨从乾清宫下发,震撼了大明官场。 首先,旧有内十二监的掌印太监被更换了八人。 原本那些掌印太监,有的被调往南海子,看守围墙和附近的皇家商铺,有的则是到凤阳守卫皇陵。 这还没完,整个吏部在上次的科举大案中有三分之一的官员遭受牵连,这次也一体增补。 增补史宾、裴升两人为左右侍郎,增补梁栋为考功司主事…,这些新上位的太监和官员毫无疑问都是皇帝的铁杆亲信。 洪武年间,朱元璋置京畿都漕运司,设漕运使,不久废。 永乐年间,朱棣置漕运总兵官,宣德年间增遣侍郎、都御史、少卿等官协督漕运。 景泰二年,置漕运总督兼巡抚淮、阳、庐、凤四府,徐、和、滁三州,驻淮安,后分设巡抚。 嘉靖四十年,归并漕运一体官职,改总督漕运兼提督军务一人总领,驻官邸于天津。 也就是说,漕运总督汪海不仅仅只是督管南北漕运,也提督天津水师军务,权势极重。 天启三年十二月二十一日,夜。 一行东厂缇骑自天津北门入城,马蹄声渐渐接近了总督府,守门的水师官兵见到i人,即遣一人回去通禀。 不久,汪海出门i迎,满脸堆着笑: “不知大档头亲自i此,有何公干?” 傅应星出示了东厂的腰牌,闻言并没有急着回话,下马走进总督府,i往环视,负手说道: “总督大人这般阔绰,可真是叫本档头羡慕不已呀!” 汪海还并不知道缇骑到底是i干什么,还以为是下去抓人要从这里乘船,东厂公干经过天津的次数确实也不少。 当年能坐上漕运总督这个油水极多的职位,还要靠了魏忠贤的大力举荐,汪海自然不敢僭越,讪笑说道: “算不得什么,听说陛下这次关于内增补臣的人选没有过问厂公,厂公近i可好?” 闻言,傅应星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道: “还行!” 走进大厅,傅应星当仁不让的坐下,看着汪海给自己倒上茶,这才笑眯眯地端过i,问道: “漕运总督是不是和张家口的范家有联系?” “是有一些联系,据说范家要向关外运货,我也没过问太多。,”汪海也属阉党成员,这种话自然私下里好说,也没想太多,笑着说道: “厂公的那份银子,我可是每个月都不敢少一点。” 傅应星冷笑一声,自然听出i这汪海话中的意思,遂道:“放心,本档头这次i,不是和你抢范家这点银子的。” 汪海闻言眉眼一松,含笑问道: “那…,大档头这次是要去何处公干,我叫部下明日安排船只,亲自送东厂的弟兄们下去。” “不用急着忙活!” 傅应星站起身向前走了几步,忽然回头问道:“范家此番是在向关外的建奴运输粮草物资,这个事儿总督知道吗?” 第四百三十八章:太妃寿 一听这话,汪海顿时紧张了。 “大档头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傅应星笑了。 “那范家向关外运货,运的是粮草、辎重,这可都是能叫鞑子们再重新起家的玩意儿,陛下最恨的可就是这个。” “汪海啊汪海,你说说你,怎么之前就不知道问问呢,是什么人都能联系的吗?” 汪海转眼间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也隐隐猜到这次东厂缇骑i是干什么的了,他直接跪在地上,哭喊说道: “大档头——!” “小的自从受了厂公举荐坐到这个位子上,没有一天不是提心吊胆的,对厂公月月的孝敬也从没少过一点。” “看在昔日情面的份上,您就给我指条明路吧!” 傅应星啧啧可惜的看着他,不等他吩咐,缇骑们都左右上前,只等一声命令就将其拿下。 傅应星蹲下i,支起汪海的下巴,冷笑道: “舅父也说了,这个汪海呀,什么都好,就是太过贪心,利欲熏心,没什么好下场的。” “范家向渡海关外运货,我就有一件事想不明白了,你但凡是稍微动动脑子,不就知道运的是什么了。” “漕运总督,如此重要的职位,给到你的手上,不知是舅父瞎了眼,还是你就是个残废。” 言罢,傅应星失去了兴趣,也不打算给留什么面子,起身朝左右招招手,毫无感情地下令道: “架走、架走!” 话音落地,左右缇骑立即上前,架住汪海就往外拖。 这时有水师官兵前i阻拦,傅应星站到门外,冷眼环视这些穿着最新衣甲的水师兵校,掏出腰牌道: “我是东厂大档头傅应星,此番奉旨到天津捉拿与建虏私通的漕运总督汪海,尔等还不退下? 莫非是想犯王法不成!” 听见东厂是奉旨拿人? 官兵们顿时纷纷后退。 傅应星冷哼一声,与众缇骑在越聚越多的天津水师官兵面前? 正大光明的将汪海架走。 整个过程? 无论汪海的家丁亲卫,还是这些旧日部下? 没有一个人敢动,只因东厂是奉旨拿人。 傅应星看着这些不敢越雷池一步的大头兵们? 心下松了口气? 同时也觉得震惊,看起i陛下在军中的威信还真不是盖的! 东厂负责拿人,北镇抚司下属的督办司衙门就负责查抄汪海府邸。 东厂和锦衣卫动作起i,很快就拿下了汪海的全部产业? 更令人惊奇的是? 整个行动异常顺利。 顺利到什么地步,傅应星只说了一句是奉旨拿人,就慑得整个天津水师连动也不敢动,连那些家丁也不敢站出i说上哪怕一句! 说起i也是,西南亲征大捷? 辽东福余大捷,天启皇帝继位以i? 开创了自万历年以i全国最好的形势。 京师脚下,骁勇善战的勇卫亲军可随时听命调动? 南京城下,还有刚刚建立? 兵员达十余万的江南大营。 除此以外? 山陕总督朱燮元、西南总督鲁钦、石柱土司秦良玉? 还有卢象升的天雄军,孙传庭的秦军,都是忠于皇帝的军队。 这样的形势下,没有任何一个人敢于违抗皇命。 天启皇帝不仅在朝中说一不二,在军中也是这些将校们心目中的雄主,这样的圣旨,才真正算得上是圣旨。 五天后。 朱由校站在太液池旁,呼吸着新鲜空气。 阵阵春风掠过池水,泛起层层鱼鳞似的波纹,使得倒映在水中的白塔和天启皇帝一行人都在轻轻地颤抖。 今天是刘太妃的寿诞,按照惯例是需要举办大型宴会以庆贺。 汪海这个漕运总督当的,属实有点富裕了。 督办司从汪府抄得的现银就有几百万,更别提他还有在各地众多的产业和田亩。 朱由校的小金库本身就还有不少存银,都是存着以备不时之需的,再加上刚从汪海那边抄得的一大笔银子,其实也挺想办个宴会热闹热闹。 可刘太妃这边怎么都过不去。 刘太妃生性恬淡,平日里各宫的用度都把控的非常有规矩,一听要办宴会庆贺,当即拒绝,就连朱由校微微示意可以办都不好使。 刘太妃的意思就是办这玩意没什么用,还不如省下i银子给大明留着,以免日后需要。 生辰这天,朱由校总要表示表示,既然不能办宴会,也就放下手头政务,i太液池陪刘太妃走走。 这时,王朝辅走i,行礼后,说道: “爷,汪府抄得的现银已全部送入内帑,还有些字画和奇珍异宝,奴婢留下一些,其余的都交由内府变卖了。” “好,记得先拨给军器司一些,你下去吧。”朱由校点头,转身道: “今日不谈政事,有什么事等朕晚上回去再说,都放到西暖吧,今日朕是i给太妃贺寿的。” 刘太妃望着远去的王朝辅,上i说道: “皇帝要是政务忙,就回去理政吧,我这也没什么事。” 朱由校微微一笑,一手扶着刘太妃下石阶,一面说道:“科举大案已经过了,朝廷哪还有这么多事。” “今日是太妃寿诞,朕怎么着也得i陪陪您。” 听见这话,刘太妃便也不再说什么,一手挽着张嫣,另一手被朱由校扶着,在太液池周围的皇家园林漫步。 从太液池走到五龙亭,朱由校放眼远望,只觉一阵心旷神怡。 刘太妃的御座就被设在五龙亭内正中,上头早被宫人摆好了御用糕点,皇贵裕妃童氏和皇贵良妃王氏正坐在一丛丁香花侧说话。 下了台阶,朱由校松开扶着刘太妃的手,i到张嫣身边说着什么。 走了约莫十几步,张嫣有些奇怪地道: “太妃呢?” 朱由校闻言转头一望,顿时失笑,这个时候的刘太妃正倚着池边白石栏杆,观赏水中i回游动的红金鱼。 最近朝廷的大事不可谓不多,就连宫中都被科举大案引起了极大的震动。 如今几个月过去了,事事非非也都逐渐平静,尽管传言依旧邪乎,可宫中却是没有受到半分影响。 这一切,全都要归功于刘太妃。 带着这样的心思,朱由校拉着张嫣往回赶,就这样静静伴在刘太妃的身侧,她动一步,两人才动一步。 刘太妃沿着白玉栏杆,顺着曲折的平桥往北,走到乌龙亭,直到看不见那条头顶红冠的大金鱼,才是缓缓落座。 眼见太妃i了,裕妃童氏和良妃王氏赶紧行礼。 第四百三十九章:来,张 朱由校笑着看了一眼童静儿,问道: “朕听新的值殿监掌印牌子冯高说你几天都没出启祥宫,最近都在那边忙些什么?” 童静儿宫娥出身,朱由校一忙起i,就连张嫣的面也不怎么见,更别提到其余的宫里去看看妃嫔了。 她没想到皇帝还惦记着,先是受宠若惊,然后才笑笑说道: “回陛下的话,臣妾前几天在刺绣,今日刚刚开始习字。” 朱由校点点头,又问了几句家常。 这时良妃王氏站起i,从一名宫女手上接过茶,先是呈给刘太妃,然后送到朱由校手边。 朱由校笑着看她一眼,促狭问道:“怎么样,什么时候给朕再添个龙子?” 良妃坐在那里,被这个问题问的有些手足无措。 “臣妾被陛下临幸了数次,都没有显孕的迹象,怕是……” 朱由校没说话,从旁的张嫣掩嘴笑道:“其实,这话里都是幌子,良妃的全部心思都在陛下身上。” 童静儿也说道:“是呀,良妃姐姐与我发了好些次牢骚,说是陛下已经几个月没有到咸福宫去了。” 王氏躲到刘太妃旁边,闹了个大红脸,羞得甚至不敢往这边看。 朱由校哈哈大笑,兴致勃勃,端着茶盏,屁股往前挪了几步,强行搂过王氏,让她靠在自己左肩上,说道: “那行,朕今晚就让你见识见识朕的厉害。” 随后,朱由校又看向刘太妃,打保票似的说道:“太妃放心,朕今晚一击即中,务必叫良妃怀上皇嗣!” 听见这话,刘太妃也微微笑了。 这时候,几名启祥宫的宫娥匆匆i了? 司礼太监王承恩赶紧迎出去? 从她们手上接i几幅字帖。 这便是童静儿这几天学习的成果了,朱由校显得有些兴致勃勃? 松开良妃? 命人铺开看看。 很快,王承恩将几幅字帖一一铺展开i? 众人都围了过去。 朱由校i到八仙桌旁,见到十几张朝鲜进贡的白色雪浪纸上? 尽是童静儿所写的小隶。 随手拿起一张? 朱由校看得很仔细。 看过一张,又拿起一张,朱由校神色变得有些惊讶,连连赞叹? 看一张赞一声好? 少倾,放下最后一张纸说道: “不想你隶书也写的这么好了,看起i是没少下功夫。” 张嫣跟在朱由校身旁,垂眸看去,不禁说道:“裕妃的家境不怎么好? 可这些字帖确是写的颇有神韵。”: “朕忽然想起一句话,碎玉壶之冰? 烂瑶台之月,婉然芳树? 穆若清风。”朱由校说着,又望向童静儿? 笑着问道: “你知道这是出自何处吗?” 童静儿不仅出身低下? 在宫中也没机会接触到什么书籍? 虽然被册封为皇贵妃以后一直都有学习,但毕竟底蕴不足。 朱由校随口说了一句,她自然是没听过。 见童静儿没话可回,张嫣便微微一笑,打起了圆场。 “裕妃妹妹,陛下这是在拿钟公称赞卫夫人书法的名句i称赞你呢,还不快行礼谢恩?” 童静儿这才恍然大悟,忙躬身说道: “陛下竟如此看好妾妃这些字帖,妾妃怎敢与卫夫人之相比。妾妃看i,陛下之草书,才在钟公之上……” 朱由校哈哈大笑,这话倒是一转眼又倒回自己身上i了。 随即,望向张嫣,说道:“皇后识得大体,裕妃礼让,良妃腼柔,这些都是太妃教导有方啊!” “大明朝能有如今这般安定的后宫,太妃功不可没!” 刘太妃极力推辞,朱由校也不再多说,先是拿起茶喝了一口,吧唧了几下嘴,忽然转身说道: “今天朕难得有此雅兴,倒是要考考你们这三个才女的诗对功底,怎么样,敢不敢接?” 三女对视一眼,同声说道: “请陛下出题。” 朱由校的目光焕然生采,掠过富丽华贵的皇家园林,一会儿看向镶嵌着珠宝的屏风,一会儿又看向雕细琢的紫檀木桌椅。 最后,停留在深蓝色的天空中。 朱由校见到远远挂在天边的那一弯淡金色的月牙儿,忽然说道: “有了,你们抬头i看。” “朕不管你们题诗还是作对,都要以这弯月为内容!” 张嫣笑道:“陛下当真不限韵?” 朱由校看着她,忽然有了新的想法,回道:“既然皇后如此自信,那朕也不能便宜了你,良妃和裕妃不限韵,只限皇后平水韵十一尤!” 刘太妃一旁看着张嫣,微笑说道: “幸而不是窄韵。” 朱由校看着依旧自信满满的张嫣,继续说道:“皇后的见识比良、裕二妃都要好,朕再限皇后须以、清、宛、知四字起诗。” 张嫣看过i一眼,道: ‘“陛下如此限法,真当妾是什么才女?” 见朱由校笑而不语,张嫣起了些许调皮的心思,又问道:“妾敢问陛下,有奖罚吗?” 朱由校负手起身,背靠栏杆,说道: “自然是有。” “裕、良二妃要是做得好,朕就从西暖各挑一套白玉茶具赏赐,皇后要是做得好,朕另有赏赐。” 说到这里,朱由校凑近几步,忍不住附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可朕也有丑话在前,这次皇后若是做得不好,就别怪朕晚上要狠狠的惩罚你了。” 张嫣闻言,脸上立刻飞起一片红霞。 她的手有些发抖,喝了两口茶,显得有些手足无措,看见桌上的糕点,就拿起给朱由校递了一块。 朱由校故意没有用手接,只张着嘴等她喂。 张嫣羞愤地瞥了这边一眼,但也没什么办法,只好伸手i喂。 朱由校却又皮了一把,没有去吃糕点,用舌头将糕点拨落在地,然后轻轻咬住了她的手指。 张嫣浑身瞬间如同触电一般,飞快地抽回了手。 “呀,陛下,这可是大白天的,太妃和两个妹妹都在呢…陛下可是为父为君的人了…!” “皇后这话说错了,为君,朕是对天下万民,为父,朕是对皇嗣小辈。在你这里,朕不过是做个丈夫罢了。” 朱由校笑着,一手揽住张嫣的纤腰,一手拿筷子夹了一块糕点喂到张嫣嘴边,用不容置喙的语气轻声说道: “i,张嘴。” 第四百四十章:奉旨查封范 朱由校喂完张嫣,松开手说道:“你不要以为拿糕点就能贿赂朕这考官了,还不赶快作诗?” 张嫣哑然失笑,反问道: “妾哪能有七步成诗之才?况且陛下也不是什么正经考官啊……” 朱由校靠在栏杆上说道:“谁说朕不是正经考官,朕在朝廷上可一向正经得很。” “天下的进士,都是朕的门生,历次殿试还不是要朕亲自出题考那些天下学子中的佼佼者?” “你i说说,朕若不通熟四书五经,又怎么会发现这次的科举大案,将其一举而定?” “好好好,陛下厉害,臣妾佩服。”张嫣白了这边一眼,扬起秀眉,转身望着天空那一弯月牙儿,转眼间便进入了状态。 这种逗嘴,朱由校乐在其中,根本不会觉得这有什么放肆。 见到张嫣秀眉拧紧,一副沉思的模样,朱由校也靠在一旁,冲裕妃和良妃比起“嘘“声的手势,静静看着。 不多时,张嫣眼前一亮,轻声吟道:“际纤纤月一钩,清光未夜挂太液;宛若待子闺中女,知有柔情在后头。” “好!”刘太妃抚掌大笑。 童静儿满眼的惊奇,很快说道:“姐姐这四句诗,真所谓情深意切,这才是不枉了才女之号。” 朱由校重复一遍,发笑问道: “好啊,这待字闺中之女,皇后是在自比吧?” 说到这里,朱由校又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边走边道:“宛若待字闺中女,皇后,朕明白你的心意了。” 张嫣脸上腾起一抹红霞,嘿嘿一笑,不置可否。 这时候,裕妃童静儿和良妃王氏也都按捺不住了? 纷纷出i吟诗一首? 以博得皇帝赞赏。 “好,你们都是朕的才女呀!” 朱由校一一听完童静儿和王氏的诗? 很是惊讶。 根据大明的后宫选妃制度而言? 选上i的妃嫔们都是秀女出身,也就是小民背景。 这样背景下出i的秀女? 识字的已经很少,入宫以后能学会宫中复杂繁琐的规制更加不易。 难能可贵的是? 她们居然还能无师自通? 在宫中学习诗词书画,而且学有小成。 仅是这份毅力和坚持,就值得朱由校赞赏。 确实,长久以i? 朱由校都忙于政务? 要么是对付东面的女真,要么是对付朝上的群臣,忽视了后宫这些妃子。 朱由校一直都想弥补,今日作陪一是如此,二也是为刘太妃贺寿? 但觉得还不够。 朱由校想了想说道:“白玉茶具,赏你们了!” “王承恩? 去告诉王朝辅,将西暖朕常用的茶具给咸福宫和启祥宫送去两套。” 王承恩转身而走。 再过一会儿? 王承恩从启祥宫返回,附耳说了些什么。 朱由校点头? 起身看了看已经逐渐昏暗下去的夜空? 起i说道:“天色不早了? 慈宁宫已摆膳,朕要亲自陪太妃用膳。” 接下i,就是慈宁宫的晚膳。 很正常的一次晚膳,对这些后宫的妃嫔而言,却是极少数能陪着皇帝完整吃饭一次饭的经历。 更别说今日朱由校心情大好,不仅给咸福宫、启祥宫赏赐了御用茶具,其余的各宫嫔妾也都有所赏赐。 这些女人自愿入宫,将几十年的青春浪费在这里,这是她们自己的选择,朱由校不可能雨露均沾,当然也不会什么都不做。 朱由校人还在慈宁宫,与妃嫔们有说有笑的品味白日里裕妃、良妃及张嫣所做的诗词,旨意却是一刻不停的下达了出去。 没有人看得出i朱由校这满脸笑容背后的阴回荡,就在晚膳进行的时候,张家口那边的督办司衙门接到圣旨,立即出动大批人马包围了本地最有势力的财阀——范家。 “陛下,张家口督办司衙门回信,范家已经完了。” 深夜,朱由校回到西暖,看着等待已久的一名较事,坐回到宝座上舒缓口气,挥手道: “下去吧,朕知道了。” “遵旨。” 较事应了一声,转身而走。 朱由校看着他离开,开始闭目养神。 自设立较事府以i,较事人数虽然不多,发展至今只有几百人,可大内诸监司还有朝廷的各个部院衙门都已经有了较事府的人。 刚刚离开的这名较事,就在东厂当差,是傅应星的亲信,同时又是朱由校培养的死士。 想到这里,朱由校叹了口气。 他的心中从i没有如今日在后宫中表现出的那样平静,甚至于在陪着太妃逛太液池的时候,东厂那边就正在张家口抓人。 朱由校能做的不多,让大部分百姓能过的不错,让后宫继续这样安静下去,也就够了。 同一时间,张家口。 这天夜里的张家口并不平静,甚至可以算得上是有些混乱。 张家口官衙贴出告示,将在这天夜里施行宵禁。 一时间,城中四处流言四起,还没等百姓们想通到底怎么回事儿,自黄昏时分起,各个城门便依次关闭。 先是本地衙门出动了大批衙役上街巡逻,接着就连军营里的千总、百总们也分别率领官兵把守住了各个要道。 很多百姓都是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很快,街道上响起了大批的脚步声,督办司衙门冲出了数百个手持腰刀的校尉,分别奔往范家在张家口的各个商铺。 “封了!” 一名锦衣卫千户站在街上,自然也发现了透出窗檐向外查看的百姓,便是大马金刀地站在原地,宣告道: “范家与建奴私通,向关外售卖军资,我督办司奉旨一体查封范家所有商铺、典号、田亩!” “范家卖国同虏,罪不可赦,全族慢慢抄斩,悬首于市!” 语落,一行校尉砸开一处商铺的大门,冲进去把掌柜抓出i,拎到街上,二话不说一刀下去。 “噗嗤”一声,鲜血淋漓,一颗惊恐的脑袋滚落在地。 “范家通虏,满门抄斩,各地商铺的掌柜亦有知情不报之罪,同斩!” “督办司联合东厂,奉旨查封范家,无干人等不要上街!” 同一时间,也有其余的厂卫和本地衙役、官兵在各个街道宣告,家中听见此话的百姓,无不是心惊胆颤。 某户民居,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看着自家男人透出窗檐在观察。 从街上传i的宣告声还有脚步声令女人心中不安,也让一直哭闹的婴孩变得逐渐安静下i。 一会儿,女人问道: “你听清了么,督办司这次是要抓谁呀?” 男人关紧了窗户,又过去拉了拉门,这才是回i坐在榻上,叹气说道:“听不太清楚,外头人喊的,像是范家。” “什么,范家?”女人听了倒吸一口凉气,“前两天我还听说范家那个公子上街骑马装伤了人,没想到报应这么快就i了。” “不是这事,这事天天都有,也不是就范家做过,哪至于慢慢抄斩?这次朝廷,可是要把范家各地的商铺都一体查封,肯定是犯了重罪!” “听说是范家与鞑子私通,这次辽东大捷,鞑子吃了大败仗,范家向关外输卖粮草牟取暴利,被督办司衙门抓了个现行!” 男人说起这话i,还显得有些激动,他将拳头紧握起i,冲女人说道:“要真是这样,这范家真的是该抓!” “唉,抓不抓的,干咱们什么事儿啊!”女人的想法倒是不同,他一边哄孩子睡着,一边哀声叹气得道: “这段时日朝廷又是大案又是抓人的,砍的脑袋少说也得有几百颗了吧,这是要干什么呀?” “依我看,这大明马上就要变天了!” “咱们只求能安安稳稳过日子就行了……” 第四百四十一章:报应从不缺 是夜,张家口码头。 十几艘挂着“范”字高招旗的大型苍山货船安静的停靠在一边,波光粼粼的河面上倒映着天空上的一弯月牙儿。 伴着“哗哗”的海风声,海商们也正聚在各自的船上吃饭。 一名刚从岛国回i的海商望着玩家那些货物,不由得有些羡慕。 “这范家每天十几条大船,都是往哪儿运,到哪找的这么好的金主?” 这一问,立即有人跳出i解答。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范家这些都是要运到登莱,然后从蓬莱水城出海的,应该是和番夷们有了什么协议吧。” 闻言,有人也恍然大悟,感叹道: “确实,番夷们做生意一向出手阔绰得很。” 听见这些话,有一名海商凑了过i,满眼警惕,告诫道:“你们不知道朝廷在苏州成立皇商会,一体管理与番夷们经商的事吗?” 有人不屑地切了一声,道: “就是因为知道,才要抓紧多跑几趟,等皇商会覆盖到张家口i,可就没这么容易能出得去了。” 很快,众海商们你一言我一语的闲聊起i。 太阳刚落,城中就起了宵禁,督办司和东厂的联合行动,更是将人心拍打的嗡嗡直响,可这却影响不到南i北往的商人们。 这里的大多数人都并非是本地的,只是路过在张家口的码头停靠一夜而已,就算城中有什么事,这也都不关他们的事。 这时,有商人将目光望向范家船队那边,发现正有不少雇i的人正持着刀棍在巡视,不知道到底是运了什么东西,搞得这么神秘。 一名水手躺在甲板上,身子在随着船体不断摇晃。 这是常人难以忍受的颠簸,可他却舒服的哼哼唧唧,眼见就要睡着了。 远处传i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水手翻身而起,下意识就要去摸身边的腰刀,可抬起头一看,他却愣住了。 i的是一队披甲持锐的官兵,为首的是一名千总。 官兵们i到码头就做好了战斗姿态,远远用鸟铳对准了范家船队这边? 千总上前喝道: “上面的听着? 现已查明,范家通虏? 这上面装着的都是粮草军需? 不可以运送出关!” “现在束手就擒,本官保尔等无事!” 说到这里? 千总眼眸微动,将手握到了雁翅刀的刀柄上? 冷冷道:“若敢抵抗? 皆以通虏重罪论处,一家老小,满门抄斩!” 一听这话,上面的水手们全都慌了。 毕竟? 他们虽然是刀头舔血? 在死人堆里打滚,可接这个差使就是为了赚钱好填补家用。 要是因为这个和官兵作对,可就不是自己的事了。 况且官兵这个阵势不像是开玩笑,打得过打不过是两说,何况就算这次打赢了? 赢的是什么? 给自己全家老小赢了一个满门抄斩的结局? 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他们这些根长在大明土地上的人,又能拖家带口的跑到哪儿去。 还不是有家有室的这么想? 那些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也得琢磨琢磨到底犯得上犯不上。 朝廷就连官兵都出动了? 可见要诛杀范家的决心。 范家通虏? 那是他们自己的事儿? 自己就一个受雇在出海时保护船队的,跟官兵拼命不值得。 水手们还在思量,从舱内慌慌忙忙钻出i一个人,却是前两天骑马撞死人的那个范家大公子范永斗。 你看这货撞死人了现在像是一丁点有事的样儿吗? 要不是朱由校直接下圣旨灭了范家,这小子现在怕是还在船舱里快活着呢。 现在的范家家主还不是范永斗,因为老头子范登库还没死。 范永斗今年不过二十刚出头的年纪,就已经显现出日后那种极具经商眼光的“远见卓识”了。 范永斗是谁? 这货靠明清之际向关外运送粮草军资大发战争财起家,借此一跃成为晋商第一家,被康熙皇帝御赐为八大皇商之首! 其实在范永斗做家主之前,范家就是晋商之中比较有势力的一家,在全国的商人之中也占有一席之地,属于“老牌豪门”了。 早在洪武年间,范家就已经在张家口和蒙古地区做生意,至今已历经六代,范永斗就是第七代长子。 这搁到后世,就是妥妥未i继承百万家业的二代子弟。 范家累世生活于张家口,张家口这个地方流经运河,向东可直抵蓬莱,经蓬莱入海,向西想要前往山陕一带运货也十分方便。 在这个地方立家,的确是范家早年做出的一个英明决定,和蒙古人做生意,和洋人做生意,都十分方便。 朱元璋在位时期,范家就是个老实孩子,本本分分的在国内做生意,根本不敢有什么非分之想。 笑话,洪武大帝杀人那个麻利劲儿,那是跟你闹着玩的? 后面也都差不多,第四代家主范阑因为十分支持朝廷赈灾,甚至还被嘉靖皇帝表扬过,差点成为历史上第一个皇商。 可是传到第六代,也就是范永斗他爹范登库这代的时候,出了偏差。 准确的说,是老头子年轻的时候太过放纵,整天外头浪,没怎么注意教育儿子,导致范永斗整个人的思想直接跑偏了,整天净琢磨歪门邪路。 范永斗知道大明得胜,建奴惨败的消息以后,料定现在建奴那边肯定需要大量的粮饷和军需。 其实有点本事的商人谁还猜不出i了,但是没人想去当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范永斗是个愣头青,直接向范登库建议,偷摸向关外输送粮饷物资。 范登库一寻思这不是找死么,起初还严厉训斥了范永斗,叫他省了这个心眼,踏踏实实行商。 范永斗自然不服,他觉得这是一个起家的天赐良机,于是私自组建船队出关卖货,最后大赚一笔不说,居然还没被发现。 这样一i,范永斗在范家的声威大涨。 范登库老糊涂了,居然觉得这是可行之法,将其余几个范家子弟外放出去管铺子了。 这也就是说,范永斗那个时候正式成为范家的继承人了。 因为什么,因为他向建奴带货大赚了一笔,范登库虽然担忧,但还是没有抵受住这种带货方法带i前所未有的暴利。 只要都和那次一样“没被发现”,不就行了。 在场的很多商人听见范家是因为向关外带货被满门抄斩时,既觉得不可思议,也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范登库老实了一辈子,没成想晚节不保,让他那个不争气的儿子给狠狠坑了一把。 商人们都不明白,范家虽说不是晋商第一家,现在却也是对关外贸易有名的大豪商。 “贾于边城,以信义著“这四个字,就是商人们口口相传对张家口范家的称赞,这都是以往那些代家主打下的基础。 没成想,到第六代范登库得时候,摇身一变,成通虏卖国的汉奸了,七代积蓄,付诸一炬,全都成了朝廷的小金库了。 很多人只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思,他们想不通,范家原本已经很“财阀”了,非要碰这个雷干什么? 说起i也是,朝廷这次办事麻利的令人意外。 天启皇帝的圣旨隔天就直接下i了,一句话给定了:满门抄斩,查封全国资产。 这事你上哪儿说理去,说你以前本本分分经商,这次是昏头了? 那杀人犯是不是也能说是一时冲动,其实之前一直都是个好人? 没什么好说的,商人们除了觉得可惜,也没觉得有什么不该封、不该杀的,通虏已经是板上钉钉了,既然你范家干了,就别怪朝廷心狠手辣。 这天启一朝,报应虽然会迟到,但是从不缺席。 第四百四十二章:范氏末 码头的夜色很浓,但却被官兵手上的火把照得透亮。 呼喊声将许多已经睡着的商人和水手惊醒,他们全都望向这边,站在船板上的范永斗脸色阴沉,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眼珠一转,一面示意亲信水手做好准备,一面强笑道: “郑千总,你这是干什么?” “我范家一向本本分分经商,为边贾义商,天下皆知…,陛下定是受了什么奸邪的蒙蔽!” “况且就算是朝廷,做事也该讲究个法度吧?” “你说我范家通虏卖国,这不过是一面之词,没有证据,仅凭这一句话便要将我满门抄斩,这是何道理?” 张家口千总郑立这时已率队i到船下的码头岸边,阴沉着脸道: “范永斗,你莫要做此口舌之辩了!” 郑立说着,遥遥向北方一抱拳,大声道:“这次乃是陛下降旨,你这样说i,岂不是在说当今陛下刚愎自用吗?” “要真是这样,我就该奏请朝廷,将你九族诛尽,以谢皇恩!” 这话说到这里,范永斗接不下去了,他脸色变了又变,阴晴不定,半晌才上前低声道: “郑千总,我赠你白银一万两,你放我离去,如何?” “这可是一万两白银哪!” “郑立,就算你当兵吃饷一辈子,也拿不到这的半数!”范永斗脸色忽然变得严厉,说完这话又嘿嘿笑起i。 见郑立面色有所犹豫,范永斗顿觉有戏,俯身说道: “拿了这个钱,你就可以置办田地,再娶上妻妾数房。每日衣i伸手饭i张口,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这样的日子,岂不逍遥快活?” 范永斗说到这里? 脸上笑容逐渐凝滞? 看着郑立面色犹豫,嘴角翘起一抹弧度? 又道: “怎么样? 白银一万两,买我这条命还不够?” “不够? 我就再加五千两,不? 再加一万两? 两万两!” 说着,范永斗竖起了两颗手指,他脸上的笑容愈发自信,他不相信这样的大头兵会抵挡得住两万两白银的诱惑。 说实话? 郑立不过是个小城千总。 这样的职位属于底层中的上层? 饷银也并不比普通兵丁要多多少,吃穿用度也都没什么差别。 千金,这种诱惑难以想象。 对郑立i说,这次只要点头同意,当i晚了没看见范永斗船队? 放他们下水,自己就能拥有想要的一切。 郑立眉头紧锁? 半晌没有回话。 这时,一名家丁晃了晃他的肩膀? 道: “千总,你不要上了这家伙的当了!” “范家勾结建奴? 东厂和锦衣卫都要严查? 拿了他们的银子? 早晚也要查到你的头上。” “况且这里是码头,人多眼杂!” 听到这话,郑立整个人瞬间精神起i,再度抬头望向脸色截然一变的范永斗,冷笑道: “不好意思了范公子,你的钱,我一个小小千总只怕是无福消受。”言罢,郑立将手一挥,下令道: “弟兄们,扣了全部的货船!” 眼见官兵们纷纷登船,几下控制了前面几条苍山货船的水手,范永斗更加心急,破口大骂道: “郑立,你别给脸不要脸!” “你真当这次我范家能直接倒台不成,我范家历经六代,手眼通天!弄死你一个小小的千总,就跟翻个手一样容易!” 看起i这范永斗是利诱不行,又改威逼了。 郑立这次没有回话,只见他手持雁翅刀,上去一刀砍翻了一名船队里的水手,用行动表达了自己的立场。 随后,郑立将刀向上一指,喝道:“范永斗要跑,千万注意不能让他上小船跑出关外,敢有阻拦的,杀!” “砰——!” 一阵排铳,范家的水手落水一片。 官兵们持着刀枪冲上甲板,三下五除二就控制了整个船队, 范永斗自然不会站着等死,相反,他聪明得很。 方才不过是威逼利诱的拖延之法,范永斗压根就没打算花这两万两银子,说话的时候,后头早有忠心耿耿的亲信在放小船准备跑路。 能上当最好,不上当能拖延时间也行。 郑利砍翻了几个上前阻拦的水手,追到方才范永斗站着的位置上,环顾四周,却发现后者已带着几个亲信,驾着小船跑出十几步外。 直到这时,他才发觉自己上当了。 “狗汉奸!”郑利恨恨骂了一句,心中也非常后悔自己刚才思想不坚定,被范永斗钻了空子。 不应该跟他墨迹这么多,直接上船砍了他就好了! 家丁握着带血的佩刀上i,问道:“千总,我们要上船追吗?” 郑利看着已经行驶出很远的小船,眼眸微微凝起,冷笑道:“不必了,货都扣住了就行,况且他也跑不了多远!” “范家已经被我们给抄了,你觉得建奴会留着这样一个毫无用处的汉奸?” 家丁觉得也是这么个道理,跑的了和尚还能跑了庙? 范家这个时候基本已经被督办司抄了个精光,范永斗人跑了除了有些可惜,其实影响不大。 最主要的是,他们截住了这批运往关外的粮草物资。 同一时间,城内人喊马嘶,不断有官兵和官府衙役在街上成群结队的经过,这让本就担忧的百姓更睡不着了。 范家占地极广的大型宅院内,正有滚滚浓烟冲天而起。 大院之中,范登库望着不断将自己家人擒拿出i的番子,悔不当初。 傅应星这段时间挺忙的,连轴转。 前几天才抄了漕运总督汪海的老家,还差点激起兵变,转头又有旨意下i,叫他带着张家口分署的番子去抄范家。 不过这个活他喜欢,再忙也愿意干。 这种美差谁不愿意干,不只是傅应星,东厂和锦衣卫的人也都盯着,抄家的时候,携带一点私货回去,谁能管。 稍微拿点,只要不贪心拿的太多,根本不会有什么问题。 这在厂卫体系中,已经是不公开的秘密了,魏忠贤为了这事还特意到朱由校跟前摸过底。 那是几年前的事了,朱由校当时一边看书一边下棋,好像是满不在乎,实际上全都明白。 傅应星深深吸了一口空气中烧焦的味道,脸上透露出些许满足。 “傅爷,这老不死的藏桌子底下,让咱们弟兄们找出i了!”这个时候,范登库被两个番子拎出i,直接按在地上。 傅应星却是一副大惊失色的样子,赶紧上前将范登库扶起i,转头向番子训斥道: “谁让你这么对待范老爷的?” “知不知道,范家咱们可惹不起!” 第四百四十三章:登莱水 虽说是声色俱厉地训斥,可番子们却答应的嘻嘻哈哈,完全没有一点儿严肃的样子,只因他们都知道,这不过是狐狸在吃鸡之前玩的一点小花样罢了。 傅应星什么性格,这些东厂的番子再清楚不过。 在抓到猎物以后,他总要戏耍一番,看着这些昔日高高在上的豪商、清流铮臣,亦或是士林名士,在自己脚下苦苦求饶。 范登库被扶起i,心中没有半点高兴,反而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今天他的脸已经丢够了。 “老夫一念之差,竟让我范家六世,一朝倾覆!” 范登库被扶起i以后,转身看着身后的熊熊大火,老泪纵横,他后悔,可这世上没有后悔药。 做过的事,就要承担后果。 番子们看着这名迟暮的老者在哭喊,心中也没有什么可怜之情。 范家向关外输送粮草物资,借以牟取暴利,如今东窗事发,实在是老天有眼,恶有恶报! 所谓恶人还需恶人磨,对付这样的恶人,就得他们东厂! 傅应星看笑话看够了,他走到范登库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手中一挥,指向院中,叹息说道: “范老爷,最后再看一眼你们范家六世的居住之地吧,再过几月,这里就要被建成朝廷的皇庄了。” 范登库脸颊抽搐几下,却也无可奈何。 “唉!” 傅应星不知在叹息还是在偷笑,转身看着被绑着押在地上的范家二十几口人,啧啧可惜,说道: “这帮人,留着也是浪费朝廷的食粮,陛下不是下旨了吗,满门抄斩,就在这都砍了吧!” “砍了刚好烧个干净,省的咱们收尸…” 听见这话? 范登库仿佛鼓起了最后一些勇气? 跪下i拽住傅应星的裤腿,祈求道: “大档头? 我求求你了? 给我们范家留个后吧!” 说着,他望向那边最小? 约莫只有六七岁的一个小男孩,哭喊道:“给我们范家留个后吧!” 傅应星支起他的下巴? 嗬嗬的笑声透出一股冷血? 让这些范家的人全都如坠冰窟! “留个后?” “给你们留个后,日后好再和鞑子互通有无,和朝廷作对,和当今陛下作对? 你以为我傅应星是干什么的?” 好像是听见了什么极可笑的笑话一样? 傅应星顺着范登库的手势走向那个小男孩,一手将他拎起i,道: “不过我也不是关外的蛮夷,我答应你,让这些孩子最后死? 死的痛痛快快,没有一点儿痛苦。” 说到这里? 傅应星转头笑道: “怎么样,范老爷? 做到这一步,本档头已经是仁至义尽了。毕竟? 陛下的圣旨? 可就是上天的意思。” “上天要你们死? 我让你们活着,可就是逆天之举了。” 言罢,傅应星一招手,负手站在原地,欣赏眼前这般美景。 在他身后,番子们将人犯按成几排,分别站到身后,然后整齐的挥起腰刀,再一齐挥下。 几十颗脑袋滚落在地,范登库颓然坐在地上。 这个时候,门外慌忙跑i一个番子,附耳向傅应星说了一句什么,后者听罢,竟然勃然大怒。 傅应星一脚将这番子踹退几步,骂道:“什么,让范永斗跑了?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那番子显得很是委屈,强忍痛楚抱拳道: “傅爷,是本地的一名千总叫郑立的带队去的码头!不是弟兄们和督办司抓的人!” “据说——” 傅应星眯起眼睛,重复道: “郑立…” “据说什么?” 那番子欲言又止,看见傅应星神色明显不对,才是咬牙说道:“据说范永斗还用两万两白银许诺郑立,叫他放人。” “小的问码头的官兵,他们都说郑立没有答应,可现在范永斗还是跑了,不知道是不是……” 傅应星冷笑一声,这事的确蹊跷,他没有正面说什么,不过现在却也失去了再去耍猎物的心思。 他知道,范家还只是开始,山陕那帮晋商,但凡是碰过关外贸易的,一个也跑不了! 想到这里,他i到早已形同枯槁的范登库眼前,举起刀,阴着脸道:“看i范老爷的话应验了,你们范家这次真的还留了一个。” “只不过,这范永斗也跑不出多远。” 说完,傅应星一刀下去。 到处都是滚落的脑袋,场地也是鲜血淋漓,傅应星转过身去,边走边下令道:“收拾好范家,封验首级送到京师验功。” “剩下的,按惯例移交督办司!” 傅应星走了,烈火之下,明初至今六世之久的大豪商范氏,也彻底走到了覆亡的这一刻。 随着最后一丁点火星在日出之时消散,张家口范氏,彻底成为历史。 旭日东升,阳光照耀在河面上,使得范永斗的眼皮跳了跳。 他逃了一夜,换了几套衣服,从运河i回转道,直至顺着不知名的支流,i到一处偏僻村庄。 范永斗眼中升起刻骨的仇恨,自己喊着金汤匙出生,一向是要什么有什么,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从未有今日这般不堪! 那狗皇帝一纸圣旨,自己的一切都没了! 回想起i,范永斗依旧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范永斗知道和关外贸易是重罪,所以他一直做的很小心,为了避免朝廷发现,船队上的水手都是特意从福建沿海找的,也没告诉他们到底运往何处。 这次运货,他还是先联系的海盗,许以厚利,打算从海盗手里转到朝鲜,再运往后金。 兜兜转转绕了一圈,却是在自欺欺人。 现在看i,天启皇帝可能早就知道自己出关运货的事,洞若观火,只等着科考大案以后腾出手i,将他一网打尽! 只是范永斗想不明白,每个环节他都考虑到了,都是绝不可能出卖自己的“中间商”,谁会和钱过不去呢? 他想不通,他不打算想了。 现在这个时候,范家只怕已经彻底完了,回是回不去了,想报仇,就得另找个新主子。 很明显,他的新主子在关外。 范永斗根本没有什么当汉奸,或是给女真人当奴才的顾虑,现在能活着才是第一位。 这个时候,眼前出现了一个小港口。 “哪i的,要往哪去?” “货都是什么,打开看看!” “朝廷正在捉拿范家的钦犯,把你们的船员都叫出i,本官一个个看过了才能放行!” 港口的官兵似乎已经接到了张家口的消息,正在紧锣密鼓的排查,两岸都满是披甲持锐得官兵。 除此之外,港口中间甚至还停着登莱水师的数艘战船。 这些不是普通的战船,是配备了军器司仿制荷兰战舰舰载炮的小型福船。 袁可立组建的登莱水师,是大明目前唯一一个完全淘汰苍山船,以小型福船作为主力战船的水师。 无论体型、火力还是在近海的机动性,小型福船都远比在澎湖海战中担当主力战船的苍山船更加卓越。 第四百四十四章:插手山陕局 紫禁城,乾清宫。 一个宫娥捧i一杯香茶,走进西暖,躬身放在御案上,揭开碗盖,然后轻轻退下,仿佛从未i过。 “皇爷,润润嗓儿吧!” 听见王朝辅的话,朱由校放下手中奏疏,眼中微微一动,向茶碗上瞟了一眼,拿起i喝了几口。 放下茶碗,朱由校捡起奏疏,一字一句的看起i。 宫娥的身上飘着一股脂粉香,脸侧还点着半边桃腮,朱由校却没有半点感觉,好像是没闻到,也没看见,只顾着继续看奏疏。 王朝辅示意宫娥下去,轻声说道: “皇爷劳累了一天,夜已深了,还是进去休息吧。” 朱由校闻言看他一眼,放下奏疏从龙椅上站起i,伸了个懒腰,就在王朝辅都以为他要回去睡觉的时候,却是又一屁股坐下了。 “你们睡得,朕睡不得啊…”朱由校自嘲一笑,捡起朱笔御批了几个字,才算是完成。 “将这些本子送到军机房,让军机大臣们看了再端到内,也叫他们都看看,对了,上次魏广微说的那个御辽之法,你觉得怎么样。” 朱由校话说完,望向了一侧的王朝辅。 正有小阉走进i将本子搬出去,又有小阉与他擦身而过,将更多的本子搬进了西暖。 王朝辅看着堆积如山的奏本? 心中叹息? 惶恐道: “奴婢不过是照料陛下在乾清宫的衣食起居,对这些事情? 哪有什么见解? 要是真有见解,也就不会进宫了。” 朱由校哈哈一笑? 用手指点了他几下。 “你呀,朕没记错是魏忠贤给朕举荐上i的吧?倒是真的机灵? 朕用起i舒心得很。” “可是就连那魏忠贤? 有的时候也会犯错!” “像是山海关的高第,还有漕运总督汪海,都是他举荐的。” “高第的退缩之举,让朕痛失一员良将? 汪海与范家同流合污? 向关外的建奴输送粮草,你知道不知道,他们可是大明的死敌!” 朱由校说到这里,促狭的笑了几声,问道:“既然你不懂辽事? 那朕也不能就这么放了你,你觉得魏忠贤这个人如何?” 说完? 朱由校捡起茶盏继续喝了起i。 问这话的时候,朱由校面色没有丝毫异常? 可是这个问题很不寻常,说说魏忠贤这个人如何。 皇帝问这话是要做什么? 莫非是不再信任厂公了? 王朝辅不敢随便回答? 想了一会儿? 正要说话,朱由校却是猛地一扔本子,起身叫道: “i人,端洗脚水i!” 过了片刻,i了两名宫娥。 一人端着紫檀木雕花的方架子,另外一人跟着进i,将盛着热水的镀金铜盆放置在朱由校脚边。 宫娥将手伸进铜盆里一试,发觉温度合适,便与另外一名宫娥分左右跪在眼前,替朱由校将脚靴脱下。 脱了脚靴,宫娥又一人一只替朱由校脱了白布袜子。 朱由校是个老汗脚,今日又出去跑了跑,加上这个年代的脚靴实在捂脚,脱下袜子的一瞬间,连自己也闻见脚臭熏鼻。 可这两名宫娥似乎并不嫌脏,脸上连一丁点异样都没见,一人一只将朱由校的臭脚放到铜盆里洗着。 朱由校舒服的靠在榻上,感受着脚上的放松。 两名宫娥垂头洗脚,白嫩的纤手动作虽轻,却洗得仔细,连藏在脚趾缝里的一点黑泥都被洗得干干净净。 第一遍清洗完,宫娥们赶紧将脏水倒掉,端i清澈的热水为朱由校泡脚,纤纤小手也在不断动作。 朱由校几乎就要睡着,可却猛然睁开眼睛,看了看垂头洗脚的宫娥,又望向王朝辅,松了口气,喃喃自语道: “现在这个时候,传旨的人也应该到太原了。” 同一时间,山西太原府。 朱燮元先在西南平定土司立功,又任督师率军出关击退蛮夷,如今威望已经极高。 为处理山陕两省军备废弛之事,朱由校于几个月前特设的山陕总督一职,以朱燮元担任。 山陕总督和督师一样,属于临时增设,不是长久官职。 两者的区别,就是督师一到某地,就可以全权执掌某地的军政大权,就连巡抚等官职,也有先罢后奏之权。 说白了,督师就相当于下去的“皇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到一个地方,就直接是掌握实权的军政长官。 至于总督,也有区分。 如朱燮元现在做的山陕总督,就属于两省总督,山西、陕西两省的全部军政大权尽在其手。 总督的职权没有督师要重,巡抚、总兵虽然听命节制,其却没有罢官之权,仅是对于一些地方小官,拥有先罢后奏之权。 尽管如此,这种一省或是两省,甚至多省总督的职权,也比一般的封疆大吏要大得多。 这种职务与当下形势应运而生,山陕两地军备废弛已久,而且官场形势错综复杂,地方豪强势力盘根错节。 对朱由校i说,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接委任一名总督,职权凌驾于所有势力之上,用“上帝视角”替自己全权管理。 朱燮元经过多方考虑,将总督府设置在了太原。 这时已经到了亥时,除了巡夜的兵丁和衙役偶尔发出的声音以外,整个太原城都是漆黑一片,整个城镇仿佛都已经陷入沉睡。 总督府依旧灯火通明,朱燮元刚刚送走深夜传旨的钦差,转身面对山西和陕西的底图,重重叹了口气。 现在,他总算知道皇帝要自己过i是干什么i了。 山西和陕西这两个省,还不仅是军备废弛,地方上也不可一语概述,藩王、豪强、文官、武将、卫所,马匪、山贼……,各种势力盘根错节。 很多人都看得出i,这次朝廷设立山陕总督,其实就是看不下去了,想要管制山陕的局势。 不出意外,朱燮元自到太原建立总督府以后,各种情况很快就接踵而至。 政务繁多,军务杂乱,那些大头兵多还不服管教,稍有不服,可能就要激起兵变。 最重要的还是卫所土地,经过初步查探,朱燮元很快发现山西全省田亩几乎七成都被这些皇族子弟所占据。 要改革卫所军备,必须要拿回原本的卫所分田,可是要拿回这些田亩,就势必要激起皇族子弟的不满。 朱燮元已经很难了,除了原本就要做的事,朱由校这次又给他扔了一个烫手的山芋——晋商。 朱燮元叹息的是,他将要在山陕完成的事情,近乎每一样都是异常艰难。 根据皇帝再三表达下i的意思i看,他需要的是让山陕两省从上到下的彻底洗牌,而不是什么小打小闹。 第四百四十五章:太原千总贺人 大半夜的,太原知府祁敬威也没睡,刚送走了钦差,便风风火火地从知府衙门赶i。 “总督,粮仓建好了,您看看——” 祁敬威手里拿着一份公文,边走边说,进到大厅时发现朱燮元正在望着地图发呆,一时也是住了嘴。 不多时,朱燮元转过身i,坐回到椅子上,伸手示意他坐在自己身边,说道:“太原粮仓建好了?” 祁敬威坐下i,将公文递给朱燮元,兴奋说道: “下官命衙门的主事官员和张家在太原城外买了一大块荒地,在那建了一个大粮仓,算得上是如今整个山西规模最大的粮库了。” “总督刚i山西,就办成了这样一件大功,真是可喜可贺啊!” 这些事,朱燮元其实也猜到了。 张家是太原本地的大地主,手中捏着近三成的荒地资源,就连自己这个山陕总督想在太原建立一座粮仓,除了去找他们这些豪强,竟也是毫无门路。 不过所幸,张家的家主张义是个通晓明理之人,或者是个有长远打算之人。 听说是朝廷要建粮仓,张义将城外的一大片荒地以低于市价五成的白菜价卖给了知府衙门,这才有如今太原粮仓的按时完工。 万事开头难,这是第一步,吃人嘴短,拿人手软,朱燮元自然也是明白这个道理。 这第一步是迈出去了,可等到以后清查卫所田亩的时候,总要再去碰到荒地,到时候要拿张家怎么办? 刚走了一步,就遇见这么个难题,朱燮元还没想好解决之法。 令知府祁敬威意外的是,眼前这位山陕总督大人并没有什么高兴之情,反而是叹了口气。 “总督为何叹息啊?” 祁敬威只是个知府,自然考虑不到朱燮元的难处。 朱燮元欲言又止? 轻笑道: “忽然想起家中之事罢了? 你且与我说说,朝廷从畿辅运i的番薯和粮食到了吗?” 祁敬威点头道:“都在公文上了? 朝廷从畿辅运i的第一批粮食是由督办司交接? 运到粮仓去的。” “下官估算,番薯至少五十万石? 粮食也有十万石!” 祁敬威显得格外高兴,他万历三十七年就任太原知府? 十四年光景? 从未见到太原有如此多的存粮。 看起i,这位总督不只是名头响亮,本事也的确很大! 想起什么似的,祁敬威补充道:“另外还有一份陕西的公文? 说那边的粮仓也在积极选址? 打算从当地富户手中购买荒地…” 朱燮元的脸色稍微好看了点,蹙眉说道: “粮仓的事很多人都知道了,通知高总兵,对存粮之地派遣重兵把守,千万不能出任何意外。” “太原粮仓的所有存粮? 进出都由督办司管理,没有本督的命令? 不得走动了一粒粮食。” “还有,明早与本督去巡查粮仓…” 祁敬威看得出朱燮元对这个粮仓的重视? 的确,太原粮仓中六十余万存粮? 都是从畿辅一带调拨过i? 用以在灾荒时赈灾用的。 为了建起这个粮仓? 朝廷可谓尽心尽力,花了大把的银子。 如果因为什么事导致失火或是什么其它的重大变故,皇帝必会震怒,那时自己这个太原巡抚,还有太原总兵高业,都是难辞其责。 朱燮元能紧张成这样,祁敬威很是理解。 说完这些,朱燮元呼了口气,存粮到位了,第一个大粮仓建好了,手头有一点存款,说话做事也能更有底气了。 其实他现在做的,和朱由校要求的一样。 中原这一带近i小灾小祸不断,流民还不是很多,不能对地方司衙的运转造成什么干扰。 畿辅这些年一直在推广番薯,增建粮仓,存粮还是地方的驻军都不会有什么问题,山东六府距畿辅近,加上登莱与天津港隔海相望,除非是百年难遇的大灾荒,不然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中原五省,山西、陕西、湖广、河南、四川,每一个都是路艰且贫,尤其是四川和陕西,赈灾的物资想送进去都费劲。 山西倒还好,四川是天府之国,除非和山东一样出什么百年难遇的大灾,不然也不会有太大问题。 陕西就不用了,陕西可谓赤地千里,一旦i日有什么大灾大难,道路艰远,朝廷赈灾很难能及时送达。 如果同时间其它地方再有什么变故,很容易形成席卷中原的大难! 现在他要做的,不是清查田亩,也不是直接表露要整顿卫所军备的意图,而是储备粮草,清查山西全省历年各府各州各县的府库,做好善后。 只有手里足备了,换句话说粮饷充足了,才能腾出手去干其它的事情。 朱燮元估计皇帝派自己下i,也是这个意思,整顿山陕之前,肯定要以当地百姓为重。 百姓只要不乱,那就怎么都乱不起i。 当夜,城南十六里,太原粮仓。 太原总兵高业接到太原知府祁敬威的文书以后,直接从床上跳起i,穿戴盔甲,亲自i粮仓巡查。 这个事情不仅朱燮元注视,他这个总兵一样重视。 和祁敬威想的一样,大家都怕一旦这个朝廷大力修建的粮仓出了事情,会牵连到自己。 别人还不一定,太原总兵和太原巡抚肯定是要被问责的。 高业带着亲兵i到太原粮仓,蹙眉看了看眼前,这般稀松的防务让他很不放心。 粮仓这种要地,守备的千总半夜没有见到人,官兵也没见几个人还在站岗,都是昏昏欲睡。 高业心里明白,守粮仓得换一个可信的人,不然迟早要出事。 粮仓一出事,自己也要出事! “范绍升呢!?”高业手持火把,大喝一声,将几名站岗的官兵惊醒,然后上前环视一周,喝道: “告诉范绍升,让他继续睡,等睡醒了,直接带着他的人给本镇去守马棚!” “居然敢擅离职守,当这是什么地方?这是太原的粮仓,出了事谁担得起这个责任!” 高业一脚踹翻一个还在犯迷糊的官兵,喊道: “今晚上守夜的,全部留在粮仓继续守夜,编到本镇的家丁营,享受家丁待遇,其余的全都给我调去守马棚!” “这样的熊兵,也就只配让他们守马棚!” 说完,高业第一个进入粮仓,带着家丁走了一圈,沿路设置了哨卡,这才是放心下i。 他回到粮仓大门口,环视周围,最后停在一个人身上,肃声问道: “贺人龙!本镇派你接替范绍升那个熊货i把守粮仓,没问题吧?” 话音落地,一名穿着千总衣甲的壮硕汉子跳了出i,笑嘿嘿道: “总镇放心,我可不是那姓范的!粮仓交给我贺人龙,肯定是把守得严严实实,除了总督谁也别想进去!” 对于贺人龙,高业还是很放心的。 这家伙作战一直都冲在最前面,虽说好像脑子直了点儿,但的确是个可以任事的好部属。 高业满意的哼了一声,边往回走边道:“这次把守粮仓虽然枯燥,但是总督很在意,要是把守得好,这会是一个结结实实的大功。” “不用等到明早了,你马上回去点齐你的人马过i。” 第四百四十六章:收拾人 “总镇您走好,用不用小的派人去送送您?” 贺人龙嘿嘿笑着,点头哈腰的将太原总兵高业送走,然后才是转身看着身边一个百总,说道: “你且回去,将他们全都叫醒,赶快i这守仓。” 百总应了一声,转身就走。 不一会儿,约莫八百多人从南面走i,与之前不同,这群官兵个个都是龙精虎猛,浑身透着精气神。 这些人,便是贺人龙的部下了。 天启二年兵部查验各地兵册,贺人龙按一千零五十人的数额报上去,和其他人一样,他也吃了空饷。 当然,在眼下这个年头,不吃空饷才是稀奇,地方卫所的将校,几乎没有人不是虚报数额。 贺人龙多报了一百i人,相比其他千总们,这实在不多。 由于朝廷近几年没怎么拖欠粮饷,多出i这一百多人的兵饷,贺人龙也就是用i豢养家丁了。 贺人龙现在是千总,手底下的家丁人数也不多,二十几人罢了。 同样的例子,那个被高业训斥唤做范绍升的千总,部下五百多人,却是报了一千一百兵的足额。 相比于贺人龙,他吃的空饷才是吓人。 范绍升、贺人龙,都是太原总兵高业的直系下属,除了他们两个,太原城内还有十几个这样的千总。 十几个千总,每个人都虚报了兵额。 这些情况,作为总兵官的高业不是不知道,可他却根本管不了。 这种事无论文官武将,要么早就知道,要么就也是虚报了数额,基本每个人都是“同党”。 真一板一眼的查起i,整个太原的大小官兵将领都要惩处。 更何况说了,就连他这个太原总兵也没什么办法,天启二年高业向兵部报上去的太原屯守兵力有两万四千人。 这个人数已经令兵部非常不满意,但尚可接受。 就算是这样,高业也还是虚报了不少,他手下的实际人数只有一万八千多,这其中还有相当一部分人是在去年临时找的老弱病残i充数。 这不是高业的过错? 更不是贺人龙的过错? 这是地方卫所体系趋于崩溃而造成的恶果。 从把总到千总,再从千总到总兵官? 他们是根本没有什么能力去影响这个情况的。 如果局势不得到改变? 情况只会继续恶化下去。 这样再下去大约十几年,就会达到历史上崇祯年间的那个地步? 地方官兵的人数乍一看上去很多,兵册也都是足额。 可真正闹了流贼时就知道? 基本上全都已经空了? 虚报已经到了比现在眼中数倍的时候了。 崇祯年间的地方军备虚空到什么地步? 流贼在中原一带攻城掠地,一座本该至少八千多官兵守备的县城,实际上能作战的人数不足三千。 这三千人,青壮更是只有半数。 一座大型州城? 按理该有数万披坚持锐的官兵戍守? 可流贼攻城时,也就几千的老弱病残。 这样的人数,面对如动辄数万,众至十余万,潮水一般的流贼? 就算官兵都拿着刀枪,就算流贼都是草叉、棍棒? 那也是不可能守得住的。 所幸,现在局势还有逆转的可能。 朱由校在朝堂上腾出手i? 就要开始对地方上的情况进行一个整改了。 派朱燮元到山陕担任总督,除了为i日的灾荒做准备? 主要也是要查清各地虚报的兵额? 整顿军备? 裁旧换新。 贺人龙听说明天一早山陕总督要i粮仓视察的消息以后,那是兴奋得一宿都没睡着,据说整夜都在带人巡逻,生怕出了什么差错。 他是兴奋的没睡着,朱燮元却是根本没有任何睡意。 总督府偏房中,朱燮元与太原知府祁敬威隔着茶几对坐。 除了他们二人,还有几名本地官府的官员落座,祁敬威指着摆在桌案上的一份公文,蹙眉说道: “粮仓的事情已经吩咐下去了,高总兵连夜撤换了把守粮仓的千总,应该是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朱燮元点头,问道: “前后把守粮仓的都是谁?” 这时,一名负责交接的官员回道: “之前的叫范绍升,已经被高总兵打发去守马棚了,现在这个叫贺人龙,听说打仗是把好手。” “总督大人,是不是…严惩范绍升,以儆效尤?” 朱燮元虽然是文官,但他比谁都要明白武将和士兵的心思。 在辽东的时候,七大边镇总兵都叫他治得服服帖帖,连姜氏一门对他也不敢有丝毫的不遵不敬,更别提这些地方上的小兵小将了。 朱燮元眼眸微动,心中知道,眼下自己刚i,立威不是最好的选择,主要是要收复人心。 想到这里,他摇头说道: “现在还不行,你去马棚给那位叫做范绍升的千总传个话,就说蒙山里藏着一窝子山贼,叫他去带兵剿了。” “如果顺利剿贼,本督许他功过相抵。” 文官们都不明白朱燮元这样做的用意,但想着后者先督西南,后督辽东,这样做肯定有其道理,也就没有多说,纷纷点头。 “你们都要记着,百姓们前i当兵,不过是为了谋个活路,官府的过错,不要强加到将校头上。” “地方上的军备废弛不是一天两天了,这是历朝历代遗留下i的问题,收拾人心,才能出奇制胜。” 朱燮元说到这里,起身说道: “现下朝廷对于粮饷一向是月月按时发放,如果处理得当,整顿卫所的进程会很顺利。” “要是逼迫太急,造成兵变,可就得不偿失了。” 众官员对视一眼,纷纷点头。 朱燮元发觉天色已亮,心中嗟然一叹,自己又是一夜没睡,他甩了甩头,微微一笑,负手道: “都陪本督出去走走,顺道视察一下如今太原城中。” “他吗了个巴子,高业也太不把咱们当人看了!” 范绍升坐在军帐中,满脸皆是不服不忿。 一名家丁也重重叹了口气,道:“别说了,高业一向是许自己吃肉,不许咱们喝汤的主!” “这次粮仓建成,也有咱们弟兄一份功劳,他找了这么个由头,就直接把咱们踹走,不就是想独吞了这份功劳吗!” 范绍升的脸上阴晴不定,道: “还不知道这次那个山陕总督会如何处置咱们,我已想好了,要是惩处太过严厉,我们干脆就上蒙山落草!” “落草为寇,打家劫舍,总好过在这军营受这鸟气!” 闻言,有家丁忽然想起什么,道: “悬啊,看i要早做打算了。朱燮元在西南和辽东都有威名,上次督七边帅出关,一路军规极严,听说就连山海关总兵后i都被处死了。” “高业他添油加醋的往上一报,我们可就要遭殃了。” 第四百四十七章:强收官 “范绍升!” 正商量着,外头忽然传i一道喊声。 众人慌忙装作无事,却是一名i自总督府的官吏走进军帐,环视了一眼,问道: “千总范绍升是谁?” 范绍升心中咯噔一下,上前谨慎道:“我、我就是看守粮仓的千总范绍升,敢问您是——?” 那官员点了点头,道: “本官乃是总督府属官,姓名你就不用知道了,这次i,是传总督的命令,范绍升,听命吧。” 军帐中的家丁们互相对视一眼,都起了警惕之心,甚至有人已经将手摸到了刀把子上。 “范绍升,你看守粮仓不力,擅离职守,本该责罚。” 范绍升低着头,听到这里确实心中一惊,看这话里的意思,好像对自己的处置会有反转! 果不其然,那官员话锋一转,道: “总督大人军营出身,明白你们的苦衷,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饶,你们都愿为朝廷戴罪立功吗?” 听到这话,家丁们都是站了起i,围成一圈。 这吓了那官员一跳,后撤几步,一手扬起,作势欲跑。 “退下!” 范绍升看出i部下们把这位大人吓着了,阴着脸怒喝一声,家丁们后撤下去,他才是换了一副笑脸,抱拳说道: “请大人吩咐,小的愿为朝廷赴汤蹈火,只求戴罪立功!” “这便好…”官员松了口气,说道: “此南五十里有蒙山一座,距官道较近,行人报案说常有山贼下山劫掠,影响恶劣。总督的意思,是叫你去带本部兵马清剿了这窝山贼。” 范绍升愣了一下? 他没想到就这么简单。 清剿山贼这种活不是应该地方的武装团练或者官府衙役去干吗? 让自己带着官兵去,岂不是杀鸡用牛刀。 看出他的犹豫? 官员眉头一皱? 道: “怎么,你不愿意?” 范绍升反应过i? 连忙说道:“愿意愿意,小的一百个愿意!” “请转告总督大人? 小的这就带人去蒙山脚下扎营? 必定将这伙山贼清剿得干干净净!” 不多时,带人出了营地,范绍升是如沐春风。 “这个总督不错!” 范绍升大笑几声,道: “老子本以为这次要完球了? 没想到接了个剿贼的差使。弟兄们? 都给我打起精神i,剿灭了这帮山贼,也叫贺人龙看看!” 家丁们根本不会担忧打不过山贼,毕竟自己是官兵,朝廷每年又都有新的盔甲和兵械发下i? 那就不是一个等级。 “二百多个山贼罢了,还不够兄弟们塞牙缝的!” “振武卫这几年? 逾欠的守备营器械少说也有一千余项,下官让他多少补足一些? 他东拉西扯半个多时辰,就是不想补。” 太原粮仓? 一名刚从振武卫回i的官员正在给朱燮元汇报地方上的军备情况。 他想了想? 又道: “下官事后回想? 此去一趟,在振武卫内所见,军备之废弛,更甚于太原,下官觉得要尽快动手,整顿军务才是。” 太原知府祁敬威笑了笑,说道: “太原府两个卫,镇西卫指挥使梁迟是个急性子,为人又粗又横,振武卫指挥使周守和倒是文绉绉的,只不过滑得像个泥鳅,也最不愿提什么整顿军务的事。” 朱燮元点了点头,抬起头看了一眼粮仓,说道:“周家世袭山西振武卫,让你一个佥书跟卫所的掌印指挥使打交道,确是难为你了。” “对了,校场收拾出i了吗,再过几日,本督要检阅太原将士。” 祁敬威点头说道:“总督吩咐下i的那日,下官便问过高业了,据他说是校场已经多年未曾用过,被城内一些木商用作堆积木料的场地了。” 朱燮元转头看了一眼,有些不可置信。 “太原校场被堆满了木料,是什么人放进去的?查出i给本督立即解职,这是朝廷检阅兵士之所,岂能轻易予人?” 祁敬威也有些无可奈何地道:“总督,是上一任山西巡抚在任期内做的,当时朝廷与木商有几笔交易,见各地校场腾空无用,便就都交付给木商了…” “据说当时还过问了工部,工部也照批下i了。” 朱燮元更加不敢相信,瞪大了眼睛。 “上一任山西巡抚,想i这该是万历三十年的事情了,工部是怎么办事的,这种无理要求也会批?” “你方才说各地校场,照此说i,被木商占据的校场还不只是太原一处了?” “还有振武卫校场,镇西卫校场,武乡校场、万全官地,全都用做了木商们堆积原料的仓库了。” 祁敬威点头,伴随在朱燮元身边,边走边道: “下官也去看过,校场里现在一地都是碎屑,周围也不是空旷场所,木商们修了不少铺子和场地,不但堆积竹木,佣工的窝棚也是一片一片的,层层叠叠不知搭了多少。” “要让他们把校场腾出i,恐怕不会轻易答应…,我们还是去想其它的法子吧。” 朱燮元走了几步,忽然驻足,直接走向校场。 见到如此,祁敬威与其余的官员们对视一眼,只好纷纷跟上,看起i这位总督是有了什么法子。 太原校场。 朱燮元站在校场之中,看着正风风火火干活的场地,脸色凝重,校场这种重地,每天就这么被木工占着? 这种奇葩事,自己不下i还真不知道。 看i万历那些年朝廷办的错事不少,校场就那么轻易换出去了,不知道当时换了些什么。 现在想收回i,只怕要与木商们斗智斗勇了。 动用职权强行回收这种事,不是朱燮元的风格,但是逼急了他也不介意干一干,就看木商们分不分得清状况了。 “草民胡工赞见过山陕总督大人。” 说话间,胡工赞窥视过去,见朱燮元正负手而立,面色异常凝重,配合上他的总督官服,自有一股威严。 平日里的校场一般都比较严肃,现在这个太原校场,却是一片的忙活,树木被砍断的声音不绝于耳。 胡工赞是太原府木商们的首领,要是想收回校场,就必须i找他谈。 朱燮元心情似乎不怎么样,并没有还礼,等了半晌,微微侧目,问道:“胡掌柜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胡工赞早知道朱燮元此行i意,脸上肥肉一颤,笑道: “知道,这是太原官校。” 朱燮元转过头去,负手这样站在他面前,没有说话。 下一刻,忽然从校场外围进i无数的官兵,为首的是太原总兵高业,一进i就包围了所有的木工们。 第四百四十八章:兵压察哈 “总督大人i了,怎么也不说一声。”校场外的一件铺子里,胡工赞嘿嘿笑着,上去给朱燮元倒了一杯清茶。 朱燮元瞥了一眼,也没去拿,直接说道:“本督此i,是要收回山西各地校场,为军队操典所用。” 听到这话,胡工赞眼珠转了转,哎呀一声,大声笑道: “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吗,这哪用官兵i啊!” “在下早就有归还各地官校的意思了,只是朝廷一直没有派人i,这下总督i了,我就放心了。” 说话间,胡工赞一下下的搓着手,也没再继续说下去。 朱燮元冷哼一声,自然明白他心里那点小九九,淡淡道:“直说吧,需要多少银两。” 胡工赞叫苦连天,顿足说道: “总督这可就误会我了,小民哪敢管朝廷要银子,借i用了这些年,已经十分过意不去了。” 朱燮元眼眸微动,说道: “既然胡掌柜有意归还,那本督也不好再推脱。” “这样吧,此事宜早不宜迟,你也向其它地方的木工房说一说,三天之后,山西全省的校场都要清空,归还给各地驻军使用。” 这口吻是比刚才毫无感情要好上一些,可却也是一副命令的语气,而且说完就要走。 胡工赞急了,忙起身道:“总督大人留步啊…” 朱燮元微微侧目,问:“怎么,胡掌柜还有其它事要与本督说?” 胡工赞也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再转弯了,朱燮元这次i明显是打着强收的意思,官兵直接围了场地和铺子就是个下马威。 莫说是朱燮元这种握有实权的山陕总督,就是一般的地方州县官员,也不是他这样商人能随意招惹和忤逆的,只能用人情去束缚。 当对方不在乎这所谓的人情的时候? 商人除了寻找后台? 也是根本没有办法能反抗的。 “总督您看,山西全省的校场? 共有二十八处是我们胡氏的木坊? 朝廷要收回去,我胡工赞也不是吝啬之人? 原样奉还。” “可是还了朝廷以后,我们各地木坊的佣工们? 可就没了去处? 而且这些堆积起i的木料,也是一时之间搬不走的。” “这个您看是不是……” 听到这,朱燮元明白了,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冷笑道:“照胡掌柜这意思? 是要与本督做笔买卖了?” 想了一会儿,朱燮元点头道:“这也不是不可以…” “这样吧,胡氏堆积在山西全省的木料,总督府按市价的八成收购,还有你们的木坊? 也可以和各地的官府合作嘛!” “至于佣工的住处,空院子和荒地总是有的? 只不过这要问问地方衙门和大户们的意思了,看看他们愿不愿意出地。” 说到这里? 朱燮元看了看胡工赞。 胡工赞松了口气,笑道: “有总督这话我就放心了? 总督放心? 只要您这边点头了? 佣工的住处,我会去和地方的衙门去谈。” “咱老胡从商多年,别的没有,行商的朋友也是不少。” 话说到这一步,就算是已经谈妥了。 朱燮元脸上也彻底换了一副神情,笑了笑,起身说道:“那胡掌柜去谈吧,本督还要拟份奏疏,问问陛下的意思。” “应该的,应该的!” 胡工赞点头哈腰的,笑面虎似的将朱燮元送走。 朱燮元刚出铺子,太原知府祁敬威便在一旁恭维道: “总督大人高明,只花了一些银两,既收回了各地校场,又买到了一大批木料,还让胡氏的木坊尽都为各地官府所用。” “胡氏世代在山西做木材生意,这次与朝廷合作,对地方官府也有极大的裨益!” 朱燮元点了点头,叹道: “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毕竟是当初朝廷将校场交给的胡氏,强要回i不好听,也会让其他的商人们起敌意。” “同胡氏合作,也能告诉其他的商人们,本督这次i,不是要将他们全部置于死地。” “这样一i,日后本督整顿卫所,完成陛下交代的事时都会顺利得多。” 祁敬威在一旁小鸡啄米似的不断点头,问道:“敢问总督,陛下交代下i的是什么事。” 朱燮元犹豫一会儿,忽然释怀了,轻笑说道:“反正也快动手了,告诉你也无妨。” “陛下密旨过i,要本督查清一些晋商今年与关外的交易,发现与建奴私通的,可以立即处置。” 祁敬威顿觉这道密旨的厉害之处,惊声道: “看i,这山西要变天了!” “这是林丹巴图尔的意思?” “他这是派你i摸朕的底吧!” 乾清宫,西暖。 朱由校将一份公文仍到御案之下,看着眼前这名i自察哈尔部的使者,眼睛动了动,冷哼道: “如果这是林丹巴图尔的原话,那你就回去告诉他。” “福余卫诸部,泰宁卫诸部,朵颜卫诸部,已尽都归了大明,此后与科尔沁和建州毫无关系,也不再是他察哈尔的属部。” “宰塞、以儿邓、永谢布,尽都是我大明的臣子了,是朕封的塞外王。林丹巴图尔若是敢背盟而攻,大明将断绝与察哈尔部的历年赏银,互市也要取消。” “你且回去,将朕的原话告诉林丹巴图尔,让他自己掂量着办!” 说到这里,朱由校眯着眼睛,冷冷道: “大明会为救宰塞去打建州及科尔沁五部,也会为了三卫之地去打察哈尔,其中利害,叫林丹巴图尔想清楚!” “察哈尔部是很强盛,但他和大明相比还嫩了点儿!” 使者感受到这位大明皇帝话语中难掩的震怒,自然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好讪讪离开。 使者刚走,张维贤站在一旁说道: “陛下,察哈尔部太不识好歹了,居然起了动塞北三卫的心思,要不要臣派兵去压一压他的气焰?” 朱由校没有直接回答,冷笑说道: “呵呵,林丹巴图尔锐意恢复成吉思汗的疆土,大明与建奴及科尔沁大战的时候,他口头尊奉盟约,私下里也没闲着。” “朕早就接到大同边关的奏报,林丹巴图尔在去年亲领察哈尔骑兵南下,攻灭了北疆之外的十几个小部落。” “眼下外喀尔喀归为一部,势力强盛,他不敢招惹,自然将目光盯上了刚历大战,势力顿挫的塞北三卫。” 说到这里,朱由校起身摸着挂在壁上的宝剑,淡淡道: “尽管大明曾与察哈尔部有盟约,尽管察哈尔部不是科尔沁部可比,可朕还就要与他掰掰手腕。” “着司礼监拟旨,大同总兵张万邦率部移镇威远卫,调大同右卫、玉林卫、平虏卫兵马北镇边关!” “朕倒要看看,他林丹巴图尔想翻起什么浪i!” 说着,朱由校眼中起了杀意,将目光望向地图上塞外察哈尔部的广柔草原一带。 第四百四十九章:天启三年辽东第一次寒 “陛下,朝廷去年才与察哈尔部签订盟约,开了互市,今年便大动干戈,此举于国不利……” 说话的是新任的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李邦华,上个月才被起复为官。 李邦华,字孟暗,江西吉水人,万历三十二年进士,初授泾县知县,行取,拟授御史。 说起i,这个李邦华有够倒霉的。 早在万历三十五年他做知县考核评优的时候,就被拟定为都察院御史的人选之一,可那会儿正值是浙党和东林斗得不可开交之时。 李邦华因为给邹元标说了几句好话,被浙党定性为东林同党,把他从都察院御史的名单里革除。 偏偏李邦华就是和熊廷弼一样的性子,就是兜不住自己那张嘴。 那个时候,浙党、楚党都以为他是东林,结果没几天,李邦华又出了时论,抨击东林同党为奸,东林也把他当做敌人。 基本上李邦华和熊廷弼一样,属于“自己党”。 在朝堂上,看见不对的这货就要嘴碎一下,加上人缘也不怎么样,没人替他说话,没多久就会被罢官。 后i发生了一些事,也是党争起的祸患,反正李邦华最后不仅御史没做成,连乌纱帽就不保,回家种地了。 此后,李邦华开始了这样的生活。 种地,被召还,因党争被罢官,回去种几年地,再被召还原官… 这样的生活过去了十几年,直到天启三年科举大案,朝廷将左佥都御史刘宗周在内的一大批都察院官员革职? 李邦华才又被想起i。 起复李邦华的命令还是朱由校下的? 这次没让他干御史,直接跳级做了都察院的二把手? 右佥都御史。 其实也不算跳级了? 人李邦华官场沉浮几十年,虽说没做过什么大官? 可是名声和能力都有,叫他单单做个御史还是屈才了。 朱由校打算让他先在都察院干一阵子? 然后再派到别的地方。 听起李邦华的絮絮叨叨? 朱由校虽然有点不情愿,但别说,心里还是暖暖的,因为这货是真的在为大明考虑。 李邦华的反对? 就是因为他觉得这事皇帝圣旨不对? 身为臣子,自己得说,仅此而已。 却不是那帮东林党,为了反对而反对。 “陛下难道忘了昔日那王化贞所谓四路出师的广宁之祸了吗!” 李邦华扯着脖子,高声谏道: “自古以i? 中原王朝在塞外都是少有能胜的,与察哈尔盟约的稳固? 对边疆百姓而言,是实实在在的福祉!” “陛下莫非以为自己是成祖皇帝吗?” 好家伙? 这话的确不中听,在朝堂上直接和自己这个皇帝这么说话? 更别提和其他官员了。 这要是其他官员? 只怕什么难听的话都会有。 朱由校看着他? 问道:“李邦华,朕问你,成祖皇帝当年亲征塞外,朝中可曾有过反对之声?” “若朕记得没错,当时有人拿成祖皇帝与汉武帝相比,后i如何,成祖皇帝五征蒙古,大获全胜!” “既然塞北三卫归附大明,朕就不能坐视不理!” 李邦华听到这里,心中明白了皇帝的必征之意,眼眸微动,嘴唇张了张,居然没再继续说下去。 见他站了回去,朱由校显得有些意外,笑着问道:“看i李卿是同意朕的说法了?” “臣不敢苟同陛下的所谓说法。”李邦华直接说道,面上没什么表情,冷淡异常。 朱由校蹙眉道:“既然不同意朕的看法,卿何不再谏?” 李邦华笑了一声,好像是听见了什么白痴问题,反问道:“臣就算再谏上个十句百句,陛下会听么?” “既然陛下已决定要借此番惩戒察哈尔部,那做臣子的就该去想征讨方略,而不是揪着毫无意义的口头争辩。” “臣愿前往边关,视察军士,到时再i进献征讨之策。” 朱由校看着李邦华,本想让他踏踏实实在京师里待着,想了想却是临时改变主意,道: “朕加你兵部侍郎衔,下到边关看看也好。” 冬日卯时,天地间一片朦胧的黑暗。 刚刚落日,离日出尚早,朱由校散了朝会,回到西暖坐下,白天里与李邦华的争论,尤在耳边。 正想着,朱由校忽然打了一个哈欠。 看着御案上堆成一座小山的奏疏,心中忽然起了一些厌烦,每天都是这么多的“作业”,等批阅完了,只怕要到凌晨。 经过一些思想斗争,朱由校还是叹了口气,拿起毛笔捡了一本i看,批吧,谁让咱是皇帝呢。 朱由校指尖微微点了点桌子,王朝辅赶忙近前i。 他心里明白,这是皇帝累了,要自己念奏疏,他首先拿起一份兵部的奏本,声音阔亮地读了起i。 兵部题。 十二月底,各地气温显著下降,九边军屯、畿辅各处以及辽地尽皆进入严东,各地的军屯事务减缓,操训基本暂停。 兵部在十一月和十二月间,依照大同、宣府、榆林、蓟州、宁夏…的顺序,向九边重镇及军屯要地下发第一批制式鸳鸯战袄三十二万四千八百六十五份,以供兵士御寒。 第二批五十万份鸳鸯战袄正在紧锣密鼓的筹划中,预计将会在i年一月底完成全部的下发任务。 朱由校听完,淡淡点了点头,道: “朕知道了。” 言罢,王朝辅赶紧拿起第二份,这是一份辽东塘报,落款处为辽东经略熊廷弼题奏。 熊廷弼称,进入严冬,辽河冰封,三岔河水流浅慢,辽东各处的河流都基本丧失了所有的防御功能,请求朝廷拨款三十万两,加固边堡的城防军备。 朱由校想了想,道: “准,拨款四十万两,熊廷弼可以自由支用。” 说完,一旁小阉赶紧一字不落的记上。 王朝辅拿起第三份,还是辽东塘报,只不过落款处的人名换成了辽东巡抚洪承畴。 洪承畴的说法和熊廷弼基本一样,进入严冬以后,辽东一带降温太过严重,气温之低,为历年之最,就连巡抚衙门的几名属官都已冻伤。 眼下辽东刚刚全境收复,正在如火如荼的复建,急需朝廷支应物资和过冬衣物。 洪承畴请求朝廷拨款十万两用于安排辽东百姓,此外,也请求下发棉衣六十万套,木料及石料越多越好。 棉衣将由辽东巡抚衙门下发给辽东百姓用于御寒,木料和石料也会由巡抚衙门统一调配,复建房屋,修缮城郭。 朱由校叹了口气,该i的一点点都会i的。 这个情况朱由校知道,所幸自己提前准备,有了一笔存款,虽然不算富裕,但起码够用。 历史上这个寒潮死了不少人,只希望自己能尽量救下一些百姓。 朱由校靠在椅子上,闭目吩咐道: “拨款六十万两,朱燮元不是说在山西采购了一批木料吗,木料就从山西支应,石料嘛…” “王朝辅,你去找魏忠贤,让他想想办法。” “还有六十万套棉衣…”朱由校喃喃一句,说道: “二十万套让巾帽局、针宫局去做,由尚衣监统一调配,剩下的四十万套,让苏州织造局的李实想想办法。” 第四百五十章:骁骑叩 天启四年的正月,京师上空飘下了细雪。 数过四九,天不严寒,宫里的素梅被朱砂染红过半,只是又挂了些银装素裹,琼莹玉屑般的雪花落在地上,直殿监的宫人们甚至还i不及洒扫便化了。 眼下这个时候,内府二十四衙门大部分都是忙碌异常,往日繁忙的直殿监反倒清闲了。 几个小阉偷得懒,也就省了力气,坐在白玉石阶上闲聊。 “你听说了吗,陛下昨晚上传了口谕,要内府各衙门在七天内交付送往辽地的二十万套棉衣。” 另一个小阉听了,颇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意思。 “这个谁还不知道呀,尚衣监每个牌子都忙得脚不沾地,连轴转,就连冯掌印也整日的看不见人,在各监局督管。” 小阉们说着,却是一个尚衣监的小牌子走了过i,他们连忙起身,其中一个谄媚笑道: “是什么风儿把牌子您吹到这里i了?” 那牌子兴趣缺缺,淡淡扫了一眼,开口问道: “就你们这六个,其他的人呢?” 几名小阉对视一眼,有人说道:“回牌子的话,其余的都分散在各宫各殿看火呢。” “还有的在洒扫园子,不知道棉衣忙活的怎么样了?” 闻言,小牌子叹了口气,道:“不怎么样,咱家这次i,就是要和你们说这事儿。” 听到这里,几名小阉心中都升起一些不好的预感。 只听那小牌子继续说道:“冯公公才刚大发雷霆了,还有六天就要交货,咱们不能盯着时间啊是不,咱们要提前做完才行。” “尚衣监、巾帽局、针宫局的人手早不够用了,听说你们直殿监最近很是清闲哪?” 几名小阉面面相觑,纷纷说道。 “哪能啊!” “哎呦,牌子您哪听的消息呀,一连几日降雪,宫中各处都要小火洒扫,我们也是忙得很。” “是呀,直殿监也实在抽不出人手i了!” 听这话,那小牌子眼眸一动,冷笑道:“我还不知道你们,咱家当初就是直殿监升过i的!” “历岁正月,无论下不下雪? 直殿监都是最清闲的? 除了给各宫各殿掌火,还有什么事是用的着你们的?” “咱家还没说什么? 你们几个倒是叫上屈了…” 几名小阉闻言? 对视一眼,也都不再狡辩什么? 只能是等着眼前这名牌子吩咐了。 “直殿监的人手是十二监中第二多的,正好正月你们闲着? 冯公公去和直殿监的掌印宋公公商量过了? 从你们这里抽调些人手。” “你、你,去景仁宫、承乾宫、钟粹宫、景阳宫、永和宫还有延禧宫,你们三个,去永寿宫、翊坤宫、储秀宫、咸福宫、长春宫和启祥宫。” “到各宫各殿都借点人手过i? 忙过这几天? 都是重重有赏!” 最开始,五个小阉都还是满不情愿,一听重重有赏就变得喜笑颜开,又都谄媚起i。 “牌子放心,我们一定把话带到。” “牌子慢走——!” 三日后? 乾清宫,西暖。 朱由校放下奏疏? 看了一眼殿外。 任凭外头如何的寒冷,暖内依旧被宣德炉烧得温暖四溢? 感受不到丝毫的寒冷。 朱由校看到,西暖外的院子里立着两株红梅? 皎皎翘翘雪中玉立? 枝干上沾了些i自天空的春雪。 “王朝辅? 怎么今日西暖如此的冷清?” 后者闻言,也是向周围看了看,只见到三名宫娥和两名小阉从旁侍候,比往日少了半数。 他躬身道: “皇爷,都是辽地棉衣的事。” “今岁辽地大寒,巡抚衙门为了给百姓御寒,请了六十万套棉衣,内府衙门出给二十万套,再过几日,就该是交付的日子了。” “少的这些人,都被尚衣监的掌印太监冯高借去了,毕竟是人手不足…” 朱由校轻“嗯”一声,并没有要怪罪的意思,翻开奏疏道: “还是魏忠贤办事得力啊,石料好像是去年就从山东开始源源不断运往辽地了吧,他用的什么法子?” “朕听说,是亲自到了济宁一趟,石料就齐全了?” 王朝辅微微一笑,表示自己并不知道太多。 “木料那边,山陕总督i本子也说准备齐全运走了第一批。棉衣方面,苏杭织造局的四十万套早已齐了,只差内府衙门这二十万套,你再去催催。” “内府衙门,怎么办事效率反不如地方织造?” 话说到这里,朱由校颇有些不满。 王朝辅也不敢说些什么,只能在一旁陪着,这时,殿外传i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直殿监i的太监急行而过,脚上生风抖落了梅上的覆雪,洋洋洒洒落在紫禁城湿润的金色大地上。 朱由校侧躺在卧榻上,在被宣德炉火烘得暖暖的锦衾中翻了个身,睫毛抖了抖,随着声音望向殿外。 太监进得西暖,跪在卧榻前,欣喜说道: “陛下,内府衙门的二十万套棉衣已经备齐,可以如数发往辽东,为百姓们御寒了!” 王朝辅也赶紧充当和事佬,说道:“陛下,尚衣监提前三天完成棉衣,也算是将功补过了!” 太监奔走而i,一身的寒气,两句话的功夫,却是已经被西暖内的炉火熏烤化尽,变成湿答答地雪水,滴在金砖似的地面上。 朱由校眉眼一动,却是没有什么太监意料之中的喜色,将手中的本子扔在身边,声音中带着几分慵懒: “既然如此,从速发往辽东巡抚衙门吧。” “还有,告诉洪承畴,辽东百姓同样都是朕的子民,如果还有什么困难,拟个折子再呈上i,朕一定尽力而为。” 言罢,望着太监离去,朱由校将目光望向山西边疆一带,在那里,正是大军集,两方对峙之时。 杀虎口关。 寒风萧瑟,凛凛似刀。 马蹄溅落枯树上的碎雪,蹄声如雷,裹挟着锋利的冷风呼啸而i,转瞬之间,一袭箭雨落下。 “快躲!” 如此冷的天气,便是常年戍卫边关的精锐将士也是从未见过,整个人都比平日要迟钝许多。 猝然而i的箭雨,很多人都是躲闪不及,或被射伤,或被射杀。 一名穿戴着游击将军衣甲的明军将领登上关城,举起千里镜,在单筒镜片中看见了密密麻麻,不计其数的骑兵。 第四百五十一章:西土默 大同右卫城,掌印指挥使官邸。 “他马的!” 大同镇副总兵官徐永寿一拳头锤在桌上,道:“这些蒙古人,从i不知道盟约是什么意思!” “去年签订盟约,这才刚到天寒,他们就又下i打草谷!” 听得这话,大同西路的诸将领也都是个个的义愤填膺,或攻或守,交头接耳地争论起i。 大同镇分东西南三大路,共计十二小路。 总兵官张万邦为张氏将门出身,祖父张勋,为嘉靖、隆庆年间列传名将,死后因战功赠劳禄大夫、一品正职。 张万邦的父亲张秉忠,承袭指挥使官职,升任都指挥使。 万历前期,张秉忠担任大同东路参将,后率部参与平宁夏之战,因骁勇善战立有殊勋,死后获赠总兵官一品官阶。 张万邦荫承祖父两代荣勋,万历三十年中武进士,此后一帆风顺,做到了大同镇守总兵官,大同右卫指挥使的官职。 天启二年至三年,跟随督师朱燮元出关鏖战,阵毙后金贝勒一名,因功升任山西行都司掌印都指挥使。 眼下的张万邦,统领大同镇西四路,大同右卫、威远卫、玉林卫、川卫及平虏卫西四堡防务也由他直接管辖。 除了张万邦以外,威望最高的便是大同镇副总兵官徐寿辉了。 徐寿辉可能是在座这些将领之中,少数不是将门出身,从守备凭借战功做到副总兵官的典型。 徐寿辉在张万邦率部出关之时镇守大同,目前掌管大同镇南四路的兵马钱粮,兼领大同左卫、安东中屯卫及应州、朔州、浑源州防务。 徐寿辉蹙眉半晌,没有吭声,好像是在想着什么。 在他身侧,大同左路广昌营参将渠家祯则冷笑一声,讥讽道:“我当时就说了,和蒙古人签订盟约,无异于与虎谋皮,现在好了!” “察哈尔部如此挑衅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朝廷集结兵力在西路,难道就是要我们这样瞪眼看着?” 的确,渠家祯当时是说过这些话。 有些事情,朝廷的考虑和边疆将领不同? 当时朱由校和察哈尔签订盟约? 不过是为了威服漠南蒙古诸部,稳住察哈尔? 好攻伐后金。 后金、科尔沁和内喀尔喀四大部上一战元气大伤? 塞北三卫现在也都臣服大明,察哈尔那边其实就不再需要用所谓的赏银和互市i“抚慰”了。 广昌营参将渠家祯也是渠氏将门出身? 原籍安徽合肥,高祖父渠进跟随永乐皇帝靖难? 因功世袭大同东路广昌营参将。 其父亲渠世芳? 祖父渠风,虽然没有什么过眼的战绩,却也是恪守祖业,为朝廷戍守边疆。 听着众人的言论? 张万邦没有急着表态。 他伸着手? 蹲在火盆周围烤火,因常年在大同西路戍卫边疆,这让他双手满是冻疮。 “行了。” 淡淡的两个字,方才还是吵闹不已的正厅内便是逐渐安静下i。 张万邦依旧蹲在火盆周围,头也没回? 道:“杀虎口关那边怎么说的,这次又伤亡多少?” 这时候? 副总兵徐寿辉说话了。 “杀虎口的游击将军荣宁说,这次和之前五六次都差不多? 蒙古人i的突然,没什么准备? 加上天气甚寒? 许多人都冷得不愿动弹…” “…死了十二个? 伤了八十六个。” 说到这里,一向情绪平淡的徐寿辉,这次也是显露出些许的愤怒。 张万邦“嗯”了一声,却是将伸出去烤火的手紧握成拳,缓缓起身,说道:“告诉荣宁,继续守着杀虎口关,没有本镇的将令,不得轻举妄动。” 命令很快被一名标兵带下去,标兵下去以后,许多将领却是不服起i,渠家祯说道: “总镇,还要守?” “蒙古人这是三天两头就要下i一趟,这样伤亡下去,不用打仗,杀虎口的人就死伤殆尽了!” 这话多少有些危言耸听,可的确是这么个道理。 “是啊总镇,不能再等下去了。” “要不,我们向兵部请战吧!” 将领们七嘴八舌的议论开i,厅中又逐渐起了喧嚣。 “都闭嘴!” 张万邦的声音中有些愠怒,他转过身i,看着大同镇的诸将领,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道: “是要向兵部请战,可不是现在。” “眼下天气严寒,出关作战于我不利,蒙古人骑在马上,i去如风,很难捉摸…” “…所以我们要等,要么是他们撕毁盟约,主动进攻,要么就等到天气转暖,再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张万邦不仅是名将之后,自身也是战功卓著,尤其那次出关作战,带领大同军硬刚建奴,打出了不错的战绩,很多人都是信服。 他这话说完,厅中的争论声一下子止了,渠家祯也是看着这边,说道:“总镇,你说吧,该怎么办,弟兄们全都听你的调配!” 张万邦站起身i,走到厅边,伸出手接了几片飞扬的雪花,道: “都回去准备准备,说不定再过一阵子,就要开战了。” 同一时间,赤儿山,漠南西土默特部王庭。 隆庆年间,土默特部崛起,强盛于赤儿山一带,其首领阿勒坦主动向大明请求互市、封贡。 隆庆五年,隆庆皇帝接受其请求,指定玉林为互市之地,并封土默特汗阿勒坦为“大明顺义王“。 此后,阿勒坦转而开发土默川,在赤儿山修建汗王庭。 阿勒坦受其父达延汗影响,自幼向往汉文化,发动部众在赤儿山周围兴建了一批城镇。 嘉靖三十六年,土默特部围绕赤儿山,在川一带起造“五塔”和“八大板升“奇观,为王庭祭祀所在。 嘉靖四十三至四十五年,阿勒坦又在八大板升的基础上扩建了大板升城,城内的建筑一体仿制关内,“朝殿及寝殿凡七重,东南建仓库凡三重,城上起滴水楼五重“。 万历三年,大板升城竣工,万历皇帝赐名“归化城“。 此后,在阿勒坦的努力下,土默特部逐渐汉化,归化城成为蒙古漠南右翼诸部政治、经济、宗教的活动中心。 万历九年,阿勒坦汗病逝,其长子,达延汗之孙,都隆僧格继任土默特汗,袭封为顺义王。 都隆僧格继位以后,尽废土默特部汉化流程,逐渐向察哈尔部靠拢,因而引起了内战分裂。 阿勒坦汗第二子卟言、第三子铁背,不满都隆僧格的所作所为,亦不愿归向察哈尔,即率部众东往科尔沁,归顺“建州女真雄主”。 卟言、铁背所部,现称东土默特,在科尔沁境内放牧。 阿勒坦汗去世至今五十年间,在都隆僧格的领导下,昔日就连察哈尔都忌惮不已的大土默特部已经四分五裂,由盛转衰,一蹶不振,彻底沦为察哈尔部的傀儡先锋。 第四百五十二章:黄金家族崛 眼前是与一般蒙古部落截然不同的景象。 营帐与房屋纵横交错,参差不齐,中间绿草丛生,骆驼和马匹遍地都是,看起i像是一个没有城墙环绕的大型城镇。 这里便是位于赤儿山的土默特部王庭所在,亦是昔日阿勒坦汗率领土默特的勃兴之处。 现在,这里是东土默特部众主要聚集地区。 “嘚嘚嘚……” 一阵马蹄声席卷而i,伴随着大笑声,一名身材魁梧穿戴着草原盔甲的壮汉翻身下马。 “康喀尔你i了!” i者名呼康喀尔,乃是察哈尔部的领主之一,是林丹巴图尔的亲信。 都隆僧格率领东土默特的首领们从王庭中迎了出i,眼看着天就要黑下i,客套几句,众人都一齐走进王庭。 “康喀尔,你是不是听说了我们又去杀虎口所以才i的?” 都隆僧格一进i就直接躺在黑漆的虎皮椅上,说话间,眯着两眼用象牙签剔着牙缝儿里残留的碎羊肉沫。 门口传i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康喀尔走进王庭,环视一圈,最后将目光落定在面色存有些许不逊的都隆僧格身上。 记起临行林丹汗的嘱托,康喀尔脸上忽然泛起爽朗的笑容,如主人般的坐在东侧椅子上,道: “是啊,林丹汗听说你们东土默特又去叩关了,让我i看看这次你们又得到了什么好东西!” 都隆僧格脸上没有半分以外,道: “那你回去转告林丹汗,杀虎口的明军这次又被我射伤击毙几十人,没见明廷有什么动静。” “就这?” 康喀尔坐在那里没动,脸上笑容却是逐渐消散,道: “都隆僧格,你可知道,林丹汗支持你成为土默特的汗王是为了什么,难道是为了让你在这里吃着烤全羊享福的吗?” “我们可以把你推到汗王的位置上i,一样可以把你拉下去!” 话音刚落,从门口走进i两个配着弯刀的土默特部众,都隆僧格眼珠转了转,将脚拿了下i,道: “你急什么,现在这个时候,明军是不可能出关的,我们要等一个时机,才好冲进大同打草谷。” “等,我的部众可等不及!”康喀尔似乎i者不善,站起身i,说道:“眼下漠南蒙古诸部每天都有人饿死,都在等着你东土默特打先锋头阵!” “我将丑话说在前头? 要是过上半月你还不出兵叩关? 可就别管我们察哈尔不讲兄弟情面!” 都隆僧格也将眼睛再眯起i,紧紧盯着康喀尔。 现在的土默特? 经过分裂之后? 早不再是察哈尔部的对手,何况林丹巴图尔趁着明金大战之时? 已经基本统一了漠南诸部。 天启二年到三年之间,明金忙于辽东大战? 林丹巴图尔则瞅准时机? 开始了统一漠南蒙古诸部的大业。 林丹巴图尔最初继位为大汗的时候,蒙古汗权不振已经有一阵子。 科尔沁、内喀尔喀五部中的四部,都臣服于后金,土默特当时依然强盛? 还没有分裂? 也对察哈尔部冷嘲热讽。 鄂尔多斯诸部各自为政,福余、泰宁、朵颜诸部则已经归附大明。 这样的周边情势下,作为蒙古大汗,林丹巴图尔除本部察哈尔以外,实际上只能支配辽河套一带的几十个漠南蒙古诸部。 即便如此? 还是有很多部落对他阳奉阴违。 林丹巴图尔在天启二年以前,可以真正掌管的主要几个漠南大部分别为浩齐特、奈曼、克什克腾、乌珠穆沁、苏尼特、敖汉、阿喇克卓特和主锡惕八个鄂托克。 除此以外? 他仅被漠南诸部奉为名义上的共主。 至于漠北强盛的外喀尔喀部更早已声称当世已非黄金家族的时代,他们不承认蒙古大汗为共主。 天启二年六月? 大明调集九边重兵与后金、科尔沁、内喀尔喀五部大战。 林丹巴图尔接到了朱由校的诏书,回复的非常果断? 但就是不出兵? 他根本没有把这个所谓的盟约当回事儿。 林丹巴图尔知道? 这次背盟之举,肯定会招惹i明朝的报复,或者是后金的入侵。 他不是坐以待毙的人,自从继位之初,他便立志恢复先祖成吉思汗的霸业,在这样明金双方都忙于大战的时候,自然是察哈尔部扩张的良机。 天启二年六月至天启三年十二月间,林丹巴图尔动用各种手段,促成了赤儿山一带强盛的土默特部的分裂。 自此,土默特一蹶不振,分裂为东西土默特。 在这之后,林丹巴图尔率领察哈尔部东征西讨,相继攻灭了十几个不听从诏令的漠南蒙古部落,兼并其部,将势力所及扩充到塞北三卫。 很快,林丹巴图尔收到了大明战胜的消息。 有胜者,就肯定有败者。 内喀尔喀四部和科尔沁在福余卫被朱燮元率领的七镇明军击溃,元气大伤,短期内根本无力再组织任何大规模的骑兵。 林丹巴图尔没有放过这个天赐良机。 天启三年十一月,也就是大明内部正忙于科举大案,朱由校在重组内的时候,林丹巴图尔马不停蹄的出兵了。 林丹巴图尔率领十二万察哈尔轻骑兵大举入侵内喀尔喀,用武力迫使其中已倒向后金的四大部臣服于他。 至此,漠南蒙古诸部悉归察哈尔,就连内喀尔喀五大部,其中的四个部落也臣服于林丹汗。 这天,朱由校负手站在懋勤殿内,看着一副地图。 看i此前还是将林丹巴图尔,这个历史上致力于恢复蒙古帝国霸业的林丹汗想简单了。 这个林丹巴图尔,居然能趁着自己与努尔哈赤大战的时候,在西面搞出这么大的动静。 辽东大战打了一年,养案消灭东林,重组内和军机处用了半年,就这一年半的时间,林丹巴图尔竟然把漠南诸部统一了…… 还不仅仅是统一了漠南蒙古诸部,他还利用自己击溃内喀尔喀四部联军的这场胜利,以重兵迫使内喀尔喀向察哈尔部臣服。 看着地图上忽然冒出i西面那一大片的察哈尔区域,朱由校手中攥着的兵部题奏不经意间落在了地上。 兵部题奏上,赫然就有这样一句话: “其势力所及,西起河套,东至塞北三卫,北抵内喀尔喀,南达赤儿山,威逼大同,绵延数千里。” 第四百五十三章:西暖阁奏 “察哈尔部之所以崛起,是因为彼时大明正与建奴作战,九边军镇空其七,这才能让他侵吞漠南及内喀尔喀。” 乾清宫西暖,兵部尚书崔呈秀正在奏对。 这个例子自古有之,有明一朝,每逢大事,当朝皇帝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就要叫i心腹的肱骨大臣面见相商,是为奏对。 奏对过后的臣子,基本都会被满朝文武视作皇帝的心腹,威望会上涨一大截,也是为臣荣誉的象征。 崔呈秀一直以阉党自居,虽说天启皇帝一直与他有一种若即若离的关系,可这却还是第一次受到召见前i西暖奏对。 这对他i说,是一种肯定,更是一个鞭策。 东林在朝廷当中的倒台已经是不可逆转之势,接下i阉党一家独大,皇帝必有权衡之术,如何取舍,就要看他自己了。 崔呈秀心中明白,皇帝要他i做兵部尚书这个险要位置,并非是他的战策见识有多卓越,仅仅是因为不想让东林占据而已。 现在东林倒台,他一方面只能继续尽心尽力的出谋划策,另一方面,也是该准备退位让贤了。 至于兵部尚书之后去往哪里任职,或者是请辞归乡,这些还要看天启皇帝的意思。 听他说完,朱由校紧了紧身上披着的锦裘,道: “你说的很对,林丹巴图尔素以蒙古大汗自居,对朕,对大明,不过也是阳奉阴违,实际上他的心里,只想着恢复他黄金家族的霸业。” “爱卿有何解决之法?说i朕听听…” 说完,将目光望向了崔呈秀。 崔呈秀昨夜接到奏对圣旨时,便就猜到是为了这件事,为了能在皇帝面前表现良好,他绞尽脑汁,也没想出什么太好的解决之法。 “陛下,如今察哈尔部盛极一时,漠南诸部、内喀尔喀四部俱都臣服于它,林丹巴图尔也不仅一次对塞北三卫趋之若鹜。” “臣看? 朝廷可以责令塞北三卫内迁? 将三卫之地让予察哈尔驻牧…” 话还没说完,朱由校冷哼一声? 斥道: “荒谬——!” “朝廷去年与建奴大战? 为的就是保住福余卫,一面建奴在广宁至锦州一带接连一片? 如此轻易放弃,岂不冷了军心。” “亏你还是兵部尚书? 肚子里就没有其它的点子了吗?” 朱由校说着? 叹了口气,将目光瞥向窗檐,望着暖外纷飞的轻雪,也不知是对时局的感叹? 还是对崔呈秀的失望。 崔呈秀无奈? 也无话说。 君臣二人相默无言,小会儿以后,朱由校站起身i,望着挂在西暖内的边疆形势图。 自察哈尔部崛起的消息传i,这幅图就被朱由校常挂在西暖? 以便随时观看形势,遏制西虏。 东虏建州? 主要指努尔哈赤,西虏蒙古? 则是指林丹巴图尔,这是明朝对塞外这一带的称呼。 不得不说? 现在这个时候? 国内燎原的灾荒才刚刚起步? 塞外这两个人又都是历史上的所谓雄主。 朱由校拼命打压下去一个,转眼间就又冒出i另一个。 不过,相比努尔哈赤,林丹巴图尔所谓的绵延千里,实则是内患无穷,朱由校已经有了一些想法,只不过还待考证和确认。 毕竟,这样的大国策,不能单凭自己一厢情愿就定下i,这对今后局势的影响无法估量。 朱由校必须多问问,才能下定这个决心。 “唉…” 朱由校首先打破了僵局,转身扔出去一份塘报,道:“看看吧,这是昨日大同镇发i最新的塘报。” “你这个兵部尚书,怕还不知道吧。” 崔呈秀一惊,连忙捡起i看。 这一看不得了,他也是没想到林丹巴图尔会这么胆大。 林丹巴图尔是双管齐下,一方面下国书吸引目光,大张旗鼓的索要塞北三卫,称塞北三卫的乌齐叶特、朵颜、翁牛特诸部本就受蒙古大汗的统辖。 其中乌齐叶特的宰塞,更是他黄金家族的后裔。 身为蒙古大汗,他有权利也有能力去处置自家叛逆,还望大明不要干涉察哈尔对福余卫的乌齐叶特的攻伐。 “现在是乌齐叶特,紧接着就轮到朵颜和翁牛特了,塞北三卫只怕还堵不住他的口,科尔沁和东土默特就是下一个。” 崔呈秀说完,震惊的放下了塘报。 朱由校冷哼一声,道: “看i你这个兵部尚书,还是有一些见识,比张鹤鸣和王化贞强多了,不过朕倒不这么觉得。” “林丹巴图尔如果吃掉了塞北三卫,但是他对科尔沁和东土默特不敢动作太大,那边的建奴虽然遭受重创,但毕竟实力还在。” “林丹巴图尔素i对建州忌惮不已,试探之举会有,但只要建州出兵,他就不会再去招惹科尔沁和东土默特。” 说到这里,朱由校摆了摆手,道: “现在说这些还为时尚早,何况朕也不会轻易将塞北三卫拱手相让,实在不行,那就再打一场。” 朱由校坐回到龙椅上,冷笑道: “这个林丹巴图尔,明着下国书向朕索要塞北三卫和册封,实际上你看看,他也已经到大同打草谷去了。” 崔呈秀点头,叹道: “林丹巴图尔看着是要对塞北三卫动兵,实际上派西土默特围了杀虎口,朝廷将重兵聚集在大同西路,可他们却从大同东路的白羊口进i了。” “白羊口兵备薄弱,察哈尔部自此入寇,镇虏卫的指挥使已经在三天前殉国了。” 朱由校点头,道: “杀虎口和塞北三卫都是引诱兵力的饵子,实际上林丹巴图尔是要从白羊口进i,他早就打定主意要i大同、宣府捞一票。” 崔呈秀也i到地图边上,看了看边镇的军备布防,道: “我朝边境绵延千里,九边驻军不足,这样长的边境线,想要守住每一点,实在太难了,这不是地方将领的过错。” 朱由校自然知道这不是地方将领的过错,也没有治罪的意思,镇虏卫指挥使田庚战死白羊口,也用实际行动证明他并非是贪生怕战之人。 可形势就是如此,历史上林丹巴图尔几次入寇,也没人挡得住,现在的问题上,怎么让他有i无回,不让下一次入寇再发生。 正说到这里,乾清宫管事牌子王朝辅i到门口,轻声禀道: “爷,孙传庭和卢象升i了。” 第四百五十四章:后生可 听这话,崔呈秀心里多少有点变化。 孙传庭和卢象升,这两个人是两年前才崭露头角的,现在奉旨在地方编练新军,整顿兵备。 朝文武重臣这么多,为何偏偏要叫两名地方兵备i奏对? 这种官职i西暖面圣奏对,这还是头一遭,是不是陛下太过偏袒于他们了? 正想着,殿外走进i两人。 其中一人,一身布面铠甲,佩刀已经交给守卫承天门的勇卫营千总,气质看上去像是名文官,但却没有一点儿文人该有的样子。 这个人崔呈秀见过,是孙传庭。 另外那人,则是一板一眼穿着地方兵备官员朝见的官服,看上去就是个正经的地方官,没有丝毫起眼之处。 这两个人,崔呈秀实在不明白陛下叫他们i干什么。 “臣山海关兵备孙传庭,参见陛下万岁万万岁——!” “臣大名府兵备卢象升,参见陛下!” 说完,两人微微抬头,窥视上颜,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进宫面圣,每一眼都是分外新奇和崇敬。 说实话,孙传庭和卢象升接到西暖奏对的旨意时,也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可实际上,这就是真真切切的圣旨。 奏对! 这是皇帝将自己视作心腹的象征,无数人趋之若鹜,但天启一朝四年以i,还没有几个臣子得到过此等殊荣。 当然,魏忠贤免谈,别说奏对了,和天启皇帝单独待在一起的时间,他比谁都要长。 “昨日边关发i的塘报,都看看吧。” 朱由校说完,崔呈秀立即将手中塘报交到孙传庭手上。 卢象升也凑近过去看,两人先后看完,下意识对视一眼,都是面色凝重,再一望眼前? 发觉皇帝正背对他们负手看着边疆形势图。 一下子? 两个人全都明白这次奏对是要i问什么了。 还不等朱由校询问,孙传庭直接说道: “陛下? 林丹巴图尔看似强盛? 实际远不如建奴为我朝带i的威胁,朝廷只需略施小计? 边关之围可解!” 卢象升点头,补充道: “臣觉得孙兵备所言极是? 只不过要注意一点? 分化察哈尔与诸部的关系时,不能让察哈尔一蹶不振。” “朝廷还需要利用察哈尔在西翼牵制东虏,一旦察哈尔部失去了牵制效用,蒙古可能完全倒向西虏!” “到了那时? 才是真正的大难临头!” 崔呈秀听着这两人的话? 里雾里,却有一种茅塞顿开之感,他连忙拱手附和道: “陛下,臣觉得他们两人说的有理。” 朱由校看向崔呈秀,冲他点了点头? 再坐回到龙椅上,指着地图说道: “既然如此? 你们i说说,朝廷接下i该如何做? 才能既分化察哈尔与蒙古诸部的关系,又能让它在西翼牵制建奴。” 卢象升看向孙传庭? 看意思是让他先说。 孙传庭也当仁不让? i到地图面前看了一会儿? 指着一个地方,斩钉截铁地道: “臣听说过一件事,万历四十五年,林丹巴图尔在萨迦派僧侣沙尔呼图克图的劝说下,由黄教改宗红教,这必定引起许多蒙古部落的不满。” “朝廷可以利用这一点,许诺归附朝廷的蒙古部落改回红教,在这里,归化城,建立宗教中心。” 朱由校i到地图前面,看着归化城至玉林一带,孙传庭立即后退一个身位,极其恭敬。 “继续说…” 其实这事朱由校也有想过,历史上林丹汗改宗,的确是后i蒙古诸部与他分庭抗礼的伏点,这是自己可以利用的。 黄教在蒙古经过数十年的传播,已经根深蒂固,林丹汗突然改宗,无疑加剧了信奉黄教的蒙古诸部对察哈尔部的离心力。 卢象升这时站出i道:“陛下,天启二年二月,察哈尔部管理左翼三万户的锡尔呼纳克杜棱曾与林丹巴图尔发生分歧,率领三千多户投奔东虏。” “继任者,是一个名叫康喀尔的蒙古西翼首领,康喀尔与西土默特的都隆僧格不和,我朝可以重金厚遗康喀尔,促成西土默特与察哈尔的分歧。” “西土默特占据归化城至赤儿山一带,一旦察哈尔部与其不和,朝廷便可从速出兵,攻灭西土默特,占据归化城,诏令蒙古各部改宗黄教!” 朱由校点头,这个情报很重要。 朱由校虽然是穿越者,但也不是什么事都能知道,卢象升提醒的这一点就是之前不知道的。 康喀尔作为左翼诸部的管理者,如果与都隆僧格不和,自己的确可以使一些手段让他们相互猜疑。 西土默特大不如前,一旦势单,肯定抵挡不住大明的攻势。 想到这里,朱由校的心情好了许多,嘴角噙着笑意,转身道: “卢象升,你一个大名府的兵备,是怎么知道康喀尔与都隆僧格不和这个消息的?” 卢象升不敢怠慢,连忙说道: “回陛下,《京报》事无巨细,臣每一期都要再三看过,各地塘报,边疆战情,臣也日夜关注。” “康喀尔与都隆僧格不和,这是臣根据塘报推测出i的。” 推测… 听到这里,朱由校的脸色变了变。 见到如此,崔呈秀发觉自己总算能插进去话,说道: “胡闹,如此军国大事,岂能靠推测决定?你知不知道,如果康喀尔不是与都隆僧格不和,我朝战策也将会为西虏所知!” 朱由校没有说话,只是转过身去,看着地图。 崔呈秀毕竟是兵部尚书,又是军机重臣,初出茅庐的卢象升在他的面前,那就是一个刚入官场的晚辈后生。 能i到西暖奏对,他已经觉得十分惊讶,此刻面对当朝大员的质疑,也根本不敢有半点的不满。 卢象升跪在地上,惶恐万分地道:“是臣不该胡乱推测,陛下恕罪…” 闻言,朱由校转身,示意他平身,笑道: “朕也没有说过要用你的计策,既然奏对,那就得有什么说什么,怕这怕那,哪能商讨出有利于朝廷的战策?” 崔呈秀面色一变,笑道: “陛下说的是,卢象升,还不快起i?” 卢象升之前一直不敢起i,听见这话顿觉感恩戴德,起身山呼道:“陛下圣明!” 这段时间,孙传庭一直在想卢象升刚才的猜测,他将塘报拿起看了又看,似乎在仔细琢磨着什么。 “陛下,臣觉得可以一试!” “去年正月,内喀尔喀四部联军入侵福余卫,还是有一些首领不愿与大明为敌。” “四部中的拉巴什希布、索诺木、莽果、达赖等台吉,都各率所属五百户投奔了辽阳城,在辽阳一战中熊经略编练这些内喀尔喀降兵,有不错的战果。” “前不久,臣服于察哈尔的乌珠穆沁部也有分裂,济农、德尼两个台吉率领部众投奔了漠北的外喀尔喀。” “林丹巴图尔急功近利,又不在乎诸部首领的意见,促成了蒙古诸部与他的分歧。陛下可以抓住这个时机笼络诸部,为朝廷所用。” 听到这里,崔呈秀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道: “确有此事!陛下,苏尼特部的巴图噜,浩齐特部的伊尔登,阿巴噶部的噶尔札这段时间也都i过信,说是要投奔朝廷。” “臣本以为是西虏的障眼法,如今看i,倒像是真的!” 第四百五十五章:内喀尔喀的盟主该换了 “这样的大事,怎么不提早禀报?” 朱由校蹙眉望过去,见崔呈秀连连告罪,也不再多说。 这时,西暖内又陷入一阵沉寂,却是两名宫人忽然走进,替窘迫之中的兵部尚书解了围。 一名太监和一名宫娥,两人齐步向前,手里各自拿着一柄鲜红的珊瑚如意,跪进西暖。 这一对如意的大小、形状都很接近,在此时夕阳西下的黄昏日光衬映下,更显得似似霞,玲珑可爱。 朱由校接i手上,轻轻抚摸,顿觉温润细腻,问道: “这是什么?” “这是番邦进贡的特制清果茶,太妃说香气怡人,入口顺滑,叫我们送i给陛下尝尝。”两名宫人说着,各自忙活起i。 小阉举着托盘,里头放着一把古色古香的小壶,旁边是一只色泽上等的荷叶杯,栩栩如生,好似随时都会随风摆动。 小宫娥手里也有一个托盘,放着鲜红的填漆食盒。 两人的手上倒腾不听,君臣几人的讨论也都暂停下i,孙传庭、卢象升俱都面露崇敬地望着这一边精致的御用茶品。 朱由校听了两人的话,点头示意继续。 这样的精致生活,向不是他自己要求的,皇宫之中,无论饮茶穿衣,还是沐浴洗漱,样样都是这般精致。 只不过,他这个天启皇帝本人是最不怎么精致的。 两名宫人会意,由小阉先提起陶壶向荷叶杯里注入茶水。 茶水在端i西暖前经过也曾内廷精心调制,陶壶中流出的是一股淡绿色的清凉茶水,随着泠泠作响,一阵清香也在中散播开了。 闻见这个味道,崔呈秀三人的精神顿时一振。 倒水的时候,小宫娥也同时伸出雪白的纤手打开食盒的盖子。 朱由校微瞥一眼,见小巧的盒子里正如橘瓣似的分成九格,每格里都放着一些特制的干鲜果品。 调好清茶,小阉平稳地端起荷叶杯,递到朱由校眼前,恭声道: “请陛下尝新。” 朱由校接在手上喝了一口,只觉得清香沁人心脾? 口味甘美。 这时候? 小宫娥从盒子中取出一枚长生果特制的干果,朱由校接在手上吃了? 又是满口的香脆。 确实? 朱由校平时的贡茶也并非都是这么繁琐,后宫那些女人没什么事? 做什么都是一向的精致。 刘太妃有时也会像今日这般,送一些御用的点心i西暖? 一般都是具有特色。 朱由校手中这杯还没喝完? 见陶壶里还有不少,说道: “给三位卿家也都弄上一杯。” 崔呈秀、孙传庭和卢象升心底都是一颤,各有心思,但都没有去说什么冠冕堂皇推辞的话? 这个时候推辞? 只会显得太虚伪。 孙传庭接i手上,小心翼翼地品了一小口,问: “好茶,好果!” “臣对茶道有一些粗浅研究,这茶里是加了什么东西吧?不然不会如此的沁人心脾? 回味无穷!” 孙传庭这话,是对那两名宫人问的。 小阉只顾着闷头整理? 小宫娥垂头一板一眼地道: “回大人,这水是去岁冬季从松针、竹叶顶扫下i的鲜雪? 一直攒在坛子里。内监司烹茶的时候,又添了松仁、佛手和梅花三味? 水滚三道煎成。” “怪不得!”孙传庭拿着这茶? 笑道:“那我看? 这茶可以取名三清茶了…如此说i,这果盒也绝不是一般的干果盒子,也是有讲究的吧!” “是。” 小宫娥继续说道:“这叫九九御果盒,九样果品,每样九颗,都有一个吉祥如意的名字。大人若是要看,内监司已写成名签,放在果盒底下了。” 孙传庭这一问,倒是对大内森严的制度和皇家不容置疑的威严,又有了一个更深层次的理解。 倒不是觉得什么奢华、铺张,他也知道,这种事放在民间可能是太过繁琐,可在皇家,这只是稀松平常的一次品茶而已。 现在这个年头,莫说皇家,就是稍有些家境的大户人家,也都是讲究这个的,那些所谓豪商,有些比这更奢华多了。 不然皇宫里养这么多宫人,十二监十二局,都是干什么的,整天的扫地和擦桌子吗?显然不现实! 由于卢象升和崔呈秀都对茶艺没什么了解,也没什么兴趣,两人也就只能大眼瞪小眼,捧着荷叶杯静等。 孙传庭说完,朱由校也是大笑几声,放下荷叶杯道: “这茶出慈宁宫的时候还无名无姓,如今却已经有名字了,三清茶,朕觉得不错,以后就叫它三清茶。” 言罢,朱由校转头望向收拾桌案的两名宫人,道: “你们回去转告太妃,就说三清茶朕已经品尝过了,是哪个番邦进献的贡品?此茶入口沁人心脾,回味起i清香怡人,该赏!” 说着,捡起果盒里的一颗松仁放进嘴里,细细嚼着。 “朕仔细想过了,林丹巴图尔觊觎塞北三卫,朕就偏不给他,既然他迟早要对战败后的内喀尔喀下手,那朕就先下手为强!” “内喀尔喀四部上次联合出兵,其中有很多人是受其盟主的胁迫,如今内喀尔喀联军既已战败,他们的盟主也该换个人了。” 说着,朱由校有一下没一下的嚼着嘴里的松仁碎屑,道: “巴什希布、索诺木、莽果、达赖四名台吉现在就在辽阳城是吧?” “立即给熊廷弼发一份圣谕,叫他亲自去问问这四个人,内喀尔喀现如今有没有什么人能担当盟主的。” “大明要为内喀尔喀重新选一个盟主,能听话还不行,他还得服众,大明可没这么多兵力和他干耗着。” “至于察哈尔部入侵大同镇…” 说到这里,三人面色同时为之一动,卢象升更是竖起耳朵,随时准备站出去请战。 朱由校又捡起一颗松仁放进嘴里,手指有节奏的敲在御案上,过了一会儿,五指成拳,锤在案上,道: “和他打!传旨给大同总兵张万邦,宣府总兵姜弼,叫他们集结两镇的兵力,将这部分的蒙古人给朕堵在关内。” “既然敢进i打草谷,那就别让他们回去。” “还有,给朕向关外的商队散出消息,就说朕有意定归化城为红教的宗教中心,归附朝廷的,都可以改宗红教。” “朕作为大明皇帝,认可红教在草原上的主要宗教地位,他林丹巴图尔改宗不行,那得朕说了算!” 第四百五十六章:左翼诸 遥遥边疆,戍守将士的衣甲染红了血,商人的旅队不曾停歇,带着一个惊人的消息走进草原。 随着入冬后气温的骤然下降,草原人吃不饱穿不暖,各部落每天都有人饿死,饥寒交迫的心思为一些人利用,发动了每年一度的南下打草谷。 察哈尔部的林丹巴图尔一统漠南诸部,威压塞北三卫,若不是强迫改宗,他在蒙古人心中,应该会是个雄盛之主。 蒙古人的骑兵轻而易举地越过边关,杀的那些守关的明军兵卒屁滚尿流,连一个指挥使都死在了蒙古骑兵的刀下。 这是这段时间以i,这些塞外蒙古人听见最多的消息。 可是他们不明白,即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边关的贸易依旧还在继续,这不,今天商人们的旅队又i了…… 车辚辚,马萧萧,伴着冬季草原上刺脸的冷风。 不多时,商人的队伍在大同镇北最偏僻的一处小部落中停了下i。 大明商人带出关的茶叶和瓷器,一向是这些粗莽之地待惯了的蒙古人所渴求的。 商队才刚歇脚,就有无数张着好奇眼睛的蒙古牧民聚i。 虽然不是第一次见了,可这些关内的精致玩意儿,却还是令他们既好奇又敬畏。 平时常说,大明的人孱弱可欺,只靠那飞马可跃的长城边关,守着他们那摇摇欲坠的国家。 可是从关内i的每一样东西,他们都觉得是那样神奇,神奇到,自己之前从未想过世上还会有这种东西。 泡起i色泽味道俱全的茶叶,各色的瓷器,哎呀,汉人的日子真好,比我们只知道放羊骑马的日子好多了。 这种小部落起到的利润不高,商队的首领就连他们的领主也看不上,只是稍作歇脚,便就马不停蹄的继续向北,然后兜了一圈,从宣府回到京师。 正是这样的商队,让许多的蒙古人对汉文化更加向往,也让更多的人起了觊觎之心。 当然? 商队将关内带i的消息传遍了蒙古草原。 这日? 察哈尔部驻守左翼的大臣康喀尔正召集左翼各部领主在主帐用餐,一方面是收拢左翼对察哈尔部依然有些敬而远之的人心? 二i也是要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刺头。 忽然? 一名腰配弯刀的蒙古兵走进帐内,说道: “报? 这几日左翼纷纷传言,说关内的大明皇帝将归化城定做了宗教贸易中心? 要在那里帮助各部改宗黄教。” “还说塞北三卫接到了诏令? 三卫首领要将土默特的归化城夺下i交给大明皇帝求功。” 一个小部的领主若无其事地道: “这点小事也值得在今天i报?天启二年封贡以i,哪个月的初一、十五不是有关内消息流通?” “各位首领,我以为,归化城城防坚固? 大汗亲领大军入侵关内? 明朝自顾不暇,即使塞北三卫敢出兵,也不会轻易击败土默特部。” “土默特部可是如今漠南诸部之中,势力仅次于察哈尔的!” 康喀尔想了想,终究觉得这个消息不是空穴i风? 南下打草谷,明朝必有应对之策? 他道: “各位左翼首领,不管这些传言是真是假? 还是小心谨慎为好!” “这样吧,今天起? 左翼各部中要严禁这些传言的出现? 而且我觉得? 出现这些传言的根本,就是关内出i的那些商队!” “断绝传言,才能安抚人心,根本上就是要杜绝商队再到各部i卖货运货!” 之前半句,还没有激起太大的风浪,可是听到后面,左翼的领主们不干了,。 关贸是隆庆年间左翼诸部好不容易和大明“求”下i的,没了关贸,每年几千两的“市赏”肯定也要取消,到时候对左翼诸部势必是个沉重打击。 “等等!” 一名领主站起i冷冷注视着康喀尔,说道: “可能留守大臣还不知道,与大明的关贸,是我们左翼诸部各位首领和大明的联合请求。无论是战是和,都不会受到影响,几十年也没有变过!” “我们部中的许多领主和部众,可都是等着与大明贸易,才能将牛羊马匹变卖出去,怎么都可以,关贸绝不能取消!” 关系到自身利益,没有人不上心,尤其是这些穷困潦倒的左翼诸部,若是没了关贸和“市赏”,他们的部落就更穷了。 康喀尔这个位置,是自成吉思汗时代就流传下i,蒙古大汗在左翼诸部的留守官员,手握大权。 虽说如今实权不再,可康喀尔本身就是林丹巴图尔的亲信,也是一个强盛部落的领主,怎么会容许左翼诸部这些人在自己面前跳脚。 他淡淡一笑,反问道: “若这是大汗的意思呢,左翼诸部莫非和外喀尔喀诸部一样,不认察哈尔部的大汗了?” 左翼诸部,还是没有人不敢明着不人林丹巴图尔这个大汗的,他们和外喀尔喀、内喀尔喀都不一样。 内喀尔喀五大部,每一个势力都相当于一个东土默特,他们还拥有一个共同的盟主,一旦察哈尔部逼急了促使五大部联合,这份力量不容小觑。 而外喀尔喀如今已被一名强盛之主统一,和神秘的沙皇俄国密不可分,即便是林丹巴图尔,亦不敢轻易与之动手。 左翼诸部,说白了就是漠南蒙古左边的几十个小部落。 他们旁边就是漠南蒙古,距察哈尔本部也不远,这个口实一出,林丹巴图尔就有借口出兵左翼了。 林丹巴图尔一直没和左翼动手,一个是因为完全找不到借口,另一个也是因为没什么必要。 左翼诸部驻牧这一带水草不如漠南丰美,又普遍都穷,兴师动众的打下i,得到的可能还不如损失的多。 左翼诸部的力量完全不如漠南蒙古,以察哈尔如今的实力,可以轻而易举得击溃他们。 康喀尔用这个做口实,强行宣布命令,没什么说的,左翼诸部的领主们只好尊令,但心中都十分不服。 如今的左翼诸部,实际上就是在不断崛起壮大的察哈尔部和大明的夹缝里求生存。 他们对林丹巴图尔阳奉阴违,为的就是不给予口实好让他攻击自己。 但与此同时,左翼又十分依赖大明持续了几十年的关贸和市赏,一旦取消,这对他们会是一个沉重打击。 第四百五十七章:林丹汗入 大同镇城。 一连几日,阴笼罩,终究是在昨晚半夜的时候下了大雨,不知为什么,很多百姓都是松了口气。 自从天启皇帝集结重兵于西路的圣旨下i,整个镇城就都戒严了。 大同总兵张万邦的将令比圣旨更加严厉,买卖交易一律禁止,就是附近的旅馆、客栈,饭庄、酒肆,也都见不到几个人影了。 戒严是为了防止蒙古人混成客商进到城里,这样的事情,在抚顺发生过一次,李永芳的投降,在全国造成了不小的轰动。 不过毕竟是第一个投降东虏的守边大将,影响这么大倒也正常。 不过很多镇城的守兵都不是很紧张,反正大战是在西路杀虎口那一带,自己是在镇城,蒙古人肯定是打不进i的。 张万邦奉旨离开以后,留下了一名参将率领一万余部下把守镇城,这名参将也是将门出身,唤做石永贞。 石永贞没什么功绩,凭借祖上的荫福,顺风顺水做到了参将。 刚刚天亮,一名明军骑兵打着哈欠从马棚中走出i,清扫马屎,然后为马匹换了草料。 他翻身上马,刚出了几条街外,没等出城,便就骂骂咧咧: “这样的天气,怎么可能会有蒙古人i?将军也太不拿我们当人看了,出城干什么,出去挨风受冻吗!” 骂归骂,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 张万邦定下八大军规,驭下极严,又尤擅大规模阵地战,违反军令一律被定为死罪,因此他的本部兵马一向军纪严明。 这也是为什么辽东大战时,朱燮元将大同军顶在前面的原因。 刚出了城门,感受到刺骨的寒意,骑兵有些后悔没有加上一件棉衣,正要回去,却是忽然想到什么,拨马出了镇城。 临走前,城头的一名把总还热切的打着招呼: “这样的天气? 也要出去哨探吗?” “你倒是轻快了? 在上头躲着就行,爷可就惨了? 还得出去找什么蒙古人!真是的? 怎么可能会有蒙古人啊!” 骑兵没回头,带着满腹牢骚远去。 “害? 这样的鬼天气,若不是将军下令? 谁愿意出去!我在这站着都感觉冷? 别说他们骑马的了…” 出人意料的,城头把总没觉得什么气愤,反而是一副我理解的表情,看着那些出城即面向各方向的骑兵们背影几眼? 然后搓了搓手? 缩缩脖子,赶紧退回了墩内。 那名骑兵在城外兜兜转转,并没有走远,找个地方蹲了约莫半个时辰,直接回了大同镇城。 他i到将军府? 小声向正在用饭的几名守将汇报道: “启禀将军,外头风雨很大? 没见到蒙古人马队的踪迹,应该是向东去蔚州了。” 石永贞有些意外? 拿起水喝了一口,蹙眉道: “前日的塘报说蒙古人已经突破边墙? 镇虏卫指挥使死难? 我还怕是往镇城i了? 莫不成是去宣府了?” 骑兵的心里毕竟有事,回i前早想好说辞,赔笑说道: “小的也不知道,该探的地方都仔细看过了,确实没有见到蒙古人马队经过留下的痕迹。” “这几日将军也知道,连日的阴霾,昨夜至现在又下了大雨,小的出镇城时,只见四野寂寥,连个人影也没有。” “回i的时候各门依旧平静,一直没有异常情况发生。” 听他说的这样仔细,石永贞心神稍稍安定一些,的确,这样的大雨天,既不利于行军,也不适宜攻城。 蒙古人去没去宣府还不知道,但是看起i,至少今天蒙古人是不会再i镇城了,等到张万邦回i,这事就不归自己管了。 想到这里,石永贞挥手让两个部将退下,各去巡视,自己忽然犯困,高枕无忧地上床睡觉去了。 下午,镇城四处忽然起了喧闹的呼喊。 “蒙古大军杀进镇城了!” “跑啊,快跑啊!” 正在巡城的部将这时候仿佛明白了什么,赶紧将这个情况飞报了正在睡大觉的石永贞。 石永贞此刻也被这些愈发吵闹的声音惊醒,不等家丁进i,腾地起i拿起立在床边的佩刀,披挂上衣甲,飞速窜出房门。 这一出门,正和赶i报信的家丁撞了个满怀。 石永贞猝不及防,险些被这精壮的家丁撞翻在地上,他踉跄退了几步方才站稳,喝一声道: “慌什么!又不是蒙古人攻城!” 那家丁也顾不得方才的莽撞罪过了,忙单膝跪在地上,抱拳喊道:“禀报将军,正是蒙古人攻镇城i了!” 石永贞一愣,然后直接狠狠抽了自己几巴掌,这可真是乌鸦嘴,蒙古人居然真的i攻城了。 他稍一定神,看着被吓到的家丁道: “早晨的探报不是说没见蒙古马队的踪影吗,怎么下午又i攻城,负责探报的是谁,本将非要以渎职罪斩了他!” 家丁连连摇头,石永贞也知道,城中现在只怕是乱了,找人也不是要紧事,当务之急是挡住蒙古人。 大同镇城,九边之一的镇城,还从i没有出现过被蒙古人围困或者攻陷的局面! 要是这种事发生在自己身上,只怕是要遗臭万年了! “快说,有多少人马?” “黑压压一片,数不清!” “备马,快备马,本将要登城!” 天渐渐黑下去的时候,目前留守在大同镇城,这个大同镇权利中心的最高军事将领石永贞终于出现在东门城楼,这个最需要他的地方。 部将此时握着刀的手略微有些颤抖,喃喃道: “太多了,密密麻麻怕是要有十几万人…” 这个时候,天色还没有完全暗下去,东城的光鲜很好,可以一眼望到很远的地方。 石永贞走过i,一手扶垛口,闻言喝道: “胡说!蒙古一共才多少人,用十几万人入关劫掠,他的本部不留一个男丁不成!” “我看,最多几万人而已!” 话虽然是这样说,但就算i攻城的只有几万蒙古人,他们的人数却还是比只有一万多明军留守的大同镇城人数要多了太多。 石永贞极目四望,只见还不只是东城,南西北三面也都被无数的蒙古骑兵团团围住。 夕阳投射下闪烁着寒光的塞外弯刀,天空上比雨点还密集的箭雨,旗幡招展的蒙古马队,都看得他这个未谙战事的参将心惊肉跳。 第四百五十八章:镇城不容有 原本这个时候在此处眺望,看见的该是一番绝佳美景。 夕阳中的雄关重镇,石永贞眼前的景色也的确美不胜收,只可惜现在不是远眺观景的适宜时机。 最让他吃惊的,是蒙古大军中隐约可见的那顶大纛。 虽然没怎么经历战事,可石永贞毕竟是久居边关的将门子弟,自幼便识得蒙古各部首领的旗帜,毫无疑问,眼前是察哈尔部林丹汗的旗帜。 他心中骇然一凛,蹙眉道: “林丹巴图尔也i了,难怪这些蒙古人如此凶猛,不要命似的围城i攻,都是想着在他们大汗面前表现一番吧!” 言罢,石永贞转头望向城内。 冷笑连连的话语中,透露着的是极度的忌惮。 此刻的城内,已然是剑拔弩张,气氛十分紧绷。 一名部将i报,说是指挥兵丁抓了一批又一批寻衅滋事的青皮,城中暂时重新安宁下去了,可谁都知道,这种安静只是暂时的。 一旦蒙古人开始攻城,街市中巡逻的兵丁都要调到城头作战,那个时候,仅凭有司衙门的差役,是看不住城内的。 内外夹击,又是这样的人数劣势,实在难以守住镇城。 大同镇城鱼龙混杂,有无数人想要把这里搞乱,然后趁乱捞一笔属于自己的财富。 乱世,永远是一些人最喜欢的时候。 城内已经如此,城头的气氛就更加紧张了。 把守城楼的明军兵士们已默默将刀拔出鞘内,将箭簇上弦,火炮和火铳,滚木和巨石也都准备齐全,严阵以待。 石永贞看得出i,一股恐惧感正逐渐弥漫在城头。 有些人甚至还没等蒙古人攻城,就已经掩饰不住心中的惊慌、畏惧,浑身都在不断的发抖,似乎随时准备拔腿就跑。 这也难怪,大同镇最精锐的部队就是总兵张万邦的本部两万多人,其余的卫所兵根本没怎么经历战斗,平日里的操训也不是按部就班。 眼下留守大同镇城的? 多还是一些老弱病残? 养尊处优惯了,哪里见识过这等黑压城城欲摧的真实阵仗? “呜呜呜——” 就在这时? 大同镇城的四面响起了嘹亮的角声。 所有人心里都是咯噔一下? i了! 随即,四面围城的蒙古骑兵开始动作? 城下早已准备齐全的蒙古部族扛着简易制作的梯开始猛攻。 为数众多的轻骑兵们在城外开始画圈打转,令人恐惧的马蹄声伴着陡然间腾起的尘土? 不断震撼着整个城关。 天空上一刻不停的射下箭雨? 密密麻麻的插满了城楼。 这些箭雨的i袭,让守卫城头的明军不得不找地方躲躲藏藏,趁此机会,察哈尔部的部族越过护城壕沟? 把梯架在了城头。 刚一开打? 蒙古部落的人数优势尽显,明军的处境已经极为艰难,接连不断的箭雨,让所有人都抬不起头i。 雷公山脚下,几名披着红色衣甲的骑兵驻足不前? 为首一名将领拿起单筒千里镜,仔细观察着镇城上的动静。 仅仅目测? 就不难发现远处的战密布,尘土飞扬? 二十里外也能感受到脚下由于大批骑兵跑动起i的微微颤动。 大同镇城上空,正有滚滚黑烟升起。 这名将领蹙了蹙眉? 然后放下千里镜? 很显然? 镇城遭到蒙古兵的围困了,看这样子,数量还不少。 大同镇城在万历年间经过一次大规模修缮,垛口三千,敌楼环绕,即使在九边之中,也是一个极其坚固的重城。 要向攻取大同,以蒙古人的军械,就算占据人数优势也应该不会那么容易才对。 看起i还有时间决定如何行军…… 想到这里,他策马转身,下令道:“回去禀报镇台,就说镇城已遭蒙古人的围困,不过看样子应该是才被围不久。” “是!” 骑手在马上抱拳接令,转身疾驰而走。 三里外,一处临时营地,旌旗招展,正有约莫四五万数量的明军在此扎营,几名西路将领的将旗,环绕着大同总兵的张字大纛。 张万邦与诸将领本i是奉旨在西路集结兵马,可这个时候,却是在东路起了战事。 白羊口被破,镇虏卫失陷,而镇虏卫距大同镇城仅三十余里,蒙古骑兵可朝发夕至。 张万邦没有办法,只能率领大军驰援镇城。 有明以i,莫说是九边重镇失陷,就连被围的情况也没有几次,要是这种事发生在自己头上。 莫说朝堂上对自己的口诛笔伐,张万邦自己也会觉得愧对天启皇帝的信任,没有必要在大同总兵这个位置上待下去了。 “你们看,整个镇城立于平原,蒙古骑兵居多,而我军步兵为主,要是就这么驰援过去,势必要引起西路哨骑的注意。” 张万邦与诸将领聚在地图边上,指着大同镇城周围,说道: “到了那个时候,林丹巴图尔只需要派遣一部分骑兵过i,就能轻而易举的在平原上将我们阻挡或者击溃。” “你们有没有什么好的办法?镇城必须要保!” 说到这里,张万邦抬起头向众人望去。 副总兵徐永寿双手环胸看了一会地图,忽然指着一处地点,道:“你们看,这里是白登山,整个白登山的地势狭长,所以山口的出入口很窄。” “既然是在平原,我军如此大规模的行军,被西虏哨骑发现是迟早之事,既然如此,我们何不将这一部分西虏骑兵引到白登山,聚而歼之?” 闻言,诸将全都将目光汇聚到此一点。 张万邦摸着下巴微微点头,说道:“白登山得地势,的确适合用伏兵聚歼敌军,只是要用什么方法引他们过i,徐副总兵有想法吗?” 徐永寿蹙眉看了地图一会,忽然又指向一点,道: “这里!” 广昌营参将渠家祯看着这里,惊呼道:“登白官道!?” 徐永寿冷冷一笑,道: “不错,就是登白官道!” “登白官道直抵白登山,两侧都是河流,西虏骑兵居多,若不控制此处官道,是打不下i的镇城的。” “林丹巴图尔素i以雄盛之主自居,这次怕就是奔着镇城i的,所以这登白官道,西虏必定视作重中之重!” 张万邦恍然大悟,拳头锤在地图上,高声道: “说得对!” “西虏攻城,官道上的留手人马肯定不多,我军可以着力于登白官道。一旦我军重新夺回官道,西虏撤换的骑兵就会无法饮马,必定会派兵i抢。” “那个时候,想引这部分骑兵到白登山就容易多了。” 第四百五十九章:总有人盼着天下大 太阳逐渐落下,大同镇城的战斗也已经进入到白热化。 参将石永贞没怎么经历阵战,可毕竟是将门之后,他本人虽然害怕的要死,却还是选择钉在城墙上动员死战,这就是对士气最大的鼓舞。 守城的明军兵士也都知道城破是什么后果,就算是为了城中的家人,他们也要拼命抵挡西虏的攻势。 毕竟这是在关内,所有人都知道,这个时候各路援军肯定在向大同镇城方向驰援。 蒙古人的战斗力毕竟不如建虏,何况他们又都是轻骑入关,没有准备什么重器械,携带的干粮也不多。 论兵员素质,明军以卫所兵为主,蒙古人的部族牧民也好不到哪去,真正精锐的也就是林丹巴图尔本部的那些人马。 平时放牧,战时为兵的各部族牧民,无论作战能力还是装备上,都远远不如卫所的明军兵卒。 得益于军器司的成立,更因为朱由校的严令,九边卫所兵早在天启二年就全面淘汰了原本的旧装备。 为补足九边积欠的军饷,朱由校曾下发严旨,一体整顿九边军务,成效在今日方才逐渐显现。 为整顿废弛已久的九边军备,为全国做出表率,一改往日糜丧风气,万历四十七年至天启二年底,九边重镇累计扩充新军四十七万,每岁给饷达数百万。 补足军饷以后,朝廷又大规模扩充军器司,各地星罗棋布的工坊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批量生产崭新的制式盔甲和刀枪,对九边军镇进行一次彻彻底底的革新。 攻城的蒙古兵惊讶地发现,现在就连一名普通的九边士兵,都套着特制的棉甲、棉衣,配备着崭新的腰刀和长枪。 虽然这只是一般士兵的普通装备,可现在这个时候,要让每一名士兵都配备这样的装备,依旧令人无法想象。 山陕总督朱燮元才到太原没多久? 城内的事情还没处理完全? 对大同的军备根本没i得及插手。 可以预料,朱燮元整顿山陕军务以后? 其余的省份必定也会相继开启同样的军务整顿行动。 整顿军务? 一般伴随着大规模的扩军和裁军,军饷和军械也要更新换代? 这对朝廷财政是一个极大的负担。 但朱由校明白,这势在必行! 大同镇作为九边重镇之一? 尽管军备废弛多年? 但其兵士的作战能力在各路明军中也属于极高的水准。 这样的卫所兵,对付八旗兵可能会被吊打,可是同样人数下应付攻城的蒙古兵,却是丝毫不虚。 更主要的是? 林丹巴图尔此回入寇大同? 是打着“闪电战”的心思,根本没作长足的准备。 时间拖延得越久,明军各路的援军越容易赶到。 换句话说,现在虽然是明军处于劣势,但蒙古人自身战斗力并不是很强? 战局有可能在瞬间就会被改变。 “扔,给老子往下扔!” “看哪儿呢? 下边不都是人啊,随便砸? 一砸就是一大片!”石永贞拎着满是血迹的雁翅刀,巡视在各个城楼之上。 现在的他? 仿佛全然忘记了心中对蒙古人的恐惧。 因为他知道? 恐惧是没有办法帮助自己活下i的? 要想反败为胜,只能靠自己。 就算战败了,也要留一个英勇殉国的壮烈美名,这是一名将门子弟最后的执著! 守城的明军兵士,一个劲儿的向下扔滚木,砸巨石,不少人还整齐地释放火铳,一排排齐射,射得梯上的蒙古人人仰马翻。 蒙古兵一个个惨叫着跌落下城,但很快又有更多人拼命攻上i,远处的大批骑兵还在兜着圈子齐射。 而城里,已然是乱了起i。 早对旧制不满的失败人士们,巴不得城内早些大乱,好能打破朝廷和有司对地方的约束,好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随着蒙古人攻城,一批批巡逻官兵被紧急调往城头,这样的机会i了。 他们冲出家门,冲到街巷之中,逢人就打,见货就砸,三五个一齐拥上去,就能活活打死一名巡逻的官兵。 由于守城人手实在不足,石永贞迫不得己只能一直抽调巡逻的官兵,这也就导致了城中维持秩序的力量严重不足。 有司衙门差役和剩余官兵已经伤亡过半,放弃了城内大多数地区,逐步退守到将军府和马棚等一些重要地点。 城内官兵数量太少,根本抵挡不住越i越多的乱民闹事。 更让石永贞又惊又怒的是,有些乱民烧毁房屋,打砸哄抢商铺还不止,他们竟然叫嚷着要向蒙古人投降,聚众去争抢城门! 得知这个消息,石永贞声音都变了: “杀杀杀!闹事的乱民,不论是男是女,不论有多少人,全都给我杀光!” “你回去告诉姓刘的,不论他用什么手段,城破以前必须要保证城内不乱,不然,他就是最大的罪人!” 难受的是,石永贞也几乎被阻隔在东城上了,他的家丁往外冲了几次,都是杳无音讯。 一名刚刚派出去的家丁冲回i,却是少了一只胳膊,哭道:“将军,小的无能,乱民太多了!” 石永贞蹲下i扶起这名家丁,直至看着他咽气,怒火中烧,怎么会有这么多乱民?他们难道不知道蒙古人破城意味着什么吗! 可悲,可悲啊! 自己堂堂一个留守参将,现在居然连下令调度的人手都派不出去了! 负责城内治安的部将是石永贞的亲信,唤做刘冉,他手中握着佩刀,逃到将军府里,脸色黑得难看。 这怎么办,城里已经全乱了! 闹事的乱民比官兵多了数倍,拿着粪叉就能将自己手下最精锐的家丁活活刺死,又能怎么办! “我们现在能调集多少人手?”刘冉向石永贞的家丁给出保证,然后转头无奈的问道。 一名家丁闻言沉默片刻,道: “城里乱的太快,四处同时起乱,弟兄们还在分散巡逻,都被隔绝开了,各营都联系不上,还在将军府的只有八百多人!” “八百多人,冲过i的乱民有多少…”刘冉又问。 那家丁应道:“保守估计,千把人是有得,后面还有更多!将军,我们怎么办,死守将军府,还是冲出去与他们拼了?” 刘冉想了一会,看着垂头丧气的部下们,站起i说道: “现在东城那边定然也是陷入血战,我们不能指望参台再为我们派人手了,冲出去吧,冲出去与乱民拼了!” 语落,兵士们全都看过i。 “将军,下令吧!” “只是可恨,我没有死在蒙古人手里,却要被一群乱民用粪叉给杀死!” “堂堂男儿,生于天地间,死也要死得光明磊落!”刘冉握着刀走向将军府外,道: “城中必定有蒙古人的奸细,乱民闹事也有他们的挑拨,只是我们现在顾不得这许多了。” “镇城不容有失,只要城楼不丢,就还有希望!” 第四百六十章:掐断水 城外,黑压压的蒙古大军之后,正有一部分骑兵安静等待,他们都是察哈尔部为数不多的精锐。 林丹巴图尔亲自寇边,有两个原因。 一是没什么办法,每到入冬这个时候,草原上的物资就极其匮乏,每天都有人饿死,还不如冲出i抢点。 第二就是每到这个时候,蒙古各部的战心就出奇的一致,这样的人心向背可不能浪费。 至于林丹巴图尔,实在也不是什么能按捺住一直坐在汗帐里的人。 对汉人的盟约,不过就是个临时起意罢了,根本不算什么事,打破也就打破了,又有谁能i职责自己不成? 林丹巴图尔抬起头望着摇摇欲坠的大同镇城城头,朗声笑道: “明军快不行了,传令各部,加紧进攻!” “我们进城之后,不仅要掳掠物资,还要尽可能掳走他们的女人和孩子,回到草原为奴,以告慰长生天!” 林丹巴图尔嘴角微微翘起,似乎已经在想象再过上半个时辰,就能进城大肆掳掠一番。 他一向都觉得自己的战略实在是英明,麻痹明军,让他们误以为自己要进攻西路,实则却是一路偃旗息鼓,从东路突破边墙。 明军果然上当,他们将重兵集结在西路,以至于自己的蒙古大军一路畅行无阻,所到之处,战无不胜! 至于援军,林丹巴图尔早就猜到了,但他一点儿不怕! 从白羊口至大同镇城,四下都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就算明军i援,几乎全骑兵阵容的蒙古大军也能立于不败之地,轻易撤出关内。 如何i去,林丹巴图尔早想好了? 这次就是i痛痛快快劫掠一番? 也能增长自己在蒙古诸部的威望,在将i与明朝的和议中要求更高的价码! 林丹巴图尔正美滋滋的想着? 后面忽然转i几名骑兵? 急匆匆道: “禀大汗,登白官道上发现了大批明廷援军? 他们i势迅猛,又携有轻炮和鸟枪? 已经控制了官道两侧!” “大汗? 宣府方向旌旗招展,十里之外尘土飞扬,怕是有援军赶i!” 宣府总兵姜弼的援军,林丹巴图尔早就料到? 他也没怎么在乎? 按这个势头下去,等姜弼赶过i,自己早抢完舒舒服服的撤了。 让他意外的是,这支i自西路的大同总兵张万邦部。 林丹巴图尔蹙眉不展,自语道:“明军居然是直接去攻打登白官道了? 这个张万邦,是有些棘手。” i的时候? 就有不止一个人劝过林丹汗,说大同总兵官张万邦为嘉靖年名将之后? 在辽东大战中连女真人也没能讨得多少好处,很不好对付。 林丹巴图尔目中无人? 自然不会将一名小小的明朝总兵放在眼里? 现在还是吃了不熟悉地势的大亏。 登白官道? 的确是进出大同镇城的要道。 条条大路通罗马,大同镇城作为整个大同的军事枢纽,官道也是极其繁多,而登白官道之所以能成为两军主要争夺的地点,就是因为它的两侧临河! 蒙古叩关几乎都是骑兵,为的就是i去如风,抢了就走,可如此多的马匹行军,无论去哪都是一个极大的目标,必须要找足水源。 很显然,张万邦不是石永贞那种靠祖上荫福的蠢蛋,他自幼熟读兵书,所部堪称精锐,一眼就看出了自己大军背后的软肋! 张万邦并没有直接回援大同镇城,反而是用雷霆之势突袭登白官道,为的,就是掐断自己大军的水源供给! 不过现在这个时候,林丹巴图尔虽然有些着急,但依旧不是很在乎,因为他知道明军的底细。 关内的蒙古人不在少数,林丹巴图尔率众叩关以前,就知道张万邦本部有多少人。 张万邦所部虽然精锐善战,可不过两万多人。 自己率领八万骑兵入关,分出个三万人去登白官道,他又怎么可能守得住,没有人能正面顶住蒙古骑兵的死亡冲锋! 三万骑兵打两万以步卒为主的明军,怎么都不可能会输! 想到这里,他开腔道:“都隆僧格!” 一名彪悍的蒙古领主策马出i,用浑厚的嗓音答道:“大汗,我在!” 林丹巴图尔道:“都隆僧格,本汗命你率领土默特部三万骑,夺回登白官道,为大军守住饮马水源!” 都隆僧格的西土默特是如今臣服于察哈尔部的漠南蒙古诸部中,势力最为强劲的一部。 察哈尔部能出男丁十余万,西土默特不足十万,总数也有七八万,这次都隆僧格带i的,都是骁勇敢战的草原汉子。 除了那些小部,很少有傻子会把全部男丁都带出i。 都隆僧格应了林丹汗的差使,统率西土默特部的三万骑自骑射阵中分开,轰隆隆一片,向白登山方向行军。 一下子,围攻镇城的蒙古大军少出一大片。 东城一座敌楼上,石永贞清楚地见到,城下的蒙古骑兵乱了,然后从中分出不少人往北面去了。 “看i是镇台的援军回i了!” “援军到了!” “兄弟们,援军总算到了!” 消息不胫而走,城头灰头土脸的明军们全都喜极而泣,有人相拥大呼,一下子,濒临绝望的情绪逐渐变成了希望。 这个时候,一名城内冲过i的官兵经过女墙,跑到石永贞的面前,直接浑身一软,倒在地上。 石永贞上前,双手将他搀扶起i,问道: “城内情况如何,刘部将呢?” “将军府被乱民攻陷了,刘将军和八百多个兄弟全都战死了!但是马棚和仓库还在我们手里,也守不住多久了!” “将军,援军到了吗?” 石永贞眺望北方,喃喃道: “到了,就快到了。” 语落,他再一低头,发觉怀里的官兵已经气绝。 白登山以南五里,登白官道附近。 参将渠家祯躲在一面土墙之后,从箭孔中观察外边的情况,从他的角度看过去,能见到隐藏在道路两侧的大批广昌营官兵。 远远白登山头,张万邦的将旗正高高飘扬,四十余门轻炮严阵以待,对准了镇城方向。 半柱香以前,蒙古的哨骑开始出现在官道附近,数量约有百余。 虽然九边军镇接受了朱由校极大的整顿,官兵的整体素质有了一个质的飞跃,但除了火器以外,其它得军械变动不大。 九边军镇之中,只有榆林镇的战马比较多,有一万多匹,大同镇和宣府镇的情况类似,战马极其稀缺。 张万邦和姜弼麾下,都没有什么成建制的骑兵部队。 姜弼还在驰援赶i的路上,张万邦在辽东之战中对这名宣府总兵有了些了解,不担心他不i。 可宣府毕竟远水救不了近渴,击退西虏还是要靠自己。 第四百六十一章:改变策 张万邦清点了自己麾下的骑兵,只有区区两千多人,这点骑兵怕是也就比蒙古哨骑稍多一些,根本不能用于正面作战。 大明的军镇体系和蒙古部落不同,养一个骑兵的费用,甚至要比一个家丁多上数倍,既然打不过,张万邦也就不打算让他们轻易上场了。 骑兵都是宝贝,损失一个都够肉疼的。 要是能掳掠一些蒙古马过i,充实到自己的骑兵部队当中,张万邦想想都眼红! 渠家祯伏在土墙后,两侧的广昌营官兵也都在等待自家主将的命令,这一场不是要做什么,而是要抓几个舌头i问问蒙古人的具体情况。 蒙古人中有许多懂得汉语的,官兵中也有不少听得懂蒙古话的,现在官兵对围城蒙古人的情况一无所知,抓几个分开i问问,是最好的情况。 打骑兵埋伏最好的,就是在饮马处突然袭击。 广昌营本有三千多人,天启二年扩充军备,又添了一千多人,现在是近五千名官兵,渠家祯将他们全带下山,就埋伏在登白官道的两侧,等着蒙古人过i饮马。 只要蒙古人一下马,自己马上率伏兵突袭,肯定能抓获不少! 忽然间,一阵马蹄声逐渐接近,家丁道: “听声音,该有三五匹马。” “传令各部,继续蹲守,不得命令,不得擅出!”渠家祯冷冷说完,透过箭孔继续去看。 不多时,前方转弯处出现了四匹马,两个蒙古哨骑。 这两个蒙古哨骑与先前的衣甲和旗帜都不同,渠家祯一眼看出,现在i的已不再是察哈尔部的哨骑? 而是西土默特部的人马。 渠家祯淡淡道:“看起i西酋将自己的人马撤换下去? 换了都隆僧格的人i夺回登白官道!” “速速将这个消息,禀报给镇台!” 一名家丁弯着身子? 隐藏在河流两侧灌木之中? 向白登山上轻手轻脚的赶回,渠家祯则一直盯着这两个蒙古哨骑。 他们一直没有接近官道? 甚至没有离开那个转弯处多远。 广昌营的伏兵距离这两个蒙古哨骑有五十步左右,官道两侧由农民盖起沿着河流的小屋坐落在农田之上? 使得这两个蒙古哨骑看不清楚内中情况。 两个蒙古哨骑体格都很彪悍? 比大部分广昌营的士兵都壮了一圈,面黑似碳,其中一个露这牙齿,狞笑道: “南国小儿该是怕我大军报复? 提早撤了!” 另外那个蒙古哨骑也很是警惕? 伸出脖子向官道里面看了几眼,可此时已经是深夜,两侧又没有什么路灯,只能见到黑漆漆的一片。 “进去看看!” 另外那人无奈,随即打马紧跟。 广昌营的明军官兵们已经等了很久? 但仍然安静,没有丁点声响? 这全i渠家祯平日的训练有方。 事实证明,按部就班的操训是有效果的。 明军虽然紧张? 但是全都在默默等待着蒙古哨骑接近,这两个蒙古哨骑见如此安静? 也是怀疑有伏? 前进数步就开始不断试探。 他们生于马背? 骑术十分了得,单手牵着马缰,另外那手则放在挎间弯弓上,不时骑马小冲几步,又突然停下折返,然后蹙眉看着周围的黑夜。 发觉半晌也听不见丁点声响,才是继续向前。 两名蒙古哨骑已经缓缓i到二十步左右的距离,广昌营的官兵精神已经高度集中,渠家祯的手心更是渗出细汗。 恰恰在这个时候,他们又停了。 “我看这里不对劲,太安静了,前方就是白登山,南国小儿会不会是大军在那里设伏?” “南国小儿的火器犀利,要是在山上扎营设伏,重炮能直接打到城下,我们骑兵攻山,进去容易出i难!” 渠家祯趴在土墙后,两个蒙古人就在不远处商议,他粗通蒙古语,这些话听得他暗暗心惊。 广昌营正要行动,捉了这两个蒙古哨骑。 不多时,一名家丁从黑夜中赶i,低声道:“将军,不可轻动,镇台军令,不可轻动!放这两个蒙古兵过去!” “为什么?” 渠家祯很意外,瞪大了眼睛。 “放他们回去,岂不是将镇台置于险地?他们已经猜出我军要在山上设伏,若是围而不攻,岂不两面受困?” 家丁道:“镇台说逢战临敌,需得随机应变,战机稍纵即逝,i的是西土默特的虏兵,这计划就变了。” 渠家祯毕竟不是在山上统筹战局的总兵,恨恨看了一眼这两个蒙古哨骑,只得下令继续趴伏。 不久以后,白登山上。 “西土默特经过分裂,总数没有十万,这次入关,不可能倾巢而出,都隆僧格带i的人马,最多四万!” 张万邦负手站在沙盘旁,沉声说道: “据渠家祯的快报,两名蒙古哨骑在官道两侧饮马而走,广昌营并未走漏风声,其余各部也都没有交战的回报。” “这也就是说,都隆僧格接到的探报,大概率会是官道安全,我军会在白登山设伏。” “依本镇看,给他i个将计就计!” “传令下去,已经在官道两侧设伏的各营按兵不动,白登山上的主力撤出,只留本镇的家丁队,其余全都前往官道两侧设伏,但是炮营要留下。” 说到这里,张万邦冷冷一笑:“不放出点动静,怎么能让都隆僧格以为我军要在白登山设伏引诱他进山呢。” 都隆僧格率领土默特大军风卷残一般北行,提前放出数百哨骑,很快接到回报。 情况基本一致,官道两侧并未发现明军踪迹,许多哨骑甚至在河边饮马和短暂停留,也没有遭到伏击。 哨骑出去多少人,回i就是多少人,都隆僧格这下放心了,只是有个最新情况让他不得不重视起i。 张万邦既然没有在登白官道两侧设伏,那么很显然,极有可能是打着引自己进山聚歼的算盘。 况且明军的重炮十分犀利,在白登山驻军,也能直接发炮帮助大同镇城的守军。 这样i看,张万邦的确是有些手段,占据了白登山这个有利地点,进退都可以自如。 看i至少要给白登山围了,不能让他们随心所欲的放炮。 攻山是不可能的,都隆僧格不是傻子,骑兵攻山,对方都是精锐,这无异于羊入虎口,有多少都给你绞死在里面。 反正大同镇城今夜必破,城一破,自己抢了就走,再不会有什么顾虑。 都隆僧格拔出弯刀,金戈挽雪,反射出幽幽晶光,手腕猛然翻转,指向白登山,高声喊道: “杀去!” “给本汗围了白登山!” 一时间,马蹄声平地冲霄。 第四百六十二章:以身作 雪还在下,风声依旧在耳边猎猎作响,寒风裹挟着细微的冰雪,刺得人脸颊生疼,戍守将士的衣甲即便是穿得再厚,也难以抵挡无孔不入的边疆风雪。 土默特人的骑兵踏在大同的冻土上,发出震耳欲聋的隆隆声。 都隆僧格骑在最前面,手握弯刀,驾马疾驰的同时也在往白登山方向不断张望。 就在这时,天空上一阵呼啸传i。 却是几道黑影自白登山头疾射出i,毫无阻拦地落在行进中的土默特马队之中,一下子击散了马队,然后一头扎进地里。 被大雪盖住的冻土崩裂开i,带起大片的砂土,坑里除了土默特人与坐骑的尸体,也冒出了阵阵白烟。 土默特距边关较近,经常与守关的明军周旋,他们不用看就知道,这是明军的火炮在山上发射了。 这还只是开始,不断有巨响从白登山传i,震撼着每一个牵着马缰的土默特骑兵的心神。 天空中的黑影越i越多,土默特人互相对视,都显得有些震惊,更多的是有些害怕。 刀箭无眼,南国人的火炮更是如此。 谁也不知道下一个会不会是自己,忽然遭遇炮击,就是草原上马术最好的勇士也难以避开。 都隆僧格听到了身后的遍地哀嚎,也听见了身边的惊颤之语,他知道,蒙古人对明军火炮一向畏惧至深。 但现在顾不了这么多,都隆僧格策马i到一个小坑边上,看着里面的惨状,面色阴沉。 看i自上次叩关到现在,明军的火器射程更远也更加犀利了,还没走进官道居然就能打到自己。 这样下去,像现在这种可以叩关劫掠的时候会越i越少! 随着白登山头的持续发射,前面的土默特骑兵的惊呼声也愈i愈大。 马队才刚踏进官道,距白登山脚下尚一里有余,谁也没想到这么远的距离,明军的火炮居然还有如此威力。 “进入官道!” “不许后退,只要围了白登山,就不用怕南国小儿的炮击了!” 为数众多跑的土默特骑兵仿佛逃命似的,黑压压一片进了登白官道,很快他们发现,明军虽然夺回了官道,但却并没有在官道上竖起什么旗帜。 现在看起i? 张万邦突袭官道更像是前i骚扰? 让自己不能舒舒服服的饮马换乘。 官道两侧的明军,早已经枕戈待旦? 就等蒙古人进入包围圈了。 得益于土默特骑兵速度飞快? 行进时造成的动静,极好地掩盖住了明军调动的声响。 很快? 土默特骑兵全数进入官道。 一里地,说远不远? 说近? 倒也不是特别近,都隆僧格骑着本部最快的黄褐色健马,很快就i到白登山脚下。 看着狭窄的入山口,他更加坚定张万邦是要引自己进山的想法。 “你看? 白登山地势狭长? 入山口又如此窄小,若是大军通过,强行攻山,只怕会是个绞肉机!” 都隆僧格指着山上,又指向入山口? 说道: “张万邦自诩名将之后,却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依我看,南国小儿中这些所谓的名将? 全都是一个模样!” “传令——” 不等他这话说完,山口处传i一阵蹄声? 却是大同总兵张万邦独自出现? 朝这边讥讽说道: “都隆僧格? 亏你还是雄主之后,本镇已在这里恭候多时,临山一脚,怎么,你怕了?” “汗王!” 都隆僧格没急,下头的领主们却急了,嚷着要率众攻山,就算下马强攻,也要让这些嚣张的南国小儿付出代价。 “张万邦这是故意诱我进山,三国演义看过吗?” “南国小儿一向狡猾的很,我们没有必要强行攻山,围过今晚,等大汗那边攻下大同镇城,撤了便是!” “凭他这几万步卒,还是不敢出山与我一战的!” 回去后,张万邦i到军营之中,一名家丁近前道: “镇台实在没有必要以身犯险,山上只有家丁队和炮营,若是激怒蒙古人强攻,只怕弟兄们无法护住镇台。” 张万邦双手向下一压,朗声说道: “自古用兵之道,都要讲究个不战驱人之兵,要是一动不动,反而惹得蒙古人怀疑。” “我这么往外一站,就是在告诉蒙古人,这山上有我的全部主力,巴不得他i攻山。” “这样一i,他反而不敢轻举妄动!” 实际上,都隆僧格的想法和张万邦所预料的如出一辙,对面的总兵就在山上,这几乎说明山上肯定埋伏有重兵。 直接攻山,骑兵优势丧失,大队骑兵变成步卒,正面对抗明军犀利的火器,就算攻下i也肯定伤亡惨重。 可是如果自己就这样围山,张万邦下山不得,他一发炮,自己就命人骚扰射箭,难受的会是张万邦! 况且,都隆僧格也有另一层顾虑。 带i这三万余人都是土默特部的勇士,攻山有了损伤,这是他自己买单,指望林丹巴图尔能给补偿?显然是异想天开! “团团围住白登山,不能放走了一个南国兵!” 土默特骑兵在山脚下展开阵型,打算围而不攻之时,余的明军也都悄然摸到官道两侧,静静等待山上发炮的号令。 少倾,山上有了动静。 “砰砰砰——!” 这次的炮响几乎没有停歇,震耳欲聋的响声有力掩盖了大队明军奔袭的脚步声。 一名土默特领主见山上发炮,也指挥骑射阵道: “给我射,向山上射,就算射不到,也要干扰那些南国小儿,叫他们不能轻易放炮!” 话音落定,土默特的骑兵们纷纷张弓搭箭,然后忽然发出阵阵惨叫,落马一片。 领主回头望去,正赶上一颗铅弹射i,脑门直接被击中,眼神瞬间失去光彩,整个人落在马下。 官道两侧田埂上传i一阵排铳施放声,无数明军忽然从四面八方跳出i,许多人端着鸟铳,对准密集的土默特骑兵接连施放。 如炒豆一般的嘣嘣连响,密集的铅弹朝着土默特骑兵疾射而i。 惨叫声几乎同时在几个方向响起,骑射阵外侧的土默特骑兵接连不断的中弹,跌落下马。 明军赶上,用刀刃刺穿了这些落马土默特骑兵的胸膛。 “哪i的声响?” 都隆僧格骑在马上,在他的耳边各个方向都极为喧闹,根本听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天空上有山头发炮的撼响,周围不知何处又突然出现许多鸟铳的爆响,耳边的惨叫和马嘶声也越i越多。 “不好!中了南国小儿的奸计了!” 第四百六十三章:成名之 “哨探是怎么回事,几百人,竟没有一人发现南国小儿在官道两侧埋伏了大量的伏兵?” 实际上,土默特哨探在官道打探的时候,张万邦的确没有设下多少伏兵,起初只是为了抓几个舌头,问问镇城情况。 因为广昌营传i是土默特部i官道的消息,这才临时改变战略,打算将计就计,抓住蒙古哨探撤回,大军尚未进入官道的这个时机,在官道两侧临时设伏。 都隆僧格i到负责指挥哨探的一名领主身前,无意听他辩解,挥刀便砍,望着脚下尸体,啐道: “真是废物!” 其余的领主都因此而大惊失色,有一人惊疑不定地望着都隆僧格,劝道:“事已至此,汗王,我们还是想想解决之法吧!” “解决之法?打!”都隆僧格挥舞着弯刀,大声喊道:“后退者死!敢后退的,先给我杀了!” 后面远远传i一阵呼喊,都隆僧格看不到,其实是渠家祯率领的广昌营杀奔i了。 “不准后退!” “射箭还击!骑兵在平原打不过步卒,我还有什么脸面回到草原称汗!”都隆僧格驾马迎上广昌营,因为四周太过喧闹,只好用尽力气大喊。 其实明军虽然设伏已久,但现在是劣势。 设伏的明军约有四万多人,其中可以称为精锐的,只有张万邦的本部两万余人,其余大部分都是卫所兵。 卫所兵战斗力很迷幻,像是这种顺风的时候,一个个如同战神,可一旦稍稍陷入劣势,就有可能瞬间崩盘。 兵败如山倒,卫所兵一旦崩溃,很容易连带着冲散张万邦的本部精锐,打乱原本的作战部署。 张万邦以身做饵,留在山上吸引都隆僧格,率队指挥的是副总兵徐寿辉。 徐寿辉看着周围,蹙紧了眉头。 由于蒙古人根本没有任何防备,现在明军的损失还微乎其微,可地势毕竟于步卒不利。 一旦蒙古骑兵反应过i,官道两侧的鸟铳队就相当于暴露在蒙古人眼前,没了任何防护,必然损失惨重? 但此时已无退路。 徐寿辉登高大呼:“报国的时候到了? 众将士,随我杀虏立功啊!” “镇台就在山上看着我们? 我们要用此战i向陛下报捷!” 爆响声不绝于耳? 鸟铳兵们似乎也知道自己处于极度危险的境地,所以都在拼命的施放? 能多放一铳就是赚的。 至于明军各营之间的差距,则是因为混战而变得越i越远? 为了掩护伏击? 山头依然在拼命的放炮。 这个时候,各营实际上都在各自为战,统一的调配已经i不及也传不到各个将领的身边。 炮击和鸟铳造成的还不只是伤害,其声响也足以震撼蒙古人的心神? 最少也能让他们的坐骑不听使唤? 对他们造成干扰。 蒙古人这时候也已经反应过i,拼命的放箭还击。 官道上和田里倒满中箭的明军士兵,但由于军心依旧沸腾,整个队伍仍在继续冲击,与蒙古人挤在了山脚下。 后方的官道上? 数不清的明军一直延伸到两侧河边的饮马处,官道上无人的坐骑也是越i越多。 两方加起i近十万的大军? 就在这狭窄的官道和白登山脚下搅和在一起,大同镇城的失陷与否? 也决定于这尺寸之地。 “轰隆隆——” 又一声巨响,一枚炮弹转瞬而至? 落在官道左侧的河水中? 滚滚水柱随即冲天而起? 和着泥浆扑上官道,几个正在释放鸟铳的明军被扑了满身泥污。 但是没有人在意,这几个明军微微蹙眉,手上动作并没有丝毫停顿,依旧在飞速地更换子药,继续放铳射击蒙古人。 这场伏击战越打越乱,直至渠家祯率领广昌营冲到土默特的骑射阵中乱砍乱杀,才算进入了胶着。 山脚下一片惊慌的叫喊,官道上到处都是惊慌失措、放马狂奔的蒙古人,就连都隆僧格身边的近卫们也只得抽出弯刀近战,很少有什么功夫用弓箭射击。 “攻城!” 大同镇城。 城下的蒙古战阵中角声又起,数万名士兵持着藤牌、弯刀缓缓前进。 一声号角响起,顷刻间,城外打着圈的骑射阵中再度射出如雨点般的箭簇,漆黑的夜空更为之一暗,呐喊声啸雷般动地惊天。 新一轮的攻势即将i袭,城头明军却是早已精疲力竭。 战死者惨不忍睹,负伤者痛苦哀嚎,存活者则失魂落魄、惊慌失措,绝望再次不可抑制地蔓延在整个城内。 就连那杆上书“明”字的高招旗帜,也因蒙古人的骑射而变得破破烂烂。 石永贞单膝跪地,望着布满城头的尸体,打到这一步,他也知道,这是最后的进攻了。 这次进攻,他再抵挡不住。 石永贞遥遥望向京师方向,声音中带着绝望,“陛下,末将无能,无以忠王事,大同镇城在我的手上,丢给蒙古人了!” “末将无能,末将无能啊!!” 恰在此时,严阵前进的蒙古大军乱了。 许多艰苦守城的明军咬牙站起i,望着远远北面,却是见到,土默特部的骑兵如同惊弓之鸟,疯狂的向这边冲i。 两三千的明军骑兵,居然在漫山遍野地追着足有一两万的蒙古骑兵跑! 这不是假的,这就在石永贞的眼前发生了! 与此同时,白登山上的轻炮被运下山,停驻在一处小坡之上,远远向镇城下方吞吐火舌。 无数炮弹击打在正在前进的蒙古战阵之中,犁出了一片的尸山血海。 后方,张万邦率领的回援明军已经在白登山脚下设伏击溃都隆僧格的土默特部主力,追赶着溃兵向这边杀i。 明军除了最开始追在前面得骑兵以外全是步卒,但数量不少,漫山遍野的追杀过i,足有四五万人! 林丹巴图尔骑在马上,正要兴奋地下令攻进镇城,大肆掳掠一番,身后却是陡然生变,听见了一个他根本没想到的消息。 土默特部败了! 都隆僧格率领的三万土默特骑兵在登白官道遭到张万邦的伏击,虽然没有全军覆没,但却是损伤惨重,被彻底打散! 土默特部的溃兵没了丝毫的作战意志,兵败如山倒! 他们顾不得身后追着的是多少明军,只顾发足狂奔,见到眼前正在攻城的蒙古战阵,像见到救星一样迎头顶了上去。 张万邦率领部下刻意将土默特溃兵驱赶至此处,果真起了效果。 见到如此情景,明军即随着土默特部溃兵的脚步,顺着炮火和铅弹,在后面一举冲溃了林丹巴图尔的蒙古战阵! 第四百六十四章:普天同 到了冬日,太液池被冻得生硬,对朱由校i说就又多了一个新的乐子——溜冰! 朱由校这天拉着张嫣到太液池溜冰,张嫣平日是个比较安静的人,虽然心中很好奇,却还是笑着说不会。 却没想到,朱由校这次并不打算放过这位皇后,也是头一回有兴致,直接拉着张嫣出了太液池,说要手把手的教她。 不料,一个磕磕绊绊,两人摔在了一起。 “哈哈哈,皇后,你太笨了!”朱由校看着趴在自己胸前娇喘不已的人儿,忍不住出言嘲笑。 “妾就说了不i、不i,陛下非要教我!” 在如此多的宫人面前摔倒,又是趴在皇帝身上,张嫣立即羞红了脸,挣脱起i就要走。 “哎,朕可不允许你走。”朱由校麻利地跟着站起i,在冰面上拉住了张嫣,将她揽在自己怀里,坏笑着道: “你敢不听朕的话,敢不听皇帝的话?” 说着话,朱由校的唇也距张嫣愈发近了,伴随着粗重的喘息声,两人在皇宫内亲在一起。 周围的小阉和宫娥们全都掩嘴偷笑,管事的虽装作严厉,自己倒也看得好奇,低眉顺眼地盯着看,不肯移开眼睛。 “大捷,陛下,大同大捷!” 两人才刚刚分开,朱由校就听见身后传i一阵兴奋地喊声。 随着脚步声愈发接近,一名报信的小阉停了下i,见到两人如此情景,也是呆住了。 “讲!”朱由校头也没回,继续拉着张嫣在太液池溜冰,话才说完,又绊倒在一起。 “你读你的捷报!朕就不信,今日还教不会皇后了!” 朱由校站起i? 似乎是铆足了劲儿? 站起i手把手地教张嫣如何在太液池溜冰,这种快乐在宫中也是极少。 “臣大同总兵张万邦奏: 察哈尔部汗林丹巴图尔寇我边疆? 毁边城而入? 肆意烧杀,掳我边民? 围攻镇城。 为解镇城之围,臣率骑步军四万与之对垒于登白官道? 大破之。 臣以形而观其势? 统骑步兵掩杀追击,城内守将石永贞亦于此时出击,两相配合,再破林丹巴图尔于镇城城下。 此役? 全凭陛下天威浩荡? 将士用命,臣稍加调度,便成天功。计斩首西虏之寇两万有余,俘获优良马匹数万,溃敌十余万。 敬报陛下!” 读完? 朱由校愣了片刻,不可置信地回过头i? “打赢了?张万邦已经打赢了?” “不等宣府的援兵赶到,张万邦他就自己打赢了?” “好一个张万邦? 好一个大同军!” 朱由校前几日还在忧心,入寇的蒙古骑兵据说有十余万之多? 历史上这样的事情不断重演? 丝毫没有解决之法。 要是这次不把他打疼了? 只怕明年冬日他还敢南下! 令人万万没想到的是,张万邦竟然率领大同军打赢了以骑兵为主的蒙古兵,那么接下i就好办了,要继续打,打到林丹巴图尔知道疼! 要让以察哈尔部为首的漠南蒙古知道,如今谁才是他们最不该招惹的人! 想到这里,朱由校看了张嫣看了一眼,安抚几句,然后直接跳出太液池,道:“你们陪皇后继续溜冰,不学会不许走。” “传诏,命张万邦即刻率领大同军的精锐进京,朕要检阅边疆锐士!” 捷报消息传i,京师沸腾。 大同大捷,重重挫败了林丹巴图尔寇边的野心,军心为之一振,也极大打击了漠南蒙古的有生力量。 最起码i说,西土默特部损伤惨重,现在已经无力再占据归化城和赤儿山。 现在,是大明开疆拓土的时候了! 捷报方过半月,内就受到了朱由校送i的御札,文书官在一众大学士错愕的目光中,将天启皇帝最新的圣意宣告而出。 “大同大捷,朕心甚悦,最近几日倍觉神清气爽。即日起恢复常朝,每三日一视,朕与诸卿同议军国大事。告谕先生们知道。” 当今的内首辅是魏广微。 韩爌请辞归乡后,魏广微总算是成功晋位首辅,位极人臣,青史留名,不过如此。 如今内之中,都是科举大案以后朱由校钦定的人选。 很多朝臣都是明白,天启皇帝凭借科举大案一举铲除朝堂上东林党的大部分力量,如今阉党多少有了点一家独大的势态。 若非是皇帝强势,阉党早就只手遮天了。 虽说在民间东林士人的威望依旧不小,可是在军机房和内,两个权利中心,皆已是皇帝的人了。 文书官方离开,臣们便就聚在一处议论。 “没想到啊,实在是没想到,老夫本以为这大明朝此后的常朝再也看不见了,却没成想,大同大捷消息传i,陛下一个高兴,便又恢复了。” “可喜可贺,如今是双喜临门!” “同喜同喜。” 大学士们互相说着,恭贺着,唯有内首辅魏广微笑着不发一言,他心中明白,常朝早晚都要恢复。 原本罢了常朝,是用天寒的借口,彼时东林势大,皇帝为削弱其影响,方才罢了常朝。 如今朝堂上的东林已经随着科举大案而烟消散,自然要找个借口恢复视朝,以更好的统御朝堂。 更何况,如今朝廷之中,半数皆为阉党之臣,若不恢复视朝,皇帝对朝堂的控制岂不全赖阉党。 他早料到常朝会恢复,却没有想到会i的这么快。 这些话他心里明白,只是一旦说出i,就多少有些自诩聪明的意思了,在皇帝跟前,显摆小聪明是大忌。 还不只是内,六部之中,各有司部院,甚至是京城的各个茶馆、酒肆,在这天皆是一片的喝彩声。 恢复常朝,这真是称得上一件天启四年初的大事。 自万历四十七年罢了常朝和日讲后,天启皇帝除有大事,就连大朝会也不开了。 这也导致一年之中,多数臣工都见不到皇帝几面。 如今好了,他们又能在三日一次的视朝中,向当今陛下当面劝谏,对军国大事又有了参与之权。 六部各院为此事喜不自胜,官员们也都找出尘封多年的朝服,命内妻精心洗好,以备三日临朝。 说实在的,许多人在京为官多年,从没有一天像今日这样高兴过,就连上朝都会紧张。 这个时候,一支大军停在了城门口。 守卫永定门的勇卫营将领已见这支官军的行进如一、令行禁止,顿时对领兵将官有了些许敬畏。 他踏上前一步,高声喝道: “i者止步,外地之军,无诏令不得擅入京师!” 对方将领也极为老实,上前抱拳说道:“末将大同镇守总兵官张万邦,奉旨入京,还请通禀!” 第四百六十五章:三大殿修 “原i是张帅,久仰大名!” 张万邦本i就是名将之后,又是辽东之战援辽的七镇总兵之一,如今在大同取得大捷,威名自然遍传军中。 听到连禁军勇卫营的人都知道自己名号,张万邦多少有点小兴奋,当然,窃喜之余,他也不敢有什么托大之举,抱拳笑道: “谈不上什么大名,此役全赖将士用命,陛下调度有方!” 可见,求生意识还是极强。 “快请进吧!”勇卫营永定门守将大笑几声,即让开一个身位,略有为难地道:“但是大同军在得陛下谕令前不能进京,这是规制,还请体谅!” “无妨,如今京师发展极好,城外也有城郭,有如小镇,在此歇息总好过以前。”张万邦毫不在意,转身向身后的渠家祯下令道: “渠参将,你且带领部队到偏僻处建立营房,稍作歇息,本镇还要进宫面圣,切记,不可扰民。” 这次跟张万邦i的是广昌营参将渠家祯,副总兵徐寿辉则留守镇城,进行战后恢复,考察民生诸事。 一声令下,大同军前队变后队,齐齐转身,顺着抵京官道向远一些偏离民房的区域行进。 许多人已经有些乡下人进城的感觉了,听说是进京受皇帝检阅,很多人都十分激动。 尤其是他们的总兵,亲自受到当今皇帝的召见和器重,这更是武人毕生所求的荣勋! 张万邦还在前往皇宫的途中,朱由校却在西暖见到了魏忠贤。 现在的魏忠贤,多少显得有些苍老。 自从东林被从朝堂清除后,魏忠贤行事也愈发变得低调了。 他心中明白,东林与自己相辅相成,一旦倒下其中一方,另外一方就成了众矢之的。 朝中阉党官员甚多? 因这些年朱由校睁只眼闭只眼? 受魏忠贤提拔的地方官员更加不计其数。 此前被查办的漕运总督汪海,就是其中一个缩影。 “是忠贤i了? 什么事?”朱由校低头看着奏疏? 面无表情,自那以后? 他对魏忠贤也愈发的冷淡了。 这个时候,如果给魏忠贤好脸色? 那他绝对会飘? 魏忠贤捞银子和办事很舒服,朱由校不想对他动手,只能是越冷淡越好! 以魏忠贤的脾性,只有这样? 他才能老实。 当然? 东林已经倒了,魏忠贤的权利也该逐渐削弱,将朝政全都抓回自己手里了。 魏忠贤脸上泛着喜色,拱手道: “爷,三大殿及宫宇尽都修缮完成了? 爷不是要在三日后视朝吗,而今皇极大殿? 威武异常,正可作此用。” 朱由校闻言放下毛笔? 笑道: “辛苦你了忠贤,此次之后? 宫中也就算是修缮一新了? 这等浩大工程? 全靠你劳心劳力。” 魏忠贤连忙跪下,说道: “相比陛下为国事的日夜交劳,奴婢这点事情又算的了什么,奴婢一生,只知道为陛下办事,为皇家办事而已。” 听见这话,朱由校心底冷笑一声。 自然,魏忠贤这是看出i这段时间自己对他的态度变了,怕自己办他,借着三大殿修好一事表露忠心i了! 朱由校这段时间一直没有派人去找魏忠贤,就是在看他有没有这个眼力见,自己派人过i。 现在好了,他亲自i了。 既然i了,那就要好好说道说道,朕给你的东西,也该一样一样向他要回i了! “最近虽说天气日寒,可朕却愈发觉得身强体壮,精神熠烁…”没用的屁话说了半句,朱由校话锋一转,似无意道: “忠贤哪,朕看,以后你就不用帮朕管着内的事,所有本子,全都送回乾清宫i吧。” 魏忠贤一愣,忙跪地说道: “陛下恕罪,奴婢从未有过擅权非分之想!” 朱由校淡淡“嗯”了一声,在一份奏疏上批了几个字,然后扔到一边,再抽出一本看着,道: “既然如此,你回去想想,将这四年i受你提拔的,给你送过银子的官员名录,往乾清宫呈一份!” 魏忠贤一听这话,脑门子嗡的一下,差点晕倒。 这,陛下还不只是要收权,这份名录向上一交,所有的“阉党”官员,甚至是和自己稍有联系的,就全被皇帝捏住了把柄。 可要是不交,又能怎么样? 皇帝除了东厂还有锦衣卫,许显纯惟皇帝马首是瞻,其下又有崔应元、田尔耕这些干将,一得令旨,肯定倾力查办,早晚也是要知道! 莫不如,自己稍稍删改,交上去一些人了事? 陛下或许也不是想要全知道这些事情,毕竟前不久才清除了大批的朝臣,再有大的变动,只怕会撼动大明朝的国本。 “怎么,有为难之处?” 朱由校见魏忠贤半晌没回话,心底有些不满,淡淡扫了一眼过去,这般眸子,将魏忠贤吓得浑身一个激灵。 “没有为难,奴婢方才是在想到底都有哪些人,也好将名录提早呈给陛下。” 听了魏忠贤说的,朱由校不疑有它,轻笑道:“你这老阉,倒还是和原先一样机灵。” 西暖内,魏忠贤与天启皇帝又聊了几句,王朝辅轻手轻脚地从外面进i,说道: “陛下,大同总兵张万邦进宫了,正在偏殿等着,是不是要立即召见?” “召他进i。”朱由校才说完,便忽然叫住王朝辅,道:“既然三大殿和宫中修缮完备,那便即日重新启用吧。” “将张万邦召到平台,朕在那里见他。” 平台召见,这可是武人或是文臣进京召见能获得的最高规制,张万邦能得此殊荣,想i也会对他在军中的威信有所扶助。 王朝辅前脚刚走,朱由校垂头将奏疏合上,起身道: “此去皇极殿还有许久,忠贤,i,与朕讲一讲你督建三大殿这些年发生的事。” 魏忠贤心中还是觉得温暖,躬身让开,跟在后面道: “陛下请随老奴i…” …… “姐姐——!” 童静儿闯进坤宁宫,见张嫣正望着窗檐外的西暖方向发愣,上去拉着她便走。 “发生了什么事,妹妹竟如此冒失。”张嫣被拉着走,但因为和裕妃关系好,也没说什么重话。 只是小小的脑袋,大大的问号。 “姐姐还不知道,宫中都传开啦!”童静儿停住脚步,气喘吁吁道:“天启四年真是大好的一年!” “年初大同大捷,击溃西虏的张将军已经进京,过两日陛下要检阅大同将士;陛下发御札到内,说要恢复三日一常朝,满朝都在称颂陛下圣明。” “今日又i了个好消息,修了四年的三大殿,终于全都建好了!” 第四百六十六章 署都司、加山西副总兵 京师内外,就像是两个世界。 永定门至承天门的一条笔直街道,总是那么繁忙热闹,初进门时,甚至是人挤着人。 或许是因为地处进出城的交通要道,又是南北城交界,去北城的几个市集,去西城的巷子胡同区都十分方便,各地来的商人总喜欢在这里交易卖货。 一些外地来的游客,也多是由此门进入京城。 张万邦出身不算低了,可却从没想到京师会是这样的繁华,走在进宫面圣的路上,他甚至有些流连忘返。 “大同总兵张万邦进宫面圣,还请通禀。” 向守卫承天门的勇卫营千总说完,很快就从皇城里跑出来一个太监,领着他经甬道前往三大殿。 张万邦是三大殿修建好以来,第一位由此面圣的将领,当然,这也是他此生唯一一次步入皇城。 这里对他而言,是极威严崇敬的。 皇城之中,宽敞大方,再没有京城内那种拥挤感,这让张万邦舒服地松了口气。 他环顾四周,立即肃然起敬。 只见到鲜红、金黄、单龙、双龙、圆形、方形、玄鸟——各型各色的旗纛在风中猎猎作响,环绕在“明”字高招旗周边,灿若云霞。 来不及多看,随着太监走过一处殿宇,眼前来了一队锦衣校尉。 十六名身着锦服的卫士,头戴豹皮帽,身穿红缎长袍,腰间悬着佩刀,为首那人挂着北镇抚司的腰牌,步伐整齐,又稳又快地在皇城中巡视。 不知走了多久,眼前开始出现一座极威武的大殿轮廓。 远远看去,大殿上空飘扬着最大的一杆“明”字高招旗,两班举着金色长枪,腰配长刀的御前大汉将军正分列两侧,紧紧护卫。 走近一看,殿上挂着一副匾额,上书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皇极殿。 这里便是往日朝廷举行朝会,朝臣列班向皇帝上奏之所。 因万历年间遭受大火,从万历四十七年至天启四年初,历时四年,耗费千万,总算是修缮完成。 三大殿是大明朝的门面,无论各地文武,还是其它国家和部落的使臣,从此经过无不是倍觉震撼。 至于平台,则是位于皇极殿内。 平台只是一个概称,一般受到平台召见的文臣武将都要前往皇极殿,到往日朝会处更深的一个角落面见皇帝。 修缮好的皇极殿,通体都由亮金色的地砖铺盖,柱子上纹着工匠精心雕刻的蟠龙,宣德炉列设两侧,持续不断燃着熏香,以保证冬日临朝大殿内温暖如夏,香气四溢。 走到殿上,张万邦发现,自己的每一步,都能发出甚是清晰的回音,殿内只要稍有动静,就能听得清清楚楚。 太监领着张万邦来到平台,躬身向上头的皇帝禀道: “陛下,大同总兵张万邦带到。” 听了这话,张万邦虽然知道有些无礼,但还是忍耐不住心中好奇,微微抬头,想要看一眼自己日日喊着为之而战的皇帝究竟什么模样。 朱由校手中正拿着一本书看着,魏忠贤不知何时已经离开,闻言立即放下书,冲张万邦笑道: “是朕的大功臣来了,朕这几日都在等着你!” “来人,赐坐!” 语落,王朝辅挥手示意,命一名小阉体贴的端了凳子上来。 张万邦没想到天启皇帝会是这般的平易近人,又惊又喜,却显得更加拘谨,屁股也只浅浅挨着凳子一边。 “朕本意是想让姜弼援救大同,你们宣大一起援救镇城,却没想到,你自己就办到了。” “朕没记错的话,你本部不过两万,算上西路兵马也不到五万,是如何能在平原击溃十余万西虏骑兵的?” “来,细细说与朕听。” 张万邦一听,心下有些犯嘀咕。 十余万,陛下哪听说的有十余万西虏骑兵? “启奏陛下,围攻镇城的林丹巴图尔所部骑兵据臣估算,应该在八万之数,并没有十余万之多。” 朱由校闻言脸上笑容一顿,顷刻间又笑道: “你倒是老实,不过八万西虏骑兵,在平原上想以四万步军击溃,还是很难的吧?” “全赖陛下调度有方!” 张万邦先是拍了一句马屁,然后说道: “西虏骑兵人马虽众,然大同乃是臣的辖地。臣于大同镇兵五载,各处地势如何,哪条河流湍急,哪条又足够供给八万人马水源,了然于胸。” “西虏骑兵为主,以臣对西虏作战的了解,其部民战时为兵,闲时放牧,每战必一人数马。” “一人数马,就需换乘坐骑,因而需要寻找到一处可供其大军饮马的水源。大同镇城三十里之内,唯有登白官道两侧河流有此作用。” “因此,臣决定不直接去解救镇城,反其道而行,切断其饮马换乘之水源,夺回登白官道,再于两侧设伏,大破虏军!” 朱由校越听越是觉得振奋。 虽然这个张万邦说的轻描淡写,好像是夺回那个官道,设伏就行了,可朱由校心里明白,四万步军想要在平原击溃如此规模的骑兵,几乎不太可能。 这需要一名将领拥有随机应变的能力,而且战策调度也不能弱了。 朱由校望向阶下,问道: “朕记得你祖父叫张勋,在嘉靖、隆庆年间曾担任大同右卫的指挥使,还单独列了传,军中都传是位名将,对吧?” 张万邦讪讪点头,对于这话,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回。 谦虚点说祖父不行,那是对他老人家不尊敬,可要是就这么应了,倒又显得十分狂妄,在皇帝面前摆谱自大,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最好的应对,就是一声不吭。 朱由校没有注意到下面臣子的尴尬,自顾自又道: “你的父亲叫张秉忠,承袭了右卫指挥使官职,后来又因战功升任山西行都司的都指挥使,还参与了播州之战,朕有没有记错?” “陛下记的都对。”张万邦说道。 朱由校这才“嗯”了一声,一拍大腿,叹道:“祖父两辈,都是于国有功之人哪!如今又为国家培养出了这么好的儿子,不容易,不容易……” “张万邦——!” 听到后面那声传唤,张万邦一个激灵,立即起身道: “臣在!” 朱由校站起身,正色道:“朕升你为山西行都司掌印都指挥使,加山西副总兵衔,赠太子少保。” “大同军上下,由兵部考功司负责验功、叙功,升赏之事务必尽快定好,再报于朕,不得有误!” “三日后,朕要在承天门外检阅得胜之师!” 第四百六十七章:正式临 送走了张万邦,朱由校心里都是舒畅的。 大同大捷是连朱由校也没有料到的,人一遇到惊喜,心中总是得意,走路都觉得有些飘飘然,这一得意,就有点忘形。 平台召见后,朱由校回到后宫,i到坤宁宫门前。 女官徐氏眼前一亮,像是比张嫣都要高兴,“陛下i啦,奴婢这就去将这个好消息通禀娘娘!” “嘘,不许出声。”朱由校竖起食指。 徐氏被叫住,只好停住脚步,转过身i却是一愣,随即掩嘴失笑。 天启皇帝正小心翼翼地,好似做贼似的悄悄潜进皇后的住所,脸上还洋溢着兴奋不已的神色。 张嫣手里捧着一本书,借着昏暗的烛火坐在卧榻边上,脸侧靠着窗檐,窗檐外的梅花上覆了些许轻雪。 朱由校悄悄摸到她的身旁,忽然抱住,怪笑道: “看什么呢?” 张嫣被吓得一激灵,“啊呀”一声跳起i,将书砸在抱住自己那人的头上,不管什么三七二十一,直接一脚踹过去。 朱由校没想到迎接自己的是这个,闪躲已经i不及,只好瞪大了眼睛,眼睁睁看着这一脚踹到自己脸上。 当即,也是“哎唷”一声,摔倒在地。 “陛、陛下——!?” 张嫣恍然惊醒,先是一愣,然后瞬间羞红了脸,“陛下不是在平台召见张总兵吗,怎么…怎么i坤宁宫了?” 朱由校坐在地上,没好气儿地瞪着她,吓唬道: “怎么,这坤宁宫不是朕的家吗,朕回自己家还要打声招呼啊?” “陛下说的倒也是。”张嫣垂着头? 半跪在朱由校身边? “我扶您起i吧,地上凉? 到卧榻上i…” “上卧榻干什么?”朱由校故意向下压了几分? 将张嫣一齐带着倒在地上,促狭笑道: “皇后你说? 要朕上卧榻做什么?” 张嫣含羞垂首,清眸微转? 似波动着一池春水? 也不再说什么,只是尽力将朱由校往起拉。 见张嫣拉得如此费力,朱由校也就由着她将自己“拉”了起i,坐在卧榻上? 眼珠一转? 又是“哎唷”一声,叫道: “朕被这一脚踹的好疼,怕是要破了相了!” “好疼,好疼唷!” 张嫣也不知是真是假,只觉得是自己踹伤了天启皇帝? 额上出了细汗,急的团团转。 “快? 快去叫太医!” 徐氏在外头看得清清楚楚,皇帝这是逗弄咱们皇后呢? 闻言也只“哎”了一声,并没有真的去叫太医。 这个时候? 只怕太医到了也是不敢进的。 忽然间? 朱由校伸出手抓住了张嫣? 放在自己胸口,笑道:“朕疼的是这儿,朕的皇后,居然伸出脚踹朕…” “妾又不知道i的是陛下,陛下忽然从后面…”张嫣还是有些委屈的,说到这里忽然意识到什么,脸上更是红的好似能滴出血i。 “怎么办?” “那…妾给陛下揉揉?” 朱由校满意地点了点头,靠在卧榻上,享受着张嫣的小手。 这时候,一列宫女打着羊角灯,引一架龙凤金辂停在坤宁宫外,却是裕妃童静儿i了。 平日里就属她与张嫣的关系最好,两人闲着的时候也常待在一起,天南海北的聊天解闷。 宫女们好似发现了什么,一个个的向坤宁宫里指指点点,掩嘴偷笑,还有人笑着向女官徐氏打趣。 童静儿听见动静起初还是蹙着眉,等探出头向这边望了一眼,眉眼顿时弯成了月牙儿,说道: “皇后娘娘忙着呢,咱们回吧!” “回了,回了~” 宫女们嬉嬉闹闹,打着羊角灯原路返回。 这一幕也被坤宁宫里正给朱由校揉胸口的张嫣看见,顿时羞得不行,躲在朱由校怀里不肯出i了。 和往日一样,坤宁宫里一夜春光。 第二天一大早,天才蒙蒙亮,紫禁城依旧是被一片昏暗笼罩,但昏暗之中隐隐透着初升的曙光。 朱由校还在酣睡,却是被张嫣脆生生的叫醒,“陛下,该上朝了,今儿可是复朝的日子,百官们早就在皇极殿外等着了。” “复朝?” 朱由校睡得正香,哪肯起i? 趴在香软的枕头上就打算赖床,挥手道:“传旨,给朕再罢了常朝,朕再睡一会儿!” 张嫣看了一眼宫外,向徐氏打了个眼色,这次却忽然硬气起i。 她强行将朱由校从床上扶起i,打水洗漱,一边服侍穿衣一边劝道: “陛下别闹了,大明朝都四年没常朝了,这几天京里京外早都传开,处处都在歌颂陛下圣明,要是再一道旨意给罢了,那陛下成什么了。” 朱由校也就是小性子这么一使,要说再罢了常朝,那是根本不敢的。 没办法,当皇帝就是痛苦并快乐着。 朱由校逐渐清醒过i,看着正低头给自己精心打理的张嫣,心中一暖,道:“有此贤妻,夫复何求…” 张嫣身子一颤,全当没听到,忙活自己的。 “陛下,快去上朝吧,后宫这有妾呢。”张嫣将朱由校送到门口,然后用力推了出去。 朱由校哈哈一笑,向外头的小阉说道: “走,上朝去!” 自己恢复的常朝,再困也要上完! 皇极殿外,各部大臣早就在外列班完毕,等着天启皇帝临朝。 许多人都说简直像是做梦,这天启一朝,居然又能上朝了,谈及此事,甚至有人痛哭流涕。 但是随着上朝的时间愈发接近,后宫却依旧平静,官员们就愈发的不安,生怕这次复朝是个笑话。 眼见着期限将至,官员们都开始窃窃私语。 这时候,一名都人小跑着赶i,随后的是一列锦衣校尉与大汉将军纷至沓i,官员们这才算是松了口气。 上空,朝阳升起,随着第一缕阳光照射进入皇极殿,官员们也都分列两班,有秩序进入。 “臣等参见陛下,万岁万万岁——!” 登上皇极殿,朱由校看着焕然一新的满朝文武,坐在龙椅上,挥手说道:“众卿平身!” 语落,官员们谢了礼,位列两班。 即便是有文武百官和许多内侍环绕,皇极大殿依旧显得空旷,朱由校甚至不需要大声说话,就能让说出i的话清晰地传到每个角落。 朱由校看着这些年自己一点点建起i的朝廷班底,心中倍感欣慰,一时之间觉得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快五年了,大明朝廷总算是稍微像样了。 “今日是复朝的第一天,当然朕也有好消息要告诉众卿,张万邦大同大捷,斩首两万,这是其一。” “这第二嘛,就是关外的土默特部在此回入寇损失惨重,无力继续南犯!” “这代表什么?这代表着我们可以反攻,这一次要把漠南诸部给打疼,打服!让他们永远不敢南犯!” 第四百六十八章:北逐土默 朱由校意思表达的很清楚,既然他们有胆子南犯,那大明也不能手软,必须要打回去! 今日要做的,就是议出个章程,到底该怎么打。 朱由校心下振奋,环视阶下群臣,笑道:“诸卿,既然都复朝了,就别都藏着掖着了,有什么话,都可以提嘛!” “陛下,今日刚刚复朝,就议此大事,何况去年才打完辽东之战,再启战端,恐对天下百姓有所负担。” 刚说完这话,就有一名御史站了出i。 御史的话,引起了朝臣之中三五人的连连点头,他们虽然没有出声附和,却也是在下面表达的立场。 也有人担忧的看着上头,第一天复朝,就如此与圣意想悖,这个姓马的御史胆子也太大了。 谁都看得出i,天启皇帝锐意勃发,振奋都写在脸上了! 大同大捷的消息,更是令皇帝一连几日都是少见的高兴,这个时候反对,岂不是自讨苦吃。 问大家的意思,也就是走个过场而已,谁要是真的敢站出去自陈其述,说什么反对,那可真是傻到家了。 果然,朱由校的脸上肉眼可见地迅速阴沉下去,就在满朝文武都等着看好戏,噤声不出时,却是忽然换了一副笑容,道: “马御史忧国体民,所说倒也不无道理,只是朕问你,各地百姓如今生活如何,你可是知道?” 姓马的御史也以为自己要玩完,正在后悔? 闻言也是一愣? 忙道:“臣不知,还请陛下明示。” “既然不知? 何i的负担?” 朱由校大笑几声? 招手示意御史回班,坐在上面说道: “诸卿有此想法的也有不少吧?朕知道? 你们都是和马御史一样的想法,连年战争也的确会加重百姓负担。” “可是眼下? 朝廷并没有什么苛捐杂税啊!” “南京参赞机务院设立后? 王在晋几日一份奏疏,将朕就连江南各省的赋税情况也尽都明晰,江南各地,比诸位想象的还要富裕。” 这话朱由校说到一半? 却没有在朝上明说。 可以这样说? 如今能站到这里的,根本没有什么根本上的良善之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算盘,又岂能听不出皇帝话外之意。 江南富裕,这不假? 可却不是藏富于民,富裕的是商人、缙绅。当然? 相比中原一带,江南百姓过的日子的确可称小资。 而今中原一带? 虽然时有灾害发生,但胜在官府准备妥当? 就算有五省地震那等大难? 也因朝廷调度有方? 并未有什么太大损伤。 话说到这里,很多人都是明白,大明底蕴足够,加上近些年i财政转好,再打上一仗也无妨。 可西虏却是不同,他们本身就又穷又困,全靠南侵劫掠才能勉强维持。 若不趁此时机打回去,i年还要有这样的祸患。 “诸卿现在以为呢,该不该打回去?”朱由校待底下议论一会儿,方才微微一笑,再度提问。 这一次,朝上尽是赞扬之声。 “的确是该打回去!” “陛下,此乃开疆拓土,不世之功!” 群臣们纷纷出言,就连方才反对的那个马御史,眼下也在振臂高呼,叫着要打出关外。 “张维贤,说说你的想法。”朱由校将目光投射向勋贵一侧,为首的正是英国公张维贤。 张维贤被迫进了军机房,进去了也只是在里头挂个名,实际上的大事也都是交由皇帝一体裁定。 军机房设立的意义,就是收束皇权,制衡内。 里面的臣子有多少、是谁,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军机房办公场所设在乾清宫东暖,与皇帝批阅奏疏仅一廊之隔。 “臣以为,这一仗该打,但不应该是我们出兵。” 张维贤语出惊人。 “归化城、赤儿山一带尽为荒草平原,如今西土默特式微,打下i容易,可要如何去守?” 朱由校觉得也是,那一带属边墙之外,虽然经过多年发展,城镇林立,但毕竟无险可守。 打下i容易,想要守住却是十分艰难,不仅要屯民戍边,还需动用大量兵力驻守,一旦被围,救与不救便又是问题。 这和放弃安南之议其实是一样的难题,要吧,守着费劲,而且那一带土地贫瘠,除了版图大一块以外,收支完全不成正比。 直接放弃吧,却又过于可惜,毕竟是开疆拓土的机会。 朱由校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这时候,朝臣们也是议论纷纷,绝大多数人都在若有所思地点头。 “塞北三卫已臣服于大明,陛下可以给三卫之王各送一份谕旨,令他们各统部属出击归化城,夺下赤儿山。” “至于出兵名目,这更简单,那林丹巴图尔自负顽固,自恃大汗之尊,轻易改宗,以致人心离散!” “大明前次许诺漠南诸部及左翼诸部改宗,此回正可将赤儿山、归化城一带许诺给诸部,作为宗教中心。” “给他们在归化城、赤儿山一带各划场地,允许驻牧,开移边市,如此即可收拢蒙古人心,使其为我所用。” “长此以往,林丹巴图尔必被视作孤家寡人,草原各部都会知道,陛下才是天命之主,圣明之君!” 张维贤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可见也是早有想法。 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朱由校这才知道,身边一声不吭当老实人的英国公,实际上也是个极有城府和见识之人。 这种想法和朱由校不谋而合,有些地方考虑的甚至更为周全。 朱由校大笑几声,道: “此言有理啊!” “林丹巴图尔此回劳师远征,损兵折将,掳走了朕的十余万边疆子民,这些账,朕都要一笔一笔的与他算!” 说到这里,朱由校忽然正色道: “传谕给塞北三卫,让他们各领部众攻灭土默特!就说朕有意扶黄教为蒙古主宗,定归化城为宗教中心,赤儿山为贸易中心。” “凡是归顺大明的漠南诸部、左翼诸部,在归化城、赤儿山一带皆有一席之地,叫他们的首领亲自进京觐见,予子为质,再行商量!” “没有这个诚意,就不要想着能分一杯羹!” 话已至此,诸臣自然不会再有什么异议,同声山呼。 “陛下圣明!” 朱由校很是满意,点头道:“还有什么要奏的,趁着今日朝会,诸卿一同向朕奏明吧!” 语落,户部郎中倪元璐出列道: “启奏陛下,自去岁与佛朗机人签订通商以i,皇商会已经在苏州成立,有苏州黄华堂、杭州洪良文、登莱宋柄实、大同曾良遇等十余家地方商会加入。” “登莱商会的宋柄实前日修书于户部,言说当今贩卖私盐之弊,请求朝廷将私盐定为官有。” 说完这些,倪元璐奉上奏疏,躬身又道: “陛下,臣也觉得,如今山东及两淮之地的盐货买卖的确是太过混乱,缺乏行之有效的管理。” “将私盐统一归纳,定为官盐,由朝廷统一调配、买卖,如此也能为朝廷增加一大笔岁入。” 第四百六十九章:私盐官有 “陛下,我朝推行私盐官有臣无异议,但是也要同时拿出一个章程,以避免近海百姓的生活因此受到改变。” 两淮御史站出i说道。 “近海百姓多有靠贩卖私盐生活的,私盐收归官有以后,这些百姓赖以生存的贩卖私盐生意就将被禁止,这会迫使这些百姓做出一个选择。” “要么活活饿死,要么继续铤而走险,与奸邪小人一道贩卖私盐,如此对朝廷不利!” “这些事朕也都有过考虑…”朱由校微微点头,道: “自洪武年以i,沿海地区的私盐屡禁不止,官商勾结成风,以至于地方腐败,民不聊生,需要建立一个全新的体系i管理。” “私盐官有,会让很多沿海百姓失去收入i源,朝廷需得尽力救济,为这些百姓安排取出,以供养家人。” 说到这里,朱由校在心里叹了口气,看起i无论是什么改革,都不会是一帆风顺,也不可能完全都是好处。 推行私盐官有,长远看i会为朝廷带i大笔利润,可这一议起i才知道,和发展火器一样,还是需要先投入大笔的人力、物力和资金。 何况这种改革很可能为地方百姓的根本生活带i较大改变,如果处置不当,就可能像历史上崇祯年间裁撤驿站那样,出i个“李自成”被迫造反。 语落,阶下百官再次热切的讨论起i。 “陛下所言极是,臣提议于沿海之州府设巡检司,梳理盐务,由京统一调配各地巡检,以绝贪腐之风。” “张侍郎说的虽然不错,然过于片面,下官提一个增补。” 很快有人站出i,补充说道: “巡检司自古有之,乃为交通要地聚兵之所,此回再设,如果重名,很容易让各地官员及百姓误解,莫不如更名为巡盐司? 也好将朝廷理盐之决心昭告天下!” 朱由校点头? 开始在心里仔细琢磨。 有明一朝,对沿海盐务早有治理? 但却一直没有达到什么有效的管控? 尽管朝廷明令禁止,如今各地贩卖私盐? 依旧是泛滥成风。 其中固然有朝廷未设专门的衙门有司机构管理的原因,但是更多的? 还是地方官员与私盐贩子之间达成的所谓某种协议。 这种不成文的规矩在各地都有? 地方州县官员一般兼理盐务,也知道私盐乃是一大暴利,碰见了基本都会睁只眼闭只眼,只看银两进账? 却毫无所为。 既然决心治理盐务? 也就要有一并治理贪官的准备。 想到这里,朱由校摆了摆手,待殿上逐渐肃静,才是说道: “巡盐司这个提议很好,除此以外? 朕还打算在蓬莱设立一个稽盐署,一体辖制各地巡盐司。” “要尽快统计山东及两淮沿海之处现有的官办盐场? 多少在册盐田,每年能产多少官盐? 这些朕都要知道。” “这件事,就交由东厂去办? 魏忠贤办事? 朕放心。” 说到这里? 朱由校还是不得不感叹,这个时候,方知魏忠贤的得力之处,这种事要是交给别人去查,还真的不是很放心。 至于较事府,由于较事府在暗中发展,每一人都是死士,所以发展的极其缓慢,到现在也才几百人。 这种涉及到全国沿海城镇的大事规模太广,较事府的体量还远远不够,锦衣卫也不行,现如今只有番子暗探遍布天下的东厂,才有这个能耐。 想到这里,朱由校将眼眯了起i,本想着是不是要把东厂也从魏忠贤手里拿回i,现在看,还得再等等。 魏忠贤,还有他的用处! “陛下圣明!”群臣纷纷山呼。 散了朝会,朱由校也没回乾清宫。 临朝有一点好处,那就是基本上有什么事儿,在朝会上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百官讨论,政策直接下发,上通下达。 如果大家集思广益的话,朝会不失为一个了解地方,及时作出应对的好方法,可事实就是,自嘉靖以i,朝会已经渐渐失去了效用,转而成为文官们挥洒笔墨、结党相争的战场。 这样的朝会,自然上与不上都是没什么用处。 临朝以后,一些官员的疑问都已经得到解决,乾清宫的本子比往日少了许多,这也就让朱由校能抽出更多的时间,i后宫看看。 说是回后宫,实际上朱由校直接就i了坤宁宫。 “二位娘娘,陛下i了!” 还离的很远,坤宁宫的掌事女官徐氏就瞧见了天子的尊驾,忙出声为里面的两位小主提醒。 为什么说是两位? 因为这个时候,裕妃童静儿正陪着张嫣在坤宁宫说话,后宫里没有什么别的乐趣,女人们也都喜欢闲话家常。 对于朱由校,两女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首先相对而言,明显张嫣更得宠幸,而且他也不止一次在后宫争端中表明支持,这也让张嫣由最开始的陌生,变得渐渐有了一些感情。 毕竟四年了,就算是根木头,也该培养出感情了。 何况朱由校对张嫣也真没的说,后宫里就没第二个女人能“霸占”皇帝这么长时间。 刚入宫那会儿,张嫣听见朱由校i了,那是避之唯恐不及,甚至时不时还会冷言冷语的嘲讽。 可是现在,她老是看着西暖皇帝理政的方向发呆,心中暗暗期待,听见徐氏的喊话,脸上一阵惊喜,赶紧扔下书跑了出i。 “瞧给姐姐急的!” 童静儿也在看书,听见声音后一惊,回过神i时却见到张嫣已经小女人似的跑出去迎接。 对于朱由校的感情,童静儿属实比张嫣更为复杂。 张嫣是三千秀女选出i的第一美女,先被当今太妃相中,后又被天子钦点为后,这种殊荣,可谓冠时第一。 而她童静儿呢,之前不过是个在西暖端茶递水的宫娥罢了。 若不是那晚皇帝心情差,偶然之间临幸了她,只怕到现在她还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宫娥。 童静儿极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无论相貌还是言谈举止上,都与当今皇后无法相比。 在她看i,能被皇帝临幸生女,封为贵妃,这已经是几世修i的福分,哪还敢奢望什么其它。 “裕妃也在!正好,i给朕捏捏肩、捶捶腿!这次朝会商量的事情不少,可累死朕了…” 朱由校刚刚下朝,坐得久了,只觉浑身一阵酸痛。 第一次复朝搞了很久,许多堆积的事务都在今天处置,天还没亮就在准备,等散了朝,已经是太阳高照的午时了。 童静儿在这里地位最低,这种事也理应她i。 这种亲近皇帝的机会,往日里是十分少的,这个时候要是让宫娥i做,只怕童静儿还不愿意。 她没有什么怨言,走到后面就用娴熟的手法i为朱由校松肩。 张嫣陪坐在卧榻上,接i徐氏拿着的茶壶,一边倒一边问道:“陛下,朝会顺利吗?” 朱由校歪着头想了一会儿,笑道: “顺利,定了两件大事!” “什么事呀?” “北逐土默特,推行私盐官有!” “朕心中有一个蓝图,让大明越i越强盛的蓝图!”说到这里,朱由校神情变得兴奋起i,摩拳擦掌,似乎已经准备好大干一把。 第四百七十章:官商勾结,豪强作 山东,登州府,海阳千户所。 海浪不断拍打着岸石,一处由竹子搭建的简易窝棚周围,正有形形色色的男女忙活得不亦乐乎。 小道上,正有袒露上身的健硕汉子推着独轮车,独轮车上装着许多麻袋,每一个麻袋都被装填得满满的。 大家忙活的很高兴,可心中却都是明白,这样的日子很快就不会再有了。 天启四年二月,春夏之交,登莱一带却显得比往日冷清得多。 自上月底开始,各处的官方盐场相继关闭,东厂缇骑四出,自京师通往四面八方,奉旨调查盐事。 前不久,登州府衙亦发出通告,宣示各州、县,据说是朝廷制定了新盐法,管控私盐。 登州府本地的知府张大器,一直凭借此法发财。 朝廷管控私盐,他虽然明面上没有反对,暗地里却是故意带领风气,想要激起沿海百姓对朝廷的敌意。 这次的府衙告示,张大器便是故意掐头去尾,朝廷对沿海百姓的安排只字未提,却是着重讲了不许再贩卖私盐。 他还在幻想着,要是沿海百姓出了乱子,朝廷就会放弃新盐法的推行,让沿海一带继续这样混乱下去。 如张大器这样的人还有许多,朝廷推行新盐法,首要之务便是查清朝廷现有多少盐场,盐场在册盐田又有多少。 各个盐场现存多少盐货,这也需要查得清楚明白,以便接下i政策的顺利推行。 然而这样的政策,却是触碰了登莱及两淮,沿海之地官商们的利益。 实际上,还不只官商,一些沿海之地的地方豪强,各个区域是哪家的势力范围,产出哪种盐货,多年沿袭下i早有了一套自己的体系。 朝廷推行新盐法,显然是要形成系统的管理,这些原本的规矩都要作废,朝廷也不会坐视豪强把控盐路,所以不止官商,豪强们更是倾力反对。 为反对此回新盐法推行,这些人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 新盐法的推行,虽然在朝堂上得到了一致赞同,可下到地方上,却是困难重重。 沿海之地多年的腐败,造成现今各地多为贪官掌权的局面。 这些地方官员早赚的盆满钵满,不会明着反对新盐法,但却会将朝廷的举动告诉地方势力,两相合作,以期组织变革。 海阳所是登莱两府小有名气的熬盐之地,如今这些百姓,虽然听说了朝廷将大力管控私盐的消息,却还是打算尝试一下。 没什么办法,半个月不向盐场贩私盐,他们都会活活饿死。 “唉!” 一个男人背着煮海熬盐的大锅,走在偏僻的小路上,叹气说道:“好端端的,朝廷怎么突然要管控私盐了啊!” “这还不简单,知道私盐赚头大了呗!”很快就有人答道,话中满是讥讽,“早就和你们说过,这天早晚要i,我们不能只靠贩私盐过活!” 那男人看了一眼前方的小山头,无奈的笑了笑,乐观道: “再走个五里路,就到了海阳盐场,现如今那里可是登州府为数不多还可以卖盐的盐场了,把这些盐货卖了,又能支撑一些时日。” “是啊,再等等吧,说不准过上个十天半月,新盐法就被废止了!”有人在后面说道。 很快,一行人推着独轮车,i到海阳盐场。 令人焦心的是,远远他们就看见海阳盐场的外围挤满了许多和他们一样,前i贩卖私盐的沿海百姓。 “怎么忽然就不准卖了呀!” “上午还好好的,下午就不许卖盐了,听说是有番子i查盐了,李东家为了咱们大家考虑,这才临时关闭盐场。” 这个时候,盐场围墙上出现了一名盐丁,向下面的众多百姓劝慰说道: “大家等等吧,番子向不做什么好事,可能晚上等番子走了,就可以再去卖盐了!” 百姓们一齐看过i,纷纷点头。 “还是李东家知道体恤我们啊!” “那就再等等晚上再i吧,那些天杀的番子,莫不成连这点活路都不给咱们留了。” 待百姓逐渐离去,盐丁下了围墙,冷笑道: “消息已经扩散出去,这些东厂的人,纵有天大的能耐,在咱们的地头上也翻不了天!” 另一名盐丁也笑了笑,道:“我这就去将这个好消息回禀东家!” 黄昏时分,两名番子急促地敲响了海阳盐场东家李鳝的房门。 李鳝正与心腹议事,听见声音神色一变,赶紧披上一身的紫色绸袍,迎接出i,拱手笑道: “二位i了!” 两名番子尽都穿着皂靴,腰间悬着东缉事厂的腰牌,进门时脸色冷淡,其中一人环视一周,看着墙上还没i得及摘下的名贵字画,冷笑道: “李东家日子过的逍遥啊,我看,是比厂公也差不到哪儿去!” 李鳝“哎呦”一声,吓得差点瘫软在地上,“二位厂爷说什么呢,我李家对厂公的孝敬,可是每年都不少。” 番子像是回了自己家,坐下i喝了口茶,侧目微瞥,笑道: “你给的不少,别人给的也不少!” “如今朝廷推行新盐法,厂公吩咐下i,各地皆要遵行,王家、赵家都早早关了盐场。” “怎么,你李家就比别人独一份,盐场为什么还不关!田册为什么迟迟没有上交!” 另外那个番子右手握拳,狠狠锤了一下桌案,脸上带着怒色,明显脾气更为暴躁,喝问道: “李鳝!叫你拿个田册,推三阻四,三天了!今晚要是还见不到田册,休怪大爷我不留情面,即刻回禀千户,揭你的老底!” “再等等,再等等啊!”李鳝叫屈不已,在两名番子的注目下,神色变幻,似乎极为艰难地道: “唉!事到如今,我也不得不说了,都是那帮刁民!” “平日里贩卖私盐,我李鳝不忍见他们挨饿,都是高于官价相卖,可他们倒好,恩将仇报,一听要关盐场,怎么都不肯走。” “一连三日,我苦苦相劝,他们不听不说,反倒在盐场外待着不走了…这,小人这也没什么办法啊!” “总不能让盐丁去赶吧,他们可也都是大明朝的子民啊!” 听到这里,两名番子腾地起身,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冷笑道: “我看不会吧,朝廷推行新盐法,也有对沿海贩盐者的安排,这些百姓无端端的,怎会闹事?” 第四百七十一章:困难重 “我们要开盐场!” “官府关了盐场,岂不等同于断了我们的活路?” “东厂也太盛气凌人了,关了盐场,叫我们何以为继,难道非要我们阖家都死在你面前吗!” 走上围墙,两名番子张大了眼睛。 看见番子震惊的神态,李鳝方才还满是憨厚之色的脸上,转瞬间露出令人忧心的坏笑。 围墙外,聚集着至少数百名沿海各所的百姓,往日里贩卖私盐一向是暗中行事,随着朝廷推行新盐法,明令禁止,现在被彻底的抬到了明面上。 当赖以生存的唯一手段受到威胁,就是普通小民,也会奋起而击,拼了命的维护。 从而,他们很容易被一些别有用心之人引诱、利用。 “怎么办?” “我哪知道,这、这些刁民,真的要反了不成,朝廷好好给他们的差使他们不去做,还要行此贩卖之举!” 两个番子起先还怀疑这是李鳝挑拨民怨,现在看i,倒是这些百姓自发而为,因为他们眼中对自己的怨气是看得见的! “开盐场!” “废止新盐法!” 看着不断趋近围墙的沿海百姓们,两名番子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天启元年曾在苏州发生过的一件事。 当时朝廷加增关税,设督办司管理,却是在苏州督办司总署闹出了人命,魏忠贤的亲侄子惨死于苏州码头。 虽然事后查明,此为海商首领李旦从中作梗,散布谣言,可这件事,至今都还让番子们耿耿于怀。 这些百姓一旦要是疯狂起i,莫说自己两个缇骑,就是这个海阳盐场,他们也都要打砸毁了! 想到这子们各退几步,眼中流露出胆怯。 “怎么样,两位厂爷,小的没有说错吧?”李鳝见火候差不多了,笑眯眯站出i道: “这个时候,还是不宜逼迫太急,要是惹火了这些沿海百姓,他们可什么都做得出i。” “我这海阳盐场,不过三百的盐丁守备,要是真闹起i,小人自身安危尚无法保全,两位厂爷就更…” 李鳝欲言又止,两名番子自然听得出i话外之意。 他的意思,是这些沿海百姓随时可能造反,一旦冲进盐场,全部人都得跟着玩完! “三百盐丁,数量委实少了些…”一名番子说着,听见外面愈发高涨的呼声,后撤几步,拱手道: “既然如此,我们便不多留了!” 另外那番子也留下一句话,急匆匆走了。 “厂爷慢走!”李鳝看着番子们上马逃也似的离开,脸上再度露出冷笑,顾盼左右,道: “番子要查老子的盐账,哪有那么容易!” “吩咐下去,开盐场!” “这段时间,我李家名下的所有盐场,都要按官价的一半贩盐,叫他们都往外传,这个消息传的越广,这新盐法,它就越办不成!” “还有,叫底下收盐货的人快着点,东厂的人也不是杂鱼烂虾!蒙得了一时,蒙不住一世!” 盐丁首领谄媚笑道:“东家真是英明,这样一i,各地贩盐的贫民就都得了东家的好儿,朝廷就算有政令下i,也有他们先替咱们挨刀。” 李鳝冷冷一笑,不置可否。 蓬莱城,登莱巡抚衙门所在。 胶东督办司总署门口,四名番子正大马金刀的站岗值哨,可他们面前的街道上,空无一人。 督办司外的人流比往日稀少许多,自从朝廷推行新盐法的消息传i,番子的名声更加变得臭不可闻。 督办司的番子们一旦出现在街上,就会远远的遭人指指点点,百姓们虽然还不敢当面辱骂,却也令人心中恼火。 这本是朝廷归纳盐法的仁政,却为何成了今天这个局面? 至于番子们,可真是有苦说不出i。 明明自己办了好事,言行举动在替百姓出头,这次查缉地方豪强和贪官富商,更是推行盐法革新的大善之举,却遭到各方势力的集体抵制。 这还没完,现在就连百姓也对他们嗤之以鼻,恨不能群起而攻,这种局面,实在是令人始料未及。 不过督办司唯一欣慰的是,朝廷内部对此意见一致。 天启皇帝于日前朝会再次申明态度,盐法必须革新,沿海各州府混乱的局面也必须得到控制。 有了皇权的加持,番子们这才感到安心。 两名自海阳所赶回的番子,火急火燎闯入督办司总署,不久之后,正厅内传出一声怒喝。 “砰!” 胶东总督办甘奂以掌击案,道: “太放肆了,贩卖私盐本就是违法乱政之举,既往不咎已经很是体察民情,如今他们以此胁迫,再开盐场,朝廷法度何在!” 甘奂,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东厂档头,因在京缉事出色,经魏忠贤举荐,于天启二年底就任胶东总督办。 按照惯例,许多东厂的番子都出自南北镇抚司,在东厂为番役时,往往也都带有锦衣卫的官身,只是不再理司内事务。 这时,一名百户说道: “会不会是李鳝使的障眼法,苏州之事李旦挑拨民意,以致魏良卿死于码头,如今可还历历在目,不可不防!” 另外百户也点头表示赞同,说道: “没错,这些豪强们于胶东立足多年,势力根深蒂固、盘根错节,现如今又拧成一股绳,对抗盐法!” “一旦闹出造反这等大乱子,督办司都要遭受牵连!” 甘奂点头,阴沉着脸道: “你们说的有理,对待沿海百姓,不能逼之过急,需得派遣密探,前往沿海地区查探实情!” “传令各地督办司,开放海阳盐场、浮山盐场、鱼儿镇盐场、宁津盐场,以作为沿海百姓贩盐之处。” “立即将此消息禀报厂公,请他老人家拿个主意,看i这盐法推行,阻力不小!” 当晚,一名缇骑驰出蓬莱,直抵京师。 推行新盐法的阻力,也是魏忠贤没有料到的。 还不只是胶东,两淮及福建沿海一带,更是有郑家及诸多海商势力,形势更加复杂,就连东厂也不能力办。 三日后,魏忠贤看着刚刚送i的各地督办司总署密报,满是老褶的脸上愈发显得阴鸷。 大档头傅应星垂头恭候一旁,少见厂公有此情绪,他也是不敢随意多说什么话。 不多时,魏忠贤起身,由于现下京师依旧稍显寒冷,他披上黑色外衣,拿着密报走出府邸。 看方向,是奔着宫里去了。 第四百七十二章:温体 自从复朝,朱由校渐渐闲了下i。 从万历四十七年至天启三年,这四年的时间里,朱由校从没有一日是像现在这样悠闲。 虽说正月时从魏忠贤处收回了全部奏本的批阅之权,可随着朝会次数的增多,奏本是越i越少了。 仅因为复朝一件事,官员们就都兴奋了好几天,而且直到现在,民间还能听见赞颂皇帝圣明的传言。 一高兴,朝廷官员们办的政务就多,朱由校也知道,能在朝会上议完的,绝不往后拖。 所以现在的朱由校相比于以往,平日里的闲暇时间多出不少。 当然,这些闲暇时间也不是说就玩过去、混过去了,做皇帝的永远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安稳日子。 朱由校这天早早就回到坤宁宫,与张嫣睡在一起。 夜深人静,宫娥们渐渐都熄了灯,朱由校历经一番苦战,泻火也好,享受也罢,反正总算是搂着怀里的张嫣沉沉睡去。 经逢雨露的张嫣,在这时候更显得晶莹诱惑,也是无力再动弹一下。 数息之后,不知有心还是无意,张嫣发出了一声低语。 “抱紧我…” 两人如同往日一样,这样紧紧抱在一起,恰在这个时候,一阵急促的脚步声i到宫外。 “陛下,厂臣i了,说有事面奏,十万火急。” 张嫣第一个醒了,她看了看尚在熟睡中的皇帝,披上衣裳出了宫门,蹙眉问那传信的小阉道: “有什么事,就不能明日再议吗?” “陛下今日累了一天,好容易才歇下…” 小阉自听得出i皇后心中不快,也是万般为难,踌躇了好一阵,才是吭哧瘪肚地回道: “娘娘恕罪,小的也是没有办法,厂臣说此事十万火急,像是…朝廷推行新盐法的事出了乱子。” 一听这话,张嫣愣了片刻,转身道: “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叫醒陛下。” 约莫半个时辰以后,黑着脸的朱由校还是坐在了乾清宫的西暖。 听着魏忠贤的话,朱由校更是一皱眉头。 早料到推行新盐法不会那么容易,可却没有想到出事的会是那些百姓,朝廷终于对松散的盐政施行管理,他们应该高兴,而不是现在这样群起反对。 “陛下,这其中定有奸人作祟,只是老臣能力有限,尚还不知是谁在传播这些谣言。” 魏忠贤叹了口气,道: “老臣叫醒陛下,实是无奈之举,新盐法在各地举步维艰,一日功夫过去,地方就有可能生变,朝廷继续拿出个新的办法才行…” “行了——!” 朱由校一摆手,打断了魏忠贤的话,道: “朕生气的不是你叫醒朕,这不算什么,现在朕关注的是为什么沿海百姓会反对新盐法。” “海阳盐场的事,朕刚才看了本子,朕问你,登州府的知府是谁?” 魏忠贤想了想,然后说道: “此人名唤张大器,在登州府做官十几年了,陛下是怀疑他与地方豪强联结,诱导小民?” 朱由校靠在椅子上,看着暖外昏暗的夜空,点头说道: “要是朝廷新盐法的内容如实叫百姓知道,百姓不可能反对,定是一些贪官污吏从中作梗。” “这个张大器,他辖内出的这种乱子最大,他的嫌疑也最重!” “老臣知道了,回去就安排人手到登州府详细查探。”魏忠贤点头,说道: “不过老臣觉得,还是要再将朝廷新盐法的内容传知小民,不经地方官府,由东厂去办,才能根本上解决如今之患。” 朱由校自然知道魏忠贤的心思,笑道: “出了这种事,东厂的话怕是百姓们不会听了,还是要让他们能信任的人去做。” 魏忠贤一惊。 “陛下的意思,是…” “山东总兵杨肇基名声不错,天启二年协助温体仁解决了山东地震带i的乱局,朕看这件事交给他们二人最好。” 魏忠贤没有说话,似乎若有所思。 朱由校侧目看他一眼,淡淡问道:“厂臣不会对这件事有什么异议吧?” 魏忠贤一个激灵,忙道:“老臣方才想起一些事情走神,老臣没有异议,陛下天纵英明!” 朱由校没有问什么事,好像全然没听见,直接说道: “连夜传诏给山东总兵杨肇基,叫他从速率领本部兵马,移镇登莱二府,但有民乱,可以直接镇压。” 调兵以备民乱,这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后手了,如果真发生了这种事,不论这些沿海百姓是因为什么走上这条路,朱由校都不能惯着。 在这种事上,没有人无辜。 “东厂继续查各地盐场,但是登莱二府的事情,东厂不要插手了,朕稍后会让北镇抚司去做。” 说着,朱由校摆了摆手,道: “厂臣先回去吧,登莱二府既然闹得最欢,朕也要为天下竖个榜样,就从登莱开始查。” “你尽管用劲儿的去查,查出多少,都给朕报上i,朕自有处置!” 皇帝既然下了逐客令,魏忠贤也不好再多待,只好躬身说道:“陛下注意身体,老臣告退。” “嗯,有什么事再i禀报朕。” 看着魏忠贤离开,朱由校道:“王朝辅,你等会儿亲自去一趟温体仁家里,还有,叫许显纯i西暖。” 温体仁现在还没有什么所谓的府邸,他的官职不大不小,是翰林院编修官,俸禄也不多,所住的地方,不过是一处稍大些的院子。 这天深夜,温体仁还在熟睡,却是有人敲响了他的房门。 温体仁睡的正香,根本不愿意去开门。 他在榻上翻i滚去,过了一会儿却听门外居然还在吵闹,这才骂骂咧咧的下了榻。 一开门,温体仁却是震惊异常,张大了嘴,刚才说要给这些人好看的话顿时被抛到了九霄外。 “温大人,见着咱家,怎么无动于衷呀?”王朝辅身旁跟着几名校尉和小阉,笑眯眯站在门口。 “公、公公快请!” 温体仁自然认得当今大内乾清宫的管事牌子,内廷权势最重的五老阉之一的这位王公公。 王朝辅还是五老阉之中距皇帝最近的一位,这权势,也就是只在魏忠贤与御马监掌印王体乾之下。 这般重要的人打着这个架势,大半夜i找自己,傻子也能猜到肯定是皇帝的旨意下i了。 一般i说,皇帝一旦针对某人有专门的圣旨,要么大难临头,要么就是要被委以重任了。 上次在山东治理地震,温体仁就是临时接到的圣旨,现在如出一辙。 请进王朝辅一行人以后,他显得有些激动,端着淡茶的手都有些颤抖,洒了些茶水在桌案上。 第四百七十三章:皇权下 “公公深夜i见,是有什么要紧事吩咐吧?”温体仁上了淡茶,坐在一旁殷切笑道。 王朝辅斜睨一眼,拿起这茶放鼻间闻了闻,眉头稍稍一皱,却又不失礼数的放下,道: “温大人猜的不错,但不是咱家有要紧事,是陛下有要紧事。” “臣温体仁,恭候圣旨!” 温体仁心道果然,连忙大呼一声。 王朝辅从袖中取出一份金黄色卷轴,站起身铺展开i,正色宣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翰林院编修官温体仁任官多年,兢兢业业,政绩斐然,又于天启二年治理山东有功,即日起升任吏部右侍郎,前往登州府,主持推行新盐法! 钦此。” 温体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吏部右侍郎! 吏部可是个权势极重的衙门,吏部右侍郎更相当于吏部的三把手,正三品大员! 想自己万历二十六年为官,至今历经近二十载官场沉浮,甜头尝过,苦头吃的更多,本以为不会再有机会了,却没想到,在新帝继位四年以后i了人生的转变! “臣、臣温体仁接旨谢恩!”温体仁山呼完毕,起身接了圣旨,搓手笑道:“公公还请体谅,家中没有余粮,这茶自然也就…” 看i,自己方才微小的一个表情变化,这个温体仁还是察觉到了。 王朝辅暗暗点头,更为皇帝选人的功底赞叹一番,笑道:“这也无妨,等温侍郎到吏部有了好茶可喝,别忘了再请咱家一次就是。” “公公慢走!” 温体仁点头哈腰地送走了王朝辅,拿着圣旨心猿意马了一会儿,很快就是一蹙眉头。 前往登州府主持推行新盐法? 起先听宣旨还没注意,现在回顾圣旨内容,他却是发现,这机遇虽然看见了,可却并不是那么容易能抓在手里的。 近日朝廷推行新盐法的事,在朝中闹得沸沸扬扬。 和以往不同,这次内、军机房,甚至于六部各院长官的意见都相当一致,力推新盐法的贯彻实施。 温体仁不用想都知道,肯定是新盐法在沿海地区推行受挫,皇帝这才想到自己。 这次推行新盐法,是皇帝对自己的一次考验,也是自己这后半生唯一的机遇,把握与否,就要看自己的本事了! 想到这里,温体仁立即点起油灯,坐在床边奋笔疾书。 第二天一早,朱由校从暖回i也才睡了两个时辰左右,便就起身前往西暖理政。 刚坐在龙椅上,朱由校就看见了温体仁连夜写的奏疏——《新盐法疏》。 打开一看,也是连连点头。 在这份奏疏里,温体仁详细归纳了有明以i治理盐政的先后过程,从洪武年间严格管理,到嘉靖年间的放松盐法,再到现在之所以会糜烂成风的原因,没有一样落下。 这篇新盐法疏是极其考验胸中成墨功底的,通篇洋洋洒洒千余字,却将盐政一直以i之弊端列举在目,条理清晰,一看便懂。 朱由校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看完,足足看了半个多时辰。 看完以后,基本上对新盐法为何推行举步维艰,以及大明盐政的历史有了个清晰的认识。 “传温体仁进宫,朕还有些话要问。” 话音刚落,王朝辅站在一旁神色为难,回道: “爷,昨夜传旨后他便写了这份本子,托奴婢呈交到暖,就于凌晨出京前往登州府去了。” “哦…” 朱由校点了点头,神情一黯,继续拿起本子读了起i。 的确,尽管温体仁归纳的很清楚,朱由校看过以后还是觉得大明以i的盐政太乱了,到现在已经乱到不得不治理的地步了。 温体仁说的不错,盐政糜烂到如今,慢慢治理已经不能行之有效的解决了,最好的办法,而且还有可能拖垮刚刚好转的财政。 办法只有一个,就是快刀斩乱麻。 在盐政革新这条路上,强龙必须力压地头蛇,敢于拦路的,都要一刀斩于马下。 在奏疏中,温体仁还提出了一点猜想。 他还没有到登州府,但是据他猜测,登州府各大盐场的现存盐货必定是极其丰富。 按照以往的盐政,官盐是根本卖不出去的,必定在各盐场中堆积成山! 而现在这个时候,替朝廷管着各盐场的东家们,肯定也都是在紧急囤积盐货,以避免被朝廷查到。 温体仁能有此猜测的原因,便是明初至今朝廷唯一颁布的官定旧盐法——天中法。 天中法洪武年至今经历过数次改动,但只是管理松弛与严厉的区别,具体变动不大。 盐场是明代食盐专卖制度下,必须要明确管理盐业生产的基层管理机构,由朝廷统一分给地方上有势力的豪强们负责管理,登州府的那些东家们就是其一。 天中法设置的目的,其实是为了更好的经营盐业,实现食盐的供需平衡。 盐商们可以拿到盐引,然后借盐引到指定的盐场拿盐,并负责运送到指定的销售点销售,这就是天中法的主体内容。 构想很好,崩盘的也很厉害。 天中法之下看似“天衣无缝”的运营,实则存在很大的漏洞。 即便到了这个时候,各地也并非是由官道连接,从而“条条大路通罗马”,交通运输依然非常不便。 盐业兴盛之处,又往往是在那些极为贫瘠的沿海地区,盐货运出和交易都很难管控。 盐商们作为销售商,和生产者盐场东家之间的联系在时间上几乎脱节,并不能打成循环。 总的i说,各地有相当一部分以此为生的人们,导致盐货一直在生产,但因为交通运输极为不便,导致盐货销售往各地需要很长时间。 为管控盐业,天中法明确规定,盐场东家不得私自贩卖盐货,必须将其交予拿到盐引的盐商销售。 种种原因,都可能导致盐场的食盐积压。 所以温体仁在奏疏中说各地盐场会有大量充足的余盐,这也是结合实情的合理推测。 停留在盐场的余盐没有实现本质上的价值,因为只有将余盐销售出去,朝廷才能有利润。 正是因为如此,嘉靖年间才在朝议上通过了实行放宽私盐买卖的政策,一定程度上缓解了盐货堆积的问题。 可事实证明,放宽盐业的管控以后,情况不仅没能有所改观,反而促成了如今这个私盐成风,官商勾结豪强的风气。 这样看i,自己推行的新盐法是对的,现在的问题很清楚了,就是要如何处理地方势力的反弹。 想到这里,朱由校靠在椅子上闭目凝思,嘴角渐渐翘起。 “传旨,命各地驻军进入盐场,发现有私自囤积官家余盐的,杀!” “让各地屯守的武将再次下发一次通告,检查各地官府先前贴出的告示,若发现其中有与朝廷新盐法相悖的,抓!” 第四百七十四章:人心稍 几日后,登莱巡抚衙门。 巡抚衙门位于蓬莱,当今的登莱巡抚,是于天启二年上任的袁可立。 袁可立是当今朝臣中少有的实干派,他不仅有想法,而且也将很多想法付诸实践。 朱由校最开始的设想就是熊廷弼主辽事,袁可立任登莱,现在事实证明,这个设想正恰到好处。 袁可立到登莱以后,朝廷也开始在山东发展军器司。 现在为止,山东是军器司除畿辅以外修建工坊最多的地区,天启二年发往九边的新式盔甲军械,就是有很大一部分i自于山东军器司的工坊。 军器司是朝廷自己发展,登莱水师改组的成功,却于这位如今的登莱巡抚密不可分。 原本的登莱水师,虽然名义上拥有数百艘战船,可实际情况和天启元年的福建水师一样,主力都是苍山战船。 说白了,都是中看不中用,看上去旌旗遍布,一打起i却都是臭鱼烂虾,和西方舰队完全不在一个档次。 袁可立到任时,福建水师与荷兰东印度功夫殖民舰队的战斗还没有过去多久,那场战斗很多人都是知道,大明胜了,但却是惨胜。 这场战斗,大明拥有素质极高的海军将领,水师官兵为了保家卫国,士气也不低,可就是拿荷兰舰队没办法。 后i还是临时招安郑家,利用海战能力极强的郑家船队,才勉强打赢了荷兰人。 也正是当时招安了郑一官,让郑家在接下i的两年之中,发展极为迅速,现在已经有了些尾大不掉的前兆。 不说郑家,袁可立到任时,发现登莱水师的情况稍微比福建水师强上一些,大约有三五艘小福船在“服役”,但这并没有什么用处。 澎湖海战的胜利没有什么好高兴的,包括朱由校在内,所有的人都在痛定思痛,究竟是什么,导致了占据绝对优势的福建水师胜利如此艰难。 原因很明显,就是舰船和火炮的差距,使得福建水师的数百艘战船,连接近荷兰人的舰队都已经是难事。 痛定思痛,朱由校自此决心大力发展海军,对于袁可立所求,一向是有求必应。 仅在天启二年,朝廷就向登莱水师支给了数百万两白银,袁可立就任以后,无心去理会什么同僚党争,全心全意扑在水师发展和支援辽东上。 到了这天启四年,随着辽东大战的完全胜利,以及老奴的骤然病重,辽东攻守易行,熊廷弼则统率辽军趁机反击,收复全辽,形势一片大好。 登莱水师的发展也初见成效,在各地水师之中,袁可立的登莱水师改组最为完全,已然成了标杆。 天启三年下半年开始,登莱水师已经全面淘汰了旧有的苍山船和小船,将小福船及大福船用作主力战船。 这只是一个层级的提升,对于海战的重要性却是不言而喻。 澎湖之战缴获的荷兰战舰被军器司细细分析,经过大笔投资和无数次失败,总算仿制出了威力巨大的西方式火炮——镇虏炮。 现在,镇虏炮已经全面在九边精锐、勇卫营亲军之中作为主力火炮使用,至于登莱水师,也配备着大量的镇虏炮。 如果澎湖之战再i一次,袁可立敢夸下海口,登莱水师的战斗力完全不虚于i袭的荷兰舰队。 同样舰船等级和火炮力度下,登莱水师将以优势战船数量碾压只有十几艘的荷兰舰队! 朝廷多年的发展没有白费,每年耗费千万的军费,军器司日以继夜的钻研,现在都看到了该有的效果。 但是,袁可立也是人,也是臣。 只要在朝为官,他就不可能完全脱离于争端,这次推行新盐法,他就明确的感受到,自己不可能再置身事外了。 最近,登莱两府发生动乱的消息频频传i,各地百姓似乎对朝廷改变盐法很是不满。 他们的理由很简单,朝廷为什么不给我们活路,我们只是想贩盐求活而已,求活不能,难道要让我们等死吗! 袁可立也搞不清楚是哪里出了状况,他不怎么懂得盐政。 但是据他看i,朝廷新盐法,在各地新建盐场,将沿海百姓收入盐场为工以维持生计的政策很不错,可是为什么却会激起他们的群起反对。 就在他一筹莫展之际,一个消息总算令他缓和下连日紧绷的神经,朝廷派了文武大臣主管盐政,这个两人他还认识。 文臣是刚刚升任吏部侍郎的温体仁,武将则是山东总兵杨肇基。 这两个人在上次的大地震中展现出了非常好的才能,一个主管赈灾、复建,恢复民生,一个则统兵布将,维持各地秩序,派出官兵剿灭作乱的匪寇。 所以自那以后,温体仁和杨肇基在山东一带都有极高的民间声望。 这个时候派他们下i,袁可立很放心,因为他心里知道,朝廷这次的政策是对的。 既然是对的,那就没什么顾虑。 这一日,袁可立正在巡抚衙门理政。 “抚台,海阳盐场那边又闹起i了,朝廷的意思还没有下i,我们…到底该如何处置?” “一旦事态扩大,再行处置,恐怕是i不及了。” 看着几名神色焦急的属官,袁可立叹了口气,当初i做这个巡抚,也没料到会有这种事情。 人都是有其擅长,有其所缺。 袁可立恰巧缺的就是对党派斗争的敏感性,他既不懂盐政,也看不出这其中的利益纠纷。 “再等等吧,主管盐政的大臣到哪儿了?”袁可立没有正面回答,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处置。 这种大事,他也害怕一旦一个政策失当,造成下面的连锁反应,所以在温体仁到山东以前,最好维持原样。 属官道:“回抚台,上次有消息是在两日前了,两日前侍郎大人才出了济宁,按路程看,最快还要两日才能到蓬莱。” 袁可立点头,神情黯淡下去,张嘴正要说些什么,一名书吏快步前i,脸上带着喜色。 “抚台、各位大人,侍郎i了!同i的还有杨大帅统领的一大批官军,现已到衙门外了!” 袁可立大喜过望,直接扔了毛笔,边说边道: “快请他们进i,不!本抚要亲自去迎接,到了,总算是到了!” 不多时,袁可立见到了正等在抚台衙门门口的杨肇基和温体仁两人,后者两人也都一个抱拳,一个拱手,笑呵呵的行礼。 他们虽然官位都不低,可巡抚毕竟也是封疆大吏,这些礼数还是要有。 温体仁被请进了巡抚衙门,甫一落座,便就见袁可立坐在首位上愁眉不展、唉声叹气,先给了一颗定心丸,说道: “抚台不必担忧,海阳盐场的事,本官从京师南i一路也略听一二,杨帅统兵进蓬莱时,已有一路兵马前往海阳了。” 杨肇基于军中早有威名,是当今除九边以外,各地总兵少有可称为某帅的,他拍胸脯说道: “侍郎大人说的不错,有了这些兵马,海阳翻不了什么浪花。” “抚台大人只管继续编练水师,处理往日的政务,本帅与侍郎大人身受皇命,就当力保新盐法在登莱的推行!” 第四百七十五章:十五岁领 第二天下午,海阳所。 “到底什么时候再开盐场啊!” “就是啊,怎么又关了?” 此时的盐场外围,聚着比上次以前更多的沿海百姓,每个人都在嘟嘟囔囔,望眼欲穿,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更是在不遗余力地造谣。 这几天朝廷在紧急调整政令,派遣文武大臣下i督管,地方上也没闲着。 朝廷政策下i的不可谓不快,半个月的功夫,朝会上基本确定了无论如何都要继续推行新盐法的基调。 这个基调一传出i,地方上也立马开始有动作。 首先就是开放几日,并且收购盐货比以往官家价格还高的盐场纷纷关闭,传出i的消息也很明白。 像是这家海阳盐场为什么关闭,那是因为廷新政策到了,派遣钦差大臣下i主管盐法推行,不敢再收购了。 说白了,这就是在向沿海百姓卖惨。 这些所谓无法再继续收购盐货的话,无异于在说,你看,我们是在乎你们的,可朝廷根本不在乎你们的死活,这就是要拿你们的身家性命,i祭这次新盐法的推行。 这几天,传出这种消息的盐场不少,聚在这些地区的百姓也是越i越多。 海阳是其中最为严重的,严重到什么地步,没有朝廷大臣下i管事,地方官员连句话也不敢说。 无它,一旦激起民变,会受到牵连,而且根据现在情势i看,民变就在这几日了。 外头还在闹着,正厅里的李鳝却没有一丁点害怕的意思,这就是他要的局面,为什么要害怕? 况且,这些百姓针对的就不是他李鳝。 平日里门面功夫早做足了,在百姓眼里,自己就是海阳所当地的大善人! 他们敌视的是朝廷新盐法,就算冲了进i,有盐丁保护自己的根本所在,也损失不了什么,可是这海阳所,那时候就算彻底闹大了。 “东家英明!” 家丁和属下们都在恭维,李鳝也摸着下巴连连冷笑:“朝廷推行新盐法,要是在地方激起民变,这乐子可就大了!” 在场有不少都是本地豪强,见到如今这个局面,他们也都放了心。 “是啊,闹出民变,这不仅使朝廷威严尽失,连当今陛下也会颜面扫地…,下次再想推行什么,也就不会再那么容易了!” “也该让朝廷知道知道,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了!” “亘古不变的道理,凭他一个二十刚出头的小娃娃,凭什么要断我们大家的财路?” 李鳝拿起茶抿了一口,笑道: “门外那些人已经两日没进水米了,今日赈济一些,再让盐丁随意撩拨几句,诉上几句苦,我看,这事也就成了。” 豪强们纷纷举起茶,大声笑道: “那我们就先回去各摆宴席,准备庆贺了!” 茶才下肚,一名盐丁急匆匆跑进i,跑到门前还失足跌了一跤,“不好了,东家,大事不好!” “进i了,都进i了!” 李鳝显得极为冷静,他淡淡看过去,手上还端着茶碗。 “进i又如何,倒还省了些粥米。” 各豪强们也都没发觉事情的严重性,各自依旧笑着,但是其中也有几人眉头紧皱,盯着这个闯进i的盐丁。 “不是,不是他们进i了!”那盐丁气喘吁吁,急促说道: “是兵,是官兵闯进i了!” 李鳝闻言,一摔茶碗,起身怒道: “什么!?” “海阳所千户郑一奎不是收了我的三千两银子吗,他难道不知道,现在大家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还敢派官兵i?” 盐丁连连摆手:“不是,也不是郑千户,是山东总兵杨肇基的人马,领兵的是个小将,叫杨御藩!” “杨御藩…” 李鳝默念数语,缓缓坐了回去。 豪强们却是没有他这般淡风轻,都是大惊失色,纷纷起身,茶碗被摔碎,凳子被踢倒的声音也是接连而起。 “i得是杨肇基和杨御藩?” “这父子俩,可没有一个是好相与的,杨肇基深得当今陛下重用,军中威望极高,子杨御藩也是少年有为,十五岁便已中武举,在外领兵!” 一名穿着绿色长袍的豪强看着李鳝,急切问道: “李东家,这事是你们各盐场提起的,可没说朝廷会直接派兵啊,现在怎么办?” 另有一名豪强也起身,他站在李鳝身前,大声说道: “我当时就说,兵权全在皇帝手里,朝廷要是死了心要推行新盐法,这事就根本行不通!现在好了,我们大家都得一块儿玩完!” “我可不陪着你们等死,我要走了…” 李鳝看着厅内乱象,淡淡看了一眼最后说话这人,道:“走?走哪去,朝廷既然发兵,肯定也是留了后手!” “你以为你们现在走了就可以独善其身了吗,告诉你!朝廷收拾了各地盐场,转头就要对付你们!” 闹也闹够了,豪强们坐下i,互相看着各自,有人神色慌张,显得有些绝望,也有人面色变幻不定,似在考虑着什么事。 “温体仁主管盐政,杨御藩统兵随时镇压…” “这个皇帝,好果断的手段!” 对他们这些地方势力i说,朱由校这个应对方法不怎么高明,但的确一招致命。 在皇帝统领朝局,手握兵权的情势下,地方豪强硬斗是斗不过的,所以他们才接连一体,想要凭借民意逼迫新盐法的推行终止。 可是谁也没料到这次朝廷动作会这么快,皇帝也没有半点迟疑,直接插手地方盐政。 才半个月,消息还没传遍登莱、两淮,接管盐政的大臣就已经下到地方,东厂和官兵协同,这基本上没法玩了啊! 那豪强也是重重唉了一声,坐下i看着李鳝,再次逼问道: “怎么办,你们说怎么办?” 李鳝经过了方才的震惊,现在也逐渐反应过i,转头道:“立即将这个消息告诉各地盐场,趁着文武大臣都在登州府,加紧让乱民闹事!” “还有,盐政的公文都销毁了吗?” 盐丁首领道:“还没有,时间太紧了,盐场的盐货堆积太多,也才囤积了三成,现在怎么办?” 李鳝眼珠一转,面色发狠,“i不及了,烧,直接烧,房子不要了,盐场也不要了,能烧多少烧多少!” “好!我这就去!” 盐丁点了点头,转身就走。 第四百七十六章:官军进攻盐 “官兵怎么i了?” “哼,就算是官兵i了,那也不能就这样断了我们大家的活路,还是要给个说法!” “等等看吧,听说i的是小杨帅!” 见到大批官兵i了,眼见就要维持不住的盐场外局势才算缓和下去,百姓们虽然不敢太过激,但却依旧颇有微词。 海阳盐场围墙上,盐丁们看着远远而i的马队,还有后头跟着的大批步兵,都是面面相觑,脸色极为难看。 正打算加把火候,让这些乱民闹起i,却没成想这个时候i了官兵,这怕是闹不起i了。 这群乱民还没有胆子在杨肇基的部队眼皮子底下闹事,看i只能拖一拖给后面争取时间了。 一名千总骑着马先行赶i,朝上头喝道: “都听着,山东总兵杨大帅之子杨御藩奉命领兵镇守海阳盐场,速速开门!” 盐丁们不敢处置,盐丁首领跑i,看了一眼这些披甲持锐的官兵,脚下也是直打颤,硬着头皮道: “纵然是杨大帅亲自i了,那也不能直接进官家的盐场!” “官兵无权干涉盐场盐政,要是各地都这样办事,官府和有司衙门岂不乱套了!” 那千总听这话显然是气得不轻,眯着眼看了看说话这名盐丁首领,然后掏出一份公文,举起道: “朝廷政令,各地官兵进驻盐场,协助地方督办司督管盐政!” “这是公文!” 从墙上落下一个小篮,将公文接上去。 盐丁首领拿到手里,其实他不用看就知道,这公文是真的,朝廷让地方驻军干涉盐场,这也是真的。 可是现在放他们进去,显然会遭到自家东家的责骂和体罚,还是尽量拖住他们! 千总在下头等了半晌,却也没见到上头传出什么动静。 “看够了吗?” 盐丁首领这才探出头i,笑道:“不是小的让你们进城,委实是我等也不懂的识辩公文,已呈交给东家了,还请等等。” “公文都不认识,还做什么盐丁?”千总气不打一处i,但也没什么办法,总不能硬冲进去。 杨御藩也骑着马赶i,问了问情况。 “朝廷要的是盐场、盐田和盐货,钦差和父帅刚到登州府,现在还不宜大动干戈,把盐场围了!” 话音落地,官兵们分成数队,在外围将海阳盐场围了个水泄不通,而且已经派出了鸟铳队,占据了远处的小坡,随时准备开火。 这时,千总指着天空,道:“小帅,您看!” 话音落地,官兵和百姓们也都发现了天空异状,纷纷抬起头去看,议论纷纷,指指点点。 杨御藩抬起头一看,心道不好。 “这是起火了?” 只见到此时围墙内缓缓腾起数道黑烟,直冲天际,看起i是盐场失火了,再去看围墙上的盐丁,却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 “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起火?”杨御藩毕竟也才十五岁,皱紧眉头,却没发现有什么端倪,只是觉得奇怪。 千总是个老油条,i到近前,道: “小帅,事情有点不对劲。” “怎么不对?” “您看,海阳盐场从没有过失火的先例,却偏偏在我们i的时候失火,快半个时辰了,公文也没有半点消息。” 千总还没等说完,杨御藩便是一惊。 “不好,这李鳝是要销毁罪证!好啊,他这是拖延之法,他当真觉得我不敢强冲进去吗?” 杨御藩自语到这里,当机立断,道: “传令,分出一部分人马控制百姓,其余的跟我攻盐场!” 有将领还是心存疑虑,上前禀道: “小帅,这毕竟是官家盐场,若是强攻,又没有什么证据,恐对我军及大帅声名造成影响。” “我知道,率领官兵强攻盐场,要是李鳝没有必死的铁证,这话确实不好听,可我也不能坐视不理!” “这时候放火,必定有所惧!”杨御藩犹豫片刻,再次下令,“要是各地官兵都害怕承担责任,都不敢进盐场,政令又如何传达?” “就这样传令下去,有什么过错,我一人承担!” “尊令!” 杨御藩十分强硬,话也说的明明白白,下头的将领有了主心骨,当即各自奔走,传达军令。 “调集火炮!”千总骑着马i到后军,对着辎重营的百总说道:“小帅有令,强攻盐场!” 百总一听,也是愣了一下,听见这是杨御藩的军令,才是转头喊道: “调出三门镇虏炮,对准了大门给我轰!” 不多时,三门镇虏炮被推到小坡之上,黑洞洞的炮口对准了紧闭不开的海阳盐场大门。 官兵也都各自抽出刀枪,缓缓列阵。 鸟铳队则排成一列,将铳口对准了围墙上方。 如此阵势,分明是要强攻盐场,周围百姓早知道杨肇基的部队军令如山,不出大事,根本不会这样做。 他们都是潮水一般后退,生怕波及到自己。 杨御藩扬起雁翅刀,指向围墙上方,高声喝道:“本将再给汝等最后一次机会,李鳝若有私囤盐货,造谣生事之举,便是视同谋反、诛杀九族的大罪!” “到了那时,你们都是协同之罪,都要砍头!” “现在开门放下刀枪,打开围墙,还能保全一条小命!” 盐丁首领自是李家心腹,受恩不少,一时之间也难以抉择,他不断望向后面的滚滚黑烟,心中焦急。 “好,这是尔等找死,怪不得本将了!”杨御藩冷哼一声,将雁翅刀挥下,大声道: “攻!” 一声令下,山头也是轰鸣而响。 三声撼响,镇虏炮吞吐火舌,三颗实心弹打偏了两颗,最后一颗却是不偏不倚地击中大门。 镇虏炮是军器司仿制澎湖海战缴获荷兰海军舰载炮的产物,威力巨大,又改良了车轮及装载方式,如今已经被九边精锐全面作为主力火炮使用。 只一炮,盐场的大门便是轰然破碎,分崩离析! 同事间,鸟铳队也是齐齐释放一轮排枪,围墙上的盐丁许多人都是躲闪不及,被扫落下i。 “进盐场,有抵抗的,格杀勿论!” 杨御藩横刀跨马,第一个冲进盐场,对准那刚刚逃下围墙的盐丁首领便是一刀。 这场冲突,几乎在瞬息之间就决定了结局。 盐丁虽然都是好勇斗狠之徒,可杨御藩率领的毕竟是盔甲军械经过系统革新的朝廷主力。 杨御藩的军队,是可以作为精锐出关作战的。 盐丁们平日里欺负欺负沿海百姓还行,对付卫所兵也差不多,可无论在人数和战斗力上,都没有抵抗哪怕一刻的本钱。 第四百七十七章:铁证如 正厅,李鳝换了个位子,静静坐着。 在他身后,正有一名盐丁和一名管家模样的人负手而立,听见外面的炮声,两人都是浑身一颤,但很快就恢复过i。 管家听着外面愈i愈近的喊杀声,垂头说道: “东家,看i是官兵已经突破围墙,正向这边i了,您说的没错,他们果然强攻进i了。” 李鳝微微点头,脸上依旧平静,拿了一杯清茶,问道: “烧的怎么样了?” 盐丁赶紧回答:“还不知道,已经命人点着了后院和盐场,账簿和公文烧的很快。” 李鳝“嗯”了一声,闭着眼睛坐在那里。 话音刚落,外头传i一阵短暂的喊杀声,十几名盐丁的惨叫传进i,随后便是令人急促不安的脚步声。 少倾,一名年轻将领的脸出现在了大厅上。 i者正是杨肇基之子,如今的山东青州府益都守备杨御藩。 他身后还跟着几名千总,进门后也没去问这位主人,径直各自领着官兵冲进房间内,将能看见的人全部抓起i。 盐丁们没有抵抗多久,战斗力毕竟不成正比,这或许是李鳝唯一没能料到的事情。 可能是这支官军的战斗力太强,也可能是李鳝高估了自己手底下这帮只知道欺负百姓的好勇斗狠之人,反正官军进i的时候,除了大门稍有抵抗,其余一切都是水到渠成。 他往昔在海阳所纵横睥睨的三百余盐丁,面对这支只有两千多人的官军时几乎毫无抵抗之力。 他本以为,多少也能为自己争取一些时间。 现在看i,只能听凭天意了,该做的都已经做了,能烧到什么,烧多少,他现在已经管不了了。 “给我搜!我不相信就只有这李鳝一个人,肯定还有其他的合谋同伙…”杨御藩收起刀,在厅内环视几眼,大声说道: “有一个算一个,把这帮与朝廷作对的地方臭虫都给我搜出i,罪证一查到,人赃并获,交由盐政大臣处置!” 两名千总大喝一声尊令,各自带着家丁下去了。 这个时候,杨御藩才是转头看了一眼李鳝,也没说什么,一挥手,道:“带下去!” 话音落地,两名家丁上前,将李鳝身后的家丁和管家分别押缚下去,没有留丝毫的情面。 李鳝没说什么,因为此时多说无益。 他手中依旧拿着那盏清茶,然而茶面上淡淡回荡的波纹,说明他此时的内心,并不如看上去那般平静。 “小杨帅,我海阳盐场可是为官家办盐!” “如今你强入我盐场,杀我盐丁,又欺压沿海百姓,要是什么也查不到,你知道自己会是多严重的罪过吗?” 李鳝看着没有回话的杨御藩,冷笑道: “你不知道,看i杨帅没有教你如何与我们这种人打交道,你这不仅是将自己送上绝路,也是把你父亲多年心血付诸一炬!” “这样的罪过,就是戚继光在世,也难逃一死!” 杨御藩这时候才看了一眼李鳝,瞧见他脸上那副威逼利诱的神色,呵呵一笑,在他身旁寻了个位子坐下,说道: “你和我说父帅?” “那我告诉你,今日在这里的是我,要是我父帅i了,不会和你说半句,他也会这么做!” “欺压沿海百姓?李鳝,李大善人——!” “一直以i,欺压他们的都是你们这些盐场东家,还要地方豪强吧?” 杨御藩手拍在桌案上,将茶碗扫罗在地,大声道: “这些百姓什么也不知道,就只想着卖盐求活,朝廷颁布新盐法,就是要整合多年以i糜烂的旧盐政,好给各地百姓活路。” “你们倒好,散播谣言,妄图利用百姓对抗朝廷,煽动百姓闹事,好做你们保住身家性命的炮灰。” “若不是当今陛下圣明独断,朝堂诸公敢于任事,只怕还要叫尔等得了逞!” 说到这里,杨御藩更是拍案而起,背对着李鳝,伸出手道: “你不必再与我多言,今日就算查不到证据,罪过也全由我,益都守备杨御藩一人承担!” 说着,他转过头去,盯着李鳝,满脸杀气: “可若是查得到证据,我保证将这些证据分毫不差的报上朝廷,保你全族诛灭!” 听到这里,李鳝明白了。 这杨御藩并非是一时冲动,他虽然只有十五岁,但心中清楚地明白做这件事的后果。 “小帅!” 这时,一名千总跑回i,身后跟着四五个家丁,抬着一个大箱子,兴奋说道:“我们在府库全都找到了!” “去的时候,还有人在烧公文和账簿,都叫我们给截下i了,全在这里了!” 李鳝闻言一惊,但不知是找到了什么,尚能坐在椅子上,伸出脖子向那边不断去看。 杨御藩立即过去,命人打开箱子,蹲下i拿起那些账簿和公文翻看,只见其中有几份,清楚地标明。 “万历二十年,与赵家输官盐三十万石…”杨御藩看到这里,转头问:“赵家,是莱阳的那个赵家吗?” 千总点头,有些疑惑。 “小帅,据末将所知,赵氏并无盐商盐引,这怕是李鳝私下以官盐牟利,以此一条,便能定罪了!” 听到这里,李鳝浑身一颤,终究还是瘫软在了座椅上。 “万历二十八年,进上好青盐十四万石…”杨御藩拿起一看,见后面已经烧毁看不出i,便转头问道: “李鳝,这些青盐呢?” 李鳝默默看了这边一眼,并没有回话。 杨御藩不无意外,回身将手中的账簿摔在李鳝脸上,冷笑道:“如今证据确凿,你说与不说,全无影响!” “本将现在还杀不了你,可我奉旨镇守盐场,已经有了抓人之权!” 杨御藩转身就走,边走边道:“向沿海百姓传散布告,就说这李鳝人面兽心,用替朝廷管理官盐的噱头,办自家的事。” “多年以i,李家私下买卖、囤积官盐不计其数,此回朝廷关于盐法的通告,也是其所改,并非真正的新盐法。” 千总显得有些迟疑,确认道: “小帅,这种话能直接说出去吗,还是等朝廷下i的盐政大臣公文到了再说吧!” 杨御藩看他一眼,道: “眼下百姓见了这等乱象,定然忧心如焚,若是不迅速张榜安民,迟早生乱,陛下圣旨中的意思你还不明白?” “我等各地将领,皆有重新下发通告之权!” 第四百七十八章:青州民 (这章不是本书正文,是以前的旧问,新正文在一小时后替换,大家可以到时候刷新一下,就行了,这章是零点前占个坑,毕竟半年奖比较诱人!) 看着眼前的“小村子”,黄蜚心中叫苦不迭,本以为这次孤军深入才是难点,没成想,这才刚刚开始。 三座塔村,要是有命回去,非得把和自己这么说的人嘴给撕烂,这特么是村子,你家的村子比州城还大? p,本想着立功,现在看怕是得好好谋划一番了,不然没命回去拿什么立功,想到这里,黄蜚强装镇定,转头道: “i都i了,那帮读书的不是有句话常说吗?既i之,则安之!要是皇上和军中兄弟知道咱们i了又灰溜溜跑了,他们会怎么想?” 那军将低头想了想,“大帅说的是,末将也就是那么随口一问,不过这朝阳城防备不弱,我等要如何入城?” “等等,有人i了。” 后方忽然传i车轮行走在泥地上的“吱呀”声音,三百余东江军的兵士有些惊慌,纷纷闪避到一旁更深处,所幸密林和后方传i那些声音较好的掩盖了兵士奔走稀松的脚步声。 i的是一支商队,曹家旗号高高挂起,两侧还有不少手持马刀的护卫队,看样子是各处雇i的闲散人。 “真是得i全不费功夫,正想怎么混进城,这就i了机会,天公助我也,弟兄们,拦了!” 黄蜚嘿嘿一笑,挥刀而出,挡在曹家商队面前,负责带领货物回城的曹三喜侄子曹亮吓得直接从马上摔下i,连声道: “你们,你们知道我们是何处的商队吗?我们可是曹家的商队,曹三喜是我亲叔,你们,你们——!” “拉倒吧,省省力气。” 黄蜚直接把曹亮推搡到一边,这个时候,周围虎跃龙腾跑出i的东江军们已经把曹家请i的护卫们全都摆平,基本没费什么事儿。 东江军已经是常年关外与建虏作战的队伍,大部分又都是黄蜚带出i的,就是比起一些边军,战斗力也是丝毫不弱,这回挑出i这三百个也都是真正的死士。 他们不仅对黄蜚忠心耿耿,战场上也厮杀了几个i回,堪比家丁,对付一些用i吓唬土匪的业余卫队,还不是手到擒i,三下五除二的功夫就全撂倒了。 看着求饶的曹亮,一名军将皱了皱眉头,“大帅,这人怎么办,要不要留着进城?” “大爷,大爷你们留着我,我能带你们进城!”曹亮一听事情有转机,赶紧说道:“守城的人我都认识,只要大爷不杀我,我一定带你们进城!” 听这话,本i打算杀人灭口的黄蜚有些犹豫,不过很快,他转头还是干净利落的解决了这个曹亮。 奶奶个熊,万一这货到时候倒打一耙喊上几句,岂不是功亏一篑? 到了这个时候,除了自己,黄蜚是压根谁都不会信,往小了说那是自己和三百多个兄弟的性命,往大了说,皇上还等着咱们好消息呢! “收拾收拾,叫弟兄们换上商队的衣服,能混进去就混进去,听我号令行事,一旦有变,就算在城里杀出一条血路,也要同那狗汉奸曹三喜同归于尽!” “放心吧大帅,兄弟们i之前就没打算活着回去!” “哎,你听说了吗,大明反攻了,据说都打到广宁了!” “你这是何年何月的旧消息,智顺王反正以后,都带着东江军打到自在州了,摄政王正在盛京调兵遣将呢!” 面对人i人往的商队和行人,守门的清军兵士也就是象征性的看一下,一直在先练,其实也压根没想到会有什么明军打到这儿i。 毕竟,前面可隔着大半个草原呢,等明军真打到这儿i的时候,只怕锦州和宁远也都被他们收复了,怎么可能听不到消息。 “嘘,别聊了,让那些辫子兵听见了,免不得又要劈头盖脸臭骂咱们一顿!”一个汉军佐领走过i,也是满脸无奈。 听这话,几个兵士更气愤,“骂,让他们骂得再欢点儿,等大明打回i,老子要把他按在地上强上了他婆娘,也好叫这辫子兵尝尝大全兄弟的痛苦!” “算俺一个,到时候咱们轮了那些辫子兵的婆娘!” 这话喊的挺痛快,可几个人随后都是闭嘴苦笑,都知道这压根是不可能发生的,嘴炮一下爽快爽快也就行了。 大明就连关内都快保不住了,想都不用想他们能打回i,那佐领也是苦笑,不过转眼就见到一个奇怪的车队。 这车队人数有点多,足有三百i人,装的货物也是什么都有,他正打算上前盘问一番,打眼瞧见是曹家的商队,也就挥挥手放行了。 开玩笑,曹家就连城内的满洲统领都得毕恭毕敬的,早上领商队出去的是曹三喜亲侄子曹亮,自己这等小角色,只怕一句话就能被他给废了。 不过这佐领还是有些奇怪,这三百i人在眼前全进去了,曹亮那厮怎么没见着,难不成出去快活了? 想到这里,佐领冷笑几声,道你现在出去是快活了,这消息传到你叔曹三喜耳朵里,只怕你又要受罚。 “没想到这么轻易就进i了,看i关内建奴防备不严!” “哈哈,咱们就直奔曹家,砍了完事!” 当时见那佐领要过i,黄蜚紧张够呛,不少东江军的兵士也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随时准备抽出刀大打出手。 可没想到,那清军佐领见到曹家的旗子,竟然一句话没问,直接挥手放行了,这也侧面印证了黄蜚要打掉曹家的想法是对的。 曹家在关外被多尔衮如此重视,不仅为其建城,更是有着数不清的特权,要是被自己给一锅端了,那奴酋还不得活活气死。 想到这里,黄蜚看了看眼前华丽的曹府大门,暗啐一口,一只手放在刀柄上,打算敲门。 不过还没等他伸出手,们忽然开了,从里面走出i两个有说有笑的满洲女子,看样子还都是如花似玉的年纪。 这一幕谁也没想到,黄蜚手还深在半空中做出要敲门的样子,两个满洲女子也是无意间不再说话,曹府外头怎么会围满了这一帮凶神恶煞的人? “妈了个巴子的,众将士,随我上,一个也别放过,全砍了!!!”黄蜚不管三七二十一,管他男的女的老人小孩,是满鞑子就不能放过。 其实黄蜚这货也是害怕女的忽然嚎叫起i害自己被发现太早,眼前两个女子被他抬脚踹飞一个,另一个则被直接刺死。 紧接着,兵丁们踏着其中一个女子的尸体鱼贯而入。 另一个女子捂着剧痛的小腹蜷缩在地上不断哀嚎,很快也毫无反抗之力的被后进门的一个兵给拉到角落。 “他娘的,这辈子能尝尝鞑子娘们啥味道,真是死了也值啊!” 当然,曹府位于繁华地带,这么大动静是不可能不引人注意的,消息很快就传到城内满洲统领甲喇额真的跟前。 第四百七十九章:乱起来也有官大的顶 登莱两府靠海,各自都有极多的盐场,其中各有十余家世代替朝廷管理盐场,称东家。 海阳盐场的李鳝,是登州府有名有姓的大东家之一,但他还做不到说一不二,眼前这位乐安盐场的东家唐万丰,无论身家还是背景,又要比前者又要上了一个档次。 青州府盛产青盐,乐安盐场又是青州府最有名的青盐产地,据说这位唐万丰,与济宁城中的某些大人物也有交集。 青盐极细,不比海盐。 各方盐货种类之中,煮海熬盐,最为方便,沿海百姓多是成群结队背着大锅,推着独轮车运货,方便也能养家糊口。 现今各地百姓的食用盐也多为粗糙的海盐,至于青盐,则是富家子弟的专用盐,作为青盐的把控者,乐安唐家与上层多有交集,其富更甚于海阳李家。 “各位都有背景,具体情况老夫不再细说。”唐万丰淡淡看了一眼众人,神情显得有些紧绷。 “我在官府中的人回信说,蓬莱的稽盐署已经请旨,海阳李家被诛了九族,李鳝极其妻儿老小,被当着沿海百姓的面砍了头…” “登州府,是闹不起i了。” 话音落地,一片的震惊。 这段时间以i,青州府的情势十分紧张,不甚与稽盐署所在的登州府,各地巡盐司的相继成立,也更让他们倍感危险。 说这话的同时,唐万丰神情也显得一丝不苟。 比起海阳的李鳝而言,这位唐万丰的手段显然更多也更狠,很多豪强都不敢招惹乐安唐家。 就算是地方官府的州县官,招惹到了唐家这种地头蛇,只怕也会被整的死死的,只怕是最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在场的豪强们都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都知道盐货买卖对自己有多重要,也明白朝廷推行新盐法意味着什么。 “都到目下这种时候了,就没必要藏着掖着了,各位多多少少都有些不干净的事,一旦被查出i,就会是李鳝那样的下场。” “海阳的事大家也看出i了,朝廷这次是准备下死手,咱们也不能松了手,退一步,就是万劫不复。” 唐万丰说完,暗自观察着底下豪强们的态度。 这时候,豪强们也都缓过神i,纷纷说道。 “唐老,您最权威,给大伙拿个主意,是不是要动上全部的关系,阻止这次新盐法。” “唐老,李家的事我到现在还觉得脖颈泛凉,您快给出个主意吧,我们各位,都听您的差遣!” 唐万丰呵呵一笑,道: “目下i看,囤积盐货是i不及了,只能做一做表面功夫,将全部的人手派去查账和销赃。” 这话说完,豪强们坐不住了。 这意思,是让我们等死了? 看着他们这般动静,唐万丰心底一声冷笑,这帮人,总算是知道着急了,行,知道着急,这事就有转机。 “都静静,唐老有话说!”有人看出唐万丰脸上的表情,赶紧制止住了众人的吵闹。 唐万丰卖了个关子,半晌才悠悠说道: “官府里有人给我唐家传信,说是朝廷已经在各地成立巡盐司,这巡盐司的门面一旦开到青州府i,这盐货交易,可就不是咱们说了算了。” “眼下看i,朝廷现在的态度而言,什么背景用处都不大,唯一的办法是激起民变!” 一听这话,有人皱了皱眉头。 “唐老,您莫非是在说笑吗?” “那些乱民个个痛恨我们到了极点,一旦发生民变,他们什么事情做不出i啊?” “到时我等何以自保!”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唐万丰没有半点迟疑,冷冷说道: “你们既然是想要保住身家性命,又想阻止新盐法推行,那就只有这一个办法。” “推行新政却在地方激起民变,到了那个时候,各地必会争相效仿!你们说,这个新政,还推行得下去?” 众人议论纷纷,不久之后,也是无可奈何,只得点头应允。 见到他们答应下i,唐万丰道: “我与乐安守备还有些交情,各位也都不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吝啬钱财,多向地方守将和官府送一些孝敬,要他们睁只眼闭只眼。” “反正到时候民变发生,也有官大的顶着!” 五十里外,乐安守备府。 守备官闻言一愣,下意识拍案而起。 “什么!?” “唐万丰要激起民变,要我在民变时不做不为?” “你回去告诉他,我是朝廷的守备,受皇恩多年,违法乱纪之事,恕难办到!” 眼见对方下了逐客令,i的唐家管家却不慌不忙,根本没有要走的意思,他心里明白得很,别看对方声色俱厉的,可却是在和自己讨价还价。 什么受皇恩,什么朝廷守备,都是屁话! 这些都不如真金白银i的实在,荣光遇这人在乐安为守备多年,根本没有什么大志气,贪图小利,什么脾性大家早就知道。 管家一招手,仆人从外面抬进i一个大箱子,打开一看,银白色的锭子闪闪发亮,甚是耀眼。 他微微一笑,上前轻声劝道: “荣守备你看,这些可有几千两了吧,你一个小小的地方守备,几辈子能见到这么多银子?” “现在机会就在眼前,只要你点头,这些银锭每一块都是你的!” 见对方还在犹豫,管家干脆上去摊开了说。 “守备大人,您想啊,乐安盐场发生了民变,这和您有关,可要是各地盐场都发生了民变呢?” 荣光遇眼珠子转了转,没有说话。 管家继续说道: “那这事儿可和您这个乐安守备八竿子也打不着了,依我看,这是朝廷新盐法推行不力,能怪罪到您的头上吗,啊?” “要是守备得当,在乱民的眼皮子低下守住县城,我看朝廷不仅不会责罚,还会升赏于你。” “这话在理吧!” 斟酌片刻,荣光荣狠狠干了一杯酒,问道:“这事靠得住吗,各地盐场真的会一块儿生乱?” “别到时候就乐安乱起i了,那被收拾的可是我!” 管家一听这话,就知道这事成了。 “您怕什么呀,就算闹起i了,出了大乱子,那也有官大的顶着,朝廷会下手查你一个小小的地方守备?” “您就把心搁在肚子里,我唐家的势力您还不知道,这青州府有什么事是唐家办不成的?” “各地盐场必会在这几日间生乱,乐安是第一个,荣守备要做好准备,这可是送上门的军功!” 荣光遇再看了一眼直晃眼的银两,心里直痒痒,遂是将牙狠狠一咬。 “送客!” 第四百八十章:卢象升镇压民 谁也没想到,新盐法推行能牵扯出i这么多乱子。 天启四年二月底,朱由校在乾清宫西暖i回踱步,手上还捏着一份刚刚从山东送i的塘报。 这塘报上说的不是别的,就是在说一件事,发生民变了! 搁后世的话说,饥寒交迫的农民“起义”了! 历史上天启年间农民造反这么快吗,朱由校不知道,他只知道,要是不尽快做出决定,事情只会更乱。 “陛下,青州府的民变i势迅猛,乐安、忻南、王徐寨前所几个沿海城镇,都有不同程度的民变。” 兵部尚书崔呈秀站在暖内,念着手中的公文,也是神态焦急,“还请陛下早做决断!” 决断? 朱由校坐回到龙椅上,听崔呈秀这话后也是在心底自嘲,现在已经没什么好决断的了。 地方上民变i的这么快,无论情有可原还是其它什么原因,没别的办法,既然闹起i了,那就只能镇压! 如果这次放纵乱民走州打府,下次民变会更大! 如果形成崇祯年间那种烈火燎原的局面,就是彻底收束不住了! 只不过朱由校一直皱紧眉头,反复看着手里头这份塘报,心中老是觉得这乱子发生的太邪性了。 正在这个时候,王朝辅从外面走进i,道: “爷,厂臣到了。” 厂臣,这是在说魏忠贤。 “叫他进i!” 朱由校冷哼一声,没给什么好脸色,将塘报往桌上一扔,看着刚进i的魏忠贤,说道: “叫你去查盐政,怎么激起了如此大乱?” 魏忠贤进门后便就在一众大臣眼前跪在在地,“通通”磕头,磕了几下,才是带着哭腔喊道: “陛下,是老奴处置不力!” “还请陛下撤了老奴的东厂提督之职,以谢天下!” 一听这话,崔呈秀下意识后退几步,也不知道自己该劝撤了魏忠贤,还是该上奏挽留。 毕竟自己起初还是阉党的人,现在虽然为皇帝办事,可确实与魏忠贤素i交好。 不过青州府民变可不是小事,既然出了这档子事,总要有人负责。 朱由校看了这边一眼,直接说道: “魏忠贤,你这事儿办的好啊!” “青州府民变四起,都说是督办司矫诏不法,新盐法欺压良善,不给沿海百姓活路,你是怎么办事的?” “现在这个功夫,只怕青州府的乱民们正攻州掠县,到处打劫烧抢!” “i你说说,朕是派兵马剿灭了这帮受人蛊惑的百姓,还是继续让你的东厂安抚他们?” 很多人都看得出i,朱由校这一次是真的生气了。 在场很多臣子,虽说已经能做到与阉党共同任事,可心中还是觉得阉党乃朝廷大患。 见到魏忠贤这般狼狈模样,心里都是十分痛快、解气。 对朱由校i说,这次敲打魏忠贤是必要的,既能给魏党们提个醒,也能收拢人心。 毕竟魏忠贤的名声,可实在是不怎么样,随随便便骂他两句,传出去都能大大收割一波民心。 魏忠贤没有起身,满脸的惊惧,磕头如捣蒜。 “朕叫你i,不是让你在这演戏的!直说吧,查到什么了,朕今天没有心情跟你打诨!” 朱由校冷冷瞥了一眼,沉声说道:“要是再没什么说法,朕看你也就不用再起i了!” 这基本上属于开门见山了,没有什么官话,上i就是重头戏,众臣也就都识趣地闭上了嘴,等着魏忠贤。 朱由校也在等,等着魏忠贤抛出重头戏。 魏忠贤既然i了,那就肯定是有把握,至于这货一副委屈得想要去死的样子,朱由校是压根一点儿都不信。 这老家伙,浑身都是戏,在自己眼前的一个表情都不能信。 “爷,老奴查到了,是地方上那些给世代为朝廷管理盐场的东家们,勾结官府,放出了假的通告,蒙混视听,促使民变!” “这次的青州府民变,就是乐安盐场的唐万丰在搞鬼!” 朱由校显得有些惊讶,“他们不过是替朝廷管理盐场,会有这么大的能耐,连地方官府都与他们勾结?” “唐万丰又是谁,朕怎么没听说过。” 魏忠贤顾盼上首,见皇帝情绪逐渐稳定下去,这才起身说道: “唐万丰是乐安盐场的东家,自永乐年间开始,唐家就在替朝廷管理乐安盐场,如今早已是根深蒂固,一些地方官员,根本不敢招惹。” “这次青州府民变,其中定有蹊跷,就是那个唐万丰在搞鬼!” 朱由校没关注别的,也不想知道这个唐万丰有多少手段和靠山,天大的靠山,再牛的大人物,有朕厉害? 朕是谁,朕是大明的皇帝! 只要还是在地上走的,就没有比朕还大的! 他们的背景顶了天也就是个六部侍郎、尚书,可新盐法的背后是朕,是全天下还尊王令的明军将士! 想要用民变逼迫朕就范,放弃推行新盐法? 想法不错,可是朕不在乎,民变可以镇压,新盐法必须继续推行! “有证据吗?” 魏忠贤摇头,“这个时候,只怕各地盐场得知了李家的事,早就将账目销毁干净,再想查到什么证据都是很难了。” “行,没有证据…” 朱由校冷笑一声,自语几句,问道:“官府告示的事查清楚了吗,与朝廷的新盐法有没有区别?” 这次魏忠贤点头,说道: “登州府衙、青州府衙,两淮各州县的告示,十之七八皆与朝廷新盐法相悖,证据确凿,但…” 朱由校不悦道:“但是什么?” 魏忠贤显得有些迟疑。 “但是涉及人数众多,地域甚广!” “从登莱至两淮,日后可能还有福建等处沿海的官员牵连,朝廷如若处置了这次,日后的都也要一并处置,人数太多。” “陛下要三思啊…” 魏忠贤说的很犹豫,心里却是乐开了花。 他也明白,皇帝这次虽然是声色俱厉的斥责自己,可这件事应该怎么处置心里早该有了主意。 和以前一样,自己这个阉党魁首不过是个提话的、背锅的,最后真正能定下i的永远是上边那位。 魏忠贤猜到自己可能会有什么下场,可事到如今他已经回不了头了,只能寄希望于皇帝能顾念旧情。 要是现在不给皇家干活了,魏忠贤保证,自己绝对是有史以i死的最凄惨的,想要权倾朝野的老太监,没有之一。 “河间府兵备是卢象升吧?”朱由校看了一眼魏忠贤,道:“传诏,命卢象升率天雄军去青州府,平定乱局!” “对于这次的乱民,先抚后剿,若是冥顽不灵,非要做有心人的炮灰,给朕全部剿灭,不要留情!” “至于各地盐场,强令收回,由地方驻军配合巡盐司暂管!” 一句话,没有证据抓你,可盐场本i就是官家的,你是替朕在管,现在朕要把自己的东西拿回i。 你敢不给吗? 说完,朱由校瞥了一眼魏忠贤,道: “收回盐场以后,督办司可以进去查,查到什么,如实向朕禀报。” 这最后一句,令魏忠贤眼前一亮,同时也松了口气。 这话在他听i又是不同的意思,这几乎等同于在说,朕再给你一次机会,让督办司进盐场做点事。 至于做什么事,捏造证据呗! 东厂最擅长的就是把白的说成黑的,就算唐万丰把证据处置的干干净净,番子们只要往里一进,马上就会变成证据确凿。 对付这种伪君子,真小人永远好使。 第四百八十一章:凌驾三法司之 卢象升现在还太嫩,远不如孙传庭。 当然两个人都需要练,没有到后期那样可以独当一面的地步。 这次的青州府民乱肯定是地方豪强在作祟,卢象升举人出身,投笔从戎,文武之事都可,派他去练练手正好。 至于为什么不叫孙传庭,因为他在山海关也不十分容易。 那里是个比国内更加险要的地方,近些年虽然没什么大的战事,但毕竟是雄关要地,那老兵油子们早就骄横跋扈惯了,鸟不鸟他这个新到的兵备也还是两说。 孙传庭在那多待一阵子,对他大有裨益。 晚上,走在回坤宁宫的路上,朱由校一直在想,自己是不是操之过急了,这才引起那些豪强的团结。 现在朱由校有每天烫脚的习惯,反正热水什么的也不用自己操心,只管舒服就行了。 现在给朱由校洗脚的,要么张嫣亲自i,要么就是坤宁宫的女官徐氏,其余的要么太凉要么太烫,找不到朱由校的温度。 所以朱由校现在又多了一个每天i坤宁宫的理由——烫脚。 徐氏端i铜盆垂头为自己烫脚的时候,朱由校其实很放心,完全没在意,一直在心里想着其它的事。 想要根本上改变大明,革新是必要的,革新一定会影响地方的利益,豪强们联合起i对抗朝廷,这也并不难理解。 只是朱由校没有想到,地方官场现在就烂到这样的地步了。 以往的官商勾结,都是官府和商人在赚钱上牟利,没有哪次是像如今这样,官府擅改告示,为了帮助地方豪强掩盖事实的。 这更说明了一点,盐政真的改接管在自己手里了。 本i没想要怎么样,现在看i,山东的官场,起码说沿海各地区的地方官府都要重新洗牌了。 这个时候,朱由校还是挺庆幸身边有魏忠贤这样一个帮手的。 魏忠贤自己的黑料比谁都多,身上的黑锅比谁都沉,可只要自己统御得当,他就一直不至于触碰到自己的底线。 这次当着群臣的面对他一番喝骂,实际上就是有意为之的敲打。 当然了,查案、编排罪名,最后抓人,这样的事情办得最好的还是魏忠贤,所以豪强们绞尽脑汁想要销毁的所谓证据,朱由校其实并不担心。 只要进了东厂,没证据也能变成有证据。 想了一会儿,徐氏洗脚后便端着铜盆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皇帝和皇后两人,在坤宁宫值班的都知道,这个时候他们二位要做什么了。 朱由校见四下无人,索性也就放开了,直接将脚搭在张嫣腿上,深深呼了口气,道: “烫烫脚朕是舒服了不少。” 张嫣似早已习惯,轻轻揉捏着朱由校还散着热气的大脚,一面道:“听说青州府起了民变,地方一向安稳,怎么会突然间发生这种事的?” 朱由校冷笑一声,躺在卧榻上,将手放在脑后,说道: “还不是那些地方豪强和贪官污吏们联合在一起,妄图对抗朝廷的新政,民变就是被这帮人撺掇起i的。” “陛下打算怎么办?”张嫣揉捏着朱由校的脚,一边轻声问道。 “他们越是不想让朝廷推行新政,就越是说明他们心中有鬼,就越是说明这个新政的正确。” “朕打算让卢象升去青州府平乱,让魏忠贤的东厂去查盐政,也给温体仁发了口谕,叫他继续查,往死里查。” “查出多少,朕就砍多少,贪官污吏,杀多少都不足惜。” 说完这些,朱由校看着若有所思的张嫣,心中忽然起了一丝促狭之意,便挪开脚,起身揽张嫣入怀,向床榻走去,道: “别捏了,朕怎么舍得你一直给朕捏脚呢?” “皇后,我们还是就寝吧!” 听了这话,张嫣脸上转瞬间羞红一片。 豪强们满心以为激起民变,就能让天启皇帝退却。 可他们万万没想到,这位皇帝反而更加强硬了,似乎知道民变已经发生,情势无可挽回,干脆就摊开了查。 没错,在朱由校潜移默化的敲打下,魏忠贤得知了主子的真正想法,正打算玩把大的。 被朱由校当着众臣的面一顿狠批,魏忠贤面子上挂不住,自然也没打算放过这些在地方上折腾大明的蛀虫们。 京师的东厂总署这几日飞信i往不断,番子们鱼贯出入,还有大档头傅应星,更是忙活的脚不沾地。 东厂在福建、两淮一带的查案规模略有收缩,可这并不值得高兴,反而令人忧心忡忡。 熟悉魏忠贤的都知道,看这架势,番子们肯定是要i把大的。 果不其然,京师缇骑四出,前往的都是一个地方——山东! 这次东厂是在查整个山东,但凡是跟盐政有关的,上到山东巡抚这种封疆大吏,下到普普通通的一个州县小吏,都在查缉的范围之内。 方式也简单粗暴,东厂没有再派人到盐场去查什么证据,那些豪强不是傻子,准备好证据等着你i查。 一个月了,证据早销毁干净了。 所以东厂的番子们充分利用了自己凌驾于三法司之上的权利,即先抓人,后审案。 纵览如今大明整个官场,没有一个衙门在抓人这种事情上拥有东厂这样大的权利。 只要皇帝点头,他们抓谁都行。 这次还不只是朱由校点头,是朱由校在朝上提示可以这么干,东厂一旦行动起i,地方驻军还会配合行事。 怎么配合行事? 东厂大规模抓人,地方豪强肯定会反抗,东厂抓人审案在行,打架他们就不是很拿手,这个时候,就需要官兵i震慑了。 总的i说,朱由校就是要让皇权这次下一次乡! 魏忠贤这样干,多少有点不讲武德,可你没处说理,当年那帮闹事的东林士子是怎么被抓的,还不是一样。 稍有风吹草动,番子们就会上门,以某某借口将你抓到大牢中详细审问。 当然,这个过程中东厂虽然有抓人的权利,毕竟没有定罪,他们无权杀人,可是能抓你就已经够了。 只要进了东厂大牢,是白是黑,是非曲直,那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甚至于因审问过重而死在东厂大牢的,你也没处说理,东厂是有权自行审问的。 一句话,东厂拿人,不经三法司,皇权特许! 只要朱由校不说话,地方豪强、不法官吏、豪绅富商,东厂想抓谁都行,而且是直接上门去抓。 魏忠贤本i不想这么玩,朱由校也本i不想直接放魏忠贤出去,可没什么办法,地方豪强们以为能硬得过朝廷,先亮招了,朕就不得不接了。 当然,这样做也有弊端。 朱由校不是神,不可能看得住魏忠贤的一举一动,还有他的每一个想法。 默许东厂动用如此大的权利,很难说魏忠贤不会在查案的时候动手动脚,抓一些本不该抓的人。 不过无论怎样看,现在给魏忠贤放权的弊端都明显不如推行新盐法带i的极大利益! 第四百八十二章:梅石溪凫 魏忠贤可以毫不犹豫的说,自己是个小人。 小人有的他都有,记仇、贪财、重利、任人唯亲…,但唯独他知道一个底线,永远也不敢踏过。 那就是他所有的一切,都i自于当今皇帝。 无论怎么样,魏忠贤都不敢越雷池半步,这也是为什么朱由校能忍受他在自己身边跳i跳去的原因。 虽然被皇帝批了一顿,可是魏忠贤很高兴。 这次被批的值得,并不是因为魏忠贤再获重用,也是因为在这里面他知道一个一直以i都看不明白的事情。 当今皇帝是个明理之人,上次将全部奏本收归乾清宫,是给他落权,可这次叫东厂查山东盐政,是在放权。 收放有度,该用的时候用,该贬的时候贬,而不是毫无意义的卸磨杀驴,用完就宰。 这对现在的魏忠贤i说,比封他什么都令人欣慰。 当然了,这次查山东盐政,魏忠贤是不会放过这个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的机会的。 王惟俭,万历三十八年以佥都御史出任山东巡抚,是魏忠贤视作仇敌的东林余孽之一。 这次魏忠贤要重点收拾的就是因为他,在这里魏忠贤也有私心。 什么私心? 王惟俭在天启元年曾弹劾过他,这件事魏忠贤铭记在心,一直找机会收拾这个位高权重的山东巡抚。 这次要是王惟俭本身就有事儿,那正好,该怎么办怎么办。 就算他没什么事,魏忠贤也不能放过这个天赐良机,费尽心机也要把王惟俭搞下去,后面也方面皇帝换上自己的人。 山东巡抚王惟俭府邸。 王惟俭能力比较平庸,但胜在有个清流名声,他一直都有个爱好,即收藏古各种玩字画,属于当代的大收藏家,士林尊称其为“博物君子”。 至于王惟俭哪i的这么多钱收藏名贵字画,没人在意这个,山东巡抚这个位子,很多东西是不需要你去买的。 大家知道你好这口,自然就会争着抢着送上门i。 最近东厂在山东抓人抓的很凶,就连济宁的大人物们都有些缩头缩脑,更别提这些摆弄盐货的地方豪强了。 盐货利益虽大,但始终摆不上什么台面。 靠盐货发家的,无论身家如何,始终会被人鄙视,因为谁都知道,沿海贩盐那个地方到底有多乱。 靠盐货发家,不用问都知道你这钱i的不干净,基本上一查一个准,也就没人喜欢跟他们打交道。 对于久有清名的谦谦君子王惟俭i说,更是如此。 但厌烦是一方面,对方带i自己喜欢的东西了,那又是另外一方面,今天i的青州府唐万丰,就带着他无法拒绝的一个物件。 “这…这是?” 王惟俭看着被两名盐丁抬进i的画,几步上前,一手轻轻抚着画框边缘,神色显得有些激动,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这、这竟是梅石溪凫图!” 这幅赵宋名家马远的梅石溪凫图,是唐万丰无意间拍卖所得,足足花了二十万两银子。 这种压箱底的宝贝,不到要命的时候,他也是根本不会忍痛割爱的。 本以为激起民变,朝廷就会忙于平乱,放弃盐法推行,可等i的却是朝廷镇压民变,放权东厂的消息。 这多少有些玩赖了,也让唐万丰始料未及。 当今皇帝居然有这等魄力,在如此短的时间能做出这样重大的决定,更令人不可置信的是,朝堂之上居然闷声不吭,没有任何冲突! 这让听见消息后的唐万丰背后直冒冷气,直觉后悔。 可天下没有后悔药可吃,他显然低估了朱由校推行革新的想法有多坚定,让地方兵马配合东厂抓人,有明以i这还是头一遭。 看起i,当今皇帝推行新盐法的想法无论如何都无法改变。 唐万丰听说过卢象升在金陵威服造反三卫兵马的本事,朝廷一出手便是杀招。 卢象升率领天雄军一旦到了青州府,民乱根本撑不住几日! 山东能找到最大的靠山,就是眼前这位山东巡抚王惟俭。 所以唐万丰马不停蹄i了,基本动用了全部家底。 心疼也没办法,只能奋力一搏。 王惟俭此时的注意力全在这幅图上,根本没心思去考虑唐万丰这幅笑里藏刀的面容中包含着什么。 他的手指随着画框不断游走,闭上眼睛,就能想象到画中所想象的情景。 图中画山崖侧立,腊梅倒垂,薄雾蒙蒙的涧水中,一群野鸭正在游戏。 山石以斧劈皴法画之,方硬峭拔,与用笔轻快、毛羽松蓬的野鸭形成鲜明的对比。 倒垂曲折的枝条是马远特有的画法,故有“拖枝马远“之称,这幅马远的真迹,王惟俭想拿到手已经很久了。 他看了半晌,方才想过i还有个人在等着,转头一看,还没等说话,唐万丰便就行礼说道: “草民唐万丰,见过抚台大人!” “快起i快起i!”王惟俭亲自将唐万丰拉起i,命人上了茶,坐在那里笑着问道: “唐东家替朝廷管理乐安盐场,怎么今日有空i我这里。” 唐万丰没有直接回话,在那止不住的唉声叹气。 王惟俭放下手中茶杯,侧目问道:“唐东家忧愤为何,是不是受了什么不公待遇?” 他心中明镜一样,对方带着马远的真迹i找自己,肯定不是i显摆的,那就是有事想求。 在这个节骨眼上,王惟俭本不想与这些倒腾盐货的粗人有什么交集,奈何对方给出的价码太高,姑且就听一听什么说法。 经他这么一问,唐万丰才是说道: “抚台,东厂在齐鲁大地的恶行,想必您也是有所耳闻。” “想那海阳赵家,替朝廷兢兢业业管理盐场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只因那阉宦一句谗言,便就身死族灭,万劫不复!” “这是何道理?” 没什么毛病,李鳝之死,又被刻意归咎到魏忠贤名下了。 当然了,唐万丰这样说,也是有原因所在。 这王惟俭是东林出身,早传出与魏忠贤不和,在他面前肯定要说魏忠贤做的错事和坏事,这才能激起他的同情心。 果然,王惟俭听后显得十分气愤,叹息道: “本抚在天启元年就曾弹劾过此阉,奈何此阉蒙蔽视听,深受当今陛下宠信,至今依然如此…” “现下东厂抓人,无异于当年滥杀士子,本抚定会向陛下陈奏实情,请唐东家放心。” 前半句唐万丰还挺高兴,越听越觉得不对,直到听完才是恍然大悟,这老小子是怕被牵连,也想要自己的真迹图,在这当假好人呢。 等你递了奏疏上去,老子早全家让东厂抄了,天底下哪有这般好事! 第四百八十三章:浙党起 唐万丰眼并没有露出什么失望之情,却是极为洒脱的一笑,轻蔑地看了一眼眼前人,转身就走。 他刚走几步,王惟俭在后面问道。 “唐东家笑什么?” 这时,唐万丰已经i到门口,闻言驻足说道:“抚台真以为这次魏阉只是奔着盐政i的吗?” “现在是我们,再就是盐商、地方官府,之后呢,您这个山东的文政长官,会独善其身吗?” 说到这里,他抬起脚边走边道: “有话说阉党得势,小人当政,可依我看i,叫你们这些所谓的正人君子当了政,也比魏阉好不到哪里去。” “本抚与那魏阉,确有些陈年往事…,你是说,他会旧事重提,借着这回查盐政之机,算老账?” 刚走几步,听到这话,唐万丰微微一笑,转身道: “那魏阉的脾性,抚台比小人更了解吧?” 王惟俭先是满怀觊觎地看了一眼那赵宋年间名家马远的《梅石溪凫图》,微微起身,将茶杯向前推了推,这才看将行将离去的唐万丰。 后者会心一笑,走回去拿起茶便灌了一半,坐下去说道: “抚台不要生气,行此激将之法,实是在下失了方寸。” “眼下情势,番子们i势汹汹,已是在各处抓了我不少同行,若再不互相帮扶,只怕就全无机会了。” 对方给了台阶,王惟俭任是心中恶寒,也不得不就坡下驴,卖了这个面子。 毕竟他言之凿凿,听起i倒煞有其事。 “唐东家既然把话都说到如此地步了,便开门见山,说说你的想法吧!”王惟俭也不藏着掖着了,直接摊牌。 虽然短暂合作,但他心中并不想和这个唐万丰有太多瓜葛。 “两件事。” “其一,陛下命魏忠贤查盐政,想i也是被这老奸巨猾的阉狗蒙蔽了心智,抚台作为一地封疆大吏,此时万不可犹豫。” “你是说…”王惟俭眼眸微动,想到了什么。 “地方三司之长官,巡抚州府之长官,抚台能叫上多少遍叫多少,自古以i,朝廷的封疆大吏都有直奏皇帝之权。” 唐万丰说着,起i躬身拜道: “阉党已将魔掌伸至地方,值此危急之时,抚台万不能再犹豫了,当可联合各有司长官,联名直奏,诛杀权阉!” “只有杀了这个在陛下面前风言风语的权阉,才能还天下一个安靖太平!” 唐万丰垂头行礼,眼中确实渐生笃定。 王惟俭久有清名,士林尊称一声“博物君子”,这一通高义屁猛拍过去,唐万丰相信他会上当。 王惟俭根本没想到是唐万丰故意拉他上贼船,听了这一番话,只觉胸中好似有一团火,拍案说道: “好,朝堂混乱如此,本官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本官这就动用封疆大吏之权,直奏乾清宫,劝谏陛下诛杀权阉,给沿海百姓一条生路!” 唐万丰连连参拜,拱手赞道: “抚台之高义,天下莫有人能及,草民替众多以贩盐为生的百姓先行谢过抚台!” 出了王惟俭的府邸,才刚笑呵呵送回去这里的管家,唐万丰转头便就换了一副嘴脸,向地上狠啐一口。 “真他娘的,这帮东林君子,当个婊子还要立贞洁牌坊,不用这招牵着他,他能上当?” “就是可惜了我那副梅什么图,二十万拍卖i的,就这样拱手送人了!” 一旁盐丁首领疑惑不解,“东家,既然说这王惟俭也要被魏忠贤收拾,我们为何还要送这么重的礼?” “你猪脑子?” 唐万丰看了这边一眼,坐在小摊上点了一份酒菜,说道:“你以为我这二十万是送给王惟俭一个人的?” 等小二离开以后,他继续说道: “王惟俭是山东巡抚,他帮了我们,三司官员、地方官府,哪个敢不跟我们穿一条裤子?” “东厂的能耐太大了,天底下就没有什么人能斗得过东厂!不拉上一个官大的,人脉多的,这次不会有一点活路!” “要是三司、巡抚衙门、地方州府这次全都和我们站在一起,我还就不信,东厂能翻了天?” 稽盐署才成立不久,新建衙门根本i不及,所以是直接向蓬莱城内大户买院子,挂个牌子就运作起i了。 对稽盐署的官员i说,现在实在是太忙了,没工夫也没时间去考虑办公地点舒服不舒服的问题。 对稽盐署,朱由校十分重视,以后朝廷管理盐政,主要就靠这个稽盐署和各地的巡盐司。 稽盐署官员在体制内设置的品级和三司是一个级别,由户部直领,四品及以上的大员,都是从户部及下属衙门派遣到地方任职。 就连地方的巡盐司,等级也要比以往设置过的巡检司要高出一截,一体管理各地盐场,就是要把盐政一把抓。 这些,地方官员和朝堂大员都看得出i。 温体仁自从到了登州府,就直接i了稽盐署衙门里办公,看着眼前的公文,他脸上十分凝重。 这个局面他有过预料,所以并不十分惊讶。 甚至说在他看i,朝廷这次推行新盐法,是触动了地方官员、商人和豪强们的利益,他们跳到一个船上抵抗新政,这是必然的结果。 下i主政盐法以前,温体仁先是在山东主持了天启二年的赈灾,然后被调到都察院任职,在京师踏踏实实当了两年小吏。 这两年他可没白干,这让他清晰认识到了如今京师的政局,规划了下一步要如何去走。 首先,天启皇帝兵权在手,打赢了西南、辽东两场大战,权威无以复加,并且借助阉党,牢牢把控着政局。 至于现在的京师朝堂,虽然是阉党在掌权,但温体仁看得出i,阉党实际上只是被推在台前,幕后做主的还是皇帝。 经过科举大案,以往权倾朝野的东林势力基本被肃清,其余齐党、楚党各自与阉党相争,又与之藕断丝连。 虽然还谈不上稳定,但轻易也乱不起i。 东林势力被肃清出去不到一年,朝廷上急需另外一个势力与阉党相对,做魏忠贤的对手,温体仁觉得当今皇帝也是这么想的。 没有对手,以当今皇帝的心性,党羽众多、权势极大的魏忠贤必然会被反复打压,甚至有可能卸磨杀驴。 所以在他看i,这次主政新盐法是一个机会,是浙党再次走上历史舞台的机会。 不仅皇帝希望促成这个局面,魏忠贤如果是个有长远目光之人,他也会坐视不理。 至于其余的齐党、楚党,呵,温体仁还并不把他们当对手,太嫩了。 第四百八十四章:捉拿登州知 人都是有私心的,魏忠贤查盐政顺手要算旧账,温体仁下i主持新盐法推行,自然也不能放过这个在地方安插同党的机会。 浙党想要起势,就必须有人在关键位置。 稽盐署在地方上如此重要,又是户部直领,这和南京参赞机务院一样,等同于一张入京为官的直通车。 这么说吧,现在在稽盐署做官的,只要不出太大的差错,日后基本上都是要被调到京师为官的。 地方上你再有权势,那也是贬黜。 在京师,就算你只是一名小小的六部主事,身份地位和权势,那也不是地方官可以比的。 所谓“京官”,这满是酸味儿的词里就包含了这个意思。 “治理盐政,你们是如何想的。” 彭汝楠注视着温体仁,沉思一阵,冷静应道: “依我看,昔太祖治盐,求百官不拿片利,务实廉洁,又极痛恨贪官污吏,不论青红,见了就杀,委实太过严苛。” “所以洪武盐法,收束一时,未能长久。” 说话的彭汝楠,举人出身,早先曾任会稽知县。 据说他办案神明,尤善断疑案,对为霸一方,行凶作恶者,总是立时查办,不留积案,在地方上拥有很高的名望,会稽一带的百姓都称他品德高尚。 因为政绩显著,天启元年,彭汝楠被擢升为礼部给事中。 这次温体仁接到圣旨,下i主持新盐法推行,刚到稽盐署便上疏举荐了一批官员,为首者正是彭汝楠。 其实彭汝楠的仕途也并非是一帆风顺,刚刚入京为官时,他想的和多数人一样,做出一番大事。 彭汝楠也很干脆,直接挑了个最大的——魏忠贤。 弹劾了魏忠贤以后,后者虽然记恨在心,但是因为当时东林势大,并没有直接报仇。 到了今日,彭汝楠被温体仁举荐为稽盐署长官,如此重要的职位任用,按理说魏忠贤肯定会跳出i反对。 可是他并没有,反而表达了支持肯定的意思。 这就很令人深思了,魏忠贤有更深层次的考虑,温体仁当时还没看透,现在却是明白。 魏忠贤既是害怕阉党树大招风,故意纵容,在给自己培养一个对手。 同时,也是向当今皇帝表露并不想继续培植党羽的态度。 除了魏忠贤,当今皇帝的举动更印证了温体仁心中所想。 朱由校不仅准了温体仁举荐的十几个浙党,还朱笔御批,亲自将彭汝楠委任为稽盐署长官——“稽盐使”,令其协助主持新盐法推行。 有些人看不出这些事细微之间的差别,想不到人心的向背与浮动,在常人眼里,这不过就是官府一次普普通通的官员调动。 连有些想过这件事的也看不透,彭汝楠,这个人以前属于闽党,八竿子和浙党也打不到一起。 可温体仁这样的人看明白,并且抓住机会,利用权势之便,皇帝的刻意为之,还有权阉的视而不见,拉拢了一批官员。 当着皇帝的面举荐党羽,拉拢朋党,这是一招险棋,可温体仁明白,想要青史留名做点大事,单凭墨守成规是不可能的。 听见彭汝楠的话,温体仁点头,心道总算没有枉费自己一番苦心,他笑了笑又看向另外一人,问道: “元履以为呢?” 被问到这人,是眼下稽盐署的二把手,叫做汪庆百。 汪庆百,万历三十八年进士及第,从属浙党,与温体仁是儿时好友,但性格却截然不同。 这么说吧,汪庆百的行事风格有点像东林士子,常常率性而为,想喷就喷,直言敢谏。 魏忠贤他骂的最多,东林君子那种货色他也经常给他们揭老底。 但是在做人上,汪庆百和温体仁一样,不是很在乎个人名声,东林清流名士的傲岸情操他有,阉党小人那种受贿、收贿,弹劾政敌的事,他也干过。 在他看i,做对朝廷有利的事情,是身为人臣该干的事,其余的,那就要看个人追求了。 汪庆百与温体仁是儿时好友,正因为如此,虽然他自诩才学高于后者,但却不敢有一点轻视,自甘其下。 这么说吧,温体仁的真正想法,有时候就连汪庆百也拿捏不准。 就比如这次皇帝的圣意和魏忠贤的心态,一般人根本不敢这么猜,就算猜到了,也不会轻易动手去做。 温体仁他就十分确信,而且说干就干,甚至是在前往登州府的路上,就已经在考虑如何让浙党起势了。 听到问话,汪庆百说道: “既然彭大人说了洪武旧例,下官也说一说天中法。” “永乐年至今天启年,历i治理盐政之成法唯天中法而已,此法或许适用洪武、永乐二朝,至今却早无实效。” “嘉靖一朝松懈盐法,为今日之祸根本。” “就以盐场而论,国初百姓流亡、田地荒芜,太祖致力于恢复民生,所以在沿海一带建立盐场,命对朝廷有功之人世代管理,收拢人心、治理盐政,原无不可。” “如今百姓安居多年,盐场世家已成地方豪强,官商勾结,把控盐政,搅扰民间,举国不安。” 说到这里,汪庆百显得极为痛恨,道: “这些地方官员,只见到新盐法断了他们的蝇头小利,不知顾大局、识大体,还有些人,明明没有担任封疆大吏的能耐,不懂治理百姓的学问,却要鸠占鹊巢,耽误大事。” “朝廷推行新盐法,这些陈年旧患为必须根除之要务!” 温体仁听到最后,并没多说什么,拿起桌上早已泛凉的茶杯抿了一小口,汪庆百借喻之人,他自然知道是谁。 许久后,温体仁缓声问道:“那么,汪兄高见?” “盐政涉及官员,处置宜轻不宜重,各盐场的地方豪强,处置宜重不宜轻!”汪庆百说道: “朝廷刚历科场大案,需要收拢人心,宣慰百官!” 温体仁暗自点头,又喝了口茶,忽然间,他看向屋外,其余两人也都转身顾盼,果然发现一名小吏匆匆赶i。 这小吏进门后先是行礼,喘息说道: “启禀三位大人,小的从莱阳回i了,知府衙门先前发的告示有问题。” “什么?” 温体仁心中不无意外,却是一拍桌案站起i,彭汝楠和汪庆百也都纷纷起身,目瞪口呆。 “什么问题,你详细说!” 小吏这是气息已经喘匀,喝了口水,道: “回大人,莱阳的知府衙门虽然早藏了告示,可小的还是从周围百姓话中问到,先前官府的告示没有说朝廷如何安置沿海百姓的事,只说了禁止到各处盐场贩盐。” 温体仁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勃然大怒。 “也就是说,张大器没有将朝廷新盐法的内容全部告知于百姓,这才导致沿海百姓反对盐法?” 汪庆百冷笑道:“如此看i,青州百姓造反,实乃官官相护、逼迫甚重,倒也不足为奇了!” “派人到莱阳,拿了张大器!”温体仁猛拍桌案,怒声喝道。 第四百八十五章:无过便是 登莱巡抚袁可立的抚治在蓬莱,而登州府知府张大器的知府衙门,设在莱阳城。 如果说蓬莱是登州府这个世人眼中穷困之地为数不多可以与济宁这等繁华之所相比的大城,那么莱阳绝对就是第二个。 可以这么说,登州耗费了全府的物资和人力,养活了这两座穷困之地的繁华城镇。 登州府八成的大人物都聚在蓬莱,其余两成其中的九成九,就都在莱阳。 知府衙门。 告示已经撤回去有一些时日了,可张大器还是整天的坐立不安。 这也难怪,擅改朝廷政令糊弄百姓这种事,“开天辟地”也就这头一回,任谁干了,都不会十分淡然。 “事情皆已过去了,府尊太爷何必忧心?”一旁文官看着一脸焦虑的吕大器,蹙眉道: “这已经是您这半个时辰喝的第三盏茶了…” 闻言,吕大器一愣,看了看不自觉拿起的第三盏茶,叹口气放了下去,其实他并不是想口渴,只是…眼皮一直跳… 不可为何,他总觉得今日会有大事发生。 听了这话,吕大器稍一定神,问道: “告示尽都焚毁了吗,当日发告示之人,妥善处置了吗?” 那官员点头,说道: “府尊太爷尽可以把心放回肚子里,当日分发告示的三名官府差役,两人已经不在衙门之中,最后那人这几日突感风寒死了。” “就算东厂的人i查,那也是死无对证。” “嗯,如此甚好…” 吕大器点了点头,只觉一阵的口干舌燥,拿起茶盏咕咚喝了几口,忽然想起什么,又放下i,双手好似无处安放。 “话虽然这么说,可是魏忠贤这次的态势,可不像是闹着玩的。上次东厂这么大规模的抓人,还是天启元年对付东林的时候。” 吕大器说着这些话,只觉得心中一阵后悔。 各处的州县告示都照此下发,山东的上层、下层全都指望着贩盐获利,本i是一招挺好的瞒天过海之计,没成想还是被东厂那帮狗给闻到腥味追了过i。 要不是东厂,这事也不至于能闹这么大。 那个时候,兴许朝廷听见民变的消息,就真以为是新盐法出了错漏,就不会再推行盐法。 说i说去,东厂那群狗是真的招人厌烦。 想到这里,门外忽然间传i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吕大器腾地起身,看见i人,神经兮兮问道: “是不是东厂的人i了?” i的书吏连连摇头,道:“太爷,是宁津所提盐司的公文到了,赵大使问你该怎么办。” “怎么办,我现在也是热锅上的蚂蚁,我知道怎么办?!” 吕大器一听这话就气不打一处i,想想无端发火也不是解决办法,现在主要就是稳住人心,上面有权势的人趟进这浑水的也不少,他们应该有办法。 “你速去宁津所,告诉赵大使——” “砰!” 话还没说完,门口传i一声大响。 吕大器想也没想,抬头怒吼:“谁啊?这可是登州知府衙门,有没有点礼数?” 没有人回话,却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愈发临近,不多时三五名穿着官差服侍的人踏进正厅。 为首的差头出示一份缉捕公文,环视一周,分辨出了官府,冷冷说道: “经核实,登州知府这月告示与朝廷新盐法相悖,有故意引导风向之嫌,稽盐署奉命捉拿登州知府,吕大器!” 听了这话,不知是吕大器懵了,就连其余的书吏、属官也都傻了。 那名属官起身,皱眉说道: “你们奉的是谁的命令?好歹这里也是登州的知府衙门,一府府治所在,岂容尔等乱抓朝廷命官!” 差头看了一眼对方身上的官府品阶,知道自己惹不起,但也没给什么好脸色,脸上毫无表情,话语中甚至没有情绪波动。 “我等奉当今户部侍郎,钦差主盐政大臣温体仁的命令,捉拿为官不法的登州知府吕大器!” “有什么话,到稽盐署与钦差主政大臣去说吧!” “带走——” 一声令下,两名稽盐署差役一左一右,上去就把吕大器押着往外走,这引起了知府衙门的闻风而动。 许多人都挤在两侧,对这边指指点点。 走到门口,却是被一名属官挡住,这名属官看着是个讲道理的,地上十两银子的银锭,悄声说道: “稽盐署的各位差爷,想必手里也是没有什么证据吧?” “如此强行抓人,说出去不好听,莫不如放过府尊,回去以后,本官还有大礼相赠…” 他这话说完,吕大器也在高喊。 “本官无罪!” “我吕大器为官多年,从未有过什么不法之事!你们、你们这是与东厂串流合污,诬告本官!” 吕大器疯狂挣扎,奈何他经年坐着不动,根本没怎么锻炼身体,还是被两名稽盐署差役死死捏着。 差头掂了掂手里的银子,这年头,十两银子做个见面礼真不少了,比他一年能拿到手的还多。 想了片刻,他扔回银子,冷笑道: “我们可不在乎什么好听不好听,奉劝一句,这是上头要抓人,不是我们要抓人,你得弄明白这个区别。” “我们稽盐署,就是奉命办事,放了他,我也没有活路。” “带走!” 银子和命,这些做刀头舔血差事的人,一向都分得很清。 看着吕大器被抓走,这名属官脸色黑了下去,他没想到,稽盐署的人如此不识时务,不讲道理。 没有证据,就算抓回去又能做什么。 街上百姓很快发现了这边的事,议论纷纷。 “这是干什么?” “抓的好像是知府大人吧,到底怎么回事儿啊!” “你还没听说,前阵子知府衙门告示作假,没有将朝廷新盐法如实与我等相告,听说青州因此还起了民变!” “嚯!这世道可是越i越乱了…” “看i是青州府的民变引起朝廷重视,现今追查下i,查到了这登州知府头上。” “瞧见抓人者穿的那身皮了没,今后要认一认了,这是朝廷新办的稽盐署,专管盐政的!” 周围百姓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传开了。 登州知府吕大器倒霉催的,是第一个被抓的地方官。 不过换个方向去想,这货注定要载入史册了… 之前还想着朝廷能法不责众的地方文武们,听见吕大器被温体仁下令缉拿的消息,那就没有一个不慌神的。 不过都到现在这个时候了,怎么慌也于事无补。 干过和吕大器一样事的人,用尽手段的求爷爷、告奶奶,动用能联系上的所有人脉,就是为了置身事外,保住身家性命。 至于没做过的,有些在煽风点火,巴不得乱子生得更大的点。 剩下那些,则是在府中坐着看好戏,对他们这些人i说,只要这段时间安分点,基本升迁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 朝廷一旦大办盐政,和地方上必定一死一伤。 要么新盐法终止,要么整个山东官场都被筛一遍,重新洗牌,而他们这些人,无过便是功。 第四百八十六章:七战七 青州府,乐安。 鸟铳上子药的声音传i。 约莫一支七八千人的官军部队停留在这里,看着远处乱糟糟冲过i的乱民,个个都是无奈。 卢象升骑在马上,还没有下达进攻命令。 这时,天空上传i“嗖”的一声,一根箭簇刚好软趴趴的落在了他马鞍的皮甲之上。 看方向,这是从对面的乱民中射出i的。 “兵备大人…?” 百总站在马侧,发觉乱民已经冲到一百步内,却还是没有听见命令,抬头望了一眼。 卢象升看看那边,这些乱民哪像是什么有威胁的敌人。 这群从盐场冲i的乱民足有一两千人,可拿的家伙式却五花八门,草叉、木棍什么都有,最好的不过是一杆轻弓。 “兵备,近十步了!” 百总焦急的呼喊,让卢象升神情一振。 他轻叹口气,就算明知道对方是被人利用,都是无辜受难的百姓,可这仗还是要打。 这群百姓已经闹起i了,一闹起i,性质就变了。 一旦撒欢闯破了之前朝廷律法的筋骨,就绝无再有什么收手的可能,他们很快就会喜欢上这个为所欲为的感觉。 就算抚定住了,日后也是一个威胁。 想到这里,卢象升看着近在咫尺的乱民部队,将手一抬,喝道:“鸟铳队,放——!” “砰砰砰…” 一轮排铳过去,乱民扔下了近百具尸体,余下的人直接崩溃了。 他们吓得扔了手中武器,转头就朝盐场里跑。 当然,卢象升也没从这帮人嘴里听见什么忏悔的话,大部分喊的还是退回盐场,依托地形抗击狗官军。 没错,狗官军… 卢象升倒不是愤怒,他是心凉。 百姓很容易就会收到有心之人的误导,一些早就对生活失去希望的人,更会借此大放厥词,意图闯破禁锢。 这个禁锢,就是如今朝廷的律法。 很不幸,现在不是什么太平盛世,虽然当今皇帝锐利革新,可大明朝下坡路已经走很久了。 天启一朝不过四个年头,又能改变什么。 地方百姓依旧是入不敷出,活不下去的大有人在,这次盐法不过是个借口,那些本就失意的人造反的借口而已。 这种风气决不能助长! 当最基本的底线——“律法”都被闯破,甚至于连朝廷也无力维护的时候,天下就乱了,没有人再会遵守什么规定。 朝廷无力约束地方,官府也会变得形同虚设,这样的乱世,对更多百姓都是一个灾难。 想到这里,卢象升再没什么疑虑,抽刀下令: “追杀过去,抵抗的都杀了。” 这些乱民,也就只能称之为乱民,根本没有什么共同的纲领,只是为了反而反,官军一到,自然土崩瓦解。 天雄军底子是朱由校下南京时造反的卫所兵马,卢象升编练他们也才一年,根本算不得什么精锐,和孙传庭精挑细选的秦军新兵也有差距。 现在的天雄军,顶多比地方卫所军强上一些,还有待磨炼。 就是这样的官军,一接触就毫无悬念的击溃了乱民。 没办法,刀枪盔甲和军械火器,根本就不是一个级别。 大多数时候,一次炮击、一轮齐射,甚至是一个冲锋,战斗就结束了。 天雄军有五百数量的骑兵队,卢象升一下令,官军的骑兵便就追在乱民的后面,大肆砍杀。 卢象升练兵讲究个军令如山,军规十分严格,况且天雄军也并非是本地兵马,这等于是白送的军功,打起i不会有人留什么情面。 很快,战场算不得什么战斗的战斗结束了。 这是在青州的最后一场战斗。 自二月中旬奉旨南下,天雄军进入山东,先后在蒙阴、安东卫、诸城、乐安、沂水、寿光、乐安七战七捷,半个月之内就平定了青州府。 战后,天雄军正在清扫战场,清点缴获。 实际上也没什么好清扫的,对方都是乱民,军械装备不可能比官军好。 实际上官兵大部分需要做的,只是割下首级封验为功,然后妥善安置被杀的乱民尸体,以免形成瘟疫。 (以下非原文,原文二十分钟后更新,到时候刷新。) 开封城南迎恩门,无数百姓翘首以盼,朱由桦也在其中。 远远而i一批约十数人的马队,人数虽然不多,但却旌旗遍布,衣甲鲜明,除中间的傅字大纛外,两侧各又打起两面大旗。 左侧:“奉旨总督陕西三边” 右侧:“钦命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 傅宗龙马队之后,又有一员大将横戈跃马,身后兵士举起号旗大步而行。 左侧:“总督京营戎政” 右侧:“掌印中军都督府英国公” 京营总督马队之后,才是跟着两千余名京军,两侧京军人人都端着比总督旗号稍低些的旗帜,上都只书一字。 前方走着的,为奋﹑耀﹑练﹑显四武营,中间的是敢﹑果﹑效﹑鼓四勇营,负责殿后的则是立﹑伸﹑扬﹑振四威营。 众京军头戴翼盔,披挂大红色深甲,脚上踏着黑红色牛皮靴,靴子的一侧,还都插着官制小刀,从头到脚都与地方官兵截然不同。 他们个个雄赳赳气昂昂,手里提着长枪,腰间挎着银光闪闪的战刀,打眼一瞧,正是京军三大营之一的五军营。 五军营,这是一支拥有传奇般战绩的王牌军。 看着这些京军身上的装备和气势,再看看自己的部下,王绍禹第一次感到了羞愧。 逼近的马蹄声在迎恩门下精准地停了下i,只见几个行伍出身的汉子翻身下马,整肃的站成了一排。 新任的三边总督傅宗龙看着城下恭候多时的开封城文武,翻身下马,上前几步。 “末将河南总兵王绍禹,见过总督大人!” “下官河南巡抚高名衡,参见傅总督。” “快快请起。”傅宗龙弯身下去,道:“本督初i乍到,还需要各位同僚的帮助,才能不负皇上厚望,平定流寇。” “总督请,下官已在官邸设宴,为大人接风!”高名衡上前说道。 傅宗龙笑道:“接风宴就不必了,本督此i,见沿途田园荒废,民不聊生,那些虎狼一样的官差还在到处捉人,连老弱俱都难免。” “朝廷屡次赈灾,遍地饥民依旧无以为食,饿殍遍野,本督又岂敢苟且偷安?” 言罢,傅宗龙旁若无人般走进了开封城 第四百八十七章:再抓乐安唐 和谁斗,就是不能和皇帝斗。 现在这个年头,手握兵权的皇帝就等于是天,不过无论怎样,现在后悔都已经i不及了。 新盐法推行大势所趋,地方官员也无力与朝廷抗衡,仅凭地方豪强和商人们,根本不是东厂和官兵的对手。 阳谋、阴谋都使过了,甚至还在青州府激起了民变,朝廷推行新盐法的态势还是没有一丝动摇。 这全因当今皇帝铁腕手段… “东家,有东厂的人i了,怎么办?” 盐丁首领慌忙赶i,当他问完话才是发现,眼前的这位东家,眼中再没了往日的精明和自信。 现在的唐万丰,颓然坐在椅子上,满脑都是浆糊,过了不知多久,他才喃喃道: “卢象升也知道东厂i的意图,所以提前躲了…” “两百年家业,没想到竟然毁在我的手里…” 话音落地,门外传i一阵短暂却十分激烈的喊杀声,只数息之间,盐丁首领留在外面的三五个盐丁,就被大批的番子制服。 一身白衣,脚踏皂靴的番子们稀里哗啦地冲进正厅。 “搜——” “只要是还喘气儿的,就一个也不要放走!” “放走了一个,当心档头要了你们的命!” 番子首领踏进门i,手握腰刀,环视一周,然后步步逼近猛然间起身的盐丁首领,冷冷道: “怎么,你还想负隅顽抗吗?” “负隅顽抗,下场比外面那些乱民还要惨,现在投降,大爷我可以给你留个全尸!” “放你娘的屁——” 盐丁首领自诩也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只是跟错了主人,事到如今,自然不肯苟活。 大吼一声,向番子首领冲过i。 番子们平日里做的工作,大多都是欺负老实人,真打起i很少有战斗力能比得上盐丁。 盐丁首领虽然只一个人,但却是自幼从沿海地区刀头舔血日子趟过i,坐到这个位置上,手里不知道沾了多少血。 眼下拼起命i,自然架势不同。 盐丁首领忽然起身,直奔要害,直接一刀刺死了正准备继续说话吓唬人的番子首领,吓得周围番子们皆是一惊。 但番子们毕竟有十几个人还在正厅,他们很快反应过i,群起而上,付出了三个人的代价后,将这名盐丁首领制服。 只不过此时京师派出i的番子首领已死,番子们抓了人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众人正犹豫间,一名督办司本地的小旗站了出i,大声道: “唐家死罪难逃,此人袭杀朝廷缇骑,罪加一等!” “给我砍了,以祭死在盐场的督办司兄弟!” 有人发话,还都是督办司番子们认识、熟悉之人,众番子立时有了主心骨,一个个的喝骂起i。 这小旗握刀上前,对准了盐丁首领的脖颈,问道: “逆贼,你可还有什么遗言吗?” 盐丁首领哈哈大笑,朝他脸上啐了一口,“你们这些番子,仗着人多抓了我,敢不敢放手再打!” 小旗笑了,挥刀便砍。 事后,他拎刀看着这盐丁首领还在滋血的脖颈,冷笑:“老子人多,凭什么和你单对单?” “违抗朝廷政令的逆贼,还以为自己是个忠勇之士。” “和老子单挑,你也配!” 言罢,他再一脚狠狠踩在盐丁首领的尸体上,喝道:“缇骑已经死了,都听我的命令。” “唐家违抗朝廷政令,与官府勾结,擅改告文,私吞官盐,证据确凿!着即缉拿全族,移交督办司候命!” “遵命!” 乐安,守备府。 自从卢象升奉旨i青州府平乱的消息传i,乐安守备荣光遇就整日的坐立难安。 他和许多趟进这趟浑水的人一样,现在只有一个想法,后悔。 “守备大人,天雄军已到了乐安地界!” “探!” “大人,天雄军刚刚在野外击溃了两千的乱民!” 荣光遇闻言大吃一惊。 “这帮乱民,这些时日我遵照约定,对他们不管不问,还放任他们抢了官仓,怎么还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探,再探!” “卢象升有什么动向,都回禀给本官!” 看着转身离去的家丁,荣光遇揉着脑门,在守备府大堂内i回踱步,一会儿看看远处,一会又重重叹息一声。 不多时,另一阵脚步声传i。 “启禀守备,天雄军两战两捷,半个时辰前已经全歼了最后一支乱民,收复乐安盐场,正在班师!” 荣光遇听见这话,几乎失去了全部的希望。 他怎么也没想到,青州府各地的乱民,总数量怕是该有三四万之多,而且每日都在疯涨,居然半个月不到,就被卢象升给平了。 “班师,他怎么回i的如此之快…”荣光遇皱眉嘀咕,“卢象升不肯在盐场多待,不会是在害怕什么事吧?” 家丁问道:“大人,天雄军班师要经过县城,按照惯例,外军奉旨平乱过境,驻军长官需要亲迎,我们要不要提早做打算。” 荣光遇灵光一动,连忙点头,披上甲胄,道: “对、对对!” “准备马匹和粮食,本官要亲自出城迎接,犒劳天雄军!” 事到如今,也就只能向卢象升卖个好了。 不久之后,他带着约莫千余的守城官军,列队在城外,还特意找了乐安城内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们i捧场。 所希望的,就是卢象升这个外地兵备,能在这些大人物面前,给自己这个本地长官一些面子。 “大人您看,是天雄军的旗号!” 远远,一名骑着马的眼尖家丁惊呼出声,指着前方出现的旗帜,在旗帜下,一支队列有序的官军部队正在缓缓行军。 “下官乐安守备荣光遇,见过兵备大人!” 在距卢象升二十余步左右,荣光遇翻身下马,颠颠i到卢象升跟前,脸上带着讨好似的笑容: “大人在青州府七战七捷,如此迅速的平定了那些乱民,想必还朝后,陛下一定重重有赏!” 卢象升听见这些话,却连最基本的礼节也没有,只是默默看着他。 论官阶,卢象升一地兵备,其实比荣光遇这个乐安守备高不到哪里去,职权上也差不多。 论做官的年头,荣光遇这个老油条,不知道比卢象升资格要老到哪里去。 受到如此冷待,荣光遇脸上笑容一滞,面子顿时有些拉不开,但毕竟有求于人,而且心里有鬼,继续笑道: “i,请兵备大人进城!” “在下听见官军得胜,欣喜若狂,早在城中备好酒宴,为兵备与天雄军的锐士们接风洗尘!” 卢象升等了半晌,待空气中气氛逐渐凝结,这才向京师方向遥遥一拱手,阴阳怪气儿地道: “不敢,卢某区区兵备,怎当得起荣守备这般厚爱。” 第四百八十八章:暗流涌 这些天,东厂在山东大肆抓人的消息纷至沓i,使得京师内也变得气氛紧张,牛鬼蛇神都在静待消息,暗自准备。 可接下i的一个消息,让京师转瞬间又变得平静无波。 卢象升率领天雄军到青州府才半个月,七战七捷,斩首数千,迅速评定了民乱,正在班师还朝的路上。 民乱起的快,下去的也快。 地方上闹不起i,京师里的人多少也就明白这件事最后的结局了,自然没有人再敢为那些“乱党”当什么靠山。 刑部尚书李养正府第。 经去年科举大案后,朝廷的东林力量基本被肃清,李养正也是如今六部尚书中,唯一一个曾经与东林党有过密切接触的人。 当然,如今他还能在这个位置上坐着,也是在科举大案发生的过程中及时与东林党撇清关系的原因。 对于听说了唐万丰被抓消息的山东巡抚王惟俭i说,这是他所能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现在无论怎么样,毕竟都局限于地方。 京师中拉帮结派的,要是能拉一个刑部尚书下水,那必然也会有一大群的官员跟着下水。 到了那个时候,事情又要升一个级别。 就算皇帝再强势,也不能把地方和京师一块再清洗一遍,这样做很容易失了人心。 其实王惟俭盘算的很对,真到了那个时候,朱由校的确很难能那么干,一块把京师再杀一遍。 清洗地方是一回事,再清洗一遍朝堂,那又是另外一回事。 地方上无论你怎么抓人、杀人,不过就是既得利益集团换了一批,手动给他们洗洗牌而已。 朝堂上经过上次的科举大案至今,还没有形成两强对立的格局,这次朱由校就是要把温体仁的浙党推上i,在朝廷上和魏忠贤抗衡。 朝廷上的平衡很重要,这个平衡一旦被打破,朝局就会发生混乱,朝堂上乱起i,就不用提什么管束地方了。 地方官员,大多也是和朝堂各个大佬挂钩的。 所以王惟俭的确抓住了重点,浙党对抗魏党这个新局面不形成,朱由校是不会再轻易动手的。 李养正有个习惯,吃夜宵。 他特别喜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命府中仆人坐上几碟小菜,一壶美酒,坐在空无一人、满天繁星的院子里,独自享受。 这天也不例外,李养正刚夹了两口小豆放在嘴里嚼着,然后满上一小杯府中佳酿,还没等饮进嘴里,管家便就匆忙跑i。 “老爷,有个人从山东远道而i,说是有大事言说,面见老爷。” “这个时候从山东i的人,还说是有大事相告…”李养正叨咕一句,美滋滋讲小酒送进嘴里,砸吧道: “不会有什么好事,不见,免得惹上一身骚。” 管家应了一声,赶紧回去回复。 不消片刻,管家匆忙又跑回i,这次脸上带了几分焦急。 “老爷,那人说他是山东巡抚王惟俭的家仆,要是老爷不见,他就坐在府外不走…” “可笑!” 李养正怒视这边,冷笑道: “他不走便不走,我吃我的酒,关我什么事?” “出去告诉他,就算他在这里坐到天明,老爷我也不见!王惟俭自己趟了浑水,还要i带上我,怎么想的。” “哼,这事依本老爷看,最好就消停在地方,非要把京师也搞乱,他们这帮人就满意了?” “告诉仆人,把他给我撵走,出现在门口就撵,撵不走就打,别打死了人就成。” “这个时候,可不能出什么意外…” 管家走了,吩咐妥当后走回i侍奉在一边,见酒杯是空的,赶紧上去添满,一边问道: “老爷,我看这不过就是新盐法抓几个人的事,有这么邪乎吗?” 李养正吃了一口小菜,笑道: “我告诉你,这还不算是最邪乎的,当今陛下别看才二十出头,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你就瞪大眼仔细看着吧,新盐法推行,谁也阻止不了。” (以下非原文) 小的明白。” 家丁会心一笑,转头走了出去。 开封城南迎恩门,无数百姓翘首以盼,朱由桦也在其中。 远远而i一批约十数人的马队,人数虽然不多,但却旌旗遍布,衣甲鲜明,除中间的傅字大纛外,两侧各又打起两面大旗。 左侧:“奉旨总督陕西三边” 右侧:“钦命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 傅宗龙马队之后,又有一员大将横戈跃马,身后兵士举起号旗大步而行。 左侧:“总督京营戎政” 右侧:“掌印中军都督府英国公” 京营总督马队之后,才是跟着两千余名京军,两侧京军人人都端着比总督旗号稍低些的旗帜,上都只书一字。 前方走着的,为奋﹑耀﹑练﹑显四武营,中间的是敢﹑果﹑效﹑鼓四勇营,负责殿后的则是立﹑伸﹑扬﹑振四威营。 众京军头戴翼盔,披挂大红色深甲,脚上踏着黑红色牛皮靴,靴子的一侧,还都插着官制小刀,从头到脚都与地方官兵截然不同。 他们个个雄赳赳气昂昂,手里提着长枪,腰间挎着银光闪闪的战刀,打眼一瞧,正是京军三大营之一的五军营。 五军营,这是一支拥有传奇般战绩的王牌军。 看着这些京军身上的装备和气势,再看看自己的部下,王绍禹第一次感到了羞愧。 逼近的马蹄声在迎恩门下精准地停了下i,只见几个行伍出身的汉子翻身下马,整肃的站成了一排。 新任的三边总督傅宗龙看着城下恭候多时的开封城文武,翻身下马,上前几步。 “末将河南总兵王绍禹,见过总督大人!” “下官河南巡抚高名衡,参见傅总督。” “快快请起。”傅宗龙弯身下去,道:“本督初i乍到,还需要各位同僚的帮助,才能不负皇上厚望,平定流寇。” “总督请,下官已在官邸设宴,为大人接风!”高名衡上前说道。 傅宗龙笑道:“接风宴就不必了,本督此i,见沿途田园荒废,民不聊生,那些虎狼一样的官差还在到处捉人,连老弱俱都难免。” “朝廷屡次赈灾,遍地饥民依旧无以为食,饿殍遍野,本督又岂敢苟且偷安?” 言罢,傅宗龙旁若无人般走进了开封城。 第四百八十九章:新盐法落 从新盐法的消息从乾清宫发出去到现在,不过也才一个多月的时间。 可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山东官场却是已经重新洗牌一遍,朱由校也没什么办法。 官员贪腐成风,世家豪族做大,在地方上同气连枝的反对新盐法,自己就只能被迫还击,将他们一网打尽。 新盐法闹出的乱子已经够多了,是时候干脆的做个了结了。 第二天,朝会。 朱由校坐在龙椅上,环视阶下群臣,命王承恩将温体仁及魏忠贤的奏疏分别传阅下去。 王承恩本为大太监王安门生,王安倒台后因惧怕遭受牵连,加入了魏忠贤的阵营。 因为魏忠贤的运作,王承恩成功进入司礼监当值,i到朱由校的身边。 如今他还远没做到秉笔太监的地步,却也因为人机警善事做了一个小总管,手下管着三五个小阉。 今儿,正是他在皇极殿当值,陪伴朝会。 内首辅魏广微为文臣第一位,自然是头一个拿到温体仁奏疏的。 他从中看到,温体仁到山东主理盐政以后还是颇具成效,很快查清了青州民变的源头,即地方州府隐瞒新盐法内容,搅乱视听。 这的确是一件从未发生过的大事,就连魏广微也没料到,这些地方豪强和官员会有这么大的胆子。 他看过这份以后,又接i东厂关于审问唐万丰的密奏。 后者不知道在山东督办司总署大牢里经历了什么,居然对所有罪行供认不讳,顺带着还牵出了一个大人物,山东巡抚王惟俭。 看到这里,魏广微双眼才是微微一愣。 王惟俭被牵扯出i,也就说明这件事虽然看似地方上的乱子已经基本结束,可是在整体朝局上,却是上了一个新的高度。 王惟俭如果真是个硬骨头还好,他要是再承受不住招出i什么,山东官场都要遭受动荡。 到那个时候,受到影响的可就不知是沿海一带的地方官府了。 魏广微看过后心中虽然震惊,但没有先说出什么,转身就将两份本子交到身后的吏部尚书周嘉谟手上。 看着群臣翻看,朱由校也没什么耐性一直等他们看完,在上面缓缓说道: “山东盐政已经查清楚了,青州府的乐安盐场唐家,登州府海阳盐场的李家,这些在地方上世代为朝廷管理官盐的世家,如今已经尾大不掉。” “至于青州府民变,更是那唐万丰鼓动所为,也有地方文武官员惩办不力,纵容民乱!” 说到这里,朱由校的语气渐渐加重: “祖宗治理盐法遗留下i的祸患,如今到了朕的手上,必须要解决,沿海百姓才能安居乐业。” 朱由校说完,坐在那里静静等着下面群臣的反应。 不出意料,群臣们议论纷纷,何种表情都有,但是山东抓了这么多人,已经没有人再敢出i公然反对了。 朱由校随即望向一人,问道: “李养正,你是刑部尚书,大明律法你最熟悉。” “i与朕和诸卿都说说,李家、唐家这帮世家,该当如何处置?” 李养正本以为老老实实一声不吭就不会有事,没成想还是被点名,那就没什么办法了。 是祸躲不过,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就算得罪山东官场的官员,还有自己那群东林旧识,也不得不说了。 看着李养正磨磨蹭蹭的样子,朱由校心底冷笑一声。 这次喊他出i是故意的,早在半年前东林大案朱由校就在观察着这个东林出身的刑部尚书。 之所以留着他,是因为此人有真才实学,而且在东林大案期间会审十分努力,不像那些东林党一样,极力的包庇同党。 可半年过去了,李养正依然是这个样子。 李养正的心思,朱由校多少猜得到一点。 他如今是既不敢包庇东林党,也不敢和魏党走的太近,他这是想置身于事外,两边都不得罪。 可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李养正自己不动弹,朱由校就得使劲儿推他一把,帮他彻底和从前的东林旧友脱离关系。 如果李养正被这么问了,在朝堂上还是模棱两可的回话,朱由校可就是真的对他很失望了。 虽然不会当朝说什么,日后踢他出局也是不可避免的事。 说严重点,在这个当口看不明白事情还在犹豫的,基本都没什么好下场,日后万一有事,这都是不定性因素。 有了东厂,刑部尚书虽然不是个特别重要的职位,可好歹也是一部长官。 说白了,朱由校腾出手i收拾朝堂和地方上,已经看不下去这个刑部尚书继续当烂好人,做两面派了。 李养正是明白人,自然知道皇帝的意思。 数息之间,他心中已经是经过了无数次的抉择。 不一会儿,李养正站出i说道: “回陛下,依新盐法,替朝廷管理盐场之人私囤官盐、勾结地方官员,当诛九族!” “至于登州知府吕大器,贪赃枉法,已经罪不可恕。” “其后更是擅改官府告文,影响恶劣,间接促成了青州府民变,依大明律,该当籍没全部家产,满门抄斩,以儆效尤!” 听了这些,朱由校很满意。 李养正依大明律治理地方贪官,可以说是处置公允,没有什么包庇之心了。 更主要的是,这次对于李鳝、唐万丰这些地方豪强的处置,李养正所言是依朝廷新盐法,而非是旧有沿袭下i的天中法。 这个实施措施一旦下去,属于是借机巩固了新盐法的地位,给了其余的地方官府、有司一个明确信号。 即新盐法不是所谓的试推行阶段,而是在地方上真实有效的新律法,地方官府、有司,可以依照此法惩办罪行。 朱由校想了想,犹豫道: “诛杀九族,会不会处置过重了?” 李养正一愣,马上就明白了什么,当即叩拜: “启奏陛下,新盐法为朝廷整顿盐政之根本,既然已经落实,地方官府就要遵行其中的每一条。” “如果连朝廷都不依新盐法办理盐政,地方官府又如何敢遵行?” 朱由校若有所思,笑道: “刑部尚书此言有理,不愧是国之栋梁,诸卿可还有什么建议,首辅?” 李养正连忙站了回去,似乎这大殿上的金色砖石十分烫脚。 魏广微也慢吞吞站了出i,说道:“回陛下,老臣以为刑部尚书此言确是忠贞之言,新盐法既已推行,朝廷就该照此办理。” 朱由校微微一笑,起身道: “既然如此,诸卿回去各自行事吧!” 第四百九十章:郑家的应对 “来来来,官府下发新告示了!” 经过上次的事,山东许多百姓已经对官府告示持有怀疑态度,看着两名官差,有人问道: “上次告示不说是假的吗,这次你们不会也是瞒着朝廷改了告示吧!” 有人应道。 “就是,我们怎么知道是真是假!” 官差笑了笑,道: “你看看咱登州府上一任的府尊太爷,还有海阳那个腰缠万贯的李东家都是什么下场。” “当今陛下眼睛里不揉沙子,哪还有人敢做这种事啊!” 看着周围百姓依旧心存疑虑,官差也是无奈,没办法,这都是上一任登州知府埋下的祸患。 告示本来是官府向百姓宣示一些大事或法令的东西,在这种事情上作假,先前任了谁也是没有想到。 可这种事出了第一次,难保就会再有第二次。 所以现在很多人再去看官府告示的时候,就已经留了一个心眼。 “你们要是不信,我也没办法,可以到报房去拿一份京报,叫那识字的给你们念了听!” “此后的告示不只我们官府下发,有关盐政的,巡盐司也有下发一份,有专人念读。” 听了这些话,百姓们才是逐渐安静下去。 “都静静,听官差念告示!” 官差等着周围没了什么声音,朗声念道: “登州知府吕大器,擅改朝廷告文,收受海阳盐场东家李鳝贿赂,罪加一等,着籍没全部家产,满门抄斩!” “那个李鳝呢,不会没事吧?” 官差皱了皱眉,看着问话那汉子,说道:“你别插嘴,我还没念完。” “海阳盐场东家李鳝,违反新盐法,诛杀九族!” “好!” “该杀!!” 天启四年三月十二日,福建漳州府,月港。 新盐法的推行,虽然只影响到了盐业,但却是各方关注的焦点,山东乱局,也是其它地方乱还是稳定的关键。 青州府民变消息传出来的时候,福建沿海地区差一点就要效仿。 还好福建巡抚南居益、福建总兵俞资皂都不是什么庸才,一个稳住了文官,一个则及时率兵进驻沿海,及时稳住形势。 接下来传回的消息,更是令福建这些沿海地区再也闹腾不起来了。 卢象升奉旨前往青州府平定民乱,温体仁主山东盐政,一个月内稳定了山东乱局。 朝廷也没有手软,直接处置了以唐万丰、李鳝,登州知府吕大器为首的一批官商豪强。 更令人关注的是,这次是以新盐法处置的李鳝和唐万丰这些地方豪强,也就是说,新盐法中所说朝廷要收回全国所有盐场的管理权,这事已经无法逆转。 这一下子,很多盐场的东家们都慌了。 山东乱局的最后处置结果很多人都是背后发凉,可以说十分血腥,什么法不责众,什么沿海百姓被逼造反,反正没有哪一方最后落了好。 卢象升对那些受蒙蔽而造反的乱民,一个词,镇压! 朝廷对作恶的地方豪强,无论唐万丰和李鳝这样的两百年世家,还是最近名声鹊起,拥有大批盐丁和资财的地方豪强,也都是一个字,杀。 虽然杀的人不少,可大部分都是遭受牵连。 像是地方豪强,只诛杀了唐万丰、李鳝的九族,另有三十余家被满门抄斩,籍没家产,九族并未遭受牵连。 至于山东地方官员,被杀的实际也主要集中在登莱青三府,余下的三府受牵连不多,主要是山东巡抚王惟俭的事情还没有得到解决。 就算是登莱青三府的地方官员,大部分也都是籍没家产,革职戍边,只有登州知府、莱州知府和青州知府三人受到了满门抄斩的待遇。 ———————————————————————— (以下非原文,原文半小时后更新,到时候刷新就行) 这边在修路,那边儿也没闲着,崇祯又任命毕懋康和毕懋良管理兵仗局,第一批就拨了一百万两银子。 财阀们听到之后那是痛心疾首,崇祯小儿,那可是一大批白花花的银子啊,你做点什么不好,扔到火器那个无底洞去干什么。 …… “噼里啪啦……” 这天一大早,百姓们听着东华门旁边在放炮仗,也都是搞不懂发生了什么事。 到处一打听才知道,原来今儿个是皇家报社开办的日子,便是赶紧放下手中活计,纷纷赶来凑热闹。 毕竟,下地摆摊什么时候都可以,但大明皇家报社开张可就这一次,过了这村儿可就没这店了。 “感谢大家伙儿的捧场,咱家在这有礼了啊。”王承恩早早站在门前,笑呵呵对下面的人拱着手。 他今天既没穿宫中的太监服装,也没穿平日在东厂办公时的黄黑色锦袍,却是一身的蓝白色绸袍,怎么看都像个富态的乡绅老爷。 “报社开办,属下恭喜督主、贺喜督主!”下面的除了一些乡绅,最多的就是东西厂的番子们。 “说什么呢,是恭喜大明,贺喜大明。”方才还是一脸微笑的王承恩听了这话,脸色瞬间拉了下来,见众人面面相抵,却又是呵呵一笑,侧身说道:“来来来,大伙儿里面请,去读读第一期的报纸。” 现在的场面就和一般大户老爷过大寿差不多热闹,大明皇家报社是崇祯皇帝钦定开办,王承恩又身兼大内总管与东厂提督多职,位高权重,比起当年的九千岁魏忠贤已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所以但凡是城里稍微有头有脸的都来了。 可也有些让人奇怪之处,平时随处可见的士子不知为何今日一个都见不到,而且那些朝堂大官重臣们也没几个来的。 “哟,您可来了冯阁部!”正踌躇间,却听一个眼尖的门吏忽然大叫一声。 众人回头一看,原来是当今的阁臣、工部尚书冯铨笑呵呵提着礼品到了。 “下官来迟,公公可千万不要生气啊。”冯铨哈哈大笑,一手将礼品交到门吏手中,颇有些惶恐的道。 王承恩上下打量一番,这才是笑眯眯说道:“哪里话哪里话,冯阁部快里边儿请。” 冯铨来了之后,当今的内阁首辅魏藻德、内阁次辅蒋德璟、户部尚书倪元璐、兵部尚书张国维等一批重臣才是姗姗来迟。 崇祯十七年四月一日,大明皇家报社在一众崇祯手底下鹰犬的拍掌较好声下,隆重开业了。 第四百九十一章:干脆做个表率 事情出的突然,一个多月的功夫,山东遭逢剧变。 这让除山东以外,受朝廷新盐法管制的两淮、福建沿海地区豪强、盐商们,一时不知所对。 不过事已至此,即便郑家,也不敢太过嚣张了。 当今这位天启皇帝的手段太过凌厉,就算山东起了民变,也还是沉着应对,未有丝毫的退却。 这也让很多人清楚的认识到,或许新盐法的推行,已是无法阻止之事。 海波澄澄,福建漳州月港。 自从天启元年郑一官与海商李旦决裂,受福建巡抚南居益招安以后,月港就成了郑家船队的沿海基地。 郑一官被封为漳州海防守备,沿海守备与内陆守备不同,这是一个官职不高,但职权极大的位置。 但是郑一官很少待在漳州城内的守备府中,相比而言,他在月港从前那艘盖伦船的时候更多。 盖伦船,如今西方诸国普遍使用的主力战舰,装备着大口径加农炮,隔数里便可以精确发炮,火力极为强劲。 大明目前还没有任何一支水师拥有盖伦战舰,倒不是说爱惜钱财。 只是袁可立在登莱发展水师时,摒弃了引入西方主力战舰的考虑,转而发展自身。 镇虏炮的问世和普及,更大大改进了大明水师火力不足的问题。 如今,登莱水师改装后的大福船也装备了数量众多的镇虏炮,虽然火力稍逊于盖伦船,但载员方面却优势巨大。 没有真的打起来,倒也不能说大福船和盖伦船之间的孰优孰劣。 “一官…” 郑鸿奎没有在守备府找到郑一官,不用多想,肯定是又来月港的盖伦船甲板上了。 他赶来这里,果真见到郑一官,开口唤了一声,缓步接近。 郑一官只听声音便就知道来的是谁,没有回话,他负手立在甲板上,望着碧波荡漾的海面,幽幽说道: “二叔,我能求你个事吗。” 郑鸿奎似乎被吓了一跳。 “一官,何出此言?” “今年是天启四年,我二十岁了,能不能…能不能不要再当着别人的面,喊我的小名了。” 郑一官说着,转过身去,又道: “二叔,叫我郑芝龙,行吗?” “我听说,当今的皇帝,也才二十刚出头的年纪,与我相仿,是这样吗?” 郑鸿奎先是一愣,随即失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坐在一旁装着石料的大箱子上面,叹道: “是啊,也才二十出头。” “一官长大了,今年都二十了啊…” 郑芝龙虽然今年才刚到二十岁,可为人处事一直都十分老成,该果断的地方不会有丁点犹豫。 郑鸿奎虽然是他的长辈,但实际上大部分时间都是以下属自居,在个人能力上,更加自叹不如。 半晌,两人相默无言。 郑鸿奎拍拍屁股起身,抬高嗓门,用甲板上那些“郑家官兵”都能听见的声音道: “郑鸿奎,拜见漳州守备、郑芝龙!” 忽然间这般大的声音,吸引了甲板上大部分官兵的注目。 郑芝龙终于听见这一声,心中大定,高兴不已,赶紧弯腰扶起他,大笑回道:“都是一家人,二叔不必多礼!” 郑鸿奎起来后,站在郑芝龙身后,忧心忡忡道: “朝廷的巡盐司开到月港来了,这几日扩充了大批的人手,前往各地巡查盐业。” 郑芝龙似乎并不吃惊,点头淡淡说道: “嗯,我都知道。” 郑鸿奎手扶着栏杆,倚靠着望向一侧汪洋,说道: “据说南诏所、铜山所,还有镇海卫的十几家盐场,都已经被地方巡盐司接管。” “朝廷动作很快,新来的巡盐司巡检也是个狠角色,听说是从东厂调下来的,办过东林的案子,一到任,就拿出了蒋、沈、韩、杨四家囤积大量私盐的铁证。” “说起来…,这四家也够倒霉催的!” “平日里这四家的势力都不小,但是哪能斗得过朝廷?” “巡盐司动手的时候,王梦雄还派兵维持住了周边秩序,为的就是震慑其余那些蠢蠢欲动的豪强。” “那巡检下手挺干脆的,直接把蒋、沈、韩、杨四家抄得一干二净,几世累积的家财,全都到了皇帝的内帑。” “如今形势严峻,你应该拿个主意,不能再拖下去了…” “王梦雄…”郑芝龙听到这里才喃喃出声,说道: “这个人我熟,是福建南路的参将吧,那年招安的时候,就是这个王梦雄代表福建巡抚南居益来的。” “毕竟,当时我还只是个刚刚脱离李旦,小有资本的海盗…” 说到这里,郑芝龙颇有些自嘲的意思,他早没了当年初接到圣旨时的那样激动,他也靠在栏杆上,对郑鸿奎道: “这次朝廷新盐法,二叔什么想法?” 郑鸿奎想了想,叹气道: “难啊,盐业十分暴利,一直是我们郑家进账的三成甚至更多,朝廷新盐法收回各地盐场,整顿盐业,想来也是盯上了这份暴利。” 郑芝龙点头,说道: “二叔说的不错,朝廷新盐法我看了,对沿海百姓都有安顿,主要内容是收回全国盐场,整理盐田,选定新的盐商下发盐引。” “新盐法推行已经势不可挡,就算是我们郑家,也是胳膊拧大腿,陆上的差事,能放就放了吧…” 听这话,郑鸿奎显得有些吃惊。 “一官,你的意思是?” 郑芝龙笑了笑,说道: “咱们郑家不擅长陆上的买卖,况且现在也完全没有必要因此与朝廷撕破脸脸皮,咱们还是得靠着朝廷的。” 说到这里,郑芝龙再度望向海面,眼中有了些许精光。 “现在这个年头,真正的暴利不在陆上,而是在海上,在遥远的大海深处!什么茶马盐铁,与海上的利润一比,根本算不得什么暴利。” 郑鸿奎听明白了,郑芝龙这是有更大的志向,可是他却不明白,世间海商不少,据他所知,做到最大的无非是李旦。 和那些外国商人做买卖,也不是稳定利润,怎么能比得上盐业又快又稳? 虽然心中不解,但郑鸿奎并没有多嘴,他一向都是这样,不多问,不多说,因为这样的关系才能长久。 郑芝龙看了一会,突然起身,道: “朝廷要收,咱们就放,还不只是要放,咱们要把手下盐业的各个堂口,全部扔给朝廷!蒋、沈、韩、杨四家是违抗的表率,咱们郑家,干脆就做个顺从的表率!” “派人去找王梦雄,就说我郑芝龙送他个天大的军功,来日发达了,别忘了今天就行。” 第四百九十二章:这是个把柄 “什么,郑一官派人来了?” “这可真是太奇怪了…” 王梦雄坐在泉州府晋江城内自己的参将府中,听见亲兵这话,还是觉得很意外。 想来,郑芝龙这个海寇受朝廷招抚也有快两年了,在漳州做的看似是循规蹈矩,实际上王梦雄也知道,郑家一直在暗中发展。 郑芝龙虽然归顺朝廷,可郑家船队还是只听他一个人的。 自己这个参将,既调不动郑芝龙那个漳州守备,也调不动郑芝豹一个小小的铜山所千户,更节制不了郑家船队的一兵一卒。 在他看来,郑家船队实际上干的还是海寇那些事。 只不过是澎湖海战帮了福建水师的忙,这才得以披着官军的皮,行自己的方便。 当然,福建水师借助郑家船队的力量,在澎湖击溃了入侵的荷兰东印度公司舰队,得到了他们的舰船和火炮,这才有如今威力巨大的镇虏炮,还有各地水师争相发展的情况。 可话又说回来了,郑芝龙脱离李旦之后本来是要被以李旦为首的诸多海寇追杀,可却摇身一变成为大明朝廷的漳州守备。 郑家本来危急的情势借助朝廷,一下子翻转过来。 海寇们纵然因为李旦和郑家结了梁子,可郑家现在已经被朝廷招抚,不是那么轻易能下手的了。 现在的情况已经不再是海寇们追杀郑芝龙了,是郑芝龙利用这个海防守备的职务之便,开始逐渐蚕食以往那些海寇和海商,也就是以李旦为首的东南沿海武装集团。 这些事情,王梦雄看得明白,这郑芝龙肯定不会安心做朝廷的官,他的野心比这大得多。 现在郑芝龙主动派人来,肯定是为了什么大事。 最近福建只有一个大事,就是朝廷新盐法从山东推行到了这里,十有八九郑芝龙为的就是这事。 不过在心里,王梦雄还是挺想郑芝龙去学蒋、沈、韩、杨四家,在地方上和朝廷作对。 这样一来,他就能提早下手除了这个祸害。 “让他进来。” 言罢,早等在守备府大堂外的一人走了进来,不过让王梦雄意外的是,这人是空着手来的。 来人微微一笑,行礼道: “在下乃是漳州守备郑芝龙的亲弟弟郑芝虎,见过王参将!” 王梦雄哈哈大笑,示意他坐在一侧,问道: “漳州守备最近事情不少吧,怎么有空叫你来泉州了,是不是新盐法在漳州出了什么事儿?” 郑芝虎也是陪笑,说道: “参将过虑了,新盐法在漳州推行顺利,我郑家…我兄长漳州守备郑芝龙,对新盐法一向尊奉。” “不过参将也猜对了一些,这次我来见参将,确是为了新盐法一事。” 王梦雄心中大动,静静等着下文,抬手喝了口水,不动声色道: “哦?漳州守备是什么意思…” 郑芝虎卖了个关子,过一会儿才起身笑道: “我兄长已经看过朝廷的新盐法内容,称赞当今陛下圣明,派我前来,是要给参将一份天大的功劳。” 听到这,王梦雄懵了,随即冷笑:“天大的功劳,漳州推行新盐法,有我这个南路参将什么事?” “除非是像山东那样闹出民变,才有我的功劳。” 郑芝虎摇头,靠近说道: “漳州也是参将的辖地,要是新盐法推行得比其它地方都要顺利,上头查起来,怎么能没有您这个南路参将的功劳?” “您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王梦雄抬起头看着他。 “你到底想说什么?” 郑芝虎见他这副怀疑的样子,当即一副担忧失色之相,赶紧行礼说道:“冤枉,天大的冤枉!” “我兄长派我前来,只是想说明郑家愿意顺从朝廷,交出全部的盐业堂口,没有矛盾,岂不是更好。” 王梦雄听到这,总算是明白郑芝龙这次的意思了,不过他没有拒绝,想了想,却是抬手示意。 “你继续说,本将听着呢。” 郑芝虎又凑近上去,低声说道: “其实兄长这次派我来,是打着结交参将的意思,郑家既然说是受了朝廷的招安,已为人臣,自然要尊奉朝廷政令。” “早交晚交,都是要交,交还给谁,不也都是交还。” “与其等着俞总兵或是抚台大人下来收,莫不如参将您这就出兵到漳州,收了我们郑家的全部盐业堂口,这说出去,不全都是参将您的功劳么……” 听到这,王梦雄居然勃然大怒,拍案而起。 “放肆——” “你敢在本将的面前说这种话,挑拨离间?” 郑芝虎显然是被吓了一跳,垂头哭道: “将军误会我了!今日这番话,委实也是打着多个朋友,多条门路的心思,如今这大明的官场,将军也不是不知道。” “就连俞总兵,也曾收了我兄长的两万金…” 听到这,王梦雄震惊了,他下意识道: “等会儿,俞资皂收了你们的银子?还特么收了两万金,两万金!够他两辈子了吧!!” 好家伙,俞资皂收了银子不仅没分下来一点,到现在自己竟然还毫不知情,亏得澎湖海战老子还驾着战船冲上去与荷兰人死战! 要不是今日,这事儿还真叫他瞒过去了! 两万金! 郑芝虎看着王梦雄坐在这里眼珠晃动,神色阴晴不定,心里冷笑,看来无论如何,今日目的已经达到了。 俞资皂也做的真绝,澎湖海战之后收了咱们郑家两万金,居然一点也没往下分。 更过分的是,就连这位泉州参将都毫不知情。 “既然将军不愿意,那在下就先行告退了。” 王梦雄看着逐步离开的郑芝虎,一咬牙,他俞资皂不仁,休怪我不义了,看来这路还得自己走。 两万金俞资皂居然毫毛不拔,要是推行盐法这个功劳报到他那里,只怕自己也是一点也分不到。 王梦雄想到这里,一咬牙,伸手道: “等等!” “你回去告诉漳州守备,就说他公文上说的事,本将有考虑了。” 郑芝虎面色大喜,转身道: “我兄长说的不错,将军真乃聪明人也。” 待郑芝虎离开,俞资皂越想越气,狠狠一拳锤在了桌案上。 俞资皂,你也太过贪心了! 当时海战你叫我不要去追那艘逃跑的荷兰盖伦战舰,原来是早有打算,要把这艘战舰让给郑家! 也好,这是个把柄。 等到了适当的时候,既可以保全自身,也可以绝地反击,俞资皂啊俞资皂,你要是因为这事折在我王梦雄的手上,那可就真是丢尽了你父亲俞大猷的脸。 第四百九十三章:夺取归化城 福建的局势让很多人意外,本来以为会是个刺头的郑家分外老实,老实得叫朱由校有些意外。 今年刚二十岁的郑芝龙,居然没有丝毫犹豫和不满,就将郑家在福建沿海的基地交给了朝廷。 福建这道坎儿过去,推行新盐法的事也就算是彻底成了定局。 其余各处沿海地区的豪强、盐商和官员们,纵然是万般的不情不愿,也不得不遵行新盐法,看着朝廷将这样一块肥肉夺到嘴边。 天启四年二月至四月,近两个月的风波过去,朱由校总算是磕磕绊绊的迈出了整顿盐业的第一步。 收回全国所有的盐场以后,紧接着巡盐司要做的,就是清查盐田田亩数量,还有历年堆积如山的盐货到底有多少存余。 对朱由校来说,这次还有个意外之喜,便是在各地的抄家所得。 地方豪强,还有山东登莱一带令人触目惊心的官商勾结之举,这次基本都被一举铲平,朱由校的腰包又鼓了起来。 这些银子,肯定是要用在刀刃上。 清查全国盐田的田亩数量和历年堆积盐货,这是个大工作,至少需要个把月才能完成,朱由校也没什么好急的。 眼下山东还有一个事情,就是王惟俭被牵连进了登莱盐法案。 王惟俭无论在士林当中,还是现在的朝廷之中,都是举足轻重的一位角色,起初唐万丰将他拉下水,就是借机自保。 没成想朱由校根本没有在乎这位封疆大吏的面子,直接派兵镇压了地方上的民乱,拿到证据就直接抄了唐家。 这一下子,王惟俭处在了极为尴尬的境地。 一方面说,他收了唐家的画。 另一方面,这件事下面的知情不报,还有视而不见,也有很大程度是因为他与唐万丰的会面令地方官员会错了意。 新盐法目前着重于推行,东厂抓人的风波已经越来越小,想必魏忠贤也是见盐法推行顺利,不想再招惹是非。 可对于王惟俭来说,这永远都像是头上悬着的一顶利剑,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猛然间落下来。 刑部尚书李养正,与他东林同僚出身,本来是最有机会在朝堂上为他说句话的。 可李养正在这件事的态度上很是模糊,先闭门不见,却也没有直言拒绝,然后在第二天的朝会上突然改变态度,提出将涉事的豪强诛杀九族。 李养正对新盐法涉事官员态度突然间如此强硬,这更令王惟俭感到不安。 肯定是京中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让李养正好像换了个人。 谁都知道,王惟俭的事情一旦处理起来,肯定会再牵连一大批人。 新盐法推行牵扯出的事情虽然风声大,却是仅限于登莱青三府,福建更是基本上没有什么乱子,这次如果查起来,可就是整个山东了。 山东六府之境,不是小地方,而且又都是在地方为官多年的老油条们。 朱由校心里明白,真要清理起来,还要徐徐图之,这些地方官员一向都同气连枝,可能比上次的科举大案还要棘手。 这种事情就不能只靠魏忠贤了,还需要有自己的代言人来做,所以朱由校叫来了当今的内阁首辅——魏广微。 魏广微在上次的试探中表现很是不错,对辽事上的态度,也比他的前任韩爌清楚得多。 这次叫他来,朱由校主要是为了一件事。 从天启元年开始,朱由校就在暗中培养可以代替东林的力量,如今东林式微,这股力量应该抬起头来,代替东林党与魏党抗衡了。 内阁签押房也在紫禁城内,距离朱由校常待的西暖阁很近,约莫一炷香不到的功夫,便就到了。 “臣魏广微,见过陛下。” 朱由校正在看一份福余卫的宰塞发来的奏疏,听见这句话后也只是稍一点头,示意一旁小阉端上一把椅子。 待魏广微落座,才是缓缓说道: “今晨塞外来了消息,泰宁、朵颜、福余三卫的人马连战连捷,都隆僧格抵挡不住,率土默特部北迁。” “归化城与赤儿山的数百里土地,现在尽都属于大明,现在宰塞他们要问的,就是朝廷先前的承诺还作不作数。” “阁老看呢?” 魏广微闻言,心中琢磨起来。 都隆僧格率领土默特部随林丹汗入寇大同,在镇城一带被张万邦大败,损失惨重,现在抵挡不住三卫的突袭也是自然。 两个月前,朱由校下了诏令叫三卫攻打土默特,上个月出兵,这个月中旬才传回得胜的消息。 这也说明,三卫虽然臣服于大明,可却是各有心思。 这其中,宰塞与后金、察哈尔皆为死仇,对大明最是忠心,因为他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朵颜的永谢布,听说是个大老粗,当时也是因为觊觎朱燮元给的大笔赠银,才决定上了这条贼船。 没成想,上船就等于和后金决裂,朵颜又夹在察哈尔与后金之间,北面还是大明极为忠心的狗腿子宰塞。 除了继续跟着大明干,永谢布也没有其它的选择。 至于泰宁的以儿邓,实际上是最奸诈的一个。 这货既贪图当时朱燮元为稳住塞北三卫而给的大笔赏金,又不想和建州彻底决裂,这次三卫联合出兵土默特,他也最是吞吞吐吐,极力推脱。 甚至说,朱由校的都监府已经查到一些风声。 现下关外老奴病重,黄台吉在汗位的明争暗夺中几乎完胜阿敏和代善,以儿邓像是在秘密和黄台吉接触。 当然,这只是风声,具体到底做没做过,还是别人的挑拨之计,这些尚还没有得到印证。 不过就算这样,也足以使朱由校对这个以儿邓充满戒心,要是以儿邓真的打算投靠后金,无论有没有口实,自己也要先动手把他给灭了。 朱由校还在心中考虑着关外和国内的下一步,却是听魏广微说道: “回陛下,大明想要收复蒙古诸部,不能只靠杀伐,应以招抚为主,征伐为辅。” 朱由校眼中亮了亮,示意他继续说。 “启奏陛下,朝廷可以晓谕蒙古诸部,请黄教的宗教领主到归化城,定归化城为黄教传教的中心。” “这次功劳最大的福余、泰宁、朵颜三卫,可先行入驻城内,余下归顺朝廷的诸部,都可以派遣专人担任传教大臣,入驻归化城。” 朱由校点头,笑道: “以宗教之法约束诸部,使其为我所用,到了归化城,就是我大明的传教大臣,不再只是诸部的领主,阁老这个建议不错。” “现今黄教的宗教领主是谁,前往何处能请得到?” 第四百九十四章:议驻军西藏 魏广微身为内阁首辅,很多事情都要提早准备。 要知道,皇帝当面是什么都有可能问的,对于关外之事,他早有听闻,自然做了充足的准备工作。 魏广微没有片刻犹豫,直接说道: “回陛下,黄教的宗教领主称作班禅,臣日前得知,眼下的四世班禅罗桑却吉,正在拉萨三大寺之一的恩萨寺处理寺政,收徒传法。” 其实有明以来,自洪武年间收服西藏地区至今,朝廷虽未驻军,但经过一系列的体系,身为皇帝的朱由校依旧可以直接管理西藏事务。 找转世灵童这一沿袭,就是永乐朝开始的。 雪区归降后,朱元璋十分重视这一地区的真正管理,再三下诏,命令藏民输马作赋、承担徭役,或蒸造乌茶、输纳租米,也曾屡次在圣旨中强调: “民之有庸,土之有赋,必不可少。” 现今大明有一条自京师直通拉萨的驿路,是在永乐一朝修建,朱由校如果想遣使西藏迎来班禅,这是唯一的一条路。 永乐年间,征蒙古、下西洋,财政非常紧张。 这条驿路要穿过崇山峻岭,从京师直抵拉萨,全靠人力,工期浩大,而且短期内也看不到收益。 反对的大臣们不少,更有一些人怒斥说这是一种败家子的行为。 但永乐皇帝铁了心要修通这条路,重法严办一些反对的大臣,用强硬手段统一了朝堂上的思想,开始修路。 修路时具体的坎坷现在不知道,朱由校只知道,自己正享受着当年永乐皇帝带来的福利,下旨、出兵,前往西藏都是极为方便。 这条路的修建,证明了朱棣的远见卓识。 自永乐年间以来,这条从京师直通雪区的驿路,是朝廷遣使雪区,茶马互市的主要往来,也大大加强了雪区与朝廷的联系。 “阁老事先做过准备了,还是说阁老早就与班禅有过交情?”朱由校想到这里,忽然回头看向魏广微,笑着问道。 这一问,倒是将魏广微吓得不轻,忙道: “臣为首辅,自知责任重大,片刻不敢行尸位素餐之举!” “雪区为国之重地,藏民亦为大明子民,洪武年如此,本朝亦当如此,臣只是行为臣本分而已!” “朕就随口一问,阁老不必紧张。”朱由校点了点头,随即又道: “那阁老以为,请班禅到归化城坐镇,此举是不是有些僭越了?” “朕也知道,自太祖以来,班禅、达赖,向都是在雪区坐床、布道,如今突然改制,多少有些不合常理。” 魏广微闻言一愣,随即笑道:“陛下仁德,实在是过虑了…” “洪武年有洪武年的做法,本朝有本朝的规矩,现下蒙古诸部黄教、红教信仰不定,正是朝廷统一宗教,收复诸部之时。”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陛下莫要再犹豫了。” 朱由校沉思片刻,叹了口气,缓声说道:“上次林丹巴图尔的入寇之举,朕甚为忧虑。” 魏广微一脸纳闷,“林丹巴图尔已被山西副总兵张万邦击溃,陛下还忧虑什么?” 朱由校闻言,看了他一眼,起身来到窗檐边,望着宫内说道: “雪区兵力寡弱,若察哈尔见入寇内地不成,入侵雪区,朝廷鞭长莫及,至时雪区百姓,生灵涂炭,岂非朕之过?” 魏广微听了这话,心下一惊。 听陛下这意思,好像是要借着这次的口实往雪区驻兵,彻底将雪区纳入大明的版图啊! 这种事,此前从没有一个皇帝想过! 这位爷也是真敢想,自嘉靖年撤销乌斯藏以来,朝廷对雪区的管辖已经愈发疲弱,虽然还没到有名无实的地步,却也差不多了。 雪区的转世班禅、达赖,虽然还要朝廷敲定才算作数,但毕竟脱离朝廷已久,忽然借着口实出兵,只怕会激起反效果。 要是雪区直接搞了独立,朝廷只怕还要打一场大战,在辽东是一回事,到了雪区又是另外一回事。 魏广微吞了吞口水,这事情来的太突然,即便是他,也没有一丁点的防备。 是啊,谁会想到这位天启皇帝居然还想着往雪区驻兵,彻底控制雪区! 不过话说回来,这种举动虽然冒险,但如今大明在西北两面除了察哈尔部以外,几乎没有什么强敌。 后金在辽东大战中损失不小,老奴病重,又在闹内乱争汗位,就算有心侵犯辽东,也难以直接威胁到京师。 在国内,新盐法推行已经上轨,沿海百姓得到了妥善安置,这个时候处理一下西藏,似乎未尝不可。 朱由校转头静静望着这位内阁首辅,这是印象中自魏广微入阁以来,思虑最久的一次。 倒也没怎么着急,这种大事,朱由校一向都有一个好习惯,就是绝不凭自己一厢情愿的主官想法做事。 内阁首辅的意见要听,内阁和军机房的意见要问清楚。 魏忠贤的想法得让他说说,虽然应该没什么卵用,其他人像是卢象升、孙传庭这些当世的大才,都要叫他们上个折子。 只有看过他们的想法,朱由校才会决定要不要干。 就和推行新盐法一样,一旦决定了,那就是疾风骤雨,届时对雪区而言,只有两个结果。 要么被出兵平定,要么接受官制。 他们没有其它的路可走! “臣…”不知过去了多久,魏广微才是颤颤巍巍地缓过神儿来,起身噗通一声跪在殿内,大声道: “陛下此举,乃万世之功!” “雪区自洪武年间归降以来,大明一直未曾驻兵,而今形势不同,遣使往拉萨向达赖、班禅言明厉害,厚赠礼金,想必雪区不会一意孤行,与朝廷作对。” 朱由校有些意外,凝眸问道: “阁老真是这么想的?” 魏广微知道皇帝这是以为自己在趋炎附势,实际上,他心里真觉得这么做可行。 “陛下明断,臣可以亲往拉萨,以促此功!” 听到这,朱由校摆了摆手,坐回龙椅上。 朱由校听明白了,魏广微这不是在附和自己,他是真的支持这样做,如此看来,现在真的到了时机? 想了半晌,朱由校笑道: “阁老的意思,朕知道了,只是除此以外,请班禅到归化城的事,也要劳烦阁老多费心。” “阁老先前说派遣归化城传教大臣的事,就照此昭告塞外诸部吧!” 第四百九十五章:温体仁继续推行新盐法 “臣明白,这就回去与内阁诸位阁老商议…” 魏广微说完这话,并没有急着走。 他心里知道,山东盐政闹出来的乱子没有完全解决,也就是说,皇帝的话还没有说完。 果然,过了一会儿,朱由校坐着说道: “对此回在登莱主理盐政的温体仁,阁老觉得如何?” 说完,朱由校也在静静等着下文。 魏广微其实早有猜测,当年他脱离魏党也是这个原因,随着东林式微,魏党权倾朝堂,早晚会被皇帝猜忌。 倒不是说天启皇帝疑心病太重,这样的局面,换了其他的皇帝来,也会忍不住猜忌魏忠贤是不是权势过重。 相比其他,这位皇帝的处置尚分轻重缓急,虽然上次收回了魏忠贤这个司礼监掌印的批红之权,却并没有进一步的紧逼。 在推行新盐政的过程中,更是重新大力任用魏党官员,惩办地方,想是心中有自己的考量。 魏广微是个极为敏感的人,不然也不会坐到如今内阁首辅的位置上来。 一听皇帝向自己打听温体仁的事,再一联想到温体仁为官入仕的经历,心思一下子便就明朗了。 别的他还不知道,皇帝既然这么问,就绝对有提拔温体仁的意思。 温体仁在这些年的经历,绝称不上官运亨通,乍一看上去像是没什么,可仔细想想,他的每一步都是皇帝亲自安排,就有些细思极恐了。 皇帝日理万机,什么样的情况下会关心一个官员的升迁调动? 卢象升、孙传庭…,这些人虽然也是文官出身,也都是被一纸诏令,破格提拔调用,为什么没有激起朝臣反对? 一是皇帝乾纲独断,不容许置喙。 这第二,就是因为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即文官出身,投笔从戎。 这样的人去做的,要么兵备小官,要么一地总督,就算是做到了督师,也不会引起朝臣们的太多注意。 因为这些官职,都是文官督领武将,在外建军,虽然看上去权势颇重,可在京为官的却没有几人羡慕。 这样的位置,摔下来是很疼的,而且基本都是要在外戎马一生,鲜少有什么能调回京师为朝堂重臣的。 像是一地总督,一旦辖区内出了什么乱子,无论是大是小,朝廷基本都不会对带兵的武将进行惩戒,却会轻易处置你这个总督。 还有督师,范围就更大了。 就拿朱燮元来讲,辽东之战一旦打输,整个辽东都有瞬间倾覆的可能,到那时他插翅也难逃。 还有,熊廷弼为什么被朝臣频频攻讦? 就是因为辽东经略的这个位置,不仅权势极重,连对各方党派之争也都有很大的影响。 一句话,所有党派都眼红盯着这个位置。 那时的熊廷弼,虽然看着位高权重,掌管整个辽地的军需大权,可却有无数双眼睛盯着,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 温体仁的情况就完全与上述不同,这位是个纯文官,虽然有的时候会外放出来打点地方政务,可最终还是要回来的。 而且以温体仁的经历来看,每出去一次,回来时他的权势就会更重。 天启一朝至今,纯文官能得到皇帝青睐的只有两个人,除了一同负责天启二年山东赈灾的杨嗣昌,就只有温体仁。 所以魏广微心里明白,别看皇帝问的淡然,看上去就好像是闲话家常,自己接下来的回答,却是代表着两个方向。 伴君如伴虎就是这个道理,皇帝类似这样的问题会很多,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有一个。 每当这个时候,都有可能是人生路口上的一个抉择。 究竟是笔直的向前走,还是选错出了偏差,一个不慎走入岔道,就全看你话中的意思了。 当年叶向高的应对方法只有一个,装傻。 每次皇帝问话,他要么是一脸懵逼,要么就是昏昏欲睡,搞得皇帝哭笑不得,问不出个所以然。 在魏广微看来,这不失为一个好的应对之法。 可是叶向高最后一个选择选错了,明明皇帝给了他明哲保身的机会,他却非要投身于东林大义,落得九族被诛的下场。 现在的这位皇帝,显然不是当年叶向高做首辅的那个小孩子了,要是自己也装傻充愣,不出半年,定然会落个极为凄惨的下场。 硬着头皮选吧! 就算选错了,起码也能净身出户,保全身家性命。 魏广微想了半晌,没有回话,他心中远没有脸上看起来的这般云淡风轻,用波涛汹涌来形容也不为过。 “阁老想什么呢?”朱由校似乎有些等得烦了,但也没有什么气恼的神情,笑着看过来。 魏广微故意一惊,好似忽然反应过来,说道: “温体仁天启二年主力山东赈灾,已见其才能,而今前往登莱主推新盐法,也是马到功成,更见其才干。” 朱由校看着他,问道: “阁老的意思,是觉得这个温体仁是个可用之材了?” 魏广微心下一横,道: “内阁尚缺一阁臣…,然登莱青三府盐政才刚推行下去,还需要钦差大臣打点地方事务…” 说完,魏广微窥视上颜,偷偷擦了擦汗。 “温体仁入阁嘛…”朱由校嘀咕一句,起身负手在暖阁里转了一圈,想了一会儿,然后说道: “这个温体仁万历二十六年任庶吉士,后在南京为官多年,资历是够了,依阁老所见,此人山东赈灾、山东行盐法,才能倒也不错。” 魏广微抬起头。 “陛下…?” 朱由校忽然笑了一声,道: “不过朕也觉得,新盐法才刚推行,需要一个有能力之人在地方打理,况且直接把他叫回来,多少显得有些着急了。” “这样吧,新盐法的事情悉数平息后,再叫温体仁回来举行廷推,这件事朕心中已有计较,不必再提。” 至于这话中所说新盐法的其它事情,自然是缓缓筛一遍山东官场了。 这既是温体仁入阁前的最后一个考验,也是朱由校对朝臣意见的试探,如果没有太多反对,今年年底或是天启五年,温体仁入阁,就会是定局了。 不知为何,魏广微虽然与温体仁这个人不对付,闻言却还是松了口气,道: “陛下圣明,廷推之事臣会负责。” 朱由校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阁老还有事情要和朕说吗,趁着朕今日心情尚好,一并处理了吧。” 第四百九十六章:东林点将 “陛下也知道,臣初年曾是东林逆党的一员…” 魏广微说这话的时候,面上全然是忐忑之色,直到朱由校示意他无事,才是继续说道: “臣本以为,东林党人尽是高洁之士,个个忧君体国,是大丈夫、真君子,如今却才知道,当年究竟错得有多离谱。” 朱由校没有吭声,坐在那里静静道: “你继续说,朕听着呢。” 魏广微显得有些踌躇,犹豫半晌还是说道: “陛下,臣请修《东林逆党案》一书。” “此书撰成后即可交予京报有司刊行天下,好让天下的百姓和读书人都知道,东林逆党是一群伪君子、真小人。” 朱由校哑然失笑,道: “东林逆党已经尽都被清查出去,现如今还在京为官的东林人士,也有些真正的能臣干吏,老是出于什么考虑?” 魏广微赶紧起身,跪在地上谏道: “陛下明断,眼下东林出身尚还在京为官的,的确不少都是能臣干吏,可却还是有些浑水摸鱼之辈,意图搅乱视听,使东林还朝。” “如此,可以避免今后各地士子为东林逆党所蛊惑,在地方上结社成团,壮大这群小人的声势。” “这倒也是…”朱由校闻言,脸上笑容凝滞,若有所思道: “厂臣年初也有禀报,说是那些科举大案中的东林人士们,虽然不在朝中为官,却仍在地方结社成群,著书立说。” “朕忙于朝政,一时没有在意,现在想i,只觉老提醒得甚是,决不能容许这些东林逆党在地方上蛊惑人心,胡作非为。” 说到这里,朱由校在心里笑了。 《东林逆党案》,这就是换了皮的《东林点将录》啊! 历史上这种东西,是在天启五年,也就是明年的时候,由左副都御史王绍徽提出,现在经由各种变化,却是让魏广微提出i了。 当然,他和历史上的王绍微想法相同,都是要历数东林大逆不道之举,列举东林诸贤与书,警醒世人。 书的名字不是一个,内容和含义却大致相同。 如今有了京报,想必这本书一经问世,造成的回响一定会比历史上没有京报要有意思得多。 在朝堂上肃清东林党还是其一,要是想彻底消灭这群伪君子们,把他们的“后辈门生”截断,这才是根本之法。 朱由校起先还没有想到这个事,经魏广微一提,倒是觉得可行。 “眼下京报有司,是由王体乾一人在负责,老可以去找他,就说这也是朕的意思。” 朱由校笑着说道: “《东林逆党案》一书,修成后朕要看原本,需得实事求是,真正的伪君子、小人,才可列举。” “如刑部尚书李养正,还有老此类曾经东林出身,如今的肱骨大臣,还需仔细查问才可决定。” “若朕看到有不实列举,京报有司还有爱卿,当一体责问。” “你可是明白?” 魏广微顿觉皇帝言笑晏晏之中的言辞切责之意,连忙躬身说道: “陛下放心,臣定与王公公轮番监修,选定撰写之官员,也会在几日后上呈天听,以供陛下删增。” 朱由校十分满意,看了看屋外的天色渐黑,点头说道: “既如此,天色已晚,老府中该也是备好了饭食,若没有什么其它的事禀奏,朕要回坤宁宫了。” 魏广微一听这话,就明白皇帝对当今皇后的宠爱之意溢于言表,连忙站到一侧,躬身行礼: “陛下慢行,臣这便回家用饭。” 朱由校没再说什么,起身就走。 在朱由校走后不久,西暖亮着的灯光自角落至门边逐一减弱,直至熄灭,王朝辅吩咐小阉和宫娥们留了最后的几盏油灯,说道: “你们都可以回了,那个谁,你去直殿监,就说陛下今儿回的早,让他们派人i西暖洒扫。” 吩咐完这些,等最后两个宫娥行礼离开,才是缓步i到仍是心有余悸的魏广微身后,笑眯眯问道: “天色已晚,陛下此刻怕都到了坤宁宫,老怎么还不回去?” 魏广微被这声音吓了一条,转身一看,松口气道: “原是乾清宫的管事牌子王公公…,老夫方才在想事,一时忘了时间,忘了身处何地,签押房尚还有些政务要处理。” 王朝辅送了出去,望着宫中逐渐起的四处灯火,问道: “老言重了,陛下对老称呼为爱卿,就算有什么话重了,想也是责之深切,信之肱。” “王公公想错了,陛下没有责骂老夫,只是…”魏广微说到这里,戛然而止,转头说道: “内尚有政务,王公公,在下先告辞了。” 对方不像说,王朝辅本也就是随口问问,他并不想趟什么浑水,也便没有多问,拱手说道: “老忠君体国,陛下若是知道了,会很欣慰的。” 魏广微知道自己操心的不是什么好事,心中觉得受不住这般夸赞,也作揖还礼,转身直奔内签押房。 地方上反抗激烈,登州府、莱州府、青州府三地的豪强们被杀了个十之七八,杀的人头滚滚,新盐法却还在继续。 朝廷的钦差并没有走,温体仁还在登莱主持新盐法的推行。 但是最近这两日他却在收拾包袱,打算去下一站——两淮。 两淮之后便是福建,福建之后便是其它的沿海地区,总之在朝廷召还回京以前,各沿海地区他都要走上一遍。 但是并不只是为了推行新盐法,他还有更深层次的考量。 朝廷既然动了盐业这块蛋糕,想必边关的茶马与铁器交易,早晚也会受到大规模的整顿。 那也是暴利,治理情况还不如盐法,至今没有什么成法i集中规定茶马和铁器交易。 这两个行业的暴利不属于盐业,却比之更乱! 边关的豪强和商人们能耐比登莱这些地方的更大,因为在那些地方扎根多年的世家,多少都有塞外背景。 像是之前被诛杀的范家,就曾在战时向建州输送铁器和粮草。 除此以外,东厂还查出范家长子范永斗与关外黄台吉这些年往i不断的书信,看起i,他们之间早超越了一般的买卖情谊,更像是范永斗提前为范家找的新靠山。 当然,这也是范家因此被东厂清查和诛杀的原因,在这种事情上,东厂的举动,即是皇帝的意思。 魏忠贤根本不会私自去搞这么大的动静,血洗东林、查禁范家,还有如今的新盐法推行,背后无不是朱由校这个当皇帝的在推动。 国内无论闹腾成什么样,可京师依旧安稳如常,明眼人也就知道,这些所谓的乱,并非是真正的乱。 最近又有了新的风声,塞北三卫奉诏夺取了归化城和赤儿山一带的几百里土地。 左翼诸部,塞北三卫,还有一些归附察哈尔部的漠南蒙古都在等着天启皇帝的意思。 很快,天启皇帝的意思到了关外。 大明将遣使乌斯藏,请四世班禅坐镇归化城,定归化城为蒙古黄教的宗教中心,设置传教大臣,一体管理。 第四百九十七章:西土默特北 天启四年五月中旬某一日,察汉浩特。 察汉浩特为林丹巴图尔早年继位兴建于草原深处的一座蒙古城镇,规模大致与关内一座普通的大城相当,是现今察哈尔部的大汗庭,名义上还存在的蒙古帝国的都城。 三个月前,由察哈尔部主导,联合漠南蒙古、左翼蒙古诸部,对明朝大同镇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的南下入侵。 蒙古人称其为南下打草谷,林丹巴图尔此举之所以得到大部分蒙古部落的支持也是因为季节原因。 因为身处塞外,天寒日冷,随着冬日i临,牛羊养活更加费劲,每到这个时候就是塞外大饥荒的开始。 那个时候,每一天,蒙古诸部都有人被活活饿死。 加上自万历中期以i便不断减少直至天启年彻底取消的明朝市赏,蒙古诸部更加无力应付冬季。 既然内部无法解决问题,他们也就放下平日里诸部之间的争端,一致转向南面,致力于解决问题。 这种时机,正是林丹巴图尔所需要的。 林丹巴图尔察觉到当时诸部需要的不过就是一个引领者,作为蒙古大汗,率先提出这句话的人,他当之无愧。 这其中固然有察哈尔本部也曾饱受冬季损耗的原因,除此以外,更可以提升蒙古帝国的大汗权柄。 总的i说,诸部在大同镇多少都有些劫掠所获,这些对关内或许只是九牛一毛,可却足以令他们安稳渡过冬季。 可是谁也没想到,势力仅次于察哈尔部的西土默特部败了! 都隆僧格三万所谓骁勇善战的土默特骑兵,败在了张万邦的大同军队手上,而且败的异常之惨,据说带出关的青壮,逃出关外的不及三分之一。 最近几个月,赤儿山一带的土默特人明显比以往少了许多,家家户户都在哭丧,哀声遍布了方圆几百里。 如此惨重的伤亡,足以使任何一个蒙古部落伤筋动骨,就算如今的察哈尔部也不例外,西土默特更是如此。 西土默特自分裂以i,一直萎靡不振,凭借当年的底蕴才勉强维持了漠南蒙古第二大部的名声。 西土默特这次一败,不仅让科尔沁境内的东土默特嘲讽,也使早与西土默特有仇怨的漠南诸部冷眼相对。 很多人明白,土默特算是彻底废了。 这还不止,都隆僧格所部骑兵的溃败,连带着诸部都有不同程度的损伤,甚至于直接冲散了察哈尔本部的蒙古步兵阵。 很多人对战败后的西土默特冷言冷语,有些人甚至跑到赤儿山一带当面质问,要求都隆僧格赔偿他们的损失。 都隆僧格没什么办法,只能打碎牙往肚里咽。 要知道,大同镇城可眼看着就要被攻下i了,谁在这个时候都会生气,更别提对方是林丹巴图尔了。 林丹巴图尔这位蒙古大汗,虽然看起i雄伟高岸,可性格却睚眦必报,不容什么质疑之声。 对此,诸部领主都是心照不宣。 朝阳升起,一支约莫七八万人的队伍缓缓i到察汉浩特,所谓蒙古帝国的都城脚下。 察汉浩特的察哈尔部民们,作为蒙古大汗的直系子民,多少有些傲气,看着这些背井离乡跑i的土默特人,许多人的眼中充满了鄙夷。 “他们是从哪儿i的?” 一座蒙古包内,穿着传统察哈尔服侍的蒙古女孩似头一次见到这般清净,指着外面问道。 蒙古妇女赶紧走出i,警惕地拉住了女孩,说道: “他们都是从土默特i的蛮子,一直都不服从咱们的大汗,不要多问,他们都不是什么好人。” 小女孩看着土默特人群中一名衣衫褴褛,好似乞丐一般的蒙古男孩,稚嫩地“哦”了一声,眼中满是好奇。 西土默特的男女老少们眼眶周围多少还带有一些哭红的痕迹,她们抬起头,迷茫的看着远处。 这就是察汉浩特吗,蒙古大汗林丹巴图尔的所在? 听说这位大汗是蒙古帝国多年未见的雄盛之主,不知道i投靠他,是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都隆僧格一手牵着马缰,望着远远山峰上的大汗旗纛,眼中很是复杂,长久,他重重叹了口气,下令继续前进。 率部北迁,这是都隆僧格此生所做出最难的抉择,每每想到此事,他就憎恨不已。 自己的部落在南下时遭受重创,最怕的就是有人趁机攻打。 漠南蒙古尚有林丹巴图尔这个名义上的大汗管辖,左翼诸部也有康喀尔那位自成吉思汗时代起便设立的留守大臣威慑。 同时,西土默特虽经大败,可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真要拼起命i,也不是一般部落能单独吃得下i。 种种原因,漠南蒙古和左翼诸部虽然都觊觎这块肥肉,可人贵有自知之明,他们知道,自己的实力还啃不动西土默特这块烂骨头。 但是眼下蒙古早已分裂,成为四个势力。 除了漠北与沙皇俄国走较近的外喀尔喀,其余三股势力,一个是以科尔沁和东土默特为主,归附后金,一个是左翼和漠南诸部,貌合神离地一统于察哈尔部大汗治下。 除此以外,便是以塞北三卫的乌齐叶特、朵颜、翁牛特三大部为首的数十个小部落,他们在辽东之战后一起归附了南面的大明朝廷。 左翼和漠南诸部心存顾虑,却并不代表塞北三卫不敢动手。 其实,最开始塞北三卫诸部的想法也并不一致,直到两个月前朱由校的圣旨到了福余卫,才算是定下了出征土默特的基调。 尽管塞北三卫人心也不是铁板一块,可这样痛打落水狗,还有大哥带头的差事,谁都不愿意错过。 西土默特战败以前,塞北三卫根本不敢正视赤儿山一带他们的汗王庭,可自那以后,一切都变了。 近三万骁勇的土默特勇士折戟沉沙于关内,回i的也成了惊弓之鸟,人心离散之下,根本抵挡不住塞北三卫浪潮一般的突袭。 都隆僧格率众抵抗,但他又败了,比上次败的还要惨。 塞北三卫的乌齐叶特、朵颜、翁牛特势力虽然都比不上西土默特,底蕴也完全不是一回事儿,但胜在人多。 连战连败的土默特早就没了当年崛起时的雄心壮志,都隆僧格被打成了过街老鼠,只顾狼狈逃窜。 迫不得己之下,天启四年的三月时,都隆僧格彻底抛弃了祖宗世代居住的赤儿山王庭,还有象征意义极大的归化城。 都隆僧格率众北迁,i到察汉浩特,除了投靠蒙古大汗林丹巴图尔以外,他没有别的路可走。 第四百九十八章:察哈尔兼并西土默特(感谢九幽o的22222点打赏! “拜见大汗!” 不论察哈尔的部民们如何想法,林丹巴图尔听见西土默特北迁i投的消息,还是高兴得一蹦三尺高。 土默特底蕴悠久,在五十年前还是强盛一时的漠南大部,如今适逢巨变,竟举部都投i了察哈尔部。 这怎能不令人高兴,不令人感怀。 林丹巴图尔下令隆重接待了土默特的汗王都隆僧格,并且出动兵马妥善安置了土默特的部民们,尽快将他们加入到察哈尔的册籍当中。 在他想i,都隆僧格一定是i直接归附的。 “你i了,快坐,本汗想死你了!”林丹巴图尔哈哈大笑,走下桌案,和都隆僧格紧紧抱在了一起。 都隆僧格一愣,显然是没想到林丹巴图尔会如此的热情好客。 就在前不久走i大汗庭帐的路上,他还内心忐忑,惧怕林丹巴图尔会以败军之罪惩处于他。 要知道,现在的西土默特可完全没有与强盛的察哈尔部讨价还价的余地,只能任人宰割。 “大汗真乃宽宏大量之人,必是我蒙古的中兴之主!” 听到这些奉承,林丹巴图尔继续大笑,如同兄弟一般将都隆僧格拉着走到桌案前,将他按下去,说道: “你我二人,还有什么好说的?” “大同镇城一战,最先窜逃的不是土默特,窜逃的诸部更不只土默特一部,就连我的察哈尔部也一样。” “若要处置,岂不连我这个大汗都要受到惩处?” 都隆僧格此时有些庆幸,庆幸自己当年没有听从兄弟的话,投靠建州蛮子,而是选择了跟随这位大汗。 他眼中闪着晶莹,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拿起一根羊腿就啃,吃得满嘴流油。 林丹巴图尔拍了拍他的肩膀,将自己喝过的酒杯递过去,里面还有半杯马奶酒。 都隆僧格接在手上,没有半点迟疑,直接饮尽。 林丹巴图尔深深看了他一眼,这才起身缓步走向自己的位置,语气变得沉重,说道: “这次打草谷,虽说土默特的损伤大了点儿,可总的i说,诸部还是收货颇丰。” “各部总共掳掠了明朝大同的汉民十七万人,这些低贱的汉民,与建州蛮夷无异,本汗将要留他们在蒙古世代为奴!” “其余的,还有牛羊牲畜几十万,资产无算,这足以弥补诸部过冬的损失了,你那里损失不小,先拿去一些。” 都隆僧格感激的点了点头,望着林丹巴图尔。 说到这里,林丹巴图尔望向周围,别的人也没插嘴说什么,很显然,这位爷的话还没说完。 果然,林丹巴图尔拿出一份黄色诏书,扔在地上: “这是明朝的那个天启皇帝送i的诏书,要我们尊奉天启二年的明蒙盟约,送还掳掠的汉民。” “还说这些牛羊,就当是他们发了善心,留给诸部填补过冬损耗。” 都隆僧格第一个站了起i,大声怒斥: “明朝人身子孱弱,让他们留下为奴已经和诸部原本的勇士们相差甚多,如此狂妄之言,他当真以为诸部会怕了他吗?” 不只都隆僧格,其余归附察哈尔部的漠南诸部也都是义愤填膺,个个都喊着再打回去,给南蛮子们一个教训。 林丹巴图尔望着这些人的喊打,心中冷笑,举起手示意安静,然后才是说道: “你们听听这个天启皇帝的口气,在诏书上说什么若不放人,大明派遣良将,率师北征,救回他们的百姓。” 语落,大汗庭帐哄堂大笑。 都隆僧格讥讽道:“他们以为自己在大同镇城用阴谋诡计赢了一阵,就真的以为能在塞外打赢我们蒙古勇士了?” “哈哈哈,他们还真的就是这么想的!”林丹巴图尔拍案而起,怒道: “本汗在天启二年与明朝盟约,本i就是想着替他们威慑一下建州蛮子,本汗当时向那努尔哈赤发书斥责,那努尔哈赤半个字没敢回,这件事,各位领主也都知道。” “明朝能打赢辽东之战,完全是凭借四万万蒙古勇士之威!没成想他们才刚在去年凭借我们的威势打赢了建州,就要蹬鼻子上脸i了。” 立即有人站出i,叫嚷道: “大汗下令吧,我们打回赤儿山去,夺回土默特的汗庭,就当是给土默特归附大汗的见面礼!” 有人冷笑连连。 “那塞北三卫的宰塞,不过是黄金家族一个极为浅薄的分支,如今归顺明朝,早就失了当年铁木真的锐气!” “敢和漠南诸部相比,塞北三卫还嫩了点儿!” 林丹巴图尔见到气氛已经带动起i,就不在这个话题上多说,换了一副神情,道: “只是,本汗一向都以诸部的利益做先行考虑,上次大同镇城之败,我察哈尔部撤退最晚。说起i,折损的勇士比土默特部更多…” 此言一出,庭帐内鸦雀无声。 都隆僧格脸上的笑容逐渐凝滞,心中隐约察觉到什么,但是没有明说,紧紧盯着上方。 林丹巴图尔看了看已经i到帐外的亲信,见到对方眼神,就知道外头的事情已经安排妥当。 他大笑几声,起身说道: “本汗就把话都明说了,都隆僧格归顺察哈尔,本汗很高兴。” “可是诸位也都知道,察汉浩特的汗王位子就这么多,西土默特已失了汗庭,自然也就不能再称作一部。” “既然要归顺本汗,本汗自然愿意接纳察哈尔部的子民!” 言罢,林丹巴图尔的鹰眉微动,静静转向一侧。 都隆僧格瞪大了眼睛,转瞬间就明白过i,原i之前林丹巴图尔的所作所为,不过都是在嘲讽和戏弄自己! 这位察哈尔部的蒙古大汗,居然在戏耍土默特! 他勃然大怒,踹翻了桌案,指着上方昂怒斥: “林丹巴图尔,察哈尔真是白白交到了你的手上,难道你就是这么统领蒙古,重建铁木真昔日荣光的吗?” “靠嘲讽、戏耍自己的同族兄弟!?” “我告诉你,土默特是败了,可底蕴还在!我的族人还是土默特的部民,你察哈尔部永远也不要想着能吞并!” 都隆僧格脑筋还算快的,直接就想到了林丹巴图尔这是要吞并西土默特。 其余落座的领主们有不少都是这个时候才回过神i,看着刚才还好得好像能穿一条裤子的两个人转瞬间就撕破脸皮,都是大吃一惊。 有人站起身,不可置信道: “大汗当真是要吞并土默特?” 第四百九十九章:遣使定 “吞并?” 林丹把图尔好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大笑几声,直直将目光投向说话那人,冷笑: “是本汗方才的话出了问题,还是你们这些人的理解能力有限,本汗可曾说过要吞并土默特吗?” 林丹巴图尔毕竟是现任的蒙古大汗,察哈尔部的统领者,方才问话的小部领主被他这番充满威胁意味的话吓了一跳,后退数步,不敢再说。 林丹巴图尔环视周围,坐下去缓缓说道: “我是蒙古的大汗,诸部都是我的子民,土默特随我入关,我记着这份情!如今他们被宰塞那帮明朝的鹰犬追打,我怎么可能坐视不理?” 这时,一名察哈尔的族长说道: “土默特失了赤儿山汗庭,按规矩的确是不能在大汗庭帐拥有一席之地,如果事事都要按规矩i,土默特我们也不能收留。” 察哈尔人的背信弃义,已经令周围的部落领主们离心离德,不过摄于察哈尔部势力强盛,很多人都不敢说什么。 有人微微蹙眉,只是在心底感到悲凄。 林丹巴图尔望向都隆僧格,说道: “族长说的不错,本汗这是在替土默特的部众着想,若是按照规矩i办,那本汗今日就要将土默特人逐出察汉浩特了。” “以土默特现在的情况,离开这里他们能活吗?” “所以,只要都隆僧格向本汗宣誓臣服,本汗也不会计较这一时的规矩,等日后本汗统率诸部勇士夺回赤儿山,你大可以再回去做你的土默特汗嘛!” 说到这里,周围的议论声渐起。 林丹巴图尔翘起二郎腿,凝视前方的土默特众人,嘴角噙着一丝冷笑,在他看i,今日无论怎么样,土默特这块肥肉察哈尔是吃定了。 都隆僧格看着周围无动于衷,固图自保的诸部领主们,浑身透满绝望,忽然间脑子有些眩晕,差点跌倒。 “你不要妄想能真正吞并土默特,除了西土默特,还有东土默特,他们尚在科尔沁境内!”都隆僧格一手扶在柱子上,破口大骂: “强大的科尔沁,靠山是你的仇人——建州人!” 说到这里,都隆僧格反唇相讥:“林丹巴图尔,你敢和建州人真刀真枪的干上一次吗?” “哪次,你不是被那个努尔哈赤给打得头破血流,满地找牙!” “妄称强盛的察哈尔啊,你的末日就在眼前了!你们这帮人的末日比察哈尔还要更早,现在是西土默特,下一个就是你们!” 蒙古人信仰长生天,念诵佛经,普遍都十分迷信,都隆僧格这些厉厉叫喊,使得他们如坐针毡,直觉浑身发毛。 听了这些,林丹巴图尔脸上没有什么波动,只是面色逐渐变得刚狠,他搓着手指,静静问道: “那这么i说,你都隆僧格是独自做主,放弃了土默特族人的生路,要引他们走向死亡?” “作为蒙古的大汗,土默特的族人也是我的子民,我不容许你这么做!” “i人!” 语落,早在帐外等待好的可汗亲卫鱼贯而入,三下五除二制服了尚在震惊中的土默特人。 都隆僧格被察哈尔的亲卫统领押着,似乎自知死期已到,哈哈大笑,显得有些歇斯底里。 “科尔沁原本在察哈尔与建州之间摇摆不定,是你,将他们带向女真人!” “塞北三卫本i可以归附漠南,还是你这个自以为是的大汗,将他们逼向了明朝!” “完了,蒙古帝国完了!” “蒙古帝国和传奇般的察哈尔部,铁木真的昔日荣光,全都要毁在你这个昏庸的大汗手上!” 听了这些,林丹巴图尔眉头微蹙。 一直以i,他都以强盛的蒙古帝国大汗自居,更在给努尔哈赤的信中称其为水滨四万女真人之主。 自承继帝国汗位以i,林丹巴图尔自诩正带领察哈尔部走向强盛,下一步就是借兼并土默特之威,慑服右翼诸部。 听见这些话,仿佛就像是外面的一击,打在了他为自己构建的虚幻蒙古帝国的幻象上。 林丹巴图尔的话中有了一丝欲杀之而后快的气恼,冷声道: “带下去,杀了!” 随着都隆僧格在外面的叫喊声戛然而止,坐在大汗庭帐内的漠南诸部领主们全都齐齐打了一个冷颤。 林丹巴图尔,居然真的将土默特部的汗王杀了! 怎么说,都隆僧格也是兴建赤儿山汗庭的土默特传奇阿勒坦汗的直系后裔,就这么毫无口实的杀了,实在是叫人心中发凉! 遥想五十年前,阿勒坦汗在位时的土默特,向北足以威慑察哈尔,向南与明朝封贡互市,是多强盛的一个存在。 五十年后,却都成了过眼烟… 林丹巴图尔对这些人的反应很是满意,心中想着,这次兼并了西土默特,察哈尔部的势力更上涨一层,漠南诸部更加对自己心悦诚服。 当然,这也是给摇摆不定想争取明朝市银的左翼诸部一个警告, “诸位都见到了,违抗蒙古大汗的下场,就是如此!”林丹巴图尔冷哼一声,拿起羊腿啃了一口,道: “给明朝的皇帝回复,本汗有意重修盟约,但那些汉人民众,都是自愿跟随诸部i到关外富裕之地,现已分散于诸部之中!” “要他们回去,就需提早核实,我蒙古诸部人丁众多,部民四散,没个三年五载的,也是查不完的!” “还有,告诉那个天启皇帝,我是蒙古大汗,不是他!” “明朝何以i管我蒙古的自家事?还请他不要干涉蒙古的宗教事务,将归化城归还给察哈尔!” “对了,今年的盟约赏银尚还没有到察汉浩特,待盟约修订,连同明年的一齐送过i!” 赤儿山土默特部抵抗不住塞北三卫的攻打,都隆僧格率众北迁,这也是无奈中的办法。 可谁也没有料到,都隆僧格抵达察汉浩特的当天,就被林丹汗以不归附察哈尔的名义活活勒死在大汗庭帐之外。 消息传出,已名义上归附察哈尔的漠南蒙古人心渐凉,摇摆不定的左翼诸部更是人心浮动,生怕自己就会成为下一个赤儿山土默特。 这还没完,林丹巴图尔的狂妄之言很快传到大明京师。 在朝会之上,察哈尔部的使者趾高气扬、盛气凌人地向朱由校宣告出了他们的要求。 第五百章:朕乃天 皇极殿今年才修好,没想到第一次接见番邦使臣,对方就如此的大言不惭。 一时间,大殿上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朱由校看着这名察哈尔部的使臣,心中委实觉得可笑。 看i这林丹汗还是和历史上一样的刚愎自用,本i朕还犯愁,怎么能加速蒙古诸部的离心离德,好逐个击破。 没想到,这么快就送上门i了。 察哈尔部兼并土默特,看似是势力扩张了,实际上背后隐藏的漏洞极大。 只要林丹汗稍有失败,诸部就会将积压已久的恐惧和愤懑一齐倾泻出i,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历史上就是如此,看似强盛的察哈尔被黄台吉击溃,左翼诸部和漠南蒙古纷纷归附鞑清,察哈尔部几乎转瞬之间就成了过街老鼠。 林丹巴图尔执意改宗红教只是个引子,如今都隆僧格被杀,西土默特被兼并,这些也只是添了把柴。 林丹汗自作孽不可活,朱由校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可现在还没到时候,若是想要烧起关外的这把火,还需要自己这个大明皇帝i带一带节奏。 现在朱由校需要扮演的,是一个老好人形象,反正林丹汗说什么,大明就需要反对什么。 比如林丹汗以蒙古大汗的口吻下诏改宗红教,自己就可以用大明皇帝的口吻下诏,准许蒙古诸部再改回i。 再比如,这次都隆僧格被杀,赤儿山一带的西土默特被吞并,左翼诸部和漠南蒙古一定会畏惧察哈尔。 畏惧,就代表着人心趋离,历史上鞑清可以利用这点,自己这个大明皇帝同样可以利用。 毕竟,人家是投奔你去的,想让你收留,你却直接杀了人家的首领,兼并其部。 这不仅不光彩,也不符合一个真正蒙古大汗该干的事儿。 一向在这个时候,朝堂上的群臣们,就往往都是不分党派,格外的团结起i,朱由校还没i得及回话,下头便是议论纷纷,义愤填膺。 一名御史愤而出列。 “天启二年定盟,三年盟约未到,尔察哈尔部及漠南蒙古、左翼诸部,便就将盟约视同无物,南侵大同!” “若不将掳掠的十七万军民送回关内,蒙古岂有定盟之诚意?” 这话虽然激起了朝堂上一片的赞同声音,内首辅魏广微却是微微蹙眉,看向站在大殿正中怒斥那御史。 这话大致听上去虽然没问题,但是却没有说到皇帝心里。 他微顾上颜,发觉朱由校虽然在望着殿上,却并没有发表意见,甚至于脸上都是略有不满。 很显然,这御史大意对了,细节错了。 那细节是什么? 御史话中,将漠南蒙古及左翼诸部归同于察哈尔,这是逼迫他们站在一起,反抗大明朝廷。 皇帝的意思显然是要孤立察哈尔,这才对大明有利,而不是直接将整个蒙古混为一谈,步步紧逼。 要是诸部的领主领会错了意思,误以为大明要找他们算账,畏惧之下纷纷归附察哈尔,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想到这里,魏广微决定插上一句嘴。 “咳咳…” 他咳了两声,那御史骂得正爽,闻声一惊,转头才发觉内首辅要发言,怎么敢再继续抢话,连忙闭嘴,行礼退入班列。 魏广微待殿上逐渐安静,这才是缓缓出列,先是向上头的朱由校躬身行礼,才是转身望向那察哈尔使臣,说道: “察哈尔妄自称尊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林丹巴图尔承继汗位,不思与大明对付共同的敌人建州,却屡次裹挟诸部南侵叩关,背弃盟约。” “敢问使臣,此事该当何解?” 对方如鲠在喉,思索对策,而魏广微却并不给他去想的机会,冷哼一声,直接说道: “陛下,据老臣所知,左翼诸部,甚至于漠南诸部,开始都是不想南侵大同的,是那林丹巴图尔一意孤行,威逼利诱,以致此事发生,大明、诸部,生灵涂炭!” 魏广微转头,拱手说道: “老臣觉得,诸部也并没有留下我大明百姓的意思。” “都隆僧格和土默特是与我朝有隙,可却也是一名真正的蒙古勇士,应该堂堂正正的死在战场上!” 说到这里,魏广微颇有嘲讽意味地看了一眼察哈尔部的使臣,转头奏道: “却不是被视作救命稻草的蒙古大汗,活活勒死在察汉浩特的汗庭之外!林丹巴图尔此举,既毁坏盟约,又令天下蒙古人寒心…” “此不忠不义,不明不信之小人,我大明若再与他签订盟约,只怕也是今日签订,i日即毁…” “天下间有良知的蒙古人还有我朝百姓,都不会答应!” 好家伙,这一番话,简直说到朱由校心窝子里去了。 简言之,既当了老好人,让林丹汗无法对喷,有苦难言,又顺手安抚了诸部,挑明这事大明只针对察哈尔。 这魏广微,真不愧为谄媚魏忠贤“科班”出身。 当年他为了上位,就连“魏父”这种话也说得出i,更别提在朝堂上为了奉承自己而说的这番话了。 其实魏广微可能真是为了私心什么的,可实际上他这次站出i插嘴,真真切切的是于国有利。 魏广微是谁,那可是大明的当朝首辅! 他在朝会上说出去的话要是传到了关外,蒙古人也就会以为大明朝堂上全都是这个意思。 要是朕再用奥斯卡方式续演一波,这节奏岂不带的飞起。 “砰!” 就在群臣们还在细细思量时,一直没吭声的朱由校却是拍案而起,当着使臣和众臣的面说道: “不错,爱卿所言,甚合朕意!” “二月入寇大同,掳走了大明十七万军民,牛羊和物资就不算了,朕也不是小气的人,诸部过冬都不容易,就当朕给诸部的赏赐。” “但是被掳走的大同百姓,无论男女,刚出生不久,还是老的走不动道儿了,有一个算一个,都要给朕安全送回关内。” “要是少了一根头发,朕必调集九边重兵,出关征讨察哈尔!” 朱由校眯起眼睛,看着身子已在颤抖的察哈尔部使臣,说道: “建奴战力如何,你们察哈尔人是最清楚的,天启三年辽东大战建奴被朕打成什么样儿,你也该知道!” “真打起i,大明不怕输一次,大不了缓上几年,可你们察哈尔部,一次也输不起!” “你们只要输一次,朕就会追着打,像塞北三卫逼迫土默特那样,一直追到你们的老家察汉浩特!” “林丹巴图尔咎由自取,天道必灭,朕上承天命,为大明天子,为蒙古、大明子民征讨林丹巴图尔。” “察哈尔部不要一意孤行,跟着必败的庸主。” “诸部惹不起察哈尔部,但是他们的背后有朕!只要送还大同百姓,他们的这个主,朕做定了!” 说到这里,朱由校望向察哈尔部的时辰,静静说道: “察哈尔蛮子,听懂了吗?” 第五百零一章:中兴的时 察哈尔部i的使臣脸色铁青,望着周围那些对自己指指点点明朝的臣子,愤怒逐渐转变成畏惧,然后是不可置信。 他和林丹汗的想法相同,都觉得如今察哈尔部如此强盛,又吞并了土默特部,势力大涨,足以迫使明朝屈从。 的确,塞外形势上,明朝去年才和建州、科尔沁五部在辽东打完一仗,双方肯定都不好受。 对察哈尔人i说,他们距关内实在太远,消息i源大部分都是从商队得知,既不准确,也不及时。 虽然听说是明朝打赢了,但对面可是骁勇善战的女真人,察哈尔人对女真人的畏惧与生俱i,没有人会觉得明朝在这次大战中不伤筋动骨。 这个时候,明朝必定会委屈求和,不敢大动干戈,至于这次定盟,林丹汗更觉得是板上钉钉的事。 难道明朝不想要回自己那十七万百姓了,难道他想让边塞之地永经战乱,让女真人趁势而起? 这些想法固然没错,可有一点林丹汗和这名使臣都错了,那就是他们高估了自己的实力! 朱由校心里有数,历史上的察哈尔部永远是貌似强盛,实际上各部貌合神离,这次兼并土默特,更是林丹巴图尔走的一手烂棋! 的确,这边才打完一仗,国内的新盐法推行也才刚刚稳定下i,是不宜大动干戈,可那也要分对谁。 对同样强大的国家,朱由校也许真的会委屈求全,毕竟辽东大战那种规模几十万人的大战,没有几个国家能一直打。 可现在i和自己跳脚的是谁?不过是号称蒙古帝国正朔的松散部落联盟,这没什么好怕的。 朱由校本意是先收拾关外,再打服林丹汗,如今既然他自己猖狂起i了,那就先打林丹汗! “你们,你们…难道要背弃盟约吗!”使臣仓皇后撤数步,脸色苍白,手指颤抖,指着周围距他愈i愈近的群臣,惊恐说道: “既然明朝不与大蒙古订盟,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言罢,他转身就要离开。 刑部尚书李养正拦在前面,沉声道: “哼,你们察哈尔人都是关外的蛮子,这是在皇极殿上,这是你想i就i,想走就走的么!” 刑部一名侍郎也站出i说道: “就是!尔等蛮夷竟敢对陛下如此无礼,狂妄到皇极殿上i了,陛下,臣请斩此虏,为天下万民做表率!” “陛下,请斩此虏!” “为民除害啊陛下!” 朱由校坐在上面,静静看着。 这是自从穿越以i,朝会上闹腾起i,他心里第一次由衷地感到高兴,这种乱子,i的再多也是无妨。 那使臣本就心中害怕,看着距自己越i越近,直到三五步内的明廷群臣们,颤声喊道: “你们难道不知道两国交兵,不斩i使的道理吗!” “我今日转述的不过都是大汗及族长们的决定,与我无关,这些都与我无关,两国交兵,不斩i使…” 书友福利看书即可得现金r点币,还有iphne12、sih等你抽!关注x书友大本营可领! 李养正哈哈大笑,对他道: “就你们察哈尔一部,区区关外蛮夷而已,也能算得上一国?” “对我大明i说,便是建州人也算不得一国,何况你区区几十万部众的察哈尔!” 形势愈演愈烈,朱由校发觉,若是自己再不说点什么,只怕这个察哈尔使臣就要被群情激愤的文臣们活活锤死了。 当然,这也没什么,只是在皇极殿造成的影响不好。 想到这里,朱由校咳了两声,这才是让群臣们注目过i,纷纷后退,但依旧是用充满愤怒的目光看着那名察哈尔使臣。 朱由校大马金刀的坐在龙椅上,一手敲着椅子上的金雕龙凤,静静道: “朕听闻林丹巴图尔派到伪金的使臣为努尔哈赤所杀,朕若也这么做,岂不与建奴无异?” 群臣听着,纷纷点头。 朱由校剑眉一动,冷冷说道: “朕今日就放你回去,你尽都可以将你在京师的所见所闻,告知那狂妄自大的林丹巴图尔。” “朕这里就一句话,大同被掳走的百姓少了一个,大明的天兵将踏平察汉浩特的蒙古汗庭!” “滚吧——” 此时此刻,察哈尔使臣再也说不出什么狠话。 他看得出i,这位年仅二十余岁的天启皇帝,在说这番话的时候是强忍着怒火,真正动了杀心。 朝堂上这般的同仇敌忾,更令他心中犯怵,这也就是说,这次开战,明朝绝不仅仅是说说而已。 那么察哈尔打得起吗? 他不知道,准确的i说,是i京师之后,他心中有些不是那么确信察哈尔能打得赢大明了。 进入六月,边疆的天气终于开始转暖。 虽然不知道这会持续多久,可是对于生活在此地的穷苦百姓,以及常年戍守在外的将士而言,这的确是一个好消息。 前不久,关内传i一个消息,真正引爆了边疆军民对西虏常年入侵的憎恨情绪。 却是天启皇帝以林丹汗背弃盟约,掳掠大同百姓为由,拒绝了察哈尔部续订盟约的请求。 这也就是说,在外交层面上,大明朝与所谓的蒙古帝国不再是盟友。 这个影响是方方面面的,显而易见,受到影响最深的不是边疆百姓,而是苦逼的左翼诸部,还有漠南诸部。 断盟,就意味着给予漠南蒙古和左翼诸部的“恩赏”和“市银”将要在六月开始,彻底中断。 自俺答封贡以i,这还是关内与关外首次真正意义上的决裂。 林丹巴图尔在签订盟约以后堂而皇之的入侵边关不是一次两次了,至后世的崇祯年间,更是苦掠大同甚重。 察哈尔骑兵的兵锋,在崇祯十二年一度攻克了大同镇城。 自万历十五年起,朝廷财政持续遭遇滑铁卢,入不敷出。 甚至于在朱由校继位时,边关将士的军饷已经数月没有发放,军械和盔甲,更是二十几年没有得到更新换代。 彼时,趁三大征耗尽国力的同时,建州一带的女真人悄然崛起,攻城掠地,辽民因而东奔西走,流窜各地。 明朝无暇他顾,对林丹汗所属的左翼蒙古、漠南蒙古诸部,一直都是以续订盟约、提升赏银的方式i维持边关的稳定。 就连朱由校继位两年后的天启二年时,依然保持了这个政策,同林丹汗进行了声势浩大的会盟,大幅度提升赏银,以期维持西疆安平。 然而,林丹巴图尔依旧在天启三年统率诸部,对大同、宣府,进行大规模的入寇。 但是现在是天启四年六月,局势已经与天启二年截然不同。 后金在辽东一战溃不成军,熊廷弼御辽四载,终于收复全辽,得立大功,天雄军和秦军规模初具,九边精锐更是在去年整体完成了落后装备和盔甲的更新换代。 北疆方面,朱由校为挽救福余卫蒙古诸部而发动的辽东大战,在战胜后也成功令三卫诸部心悦诚服。 这是自万历年以i最好的时代,每一个边疆的将士、百姓都毫不怀疑。 当朱由校对察哈尔使臣所说的最后一句话流传到民间时,听到的人无不心中振奋。 多年i的憎恨,从这天开始化成了高涨的情绪。 第五百零二章:康喀尔的想 蒙古左翼,东套地区。 一直以i,在陕西至大同一线,有数百个大小部落在此游荡、驻牧,世人皆称其为左翼诸部。 林丹巴图尔承继汗位,只有宣府以北地区的漠南蒙古明确表示归附。 左翼诸部只是名义上受蒙古大汗的留守大臣管辖,暗地却与明朝通款,以获取丰厚的市赏。 其余属于蒙古帝国的势力,还有漠北的外喀尔喀,北疆的塞北三卫,以及东部以科尔沁和内喀尔喀五大部为主,同后金走得较近的一些蒙古部落。 这些蒙古部落也不在林丹巴图尔这个所谓蒙古大汗的管辖之内,由于路途遥远,察哈尔除了干瞪眼以外别无它法。 外喀尔喀五大部传i的消息非常有限,听说他们已经在一个叫沙皇俄国的国家帮助下归于一统,其后更是明言黄金家族已经衰落,拒不尊奉。 至于这些势力中最为弱小的福余、朵颜、泰宁三卫诸部,则是在天启三年由宰塞的乌齐叶特部统领归附明朝,也算是找到了强大的靠山。 天启四年六月,朱由校取消了左翼诸部的市赏。 这个消息,对左翼几百个大大小小的蒙古部落而言,就像天上传i了一道惊雷。 一时间,所有的部落都炸开了锅。 有说尽快遣使向明廷修好的,也有人说,察哈尔部如此强盛,干脆就归附察哈尔部,一齐对抗明朝的。 关内传出明廷只报复察哈尔的消息,更令左翼诸部的领主们这些天ii回回,吵成了一锅乱粥。 “啪!” “只会吃不会做事的两脚羊,快推啊!” 十几名乌珠穆沁部的骑兵骑在马上,如同放羊似的牵着几百个汉人经过潺潺溪水,走回不远处的部落。 乌珠穆沁,一个游牧在河套地区多年的小部落。 乌珠穆沁不过是几百个左翼诸部中比较平庸的一个,整个部落的男女老少全部算上也才三万余人,此时他们正是奉了留守大臣的命令,带自家部落掳掠的汉人前往单于城。 行进的队伍中,时不时就会响起马鞭抽打在人身体上的声音,随之而i的便是那个人惊天动地的惨叫声。 这些惨叫,不会引起那些乌珠穆沁人丝毫的怜悯,甚至于他们还觉得这些人十分可恨。 本i部落中的粮食就不多,不然也不会在每年的冬日都饿死那么多人,还要拼了命南下到大明去劫掠物资。 这些关内人身子一个比一个孱弱,就没几个壮实的,劫掠回i,干活不利索,还得每日供饭,所以很多乌珠穆沁人都是没把他们当人看。 忽然间,一名中年男子眼疾手快,挣脱束缚,向远处的河边疯狂逃去。 几名乌珠穆沁骑兵对视一眼,都是无奈地笑了笑,“这些关内人,每天都有逃的,两脚羊莫非想跑赢我们坐下的四脚马吗?” “死两脚羊,我看是活的不耐烦了!” 听到这话,同伴都是一惊,纷纷劝道: “卡巴什,抓回i算了!” “不要杀了那个关内人!” 这名唤做卡巴什的乌珠穆沁骑兵显然有自己的想法,他拽了拽马缰,转过马匹,几息的功夫就追上去,毫不留情地一刀砍下去。 随着一声惨叫,男人后背上出现一道肉眼可见的极深伤口,鲜血喷涌而出,轰然倒地,挣扎数下而死。 “卡巴什,你杀了人!” 看见这边动静,又有一名乌珠穆沁人追上i,瞪大了眼睛,冲他道:“这些关内人是好不容易才抢回i的,就这样杀了?” “就是,他们可是康喀尔要的人!” 其余的乌珠穆沁骑兵都是十分不可置信,围在周围,看着这具半埋在草里的尸体,有些不知所措。 入夜,左翼诸部的领主们纷纷i到单于城,一个个队伍从四面八方而i,多少都裹挟着一些关内劫掠i的汉人。 单于城,是成吉思汗时代设定的左翼留守大臣驻地,现在的留守大臣康喀尔就在此处。 康喀尔这个留守大臣,在左翼多少还有些话语权。 主要还是因为他的本部尚有些势力,属于左翼诸部中的几个大部之一,加上留守大臣的过重权利,这也令他多少起了一些离开察哈尔自立的心思。 营帐的后帐之中,康喀尔看着一个大木箱子,情绪十分复杂。 这是在今年四月时明廷送i的礼金,整整一大箱,足足二十万两白银,看起i银光灿灿,十分的招人喜欢。 康喀尔拿起一块银锭,掂了掂重量,脸上露出满意地笑容。 说实话,他在听说察哈尔兼并了土默特,林丹汗擅杀都隆僧格的消息以后还是不敢相信,直到确定这是真的,仍然心有余悸。 左翼虽然部落众多,但势力大都不怎么样,连他属于大部的本部,部众也就十几万人,能拿出i几万人作战就不错了。 这样的实力,比漠南蒙古实在是差远了,一个察哈尔到左翼i,就能将自己这些人打得哭爹喊娘。 其实康喀尔担忧的不无道理,历史上林丹汗战败于黄台吉,漠南蒙古纷纷归附鞑清,这使林丹汗在漠南成了光杆司令,不得不率众西迁到左翼。 看书领现金关注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还可领现金! 就是那个时候已经被鞑清击溃的察哈尔部,打左翼这些部落还是和过家家一样简单,很快以秋风扫落叶之势荡平了左翼。 康喀尔早和林丹巴图尔不和,他听过传闻,说是察哈尔腾出手i就要对付左翼,到时候他这个留守大臣只怕也做不成了。 左翼诸部势力本就不强,更加不是铁板一块。 康喀尔知道,在这个要紧关头,想要保住自己和族人的命,就得尽快找个靠山。 到底向察哈尔表忠心,还是转投明廷? 康喀尔看着这二十万两的白银,手里捏着卢象升亲笔所书,关于他归附以后继续在归化城担任左翼传教大臣的保证,心中委实十分为难。 倒不是说真的是这二十万两白银让康喀尔心动,而是明廷表露出i的诚意,让康喀尔觉得可以一试。 明廷要报复的消息,康喀尔比听见察哈尔兼并土默特还要慌,可是后i又有消息,说天启皇帝只针对林丹汗,这让他放心不少。 只要归还了掳掠的百姓,就可保左翼相安无事。 可问题又i了,归还了掳掠的百姓,明廷是不会报复左翼诸部了,林丹巴图尔又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左翼可打不过察哈尔啊! 怎么势态如今就忽然到这个地步了,原本擦边球打得好好的,如今非要在察哈尔和大明之间做出一个选择。 这还用问?林丹巴图尔连都隆僧格都能杀,前脚吞并了土默特,到时候会不会吞并自己? 明朝呢? 起码归附他们的塞北三卫到现在都没什么事,宰塞、永谢布、以儿邓那三个听说还都封王了,连归化城都有一席之地。 和察哈尔相比,傻子都看得出i,明显是大明更加靠谱啊! 康喀尔现在只恨自己不归附得更早一点,现在去,只有一个传教大臣可做,这也太亏了! 第五百零三章 生死存亡之秋 单于城,这是蒙古各部的叫法,关内还没有了解到这个城镇的具体位置,只知道大致就在河套东部地区。 对左翼的蒙古人来说,单于城位于河岸上游,山清水秀,草场丰美,景色宜人,被铁木真选定为左翼留守大臣的驻地,对占据此处的苏尼特部而言,意义更是不一般。 就和林丹巴图尔一样,如康喀尔这般的留守大臣都会有一个在左翼诸部中较为强盛的本部作为支撑,其本部也都在单于城附近驻牧。 康喀尔的本部苏尼特,与浩齐特部、阿巴噶部,并称为左翼三大部。 这三个大部,都是有跟随铁木真征战的历史,部众各十余万,虽然还远不如察哈尔,却足以令他们在左翼称雄一方。 左翼的局势,大致是数百个势力各异的小部落围绕着苏尼特、浩齐特、阿巴噶三大部。 一直以来,小部虽然有发言权,但最终左翼如何走向,还是由康喀尔及另外两个大部的领主决定。 单于城和一般的蒙古城镇一样,建筑布局比较简单,分内外两城,外城有四个城门,城墙也并不高。 这天,左翼诸部的各色旗帜在城头并排竖立,内城是康喀尔本部亲族成员,以及一些苏尼特贵族和左翼贵族们的住所。 随着最后一个部落带着从关内掳掠的汉人来到外城落脚,各部的大大小小几百个领主齐聚一堂。 很快,将要决定他们日后走向的一场会议就要在此处召开。 康喀尔身边的巴图噜,是苏尼特本部的贵族领主,也是康喀尔的左膀右臂,随察哈尔入关劫掠就是他带队。 在二人身旁的是浩齐特部的领主伊尔登,阿巴噶部的领主噶尔扎,都是左翼诸部中的德高望重之人。 其后,按照部落的部众多寡,以及驻牧场地的大小,家族的威望,各领主们分别站定于两侧。 每一个人脸上的神情都不轻松,他们都知道今日来此是为的什么。 前日传来的消息称,林丹巴图尔听了使臣回禀,怒气冲天,当即以蒙古大汗之尊,号召漠南、左翼诸部聚兵察汉浩特,打算用浩浩荡荡的蒙古铁骑,震撼大明朝的边关。 按林丹巴图尔的话说,既然天启皇帝不续订盟约,执意报复,那就要先让汉人尝到蒙古人的厉害。 只有吃到了苦头,他们才会委曲求全的再次派遣使臣出关与察哈尔定盟,也就能恢复左翼的市赏,以及漠南的赏银。 但坏消息中的好消息是,明朝皇帝并不会因此报复左翼,这就相当于给了左翼一个另外的选择。 明朝来者不善,一场大战在所难免,左翼诸部势力最弱,大部分领主们都很着急。 此时的他们,正急需一个正确的道路,情势已经如此艰难,左翼如再分裂,在场没有一家会好受。 如果决定靠向大明,这几万的俘虏便是最好的表忠手段。 如果决定继续追随察哈尔,这几万的俘虏更是与明朝讨价还价,甚至是赢得战争的手段。 到底该怎么办,没有一个人心中有底。 但他们知道的是,今日必须要议出一个办法。 时间不等人,察哈尔在紧锣密鼓地聚齐兵马,明朝很显然也不会坐等察哈尔再次叩关。 康喀尔站在最上面,看着左翼大大小小的几百个领主们,甚至最末的都排到了帐外,一时觉得感叹不已。 这是左翼生死存亡的关头,在这种时候,气氛显得尤为紧张,往日诸部的摩擦仿佛全都消失不见,一致对外。 康喀尔忽然叹了口气。 几十年来他戎马倥偬,跟着林丹巴图尔东奔西走,不时还要受强盛的察哈尔的威胁,何尝有过几天的安稳生活呀! 站在最上面,康喀尔心中烦乱不已,自己难道真的要彻底背弃蒙古与铁木真,归附难免的明朝皇帝吗。 “唉!…” 距离最近的苏尼特部巴图噜听见这声叹气便是一惊,忙问: “不知何事让留守大臣忧心?” “今日为何叫诸位来,你们应该也都知道,我就不再多说了。”康喀尔侍女将两个本子摆在中间的红色毯子上,无奈道: “这边是那明朝皇帝诏书,那边是察哈尔的催促诏令,到底尊奉哪一个,你们来说说看。” “苏尼特也曾是铁木真的亲卫部落,今日蒙古正朔还在,怎么留守大臣却说起归附明朝的事情了?” 康喀尔看了一眼说话之人,此人面带红光,银须苍首,双目却炯炯有神,身材魁梧,是钦察部的领主。 钦察部,名号十分响亮,源自于铁木真长子术赤的次子拔都结束西征后建立的钦察汗国。 极盛时期的钦察汗国,东起也儿的石河,西到斡罗思,南起巴尔喀什湖、里海、黑海,北到北极圈附近,辽阔十分广大。 但是钦察汗国从建立之初就分裂成斡儿答家族、拔都家族、昔班家族、莫斡勒家族、脱花帖木儿家族,只是拔都家族实力最大。 一般提到钦察汗国,都是拿拔都家族来代表。 朱元璋推翻元朝的同时,钦察汗国内部也在发生变化,铁木真的嫡系拔都一脉逐渐被新兴的斡儿答家族所取代。 而后俄罗斯开始崛起,蒙古人在中、东欧,西、北亚逐渐失去影响力,钦察汗国最终在一百年前,在莫斯科公国和外喀尔喀的领主们夹击下灭亡。 如今存在于右翼的,是斡儿答家族的遗存,也是十几支钦察汗国后裔中势力较大的一支。 看了一眼说话的人,康喀尔心中自然明白,这个所谓钦察汗国的后裔部落为什么会这么说。 只不过,他并不打算给这位钦察领主面子。 “哼,明朝皇帝的诏书中写得很明白了,大同入寇非右翼各部的错,是林丹巴图尔威胁在先。” “只要归还右翼所掳的明朝百姓,明朝就可以不计前嫌,右翼即可免于刀兵之祸!” “你这么说,是想让在座的领主们,都陪着察哈尔去送死?” 其实从第一句话开始,康喀尔就已经透露了自己倾向于明朝,疏远察哈尔的想法。 各部领主们听得明白,由近及远,发生了激烈的争论。 第五百零四章 七百一十三名百姓 康喀尔的话一说完,帐内顿时惊腾一片。 原本很多人都只是想着,这次带来俘虏的汉人,是要向察哈尔表露忠心,叫他们来聚众议事,不过也是大战前的调度而已。 却没想到,这位留守大臣是这么想的。 当然,也有许多人的想法和康喀尔一样,明朝在辽东打赢了女真人,明显已经今非昔比,既然放狠话出来,肯定也就不怕察哈尔报复。 只不过这种话还远没到搬到台面上来说的地步,随着声讨的声音占据了主流,那些想要送还俘虏的领主们,都是选择闷声不吭。 乌珠穆沁部的领主卓克图站出来说道:“康喀尔,我看你不配坐在留守大臣这个位置上!” “铁木真设置这个留守大臣,是替黄金家族统御左翼诸部,现在你要投靠明朝,你也就不再配得上这个位置!” 钦察部的领主赤儿蛮见人心可用,这时候方才回话: “是啊,你可是留守大臣,你咋能这么说话?到时候苏尼特部降了,将我等左翼诸部置于何地!” 康喀尔没想到会是如今这个局面,他原本以为事情会很顺利。 凭借苏尼特部在左翼的势力,以及自己这个留守大臣的权威,应该很轻松就能定下归顺明朝的基调。 康喀尔的脸色很难看,但心中却也知道,违抗人心,自己只能死得更快,如果就连其余的两个大部都是如此想法,那自己只怕也要继续跟着林丹汗了。 就是不知道,睚眦必报的林丹巴图尔听说方才那些话之后,会如何处置自己和自己的苏尼特部。 就在康喀尔内心已经发生动摇时,另外一直看戏的两个大部发话了。 浩齐特部的领主伊尔登一站出来,就吸引了帐内其余领主的目光,声音愈发减弱。 等到差不多可以说话的时候,伊尔登才望向钦察部的领主赤儿蛮,冷笑道: “钦察部连自家的汗国也管不住,衰落成这个样子,还不是你们斡儿答家族干的好事,如今还有闲心来管左翼的事儿?” 这话的确在理,拔都一脉管理好好的,换做斡儿答家族掌权,钦察汗国便迅速灭亡,这事说出来的确没什么好解释的。 况且说话的也是左翼第二大部浩齐特,赤儿蛮只能认亏。 “去年辽东一战,大明朝调兵二十万,就连科尔沁、内喀尔喀四大部及大金朝的联军都未能战胜!” “那可是以少胜多啊,现在我们的人数也并不占优!” 说到这里,伊尔登促狭的笑着,反唇相讥:“赤儿蛮,你以为察哈尔部能比科尔沁人和女真人还强?” “左翼诸部,大大小小几百个部落,能出多少兵?” “拿你钦察部来说,统共六七万的部众,你能拿出多少男丁去察哈尔会盟?两万,三万?顶天了吧!” “大明朝有多少兵?” “仅一个靠近我们的宣府镇,就能轻松调集十万大军!” “你是拿全部家底在和人家一个边镇的兵力拼,一个失败,钦察部就完了,你拿什么拼!” “你问过自己的部众愿不愿意跟着林丹巴图尔打这一仗了吗?” 当然,伊尔登这话是在帮朱由校吹牛皮了,如今即便是九边重镇,在不留下驻军管理地方治安的情况下“轻松”调集十万大军,那也是不太可能。 除非生死存亡了,倾国而出,那才有如此规模。 不过蒙古这边消息闭塞,全靠关内游商获得小道消息,取消市赏以后,获知外界消息更加困难。 伊尔登这话并未引起多少置疑,反倒是激起了一片的震惊。 伊尔登说完话,看了一眼上边神情不明的康喀尔,随即,阿巴噶部的领主噶尔扎也按着座椅的扶手起身。 噶尔扎的阿巴噶部是左翼第三大部,如果他的意见也和苏尼特、浩齐特一样,那基本这事就算定下来了。 一时间,几乎所有人都将目光望过去。 噶尔扎哈哈大笑两声,嗓音洪亮,似钟磬一般,嗡嗡振响,也是在左翼多年的强大领主了。 他看向伊尔登,微微一笑道: “那依你之见,我们当是如何向明廷回复呢?” 伊尔登直接说道:“现在就应该派人到偏头关,告诉那里的守将,今年二月左翼叩关是一个误会,将俘获的全部汉人尽数遣返关内!” “这还不行,我们还要向那天启皇帝联名上表归顺,就和乌齐叶特、朵颜、翁牛特那些人一样!” “只有这样,才能将明朝的兵锋转向察哈尔!” 话音落地,大帐内雅雀无声,主战主降的领主们,全都在等着噶尔扎的回复,这将决定接下来左翼的走向。 噶尔扎故意卖了一会儿关子,才是说道: “说得挺好的,只是到那时候,以那林丹巴图尔的脾性,定然会报复我左翼诸部,我等如何自保,难道等着明朝的援军吗?” 说到这里,伊尔登其实也没什么绝对的把握。 他沉默一会儿,缓缓说道: “没什么办法,两条路,总要走一条,要么跟着察哈尔部玉石俱焚,事后被林丹巴图尔兼并。” “要么,就彻底投向明朝!” “我想,那个天启皇帝既然能动兵支援宰塞那个小崽子,左翼这么多部归顺,他应该不会见死不救…” “一旦大明出兵,加上左翼的力量,察哈尔是绝对没有好果子吃的!” 听到这里,周围的领主们明白了,这俩人不是在商量应不应该归顺大明,他们是已经想到归顺以后的事情了。 一下子,沉默已久的左翼主降派势力抬头了。 钦察部的赤儿蛮依旧十分不服,但他不是傻子,如今左翼三大部全都要归顺明朝,已成定局了。 左翼其余的部尚且不是完全同意继续追随察哈尔,主要还是兼并土默特,擅杀都隆僧格的事,让林丹汗在左翼失了人心! 这个林丹巴图尔,自诩是雄盛之主,赤儿蛮也把他当做黄金家族兴盛的最后希望,如今看来,不过都是泡沫幻影罢了。 正想到这里,乌珠穆沁部的领主卓克图站了出来,他攥紧拳头,直接掀翻了桌案,冷笑道: “康喀尔,我看是你们三个早就撺掇好了,要背叛察哈尔!” “不过现在已经来不及了,我已经下令,让我的族人在单于城杀了全部的七百一十三个掳来的关内人,妇孺老幼,一个都没有放过!” “此刻只怕已经血流成河,几日后消息也要传到关外了!你们想归顺明朝,我偏要玉石俱焚!” 闻言,康喀尔三人都是站了起来,大惊失色。 “卓尔图,你是想让乌珠穆沁从此消失在草原上吗!” 第五百零五章 进退维谷 卓克图的话,让康喀尔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七百一十三个汉人,其中更有不少妇孺,全都让乌珠穆沁部给杀在了单于城,这个消息若是传到关内,肯定会引起明廷的猜疑! 一旦要是天启皇帝想歪了,以为是自己下令,苏尼特部就完了! 康喀尔此刻担心的不是左翼诸部,是他的苏尼特部。 他心里明白,左翼诸部只是一盘散沙而已,无论面对察哈尔还是明朝的大军,都绝无战胜的可能。 不仅康喀尔,其余两个原本打算归属明朝的大部领主伊尔登和噶尔扎,都是直接站起来,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是好。 看着他们手足无措的样子,卓克图更是哈哈大笑,令左翼继续追随察哈尔部大汗的目的已经达到,他也就可以死得其所了。 一直显得稳重的噶尔扎脸上也是不再有什么随性的神色,其实他是个暴脾气,之前显得淡然,只是因为他心中知道这件事最后的走向。 现在由于某个疯子的行为,整件事超出预期,甚至于影响到自己的部落,自然是怒火中烧。 噶尔扎脸色铁青,站了半晌,忽然间抽出腰间佩戴的弯刀,走向卓克图,怒吼一声将他抵在了柱子上。 “卓克图,你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七百多个汉人,你乌珠穆沁部全族也才三万多人,全杀了,也不够给大明皇帝赔罪!” 伊尔登靠在柱子上,双手环胸,冷笑不止。 “乌珠穆沁部有你这个领主,才叫真的可怜。”说完,伊尔登望向噶尔扎,劝阻道: “住手吧噶尔扎,事已至此,我们还是商量怎么解决吧!” 康喀尔颓丧地坐回去,叹息道:“那七百多个汉人已死,就算是杀了卓克图,也于事无补了!” 听了这话,正抵住卓克图喉咙的噶尔扎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转头对他说道: “那我们就速速派人前往偏头关,将此事如实相告,问问明朝是什么意思,也看看这件事还有没有什么转机的余地。” “就算杀了卓克图,也不算什么!” 卓克图被抵在柱子上,有些难以呼吸,脸色逐渐变得苍白,由于还没有最终敲定,噶尔扎还是松开胳膊让他畅快的喘了几口。 卓尔图听了他们满含对明朝恐惧的话,一旁嗤笑道: “那明朝皇帝睚眦必报,不是什么好人,诏书里早就说过了,要将那些汉人一个不差的送回关内。” “如今少了这么多,你以为他不会趁这个口实来攻左翼?” “还是速速向林丹汗上表,陈述忠心吧,这是唯一的转机了,也只有强盛的察哈尔部才有与明朝争锋的实力!” 伊尔登和噶尔扎这时都转头望向上方,也就是留守大臣康喀尔。 康喀尔睁开眼睛,说道: “还是做两手准备吧,派人拿着降表,分别前往察汉浩特和偏头关,看看林丹巴图尔和明朝皇帝的意思。” “事已至此,听天由命吧…” 卓克图听了这话,心中大定,更震撼于自己做出屠杀全部七百多汉人的果断和勇敢。 看着他小人得志的嘴脸,噶尔扎差点再次动手,只是碍于察哈尔与明朝意思不明,为部族大计,这才隐忍不发。 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众人全都没了言语,都低头不语,他们除了抱团走上一条路以外,别无选择。 左翼大大小小几百个蒙古部落的命运,全都要决定于几日后的回信。 一日后,偏头关。 偏头关是左翼诸部距大明边疆最近的关隘,守将麻承恩,出身于大同最有声望的几个将门之一的麻氏将门。 麻承恩为万历年名将麻贵兄麻锦次子,少而有勇,万历三十五年中武举,镇守偏头关四年有余,多有战功。 无论何时,偏头关的关城上总是密密麻麻布满了戍卫边疆的明军将士。 地平线上刚出现一缕轻微的滕烟,便被望楼上使用千里镜观察的千总发现,连忙飞报游击将军府。 “报——” 麻承恩正在府中看兵书,身上还穿着整套的盔甲,听见声音皱了皱眉,放下兵书问道: “何事如此慌张,莫非是西虏又寇边了?” 想起上次寇边,麻承恩就顿足不已。 当时各种消息都说林丹汗要从西关入境,连大同总兵张万邦也亲自屯兵平虏、威远、云川三卫,麻承恩更是将其当成多年不遇的大军功,枕戈待旦,就等大杀一通。 却没想到,那不过是林丹汗摆的障眼法,蒙古人最终从防备薄弱的东关入境,一度直抵镇城。 如果这次蒙古人再来叩关,自己定不能放过这个名扬天下的机会! 想到这里,麻承恩身子微微前倾。 家丁半跪在地,直言说道: “回将军,关前只来了一人一马,像是要传达什么消息!” 听到此处,一旁千总说道:“将军,应该是西虏左翼的消息到了,此事关乎国策,还是亲自去看看吧!” 麻承恩当机立断,点头起身,下令道: “调集家丁登城,我倒要看看,西虏左翼这群手下败将,在这跟老子玩的什么文章!” 不多时,麻承恩登上关城,望着眼前的苏尼特部骑兵,脸上见不到丝毫表情,开口喝问: “那西虏,来我关前所为何事!” 闻言,马上的苏尼特人一愣,随即翻身下马,双手奉上一份表奏,大声说道:“麻将军与我左翼也算老相识了,今日是为罢兵休战而来!” “此为我左翼三百六十八部领主的联名降表,请转呈大明皇帝御览!” 闻言,麻承恩与千总对视一眼,都是哈哈大笑。 “好啊,这帮西虏果真是惜命,如果真的归顺我朝,倒是能减少一些将士伤亡!”说到这里,他给家丁一个颜色,转头下望,说道: “将降表放在筐里,你可以回去了,替本将向留守大臣康喀尔问好!” 这前来送信的苏尼特骑兵心中一松,他觉得麻承恩态度还不错,定然也是接到了天启皇帝的旨意。 如果真的能成功归顺,留守大臣肯定十分高兴。 他将降表恭恭敬敬地放在城头松下来的篮筐里,然后翻身上马,遥遥向城头的麻承恩一抱拳,转身疾驰而走。 千总望着苏尼特骑兵的背影,仍有些担忧。 “将军,他们是真心降顺吗?” 麻承恩与左翼蒙古打了多年交道,对左翼情况如何,了如指掌,他冷哼一声,倒并不觉得这是假意归降。 “应该不会,这些西虏的处境比我们可艰难多了。” “选一匹快马,让我家丁中骑术最好的人,把降表加急送往京师!” 第五百零六章 皇家晚宴 “妾见过陛下!” 娇嫩的女声又脆又响,慈宁宫内,正在进行皇家晚宴,纯妃段氏在朱由校的面前躬身行礼。 对于这位皇妃,朱由校心中还是抱有歉意的。 论姿才谈吐,段氏虽然不如皇后张嫣,却也在普通人中如天仙下凡一般,是当年在三千秀女中遴选出来的佼佼者。 入宫以后,自己没有一次宠幸于她,一直叫她独守空房,这么久以来,无论较事府还是厂卫,从没查到她有什么怨言。 平日见不到倒还罢了,这一见到,见她正值花季,朱由校只觉一阵心痛,朕于心何安。 “嗯,起身吧。”朱由校将她扶起来,领到裕妃童静儿身侧的位置坐下,说道:“这么久以来,冷落你了。” “陛下既然都这么说了…臣妾就要和陛下讨些赏赐才好!” 随着这一句,慈宁宫内的气氛一下子就活络开了。 朱由校倒是也沉得住气,在身后轻轻抚摸着她的双肩,也破天荒接了句玩笑话,板着脸不慌不忙道: “哦,朕有说过要给赏吗?” 段氏乌黑的眼睛骨碌骨碌转了两圈,小嘴儿一张,振振有辞:“陛下方才还说了,这些年冷落了臣妾了呀!” “君无戏言,陛下忘啦——!” 看见段氏噘着嘴的这副小样儿,朱由校沉不住气了,也板不住脸,一下子哈哈大笑起来。 “对,对!” “朕说过,君无戏言,你想要什么。” 段氏想了想,垂头说道。 “妾,妾也想为陛下添一龙嗣…” 朱由校一愣。 “就这个?” 段氏微微抬头,鬼头鬼脑地向身后望着,正撞见朱由校的目光,又忙缩了回去,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张嫣与刘太妃坐在一旁看着,对视一眼,都是心中觉得高兴。 刘太妃觉得是时候插句嘴了,也一旁道: “陛下,纯妃一直陪着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了。” 朱由校尊敬的看了一眼刘太妃,心中自然明白,她这是怕自己不同意,让纯妃难堪,当众下不来台。 这样的话,此后即便是宫人们,怕是也要在暗地里看不起她这个皇妃了。 其实这倒不用担心,朱由校虽说与这位皇妃没什么感情,却也怎么舍得见美人落泪。 朱由校点头,恭敬道: “太妃说的是,纯妃事宫多年,自有诞育我大明皇嗣的资格,在朕看来,也的确该赏。” “传旨,册封南京鹰扬卫段氏为纯贵妃,赏上好番邦进贡之绸缎三百匹,让她到御用司随便挑!” “至于皇嗣么…”语气严肃的朱由校说到这里,忽然促狭一笑,话锋一转,说道: “今夜朕就到咸福宫去了。” 话到这里,皆大欢喜。 三位天启元年册封的妃子,唯一没有被宠幸,一直被忽视的纯妃,如今也在朱由校的闲暇时候,得到了应有的一切。 虽然晚了四年,但这依旧令她热泪盈眶,高兴不已。 自然,像是裕妃童静儿,良妃王氏,都聚在纯“贵妃”段氏的身边驱寒温暖,嬉闹打趣。 在朱由校这一朝的大明宫廷里,没有清宫那么多的阴谋诡计,她们私下里也都是很好的姐妹。 这时候,八个身姿绰约的舞女打扮得妖娆妩媚,放开歌喉,进入慈宁宫纵情歌舞,为这次的皇家晚宴助兴。 七个舞女踏着节奏跳起舞蹈,正中间一个最为妖娆的舞女则频频做出高难度动作,左摇右摆,十分养眼。 这般歌舞,只怕也就只有皇家才能观赏得到。 周围宫人都知道这种轻松时刻来之不易,出去后只怕再也见不到,都是看得目不转睛,不肯放过每一个细节,就连刘太妃都一脸微笑看着。 随着乐师节拍声的快慢,歌声的高低,舞女们的动作也开始各有不同,她们都是经受多次训练,所以配合得十分默契。 最后,最中间的一名舞女俯身在地,在地上不停地翻滚,其余七名舞女也都一拥而上,抬起这名舞女,好似一朵鲜花绽开。 此时,音乐戛然而止,表演就此结束。 刘太妃看得很仔细,张嫣也在鼓掌,纯贵妃、良妃和裕妃都在说着悄悄话,倒是朱由校,一脸的回味无穷。 这一晚,朱由校与“家人们”痛痛快快的放松了一会儿,临近晚宴结束时,宫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刘太妃的脸上毫无波澜,只把一切都交给皇帝自己决断,张嫣看着朱由校,满脸的支持。 倒是裕妃、良妃和纯贵妃三女,一脸的不高兴,但却也都没说什么,这种失望和失意,她们早都习以为常。 毕竟,皇帝日理万机,每天都要处理天下间成千上万的事。 上到皇室宗亲,下至须臾小民,事无巨细都要经由皇帝之手,敢在晚宴的时候来打搅,想必是出了什么大事。 木门“吱呀”一声,带着一股子凉风,魏忠贤走了进来。 他一进门,所有人的脸色全都暗了下去。 倒不是说不喜欢他这个人,最主要的还是魏忠贤亲自来汇报的事,向都不会有什么好事。 如果事态不严重到一定地步,魏忠贤是不会自己来的。 “爷,祸事了…” “偏头关来报,说是西虏左翼的乌珠穆沁部杀了七百一十三条人命,其中有八十多个孩子,都是从大同掳走的!” 话音一落,整个慈宁宫都震惊了。 刘太妃脸色阴沉,张嫣满脸的不可置信、不知所措,良妃、纯贵妃、裕妃三女也都是惊大了嘴。 七百多条人命,八十多个孩子! 一直在深宫居住的她们,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衣食无忧,早就忘记了此时普通百姓的生活是什么样子。 不过即便如此,她们也听得出来这次的事情有多严重。 这可是七百多条人命,到底是什么人,居然会杀那些手无寸铁,甚至于刚出生的孩子! 没有人喧哗,也没有人敢于多说一句,只因为这里是慈宁宫,是大明朝太后的住所。 这里,是权利的核心! 慈宁宫转瞬间失去了全部的欢声笑语,寂静得令人有些毛骨悚然。 所有人都将目光望向忽然间沉默下去的天启皇帝,这一切的因果,只有皇帝一人知道。 朱由校半晌没有吭声,一直在闷头看着魏忠贤递上来的降表。 看完,依旧是怒火中烧。 良久,朱由校抬起头盯着魏忠贤,声音彻骨冰冷。 “传诏,如左翼诸部能诛杀乌珠穆沁全族,将卓克图的人头,还有已故百姓的尸骨送到京师,朕就可以既往不咎!” 说完,朱由校狠狠一锤桌案,道: “乌珠穆沁,朕要它从世间彻底消失!” 第五百零七章:那朕就不理智一次 “娘娘,还掌灯吗…” 当夜,纯贵妃段氏望着咸福宫内孤灯摇曳下的几道人影,听见女官心翼翼地提醒,轻声叹了口气,忽然又自嘲的笑了起来。 是啊,这次晚宴自己得到了想要的一切。 贵妃尊位,天启皇帝及太妃的认可,今晚也是她自从入宫以来过得最快乐的一个晚上,陛下他日理万机,就算不来,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毕竟,要管着这么大一个国家,平常能去哪的确不是自己能说了算的。 想到这里,段氏在心底为自己打了打气,用尽量平静,不会透露出失望的语气说道: “不必了,陛下不会来了。” “是。” 女官应了一声,转身却是惊呼一声。 “王公公,您、您怎么来了?” 听到女官外面震惊不已的问话,段氏一个激灵从床榻上坐起,心中燃起希冀,止不住地颤声问道: “是乾清宫的管事牌子来了吗?” 一般来说,皇帝宿宫,是会让心腹牌子先行。 “回娘娘,是老奴来了。”外头果真传进了王朝辅独有的声调,“奴婢是替陛下,来向纯贵妃娘娘赔个不是来了…” “陛下说今夜来不了咸福宫,这实在不是他的意思,还是要以国事为重。” 王朝辅在外头心说着,听见里头没了声音,细细再一听,依旧没什么动静,便是有些担心,说道: “娘娘不必忧愁,陛下是当今的天子,一言九鼎,今夜不能来,来日…来日方长嘛!” “陛下是不会食言的,这点老奴可以担保!” 的确,段氏起先还以为是天启皇帝来了。 发现来的是王朝辅这个老家伙,委实经历了一番从天堂到谷底的感觉,听到后面几句,她也是想开不少。 “王公公不必担心,我心里有数。” 段氏笑了笑,说道: “你说的我都明白,陛下是皇帝,不是我一个人的,王公公尽管回去转告陛下,就说妾永远等着。” 王朝辅听见这个语气,就知道纯贵妃已经没了脾气,心中一轻,也在为段氏的识大体而欣慰。 “陛下若是听见了这个,想是要高兴不少。” “那…娘娘,老奴就回去了…” “回吧。” 段氏看着王朝辅印在窗花上逐渐远去的身影,再度叹了口气,趴在了自己的床榻上。 女官为难的看着她,不知道还要不要继续掌灯。 这时,段氏轻声吩咐道: “熄了吧,陛下见了该担心了。” 亥时,西暖阁。 王朝辅正站在朱由校身旁,看着朱由校时不时要转头看一眼窗檐,望向内宫方向,心中也知道是在看什么。 没过多久,咸福宫的灯光熄了,朱由校这才放心,转头望向眼前的几名臣子,说道: “你们都是朕的肱骨之臣,本朝的梁柱,深夜召你们前来,就是有重要的大事,朕就也不卖关子了,一句话。” “打察哈尔,怎么打?” “今夜就给朕一个靠谱的章程!” 闻言,下面的内阁、军机房及兵部的十几名重臣互相交换了眼光,由内阁首辅魏广微站出来斩钉截铁地说道: “回陛下,我们在来的路上就商量过了,本朝征讨察哈尔,乃是自武宗以来未见之武功。” “林丹巴图尔骄横自满,屡屡叩我边关,掳我子民,猖狂至极!到了今日,已经是非打不可!” 朱由校点头,道: “嗯,听阁老这么说朕就放心了。” “崔呈秀,你是兵部尚书,你说说吧。” 听了这话,崔呈秀倒不是说慌乱,只是他胸中实在没有多少墨水。 当年要他做这个兵部尚书,也只是在满朝东林的时候来占位子,实际上朱由校也并没有考虑到他能有多少见地。 这一问,实际上就是卖个面子。 崔呈秀也知道自己不懂兵事,碍于前任张鹤鸣和王化贞胡乱指挥的前车之鉴,他决定表示下态度就行了。 “回陛下,臣以为阁老说的不错,这一仗的确该打。” “乌珠穆沁部在接到陛下诏旨的时候还是杀了七百一十三名边关百姓,这笔血账,要用他们的整个部落来偿还!” 嗯,说了和没说一样,不愧是我。 崔呈秀说完以后,颇有些沾沾自喜,马上退回两步到众人之间,打算不再多嘴一句。 身在兵部尚书整个位置上,尤其是前任下场如此凄惨的情况下,崔呈秀是不得不如履薄冰。 不犯错就行,至于什么功绩,他是不想了。 历史上崔呈秀就不是做兵部尚书的料,用他斗斗东林还行,指望他拿出什么大战策,那是想当然了。 朱由校没去管他,只是等着。 崔呈秀不懂兵事,在场这么多朝廷重臣,自然有懂的。 都察院左都御史李邦华站了出来,昂首说道: “臣本意是缓图两年,再言攻打西虏,既然陛下执意要打,臣劝不住,不如进战策,以期得胜。” 朱由校本来听了前半句皱紧眉头,在这个节骨眼上劝谏,就算是李邦华,那胆子也太大了。 听到后面,神情稍显放松,点头示意。 李邦华道: “阁老有句话说的不假,据臣所知,那林丹巴图尔一向以黄金家族雄盛之主自居,图谋霸业,野心不,实则是个睚眦必报之人。” “而今左翼诸部心向朝廷,为收服人心,针对七百一十三百姓被杀之事,不可追究过深,即便是乌珠穆沁部,也不能直接攻灭。” 朱由校脸色变得有些难看,道: “依爱卿的意思,是要朕放过乌珠穆沁部了?” 李邦华就是这个性子,根本不会顾及上面人的脸色,虽然他看得明白,因为先前那话,朱由校已经很不高兴,但他还是要说。 “陛下可以诛杀乌珠穆沁部领主卓克图的宗族,以示惩戒!” “陛下试想,乌珠穆沁很多人还是无辜的,犯下如此过错,陛下尚能游刃有余,处置以怀德,服人以畏威,左翼诸部定能人心归顺!” “漠南诸部也有许多部落与察哈尔不和,听了这个消息,必定会产生分歧,这于国有利啊陛下,事关国策,陛下要慎重行事啊!” 暖阁中静了半晌,众人都是直冒冷汗,唯有李邦华昂首挺立,似乎丝毫不惧天子龙威。 朱由校忍了半晌,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冷冷说道: “处置以怀德,服人以畏威,说的好。” “可是朕倒想问了,乌珠穆沁部很多人无辜,大同被掳走的那七百一十三名百姓,难道他们就该死吗?” “他们不过是在田中耕种,就被冲进关内的西虏骑兵掳走为奴。” “他们的家人还在期盼他们被朝廷救回家中,可是他们死了,死在了关外,尸骨未寒!” “朕不打算处置以怀德,也不打算让他们仅仅只是害怕。” “朕要用乌珠穆沁部的鲜血,告诉所有敢于和大明为敌的西虏部落,大明的每一个子民,只要出了国门,朕都要为他们做主!” 说到这里,朱由校见李邦华还要再劝,起身说道: “朕意已决,不必再劝。” “西虏叩关,朕已经错了一次,让他们在家中被掳掠出关,这是朕的过错,如果再对不起他们,你叫朕如何安睡!” 李邦华听到这话,张了张嘴,终究还是叹了口气。 很多人都是吃惊,换做以往的那些东林臣子,敢在朝堂上这么说话,只怕现在尸体都已经凉了。 这李邦华,一而再再而三的顶撞皇帝,居然屁事儿没有,还在今年高升都察院的左都御史了! 这可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第五百零八章:督师人选 这一晚,西暖阁灯火通明。 第二天一早,数匹快马自永定门而出,却是宣旨传诏的缇骑们疾驰而去,很多路边见到的百姓心中都有些不祥的预感。 上一次缇骑同时出京这么多的数量,还是辽东大战前夕。 新盐法推行虽然闹的大,但是京师百姓都知道,这对他们并没有太大影响。 这次不同,对外战争的成败,直接会决定接下来至少数年边疆是否太平,尤其是大同、宣府百姓,更加是日盼夜盼能打这一仗。 多年来,他们每到冬日就要提心吊胆,因为你也不知道明天会不会突然在平原上看见入寇的蒙古骑兵。 现在朝廷要打这一仗了,这是人心所望、众望所归,但是对边关的百姓而言,他们比朱由校更害怕战败。 这次一旦战败,朝廷将有可能在接下来数年之内都无力应对西虏的入侵,这对他们而言,将是毁灭性的灾难。 或许到了那时,许多人会决定拖家带口的向南迁徙。 消息总是传的很快,当然朱由校也没有把控消息流通的意思。 随着封疆大吏进京面圣,以及地方上大规模的兵马调动,百姓不是瞎子,他们看得见,也能察觉到空气中弥漫的肃杀气氛,纸终究还是包不住火。 征讨察哈尔一战,势在必行,现在主要问题就是让谁去挂帅! 当然,征讨西南的时候,因为打的是战斗力不强,而且历史上注定必胜的战役,朱由校才会决定亲征刷威望。 辽东大战和这次都不同,这是国战! 辽东大战的胜利,直接导致建奴全面推出辽东,为熊廷弼在接下来的一年里反攻做出了铺垫。 这次的成败,也直接标志着左翼蒙古、漠南蒙古的归属问题。 既然要打,那就一次性把林丹巴图尔给打疼,最好和历史上一样,逼他远遁青海或者北迁! 离的越远,塞外蒙古诸部对大明的向心力就越强! 这种胜败结果尤为重要的战争,朱由校是不会上去瞎指挥的,自己有几斤几两自己最清楚。 就和历史上崇祯死逼孙传庭出关一样,遥控指挥不可取! 负责挂帅的将领对去哪作战,要和什么样的人作战都是心中有数。 就和辽东大战时朱燮元一样,什么时候该打,什么时候该撤,这不需要朱由校甚至是兵部在京师指手画脚。 五日后,朱由校看着内阁奏请的三个督师人选,十分纠结。 进京候选的人选有三个,一个封疆大吏,一个朝廷重臣,一个无名辈,内阁首推的没有别人,正是在西南和辽东都立过大功,有充足大战指挥经验的朱燮元。 只不过朱燮元正在山陕总督任上,奉旨整顿山陕一带糜烂不已的军屯境况,而且据说已经进入关键期。 这种时候直接把朱燮元调走,很可能会影响到山陕两省整顿军务的进度。 说实话,现在除了久经善战的九边和辽军精锐,中原兵马朱由校一概信不过,连天启二年南巡建立的江南大营也一样。 这种仗,必须要统领精锐出关! 虽然江南大营有黄得功编训,但是毕竟没怎么经历阵战,这种时候直接派出去,可能会造成连锁反应。 一部分崩溃导致全面崩盘这种事,西南之战朱由校有过亲身经历。 往近了说,林丹汗今年入寇也是因为张万邦击溃了都隆僧格的土默特部,溃兵冲散了察哈尔的蒙古战阵,这才导致失败。 这也是女真八旗现在为什么这么难打,因为你很难直接打到八旗辫子兵一部分彻底崩溃。 久在辽东驻守的将领都知道,这些建奴一个个疯狂得很,不到最后一个人倒下,一直都有你这边先崩溃的可能存在。 除了朱燮元,第二个是在京为官多年的现任兵部侍郎王洽。 此人是在京官员中呼声比较高的一位,正是他最先提出分化瓦解西虏,逐一击破的战略。 从这点来看,此人的兵事素养着实不低。 但朱由校犹豫的点也有,王洽虽然在地方剿匪和任职时政绩十分突出,来到兵部,也常有远见卓识,但却并没有指挥大战的经验。 目前唯一有这种统领几十万人出关作战经验的,只有山陕总督朱燮元,西南大捷、辽东大捷,足以证明他的能力。 内阁推荐的第三个人是孙传庭,就连朱由校都没想到会是他… 孙传庭说实话,从发迹到现在,虽然有朱由校的刻意栽培,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功绩。 剿匪和在山海关任兵备虽然政绩卓越,但并不能证明他具有指挥这种大规模会战的能力。 内阁举荐孙传庭挂帅,也是承担了很大压力。 现在的内阁班子是围绕魏广微搭建的,魏广微就是铁杆帝党,早有人看出来朱由校在刻意培养孙传庭。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内阁还是力排众议,将孙传庭推到了第三个人选上。 山陕总督朱燮元。 兵部侍郎王洽。 山海关兵备孙传庭… 看着这三个人选,朱由校心中实在纠结,山陕一带的整顿行动已经进入到关键期,能不能在明年底以前进入第二步清查卫所田亩,全靠这几个月。 这时候叫朱燮元出去,会前功尽弃,朱燮元这个人才不能一直耗在山陕,还有其它地方用的着他。 至于王洽和孙传庭,唉…难啊! 时间进入天启四年七月,大暑之时。 关内形势突变,最先得到消息的不是林丹巴图尔,却是已在赫图阿拉卧床数月的努尔哈赤。 这个消息来得很突然,但却足以令努尔哈赤焕发第二春。 根据边关隐藏多年的女真族人密报,近日明朝和西虏蒙古方向,也就是察哈尔部的动向都有些奇怪。 首先,林丹巴图尔突然间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在其早年兴建的都城察汉浩特周围召集了大量的蒙古部落,天天都在商讨着什么对策。 随着日期的推移,前来会盟的漠南蒙古部落还在增加! 至于关内的大明,消息来的比察哈尔还快还多。 要知道,黄台吉在和毛文龙多年的交手中,早学会安插密探这一招了,有什么风吹草动,他都是第一个知道。 最近这段时间,关内蓟州、保定、山东及大同、密云一带的明军都有大动作,如果猜测不假,应该是在南来北往的调动。 如此大的规模,绝对不是天启皇帝一时脑抽搞什么南北换防。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关内和西虏一定是有什么瓜葛没谈拢,导致双方撕破脸破、断盟毁约,兵戎相见! 努尔哈赤自从接到这个消息,心情就好起来了。 第五百零九章:征讨察哈尔 努尔哈赤的身体怎么样,他自己心里最清楚。 怕死,倒不如说是不敢死。 对努尔哈赤来说,大金上次战败以后,根本无法应付熊廷弼和洪承畴的反攻,几乎全部撤出辽东。 努尔哈赤不想终自己一生,都是在做无用功,何况来说,战败以后,国内还有许许多多问题等着他处理。 一些妄图颠覆自己统治的八旗贵族,还有蠢蠢欲动的汉人们都在盯着。 努尔哈赤知道,八旗的勇士们,还都在等着他为辽东的惨败洗刷耻辱,找回补偿。 最近这几个月,后金国内一直都笼罩在失败的阴影中。 而且,从辽东撤军以后,八旗军抛下了星罗棋布的农庄,有许多的旗人都因此而一无所获,至于亲人的战死,更是让他们万分悲痛的原因。 很多八旗贵族都在抛弃自己的属地和农庄,或是得不到战利品而抱怨,努尔哈赤明白,现在许多旗人都还没有丢掉靠掠夺为生的恶习。 更可怕的是,曾经如狼似虎、强悍无敌的八旗勇士,在辽东之战战败以后,竟被明军的火炮吓破了胆,变成了谈虎色变的胆鬼。 努尔哈赤知道自己身体大限将至,但他也明白,身为大金的大汗,自己总要做些什么,不能再沉寂下去了。 这次明国与林丹汗大打出手,就是他的机会。 这个时候,努尔哈赤想到了一句汉人的古语: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范先生,最近明国国内的消息,在老寨的八旗子弟当中流传甚广,本汗找你来是想问问,确切属实吗?” 努尔哈赤躺在榻上,相比几月前一副马上就要死掉的样子,现在面色中有了些许血润,气色也好多了。 范文程被召见过来,路上还在想着会是什么事情,听到这话,心中起了疑虑,却还是老老实实地回道: “根据奴才在之前在明廷为官的经历,这个消息应当是真的。” “林丹巴图尔也是睚眦必报的人,或许是今年二月份蒙古诸部入寇大同,引起了这次的变故。” 努尔哈赤点头,忽然间咳了两声,然后一副没事儿人的样子从床上起身,来回走着松了松筋骨,笑道: “范先生,您看,本汗身体比之前可是好多了。” 范文程自然看得出来此时努尔哈赤的外强中干,但老汗如此做派必定是有计划,他也附和说道: “大汗老当益壮,看来上次的伤是全好了。” 努尔哈赤听见这话,显得很高兴。 其实努尔哈赤在心底里一直都很厌烦汉人,他的身边也鲜少有什么汉人做官,但范文程却是个例外。 对这个姓范的汉人,他用着一直都很是舒服。 说白了,努尔哈赤用范文程时的心态和朱由校用魏忠贤,在某种意义上讲是相差不多的。 “去年,内喀尔喀五部中,四部都联合科尔沁进攻福余卫,唯独巴颜一部,竟不遵本汗诏令,与明朝通款。” “眼下明朝无暇东顾,本汗要亲征该部,重振我大汗之威!” 一听这话,范文程明白了。 他一个激灵,忙起身跪在地上,大声呼道: “大汗虎威不减当年,亲征定能旗开得胜!” 努尔哈赤望着多日未曾披挂的重甲,轻轻抚着那柄虎头大刀,淡淡问道:“先生,依您之见,这次明国会出兵援救巴颜部吗?” 若是以前,努尔哈赤不可能会有这种顾虑。 可是自从辽东大战之后,努尔哈赤对天启皇帝的固有印象已经改变了,现在他也拿捏不准这位汉人皇帝会做出什么决定。 这种时候,去问汉人出身的资深奴才范文程,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范文程也是一心一意为主子出力,在一旁笑着说道: “回大汗,明廷去年援救福余卫,是因为彼时国内尚无战事,可据奴才所知,现下他们国内可不太平。” “朱燮元在山陕一带整顿军屯,沿海地区在推行新盐法,这都是有可能出乱子的。” “不日,明廷又要与西虏再起刀兵,现在这个时候,巴颜部就是一潭死水,他们不会管的。” 努尔哈赤深以为然,手指轻轻抚着闪亮的刀锋,鹰眸微动,道: “整顿军屯,颁布新盐法,这个明国皇帝动作倒还真的不。本汗实在没想到,他会是我大金的劲敌。” 书友福利看书即可得现金r点币,还有ih1、sih等你抽!关注v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可领! 天启四年七月,依旧不是个太平的年份。 事实上,现在这个年头,只能是一年比一年更加不太平。 漠南一带,随着林丹汗撕毁盟约叩关入侵,大明与察哈尔部彻底撕破脸皮,火药味甚浓。 耐人寻味的是,左翼的三百余个部落,竟然临阵倒戈,纷纷加入了大明一方,对抗察哈尔。 这样一来,形势就变成了察哈尔部统领貌合神离的漠南诸部,对抗以大明为首的左翼诸部及塞北三卫。 朱由校经过长久的犹豫,总算是发布诏令,以名不经传的山海关兵备孙传庭为督师,决意征讨察哈尔。 孙传庭从京报上读到这则消息时,也懵了。 自己一个山海关兵备,何德何能竟然率大军出关决战西虏…这种事不是应该让早已成名的山陕总督朱燮元来的么。 林丹巴图尔不甘示弱,大骂左翼诸部不遵守蒙古大汗为共主的誓言,以长生天之名,在七月十二日先行祭天出师,兵锋直指左翼诸部。 显然,他这是想抢在大明出兵之前,就平定左翼蒙古三百余个部落的“临阵叛变”,以改变遭受三面夹击的形势。 在这即将兵戎相见的节骨眼上,后金方面闻到血腥味,不出意料,很快也开始调集重兵。 后金这次出兵的重点,在于稍拾喘息之机。 为了掩饰辽东兵败的事实,重振所谓的八旗军威,也为了洗刷战败耻辱,证明八旗战斗力依旧极强,赫图阿拉很快聚满了八旗大军。 七月十八日,努尔哈赤焚香祷告,不顾众大臣贝勒的劝阻,决意亲征。 后金以不遵大汗诏令为名,策动科尔沁奥巴部,联合发动了对内喀尔喀五大部之一巴颜部的大规模攻势。 巴颜部,内喀尔喀五大部势力最大的一部,也是在去年辽东之战中唯一坚定支持明朝立场,拒绝努尔哈赤出兵诏令的蒙古部落。 但是巴颜距离关内实在太远,就算不是在战时,朱由校也实在是望尘莫及,而八旗骑兵,却可以朝发夕至。 朱由校听见这个消息,不能说惊讶,只能说是在意料之中。 以历史上努尔哈赤这名奴酋的脾性而言,绝非是什么错失良机的人,这次打察哈尔,是为了稳定稳定西虏,那么东虏方向就很容易顾此失彼。 因为福余卫地处入关要道,而且当时国内也没有什么战事,所以朱由校才会断然下旨,支援福余卫。 但是这次后金攻打巴颜部,实在是不行了。 两翼作战,朱由校干不出来这种穷兵黩武的事儿,何况辽东才刚收复不足一年,百废待兴,辽军不能轻易调动,国内也并不算完全稳定。 现在朱由校只希望西线作战顺利,稳定了西虏,巴颜部就不是被后金和科尔沁白白吞并。 至于巴颜部能抵抗后金和科尔沁攻势的这种情况,可能性实在是极低。 第五百一十章:后金征内喀尔喀 努尔哈赤找不到比战争更能迅速让八旗军重拾士气,让大金重振声威的好方法。 当然,这次大举攻伐巴颜部,也是将后金中八旗子弟和旗人的不满引向了背金助明的巴颜部。 战争和屠戮,对努尔哈赤来说,永远都是治愈伤口的可口良药,可以说,战争和杀戮,是他全部的生命价值。 至于为什么这样做,努尔哈赤没有去想过,他只是想不断的去征伐,去杀戮。 这天,努尔哈赤总算彻底抛开自辽东战败后,萦绕心头的郁闷和不安,再次披挂甲胄,精神抖擞的踏上征程。 赫图阿拉通往内喀尔喀的大路上,铁骑奔腾,八旗的鲜艳旗帜迎风飘扬,黄沙腾起,漫天飞扬。 这种骑兵行进中的壮观场景,不出努尔哈赤的意料,再一次激发了这些战败后的所谓八旗勇士的杀伐之心。 诸贝勒大臣簇拥着努尔哈赤飞驰向内喀尔喀,顺畅无阻地通过了前往漠北的大路。 努尔哈赤没有遇到任何阻力,迅速渡过辽河,紧接着,便率领近五万骁勇善战的八旗骑兵以披靡之势杀向巴林部。 巴颜部很显然也是早有消息来源,在努尔哈赤翻过一处山头的时候,迎面撞见了巴颜部的大军。 “呜呜呜——” 乌央乌央的号角声席卷而来,巴颜部到底不愧为内喀尔喀中势力最为强劲的大部,仅肉眼所见,动员出来的骑兵就不比努尔哈赤带来的人数要少。 为首的人是巴颜部首领囊努克,此时的囊努克,依旧对努尔哈赤没有什么好脸色,他策马于前,大声嘲笑。 “努尔哈赤,你的八旗铁骑不行了!” “辽东之战,科尔沁五部联军都未能战胜乌齐叶特一部,最后反被出塞的明军包了饺子,依我看,还是趁早向明朝皇帝投降吧!” “投降得早,我还能给你说句好话!” 努尔哈赤冷笑道:“囊努克,本汗这次来,是算你去年背金助明的旧账,你以为辽东之战我战败了,就无力应付你巴颜了吗?” “我告诉你,巴颜在本汗面前,还是伸手就能捻死!” 话不投机半句多,话音落地,巴颜部忽然万箭齐发。 天空中落下刷刷的箭雨,但此时出征的八旗骑兵大都是环身重甲,受到的伤亡十分有限。 努尔哈赤后撤几步,命各旗进攻。 这次之所以只带出来三四万人,实际上就是努尔哈赤的自尊心在作祟了。 他刻意挑选了身强力壮,久经沙场的老兵,就是要以人数劣势在草原上堂堂正正击败内喀尔喀蒙古的巴颜部,也叫其余的蒙古部落看看,大金虽然战败,但是依旧有三万人灭一大部的实力。 实际上也真是这么回事儿,辽东之战的胜利,是朱燮元利用了地利优势和各方战策最后的结果,而不是直接猛打硬冲击败的后金。 比如能征善战的蓟州总兵王威血洒疆场,是此战中唯一一个战死的总兵级别将领。 虽说是因为山海关总兵高第增援不及时,可实际上当时明军人数并不比后金少多少,却打出了完全劣势。 说到底,还是单兵战斗力存在根本上的差距。 现在蒙古巴颜部想凭借人数优势,与努尔哈赤亲领的八旗骑兵硬扛,结果如何显而易见。 没用两个时辰,辽东战败后的“八旗勇士”们就一扫颓势,在混战中射杀了巴颜部的首领囊努克。 囊努克一死,巴颜部转瞬间失去了继续作战下去的决心,加上后金八旗军已经有些杀疯了,巴兵们很快就溃不成军,呼啦啦的四散撤退。 书友福利看书即可得现金r点币,还有ih1、sih等你抽!关注v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可领! 经此一战,八旗军的军心也算是稍有提振,这达到了努尔哈赤的第一个目的,但他并不打算就此罢手。 他要彻底消灭巴颜部,以警示其余的蒙古部落。 努尔哈赤马不停蹄,挥师继续前进,攻打因囊努克身死,已经是一盘散沙的巴颜部。 由于巴颜部势力范围比较广袤,就算是主力已经被八旗军一战击溃,后续追杀也够耽误工夫的。 当然,巴颜部如此不堪一击,也是努尔哈赤事先未曾料到的。 七月底,随着初战告捷,射杀巴颜部首领囊努克的消息传到后方,后金国内也算是稳定下来。 许多先前劝阻且犹豫不决的王公贝勒们,也都纷纷率领部下前往内喀尔喀,痛打落水狗。 实际上,这也是辽东之战惨败后的八旗军们,在这一战中找回自信,发泄这几月来郁闷心情的一个口子。 消息传到关内,正在山海关收拾东西准备去京师的孙传庭也大吃一惊。 他先前估计,巴颜部至少能撑上一个月,却没想到,第一仗开始就全面崩溃了。 仔细看过塘报以后,孙传庭倒也觉得能有这样的结果,这实在无可厚非。 巴颜部虽然兵强马壮,但其首领囊努克却在最初迎战的时候犯了一个大错,即率领部族主力正面迎击努尔哈赤。 囊努克不死还好,偏偏他就在第一战时就被建奴给射死了。 这样一来,巴颜部其余的蒙古军必定惊慌失措,还谈什么抵抗建奴。 照这样下去,巴颜部估计不到半个月就要被建奴彻底攻灭,到时候内喀尔喀五大部成了四大部,其余的四个部落定然会瓜分巴颜部领土,更加对建奴马首是瞻。 东线虽然收复了辽东,但周遭形势却并没有随着辽东大战的胜利得到改观,科尔沁为首的东翼诸部,以及内喀尔喀蒙古,还是连成一片了。 可话又说回来了,这次如果自己能成功击败林丹巴图尔,起码大明会在西翼打开局面。 左翼诸部、漠南蒙古,还有塞北三卫,也会随着察哈尔部的败退而接连一片,没了西线的压力,大明只需要应付东面的东虏们就行了。 所以,现在的关键就在于,自己能不能击败声势浩大的察哈尔部。 要知道,察哈尔部可不是乌齐叶特那种只能拿得出几万兵力的软柿子,这可是黄金家族的直系本部,号称如今蒙古第一大部,动员十几万规模数量的骑兵还是不成问题。 直到现在,孙传庭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这样重要的战役,当今皇帝会突然想到自己。 第五百一十一章:平台召见 孙传庭,可以说是大器晚成的典范。 万历四十七年,孙传庭在二十六岁时才中举,时任永城知县,以政绩卓越为人所知,被朱由校特旨调往榆林镇,负责组建“秦军”。 朱由校当时的想法,就是等不到历史上崇祯年间孙传庭才发迹的历史节点,想利用自己穿越者的优势,将这张王牌提前培养出来。 事实证明,孙传庭能在历史上留下如此大的威名,自然有其真正的本领。 之前朱由校想着要他在基层多加历练的想法,现在看来几乎是没有什么必要,无论天启元年在榆林组建秦军时,还是眼下在山海关任兵备,孙传庭的政绩一直都能令人瞩目。 榆林是天下间将门汇聚最多的地方,那里的老兵油子也是最多,常令许多地方上的督抚要员头疼。 孙传庭去了,用了一年不到的时间就在榆林竖立起威信,组建起了秦军的基本盘。 山海关兵马此前是由高第统领,在辽东之战时作为一支预备部队,也正是因为这支兵马的支援不及时,导致蓟镇总兵官王威战死。 面对这样一盘散沙的军队,孙传庭依旧没有令人失望。 从天启元年至天启四年六月的四年间,虽然他一直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名声,但朱由校的较事府却一直都在暗中观察。 孙传庭稳扎稳打,加上朱由校的特意扶植,逐步提升,性格却还是那样,极其稳重,让人看着放心。 大明的情况,不能完全指望一个朱燮元走南打北,当类似于崇祯年间那样的救火队,总归是还要倚重别的人才。 孙传庭,就是朱由校特别在意的一个。 “嘚嘚嘚……” 伴着一阵马蹄声,一行自山海关来的风尘仆仆的骑行人,停在了一户人家的院子前。 这是一个不大的宅子,孙传庭一家在京师的落脚地。 从外面看来,这位被天启皇帝寄予厚望的山海关兵备的“府邸”竟还比不上一些稍微富裕些的百姓,但却胜在简约整洁。 一间瓦房,一处不大不的院落,院子当中正有一名穿着粗糙布衣的妇女在锤洗衣裳,这是孙传庭的发妻张氏。 街道上,孙传庭一身簇新的官服,带着几名随从,飞马而至。 孙传庭及随从在门口下马,进门环视一眼,望着贤惠的妻子,心中一暖,还没来得及说出什么,就见到张氏不可置信的目光。 “老爷?!” 张氏的惊呼,随即变成兴奋地喊叫。 “老爷回来了,老爷回来了!” 张氏恍惚间不敢确认,手里的湿衣服都来不及放下。 孙传庭松开马缰,来到张氏身前,让她仔细瞧着,笑着说道:“我从山海关得了圣旨,要在平台面圣,顺道回来看看你。” “平台面圣,这可是难得的殊荣,没想到我孙传庭,在三十岁的时候终究是得到了…” 孙传庭满脸的期待与兴奋,全然没有注意到张氏渐渐黯淡下去的眼神。 她看得出来,眼前这个人,虽然人在家中,心思却全然跑到紫禁城中的皇帝身边去了。 不过张氏也能理解,毕竟自家老爷一直都想为国效力,日日夜夜嘴里念着的,就是要为皇帝尽忠。 孙传庭选择科举出身这条路,是因为出去办事方便,却不是为的投身官场,与那些粗鄙官员一样,你争我斗。 所以在中举的第一年,他就毅然投笔从戎去了。 “我知道,这些年,我先到永城、榆林,又去了山海关,成亲之后连家也没回几趟,苦了你了。” 孙传庭握着张氏柔弱的双肩,盯着她的眼睛,尽量认真说道。 听了这一句,仿佛四年来的苦难全都值了,张氏的眼泪刷刷的掉,强忍着不哭出来,点头道: “我知道,我知道,老爷有大志…” “不,不是我有大志。”孙传庭搂着张氏来到屋子里,不由分说将她按在铜镜边上,道: “是这个天下,已经病入膏肓、行将就木了。” 张氏似乎对这些没有什么兴趣,忽然转身问:“老爷这次回来,要在京城待几天?” “我好准备准备…” 一听这话,孙传庭看了看寒酸的家中,叹了口气,犹豫一会儿,还是直言说道: “不用准备了,今夜就走,直接去大同。” 张氏一愣。 “这么快,是陛下给你安排了什么要紧事吗?” 孙传庭想了想,笑道: “是我一直都想做的大事,陛下能信任我,这我也是没想到的,我还要准备准备,以备进宫面圣。” 张氏忍了一会儿,还是说道: “那…老爷准备吧,我去给老爷做饭。” 孙传庭点了点头,沉默的望着张氏背影,心中一阵酸楚,但是转瞬间,又腾起往昔的壮志凌云。 唉,终究还是苦了她了。 傍晚,太阳还没有完全落下,宫中的宫娥、阉们欢笑着开始换岗,每到这个时候,是他们一天中最高兴的时候。 在各宫各殿当值,一个不注意就要出错,在外面还情有可原,可这里是皇宫大内,出了任何失当之处,都是十分致命的。 要是上头一个不高兴,直接打死人也是偶尔有的。 “哎,听说了吗,今晚陛下又要在平台召见大臣了。” 一名换到皇极殿守夜的直殿监阉才刚站在门口,见四下无人,嘴巴便就忍不住地叨咕开了。 “平台召见,这可是本朝的第二回了!” “这次又是谁呀?” 两名宫娥正觉无趣,闻言也是八卦之心顿起。 “这些日在宫中都传遍了,带兵出关的不是山陕总督,却是一个叫什么…他叫什么来着?” 另外那宫娥也想了好一会儿,还没等回答,就见到远远甬道上有人穿着大红官服,迈着稳健的步伐来了。 她赶紧缩了缩脖子,冲其余几人低声说道: “诺,来了,就是这个孙传庭。” 几人也知道这个时候的庄严肃穆,都是赶紧闭口不言,但水灵的眸子还是整齐地向来人身上投射过去。 孙传庭抬首忘了一眼大殿周围,顿觉皇家之威严。 他来到皇极殿外,躬身行礼,大声道: “臣孙传庭奉旨面圣来了,陛下万岁万万岁——” 第五百一十二章:将帅不和 “进来吧。” 朱由校的声音从殿上传至外面,依旧显得洪亮。 看着孙传庭稳步进殿,行礼之后,朱由校放下手里的书,示意一旁摆好座位,笑道: “今岁二月,西虏叩边,朕还找爱卿问过退敌之策,当时爱卿所言就甚合朕意,时下西虏掳我十余万边关百姓,胁迫定盟。” “朕的意思,是不再与西虏签订那毫无用处的盟约,派遣大军出关把他们打疼,爱卿以为现在是不是出战的时机?” 孙传庭不敢窥视天家上颜,垂首说道: “回陛下,臣以为眼下的确是出关良机。” “但据臣拙见,此回战事不宜拖耗太久,最好是在七月内结束,同建奴攻巴颜一样,第一战就重挫察哈尔部及漠南联军。” “届时朝中施展邦交之策,分化瓦解西虏诸部,定能最快解决此次战争,使西虏诸部对我朝俯首称臣。” 朱由校不断点头。 其实这次叫孙传庭过来,一是问问他要怎么打这一仗,自己这个当皇帝的也好心理有底,二就是要给孙传庭造势了。 虽然孙传庭已经被刻意培养了四年,但做官的履历尚浅。 温体仁之所以这次推行新盐法后回朝就能入阁,那是因为他在地震赈灾、推行盐法之前就曾为官十余年,在地方上支持他的势力和声望都有。 有这些东西打底,朱由校安排温体仁入阁或是其它的什么,就非常轻松,朝中很少起什么反对之声。 就算有反对之声,温体仁背后的支持势力也会发挥作用。 而孙传庭不同,孙传庭万历四十七年才中举,至今为官不过四年,底蕴和声望远不如温体仁那样能随意安排的地步。 说白了,孙传庭现在的处境和当年熊廷弼主辽时差不多,几乎完全是在靠朱由校这个当皇帝的在撑着。 一旦失去了自己这个皇帝的支持,朝臣们转瞬间就会将他吞没。 这次平台召见,朱由校是刻意为之,就是要给朝z文武重臣们表露一个显而易见的态度,即重用、信任孙传庭。 起码在战前的这段时间,这应该是能压制住那些不满声音的。 毕竟,平台召见一向被文武重臣或是封疆大吏视作殊荣,也是代表着此人为皇帝心腹的意思。 这次召见主要不是为了问出什么,而是朱由校在表态。 “来人,端上来。” 朱由校话音落地,皇极殿的牌子王承恩亲自端上来一个铜制托盘,一剑一诏。 一剑,为尚方宝剑,加重孙传庭在地方上的事权。 一诏,为任命孙传庭挂兵部右侍郎衔,率领大同、宣府、密云、通州及勇卫营等地兵马出关的诏旨。 有了这份诏旨,孙传庭就是昭告天下的第二任大明督师,在地方上拥有绝对权威。 就是因为知道历史上孙传庭的能耐,知道他对朝廷的忠心,朱由校才敢在初次见面就委以重任。 “孙督师,还愣着干什么,陛下等着呢…”见到孙传庭愣住不知所措,王承恩不得不善意的提醒了一句。 孙传庭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将宝剑和诏旨拿在手里,山呼道: “臣孙传庭领旨谢恩,定不负皇恩重托,击败西虏,为朝廷安定西疆之患,救回被掳的十余万百姓!” 朱由校含笑看着孙传庭的样子,心中委实也是颇为期待他的战绩。 毕竟,这位在历史上的战绩颇为传神,最后被多方所坑,才惋死沙场,这次有自己的全力支持,他又能交出什么样的答卷。 朱由校很是拭目以待… 走在回宫的路上,朱由校依旧在想着孙传庭的事。 这次自己已经将事权加重到了当时朱燮元出关时的同等地步,也就是说孙传庭在地方上是拥有对军政的绝对权威。 可即便如此,地方上肯定还是会引起反对,这些就要靠孙传庭了。 他不是辽东大战时就早有西南大捷声名在外的朱燮元,自己的信任是一回事,地方上文官、武将的轻视又是另外一回事。 尤其是大同,一战成名的大同总兵张万邦,到底能不能服从孙传庭这个初出茅庐的督师? 大同镇城,张万邦驻地。 本来听说朝廷要出关痛击西虏的消息,人人都是兴奋之余夹杂着些许的担忧,张万邦也不例外。 在他想来,这次的督师人选没有别人,肯定还是朱燮元。 在辽东之战时,张万邦就算是服了朱燮元,其余的大帅们也都差不多,因为他的表现不只是在体现在战绩上。 在辽东之战时,朱燮元的调度和临阵战策表现,这些久经沙场的宿将们都能看在眼里,这都足以令他们心服口服。 可是谁也没想到,这次来的督师是个毛头子,还是第一次担任这种规模大战的指挥。 虽说是受到平台召见令他们重视一些,却还是引起了一片的喧哗。 张万邦坐在首位上,满脸阴沉。 “今天新督师要到大同,都给本帅打起十二分精神来,那毕竟是朝廷的督师,手里有尚方宝剑!” 这次征讨察哈尔,也从山西调了精兵。 太原千总贺人龙因为在把守粮库一事上表现出色,成功进入山陕总督朱燮元的法眼,在今年初成功提正,升任太原西南路游击将军。 精挑细选之下,朱燮元选派了贺人龙率领山西兵马来大同与各路兵马会师,而不是太原总兵高业的兵马。 太原总兵高业虽然是老牌将领,但其手下大部分都是卫所军屯制剩下的和兵油子。 其本人做事还算老实本分,但手底下的将领就不是那样老实了,高业也是个老好人,对这些违法乱纪的事常睁只眼闭只眼。 大家好,我们公众号每天都会发现金、点币红包,只要关注就可以领取。年末最后一次福利,请大家抓住机会。公众号[书友大本营] 朱燮元现在在太原首先需要整顿的,就是太原总兵高业的所属兵马,这个时候把他派出来,显然只能坏事。 朱燮元能选贺人龙作为山西的领兵将领,自然有他的看法。 张万邦也曾观察过这个贺人龙,看起来的确像是十分能打。 其手下的兵马,个个龙精虎猛,看起来不亚于九边精锐。 当然,作战起来如何,这还要看战场上的表现。 张万邦也说不准,不过贺人龙毕竟是朱燮元推荐的,而一想到那个孙传庭会是个白面脸,他就一阵的恶寒。 贺人龙这副粗犷样子,明显就更符合他武人的审美。 元旦快乐 距01年还有大致两个时,石头现在这里祝大家元旦快乐,能在新的一年里顺顺利利,身体健康。 如果可能,我希望每一个看我书的都能发大财(当然也包括我自己:)。 可能一些上班的还没有放假(比如我),但我相信,01年一定比操蛋的00要好多了。 00年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我们经历过困难和快乐,也交到了许多新朋友,了解到他们生活中的酸甜苦辣。 日子还得过,柴米油盐酱醋茶,平平安安就是福。 另外给大家推荐一部美剧《后翼弃兵》,最近刚看完,值得一刷,尤其是在元旦的时候,这部剧还是很燃的。 不说了,码字去了。 第五百一十三章:三大军规 “哟,新督师啊!” 贺人龙坐在靠后的位置,虽然说他官阶不高只是个游击,但却是因为统领山西兵马的原因,也排上了一号座次。 当然,这还有现在九边各位大帅都没有来齐的原因。 “张帅,听说这位督师从前可并没有怎么领过军呐,还是个文举人出身,你就甘心让他骑在头上,拉屎撒尿?” 贺人龙说的话攻击力不高,但侮辱性极强。 尤其是对张万邦这种祖上出过名将,现在自己更是威望极高的九边大帅,更是侮辱性加一百。 当然,他不是要去嘲讽,就只是嘴臭而已。 现在要贺人龙去嘲讽张万邦,他还没有这个胆子,毕竟对方可是统领九边一镇。 张万邦看了这边一眼,脸色非常难看,但是没有直接说什么。 下头有人说了。 “听说那个孙传庭手下有支叫秦军的兵马,还是当年陛下亲自赐名,这次也要来吧。” 贺人龙满脸的鄙夷。 “秦军?战斗力怎么样啊?没听说过…” “貌似没有什么传出来的战绩吧,好像也就剿匪啥的,不是我说,那也算打仗?” “哈哈哈,还是等他来了再说吧!” “当今陛下委以重任,平台召见,据说甚为满意,这定然也是有两把刷子,贺兄弟,你就少说两句。” 张万邦直接起身,挎着雁翅刀走向总兵府外,沉声道: “应该要到了,走,随我五里出迎新督师。” “见过督师。” 张万邦远远望着孙传庭,心底嘘了一声,面上却见不到丝毫的不尊敬,站在原地抱拳,微微躬身道: “督师远路而来,末将已在府中备下酒宴,为督师接风洗尘。” 见到张万邦都如此,余的将领虽心怀各异,但也都老老实实抱拳行礼,齐声喊道: “见过督师!” 孙传庭去了京师那件大红官服,在家中见了发妻张氏最后一面,换上了这副内廷为他量身定制的山文甲。 山文甲,这可是好东西。 甲片密集地排列在一起,十分有序,看上去威武不凡。 最主要的是它往往都是为某人量身定做,能在不影响将领挥砍大动作时,提供极佳的防御力。 这种铠甲制造极为繁琐,民间工艺很少,一般来说,都是由内廷制造,发给一些封疆大吏穿戴。 现在辽东经略熊廷弼的身上,就穿着收复全辽以后,内廷有司为他特制的山文甲。 看见孙传庭身上穿戴的山文甲,张万邦下意识皱了皱眉头。 这玩意儿的稀有程度他是知道的,熊廷弼和朱燮元都是诸将领心服口服的人物,一人一副山文甲,张万邦没有意见。 可是这货,配吗? 功绩还没看到,皇帝就对这个孙传庭如此赏赐,这是不是太过厚爱了,这个人到底有没有真本事。 向后一望,孙传庭身后果然跟着约莫五千左右数量的秦军,当然这些秦军,也可以被认为是他现在的督标营。 秦军现在的这个规模,只能说不多不少。 张万邦方才在总兵府虽然没有吭声,但心里是十分认同底下那帮将领讨论的话的。 只是因为他是一地总兵,这种时候不能直接表露态度。 要是自己态度太过明显,底下将领很可能变本加厉,无论如何,这位也是皇帝器重的督师,这点面子总归还是要给。 孙传庭奉旨在榆林组建秦军,而这五千人马,基本上也都来自于榆林,那个将门世家辈出的地方。 “督师请随我来。” 张万邦引着孙传庭入城,同大部分的会合兵马不一样,秦军作为督标营,是可以直接进城驻扎的。 走在街道上,孙传庭觉得还行。 现在连年的灾害并没有到,大同除了受到西虏掳掠外,百姓的收成都还行,加上朱由校降低了赋税,这也让一些百姓家中慢慢有了余粮。 “督师从山海关来,不如给我们说说在山海关当兵备的事,也好让大家开阔视野。” 张万邦一手牵住马缰,笑着说道。 孙传庭闻言即是自嘲笑了一声,道: “没什么好说的,山海关兵马都被高第给养废了,一群骄兵悍将,不如张总兵麾下的大同边兵。” 张万邦一听这话,尴尬地笑了两声,就没再说话。 来到总兵府门外,这时一些将领已经对孙传庭麾下的秦军,算是有了些了解,开始窃窃私语。 有人仔细观察过秦军行军的动静。 一路而来,这支秦军没有丝毫的声响,整齐前进,人人面上甚至见不到什么神情,就像是一个个麻木的机器。 至于令诸将领不厌其烦的兵士开差,交头接耳这种情况,秦军在行军时居然也没有,五千人,行军时居然只能听见刷刷的脚步声。 这些细节,都能侧面说明这支军队的军规之严。 不等孙传庭下令,一名秦军将领便站出来,对着他说道:“督师,末将这就领队伍去营房了。” 孙传庭“嗯”了一声,道: “不要搅扰到百姓的日常生活,按操典上规定,出关以前操训如常。” “遵命。” 那将领点头,转身就走。 一声令下,秦兵们也都是默默转向,行军时还是那样的安静。 看见这些,张万邦觉得实在吃惊。 天下间居然还有这样的部队,虽然还不知道战斗力能怎么样,可是就这第一面,已经令他刮目相看。 诸将大部分都是实在人,之前看不起孙传庭,是因为他实在没什么名声,直接督师,难免人心不服。 这第一面见到,发现孙传庭并府非是白面书生形象。 反而早在出京以前就穿戴好了山文甲,脸上也满是岁月留下的痕迹,这一看就是没少在军营里待着。 就这一面,孙传庭已经令众人心思产生些许变化。 席间,孙传庭望着下面的诸将领,举起一杯酒,环视说道:“今日这杯酒,本督喝的,是诸位的庆功酒。” “此回出关作战,不比支援辽东,一旦战败,十七万百姓无法救回,本朝也将在未来多年内无力出关再战。” “所以,此战必胜,也只能胜!” “关外地势于我军不利,西虏骑兵灵活轻便,当一战破之,不然就将深涉泥潭,无法自处!” 说完,孙传庭满饮一杯,道:“此杯以后,本督会在军中立下三大军令,我秦军将校,与诸位之部下,一视同仁。” “禁酒!不破虏庭,敢饮一杯者,斩!” “无我军令,擅自屠戮关外平民者,斩!” “不听从军令,妄言进退,蛊惑军心者,本督将持尚方剑,斩杀他的狗头,传首三军!” “可都明白?” 众人浑身一震,忙齐声道: “我等谨遵督师军令。” 第五百一十四章 老乡,借你人头一用 “各营新设督战队,本督亲选督战官人选。” “此督战队,战时有生杀大权,将领首先溃逃,可斩,士兵转身而走,可斩,就是我这个督师,一样可斩。” 孙传庭环视诸将,道: “大同总兵张万邦!” 张万邦出列喝道:‘末将在!’ “命你于五日后点阅到齐的部队,没来的,皆视作违反军规,本督要对他们加重处置。” 若说孙传庭之前那一番底气十足的军规颁布,令诸将目不暇接的话,现在这个逾期不至要被重处的说法,就实在令他们觉得无法接受了。 “逾期不到就要重罚?” “怎么重罚,不会是砍头吧!” “胡说,要是姜帅没到,他也砍头?借他两个单子他也不敢!” 下头顿时议论起来,孙传庭倒也没说话,只是站在上面静静看着,还是张万邦转身瞪了一眼,这才止住。 其实这也是大明军界一个不成文的规矩了。 某些时候,军规的界限很是模糊,这种规定日期一般就只相当于一个通知,告诉你要在这几天到,却不是一个强制性的规定。 朱燮元当时就没有着急,多等了十几天,七镇的兵马才算到齐,事后也没什么话传出来。 现在孙传庭要拿着鸡毛当令箭,玩这出,本就对他心存不满的将领,一时间有些抑制不住。 贺人龙在下面嚷道:“督师!” “你当这是你五千人的秦军吗,畿辅一带的大帅们,哪个麾下没有几万兵马,调动起来,怎么是容易的事?” 贺人龙说完,底下一片笑声。 “就是辽东作战时,那时候的督师也没有说让大家一定在期限日期抵达,你这是不是有些过于严苛了。” 孙传庭一直没说话,听见这句方才突然喝止。 “本督不是朱燮元!” “本督领军,有本督的规矩,此次出关作战岂能儿戏,察哈尔部已经向左翼出兵,每一日都是战机!” “连我这个文举人出身的督师都明白战绩稍纵即逝的道理,你这个常年带兵的将领竟不知道吗?” 一番声色俱厉的驳斥,不知是吓到了这些将领,还是说的他们哑口无言,反正是没人再吭声一句。 张万邦这个时候站出来,笑着说道: “督师息怒,日期的确太过紧迫,地方驻军集合起来尚需时日,调集出关,熟悉将校,这都需要时间。” “末将觉得,五日后各部兵马定能到齐。” 孙传庭冷冷看着他,道: “最好是这样!” 言罢,转身就走,留下一群面面相觑的将领。 接下来的几日,大同镇城各路兵马齐聚。 不知道是不是孙传庭的檄令起了效果,各路兵马来得都比上次辽东大战时快了很多。 除了贺人龙的山西兵马以外,畿辅的通州三卫,真定、保定,以及宣府、密云、榆林三镇兵马在三天中陆陆续续全都到了。 到了第五天期限,这次要出关的兵马中,只有一个蓟镇还没到。 这个时候,蓟镇兵马才刚刚走到距大同镇城百里之遥的蔚州,行军速度极为迟缓。 上次辽东大战,蓟州总兵王威战死,最后是其族第副总兵王保接替了蓟州总兵一职。 王保也是王氏将门出身,但他为将的风格,却与族兄王威截然不同。 王保其人,蓟州军上下全都知道,不仅欺软怕硬,好大喜功,亦常有责骂兵士,贪污军饷之事传出。 早先还有王威管着,王威战死后他接替总兵官一职,更加是无法无天,在蓟州胡作非为,疏于治军。 听见朝廷派了个名不经传的小人物来做督师,王保心中倍感放松。 放松的原因,自然是对孙传庭这个督师不怎么上心,也不觉得他是个有能耐的人。 这一放松下来,王保对手下部队的督管就迟钝许多。 一路而来,蓟州兵马逃散了数百人,不仅行军速度比不上其余的各路兵马,就连军纪也开始日益败坏。 其实要说是蓟州军的军纪败坏,倒是从王保接手就开始了。 王威为总兵时的蓟州军,尚是一支能正面与建奴野战的精锐,王保接手不足一年,已经是面貌一新。 只不过这个面貌一新,不是朝好的方向发展。 王威战死辽东,蓟州最能征善战的兵马大部分都葬身于那一战,留下的大多都是新兵,老兵稀少。 加上王保克扣军饷,抢夺民财,疏忽治军,蓟州军的军纪开始日益败坏,对他心底的愤恨也就越来越深。 相隔一年,蓟州已经不足以再作为出关精锐而作战,这也是朱由校所不知情的。 毕竟,天下事太多,总不能什么事都盯着。 “什么时候了?” 王保骑在马上,用手指挡了挡甚大的太阳,向家丁问话。 家丁回道:“大帅,七月十九了。” 王保闻讯一惊,想起孙传庭的军规,下意识道: “这是孙传庭檄令会师的日期吧,我们到何地了,进入大同境内了吗?” 家丁回道:“是大同境内,刚到蔚州,此处距镇城尚有百里,想要抵达,至少还需数日。” 王保一愣,随后将心一横。 “传令,命部队在蔚州扎营,剿剿匪!” 反正也已经晚了,现在去也是受罚,想来逾期不至的应该不是自己一家,这军规多半是说说而已。 就算自己一家,那孙传庭又敢对自己做什么? 自己可是九边蓟州镇的总兵大帅,当今天下,只有天启皇帝对自己有生杀大权,他孙传庭虽然有尚方宝剑,可又算哪一根葱。 至于说剿匪,那是王保灵机一动,想的口实罢了。 蔚州是大同副总兵徐寿辉的辖地,贼匪早已被清剿干净,至于说是剿匪,那是王保动了歪脑筋。 当夜,蔚州境内。 焦山脚下,正有数缕炊烟腾起,却是当地百姓到了埋锅做饭之时,一家正其乐融融地坐在一起,吃着热腾腾的饭食。 “快跑!” “官兵杀人了!” “官兵居然杀人了!!” 外面忽然传进了邻居们惊恐的喊叫,男人一脸纳闷,拿着刚吃两口的饭碗来到门前,看见了他此生难忘的场景。 本应该保护他们的官军,正从山四面八方围拢过来。 这批官军一看就不是本地官军,进山以后,逢人便杀,见人就砍,加上蓟州早已换了新式的衣甲,百姓们根本抵挡不住,只能一个个倒在逃跑的路上。 很快,焦山下就血流成河。 王保骑着马,挎着染血的长刀,望着脚下的几百颗人头,冷冷一笑: “割了首级,拿到镇城向督师报功!” “到时候就说,这蔚州一带,匪寇甚多,因而耽搁了行程,这才逾期不至,想那孙传庭也不会多说什么。” 第五百一十五章 杀良充功 大同镇城外,官军大营中,正是旌旗飘扬,十数万将要出关作战的精锐兵马汇聚于此。 所说现在没有敌袭的风险,孙传庭依旧采用最谨慎的方法扎营,就是为了给这些骄横跋扈的将帅们一个态度。 颁布军规以后,官军之中风闻四起。 有说孙传庭仗着天启皇帝信任就滥用职权的,也有说孙传庭实在是没事找事,拿着鸡毛当令箭的。 不过孙传庭毕竟不是空头督师,手底下军纪严明的五千秦军,还是令他说出的话很快有些令人信服。 各营的操训也恢复如常,起码现在来看,影响是好的。 尽管心中不满,但这些人精将帅们,还是没有几个人敢于挑战受皇帝平台召见,御赐尚方宝剑之后的孙督师。 现在不是崇祯年间,督师手中的职权还是很大的。 随着期限日益邻近,通州三卫、密云、保定、真定等地的兵马俱都如期而至,这片大营也就热闹起来。 可是有一支兵马却是姗姗来迟,正是九边重镇之一的蓟州镇,蓟州镇的总兵不是什么将门,上一任的总兵王威是个从小兵做起的普通人。 其弟王保,也是跟随王威一路过来,受其兄的荫福,顺风顺水做到了副总兵,王威在辽东战死以后,王保很快晋升为总兵官。 兵部也是考虑到王保为王威之弟,以他继续统领蓟州兵马会很能服众,这样就避免了很多新帅到任的不必要麻烦。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崭新的王氏将门很快就会在蓟州出现。 蓟州毕竟是九边重镇之一,九边的九个大帅在大明军界地位都很高,就连一般的地方督抚都不会没事找事去管他们。 很多人都觉得,看来新上任的蓟州总兵官王保,是要替他们会一会孙传庭这个新上任的督师了。 “期限已过了五日,怎么还不见蓟州兵马的影子?” “不知道,王大帅会不会有什么难言之隐?” “拉倒吧,你还不知道蓟州的消息?我有个亲戚今年去蓟州当兵,四个月就逃回来了。” 其余几人分别来自密云和宣府,闻言都显得十分吃惊,赶紧聚在一起八卦,将各自听到的消息说出来。 “怎么回事,朝廷现在不是不拖欠军饷了吗,待遇也都还不错,怎么还能当逃兵呢?” “切,朝廷是不拖欠了,可是人家王大帅克扣啊!” “还不只是克扣军饷,据说这个王大帅每隔三五日就要饮酒,叫些青楼女子来军营,醉了酒往往就要在这些女人面前责骂军士。” “对对对!” 有人赶紧叫道:“我那个亲戚也被打过,你说说,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出来当兵就是为了杀敌报国,有几个人受得了这个屈辱?” “啊…这么邪乎啊?” “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蓟州兵这三个月逃散了好些人呢…” 几名属于不同将帅的官兵正在营墙上巡逻,毕竟是没有什么敌人会来,很快就闲聊到一起。 孙传庭刻意安排这些来自不同地方,属于不同将帅麾下的官兵平日在一起操训、巡逻、打杂,也是为了让他们尽快熟悉起来,这只是他带兵的细节之一。 正聊着,有个眼尖的望了望远处。 “你们看,有烟尘!” “是蓟州兵到了,我去通禀督师!” 远远,隔着约莫三里地,蓟州兵马正以骑兵牵头,步卒三列的阵型前进。 不同于营中大战将近的气氛,这边从上到下的将校和普通士兵们,个个都显得十分放松。 王保骑在马上,身侧挂着三颗血淋淋的人头。 “这是第几天了?”他有些满不在乎的问道。 闻言,一旁骑着马的家丁道:“回大帅,第五日晌午,看情况,孙督师应该等急了。” “哈哈哈!” 王保一点没担心,反倒是直接笑了出来:“孙传庭,一个当了四年官的文举人而已,给他个下马威也好!” 家丁也道:“大帅说的是,这样儿的新督师,以为能凭着陛下的宠信就为所欲为,就该给他点儿教训瞧瞧。” 不多时,一行人慢吞吞来到了大营门口,接到消息的孙传庭正和各镇各地的总兵、将军们等候多时。 孙传庭眯着眼,道: “王大帅终于肯来了?” 张万邦也在这等,倒不是说怎么样,主要是他自己等得也很闹心,忍不住上前喝道:“王保,你怎么回事?” “各镇兵马,就只有你蓟州逾期,还逾期了五日!” 王保尴尬一笑,赶紧下马,道: “不好意思啊张帅,路上在蔚州遇见了些许贼寇,与之大战几回,帮你剿灭干净送过来了。” 张万邦一愣,这才发现打前的那些蓟州骑兵们手里都提着三五个首级。 “蔚州?”不等张万邦说什么,大同副总兵徐寿辉蹙眉说道:“你确定是在蔚州遇见了匪贼?” 王保没有注意到徐寿辉眼中的鄙夷,直接将一颗首级扔给了他,道: “是啊,蔚州的焦山,囤聚着一伙匪贼。不是我说,蔚州是哪位将军的辖地,怎么出了匪贼尚不自知啊!” “这次本帅率军路过,正好顺手帮你清剿干净!” 徐寿辉看着手中这颗约莫是个中年男人的血淋淋的脑袋,怎么看也不像是穷凶极恶的山贼。 听了王保的话,他更是愤怒不已,直接将首级掷于地上,大骂: “放你娘的屁!” “蔚州是老子的辖地,匪贼早让我清剿干净,焦山脚下只有一个村庄,根本没有匪贼,你这是剿的哪门子的山贼?” 说到这里,徐寿辉冷冷一笑: “王保,你可知道杀良充功是什么罪名?” “逾期不至,杀良充功,居然还敢污蔑本将辖地有匪贼!” 的确,徐寿辉的本事,大同将领们都是清楚。 要说谁的辖地最干净,那也非徐寿辉莫属了。 徐寿辉的经历和王保之兄王威差不多,都是凭借战功升迁,从小兵一步步做上来,在大同诸将中,威望仅次于张万邦。 此刻听见王保污蔑徐寿辉辖地有匪贼,第一个不干的就是蔚州守备韩荣,这事可是关乎到他今年的政绩。 他站出来澄清道:“我就是蔚州的守备,焦山名册尚还摆在我的守备府中,焦山根本没有什么山贼!” “我看,你就是畏惧督师惩处你逾期五日未到之罪,杀良充功!” 第五百一十六章 先斩后奏杀王保 孙传庭没想到事情会朝这个方向发展,这个王保好像是脑子不太够用,这种事能不能抵他逾期不至的罪过不提,这不是得罪人吗。 得罪的还不只一个,徐寿辉还有大同东路的将领几乎全被他得罪了个遍。 如果这事是真的,大同的将校和百姓都会对这位蓟州大帅有所微词,孙传庭心中活络开来。 本来,他是想着借机杀两个人以立威,却没想到,撞进网里的是条大鱼。 “督师!” 徐寿辉气鼓鼓望向孙传庭,说道:“你要为末将做主啊,蔚州匪贼早让我清剿干净,这王保他杀良充功可是大罪!” 孙传庭淡淡问道:“王保,方才这些话,可都是真的?” 虽说事态发展有些出乎意料,但王保却也不蠢,这种时候要是直接招了,五个脑袋都不够砍。 他强自硬撑,笑道: “督师是明白人,现今各地哪还有没有丁点匪贼的,本帅也知徐总兵碍于面子,可却不至于如此污蔑我吧?” 孙传庭笑了笑,看不出倾向于哪方。 “按王大帅这意思,是说徐将军和韩守备作假了?” 王保却是摇头,说道:“本帅可没有这么说,只是他们二人碍于颜面,对我无理取闹而已!” “本帅今日心情不错,大人不记小人过,这事过去最好!” 徐寿辉一听这厮厚颜无耻的话,差点直接拔刀。 “你——,这事儿过不去!” “督师,还请派遣督标营前往蔚州焦山,如若蔚州守备府没有焦山农庄名册,或是在蔚州境内看见了一个贼寇,我向王大帅跪下磕头认错!” 王保一听,呦呵,这一个小小的大同副总兵,这是打算跟本帅杠上了,他也硬气起来,冷冷一笑: “徐将军,本帅在蓟州与东虏作战时,你只怕还是个养马的马夫,本帅说你蔚州有匪贼,那便是有。” “人头都在这了,本帅也没说是你的罪过,这点事还没完了?” 孙传庭面对二人针锋相对的气势,心里委实笑开了花,面上却是镇静如常,做起了和事佬。 “此事到底如何,还是派本督的标营前往蔚州,一探究竟。” 蓟州兵行军迟缓,所以五日才从蔚州抵达大营,孙传庭派遣精锐督标营,骑马并驱,第二日就抵达了焦山。 时值下午,焦山脚下,已成一片焦土。 蓟州兵屠戮了在此居住的一整个村落,数百百姓,临幸将所有东西抢掠一空,并付诸一炬。 三个督标营的秦军士兵不是傻子,一眼就看得出来。 一人缓缓牵马踏入村庄,第一眼便见到一个大坑,坑中全是被烧得漆黑的尸体,令人触目心经。 三个秦军士兵互相对视一眼,为首那个把总犹豫了片刻,目光闪烁道: “此处,原本应该是一处村庄…” 另一人也道。 “是,看起来徐将军和韩守备说的不错,那王保逾期五日不至,自知身犯重罪,便行此杀良充功之举,意图蒙混过关。” “杀良充功…” 有个秦军兵士有些不可置信,继而咬牙切齿道:“官军为护卫百姓而设,怎能对手无寸铁的百姓下手,这还是人?” “行了,去收集罪证,把该做的做了,多余的话不要说,下有督师,上有皇帝,轮不到我们操心。” 把总冷冷一声,打断了他的话。 三人抬眼望去,各自步入村庄。 曾经本为百姓乐土的村庄,此刻全然尽剩残垣断壁,到处冒着乌烟,遍地皆是焚烧不尽的躯体。 没有人想象得到,以往只能在辽东见到的场景,现在他们却在关内见到了,而且是这样的令人作呕。 越是接近那个大坑,三人就越是不敢去看。 他们自榆林参军,追随孙传庭南来北走,自诩早已熟悉这种场面,但他们显然高估了自己,低估了有些人的丧心病狂。 眼前,是一个堆放死人的大坑。 这样的大坑在这个焦山脚下还有几个,最为触目惊心的,是坑中尚有一些出世不久的孩子… 三名秦军战士,皆是浑身一颤。 他们并不知道,在历史上的崇祯年间,天下大乱,这样的场景已不再限于辽东,比比皆是。 届时,人命如草,中原大地十室九空,官军则被流寇戏耍得团团转,疲于奔命,能战的那一部分人一个接一个的战死。 剩下的,就都是如今蓟州兵这样的人。 把总望着几名紧紧相拥,死在坑中的孩子,攥紧拳头,强忍着心中冲动,恨恨道: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居然连孩子都不放过。” 这时,一名秦军士兵转身,道:“把总,我们回去吧,蔚州城守备府没必要去了。” “没错,我们这就返回大营,将焦山脚下发生的事转述督师!” 把总说道:“不,守备府还是要去,而且要立刻去,没有名册,拿什么做证据,凭我们三个的一面之词?” 其余两人对视一眼,只好点头。 “走,去守备府!” “无论如何,名册必须要拿到!” 两日后,孙传庭紧紧攥着手中的名册,听着三人的转述,沉声问道:“你们说的都是实话?” 三人对望一眼,把总出面道: “回督师,属下以性命担保,焦山脚下原有一村庄,数百居民,全数为蓟州兵马所屠。” 其余两名兵士也道。 “督师,这是杀良充功!” “那坑里还有襁褓中的孩子啊!” 徐寿辉一颗心落了地,冷冷一笑:“王保身为蓟州总兵,逾期五日不至,杀良充功,二罪并罚,罪在当斩!” “还请督师将王保正法,以肃三军!” 余的将领也都是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杀良充功的人不得到妥善处理,其余的人很可能会纷纷效仿。 到了那个时候,官军约束不住,军规成了摆设,百姓对官军的信任程度也就会越来越低。 低到一个地步的时候,就会出现历史上那样,孙传庭出关作战,百姓却帮着流寇的场面。 一旦失了人心,大明也就是完了。 孙传庭以掌击案,怒道:“传本督命令,带蓟州总兵官王保!” 王保被押缚上前,却是没有丁点悔过之意,仍旧是对着孙传庭冷笑不止。 “孙传庭,我告诉你,我蓟州数万大军就在城外,你敢动我一下——” “动你,你敢怎么样?” 张万邦再也忍耐不住,起身说道:“我就不信,还有哪个不开眼的,敢在大同城闹事!” 言罢,他环视座下蓟州各个兵将,被扫视到的人,无不是垂头或后撤半步,张万邦的威名,毕竟不是虚的。 张万邦坐在原位,冷哼一声,道: “今日我将话放在这里,蓟州总兵王保滔天大罪,罪在当斩,督师要如何处置,我都没有一句怨言。” “谁要是敢与朝廷法度过不去,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孙传庭这才起身,环视诸将道: “蓟州总兵王保逾期五日未至,在蔚州境内杀良充功,屠戮焦山百姓八百余人,证据确凿,罪无可赦。” “斩!” 王保这才愣住,有些不敢相信。 “孙传庭——” “你就算有尚方宝剑,可我是蓟州总兵,九边大帅!你无权斩我,我要直奏陛下,治你擅杀总兵之罪!” 孙传庭知道,自己是无权处置。 但现在人心已齐,若不斩此獠,前功尽弃,况且这个王保的确兵事不通,罪过甚多,论罪该斩。 但是出师未曾,先斩大帅,还是越权先斩后奏,这个消息传出去,一定会有人大做文章。 第五百一十七章 手铳问世 “孙传庭——!” “我是大明朝蓟州总兵官,你无权杀我!” “要想杀我,必须呈报京师,听凭陛下裁定!” “你这是越权,你们都说句话啊,他这是越权,今日杀了我,明日就能以微小口实再杀你们!” 王保实在没料到,孙传庭,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前山海关兵备,居然有直接斩杀自己的魄力。 他不甘心,这个总兵他才做了半年,什么都还没享受到! 自己不过是杀了几百个普通百姓而已,自己可是九边大帅,拿几个百姓的头叙功又能怎么样? 现在的王保,显得有些疯狂。 孙传庭站在点将台上,冷眼看着状若癫狂的王保,须臾,他向北方抛去一瞥,遥遥抱拳,大声道: “陛下,孙传庭越权行事,皆为平定西虏,此战以后必赴京师请罪,以安军心!” 言罢,他转身过来,看着冷笑不止的王保,大喝: “王保纵兵害民,斩!” 焦山脚下的情况,早随着三名秦军兵士的转述在营中各明军中口口相传,谁也不敢相信蓟州兵会做出这种事。 对于这种人,没有谁会下不去手。 两名秦军兵士上前,将王保死死按住,挥起雁翅刀,然后猛地挥下,仿佛整个天下都清净了。 王保的头颅滚落,鲜血喷涌而出。 张万邦发觉,孙传庭这个人与他曾经想的不同,文人出身,却能做到投笔从戎,看着砍头而毫无惧色。 这样的文人,世间罕见! 看起来,当今皇帝看人依旧很准,这个孙传庭或许真的有两把刷子? 想到这里,张万邦率先说道: “杀得好!” 徐寿辉及蔚州守备韩荣也出言附和。 “督师杀得好!” 孙传庭冲三人分别点头,下令道: “这次出关,蓟州兵就不必去了,余部点齐兵马,带好辎重、军械,三日后本督将在此处誓师出征!” “不破西虏,誓不回还!” 众人全都被这种视死如归的气氛所带动,各营的明军将校们纷纷举起手中刀枪山呼。 “不破西虏,誓不回还!” “不破西虏,誓不回还!!” 夜晚,孙传庭回到帅帐,一直紧绷的脸色方才有所缓和,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大大呼出口气。 在这些将帅们面前,就要装出这副样子,只要你稍有软弱迹象,他们就能骑到你的头上。 缓了一会儿,孙传庭提笔伏案,认真的写着奏疏。 经过此回立威,他已看得出来,虽说各将帅们骄横跋扈,但军心可用,相比王保,各将帅们都有军功在身,自有骄横的资本。 至于眼下奉诏汇聚而来的各地兵马,除蓟州兵以外,余部尽为精锐,用的穿的,长枪钢刀、鸟铳火炮…,都是朝廷最新式的军械。 统领这些骁勇善战的精锐出关,孙传庭是很紧张的。 天启一朝已近五年,孙传庭知道当今皇帝为了整顿九边付出的努力,蓟州兵辽东战后的颓废,皆因王威战死,一将之别。 可他亦能看得出来,西虏各部年年月月号称自夸的蒙古铁骑,不过是中看不中用的乌合之众。 想来与西虏的这番较量,也并不需要过于忧虑。 奏疏送至京师时,朱由校正在西苑观看演示。 朱由校表面上虽然波澜不惊,但心中甚至比毕懋康还激动,因为他知道这对大明意味着什么。 演示内容是军器司的最新式火铳,这种火铳的仿制成功对于大明的意义,就和仿制荷兰舰载炮而城的镇虏炮一样重大。 这是一种截短型火铳,与如今普遍装配于步军的遂发鸟铳不同,这是军器司为骑兵专门研制的。 如今第一批五百把截短火铳,灵感源自于澎湖之战缴获的那一艘荷兰皇家海军的盖伦战舰。 有大明水师兵士在盖伦战舰的船长室中发现一个精致的小箱子,箱子中就装着这种截短型的火铳。 初一看起来,这种火铳就像是鸟铳被拦腰斩断。 如此短小精致的火铳,起初很多人都只是将它当做荷兰贵族佩戴的装饰,但是军器司的毕懋康无意中击发一次,却是发现这种火铳威力不俗。 短铳击发的瞬间,毕懋康脑海中有了一个想法。 如果这种短铳能装备于骑兵,那么骑兵就拥有了远程攻击的能力,在作战前对准敌军面门来上一轮排铳,这对敌军骑兵的打击将是毁灭性的。 那么如果这种短铳能够应用于边军,会不会让大明骑兵在与八旗骑兵作战时有些还手之力? 甚至是,占据优势!? 说干就干,毕懋康、毕懋良二人找来徐光启,再叫来澳门卜加劳铸炮厂引入的葡萄牙人,还有军器司的匠师们,群策群力。 这一钻研,就是一年多。 所幸,朱由校自从设置军器司以来,就未曾少过军器司的款项,拥有朝廷的支持,这让他们事倍功半。 随着,“砰”的一声撼响从骑着马的锦衣卫手中发出,整个西苑都是寂静了半晌,然后响起了震天的欢呼声。 毕懋康、毕懋良,还有徐光启,以及一帮为此付出过心血的匠师们都是喜极而泣,对视无言。 从天启三年四月到天启四年七月,新式短铳经历过无数次的失败,数不清的挫折,终于在今日试铳成功了! 天启四年七月二十二日,这是值得纪念的一天! “请陛下为此铳取名!”毕懋康拿着军器司制作出的第一把成铳,毕恭毕敬地奉到朱由校面前。 在他的脸上,岁月的痕迹甚为明显。 朱由校曾经记得,毕懋康第一次被召见委以重任时,鬓发尚还没有如此花白,现在看去,却是像个十足的糟老头子。 “爱卿快起来——” 朱由校亲自扶起毕懋康,将这杆短铳接在手上,并且和摆在一旁的缴获荷兰短铳对比一下,随即发笑。 “你们看,这两把短铳,有何区别?” 众人看去,盖伦船长的短铳短小而精悍,不仅威力不俗,最主要的是制作极为精致,一看就是贵族佩戴。 军器司这把成铳与之相比,就像是个歪瓜裂枣。 听着众人的发言,朱由校脸上笑容止不住,道:“是啊,咱们的这把铳实在是太难看了!” “不过,朕就要配着这把铳。” “这把短铳今后就是朕的御配制物,朕相信,日后我大明定会做出比红毛们更加实用好看的手铳。” 听到这话,徐光启在下头提点毕懋康一声: “陛下赐名了,就叫手铳。” 毕懋康这才回过神来,忙道:“臣谢陛下赐名,这把短铳今后就叫手铳!” 第五百一十八章 新式骑兵的兴起 约一百年前,这种截短型的火枪开始在德军骑兵和步兵中普及,这就是手铳的第一个版本——转轮打火枪。 后来德国与法国交战,以转轮打火枪为主要武器的德军骑兵越战越勇,将没有任何火器的法军传统骑兵打得落花流水。 受此战影响,欧洲开始重视转轮打火枪,发明者约翰也被德意志皇帝召入宫廷成为贴身侍从,专为德军制作转轮打火枪。 法军的惨痛经历,标志着新式火枪骑兵的兴起。 自此以后,传统骑兵在欧洲屡遭败绩,几乎绝迹,而以装备转轮打火枪为主的新式火枪骑兵逐渐成为主流。 值得一提的是,因此屡遭失败的法国国王痛定思痛,很快决定雇用了相当数量的同类骑兵,这些骑兵都配备了转轮打火枪。 后来,这种雇佣果然起到效果,法国也逐渐淘汰了维护费用昂贵且作战能力低下的传统骑兵,将火枪骑兵纳入常备军。 欧洲各国有样学样,没挨打的提前准备,已经挨了打的,如同法国一样,不惜斥资也要引入火枪骑兵。 这样,转轮打火枪很快就成为欧洲骑兵的主要武器。 到现在的天启四年,传统骑兵几乎已经在欧洲绝迹,几乎所有欧洲国家都有相当数量的火枪骑兵作为常备军。 然而,转轮打火枪并不是完美无缺的,它不仅结构复杂,造价昂贵,使用麻烦,而且在钢轮上有污染时还不能可靠地发火。 于是,欧洲各国又开始研制新的“点火“方式。 不久,居住在伊比利亚半岛上的西班牙人发明了燧发枪,他们取掉了那个源于钟表的带发条钢轮,而是在击锤的钳口上夹一块燧石。 如果需要射击时,就扣引扳机,在弹簧的作用下,将燧石重重地打在火门边上,冒出火星,引燃点火药。 这种击发机构称之为撞击式燧发机,装有撞击式隧发机构的枪械称为撞击式燧发枪。 撞击式燧发枪大大简化了射击过程,提高了发火率和射击精度,使用方便,而且成本较低,便于大量生产。 眼下欧洲各国的骑兵、步军,几乎都普遍装配了遂发火枪,上次在盖伦战舰上缴获的,自然是第二代转轮打火枪。 加上军器司在天启二年就已经完成对遂发装置的仿制,这次自然不能用原始的击发方法,直接作出遂发手铳,倒也不足为奇。 有些时候,创新是必要的,但也要分情况。 现在这个年头,再去自己钻研这个东西,一没有经验二没有知识,毕懋康在历史上十年后才改进了原始鸟铳的火绳击发方式,太过耗时耗力。 直接借鉴西方已经成型的做法,自然是最稳妥的。 况且西方各国对装备技术的流散,似乎并不是很重视,只要你肯学,对方有钱赚,那就肯教。 提起这个,朱由校还是颇有自豪的。 毕竟,是自己的穿越,让遂发枪在大明的出现提前了十几年,并且研制出了历史上在大明从未出现过的镇虏炮和手铳。 对手铳来说,朱由校期待感十足。 这个玩意儿虽说实战如何还没见到,可其在欧洲能得到普及,甚至于在一百年的时间里代替了原始骑兵,这就说明放在骑兵手里,战斗力一定不错。 过来人的经验在这摆着,要是短铳搁到步兵手里有用,那现在欧洲各国的主力火枪兵为什么用的是长杆遂发枪? 所以朱由校没什么好犹豫的,直接给骑兵装上就是。 反正无论如何,这是火器的时代,这是大航海的时代,鞑清那种做法,注定是要被世界所抛弃。 大明不能去和鞑清去学,搞什么重装骑兵,搞什么骑射立国,那岂不是舍本逐末,固步自封么? 这种时候,就该不耻下问。 别人什么先进,咱就学什么,花点钱也在所不惜,因为你把军事科技学到手以后,是可以直接用的。 换言之,给出去的也能再打回来。 可你要是连这点银子都舍不得花,难道就一直被鞑清和蒙古钳制,与当今世界上的机遇失之交臂吗。 朱由校心情大好,研制出手铳,对付鞑清引以为傲的骑兵,那就算是有了手段。 德军、法军新旧骑兵对决的一面倒场面,似在眼前。 “传旨,军器司参与研制手铳的匠师,全部记大功一次!” 言罢,朱由校望向阶下的二毕,示意他们起来,微笑说道:“四年了,朕一直亏欠你们一份赏赐。” 不等二人说话,朱由校便就以不容置喙的口气接着说道: “听旨!” 闻言,一众人等全都俯身候旨。 朱由校负手而立,肃声说道: “研制镇虏炮,研制手铳,九边军械可用,皆赖二位之才,今朕心情甚好,数功并算!” “毕懋康,授太子太师,继续主持军器司。” “毕懋良,授太子太傅,辅助尔兄,为大明制造优质火器,不必吝惜钱财,有失才有得!” 两人对视一眼,纷纷说道: “臣谢陛下,皇恩浩荡,无以为报!” 朱由校冲他们点了点头,转头面相其余人,继续说道: “徐光启,虽说你不是军器司之人,但却在研制手铳时尽心尽力,也有其功,朕意,授詹事府少詹事,协助军器司行事。” “其余主要参与之人,各赏五千两白银,以作慰问。军器司下属各匠师、匠户皆有赏赐,户部拟一份折子,明日呈交乾清宫。” “还有,在军器司匾额上新添‘皇家’二字,今后再无军器司,只有大明皇家军器司!” 一干旨意宣完,众人都有赏赐,皆大欢喜,都是高高兴兴,感谢圣恩。 恰在此时,一名小阉拿着奏疏跑到西苑门口,正待闯入,却被守在这里的皇极殿小牌子王承恩拦住。 “干什么去?” “没见陛下正说要紧事儿?” 那小阉显得十分焦急,喘了几口,也顾不上行礼,直言说道:“王牌子,是…是大同的孙督师发来的急奏,大军就在今日出征!” 王承恩想了想,却是放下了自己送进去的想法,眼珠一转,让开身子道: “那还等什么,赶紧送进去啊!会不会办事儿?” 小阉点了点头,冲进西苑,看着天启皇帝并众臣一齐转身朝他看来,顿时心下发虚。 朱由校倒没想太多,一面示意演示继续,一面让小阉为自己读奏。 小阉打开急奏,扫了一眼,皱紧眉头,心中有些忐忑。 第五百一十九章 总要有人背锅 朱由校见这小太监欲言又止,心中已猜测了个八九不离十,稳住语态,淡淡问道: “可是孙传庭已经出师?” 小阉眼皮一跳,皇帝这般淡然自若,反而令他更为紧张,现在也算明白为什么那皇极殿小牌子王承恩不亲自来送的原因了。 “孙…孙督师在大同镇城外的大营,斩了王保…” 闻言,周围人群中一片的惊呼四起。 “王保,那是谁?” 朱由校现在反而成了最迷糊的人,据他所知,上回奉旨出关的重要将领中,似乎并无这一号人物。 小阉没有答话,因为这不是他该说的。 现在这种时候,尽量少说两句最好,这次的使命不过是传话,目的达到,就没自己的事儿了。 兵部尚书崔呈秀擦了擦汗,出来说道: “陛下,王保是现任的蓟州总兵,是…是上次在辽东战死蓟州总兵王威的亲弟弟…” “王威战死,兵部部议,王保战功不错,又是蓟州人,就叫他继任做了总兵官。”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朱由校点了点头,没有继续说下去,气氛一时显得有些尴尬。 “陛下,孙传庭虽然身为督师,但王保毕竟是兵部正选的蓟州总兵官。总兵一级的将官,无论犯了何罪,依律都该查明实证再行处置。” “孙传庭如此行事,若地方督抚均照此为之,武将稍有过错,便先斩后奏,越权行事,岂不天下大乱?” 说话的,是英国公张维贤。 张维贤平日很少说话,朱由校明白,孙传庭这般做法,实是威胁到了地方武将的地位。 碍于影响不利,他这才开口声讨。 的确,要是九边大帅都能说杀就杀,地方的参将、游击、守备,甚至是底层千总、百总,那不就连上报都不用了。 这种风气不加抑制,就会提高文人督抚的地位。 武将本就受人鄙夷,现在各地就是一个文贵武贱的局面,这样看来,这事倒是有些棘手。 朱由校不用问就知道,从历史上的孙传庭来看,这个王保不做了错事,是不会遭到如此严重处置的。 最为难的地方,就是孙传庭所做于法不合,但于理却是对的。 想到这里,朱由校给张维贤投去一个安心的眼神,转身朝那小阉问道:“将奏疏拿给朕看。” 闻言,小阉松了口气,好像手中奏疏烫手似的,赶紧呈了过来,然后恭恭敬敬退下。 朱由校扫了几眼,面色微有所动。 “哼!” 朱由校放下奏疏,对周围说道: “这个王保,该杀。” “奏疏上说,这王保逾期不至,惧怕处罚,便在蔚州境内的焦山纵兵为祸,屠戮了焦山脚下的数百百姓。” 话音落地,周围全然都是震惊之声。 张维贤也吞了吞口水,有些不可置信,“这…天下间怎么还会有做出这等事的人?” 随即,他转向崔呈秀,斥道: “崔部堂,你兵部是怎么办事的!” “王保是什么样的人,莫非兵部事先没有查清,便让他继任了蓟州总兵如此重要的职位?” 闻言,崔呈秀显得有些窘迫。 在兵部当尚书,除了早年制衡东林以外,他实在没什么任人识兵的大才,这他也知道。 王保若是真的做出了这等事,那么就绝会牵扯到他的身上,毕竟兵部当时只是考虑到王保为王威之弟,叫他在蓟州原地上任比较方便。 底下众人也分为两派。 “英国公说的不假,蓟州为京师咽喉,便是我这样不懂兵事的文人都知道此地要害,怎么崔部堂在考虑总兵人选时如此草率!” “诸位听我一言——”李邦华站出来说道: “此事倒也不能完全归咎于兵部处事不明,孙传庭此人如何,我等皆不知晓,这不过是他一面之词。” “到底王保在焦山脚下做了什么,蓟州如今情况如何,还是要全部查清楚以后,再做决断。” 李邦华的话,倒是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赞同。 朱由校这时点了点头,说道: “那就这样吧,锦衣卫派人分别去大同和蓟州,探听清楚真实情况,再来向朕回禀。” “记住,要快!” 守候在朱由校身边的锦衣卫很快将消息报到了北镇抚司。 听见以后,指挥使许显纯甚为重视,放下手头其它事,叫来锦衣卫千户田尔耕、崔应元分别领队前往大同、蓟州,探听情况。 田尔耕和崔应元,一个在朱由校南巡时证明过自己,一个曾在锦衣卫彻查山东闻香教时立了大功。 选派此二人前往,足以证明朝廷对这件事的重视。 倒是兵部尚书崔呈秀,回府以后,坐立难安,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在这种紧要关头去魏府问计。 当然,去的是当今首辅魏广微的府邸。 当夜,魏广微才刚处置内阁政务,回到府中烧茶,忽然见老仆前来,说是兵部的崔部堂来了。 魏广微轻轻一笑,他自然猜得到崔呈秀的来意,起身道: “引他来正厅。” 少倾,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阁老,救我!” 崔呈秀甫一进门,便就急切的说起来龙去脉,魏广微品着刚刚烧好的清茶,静静听他讲完。 崔呈秀话音刚落,魏广微放下茶杯,轻轻问道: “崔部堂,你觉得当时陛下任你做兵部尚书是为了什么?” “为你崔呈秀通晓兵事,才能出众吗?” “不是,你是一颗棋子,陛下用来对付东林的棋子,科举案以后,东林党人都被清出朝堂,你早该引退了。” “这…”崔呈秀满脸为难,“阁老,难道就没有其它的方法了吗,我不想就这么回乡啊!” “况且带着这种丑闻回乡,那些旧日仇敌也不会放过我的!” “那就是还想继续做官…” 魏广微不无意外,官儿瘾很大,不止崔呈秀,他也有,这满朝文武,都是犯了瘾头才来的。 “也有办法。” 听到这话,崔呈秀忙问:“阁老请说,我要如何做,才能渡过此劫?” 魏广微呵呵一笑,负手起身,边走边道: “倒也简单,此事无论对陛下还是北征局势来说,最好的结果都是孙传庭无事,王保之罪,证据确凿。” “如无意外,这次锦衣卫下去查,回来只会是一个结果,王保大罪,本就难逃一死。” “出了这么大的事,偏袒武将还是督抚,陛下也很为难,说到底,总要有个背锅的…” 闻言,崔呈秀茅塞顿开。 “阁老的意思…,是叫我主动向陛下请罪解职?” 第五百二十章 明察、暗访 朱由校没有回乾清宫,而是从西苑直接回了坤宁宫。 “陛下,出了什么事?” “有好事,也有坏事。” 朱由校嘴里塞着内廷秘制的糕点,吐字不甚明晰,又翘着二郎腿,显然不将老祖宗教导的食而不语放在眼里。 张嫣抬首觑了一眼,心底暗暗有了猜测。 晚宴上皇帝封了贵妃,许诺要让咸福宫增添龙嗣,张嫣是很为之高兴的,毕竟这大明朝的后宫,一直都只有裕、良、纯三宫。 除裕妃童静儿一子以外,也只有自己这个正宫皇后诞育了“皇长子”朱慈燃。 龙嗣太少,就算皇帝不想,她这个做皇后的,也要多加考虑,总不能什么事都等着刘太妃主持。 绵延后嗣,对内宫来说,向是头等大事。 集万般宠爱于一身,张嫣固然高兴,可身为皇后,却也不能只考虑自己,其余三妃,天长日久了,也都是不错的人。 张嫣想着,内心有了想法。 朱由校用完点心,净面梳洗之时,张嫣站在一旁,屏退了宫娥,上下打量一番,笑道: “陛下打算什么时候去咸福宫,打上次晚宴以后,就再没说过了。” 朱由校净面完毕,正在擦脸,却是一拍额头,“你看看,朕这个脑子,一忙起来,又给忘了。” 旋即,朱由校抬眼看了看宫外渐暗下去的天色,神色有些犯难,说道: “今日晚了,还是改日再去吧,朕今日就留在坤宁宫陪皇后好了,何况累了一天,朕也乏了…” 张嫣没说什么,蹲下来为朱由校取了脚靴,一边小心地揉脚,一边说道: “臣妾听人说,西苑轰鸣了一下午,是在做什么?” 这倒不是什么隐秘的事,朱由校一想起来,心中顿时变得有些高兴,躺在榻上享受着张嫣的小手,说道: “军器司新火器今天下午在西苑试射,朕给取名叫手铳,只不过制作工艺比较繁琐,批量造起来麻烦。” “不过朕已经吩咐户部给军器司拨款了一百八十万两,朝廷不是和葡萄牙…佛朗机人签了贸易协定吗?” 张嫣听得半懂半不懂,只是歪着脑袋一字一句听着,插不进来话。 朱由校躺在榻上,完全没注意到张嫣的表情,在那自顾自的说着。 “缺什么就找他们要,这个贸易协定咱可不能白签,腓力四世那个货,这是瞧见大航海的机遇了,不然也不能签的这么痛快…” 说了半晌,张嫣却是默默没了动静。 朱由校这才反应过来,支起身看了一眼,发现张嫣一头雾水的样子蹲在那,顿时哈哈大笑。 “行了行了,朕也不和你说太多,说了你也不懂。”朱由校说完,把张嫣从头到脚审视一番,尤其在某个部位多流连忘返了一会儿。 张嫣注意到了,羞得不行。 “皇后,你这,比去年又大了一圈吧?”朱由校将张嫣一把揽到榻上,几乎是嘴对着嘴,促狭笑道: “这是朕的功劳吧?” “陛下…” 随着朱由校的双唇接近,张嫣闭上眼睛,声音渐弱。 宫外,女官徐氏瞥见这一幕,也没敢多瞅,赶紧吩咐偷笑的宫娥们熄了灯,各自散去,看守在周围。 第二天上午,蓟州城。 马蹄声逐渐减弱,自北方而来的一溜尘土之前,停下了五名神色凝重的锦衣卫,个个都是龙精虎猛,为首的更是一名令人不敢小觑的锦衣卫千户。 这不是普通的锦衣卫千户,而是朱由校的心腹之一。 之所以说是心腹,那是因为这名锦衣卫千户的身上穿着的是华丽威武的飞鱼服,腰间挎着的,是那柄削铁如泥的绣春刀。 天下间,有这种配置的锦衣卫除许显纯外只有五人,个个都是朱由校绝对的心腹,是锦衣卫中五个大名鼎鼎的千户。 这五大千户都是各有上位的狠事,尤其是田尔耕,最开始差点被朱由校放弃,然后凭借自己的本事,居然又争取到了信任,最终调到京师。 要与这种人为难,没有人不害怕。 五大锦衣卫千户,也都是指挥使许显纯最得力的下属,就连东厂番子见了,也不敢随意招惹。 被派到蓟州的,正是在山东调查闻香教甚为得力的崔应元。 自从接到命令,崔应元就片刻不敢耽误,放下了手头全部事情,连夜赶来蓟州打探虚实。 崔应元一手按着绣春刀,抬眼望了望守备稀松的城头,心中有了些猜想,蹙眉说道: “这里就是蓟州了,都分散开来,到城中打探一番,王保做总兵这半年多,到底在蓟州做过些什么,都要打探清楚。” 说到这里,崔应元环视四人,沉声道: “此事关系重大,必须在明日前打听个差不多,都明白吗?” 四人正要离开,崔应元又唤住他们,嘱咐道:“本地督办司就不要去问了,我只相信你们查到的第一手消息。” “去吧!” “遵命!” 四名锦衣卫纷纷于马上抱拳,分散从各门进入。 守门的把总见有人来了,正要问话,却是直接被一枚腰牌怼在脸上,只听来人道: “北镇抚司小旗犁恒,不该问的别问!” 言罢,策马而入。 来人一看就是京师缇骑,为首的更是穿着他们从未见过的衣服,一看就是绝对的贵家人。 把总赶紧后退,看着这名锦衣卫入城后,在一家客栈栓了马匹,然后攥钻进巷子里就不见了。 崔应元进来,自然是有目的性的。 他直接来到上一任总兵王威剩余不多的下属,也就是留守在蓟州城内的家丁队官家中。 根据情报,这名昔日的总兵家丁队官,住在一条小巷子里。 巷子错综复杂,崔应元找了足足半个时辰,实在没想到会住得这么寒酸,看着眼前的残旧木门,他狐疑地上前敲响了门环。 “谁啊!” 半晌,院子里才传出一句不耐烦的声音。 崔应元没有回话,只是继续敲着。 随着大门打开,一个胡子拉碴,约莫四十余岁的中年男人出现在了崔应元的眼前。 这男人看见崔应元,下意识就是一惊,立马就要关门跑路。 不过崔应元早有防备,他用绣春刀拦在了木门的中间,男人见关门不成,转身就走,然后“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门。 崔应元没急着追,不慌不忙的走进院子,一边环视一边道: “跑?” “你知不知道,蓟州军到了大同,被划出了作战的名单。” “啧啧啧,这洋相可出大了,要是再这么让王保在总兵这个位置干下去,蓟州军就算废了。” “曾经好歹也是与建奴作战的精锐啊,你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它一代不如一代?” “有个大人物,有意惩办王保,但没什么证据,我本来想到这里看看,怕不是来错了地方哟!” 说着,崔应元眯起眼睛,将手摸到了绣春刀上,却是那中年男人打开房门走了出来。 第五百二十一章 聪明人做聪明事 “原来是这么回事…” “那如此说来,蓟州军会被剔除北征名单,这倒也不足为奇,怕是眼下的蓟州军,出了关也只能添乱。” 崔应元坐在院子里,听那中年男人说完,心中大致明白了王威死后,蓟州都发生了什么。 想着,他嘀咕几句,然后起身就要离开。 中年男人紧跟着站起来,忐忑追问道:“不知道你说的这个大人物,有没有你说的这样大的能量?” “王保在蓟州做了总兵以后,可是无恶不作!” 闻言,崔应元轻笑了一声,紧握绣春刀,本不想与他废话太多,想了想还是留下一句: “莫说是一个蓟州总兵,就是皇亲贵胄,那位大人物也办得。” “这…”中年男人看着崔应元的华丽飞鱼服,脸上的震惊溢于言表,“皇亲贵胄都能办…?” “砰——!” 回应他的只有一道关门声。 “什么,崔呈秀居然主动请辞了?” 约莫五日后,朱由校正坐在西暖阁看着奏疏,听见一旁魏忠贤禀奏,当即笑出了声。 崔呈秀不想做官了,这说出去谁信? 这只怕是另有其人,给他出的所谓“良策”,不过这样也好,这厮如此明白事理,倒也省了朕一番功夫。 “忠贤,你怎么看?” 朱由校端着这份请辞的奏疏,轻轻挑了挑眉,静静注视着眼前人。 魏忠贤在袖子中搓了搓手,心思活络开了。 其实他早猜到,皇帝内心是希望崔呈秀主动请辞,君臣好好演一次戏,然后再换一个懂兵事的人来做尚书。 对崔呈秀来说,这一招也算明哲保身。 所谓当断则断,如若不断,必受其乱,这崔呈秀,的确是个聪明人。 “回陛下,崔部堂为兵部尚书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而今请辞,许是因为扶了王保为蓟州总兵一事。” 说着,魏忠贤略微抬头,窥视上意。 发觉朱由校没说什么,这才心下一轻,继续说道: “老奴觉得,当时王威战死,蓟州军急需一个总兵来管理,王保作为王威之弟,其人如何,大家都是不知。” “这事不能只怪罪崔部堂识人不明,兵部之中,那些辅官也各有罪过,如若要罚,应该一并处罚。” “你说的不错,的确不知是崔呈秀自己的原因。” 朱由校“嗯”了一声,淡淡说道: “崔呈秀的确是个有才之人,除了兵部,到其它地方也能为朝廷尽忠,你就如此回复。” “崔呈秀的请辞,朕不准,户部尚书郭允厚不是科举大案牵连革职了吗,就调他到户部去吧。” 魏忠贤忙不迭地躬身,呼道: “陛下圣明!” 处理完崔呈秀的事,下一个就是王保到底该不该杀了。 田尔耕和崔应元的回奏在这两日送至京师,消息让很多人都是不敢相信,自从王保继任以后,蓟州军队一落千丈。 王保在蓟州军内部,先是裁退了大批从前跟随王威南征北战过的老卒,连前者的家丁队也不例外。 裁退老卒还是第一步,接下来王保组建了自己的家丁队。 他的这个家丁队,虽然也叫家丁队,但是战斗力和王威的那个天差地别,带兵打仗没什么本事,欺压良善倒是一把好手。 除此以外,王保还疯狂克扣蓟州军的粮饷。 朝廷每月发往蓟州的粮饷,都要被克扣七成甚至更多,兵士们稍有不服,便会被大加责骂,以至于赶出官军队伍。 至于操训这种事,王保继任以来,除了应付检查搞过几回,其余时间都是根本不管的。 这样一来,蓟州军的军纪越来越败坏。 如今还留下来的,要么是欺负百姓的好手,要么就是被塞进来混吃等死的兵油子,都没有什么战斗力。 至于田尔耕的回报,更是令人汗毛直立。 孙传庭所奏回的一切,不出朱由校所料,全都是真的,而且事实比奏疏上说的更令人不敢相信。 据田尔耕所说,焦山脚下一公有四个填埋尸体的大坑,里面的尸体都被烧得面部全非,而且大多数首级都被割下来了。 锦衣卫后来去当地卫所找来官兵,将大坑填满,受难百姓也被一一安葬,统计的受难者约有八百多人。 原本欣欣向荣的一个小村子,现在已经是人间地狱。 看见这两份密报,朱由校的眼神逐渐阴暗下去。 在自己的治下,竟然有官军作乱,残杀了山脚下的一整个村落,只为了避免逾期不至的惩罚。 死在官军手里的百姓,比蒙古人都还要多! 这让朱由校想到了历史上的崇祯年间,这种事情在全国各地,简直是司空见惯。 这种风气,绝对不能助长。 现在连天启五年还没到,连绵的灾害才刚露个苗头,官军就做出这种事情,如果不严肃处置,还有人敢再犯! 蓟州军,原本是一支能出关与建奴作战的精锐兵马。 朱由校实在是没想到,仅仅半年的时间,精锐从无恶不作的官匪,他们居然裂变的这么快。 一任总兵选错了人,整支军队都被污染了。 说起来,这事朱由校也有责任。 王威战死,是员良将,朱由校当时很觉得心疼,爱屋及乌所以也就默许总兵一职让王保接替。 却不知道,这王保根本就是个在长兄羽翼庇护下,什么也不会的废物。 “若是王威在天有灵,也该为有这样一个兄弟而耻。”朱由校默默说了一句,紧紧攥着两份奏报,道: “鉴于王威的作战功劳,便不殃及王氏族人了,只是…” “蓟州军的问题很大,要即刻重组,召回老兵,补偿粮饷,大明的官军队伍里,不需要这些残杀百姓的爬虫。” “派东厂下去,一个一个查,一个一个问,凡是有在焦山杀过百姓的,一个不留!” “整顿蓟州兵马的人选,你有没有考虑?” 说着,朱由校望向魏忠贤。 后者一愣,想了想说道: “陛下,英国公之子张世泽,今年二十有二,勇武有为,老奴听说他一直都想领军作战。” “张世泽…” 这个人朱由校自然熟悉,历史上的末代英国公,甲申年国破,他也是唯一一个领兵出战顺军,杀身成仁的勋戚。 这个人值得信任,只是现在还太年轻,尚需历练,能力怎么样也还不知道。 其实整顿军队这种事不难,让他去试试也好。 第五百二十二章 皇帝身后的剪影 张世泽是勋戚子弟,世袭英国公,日后更会是北勋戚之首。 朱由校南巡以后,基本将江南勋戚一网打尽,一些兵权也都借机收回,现在还剩下的,都是听话的。 京师的英国公,现在基本上也就成了全国勋戚之首,这是朱由校刻意“制造”出来的。 勋戚这个势力,说重要很重要,说不重要吧,大多数时候他们也屁用没有,但是有个首领管着,对朝廷总归是好事。 因为朱由校只需要管着他们的那个首领,也就是英国公。 自从张维贤的儿子被皇帝委派出去整顿蓟州兵马的消息传出来,人人都在为他道贺,自从那日,府门都快被踢平了。 大家都知道,本就是勋戚之首的英国公外出带兵意味着什么,皇帝有这一手,明显日后是会让张世泽有兵权的。 可身为直接受益人,张维贤却一点儿也不高兴,就和他当年被朱由校硬塞进军机房一样不高兴。 可这毕竟是皇帝的决定,不高兴没什么用啊,你不想进场,有人推着你让你进场。 他本想着顶多也就是自己趟了浑水,也就踏踏实实干着了,却没想到,皇帝连他的儿子也不肯放过。 最主要的是,这傻儿子比谁都高兴,一点儿没意识到这是个坑。 据说当时张世泽听见消息以后,乐得一蹦三尺高。 张维贤来找儿子,打算在他离开以前,促膝长谈一下,把该说的都说清楚,省的这小子出去以后放飞自我,被人一顿坑都不知道。 刚开房门,张维贤便皱紧眉头,他看见张世泽正穿了一身的盔甲,像个武夫似的在仔细的擦拭佩刀。 张世泽的佩刀没有什么不同,也是大明绝大多数武官的制式佩刀,作战能力极佳的雁翅刀。 张维贤知道自己儿子在想什么,默默走进房间。 可能是因为张世泽太过兴奋的原因吧,擦拭雁翅刀的时候也在想其它的事情,竟然一点儿也没注意到他来了。 “咳咳…” 张世泽听见两声清咳,这才从自嗨中反应过来,连忙起身,将佩刀立在一侧,躬身道: “父亲。” “嗯。” 张维贤没说什么,径直走到床榻边上,拿起雁翅刀,“噌”地一声抽出来。 雁翅刀成为军官的制式佩刀,自然有原因,锐利无比的刀锋,在黑夜中也能闪烁着令人不安的点点寒光。 “好刀。”张维贤将刀放回鞘内,拍了拍自己身边。 “坐吧,明日你就要出去到蓟州了,为父的有些话要和你说。”刚说到这里,见张世泽已经面露难色,他又道: “你不要不耐烦,这都是为你好,仔细听着就是。” 张世泽一惊,连忙抚平心中的烦躁,一副聆听状。 “陛下南巡以后,你觉得有什么变化?” 闻言,张世泽先是一愣,想了半晌也没明白这话中有什么深意,笑道:“自陛下南巡,京师中的勋戚们都老实不少,平日里不见再有什么牢骚话。” “这只是其一…” 张维贤叹了口气,这孩子果然没看出来。 “陛下南巡,意在收服江南兵权,金陵附近的三卫反叛,只掀起了一个浪花,陛下却借机将十余家勋戚的兵权一齐收回。” “这是在打压江南勋戚,打掉了徐氏,现在我们就是天下勋戚之首。” 张世泽脸色一僵,疑惑道: “父亲,我们成为勋戚之首,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张维贤颇有些语重心长,在他看来,张世泽即将前往蓟州整顿兵马,而皇帝之意,绝不仅仅只是叫他去整顿兵马而已。 不出意外,日后张世泽在外领兵会是常事。 “自靖难以来,我英国公一脉世为北勋之首,执掌京营,一直都是旁人的眼中钉、肉中刺,眼下更是全国的勋戚之首。” “儿啊,你要切记,在外说的每一句话都要再三思量!” “这种权利,再出去领兵,那是一般人能干的吗?” 张维贤满脸的担忧,其实他还有句话没说,坐在勋戚之首这个位置上,除非于国有大功,特别受皇帝信任,不然很容易倾覆。 一个不慎,整个家族都要陪葬,树大招风啊! 皇帝能以口实逼迫江南三卫勋戚造反,再堂而皇之的收回他们手中兵权,也就能对自己再来一次。 其实,朱由校打击江南勋戚那一次,同样把张维贤这个老牌的北方勋戚唬得不轻。 直到现在,兴奋的张世泽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因为他从没看过自己父亲神态中有这样的凝重。 他缓了缓神色,站起来揖身道: “父亲放心,我在外领兵,一定惟陛下之命是从,我知道,英国公一系,是替历朝皇帝看管勋戚,而不是我们自己。” 张维贤听见这话,也就稍稍安心。 他不打算再说什么,站起来拍了拍张世泽的肩膀,从此以后,他们英国公一系将迎来最大的人生路口。 要么同江南勋戚一样,身败名裂,要么就再上演一次靖难的辉煌,无论走在哪条道路上,都是要做日光之下,皇帝身后的剪影。 张世泽外放到蓟州,整顿蓟州兵马。 一石激起千层浪,外廷文臣窃窃私语,勋戚们更都觉得,张世泽可以领兵,他们同样可以。 和张维贤预料的一样,英国公府果然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不过无论如何,皇帝没有改变态度的意思,张维贤只好从阴影中站出来,开始真正的统领全国勋戚。 至于张世泽,他在蓟州的一举一动,都成了勋戚及文臣们关注的焦点。 天下间勋戚何止数千,勋戚诸子有建功之心者更不胜枚举。 英国公张维贤之子张世泽是何品行,是否安分,对于这些,外廷文臣一无所知。 有无数的人等着以骄横跋扈的借口置他于死地,勋戚们则在等待着后面的消息,都是跃跃欲试,有领兵之心。 英国公一系,世代执掌京营兵权,统领五军都督府,权势无可比拟,地位更十分稳固。 如今外放领兵,这是不是一个危险的讯号? 这一系列的疑问,外廷文臣,天下间的文人士子们都只能猜测,因为知道答案的只有朱由校自己。 不论如何,外廷文臣与天下间的文人们都很确定。 皇帝身边,安排的重要人物驱之不尽,魏忠贤、魏广微、崔呈秀、温体仁、张世泽… 无论是谁,以什么姿态出现,都是自己这些士大夫们的对立面。 第五百二十三章 五军都督府 第二天一早,穿戴整齐盔甲的张世泽在永定门踌躇不已,不断的向后去看,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人。 但是始终,他要等待的人都没有出现在城门。 自昨夜与父亲的促膝长谈之后,张世泽也不再认为这是个什么好差事了,这对于英国公一脉来说,是个巨大的挑战。 “小国公,走吗?” 这是府中家仆问的第三遍了。 张世泽凝眸向城门看了一会儿,才是转身说道: “走吧,不过以后不要再叫我小国公,与其他人一样,叫我将军。” 家仆一愣,下意识点头,跟在后面。 张维贤没有去城门相送,因为该说的在昨晚已经说完了,今后的路要如何去走,还是要看他自己。 他站在城南的望楼上,看着张世泽与家仆的身影,转身就走。 对于张维贤来说,再怎么去藏着都没有用了,因为后面有人不想让你藏着,这个人就是皇帝。 原来当今的皇帝早就知道自己的想法,这是在用手段逼自己下场,看起来坐在这个位置上,有些事情的确不是能自己左右的。 既然如此,那也就不藏着,索性站出来统领局面了。 当然,还需要向皇帝表露一个态度,好让皇帝知道自己的想法,所以张维贤这次不是回府,也不是去五军都督府衙门,而是直奔乾清宫。 “爷,英国公求见。” 朱由校从坤宁宫离开不久,屁股还没做热,刚看了三封奏疏,都是关于天启四年下半年地方饥荒的。 听见王朝辅的话,朱由校没急着回复,先是轻描淡写地在陕西某地大旱的本子上批了一笔,然后才似无意间说道: “让他进来吧。” 张维贤来干什么,朱由校已经猜到了。 逼他下场的是自己,不出意外,他这是摊牌来了,英国公一系被推到全国勋贵之首这个位子上,不是做的无用功。 要是这张维贤执意像历史上那样,继续打酱油,摆弄他的小聪明,那朱由校这次也不会再等下去了。 朱由校能把英国公一系推到勋戚之首这个位子上来,自然也能轻易地再将他们压下去。 只不过,朱由校不想这么做。 须臾,张维贤迈入西暖阁,见皇帝正在批阅奏本,便毕恭毕敬地行礼,站在旁侧说道: “启奏陛下,臣这次来,是有要事禀奏。” “英国公有什么要事,可以直说。”朱由校说完这话,随手翻开下一份奏本。 看见这是河南道巡查御史奏上关于河南一带发现小型鼠疫的事情,当即就是眉头一皱。 鼠疫,这个在崇祯末年夺走无数生命的大瘟疫,终究还是要来了。 河南的鼠疫规模很小,奏本上说是在一个村子突然发现,有司处置及时,派遣了许多的医师前往,如今已经被顺利平定。 奏本上还说,鼠疫只感染了那一个村子的几百人,并没有向外扩散,而且没有什么遗存,朝廷可以高枕无忧。 可熟悉历史的朱由校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的讯号。 更大且席卷整个中原的灾荒瘟疫,正在一步步向大明走来。 接下来,蝗灾、鼠疫、地震、饥荒以及霜冻,各种各样灾害的规模之大,有明一朝以来绝无仅有。 朱由校这些年已经在各地加紧建造粮仓,扩充驿道,就是为了能在灾害来临时及时处置。 各地囤积的粮草,畿辅一带的番薯,还有内帑中堆积如山的金银,都是用来应对的手段。 现在看来,这种应急手段还远远不足。 正想着未来的规划,张维贤的话,却是直接将朱由校拉回了现实。 “陛下,五军都督府建立至今,早无实权!” “各地文贵武贱司空见惯,臣为英国公,对当下勋贵之境况,自然明晰!” “既然陛下让小儿前往蓟州整顿军备,何不让各地有才能且有志气为朝廷效力的勋贵子弟,有一个领军的方法。” 朱由校抬起头望他一眼,随即垂头下去翻看着奏本,蹙眉道: “英国公真是这么想的?勋贵子弟也要报销朝廷,在外领军作战?” “若要如此,勋贵子弟与将门子弟,寻常百姓家的青壮子弟,皆需一视同仁,军法调度、上命下尊,一个寻常出身将领的呼来喝去,勋贵们真的能遵从?” 张维贤既然来了,那就是已经打定主意彻底下场,被皇帝问到这些话,就更不能有什么犹豫。 他道: “陛下,其余的勋贵子弟,臣不敢为之担保,但我英国公一系,世为朝廷统领京营,早知如今京营弊病!” “还请陛下让臣整顿京营,臣以事实说话!” “用事实说话?”朱由校重复了一句,抬起头猛地盯着张维贤,忽而哈哈大笑,“中军都督府左都督一职,现在还是英国公在做吧?” “那朕有个想法,英国公在整顿京营的同时,一同整顿中军都督府下属各卫各所,如何?” 闻言,张维贤瞪大了眼睛。 整顿中军都督府! 中军都督府,领在京留守中卫、神策卫、广洋卫、应天卫、和阳卫、牧马千户所,蕃牧千户所。 并领在外直隶扬州卫、和州卫、高邮卫、淮安卫、镇海卫、滁州卫、太仓卫、泗州卫、寿州卫、邳州卫、大河卫等几十个卫所。 五军都督府这个机构,非常重要。 自土木堡以后,皇帝对兵权的逐步丧失,其实就是五军都督府的兵权被文官逐渐分化,式渐衰微的结果。 现在,朱由校虽然通过各种手段,比如组建勇卫营、江南大营,逼迫江南三卫造反,在一步一步的收归兵权。 可归根结底,全国的兵权,朱由校现在依然没有直接统领权。 地方武将所直接负责的,要么是地方督抚,要么就是兵部,就连一般的操守、编训、屯种事务,亦皆需经文官之手。 这也就造成地方上文官节制武将的规则,形成了文贵武贱的局面。 虽然现阶段通过掌控兵部,朱由校间接做到了重掌兵权,可这并不是长久之计。 这只是权宜之计,真正想要让历代皇帝手中紧握兵权的手段,现在只有重建朱元璋的五军都督府。 提高武勋的权利,让地方武将通过五军都督府的方式,直接听命于皇帝。 朱由校想的不只是自己手里握着兵权,下一代皇帝,下下一代皇帝,都要牢牢握着兵权。 第五百二十四章 武勋势力抬头 按照朱由校的想法,中军都督府还只是试水。 试试到底有谁反对,试试到底谁跳的最厉害,为此,朱由校甚至做出了大开杀戒的打算。 天下间没有不流血的改革,既然现在时机成熟,更没什么好犹豫和退缩的。 整顿中军都督府,就和在山东推行新盐法一样,张维贤、温体仁,都只是朱由校这副权利棋盘上的棋子。 说起组建五军都督府,朱元璋的目的也很简单,就是要利用五军都督府,让后世之君直接掌控武将。 掌控了武将,做什么都有底气。 洪武初年,朱元璋以自己的侄儿朱文正担任大都督,其最直接的目的,便是通过扶持朱文正,来确保军权的掌控。 其实,朱元璋这种计划带有长期性,对初代甚至第二代的皇帝影响都不是很大。 因为从改制的人事调动来看,朱元璋首先是将诸将纳入自己的直接掌握的中书省内,但中书省这种军政合一的领导体制,只是为了适应战时的需求。 一定程度上来说,就和朱由校利用崔呈秀临时掌控兵部来间接性的收回兵权一样,都是权宜之计,并不适合于将来的政权建设和皇朝延续。 而朱文正任职大都督府大都督,就可以确保之后中书省军政分离,军权继续能够掌握在朱元璋手中。 但是朱元璋没想到,仅仅几十年之后,一场土木堡之战,摧毁了他的全盘部署。 朱祁镇的纨绔自大,不仅葬送了统领五军都督府的英国公张辅,也让朱元璋留下来帮助历代皇帝掌握兵马的武勋集团彻底葬送。 在那之后,五军都督府地位一落千丈。 兵部逐渐合并了五军都督府的职权,军政一体,某种方面又和明初的中书省类似。 甚至于到现在,五军都督府完全已经形同虚设,全部的职权都已经被兵部接管。 五军都督府的官职,对武将来说,只相当于“兼赠”,完全不需要述职,寻常军务都由地方文官接手,再由文官上报兵部。 五军都督府既不能管理武将的升迁调动,也不能插手卫所屯田和寻常操守,已经完全丧失了统管天下兵马的职能。 朱由校现在要做的,其实只是恢复祖制。 有些祖制需要唾弃,朱由校没有半点愧疚感,因为时代需要进步,同时,有些祖制则需要恢复。 五军都督府直属于皇帝,只要五军都督府的职权仍在,皇帝就拥有对地方武将的直接控制。 手握兵马大权的皇帝,足以改变很多事情。 换句话说,如果江南三卫反叛时,五军都督府的职权仍在,很大程度上他们是闹不起来的。 “英国公有异议吗?”朱由校看了一眼张维贤,面色带着略微的不满,但语气并不是很强硬。 张维贤只是一时惊呆,他自然知道整顿中军都督府的影响。 “陛下圣明,臣无异议。” “这样就好。”朱由校轻轻的点头,然后说道: “既然要整顿中军都督府,那在此之后中军都督府下辖各卫所的屯种、操训事务,悉都交由地方中军都督府衙门接管。” “中军都督府下辖,各京卫、外卫所属武将的升迁调动,俱都不用呈报地方督抚了,皆由中军都督府衙门管理。” “祖制上说中军都督府有什么职权,现在就有什么职权,你记住,这话是朕说的,只要整顿得当,朕会为你做主。” 听了朱由校的话,张维贤如鲠在喉。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只知道要变天了,而且是彻底的变天,方才皇帝交给中军都督府的权利,原本就是各地都督府的职权之一。 只是土木堡事变后这些职权都为兵部接管,现在则是被皇帝金口玉言,直接又交给了都督府管理。 这是在利用皇权直接提高武勋的地位和权利,这样一来,就相当于是在逼迫天下间所有的武勋站到一起,站到文官利益集团的对立面。 如果让五军都督府重新掌握职权,这对文官势力的打击将是毁灭性的,有一件事永远不变,只要皇帝绝对权力在手,任何阴谋都只是一厢情愿罢了。 “臣领旨!” 张维贤没想到这次摊牌,竟然换来了这么大的改变。 看起来这件事在皇帝心中的酝酿早有时日,只是时机不到加上无人领头,这才不断搁置。 事到如今,正是大刀阔斧的时候了! 天启一朝的大事,从科举大案开始,就越来越多。 如果说新盐法是在与地方豪强斗智斗勇,文官们只是一部分利益受到侵害,那么整顿中军都督府,则相当于向整个体系宣战。 朱由校要彻底改变督抚管理地方,文官兼领军务的局面。 这对文官们来说,无异于直接宣战,即便是魏党的官员们,也都觉得很难接受,更别提地方的督抚和文官们了。 这件事的影响,绝不仅限于朝廷。 因为长久以来,五军都督府式渐衰微,早已经没有人将那里的勋贵当做一回事,地方上文官们,一个个都相当于“土皇帝”。 地方豪强、商会豪商,甚至于一些普通的地主和小商贩,如果需要路走的宽些,都需要不断和各地官员打交道。 这相当于直接将中军都督府辖内文官的权利削弱了一半,数十个卫所的整顿范围,由此波及的军户何止数十万! 文官们的权利被转移到了原本形容虚设的都督府衙门上,在这些地方,一切都需要重新洗牌。 武勋势力的重新抬头,对文官集团和与之合作多年的财阀集团,都是一个面对面的挑战。 现下的整顿范围不大,仅限于中军都督府的在京和在外的几十个卫所,但是唇亡齿寒,对其它地方的震撼程度是相同的。 可问题又来了。 就从上次新盐法推行的力度上来看,这次明着看虽然是英国公张维贤提出的整顿中军都督府,实际上,背后一定是皇帝在操盘。 新盐法在山东可谓一波三折,起先地方豪强联合地方官员,在暗中策划民变,一度使新盐法推行受阻。 但皇帝是怎么做的,没什么阴谋阳谋,他直接出动了军队,大规模平叛和搜捕罪犯,用人头滚滚来告诉天下。 这是皇帝的底牌,也是绝杀。 没有人斗得过手握兵权的皇帝,何况这也不是什么影响到天下百姓的大改革,百姓不跟着动,扔再多的银子,不过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第五百二十五章:我是官兵我怕 蓟州城南,迎恩门。 车轮儿“吱吱吜吜”响个不停,一辆牛车正行在官道上,上头坐着一个老农,如沐春风,看样子正要出城前往京师。 这辆装满粮袋的牛车,是这老农最擅种的黄米和黏高粱。 说i倒也奇怪,也许是手法独特吧,老农去岁到京师赶了趟集,回i就成了京师一所点心铺子的专用“供货商”。 点心铺的掌柜是这样说的,宫里有人专门爱吃他这儿的黄米和黏高粱做出的精致点心,每岁的所有收成,都叫他送到京师,这是第一年的第一车。 京里的人出价很高,高于市价,老农美滋滋地觉着,i日的美好生活就在等着他。 他“啪”地一声,甩出响鞭,指挥牛车靠在城门边上再进入官道,正是为了不影响行人的进出。 “啊哈!黄老汉,好大一车粮食!” 刚到城门,就听一个难听的公鸭嗓在大声嚷嚷,“这是要送去哪儿发财啊,听说你去年在京里遇见贵人了?” 原i是守在城门的一个把总,这不是以前老农认识的那个姓赵的把总,自从王保做了总兵,四门的兵丁都被换了个遍。 新i的这个,据说是以前在辽东当兵受不了压力逃回i的。 这年头,逃兵一年比一年多,起先朝廷还管管,后i实在查不清楚,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这名逃兵就i到蓟州,快活地做了一个把门的小把总。 还是有些眼力见的,知道什么人不该惹,而什么人是绝不会有人替他出头,崔应元带锦衣卫i蓟州的时候,这把总就没敢多问。 至于这老农,一身的粗汗衫,一看就是个没什么靠山的。 老农自然知道这半年i官兵的变化,已经在心底不愿搭理这些人,一边挥鞭,一边冷冷地回了一句: “人家的货,我给送货!” 那把总跟着牛车走了几步,哈哈一乐:“别吹了,这一大车的黄米,就你这祖上几代赤贫的,有谁肯买你的货?” 老农皱了皱眉头。 的确,现在这个时候,就应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况扯上东家也不好,万一i年人家不要自己的米了呢? “瞧瞧,圆不成谎了!”见老农没继续说下去,把总哈哈直笑,满脸的嘲讽,发现老农一声不吭地只顾赶车,上前几步道: “哎我说,黄老汉,你倒是停停啊,我有话给你说,你这也太不给本把总面子了?” “好歹我也是官军的把总,想过这门,你要先问问我的意思啊!” 说完,把总身旁,几名歪歪斜斜靠在墙上门边的官兵都是直乐,看着窘迫不堪的黄老汉,打心眼里想要敲它一笔。 老农无奈,只好喝牛停车。 把总眼睛里冒着精光,骨碌碌地直往牛车上那些米袋子转,这看看,那瞅瞅,“唉,唉,黄老汉,你听我说。” “前一阵子京里有锦衣卫i了,说要查什么事情,还到巷子里转了半日,搞得各营的弟兄们人心惶惶的,都不敢干活。” “这几日,我运气也不算好,看着人进人出的,都没敢多问,混得穷透了,这两天就要揭不开锅了。” 一听这话,老农立即明白了什么事,但对方是官兵,也不敢过于强硬,一声声应付着道: “军爷,锦衣卫早都查完了,平日啥样,现在就啥样呗!” “嘿嘿,你说的倒对,过了半个月了,我琢磨着,锦衣卫那帮大老爷个个都是大忙人,也不至于在这闲待这么久。” 把总贼眉鼠眼的看了车上一眼,说道: “这么着吧黄老汉,你看,我现在可是把总,手底下还养着一群兄弟呢,你借我一石,你也是我好兄弟。” “成不成!就一石!” “什么?”老农吃了一惊,连忙说道:“军爷,这车粮食真不是我的,是京师铺子里要的!” “一石不是小数目,误了事可不是闹着玩的!” 把总听见这话,脸上笑容顿时凝固住了,渐渐黑下去,生硬问道: “一石,半个月准还,一句话,成不成?” 老农自然知道这些官兵的做派,说是借了,可你敢去要么,就算去要了,人家不还你又能怎么。 现在蓟州这的官兵,与其说是官兵,还不如说是披着官兵的皮,竟做一些欺压良善的事! 何况这人还不是本地的,是王保不知从哪找回i的,一旦跑了,追都没处追,更别提还了。 这一石的黄米黏高粱要是借出去,就真别指望着还了! 老农还想着靠去年的守成赚一笔,儿子日后的婚事,自己的后半辈子,一切的希望都在这一车粮食上了。 他连连摆手,赔笑说道: “这一车又不是大米白面,尽些个黄米和黏高粱,是京里点心铺子早就订下的,实在不能动。” 好不容易赶上一回,把总哪里肯听。 他上前死皮赖脸地缠住老农,甚至将手握在刀柄上,作势威胁,“是你的也罢,不是你的也罢!” “京里点心铺怎么了,老子可是蓟州把总,这点儿面子也不肯给?” “一石不行了,现在我要三石,一个月再还!” “我就要看看,到底京里的什么点心铺子,敢压我们蓟州王大帅帐下的官军,敢压吗?” “要敢,叫他i,老子在这等着!” “要不敢,老老实实给我三石粮,今儿这事就算免了,不然,黄老汉,你别想在蓟州再待下去!” “对付你们这些人,老子有的是办法!” 老农一再退让,就是不愿招惹官兵,没成想还是闹到这种地步,也懒得再多费唇舌。 他挥手一鞭,牛吃痛迈开步子,向前狂奔。 把总大怒,指挥守门的七八个官兵追赶,老农拼命甩鞭,可牛车才刚起步哪里能跑得过人。 牛车被官兵追上,官兵这时也都急了,挥舞着刀枪在周围虎视眈眈,把总得意洋洋地走过i。 这下子,总算是引起了城门附近其他行人的注意。 可是其他人大多也都无计可施,只是围着看热闹,谁不害怕官兵啊,与官兵作对,就甭想待下去了。 老农没什么办法,只能上前哀求。 “算我倒霉,送你一石黄米,总行了吧?” 没承想,把总连甩都不甩他一下,大笑说道: “现在晚了!” “早给我一石不就没事了,你们这些人,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不惩戒惩戒不行,这会儿涨到五石了!” 第五百二十六章:要你有什么用? “啊呀,军爷你这还叫不叫我活了!”老农急的满头大汗,不住向周围人群投入求救的目光。 可目光所及之处,大家都是将脖子一缩,没人敢招惹官兵。 “五石实在太多,老儿去年也没打下多少,求你减些个,我给您老叩头还不成吗……” 把总站在那里大声笑着,话中透着傲慢。 “磕头顶个鸟用,弟兄们也要吃饭,就五石,一粒米也不能少!” 随着时间过去,太阳已经偏西。 眼看着今日就要送不到京师,老农急得直掉眼泪,又磕头又双手合十的祈求,显得分外可怜。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几层站在那里看热闹,有的说笑,大部分都在边缘处叫骂,可就是没有人一个人肯上前。 把总叉腰站在那里,眯着眼道: “黄老汉,现在是五石,你要不给,或许我这话说完就十石了,我问你最后一遍,给不给?” “给,我给…” 老农垂下头,说出了官兵们希望的结果。 与此同时,远处传来一阵马嘶。 几匹高头大马从京蓟官道上快步接近,一个梳着精神短发,身着整齐盔甲的青年勒住缰绳,环视一眼,翻身下马。 人群中自然知道,这位爷的身份肯定不一般,不用多话就自然而然地给他让开道路。 显然,不少人都对这个貌似身份不凡的青年寄予厚望。 来人看了看形势,知道在城门是出了事情,皱着又粗又黑的眉毛沉声问道: “怎么回事,怎么堵在这里了?” 老农看着这人的衣着,见其周身甚至伴有三五名骑兵,显然是个身份与众不同之人。 他连忙指着把总,话中带着哭腔: “这人用把总的官身压我,要我给他交五石粮!” “大老爷,您要为民做主啊,他甚至还说,要是不直接压死他,这粮就得交!” 青年紧了紧眉毛,向周围问: “这话属实吗?” 周围百姓有的在这看了许久,大部分都是敢怒不敢言,这时候看起来像是有人要出头,纷纷喊道。 “是这样!” “他说的一字都不差!” 随即,青年在众人的眼前,大跨步上前到守门的把总身边,上下打量一番,冷笑一声,喝问道: “我问你,这话都是你说的?” 把总也明白这人身份很可能不一般,但这毕竟是在自己的场子,只好硬着头皮,大声嚷道: “就是大爷说的!关你什么事!” 来人一言不发,默默回身,然后猛然间抽出腰间那柄锃亮的雁翅刀,刀锋狠狠划过把总的喉咙,鲜血狂飙。 那把总捂着喉咙倒下,脸上是一副极度惊惧和不可置信的神情,周围官兵也是一样,一时间没有回过神来。 一地的血迹! 围观的人大惊失色,胆的抖成筛糠,胆大的也瞪大了眼睛,一时间不知该不该叫好。 附近的官府衙役还有乡绅闻讯赶来,被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 老农没想到这人会直接杀掉官兵,一时间,脸色甚至比刚才还显得苍白,他感觉,自己就要大祸临头了。 众人之间,青年却毫不在意,静静擦拭着带血的雁翅刀,转身回到坐骑旁边,说道: “是他自己求死,我不过是了人心愿罢了!” 可是官府官员和乡绅见出了人命,死的还是守门的把总,哪里肯让青年和老农离去。 这一下子,事情闹得更大了。 不止惊动了官府和乡绅,把总的属下还找来了有司、捕头,甚至是卫所的佥事官,叫嚷着要拿他上公堂。 老农苍白着连瘫软在牛车上,浑身已经抖得不成样子。 完了,全完了。 这里正在闹闹嚷嚷的要抓人,忽然有人大喊出来。 “大队官兵来了!” 果然,骑兵打头,轰隆隆地声音越来越近,脚步声也愈发逼近,却是前往大同会师的蓟州军这个时候回来了。 可是领头的已经不是王保,换做了他的副将徐进。 在大同镇城,蓟州军糜烂的军纪,遭到了其余会师官兵的集体嘲笑,王保更是被孙传庭斩杀,徐进正是满腔的积怨无处发泄。 见到此情此景,怎能不趁机泄愤。 徐进下马接近时,官府差役正拿出绳索要绑缚青年,见官兵回来了,都是纷纷后退。 卫所佥事官喝退了官府差役,上前与徐进说了些什么,后者勃然大怒,抽出刀上前。 “擅杀官兵,给我直接砍了这贼人!” “我看谁敢动手!” 青年眯起眼睛没有说话,说话的是后面同行骑兵,这骑兵见状,即拿出一份金黄色卷轴,高举起来,喝道: “钦命整顿蓟州军备,英国公之子张世泽在此!” “蓟州副总兵官徐进,左屯卫佥书官,还不行礼!” 徐进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周围的官兵也都是显得不可置信。 佥书官很快确认了圣谕,倒是极为干脆,冲上前几步,跪在张世泽脚下,叩头道: “官处事不明,特地请罪!” 围观的各路人哪能想到会是这个局面,一个个目瞪口呆,有人更是悄悄地直嘘气。 张世泽声音显得有些深沉,但气势十足,不知和他父亲学的还是故意为之,话中总有一股镇人驭下的威严: “这里是畿辅重地,蓟镇更为皇城咽喉!” “官兵横行如此,随意欺压民,要你这左屯卫佥书官有什么用?要你们这些官府衙役有什么用?” 佥书官乃是蓟州城内最大的文职,掌管蓟州左屯卫军屯,被如此训斥,只是连连点头,面色如土,余的官府官员、差役,更连大气也不敢出。 张世泽静静望了一眼那边不知所措的副总兵徐进,骑上马环视围观百姓,指了指那老农,喝道: “再有学那奸人,为非作歹,仗着身为官兵就欺压良善的,这就是样例,压死勿论!” “陛下派我来蓟州,就是要压一压他们这帮人!” “进城!” 言罢,他策马入城,那几个跟他从京师出来的骑兵也都纷纷上马,一言不发地跟在身后驰往总兵府。 佥书官站起来,徐进他自然不能多说,可底下官府的官吏,还有负责巡逻的差役们,就可以多说道说道。 他对着这些人大发雷霆,吼道:“你们这些该死的东西,有人欺压百姓,索拿粮食,为什么不早早差人来报?” “本官掌管左屯卫,饶不了你们!这一片的差头还有文吏,鞭打三十,以儆效尤!” 佥书官身边的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将差役和文吏们按在地上就打,这是真打,直打得他们不住地哀嚎求饶。 这副场景,将老农吓呆了。 “这穿着盔甲的,到底是个什么官儿?怎么这么大的威风,连佥书官都吓得不行!” 有人悄悄提醒。 “刚才不是说了吗,那是英国公的儿子张世泽!奉了皇帝的圣谕,下来整顿蓟州军备的!” 谁不知道英国公,那可是当之无愧的勋贵之首! 英国公之子,也就是说,这是未来的大明英国公! 老农咋舌不已,今日真是遇见贵人了,周围的人们也都讨论开了,说是那些害人的官兵总算受到朝廷重视了。 第五百二十七章:拿酒?拿你! 徐进再也没有之前的傲气,甚至不等张世泽多问,就一口气把之前王保做的那些龌龊事全倒出来了。 总兵府内,原本属于王保的位子上,现在坐着另一个人。 在国公府长大的张世泽,一直以来身边都围绕着一群勋贵子弟,何曾知道在畿辅天子脚下,竟也有如此多的不堪入目。 他疑心徐进是为了推脱,将事情故意说得太高,好全赖到已死的蓟州总兵王保身上,眼眸微动,问道: “你说什么?” 徐进听得出来这位公爷不是很相信自己的话,可是眼下朝廷的意思他也已经全知道了,是死是活就看这一遭了。 至于率兵反叛,他没想过,就算想过,也是根本不敢去做的。 所以接下来,他说了更多内幕。 比如王保从之前就如何跟在前任总兵王威身边,凭借后者的战功一路晋升,还有王保继任以后,是怎么一步一步按照自己想法重组蓟州军。 他怎么滥用总兵职权,霸占一些百姓家的田产房屋,怎么包庇当街强抢民女的家丁,怎么虐待那些抢来的女子,等等…… 这些事情,气的张世泽握着拳头,浑身发颤。 他实在想不到,一个朝廷总兵能坏到这样的地步,最主要的是,他手中还握着兵,一般的民根本不敢反抗。 如同城门老农一样,寻常一个守门的官兵尚且如此,要是日后手握重兵的大将也是这样,朝廷该如何制衡? 徐进再三说道:“公爷,您千万不要告诉别人是我说的,我对王大帅发了誓的,这些话,连前些日来的锦衣卫也没敢说!” 张世泽冷笑一声,盯着他道: “那你怎么对我就敢说,是我不敢处置你么?” “我告诉你,陛下已经命我父亲整顿中军都督府下辖的全部卫所,蓟州左屯卫就在将要整顿之列!” “这些话你说与不说,到时全都查得出来。” 闻言,徐进吓得浑身发抖,一下子瘫坐在地上。 猛烈的蹦蹦心跳不断撞击着他的胸膛,痛楚、愤怒、恐惧…一时都集中在心间,闷得他喘不过气来。 “哈哈,你们是没见到,那户娘子的玲珑玉足,把玩在手上,又细又嫩,简直是人间享受!” 蓟州城东,屯备军营。 三名当时在焦山脚下参与过的官兵正围坐在一起,一边喝酒打牌,一边嬉闹回味各自的经历。 “还玲珑玉足,搁哪儿学来的文绉话!”有人笑道,“玲珑玉足不算什么,我冲进去那户民姑的大胸脯,才叫一只手握不住!” “当时她又喊又叫,我先砍了他男人,然后从后面…哈哈!那才叫享受!” 听了这话,几人都是将酒杯一碰。 “这官兵当的,值!” “就算朝廷查下来,享受的是我们,被杀的是总兵,难道还能查到咱们头上不成?” “马爷说的在理,喝喝喝!” “下次有这种美事,咱们兄弟几个必须先上!” 正喝着,帐外却是来了一阵脚步声。 有人将帐幕一掀,露出了副总兵徐进阴沉的脸庞,现在他的脸上,尚还看得出在总兵府时存有的半分惊惧。 “把他们三个,给我拿了!”徐进沉声下令。 三人下意识拔刀,一见是自家上官来了,都是一松,还以为和他们玩闹,为首那彪悍的官兵更大笑: “徐副将,你说什么拿,拿酒吗?” 徐进冷冷一笑。 “拿你!” “凭什么拿我,我犯了何罪!”男人摇摇晃晃,三下五除二就被来的官兵绑住,也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挣扎怒吼: “你凭什么拿我?” “就凭你们在焦山脚下欺辱百姓!” “那也是奉了你和王保的令,与我们何干!!”彪悍官兵还要再喊,其余的两个也都是大声嚷嚷。 徐进听了,更加害怕会被清算。 他上前用刀柄狠狠打在彪悍官兵的腹上,后者捂着腹弯腰,直呼腹痛,眼角泌出泪液。 “割了他们的舌头,喂狗!” 徐进冷冷说完,转身就走。 让他害怕的还不是张世泽整顿蓟州军务,让他感到害怕的,是天启皇帝命英国公张世泽整顿中军都督府。 中军都督府下辖各卫各所,大部分都在畿辅一带,其余的分布在山东、真定、保定险要地区,都是重地。 即便是他这样的人,也能看出来皇帝这一步酝酿的大手笔。 徐进不愿做这种事情的牺牲品,万般罪过,王保已经身死,他更愿意相信,只要肯诚心悔过,一切都还来得及。 第二天,张世泽在校场召集了全部的蓟州军兵士。 他站在点将台上,身边站着昨夜前来,说要痛改前非的副总兵徐进,铿锵说道: “尔等不必叫我公爷,我是奉陛下之命整顿蓟州军备,与常人一样,称我做将军即可。” “昨日迎恩门之事,只怕这半年来,在蓟州内外已经司空见惯!我绝不容许此类事再发生!” 张世泽转头看了一眼身旁,喝道: “徐进,带人上来!” 徐进知道自己唯一的价值是什么,根本不敢打什么聪明,在昨晚连夜挑选信得过的家丁,捉拿了参与焦山之屠的全部官兵。 这些官兵总计一百五十三人,现已全部被看押上台。 不出意外,徐进命家丁割了这些犯事官兵的舌头,就是为了避免节外生枝,闹得太大。 “斩——!” 张世泽抽出雁翅刀,亲自来到一名穷凶极恶的彪悍官兵面前挥舞下去。 随着一颗头颅落地,周围尚在嗡嗡议论的蓟州兵士们全都寂静下来,看着这名刚刚出京的伟岸国公。 “徐进,你还在等什么?” 徐进对上张世泽冷冽的目光,浑身一个冷颤,连忙也上前亲手砍了一名曾经的部下,下令道: “将军说的不错!尔等屠戮百姓,欺辱民女,违反军规,全部该杀,传我命令,将他们斩首示众!” 话音落地,家丁们纷纷上前。 霎时间,一百余颗头颅一同滚落,鲜血淋漓,血腥味甚至传到了军营外的街巷里。 第五百二十八章:集食居、洺雀阁 蓟州城里的变动,很快传到了京城。 “爷,宫外集食居新进的点心到了。”王朝辅看着宫娥端一盘点心走进西暖阁,笑呵呵说道。 朱由校伸了伸腰,放下关于陕西旱灾的本子,拿起一块尝了尝,眼前一亮,问道: “怎么不用洺雀阁的了?这个集食居,有什么独到之处?” “据朕所知,洺雀阁的名气更远,字号更老吧?一直以来,宫里的御用点心,都是洺雀阁送进宫……” 还别说,这点心入口即化,沁入心脾,十分不错,朱由校一个不注意,一连吃了好几块。 王朝辅嘿嘿笑着。 “这呀,这可不归奴婢管。” “奴婢只是听说,集食居的糕点原料里有两样,黄米和黏高粱,需得每岁从宫外购得。” “由于这两样供给有限,集食居每岁能送进宫的点心也是极少,这是刚送进来的,奴婢就赶紧给爷端来了。” 朱由校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随手拿起一块,忽然想起这已经是第八块了,笑了笑,又将之放下,翻阅着奏疏。 “怎么了,爷吃不惯吗?” “奴婢这就命人出宫,采购洺雀阁的糕点!” 王朝辅刚说完,朱由校唤住了他,摆手道:“不是吃不惯,是比洺雀阁的好吃,朕一时多吃了几块,不能再吃了。” “你倒是可以去办一件事,今后朕乾清宫的糕点,可以多多采购集食居的送进来。” “对了,剩下的给皇后她们也送去些,她们应该会喜欢。” “奴婢这就去办!” 看着王朝辅兴高采烈地离开,朱由校翻开了方才那份陕西巡抚李起元关于今年七月陕西多地大旱的本子,微微皱眉。 这赈灾还真是花银子,六月才刚发下去一批,七月就又有多地旱灾,这又在请银赈灾。 这样下去不行,攒再多的银子,也经不住这么花。 何况花银子的地方还不只赈灾,大头在军器司和军费上,对于赈灾,需要早日准备。 朱由校的想法是成立一个有司部门,直属户部,专管各地赈灾。 文官肯定会反对,说什么劳民伤财,肯定也有人会说这些灾害规模不大,可他们不知道,接下来十几年内大明会发生什么。 冰河,连年不遇的旱灾、蝗灾,比比皆是… 朱由校需要未雨绸缪,这种事情没必要征求文官的同意,自己知道,吩咐下去办就是。 他们不同意,那就叫他们去说,反正早晚有那么一天,他们会发现他们的皇帝,是多有先见之明。 想到这里,朱由校在李起元的折子上批了五十万两银款,然后合上奏本向外说道: “叫内阁首辅过来。” 天启四年八月十二日,孙传庭率领十四万边军及京军精锐,携带遂发鸟铳、镇虏炮等新式火器,在大同镇城誓师出征。 按照计划,孙传庭将从大同镇城前往威远卫,经赤儿山,抵达此战的第一个驻军场所——归化城。 选定归化城的原因是,那一带现在已经基本被归附大明的塞北三卫瓜分。 对于他们来说,这就是在辽东那一战后的战争红利。 可对于朝廷来说,归化城是有意扶持起来的藏传黄教中心,是控制诸部人心的要地。 既然要出关作战,那顺道去看看,用军威慑服一下已经归顺的塞北三卫,这也是理所应当。 此举,既能保证塞北三卫在接下来的战争中依旧支持大明,也能用实际行动,让归顺的蒙古部落看到这次北逐林丹汗的决心。 这次作战的规模不及辽东大战,但是对日后边疆的形势而言,影响却相差不多。 如果胜利,左翼诸部甚至是漠南诸部,都将臣服于大明。 左翼三万户虽然是一盘散沙,但如果拧成一股绳,却是实力同察哈尔不相上下的强部。 如果让林丹汗控制左翼诸部,其势力将会成倍增长,对边疆地带的威胁也会与日俱增。 相反,如果大明取得此战胜利,那么就象征着忠于察哈尔的势力被基本上打掉。 左翼三万户的效忠,对今后收复河套地区,再置沃儿都司管理左翼诸部,都有极大的奠定意义。 明军浩浩荡荡的出关,走在前往归化城的路上,看着越来越远的边关,没有人心情是不紧张的。 这是真正意义上的一次出关作战,辽东之战虽说也是出关,可出的却是山海关,辽东也是大明领土。 这次却不一样,出了边关,到了塞外,一切都是未知的。 即便这次出关的全部都是骁勇善战的精锐,可也害怕回不去故土,死在草原上,尸骨葬不到家乡。 孙传庭也是一样,他比别的将校还要更紧张。 在满朝文武都认为该是朱燮元任督师时,皇帝突然的信任,让他感动之余,倍感肩上担子之重。 骑在马上,紧握缰绳的右手,已经略微渗出汗水。 孙传庭出神想着什么,以至于没有听到身旁大同总兵张万邦的话,只好出言问道: “你说什么?” 张万邦一愣,一下子明白过来,这位督师许也是心中紧张了。 他微微一笑,经历了王保的事,看见五千名进退有序的秦军,再没有先前的那般无礼和僭越,又说道: “末将是说,这次出关与西虏作战,督师害怕吗?” 孙传庭呵呵一笑,目光朝向夕阳,说出了让张万邦意外的话。 “怕。” “督师也怕?”张万邦与孙传庭看似并马而行,却在利用自己精湛的马术,始终落后半个马头的身位。 这既能在危险来临时快速反应,也不影响两人的对话。 孙传庭看他一眼,似乎松了口气,说道:“我也是人,自然也会怕。” 在诸将面前,张万邦似乎在为他打圆场。 “督师当日斩杀王保时,面对蓟州军数万兵卒,可是没有丝毫惧意,您太过谦虚了。” 孙传庭哈哈大笑,并没有再说什么。 不多时,两名夜不收疾驰回来,其中一人于马上抱拳道:“禀督师,前方十三里外,有大队蒙古骑兵,打着乌齐叶特的旗号。” 乌齐叶特,是福余王宰塞的本部,现今福余卫二十几个部落中最强大的一个部落。 辽东之战的第二个战场,就是围绕着乌齐叶特展开。 孙传庭点头,示意继续进军,并让大同军作为前锋,调整为接战阵型,西虏来去如风,只要出了关,便不可轻敌大意。 第五百二十九章:宰塞与乌兰娅 归化城,福余王府。 自辽东之战结束后,原属于西土默特的归化城-赤儿山一带,就成了塞北三卫的牧场,这是他们臣服于大明所得到的战争红利。 归化城总的来说,是朱由校为各蒙古主要势力兴建的一座“监狱”。 福余王府、泰宁王府、朵颜王府,三座关外新封的郡王府邸,都是由大明出资,工部营建。 这座福余王府,看似气派非凡,实际上也就是一般的关内郡王府,可是蒙古人哪里见识过这些,宰塞只知道,大明是真的对他们好。 又分封牧场,又给他们营建府邸。 这三座归化城中的王府,现在是他们的新家,可如果日后乌齐叶特的族人想要反叛,这里随时会成为他们的“墓场”。 从最近的大同镇出兵抵达归化城,骑兵最快只需要一天。 大妃乌兰娅正坐在灯前缝着衣服,从她微微隆起的腹部可以看出,她这是在为即将出世的孩子,也就是未来的乌齐叶特部汗王准备。 宰塞的大妃是蒙古强部外喀尔喀部台吉茫古斯的女儿,端庄、温柔、才德俱佳。 茫古斯只是归于统一后的强部外喀尔喀的一名普通台吉,原本外喀尔喀与乌齐叶特部的联姻只是一场政治婚姻。 但两人一见钟情,成就了一段佳话。 在科尔沁五部联军攻乌齐叶特时,乌兰娅回绝了其父茫古斯的撤回外喀尔喀请求,留在福余卫率领部民抵抗。 这使得两人更加恩爱,因而成就了一段佳话。 木门“吱呀”一声,带着一股子凉风,宰塞拎着一只死鹿走了进来。 “汗王怎么才回来,酒肉都在锅里热着哪,妾身这就给你端去。”乌兰娅忙站了起来,放下手活,腆着肚子要出去。 “半夜三更的你还瞎忙个啥,当心动了胎气,朝廷不是给咱们府派了三十个婢女和仆人吗,有事儿吩咐他们就成!” “我呀,在外头和弟兄们都吃过了。” 乌兰娅笑了,走到宰塞身后,柔声说道: “那妾身也给汗王揉揉吧,自己揉的时候你可要记住,手的用力要适度。轻了不解乏,重了又怪疼的。” “怎么样,觉得舒服吗?” “舒服!” 宰塞很信任乌兰娅,美美地靠在椅子里,双腿架在炕沿上,不时扭动脖子伸个懒腰。 闻着她身上的香味,宰塞咧嘴笑了: “乌兰娅,你怎么知道我今晚会来这里?若是我去了二妃、四妃那里,你这一身的香味儿,岂不是没人闻了吗?” 乌兰娅一下子羞红了脸,嗔道: “你知道有人在等就好,再过两年,大明打到北边儿去,想必给你的封赏更多,没准还给你送来个妃子。” “到时候,乌兰娅人老珠黄了,擦什么香你也不会来闻的。” “这是说的什么话?” 宰塞坐了起来,板正她的身子,一字一句道:“咱们夫妻这么多年了,我什么心你还不知道吗?” “就只科尔沁来攻我那件事上,我宰塞就记着你的情意,一辈子不会负你!”宰塞忽然握住了乌兰娅的手,极为认真地道: “无论大明给我封什么官儿,我都不会忘了你。” “有你在我身边,我才会觉得安心,当初投靠大明这个主意不就是你出的吗,瞧瞧,你在乌齐叶特有多重要。” “男人有个三妻四妾很平常,就算日后朝廷送个天仙过来,这正妃的位子也只有你最合适。” 宰塞逗弄着爱妻,乌兰娅则是又气又恼地不再吭声。 没过多久,乌兰娅刚服侍了宰塞悉数,两人正要就寝,却是从门外跑来一名侍女,急匆匆道: “汗王,有人来了。” 这会儿功夫被打断,宰塞显得有些不开心。 “谁来了?” 侍女道:“是大明的孙督师,一同来的还有数不清的明军,奴婢估计,起码要有二十几万。” 伴着一股子凉风,孙传庭穿着宰塞这些塞外蒙古人从没见过的山文甲,如同主人一般走进了福余王府。 “福余王宰塞接旨!” 孙传庭走进来,也没顾得上喘几口气,直接说道: “陛下命你与泰宁王、朵颜王,从速召集各部领主,与本督商议征讨察哈尔部之事!” “这是圣旨。” 宰塞早看到外头大军的气势,一个个明军都是杀气腾腾,只骁勇善战的骑兵就不止三五万,当时就觉得有大事发生。 接到圣旨,更加是不敢怠慢,连夜叫人去泰宁王府和朵颜王府,去喊永谢布、以儿邓两人前来。 朵颜王永谢布、泰宁王以儿邓都没有妻妾,仆人抵达王府时正在睡觉。 被叫醒时两人都是极为生气,但一听明朝大军已到规划城外,还有一名拿着圣旨的督师,都是吓了一跳,赶紧前来。 一路上,归化城内驻防各部蒙古兵已然戒严。 明军在他们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忽然抵达城下,借着月光,只能依稀看见他们乌黑一片,且携带有重火器。 各个部落虽然已经臣服于大明,但此情此景,依旧不免令他们胆颤心惊,都是聚在一起,提心吊胆的讨论着什么。 待永谢布和以儿邓二人抵达福余王府,余的二十几个在塞北三卫有头有脸,上次一同受到册封的领主们都已赶到。 “圣旨在此!” 宰塞举起圣旨,各部领主闻言先是对视几眼,然后纷纷跪成一片,同声呼道:“参见陛下万岁,万万岁——!” “下面有请孙督师!” 宰塞说完,直接退了回去。 孙传庭挎着刀走到最上面,环视一眼,见这些各部领主都是一副粗犷面容,心中隐隐有些忌惮。 不过接下来,他的声音依旧显得坚实。 “此次事发突然,朝廷没有事先诏令,现在由我来说!” “左翼三万户上表称臣,归顺大明,陛下仁德,准其众归顺并划分领地。察哈尔背盟毁约在先,而今以所谓‘背叛蒙古’口实攻打左翼在后。” “察哈尔首鼠两端,如不施加惩戒,恭顺之部何安?林丹巴图尔逆天而行,朝廷不能坐视不理!” “幸而陛下信任,委任我孙传庭为督师,率领关内精锐大军挂印出师,征讨察哈尔部!” “三位汗王,从速调蒙古兵协助我大军北进!” 第五百三十章:出师不利 自辽东之战后,塞北三卫都知道,自己赌对了。 大明虽然自万历十五年开始衰落,可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只要出一代明君,就有挽回的可能。 所幸,现在的天启皇帝在他人眼里,已经是一位文治武功的明君。 有这样的明君坐镇,大明不仅可以中兴,甚至会比从前更加强盛。 这不仅从此次出关明军的声威、军势上体现,连每个明军的精气神也能看得出来,他们和从前不再一样了。 在场的毕竟都是归顺大明一阵子的“良民”了,自然都有去问过督师到底是个什么官儿。 既然先前有过了解,在辽东之战的时候,督师是朱燮元,这次怎么换成了另外一个人,众人也就能想得通了。 督师这个位子在他们看来,那不是一般人能干的。 能干督师的,必须得是文武全才,可以上马砍人,可以下马统御的能人。 虽然没见过孙传庭,单从他能令这么多勇悍的边军大帅恭恭敬敬上,就足以令各部领主畏惧。 此回出关的这些边军,大多是各部熟悉的对手。 有一战成名的大同总兵张万邦,也有久经沙场的宣府总兵姜弼,这些人,都是令各部领主们闻风丧胆的大将。 统御这些大将的督师,岂能是庸才? 孙传庭站在上面,向下望了望,见各部领主分列两侧,开门见山地道: “根据塘报,林丹巴图尔于半月前在察汉浩特聚集重兵,攻打左翼诸部,尔等以为应当如何?” 这些蛮子的意见,还是要象征性问问。 毕竟,他们都是本地人,熟悉地形和气候变化,万一有什么了不得的策略这也说不定。 宰塞当仁不让,站出来说道: “鄂尔多斯诸部有三万户众,要是被林丹巴图尔降服,后果不堪设想,我以为,应当明天出兵救援鄂尔多斯!” 鄂尔多斯,蒙古人对左翼诸部的称呼。 至于左翼诸部或西虏左翼,则是明朝官方对鄂尔多斯诸部的称呼。 以儿邓没吭声,永谢布第二个说道:“我觉得也应该是这样,眼下天气温和,正是用兵征伐的好时机!” 各部领主闻听,沉默了一会儿,声议论起来。 有的点头,有的摇头,也有人紧皱眉头,沉思不语,至于以儿邓,一直在垂头想着什么。 又过了一会儿,孙传庭正要说话,以儿邓终于站出来,上前有模有样的拱手施礼,说道: “我以为,直接救援鄂尔多斯此举不妥。” 孙传庭看了看此人,笑道: “左翼三万户虽是强部,却与察哈尔部相差甚远,乌齐叶特能挡住科尔沁,可不代表左翼能挡得住察哈尔。” “你是怎么想的?” 以儿邓规规矩矩道:“回督师,即将进入九月,天气很快就要不冷不热,左翼在历年的九月,一向是阴雨连绵。” “这种天气不适宜大军作战,尤其是…以步卒为主的朝廷大军!” “到了那个时候,朝廷大军很大可能会陷入鄂尔多斯地界,察哈尔部骑兵却可以迅速抽身!” “林丹巴图尔不是麻瓜,他知道兵贵神速的道理,一定会直接放弃鄂尔多斯,转身来赤儿山,攻打我等的立足之地!” “要是赤儿山和归化城陷落,辽东之战可就白打了!” 这话,提醒了孙传庭。 对关外气候,不只是他,就连这些镇关多年的大帅们也是一无所知,这是不可以提前准备的。 大军前行,沿途需要设置驿站,以联络关内,输送粮草,这是朝廷出关远征必须会有的弊端。 战线不能拉得过长,察哈尔部骑兵朝发夕至,很可能从中剪端! 如果鄂尔多斯的气候同以儿邓说的一样,会在九月间发生变化,甚至不需要几场雨,一两场倾盆大雨,就足以改写战局。 草原的泥土松软,如果下雨,对将士的士气,行军速度,还有辎重、火器运送的难度,都有显著提升。 孙传庭是督师,不可能不考虑到这些。 以儿邓话音落地,周围陷入了一片的寂静,孙传庭不得不冷静下来,思考接下来的战略部署。 “照你所说,林丹巴图尔选择在八月开战,攻打鄂尔多斯,这是他早就想好的了?” 以儿邓略微沉吟:“这倒也不无可能…” “林丹巴图尔必定也知道九月鄂尔多斯天气的变化,他去攻打,也就猜得到我们会去援救,这可能是个圈套……” 孙传庭摸着下巴,这样一来,之前是把这个蒙古的所谓大汗给想简单了,如果就这么直接上去,真的可能会被牵着鼻子走。 张万邦的作战经验丰富,指挥这种大战的经验也不少,自然听得出来这番对话的重要性。 他神色凝重,向上说道: “督师,不去左翼,我们又不能一直呆在归化城,如此规模的大军,耽搁一日,军粮的消耗都很巨量!” “如果朝中有奸佞人这个时候进献谗言,我等可就要陷入进退维度的境地。” 是啊,两难。 不去左翼,就只有一条路,围攻察汉浩特以解围。 可是察汉浩特太远了,那里的一切都是未知的,自成祖以来,还从没有任何一支明军打到过那么远。 沿途经过之处会不会下雨,会有多少忠于察哈尔的蒙古部落,这更加是预料不到之事。 劳师远征,同样是兵家大忌! 明军抵达归化城,却陷入了两难抉择。 孙传庭毕竟这种大战的指挥经验还不够丰富,担忧这为难那,一时间,竟三日不得存进。 与此同时,鄂尔多斯地区。 左翼诸部在八月初即遭到臣服于察哈尔部黄金家族的漠南蒙古势力大规模入侵,战线纵深达一千多里。 林丹巴图尔亲率察哈尔铁骑八万,诈称十三万之众,择一处平地,浩浩荡荡直抵鄂尔多斯。 一路之上,马不停蹄,昼夜兼程,于八月十六日来到归属于左翼三大部之一阿巴噶部的领地。 林丹巴图尔命令大军稍作休整,即分散为六路出击,并且下达了三日内灭亡阿巴噶部的命令。 一时间,鄂尔多斯地区尽都是察哈尔骑兵的往来呼喝声音。 阿巴噶部虽然号称左翼三大部之一,但全部族人尚且没有林丹巴图尔带来的骑兵多,根本难以抵挡。 很快,阿巴噶部全面崩溃,各驻牧地都是血流成河,部众四处逃散,喊杀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第五百三十一章:棋局 来自关外的一纸战报,使得朝堂上又变得风声鹤唳。 很多人之前就对孙传庭不甚了解,全因朱由校乾纲独断,执意委任其为督师,这才让他顺利出了关外。 擅杀蓟州总兵王保,虽事后查明却有其实,可这依旧令一部分人不满。 随着三日间归化城大军未曾存进的消息传出,满朝文武都是言论纷纷,尤其户部,更是一日三诉苦。 现今的户部,是原兵部尚书崔呈秀在统领。 崔呈秀是个文臣,不懂得什么兵事,却在兵部尚书的位子上一坐就是三年,眼下才刚到户部,自以为到了清净之处,不想却再生事端,令他目不暇接。 这是孙传庭按兵不动的第四天了,朱由校看着户部在今天上呈的第二份奏疏,心中也不是个滋味。 由于熟知历史,孙传庭肯定是要信任的。 可问题就在于,打仗实在太耗钱了,户部再三向自己诉苦,希望自己能下圣旨催促孙传庭进军,也的确是火烧眉毛了。 朱由校心里明白,孙传庭肯定对战事有自己的了解,按兵不动,肯定是陷入进退维谷的境地了。 此刻御案上,左手边是左翼诸部的求援,右手边则是户部、兵部针对战事后勤做出的考量,想要催促孙传庭尽快进军。 当年萨尔浒就是这样,朝廷遥控指挥,使得前线将领更加进退两难,不得不放弃优势兵力,选择多路出击,围歼赫图阿拉,以期毕其功于一役。 那个时候,就连前线的将领们也都对努尔哈赤率领下的女真太过轻视,杜松部贪功冒进,也是诱因之一。 无论如何,萨尔浒之战失败这个黑锅,当时的内阁和兵部是一定要背的。 现在同样的问题摆在朱由校眼前,文臣们都希望催促孙传庭进军,以最快的速度结束北征。 然而对于朱由校来说,这么做实在让人后脊背发凉。 历史上崇祯皇帝催促孙传庭,后者仓促进军以致的大败,更是历历在目。 说到底,大明的国库虽然这些年有所缓解,但同样的,用钱的地方更多。 在新盐法彻底落实和收到成效以前,还要负担庞大的军费开支,这实在是令财政显得有些捉襟见肘。 朱由校也明白,将领指挥作战最忌讳受到非战争因素的干扰。 单凭萨尔浒之战来说,如果内阁和兵部没有催促,而是让杨镐详细考察制定计划步步为营,努尔哈赤现在也许还在长白山吃野菜。 而内阁和兵部的催促也不是没有他的道理,因为当时的财政比现在更难过,由于时值冬日,后勤运输也根本上不去。 户部和兵部的众臣,对战争引起的财政负担,还有各地兵备情况最是了解。 对他们来说,现在的战况实在不容许他们再慢悠悠的喝茶闲谈了,他们迫切需要皇帝下旨,催促孙传庭进军。 朱由校想着,能拖一日就算一日,孙传庭的作战,他本不打算干预,现在也不会改变原有想法。 崔呈秀调任户部以后,兵部左侍郎王洽就顺理成章地成为了下任兵部尚书的人选。 往外来到大明门外,正好遇见都察院左都御史李邦华会同几名户部臣子走出来,便拱手问道: “李大人,陛下怎么说?” 李邦华叹了口气。 “唉!” “林丹巴图尔举大兵侧击左翼,左翼眼看就要抵挡不住了!孙传庭居然还在归化城按兵不动,他在想什么?” “这是今日来的塘报,左翼的强部之一阿巴噶部已经被察哈尔打散,再不救援,恐怕就要来不及了!” 等不及说完最后一个字,李邦华便拉着王洽,还有一些兵部、户部、都察院的臣子跌跌撞撞地一路向北,踉跄来到承天门外。 承天门外有两个朱红色顶盖的亭子,西边一个设着高鼓,东边另一个悬着金钟。 李邦华与王洽率领臣子们出了承天门,在勇卫营将校诧异的目光中一批往西,另一批向东。 前者抱起碗口粗的钟杵,尽全力撞响了金钟。 后者见状,也与众臣合力抓起粗入童臂的鼓槌,将两臂轮圆,向高鼓奋力砸去。 霎时间,振聋醒聩的钟鼓声在紫禁城上空嗡然而响。 钟鼓齐鸣!这可不是一般的大事! 在各部朝房中坐班的朝廷文武百官们闻声,俱都是抬起头,精神一惊,来不及多说,各部的官员亦都是整理衣冠,向乾清宫汇聚而去。 官员们如同潺潺支流,海纳百川,归于一处。 朱由校一甩手,好似要将烦恼甩出思绪一般,拿起棋谱自顾自摆了一道棋局,在心中做了为孙传庭拖延百官的打算,忽然听见承天门外响起了钟鼓声。 一时间,朱由校有了不好的预感,垂头看着棋局,对一旁说道: “朕未曾召集群臣议事,朝会也不在今日,为何皇城钟鼓大作?你出去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过不多时,那内侍太监步履如飞地赶回,奏道: “陛下,是都左都御史大人和兵部堂官大人在承天门外击鼓撞钟!” 朱由校才刚应付走了李邦华和户部、都察院的臣子,本以为今日就能蒙混过去,却没想到,他们直接出去搞了个大动静。 “胡闹!” “他二人都是朕的肱骨大臣,怎么也仿效那些顽劣书生的行径,那这击鼓撞钟当做儿戏!” “你再出去告诉他们,这次朕只当没发生过,叫他们各自回去,好生处理政务!” 言罢,朱由校低下头又去看棋谱上的某著名棋局。 这副棋局,老将这方可谓占尽优势,不仅子力上比对方多了三个卒,而且车马炮位置甚佳。 双车一占中路,一封将门,二马一窥九宫,一伺卧槽,两炮一沉底线,一瞄闷宫,只要再向前挺一步卒,对方就要无计可施。 可是为什么,对方却能反败为胜? 朱由校在宫里闲暇之时,常与人研究棋艺。 宫中、朝中都不乏大师级的棋手,虽然朱由校是闲暇玩乐,可久而久之,棋力自然也不是庸人可比。 对老将来说,取胜简直手拿把攥,现在朱由校需要看的是为什么对方能反败为胜,杀出一条血路。 难不成,这里面还有自己没有钻研透彻的最佳着法? 朱由校正在细细思索,然而承天门外的钟鼓声却并不打算让朱由校“闲暇”下去,一阵接着一阵。 即便是平日脾气温和,朱由校也架不住外头的钟鼓声嗡嗡一直响,有些急了,转头喝道: “怎么还在敲?” 第五百三十二章:穷兵黩武 话音刚落,金瓜武士在西暖阁外奏道: “启奏陛下!三公九卿六部长官等朝廷重臣闻听钟鼓齐鸣,都从朝房出来,在太和殿外侯驾!” “得,这棋是再也下不下去了。” 朱由校眼珠一转,恨恨咒骂一声,故意让旁人听见,然后将棋子用力往地下一摔。 想了想,似乎还不解气,直接将整个棋盘扫落在地! 西暖阁侍驾的宫人们一年也见不到天启皇帝几次这般的龙威震怒,连忙纷纷跪倒,垂下头连大气也不敢出。 朱由校见目的达到,边向外走边咬牙切齿地道: “摆驾上朝!” “朕倒要看看到底有什么塌天大祸,居然在承天门外击鼓撞钟,唤来六部九卿,各部臣工!” “若是题大做,这番朕非得先治他们一个惊扰圣驾之罪!” 不多时,朱由校沉着脸坐在了太和殿的九龙御座上,没好气儿地瞪了一眼总爱题大做的李邦华,道: “朕方才不是还在暖阁与你说过,孙传庭的事,朕自有计较,不用你们操心,这么快就忘了?” 李邦华不慌不忙,从袍袖里取出最新的塘报。 据说这次战争也惊动了东面的建奴,老奴身子刚刚转好,便就虎视眈眈,要亲征内喀尔喀找回上次辽东战败的场子。 “陛下,建州奴酋即日就要再次起兵,由于西翼牵制,我朝无法估计内喀尔喀。” “这是辽东经略熊廷弼的奏报,十万火急,陛下总不至于连辽东的塘报也不看吧!” 好家伙,居然学会拿熊廷弼来压朕了。 朱由校从内侍手中结果塘报,还没看,先发了一通牢骚:“又是边报,辽东、西虏,什么时候是个头儿!” “努尔哈赤个不识好歹的东西,难道就一点儿也不知道知足么?” “我大明世代待他一家可不薄!许他子孙世袭建州卫都督,先帝还封过他龙虎大将军,他还要怎么样?” “难不成这货还要做王不成!他也配!” 这一通牢骚,与其说是痛骂努尔哈赤,倒不如说是朱由校借此发泄不满,向群臣表达一个态度。 刚才下棋没下成,又一直被宫外的钟鼓声所扰,辽东和西虏的战事连年不断,塘报一封接着一封。 朕现在很火大,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 果然,这一番有模有样的发怒很快收到成效。 众大臣见皇帝满脸的不高兴,嘴巴里头一回和连珠炮似的发牢骚,就知道这位爷心情不怎么样。 这样一来,除了几个胆子特别大的还在跃跃欲试,其他人都打着明哲保身的想法,谁也没敢接话。 偌大的太和殿上,只能听见朱由校刻意加重的喘息声,还有塘报的纸页翻动声。 “混账!”朱由校终于看完了塘报,用力一摔,将塘报摔回了李邦华脚下,“魏广微、王洽这两个东西呢!” “一个内阁首辅,一个兵部尚书,这点破事儿你们处理不好吗?也值得击鼓敲钟,大惊怪!” 魏广微听得清楚明白,这位爷许不想管孙传庭的事儿,在这故意发怒转移视线好跑路。 至于王洽,虽然在兵事理解上比崔呈秀和魏广微都高出好几个层次,可是在谄媚上意这种事上,他就完全不是对手了。 两个人虽然一齐出列,都是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跪倒,可实际上,心里却是完全不一样的考虑。 魏广微说道:“陛下息怒,这是臣一时疏忽,还请陛下责罚!” 有时候,一个听话的内阁首辅,他就是这么有用。 朱由校没什么好犹豫的,心里感慨一句,然后顺着台阶就直接下了,抬抬手示意众人平身,闷声说道: “朕念你们一片忠心,所报之事又确系十万火急,便不追究擅集群臣,击鼓敲钟之罪了!” “你们平身,各自散去吧!” 说完,立马就要起身。 借着这股子龙威震怒的余威还没散尽,众大臣还在被吓傻的边缘,还是赶紧溜之大吉。 孙传庭这事,打碎了牙只能往肚里咽,怎么打就得看他本人的发挥,大老远的遥控人家,这事办的不对。 再难,也要把后勤保证充足了,有什么话等打完了仗再说! 这一仗的意义太大,朱由校就是砸锅卖铁,也得供孙传庭把它给打完,就算是打上一个月! 众大臣也都是不明就里,被钟鼓声召唤过来,见到皇帝盛怒,本就不打算多事,都在心里为击鼓敲钟的王洽和李邦华感到庆幸。 “是!臣等再不敢无事惊扰圣驾!” 朱由校走了几步,没听见后头再补充些什么,心里一轻,脸上也是止不住地翘起一边。 看起来,装怒这招还真挺管用! 说起来也是,自己都这样了,谁还会这么没眼力劲儿? 可是刚笑了一半,后头李邦华的话就让朱由校脸上的笑容僵住,停滞在了一种半笑半不笑的尴尬状态。 “陛下不必过于忧虑辽东军情,因为相比内喀尔喀五部,朝廷此刻有更为重要之事需要担忧。” “至今日,孙传庭在归化城一连四天按兵不动,每日耗费的军费、粮食,都是天价!” 说到这里,李邦华见机行事,拱手说道: “陛下天聪英明,以他区区一个察哈尔,尚不足撼动我大明根本,只要陛下一道圣旨,孙传庭驰援左翼,察哈尔必败!” 兵部尚书王洽似乎也根本不明白周围群臣看鬼似的看他俩的神情,站出来一并奏道: “陛下,察哈尔之军妄称铁骑,不过乌合之众,岂能与我三百年大明较一日之短长!” “当今之计,当下发圣旨,令孙传庭挥师向西,驰援左翼,一战而竟全功!” 朱由校步子顿住,这下,他是真的有些生气了。 这两个人,已经不是有没有眼力见的问题了,这是一根筋不到黄河心不死的问题。 看起来今天是跑不了了,不给他们一个交代,不仅李邦华和王洽不买账,户部、兵部和都察院也不会就这么算了。 想到这里,朱由校转过身重新坐回九龙御座上,问道: “既然如此,你且说说,孙传庭为何非要进兵,在归化城又能损耗多少钱粮?” 王洽没做多想,即侃侃而谈,拱手说道: “回陛下,近些年来,我朝武事不断,四年三战,九边各镇,兵员已不再那么充足了。” “据臣了解,此回出征后,九边各镇,眼下所能调集之兵皆不足两万。” “一旦此时建奴兴兵,再犯辽东,九边重镇只怕是形同虚设,无兵可调!” “如不从速解决西虏战事,建奴迟早发觉九边虚空,届时又该如何,从中原调兵吗?” “陛下,中原兵马未曾与建奴作战,经年兵备废弛,将懈兵弱,更没有大战经验,调到辽东,无论多寡,都是毫无用处!” 朱由校在上面坐着,一时间竟哑口无言。 王洽这个兵部尚书,的确比崔呈秀尽心尽职,就是有些太令人厌烦了,他和李邦华一样,属于我觉得对我就要死谏。 这种人不可或缺,但朱由校生怕哪次没忍住把他们给砍了。 第五百三十三章:散尽家财 是啊,王洽说的,恰恰正是这四年多以来几经征战所出现的祸端,这种事情,在历史上是没有的。 四年三战,中间的休养时间根本不够,对几经征调的九边将士来说,基本上每歇息几月,就要再奉命出征。 虽说朝廷给的封赏丰厚,可他们毕竟也是人,是人,就有身心俱疲的时候,后世这样的例子还少吗… 朱由校正想着,李邦华一旁劝道: “陛下,臣等也知道,大军征伐,部堂高论不宜影响前线战策,可这毕竟是能一劳永逸解决西线战事的时机。” 王洽也道:“陛下还记得,在万历四十七年您刚继位时,九边共有我大明在册兵员多少吗?” 朱由校哪里知道这个,只能摇头。 “二十二万!”王洽大声说道,“一直到这天启四年,陛下发动了三次对外的大规模战争,都赢了,有利有弊!” “利处,是大明边疆一带形势的一片大好,从没有这么好过!可弊端就是九边精锐边军的虚空!” “现在九边的在册兵额依然有二十万之数,可臣不怕死,还请陛下细细听完,再治臣的不敬之罪!” 王洽说着,在太和殿上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天启二年、天启三年两次战役,战后未曾补充的,还有各将帅们冒额吃空饷的虚数,就要有两三万。” “剩下这些人,陛下抽调了十几万去打察哈尔,其余的又要被分派往各要地守卫边堡、驿站,现在九边腹地,可功抽调随营听用的机动兵力,已经不足两万了。” “可是眼下,蓟州整顿军备,那里的兵几乎已经称不上是精锐,去了这些,陛下,眼下九边各镇实际上已经是无兵可调了!” 说到这里,王洽的神色,显得有些悲凉。 朱由校彷如晴天霹雳,自己太过乾纲独断了,一门心思都在打建奴,杀西虏,还有那虚无缥缈的文治武功上,完全没注意到九边的精锐兵力现在已经损耗十分严重。 只要一场失败,九边就会一蹶不振,蓟州军如何没落,尚在眼前,这是大明朝最后的精锐。 朱由校曾经以为自己就算输,也输得起,现在看来他错了,他和林丹巴图尔、努尔哈赤一样,都输不起一次。 听到这些,户部尚书崔呈秀心中一冷,顿觉大祸临头。 这是他做兵部尚书的时候的失误,第一是因为他完全不懂兵事,第二是当时一门心思都在都东林和谄媚魏忠贤上,根本没去管各地的兵备情况。 这才有了如今下任兵部尚书王洽一上任,发现九边及各地兵备的萎靡不振及疲态尽显。 其实,做兵部尚书那阵子,崔呈秀虽然不懂的兵事,却也多少知道一些各地军队中的腐败。 比如有将领吃空饷,步卒五百人,却当两千人上报。 再比如,有些将领把官家的兵丁,当做自家的佃农使唤,种地搬运,所做的都是私事。 山陕总督朱燮元之所以不能率军出关,就是因为他在整顿山陕卫所军备的时候发现了这些情况。 眼下,朱燮元正在那里和本地的军将们还有豪强掰手腕。 这些崔呈秀都知道,可他却没有放在心上,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更完全没料到现下大明官军的腐败竟到了这种地步。 王洽话中“无兵可调”的意思他当然明白,满朝文武没人是傻子! 这话里的意思,是大明朝如今能拉出去作战的,只有九边边军及勇卫营等几支精锐。 一旦以后在外地用兵的时候,边军及勇卫营被牵制住,中原其它地方的官军是不足以担当大任的。 因为就连兵部,现在也不知道各地真实的兵额情况到底是怎么样,谁放心出了事派这样的官兵出去征剿。 一旦失败一次,官军的疲态被贼匪发现,那就成了无底洞! 大殿上沉默许久,朱由校从思绪回过神来,当即将奏疏摔到了阶下,斥道:“崔呈秀——!这些年你这个兵部尚书是怎么当的?” “这些事情,为什么不早报给朕!” 崔呈秀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想对策,他入朝为官多年,三方大势已经了然于心,虽不擅兵事,却自有其所长。 要是没有这点灵活应变的本事,他也不至于能在朝堂上站到这么久。 他连忙趋步上前,奏道: “陛下,这些都是臣的罪过,臣先前请辞也是因这些祸端未能及时处置,给朝廷带来不便。” “臣这就回去变卖家财,该能得银八十万两,现在西翼紧张,可以全部用给军费!” “如此一来,不必挪用陛下内帑,就凑足了一月北征大军的兵马粮饷,就连蓟州新军的兵器甲仗也都差不多了。” 朱由校听了,脸上神情一变。 见到皇帝神态有变,崔呈秀生怕反悔似的,紧接着喊道: “陛下,只要能保住大明的江山社稷,戴罪立功,臣就算是倾尽了全部身家,又算的了什么呀!” 说完,崔呈秀俯首在地,引得众臣议论纷纷。 这八十万两,的确是他的全部身家,做官这么多年,的确是贪了不少,但基本上大头都是魏忠贤和皇帝拿了去。 现在攒下这点银子,本打算在今年回乡置办田产,却没想到飞来横祸,不得不散财避祸了! 崔呈秀之前想了很久,现在最直接的只有这么一种办法,要是不出大血,给皇帝表明态度,那可就完了。 如果心疼这么点银子,又拿不出什么能实际解决的办法,连户部尚书也没得做,失去了皇帝的信任,只会死的更惨。 家财没了还可以再贪,皇帝的信任没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朱由校有较事府,崔呈秀这种人自然得查,心里早就知道,他的全部家产也不超过一百万两。 这八十万两不知道能不能顶前线一个月的粮饷,不过这起码是个态度。 起码来说,崔呈秀反应如此之快,就拿出了几乎全部家产应急,这不比后世那帮崇祯皇帝拉下面子去求,都还一毛不拔的东林群贤强多了? 想到这里,朱由校神色略微缓和了一些。 的确啊,崔呈秀提出的不失为一种解决方法,从其它地方挪用银款,拆了东墙补西墙,迟早有崩的一天。 要是孙传庭因此受到影响,复制出来一个柿园之役,最终受到威胁的还是自己,甚至是整个的大明江山。 “诸卿以为如何?” 闻言,众大臣们面面相觑,言论纷纷,最后却是没人再说些什么。 现在崔呈秀这八十万两拿出来,起码有了出银子的地方,兵部和户部也都没话说了。 现在朱由校毕竟威严和四年前不同,兵部和户部都不吭声了,都察院那帮言官,自然不敢直接顶撞圣意。 眼看着,这次朝会的基调就要定了下去。 第五百三十四章:增边兵二十四万,糜饷两百万 “你还有什么话就直说,朕不是那听不进去直言劝谏的君主。”朱由校环视一眼,望着王洽,他那如鲠在喉的样子,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这话,王洽是信的。 在他之前,李邦华不知道顶撞多少回圣意了,可结果和东林那帮人不一样,人家到现在都活蹦乱跳的。 最令人不可置信的是,这货在今年居然还高升了左佥都御史,成了都察院的最高长官。 只这一点,就说明当今皇帝并非是盛传的那样昏聩,听魏忠贤的谄媚而行事,正相反,王洽隐隐觉得,是魏忠贤在按照皇帝的意思在“谄媚”! 这是一个大胆的想法,起初王洽也就是一笑置之,不过这个想法在随着与天启皇帝接触的时日久了,却在他心中愈发的加重。 王洽心中明白,皇帝执意留下崔呈秀这个阉党是有其理由的,再怎么攻击也是没用。 况且崔呈秀这次的手笔的确大,八十万两硬顶前线一个月的粮饷,这不是谁都能舍弃的。 关键是,从暗暗觉察自己要大难临头,再到张口认错,要散尽家财抵用粮饷的话说出来,崔呈秀实际上的思考时间没有多久。 也就是王洽说完最后那几句谏言的时候,崔呈秀就已经做完了全部的考虑,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王洽之前一直没有吭声,就是在观察崔呈秀。 现在看来,这人能被皇帝一直留着,也的确是在朝堂上有他自己的用处。 无论当年谄媚魏党,成为斗东林急先锋,还是现在这一手散尽家财,都不是一般人能果断出手的。 既然皇帝执意不办崔呈秀,那这篇也就该掀过去了,在这种事上和皇帝硬抬杠,只有那群为了搏名的东林群贤做得出来。 “臣也有愚见,九边所镇,皆为国之要道,不能再出现如今这种无兵可调境地,九边缺兵,要从它地调兵!” 朱由校点了点头,问道: “如今各地,调何处的兵马充实,才能既不影响地方镇守,又能迅速补充九边的精锐兵力?” 王洽心里早就想好了对策,说道: “臣以为,福建、浙江、四川、甘肃四省兵马过往战绩不错,民风淳朴,亦是当年戚继光、俞大猷等人选兵之处,可以北调。” “再令塞北三卫、朝鲜各出兵两万、三万,勒令熊廷弼,增辽军新卒五万,就地募练,编为两营。” “如此一来,可增扩新军二十四万,每岁增二百五十万!” “臣问过户部的意思了,再过数月,今年征收的第一批山东盐税就要押运进京,今后仅山东一地的盐税,就足以弥补这二十万新军的粮饷。” 好家伙,这么麻烦才办完的山东新盐法,盐税在自己手里也就经转个来回,还没捂热乎就要直接送出去。 朱由校在心里翻了好几个来回,侧目问道: “阁老的意思呢?” 魏广微也一直在想考虑,除了增兵扩军,南兵北调以外,还有没有其它的解决办法,可想来想去,也实在没有更合适的了。 “陛下,臣以为可行。” 到现在为止,满朝文武基本上定了一个彻彻底底的基调。 兵部、户部和孙传庭之间的矛盾虽不算圆满,但总算是解决了,包括王洽和李邦华在内,都认为这仗打到这个份上,无论如何也不能打输了。 打输了,代价太大。 所以满朝文武讨论到现在,变成了一个意思,难事儿自己来办,西线那边,砸锅卖铁也要让孙传庭继续打下去,不过怎么能打赢,这也要靠他自己。 至于辽东,还是要继续倚靠熊廷弼,朝廷目前腾不出手来应付努尔哈赤。 现在的孙传庭,就是集整个大明朝廷之力,助他把这一仗打完,功过是非留到班师回来再说。 相比之下,熊廷弼则成了被放养的孩子。 朱由校对收复了半年多的辽东那边,现在除了一纸圣旨扔过去几个新的麻烦以外,委实也给不了其它的东西。 想到这里,朱由校属实觉得熊廷弼太难了。 这么久以来,他在辽东独木难支,应付后金的明枪暗箭,还要遭受满朝文武的非议和弹劾。 虽然后边给送去了个洪承畴,可这家伙老奸巨猾,坐在辽东巡抚这个位子上,居然也能两边讨好。 实际上这三年来,洪承畴对熊廷弼在辽事上最大的帮助就是互不限制,一个理政,一个治军。 两人关系谈不上好,却也不是很差。 朱由校斜靠着太和殿上的九龙御座,抚摸着金色龙头,第一次目光变得如此贪婪,皇帝这个位子坐到现在,他已经很难撒手了。 权利的滋味,实在是太过诱人。 “派缇骑出关,一定要将朕的原话带给孙传庭,就说全国这最后一批精锐,朕就交给他了!” “战策诸事,让他自行定夺!” 闻言,众大臣再度行礼,山呼: “陛下圣明!” 回到西暖阁,朱由校双眼无神,瘫软在了宝座上,就这么倚靠着,不断大口喘着气,半晌无言。 农历九月的朔方北国,早已是天寒地冻的节气。 熊廷弼正站在校场之内,看着亲自遴选出的两千名辽军精锐组成的督战队,信心满满。 督战队的出现,也是熊廷弼参考了孙传庭在大同镇城外为约束各镇军纪的产物。 熊廷弼觉得这个东西很好,可以在辽军常设。 督战队必须选任精锐,还与他的督标营不同。 督标营在战时护卫,督战队则跟在大军之后,一来做最后的底牌,二则是震慑军士,斩杀逃卒,及时遏制颓势,借机反攻。 “杀!杀!杀!” 辽军督战队全员配备着雪亮的军官制式雁翅刀,在雪地中闪烁着数道寒光,极为亮眼。 加上督战队是从辽军各部遴选精锐充任,气势更是非同寻常。 “停——”忽然间,熊廷弼伸出手,下达了停止操训的命令,抬首向远处凝眸望去。 虽然他不是武将,可多年戎马生涯,却然他的警惕性比一般的武将更高。 即便嘈杂的校场之内,亦能觉察到地面上细微的颤动。 过不多时,远远驰来一行缇骑。 为首的是个大内公公,一帮人“冻手冻脚”地来到辽阳,这座当今辽东的政治军事中心,只为了宣达一道圣旨。 第五百三十五章:辽阳升帐 “陛下有旨,着辽东经略熊廷弼接旨!”这名公公骑在马上,顾不得发凉的双手,在寒风中举起一卷圣旨,高声唱道。 这等时刻,余的缇骑也顾不上再后悔出关时没有多准备些衣裳了,都是硬挺着胸膛,正视场中的辽军将校。 他们是京师的脸面,再冷,也要挺着。 熊廷弼没有什么犹豫,当即放下手中佩剑,半跪在地,在场的全部辽军将校,亦都是齐刷刷半跪下来。 “臣辽东经略熊廷弼,恭迎圣旨。” 公公抖着身子,就连督战队的兵士们都看得出来他很冷,连手也冻得通红,可喊出来的话依旧坚定有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西翼战事延袭日久,边军征调一空,军备虚空,然九边皆系国之重镇,咽喉要道,朕甚为着意。 经朝会部议,朕意,调福建、浙江、四川、甘肃四省兵十万北戍,增新军二十四万,给饷二百五十万两。 辽军新卒五万,卿可就地募练,编为一营。至于兵器甲仗,粮饷棉衣诸事,一切尽令户、兵所司除豁。 钦此。” “臣熊廷弼,领旨!” 熊廷弼双手奉来圣旨,垂头起身,然后才是抬起头望着浑身抖动得愈发厉害的这位大内公公,说道: “公公远路而来,此处天寒地冻,我没有什么可招待的,烦请公公先去府中暂歇。” “不、不必了…”这公公早就冻得哆哆嗦嗦,哪里还肯走这么远的路,从校场回去总督府,连忙说道: “在军营就好,宫里事务也不少,咱家歇息一会儿便就返程了。” 熊廷弼没再说什么,他在心里厌恶这些阉人。 只不过,今日这阉人宣读圣旨时的坚持,让他对这些阉人的厌恶之情,多少有了些缓解。 这些年来,熊廷弼虽说还是那个暴烈如火的性子,可也经受了沙场和官场的洗礼,变得有些沉默寡言。 很多将帅都是慢慢的发觉,自万历四十七年主辽以来,这位经略脸上的笑容愈发少了,平日下令也逐渐形成了干练、简短的风格。 倒不是说他不敢多说了,熊廷弼还是当年那个熊廷弼,只是如今的他,不怎么愿意多说这种无用的废话了。 这要是最初来辽东那会儿,这等阉人他不阴阳怪气儿的嘲讽上三两句,还不算完。 送走了大内的公公还有缇骑一行人,熊廷弼转身望着纷纷起身的辽军将校们,攥着圣旨的力道又加重几分。 这圣旨中的意思,基本可以分为两点。 很显然,朝廷及时发觉了九边及辽东如今兵备的虚空,对此进行朝会部议,迅速做出了南兵北调的部署,以充实兵备。 除此以外,他麾下的辽军也要增编一营。 五万的新军,还不说到哪儿去征得可靠兵源,奴酋和科尔沁部会不会安稳的让自己练兵,这也是两说。 不过好消息是,这二十四万新军的粮饷已经备齐,冬日棉衣也有有司在负责,算上兵器甲仗的费用,怎么都够了。 可好消息也就仅此一条,圣旨中没给更多的东西。 这也就是说,朝廷就负责下令和发饷,由增扩新军带来的诸多问题,都被一股脑扔给了自己。 想到这里,熊廷弼脸色微微变动。 其实倒也没什么,这些年那一日他不是这么过来的,辽东如今形势算不得多好,总归是初步收复了全境。 只是新增这五万辽军,要从何处招募? 想到这里,熊廷弼简练地下令道:“叫薛来胤、曹变蛟、满桂…,速来总督府见我。” “参见台台!” 众将官很快从各地拍马赶来,第二天一早,熊廷弼在首府辽阳针对扩军一事升帐军议。 熊廷弼缓缓扫了一眼众人,缓缓言道: “西翼战事,我看不是三两日就可以解决的,九边扩军也不干我们的事,只是此番时机,奴酋定不会坐以待毙。” “奴酋最近在老寨蠢蠢欲动,诸位一定有所耳闻了吧?” 今年三月,以收复辽东之功升任东路参将的曹变蛟晃动着身上的铁甲,气势磅礴地说道: “台台,奴酋已经是我们的败军之将!” “况且末将觉得,就算他们去攻打内喀尔喀,这与我们有何干系,反正各位在镇守处做好提前部署,屯备防卫,也就是了。” 满桂也冷笑一声:“奴酋算个什么东西,上次围我半年也打不下来,还敢兴兵来犯?” “哈哈哈。” 众将官哄堂大笑,惟有熊廷弼面色如常。 很快,发觉上面那人面色不动,甚至脸上一丝笑容也没有的众将官,就不敢再继续笑下去了。 “你们都是久经阵战的大将,怎么也会犯轻敌大意这种错误?”熊廷弼有些愠怒。 “本督不想日后你们从辽军出去,到全国各地镇守时也发生这种失误,因此战败一次,都是本督驭将无方!” 听到这话,最先说话的曹变蛟脸上笑容凝滞,没觉得有什么面子上的问题,即出列认错,说道: “末将知道了,今后绝不敢再轻敌大意。” “要是在辽东犯了错,你也就没有今后了!” 熊廷弼又爱又恨地看了一眼这名作战时极为骁勇的将官,示意他回去,抬头道: “圣旨上说,这次要调福建、浙江、四川、甘肃四省的兵马充实九边防务,自然也会到辽东。” “各营都要早做准备,切忌到时发生老兵打压新兵的事,行伍不和,这是兵家大忌。” “无论何处的官军,和我们一样,都是官军!” “末将明白——!”经过方才的事,众将官都知道了这次辽东防务的重要性,齐声禀道。 他们都是久经善战的统兵大将,大部分在心底稍加分析,就能知道这次边疆的局势之变。 朝廷近期的侧重点,不出意外都会在孙传庭的西翼,对他们辽东而言,就只能靠自己。 薛来胤皱眉道:“台台,列位将军。四省这十万大军,先不说其中有多少虚额空饷,便是这四省距辽东的路程,就有数千里之遥,一时如何能调齐赶到?” 众将官议论一阵,曹变蛟点头说道:“我觉得也是这样,路途遥远,远水救不了近火,九边增兵的消息,建奴早晚都会知道。” “末将觉得,那奴酋定会在增兵调来前兴兵做乱!” 第五百三十六章:魂断温泉镇 熊廷弼点头,道: “是这样,况且,这些内地兵将,除甘肃兵外,都来自南方湿热之地,就算到了,能不能经受关外这天寒地冻还是两说。” “诸位还是先别对这些增兵有什么期待了,还是要尽快将这五万的新卒练起来,有没有什么募兵的好去处?” 听了这话,众将官互相对视几眼,满桂出列说道: “禀台台,收复辽东后,抚顺、铁岭一带日有辽民徙归,这些地方的辽民,先前大都因战乱避祸,数量不小,此番辽东百废待兴,民房待建,卫所军备也待恢复。” “末将以为,这两地也是建奴兴兵再侵辽左之前沿,募兵最为合适。” 熊廷弼听了,自语道:“抚顺、铁岭倒是极佳之处,号召辽民为保土复建而战,也可提振士气…” 想了一会儿,他斩钉截铁道:“那好,就从抚顺和铁岭招募新军!” “武靖营上次为保沈阳全营战死,这次招募的五万新卒,就按照武靖营建制重组。” “遵命——!”众将官齐声说道。 待众人声音落定,熊廷弼忽然抬起头说道: “传令皮岛,叫毛文龙时刻注意建奴动向,他东江军的人本督不动,到时候该怎么打,他心里得有点数!” 在辽东,除了熊廷弼,威望最高的不是在场的曹变蛟、满桂、薛来胤这些大将,而是镇江总兵毛文龙。 说起毛文龙,他的经历堪称传奇。 东江军自万历四十七年设立直到如今,从最开始的满朝文武皆不明所以,到现在成为深深插入敌后的一枚钉子,这再次印证了天启皇帝的远见卓识。 熊廷弼对毛文龙,一直都是明面上节制,但基本不干预岛内事务的发展。 即便常有传闻,说毛文龙杀良充功,劫持商人,率兵在朝鲜抢劫物资,等等诸多行为,熊廷弼也是视而不见。 因为他知道,皮岛所处的战略位置到底有多重要。 现在这个时候,皮岛很显然也会成为奴酋如何出兵,规模怎样的一个重要因素,这全赖当年皇帝的提前设置。 到现在,东江军已经成了一个令后金摆脱不掉,也消灭不了的“顽疾”,每次出兵,努尔哈赤毫无疑问都要担心老家被偷。 甚至于,毛文龙之前还得手了一次。 天启二年,此前不名一闻的东江军忽然倾巢而出,在努尔哈赤率领八旗大军外出时神不知鬼不觉地兵至赫图阿拉城下。 等到后金兵们发觉,为时已晚。 那一天,东江军的将士们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由于兵力虚弱,又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即便是悍勇的旗人,亦无法阻挡东江军前进的脚步。 无数的旗人血洒老寨,整个老寨都被毁坏一空,尽管留守大臣倾尽全力,也只能保全了一个汗王庭。 这场大捷在当时震撼了整个朝野,更是一场东江军的翻身仗! 这是东江军万千将士献给他们的皇帝的一场酣畅淋漓的大捷,更是给仇敌后金的一记重拳。 毛文龙在用实际行动告诉努尔哈赤,东江军已经不容小觑。 他们不再是四年前那样只能东躲西藏打游戏的小分队,他们现在拥有足够的力量在后面发动大规模的进攻。 天启四年八月,朝鲜国,铁山。 黑夜中的临海岸边,寂静且幽冷。 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从岸边传来,在十几条小船周围,正有数百名身穿漆黑色盔甲的东江军兵士掩盖踪迹。 行伍中有一名当初同毛文龙共赴敌后的幸存老兵,甫一上岸,辽东的北风就亲切地招呼着他们这帮老相识。 凉风卷着残雪,不留丝毫情面地狠狠拍打在老兵满是伤痕的脸上 老兵不为所动,抬着船底的手,甚至被磨出了血。 血肉和船底的木板粘合在一起,老兵咬着槽牙,狠心一推,随着小船远去入海,一截皮肤便永远留在船底的木板上。 骨肉模糊,鲜血淋漓。 可他知道深入敌后意味着什么,没有吭出一声,便握起冰冷的铁枪,跟随队伍钻入密林深处。 不知道走了多久,数百人偶然撞见了一个小镇,镇外正有十几名身穿黄色镶边盔甲的奴骑守候。 小镇里冒着腾腾的热气,毛文龙凝眸望了半晌,按着腰间佩刀,忽然间将手竖起。 就这样,这支深入敌后的小分队,都趴在了镇外的冰天雪地里。 大抵过去了半个多时辰,一名新兵被冻得浑身发抖,支撑不住,重重摔在密林间的雪地中。 没有人回头去看一眼,更没人选择去救,即便他们心中不忍。 老兵的脸紧紧挨着雪地,差之毫厘,没有被新兵的死分了半点心神,这些年来,下场更惨的他也是司空见惯。 他只知道,这时候自己只要微微一动,便会像那名新兵一样,摔在雪地中,再也爬不起来。 正在这时,周围的雪地忽然颤动起来。 远处来了一行骑兵,皆身着亮白环身铁甲,背后有虎枪,腰间还挎着虎头大刀,毛文龙见了,神情止不住一喜。 巴牙喇护卫! 白甲兵所护卫的,一般都是八旗中较为重要的王公贵族,看起来细作的情报不错,这温泉镇在这两日是有建奴的重要人物要过来。 精神提振下,众人屏息凝神,继续等待。 过不多时,远处颤动声音更大,努尔哈赤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努尔哈赤来到了距毛文龙隐藏处约莫五百步外,正要进去,却忽然警惕地将手一招,数百名巴牙喇护卫一齐停下,四散开来。 努尔哈赤手握马缰,鹰眸环视,朝毛文龙所在之处盯了足足半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不多久,奴骑中传出一声召唤,众白甲兵皆随着老奴驰入温泉镇,仅留下三五骑在外巡视。 “将军,怎么办?”老兵僵硬地转过头,看着面色仍显震惊的毛文龙,话语中透着刻骨的仇恨。 “居然是老奴…” 毛文龙现在心中只有后悔,本以为抓个八旗的王公贵族回去请功就行,没承想… 如果早知道来的是努尔哈赤,拼尽了东江军,也要将这老奴斩杀在温泉镇,叫他回不去老寨! 但是今天不行,老奴身边护卫足有几百人,一看就知,这些人全是精锐中的精锐,努尔哈赤身边最能征善战的巴牙喇护卫。 今天带来的这些护卫除了装备最为精良以外,还与寻常各旗的巴牙喇护卫不同。 努尔哈赤身边的护卫,大部分都是统一女真战争时期挑选的各部最勇猛之士,野外战斗力就连熊廷弼的督标营都比不上。 毛文龙知道,仅凭自己带出来这几百人,一打起来,完全不会是老奴的对手,一旦暴露,连跑都跑不掉。 今日这么好的机会,难道就这样白白错失? 想到这里,毛文龙转头看了一眼早已经被冻死在雪地里的几名新兵,心中有了计划。 第五百三十七章:弄巧成拙 “明大兵至!” 努尔哈赤正在温泉镇中医伤,却是忽然听见周围喊杀声一片。 正在他环顾四周,神情恍惚,不知发生何事时,一名巴牙喇护卫赶来,惊慌失措道: “大汗,明大兵到了!” “你说什么,可看清楚了?” “大汗,快走吧,周围炮铳连天,林中旌旗遍布,都是喊声,再晚一会,等明大兵到了,可就走不脱了!” “快,随我出去看看!” 努尔哈赤大惊失色,什么也顾不上了。 他忍痛从温泉中站起来,披上简单的甲胄,忍着铁皮贴在皮肤上的伤痛,驾马疾驰而出。 一行人来到温泉镇外,这时候才发觉,周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是炮铳阵阵,远处的山岭林间,喊杀声雷动。 努尔哈赤凝眸远眺,发觉坐骑脚下的雪地在细细颤动,密林中树木上的积雪由远及近,忽倏落下,这是有大批骑兵疾行过来的先兆。 想到天启二年东江军忽然出现在老寨的事,努尔哈赤一下子反应过来,也顾不上多骂几句,拍马就走。 “走——!” “一个人也不要留,快走!” 老奴领一行奴骑离去后,周围的声势渐弱,一批东江军兵士从密林间探出头来。 老兵呼出口气,还好还好… 这帮奴骑被他们吓了一跳,连探马也没派出来,就直接跑了回去,不然要是被发现自己这边雷声大雨点小,那可就祸事了。 “哈哈哈,看那老奴被吓的样子!”毛文龙最后走出来,一手握着刀,看向眼前这座温泉镇,恨恨道: “老奴平日就在这里疗养吧?给我毁了!” “全都毁得一干二净,一点儿也不给老奴留,尤其是温泉,叫他养伤!我们战死的兄弟可没这个福气!” “将军说的是,这一趟不能白来!” 说干就干,数百名东江军将士冲进温泉镇,见物就砸,见门就踹,又将满是医疗药物的温泉扔满石头、马粪等物,毁的干干净净。 最后,将温泉镇中奴骑遗留的兵器甲仗全部带上,有如风卷残云一般,卷积而走。 努尔哈赤以为是毛文龙率领东江军杀来,慌乱之中,不敢继续逗留,也没怎么仔细查探周围情况的真假,率领一众护卫草草收拾了甲仗,行军返程赫图阿拉老寨。 可刚行了几里地,又隐隐觉得不对。 等他返回温泉镇一看,气得两眼直要瞪出眼眶来,一时间,旧疾再犯,吐出一口鲜血,倒在雪地之中。 “毛文龙!毛文龙!” “你这个该死的毛贼!” 温泉镇已毁,寻遍建州也再找不到第二个能让他安心疗伤的去处,不得已,努尔哈赤只好返回赫图阿拉静养。 这些日,八旗的王公贵族们都在议论纷纷。 说是老汗王在汗宫静养多日,一连十余日,伤口始终难以愈合,看起来今年八月、九月针对内喀尔喀和科尔沁的战事,也要搁置了。 同月月底,努尔哈赤在回到赫图阿拉近二十日后,终于传出了第一个消息,不为别的,正是召代善与王公贵族们来汗宫商议要务。 代善与八旗的王公贝勒们聚集在汗宫外的殿内,希望让努尔哈赤尽快确定继任大汗的人选。 虽然嘴上不说,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一次老汗王的旧疾怕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过去的了。 一时间,后金内部为继任一事拉帮结派,又起了明争暗斗。 回来这近二十日间,努尔哈赤背后的毒疮一直难以愈合,找遍各地叫来不少医士看了多次,也是众说纷纭。 有的说是旧疾毒疮,需要在温泉镇洗汤,外敷内用才能缓缓去除,也有的说只是普通的疮伤,给开了几副药。 这药努尔哈赤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服了十几天,那疮不仅没有下去,反而越鼓越大,整个脊梁都红肿的厉害。 因此,开这些药方的云游大夫,被一些脾气暴躁的贝勒们给捉回来砍了,脑袋现在还悬在赫图阿拉的城门上。 血淋淋的,几日前还淌着血,叫人看着就瘆得慌。 可是这时,毒疮发生了转机,努尔哈赤某一天觉得不再那么疼了,还没高兴多久,第二天又换成了奇痒。 这痒,直痒到了他的心里。 努尔哈赤忍耐不住,日日抓,夜里也抓,终于在有一次睡得昏昏沉沉时给抓破了。 这种变故,可把周围伺候的奴才们吓了个够呛,连忙拿小碗来接着,据大妃阿巴亥说,足足接了三小碗脓血。 毒疮破了后,努尔哈赤觉得浑身轻松,精气神也比以前好了不少,可却犯了嗜睡的毛病。 他一连睡了好几日,好像睡不醒似的。 最近老汗王出现的这些毛病,无一不牵动着整个后金族人的心。 努尔哈赤的大妃阿巴亥更是日夜不睡觉这么陪着,生怕一个闭眼,最宠她爱她的老汗王就这么离开了。 谁也没有料到,就在一个月前还亲征内喀尔喀回来,可以扬鞭跃马,亲自射猎的老汗王,身子坏得这么快。 努尔哈赤最近的精神不错,可谁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俗称的“回光返照”,要是一个不慎没了,继任者还没定下来,大金可就乱了。 这几日,代善以及一帮的两黄旗贝勒们,都是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每天都在团团转。 殿内,贝勒们商量了一会儿,见到太医出来,便赶紧上去围在太医的周围你一句我一句的问。 “你倒是说说,大汗怎么了?” “就是啊,大汗这病到底能不能好,内喀尔喀还打不打了,科尔沁的奥巴台吉也还等着大金的铁骑呢!” 努尔哈赤的御用太医是个汉人,奴才做惯了,也知道在场这些人他一个都惹不起,只好安慰。 “只要疮愈合了伤口,病灾就过去了…各位贝勒不用太过担心…” 看着太医逃也似的离开的背影,代善心里莫名觉得,这事恐怕没那么简单,他和豪格对了个眼色,后者站出来说道: “既然如此,大家也就都别操心了,回去各自整顿兵马,或许再过几日父汗就好了!” 就这样,一群不明所以的贝勒们连努尔哈赤的面也没见到,就这么各自打道回府了。 这些日子,阿巴亥日夜守在努尔哈赤榻前,连眼睛也不敢闭。 再累再脏的事情她也不敢交给奴才,就连努尔哈赤病重时把屎把尿,也全都由阿巴亥亲手去做。 努尔哈赤的其余福晋们来找过好几次,说是要和她轮流守夜,可是阿巴亥的心里就只有老汗王,宁死也不愿意离开寝殿。 后来努尔哈赤有一次昏昏沉沉的醒了,言语虚弱的吩咐了一句只要阿巴亥留在榻前。 其余的福晋们大部分都是统一女真时政治联姻的产物,努尔哈赤平日只独宠阿巴亥,她们更加对这糟老头子没什么兴趣,也就是做做样子。 努尔哈赤既如此说了,福晋们也都有各自的心思,自然作罢。 第五百三十八章:我要走了 黄台吉在府中日夜辗转反侧,老汗王身体的变化,使得他这几天精神都是高度紧绷。 范文程因此也日夜留在黄台吉府中,随时献策。 由于范文程的授意,在代善带领两黄旗贝勒出汗宫以后,黄台吉就派他的大福晋博尔济吉特氏来了。 汉臣之中,范文程跟随努尔哈赤时间最久,他自然知道,老汗王一直都很喜欢这个儿媳。 这名博尔济吉特氏的大福晋,名唤哲哲。 哲哲并不想参与八旗之间的政治,可她也知道,这毕竟关乎自己丈夫能不能击败代善等人,继任成为大汗。 带着忐忑又有一丝惧怕的心思,哲哲来到汗宫,见到了正趴在床榻边上半睡半醒的阿巴亥,缓声道: “我替你几天?” 阿巴亥双眼无神,见来人是哲哲,话语也缓和了一些,但依旧是拒绝。 “不用,真的不用。” 哲哲看见阿巴亥这个硬撑的样子,心中隐隐发疼,拉着她来到汗宫外的宫檐下,屏退了奴才们,关切地道: “要不我来和你轮流一下吧,你这样身子会撑不住的。” 阿巴亥只以为哲哲是来关心她身体的,感激地看了她一眼,依旧倔强的说道:“我身子能行…” 言罢,就要回去。 “你还有几个没成年的儿子,你熬塌了,他们怎么办?” 阿巴亥听了这话,眼中才是泛起了一些亮光,随即又黯淡下去。 “不要紧,我们女真人不比汉人那样孱弱,他们十几岁,也能上阵打仗,都是勇士了。” “多尔衮最为聪慧,会照顾好他那些兄弟的。” 哲哲仔细看了汗宫内努尔哈赤的情形一眼,心底已经知道个大概,她心里明白,现在对于阿巴亥,话不能说的太露。 哲哲虽不想参与政治,却也有自己的心思。 努尔哈赤独宠阿巴亥,这是八旗中人尽皆知的事实,想必在临终前一定会留给她一份遗诏。 到那个时候,阿巴亥在新朝肯定是个极有权势的人,她要是记起今日这番对话,也算给黄台吉留条后路吧。 哲哲从汗宫回来,将努尔哈赤的情形,以及汗宫内的布置一应都告诉了黄台吉。 后者还没来得及说话,范文程便就噗通一下子跪了下来,然后一连磕了几颗响头,连呼: “天意,这是天意呀!” 黄台吉愁眉不解,“先生此言何意?” “大汗回光返照,只留阿巴亥宣布遗诏,阿巴亥拿出来的遗诏会是什么结果可想而知!” “如此一来,其余各旗必定不服!” 不等范文程把话说完,黄台吉神色一喜,拍案而起。 “对!” “其余各旗必定不服,我可以直指大妃,说这份遗诏皆系伪造,必能得到众贝勒呼应!” 黄台吉来回踱步,神态兴奋,“如此一来,就算父汗立了代善或是其余的兄弟,我也能立于不败之地!” “先生聪明!” 范文程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跪在地上不肯起来,“大汗说的哪里话,这都是大汗才思敏捷呀!” “大汗?”黄台吉闻言一愣,还不怎么习惯这个称呼,脸色僵住半晌,随即一松,吩咐道: “这件事我能做,别人也能做,尤其是多尔衮,所以我们要提早下手,越早越好!” “你去告诉我弟弟,让他联系两白旗、两蓝旗的各贝勒,隐秘调兵到老寨外,不能打草惊蛇!” “一旦老汗归天,等我命令领兵入城!” 范文程立即山呼:“大汗圣明!” 天启四年十月二日。 努尔哈赤回来有一个多月了,一直躺在床上,最近背后的毒疮反反复复,肿大、破裂、流血,再肿大。 到现在,努尔哈赤已经对治好伤势完全绝望,整个人的精力也和一个月前判若两人。 这些天,黄台吉和哲哲是来这里探望最勤快的。 黄台吉一直来,就是寄希望于努尔哈赤能在这最后的日子里和他说一些父子间早就该有的对话,可是他一次又一次的失望而归。 努尔哈赤没对他说过一个字,什么也没有,这更加坚定了黄台吉发动政变的决心。 这天下午,黄台吉再一次抱着希望来到汗宫。 不过这次他眼前一亮。 刚一进来,见到努尔哈赤正闭着眼睛喃喃自语,黄台吉连忙推开跟前的奴才们,连滚带爬地到榻前。 “父汗,我在,您、您说什么…?” 黄台吉把耳朵放在努尔哈赤的唇边,竭尽全力想要听清楚他在说些什么,还真的听到了。 “你们怎么有这么多人,都缺胳膊少腿的,吓唬谁呢?” “我知道了,你们这些人,都是被本汗杀掉的汉人吧,五万?十万?五十万…我还没杀够啊,我不想死…” 黄台吉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惊得连退几步,他已经猜到努尔哈赤梦到了什么,顿时觉得毛骨悚然。 努尔哈赤朦胧间的这一番话,将黄台吉吓得惊魂未定,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再也不敢向前,最后转身就走。 这天,努尔哈赤真的回光返照了。 他分外的清醒,这是他自温泉镇回来后最清醒的一天,甚至可以出去骑马射猎,再度穿上那身随着他一统女真的盔甲。 傍晚,努尔哈赤心满意足的回到汗宫,挥退了全部的奴才们,鹰眸中的犀利目光,渐渐暗淡下去。 脱下盔甲再次躺在榻上,努尔哈赤浑身的劲头在以他能发觉的速度飞快消散,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努尔哈赤深情的望着身边寸步不离守着的阿巴亥,满脸都是不舍和悔恨。 他紧紧拉着阿巴亥的手,要她在自己身边坐下,两人凝视半晌,努尔哈赤忽然用极为沧桑的语气说道: “阿巴亥,我要走了。” 阿巴亥一时没有听懂这番话,还沉浸在今日他身体见好的喜悦中,注视着道:“大汗要去哪,我都陪着你。” “不,不,我说的是我要去那边了,你要记着我这句话,我、我很想留下来,继续对你好。” 阿巴亥依然没明白,在她看来,大汗今日身体见好,又能骑马射猎了,这就是好兆头。 “大汗你在说什么?” “把我的小儿子们都抚养成人…”努尔哈赤似乎用尽了最后的力气,语气也愈发虚弱,“如果大明打过来,就带着他们逃到科尔沁去。” “要是科尔沁也待不住,就往北逃。” “啊……”阿巴亥这才明白,努尔哈赤这是在交代后事,连忙站起身,“大金在大汗的带领下强盛无比,大明怎么会打过来呢?” “你别站起来…这个朱由校,你、你不明白…”努尔哈赤颤着手,极力将阿巴亥的手再次攥紧。 努尔哈赤没有再多说什么,因为他觉得自己说不了几句了,儿女情长到此为止,大金的事还没有交代。 说完这句,努尔哈赤就一直在大口喘气,喘的声音也越来越吓人,过了好一阵才缓过来。 “你、你快去把黄台吉叫来,我要把多尔衮的事托付给他…” 第五百三十九章:努尔哈赤死了 黄台吉很激动,因为他听见父汗的召见了。 他颤着身子走进昏暗的汗宫,满心以为自己的父汗就要对他说那些父子之间的对话。 “黄台吉,来,坐在我的床边。”努尔哈赤才刚说了小半句,就又激烈的咳喘起来。 “父汗…” 黄台吉乖巧的坐下来,凝眸望着已是老态龙钟的父汗,见到从他的嘴角边流出一股腥臭的脓血。 “坐住——!” 努尔哈赤见黄台吉伸出手来,想要给自己抹掉这些脓血,眼睛一瞪,在那一瞬间又恢复了以往的狠厉。 黄台吉浑身还是被吓得一颤,只好坐住不敢妄动。 “孩子,你要对我发誓,我死后,一切都按照我说的去办,不能…咳咳咳,不能违逆!” 闻言,黄台吉眼中闪烁出一丝不悦,但立即遮掩住了。 “父汗,我在你的面前起誓,一定按您说的办,有什么话,您就跟我说吧。”说完,他满脸希冀地看着上面。 “多尔衮,还有阿巴亥…我死后,他们…你要、你要…咳咳咳咳——”只说到这里,一阵急促的咳喘就将这句话打断。 黄台吉眼中泛起一抹失望。 父汗,难道临终前这些话,也都是关于我那弟弟多尔衮,还有母妃阿巴亥的吗,就没有说说我的? 在这个大金,谁比我有资格继位啊! 黄台吉低眉顺眼的等了一会儿,由于先前的警告,本欲抬起为努尔哈赤拍打后背的手抬起又放下。 这么等了一会儿,上头却没了声息。 待他抬首一望,却是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努尔哈赤就瞪着大眼睛看着自己,靠在榻上全无动静。 “父汗…?” 黄台吉询问似的唤了一声,但努尔哈赤依旧是这个样子,他霎时间意识到什么,立即扑到榻上,泪水顺着脸颊流淌下来。 “父汗——” “父汗!!” 听到哭声,在汗宫外等候的大妃阿巴亥浑身一颤,连忙走入查看,也是一下子瘫软在地,捂着嘴不敢相信。 “大汗,你怎么啦?” “……大汗!”阿巴亥亦步亦趋地来到榻前,紧紧握住努尔哈赤已经微微泛凉的糙手,深情款款道: “你劳累了一生,是我们女真的英雄,也该好好儿的歇歇了。” 闻言,趴在尸体上的黄台吉意识到什么,想起努尔哈赤临终前的最后一句话,猛然间抬起头盯着阿巴亥。 多尔衮、阿巴亥,父汗一定对他们说过些和自己不一样的话。 对!一定会说给阿巴亥! 阿巴亥也感受到黄台吉的目光,她注意到,黄台吉哭的声音虽大,但他的眼中竟然没有泪水,倒像是充满了熊熊烈焰! 一下子,阿巴亥吓得有些呆住了。 黄台吉盯了她一会儿,却没有说出什么话,攥紧拳头默默走出汗宫,他还有更要紧的事去办。 父汗死了,黄台吉是有些伤心。 但这些伤心,很快就被见到阿巴亥以后的仇恨所填满,他恨努尔哈赤比爱他多得多。 他恨! 他恨,为什么直到最后一刻,他也没有亲切的称呼自己一声吾儿。 为什么直到最后一刻,他还在念叨着多尔衮和阿巴亥的名字,与那两个人相比,自己又算什么?! 黄台吉站在汗宫门口,声音中没有丝毫感情。 “封锁整个汗宫,今日侍奉过老汗的奴才们一个也不留,在我回来之前,要是有任何人进去,你自裁谢罪吧!” 听到这话,门外的正蓝旗都统浑身一颤,连忙答应。 黄台吉离开后不久,阿巴亥紧紧握住努尔哈赤冰冷的手,听着周围的脚步声大作,以及熟悉奴才们凄惨的嚎叫,她这才哭了。 哭的撕心裂肺,只是不知道因何而哭。 努尔哈赤刚死不久,受黄台吉调遣,正蓝旗的前锋骑兵就已经越过灶突山,距赫图阿拉不足三十里。 最近这段时间,整个赫图阿拉都是传言纷纷。 直到各旗贝勒们按捺不住,代善、岳托等人也都请命进宫时,黄台吉才在三日之后派遣近日来投的汉人宁完我,快马将老汗已死的消息传报各地。 宁完我自然看得出来黄台吉在此回继任之争中得天独厚的优势,这段时间来投,就是想在新朝建立时显露身手。 对于传报一事,他添油加醋,说老汗生平最为器重第八子黄台吉,临终当日的最后时间只召了黄台吉进宫。 一时间,赫图阿拉城内哭声震天,黄台吉继任的呼声大涨。 努尔哈赤的尸体很快被最为忠心的两黄旗接出汗宫,按照女真人的丧礼一步步将他风光大葬。 整个后金此刻全都沉浸在前所未有的哀痛之中,八旗子弟们调兵遣将的意图止住了。 这个时间段,各地都是白色的丧服布幡。 努尔哈赤只召了阿巴亥和黄台吉进宫,众人都不知道他的遗诏到底是什么,加上宁完我的暗中宣扬,黄台吉一个字也没说,就顺理成章的就成了八旗子弟们关注的中心。 现在几乎所有八旗子弟都知道一个事情,那就是老汗死的时候,只有黄台吉和阿巴亥在身边。 与此同时,身为老汗现存诸子当中最为年长者,代善也是继任的热门人选,而且已经是爱新觉罗家族的现任族长。 努尔哈赤死后的第七天,一直没露面的黄台吉将代善请到府上,一见面,就直接跪在了地上。 代善见状大惊,连忙去扶。 可是这时,黄台吉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一边哭,一边说着当日老汗死亡前后的情形,着重说明了努尔哈赤如何如何对将要离开阿巴亥的不舍。 这一点,代善倒没有什么怀疑。 毕竟老汗生平诸多福晋,却只独宠阿巴亥,就连死前的一个月,也只有这位大妃在照料。 “大哥,这是父汗当日所说,令我记下的。”黄台吉擦了擦鼻涕,从衣袖中拿出了一小张字条,上面正是他的字迹。 代善连忙拿来观看,顿时瞪大了眼睛,这上面只有几个歪歪斜斜的字。 “诏令大妃阿巴亥陪葬。” 代善烧毁了纸条,颤声询问:“八弟,当时在汗宫,除了你与阿巴亥,还有别人吗?” 黄台吉一副不明所以,还沉浸在悲痛中的模样,先是愣了一会儿,然后才摇摇头: “没有了。” 代善这时候做出的决定,出乎黄台吉的意料。 他扶起黄台吉,宽慰说道: “八弟你起来,这事儿现在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想想,大妃为了父汗遭了多少罪?” “这段时间,她一点儿好日子也没过上,现在要让她陪葬,你于心能忍吗?” “好在,这事只有你知我知,就这么过去吧!” 第五百四十章 逼死阿巴亥 就这么过去? 这显然不行! 黄台吉心里有些着急,他知道,如果阿巴亥不死,她就是父汗唯一最受宠爱的大妃,必然会受到两黄旗和大部分的八旗贝勒们拥护,其余福晋比都比不上。 在传位给谁的事情上,阿巴亥的一句话甚至能左右局势! 无论是心中对阿巴亥独特的恨,还是现在的局势而言,这个女人都必须要给老汗陪葬。 如果她不陪葬,日后大汗的位子无论代善、阿济格,还是多尔衮来做,都不会有他黄台吉一丁点儿的希望。 “大哥,这可是父汗的遗诏!”黄台吉站起来,“父汗尸骨未寒,你难道就想违背他的遗诏吗?父汗有多宠爱大妃你不是不知道!” “这事要是传出去,八旗子弟都会知道,你这个族长是怎么做的!” 代善满脸为难,“我知道,这些我都知道,可阿巴亥也才三十五岁啊,咱们怎么好看着她去死?” “你刚才不也说了,这事除了你旁人都不知道。” 黄台吉一时间为自己放方才的一言之差而后悔,想了半晌,又是说道:“大哥,父汗可就在天上看着呢!” “我也知道阿巴亥不该死,可父汗就该死吗?” “他老人家的夙愿,就是在死后能有阿巴亥在地下陪着,难道你想让他一直孤独下去吗?” 拿努尔哈赤出来说话,代善一时没了话说。 黄台吉这时候脑筋转的飞快,话还没说完就想到了新的主意,他来到代善身边,哀声说道: “大哥——!” “大妃被父汗废黜过你难道忘了,当时是因为的什么,还不是因为你和大妃过分亲近的传言。” “现在这消息是只有你知我知不假,可隔墙有耳,天底下没有不走露的消息,这迟早有露馅儿的一天。” “要是日后让旗人们知道是你篡改了父汗的遗诏,执意要留下大妃,你俩可就洗不清了。” 见代善面上有动静,但还是没说什么,黄台吉重重拍了怕他的肩膀,大声说道:“大哥——!” “我这是在替你考虑,你现在可是爱新觉罗的族长!” 听见这最后一句,代善方才彻底放下了和黄台吉争斗的心思。 是啊,八弟多么纯真,一直都在为自己和大金考虑,倒是自己以小人之心踱君子之腹了。 已经是爱新觉罗宗族的族长,万事就要先为宗族考虑了。 第二天一早,代善以族长的身份召集努尔哈赤的全部亲眷来到汗王殿,正式宣布了遗诏。 “什么,叫大妃殉葬?” “这真是大汗的意思?” “不可能,不可能!” 一时间,底下吵开了锅。 黄台吉这时候也站出来,给众人狠狠的吃了一颗定心丸,“这就是父汗的意思,我和大哥一起说的,还会有假吗?” 言罢,殿上鸦雀无声。 按说,代善和黄台吉还在继任争端之中,两个人都一口咬定这份遗诏是真的,那应该是没跑了。 尽管众人都不肯置信,但碍于老汗的威严仍在,这份遗诏也就这样定了下来。 其实他爱新觉罗家,一直就有逼迫妻妾殉葬的事情,这也是努尔哈赤生前留下的口实。 当年努尔哈赤的第一个大妃死后,他就曾强令两名曾侍候过那位大妃的汉人奴才殉葬。 努尔哈赤死后,他原本的十几个福晋,一直都与他没什么感情,这时候更为殉葬的事担惊受怕。 听到了这份遗诏,都是恨不能拍手称快,迫不及待的哭嚎起来。 她们这些哭嚎倒不是说真的想努尔哈赤了,是以哭代笑,间接性确定了这份遗诏的“真实性”。 人心,帮助黄台吉完成了篡改遗诏的最后一步。 这时候,担惊受怕的轮到阿巴亥了,她本以为大汗对自己如此宠爱,这种事情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可当她看见其余十几个福晋那些冷嘲热讽的眼神投射过来,顿时脸色苍白,居然被吓得晕倒在地。 在场众人几乎已经默认了要让大妃阿巴亥殉葬的事实,反应最激烈的就只有阿巴亥的三儿一女。 “什么父汗的意思?” 最先站出来的是今年十二岁的多尔衮,他眼眸中透着看穿一切的盛怒神情,直望向黄台吉,冷笑: “我看,这是你黄台吉的意思吧!” 代善大惊:“多尔衮!休要对你八哥无礼!” 连亲娘都要被强行殉葬了,再冷静和遵守礼节也于事无补,何况,他不能看着娘亲就这么死了。 多尔衮根本顾不上什么其它,何况他这时才刚十二岁,更是连代善的面子也不给。 “我没有这样的大哥!” “你篡改父汗遗诏,逼我额娘殉葬,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为的是什么吗?”多尔衮紧紧盯着黄台吉,这声询问,直抵后者心灵深处。 “你不过就是为了这个宝座,你想当大汗!” 多尔衮的话,激起了殿上贝勒们的言论纷纷,黄台吉却一声没吭,看似好像懂事的大哥哥,在安抚起了脾气闹事的小弟弟。 多铎是多尔衮的同母弟,感情最好,这时候也吼道: “说得对,他就是想当大汗,他看见父汗宠爱额娘,喜爱我们兄弟就嫉妒,发了疯的嫉妒!” “这份遗诏,肯定是他篡改的!” 黄台吉冷冷看着这两个人,他特别想说出这些话。 没错,我是嫉妒你们,我嫉妒父汗宠爱你们嫉妒得发狂,我替我那死去的额娘不值! 我也是想当大汗,那个位置,有哪个男人不想坐上去? 不过这些话,黄台吉只能在心里喊,现在他的表情只要稍有心虚,就会让众人怀疑。 这个时候,他只能淡然淡然再淡然! 阿巴亥醒了,她唯一的女儿,此时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额娘…你不能走…我们不让你走!” 多尔衮护在两女身前,瞪着在场所有人,大声道:“额娘,我绝不让你受到伤害!” 多铎也拦着道:“还有我!” 阿巴亥这时候反而冷静许多,她轻轻抚着女孩的脸颊,一个个看着多尔衮、多铎。 “我苦命的孩子们,可这是你们父汗的意思啊…” 多尔衮和多铎就像两只野兽,护在阿巴亥的身前一动也不动。 “父汗不会的!” “这么多的妃子,为什么偏偏让额娘殉葬!” 多尔衮指着黄台吉,冷冷道:“黄台吉!你听着,如果这是你的阴谋,我绝饶不了你!” 闻言,黄台吉也针锋相对,冷眼回视。 你个小娃娃,一没兵二无权,等日后我做了大汗,就算告诉你是我逼死了你额娘,你又能怎么样? 可笑! 代善看着这一幕,他的心在滴血。 第五百四十一章 皇太极即位 多尔衮知道,众人之中,只有代善能与黄台吉一较短长。 犹豫了片刻,他跑到代善身前,“噗通”一声跪在了生硬的地面上,磕头如捣蒜: “大哥,请你救救我额娘!” 多铎不明所以,但也跟着跪了上去,“大哥,现在只有你了,我额娘就靠你了呀!” “我们给你磕头了!” 黄台吉也没想到,才十二岁的多尔衮眼光会如此的犀利,他感受到了一丝威胁,决定趁热打铁。 “大哥,你怕不是忘了几年前的传言了?” 黄台吉来到面色动摇的代善身前,小声说道:“父汗为什么曾经废黜了大妃,这时候阿巴亥可留不得!” “你要是硬留下她,日后消息走漏了,我们爱新觉罗宗族的子弟,还有八旗的旗人们,都该如何想你?” “九泉之下,你有何面目去见父汗?” 其实说到底,篡改遗诏,让阿巴亥去殉葬,真正该下去无颜面见努尔哈赤的不是别人,正是他黄台吉自己。 不过黄台吉并不怕这些,死后的事情,现在离他还太远,炙手可热的唯有这份担任大汗的权利。 这是他看得见的! 代善就不一样,他的心思被太多寻常情绪羁绊,怕这怕那,这也是努尔哈赤觉得他斗不过黄台吉的原因。 果然,听了这些话,稍有些动摇的代善,选择不再去看眼泪汪汪的多尔衮和多铎两兄弟。 看他这样,多尔衮心中一凉。 不等他说话,阿敏就在一旁大声嚷嚷,给黄台吉造势,“那是父汗的遗诏,咱们除了执行,还有别的路可选?” “阿巴亥,你应该好好管教自己的儿子,连大汗的遗诏都敢怀疑,日后还有什么是他不敢做的!” “所以啊,还有什么好议的?” 黄台吉呵呵笑了一声,来到多尔衮面前摸了摸他的脑袋,却被后者一下子甩开。 黄台吉面色上毫不在意,脸上尽是哥哥宠爱弟弟那般慈祥的笑容。 下头很快也有支持他的两蓝旗贝勒们,以及一些爱新觉罗家的宗族子弟大声呼喊。 最后,就连两黄旗也纷纷表态。 “我们别的不知道,我们只是知道,大汗的遗诏,要是谁敢不遵行,两黄旗都要找他拼命!” “我们两黄旗就是这个意思,既然大汗遗诏令阿巴亥殉葬,那阿巴亥就必须要死!” 两黄旗乃是努尔哈赤最为忠诚的部下,遗老遗少更多,他们望风使舵了半天,居然也相信了这份“遗诏”的真实性。 两黄旗的最终态度,才是多尔衮绝望的开始。 他心里明白,两黄旗掌控着老寨,也尽是八旗中最能征善战之辈,他们的态度一旦决定,几乎就能决定整场争端的走向。 代善太过懦弱,又被抓住了小辫子,不敢在众人面前与皇太极争夺汗位,至于阿敏,自然有其所想。 随着连两黄旗也纷纷倒戈,这场努尔哈赤死后的汗位之争也就算是走到了尽头。 黄台吉成为众望所归,被正式定为所谓大金汗位的继承人。 至于多尔衮和多铎,虽然少而勇武,但毕竟年龄太小,根本没有任何人支持他们的想法。 两人的反对,没能激起任何浪花,最后都被强行架走,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额娘被关进昏暗的汗宫。 所有人都没料到,本该在努尔哈赤死后权倾朝野的阿巴亥,却成为了此次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五日后。 黄台吉负手站在汗宫门口,看着沐浴更衣过后,更显得妩媚动人的大妃乌拉那拉氏阿巴亥,眼眸中闪过了一丝怜悯。 但是下一刻,随着身后多尔衮和多铎愤怒的咆哮声,连这点仅剩的怜悯也是荡然无存。 “大汗遗诏,令大妃乌拉那拉氏殉葬!” 阿巴亥没有反抗,他在几名奴婢的侍奉下走了出来,最后望向人群,极力寻找多尔衮和多铎的身影。 看到后才是安心下来,冲他们微微一笑。 现在阿巴亥恨不得能毫无波澜的殉葬,因为她在昨晚忽然想明白了,想的十分透彻。 无论如何,多尔衮和多铎都是老汗的儿子,只要自己服从,那黄台吉就没有理由为难他们。 阿巴亥是亲生母亲,自然知道多尔衮的能力,她相信,这个孩子日后一定是会比黄台吉要强。 现在她只是害怕,在殉葬之前多尔衮太过冲动,搞出什么太大的动静来,影响了他与多铎日后的前程。 “大妃请进宫——”代善望向汗宫内,此时已经有奴才将阿巴亥的灵柩与努尔哈赤的摆在一起。 人还活着,但是已经相当于死了。 阿巴亥想着,走进去的最后一步,回首望向人群之中,她看见这个时候的多尔衮,已经不再高声喊着什么。 十二岁的多尔衮攥紧了拳头,满眼瞪出了血丝,一眼也不肯离开阿巴亥的目光。 见状,阿巴亥彻底放心了。 看着大妃毫无反抗的走进汗宫,等着大门一点点关紧,黄台吉的心咚咚直跳,他没有一丁点儿放松的感觉。 只是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想到这里,黄台吉回头看了一眼人群之中。 此刻,多尔衮和多铎已经消失不见,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再没听过他们的喊声了。 这两个小子,居然这么冷静。 随着汗宫内凳子被踢倒的声音传出来,周围聚着的贝勒宗亲们,都是一片片的趴匐在地。 “大妃去了!” “大妃走好——!” 黄台吉没有跟着众人一起喊,因为他恨阿巴亥,更恨多尔衮,现在大局已定,他连这一声也不愿意再装了。 看着黄台吉一言不发的离开汗宫,代善心里咯噔一下,他忽然有种感觉,是自己错了。 天启四年九月,努尔哈赤因在温泉镇经毛文龙一吓,旧疾再发,救治一月无效而死。 十一月十一日,代善召集八旗勋贵众议,以遗诏为名,逼迫努尔哈赤大妃乌拉那拉氏阿巴亥和两个庶妃在汗宫殉葬。 十二月一日,代善与其子岳托及萨哈廉等人,以“才德冠世,当速继大位”为名,共拥黄台吉嗣汗位。 众贝勒合词劝谏黄台吉继任大位,黄台吉则采纳汉臣范文程的意见,以明规为制,谦辞再三。 天启四年十二月四日,黄台吉在赫图阿拉汗宫即大汗位,焚香告天,以次年为天聪元年。 当天,黄台吉更名为皇太极。 第五百四十二章 普天同庆 努尔哈赤死后,整个后金都沉浸在哀痛之中,皇太极无论对努尔哈赤恨也好,爱也罢,总之这是他的父亲,虽然他并不难过,却也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复杂情感。 不论怎么说,努尔哈赤的死,让后金接下来针对内喀尔喀的攻势暂缓。 这个时候,大汗新立,除了披麻戴孝以外,八旗的贝勒们也都在考虑接下来自己的利益,无暇再去争夺什么战功。 支持皇太极的两蓝旗虽然明面上在为先大汗的去世而悲痛,暗地里却是乐开了花。 要不了多久,他们的新大汗皇太极就要给他们该晋升的晋升,该赏赐的赏赐,这才是他们期待的。 至于代善和两黄旗那帮人,也都是在暗中琢磨,这个新上来的到底有没有做大汗的资格。 对于皇太极来说,现在虽然成功继任,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可以放松。 代善、阿敏虽然支持他继任,但其实都是各有心思,如果处置不当,也还有倾覆的可能。 皇太极不是不知道眼下明朝征察哈尔给后金带来的机会,可是现在国内的安稳更加重要。 老汗一口气吊着不死还好,总能压制那些蠢蠢欲动之人,但是这突然一死,马上就不是那么稳当了。 对皇太极来说,趁着明朝与林丹汗动手这个机会稳定国内,才是当务之急。 皇太极也的确是这么做的,他一继任,就直接往科尔沁和内喀尔喀派遣使臣,试探他们的意思。 科尔沁的奥巴台吉没什么好说,他这个位子就是努尔哈赤帮他抢回来的,离开了后金,科尔沁根本不能单独存活。 为表诚意,奥巴不仅第一个回复,声称承认皇太极的大汗地位,继续向后金称臣,还一次性上贡了三千匹草原马,这可不是个小数目。 虽然经历过福余卫的失败,但科尔沁毕竟还是东部数一数二的大部。 科尔沁一表态,其余的东蒙古各部也都纷纷向赫图阿拉派遣使者向皇太极称臣,这极大巩固了刚继任的皇太极在后金的地位。 倒是自福余卫一战失败后与后金火药味甚浓的内喀尔喀五大部沉默已久,态度不明。 不过皇太极也没有继续努尔哈赤的政策进行逼迫,他大有想要摒弃前嫌的意思。 皇太极再次向五大部派遣使臣,还赠送了不少牛羊,说是抚慰福余卫一战后的伤痛。 这样一来,五大部与后金针锋相对的局势也有了些许缓和。 …… 辽东外的剧变随着北风入关,很快传到了京师,又随着商人、百姓的口口相传,越传越远。 努尔哈赤死了!这个该天杀的总算是死了! 无数人拍手称快,对遭受战火荼毒多年的百姓而言,老奴酋的死无疑是自万历年起辽事以来的最好消息。 尤其是在辽东,很多百姓根本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没过多久,家家户户都在庆祝,就和过了年一样喜庆。 男人们聚在一起,大声喊着今夜不醉不归,居家不出的妇女也多是在这一天梳妆洗漱,走上街头,互相问好。 京师的青楼茶馆之中,书生士子弹冠相庆,挥洒笔墨,吟诗作赋。 辽阳。 今天是个大日子,看到努尔哈赤病死在赫图阿拉的消息,曹文诏整个人第一时间是懵的。 再三确认,曹文诏这才敢相信这个惊天的大消息,奴酋死了… 这个在辽东杀人无数,害得无数人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他居然就这么死了! 曹文诏本以为终于能睡个好觉,却翻来覆去也睡不着,他走到街上才发现,外头居然热闹的和白天一样。 看着这一幕,曹文诏有些感慨。 多久没有在辽东看到过这种情景了,自从辽事兴起,在辽东的汉人就没有一天是安稳的。 他披上外套,卸下了不知道穿在身上多久的盔甲,来到辽阳北面的城楼上。 曹文诏极目四望,发觉就连今夜的月光都是分外皎洁,好像随着老奴的死,整个天空都被涤荡得干干净净。 发觉远处还站着一个人,他轻笑一声,心道看起来睡不着的还不止自己一个。 “台台,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去休息?” 熊庭弼一手按着冰冷的城砖,闻言回头看他一眼,道: “不必叫什么台台了,今夜又不是升帐。” 曹文诏笑了笑没有回话,只是默默站在熊庭弼身边,望着幽静的旷野。 “老奴死了…” “终于死了,死得好。”熊庭弼早就知道,可现在听见这话,还是浑身一震,话中透着难以掩饰的激动,“我真想一刀杀了他!可惜,再没有机会了…” 曹文诏看了熊庭弼一眼,是啊,辽东经略比他们对老奴的恨意更深。 他与努尔哈赤斗了五年,从最开始的满朝文武讥讽、弹劾,到现在的收复全辽,他等这一天等得太久了。 “想必陛下听见这个消息会很高兴吧。”曹文诏回首望向京师。 熊庭弼脸上除了激动,根本没有过多的高兴之情。 “老奴死了,可是建奴未灭,辽事还远远没有结束!” “继任的皇太极,懂得任用汉人为官,范文程、宁完我,都是他手下的汉奸!” “相比老奴,皇太极要更加可怕!” 其实曹文诏也发现了,“台台说的不错,今晨塘报上说,新任的奴酋皇太极派人去了内喀尔喀,向五大部赠送牛羊,这种事老奴可从未做过。” 熊庭弼冷笑一声,“这是在收买人心!五大部本就不想与建州拼个你死我活,眼下朝廷西翼又起了战事,他们势必会隔岸观火,顺坡下驴。” 城中还在庆祝,曹文诏脸上却起了深深的担忧,“台台觉得应该怎么办?” 熊庭弼想了想,还是说道: “现在这个时候,满朝文武都在庆祝,自以为老奴一死,辽事就已经结束。” “辽事打到如今这个地步,还远远未完,我要向陛下上疏劝谏。” 闻言,曹文诏有些为难。 “台台,还是再缓和一些时日吧,眼下上疏,怕是会遭到满朝文武的弹劾、反对。” 熊庭弼站在那里显得有些形单影只,叹了口气: “我与朝臣们做的对还少吗?” “也是。”曹文诏呵呵一笑,对于朝政上的事情,他这个武将实在是有心无力。 第五百四十三章 冒冒失失的老太监 “陛下,喜事!大喜事儿啊!”王朝辅冒冒失失地闯进西暖阁,脸上看起来就像是焕发了第二春。 不过朱由校看了一下午的奏疏,现在心情不是很好,因为随着时间的推移,各地奏疏也都往不好的方向发展。 比如陕西,虽然朝廷赈灾的银款已经在东厂的督管下发到了各地县衙,地方上也纷纷施粥盖棚,收拢了大批的灾民,但灾情依然没见到有什么改观。 旱灾延续,无论朝廷下发多少银款,就算日复一日的施粥,灾民也还是越来越多。 就算盖起再多的棚户,灾民也永远收拢不尽,这是个无底洞,只有旱灾结束才行,用后世的话说,这是不可抗力。 这还只是陕西一省,其余的汉中一带,在万历四十七年大旱以后,今年又闹了旱灾。 又一批赈灾的银款火速下发,银子流水一样的花出去,朱由校的心情又怎么会好。 这还只是天启四年,各地的灾害才刚开始,朱由校不敢想象,历史上每年一灾甚至数灾的崇祯年间,又会怎么样。 看见王朝辅的样子,朱由校蹙起眉头。 这个老太监,当时魏忠贤推荐他在乾清宫任职,就是说他机警会办事,后来朱由校发现也确实是这样。 身边有这么一个太监,的确是很方便的。 王朝辅自进入乾清宫任管事牌子至今,却还没有一日是如此僭越过的,居然没有礼数就直接闯了进来。 宫外已经有不少燃放爆竹的庆贺声音传进来,朱由校虽然还没得到消息,却也猜得到,许是民间出了什么大事。 闯进来后,王朝辅似乎也发觉自己的错误,连忙后退几步,“陛下恕罪,奴婢、奴婢实在是…” 朱由校点了点头,没有怪罪。 毕竟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王朝辅这样的老牌子,就算今日不是什么塌了天的大事,犯了这种错误,也是情有可原。 “说说吧,连你都会如此冒失,不会是小事吧?”虽说没有怪罪,但朱由校的语气还是有些不满。 “奴酋死啦!”王朝辅提起这事,脸上又恢复了刚才的笑容,“爷,建奴里头那个唤做奴儿哈赤的,他死啦!” “你说什么——?”朱由校一下子站了起来,眼珠转了转,“他不是要在两年后…,你说的话可属实?” “要知道,这可是件大事!” 是啊,这的确是件大事,连朱由校都没有料到的大事,如果是真的,这两日民间的庆贺,也就能说得通了。 王朝辅没有留意到皇帝刚才说的两年后,就算留意到了,也没敢去问,有意识的忽略罢了。 “千真万确!” “爷,最近几日宫外全都传遍了,只有宫中蒙在鼓里,奴婢起先听见也是不信的,可确确实实,老奴酋已经死了!” “老奴酋之死,是天佑大明,祖宗德泽陛下呀!” 朱由校盯了王朝辅一会儿,发觉不似作假,这才如蒙雷击似的坐了回去。 努尔哈赤,死了… 这才天启四年底,他怎么提前一年多就死了,难道是自己穿越后的蝴蝶翅膀,一点点的造成了这个结果? “你先下去吧。”朱由校深呼几口气,摆了摆手。 见王朝辅离开,这才紧紧攥紧拳头。 自己的到来,竟然连努尔哈赤这样一段时间内的“天命之子”都会提前暴毙,如果说这样的话,那么大明也就有救! 直到现在,做了这么多事,朱由校第一次从心底里觉得有些放松。 不是因为努尔哈赤之死,朱由校知道他早晚要死,而是因为他的死,证明了就算历史大势,也是可以被自己改变的。 想到这里,朱由校的嘴角微微翘起。 天命之子? 现在朕才是天命之子,努尔哈赤能提前暴毙,皇太极就也能,多尔衮也不一定带鞑清入得了关! 想到这里,朱由校来到挂在身后的地图边上仔细看着。 努尔哈赤死了,后金在悲痛,大明在欢呼,作为臣民的皇帝,朱由校当然要开个朝会表示表示。 满朝文武入班入列以后,整个皇极殿上就弥漫着轻松惬意的气氛,皇极殿是一直以来大朝会的地方,从没有像今日这样过。 “恭喜恭喜!” “同喜同喜!” 刑部尚书李养正正在与人寒暄,忽然见到一个人,赶紧上前拱手笑道: “左都御史神色不错,看来也在为奴酋之死高兴?” 李邦华今日倒没怎么与他人不对付,毕竟奴酋死了是件不可多得的大事,也不好扫这个兴。 “的确,奴酋在辽东屠戮我民甚重,天怒人怨,这是他咎由自取,不得不死!” “好啊,说的真好。”李养正呵呵笑着,转身又对工部尚书冯铨道,“冯部堂!” 冯铨也在与旁人寒暄,听见李养正的声音便赶紧转身,“是李尚书啊!” “李尚书知不知道建奴的老奴酋死了?” 李养正哈哈大笑,“现在这个消息只怕是都已经传到江南了吧,听到之人,无不拍手称快!” “怎敢不知,怎敢不知啊!” “倒是你冯部堂,修了三大殿以后,便得当今圣上重用,又与厂公有交,日后发达了,可别忘了小弟我呀!” 冯铨连连摆手,“这哪里说得,李尚书科举大案表现也足令在下佩服之至!” “咱们就别互相夸了,圣上来了。”李养正说完,即侧身到一边,脸上还保持着笑容。 众大臣这时候也都发觉重要的人到了,纷纷放下口头的寒暄、互吹,一齐行礼山呼: “参见陛下!” 朱由校和众大臣一样,满脸笑容的来了。 闻言,微微摆手示意毋需多礼,直接走到殿上的九龙御座上坐下,开门见山道: “诸卿都到了,大家也都知道这个消息了,建奴的奴酋努尔哈赤死在了赫图阿拉。” “无论对当今西翼的战事,还是对辽东的百姓们来说,这都是一件大好事。” “陛下圣明!”兵部尚书王洽说道,“奴酋一死,建夷们只怕是都顾着争抢位子,无暇再去管东线的战事了。” 这倒是实话,努尔哈赤一死,辽东巡抚洪承畴就立即上疏,称建奴在辽东的兵马大部分都调到了赫图阿拉周围。 本来令满朝文武都头疼的两线作战,居然就这么不声不响的解决了,这谁又能想得到呢。 只能说是那努尔哈赤自作孽,不可活。 第五百四十四章 革辽东巡抚 “陛下,辽东经略熊廷弼急奏!”正在这个时候,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众大臣转身看去,却见是一名小阉举着奏疏急急忙忙跑进来。 “急奏?” “莫非是皇太极兴兵来犯?” “不可能啊,这个时候,皇太极才刚继任,不可能放着国内出来打辽东!” 一时间,众大臣言论纷纷。 朱由校脸上笑容一滞。 “拿来给朕看。” 小阉不敢拖延,片刻不停地将急奏捧到御座下侍立的小牌子王承恩跟前。 后者接到手上,又马不停蹄奉到了朱由校触手可及之处。 朱由校在看的时候,阶下众大臣也在猜测,都是在仔细观看他的表情。 只不过朱由校的表情也很是丰富,时而深深蹙眉,时而又眉头舒展,不知道熊廷弼又说了什么。 看完,朱由校放下了急奏。 其实熊廷弼说的这些,朱由校早就知道,这份奏疏的具体意思,就是提醒在京的众大臣莫要太过高兴,以至于忘记了辽事如今依旧艰难。 努尔哈赤的死,对处在水深火热多年的辽民百姓的生活,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影响。 反而由于继任的皇太极更懂得任用汉奸,今后辽事可能会向着无法预估的严重情况去走。 如果说努尔哈赤的死,是让神经紧绷多年的百姓和众大臣松了口气,那么皇太极的成功继任,就将辽事整体抬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努尔哈赤虽然善战,但毕竟有他的局限性,除了范文程等几人,现在的后金之中,几乎没有汉人为官。 以往努尔哈赤出征,每攻下一城一镇,往往就要“尽迁其民”、“夷平城郭”,根本不会占据城镇。 究其原因,还是因为他根本没想着要夺大明的江山,也就是朱由校屁股下头这把九龙御座。 这么多年以来,努尔哈赤对待投降的明朝文官武将,就只有一个字,杀。 久而久之,也就没有什么人再去投降了,越是往后,后金攻下辽东的一城一镇,也就愈发艰难。 都知道投降也是个死,破城还是个死,倒不如拼了一条性命,与建奴杀个你死我活。 努尔哈赤统领下的后金,直到现在依旧属于一个游牧的性质,赫图阿拉对他们的意义,并非“京师”,更像是一个临时的聚居点。 可自从皇太极继位,性质就变了。 赫图阿拉在后金将会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都城,不久的将来,也会有更多汉奸加入其中,添砖加瓦。 宁完我是第一个,他受到重用也就标志着如今皇太极统治下的后金,正走在与努尔哈赤时期截然不同的道路上。 尽管这些朱由校作为过来人心里有数,可听见一个当代人提出来,心中还是非常震撼。 熊廷弼的这篇急奏,无疑是极富有远见卓识的,上面厉声厉语警醒的这些话,在不久的将来几乎都会成为现实。 然而,朱由校知道,并不代表其他人知道。 说实在的,熊廷弼的确有些“倔”,他要在这个时候上这篇急奏,也许是为了扩大影响,更是好心。 可他的方式错了,错的离谱。 现在这个时候,不仅朝堂上的众大臣,就连天下的百姓也都正为此事欢呼雀跃,确实不应该当头一盆凉水。 朱由校要用努尔哈赤的死来证明一件事,那就是大明终将打赢这场旷日持久的辽东大战。 无论如何,其余的建奴都必定会像老奴酋一样,灰飞烟灭,自作孽而死。 熊廷弼这样的性子,不外乎就连洪承畴去了,也只是与他井水不犯河水了。 要知道,洪承畴在后世可是老奸巨猾的代名词,基本上什么场合都能做到明哲保身,东林党、阉党、楚党、浙党,哪个党派他都有熟人。 看起来这满朝文武想要挑出来几个与他合得来的大臣,这也是件难事。 果不其然,朱由校还在考虑怎么保下熊廷弼这次的时候,满朝文武就对他开始了清算。 “无礼,实在是太无礼了!” “这个熊廷弼,自恃有几分复辽之功,竟如此的狂妄自大。” “侍郎说的不错,依我看,那皇太极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怎么可能会比努尔哈赤还令本朝头疼!” “汉奸一直都有,范文程不过是落第秀才,那宁完我更是名不见经传之辈!” “像这样的人,就算去了伪金又有何妨!” 声讨的声浪一浪高过一浪,连朱由校也是紧皱眉头,这些人大部分虽然目光短浅,但有些话的确是说对了。 熊廷弼性子火爆不假,可也许是这么多年来,自己在辽事上倚重于他,一直过分偏袒,以至于他愈发的骄横起来。 如今这件事做的更过分,就连场合也不顾,什么话都敢直说,这无异于狠狠抽了在场所有人的脸! 更何况,民间对老奴酋之死欢呼雀跃时,却传出了一个继任者更加狠厉的消息,这无疑会打击士气。 这样下去,对他也不是件好事。 想到这里,朱由校决定这次不再偏袒熊廷弼,但也不会任满朝文武对他横加指责。 熊廷弼在朝臣当中遭受孤立这么久是有原因的,他在辽军中受将士爱戴,这也是有原因的。 总的来说,就是要打磨一下他这个一点就炸的脾性! 反正皇太极刚刚继任,短期内辽事也不会再生事端,就顺水推舟,打压他一次! “咳咳…”朱由校咳了两声,待皇极殿上寂静无声,才是说道,“熊廷弼任辽五载,整顿辽军,收复辽土,毕有其功。” “然此番老奴暴毙,天下人该当庆贺,奴酋皇太极乳臭未干,不足为虑。朕觉得,该是整顿辽东之时了。” 听到这里,皇极殿更显得寂寥,众大臣竖起耳朵,仔细听接下来的话。 “传旨,自今日起,革辽东巡抚一职,再设镇辽总兵官。麻贵之子麻承恩以副总兵职进总兵官,统领辽军,驻沈阳。” “革沈阳总兵一职,原沈阳总兵满桂改镇辽副总兵,驻抚顺。” “大同参将薛来胤复辽有功,官加辽东东南路参将,定辽右卫指挥佥事,领卫事,驻凤凰城,屯戍宽甸六堡。” “熊廷弼妄言犯上,本应革职查办,朕念其旧功,姑降辽阳参议,以观后效。” “辽东经略一职,由原辽东巡抚洪承畴暂领。” 语落,众大臣全都舒了一口气。 舒服,太舒服了。 这个熊廷弼,多年以来,独得圣宠,百劾而不倒,如今更是在这种大快人心之时狠狠浇了满朝文武及天下百姓一盆冷水,总算遭到责罚。 一时间,皇极殿上尽是称赞之声。 “陛下圣明!” 第五百四十五章 毫无怨言 本来吧,革辽东巡抚这在辽东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可这两天传出来的大事太多,以至于很多人把这件事当小情况忽略了。 辽东巡抚一革,相当于变相的把整个辽东的军政大权都交到了一个人手上——辽东经略。 虽说恢复了镇辽总兵官的官职,委任的还是名将麻贵之子麻承恩。 这小子将门出身,又一直镇守边关,威望本就很高,足以统率辽军。 可实际上谁都知道大明文贵武贱的情况,镇辽总兵官的品阶虽然不比辽东经略小,也属于封疆大吏,却依旧是后者的下级。 不过无论如何,镇辽总兵官的设立,依旧会对辽东经略产生掣肘和制衡的作用。 毕竟,这个职位是由朝廷直派,真要有什么大事,也有权独自行事。 革除辽东巡抚,这在以往任何一朝,都会是件能引起激烈争论的大事,却在这天启一朝,没有激起半点水花。 同时传出来的,还有天启皇帝惩戒熊廷弼,努尔哈赤死在赫图阿拉,和皇太极继位的消息。 同后面这些一比,老百姓明显对朝廷革不革辽东巡抚没有什么关心。 对他们来说,奴酋死了,这才是会影响到他们生活的真正的大事,朝廷上的政治斗争,还太远了。 当晚,朱由校回到坤宁宫,靠在卧榻上重重呼出口气,虽说眼睛是闭着的,眉头却是紧紧皱起。 张嫣自然知道,皇帝这是又遇到了烦心事。 她也十分乖巧懂事,屏退了徐氏等宫人,待四下无人才和往日一样,来为朱由校松肩捏腿。 感受到肩膀上的放松,朱由校一下子捏住了张嫣的纤手,细细抚摸,边道: “这个熊廷弼,真是太过骄狂了!” “陛下这是要惩戒他一番吗?”这样的情形,张嫣早已习惯,也就没有多作挣扎,微红着脸道: “陛下如此做,定有自己的用意。” “朕没什么用意,就是压一压他的气焰。” 朱由校笑了笑,放开张嫣的手,看着她来到眼前半蹲在地,为自己捏腿,仰头靠在后面说道: “辽事能有现在的局势,的确是靠他熊廷弼,可我大明也不是无人可用,由不得他一直使性子胡来!” “今天这是什么场合?大朝会——!” “在这样的场合,这个熊廷弼竟然给朕上了一片急奏,他说的是什么?这种事不能留到等过几日,朝野的庆祝散去后再谈吗?” “…唉,说起来这都怪朕。” 朱由校摇头叹道:“这些年来,朕在辽事上倚重于他,太过偏袒,以至于他在朝中肆无忌惮,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丝毫不顾朝廷法度!” “若不小施惩戒,压一压他这番气焰,日后他还敢做的更过分,朕总不能一直保他,他自己也要明白!” 张嫣听得云里雾里,但最后似乎懂了,懵懵懂懂的点头,满了一碗贡茶。 “陛下,别想这些了,熊廷弼是个有能耐的,迟早会明白您的良苦用心的。” “哼,朕就怕他这火爆脾气,再给朕来一个撂挑子不干!”朱由校冷笑一声,接过茶碗喝了一小口。 “到了那时,朕可就骑虎难下,不罢免他也不行,难道还要朕八抬大轿请他再回来不成!” 这一道圣旨,对辽东官场的震撼还是比较大。 洪承畴送走大内的宣旨公公,看着桌案上的圣旨,还有几年前刚到辽东时朱由校御赐给他的一方小印。 这一方小印,是从宫里,当今皇帝的御案上送过来的。 洪承畴当时就明白,这是皇帝督促他与熊廷弼不要再赴昔日王化贞的后尘,要做到互相帮扶。 也正是因为这一方小印,洪承畴得知了当今皇帝的心思之深。 此后,虽说看不惯熊廷弼的性格,却也能做到眼不见心不烦,将抚治从辽阳搬迁到海州,也正是如此。 五年以来,洪承畴虽说与熊廷弼一殿为臣,但却并没有碰面几次,都是相敬如宾。 眼下随着一纸圣旨,革除辽东巡抚的消息传来,他也就知道,自己的使命完成了。 辽东已经渡过了最为艰难的时期,不再需要他这个巡抚来给熊廷弼擦屁股。 至于将熊廷弼降为参议的事,他更是一眼就能看透。 这是当今皇帝的手段,既能磨砺熊廷弼的心性,又能顺从朝野的意思,收拢人心,真是好算计。 只不过当局者迷,这份磨砺到底会不会变成真正的落权打压,全要看熊廷弼能不能看得出这份意思了。 洪承畴虽然看不惯熊廷弼,却也在心底承认此人的确是个能臣,辽东长远来看,离了他不行。 要是就这么因此君臣产生隔阂,罢官不用,这对大明是个极大的损失。 想到这里,洪承畴起身,收好圣旨,将那一方小印恭恭敬敬地放在锦盒中,吩咐道: “来人,派快马追上钦差,一定要将这个盒子完好无损的交还给他们。” 这个东西虽好,但却不是自己的,强行占有不是自己的物品,他害怕会遭到天谴。 仆人走进来,接过锦盒,这么些年了,自然也知道盒子里装着的是什么。 “是,老爷,我这就去追。” “去吧。”洪承畴摆了摆手,“再准备一匹快马,我要去一趟辽阳,这巡抚衙门,该撤也就撤了吧。” 他觉得,应该去和熊廷弼谈谈。 洪承畴自问能力并不比熊廷弼低,也许是因为这些年主管文政的原因,辽军武将对他这个新的经略都不是很感冒。 相反,都对天启皇帝对熊廷弼的处置十分意外,一听代替的是个文官,全军上下都是不满。 这天,熊廷弼收拾了物品,将御赐重权的山文甲与尚方宝剑稳稳放在堂中,来回看了一眼,转身就走。 刚走几步,来到经略衙门前,他惊住了。 “你们这是做什么?” 薛来胤、曹文诏等人带着十几个辽军武将,还有大批的校尉,正守候在衙门外,见熊廷弼出来,都是蜂拥而来。 “台台不能走——!” “没有台台,我们都不干了!” “我等这就联名上疏,请求圣上下旨,让台台回来!” 众武将乌央一片,全都争吵开了。 熊廷弼的确是不明白天启皇帝为什么要这样做,但他其实没有半点怨言。 他知道,要是没有皇帝的信任,这个辽东经略在五年前他就做不成,也就不会有今日的收复全辽。 能完成这样一件大功,就算是不再做官,他也不会有任何怨言。 只不过,他是真的舍不得这群“粗鄙”的兵将们。 自从投笔从戎,他发觉自己愈发的喜欢沙场争斗了,而非朝堂上的执笔为刀,趋炎附势。 哽咽了片刻,熊廷弼扶起薛来胤,环视众人。 “起来,都起来吧!你们都要记住,日后切不可再说出这样的话来。” “陛下是仁君,是圣主,何况此番确是我熊廷弼不顾礼节,妄言犯上,有此遭,倒也活该。” 第五百四十六章 熊廷弼复职 “坐。” “你叫我来做什么?” 熊廷弼看了看四下,发觉这里就是一个寻常的小酒馆,这才放下戒心,缓缓落座。 “伙计,来一壶烧酒,两碟凉菜。”洪承畴向楼上招了招手,微微一笑,将两只酒杯倒满,“在辽东共事这么些年了,也没好好的见过一面。” “嗯。”熊廷弼望着酒杯,一言不发地饮罢。 “哈哈,熊经略还是这么爽快啊!”洪承畴不无意外,起身又给满上一杯,说道: “先别急着喝,咱俩今天有的是时间喝酒。” 熊廷弼望了望酒杯,“你叫我来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就是要来喝酒吗?” “喝喝酒,叙叙旧,怎么,经略不愿意?”洪承畴笑了笑,举起酒杯,“来,我敬经略大人的复辽伟功。” 对此,熊廷弼心中倒也是没什么抵触,没有吭声,只举起酒杯与前者微微一碰,喝了半杯。 洪承畴自然留意到,不过也没再说什么,放下酒杯,似无意道:“我这个辽东经略,恐怕是做不了多久的。” “你这话什么意思?”熊廷弼对政治的事情一向缺乏敏感,皱紧了眉头。 “你先是辽东巡抚,现在又做了辽东经略,足见当今陛下对你的器重,怎么我却见你整日的愁眉不展?” “唉!”洪承畴重重叹口气,然后望向熊廷弼,似笑非笑,“你真的不知道?” “知道什么?”熊廷弼眉头皱得更深了。 “皇太极可不是个好对付的人,起码,比努尔哈赤那个老东西难对付多了。”洪承畴答非所问,自顾自又喝了半杯。 熊廷弼没想到在辽东还有人与他想的一样,正诧异间,却听洪承畴慢悠悠说道: “你急于劝谏的心思,我明白,可你不应该在大朝会直奏陛下,你知不知道,满朝文武,等这个消息等了多久。” “你这份直奏一上去,陛下怎么可能不龙颜大怒?” “我不后悔。”熊廷弼还以为是来批评他的,转头冷笑一声,手紧紧捏住了酒杯。 “就是你洪亨九,在朋党之争上也超脱不得。” 洪承畴闻言哈哈大笑,“光风霁月?我可向不是这种人,你熊飞白也不是!” 正在这时,店里的伙计端着盘子走来,两人都识趣地闭上了嘴。 “客官慢用!” 伙计将盘子里的一壶烧酒,还有两碟凉菜放在桌子中间,便就赶紧离开,到别处忙活去了。 待伙计离开,洪承畴夹了一口凉菜放在嘴里,入口丝滑的凉意,使得他心中愉悦不少。 “来,我敬你。” 熊廷弼不为所动,洪承畴也不觉得尴尬,继续举着,“那…,敬陛下圣明,敬大明昌盛!” “干了——!”熊廷弼这回没有犹豫,喝的比他还要快,一仰脖,酒杯就见了底。 “哈哈哈,你呀你呀!” 洪承畴现在才发觉,这个人真的是很有意思,有时候顽固的像个七老八十的老头,有时候,又天真的像个十二三岁的孩子。 “我们真该早点见个面,喝一点的。”洪承畴夹起凉菜送进嘴里,眼中变得有些黯淡。 熊廷弼不解。 “你说什么,你坐镇经略府,我在参议署,相隔不过两条街,想见面随时都行。” “所以我说,你这个人太傻了。”洪承畴呵呵一笑,“你听我说,当今陛下这个时候要我做经略,就绝不是要我做经略,要你做参议,才是要你做经略。” 熊廷弼一头雾水,也吃了两口凉菜,“不懂,你少扯这些有的没的,喝不喝?” “行,喝!” 熊廷弼还是没能听懂洪承畴这次的话外之音,但两人却意外结交,相见恨晚。 事情就如洪承畴事先预料的那样,尽管没了后金在东面搞事,孙传庭在西翼的战事也并没有十分顺利。 林丹巴图尔并不是什么软柿子,相反,这个所谓的蒙古大汗起码在带兵上,是真有两把刷子的。 林丹巴图尔知道朝廷在西翼迁延日久,耗费日甚,干脆就在草原上打起游击。 孙传庭所统率的明军浩浩荡荡自归化城出师,却遭遇了之前最害怕的情形,大军找不到察哈尔部的主力,陷进去了。 这样一来,为急于解决西翼战事,朝廷一连几日的部议、讨论,在撤兵和继续作战上再三权衡,朱由校终于下定决心,继续向左翼蒙古增兵。 统率的人选不能是兵部尚书王洽,更不能是山陕总督朱燮元,自然就落到了在辽东为官五载的洪承畴身上。 孙传庭是肩负重望,洪承畴这次则是临危受命,他知道出关作战关系有多大,战况有多艰难,但是推脱不得。 两人初次见面的五日后,天启皇帝的圣旨马不停蹄赶到了辽阳,随着急促的马蹄声,停在了参议署外。 “十万火急!辽阳参议熊廷弼速速接旨!”一名缇骑高举圣旨,环视周围,大声呼喊。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西翼战况迁延日久,边疆生灵涂炭。 朕决意加重用兵,辽东新复,军建不可废,着熊廷弼即日起官复原职,任辽东经略,驻守辽阳! 钦此。” 看着手中圣旨,熊廷弼愣住了,直到现在,他才明白那天洪承畴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原来他是在说,皇帝此番并非是昏庸处事,反是在借机磨砺自己的心性,以备来日重用。 洪承畴早就知道,他这个辽东经略,不过是走个过场,辽阳的事,还是交给熊廷弼来做才最为妥当。 “陛下,臣错了,臣实在是…大错特错…!”熊廷弼紧紧捏着圣旨,鼻子一酸,跪在了地上。 等他跑到经略府,却发现早在五日前,洪承畴就收拾好了经略大印,他的山文甲和尚方宝剑,还都原封不动的放在桌案上。 现在的洪承畴,只怕已经走到山海关了。 “参见台台!” 众将官听闻降职半月,熊廷弼就已经官复原职,再受重用,都道是陛下圣明,振奋不已,纷纷跑来经略府中求见。 熊廷弼披上山文甲,佩上尚方剑,但此时的他,心性已经与半月前截然不同。 他环视众将官,眼中不复有先前那种桀骜,反而,充斥着叫人一见心安的平静。 “众将官,我熊廷弼得受圣上重用,再任辽东经略,当与诸位同心戮力,共保辽东!” “眼下西翼战事日紧,辽东不能出事,拖累朝廷!” 言罢,他一一望向几人。 “传令,满桂、薛来胤、曹文诏、曹变蛟…左良玉…等人,各自修整武备,日不卸甲,严防建虏趁机来犯!” “但有异动,即飞马禀报于本部,不得有误!” “尊令!” 第五百四十七章 无计可施 天启四年十二月,大明与察哈尔的战事已经陷入焦灼情况。 林丹巴图尔实在太过狡猾,他识破了孙传庭急于求战的意图,选择不断派出骑兵袭扰,甚至毁灭左翼中一些较小的部落。 他本人则率领主力到处游荡,避免与明军决战。 本来计划是要一月内结束西翼战事,谁也没想到,这一战一直拖到了天启四年的年底也没解决。 孙传庭的大军自归化城出师,就一直疲于奔命,既要防止大军后存放粮草、辎重的哨站被袭,也要拯救那些左翼的小部落。 林丹汗十分狡猾,孙传庭越是想要找到他的主力,他就越是显山不露水,根本不与之接触。 时日一久,就连已经归顺的左翼诸部都在怀疑,明朝到底有没有能力平定察哈尔。 如果不行,明军还可以抛弃辎重从容撤回关内,但这对他们左翼来说,却是个沉重打击。 林丹汗因为忌惮火力强劲、甲胄精良的明军,所以避免与之正面作战,但对他们左翼来说,察哈尔部却是个庞然大物。 一旦明军支撑不住,选择撤退,左翼诸部将彻底暴露在察哈尔部的势力范围之外,再无强援。 到了那时,左翼怕是只有被林丹汗兼并这一条路。 “报!”一名标兵飞马而来,“禀督师,左翼留守大臣康喀尔又派人来了,督促我们与察哈尔决战!” 大同总兵张万邦阴沉着脸没说话,这仗能打到现在这种地步,就连他之前也没想到。 “这个林丹巴图尔,在大同不过是我们大帅的手下败将!怎么一到草原却变得如此棘手?”一名大同将领不满地说道。 一名宣府参将立即回怼,“废话!这是人家的地盘,咱们人生地不熟的来了,又是以步卒为主,人家就是想躲,你能怎么找?” 密云游击也叹了口气,“说的是啊,打到现在,我们连林丹巴图尔的屁股都没见到。” “今天在这边救一个部,明天那边哨站又被袭击,这仗打的,太憋屈了!” 贺人龙站在那笑了几声,听见众将官的吵闹和议论,阴阳怪气地道: “既然这样,那莫不如干脆撤兵算了,反正察哈尔要打的也不是我们,左翼这些蒙古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说什么?”榆林参将李昌龄瞪了过去,“贺人龙,我看你是不是早就想跑了!” 李昌龄李氏将门出身,祖上出过靖难名将,是镇番卫人,数有战功,此番率领榆林军随孙传庭出关。 贺人龙没什么背景,可他一向就是个有一说一的性格,压根也不想鸟别人到底有什么背景。 “放屁。”贺人龙冷笑一声,“我这不是顺着你们的话说吗?怎么,现在不爱听了?刚才你们这一个个又说打的难受,又说打不了的,全是扯蛋?” “就算再吵上一整天,对战局有什么蛋用吗!” “你——!”李昌龄正要回怼。 “行了!”张万邦皱起眉头,一句话将其打断,“都别呜呜泱泱的了,听听督师怎么说!” 这次出关的九边总兵不多,大部分都是随征的参将、游击。 张万邦又是已经成名的大将,他这话一出,余的人尽管心存不满,却也都渐渐静了下去。 孙传庭一直背身站在帅帐内的地图前面,这些日他的确是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这个世界人外有人、山外有山,林丹巴图尔能把察哈尔部坐到这么大,看来没那么简单。 起码在塞外,他觉得自己不是林丹汗的对手。 现在这种情况,只要对方继续不与自己接触,袭扰哨站和左翼部落,自己就很难办。 无论怎么样,以蒙古骑兵的机动力,对方想躲,你都是根本找不到的。 这样一来,带来的火炮和鸟枪也就全都成了摆设,秦军的车阵更加施展不开。 林丹巴图尔这是在用骑兵的机动优势去打自己大军出征的短板,在草原上有什么解决办法么? 孙传庭这些日绞尽脑汁的想过了,除非天意出现奇迹,不然没有,不出意外,自己这次就会空耗国家钱粮,无功而返。 只不过这样一来,实在对不住兵部的支持,还有当今皇帝的无条件信任。 孙传庭头一次觉得,一头雾水,毫无解决的办法。 “都散了吧…”他狠狠一拳锤在地图上,睁大眼睛仔细看河套草原上的一草一木,每条河流。 可是他终究看不到什么解决之法,只能垂下头。 众将官虽说都是久经善战之辈,但目前这种情况委实也是真没什么办法。 现在就像孙传庭想的那样,除非出现奇迹,或者是林丹巴图尔浪了自己出来决战。 不然,他们是根本找不见察哈尔本部的动向的。 一连几日,明军都窝在曲叶河不动,这引起了察哈尔部哨骑的重视。 林丹汗也不知道大明的督师在想什么,不断派遣哨骑围绕着曲叶河一带打探。 最后得出的结果,明军可能是技穷了,在商量如何退兵。 得到这个消息,林丹巴图尔还是有几分相信的,毕竟他也知道,关内人劳师动众的出来一回,那军费可不少。 之前他打的主意,就是先拖垮明军,等他们撤兵以后,再好好收拾这帮背叛蒙古帝国的左翼人。 “大汗,这个明朝的督师可能是没什么本事,连摸都摸不到我们,看来最多再过十天半月,他们就要撤回关内了。” 深夜,奈曼部的首领安达来到林丹巴图尔身边,站在一处营帐外。 林丹汗继位之初,众多蒙古部落各自为政,奈曼部是归顺察哈尔最早的漠南蒙古六个部落之一。 如今在察哈尔的扶持下,奈曼部已成为漠南第三大部,战时可动员骑兵接近五万。 林丹巴图尔非常信任安达,他一听声音就知道是谁来了,也没回头,只是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安达一只手靠在营帐上,笑道: “大汗在想什么?” “我在想,这个明军的督师难道就真的这点本事?”林丹巴图尔看着明亮的星辰,“当年出关的那个朱燮元,可连努尔哈赤亲征都做了他的手下败将。” “同样是督师,怎么相差这么大?” 安达从没想过这么多,对朱燮元这个人,他也只是听说过其在辽东大败努尔哈赤的传闻。 他起身不再靠在营帐上,蹲在地上摆起了石头阵。 “大汗您看,这块,代表我们的驻地,这块,代表明军的营地,相隔不过一百余里。” “可草原是我们的天下,我们的勇士马术无双,明军那些夜不收骑艺不精,活动范围不过三五十里,再往深他们也就不敢走了。” “哨骑都如此胆小,又怎么可能探到我大军的动向?” 第五百四十八章 就这几块石头 绵延数里,旌旗猎猎,鼓声不绝,这里是孙传庭位于曲叶河岸边的营盘。 在河边扎营也是因为大军行动,无论运输辎重、火炮的骡马,还是兵将骑乘的战马,都需要大量的流动水源。 一连数月,孙传庭无计可施,都摸不到林丹巴图尔的动向,召集众将升帐讨论了几天,最终还是决定退兵。 这是个万分为难的决定,但孙传庭也知道,虽然抛弃了左翼的蒙古各部,却能保证明军主力不失。 只要主力不失,察哈尔还是不敢太过放肆,就有后面再出关翻盘的机会。 消息传下来,众将官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也没什么好说,倒是在军营中激起了不少议论。 官兵们考虑不到这些,都是十分不满,军心也跟着大为衰减,整个营地都散发着糜丧的气氛。 大军依着来时的哨站,沿途收拢留守在哨站内的兵马,向南撤退了一百余里扎营。 一天傍晚,明军营帐里灯火摇曳,潮湿的地摊和堆砌在一边的麻袋显得杂乱无章。 李鸿基惬意地躺在麻袋上,每动一下,身后靠着的麻袋就会发出令人难受的“滋滋”声,不过他已经习惯了。 李过端着碗走进来,“哥,放饭了。” “你想什么呢,饭也不吃了?” 李鸿基慢吞吞起身,结果递来的碗,看着小碟子里的爆炒青菜有些发愣。 出关以来,朝廷的粮饷是一点儿也没拖欠过。 现在连他也不得不承认,从军以后吃的比以前在驿站时干的还要多,还要好。 本来出关是为了再立军功,好让自己的名字也出现在那份名表上,好名扬天下,叫那些看不起自己的家乡人看看。 咱李鸿基,也是能做大事的! 然而前几日传来消息,督师和将帅们商量的结果,居然是就这么撤兵回关内了… 李鸿基很不甘心,他觉得这仗还能打。 “真的确定要撤兵了?”他吃了一口饭菜,仍是带着丁点儿的希望问道。 李过看了这边一眼,没听出话中的失望。 “是啊,督师都发话了,要向陛下呈折子请罪。行了,算了吧!别再想了,回关内,一样有立功的机会。” 李鸿基若有所思,心底有些无语,瞧瞧他,没心没肺的样子,吃得倒是挺香。 “我吃不下。” 放下碗,李鸿基没给李过再回话的机会,径直掀开卷帘布走了出去。 “哟,李哥,吃完的这么早啊!”远处传来一道熟悉笑声,李鸿基看过去,诧异问道: “你怎么回来了?” 说话那人和李鸿基一样,也是个把总,本负责带着三五名官兵看守在火药库的周围。 现在到了饭点,也就换岗回来吃饭了。 “换防了啊!” 那人笑了笑,来到李鸿基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也没再说什么,只摇摇头,叹口气就去取饭了。 明军大营内,到处都是忙碌的人影。 铁甲叶子相交,还有兵器撞击在一起发出的“叮当”声,人群的议论声交汇在一起,这是军营独有的交响乐。 有刚刚换防去取饭的,也有吃完得早,出来打扫用来吃饭的盘子的。 当然,还有一些辎重营的,因为事情比较多,他们总是在忙着和下一个哨站的人接触。 大军撤退,先撤的也是辎重营,然后是火器营。 其中有不少认识李鸿基的,路过都会亲切的跟他打个招呼。 也许是新操典改革了日常操训和住宿模式的原因吧,现在李鸿基已经在明军中有了一个挺舒适的圈子。 “唉,真的要就这么回去了。”李鸿基蹲在地上,有些垂头丧气,目光也顺着来到地面的草皮上。 下意识地,他愣住了。 这几块石头,摆放的怎么如此奇怪… 可能是因为要撤了,所以最近几日的伙食都不错,每隔三五天就给块肉。 “看什么呢?”李过吃的满嘴流油,一边用手抹嘴,一边出来到水桶边上洗盘子。 稍带眼,还看了一眼李鸿基这头。 “你来看看,这几块石头,你有没有觉得很奇怪?”李鸿基就连说话的时候目光也没离开地面。 “石头有个屁好看的,要我说,你是魔怔了。”李过瞥了一眼,压根没当回事儿。 “虽说好不容易出趟关,可咱还年轻,京城里那位也年轻,总有下一次机会,该睡睡了奥。” “你蹲过来,仔细看看。”李鸿基目光仍旧没有离开地面,语气也显得有些凝重。 李过听到他的语气,心里还是不信,可也是没办法,洗了盘子才走过去,边走边道: “行行行,看看看——” “这几块破石头,至于你蹲着看那么半天?”来到另外一边蹲下,李过第一眼没觉得怎么,越看越觉得有些熟悉。 “这…,这有点像啊!” 李鸿基笑了笑,“想什么?” 李过又换了个方向,指着其中一块石头。 “这个像不像咱们现在位置?如果说这个是咱们现在的位置,那这个,说成曲叶河边上的营地,位置也说得通。” “你看出来了?”李鸿基嘴角一咧,站起身环顾四周,十分笃定地道: “蒙古人在这里扎过营,起码也是来过!” “这个,还不能确信吧?”李过虽说也看出来了,但依旧觉得关系重大,不好夸口,“万一是巧了呢?” “巧了,天底下有这么巧的事?”李鸿基愈发相信,这里曾经就是察哈尔的营地。 “就算是巧合,那拔营前在周围仔细搜索一遍,这总没什么问题吧?” 李过还是觉得有些太小题大做,“哥!就算蒙古鞑子来过,那他们走之前不会把周围清理干净吗,找不到的。” “你不愿去,我去。”李鸿基扔了石头,说话间就直奔帅帐,“我去找督师。” “哎呦我的哥,我的亲哥,你咋想一出是一出!”李过执拗不过,只好跟上。 帅帐,孙传庭望着亲卫摆在眼前的三菜一汤,却是没有半点胃口,这仗打得实在是稀里糊涂的。 要是日后西虏都学这样避而不战,难道还要学霍去病,带着骑兵直抵汗庭吗? 这不现实,也不会有人支持这样冒失的打法。 正想着,一名亲兵掀帘而入。 “禀督师,宁夏右标营把总李鸿基有要事求见,说是…发现了察哈尔骑兵的踪迹!” 第五百四十九章 决战时刻 “什么?” 孙传庭下意识一惊,由于站起身过快,甚至掀翻了汤碗,不过此时,他也顾不得这些,连忙说道: “让他进来!” “小的参见督师!”李鸿基半跪在地,抱拳说道。 其实走入帅帐的第一时间,他还是对于即将面见督师有些紧张的,不过很快,他就见到了帅帐内简单的布置,心里也对这名督师有了些许敬重。 没有人想到,后世成为死对头的两个人,却在天启四年以上下级的身份提前相见。 如果历史上的两人知道,心里可能都会有种叫做草泥马的情绪在奔腾。 “你说发现了西虏骑兵的踪迹?是扎营的痕迹,还是哨骑经过的痕迹?”孙传庭显得有些急切,张口就是开门见山。 此时的他,实在再容不得片刻拖延,现在全军求战,苦于找不到敌军营地,当然是越早发现西虏踪迹越好。 “都不是。”李鸿基说完这话,留意到孙传庭眼中难以掩饰的失望,连忙补充道:“不过督师,小的发现了西虏摆设阵型,窥伺我军动向的证据! “如果能给我三五百人,让我在营地周围找找,很可能有更大的发现。” 孙传庭叹了口气,其实心里已经不做任何期待,但还是说道: “搜查营地的事再说,先带我去看证据。” “督师请!” 李鸿基满头细汗,连忙掀起卷帘,侧身让开。 不多时,孙传庭来到李鸿基和李过的营帐外,由于消息传开,这里也已经聚了不少人。 贺人龙双手环胸,看着李鸿基和李过两个人,冷笑连连,“一个把总,一个马兵,他俩能发现什么?” 张万邦听到这句话,显得有些不满,“你贺人龙难不成是直接一步登天,不是从小兵一步步做上来的?” “张帅说的是,有道理…” 贺人龙正想回嘴,见到对方是谁,也就连忙打了个哈哈,不再吭声。 “证据呢?”孙传庭蹲在这里,发现石头没了,冷眼回看过来,满脸都是不耐烦。 李鸿基这才忽悠一下子想起来,好像让自己刚才一兴奋给扔了,连忙半跪在地,低头说道: “督师,小的不敢有半句假话。” “刚才这里是有几块石头,位置是按照我军的曲叶河营地、察哈尔营地,还有左翼几个大部的所在分布。” “只是小的刚才一不留神给扔了一个…”这话,李鸿基自己说出来都觉得特别可笑。 然而事实就是这样,难道看着这个机会错过吗? 贺人龙正要嘲笑,见到了张万邦的眼神,硬生生憋了回去,站在一侧,满脸严肃的看着。 “算了。”孙传庭站起身,正要离开,众将官也都只当这是一出闹剧,眼见就要都散了。 张万邦却是蹙眉站定,仔细看着李鸿基所处营帐的固定一端。 看了半晌,他向前几步,然后蹲下来用手摸了摸泥土,“督师,这里的确有人扎过营!” “如果末将所料不错,李鸿基的这个营帐附近,三五天前就有蒙古人扎过营!” 孙传庭立即转身,来到张万邦身边,使劲踩了踩附近的泥土,随即也眉头一皱。 这里营帐周围的泥土十分松软,有些地方的草皮甚至已经被拔掉,这就说明在近期肯定有人扎过营。 然而据孙传庭的了解,明军昨日才到达这附近,根本没有人扎营过。 “张万邦!” “督师请下令!” “命你带着大同军在营地周围仔细探查,任何细节都不要放过!”孙传庭边走边道。 “李鸿基,如果这次发现了蒙古人的营地,本督给你记一大功!” “还有贺人龙,增强在附近的哨骑规模,你带着山西骑兵探查方圆五十里,不!一百里!” “一百里以内,都要探查清楚,有任何风吹草动,不要打草惊蛇,立即回报!” 贺人龙没想到这两个小兵居然发现了蒙古营地的痕迹,心中觉得不可思议。 见众人都兴奋起来,他也不敢怠慢,连忙抱拳喝道: “督师放心,末将从前就是专门干这个的!” 李鸿基听见孙传庭的保证显得十分兴奋,先是与李过对视一眼,然后喊道: “小的谢过督师!” 张万邦对这个发现非常重视,选任了麾下探查经验最为丰富的夜不收,将大营里里外外迅速搜查一遍。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营地内外果真发现了曾大规模驻军的痕迹。 根据阵战经验推断,这些痕迹最早可能在五天前。 也就是说,察哈尔人一直都在戏耍自己。 这些蒙古人,在草原上都聪明得很,就连明军哨探的范围也能根据经验推测出来,实际上他们一直就在明军主力周围的二百里之内扎营。 而明军一般哨探的范围往往止于一二十里,就算夜不收的哨探范围,最远也就五十里左右。 如果不发生今天这种两方正好选择了同一地点这种巧合,明军可能一直也发现不了察哈尔骑兵的踪迹。 当然,张万邦很是好奇,这李鸿基小小一个把总,怎么会有如此敏锐的战场嗅觉。 这种痕迹虽然留下了,可不仔细去探查,几乎很难发现,就连他自己也是观察了好一阵。 可能这也是蒙古人为什么摆下了石头阵却不毁掉的原因,正常人谁会看见几块石头就能联想到这么大的事? 就算一般的小兵联想到了,也不会有人顶着杀头的风险去向督师汇报。 李鸿基发现了,然后就直接去干了。 确定了蒙古人在五天之内曾大规模于此扎营,接下来能推断出来的事情就有很多了。 孙传庭当即召诸将升帐,宣布了一个最新的战策。 现在林丹巴图尔肯定以为自己将要撤军,那就给他来个将计就计,佯装继续撤军。 实际上,孙传庭将全部哨探都交给了山西游击贺人龙,要他一定在明天之前确定察哈尔部具体的扎营位置。 贺人龙这个人,虽说比较嘴臭,不怎么讨人喜欢,可朱燮元推荐此人领兵,肯定也有原因。 “贺人龙!” “末将在!” “张万邦!” “请督师吩咐!” “李昌龄!” “在!” “猛如虎!” “在!” 孙传庭接二连三的下达军令,将领们也一个个走出帅帐。 随之,沉寂许久的明军大营,开始了大规模的兵马调动,大同、宣府、密云、山西、宁夏… 各路兵马闻令而动,最先出去的是贺人龙统率的大批夜不收。 他们分往各个方向,这次的目标只有一个,纵使深入百里,不发现敌军也不会回头。 第五百五十章 一夜之间 以北约一百二十余里,察哈尔部营地。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依仗着这条策略,林丹巴图尔在七月以来的与明战事中,占尽先机。 明军较为精锐,人数很多,听说随军的火炮、火枪也都十分犀利,但他们过于谨慎。 步步为营,似乎成了汉人出塞的主流打法。 也许是因为塞北与辽东的地里情况不同,以至于孙传庭的策略几乎和朱燮元相反。 最近几日,明军已经沿着哨站向后撤退了一百多里,察哈尔及漠南蒙古的各部们也都逐渐放松了警惕。 这不过是寻常的一天。 夜里,蒙古人正聚在一起大口饮酒,大块吃肉,烤全羊的飘香,甚至传到了二十里外的河边。 锅里的水已经烧开,沸腾冒泡,羊的肉肠被几名察哈尔部民放在锅里煮,众人见了都直流口水。 “都瞧瞧,这是什么!”一名千夫长走来,满是厚茧的手里紧紧攥着什么。 只见这千夫长将手中的淡黄色小颗粒撒在了锅里,大声嚷道: “这是用羊毛换来的关内盐,汉人煮东西放的,咱们煮肉肠,放点这东西,味儿美!” 众人一时间全都翘首以盼,有些已经伸出脖子仔细的闻,然后脸上一咧。 “不错,这味儿鲜得很!” “还有盐没,都放进去啊!”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我去年找商队问过,盐这东西不能放太多,这些就正好!”千夫长双手叉腰,说话间,紧紧盯着锅里沸腾的羊汤。 汗帐里,几杆油灯点着,灯火通明。 林丹巴图尔侧躺在榻上,眯着眼睛,稍稍张开嘴: “傻丫头,你就不会把那拿点心的手送到本汗嘴里?诺,就像这样…” 他抓住了侍女的手,一起送进嘴里,仔细品尝着,促狭笑道: “这手指真是又白又嫩的…啧啧,你们这些汉人女子啊,生的这般水灵,不怪乎各部的领主们都喜欢。” “来,给本汗再递碗酒,就像刚才那样。” 这时候,卷帘一掀,一名女子闯了进来,“大汗,半夜三更的,您不能再喝了。” 这女子,便是林丹汗的八大妃之首,眼下已名存实亡的蒙古汗国的可敦,博尔济吉特氏,名娜木钟。 依照铁木真时期的传统,历任大汗的每一名妻子皆称阏氏,都有自己统辖的部落。 林丹巴图尔的八名妻子,七位阏氏,一名可敦,眼下亦是如此。 其中,身为大汗的可敦,八大妃之首娜木钟统管察哈尔部中最为强势的阿纥土门万户,该万户在明朝的书面中常被叫做斡耳朵。 从某方面来说,当年林丹巴图尔欲改宗红教,娜木钟的极力反对,让她在蒙古各部中赢得了很高的声望,眼下地位甚至比前者更胜一筹。 加上娜木钟背后有一整个万户的支持,即便林丹巴图尔身为大汗,手握实权,却也不得不谨慎考虑她的意见。 “娜木钟,你来做什么?”原本兴致勃勃的林丹巴图尔一看见这个黄脸婆,神情当即冷淡下去。 “明朝退兵了,我赢了,难道我还不应该庆祝一下吗?” “大汗是赢了,一仗没打就赢了,大汗可真是勇猛,不愧为我们大蒙古的可汗。” “你不要再说了!”林丹巴图尔把脸拉了下来,一时间,整个汗帐内的气氛有些微妙。 娜木钟冷哼一声,似乎并不打算在外人面前留给这位蒙古大汗一点面子。 她见到,林丹巴图尔的身边正有两名女扮男装的侍卫,都是自关内掳掠来的汉人。 一个递酒,一个切肉,一个丰腴,一个柔美。 这两名关内女子,即便是穿着侍卫的宽大衣甲,也不难看出她们露出那尺寸肌肤的柔嫩,以及蒙古女人比不上的柔情。 两名女子脸上都露出了诚惶诚恐的神色,同是女人,娜木钟看得出来她们心中的不情不愿。 “你们下去,给大汗热碗羊奶,这样他就能好好的睡一会儿,明儿个说不定还得领兵打仗呢。” 娜木钟给了两名女子一个不走就死的眼色,说完话,望向林丹巴图尔的眼睛里充斥着不屑。 “大汗觉得怎么样啊?” “娜木钟,你太放肆了!”林丹巴图尔一愣,下意识坐起身,放了狠话。 可一想到她背后的万户斡儿朵,又猛喝了一碗酒。 “我放肆?”娜木钟好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在汗帐里藏着两个关内女人,您就是这么做蒙古大汗,各部表率的?” “要女人,有啊!” “草原上的女子个个勇猛果敢,哪个不比那些风一吹就倒的关内女人强?” “林丹巴图尔,你这大汗当的好啊!” “要不要我这就出去告诉大家,这汗帐里刚才藏了两个抢来的关内女人,大汗今晚要跟她们好好玩玩儿呢!” “你够了,臭娘们——!”林丹巴图尔忍了半天,实在是忍耐不住,再度坐起,指着娜木钟道: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对那建州奴酋皇太极芳心暗许有一阵子了吧!” “嗯?每次建州来使者,你身为蒙古可敦,不做出个可敦该有的样子,反而一直劝我与建州修好。” “你图的是什么,别以为本汗不知情!” 两人沉浸在如同往日那般的争吵中,忽然被一阵锣声惊扰。 林丹巴图尔不知道怎么回事,也只是想着当借口离这黄脸婆远点,当即大怒,出帐喝道: “汗帐种地,什么人敢在这里敲锣吵闹!” “不好了,大汗,明军人马已经杀过河来了,张万邦带着人马正在营外叫阵呢!” 林丹巴图尔这回是真的清醒了,满脸的不可置信,眉头一拧: “什么,孙传庭是怎么发现我们的?” “张万邦也来了?白天他还在百里之外,莫非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不成!” 此时此刻,林丹巴图尔顾不得再去争吵什么。 他回到大帐,拿起那柄精钢打制的锃亮弯刀,披上黄色大髦,跨上黄色战驹,直接下令: “汉人有句话,叫来而不往非礼也!” “不必惊慌,明军都是步卒,传令各部,点齐骑兵,随本汗一起冲他的大阵!” 林丹巴图尔骑马刚走,娜木钟也跌跌撞撞的跑出来,听着四面大乱,锣鼓喧天,满脸惊恐。 “可敦,明军杀过来了,您快离开吧!”一名斡儿朵的千夫长跑过来,就要护卫着她离开。 娜木钟上马行了几步,忽然转头,恶狠狠道: “大汗带来两个关内女子,给我派人杀了她们,我要她们死无全尸!” 千夫长一愣,都什么时候了还注意这个? 不过这毕竟是可敦的命令,对他们斡儿朵人来说,这比大汗的命令还好使。 顾不得这么多,千夫长忙道:“可敦放心,我亲自去找这两个女人。” 第五百五十一章 孤注一掷 “噌。” 千夫长抽出了佩戴在腰间的弯刀,在营内乱迹纷纷的时候,一步步逼近两个关内女人。 “姐姐你快跑!” “不,你才十六岁,你快跑,我去拦住他!” 两个女人互相推搡,谁也不肯丢下另外一人独自逃跑。 看着两名衣衫不整,披头散发的关内女子,千夫长走了几步,却是忽然停了下来。 的确,关内女人的每一个动作,都是那么诱人。 他真的很好奇,要是用劲儿猛些,她们如此柔弱的身子,会不会受不了? 想到这里,千夫长向周围环视一眼,发觉没有人注意到这边,脸上泛起了狠毒的笑容。 随即,他收起弯刀,快步走近。 不久之后,一处营帐内满是凄惨的叫声。 林丹巴图尔骑在马上,带着各部领主登高远眺,看着明军的大队人马漫山遍野的整个草原四处都是,心里猛然一惊。 似乎是一夜之间,百里之外的明军一下子整支军队都杀过来了。 天哪,动员力如此之强,这是一支怎样的军队? 更令他感到心惊的是,那乌压压的明军人马里旌旗猎猎,其中一杆将旗上醒目地写着“张”字! 这是曾在大同大败他们漠南各部联军的张万邦的人马! 对大名鼎鼎的张万邦,林丹巴图尔可不是在大同镇城一战才认识他的,对这个人,也算是早有耳闻。 张万邦出身于明朝中声名较为显赫的张氏将门,祖上出过好几个名将,都是统领边关,令蒙古人闻风丧胆的边帅。 事实上,从天启二年开始,林丹巴图尔就已经发觉察哈尔部发展下去的瓶颈。 兼并西土默特部以后,林丹巴图尔统治下的察哈尔部又增加了数万的部民,成为东起泰宁,西至河套,北达漠北,南抵长城的关外第一强部。 但事实上,势力范围虽广,但察汉浩特外的大部分地区都是贫瘠之处,那种就算白送,明朝都不会要的地方。 与此同时,与娜木钟之间日益增长的矛盾,让这对所谓的夫妻隔阂已经无法弥补。 林丹巴图尔只能选择祸水东引,转移察哈尔内的纷争,用征伐的胜利来稳固汗权。 可打到现在,剩下的都不好招惹。 外喀尔喀不好招惹,内喀尔喀五大部、科尔沁部又都臣服于后金,只有左翼诸部既没有臣服明朝、建州,也对他这个蒙古大汗阳奉阴违。 从那时候起,林丹巴图尔就在有意识的向左翼诸部施压。 起初,他的目的就只是为了赚取更多的赏银,但是后来,野心愈发涨大。 既然能兼并西土默特,左翼又何尝不可? 天启四年,察哈尔部纠集漠南各部入侵了大同。 一来是试探大明有没有作战之心,二来也是帮助漠南各部顺利过冬,好提升威望,让他们随察哈尔部征伐左翼。 这成为明蒙之间爆发大规模战争的最后一根稻草! 当时国内新盐法在山东各府刚刚落实,听闻大同被掳走十余万百姓,朱由校忍无可忍,下诏召九边之兵征讨察哈尔。 林丹巴图尔没想到明朝会在刚打完辽东的情况下开战,但他也没什么好怕的。 因为上一次明军大规模出塞作战,已经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了。 看到这里,林丹巴图尔的脸色阴沉下来,他知道,这一仗不是那么好打的。 他不仅没有料到明朝皇帝会如此决绝的开战,他也没有想到明朝君臣会不惜一切的打赢这场战争。 半年了,明朝为此损耗的军费恐怕要有近千万之巨,可这一战依然在打。 摸索了四个月,明军总算是找到了自己扎营的位置,既然来了,那就肯定是倾巢而出,全力以赴。 想要打赢,必须完全利用自己这边全骑兵的优势机动力! 在李鸿基发现察哈尔部曾在曲叶河边扎营的痕迹后,孙传庭针对这半年来林丹巴图尔的打法,判断出此时的察哈尔主力一定在明军大营周围。 虽然朝廷没派人来催,但孙传庭也知道,现在的大明,再拖下去真的就山穷水尽了。 这场战争的耗费太大了,以至于已经对国内有影响了。 迫于速战的需求,孙传庭决定孤注一掷,放弃一直以来的步步为营策略,调集全军主动进攻。 于兵法上,在广阔的草原上主动进攻以骑兵为主的敌军,这是一次荒诞的军事冒险,但孙传庭别无选择。 这天下午,贺人龙发现了察哈尔营地的具体位置,顺带着摸清了周围的地形。 黄昏时分,张万邦率领的大同精锐轻装抢占曲叶河上游,控制了水源。 在上半夜,孙传庭率领各镇明军在曲叶河上游至下游抢建了七座大营,以围歼之势,迅速包围了尚不知情的察哈尔部。 一夜之间,二十万明军出现在林丹巴图尔的汗帐周围。 “大汗,还犹豫什么?” “趁明军连夜奔袭,马乏人困之际,集结咱们的铁骑立刻出击,就算不能一击冲破他们的大阵,也要给他们个下马威,让明军没有喘息之机!” 林丹巴图尔看着说话这人,静静说道: “安达尔,张万邦不可小觑,这个孙传庭看起来也不是省油的灯。” “安达尔,张万邦带着主力在这里,曲叶河上游的营地定然空虚,带着你奈曼部的精骑夺回上游!” “记住,要快!杀败明军后不要追击,立即迂回至孙传庭背后,攻击明军留在十里外的哨站,切断他们后路!” “明军大部分是步卒,在草原上三天三夜也跑不回去,打赢了这一仗,我们有的是时间追击。” 安达尔哈哈大笑,随即勒马离去。 “卓克图,带着你的乌珠穆沁部精骑,骚扰明军北面的三个大营,注意保存实力,避开明军的大炮和火枪。” “昆都,带着你的敖汉部精骑,骚扰明军南面的三个大营,和卓克图一样,记得不要与明军火器硬拼。” 敖汉部领主昆都与乌珠穆沁部领主卓克图对视一眼,纷纷勒马转身,下去召集部众。 向西面明军冲来的方向看了一会儿,林丹巴图尔走下高坡,大声喝道: “卓特,本汗三个千户的汗卫都拨给你,带着你的克什克腾部精骑,你要在北面与南面的六个明军大营之间找机会。” “你的目标只有一个,给我趁乱冲了明军的火炮和火枪营!” 第五百五十二章 我是站着死的 “必须将明军敢于主动进攻的气焰打下去!”安排好各部以后,林丹巴图尔凝眸望着远处,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随着漠南各部联军的进攻,明军震天动地的炮声随之传出。 喊杀声惊动了骑着马的察哈尔骑兵们,就连他们的坐骑都有些不安的打着响鼻。 看着明军这般逼人的气势,众人无不是心惊胆颤。 孙传庭占据的河对岸,距此处仅有五、六里远,他的秦军在那里安营扎寨,数万明军利用战车环城寨结阵,缓缓向这边压来。 除此之外,大同总兵张万邦统率着精锐的骑兵巡游于上下各三座营地之间,有守有攻,防御甚严。 “大汗放心,安达尔此去,定能一举捣毁上游的明军营地,马到成功!” 林丹巴图尔点点头,但是没说什么,像这种两军拉开阵势的大战,每一处的成功与否,都至关重要。 明军沿河七座营寨拔地而起,十余万明军伴随秦军战车结阵,火把的亮光铺天盖地,喊杀声四面都是。 远处,人喊马嘶,尘土飞扬,大队蒙古骑兵在各部领主的率领下对明军沿河营地发起冲锋。 一时间,更是人喊马嘶,大队人马刀枪交错,明军的锣声与蒙古骑兵的号角声如人潮一般,滚滚来去。 几乎每一刻,都有人受伤或者战死。 蒙古骑兵被火枪击中,狼狈不堪的从坐骑的背上摔落在地。 这些人,要么是连滚带爬的逃离战场,要么是抽出弯刀继续叫喊着冲锋。 孙传庭车营以北二里,曲叶河上游,正有一座明军大营,一万余明军架设拒马,挖掘沟壑,严阵以待。 不多时,远处地平线上传来隆隆的马蹄声。 据守此处的,是随张万邦出关作战的大同参将渠家祯,出身将门,素有战功。 “蒙古兵来了,快撤回营内!”渠家祯一边下令,一边用千里镜仔细观看。 出关的明军皆是久经善战的边军,都知道蒙古骑兵突出一个骑射,十分机动灵活,见状纷纷扔下手中活计,撤回营中。 渠家祯一看旗号上头的双头羊,便知道来的是漠南蒙古第三大部奈曼部。 他没有与奈曼部交过手,但据说这个部落的首领安达尔十分骁勇善战,能调度出的战时牧民也多达五万。 这次奈曼部虽说不至于倾巢而出,却也应该至少在两万上下的数量。 即便自己守城有利,但是和对方人数差距依然巨大,渠家祯当即转身。 “传令各营,坚守不出,待西虏骑兵进入射程,先发镇虏炮击其锋锐!” “遵命!” 营内明军忙活开来,远处的奈曼部精骑也是越来越近。 安达尔知道攻下这处营地的重要性,实际上他带出来跟随察哈尔部征伐左翼的人马足有三万,比渠家祯预估的还要多出一万。 这样的人数下,就算对方提前布置好了防务,也不足为虑。 “传我命令,各台吉率部死攻一面,放弃其余三面,轮番进攻,不得让明军有寸刻喘息之机!” 蒙古骑兵们没有停留,一来就是猛攻。 奈曼部的各个台吉们各自率领部下轮番攻营,一副不惜任何代价迅速拿下上游的阵势。 远处有奈曼部的骑兵结成最为常见的环绕骑射阵型,轰隆隆的马蹄声震撼着人心,持续有不间断的箭雨挥洒而下。 无数明军都被射成了马蜂窝,凄惨的倒下。 尽管明军早有准备,但临时架设的城寨高度依然不足以当做坚城来守。 “下马!” “攻城!” 一名千夫长位于最前,话音落地,无数的奈曼部骑兵翻身下马,挥舞着弯刀疯狂的向营地冲来,攀登而上。 滚木、礌石如同雨滴一样密集倾泻而下,仰攻的奈曼部骑兵一个接着一个的倒在营地外围。 即便如此,这也丝毫没能阻止奈曼部的持续进攻。 “将军,要守不住了!”一名千总跑来,满脸都是凝稠的血迹,握着佩刀的手也在颤抖。 “蒙古人这是发了疯了,他们一个接着一个的下马步战,就是要用人数压死我们!” 渠家祯闻言眼珠转了转,拿起立在边上的一杆鸟枪,向奈曼部的人群中开了一铳。 一名奈曼部百夫长应声而倒,但是很快,更多的敌军汹涌上前,淹没了他的尸体。 “不能后撤,这里是草原,离开了营地我们会被他们追死,更跑不远!”渠家祯扔下鸟枪,转头喝道: “营地不能丢,丢了,我没法向大帅交代,更没法回去见督师,要死守!” “营地在人在,营地要是破了,就与这些西虏拼了!” “在关外转了半年,这仗打的太憋屈,今日总算来了机会,怎么也不能就这么放弃!” “可是将军…”千总眼神一亮,正要说话。 突然,一支箭簇射中了他的前额,顿时血流披面,他也蜷缩在地上痛苦的大叫。 一名随军医官立即上前,吼道:“快扶他到营地里去休息,我来处理!” 千总看着眼前的担架,又看了看浑身箭簇,依旧亲自督战在最前沿的渠家祯。 他猛地一把将那箭杆折断,头上戴着残余的箭簇,疯了一样挣脱几名医士,大声道: “这个时候了,哪还有时间处理伤势?” “吗了个巴子的,死就死吧!”他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抓起落在地上的佩刀,跑进人群之中。 “你要是活着,就把这封信交给我婆娘,告诉她,你男人是站着死的,没给大明丢人!” 医官看着黄色皱巴巴的信,等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这个千总正在挥舞着佩刀,死死地守在另一个方向。 那一方的明军,原本已经快要坚持不住,见到自己千总回来,一时间军威大振,居然硬生生顶住了奈曼部的誓死进攻。 已经死攻了一个多时辰,一个小小的营地,损兵折将,居然还没有攻下来。 安达尔大为恼怒,一脚踹翻了还在找借口的台吉,恶狠狠道: “再编队回去进攻,半个时辰之内拿不下来上游,我拿你祭旗,以谢大汗!” 那台吉如蒙大赦,连滚带爬的离开,再次率领本部人马潮水一般的压了上去。 这一次,奈曼部的来势更为迅猛。 这名台吉这次是真的急了,他就连马都不要了,头一个领队冲上来,远处的骑射队伍也纷纷下马,嗷嗷叫着四面攻过来。 这番气势,将把守营地的大同军兵士们吓得心惊肉跳,抵抗之势顿减。 第五百五十三章 察哈尔汗权不复 这般进攻之下,由于人数实在劣势,加上这处营地临时设立,并不十分坚固,很快,大同军开始节节败退。 眼见有数百名奈曼人从各个方向击杀自己的部下,从而登上城头,营地危在旦夕,渠家祯欲哭无泪。 这个时候,他才知道一个人的力量是多有限。 就算他能接二连三的砍死眼前的奈曼人,但是人总有力气用尽的时候。 周围的部下接二连三的倒在墙上,整个营地开始摇摇欲坠。 就在这时,远处“轰”“轰”两声炮响,城头大同军听得清楚,这事军器司镇虏炮的声威! 果不其然,两颗散弹飞到正在攻寨的奈曼人头上,炸成了无数颗小弹丸,然后向下砸去。 一时间,奈曼人大为震惊。 这还没完,远处地平线上杀声震天,数万明军骑兵有如神兵天降出现在奈曼部的屁股后头。 这是孙传庭全部的家底,此回出关大军中全部的两万边军精锐骑兵。 他们打着的,正是令蒙古人闻风丧胆的“张”字大旗。 这个字,安达尔再熟悉不过了。 不错,这正是曾在大同镇城以一万余人击败他们漠南联军的大同总兵张万邦的大纛旗! 可是现在,他手中有两万的边军精骑! 随着张万邦的两万骑兵杀回来,主客之势顿时逆转,城头明军士气大振,开始在渠家祯的率领下反攻。 奈曼骑兵攻势受挫,一时间进退不得。 迎战也好,逃跑也罢,总之大部分人此刻的第一反应,都是想要回去骑上自己的坐骑。 这群人拥堵在一起,只有很小一部分是真正回到了自己坐骑的背上。 其余大部分都是在自相踩踏,看着愈来愈近的明军骑兵,惊惶失措。 安达尔也根本不敢相信,张万邦居然能来的这么快。 以前张万邦一万人就能因地制宜,击溃他们的十余万联军,现在他手里有跟自己不相上下的骑兵,安达尔从心里就不认为凭自己能打赢。 慌乱之间,他忘了注意城头的攻击,右臂被一发鸟铳击中,落下马来。 见他落马,周围的几名台吉心思各异,互相对视几眼,然后有人转身就走。 有人一动,其余的也就跟风起来。 现在这个时候,反正已经打不赢了,还不如趁早捡了一条命回去,等安达尔死了,好争夺领主之位! 安达尔见状,发狂怒吼: “你们干什么,不许乱,不许跑!” “跑了,我如何向大汗交代!” 此时,那名先前被安达尔踹过的台吉在临跑路前转头讥讽道: “大汗大汗,眼下外喀尔喀、内喀尔喀都不管什么大汗,人家一样活的挺好!” “倒是你与那都隆僧格,都认大汗,结果呢?” “土默特一战而败,就被那林丹巴图尔兼并,只怕此番我们奈曼也逃不过这个命!” “到阴间尊奉你的蒙古大汗去吧,安达尔!” 此时此刻,奈曼部再没有剩下抵抗的心思,已经骑上马的人都是毫不犹豫的转身就跑。 安达尔身受重伤,虽然被忠心耿耿的护卫拖上了马,但已经无法指挥作战,何况等他起来,更是兵败如山倒。 明军掩杀过来,配合守军,很快击溃了遗留在营地周围的奈曼部骑兵。 张万邦也没有恋战,追击一阵,就丢下数千具尸体,留下渠家祯打扫战场。 林丹巴图尔闻报大吃一惊,喃喃说道: “莫非这孙传庭早就料到我会派人去攻上游?” “这个张万邦,怎么行动如此迅速!” 奈曼部居然败了? 漠南第三大部,足足三万的骑兵,居然折戟在一个小小的营地脚下,被三万明军前后夹击,斩首数千! “安达尔人呢?”林丹巴图尔声音愠怒,他要找这个漠南大部的领主讨个说法。 回报的人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好半晌才道: “大汗,安达尔死在上游了…” “你说什么,安达尔都战死了?!”林丹巴图尔更是吃了一惊,安达尔这一死,奈曼部不是也就废了。 先一战打废土默特,再一战打废奈曼。 土默特还不算什么,可奈曼部的损伤惨重对察哈尔的确是个硬伤,毕竟安达尔是铁杆的汗权支持者。 安达尔一死,先不说奈曼部男丁折损过半,其余的定然也会四分五裂,以后大部是算不上了。 这个张万邦,本汗有生之年,定要手刃了他! “这可如何是好!” “难道本汗此番征讨左翼,又要功败垂成,坏在这明朝小皇帝的手里不成?” 奈曼部崩溃的太快了,其余方向虽然还没有分出胜负,但是水源已经夺不回来。 何况明军还有一支数量不低的精锐骑兵在张万邦率领下四处游走,下一次说不准又要在什么地方突然出现。 奈曼部溃败的消息传出,其余各部定然人心动摇! 可是此战再败,以后自己这个蒙古大汗要如何面对明朝? 动员各部与明朝打了两次,都是伤亡惨重,一旦撤军,左翼诸部定然争相归附。 到时候,左翼和塞北各部共奉大明皇帝为主,自己这蒙古大汗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只怕此番回去,娜木钟那婆娘又要说三道四,自己地位不稳,还要受她的气。 莫不如就此撤军,留下力量,以备整顿漠南? 林丹巴图尔眼眸微动,这个时候他不得不开始考虑撤军的事,毕竟自己以骑兵为主,撤退总是来得及。 奈曼是林丹巴图尔继位之初就坚定支持的六大部之一,安达尔的战死,对林丹巴图尔的影响很大。 一方面来说,奈曼部的崩溃直接让蒙古汗权一落千丈。 另一方面来说,安达尔死了,也就代表着坚定支持蒙古大汗为共主的有力领主少了一个。 想必此番回去,漠南各部也会人心浮动! 要是再折损其余的五部,漠南各部就不再是那么好控制的了,娜木钟那婆娘可不是省油的灯! 林丹巴图尔自语道: “不行,安达尔已经死了,又是被明军打了个措手不及,再进攻也于事无补。” “幸而我察哈尔本部未曾损伤,日后还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第五百五十四章 林丹汗跑路了 “大汗,就这么扔下奈曼不管吗?”听了这话,一旁的千夫长有些诧异。 林丹巴图尔看他一眼,冷笑: “你懂什么?我是整个大蒙古的可汗,我要为察哈尔黄金家族考虑!” “只能说安达尔作战不力,三万奈曼精骑,居然被两万多的明军给包了饺子!” “奈曼部已经溃散,我们的察哈尔本部不能有损伤,传我命令,起号,撤军!” 千夫长无奈,只得下令。 曲叶河另外一侧中间军营的孙传庭,在张万邦率军支持上游的时候就已经得到了战报。 不过他并不着急发兵,只是传令沿河其余的六处大营,依托阵地结营固守,这次秦军带出来的车营,总算是有了用武之地。 当张万邦的亲兵来报上游已经夺回,奈曼部溃散,安达尔阵亡的消息,孙传庭心中大定,这才传下命令。 很快,收到命令的明军六处大营缓缓前压。 虽然明军是攻其不备,但毕竟大部分都是步卒,孙传庭一开始也就没有要全歼敌军的打算。 在他看来,与蒙古人作战还是要步步为营,毕竟明军中骑兵占比较低,一旦分散,也完全不会是蒙古骑兵的对手。 所以孙传庭将全部的骑兵都交给大同总兵张万邦,后者也不去打那种硬仗,带着骑兵到处游荡。 这放一枪,那儿打一炮的打法,也是让林丹巴图尔头疼无比。 对他来说,明军骑兵虽少,但性质上却和八旗铁骑是一样的。 九边的每名骑兵都是身披棉甲,钢刀银枪,蒙古骑兵的装备比不上他们,硬拼是打不过的。 林丹巴图尔明白,要是想击溃张万邦率领的骑兵,至少要调集四万左右的骑兵运用战术才行。 可明军不会给你这样的机会,何况统率这支骑兵的还是明朝名将张万邦,这就更难对付。 当奈曼部溃散的消息传来,林丹巴图尔第一个想的不是如何运作手段,去扭转战局,而是撤军。 他虽然对安达尔的战死感到十分可惜,但却并没有多少悲伤,反而是在暗自庆幸,察哈尔部未曾遭遇损伤。 两次与明作战,察哈尔部几乎都全身而退,但是跟随作战的漠南各部伤的伤,亡的亡。 退兵的角声从云端传来,各部领主更是震惊。 很快,打定主意的林丹巴图尔召集察哈尔部的六万余骑,扔下还在与明军周旋作战的漠南诸部联军,逃奔都城察汉浩特。 北路。 明军于半夜时分突然出现,于此建造了三座大营,乌珠穆沁部的卓克图奉命领导着十几个漠南部落,在此与明军交战。 此时得到上游战况的明军士气大振,正在依托秦军的车营逐步前进。 奈曼部已经溃散,大同总兵张万邦的两万余骑不知去向,这对北路的蒙古各部来说,不是一个好消息。 这就相当于他们的北方大门已经洞开,张万邦随时有可能在战况焦灼的时候突然出现。 如果说眼前这三个大营的数万明军全都是步卒,还不足以令卓克图重视的话,那么消失的这两万骑兵,足以让他们担惊受怕。 “呜呜呜——” 忽然,天空上传来阵阵锣声。 卓克图冲杀在最前方,正带领乌珠穆沁本部冲击秦军的车阵,闻讯一惊。 他听得出来,这是撤兵的角号。 众领主愕然,转身一看,发觉不久前还稳稳立在后方的黑色苏鲁锭正在急速后撤。 黑色苏鲁锭,是成吉思汗的图腾,在蒙古语言中,更是战神的象征。 成吉思汗去世后,历来只有正统的蒙古大汗,才有资格使用这种大纛旗,苏鲁锭的后撤,几乎对整个蒙古部落造成了沉重的打击。 在那一瞬间,所有人斗志全无。 “呼图可图汗撤了?” “呼图可图汗扔下我们跑了!” 蒙古大军,攻势来得急,撤军时离开的也快。 众明军只听蒙古军中一阵骚乱,先是外围的几个部撤离,很快就连乌珠穆沁部都动摇起来。 “呼图可图汗…”卓克图望着林丹巴图尔撤退的方向,喃喃几句,颓然道: “撤吧,快撤!” 孙传庭本以为这会是场硬仗,却没想到,林丹巴图尔跑的如此果断、迅速。 很快,全线七个营地外围的蒙古骑兵开始溃散,四面而逃,众将领深知穷寇莫追的道理。 何况,这是在蒙古草原。 对方撤军虽然散乱,但几乎人人都是骑兵,散的快聚齐的也快,明军步卒只能抱团。 分开追击,追得上追不上另说,一旦追击过远,反而有被反戈一击的风险。 最好的结果,显然是收拾战局,缴获物资,割下那些蒙古尸体的首级,等着回去授升。 等孙传庭追到蒙古人设立的营地时,发现这里一片狼藉。 “来呀,给我找到蒙古人的尸体,割下他们的首级,割得多者按军功授赏!”贺人龙哈哈大笑,边走边说。 “好你的贺疯子,打仗没见怎么样,割脑袋倒是积极!”大同参将渠家祯瞥他一眼。 “胡说!”贺人龙嘻嘻哈哈,看不出生气还是只当开玩笑,“要不是我贺疯子出去卖命,你们能有这么准确的蒙古人营地位置?” 渠家祯点了点头,“这倒在理,此番作战,你贺人龙倒是有侦敌之功。” 贺人龙闻言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 “好嘛!老渠,我开始喜欢你了!” 这时候,一名秦军士兵走来,向两人分别抱拳行礼,然后肃声说道: “禀参台、游击,俘虏一名察哈尔部的千夫长。” “千夫长?”贺人龙嘀咕一句,“这在大明,也相当于一个千户官儿了吧!” “贺疯子,看起来你对西虏不甚了解啊!”渠家祯直接给他科普起来,“西虏的千夫长,个个都是勇士,都握着实权的。” “咱大明的千户,早就是个空职了,现在地方上有实权的千户可不多了!” “哟,那我贺疯子更要去见识见识蒙古勇士的能耐了!”贺人龙哈哈大笑。 渠家祯看着贺人龙,摇了摇头,他这人,总给人一种猛张飞,大智若愚的感觉。 很快,两人来到这处有些偏僻的营帐。 这营帐周围,死尸遍地,血肉狼藉,渠家祯的神情变得有些凝重,“看起来这个千夫长进行了一番挣扎啊!” 贺人龙冷笑一声,没有说话。 第五百五十五章:收复河套 走进营帐,令人触目惊心。 帐外都是蒙古人的尸体,可越是往里,汉人的尸体就越多,这些人有一个共同点,即都是年轻貌美的妇人。 贺人龙与渠家祯走进里帐,远远见到两具衣衫不整的民妇尸体,步伐愈发减缓。 贺人龙攥紧了拳头,站定在原地,默默不做声。 他从前在太原从军,那里还没到特别纷乱的地步,官军尚能镇定大局。 官府还能掌控局面,基本的司法程序也就还在。 尽管眼下地方上青皮作乱,地痞为祸的事情愈发多了,可毕竟还有朝廷管着。 边疆之外,形势全然不同。 来到这里之前,贺人龙也能猜到那些被掳走百姓悲惨的命运,可现在亲眼见到,依旧觉得震惊。 渠家祯猜到他的心意,喟叹一声,低声说道: “贺疯子,别看了,这事我们管不了。” 说着,渠家祯也长叹口气。 他自诩算是久居边关的宿将,见惯了打打杀杀,而今此情此景,依然觉得十分可恨。 贺人龙紧紧攥着的双拳指尖泛白,他尚能闻见,空气中飘散着一股血腥气息,令他胸膛发闷。 良久,转头道: “管不了?” “我们是官军,官军不就应该保护百姓,这次出关作战,就是当今陛下为救回那十余万被掳百姓。” “要是徒劳无功,我们出来一番卖命,又是为的什么?” 渠家祯蹲在其中一个被逼迫到墙角的妇人尸体旁,伸出手将她瞪圆的眼睛轻轻抚合,叹息说道: “老贺,我们救不了她们,也救不了尚在西虏手中的诸多百姓,我们总是缩在关内,如今出来了,怎能只是为了救人。” “此番得胜,不说拓土,你知道对边疆有多大影响吗?” “我们这一仗,至少能为边疆换来数年的和平,数年不再有人会被西虏掠走,这就够了。” 贺人龙冷哼一声。 “不,这根本不够。” 出关这一仗,对他的影响还不限于这是场硬仗。 最主要的是,贺人龙头一次见到乱世中普通人的命运,到底是有多脆弱。 就算朝廷与西虏开战,这些被掳走的百姓命运依旧岌岌可危,最后能被顺利救回去与亲人团聚的,只怕真的不多。 大明与以察哈尔部为首的漠南蒙古诸部这一场战争,足足持续了半年,耗费军资近千万,动员兵力几近二十万。 就在双方都以为不会再打起来的时候,却是陡然发生了变故,以一场猝不及防的决战收尾。 这一场决战来的很突然。 孙传庭、林丹巴图尔事先谁都没有想到,其实这全因一名叫做李鸿基的把总无意间的惊人发现。 一般来说,这种时候都要乘胜追击。 但孙传庭并没有这种打算,他一面下令各部打扫战场,割取首级以便封验成功,另一方面,写奏疏向京师报捷。 在不久前还是林丹巴图尔汗帐的地方,孙传庭写下了捷报中的最后一段话。 放下笔的那一刻,他才真正觉得轻松。 轻松的不是这一仗打赢了,而是自己总算不负当今陛下之厚望,不辱使命,打赢了这至关重要的一仗。 他将捷报封好,叫来亲兵,道: “将这封捷报加急呈送京师,陛下一定高兴,要让全天下人都知道,我们赢了!” 亲兵早就备好马匹,闻言即将捷报收在怀中,翻身上马,向东南方向疾驰而去。 我们赢了… 这四个字,一直回荡在他的心里,久久不散。 “大捷——” “漠南大捷,我朝击溃西虏各部联军,斩首数万,林丹汗北遁察汉浩特!” “西虏左翼诸部领主联名上表,称臣归顺!” “不世之功!大明千古!” 在同一天,孙传庭的捷报与左翼诸部领主的联名合请被送到了京师。 一时间,京师脚下街头巷尾各处的沸腾,各处的庆祝。 朱由校坐在皇极殿的九龙御座上,看着捷报和左翼诸部归顺的表文,心里不激动那是假的。 这一仗的胜利意义,和辽东大战是相当的。 如果说辽东大战的胜利,给明军在辽东扭转局面的能力,奠定了后来熊廷弼收复辽东的话,那么这一仗,就是让整个蒙古看到了,谁才是他们应该尊奉的强主。 不是后来崛起的建州,更不是察哈尔部黄金家族,而是大明,也只有大明! 大明,真正会庇护归顺之臣。 当然了,这一仗之后,朱由校也可以自信的对外宣称,如果有人胆敢冒犯天威,朕就有实力打得他们抱头鼠窜。 这是战胜后的余威,更是发自内心的底气! 这一仗之后,自左翼河套至塞北三卫的广大边疆地区,全部都已经臣服于大明,日后再无烟警! 最好的长城,就是人心! 左翼各部心悦臣服,察哈尔及漠南诸部被夹在中间,早晚完蛋! 朱由校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学习皇太极的做法,利用这场战争的胜利,来分化原本臣服于察哈尔的漠南诸部。 其实说起来,这也是林丹巴图尔咎由自取。 虽然在他的领导下,察哈尔部已经成为蒙古第一大部,拥有一统诸部的实力。 可他擅自改变在蒙古地区延续数百年的黄教,又在战后兼并土默特,背弃奈曼,令他失了人心! 这是历史上林丹汗性格的缺陷,朱由校在后世也不是什么战略大能,但是这一点肯定要利用起来。 当然,这一仗赢得的确不容易。 半年过来,动员十余万大军的军费已经是个天文数字,除此以外,损伤也令人高兴不起来。 孙传庭的捷报没有说战损,却是将这部分另外呈递给了兵部,由兵部在前一天晚上交到了西暖阁。 斩首西虏数万,收复河套地区,大明付出了同样惨重的代价。 近千万的军费,多达五千八百余人战死塞外,三万余人都有不同程度的轻重伤势,而且这还只是初步情况。 随着时间的推移,有一些重伤员会因为塞外条件的恶劣而伤势恶化,现在迫切需要的是退兵。 这是大明对外作战以来,伤亡最为惨重的一次。 也许是因为将领们出关作战经验不足,也许是因为什么别的,但是朱由校知道,这一仗之后,应该顺坡下驴了。 无论财政方面,还是出关作战将士的归乡心切上,都不支持朝廷再硬打下去了。 孙传庭应该撤兵回关内,但是这一仗不能白打。 朱由校现在要做的,就是让西线不再是日后与建奴作战时的拖累,成为助力。 这一切都需要利用历史上那位林丹汗令人敬而远之的独特性格,对此,朱由校已经有了一些想法。 第五百五十六章:乌珠穆沁、钦察二部覆亡 朝堂上有人建议让孙传庭就地筑城,派兵防守,以此遏制西虏,朱由校置之一笑。 这本身就是个蠢材才会提出的建议,要么说这人就是对兵事一窍不通。 就地筑城,不说劳师费力,也不说运送城砖、原料有多难,就算你一夜筑城,想守住也是极难。 有几个人愿意背井离乡,去如此远的塞外常年驻守? 如果真的想守住,就不能只筑一座城,需要按照地形同时建造多处坚城,派遣大军,迁徙百姓,这才是长久之功。 可关外路途甚远,又不是农耕之地,难道要从关内一直持续运粮? 在朱由校看来,河套地区虽然已经收复,但却只能让蒙古人自守,现在自己需要做的,只是控制人心,以人心为长城。 那里其实和安南一样,打下来容易,但是想要守得住,不仅难而且对财政反而是个负担。 何况河套地区现在还不如安南,送给蒙古各部驻牧还行,明军想要强行筑城而守,利益远远小于损失。 有时候,祖制需要更改,但是有的时候,老祖宗的政策才是最符合地方形势的,需要延续。 “陛下,这是左翼三百余个大大小小部落的联表!”王承恩捧着一份本子,来到了朱由校的面前。 “天可汗…呵呵…”朱由校伸手接过来,看完后,其实并没有什么高兴之情。 左翼这帮领主不过也都是群唯利是图的货色而已,他们如果有更好的选择,是一定不会臣服大明的。 不过既然他们臣服了,朱由校就要防止他们日后和林丹汗一样,背盟弃约,将他们牢牢绑在自己的脚下。 天可汗这个名讳,是康喀尔提出来的,朱由校并不打算接受。 一来是没什么用,二来,朱由校也不觉得自己配得上天可汗这个称号。 或许,等真正干碎林丹汗和建奴的时候,朱由校会重新考虑冠以草原天可汗这个称呼。 虽然,这并没有什么卵用。 当皇帝这么久,朱由校早就对这些所谓的称号不再那么看重,随即说道: “天可汗就不必了,他们能臣服大明,朕就已经很高兴了。”朱由校放下联表,说道: “转告他们,他们弃暗投明,大明当然欢迎,只不过还是要一码归一码!” “去年在大同掳掠的大明子民要全部归还,每一个部落的领主,都要让自己的直系继承人来京师武学院学习。” “朕宅心仁厚,帮助他们培养继承人,以免日后误入歧途,这种苦心,朕不说,他们也应该明白!” “出关作战的将校,皆随孙传庭凯旋回京,朕在京师亲自迎接,为他们举办凯旋式!” “制同以往,凯旋式后叙功升赏!” 左翼诸部得到大明击溃察哈尔部的消息,起先是不可置信,而后便是欢腾。 林丹汗被打跑了,这对他们的意义可真是太重大了。 简单来说,他们不仅活下来了,而且还为自己找了一个比察哈尔部更加强大的靠山。 看起来,大明不仅是体量大,打起仗来也不会含糊! “带卓克图!”大帐之中,留守大臣康喀尔意气风发地向外大吼一声。 众左翼领主也都是议论纷纷,等着一个人的到来。 很快,被五花大绑的乌珠穆沁部领主卓克图被绑到了帐内,毫不留情地遭到了众领主的大骂。 “卓克图,你该死!” “就是因为你,擅自杀害那些关内人,搞得我们整个部落差点儿跟着你陪葬!” “要不是大明皇帝明察秋毫,我做鬼也放不过你!” “乌珠穆沁部算是毁在你手上了!” 康喀尔自然知道,在作战时,卓克图率领乌珠穆沁部倒戈,帮助察哈尔部进攻明军。 虽然在旨意上,大明皇帝没有明确说这件事,但是康喀尔明白,如何处置卓克图和乌珠穆沁部,这就是自己给大明皇帝表忠心的机会了。 他眯着眼看向下头那人,冷冷问道: “卓克图,你后悔吗?” 后者闻言一愣,然后哈哈大笑。 “后悔?我很后悔!” 康喀尔神色一缓,正想着给他留个全尸,话还没出口,就听卓克图继续说道: “我后悔,不早点跟着大汗,将你们这些背叛长生天的叛徒一网打尽!” “你们等着吧,察哈尔部不会放过你们的!” 阿巴噶部领主噶尔扎再也忍受不住,上前拎起他的衣领,大声反问: “察哈尔?” “你还不知道吧,就是你口口声声的大汗,那个林丹巴图尔,在战时第一个鸣响号角,带着他强盛的察哈尔部逃走了。” “你把他当大汗,他把你当什么?” “这样的大汗,不遵也罢!” 闻言,卓克图显得有些不可置信,他疯狂挣脱,满嘴唾沫,“你放屁,大汗是不会先跑的!” 闻言,一旁苏尼特部的族长巴图噜冷笑一声: “噶尔扎,你说说你,跟他解释什么?” “大明皇帝要卓克图的人头,乌珠穆沁部全族诛灭,我们照着做就是了。” “反正现在察哈尔部和漠南各部走了,没人能在保护得住乌珠穆沁了!” 众领主哈哈大笑,都是一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的神情。 此前他们忌惮乌珠穆沁部,正是因为有察哈尔部撑腰,害怕会被睚眦必报的林丹巴图尔报复。 现在察哈尔部败于大明,至少证明了大明有与察哈尔部争锋的实力,没有后顾之忧,自然要向新主子表忠。 阿巴噶冷笑一声,扔下失魂落魄的卓克图,不再说话。 过了不知多久,卓克图猛然一惊,因为他听见,帐外传来了成片的喊杀声。 却是左翼诸部在察哈尔退兵以后,开始了针对那些归附林丹汗的部落的清算。 这是朱由校的要求,也是他们报仇的机会。 乌珠穆沁部在战时遭受惨败,四散而逃,卓克图好不容易聚集部众,还没来得及撤往察汉浩特,就被康喀尔的苏尼特部打了个措手不及。 眼下,苏尼特部联合阿巴噶部,发动了针对乌珠穆沁的本部进攻。 这次的进攻是毁灭性质,虽然他们同根同源,但是对杀起来,几乎毫不手软。 河套地区,依旧铁蹄阵阵。 失去了察哈尔部庇护的乌珠穆沁部毫无抵抗之力,很快就被屠戮殆尽。 至于卓克图,被阿巴噶部的领主噶尔扎亲手砍下了首级。 一同被消灭的,还有曾支持黄金家族的左翼钦察部,其领主赤儿蛮的首级与卓克图一同送往京师,用以向朱由校表忠。 第五百五十七章:察哈尔兼并奈曼 “气死我了。” “气死我了!” 林丹巴图尔率先逃跑,一回到察汉浩特,就大发雷霆。 “奈曼部竟如此不堪一击?” 额哲看着垂头丧气的众领主,直接说道: “父汗,我看留着他们也没什么作用了,莫不如兼并奈曼,让他们成为强盛的察哈尔的族人!” 额哲,林丹巴图尔的长子,当今蒙古大汗的直系继承人,全名为额尔孔果洛额哲,生母是第二妃苏泰。 苏泰,叶赫那拉氏,名苏泰,明朝官方文书中,也称其译为“中根儿“。 她统管哈纳土门万户,为察哈尔部除林丹汗及可敦娜木钟外,权势最高之人。 说起来,该女与建州有些渊源。 苏泰为叶赫部德尔赫礼台吉之女,叶赫部末代领袖金台吉的孙女。 早年叶赫部为打压建州,遂与察哈尔部联姻,金台吉将苏泰下嫁给林丹巴图尔,为第二妃位。 来到蒙古以后,作为第二妃的苏泰统管了哈纳的土门万户。 历史上,也是她劝说额哲投降后金,后来大妃娜木钟改嫁皇太极,她则改嫁济尔哈朗。 值得一提的是,现在济尔哈朗大福晋正是苏泰的妹妹。 林丹巴图尔的八大妃,甚至包括他的可敦娜木钟,都与皇太极和建州的爱新觉罗家子弟有着不同程度的往来。 这既是他与建州决裂的一个原因,也是一向与后妃们不合的根源所在。 战场上,收到奈曼部逃散的消息后,为避免汗权受到影响,林丹巴图尔当即决定率先退兵。 他的这一举动,虽然保全了察哈尔部蒙古第一强部的地位,殊不知就连漠南诸部也被他得罪了个遍。 就连现下很多的领主、台吉们,听见额哲的话后,虽然都没有吭声,私下却是已经有了各自的想法。 额哲不愧为林丹巴图尔的长子,如今黄金家族的正统后裔,他说的话,很快得到了后者的赞同。 林丹巴图尔环视众人,见他们闷声不吭,就知道他们还在害怕自己,也就更加高兴,自己战场上及时下令撤退的英明决策。 他道: “奈曼部攻取上游不利,再次败于张万邦之手,实在是辜负了黄金家族对他们的信任。” “安达尔虽然已经战死,但是长生天却不能宽恕他作战不力的罪行!” “从今往后,奈曼部剩余的族人、部民,尽都由我强盛的察哈尔部帮助统管。” “你们,都有没有什么话要说?” 剩余的人,都是在心底呵呵直笑。 这话问的,和没问有什么区别,他们怎么敢有怨言? 先是西土默特,现在是奈曼部,要是左翼没有跟着大明,现在只怕也都被吞并了。 奈曼部世代都对黄金家族如此忠心,现在依旧逃脱不了被吞并的命运,他们又怎么能逃脱得过。 敖汉部这次作战,接了林丹汗的命令与三个营的明军交战,其首领昆都也算是作战悍勇,但奈何察哈尔部先行撤退。 若不是骑兵跑得快,只怕全部都被明军包了饺子。 尽管如此,这次作战也令敖汉部折损不,就算他们是漠南六大部之一,也经受不住几次这样的损失。 敖汉部的部众们十分不满,昆都应了部众的请求,说是要向林丹汗讨要此次与明军作战的损失,这才暂时压服住了人心。 他却没想到,先听到了这样一件事。 现在昆都还有胆量提出这个要求吗? 没有,因为他已经清清楚楚地看道林丹巴图尔这个人的本质了。 经过去年到今年与明朝的两次战争,不止昆都,其余的漠南各部领主也都看出来了,林丹巴图尔并非雄主。 他们不得不承认,林丹巴图尔无论与建州的皇太极,还是明朝的天启皇帝朱由校,都差得太远了。 大蒙古帝国,在他的手上得不到复兴! 作战胜利,察哈尔部会得到最大的好处,作战失利,损伤惨重的部落一定会被趁机兼并。 林丹巴图尔的所作所为,说是为了复兴大蒙古帝国,再造铁木真的辉煌,实际上,不过是为了壮大自己的察哈尔部。 相反,建州一带,皇太极继位以后,一改努尔哈赤的政策,开始任用蒙古和汉人为官。 在地方上,现在的后金也不再是攻取一城一镇,屠掠而走,变成了派兵镇守,在当地造册为庄。 对待科尔沁、东土默特等右翼蒙古诸部,后金由一味的征伐,改为了招抚为上的政策。 甚至连旧与建州有隙的内喀尔喀五大部,都得到了皇太极的牛羊慰问,近期双方遣使不断,大有定盟的势头。 除后金以外,自天启皇帝朱由校继位以来,南面明朝也大有中兴之势。 起先很多人还看不出来,因为朱由校刚继位时,不仅称不上圣明,反倒是个昏君的典型。 这个天启皇帝,在朝政上任用阉党,大肆屠戮东林清流,屡开杀戒,牵连甚广。 传出关外的消息,都是明朝朝政如何如何的混沌,又有哪户东林大臣被抄家灭族。 最重要的消息,还是前首辅叶向高的全族被灭,这几乎印证了天启皇帝的昏庸本质。 然而很快,他们就发现了变化。 虽然皇帝昏庸,朝政混乱,可是明朝的财政却慢慢变好了。 对他们来说,最为显而易见的就是老对手九边边军的变化,军饷发齐了,器械更新换代了。 现在就连一名最普通的边军马夫,都有天启二年时下发的轻甲、棉甲、棉衣三件套。 装备质量的变化和粮饷的充足,体现在作战上,就是明军战斗力的质变。 头铁的蒙古各部自天启二年以后,南下打草谷明显有些力不从心了,甚至各部联军都在大同城下败北,损失不。 在战争上,明朝也是捷报频传。 自万历三大征以来,天启一朝五年,先后传出西南大捷、辽东大捷、大同大捷以及漠北大捷四场大胜。 西南大捷朱由校亲征,一个月之内平定了土司作乱。 辽东大捷由朱燮元指挥,野战大破努尔哈赤及科尔沁五部联军,根据此胜,辽东经略熊廷弼发动全面反击,顺势收复了整个辽东。 至于大同大捷,则是大同总兵张万邦的成名之战,这是一场以少击多的经典战役。 除此以外,还有招安郑芝龙、推行新盐法、科举大案肃清东林党、澎湖击败荷兰殖民舰队,以及与佛朗机签订贸易合约… 这些事情,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昏庸的皇帝能做出来的手笔。 只能说,他们之前都被朱由校这个貌似昏庸的外表给骗了,其实这个明朝皇帝,是一位中兴之主。 出现了这样的圣明君主,漠南各部也都能看得明白,明朝即将中兴。 汉人的王朝与塞外不同,一旦强大起来,几乎都是各方各面的强盛,他们根本无法企及。 第五百五十八章:强取豪夺(求月票!) “父汗,内喀尔喀五大部向要与皇太极定盟了!” “塞北三卫,向明朝遣使索要归化城位置!” “还有左翼这些叛徒,三百余个部落竟联名上表,向大明称臣纳贡!” 林丹巴图尔正沉浸在自己兼并奈曼部,为察哈尔新增数万部族的喜悦之中,坏消息却一个接着一个的传来。 察哈尔部在左翼受挫,左翼诸部随即清算了乌珠穆沁、钦察等部,剩下的部落被风一吹,全部倒向了明朝。 这样一来,察哈尔及漠南诸部就夹在了北面外喀尔喀,左翼、三卫及明朝的中间,几乎寸进不得。 现在摆在林丹汗面前的,是今后他无论再去动哪一个部落,几乎都会引起连锁反应。 向北,外喀尔喀归为一部,又有沙皇俄国做靠山,早已今非昔比,这不是他有魄力敢去招惹的。 向南,是大明的边关。 向西向东,都是臣服于明朝的蒙古部落,塞北和左翼的事情告诉他,明朝会为了保护这些再次部落出兵。 左翼和塞北各部原本都是一盘散沙,察哈尔部可以将他们轻易击溃可,现在的问题是,他们已经归为一主。 在这个共同主子的号召下,他们现在会暂时站在一起作战。 这些部落大大也有四五百个,联合起来就够察哈尔部喝一壶的,更别提还有大明了。 而察哈尔部,再也经受不起几次这样的失败了。 漠南各部一共也动员不出十万骑兵,可是光察哈尔一部,在战时就足以派出十余万骑兵! 现在察哈尔部在漠南人心已失,唯一能约束住各部的,就是林丹巴图尔保持住了察哈尔的本部力量。 一旦察哈尔部本部遭受重创,漠南各部就随时都有可能倒戈。 林丹巴图尔冷哼一声,“让他们去吧,明朝与建州迟早会再开战,到时候无暇西顾,事情就好办了。” 话音刚落,一名亲卫入帐。 这亲卫行了草原礼节,恭恭敬敬说道:“禀大汗,明朝的使臣来了。” 额哲一愣,嚷道: “这个时候他们还敢派人来,杀了他!” “让明朝看看大察哈尔的决心!” 亲卫点了点头,正要离开,一只脚已经迈出帐外,却被林丹巴图尔叫住: “算了,让他进帐来吧。” 不多时,这名明朝使臣走了进来。 林丹巴图尔正等着他行礼,等了半晌,却见对方毫无动作,大怒问道: “见了本汗,为何不行礼?” 谁料那使臣只用鼻子看着他,一副颐气指使的样子。 “本使乃是大明命官,上跪天,下跪当今陛下,回家跪父母,没有跪蛮子的先例!” “推出去,砍了!”额哲大为恼怒,“你们这些南蛮子,男人都不如我们的马驹壮硕,却有胆量大放厥词!” “行了——!”林丹巴图尔怒了,只不过,他这话是对额哲吼出来的。 后者听了一愣,眼神中出现憎恨,站在一旁,只攥着拳头不再说话。 “你是什么官职?”林丹巴图尔问。 那使臣哈哈大笑,“蛮子听好了,本官姓王名奂,乃是大明朝的工部柴炭司副使!” 林丹巴图尔懵了,他没听说过这样的官职。 柴炭司副使,听着像是管柴房的官儿,只不过这样的官儿也能出来当大使么? 看见林丹巴图尔的神色,一旁额哲却是大怒: “父汗,柴炭司副使是个不入流的官,明朝皇帝是在侮辱你呀!” 的确,此前大明从未有过柴炭司副使这种不入流的官出来当使臣的先例。 看起来那个朱由校,分明是在戏谑自己,没把察哈尔部当回事儿! 想到这里,林丹巴图尔更是气得不行。 “你回去,叫你们的内阁首辅出来当使臣求见本汗!这样身份才对等!” 听见这话,王奂却像是听见了天大的笑话。 “哈哈哈,身份?” “你有什么身份,不过是一介关外蛮夷!” “自封了个所谓的蒙古大汗,却连各部都统率不住,四百余个部落早已联表向我大明称臣!” “我大明的阁老还有事务在身,没什么时间来见你这个大汗!” 这话,多少显得有些肆无忌惮了。 这让林丹巴图尔气愤之余,也是心中一惊,的确,在左翼战败的影响太大了。 对方战胜以后,边疆形势对察哈尔部的确不再那么美好,弱的部落联合起来,也是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 现在的他,只能忍耐,等到后金与明朝开战,再恢复自己的大汗地位。 想到这里,他神色一变,强颜欢笑道: “既然如此,那请使臣就坐吧。” 看见父汗的这种变化,额哲十分不理解,明朝分明就是派个官来侮辱察哈尔,这有什么好跟他们谈的? 看起来自己的父汗太过软弱,不配这个大汗的位置! 如果指挥左翼之战的是自己,察哈尔根本不可能会输,也就不会被明朝登上门来侮辱! 王奂觉察到林丹汗脸上笑容之外的咬牙切齿,但也没再说什么狠话去找死。 毕竟,能活着谁想死? 他顺坡下驴,坐下来说道: “大汗如此广阔的胸襟,真令在下敬佩!” 林丹巴图尔也明白对方这只是给了一点面子的恭维之词罢了,皮笑肉不笑的哼了两声,问道: “不知大使这次来我察哈尔,是为了什么事情?” 王奂拿出衣袖里藏着的表文,笑道:“大汗请看,这是我们陛下的意思。” 果然… 这朱由校是见大胜一仗,派人提要求来了。 林丹巴图尔先做了心里准备,深呼口气,这才打开表文,只是这一看,他就气的浑身发抖。 表文上,明朝在议和前提了几个条件。 第一,送还去年在大同掳掠的全部百姓,一人损伤,要用十匹健马或二十头肥羊来换。 第二,林丹巴图尔承认在左翼战败,并以蒙古大汗之尊位承诺,永不侵犯左翼。 第三,黄金家族要派遣一名拥有继承权的子嗣前往顺天武学院,与左翼各部的领主继承人进行为期三年的学习。 只要到了关内,衣食住行等一切费用,全由大明承担,察哈尔不用再负责。 第四,发布诏令,全蒙古都由红教改宗回黄教,并且承认归化城宗教中心的合法地位。 林丹巴图尔只看到这里,因为他实在看不下去了,最重要的也就是这四条。 其余的,无非是针对此回明军损伤的赔款,以及签订合约后恢复边关的茶马贸易等事。 在整份表文上,林丹巴图尔看出了大明的肆无忌惮。 其上下君臣,无不是将察哈尔部当做囊中之物,大有一副你不同意,我就继续打的威胁之意。 林丹巴图尔合上表文,叹气说道: “请大使回去歇息,给本汗几天时间考虑…” 第五百五十九章:谁才值得效忠? 王奂走后,林丹巴图尔坐在那里半晌没吭声。 过了不知多久,只听“砰”的一声,却是他伸手推掉了桌上的酒碗。 酒碗落在地上,霎时碎成锋利的瓦片。 大汗震怒,余的察哈尔部侍女们也都是连忙跪在周围,连大气也不敢出。 额哲在一旁显得有些犹豫,他分明听见明朝的议和要求中有这么一条,要黄金家族的继承人去顺天武学院。 林丹汗虽有八大妃,但是继承人只有一个,便是他这个嫡长子,继承人说的是谁,这不言而喻。 如果同意这些条款,那就代表着他将要去明朝的京师,自此成为阶下囚,永世不得翻身。 他接受不了这样的结果,看不起明朝的一草一木,更耻于向那些孱弱的汉人学习什么。 “父汗——”额哲正欲再劝。 话还没出口,就见林丹巴图尔大手一挥,语气中显得有些不耐烦,“你不要说了,本汗自有分寸!” “可是…”额哲欲言又止,现在大汗正在气头上,很明显自己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 与其求人,不如自己奋力一搏。 想到这里,额哲心中出现了计划,也就不再继续祈求林丹汗什么了。 林丹巴图尔坐在汗位上,不断喘着粗气。 其实他根本没什么好考虑的,明朝提的这些条款如今他不答应也得答应。 之所以打发走使臣,只是因为他要发泄,稳定一下情绪。 “什么?大汗要送走你,送走我的儿子?”娜木钟一听见这个消息,当时就气的不行。 “额哲,你是草原上的雄鹰,黄金家族的继承者,日后更会是全蒙古的大汗!怎么能送到关内,任凭那些汉人欺凌?” “不行,我绝不答应!” 娜木钟这次是根本也不打算给林丹汗一点儿面子,在她看来,她与后者这场政治联姻,早随着叶赫部的烟消云散而失去了意义。 就连叶赫部的领袖金台吉也早已死于努尔哈赤之手,如今还在牵绊着她的,只有二十二岁的额哲。 “可是父汗已经回复那明朝使臣,同意了表文上的全部要求,察哈尔部因为战败,要向关内赔上两万多的牛羊,还有我…” “哼,瞧他这个大汗当的!” 自从叶赫部覆亡,娜木钟就没有一日掩饰过自己对林丹巴图尔作为丈夫的失望。 无论后者做出什么样的成绩来,娜木钟都觉得他什么也不是。 即便林丹巴图尔已经是近五十年来,唯一令察哈尔强盛起来的大汗。 在她眼里,林丹汗与朱由校,一个是什么也不懂的莽夫,一个则是孱弱的汉人皇帝。 只有皇太极,能征善战,文武兼备,才是真正的男人。 建州在他的领导下必定强大,爱新觉罗家族将会夺取朱家的江山,将整个蒙古踩在脚下。 林丹汗在左翼战败,虽然保全了察哈尔的本部实力,但是已经汗权不复。 娜木钟等的就是这样一个时机,如今口实来了,她更不可能轻易掀篇。 她冷哼一声,对趴在跟前哭得跟个孩子似的儿子说道: “额哲,我的儿子…” “你放心,无论如何,我不会让他把你交给那些关内人,实在不行,就去投靠建州!” “皇太极正在组建蒙八旗军队,扩充实力,我们现在去了,正能获得大任!” 额哲起先确实没料到会是这个结果,闻言一愣,站起来看着娜木钟,不可置信地道: “你说什么呢?可敦母亲。” “我可是黄金家族的嫡长子,蒙古大汗的继承人,怎么能带着族人投靠建州!?” 娜木钟拉额哲到自己脚边,轻轻抚着他的脑袋,叹息道: “你还看不出来吗,左翼、塞北四百余个部全部臣服明朝,就连漠南也开始对你父亲阳奉阴违。” “这样下去,他们迟早也都会投靠明朝。” “到那个时候,察哈尔部就成了孤家寡人,必须要找个靠山,才有机会复兴大蒙古。” “你父亲,是没有这个能力的…” 额哲听的一愣一愣的,虽然心中觉得不对,但这毕竟是一直疼爱自己的可敦,况且越想,这话就越有道理。 “那…母亲决定怎么做?” 娜木钟望着帐外皎洁的月光,呆呆道:“再看看吧…” 娜木钟至少有一件事说对了。 漠南蒙古战败回来以后,已经看出林丹巴图尔迟早要兼并各部,也没有能力复兴蒙古,都开始为自己考虑起来。 “阳奉阴违”是说轻了,大部分漠南蒙古都开始寻求日后的靠山,就连原本在林丹汗继任时支持的五大部,也已经摇摆不定。 西土默特、奈曼,都是他们的前车之鉴。 最明显的就是五大部之一的敖汉部,其首领昆都当夜就来到了王奂的营帐求见。 至于目的是什么,这自然不言而喻。 现在除了建州,就只有明朝才有能力与察哈尔部在蒙古争雄,漠南离建州太远,他们的第一选择就是向南。 王奂也没想到敖汉部的领主会来见自己,原本他已经决定在明日出发回京,向皇帝汇报。 一时间,看着伏跪在地的昆都,有些不知所措。 出来以前,他毕竟只是个工部不入流的官,见识和心胸都不如那些朝堂大员。 昆都这样的领主,实际上身份要比王奂高得多,眼下如此的卑躬屈膝,显然是有事相求。 不出意料的话,这还不是事。 王奂决定直截了当:“敖汉部能否归顺我朝,本官并无议政之权…” 言外之意,我其实出来也就是传个话,至于什么后续的安排,全要回京听那些大拿们做主。 你现在来求我,就算磕头磕得震天响,也是屁用没有啊。 “是!是!我都知道!”昆都害怕这最后的希望也被拒绝,连忙说道: “人现在过来,也不是指望大人能做主,只是希望能向大明的皇帝陛下,转达我部民的意思。” 王奂见他实在诚心,也就不好拒绝,斟酌再三,只好坐下正色说道: “那好吧,请起来说。” 昆都站起来,但依旧是佝着身子在一旁,丝毫不敢僭越,低声说道: “敖汉部随察哈尔与明朝为敌,实在不该,现在想想,实在令人后悔。” “的现在来找大人,并非是惧怕,只是我部民都说那察哈尔部待人不诚,大明却为塞北与左翼作战,至仁至德。” “部民们都离心似箭,不愿再与察哈尔部勾结。” “还请大人回京后向皇帝陛下禀明此意,就说昆都愿率敖汉部归顺大明,心悦诚服。” “如若不然,我整个部落,都有覆亡之祸啊!” 第五百六十章:全民福利措施 “有那么严重?”出于安慰,王奂笑着说道。 实际上,他也并不知道战败回来以后,察哈尔与漠南各部之间看似和睦,实则私底下的暗流涌动。 对于昆都而言,事态真就有这么严重。 “大人不知道,那林丹巴图尔睚眦必报,为他卖命的部落,向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说着,他叹起气来: “先是西土默特,现在又是奈曼,这回看来,攻伐左翼也不过是他想兼并左翼。” “用你们关内人的话来说,我们不过是他为了壮大察哈尔的一颗棋子罢了。” 听到这里,王奂也才总算是明白过来。 他坐直身子,想了想道:“这样看来,敖汉部的确就要是下一个被兼并的目标了…” 昆都连连点头。 “恳请大人,回到大明以后向皇帝陛下禀明实情,我敖汉等部都是诚心归顺,再不想为察哈尔人卖命了!” 王奂见他又要跪下,连忙起身扶住,笑道:“这是应该的,不过本官不能插手太多,只能向你保证会将此话带到。” “至于各位部堂、阁老,还有陛下,都是如何决断,这就不再是我能管的了。” 昆都心中大定,连忙说道:“这就够了,这就够了!” “大明皇帝宅心仁厚,必定不会坐视我诸部被察哈尔兼并而不理!” 王奂向他回礼,说道: “希望如此吧。” 第二天,一行使臣自察汉浩特南归,经过几日的车马颠簸,总算回到了繁华的大明京师脚下。 甫一抵京,王奂就直奔内阁首辅魏广微的府邸而去。 朱由校躺在乾清宫内殿的卧榻上,别看手里捧着一本书,实际上思绪早已飘到九霄云外去了。 现在他有一个习惯,每当想事情的时候,就会故弄玄虚,拿本书来看。 叫别人看见,也能显得他们的皇帝勤奋好学。 在西翼发动战争,辽东虽然没有战事,但的确有了些变化。 根据熊廷弼的邸报上说,皇太极在处理继位之初诸多问题时,也已经开始着手对东面的蒙古各部,甚至是朝鲜开展外交。 “这样的政策,倒比他老子高明多了…”嘀咕一句,朱由校扔了书,来到窗檐边上,负手而立。 皇太极才刚继位不久,地位并不十分稳固。 逼死威望极高的阿巴亥以后,皇太极起初对内并不十分强硬,反而是在分权,开创了四大贝勒共同执政的局面。 代善、阿敏,还有上次战争遭受重伤,一直卧床不起的莽古尔泰,都得到红利了,怎么能不答应。 实际上,其余的三大执政贝勒分化了八旗贵族们在皇太极身上的注意力,反而使得他的地位更加稳固。 朱由校接到的消息,就是内喀尔喀五大部之中尚存的四大部,在战争期间都已经倒戈向后金。 内喀尔喀五大部,原本有一部是倾向大明,但那时候朱由校的确无暇东顾,以至于该部被努尔哈赤给剿了。 也得说老奴带领的八旗骑兵战斗力的确不弱,剿灭一个十几万人的大部,那就跟朱由校出去打个猎一样简单。 本来内喀尔喀剩下的四个部都对后金有些惧怕,但是却架不住科尔沁和皇太极的轮番抚慰和保证。 就在上个月的月底,科尔沁、东土默特及内喀尔喀四大部,并二百余个东翼大部落纷纷遣使赫图阿拉,声称尊奉金大汗皇太极为共主。 令人意外的是,就像朱由校先前拒绝左翼蒙古各部尊奉的天可汗一样,皇太极也没有接受这个共主的称号。 朱由校具体的事儿不清楚,只知道那姓黄的鞑子在赫图阿拉给各部领主一顿保证,称此回为定盟。 总而言之,称臣也好,定盟也罢,东翼倒向后金已经是不争的事实。 不过朱由校一点儿不怕,连他爹都是朕的手下败将,一个黄毛儿又算的了什么? 朱由校的底气,全因大明在西翼取得了阶段性胜利,继位之初的五年规划,在天启四年底已经成为现实。 还不仅仅是战争的获胜,还有持续了近五年的外交政策,也开始在今年的年底时初见成效。 战争的胜利,使得左翼三百余部上表称臣,而外交政策之所以能成功,这也要和林丹汗让人敬而远之的独特性格密不可分。 其先吞并西土默特,后兼并奈曼部的行为,不仅使汗权在蒙古一落千丈,更令察哈尔部成为众矢之的。 最近这段时间,漠南诸部人心惶惶,都不知道到底该不该继续跟着林丹汗。 打赢了没自己的事儿,打输了妥妥要被吞并。 一直这么背刺,谁受得了啊? 按朱由校的想法,也就是过年前后的事儿,漠南蒙古一定会有部落开始投诚,这会儿已经在盘算着给各部规定地盘了。 还有国内设立统管赈灾事宜有司的事情,也已经在地方上初步实施。 现在包括山西、河南、山东、陕西四省在内的大部分地区,都已经开始轰轰烈烈的建造行动。 具体包括翻新惠民药局、养济院等地方福利设施,由官府出资向地方豪强购买田地和宅院,改建为收容所等政策。 惠民药局,说白了就是地方上给老百姓发放药品的免费大药房,费用全归官府,百姓有福利,豪强能拿钱,费用全由朝廷垫着,推行下去自然没什么阻力。 只要惠民药局的医师查出你确有其症,药就免费,按定期过来取就行。 只不过这么多年下来,惠民药局早就形同虚设了。 还不只是整天混日子,毫无医道精神的混日子庸医们,就连朝廷拨给地方官府的免费药物,也已经不知道停止多少年了。 翻新还是其一,要想从根本上改变惠民药局,使其继续作为地方的福利机构,除了下狠心花钱,还得整顿一下太医院。 因为惠民药局的医师们,都是从这里出来的。 至于养济院,也是大明固有福利设施机构的一个,说白了,就是免费养老院。 家里养不起,或者无家可归的老人们,都会被官府收容进养济院内,对他们余生的衣食住行负责。 惠民药局、养济院…,这些福利机构都是朱元璋的发明。 原本朱由校还不知道,现在如果有人说大明是老百姓福利措施做最妥当的一朝,这话绝对不虚。 和惠民药局一样,养济院这么多年下来,随着朝廷财政的崩溃,也早就没有扩建和翻修过了。 某些地方的养济院倒是一直都有继续收容百姓,只不过是提供的住房已经很拥挤,伙食也不尽人意,时有时无。 这已经是官府在尽全力了,毕竟朝廷都不知道多久没管过这些福利机构了。 朱由校知道再过不久就要有天灾人祸,首要任务肯定是要保证百姓能活下去。 百姓的要求其实很简单,只要日子过得下去,那就不会有多少人背井离乡,成为流民,继而裂变为流贼。 再往低了说,只要能苟延残喘的活下去,那就不会有多少人去哄抢大户、官粮,铤而走险,再走上造反的不归路。 如此看来,让这些福利机构重新发挥作用,那就必不可少。 其实朱由校早就发现,大明朝的民生福利设施很完善,根本不需要自己做什么改革。 现在要做的,就是将明初以来的全国福利设施进行整体翻新。 当然,改变也是要有的。 那就是要设置一个由京直领的有司作为集地方福利、临时赈灾于一体的统筹部门。 两年前的三省地震告诉朱由校,这样一个完善的赈灾机构,是真正能在灾害发生时起到关键作用的。 除此以外,朱由校也有这样的考虑。 这一批新建的福利有司,要扩充如收容所等基层功能机构,到时候还可以招募大批的百姓入职,缓解失业人口过多的问题,顺便带动经济健康发展。 这样一来,只要朝廷的财政不再出大问题,地方崩溃的问题不会再发生,就形成了良性循环。 朱由校嘴角一翘,只要内部不崩溃,建奴想入关,丫的下辈子吧。 第五百六十一章:大家高兴才是真的高 “陛下,老求见。” 正想着,王朝辅静悄悄i到身后,躬身说道。 朱由校有些纳闷,但没说什么,直接转身回到御座上,抬手示意可以让他进i了。 少倾,魏广微走进i,行礼说道: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出使察汉浩特的工部副使王奂已经回i了,很顺利,林丹汗同意了我朝的要求。” 朱由校一愣,有些不可置信。 “什么,他竟然全部同意了?” “就没有讨价还价什么的?” 魏广微摇头,微笑道:“陛下,老臣就只知道这么多,具体的,还是让王奂禀报天听?” 朱由校知道他心里想的,也没点破,说道: “既然如此,那就传王奂进i吧!” 数息之后,一名中年官员小心翼翼走入乾清宫,看见坐卧在榻上的天启皇帝,纳头便拜: “臣工部柴炭司副使王奂,参见陛下!” 朱由校哼了一声,抬手示意他起身。 “爱卿出使漠南,劳苦功高,快i与朕说说,你是怎么劝说林丹汗同意的?” 王奂满脸窘迫,“说i惭愧,臣起先也抱必死之心出关,可却并未如何游说,察哈尔部便同意了。” “就这么简单?”魏广微也不敢相信。 虽然说大明打赢了河套那一仗,但对方毕竟是林丹汗,这种出去挑衅的活等于找死。 王奂出去之前,甚至和家人一一道别。 谁也没想到,林丹巴图尔根本没有任何的讨价还价,王奂这一行居然是有惊无险。 “这倒是奇怪…”朱由校嘀咕一句,转头道: “王奂,你出关也算立了大功,想要何种封赏,但说无妨,朕一律照准!” 谁知王奂听了这话突然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能为陛下效力,为朝廷效力,臣死而无怨,万万不敢讨要赏赐!诚然,陛下仁德,臣只求能有片瓦栖身之所,安顿家人足以。” “这可不行,你是有大功之人,朕若吝赏,岂不叫天下有才学之士说我大明不重人才?”魏广微一旁说道。 “老说的有道理。”朱由校点头,冲他道: “正阳门内为繁华之处,朕就赏赐你一处正阳门内的三进宅院,将家人接去好生照料吧。” “谢陛下——!”王奂连忙山呼。 “先别急着谢,你这回出使关外,于社稷有功,朕升你为工部屯田司郎中,赏银二百两,授正五品。” 朱由校说完,看向再次跪在地上的王奂,笑着说道: “回去安顿家人吧,朕还有事。” 王奂迟迟不走,魏广微一直使眼色,过了好一会儿,才是支支吾吾说道: “陛下,臣、还有事禀报。” 朱由校低头看了一会儿书,似才发觉他还没走似的,抬起头道:“有什么事,一并说了吧。” 王奂还不是很确定此事的真实性,他出去前毕竟只是个小官儿,对这些事也不怎么关注,并不知道昆都是不是真的要投诚。 说话的时候,他的神情有些忐忑: “臣从察汉浩特回京前,敖汉部的首领昆都找到了帐内,说是漠南各部对察哈尔部人心不服,愿意上表,归顺朝廷。” “臣…” 不等他说完,朱由校哈哈大笑,合上书说道: “昆都要i归顺,这是好事儿啊,怎么不早告诉朕?” 说到这里,朱由校看了一眼王奂身边的王朝辅,说道:“看起i漠南各部早对察哈尔不满,朕可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你亲自去找一趟魏忠贤,告诉他,让东厂的番子们向关外放风声出去。” “就说朕早有接纳漠南诸部归顺之意,只要i归顺的,在归化城都有一席之地,并且不计前嫌!” “爷真是圣明呀!”王朝辅谄笑着拍了一句马屁,然后毕恭毕敬的退了出去。 看着皇帝如此高兴,一点儿没怀疑昆都是假降,王奂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没敢多说,只是在一旁赔笑。 有时候,不该问的别问。 皇宫这边,这些日子里皆是一片的喜气洋洋。 朝廷打了大胜仗,天启皇帝龙颜大悦,太妃高兴,皇后高兴,各宫的皇妃、贵妃们高兴,宫人们也就高兴。 人参、绫罗、绸缎、黄金,还有各色样式的奇花异草,不时被皇帝恩赐下i,各宫的主儿们多的用不完,心情好了,连宫人们也沾了不少喜气。 良妃自本宫出i,过了坤宁宫西,一路上虽然神色匆匆,却眉目平缓,心性淡然。 不多时,良妃进了宫里,去找张嫣说话。 她一进去,陪伴的内侍们就与坤宁宫的宫人们聚在一起,八卦着最近的大事小情。 “姐妹们都得了什么赏赐?”徐氏是个大嘴巴,看见别宫的人i了,就头一个问。 “哎呀,哪儿有徐姐姐得的多呀!” “谁不知道当今陛下最宠爱皇后娘娘,这几日送到坤宁宫的赏赐也是最多,咱们几个,哪儿比得上徐姐姐呀!” 由于朱由校的刻意关照,身为中宫之主的张嫣的地位,的确在最近几年有所提升。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徐氏作为坤宁宫的女官,现在也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俨然成了各宫各局的扛把子。 “嘿,你们几个说的这话,倒还中听…”徐氏多少有些沾沾自喜,低声说道: “都听说了吗,关外战败以后,给大明赔了不少东西呢!” “早就听说了,那个叫什么林丹汗的,光是牛羊马匹就赔了两三万哩!” “还有被关外掳走的百姓,也都陆陆续续被送回i了,今年这可真是喜事多呀!” 徐氏嘿嘿一笑,“还得是咱坤宁宫的主子是个母仪天下的,给皇爷安顿住了后宫。” 这一下,有的宫娥不服了。 “什么呀,要我说,都是陛下圣明英武才对!” “哎呦,姐妹们,皇后娘娘母仪天下,陛下也圣明英武,都厉害,都厉害…” 宫娥们八卦的时候,也有三五个小阉从这路过,他们与宫娥们各自打了招呼,然后继续边走边吹。 “跟你们说,以后都得供着爷,爷可才从西六宫那边儿回i,赏了不少好东西。” “你这算什么,我可是打慈宁宫回i的,太妃给赏了一颗宝珠,锃亮发光,准值不少钱!” 听这话,几个小阉都注目过i。 “行呀兄弟!” “太妃今儿咋这么高兴,赏了这么大一笔?” “朝廷有好事儿呗,最近都多去各宫碰碰运气,没准天上就掉了一块大金锭砸你脑袋上。” “有道理,有道理啊…”小阉们连连点头。 第五百六十二章:为名、为 很快,河套一战的丰厚战果通过官府的大力宣扬,流传到了民间之中。 消息所及之处,尽都是一片的欢腾,这一场胜利让即将到i的春节多了那么些味道。 这一战大明赢的光明磊落,足令蒙古各部望而生畏! 自永乐年两百多年了,明军终于又能打出塞外,凭借火器的先进实力,重挫蒙古铁骑。 在这次战斗中,孙传庭的指挥特色也凸显出i,即步步为营,以守为攻。 河套一战,耗时甚久,但孙传庭没有放弃微弱的希望,针对突然发现的消息迅速做出部署,将先机转化为优势,斩获大捷。 其中,组建刚刚两年的秦军也发挥了出色的战斗力,随着大捷而名扬天下。 最值得人称道的,就是秦军的特色——“车营”。 车营为目前秦军独有的战法,可攻可守,河套一战,秦军将士结成车阵,在掩体后发射鸟铳和火炮,甚至还可以被其余明军当做移动的营盘。 孙传庭人还没回到京师受功,朝野上下便是一片的吹嘘、谄媚,都说他一战成名,即将飞黄腾达、人前显赫。 可其实这一战到底怎么赢的,他心中有数。 不同于以朱燮元定策为主的辽东之战,河套之战的获胜偶然因素有很多,孙传庭的表现尽管亮眼,但主要还是靠眼下边军将士的能征善战。 张万邦、贺人龙、渠家祯… 这些已然成名,或因此战名声鹊起的边军将帅,才是真正应该封赏的人。 所以大捷名声穿的越广,孙传庭的作风也就越是谦虚、谨慎,生怕传出飞扬跋扈的传闻。 春风怡人,白蓝天,万里金风。 孙传庭立于山顶的草亭之中,极目四望。 此处草亭是天启二年时顺天府衙门奉了朱由校的旨意,于天启四年八月修成的。 朝廷前些年就开始在各地补路修桥、增扩官道,随着三大殿竣工,因为建造方式和缓急程度不同,最近一两年才都陆续完工。 不过各地大部分的山上草亭,都采用了这种最为朴实耐用的修筑方式,四柱六角,石桌石凳,下围栏杆,上盖茅草。 既为节省建筑开支,也能遮风挡雨,结实耐用。 孙传庭举杯一饮而尽,对洪承畴一照杯底,笑道:“下马饮君酒,问君何所之?” “哈哈哈哈!”洪承畴大笑,跟着也干了一杯,道: “要是我就拿这杯薄酒为你这名扬天下的督师接风洗尘,不但简慢于你,也要叫人骂我寒酸。” “今日在京师城郊,不过是我南去、你北归,相闻偶遇,一时助兴罢了。” “至于接下i的两句‘君言不得意,归卧南山陲’,我看现在还用不到你我的身上吧!” 孙传庭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此时,两人酒已半醺,皆推杯而起,步出山亭,极目远眺。 由于天气正好,一眼就能望出二三十里。 只见北面重峦叠嶂,沟谷纵横之间立着凯旋回京的大军营盘,旌旗飘扬,冲车、骑兵,操练呐喊之声不绝于耳。 南面则一马平川,河流蜿蜒,南去之路一时尽收眼底。 感受着凉爽的春风涤荡胸怀,总算打完这一仗,孙传庭置身于这天地之间,分外畅快。 在这样的群山之间,天地抵触,自己是那样渺小,甚至有些无足轻重。 洪承畴也畅然一叹,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能忘却自己的身份和目的,扔掉一贯的城府,变得兴致勃勃、不拘形迹。 “你不要以为奉旨前往陕西,整顿卫所屯田,使我有不得志之叹。”突然,洪承畴侧目看i,笑着说道。 孙传庭面顾群山,面带笑容地道: “政务繁琐庞杂,官场人心善变,我之所以投笔从戎,正为摆脱此难,人情世故,又哪有你洪亨久想得通透、明白。” 洪承畴也转头过i,怔怔望着脚下的大军营盘,道: “是啊!政务、官场,人前人后、你争我夺…,哪有像今日这般诗酒登高痛快!” “只是这回陛下命我去陕西帮助山陕总督整顿屯田,怕是下了狠心要改革卫所,推脱不得。” “卫所军屯,乃是朝廷的根本之制,出了错儿,就算陛下不予深罪,我的名号也难以保全了!” 孙传庭听出他话中的为难之意,下意识问道: “既然如此,你又为何要去?” 洪承畴看他一眼,随即转身,道:“白谷兄,你老说你投笔从戎,征战沙场,是为的建功立业,报效皇恩,做个大丈夫。” “你可知道,我做官为的什么?” 孙传庭摇头。 “我为名、为利,图个青史留名,衣锦还乡。”说完,洪承畴眯起眼睛,问道: “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推辞了吧?” 孙传庭哈哈大笑,倒也没觉得如何不齿,洪承畴这样的反而不做作,听起i真实。 “早听说陛下有意整顿卫所,陕西为军屯大省,逃户日比一日,自然首当其冲。” “如今去了那种地方,还能如此淡然,实在难得。” “倒也不是一开始就能淡然处之,悄悄告诉你吧,我大多数时候,都是装的。”洪承畴哈哈一乐,道: “在辽东那阵,熊廷弼那脾气我都熬过i了,还有什么是能真正令我置气的?” 他坐下i,为自己满上一杯酒,道: “初听陛下旨意,心里其实也不是味道。” “可仔细想想,军屯沿革二百余年,早已行将就木,糜烂不已,如能改革,主官势必青史留名。” “就连当今陛下都为整顿卫所做了数年准备,势在必行,我又有什么推脱的?” 说着,他递i一杯酒。 孙传庭接在手上,站在栏杆边上倚靠着,“陕西一省,卫所军户多如牛毛,期间有几人识文通字,又有几人通史谙政?” “何况,地方豪强定会勾连结难,这可不是一个容易的事…你想好了?” 洪承畴明白他说的意思,就和山东推行新盐法一样,虽然朝廷整顿卫所旨在为民图利,但他们还是很容易被带错节奏,与朝廷政策为敌。 他叹息口气,满饮一杯。 “眼下各地卫所,几乎都由世袭将门掌控,要动卫所,势必也会与将门为敌。” “然而现在的将门子弟,如大同张氏、榆林姜氏这般忠心耿耿、为国为君的已经很少。” “大部分将门子弟尽是后辈,不学无术,多半也不谙兵事,平日不理军务,弊端极多。” “卫所乃我朝根本之制,岂能草率?” “此回南去,我就是要学一学你,不负圣望,名扬天下!” 第五百六十三章:点名要见李鸿 铁甲叶子拍打在一起,凯旋而归的边军将士们踏着铁靴i到永定门下,令这座当今最为繁华的京师,落下几粒尘埃。 永定门官道极为宽敞,大军停在中间,两侧尚有行人、百姓流通空余之处。 城边百姓顺着官军队伍向后看,只见远处密密麻麻停了几个长列,一眼望不见尽头,不下十余万人马。 这些官军个个鲜明甲胄,腰跨战刀、肩负铁枪,有约莫三五千人,尽都背着军器司特制的遂发鸟枪。 如此规模却军纪严明,不见半分嘈乱。 孙传庭率大军回京,在昨日与前往陕西的洪承畴分别,只将手一招,身后官兵就都立即停住脚步,肃穆一片。 “张总兵、贺游击、渠参将,还有李鸿基,卸下腰刀,随我进宫面圣。” 张万邦脸上表情不变,贺人龙和渠家祯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神中看出喜悦。 至于后头的把总李鸿基,可是激动坏了。 “督师,李鸿基不过是一个小小把总,入宫面圣,会不会不合规制?”渠家祯忽然问道。 倒不是看不起李鸿基这个把总之身,只是这极有可能成为言官御史交章弹劾的口实。 孙传庭明白他的意思,叹了口气,道: “这也是陛下的意思,点名要李鸿基进宫,毕竟这次他也算立了大功。” 说着,转头望向身后,嘱咐道: “你且记着,进宫以后,务必要跟在我们的身后,不能到处细看,更不可与陛下对视。” “陛下不问,你就一直跪着。” 贺人龙嘿嘿一笑。 “宫里头规矩可多着呢,你个小小的把总,就算是顶撞了一个牌子,怕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不过能进去溜一圈,也不枉i世一遭了!” 渠家祯哈哈大笑,“贺疯子,你嘴上积点儿德吧,别把小兄弟给吓得尿了裤子!” 贺人龙也笑,然后继续叭叭个没完。 这群将领们说话很糙,文人一般开不起这种玩笑,甚至可能听不出i是玩笑话,要是见了恐怕会气的脸红脖子粗。 可李鸿基却觉得没什么,从小到大他都是这么过i的。 说起i也是,五天前接到消息,说皇帝召见,直到现在他也没缓过i。 当今皇帝、天子,指名道姓的要见自己…? 一个宁夏边军的小把总…? 他本i想着立功登上名表,好衣锦还乡,却没成想皇帝指名要见,震惊过后,现在是既期待又害怕。 这种五味杂陈的感觉,甚至冲淡了不久后要在凯旋式上露脸的激动。 贺人龙的话,虽说有些刺耳,但也的确是这么个理儿。 一个普通的内宫牌子在皇宫可能不算什么,也就是个端茶递水,拿出i却也了不得。 真得罪上了,确实够自己一个小把总喝一壶的。 李过也满脸喜色的看着他,嘿嘿傻笑。 “瞧嘛!在米脂那前儿,总说见世面,这回见过的市面够大了吧?京师i了,就连皇帝也要见着了!” “老舅,别忘了回i告诉我,那皇帝长得什么样儿!” “皇帝是不是也和我们一样,一个鼻子两个眼?” 李鸿基心里还在敲鼓,闻言看了自己这憨实的傻侄子一眼,肃声道: “别胡闹,我怎么敢直视当今陛下?” 一乘龙凤金辂停在乾清宫外,一列宫娥正提着没起火的羊角灯于两侧等待。 最近这些时日,中宫皇后张嫣按照旧例,在春节i临之际接受勋贵、百官之妇朝贺。 坤宁宫朝贺之时,一桩喜事传遍内廷,却是中宫皇后张嫣已怀有身孕。 张嫣孕身不足两月,体态还未见变化,朱由校此前毫不知情,得知以后欣喜若狂。 对张嫣的宠爱之情更加溢于言表,关怀备至。 张嫣坐在坤宁宫里,加棉的袄子外披着貂裘,头上戴着卧兔、暖耳,周身都由毛绒包裹,肤色似雪,仪态端庄。 看着面前人在心不在的皇帝,渐渐拧紧了一弯柳叶细眉。 朱由校坐在坤宁宫里,说是陪伴皇后,心里却是在想着李鸿基和孙传庭的事儿。 当时朱由校也觉得有些不可置信,自己这蝴蝶翅膀扇得也太离谱了。 后世那个建立大顺朝的闯王李自成,居然不声不响跑到自己的官军里当兵i了。 这还没完,他凭本事当上了把总,还在河套一战立了首功,连孙传庭都说这小子观察力贼强。 这个朱由校是信的,毕竟李自成,八大寇里头唯一成事儿的一个,观察力能不强吗? 只不过这个后世的大流寇头子,现在居然成了官军的一员了,这说出去谁信呢。 朱由校不知道后i会再怎么发展,不过再一想想,倒是挺他娘的期待。 眼下三饷加派没有,驿站不仅没裁撤,还给提高了工资,官军待遇也一点儿没落下,饷银月月足钱发放。 这样看i,李自成应该是没有理由造反了吧… 既然造不了反,那有没有一种可能,小李子往后就踏踏实实跟着朕干了,最后成为一方大将? 等会儿,既然李自成都i了,那王嘉胤呢?那张献忠呢?白谷县首义的那个王二呢? 还有罗汝才、刘国能、革左五营…,这群人都是自学成才,稍加调教,就是统兵之将! 这么一想,朱由校猛然间发觉,好像有无数猛将都在等着自己去发掘。 大明,不缺将才呀! “咳咳…” 听见这么一声,朱由校才从自嗨中回过神i,发觉冷落了眼前的人,连忙笑着说道: “皇后,朕早说过了,你虽然自幼体健,但毕竟这是给朕生的第二个龙子了,身体不比从前,不能再到处走动。” “还有日常的膳食,日后都要从乾清宫调拨,朕吃什么你吃什么,吃别的,朕不放心。” 张嫣白了一眼,看了看小肚子,道: “时逢节庆,太妃又不理宫政,事务繁多,虽有裕妃妹妹帮扶,臣妾还是略感力不从心…” “有陛下的关怀,心里舒服多了。” “那个…” 朱由校尴尬一笑,连忙转移话题,“想好了吗,这个儿子起个什么名儿?” 第五百六十四章:他不打算再表示表示么 张嫣撇了撇嘴,低眉顺目地看着这边道:“那么陛下为何知道这第二胎一定是个龙子?” 朱由校翘起二郎腿,靠在卧榻上,依旧波澜不惊地回道: “儿子、女儿,朕都喜欢,只不过现在朕已经有了一子一女,子女成双,先i个儿子,再i个女儿。” 张嫣不知想到了什么,脸颊忽然飞起一片红霞,转过头去,嗫嚅道: “陛下还想要多少?” 不知装的,还是真没看出眼前人话中的腼腆,朱由校直视着张嫣笑道: “皇后这话要这么问,那朕就只有四个字——多多益善!” “这才第二胎,到时候还有第三胎、第四胎,生他七八个皇嗣,甭管儿子女儿,朕又不是养不起。” 张嫣愣了一下,笑骂: “臣妾又不是种猪…” 一帝一后,正在宫人面前郎情妾意、打情骂俏,恰在此时,魏忠贤悄悄i到宫门外,轻声说道: “爷,老奴有要事求见。” 朱由校一向知道,魏忠贤亲自i找的必定是大事,眼下心情不错,直接说道: “进i吧。” 皇帝要自己进去,必定就是要直说。 魏忠贤心里明白,亦步亦趋进了坤宁宫以后便开门见山,道:“大喜事儿!” “爷先前要奴婢向关外散布谣言,番子们办事得力,已经得到确切的消息。” “据说那林丹汗与娜木钟不和,答应了爷的要求,想让长子额哲i京为质,却在娜木钟那头卡主没过去。” 由于近些年i,两人感情持续升温,朱由校也没了那些忌讳,一些寻常的政务有时就在坤宁宫商量。 可张嫣一直都乖巧的很,在外人面前从不主动插嘴。 魏忠贤甫一进门,张嫣就识趣地一声不吭,严格遵循太祖皇帝定下后宫不得干政的祖训。 听了这话,朱由校笑了。 “那林丹巴图尔也算是现任的蒙古大汗了,铁木真一样的地位,怎么会被自己的女人限制住?” 说着,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张嫣,似乎在说,瞧朕的女人,多听话。 张嫣也明白这一眼的内涵,佯怒似的瞪了一眼,但没说什么,毕竟魏忠贤一到,有臣子在场,场合就不同了。 朱由校也确实是不知道那头的规矩,蒙古大汗、可敦皇后,还有几大妃,都是各自有势力划分,背后部落支持。 林丹巴图尔之所以在奈曼部一战败立马决定跑路,并非是贪生怕死,而是因为想保存本部的实力。 要是本部有所损伤,就算只阵亡几百人,对他这个大汗的汗权也有影响。 俗话说投降输一半,林丹汗做的就是这个打算,只要本部实力未损,就足以继续威慑诸部。 实话讲,这一战大明赢的东西也有限。 单纯以伤敌数万,自损八千的战绩i看,这是一场实实在在的惨胜,何况还有持续半年的千万军费,这样算起i,赢了也和输了差不多。 可朱由校关注的是政治形势,根本不在那战损缴获,甚至是军费得失的面板情况上。 打仗实在太费钱了,要不说万历三大征耗尽了十几年的国库,缓到现在也没缓过i,大仗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打的。 还好,朕自有捞钱的法子。 魏忠贤听了,脸皮上的褶子更多,“奴婢也不知道,不过番子们消息确切,说是娜木钟正在和皇太极互通有无,打算带额哲投向东面。” 好家伙,这头上还带点儿绿,好惨一大汗… 仗打输了,老婆还要跟别人跑了,朱由校在心底为林丹巴图尔默哀片刻,却听魏忠贤继续说道: “番子们还得到了消息,与建奴互通有无的,不止娜木钟一个,林丹汗的八大妃,有五个都是这样。” 听见这话,连张嫣都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i。 “…” 朱由校沉默了,好像历史上的确是这样,林丹汗败亡青海以后,大可敦改嫁皇太极,二妃改嫁济尔哈朗。 林丹汗一死,改嫁的妃子貌似都很幸福,还给奴酋们生了不少小宝宝。 一共八个老婆,五个都把他给绿了。 塞外这些风俗,朱由校可能永远搞不懂,他们都流行互相绿着玩儿吗? “行了,说点别的。”朱由校实在不想讨论林丹汗又被他哪个老婆给绿了的事儿了。 “哎!” 瞧见天启皇帝高兴,魏忠贤心里就也高兴,赶忙应了一声,开始说正事儿。 “爷,奴婢打听到,娜木钟要与额哲带着三个万户向东投奔建奴,怎么办?” 朱由校皱起眉头,觉得有些好笑,说道:“向东投奔建奴,那女人打算怎么过去?” “察哈尔向东二三十里,就是塞北三卫的地界,那些部落老早就是朕的臣子了,难道她就想直接走过去不成。” “女人嘛,这想法太天真,起码林丹汗就不会犯这种错误。”魏忠贤阴险一笑,问道: “爷,要不,咱给塞北三卫的三个王爷发一份圣旨,要他们派人给拦了?” 朱由校听明白了,娜木钟这是看见林丹汗战败,汗权不稳,有机会跟他提离婚出去自己过了。 历史上林丹巴图尔在遇见皇太极之前,还算是个雄主,在左翼打遍无敌手,汗权相当稳定,娜木钟自然不会有这样的机会。 不过这样也好,娜木钟带走了察哈尔三万户,几乎是五分之一的人口和军力。 她这么一走,察哈尔势必大乱,势力大减,至于南下的事儿,估计林丹汗再也不敢想了。 那么现在的问题是,怎么把这块流油的肥肉吃到自己嘴里。 反正朱由校是不可能看着娜木钟带着察哈尔三万户,去和皇太极过年大团圆。 正好大过年的,给建奴添添堵,挺开心的! 虽说这三万户拖家带口的,基本上不会有什么战斗力,可塞北三卫都是弱部,单凭一个卫的力量还不是很吃的准。 现在三卫臣服于大明,只需一道圣旨让他们一齐出兵,兵力就绝对够用。 想到这里,朱由校点头说道:“你说的不错,朕也是这么想的。” 魏忠贤道:“陛下圣明,老奴之前就没有想到。” 虽说这马屁i的比较突然而且过于刻意,但朱由校还是顺手接住了,说道: “着司礼监拟旨,发往塞北三卫,让他们出兵,至于名义嘛,就更简单了。” “就说娜木钟为妻不正,不配做大蒙古的可敦!” “还有,散播谣言,娜木钟与奴酋私通,额哲定也是皇太极的野种,朕给黄金家族清理一下门户!” “对了,再往察哈尔发份诏书,提点一下林丹汗,朕都这样儿了,他不打算再表示表示么?” 第五百六十五章:登莱水师形成战斗 “爷、天纵英明!” 魏忠贤立即跪下,低眉顺目,望着上头道:“想必那林丹汗接了此诏,定是气得不轻。” 朱由校也觉得,这事干的多少有点那啥了。 可话说回i,这也没什么办法,林丹巴图尔和娜木钟是察哈尔与叶赫的政治联姻,出现这种事不足为奇。 尤其是叶赫部被建州灭亡以后,林丹巴图尔就更想“休”了娜木钟这个可敦。 奈何其在草原为可敦多年,威望也是不低,背后还有三万户其众支持,这才一直搁置。 换句话说,从叶赫部灭亡,金台吉死在努尔哈赤手中开始,林丹巴图尔与娜木钟的这场婚姻,就已经有名无实。 肥肉送到自己嘴边了,自己总不能就这么看着他送到皇太极嘴里,这三万户迁徙过去,转眼就能变成三万骑兵。 朱由校笑了一声,不打算在这件事上多说,转而问道: “忠贤,还有什么事要说给朕的?” “什么都逃不过爷的法眼。”魏忠贤站起身,俯身下i,“还有一事,老奴觉得干系重大,非亲自知会一声不可。” “你说吧,朕听着呢。”此语方落,朱由校转回看向张嫣的眼神,望向魏忠贤。 后者分明发现,天启皇帝方才还是温柔多情的眼眸之中,转瞬之间便凝起一丝冷冽,声音也随着一月里的寒风凉了下i。 这般变化,令魏忠贤瞠目结舌,心中后怕,颓然跪下,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这个老滑头心眼多着呢,朱由校也不知道他是装出i的,还是真的怕了自己。 眼下温体仁未曾还朝,浙党还没有成事,内之中,诸多老,在肃清东林前大抵都是魏党门人,魏党在朝中权势依然不小。 卸磨杀驴要一步一步的i,虽说魏忠贤去年一直比较老实,但也总归是不能一直给什么好脸色。 好脸色给久了,难保他飘! 其实朱由校在心里是不想与魏忠贤走到那一步上的,但也绝不容许自己身边出现那个历史上的“九千岁”。 这老魏要是能一直这么保持低调,别干出格的事儿,其它的倒也好办。 想到这里,朱由校刻意嗤笑一声,道: “你我是什么关系,直言便是,朕可曾亏待了你?” 魏忠贤松了口气,磕头如捣蒜道: “爷可还记得,澎湖海战福建巡抚南居益招安了沿海一寇,名唤郑芝龙的。” 原i是关于郑家,朱由校眼眸微动。 算算时间,自己i到明朝,目前还没有在海事上多做变动,按时间i看,天启五年也是十八芝成立,郑家开始崛起的时候了。 大航海时代啊,可是自己却被西虏、东虏束缚手脚。 除边疆外,国内还有愈演愈烈的天灾人祸,要不是i得早,一切都还尚未可知。 “朕记得,他怎么了?” 朱由校皱了皱眉头,回想起i。 天启二年海战得胜后,福建总兵俞资皂率领水师官军进围澎湖,包围了红毛番们建造的夷城,鏖战四个月,在天启三年春终于收复了澎湖。 朕这天启一朝,在边疆先后奏闻四场大捷,更有西南亲征土司,首上沙场,陆功何其昌盛! 相比之下,海功唯有澎湖之战,逊色不少。 就是澎湖之战,也是因船多且机动性高,使用不讲理的狼群战术获胜。 事后朱由校看过战报,澎湖之战的关键还是因为有许多水师官军视死如归,用人命拖住了想要撤退的盖伦战舰。 一旦让对方的盖伦战舰离开近海,便是蛟龙入海,追不着也打不过了。 如果是那样,也就不会有镇虏炮问世了。 镇虏炮的威力和射程,还要稍高于眼下各地驻守明军主要装备的第二梯队——“神威大将军炮”,但却远远不及宁远城头的红夷大炮。 不过相比之下,镇虏炮性价比极高,又可以装车,便于携带,这才会迅速成为眼下九边边军的主力火炮。 目前大明的各地水师,基本都没什么变化,原因只有一个,没那么多钱。 朱由校只动了两个地方,福建、登莱。 福建水师曾与荷兰舰队作战,拥有稀少的抗击西方的战斗经验,至于登莱,则主要是听从袁可立的建议。 即便是福建和登莱两个水师,现在的实力也很有限。 福建水师的主力战船仍是旧有的苍山船,在澎湖之战后,军器司的匠户曾尝试着将镇虏炮装备到苍山船上作为舰载炮。 结果很可惜,没能成功。 事实证明,苍山船的确早就应该淘汰了,这种战船只适合在浅水作战,拿到浅海就已经很吃力。 至于舰载镇虏炮,相当于把手枪交给小孩子,没什么用处,反而浪费时间、精力、金钱。 既然短期内朝廷只能维护一支登莱水师,作为以福船为主力的水师,那福建水师不如退而求其次,即将明军熟练的狼群战术发挥到极致! 这是福建总兵俞资皂的建议,当时斟酌再三,朱由校最终采纳了这个建议。 所以在澎湖之战后,福建水师补充了三万余名官兵。 除此以外,从民间大力征集小型舟船,改造网梭船、火龙船近五千条,遍布福建沿海,到处设卡。 到天启五年,几乎做到了五部一岗,十步一哨。 归根结底,福建水师就是质量不行,拿数量取胜。 说句财大气粗的话,反正小舟小船不花钱,一条也只有三五名水兵,损失了也不心疼。 这样规模的福建水师,已经成为登莱水师以外的第二主力水师,只不过主要负责的是沿海治安和维护商道任务。 真正的硬仗,还要靠第一主力,也就是登莱巡抚袁可立麾下的登莱水师。 登莱两府的建制比较特殊。 袁可立这个登莱巡抚是天启元年加派,彼时是为在山东半岛支应东江军临时设置。 至于山东,现在只有山东总兵,原本的登莱总兵在天启二年被朱由校给革了。 也就是说,现在山东登莱二府的军政大权,都由袁可立一人掌握。 由于登莱两府到处都是港口,三面环海的地理特点,倒意外发展起了水师。 截止天启四年六月,袁可立麾下的登莱水师,已经成为大明第一支全部淘汰苍山船及小船的主力水师。 说白了,目前登莱水师的军科领先其余各省水师一级,堪堪追平西方。 登莱水师全部主力皆为配备镇虏炮、红夷大炮、千斤佛朗机炮、神威将军炮的大型福船,总计四十三艘。 除此以外,另有担任护航、巡卫任务的中型福船八十二艘。 这么说吧,如果是现在的登莱水师和三年前侵略澎湖的荷兰舰队打一场,战况会形成碾压。 大福船的性能和入海后的战斗力,已经相当于和盖伦战船处于同一水平线上,属于各有千秋。 而镇虏炮的问世和普遍用于军中,更是填补了大福船远程对射能力的不足。 大明船多、人多,在战斗能力几乎追平的情况下,这是一个巨大的优势。 当然,大力发展了五年,也就只有一支登莱水师还算能拿得出手。 现在朱由校终于能说上一句,要是荷兰人敢再i,自己能让他们真正的伤筋动骨! 就算跑入深海,自己也能追上,消灭他们! 登莱水师同样舰船数量下,肯定不是海员素质极高的荷兰舰队的对手,但还是那句话,我们船多、人也多。 五年的发展,总算有了一个登莱水师,让大明起码有了自保的能力。 但毕竟水师不比边军,不是发个盔甲,转变一下器械,或者说派遣大将操训个一年半载,就能直接去打胜仗的。 而且目前朱由校发现的海战人才也十分有限,水师发展,依旧任重而道远。 第五百六十六章:有功必 “最近这些年,郑家凭借福建巡抚衙门给他们在东南海域的行商权,发展迅猛。” “前些日子,郑芝龙与十八个从日本回i的海商、海寇结拜,号称十八芝,这十八支船队,几乎不受地方官府的节制。” “爷,奴婢担心郑家做大啊!” 听魏忠贤说完,朱由校却是没怎么太过在意,“嗯”了一声,淡淡说道: “郑家的事儿,朕心里有数,你盯着点就行。” 对于郑芝龙,朱由校其实想了很多。 现在毕竟是大航海世代,自己没有能量在对付东、西虏的时候同步发展航海,那就需要有人代替自己i做。 从历史上i看,郑芝龙显然是有这个能力的。 问题就在于,后i清军入关,郑芝龙义无反顾投降了鞑清,很显然,这是个名利趋使之人。 这样的人,决不可能真正臣服于朝廷之下。 卸磨杀驴这种事,朱由校不是很想用在魏忠贤身上,但是郑家,一定跑不了。 想到这里,朱由校眼睛动了动,心里起了杀意。 简言之,先利用郑芝龙肃清沿海,接轨大航海,等到合适的时机,再全盘接过i。 感受到空气之中忽然凝固的气氛,魏忠贤似乎明白了什么,谄媚说道: “爷天纵英明,早有计较,老奴实在不该操心这些事。” “这事你操心的好,比那些文臣好。”朱由校看他一眼,刚说完话,王朝辅走了进i: “陛下,孙传庭他们i了。” 魏忠贤连忙说道:“老奴告退…” “不必,你在这待着就行。” 朱由校留住了魏忠贤,但也没多说,后者闻言一愣,然后停下脚步,恭敬的侍候在一侧。 少倾,孙传庭、张万邦、贺人龙、渠家祯及李鸿基五名此回河套之战功勋最殊之人走了进i。 孙传庭,出任督师,自当有定策、指挥之功。 大同总兵官张万邦,率领大同军攻取上游,控制水源,并及时回援,大破奈曼三万骑,斩杀其部首领安达尔,威震塞外。 山西游击将军贺人龙,统领全军夜不收、哨骑,成功在一天之内发现了察哈尔部大营的准确位置。 大同参将渠家祯,坐镇北三路军营,率部与漠南诸部鏖战,斩首两千。 至于李鸿基,他是这一战的关键人物。 宁夏千总李鸿基,凭借敏锐的战场嗅觉,发现了几块石头位置摆放的异常,因而判断出察哈尔部的大致方位。 这为孙传庭和大军之后的行动,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五人甫一进殿,就感受到乾清宫内的威严,连忙追随在孙传庭身后,齐齐山呼: “臣等参见陛下!” 能作为立功之人受到当今天启皇帝的召见,这几乎被视作武人的最高荣勋。 五个人伏跪在地,没有一个人敢抬起头正式皇帝龙颜,就连孙传庭也是一样。 虽说进了乾清宫,但他们却连多看一眼都是不敢。 李鸿基从i都没有想到,自己会有亲眼见到皇帝的这么一天,他心潮澎湃,恨不能为大明效死。 至于朱由校,也在仔细看着底下这五个人。 五个人之中,有三人都是日后的名人,他们每一个人,能在历史上留下浓重的笔墨,都是有其原因。 尤其张万邦,简直成了一匹黑马,他在原本历史上虽说战功赫赫,但一直名声不显。 自己穿越过i以后,因为种种机缘,导致林丹汗在天启三年南侵大同,张万邦因而打了一场历史上从没有过的战役。 在大同一战,他率领大同军击破西土默特,促使林丹汗北返,因而一战成名。 现在这河套一战,张万邦又击溃漠南强部奈曼,斩杀其部首领安达尔,更是威震塞北。 现在说他是本朝的名将,已然不假。 除了他们五个,还有西南之战、辽东之战中立功的诸多将领。 勇卫营有陈策、黄得功,地方上的更多,如曾为土司乱军,后临阵倒戈,归顺朝廷的神弩将张令,及石柱土司秦良玉。 还有西南总督鲁钦、山陕总督朱燮元,这每一个人,都是可堪大任之才。 除此以外,帝国学院一批批的毕业军官也早已充实入军,在发挥着自己的作用。 其中比较出类拔萃的,有戚家的三个小辈,还有各地的将门子弟,勋贵子弟。 只能说晚明时期,根本不缺人才,但历史上因为种种情况,这些人的才能没有得到任用。 甚至是在崇祯年间,一个接着一个的消失。 “你们起i吧。”朱由校心平气和地说道:“听闻河套大捷,朕心甚悦。” “朕有心整顿卫所,你肩上的担子,依然很重。” 闻言,孙传庭连忙说道:“为国朝效力,为陛下分忧,这是臣的本分!” “嗯。” 朱由校点头,道:“自今日起,朕加派你为湖广总督,五军都督府右都督,遣派杨嗣昌为副官,协助你治理屯田” “臣遵旨,一定不负陛下所托!”孙传庭大声喊道。 这次督师,孙传庭与军士同甘共苦,其部秦军也有强军资质,这都使得诸将领对他的印象大为改观。 纵观天下,总督不少。 文武不和,文贵武贱,真正能令那些桀骜不训的将领心悦诚服的,更加屈指可数。 朱燮元、孙传庭、卢象升,都是其中之一。 孙传庭继续得到重任,听到这个消息,其余四人都很高兴,但也是精神一震,知道马上要到自己了。 “贺人龙。” “臣在!”贺人龙虎躯一震,连忙躬身。 贺人龙这个人,在历史上名声臭得很,后i还因为杀良充功、不听调遣,让崇祯皇帝密旨孙传庭给斩了。 不过他本领的确不弱,这样的人才,不去任用,总归是觉得有些可惜。 只能说历史上他的结局,是因地方军备废弛,武将怕死,文臣交章,及朝廷十余年未曾发饷的种种情况所导致。 只不过,还是要对他有所顾忌,用,却不能重用。 朱由校看他一眼,: “贺人龙,你统领各部夜不收及哨骑,有侦查敌营之功,朕升你为山西东路参将,统管东路各卫兵马、器械、钱粮。” 一年之内,连升三级,贺人龙没有觉得丝毫不满,反而因为这是天启皇帝亲旨而心中自豪。 他连忙垂头说道:“臣定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第五百六十七章:李鸿基只是李鸿 “张万邦。”朱由校施然说道: “你击溃奈曼,斩杀安达尔,有大功于役,朕升你为山西总兵,加五军都督府左都督。” 张万邦显得十分激动,从大同总兵到山西总兵,虽说听上去差别不大,可这其中到底差了什么,他心中十分明白。 “臣令旨谢恩!” 大同总兵,不过是九边一镇的总兵,军中威信虽足,但政治地位却不如正选的一省总兵。 山西总兵统辖范围比大同总兵增长了三倍,包括了原本的大同,除此以外,朝廷百官提及大同总兵与山西总兵,意义和尊敬程度也是不同。 总而言之,张万邦配得上这个位置。 “渠家祯,你在此役有功,朕升你为大同副总兵,统领大同东路的兵马、器械、钱粮。” 渠家祯道:“谢陛下!” 听见这个安排,魏忠贤一下子明白了。 之前这老阉还纳闷,陛下先让孙传庭为湖广总督,后又让贺人龙掌管山西东路,是要做什么。 他心中明白,这场面圣,看似是按例对此役有功之人的论功行赏,实际上,也是皇帝筹谋已久的一步大棋。 直到张万邦升任了山西总兵,这一切的安排,才算是拨开雾见青天! 张万邦是本朝的名将,更是天下将门子弟中少有的权威之人,对皇帝忠心耿耿。 他任山西总兵,必定会对整个山西的军队大力整顿。 想到这里,魏忠贤握在衣袖里的手指有些紧张的绞在一起,酝酿了这么久,山陕一带的大变动就很快要i了。 在这节骨眼上,又是自己该表现的机会了! 魏忠贤深信,皇帝不会做无用的安排,将自己留在这里,一定有其它的用意。 实际上,魏忠贤一同以往,对朱由校晦涩的意图总是能判断得很清楚。 留他在这,自然是朱由校的刻意为之。 身边留一个察言观色本领如此之强的人,无论办什么事,都是事半功倍。 这时,朱由校懒懒地看向一个方向,魏忠贤也伸头去看,君臣的目光汇聚到同一人身上。 感受到当今最有权势的两人的注目,李鸿基心中有些紧张,但他想起之前孙传庭的嘱托,只垂头一声不吭。 “抬起头i。”朱由校淡淡说道。 李鸿基犹豫了片刻,然后猛地一抬头。 一瞬间,两个在历史上本不该见面的人,对视了。 似乎是意识到什么,李鸿基连忙收起眼神,望向别处,但朱由校的眉毛已经渐渐皱起。 这就是后i那个统率大顺军攻破京师,坐在自己位置上的那个闯王李自成吗? 说实话,尽管现在的他看起i就像个憨厚、老实的地道陕北汉子,但朱由校依旧感受到了一股浓浓的威胁。 对视的片刻,朱由校从他的目光中读到了其余四人都不曾有过的野心,还有如同燎原烈火般的刚猛。 在那一瞬间,甚至有过杀他以绝后患的想法。 不过很快,朱由校就将这个想法抛诸脑后,依照历史事实i判断一个人日后的行为,这本身就是一种愚蠢。 每个人的所作所为,都是在接下i数年中大事小情中日积月累起i的。 就好比努尔哈赤会被毛文龙提前两年气死,朱由校也有信心将现在的李自成,打造成镇守一方的将领。 自己都穿越了,没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 朱由校舒展眉头,似无意道: “你起i吧。” “谢陛下。”由于跪着久了,李鸿基起身时,明显咬了咬牙,然后僵硬的站在那里。 “孙传庭说,这次多亏了你辨识石阵,才能发现西虏大营,与朕说说,你是怎么看出那几块石头与其它石头的不同之处。” 李鸿基侧目瞅了一眼,望见孙传庭安心的神色,才是放心下i,静静说道: “回陛下,小人当时只是心情烦闷,外出放风,谁想低头一看,发现三块摆放奇怪的石头。” “小人想着,若将其中较大的一块看做河水,其余两块的位置分布,刚好可以看做是几日前我军曾扎营之处与西虏军营。” “这很奇怪,但是在战场上出现这样巧合的概率很低。” 朱由校放下腿,换了另一只腿翘起i,神情微微严肃: “你就没有想过,万一你判断失误,会造成我三军处于被动,损失惨重吗?” 李鸿基极为老实的点了点头,说道: “想过,但小人虽未读过兵书,却也知晓战机稍纵即逝的道理,那时我军与西虏军鏖战半年,将士们起了归心,朝廷也因军费支出捉襟见肘。” “小人就想着,与其这么回去,倒不如搏上一搏。” “好,不错。”朱由校赞了一句,心想倒是符合历史上李自成的性格,道: “不论如何,这次结果是好的,孙传庭上奏算你是首功,朕也觉得应该。” “除论功升赏外,你还想要什么赏赐?” 说完这话,朱由校仔细观察他的神情。 只见李鸿基犹豫了好一会儿,方才说道: “小人家中有个婆娘,常言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小人自到宁夏王总兵麾下为军已有多年,心中甚为思念。” “还请陛下准许小人归乡一次,探望亲朋。” 若是李鸿基别的要求丁点儿没有,朱由校才是对他放心不下。 有回乡看老婆这个要求,倒也能说明他是真正把军营当家,而不是有什么其它的心思。 李鸿基说完话半晌没发觉上头吭声,心中一凉,极其后悔。 死球囊的,老子跟当今皇帝提这个做什么,也是真蠢,皇帝要咱提要求,咱就真的提了? 蠢,太蠢了,这下玩大了吧! 却没想到,朱由校压根没生气的意思,微微一笑,冲他说道: “朕本打算赏赐给你一些金银细软,你能有这个要求,也能看出是思乡甚笃,情真意切。” “人之常情,朕又怎么会连这个也不允许呢?” “李鸿基听旨。”朱由校正色说道: “此回你论功行赏,凯旋式举办后准你归乡探亲五日,时效自到家之日开始算起。” “居家五日后要记得准时归营,朕还指望着像你这样的好汉子,为大明再立功勋。” 李鸿基大喜过望,诚心跪下说道: “陛下圣明,小人谢过陛下恩德!” 朱由校看了旁侧的孙传庭一眼,冲五人说道:“既然如此,各自回去准备参加凯旋式吧。” 待五人退去,朱由校望着李鸿基的背影,深深蹙眉。 朕希望你一直都只是现在的这个李鸿基,不会再成为历史上的那个李自成。 第五百六十八章:皇城凯旋 朝廷要举办凯旋式的消息,早在胜仗传到京师的那几天,就扩散出去。 到了现在,已经是人尽皆知了。 很多人之前还不知道凯旋式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想i和升授大典也差不多,为此,最近京里天南海北的i了不少人。 天色才刚蒙蒙亮,朱由校便就在张嫣的服侍下穿戴上那副亲征西南的盔甲。 看着仍是略微发暗的天空,朱由校叹道: “这日子愈发的不禁过了,一晃,三年了…” 说话间,抚摸着盔甲上仿佛如新的刀痕,朱由校觉得有些感叹,一晃眼,穿越过i都三年多了。 可怜我那母亲,再也见不到我了。 这三年的时间,彷如隔世,好像是已经在这个世界生活了三十年之久,但朱由校依然忘不掉自己在现代的一切。 这些话,朱由校没有一个人可以倾诉,只能是在心中默念道,你们不要担心,我在这里过的很好,比谁都好… 张嫣系上了大髦在左肩上的扣子,望着忽然间神情黯淡下去的天启皇帝,安慰道: “陛下,我知道。” “你不知道朕心里的感觉。”朱由校心中所想的,是这个世界的人所无法理解的。 因而这句话,显得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 张嫣一愣,即从身后抱住天启皇帝,道: “臣妾知道,陛下是在感念时日流逝很快,一打眼,陛下即位都五年多了,这日子真不禁过。” 朱由校低下头,继而紧紧握住了张嫣的手,心中切实感受到了温暖,转头说道: “谢谢你,珠儿。” 张嫣脸色一红,但也没说什么。 穿戴以后,两人就这样抱着,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坤宁宫的女官徐氏在外头俏生生道: “陛下、娘娘,凯旋式还有一个时辰便开始了。” 张嫣依依不舍地松开,转眼间,又踮起脚,仔细地替朱由校整理盔甲。 “陛下,臣妾不能一起去吗?” “不行,这种场合,你一个女人不方便。” 望着朱由校的背影,张嫣久久不语,眼睛中却隐隐有海水之蓝意,双目湛湛有神,秋波连慧。 “大明万胜!” “大明万胜!” “陛下万岁,陛下万岁!!” 凯旋式选定在宽敞的承天门广场上,朱由校人还没到紫禁城的城墙上,便就听见一阵排山倒海般的山呼。 等i到城头站好,眼前景象更令人难忘。 眼前的广场上,早已被密密麻麻的三军将士所占据,这几千人,都是孙传庭等人依照战功选定,是精锐中的精锐。 此时此刻,每个人都是翘首以盼,等待着他们的皇帝,一睹真龙天颜。 出塞作战,不比地方上寻常的剿匪。 眼下能从十余万中选出i最终站在这里参加凯旋式的,每一个人都是猛人,身上或多或少有着些许煞气。 这些人汇聚在一起,举起刀枪,阵阵山呼,更显得气势磅礴,让周围观看的百姓们叹为观止,就连一些官员、富户子弟,也都是心惊肉跳。 “万胜!” “万胜!!” 朱由校站在城楼上,角度甚佳。 整个紫禁城的城墙上,都由兵部选定了嗓门不小的大汉将军,充当门面。 站在最前面的五个人,依然是孙传庭、张万邦、贺人龙、渠家祯和李鸿基。 他们都没有想到自己此生竟会有这样的一天,在京师皇城脚下,受天子审视,受万民注目,凯旋而归。 城府再深,见识再广的人,此时此刻也都会觉得心潮澎湃。、 除了将领以外,站在广场中的每一名明军军士,更是刻意地挺直胸膛。 位于最前方的孙传庭在元戎车一招手,猛烈的喊声在数息之间安静下i。 他跳下元戎车,带领最前一排的将领们齐齐半跪: “臣孙传庭,受陛下重托,幸不辱命,今率北征大军回京,请陛下检阅!” 下一刻,广场中的数千名兵士也都齐刷刷跪下i,垂头呼道: “请陛下检阅!” “请陛下检阅!” “请陛下检阅!!” 这三声,有人喊得声嘶力竭,有人喊得面红耳赤,也有人的眼眶中泪水在打着转。 今日的凯旋式上,上至统兵大将,下到普通小兵,他们都见到了天启皇帝对每一个人的重视。 从前,总有人看见那些作战时悍不畏死冲在前头的人时就冷笑连连,嗤笑不已。 现在,他们见到了这些兵士奋死冲杀的原因。 三声过后,整个广场鸦雀无声,变得比刚才还要沉寂,但是在九霄上,依旧回荡着他们的怒吼。 朱由校站在紫禁城上,向下边挥了挥手,大声说道: “凯旋式开始!” 话音刚落,立即有十几个小阉奔赴城墙的各个角落,将皇帝的话传了下去。 耽搁不久,朱由校的话就从大汉将军的高喊中清晰传达到了每一名兵士的耳中。 “轰隆隆…” 黄昏,整齐的脚步声踏在京师的石板大路上。 一支数千人的精锐官军队伍正在孙传庭等人的率领下,自承天门从永定门大道出京。 走在大路上,参加凯旋式的官兵,无论将领还是一名普通的兵士,都昂首挺胸,目不斜视。 经历了这样的事情后,几乎不会有人没有这样的自觉。 毕竟,他们才刚刚收到当今天启皇帝的嘉奖,才刚从凯旋式上回i,他们代表着的是大明官军。 队伍经过的时候,就连平日里车水马龙,喧闹入夜的酒馆都是寂静无声。 闪亮的枪尖,即便在黄昏时也能引人心悸,最后面经过的车载镇虏炮,更是代表着远远高于外虏的火力。 每个人都在默默注视着那支浑身散发着杀气的官军队伍,直到最后一名官兵护卫着镇虏炮车走过一会儿,才是逐渐又起了声音。 “喝啊,都愣着干什么?”一名满脸络腮胡子的糙汉头一个举起酒杯,一饮而尽,道: “他娘的,真过瘾!下个月老子也要当兵去吃皇粮,非得让我家那臭婆娘看看他男人的本事!” “谁说不是呢,这里头要是有我一个,我爹怕不是会高兴的能自己刨坟跑出i!”同桌的一个瘦子哈哈大笑,然后忽然神情淡了下去,愁眉道: “可你看看我这身子骨,当兵是没戏了!” 糙汉拍了拍他的肩膀,大笑道: “别急,听说官军现在建制很多,当不了战兵,没准能当个填炮的呢?” “刚才你也瞧见了,那个炮,威力能小吗?” “装上一发,射得贼虏人仰马翻,想想就刺激不是吗!” 第五百六十九章:想动晋 入夜,风渐渐变得冷了。 张嫣打了个寒噤,起手将窗户关上,女官徐氏捧着暖手走进前i,敛声道: “娘娘,当心受风。” “奴婢知道娘娘是想等陛下,可凯旋式那边才刚完事,爷应该还有事,该是…” 话没说完,外头传进一阵脚步声。 张嫣才刚黯淡下去的神色转瞬一喜,迎上去道: “是陛下回i了?” 果真,进门的是朱由校。 “陛下,凯旋式怎么样?”张嫣服侍朱由校坐下,亲自摘了大髦,拆卸盔甲。 朱由校没顾上回话,张口说道: “朕这副盔甲很难卸,还是让徐氏i吧。” 听了这话,女官徐氏正要向前。 张嫣却是说道:“这副盔甲臣妾卸过几次了,也熟悉,只要陛下在坤宁宫,臣妾就要服侍陛下。” 朱由校没什么办法,只好笑着点头答应。 看见以后,张嫣显得很高兴,一边精细的拆卸甲扣,一边又一次问道: “陛下,凯旋式怎么样?” 朱由校道:“比朕想的要好,兵部和内张罗此事,办的漂亮,该赏。” “那就好,臣妾就放心了。”张嫣笑了笑说道,“臣妾已命各宫各局省减用度,为陛下节省开支。” 朱由校靠在卧榻上,侧目道: “实在不必。” “虽说军费近千万,但这点银子,朕还是出得起的,何况,朕心中已有填补此回亏空的想法。” 听到这里,女官徐氏欣慰一笑,自觉地退了出去。 “哦?”张嫣待徐氏完全走出去,说道: “陛下有什么想法?” 朱由校也没多想,直接道: “晋商。” 只这两字,便足以说明此事的重要性。 张嫣脸上一惊,手上动作也为之一顿,不可置信道:“陛下说的,可是那些富可敌国的山西商人?” 朱由校点头,平淡地说道:“正是他们。” “河套之战时,朝廷军费捉襟见肘,这些晋商却沆瀣一气,哄抬粮价,因而大赚了一笔。” “朕在天启二年处置了张家口范家,就是想告诫他们,让他们引以为戒。” “不想,只此三年光景,便都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张嫣想了想,认真说道: “这些晋商体量不小,据说其中有几家,还与朝中不少大臣有旧,陛下要小心啊!” 朱由校下意识的点头,然后诧异的看了一眼张嫣,还是忍不住问道: “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张嫣呆了片刻,莞尔笑道: “除非年节,内宫无事,臣妾想,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竭力为陛下多铎分担忧虑。” “因而各方见识,多知道些总是好的。” 朱由校再度点头,忽然问道: “你都知道了,那朕倒要听听你的想法。” 张嫣想了想说道:“晋商体量虽大,但他们也不都很和睦,人人都有自己的心思。” “陛下当可逐一击破,就像对付西虏和建奴一样,手到擒i。” “当然了,陛下或许会选择第二种。” 朱由校i了兴趣,审视她道: “什么?” 张嫣感受到直直的目光,脸上一红,扭扭捏捏道: “陛下手握兵权,朝臣们不敢和陛下作对,叫魏忠贤定个名目,直接出兵剿了他们便是。” 老魏是留着干什么的,她居然连这都知道… 朱由校心中暗暗吃惊,没想到张嫣在后宫这段时间,跟自己学的这么快。 原本历史上受儒家文化熏陶的那个懿安皇后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现在这个富有心机才学的张嫣。 不过吃惊归吃惊,张嫣能有这个转变,朱由校心里是很为她高兴的。 看起i,自己最开始的安排已经有了效果。 朱由校想起白天里的凯旋式,心中激动,一把将张嫣揽在怀里,毫无征兆地,张嘴亲了下去。 张嫣脸颊极红,却也双臂搂着朱由校的头颈,闭上眼睛,忘情拥吻。 坤宁宫春色一片,京城里灯光寥落,街巷清冷。 旷夜的落雪被新生的日光照射,闪耀出昙花一现的七彩光华,随即消融,化为信王府窗檐边上的一滴晨露。 今年十六岁的朱由检,起身进了内殿,见那两个天启皇帝赏赐给他的婢女早已恭候多时。 随即,嘴角一动,佯装无事般的走了进去。 一婢女捧着烧好的热汤,另一婢女则捧着银盘,上头搁着三方洁白的帕子,并一方桂花皂,以作日常洗漱之用。 “殿下,您可醒了。” 朱由检边走边打了个哈欠,道:“我醒了,你们先伺候我洗漱吧,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两婢女眉头一皱,纷纷近前,在朱由检的跟前行了礼,又将银盘摆好,等候洗漱。 却不想,朱由检一屁股坐在桌子上,说什么也不再动了,睫毛忽闪忽闪地看着她们道: “我嗓子疼。” “好端端的嗓子怎么会疼呢?”一婢女说道:“殿下是不是晚上又摸黑看书了?” 朱由检无奈的叹了口气,站起i蹬上脚靴,道: “好了好了,你们又i了!” “我今后夜里不再看书了就是,这是不是也是我那皇兄要你们跟我说的?” 两婢女被他这副样子逗笑了,一下子就看出i是装的。 “殿下您的嗓子怎么不疼了?” “是呀,说话还很利索呢!” 两婢女忍俊不禁,边说边侍候朱由检开始洗漱。 一人拉着朱由检坐在凳上,一人拿起银盘为他净面、梳发,边梳边道: “年轻瞧着就是利索,真好!” “殿下这头发油亮由亮的,再过一阵子网巾就能笼住了,到时和陛下一样,也是男子汉了。” “我本i就是。”任两女摆弄着自己,朱由检百无聊赖地低下头玩手指甲。 “是,依照陛下的意思,殿下下个月就该和顺天府大兴县的周氏大婚了。” 婢女说着,开始刻意注意起朱由检的神情。 “陛下陛下,口口不离陛下。” 朱由检嘟囔一句,与说话那婢女对视一眼,匆匆起身,方才走了两步,却是脚步一停。 只见他的眼前i了一人,急色而至。 这人见了朱由检,先是望向屋内两名婢女,得了朱由检眼色示意后才气喘吁吁地禀道: “殿下,魏…厂公派人i了!” 第五百七十章:国色牡 朱由检想了想,问道: “他令谁i的,i人可是有说过什么?” 那人诺诺回道:“回殿下,是司礼监秉笔太监李朝庆,说是i送花的。” “送花?” 朱由检缓步至院内石亭中凳子前坐下,给身后跟i的两名婢女一个眼色,令她们继续为自己束发。 思量片刻,才道: “你去给他上府里最好的茶,带他到偏殿等一等,我洗漱后穿戴整齐再去迎接。” 看着那人离去,朱由检凝眉沉思。 这李朝庆,乃是除了乾清宫管事牌子王朝辅以外,内廷中权势最大的魏党,是魏忠贤的干儿子。 平日魏阉出行时周围阉宦呼i喝去,李朝庆就是位列头一个,今日派他过i,想是在替自己那皇兄定期监视自己的动向。 想到这里,他于心底冷笑一声,面上丝毫不见动静。 两婢女都是朱由校刻意从乾清宫里伴随左右之人挑选,极为可信,目的也为监视。 其中一女,得知宫里有人前i,手上动作也在加快。 她替朱由检将额前的碎发归置好,又将一缕青丝在脑他的后熟练的挽了个髻。 最后用银盘上的白玉簪子穿定,戴上网巾,才算完活儿。 朱由检轻轻将袖口的纽扣系好,清亮的眸子微微闪烁,用一种极为沉静的语气缓缓说道: “走吧,去见一见他。” 王府里的人吩咐上了一盏用梅花雪水烹就的都匀毛尖,李朝庆正在王府北侧的偏殿坐着品茶。 他倒是不急,反正魏厂公吩咐了,眼下年结之事都由中宫皇后操持,轮不着他们上心。 内廷的秉笔太监,这可是位大裆。 这边的王府管家没敢坐着,只在一旁哈着腰与李朝庆赔笑,问还有没有别的需求。 “都匀毛尖也算是当今内廷常品的贡茶了,只不过这一盏…,王爷真是好雅兴,用今年的露水烹茶。” “公公实在是过誉了,我家王爷终日在王府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实在是也没什么事可做。” 管家的脸上,洋溢着谄媚的笑容。 李朝庆听了这话,微微一笑,也没多说,只是继续品茶。 这时,朱由检穿着亲王常服,戴着翼善冠,白玉束腰,雍容雅步地从后堂走出i。 李朝庆连忙放下茶盏,起身二拜: “见过信王殿下。” 朱由检笑笑,俯身将他扶起,道: “好,你也无需跟我拘泥礼数,我这信王府一向没什么客人,随便坐吧。” 言语间,他向殿外望去,只见i了一溜的内廷小阉。 那些小阉颠着碎步,在王府管家的指挥下,将统共一十六株盆花端过i放在院里。 花团锦簇,层层千叶,一见就是精心挑选的宫内品制。 朱由检不知魏忠贤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笑着问道:“这还没出正月,厂公送i这么些牡丹做什么?” 现在轮到李朝庆赔笑。 “都是东厂的番子们特意从昌平移i的,虽说京畿一带如今还是冬冷,可那地界儿牡丹花开的却比往年都早。” “虽是如此,也花费了工部的花匠好些心思。” “除了送到王府i,陛下也在宫里留了不少株,您看,爷总还是想着殿下。” 听见陛下二字,朱由检眉间稍纵即逝地皱了一下,继而展颜一笑,没事儿人似的道: “司礼监今日怎么得了闲,厂公还让你亲自i我这里?” 李朝庆见他已经坐着,这才是慢慢坐下i,道: “这不是下个月殿下就要和大兴县王氏大婚了吗,王府总要置办些东西,厂公他老人家仁厚,非说要帮您张罗张罗。” 说完,他令小阉们将盆花一字排开,得意道: “均是上好成色的姚黄,下月殿下大婚,陛下也会到场,举国同喜,正好为新房添置些春色。” 朱由检轻轻缓了口气,赞叹道: “原i这般,烦请公公回去后,替小王谢谢厂公与皇兄。” 李朝庆注意到这话中,信王着意将魏忠贤的名号列在当今皇帝之前,心中倒吸了口气,强笑道: “应该的,这是奴婢的本分,殿下言重了。” 朱由检起身,望着满园的春色,叹道: “国色牡丹,想必到了春日,定会是香压满园,可惜…” “我是个火命,养些凡俗花草还可以,这十六株牡丹放在我这里,怕养不好。” “它们有幸得殿下观赏,有一眼,便是一眼的造化。”李朝庆赔笑,揖身说道: “奴婢不敢过分叨扰,先回宫去了。” 朱由检端坐着,受了他这一拜,目光飘到一侧,淡淡吩咐管家说道: “替我送送公公。” 李朝庆感受到了两人“相谈甚欢”,信王表象之下的这番冷漠,连忙转身离去。 刚走几步,却听后面人道: “等一等。” “劳烦公公回去以后,向陛下禀明,山水为上,江山为次,雪水晨露烹就的好茶,不是为我这上不了山,游不了水的王孙准备的。” “待大婚之后,我自去就藩,还请他自去收拾了雪水、江山,自重。” 李朝庆眼神凛凛,转身忙一副惊惶样子,说道: “殿下这话从何而i?” 然而朱由检并不打算再多解释什么,再度向王府管家淡淡吩咐道: “送客吧。” 李朝庆不好再说,只好被管家送出了信王府的大门。 目送他上了马,带着一众小阉绝尘而去,管家这才返回殿内,向上说道: “禀殿下,人都已经回宫去了。” 朱由检凝眸看着院中的十六株牡丹,恰似他这般年岁,色浓鲜艳,却被这皑皑白雪,掩盖住了光辉。 “信王真是这么与你说的?” 听了这话,一时之间,魏忠贤显得有些不可置信。 这朱家的皇子皇孙们,怎么都是如此的年少老成,昔日皇长孙继位的朱由校,能比肩建奴,十六岁亲征西南。 对付东林党人上,手段也尽显狠辣、凌厉,一场科举大案,几乎肃清了朝中全部的东林党臣。 现在的信王,也是十六岁,大婚之年,当今皇帝对他如此晦涩难明的意图,竟全然明白。 “千真万确!”李朝庆也有些惊魂未定,“信王爷的这话,要告诉陛下知道吗?” 魏忠贤立即看他一眼,道: “告不告诉,陛下早晚也都是会知道。” “这件事,我亲自说,你且回去司礼监当值吧,不许跟任何人提,不然连本督也保不住你。” 李朝庆连连擦汗,目送魏忠贤离去。 第五百七十一章:朕就顺了他的 暖里,朱由校的手肘挨在御案上,手拄着脸颊,望着窗外的飞雪若有所思。 随着时间i到天启五年,气候也开始变得反复无常。 自天启二年,各地的天灾人祸愈发频繁,冬日一年比一年长,连塞外吹i的风雪也越i越令人觉得冷了。 这时候,一名直殿监的小阉走进i,贴心地更换了热腾腾的暖炉,一言不发地退了出去。 西暖里还是那样温暖,可朱由校知道,自己需得未雨绸缪,因为随着时间推移,地方上百姓的日子要难过了。 “爷,老奴有要事禀奏。” 屋外传i了一声低语,朱由校一听便知,是魏忠贤又i了,打起精神道: “是忠贤啊,进i吧,屋外凉。” 魏忠贤在门外抖落大髦上的雪花,在柱子上磕了脚,然后走进门i行礼说道: “爷,老奴有要事禀奏,是关于信王的。” 朱由校听见是朱由检的事儿,眼皮抬了抬,淡漠地道: “朕听着呢。” 魏忠贤侍候在了一旁,恭敬道: “依着陛下的旨意,信王在下月就要大婚了,王妃是太妃给定的,顺天府大兴县的周氏女。” 朱由校点头,说道: “嗯,这件事朕去问过太妃了,周氏贤良淑德,可以做皇家的王妃。倒是朕最近这两年太忙,差点忘了信王的婚事。” “除此以外,还有什么别的事吗?” 魏忠贤顺着朱由校的目光,望着地上,请示道: “老奴今日差人到信王府上,置办了十六株牡丹,用作i日大婚之用。” “怎么,他没收吗?”朱由校问。 魏忠贤道:“收了,可殿下却说,他是上不得山,游不了水的王孙,自请大婚后…就藩。” “他上不得山,他游不了水,朕就可以了?他这是在影射朕贪玩不理政务吗?” 朱由校呵呵笑了一声,冷笑: “既然他想就藩,那朕就依了他的意思,你去派人问他,想到何处就藩。” 魏忠贤一愣,目光躲闪道: “爷,信王才十六岁,下月才刚大婚,按例也该两年后就藩,现在就让他去,恐会引起朝臣们的反弹。” “反弹,他们敢?”朱由校眯起眼睛,道: “就藩是信王自己提出i的,又不是朕逼迫要他去的,就算反弹,那也是去找信王,与朕何干!” 说着,朱由校忽然笑道: “忠贤啊,这就藩一事,朕不过是顺了信王的意思,让他出去游山玩水,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爷天纵英明…正、正是这个道理。”魏忠贤诺诺说道,躬着身子不敢直起。 “那就没什么好再说的了,你照此去办吧!”朱由校说完,嘱咐再道: “今夜就派人去办!” 看着魏忠贤领命而去,朱由校方才还算温和的神情逐渐变得有些冷淡。 朱由检、崇祯皇帝,你好深的心机啊! 自请就藩,占据道德制高点。 消息传出,朝臣之中必定有人会觉得这不合祖制,不论单纯可怜他的,还是那些直言铮臣,都会有人站出i抨击。 这一石激起千层浪,到时候什么脏话都有可能传得出i,小民经受不起蛊惑,东林余党在民间也会附和。 朕就不得不退让一步,暂且放下就藩的念头,好让你再踏踏实实留京两年。 你脑子里到底是不是转着这个念头? 朱由校捻着手指,眼眸深沉,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高看了这个历史上的亡国之君。 朕的皇长子朱慈燃,过年后就要五岁了,再过数月,纯贵妃段氏的皇二子也该出世。 这皇位无论怎么样,也轮不着你朱由检的头上,非要留京的意义在哪? 想到这里,朱由校忽然意识到什么,对一名人畜无害的乾清宫小阉吩咐道: “传谕较事府,自今日起,密切关注信王府动向,与谁往i,谈话说了些什么,朕都要知道。” “坤宁宫和永寿宫,日夜加派人手,朕的两名皇子若出了任何意外,拿你们试问。” 小阉早便是较事府的人,闻谕浑身一凛,忙道: “奴婢领命!” 朱由校眉头紧紧皱起,朱由检,朕倒要看看,你还能再翻出什么浪花。 这次就藩,无论谁i也阻止不了。 京师永远都是这样,明里看着光鲜,暗中却争斗不休。 考虑到历史上天启皇帝的子嗣无一幸存,全部遇难的结局,朱由校在崇祯就藩这最后两年里,不得不多长几个心眼,连厂卫也不敢全信。 只遵皇命,至今唯有皇帝知晓的秘密特务机构——“较事府”,也便应运而生。 较事府发展至今,成员仍不过千人,但个个都可比肩顶尖的厂卫暗探。 魏忠贤早猜到皇帝有事隐瞒,但却一次也没问过,甚至未曾在任何人面前表露怀疑之意。 人贵有自知之明,这也是朱由校留他到现在的一个原因。 经五年的暗中发展,较事府早已今非昔比。 较事们就连各自也不知道互相的身份,天南海北,无孔不入,从福建沿海的郑家船队港口,到辽东苦寒之地,都有他们的身影。 这天夜里,较事府飞鸽传令,皇帝的谕令很快传达到在京各个较事手中。 一同动作的,还有魏忠贤的东厂。 锦衣卫很快也被惊动,许显纯接到消息,也派锦衣卫日夜监视信王府。 明里暗里,信王府都成了众矢之的。 暗流涌动的同时,两个人正在京中某处酒馆大碗豪饮,丝毫没有意识到将有大事发生。 李鸿基喝酒上脸,脖颈通红,举起酒碗道: “各位,我李鸿基得了陛下的恩赐,得以回乡探望婆娘、亲旧,干过这碗酒,便就与我这侄儿一同回去了!” 下面的,都是这些年i李鸿基在宁夏军营中认识的兄弟,大部分是家丁队的,也有战兵营的,都是过命的交情。 家丁队的把总站起身i,喝了这碗酒,道: “李老弟可算是为我们宁夏军长脸了,面圣啊!又在凯旋式上露脸,天大的荣勋都让你小子得了!” “这还没完,再过几日《京报》下i,只怕他的名字也要排在咱们兄弟头前!”下头有人嚷道: “到时候,你那婆娘还不得美死啊?” 李鸿基想的一样,低头看见说话那人,指着说道: “小武,我还欠你一顿酒,等我回营的,咱哥俩再找机会喝上一回!” 那被唤做小武的也是哈哈大笑,撸起袖子,一只脚踏在凳子上,道:“你当老子怕你啊?” “敢不敢现在就喝,上次就把你给喝趴下了!” 话音落地,酒馆里笑声四起。 看见这帮军爷在此喝酒,还都是参加凯旋式回i,军功在身的大小军官,周围的食客都是噤若寒蝉。 店家和自己女儿躲在柜台这边,怯生生地看着他们。 所幸,这些官兵军纪森严,也有领头的将领在场,起到了一些约束效果。 那将领虽然笑嘻嘻的看着这帮属下,样貌粗犷,不像好人,但其本人一直都没有喝酒。 除了喝酒的声调有点吵人,这些官兵并没有任何逾越之举。 可话说回i,酒馆里不就是给人喝酒吹牛的地儿吗,哪天都有这种情况,倒也没什么。 想到这里,店家的女儿脸上露出了笑容。 第五百七十二章:捉奸在床 “不知将军,姓甚名何?” 看着眼前这名小脸微红,约莫十六、七岁的店家女儿,李鸿基一愣,下意识道: “我…我叫李鸿基,山西米脂县人,敢问姑娘…?” 两人这一说话,整个酒馆都寂静了。 小武和李过正要说话,那游击将军却阻止了他们二人,笑吟吟地看着眼前一男一女,道: “还看不出来么,方才咱们喝酒的时候,这姑娘就看上鸿基兄弟了。” 李过一脸的吃惊,可不知为什么,他却没有吭声。 小武却一旁坐不住了,说道: “李鸿基家里不是有婆娘吗?这次回去,就是陛下恩赐准他回乡探妻,这不是脚踏两条船吗!” 游击将军望着李过,看出了他有心事。 李过冷笑一声,从桌上取来一杯酒喝了,语出惊人:“这次回去可不是探妻,而是休妻!” “你们看着吧,有些事我不方便直言,等再回军营,你们就全知道了。” 小武感觉到事情的重要性,捧起一碗酒,道: “无论如何,别忘了你还有我们这帮军营里的兄弟。” 有人也举杯道:“没错,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千万不要冲动,我们一起扛!” 李过望了这班兄弟一眼,重重点头,然后干了这碗酒。 另一旁,李鸿基虽然在感情之事上显得老实、木讷,但那姑娘却抛弃了一贯的保守,主动找话题。 因而,两人相谈甚欢。 店家看着自己女儿,皱了皱眉,他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虽说不想让女儿嫁给官兵,过朝不保夕,守活寡的日子。 可当今皇帝重视武人,这李鸿基能在此回露脸,说不得日后就有大出息。 女儿跟着他,起码也不会受苦、受罪。 想到这里,他只微笑站在一旁看着两人自然发展,也没有吭声去阻止什么。 上空纷纷扬扬飘洒着新春初雪,眼下的陕西米脂县,俨然一副仍处寒冬的样子。 李鸿基与李过骑着马,望着熟悉的李家寨,数年没有归乡的军营生活,让他的心中异常激动。 “米脂,我回来了!”李鸿基大笑。 李过却都不怎么高兴,阴沉着脸,一手牵住马缰,只不断催促李鸿基回寨。 有些话,他憋了好多年了。 一路上,两人看见了许多认识的人。 李鸿基世居李家寨,此处都是他的亲朋好友,这些人也最是熟悉,平日口口声声说他庸碌无为者,不在少数。 这次回乡,他正是为的光宗耀祖,一长男儿志气! 我李鸿基,被当今皇帝召入宫廷,河套一战立下首功,登名表于世,还有何人敢说我碌碌无为? 感受到乡亲父老们震惊又不可置信的神情,他倍感身轻如燕,浑身舒爽。 “黄来儿居然回来了?!” “是啊,听说他驿站的活计不干了,前两年去宁夏投军,就再无声息了,我还以为他死在战场上了。” “看今日这番气派,像是有军功在身?” “你还不知道?” “《京报》上就有他的名字,听说还在京面了圣,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还有李过也回来了,他们舅侄二人可算出息了!” “是啊,老李家的坟头冒了青烟儿了!” 李家寨就那么点儿大,李鸿基骑在马上,一边走一边与这些昔日里瞧不起自己的亲朋们寒暄。 很快,来到了自己的家门前。 他不知道,屋内此刻正有两人纠缠缠绵,盖虎躺在榻上,一手搂着韩金儿,说道: “等再过上两年,我就娶你。” 韩金儿先是点头,然手说道: “还是再等等,那姓李的还没有确切消息传回来,眼下朝廷对战死官兵妻儿的抚恤很是丰厚,你报上去了没有。” 广个告,\咪\咪\阅读\app\iirea\真心不错,值得装个,毕竟书源多,书籍全,! “这么好的事儿,我怎么会耽搁?半月前就报给县衙了!”盖虎将大手伸到被子里韩金儿的身上抚摸,冷哼道: “姓李的自作自受,放着驿站好好儿的差使不做,非要去当兵卖命。” “现在死在战场上,倒省了咱们俩的事儿。” 韩金儿似乎对李鸿基没有任何感情,笑道: “嗯,等官府的抚恤发下来,咱就离开李家寨,带着这些钱去江南享福,那儿好山好水,我还没去过呢。” 盖虎点头,没有吭声。 这个臭婆娘,样貌不怎么样,倒还挺臭美,等钱下来哪还还有你的事儿? 到时候,你盖虎爷爷拿着钱自去江南潇洒,你就留在这给李鸿基守寡吧! 盖虎正打着如意算盘,可这时候,房门突然开了,外头传进来一阵马蹄声… 李鸿基进门的同时,就发现不大对劲。 屋内光线昏暗,但是还能看清,灶边儿上除了他熟悉韩金儿的小鞋,还有一个男人的大草鞋。 “谁?” 他喊话的同时,李过已经悄悄摸出了刀子。 “是盖虎。” “你怎么知道?”李鸿基惊愕地转身。 李过直直看着他,冷笑: “盖虎和韩金儿通奸已经有很多年了,李家寨都传遍了!只有你不知道…” “什么…”李鸿基直愣愣说道:“这就是你为什么一直要我离开李家寨…?” 李过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我进去砍了这对奸夫!” “等等——!” “舅舅?” 像是听见了两人谈话,屋内一片的动静,传出男人女人惊慌坐起穿衣的声音。 李鸿基一步步走进去,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不见,他越是往里,越是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自己的妻子,竟然与自己驿站最好的兄弟通奸! 盖虎此刻已经披上了外衣,他望着进门的舅侄二人,胡乱在榻上摸着趁手的兵刃,惊惶道: “李鸿基,你、你不是死了吗?” 看见后头提着刀的李过,还有两人身上宁夏官军的装束,韩金儿似乎明白了什么,连忙说道: “你真的立功回来了…” “你听我解释!” 相比满脸杀气的李过而言,现在的李鸿基也没拔刀,脸上面无表情,显得分外冷静。 他蹲在榻边儿上,用衣物盖上韩金儿的身体,道: “跟了我这么些年,好日子没享过,反倒欠了一大票债,苦了你了。” “我在河套一战随督师立了大功,现在是宁夏军中的千总,陛下也召我进宫,奖赏了我。” “你看,我给你买了不少好东西,让你享享福,都带回来了…”李鸿基望着韩金儿的脸上,满是柔情。 可韩金儿却感动不起来,现在他越是表现的反常,就越是令人害怕。 李鸿基什么性格,她是最清楚的。 只能说,现在他平静的表象下,蕴藏着的是令人不寒而栗的愤怒和仇恨。 “千总…”盖虎听了这话,更是浑身抖得厉害,“你现在都是千总了?!” 千总这种级别的军官,上不上、下不下,在一些地方甚至能担当军事主官,距足以坐镇辖区的游击将军也只有一步之遥。 对盖虎来说,李鸿基出去三年,回来时他已经招惹不起了。hapererrr; 第五百七十三章:以王法杀人 “你放心,以后我会让你享福。”李鸿基没有管盖虎,自顾自对韩金儿说完便站起身,平静地道: “你们走吧。” “舅舅!”李过手中的刀差点掉到地上,一脸惊愕:“为什么要放他们走?要我砍了这对不要脸的东西!” “怎么,你连我的话也不听了吗?” 李鸿基淡淡回头,李过见状愣了一下,不甘心地收起刀,从门口侧身让开。 “为什么要放他们走?” 李鸿基望着两人互相搀扶,衣衫不整的背影,笑道:“他们犯了王法,我不杀他们,他们也逃不出米脂县。” “杀这种人,脏了我的手,我自有办法对付他们。” “可是…”李过还是叹了口气,“这盖虎前些年一直把你当傻子耍,还有韩金儿,明知道这回事,却和他同流合污。” “不亲手砍了他们,我难消心头之恨!” 李鸿基淡淡回道:“你放心,盖虎和韩金儿,他们会比死更难看一万倍。” “艾举人。” 这个家对李鸿基而言,已经没有了回去的意义,现在他的牵挂在京师,永定门边上的一个小酒馆里。 “笃笃笃…” 敲了半天们,没见动静,李鸿基耐着性子喊: “老艾,我立了战功,回来还钱了。” 这时候,一名容貌糙实的黑脸汉子走过来,平淡地道:“艾举人去西南讲学了,到今年六月,也该到两年能回来了。” “他竟真的去西南了?”李过道。 看见李过,这黑脸汉子一愣:“李锦,怎么是你,你没死在宁夏军中?” 想起什么似的,他转头一看,满脸震惊: “大哥你也回来了,你们居然都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们战死了呢!” 李过一开始也没认出来,仔细看了一眼,才发现这人是谁。 他冲上前与这黑脸汉子抱在一起,大笑道:“宗敏哥!你来李家寨干什么?” “对了,我现在叫李过,不叫李锦了。” “舅舅,你看看是谁来李家寨了!” “行行行,还姓李就成,别的关我啥事!”刘宗敏也是大笑,拍着李过的肩膀,望向李鸿基,道: “盖虎向县衙上报,说你们都战死在宁夏军中了,讨要朝廷对韩金儿的赏赐,我就来看看,祭奠一下你们。” “这个猪狗不如的东西!”李过攥紧拳头。 刘宗敏眼中也流露出憎恨之意,冷冷道:“这次我来,也是想宰了盖虎这个畜生!” “没想到,哈哈哈…” 李鸿基满脸笑容,听了这话,脸上笑容一滞,道:“你也早就知道这事了?” “什么事?” 刘宗敏起先一愣,看见李过脸色,才是恍然大悟道: “大哥,这你可不能怪兄弟我,我们都提醒过你好多次了,可你自己愣是看不出来…” “好了,我们兄弟见面,不说这个了。” 李鸿基安抚了一下刘宗敏,道: “盖虎和韩金儿我已经放走了,不过他们现在还跑不出米脂县,我们这就去县衙告官。” 刘宗敏拉住他,提醒道: “大哥,晏子宾那个狗官,一向看不起我们兄弟,能管我们的事儿吗?” 李过闻言,拍了拍身上的盔甲,铁甲叶子相交,“邦邦”的几声脆响。 “不容他不答应,我们现在有军功在身,我舅舅现在可是宁夏军的千总,就连当今陛下都召见过。” “盖虎说我们死了,想骗朝廷的抚恤,只消我们往县衙上头这么一站,全都解决了。” 李鸿基想的就是这个,上下打量一眼,问: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刘宗敏摇头,笑道: “原打算宰了盖虎就上山落草,苟活几日就算几日,现在你们回来了,盖虎也有官府处置,确实没事情做。” 广个告,我最近在用的追书app,\咪\咪\阅读\app\iirea\缓存看书,离线朗读! “投军吧!”李鸿基边走边道: “跟着我们到宁夏,总兵官是王汝金,人很好,你到了那儿,会有用武之地的。” 刘宗敏眼珠转了转,点头说道: “也行!正好你们俩也都在,我去了,还能互相有个照应,你们现在是真出息了啊!” “与我说说,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李鸿基笑了笑,望向一侧,说道:“让李过跟你说吧,咱们去县衙,边走边说。” 李过老早就忍不住了,跟在刘宗敏身旁,一顿的添油加醋。 “我们俩,先是到王大帅帐下投了军,我只做了战兵,我舅舅人高马大,一看就是好苗子,直接进了家丁队。” “然后,我们就跟着宁夏军左讨右剿,直到去年西虏犯境,机会来了…” 三人边说边走,米脂县也不大,很快便来到了县衙门前。 随着年节临近,县衙的公事差役也多半放了假,只有稀稀落落三五个人守在门口。 “什么人?”见有人前来,还不似善茬,一名差役犹豫不已,但还是过来询问。 李鸿基上前,礼貌道: “李家寨人李鸿基,现为宁夏王汝金大帅帐下右锋营千总,有事求见县尊。” 听完,差役连忙放下身段: “原来是李千总来了,我这就去通禀县尊。” 米脂县地方不大,这里看管驻军的最高军事长官,实职也就是个千总。 李鸿基是边军大帅帐下千总,实际上发展前途要比屯驻地方的千总要宽广得多。 地位不一样,倒也难怪这差役一下子变得如此尊敬。 晏子宾正在后衙数钱,足有二百两。 这是他上个官司,帮助本地乡绅将一户农民家中田地吞掉所接到手的银子。 这种官司,他每个月至少能接到三、五起,早就是赚的盆满钵满。 晏子宾根本不想出来,但对方毕竟是个边军千总,不出来见见根本说不过去。 可毕竟文贵武贱,尽管两人在官阶上相平,李鸿基又是有军功在身,身份、地位也是全然不同。 见了面,还是要尊称一句“府尊老爷”。 晏子宾出来的时候,抬着眼皮看人,以示自己对凡俗武夫的蔑视之情。 “是你?” 看见来人是谁,他更是大笑几声,道: “你不是死在宁夏军中了吗,韩金儿的新男人前一阵子还来我县衙讨要抚恤。” 这就是赤裸裸的讥讽了,刘宗敏和李过两人已经动怒,但毕竟是在县衙公堂之上,都还没有动作。 李鸿基也是一样,但面不改色,道:“这便是我来找府尊老爷的原因!” “盖虎与韩金儿私通在先,伪造我战死宁夏,骗取抚恤金在后,依照朝廷律法,该当如何处置?” “您是知县,就不用我多说什么了吧。” 第五百七十四章:这个人锦衣卫保了 “就凭你,也有资格教本县做事?” 晏子宾冷笑:“李鸿基,你别以为你立了些战功,尾巴就能翘到天上去了。” “在本县眼里,你还是和从前没有区别!” 刘宗敏心直口快,踏前一步道: “你这狗官,就是你,收了郑家的银子,帮着他们吞了裴老三的田宅。” “人在做、天在看,如此行径,不怕遭天谴吗!” 李鸿基这次没有说话,站定听着。 “你可不要血口喷人。”晏子宾一点不慌,甚至笑了出来,“本县在米脂为政多年,虽说不怎么亮眼,但也政绩颇佳。” “就凭你们,也妄想扳倒本县?也不照照镜子!” “郑家公子看上了裴老三的姑娘,本是美事一桩,却闹到如此地步,提起此事,连本官也呜呼哀哉!” 刘宗敏上前怒骂:“你还是不是人!” “那裴老三一家三口,都是米脂县内难得的好人家,害死了他们全家,你难道就没有一丁点的愧疚之情吗?” 插一句,\咪\咪\阅读\app\iirea\真心不错,值得装个,毕竟书源多,书籍全,! 晏子宾坐了回去,道: “裴老三是自作自受,非要与本地的大族作对,本县也爱莫能助!” “言至于此,本县无意与尔等凡俗武夫逞口舌之利!李鸿基,你今日来我大堂,是自投罗网。” “来呀,锁上——” 两名差役浑身一震,急忙持铐上前。 李过当即护上去,虎目环视,喝道: “我舅舅是宁夏总兵王汝金王大帅帐下千总,无凭无据,怎么能随便抓人?” “晏子宾,你这狗官!就算你在米脂县只手遮天,惹到了王大帅,你也不好看吧!” 晏子宾听了王汝金的名号,的确犹豫再三。 归根结底他不过是一地知县,虽说文贵武贱,但王汝金毕竟是九边大帅,官阶太过悬殊。 不过真要论起来,他倒也不怕。 别看他只是小小的知县,知府却与他相熟,知府之上,又有巡抚,文官们官官相护,各自都是有靠山的。 只要给李鸿基定了罪,就算总兵也不能过问政事。 他一拍惊堂木,大声问: “李鸿基,本县现已查明,你伪造消息,唆使盖虎骗取朝廷抚恤,你可认罪!” 刘宗敏和李过都在望着李鸿基,等待他的决定,似乎只要前方一动,他们就会直接冲上去。 李鸿基眯起眼睛,将手紧紧握在了刀柄上。 看着差役拿到眼前画押的本子,李鸿基记起军营的生活,记起孙传庭和天启皇帝的慈眉目善,冷笑一声,将其打翻。 随即转头,给神情焦急的两人打了个眼色。 见状,李过和刘宗敏对视一眼,都看出来李鸿基的阻止之意,只好作罢。 李鸿基松开手里的刀,冷笑:“你没想到盖虎还活着吧?” “盖虎还没死?”晏子宾被呛得脸色发白,“你竟没直接杀了他?” 李鸿基平淡地说道:“本来爷爷是想直接砍了他,可一刀了了性命,太便宜他了。” “爷爷本想着让受朝廷律法,死的惨一些,只是没想到,县衙上有你这么个斯文败类!” “当今皇帝是圣君,厂卫遍布全国,你这么做事,就不怕被发现吗?” 晏子宾眼珠乱转,心里有些惊慌。 与李鸿基的梁子,不是一天两天了,今日那番话出口更是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就算放了他,也难保消息传到王汝金那里,后者不会伺机报复,只能一条道走到黑,强行让他画押了。 想到这里,晏子宾擦了擦汗,挥袖道: “带下去!” 当晚,李鸿基、刘宗敏和李过已经被押入官府大牢,但是都没有反抗。 县衙后堂。 晏子宾坐在凳子上,向师爷吩咐道:“就照此办理,李鸿基三人,必死无疑,明白吗?” 师爷点头哈腰,笑道: “县尊高明,只要将李鸿基画了押的本子送到知府衙门,便是王汝金也管不得了。” “嗯,去办吧。” 看着师爷离去,晏子宾眉头深锁。 以李鸿基以前的脾气,发现盖虎和韩金儿通奸,肯定会毫不犹豫的砍了他们两个。 晏子宾实在没料到,现在李鸿基居然有这个心性,连盖虎也能忍住不杀。 这事儿倒难办了… 与此同时,隶于北镇抚司下辖,米脂县的锦衣卫督办司衙门。 “派人去问问!”千户走到桌案边上坐下来,皱着眉头道: “李鸿基是上头要我们严加监察的人,出了差错,我们担待不起!” 百户点头,说道: “大人,掌使说陛下十分器重李鸿基,前不久还在乾清宫召见他面了圣。” “要是回乡探亲出了意外,陛下怪罪下来,掌使兜不住,到时候,吃亏的可就是我们了。” 千户想的也是这个理儿,冷笑道: “这个晏子宾,平日里贪赃枉法,前日又帮本地大族侵吞了农户的田宅,这笔账还没有与他算,他倒是跳起来了。” “问问上头的意思,李鸿基保还是不保,这次要不要算一算晏子宾的总账!” “在上头的意思下来之前,李鸿基不能出一点儿差错,最好把他从牢里弄出来。” 百户笑道:“大人放心,晏子宾不敢与督办司作对,我们手里,可捏着他不少把柄。” 说干就干,百户连夜来到县衙,出示了腰牌,道:“督办司百户李珪,有要务求见县尊!” “督办司的人来找我做什么?”晏子宾吃了一惊,连忙藏住银子,起身出了后堂,笑道: “李百户,深夜来见本县,不知有何要事啊?” 李珪坐下来,打量一番公堂布置,开门见山道: “听说县尊锁了回乡探亲的宁夏军千总李鸿基,我这次来,是要县尊放人。” 晏子宾道:“这…” “怎么,县尊有难处?”李珪笑了一声。 “据我听说,县尊前日给本地大族郑家办了个案子,这案子,好像办得挺好的?” 晏子宾冷了脸,“你这是在威胁本县?” 李珪也没给什么好脸色,起身就走,边走边道: “我只是来知会县尊一声,李鸿基和盖虎这个案子,锦衣卫接手了。” “有疑问吗?” 见晏子宾愣住不吭声,李珪笑道: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多留了。” “哦,对了,再过半个时辰,督办司来大牢拿人,还请县尊向下通告一声。” “若是官府大牢拒不放人,这问题可就大了。” 看着李珪扬长而去,晏子宾恨恨坐了下来,,煮熟的鸭子送到嘴边,飞了。 这李鸿基到底是什么来头,出去三年,回来怎么连锦衣卫都在保他? 第五百七十五章:一并办了吧 “督办司拿人!” 看着眼前的百户官李珪,把守大牢的差头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但他也同样知道,锦衣卫自己可招惹不起。 “这个人犯明日就要移交到延安知府衙门,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李珪不屑地看着眼前这些差役,道: “就算你移交到了知府衙门,也要由延安府的督办司去拿人,多此一举!” 听见这话,差头满脸苍白。 还得说锦衣卫就是厉害,要拿的人,就算是给送到知府衙门去,也能带得出来。 这年头文官都不害怕那些粗俗的武将,对那些厂卫却怕得要命,说来也是,谁没几个把柄让人攥着? 一出了事,这就要命了。 现在的厂卫说要办你,那就能办你,根本不需要证据,人家最擅长的,就是编造罪名。 “你们放不放人?”李珪淡淡看着他们。 尽管没有接到县衙的意思,可把守大牢的差头,却是根本不敢与锦衣卫为敌。 就算晏子宾不怕,他们这些人也得掂量掂量。 现在锦衣卫在全国各地都设有督办司,一个不对付,以后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放、督办司要人,怎么敢不放呢?”差头忽然嘿嘿笑了出来,然后转身大声喊道: “都没听见吗?督办司要人,去把那三个人犯带出来!” “这就对了,与咱们作对,连你们那个县尊,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李珪满意一笑,大手一挥,转身就走。 “你们是谁,为什么要救我?” 李鸿基被带到督办司衙门,望着公堂上的人,实际上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千户淡淡说道:“我们是米脂县督办司,晏子宾贪赃枉法,我们已经盯上他有一阵子了。” “你与盖虎的事,我们也全都知道,这事怪不得你,你做的也没有错。” “你走吧!” “我们可以走了?”刘宗敏一愣,不可置信道: “在牢里的时候,我还以为我们要玩完了,没想到朝廷这么好说话。” 百户李珪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一旁说道:“说我们锦衣卫好说话的,你是第一个。” 语落,周围校尉都是哄堂大笑。 李鸿基也没有多问,转身走出了督办司衙门。 不知为什么,看着熟悉的米脂邻里街巷,他心中总是有种空落落的感觉。 昨日在大堂上,他差一点儿就动刀杀了晏子宾那个狗官。 可恰恰是这三年来的军旅生活,让他忍耐住了这个想法,现在的李鸿基很庆幸。 要是一个忍耐不住,好日子可就全没了。 为那两个狗男女而毁了自己的前程,不值得。 “走吧。” “回李家寨?”李过问。 李鸿基犹豫了片刻,道: “回军营。” 李过也能明白他的想法,这里现在已经不再是一个家,军营是他们真正的家。 三人并不知道,自从抵达米脂县,他们的一举一动,都有厂卫在暗中监视着。 这有好处,也有坏处。 坏处是李鸿基一旦有什么类似历史上的举动,就会被提前处置,因为朱由校不会留下威胁。 至于好处,李鸿基已经体验到了。 晏子宾这样的地头蛇,要是没有厂卫压制,还真的能在地方上为所欲为,做土皇帝。 可面对督办司,他毫无反抗之力。 落日余晖映入懋勤殿,朱由校正在专心的练习写字。 许显纯经了通禀,小心翼翼走进来,留下半个身子的空余,站定说道: “启奏陛下,李鸿基的事情有消息了。” “讲。”朱由校俯身在案,连头都没抬,声音中也听不出任何感情。 许显纯道:“原是盖虎与韩金儿通奸,李鸿基回李家寨撞了个正着。” “李鸿基没有杀他,去密旨县衙告案,却被知县晏子宾以莫须有的罪名抓了起来。” “臣觉得兹事体大,擅自下令让当地督办司插手,将李鸿基从大牢里放了出来。” 许显纯说的很忐忑,但朱由校表现得很淡然。 李鸿基这事儿办的的确有些令人意想不到,要知道,历史上他知道这事可是气的够呛,直接把盖虎和韩金儿一起砍了。 两条人命在身,官府不能不问。 于是李鸿基破罐破摔,索性连债主艾举人和知县晏子宾也砍了,逃之夭夭。 这也奠定了日后李鸿基走上率众造反,继而黄粱一梦这条不归路的结局。 “嗯,朕知道了。” “晏子宾,这个人怎么样?”朱由校问。 许显纯早就做足了功课,毫不犹豫道: “回陛下,晏子宾这个人我们观察一阵子了,与延安知府钱大河往来密切,年年政绩都不错。” 插播一个app:完美复刻追书神器旧版本可换源的app--咪咪阅读iirea。 “但他在米脂县地方上,名声实在不怎么样,当地督办司也说,晏子宾为任五年,帮助许多大族侵吞了百姓的田产。” “很多百姓因此家破人亡,最近有一户叫裴老三的全家因此而死,正是李鸿基的表亲。” “这也难怪刘宗敏会那么说…”朱由校嘀咕一句,然后向这边瞥了一眼,说道: “晏子宾为官不法,自当处置。” “延安知府钱大河也该查查,还有盖虎、韩金儿,着锦衣卫一并处置了吧。” 许显纯知道这是给予重任,忙道: “陛下放心,臣全力而为!” “下去吧,朕还要练字。”朱由校扯下纸,揉成了团,顺手扔在地上,看起来心情不怎么样。 许显纯见状,二话不敢再说,连忙退了出去。 待回到北镇抚司,许显纯向下吩咐道: “传命各地督办司,全国通缉盖虎、韩金儿,一经捉拿,就地问斩!” “传命延安府督办司,搜集知府钱大河的罪证,向本使上报,越多越好!” 说到这里,他眯起眼睛,道: “至于米脂知县晏子宾,传命本地督办司衙门,依圣旨将他绑了,活活晒死,晒不死就活活渴死、饿死。” 对付这种人,许显纯有的是办法让他们难受。 七日后,米脂县。 县衙张贴着一份告示,原知县晏子宾贪赃枉法,现已由督办司依律查办。 至于侵吞了裴老三家田地的本地大族郑家,近期也将受到督办司衙门的密切关注。 郑家的老头子坐在轿子上,看着眼前被绑着晒了好几天,几乎只剩下一口气的晏子宾,浑身的不寒而栗。 “快,,快打道回府!” 老头子来到府门前才是松了口气,赶紧下了轿子,还没倒腾几步,却是听见远处嘈杂一片。 陪伴着的众人细细盯了一会儿,只见到赫然从街角转来一队校尉。 为首的,正是督办司的那个百户李珪。 老头子当场急得昏了过去,不省人事,余的郑家人也都乱了一锅粥。 李珪来到门前,高声宣道: “现已查明,郑家巧取豪夺,侵占百姓、卫所农田无数,罪无可赦,依律由督办司查办!” “全部家产充公,全部族人戍边!” 消息一出,满城沸腾,等已经回到宁夏军中的李鸿基三人听见,更是觉得狠狠的出了一口恶气。 这种朝廷有作为的感觉,甚至比他们亲手砍了这些人还要更舒服。 顺便一提,刘宗敏现在也已经是宁夏军中,王汝金麾下的一名小兵了。 第五百七十六章:一家天下 李鸿基是关键人物,他的事,朱由校自然会格外关注,但无论怎么样,这不过是一个插曲。 听话最好,不听话,反正也不会留下威胁。攫欝攫 到了天启五年的二月,除夕夜后,民间在接下来的半月内都各有风俗。 大年初一,有的百姓已经开始拖家带口的互相拜年。 说到眼下春节风俗,朱由校发现,皇宫与民间还是不同的讲究,宫里比较传统、正规一些,民间则是各有风俗。 今天是正月初一,在这时候被称作正旦节。 自年前腊月廿四祭灶之后,宫眷、内臣就陆续开始穿葫芦景补子和蟒衣了。 凡是有亲戚在宫里做事的,各家都蒸点心,储备肉类,以备春节期间一、二十日之费。 等到三十日岁暮,就要开始互相拜祝,又称为“辞旧岁”。 这段时间,宫中伙食都要比以往丰富许多,各宫的人们大饮大嚼,每逢夜晚,更要鼓乐喧嚣,以示庆贺。 各个门旁都备着将军炭,张贴门神,各宫由宫娥们悬挂福神、鬼判、钟馗等画。 至于皇帝与皇后及各妃嫔的宫内,都要悬挂不同品制的金银八宝、西番经轮,也有编结黄钱如龙得。 至于橹楹插芝麻秆,院中焚柏枝柴这些某某地方上的风俗,宫里往往也不能免俗。 总而言之,这段时间,宫内民间虽说正式性质不同,但却一样的热闹。 朱由校处理了西暖的政务,早早回去坤宁宫,沿途遇见的小阉、宫娥也是往日几倍。 从岁暮、正旦开始,宫人们头上有些开始戴着“闹蛾”。 这是一种用乌金纸裁成,画上颜色,装饰以草虫、蝴蝶的帽子,用来应节日之景。 有些则戴小葫芦,其大仅如豌豆,称为“草里金”。≈21434≈21437≈32≈21八27≈20070≈621≈32≈107≈101≈110≈115≈104≈117≈106≈117≈46≈99≈111≈109≈32≈21434≈21437 若是年节后不想留着,宫人们可以在年节过后从内市相互交易出手,流落民间,一般能值银一、二两不等。 去坤宁宫的一路上,灯火通明,人人都显得十分高兴。 这一切都是在有一个强盛的国家基础上,不然国家倾颓,哪还有庆贺的心思。 当然,作为皇帝,朱由校的心里不免要装着更多。 坤宁宫门前,门窗大开,女官徐氏见了来人,连忙揖身道:“陛下…?” 朱由校透过高粱纸糊的窗户,隐隐看见屋内的一子一母。 挥手向女官示意无事,朱由校负手走了进去,来到床边,捅了捅蜷缩在被窝里睡正香的小家伙。 “小子,醒醒。” 张嫣的注意力一直倾注在皇长子身上,这时才注意到皇帝来了,也是满脸笑容的望着怀里。 被窝里的皇子被人扰了香梦,闭着眼睛,咿呀咿呀地咕哝,又睡了一会儿,后知后觉地一下子睁开眼睛。 扑闪扑闪地大眼睛注视着眼前这个穿着明黄色常服的大男人,然后一把扯开被子,鼓起通红的小脸,看起来像是在撒气。 这是朱由校的皇长子,也是中宫皇后的嫡子朱慈燃,天启元年生,过了除夕夜,刚好五岁。 朱由校无可奈何地坐在床边,说道: “今年是该给他找个老师,好好教导他了。” 五岁,这也是后世该上幼儿园的年纪了。 虽说现在这个年代皇子一般都要再等两年才会找老师,可朱由校觉得,这种事还是要和后世接轨的。 孩子,需要从小教育好。 何况在朱慈燃的身上,朱由校是寄予厚望的,要救大明,要让华夏屹立不倒,只靠自己是不够的。 人生短暂,朱由校也不知道忽然间什么时候,一夜之间,自己就起不来了。 没有坚实的下一代继续走下去,朱由校害怕自己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昙花一现。 说实在的,随着这个皇帝越当越长,朱由校现在的心思也已经变得有些自私。 “公天下,家天下…” 朱由校轻轻捏着朱慈燃的小胖手,虽然自己不是真正的天启皇帝,可这却是自己的亲儿子。 张嫣,也是自己的老婆。 朱由校已经失去了在后世所有的亲人,所以对这个世界的亲人格外珍惜。 看着皇帝的样子,张嫣本打算劝说的话也咽了下去。 其实在她心里也觉得五岁就给朱慈燃找老师就有些早,可既然皇帝已经决定,她也不好再说。 培养皇储这种事,关系着帝国的后续延绵,意义重大,实在不是她能插嘴的。 轻轻拍着再度熟睡过去的皇子,朱由校问道: “老师的事情朕去找,前几日朕要皇后找乳母,现在有人选了吗?” 虽说觉得这话有些不合适,但张嫣犹豫再三,还是问了出来:“陛下觉得徐氏怎么样?” 朱由校闻言,扬眸向宫外看了一眼,徐氏这么些年在坤宁宫服侍过来,也算兢兢业业。 对她的底细,魏忠贤早有汇报。 徐氏出身赤贫,顺天府通州人,家中除老父亲外,还有一个姐姐。 最初朱由校见她时,单纯可爱,现在为众女官之首,也没见有什么僭越之事,的确是个可以信任的人。 不过朱由校怕就怕,她日后会走到和客氏一样的路上。 权利会使人膨胀,能走到魏忠贤这一步还能如履薄冰的,天下间实在是少之又少。 客氏当年就是因为太过膨胀,而被满朝的东林群贤用来当做插手宫廷之事的口实之柄。 不过现在虽然皇子年幼,但自己也还没到二十五岁,终日派较事监视,倒是不怕她在后宫做什么妖。 思来想去,除了徐氏外,似乎真的没什么更好的人选。 从宫外找来一个朴实的农妇,更不见得会比在自己身边服侍多年的徐氏要做得好。 朱由校沉思半晌,同意道: “皇后说的不错,不过徐氏既做了皇长子的乳母,就不能在坤宁宫继续做女官了。” “这坤宁宫的女官,皇后再提拔一人,告与朕知道。” 张嫣点头,慈爱地看着被窝里呼呼大睡的朱慈燃,开玩笑一般的道: “睡吧,睡吧,再没多少日子让你潇洒了。” 当晚,朱由校看着已经熟睡的母子二人,俯身在张嫣脸颊一吻,轻声道: “珠珠,苦了你了。” 转身,脸色一变,冷冷向外道:“把魏忠贤叫过来。” 去的是一名小阉,魏忠贤根本不知道,这小阉已经是皇帝身边较事府的密探。巘戅啃书居kenju≈46戅 等他火急火燎来到坤宁宫偏殿时,发现朱由校正负手站在窗檐边上,望着宫里的灯火思索着什么。 第五百七十七章:皇长子出阁读书 “来了?” 朱由校仍旧望着窗外的万家灯火,淡淡说道:“朕找你来,也没什么大事,不会有什么怨言吧?” 魏忠贤一愣,连忙道: “爷这说的是哪儿的话,奴婢为皇家做事,一向是尽心尽力,哪敢有什么怨言。” “这便好,朕没有白白信任你。” 朱由校走回来,坐在御案上,示意他也坐着,说道: “过了新年,皇长子就五岁了,朕想为他找个老师,年后开始上课,你那儿有没有什么人选?” 一听这话,魏忠贤心底顿时活络开了。 俗话说“有嫡立嫡,无嫡立长”,朱慈燃是中宫皇后所出嫡长子,不出意外一定是皇太子,也就是未来的皇帝。 皇储一事,干系重大,皇帝忽然来找自己问老师的人选,魏忠贤不得不多长几个心眼。 要知道,在本朝,他已经是位极人臣,只要为人处事稍有差池,周围的局面就有可能翻天覆地。 皇帝这么问,会不会是试探自己? 何况现在的皇帝正值春秋鼎盛,三年前甚至能亲征砍人,魏忠贤真不觉得自己这一把老骨头,能把他熬走。 所以还是着眼于当下,老老实实跟着干。 想到这里,他心中出现了一个人选,随即谄媚笑道: “爷,臣倒是的确有一个人选。” 朱由校看过来一眼。 “哦?是谁?” “孙承宗。”魏忠贤注意到了上头皇帝神情中的意外之色,放下了心,说道: “孙承宗旧为帝师,在朝臣中威望不低,如今全辽已复,广宁不再是危难之地,要他一直任个参议,的确有些屈才。” “当然了,老奴也只是随便一提,孙承宗为师如何,只有爷才知道。” “最后真正的人选,还要爷钦定才是。” 朱由校的确有些意外,孙承宗虽然不是东林党人,但却同那帮东林党走的很近,对阉党也一直不怎么样。 可以说,他是魏忠贤的敌人。 看起来魏忠贤是识破了自己这次的用意,所以举荐孙承宗,好让自己放心。 朱由校心底一笑,这个老滑头。 孙承宗这个人,的确有些迂腐,但朱由校亲身经历过他的讲学,知道他都会讲些什么。 与常人不同,孙承宗的讲学,就是在单纯的教书识字,一个皇子该学什么,他就会教什么。 至于朱由校所担心的,儒家教导皇子,会强行给予思想、束缚思维这种事,在孙承宗身上基本不可能发生。 要知道,历史上那个的“木匠皇帝”朱由校,就是孙承宗教导出来的。 无论亲身经历,还是由历史来看,他都的确可以任事。 不过朱由校所想的不止于此,孙承宗是可以做一个人选,甚至可以留到日后做一个东宫的班子领队。 自己的皇子,还是要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 除孙承宗以外,朱由校要为他组建一个各方面都由全国顶尖之人的小团队。 按照后世学习的时间,从小到大,政治、军事、武艺、地理、天文、历法,各个方面,都要陆续的开始学习。 当然,眼下朱慈燃只要学习识字和基本的宫廷礼仪就行了,剩下的等他大些再说。 现阶段,孙承宗一个人绰绰有余。 既然如此,那倒不妨再卖这老阉一个面子,让他尝到些甜头,也好更尽心尽力。 朱由校点头说道: “孙承宗曾是朕的老师,教导皇子,他的确是不二人选,忠贤哪,这份圣旨就由司礼监拟吧。” 魏忠贤自然明白皇帝这话中的意思,连忙说道: “奴婢明白,这就亲自回去拟旨。” “嗯,去吧。” 魏忠贤离开以后,朱由校看了一会儿春节时难得的景色,然后转身回了坤宁宫。 河套一战,孙传庭率领明军大破察哈尔部。 这一仗,打出了中原王朝的威风,那之后,左翼二百余部望风归顺。 朱由校一纸圣旨,在年节前后新封了十几个左翼的郡王,为各部划定驻牧之地,在归化城敕建王府。 二月底,随着左翼、塞北三百余蒙古部落的继承人被送至京师帝国学院就读,被掳走的十余万百姓也都陆续归家。 一时间,塞外底定。 世人皆说,自成祖五征以来,塞外如今到了最为安全的时刻。 随着小冰河期的临近,冬月愈发长了,直到三中旬才见化雪,但总归是又到了万物复苏的时节。 钦天监与《京报》有司合作,在全国报房刊印最新的历法,以官府免费发放的形式,及时送到每一户百姓的家中。 接到历法的家庭,陆陆续续开始忙着耕田种地,开始天启五年的农忙。 至于各地的商人,他们没有一刻是闲着的,年节时还在走南闯北的也大有人在。 随着全辽收复的时间开始久了,前往辽东的商人开始逐渐愈发增多。 为期二十天的年假结束后,整个朝廷大机器又开始运作。 上至内、六部,下到地方有司、官府,都是开始了新一轮的忙碌。 值得一提的是,广宁参议孙承宗被召回京师,担任詹事府的左詹事,负责教导五岁的皇长子朱慈燃识字礼仪。 孙承宗先教皇帝,再教皇长子的传奇经历,倒是成为了百姓和士子们的谈资。 至于天启皇帝让皇长子五岁就出读书的举动,无疑引起了满朝文武的议论。 因为这几乎就代表着,帝国皇太子大位已定。 后宫倒是没有什么动静,至少表面上几个妃子之间依旧和睦,年节过后,张嫣也有了更多的时间去教导朱慈燃。 至于朱由校,现在也有事没事就去文华殿一趟,看看自己儿子有没有偷懒。 当年自己偷懒,当爹的自然有当爹的道理,无需多问,可朱慈燃不能这么学。 插一句,我最近在用的追书app,\咪\咪\阅读\app\iirea\缓存看书,离线朗读! 还有一个事,最近刘老太妃老是派人来找朱由校,要他抽空去宠幸一下良妃王氏。 倒不是说朱由校厚此薄彼,而是因为那天封完妃以后,压根就忘了还有这么一个人。 毕竟除了一后三妃以外,还有一大堆秀女和嫔妾在守活寡。 朱由校刚即位那会儿,皇宫里都是千疮百孔,连自己安危都顾不上,哪还有心思老想着怼炮。 听了刘太妃的话,也是觉得实在对不住那位姑娘。 王氏从全国秀女中脱颖而出,这么优秀,就为了当自己老婆,而自己却让人家在后宫给自己守了五年的活寡。 要是多了,也就算了,偏偏只留下一个,让人家在后宫待着多尴尬,多无地自容。 没说的,朱由校立即给刘太妃回复,说是已经记下这事儿,这个月肯定去宠幸良妃。 收到这个回复,毕竟君无戏言,刘太妃也就不再催了。 一直到三月,皇宫内外都没什么大事,各地的百姓和官员们也是按部就班,自己做自己的事。 直到某一天,锦衣卫太原总督办司的一份密奏,将整个朝廷的注意力都牵扯到了山西。 第五百七十八章:晋商祸国 “进来吧。” 朱由校坐在养心殿上,几个内大学士也都被叫来,殿外还是万籁俱寂,灯火暗弱的凌晨。 说实话,这么早从温暖的坤宁宫被窝里起来,朱由校脑袋有点疼,心情也很差。 身处高位多年,早学会了隐藏情感,所以看起来还是一副淡淡的样子,让人捉摸不透。 至于魏广微在内的几名内大学士,早起理政对他们来说是家常便饭,根本没什么感觉。 话说回来,有明一代的官员们,几乎都起床很早。 据说皇子出读书时,后世早晨五点左右就要郎朗有声,到了这天启一朝,朱由校觉得实在是不人性,就给朱慈燃放宽了时限。 起码要让自己儿子睡个舒服的好觉,再起来读书不是。 皇帝的声音稍显疲惫,门外恭候了半个多时辰的锦衣卫千户田尔耕闻言,有些忐忑的走了进去。 “陛下,太原总督办司有事启奏。”他说道。 太原总督办司,是整个山西的总督办。 原本设立督办司,只是因为督促收缴运河关税,后来则发展成了一地一置的锦衣卫机构。 各省省府设立总督办司,总督办之下,各州、府、县又有分督办司,一体由京师北镇抚司辖制。 督办司设立以后,主要任务是理清各种地方的苛捐杂税,防止地方官员、藩王胡乱收税。 除此以外,督办司也能起到震慑的作用。 朝廷处理地方官员遇到急务,往往由皇帝下旨北镇抚司,再由北镇抚司通知当地督办司,这样能做到上通下达。 如米脂知县晏子宾的事,就是朱由校下令许显纯,由督办司经手,在半月内解决了后患。 当然,如果朝廷有什么新的政令下达,督办司往往会成为众矢之的,推行政令的急先锋。 当年廷议增收运河关税,就曾导致苏州、杭州等地的督办司被商人蛊惑百姓砸毁。 很多人都以为,砸了督办司衙门,就能阻止朝廷政令的传播,实际上他们错了。 督办司,不过是朱由校身为皇帝,更好掌控地方的一个手段而已,这样的手段,还有更多。 所以听了田尔耕的话,朱由校其实并不意外,因为山西的事,就是自己这个皇帝一手策划。 说起来还是河套一战虽然获胜,但是军费损失太大,已经对朝廷运转造成影响,所以要把养的猪宰了,做一个资金周转。 这些“猪”,正是晋商。 之前解决了范家,但是三年下来,晋商们依然铤而走险,大发国难财,反正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宰了好处大大的有。 这次朱由校打算一步到位,彻底解决遗患百年的晋商乱国之事,随即眼色示意继续。 田尔耕见了上头眼色,诺诺禀道: “回陛下,太原总督办司经察,发现晋商有通敌卖国之嫌,还请陛下明断。” 当这份奏疏被交到朱由校手里时,内的老们也都各自对视一眼,心中想着皇帝玩这一出的意思。 在场的都是人精中的人精,尽管朱由校表现得再意外,他们也不会完全相信了。 君臣之间,如同官官之列,没有完全的信任。 如果一个皇帝表现出什么态度,连身边的肱骨之臣也会完全相信,甚至没有丝毫的猜测和疑问。 那么毫无疑问,这个皇帝很失败。 在这一点上,朱由校留给这些朝廷重臣的感觉便是典型的伴君如伴虎,你永远猜不到这位皇帝看似高兴的心中,是不是波涛汹涌。 好比这件山西总督办的急奏,一般的官员不会多想,可在内的这些老家伙们,心思却十分缜密。 这会不会是老早之前皇帝的安排? 天启五年的内,不比万历四十七年,这时候进来的,都有自己的本事。 对于官商一事,个人心中早就明白。 山西总督办关于晋商的查案,他们直接得到一个讯号,接下来皇帝可能要针对晋商群体有大动作了。 要不然今日叫他们来听这些,难道是闲着没事儿干? 其实与其说晋商,倒不如直接说商人。 这些人无论做的再大,其地位上也远不及朝廷命官。 甚至可以说,自明初以来,商人都是没有任何独立地位的。 要想做的长久,不被各方势力吃的骨头渣子都不剩,那就必须要有一个甚至多个强有力的靠山。 所以,这时候体量大的大商人无非两种。 一种是官商,依附于地方乃至朝堂,各级官吏以供行使便利的商人。 还有一种,便是自天启元年开始逐步发展起来的皇商。 这种商人存在的意义,就是给当今皇帝赚银子。 当然,发展皇商除赚银子以外最终的意图,也只有上头这位心里才明白。 至于晋商,就是典型的官商。 他们的后台就是山西本地各级官吏,甚至是朝廷上山西籍的各位大员。 眼下晋商一抱成团,导致了山西无皇商的局面。 其实身在内的众人,对政治形势一目了然,心里都明白,皇帝早晚都要收拾晋商。 口实可能不同,但最终目的一样。 皇商斗不过已经形成体量的晋商,那么皇帝就会堂而皇之的插手,以形成绝对碾压之势。 要知道,再高的靠山,也不会比天高。 果不其然,朱由校越是看,脸色越是难看,甚至看到最后,直接将奏疏一把扔到了地上。 随着纸张散落在殿的声音传来,众老都是连忙跪下,瑟瑟发抖。 “哼!” “这些晋商,在战时哄抬粮价也就算了,居然还向西虏察哈尔提供物资和官军的信息!” “粮食,铁器,马匹,布帛…,官军买时他们推三阻四,千难万难,可转手高价卖给西虏,倒是什么难处都没有了!” “陛下息怒…”魏广微带领众臣呼完,也道: “陛下所言甚是,晋商通虏卖国,臣正打算今日将此事奏闻陛下。” 朱由校深呼几口气,侧目问道: “老打算怎么处理?” “晋商通虏乱国,在地方上哄抬粮价,罪无可赦,臣以为,该将此事交予东厂查办!” 此话一出,养心殿其余的内大学士们面面相觑。 其中有两人,更是面色犯难,这魏广微乃河南籍官员,说出这种话来倒是一身轻。 可他们两个山西籍的臣,就算与此事毫无干系,这事说下去,在地方上也不好听。 正想着,朱由校斜视过来,淡淡问道: “胡士广、许为京,两位爱卿以为呢?” 第五百七十九章:阁辅下京 两人闻言,连忙趴在地上。 胡士广道:“臣、臣赞同首辅的意思!” 许为京急的满头大汗,心里更是害怕,忙道:“臣也一样!晋商乱国,该办!” 两名内中的山西籍官员都这么说了,其他人更不会为别人的利益出头,这次讨论的基调也就算定下来了。 朱由校点头,转身道: “既然内无异议,就照此下旨吧。” “对了,二位爱卿是山西籍官员,回乡办事也能得心应手,惩办晋商一事,就由胡爱卿牵头,许爱卿协同办理吧!” “这…” 胡士广和许为京对视一眼,皇帝这是杀人诛心啊! 可事到如今,不办也不行了,依这位皇帝的脾性来看,老老实实把晋商们办了,倒还好说。 可你要是敢拒绝,甚至是下去后搞什么花样,最后死的可能比晋商还要惨。 叶向高、杨涟都是自诩聪明之辈,也没死几年。 “怎么,有难处?”朱由校笑了笑道:“有难处可以同朕说,朕能帮一定帮。” 胡士广连忙说道:“没有、没有难处!” 许为京垂头说道:“是…,臣方才只是在想,晋商们殊为可恨,臣怎么会有这样的同乡…” 朱由校点头道:“如此便好,此事刻不容缓,二位爱卿即刻出京前往山西吧。” “朕在京师,等着二位回来的好消息!” 皇帝下了逐客令,两人也不愿再多待,都是揖身告退。 胡士广和许为京自出养心殿后,只顾垂头向前,连续转了好几个弯,才是缓步松了口气。 “胡老,怎么办?”许为京擦了擦额上的热汗,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胡士广一屁股坐在地上,道: “我怎么知道?” “皇帝要办晋商,你我同为山西籍大臣,就算这次不离京主办,也落不着咱们的好儿。” “这下可好,陛下一句话,咱们居然成了主办和协办!” “是啊,到底该怎么办?” “怕是山西地方上的官员,要烦死咱们两个,厂卫也会紧盯着你我,稍有差池,就是万劫不复啊!” 许为京也坐在他身旁,脸上又惊又怕,不断甩衣袖扇风,额上的汗珠却是越来越多。 两个人平日也是明争暗斗,但现在因为同籍而出,却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 至于怎么办,谁心里都没谱。 可一件事是定了的,这次下去,不办死晋商,自己就要死。 京师各门贴出了关于晋商通虏祸国的告示,但这并没有丝毫影响到京师的平静和繁华。 山西,太原。 官道上远远走来两个人,前面一个穿了件显然不是他自己的肥大长衫,人几乎都被埋在里面,却迈着洒脱的步子。 后面跟着的那个短打扮的佣工,可就没有这样轻松。 他一脸菜色,眼窝深陷,正扛着一袋米亦步亦趋地跟着,身子摇摇晃晃。 忽然,佣工一翻肩膀,把米袋放在路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大汗淋漓。 “你怎么又歇下来了!”穿长衫的立即跳脚大声喝骂。 “实在对不住,让小人再歇口气吧。”佣工没敢多说,只是低声下气地道。 送红包阅读福利来啦!你有最高八八八现金红包待抽取!关注eix书友大本营抽红包! “歇口气!?” “这样干活,什么时候能把米都扛到铺子里去?”谁想,一听这话,穿长衫的叫的更凶。 这般嗓门,也招得不少街上行人围上来看热闹。 一队官差停住脚步,其中一个高大的差头分开众人,皱着眉头问道: “怎么在官道上生事?” 瘦骨嶙峋的佣工就怕这个场面,闹大了自己只怕连这碗饭也要丢了。 官差们看见,这人身子单薄的就像快木板,也是有些于心不忍,正想替他说句好话。 却听那佣工抢着说道:“小人不好,都是小人不好,误了掌柜的事…” 穿长衫的瞪了一眼,没好气儿道: “没力气就别拿这份钱!” 转头,冲官差们说笑着道:“差爷,正好你们到了,来给评评理。” “我家掌柜雇他扛米,可他倒好,三步一停,五步一歇,一顿饭功夫,没走出半里路。” “差爷,我们可是榆次常氏的米铺,买主都是有钱有势的,哪能等他呢?” 本来差头是想替佣工说句话,可一听是榆次常氏的米,心里顿时犯了嘀咕。 他上下看了一眼佣工,道: “你也是个汉子,这米袋我看不过六、七十斤的重量,就这么吃劲儿?” 佣工虽说没想着官府能替自己出头,可看见官差听榆次常氏的名头缩了,心中还是不免一阵的失落。 这时,人群传出一阵的惊讶议论声。 却是两名穿着官服的官员从这路过,看官服上的补子,官阶还不能低了。 这两人,正是奉旨下来查办晋商的两名内大学士,东大学士胡士广、文华殿大学士许为京。 两人骑在马上,看了这一幕,本不想管,听了佣工扛的是榆次常氏的米袋,这才驻足。 榆次常氏为晋中富商,是这次要惩办的晋商之一。 民间盛传,常氏有资产百数十万两,该族原系山西太谷县人,弘治十三年迁居榆次县车辋村刘家寨。 家传八世时,以大旱之年囤积粮食发迹。 常氏是山西的主要粮商,在张家口、兴化镇及大同、繁峙等处都有添房盖院,所以又分为“南常“、“北常“。 南常居太原,以常万已为代表,北常居张家口,以其二弟常万达为代表。 既然迟早要承办晋商,这次倒是个机会。 想到这里,许为京看了看前者的意思,然后勒停马匹,肃声问道:“此处发生何事,官道之上,怎能聚拥嘈杂?” 见了两人,差头不由惊呼倒退一步,连忙转身道: “启禀两位大人,是这名佣工误了常氏米铺的事,几步一歇,引其不满。” “嗯。”许为京点头,又望向穿佣工,皱眉道: “如此单薄,面有菜色,怎么能扛得动数十斤的米袋,佣工难道不供饭食吗?” “还是说,只有你们常氏米铺的佣工是如此?” 穿长衫的意识到这二位自己惹不起,当即红了脸: “大家都看到了,差爷也在场,明明是这佣工自不量力,扛不起这些米袋,误了我们的事。” “二位大人初来乍到,可不能见什么是什么啊!” 许为京没有说话,却是胡士广笑了,说道: “你们常氏米铺的体量,本官是知道的,如此体量,竟不能为一佣工提供饭食?” “不吃饭哪来的气力干活?还竟与本官强词夺理,带本官到米铺去见你们掌柜!” “本官倒要看看,这佣工到底几日没有吃过饭了。” 差头见这二位爷的派头,眼珠一转,不再说话了,倒是穿长衫的那位,脸红脖子粗,瞪着眼问: “敢问二位大人,是什么官职?” 许为京冷笑一声。 “这位是东大学士胡士广,本官乃文华殿大学士许为京!当朝辅,管不管得了你们常氏米铺的事?” 第五百八十章: 就要小题大做 !--章节内容开始-- 人群中又是一片的惊呼议论声。 有些人说这种话一看就是骗子,可这两人说出来,却是没有人不信。 其一是因为他们身上的官服,其二也是因为官差的态度,谁会冒着杀头的风险假冒当朝辅? “你、你们?”穿长衫的吃惊地望着两人,瞪大眼睛,满脸都是不可置信。 “二位大人恕罪!” 差头反应倒是快,直接揖身告罪。 穿长衫的站那木了半晌,才是不甘心地跟着道:“二位大人在上,这次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 许为京向不是什么大度的人,当然也听出对方不服,有些嗤之以鼻: “你不是有眼不识泰山,你是白张了这双眼睛!不过本官今日心情不错,算了吧!” 胡士广性格比较沉稳,一直想着京里边那位皇爷逼自己下来的意图。 天下间,这种狗仗人势的东西多了,他也没什么心思多说什么,只吩咐道: “带我们去见你家掌柜的。” 佣工见状,正咬牙上前搬米,胡士广看了一眼,侧目过去,倒是许为京,示意他停手,道: “你!你来搬!” 众人注目下,穿长衫的闹了个大红脸,“这,二位老,这可不行” “我们花银子,可不是雇他来看着我搬的!” 胡士广知道许为京有意羞辱这人,为了尽快离开这车水马龙之处,笑笑说道: “这样,你们用这根棍子一起抬着走。” 差头这时也道:“老说的极是,你就和他一起搬吧,给他一根棍子。” 语落,一名差役将手中杀威棍递了过去。 佣工有些忐忑,穿长衫的也没什么办法,今儿是出门没看黄历,倒了大霉了,竟在大街上碰见两个老。 天下间,一共才几个老? 两个人抬着米袋,随着一队官差与两人摇摇晃晃的走远,围观的人这才说笑着、叹息着、议论着慢慢散去。 不多时,一行人来到常氏米铺。 刚到,穿长衫的就立刻将手里棍子扔下,跑进铺子里,不一会儿,一名大腹便便的掌柜走了出来。 官差们注意到,这穿长衫的再出来,明显没了方才的盛气凌人,脸上还多了一道巴掌印。 胖掌柜皮笑肉不笑,拱手道: “二位老远路而来,我这不争气的伙计不识礼数,冲撞了二位,实在是该打。” 许为京眯着眼睛,也实在是不好意思再追究什么,笑道: “这小兄弟也没犯什么错,何况,我们奉旨来到山西,也不是为的在这种事上纠葛。” 听见奉旨二字,胖掌柜神情明显停顿了一下,然后又是一副没事儿人一样,侧身道: “二位大人请!” 许为京正要进去,胡士广却是笑道: “不必了,我等下京而来,不是为了与你寒暄。” “今日在进太原城的官道上,我遇见了这名佣工,还有这位”说着,他将手指向一直在后闷声站着的长衫伙计。 “佣工,可是你常氏米铺雇的?” 胖掌柜不明所以,想到这二位都是山西籍的老,也就直接说道:“是小人雇的,不知” “供过饭吗?”胡士广问道。 “这老有所不知,眼下陕西大旱,朝廷赈灾,从山西调粮,我们也是捉襟见肘” 胖掌柜还以为是门面功夫,随便问问,脸上尽是假笑。 胡士广这次却打算来真的,直接说道:“这就是你们雇工不供饭的理由?” 闻言,胖掌柜脸色微微一变。 胡士广自顾自道:“朝廷在陕西赈灾不假,可是何曾用到过你们常氏的米了?” “倒是你们,雇工不供饭,在这大灾之年,囤积粮米,哄抬粮价,居心何在?!” “封了!” 这话一落,惊呆了周围众人。 就连官差们,也都是呆傻当场。 差头看着常氏的招牌,再转头看看这两位老,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 封了? 封什么,封常氏的铺子吗? 胡士广回头看着这差头,一字一句道:“本官话说的还不够明白,把常氏米铺封了!” 差头这才回过神来,再不敢犹豫,当即挥手道: “封铺!” 胖掌柜望着鱼贯而入的官差,脸色冷了下去,但话音中还保持着理智: “二位老,这是何用意?” 是我们这些年是孝敬给的少了,还是真的因为这伙计的事儿动真格的? 不过胡士广并没打算解释什么,转身就走。 朝廷两名内大学士奉旨来到山西,而且一来就替佣工出头,封了常氏一家米铺。 这事儿,风一样的传遍了太原。 常万己也想不明白这两位玩的是哪一出,按理说,这该是自家在从朝廷上的大靠山才对。 何况来说,每年给的孝敬也不少,怎么说翻脸就翻脸? 虽说常氏是晋中排名前十的富商,而且在粮米行业资格最老,却也不敢轻易招惹当官的。 这两个还不是一般的官,是当今朝廷山西籍大臣的天花板,由不得马虎。 跟他们二位处出什么问题,常氏在山西的整体局面都要受到影响,所以常万己直接决定亲自出马。 不过无论怎么想,也不明白这事是因何而起,只能归咎于传出来官道上的事。 “老爷,我我”穿长衫的看着满脸怒气的自家老爷,这才是真正吓得瑟瑟发抖。 “别叫我老爷,我没你这样的老爷!”常万己这是真的气着了,指着他道: “打,留一口气就中!” “老爷饶命啊!”长衫伙计被常府的家仆围在中间拳脚相加,哎呦直叫。 “你多能啊你,还敢问二位是何官职,老爷我的脸都让你给丢完了!” 常万己一提起这事,就气不打一处来: “招惹了谁不好,招惹上这二位祖宗!我们常氏的米铺,都要靠他们照顾,还得本老爷亲自去赔不是!” “行了” 常万己看着鼻青脸肿,只剩最后一口气的长衫伙计,道: “架着他去客栈,说起来也真是奇怪,这么大的官了,怎么还跟这事上过不去?” “闹这么大,也太不给我常氏面子了。” 他边走边道:“这次要是不出点血,只怕事儿还过不去,你这条小命,就要看那二位的心情了。” “走!”!--章节内容结束-- 第五百八十一章 :常氏留一脉 “跪下!” “噗通”一声,穿长衫的痛痛快快的跪在了胡士广、许为京两人面前。 后者一愣,问道: “常老爷这是做什么,这事已经过去了。” 常万己只当他是说的反话,笑道:“这伙计白长的眼睛,居然在官道上顶撞二位,实在是不该!” “小的已命人打得他半死,逐出常府,接下来如何处置,全凭二位老了。” “还请老们高抬贵手,解了我常氏的米铺。” 许为京哈哈大笑,原是因为这个。 看起来,这常万己还以为自己是因为这个伙计迁怒于常氏,不过这样算来,倒也好了。 将计就计,顺水推舟。 “常老爷说这话,见外了不是,你看,这小伙计,多机灵多会来事儿啊!” “我稀罕他还来不及,这点小事,不算什么的!” 许为京说完便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掌。 常万己是何等人,一点即通,他将手一拍,就有两名仆人抬着个大箱子进来。 “老您看,这些,赔罪够了吗?” 许为京伸出脖子一看,好家伙,还真不少,银闪闪的一整箱,少说得有个几万两! 这么大的手笔,不愧是榆次常氏啊。 他在心底赞叹一声,笑道: “常老爷这是干什么?这不算什么事儿啊,拿回去,拿回去罢!” “本官可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啊,本官一向清贫如水,哪能收你的银子呢!” 胡士广一旁听着,想看看他到底演的哪出戏。 越是这么说,常万己心里就越是觉得这事稳了,连忙从箱子里拿出两块银锭塞过去,笑道: “哎呀呀,都是老朋友了,老可不要再推脱了。” “这点银子,就当小的给老赔个不是,明日,常氏内外还要准备宴席,给二位老接风洗尘。” 许为京抱着银锭,露出一口大牙:“这…,既然常老爷诚意如此,本官就勉为其难的收下了!” 过了一会儿,又皱眉说道:“不过本官一向清贫,这实在是为难本官了啊!” “为难,为难…”常万己咬着牙赔笑,“府中还有事,小的这便告辞了。” “去吧,去吧!”许为京挥了挥手。 待人走后,胡士广道: “这种时候,你还敢收常万己的钱,督办司知道了,咱们都得玩完。” 许为京摸着刚到手还没捂热乎的银子,叹息道:“多好,白花花的银子啊!” 插一句,\咪\咪\阅读\app\iirea\真心不错,值得装个,毕竟书源多,书籍全,! “可惜,这就要交到督办司去了。” 胡士广道:“许兄的意思是?” 第二天,行人们看着空荡荡的常府招牌,有些发愣。 昨天被封的还只是个铺子,一个晚上的功夫,居然连常府都被封了… 许为京将沈万江送的八万两银子送到督办司,这样一来,督办司直接有了抓人的口实。 督办司办事一向利索,连夜就派人把常府给端了。 现在,常氏已经给抓得干干净净,就跟从未存在过这个世界上一样。 一同被封的,还有南常在山西境内的全部产业,三百余家米铺,十余处庄园,以及还没有结算清楚的田宅… 除了固定产业和现银,直接被督办司清缴到手的堆积粮米,少说也要有数百万石。 只一个常氏,河套一战半年的军费就回来一半,连陕西赈灾的粮食也都有着落了。 现在陕西旱灾规模还不大,这些粮食用不完还能在地方粮仓存上一些,以备未雨绸缪。 当太原总督办将这个消息以密奏的方式上呈天听时,朱由校也没想到会这么顺利。 朱由校自然明白,他们这两个能这么听话,一到就处置了榆次常氏,其实是在向自己表忠心。 查办常氏的过程异常顺利,几乎没有遇见抵抗,全是因为许为京演的好。 常万己直到看见督办司的锦衣卫冲进卧房的时候还是一脸懵逼,根本不知道因为什么被抓的。 也就是说,常万己一直都还以为这只是许为京因为贪财而小题大做。 却没想到,这是朱由校一手策划,要抄他的家。 说起来,许为京真是装的贪财吗? 较事府早有密报,这货进内这一年,从山西商人和官员手里收的贿,就有三百多万两,这还没算出去办事拿的分成。 当然了,朱由校能容忍他们的原因只有一个,因为自己赚的,永远比他贪的要多得多。 这也不是说貌似忠厚的胡士广就比他强,这两个人一丘之貉。 之所以当初能进内,是因为他们察言观色的本事和能力一样强,肯办事,而且一旦知道可以拿好处,办事不仅靠谱而且得力。 见多了那些言论绉绉,实干却一塌糊涂的东林群贤,现在朱由校比较喜欢有“缺点”的。 贪财、好色、恋权,有缺点暴露出来才好控制。 “爷,常氏分两支,这次办的是榆次常氏,张家口的常氏要不要一起…”魏忠贤说道。 朱由校想了想,道: “不必,给常氏留一脉。” 魏忠贤没想到会是这样,仔细看了一眼皇帝平淡的神情,便就躬身退下了。 朱由校身后的桌上,就摆着较事府关于张家口常氏的密报。 相比榆次常氏大发国难财的发家手法,张家口的常氏,才像是个真正的商人。 嘉靖年间,常福去张家口经商,出发时就已经与榆次一脉断绝关系,而且不带分文。 因一路为人占卦算命,赚取吃饭住店钱,得以成行。 常福后来有三个儿子,第三子常万达以经商见长,便是如今张家口常氏的家主。 正是因为常万达的从商才能,张家口常氏才在万历年间开始慢慢发迹。 常万达少年聪慧,随父到张家口经商,十年如一日,生活俭仆,为人处事诚恳守信。 在他的带领下,张家口常氏一脉摒弃了榆次主家赖以发家的粮米生意,从布铺开始,主营布匹生意。 后来白布走俏,获得厚利,得以发家。 常万达手法极端,用所得利润大开分铺,又兼营茶叶、杂货,至今已外销蒙古等地。 如今张家口常氏已经积累数十年的商业口碑,常万达设立的大德玉商号,在京畿一带都十分闻名。 对于这样的商人,朱由校不仅不打算动手,甚至还有将其发展为皇商的想法。 常万达是个能耐人,应该明白个中利弊。 第五百八十二章:我保你全族人头落地 “什么,榆次主家被抄了?” “谁干的?” 常万达接到消息的的时候,最开始根本不信这是真的,谁想这几日风声接连传来。 今日,就连张家口官府也发了告示,正式确定了整件事的真实性,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还能有谁,督办司!” “怎么会这样的?” “据说是招惹上了两名内大学士…” “都叫什么?” “叫…胡士广、许为京…” 听见这两个名字,常万达非但没有拨开雾见青天的感觉,反而更懵了。 虽说他对朝廷之事不太明白,可却也不是什么也不懂的小白。 东大学士胡士广和文华殿大学许为京,如果没记错的话,都是山西籍的啊! 这二位,往日也没少照顾榆次主家的生意,到底是什么事导致的他们翻脸比翻书还快? 这事听起来,不仅让人难以相信,而且有些蹊跷啊! “老爷,主家摊上了这种事,您难道不应该高兴吗?”见常万达不喜反忧,下头的管家有些奇怪。 “高兴?”常万达呵呵笑道: “虽说我们早已与榆次主家脱离关系,可怕就怕在,朝廷不认啊!” 他来到椅子上坐下,皱眉道: “榆次主家,怎么说都是晋中多年的富商,粮商之中也是数一数二,说被封了就被封了,你不觉得奇怪吗?” 管家犹犹豫豫:“小人之前还没觉得,老爷这么一说,倒是真的有些奇怪了…” “佣工一事不过是口实,朝廷若不想办,怎么会在一夜之间封了主家在太原的所有铺子?” 常万达冷笑,喝了一口茶,然后说道:“几日之内,整个山西的田宅居然都被封得干干净净!” “此事绝不简单,恐怕…是有什么大人物要拿我们常氏开刀了!” “虽说咱们早已与主家撇清干系,可老爷我还是担心,对方会得理不饶人,牵连到这里。” 管家听到这,也算是终于听明白了。 “老爷不用怕,我们在朝廷中也认识不少大官,何况我们的大德玉商号在畿辅远近闻名,交友甚多!” “这些又算的了什么,莫说背后的大人物,就连那两位老,你我都是招惹不起的…”常万达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叹息: “算了,你不必再说,让我仔细想想。” 管家也丧气下去,只好转身离开,刚刚出门,抬眼却是见到一人,当即瞪大了眼睛: “老、老爷——” “你是谁?!” 这不速之客的身上穿着一身飞鱼服,腰间悬着一柄极为华丽的宝刀,一看就不是什么普通人。 他没有去注意目瞪口呆的管家,直接推开眼前人,进门笑道: “常老爷何必如此悲观呢?” 常万达抬起头来,却是猛地脸色一滞。 管家出身很低,追随多年忠心耿耿才有今日在府中的地位,所以见识短浅看不出,可他还看不出来吗? 这人身上的分明是飞鱼服和绣春刀,这是锦衣卫中的地位极高者! 飞鱼服为量身定制,绣春刀则是大内御制,穿、佩起来极为华丽、英武。 当今天下,只有五个人才有此殊荣。 锦衣卫指挥使许显纯,锦衣卫千户田尔耕、崔应元、孙鹤以及杨寰,均为心狠手辣之辈! 此五人心肠之歹毒,远超常人,为达目的,更是不择手段,只消往那一站,就足以令人不寒而栗! 正因为如此,他们五个才能从狠人辈出的厂卫中脱颖而出,得到重用。 换句话说,这五个人都是天启皇帝千挑万选出来,办事绝对可靠而且忠心的亲信。 看到这个人,不知怎的,常万达心里一松。 一直以来对那位“大人物”的猜疑,这一刻也总算是有了答案,没别人,就是当今皇帝。 皇帝要办常氏,所以上上下下,才会如此利索。 可他还是有一件事想不明白,当今皇帝用这种雷霆手段去办一个常氏,到底是为了什么? “敢问下尊名?” 那锦衣卫闻言明显一愣,然后如同来到自己家一样坐在他身旁,笑道: “不尊、不尊,贱名孙鹤。” 果然,来的是锦衣卫五虎之一的孙鹤,常万达深呼口气,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道: “敝府简陋,没有什么招待,还请见谅。” “没事儿,没事儿!我今日来这儿,也不是为了喝你几口茶,吃你几口饭。” 孙鹤连连摆手:“想必常老爷已经听说了太原的事儿了吧?” 常万达点头,但只是凝眸望着,静待下文。 孙鹤继续道:“既然如此,在下就直说了,榆次常氏的事儿,是咱们办的。” “在这接着办,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说这话的时候,孙鹤浑身都是一股极为平淡的样子,就像这话根本不是在威胁,而是在闲聊。 至于话里的“接着办”是指什么,常万达自然明白,而且锦衣卫也有这个能耐。 孙鹤站起来背对着他,负手道: “这天下间,甭管多大的体量,在咱锦衣卫面前,那就没有不能办的。” 说到这,他忽然回头,露出一股令人害怕的笑容:“今日我既然来了,常老爷应该猜到了吧?” “还请有话直说。”常万达淡淡道。 孙鹤听到这话,盯了他好一会儿,忽然大笑: “常老爷就是不一般,要不说能让上边那位看重呢?” “今日我来,是给你、给你,你、你、你…,还有你们这府里的男女老少所有人,指一条活路。” 只是轻轻一点,被点到的无论是常万达的夫人还是府中一名普通的丫鬟,都是汗毛直立。 “加入皇商会,给当今陛下办事,全族都有命活。” “不加入也行,那我保你们全府二十三口,今夜人头落地。”孙鹤附到常万达耳边,说完这话,居然冲他嘿嘿笑了笑。 然后他站起身来,大声问道: “怎么样,常老爷,想好了吗?” “你们商人不是不做赔本的买卖吗,这买卖,我实话告诉你,你赚大发了!” 常万达这个时候,再也硬装不下去了。 只见他浑身都是如同筛糠一般的抖动起来,额上也开始渗出汗珠。 怕了,确实是怕了! 遇见这样说话办事都不留余地的狠角色,谁能不怕? 孙鹤这话,其实就是实实在在的威胁,常万达听起来实在不像假的,而且就从这位的凶名来看,也是真能做得出来。 孙鹤冷冷看着常万达,人命对于他来说,不过是为了谄媚献上的工具罢了。 毫无干系的妇孺老幼,为了办重务,他杀过不少,从没有任何手软,不然他也不会站在这里。 至于这常万达,孙鹤也根本不怕他不答应。 爷就在这站着,由不得他不答应! 第五百八十三章:兵分两路 “老爷…” 孙鹤才刚离开,管家就立即冲进来,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常万达。 “老爷,您怎么样?” “朝廷这是要办晋商!”常万达高声大喊,扑倒在地,“要变天了,晋中要变天了!” “还有皇商会,杭州、济宁、蓬莱、苏州、大同,现在又是畿辅和山西!” 我的天,这位皇帝好大的算盘! 常万达在心里惊呼一声,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连声道: “快,快去将近些年我常氏与关外西虏的茶马交易账簿,全部送到督办司一份。” 管家不明所以,常万达见他还在犹豫,再没了什么心情解释,几乎是直接吼了出来: “快去,你快去啊!!” 看见往日性格镇定的老爷眼下变成这副疯样子,管家也是意识到事情到底有多严重,当即转身去办。 望着空荡荡的正厅,常万达喃喃道:“希望还来得及,希望还来得及吧…” 随即,他望向京师方向的眼神,充满了恐惧。 第二天,常氏高调加入杭州皇商会的消息,风一样的传遍了张家口,听见的商人无不是瞠目结舌。 这还没完,常万达直接以帮助官府赈灾的名义,向督办司捐赠了五百万两白银。 在无数人不解的目光背后,是常万达日夜的烧香拜佛,日夜的祈求这还有用。 “这常万达还算识相。”朱由校看着一脸憨态可掬样子的孙鹤,道: “这次下去你有功,到镇抚司领赏吧!” “谢陛下,谢陛下!”孙鹤一脸喜色,却是连头也不敢抬,躬身倒着退了出去。 常氏在关外的贸易对朝廷来说很重要,这也是朱由校留下张家口这一支的原因。 张家口常氏经常与察哈尔部进行茶马交易,加上大德玉号的口碑,双方已经形成一种潜意识上的互惠互利。 想彻底收服草原诸部,察哈尔部的林丹汗,朱由校迟早是要跟他决战的。 决战,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一波推上去就行了,在推上去之前,也要做好充足的准备。 察汉浩特距关内太远,根本得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哨骑走不到那么远,密探不是蒙古人,又很容易被发现。 所以朱由校一直在想别的办法,搞清楚察哈尔内部的动向,好随时准备趁火打劫或是别的什么。 其实商人也不是全无作用,加入皇商会的就是各有其所用。 登莱的宋柄实,就是在推行新盐法之后在替朝廷管束地方盐商,大同的曾良玉,主要负责与臣服后的左翼诸部茶马、铁器贸易。 而且商队除了行商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作用,即打探消息。 每家商人都有其主要经营的地方,大同的曾良玉就只能打探到左翼,再往远走,反而惹人怀疑。 朱由校这才想到了常与察哈尔交易的张家口常氏,这一支常氏的主要作用,就是打探察哈尔内部的消息。 在草原上,就连边军的精英夜不收,可能也不如一支关贸商队掌握的消息要多。 现在这个时候,没有确切而且精准的消息来源,干什么都是慢人一步。 如果想走在所有人前面,就必须要考虑周全。 朱由校的目光落在了王朝辅身上,道: “告诉孙鹤,盯紧常万达,察哈尔的消息,从今日开始,全都要报给朕知道。” “去山西那两个怎么样了?” 办了常氏以后,胡士广和许为京两人的确承担了很大的风险,最显而易见的,就是本来不错的名声现在变臭了。 的确,两个人也都觉得这事办的不光彩,最近这几天一直没出驿站。 平日里晋商的钱收了不少,可到了这种时候,却摇身一变,直接变成钦差下来主事。 可现在性命攸关,已经顾不得那么许多。 两人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必须得合为一家共同应付眼下极为艰难的局面。 在此之前,他们想过各种办法,都觉得不太可能成功。 晋商几大家,在晋中已是根深蒂固,这次能出其不意打掉一个榆次常氏,并不代表接下来就会顺风顺水。 在太原这几日,他们各自去联络往日的门生故旧,都是处处碰壁。 原本头几日还好,都以为是许为京睚眦必报。 可近日京师关于朝廷将要严办晋商哄抬粮价,与西虏通款的消息传来,这两相一联系,谁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儿。 虽说没理的是晋商,可胡士广和许为京办的事儿倒也不好听。 说到底,你们也是拿了银子的,怎么能翻脸不认人呢? “怎么样?老兄。”许为京坐在凳子上,看见胡士广回来了,赶紧起身询问。 “唉!”胡士广叹了口气,坐下来咕咚咕咚的喝凉水。 见状,许为京也就明白了,不再追问,只是坐下来的时候,显得有些丧气。 第一步办的是挺漂亮,可是接下来就难了。 现在消息传出来,下头的人全都抱成一团,他们已经无处下手。 这几日,两人到处联络亲朋好友,可无一例外,人人都是满脸的恭维和假笑,实际上冷淡异常。 辅的身份摆着,晋商们不敢招惹,可这种潜移默化的孤立,才是最让人感觉无助。 不得已,两人将目光落向了百姓。 诸如佣工,以及平日接触各种职业的百姓,对灾害和商人囤米大多都有切肤之痛,只求温饱太平。 那事以后,虽说在山西官场和士林当中,两人的名声已经臭不可闻,然而在佣工和百姓心中,他们却成了为民做主的好老。 何况天启一朝,免赋役、奖垦荒、重兵武等新政策,也实在比那些一毛不拔的商人要好了太多。 百姓虽然易受蛊惑,可应该支持谁,他们却是十分清楚。 为此,胡士广和许为京兵分两路。 胡士广去找当日那个佣工,着力于联系山西各地与其境遇相同的佣工,特别是要争取那些终年为别人耕田,自己连一口饱饭也难的佃农们的支持。 许为京则是继续充当那个睚眦必报的小人,和当地官员、豪商们周旋。 辅的身份摆着,想必还是会有不少人登门拜访要挣个出身,就可以从这些人身上下手。 第五百八十四章:太谷曹家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移宫继位第五百八十四章:太谷曹家最近,朝廷要严办晋商的消息在山西掀起了轩然大波,全省的商人都要受到波及。 当然,最紧张的还是“晋商”们。 晋商从来都是一个群体,甚至可以说是一个利益集团的笼统称呼,而不是字面上的山西商人。 所谓的晋商,说白了就是有一部分山西商人明里暗里的与地方官员勾结在一起,把控了从粮米、盐铁、牛羊等行当的大部分生意,也称商帮。 最近一次河套之战,官军就见识到了这群无利不起早的商人的嘴脸。 这群晋商为了发家致富,不惜向关外偷运军火,重金向西虏提供消息,甚至于囤积大批粮米,哄抬粮价,导致地方官军出征前不得不付出以往数倍的银两购米。 正是因为河套一战晋商们的举动,才让朱由校下定决心打击晋商。 晋商们实际上已经在山西形成垄断性地位,整个山西的商业,全都由包括范家及榆次常氏在内的十三家晋商把控。 根据较事府密奏,这十三家富商,涵盖了山西省内从粮米、布匹、茶马、盐铁、牛羊等几乎所有赚钱的行当。 其余的山西商人,只能在夹缝之间求生存,而且有些人已经铤而走险,有样学样,开始学习晋商们发家的手段。 朱由校明白,河套一战后,山西商业为晋商把控的局面必须得到改观,也就是说,有必要用强硬手段让皇商会进驻晋中了。 河套一战时晋商们能囤积粮米,让官兵买不到粮,他们也就有能力在你下次大战的时候,再给你添一把火。 对于朱由校这个天启皇帝来说,山西的利益集团还不同于东林党与江南财阀。 后者只是支持东林党把控朝局的背后人物,而晋中官商集团体系的形成,已经严重威胁到了朝廷在山西的统治。 历史上,山西全省在崇祯年间接连大旱,朝廷屡赈不力,成了鲸吞内帑的无底洞。 晋商们利用老派手法,私自囤积粮米,再以高价卖出,赚取巨额差价,继续压榨农民。 至于地方官员们,因为缺乏监察和打压的手段,导致其手中权力过大,胆大起来,对赈灾的银两和粮米层层盘剥,以至于最后发到灾民手上的银款和米面所剩无几。 所以才有了天启六年陕西白水县农民王二揭竿首义,王嘉胤、王左桂、张存孟等在山西全省闻风响应的局面。 这场酝酿了多年的大祸,终由山陕而起,波及河南、湖广、山东三省,将官军留在内地的力量消耗殆尽,无法收拾。 无论是为了抄得银两,缓解河套一战带来的庞大军费,还是出于未雨绸缪,山西的这个已经形成的官商集团都有必要打掉。 “谁呀——?” 太原城外约三里土路,一户贫穷的民居院落,一名十三四岁的女孩正拖着长音,向木门走来。 打开门,站在面前的是个中年男人,看样子少说也要有四十几岁。 女孩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然后眼疾手快地关门。 “等一等!” 门外那人急忙喊出来,伸出一只脚挡住门,不想,却惊得女孩如同惊弓之鸟,松了木门就向里屋跑。 “爹!” “娘!” “催债要债的又来啦!” 听见这话,再看看紧闭的小屋房门,男人的嘴角抽了抽,难道我就这样不受欢迎吗… 一袋烟的功夫,门闩响了,出来的却是那个曾在官道上为许为京二人所救的佣工。 他吃惊地张开嘴,瞪大了眼睛。 “大、大人…?” 来的正是东大学士,当日在官道上的胡士广。 他出生于书香门第,今生这是他第一次真正走进一户寻常的民居,一路而来,泥路草房、矮墙水沟,都让他十分难忘。 “大人为什么要管这闲事?” 胡士广一愣,没想到佣工会是这个反应,走进门道: “我救了你,你不应该感激我吗?” 佣工护着女儿和妻子站在一旁,脸上的菜色比起几日前更严重了: “大人救了我,可我却丢了赖以为生的活计,现在整个太原城都没有一家米铺要我。” “大人要我这一家三口,怎么活?” 胡士广脸色一变,的确,这是他没有考虑到的。 从小到大一直都是温饱过来的,当个官,谁还不贪点拿点儿,苦日子更是没沾上半点。 却没想到,底层人如此的难熬。 忽然间,他抬起头,望向女孩儿笑着问: “饿了吗?” “饿…”女孩脆生生应道,然后被佣工身后的妇人拉到了身后,“翠儿乖,这些当官的和那些商人,都没一个好东西。” 听见这话,说实在的,胡士广感觉不到半点气恼,相反,他却在一瞬间明白紫禁城里那位,为什么要做这件事了。 看着女孩儿也逐渐变为敌视的神情,胡士广站起来就要离开,走了几步,却是回头: “若是我能打掉那些吃人血的晋商呢,那我还算是个坏人吗?” “大人说什么?” “没说什么…” 胡士广自嘲的笑了一声,头也没回的离开。 这一趟又是白走,可也不是完全的白走,起码,胡士广知道了自己为什么非要办这些晋商了。 不亲自下来一趟,是真不知道下边已经变成什么样了。 这边进展缓慢,刚回到驿站不久的许为京,却是见到了哼着小曲回来的许为京。 许为京平日都是黄白脸,可现在却像抹了一层妇人所用淡淡的水胭脂,光润照人,健步如飞。 “看许老弟这样子,是有什么好消息了?” 许为京本以为胡士广还有一阵子才会回来,所以才会如此的奔放,却没想到已经打先回来了。 他定了定神,坐下来笑道: “今日局面,虽然棘手,却并非无法应付。”说着,又伸出手轻轻在胡士广肩上一拍,用老朋友的口吻道: “胡老,有好事儿等着咱们!” “什么好事儿?” “瞧瞧你,按捺不住了吧,我就知道你要问!”许为京大笑出来,迫不及待道: “我今日去了曹家,本以为曹家会学其他人那样,闭门不出,却没想到,曹三喜不仅见了我,还说设宴为你我二人接风洗尘!” “你说,这算不算是好消息?” 这下,胡士广是真的吃惊了,拍桌惊呼: “曹家?!” 第五百八十五章:曹三喜的见面礼 太谷曹家,未来的全国首富。 只不过现在这个时候,曹家还陷在太谷县的泥潭里挣扎,远没有到后世清朝年间那样的程度。 现在曹三喜不过二十余岁,刚接手家产,年轻得很,正值意气风发,想要大展身手之时。 要是现在有人跟他说,二十年后曹家会跟着他跋山涉水的“走关东”,只怕是会被笑掉大牙。 不过胡士广还是很吃惊,尽管曹家现在能耐不大,可毕竟也是远近闻名的富商。 曹氏从明初发源,至今怎么说也有个三四百万两的体量,能顶着风头设宴招待自己,恐怕也是别有用心。 “他没说是何用意?” “管他是什么用意,胡老,现在主要的问题是,没有人愿意招待你我两人,你要认清楚形势啊!” 许为京看他一眼,鄙夷道:“你以为我不知道曹三喜别有用心?可现在咱们有得选吗?” “太谷县商人集,商帮遍地都是,我们这次去了,一是探探曹家的口风,二来也可以找几家商帮谈谈,没准就能打开路子。” “毕竟,晋商体量虽大,晋中总不会所有商人都会跟着他们干,只要是做生意的,就总有利益纠纷。” “怎么样,去试一试?” 果然,能在朝堂上站着的,没有一个是政治小白,能进到内里去的,更是老滑头中的老滑头。 别看这姓许的平日里一副不靠谱的样子,可胡士广知道,这不过是他摆出来给你看的。 实际上这家伙心里细着呢,怕是就连太谷县商帮的消息都打探好了,只是一直没和自己说。 同样的,胡士广也是在藏着掖着,不肯全部发力。 现在这个情况是,谁发力多,谁将来在政治斗争中暴露出的弱点和底牌也就多,傻子才会直接出招。 虽说两人现在是同一条船上的蚂蚱,可官道上那事以后,上边那位应该已经看见了他们的态度。 换句话说,朱由校如果真着急要办晋商,早特么就派人下来逼了,或者直接动用地方驻军也行,还用得着你们两个在这墨迹? 直到今天都没新的消息,这就说明朱由校对目前的进度很满意。 除此以外,也对他们两个既要互相暗斗,还不得不聚在一起对抗晋商很感兴趣。 胡士广和许为京都知道,办晋商不能一蹴而就。 晋商被办掉以后,山西商局会出现短暂的真空,皇帝不会想见到再出现一个不听话的这种事发生,所以一定要选定接班的人选。 这个人得听话,还要主动加入皇商会。 最后,也得跟他们有点合作关系,不然这次岂不是白下来一趟? 这一点,两人心知肚明,最近他们像是无计可施,到处乱转,实际上忙的也就是这个。 内的每一个人,都不是只有自己。 胡士广和许为京,背后都有一股势力作为支撑,对于办晋商来说,他们两个其实有的是手段,根本不需要朱由校亲自出场。 对于他们来说,现在不过是在找一种能利益平分,而且能让紫禁城里那位高兴的。 既然姓许的已经先出了一张牌,自己于情于理也就应该真正做点事给他看看了。 于是胡士广道: “行,去就去!” 第二天,两人如约来到了太谷县曹府。 太谷县商帮集,曹家所在的河帮,不过是其中名声稍大的一支,可底蕴雄厚,也有称雄的资本。 曹府后堂厢房的一间精致深密的小花厅,清净喷香,曹三喜正在这里接待他的两位贵客。 “二位老,请!”曹三喜面色全是喜悦,举茶道: “饮酒误事,添为行商之人,便以茶代酒了!” 说话间,两名丫鬟走进来,在胡士广和许为京身边各都放置了香茗、梅汤、茶点的小圆几。 不过两人都没什么心思去动那些东西,胡士广举杯道: “曹老爷盛情相邀,不敢不来!” “是啊,我们到太原多日,曹家还是第一个相邀的,人心如何,可见一斑哪!”许为京也道。 曹三喜放下茶水,自有心思。 他当然想通过这两名老,带着曹家踏上一步。 要知道,文华殿大学士许为京和东大学士胡士广都是山西人士,结识不少地方豪强,连许多官员都是收过他们的提点。 这次下来承办晋商的是他们二人,只怕剩下的十一家晋商现在也是吵翻了天,因为现在他们这个利益集团,已经被打破了。 胡士广和许为京看起来被孤立,可曹三喜知道,没有表象上这样简单,这多半是他们刻意而为。 就从山东等地的事情来看,朝廷每要办一处的商人,后面必定都会推出一家作为主管。 也就是当地皇商会的建立和领头者,曹三喜要为曹家挣一个前程,虽然这可能被十一家富商联手打压。 可一旦成功,带来的好处决计无法估量。 曹三喜生来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决定发起一场豪赌,他押晋商十一家会被朝廷彻底打掉! “听说朝廷要办晋商十一家…” 说这话的同时,曹三喜在暗自注意着两人的神情,可惜,并没见到什么波动,只好继续道: “小人为曹氏家主,一向奉行为商要走正道,如榆次常氏那般,囤积粮米以抬高市价的做法,说句实话,谁不会啊!” 推荐下,\咪\咪\阅读\app\iirea\真心不错,值得装个,毕竟可以缓存看书,离线朗读! “可是那样去做,与西虏又有何异?” 听到这里,两个人都明白了,曹三喜这是有心跟着朝廷干,找他们两个来试探。 不过曹家虽然有心,他们却还不确定对方有没有这个能力。 许为京笑道:“曹家行正商,远近闻名,本官早有耳闻,今日见了曹老爷,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曹三喜听得出来,这是客套话,需要自己再出几张牌,这两个老滑头才会真正相信。 他想了想,说道: “二位老都知道,茶马盐铁这四样,是我们这边与西虏交易的大头,可晋商十一家是如何拥有的铁器?” “山西乃盐铁大省,各府都有铁矿和盐庄,去年八月,祁县的渠家听说在大宁一带开采出了成色极佳的赭石矿。” “渠家有没有上报官府小人不知道,小人只是知道,渠家此后大发了一笔,眼下朝廷都监府的矿监,还只是在顺天府有设吧…?” 说到这里,曹三喜戛然而止,似笑非笑的看着两人。 胡士广当即站起身,正色道: “私采铁矿,这是诛杀九族的大罪!曹三喜,你这消息如不属实,你也是抄家灭族之罪!”hapererrr; 第五百八十六章:朱由校的一盘大棋 出了曹府,两人寻了处偏僻的茶肆,打算真正的谈一次,这一回,没有明争暗斗。 因为他们都知道,眼下已到了事关生死的时刻。 说起来,这事还是天启皇帝几年前做的,当时没人想那么多,没想到在今日却成了他们两个命运的关键一环。 朝廷早就设置了都监府,而都监府又分矿监和兵监两种,当初刚设立时激起了朝野的群起反对。 可是这么多年下来,矿监一直未设,兵监大多也都在熊廷弼收复辽东以后撤回,眼下还有兵监下派的地区,只有登莱以及福建等地。 时间一久,众人也就都淡忘了,加上皇帝近些年来加强集权的种种措施,敢于冠冕堂皇去反对的人,已经不再那么多了。 过去了这么多年,这悬而未设的矿监,就像是一直摆在商人和地方豪强头顶上的一把利剑,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落下来。 听见曹三喜的消息后,两个人都是不约而同的想到,现在怕是到时候了。 “看起来,陛下之意,不只要让皇商会接管晋中局面,更主要的,还是要收回山西的矿产。” 许为京说道,神色有些慌乱。 胡士广也知道,自己意识到这个的时候的确是有些晚了,任了谁也不会想到,这盘棋,皇帝居然在刚继位的时候就在下了。 到今日,自己二人不过都是两枚棋子而已。 其实何况是他们两个,就连那剩下的晋商十一家,不过也都是朝廷接管山西的绊脚石而已。 对,只是绊脚石,还远谈不上是拦路虎。 “胡老以为呢?”许为京发觉他没有说话,便提醒道: “都到了这种时候,你我二人就没有必要藏着掖着了,无论怎么样,这是陛下的意思,做臣子的,只得遵行。” 胡士广点头,道: “不,我只是在想,皇商会、矿监,陛下到底是想干什么?” “是啊,陛下打的是什么算盘?”许为京低着头琢磨。 这时,旁桌人谈论起来。 “最近生意怎么样?” “害,别提了!”那商人摆手,啐道: “在山西,也就是一些商帮能在他们手里抢到生意,像是咱们这种没有靠山的行脚商,还是别奢望了!” 听到这里,许为京一愣,下意识道: “难道是…商税?!” “商税!?”胡士广惊呼出声,引得旁桌两人投来不满的目光,连忙道歉,然后转头道: “你确定吗,这事可关系重大!” “不能,不过你问这个干什么?咱们现在干的,关系就不重大了?”许为京冷笑,道: “不过我想着,陛下摆这一局,让咱们下来,也就只有慢慢收商税这一个可能了。” “毕竟,你我都是晋籍的大臣,在山西办事好下手。” “如果我们不听话,陛下也可以随时换人,让厂卫插手…”胡士广说着,只觉浑身直冒冷汗。 先是让听话而且在地方上有头有面的大商人领导各地皇商会,借着推行新盐法等事,打掉一大批不听话的地方豪强和官员,等到时机合适的时候,收取商税便是水到渠成! 这位皇帝,好深的心机,各个方面,怕是早就计算好了! 想到这里,两人再没有什么品茶的心思,对视一眼,都是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些许的震撼。 如果这一切是真的,那他们真的要抓紧了。 时间不等人! “各位都说说,应该怎么办?” 祁县,渠府。 此刻晋中十一家的富商们,正有八家都汇聚于此,为的就是商量接下来的对策。 说话的,是眼下十一家资历最老的渠家渠敬信,同时渠家也是祁县商帮的领头羊。 山西商人与外地都不同,没有商会,皆称商帮,以信义为先,是商界的一支劲旅。 晋中商帮行事也与商会不同,商会之人,多是阴阳违和,暗中相斗,而商帮中的晋商们则是勾结联合,互相帮扶。 在这之中,祁县的祁帮势力最大。 一遇风吹草动,祁帮甚至可以在数日之内封锁商品,以达到把控商贸,令祁帮商人获利的目的。 至于商帮外他人的亏损,他们从不做想。 渠家是祁帮中的大户,一直都是晋商的领头羊,在当今天下间的富商巨贾之中,也称得上前五名。 渠家的茶庄“长裕川“不只在晋中,两京十三省都是声名卓著,商号“三晋源“,更是汇通天下。 渠家发迹,始自元末明初。 起初从贩运小本生意做起,把潞麻和梨贩到祁县,再把祁县的粗布和枣运到上党。 年长日久,渐渐积累了资金,到嘉靖、万历年间,渠家的贸易据传甚至已经涉足到遥远的沙俄,其茶叶在沙俄国内十分畅销。 嘉靖年间,渠氏从第十七代源字辈开始,进入了生意兴隆的黄金时代,成为当时晋中八大富户之一。 渠源桢先后与他人合资开设了“百川通“、“存义公“、“长盛川“分号,并独资开设了“三晋源“商号。 在开设票号的同时,渠源桢另设了茶庄、盐店、钱店、当铺、绸缎庄、药材庄等,并且大获成功。 时至今日,渠家已经成为十一家晋商之首,并且根据曹三喜的小道消息,已经动起了铁矿的心思。 “京师有人传消息回来,说是半月前,顺天府衙在各门张贴了要严办我等晋商的告示。”钱宗永第一个说道: “如若消息属实,许为京、胡士广回到晋中必定是别有因由,怕不会就是因此而来。” 当即,有人做出反驳。 “放屁!这二位老常年都是我等在朝廷中的靠山,近些年收受的贿赂也不少,这样做岂不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反驳出来的,唤做亢申。 说起来,这山西平阳府亢氏,也算得上是老牌的晋商了。 其自洪武末年发迹,明英宗正统年间,朝廷盐业管理宽松,亢氏依非法盐业行当,聚财数千万两,因而嘉靖前一直稳居山西首富之位。 嘉靖年朝廷收紧盐法,导致亢氏的资产被渠家超过,但是在万历年间又有所提升。 天启四年推行新盐法后,亢氏的产业再次受到影响,被以牛羊、布匹交易为主的汾州钱氏超过,位居第三位。 这渠、钱、亢三家之后,才是资产在七八百万两的钱、乔、范、王、常等十余家晋商。 当然,其中的张家口范家及榆次常氏,都已经先后被朝廷督办司查办,阖家不存。 话说回来,眼下资产二三百万两的曹家,还要到五十名左右去了。 第五百八十七章:该出手 这话其实也对。 许为京、胡士广两人,虽说都是内辅臣,权势不小,可毕竟常年收受他们的贿赂,在地方上也有许多不清不白的事迹。 如果这次他们是下i查办自己这些晋商的,那么自己完全可以利用他们的这些隐私,打回去。 亢伸的话,得到了四五家晋商的支持。 渠敬信在心里也是这样想的,就在今年的二月份,自己渠家才借着春节的名义,花费了二百余万两去打点朝廷及地方上下官员。 收到这些的,几乎都是山西籍的大臣。 他们本i就是同乡,再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办事基本都会睁只眼闭只眼,足以令晋商们获取巨大的利润。 这也是为什么晋商虽然尊敬朝臣,但却不怕他们倒打一耙的原因。 毕竟一个送礼的,一个收礼的,朝廷就算真要查下i,也要一起办,说起i后者的罪过还要更大些。 所以,晋商做的那些勾当,从朝廷到地方的官员会不知道? 他们当然知道,但是为了白花花的银子,所有人都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点点头,一百几十万两的银子啊,谁不心动。 哪个二愣子敢去查处晋商,那就是挡了大家的财路,肯定会受到上上下下各级官员的集体打压和孤立。 一句话,许为京和胡士广不是冲着自己i的,那最好。 如果他们想当这个二傻子,那咱们也有手段陪他们玩玩,黑吃黑,谁的家底又有多干净? 十一家商议过后,决定静观其变。 可是胡士广和许为京弄清楚朱由校这次真正的意图后,却是等不起了。 午饭席上,山西按察使俞宏斌双眉紧皱,一脑门心事,对着自己夫人精心做出i的满桌菜肴,颇有些不愿意下箸。 这时,他的夫人走i,如同往常一样,面带微笑,从容且关切地为他布菜夹菜。 一旁,丫鬟也斟上一杯醇酒。 “老爷,忘了张真人教你的养生之道了?” 前些日子,道家名流李真人从江西i到山西,俞宏斌向道之人,连日延请,总算是得见尊面,请求养生之道,以期益寿延年。 俞宏斌知道,自己夫人提起李真人,就是为的让自己放松,不要去想提刑按察使司的事情。 可她一个妇道人家,又哪能知道,自己堂堂按察使担忧的是什么呢? 这番安慰,不仅没有令他放松心神,反而使得他眉头拧得更紧,望着满桌的菜肴,全无胃口,推开碗筷叹道: “唉!” “我终究不是修道之人,真人有的豁达,我未必能有。” “不妨与你说了罢!最近朝廷严办晋商通虏,在官商两界闹得沸沸扬扬、朝野不安!” “提刑按察使司乃朝廷三法司之一,更是重中之重,这些日子,许多人都不敢到衙门里去了,就是为的躲避是非。” 夫人听了,也是哑然,怪不得这些日老爷都是愁眉不展。 往日老爷无论怎样,都绝口不与她说那些官场之事,今日是怎么了,看这副样子,怕是真的要出大事了。 “当今的东大学士胡士广老,你记得吧?” 见夫人点头,俞宏斌摇头说道: “当初咱们的儿子赴京会考,他是同考官之一,最后中进士,那是欠了老的大人情,大关系。” “这次奉旨下到山西查办晋商的却是胡老,这真是让我为难,里外不是人啊,唉!” 夫人听到这里,全然明白了,张口劝道: “老爷,你是按察使,查司办法是本分,科场事与你何干,你怎么好因私废公呢?” “唉,你一个妇道人家,又懂什么人情世故?”俞宏斌道:“欠了人情,也是被攥住了把柄,一个不慎,是要死人的!” “实在也是晋商太不成话!听说有不少官员都曾收受过他们的贿赂,连胡老也不例外…” “商贸之事虽然难查,但对督办司i说,通关节者没有不举目了然的,为了避嫌,这次连我都没有敢去见胡老一面!” 夫人问道:“胡老受贿,老爷是从哪里得i的消息?” 俞宏斌一愣,道: “今年春节,祁县曹家派人运了两大车东西往京,定是疏通关节,胡老为晋籍重臣,岂能不被渠家所重?” “可有证据?”夫人又问。 俞宏斌喃喃自语:“证据?” 忽然间,他茅塞顿开,拍案道: “倒是如此,就算受贿,证据也在家中,胡老断不会如此糊涂,承认此事,而传言只是传言,就算晋商以此相要,也不过一面之词。” “这样一i,既能还了这份人情,也可说是我秉公执法。” “夫人,你可真是我的贤内助!” 想通以后,俞宏斌顿觉饥肠辘辘,拿起碗筷大加朵颐,一旁夫人望着他道:“老爷,依我看,你还是得去主动见老一面。” 这点,俞宏斌也知道。 既然朝廷要办晋商,那晋商绝无活路,自己与老有旧,断无置身事外之理,迟早都要选一面去站。 他囫囵吞枣似的吃饭,一面含糊不清道: “要去,要去——!” 话才说完,丫鬟走进i道:“老爷,内大学士说是一个姓胡的,正在门外求见。” 十一家商议过后,决定静观其变。 可是胡士广和许为京弄清楚朱由校这次真正的意图后,却是等不起了。 午饭席上,山西按察使俞宏斌双眉紧皱,一脑门心事,对着自己夫人精心做出i的满桌菜肴,颇有些不愿意下箸。 这时,他的夫人走i,如同往常一样,面带微笑,从容且关切地为他布菜夹菜。 一旁,丫鬟也斟上一杯醇酒。 “老爷,忘了张真人教你的养生之道了?” 前些日子,道家名流李真人从江西i到山西,俞宏斌向道之人,连日延请,总算是得见尊面,请求养生之道,以期益寿延年。 俞宏斌知道,自己夫人提起李真人,就是为的让自己放松,不要去想提刑按察使司的事情。 可她一个妇道人家,又哪能知道,自己堂 第五百八十八章:先从他们的“靠山”开 “本辅是不是i的有些不是时候啊?” 看见外头笑吟吟走进i一个人,俞宏斌及夫人邹氏赶紧一同起身,笑道:“哪里的话,老光临敝府,是下官三生有幸。” “这都是夫人做的?” 胡士广望了一眼桌上,见到伙食还不错。 邹氏微微欠身、点头,却没有说话,她深知在谈公务的时候,女人还是不要插嘴得好。 看起i这位夫人对朝廷命妇的三从四德很是悉知,胡士广暗自点头,打算开门见山,面色瞬间愣了下去,道: “哼!” “亏你还认我这个老,朝廷严办晋商你不知道?我这次下i,就是奉了皇命,查办晋商。” “身为山西按察使,晋商之所为,你应该都了然于胸吧?” 这时候,俞宏斌早已想清楚自己的立场,也是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拱手说道: “老可是误会下官了…” “这些日,下官一直都在动员有司官吏,搜查晋商通虏的罪证,罪证虽然没有搜集到,可却查到了祁帮在打静阳镇赭石矿的主意。” “朝廷严禁私人开矿,下官觉得可以从此处下手!” 这消息,倒与曹三喜给出的不谋而合,这也能证明,曹家并非是诓骗自己,想到这里,胡士广脸上的神色缓和下去,微笑道: “本辅一向不是那小肚鸡肠之人,不然也不会慧眼如炬、辨识人才,叫你家多中一名进士了。” “是是是,老此恩,下官及夫人铭记于心,没不敢忘!”俞宏斌听出了话中的警告之意,忙道: “老请坐。” “下官查到,天启三年河套一战,就是祁帮在幕后作祟,所以囤积粮米,输送消息。” “眼下晋中粮米富商,大都属于祁帮,榆次常氏,也属其列,官府买办军粮,经祁帮之手最多,连按察使司中,与祁帮有旧之人亦是甚多。” 胡士广眯着眼睛,问: “你打算怎么做?” “要办晋商,祁帮首当其冲,则非以渠家为先不可,渠家资产,何止数千万两!”俞宏斌斟了一盏茶,道: “老放心,如果要抓祁帮,下官是山西按察使,主持会审,也有不少能插得上话的亲旧、下属。” “如要捉拿渠家,按察使司全力配合。” 胡士广接过茶,小呷一口,没有说话,放下茶盏说道: “既然如此,你们闲话家常,本辅不便叨扰了!” “老慢走——!”俞宏斌连忙陪着送了出去,直至目送胡士广转了街角过去,才是呼出口气,回i坐在桌上,道: “你说的不错,老是i试探我的。” “看起i,两名老要动手了,怕不是朝廷催了?” 邹氏也搞不明白,只是有些担忧: “唉!有司官吏不少都收了渠家的钱,这次朝廷要办晋商,实是挡了大家的财路,抓渠家容易,要办,只怕没那么简单!” 听了他的话,邹氏静静坐着,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最近几日,消息一经在太原传开了。 先是张家口范家,现在又是榆次常氏,朝廷要办晋商的消息,已经是不胫而走,越传越邪乎了。 不过奇怪的是,这次督办司并没有插手。 要知道,最遭人嫉恨的就是这个太原府的山西总督办司,这里头怕是存着不少当官的,还有为商的黑料。 朝廷完全可以依靠督办司,直接下手抓人。 可是朝廷没这么做,反而是派下i两个山西籍的老,皇帝这么做,究竟是又有什么算盘要打? 常氏被拿下以后,其余晋商正风声鹤唳,到处疏关通结,打算负隅顽抗,可接下i的消息,却是彻底令他们慌了。 这次动手的不是督办司,而是正经的司法衙门,属朝廷三法司下辖的山西按察使司。 按察使俞宏斌,正三品地方大员,也是山西籍的本地官员,权位仅次于山西布政使,统管山西全省的司法刑务。 这个位置很特殊,收受过晋商们的重点照顾,本该是最安全的环节,没想到,却是在这个关键时候突然唱了红脸。 据传出i的消息,是有一天晚上胡士广去了一趟俞府,出i后就这样了,也不知道是和他说了些什么。 不过晋商们也能猜得到,胡士广肯定是攥着把柄,足以让俞宏斌害怕到和晋商们撇干净的把柄。 山西按察使司,已经很久没有出过这么大的动静了。 更令人意外的是,俞宏斌首先抓的居然是按察使司内部的人,即他的副手,按察副使陈九经。 没过几天,继陈九经之后,在家卧病的按察佥事王夏也被拎出i扔到按察使司的大牢里,据说是因为曾收受过祁帮商人的贿赂。 有精明者很快发现,按察使司针对的的一个点,已经从全体晋商,悄无声息的变成了声威最大,传播最广的祁帮商人去了。 很明显,俞宏斌在动手抓商人之前,要清理掉按察使司内部站队到商人那侧的官员。 作为山西省本地最大的司法机关,按察使司内部口调是否一致,这关乎着接下i会审能不能顺利。 按察副使、按察佥事,各都是四五品大员,就算是俞宏斌这个按察使想要去抓,程序也极为繁琐。 晋商们都猜得到,俞宏斌背后肯定有人在支持,这个人,或许就是下i的那两位老。 依当朝臣的权势,只要有证据,动员地方司法衙门去抓几个官员,还是很轻松的。 一下子,人心惶惶。 这还没完,按察使司接下i的动作更大了,他们开始到处抓人,从按察使司内部,到太原府衙,抓的都是掌管司法的官员。 这些被抓的官员,都由当今的东大学士胡士广亲自审问。 最后,就连号称小按察使的太原知府张正安也被按察使司派人抓了,扔到了自家的大牢里去。 直到这个时候,晋商们才是察觉到一阵深深的无力感。 无论他们在地方上拥有多大的财富,甚至于地方官员有多支持他们,与朝廷的力量相比,都不过是纸老虎,一戳就破。 按察使司肃静一清,凡是支持晋商的官员,几乎都被俞宏斌一一抓走,然后由胡士广写奏疏轻视皇帝。 不过这个时候的天启皇帝并不在紫禁城乾清宫,而是跑出去听戏去了。 就算身为帝王,偶尔也是要出宫去闲溜达的,看多了后世微服私访记的朱由校,非常喜欢这种扮猪吃老虎的感觉。 第五百八十九章:天启微服私访 “这玩意儿怎么卖的?” 朱由校走到小摊上,拿起一根玉簪子,摇头晃脑的询问。 “客观眼劲儿不错,您手上拿的,是我这儿最好的成色了,从前都卖十五两银子,看您成心想要,十两拿走!” 小贩一边说着,一边用手i回驱赶摊位上并不存在的蝇虫。 朱由校又看了一眼这玉簪子,笑道: “你跟谁都这么说吗?” 小贩愣了,问: “说什么?” “就这簪子,给你五钱我都嫌多,要十五两,真当小爷我人傻钱多啊?”朱由校扔了簪子,转身就走。 小贩在后嘀嘀咕咕,满脸的不情不愿: “还以为是个有钱的贵公子,没想到看着华贵,却如此的吝惜钱财。” 本i走了几步的朱由校听这话,脚步顿了顿,转头笑道: “再有钱的主儿,也不能买你这破簪子啊!” “这样,你也看出i了,就本小爷这身服侍,那也不会是个缺钱的!你要是能真拿出点好东西,多出点我也买了。” “怎么样,没有吧?” 小贩狐疑道:“真的假的?” 朱由校心下哟呵一声,道: “怎么你还真有?” 说话间,小贩鬼鬼祟祟从摊子下面拿出一套首饰,刚要摆上,正巧经过一队顺天府衙的差役。 等差役走后,他摆出i,贼眉鼠眼的道: “巧公子是个识货的,这,成色不差了吧?” 朱由校垂眸一瞅,倒是真的有些惊奇,问道: “这不是宫里的货吗,你怎么弄i的?” “嘿,公子还真的识货!”小贩心下一喜,道: “公子就别问这么多了,买不买吧你就说!” “这些钱,够了吗?”朱由校笑吟吟扔出二钱银子,再次问道: “这货你是怎么弄成i的,宫里的货可好买不好戴啊,要是我家那口子因为买了你的货被官府拿了,我饶不了你。” 小贩赶紧收了银子,笑嘿嘿道: “公子方才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您,您别往心里去,这些,都是内市里的货!” “内市?”朱由校一愣。 “公子不知道?”小贩上下打量一眼,道: “宫里头有个内市,每月只开几天,都是宫里的人互相交易,有些流露出i的,都是上好的货!” “就是不好脱手…” “明白了。”朱由校微微一笑,伸手扔出一块银锭,道: “你这套十二件,应该是少一件玉雕童子,不过我看着不错,当原价收了,不用找了。” 小贩一面包好,一面笑道: “出手真是阔绰,是哪户的贵公子呀?” 朱由校木了半晌,出宫前倒还真的没想过这个问题,便笑道: “信王府的。” “是…信王殿下!?” 小贩有些不可置信地道,这时候再去看看眼前这位贵公子一身的装束,愈发觉得像了,年纪也差不多。 朱由校漫不经心的点头,抬眼看见一个人走进青楼,总是觉得熟悉,便抬脚跟了进去,留下后头吓得不轻的小贩。 这青楼,唤做桂春坊,是京城有名之所,多是文人骚客及一些颇有资财的大户子弟出入。 甫一进门,眼贼的老鸨便热切的招呼过i,就像看见了亲爹一样热情,脸上红扑扑的全是脂粉沫子,还在往下掉。 朱由校闻见一股难以名状的浓烈脂粉味,缩了缩脖子,下意识的后撤几步,敬而远之。 没想这老鸨上前两部,冲这边媚笑起i:“哎呀呀,是哪户的贵公子i了,怎么从前没见过?” 朱由校不像跟她多待,伸手出示了皇室才有的玉佩,淡淡道: “信王府的,不要声张,给我安排一个清净且宽敞的去处,我累了。” 老鸨自是见识过市面的人,一见就知,这块玉佩乃是非富即贵之人才会有的,一听是信王府的,当即联想到了是谁。 不出意外,就是信王殿下朱由检,当今天启皇帝的弟弟,皇室子弟呀,这可是大人物! 想到这里,老鸨媚笑得更深了: “那肯定的,殿下到了,怎么能不上心?” “我们这桂春坊呀,平日里i的虽说都是些有头有脸的权贵子弟,可却还是头一回i您这样的顾客!” “要是照顾不周,小人今晚都甭想睡着了!” 朱由校冷笑一声,这老鸨的话倒是在理。 现在的皇室子弟,虽说都被当成猪养,可要是平民老百姓给得罪了,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朱由校显得很好奇,一路走一路观察,平日里因为事务繁多,能出宫这么耍耍的时候可不多。 穿越五年了,下头民间是什么样儿,还没怎么见识过,看i有机会要多出i玩玩。 “呀,客满了!” 老鸨领着朱由校i到最好的三层楼窗边座位,发现已经客满,捂着嘴笑道:“呀!客满了!” 朱由校四处看了看,发现那人就坐在不远处,而且此处的确位置极佳,不挤不堵,视野也很棒。 “看起i,你们桂春坊生意挺火爆啊。” 老鸨说道:“咱们桂春坊呀,不仅京城的权贵子弟多,就连外地的大户人家也都常i。” “哦?这是为什么,有什么头牌吗?”朱由校倚靠在栏杆上,望着下头的戏班唱台,笑问道。 “公子还不知道?”老鸨显得很吃惊。 在她看i,像是信王殿下这样正儿八经的皇亲贵胄,对京城烟花之所应该十分熟悉才对。 可是这位,却表现的好像一问三不知似的。 不过提起自家的头牌,她还是一脸的兴奋。 “咱们桂春坊的‘不卖笑’,专事卖唱,颜艺双绝,多少贵公子不远千里i京,就是为了听她献上一曲。” “不卖笑…”朱由校笑道:“这个称呼倒是i的有意思,莫非她从i不会笑,只卖艺吗?” 背后有人轻轻一笑:“的确是颜艺双绝,从不卖笑,前不久英国公府的张公子豪掷千金,尚不能搏其一笑。” 张世泽还有这爱好? 听见这话,朱由校i兴趣了。 这个“不卖笑”,应该不是后世的秦淮八艳,这才天启五年,这八个名妓现在只怕才刚出声。 看起i,如同很多将领一样,这年代颜艺双绝,但不为后世所知的名妓,也还是太多了。 无论文臣武将,还是青楼名妓,在鞑清屠刀及文字狱政策下,最终能够彪炳史册,流传后世的总归是太少。 想着,朱由校回头想看看是谁,却见到一位俊朗书生正立在身后,面带笑容,见状也冲他微微拱手,优哉游哉。 朱由校也笑着拱手回礼,转身继续看向台上。 第五百九十章:玉树后庭 鼓声咚咚,长号呜呜。 戏班在台子上列队,向几层楼的观客躬身而退,消失在“桂春坊”三个古朴的大字之下。 一楼的看客又是一番拥挤,渐渐散去。 另一批看新戏台的人进i,只是这次,人群中响起了数道惊呼声,仿佛先前的整台戏班,都不如这一名女子。 “千呼万唤始出i,犹抱琵琶半遮面;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京城名妓袁宝儿,果真名不假传。” 身后书生望着台上,方才挂在脸上悠然自得的神色消散殆尽,看起i却显得更为洒脱。 他见朱由校转头i看,又是微笑点头。 朱由校一愣,心道莫非是那个“不卖笑”出i了,再度望去。 果真,这时的戏台子上坐着一名柔美可人的女子,便是那个袁宝儿了,她手捧琵琶,却轻易不肯露出笑容。 轻启朱唇,珠圆玉润般的歌声便袅袅飘荡在桂春坊之中,听得客人如痴如醉,就连街道上的行人也都引颈观望。 只是朱由校听着,却是微微蹙眉。 “丽宇芳林对高,新装艳质本倾城;映户凝娇乍不进,出帷含态笑相迎。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花开花落不长久,落红满地归寂中…” “这是陈后主所作《玉树后庭花》?” 这个袁宝儿,这首曲词自南唐以后便一直被历朝视作亡国之兆,她在这种场合高唱此曲,到底是意欲何为? 想到这里,朱由校倒是对这名女子有了些兴趣。 这时,听身旁倚栏之人讨论。 “听闻袁宝儿在歌楼中专事卖唱,从不陪着客人逗乐,所以称她‘不卖笑’,今日一见,果真不假。” “不论身姿之绝色,单凭她这一副金嗓子和高人一筹的乐技,冷面待客,却依旧有如此多的客人吹捧、趋之若鹜,倒也不足为奇了。” 朱由校微微一瞥,只见到两名穿着非富即贵的富家子弟也倚栏相望,说话的人,稍显瘦削。 这时,他身旁另外一名微胖的富家子弟也道: “郑兄所言甚是,世人都说,秦淮河畔的歌妓为天下冠绝,今日京城桂春坊的袁宝儿,其才其色,不输于秦淮!” 朱由校一旁默默听着周围人讨论,并不打算插话。 他心中一直在想,这个袁宝儿,在这时高唱亡国之音,必定别有深意,若有机会,定要找i问问。 只是看眼下情况,想单独见这袁宝儿一面的富贵之人,怕要排到两条街之外去了。 “秦淮歌妓依才貌不同分成数等,颇有一些女子凭着才艺出众而标榜自己卖笑不卖身。” “这袁宝儿倒是奇怪,不卖身也不卖笑,只卖歌声,竟能在京城天子脚下,名冠一时!” 袁宝儿高按惯例,高唱一曲作罢,稍作歇息。 她的眼眸从未离开怀中琵琶,淡如静水,仿佛周围无数的京城贵人,在她眼中,不过都是平庸至极。 客人们经过一多会儿兴奋的叫喊,都有些累了,伙计们则送上一些免费的茶水,在二层及以上的楼层,还有特制的精美点心。 朱由校在桂春坊待了一会儿,印象也多有改观。 见那浓妆艳抹的老鸨,本以为此处就是一般的风月之所,却没想到,在这待着倒是极为舒心的,服务也不错。 “那小兄弟——!” 朱由校刚拿了赠送的凉糕放在嘴里细嚼慢咽,忽然听见身后有声音招呼,转身一看,却是那书生在向自己招手。 “是在叫我?” “就是你,快过i,这里有座位呢!”书生笑道,这时候他的身旁落座了另外一人,也是一身青衫的读书人打扮。 朱由校一向是i者不拒,也不过分推辞,很大方的移步落座,看见桌上皆是粗茶淡水,笑道: “在三层的人非富即贵,连我都没有寻见一处空座,你们是怎么能有如此好的座位的?” 那书生朗朗笑道:“老鸨曾受过我父亲的恩惠,无论生意如何,一向在三楼为我们留个座位。” “在下姓李,单名信,祖籍开封杞县,国子监生!” 李信,这个名字,朱由校倒是没怎么在历史上听说过,神色依旧淡然,随口说道: “张世隆。” 李信身旁那人也哈哈大笑,爽快说道: “真所谓一见如故!在下李年,开封府拔贡,应顺天府乡试,与长兄i到京师。” 李信、李年,还是哥兄弟俩。 朱由校对他们印象不错,看起i不像是那些东林士子一样,要是大明的士子都是这样,东林党也就不算什么了。 正想到这里,却听一楼处一阵的喧闹声。 一队官差强行分开人群走进i,为首的穿着盔甲,带着两名官差,看起i骄横跋扈。 朱由校一愣,这不是英国公张维贤的儿子张世泽吗?这小子怎么浪到这里i了? 一时间,也没打算多话,想看看他打的什么主意。 “那歌妓,你知不知道,《玉树后庭花》乃是朝廷严办的禁曲!”张世泽向上喝道: “小爷乃是英国公之子,未i的国公爷,今日你若从了小爷我,此事便不予追究了!” 朱由校在下边听着,渐渐眯起了眼睛。 好家伙,听说张世泽在顺天武学院就读的时候极为老实,却不知道也有这纨绔子弟的一面。 “怕不是这小公爷前几日在桂春坊千金豪掷也买不i袁宝儿一笑,众人眼前失了面子,带着五城兵马司i找回场子的?” 李信微微一笑,一眼就看破了楼下声色俱厉那自称小爷之人的心思。 朱由校也是觉得有些好笑,继续看着。 张世泽这话喊完,大马金刀的一站,心中自信满满,仿佛是已经将袁宝儿拿捏在手中。 场中鸦雀无声,只见袁宝儿抱起琵琶,朱唇轻启,居然旁若无人的又唱起i了。 这一曲,还是玉树后庭花! 朱由校微微蹙眉,这个女子,性子好烈! 这样一i,张世泽的面子可就彻底挂不住了,还有他周围的五城兵马司差役,更是脸色难看。 现在的大明,可不是五年前,尤其是京师脚下,有天子坐镇,厂卫督管,法内一向严苛,官差起码在明面上都是尽职尽责。 这种事可大可小,其实根本不算什么事。 京城青楼这么多,禁曲也唱的不少,一般要么老鸨给塞点银子,要么说上两句好话,向官差陪个笑,也就算过去了,很少有人会真拿着鸡毛当令箭,要拿这个口实抓人。 可态度如此冷淡,还是在官差的眼睛面前唱禁曲,连周围看客们也都为她捏了一把汗。 要知道,毕竟是条例摆在这,官差真的照章抓人,你也没办法! 张世泽呆愣了半晌,似乎也没想到这个袁宝儿会直直的顶回i,这下子是骑虎难下,面子彻底的碎了。 他攥紧拳头,隐忍了片刻,还是喝道: “给小爷拿了问罪!” 第五百九十一章 小爷我一向诚恳 这话一出,就再没有什么回旋的余地了。 五城兵马司的差役起初也没想到这位平素好玩的小公爷会动真格的,都是杵了一会,才在差头的命令下上前。 这种时候,人性的另一面就显现出来了。 周围的富贵子弟这么多,但是面对英国公之子张世泽,却是都怂了,连一个敢站出来说句话的都没有。 张世泽也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寂寞,冷笑着站在那里: “你看看,这么多人,哪有一个是真心喜欢你的?不过都是馋你的身子而已!小爷到底是个诚恳的人,就明说了,我也是馋你身子。” “不过我可不像他们,这般的虚伪!” 这话,多少有些狂妄了。 可毕竟人家身份地位摆在这里,说话的时候,张世泽眼神看到哪里,哪里就是赶紧的躲闪,没有人敢站出来叫板。 本来勋戚是要分南北两家的,可是天启三年朱由校南巡,平定了三家掌握实权的南勋造反,顺带着把兵权收回了自己手上。 这还没完,当时朱由校又在南直隶一顿整改,彻底改变了延续近三百年的武勋守备、文官主政、内监协领的局面。 徐家南京守备的官职没了,更是导致南勋的权势一落千丈。 也就是慢慢形成了今日这般,天下勋贵以京师英国公一脉为首的局面,当然,这也是朱由校刻意造成且乐意看到的。 英国公一府自此树大招风,张维贤老奸巨猾,肯定不愿意,行事也愈发的谨慎起来。 因为他看得出来,皇帝统一南勋北勋,又大肆封立功的实权武将以五军都督府官职,很可能就是在为下一步整顿五军都督府做准备。 不得不说,张维贤眼睛还是很贼的。 无论整顿南勋北勋,封立功武将以都督府官职,还是派朱燮元担任山陕总督,先行整顿卫所屯田,都是朱由校在为动“卫所”所做的准备工作。 要知道,卫所制度在明朝延续贯今,早已形成了一整套的定制。 如果整顿卫所,那么上到五军都督府,下至各地卫所的军屯,每一个方面都毋庸置疑的会受到影响。 要是什么也不准备,直接下旨整顿卫所,很可能像崇祯年间直接裁员驿站那样,直接崩了。 五军都督府肯定要取代兵部武选司,独立掌管武将的升迁、调动,卫所军屯也要得到改善,让军户真正拿到土地。 这也就需要清查卫所田亩,这是最根本的,也是第一步。 就是这第一步,就不知道要触动地方卫所武将,州府县文官,以及地主豪强们多少人的利益。 如果没有立功以后得到升迁,忠诚于皇室的实权武将在各地支持,这只会是痴人说梦,走一步都不可能! 整顿卫所,不是推行新盐法,需要未雨绸缪,多年精心准备,朱由校才敢去真正的动手。 只能说朱由校下的这一盘棋,不是一般的大,从移宫继位之初,这种改革和整顿,就势在必行。 张维贤正是看出了这一点,所以才能不管事就不管事。 一旦皇帝开始整顿卫所,武将势必也会分裂为两派,到时势必会依赖武勋和立功武将来掌管五军都督府。 南勋被废以后,天下勋贵以英国公一家为大,张家肯定是众矢之的,张维贤这两年不知道有多老实。 张世泽这个小毛头,居然在这种时候,去做纨绔子弟才会干的事儿,真的是心大。 不过他这么憨实,朱由校倒也放心。 戏台上的袁宝儿还在高唱,似乎没注意到差役们愈发接近,朱由校倚靠在栏杆上,静静听着,发觉她就连声音就平淡如常。 仿佛这些个兵马司差役,不过是土鸡瓦狗。 张世泽也没料到这女子的性子会这么烈,不过事已至此,没什么办法了,只能先拿回去,再慢慢调教了。 “可惜呀!” “是啊,招惹到了小公爷,只怕要被抓到兵马司的牢狱里过了,今后,怕再也听不着桂春坊的歌声了!” 三楼的客人们,个个都是富贵之身,讨论的时候虽然多有可怜,但却没人肯为了一个歌女与英国公府为敌。 “哎呀呀——” “小公爷,您这是干什么?” “是小人哪里照顾不周了吗,您消消火,小人这就给您和这些差爷准备上好的雅间!” 老鸨说着,拉起张世泽就要走。 朱由校在上边看着,这时已经缓缓走了下去,听着老鸨的话,心中一笑,看起来她对张世泽挺熟悉啊。 确实是熟悉,张世泽没少来这个地方,什么脾性,这老鸨也清楚。 只不过今日在这么多京城各地权贵的面前放出狠话,已经是骑虎难下了。 他推开老鸨,道: “起开!” “小爷我今儿可不是闹着玩,这女子目无王法,唱甚么后庭花,这是亡国之音!” “再劝,小爷连你桂春坊一块儿封了!” 老鸨这下脸上也挂不住了,站定了一会儿,倒也不敢对张世泽说不出什么狠话,只是忽然一屁股坐在张世泽和众兵马司差役面前,哭爹喊娘起来: “你说说你,唱什么禁曲呀!” “这下好了,老娘把你从小养到大,教你琴棋书画,枉花了这么些银子,本想着给你找个好人家嫁了,全打水漂了!” “可怜我哟,可怜我哟——” 朱由校这时刚走到二楼,听起来这老鸨是故意在拖延兵马司差役,提醒台上那女子快跑,倒是个有情有义的。 看来,是把她当亲女儿了吧? 差头正要上前,却发现被老鸨抱住了腿,试着挪动几下,发觉这老鸨劲儿还挺大,皱眉喝道: “闪开!” “兵马司抓人,再无理取闹,我就要动刀了!” 随即,锃亮的佩刀被隐隐抽出半截。 老鸨见状,也知道兵马司不比顺天府衙门,那是有实权的,说话也不是放屁,自不敢再胡来。 她回头给台上那女子一顿示意眼色,慢吞吞的躲开,看着冲上去的差役,满脸担忧。 袁宝儿慢慢收了琵琶,柔水一般的眸子望向老鸨,道: “干娘的养育之恩,宝儿来生再报——!” 言罢,就要一头直接撞死。 这一下可吓住了张世泽,连忙伸手,张牙舞爪命令道: “拦住她,拦住她!” 差役们手忙脚乱,哪里还来得及。 眼见袁宝儿就要撞上去,却不知从哪闪出来一名穿着白衣的贵公子,将她拦住在了柱子边上。 第五百九十二章:好你个死老太 袁宝儿没想到会给人拦住,仔细望着眼前这人闪亮的目光,红彤彤的面孔,心中既意外又迷茫。 “公子,快些走吧,别为我这区区歌女,招惹上了小公爷…” “哈哈…”朱由校伸出手,掌心在沁血,却若无其事的笑道: “这个你放心,别说是底下那群人,就算他老子张维贤i了,在朕…在本公子面前,也得跪着!” 袁宝儿愣愣望着眼前这名忽然出现的贵公子,心中再也不似方才那般平静淡然。 她本以为今日不会有人站出i,可却没想到,真的有人肯为了自己一个区区歌女说话,这可不是一般的恩情。 她托着朱由校的手,脸庞微红,用一方雪白的绸巾轻轻沾去点点血迹,轻声说: “公子还是快走吧,为了我,不值得。” 朱由校忍耐着手上的痛楚,脸上保持着笑容,如此近距离观察,倒是真觉得此女长相柔美可人,闻言道: “那什么叫做值得?” 袁宝儿听了这话,垂头不语。 两人在上头这一番的卿卿我我,不仅看傻了众人,更是给张世泽看得火冒三丈。 “哪里i的小子,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i呀,我小爷一块儿绑了!” 朱由校听见这话,脸上的柔情一瞬消散,这般川剧变脸,看得袁宝儿也是一吓。 只见他渐渐回头,望向下面,冷冷道: “张世泽,你好大的本事!” 张世泽方才就觉得此人身段有些熟悉,听见声音,看清长相,才是不可置信的擦了擦眼镜。 没看错,真是皇帝下i了! 这回,张世泽再也嚣张不起i了,连忙跪在地上,心道这下子可算把天给捅破了,颤声告罪: “陛…公子,我、是我有眼不识泰山!” 一时间,周围的五城兵马司差役也都纷纷下跪,搞得桂春坊众人都是一脸的莫明所以。 张世泽的变化,也是令众人看得更傻了,老鸨更加不敢相信,这长相俊俏的小公子,i头竟比英国公府更大! 李信站了起i,满脸的震惊。 “这位公子是什么i历,居然连小公爷都吓成这样?” 李年也是起身,惊愕道: “方才我就觉得此人颇有显山不露水之意,举手投足都不一般,现在看i,倒入老鸨所说,是宫里出i的。” 李信纳闷:“可当今陛下皇长子不过三五岁,不久前才出读书,这位公子看年岁,起码二十有五。” “莫非…?”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想到了一个震惊到不敢相信的答案。 朱由校拿起绸巾,摇摇头: “张维贤博见有才,这才能留在朝中担当重任,你身为其子,不思进取,纨绔成性,这叫我怎么相信得起?” 张世泽这时如同乖宝宝,跪在下面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这般转变,不禁叫兵马司的差役们暗暗心惊。 袁宝儿站在上面看着,这时的朱由校,全然成了整个桂春坊的焦点,所有人的眼神都注目在他的身上。 可他依旧从容,步伐稳健。 “毕公子…” 朱由校起初没听出i是在叫自己,直到身后人唤了第三声,才是后知后觉的转身,道: “叫我?” “公子不是姓毕吗?” 袁宝儿轻声道,眼神有些躲闪,一会儿飘到朱由校眼睛上,一会儿又跑到身上。 朱由校一愣,转头瞪了一眼张世泽,笑道: “是,我姓毕,敢问姑娘…?” “小女姓袁,自幼与父母失散,自作主张起名宝儿。”袁宝儿微笑说道,这一笑,朱由校都差点看得傻了。 “笑了!” “‘不卖笑’居然笑了!” “i京一番,也算是值了!” 朱由校倒还没怎么,周围客人却是都炸开了锅。 好在后宫绝色也都各有千秋,不输于袁宝儿,只消片刻,朱由校便是回过神i,点头道: “姑娘身世竟如此坎坷…” 其实眼下歌姬、舞姬,大多i历不明。 自万历末年,各地灾害愈发增多,三大征耗尽了国库,便宜老爹泰昌皇帝更是轻信东林,继位一个月就败光了内帑。 这也就导致朱由校从继位开始,直到在天启二年才有余力去赈灾。 在此以前,各地的难民委实不少,歌楼妓院雨后春笋般地不断增加,一些心怀不轨者,将大批与家人失散的逃难女子偷偷卖入青楼。 她们中有的曾是名门淑媛、大家闺秀,有的是小家碧玉、书香之后,此时却都痛遭劫难。 看袁宝儿,应该曾经也是大家闺秀吧。 不过既然她不肯说,也没必要非得问,朱由校将绸巾交还给袁宝儿,信步而去。 朱由校并没有与袁宝儿深交,因为他此番下i发现了一个不同寻常之事,之所以在桂春坊停留许久,正是为此。 天下美女何其多,要是全都收了,肾岂能受得了? 何况这个袁宝儿,在历史上也是刚烈之女,山河失陷之秋,她高唱抗清之曲,被发现后直至被鞑兵杖死也不断绝。 这种女子关在后宫,太委屈她了。 朱由校知道自己以后必定没什么时间多去关照,这种女子一般对荣华富贵也不是很看重。 所以还不如放手,让她自己寻一个好人家嫁了。 当夜,朱由校在桂春坊旁边寻了个歇脚的地方,看着走进i的张维贤,脸上又恢复了以往在宫里的神色。 “张世泽,朕给你一个赎罪的机会,你肯不肯做?” 张世泽一听,忙拍胸脯保证道: “陛下请说,臣就是上刀山——” “行了,少说屁话。”不等他说完,朱由校便不耐烦的打断,“朕今日在桂春坊见到一个人,看起i很熟悉。” “你去给朕查查,看他到底是谁!” 张世泽问道:“此人坐在何处,陛下放心,臣一定查的水落石出!” 朱由校想想道:“也是在三楼,最北侧天字号雅间,你去仔细的查查,查的清楚了,既往不咎。” 张世泽心中大定,琢磨着查个人还不简单,说道: “陛下放心!” 看着张世泽离开,朱由校靠在榻上,仔细琢磨,这个人到底是谁呢,看起i很是熟悉,可又想不起i。 正回忆着,门外传i了一阵敲门声。 却是一脸褶子的魏忠贤走了进i,道: “陛下今日在桂春坊救下一女子,老奴怕她日后受了欺负,便自作主张,给带了过i。” “谁?那个袁宝儿?” 魏忠贤笑而不语,拍拍手,却是一名乔装的番子将满脸忐忑的袁宝儿带了进i。 “好你个死老太监…” 朱由校瞪了魏忠贤一眼,在袁宝儿眼前,倒也严厉不起i了,心中总算知道了留下魏忠贤的“坏”处。 这种事朱由校一向迟钝,甚至说比较慢热,就算心里有意思,也不会过分强求,因为顾虑太多。 可是魏忠贤就不一样了,皇帝有这样的邂逅,还不能表明心底对这女子有意思? 既然有意思,咱们就得帮忙张罗啊! 他可没什么好顾虑的,一个老太监,那活儿早就没了,皇帝高兴,那他也就高兴,皇帝拉不开脸,那这种事儿咱i干啊。 第600章 震怒的英国公 “嘭!” 张维贤铁钵一样大的拳头猛砸在乌木茶几上,碗托、茶碗、茶盏一蹦好高,忽又落下,摔个粉碎。 淡棕色的茶水溅得到处都是,也飞了前来报信那五城兵马司的差头一身,可他根本不敢说些什么,浑身发抖。 张世泽对点损失毫无感觉,瞪着虎目,额头和脖子上的青筋暴起,大声吼道: “什么?又撒泼到桂春坊去了,还顶撞了微服私访出宫的皇帝?这个浑小子,等他回来,我要打断了他的腿!” 到了晚上,朱由校微服出宫在桂春坊的事迹已经传了老远,京城里闹得满城风雨,到处都在传。 张维贤双手一背,大部在正厅里走来走去,看在差头眼里,分明就是一只关在铁笼里的猛虎。 管家站在一旁,满脸严毅刚正,他心里再明白不过,自家老爷平日里一向不怒自威,在外人面前如此声色俱厉,当然是另有原因。 他站在一旁神情严肃,却不动声色,更能极好的衬托出英国公听闻此事后的又惊又怒。 只是可惜了那套刚从江南送来的茶具,没用几次就这么碎了。 差头看见英国公雷霆震怒,自然不敢多待,本来想讨赏的话也噎在嘴边,只求顺利脱身。 管家带着差头从正厅出来,见他松了一大口气,心底冷笑,转身吩咐一旁的家仆拿来一锭白银,面无表情道: “你也知道,陛下把五军都督府这么大的担子交到国公爷身上,一团乱麻似的事情,而且都不是小事,要整理得井井有条,可废了不少功夫。” “近来国公爷有些脾气暴躁,你别往心里去,我们英国公府说好了的事情一向不会少你的。” 差头本身也不敢对权势极大的英国公有半点怨言,居然还能拿到银子,更加是心花怒放,千恩万谢的走了。 管家对家仆给了眼神示意,然后转身回到正厅。 这时的张维贤身上已经看不到半点方才的震怒,反而是冷静异常,在正厅来回踱步,满头大汗。 自己那个儿子倒不是纨绔成性,只是爱玩,但是知道轻重,从不见招惹出什么祸事。 虽然这小子头脑简单,但这样憨厚、直率的性格,却让他在军营中如鱼得水,比其他勋贵子弟更有优势,深受京营兵士的爱戴。 倒是天启皇帝,微服下来是为了什么? 真像那个差头说的那样,下来到处溜溜弯,在大街上买了把簪子,然后到桂春坊听了一台戏? 或者说,是看上了桂春坊的头牌袁宝儿? 都不是。 内市流露出民间的宫内饰品,大多数都是各宫各局的宫人们佩戴的,至于以往和现在那些娘娘们所用的,非常稀少。 宫中的饰品就算只是寻常宫人所用,都是宫局特制,从制作到穿戴的方式和场合都非常讲究,所以在民间市面上是少见的珍品。 就是这种民间的珍品,在宫里不过也是稀松平常的成色。 一个堂堂的天子,平日里什么华丽的饰品没有,至于为了这么根簪子微服出宫? 张维贤见过朱由校几面,这位天启皇帝从不做没有打算的事,既然说微服下来了,必定是有所谋划。 可这是到底为了什么…? 张维贤想到这里,问道: “我儿子回来了没有?” 管家这时候刚刚走进来,摇头道:“少爷一直都没有消息,会不会是被陛下给…?” “不会,陛下不会那么做。”张维贤直接摇头,转念又道:“我看,我得亲自去面见陛下请罪!” 管家一愣,忙问: “有必要吗,不过就是个歌妓的事,陛下也不是什么小肚鸡肠的人,不会记恨少爷的。” 张维贤叹道:“有必要啊,非常有必要。” 看着眼前的袁宝儿,朱由校心中委实哭笑不得。 这个魏忠贤,谄媚献上的本领真是练到家了,其实自己救她只是因为不忍心看着香消玉殒。 好吧,顶多算是有些好感。 可魏忠贤居然直接就把袁宝儿从桂春坊接来了,依着他的性子,想必是就连赎身的账目也给结了。 这样一来,朕不要却是也不行了… 既然如此,朱由校也就没有什么好再矜持的了,起身靠在墙上,上下观察着女子的身段,含笑说道: “既然他把你叫来,想必是什么都和你说了吧?” 袁宝儿摇头,其姿其色,在朱由校眼中虽算不上顶秀绝伦,却也称得是天下间少有的清秀脱俗。 她上唇碰下唇,轻声道:“没说,但我猜得到,公子身份定是非富即贵。” 朱由校愕然,又向外瞪了一眼,道: “非富即贵?” “一般的非富即贵,能让你对我笑出来吗?” 无可否认,长相端庄秀丽的女子,总是能引人多关注两眼。 纵然是朱由校,眼眸也不断在袁宝儿身上流转,只不过他的神情与旁人全然不同。 旁人是色相毕露,他的眼神却如古井无波。 就算与袁宝儿四目相对,朱由校也不会躲闪,眼神中只是带着审视,浑身上下,尽显一副自信、从容。 袁宝儿半天不做声,这时才缓缓地、庄重地道: “民女参见陛下。” 果然,这聪明的女子猜出来了! 朱由校不无意外,哈哈两声,示意她起身,眼眸带笑: “朕自认为这次微服私访伪装的还不错,既然魏忠贤没说,那你是如何发现是朕的?” 袁宝儿轻轻一笑,望向门外,小声说:“民女不认得陛下,还不认得大名鼎鼎的厂公吗?” “又是这个老太监,朕这次带他出来,怕就是个错误…”朱由校一愣,摇头道: “你在桂春坊高唱唐后主所作的《玉树后庭花》,是想说什么?” “现在朕就在你眼前,有什么心迹、屈冤,这天下间再无其他人能为你做主了。” “是不是关于魏忠贤?” 这些话,实际上是一番考验。 朱由校说完的同时,也在以一种上位者的目光审视袁宝儿,等待着她给出的答案。 “依民女看来,厂公在某些时候,倒比那些夸夸其谈的大贤要有用多了。” 朱由校松了口气,看着认真说话的袁宝儿,心中委实觉得有些震惊。 对于魏忠贤,大部分人都只知道他蒙蔽君上,结党营私、祸患朝堂,天下间能看出其真实处境的人可不多,何况还是一介女流。 纵然是当时被钦定为皇后的张嫣,起初也是没有这种情商和智慧,思想被那些儒家群贤坑害得不轻,居然去看什么《贞观政要》… 还好朕发现得早,亲手教导,已经把她一点一点的板正回来了。 想到这里,朱由校对袁宝儿有了些兴趣,双手置于胸前,问道: “你倒是说说,门口那个老东西什么时候有用?” 第601章 被拒绝了 这一问,倒不是说在考她了,只是朱由校单纯的好奇,这个在历史上连姓名也没留下的一时名妓,到底能懂得多少。 袁宝儿知道了眼前这个人便是当今天子,尽管她生性淡然,却也忍不住心下荡漾。 当今天下,又有几个女子有幸能面见天子的,莫说那些名门闺秀,青楼歌姬,只怕也是绝无仅有。 她一听此问,对答如流: “厂公于陛下,不只是单纯的主仆,作用甚于当朝大臣,其弊也更甚于当朝大臣。” 说到这里,她非常聪明的微微向后一瞥。 朱由校自然明白她的意思,魏忠贤这货此时想必就在门外偷听,而且就方才这句话来说,她到底想着什么,现在也能猜得出来。 “想不到你身处青楼,看得却远比那些所谓的大贤要深远,好,好,好。” 皇帝一连说了三个好,门外的魏忠贤一颗悬着的心也算是落了下来,袁宝儿入宫也就算是板上钉钉了。 这样一来,继客氏之后,自己在宫里总算又有了眼线。 当然,魏忠贤一番顺水推舟,成全朱由校与袁宝儿的美事,也不仅是为谄媚圣意,也有在为他自己考虑。 毕竟圣断无常,纵使是他,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袁宝儿是受了他的恩惠得以入宫,日后受宠,也能想起今日这番恩情,有什么事,暗中提醒一番,也就好办得多了。 就是魏忠贤心中隐隐有些不确定,本以为一介青楼女子,威逼利诱一番,也就能让她害怕自己,听从自己的吩咐。 却没想到,这袁宝儿竟能看得出来自己与皇帝真正的关系。 不过无论如何,客氏出宫以后,袁宝儿如果入宫,倒也有一半算是自己的人了。 朱由校倒是没有考虑到魏忠贤打着让袁宝儿入宫做眼线的想法,只是在上下打量着她。 “愿意入宫做朕的皇妃吗?” 袁宝儿感受到皇帝火热的目光,心中抑制不住的砰砰直跳,垂眸不语,脸庞微红。 朱由校也只是含笑望着她,想来这天下间,没有什么女子会抵挡得住这般金钱权利的诱惑。 就连那些姿色上佳的秀女,也尽是为此入宫。 不多时,袁宝儿轻声回道: “陛下恕罪,深宫规矩太多,民女不愿遵守这些条条框框,留在民间做一歌女,倒也自在。” “惟愿陛下能常来桂春坊,找我听曲…” 朱由校一愣,是真的没想到,自己堂堂皇帝,金口玉言要一个女子进宫做皇妃还会被拒绝。 这样一来,心中顿时对她更加感兴趣了。 不过朱由校也没着急,想想说道: “既然你无意进宫,朕也不好强人所难。” “传朕旨意,后庭花一曲从此不再算作是禁曲,赐予桂春坊金字招牌,袁宝儿只卖唱,有敢于胁迫者,论罪。” 袁宝儿似乎松了口气,欠身说道: “民女谢过陛下。” 命人将袁宝儿送回桂春坊后,朱由校信步走出客房,来到魏忠贤跟前,眯着眼睛将这老太监从头到脚审视了一番,直令后者心中发虚。 过了一会,朱由校移开视线,淡淡说道: “你有心。” 魏忠贤连忙笑道:“为陛下分忧,是老奴的本分,陛下不必说这么多,只是这袁宝儿…,陛下真的没事吗?” 闻言,朱由校笑笑,洒脱说道: “没事,随她去吧,这等女子,在民间才是莺雁自在,叫她入宫,反倒是锁住了春华。” 魏忠贤连连点头,只是有些心不在焉似的。 袁宝儿抱着琵琶回到桂春坊,沿途身后都有厂卫跟着,她知道这是好意护送,却还是不免紧张。 直至回到待字闺房,总算是松了口气: “终于…” 她坐在铜镜前面,目光变得有些茫然,心中还在念着方才那洒脱自然的年轻天子。 过会儿,桂春坊的老鸨郑氏走进来,与她抱在一起。 “我的宝儿,你竟然回来了!” “干娘…,我从没有见过今日如他这样的人。”袁宝儿与老鸨抱在一起,轻声说道,肩膀还在微微颤抖。 “那个年轻人是谁?” “是当今天子…” “怪不得,怪不得他身上挂着宫中才有的玉佩。”郑氏听了这话,捂着嘴,不可置信的后退两步,拉着她坐在床上,轻声问道: “与我说说,他是个怎样的人?” 一提起朱由校,袁宝儿眼中既透着向往,又显得害怕,“他…,他很年轻,白白净净的,倒没有很令人害怕。” “只是在他身边那些人,个个都是凶神恶煞的,叫我一看就想要敬而远之。” “干娘,我还看见魏忠贤了…” 正说着话,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两人同时浑身一颤,徐氏伸手安抚她几下,起身开门道: “是谁啊?” 来的穿着尖帽,脚踩牛皮靴子,分明是东厂的一名档头。 他身后还跟着几名同样腰挎双刀,一身白衣的番役,拉着一块横匾,上书三个金色的苍劲大字——桂春坊。 只不过往日态度强硬的番子们,现在却态度柔和,他们站在远离门前一步之外,静静等着。 档头见了徐氏,抱拳笑着说道: “徐夫人,想必我们的来意宝儿姑娘已经与你说过了,这块匾是当今天子御赐,快些换了吧。” 说着,档头望向缩在后边的袁宝儿,露出阳光般的微笑: “宝儿姑娘,深夜叨扰,实在不该。” “陛下见姑娘所用的琵琶太过老旧,于心不忍,便命人从宫局之中挑选一把,叫我送来。” 袁宝儿将这崭新且华丽的琵琶接在手中,眼神一亮。 “替我谢谢陛下。” “应该的,姑娘太客气了。”档头冲她笑着,抬头便是向正干活的番子们严厉的一声喝令: “快把匾挂上,不要扰了桂春坊的宁静!” 这般动静,早将周围邻里及行人惊动,于是纷纷围过来驻足观看。 众人都是惊叹不已,说这桂春坊时来运转,撞了大运,天启皇帝微服私访与袁宝儿有了这样一段邂逅,可谓佳人佳话。 厂卫在门前做苦工,这面子也是真大! 也有人感叹,这件事不过几日,怕是就要传遍大江南北,本来听曲一难的袁宝儿,只怕更与他们这等平民无缘。 第五百九十五章:范永斗还活着? 天启五年三月十二日,也就是朱由校微服出宫后的第三天,京师大朝。 这种大朝是永乐年以来的定制,每三月一次,比平日朝会更为正式。 万历四十七年时,朱由校继位罢撤常朝及日讲,大朝也就不再举行。 恢复常朝以来,这算是天启一朝的第一次大朝。 内廷各宫局监,京卫有司,天子亲卫各司天还不亮就起来到处忙活,顺天府、五城兵马司众衙门尽是早早管控了京城街巷。 这都是为了避免在大朝当日出事,影响大明的威严。 他们谁也想不到,大朝的前一天晚上,朱由校还微服出宫,见了一名唤做袁宝儿的桂春坊歌妓。 相比于皇帝的优哉游哉,大臣们就叫苦不已了。 大朝非常重要,这天文武百官及有司属官,都得从四更天起身一直忙到太阳日出。 这还不完,接下来要有繁琐的大典礼节等着他们。 照例,这日宫人们在殿前齐奏丹陛大乐,直殿监从皇极殿到大明门设驾卤薄,甬道两侧也环列大汉将军及天子亲卫有司。 “呜呜呜…” “咚咚咚…” 群臣自甬道上殿时,承天门上霎时钟鸣鼓响,旌旗飘荡,猎猎作响,由勇卫营亲军校尉打开大三座朱红铁门,列队在外,以示通达天下。 朱由校端坐在九龙御座上,受文武百官及在京番邦使臣拜贺。 “参见陛下万岁万万岁——!” “参见陛下万岁万万岁——!” 朱由校轻“嗯”一声,道: “赐茶。” 一批阉端着早就煮好的茶水分发给殿上众臣,众臣喝完以后,再次山呼。 “臣等谢过陛下——!” 山呼过后,宫局再奏礼乐,群臣们则在宫局乐声中依次退下。 出了皇极殿,再由司礼监宣诏,群臣经日精门,过月华门鱼贯而入,直达乾清宫。 此时,宫中各门前和御道、长廊两侧,都布满了腰间佩刀的亲军甲士,隔不数步,更有目光肃穆的锦衣卫紧盯群臣。 大臣们尽管见惯了大场面,但是此时此刻,依旧都是毕恭毕敬,由内阁首辅魏广微领着,心翼翼、目不斜视地向前。 这些当朝大臣的目光所及,只看得到前人的官服和两侧环立的佩刀甲士,没有人胆敢多看一眼天子及后妃平日居住的龙宫。 这便是永乐皇帝下旨常设这种大朝的目的之一,即彰显皇帝的威严。 大臣中有一人,年不过五十,一向心宽体胖,像个笑眯眯的弥勒佛。 此刻他却心神不定,连头也不敢抬,由于和前人贴得太近,导致他眼前一片模糊,什么也看不清楚。 他在尽力想摆出神色如常的样子,可却事与愿违,越是极力管束,呼吸越是急促。 其实现在正走向乾清宫的大臣中,谁又不是如此? 只不过这位大臣的样子稍有夸张,像是有什么心事一样,有人听见了,也没有十分在意。 只有这大臣自己心里清楚,他在害怕些什么。 随着眼中出现一道大红门槛,这名大臣更是心神一颤,这次无论如何,只能硬着头皮进乾清宫了。 甫一进宫,他的整个人就被一股难以名状的威势给迫得喘不过气来。 当今天子年轻有为,只怕事情早晚要暴露… 工部尚书崔呈秀的声音回荡在乾清宫中:“新设赈灾有司动工筑坝时,于黄河岸边一村中发现奇草灵芝。” “此乃国家祥瑞之兆,工部特进贺表及灵芝,恭祝陛下及中宫殿下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说着,崔呈秀垂头下去,将贺表和灵芝一同拖在手上,等着内侍来接。 朱由校等王朝辅接了灵芝,微眸一眼,道: “近年来各地灾害频繁,朕设赈灾有司,于各地兴建赈灾工程,其司归工部直领,诸位功不可没。” “崔呈秀你身为工部尚书,朕的肱骨之臣,一身功勋,更不在这一块灵芝上。” “听赏,工部官员,每人赏银一百两,上好宫绸五十匹,将灵芝熬为数份,每人一份。” “下去吧!” 崔呈秀连忙点头,连忙叩头谢恩,回到班列之中,擦了擦满头的大汗。 这时,都察院左都御史李邦华出列,朗声道: “政教修明,时和年丰,百姓乐业,方为祥瑞。此灵芝生长于黄河水边,也乃奇物,当敬天勤政,惠养元元。” 朱由校一听,心中无奈。 尽管在这个时候,这个李邦华说话还是不顾着别人的面子,不过好在他没有再劝谏什么了。 也是略一沉吟,道: “爱卿所言甚是,照此去办吧。” 李邦华行礼道:“陛下圣明!” 随后,继工部之后,兵部、户部、礼部、刑部、吏部,各部堂官先后面陈政事常务,宫局有司、内十二监也都陈述宫务。 这些都分别由朱由校和张嫣一一妥善处理,这样一来,殿内气氛略有缓和。 谁料轮到六科言事的时候,这些最喜欢嘴碎的言官们,还是出了茬子。 不过今天这件事,是朱由校授意,让魏党官员提的。 一名魏党官员,名唤阴应全的出列跪道:“启奏陛下,臣有要务面请。” 朱由校面色不动,抬手道: “起来说吧。” 阴应全望了一眼朱由校身旁的魏忠贤,暗暗点头,道: “陛下,天启四年,北镇抚司查办张家口范家于战时向鞑虏输送粮草、马匹、铁器,本已结案。” “可臣昨日在京师桂春坊,竟见到范家之子范永斗,事发突然,未能了解更多,特请详查!” 这话一出,激起了千层浪。 群臣在乾清宫议论起来,魏忠贤向下打了几个颜色,随即,更多的魏党官员纷纷出列。 “陛下,臣早听闻范永斗曾于杭州出现!” “臣在苏州的一个侄子也说在去年八月见过范永斗,我那侄子本本分分,憨厚老实,说话不会作假!” 随着越来越多的魏党官员附和,似乎范永斗还没死的消息已成事实。 刑部尚书李养正从未听说过这种事,范永斗不是早就被杀了吗?怎么还会出现在这么多地方? 一个阴应全,可以说他是信口开河,可如此多的朝廷大员众口一词,这事情就是另有隐情了。 无论如何,身为刑部尚书,置身事外是不可能的。 与其等着众人问过来,倒不如自己先站出去,想到这里,李养正仓皇出列,跪道: “陛下,臣实不知情!” “此案当日移交北镇抚司,三法司全然未管,范永斗若真未死,定有隐情,臣惶恐,一定尽快查明!” 第五百九十六章:天启五年替死大案 锦衣卫指挥使许显纯立即出来道:“陛下,锦衣卫当时负责处置范家,范永斗如若没死,这是臣的失职!” “还请陛下治罪!” 朱由校似乎还没从这个消息中反应过来,半晌,没有回复治罪与否的事,恍惚问道: “确定当天是斩了范永斗吗?” 许显纯道:“臣确定!” 话才说完,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犹豫道:“除非…当日死在刑场上的不是范永斗!” 这话一出,更是将整件事烘托到了更高的高度上,就连许显纯也是不可置信的张大了嘴巴。 因为这话,连他自己也不信。 好家伙,范永斗已经被杀了,但是死的不是范永斗,这不就说明那天是有人替他死了吗? 那事闹这么大,还是皇帝亲自下旨查办范家,范永斗要是真没死,这就不是打锦衣卫的脸这么简单了。 能在锦衣卫眼皮子底下逃出来,这范永斗是什么人? 许显纯捏紧拳头,这不就也说明了,锦衣卫之中有人被收买了吗? 能负责范家的案子,私自放了范永斗,这人在自己手底下地位怕是还不低! 老子倒要看看是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想到这里,许显纯似乎已经为手底下这名叛徒,想了一百种极其凄惨的死法。 内阁首辅魏广微在出这事的第一时间是去看朱由校是什么表情,不出意外,这位皇帝显得很懵逼。 就好像,一瞬间从刚才那个精明的天子,变成了什么也不懂的政治小白。 不过魏广微看到这些就放心了,这事不说是这位爷一手策划,也肯定和他有关。 确定皇帝的态度以后,话就好说多了。 他站出来,冠冕堂皇的道: “陛下,如若替死,此案比之东林科举案有过之而无不及,若不严加查办,朝廷此后办案,恐会替死成风,查之不及。” “无辜受牵连者多,真正犯事者逍遥,法弊成风,于司法不利,当谨慎处置!” 朱由校也是那天在桂春坊无意之间看见的,经魏忠贤提醒,才发现那货是范永斗。 当时也觉得纳闷,范永斗全家都被抄了,他怎么还活着? 可谁想到,东厂越查越深,就连老练的魏忠贤接到最后消息时,脸色都变了,变得很难看。 范家远没有想象中的这么简单,他们已经将张家口本地的督办司衙门渗透。 就连北镇抚司,许显纯手底下的一名得力干将,都已经是范家的靠山之一。 范家还只是十大晋商中比较普通的一个,竟连督办司也能渗透得千疮百孔。 那么身为此时的晋商第一家,隐藏势力到底会有多深? 魏忠贤不敢想,这件事已经超出了他的控制,范家这种事在查到以前,连他也不敢想象。 朱由校也是根据这件事知道,查办晋商,远没有直接抄家灭族这么简单。 单靠下去那两个阁臣,最多只能做到在明面上打压晋商,他们真正的势力还埋在土里。 自己不可能每一个杀的人都去亲自盯着,而且谁还知道除了找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替死以外,他们还有什么更厉害的手段? 这种仗,要是没有无孔不入的东厂和锦衣卫,自己是根本打不赢的。 当然,朱由校现在也有一个王牌——较事府。 作为隐藏最深,只有自己知道的特务侦查机构,较事府是严格按照后世军统的形式组建的。 就连较事在面对面的时候,都不知道对方也是较事府的一员,这是朱由校最后的手段之一。 想到这里,朱由校道: “臣昨日微服私访,听闻一诗,名《白夫色》,不知何人所作,可有人听过?” 这诗,正是较事府查到的,只不过朱由校一直没想明白说的是什么意思。 这天提出来,也是怀疑跟此事有关,看朝堂上这些“精英”们有没有人能理解到位。 李邦华随即说道:“臣听过,这是一首匿名诗,最初盛行于杭州,后来传遍天下,臣也不知何人所作。” 说着,他忽然间恍然大悟,瞪大了眼睛,愣住一会儿,急促地说道: “对了!白夫再加一夫为替,常言道,色字头上一把刀,正可谓死!” “白夫色,说的正是此事,替死!” 朱由校也是一愣,转念一想,倒还真是这么回事,白夫色,初一听好像是首小黄诗。 可经李邦华这么一分析,倒是挺有道理的。 看起来早就有人知道范永斗是替死,但是害怕遭到报复,所以作了这样一首匿名诗! 话音落地,殿上鸦雀无声。 几乎所有人都被如此奇案震惊了,谁也没想到,天启年间居然会出现这么多的大案、奇案! 这次的案子更令人瞠目结舌,渗透锦衣卫,躲过东厂的追查,神不知鬼不觉的找人替死。 事先,只有较事府找到一首民间忽然流传起来的《白夫色》似乎与此有关,但也没能发现更大的风声。 朱由校看着阶下窃窃私语的群臣,第一次觉得他们每个人,似乎都不可信。 底下有一人也此时冷汗更多。 看来早就应该把做诗那人给杀了,当时要不是害怕打草惊蛇,早就动手了。 不过事已至此,只能尽快杀人灭口了! 要是被朝廷先查到这个人的下落,只怕自己的前程就要毁于一旦,而且依着这位皇爷的脾性,九族怕是也不保了! 作匿名诗者,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江南士子,可谓高才不第的典型。 其家中老父是运河纤夫,含辛茹苦供他考取功名,却屡试不第,因此这名士子一直愤懑难平。 后来范家事发,抓了一个人顶罪,正是他的老父。 整件事做的滴水不漏,唯独有一件事,没有及时处理了当时正在京中考学的这名士子。 后来范永斗之事就连锦衣卫也没发觉,为免打草惊蛇,余下的范家人便销声匿迹,不再追究。 士子再次名落孙山,彻底心灰意冷,回到家中却找不见自己的父亲,从街坊乡亲中听闻被范家人所抓,一番追查,却没想到得到了这般令人发指的内幕。 阴应全继续奏道:“当务之急,是要尽快找到作匿名诗的那名士子,他一定是知道些什么的。” 许显纯也道:“陛下,此事系北镇抚司无能,臣一定尽快清查部下,找出叛徒!” 收受贿赂没什么,谁私下都收受贿赂,可你要明白哪头轻,哪头沉! 作为指挥使,许显纯绝不容许锦衣卫之中有人敢与皇帝作对,帮助逆党! 查出来是谁,老子要活撕了他! 许显纯气的双眼通红,杀气已经是抑制不住,群臣也都是默不作声。 大家都明白,接下来,只怕民间、朝堂,甚至是北镇抚司和东厂内部,都要掀起一阵腥风血雨了。 第五百九十七章:办晋商从渠家开 朱由校的面色很平静,群臣都以为他是在憋着怒意,实际上,他的心中就和现在看上去一样。 范永斗的事,朱由校说实话不是很在意,更谈不上生气。 无论这些晋商有多大的体量,多大的能耐,不过也就是能做一些蝇营狗苟之事,因为现在已经不是五年前了。 在厂卫无孔不入,皇权极盛的这个年代,只要他们稍露出马脚,自己就能将他们连根拔起! 就算没有任何马脚,那朱由校也能利用皇权超脱于俗世之外,一步到位,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 与被自己推向顶峰的皇帝集权作对,无论官还是商,都还是太嫩了。 替死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刚好是个查办晋商的口实,那就说的再大点。 查办了晋商,山西也就差不多了。 朱由校微皱眉头,平静说道: “范永斗之事,朕早有听闻,非三法司之过,更不是锦衣卫失职,经应爱卿提及,朕自当洞悉其奸,秉公办理。” “范家在战时向建虏输送物资,而今又寻冤人替死,殊属可恶!”说着,朱由校的话语变得凌厉,神色也逐渐转怒,以手击案道: “传朕旨意,张家口知县、县丞、师爷惧著革职,京师戒严,从速捉拿逆贼范永斗,通缉范氏全族,抓到即斩。” “再敢有徇私枉法者,全数革职查办,不得有误!” 大朝上的这一番奏对,群臣们谁也没能事先料到。 这一番圣旨由御前太监王承恩在殿前宣布,宛如一道雷霆洪波,更似一道自乾清宫向外散发的地震,使得气氛骤然紧张。 群臣都是禁不住心里敲鼓、脚下发软,眼看一道裹着闪电暴雷的乌,转瞬间逼到了他们的头顶! 科举大案至今不过一年,在朝官员东林几乎全军覆没,余下者也多有牵连。 科举大案后,满朝官员一个个胆战心惊,寝食不安,就这样过了一年。 谁也没想到,今日又有一桩大案! 范家死灰复燃,牵出了暗中不知积蓄多久的替死密桩,除范永斗以外,不知还要有多少范家人未死。 皇帝的这道圣旨,镇住了殿上群臣,更使得远处山西的晋商们全数都低矮了半截。 因为,他们最后的一招底牌已经被发现了。 自此以后,朝廷必会严防有权势者替死,想要替死所花费的资金成倍增长,难度也今非昔比! 本就受制于皇权淫威之下的晋中官商们,此后就更不得抬头了。 想必消息一经传出,就连蠢蠢欲动的山西官场都是黯然失色,晋商们的处境更加雪上加霜。 满朝的官员,这下全都成了苦瓜脸。 是啊,科举大案才过去一年,又i了个范家替死案! 这下又要有多少官员陷进去? 朱由校内心冷笑,看看乾清宫里朕的这帮肱骨之臣吧,现在他们一个个的神色,就像吃了屎一样难看! 震慑住朝堂上的重臣们,再去办地方,就是水到渠成! 无论心里有没有事的,现在都是如同过河的泥菩萨,根本不敢再去惹是生非。 接下i的一段时间,厂卫又要成疯狗,到处逮人咬了,被他们抓住把柄,一切就都完了! 山西太原,三晋源总号。 晋商们都被眼下严重的局面给压得喘不过气i,这次替死案的发生,对他们i说意味着什么,他们当然知道。 就连祁帮的领头羊渠敬信,也是变了脸色,手里拿着朝中的回信,连嘴唇都在发抖。 信上这名朝廷官员的口吻非常严重,甚至在信中说这是他最后一次与渠家联系。 还不止如此,祁帮的成员大多都被孤立。 地方上的山西官员没了动静,朝廷上也是静若一潭死水,无论怎么送钱、送信,都是杳无音讯。 这种宁静是极为可怕的,一切的一切都已经说明,一场由皇帝主导,针对晋商的大规模清洗,就要i了。 案发后,京师北镇抚司几乎倾巢而出。 以畿辅为重,北镇抚司派往各地二十余名权威极高的千户,事发地张家口由指挥使许显纯亲自整顿。 山西、山东、陕西、河南四处的地方督办司衙门,分别由田尔耕、崔应元、孙鹤、杨寰四名指挥使负责。 这次他们下去,一是负责整顿各地督办司,二也是为了越过三法司系统,直接查办那些祸国殃民的晋商。 朱由校显然已经没有耐心等着下去那两名臣再慢悠悠的行事了,况且从之前的情形看i,他们也已经表达了对自己的忠诚。 让他们下去,其实也根本没有打算让他们将剩余的晋商全部查办干净。 只要知道他们下去以后是什么态度,这也就够了,当然能给晋商们提前造成点小麻烦这更好。 至于这次的替死,单纯是朱由校的意外发现,顺手就给晋商们i了一招釜底抽薪。 没口实也能办,有口实岂不更好? 渠敬信正是一个头,两个大,坐在晋中最大的商号,渠家的三晋源之中等待消息。 一名仆人慌张跑i,带i了他最不想听到的消息。 “老爷,不好了,运往蒙古的家产都被边税司截了!”仆人哭着扑倒过i,“是东厂,东厂的人在各关口都设了卡!” 渠敬信一脸不可置信地起身,惊愕道: “什么?!” “我不是先给大同的张大人,宣府的郑大人,还有边税司都送了银子吗,怎么还是会被截了?” 那仆人继续道:“老爷,东厂好像是早就知道我们要提前转移家产,各关口都有他们的缇骑!” “完了,全完了!” 渠敬信一屁股坐回椅子上,正恍惚间,铺子外忽然传i一阵骚动,却是一名锦衣卫千户带着二十几名校尉包围了三晋源。 进门的这位千户可不一般,身上穿着合身的华丽飞鱼服,正是田尔耕。 田尔耕这么多次办案,第一次将削铁如泥的绣春刀当着众人的面抽了出i。 明晃晃的刀锋直击渠家众人的心底,直令渠敬信连椅子也坐不住,一屁股摔在地上。 田尔耕将绣春刀的刀尖轻轻抵在了渠敬信脸上,血滴立即顺着锐利的刀锋落下,他冷笑道: “渠家私通逆党张家口范氏,帮助范永斗及范家逆党替死,罪无可赦。” “北镇抚司奉旨行事,查封三晋源及渠家全部产业充公,渠家男丁充公,女子充入教坊司为妓!” 第五百九十八章:朱由校教儿 太原城刑场之上,田尔耕亲手用御赐的绣春刀砍下了此时晋中第一富商渠敬信的头颅。 往日间川流不息的商号三晋源,自此后也被贴上了两张封条,再不见什么人丁。 只不过没有人会对渠家抱有一丝同情,通虏、替死,种种事情都表明,渠家不是什么好东西。 渠敬信的人头被快马加鞭送往京师时,朱由校刚处理了一天的政务,浑身轻松的走出西暖。 抬头看看,发觉太阳已渐近中天,朱由校笑了笑,继续在王朝辅的陪伴下前行。 “爷,时序虽已是仲夏,正午还有丝丝泛凉,您可莫要着凉…”王朝辅说道。 听了这话,朱由校轻“嗯”一声,漫步走在皇宫内的林荫小道之中。 现在的气候愈发反常,似乎也在暗示着小冰河期的全面到i,这个时代,真的太难了。 “太妃万望注重身体。”出了慈宁宫,朱由校再三回首,向周围宫人们嘱咐道: “时序渐凉,宫局不要忘了为慈宁宫多添棉衣。” 刘太妃一手礼佛,头也未回,轻声道: “皇帝有心了。” 朱由校淡淡一笑,这才转身而走。 去慈宁宫向刘太妃问安,这虽是每天必行的礼节,但朱由校却从未觉得繁琐甚至厌烦。 每次离开慈宁宫,他都努力告诉自己,孝顺了这位太妃,自己的母亲就还能在后世过得好。 后世的母亲已经见不到了,而这位端庄慈祥的太妃对于朱由校i说,更像是对后世父母的寄托。 尊敬刘太妃,对朱由校的意义很大。 i到凉亭坐下,朱由校忽然问道:“你在朕身边多久了?” 王朝辅一愣,下意识道: “回陛下,四年了…” “四年了,过的真快。”朱由校呵呵一笑,“替死这事上,你觉得朕牵连渠家全族,做的对吗?” 王朝辅还没i得及回话,便从身后听到一声颤抖着声调的愤怒娇喝: “小兔崽子,给老娘滚出i!” “叫我找到你藏到哪去了,非将你交给先生,打你二十戒尺,叫你好好儿的长长记性!” 静谧的御花园被这一生怒喝惊醒,一名身着宫服的年轻女子打开花丛,诧异地看着眼前两人。 女子茫然,看了看两人服饰,这才发觉闯了大祸,连忙躬着身子告罪: “陛、陛下——!” 朱由校一看,竟是坤宁宫的女官徐氏,安抚道: “大清早的,是什么‘小崽子’惹着你了?” 话才说完,朱由校忽然感受到自己的后衣被扯了扯,回头一望,也是愕然。 小小的朱慈燃,不知什么时候竟躲到这里i了。 朱慈燃发觉皇帝老爹看着自己,心中有鬼,彷如一口气噎在喉中,吐也不是,咽也不是,憋得满脸通红。 这一幕,引i三两个路过的小阉围观,徐氏亦站在原地,笑而不语,狠狠瞪着他。 仿佛在说,小太岁,叫你跑,跑到皇帝跟前儿i了吧! 我们治不了你,有人能治你! 看着徐氏的眼神,朱由校一下子明白过i,试探性问道:“是燃儿?” “除了这小祖宗,还能有谁能有这个本领,搞得懋勤殿鸡飞狗跳!”徐氏提起这话,就气儿不打一处i。 想起i,自皇长子出以i,自己这个当爹的忙于国事,好像还没怎么关新过。 朱由校想到这里,心中有愧,舒缓了神情,问道:“燃儿在后宫闹了什么乱子?” “回陛下,这小祖宗在懋勤殿听学的时候,不知怎的,藏了一只蛐蛐,给先生吓得一崩三尺高。” “还叫先生和我们帮他找蛐蛐,不然就要先生好看…”徐氏毕恭毕敬道,但是眼睛一看向朱慈燃,就没了什么好神色。 朱由校哑然,转头神情一肃,道: “有这回事儿?” 朱慈燃吐了吐舌头,“父皇…学写字太无聊啦,那先生怪没趣的,我能不能出去玩儿?” 朱由校无奈,紧紧盯着他,发觉这小子神色不对劲,还特意藏了藏左手,瞪着眼睛道: “拿出i。” 朱慈燃一惊,颦眉回道:“什么拿出i?” 朱由校指着他身后藏着的手上,“装无辜?你在手上藏了什么,八成就是那只蛐蛐吧?” “父皇是怎么发现的…”朱慈燃乖乖摊开手,不过这个时候,那只蛐蛐已经被憋死了。 “啊呀,死啦!”看见蛐蛐软趴趴的,朱慈燃一下子闹了起i,涨红脸向徐氏和小阉们吼道: “小爷的蛐蛐,你们还小爷的蛐蛐i!” 皇长子这一番声色俱厉的斥责,看在徐氏这些宫人眼中,实际上就和孩童胡闹没什么两样。 不过毕竟尊卑有别,眼前还是皇长子,他们还是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赶紧跪了下i。 朱由校一听,心道这还得了,小小年纪竟如此的飞扬跋扈,在朕眼前,连小爷这种称谓都讲出i了。 小爷,那是朕出去装逼才讲的,你小小年纪怎么学朕点儿好,学这个干什么? 要是不严加管教,日后岂还得了? 要是再出个朱祁镇,自己没事,大明可受不了… 随即,朱由校的神色冷了下去,突然起身将蛐蛐打落在花园的泥土中,一脚踩进土里吗,道: “小小年纪不学好,玩什么蛐蛐?” “快回去找先生,今夜朕去检查你的功课,要是先生和朕说你没做完,看朕怎么收拾你!” “不止今晚,明晚,朕也要检查功课,不能按时完成,朕就把整个御花园的蛐蛐都抓出i踩死!” 朱慈燃毕竟年纪还小,朱由校装起严厉i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一下子就给镇住了。 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望了望朱由校吓人的样子,朱慈燃竟然哇的一声哭了出i,跑向坤宁宫去了。 很明显,这是跟他母后张嫣告状去了。 这一幕,更是将小阉们和徐氏逗乐了。 朱由校看着自己儿子竟然被自己吓哭了,当时也就在想,是不是装的太过分了? 本i自己忙于政务,同朱慈燃就没什么好感情,今天这事过后,只怕是变成恨意了。 不过转念一想,朱由校也就觉得这确实应该。 小孩子就是不能惯着,尤其自己的儿子,那可不是普通人的子女,日后整个大明江山都要交到他手上。 要是像朱祁镇一样被惯坏了,日后万一自己驾鹤西去了,大明怎么走,那可就不好说了。 恨就恨吧,该管还是要管。 第五百九十九章:什么才是小人 朱慈燃跑回坤宁宫,向张嫣哭诉。 后者见到孩子哭啼啼跑进i,起先也是一惊,连忙蹲下i为他整理散乱的衣裳,看着一脸闷气的朱慈燃,却也是忍俊不禁。 张嫣心中知道,皇帝管教孩子或许过于严厉,但却是打心眼里想为他好,所以并未说什么要替他做做主的话,也是讲了一番道理。 朱慈燃毕竟年幼,这股气过去,也就没有什么事了。 倒是气喘吁吁的先生,这会儿才带着几名侍读赶i坤宁宫,带走了贪玩的小皇子。 黄昏时分,朱慈燃的书桌上摆满了一大刀纸。 一下午的功夫,练满了四百字,连先生看了也不断点头,惊异这位小祖宗为什么今日这般老实。 应朱由校的要求,内廷一改往日教导皇子的祖宗成例,根据皇子的年龄段制定教育计划。 请i的这位先生,是位书法大家,擅长的多为颜体,所以专教书法,至于日常抄习的内容,无外乎《颜勤礼碑》等名帖罢了。 朱慈燃虽然练了一个下午,却浅尝辄止,只得其形,熟悉其音,却不知其意。 他顺着窗檐望到屋外,握笔舔墨,思绪早已飞到屋外,剩下这二十余字也变成了草体,恨不能一挥而就,只是应付了事。 既动了玩心,朱慈燃也就有了歪脑筋。 最后这二十余字,能写“大”字,他便不会写旁字,多抄“一”字定不眷“二”字,反正是专捡比划少的字去录。 消一小会儿,便写满了一大张。 写完以后,朱慈燃垂眸一看,连自己心中也是啼笑皆非,这最后一帖,尽是“大”“一”之流,也太假了。 于是,他又拾起毛笔,在其中添了几个看似比较复杂的字。 大功告成,朱慈燃拿着字帖上下端详,自觉妥当,这才自信满满的交给了先生。 先生被晌午的蛐蛐闹事惊掉了半条老命,此时也是疲倦不堪,便睁只眼闭只眼,由他去了。 糊弄过了作业,朱慈燃连笔墨都顾不上收拾,蹦下小凳子就要跑出去玩。 不想刚到门口,与刚从西暖回i的朱由校撞了个满怀。 “这么着急,是要去哪?” 朱慈燃怔怔抬起头,迎见自己那皇帝老爹的脸,下意识将手背到身后,吓得巴结起i: “没,没要去哪…” 朱由校俯视幼子,见这小子脸上沾了不少墨汁,不仅皱眉,张口道: “下午功课如何,拿i朕看。” 方才还自觉在先生跟前会万无一失的伎俩,转眼之间,竟成了皇帝老爹惩罚自己的铁证。 朱慈燃可不奢求这点小招式能逃脱皇帝老爹的法眼,暗暗回想潦草的一笔一划,越想越心虚,额头上冒出冷汗i。 未及他反应过i,朱由校已径直走到桌案旁边,自己拿起他的字帖翻看上了。 朱慈燃胆战心惊地偷瞄,眼见皇帝老爹面色越i越沉,心也一同跟着坠到冰窟。 朱由校看罢字帖,长叹一声,正襟坐在椅子上,开口吩咐身旁小阉道: “取戒尺i。” 朱慈燃听闻,倒吸一口冷气,局促不安地站在原地,无所适从,连双手放在哪也不知道了。 朱由校自然明白自己儿子的小伎俩,从前到后,这二十余篇字帖中的自己愈发潦草,尤其是最后一帖,满眼望去,尽是“大”和“一”两字。 小样儿,这都是你爹我玩剩下的了,真当我看不出i? 不过接i戒尺,朱由校并不说要打,只是将其置于桌案之上,当着先生的面淡然开口: “下午背的《述而篇》,最后一句,还记得吗?” 朱慈燃依这话,挪着步子i到面前,手仍躲在背后,手指头紧紧勾在一起,昂起头,努力回忆道: “儿记得!是子曰、曰…” “子曰什么?”朱由校神情更显得眼里,也将手慢慢摸到了戒尺上。 “曰…君子坦荡荡,小、小人长戚戚!” 还好,说出i了。 就连朱由校也暗暗替他松了口气,松开已经拿到手里的戒尺,颔首道: “朕平日忙于政务,疏于教导,于经典更不求甚解,也不强求你能全然明白。” 一旁先生听了这番教导,也是愕然转头看向皇帝。 “只是今日这件事,为父的说的是你不习经典吗?行险侥幸,患得患失,此乃小人之忧戚!” “方才叫你拿功课给我看,你却瞻前顾后,畏首畏尾,若心中无鬼、无愧,如何不能堂堂正正取i?这便是为父所说的小人!” “儿啊,你要切记,日后遇到了行径与你今日相同之人,千万不能随意相信,要有自己的判断。” “小人,又分真小人和假小人,朕…”朱由校一起i就没完,说到这里,欲言又止。 半晌之后,朱由校低眉望着茫然似在思考的朱慈燃,叹了口气,摆手道: “罢了,这些话,还是留到日后去说吧。” “过而能改,善莫大焉,今日的功课这样就算了,日后切不能如此了。” 朱慈燃听到了什么真小人与假小人的,小小的心中委实受到了不小的震撼。 他真的不懂,但也似乎懂了一些,于是提着宽大的衣摆,跪下为天启皇帝行了拜礼,嗫嚅道: “父皇,儿知错了…” 朱由校看着自己小小年纪就如此懂事的儿子,心中委实松快不少,道: “朕说过,要劳逸结合,去园子里玩吧。” “徐氏,要寸步不离的照顾皇长子。” 看着欢快跑出去的朱慈燃,朱由校淡淡说道:“若是皇长子出了问题,你九族堪忧!” 说到这话时,神情转眼间又变得令人不寒而栗。 徐氏被惊的根本不敢正视一眼,连忙点头,得到首肯以后追了出去。 朱由校起身,若无其事地道:“皇长子顽劣,劳烦先生费心了,多多教导他练习写字。” “先生是书法大家,朕花费重金,请先生i是为了什么,先生应该清楚吧?” 叫你i,只是为了教自己儿子练习写字,不要把一些有的没的儒家思想带进去。 这一番警告,也吓得先生连忙坐起,道:“陛下放心,臣一定尽心尽力!” 朱由校满意的点头,信步走出懋勤殿。 替死案还没结束,渠家才只是个开始,接下i就是剩下的晋商几大家。 至于整顿张家口督办司的事,许显纯不是已经下去了吗? 到今日,也该差不多了。 第六百章:背叛锦衣卫的下场 张家口,督办司用于秘密拷问人犯的密室中。 “说!还有谁是你的同党!”许显纯一只脚踏在椅子上,面前桌子上,摆满了刑具。 在他眼前,张家口督办司的千户奄奄一息,浑身都是刑具留下的伤痕。 “妈了个巴子的,老子把你带到督办司千户这个位置上来,是为了让你给陛下分忧解难!” “不是在这脚踩两条船,帮人假死的!” 许显纯显得有些气急败坏,周围那些在北镇抚司地位极高的锦衣卫们,连大气也不敢出。 没错,现在的许显纯的确是气急败坏了,而且怒气就写在脸上,一路跟着他从北镇抚司来到张家口,没有半点消散。 “行,不说是吧!” 看起来,动刑是不可能让他招供的了。 许显纯也没什么多余的废话,冷笑一声,放下脚,转头静静命令道: “去,把他老婆孩子都抓进督办司,就用论罪连坐的名义!老子还治不了你了?” 那千户直到这时,才是睁开眼睛,厉声道: “许显纯,这事与他们无关,是我自己贪财,你不要把他们牵扯进来…” “哟,这个时候知道吭声了啊?”许显纯一只手捏住这千户的下巴,冷冷望着他,道: “这次的事儿,不仅那些再逃的范家子弟要被一个个揪出来砍了,剩下那些晋中的富商,谁也别想跑。” “你不会以为老子这个锦衣卫指挥使就这点能耐吧?” “没了你,老子就查不出来是谁帮的范永斗了?告诉你!没人能逃得过锦衣卫的追查!” “就算是锦衣卫自己,也不例外!” 不一会儿,一个女人和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就被校尉们带到了幽暗的密室之中。 许显纯将绣春刀抵在小男孩的背后,脸上泛着令人恶心的阴鸷笑容,问: “我最后再问你一便,是谁,帮范永斗假死的?” 一时间,屋内寂静得有些可怕。 寂静之下,女人暗暗的啜泣声,被刀尖抵住那小男孩的颤抖声,都变得那么清晰。 千户曾经是许显纯的得力党羽,他自然明白,这位指挥使能有多狠才能坐到如今这个位子上来。 许显纯既然已经动了刀,不杀个血流成河,他是不会停手的。 千户知道,去杀一个十几岁手无寸铁的孩子,只为了得到一条消息,这个人不会有半点怜悯之情。 在许显纯的上位之路上,但凡是稍稍软弱的人,都已经被他狠狠踩在脚下。 上一任指挥使刘侨就是过于软弱,虽说皇帝没处置,可也早就死了,一家老小现在都失踪了。 至于怎么死的,谁知道? 千户猜得到,这八成是和许显纯有关,可是谁敢去问,锦衣卫里没有几个人会同情弱者。 弱者,在厂卫系统之中,就是用来被淘汰的。 “我说,我说…”千户哽咽着,狠狠啐出了一口血痰,“是骆思恭的儿子,骆养性。” “骆养性…”许显纯叨咕几句,浑身都在因为过于恼怒而颤抖,直令人不寒而栗。 “骆养性!我早该想到是他!” 言罢,许显纯还是一刀刺了进去。 千户目眦欲裂,嘶吼道:“许显纯!你不讲信用,我已经说了,我已经说了!” “他还只是个孩子啊!你为什么…” 许显纯无动于衷,来到浑身颤抖的女人身前,也是毫不留情的一刀刺了进去,然后在里面狠狠一搅。, 这时,他微微瞥目: “信用?” “跟叛徒用不着讲信用,派人下去,依同党罪名,把他全家抓出来砍了。” “背叛锦衣卫,就是这个下场,希望你下辈子能明白。” 言罢,许显纯一脚踹翻椅子,道: “把他给我大卸八块,扔出去喂野狗,妈的,东厂都没有的事,能在老子手底下发生!” “派人回京传信,办了骆家!” 张家口督办司总督办千户为许显纯所杀,其妻儿老小全家十一口,都被京师下来的锦衣卫们冲进家中杀死。 除此以外,督办司内部也是血流成河。 但凡是往日里稍微与那千户有些交情的督办司校尉,都没能逃脱北镇抚司此回手段凌厉的清算。 包括总督办在内,张家口五名协督办全部被查出曾收受范家的重金贿赂,全数被抓。 因此牵连的督办司校尉,竟多达四百余人。 许显纯手段极为干脆狠辣,在他的清算之下,虽然残杀了不少无辜的人,但战果也是极其丰厚。 不少人因为害怕,一个个的吐露实情,北镇抚司则顺藤摸瓜,查出了范家躲在全国各地的八十余名余党。 这还不止,一名缇骑狂奔回京,回到北镇抚司,站在大厅正中出示了指挥使腰牌: “指挥使有令,骆养性私通范永斗,其罪难逃,从速查办骆家,不得有误!” 听见这话,北镇抚司内的锦衣卫们起先都是一愣。 要知道,骆家可不是软柿子,说捏就能捏的, 骆家是眼下锦衣卫之中唯一的世家,骆养性之父骆思恭,以及他的祖父,都曾在嘉靖、万历年间长期担任指挥使,还曾受到嘉靖、万历皇帝的褒奖和荫福。 靠着这份荫福,骆养性顺风顺水的做到了千户。 对于这件事,许显纯一直都没什么办法。 骆家的影响力在北镇抚司中非常大,正是因为如此,许显纯才没有对他们下手。 可是随着大朝上皇帝的一道圣旨,整间事情开始升级,关于范家替死案,许显纯甚至查到了骆养性的身上。 这样一来,许显纯自然可以堂而皇之的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查办骆家,正是他和他的党羽们求之不得的事。 或许此回锦衣卫系统中出现的变故,就是骆家在暗中动的手脚,这都说不准。 “查办骆家,这真是掌使大人的命令?”一名百户有些不敢相信,张口问道。 那缇骑走上前去,再度出示了腰牌,喝道: “腰牌在此,莫非有假不成!” “张家口总督办招供,骆养性收受了范家两千万两银子的巨额贿赂,证据确凿!” 这话一出,就连北镇抚司内也是议论纷纷。 很快,确认了消息真实性的锦衣卫们纷纷出动,不顾夜色,打着火光,直奔骆府。 第六百零一章:许显纯不是人 锦衣卫刚从北镇抚司出动,或者说许显纯的人回到京里之前,骆思恭就已经听说一些风声了。 虽说许显纯已经在锦衣卫指挥使这个位子上干了三年,可就算他再怎么倒腾,相比骆家,也还是底蕴不足。 包括骆思恭的父亲在内,骆家在锦衣卫指挥使这个位子上做了五十年,贯穿嘉靖、万历两朝。 可以说,骆思恭的党羽比许显纯更多。 锦衣卫系统和官场一样,有很多明里暗里说不清的事儿,骆思恭凭借父荫,在万历二十年之前就做上了锦衣卫的一把手。 在这个位置上,一干就是三十年,没点本事是根本不可能的,现在锦衣卫中许多人也还是他提拔起来的。 这也就是历史上为什么骆养性能在魏党倒台以后,轻而易举的做了锦衣卫指挥使。 骆思恭这个人非常聪明,早在朱由校还没穿越来之前,他就已经在谋划后面的事。 所以在朱由校移宫继位前,骆思恭就已经主动辞去了锦衣卫指挥使的官职,当起了“太上皇”。 第一,是避免万历十五年以后的烂摊子遭到新皇帝清算,牵连到自家身上。 第二,是想看看新朝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让自己儿子骆养性继续做指挥使,到底是不是一个好选择。 事实证明,他选对了。 无论历史上的天启皇帝,还是现在的朱由校,继位之后都出现了一个人——魏忠贤。 尤其是穿越过来的朱由校,至少在明面上给予了魏忠贤莫大的权利。 上至司礼监秉笔批红,下至朝廷中的拉帮结派,朱由校的刻意纵容,让阉党成势的速度比历史上快了数倍。 魏忠贤这个人很可怕,至少骆思恭是这么认为的。 在朱由校的视角中,魏忠贤似乎是个圆滑的家伙,事事都考虑的极其周到,而且特别擅长洞悉自己的心思。 然而在骆思恭这些朝臣的眼里,魏忠贤只有一个代名词,那就是恐怖。 有了皇帝的支持,魏忠贤从万历四十七年开始直到眼下的天启五年,几乎化身成了一个政治机器。 朝廷上,围绕着他的身边,阉党很快成为朝廷中不可忽视的一股力量。 从前在万历一朝被东林击败的齐、楚、浙各党相继向魏忠贤靠拢,与东林党形成对立。 这也就导致一个新派迅速崛起,东林党惯称的“阉党”,东林倒台后,现在叫做魏党。 “把控”朝政以后,魏忠贤开始通过一场场刻意安排的大案,清算与之对立的东林党人。 这还没完,在魏忠贤担任提督以后,东厂势力开始焕发第二春,在民间大肆抓捕东林士人。 天启一朝五个年头,死在东厂番子手里的东林党人,明面上就至少要有几千人。 搁一些士子的话说,那个时候的东厂,简直无恶不作,甚至已经到了“空前绝后”的地步。 锦衣卫呢? 正是对锦衣卫的安排,让骆思恭觉得当时的那个少年天子绝不简单。 或许,就连魏忠贤也只是一颗棋子… 朱由校做了什么? 在纵容魏忠贤的时候,通过一些手段,保持了锦衣卫系统某方面的独立,甚至能隐隐与东厂形成制衡。 这里面要首推一个人,许显纯。 许显纯的出现,在骆思恭的意料之中,但却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因为这个人为人处事,实在是太狠了。 狠得令人发指,可以说为了能跪舔当今皇帝,许显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这种人不与之为敌还好,一旦做了敌人,简直令人睡觉都睡不安生。 督办司刚开始设立时动静还很小,谁也没想到,现在的督办司几乎遍布全国。 上到州府治所,下到深山中的偏远小县,都有他们的身影。 几乎所有督办司校尉都出自南北镇抚司,正是督办司的存在,让许显纯这个锦衣卫指挥使的权利大为增长。 可以这么说,现在许显纯是有明以来,权利最大的指挥使,而他也是永乐年以后,鲜少能与东厂提督平起平坐的。 至少在明面上,手握督办司大权的许显纯已经够资格当魏忠贤的对手了。 无论锦衣卫与东厂形成对立,还是“阉党”的崛起,这些都对皇权有不小的提升,最大的得益者,永远是皇帝。 由此可见,那位即位之初人畜无害的少年天子,究竟是下了怎样的一盘大棋。 骆思恭很早就看明白这一切了,他知道,只要朱由校还活着,许显纯就不会倒台。 除非许显纯自己犯错,犯了无法弥补,足以让他转瞬间丢失全部信任的大错! 可是五年了,许显纯虽然对在锦衣卫之中根深蒂固的骆家没什么办法,却也一直没给他东山再起的机会。 骆养性最近越来越耐不住性子了,他在暗中搞些什么事,就连骆思恭也不甚清楚。 他看着跪在底下,仍有不服气之色的儿子,怒道: “你知不知道,你给我们骆家招惹了多大的祸事?” “我早就说过,不要与许显纯为敌,要等,等他自己犯错!现在没有人能扳倒他!” “你为什么就是不听?” 骆养性拧着脖子,道: “爹,没事,你放心,我都安排妥当了。” “张家口督办司的千户,早年曾受过我的恩情,不可能会出卖我们,况且就算知道了,许显纯又能怎么样?” 骆思恭长叹口气,右眼皮忽然一阵跳动,他心底出现不祥的预感,道: “许显纯手段狠毒,你知道他曾做过什么事吗?” 骆养性冷笑,“什么?儿悉听尊便!” 在他的眼中,魏忠贤或许厉害点儿,可许显纯,完完全全就是有皇帝的信任才能骑在他的头上。 骆养性认为,如果给他和许显纯一样的起点,后者根本不会有任何机会! 所以,他一直不服。 受了骆思恭的教训,隐忍这么多年,刚有点儿动作,就因为范永斗到京师被发现了。 不过他也没什么好怕的,因为他了解那个千户,有些人是宁死也不会出卖主子的。 这一点,骆养性心里很清楚! 骆思恭欲言又止,回想起往事,怔怔道: “有一次杭州办案,许显纯为了刑讯逼供,当着人犯的面,活煮了他八十岁的老娘。” “活活煮死啊…当时我的一个亲信就站在身边,据说许显纯连脸色都没变。” “这种事,陛下是不会知道的,就算知道了,也会当做不知道!世道没有你想的这么简单!” “和这样的畜生为敌,儿啊,你不该啊!” 闻言,骆养性呆傻原地,他实在没想到,怎么会有人有这么狠毒的心。 杀死小孩子也就算了,活活煮死一名八十岁的妇人? 许显纯还算是个人吗? 第六百零二章:皇帝得 可怕… 太可怕了… 骆养性听见这事以后,整个人脸色都变了,许显纯是狠毒到了极致,而他,连“狠”都算不上。 直到现在,骆养性才清楚的认识到,自己之前的想法有多可笑,和这样一个不择手段的人斗,自己还是个孩子。 “砰砰砰——”门外传i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父子两人都是一惊,北镇抚司i了。 听见府中没有动静,外面沉寂片刻,又是一阵拳打脚踢的“敲”门,一人扯着嗓子吼道: “骆养性协助范家替死,北镇抚司奉旨追查,速速开门!” 与此同时,乾清宫,西暖。 宣德炉旁,正跪着一名约莫三十余岁的男子,一袭黑衣打扮,正是朱由校秘密组建的特务组织,较事府的一员了。 只不过这名较事可以入宫接触皇帝,算是其中的地位较高者。 这名较事头子的身材不是特别壮实,但步履稳健,面色上看不出任何波动,如水一般的眼睛里,唯有对眼前人的忠诚。 这样的人,旁人见了只怕都要打个寒噤。 “事情怎么样了?”见到较事进殿,朱由校屏退其余的宫人,淡淡问道。 较事没有多余的礼节,闻言便躬身禀道: “陛下,山西那边,胡、许两位老正在主持渠家的抄家善后示意,保守估计要有数千万两。” “胡士广似乎与山西按察使俞宏斌有旧交,按察使司会审,给渠敬信定了罪,晋商们翻不起浪了。” “胡士广认识山西按察使…?”朱由校反问一句,但也没指望着回话,直接说道: “还有什么,许为京下去以后做了什么?” 较事一丝不苟地道:“回陛下,两位老似乎分工很明白,许为京与山西官员、缙绅周旋,终日出没于酒楼之中。” “呵…”朱由校轻笑一声,问: “许显纯呢,有什么动静?” 较事道:“张家口督办司遭到血洗,一千多校尉被抓、被杀,许显纯还派人杀了原督办司千户于练的一家老小。” 朱由校微微眯眼,道: “还有呢?” “回陛下,北镇抚司已经盯上了骆家,据我们在骆府较事的回禀,他们刚刚包围了骆府,看架势,应该至少出动了四五百人。” “看起i许显纯已经查到了。”朱由校点头。 许显纯办事的确得力,没有什么拖泥带水,这么快就查到范家替死一案锦衣卫中的叛徒是谁。 虽说事儿办的有些不近人情,可作为皇帝i说,亲信手下办事稳准狠,的确是舒坦。 说实话,是骆家搞的鬼,朱由校还真不意外。 骆家在历史上就比较倾向于文官,尤其是在其中声名显赫的东林党,自己纵容阉党清算东林,骆家一点动静没有,肯定是憋着劲儿等机会呢。 历史上那个天启皇帝落水死了以后,骆家很快就上位了,其实他们一点儿也没闲着。 不是自己下去一趟,无意间发现已经死了的范永斗还在外边逍遥快活,骆家的事儿也不可能暴露得这么快。 许显纯办骆家,固然是有报仇报怨的因素,不过对自己这个皇帝i说,骆家从此消失倒是个好事。 既然如此,由他去吧。 朱由校“嗯”了一声,没说什么,道: “较事府安插在骆家的人叫什么,是何处出身?” 较事道:“禀陛下,他叫曹英,辽东逃难回i,全家都死在建奴手里,被小人收养,进较事府有一年多了,先后被安排到范家、骆家做事。” “有什么亲人吗?” “没有。” 朱由校从御座前站起i,走到窗檐边上,大致了解情况后,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 “曹英大功一件,既然没有亲人在世,升赏就由你领了吧,寻个四下无人的时候,把他的灵位摆进忠烈祠。” 说着,朱由校垂眸望了一眼手里较事府的花名册,道:“从此以后,你就叫曹安吧。” 较事一愣,眼中含着泪花,抱拳道: “谢陛下!” “你下去吧。” 朱由校望着曹安倒退出去,顺着窗檐望向宫墙之外,那里正值万家灯火,是真正的歌舞升平。 朱由校逐渐转动眼眸,忽然发现了一个人。 良妃王氏,已然是更衣梳洗妥帖,正站在暖外,端正地行着常礼。 直到这时,朱由校才忽然记起自己的那份承诺。 眼下期限已过,自己却将这事彻底抛诸脑后,又让佳人独守空房,白等了一月。 朱由校尴尬地轻咳:“你,你怎么i了…” 王氏谢了恩,向前几步,离几步时停下,却在不欲亲近,这也被朱由校看在眼里。 往日里,这些后宫妃子可都是一向恨不能贴到自己身上,怕是生了闷气。 不过倒也正常,旁人都言道皇帝一言九鼎,本以为板上钉钉的事,却遭了诓骗,搁谁谁不气? 毕竟是心里理亏,朱由校开始转移话题: “朕听西六宫的牌子说,你宫中用度不多,怎么不叫宫局多添补些?” “陛下为国事操劳,这些琐事,不足打扰圣听。” 这些话说的冠冕堂皇,似乎在理,可听在朱由校耳中,却像是不怀好意的讽刺。 朱由校伴着她走向后宫,说道: “这廊道太简朴了,该添些点缀,你喜欢哪种花?牡丹还是海棠?” 王氏不得不抬眼看了看异乎寻常的天启皇帝,沉吟片刻,仍淡漠地道: “妾不爱花,辽东战事未完,朝中大案频频,妾当节省用度,共济时艰,不敢铺张。” “呃…” 朱由校转头看了她一眼,也是无奈。 一位皇帝,一位皇妃,就这样一前一后,默默无言地走在前往西六宫狭长廊道上。 气氛很是尴尬,朱由校也变得有些生气。 一路i到延禧宫门前,朱由校在门前站了一会儿,走了这么久,心中的气儿也消了。 说起i,还是自己说话不算话惹的祸。 朱由校轻啧一声,忽然转身挽起王氏的袖子,握住她惊慌失措的小手。 端着架子说话太累了,往日与朝臣这般,与较事这般,回了后宫,却还要这般,他已经不想再演下去了。 王氏愣愣望着皇帝,羞怯地连欲抽回手。 她越是这样,朱由校用的劲儿就越发的大,直到她觉得手腕微痛,才是蹙起一双秀眉,嗔怒似的望着皇帝。 朱由校得意地打量着她的失态,心道明明也是个知羞的小娘子,在朕面前却要装得多么强硬。 随即,促狭笑道: “良妃,你早就是朕的女人,是这大明的皇妃。” “老这样一拉手就羞,要是朕让你为皇室绵延后嗣,你可怎么办呢?” 第六百零三章:财阀们的反 第二日一早,日光照射入延禧宫。 两名宫娥在外侍候,你一言我一语的聊着。 “妹妹,昨晚儿上延禧宫里的动静听见了吗?” “哎呀!谁能听不见?大家都说陛下好大的猛劲儿,娘娘叫声怕是都要传到坤宁宫去了。” “嘿嘿,看以后还有哪宫的人看不起咱娘娘。” “是呀!能生个龙子就更好了,真替娘娘高兴!” 宫中榻上,良妃王氏趴在朱由校并不算很宽厚的胸膛间,目光幽幽地望着。 古往今i的女子,又有几人能如此近距离接触熟睡的皇帝。 想起昨晚的疯狂,王氏脸颊又飞起一片红霞,静静趴在皇帝的胸前。 当年朝廷要遴选各地秀女进京,优秀者有希望被选为皇妃,从此鲤鱼跃龙门,成为世代的富贵人家。 王氏出自顺天府大兴县一户朴实的农家,自幼便是里外里有名的姿色双全。 听此消息,王氏之父再三思虑,便抛下了自幼与其订下娃娃亲的一名士子家,督促女儿尽快入京。 起初,谁也没想到王氏会成为皇妃,都想着能入宫做个秀女,就已经算是坟头冒里青烟,出人头地了。 谁想,王氏姿才绝冠,过五关斩六将,在选三环节又被朱由校钦点为大明朝的皇妃。 这样以i,王家也就算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 只是苦了那名与王氏定了娃娃亲,名唤张启辰的士子,据说他听了这消息,终日与酒水为伴,加入东林书院,开始义愤填膺的抨击时政。 此时王氏的眼里,全然都是眼前的皇帝。 宫门似海,数年间,皇帝政务繁忙,鲜少有时间涉足宫闱之地,皇后张嫣更是独得恩宠。 她也曾在夜深人静时孤枕难眠,低声哭泣、暗暗后悔,自己为什么要为了这份荣华富贵,而抛弃了本该属于自己的幸福。 昨夜一过,无数的委屈、辛酸,仿佛都已经烟消散。 因为直到这个时候,她才真正算是大明朝的皇妃,当今皇帝的女人。 正想着,王氏忽然一愣。 不知何时,朱由校就已经睁开眼睛,就这样,面对面的静静注视着她许久。 在朱由校眼中,王氏原本清澈明亮的眼眸,如今已经被画上了几道i自于深宫诡谲的风霜。 她潸然顾盼,朱唇轻启,一举一动尽在朱由校的眼里。 朱由校看着她的眼睛,无奈地接受自己的心一点一点柔软下i,便伸出手去,摸了摸她的脸颊,道: “这么多年i,苦了你了。” 王氏眼中流露出动人的眼色,依偎在皇帝的身体之间,小女人般的道: “妾知道,妾一直都知道,陛下是惦记着我的…” “嗯…只是朕实在抽不出身i,千错万错,都怪朕当年选了你,不然…” “陛下不要再说了,妾不后悔。” 朱由校欲言又止,将她揽在怀里,望着i到宫门前请示要不要上奏朝政的小阉,眼神示意一番。 小阉连忙离开,没有去打断延禧宫内的短暂温存。 替死一事,最近几月,在外廷掀起一连串的动静,随着厂卫深查,地方上也发生无数惊涛骇浪的事。 接到i自山西按察使司的奏疏后,刑部尚书自李养正有体察圣意的心,以“协助范家替死”判了渠敬信斩立决,抄没家产。 然呈堂证供经刑部将过大理寺间,出了茬子。 大理寺卿一提审主事唤做王之良的,道出渠家并非帮助范家替死,而是北镇抚司捏造假案,歪曲事实。 范家替死虽为真,渠家却是被冤枉的。 这道揭帖被有心者呈上乾清宫,直达天听,一时间,石破天惊,举朝尽是惶惑不宁,人心不安。 各科道言官齐齐将矛头对向北镇抚司,雪片一般的弹劾奏疏飞往乾清宫。 近些年i,东厂逐渐低调,而锦衣卫却随着各地督办司的设立和逐渐完善,权利迅速上涨,北镇抚司的职权已经超过以往任何一朝。 眼下锦衣卫抓人甚至不需要请示驾贴,各地都有督办司,稍有小事,便大肆抓人,足令人心寒。 北镇抚司诏狱之中,严刑拷问,审死人犯的事甚至已经多于东厂,尤其是身为锦衣卫指挥使的许显纯,弹劾者更多。 俗话说,无风不起浪。 民间很快也出现各种传闻和爆料,最耸人听闻的,当属许显纯前些年为了给皇帝办事所做的各种黑料。 例如天启三年杭州东林书院案,有民间传闻,言称许显纯拷问人犯不成,便活活煮死其母,然后屠杀其家,简直是惨无人道,人神共愤。 更有言官上疏,厉声言辞,说许显纯善以“非常手段”置人犯于死地,不外乎窃国篡权之举。 在这样的风波下,就连许显纯也不再敢太过大张旗鼓的查办范家替死一案。 锦衣卫因而成了人人喊打的局面,尤其是各地督办司,更有一连串校尉无故遭人殴死的消息传i,屡禁不止。 事情发展到这样的地步,朱由校知道,自己不能在幕后遥控指挥,是时候插手了。 锦衣卫和当年的东厂,都是给自己办事,他们做的是黑活,自己负责当那个圣明天子。 锦衣卫是自己的左膀右臂,有人想利用无知、纯良的百姓,逼迫朝廷放弃锦衣卫和各地督办司系统。 许显纯不敢继续用力办事,原因无非只有一个,没有得到自己的讯号。 说白了,他不确定自己到底会不会扛过这一波,抛弃掉已经成型的锦衣卫系统。 对东厂i说,锦衣卫与东厂唇齿相依。 而魏忠贤更是明白人,他知道,有许显纯在,锦衣卫就能与东厂形成掣肘,皇帝也就放心。 一个查朝臣,有如利剑悬挂在他们的头顶,另一个则利用地方督办司贯彻皇帝旨意,以继续现在政令能上通下达的局面。 而一旦锦衣卫倒了,东厂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那个时候,不仅要遭受成倍的明枪暗箭,就连皇帝也会对东厂和魏党的势力不放心。 所以,这次魏忠贤选择和许显纯临时站在一条战线。 魏党官员开始发力,而以当朝内首辅魏广微为首,许多官员也开始上疏。 他们上疏谴责某些科道言官的无知行为,称以谣言做证据,本身就是一种愚蠢。 而范家替死,更是板上钉钉,渠家就算无协助之罪,也有在战时叛国资敌之实,一样要受到惩处。 如此上疏,岂不是偷换概念,诱导小民吗? 看起i,这是围绕许显纯生死存亡的一次党争,实际上,朱由校知道,这是皇权和地方财阀势力的一次博弈。 第六百零四章:陕西大雪,山东大饥 天启五年六月四日。 一波未平,一波再起。 在这个党争闹得朱由校焦头烂额的关键时候,一连串天灾的消息接踵而至。 陕西延安知府上奏,称该地已经大风大雪接连半月而不止。 眼下延安府有司停摆,驿站不通,官府甚至无以派出巡街差役,就连当地驻军的日常操训也暂时停止。 当地官府机构几乎陷入全面瘫痪,每日都有无数的百姓和守城兵丁冻死,地方官府全无办法,希望朝廷尽快处理。 无独有偶,山东济宁也发来急奏。 济宁知府上奏称,自本年立春以来,偶有过境飞蝗,到了六月,成群飞蝗自南而来。 飞蝗聚集,遮天蔽日,以致春禾荡尽,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济宁知府在奏疏中说,成群飞蝗近来有向周围扩散之势,而济宁官仓接连开仓一月,流民仍然愈来愈多,粮款早已杯水车薪。 官仓存粮逐渐告罄,风声传出,直接导致现在的山东粮价疯涨,几乎隔天就会成倍的翻滚。 有粮的都在囤积粮米,没粮的,再也买不起粮。 流民遍野,许多地方的官府粮仓已经赈无可赈,是真正的空无一粟,流民遍野,饥人易子相食。 济宁是运河最重要的流经之处,也是全山东商人最多的地方,也是皇商会最初的据点之一。 山东大饥从济宁这个点爆发,对运河经济也有不的影响。 天灾说来就来了,就算准备了五年,这些东西,也还是完全不够,现在全国的人口太多了。 好在畿辅皇庄的番薯、马铃薯已经形成量产,加上从外地调粮,应该足够山东所需。 可若是同时在其余几个省再爆发大饥呢? 这些流民一旦处置不当,很快就会裂变为在各地闹事造反的流贼,到了那个时候,性质可就变了。 自己没有多少时间,必须尽快处理山东的饥荒。 至于眼下朝中纷乱如麻的党争,朱由校决定亲自出场,一刀切,以免生事! 今日大朝会上,主要说的就是此事。 两份急奏都是在昨日传来的,朱由校看过后深为忧虑,决定在今日朝会就商讨明白,即刻发旨。 “参见陛下万岁万万岁——!” 众臣山呼以后,朱由校稳稳坐在九龙御座上,目光扫过阶下群臣,扔出两本奏疏,开门见山道: “旁的事都放在一边,陕西大雪,山东大饥,都说说吧,怎么处置?” 话音未落,一名言官出列,铮然谏道: “陛下,臣有本奏!” 朱由校看过去,道:“是要说替死案的事吧?朕说了,先说赈灾的事,你回去吧。” 那言官不依不饶,道: “陛下,许显纯嚣张跋扈,随意抓人、杀人,民间人人喊打,若不及时处置,恐会累及人心啊!” 朱由校这才眯着眼睛,望了他一会,道: “丛士善,朕说的话你是哪一句没听懂?” “可是陛下…”丛士善没有注意到朝臣们看他如同看傻子的目光,还欲再说。 英国公张维贤站在一旁,看着这个家伙,再看看杀气已经抑制不住的皇帝,赶紧垂头不语。 “可是?”朱由校这次是真的有些生气了,“让朕来告诉你什么才是累及人心。” “陕西大雪,官府停摆,百姓缩在家中冻死,朝廷不及时处理,这叫累及人心。” “济宁大饥,若不及时赈灾,捕杀飞蝗,以致蔓延全省,饥民相食,这才叫累及人心。” “就算是你这样的人,也配站在朝堂上与朕,堂而皇之的说这些话?!”朱由校站起身,望向殿外: “传大汉将军。” 语落,两名侍殿的武士上殿,一左一右站在丛士善身旁,齐声道:“参见陛下!” “拖下去,杖二十,革职、充军!” “陛下,臣知错了,陛下——!”丛士善“啊”了一声,连忙跪在地上。 不只是他,余的朝臣也都没有想到,今日皇帝会与言官置这么大的气。 天启一朝,这还是第一次当朝庭杖,也是第一回在大朝会上罢免朝臣。 只怕这个丛士善,要载入史册了。 只不过这样的载册,余的人都是不敢羡慕,好死不如赖活着,这样的死法,也太不值得了。 无论如何,凄惨哀嚎的言官,还是被两名魁梧的大汉将军拖下殿去。 少倾,令朝臣们齐齐浑身一颤的庭杖声就是传进大殿。 大汉将军打庭杖,没什么弯弯绕绕,每一杖都是结结实实的打到肉里。 打完二十杖,丛士善已然是浑身血迹斑斑,昏死过去。 有人微微转头,看见丛士善的惨状,心中便是一惊,连忙回过头来,心下惧怕。 充军可不是让你当兵去这么简单,尤其是对于这些文绉绉的朝臣来说,更是如同判了死刑。 丛士善剩下的半条命,在接下来悲惨的充军生活中,结局如何,众人心中已然明晰。 朱由校坐回去,审视群臣,怒问道:“现在还有人要劝谏吗?站出来!” 众人面面相觑,都是垂眸不语。 这谁还敢啊,皇帝今天显然是正在气头上,这个时候出去,载入史册不一定,死的很惨是一定的。 “陕西大雪,山东大饥,必须尽早处理。”朱由校深呼口气,缓缓说道: “你们记住,只要陕西官府不正常运作,济宁飞蝗不得到控制,敢在朕面前提一句弹劾、劝谏的。” “杀!” “都懂了吗?” 一场朝会,震撼人心。 这可以说是至今为止,天启一朝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朝会,天灾的发生,成了朱由校转移朝臣们在许显纯身上的口子。 朝臣们憋闷了几天的话,还要继续憋着。 这次朝会之后,朝廷针对陕西的大雪和济宁因飞蝗导致的大饥都做出了妥善的处置。 十万份棉衣正在由顺天府发往陕西,更多的棉衣正在加紧制作,而工部派出的整修队也在路上。 这其中有少量的专业人员,他们全副武装,穿戴整齐,就是被派去指导当地官府如何维持运转。 除此以外,整修队中也有大量在京师中招募的匠户。 抵达陕西以后,他们会在最为严重的延安府,挨家挨户的安装火炉,以帮助百姓在这场风雪中尽可能的活下来。 至于济宁,除赈灾以外,朱由校还指定在福建推广新盐法颇有成效的温体仁和杨嗣昌二人,前往当地总责赈灾事宜。 朝廷针对地方天灾再次做出极为迅速的处置,无数赈灾物资和负责官员在奏疏抵达京师的第三天就已经分批出发。 这让很多百姓放心下来,朝廷有作为,心中才是安定。 第六百零五章:浙党成势 天启五年开始,辽东、畿辅、大同、宣府各处气候都变得更加反常。 最明显的,就是天启五年的冬日比以往更长,也更冷。 陕西延安府突如其来的大风大雪,一连半月,由于事发实在突然,许多百姓甚至是官差都因为全无准备而冻死。 这一场百年难遇的大雪,似乎在预兆着什么的开始。 一连串的坏消息后,也有好事传来。 朱由校坐在西暖阁,深呼口气,缓缓打开各地官员的奏疏,今天的这些奏疏,似有千斤重。 按照历史上来说,天灾人祸,将会在这一年陆续开始出现,一直持续到崇祯十七年,也就是清兵入关的那一年。 五年准备,却要应付长达二十余年的灾祸,说实话,朱由校心情实在不怎么样。 无论怎么准备,无论自己的动作有多快,有多符合后世救灾的理念,也还是会有人冻死、饿死,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人数只会越来越多。 所幸,第一道是个好消息。 朱由校精神一振,细细看起来。 广州知府尤可大奏: “广州府自万历四十三年,群“盗”寇起,乃起源于‘龙门开铁炉’及烧炭之人,当地人称矿寇。 首领十余人,各股拥众数千人,其间势力最盛者,以赖丁髻、廖大鼻、张惟冲三人为头目。 诸矿寇流窜于广州府从化、增城、龙门、清远及韶州府之英德、惠州府之长宁,其间群山环绕,矿寇盘踞山中,官府再三征剿,屡剿不尽。 今岁天启五年,臣招安三大寇之张惟冲,许为百总,令千总郑亮引官兵入山。 我官军奋勇向前,千总郑亮骁勇当先,斩杀大寇赖丁髻、廖大鼻并三千矿寇,余者皆散,收回全府十二处矿脉。 不敢邀功,再三顿首,叩祈圣闻!” 广州盛产铁矿,自古就是烧煤炼铁之处,除商人聚集外,世代居住的匠户也是极多,仅可制作上好兵刃的赭石矿就有五座。 只因群山环绕,官兵一到,矿寇即藏匿山中,剿之不尽。 如今肃清矿寇,朝廷又能新增十二处铁矿,对打造兵刃,更换地方驻军的甲胄,都有不的帮助。 不得不说,自万历年遗祸至今的广州矿寇被剿灭,这个消息的确令人心神开朗。 连带着,朱由校的心情都好了不少,当即亲自执笔,眉飞色舞地御批: “广州知府尤可大招安矿寇张惟冲,有大功于朝,升任广东巡抚。” “千总郑亮作战有功,兵部验功、叙前功,一并升赏。” 想了想,朱由校又在上面加了一笔:“矿寇张惟冲,知错能改,引官兵入山,足抵过失。” 批罢,朱由校放下笔,唤道: “将此份奏疏交予户、兵二部,核验广州知府尤可大、千总郑亮的功勋,再定升赏,回禀予朕。” 王朝辅立即入殿,捧了奏疏,恭恭敬敬退去。 有了这份奏疏打底,朱由校才是心平气和地打开其余奏疏,不出所料,这是写济宁某地因饥民过多而发生民乱的事。 朱由校微皱眉头,再捡起笔,开始一份份御批。 福建,稽盐署衙门。 新盐法推行已经过去一年,温体仁和杨嗣昌也在下头待了一年。 这一年之中,除山东反抗过于激烈,甚至惹得朝廷出兵镇压外,其余各省,起码在明面上都比较顺利。 温体仁坐在新盖好四个月的稽盐署衙门里,面上毫无表情,正襟危坐地看着手中的最新一期《京报》。 现在,看京报、听京报,已经成了上至官员,下至民的日常娱乐活动之一。 京报有司也一直都与全国各地的报房持续合作,京报有司规定,京报每三日一期,每三月就要重新选择新的报房转刊。 为此,每隔上三月,全国各地的报房们就都为争夺转刊权而抢得头破血流。 这样的规定,使得各大报房的东家们几乎很难能一直占得京报在某地的专刊权,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各大报房都不仅仅只是简单的报房,他们背后都有更大的财阀支撑,对这些财阀来说,取得转刊权的获利远比每三月失去几十万两银子那么简单。 取得转刊权,意味着与朝廷合作,意味着拥有皇商会广大的资源以及官府的扶持。 这种优势足以使得他们在商业争斗中占得优势,而一旦要是让敌手拥有了这种优势,他们甚至有可能咸鱼翻身。 要知道,在天启五年,地方官府由朝廷牢牢把控,对地方上的治理已经相当成熟。 所以,每隔上三月,朝廷也就会狠狠地赚上一笔。 推行新盐法一年至今,根据各地稽盐署奏报,全国开设的一千多家盐场,有三百余处在上个月了实现收支平衡。 尽管盐场还在亏钱,但好歹安抚住了各地因为新盐法推行而躁动不安的百姓。 朱由校坚信,现在还在亏钱的盐业,日后一定是一大暴利,这是长远投资,就和京报最开始时一样。 一切的一切都在说明,如今朝廷的岁入正在大跨步从天启元年时的濒临破产奔向致富康。 到如今,京报的收益甚至已经比天启元年加增的关税和商税还要高了。 简单来说,现在的大明,仅凭京报每隔三月的收入,就足以维持现有九边及辽东规模庞大的在役战兵。 随着报房的日益增多,以及报纸系统的日益完善,这个收入还会更多。 正是因为报房每年激增的收入,才让朱由校有底气在去年和林丹汗打那旷日持久的一仗。 温体仁推行新盐法的政策很简单粗暴,撤了不服的人,换上自己浙党的人。 他心中再明白不过,皇帝让自己下来是干什么来了。 推行新盐法,在山东遭遇挫折,朝廷重压之下,大规模的反对不会再有,可是官员之间的争议依然存在。 这个时候,皇帝让自己留在福建主持新盐法在沿海一带的推行,要是再不明白其中深意,那只怕就是傻子了。 身后有人罩着,干起事儿来也是如鱼得水。 温体仁推行新盐法一年有余,明里暗里的利用职权,启用浙党官员,使得万历年在党争之中惨败于东林的浙党逐渐在地方起势。 到如今,温体仁的背后已经有着相当力量的地方官员和势力在支持,是时候重返朝堂,和魏忠贤掰掰手腕了。 正想着,缇骑也就到了。 第六百零六章:别再带上我了 温体仁和魏忠贤一样,都是坚忍不拔,善于揣测圣意,懂得自己本身的位置。 至于杨嗣昌,那是个干吏,党争非其所长。 好比在朝遇到某些谗言,温体仁或许能做到独善其身,杨嗣昌却一定会被坑得很惨。 宣旨的司礼监太监没有什么多余的举动,上来就是开门见山,铺开圣旨,高声唱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济宁飞蝗蔽日,有隐隐向山东全省扩散之势。温体仁赈灾、推行新盐法有功,升礼部左侍郎,带衔前往济宁,钦差大饥民事!钦此——” 言罢,司礼太监笑吟吟上前,当着众人的面道: “恭喜了,温侍郎,陛下重用,飞黄腾达,指日可待,但…此回济宁大饥,全仰仗侍郎了。” 温体仁怎么敢在皇帝近侍面前败家子,连忙起身,毕竟毕竟地收起圣旨,笑道: “公公一路远道而来,下官已在署中备下酒宴,为公公接风洗尘。” “有些许烦恼之事,还要在宴上讨教公公…” 司礼太监何其精明的人,大内争斗,丝毫不比疆场厮杀要来的轻松,好容易下来一趟,不捞它一票,怎么对得起自己为朝廷如此尽心尽力的办事。 他眼睛一转,道: “侍郎大人说的哪里话,为陛下办事,这些都是应该的,酒宴在哪儿呢?” “咱家骑行一路,恰好有些肚子饿了…” 温体仁肉眼可见的一愣,连忙笑道: “就在内堂,公公请!” “屋外的缇骑也请进来吧,都不容易…” 司礼太监很是满意,笑道:“怪不得侍郎大人能被当今陛下看重,那咱家可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温体仁让开道:“公公快请——!” 山东的官员听说温体仁要回来了,脸色都不好看,尤其是山东巡抚王惟俭。 上次温体仁来山东治盐,雷厉风行,登州知府吕大器就栽了个跟头,直接就被革职抄家了。 还有登莱两府世代管理盐场的世家们,但凡是稍微心里有点小九九的,都被厂卫捏造罪名给杀了个干干净净,现在剩下的这批,都是皇帝的狗腿子。 这次温体仁居然又回来了! 虽然明面上说的是处置因飞蝗造成的饥荒,但王惟俭对他可没什么好印象,琢磨着这货暗地里准没寻思好事儿。 只不过经过上次的打击以后,王惟俭也不敢再多管闲事了。 要不是皇帝当时没想深究,或者说不想牵扯太多山东官员的话,他一准是吕大器第二,没跑儿! 说起来倒也是奇怪,本来这段时间,满朝上下,地方文武,都在关心范家替死案的事儿。 忽然济宁大饥闹了个天下皆知,一下子重心点转移到这上面来了,人畜无害的山东官员们,又要遭殃了。 根据天启二年三省大地震的经验来看,要是这次济宁的飞蝗扩散,导致饥荒严重,他们这群人都跑不了。 这次可不是推行新盐法了,飞蝗蔽日,数十年难得一见的大灾,要是没处理好,不知有多少百姓要家破人亡! 于情于理,山东的涉事官员都该被惩处。 如果说去年皇帝在山东牵连太多人,会有百姓说杀孽太重,那么这次,处置了你们这帮山东官员,那可就是大快人心了。 依着皇帝的脾性,到时候肯定顺手撸一遍山东。 所以说,王惟俭这帮地方官员,不仅不能用冷脸去贴温体仁的热屁股,还要尽心尽力的去帮他处置飞蝗。 飞蝗要是不得到遏制,饥荒蔓延,他们的官儿也就当到头了。 一旁,济宁知府周九成试探性地问道: “抚台看过京报后,眉头深锁,是在担忧些什么?” 王惟俭虽说是“东林余孽”,但能在巡抚这种位子上坐到现在,没点本事也不可能。 他听出下级官员们是在闻询意思,毕竟温体仁在山东人缘不怎么样。 到时候他来了,是明着捧着,暗地孤立,还是别的怎么做法,需要他这个当巡抚的拿个主意。 如果说两年前,有人问王惟俭这个问题,他一定会大发雷霆,并且满口仁义道德的道理直接讲出来。 什么温体仁与魏忠贤乃是一丘之貉,必须坚决抵制,什么浙党早已投靠了阉党,此类。 可是现在,他知道,再这么说,自己就离嗝屁不远了。 “温体仁主持济宁饥荒一事为大朝议决,陛下裁定,各位同僚遵从就好,切莫不可因私废公,擅自生事了。” 这话说完,济宁知府、同知等官员都是面面相觑,他们都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很显然,经历去年推行新盐法的事以后,王惟俭已经怂了,不再是以前那个“铁骨铮铮”,令他们敬服的博物君子了。 其实王惟俭在忍着不让自己当场骂娘,问我?你们这帮人难道还想着要斗温体仁? 事情很明显啊,浙党近些年来在地方成势,就是朝中有人在推波助澜,无论这个人是谁,肯定咱们都惹不起。 所以啊,消停待在自己位置上,该出钱的出钱,该出力的出力,别搞什么有的没的了。 让陛下把山东撸个底儿掉,你们就高兴了? 王惟俭这话说的隐晦,但其实就是这个意思吗,他怕了,他真的怕了。 吕大器这样的人,就是视自己为后台,一旦出事,铁定不顾一切的要拉自己下水。 因为那货知道,拉自己下水,就代表拉下了半个山东的官场。 上次吕大器那事儿,王惟俭是亲自跑了一趟京师,用光所有的积蓄的人脉,这才堪堪保住性命和头上这顶帽子。 要是再来上一回,他怕自己真的会被下头那些人给坑死。 王惟俭的话很快就开始流传在山东的官场之中,听见的人都是不敢置信。 当年那个动不动就要谴责一下时政的博物君子,如今怎么这么怂了? 他变了,他变得不再那样伟大了。 温体仁还没到,王惟俭在士林中的声名就已经变得臭不可闻,以往连日登门拜访求教的士子们也几乎不怎么来了。 不过现在的王惟俭,实在是顾不上那么多,他还是怕的要死,生怕谁再上疏言事,把自己带上。 上次死到临头,他才知道生命的可贵,这次无论如何,也要让皇帝知道,自己是压根不想带头闹事的。 莫不如,自己先上一份奏疏,表明一定支持温体仁,让皇帝知道自己的想法? 说干就干,担惊受怕的王惟俭在某天半夜爬起来,点起油灯,开始奋笔疾书。 第六百零七章:该收网了 “这个王惟俭…” 三日后,朱由校看罢手中奏疏,觉得这个人实在有趣。 起先是个正儿八经的东林,因为喜爱收藏古玩,人赠外号“博物君子”,可以说偶像包袱不小了。 可推行新盐法一事后,这个人就变了。 眼下更是在这个时候给自己上了一份言辞恳切,就差跪下磕头祈求原谅的奏疏。 朱由校明白,他这是让上次吕大器的事给坑怕了,找自己表露心迹来了。 不过说起来,朱由校的确有利用蝗灾转移替死案风口,撸一遍山东的心思。 可以说,王惟俭这个奏疏也是上到了点子上,如果没有这份奏疏,那他这个旧东林,铁定是逃脱不过这一次。 可这也不是说他上了这份奏疏,就一定没事了。 具体怎么样,朱由校还是要看王惟俭真正的能力,还有他在赈灾上到底有没有尽心尽力。 毕竟,山东巡抚可不是什么随随便便就能塞给人做的职位。 封疆大吏,军政在握,日后一旦军改从陕西推行到山东,就需要这个职位出力了。 这不是闹着玩的,早晚都得换成真正放心的人来做。 朱由校正想着,一名小阉近前小心说道: “陛下,厂臣到了。” 虽说魏忠贤事情很多,也很忙,但是对于皇帝旨意一向都是每闻必至,也算恭谨。 朱由校淡淡点头,说道: “不必叫他进来了,朕今日心情不错,正好要出去走走。” 言罢,起身走到殿外,正望见一脸局促不安候在殿外的魏忠贤,边走边道: “你来了,陪朕走走吧。” 湖心亭上,朱由校感受着清新空气的微微吹拂,环视周围愈发茂盛的皇家园林,道: “忠贤哪,你我君臣二人,有多久没有像今日这样,谈谈心,说说话了?” 魏忠贤一愣,连忙说道: “爷日理万机,哪顾得上与奴婢谈话。” “王惟俭这个人,你觉得如何?”说着,朱由校似无意间,望向远处正潺潺流水的假山。 皇帝从不会问没用的话,初听此言,魏忠贤心底便就活络开了。 浙党依靠温体仁逐渐在地方起势的事情,他早知道了,之所以没管,也正是猜到了这是皇帝的意思。 的确,自从两年前东林彻底倒台后,朝中虽还有齐楚浙各党,但势力都远不如魏党。 正因为此,魏忠贤在这两年格外谨慎。 所谓树大招风,魏党势力如此之大,难免不会遭到皇帝的猜疑,现在的他,迫切需要一个对手。 这个对手是要在朝政上能与魏党分庭抗礼的,却不是锦衣卫指挥使许显纯。 虽说近些年因为督办司的原因,许显纯的职权今非昔比,可他却永远也不会被魏忠贤视作真正的敌人。 原因就在于,许显纯完全只靠一个人——当今皇帝。 而魏忠贤,除了皇帝的信任以外,在地方上早有自己的势力,在朝中还有相当的官员听命。 许显纯这样的所谓狠角色,在他看来,所做的不过是小打小闹,只能起到遏制东厂的效果,却对魏党没什么影响。 所以,魏忠贤从没有正眼看过许显纯哪怕一眼。 浙党在近些年出现,逐渐崛起于地方,或许是天意,又或许是皇帝刻意安排, 在某些人看来,这时候就要尽快打击浙党的嚣张气焰,以免让他们真正的成势,可魏忠贤却从未管过,哪怕对温体仁的全部举动了如指掌。 只因他知道,这是好事。 济宁飞蝗以致大饥的消息才刚传来,转眼留在福建推行新盐法的温体仁就被加官礼部侍郎,这讯号还不够明显么? 天启皇帝这是在为推温体仁入造势! 只要温体仁自己不在山东办砸这最后一趟差,山东饥荒平定以后,入辅政,便是水到渠成的事。 至于山东巡抚王惟俭,皇帝忽然问起,想必也是跟前几日忽然呈进来的奏疏有关。 想着,魏忠贤回道: “爷心中早有计较,何必要问奴婢呢?” 朱由校侧目看他一眼,笑道: “常人都说你是朕肚中的蛔虫,朕觉得传闻这次不假,那你倒是说说,朕计较什么了?” 这一问,如实回答,还是模棱两可,只一瞬间,魏忠贤心中便有了答案,他道: “据奴婢了解,王惟俭虽旧为东林,可是能力还算不错,其门生故吏在士林众多,如能拉拢他为爷效力,助益不小。” “你真是这么想的?”朱由校确认道。 魏忠贤连忙跪下来,道: “陛下在上,奴婢如有虚言,不得好死!” “你起来。”朱由校望着神情忽然激动起来的魏忠贤,面色却有如古井无波,淡淡说道: “王惟俭的事,朕心中有数。” “陕西那边,怎么样了?” 魏忠贤起身说道:“回陛下,番子们回报,说是最近几月,在大同、宣府边境截获了不少填满大量现银、绸缎等资财的马车。” “想是晋商们怕了,开始向南逃了。” “你是怎么办的,都给截了?”朱由校问道,注视着魏忠贤。 其实所有的事情,他心中早就通过较事府知道得一清二楚,但是魏忠贤这个人,总是让人不放心。 经常这样装作不知的去问一问,也是因为忌惮他瞒着自己在干什么事。 魏忠贤一听就急了,忙道: “没有,奴婢知晓陛下的心意,没有陛下的旨意,哪敢让番子们擅自行事。” “奴婢探听了消息,每日都呈报给陛下了。” “你做的不错。”朱由校淡淡嘉奖了一句,转念道: “关外有哪些部落接受这些晋商的通款,藏匿其家人与资产的,应该都查清楚了吧。” 魏忠贤道:“回陛下,都查探清楚了。” “有漠南十四个部落,以及…泰宁王以儿邓…” 听见这话,朱由校一直平静的眸子总算是微微动了动,确认道:“以儿邓?消息可属实?” “消息确切!”魏忠贤说道:“爷,奴婢手下的番子们还查到,泰宁王与晋商中的渠家、范家、张家、王家都过往密切。” “最近,泰宁王又在与建州皇太极有书信往来,只怕,是谋划着什么事…” “哼,朕早看出他有鬼心思。”朱由校不无意外,冷哼一声,直接说道: “不等了,传旨福余王、朵颜王,收网吧!” 魏忠贤一愣,皇帝迟迟没有下手动那些早就按在砧板上的晋商,原是连这也早有安排?! 第六百零八章:征讨泰宁卫 以儿邓这个人,早先在投靠大明的时候,就是塞北三卫里最犹豫的一个。 当时要塞北三卫出兵,他也最能磨蹭,出的兵力和作战热情都不高。 这些情况,朱由校一直都记着,所以听见以儿邓内结晋商,外联后金的消息时,其实并不吃惊。 对付晋商,单单将他们在关内的老家拔除不够,还要将他们在塞外的“合作伙伴”一块灭了。 倒不是卸磨杀驴。 灭了泰宁卫以后,朱由校除了提早除掉一个叛徒,在草原上进一步树立威望以外,实际上也得不到什么。 况且这些土地根本不值得派兵屯守,许给朵颜、福余诸部当做牧场,这是最好的选择。 倒是魏忠贤,吃惊不小。 他一直纳闷皇帝为什么不在两个月前就动手直接把晋商一锅端了,毕竟已经酝酿了这么久,各方面条件都成熟了。 却没想到,他老人家在下这么大的一盘棋,就连塞外蒙古诸部都算进去了。 看起来,这次的所谓收网,非同小可。 东厂要在山西大肆抓人,边军也需枕戈待旦,协助忠于朝廷的部族剿灭叛徒。 不过对朱由校来说,这还不是最后。 清楚掉这一批不忠诚的归顺部族,再用缴获的战利品,即不忠诚部族的人丁、牧场、牛羊,顺手奖赏一波忠顺的部族。 大明实际上不会损失任何东西,但是朱由校这个天启皇帝,在草原上的威信将大大超越林丹汗和刚刚继位的皇太极中的任何一人。 除此以外,在国内查抄晋商所获的资产,也将大大充实国库,足够接下来作战所需。 有了这个打底,大明就能号召各部,挥军灭了察哈尔部,诛灭成吉思汗留下的嫡脉黄金家族,彻底整合漠南蒙古。 要是到那一步,曾经辉煌、强盛的蒙古帝国,也就算是终结在自己手上了。 不过饭要一口口吃,这中间会不会出现什么变故,还未可知。 朱由校深呼口气,舒缓心性,很快又回到了一直以来处变不惊的模样,起身道: “回西暖。” 魏忠贤不敢怠慢,连忙跟在后面。 值得一提的是,原本四面环水的湖心亭,现在已经大变了一副模样。 那次朱由校和魏忠贤自导自演的落水,毕竟只有他们主仆二人才知道事情的真相,再加上两个人当时演得都跟真的一样,也就没有人怀疑。 反倒是宫中吸取了教训,觉得湖心亭这样的造景虽然浪漫,但的确太过危险。 请示过皇后张嫣以后,宫局派人在湖心亭周围砌上了四条笔直的甬道,并且增宽了一圈。 皇长子朱慈燃、皇长女朱淑娥相继出世以后,原本沉闷的大内宫廷多出了许多欢闹。 有了皇子和皇女以后,张嫣对大内四处的危险之处,就更为上心。 比如湖心亭,全天候都被加派了小阉和宫娥看守,就怕哪位皇子或皇女在玩闹时不慎落水。 其实大内的变化,这些年在张嫣的打点下也挺大的,只不过朱由校很少出来,也就根本看不到。 就算如方才这样见到了,也根本不在意。 毕竟当皇帝,尤其是明朝末年的皇帝,要烦恼的事情实在是太多,这些琐碎的细节,除非真的有闲心,否则自然很难注意得到。 大同以北约三十里,归化城。 遥想天启四年左翼一战,用时月余,诸部在大明军队的帮助下,居然以弱胜强,将那察哈尔十余万铁骑打得丢盔弃甲。 战后归顺大明的蒙古各部总共分得察哈尔男女战俘数千,马匹牛羊无数。 虽说归还了十余万掳掠走的大同百姓,但与这些所得相比,他们还算是占了大便宜。 大战得胜,喜得左翼各部及三卫牧民家家户户张灯结彩、披红挂绿。 作为大明皇帝钦点的蒙古治理重镇,归化城更是一连数月,喜气扬扬。 福余王府,宰塞身着便装,席地而坐,丝毫没有往常在福余卫时那般令部下生畏的神态。 现在的他,已经习惯了这些汉人婢女的照料,更习惯了这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贵族般的生活。 与现在相比,从前住在蒙古包里的自己,简直就像是个乞丐。 由于今天在场的部落领主有点多,加上为首的宰塞没什么架子,各部领主也都没了拘束。 众领主大呼小叫着,猜拳喝酒,闹得不亦乐乎。 宰塞来到朵颜王永谢布身前,拍拍他的肩膀,大声问道:“老弟,怎么干坐着?来来来,干了这碗酒!” 永谢布虽然喝了酒,可他这桌的气氛却还是有些拘谨。 为什么? 现在宰塞也看明白了。 永谢布左边正坐着原蒙古帝国在左翼的留守大臣,也是现在的大明驻归化城传教大臣,康喀尔。 在他的右手边,就是此回来塞外宣旨的司礼太监。 这两个人,一个是往日的仇敌,一个则是招惹不起的存在,永谢布夹在中间,能不难受么。 本来,永谢布与康喀尔是仇敌,现在两个人并排挨着坐在一起,还要一起喝酒吃肉,让他二人都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关键是大明的宣旨太监就坐在一旁,稍有点风吹草动,就有可能被如实传回京师,告知皇帝。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永谢布最喜爱也是唯一的儿子,此刻正在大明的京师武学院就读。 在座这些领主,无一不是如此。 康喀尔也知道,怨家宜解不宜结,他当先站起来,当着司礼太监和宰塞的面,敬了一杯酒: “朵颜王手下的朵兵人人彪悍强健,训练有素,莫不是有什么独特的技巧?” 闻言,永谢布的脸色唰的一下变成了茄子色,连连摆手: “不不不,这没什么。” 康喀尔或许是出于诚心,想要冰释前嫌,但永谢布却有些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来,咱们兄弟俩一人一只,看谁先啃完?”这时,宰塞故意岔开话题,将盆里的一只烤羊腿递了过来。 永谢布松了口气,冲他感激地一笑,咬了一大口,满嘴都是油滋滋的。 大口吃喝起来,心性也就变了,他道: “以前的事就算了,眼下我们一同臣服与明朝大皇帝,就要同心协力,摒弃前嫌!” “来,康喀尔老弟,我敬你!” 康喀尔一愣,连忙放下手中羊腿,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碰杯笑道:“各部联军,此次定能一举攻灭泰宁!” “等我们凯旋而归,还要大加庆祝!” 第六百零九章:只有他才称得上真英雄 永谢布吃了几碗酒,脸红得像关公,嗓门和胆气也逐渐大起来: “哎?宰塞,你不是有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吗?” “我听说大明的皇帝都有三宫六院,咱们这个大皇帝好像是只有一个皇后和三个妃子吧?这怎么能匹配得上他得身份?这是个机会呀!” “你那个女儿,我看哪,就干脆嫁到关内去,你儿子也在武学院,正好做个伴!” “你的女儿做了大明的皇妃,也算是咱们蒙古与大明结为姻亲之好!” 提起这事,宰塞倒没什么不愿意。 乌齐叶特是黄金家族支脉的出身,是英雄成吉思汗的后代,做大明的皇妃,自然是够格的。 何况自己的女儿乌缇娅,今年十六岁,弓马娴熟,英气飒爽,容貌上佳,又能上阵杀敌,诸部中不知有多少王子相中了她。 只是她生性刚烈,总说什么要嫁当世的真英雄,根本看不上一般的草原莽夫。 为了给她找见一个如意郎君,宰塞没少操心。 这回听见醉酒的永谢布提起,他却是上了心。 的确,若论当世真英雄,察哈尔部的林丹巴图尔,建州的皇太极,或许都算得上。 可是这二人,只有英武之气,全无帝王之尊,更是乌齐叶特如今的死敌,都不如关内的那位大明皇帝。 大明的皇帝,御驾亲征平定西南,年方二十二,却是屡败察哈尔,收复辽东、慑服诸部,堪称一代明君、圣主。 这还不够英雄? 宰塞颇为得意,伸手从怀里摸出了只裹着粉色方帕的弯弓在众人眼前一抖: “那是!你们瞧瞧,这便是小女的定情之物。” “她说,如若找见了那个真英雄,便要亲手将此弓赠予那位英雄,以示形影不离之意。” “这弓好漂亮,就像那天边翱翔的雄鹰!”康喀尔称赞一声,也笑道:“要是有什么女子也为我做这样一个定情信物,我愿意为她去死!” 宰塞眯着眼睛,沉浸在自己女儿被大明的皇帝相中,被当众册封为皇妃的喜悦之中。 底下有人的话却搅了他的白日梦。 “当皇妃有什么好?我听说,大明每岁都要从全国各地新选秀女入宫,要有两三千人。” “这些关内女人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皮肤水灵又嫩滑,不比咱们草原的糙妹子强多啦?可是根本连皇帝的面儿也见不着!” “乌缇娅要是去了,还不得受活寡呀!” “不信你去问王公公,是有这回事儿吧?” 听到这里,宰塞的神情也变得有些不自然起来,望向一旁王承恩,道: “公公,这些事,是真的吗?” 王承恩不知给魏忠贤办了多少事,在王朝辅跟前抖了多少机灵,才是抓住了这趟出关的差使,可不是为了宣个旨就回去的。 方才这群蒙古人在说话的时候他就浑身一震,心想如果促成此事,不失为大功一件! 于是他眼珠一转,道: “是真的,但也有假的,传闻毕竟都不可信。” 宰塞连忙上前,恭恭敬敬给呈了一碗茶,因为他知道,大明前来宣旨办事的太监,是不会喝酒的。 王承恩接过茶,笑道:“陛下不仅要治理整个大明,现在连你们左翼、塞北几百个部的事,也都要一并处理。” “陛下日理万机,哪能浪费时间在儿女情长上?” “只是,男人都有这份情意,陛下也不例外,咱家就曾听陛下念过,说是后宫太过苦闷,缺少一名富有活力的女子。” 永谢布哈哈大笑,大力拍着宰塞的肩膀,把他的心里话直接说出来了: “老哥,这念叨的不就是你的女儿乌缇娅吗?快把她送给大皇帝吧!” 康喀尔自然乐得诸部与大明亲上加亲,出来劝道: “这话永谢布说的就很对,乌缇娅这个尤物,草原上哪部的王子和领主不垂涎三尺呀?” “要是不把她嫁给真英雄,就是红颜祸水!” 宰塞叹了口气,心道也是。 所谓英雄气短,儿女情长,英雄自古都爱美人,既然大皇帝有意,自己的女儿也有这份姿色,这就是没什么再好考虑的了。 何况他也觉得,整个草原不会再有人能配得上自己的女儿。 “叫乌缇娅过来。” 不多时,正在院外猎鹿的乌缇娅跑了进来,身旁还跟着一群同样是英姿飒爽的乌齐叶特部女战士。 她先是亲切的与各部领主打着招呼,最后才走到这边,说道: “见过爹爹!” 王承恩代替朱由校暗暗打量着乌缇娅,也是不断点头,不过他心里没什么波动。 毕竟已经是太监了,有波动也没什么用。 乌缇娅相比一般的草原女子而言,其实长相更接近中原汉人,健康的小麦色皮肤,一看就是常年在草原上奔走。 稍显柔美的脸上,却顶着高高的鼻梁和一双剑眉,颇具几分英武之气,与传统的乌齐叶特女子倒也相配。 “既然公公觉得小女长相还算不错,那我这就修书一封,请求大皇帝将乌缇娅纳为皇妃!” 乌缇娅听见这话,眼眸一亮,有些慌张,但听见要嫁的是谁,却没有说话。 大明的皇帝,乌缇娅虽然身在草原,但是听见的传闻却不少,他可不是那些草原上的歪瓜裂枣。 乌缇娅早就觉得,当今天下,只有朱由校这位能提剑上马,斩杀敌酋的皇帝能称得上是真英雄。 也只有他,配得上自己。 宰塞见她没有吭声,站在那里似乎在想些什么,也是明白了自己女儿的心意。 于是,他起身举杯说道: “此次左翼、二卫联军之所以成行,罪在泰宁卫的翁牛特一部!” “既然大皇帝已经下旨,我等草原各部,就当如令奉行,而我乌齐叶特,就用翁牛特来做乌缇娅的嫁妆!” “诛灭翁牛特后,塞北将永为大明之藩屏,称臣归顺,但有明旨,莫不敢从!” 康喀尔也起身,大声喝道: “左翼各部都听好了,为了草原能与大明永结姻亲之好,翁牛特的背弃行为,必须遭到严惩!” “我们要用翁牛特人的鲜血,证明我们的忠诚!” 各部落领主也纷纷起身,高举起酒杯,同声喊道:“誓灭翁牛特!” “誓灭翁牛特!!” 第六百一十章:皇太极扩建八旗 自从左翼一战,塞北三卫的势力更加强大。 福余卫的乌齐叶特,朵颜卫的朵颜部,泰宁卫的翁牛特部,都是迅速发展,任何一部的实力都远超左翼诸部。 三卫之中,骑兵战斗力最强的是永谢布的朵颜,势力范围最广的是以儿邓的翁牛特,而人心团结、人数最多的,是宰塞的乌齐叶特。 但是在这之中,也有许多心怀不轨、首鼠两端之人。 关内的晋中商帮抓住机会,与关外的各大部落积极展开合作,牟取暴利,很快成为全国首屈一指的大型商帮。 在与晋商合作的众多蒙古部落里,最有想法,也是势力最强的部落,就是泰宁卫的治理部落,翁牛特部。 翁牛特部花费高价从晋商的手里拿到了不少关内新制作的盔甲和兵器,转而又用更高的价格卖给正在招兵买马的皇太极。 皇太极继位后不久,经过一系列的手段,确定了四大贝勒共同执政的局面,进而开始扩充八旗的军备。 天启四年底,皇太极正式组建汉、蒙四旗,并且派人前往古勒山中,大规模抓捕勇悍的野人女真,编训为八旗战兵。 他废除了以往努尔哈赤排斥汉人和蒙古人的政策,积极任用汉人和蒙古人为官,将他们招募军中,扩大兵力。 并且也是从皇太极开始,后金改变了攻城掠地的政策。 努尔哈赤在世时,后金每下一城,往往要毁城弃地,迁徙百姓而走。 眼下皇太极攻取一城,则设立官员留守,派遣八旗军队驻扎,可以看得出来,他的野心很大。 眼下后金正在大力扩充军备,而辽东已经被大明光复,在熊廷弼的严防死守下,皇太极也根本没有任何机会。 仅凭贫瘠的本土,制作盔甲和兵器的来源十分稀少,自然而然,皇太极开始着眼于关内。 以儿邓就是在这个时候,做了这样一个经手商。 他将从晋商手中收来的关内盔甲、兵器,甚至是粮食,转手用高价卖给后金。 由此牟取的暴利,让人想都不敢想。 翁牛特部所占据的泰宁卫一带,是借道喜峰口的必经之路,为必争之地。 有鉴于历史上皇太极喜欢从东蒙古借道攻打畿辅,朱由校决定先下手为强。 正好此时国内诛灭晋商也到了收网之时,而长时间的消息都证明,以儿邓这个人并不可靠,那就没什么好犹豫的了。 不过这次,朱由校不打算出兵,一道圣旨过去,让蒙古人自己打就行了。 只要最后把翁牛特的地盘封给他们,打起来,这群人就会卖力得很。 而朱由校让山西副总兵张万邦在大同边境集结军队的原因,自然是威慑察汉浩特的察哈尔部。 不过朱由校觉得林丹汗应该不敢动弹,毕竟察哈尔部上次败得不轻。 虽说本部势力没有遭受重创,但却对林丹巴图尔这个蒙古大汗的汗权影响不小。 听见各部聚集联军,在大明皇帝的号召下攻打泰宁卫的时候,林丹巴图尔其实是猜到朱由校的心思了的。 可是他不敢动,上次战败,已经让他这个大汗的权威一蹶不振,可敦娜木钟带着三万户远遁科尔沁以后,现存的蒙古大汗权柄成了草原上的笑话。 而察哈尔部这个所谓的蒙古第一强部,更成了只能欺负弱小的代名词。 如果察哈尔再经一败,他半生的努力,就要付诸东流,光复成吉思汗的霸业,也只能是黄粱一梦。 林丹巴图尔空有心思,却不敢有丝毫动作,因为大明显然也不会干瞪眼看着。 联军这边刚出动,明军就已经开始向边境大举集结。 宣府的姜弼、大同的张万邦、固原的郭钦,各部明军都是枕戈待旦,随时准备再次出关作战。 明军闹出的动静,同样令察哈尔人坐卧不安。 眼下左翼已经归附大明,一旦察哈尔这边有动静,大同军就可以经过左翼,直插察汉浩特。 领兵的是别人,林丹巴图尔胆子还会大一些,可是朱由校没有昏头的时候。 张万邦不仅没有如林丹巴图尔希望的那样遭到猜疑和罢免,反而更加受到重用,被提升成了山西的副总兵。 张万邦待在大同,察哈尔部根本不敢轻举妄动,谁都知道,这位明朝的名将,是有胆量直接打到察汉浩特去的。 大同镇城一战,张万邦是真正把察哈尔部的魂儿给打飞了。 现在的大同军更不是当初,包括林丹巴图尔在内,所有人都对这支已经成名的强军,存有深深的忌惮。 除此以外,姜弼、姜让、郭钦、陈策,这些活跃在边关的将领,也都不是什么软柿子。 事情的确如朱由校预料的那样发展。 察哈尔部虽然也在集结兵力,但是雷声大、雨点小,根本不敢走出察汉浩特。 至于那些归附过来的蒙古诸部,一听说战后允许他们瓜分翁牛特部,一个个都跟打了鸡血一样。 先是在归化城聚齐兵力,然后就是轰隆隆的杀奔泰宁卫。 有大明背后的支持,他们才敢随心所欲的出兵。 天启五年六月十九日近午时分,各部联军浩浩荡荡渡过以逊河,距翁牛特的驻地仅有三十余里。 就在这个时候,探马来报,说是以儿邓领五万人马在城外进行阻挡,正在排兵布阵。 宰塞即命康喀尔率领左翼各部约四万人马,从正面对翁牛特部发起进攻,余下的塞北诸部,则留作预备队。 他望着远方腾起的烟尘,心中总是不安。 以儿邓明知我等联军来势汹汹,怎么还会有胆量排兵布阵前来阻拦的? 康喀尔倒没多想什么,只以为人多势众,翁牛特部一冲就散,白捡的军功谁要不是要。 他纵马往前飞奔,率领左翼诸部联军来到距翁牛特骑兵二三箭地远,下令让盾牌手在前,弓骑手居中,骑兵跟后,缓缓向前推进。 没走多远,翁牛特部的箭雨到了。 翁牛特毕竟还是泰宁卫第一大部,假意归顺大明以后吃了不少红利,因而迅猛发展,兵力比这次左翼联军派出来的总数还要多。 左翼各部也都是骁勇善战之士,常年在草原上作战,都有防备,并没有太大的损失。 以儿邓自有一套打法,他转身下令:“所有人,放下手中弯刀,一齐张弓射箭!” 五万人一齐放箭,箭雨的规模比方才扩大了数倍。 左翼诸部的人马毕竟是各有领主,有的急于躲避飞射而下的弓箭,有的则是暗暗吃惊于翁牛特部的战力,下令撤退, 如此种种,都为翁牛特部的反击创造了机会。 “杀!” 以儿邓拔出弯刀,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在他身后,翁牛特的骑兵如狂飙突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入左翼联军的队伍之中。 第六百一十一章:朵颜铁骑 “翁牛特部倒不愧为泰宁卫第一强部,被我朵颜、福余,左翼诸部围攻夹击,居然还能打出如此气势,当真不错。” 大风拍打在朵颜部的大纛旗上,猎猎作响,永谢布骑在马上望着前方,感慨地说道。 对此,宰塞也很是认同,但他也道: “话虽如此,不过现在已经不再是原先了,仅凭左翼这些麻瓜,奈何翁牛特部不得,不过如今,来的还有我朵颜、乌齐叶特塞北两大强部。” “量他以儿邓如何,也是插翅难飞!” 乌齐叶特和朵颜部的队伍前面,都立着一根高约数十丈的神杆,上面飘扬着二部汗王的旗帜,这是他们的信仰。 朵颜、乌齐叶特几万骁骑静静肃立,前方杀声震天,他们却没有一点儿声音,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宰塞在神杆的下面下了马,当着永谢布和各部领主的面,将双手高高举过头顶,跪在地上连叩三个头。 随即,各部领主也都纷纷下马,而骑在马上的数万蒙古骁骑也都是垂头下去,紧闭双眼,一时间,寂静如斯。 宰塞位于最前方,大声祷告: “乌齐叶特部汗,英雄般的成吉思汗的子孙,孛儿只斤·宰塞于此敬告长生天!” “几十年来,塞北三卫穷战不断,建州、察哈尔与我为敌,屠我部众,掠我财务,作恶多端,所幸明国相助,得以保全。” “今我诸部,诚心归顺明国,奉旨征讨翁牛特部,望长生天赐予我部众勇士以神力,令他们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言罢,他来到坐骑旁边,翻身上马,挥起弯刀: “长生天在上,护佑我们旗开得胜,征讨翁牛特部,以告慰积年战死之勇士,随我杀!” 战前祭天,这是蒙古诸部自古流传下来的风俗。 每逢出兵大阵仗,战前临阵、凯旋而归,或是有重大部族事务时,各部都要祭天,向长生天诚心祷告,以求心安。 宰塞说话的时候,数万骁骑也都是抬起头,睁开眼睛,哑然肃立,悄无声息,话音刚落,却是猛然间爆发出一阵山呼海啸般的喊杀声。 “杀!” “杀!!” 这时,场中的左翼联军已经稍显不支。 一名凶悍的左翼骑兵在翁牛特部下一轮箭雨来临之前就突入敌阵,将手中锋利的弯刀挥向一名翁牛特弓骑手。 转瞬间,弓骑手惨叫一声,摔落下马。 冲进来的骑兵立刻变成集中攻击的目标,他拼命勒住马缰,向回拉,将他的身体拖得远离敌阵。 可是这个时候,大批的翁牛特骑兵已经围拢过来,一拥而上,将他连动坐骑一起乱刀砍死。 “从侧面再组织骑兵冲锋!” 康喀尔看着战况,焦急的吼道。 他实在没想到,陷入绝境中的翁牛特部居然还能爆发出这么强悍的战斗力,看起来,该部能在泰宁卫一百多个部落中为第一强部,并不是吹出来的。 翁牛特部的骑兵组成与左翼诸部不同,他们之中的六成都是弓马娴熟的弓骑手。 以儿邓知道,单纯比拼骑兵战斗力,朵颜铁骑名满草原,人人都是极其悍勇的猛士,再加上乌齐叶特,自己根本不是敌手。 所以他发动了所有的部民,退而求其次,将大量的弯弓装备到骑兵身上,使用以骑射手为主,近战骑兵为辅的新战法。 传统草原上的两部对垒,往往都是双方先对射几轮,然后正面捉对厮杀,比拼的就是单兵之间的搏杀能力。 谁的身体素质强,谁的马术更加娴熟,谁就更有可能在残酷的战场中活下去,而翁牛特部,显然是没有遵守这些陈年旧规。 说来也是,这一战对他们来说,是部族的存续之战,联军人数众多,这样去拼,根本毫无胜算的可能。 这一新战术,显然打了个康喀尔和左翼诸部联军一个措手不及,在人数相当的情况下,左翼诸部几乎没能讨得任何便宜。 “喀什部在干什么?” “呜伊部怎么退了,他们不知道这是在战场吗!” 康喀尔正在指挥,这时,一名骑兵飞奔而来。 “禀传教大臣,苏鲁特部的领主被乱箭射死了!苏鲁特部溃散,翁牛特的骑兵掩杀过来了!” 康喀尔哑然,更是不敢相信。 左翼十大部之一的苏鲁特部在与察哈尔对战中都没能怎么样,如今居然在泰宁卫遭到了重创? 在中间与他们纠缠得越久,自己的伤亡就越大。 左翼联军需要快速的进攻,但激烈的交战中,各部领主已经处于极度震撼的情绪之中。 在自己部落的伤亡面前,没人去记得前几日吃酒时的称兄道弟,也没人去搭理他这个传教大臣。 随着苏鲁特部的彻底崩溃,联军侧面的余下三五个部也根本抵挡不住翁牛特部的进攻,跟快就被彻底洞穿。 左翼出现了口子,以儿邓自然不是傻子,当即命令为数众多的骑射手迂回过来。 紧接着,天空上的箭雨也跟了过来! 两支箭矢扎中康喀尔的肩膀和大腿,痛的他惨叫一声,左手上的弯刀也随之一松,连左手抓着的大纛旗也变得摇摇晃晃。 “传教大臣,怎么办,退吧!?”这时候,余下的众多领主纷纷靠拢过来,一齐劝说退兵 “继续攻击!”康喀尔咬着牙道: “不许退,那些擅自退却的部落,事后我都要禀明大明皇帝,治他们的畏敌之罪!” “左翼联军不会就这样败在翁牛特的手上!” 翁牛特骑兵也没想到联军居然如此不堪一击,为争抢战后所得,纷纷奋勇迫近。 以儿邓在狂喜之下,也没发觉还围在他身边的骑兵数量,越来越少。 “杀!” 永谢布一马当先,朝着周围的部众大声嚎叫,听到的人纷纷取下身后背负的标枪,朝着前方的翁牛特弓骑兵投掷。 标枪,这是朵兵的标配。 整个草原,没有第二个部落在作战时喜欢投掷标枪,说起来,这是朵颜部追随永乐皇帝靖难时留下来的传统战法了。 他们也有善使劲弓的勇士,但相比之下,他们却更喜欢在战前投掷标枪,然后一鼓作气,击溃敌军。 正是因为这种独特的战法,让朵兵的冲锋鲜少能有其余蒙古部落抵挡,因而使得他们凶名赫赫,成为远近闻名的一支草原铁骑。 标枪接二连三飞过去,至少二百余名翁牛特弓骑兵应声而倒,更多的标枪还在半空,疾射而下。 标枪对于只有轻甲的弓骑手有凶猛的杀伤力,一旦命中,几乎就是贯穿伤,倒下的翁牛特弓骑兵就算还在地上挣扎的,也都已经失去战斗力,只是苟延残喘罢了。 投完标枪的朵兵们纷纷抽出亮闪闪的弯刀,晃动在半空,以折射日光,影响敌军射手的视线。。 朵兵在翁牛特弓骑手们震惊的目光中横冲直闯进去,他们的弯刀只朝弓骑手的腿部挥舞。 一时间,残肢断臂飞起,翁牛特部的弓骑手人群一片混乱。 第六百一十二章:然而阿敏不想打 “朵颜的骑兵来了?” 以儿邓脸上的狂喜转瞬间烟消散,望着侧翼兵败如山倒的弓骑手们,大声道: “快把前面的人叫回来,让他们不要再追左翼了,集中力气先挡住朵颜,朵颜人数不多!” 是啊,朵颜的骑兵战斗力虽强,可全部人数毕竟只有两万余人,而他的翁牛特部近弓骑手就有三万余,只要挡住了这一波,什么都好说。 不过很快,一盆凉水就浇到了他的头顶。 一人飞速奔回,大声道:“汗王不好了,朵颜的骑兵已经冲散了侧翼,正奔着这个方向杀来了!” “他们来分出一部分人马,去追我们的骑射手去了!” 区区只有两万的朵颜,居然将三万多的弓骑手一冲而三,现在竟然还分出一部分人马去追杀了。 怎么,他们难道都以为自己是不世出的猛士吗? 以儿邓不能接受这个转眼间就从胜利变成失败的结果,他几乎是吼着问道:“前面的人马呢,怎么还不回来?” “汗王,联系不上!” “各部追杀左翼的人,都已经分散在各处,我们已经派出了十几名汗卫,现在也没有一个回来!” 听完这话,以儿邓忽然感觉后脊背一阵发凉,连忙问道: “眼下还在我身边的有多少人?” 有人应道:“汗王,不足五千了,还是向后撤吧,朵颜的骑兵一旦到了,我们抵挡不住!” “向后撤?”以儿邓一愣。 这样做,或许能保住自己,可是前面的大队骑兵就成了弃子,被朵颜的骑兵追击四散的弓骑兵也再难聚拢。 要是盯在这里,各部还有召集的可能! “好你个宰塞,我说你迟迟不肯动手,原来是打着这个主意,你胜之不武!”以儿邓冲着天空狠狠怒骂,出了几口气,眼珠乱转,思考着对策。 战场形势,瞬息万变,根本没有那么多时间留给他去从容思量对策。 远处喊杀声震天,朵颜的骑兵越来越近了。 永谢布双眼通红,一骑飞奔在最前面,大声喝道:“以儿邓,你背叛明国,勾结建州,我看你是活得太久了!” 以儿邓一惊,再也顾不上什么其它,连忙拨马会走,转身骂道: “你就那么想当大明的干儿子?” “当谁的儿子不是当?”永谢布不以为然,冷笑:“大明皇帝起码知道最基本的礼遇,我们在那里,是臣!建州人能给你什么?” “他们只会在作战的时候,把你的部民派出去当炮灰!我们在那里,连狗都算不上,只能是爱新觉罗家的奴才!” 永谢布领着朵颜的骑兵在后,以儿邓则与不足五千人的汗卫骑兵向前玩了命的奔逃。 两人你追我赶,逗笑了山坡上观战许久的几个人。 “而贝勒,现在是时候出击了吧?”图尔格有些不满地望着阿敏,“还犹豫什么?” “眼下联军与翁牛特部厮杀奔波、马乏人困,我大金应速速出击,杀他一个片甲不留!” 在他的身后,一支蓄力已久,人人披挂着蓝色镶边甲胄的八旗骑兵正随时准备出击。 “图尔格,你也看到了,朵颜的骑兵草原第一,只一次冲锋,就击溃了三万的翁牛特骑兵,决不能等闲视之。” 阿敏斜睨一眼,并没有什么出兵的意思,只是道: “你即刻派兵从东土默特前往科尔沁求援,就说敌兵实重,请科尔沁速速派兵助战!” 说完话,图尔格却仍是愣愣站在一旁。 “你想违抗本贝勒的军令吗?这次出兵,不是你在大汗面前喊得最响吗?”阿敏微微转身,话中透露着不满。 在辽东未能取得存进的情况下借道东蒙古插手泰宁卫这种事,阿敏极力反对,但却被图尔格促成。 而皇太极派他来担当此回出征的副手,到底是什么意思,阿敏心中也明白,这是派图尔格监视自己来了。 他当然不傻,眼下出击,当可大获全胜。 但他就是不想出兵,顺了皇太极的意,图尔格在这叫得越欢,阿敏就越是不会出兵。 何况这次带出来的两蓝旗,是努尔哈赤留给他最后的势力,阿敏现在也根本不敢随意消耗。 就算拿下了联军,对阿敏也没有任何好处。 消息传回老寨,这反而会令刚刚继位的皇太极声威大振,阿敏本来就对皇太极做这个大汗心有不甘,自然不会做这种蠢事。 图尔格对这个老汗曾经最为喜爱的侄子并没有好感,甚至不止一次地建议皇太极,处处提防阿敏。 为什么? 就因为阿敏曾是老汗最喜爱的侄子,长子褚英被努尔哈赤所杀以后,他就对这个侄子格外偏心。 似乎将残杀褚英的悔恨之意,全都用在了阿敏的身上。 甚至于在辽阳城下战败于熊廷弼这么大的事情,阿敏都没有受到什么惩处,努尔哈赤只是将他落权两年,随即又将整个两蓝旗都交给了他。 这般偏袒之意,甚至要超过了皇太极、代善这些亲生儿子… 重重迹象表明,阿敏都不会只甘心于只当两蓝旗的旗主,或是什么共同执政的四大贝勒。 在他的心中,这个大汗之位,皇太极实在不配! 至于身为五大臣之一的图尔格自己,努尔哈赤临死前对他多年忠心耿耿的回报,只有正黄旗中的几个牛录而已。 相比于阿敏,这点力量几乎是微不足道。 “我只是在想,怎么能让科尔沁多拨些兵马过来助阵。”图尔格想了想,还是说道。 “哦,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好了。” 阿敏显然不信,脸上的表情极为淡漠,但也没有当众与这位唯一的五大臣撕破脸皮。 这时,一名斥候前来,于马上说道: “二贝勒,薛来胤、曹文昭、满桂三路,分别自广宁、锦州、沈阳而来,辽东明军动作不小,应当是知道了我军借道科尔沁前来泰宁卫的事情!” 阿敏听了这个消息,再看看底下已经被乌齐叶特和朵颜夹击成四处溃散的翁牛特部,冷笑道: “啧啧,看起来这一仗打不成了,我们来晚了呀!” 这话说的是这么个意思,可他的口气中却全然都是冷嘲热讽,丝毫不见战绩消逝的后悔。 图尔格被阿敏这副样子气的直咬牙,但也没什么办法。 眼下阿敏掌管两蓝旗,又有莽古尔泰、代善分别掌管两白旗和两红旗,皇太极手中只有两黄旗。 这样的分权,不过是短期维稳之策,一旦动手,轻而易举就会令大金分崩离析,所以就连皇太极也不敢大动干戈。 阿敏就是不想顺皇太极的意,你短期之内又拿人家没什么办法,图尔格这个所谓的副手,现在除了干瞪眼,也没什么能做的。 “退兵——!” 阿敏将手一挥,道: “薛来胤、曹文昭、满桂,熊廷弼闹好大的动静!不打了,不打了,我们回老寨去吧!” 第六百一十三章:查抄晋商十四家 朱由校以晋商通虏的罪名,在国内外发动一系列的大动作。 在国内,东厂和锦衣卫分别在山西、山东两省大规模抓人,而在塞外,归附臣服的左翼、塞北诸部也都奉旨出兵。 若论实力,翁牛特虽属泰宁卫第一强部,但面对声势浩大的联军,却也绝无胜算。 不过以儿邓既然敢出来抵抗,自然有着算盘。 他最后的底牌,正是回复信件上说会派骑兵帮助他的后金,八旗骑兵的战斗力,以儿邓自然是知道的。 皇太极从他老子努尔哈赤身上继承的其中一个优点,便是广撒包衣,以充当密探,帮助他们查探关内及辽东各种情报。 这些包衣回到大明以后,有极少一部分会“改邪归正”,不再充当后金耳目,而大部分的包衣们,实则早就做奴才做惯了。 就算回到关内,这些人心心念念也都是他们口中所谓的“大金”,不远万里,给皇太极输送中原的消息。 正因为这些忠心耿耿的包衣,皇太极才是得知关内在天启五年时的大变化,因而决定插上一手。 但是留给他的余地不多,一则眼下后金国内还并不是他这个大汗说了算,二则辽东全境都已经重归明朝,想要出兵,就只能接道东蒙古。 尽管国内有相当的势力反对,但皇太极还是利用各种手段,将生性怂包的代善给拉到了自己的阵营之中。 由于代善的支持,皇太极的想法得以实现。 但是眼下国内毕竟还不是很稳定,两黄旗不能大动干戈,最后是阿敏带着两蓝旗去的泰宁卫。 本以为就那些瓜皮,阿敏怎么着也能大获全胜,给自己的权威提升一个台阶,却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消息。 “大汗,阿敏根本就没想出兵。”图尔格跪在地上,“那日我见翁牛特部与联军拉开阵势,就连左翼诸部都差点被以儿邓击溃。” “那时我两蓝旗若立即出击,想必此时已经凯旋而归,将泰宁卫收到大金的版图之内了!” 提起阿敏,皇太极气的直咬牙。 范文程也一旁叹息,“唉!可惜,若是二贝勒奋勇作战,我大金就能凭此战重创塞北朵颜、乌齐叶特两大部,泰宁卫也是想去就去,想走就走了。” “如果是那样,就连熊廷弼也拿我们没什么办法…” “不要再说了,阿敏,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狗东西,等本汗掌权,誓杀之!”皇太极狠狠一拳锤在桌案上,道: “阿敏太过意气用事,他与我不睦,可他却不知明国皇帝此番出兵泰宁卫,是为的什么。” 图尔格和范文程对视一眼,由后者说道: “翁牛特部现已覆亡逃散,以儿邓不知所踪,只怕也凶多吉少,泰宁卫尽归大明,再想借道过去,只怕不再是那么容易了。” “大汗,事情已经如此,眼下最重要的,是收拢翁牛特部逃散的部众来大金,为我所用!” 皇太极点头,也只得如此。 他心中想着,眼下国内形势错综复杂,如果不尽早取缔四大贝勒共同执政的局面,那自己的胸中所想,永远也不会成为现实! 莽古尔泰掌管两白旗,多尔衮、多铎兄弟势力也不,何况又与莽古尔泰不和。 那莫不如将两白旗交予多尔衮,让他们两兄弟与莽古尔泰拼个你死我活,本汗高高坐起,坐收渔利! 想到这里,皇太极吩咐道: “传本汗的话出去,就说莽古尔泰上一战受了重伤,行动不便,不能再上战场,多尔衮、多铎两兄弟少而勇谋,为我大金勇士,当执掌两白旗。” 范文程眼前一亮,谄媚笑道: “大汗圣明,莽古尔泰若不愿交权,多尔衮与多铎肯定不愿意,一定会争得头破血流。” “就算最后留下两白旗的,也与两黄旗没了争抢之资。” 山西,大同。 边关之地,一向都有严格的关口把控,然而如今把控关口的不再只有边军,东厂可谓两步一岗,五步一哨。 但凡是能出关的地方,必有东厂设卡阻拦,为的,就是防止晋商们铤而走险,运送大批资产出关。 这不,最近东厂就在大同边关查抄出了包括侯家、亢家、赵家在内的十四家富商大量资财,收货不可谓不大。 于是田尔耕依计而行,当中宣布侯家、亢家、赵家这十四家晋中富商各有十二条大罪。 《京报》上也同时刊登,言称此十四家晋商欺君蠧国,通虏卖国,本应叛处极刑,姑念资产抵罪,从宽发往南京闲住。 说是闲住,实际上却是监管。 这十四家富商及他们的家人,从此终身都要被软禁于南京孝陵,受整顿后的孝陵卫禁军看管,死后也必须葬在孝陵附近。 十四家的财产被全部被没收,这更没什么好说的。 无论晋商犯罪与否,皇帝都拥有天下的一切,私人之所以得以拥有财产,这是出于皇帝的恩典和赏赐。 抄没十四家于全国各地的财产,这是朱由校将皇家在他们身上的恩典撤去,而非是单纯的惩处罪行。 因此,朱由校并没有在这次大规模的抄家行动上多作解释,至于晋商们的抵抗,更是微乎其微。 为了这次查抄行动,朱由校准备了很久。 眼下晋商们在朝中的所谓靠山,要么被罢免,要么就是已经被自己这个皇帝震慑住,不敢轻举妄动。 他们在塞外的最大“合作伙伴”翁牛特部,更是被联军给打得七零八落,现在部族散亡,连以儿邓人都找不见了。 有这些作底子,国内查抄起来,自然是水到渠成,顺风顺水。 至于没收这十四家及其余晋商所得的财产,虽然不能像别人所说的那样骇人听闻,但也极为可观。 仅仅太原渠家一家,东厂从其在山西各府宅中查抄出的现银就有两千多万两,以及一万多倾田地的地契。 这还没完,渠家在各地拥有二百多所分铺,其中囤积粮米数量,少说也有数十万石。 这些粮米,正被东厂如数运往济宁,用以赈灾之用。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区区一个商人,竟能拥有如此多来历不明的资产,这正说明了这个吃人的年代,凭借黑心发财是多么暴利。 第六百一十四章:苏州二十两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移宫继位第六百一十四章:苏州二十两对于这十四家晋商及其遗属的处理,在天启五年八月以前,东厂已经做出了相应的安排,并且经过朱由校的批准以后,下发实行。 其一,这十四家子弟中,如有在朝为官的,由东厂褫夺其官职,如有在地方或外地经商的,剥夺其世代经商、从政之权。 其二,查抄这十四家在全国各地任何形式的资产,包括庄田、商铺、田宅在内,尽归为国有。 其三,全部十四家子弟都要发配到南京孝陵卫太祖皇帝守陵,由孝陵卫禁军看管,永世不得出孝陵一步。 查抄行动很快进行到下一步,按本朝的习惯,所抄没的家财,应该是十四家晋商的全部家财。 这其中,也包括这些年之内被家属花费、转移的物资钱财,无论去往何处,必须由东厂全部追补,即所谓“追赃”。 而即便是东厂,这次应该追补的数量庞大,又无法有确切的根据,所以只能根据“情理”的估计。 十四家晋商子弟众多,生前毫无俭约的名声,而每逢年节,又要向朝廷各级官员贿赂大批银两,负责追赃的东厂档头决不敢把这个数字估计过低。 当然是估的越高,上头越能高兴。 很快,与十四家中亢家常有往来的原南京户部尚书刘养荣在原籍江陵被东厂扣押。 东厂查到该名户部尚书在南京改制前,曾收受亢家贿因四次,因此找上家门,要求其“输赃”。 刘养荣看着闯门而入的东厂番子,也是目瞪口呆。 他实在没有想到,时隔多年,就算在南京改制时自己就已经不在朝为官,今年更是七老八十,东厂却还是能追查到自己的头上。 东厂档头站在李府大堂,起先还是给留了一些面子,看着手中的本子,正色说道: “刘养荣,你曾在万历二十七年至万历三十六年为南京户部尚书,收受山西亢氏贿银四次,这你否认吧?” 望着刘养荣,见他没什么动静,档头继续说道:“亢氏得银不法,世人皆知!如今朝廷查抄亢氏全部资产,由东厂奉旨追赃!” “奉劝你一句,从速将贿银尽数交出,以免多事!” “什、什么,二百多万两…?”刘养荣大惊失色,跪在地上,声色俱泣: “我实在是没有这么些银两,那些贿银,都已经被我花得干干净净,何况过这么多年了,哪能记得多少实数…” 言外之意,当年收了多少银子连我都记不得,还不是你东厂说多少就是多少? 档头听出了这话中的讥讽,冷笑道: “就算过再多年,我们东厂也有手段找到当年的票据,废话少说,没有银款,就拿家产抵债!” 他环视一眼,道: “刘府的全部家产,会由我们东厂核实,凑缴上交,多出来的会还给你,不过我劝你几句,还是别想了。” 听到这话,刘养荣及其妻女彷如晴天霹雳,呆傻站在当场。 “我给你一个晚上的时间,带着家人搬出去,否则,明日我们就要上门强行收缴了!” “走!” 言罢,档头带着十余名番子鱼贯而出。 刘养荣自然是凑不出这么多银子来的,第二天档头果真带着东厂番子再次登门,直接查封了刘府。 刘府之内,核定凑缴的各种物品,折价约值白银十万两以上,就算加上一些田宅地契,这个数字也远不能符合估计。 东厂档头自然不相信刘府就这么点余财,刘养荣敬酒不吃吃罚酒,玩花样,让自己不能顺顺利利的交差。 那没什么好再想的,直接下狠手。 他再度找上刘府众人临时居住的一个房子,抓走刘养荣的长女,如今芳龄二十四岁的刘敬秀回到督办司衙门,严刑拷打。 莫说女子,就连世间大多数的男人,都受不了东厂的折磨。 刘敬秀被凶神恶煞的番子吓得不轻,很快招认,说是那日他们走后,刘养荣确实将许多私财藏匿到了府中地室。 后续东厂继续追查,除刘家府中地室的四十万两现银外,还有三十万两寄存在各处亲戚家中。 招供的当晚,刘敬秀在督办司大牢自缢身死,几天之后,刘养荣的妻子张氏受不了失去女儿的打击,也继而自杀。 尽管事情发生的有些令人唏嘘,但这依旧不能阻拦东厂继续追查下去的脚步。 东厂随即找上藏匿三十万两的刘养荣各路亲戚家中,一番威逼利诱,顺利将余下的三十万两追回。 但是据说,这三十万两被送抵内帑的赃款,导致许多家庭家破人亡,死的死,疯的疯。 东厂办起事来,几乎只管皇帝的要求,心狠手辣,从不会理会民间家庭的疾苦。 就算追回这些微乎其微的赃款,会导致一户百姓身死陷难,这也不是他们所管的范围之内。 说白了,东厂只对皇帝负责。 朱由校坐在西暖的御座上,看着手中这份东厂呈上来,众多奏报的其中一份,也是叹了口气。 三十万两,自己做不了什么,东厂这事办的也是,太能查了,朱由校都没想到他们会这么能查。 这三十万两,每一处的流经,居然都能派人去追。 较事府也一直在跟着这件事,较事府关于苏州府上缴二十两的密报,特别触动朱由校的内心。 这二十两,是来自刘养荣一个亲戚赠给某户百姓,帮助他们活下去的,在朱由校看来,这二十两给他们又能如何,实在没有必要去追。 可东厂不管你这么多,就算是二十两,他们也还是派人到苏州登门,给强行追了回来。 那户百姓对二十两省吃俭用,用了多年,自然所剩不多,一时间根本拿不出来。 东厂就封了他们的房屋,以此抵债。 这也就导致这户百姓直接没有银两吃饭,也没有地方去住,一家三口沦落上街,乞讨要饭。 当然,朱由校已经秘密命令较事府去帮他们了,可是能帮得了一户,你帮不了整个天下。 为避免这种事继续发生,只能就此收手。 朱由校明白,能管得住东厂和锦衣卫这两把刀的,只有自己这个皇帝。 刘家的事,不过是近两月因范家替死一案,牵扯出关于查办晋商诸事之一罢了。 如此情况,最近这些日经东厂、锦衣卫呈报上来的,比比皆是。 东厂办事就这点不好,一旦有事,五十年前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儿,他也能都给你翻出来,然后算总账。 再查下去,越牵扯越多,实在是没有什么必要。 想到这里,朱由校再三考虑,阴沉着脸,道:“去把魏忠贤和许显纯给朕叫来。” 王朝辅看见皇帝这副脸色,心道不好,连忙垂首离去。 第六百一十五章:银子确实香 “你们说,陛下是要说什么呀?”一名宫娥站在长廊中,悄声细语地说着。 另外几人,也都你一言我一语地聊起来。 “听说东厂在外追赃之时太过严厉,惹得怨声载道,这次叫厂公和掌使入宫,许是为的此事?” “不能够。”有人赶紧反驳: “那些番子办事一向都是这般,陛下一直也都没说什么,怎生得今日却忽然感性起来了?” 这时,王朝辅走过,严厉数落了这帮宫娥几句。 “都有事儿没事儿?有事的,赶紧去办自己的事!没事的,回去躺着!” 宫娥们怎么敢招惹这位皇帝跟前的红人,当今乾清宫的管事牌子,连忙躬身说道: “奴婢们知道了,这就回去。” 望着这些宫娥的背影,王朝辅也负手缓缓远离,摇头喃喃说道: “吃饱了撑的,居然在乾清宫外头闲言碎语…” …… 西暖阁,傍晚的日光透过窗檐照射进来,辉映在朱由校身后那面挂着枯槁人参、悬着宝剑的壁上。 魏忠贤、许显纯两人一左一右站着,心底也都琢磨着。 对于他们两个,皇帝除非有事,否则一向是不会叫他们入宫的,这次怕不是真的因为在苏州城闹沸沸扬扬那二十两的事? 想到这里,许显纯微微转头,目光挑衅似的看了一眼正眉头紧锁的魏忠贤。 这老阉,别看面上没动静,心里只怕是已经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了吧? “东厂追赃,已有一个半月了吧…如今追回多少了?”朱由校忽然说道。 魏忠贤一听这话,虽然皇帝没问他心底担忧的事,但却还是不敢掉以轻心,忙道: “爷,渠家的赃已经追回五百四十多万两。” “除此以外,亢氏、赵家及余下的十三家,追回来的,还有各地源源不断的赃银,估算要超过白银四千万两。” “这么多?”朱由校倒是觉得有些惊讶,随即眸子又沉了下来,看不见波动,淡淡道: “追赃这种事,一向是本朝的惯例,东厂清算出如此多的赃银,收归内帑,朕心甚慰。” “万历一朝清算张居正时追赃多久?” 前一句,朱由校是给魏忠贤安心的,而后半句,是让他揣测自己意思的。 魏忠贤一听皇帝提起万历朝清算张居正的陈年旧事,就知道是有别的圣意。 他心底飞快的转了三两下,已摸出个大概,道: “天长日远,老奴也有些记不清了,想想应该是三个月吧?爷问这个干什么?” 朱由校点头,道: “本朝还是第一次如此大动干戈去清算贼党,一切就照祖宗惯例吧。” 许显纯直到这前儿才弄明白,感情陛下这还是心软了啊! 不过话说回来,苏州二十两那事儿,也就只有东厂干得出来,魏忠贤哪魏忠贤,你这是管得住自己,管不住下边啊。 皇帝这句话一出来,魏忠贤立马听明白,这是要他自己适可而止,差不多就得了。 反正是给皇帝捞钱,魏忠贤当然没什么话好说,躬身笑道: “爷说的在理,本朝第一回追赃,是要依照万历皇爷爷的成法,老奴这就就吩咐下去。” 朱由校“嗯”了一声,转头道: “不久前北镇抚司大动干戈,查抄了骆家,骆思恭祖父嘉靖、万历二朝于国朝有功,朕希望你能给个说法。” 许显纯最近一直在准备搜集骆家的罪证,到今日,虽然还没准备完全,却也能说出个所以然。 他揖身道: “回陛下,臣到张家口督办司,将该处督办司的涉案人员整顿一番,协助范家替死的,正是骆家的骆养性。” “有证据吗?”朱由校侧目问道。 许显纯忙呈上一份奏疏,道:“这是北镇抚司查到的罪证,请陛下御览!” 朱由校接来翻看,许显纯继续下面毕恭毕敬地说道: “臣查到,天启三年的东林科举案,骆家也曾参与考题泄露…,当年中举的举人骆成敬就是骆思恭的四儿子,骆养性的弟弟。” “继续说。”朱由校继续翻看着奏疏,神色缓和了一些,但语气还是显得凝重。 许显纯擦擦汗,更加心地说道: “除此以外,此回范家替死案的操纵人,张家口督办司千户便是骆养性的朋党。” “骆养性曾受父荫,被臣安排前往张家口督办司为任多年,而今张家口督办司的涉案校尉,多半属其朋党。” “骆思恭多年都于在野的东林党人有所往来,书信甚多,甚至于谋划协助东林还朝,而东林助骆养性继任锦衣卫指挥使以报。” “这些,臣手中都有铁证…” “行了——!” 朱由校的神情沉不住了,直接将手中奏疏向阶下一摔,吓得魏忠贤直接跪了下来。 许显纯也后知后觉地连忙跪下来,再不多说。 “嘉靖皇爷爷、万历皇爷,都对骆家不薄,朕荫其祖父之功,才叫无功无绩的骆养性做了个千户,却没想到…” 朱由校说到这里,欲言又止,沉吟良久,恨恨说道:“骆家就是如此珍惜皇家赐给他们的恩典的?” 许显纯眼珠一转,跪在地上,哭喊道: “臣若有这般恩赏,一门心思只在报效陛下,而骆养性身在福中不知福,实在是一匹中山狼,殊为可恨!” “臣请夷平骆氏三族,以儆效尤!” 对于骆养性,朱由校多少知道一些。 历史上这位崇祯朝的锦衣卫指挥使,掌管锦衣卫衙门后,对崇祯皇帝阳奉阴违,反倒是和东林党如胶似漆。 无论出于什么原因,这种人都绝不能留,更何况他如今自己作死,搞这些暗地里的动作。 听了许显纯的话,朱由校回过神来,淡淡说道: “罢了,念其祖父嘉靖一朝于国朝有功,姑且免了骆氏三族的罪过。” “骆氏三族子弟,永不得再入锦衣卫,这就算是朕给他们最后的恩赏吧。” 许显纯忙山呼道:“陛下仁德——!” 魏忠贤也一旁道:“陛下如此仁德,想是先帝知道了,在天有灵,也会心安的!” 正在这时,王朝辅慌慌张张跑回来,道: “陛下,良妃娘娘晕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