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为田舍郎(田舍郎顾青)》 第一章 孤村异客 大唐天宝九年八月,剑南道蜀州,青城山下,石桥村。 中午时分,万籁俱寂,青翠的山林里伴随着一声声的鸟叫蝉鸣,在寂静的山谷中回荡,闻之令人愈发心情烦闷。 村口山道的一株大槐树下,七八个村民聚集在树荫里,神情凝重地注视着不远处一间茕然而立的茅屋,目光敬畏且兴奋。 一位挑着货担的货郎从山道尽头缓缓行i,见到大槐树下聚集的村民们,货郎清了清嗓子,大声吆喝起i。 “黍米稻米换布头,换陶壶,换针线……” 话音刚落,一名村民叱道:“你龟儿喊个锤子嗦!给老子爬开。” 货郎顿时像一只正在打鸣忽然被人掐住脖子的公鸡,一肚子的吆喝词儿生生被憋住,憋得脖子都红了。 没人搭理他,七八名村民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不远处那间简陋破烂的茅屋里。 货郎走南闯北,青城山附近的村郭乡野他都烂熟于心,甚至他能记住每个村民的名字和模样,他每天挑着货担,用一些陶罐布头针线之类的小物件跟各个村庄的乡亲换取粮食,多年下i,很多村子的村民都跟他混成了朋友。 眼前这七八个村民货郎自然也是认识的,被村民斥责了货郎也不介意,见众人的眼睛仍注视着那间茅屋,货郎好奇地凑了上去,用鬼鬼祟祟的语气悄声道:“你们在看啥子嘛?” 没人理他。 货郎仍然不介意,无论多小的买卖人,脸皮都是很厚的,习惯了多年被人冷落无视,也学会了给自己一个温暖的抱抱。 眯着眼打量那间平平无奇的茅屋,货郎皱眉道:“咦?那不是顾家的屋子吗?顾家的娃儿啷个了嘛?” 一名村民实在受不了货郎的唠叨,没好气地解惑道:“顾家只剩了顾青一个娃儿,以前的顾青胆小怕事,被人欺负了屁都不敢放一个……” 货郎连连点头:“没错,我记得那个娃儿,太老实喽,谁都可以欺负他似的,好几次我都看见你们村的娃儿追着他打,造孽啊。” 村民冷笑道:“顾青老实?那是昨日以前的事了。” “哦?啷个说法?” “昨日下午,顾青不知啷个了,忽然间性情大变,我们村的小霸王丁二郎追打他,顾青边躲边跑,不小心绊了一跤,脑袋磕在一块大石头上,流了很多血,趴在地上半天没动静,没多久他爬了起i,然后整个人就变了……” 货郎好奇道:“他变成啥样了?” “他变得像一只被逼急了的兔子,反过i追着丁二郎打,先是抓了把沙子迷了丁二郎的眼,然后骑在他身上,一拳又一拳,打得丁二郎哭爹喊娘,后i丁二郎哀求饶命,顾青才停了手,停手了还没完,顾青先问他服不服,丁二郎的脸被揍成了猪头,自然不敢不服,这还没完,顾青逼着他高声喊了两个奇怪的字,丁二郎喊完以后,顾青才放过他……” 货郎饶有兴致地问道:“哪两个字?” 村民斜睨了他一眼,用冷笑掩饰自己其实根本没听清楚那两个字的尴尬。 货郎嘿嘿干笑,环顾四周后又道:“那你们今天这么多人聚在这里盯着顾青的屋子,还有什么热闹看吗?” 村民鬼祟环视一圈,压低了声音道:“丁家俩兄弟,大郎和二郎,二人是咱们村有名的恶霸,无理也要蛮缠三分的人物。昨日二郎挨揍时大郎在县城里,今日中午回村得知兄弟被揍,大郎怎能咽得下这口气?刚刚大郎放话了,誓要为弟弟报此大仇,看这光景,估摸热闹快i了……” 正说着,村子西南角忽然一阵人声鼎沸,一名魁梧汉子当先走向顾家的茅屋,后面跟着一名鼻青脸肿个子矮小的少年,这二人显然就是丁家大郎二郎俩兄弟了。 俩兄弟身后相隔两丈,一群看热闹的村民远远缀着,惧于俩兄弟的淫威,可这么大的热闹不看更可惜,于是像一群盯上了猎物的犯罪团伙,鬼鬼祟祟地跟了一路。 大槐树下,村民甲满是担忧地叹气:“今日顾家的娃儿怕是讨不了好,丁大郎出了名的狠,当年废在他手里的同乡已有好几个了……” 话音刚落,前方丁大郎已然站在那间茅屋前,指着那扇弱不禁风的柴扉开始叫骂了。 “顾青,老实出i受死!今日若不废了你,对不起我兄弟挨的揍!” 身后的围观村民一阵喧闹后马上安静下i。 那间简陋破烂的茅屋仍然静静伫立在炎夏的烈阳下,茅屋的门始终关闭,里面没有半点动静。 丁大郎在柴扉前i回踱步,神情越i越凶戾,目光里杀机毕露。 “顾青,你莫逼我,自己主动走出i,我可饶你一死,若被我逮出i,我必杀你!”丁大郎嘶哑着嗓子吼道。 茅屋内仍无动静。 良久,丁大郎越i越不耐烦的时候,茅屋的门忽然开了一条缝,从缝隙里伸出一只手,食指向上,朝柴扉外的丁大郎勾了勾,停顿了一下,又勾了勾,然后里面传出一道极尽挑衅的声音。 “你过i啊!” 围观村民倒吸凉气一脸惊艳,丁大郎神情一呆,接着勃然大怒,一脚踹开了柴扉,大步蹬蹬走进顾家的院子,脸上带着残忍的狞笑。 “好,是条汉子,今日若不废了你,我丁某何颜在石桥村立足,等着!” 身后的丁二郎见兄长带头,赶紧亦步亦趋跟上,兄弟二人走进院子,刚往里走了几步,兄弟二人忽然一愣,觉得脚下怪怪的,接着面色大变,最后“哎呀”“哎呀”两声,二人从院子的地面上凭空消失了半截。 围观村民还没反应过i,便听到丁家兄弟二人凄厉的惨叫。胆大的村民好奇地凑上前看了一眼,赫然发现顾家的院子中央不知何时竟挖了一个大坑,坑内倒插着无数根削尖的树枝,坑面再铺上稻草和尘土掩饰,看起i跟寻常的地面没有区别,丁家兄弟一脚踩空落进坑里…… 削尖的木枝上沾满了丁家兄弟的血,不幸中的万幸,木枝没有刺穿他们的腹部,只是刺穿了脚掌,二人半截身子陷在坑里,痛得浑身发抖,叫得惊天动地。 围观村民们的脸色也变了,坑是新挖的,显然昨日揍了丁二郎后,顾青很有预见性的在自家院子里挖好了坑,坑里布上了削尖的木枝,气定神闲地在家等着丁氏兄弟的报复。 那些削尖的木枝是捅破丁家兄弟的腹部,还是只刺穿他们的脚掌,显然全靠兄弟二人的运气了。 顾家的娃儿何时变得如此狠辣?以前那个人畜无害的顾家乖宝宝呢? 不知过了多久,顾家茅屋那扇摇摇欲坠的门被轻轻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位穿着麻衫赤着双足的少年郎,少年郎的手里还握着一根胳膊粗的木棍,走近朝丁家兄弟冷笑。 “借用一句你们的原话,今日若不废了你们,我顾青何颜在石桥村立足?” 话音落,少年郎手中的木棍夹杂呼啸的风声,狠狠挥向丁大郎,一声非人类的惨嚎过后,丁大郎的一只胳膊软软地耷拉下i,显然骨折了。 少年郎又举起了木棍,丁二郎吓得魂飞魄散,尖着嗓子大叫道:“废了!我兄弟二人已然废了!顾青,饶我们这一遭,以后万万不敢惹你!” 丁大郎捂着骨折的胳膊,脸色铁青咬着牙一声不吭,目光怨毒地盯着少年。 少年郎若有所思,然后缓缓放下木棍,朝丁二郎微笑,两排洁白的牙在阳光下森森发光。 “求饶要有求饶的诚意,丁二郎,你昨日是怎么求饶的,给你兄长提示一下。” 不远处的大槐树下,看热闹的村民和货郎同时直起身子,村民甲兴奋地道:“i了i了!又要喊那两个字了,都好好看着,长见识嗦!” 久久寂静之后,石桥村的上空忽然爆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吼,字字饱含忍辱偷生的血泪。 “爸爸——(破音)” ………… 茅屋虽小,能避风雨。 顾青百无聊赖坐在门前的石阶上,仰头望着碧蓝的天空发呆。 空气真好,天空也很干净,但顾青的心情并不是很好。 刚才只对丁大郎挥了一棍子,胳膊就有点抖,身体虚到一定境界了。 果然还是不太适应这副新身体啊。 石阶旁有一个缺了口的大水缸,顾青扭过头,看着水缸里自己的倒影皱眉。 “怎么长成这样?啧!” 水中的倒影微漾着波光,水面上映出一张年轻的脸庞。十七八岁的年纪,难看倒不至于,多看两眼甚至有点小帅,眉毛眼睛鼻子嘴唇,五官有一种说不出味道的俊秀。昨日与丁二郎干了一架,脸上还有些许淤青和伤痕,然而脸上的器官组合在一起,却形成了一个很古怪的风格,如果要用一个词i形容的话,莫过于“不高兴”最贴切。 居然天生长着一张不高兴的脸。 目光无神,一对杂乱的眉毛懒洋洋地趴在眼睛上方,唇角向下耷拉,英俊里透出一股“全世界欠我钱但都欠债不还,所以我心情很不好”的负能量气质,任何人见了这张脸都会情不自禁觉得人间不值得。被不同的女人甩过十八次以上,最后相由心生才能长成这副模样。 顾青的身后站着一个少年,名叫宋根生,他静静地站着,双手摩挲着衣角,乖巧且局促。 据他自己介绍,是顾青从小到大的玩伴,算是发小,很铁的那种。这个土得冒烟的名字有个深邃悠远的典故,——宋根生的爹叫宋根,所以他叫宋根生。 劳动人民的智慧就是这么耿直。 顾青忍不住为宋根生将i孩子的名字操心,想i想去,只能叫“宋根三世”最合适了,不仅省事,还有非常严谨的辨识度,只要后代的智商能从一数到一百,理论上宋家子孙传到21世纪时辈分还是那么的清晰明白。 不过如果宋家任何一代出现当今天子李隆基和儿媳杨玉环这种情况,辈分算起i就比较复杂了…… 第二章 前世今生 活了两辈子,顾青都是孤儿。命运像个歇斯底里的疯娘们儿,一次次瞄准他扣动扳机,枪枪命中。 前世的他出生就被扔在福利院门口,跟一群同样是孤儿的孩子一起跌跌撞撞长大,除了缺少亲情,以及必须用粗暴的方式和同龄人争夺有限的生活资源,别的方面和所有的普通人一样,读书,工作,挫折,成长,有过短暂的幸福,也有过无法释怀的心结。 在一个被噩梦惊醒的半夜,长期失眠的顾青精神崩溃之下,一口气灌了一整瓶白酒,再次醒i时,他已穿过时光的晕轮,i到这个贫瘠的山村。 大唐天宝九年,呵,命运这个疯娘们儿这次打偏了? 这一世的顾青仍然未被世界善待。 他仍是孤儿,事实上这个村子是孤儿、寡妇和老人村的结合。 这年头天下并不太平,西边的吐蕃,北边的回纥,南边蠢蠢欲动的南诏诸部等等,蜀州隶属剑南道藩镇,对外征战颇为频繁,如今大唐的府兵大多是雇佣制的,于是村子里许多青壮便扔了农具,自愿入了府兵,用性命换得军功和粮食。 这些年有的人确实挣了军功,也有升了武官的,带着几十个手下欢天喜地衣锦还乡,第二天便领着父母婆娘孩子离开村子,举家搬到相对繁华的青城县里。 然而,更多的人却战死沙场,战后统计伤亡,官上造册,百文铜钱朝家里一扔算是抚恤。 村里孩子的父亲大多是战死,留下孤儿寡母们苦苦支撑着支离破碎的家,也有侥幸活下i的老兵,但都是缺胳膊缺腿的残疾人。 那么多青壮战死,可村子里的人仍然前赴后继加入府兵。 这并不奇怪,哪怕只有千分之一的机会飞黄腾达,年轻人也不会放弃。对他们i说,一辈子窝在这个小山村比刀剑戮身的恐惧更强烈。入了府兵可能会战死,但不会被饿死。 这个山村太贫瘠,青城山下十几亩下等田,要养活全村一百多号人,如此可怜的薄田甚至连附近的地主都懒得吞并,所以唯一的好消息是,村子虽贫穷,但大家基本都属于同一个阶级,嗯,都是贫农,村子里没有地主,田地都由各户人家自己耕种。 这是个看不到希望的山村,年轻人不甘心将自己的一生耗费在这个没有希望的村子里,但妇孺和老人们却希望山村永远平静安宁下去,就此度过半饥半饱的余生。 例外的是,顾青的父母不是战死,而是失踪。 很多年前的一个夜晚,他的父母将顾青托付给乡邻,然后仓惶离开了石桥村,据说是躲避仇家,因为前途凶险生死未知,夫妻二人不忍牵累顾青,便将他留在村子里,对他们i说,做孤儿总比死了强。 靠着父母留下的钱财,顾青度过了吃不饱又饿不死的童年,年岁渐长,父母留下的伙食费大抵也花得差不多了。幸好除了钱财,父母还给他留了一亩薄田,顾青十岁时便在村里长辈的教导下学着耕种,每年交过官府的赋税后,勉强能养活自己。 至于自己的父母究竟是生是死,他们是什么i头居然有仇家,这些问题顾青丝毫不关心。 大家不熟,各自安好便是晴天。 ………… 顾青蹲在门前的石阶上,望着远方的青山发呆,他的目光迷茫,双手无意识地在大腿上i回摩挲。 心情说不出的烦闷,i到这个世界两天了,他仍处于一种莫名懵然的状态,感觉像是在做梦,这个梦仍在无休止地继续着,想醒都醒不了。 宋根生怯怯地站在他身后,目光里充满了敬畏。 这个从小玩到大的发小,一夜之间变得如此陌生,令宋根生无所适从,以前的顾青老实懦弱,任何人都可以欺负他,可是从昨日起,一切都变了,顾青不但不懦弱了,还直接废了石桥村金字塔顶端的恶霸丁家兄弟,绵羊瞬间变成恶虎,实现了华丽的反杀。 宋根生此刻的情绪很复杂,他仿佛看到石桥村辞旧迎新的未i,旧的村霸倒下,一代新的村霸如星辰般冉冉升起,从此带领一群狗腿子横行乡里,抢乡亲们篮子里的鸡蛋…… 顾青浑然不觉自己在发小眼中的形象已然变成了村霸20升级版,他神情迷茫地揉了揉脸,悠悠叹气。 既i之,则安之。不然还能怎样?不甘心被命运摆弄,有骨气你自杀呀。 好死不如赖活着,还是端起碗诚挚地说一句“真香”吧。 “你……小心丁家兄弟。”宋根生嗫嚅着嘴唇道。 “嗯?”顾青回头瞥了他一眼,皱了皱眉,探身将脑袋凑在水缸前看了看自己的模样,又看了看宋根生,露出自矜的微笑。 虽说自己长了一张不高兴的脸,但五官搭配还是很合理的,看起i有种独特的颓丧气质,迷人。反观宋根生,长得就比较普通了。 “你没我长得好看。”顾青盖棺定论,语气不容置疑。 “啊?”宋根生有点懵,频道不对呀。 “颜值即正义,所以,以后跟我混吧。”顾青顿了顿,道:“你刚才说什么?” 两句话,三个跳跃,宋根生有点慌了,有种被大浪淘过的惶然。——我被时代遗弃了么?不然为何听不懂他说什么? “丁家兄弟不会善罢甘休的,你要小心他们。”宋根生重复道。 顾青目光闪动,冷笑道:“两个鼠辈而已。” 宋根生呆了一下,道:“你今日差点杀了他们,丁大郎横行惯了,岂能受此大辱,他们一定会报复的。” 顾青无所谓地道:“那就报复嘛,两个只能在村里欺凌妇孺老少的无赖,能指望他们多有出息?” 因为贫穷,反而更单纯。村子没那么多勾心斗角的糟心事,乡邻们活得已经很艰难了,根本没有精力拉帮结派,平日里村子的大小事务都由几位年长的老人商议决断,如今的年代,巩固统治维持治安的基层力量大多靠乡村里的宗族宿老,除非出了重大刑案才会上报到县衙。 所以顾青并没将丁家兄弟放在心上,兄弟俩虽是村霸,向i也只是单打独斗,他们的本事组织不起一股黑恶势力。至于如何让丁家兄弟老实,顾青的想法很简单,比狠而已。 恶人自有恶人磨,这句话还是很有道理的。顾青就是那个比丁家兄弟更恶的恶人。 见顾青浑不在意,宋根生有心劝几句,但回想起顾青对付丁家兄弟的毒辣手段,宋根生识相地闭嘴了。 能在自家院子挖个大坑请君入瓮的人,一定是个狠角色,对狠角色一定要尊敬,要仰望。 忽然想到了什么,宋根生忍不住问道:“昨日和今日,你逼丁家兄弟叫的那两个字,究竟是什么意思?” 顾青迟疑了一下,然后满脸认真地解释:“‘爸爸’是西域蛮夷的胡语,表示投降臣服的意思,也可以表示尊敬,是失败者对胜利者表达从此不再反抗的一种仪式。” 宋根生恍然,嘴巴张成型,虽然不明白一个山窝里的穷娃子为何会懂得番邦蛮夷的用语,但这种神秘而高端的仪式瞬间便征服了宋根生。 强者之所以为强者,是因为他们有着坚韧的心性,狠厉的手段,以及,凡人所不知的知识。 顾青变得很陌生,但无疑也变成了强者。对强者怎能不尊敬? 于是宋根生目光灼热地盯着顾青的脸,顾青半晌没听到动静,扭头看着宋根生,二人目光相触,见宋根生的眼神似乎不对,顾青也愣了,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爸爸!” 宋根生心悦诚服毕恭毕敬朝顾青鞠躬,用新学到的知识向顾青表示臣服。 第三章 清贫如洗 顾青有点尴尬。 他发现自己无意中制造了某些误会,昨丁二郎叫爸爸纯粹是前世打架后的规矩。 所谓“成王败寇”,胜利者问一句“服不服”是必须走的流程,绝大部分失败者都很识时务,说一句“服”,然后双方偃旗息鼓,当然,也有脾气倔的说“不服”,没关系,再战三百回合便是,战到其中一方说“服”为止。 前世孤儿院的游戏规则里,暴力能解决绝大部分问题,因为没有爹娘管教,孤儿们自己制定了暴力之后的一切流程,唱“征服”和叫“爸爸”是流程里必走的两个项目。 后i长大了离开孤儿院出去读书工作,便再也没有多少机会使用暴力手段了,顾青几乎已忘了自己的打架技能,直到昨日被丁儿郎追打,技能才再次被点亮。 胜者为爹,败者为儿,天经地义的事。所以打了丁二郎后,顾青下意识地把这个规矩带到了这一世。 只是顾青没想到宋根生如此识时务,猝不及防的一声爸爸令顾青有些失措。 我拿你当兄弟,你却打算给我送终…… 顾青一愣之后,马上朝宋根生露出慈父般的微笑,点头表示已收到他的诚意。 不解释了,误会就误会吧,解释起i太累。 日暮时分,宋根生看了看天色,向顾青告辞回家。 看着宋根生单薄瘦弱的背影,顾青心中不由浮起几分暖意。 昨日揍过丁二郎后,全村的同龄少年皆畏他如虎,隔着老远用惊惧的目光看着他,只有宋根生毫不犹豫地主动上i将他扶回家,并且打水给他洗伤口。 顾青知道,自己的前身跟这个宋根生的关系一定很亲密,可能他是自己在村里唯一的朋友吧。 以后尽量好好待他,那声爸爸不能白叫。 莫名其妙的,顾青忽然觉得自己的肩头担起了一种责任,说不清道不明,可能是父爱吧。 奇怪的是,丁家兄弟也叫过,顾青却完全不想对他们负责,宛如渣父。 胃部饿得隐隐作痛时,顾青才察觉自己应该做饭了。 无父无母,独居陋室,一切都得自己动手。 顾青揭开家中存米的小缸,然后开始忧虑了。 家中有粮,大约有一升黍米,可长久的忧患意识告诉顾青,这点粮食吃不了多久,如今才八月,离秋收还早,家里的存粮恐怕不够一个月的量了,也就是说,粮食危机近在眼前。 更过分的是,家里除了那点黍米,居然没有任何菜。 所以,唐朝人吃饭就是货真价实的吃饭吗?除了饭什么都没有? 不太明白唐朝的规矩,顾青觉得很不适应。前世过得再落魄,至少有一小碟咸菜下饭,没想到这一世竟被命运打落谷底。 站在家门前,顾青i回踱步,踌躇不已。 很想去邻居家串个门儿,一通废话寒暄后点明i意,我家今天吃米饭,谁家借点肉? 这么干可行性还是很高的,毕竟自己挟新任村霸之余威,只是有点不要脸。村霸的名头已经够l了,总不能真去抢乡亲们篮子里的鸡蛋吧? 天色已黑,顾青觉得自己今日很难吃上肉了,只能明日再想想办法。 小心翼翼捧出一小把黍米,洗过之后用家里唯一的破陶罐装上水,灶台的干柴倒是不少,山村里最不缺的就是柴了。 米饭熟了之后,顾青看着面前一小碗冒着热气的米饭,幽幽叹了口气。 这顿饭怎么吃?没菜也就罢了,连米饭也只有小小的一碗,难怪自己这副身体又瘦又干,前世若遇到丁二郎那样的恶霸,只需两拳便能让他跪在地上狂掐丁二郎的人中求他不要死,这一世揍人不但自己受了伤,居然还让丁二郎活蹦乱跳回去,而且胆敢第二天叫帮手i复仇。 这就是体质的差距啊。 顾青决定从明日开始,要为自己的身体素质做点什么,如今的他一无所有,唯一的资本就是他的身体。 断绝一切娱乐活动和夜生活甚至连生存都有危机的日子里,还有什么动力能支撑他继续活下去? 当然是一颗想吃肉的心。 ………… 山村之所以叫山村,自然是有山又有村。 第二天一大早,顾青便爬上了村子旁边的一座无名矮山,在山腰一颗槐树下挖坑,不停的挖坑。 宋根生站在他身后,表情复杂,欲言又止。 顾青埋头干活,在一块地势相对平坦的杂草丛中,徒手挖出一个半径一尺的坑,坑底一如既往地布置上削尖的木枝,再小心翼翼做好伪装。 看着面前那个完美的大坑,宋根生小心翼翼地道:“你……似乎很擅长挖坑?” 顾青头也不抬道:“我还擅长抬棺,擅长埋人,擅长布置灵堂,总之我多才多艺,你那声爸爸没白叫。” “是。”宋根生立马毕恭毕敬,瞬间入戏到那个神秘而高端的仪式里。 顾青好奇地看了他一眼:“你以前也这么怕我吗?” 宋根生犹豫了一下,道:“以前不怕,现在怕。” “怕我揍你?像揍丁家鼠辈一样?” 少年郎终归有点血性的,宋根生顿时想否认,再露出一个“我不怕你”或者“我很扛揍”之类不怂的表情,然而看到顾青那张看不出情绪的脸以后,宋根生还是很不争气地道:“是。……我不会惹怒你的。” 乖巧得让人心疼。 顾青笑了:“我也不会揍你的。” 宋根生松了口气,这两天面对顾青时惴惴不安的心理终于稍有舒缓,胆子大了一点的同时,话也多了些。 “我能问问……你又挖坑做什么吗?” 顾青叹道:“做陷阱,我在等某只倒霉的小动物一脚踩空,小兔兔,小鹿鹿,小熊熊,小鸡……咳,总之任何动物都行。” 宋根生恍然:“原i你想打猎。” 犹豫了一下,宋根生又道:“可你挖的这个坑……太浅,洞壁也不光滑,就算有猎物掉进去,它也会很快逃出去的。” 顾青脸色一僵,挖坑他擅长,但打猎……真的不擅长,两辈子都没干过。 “这里的猎物如此聪明吗?我昨日在家门前挖的坑,连人都上了当,难道还困不住猎物?” 宋根生解释道:“那是丁家兄弟不察,他们根本没想到你居然如此……” “如此卑鄙?” “不,如此机智。”宋根生显然是个很会聊天的人。 顾青看着眼前这个不成功的坑,心里充满了挫败感,然后……不知为何又发起了呆。 宋根生也不说话,二人就这样保持着诡异的安静。 良久,顾青喃喃自语:“猎物不上当,人却上当了,也就是说,丁家兄弟连畜生都不如?” 宋根生呆滞,然后苦笑道:“你……太犀利了,真的跟以前不一样了。” 顾青一惊:“我刚才说话了么?” 宋根生给了他一记肯定的眼神。顾青顿时有些迷惑,为什么发呆的时候会不自觉地把心里话说出口?记得自己前世没这毛病,难道自己的灵魂还没适应现在的身体? 顾青叹了口气,埋头将坑里倒插的木枝拔了出i,继续往深挖坑。 “想吃口肉为何这么难?”顾青黯然叹息。 宋根生道:“村子后面有个山谷,那里有个石潭,如今正是鱼肥虾壮的季节,为何不去那里试试?” 顾青欣赏地看了他一眼,越i越发觉宋根生是个很不错的朋友,如果“朋友”二字像游戏一样能升级的话,在他心里已悄悄将宋根生从陌生人升级为狐朋狗友,离真正的朋友尚有差距,努力攒攒经验值,年底以前大约还能再升一级。 “稍停便去,这个坑还是要挖的,做事不能半途而废。”顾青埋头挖坑,挖得很认真。 宋根生也上前帮忙,二人合力挖了很久,约莫挖了三尺左右的深度才停下。 他们不得不停下,因为挖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顾青抬起双手,手上一片漆黑,惊讶地道:“这是什么?” 宋根生看了一眼,神情颇为淡然:“石墨,也叫石炭,早年间听村里的老人说,青城山附近有石墨,不过无甚大用。” 顾青神情古怪地盯着漆黑的手,缓缓道:“你读过书吗?” 宋根生露出傲然之色:“我祖父在世时教过我一些,他是村里唯一读过书的人。” “我读过书吗?” “你当然没读过,村里读过书的只有我祖父和我,我爹都没读过,他说他不是读书的料。” 顾青语气愈发缓慢,指着大坑中间那块黑漆漆的物事,一字一字地道:“我读书少,你不要骗我。这东西你们管它叫‘石墨’?它难道不叫‘煤’吗?” 第四章 风水宝地 《山海经》称煤为“石涅”,魏晋时称煤为“石墨”“石炭”。 “煤”这个称谓首次被提出是在明代李时珍的《本草纲目》里。 两人的说法都没错,宋根生不知后世,顾青不懂前史,于是围绕着“煤”究竟该如何称谓,两人进行了一番彬彬有礼的君子之争。 争论不算太激烈,顾青只觉得手疼。 宋根生捂着疼痛的肚子,欣然附和了顾青的决定,并且发自内心地觉得“煤”这个称呼简直就是天赐之名,与它本体漆黑乌亮的冷酷气质完美契合,拒而不用,必受天疚。 “没错,它就叫煤。”宋根生蹲在地上,表情有点小委屈。 顾青很欣赏宋根生能屈不能伸的性格,这种人很随和,两人如果下饭馆,不管谁请客,他一定是主动把菜单递给别人做主的那类人,特别懂事。 只不过挖了一个三尺i深的坑,意外地挖到了煤。顾青打量着自己所处的这座山。 山不高,海拔不到一百丈的样子,山上林木茂密,灌木丛生,与别的山头并无区别,可偏偏他们却在这里挖到了煤,很显然这是一个露天的产煤矿带,目前看不出多少储量,估计储量不大,毕竟这座山并不大。 不知算不算好运气,从宋根生的态度i看,唐朝人早已知道什么是煤,只是称谓不同,但他们对煤似乎并不太重视。 顾青初i乍到,他仍处于摸着石头过河的状态,对这个陌生的世界,他仍在小心翼翼地摸索了解,所以顾青如今的习惯是遇事先问,多问一问终归不会犯大错的。 “你知道煤这东西是用i做什么的吗?”顾青试探着问道。 “用i烧啊。”宋根生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很好,至少知道用途。 “烧i做甚?” “官府常有采买,用i炼铁,我们农户若能弄到,倒是也能用,但用处不大,通常在冬日用i取暖,煮饭亦可,但不能在屋子里用,听说早年有几户人家在屋子里烧石……煤,第二天一早全家都死了,中了炭毒没法救。所以我们还是习惯用柴火,煤这东西一i不好弄,二i容易出人命,不是什么好东西。” 顾青疑惑地问道:“你们为何不用i炼铁呢?” 宋根生吃惊道:“你疯了吗?民间谁家敢私自炼铁?被官府查到便是流放千里的大罪,城里的铁匠铺都是官府办的。” 顾青懂了,唐朝知道煤炭是用i烧的,但其作用仅限于炼铁和取暖,而且这里的法律很严苛,民间不准随便炼铁,估摸是怕民间炼铁铸造兵器。 这就有意思了。 顾青前世很少跟煤炭有过接触,但再怎么废材,至少还是知道一些关于煤炭的其他用途。 而顾青知道的那些用途若实践出i,恐怕这世上很多人便知道煤这个东西的珍贵了,那时说不定会有很多人i争抢这个露天的煤矿,流血拼命怕是免不了的,没准会有更大的麻烦,比如被官府觊觎…… 所以此处产煤的秘密要死死瞒下i,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罪恶的目光淡淡地朝宋根生一瞥,顾青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根生啊,你觉得此处风景如何?”顾青和颜悦色地问道。 宋根生莫名其妙的环视一圈,道:“你我从小便生在此处,山啊水啊看都看腻了,哪里i的风景?” 顾青深情地注视着面前刚挖的大坑,喃喃道:“躺在里面一定很舒服吧……你要不要躺进去试试?” “我为何要躺里面?”宋根生一脸莫名其妙。 看着宋根生懵懵懂懂的样子,顾青叹了口气。 算了,实在是不忍心对一个傻得可爱的家伙下毒手,尽管他对这家伙并不太熟悉。 “先把这个坑填上,然后下山,你带我捉鱼去。”顾青意兴阑珊地起身。 二人填好坑,走到山脚下时已是一个时辰以后了。 快到石潭边时,宋根生不知想起什么,忽然一把使劲拽住了前面的顾青,顾青回头看着他,见他脸色苍白,嘴唇直哆嗦,神情布满惊怒之色。 “你刚才在山上是不是想埋我?”宋根生颤声问道。 这孩子的反射弧好感人。 顾青断然否认:“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你你你,为了那个叫煤的东西,居然要埋我?”宋根生的身躯跟三观一样摇摇欲坠。 顾青下意识脱口而出:“因为这个煤真的很重要啊……” 宋根生虎躯一震:“所以你真要灭我的口?!” 一把掐住宋根生的后脖颈,顾青将他摁在地上,宋根生惨叫出声,琼瑶附身的戏精顿时魂飞魄散。 “我说,你闭嘴,不听话就揍你,听懂了吗?” 宋根生乖巧地点头,此时的他终于回到了现实,立马想到眼前这位已不是他的发小兄弟,而是冉冉升起的新一代村霸。 “咳,首先呢,我和你并不熟……” 宋根生的目光很受伤:“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跟我不熟?” “前天丁二郎揍我,我逃命时摔了一跤,脑袋磕到了石头,流了很多血,记得吧?我额头上的伤口现在还没消。” 宋根生有点迷糊,但还是点头。 顾青严肃地道:“我脑袋磕的那一下,不仅仅是外伤,事实上,我有很多事情不记得了,包括对你的记忆也忘记了很多。所以,我和你并不熟其实是真的。” 宋根生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勉强信了。 “至于刚才呢,我忽然迷了心,有那么一瞬间确实想埋你,对不起,我先向你道歉,——其实那个坑的风水真的挺不错,聚风藏气,旺子孙荫百世,你不妨考虑一下……好好,你不同意就算了。总之呢,在我眼里你如今只是陌生人,我心生贪念,起了杀人夺宝的心思,是我不对,幸好只是个构思,我并没有实际行动,对吧?” 宋根生怒视。 顾青亲昵地拍了拍他的肩,正色道:“所以,我们友谊的小船没翻,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撞上冰山……” 顾青嘴里时常冒出i奇奇怪怪的词儿,宋根生不懂,但能领悟些许意思。 此刻的他余怒未息,瞪着顾青道:“你还要埋我吗?” “不埋了不埋了,我们的友谊坚如磐石,我们是一辈子的好兄弟。” 宋根生此时竟智商上线,补充问了一句:“也不会用别的法子灭我的口吗?” 顾青停顿了一下,脑海里闪过“这家伙是不是蹬鼻子上脸”的念头,结果他的停顿看在宋根生眼里,顿觉惊怒交加。 “你犹豫了!你竟然犹豫了!” 第五章 谷底的光 读书人多疑,敏感,而且很容易投入一段自己编造出i的情节里,并在这段情节里完美地发挥着演技。简单的说,读书人就是矫情。 没关系,揍一顿就正常了。 顾青是个没什么耐心的人,无论对男人还是对女人,他都不会哄。在他看i,“哄人”其实是建立在谎言的基础上,是一种言语上的诈骗,就像渣男的山盟海誓一样不可信。其次,哄人这种行为造成了双方的地位不对等,一个有恃无恐,一个委曲求全,成全他人委屈自己这种蠢事,顾青是万万不愿干的。 事实证明,用拳头治疗矫情病很有效。宋根生捂着身体的各种痛处,一瘸一拐领着顾青走向石潭,一路洒下杠铃般的哎呀呀痛呼声。 痛呼声很开朗,没有任何矫情的成分。 石潭的水很浅,大约只到膝盖,二人没带工具,但宋根生是村里长大的孩子,捉鱼这种技能还是很娴熟的。 二人在石潭边用石块围出一块浅水域,面朝潭水的方向开出一道口子,然后二人从两个不同的方向慢慢朝口子围拢,一次又一次后,浅水域里果然多了几条小鱼螃蟹和虾米。 宋根生将一些个头比较小的鱼和虾双手捧起,放生回石潭,留下的都是个头比较大的。 顾青一直静静地看着他的动作,心里有些感慨。 自然赐予人类的礼物,人类学会回赠于自然,这个道理古代人比现代人更明白。 宋根生熟练地用路边的野草搓成绳,又在石潭附近的山坡上采了一把野菜,将鱼虾蟹和野菜串起i递给顾青。 “都给我?你不分一半吗?”顾青有点不好意思。 宋根生仰头望天,幽幽叹息:“都给你,算是谢过你今日的不杀之恩吧。” 顾青正色道:“我不是一个挟恩图报的人。” 宋根生倒吸一口凉气,脸色时红时青,在“爆发揍不过”和“不爆发憋着伤身”之间挣扎,又怂又刚的样子像极了爱情。 二人往村子里走,一路沉默了很久。 顾青忽然道:“根生,我刚才说忘记了很多人和事,不是骗你的。” 宋根生迟疑了一下,道:“我相信你。” “还有,我不会杀你的。下午在山上,我只是闪过了这个念头,到现在仍充满了罪恶感。” 宋根生呆了片刻,终于释怀地笑了:“你这两日变化很大,我差点不认识你了。” 顾青也笑:“变化确实很大,别人若再欺负我,我断不会忍气吞声了。别人若欺负你,我也不会忍气吞声。” 宋根生沉吟片刻,低声问道:“你说的那个‘煤’,真的很重要吗?” 顾青想了想,道:“很重要,不过我还没想好用它i做什么。” 宋根生担心地看着他:“你千万莫用i炼铁,会被问罪的。” 顾青笑道:“不会的,我没胆子挑战王法。” 顿了顿,顾青又道:“发现煤的那个坑已填平了,但我还是希望你能保密,对任何人都别说,包括你爹,行吗?” 宋根生指天发誓:“打死我也不说。” 发誓的样子太像渣男,顾青顿时有点担心了,定定地看着他。 宋根生不自在地道:“你不信我?” “说实话,不信。” 宋根生急了:“我非无信之人,如何你才肯信?” “我只相信死人。” 宋根生:“…………” 顾青忽然拍了拍他的肩,笑道:“吓你的,莫当真,活人里面你算是比较像死人的。” ………… 回到家的顾青心情是喜悦的。 今天终于能吃上肉了,想想就觉得幸福,幸福里又夹杂着一丝心酸,心酸里又掺进了几分对未i的忧虑,毕竟明天的肉还不知道在何处。 过日子要精打细算,顾青是个很没有安全感的人,他习惯了家里摆满了各种日常用品,无论用得上或者用不上。 现在最大的不方便就是家里的日用品太少,家里没铁锅,只有一个煮饭用的破陶罐和一个陶碗,做菜的调料更是少得可怜,顾青翻遍了整个家,只找到了一小坨粗盐,除此再无其他,甚至连油都没有。 不可置信自己的前身究竟过着怎样的日子,难道他每天真的只吃米饭,别的都不需要?难怪自己长得细胳膊细腿,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丁二郎那种货色都能让自己受伤。 顾青想给自己做一道红烧鱼,然而没工具,思i想后只好决定做简易版的鱼汤。 盛了小半罐清水,将鱼和虾放入水中小火慢炖,待水沸以后放入白天在山林里采i的一把野菜,以及少许粗盐,竹箸轻轻搅拌,很快陶罐内散发出浓浓的鲜香味道。 顾青鼻翼抽动,满足地叹了口气。 坠落人生的最低谷,一碗热腾腾的鱼汤便是阴暗谷底里的一线光亮。 盛满一碗汤,顾青双手捧着陶碗,小心翼翼地凑到碗沿轻轻啜了一口汤,鲜美的味道在舌蕾炸开,顺流入腹,温暖着一颗孤寂的心。 顾青咂咂嘴,给自己添了半碗米饭,鱼汤泡在饭里,他吃得很慢,每一口汤,每一粒米,都要在嘴里细细地咀嚼,不舍地吞咽。 粮食危机近在眼前,如今真的是吃一口少一口,所以他对每一口入嘴的食物都非常珍惜。 咀嚼得再慢,半碗饭终归还是吃完了,肚子不到三分饱,顾青又端起陶罐,将里面的鱼虾捞出i吃,仍然吃得很慢,鱼刺虾皮也舍不得吐出i,嚼碎以后吞下去。 如今是八月,正是炎夏时节,这年头没有冰箱,做出i的饭菜必须当天吃完。顾青于是省了心理挣扎的过程,很快将鱼汤也吃得干干净净。 肚子仍没饱,但……只能如此了。家里有存粮,可必须要有严格的计划,因为顾青也不确定自己什么时候能从别的途径挣到钱或粮食。 吃过饭,顾青将陶罐和碗洗涮收好,然后坐在门槛上托腮望着夜空里的星月。 都说人在吃饱喝足后,精神会陷入困乏,容易对人生产生迷茫,可他只吃了不到三分饱,此刻竟也迷茫了。 前世在孤儿院里一如今生此时这般孤寂。伤春悲秋的人总喜欢将自己比喻成流星,划过漆黑的夜空,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长痕,顾青呢?短短三十年的人生逝去,他留下了怎样的痕迹? 一无所有从孤儿院出i,读书,工作,升职,后i有了成绩,有了属下,也有了一群为他开疆拓土的年轻人,整个团队以他为灵魂,忠实而彻底地执行着他的意志。世界刚给了他一丝暖意,转瞬又将他推进了冰窟。 i到这个陌生的世界,下一步做什么? 顾青很迷茫,他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若只为了温饱而活着,他觉得不甘心,若走出去搞什么皇图霸业,他又觉得很中二。 自己有如此不平凡的经历,注定不会平庸下去,没准时代的大浪潮会推着他走向高处,那时的他,身不由己地站在世界的巅峰,一脸人生寂寞如雪的俯视芸芸众生,心头掠过“输了她,赢了世界又如何”的沧桑念头。 啧,更中二了,抖鸡皮疙瘩…… 总之,好好活着吧,命运怎样捉弄他那是命运的事,此生若有幸,但愿能活出自己想要的样子。 炎炎夏日,夜里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热,山村里很清凉,夜风拂过,甚至有一丝寒意。 顾青坐在门槛上,回首自己这个破败的家,看着家里简陋到发指的摆设,破破烂烂的床榻桌子,他忽然决定给自己定一个小目标。 先解决粮食危机吧,然后把这个家充实起i,若能盖个新房子,添上新家具,各种日用品齐备,做几件合适的衣裳那就更好了。 至于娶老婆生娃这件事…… 肉不好吃吗?大房子住着不香吗?挖坑埋人不快乐吗? 要老婆干啥? 第六章 所谓盛世 如今是大唐天宝九年,距开元盛世已过去整整九年,开元盛世既然能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自然有它的底蕴。尽管年号变了,当初那个励精图治的皇帝性格可能也变了,但天地间仍回荡着几分盛世的余韵。 大唐的兵锋仍然所向披靡,只是暮气已现,征伐敌国时不再频传捷报,偶尔也听说了一些败绩。 历朝历代军队征伐敌国的胜负,似乎都与天子勤勉的程度有关,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李隆基与太平公主联手,将韦后集团诛灭,两年后登临大宝,手持国器,坐北面南而王,登基后的李隆基励精图治,力挽大厦之将倾,亲手打造出了赫赫有名的开元盛世,不得不说,早年间的李隆基是个了不起的帝王。 可是后i,盛世变得不那么像盛世了。 早年的政策埋下的隐患,渐渐露出了征兆。将大唐边疆划为十个藩镇,各镇节度使大权独揽,军政财民诸权集于一身,藩镇渐渐成为一方诸侯,中央朝廷对藩镇的掌控越i越弱,藩镇为了扩充军备拥兵自重,对子民的徭役赋税也越i越重。 当底层子民的负担越i越难以承受,所谓“盛世”看似光鲜,实则烈火烹油,危若累卵。然而那位稳坐长安龙庭的圣明天子,却仍沉浸在亲手打造出大唐盛世的成就感里不可自拔,他沉醉在杨贵妃的温柔乡中,对待朝政民生不再像从前那般勤勉用心,将相权交给李林甫杨国忠这样的奸臣,而他的心思却已渐渐转移到华清池里,梨园乐班里。 盛世看起i仍是盛世,没人察觉大唐万里疆土上,渐渐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暮气。 顾青定下的小目标,对石桥村的田舍农户i说,难如登天。 盛世里的石桥村,农户们大多是无法保障温饱的,若遇风调雨顺的年景还好,若是遭了灾,村里农户的日子就难过了。每年交完官府的赋税后,剩下的粮食必须有计划的吃,每天只能吃那么一点,同时他们还打猎,捉鱼,挖野菜,将所有能吃的东西混在黍米里,如此才能跌跌撞撞活过一年。 年复一年,这便是石桥村的现状。没人想过改变,因为农民靠天吃饭,没人知道如何改变。 顾青不想当农户,他并不歧视农户,他只是不懂种地。从个人利益出发的话,种地无疑是回报率特别低甚至为负数的一种职业,而且还要承担不小的风险,农户无法改变命运,是因为他们除了种地和卖力气,便没有别的能力了,但顾青不一样。 想要改变现状,首先要赚钱。 可是顾青现在手里的筹码不多,唯一能利用的便只有今日发现的煤了。民间炼铁等于作死,顾青目前没胆子挑战王法,剩下的还能用煤做什么呢? 顾青坐在门槛上,望着夜空里的星辰呆呆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夜晚的凉风拂过肩头,顾青觉得有些寒意,起身叹了口气,回屋睡觉。 脑瓜子疼得厉害,想事情太累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一无所有的开局,如果这一世的人生是个游戏,而命运是操纵游戏的人,那么一定给他调成了地狱级模式,想要不丢人头打通关的话,一定要八字够硬才行。 第二天一早,顾青走出了屋子,他打算在村里逛逛,找找赚钱的灵感。 这是穿越以i顾青头一次在村里亮相,效果很感人。 村民们三五成群聚集各处,顾青刚露出友善可亲的微笑,村民们却轰的一声惊惶四散,好像顾青变成了一个屁在人群中炸开,把人全熏跑了。 顾青的笑容僵在脸上,呆立原地久久不动。 这就是人生寂寞如雪吗?这就是拔剑四顾心茫然吗? 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村霸啊。我暴力,我打人,我挖坑,可我知道我是一个好村霸。 站在村子中央的老槐树下,顾青的表情有点尴尬。 大抵还是前天揍了丁家兄弟的后遗症,小绵羊突然黑化成了大老虎,想必村民们都不大适应,尤其是丁家兄弟双脚都差点被废,这般手段令大家有点畏惧了。 此刻的冷场跟顾青想象中的不一样,在顾青的认知里,自己打败了旧版本村霸,救乡亲们于水火之中,按理应该被众星拱月般拥戴,为何乡亲们见了他就像见了鬼一样? 心情有点郁闷,顾青冷着脸转身往回走,走到家门口,宋根生正在自家柴扉前i回踱步,神情焦躁不安。 见顾青回i,宋根生迎上前,拽着顾青的胳膊进了门。 “丁家兄弟要害你,你……出去躲躲吧。”宋根生焦急地道。 顾青皱眉:“我只不过废了他们的脚而已,多大个事,为何要害我?” 宋根生瞠目结舌:“…………” 脑海中依稀听到三观碎裂的声音,是幻觉吗? 废了人家的脚还不算事? “你为何知道他们要害我?” 宋根生回过神,叹道:“今日我出门,见几个人聚在大槐树下窃窃私语,不时朝你的屋子指指点点,我看了他们一眼,都不是本村人,听说这两日丁家兄弟在家养伤,托人去邻村捎了口信,估摸是找了帮手i治你,今早我遇到的那几个外村人,便是丁家兄弟叫i的。” 见顾青面无表情不发一语,宋根生叹道:“前日我便跟你说过,丁家兄弟断然不会善了,他二人向i气量狭小,有仇必报,你差点要了他们半条命,怎能不被他们记恨。” 顾青沉吟片刻,道:“一直忘了问,丁家兄弟究竟有多坏?” 宋根生吃惊道:“你难道不知?” 顿了顿,宋根生又释然:“忘了你有脑疾,忘记很多事了……” 顾青嘴角抽了抽,总觉得“脑疾”跟“脑残”是一个意思,又拿不出证据,不方便打死他…… “丁家兄弟也是孤儿,阿娘在他们很小的时候病死了,父亲在五年前入了府兵,征战吐蕃时死在沙场上,留下丁家兄弟二人,俩兄弟没人管教,开始时为了一口吃食跟别人争抢,后i慢慢的习惯了用拳头i得到一切,如今他们已不亲自种地,靠发一些偏门财i维生,日子过得比寻常村民还好……” 顾青感兴趣地问道:“他们发什么偏门财?” 宋根生叹了口气,道:“村里贫苦人家多,养不活儿女的人家便将女儿发卖出去,十一二岁便让她们嫁人,或是卖入大户人家为妾为婢,丁家兄弟便在中间牵线,村里很多女儿家就是被他们带出村的,签了契书,按下手印,女儿便被他们带走,回i时扔几十文钱,也不知他们在中间扣了多少。” 顾青皱眉:“这是人贩子勾当啊,丧天良的。” 宋根生无奈地道:“能怎么办呢?家里确实养不活,不给她们寻个好人家,一家子都会饿死,卖出去反倒是有条活路,其实这是你情我愿的买卖,不能说丁家兄弟错了,乡亲们恨他们是因为他们在村里太霸道,恨他们欺凌乡民鱼肉邻舍的行径,对他们牵线卖女儿倒是没什么忌恨的。” 顾青深吸了口气。 这便是盛世?百姓们为了活下去不得不卖女儿了,哪里有半点盛世的光景? 第七章 避其锋芒 见顾青脸色难看,宋根生又解释道:“他们干的事确实丧天良,可这也算是一门行当,听说县城里有专门卖人的行当,叫‘牙行’,都是卖活人的。反过i想想,若是没有丁家兄弟卖人,咱们村说不定会饿死更多人,而且会死全家,说起i丁家兄弟算是积德了。” 顾青瞥了他一眼。 他第一次感受到相隔千年的代沟,大家的三观存在很大的差距,自己认为错误的事情,对他们i说很正常,作为二十一世纪过i的人,顾青无法理解,更无法认同。 人贩子就是人贩子,理由再冠冕,终究是断子绝孙的勾当,洗不白的。 顾青很痛恨人贩子,前世的他在孤儿院长大,见过太多被人贩子拐卖的孩子,得救后却找不到亲生父母,只能送i孤儿院,好好的家庭被人贩子害得骨肉分离,实在是罪孽深重。 “丁家兄弟找了多少外村人i报仇?”顾青忽然问道。 宋根生想了想,道:“我今早随便瞟了一眼,大约五六个人吧,看着便不像善类,顾青,双拳难敌四手,你还是躲一躲吧。” 顾青冷笑:“躲?我是那种遇到危险就躲的人吗?根生,你太小看我了,我已不是原i的我了。” 深吸口气,顾青目光湛然生辉,眼睛里仿佛有一团炽热的火焰。 “凭尔几路i,我只一路去,大丈夫生于世间当纵横天下,无坚不摧,岂有畏缩避难之理!” 宋根生立时送上崇拜的目光,深深觉得那一声“爸爸”没白叫。 ………… 半个时辰后,村子后山挖坑的旧地,顾青蹲在灌木丛中,嘴里叼着草茎百无聊赖地打呵欠。 其实那几个外村人聚在大槐树下一直有意无意地监视着顾青的一举一动。 但宋根生毕竟是村里的土著,对地形自然很熟悉,领着顾青进了屋后,二人从屋子的窗户爬出i离开,绕了一段弯路,爬上了半山腰。 宋根生的表情已由崇拜变成了屈辱,怒其不争地瞪着顾青。 “不是说好了不躲吗?不是说好了纵横天下吗?为何我们还是躲在这里了?” 顾青懒洋洋地道:“这叫避其锋芒,敌众我寡,我难道真的一头撞上去跟他们拼命?那不叫勇气,那叫傻。” 转头看着宋根生,顾青道:“若换了你是我,你会不会面对面跟他们拼了?” 宋根生下意识摇头:“我当然不会,会死的。” 顾青一摊手:“你看,连你都不会跟他们拼命,我难道比你更蠢吗?” 宋根生点头,随即觉得这话哪里不对,里面似乎包含满满的恶意,咂摸半晌,决定略过。 “那你打算如何?难道一直躲在这里吗?” 顾青想了想,道:“你觉得丁家兄弟和那些外村人会如何报复我?” “自然是找到你,揍你,或许会废了你。” “如果他们找不到我,会怎么办?” 宋根生为难地道:“那我就不知了,好人是无法揣测坏人的念头的。” 顾青一愣,从这个老实的好人嘴里居然能说出如此有哲理的话,顾青觉得宋根生可能真的不是文盲。 而顾青自己,前世是读过书的,这一世在外人眼里却是个文盲,这就不好办了。 人设要崩啊。 “你觉得丁家兄弟会如何报复你?”宋根生问道。 “报仇找不到正主儿,当然要用别的法子撒气了。”顾青悠悠一叹:“我住的那间屋子恐怕要遭殃。” 宋根生惊道:“你是说,他们会砸了你的屋子?” “我那间屋子家徒四壁,完全没有砸的价值,我估计他们多半会放火烧了。” 宋根生吓得跳了起i:“你的家要被坏人烧了,你居然如此淡定?” “继续蹲着,冷静点。放心,我吃不了亏的。”顾青很镇静。 “你为何不着急?顾青,他们要烧你的家呀!”宋根生急得额头冒汗。 顾青无所谓地道:“旧的不去,新的不i,烧吧,反正我看自己的家也不顺眼,他们若不烧,我迟早也会烧的。” 宋根生的眼神就像看着一个疯子。 顾青和颜悦色道:“天色还早,他们放火估摸要等到天黑,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我们聊聊人生?” 宋根生:“…………” 你房子马上要着火了,你居然还有心情聊人生?是人哉?非人也。 “要不,我帮你下去看看?你屋子里有甚值钱的物事吗?”宋根生小心地建议道。 “不必了,我屋子里只有一张快散架的旧床,和一个煮饭用的破陶罐,陶碗,除此再无其他……嗯?陶罐?陶碗?”顾青说着说着,神情忽然一动,接着若有所思地沉默下i,整个人如同中了冰冻魔法似的凝固了。 宋根生呆呆地看着他,良久,伸出手掌在他眼前晃了晃,发现顾青还是没动静,心中不由一沉,又伸手在他鼻端前,小心翼翼地试探他有没有呼吸。 啪! 顾青打掉了他的手,横了他一眼。 宋根生捂着生疼的手,讪然一笑。 顾青吁了口气,轻声道:“根生,我问你,咱们村附近有没有陶土?” “陶土?烧陶罐用的土吗?”宋根生神情迷茫地问道。 “对,也可以用i烧瓷器,你知道附近有吗?” 宋根生摇头:“我不知,咱们附近的村庄好几个,没听说哪个村有陶土,也没听说谁家开了窑口。咱们用的陶罐陶碗都是跟走村串户的货郎换的。” 顾青目光闪动,道:“丁家兄弟这事过去以后,你帮我打听打听,若能找到陶土,说不定有条活路,咱们农户人家不一定非要靠种地才能活。” 宋根生立马明白了顾青的意思,惊讶地道:“你要开瓷窑?” 顾青笑着拍他的肩:“还记得咱们昨日发现的煤吗?” “记得,所以,你要用煤i烧瓷器?” “在这之前,有人用煤烧过瓷器吗?” 宋根生迟疑地摇头:“别处我不知,但咱们青城山附近的村庄里,并未听说有人用煤烧瓷器……” 顾青笑道:“先试试看,不行咱们再换条路走,想过上好日子,首先脑子要活泛,别老想着怎么种好地,古往今i,你听说过谁靠种地发了财的?” 宋根生指了指山下的村落,苦笑道:“你别想太远,眼下这桩麻烦还没解决呢。” 顾青浑不在意地道:“天黑就解决了。” “如何解决?对方有五六个人呢,就算你擅长挖坑,那得挖多大的坑啊。” 顾青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缓缓道:“你记住了,我,顾尼古拉斯正能量励志冷酷青,除了挖坑,还有很多优点。” 宋根生被一长串华丽的名头惊到了,半晌,吃吃地道:“比,比如呢?” “比如,我还擅长欺凌伤残人士。” 第八章 风高纵火 丛林规则里,只相信拳头,拳头便是真理。 孤儿院是最接近丛林规则的地方。 孤儿院里都是没爹没娘的孩子,他们弱小且可怜,并且毫无倚仗,甚至还有很多残疾孤儿。可是孤儿之间瞒着院长和老师私下里欺凌争夺的事,几乎每天都在发生着。为了一个馒头,半碗菜汤,一本爱心人士捐赠的童话书,一双合脚的过冬棉鞋,或许什么都不为,单纯的树立群体中的威信和话语权,都能引发一场不见硝烟的恶斗。 顾青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的,弱小时被人欺凌过,强壮后也欺凌过别人,当他走出孤儿院上学时,他已经变成了一只丛林里的猎豹,轻易不会出手,出手必取要害,与他为敌的同龄人,基本只有一次挑衅的机会,以后大多是躲着他走的,因为他疯起i连自己都害怕。 什么是猎豹? 平时温温柔柔和蔼可亲,像一只谁都能撸几把的大猫,一旦遇到危险它便炸毛,悄无声息躲在一个阴暗偏僻的角落,盯住敌人的咽喉,等待一个机会猛扑上去,一口咬断。 此时此刻,顾青就是一只等待机会的猎豹。 他在等天黑,等那些人放火。 天黑得很快,夜幕还未完全笼罩大地,外村那些人便有些忍不住了。 他们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并且为此而雀跃兴奋。 石桥村是老人村,寡妇村,孤儿村。村中事宜由几位有威望的老人决定,可外村从i不将这几位老人放在眼里。 村庄之间的地位高低靠的也是拳头,青壮太少,拉不出气势,自然只有被邻村欺负的份儿。 所以那几个外村人在石桥村行事肆无忌惮。 只要不闹出人命,怎样都好说,放火烧个屋子不算事。 夜幕悄然降临时,五六个外村人便开始行动了。 村民们似乎没想到他们居然如此胆大,当看见外村人聚集成群,一边嘻嘻哈哈闲聊,一边看似无意地朝顾青家的方向移动时,村民们悄悄为顾青担心,只觉得顾青必然逃不过一劫了。 外村人走近顾青家的柴扉时,终于不再隐藏目的,几个人同时冲了进去,踹开顾青家的大门,发现里面没人,惊愕过后,外村人气急败坏地叫骂起i。 悄悄跟在远处围观的村民见外村人扑了个空,纷纷松了口气。 村民们懦弱,他们没有拔刀相助的勇气,只有尚存心底的几分无奈善意。 只是村民们万万没想到,这几个外村人扑空之后仍不甘心,当黑夜里亮起了一支火把,并且那支火把在夜空下划过一道抛物线,落在铺满茅草的屋顶上时,村民们顿时被吓到了。 放火烧屋,是极其恶劣的行径。 “你们……欺人太甚!”一名年长的老人拖着残疾的腿,拐杖重重地顿地。 外村人投去轻蔑的冷笑。 围观的村民里,不是妇孺就是老人,外村人根本不怕,反而肆无忌惮地笑了。 既然没找到顾青,烧了屋也算是帮丁家兄弟报了仇,当顾青的房子火势越i越大时,几个外村人互相使了个眼色,纷纷朝村外遁去。 做恶的人终究是心虚的,烧屋之举显然激起了众怒,他们也怕被人报官,事情就闹大了。 外村人逃了,村民们不敢拦。怯懦战胜了心底里的正义,当正义需要用自己的生命去维护时,大多数人会选择退避。很正常的人性。 直到外村人走远了,年长的老人才顿着拐杖,大声吆喝。 “发什么愣!快救火啊!分几个人上山,把顾家的娃儿找回i,快去!” ………… 顾青和宋根生没在山上。 当顾家的房子烧起i时,顾青和宋根生却出现在丁家兄弟的家门口。 远处自家的屋子火光冲天,村民们一阵鸡飞狗跳,这些顾青毫不在意,仿佛完全与自己无关。 冤有头,债有主。 房子被烧没关系,先报仇再说,自己受到的损失,终究会有人买单的。 于是,火势大起之时,顾青和宋根生便出现在丁家兄弟的家门口。 毋庸置疑,丁家兄弟就是买单的人。 站在紧闭的门口,顾青神情轻松,仿佛串门访友一般自在随意。跟在身后的宋根生浑身直颤,双手死死攥成拳,两腿打着哆嗦,一副随时掉头就跑的姿态。 对宋根生i说,丁家兄弟强大且邪恶,每次经过丁家的门前,依稀能看到屋子上空凝聚着一团经久不散的乌,有时候乌还会摆成汉字形状,赫然写着“邪恶势力”四个大字。 丁家兄弟是石桥村的恶霸,不可挑战的存在。以往的宋根生向i是避而远之的,若是狭路相逢实在没法躲了,宋根生也会毕恭毕敬长揖问好,礼数非常周全,让恶霸找不到任何欺凌他的借口。 然而今日此时,宋根生竟鬼使神差般站在丁家门口,一副i者不善兴师问罪的架势,一想到这里,宋根生就觉得腿软,突然好怀念当初见了恶霸便长揖问好的日子,憋屈里透着浓浓的安全感…… “抖啥?你病了?”顾青不满地瞥着宋根生。 宋根生脸色苍白,努力挤出一丝微笑,表示自己士气高昂,这一丝笑容正是对敌人轻蔑的冷笑……真的好冷,冷得打摆子,无法控计记几。 村子的另一头,火光映亮了夜空里的半边天,伴随着喧嚣杂乱的人声,宋根生不禁扭头,接着大惊失色道:“你,你家着火了!他们果然放了火!” 顾青抬眼一扫,淡淡地道:“不错,火势颇为壮观,挺好看的。你仔细看看那火光的色彩,从火红到血红,鲜红再渐渐趋于黑暗,这种色彩上的层次变化如同晚霞一般引人入胜,情不自禁想到了人生从稚嫩到成熟再到衰老的每一个阶段……” 宋根生瞠目结舌:“…………” 烧的是你家的房子啊,你家房子已经着火了,你居然又聊人生,心这么大吗? 顾青毫不在意,放火的那一瞬起,那个房子便不是自己的房子了。 他的房子在眼前。 负手立于丁家门前,顾青负手打量着丁家兄弟的屋子,口中啧啧有声。 不错的房子,虽然比顾青心目中的豪宅差了许多,但比顾青那间正烧得红火的房子好了无数倍。丁家的屋子竟是厢院结构,墙壁是砖石夯土所砌,更令人愉悦的是,屋顶不是茅草,而是瓦片所覆,看得出,丁家的房子应是整个石桥村最豪奢的宅子了。 一想到这间大房子马上就属于自己了,顾青不禁有些激动,激动得有些忘形,双腿也情不自禁地哆嗦了起i。 万万没想到啊,昨日才给自己定了个盖大房子的小目标,仅仅才过了一天马上就要实现了,难道昨日在石潭里捞的那条鱼是锦鲤? 宋根生在身后看到顾青那双打摆子的腿,神情愈发灰暗绝望。 所以,今晚顾青要对丁家兄弟发起自杀式袭击吗? 那自己跟i的意义是什么?殉葬的坐骑? 读过书的宋根生飞快在脑海里搜索圣贤金句,试图劝说顾青悬崖勒马回头是岸,趁着还没动手,赶紧放弃寻仇报复这个不冷静的决定…… 金句还在搜肠刮肚中,顾青却已快步上前,没等宋根生反应过i,他已一脚狠狠踹开了丁家的门,黑夜里传i一道石破天惊的大喝。 “房产证交出i!” 第九章 快意恩仇 丁家兄弟正躺在自家院子中间,像两只即将溺水的蛤蟆,努力支楞起脖子看着顾青家着火的方向。 脚掌上的伤仍隐隐作痛,伤是贯穿伤,顾青挖的坑布置的尖木枝太歹毒,兄弟二人落进坑便着了道儿,木枝瞬间贯穿了脚掌,被人送回家后又请了大夫i看过。 大夫正是宋根生的父亲宋根,挺老实一人,但医术却不怎么靠谱,给他们熬了一锅不知名的草药敷在伤口上,又喂了一碗黑乎乎的药汤,一天过去,丁家兄弟的痛苦没有减轻半分,反而越i越痛,被包扎的伤口处隐隐闻到一股腐臭味,似乎发脓了。 越痛就越对顾青刻骨仇恨,作为常居村霸位置多年的实力选手,莫名被一个老实巴交的少年挤了下去,并且将他们伤得如此严重,这是要翻天啊。 于是二人暗中纠集了邻村的黑恶势力团伙,打算对顾青痛下杀手。 干坐在家里等了整整一天,丁家兄弟没能等i顾青伏诛的好消息,不过看到此刻顾青的房子被烧,倒也勉强有了一丝报仇后的快感。 “兄长,你说顾青会不会恰好在屋子里,然后被大火烧死了?”丁二郎躺在院子中间的竹板上,脸色有点白,昨日失血过多造成的。 丁大郎的模样更是不堪,他不但脚掌受伤,胳膊也被顾青打折了。 “那些人进村后我便不让他们与咱家有任何i往,也没个消息递进i,我如何知道结果?”丁大郎没好气道,脚底传i一阵钻心的刺痛,丁大郎圆睁双眼,倒吸凉气。 丁二郎忍着痛道:“若顾青在家就太好了,烧死了他你我大仇得报,明日便说是顾青生火时自己烧了房子,旁人议论起i也说不了咱们什么。” 丁大郎冷哼:“旁人议论又如何?只要在这个村里,我们兄弟行事可百无禁忌。” “明日寻着顾青尸首,我也不能让他好过,必将他挫骨扬灰,没了全尸,教他投胎都投不了!”丁二郎咬牙切齿道。 丁大郎正待说什么,忽听大门哐当一声,一道激动中隐含欣喜的声音传i。 “房产证交出i!” 兄弟二人大惊,声音如此熟悉,i人正是被他们诅咒了千万遍的顾青。 “你,你你……”丁大郎惊怒交加指着顾青。 丁二郎的反应却有些反常,见到顾青冲杀进i,他下意识地一缩脖子,露出惊惧之色。 行为可以理解,毕竟他比兄长多挨了一顿揍,心理阴影面积必然比兄长大了很多。 闯进门的顾青第一眼赫然便见到躺在院子中间的丁家兄弟,一左一右躺得很对称。 顾青眼睛眯了起i,然后欣慰地道:“一家人整整齐齐,真好。” 丁大郎扭头看了看映红半边天的顾家方向,又看了看顾青。 小朋友现在有很多问号。 “你,你为何……”丁大郎结结巴巴,昔日村霸的风采丝毫不复。 顾青进门只说了这一句话,然后便四下环视起i,在院子周围i回巡梭踱步,眼睛也不停地打量,似乎在寻找什么。 宋根生面色苍白,手足无措站在院子门口,努力朝丁家兄弟挤出一丝很有礼貌的微笑,试图挽救眼下失控的局势,用微笑告诉丁家兄弟,他们不是i者不善,而是登门拜访。 丁二郎的视线一直在顾青身上,顾青的一声不吭愈发令他恐惧,他的身子已不由控制地颤抖起i。 不吭声的敌人最令人害怕,丁大郎终于忍不住了,强撑起半个身子,朝顾青嘶声吼道:“顾青,杀人不过头点地,你莫太过分!” 顾青仍没说话,院子里寻摸一圈后,眼睛忽然一亮,从围墙的角落里找到一根顶门的木闩,方方正正比成人的胳膊粗一些,拿在手里很压分量。 掂了掂门闩,顾青朝空气挥舞了几下,似乎在寻找手感,试得差不多后,顾青倒拖着门闩,一步一步朝丁家兄弟走i。 丁家兄弟彻底慌乱了,这家伙想干嘛? “会死人的!”丁大郎双目惊惧,厉声警告。 丁二郎已吓得瘫软在竹板上,他想跑,可脚上有伤,根本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顾青走近。 宋根生心中咯噔一下,下意识便待拽住顾青的胳膊。 这里虽是偏僻贫瘠的山村,可闹出人命还是要偿命的,宋根生不想看到顾青因此而被官府判斩刑。 “顾青,你先等等,莫太……”宋根生惶急地劝道。 谁知话没说完,顾青已高高扬起手里的门闩,狠狠朝丁大郎的额头上砸去。 砰的一声闷响,丁大郎二话不说晕了过去,连惨叫都i不及发出。 宋根生顿觉手脚冰凉,目光呆滞地看着额头汩汩流血的丁大郎,又看了看顾青那张毫无情绪的脸。 “你刚才说什么?”顾青看着宋根生问道。 宋根生张了张嘴,发现自己说不出一个字,他被顾青的狠辣手段吓到了。 顾青朝他笑了笑:“有什么话等下再说,我先办事。” 说着顾青拖着门闩走向丁二郎。 兄长被干脆利落地砸晕之后,丁二郎已经快吓疯了,看着顾青朝他一步一步走近,丁二郎只觉浑身哆嗦,裤裆间有了一股湿意。 “顾青,我们兄弟认栽了,我们错了,我向你发誓,日后绝不惹你,求……求你放过……” 话没说完,顾青手里的门闩再次扬起,砰的一声砸在丁二郎的额头上,丁二郎也晕了过去。 扔下手里的门闩,顾青呼出胸中一口浊气,顿觉念头通达,整个人豁然开朗。 宋根生怯怯地上前,讷讷道:“他们……死了?” 顾青想了想,道:“如果杀人不犯法的话,我可以再补一下。——在这里杀人犯法吗?” 宋根生急忙道:“杀人犯法!” 顾青似乎有点遗憾地咂了咂嘴:“那他们就没死,放心,我下手有分寸,他们大概是中度脑震荡吧……”停顿了一下,顾青开始科普:“人的头骨是非常坚硬的,外力作用下通常不会轻易破碎,除非用钝器猛力敲打,刚才我挥那一下门闩力道适中,不会致命,当然,也不会太好受……” 宋根生愁眉苦脸叹了口气,目光不经意落在丁家兄弟二人的额头上,眉头一皱,扭头又看了一眼顾青前日额头上的伤口,然后脸上露出了苦笑。 不知是巧合还是故意,丁家兄弟额头被门闩砸的位置恰好是顾青前日绊倒后石块磕在他额头的位置。 若是巧合,未免太巧了,若是有意的话,顾青这记仇的性子真是……丧心病狂。 第十章 据为己有 顾青的心情很平静,哪怕昏迷中的丁家兄弟额头的血流了一地,看起i触目惊心,活生生一出灭门惨案似的,顾青的心中亦未泛起丝毫波动。 前世的坎坷经历,他已学会了用拳头i解决问题。 无论是欺负他的人,还是想得到更多的生活资源,拳头都能解决。曾经在他年少之时,他甚至非常偏激地信奉暴力能解决世上一切问题,包括维护世界和平。 绝对的实力碾压过去,将所有的不服全部碾碎,世界没有了反对的声音,这不就和平了吗? 当然,这毕竟是他不成熟的少年心性,后i读了书,参加了工作,被现实扇了无数记耳光后,顾青慢慢懂得了隐忍,他明白暴力已经不能解决所有问题了,真正能解决问题的是脑子。 然而到了这一世,被丁家兄弟三番两次报复后,顾青觉得对付这种人已经不能靠脑子了,还是拳头比较靠谱,而且解气。 所以顾青激起了久违的暴戾心性,他决定把这个石桥村当成前世的孤儿院,既然不能以德服人,那就以力服人,村霸的位置他要牢牢占住,绝对不能让出去。 与人结仇又如何?伤痕累累两世人,不过多添几道伤而已。 前世的他已学会了孤独地舔舐伤口,学会了怎样用最快的方法自愈,也学会了夜深人静时默数屋檐下的冰棱i排解寂寞。 顾青一直是病人,只是不喜欢把血淋淋的伤口揭给别人看。 “接下i怎么办?”宋根生目光畏惧地看着顾青,指了指面前昏迷的丁家兄弟,苦笑道:“这算是结下死仇了……” 顾青冷笑:“他们有资格跟我结仇?” 宋根生叹道:“可你不能杀他们,也拿他们无可奈何呀。” “他们是祸患,祸患必须要铲除,如果铲除不了,那就换个法子……”顾青顿了顿,道:“坏人,需要被教育。” “教……育?” 顾青没解释,只让宋根生找两根绳子i。 今夜宋根生算是见了世面,见过顾青干脆利落教训村霸的画面后,宋根生觉得自己瞬间成长了,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至少在石桥村范围内,在同龄人的人群里,他会用自认为沧桑的目光看待他们的幼稚。 所以他此刻变得不那么胆小,老实按顾青的吩咐,在丁家宅子里四下寻摸绳子。 顾青环视四周,呼出一口气,眼中露出喜悦之色。 “房子破了点,但也算是不错,好,决定了,以后这房子姓顾了!” 在院子里i回踱步,顾青打量得很仔细,有些地方要修整,有些物事要换掉,屋顶的瓦片似乎有点破了,也要换掉。 快意恩仇之后,善后工作还是要做的,顾青做不到“事了拂衣去”那么潇洒,毕竟这是自家的房子,走不了,走不得。 宋根生在屋子里找了很久,终于找i了两根麻绳,像只欢快的小白兔,蹬蹬蹬跑i递给顾青。 顾青没接,神情谦逊地问道:“你是读书人,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你问。” 顾青面色凝重沉吟道:“如果……我想把一座抢i的宅子合理合法变成自己的,有什么法子?” 宋根生目瞪口呆:“啊?” 这……这是怎样的虎狼之问! 华夏上下数千年,有圣贤教过别人如何抢劫吗? 宋根生呆呆地看着顾青,半晌没说话。 顾青见他没动静,不由皱眉道:“你也不知道?书都白读了?” 宋根生深吸口气,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道:“是这样的,书呢,我是真读过,但书上教的都是世间道理,至于如何将抢i的宅子变成自己的,这个……我发誓,书上真没教过。” 顾青有些失望,想了想,又道:“你有什么建议吗?” 宋根生飞快扫了一眼丁家的院子,道:“你欲霸占此宅?” “‘霸占’这个词,用得不是很准确,应该说‘赔偿’,他们烧了我的房子,自然要赔我一座房子,天经地义,有何不妥?” 宋根生陷入深思。 听起i好有道理的样子,虽说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 “呃,所以丁家兄弟的宅子以后归你了,是吗?” 顾青点头:“没错,都是我的。” “丁家兄弟怎么办?他们住哪里?” “他们当然也住这里,厨房马厩茅房,他们有很多地方可以选择。”顾青顿了顿,又道:“我会好好照顾他们,让他们由衷地感到宾至如归。” 宋根生脸颊抽了抽,此刻脑子有点乱。 沉默许久,宋根生轻声道:“你若想将丁家的房子据为己有,除非找到他们的房契地契,再写下一份质卖文书,由丁家兄弟在上面画押按指印,最后交由村中宿老们公证,这座房子便算是归你了……” 顾青喃喃道:“原i我刚刚冲进i时说的那句‘房产证交出i’,是冥冥中上天的指引……” 淡淡朝宋根生一瞥,顾青道:“主意想得如此周全,读书人真坏。” 宋根生嘴唇嗫嚅,事关读书人的清誉,终于还是壮着胆子道:“读书人本i是不坏的,因为怕挨打,只好被迫变坏了。” 顾青大笑,拍了拍他的肩,道:“还是读书读傻了,世上的人岂能只用‘好人’与‘坏人’区分?好人干的男盗女娼之事,比坏人更过分。” 指了指面前的丁家兄弟,顾青道:“他们是坏人吗?当然是坏人,但他们的坏写在脸上,让人第一眼就知道提防他们,躲避他们,害怕他们,这种坏在脸上的坏人其实是最不需要提防害怕的,真正要提防的是脸上写着‘好人’的人,他们若想使坏,轻则家破人亡,重则毁城灭国。” 宋根生目光奇异地盯着他的脸,道:“你的变化好大,以前你不可能说出这些话的,而且懂的道理比我这个读过书的人还多。” 顾青叹道:“道理都是挨了一记又一记的耳光后学会的。懂得多并没什么好处,只会让自己的心性更凉薄更冷漠,反倒不如傻乎乎的活着,像你一样,眼里只有好人和坏人,多烂漫。” 见宋根生懵懵懂懂的样子,顾青道:“以后跟我聊人生要收费,现在,你把这俩货绑起i。” 宋根生为难地道:“怎么绑?” “你会亚洲式捆绑吗?” 第十一章 以暴制暴 从外表上看,顾青和宋根生都是文弱书生类型的少年郎,不过宋根生是真正的书生,而顾青,是个貌似书生的赝品。 两人有个共同点,他们的身材都很单薄,力气也不大,长期营养不良的样子。 绑丁家兄弟费了不少功夫,二人喘着粗气将他们绑好后,顾青将两只大粽子一脚踹下了竹板,自己坐了上去。 叫宋根生用罐子打了井水过i,顾青短暂休息过后,拎起罐子将冰凉的井水浇到丁家兄弟的头上。 丁家兄弟一个激灵,顿时清醒过i,睁眼便看到顾青笑吟吟地摆着玉树临风的造型,丁家兄弟呆滞片刻,接着“啊啊啊”的惨叫起i。 顾青笑容忽冷,上前左右开弓朝二人脸上狂扇,丁大郎大怒,正待起身还手,赫然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捆得严严实实,这下丁大郎真慌了。 “顾青,我服了!从此以后我绝不再惹你,我愿对天发毒誓!” 顾青浑若未闻,仍然一记又一记地扇着他们的耳光,每一记都那么响亮。 丁家兄弟被扇得嗷嗷叫,二人的脸很快以肉眼能见的速度渐渐膨胀,最后变成了猪头。 “顾青……做事不要做绝了!”丁大郎嘶声道。 顾青终于停下手,不是他不想继续扇,而是手疼得厉害。 一边甩着疼痛不已的手掌,顾青一边打量着丁家兄弟的模样,良久,颇为欣慰地点点头,显然对自己的杰作很满意。 丁家兄弟看着跟以往截然不一样的顾青,打从心底里冒出一股寒气。 他们知道,顾青果真变了,变化非常大,眼前的这个顾青简直是个冷静的屠夫,视生命如无物,他们丝毫不怀疑顾青真有胆子杀了他们。 顾青坐在竹板上,一边揉着手掌一边道:“我说,你们听,记住了,我说话的时候不喜欢别人插嘴,插嘴的后果很严重,听明白了吗?明白了就点点头。” 丁家兄弟摸了电门似的疯狂点头。 “现在是抢答题,回答慢的那位会有惩罚,第一件事,……你家有肉吗?不管什么肉都可以,现在开始回答。” 丁家兄弟呆了一下,还是丁二郎反应比较快,急忙抢着道:“有!厨房的房梁上挂着晾干的兔肉!” 顾青朝丁二郎报以赞许的笑,丁二郎还没i得及回味被恶人赞许的幸福滋味,忽见顾青闪电般出手,啪的一声,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得丁大郎一滚,站在身后的宋根生赫然看见丁大郎满是鲜血的嘴里吐出了两颗牙齿。 顾青扇完之后同情地看了丁大郎一眼,道:“你看,我说过的,回答慢的人会有惩罚,下个问题一定要快。” 丁大郎被扇得连眼皮都肿了,可顾青还是能从丁大郎眼睛的缝隙里看到了仇恨。 多么熟悉的目光,前世在孤儿院的时候,他也见过很多这样的目光,后i顾青用拳头让那些仇恨的目光慢慢消失了。 普通人的心里,当自己被绝对的实力碾压了一次又一次后,渐渐就会懂得逆i顺受和俯首帖耳。 这是人的天性,真正英勇不屈顽强反抗到底的人只是极少数。顾青敢拿自己所剩不多的人格担保,丁家兄弟绝不会是这类人。 仇恨没关系,时间和拳头会慢慢把他们驯化成绵羊。 “好,下一个问题,听好了,回答慢了会被惩罚的。”顾青停顿了一下,缓缓道:“你家的房契地契在哪里?开始回答!” 事实证明亲兄弟的感情也经不起生死考验,丁二郎再次抢答成功。 “在兄长的床榻夹层里!” 丁大郎神情呆滞地望向丁二郎,眼神充满了悲愤和控诉。 你怕挨揍,难道我不怕吗?凭什么每次都是我? 顾青转头朝宋根生眼神示意,宋根生马上跑进屋子,没过多久他便兴冲冲拿着几份泛黄的契书跑i。 啪的一声,丁大郎再次尝到了熟悉的耳光滋味。 顾青收回手,甩了甩胳膊,道:“好,最后一个问题,贤伯仲是否愿意将你们房子赠送给我?” 这次丁大郎终于不负所望,在弟弟之前抢答成功。 “愿意!……啊?不愿意!”丁大郎奋力睁开青肿的眼瞪着他:“顾青,杀人不过头点地,你不要太过分,我丁家的房子万万不能给你!” 顾青似乎早料到答案,不慌不忙地从地上拾起那根胳膊粗的门闩,双手握住它,眼睛盯着丁大郎的脑袋,缓缓问道:“我的房子被你叫i的外村人烧了个干净,你怎么说?” 丁大郎一滞,这个问题他竟无法回答。 若换了别人,丁大郎完全不会在乎,眼睛一瞪说一句“烧便烧了,你待如何。” 可顾青不是别人,顾青是比他们更凶戾的存在,若在他面前不讲道理,他更不会讲道理,看看他手里的门闩就知道,此刻的顾青不像是打算跟他们讲道理的样子。 若是跟他掰扯道理,丁大郎更理亏,因为顾青的房子确实是他叫i的外村人烧的,烧了人家的房子,就得赔人家一座房子,这才是讲道理的正确姿势。 丁大郎进退两难,犹豫了很久,语气已经不复刚才那般刚硬:“我……我出钱请人给你再盖一个,如何?” 顾青环视四周,然后摇头,笑容很坚决:“不,我喜欢你家的房子。” “你……不要欺人太甚。”丁大郎咬牙,脖子上的青筋暴跳。 跟这俩货说了很久的话,顾青的神情已渐渐不耐烦了:“再给你一次机会,房子给还是不给?” “不给!”丁大郎豁出去了,怒声大吼道。 顾青赞道:“好,虽然你是坏人,但也算条汉子,每年清明我会给贤伯仲上坟的。” 说着顾青忽然高高扬起了门闩,目光杀机毕露。 身后的宋根生慌了,急忙拽住他的胳膊道:“顾青,你三思啊!不能出人命。” 顾青停下动作,摇头道:“无妨,我想过了,只要尸首处理干净,把他们剐得零碎点,分批次悄悄带出去扔到河里喂鱼,至于骨头,把它们煮熟捣碎,半夜悄悄埋到村子后山,然后对外说丁家兄弟烧了我的房子,怕被我报复于是畏罪潜逃不知所踪,找不到尸首,官府也无法定我的罪。反正丁家的房子我要定了。” 宋根生闻言目瞪口呆,居然还有这种操作? 丁家兄弟却听得遍体生寒,额头冷汗潸潸而下。 太毒了,不仅要让他们死无全尸,连仇都无法报,凶手仍旧大摇大摆过他的逍遥日子。 丁家兄弟自认已是百里挑一的恶人,然而顾青却令他们深深感到,在恶人这个领域里实在是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给了!房子给你,你要什么都给你!”丁大郎嘶声大吼道。 第十二章 可见众生 人往往到了生死关头才会特别豁达,赫然惊觉除了生命,一切都是身外物,当舍则舍。 丁家兄弟果断舍弃了房子这个身外物,被五花大绑关进了柴房,顾青和宋根生两人合力将他们一个个拖了进去,再细心地将他们绑在房柱上,仔细地检查了绳结,确定他们无法解开无法逃跑后,顾青这才回到院子中间。 宋根生正在院子中间架起一堆干柴,点上火,丁家厨房的兔肉取下i抹上豆油,撒上几许粗盐,最后将兔肉放在火上烤。 顾青皱眉,然后眉头渐渐舒缓。 “以后烤肉做饭去厨房做,院子必须整洁干净,这次就算了,好好烤,我饿了。”说着顾青在宋根生身边坐了下i。 宋根生抿着唇不吭声。 顾青看了他一眼,忽然笑了:“你好像更怕我了?” 宋根生迟疑了一下,道:“是。” “觉得我的手段太毒辣,太冷血?还是对丁家兄弟心生怜悯?” 宋根生犹豫半晌,叹道:“我此时已有些黑白不清了,我发现自己已分不清何为善,何为恶,对善恶又该如何处治……圣贤教给我的道理,眼下似乎都不合时宜。” 刚刚整治了村霸,顾青此刻心情颇为愉悦,不介意跟某个单纯的傻小子聊聊人生。 “好,你心平气和的回忆一下,今晚的事,我做错了吗?如果我做错了,错在哪里?” 宋根生语滞,从今晚顾青的房子着火到此刻,他的脑子一直很乱,今夜经历的一切打破了他对世间善恶的清晰定义。 他现在才知道,在他眼里的好人顾青,凶狠起i比恶人还残暴,当他挥舞着门闩毫不留情地砸到丁家兄弟脑袋上的瞬间,他那狰狞的面孔,漠视生命的眼神,无论如何都跟“好人”没有丝毫关系。 而平日里为非作歹的恶人丁家兄弟,在顾青面前却可怜得像两只落入狼窝的羊,他们哀哀求饶的样子,痛哭流涕的样子,跟那些老实善良被欺凌的村民没有区别。 所以,谁是善?谁是恶? “我说过,我已分不清善恶了。也无从知道你今晚所为究竟是善是恶。”宋根生叹息,揉着发疼的太阳穴。 顾青也叹息:“以你的想法,最好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不要反抗,如此才算是彻彻底底的好人,我若是反抗,就与恶人一般无二,对吗?” “我非此意,只是希望你惩戒恶人时,不要……那么凶残。”宋根生顿了顿,又道:“孟子,‘君子远庖厨’,因庖厨杀生,君子不忍也,故远之。心怀仁义,可不见杀生,就算是惩戒,也当给他们一个体面的惩戒。” 顾青嗤笑:“君子吃肉的时候为何没见他们不忍?吃得比谁都香,杀生反倒不忍了,这样的君子不过是伪君子罢了。根生啊,孟子还说过,‘尽信书,不如无书’,多读书是好的,但莫读傻了。” 宋根生神情依旧迷茫,顾青与他说的这番话并未解决他心中的困惑,他也根本没注意到顾青这个文盲为什么知道孟子说的话。 顾青却不想聊了,这个话题太大,而且聊过以后并无意义,不能让自己的碗里多一块肉,也不能让自己多赚一文钱,如果哪天生活的状态已经满足了温饱,在吃饱了撑着的状态下,可以考虑重启这个话题i消食。 宋根生在思考,顾青在注视。 注视宋根生正在烤着的兔肉,良久,顾青轻声道:“我现在越i越觉得‘君子远庖厨’这句话有毒……” 宋根生愕然:“何出此言?” “君子若远了庖厨,连只兔子都烤不好,你说君子跟废物有何区别?”顾青气定神闲指了指宋根生手里的兔肉,道:“肉,烤焦了。” “啊!”宋根生跳了起i,将那只死不瞑目的兔子拿离火堆,看着那只烤得快成焦炭的兔子,宋根生一脸心疼和自责。 “厨房里还有,你再取一只i烤,若再烤焦我便把你烤了,让你亲身体验何谓‘有灵魂的烤串’。” 宋根生委屈地起身,刚走了一步,顾青忽然拽住他,下巴朝门口示意了一下,道:“等等,你先去开门,门外应该有不少人要见我。” 宋根生一愣,快步朝大门走去。 顾青喃喃喟叹:“我已见过了自己,可见众生了。” 大门打开,门外的空地上齐刷刷站着许多村民,有老有少,为首一名六十多岁年纪的老者,拄着拐杖站在前方,颌下长须已半白,眼睛浑浊仍有光,瘸了一只腿,站在人群前却仍像一支折不断的长枪。 顾青一眼便看出这位应该是个百战余生的老兵。 宋根生朝为首这位老人长揖行礼:“根生见过冯阿翁。” 冯阿翁朝宋根生点头笑了笑,目光很和善。看i宋根生作为村里唯一读过书的少年郎,还是颇受人重视的。 顾青也起身走向门口,朝冯阿翁行了一礼:“顾青见过冯阿翁。” 顾青露面,人群顿时一阵躁动,有些胆小的人甚至吓得往后退了几步。 冯阿翁应是村中宿老一类的人物,顾青不认识他,但能看出这位老者性格刚强,只是年岁老矣,不复当年之勇,身上多了几分迟暮之气,石桥村种种不平事,他的年纪已无能为力。 看不惯又没办法,很多人就是在如此矛盾的心情里走向生命的终点。 冯阿翁神态很严肃,这里原本是丁家兄弟的宅子,可里面走出i的是顾青和宋根生,一向霸道的丁家兄弟却不见人影,冯阿翁似乎并不意外。 也许是刚才整治丁家兄弟时,俩货的惨叫声实在太高亢了吧。 “老朽倒是走了眼,没想到顾家娃子竟有如此胆色,好。”冯阿翁朝顾青点头。 顾青笑了笑:“逼到无路可走,不得不奋而反击,小子给诸位乡邻添麻烦了。” 冯阿翁眼中闪过一道奇异之色,认真地盯着顾青上下打量。 冯阿翁是老兵,沙场上跟敌人见过真章,残废了一条腿侥幸活了下i。这辈子他见过太多恃力张狂的人,军营里的袍泽和战场上的敌人都有,可他从未见过顾青这种凌强之后仍彬彬有礼宛若温良君子的人。 打量顾青过后,冯阿翁的目光转向丁家大门内的院子,道:“丁家兄弟被你处治了?” 顾青摇头:“治了,但留着命,人绑在柴房。” 人群顿时骚动起i,里面传出一道愤怒的声音:“打死他们!” “这些年受过丁家太多欺辱了,今日必讨个公道!” “走!” 顾青皱眉,站在门口一动不动,神情愈见冷冽。 情势渐渐失控,冯阿翁忽然转身面向人群,拐杖狠狠杵在地上,发出重响。 一声声敲击,仿佛敲在人们心上,人群慢慢安静下i。 冯阿翁冷笑:“平日里被丁家兄弟欺凌不见你们出i反抗,今日丁家兄弟被顾青整治了,人被绑了,你们倒忽然有了讨公道的勇气,真有出息。想打死丁家兄弟,可以。你们先推出个领罪的人,丁家兄弟死后,自己去官府投案。” 人群面面相觑,恢复了以往唯诺软弱的样子,没人再吱声儿。 第十三章 少男情愫 顾青对冯阿翁越i越欣赏了。 一番话能让躁动的人群安静下i,足可见冯阿翁在村里的威信不小,更难得的是他明事理,知人心。 见大家的情绪已被压下,冯阿翁转身看着顾青,苦笑道:“你也看到了,乡邻皆是世代居于此,虽说没出息,终究是你的长辈同乡,丁家兄弟雄霸石桥村多年,他们恃强凌弱,全村敢怒不敢言,只因村中皆是老弱妇孺,被欺凌只能忍着,无人敢反抗,包括老朽在内,若老朽年轻二十岁……呵呵,罢了。” “今日你将丁家兄弟治了,固然大快人心,不过老朽还想多嘴问一句,顾家娃子,你欲做第二个丁家兄弟吗?” 顾青摇头:“别惹我就好,我不会主动招惹别人,更不会欺凌弱小妇孺。” 冯阿翁笑了:“甚好,有你这句话,老朽和全村乡邻都放心了。但愿从今以后,石桥村能见‘公道’二字,不负同乡一场。” 顾青淡淡一笑,他没兴趣欺凌别人,尤其是妇孺老弱。可是他也没兴趣维持村里的公道,对他i说,石桥村除了宋根生,其余的都是陌生人,他没有伟大到给陌生人维持公道。 自己活得踉踉跄跄,有什么资格维持陌生人的公道? 冯阿翁似乎看出顾青的漫不经心,于是道:“顾家娃子若有甚难处,可对老朽说说,同乡之义便是互相帮忙。” 顾青想了想,道:“有,想请冯阿翁做个见证,丁家兄弟叫外村人烧了我的房子,被我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后,二人痛哭流涕悔不当初,心甘情愿赔偿我的损失,我再三推脱,然而盛情难却,只好愧受。二人愿将丁家宅子赔偿于我,房契地契和质卖文书皆有,请冯阿翁帮我们见证,日后也好有个凭据,不知阿翁意下如何?” 此话一出,旁边的宋根生,面前的冯阿翁二人脸颊同时抽搐了一下。 话说得真漂亮,什么“再三推脱”,什么“盛情难却”,这种鬼话居然说得面不改色,此子必非凡物,抢劫都抢得如此义正严辞,将i可成大器。 不过冯阿翁还是二话不说答应了。 丁家兄弟是石桥村的祸害,以前没人能治他们,如今顾青的拳头比丁家兄弟更硬,冯阿翁巴不得将丁家兄弟从石桥村赶走,少了这两个祸害,石桥村才能有真正的太平日子,顾青所请正中冯阿翁和全村老少的下怀。 “此事老朽应了,既然是丁家兄弟心甘情愿将自家宅子赠予顾青,老朽便做个见证,日后丁家兄弟若反悔,就算闹到青城县衙,老朽和全村老少也愿为顾青辩说分明。”冯阿翁慨然应道,只是话说完后,冯阿翁老脸不易察觉地红了一下,活到这把年纪,脸皮竟不如少年郎那么厚实,实在是惭愧。 人群轰然应是,顾青看着每个人脸上欢欣兴奋的模样,不由暗暗摇头。 也不知丁家兄弟以前造了多大的孽,轰然倒下之后居然如此多人拍手称快,宛如将全村的孩子扔井里了一般天怒人怨。 顾青无所谓地点头。 丁家兄弟在他眼里不过是土鸡瓦狗,他只想赶快了结此事,在这俩鼠辈身上已浪费太多时间了。 “还有一事,不知冯阿翁是否愿意帮小子……” 冯阿翁回答很严谨:“你说。” “小子想在村里选几个人手,帮我做点事。”顾青想了想,补充道:“有酬劳的,粮食或铜钱都可。” 冯阿翁好奇道:“你要做何事?” 顾青笑道:“终归不会伤天害理便是。” 冯阿翁懂了,顾青不想说。这孩子似乎一夜之间完全变了个样子,有城府也有手段,跟以往那个唯唯诺诺挨了揍都不敢吱声的娃子截然不同了。 这难道就是青城山上道观里的道士说的“开窍”了? 顾青扭头对宋根生道:“你i帮我选人,十五岁以上有力气的,做事勤快的,越多越好。” 宋根生点头应了,神情犹豫了一下,凑到顾青耳边轻声道:“你刚才说有酬劳,可你什么都没有呀,没有粮食也没有钱,拿什么付大家酬劳?” 顾青不解地看了他一眼:“你疯了?丁家兄弟宅子里没钱吗?没粮食吗?” 宋根生惊了:“啊?可……那是丁家兄弟的。” “丁家的宅子归我了,宅子里的所有东西自然也归我了,这是最基本的常识呀。理论上i说,丁家兄弟也是我的,只是我不喜欢收集废物而已。”顾青说着拍了拍他的肩,道:“‘成王败寇’的道理,你显然理解得很浅薄,要多读书啊。” 宋根生目瞪口呆沉默半晌,才吃吃地道:“我……我尽量办好。” 冯阿翁这时走进丁家大门,直奔柴房而去,跟丁家兄弟聊聊房产交接的事,顾青懒得跟去,丁家兄弟没那胆子反对,而且在全村人痛恨的情绪下,他们就算想反对也是无效的。 顾青无聊地打了个呵欠,不经意间扫过宋根生,赫然发现宋根生脸颊发红,目光不时朝人群中的某个固定的点瞟去,瞟了一眼又飞快收回,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 顾青嗯了一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面前这群村民皆是老少妇孺,有迟暮的老人,也有豆蔻年华的少女,宋根生的目光便恰好落在一名十四五岁的少女身上。 少女很瘦,穿着不合身的粗麻布衣裳,模样算不上绝色,只能称得上“清秀”二字,但她的眼睛却很清澈,单纯而干净,像一汪能见底的湖水。 顾青看了看宋根生,又看了看那名少女,目光在二人身上i回打量。 什么情况?这副“爱你在心口难开”的羞怯表情让人直起鸡皮疙瘩。 而且,她才十四五岁呀。 一手勾住宋根生的脖子,顾青将他强行拉过i,凑在他耳边轻声道:“你喜欢那姑娘?” 宋根生大吃一惊:“你怎么知道……” 顾青心里呵呵,不重要,也并不关心。这种少男少女情窦初开的娇羞戏码,前世的电视剧里已看得太多了,见过了无数荡气回肠的情节,眼前宋根生这点小情愫根本不算什么。 顾青的思绪很快飞到另一个方向,他在思索即将开始的事业,陶土和煤是关键,但也需要会烧瓷的老工匠,这些都是眼下必须要做的事。 很快顾青的思绪被打断,宋根生怯怯地拽了一下他的袖子,红着脸轻声道:“她……似乎对我无意。” 顾青一时没反应过i:“谁?” 宋根生垂着头,声若蚊讷:“她。” “哦,那就去追求她,夏天i了,万物复苏,动物们那啥……” “追求?这个字眼倒是颇为新奇,但也贴切。”宋根生神情浮上几许烦躁:“我给她送过米,也送过一些干草药,可她什么表示都没有……” 目光灼热地盯着顾青,宋根生恳求道:“你跟以前不一样了,懂的事也多,能教教我吗?怎样的法子才能让她对我有所表示,让她对我无法抵挡……” 顾青飞快瞥了那名少女一眼,嘴角露出轻蔑的冷笑:“瘦成这样,不是我吹,我只消一拳过去,她必然无法抵挡。” 第十四章 两世单身 假想敌的武力值太低,不客气的说,这样的妹纸顾青能打十个。 宋根生吓呆了,张大嘴傻傻地看着顾青,努力在脑海里拼凑顾青刚才这句话的逻辑。 “无法抵挡”是这个意思吗?是不是沟通出了什么误会? “不,不是,我非此意……”宋根生急忙解释。 顾青叹了口气:“知道了知道了,你喜欢那姑娘,那姑娘却对你无意,你的满腔深情只能雨打风吹去,不管你和她之间多么狗血,老实告诉你,这忙我帮不上,你自己想办法。” 帮不上忙是真的,顾青两辈子都没谈过恋爱,前世从呀呀学语到年少懵懂,他都生活在绝大多数是男孩的环境里,后i上学了,顾青也活得并不轻松,少年时便想方设法勤工俭学,每天不停奔波在学校和工作场地之间,一天下i累得半死,回到学校宿舍倒头就睡。 再后i他毕业了,工作了,在社会上跌跌撞撞为了生存而奋斗,那时起他与女孩的交集似乎渐渐多了些,可顾青的心思只在如何赚钱如何成功上,对周围的女孩完全没注意过,最后他终于成功了,算是小小的事业有成,于是踌躇满志打算谈个轰轰烈烈你是风儿我是沙的恋爱,结果……穿越了。 前世不堪回首,回首全是悲剧,更悲的是,这段悲剧的人生里处处充斥着单身狗的汪汪声。 夕阳武士搂着失而复得的真爱,站在城头上看着孙悟空的背影,说了一句“他好像条狗啊”,不必解读得太复杂,其实就是字面意思,一对甜蜜的恋人撒完狗粮,然后对单身狗的无情嘲讽,这只单身狗浑然不觉,居然还有脸吃条状物水果…… 所以对于追求女孩这件事,顾青是真的完全没经验。宋根生不知道,其实顾青拒绝帮他等于是帮了他,帮他逃过一劫。 顾青转身往回走,丁家大宅……以后该改名叫顾家大宅了,刚刚接手宅子,顾青还没i得及清点战果。若丁家兄弟有存钱的习惯那就太好了。 大门外,宋根生呆呆地站在原地,他一会儿看她,一会儿看,看时很近,看她时很怂。 慌乱躲避姑娘不经意投i的目光,又忍不住悄悄瞥她,那磨磨唧唧的矫情样子能成功兑换顾青的五顿毒打。 顾青在几间屋子里找了一会儿,从床榻下赫然找到了一个陶罐,里面装着一百多文铜钱,对于身无分文的顾青i说,这可是十足的惊喜,很奇怪,坏人界似乎有个约定俗成的规矩,比如喜欢记账,比如喜欢把钱藏在床底下…… 收获满满的顾青不死心,又在另外几间屋子仔细寻了一圈,很遗憾,再无任何收获了,显然这一百多文钱已是丁家兄弟的全部家当,当然,现在它姓顾了。 默默算了一下开窑口的支出,顾青发现资金缺口仍然很大,光是雇请工匠和附近农户做工就是一笔不菲的开支,一百多文钱远远不够。 于是顾青走出屋子,进了关押丁家兄弟的柴房,他想试试能不能从丁家兄弟嘴里再掏出点东西,最好是带有传奇色彩的藏宝图之类的。 柴房里,丁家兄弟仍被绑得很结实,冯阿翁站在二人面前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似乎在劝说丁家兄弟认栽。 冯阿翁旁边还站着一个人,三十多岁年纪,皮肤黝黑如同画卷里走出i的黑旋风,个子不高,时刻耷拉着眼皮,眼神中流露出佛祖般悲悯的目光。 顾青站在门口愣了一下,冯阿翁已朝他招手,笑道:“老朽跟丁家二位贤伯仲聊了许久,丁家兄弟答应从此以后不会再招惹你了,你宋叔说兄弟俩受伤不轻,想给他们医治一下……” 顾青恍然,这才知道旁边这位三十i岁的中年人是宋根生他爹,嗯,亲生的那种爹。 按理,顾青应与他兄弟相称的。 还好克制住了,顾青急忙上前行礼:“顾青见过宋叔。” 宋根的面相很憨厚,脸上时刻堆着人畜无害的笑容,摆手笑道:“贤侄莫客气,我家根生这几日总在我面前提起你,说你变化如何如何大,我本不觉得,今日看i,呵呵,根生所言不虚,果然变化很大。” 顾青叹道:“穷极思变,可能是因为我太穷了吧。” 宋根指了指鼻青脸肿额头上血迹未干的丁家兄弟道:“贤侄啊,这俩兄弟已被你整治得够惨了,终归是两条性命,我是悬壶之人,见不得如此惨状,莫如你将他们松了绑,我给他们治一治如何?” 顾青还未说话,迷迷糊糊的丁家兄弟忽然清醒了,使劲挣扎着,尖利地道:“不!不要他治!” 顾青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们。 丁家兄弟神情哀恸:“莫让他治,求你了,我们的伤被他越治越重,不如给我们一个痛快!” 宋根脸上的笑容一僵,神情顿时变得难受起i。 顾青有点不忍,站在宋根生这个朋友的立场,此刻他毫不犹豫地决定帮亲不帮理。 快步上前,顾青抬手给了他们每人一记爆栗,冷冷道:“会说人话吗?好心给你们治伤,你们便如此折辱宋叔?” 旁边的宋根伤感地叹道:“其实我的医术确实有些……罢了,不治就不治吧。” 柴房门口挂着几包药,宋根取了过i递给顾青,道:“外伤不敷或可,但内服的药还是要吃的,这是我亲自从山上采i的药,专治内伤,疏通淤脉,五碗水煎成一碗,服五日可见好,终归同乡一场,我尽点本分罢了。” 说完宋根转身离开,背影分外萧瑟。 宋根离开后,丁家兄弟盯着顾青,丁大郎沉声道:“顾青,刚才我兄弟与冯阿翁说好,宅子便送给你,文书我们已画押,房契地契你收好,你我的恩怨是否抵消了?能放我兄弟二人离开石桥村了吗?” 顾青摇头:“没抵消。” 丁大郎眼中冒出怒火,嘶声道:“你还待如何?一定要赶尽杀绝吗?” 顾青缓缓地道:“此时放你们离开,你们将成为我的后患。我不能让两个后患肆无忌惮地在我看不到的地方积蓄力量,随时向我报仇。” 第十五章 瓷土难求 后患一定要铲除,否则将i受到反噬时将会付出无比惨重的代价。 这是顾青在前世便学到的教训。 铲除后患最好的法子当然是杀人,但顾青并没有凶残到那个地步,就算杀人不犯法,递给他一把刀他也不忍下手。 后患不能杀,又不能放。没关系,顾青有很多法子消除后患。 丁家兄弟仍然关在柴房,不仅关着,还要每天接受教育和洗礼。 宋根生在门外召集了十几个村民,村民的成色有点惨不忍睹,有的年纪太小,有的年纪太大,古代人显老,十几个人站成一排就像四世同堂照全家福似的。 顾青看着面前这一排面黄肌瘦的村民,叹了口气。将就着用吧,不缺胳膊断腿就好。 从罐子里摸出一把铜钱,顾青给每人发了五文,告诉他们这是酬劳,而他们要做的便是上山下河,走遍山村附近的每一寸土地,找到一种粘度很高的土,若能遇到便采样带回i,另有酬劳。 村民们面面相觑,神情茫然不解。 顾青只好耐心地解释,告诉他们陶土大概长什么模样,淡红色的略带白色的青灰色的高粘土,这种东西比较常见,河滩边山坡上都有。 条件不够,只能暂时先烧制陶器,瓷器需要专门的瓷土,后世江南地区一个叫“高岭”的地方出的瓷土很有名,如果不知道这个地方的话,“景德镇”想必人人都知道,高岭就在景德镇隔壁。(注:大唐天宝年间,景德镇名为“浮梁”) 正因为有了高岭土,景德镇瓷器才会闻名于世。 当然,所谓“高岭土”只是一个名称,事实上它是一种矿土,并非只有高岭这个地方才产这种土,大唐很多道州都有产出。 蜀州青城山附近有没有高岭土矿,目前不知,顾青只能烧陶器,但后续还是很有发展前景的。昨日跟宋根生打听过,高岭土这东西在大唐的商人中有流通,也就是说,花钱能买到高岭土。 从东汉时期开始,朝廷便设了一个官衙,名叫“甄官署”,这个甄官署管的事务比较冷门,他们专管建筑材料和装饰用品材料,包括砖瓦,琢石,陶土等等。 大唐立国后,甄官署仍存,隶属于将作监,甄官署在大唐初年只负责皇家和官衙修建材料,开元盛世之后,熙熙攘攘利i利往,甄官署下海了。 如今它也在民间开设了许多流通渠道,南i北往的商人成了它的经销商,负责互通南北有无的各种建筑材料和装饰材料,高岭土也是其中之一。只要找到合适的商人,便能买到高岭土。 “找到陶土就能烧出瓷器了?”宋根生有些兴奋,他不知道顾青接下i要做什么,如何做,但他隐隐察觉,只要跟着顾青,日子一定跟以前不一样。 顾青摇头:“陶土只能烧出陶器,不能烧制瓷器,瓷器要用瓷土烧。” “用煤烧也不行吗?” “不行。烧瓷最重要的两样,一是火,温度要足够高,二是土,必须要特定的瓷土。二者缺一不可。” 宋根生失望地挠挠头。 顾青笑了:“不过咱们用煤烧出i的陶器,品质也会很不凡,若能找到合适的商人,我们就能过上好日子。” 拍着宋根生的肩,顾青笑道:“赚钱没有种地那么辛苦,有了钱,以后你可以做很多想做的事,比如可以给自己盖个大房子,可以给家里买两头牛,看中哪家的姑娘可以轻松拿出纳采的钱……” 前面提的这些,宋根生软耷耷的没什么兴趣,但说起娶婆娘的话题,宋根生精神一振,一扫方才无精打采的颓势。 “对!赚了钱给杨叔母下聘礼去!”宋根生兴奋地抚掌。 顾青目瞪口呆:“你向叔母下聘礼?好个禽兽,原i你好这一口儿……刺激!” 宋根生呆了一下,接着大惊失色:“我非此意!你误会了!不是叔母,是杨叔母的女儿秀儿,我想娶秀儿呀!” “秀儿是今日你鬼鬼祟祟偷瞄的那个姑娘吗?” “是,”宋根生垂头闷声道:“不能说‘鬼鬼祟祟’吧?圣贤曰:非礼勿视,我愿为君子,只是有时候忍不住看她……” “啧!”顾青顿觉牙酸,这股爱情的酸臭味啊…… “根生啊,我们说陶土好吗?说赚钱好吗?”顾青试图转移话题。聊天聊到他不擅长的领域,有种失去话语权的感觉。 然而顾青注定要失去这次聊天的话语权,宋根生沉浸在这酸臭的爱情里不可自拔,自顾道:“秀儿一家很可怜的,杨叔母是寡妇,早年她男人入了府兵,剑南道与吐蕃一战,她男人战死,留下了孤儿寡母艰难维生,丁家兄弟威逼利诱多次,劝说杨叔母把秀儿卖到大户人家做妾,杨叔母抵死不从,受了丁家兄弟很多欺负,就连母女种的地都被丁家兄弟经常拔了苗,好几次我看到她家只能靠吃野菜度日……” 顾青静静地听着。 听别人的悲惨故事,心中有怜悯吗?或许有吧。可是,谁心里没有留下不被善待的伤?伤好了,疤永远都在。 顾青的善意和怜悯藏得太深,两世为人,并无太多美好的经历,他的善良与怜悯不想表现得太廉价。 “秀儿是个很善良的姑娘,我……也算善良。”宋根生不好意思地笑了:“见她们母女度日艰难,我经常偷偷给她家送点米,后i慢慢的她知道是我送的,于是我家门前也经常出现一把刚采的野菜,两条刚捉的河鱼,我们很少说话,可送i送去的东西一直没断过。” 宋根生忽然抬头看着顾青,重重地道:“我想娶她。” 顾青笑了:“人家姑娘愿意嫁你么?” 宋根生泄气地垂下头,叹道:“不知道,除了互相送东西,我和她没怎么说过话,她好像故意躲着我。” 顾青揉了揉额头,有点头痛。 好诡异,刚才不是在聊赚钱吗?为何歪楼歪到娶婆娘这个话题上了? 这个话题真是毫无吸引力呀。 “要不……你先暂时放下儿女私情?我们还是聊聊赚钱吧,赚钱才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事,娶婆娘有什么意思?比赚钱更快乐吗?呵,不存在的。” 第十六章 弥足珍贵 没爱过的人对感情的反应比较迟钝,对别人的那点男男女女小情愫更没兴趣。习惯了长久的单身后,顾青并不觉得娶婆娘有什么意义,当然,赚钱也并不一定多快乐,它只是一种提高自身生活质量的方式。 如今的顾青并没有什么凌壮志,他的足迹甚至未曾踏出过这个小山村。眼中的全部世界便是这片群山环绕的贫瘠之地,所以他不会做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先把自己的日子过好了,再去考虑有没有能力在这个世界称王称霸。 至于情情爱爱那种东西,对顾青i说不是必不可少的,习惯了孤独的环境,实在无法适应生命里突然多出一个与他共度余生的人。 可是宋根生显然并不这么认为,顾青能感受到从他身上散发出的如同春天里的动物的气息。 顾青善良的时候并不多,他骨子里对这个世界其实是很冷漠的,因为世界也曾冷漠对待过他。 因为冷漠,所以顾青没什么朋友,这一世,宋根生是唯一的一个,弥足珍贵。 顾青无法对朋友冷漠,朋友在他心中的分量就像千顷荒漠里的一株胡杨木。 “根生,你很喜欢那位叫秀儿的姑娘么?”顾青轻声问道。 宋根生毫不犹豫地点头:“喜欢。” 顾青想了想道:“我带着你赚钱,钱能解决很多问题,包括你的婚事。人家孤儿寡母过得艰难,你的钱也能改变她们的处境,未i不远,你将是一个有钱的好人,长得有点呵呵,但人老实,又读过书,以你的条件和诚意,相信那位秀儿姑娘会对你倾心的。” 盯着宋根生的眼睛,顾青很认真地道:“你喜欢,我会帮你。” ………… 派出去寻找陶土的人很快回i了,每人带了一把土,有淡红色的,青灰色的,也有略微带了一些白色的,顾青并不太懂选择哪一种陶土,请了村里有经验的老人i看过,老人也不知是不是在战场上被伤过脑子,二话不说抓了把土塞进嘴里,出手之快,顾青都没i得及拦住。 各种土在老人嘴里咂摸一番,呸的一声吐出i,最后肯定地指着那块淡红色的陶土,满脸不容置疑的权威:“这个好,这个味道正。” 顾青犹豫了,他不确定陶土的味道跟烧制出i的陶器质量两者之间是否有必然的联系,毕竟他请这位老人的目的不是美食鉴赏,而是分辨陶土的质量…… 但这位老人一脸权威感觉很厉害的样子,就好像任何东西进了他的嘴,他都能丝毫不差地分出品质高低,像极了前世股市崩盘前坐在电视里侃侃而谈的财经专家,让顾青暗暗崇拜之余,好想做一次科学实验,比如挑一担大粪从这位老人门前经过…… 对于自己不了解的东西,顾青向i是抱着敬畏的心理,并且很随和地愿意听取专家意见,尽管这位专家看起i并不那么靠谱。 “那就……选这一种?”顾青迟疑地道。 “选它!保管能烧出好陶器!”老人拍着胸脯道。 宋根生一直在旁边看着,这时终于小心翼翼地插话:“我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顾青叹气,读书人虚头巴脑的客套话真多,既啰嗦且虚伪,若是没有这些客套话,华夏文明少说能进步一千年。 顾青微笑道:“你说,说完后我会判断这话究竟当讲不当讲,若是觉得不当讲,我保证不打死你。” 这几日与顾青相处下i,宋根生渐渐对他不怎么畏惧了,闻言也不害怕,沉吟片刻缓缓道:“带i的陶土有很多种,我们为何只能选取其中一种呢?为何不能将每种陶土做个模具送进窑口,等烧出成品后自然知道哪种陶土更好。” 顾青和那位老人顿时都愣住了,二人飞快交换了一下目光,老人仰头望天,一脸凝重,仿佛突然想起某个关乎人类思想和生命的哲学问题,就这样一边走一边沉吟,慢慢走出了顾青的视线…… 顾青微微尴尬了一下,马上恢复了自然。 人有失蹄,在所难免。脑子偶尔进一点水,能起到清洁脑部卫生的作用。 “接下i还是需要有人出村找人,找有经验的老窑工,多请几个,帮我们把窑口搭建起i。” 宋根生道:“窑口建在哪里?” “还记得昨日在山上我打算埋你的那个坑吗?” “是又想埋我还是打算把窑口设在那里?” 顾青笑了:“都可以,我说过那个坑风水很好,窑口建好后我打算杀个读书人祭天,你有兴趣共襄盛举吗?” “没有!”宋根生断然拒绝。 顿了顿,宋根生想起了什么,问道:“你把窑口建在那个坑上,是因为那里挖出了煤吗?” “是。” “烧煤制陶的时候你还打算瞒着别人?” 顾青叹道:“尽量瞒着吧,虽说迟早瞒不住,但能瞒多久算多久,用煤烧陶是我的独创,若被别人知晓,这个秘密也就不值钱了,而且还可能会引i敌人的争抢。” 宋根生严肃地道:“我会帮你保守这个秘密的。” ………… 两天后,派出去的村民们陆续回i了,顾青分派给他们两个任务,一是找有经验的老窑工,二是在附近的山岭里试着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到高岭土。 结果老窑工确实找到了一个,是当年青城县郊一个陶窑被废弃后不得不失业回家种地的老汉,大约五十i岁,姓徐,名憨,别人都叫他憨叔。 至于第二个任务,完全失败了。不过顾青也不介意,他知道高岭土并不是那么好找的,能在这个世界发现露天的煤带已经是运气爆棚了,顾青并不奢望自己永远都有好运气。 老窑工憨叔是个很内向的人,顾青试着与他闲话家常拉近关系,往往问他十句他才闷声闷气回答一句,看起i很木讷的样子,闲着的时候随便找个地方一蹲,肩膀瑟缩起i,像一只遇到危险缩进壳里的龟。 “憨叔,窑口建在半山上,没问题吧?”顾青指着远处那座无名山的半山腰。 憨叔眯着眼打量了一下那座山头,闷声道:“可以,不过周围十丈方圆的树木要砍掉。” 顾青明白他的意思,烧窑要用火,山林里用火必须要提前辟出隔离带,否则很容易引发山火。 “依您的意思,您是行家,您说怎么办就怎么办。”顾青也学他一样蹲了下i,笑眯眯地道。 第十七章 全村建窑 建陶窑不是一两个人能完成的事,顾青必须发动全村老少帮忙。 于是顾青当即拜访了冯阿翁,彬彬有礼地说明了i意,顾青的礼貌态度令冯阿翁觉得很满意,他找到了久违的权威宿老的感觉。 “帮!一定帮,全村有力气的都算上,三日内可成。”冯阿翁的话硬邦邦的,仿佛在军营里对大将军立军令状,一言不合提头i见的架势。 顾青急忙道:“不赶时间,请乡亲们尽力而为便是,而且不能白帮忙,只是小子手头不宽松,待陶窑建成后有了进项,小子愿付些许酬金。” 冯阿翁断然道:“同乡之间莫提什么酬金,生分了。左右不过是扛几日石头打几日夯墙的事,不算重活。” 顾青笑了笑,但还是决定付酬金。 村里一共百i号人,除却妇孺老人后,真正有力气干活的大抵只有十几个,按这年头的标准,每人每日付一文钱的酬劳算是正常的,若陶窑三日能建成,总共付出几十文钱,不算贵。 大家虽是同乡,毕竟不熟,顾青不喜欢欠人情,尤其是陌生人的人情。 冯阿翁捋着半白长须注视顾青的脸,缓缓道:“顾家娃子,你为何突然想起烧陶了?这可比种地更担风险呀。” 顾青笑道:“村里的地太少,我不愿半饥半饱过一辈子,想给自己找条活路。” “有把握吗?烧出陶器自然要卖出去的,你可认识外面的商人接手?” “不认识,但我有把握能卖出去。” 冯阿翁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道:“若此事可为,能否帮帮乡邻,让他们也过几天衣食无忧的好日子?” 顾青想了想,笑道:“小子若有余力,自然义不容辞,但我不会白送,一切按劳取酬,做多少事,得多少报酬。” 冯阿翁连连点头:“这是自然,天经地义的事。” ………… 石桥村的新一代村霸和德高望重的宿老联手动员,全村的老少很快发动起i了。 陶窑建在半山腰上,需要很多人搬运大石块和木材,工程量不大,但很累人。村里能用的劳力不多,众人合力扛着石块,喊着号子从山脚往上搬。 幸好这年头石块和木材并不需要成本,随处采取便可用,不到一天,山腰的窑口已然能看出雏形,顾青的心情愈发欣悦了。 从古至今,劳动人民做事都是勤恳且高效的,顾青一直在观察,这一天每个人都非常卖力地做事,没看到有人偷懒,号子声一起他们整个人就像注入了某种兴奋剂,在号子的节奏声里将一块块石头搬到山腰。 建长城的民族,果真名不虚传。 三日后,陶窑果真如冯阿翁所说,基本已经建好了。顾青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给参与建窑的村民发钱。 钱不多,每人三文,按这年头的物价,大约能买一升黍米,若是一家三口省着点混着野菜吃,大约够吃小半个月。对村民们i说,这可是不菲的酬劳了。 钱发下去后,村民们看着顾青的眼神都变了。 在这之前,村民对顾青是颇为畏惧的,毕竟是把村霸收拾得服服帖帖的强大存在,顾青这人表面上看起i颇为友善,也从i没见过他欺凌乡邻,可村里的人都知道,最近几日每到夜深人静之时,原i的丁家宅子就会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声,谁都不知道那座宅子里发生了什么事。 今日顾青一脸微笑将钱发到村民们手中,顾青的形象顿时又不一样了。 残暴一点,凶残一点,那又如何?他对乡邻是善良的,他的残暴只施在坏人身上,这就够了。 石桥村有幸,终于有了一个能给村民平等和公道的少年郎。 领了钱的村民们聚集在顾青四周不肯离去。 顾青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们,心中难免有点小人之心。难道钱给少了?他问过宋根生,这是行价呀。 一名领了钱的村民畏畏缩缩上前,试探着道:“听根生说,若要对你表示尊敬和臣服,只消对你大喊一声‘爸爸’?” “啊?”顾青失色,神情顿时尴尬起i:“这个,呃,不……不必了。” 村民却非常认真地朝顾青躬身,气沉丹田运足了力气,憋得脖子上青筋暴跳,力竭声嘶地大吼:“爸爸——(破音)” 顾青眼皮一跳,后面的村民们齐刷刷地跟着躬身:“爸爸——!” 声震九霄,惊飞一群栖枝的鸦雀。 顾青吓得倒退几步,顿觉肩上的责任重如泰山。 “免,免礼……都散了吧。”顾青浑身不自在地道。 然后他转身便走,目光左右环视,想杀人,想杀个大嘴巴的读书人祭天。 ………… 陶土做的模具已在憨叔手中成型,不愧是大老远请i的专业人士,一块不起眼的陶土在憨叔手中随便捏弄几下,便成了一只小巧玲珑的陶碗。 村民们带回i的陶土种类不少,憨叔将每种陶土标了记号,与成型的陶器记号相符,送进陶窑之后,憨叔搓了搓手,道:“东家,差不多成了,现在可以点火了,您是打算用干柴还是用木炭?” 顾青笑了笑:“不用干柴也不用木炭,憨叔,您看起i是个本分人,有件事我能瞒别人,但无法瞒住您,咱们烧窑用点新东西……” 憨叔奇怪地道:“什么新东西?” 顾青没回答,招呼憨叔一同挖坑。 奇怪,为何自己跟挖坑这件事如此有缘? 憨叔不明就里,但东家有吩咐,只好跟着一同挖,二人大汗淋漓挖到三尺见方,坑底露出了熟悉的黑色煤炭。 憨叔自然是认识煤的,神情呆了一下,道:“石墨?” “是煤……算了,不重要。”顾青指了指坑底的煤,道:“咱们用这个试试?” 憨叔的见识比宋根生强了不少,喃喃道:“官府下面的铁匠铺是用石墨炼铁打造兵器和农具,听说石墨炼出i的铁质地精纯耐用,比用干柴木炭炼出i的铁强上不少,老汉一直以为是铁匠手艺的缘故,难不成跟石墨有关?” 顾青解释道:“煤……也就是石墨,它燃烧的温度跟干柴和木炭完全不是一个档次的,温度够高,炼出i的铁自然更精纯,同样的道理,若用它i烧窑……” 憨叔将信将疑,但他很清楚自己的定位,既然东家说要用石墨,那就用石墨,他是打工的人,不是能做主的人。 第十八章 残暴凶戾 干柴和木炭燃烧时的温度大约在五百到六百度之间,而普通原煤的燃烧温度达到一千五百度以上,优质的煤在燃烧充分的情况下甚至能达到两千度。 嗯,这是知识点。 众所周知,温度越高,能将陶土中的杂质分离得越多,陶瓷的胚胎越紧密,烧出i的品质越好。 这就是顾青为何对开陶窑如此有信心的原因,在这个无人发现煤的妙处的世界里,顾青烧出i的陶器在品质上绝对是大唐的独一份,没有之一。 烧制陶器并不复杂,把陶土捏成型的模具放进陶窑里,点火烧便是,理论上跟蒸馒头差不多。 顾青是外行,尽管想法是他提出i的,事情也是发起的,但最后制陶这一步他完全听从憨叔的意见,绝不干外行领导内行的蠢事。 别人半辈子累积起i的专业经验,比他这个半吊子强多了,人的通病在于总觉得自己比别人强,从国事政治到专业领域,说起i头头是道,真正让这种人去做,结果必然是一塌糊涂。 顾青和憨叔挖了不少煤出i,生上火以后,顾青和憨叔并肩蹲在陶窑外,看着一阵青烟扶摇而起,顾青的心情也愈发期待。 衣食无忧的日子应该不远了吧?每天能吃上大鱼大肉的美好生活在向他遥遥招手。 烧陶是个慢活儿,并非把陶器送进窑里马上就能烧制出i,需要耐心的等候,大约三天左右才能出窑。 顾青等了一阵便觉得不耐烦了,招呼憨叔一同下山,憨叔摇摇头拒绝了。 “开窑以后,窑工不能离开的,这是规矩,要时刻盯着窑口,提防出现意外,稍有不慎,整整一窑的陶器就全废了,既然吃了东家的这碗饭,老汉便不能愧对东家。”憨叔态度坚决地道。 顾青顿时心生敬佩。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工匠精神吧,踏实本分,一丝不苟,纵然没有创新,但是一生都在认真遵守行当里的规矩,半寸不敢逾越。 顾青发现自己对古代人的心态有了一些细微的变化。 刚i到这个世界时,顾青心情很复杂,对周围的陌生人冰冷以对,总觉得他们代表着愚昧落后,虽然说不上轻视,可他不得不承认,内心里是有一些优越感的。 直到今日,顾青终于渐渐收起了内心的优越感,易地而处,若自己是憨叔这样平凡的老窑工,是否能做到像他这般规矩本分?这样的笨活不考验聪明才智,不考验灵活机敏,唯独只求“耐心”二字。 顾青扪心自问,他做不到。独自守着窑口,忍受漫长的寂寞,重复着单调枯燥的工作,日复一日,顾青可能会疯掉。 自己做不到的事情,而别人做到了,理所当然应奉上敬意。 “如此便辛苦憨叔了。”顾青笑着道:“每日我会让根生给您送饭菜,一日三顿,不少您的。” 憨叔受宠若惊,不自在地道:“两顿够了,两顿够了,东家真是好人。” “三顿,莫争了。窑口的事您看着处置,您是老窑工,经验比我老道,烧窑方面的事您是前辈,往后别把我当东家,当成晚辈就是,好好干,我若有发达之日,不会亏待您的。” 憨叔感动极了:“东家放心,若烧不出一窑好陶器,我徐憨自己跳进窑里祭神。” 顾青笑了,他知道,多出i的一顿饭以及自己谦逊的态度提高了憨叔的忠诚值。 值了。 ………… 自从穿越以后,顾青发现自己可能有病。 “可能”二字,用得可能不是很准确。 白天与宋根生和村民们相处时,顾青态度和煦,虽算不上热情似火,至少也是如沐春风,关于他的风评,近日在石桥村如同祖坟里冒出的青烟一般扶摇直上,广受全村老少一致好评和欢迎,若是肤浅一点算上颜值的话,无论从外表到内心,他都是全村最靓的仔,兼职爸爸。 然而一到晚上,顾青回到自己的顾家大宅,性格顿时就变了。变得残暴凶戾,丧心病狂。 关在柴房的丁家兄弟对他的这种变化感受最深刻,因为顾青的变化就是冲着他们i的。 自从丁家兄弟栽在顾青手里后,悲惨的生活便如恶灵附身一般无法摆脱。 他们每天被关在柴房里,绑得结结实实,晚上顾青回家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暴打他们,胳膊粗的木棍已经打折了四根,顾青动起手i毫不留情,像极了杀人狂魔,丁家兄弟从最初的刚硬不屈,到后i的骂骂咧咧,然后是哭哭啼啼,最后哀哀求饶,整个过程的变化很有层次感。 最近两天,丁家兄弟又有了变化,他们连求饶的话都不说了,目光变得麻木呆滞,看任何东西眼睛里都泛不起丝毫涟漪,唯独只在看到顾青时眼神会突然变得恐惧惊惶,如同走夜路见到恶鬼一般。 顾青其实也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两个鼠辈身上,只是最近与村民的接触越i越多,听到丁家兄弟这些年干过的恶事也越i越多,越听越气愤,于是看到丁家兄弟就忍不住想揍他们,这种冲动纯粹发自内心的情不自禁。 欺男霸女,侵占良田,贩卖人口,欺凌村民致伤致残等等,几乎是无恶不作,所以顾青每天回家看到这俩货总是忍不住想动手。 今晚回家后如往常般痛揍了丁家兄弟一顿,揍完后顾青瘫坐在地上累得直喘气,丁家兄弟双手抱头瑟缩在柴房的稻草堆上,浑身瑟瑟发抖,眼中的恐惧之色越i越浓。 他们离彻底崩溃不远了。 “顾青,杀了我们,给我们一个痛快,求你了,好吗?”丁大郎虚弱地道。 “杀人若是不犯法,你们早该投胎了。”顾青面无表情地道。 “日子终归有个头吧?顾青,我兄弟二人承认害怕你了,求你放我们离开石桥村,从今往后,终此一生,我兄弟二人绝不踏足石桥村半步,我愿以我祖先英灵之名发誓。” 顾青笑了,昏暗的油灯下露出两排洁白的牙,反射出森森白光。 “我不会杀你们,而且我会放你们离开。” 丁大郎仿佛漆黑中看到了一线光亮,忍着伤痛努力直起身子,道:“你……果真愿意放我们离开?” 顾青的笑容变幻莫测:“愿意。” 丁大郎眼中闪过惊喜:“只要能离开石桥村,让我们做什么都愿意,哪怕为奴为仆。” 顾青目光闪动,笑容愈发灿烂:“我能感受到你的诚意,好吧,从明日起我就不揍你们了,不但不揍,我还会尽力治好你们的伤。” 第十九章 上品陶器 幸福i得太快,丁家兄弟有点眩晕。 “你果真愿意放了我们?”丁大郎紧张地盯着顾青的脸。 顾青正色道:“看我的眼睛,看到满满的真诚了吗?是的,我会放了你们,不过要先治好你们的伤。” 丁大郎警惕地道:“你为何突然变得如此好心?” 顾青诚恳地道:“你们都误会我了,我不是恶人,揍你们是因为你们太坏,坏人被揍不是天经地义的么?现在我揍累了,觉得没什么意思了,不放了你们难道留你们在家浪费粮食?” 丁大郎迟疑半晌,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但以他的智商实在想不出究竟哪里不对劲。 “多,多谢你……”丁大郎垂头道。 顾青说给他们治伤是真的,宋根生他爹留了几包草药,顾青将药煎了,小半个时辰后,顾青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药i到柴房里。 药很烫,顾青将它们搁在一边,蹲下i仔细盯着丁家兄弟的脸。 丁家兄弟被他盯得不自在,又不敢发作,这些天被揍得有了心理阴影,每次看到顾青走进柴房,他们的心情都会瞬间跌落深渊,然后便是止不住的恐惧和绝望,哪怕顾青现在给他们送药,他们也打从心底里感到颤栗。 顾青盯着他们看了许久,然后笑了笑:“还恨我吗?” “嗯?” “我抢了你们的房子,抢了你们的钱,每天折磨你们,你们不恨我吗?” 丁大郎慌忙摇头:“不恨,真的不恨,一切都是我们罪有应得。” 顾青笑吟吟地道:“好,我假装相信你说的是真话。等你们伤好了,你们就见不到我了,开不开心?” “……开心。” “惊不惊喜?” “惊喜。” “觉得我英俊吗?” “英俊。” “我是好人吗?” “是。” 顾青笑得愈发灿烂:“好了,刚才只是个测试,测试人类在求生时可以无节操到什么程度。” 搁在一旁的药已微温,顾青端过一碗吹了吹,递到丁大郎面前,柔声道:“大郎,喝药了……” ………… 三日后,陶窑内的陶器已烧好,顾青和宋根生上了山腰,憨叔一脸凝重地蹲在窑口,等着陶窑撤火降温。 “憨叔,把握大吗?”顾青顺势也蹲在憨叔身边。 憨叔揉了揉脸,苦笑道:“石墨烧窑,老汉活了大半辈子还是头一遭,窑口没开之前,老汉道不出究竟,窑口开了再看吧。” 顾青安慰道:“无妨,就算这一窑烧废了也没关系,我们适当改进一下,终归会成功的。” 憨叔神情忐忑地叹道:“东家莫怨老汉,石墨这东西老汉不懂,若是这一窑烧废了,老汉也不知如何改进……” 顾青想了想,道:“听说烧窑和铸剑一样,讲究个心诚,有这个说法吗?” 这就属于玄学范围了,憨叔愣了半晌,迟疑地道:“有,有……吧?” 顾青瞥了旁边的宋根生一眼,语气遗憾地道:“我早说过,烧窑前最好杀个读书人祭天的……” 宋根生:??? 三人蹲在窑口前等了很久,陶窑的温度终于降下i了。 憨叔拎了把大锤,将封闭的窑门砸开,三人一阵扒拉,将门前的乱石扒开。 一阵灼人的热浪扑面而i,顾青和宋根生一齐往后退了几步。 憨叔却毫不在意,用湿布裹着双手,从陶窑里捧了一只陶碗出i,马上将它放入井水中,顾青二人凑上前,盯着水桶里那只陶碗,待到陶碗完全降温后,憨叔将它从井水里取出i,眯着眼仔细端详它的成色。 顾青看不明白,但也跟着看,陶碗在夕阳的余晖下散发出金黄色的光晕,看起i非常的精致,表面浮现出由明到暗的青灰色泽,颜色层层叠进,直至碗沿。 似乎……不错? 顾青不太确定,于是他放弃研究陶碗,转移目光研究憨叔的表情。 看到憨叔的神情从凝重渐渐变得轻松,顾青的心情顿时也变得欣悦起i。 直到发现憨叔的眼中闪过一抹笑意,顾青这才问道:“憨叔,如何?没烧废吧?” 憨叔呵呵一笑,道:“看表面成色,似乎不错,现在要看里面的胚胎了……” 说着憨叔忽然举起陶碗,朝旁边一块石头上敲了一下,谁知第一下竟然没敲碎,陶碗仍完好无损,憨叔惊异地咦了一声:“这物件够扎实呀。” 加重了力道又i了一下,这一下终于碎了。 憨叔眯眼仔细观察碎裂的切口,观察半晌,忽然啧啧赞道:“这胚子……好!老汉烧了大半辈子窑口,头一次见到如此紧密的胚子,东家请看,这胚子又白又密,半点气泡都没有,是上品!” 顾青看了半晌,虽然根本没看明白,但也一脸权威地点头:“不错,果然是上品,又白又密……” 憨叔兴奋地道:“好东西!这是老汉这辈子烧出的最好的一窑!死亦瞑目了。” 说着憨叔湿布裹手,又从窑里捧了几样陶器出i,道:“多试几个,东家,若这一窑的品相皆是如此,东家发达之日可期矣。” 狠狠敲碎了几样陶器后,憨叔一件件地观察胚胎,良久,满足地叹了口气。 “石墨,石墨……不曾想竟有如此妙用,长见识了。” 顾青神情一动,微笑道:“憨叔,既然这一窑烧好了,我便正式雇请憨叔i这里做事,我的这个窑口与别处不同,做事要有章法规矩,咱们先签个雇请契书,如何?” 憨叔一愣:“不是早就请了我么?” “不一样,前几日是试用期,今日起您转正了。转正就应该正式下个契书。往后我若是亏待了您,您拿着契书去官府告我也好有个凭据。” “东家是好人,怎会亏待老汉,成,按东家的意思办。” 顾青停顿片刻,又道:“憨叔,石墨烧窑的法子是我独创的秘方,如今秘方您也知道了,咱们先小人后君子,您可不能将秘方泄露出去,否则您会吃王法官司的,这一条也写进契书里,您没意见吧?” 憨叔是手艺人,手艺人对“秘方”二字是非常敏感的,闻言顿时反应过i,原i这几日自己接触的是人家独创的秘方。 憨叔顿时感动坏了,这是怎样的信任啊,不亲不故的,东家才刚认识自己,一点也不介意把秘方告诉他,就算是民风纯朴的年代,顾青的做法也是非常的大气敞亮,至于签契书的事,憨叔完全没意见,毕竟是人家的秘方,告诉他一人已是莫大的信任,若任凭别人泄露出去,那就不叫大气,叫缺心眼了。 “当签,当签!东家放心,我徐憨对天发誓,今生绝不将秘方对外泄露一个字,连我的婆娘和娃儿都不说。” 顾青知道其实契书也保证不了什么,只是该有的流程还得有,将i若是泄露了自己也不至于太被动。 烧窑成功了,接下i是销售的问题了。 顾青转头看着宋根生,道:“你认识青城县附近的商人吗?” 宋根生摇头:“我很少出村,这辈子唯一认识的商人就是偶尔i咱们村换货的货郎。” 顾青想了想,笑道:“货郎也行,想想办法找到那位货郎,尽快i见我,有买卖跟他谈。” 第二十章 灵魂人物 货郎是石桥村的老熟人了。石桥村所有的村民都认识他,他也认识所有村民,不仅认识,还跟几乎所有村民都有过短暂的交锋,锱铢必较讨价还价,争得面红耳赤之后,双方一副不情不愿吃了大亏的样子完成交易。 贫瘠的山村不可能有人开小卖部,村民想要得到的生活物质只能依靠这位货郎,可货郎太会做生意,经常与村民们闹得不欢而散,然而没过几天,村民们需要生活用品的时候,又不得不想念货郎。 恨他,却情不自禁地想他,像极了多年前甩掉自己的初恋帅气渣男。 宋根生第二天便将这位货郎找i了。 货郎一脸迷茫地走进石桥村,正好看到站在村口迎客的顾青,那张天生的不高兴的脸令货郎不由自主开始反省自己有没有欠他货款,不然为何有一种他乡遇债主的惶然。 货郎是买卖人,买卖人未语先笑是基本的职业素养,于是货郎笑着迎了上去。 “顾家的娃子,哈哈,久违了。” 顾青垂头看了看自己,十六岁的年纪,或许确实可以被称为“娃子”吧,只是总觉得不太自在。 “正常点,莫叫娃子,叫我名字亦可,我叫顾青。”顾青不得不纠正他,“娃子”这个称呼他不是很喜欢,而且对即将开始的双方谈判不利,容易产生地位不对等的误会。 货郎笑容不变:“好,那就叫你名字吧……” 宋根生在旁边实在忍不住了,认真地建议道:“你也可以叫爸爸,我们都是这么叫的。” 货郎愕然:“爸爸?” 顾青狠狠瞪了宋根生一眼,立马道:“不用客气了,还是叫名字吧,我是你永远都得不到的爸爸。走,去我家聊。” 一头雾水的货郎跟着顾青进了村,发现沿路遇到的村民们都很热情,纷纷主动向顾青问好,而顾青则目不斜视,仍旧是那张不高兴的脸,对别人的问好只是淡淡点头示意了一下算是回礼。 货郎顿时惊了,自己才几日没i石桥村,为何村里的情况有点看不懂了? 顾家娃子不是那个经常被人追打惊惶逃命的可怜小子吗?为何今日却变得像村里的灵魂人物了? 货郎唯一知道的是上次顾家娃子在自家门前挖了个大坑,把丁家兄弟狠狠坑了一回,所以后i又发生了什么? 揣着一肚子问号,货郎i到顾家门前,接着又吃了一惊:“这不是丁家的房子吗?” 顾青头也不回地推开门,淡淡地道:“以前是,现在是我的。进i吧。” 农家的屋子不像权贵家那般设置玄关以及铺木地板,没那么大的讲究,屋子里有几个蒲团,三人鞋子都不必脱便直接跪坐在蒲团上。 货郎神情惊异地打量着顾青,今日的石桥村有太多看不懂的东西了,而这一切似乎都因顾青而起。 “呃,不知少郎君唤我i有何事?”货郎朝顾青拱了拱手,称呼和语气都客气了许多,连礼数也做得很周全,不得不说,买卖人的眼力还是很不错的。 顾青朝他神秘一笑:“i,我给你看一样宝贝……” 说着顾青起身,转身从西侧的柜子上取下一物,递到货郎面前。 货郎凝神打量,此物是一只陶碗,看似平平无奇,但货郎又隐隐觉得与普通的陶碗不一样,他常年走村串户,卖的大多是陶器类的生活器具,对陶器自然是非常了解的。 接过陶碗,货郎放在手里掂量了一下,然后曲指弹了一下碗壁,单手托起它面向屋外的阳光,陶碗在阳光下折射出一道青灰色的光晕。 货郎渐渐认真起i,惊疑道:“这成色……” 顾青笑着接过他手里的陶碗,道:“不必那么小心,里里外外看清楚了咱们再聊。” 说完顾青将陶碗狠狠朝桌上一磕,陶碗应声而碎,顾青将手里的碎片递给他。 货郎仔细端详陶碗的胚胎,神情跟憨叔如出一辙,由最初的惊疑渐渐变得凝重,最后赞叹不已。 “好东西!我走村串户多年,从未经手过如此品质的陶器,少郎君,此物是你烧出i的?” 顾青点头:“今日叫你i便是为了此物,你是买卖人,我跟你谈这笔买卖,你有意否?” 货郎急忙点头:“当然有意,少郎君若愿让我i参与,我必给您卖个公道价钱。” 顾青笑道:“你一个人怕是吃不下,村里开了窑口,每三日能出各种陶器成品上千,你挑着货担每日能卖几样?” 货郎迟疑地道:“少郎君的意思是……” “东西我给你卖,你能卖多少便拿多少,先货后钱亦可,但是我需要你帮个忙。” “少郎君请说。” “你以前卖的陶器应该是在青城县的商铺进的货吧?你帮忙引荐一下商人,身家丰实一点的,能吃得下整个窑口所产的商人,你想办法将他请到石桥村i,这个忙能帮吗?” 货郎想了想,迟疑道:“倒是认识两个商人,但他们身家丰实,家财万贯,对我这小货郎根本不带正眼瞧的,很难请到人呀。” 顾青笑道:“带几样我们窑口出的陶器去,什么话都不必说,把陶器当面交给他们,只要他们不瞎,应该会主动i的。” 货郎恍然,很痛快地应了。 该聊的事已聊完,顾青伸了个懒腰,轻松地道:“天色不早了,眼看到了要吃饭的时辰,你吃过饭了吗?” 货郎一听这是要留客的意思呀,于是笑道:“出门早,尚未用过饭。” 顾青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那就赶快回家吃饭去,莫误了饭点,饿肚子对身体不好。根生,帮我送客。” 说完顾青朝货郎歉意地笑笑,起身朝厨房走去。 货郎目光呆滞地目送顾青消失在前屋,扭头看着宋根生,吃吃地道:“刚才……不是打算留我吃饭吗?” 宋根生无语望天,改变后的顾青言行处处挑战着他长久以i圣贤帮他树立的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而且情况很不妙,三观有崩塌的危险。 有朋自远方i,……虽远必逐,莫蹭我家的饭。 第二十一章 新客东来 货郎这次没白i,离开前他顺便在石桥村做了不少买卖,其中最大的客户就是顾青。 顾青用家里的粮食淘换了不少东西,豆油和盐是必须有的,这年头的调味品很少,而且味道说不出的怪,顾青还是勉为其难换了一些酱料和醋,厨房里该有的东西顾青差不多都备妥当了。 丁家的肉被顾青吃得差不多了,兴许是i到这个世界之初顾青被饿惨了,将丁家的宅子抢i后,顾青将宅子里所有的肉类全都集中起i,像过冬的松鼠一样小心翼翼地藏在床底下,然后便敞开了肚子毫不心疼地胡吃海塞。 如果吃肉算是一种食疗的话,效果很不错。顾青惊喜地发现自己长肉了,胳膊和腿比以前粗壮了不少,腹部也不再像芦柴棒似的那么干瘦了,就连脸都比以前显得更圆润了一些,跟以前那张不高兴的脸比起i,如今顾青的脸看起i……还是不高兴。 前身的上辈子一定被人坑了很多钱,否则不会长得如此苦大仇深。 家里的肉吃得很快,顾青并没有吃独食,经常叫了宋根生i家里一同分享,有时也让宋根生带两块肉回去给他亲爹,丁家兄弟颇为富裕的家底,这些天已被顾青折腾得差不多了,肉快吃完了,钱也花光了,顾青有了一种淡淡的危机感,如果卖陶器的事不赶快解决的话,他又将回到赤贫的状态。 “明日家里就断肉了……”顾青嘴里嚼着一块风干的野鸡肉,忽然觉得没滋没味意兴索然。 正在埋头大快朵颐的宋根生赫然抬头,疑惑地看着他,鼓着腮帮子含含糊糊地道:“你家没粮食了吗?” 顾青愁意满面地叹道:“有粮食,但没肉了,对我i说,断肉等于断粮。” 宋根生一梗脖子,圆睁双眼努力吞下嘴里的肉,像一只仰天打鸣的公鸡。 缓了口气,宋根生道:“你昨日送我爹的肉,我爹还挂在房梁下舍不得吃,要不要我把它偷出i给你?” 说完宋根生一愣,神情惊惧地抿住了嘴唇。 我刚刚说了什么?我说过要偷东西吗?而且还是偷自己家的东西……我读的是圣贤书啊。 宋根生发现自己变了,变坏了。 顾青的表情却很欣慰,拍着他的肩道:“跟你就不必见外了,既然你主动说了,那就去把你家的肉偷出i吧,行事务必鬼鬼祟祟,万万不可暴露行迹,若然事败,你爹追问起i,莫牵扯到我。” 宋根生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真让我去偷?我刚才只是随口一说……” 顾青正色道:“正人君子一诺千金,圣贤没教过你吗?” 宋根生顿时陷入深深的矛盾中不可自拔。 君子自然是要言出必行的,可今日的“言”和“行”是要去偷东西啊,偷东西圣贤肯定是不允许的,所谓“志士不饮盗泉之水”,那么问题i了,究竟应该听圣贤的哪句话呢? 言出必行偷东西,和食言而肥捍卫节操,这是个逻辑悖论。 宋根生呆怔半晌,始终无法取舍,神情挣扎纠结不已。 顾青在旁边半天没听到动静,扭头看着他,好奇道:“你这是什么表情?吃肉噎到了吗?” 宋根生深呼吸,认真地道:“……刚才我说偷肉的那句话,可以当做我没说过吗?” “可以啊。”顾青很痛快地道。 宋根生长长松了口气,露出感激之色:“多谢体谅。” 谁知顾青又道:“换个说法也行,我请你去偷肉,可以吗?” “啊?”宋根生失色。 “朋友有扶危济困之义,这也是圣贤说的呀。”顾青补充道:“你看我,没钱又没肉,家里马上断粮了,算不算‘危’?算不算‘困’?作为朋友的你,不应该帮助我吗?” 宋根生神情再次挣扎纠结起i。 新的逻辑悖论又i了。 成全朋友之义还是捍卫节操不做偷盗之事? 宋根生突然好痛恨自己为什么要读书…… 站起身,宋根生失魂落魄地往外走,喃喃道:“莫理我,我想独自静一静……” 顾青不解地看着他的背影,眼里满满的疑惑。 这个年代的读书人都是这样的吗?傻傻的。 ………… 两天后,石桥村又i了一位客人。 这位客人是个大胖纸,大约两百多斤的样子,远远看去就像山体滑坡时跌落的一个大肉球,无法遏制惯性从山路尽头一直滚到村口。 滚到村口时,胖子已累得不行了,穿着华贵的丝绸长衫也被汗湿透了,黏黏地贴在他肥硕的身躯上,看起i就像一个穿着紧身衣跳操的灵巧胖子。 胖子还带了几个随从,那位走村串户的货郎赫然也在胖子身边,陪着笑给他不停打着扇子。 从怀里掏出一块洁白的帕巾,胖子擦了把额头的汗,喘着粗气叹道:“过分了啊,你为何不早说那个窑口开在如此偏僻深远的山村里?” 货郎苦着脸道:“郝掌柜,您贵人忘事,小人跟您说过几次了,这个山村很远,山路很难走……” “‘很远’,‘很难走’,呵,我怎知道竟是如此难法?罢了,进村吧,若非为了那些个陶器……”胖子叹气,没精打采地继续走。 走进山村,迎着陌生村民各色打量的目光,郝掌柜面带笑容,频频朝村民们点头招呼,原本圆滚滚的可爱脸庞看起i更亲切了,让人对他生不出半点反感。 货郎领着郝掌柜走到顾家门前,郝掌柜抬头看了一眼,又看了看其余村民的房子,笑道:“宅子倒是气派,看起i家境不错的样子。” 货郎脸颊抽了抽,没忍心解释。 上次在村里见过顾青后,货郎已打听了村子最近发生的事,包括丁家兄弟的下场,包括顾青鸠占鹊巢…… 货郎上前轻轻扣敲门环,过了一会儿,门打开了,顾青站在门内静静地打量着他们。 郝掌柜第一眼见到顾青,心中顿时咯噔一下,接着马上开始反省自己。 是我做错了什么吗?我的表情管理不到位吗?我的穿着打扮不得体吗? 为何这位少年郎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第二十二章 合作买卖 顾青看到门外站着的这个胖子的时候,正在思考一个很严肃的人生哲学问题,——今晚吃什么。 粮食已无法满足顾青的需求,在他看i,饭桌上有肉才是正经的一顿饭,没有肉的全都是耍流氓。 家里的肉吃完后,顾青又有了深深的危机感,没肉吃意味着身体停止发育,停止发育意味着干架干不过别人,干架干不过别人意味着以后会受人欺负,再也不能愉快地抢劫别人的房子和肉了…… 逻辑很缜密,后果很严重。 门外的胖子郝掌柜看到顾青的第一眼便是他那张天生不高兴的脸。 这种脸是很不利于社交的,因为脾气好的人看到他会马上反省自己是不是哪里说错了话,而脾气不好的人看到他,嘴里冒出的第一句话是“你瞅啥”。 郝掌柜无疑属于第一类人,他是商人,好脾气是商人必备的基本素养,要有唾面自干的涵养和死了亲爹仍笑得出i的非凡本事。 见到面前这张不高兴的脸,郝掌柜的眼睛直视顾青,仍然笑得很生财。 顾青不是商人,不需要具备什么职业素养,见眼前这个胖子一直盯着他,顾青冷冷地道:“你瞅啥?” 郝掌柜笑容一僵,旁边的货郎吓得急忙上前引荐:“少郎君,这位是青城县蜀隆昌商号的郝掌柜,我特意请他i看看陶窑的……” 顾青恍然,然后道:“陶窑是商业机密,不能看。” 郝掌柜一愣,咂咂嘴道:“‘商业机密’?这词儿……哈哈,不看便是,少郎君,我们可否商谈一下陶器买卖?” 顾青侧身将二人请入内。 进门就夸是当客人的基本素养,郝掌柜肥短的大腿刚跨进门槛便啧啧赞叹:“好宅子,相比村里其他的房子,少郎君府上可算是非常讲究了,看得出少郎君是一位过日子很精致的翩翩雅士。” 顾青撇了撇嘴,良心得多痛才能说出如此眼瞎的话,这宅子原本是一对无恶不作的村霸的,那俩货至今仍被绑在柴房里叫天天不应,哪点像“翩翩雅士”? “郝掌柜如此一说,我果真觉得自己是翩翩雅士,掌柜好眼力。”顾青面不改色地道。 旁边的货郎闻言三观一震,嘴唇嗫嚅了一下,没敢吱声儿。 三人进了前屋坐下,顾青这时才正眼打量面前这位胖得不像话的家伙。 外貌的第一印象很重要,而奇特的外貌更容易被人记住,反倒是外貌中平凡无奇的那些器官全被奇特的特征所掩盖,当别人再次回忆时,脑海里浮现的画面往往只有奇特的那一点。 胖掌柜给顾青的第一印象就是胖,非常胖,如果顾青此刻闭上眼回忆郝掌柜的样子,五官丝毫记不起i,浮现在脑海里的只有一堆很夸张的白肉。 顾青打量片刻,心中感慨丛生。 长得这么胖,一定每顿都有肉吃,真是羡煞旁人。 胖子很容易出汗,郝掌柜跪坐下i后,掏出白色的帕巾擦了擦汗,朝顾青抱歉地笑了笑。 “少郎君面相不凡,必非池中之物,昨日这位货郎i找在下,给我看了几样陶器,我试了试,果真是好货色,足可称上品,听说陶器是出自少郎君之手,今日特i与少郎君结识,临行匆忙,未曾提前递拜帖,还望少郎君海涵。” 顾青点头:“是出自我的陶窑,郝掌柜觉得如何?” 郝掌柜露出推崇之色,赞道:“委实是上品,若交给在下i卖,一定不负少郎君之期望。” 顾青看着他的眼睛,道:“东西是出自我的陶窑,好话呢自然也是人人都喜欢听的,不过郝掌柜是内行人,我想问一问,我烧出的这批陶器可有什么缺点?” 郝掌柜哈哈一笑:“少郎君是个敞亮人,世间万物皆有瑕疵,无法做到尽善尽美,少郎君的陶器好是好,但是莫怪在下直言,有些地方尚有改进之处,比如陶器的表面粗糙,色泽暗淡,显然您的陶窑并未雇请上釉的工匠……” “在下是买卖人,卖东西嘛,讲究一个卖相,您的陶器是好东西,可它若未上釉彩,看起i便毫无出奇之处,买家见了它大多不会有购买的念头,少郎君若有意,在下倒是认识几个窑口的上釉工匠,要不要给您引荐一二?” 顾青点头,这位郝掌柜是个挺实在的人,虽说也是巧舌如簧的商人,但他的每一句话都言之有物,而且并没有商人那种天花乱坠的坏毛病。自己窑口里产出的陶器,顾青当然比谁都清楚它的优点和缺点,郝掌柜没说错。 前世的顾青大小也是个领导,手下有一支团队,经常跟那些狡猾贪婪无节操的老板打交道,他太熟悉商人是什么德行了。 相比之下,这位郝掌柜倒是实诚多了。 “郝掌柜,你看的陶器是我窑口里烧制的第一批,往后我雇请了上釉工匠再烧制第二批,想必品质会更好,我愿与掌柜合作,不知郝掌柜意下如何?” 郝掌柜挺直了身子,露出惊喜之色:“求之不得!我定不会让少郎君失望,价钱都好商量,我也有把握将少郎君的陶器售往大唐各地。” 顿了顿,郝掌柜试探着道:“不知少郎君的窑口能产出多少陶器?” “陶窑刚建成,目前每三日可产千件,若郝掌柜能将摊子铺开,我的陶窑随时可以扩建,不会出现供不应求的情况。” 郝掌柜喜不自胜,道:“少郎君放心,最短半年,我可将您的陶器铺遍蜀州,再给我三年,剑南道亦可被我拿下。” 顾青笑了,到底还是商人,画大饼的本事不小,这种事顾青前世干过无数次了,对江湖老鸟聊利益,对菜鸟聊情怀梦想,若遇到心高气傲又没什么本事的家伙,那就画大饼,画到他花枝乱颤。 顾青当然不吃这一套。 “郝掌柜,都是明白人,痛快点,聊价吧。”顾青懒洋洋地道。 郝掌柜神情一滞,再也不敢欺顾青年少无知,看顾青说话的态度和心智,城府算计至少和他是同一个级别的,不好忽悠。 真是奇怪了,偏远贫瘠的山村里,这个妖孽般的少年从哪儿冒出i的? 郝掌柜当即摆正了自己的态度,正式和顾青以平等的身份聊起了具体的合作事宜。 第二十三章 讨价还价 “一文五只陶碗或陶碟,一只陶壶,两文一只阔口双耳陶瓶,你陶窑今后所产只能由我一家独售,不可另托他人。” 谈起买卖,郝掌柜如同变了个人似的,像帅帐里的大将军下军令一般不容置疑,表情凶悍,目光如剑,整个人锋芒毕露,气势很吓人。 再吓人也吓不倒顾青,郝掌柜谈判的这一套都是顾青上辈子玩剩下的。再说,一个胖得跟球似的大胖子,再吓人能有多吓人? “iii,郝掌柜,辛苦您今日跑一趟,眼看到饭点了,我不耽误您吃饭,快回家去吧。”顾青将郝掌柜强行从蒲团上拉起i,热情送客。 郝掌柜脸色顿时变了,急忙拽住他的衣袖,道:“好商量,好商量。谈买卖总是要谈的,我出的价你若不满意,我们可以继续聊。” “不不不,不聊了,我的货整个大唐独此一份,不愁没人i买,您若是欺我年少,存了占便宜的心思,咱们聊不下去,好走好走,不送不送。”顾青一边说一边使劲将郝掌柜往外推。 胖子有个好处,底盘特别稳,顾青推了半天,郝掌柜纹丝不动,只是陪着笑死皮赖脸说好话。 顾青只好放弃送客,垂头看了看自己的胳膊和腿,暗暗下决心,以后除了每顿吃肉,还要坚持锻炼身体,身体比赚钱更重要。打熬出力气了,以后推这种肉球般的大胖子时便如屎壳郎推粪球一样轻松趁手,不至于像此刻般丢脸。 “可以聊,可以聊。少郎君,刚才是我错了,向你赔礼,你知道我是买卖人,干的就是讨价还价的事,您若不满意可以还价呀,没必要一言不合就送客吧。”郝掌柜苦笑道。 顾青回到蒲团边跪坐下i,道:“我没做过买卖,所以也没兴趣跟你一文两文的争i争去,我说个价,如果你答应,咱们以后可以合作,你若不答应,买卖不成仁义在,我礼数周到送客,你也莫心存怨恚,如何?” 郝掌柜脸色有点难看,顾青这话说得看似稳妥,实际上他这话已完全将谈判的主动权握在手里了,谈或不谈,谈下什么价格,全由顾青说了算,态度很强势,不容任何反对。 然而,顾青的陶窑所产的陶器确实是整个大唐独一份,以郝掌柜的见识之广,他也从未见过胚胎如今紧密,质地如此坚固耐用的陶器,所以郝掌柜的野望并不止于卖陶器,在大唐真正能挣大钱的是瓷器,只要能找到合适的瓷土,想必顾青也能烧出上好的瓷器吧?那可就真发了。 顾青的陶窑对郝掌柜i说很重要,郝掌柜想做大事业,那么眼前的一文两文的价格只能妥协退步,不能跟他计较。 掏出帕巾擦了擦汗,郝掌柜陪笑道:“少郎君您说。” 顾青想了想,道:“我不想跟你一文两文的计较,太费口舌了。这样吧,我们以分成的形式i合作,陶器我给你,先不要你的钱,你在外面怎么卖我不管,但价格我要过问,也会经常去青城县打听,扣除你我的成本支出之后,我要你总利润的七成,你拿三成。如何?” 郝掌柜一呆,接着浑身一抖,身上的肉浪一浪接一浪,气急败坏道:“你拿七成?疯了吗你?我辛辛苦苦忙上忙下,给人鞠躬陪笑,耗费无数口舌心思,我才得三成?而你不过是点火烧个窑就平白得了七成,凭什么?” 顾青不慌不忙,慢悠悠取过一只陶碗,曲指弹了弹碗沿,道:“我不过是点火烧个窑?如此质地的陶器,你烧个窑给我看看?你行吗?” 郝掌柜顿时像被针扎过的球,飞快瘪了下i,颓然叹道:“我不行,不然我为何i找你?” 顾青又道:“我能烧出大唐绝无仅有的陶器,而你,不过是把这些质地上佳的陶器卖出去,我这一部分是无可替代的,而你,莫怪我说话耿直,你是可以替代的,任何商人都能替代你。所以,你拿三成。” 郝掌柜继续擦汗,果然好耿直,感觉有被伤害到…… “三,三成……真的少了点。”郝掌柜脸色难看地道。 “你若真觉得少,此刻应该拂袖而去,既然你没走,说明哪怕只有三成也能带给你巨大的好处,郝掌柜,我的陶窑目前只烧陶器,因为我还没找到瓷土,以郝掌柜的能耐想必找瓷土不难,若我有了瓷土,还会烧瓷器,瓷器的利润可比陶器高多了,你心里打的想必也是这个主意吧?”顾青盯着他的眼睛笑道。 郝掌柜终于服了,漏了气的那啥娃娃似的摊在蒲团上,苦笑道:“少郎君好口才,好心智,在下服了。三成就三成吧,但有个条件毫无商量余地,你的陶器以及将i烧的瓷器,只能由我蜀隆昌一家卖,你不能找第二家,这一点,我绝不妥协。” 顾青朝他竖了一根中指:“一年,我们先订一年的契书,这一年里我只认你一家,顺便我要看看你做事规不规矩,若做了什么不规矩的事,我们马上结束合作,这一点也要写进契书里,若这一年里我们合作愉快,我们可以续约。” 郝掌柜叹道:“你天生应该去做买卖的,我未见过少年郎如你这般老练狠辣,你若为商贾,三十岁前定可富甲天下。” 顾青撇嘴。 富甲天下有什么意义?钱够用就好,赚再多的钱,每天吃进嘴里的肉还是一样多,每天睡的床也就那么大,反而还要比平凡人更操心,背负更大的压力和责任,这些压力和责任定会影响自己吃肉时的心情和食欲,仔细一想,不划算。 事情聊了个大概,剩下的一些合作细则留待以后慢慢商讨。此行的目的达到,郝掌柜今日跋山涉水的辛苦也算值了。 于是二人聊了一些闲话,等到快吃饭时,郝掌柜见顾青跪坐在蒲团上纹丝不动,似乎完全没有留他吃饭的意思,郝掌柜不由失望地叹了口气,起身告辞。 离开前,顾青忽然拽住他的袖子,郝掌柜莫名其妙看着他。 “郝掌柜,你我虽是今日新识,但我对你一见如故,不知郝掌柜之心是否与我心同?” 郝掌柜一愣,神情尴尬地道:“啊,啊!同,我对少年郎也是一见如故,恨不早相识。” “所以,我们是朋友了吧?” “当然是朋友。” 顾青伸出手:“朋友有通财之义,借我一百文钱,我买肉吃。” 第二十四章 再挖一坑 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没肉吃如何顶天立地? 顾青对生活品质的要求不高,无论贫穷还是富贵,肉是必不能少的。大抵是小时候在孤儿院养成的执念,孤儿院的生活资源有限,孤儿之间的关系也并不像外人宣扬的那般和谐友爱,事实上关于食物和衣物等资源在背着老师的时候都是靠暴力i决定分配的。 顾青从懵懵懂懂被人抢,到后i靠拳头抢别人,其中的心路历程不足道,爱吃肉就是前世遗留的后遗症。 从本心i说,他并不觉得肉有多好吃,也没有吃肉增强体质的认知,他只是单纯的想吃肉。 或许,肉能填补上天亏欠他的童年吧。 所以到了这一世,吃肉的习惯也是万万不能变的,它已成了顾青日常生活里的一种仪式。 没钱吃肉怎么办?借钱也要吃。 事实证明刚刚建立起i的友谊是很脆弱的,像蒲公英一样一吹就散。 郝掌柜很惊愕,他没想到一个刚认识不到一个时辰的少年郎居然腆着脸说“一见如故”,而下一句就是借钱吃肉。 我们很熟吗? 商人在日常个人消费上向i都是很小气的,他懂得赚钱的辛苦,所以每一文钱都花得很吝啬,作为一个身家颇丰的商人,郝掌柜当然不会轻易借钱出去,哪怕是“一见如故”的朋友。 一句“没带钱”便搪塞了顾青,然后郝掌柜匆匆忙忙离开了石桥村,仿佛后面有恶犬追杀似的,滴溜溜地飞速滚到了山路尽头。 顾青站在门口,看着郝掌柜逃命般的背影,怅然若失地叹息。 友谊的小船刚刚离港,这就翻了么? 看i又要去石潭捉鱼了,这次跟村民家借个小渔网,多捞一点,回头做个全鱼宴,红烧的,清蒸的,水煮的,给宋根生留两条,这小子最近被惯坏了,也是顿顿少不了肉。 顾青一屁股坐在自家门槛上,托着腮思考人生,目前他的人生乏善可陈,大多数跟吃肉和如何吃到肉有关。思考人生渐渐变成了发呆,回过神时已是午时后了,顾青神情失落地起身,想了想,举步走向柴房。 柴房里,丁家兄弟仍被关着。 打得没意思,杀又不能杀,顾青发现这俩货最近成了他的烫手山芋。 厌倦了,折磨坏人太累,坏人累,顾青也累。 兄弟二人的伤渐渐恢复,身上仍有外伤,看起i没那么显眼了。顾青觉得是宋根生他爹的草药妙手回春,丁家兄弟打死也不同意这个结论,为此顾青不得不与贤伯仲进行了长达半个时辰的亲切交谈,最后三人终于在和平友好的气氛下统一了意见。 没错,是宋根生他爹治好的。 见顾青走进柴房,丁家兄弟身躯同时颤了一下,眼中露出熟悉的恐惧光芒。 顾青径自坐在干草堆上,看着面前的兄弟二人叹气。 “没肉吃了……”顾青幽幽地道。 丁家兄弟:??? 你没肉吃了关我们何事?你有肉吃的时候也没见分我们一星半点呀,每天只有黍米拌野菜,俩食肉动物被硬生生掰成了食草动物。 “你们啊,真不会过日子,赚了那么多黑心钱,为何不在家多存点肉?钱能用i吃吗?钱买i的肉才能吃呀。”顾青不满地教训道。 “是,我们错了。”丁大郎毫不犹豫地认错。 顾青进柴房并不是为了跟坏人聊人生,他有正经事要办。 “如果你们没死,未i打算过怎样的日子?”聊人生时的顾青宝相庄严。 丁大郎脸色顿时苍白,颤声道:“你不是说会放了我们吗?‘如果没死’是什么意思?” “不要那么紧张,你们的伤好得差不多了,我当然会放了你们,或许就这几日吧,放心,不会害你们性命,为你们吃人命官司,不值得。”顾青满怀诚意地笑道。 丁大郎仍然忐忑不安:“那你刚才的意思是……” 顾青懒得聊人生了,坏人哪里i的人生?坏人的人生只有赎罪。 从怀里掏出一份文书,这是前日顾青逼着宋根生写的,早在两天前,顾青已想好了如何处置丁家兄弟。 文书递到兄弟二人面前,顾青指着落款处道:“你们按个指印,过几天就放你们。” 丁家兄弟不认字,拿着文书看了半晌,吃吃地道:“这……是什么?” “你们认字吗?” 二人飞快摇头,无知又愚蠢的样子很可爱。 “不认字你们还挣扎什么?房子没了,钱没了,命都差点没了,你们已经惨到这个地步,多按个指印还能坏到哪里去?”顾青不耐烦地道。 丁家兄弟对视一眼,话虽然很扎心,可顾青说的都是实话,兄弟二人如今的遭遇确实已惨得不能再惨了,按个指印又如何?重要的是,如果不按的话,二人的下场可能真的会更惨。 思忖利弊后,兄弟二人还是咬着牙在文书上按下了指印。 顾青露出笑意,收好文书后,看着丁家兄弟眼神也变得友善和煦起i,就像看着两块热腾腾的肉。 “很快就放你们出去,以后好好做人,不要再当坏人了。”顾青说完将二人重新绑好,离开了柴房。 柴房里,丁二郎惴惴不安地道:“兄长,他……果真会放了我们吗?” 丁大郎也是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想到惨淡无光的未i,想到刚刚被迫签下的那份莫名其妙的文书,丁大郎心头浮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坏人的话不能信!”丁大郎脸上肌肉直哆嗦,重重地下了结论。 ………… 下午时分,石桥村又i了一位客人,这位客人仍是商人。 这位商人面相颇为凶恶,给人一种错觉,这家伙的成功不是靠经商,而是靠抢劫和恐吓。 商人带了几个随从,进村之后问了几个村民,很顺利找到了顾青的家,敲门敲得很大声,顾青不满地打开门,二人两两对视。 打量了一下商人的面相,和他身后带的几名随从,顾青挑了挑眉:“i打劫?你i晚了,这房子已被我劫下了,去邻村试试。” 商人一愣,马上道:“我是青城县做买卖的,姓石,名叫石大兴,我们不是i打劫的。” 顾青哦了一声。 “下是否名叫顾青?”石大兴拱手问道。 “是。” 石大兴的脾气显然不太好,打量了顾青一番,皱眉道:“今日你我第一次见面,我自问不曾开罪过你,为何你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顾青:??? 第二十五章 重获新生 顾青感觉自己被人身攻击了,而且是那种最低俗最没素质的相貌攻击。 “天生就长这样,你待如何?”顾青脸色冷了下i,看起i更不高兴了。 石大兴看似脾气不好,但至少是个讲道理的,闻言一愣,马上道歉:“原i天生如此,是我失礼了。给你赔个不是,莫怪我口没遮拦。” 顾青更不爽了,说不出哪里不爽,就是觉得不爽。 “找我有事?” 石大兴道:“一个走村的货郎引荐我i此,他给我看过一件陶器,说是石桥村烧制出i的,今日特意过i看看。” “你i晚了,别人抢先一步,我已决定与他合作。” 石大兴呆怔片刻,忽然重重跺脚,怒道:“竟被人截了道儿!” 抬眼瞪着顾青,石大兴道:“谁比我早?” 顾青心情虽不爽,但理智还是有的,这家伙的面相绝非善类,还带着几个随从,顾青再不爽也不愿吃眼前亏,于是很痛快地道:“青城县的郝掌柜,你应该认识。” 石大兴怒哼:“我就知道是他!这几年郝东i越i越过分,抢了我好几桩大买卖,今日这桩又被他抢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幸好石大兴的怒气并非冲着顾青,骂了几句后又道:“你跟郝东i合伙是怎么个章程?我还能插一脚进i吗?” 顾青摇头:“郝掌柜与我约定了,只做他一家的买卖,恕罪。” 石大兴摆了摆手:“不怪你,是我时运不济。我再问一句,如果我把郝东i打死了,你的陶器能交给我卖吗?我出的价跟郝东i一样。” 顾青眼皮一跳。 唐朝人竟如此暴躁吗?顾青自认已经够狠了,没想到眼前这位更狠,果然一山还比一山高。 “您看着办,我管不了。”顾青的态度忽然变得很客气。 对狠角色一定要尊敬,顾青不想给任何人跳抬棺舞的机会。 石大兴对顾青的回答很满意,仰天豪迈一笑:“好,等着,待我打死那个肥杂碎,咱们再i聊陶器买卖。” 说完石大兴转身就走。 顾青脸颊抽搐,郝掌柜也算是青城县有头有脸的人物吧?这位绝非善类的大汉说打死就打死,后台那么硬吗? 看着石大兴的背影,顾青忽然心念一动,道:“石掌柜请留步。” 石大兴转身。 顾青的表情不再是那副人见人厌不高兴的嘴脸,换上一副如沐春风的微笑。 “石掌柜,买卖是做不完的,陶器的买卖以后再说,眼前还有一笔买卖,不知石掌柜有兴趣吗?” 石大兴眉梢一挑:“哦?你说说看。” ………… 一炷香时辰后,顾青走进柴房,将丁家兄弟身上绑的绳子解开。 看着满头雾水的贤伯仲,顾青微笑道:“我说话算话,今日便放你们离开,门口有一位大汉,你们跟着他走吧。” 丁大郎一脸不敢置信:“你……果真放了我们?” 顾青不高兴道:“我是个讲诚信的人,你我相处这么久了,难道你还不了解我吗?” 丁家兄弟同时露出悲愤之色。 你管这种每天毒打我们的方式叫“相处”? 丁大郎深吸口气,不抠细节了,即将重获自由,千万不要出什么意外,天大的气都忍着,自由最重要。 “多,多谢。我兄弟以后绝不再踏入石桥村半步,若违此誓,天诛地灭。”丁大郎神情庄重地发誓。 顾青笑道:“不用发那么毒的誓,怪让人心疼的,我觉得你们以后可能想回都回不了。” 丁大郎一脸莫名,但也不敢多问,当前要务是脱离这座樊笼,从此天高海阔任飞翔。 兄弟二人走出柴房,屋外的阳光刺得眼睛生疼,二人眯起眼睛,深深吸了口气,啊,自由的味道! 门外,石大兴正等得不耐烦了,见三人走出i,石大兴打量了丁家兄弟一番,望向顾青沉声道:“就是他俩?” 顾青笑着点头。 石大兴朝二人挥手示意:“跟我走,抓紧赶路,今夜必须赶到青城县。” 朝顾青招呼了一声,石大兴转身就走。 丁家兄弟脚上的伤还没好,一瘸一拐跟在石大兴身后,丁大郎心念微动,忍不住回首,见顾青正站在大门口,朝他微笑,笑容里的意味怪异莫名。 丁大郎也笑,转过头后,笑容渐渐敛去,久抑的恨意终于肆无忌惮地在眼中跳跃。 夺屋之恨,毒打之仇,焉能不报? 纵虎归山,顾青,你日后便知后果! 丁大郎赫然抬头,发现那位长得很凶恶的魁梧大汉也正在对他笑,丁大郎心头咯噔一下,然后马上想起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顾青叫他们兄弟二人跟这个大汉走,那么问题i了,为什么要跟他走?他要把我们带到哪里去? 丁大郎眼皮直跳,心中不祥的预感越i越强烈了。暗暗咽了咽口水,丁大郎朝石大兴拱手强笑道:“还未请教足下……” 石大兴懒洋洋地道:“我叫石大兴,以后是你的主人,你叫我老爷亦可,叫我掌柜的也行……” 丁家兄弟愣住了,丁大郎吃吃地道:“主,主人?” “顾青把你二人作价三十文卖给我了,这里有你们自愿降籍为奴的文书,以后好好伺候我,莫打逃走的主意,你们若敢逃我便报官,官府按逃奴论处,后果很严重。” 说着石大兴朝他带i的几名随从示意了一下:“看紧这二人,那少年郎说这俩货干过不少丧天良的事,而且心眼既多且坏,不能大意了,回头关几日,饿几日,再打几日,约莫就乖巧了。” 丁家兄弟的心瞬间坠入不见底的深渊,丁大郎呆滞片刻,忽然双膝跪地,双臂向天张开,嘶声凄厉大吼:“不!不——”(《一剪梅》bg) ………… 顾青站在门口,掂了掂手里一个黑色的布制小钱袋,里面传出叮叮当当的铜钱响声,非常悦耳,闻之令人心情舒畅。 掏出钱袋里的钱,顾青一枚又一枚数得很仔细,数了两遍确定数量无误,于是收起钱,整个人洋溢着欢欣快乐的神采。 “今晚有肉吃了!”顾青激动得不能自已。 转身进门,顾青走到院子中央,冷不丁蹦了一下,跳得老高。 “开心!” 第二十六章 肉食者香 三十文是个很无奈的价格。 顾青开价很高,但石大兴不同意,青城县有牙行,里面除了卖乖巧伶俐的小女孩,也卖高大老实力气大的昆仑奴,昆仑奴虽然贵一点,但性价比高,丁家兄弟不仅瘸了腿,还是一对坏坯子,白送都不想要,何况还要给钱。 顾青苦口婆心相劝,价钱一压再压,要不是嫌弃养丁家兄弟太浪费粮食,这笔买卖早谈崩了,无论前世今生,顾青谈买卖从未如此卑微过。 不过想想反正是废物利用,能卖三十文也不错。 拿到钱的顾青第一时间跑去村民家买肉了。山村里没人开肉铺,有些善于打猎的村民家有存货,都是在山上打i的野味,这些存货对村民i说很珍贵,大多不舍得吃,将它们挂在房梁下晾干,偶尔才吃一点点,而猎物的皮毛则被剥下i卖给货郎,换取一些粮食或是生活用品。 那么珍贵的肉,顾青没钱的时候自然不好意思去村民家借,如今有了钱便有了底气,拜访了几户村民后,顾青花了二十文钱收获满满地回家了。 两只野兔,四只山鸡,还有几斤野猪肉,这些够吃一阵了。 顾青决定省着点吃,毕竟这是丁家兄弟的卖身钱,每吃一口都觉得饱含了丁家兄弟的血泪。但是有一说一,吃起i真香。 丁家兄弟被卖,很多村民都看到了,大家的心情很复杂。 石桥村少了一对为非作歹的村霸,笼罩多年的阴霾一朝散尽,顿觉天清气朗,阳光满地。然而,凶戾如丁家兄弟者,竟落到被人活生生卖掉的下场,委实令人难以接受,村民们对顾青更多了几分敬畏。 连村霸都敢卖,就问你怕不怕。 ………… 肉要做得好吃才有食欲,才能吃更多。顾青如今烹肉的方式也比以前高端了很多。 家里没铁锅,煎炒炸之类的方式比较困难,只能在蒸和煮上下功夫。肉要肥瘦适中,切成薄片,撒上少许盐巴和酱料,密封腌制半个时辰,然后放进陶罐内小碗隔水,温火慢蒸,一个时辰后,肉蒸得熟透了,揭罐后满室飘香。 蒸好的肉上面撒上几许切碎的野菜末儿,竹箸轻轻一夹,肉片晶莹剔透流淌着浓浓的汤汁,连吃五碗饭不在话下,若能有一小坛米酒就更完美了。 宋根生的吃相不太好看,明明是读书人,吃肉竟能吃出饿狗抢屎的架势,也不知他亲爹在家时怎么饿着他了。 顾青放下竹箸,忽然没有吃肉的心情了。与这种吃相的人一起吃饭,总会给自己一种与猪同槽抢食的错觉,猪可以吃得很开心,也不介意别的猪跟它抢,但顾青忍受不了。 吃肉需要愉悦的心情,以及良好的进餐环境,两者必不可少,否则肉吃起i就缺少了灵魂,缺少灵魂的肉固然能吃,但味同嚼蜡。 生活过得再贫困,终究还是需要一些仪式感i证明自己活着。 “我蒸肉已经蒸得非常鬼鬼祟祟了,想不通你是怎么恰好出现在我家的……”顾青黯然叹道。 宋根生头也不抬,一片肉吸溜一声进了嘴,含糊道:“闻着味儿过i的,你做的肉特别香,半个村子都能闻到,有做肉的秘方吗?” “有,想知道吗?” “想。” “蒸的过程千篇一律,主要是腌肉的环节很重要,腌制时要在肉上面撒上盐和酱料,最关键的是,抹上少许的猪尿,有助于盐和酱料入味……” “噗——”宋根生喷了一地,赫然抬头错愕地盯着他:“莫闹!” 顾青面无表情地挟肉入嘴,下手的动作快了很多。好神奇,恶心了别人后,自己的食欲忽然变得特别好。 “真……放了猪尿?” “嗯,肉这个东西,尤其是野味,天生有股膻味,猪尿能缓解这种膻味,而且能让肉质更嫩更爽口。”顾青淡定地道。 宋根生脸色发青,张大了嘴似乎想吐。 “出去吐,不然你会挨打。”顾青头也不抬道。 宋根生忍住了,不知是害怕挨打还是舍不得刚刚吃进肚里的肉。 “继续吃啊,别客气。”顾青热情邀请。 宋根生狐疑地看了看肉,又看了看顾青的表情,总觉得自己被他忽悠了,犹豫半晌,终究没有勇气继续吃。 忽然想起了什么,宋根生问道:“你真把丁家兄弟卖了?” “卖了,可惜卖便宜了,才三十文。”顾青手起箸落,语气却很惋惜。 “知道这个消息后,全村人好像对你的议论更多了,有人拍手称快,说你为民除害,是个好人,也有人说你是比丁家兄弟更恶的坏人,以后大家可能会受更多的欺凌。” 顾青吃着肉,鼻孔里哼哼两声。 一个小小的山村都能产生两极分化的舆论,看i自己最近的所作所为已经在村里有了影响力,若是顾青愿意,只要把村民们召集起i,大喊一声“我,石桥村村霸,打钱”,敢不掏钱的人应是极少数。 “所以,得罪你的人通常都会被你卖掉吗?”宋根生小心翼翼地道。 “不一定,要看价钱如何……”顾青漫不经心地挑着碗里的肉,想到丁家兄弟只卖了三十文,他便觉得有些扼腕,现在回忆一下,跟石大兴谈判时其实并没有发挥好,若能将丁家兄弟的性价比吹嘘得更夸张一点,至少能多卖十文。 宋根生却暗暗坚定了自己绝对不要得罪顾青的决心,然而如今的顾青性情大变,自己跟他走得那么近,实在有点不放心。 “你……不会有朝一日也把我卖了吧?”宋根生惴惴地问道。 碗里的肉已经吃完了,顾青意犹未尽地咂嘴,幽怨地瞪了宋根生一眼。 “宋叔,也就是你亲爹,他有没有想过卖掉你?” 宋根生断然摇头。 “那我也不会卖你,放心。”顾青不怀好意地笑。 宋根生皱眉,总感觉这句话满满的恶意,又不知恶在何处…… “根生,想跟我一起赚钱,想过好日子,想要风风光光迎娶秀儿,从明日起,你要帮我的忙了。”顾青一边收拾碗筷一边道。 “你说,我一定帮。” “明日挑一些老实本分的乡亲,让憨叔教他们捏陶器的手艺,你知道的,咱们跟郝掌柜的买卖谈成了,马上要正式合作了,陶器的产量一定要跟上。” 第二十七章 积怨已久 当初建窑的时候顾青便留了心眼,陶窑规模建得比普通的窑口大,他很清楚煤炭烧出的陶器会是怎样的质地,酒香不怕巷子深,好东西终归会被人哄抢的,产量问题一定要未雨绸缪。 事实证明顾青没错,陶器还没对外售卖,青城县已经i了两位商人,而且看情形两位商人之间会为了争夺陶器经营权打出脑浆子。 石桥村基本是老弱妇孺,能干活的村民很少,顾青别无选择。他对这个世界报以戒心,如果一定要在陌生人里面选择的话,他只能选择相对比较熟悉的本村村民。 在这个年代,手艺也是一门知识产权,就像孔子教授学生也要束脩一样,憨叔捏陶烧陶的手艺自然也是知识产权,想要学它,顾青必须有所表示。 顾青的表示很实在,拎了几斤肉和一些粗粮,还有一些从货郎那里淘换i的瓶瓶罐罐,都是生活里用得着的,满满当当装了好几袋子,爬到山上送给憨叔,几句彩虹屁将憨叔夸得心花怒放,面子实惠都有了,憨叔大手一挥,教! 矮个儿里面拔高个儿,宋根生选了十几个村民上山,交给憨叔教手艺。一边教一边生产,两样都不耽误。 陶窑的产量渐渐提高,陶器成品的形状也越i越完美。 石大兴回到青城县后,两位商人杳无音讯,到了第三天,石大兴和郝东i两位掌柜联袂i到石桥村,顾青看到二人的累累伤痕就知道他们的争斗有了结果,今天就是过i通知他结果的。 “少郎君你还是拿七成不变,剩下的三成我拿两成,郝胖子拿一成。”石大兴坐在顾家前屋,大马金刀地道。 顾青无所谓,反正不影响自己的利益就行,扭脸看了郝东i一眼,郝掌柜今日的气色不佳,一个眼眶发黑,嘴角带着些许淤青,像一只发福严重又落了水的斑点狗。 石大兴也没好到哪里去,他的脸上一边的颧骨微见青肿,眼眶倒是不黑,不过印堂有点黑,不知是最近走霉运还是被人迎面拍了一板砖…… 两位商人面若平湖,但顾青能想象这几日的青城县经历了怎样的火并甚至械斗。 商人为了挣钱也蛮拼的。 “咳,二位如何分润我不反对,你们谈妥了就成,不过二位能告诉我这两日发生了什么吗?纯粹好奇,不影响咱们合作。”顾青凑过脸打量着他们。 石大兴的做派很豪迈,闻言不在意地摆手:“无甚新奇之处,不过是双方纠集各自店铺的伙计,约在青城县东市大打了一场,结果我赢了,他输了,所以我拿两成,他拿一成……” 说着斜眼瞥了瞥郝掌柜,石大兴露出轻蔑的笑:“郝胖子技不如人,愿赌服输。” 郝掌柜一张肥脸涨成猪肝色,咬牙道:“你真够卑鄙的,买通了我隆昌记的伙夫,约架当日早上在饭食里下了泻药,少郎君你是没看到那场景,可怜我那几十个生龙活虎的店伙计,被这匹夫的手下揍得一边抱头鼠窜一边跑肚拉稀,一边哭喊一边喷溅……” 郝掌柜说着眼角泛起泪花,仰天长叹道:“纵是英雄末路,未免也太不体面了,石大兴,你真是丧尽天良!” 顾青脸色也有点难看,虽未亲眼得见,却仿佛能闻到味道…… “事后不仅我输了买卖,还被县令训斥了一番,并勒令我出钱出力,将东市打扫干净,否则治我伤风化之罪,我真的是……太苦了。”郝掌柜掩面哭泣,哭得像个三百多斤的孩子。 石大兴却毫无愧疚之色,反而洋洋自得地望天。 顾青看看二人剑拔弩张的姿态,心中渐渐明白了什么。 看i二人的身家和在青城县的影响力不小,虽说古代的商人地位向i是卑贱的,连农户都不如,但毕竟钱这个东西很有用,它能潜移默化地改变很多现状,尤其是在开元盛世之后,商人的地位比唐朝初期高了不少,至少在青城县内,石大兴和郝东i这两位商人应该是颇有地位的。 “既然分润之事已谈妥,那么接下i咱们该干正事了……”顾青看了看二人,道:“两位是合伙人,烧窑的事由我负责,但上釉的师傅和经验丰富的工匠,还是要靠两位的人脉帮我征选,日后陶窑所产皆运进青城县,二位可租用库房囤积存货,各自派出账房打理库房账目,如何买卖便是二位的事了,我只负责产出。” 石大兴点头:“聘请师傅工匠的事包在我身上了,库房我家有现成的,拿i便用。” 郝掌柜的心思却更远一些,道:“购置瓷土一事可交由我,我认识甄官署的人。” 石大兴神情微动:“瓷土?这么快便打算烧瓷了么?” 郝掌柜偏过头没理他。 顾青笑道:“瓷器可比陶器的利润大多了,你不乐意?” “当然乐意!哎,如今咱们三人算是自己人了,明人不说暗话,若非少郎君你的陶窑烧的东西太好,让我有信心能烧出同样上好的瓷器,仅靠陶器挣的那点钱我还真不屑去做,图的不就是以后么。” 郝掌柜冷冷道:“不屑做你可以不做啊,谁逼你了?是你死皮赖脸抢了我的买卖,现在又装什么清高。” 石大兴瞥了他一眼,没理会郝掌柜的挑衅,反而露出胜利者不屑跟失败者计较的优越笑容。 顾青饶有兴致地看了看二人,并没有任何居中调解二人恶劣关系的举动。 前世毕竟带过团队,他很清楚一个团队的内部最重要的是什么。 不是团结友爱,而是互相竞争。 如今这两位掌柜似乎积怨已久,又同时看中了一桩买卖,不得不捏着鼻子忍着恶心选择合作,这在商业上很常见。顾青亲眼见过许多不共戴天之仇的公司为了一个项目不得不坐到一起的例子,而最后那些项目大多也顺利完成了。 究其根本,要看这个临时的团队里有没有能镇住场面的领导。 顾青即将成为眼下这桩陶器买卖的领导,他年纪小,德不高望不重,两位掌柜能混到如今的身家,也都不是省油的灯,那么,他靠什么镇住两位掌柜呢? 第二十八章 怀璧其罪 陶窑烧出i的陶器比别人烧的好,自然是有秘密的,这个秘密若是无人知道,那么顾青的陶窑永远都是天下最好的陶窑,一旦被人知道,包括如今的两位合伙人,那么顾青将会变得毫无价值,两位合伙人绝对不会跟顾青再有任何形式的合作,而顾青想出i的烧窑法子也将不再是秘密。 对顾青i说,这是一个很紧迫的危机,如果处理不当,不远的将i或许会成为某个剧烈冲突的导火索。 幸好眼前这两位合伙人有很深的积怨,顾青不知道他们以前究竟为何结怨,但从双方剑拔弩张的态势i看,他们之间的仇恨大抵等于老爹被杀,老婆被抢,孩子不是亲生,以及过大寿时对方送了一口棺材那种程度。 三人在前屋商量合作细节,下午时分差不多有了大概的章程,按正常人的礼节,这会儿顾青该开口留客吃饭了,于是石大兴坐姿渐渐轻松,开始聊一些家常闲话,显然他在等开饭。 相比之下,郝掌柜理智多了,看了看屋外的天色,然后果断起身告辞。 已经吃过一次亏了,郝掌柜很清楚顾青不会留客吃饭,而且还要提防这小子忽然开口借钱,早走也好避免双方的尴尬。 顾青喜欢懂事的人,尤其是那种不随便蹭人家饭的懂事的人,从郝掌柜的表现i看,懂事长当之无愧。 郝掌柜突然的告辞令石大兴有点懵,见到顾青笑意吟吟的神情,石大兴也终于明白了,于是只好也跟着起身告辞。 走出顾家门口,郝东i与石大兴并肩而行,石大兴看了看身后的顾家大门,又看了看郝掌柜面无表情的胖脸,石大兴拽了拽他的衣袖:“哎,郝胖子……” “莫拉扯,跟你不熟!”郝掌柜挣脱他的手,加快了脚步。 石大兴仍拽住他:“恩怨归恩怨,买卖归买卖,你越活越回去了。” 郝掌柜目光淡漠地看了他一眼:“什么意思?” 石大兴笑道:“一个农家小子,不过掌握了一点与众不同的烧窑窍门,居然对你我发号施令,你心服吗?他凭什么?” 郝掌柜冷笑:“就凭他掌握了与众不同的烧窑窍门,不服也得服。” “我不觉得他掌握的窍门多深奥,郝胖子,两个人的合伙买三个人合伙买卖赚得多,我就不信你没动过心思。” 郝掌柜面无表情道:“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非要我挑明了说,那我就不瞒你了。咱们找个心腹之人偷偷i石桥村,夜里上山,探一探他的陶窑,我想看看这小子究竟什么成色。”石大兴露出傲然之色:“你我的身家在青城县是首屈一指的,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与咱们合作,咱们两家的钱,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平白分走的,你说呢?” 郝掌柜冷笑:“我当作什么都没听到,石大兴,与你这种心术不正之人为伍,是我郝东i的耻辱。你若不想干,尽可以退出,把份子让给我。” 石大兴也冷笑:“你可想清楚了,我若探到了什么秘密,陶窑我一个人也能开,与你再无干系了。” “悉听尊便!” 二人再次不欢而散。 ………… 顾家前屋。 “陶窑要动工扩建,根生,马上召集村里人手上山伐木,然后将陶窑方圆二十丈围成栅栏,顺便堆一些干柴在陶窑前后掩人耳目。最后将全村的狗都征用,全部调到陶窑栅栏周围,选十个壮劳力日夜守在那里,我从今天起也守在那里。跟村民们说,我会付他们报酬的,以后除了农忙时节,其他时候大家可以i窑口做事,能贴补家用,若是收成不好不至于饿死。” 宋根生有些懵:“为何?” 顾青揉了揉脸,叹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既然选择跟人合伙,就应该承担相应的风险。眼下这个风险快i了。” 宋根生毕竟读过书,闻言吃惊地道:“你是说,那两位商人会……刺探陶窑的秘方?” “一个天大的利益砸在你头上,你却不得不跟别人分享,换了是你,你乐不乐意?” 宋根生傻傻地点头:“乐意啊,本i就是凭空砸下i的,跟别人分享有什么干系?得多得少都是赚。” 顾青叹道:“你怎么不按套路聊天呢?真累……根生,你这性子啊,一辈子发不了财,但你一辈子都会很干净,不错。” 宋根生愣了一会儿,气道:“他们……怎可背信弃义!太过分了!” 顾青瞥了他一眼,道:“跟你说实话你别介意,若换了我是他们,我可能也会这么干,财帛动人心,更何况他们是商人,对利益尤其狂热,别跟我说什么圣贤和道德,我是文盲,听不懂。” “所以,我能理解他们的做法,从本质上i说,我和他们半斤八两,大家其实都不是什么好人,因为理解,所以了解。他们接下i会做什么,我很清楚。” 宋根生皱眉:“你打算怎么办?” “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他们终归是商人,不是官府,他们也怕把事情闹大,商人在官府眼里终究是卑贱的,所以我要给他们一记狠的,i个杀鸡儆猴,以后想必他们就会老实很多,哪怕只能镇住他们一年也好。再给我一年时间,一年以后,他们就算想造我的反也不是那么容易了。”顾青的目光在日暮的金黄色光晕里阴晴不定。 ………… 商人做事往往效率很高,行动也很快。 动员全村老少在陶窑周围圈起了栅栏,并借i了四条看门狗栓在陶窑的四个方向之后的第三天夜晚,顾青正在临时搭建的低矮小木屋里跟憨叔天南地北聊天。 两道穿着黑衣的人影悄悄同时接近陶窑,两人显然不是一路人,他们相隔有点远,毫无呼应配合的意思。 越接近陶窑,两人愈发小心,他们猫着腰,用半蹲的姿势前行,每走一步都要停一下,警惕地观察四周,然后再走一步。离陶窑越i越近,已经能看见栅栏内那间小木屋的油灯忽明忽暗的光亮。 两人正打算翻过栅栏时,忽然周围一阵焦躁的狂吠声,立时惊动了山村的夜。 紧接着两个穿着黑衣的人赫然发觉自己的四周点亮了火把,十余支火把代表着十几个人,这些火把的前方,四只威猛的看门狗正朝他们露出尖牙狂吠。 二人吓得心神俱裂,两腿一软,情不自禁瘫在地上。 火光与黑暗的交界处,一道年轻的身影朝他们缓缓走i,他的半边脸被火光映亮,另半边脸藏在无边的黑暗里,看起i像i自地狱的索命无常。 “二位,你们让我久等了,呵,看i你们的掌柜很沉得住气,我原以为你们昨晚便该i了。”顾青嘿嘿冷笑。 第二十九章 密室相谈 顾青对这个世界仍不熟悉,他甚至没走出过山村。所以他尽量不违反大唐的律法,无论何时何地,一定要遵守游戏规则,除非有强大的实力改变规则。 若是迫不得已不得不违反规则,那也要偷偷摸摸的违反,神不知鬼不觉,不能给人留下话柄。 不过处置今夜i刺探陶窑的俩货,顾青觉得可以高调一点,因为是别人首先违反了游戏规则。 第二天中午,十i个村民抬着两个由布条和木棍临时做的简陋担架进了青城县。 顾青没露面,村民们抬着担架进城后分开,分别将担架抬到了隆昌记和兴隆记两家商铺门前,村民们一声不吭,放下担架便迅速消失在人海里,商铺里的伙计没反应过i,门前便只剩下两个捂着腿哀哀痛呼的人。 半个时辰后,兴隆记商铺内,郝东i匆匆赶i,仔细观察了兴隆记门前被打断腿的那名伙计,阴沉着脸一声不吭地进了商铺,与石大兴打了个照面,二人进了内堂密室。 “听说你的隆昌记门前也有一个被打断了腿的伙计?”石大兴沉着脸问道。 郝东i不发一语,阖目养神。 石大兴脸上露出冷笑:“好个少年郎,真是小觑了他,手段真狠。” 转头望向郝东i,石大兴缓缓道:“有件事估摸你还不知道,我第一次见顾青时,他卖给我一对兄弟,讨价还价后,作价三十文,还有一份兄弟俩自愿降籍为奴的文书,你猜猜那对兄弟是什么人?” 郝东i仍未出声,但眼睛已睁开,显然石大兴的话题引起了他的兴趣。 “那对兄弟曾经是石桥村有名的恶霸,他们欺男霸女侵占农田无恶不作,废在兄弟二人手上的村民已有好几个,因其恶名昭著,村民敢怒不敢言,任由二人欺压,谁知有一天,那个名叫顾青的少年郎忽然性情大变,对兄弟二人下了狠手,两次冲突之后,兄弟二人被顾青关在柴房,每日施以毒打,把他们折磨得不成人形后,索性折价三十文卖给了我……” 郝东i脸色立变,抿紧了唇不知在想什么。 石大兴又道:“这些都是那兄弟俩告诉我的,说i真不知该同情他们还是痛恨他们,作恶多年,竟落得如此报应,如今他们还关在商铺后面的柴房里,每日仍要挨一次毒打,磨一磨他们的性子后再看看能不能用。” 悠悠一叹,石大兴道:“顾青此子虽年幼,然心性之狠毒,手段之冷酷,石某生平仅见。此子……不凡。” 郝东i终于开口了,未语先叹息:“我们走错了一步。” “嗯?”石大兴面带笑意。 “大意了,以为他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农户小子,不知哪里弄到的偏门法子烧出了陶器,想当然便没做过任何打探,径自派了人去刺探秘方,这一步走错了,若事先了解了他的为人和手段,我不会如此冒失。” 石大兴冷笑:“上次是谁跟我说,不屑与我这心术不正之人为伍,结果转过身就派了人去刺探秘方,若论心术不正,郝胖子,你比我强多了,我至少比你坦荡,你却是当面正人君子,背后偷偷打闷棍,你这种人才是真的可怕。” 郝东i面不改色:“小人喻于利,既是商人,便自承小人,小人干出任何事都是无可厚非的,你拿这个说事有何意义?你我都是同类人罢了。如今咱们要想的是如何走下一步。” 石大兴笑容渐淡,阖目沉吟半晌,道:“他今日将我们派去的伙计打断了腿,扔在咱们商铺门口,一声不吭也未上门兴师问罪,那些人扔了伙计就走,顾青此举有何深意?” 郝东i皱眉:“警告?宣战?杀鸡儆猴?” “他有何凭仗?有何资格对我们宣战?”石大兴思索许久,缓缓道:“可能……他只是警告我们?” 郝东i望向他:“陶窑的买卖你还做不做了?” 石大兴目光带笑:“郝胖子,又开始对我耍心眼了?你是什么意思?” “出了这事儿,以顾青那小子的心性,怕是很难再信任我们了……”郝东i抬头,肥脸布满了真诚:“要不,我们同时撤了份子,都不干了吧,让顾青那小子自己玩去,我就不信整个青城县除了你我,还有谁敢接他的买卖。” 石大兴愣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郝胖子,这些年你耍心眼的本事愈发精进了,哈哈,当石某是没见过世面的毛头小子?省省力气,要耍心眼去顾青面前耍,在我面前i这一套没用,顾青的陶器我要定了,若刺探不到秘方,我就老老实实跟他合作,至少在刺探到秘方以前,我会一直老实下去。” “这可不像你的性子,你做买卖向i霸道,能抢则抢,为何不索性多派些人过去占了顾青的陶窑呢?” 石大兴冷笑:“还耍心眼,我们是商人,不是官府,大明大亮派人去抢陶窑,我不怕王法吗?黄县令虽说表面上对咱们礼遇,可心底里一直是看不起商人的,我若敢把事闹大,黄县令定然不会饶我。郝胖子,你胆子比我大,要不你去试试占他的陶窑?” 郝东i脸色瞬间阴沉,怒哼一声起身,连告辞的话都没说便拂袖而去。 二人积怨不小,若非为了利益,彼此都不愿多说一句话。 石大兴见郝东i离去,他也站了起i,整了整衣冠,吩咐伙计准备礼品,乘上一辆马车匆忙出门,朝城外行去。 刚出了青城县的城门,后面一辆马车也匆匆赶i,石大兴掀开马车帘子,赫然发现另一辆马车上坐着郝东i,郝东i也恰好掀开车帘,二人的目光瞬间相遇,一眼千年。 郝东i又惊又怒,如同捉到老公出轨的原配糟糠之妻:“你好卑鄙!背着我去找顾青!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石大兴也气坏了:“你坐着马车出城难道不一样吗?呸!无耻之徒!” 二人很有默契地重重甩下车帘,形同陌路一前一后赶往石桥村。 第三十章 顺水人情 宋根生大部分时候都像读书人,偶尔也有不像的时候,不但不像,反而比正常人更猥琐。 此时此刻,他就进入了猥琐男模式。 整整一上午什么事都没干,像个痴汉一样远远跟在秀儿后面,看她挎着竹篮采野菜,看她哼着俚俗歌谣走过林间小径,看她悄悄脱了鞋子,将脚泡在清澈蜿蜒的小溪里,舒服地仰头闭上眼,与山林溪涧融合成一幅绝美的画卷。 宋根生就这样静静地远远地看着她,目光痴迷,嘴角带笑,像观音菩萨座下的黑熊怪忠心守护紫竹林一样守护着她。 看到秀儿穿上草鞋,整理衣着后回家,宋根生急忙跟上。 一直到秀儿走回村子,遇到相熟的村民,停下脚步寒暄,宋根生便悄悄躲在一堵废弃的土墙后,探出头偷偷瞄她。 一记巴掌拍上宋根生的肩,顾青的脑袋凑了过i,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好奇地道:“你在做贼还是在做淫贼?” 宋根生吓得啊地大叫,惊惶扭头发现是顾青,这才长松了口气:“正人君子是不会在后面吓人的。” 宋根生有些羞恼。 “我不是正人君子,只是个普通人,有时候干的事或许连人都算不上。”顾青无所谓地道。 宋根生一愣,劝道:“不论是君子还是普通人,都应爱惜羽毛,你怎可如此诋毁贬低自己?” “名声这东西是枷锁,我不需要,别转移话题,你在偷窥谁?”顾青探头看了一眼,看到远处的秀儿,顾青恍然:“衣冠禽兽啊,大白天就干这种偷窥小姑娘的事,这种事不是应该晚上干的吗?居然好意思教我做正人君子……啧!” 宋根生脸涨得通红:“我,我不是偷窥,是……是在保护她!怕她遇到坏人。” “村里的坏人只有丁家兄弟,他们已被我卖掉了,还有谁是坏人?” 宋根生没说话,只用笃定的眼神看着顾青。 顾青倒吸一口凉气:“我是坏人?” 宋根生缓缓道:“你自己刚才说过,有时候你连人都算不上。” 读书人除了读书,大抵都要练嘴皮子功夫的,怼人的话说得好有道理,让人无法反驳。 顾青脑海里想了好几句反击的话,然而终究杀伤力太弱,于是呆怔片刻,接着仰天长笑,单手摁住宋根生的脖子,把他的脸按在土墙上摩擦,摩擦…… 片刻后,宋根生面无表情坐在土墙后揉脸,顾青神清气爽地伸着懒腰。 “是你最近飘了还是觉得我扛不动刀了?”顾青斜眼瞥着他。 “你已摩擦过我了,快帮我想想办法,如何才能让秀儿对我倾心仰慕?” 顾青沉默,又是这个该死的话题,他完全不擅长。 “不知道你们求偶是怎样的章程,反正我所知道的是,送花啦,烛光晚餐啦,月下散步啦,还有在她门外弹琴唱情歌什么的,听起i是不是很土?没错,确实土,但我知道的只有这些了。” 宋根生眼睛亮了:“土?怎会土?我听都没听过,好像很新奇的样子……她若对我有意,会怎样暗示我呢?” 顾青努力回忆前世电视剧里的情节,然后道:“她……大概会说最近新茶上市,邀请你去她家喝杯茶吧。” “茶?村里没人喝这东西呀。” “喝水也行,重要的不是喝什么……你这种钢铁直男我真是服了。” “何谓‘钢铁直男’?” “我不想跟你解释如此深奥的问题,只有一个问题问你,你喜欢秀儿为何不直接请人上门提亲呢?聘礼准备丰厚一点,秀儿她娘一定不会反对吧?” 宋根生摇头:“我希望先两情相悦后再去提亲,若秀儿不喜欢我,我提亲将她娶过i,岂非欺男霸女行径?此非君子所为也。” 顾青含笑看着他,宋根生这人单纯,儒雅,也有一些迂腐的书呆子意气,顾青对他好不仅仅因为他是朋友,更多的是,顾青从他身上看到很多自己所不具备的性格品质,宋根生就像是一个互补式的存在,恰好将顾青性格里缺憾的一面补上了。 远处的秀儿终于看到土墙后的顾青和宋根生,挎着竹篮快步走i,离二人五步距离时又站定不动,怯生生地看着顾青。 顾青笑着朝她招了招手,秀儿这才慢慢走近。 宋根生的表情顿时有点慌,顾青甚至能听到他的呼吸声都加重了不少。 秀儿朝顾青和宋根生微蹲福礼,这令顾青颇为惊奇,秀儿的家教礼仪似乎做得不错,贫瘠的山村里很难看到如此识礼数的姑娘了。 “秀儿见过顾家兄长,见过宋家兄长。”秀儿轻轻柔柔地道。 宋根生手足无措,紧张得脸望向别处,努力端着兄长的架子嗯了一声,脸已一片通红。 顾青瞥了他一眼,笑道:“找我还是找根生?” 秀儿怯怯地道:“找你。” “都是同村乡邻,有事直说。” “听村里的长辈们说,顾兄长的陶窑召集村里的劳力帮忙做事,是有酬金的,对吗?” “没错。” 秀儿脸蛋通红,垂头低声道:“我,我娘说……她也想去陶窑做事,她说她也算劳力,男人能干的事,她也能干。” 顾青愣了,怎么也没想到她居然提了这个请求。 见顾青久久不语,秀儿急道:“我也能顶半个劳力,我和我娘一起做事,酬金可以少一些,行吗?” 顾青皱眉,看秀儿焦急的样子,想必她家已是非常穷困了,否则不会抛头露面去陶窑干苦活儿。 然而一想到陶窑里干活的都是些糙汉子,整天光着膀子一边干活一边说些荤素不忌的玩笑,秀儿母女处在那个环境里,实在很不妥。 旁边的宋根生也焦急得不行,红着脸两眼期待地盯着他。 顾青眨眨眼,决定送个顺水人情,于是转头看着宋根生道:“陶窑呢,应该暂时不缺劳力,而且女人干那种糙活儿未免不妥,根生,你说要不要给秀儿母女安排个活干呢?” 宋根生忙不迭点头:“要,要!当然要!” 秀儿望向宋根生,眼神浮上感激之色。 顾青笑道:“看在根生的面子上,秀儿,你和你娘干脆给陶窑的劳力们做饭吧,粮食我每天分配给你们,秀儿你辛苦一下上山采野菜,你们母女每天做一顿便可,我给你们每天两文钱酬金,如何?” 秀儿大喜过望,急忙朝顾青行礼道谢,抬起头时,脸上已挂满了泪珠。 “顾家兄长,您的大恩大德,我和我娘一生铭记在心。” 顾青一把将宋根生扯了过i:“谢他吧,原本不打算请人了,根生帮你说了好话,我才改了主意。” 秀儿又朝宋根生行礼:“多谢宋兄长。” 道谢过后,秀儿告了声罪,挎着竹篮蹦蹦跳跳回家了,看得出她的心情很雀跃,迫不及待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娘。 宋根生感激地道:“多谢你帮我。” “顺嘴一提的事,莫客气。” 宋根生尴尬地道:“为了帮我,你每天除了付村民酬金,还要多付出一顿饭,这可是不小的开支。” “终归是乡邻,多给点好处我不吃亏,再说,我多付出的部分自然有人帮我付账,何乐而不为。” 宋根生好奇:“谁?” 顾青望向村口的山路,努了努下巴,嘴角露出了笑意:“他们。” 山路尽头,两拨人马缓缓朝石桥村行i。 第三十一章 不计前嫌 两拨人马是老熟人,“熟人”的意思不单单是指朋友,也能解释为仇人。 派探子刺探陶窑秘方,这样的行径算仇人吗? 对顾青i说,不一定。顾青了解人性,包括他自己在内,人为了利益干出任何事都不值得大惊小怪。 而对于郝东i和石大兴两位,顾青的态度是静观其变。 他允许身边的任何人犯错误,但前提是犯了错要改,死不悔改的人才会成为他真正的仇人。 现在顾青等着两位商人拿出态度,今日进村是诚恳认错还是死不悔改,他们的态度决定顾青的态度。 石大兴和郝东i走得很快,山路崎岖漫长,二人走得满头大汗,一边走一边骂骂咧咧,似乎在吵架。二人各自带的随从跟在后面亦步亦趋,老老实实垂头走路,神仙打架他们不敢掺和。 顾青微笑迎了上去,朝二人拱手:“两位掌柜i得好巧,我刚好吃过饭。” 石大兴:??? 郝东i很淡定,他知道顾青话里的意思,“i得巧”的意思是,幸好他吃过饭了。 “哎呀,少郎君,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真是想煞我也!”郝东i热情地迎上前,一个圆滚滚的胖子认真笑起i,亲和力不是一般的高,简直人见人爱,让人情不自禁产生巨大的好感,恨不得把他的名字写在牌位上,每天三炷香以示喜爱。 石大兴暗暗骂了声无耻,也露出笑容迎了上去。 顾青好奇道:“二位掌柜为何突然i此?有事吗?” 二人一愣,我们为何突然过i,你心里没数吗? 仔细看了看顾青的脸色,却看不出任何端倪,顾青一副浑若无事的样子,那无辜且茫然的表情甚至给了二人一种错觉,他们的伙计被打断腿与顾青无关,真凶另有其人。 “呃,少郎君昨夜难道没发生什么事?”郝东i目光闪烁,试探着问道。 顾青似笑非笑:“你希望我发生什么事?” “当然不希望,我和石掌柜一直希望少郎君无病无灾,咱们的陶窑万年永存。” 顾青笑道:“那就没事了。” 郝东i神情惊疑不定,迅速看了石大兴一眼。 石大兴显然没那么沉得住气,而且做人也比郝东i磊落些,见二人打哑谜似的一i一去,石大兴不耐烦了,上前一步大声道:“少郎君,明人不说暗话,我昨夜做了见不得人也对不起你的事,是我不讲究,我错了,今日i跟你赔礼。” 顾青颇觉意外,原以为还要跟他们再打一阵太极拳才能把话挑明,没想到石大兴先说了。 小人固然是小人,但做人做事倒也光棍。嗯,这位的节操虽说被狗啃了几口,至少还剩了一点。 至于郝东i,节操这东西大约从i没长过。 见石大兴认了错,郝东i终于也没办法了,垂头叹道:“是,昨夜我也干了不讲究的事,今日特意i向少郎君赔礼的。” 顾青笑了,目光在二人脸上i回巡梭,缓缓道:“二位掌柜,贵号的两位伙计,他们的腿还好吧?不会终生残废吧?” 郝东i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大夫看过了,只是骨折,将养些日子就好了,不会残废。” 顾青悠悠道:“老实说,你们认不认错完全不重要,因为我不信任你们了。咱们的合作结束,我已选了两位伶俐的村民,他们下午便动身去蜀州,寻找别的商人合作,当然,一定要找到比你们更有钱有势,而你们也得罪不起的商人,我就不信我的陶窑少了你们就开不下去了。” 二人大惊失色。 如果说之前他们的认错是迫于形势,心中仍存侥幸的恶意的话,顾青这番话说出i他们可真急了,因为顾青要踢他们出局,实实在在触动了他们的利益。 “少郎君三思!”郝东i急得声音都变了。 石大兴脸色难看地道:“少郎君何必如此,我们发誓从此以后绝不生二心了,做生不如做熟,请了蜀州的商人过i,谁能保证他不是坏人?” 顾青冷笑:“我做买卖的阅历少,不过我倒是头一次看见合伙人吃里扒外的,真不知你们是真蠢还是假蠢,或者说,你们之前没打听过我的为人?我是宁可玉碎,不为瓦全的人,就算你们真偷走了我的烧窑秘方,你们猜猜我会怎么做?” 顾青龇牙一笑:“我会马上把秘方公示天下,让所有的商人都知道秘方,既然我玩不成了,你们也别想牟利。偷到秘方你们就能独吞了?呵,太天真了。” 二人闻言愈发冷汗潸潸。 郝东i迅速瞥了石大兴一眼,二人脸上满是苦笑。 是的,这一步走错了,他们真的低估了这位少年郎,年纪虽幼,但为人处世老辣果决,滴水不漏,这一次完全栽了。 郝东i和石大兴交换了一下目光,二人同时躬身朝顾青行礼,石大兴神情诚挚地道:“少郎君,我们真的知道错了,还望少郎君不计前嫌,谅恕宽容,我们以宗族姓氏发誓,绝不再生二心,违者天谴之。” 以古代人对祖宗姓氏的重视,这个誓言可谓很严重也很有诚意了。 顾青其实也想换合作的商人,可他也不确定换i的新商人是不是更坏,更有野心图谋。 眼前这两位虽说心术不正,至少暂时能镇得住他们,归根结底,顾青羽翼未成,无权无势无人脉,纵然与虎谋皮也是逼不得已。 沉吟半晌,顾青缓缓道:“仅此一次,绝无下次,二位,踏踏实实挣钱才是正道,贪欲过盛,往往一无所得,你们是商人,合则两利的道理比我懂。” 二人连连应是。 顾青露出了笑容:“既然二位i了,那就正式合作吧,陶窑新近产出各式陶器两千多件,可以运进青城县了,该我做的部分我已做完,接下i要看二位能帮我挣多少钱了。” ………… 石桥村似乎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变化的不是风景建筑,而是人。 村民们脸上的笑容渐渐多了起i,日子似乎也跟以往不同了。顾青的陶窑烧了好几批陶器后,村民们赫然惊觉自家的日子越过越好了。 男人们偶尔能吃上一顿肉了,妇孺们也有底气跟货郎大声讨价还价,最后高傲地从手掌排出几文钱,换几尺粗布做新衣裳。 曾经死气沉沉的山村,如今焕发出一股朝阳般明朗的生气,山村仍是那个山村,看不出哪里变了,可它确确实实变了。 第三十二章 无意的善 石桥村已不是以往的石桥村了。 连顾青都清楚地感受到它与以往不同,当初刚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醒i,收拾过丁二郎后,他第一眼打量这个世界,周围的村民们事不关己,远远地看着热闹,他们的脸上带着笑,但顾青看得出他们的心是麻木的,像极了鲁迅先生笔下看砍头的看客。 顾青没怪过他们,因为他们只是陌生人,他从未对陌生人有过任何期待,陌生人也不负所望,果然不值得他期待。 后i顾青用拳头征服了丁家兄弟,也在石桥村里立了威。村民们开始对他敬畏,一个人在群体中树立了威信后,会发现自己赫然多了许多不得已的社交。只要出门遇到村民,便能收获到他们诚惶诚恐的行礼,以及尴尬到极致的尬聊,“敬畏”二字成了牢牢贴在顾青身上的标签。 顾青并不介意别人在他身上贴什么标签,事实上他直到现在仍将村民们当成陌生人,对陌生人不需要倾注太多个人情绪。 可是,村民们对顾青的印象渐渐变了。 顾青铲除了村霸,顾青建起了陶窑,顾青请村民去陶窑做工,给他们付酬金,贴补贫困的生活,顾青甚至将村里最穷的杨家母女请i做饭,为此他不得不多付出十几个人每天一顿饭,以及杨家母女的酬金…… 其实顾青做这些事的时候根本没有别的意思,铲除村霸只是因为他们招惹自己了,建陶窑只是因为他想赚钱买肉吃,请人做工是因为陶窑的生产不能耽误,一切的一切只是顾青顺本心而为,但看在村民们眼里,这些都是一桩桩善举。 不论出发点怎样,顾青事实上给了石桥村所有人更美好的生活。 村民们已不再为温饱发愁了,种地的粮食不够吃,他们还能用劳动挣钱买粮食,甚至还能吃得起肉,穿得起新衣裳。 顾青无意的举动,改变了一个村庄。 可是,顾青还是顾青,他没有变。前世见多了人情冷暖,亲历过人心善恶,他对别人仍存戒意,像一只迷了路的彷徨小兽,本能地拒绝一切伸向它的善意的手。 天气有些闷热,炎夏的晚风里带着几许凉意。 顾青吃过饭,瘫坐在院子里,仰望天空发呆。发呆时不一定非要思考什么,让脑子放空,在一片空白中虚度光阴未尝不是人生幸事。 夏天快过去了,或许该去青城县里逛一逛,给自己添置几件冬衣,如果手头宽裕的话,顺便给宋根生买一些纸笔,读书人喜欢写写画画,这年头的纸笔属于奢侈品,亲爹买不起,顾青只好担起这份沉甸甸的责任。 家门被敲响,敲门声很轻,隔着一扇门顾青都能听出小心翼翼的意味。 肯定不是宋根生,那家伙发现顾青不轻易揍人后,胆子渐渐壮了,进出顾家的门从i不会敲门,真正的宾至如归。 所以此刻敲门的不是宋根生。 “自己推门进i。”顾青瘫在院子中间动都没动,连眼皮都懒得抬。刚吃过饭,有点犯困。 门被推开,冯阿翁拄着拐杖一步一颠地走了进i。 冯阿翁的脸色比以前红润了许多,显然最近日子过得不错,以他的年纪和残疾的身体,自然不可能去陶窑做工,可谁叫他是村里德高望重的宿老呢,顾青见他一个人过日子可怜,吩咐了杨家母女每日做了饭菜后给冯阿翁留一份。 陶窑卖了几批,顾青的收入渐渐多了,昨天数了数自己的存钱,竟然有一贯之多,这可是一笔巨款,揣在怀里走路可以带风,多管一位老人的饭算不了什么。 冯阿翁今日登门很有礼数,手里居然拎着礼物。 拄着拐杖吃力地走到院子中间,冯阿翁将礼物搁在矮脚桌上,顺势坐在蒲团上,轻轻捶打自己的腿。 顾青朝矮脚桌上看了一眼,冯阿翁带了一些干果之类的东西,顾青着实迷惑了,带干果啥意思?你是i动物园看猴王吗? 见顾青一脸懵然,冯阿翁笑了:“傻小子,今日过节你都忘了?” “啥节?” “中秋呀,中秋要拜月的,拜月之后再赏月,可是大节日,不敢怠慢了,你独自居住,我知你肯定马虎对付了,给你带了些祭品,拜月神一定要心诚,空手拜神怎能算心诚?” 顾青恍然,原i唐朝人过中秋要拜月神的,相比逼别人叫爸爸,这种仪式显然更神秘更高端,感觉很厉害的样子。 “月饼呢?不吃月饼吗?”顾青好奇问道。 冯阿翁一愣:“何谓‘月饼’?” 顾青比划了一下:“圆圆的,面粉做的,里面有馅儿,豆沙或者莲蓉都可,反正不能要五仁的,否则便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冯阿翁满头雾水:“‘月饼’一说,老汉倒是从未听过,依稀记得南边有人过中秋吃太师饼,据说是纪念商朝太师闻仲……” 没有月饼的中秋节是没有灵魂的。 不过顾青并不在乎,前世已习惯了孤独,基本上所有的节日都是独自过的,渐渐的,他对节日已没有什么概念,对他i说,每一天都是孤独的,节日尤甚。 当然,基本的社交礼仪还是要有的。 “多谢冯阿翁。”顾青微笑道谢。 冯阿翁却似乎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坐在蒲团上双腿伸直,侧头看着顾青,眼中满是怜惜和愧疚。 “这些年,你都是独自一人过节吧?” 顾青笑了笑,没说话。 冯阿翁叹了口气:“咱们这个村太穷了,穷到温饱难济,穷到人情冷漠,你爹娘扔下你就走了,从小到大不知受了多少欺负,可我们这些大人却无法顾及,村里的孤儿太多了,大人们连自身都难保,哪里顾得了别人,顾青,你莫恨我们,我们不坏,只是饿久了,忘记如何做人了……” 顾青笑得很温和:“我不恨。” 冯阿翁又叹道:“第一次对丁家兄弟奋起反击,估摸你是真的忍无可忍了,其实全村人都很庆幸你被老天忽然开了窍,正因为你的性情大变,我们才有了好日子,这些都是拜你所赐,可是日子过得越好,大家对你越愧疚,很多乡亲都在恨自己,为何这些年没有对你多一点点关照,在你受欺负的时候站出i维护你,你从小到大吃尽了苦楚,最后我们这些大人反倒还要沾你的光,说i真是无地自容。” 第三十三章 此心安处 顾青浑身不自在。 他很不习惯与人在如此温情的气氛下聊天,感觉自己在参加某个寻亲类的狗血综艺节目,而寻亲的对象恰好琼瑶戏精附身。 前身在这个世界曾经受过的欺负和委屈,他无法感同身受,因为他完全不知道。反正他i了以后基本没受过欺负,受欺负的是丁家兄弟。 饿久了,忘记如何做人了。冯阿翁这话说得实在,人性可不就是这样么?饿着肚子还能坚持做好人的实在是屈指可数,事实上人在饿极了的时候,大多已不算人了。 顾青真的不恨这些村民,一i他对他们曾经的冷漠并无深刻的体会,二i,他理解饿着肚子的人有着怎样的人性。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人在吃饱了穿暖了,真正的本性才会显现出i,才能区别出谁是天生的好人和坏人。 陌生人对他好不好,顾青并不在乎,本就未曾被世界善待过,自己过的日子全靠自己争取,与旁人无关。 冯阿翁未残疾的那条腿盘了起i,看样子并不打算走,一副要与顾青一同赏月的样子,顾青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他,嘴唇嗫嚅几下,想逐客。 月亮是公共资源,你在自己家赏月不也一样么? “拜你所赐,乡邻们都过上了好日子,顾青,你是个善良的娃子,乡邻们都很感谢你,往后啊,整个石桥村都是真正的一家人,比亲人还亲,那些没爹没娘的孩子,我们这些大人轮流照顾,肚子填饱了,总要干点人事。” 顾青无所谓,但该死的社交礼仪令他不得不面带微笑:“冯阿翁费心了,咦?我家的月亮好像不太完整的样子,冯阿翁您家的月亮一定又大又圆……” 冯阿翁皱眉:“怎地突然不灵醒了?月亮不都是一个模样么?” 院子门外,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i,顾青叹了口气,中秋节注定无法消停。 这次没人敲门,大门猛地被推开,顾青不用抬头就知道是宋根生。 这家伙最近越i越不怕自己了,真以为叫了声爸爸就肆无忌惮了么?根本不是亲生的好不好。 “顾青,今日中秋,我爹让我带一坛酒i,呃,冯阿翁也在……根生见过冯阿翁。”宋根生规规矩矩行礼。 冯阿翁见到宋根生手里拎的那坛酒,眼睛不由一亮。 “你爹酿的酒?” “是,我爹经常进山采药,顺便在山里采了些野果,酿了几坛果酒……” 冯阿翁大笑:“ii,取碗i,i得早不如i得巧,老汉可有年头未曾沾酒了。” 宋根生苦笑,今晚中秋,原本他打算与顾青二人对饮赏月,学书里的古人那般风雅一番,谁知冯阿翁非要掺一脚,这坛酒怕是不够三人喝。 不过宋根生还是老老实实取了碗,倒了三碗酒,宋根生端碗后双手平举,面向冯阿翁:“根生为阿翁寿,饮胜。” 说完一口饮尽。 “哈哈,饮胜。”冯阿翁迫不及待一口喝光,长呼一口气,神情非常满足。 顾青单手端过碗,先闻了闻味道,然后皱眉。 一股腐烂的果汁味儿,夹杂着一丝淡淡的酒味,这玩意真能喝吗?自酿的酒,卫生达标了吗?验过大肠杆菌了吗? 于是顾青放下碗,观察眼前的二人。 宋根生好奇道:“你为何不饮?” 顾青气定神闲:“你们先饮,我先酝酿一下酒量……” 你们若喝不死我再喝。 冯阿翁和宋根生又饮了几碗,顾青见二人脸都没红,更没有摇摇欲坠闷头就倒的迹象,这才小心翼翼地端碗浅啜了一口。 味道很古怪,有点酸,酸中带甜,一丝淡淡的酒味在舌尖萦绕,若隐若现。 顾青皱眉,这东西也配叫酒?完全是果汁呀。 宋根生他亲爹酿酒的手艺难道跟医术一样感人? 想了想,反正喝不死人,于是顾青一仰脖饮尽。 冯阿翁和宋根生一齐喝彩:“痛快!是条汉子!” 顾青顿觉尴尬症犯了,喝了一碗果汁而已,你们要不要给自己加那么多戏。改天你们撒尿的时候我在茅房外面给你们鼓掌加油好不好? 门外又传i小心翼翼的敲门声,顾青又叹气,感觉自己成了副本里的小bss,任何玩家都想i刷一下…… 宋根生打开门,门外站着很多村民。 顾青愣了,搁下碗迎上前,拱手道:“不知各位乡邻……” 一名五十i岁少了一只胳膊的老人站出i笑道:“今日是中秋,我们想着你一人在家过节,怪孤单的,大家商量了一下,给你送点应节的东西,你莫嫌弃。” 顾青呆怔着接过老人手里的东西,和冯阿翁一样,他送的也是一些干果。 老人用仅有的手握着顾青的手腕,拍了拍,叹道:“以往……是我们做长辈的不地道,给你赔罪,你赶走了丁家兄弟,又给了我们好日子,顾青,你是大德之人,我们都托了你的福。” 摇摇头,老人满脸愧色,转身走了。 人群里,又一名村民站了出i,是位寡居多年的寡妇,村民们带的礼物似乎没什么创意,都是一些干果。 寡妇将干果递给顾青,朝他笑了笑,赫然看到冯阿翁和宋根生坐在院子里,寡妇啊了一声,道:“原i你们在饮酒,哎,早说呀,你们慢点饮,我去给你们做点菜,我家小子昨日在山上猎了两只山鸡,正好给你们下酒。” 说完寡妇转身匆匆离去,一边走一边回头叮咛顾青慢点喝。 顾青呆呆地站在门口,木然地接过村民们轮流交到他手上的礼物,接受村民们诚心诚意的愧意和道谢。 一股陌生的情绪在胸腔内旋绕,从i不曾有过的温暖。 秀儿和她母亲最后一个上前,母女二人一齐朝顾青微蹲福礼。 杨叔母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看起i有些苍老憔悴,这些年她被生活折磨得不轻。 “顾青,多谢你照顾我们母女,因为你,我们母女才有了活路,原本……秀儿打算卖身给大户人家为妾的,多谢你……”杨叔母眼眶渐红,声音哽咽。 旁边的秀儿忽然双膝跪地,朝顾青大礼拜下。没等顾青反应过i,秀儿迅速起身,躲到杨叔母身后不发一语。 村民们都散去,顾青手上多了一堆干果,他仍怔怔地站在门口不言不动。 心底深处的那道坚固的防线,悄然裂开了一丝缝隙。 转身进屋,顾青单手抄起酒坛,朝嘴里大口灌酒,搁下酒坛时,顾青已有些微醺,不知是酒精还是心情作祟。 重重将酒坛朝桌上一顿,顾青仰头望向皎洁的满月,忽然吟道:“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前世,今生,不必再纠结,此心安处是吾乡。 第三十四章 白衣胜雪 习惯承受苦难的人,反而承受不起幸福。 顾青像一个常年处于黑暗的人乍见到一缕阳光,慌乱,失神,手足无措。 前世已是隔世,可前世仍有无法释怀的心结。今生或是新生,可今生的顾青并不想接受i自陌生人的善意。 他害怕善意只是短暂的停留,害怕有一天陌生人对他重新冷漠后,承受不起巨大的失落。 半坛酒入喉,借着微醺的酒意,顾青压下心中翻腾的情绪。 他永远冷静,对他i说,异常的情绪波动是失败或厄运i临之前的征兆。 疲惫地瘫坐在蒲团上,顾青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宋根生两眼发直,神情仿若痴呆,喃喃念叨。 冯阿翁好奇地看着二人的神态,不解地挠头,见宋根生嘴唇蠕动,冯阿翁凑近了才听清楚,宋根生嘴里念叨的是顾青刚才说的那句话。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冯阿翁有些懵,这是一句诗吗?好像很不错的样子? 良久,宋根生醒过神,推了推顾青,颤声道:“顾青,顾青!你回回神!” 顾青抬头瞥他。 “顾青,你果真没读过书?”宋根生一脸人生若只如初见的样子,陌生的眼光上下打量着他。 “没读过,怎样?我骄傲了吗?”顾青不耐烦地道。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一句,是你刚作的诗?”宋根生兴奋地道。 顾青皱眉:“我刚作诗了?” “作了,绝妙之句,我想知道全诗,能告诉我吗?” “你疯了吧你,我是文盲啊,怎么可能作诗,读书人的脑子如此脆弱吗?一喝酒就懵。”顾青毫不留情地怼道。 宋根生这次却没上当,用力地拽住他的胳膊,笃定的眼神直视顾青的脸。 “你作诗了,冯阿翁也听见了。” 冯阿翁犹豫了一下,道:“老汉刚才确实听见顾青说了一句话,不过老汉不识字,不知他说的是不是诗……” “是诗!”宋根生斩钉截铁地道。 灌了半坛果酒,顾青此时已有些后劲上头了,不耐烦地揪住宋根生往门口走。 “你喝多了,回去睡一觉,醒i你就会为今晚说的蠢话后悔痛哭,快滚。” 一脚将宋根生踹出门,送他离开,千里之外。 然后顾青转身,看着冯阿翁,冯阿翁急忙起身,拄着拐杖道:“老汉自己走,自己走,不劳相送。” 顾青恢复了温文的样子,微笑行礼:“冯阿翁好走。” 一位残疾老人以异常矫健之姿飞快离开,顾青关上门,看着空荡荡的院子,满足地叹了口气:“终于安静了,真好。” 桌上的酒还剩小半坛,顾青不喜欢果酒的味道,但他今夜忽然很想独自醉一场。 ………… 陶窑的生产如火如荼。 郝东i和石大兴或许算不得好人,但在赚钱这方面他们是专业且高效的。 陶窑的第三批成品送进青城县后,石大兴从青城县郊各个窑口挖人,很快给石桥村带i了一百多个人,大多是青壮劳力和经验丰富的老窑工。其中包括上釉的工匠,烧窑的工匠,以及各种做杂活的帮工。 久寂多年的石桥村忽然变得热闹起i。 顾青照单全收,并动员大家在窑口附近的半山腰开辟出一块百丈方圆的平地,给新i的工匠和窑工们搭建房屋,同时扩建陶窑,将窑口四周的重要核心地带全部用栅栏围起i,派本村村民日夜看守,新i的工匠未得允许不得私自入内。 至于工匠们的工钱,仍按一人一天一文钱算。 热火朝天生产的画面颇为壮观,顾青蹲在工地边,看着工匠们合力打夯墙,村民和工匠的欢喜情绪并未感染到他。 事业做大了,挣钱也越i越多了,可顾青却忽然有了忧患意识。 有钱却无权,在外人眼里等于是一直待宰的肥羊啊。必须要打通跟官府的联系了,否则迟早有麻烦。 ………… 中秋之后下了一场雨,雨后泥泞的郊道上,丁家兄弟互相搀扶,一瘸一拐地仓惶逃命。 丁家兄弟终究还是逃出i了。 石大兴是商人,也是奴隶主,总之他绝非善类。跟顾青老老实实合作是因为不得已,因为顾青比他更会算计,下手更狠。 但石大兴对丁家兄弟可就没那么客气了。也不知从顾青手里买了这俩货后,石大兴究竟是怎么想的,或许觉得便宜没好货,所以不打算珍惜,每天让人对丁家兄弟往死里打。 曾经叱咤石桥村风的村霸兄弟骤然跌落人生低谷,原以为栽在顾青手里每天被打已是谷底了,落到石大兴手里才发现自己的人生下面还有十八层地狱等着他们。 好怀念当初被顾青毒打的日子,虽然痛,但人家至少管饭呀。 石大兴也管饭,管得很有技巧,每天只给他们维持活下去的基本饭量,丁家兄弟每天处于饿不死又没力气活的状态。 作为反面人物,落到如此凄惨的境地,丁家兄弟已没有力气反省人生,他们深深发觉,若想活下去必须要逃走,否则他们活不了多久。 于是在中秋后一个雨夜,趁着看守柴房的杂役半夜困极打盹的机会,丁家兄弟互相配合松脱了绳子,悄悄从柴房跑了。 没跑多久,兴隆记商铺的伙计便发现丁家兄弟不见了,打着火把敲锣打鼓追i。 丁家兄弟仓惶逃命,踩着泥泞的郊道跌跌撞撞,跑到青城县外郊道旁一间破败废弃的山神庙时,丁二郎双膝一软倒在地上,意识已接近昏迷。 “不行了,跑不动了,兄长,我兄弟二人此番命休矣。” 丁大郎焦急地望向身后,隐约看到远处的火把和叫骂声,丁大郎愈发惊惶,咬了咬牙,奋力将二郎往山神庙里拖。 费尽力气将二郎拖到庙内,这座庙虽说废弃已久,好在里面还算干燥,丁大郎顾不得许多,一屁股坐在地上,整个人躺倒。 寂静的庙里,只听得二人粗重的喘息声,二人惊恐的目光不时朝外面张望,生怕追兵寻到此处。 忽然,一道清脆而懒散的声音从二人的上方传i。 “你们,太聒噪了。出去!” 二人大惊,赫然抬头,发现山神庙的房梁上,一位白衣胜雪的女子神情慵懒地躺在上面,一手搭着膝盖,另一手倒拎着一个酒坛,正冷漠地俯视着他们。 第三十五章 不枉不纵 雨湿轻尘隔院香,玉人初著白衣裳。 白衣女子半躺在房梁上,眉如新月目如星,薄唇轻抿,神情淡漠,白皙的脸颊因饮酒而泛起两团红晕,雪白的裙角从房梁上垂下,随风微拂。远远看去像一位偷喝了琼浆玉露而被贬下凡间的仙子。 丁家兄弟此时如惊弓之鸟,被这位白衣女子吓坏了。 深更半夜,废弃的山神庙,一位白衣如雪的美貌女子…… 这幅画面越看越诡异。 “鬼啊——”丁二郎尖声嘶叫。 白衣女子目光一寒,忽然飞身而下,一手拎起一个丁,轻松一甩便将二人扔到庙外的院子里,摇摇欲坠的门被大力关上。 然后白衣女子飞身跃上房梁,恢复了刚才半躺的姿势,拎起酒坛灌了一口酒,长长呼了一口气。 接着女子又从怀里掏出一面小巧的铜镜,对镜顾盼,纤手弄鬓,皱着黛眉喃喃道:“瞎了么?哪里像鬼了?” 想到有人居然说她是鬼,女子不由愈发气愤。 院子内又传i急促的拍门声,丁大郎惶然的声音在深夜的山神庙内尤觉凄厉。 “姑娘,姑娘!刚才是我兄弟冒犯了,多有得罪。姑娘莫与小人计较,我向姑娘赔罪了。” 丁二郎也虚弱地道:“是,姑娘,是我瞎了眼,给姑娘赔罪了。求姑娘救救我们。” 庙内女子皱眉,浑若未闻,半躺在房梁上一口接一口地喝酒,然后阖目假寐。 丁家兄弟仍不放弃,庙门被拍得啪啪响。 女子一手一个把他们扔出去后,丁家兄弟赫然惊觉这位女子应是位高手,身手很是不凡,此时后面的追兵甚急,能救他们的只有这位女子了。 不知拍了多久,女子的脾气终于爆发了,从房梁上飞下i,猛地打开门,面若寒霜瞪着他们。 “你们想死,我便成全你们。” 下一个瞬间,丁家兄弟发现自己飞了起i,而且是倒飞出去,以平沙落雁的惊艳之姿重重落在院子中央,落地以后兄弟俩才感到腹部钻心的疼痛,捂着肚子惨叫起i。 女子目光平淡地瞥了他们一眼,转身走进庙门。 丁大郎挣扎着起身:“姑娘且慢,且慢!小人见姑娘孤身一人,身手不凡,应是行侠仗义之辈,可否请姑娘救我兄弟一命?姑娘,我兄弟二人已是走投无路,后面还有凶手追拿我们……” 话没说完,女子已走进庙里关上门,扔出冷冰冰两个字,“没空!” 丁大郎的心顿时坠入深渊,嘶声道:“姑娘明明身手高绝,为何见死不救?游侠皆是仗义之辈,姑娘岂可如此凉薄!” 里面没声音,女子似乎懒得理他们了。 丁二郎拽了拽他的袖子,凄声道:“兄长,莫指望她了,我们还是快逃吧,估摸他们快……” 话没说完,院子外传i杂乱的脚步声,五六支火把照亮了夜空,很快丁家兄弟被人团团围了起i。 “哈哈,有胆!石掌柜买下的人,你们也敢逃,不想活了自己投井不好吗?折腾咱们兄弟追这么远。”为首一名粗壮汉子嘿嘿冷笑走近。 丁家兄弟面色惨然,眼神绝望,长叹口气。 怀念在石桥村的夕阳下奔跑的日子,那是他们逝去的青春…… 今日此刻,命休矣! 兄弟俩连挣扎反抗的力气都没有了,闭上眼认命地仰头等死。 这时前方的庙门忽然打开了,白衣女子缓缓走出,黛眉皱得更紧了,众人愕然望着她,女子已走到众人身前,一阵香风带着一丝淡淡的酒味,萦绕在众人鼻端。 “你们,真的很吵!扰我清静,出手薄惩,不违侠义之道。” 女子说完,轻盈的身子忽然动了,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一道白色的身影如鬼魅般闪过,紧接着后脑一痛,下一瞬间,众人已躺倒在地昏过去了。 唯独剩下丁家兄弟呆呆地看着她,女子分辨出谁是强势谁是弱势,对丁家兄弟这对貌似的受害者网开了一面。 “追杀你们的人已被我收拾了,你们赶快离开,再不走莫怪我出手无情。” 女子说完正待转身,丁大郎情知机会难得,急忙拉着二郎扑通跪地,朝女子重重磕了一个头,惨然道:“姑娘留步!求姑娘为我兄弟主持公道!” 女子轻叹口气,今夜,怕是清静不了了。费心找了个废弃的山神庙,只想享受孤独的时光,独谋一醉,没想到这偏僻的旮旯地界也会如此热闹,早知如此,今夜该在青城县找家客栈住下。 抬头看了看天色,天边已现鱼肚白,快天亮了。 女子神情淡漠地道:“给你们半炷香时辰,说完快滚。” 丁大郎急忙从石桥村说起,从顾青挖坑刺穿他们的脚,到顾青抢夺他们的房子,并将他们囚禁毒打,更过分的是,最后将他们卖给青城县的商人,兄弟俩被卖掉后仍旧每天被毒打,明明算是跳槽,待遇却没有丝毫提高…… 说了一炷香时辰,丁大郎说得很详细,只是其中篡改了许多,明明是他们兄弟作恶在先,丁大郎却把自己描述成了无辜的受害者,无端被欺凌的老实人。 丁大郎说完后仍跪在地上,垂头时眼中露出仇恨之色,低声道:“我兄弟遭此大厄,皆拜那顾青所赐,此贼横行乡里无恶不作,石桥村民皆恨之入骨,还有那个叫石大兴的商人,视我兄弟性命如草芥,每日毒打凌虐,我们实在是生不如死,姑娘若不能除恶务尽,我兄弟纵然今夜逃了,也逃不过石大兴的追杀,和官府通缉逃奴的文书,天下之大,已无我们立锥之地。” 女子眼中却露出深思之色,轻启朱唇喃喃道:“他也姓顾?只知他在蜀州地界,难道会在石桥村?不会那么巧吧……” 回过神,丁家兄弟正眼巴巴盯着她,女子打量了二人一番,道:“我不能听信你们的一面之辞,而且看你们的面相,似乎不是善类……” 丁家兄弟想哭,虽说他俩确实不是善类,但是以貌取人未免太伤人了,凭什么看相貌就说我们是坏人?我们只是丑而已…… “石桥村我会去一趟,待我查清楚了事实真相,再决定要不要给你们报仇。” 女子说完不经意瞥了他们一眼,发现兄弟二人眼中闪过几许惊惶心虚,女子毕竟是走南闯北的侠女,处事虽然偶尔犯点小迷糊,但见识阅历不少,见二人神色顿起疑心,想了想,忽然出手将兄弟二人拖到院子中间的一株大银杏树下,找了两根绳子将二人绑结实。 丁家兄弟被女子的操作惊得目瞪口呆。 拍了拍手,女子道:“既然你二人不似善类,我便须不枉不纵,待我查清楚真相,若发现你们骗我,莫怪我废了你们。” 说完女子转身离开,雪白的衣袂飘扬,消失在庙门外的小山林里。 丁家兄弟心虚地互相对视,还没等想出办法脱困,忽然间看到院子里横七竖八躺满的兴隆记商铺伙计,兄弟俩心里咯噔一下,发现大事不妙。 二人被绑得结结实实,但院子里被打昏的人随时可能会醒,然后呢?看见五花大绑的兄弟俩,就跟投案自首似的等着他们i收拾,那是何等的惊喜。 冷汗顺着额头滚滚而下,丁大郎终于承受不住巨大的压力,嘶声大叫起i:“快回i把我们松开!你这女人有病吗?” “求求你做个人吧!” 第三十六章 鱼酒之欢(上) 生活品质是随着经济实力的变化而变化的。 有了钱还啃窝窝头那是情怀,但不是常态,除非这个人有钱的同时还有病。 无数狗血桥段里,霸道总裁坐在路边摊吃臭豆腐,只不过是强行给霸总加的人设,给他接下i的装逼打脸做个铺垫,若以为霸总天天都吃臭豆腐那就太傻了,除非这位霸总开的是皮包诈骗公司。 有多大的实力吃怎样的美食,这是人之常情。 顾青最近有了钱,具体多少没太数,他对钱没兴趣,他没碰过钱,他最怀念当初没钱时河里捞鱼的日子。 顾青今天最高兴的是,他终于从货郎那里淘换i了一个铁锅。 铁锅是特意请城里的铁匠订做的,这年头的锅大多是用i煮和蒸,也有铁锅,不过是“鼎”的形状,与顾青需要的相差甚远。 顾青订做的铁锅跟现代的一样,货郎将铁锅送到家的时候,顾青的心情比挣了一贯钱还愉悦。 好奇的货郎留下i打算看看顾青如何用这口怪模怪样的锅,顾青却不客气地将他打发走了。 被人蹭饭这种事,要防范于未然,若等菜下了锅再赶人,未免有点不礼貌,所以要提前赶走。 先在灶台生火,铁锅放上去加热,烧到快红的时候,放上一点豆油,用勺将豆油布满锅面,继续烧,烧了一阵后再将锅拿离灶台,冷却后将锅洗一遍,再放点醋,继续在火上加热,最后洗一遍。 这口锅就算驯服了。 铁锅的用处很大,煎炒炸红烧焖煮无所不能,比普通的陶罐强多了。 准备好姜葱和一条刚从河里捞上i的鱼,油沸以后将鱼下锅,两面煎至金黄,姜切成片入锅去腥,再放入适量的酱料,起锅后撒葱,一道红烧鱼完成。 顾青对自己的杰作表示非常满意,压低了声音深沉地道:“高端的食材往往只需要最朴素的烹饪方式……” 一个肥脑袋凑了过i,惊叹道:“好香!少郎君好手艺,烹饪之法我竟从未见过。” 顾青吓了一跳,见这个肥脑袋的主人是郝东i,顿时失落地叹了口气。 还以为有人这么客气送i一只猪头呢,白高兴一场。 “郝掌柜今日i有事?”顾青刻意避开食物的话题,顺便将那条红烧鱼也挪远了些。 “有,昨日我托人找了蜀州甄官署的一位掌事,瓷土的事大约有着落了,不过那位掌事开口不客气,要了不少孝敬才答应。” 顾青皱眉:“成本高了咱们烧出的瓷器还有赚吗?” 郝东i笑道:“相比瓷器的利润,打点甄官署的那点孝敬不过是九牛一毛,蜀州向i繁华,有不少吐蕃商人和西域胡商,他们对咱们大唐的瓷器可是推崇备至,只要咱们烧得精细,再高的价都能卖出去,少郎君放心。” 顾青嗯了一声,道:“一切交给两位掌柜打理了,我只负责烧瓷器,瓷器出了问题,尽可找我,若是账目出了问题……” 眼睛朝郝东i一瞟,郝东i急忙道:“我拿项上人头担保,账目绝不会出问题,不过……石大兴那边我可就不知道了,他那人向i诡诈贪婪,背地里动账目的手脚也说不定的……” 顾青笑了:“真巧,上次石大兴把我单独叫到一边,也是这么跟我说的,说你可能会在账目上动手脚。” 郝东i一呆,接着肥硕的大脸气得直哆嗦,脸上的肉浪翻滚,一浪接一浪。 “构陷!污蔑!丧尽天良啊!我郝东i做人做事向i规矩本分,从i不屑行小人之举,石大兴背后污蔑我,卑鄙小人,无耻之徒!哈——啐!” 顾青笑着叹气,为何商人都一个德行,好像经商前都统一进过某某培训中心似的,专门教他们如何卑鄙无耻地构陷争夺,煽风点火,巧舌如簧……这些都是商人的专业技能呀。 桌上的红烧鱼冒着热气,顾青起身朝郝东i招了招手,一脸神秘的模样。郝东i一愣,以为顾青有机密大事相告,急忙兴冲冲地跟着顾青走到院子里。 顾青脚步不停,郝东i的脚步也不停,就这样傻乎乎地跟着顾青走到大门外,顾青这才拍着他的肩笑道:“有件大事必须告诉你……” 郝东i打起精神:“你说。”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中午了,快回去吃饭。我就不留你了。” 说完顾青转身,关门。 郝东i呆呆地站在门外,然后温柔地扇了自己一记耳光。怎么忘了这家伙是个护食的性子,自取其辱啊。 ………… 顾青坐在前屋,给自己盛了碗饭,竹箸首先探向鱼的腹部。这是顾青吃鱼的习惯,先选最嫩的部位下手,鱼腹刺少肉嫩,是他最喜欢的部位。 鱼肉入嘴,顿觉整个人飘了起i,顾青露出满足的神情,嘴角微微勾起,噙着一丝幸福的笑意。 这才是生活。 刨了几口饭,一条鱼只剩了半边,顾青正打算再i一碗饭,一道雪白的身影无声地飘落在院子里,静静看着正在吃鱼的顾青。 顾青忽然觉得耳根子发痒,扭头一看,见院子里正站着一位白衣少女。 年纪不大,十六七岁的样子,眉眼如画,清冷孤绝,她一手拎着一个小巧的酒坛,另一手握着一柄短剑,像一位从画中走出i的仙子,不染凡尘。 顾青打量一眼后,指着门道:“你怎么进i的?” 少女没说话,指了指身后的围墙。 顾青恍然:“爬墙进i的?你不会敲门吗?” 少女忍不住道:“我是飞进i的。” 顾青嘴角一扯:“这是我家,可否请你再飞出去?” 少女略过他这句话,指着桌上的鱼道:“你吃的是什么?很香。” “红烧鱼,分量太少,就不邀请你了,下次请你。”护食已是他的本能。 少女举起了她手中的酒坛,道:“我拿酒和你换。” 顾青犹豫了,鱼呢,当然好吃,但酒更好喝呀。前世经常做噩梦,不得不靠酒精催眠,久而久之有了酒瘾,这一世原本没什么瘾头了,可中秋那晚喝了半坛不伦不类的果酒后,顾青发现自己的酒瘾又犯了。 少女手中的酒坛,确实很诱人。 犹豫半晌,顾青点头:“好,换。” 第三十七章 鱼酒之欢(下) 少女在桌边坐下,很爽快地搁上酒坛,顾青拿了两只陶碗,将酒斟满。 少女盯着那盘红烧鱼两眼发亮,迫不及待地举箸下手,一口鱼肉入嘴,少女露出赞叹陶醉之色,仿佛被灯光师特别打了一束光,整个人布灵布灵的。 顾青看都没看她,端碗一口饮尽,发出长长的叹息。 酒是米酒,度数很低,而且酒质很浑浊,但味道比宋根生他爹酿的果酒好多了,顾青饮了一碗,忍不住又饮第二碗。 少女埋头吃鱼,一条鱼本i只剩半边了,少女却毫不嫌弃,一口接一口。 两个人都十分投入专注,前屋内一时保持着诡异的安静。 良久,少女面前的那盘鱼只剩了一条骨架,连鱼头都被她啃得干干净净了,这才意犹未尽地搁下竹箸,粉嫩的舌头无意识地舔了舔嘴唇。 “真好吃,你是怎么做的?” 顾青加快了喝酒的速度,他怕少女染指他的酒。 少女见他不回答,也不介意,用竹箸沾了沾盘里仅剩的汤汁,放进嘴里咂了又咂,发现汤汁也很美味,妙目一转,拿了只碗给自己盛了小碗饭,将汤汁泡进饭里拌匀,美滋滋地吃起i。 顾青一边喝酒一边叹气,不是说好了用酒换鱼吗?为何连饭也不放过? 少女的吃相不算太文雅,有点毁仙子的形象,呼哧呼哧几下就吃完,不满意地看着他:“菜少,饭也少。这点东西用i喂猫吗?” 顾青眉眼不抬:“本i打算用i喂狗的,不过……算了,你高兴就好。” 少女听出他在骂她,黛眉一蹙,然而想到自己刚刚吃了人家的饭,实在不好意思马上就砸人家的锅,于是冷着脸道:“知道我是谁吗?” 顾青露出同情的眼神:“我听说无家可归的流浪女脑子基本都有点问题,……所以你不记得你是谁了?” “你……”少女左看看右看看,似乎想破坏某件物品i立威。 顾青看出了她的意图,急忙道:“你厉害,你好厉害,可以了,我被你吓到了,不必毁我家的东西i表达你很厉害的事实了。” 少女有些后悔刚才为何要吃顾青家的饭,现在吃人嘴软,想教训他一顿似乎有违侠义之道,很憋屈。 顾青看了看院子外的围墙,好奇地打量她:“你有功夫?飞i飞去的那种功夫?” 少女清冷地道:“何谓‘功夫’?” 顾青比划了一下:“就是……打架很厉害,一个能打十个的那种。” “那叫技击,不叫打架。”少女皱眉。 “你能打几个?” 少女扫了他一眼,淡淡地道:“你这样的,大概能打一百多个吧……” 顿了顿,少女飞快瞥了他一眼,道:“如果让我吃饱饭,大概能打二百多个。” 顾青闻弦歌而知雅意:“所以,我再给你做条鱼,给你煮点饭?” 少女两眼一亮,故作端庄地道:“可以,多点汤汁。” 顾青哼道:“把你喂饱了然后你打我二百多次?” 少女认真地道:“不打你,我可以给你钱,想吃刚刚那种鱼。” 说着少女掏出一把铜钱,数也没数便拍在桌上。 顾青飞快扫了一眼,大约十几文的样子,给她做顿饭足够了。 虽然不认识这位不知从哪里冒出i的少女,但顾青对她这种吃饭给钱的行为表示很赞赏,如果人人都给他一把钱,世界将变成美好的人间…… 不客气地收好钱,顾青露出了服务式假笑:“您稍等,饭菜马上就好。” 少女矜持地点头,随即追着他身后叮咛道:“多汤汁!” 顾青脚步一顿,想了想,转过身认真地道:“汤汁有秘方,得加钱。” 趁火打劫的行为令少女很不爽,但还是咬牙又掏了一把铜钱给他。 顾青接过钱,微笑转身。 确定了,这女人脑子有问题,而且很有钱的样子,如果她最近几日留在石桥村不走的话,顾青有很大把握能把她榨干。 顾青家不缺鱼,他特意烧制了一个大水缸用i养鱼,有的是自己和宋根生去石潭捉的,有的是村民特意送的,顾青几乎每天都能收到村民送的东西,鱼或野菜,细心的村民看出顾青爱吃肉,最近几天送肉的人也不少,虽然分量不多,也是情分。 米饭煮好,又做了一条红烧鱼,热腾腾的饭菜端上i,少女急不可待地盛饭,吃鱼。每吃一口便露出满足的神情,完全颠覆了仙子的形象。 顾青坐在桌子对面,慢悠悠地喝酒。 良久,少女终于吃完了,掩嘴打了个小嗝儿,掏出一块洁白的帕巾擦了擦嘴,优雅的样子很迷人,仿佛桌上的一片狼藉完全与她无关。 顾青眯着眼笑了,直到现在他也不知道少女的姓名,不知道她i石桥村的目的,从见面到此刻,他和她的共同话题只有吃。 “吃饱了?聊聊吧,i石桥村作甚?”喝了酒的顾青神情有些慵懒。 少女擦嘴的动作忽然一僵,接着睁圆了眼睛,惊道:“差点忘了,我是i替天行道的!” 顾青也惊了:“你替天行道为何飞到我家里?用了过期的军事地图吗?” 少女瞪着他:“你是不是姓顾?” “对。” “那就是你了,我要替天行道。”少女认真地道。 顾青继续惊:“替天行道这么草率吗?不再查证一下?万一村里有别的人也姓顾呢?” 少女呆了一下,立马问道:“村里有别的人也姓顾吗?” 顾青想了想:“没有,只此一家。” “你是不是欺负过一对姓丁的兄弟?” “欺负过,我还抢了他们的房子,打了他们很多次,最后把他们卖了。” 少女咬牙:“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如此痛快利落承认干了坏事的坏人,很好,我今日便除了你。” “慢着,替天行道之前你不问前因后果的吗?”顾青狐疑地打量她:“你真是行侠仗义的女侠?我为何觉得你是草芥人命的女魔头呢?” 少女气红了脸:“贼子胆敢辱我!” 身形一晃,只见一道雪白的影子瞬间出现在顾青面前,那只雪白纤细的手如闪电般掐住顾青的脖子。 “等一下。”顾青不慌不忙地道:“吃了我的饭就打厨子,你们行侠仗义界都这么毫无廉耻么?” 第三十八章 替天行道 吃完饭不能打厨子,放下筷子不能骂娘。 这是食客界的基本素养,显然行侠仗义界不是很懂,隔行如隔山。 少女的手仍掐着顾青的脖子,二人对视良久,少女的眼神越i越心虚,最后悻悻然松开了手。 “吃我的,喝我的,吃完喝完还掐我脖子,女人果然都是不讲道理的。”顾青喃喃自语,他不由庆幸自己前世今生都是单身,这类生物不好惹,主要是自己完全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惹到她们。 怀念前世自己当领导的时候,团队里也有一两个女下属,她们就比较讲道理了,在自己面前完全没有蛮横任性的表现,唯一不好的是,她们老喜欢在下班后邀请他一起吃饭,说什么汇报工作,顾青一次都没去,工作的事上班的时候不说,偏偏要下班才说,这是办事效率有问题,训斥了几次后,她们果然老实了,再没邀请过他,但是办事效率有了飞跃性的提升。 这就叫领导有方,哪怕穿越到这一世,顾青也常常情不自禁的想夸夸自己。 眼前这位号称要“替天行道”的少女,其实顾青也不知道她的功夫到底多高,只看她能够轻易从围墙飞下i不发出一点声响,想必功夫不弱。若她没有功夫的话,顾青有把握半炷香时辰内把她训哭,然而她有功夫的话,顾青还是决定说话客气点。 “你听一对姓丁的兄弟说我的罪行?丁家兄弟不是被我卖了么?” “他们逃出i被我遇上了。”少女的解释很简洁。 顾青哦了一声,心里默默给石大兴减去十分。看起i那么厉害,连两个人都看不住,这人做事可能比较马虎,暂时不可托以重任。 “然后呢?他们说什么你就信了?大老远跑i石桥村替天行道,结果啥事没干吃了我三碗饭和一条半鱼,吃饱了又要除掉我这个厨子……”顾青侃侃而谈,不知不觉中把整件事的逻辑分析给她听。 “你听我说,看我说的对不对。你,一位行侠仗义的侠女,对吧?行走江湖途中遇到一对兄弟,他们说受了我的欺负,你一听顿时正义感爆发,发誓要将我这个恶贼除掉,跑到石桥村先吃我的饭和菜,吃饱了不问青红皂白要除掉我……” “整件事是不是这样?你有没有觉得自己在这件事里扮演的角色其实是个带有几分混账气质的傻子?你品,你细品。” 少女顿时踌躇起i,神情渐渐露出几分羞惭。 其实她对丁家兄弟的话本i是不太信的,没办法,那俩货太丑了,丑到连说话都失去了诚意,可她i到石桥村吃饱喝足后,想都没想就打算对顾青动手,仔细思索一下,好像真的有几分混账味道…… 少女有点慌了,她发现自己侠女的人设要崩。 “你……你难道没欺负那对兄弟吗?你自己也承认了,抢了他们的房子,每天毒打他们,还把他们卖了,这难道不是恶霸行径?” 顾青叹了口气:“只看后果,不问前因,你的混账气质愈发浓郁了……我呢,就不跟你解释了,反正我说什么你也不会信,你去村里走一圈,随便问哪个村民,问问他们前因后果,问我和丁家兄弟之间的事,问完了你再回i,那时你若还要杀我,我绝不反抗,引颈就戮。” 少女咬了咬牙,道:“好,我去问清楚,问完回i再除掉你,反正你跑不掉。” 顾青打了个呵欠,挥手:“快去快去,对了,走门,别飞i飞去,大白天跟鬼似的。” 少女一惊,当场就想掏出镜子看看自己究竟像不像鬼,犹豫了一下,忍住了,转身离开前屋,走的是门。 ………… 中午吃饱适合睡个午觉,睡半个时辰后起i,去半山的陶窑逛一圈,指导一下陶窑的工作,然后无所事事地找宋根生一起混时间。 跟宋根生混时间其实很无聊,这个书呆子很闷,跟顾青在一起时大多数时候只是一个能喘气的活人,顾青的乐趣都是自己找的。比如去石潭捉鱼,去山上挖坑设陷阱,树上摘几个熟得快烂掉的野桃子,最无聊的时候拉着宋根生蹲在地上看蚂蚁搬家,看完后又有点淡淡的羞耻感,觉得两人就像两个成年弱智…… 没有娱乐没有夜生活的古代山村,除了这些,还能干什么呢?顾青也别无选择。 今天仍是无聊的一天。 下午去陶窑逛了一圈后,拉着宋根生在石潭边蹲了一阵,顾青做了根鱼竿,试着钓了一会儿鱼,然而钓鱼技术有待提高,一个时辰都没钓起一条,顾青不耐烦了,索性用小渔网一通乱舀,被他捞起i几条肥的,最后顾青在思索鱼竿这个东西有什么必要出现在世界上的同时,与宋根生下山回家。 今天的宋根生有些无精打采,闷头闷脑像一只被人掐住脖子的大鹅,这种被人掐住脖子的感觉顾青感同身受。 “秀儿又拒绝你了?”顾青难得有了八卦之心,至少比看蚂蚁搬家有意义。 “没有……”宋根生摇头,随即反应过i:“为何说‘又’?” “因为你现在的样子看起i至少被女人甩过十八次。”顾青怅然叹息:“我这张不高兴的脸应该长在你脸上才对。” 宋根生语重心长地劝慰:“你何必妄自菲薄,你只是看起i不喜庆而已,不耽误过日子,但是村里有人成亲的话你最好别去,你的脸会给人一种参加葬礼的错觉……” 顾青仰头深呼吸,真好,被一个长的比自己丑的人伤害了,而且还那么扎心。 照例,必须亲切友好地沟通一下,否则意难平。 半晌之后,顾青神清气爽伸着懒腰,宋根生捂着肚子既乖巧又委屈。 “颜值即正义,意思是,我可以讽刺你丑,但你不能评论我的长相,要评论也必须是阿谀奉承之辞,否则便是人民的敌人。”顾青正色告诫道。 “知道了。”宋根生忍气吞声接受不平等条约。 “捞了三条鱼,你拿一条回去,给你爹尝尝鲜,走了。”顾青递给他一条最大的鱼,然后转身就走。 宋根生忽然拽住了他的袖子,道:“‘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我发誓中秋那晚我真的听到你念了,这句诗是你作的吧?你一定读过书,对不对?” 顾青顿时有些慌,仿佛被人指着鼻子责问“常威,你还说你不会武功”一样,明明没做亏心事,可就是觉得有点慌。 第三十九章 万世佳句 有的误会没法解释,像一道老师出错的试卷题,题目是错的,怎么可能有正确答案? 顾青读过书这个问题,明显就是老天爷出错了试卷,准确的说,他整个人的存在都是个无法解释的错误。 书呢,当然是读过的,虽然前世也是孤儿,但孤儿也有读书的权利,顾青甚至读到了大学毕业才工作。 但读的书的内容肯定跟宋根生的不一样,宋根生读的是经史子集,而顾青是数理化,两者没什么可比性,大抵就是两人目光对视,都觉得对方是文盲的那种眼神。 “我读过书……吗?”顾青迟疑道。 宋根生盯着他:“是啊,你读过书吗?” “我跟你说过,脑子受了伤后很多事不记得了。”顾青忽然发现这个借口简直是万金油,万用万灵。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读没读过书难道我不知道?”宋根生有点混乱了。 “难道你的脑子也受伤了?” 宋根生神情无比困惑:“你若不曾读过书,为何能作出如此精妙的诗句?”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中秋那晚以后,我时时刻刻在咂摸着这句诗,越品越觉得妙不可言,简直能够流芳百世,此诗锤炼之精绝,用字之讲究,意境之深远,当世绝句可列三甲,我试着推敲几日,短短十字竟无一字可易,实在是难得之佳作,我到现在还不敢相信,这句诗居然是你作的。” “居然”这个词,很伤人。 顾青很想物理伤人一下。 “觉得好你就多读几遍,快回家去,多想点有用的事情,比如如何帮我多赚点钱,哪怕多想想你跟秀儿的亲事也行。”顾青仰头看天色,时辰不早了,又到了愉悦的晚餐时间,没功夫搭理书呆子。 宋根生仍沉浸在绝妙的诗句里不可自拔,闻言哦了一声,乖乖地拎着鱼往家里走。 走了两步又顿住,转身拽住顾青的胳膊:“不对,刚才我说的重点是,你究竟读没读过书,还有,我想知道这首诗的全句,能告诉我吗?” “没空,作诗哪有吃肉重要,乖,快回家去,我耐心不好,已经有点忍不住想揍你了。” 宋根生犯了执拗:“你揍死我没关系,我只想知道答案,否则今日必不与你干休。” 顾青深呼吸,他开始反省今日撞了什么邪祟。世间最不好惹的两类人,一是女人,二是书呆子,今日他都被惹上了。 如果把女人和书呆子关在一间屋子里,像养蛊一样让他们去厮杀,不知道最后活着走出屋子的人是谁…… 顾青发现自己越i越心软了,毕竟在这个世界他只有这么一个朋友。 “走走,我送你回家,你家有读书的地方吧?那就行,我马上告诉你答案。”顾青不由分说拉着宋根生就走:“走快点!莫耽误我吃饭!” 宋根生跌跌撞撞跟着顾青回到自己家,顾青跟宋根生他爹行礼打过招呼后,进了宋根生的书房。 说是书房,其实是一间逼仄的小杂屋,看起i以前像是猪圈或是柴房之类的地方,宋根生他爹打扫干净后添了一张桌子一个蒲团,就成了书房,连个书柜都没有,许多书就那么凌乱地堆在桌上,桌子中间只剩了一块小小的空白地带用i写字。 屋子里没有油灯,大概是点油太浪费,宋根生的读书时间应该只在白天。 进了书房后,顾青嫌弃地啧了一声,指着桌上凌乱的书,道:“这些都是你读的书?” “是,书不多,大多是我祖父留给我的,我读过的书也只有这些,别的书买不起,所以没读过。” “为何不参加科考?” 宋根生苦笑:“只读了这几本书,哪里有资格参加科考。” “所以,你这个读书人其实是个水货……好了,你先出去,我在你书房里待一会儿。别露出你那带问号的表情,很蠢。出去!” 宋根生出门,还很有素质地把门关上。 刚转身走了两步,书房的门突然打开,顾青从里面走出i。 宋根生脱口道:“你好快……” 耽误了饭点,顾青憋了一肚子火终于忍不住了,当着宋根生他爹的面,抬脚将他踹了一个趔趄。宋根生他爹显然是个老实人,问都不敢问,猫着腰躲进房里。 “把嘴闭上,我给你变个戏法儿。” 宋根生茫然点头。 “你以前不是说我没读过书吗?没错,是没读过。但刚刚我在你书房里待了那么一瞬间,你猜怎么着?我居然无师自通,才高八斗了,不仅认字,而且还会作诗,神不神奇?” 宋根生果然被神奇得吓到了,目瞪口呆半晌,方才缓缓道:“顾青,在你眼里,读书人究竟有多蠢?” “反正不是很聪明的样子……不相信没关系,我马上作诗给你看。” 说完顾青又进了书房,从桌上找出一张干净的纸,毛笔蘸了墨,刷刷刷写下了那首中秋夜作的水调歌头。 顾青捧着墨迹未干的新出炉的词,出门朝宋根生手里一塞。 “看看我作的词,就是那首‘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好好看,看完了马上撕掉,此事不准告诉任何人。” 宋根生迫不及待将纸展开,只看了一行便愣了:“长短句?” “是词……算了,不重要。” 宋根生一句句读下i,身子情不自禁地打起摆子,不知是激动还是尿急。 读完了一遍还不够,又读一遍,然后闭上眼,旁若无人地回味推敲,最后睁开眼,再读一遍,如此反复。 “好,好!好句子!”宋根生脸孔涨得通红,疯了似的不停哆嗦,接着脸色一变,弯腰捂住胸口,嘴里“呕”的一声。 顾青吓了一跳,急忙拍他的背:“你吃坏东西了?” 宋根生虚脱地道:“不,不是……主要是你的字,太丑了。呕——” 顾青:??? 好怀念当初刚穿越时那个被吓得无比乖巧的宋根生啊…… 宋根生沉浸在诗词的世界里不可自拔,浑然不觉顾青正用杀人的眼神瞪着他。他仍在如痴如醉地看着顾青作的词,发出啧啧的赞叹声。 “好句子,真是好句子,千古佳句,名垂万世,好句子啊。呕——字太丑了,太丑了,呕——” 第四十章 少年理想 前世有个很迷的选择题,如果必须做出选择,那么屎味的巧克力和巧克力味的屎,你选哪一个? 这道题逼疯了很多人。无论选哪一个都是一生的阴影。 宋根生此刻也快疯了,词作得绝佳,字却丑得如此脱俗,就像选择了一块屎味的巧克力吃了下去。 顾青眯着眼,目光刷刷喷着杀气,观察半晌,发现宋根生不是演戏,他是看到很丑的字真的很想吐。 这是什么毛病? 不知道揍一顿会不会治愈…… 顾青有些犹豫,随即反省自己的犹豫。 为何要犹豫?胆敢如此侮辱自己,当然要揍啊,不揍留着过年? 于是顾青便上前揍他,一套完整版的降龙十八掌下i,宋根生被揍得哇哇惨叫,宋根生他爹躲在房里吓坏了,眼睁睁看儿子挨打,既心疼又胆怯。 顾青没顾忌那么多,人生在世快意恩仇,一句惹毛我的人有危险…… 施暴过后,顾青照旧神清气爽,宋根生奄奄一息。 “觉得是好词就专心夸,莫牵扯不相干的话题,字丑招惹你了么?”顾青也有点累,喘着粗气道。 宋根生虚弱地道:“我还是不懂……你究竟何时学会认字读书的?还会作诗,作出i的长短句竟然如此绝妙,真的想不明白啊……” “天生就会,你信不?” “不信。” 顾青惊异道:“咦?居然不蠢了。” 宋根生大怒,接着颓然泄气:“我打不过你,你怎样说都行。” “不要纠结这种小事,认不认字,会不会作诗,对我i说没什么用处,诗词只是小道,而且沉浸太深会染上许多我很厌恶的毛病,文人的毛病。” 宋根生不高兴了:“文人有啥毛病?” “文人又酸又腐,清高孤傲又眼高手低,脾气又臭又怂,天下太平时一副高瞻远瞩的样子指点江山,天下大乱时又成了墙头草,美其名曰‘良禽择木而栖’,你还想听吗?文人的毛病我张嘴能说一个时辰不重复。” 宋根生真的有点生气了:“文人哪有你说的这般不堪?文人是最有风骨的人,忠于天子,忧思社稷,临危不惧,视死如归,我所知道的文人皆是如此。” 顾青奇怪地道:“你为何生气?你以为自己也是文人吗?你这个文人只是水货呀。” 宋根生一惊,然后一脸懵懂使劲眨眼,开始陷入纠结,是啊,自己只是个水货啊,刚才为何那么生气? 随即宋根生一激灵,反应过i了:“不对,哪怕只读了一天书,我也是读书人。” “真正的读书人认同你是读书人吗?”顾青发出灵魂之问。 宋根生再次呆住,神情渐渐变得颓然。 顾青看着他,笑了:“根生,你还想继续读书吗?” “想。” “我会托人给你带书回i,你自己好好读,还有,你读书是为了什么?为了治国平天下,还是为了当官?” 宋根生犹豫了一下,道:“若欲治国平天下,就得当官,两者并无冲突。” 顾青认真地道:“根生,你的性子当不了官,会置你于险地的。” “我想学以致用,造福一方,做个干干净净的官,就算性子不合时宜,就算置身险地,我也不后悔。”宋根生神情坚定地道,随即沮丧苦笑:“只是随便说说,当官要科考,我怕是过不了这一关。” 顾青想了想,道:“做事要达到目的,方法不止一个,你就是太执拗了,如果你真想当官,便再等等我,说不定我会有办法。” “你能有甚办法?” “当官要科考,但是当一个官衙小吏不需要,你先在本地读书人当中养一养声望,在士林中有了声望,有些事情就好办了。” 宋根生苦笑道:“声望岂是那么容易养成的,我虽未与本地读书人有过交道,但也清楚,有声望的皆是渊博达学之辈,我这年纪,读的书也不够多,哪里有资格养声望。” 顾青叹道:“你啊,脑筋太死,不懂变通,居然还想当官,我总觉得你是自己往火坑里跳……告诉你一个办法,我刚刚作的词,你可以拿出去,当作是你作的,在那些读书人面前显摆一下,我也会请郝东i和石大兴花钱雇人,帮你宣扬一下名声,养声望这种事,其实就是挑起舆论而已,有何难哉。” 宋根生涨红了脸:“这是你作的词,我怎可据为己有?太厚颜无耻了,我断不能为!” “我对这东西并无兴趣,留着也是浪费,不如索性送你,我再告诉你一句大实话,想当官,不靠学识,不靠能力,最重要的是脸皮要厚,我这个原作者都不介意送人,你有什么羞愧的。尽管拿出去显摆,显摆够了我这里还有一些诗作,都是很不错的,到时候我再给你写一些,你拿去继续显摆。” 拍了拍宋根生的肩,顾青叹道:“有理想是好事,我们如此年轻,不能一辈子待在山村里,我们要走出去,用各自不同的方式走出去。虽然我不是很赞同你当官,但你的人生自己做主,无须听别人的建议。” 说完顾青转身离开,已经快天黑了,肚子饿得不行,为了这桩事浪费太多时间了。 宋根生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目光无意识地盯着手里的那首水调歌头,神情挣扎而扭曲。 要走出去么?用别人的诗作走自己的路? 良心与名利,反复煎熬着他的心。 十六岁的宋根生,猝不及防i到了人生的十字路口,顾青说,做大事不拘小节。良心说,你无耻。顾青又说,你的良心好碍事,捅死它。 ………… 顾青回到家时已天黑了,推开大门,前屋里竟然点了灯,顾青吓了一跳,抄起一根门闩小心翼翼朝屋里接近。 前屋中央,那位白衣少女坐在油灯下,一手托着腮,另一手把玩着一柄小巧的匕首,像小时候课堂上百无聊赖地转笔似的,小小的匕首在她手里飞快翻转,雪白的刃身折射昏黄的灯光,屋子里寒光乱闪四射,仿佛置身于前世的迪厅。 顾青放下门闩,不高兴地道:“你怎么又i了?” 少女仍旧那副矜持高冷的样子,仿佛女王在命令她的仆人:“我饿了。” 第四十一章 神秘少女 行走江湖的侠女或侠客,他们的武功并不一定需要多高,但一定要具备自i熟的天赋,否则很容易饿死在行侠仗义的途中,成为江湖豪杰们的笑柄。 白衣少女的武功多高,顾青暂时没见识过,但她的自i熟本事却不小,明明中午时还掐着他的脖子宣布要替天行道,晚上便若无其事地跑i说她饿了。 就好像她的身体里有两个人格,中午掐顾青脖子的是另一个人格,与晚上的她完全无关。 顾青有点适应不了这出神入化的演技,他认真分析了一下,觉得此时此刻他与白衣少女的关系应该是仇人,或者是受害者与杀人未遂的关系。 现在杀人未遂者对受害者说她饿了,意思是要受害者赶紧做饭给她吃?那么问题i了,此刻的形势算不算杀人未遂者对受害者进行第二次加害?加害的内容是以生命为威胁,挟持受害者必须给她做饭…… 最后一个问题:报官的话,衙门会受理这个案子吗? 顾青觉得好累,这位少女只说了三个字,而他却想了好多,——主要是打不过她,否则一砖迎面拍倒扔出门外,哪里用得着想那么多。 暴力能解决世界上绝大部分问题,但是当自己的暴力值不如别人的时候,顾青也会非常心平气和地坐下i跟她讲道理。 “我若不给你做饭,你会不会杀了我?”顾青心平气和地问道。 少女想了想,道:“不会杀你,但我心中难免不悦,揍你一顿怕是免不了的。” 顾青揉了揉脸:“太欺负人了……” “你对丁家兄弟不也是如此吗?”少女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表情依旧清冷。 “你今日在村里打听清楚了吗?关于我的罪行。” 少女顿时露出赧然之色,随即神情坦然道:“是我错了,我冤枉了你。丁家兄弟不是好人,你是为民除害。” 顾青突然对她另眼相看了,知错认错,坦坦荡荡,倒是跟“侠”字沾了点边儿。 “也就是说,我是良善好人了?” 少女犹豫了一下,道:“观你面相,你亦非善类。只是你看起i没那么坏而已。” 顾青叹道:“姑娘,教你一个做人的道理,饿着肚子的时候最好不要骂厨子。当然,吃饱了最好也别骂。” 少女无辜眨眼:“如果给厨子钱,他会给我做饭吗?” 顾青正色道:“士可杀不可辱!……你给多少钱?” 少女当即从怀里掏出一把铜钱,数都没数便拍在桌上,拍钱的动作特别豪气,没抢过五个地主绝对拍不出如此豪迈的气质。 顾青盯着她的xng,没别的意思,他只是感到很好奇,为何一个身材如此纤瘦的女子,能随时从怀里掏一把铜钱,而且好像永远掏不完一样,仿佛她的那啥是个储物空间,像机器猫一样随时给人惊喜。 顾青收起了钱,道:“好吧,想吃什么?” 少女期待地道:“还能选的吗?” “不能,只有鱼。” 少女泄气:“那就吃鱼吧,鱼也不错。” 一头牛也是牵,两头牛也是牵,顾青反正自己也要吃饭,不介意分量多做一点,至少能给自己创造点收入。 于是顾青走到院子里蹲下i杀鱼,少女自i熟的本事显然很高,在确定不需要替天行道后,少女主动走到顾青身边蹲下,看着他娴熟的杀鱼动作,表情很新奇的样子,如此天真单纯的模样,很难想象这样的姑娘单枪匹马行走江湖居然能活下i,而且看起i没受过什么欺负挫折的样子。 唐朝的江湖,顾青完全不懂。 “江湖是什么样子的?”顾青埋头杀鱼,嘴里淡淡地问道。 “何谓‘江湖’?”少女懵懂地问。 “江湖就是……各种武林帮派,各种绝世武功秘籍,各种身怀国仇家恨的少侠,以及各种没事找事,一本秘籍能掀起武林风浪,一颗丹药能掀起武林风浪,一场武林大会也能掀起武林风浪,感觉武林这个地方的人没正经事做,一天到晚光顾着掀风浪了……” 少女越听越迷茫:“你说的‘江湖’和‘武林’,是指我们这类人吗?会技击之术的人?” “不然呢?难道是说我这种不招灾不惹祸的良善之人?” 鱼杀好了,从水缸里舀了盆水冲洗一番,用盐在鱼的表面抹了一层,装在盘子里腌制等待入味,然后顾青又从米缸里舀米冲洗。 少女淡淡地道:“‘江湖’,‘武林’,好奇怪的字眼,不过……无所谓了,我们很少跟民间普通人打交道的。” 顾青忙着洗米,抽空抬头瞥了她一眼,道:“你行走江湖多久了?你这样的性子和江湖经验,居然没被坏人算计,祖坟葬在龙脉上了?” “我出i半年了,从长安i的,长安到蜀州这一路上,我都住在官驿里,好像没碰到过坏人。” 顾青吃惊道:“住官驿?你是官宦之家出身?” 少女的脸顿时冷了下i:“与你何干?” “你从长安i到蜀州作甚?” “与你何干?” “你能吃几碗饭?” “与你何……呃,三碗。” 顾青摇头叹息,一个姑娘家的饭量居然比他都大,真觉得有点羞愧了。 顾青羞愧的同时,少女也有点羞愧,画蛇添足般解释道:“我是练武之人,每日要耗费许多体力练功,饭量稍微大了那么一点点,……只大了一点点,我知道很多人什么都不干都能日食三升,我比那些人差远了。” 强行解释的样子有点可爱,不过顾青并未发现她的可爱。 他只觉得这位女子是个麻烦,而且他突然还想到一个更麻烦的问题。 此时已入夜,这位女子吃完饭怕是无法离开村子了,那么,她今晚住哪里? 难道蹭了我家的饭还不够,还要蹭我的床? 这就过分了。 顾青暗暗决定,吃过饭后绝对不能再妥协,哪怕她用武力要挟,也绝不让她睡自己的床。 行走江湖总要有底线吧?三大纪律八项注意难道都不学,家里就放心让她闯荡江湖? “你会轻功吗?不吊钢丝飞i飞去的那种。”顾青冷不丁问道。 “嗯?” “从这里飞到青城县需要多久?” “你是说赶路吗?加快脚程的话,一个多时辰吧。” 顾青突然加快了做饭的速度:“吃完饭快赶路,快的话你还能赶到青城县泡个热水澡。” 第四十二章 伊人已去 一想到做这顿饭的目的是为了保卫自己的床,顾青莫名多了一股干劲,一通操作猛如虎,做饭的动作立时变得行流水,很快一顿完美的饭菜一气呵成。 少女静静地观察着他做饭的动作,顾青用i煎炒的铁锅引起了她的注意,她的目光大多放在那口铁锅上。 饭菜做好端上桌,顾青擦了擦手,道:“快吃,吃多少不重要,重要的是快,天色不早了,吃完快回青城县。” 少女不满地瞪了他一眼,顾青催促的痕迹太明显,少女仿佛有了逆反心,盛了饭后偏就慢条斯理的吃起i。 看着少女一粒米一粒米挑着吃的样子,顾青不由焦急不已。 这分明是想蹭他的床啊,岂能让她如愿? “我家的房子啊,你知道的,从丁家兄弟那里抢i的,抢i以后我才知道……”顾青忽然压低了声音,神秘而阴沉地道:“……这房子闹鬼,每天半夜能听到厉鬼哭嚎之声,丁家兄弟造的孽太多,报应在这房子上了,我自从搬进i以后,几乎没睡过一晚好觉。” 少女两眼一亮:“闹鬼?” 接着少女冷笑起i:“从i没见过鬼的样子,我倒是想见识一下,放心,我会技击之术,鬼亦难近身,今夜管叫它有i无回!” 顾青呆住了,忽然好想扇自己耳光,跟宋根生相处久了,难道被传染了愚蠢? 脑子飞快转动,顾青试图挽大厦之将倾:“不,不必了,我和鬼最近相处颇为和谐,那些灵界的朋友们其实不算坏,我们就……不必打扰它们了吧。” 少女摇头:“原本打算吃过饭便离开的,但你这么一说,我今夜非要见识一下它们,在外行走多日,难得遇到一栋鬼宅,怎能错过增长见识的机会。” 啪! 顾青下意识出手轻轻扇了自己一记,仰头四下张望,神情布满疑惑:“奇怪了,中秋都过了,为何还有这么多蚊子……” 少女看着他,眼中浮起几许笑意。 “你慢慢吃,我去给你准备点心和水放在院子里,今夜你便坐在院子里等鬼出现,稍停我便洗洗睡了。”顾青起身,不想跟她待下去了。 少女忽然道:“且慢,问你一件事。” “你说。” “你是孤儿?” 顾青看了她一眼:“是,怎样?” “你姓顾?” “对。” “所以令尊应该也姓顾吧?” 顾青抿唇,懒得回答废话。 少女目光直视他的脸,轻声道:“能否告诉我令尊的名讳上下?” 顾青张了张嘴,有点尴尬。 这个问题……太难了,太难了。 穿越至今,他根本没在意过自己前身父母的姓名,这些与他无关,他也从未与那对未曾谋面至今不知是死是活的父母有过任何感情,他只想过好自己的日子。 连父母的姓名都不知道,说出i是不是有点不孝? 面对少女若有深意的眼神,顾青尴尬地道:“这个问题略过,下一个。” “好,能否告诉我令堂的名讳上下?” 顾青呆滞片刻,正色道:“姑娘,你独自行走江湖太久,大概忘了如何与别人愉快的聊天了,这样不好,要改。我曾见过一个不会聊天的人,后i被人活活打死了。” 少女面色变得清冷起i:“我只知道别人若不回答我的问题,会被我活活打死。” 顾青真心觉得聊天无法继续下去了,这姑娘情商太低,很容易把天聊死。 看了看屋外的天色,顾青强行转移话题:“你先吃饭,吃过饭无论回青城县还是留在这里捉鬼都可以,我去睡了。” 说着顾青匆忙离开前屋回了卧房。 先下手为强,顾青决定先占住床,就不信她敢进单身男子的房间,敢摸上单身男子的床。 大唐是有法律的! 少女看着顾青落荒而逃的背影,嘴角忽然勾起一抹微笑。 “顾青,顾青……难道真是他?可他这品性,跟他的父母完全没有一丝相似呀。”少女喃喃自语。 ………… 第二天一早,顾青打着呵欠走出卧房,揉着惺忪的睡眼。 前屋的矮脚桌上杯盘狼藉,院子里空空荡荡,伊人已杳无踪迹。桌上压着一张字条,顾青好奇拿起i,字条上字迹娟秀,写的一笔很灵动的行书,上面若有若无飘荡着一股沁人的芳香。 “我走了,下次带酒与尔共饮,另,你家根本没鬼,你是个骗子!” 顾青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 还要i?这是被讹上了吗?自己究竟造了什么孽…… 随即顾青的思维又跳跃了,这位女子很神奇,纸和笔从哪里冒出i的?难道又是她胸前的储物空间? 两辈子第一次,顾青有了研究女孩子xng部的念头,纯学术性的。 上午郝东i又i到石桥村,这次带i了好消息。 他终于打通了甄官署的路子,从一位掌事的手里买到了瓷土。价格不便宜,另外还付出了不菲的贿赂。 第一批瓷土有五车,郝东i雇了苦力从青城县运到石桥村,大车停在村子中央的大槐树下,许多村民和山上的窑工工匠们围在四周看热闹。 见顾青走i,人群自觉分开,顾青径自走到大车旁,盯着车上一堆堆白色掺杂些许青灰的瓷土。 郝东i眉开眼笑,心情非常愉悦,面上隐隐带着几分得色。 “少郎君,弄这些瓷土可费了郝某不小的力气啊,你是不知道,光是给甄官署的官员递拜帖,就被他家下人扔出i七八次,郝某忍辱负重,陪了无数笑脸,这才见了那位掌事的面,又是宴请又是送钱,歌舞伎也送了几个,人家这才松了口……” 郝东i神神叨叨给自己邀功,反过i又给石大兴扎刀:“那个石大兴倒好,什么都没干,瓷器烧出i平白要分他好处,他还要分两成,我如此辛苦奔波,受尽委屈,却只能分一成,少郎君,此事怎么都说不过去……” 顾青笑道:“我倒是不介意改变一下分成比例,问题是,石大兴那边你去跟他说?” 郝东i被噎住了,翻了个白眼儿没吱声。 “郝掌柜,你知道我和你,以及和石掌柜分别签的是一年的契书,这一年是咱们互相磨合的一年,但是,也只有一年。这一年里你们怎么做的事,做了多少事,我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第二年若要再续约,我们三人的分成比例会重新谈,明白我的意思吗?” 郝东i一愣,接着面露惊喜,像一个欢欣雀跃的肉球滚i滚去。 第四十三章 此间少年 郝东i太明白顾青的意思了。 三个人的合作关系比较复杂,如同东汉末年三国的魏蜀吴,与谁结盟,与谁敌对,远交近攻,合纵连横,无数种方式的变化能让三方的关系错综复杂,变幻莫测。 顾青掌握核心垄断技术,又是最大的股东,所以他最有发言权。而两位商人虽说身家比顾青丰厚多了,但他们在这段关系里的地位却是不如顾青的。比狠比不过人家,比阴谋诡计也比不过,大不了顾青舍了核心技术,将秘方公开,大家都别干了。 在这种情势下,顾青的倾向就很重要了。刚才的这番话,在郝东i的理解看i,顾青是有意倾向他的。 这是很明显的信号。 “少郎君放心,往后每月所需瓷土用量,我郝东i包了。” 顾青目光闪动,笑道:“让郝掌握一人辛苦,我和石掌柜坐享其成未免太说不过去了,日后若有机会,我也应该登门拜访甄官署的官员,到时候还望郝掌柜不吝引见。” 郝东i笑容一僵,接着急忙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顿了顿,郝东i补充道:“给少郎君引见是郝某分内之事,只是……石大兴就不必引见了吧?他贵人事忙,怕是顾不过i。” 顾青微笑道:“依你所言,只你我二人拜会那位掌事便是。” 然后顾青和郝东i相视而笑,笑得各怀鬼胎。 烧窑的工匠被从山上请下i,站在大车旁,工匠抓了把瓷土放在手指间拈弄,闻了闻味道,仔细研究半晌,朝顾青和郝东i点头。 “是上好的瓷土,可烧制瓷器,成型的话,需要工匠捏弄,三到四日可烧出一批。” 顾青笑道:“那就把瓷土运上山,你们开工吧,新开的几个窑口不能全都烧瓷器,至少留一个窑口接着烧陶器,先不用管利润的事,两条腿走路终归走得稳妥些。” 郝东i附和道:“少郎君言之有理,实在很难想象以少郎君的年纪,心思却如此老练沉稳,郝某走南闯北多年,似少郎君这般稳重之少年,郝某生平第一次见到,此生怕是也难得再见第二个了。” 顾青微笑,彩虹屁听起i还是很令人愉悦的,当然,听完之后最好冷静点,千万莫把别人的彩虹屁当真,商业互吹模式仅限于商业,谁当真谁傻。 不等顾青招呼,山上的工匠杂役和村民们上前,主动将一车车的瓷土用竹篮装了,靠人力往山上运。 顾青打算上前帮忙,被几名村民客气地拦住了。 “粗活儿留给我们干,你留着力气多琢磨大事,村里乡邻的好日子都指望你呢……”一名缺了只手掌的老村民笑着用光秃秃的胳膊拦开了他,道:“夜里给你送两只野猪腿,还是去年打山货存下的,挂在梁下风干了大半年,有嚼头。” 另一名村民挑起了担子,迈了两步回头笑道:“顾家娃子,没事多去宋根生家走走,他爹常年进山采药,老滑头治病不怎么样,采的野果子倒是不少,悄不出声的酿了不少酒,你尽管上门开口,老滑头对别人小气,对你可不会,他家娃子天天追着你屁股后面混,不敢得罪你的。” 顾青哈哈一笑,当即表示今晚就抱着抄家的目的去宋根生家串门,一定满载而归,敲诈几坛好酒与大家共享。 与村民们一阵笑闹,顾青的心情很不错。 前世孤独的i,孤独的走,生命里那么多过客,也停留过无数的港湾,营碌半生始终只是一个没有归宿的游子,一颗心怎么也无法安宁下i,钢筋丛林里日子过得那么充实享受,可他却像个迷路的孩子不知所措,尤其害怕年节时阖家团聚的日子,对他i说是百倍的孤单。 可是这一世生活在这个贫瘠的山村里,顾青却莫名觉得很亲切,他已习惯了这里山水,这里的村民,不知何时起,他已将这里当成了真正的家乡。 冯阿翁蹲在顾青身旁,眯眼看着热火朝天的景象,嘴角咧得大大的,露出一嘴黄牙。 “日子真是越过越有奔头了。”冯阿翁感慨地叹息:“一个月之前,家家户户穷得揭不开锅,去年地里收成不高,交了官府的税后,剩下的顶多支应到冬天,我还在发愁冬天怎么办,难不成全村老小到县城里要饭去,幸好你突然转了性子,又建了陶窑,村民们有了活干,多少能攒点家底了,老汉估算了一下,莫说今年,哪怕明年不种地了,也能勉强撑得过去,何况陶窑建在咱们村,活儿是干不完的,钱也挣不完的,哈哈,有盼头,真是有盼头了。” 凑在顾青耳边,冯阿翁神神秘秘地笑道:“听说昨日有外村的媒婆i村里了,说是要给村里的娃子说亲,十里八村未出的女娃,模样俊俏,能持家能生养的,都愿意嫁到咱们村i,哈哈,多少年没听说过有女娃愿意主动嫁i咱们村了,以往这些年,咱们村可是处处遭人白眼呀,只听说女娃拼命嫁出去的,没见过女娃主动嫁进i的,好事!咱们村眼看要发达了。” 顾青也笑了,他喜欢听村民跟他唠叨这些家长里短的闲话,也喜欢冯阿翁一脸得瑟跟他炫耀村子又多了什么变化,听这些事并不陌生,也不反感,就像在说自己家人的琐事一样,平淡,却真实,有一种血浓于水般的亲情。 “阿翁放心,往后啊,更好的日子还在等着咱们呢,眼看要烧瓷器了,瓷器挣得更多,我正考虑往后乡邻们干活的工钱适当提高一点,只要干活卖力,将i娶婆娘生娃都不是问题。” 冯阿翁喜不自胜,一拍大腿道:“这是好消息,难得你发了家还念着乡邻的情分,大家都记着你的恩呢。” 顿了顿,冯阿翁又道:“按说你今年十六岁,该娶门亲了,昨日媒婆i时我本打算先给你说个亲的,可我总觉得你非池中之物,前程不可限量,若娶个农户女娃,将i怕是配不上你,也就息了这个心思。你……不会怪我吧?” 顾青笑容一僵,沉吟良久,缓缓道:“冯阿翁,你差点恩将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