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扎震武林》 壹章 那个孩子 山月松筱下,月明山景鲜。 聊为高秋酌,复此清夜弦。 月光如雪,温柔地洒满落雁山西面的林海。 树冠之上,少年白衣如雪,柔顺的长发海浪般地浮动,朱唇轻启,悠扬的箫声伴着晚风吹向山间的每一个角落。 蝉鸣,鹿吠,蛙歌,人与自然的合奏如春风般和睦,宛如天宫仙乐。 一曲终了,万物复苏。少年睁开双眼,如水般的眸子里映出一抹笑意,他摇摇头,看向山下那条蜿蜒至天际的小小河流,轻声叹息:“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忽然,他意识到了什么,随即扭头看向身后。枝叶繁盛的树杈上不知何时已鬼魅般地多了一人。 那人须发斑白,一袭黑衣,飘来浓烈的腥臭之气,容貌丑陋,半边脸皮诡异地呈现出赤红色,模样十分可憎,神色狰狞古怪,正直勾勾的盯着少年的双眼。 白衣少年转过身来,向来人拱了拱手。月影下衣袂飘动,宛如天上仙子。 “向前辈请安,不知老先生所来何事?”言语中七分恭敬,却也带着三分警惕。 “你不认得我?”老者声音古怪而沙哑,像盘踞砂石之上的蜥蜴的嘶吼。 “恕晚辈愚钝,在下乃落雁门第十三代掌门灵观上人亲传大弟子轩辕青,不知先生是?”少年颇有礼数地道出来路,怎料老者却并不理会,只是冷冷道:“没听说过。滚下去,你在这吹这鸟曲子影响我看月亮了!” 少年一怔,旋即哑然失笑:“前辈所言,在下倒是头一回领教。晚辈方才所奏为当代点苍大师欧阳老先生的得意之作——春雨舟渡曲,粗闻可抚慰生灵,细听可增进内修,不知是哪一节让前辈不” 咻! 空气中只听见一声细微的空响,不过瞬息之间,那少年脸色就已变得青紫,浑身僵硬如枯木一般地栽倒下去,身体在半空中可以清晰地看到,脸上的笑容还未逝去。 嘭! 那千锤百炼的躯体重重地砸到草地上,竟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爆成一团血浆。血水弥漫之处,花草皆枯萎如死灰。 “小小毛孩,真是啰嗦。”老者神色自若的走到先前少年所坐的位置,对地上那团血肉竟看也不看一眼。“嗯月有银尾,此药应当在山南方”老者飘飘然从树上落下,反手从草丛里揪出一条碗口粗的锁链,叱骂道:“跟上!” “是”树丛后传来一阵有气无力、参差不齐的应和声,老者将铁链用力一抖,牵扯出十来个赤身裸体,脸色怪异的孩童,连滚带爬地跟向老人的步伐。 老者满意地点了点头,旋即撅起嘴吹了声口哨。 像是回应,不远处的阴暗灌木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爬行声,像是有什么巨大的东西蛰伏在里面。 深夜,幽暗潮湿的土牢里。十几个浑身赤裸的孩子围坐在湿湿黏黏的草席上,捧着一个发黑的馒头一点一点的啃咬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很浓的雄黄粉味,时不时有孩子抬头看向墙壁上那个透气的破洞,窟窿外,是满天的繁星。 “水不够了,二妮子又发高烧了。”角落里两个孩子的其中一个忽然说道。 “我的怕是不行了,我已经能感觉到下面火辣辣的疼得厉害,喝小阿土的吧,他这半个月没怎么用内服的,都是试一些外用的。”一个年龄稍大的孩子接话道。 那个半边身体严重溃烂,被唤作小阿土的孩子点了点头,接过了那只还有半盏浑水的瓦罐:“等一会儿,我有感觉了叫你。” 于是众孩童又沉默下来。几个体力不支的抱在一起,昏昏沉沉的睡去。 半晌,忽然有一个孩子哭叫起来,众人连忙爬起围过去,只见那个小女孩四肢诡异的扭曲着,在地板上痛苦地打着滚儿,不一会就没了声息,直愣愣的僵在那里,双眼绝望地瞪着天花板。 噗嗤!一只遍体晶莹的红色小蝎子撕咬开皮肉,从女孩的咽喉钻了出来。众孩童警惕的退散开,但那只小蝎子瞧了瞧四周,显然对他们不是很感兴趣,只顾埋头咀嚼着那具新鲜的尸体。过了一会儿,它仿佛被什么所吸引,爬下尸体,径直穿过牢门钻了出去。 “她养的血蛊的确差不多该成熟了。”一个孩子叹了口气,扭头望向另一角落里的一个孩子:“小阿圆,你感觉怎么样?”斜倚着墙壁的小胖子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我我感觉还可以。” 说是胖,却不是一般所指的“胖”。那孩童脸色和众人同样饥黄不堪,但全身上下却呈现出诡异的浮肿,像是被什么撑大了一样。仔细看去,他薄薄的皮肤下面,数不清的线条状物体在不停地扭曲涌动着,两侧密密麻麻的触手清晰可见。 这便是这群孩子的命运,幼年时被杀人不眨眼的西域第一毒师赤面老魔掠去,沦为他炼制毒物、实验新毒的药奴,没有希望,没有未来,最后只能和那个小女孩一样,不堪重负时,在痛苦和挣扎中绝望地死去。 孩子们熟练的卷起一张草席,将小女孩的尸身草草包裹起来,轻轻放在了墙角。 这时,先前的那个孩子忽然开口了:“再卷一张吧,二妮子死了。” 忙完了一切,众孩童再无睡意,索性聚在一起聊起了天。他们井然有序的一个接一个,绘声绘色的讲家乡的山,家乡的水,麦田里的癞蛤蟆,秋天树上的枫叶,村口水井里的小金鱼,以及各种各样的零食和玩具。 孩子们不是受过训练的演说家,但仍然用童贞的语气、稚嫩的词汇努力把自己经历的那些美好分享给伙伴们。每当有一个孩子开始讲时,其他孩子就闭上眼,拼命去想象那些物什的模样、气味和触感。 他们握紧了彼此的手,一直握着,直到最后一刻。 “如果你们能逃出去,会做些什么?”墙角的小阿圆忽然开口道。 众孩童沉默了一会,然后小心又兴奋的说道: “我要吃肉包子!喝甜豆脑!” “我想去吃糖葫芦,然后买一个拨浪鼓!” “我想走得远远地,去一个老魔头永远找不到的地方!” “我想去学堂继续读书,将来做大官!” “我我想回家,看爹娘有没有人埋” 众孩童叽叽喳喳的讨论了好一会儿,突然一齐沉默下来。 “小结巴,那你呢?”小阿圆看向人群里一直沉默不语的一个孩子。众人闻声,也齐刷刷的看向他,似乎这个孩子有着什么异于他们的特殊之处。。 那个孩子怔了一会儿,颤颤巍巍的慢慢站起,看了看大家,又看了看外面的星空,张开嘴铆足了劲儿,却没有声音出来。众孩童不禁有些着急,纷纷催促他:“小结巴你快说呀小结巴!” 良久,那孩子才铿锵有力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我要报仇!” 贰章 莫家武馆 跑!向前跑! 夜色笼罩的阴暗森林里,小结巴跌跌撞撞,没了命的奔跑着,赤裸的小脚在布满枯枝落叶的植被上发出沉闷的碎裂声。 藤条划烂了他的皮肤,荆棘刺破了他的双脚,惊吓和疲惫充斥着他虚弱不堪的躯壳,喉管里,像是有一团火在烧灼着他,让他只想停下来,扶着一旁的树干干呕。 可是他不能,即使浑身酸疼,即使精疲力竭,他也不能停下来。 身后,伙伴们的尖吼和惨叫仿佛还萦绕在耳边,小结巴哭了,沙哑的哭声。但因为干渴,他流不出一滴眼泪。 “你走吧,你是我们当中唯一还有力气的,离开这里,别忘记了你说过的话!” 小胖子蛮横的咬开自己手腕的皮肉,夹杂着许多长虫的血液喷泉一般的溅到墙壁上,竟把土墙腐蚀起阵阵白烟。 “挖!大家快挖!” 没有铲子,没有护具,十几双稚嫩的小手,在满是毒虫毒血的墙壁上疯狂的挖掘着。那小洞外的星空一点一点的放大。 “快!上去!”一双双血肉模糊的手掌,奋力的托举,送出去的,是生的希望。 没有人有任何异议,孩子们的眼睛里,没有恐惧,只有视死如归的平静。 “小心!” 那盘龙一样的黑色身影飓风一样地席卷而来,一个孩子猛地跃起,将上方的身影拉了下来,自己则被那巨物的腭牙钳住,像拎一只老鼠一样拖了出去。其余的孩子来不及悲鸣,一股脑地把小结巴推了出去! “就是现在!跑啊!快跑!别回头!跑啊!” “不要停下来,使劲往前跑,替我们好好” 话未说完,便被一声声惨叫取代。小结巴喘着粗气,回头看去,那看守它们的巨物已经将半个身子钻了进去。 虽然没说完,但我知道你们的意思。 替大家好好活! 所以小结巴必须跑,不停地跑。逃离这里,是他唯一的活路,也是唯一的希望! “你们胆敢把我最好的药奴给放跑了!我要让你们生不如死!” 浑厚的内力荡漾开来,几乎整片森林都能听到赤面老魔勃然大怒的声音。 小结巴吓的魂不附体,他几乎以为那老魔已经跟在他身后了。 他拨开茂密的次生林,一头钻了进去,往深处摸去。 哎哟!他脚踝猛地一痛,好像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但小结巴没有办法管它,在他看来只不过是身上无数伤痕的其中之一罢了,现如今哪怕是断了手脚,他爬也得离开这里。 其实,方才咬他的是一条已经成年的五步蛇,因为老魔的缘故,整座山的毒物几乎都汇聚到了这附近。 前方隐隐有荧光闪烁,脑袋有些昏沉的小结巴茫然的拨开长草,将身子探了出去,却不知前方是一处植被茂密的山崖,那荧光不过是折射了月光的星星。 他惊叫着,磕磕绊绊的滚落下去,只听噗通一声,小结巴身子一冷,眼耳鼻里不断地有东西灌进来——原来误打误撞地掉入了一条水流湍急的小河。小结巴挣扎着沉重的身子,却无论如何也游不起来,慌乱之中,他抱住了一块浮木,便再不肯撒手,顺着水流远远的飘去了。 他眯着眼抬起头,星河璀璨,真美,简直就像画里的世界一样。 可惜他们却再也看不到了小结巴闭上眼,迷迷糊糊地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记不清有过几次日落月升,全凭一口气吊着的小结巴随着这块浮木顺着河流一直前行着。他的身体已经被泡得毫无知觉,他的眼睛已经无法捕捉两岸的风景,只有声音,水流的声音一直萦绕在他的耳边,在此后长达数天的昏迷中也随那些尖叫和哭喊萦绕在他的梦境里。 渐渐地,水流的声音似乎慢慢变小,河流似乎也慢慢变浅。最后小河变成了小溪,淤泥变成了鹅卵石,浮木再也飘不动了。小结巴松了手,趴在了河岸边一块光滑的大石上,彻底闭上了眼。 朦胧中,他听见了一个女人的惊叫,但那声音很快随着脚步离去了。像极了娘的声音 是娘亲吗?他想。不,不会是的。爹爹和娘亲早已经在他面前被老魔杀了。 那会是谁呢?小结巴混沌的大脑无法细致的思考,他只一心盼望这母亲的声音再度响起。 很快,脚步声再度接近,只不过这一会多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晦气!洗个衣服都能碰上死人!你急急忙忙叫我来就是为了看这个吗?还不快收拾东西回家去!” “可是相公,我看这孩子好像还有生气啊,若是带回去精心照顾说不定还有救!” “夫人,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世道!救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万一惹出什么事,你肚里的孩子可怎么办呐!” “正是因为肚里的孩子啊!我们整日吃斋念佛,就是为了保佑这个孩子平安出生,现在如果见死不救,又怎么对得起菩萨的庇佑呢?” “唉也罢,也罢!就当结了个善缘吧!你先回去叫郎中,我来背这个孩子!” 小结巴感觉身子被一双温暖的大手轻轻抱起,就像很久之前,骑在父亲的肩上去城里看花灯一样,父亲的双手也是这般温暖有力。小结巴嘴角勾起一抹微笑,在男人怀里沉沉睡去。 救了小结巴的夫妇二人,名为莫问和杨玉琴,是当地平安县城中莫家武馆的主人,莫问祖传一套莫家拳拳法刚猛,攻守兼具,凭借过硬的本领,莫家武馆在城中也是颇有名望。 郎中以银针顺气,药食理身,在夫妇二人的照料下,终于将奄奄一息的小结巴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呀?家在哪里?”“肖?”小结巴只应了一句,便再度昏睡过去。 郎中在看到脚上牙印的时候还特别确认了一下,但因为并没有毒发的现象也就草草敷药不了了之。 七日后,肖?苏醒的同时,莫家夫人顺利临盆喜得千金,莫妻更加认定是这段善缘救了自己和女儿,因此给女儿取小名叫“缘生”。 又半月后,能下地活动的肖?很自觉的包揽了馆内的大小杂务,扫地,煮药,洗碗,喂马面面俱到,让莫家一行人轻松了不少。于是馆主莫问也就慢慢打消了赶肖?走的主意,一个勤快少言,模样又清秀老实的小杂役,正是他们需要的。为此,夫妇二人还特别在柴房里给小肖?准备了一张干净的小床,取了些布料缝了几件简单实用的衣裳,还特别允许他同桌吃饭,这可是很多馆内学徒求之不得的厚遇。 于是,肖?也就渐渐地在这个小县城里安顿下来。。 但是,他从未忘记那天夜里,伙伴们的惨叫和哭喊,和那句没来得及说完的“替我们,好好活下去”。也从未忘记,那个半面赤红,残暴嗜杀的老魔。 复仇的种子深深扎根在少年的心里,只待有朝一日羽翼丰满,破土而出! 参章 板凳拳 人生天地之间,如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一晃,已是半年光景。小肖?的元气已恢复得七七八八,三天两头的肉食也让他不再像之前那般面黄肌瘦了,只是旁人依旧能很明显地看出,这孩子的身体明显比一般孩子要弱些。用郎中们的话说,他是“伤元亏本,内有隐疾”。 其实这隐疾,不过是之前赤面老魔在他身上常年试毒所致,只不过这寻常的江湖郎中又怎能看出那西域奇毒呢? 不过由于这羸弱的体质和结结巴巴的口吻,使得小肖?成为城里不少孩童的捉弄对象,他虽然获得了自由,却失去了囚室里那群真心朋友。莫师傅为人虽然吝啬小气了点儿,却替肖?也会呵斥那些欺负他的坏孩子,这倒是让肖?发自内心的感激,于是乎便更加不愿惹事,忍气吞声。 那帮孩子也就更加的变本加厉,这让小肖?心里十分的委屈,却也毫无办法。 这天,日头正烈,莫问在院里柳树下一边乘着凉,一边看着面前一干弟子汗流浃背的练拳,整齐的呼喝声十分悦耳。 莫师傅满意地点了点头,正想靠在椅背上小憩一会儿,忽然看见有一个小小的人影正偷偷扒在墙角处,对着院里的学徒们看得出神。 莫问好奇的走过去,拍了拍那人的肩:“肖?你在这里做什么?菜买好了么?” 小肖?吓了一跳,连忙转过身来,低着头应着:“回回师傅,买买好好了” 莫问疑惑的打量着他,当看到小肖?拳头上也缠了两根捡来的破布条时他立刻就明白了。莫师傅有点生气,又感觉有几分好笑:“你可知道不论在什么地方,偷学武艺都是大忌?” “对对不起师傅,但但是”小肖?扑通一声猛地跪倒下来磕起了头,“求求求您了,教我教我武功吧!” 这突如其来的拜师倒是又把莫问吓了一跳,他的第一反应肯定是不同意——要知道,武学这桩子事儿从古至今,师父对徒弟多少都有点儿“藏私”,压箱底的绝活往往不会轻易示人,不然你抢了师父的饭碗,那师父吃什么? 尤其是开武馆的莫问,若不是为了那几两银子养家糊口,他才不愿意把祖传的拳法教给这帮外人呢——纵使现在教了,也并没有给出其中精髓——交了钱的都如此,更何况是个在自家白吃白喝的傻小子? 那声“不行”已经在口边呼之欲出,但看着把头磕得山响的小肖?,莫问此时又有些于心不忍,他只好咳了咳,把肖?拉起来,故作深沉道:“这个此事非同小可,待我前去和你师娘商量商量!”“谢谢谢师傅!”小肖?开心的笑了。 “玉琴!玉琴!”莫问推开门,大手大脚的走了进去。“嘘!糙汉子!你嚷什么呀,孩子刚喂完奶,正睡着呢。”杨玉琴嗔怪的瞪了丈夫一眼,看着襁褓中女儿粉扑扑的小脸,甜蜜的笑了。“你过来,我和你说点事儿!”莫问立刻轻手轻脚,嘴里的声音也变成了虚声。“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那两个又来和你约架了?”杨玉琴轻轻将宝宝放在床上,走过来问道。 “不是啊,是肖?那个傻小子,刚才求我教他武功呢!”莫问说。 “切,就这个啊,他想学你就教他呗!咱们家是开武馆的,又不是不会!”杨玉琴松了口气,满不在意的说道。 “啧,可是这个”莫问搓了搓手掌,一脸为难。 杨玉琴顿时明白了相公的心思,但看着屋外那个来回踱步的小小身影,又有些心软,于是便想了想说道:“我看那孩子也蛮可怜的,既然缘分到这儿了,我们又怎好拂了他的意,这样吧,我看你就随便教他个一招半式,权当让他练练身子了,你瞧他那瘦弱劲儿,以后指不定要怎么被人欺负呢。” 莫问挠挠头,似乎有些犹豫,踌躇间他瞟到房间里的一个老物什,顿时一拍手掌道:“有了!” 正午,门徒们拜别了师父四散回家了,得空的莫问摆弄出一脸高深莫测的模样,把小肖?叫到了庭院正中间。 小肖?看着师父这忽然严肃的脸,顿时紧张的出了一手汗。 莫问背过身去,看着庭院外面,悠然道:“我问你,你为什么想要习武?” 其实莫问已经想好了,若是肖?说得理由令他不甚满意,他就搪塞一句“你心境未稳”再拖他个一年半载的。 “是是是为了”小肖?有些犹豫要不要说出来。 “是不是为了报复那些欺负你的孩子们啊!”莫问猛地转身,直勾勾的盯着他。 “不不不是的!”小肖?委屈的快要哭出来了,“我的爹娘被被一个很很厉害的人杀了,我我要替替我的爹娘报仇!” “呃!”这倒是令莫问十分意外,不只是因为他一时找不到理由回绝,也是因为之前无论怎么问小肖?的身世,他都抿着嘴只字不提。 联想起之前这孩子在梦中说的一些梦话,和常常看见他独自在角落里抹眼泪,这一切就解释得通了。 “这这样啊,”莫问干咳了两声,“是我错怪你了,既然如此,那我就破例收你为徒,传你一套武学吧!” 小肖?喜极而泣,连忙跪地行礼:“谢谢谢弟子拜见师父!” “好了好了不必来这套,你且听好,我教你的这套拳法,可是十分的高深莫测,而且需要配合一样‘兵器’”莫问侧过身,露出身后一条老旧的长板凳。这条板凳是莫问刚刚从杂物堆里翻出来的,四条凳腿还有一条是断的。 小肖?瞪大了眼睛,轻声道:“师师父要教的莫莫非是板凳拳?” “哎?你听说过?”莫问神色顿时有些慌乱。 “听听师兄们说说过,板凳拳拳是烂大街的的入门招数”小肖?有些嫌弃。 莫问头皮上顿时沁出几颗豆大的汗珠,连忙道:“才才没有呢!那是他们没能领悟到这套招数的的的精髓嘛!对!精髓!” “精髓?” “正!是!”莫问眼珠一转,抄起身后的板凳,随手舞了几个花儿,看唬住了小肖?,他才继续忽悠道:“要知道,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不论是绝世武功,还是这看似普通的板凳拳,它们的潜力都是一样无穷无尽的。所以,一个人能修炼到什么地步,完全看他付出的努力和心血,以及一点点机缘!” “哦!”小肖?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似乎认同了一点。 莫问看有所成效,心里顿时得意了几分,但脸上仍是面不改色,沉声道:“正所谓:‘一条板凳三尺长,四腿八叉赛霸王。上山敢同猛虎斗,下水敢打海龙王!’退后,你且看好!” 正说着,莫问就舞起了手中的板凳,在腰间华丽的转了几圈,然后虚步架开阵势,喝道:“进可攻!”那板凳先是平身一冲,然后左右横扫开,笨重的板凳在莫问手里被挥舞得呼呼作响。 “退可守!”莫问收回劲道,已身体为中心,往四面八方作出了招架的姿势,仿佛展开了八卦阵一样。凳腿时而外,时而被握住,手臂扭转之间,凳面舞得如同一只风车。 “好好招数!”小肖?此时已是两眼放光,迫不及待的跃跃欲试。 噔!莫问一手握住横杆往地上一敲,收了招式,反手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笑道:“你看!这板凳是不是像别人说的那样无用?” “有有用!有用!师师父,您您就教我这个!”小肖?那里见过大世面,这三招两式在行家看来不过是平平无奇规规矩矩的几个招式,但在他看来可不比那老魔头的招式差个多少! “那好!这条板凳我就送给你了,切记!习武最重要的是专心,不可浮躁,要用功!”莫问见已经忽悠的差不多了,便心满意足的将板凳交了出去。 小肖?慌忙接过,把这条缺了腿的板凳宝贝似地紧紧抱在怀里。 只要我肯用功,就一定能打败那个老魔头! 莫问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敷衍了事的几句话已经被面前的这个孩子牢牢地刻在骨子里,成为影响他一生的座右铭。 “师师父!我现现在就想学!”小肖?恳求道。。 “呃,”莫问想了想,旋即道:“好!那我就传授你第一招,也是最重要的一招!” “是是什么?” 肆章 赤诚之心 坐! “坐?”“没错!正是一个‘坐’字!但这个坐可不是一般的坐,看似简单,实则大有学问!” 此时的莫问搪塞糊弄的意味已经很明显了,他可没打算这么快就开始教肖?:“首先呢,这个坐,要坐得端正!腰板要挺直,身体要硬直!要坐出气场,坐出威势!” 莫问说着,就摆好板凳,扶着小肖?的肩膀让他端坐在板凳上。 “哎哎”缺了一条腿的板凳极其不稳,稍微挪了一下屁股就让小肖?差点摔倒。 “来来来,臀放中部,抬起头,哎对了,挺胸,踏腰!双手扶住板凳的两个短侧!左脚脚尖点地,右脚脚掌踏地!要让你的对手看见你的坐姿就惧你三分!” “师师父,”小肖?有些为难,“我脚尖踮起来也够不着地啊。” 莫问言语中颇有不耐:“哎呀那你就悬着吧!一只脚高一只脚低!” 阵架倒是摆好了,若不是小肖?眼神里无法掩饰的慌乱,倒还真是有模有样。不过这也不能怪他,三条腿的板凳要维持平衡本来就不容易,再加上小肖?长期营养不良导致个子比同龄人普遍矮上一节,双脚无法着地的保持坐姿更是难上加难。 “好,这样就完成了!记住,坐阵是板凳拳起式中的起式,基础里的基础,如果连坐都坐不好,那这套拳法你也就不用学了!师父我先离开一会儿,等会儿再来看你坐得怎么样!” “是是!师父!”小肖?忙不迭的打起精神,对他来说,宁愿失去一条腿也不愿意失去这个宝贵的机会。 “嗯,甚好甚好。”莫问松了口气,打了个哈欠慢悠悠的走进了里屋,只留下小莫问一个人在院子里做苦工。 “玉琴,饭好了没有啊?”“刚刚哄咱家小缘生,还没开始洗菜呢,你累了的话先休息一下吧。”“嗯,我知道了!”莫问又打了个哈欠,在堂前的竹椅上坐了下来,看着被阳光洒满呈金色的院落,一阵睡意袭来,他竟迷迷糊糊地的睡了过去。 全然忘记了屋外头还有一个孩子正在忍受煎熬。 正值酷夏,午时的太阳尤其毒辣,把屋头的树叶烤的焦黄,连知了也都有一声没一声地叫得慵懒。 端坐庭院中的小肖?,自然也感觉到了层层热浪翻滚而来,扑腾得他汗流浃背,浑身发痒。 可是他不敢松懈,他害怕自己一分神不小心倒下,就恰巧被迎面走来的莫师傅撞见得清清楚楚。这样他就会觉得自己学不了功夫了!小肖?咬了咬牙,他决不能容许这样的事发生! 所以他必须坚持!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屋里的莫问还是没有要走出来的迹象。 师父师父他肯定是在考验我!小肖?宽慰地想着,身体更加的板直了。他浑然不知自己的那位好师父此时正在阴凉的屋子里打着鼾睡得正香呢。 他的头皮从一开始的干裂感,到现在火辣辣的疼; 他的嘴唇失去了血色,苍白的如同一张纸; 他的身体出的汗越来越少,浑身上下麻痒难当; 他的双手双脚开始抽筋,难以忍受的疼痛充斥着他幼小的躯壳。 可是他还是忍下来了! 和灌下赤面老魔的毒药相比,这些痛苦又算得了什么呢?肖?安慰着自己,他相信,下一分钟,下一秒,师父马上就会走出来的! “吃饭啦吃饭啦!起来吧懒鬼!” 莫问满意地伸了个懒腰,搓了搓脸从竹椅上站了起来。 “都睡了快一个时辰了,还慢慢吞吞的!”杨玉琴笑骂道。 莫问笑了笑,天气太热,这一觉睡得身子黏糊糊的,虽然解了乏,却并不怎么舒服。 看着桌上散发着香气的饭菜,莫问迫不及待地舀了一碗饭,夹起一块肉就往嘴里塞:“嗯~夫人的手艺真是没得说!” 杨玉琴娇嗔地拍了一下莫问:“就你嘴甜!手也不洗!哎?小肖?呢?” 莫问一怔:“怎么,他没回来?” “没有啊,他不是跟你出去了吗?” 莫问脸庞抽了抽,嘴里的速度越来越缓慢,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难看,最终,他停止了咀嚼。 “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杨玉琴担心的问道。 “坏了!那傻孩子!”莫问猛地一拍桌子,连滚带爬地蹿了出去,杨玉琴连忙小跑着跟上。 只见肖?那瘦小的身子已全然倒在了那里,双目紧闭,苍白的小脸上毫无血色。莫问顿时僵在那里,一时间头脑一片空白,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孩子竟然真的愿意在这酷热的太阳下保持一个姿势,直到昏过去。杨玉琴连忙跑过去想要把肖?扶起来,但当手掌碰到肖?的身体时,却如同摸到了一块烧红的烙铁。 “你还愣着干什么呀!还不赶快过来帮忙把孩子扶进去!” 莫问这才反应过来,急忙跑过去,此时眼前的一幕令他彻底震惊了: 这个孩子,即使昏倒了,也依然保持着自己要求的坐姿! “这……这……”莫问感觉喉咙里有东西哽住了。 这是何等的决心,何等的毅力!先不说武馆里那帮一有机会就偷奸耍滑的小子们,就连他自己,也没有如此的定力和恒心。 看着眼前倔强的孩子,他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爷爷,想起了小时候坐在屋檐下面,看着爷爷练拳。莫问的爷爷是几代人中将莫家拳发挥的最炉火纯青的一人,在江湖上也是小有名气的好汉。无论是三伏暑天,还是寒冬腊月,只要到了点,爷爷都会毅然决然的来到后院打拳。哪怕是最苦最穷的时候,爷爷饿着肚子也要打够时辰,如此往复几十年,风雨无阻。 直到他站不起来的那一天。 这种品质,他和父亲都没能坚持下来,也间接导致了如今莫家拳“一代不如一代”的现状。 而眼前的这个孩子却展现出来这种超凡的意志。 莫问被震撼到了,他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该重新审视这对这孩子的态度了? 小肖?似乎听到了莫问的声音,他虚弱的睁开眼,看着来人,张了张嘴,第一句话却是:“师…父……对…对不起……我…我没能……”莫问长叹一声,将小肖?搂在怀里:“什么也别说了!你已经做的很好了!师父答应你,会好好教你!” “真…真…真的?”小肖?眼角滑落了几滴泪水。 莫问眼神坚定的点了点头。 肖?笑了,但发出的声音却是哭声。 穿过武馆,走过一片水田,有一座矮矮的山坡。山坡上有一片矮矮的树林。 树林里的树都细小得像孩子的胳膊,却有一颗树又粗又大,要几人合抱才能围住。肖?觉得这棵大树是林子里所有树苗的母亲。 小肖?此时正跪在那棵大树面前,虔诚的闭着眼睛,双手合十,嘴里轻声的说着今天发生的事情:“……爹……娘…我…我好开心,师父他…他…愿意教…?儿武功了……” 他的面前有一个由树根巧妙围绕起来的小树洞,里面端端正正摆放着两个石头叠起来的石塔,一个是三块石头,一个是两块石头。 小肖?没有朋友,也不好意思叨扰师父和师娘。他就偷偷跑到这里,把这两座小石塔当作自己已故的爹爹和娘亲。 每当有什么新鲜事儿,受了什么委屈,亦或者是自己离开家后在老魔那里的辛酸遭遇,他只要得了空,就会偷偷跑来告诉它们。 哪怕它们不能安慰自己,但至少不会嫌弃他口吃结巴还在这儿唠叨。 肖?真心觉得,有时候,石头都比人温柔许多。 “……我…我一定会……努力练习……将…将来……替大家……报…报仇!哎…哎呀,时候不…不早了,爹,娘,我…我先走了,明天再来看你们!”。 小肖?对着石塔虔诚的拜了拜,然后高高兴兴的一溜烟跑走了。 就在肖?离开不久,那棵大树的浓密树干忽然摇晃起来,只闻一声闷响,树上稳稳当当落下一个小男孩的身影,他面带微笑的看了看肖?远去的背影,又看了看树根底下的石塔,耸耸肩,做了一个与其年龄绝对不符的无奈表情,随即从另一个方向蹦蹦跳跳的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