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荡世九歌》 楔子 玄袤神妙的宇宙彼端,是天圆地方的世界之景。在无垠之海的中心,三片重叠悬浮的玄奇大陆,一根自下而上的巍峨天柱纵亘沧海与九霄,串联起这三片被命名为诸华三天界的广袤而荣耀的陆地。 沧海重洋之下,归墟引渡地狱之门;九霄天之巅,圣殿守护大道之光。 向上,是趋向光明的道路。三大陆地之顶的悬浮遗世净土净世一方天,饱受万里海的洗礼,是守护天帝与光明所在的猗天苏门最坚实的防线,也是传播光明恩宠的先驱。而无边的沉沦与黑暗深处,觊觎千载的邪祟与魔物,小心翼翼地窥视着吞噬光明的每一线机会。 ………… 朝,猗天苏门内,辉耀九州的巍峨圣殿中,天帝沐日月之精粹,微睁双眼,缓缓望向悬窗外的重瀚海。窗外万象波澜,飘渺而浩瀚的海蔚为壮观,晨曦的光芒依然温暖和煦,世界仍然安定形如常日。 “嗯……” 少顷,天帝眼神中流露出了一抹不易被察觉的悲悯之色。 “波涛将起乱之状,干戈再动兵燹之时……”天帝独自沉吟着,眉间的一点虹光闪烁不定,像是昭示着什么即将要到来。 此时,圣殿巨门慢慢开阖,鎏金溢彩的万象如同浮沫中的彩虹,映入天帝眼帘。 门外,一名身着红缀边墨衣的神使早已等候偌久。见到殿门开启,他便轻轻上前一步,垂首低声请示道:“天帝,时辰已到。” 天帝回过神来,朝墨衣使者微微颔首,随即起身,踱步向殿外走去。而见到天帝动身,墨衣使者便也跟了过去,两人一前一后走向唤醒朝阳的高台。 又长又宽的圣殿闱道,连台阶都是玉石砌就。猗天苏门的朝辉一如既往的温暖轻柔,又不乏威严与尊仪,拂在台阶上时,就荡漾出水一样圈圈优美自然的波纹。而当天帝的白金滚袍滑过,一切的尘垢都无所遁形,至高的光辉会将它们全部涤除。 “吾在位……多少年了?”路上,天帝忽然轻轻地问。 墨衣使者怔了一下,随即低头一算:“是七百……余年。” “呵,时间过得真快……”天帝没有停下脚步,只是脸上的神情变得复杂不少,有无奈又有轻松,“八百年一遭的乱世将至,吾依稀还记得当年上届天帝传为于吾的景象。” 墨衣使者只是紧紧地跟在天帝身后,不敢轻言什么。 “不必紧张。”天帝浅笑。但他的脸上又很快恢复成那种莫测的复杂神情,暗暗垂眉,似悲似乐,又无悲无乐。 “只是……昭昭天命,这次选中的,又会是谁呢……” ………… 三天界最底层,一处题有乌金牌匾“俞家”两字的宅院内,还未起床的少年突然狠狠打了两个喷嚏。 “什么情况啊……”少年睡意朦胧地揉着发痒的鼻子,嘟囔着说。 平凡的少年,不凡的宿命,担尽古今的肩头重任,在漫长的浩荡长途中,默然选择了一隅新的希望。 第一章 柳河变局 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正值雪融冰消,寒柳吐翠的初春,柳枝河夹岸一片生机暖意。 柳枝河上有座小石桥,桥壁上的青苔也开始随着春天的回归染上芳绿。桥下春水波漾,涓涓溪流如同黛色的软缎,桥上……却有个一脸烦闷愁眉苦脸像是专门来煞风景一样的少年。 好像这迷人的春色都与他无关,紧锁的眉头郁郁不解,少年已经在桥头徘徊了一个上午了。桥边一位算卦的老大爷注意了他很久,一直在试图找个恰当的时机过去用精明的卦术帮他排个忧解个难,再合情合理地收个帮忙费什么的……但他刚才一直没有机会,眼看日头到了晌午,他还是决定去碰一下运气。 少年刚才一直来回在桥上踱步,估计是走累了,现在他干脆一屁股坐在了桥墩边。老大爷就是瞅准这个时候过来搭讪的。 “唷,年轻人,”大爷踱着步子走来,和蔼地和他打招呼。少年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中还充斥着一股烦躁。 大爷见他这样,认真地打量了他两眼,讳莫如深地摇摇头,又点点头,若有所思地说:“少年你……爱情上受到挫折了吧?” 少年一听,顿时惊讶地瞪大眼睛:“你……你怎么知道?” 大爷哈哈一笑,显然很是得意。他摇晃着毛发稀疏的脑袋,一手捻着根根白花花的胡子,张口就来:“我吃过的盐,比你走过的路都多!年轻人,我看你是……结婚丧子!哦不对……中年丧妇!哦不对不对……” 这位大爷似乎是有点紧张,几次说错话已经让眼前的这个少年脸上的火气越蓄越浓。少年无缘无故被诅咒了一通,见到大爷还在喋喋不休,怒从心起,当时就对大爷一顿大发雷霆:“你才丧子丧妇!为老不尊的!就这口才从事什么服务业啊!快走快走!” 挨了少年的臭骂,大爷悻悻地逃离了。而少年则又郁闷地倚在了桥柱上,望着桥下汩汩流水发愣出神。 赋歌想不郁闷都难。他活了十几年,竟然直到今天才听说自己被订过娃娃亲。要是长得好看点也就算了,可那准媳妇今天一登门差点把他吓得心脏病发作。 更何况,古人好男儿志在四方,年纪轻轻就这么悲催地被封建婚姻束缚住手脚,成为一个家庭主夫,那距离理想的生活也太远了。虽然自己的理想是什么赋歌还没有仔细考虑过,但自从他给自己改了这个名字之后,他就立志要为理想拼搏一生了。 这次离家,其实也是已经有过了许久的打算和计划,今天的娃娃亲事件不过是导火索和催化剂。爹亲娘亲都一心希望自己继承家族茶庄的衣钵,亲戚也都对自己冠名以“后起之秀”的嘱望,但这些都不是他想要的。 尤其是今天才出现的“媳妇”…… 家里的事情他都不需要担心,俞家茶庄的名号不小,就算自己拍拍屁股走人家里的产业也照样能有条不紊地进行。不过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自己的小妹俞柔…… 嘛……赋歌挠了挠头,仰望着清亮湛蓝的天空,心里宽慰自己俞柔已经长大了,就算自己这个大哥不在,也是一定没有问题的。 又坐在桥上发了一会呆,赋歌理清了头绪。他快步走下小桥,径直朝着自己的朋友,东方诗明家而去。 东方诗明这个年轻的名号,在周遭算是无人不晓,熟知他的人很多。据说他头脑聪明过人,总是不厌其烦地给别人出谋划策,排忧纾难;加上他长相白皙英俊,风姿清逸,不少小姑娘家都曾经悄悄手绘过他的画像挂在闺房里什么的。赋歌向来和他交情匪浅,这次决定去找他也正是希望能得到一点有用的建议。 从柳枝河桥到东方诗明家所在的石鼓渡口并不算太近,赋歌找上门时,已经是傍晚接近日落了。 “哦,俞公子,好志向啊,家境殷实、屋有娇妻尚能弃之不顾,实在是胸襟远大,令人钦佩。”东方诗明反着趴在他的太师椅上,听完赋歌简要说明来意,浅笑着揶揄他。 赋歌瞪了他一眼:“已经改过名字了,就别公子公子地叫起来让人倒胃了。还有你口中的那个娇妻,说实话真是让人不敢恭维。” “啧啧……”东方诗明摇了摇头,托着茶盏放到嘴边啜了一口,又说:“你家的家丁来我这里找过你一次,还跟我说只要能把你还回家去就给我五十两银子当作报酬。” “我也知道他们会找到你这儿来。”赋歌叹了口气,忽然又抬起头来看向东方诗明:“怎么?要设套把我忽悠回去?” 东方诗明蹙眉,假装严肃地说:“虽然考虑过,但我还是认为咱们两个的交情,至少要再给我涨十两银子才行。” “你……”赋歌做出呲牙欲怒状。 “好了好了,不瞎扯。”东方诗明稍稍收敛了一下脸上的笑容,缓缓地从椅子上抽身站起来,扭着脖子问:“既然逃出来了,之后你打算怎么办?” 这个问题也是赋歌一直在考虑的。他皱着眉毛,垂头苦思冥想了起来。过了一会儿,他忽然一拍桌子,向东方诗明宣布道:“决定了,我要到上层去看看。” “上层?”东方诗明眯起眼。 此时,几声低而急促的敲门声传来。东方诗明与赋歌对视了一眼,赋歌朝他点了点头,然后自己一骨碌钻到了床板底下。东方诗明暗暗感到无奈又好笑,起身向门口走去。 开门,站在门口的果然是赋歌家的家丁。赋歌在床下听东方诗明跟家丁隐隐约约说了几句什么,家丁往屋里探了两眼后就告辞了。他吁了口气,慢慢从床下爬了出来。 东方诗明回来,笑道:“你看你家里人对你多好。” 赋歌撇了撇嘴,一脸的无语。 “继续话题吧。你要去上层——净世一方天?”东方诗明不笑了,神情多少有些讶异。“那个地方我也只是听家里人提及过,据说要抵达上层可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 屋里越来越黑,东方诗明说着,顺手点亮了桌上的烛灯。灯火一颤一颤的,抖动着两个人模糊的影子。赋歌趴在桌子旁,直勾勾地盯着跃动的火苗,低吟说:“没关系的,先到中层再说也可以。总会有办法的。” “中层……泰世昇平天吗……”东方诗明想了一下,脸上表情有些复杂,“我也好久没有再去过了啊。” 赋歌知道东方诗明的来历,他的本家就是在中层,那个被命名为泰世昇平天的大陆。据说中层物产丰饶四季怡人,奇景胜地目不暇接多如牛毛,可谓是人杰地灵的天堂,比这底层大陆下世凡荒天要美好不知道多少。至于东方诗明为什么跑来下层独居,他一直没有得到明确的解释,但赋歌一直很钦佩东方家不反对东方诗明独自离家闯荡的这一点。 他把脸紧贴在桌面上,阴郁地皱起眉头:“你好歹是饱览过中层风光,我长到这么大却从来没有离开过这个下层。” 窗户外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黯淡的星光在漆黑的天幕若隐若现。东方诗明见状,浅笑着起身转去了灶房,一边招呼赋歌:“吃晚饭没?没有的话来帮我打个下手,我陪你喝一盅。” 赋歌懒懒地拖着身子过去帮忙,接过东方诗明递过来的一根萝卜和洗菜盆。他弯下腰去舀了一瓢木桶里的水洗菜,冰凉的泉水清澈无比。 “哦对了,今晚估计还得在你这里借宿。”忽然,赋歌抬起头来说。 东方诗明歪过头,呵呵一笑:“不会让你露宿街头的,放心吧。” 屋外的树林被夜风拂动,沙沙作响。归鸟栖息,一轮残缺的明月半遮在雾之后,散发出清纱般朦胧的荧光。远处的巷弄里不时传来几声狗吠,夜色泊着渡口潺潺的流水,不少劳作一天的人家已经休息,寂静伴随着丝丝鼾声,笼罩了这一隅平凡的烟月。 翌日清晨,还没睡够的赋歌被连续不断的忙碌来回的脚步声踢醒。他从地铺撑着困顿的身躯坐起来,睡眼惺忪地望着东方诗明:“……怎么?要搬家吗?” 东方诗明此时已经收拾好了几个包裹,额角上布有一层细密的汗水,看起来精采焕发:“吵到你了吗?我就收拾一下,你再休息会儿。” 赋歌刚要再躺回去,眼角的余光却扫到了那几个包裹,顿时来了精神,困意全无。他三下五除二穿好衣服,跟上东方诗明,惊疑地问:“看你这架势……该不会是要和我一块走吧?” 东方诗明偏过头,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其实这个想法,我筹划很久了。既然你现在也决定要往上走,那咱们就算是一拍即合,说走就走呗。” 赋歌还是有些难以置信,他没有想到东方诗明竟然会做出这样的决定,而且动作竟然这么快。不过或许倒也不是坏事,毕竟多个朋友好作伴,更何况东方诗明也比自己更熟悉向上的路线。 按照他的计划,是回俞家一趟之后再打听向上的路线方法。他其实心里还是装着俞家的,也牵挂着爹亲娘亲,还有小妹俞柔。不知道东方诗明的安排是否紧凑,能不能抽出时间允许自己回家看看。想到这儿,赋歌不禁偷偷瞄了东方诗明一眼。 东方诗明猜到了他的心思,也大致想得出来他的顾虑。于是他故作随意地提议:“待会儿先去俞家茶庄一趟,你和家人道个别吧。然后我们再去找我的一个熟人,我想他一定能帮到我们的。” 听他这么说,赋歌内心方才打消了忧虑,同时也不由得暗暗钦佩东方诗明的心思入微。没有问题后他也上前帮忙收拾清点,两个人在家里忙碌地拾掇起来。 大约过了半个钟头,物品全部清点完毕。大件的东西基本都被留在了家中,随身的包裹只有盘缠和不可或缺的几件物品。 “好了。”东方诗明拍拍手。两个人系好包裹,就出门向柳枝河的方向而去。 清早的街巷还有一点薄雾。早行的人们熙熙攘攘,石板路上的小凹凼还有些湿滑。走在路上,赋歌心情不禁舒爽不少,昨日的不愉快也随之烟消散。 “你认识的那个熟人,可以跟我说说吗?”路上,他忽然想起这回事,便向东方诗明请教。既然是东方诗明口中有能耐的朋友,那如果自己对他还是很陌生甚至毫无耳闻,恐怕见面时候的场景会多少有些尴尬。 “哦,他啊。”东方诗明摸着下巴,想了想,“他算是一位高人,目前在市肆之间隐居,但曾经可是在上层也留下过不少佳话。一手酒葫芦当做武器,喜欢喝酒,但古道热肠,是个值得信赖的人。” “这样啊!”赋歌听得不觉睁大眼睛,赶忙凑上前一步问:“他叫什么名字啊?” 东方诗明挠挠头说:“他……叫做醉尘乡。不过据说这不是他的本名,但至于本名是什么,我也不得而知。” “哦……”赋歌问完了,开始在脑中考虑如何与这位高人相处。 没考虑多久,东方诗明的声音就从耳边传来。赋歌从沉思中回过神,看向东方诗明用手指的方向,就明白是快要到家了。 俞家名下有庞大的茶园地产,前方就是其中的一座种植茶山。直行的石板路拐了一个角,往左再走一段路就是俞宅了。赋歌心中有些复杂,七上八下地忐忑不安。原本一直想要离开这里展翅高飞,没想到真到了别离的时候还是有些舍不得。 远远地,两人已经能够看到俞家的乌金牌匾了,听起来里面似乎有些吵闹声。东方诗明停下脚步,拍了拍赋歌的肩膀,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快点去吧,尽早回来。” “那……”赋歌刚想张口让他也进来坐一会儿,可又转念一想,还是自己快去快回,不耽误两人的行程比较妥当。他改“嗯”了一声,攥紧拳头向俞家大门走去。 突然,俞宅院内传来一声哀嚎,接着便是一阵乱棍交击的震音钻入赋歌耳膜!赋歌大惊失色,快步跑到门前撞进俞宅,而随后出现在眼前的一幕,更是让他瞠目结舌! “你……你们是谁?!” 面前的俞宅大院,乱作一团。堂屋门口站着的就是老爹没错,可院子里还赫然站立着几个凶神恶煞的彪形大汉,头上清一色裹着染黑的麻布,手里还都拿着大棍之类的家伙。三五个家丁似乎在与他们鏖战,但显然不是对手,此时地上已经躺了好几个,都面露痛苦地蜷缩着挣扎,血迹,染红了大院的白灰地。 老爹看见赋歌回来了,不喜反惧,哆嗦着冲儿子大叫:“小子快……快走哇,他们会宰了你的……!” 第二章 离乡 “爹!”赋歌急切地大叫。 为首的大汉怒意狰狞,牙齿咯吱一咬,冷笑着向老爹大步迈去,手中的铁棍黑甸甸得吓人:“叫……叫你娘老子的!”说着,他就作势提起大棍,向老爹稀毛的头顶抡去。 “给我住手!”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人影赶在大棍即将落下的前一刻,先大汉一步推开老爹,接着迅速的回身一脚飞踢正中大汉小腹。大汉感到一阵剧痛之际,粗壮的身躯向后同时翻飞而出,“轰”地重重摔在院子里。待他再要爬起来去摸铁棍时,却发现那玩意早已经落在刚刚踹飞自己的少年手里了。 老爹被吓得面如土色,愣怔了一会儿才颤抖着摸了摸头顶,确保自己没有被人开瓢…… 赋歌一脸恼怒地站在庭前,用身躯护住老爹,轻轻拍击手里的铁棍,冷眼睥睨着院子里的几个大汉,像一头盛怒的雄狮:“你们,活腻了吗!!” 大汉们见自己的老大被人如此轻易地撂倒,原本的气势就弱了不少。他们不由得集体往后退了一步,握紧手中的武器,唯恐被这个少年当成下一个撒气的对象。 “滚!”赋歌大喝一声。 大汉们用眼神交流了一下,确认今天在这里也不会占到便宜后,缓缓后退到门口,然后扭头飞快地跑走了。那个被踹的大汉踉跄着跟在后面,赋歌多看了他几眼,眼神莫测。 院内的家丁这才松了一口气,丢掉武器后一个个都吓瘫在了地上。很明显他们也知道赋歌不来的后果,恐怕俞家今天就得一片狼藉。 “先把他们送进屋里治疗吧。”赋歌指着院内受伤流血的家丁,吩咐说。 从堂屋内跑出来几个战战兢兢的仆人,下去搀扶着伤者去了里屋,娘亲和几个家里人此时也都缓缓随着一起出来。见到赋歌及时回来并赶跑了恶棍,脸上都是十分欣喜的神色。 “俞儿,你没事吧?”娘亲过来拉住赋歌的手关切地问。 赋歌也不在乎对他的称呼了,摇了摇头,又转而问道:“这些人是什么来历?为什么要来俞家闹事?” “唉,俞儿,进屋说。”娘亲拉着他就往堂屋走。 赋歌犹豫了一下,探头听门外没有什么动静,就跟着众人回了堂屋。 屋内还有几个家人和僮仆,见到是赋歌回来了,都不禁松了一口气,脸上原来的紧张消退不少。 赋歌眼角的余光瞥到了昨天那个“媳妇”,心里暗暗“咯噔”了一下。几个仆人像从前一样给他恭敬地搬来了椅子,还有几个给自己递来俞家的好茶,他不太乐意地摆了摆手,无奈地接过茶水坐下。 “他们为什么要来俞家打人?这些人又是什么来头?”赋歌决定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这个……其实我们对他们也知之甚少。”老爹低头吸了一口水烟袋,铁树一样的眉头拧到了一块儿,“是昨天下午……我们收到了一封他们的恐吓信,信中要求俞家将一半的茶园地契白送给他们,否则就会来闹事。信中的落款很奇怪,是九字号。” “这样吗……”赋歌把手搭在下巴旁边,思考着说:“那么他们寻衅滋事的原因就只是因为贪求地契?我倒是感觉那个只是噱头,他们更像是来蓄意破坏,借此来怖吓众人,树立威名的。” 这时突然“咔”地一声,关好的堂屋门被人一下子推开,老爹众人不由得肩膀跟着微微一颤。而迈进来的人倒不是别人,正是原本在俞宅外等候的东方诗明。不过他身后还拖着一个人,仔细一看也不陌生,竟然是刚才被赋歌踢飞的那个大汉。 “啊,是你……”老爹声音中带着一丝激动的颤抖。 “脚法还是那么精准啊。”东方诗明歪脸看着赋歌说,一脸和蔼可亲的笑容。但老爹他们却是吃惊不小,一是讶于东方诗明竟然会在这时候现身来给俞家帮忙,二则是那个明明逃跑了的大汉现在竟然又狼狈得像一条死狗一样被拖了回来。 “嘿,本来就是要留一个用来审问的。腹中关元、太仓两穴的慢发作剧痛并不好受,他应该是跑到你面前自己跪下的吧?”赋歌得意地扬了扬下巴。 东方诗明嘴角微微上翘,但并没有答话,而是转身招呼围观的几个仆人一起将手中的大汉牢牢捆扎在了柱子上。那大汉此时面红耳赤,不知道是因为恼怒还是因为痛苦,表情扭曲得吓人。 赋歌瞄了一圈现场状况,估计这里已经没有自己的责任了,就迫不及待地一跃而起,从后面拍了拍东方诗明的肩膀,朝他竖起拇指:“唔,审问这种事你比较在行,我帮不上忙所以就先随便出去转转,辛苦你了哈。” 东方诗明偏过脸露出一个鄙夷的表情,又无奈地耸耸肩算是同意。赋歌嘿嘿一笑,就快步推开门出去了,步伐直朝后院的方向而去。 没有在屋里见到俞柔,就说明她应该还在后院。赋歌想到今后可能很长时间见不到她,此时的内心就越发急切地想和她再说几句话。 绕过几株含苞幽雅的丁香丛,赋歌穿小径一路来到后院。没有遭到那些大汉惊扰的后院还是像往常一样干净宜人,洁白无瑕的玉兰花在秃秃的黑树干悄悄吐馥绽放,后宅林子的深处还能听到有早莺在啼叫,婉转亮丽。 赋歌环视了一遍后院的景物,不免有些感慨。任谁都有长大的一天啊,或早或迟。人一旦长大就要学会为自己的未来做出决定、付出努力,而他的决定就是离开这个一直伴随自己长大的、庇护风雨的家,向更加遥远浩瀚的苍穹尝试着迈步。 他仰起头,望着薄晓的湛蓝天空,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后院清新的空气让他感觉非常舒适。 “哥?你回来啦!” 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在赋歌身后亲切地响起,他又惊又喜地转过头去,快步迎向妹妹俞柔,满面春风:“起得真早啊,而且……已经梳洗过了?平时不是要睡到很晚才肯起床吗?” 眼前的小姑娘也就十岁左右,一身碎花缀饰的白裙子,有着纤尘不染的清秀长相。虽然稚气未脱,但也已经颇具有了文静而不失伶俐的大家闺秀气质。 “爹亲他们都在前面处理很糟糕的大事,我自己怎么可能睡得着啦。”俞柔不满地噘了噘嘴,又略显急切地说:“我想去看看能不能帮得上忙,哥你要一起去吗?” 赋歌微笑着轻轻拍了拍俞柔的脑袋,帮她理顺还有些乱的头发:“麻烦已经过去了,而且你也帮不上忙的。那些事交给老哥和老爹我们就好了,你不要操心。” “那怎么行!”俞柔不服气地仰起头,但很快又低下脑袋,“爹亲年纪大了,老哥你又总是不靠谱。”她小手把弄着衣服上的扣子,眼角余光在赋歌身上扫来扫去,“老哥你今天这么早回来,肯定不是回家来认错的吧。有什么事不许瞒着我哦。” 赋歌有点被噎住了。他想了好几个版本的台词,但却没想到妹妹已经快要猜出他的心思了,这种情况倒是让他有些无从开口。 俞柔慢慢抬起头,睁大眼睛直勾勾地观察着赋歌有点慌乱的目光,忽然说:“哥,你该不会……” 话才刚出口一半,就见一个家丁火急火燎地从小路跑了进来,隔着老远就冲赋歌大呼:“俞公子,老爷让我喊你过去,好像是东方公子审问完了——”声音大若洪钟,惊飞了不少栖息林间的鸟。 “我去看看。”赋歌准备抽身离开。 “我也去。”俞柔拉住他的袖管,小跑着跟了上去。 等两个人回到前堂时,东方诗明正端坐着享用几个僮仆呈上来的点心茶水。见到是赋歌回来了,他才轻咳两声,搁下美味站起身来。 赋歌看那大汉败家犬一样丧气的表情,脸上阴郁得像是抹了煤灰,一点也没有了刚才的戾气,内心又是好笑,又是诧异于东方诗明的手段之高明。他忙凑上前,小声问东方诗明:“怎么样?” 东方诗明莞尔一笑:“还差一句告别辞。” 赋歌明白他的意思,转身让人把那大汉松了绑。大汉“扑通”一下瘫在地上,身子还一个劲直往门口缩。 “下次,若再敢来俞家惹是生非,就别想像今天一样能完整地回去。”赋歌脸色一沉,喝骂道:“滚!” 大汉如得大赦,拼命地点头,翻爬着撞开门就逃离了俞宅。赋歌看着他仓皇逃跑的背影,感到一点好笑与无奈。 望着大汉趔趄着逃出了俞家大门,赋歌才回头问东方诗明:“都审出了什么有用的?” 东方诗明一笑,指了指渐高的朝阳:“审出来了一些,我路上再跟你说明吧——时间不早了啊。” 赋歌记得今天要去拜访那个神秘高人,迟到是绝对不行的。但当他的眼光一接触到一边的俞柔,又感到有些舍不得。不过他也明白自己是非走不可的,而且俞家也没有那么不堪一击。 东方诗明见状,苦笑着叹了口气,过去拍了他一下说:“那个……我还是去外面等你。快一点吧。”说完,他就顾自跨出门槛走了出去,以留赋歌一家子再好好叙几句。 “家……吗……”东方诗明边走边低头沉吟,若有所思。 门外,朝阳渐起,天空湛蓝得透亮,青石板路温度渐高。 ………… 第三章 浪荡醉客 “爹,娘,俞柔,你们都照顾好自己,俞家茶庄事情多,小心累坏了。” 老爹和娘亲都眼眶泛红,拉住他的手,语重心长不厌其烦地叮咛嘱咐:“你也要照顾好自己,在外面受了欺负,一定记得回家找我们啊。” 俞柔在后面拽紧他的衣角,哽咽了一会儿,只吐出一句简短的话:“老哥,一切小心,要平安回来呀。” 赋歌心疼地摸了摸妹妹的头,又向老爹和娘亲微微一躬身,算是告别。 几个仆人把刚刚匆忙整理好的轻便包裹递到赋歌手中。赋歌环视了一圈,又看到了那个“媳妇”。他忽然觉得心头一阵泛酸,便走到她跟前,悄声低语道:“实在……有些对不住,我并不反感你,却让你无端受了这种委屈。” “媳妇”却摇了摇头,朴素又真诚地扬起脸一字一句地说:“没关系,我是你老婆,俞家的事就是我的事,你的父母我也会照顾好的。” 赋歌又是一阵愧疚,他连忙说:“我……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不如你……尽早改嫁吧。” 哪料“媳妇”毫不答应,依然固执地坚持道:“我不,你去多久,我都会等你回来。” 赋歌舌头有些打结,竟然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了。这个女孩,虽然两人有缘无分,但他在内心愧疚的同时,也真心祝愿她能够早日找到真正属于她的幸福,毕竟,她确实是个好女孩。 一直被众人簇拥着送出大门,赋歌不想再多加逗留,赶紧摆手叫家人回去,自己则快步跑到东方诗明身边。东方诗明眼底流露出一抹不易被察觉的复杂色彩,但很快消失了,在赋歌一个劲道歉的话语中又恢复了浅浅的笑意,两个人就这样往那个叫醉尘乡的高人所在的朝街埠而去。 俞家茶庄所在的柳枝河口距离朝街埠算不上近,但之间有往来快速便捷的行商客船依傍河流水势常年来回载客运货。朝街埠是远近范围较大的市贩贸易场所,水路四通八达,很多来自各地的商人来到此地进行交易买卖,热闹非凡。 朝街埠最为人津津乐道的,则是街埠尽头的大商馆。商馆中一直保留着百年以来的拍卖传统,珍宝和豪商的传闻屡见不鲜,奇闻异事从不稀缺。 今天的朝街埠,一切也热闹如常日。街角一家飘扬着宽大的酒旗的酒馆中,一位蓬头垢面的常客也如往常一样,信步而来,在临窗户的地方点了一壶好酒,几碟小菜,在那儿惬意地自斟自酌。 这位常客是什么来历,掌柜从来都不知道,也不知道自什么时候开始他就已经每天在这儿喝酒了,因为这个时间要早于自己成为本店掌柜之前。但掌柜一直对他感到很好奇,一来是由于他从不话多、喝完就走的个性,二来则是他有些地方,确实……有点奇怪。 掌柜禁不住又偷瞄了几眼那位常客的脸。太奇怪了,一直是这样约摸三十岁的脸,从自己当上掌柜的这十年以来,他的模样就几乎没有变过,像是根本不会苍老一样。 掌柜常年在朝街埠做生意,其实耳濡目染之下也算得上见多识广。他也曾经听人说过,三天界最上层的那些高人的确有永葆容颜的能为,不会轻易衰老,可这位常客无论怎么看,从哪个角度看,都似乎与“那些高人”不太搭边。 不管怎么说,有哪个高人会整天无所事事,一身破衣烂袍酗酒度日?虽然年轻不老,可这种外表给人的感觉,也不过是个新晋壮年收破烂的而已,丝毫没有高人的气息。 那个常客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掌柜好奇的目光,只是在自顾自地喝酒吃菜。余光不时往门外瞥两眼,或者偶尔在进门沽酒的客人身上扫过,但都是那种漠不关心的眼神,好像周边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捻了一下有几处脱线的旧衣服,常客提着酒壶掂量着剩酒也不多了,便摆手招呼小二给他打酒带走。用来装酒的是悬挂在他腰间的一只酒葫芦,硕大无比又油光发亮,葫芦瓶口系着一根细长的紫线。这葫芦小二每天都见,看见它比亲爹还亲,每次常客都会在喝完酒之后再打这满满一葫芦带回去喝。 很快小二就捧着葫芦从后面转了出来,把盛满酒的葫芦小心地放在常客面前的桌子上。常客不急不忙地从怀里掏出酒钱放到小二手里,自己又慢慢地斟上壶中的最后一点酒,举起酒盏细细地咂。 小二收了钱转身准备回柜台交给掌柜。就在这时,忽然听到街对面传来一阵厮打吼叫的尖锐声音,还伴随着器皿碎裂的震动,小孩妇人的哭声,显然外面是出事了。 店里的几桌客人都听到了,纷纷往窗户外门口外巴望,想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小二更是忍不住好奇,跑到门口扒住门框伸头去看。唯独那个常客还是在安之若素地喝酒,一仰头把酒盏中最后一滴酒灌进喉咙里。 而此时的街对面,一家同样经营偌久的商铺中,正遭受着一场无妄之灾。几个彪形大汉在刚才闯进店中没来由地打砸破坏,惊吓得客人和伙计像乱鸟一样四散奔逃。年近花甲的老掌柜试图和他们讲道理,但被其中一个大汉狠狠一掌甩在地上,当时就吐出一口鲜血,伏在地上苦苦挣扎。 眼见破坏得差不多了,领头的一个大汉挺起阔膀熊腰,神情嚣张桀骜,几步走到门口,亮开嗓子大喊道:“兄弟几个想金盆洗手,在这里做生意,需要这附近的十间店铺。奉劝各位老板掌柜,识相趁早滚蛋,不然,就是要像这位一样,收我们的‘伴手礼’了!” 这个大汉声如洪钟,加上本来附近几家店都探头过来看情况,这番话就听得格外清晰了。酒馆掌柜脸上顿时变色,几桌客人也都没心思喝酒了,有的想要起身离去又担心外面的大汉找麻烦,有的对掌柜抱以同情与无奈的表情。常客本来正要起身,听完这话之后又扶着桌子慢慢坐了回去,眼中神情莫测。 小二在门口吓得两腿发僵,额头直冒冷汗,想要悄悄地往回挪,可身体又因为紧张害怕竟然软得不敢动弹。两只手紧紧扣在门框边,牙关都有点打颤。 酒馆紧邻那家遭殃的商铺,就在街道对面,小二缩在门口,大汉们一眼就瞧见了他。领头那位可能威风还没耍得尽兴,两步就朝小二迈了过来,眼神狠戾地大声叫问:“你,你是这家店的掌柜?” 小二本来就恐惧得不行,被他这么一瞪一吓,更是大气也不敢喘,嗫嚅着说:“我……我……” 大汉才不管三七二十一,俯手一把就捏住小二的后颈,提小狗一样把他给提了起来,睁圆双眼,喝道:“我在问你!你是不是这家的掌柜?” 小二后颈顿时一阵剧痛。他面色惨白,惶恐地摆着手,颤声说:“我……我不是……” “不是?!”大汉额角的黑布下面跳起青筋,不怒反笑:“……那你知道,浪费大爷宝贵的时间,后果是什么吗?” 小二哆嗦着,弱弱地哼唧:“不……不知道……” 谁料,只听“啪”的刺耳响亮的一声,满店皆闻。再看小二已经趴倒在地上,痛苦地捂着右脸,脸上是一个通红的手掌印。 “哼,”大汉蔑视地瞥了他一眼,“那就闲人少管闲事!” 见到自己的小二被无缘无故打伤,自己还受到威胁,掌柜不禁又惊又怒。可这高自己不知道多少的大汉,肯定是打也打不过,只能吃软吃瘪……不知道怎么回事,想到这里,掌柜的眼光不自觉地往常客那边瞄了过去,仿佛他真的是“那种高人”,虽然不大可能…… 然而,常客此时,缓缓地,默默地从座位上抬起了身子。 见还有不怕死的,大汉的注意力瞬间锁定在他的身上。但当大汉看到常客的第一眼,心里就不禁一阵嗤笑,那种破衣服,那身烂打扮,基本就能确定他是一个单纯的疯子了。 但他还是狂傲地昂头问:“你,你又是干什么的?” 常客懒懒地垂头道:“……我不是掌柜。” 大汉见这个疯子竟然这样藐视自己,心头怒火“腾”地又窜了上来。他“咯吱咯吱”捏紧拳头,向常客阔步走过来,狞笑着说:“废话!你这种破烂,大爷我一眼……” “……我……只是来喝酒的。” 第四章 造访 常客粗糙的唇尖轻动,“的”字话音未落,猛然只见他平按在桌上的右手食指微微一抖,拴在指肚的一根细长的紫线顿时跳起。一股悠长有力的气劲顺着紫线在转瞬之间推向桌子上的葫芦。葫芦在刹那间有如得到指挥,从桌上一下子飞弹起来,不等大汉说完,葫芦就夹带着呼呼风声直奔撞向他的心口窝。 这转瞬的动作在眨眼之间完成,众人根本目不暇接。但只听“嘭”的一声爆响,大汉硕壮的身躯顿时被直勾勾砸出了酒馆,继而狠狠地被甩在了大街上,扬起一地尘灰。 掌柜和客人起初都被突发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馆中沉寂了大概有两秒钟后,众人才缓缓从刚才的不可思议当中回过神来。而常客还是那种莫测的眼神,只是脸上多了几分怜悯,不知道他是在同情什么。 站在商铺门口的几个大汉见刚才还威风不可一世的老大转眼之间就成了一条躺在地上抽搐的土狗,内心不禁顿时有惊有怒也有恐惧。他们脚步有些犹豫,可还是有两个胆大的壮汉一咬牙,挺起胸膛气势汹汹地就往酒馆里面冲去,似乎是要为老大报仇。可紧随而来的又是两声清脆有力的震响,前脚刚迈进门槛的两人又迅速地被葫芦砸飞了出来,正巧不偏不倚摔在他们老大身上,那老大瞬间发出一声尖锐而痛苦的哀嚎。 “这……”剩下的大汉们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不知道这间小小的酒馆里藏有何方神圣,竟然不费吹灰之力就干掉了三个人。 “冲啊!!” 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他们齐齐呐喊出很没有士气的口号,接着就不约而同地一咬牙,赴刑场一样地奔入酒馆。 “……” 常客见状,眉头不禁微微一皱。 不远处,赋歌与东方诗明背着包裹正在朝酒馆悠闲地走来。 “大概就是不远处那个酒馆。”东方诗明用手遮挡着阳光,向酒馆的方向边眺望边说。 “用葫芦打架,真是不可思议。”赋歌双手抱胸,语气中充满好奇又不乏怀疑。 东方诗明笑着说:“到时候,可以请他给你演示一下。” 两人正交谈着,突然从那边的酒馆中传出几声惊人的爆响,直冲两人耳膜。他们瞬间提起精神,东方诗明同时脸色微微一变。正当两人准备过去一探究竟,紧紧随着爆响声窜飞出酒馆,映进两人眼帘的,却是四个看起来面容痛苦扭曲的大汉。 “扑通”几声,长街中央激起一片茫茫的尘土,几个大汉横七竖八地被撂晕在地,引来不少大胆路人的围观。赋歌两个也赶了过来,惊疑地看着地上狼狈一团的大汉们,内心也大致猜测到了几分个中缘故。 掌柜的眼神充斥着惊愕,目光游离着试探着,瞄向那个隐藏的高人常客。这时他恍然注意到常客的破毡袍下面,隐约露出一块翠绿色的玉牌,那些昔日听得的传闻在此时一刹触电般通通从心底快速流回脑中——这正是顶层“净世一方天”那些高人们的标志!这位常客果然不出所料,是来自顶层的非凡异士! 常客丝毫不理会掌柜惊讶又喜悦又钦佩的目光,垂着耷拉的眼皮,提起葫芦就往外走。在即将跨出门的前一步,他才头也不回地说了句:“……赶紧救小二吧。” 一语惊醒馆中人,大家这才想起来小二还趴在地上呢,于是大伙儿赶忙向受伤的小二围了过去,七手八脚地帮他查看伤势。常客则挠着虱子从酒馆迈步出去,外面看热闹的人群谁都没有注意到他,谁也不会想到就是这样一个流民乞丐一样的人在刚才放倒了这一群猛汉。 常客轻嘘了一口气,缓步朝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街上围观的群众越来越多,嘈闹的声音越来越强。赋歌和东方诗明急欲找到醉尘乡,无意久留,便赶忙从人墙中抽身离开。走的时候,东方诗明又扭头确认了一下,那些大汉头上包扎的,与之前一模一样的黑紫色头巾。 朝阳渐升,地温渐高,日头挪至晌午,又在初春午风的吹拂下飘到微曛的午后。远离朝街埠的一片巷口民居,微寒的胡同口风沾染了午后暖阳的热度,空气中充满了静谧的暖意。 东方诗明与赋歌在迷宫般的巷弄里七拐八拐,总算是找到了醉尘乡的家。干泥与青砖砌起来的墙面,因为年岁多少有些酥落,但也算是整洁体面,与一般人家别无二致。一串枯黄的丝瓜藤杆越过墙头露在墙外,随着微风轻轻摇晃,似乎想要兜住一点春意,为自己平添一丝生机。 “大隐隐于市……的意思?”赋歌指着门口。 东方诗明微微一笑:“就是这儿,没错,敲门吧。” 赋歌迟疑着抬手叩响铁门。他倒不是担心东方诗明坑他,而是有点犹豫该如何与之相处。 第一遍敲门,无人应答。门内静悄悄的,毫无动静。 赋歌回头用眼神咨询东方诗明再怎么办。东方诗明抬头,见到稍偏西斜的太阳,顿时明白了醉尘乡此刻正在午睡,不禁摇了摇头,笑着拉他过来:“前辈正在休息呢。他一旦睡着,你就是在床边敲钟他都醒不了的。来台阶上坐下,我们等一会儿吧。” 两人沿着青石板砌成的台阶上坐了下来。石板多少有些冰凉,煦日的熏陶下也有了淡淡的温度。时有早燕啄泥,轻巧的身躯从檐角一跃而过,翩翩可人,在天空中划过一道优雅的曲线。 赋歌内心在想关于醉尘乡的事,东方诗明则更多地在考虑那些在最近突然出现的奇怪大汉。统一的黑色头巾,相似的办案方式,不得不让人对他们的身份和互有的联系产生联想。比如,他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仅仅是在各地造成恐慌么? 从远处的巷口转过来两个步伐缓慢的老人。一个又高又硬朗,只是脸上布满深浅不一的皱纹;而另外一个却是瘦削到病弱的程度,干枯的右手握着一根木杖,“嗒嗒”拄着艰难地前行。他们一边走一边像是在寻找着什么,但又像是单纯活动颈椎处的筋骨,脖子不时往小巷两侧的人家门口探来探去,眼光似游离似执着。 赋歌眼角的余光发现了两人,而那两人也恰好往这边望了过来,目光瞬间交接。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珍宝,那个高个子老人凹陷枯槁的眼中一下子迸射出精神,原本沉重的步伐也矫健了不少,一手拽住身边老头的拐棍,就向赋歌这边大步走来。后面衰弱的老头轻咳了两声,蹒跚着步子也勉力跟了上去。 赋歌搞不清这两个老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是心里多少觉得有些奇怪,正思考间两个老头已经一前一后来到了他的面前。突如其来的两个人让在一旁陷入沉思的东方诗明稍微吃了一惊,眼光锐利地快速打量了一下这两人,随即恢复常态,没有说话。 “那啥……”高个子老头刚要开口,后面的老头就重重地咳嗽起来,似乎患有严重的哮喘。高个子老头不由得皱了皱眉,闭口等他咳嗽完。瘦老头又咳了几声才逐渐停息,瘪下去的鼻腔还在费力地喘着粗气,但高个子老头却似乎并不关心他,缓缓地继续问:“年轻人啊……老头子我想问你点事……” 赋歌眼神中透露着一丝狐疑。但他也没有回绝,因为他好奇这个怪老头到底想问他什么。 高个子老头不紧不慢地抽手从背后的一只麻袋里掏出一样东西,递给赋歌看。赋歌看到那样东西顿时一惊,因为高个子老头手里的,正是一只黄澄澄的酒葫芦。 东方诗明的眼神也暗暗一变,无心继续思考,注意力全部被两个老头吸引了过去。他认识醉尘乡的武器,但眼前这个葫芦与醉尘乡的那个几乎一模一样,是真是假他一时间竟然也捏不准。若这两个人并无恶意,那醉尘乡可能罹遭不测,但那是最坏的结果,东方诗明也不愿意这样猜想。 高个子老头嗫湿干燥的嘴唇,缓缓开口:“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今个儿我们老头俩在街埠的酒馆里喝酒,碰到一群恶汉来酒馆挑事找茬……” “这我们也已经知道了,酒葫芦是从哪里来的?”东方诗明有点焦急地打断他,让他拣重要的说。 “哦……那位大侠行侠仗义之后,大概是为了不引人注意,着急就走了……但大侠走得急,酒葫芦落在了酒馆……”高个子老头长长喘了一口气,似乎说了这些让他口干舌燥。他稍微顿了一会儿,又说:“我们老头俩觉得大侠不能没了酒葫芦,就带着葫芦,一路找到这边来了……年轻人,你们是住在这儿的么?你们知道那个大侠住在哪儿吗?”说完,他的眼中露出急切和真诚,看起来全然没有半点谎言。 赋歌听完长长“哦”了一声,东方诗明刚刚一直悬着的心也落了地。他点点头,起身伸出手说:“正好,我们与那位大侠有过一面之缘,不如就交给我们,由我们转交给他吧。真是麻烦二位老人家了。” 高个子老头一听,顿时脸上红润不少,情绪顿时激动起来。他干枯的双手不住地打着颤,语无伦次地絮叨着:“什么……你,你们认识……那太好,太好了……” 赋歌两人顿时感到奇怪。但高个子老头一激动,心脏似乎就剧烈地疼痛起来,脸上渗出豆大的汗珠,表情痛苦地慢慢跪了下去,两只手重重地捶打着心口窝,似乎病情很是严重。后面的老头低下身躯帮他缓缓捋着后背顺气,一面苦涩地摇头:“老毛病……又犯了……” 第五章 庭院激战 赋歌见状上前想要帮忙,却被瘦老头抬手阻止了。他摇着头,叹气说:“他一会儿就好了……经常这样,也不是头一回……” “他为什么这么激动?”赋歌不解地问。 “唉……”瘦老头抬起头,眼神似乎追溯到他们久远的过去。“我们在年轻的时候,曾经有幸见识过大侠的本领……” “当时大侠意气风发,我们俩当时就深深痴迷上了大侠……但时光荏苒,我们再也没能会面。” “直到今日,我俩成了耄耋老头,却能有幸再次见到大侠不失当日的能为,我俩……”说到这儿,瘦老头声音有点激动的哽咽,“我俩……这辈子值了!” 赋歌两人也多少被瘦老头的话感染,心中有些感慨。老头两人追溯心中的大侠,不也是在追寻心中的道路么?只是老头两人不很幸运,沉浮半生,才在最后时光得以见到一面大侠。 “那……我们老头俩能不能……能不能再见一面大侠?你们能不能、那个……引荐一下我们两个老头子?就见一面,不打扰你们……”瘦老头十分渴望地祈求道。在赋歌两人面前他似乎无比的卑微,即使是老人,也在此刻如同请求父母的小孩。 “这……”东方诗明想了想,随即点点头,“可以,大侠一会儿就能起床,你们就在这里等等吧。” “太,太好了,谢谢,谢谢……”高个子老头缓过劲儿来,直起身子一个劲向两人道谢。 四个人在并不宽敞的门前围坐下来。初春的日落还很早,刚过午后太阳就已经西斜,散发出淡淡的红色光芒。小巷被太阳熏得有些温暖,酥落的墙皮也看起来十分动人,像是红鲤鱼的片片鱼鳞。 过了一段时间,终于,四人身后的门有了动静,吱呀吱呀地响了起来, 似乎是醉尘乡在拉动门闩,准备出门。赋歌一下子来了精神,东方诗明和两个老头也从昏昏欲睡中清醒过来,齐刷刷地扭头注视着门口。 门被拉开了,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一双破烂不堪的麻布鞋。 醉尘乡仍旧是原来那样衣衫褴褛,刚刚睡醒的他似乎对门口四位造访者有些惊讶,但长期的慵懒已经让他对什么事情都惊讶不起来了。所以他的面部仍旧是毫无表情,除了一点永远睡不够的困意。 “醉尘乡前辈。”东方诗明站起来向他打招呼。 赋歌三个也站了起来,恭敬地目视着他。 “哦,是你……们啊……” 醉尘乡懒懒地点了点头,算是向他们也打了招呼,尽管里面有三个他从来没见过。 “是这样的……”东方诗明刚要开口。 “进屋说吧。”醉尘乡侧身让道,示意让他们进去。 四个人于是跟在醉尘乡的后面依次进入。进门之后,醉尘乡的家并不像他的外表一样又脏又乱,反而被收拾得很干净。院子里没有堆放什么杂物,地上也没有灰尘和污垢,小小的庭院展示出一种简朴素净的美,在夕阳的余晖下显得宁静、祥和。 “怎么了?”醉尘乡走在前面,懒懒地问。 “这……”东方诗明跟在醉尘乡后面,想着先从哪里说起。 突然他看到手中的葫芦,便顺手递上前,说:“前辈,您看一下,这个是不是您的武器,呃,酒器?” “……哦?” 醉尘乡缓缓转过身,接下东方诗明手里的葫芦,皱起眉头端详。 就在这一刹那,东方诗明瞳仁的倒影中,惊见醉尘乡迟钝的身躯霎时疾步后退,身形像一只受到惊吓的老雕。东方诗明和赋歌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一瞬之间,身后的高个子老头已经轻捷如游鱼蹿步攻进,不留余地! 凌招厉式,令没有防备的醉尘乡步步受险,几步下来已经险象环生! “……” 醉尘乡不发一语,他的神经也已经被这一瞬的变故彻底激活,面色冷峻地挪动步伐,似拙实巧地避开了高个子老头的攻击。高个子老头也丝毫不让,厚重如磐石一样的拳掌功夫却能打得密不透风,两人一进一退,攻守之间,高手的本领被表现得淋漓尽致。 “不妙!”赋歌大叫。 他反应过来时两人已经在小院内迅步鏖战了十数个回合,但他看得出来,醉尘乡两人现在的巧妙均势建立在瘦老头没有参战的情况下。 而瘦老头一旦参战,局面是怎样就难说了。他必须去帮醉尘乡! 醉尘乡的葫芦紧握在右手,在目前的局势下他没有机会打出手中的武器。他也很清楚现在的局势,但他似乎还在按捺着,像是在等待什么机会。 “卑鄙小人!”赋歌挥拳怒吼着向高个子老头脸上打来。 “滚!”高个子老头不屑地蓄力挥臂格挡。 同一时间,赋歌的重拳刚好打在老头的小臂上面,但那一瞬间的感觉却有如捶打一块铁板般,无懈可击! 赋歌迟疑一瞬,却顿时从拳头上感受到源源冲击向内脏的反弹力量,刹那他的内脏犹如火烧般疼痛。大惊失色之下他赶忙抽身回跳,在空中狼狈地转了个圈后才平稳地落回地上。 而就在这一丝的缓冲内,醉尘乡赢得了时间。 他右臂轻抬,无比随意地掷出了手里的葫芦。但那葫芦却千斤一般,挟带着刺刺的风啸,精准地砸向高个子老头。 老头并不选择硬碰硬,而是单手拍起了院子角落的一只瓷缸。那只沉重的瓷缸便旋转着飞到空中,恰好挡在了他的面前。 飞来的葫芦正中瓷缸,发出“砰”地惊人巨响,接着便见瓷缸在空中碎成了一堆瓷片,散落着摔在院子的地面上,激起一地碎滓,小院顷刻间陷入一片混乱。 老头趁势退回到瘦老头身边,显然两人接下来是打算联手。赋歌与东方诗明见状,快速围在了醉尘乡身后,尽管这两人实力不俗,他们可能帮不上什么忙,但这是他们的失误,后果就应该由他们来承担。 “……”醉尘乡眯起眼,冷冷地扬起眉头,“你们,也是第三天的人。” 听到醉尘乡如此说,赋歌与东方诗明大为惊讶。这两人技艺如此高超,原来是来自净世一方天,但他们又为什么要挑衅醉尘乡?他们与那些大汉有什么关系吗? 瘦老头笑了笑,拢身上前。 变数陡升,现场局势丕变。只见他从脸上揭下一张易容的面具,面具之下竟然是一张比较年轻的脸,只是显露出一种遮掩不住的病态惨白,看起来弱不禁风。 “请教。” 他只说了两个字,但醉尘乡的眼神随之变得更加寒冷。 “你们后退。”醉尘乡低声却饱含威严地嘱咐身后的两个年轻人。 赋歌与东方诗明意识到问题的严峻性,很显然醉尘乡这么说,就说明接下来的战斗是超乎他们能为的,他们的插手只会成为醉尘乡的累赘。 就在这时,对面的瘦子已经开始蓄力发威。乍见不曾见过的奇幻一幕,自瘦子手下的拐杖幽幽发出。 十数条蓝莹莹的诡谲丝线拔地而起,在飞舞中妖媚地盘错交结。但这些似真似虚的光线却有着相同的方向,那就是醉尘乡的心口! “这是……什么?!”赋歌瞠目结舌。 眼前的战斗实在是令人发怵,对面的招式奇诡多端,若是自己遇上,不知道又能坚持多长时间? 醉尘乡有了一瞬间的间隙得以喘息,自信而冷毅的神色又显露在了眉心,不再像方才那样忙乱。面对瘦子的招式,醉尘乡站定身形,霎时眉心一敛,双掌翻覆,无匹的丹田真气汇聚掌心,气流牵引之下竟然使得周围产生呼呼风声。 “前辈……”东方诗明依然面色沉静,冷观全局,但双拳却已经暗暗攥紧。 瘦子的幽蓝色丝线受到醉尘乡丹田真气引动的气流干扰,威力大减,有几条在空中乍然崩溃,散作一缕青烟,顿时消失无踪。 眼见自己的招式被醉尘乡淡然挡下,瘦子却丝毫不见得恼怒,而是迅速反掌变招,剩余几条刺线受到指挥,“嗖”地钻入地底。 同时他开始缓慢吟诵某种符文,一个磨盘大的青色圆环骤然在醉尘乡头顶显现,幽光扎眼得令人眩目! 醉尘乡余光瞥到头顶的诡异圆环,眼疾手快再度变化真气的流向,刹那间他的头顶聚拢出一团白色的烟雾,仿佛走火入魔一般。 然而就在白雾出现的那一刻,圆环迸射出了巨大的力量,直冲轰炸向醉尘乡的头顶。而白雾却是坚硬得像铁石,丝毫没有分流冲散,生生为醉尘乡抵挡下这次致命的攻击! 巨大的震动声颤抖了屋檐上的落灰,院内一片灰尘飞扬,如同陷入了混沌。赋歌和东方诗明视线受阻,惊讶得愕然变色。 “醉尘乡有危险!”赋歌焦急地叫道。 虽然他无法判断醉尘乡现在的状况究竟如何,但如果那边的两个人一起上,恐怕醉尘乡可能会有性命之虞。 正当两人准备过去援助醉尘乡,还未完全消散的烟雾之下,顿时又传来接连数道爆炸声! 爆炸声音之猛烈使赋歌内心传来不时的阵阵刺痛,屋檐散落无数细小的沙砾碎石,砸在身上啪啪生疼,不知道他们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事?这种强度的战斗,醉尘乡能不能够撑得住? 第六章 会谈 “醉尘乡……前辈!!” 赋歌不顾自身危险,率先摸进朦胧泛黄的尘烟里。 他的两只手急促地东抓西探,试图摸到醉尘乡的衣服。但是,他却始终是找不到醉尘乡的踪迹。 紧接着,烟雾中又传来拳脚交打的冲撞声,那种沉重的力道听起来令人生惧。但同样也是一瞬间之事,烟雾之中又恢复了沉寂。 赋歌暗叫不好,只怕醉尘乡已经身受重创了。 烟幕沉寂了顷刻。忽然,在一片模糊之中,烟雾中隐隐传来一声轻描淡写的声音。 “……静守,归元。” 随着这话音的降下,四处弥漫的灰土竟然开始迅速下压,回落地面,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安抚了散乱的它们。 很快,黄沙平定,迷蒙的视线恢复清明。 赋歌正要啧啧称奇,然而接下来出现在眼前的一幕,更是让他瞠目结舌。 烟幕之下,醉尘乡仍旧慵懒地伫立在地。他的手上不知何时已经出现了他自己的宝葫芦,用一根纤细的紫线紧紧拴在食指上。 而墙的那边,瘦子和高个子老头——准确说是一个壮硕的中年男子,他也是通过精细的伪装化作了老头模样,两人此刻却是灰头土脸地倚在墙边,看起来虽然没有受伤也有够狼狈。 醉尘乡,在刚刚的一瞬间,制服了身手着实不凡的两人。 他也倒不是毫发无伤,左脸被瘦子的一招微微蹭过,多少破了点皮。但高下立判的水准说明了他的实力,如果是战场厮杀,他有把握攫取这两个人的性命。 “哈哈哈,过瘾,真是过瘾。” 高个子突然朗声大笑起来,似乎丝毫不介意刚才的失败。 赋歌又惊又怒,但他更关心醉尘乡的状况,于是只得狠狠地白了那人一眼,接着转身与东方诗明跑过去查看醉尘乡的情况。 醉尘乡的邻里此时都纷纷从家里胆战心惊地凑了过来。他们方才都听到了这个院子的惊响,纷纷感到惊惧与担忧。等了片刻打斗声渐渐平歇之后,他们才小心翼翼地三五个凑成群,往醉尘乡的小院里探头探脑瞭望情况。 “没事。”醉尘乡抬臂轻轻挡下上前关照的两人。 他犀利的目光四望了一圈,好像思考着很多事。少顷,他才缓缓地说:“进屋来吧。还有你们两个。” 说着,他指了指斜靠在墙边的两个人以示意。 “这……”赋歌两人有点错愕。但既然是醉尘乡的意思,应该没有问题。 那边的两人对视了一眼,相视而笑,互相搀扶着跟在他们后面进了屋。 天边,夕阳的点点余晖散落天际,幽蓝乌黑的夜幕从西边缓缓笼罩。 进屋后,醉尘乡拿火折子擦火,点亮了桌子上的一盏小灯,火苗颤巍巍地烛亮了四面的墙壁。醉尘乡的屋内与院外一样,都是简朴的风格,东西一概收拾得非常干净,只是四处飘着一股淡淡的酒香。 醉尘乡话不多说,进屋之后先去烧晚饭。赋歌和东方诗明一愣之后,赶紧跟了上去给醉尘乡当帮厨。 那两个人倚在那儿恢复了一下体力,自觉无聊,便一个拿扫帚一个拿铲子,悄悄抽出门外,给醉尘乡简单清扫了一下被打得乱七八糟的小院子。 不一会儿,几道简单的小菜就被端上了桌。醉尘乡搁下几副碗筷,示意他们几个自己去拿角落的几个马扎。五个人围着小桌坐了下来,赋歌不自然地瞥了那两个不速之客几眼,但见他们竟然丝毫没有羞愧的神色,不禁心中有些冒火。 “醉尘乡先生,请问你为什么让我们一起来共用晚餐呢?” 瘦子首先开口问道。他调查过醉尘乡的背景,但对醉尘乡这种超乎常人的表现还是不免有些摸不着头脑。 “……” 醉尘乡眯起眼注视他,久久不言。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他吁了口气。探下左手,从腰间缓缓解下一样东西,推到桌面上给众人看。 醉尘乡拿出来的,是一直隐藏在他的破毡袍之下的,一块碧绿的玉牌。 玉牌在烛光下熠熠生辉,焕若琼脂,晶莹可人。上面深深镌刻“醉尘乡”三个字,字形矫若游龙,恍如天成。 玉块之内似乎有什么在游动,仿佛是一股深不可测的力量与威严被隐匿在平静的波涛之下,但并不让人畏惧,反而会使人感觉趋于平静。 “这是……什么?”赋歌讶异地瞪大眼睛问。 醉尘乡却并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继续默默凝视着对面的两人,好像想要确认出某个他想要的答案。 两人尴尬地笑了笑,但仍然选择静静地与醉尘乡对峙,同样一言不发。 赋歌越加看不懂这神仙一样的对话了,他干脆放弃了解,低下头去开始吃饭。东方诗明虽然好些,但是同样对醉尘乡此举感到里雾里。 但是不久后,三人的对峙有了结果。 高个子僵直的身板率先垮塌,他重重地摇头叹气,苦笑着从腰间解下一物,拍在了桌子上。而见到自己一方的猪队友已经先行缴械投降,瘦子也无意再与醉尘乡纠缠下去,也慢慢掏出一物,推到醉尘乡面前。 两人掏出来的,竟然也是两方玉牌。 只不过,玉牌上面镌刻的字不尽相同,高个子的玉牌上书“寇武夫”三字,而瘦子的则是“月参辰”。 醉尘乡终于淡淡一笑,点了点头。 “醉尘乡先生,真是好眼力。”瘦子苦笑。 醉尘乡夹了菜放到碗里,眼皮垂下,没有回答。 “你倒是说句话,真不是痛快人。”高个子忍不住埋怨道。他愤愤地抬起筷子打掉醉尘乡刚刚夹起来的菜,脸上写满了不爽。 赋歌不禁又惊又怒。他直接拍筷子站了起来,义正词严地指着高个子说:“高个,你注意些。刚才闹事的是你,现在挑衅的还是你,就算醉尘乡前辈脾气好,你也不要给脸不要脸!” 醉尘乡一脸悠然,倒是丝毫不见得放在心上。 但他也没再继续沉默,而是悠悠地吐了口气,张口道:“首先,你们目的不是为了杀我。其次,你们并非恶类。第三,我想这即将浑浊的世事,还需要你们的力量。” “这……”赋歌一时间有些难以理解。 “臭小子,大爷名号都拍出来了,叫我寇武夫。”寇武夫有点得意地斜了赋歌一眼。 “够了。”醉尘乡沉声道。虽然声音不高,但仍然有种洪钟般的震撼感。寇武夫识相地闭了嘴。 醉尘乡将目光转移到东方诗明身上,眼神变得浩瀚莫测。东方诗明正了正身板,自觉地放下手里的筷子。 “你来找我了。但我知道绝对没有什么好事。你个臭小子,每次只会给我添麻烦。” 醉尘乡不紧不慢地说。但东方诗明竟然与他关系如此亲密,听语气,好像是跟一个忘年交的朋友聊天。 东方诗明哈哈一笑,微微一歪头:“本来只是有一件事的。但现在看来,确实要再添一件麻烦了。” 说着,他话锋一转,指回醉尘乡:“不过,我看您似乎还对这件麻烦挺热衷的。” 醉尘乡假装不悦地白了他一眼。 “说说吧,你们了解到的。关于近日四处传闻的那些黑头巾壮汉。” 屋外,明月半升,新枝乌啼。熹微的星光在料峭寒冷的初春夜风中打着哆嗦,风沙在黑暗的夜空中打着旋儿乱飞,砸得人家窗户纸“啪啪”作响。 “就是这样。” 东方诗明放下手中的饭碗,擦了擦嘴:“那个大汉明显只是喽啰,所知有限,只是说上层授命,其他一概不知。” 醉尘乡低头把弄着东方诗明和寇武夫汇总来的恐吓信,翻看得很仔细。 信上的落款全都是些不知所的名号,如九字号、彻字号、枭字号。无人明白这究竟指向的是什么,或者又是有什么更加复杂的寓意。 “他的上级叫……木雪花,但这个人物我从未听闻。”东方诗明看了一眼醉尘乡,“前辈,你也对这个人毫无印象吗?” 醉尘乡缓缓摇了摇头:“不问世事,早都生疏了……或者这个木雪花也不过是个小头目,这同样不得而知。” 月参辰沉眉思忖着,不时点头或是摇头,似乎颇有熟虑。 他和寇武夫这几天以来一直关注着最近莫名出现的闹事的这些黑头巾大汉,因此对他们的动向也有些见解。 两人今天来到朝街埠本是为了歇脚,没想到又碰到了这群家伙,而更加令他们兴奋的是碰到了他们曾有耳闻的醉尘乡,还亲眼目睹了他的出手。两人一是为了满足想与醉尘乡切磋的愿望,二也是想要寻找帮手,所以才搞出了方才的那一场闹剧。 第七章 嚣张气焰 “我们审问到的那个枭字号的大汉,他也曾提及自己的上司,似乎是叫……老鳌头。”月参辰参与意见道。 “不论是老鳌头……还是木雪花,我们都……咳,不曾听闻,或许确实是他们内部组织的小头目,而且……咳咳,而且人数也比较多,地位应该也不高,不是危险角色。” 赋歌听他说话断断续续,有气无力,看来之前的病弱倒不是装出来的。 醉尘乡听完他的话之后慢慢点头,算是表示认同。 其实方才,醉尘乡没有下死手,一是他宅心仁善,不愿轻易杀人;二是他行侠多年,早已练就了老鹰般锐利的双眼,他能够从两人的举动中观察到两人的底细。 自己今日在朝街埠的作为,除了可能引来杀身之祸之外,还可能引来可贵的助力。而他恰恰看出这两人绝非是“杀身之祸”,现实证明,他的判断,并没有失误。 窗外夜色渐沉。桌上红烛越来越短,烛火渐渐熹微。 醉尘乡望了一眼窗外的夜空,困意顿起。他今天两次打架,久未运动的四肢开始乏力,也无意再继续跟他们谈下去。 “时间不早,要睡了。”他长长地打了个哈欠,又对他们几个无力地摆了摆手,“明天再说。这里可以当作你们的据地,但不要给我找太多麻烦。还有,我的屋里只能睡三个人。” “哦……我和寇武夫可以去外面落脚。”月参辰毫不介意地说。 寇武夫在刚才就一直昏昏欲睡。他对分析和思考一点都不感兴趣,在他看来对付那些神秘组织的办法很简单,碰到一个打趴一个就好了,要是还能爬起来就再打趴。 此刻终于听到了散会的指令,他立刻一马当先一跃而起,活动了一下僵硬的筋骨后就大步迈出门去,甚至连自己的同伴都抛下不管了。 “这……”月参辰见寇武夫如此,只得歉意地对醉尘乡一笑。他低头轻咳了两声,随即慢慢跟了出去。 “那就你们俩了。”醉尘乡淡淡地说。 东方诗明呵呵笑着,自觉地转到内屋橱子去找铺盖。醉尘乡端起碗走出去洗刷,赋歌于是也端着碗跟了出去。 “你是……”醉尘乡终于关注到了他,但眉头有些犹豫,他并不认识赋歌是谁。 赋歌赶紧自我介绍:“赋歌,东方诗明的朋友。” 醉尘乡随即点了点头,表示已经记住了。但赋歌见他的态度显然十分敷衍,内心不免有些气馁。 月至高空,夜半高悬。桌上红烛幽幽燃烧殆尽,留下一滩灯油与烟灰。 屋里随着烛光的褪散,漆黑与静寂迅速笼罩。赋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有些睡不着。 今天他算是开了眼界,不过并没有很开心。尤其是看到月参辰和醉尘乡的招式,那种奇怪而强大的招式完全超出了自己的认知。加上寇武夫超乎寻常的力量、东方诗明的智慧,他甚至开始有点怀疑自己这些年来是否是虚度了光阴…… 其实,醉尘乡并非没有重视他。 刚才他的行为都尽收醉尘乡眼底,他的性格醉尘乡也已经大致了解。只是醉尘乡看到他的瞬间,就在心中想起了一个人。 真像他年轻的时候啊…… 醉尘乡闭目在脑海中回想。只是不知道他最近怎么样了,如果让他看到这个孩子,或许,会很喜欢。 ………… “呃……” 大清早,天空远处刚刚泛白,晨曦还未完全苏醒,绝大多数的人们还在沉浸于甜美的梦乡,赋歌和东方诗明就被门口的砸门声给吵醒了。 “谁这么缺德……”赋歌揉着惺忪睡眼爬起来,眉头透露着浓浓的幽怨。 东方诗明侧耳一听,蹙眉道:“大概……寇武夫和月参辰他们。” 赋歌看了看还在床上打鼾的醉尘乡,满脸黑线:“要不要放他们进来?前辈还在休息。” 东方诗明套上衣服,搓了搓手,起身道:“去门口看看,顺便叫他们消停一会儿。” 两个人于是三下五除二穿好衣服,悄悄推开门走了出去,到门口小心翼翼地给两人拉开门闩。 待在门口的寇武夫敲了好久的门,此时一看门开了就要往里面冲,却被身前的赋歌两人、身后的月参辰一同急忙拦阻下来。 东方诗明脸色一沉道:“醉尘乡前辈还在休息,小声些,不要吵闹。” 寇武夫颇有所不满,他不住地搓着冻得发红的双手,吐着热气说:“这大早晨的这么冷,大爷都快冻成干儿了,先让大爷进去暖和一下再说,绝对不吵醒他。” 春寒料峭,清早更为寒冷。东方诗明与赋歌考虑了一下也就答应了,侧身让两人进门。 寇武夫进来以后倒还真老实不少,没有再大声喧哗,甚至连走路都斯文了许多。四个人在堂屋席地而坐围成一圈,以确保不会打搅醉尘乡睡觉。 “怎么了?”东方诗明歪头问月参辰。 不曾想,月参辰听东方诗明这样问,却陷入了沉默。 东方诗明刚要疑惑,却见他病态的脸上竟然出现了怒容,宛若一条被激怒的狐狸。 “事情缘由是这样的……” 他缓缓地吐字:“距离朝街埠不远的,布元坊……在昨天也发生了类似的寻衅事件……” “但由于布元坊居民团结一致,他们就……咳咳,就集全坊的壮年店主、壮工,把寻衅大汉赶走了布元坊……” “……嗯。”东方诗明冷峻地听着。 赋歌听着,表情也越来越严肃。 听月参辰这样讲,恐怕接下来会有什么坏事发生。但究竟是什么,他也不敢乱想,他还没有摸清那些大汉的底细,所以无从猜测他们的下限。 “但是,后果发生了……”月参辰扼腕叹息,牵动他的喉咙又重重地咳嗽起来。“……深夜,布元坊……着火了!” “什么?”赋歌大惊。 “布元坊长期主要经营棉麻布匹。他们选择用纵火来报复,不可谓不狠毒。”东方诗明沉思道。 月参辰重重摇头:“不止如此……咳咳!布元坊的损失,不止是财物!咳!” 说着,他的情绪愈来愈激动,突然喘气不匀,开始不断咳嗽起来。 “也就是说,他们……闹出人命了?”赋歌讶然。 寇武夫终于坐不住了。他耐不住性子继续听月参辰慢条斯理地解说,见月参辰毛病又发作,他一拍地面朗声道:“哪有那么简单!那群混账东西,竟然趁布元坊居民熟睡时放火,更该死的是……” 他咽了口唾沫,情绪无法抑制:“他们竟然在火势烧到百姓屋顶的时候,把人家的大门,全部从外面锁死了!!” “你说什么!”赋歌和东方诗明触电一般,脸上齐刷刷变色,惊骇不已。 “最后……在布元坊的柱门门口,赫然贴着一张字条……枭字号。”月参辰缓过气来,沉郁地补充道。 赋歌恨恨地握紧拳头,愤怒的声音在喉咙间来回滚荡:“这群该死的亡命之徒。” 东方诗明抬头问:“你们是从何得知?” 月参辰长长出了一口气,表情凝重得像是经历了一个世纪。道:“今早,码头泊船的船家。” 东方诗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眉头阴郁之间隐藏着一缕怒火。 “……确实无耻。” 随着一声沉重的推门声,醉尘乡慢慢踱步出来。 四人见到是醉尘乡,齐齐起身。 醉尘乡摆手让他们坐下:“刚才你们说的,我多少也听到了。” “不过,这些人固然该杀,但你们却不可急于为百姓报仇。” 不曾想,醉尘乡又淡淡地补充道。 “为什么?那群王八……”寇武夫激动地叫道。 “好了。”醉尘乡蹙眉打断他。 月参辰见状连忙给他使眼色,示意他注意言行。 醉尘乡慢慢道:“对方敢于肆无忌惮,原因正在于身处暗处,每次案发都出其不意,让人难以捉摸,这即是‘暗着’。” “而今你我也并未引起他们的太大注意,相对他们而言,我们也是‘暗着’。” “在暗处,即意味着有先发制人的优势,而现在这种优势我们也有。所以,我要你们切忌与之正面抗衡,对方力量未明,我们伺机而做,毕竟更加稳妥。” 醉尘乡邋遢的外表与他的口若悬河似乎格格不入,但这确实是事实。 听醉尘乡讲完,四个人刚才激动的情绪才稍微缓和,都表示认同,就连寇武夫都重重点头同意。 因为醉尘乡说的确实没错。现在的情况,一招不慎满盘皆输,他们必须要谨慎行动。 “那,我们难道就只是在这里按兵不动吗?”赋歌提问。 醉尘乡摇摇头:“不。我要你们出去,去人多的地方。” 东方诗明摸着下巴,思考着说:“是要搜集与他们有关的情报吗?” 醉尘乡瞥了他一眼,随即微微地点了点头。 ………… 第八章 赌命 日头过了晌午,赋歌从一家喧闹的酒馆踱步出来,抬手遮住刺眼的阳光,漫无目的地四处张望。 “唔……基本没什么有用的消息。” 他苦闷地挠了挠头。虽说是为了扩大范围而选择了分头行事,但越是这样,在这种时候就越是心焦。 不过,月参辰两人倒是所言不虚。 今天早上,布元坊命案已经在各处传播开来,但有价值的消息不多,以讹传讹却不少。半天下来,除了一点零零碎碎的信息,他基本就是了解了哪家店的茶水比较优良。 那个醉尘乡前辈,看起来也对自己并不重视,这确实是一件令人沮丧的事。如果再不做出点成绩,他真的担心有一天,自己会成为众人的拖累。 “唉……” 越是乱想,头脑就越混乱,反而更没有情绪找有关那些大汉的线索了。 赋歌慢慢地四处踱步,眼神空落落地望着岸旁发芽嫩柳,思绪恍惚。 白天渐渐度过,傍晚又至,可赋歌除了茫然走动,再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发现。 夕阳余晖把他的脸照得通红,晚霞美不胜收。远处的矮山时有野鸟啼叫,可他却毫无心情欣赏,心尖仿佛被蒙上了一层煤灰,情绪低落。 不知道他们几个都有了什么新的进展。赋歌内心闷闷地想着。 他知道那几个伙伴比之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肯定不需要操心。他扭着僵硬的脖子,长吁了一口气,准备往醉尘乡家的方向折返。 刚转身时,从他的身边恰好经过一个步伐匆匆的行人,不小心一下撞在了他的肩膀上。 那人力气还挺大,赋歌不由“哎”了一声,差点把他撞个趔趄。 “抱歉,赶路太急。”那人匆匆转过头道了歉,加快步子往远处去了。 赋歌的视线却没有继续茫然。他注意到了一件事,一件不可谓不可疑的事。 那个行人背后的棕色长条状布包上,似乎印着斑斑血迹! 虽然已近傍晚,天色暗淡,但赋歌一直目不转睛地观察,基本确认那就是血迹。 长条形的包内,很可能就是刀剑一类的武器。而且此人行色匆忙,很有可能……什么地方出事了! 那人的行踪已经不可寻觅,赋歌立刻警觉地转头去看,顿时察觉了一点要素。 那人来的方向,正是发生事故的布元坊的方向。 布元坊!赋歌脑中顿时拨见日。 命案发生在布元坊,那布元坊此时肯定会有更多的资料。比如幸存者,或是周边的居民,都能够提供有价值的消息。 而如果刚才那人与先前的大汉是同伙,那很可能就是抢在他人之前去销毁幸存的证据!他之前竟然一直忽略了这个问题! 意识到问题的严峻性,他立刻小跑着向街埠码头赶去。不在于“邀功”,而是基于对那些杀人魔的痛恨,他一定要赶在那种事发生之前,保住幸存的人,留住那些证据。 但愿刚才的那人,不是抢先一步的恶徒。赋歌这样想着,身影被余晖越拉越长。 ………… 布元坊,这个昔日辛勤劳作的家园,在一夜之间变成了一片荒芜凄凉的废墟。 焦黑的弃地之外,此时已经搭起了几排零零散散的小草帐,这是幸存者们暂时避难的地方。 街上纸钱的碎片混着炭黑的灰渣,顺着暮色的乱风在空中肆意地翻动飞卷,不时有黝黑的栖鸦从混乱的夜空中“呀呀”叫着、扑打着凌乱的翅膀飞过。 草帐里颤巍巍闪动起熹微的烛光,透过缝隙看起来有些温暖,似乎可以勉强称作一点慰藉。然而持续传来的低低的呜咽声,融化进萧瑟的夜幕,失去至亲的哀恸穿裂石,不断冲进东方诗明的耳膜。 此时,东方诗明孤身伫立在布元坊的牌坊之下,神色肃然。 脚下即是被大火烤焦的青砖,面对这遍地狼藉,萦绕脑中的都是在白天遇到的一副副悲戚的面庞,长久挥之不去。 他不愿意就这样回去,他告诉自己不能就这样回去。 冷风旋来,东方诗明微微一颤,但他依然稳稳屹立着。 根据他的推测,这里幸存的人们,很有可能是那帮恶匪继续剪除的目标。毕竟,豺狼一旦选择在黑暗中露出刺眼的獠牙,它就会将恶做到极致。 而且,如果这里线索被“他们”所掌握…… 毕竟,“那股势力”虽然难能对他们构成威胁,但也是他们所不能忽视的啊…… 东方诗明渐渐皱紧了眉头,目光不自觉地往远在天边的天柱的方向眺望过去。 远处,只有夜幕下群山的轮廓,还有混沌不清的朦胧雾霭。 而另一边,夜晚的河面凄风骤起,滚动的风浪拍击船身。 油桐舢板被溅上星珠一样的水滴。赋歌坐在船头,目光同样坚定,利剑一般指向布元坊的方向。 ………… “妈的……” 距离布元坊口不远的枯草野,忽然传来男人粗重的喘息声。 东方诗明机敏地侧过耳朵,顿时警觉起来。 他手中隐藏的折扇露出月白色的锋芒,屏息凝神关注着声音传来的草野。 很快,黑暗的草丛传来“沙沙”的声响。 由于夜晚视线极差,东方诗明也不能判断来者是何人,但他能大致听出藏在那里的人应该有伤在身,而且行动不便。 正当东方诗明斟酌是否要过去帮助他的时候,终于在此时从草丛中滚出一物。 东方诗明定睛一看,黑暗的模糊之中,能分辨得出那是个浑身是血的男人! 见状,他放松警惕,心却悬了起来,快步跑上去查看那人的情况。 东方诗明扶住正在痛苦呻吟地男人,俯身下去看。他立刻发现男人衣衫残破,身上还在汩汩流血,伤口很深。 难道,又是那些人干的……? 东方诗明不禁怒意升腾。但他先努力让自己冷静,不去考虑那些,当下应该考虑的是如何处理此人的伤势。 “这是……哪里……” 男人嗫嚅着沾血的嘴唇,口齿不清地问。 东方诗明皱眉,咬牙说:“这是布元坊。你……你安全了。” 正当东方诗明打算扯下衣服的布条先帮他做一下紧急包扎,刹那,难以置信的一刀,雷霆般在他面前划下! “嚓”地一声,锋利无比的刀刃沾血落地。 布元坊码头,赋歌一跃下船,蓄力向布元坊飞奔过去。 致命的一刀,只差分毫掠取东方诗明的性命。 东方诗明敏捷地一侧头,刀刃侥幸划过他的脸颊。同时一缕鬓发被瞬间割裂,飞进飒飒的夜风。 东方诗明应急性向后腾跃翻滚,泥土与黑灰沾满了他的衣服。 站起之后,他才吃惊地摸着脸上的伤口,瞳孔中充满了惊疑。 刚才还在哀嚎的男人,此刻竟然顽强地站了起来,夜影模糊之中就像一头森林中的棕熊,而且棕熊的手中还不知何时多了一把柴刀。 他脸上确实露出垂死的野兽那样狰狞又放肆的表情,扭曲而可怖! 很明显,他想杀掉眼前的这个少年,在自己丧命之前。 “你为什么……”东方诗明刚要开口,却霎时顿住了。 他注意到,那个人耳朵上坠着一只又圆又大的银环,头皮上一道棕红色的痂,这正是昨晚月参辰他们说的“老鳌头”的特征! 面前的这个人,就是那群恶匪的头目! “他娘的……死了……都死了……”老鳌头梦呓似的顾自嘟囔着,表情却是越来越凶猛,宛如黑夜中饥饿的秃鹫,“那……老子也要这布元坊,彻底绝种!” 东方诗明暗道一声不妙,两把亮银折扇翻腾着自两只袖口而出,稳稳落进东方诗明的手心。 现在已经来不及思索他为什么变成这样了,因为他已经摆好了豁命的架势。 “去死!” 一声狂暴的叫嚣,老鳌头手里的柴刀已经砍了过来。 东方诗明连连退步闪躲,没想到受了这么重的伤,这个老鳌头竟仍然有这样的力量。 两道身影忽然逼近,紧接传来“铛”地一声锐利的碰撞。 东方诗明连退两步,手中的银折扇翩然展开,就在刚才挡下了老鳌头的逼命一刀。 老鳌头愣了一下,他或许没想到这个少年竟然还有点本事。但很快,他的眼中又充溢出吓人的通红,在黑夜里更加灼人可怖。 风涛席卷,冷意随着两人再度的交锋悄然抬升。 东方诗明左右开弓,双手翻卷着皎洁如新月的折扇,而老鳌头的刀则如同惨白的狼牙。 倏忽刀气在东方诗明的喉头逼近,东方诗明左手折扇挥挡,右手随即从上劈下。两人搏击之间,风沙旋起,黯夜一片纷杂。 又是一阵激烈的兵器交击,但东方诗明显然低估了老鳌头搏命的决心。片刻之后,他的双手被老鳌头的刀震得又麻又痛,几乎要握不住折扇。而老鳌头仍然保持着野兽一样的狠戾,他此刻正粗重地喘着气,撕裂的伤口往外渗血,但他表情依然狰狞而兴奋,好像失去了痛觉。 “再来!” 顿时,老鳌头又是一声仰天长啸,不稳的步伐扬起飞沙,绝快地杀向东方诗明。 东方诗明瞳孔骤缩。他抬起双手试图抵挡,但两只手此时已经颓然无力,这样根本无法挡下老鳌头的招式! 瞬间犹豫,老鳌头的柴刀已至。 第九章 一品红梅 锐利的刀锋饥渴地刺向东方诗明的咽喉,东方诗明防御失利,横眉闭目,慷慨赴死。 “刀下留人!” 电光火石一刹那,一颗卵石驰援而至,正中刀刃! 老鳌头的刀锋偏离方向,在最后的间隙蹭过东方诗明的脖颈,最终没能如愿。 东方诗明见状当机立断,奋力抬起右臂,挥动折扇在老鳌头持刀的右手上重重斩下。老鳌头的鲜血霎时洒出,溅落在地面的泥土上,腥味弥漫开来。 “啊——” 老鳌头痛得大叫一声,手中柴刀几近摔落,但他仍然死死地攥住了刀柄。 然而,多处重伤已经让他难以支撑。只见老鳌头踉跄着退后几步,最终摇晃着倒在了地上。 “你没事吧!” 赋歌迎着呼啸的夜风朝东方诗明奔跑了过来。他很担心东方诗明的安危。 东方诗明大口喘着粗气,他还从来没有在赋歌面前露出这种衰相,这次算是丢人了。但好在是夜晚,他不会看得太仔细的。 东方诗明自嘲一样地想着,赋歌已经赶到了他身边。 “我没事。”东方诗明抬起手,暗暗调匀了气息。 忽然,他意识到问题仍然存在,对赋歌接着说:“这个人就是老鳌头。”说着,他朝老鳌头那边指了指,示意给赋歌看。 赋歌回头看了一眼,犹疑地点点头。 “但是,他在与我搏斗之前就已经受了重伤。”东方诗明倒吸了一口气,“而且神志几近癫狂,不知道他在之前经历了什么。” 赋歌凝视着躺在那边漆黑的沙地里的老鳌头,眉头渐渐蹙起。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想了一下,赋歌还是先提出了这个问题。 “呃?”东方诗明显得有点意外。 赋歌略有点不满:“为什么不叫我一起?竟然自己坐镇布元坊,未免也太危险了啊!” 赋歌言语铿锵,这倒让东方诗明一时语塞了。 确实,他这次有点感情用事了。如果杀来的不是受伤的老鳌头而是健全的老鳌头,甚至是一群大汉,自己不仅无法保全受难者,而且可能一同丧命。 赋歌故作恨铁不成钢样,在一旁摇头叹息。 但是。就在同时,两人的目光被另一边的状况吸引。他们几乎难以置信: 刚刚已经倒地的老鳌头,竟然又摇晃着站了起来! “给老子……去死!” 最后一声狂妄的叫嚣,老鳌头再次挥起他的刀! 然而,正当赋歌两人摆好防备的架势,他却趔趄了两步,仰天喷出一口乌黑的鲜血,决然地将柴刀捅入自己腹中! 那个高大如小山包的身影,此时,终于彻底颓然身亡。 “他……为什么?”赋歌瞪着眼前,错愕不解。 东方诗明收回折扇,眯起眼睛,同样不能解释。 夜中的冷风,更加萧瑟了。瑟瑟风声吹刮欲放的花苞,紧紧裹起了单薄的花蕊。 ………… 翌日清晨,停泊在布元坊码头的一艘小船中,赋歌两人沉沉地从睡意中醒来。 昨晚两人并没有赶回去,而是借用了一位船家的船舱留宿,为的就是方便继续探索。 一夜之间,萧瑟的冷风已经逐渐褪去。岸边垂柳吐出翠嫩的绿芽,微风吹皱春水,荡漾着圈圈碧波涟漪。 东方诗明与赋歌简单打理了一下,与船家道别后就回到了布元坊。 今日布元坊的百姓还在造坟发丧,纸钱与白烛随处可见,四处充斥着凄凉与萧索。 不过在坊市的废墟,也有些许青年开始了修缮工作。他们在拆除烧毁的墙壁,清理烧烂的垃圾,与周边的春色相衬,仿佛也有了一种焕发的活力。 赋歌与东方诗明在远处的餐铺吃过了早餐,两人便顺延着昨天老鳌头钻出来的草丛开始找寻蛛丝马迹。 至于他的尸体,两人昨晚就将他埋掉了,不管怎么说,任由他暴尸野外他们也于心不忍。 草丛之后,两人发现了斑驳的血迹。 看着淋漓的血水与纷乱的草堆,不难想老鳌头躲在这儿的时候非常狼狈。 “看那边。” “虽然昨夜大风把草丛刮得很乱,但是还是能看出血迹的来向的。”赋歌指着不远处枯草丛上相似的血迹,推测道。 两人围了过去,立刻发现了令他们欣喜的事。 树丛之后,远望过去,能看出一条由血迹连缀起来的路。两人四目相对,想法一拍即合。 “顺着走下去,就能溯及昨晚出事的源头。” 两人意见一致,小心翼翼地顺着血迹的线路摸了过去。 ………… 而在朝街埠,醉尘乡在另一处酒馆里闲坐。 他的眼神若有若无地注意着门口,似乎在期待着什么的出现。 为了方便行动,他破天荒将自己打理了一番。破衣服和帽子已经全部换掉,穿上了朴素的灰衣长褂。 他的面前是半钟头前点的一碟茴香豆,没有喝酒,看起来与之前的样子判若两人。 早上的店铺还是比较喧闹的。人们熙熙攘攘,有的还在讨论之前发生的神秘葫芦侠客除恶事件。醉尘乡倒不是想在这儿听到什么情报,他似乎在等着什么,但随着时间推移他也逐渐有点不耐。 看着来往进出不断的顾客,醉尘乡又有点打盹,眼皮上下打架。 和煦温暖的阳光自木棱窗里照进来,醉尘乡不禁长长打了个哈欠。 又巴望了一会儿,醉尘乡也吃完了碟里的豆子,感觉有些口干舌燥。 将近中午时分,来店里吃饭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小二看醉尘乡的眼神越来越不满,甚至多了一丝怀疑。 醉尘乡一天不喝酒,喉咙里就好像有小酒虫在爬。终于按捺不住,他刚要招呼小二上壶酒,却见他先朝这边走了过来。 见他过来,醉尘乡刚要开口,小二就略带着一丝鄙夷,率先沉声催道:“客人,酒馆这时候人多,桌子也快不够用了。您要是没事,就尽快付账走吧。” 店小二的意思很直白,人家那是嫌弃了。 但醉尘乡也没生气,反倒悠然从兜里拿出破棉絮的钱囊,从中拾出一块碎银,码在了桌子上。 起初小二看他钱袋还嗤之以鼻,但看到那银子时,小二眼都直了。 醉尘乡的这块银子,放在这儿都够办一桌酒席了。这摆明是个财不外露的主儿! 小二脸上的阴霾顿时化作万里晴空,谄媚地对醉尘乡笑着,殷勤地躬下身子,毕恭毕敬地问:“那个……客人,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您,您有什么需要吗?” 醉尘乡摸了摸下巴,想了一下:“弄几道好菜,最好有鱼。再上几碟梅花糕。” 小二满口答应,收了银子,欢天喜地地往灶房去了。 醉尘乡单手托着腮,还在考虑着什么,但神色明显犹疑不定。 他做这一切的原因,是他昨日凭借零星的线索推知了老朋友返回朝街埠这一信息。 但老朋友这次很低调,而且似乎根本没有跟自己打个招呼的意思。 多年未见,这样做从来不是他的风格。而现在这样做了,只有可能说明他在进行什么谋划,而这附近最有可能吸引他的,就是骇人听闻的布元坊事件了。 他一定知道些什么,很可能是为了不牵扯老朋友,才没有来过访自己。 醉尘乡不禁暗暗皱眉。 所以他今天特意打扮出门,就为让他明白自己的意思。 但没想到在这里等候多时,他就是不领自己的情。那只能再进一步表达诚意,来看看当年的默契是否还存在。 少顷,一道道精美的菜品端上了桌。 一道清蒸鲤鱼,一道红焖江鲈,一道茄香鱼片,一道油爆银鱼。鱼香弥漫,显然是厨师拿出了浑身解数,就为了满足这位贵客的口味。 醉尘乡自己并不非常喜欢吃鱼。这么多菜,如果老朋友不来,那自己还真有些骑虎难下。 他倒不是心疼钱的问题,虽然浪费钱也很肉疼,但如果那位老朋友非但不来,反而在暗处笑他愚蠢,被抓住了讥讽的把柄,他会觉得更加尴尬。 两人年轻时候,就以互嘲作为一大乐趣。虽然而今风尘沧桑,但仍会偶尔开个玩笑,权当是老朋友的一点默契,或是对从前的追念。 “唉……” 望着一桌佳肴,醉尘乡似乎又看到了年轻时好友的踪影,仿佛世殊事异,相见仍是少年。 晃眼而过,在进门的客人中,一点晶莹的梅花坠饰令他触电般精神一振。 醉尘乡立刻回过神来,眼神刚刚投出,就与那人四目交接。 记忆中的身影再次变得鲜活,并与面前之人的形象渐渐重合。 “你……总算来了。” 许久,醉尘乡迟迟地开口,却没有什么感人的肺腑之言。 “久等了啊。” 那人也点了点头,拉开桌对面的椅子,自然地坐下。 来者同样衣着朴素,灰色的罩衫下面透出一点梅红颜色。虽然已经不算很年轻,看起来倒是神采奕奕。 他背后是一只长条剑袋,封口处用带有梅花吊坠的棉绳系住。由于朝街埠人流众多,也时常会有侠客经过,所以他这样并没有引人注目。 “这次回来,想必不是为了回来见我叙旧。” 醉尘乡将桌上的梅花糕向来者推了推,口气闲散:“毕竟这不是你的个性,一品红梅。” 来者嘴角微微上扬,继而叹气道:“许久没听你叫我名字,现在听来,还真是七分亲切,三分陌生啊。” 醉尘乡笑了笑,那种笑容在他长久淡漠的脸上,仿佛枯木逢春。 ………… 而在布元坊远处荒野,在杂草中寻觅踪迹的赋歌两人,终于发现了隐藏在丛林之中的血迹来源。 不远的地方,是一座简陋的小木屋。 粗劣的建筑痕迹,看得出来是为了某种目的临时搭建的营地。 门口衰草之上,也是一滩刺眼的猩红,以及几柄碎裂的兵器。似乎是经历过激烈的搏杀,想想就令人胆寒。 赋歌看了看东方诗明,两人眼中都流露出犹豫的神色。 眼前就是两人要找到的结果,但在面对它的时候,内心深处却又有些惶恐。 “走,去看看。” 赋歌一咬牙,拉着东方诗明的衣袖就朝小木屋走过去。 两人小心翼翼地靠到小木屋门口,赋歌谨慎地伸出手,缓缓推开那扇虚掩的破门。 ………… 第十章 疑窦 “你这样……确实有些胡来啊。” 醉尘乡啜了一口清茶,眼神中多少有些疑虑。 一品红梅垂头夹了一块鱼放到碗里,背后的梅花坠饰闪闪发亮。 “无妨。”他一边咀嚼一边说,“我有过打算,你大可放心。” 醉尘乡点了点头,没有再提出疑义。 ………… “怎么……”赋歌见到眼前骇人的一幕,大惊失色。 东方诗明见状也不禁倒退两步,冷汗顺着脸颊滑下。 赫然只见,小木屋内,两人眼前,横七竖八躺着十数具惨死的尸体! 血腥味弥漫在小木屋的每一个角落,殷红的血沫溅得遍地都是,当中的一根木头梁柱上还钉着一把短刀,刀上的血水已经凝固,看起来狰狞可怖。 黑洞洞的小屋光线极暗,沙尘在熹微透进来的光束中弥漫,寂静而骇人。 抑郁的气氛令两人都感到不适,于是他们转身退到门外,在门口处凝重地面对着屋内的惨状,各自沉思起来。 “等一下。”突然,赋歌发现了什么,“你看,他们头上都缠着黑色头巾。” 听到这话,东方诗明立刻眯眼一看,发现果真如此。而且死者体格都很粗壮,显然不是布元坊的百姓。 “这些难道是……”东方诗明缓缓地猜测,“日前纵火行凶的那些凶手?” 刚说出口,他刹那回想起了老鳌头昨晚诡异的模样,顿时似乎一切都说得通了。 在布元坊命案发生之后,定然是有某位神秘高人前来替天行道。此人找到了他们的营地,也就是这个小木屋,并诛杀了这些恶棍。 以现场状况和老鳌头的情绪来看,这个人基本是碾压了战局。除了侥幸逃脱的老鳌头之外,其余恶党全部毙命在了小木屋内。 赋歌和东方诗明想法基本一致,估计事实也距离这个推测相差不远。 不过,看葬身在此的大汉数量,再算上狼狈脱逃的老鳌头,能拥有这样实力的人绝不寻常,或许能与醉尘乡不相上下。 “并非不可能,只是我们的认识还不够。” 东方诗明思忖了片刻,抬头对赋歌说道。 赋歌点了点头。他何尝不知道,自己对力量的认识还远远不足。 譬如寇武夫他们与醉尘乡的那一战,已经是大大超出了他的理解。因而现在面对这种情状,他虽然好奇,但也并非难以置信了。 “这……那我们先回去?”赋歌犹豫着问。 他本来猜想今天会一场恶战,但却见到了这样意外的场景,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东方诗明眯起眼思考了一会儿,迟疑地点了点头。 目前两人留在此地也没有意义,不如回去找醉尘乡商议一下,让他们定主意。 “那就,走吧。” ………… 两人回到朝街埠已经是傍晚,吃过晚饭之后又赶回了醉尘乡家。 门没有上锁,但两人进屋后却发现只有月参辰两人,而不见醉尘乡的踪迹。 “醉尘乡前辈呢?”赋歌四下望了一圈,仍是没有醉尘乡的踪影,不免有些奇怪。 寇武夫趴在桌子上无聊地玩瓜子,月参辰正从屋里找出火折子准备点蜡烛。听赋歌这么问,他不禁摇头道:“不清楚……咳,听说遇到了老朋友,今晚要晚些回来。” “老朋友?”赋歌大感好奇。 东方诗明同样好奇地偏过头来,要听月参辰继续说。 但是,还没有等月参辰回话,小院外面已经传来了交谈的声音: “三家酒馆,第二家尚可,其余只是中庸饮食,毫无可圈可点之处。” 另一个熟悉的声音“嗤”地哼了一声: “你是尚未尽兴,我的钱袋却已经见底了。” 屋里的四人都听出是醉尘乡和“老朋友”回来了,一起转头去看。 听两人交谈的内容,他们似乎是去品尝朝街埠的美食了,但不知道醉尘乡舍弃一天的时间去陪老朋友,是不是意味着他对布元坊的事有了眉目。 夜幕之下,两人朦胧的身影从门外踱了进来。 而在见到醉尘乡身旁的那个人影时,赋歌却瞳孔骤缩。 那个身形,太相似了,简直就是那天撞见的那个匆匆离去的背影! 由于都是傍晚,两人模糊的身影在赋歌脑海中竟然巧合似的重合了起来。但赋歌不敢相信,又仔细地观察了一下,最终才得出结论。 不会有错的,一定是他!赋歌暗暗地想,同时提高了警惕。 正在他这样想着,两人已经开门走进屋来。 “你的家还是老样子啊。”一品红梅眼光在周围扫过,嘴角淡淡上扬。 醉尘乡扯过一张马扎坐下,对他的评价不予回答。 本来趴在桌子上的寇武夫视线倏忽瞥到了一品红梅背后的剑袋,表情一愣,猛地挺起身板来。月参辰见他神色有异,悄悄靠了过去,想听他有什么发现。 寇武夫给他指了指那朵梅花坠饰,脸上写满了震惊。 谁料,月参辰看到后同样浑身一震,随即咳嗽起来:“咳咳……咳,那个,那个……” 一品红梅扭过头来,看向出现异样的月参辰和寇武夫。 “您……咳咳,您是那个……一品……” 月参辰力图说出眼前此人的名字。奈何老病复发,喉咙里像是灌进了沙子,他难受得剧烈咳嗽起来,根本说不清楚。 一品红梅听他的意思,似乎是在之前就认识自己。 他不想继续听月参辰咳嗽,干脆代替他说道:“一品红梅么?那倒未必。朝街埠来客既多且杂,你是如何认定剑袋上有梅花的就是他了?” “这……”寇武夫一愣,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 “不,你就是。”月参辰吞了两口气,病症稍稍舒缓了些。 一品红梅被勾起了兴趣,等他说出证据。 月参辰稍微一吁气,抬头肯定地问:“你的剑,是否是三尺三寸的八瓣红梅纹剑?” 他的问题掷地有声,醉尘乡不禁微笑起来,眼神悄悄飘向一品红梅。 一品红梅颇有些惊奇,他不禁莞尔一笑:“你说的确实不假。我便是一品红梅,不过你们是如何认识我,还有我的剑的?” 月参辰笑了起来,尽管有些病态的虚弱,但仍旧很是得意。 寇武夫知道他肯定又转不过气来,替他说道:“那是好多年前的事……” “那时候我和他还年轻,不懂规矩,俩人整天闯荡江湖,得罪了不少人。那次他娘的中了小贼的诡计,眼看我俩就要嗝屁,你从天而降,三两下打跑了他们,救了我俩性命。” “哦……”一品红梅试图回忆,但似乎有些记不清楚。 “那他的剑,你们为什么如此清楚?”醉尘乡在一旁问。 月参辰解释道:“那时……恩公在打跑山贼的时候,对他们说……他这柄三尺三寸八瓣红梅剑,天下没有第二柄。叫他们若想寻仇,就认准他的剑,不要滥伤无辜。” 醉尘乡轻“哈”了一声,看一品红梅的眼神中多了不少戏谑。 一品红梅听他讲完,尴尬地咧了咧嘴角。 “现在他们也已经受万象尊坛点化,一心归正,你当年干了一件大好事啊。”醉尘乡笑着说。 “是么?”一品红梅点了点头以示赞许,“那倒不错。” 几人交谈之际,赋歌在一旁细细倾听。刚刚听到什么“万象尊坛”,他不禁又疑窦丛生,泛上心头。 醉尘乡瞥了一眼旁边的赋歌两人,稍稍打量了一下他们。 接着,他悠悠地道:“你们一晚没有回来,又满面倦色,看来是有所收获了。” 东方诗明与赋歌点了点头,随即详尽地将二人的经历给众人讲述了出来。 期间一品红梅时有表情变化,醉尘乡则不时偷瞥向他,眼中似笑非笑。 等到两人讲完,寇武夫首先拍桌大呼痛快,月参辰表情中也充斥着掩盖不住的惊讶。 醉尘乡与一品红梅没有发言,但两人却都藏着一丝笑意,仿佛对这个消息未卜先知一般。 “这帮狗贼,死不足惜啊!”寇武夫朗声叫道。 “固然如此,但何人下手,我认为值得引起重视。”东方诗明垂头道。 月参辰性格同样谨慎仔细,因此他对东方诗明的观点表示认同。 赋歌却没有表态,他又想到了那天傍晚撞到的那名路人。 不论身高,声音,还是体格,都与面前的这个一品红梅非常相似。 再加上时间上的巧合,他内心几乎可以断定一品红梅正是那名高人! 但是,他为什么不愿承认? 想着,赋歌将目光缓缓投向一品红梅的脸。 但当他刚想看一品红梅目前的态度如何时,却不料令他一惊。那道锐利若刀锋的眼神,竟然同样悄悄地注视着自己。 第十一章 三更对决 赋歌暗暗捏紧拳头,牙齿不自觉地紧紧咬合在了一起。 “哈,不管怎么说,虽然手段……略有残忍,但是也算是恶有恶报了啊。” 醉尘乡伸了个懒腰,说:“这样一来,危机暂时解除,调查他们的动向也有了线索。总之是好事。” 一品红梅“嘿”了一声,不置可否。 赋歌正敏锐地捕捉着一品红梅的举动,但目光一转,却突然发现见他隐藏在桌下的左手,似乎在对自己做着什么手势。 赋歌虽然看得不真切,但仍能勉强辨别他想要表达的意思。 今晚……屋外……碰头……重要……对你…… 赋歌看懂后点了点头,眉头紧皱起来。 一品红梅虽然目光并没有看向这边,却像是看到了一般,随之停止了打手势。 他继续听着众人的交谈,还不时附和几句,仿佛刚才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 ………… 月至中天,街埠在夜幕之下一片静谧与沉寂。月亮的光辉缓缓洒下,熹微的夜风轻轻拂过大地,一切都沉睡在夜晚的恬静当中。 赋歌却迟迟没有睡着。他与一品红梅有约,而自己也没有打算违约。 幸好醉尘乡睡得很死,他便只需要等待东方诗明睡着。 少顷,东方诗明的呼吸已经变得平和而均匀。确定他已经入睡,赋歌悄悄拉开被角,穿鞋出门了。 庭院里,月色皎洁无瑕。 赋歌吸了一口夜晚的冷气,四处张望一品红梅的踪迹,却迟迟没有见到他。 月光在天幕之中寂静地悬挂,美不胜收,宛如玉璧。赋歌等得无聊,就抬头赏月。 古人赏月,是赏月之形,月之色,抑或是月下的意趣? 赋歌呆呆地站着,脑子里胡思乱想。又想尘世间最美者为花,难怪许多人说幽会应当在“花前月下”…… 脑中这样想着,忽然间只见天上飘飘似雪花降落,簌簌纷纷。 赋歌大感愉悦,没想到竟然能看到下春雪。眼前一片白月素雪,可谓是至美的景致了。 但顷刻他就察觉了不对:他嗅到了“雪”的香味。 娉娉袅袅的寒香,幽幽钻进他的感官之中,让他没有继续沉醉,而是一个激灵回到真实。 定睛细看,却发觉落地的“雪”,有白有粉,还有惊艳的红色。 这根本不是雪,而是飘散的梅花花瓣。 “……闻道梅花坼晓风,雪堆遍满四山中。何方可化身千亿,一树梅花一品翁。” 伴随梅花翩然降临,赋歌刹那惊觉一品红梅已经到了。那个高深莫测的身影静静地站在屋檐上,月色映照之下看起来像是一位飘逸的仙人。 刚刚那诗句就是一品红梅所吟。只见他垂眉看了下面的赋歌一眼,便淡淡地道:“去街埠西面的小山丘会面吧,我在山顶等你。” “喂,你……” 赋歌刚想对一品红梅喊话,却不料眨眼之间,一品红梅已经消失不见了。 赋歌心中有些愤懑,但还是快步出门向小山丘赶去,只是在出门的时候跺了地上的梅花几脚。 等赋歌奔跑着赶到西面的小山丘,一品红梅已经在那里等候多时了。 赋歌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虽然是初春夜晚,他浑身也热汗蒸腾。 一品红梅等他喘气,没有说话。 过了片刻,见赋歌休息得差不多了,他才缓缓开口道:“看来你我两人,确实有缘分。” 赋歌知道他是决心开门见山,就干脆点了点头,说:“前辈,缘分不敢说,只不过是凑巧而已。” 一品红梅打量了一下他,眯眼道:“我想,你应该也猜到七八分了,我就不再赘述。只是……你认为我这么做,是证明我是嫉恶如仇的好人呢,还是杀人不眨眼的恶人?” 赋歌听到一品红梅这么说,心中凛然。 他听得出来,一品红梅这样问自己,自然是涉及对待自己的态度了。 只是,如果他真是嫉恶如仇,那倒没什么,但如果他确实是一名居心叵测之徒,恐怕自己接下来的回答,可能会伴随不可预测的灾难。 “不用考虑太多,你只要告诉我你内心的想法。” 一品红梅见他犹豫,随口说道。 赋歌抬眼望向一品红梅,恰好一品红梅正在直勾勾地看着他,两人顿时四目相对。 他吸了一口气,慨然挺胸:“我的想法只是推测,算不得准。但如果前辈真是为恶之人,我自然不能轻放。” “哦……”一品红梅垂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赋歌见他没有反应,内心惴惴不安。为了防止一品红梅突然出手,他的双拳也是暗暗蓄力,调动浑身解数,抖擞精神以应对可能的不测。 过了一会儿,一品红梅沉沉地抬起头来,目光黏在赋歌身上,说话声似乎有气无力:“你……” 赋歌闻言,目光重新看向一品红梅,想听听他要说什么。 然而,却在刹那间,他神经猛地绷紧! 一品红梅身影如同鬼魅,一眨眼已经不在原地,而是随着飒飒风声,逼至自己面前! 赋歌顿时大吃一惊,双拳对上,一品红梅也同时出手。 却只见一品红梅懒懒地抬起一只手,单用一只胳膊就挡下了赋歌的攻击。 赋歌见势不妙立刻变招,呼呼掌风挟带着不俗的力道,但一品红梅竟然又轻描淡写地单手卸去了赋歌的功夫。另一只手软软地垂在身后,似乎是对他莫大的羞辱。 “喝!”赋歌一跃后退,心神一定,又打起了精神。 但一品红梅飘飘无形,忽左忽右,忽上忽下,一瞬间又逼近了赋歌的面门,使他再度拉开架势回击,局面又变回刚才的模样。 赋歌心中不愿受制,改拳为掌。 掌风如刀,赋歌同时双足碾沙,纵身向后挪开,远离了一品红梅的挟制。他借势在空中翻腾了一圈,借高下的冲力挺掌回劈一品红梅。 谁料一品红梅足尖点地,身躯向后一倾,便立刻飞似的避过了攻击。 他足尖磨过的沙土激起一条长线般的尘烟,看起来优雅不失体面。赋歌眼看双掌即将劈到地面,赶忙收招,一个滚地堂翻回地面。 只不过虽然没有受伤,但一品红梅激起的沙有半数都洒在了他的身上,顷刻间他已经变得灰头土脸,衣服上满是尘土。 赋歌不胜愤怒,大叫一声:“再来!” 一品红梅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赋歌再度杀招砍来,他仍然只用一只胳膊招架,或者移动身形,使得赋歌屡次打空。 两人一攻一守,在月色之下斗得你来我往,身影不断交织。 玉轮后移,皎洁的月色缓缓滑落树梢。朦胧的夜幕之下,花苞镀上一层浅浅的银霜。 少顷,赋歌的体力已经透支,出招动作明显缓慢了,而且力道、准头都较先前大有下降。 反观一品红梅,仍旧是一副闲散慵懒的模样,而且,他是一直用单手打斗的。 又过了一会儿,赋歌终于力气用尽,瘫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一品红梅见他没了力气,就不再继续纠缠。他回到一旁坐下,等待赋歌恢复体力。 赋歌喉咙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嘴里又干又痛。四肢仿佛被人抽走了所有力量,此时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了。 再看两只手,都不免有一些红肿,他内心清楚这是方才对打一品红梅胳膊造成的。他这才明白,原来自身与一品红梅之间竟然霄壤之别。 别说他要杀了自己,就是他有一点认真的劲头,自己恐怕也不能在他手下走过五个回合。 但是,倘若他真是恶人,以此来要挟自己的话,他说什么都不能同意。 就算打不过,他赋歌也要有最起码的义节,绝不能自甘沦落,苟且偷生! 一品红梅在一旁观察着他,心思无比清朗。回想自己年轻的时候,也是这般模样吧?这样想来,醉尘乡倒是也没有看走眼。 两人彼此一言不发,静默的空气中只存留着赋歌喘息的声音。 赋歌的体力其实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他本来就有过锻炼,刚才如此狼狈也不过是疲惫所导致。但此时他仍然假装体力不支,其实是在争取时间思考脱困。 ——或者实施最坏的打算的方法。 他自然不甘心引颈就戮,但是如果真的是最坏的情况,他也绝不能做恶人的鹰犬。 “杀那些人,是因为他们即将有大动作了。” 正在赋歌全神贯注思考的事后,身边的一品红梅竟然缓缓说话了。 赋歌吃了一惊,扭头朝他看去,但一品红梅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得如同一潭湖水。 “……大动作?”赋歌开口问。 一品红梅点了点头。 “黑头巾的暴徒。他们带来的动乱不止布元坊,朝街埠。他们是有策划的行动,而现在,他们只露出了冰山一角。” 第十二章 云笈宝卷 赋歌愣住了,他不觉停下了伪装的粗重的呼吸,用心聆听一品红梅所说的话。 他的目光之前一直狭隘在朝街埠一带,全然没有想过这种情况。倘若是真的,那仅凭他的力量,又能改变什么? “下世凡荒天,虽然距离顶层较远,但仍然有代天管治的代行者。”一品红梅幽幽地说。 “然而此刻代行者虽然已经开始介入,却是分身乏术。对抗九彻枭影,还是需要四面八方的星火之力。” 一品红梅的一番话,不免令赋歌内心翻起巨大的波澜。 他有太多想要问的信息,但此刻竟然不知道从何开口。他感觉到了危机,以及自己必须要为此做点什么。 一品红梅也知道赋歌对现状还一知半解,随之解释道:“代行者是被猗天苏门选择的天命者,负责守护天柱,护佑苍生。下界天代行者玦同君已经开始插手此事……九彻枭影是根据他们恐吓信的署名,联系组成的代号。” 赋歌差不多理解了。他老爹收到的恐吓信是九字号,加上这几天的见闻,他倒也能迅速明白。 “你的意思是,‘九彻枭影’的势力要大过代行者的能力?”赋歌迟疑着问。 一品红梅“唔”地垂眉:“代行者并非以武力而定……他的手下有常规的护卫力量,在下界天有危难的时候自然会派出。” “但,就你所见,布元坊事发已久,他们却迟迟尚未抵达,不是么?这是因为其他地区类似案件也接连爆发,他们抽不开身。” 说罢,他抬头看向赋歌,眉头间挟带着一缕似有似无的阴郁。 “这……”赋歌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忽然,他回过神来,有些讶异地望向一品红梅:“这么说,你不是……” 冷哼一声,一品红梅撇嘴道:“小子,有半点眼力见,也不会浪费我这些时间。” 两人不约而同抬头一看,发现月亮已经愈来愈黯淡,朝街埠的远方淡淡地出现了一道朦胧灰白色的朝。 显然是到了五更时分,快要天亮了。 “啊……”赋歌打了个哈欠,试图掩盖尴尬的神情。 一品红梅睥睨地斜了他一眼,又道:“听了我刚才说的,你有什么想法么?” 赋歌闻言,挺胸昂然,大声说:“我一定尽我所能,阻止他们的……哎哟!” 激昂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品红梅用一本书砸中了脑袋。 一品红梅的力道极大,砸得他差点摔倒,顿时没了刚才的气概。 一品红梅“哼”地笑了笑:“你的本事,除了送命,又有什么用处?虽然你先前有过习练,武功在同龄人中也算优质,但终究太过年轻,轻浮不稳。” 说着,他稍微顿了顿,接着道:“要知道,多一个你这样的年轻人,面对邪恶就多一份希望。我不愿你白白送死。” 赋歌抱着头缓过劲来,忽然听一品红梅这样说,不免大为震动和感动。 又考虑到自己的实力,赋歌有些欲言又止。 一品红梅知道他要说什么,嘴角上翘,淡淡一笑。 “这回,算是遂了醉尘乡的心意吧。” 他看了看山丘下仍然静谧的街埠与人家,呼出一口气。“小子,这本《笈十三疏》,就交由你自行演练。” 一品红梅说完,手里的那本泛黄的经卷已经递到了赋歌手里。 “这,这……”赋歌瞪着手里的书,刹那间又惊又喜,甚至有些难以置信。 “这是导气的法门,也是习练其他功法的基础。你虽然已有内力,但并不精纯。现在修炼,对你大有裨益。” 听着一品红梅慢慢说着,赋歌心中已经备受感动。 原来一品红梅半夜找自己,是要帮助自己。刚才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现在想来实在是大错特错。 这么多天来,赋歌首次感受到被他人寄予厚望的感觉。 并不只有爹娘挚亲,面前这位与自己只有片刻接触的人,竟然也能够推心置腹地接纳自己。感受之切,仿佛是谆谆教诲,严而有睦的恩师。 赋歌匆忙追上前去,问道:“前辈,我接受了您的秘籍,那,能不能认您作我的师父?” 谁料,一品红梅听到赋歌这样问,脸色微微一变。 他的眼神中转瞬掠过一丝极度悲伤的神色,像是隐藏了晦暗的深渊。顿时,一段不愿回顾的往事此时又回溯到脑海。 “不可。”一品红梅斩钉截铁。 赋歌见他神色陡然异常,也就不敢再提这件事。 一品红梅沉默了几秒,心情略有平复。毕竟,他也只是个毫不相干的孩子,没有必要迁怒于他。 这样想着,他的神态随即又轻柔了一些。 他抬手拍了拍赋歌衣服上方才沾上的灰尘,微微笑道:“继续叫我前辈吧。不过我相信,后生可畏,你的未来,必定比我更加……大有可为。” “嗯……嗯。”赋歌握紧那本书,用力点了点头。 天边逐渐明亮起来了,在山的那边,晨星与夜幕褪变出一片绚烂的红霞。 ………… 赋歌回去时天也只是蒙蒙亮,空气里飘散着淡淡的雾气。 在回来的路上,一品红梅又跟自己简短地解释了一下当前的情况。 原来是九彻枭影组织预备的一场大规模的阴谋。活动以布元坊的恶棍作为暗中支援,由匹马庄的另一队组织作为主要力量,并由石鼓渡口隐藏的一队恶棍收尾接应。 整场阴谋参与人数众多,行动计划周密,幸好他在经过匹马庄时从正巧捉住的一个大汉口中得知此事,但是留给他时间也已经不多了。 三个据点隐秘无比,他如果先行勘察,时间绝对来不及。万分心急之下碰巧布元坊出事,他才得以顺藤摸瓜找到了布元坊隐藏的据点,进而将他们彻底捣毁。 “他们暗中传讯很快。如此隐秘的布局,他们一定不会就此放弃。”赋歌脑中还在回想着一品红梅的话。 “虽然可以出手干预,但是他们人多势众,难免不会造成伤亡。若能及早扼制,应当是最好的办法。何况拖延越久,就越能等到玦同君兵力的支援,这样一来,他们说不定也会被迫放弃计划。” 说的真对。赋歌十分信服,同时也对他更为钦佩。 只是,他似乎隐藏着一段让他十分痛苦的往事。这让赋歌多少有些在意。 如果能够解开他的心结,也算是对前辈的一点报答了。 走回小院,赋歌在院子里独自静静伫立着。 屋内醉尘乡两人还没有睡醒。赋歌望着屋檐呆呆出神,怀里的书被揣得有些温热。 愣了少许时间,赋歌骤然回过神来。既然情势已经不容乐观,那他就更要抓紧时机了。 就算有一品红梅这样的高人,但九彻枭影也不过刚刚浮出水面,未来,恐怕更大的动荡也在所难免。 赋歌掏出那本泛黄的典籍,凝视着上面用朱笔写的“笈十三疏”五个字。 当下自己最紧要的事,就是提高自己的本领。只有这样,在未来面对困难时才不会束手无策。 想毕,他郑重地翻开第一页。 赫然只见,“气浓淡”四个大字映入眼帘。 这便是第一诀了。赋歌心里想着,开始依照书里的内容自行修习。 过了不多时间,赋歌听到屋内传来响动,知道是两人睡醒了。 三人凑在一起吃过早饭,很快,寇武夫两人、一品红梅就先后到来,众人继续昨晚的商议。 “那个斩杀众多恶棍的高人,我们虽然还没有很多进展……咳咳,但是也有了一点头绪。” 月参辰还是十分虚弱的病态,几乎一字一顿地讲着。 赋歌偷瞄了一眼一品红梅,只见他仍然是面带微笑,装作毫不知情地倾听着他的观点。 赋歌知道了真相,也就不很关心月参辰的话。 毕竟,一品红梅也解释了自己不愿说明此事的原因。他所顾虑者,就是月参辰和寇武夫。 不能知根知底,就难保不会有什么问题。如果众人已经引起九彻枭影的注意,那么警惕暗桩自然很有必要。 倘若被知晓了杀人者是一品红梅,而且当下就在朝街埠,恐怕事情又会复杂很多,用来应对的计划也就会失败。 假装倾听,赋歌在心里暗暗研习今早的“气浓淡”功法。 其中大致是导气归元的道理。导任督二脉至下丹田,再沿手少阳三焦经带入周身,达到弃浊扬清、淬炼元气的目的。 赋歌之前有过武学基础,对于经脉要穴并不陌生。因而这第一式也比较易懂。他在一边暗暗催动内力,开始演练这“气浓淡”式。 很快,内息已经在体内循环了一周。 等到真气再次返回丹田气海时,赋歌顿时觉得无比畅快,身体仿佛轻松了许多。他大感惊异,同时对一品红梅又一阵感激。 再次回神听众人的聊天,却发现月参辰已经说完了,众人正互相发表着主张。但由于知之甚少,众人也逐渐失去了头绪。 醉尘乡只是偶尔添一句嘴,东方诗明也逐渐趋向沉思。倒是寇武夫仿佛找到了说话的好时机,一直兴奋地喋喋不休,且嗓门极大,震得屋梁上的灰尘簌簌而落。 赋歌打了个哈欠,看着门外越升越高的朝阳,心中感到一点无聊。 过了中午,醉尘乡留大家吃了午饭。他建议饭后众人仍旧去搜集情报。虽然短暂平静,但也正是阴谋暗中积蓄的时刻,不能掉以轻心。 赋歌照例和东方诗明一同,寇武夫与月参辰一组,分头行动。 门外春意渐渐浓郁了,苦寒的早春已经褪去。 暖阳熏陶,微风带着醉人的舒适,走出巷口还能看到有孩子在玩耍。 赋歌与东方诗明走得不快,像是散步一样缓缓地在街上溜达。 既然醉尘乡不着急,就说明他和一品红梅有筹备。屡次派他们出来也并非是为了情报,只是让他们时刻保持警惕罢了。 赋歌两人走了片刻,渐渐看到了街埠东南角一方庞大滚圆的黑铁铸拱形屋顶。 赋歌想到了朝街埠最闻名的所在,脱口而出:“那里,应该是朝街埠的大商馆吧?” 东方诗明朝那边眺望了一下,微微颔首:“没错。朝街埠面积庞大,商业繁忙,但最有名的确实非大商馆莫属了。” “据说是大商馆馆长的祖辈,当年一手开辟了朝街埠。凭借庞大的资财与人脉,使这里十余年之间变为了远近闻名的贸易场所。” 听东方诗明娓娓道来,赋歌内心越发痒痒。 他还听说大商馆不定时会有拍卖举行,声势非常浩大。拍品多是奇珍异宝,令人大开眼界。 不过他与东方诗明来到此地的这几天来,倒是没听说有拍卖会。加上要事在身,也一直没机会去参观一下。现在想想,越发觉得遗憾。 东方诗明看赋歌的想法就差写在脸上了,便呵呵笑着往前面一指: “正好无事可做,我们过去看看吧。” 第十三章 大商馆 赋歌听东方诗明这样说,知道是他看透自己的想法了,不禁有点儿尴尬。 不过既然东方诗明这么说了,赋歌也就顺应着同意了,两人并肩往大商馆踱步而去。 经过街埠的闹市区,中间有一小段垂柳青石板路,直通那边的黑铁屋顶大商馆。 柳枝拂过微风,春草的芬芳弥漫,抬头已经可以偶尔看到燕子的踪迹,明媚可人。 两人走到大商馆门口,只见到一幅气派的景致,没有人第一次见到不为眼前的事物叹为观止的。 商馆外围是一排低矮的门廊,透过木柱和栏杆,能够看到里面古典的内景,完全不像外面闹市的模样。前面一条宽敞笔直的砂泥道路,中间铺着一道青砖,直通不远处的商馆正门。 商馆外面看起来高耸威严,高耸的外墙嵌着巨大的窗户,能够透视内外。穹顶是宝塔一样的半球状,用厚实的黑铁打造,在太阳底下熠熠生辉,仿佛一颗明媚的黑宝石。 正门非常庞大,对外完全敞开。 此刻也有进出的商户,但身份都非同一般的商贩。由于门口没有侍卫,赋歌两人就随意地走入了商馆内部。 进来后两人才发现,原来内部别有洞天。 空间很庞大,里面尚有许多不同的建筑分散在各处,而坐落在最内部的那个建筑,应该就是大商馆的拍卖厅了。 微醺的午后阳光从外墙镶嵌的巨大窗户上斜射进来,投影在地面上,看起来像被片片撕碎的金色羽毛。 “这里果真不虚。”赋歌轻声赞叹。 “可以想象拍卖会时的盛况,处处都透露出奢华的气息啊。”东方诗明环顾着周边道。 这种下午,来这里的客商并不算多,因此这么广阔的地方看起来竟然有些萧瑟。而且就算有偶尔经过的人,也都彼此不相熟识,只顾自己赶路。 “迎面来了一个人呢。” 东方诗明看着前面,稍一打量,又接着对赋歌说:“而且像是冲你来的。” 赋歌回过神,抬头像来人看去。 来者已经离他们很近了,笑着对他们打起招呼,一边高喊着:“是俞公子啊,还有东方公子。你们怎么有时间到这里来?” 赋歌与东方诗明对视一眼,都对这个人没有印象。不过既然他知道两人的名讳,应该也是之前有见过的。 来者是一个年龄相仿的少年,穿着打扮与大商馆的风格很相似,奢华但又极尽低调。看起来并不招人厌恶的笑容,赋歌和东方诗明也就迟疑着向他招了招手。 “二位,真是好久不见啊。”那少年仍旧是一脸笑容。 “……实在抱歉,我们在哪里,呃,见过吗?”赋歌犹疑着问道。 那少年先是一愣,仿佛对他的话有点吃惊。 但他随即又哈哈笑了起来,解释说:“也是,我之前确实不曾正式与两位结识。不过我随父亲去俞家茶庄交易时曾见到过俞公子,在石鼓渡口游历时也瞻仰过东方公子的盛名。不过两位不记得我,自然也不是怪事。” “唔……对不住。”赋歌低头说。 那少年看起来毫不介意,打着哈哈问:“无妨。倒是俞公子前来商馆,是为了商务事么?” “呃……并不是如此。”赋歌听了连连摆手,“我和他只是来闲逛的。” 那少年“哦”了一声,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他随后一想似乎发现还没有通报姓名,就热情地一拍胸脯:“对了,我叫居无竹。二位既然光临商馆,不妨就由我带你们参观吧。” 两人看了看巨大的商馆,确实令人眼花缭乱。既然居无竹愿意为他们当导游,自然是求之不得。 赋歌两人达成一致,都连连同意。 居无竹哈哈一笑,就带两人在大商馆里开始了细致的参观。 其实大商馆内部也没有什么趣味,处处弥漫着金钱的气息与板正的氛围。不时见到有豪商经过,偶尔与居无竹碰面,还会主动打个招呼。 东方诗明暗暗思索居无竹的来历。听说匹马庄的酒庄庄主姓居,但不知道这个居无竹是不是居庄主的公子。 另外居庄主也是大商馆的豪商之一,看居无竹对这里的熟悉程度,倒或许还真有可能。 闲逛半天,时间已经由下午转到傍晚,大商馆里渐渐暗了下来。赋歌与东方诗明有些疲惫,只等去最感兴趣的拍卖厅看看。 从最后一座契约所走出来,拍卖厅已经近在咫尺。居无竹提高声调,叫两人注意起来,他们准备去拍卖厅了。 赋歌两人抖擞精神,跟着居无竹快步走了过去。 拍卖厅坐落在大商馆最内部,外观大气威严。居无竹时常来所以并没有怎样震撼,但赋歌却颇有些震惊,就连东方诗明也有些动容。不知道内部会是什么模样。 走到门前,就算没有拍卖活动,门口也有常规的在岗侍卫。 居无竹与其中一人认识,与那人说明了情况,那人也很乐意为他们介绍和带路。 四人沿着一根长长的甬道进入,甬道两侧燃着不灭的鱼脂油灯,看起来光明优雅。 甬道尽头是一扇华贵的大门。那人一边给他们介绍着拍卖厅的历史,一边上前拉开大门。 豁然一亮,众人眼帘前展现了拍卖厅的内部场景。 殷红色锦缎织就的嘉宾座椅,一排排仿佛一片红宝石的海洋,看起来绚丽璀璨;位于正中央的圆台周围镶了一圈瞩目的金边,象牙白色的地板发出一圈圈乳色的光晕。 天花板吊着极尽奢华的晶石顶灯,四周的墙角各伫立着一只高脚托盘,盘里托着四枚圆滚滚的大号夜明珠。一刹那各种珍宝让赋歌两人看得有些目不暇接,甚至眼花缭乱,难以想象,竟然会有如此梦幻的地方存在。 “真不愧是远近闻名的大商馆拍卖厅。”东方诗明吁气道。 居无竹脸上显现出一抹得意的神色,仿佛是他家开的一样。 那侍卫哈哈笑了几声,大大咧咧地说:“再过几天,这里就会热闹起来的。那时候你们也可以过来。” 赋歌有些好奇地看向他:“热闹起来?有新的拍卖会要开展吗?” 那侍卫认真地点点头。 他随即又向他们凑了凑,压低声音,装作非常神秘的样子,对他们说:“你们应该知道,每次拍卖活动,都是围绕着一件最知名珍宝展开的。而最后登场的,就是拍卖会的主角。” 因为刚刚居无竹也提到过,所以赋歌两人并不陌生。 而见三人都了解,那侍卫就接着悄悄对他们透露:“那你们知道下次的拍卖,压轴宝贝是什么吗?” 东方诗明与赋歌都被他卖的关子给吸引了注意,想听听是什么样的宝贝。 居无竹也凑了过去,因为就算是他,也还不知道那是什么。 见三个人都表现出极大的兴趣,那侍卫内心无比满足,继续低声道:“那我就告诉你们,你们可不要随便说出去。这件宝贝,是金风牡丹。” “金风牡丹?”三人都露出不同的惊讶表情。 东方诗明从前了解过这个宝物,但也仅限于道听途说。 据说金风牡丹非同小可,是上等的延年益寿、精进元气的至宝。而且它生长于绝崖峭壁之巅,极其罕见。这么说来,这次的拍卖会也确实有点看头。 居无竹瞠目结舌了片刻,脸上好像如释重负。 侍卫所知有限,他也不清楚这件宝物的神秘之处。支支吾吾说了几句,基本和东方诗明听闻的差不多。 赋歌一边听他讲述,一边抚摸着柔软的红锦缎座椅,心中此时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侍卫又带领几人简单参观了一下拍卖厅的四周,可谓处处华贵逼人。赋歌怀揣心事,因此说话明显少了。 侍卫是明眼人,看出了赋歌兴致不高,还以为是自己的问题,无法让他提起兴趣。 他又想到这公子也是大茶庄庄主的子嗣,又是居无竹公子的朋友,不禁在心里为自己暗暗捏了一把汗,也不敢继续“献丑”了。 侍卫很快以换班为理由,带着几位出了拍卖厅。还好三人都表示逛得很尽兴,这让他离开时稍微松了口气。 外面天色已经黑了,居无竹想到家中有事,就向东方诗明两人告别离开了。 东方诗明与赋歌缓缓往回走,散步着出了大商馆。外面晚风轻柔,月光熹微,浅浅地在夜空中勾勒出一道弯弯的痕迹。 赋歌从刚才就一直少言寡语,东方诗明并非看不出来。 又走了一段路,东方诗明向他侧过身,浅笑着问:“怎么了?有什么心事吗。” 赋歌望着他深邃的目光,心中有些犹豫。但思考了片刻,他还是决定将一品红梅告知自己的讯息,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 夜风习习。月光的银辉透过薄薄乌洒向青石地面,看起来明朗如暮色江流,粼粼动人。 东方诗明一直听完,也有些沉默。 赋歌续着说明:“一品红梅前辈的意思,是担忧来路不明的月参辰两人。毕竟醉尘乡前辈几日前酒馆的作为,也有可能引起恶徒的注意。” 东方诗明点点头表示理解。他摸着下巴幽幽地说:“那么,你是说,他们之所以谋划暴乱,有可能与即将开始的拍卖会有关?” “我也不确定。”赋歌摇摇头,“现在看来只是时间的巧合。” “但,就一品红梅前辈所说,他们的动机还没有确定。毕竟计划如此浩大,我认为……” “……必然有巨大的盘算。”东方诗明踢出一块路边的石子,顺着赋歌的话得出结论。 赋歌抬头望着浩瀚的星空,呼出一口气:“……是。” “明白了。”东方诗明向前走去。“回去吧,时间也不早了。” 忽然,他又转过头来看向赋歌:“对了,居无竹公子,你有印象吗?” 赋歌此时正在弯下腰折一根枯草杆。他缓缓起身,将草杆叼在嘴里,又回想了一下,摇头道:“……我没印象。” 东方诗明沉思着,眯起眼睛。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往醉尘乡家踱步归去。 背后的野草被夜风吹动,一根根闪动着熹微的光泽,像是倒映着月亮的光辉。 第十四章 援兵 就这样,一连过了数日。 赋歌与东方诗明将他们的想法告知了醉尘乡与一品红梅,醉尘乡也让月参辰两人大概知晓了这些,只是为了以防万一省略了一些方面。 几天来众人随时打听风吹草动,暗中保持着高度的警惕。 清早。天气很好,天空一片晴朗。街埠的桃花已经纷纷盛开,大街小巷一片灿烂。 赋歌与东方诗明吃过早饭到街上散步,同时对九彻枭影可能采取的动作做着猜想。 “……不过话说,经过这几天,我认为月参辰两人,确实没有恶意。”赋歌摘了一朵路边探出的桃花,背着身子对身后的东方诗明说。 东方诗明站在他身后,两手插在衣袍的腰兜里,春风吹得他衣襟翩翩拂动,像两只上下翻舞的蝴蝶。 他想了想,叹道:“我也同样,但人心难测,或许谨慎一些也没什么坏处。” 赋歌思考着,点了点头。他将手里的桃花别成一枚小小的指环,轻轻捧在手心里,眼前渐渐浮现了俞柔的模样。 小妹不知道现在在做什么?她有没有想自己?赋歌呆呆地望着掌心的那朵粉红的桃花,心绪有些走神。 东方诗明看到他出神,心思也有些驰骋。他其实又怎会没有一个相似的剪影,藏在内心深处呢。这么长时间没有见面,他其实也偶尔会想起幼时的那段记忆。 “对了,你知道那个玄徽吗?” 赋歌的声音传来,把他带回现实。没想到这次竟然是自己太过走神,东方诗明不觉莞尔。 “玄徽?”东方诗明稍一回想,就问,“你是说……醉尘乡他们的那方玉牌么?” 赋歌把小花环掖进口袋,垂头道:“是。我咨询了一品红梅前辈,知道那个宝贝的功用了。” 东方诗明在之前就已经对玄徽有过一些了解,但没有过多留意。听赋歌提及,他也来了兴致,就叫赋歌详细讲讲。 上午街埠的人越来越多,踏春和行商的人来来往往好不热闹。赋歌两人从一条小路拐过去,挑着荫凉人少的地方走路。 “……玄徽,首先是一种特殊的象征。”赋歌娓娓道来。 “在净世一方天,万象尊坛上,试炼者可以通过自身的修为来得到上天的认可,进而获得属于自己的玄徽。因而玄徽是高超能为的代表,可谓无比荣誉。” 东方诗明领悟了一样附和着点头。这点他之前就已经了解了,而他并不很感兴趣。 赋歌接着说:“玄徽上的文字是依天所授,是试炼者得到的天命占卜,非常深奥。很多试炼者常以此作为自己的名号,久而久之成为了惯例。如同一品红梅与醉尘乡前辈、寇武夫和月参辰,都是如此。” 东方诗明对这点也早有听闻,之前与醉尘乡结识的时候就了解了。他倒是觉得自己的名字还可以,没什么变更的必要。 “前两点都是虚的,玄徽的最神奇之处是接下来这点。” 赋歌看东方诗明态度敷衍,就故意卖了个关子:“一般人的寿命,以百岁为限。即使养生修行,也效果有限。” “但玄徽的获得,抹除了这条界限。”东方诗明淡淡得笑着,抢过赋歌的话头。 “若是修行得当,际遇不俗,寿命也可以更加延长。这个我知道,醉尘乡已经五百多岁了,一开始我也难以置信。我之前还叫他老不死的。” 赋歌见东方诗明都知道,不免有点丧气。他用手指划过砖瓦墙壁,指尖上沾满墙上灰白的粉末,叹气说:“我还以为很神秘,原来你知道啊。” 东方诗明看他瘪气的模样十分滑稽,嘿嘿笑了两声。 赋歌之前也曾猜到了醉尘乡等人年龄不小,或许有什么神秘的际遇,练了什么功法或是服了什么药草之类的。但听一品红梅的解释,他才明白这都是玄徽的功效。 “不过永葆容貌,玄徽的效果就因人而异了。”赋歌又想起一点,忙向东方诗明补充。 “嗯……”东方诗明刚要说话,却不禁刹那噤声。 此时两人刚好漫步到小路的一个十字交叉口,而从另一条路,极快地一晃而过了几个行色匆匆的身影,飞奔着沿横向的路远去了。 赋歌与东方诗明都将目光延伸向那条路,但那些人又在前面转向,已经失去了踪迹。 太阳渐高,小路被洒下一片金灿灿的光明。刚才经过的人激起了地面的尘土,阳光下纷纷扬扬如同金粉。 赋歌两人同时注意到,尘埃落定之后,地面上留下了浅浅的一层脚印,同时有了主意。 东方诗明抬了抬下巴:“我们跟上去。” 两人快步按照留下的脚印跟踪而去。 他们在小路的另一个接口转弯,距离街埠主街越来越远。 而与此同时,在醉尘乡家里,一品红梅烧开了一壶水。他提着壶过来,将热水灌入棋盘边的茶壶中。 短短一瞬间,茶香氤氲,热气冒着轻烟缓缓飘出窗外。 “今天,他们也该来了吧。” 醉尘乡懒懒地倚在床边,有点嫌弃地看着刚刚泡好的茶水。 反正他不很喜欢喝茶,相比那种淡淡的树叶泡水,他更喜欢葫芦里的粮食醇酒。 一品红梅搁下开水壶,在棋盘边坐下,望着窗外。 “或许吧,他们的效率,今天来不了也没什么奇怪的。” “可诗明和歌他们说的拍卖会,就在五天之后……” 醉尘乡从棋盒里摸出一枚晶莹剔透的黑棋子,“啪”地敲落在棋盘上。他说的话也就戛然而止,好像再没力气了一样。 一品红梅看了他一眼,有点戏谑地讲:“那就要靠你顶上啊,我给你呐喊助威。” 醉尘乡眼角对他流露出一丝鄙视。两人就这么一言一语,一会儿沉默地聊着天。 屋里间歇不断的,只有此起彼伏的落子声。 ………… “哎还有最后一点。”赋歌一边赶路一边伸指头对东方诗明说,俨然没讲完就不甘心的态势。 “玄徽之中蕴含着上天赋予的力量,随身携带能够有益于修行,因此醉尘乡前辈他们都习惯贴身保存,随身携带。” 东方诗明笑着转头:“这个我倒是第一次听你说,之前没有听说过。” “哦哦……”赋歌听他这么说,内心有点小满足,但接着就立刻收敛了情绪。 东方诗明也看到了前面,脚步立刻停止。 不远处的拐角,他们看到了那几个人。 他们没有再前进,而是与早在这里等候的几个同伴碰面了。 赋歌与东方诗明眼神交流,随即缩在了墙角的一株桃树之后。 凑在一起的大概有十来个人。这几个人没有什么显著的统一标志,衣着都比较随意,看起来并不引人注意。 他们站在那儿又等了一会儿后,看起来像是领头的人把手放在嘴边,轻轻吹了一声唿哨。 很快从两边的两家住宅里推门出来几个人,看起来也是他们隐藏在这里的同伴了。 赋歌和东方诗明见他们人多,身子又往后躲了躲,藏在墙后屏气凝神地仔细聆听。 那个领头大哥见兄弟们都来齐了,清了清嗓子,身边弟兄们都齐刷刷地挺直了身子。 “我方才已经去过大商馆打听了有关的消息。”领头大哥开头这样说道。 “看来这里的事件,果然不是偶然了。”一个下列的同伴开口说。 领头大哥“嗯”地点头。他顿了顿,又说:“大商馆的拍卖会在五天之后举行,最负盛名的拍卖品是金风牡丹。金风牡丹是上等名贵药物,与之前的事件起源无二。” 领头大哥的声音雄浑沉厚,听起来不像是坏人。再听他们聊的内容,虽然两人还是里雾里,但似乎也并非是九彻枭影的同类。 “崇大哥,但是布元坊的孽徒被杀之事,还不知道是何人所为。” 另一个同伴插口说,“另外,虽然我们无从得知这里是否还有其他恶党,但从这段时间来看,可能大患已除。” 这句结论一出,赋歌两人都听到了一阵吁气声,舒畅的气氛弥漫开来。 但两人迟迟没有听到那个崇大哥的声音,而是直到末了,那个厚重的嗓音才响了起来:“不要高兴太早,此事还难以就此断定。玦同君将街埠的一位隐居高人住址给了我,我们必须去一趟。” 隐世高人?赋歌和东方诗明同时一激灵。 大概他们说的就是醉尘乡了,毕竟在朝街埠,他们还不曾听说过有除醉尘乡外其他的高人。 两人再听时,那帮人已经离开了,听脚步声似乎就是往醉尘乡家的方向。 “出来吧。”赋歌直起腰走出去,掸了掸蹭到衣服上的白灰。 东方诗明跟着出来。那群人已经走远了,空地恢复一片清静的空旷。 “看来,他们就是代行者的属下了。”东方诗明说。 赋歌表示认同,又随即道:“刚才他们认为大患已除的时候,真是吓了我一跳。幸好他们大哥冷静,否则当时我非得跳出来不可。” “是否大患已除,现在确实不好断定。就算去找醉尘乡,他们也不会得到准确定论。” 东方诗明望着他们远去的方向,淡淡地说。 赋歌刚刚想要跟上去,但听东方诗明这么说也就立马打消了主意。 没错,众人掌握的线索完全一致,将现状竹筒倒豆子讲给他们,也不能作出确凿地证明。他们是宝贵的联合力量,那么当前首要的事就是找出足够的证据,来尽可能挽留住他们。 “这个时候,你最能够想到的地方,是哪里?” 东方诗明忽然这样问。 赋歌一愣神。他检索了一下头脑中的记忆,很快一个名字脱口而出:“……匹马庄!” “我也这么想。”东方诗明称赞地一拍手。 “既然据一品红梅前辈所言,匹马庄是九彻枭影的主要窝藏点,那么是否发动计划,就看他们是否还在匹马庄潜伏就好了。” “但是……”赋歌有点犹疑,“这样的想法,一品红梅前辈难道没想到吗?” “我不能断定,但就一品红梅前辈所言,他的情报也只是来源于一个抓住的喽啰,那么匹马庄的组织必然会以此为戒,隐蔽行踪。这样一来,探索的难度也就更大了。”东方诗明幽幽地给出自己的推测。 “唔……”赋歌想了想,若有所悟。 东方诗明嘴角轻轻上翘,背面的晨光刚好勾勒出他脸的轮廓,看起来莹莹发光。 “试试看吧,比起回去,去看看说不定更能有收获。” 赋歌也不再犹豫,毕竟一直谨慎也不是他的作风。 两人达成共识后,一起踏上了前往匹马庄的路途。 小路上,脚下的青石砖被磨得发亮,在太阳的照耀下泛出水波一样一圈圈的涟漪。 ………… 第十五章 居氏酒庄 而另一边,“崇大哥”一行人沿着地图找寻到了醉尘乡的院落。 还没进门,屋里袅袅飘出一阵淡淡的饭香。 “进来吧,正好要吃午饭了。” 醉尘乡的声音随着饭香徐徐飘出门外。 崇大哥等人都有点惊讶,心中不禁惊异于这个高人的感知力。其实醉尘乡两人早就考虑到他们差不多该来了,在家里静待已久。 崇大哥带领着同伴跨过门槛。院子里清净利索,乍一看没人会猜到这是一个高人的居所。因为这条小巷随便打开一户人家的大门,见到的多半也是这样朴实的布置。 屋内正对门口的位置摆好了一张小桌子,醉尘乡坐在上首。 另一个看起来像醉尘乡的邻居一样的人正在半蹲在小锅旁边,拿粥勺往地上的几个白瓷碗里舀粥。热气氤氲,白花花的雾气让崇大哥等人看不清楚那人的模样。 “您就是醉尘乡吧?” 崇大哥清了清宽厚的嗓音:“开门见山,我等是下界天代行者玦同君的属下,在下崇道成,这些都是与我一道的弟兄。” 醉尘乡打量了一下崇道成,挪了挪身子作久仰状:“你们,是为了布元坊的命案来的吧。” 崇道成考虑了一下,上前一步说:“首先,是这样的。但就我们的推测,朝街埠一带的危机有可能不止布元坊。” “哦?”醉尘乡来了点兴趣,仰起头。 在一边舀粥的一品红梅也微微动了动身子,斜眼瞥了一下这些还有点头脑的家伙。 崇道成让身边的一个同伴拿出一本手札,上面密布着潦草的字迹。 他接过之后快速翻了几页,看到了要寻找的内容,上前举着给醉尘乡看。 上面的字迹很潦草,但还是能看出上面的内容。几页被来回翻阅得有点衰破的纸张,说明崇道成一直在关注着这几页的内容,可能已经有了一段时间了。 “三山寨……玉灵珠……丽日浦……银螺金胆……” 醉尘乡眯着眼睛仔细识别着,一边念出声来。 崇道成眉头紧锁,哀叹一样长吁了口气。 等醉尘乡看得差不多了,他才插嘴问:“不知道先生,有没有什么想法。” 醉尘乡抬头,眼光中多了几分鹰隼般的犀利。他淡淡地开口:“你们是指……金风牡丹。” 崇道成把手札从醉尘乡面前挪走,又交还给身边的同伴。 “是的。”崇道成站得有点疲惫了,就不拘小节地靠着桌子坐下,接着说,“这些,是我的同袍们前往各地,得到的情报。” “这些无不是近日出现的黑头巾组织,他们从开始时无目的地兴风作浪,逐渐到现在的,以各地的奇珍异宝为目标,实施残暴的破坏活动。” “那,为什么会如此?”醉尘乡问。“如果一开始就瞄准宝物,何必滥杀无辜。” 崇道成低头想了想,有点遗憾地耸了耸肩:“我们目前还没有结论,以现有的情报来看,我们也只能进行推测。”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抓住他们的动向,先考虑眼下。”他身旁的一个同伴慢慢说。 “你是……”醉尘乡不知道怎么称呼他。 崇道成拍了拍他的肩膀,冲醉尘乡介绍说:“这位是公孙探,是我的同袍之一,也是玦同君的智囊。玦同君这次让他跟我一起,我非常荣幸。” 一品红梅盛好粥了,端着分给小桌前的每一个座位。 醉尘乡仰脸接过粥,对公孙探点头致意:“公孙先生,你说的不差……”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奔跑的脚步声和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听起来来者十分焦急。 众人齐齐回头看去,看到一溜烟跑进院子里了一个高大壮实的汉子,正是寇武夫。 “你是……”崇道成见到是可疑的大汉,反射似的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谁料寇武夫根本没有搭理他,而是将手里的一卷捏得褶皱不堪的纸急忙递到醉尘乡手里,一边火急火燎地叫道:“大,大商馆,是他们,五天!” 众人听他说的话语无伦次,完全摸不清头脑。 醉尘乡皱着眉低头看去,却意外发现,手里的纸张,正是九彻枭影的通告信! ………… 一条江水悠悠荡荡,从朝街埠往下,一脉东流。向下经过一段宽阔的山峡,同侧是布元坊,而再往下,到沙洲的分水口往南,就是匹马庄的方向了。 春日,夹岸两侧柳桃复苏,近岸的沙滩浅水间野鸭凫波,山间鸟鸣青翠,远天碧蓝无垠。太阳的光辉散布在淋漓的江面上,波光粼粼如金。 “大爷,辛苦啊。”坐在船上,赋歌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后面摇橹的艄公聊天。 大爷不年轻了,头发稀疏到近乎秃顶的程度,从腮往下都是白花花的胡子。 他穿着一身破烂的马褂,神情倒是十分悠闲,翘着二郎腿哼着不知名的渔家曲,一身都是这江水的气息。 他听赋歌这么说,嘿嘿呲牙一笑:“不辛苦哩,都在闲着。” “您在这江上摆渡多少年了?” “那谁能记清楚啊。”大爷怡然自得地晃了晃脑袋,“没有五十年,也有四十多年了,这船就是我家。” 浅水水面下倏忽闪过一条灵敏的身影,赋歌急忙去看,发现是一条漂亮的鱼。碧波之下的江水层层叠叠地折射着阳光,宛若剖开的玉石。 “再过几天,这条船可就要忙起来了。” 大爷吹了吹嘴边的胡子,听不出是不是高兴:“朝街埠又要拍卖,少不了来凑热闹的……” 赋歌凝望着远方的江水,模糊的前方似乎已经呈现出了沙洲的模样。 还有五天,不知道他们能不能赶在九彻枭影之前截断他们的谋划。 小船却像是与世无争,悠悠荡荡,从沙洲往南一路溯流而下。 过了半个钟头,他们终于在匹马庄的外滩上靠岸。 两人顺着绕山的土路往山后走去,因为热闹庞大的匹马庄位于山后的群山怀抱之中。 当他们绕到山后时,眼前顿时一亮。 一墩高耸的牌坊上龙飞凤舞着三个大字:匹马庄。顺着一条宽大的土坡往下走,就是匹马庄的市衢与庄户了。从山腰向下看,一排排青瓦屋顶与楼式的集市巍巍壮观,人声鼎沸。 隐藏在山后的活力,让赋歌两人都有些愕然。 “居无竹不知道在不在这儿。”赋歌自言自语说着,与东方诗明往下走。 东方诗明虽然没有附和,但面对这陌生的地点,确实也在脑海中闪过了居无竹的样子。 两人走到了庄里,天色已经渐渐黯淡了。两旁楼酒家挂着的灯笼都点亮了,扑朔着点点橙黄色的光芒。 赋歌于是与东方诗明走进了一家酒店,想顺便借机打听一下匹马庄近日的情况。 去的时间有点早了,酒店堂里还没有多少人。两人点了几道小菜,想在这儿消磨一点时间,接着想办法解决住宿问题。 小二正在与掌柜热火朝天地聊天,店里客人不多,所以他们也就聊得很畅快。 赋歌把点好的菜单交给小二,掌柜的又兴致勃勃地说:“这次的拍卖,咱们大家长一定势在必得!” 小二拿着菜单转过身,点头称是:“等大家长拿下至宝,那咱们匹马庄的名望可就更大了。” 掌柜盯着门口,想了想说:“不过大家长平时可是参加这些拍卖的,这次那么在意,那个牡丹真有那么好?” “谁知道呢。”小二边往后厨走边说,“能称得上宝贝的东西,跟咱们都没啥关系。大家长要是顺利拿下,匹马庄的名号响了,那咱们也能沾点光。” 赋歌两人听他们这么讲,各自心中都有了一点疑惑。 听他们的意思,这个匹马庄大家长是要参与竞拍此次的金风牡丹。但这个大家长是何人,他这次反常地去参加拍卖的原因又是什么? 吃过饭,两人大体得知了一些关于匹马庄近日的情况,但没有太多价值。唯一得到确认的是匹马庄的大家长的身份,果真不是别人,正是匹马庄居氏酒庄的庄主,居老。 居老在匹马庄德高望重。他不仅仅是一位商人,还被推崇担当着匹马庄的领导者。 匹马庄作为一个山野中的小山村,这些年来逐渐变得富饶安康,产业兴旺,居老可谓是下了不少心思。因此淳朴的匹马庄百姓虽然姓氏不同,但仍尊他为大家长,一方面是对他的敬仰,另一方面则也是为了表现彼此团结。 两个人慢慢踱出酒店。“居无竹的身份,据我推断应该就是居老的公子,居氏酒庄的大少爷了。”东方诗明对赋歌说。 赋歌抬头看着夜幕皎洁的月色,以及街道两旁高高悬挂的灯笼:“那,我们去找他好了。天已经黑了,不过不知道他现在有没有在匹马庄。” “去看看也好。但我想暂时隐瞒下我们来此的真实目的,以免提前造成不必要的恐慌。”东方诗明随即赞成。 于是两人稍作商量,很快就确定了说法,就说两人是到这儿来游玩参观的。 前来匹马庄游览和贸易的人也不少,这里最有名的当数居氏酒庄的美酒。 居氏酒庄传承数百年,酿酒技术精湛,炮制的美酒远近闻名。赋歌与东方诗明都不嗜酒,但之前也都听说过酒庄的名头。 居氏酒庄并不难找,因为随便打听这里的居民就能知道。两人沿着指示前进,果然很快找到了。 商衢与村户的交界还有一块小石碑,就算是匹马庄庄口了。 越过石碑,眼前灯笼的色彩消失,取而代之是一家家从窗户纸中透出来的昏黄的烛光。 向左拐弯走又了一段路,就看到了一家特别气派的黑木镶金铆钉的大门。上面挂着一块鎏金牌匾,篆刻着“居氏酒庄”四个大字,让人一眼就能瞧出这家的气度不凡。 “真不错。”赋歌赞叹,“比我家还要嚣张。” “嚣张?”东方诗明歪过头,呵呵一笑。 这时候,大门忽然被人从里面推开了,接着走出一个人来。 夜色中那人的形状看不清楚,但能见到他衣着不很讲究,破衣烂帽,就是身子比较粗壮。 那人见到了门口的两人,很不耐烦地开口:“你俩……干什么的?小偷?” 东方诗明很和气地上前一步,拱手问道:“请问这位兄弟,这里应该就是远近闻名的居氏酒庄了吧?” 那人愣了一下。接着他瞪大黄牛一样滚圆的眼睛,惊诧地打量了东方诗明两遍,又仰头看了看上面的牌匾,才嗤笑着说:“你怕不是个傻子?上面大字写得那么清楚,你不识字吗?” 赋歌听他出言不逊,心中很不高兴,想要上前跟他理论,却又被东方诗明拦了下来。 “那是我不对,真是对不住。”东方诗明仍然保持着微笑,“那冒昧打听一下,居氏酒庄的大公子,现在在不在府上?” 那人很不以为意地撇了撇嘴角,又瞪了他俩一眼,大声说:“大公子在不在,关你俩什么事?咸吃萝卜淡操心,趁早给我滚。” 这话说出口,赋歌再也忍无可忍,想要挣开东方诗明的阻拦,誓要与那人火拼。 那人非但不怕,还在说着不干不净的话来挑衅,完全没有做人的礼数。 “你这王八……”赋歌忽然拽开了东方诗明,接着火冒三丈地向那人冲了过去,那人倒也胆子不小,两步上前,挥开膀子,眼看着两人就要缠打在一起—— “铜牛!够了。” 就在双方剑拔弩张,互不相让的时候,居氏酒庄的大门再次被打开了。 第十六章 气凝云流 “有人要找我,让他进来就是了。而且就算要拦阻,也轮不到你来制止。” 熟悉的嗓音,东方诗明抬头一看。果不其然,从门中出来的,就是居无竹。 赋歌见到是他,碍于情面,只好立刻罢手。那个叫铜牛的听到大公子出来,也不再继续纠缠了。 眼下的场景,若是居无竹出来得再晚一会儿,说不定就没这么简单了。 居无竹看到是两人,也很热情地快步走了出来。铜牛见他们认识大公子,知道自己继续待在这儿肯定没有好果子吃,就悻悻地溜走了。 “两位,真是抱歉。”居无竹脸上全是谦和与歉意,还向赋歌微微鞠了一躬。 “请俞公子不要放在心上。那个人叫铜牛,是匹马庄的无赖。如果俞公子被冒犯,也请让我代表居氏酒庄做出补偿。” 居无竹已经这样说,已经是给足了面子,赋歌当然明白。何况,在人家门口大吵大闹本来也是自己的不对,又怎么能倒打一耙反要补偿呢。 “多谢公子,区区小事,没有被冒犯。”赋歌摆了摆手。 东方诗明也走过去,对居无竹表示了感谢。 两人简单说明了来意,居无竹就坚持让两人在居氏酒庄留宿一晚。两人推脱不下,就跟着居无竹走进了酒庄。 “为什么那个叫铜牛的无赖,刚刚会从居氏酒庄出来?” 走在路上,赋歌不解地问。 “那是他每周的功课。”居无竹无奈地耸了耸肩。 “二位有所不知。”居无竹淡淡地给两人讲述起来,“是这样的。他早夭的父亲曾经在藏酒场地的原址居住。后来因为酒庄建设,我们出资买下了那一带居民的土地。” “他的父亲估计自己时日不长,就坚持不卖,只用出租的方式把土地交给我们使用。后来他过世,我们就每月交给他不成材的儿子定额的地租当作生活费。” “后来铜牛老娘渐渐也年老体衰。而他又无一技之长,我们就决定将一月一结的地租改成一周一结,也提高了地租给付。” 说着,居无竹叹息着摇了摇头:“总不能让他活活穷死吧?毕竟是同庄乡亲,我们虽然讨厌他,也不好弃他不管。” 赋歌和东方诗明听他娓娓诉说,心中对居氏酒庄和居无竹的态度友好了不少。 古语见微知著,他们居家对待一户无赖都能如此关爱,可见他们的好口碑并非虚名。居氏酒庄能够远近闻名,或许也与他们的处世德行分不开关系。 卵石铺就的小路再往前走了一段,舒爽的夜风中逐渐混入了一缕缕甘醇的酒香。 赋歌不禁吸了吸鼻子,又看到远处的一片假山之后,隐约露出闪动的灯光。 “那边是……酿酒作坊么?”赋歌探头向那边,伸手指给居无竹问。 “是啊,我们居氏酒庄承包着多地的酒品酿造,所以即使在晚上,同样有酿酒坊在轮班工作。” 居无竹朝那边看了看,又说,“两位会不会喝酒?敝庄没什么好东西,只有薄酒还勉强拿得出手。” “不……不,我想是不用了,我和东方诗明都不喝酒。”赋歌闻言连连摆手。 三人又走了一小段路,后面就是居氏酒庄为了留宿客商建筑的客房。 “两位就暂且在这里住一晚吧,今晚招待不周,我代替居氏酒庄向两位道歉。”居无竹很谦逊地朝两人鞠了一躬,准备退回去。 “居公子,临别之前,不知道能不能询问一个问题。”东方诗明见他要走,心想事不宜迟,还是试探着开口了。 “东方公子请说。”居无竹随即转身。 东方诗明于是问道:“据说,令尊这次要参加即将召开的拍卖会,是这样吗?” 居无竹微微一怔。但他很快又和善地笑了起来:“是这样没错。没想到这个消息已经传开了。” “可是,令尊之前似乎并不热衷于这种活动,不知道这次……”东方诗明多少感觉有点不好开口。这样问下去,感觉就像是在诘问对方一样。 居无竹眼中变得深沉了一些,看起来与刚才相比,平添了不少忧郁的颜色。 夜风慢慢止息,深邃如潭水的夜空之下,仿佛一切都有些凝滞。 “如果不方便,也……”东方诗明看他面色不对,也就不再强人所难。 “不,没事。”居无竹苦笑着摇摇头,“其实也没什么。父亲他,是看中了那株即将被拍卖的金风牡丹。” “据大夫说,那宝物是仙草上品,也是唯一能救我母亲的药。如果能成功拍到,母亲的病就有救了。” “这……”东方诗明与赋歌面面相觑。原来是这个原因,原来他们之前是多虑了。 东方诗明有了愧意,于是深深朝居无竹鞠了一躬。 “……实在抱歉,让你说了这些。” 居无竹扶起东方诗明,让他不要放在心上。又说了几句道别的话,居无竹就告辞离开了。 望着如水的夜空,和那个渐行渐远的身影,东方诗明心中忽然升起一点莫名的不安。 “……你怎么看?”赋歌见向来可靠的东方诗明陷入了沉思,不禁问道。 东方诗明垂下眼睑,额前的头发缓缓遮住了他的眼神。 背后的朗月空林响起窸窣的声响,是春天夜里常有的乱风。 “没事。明天一早,咱们立刻出去打听有关的风吹草动。”东方诗明喃喃说。 两人分别挑了两间相邻的客房住下。屋子里干净利索,所需物品一应俱全。 告别东方诗明,赋歌回房之后,就盘膝于床上。凝神屏息片刻,他开始继续演练那部《笈十三疏》。 他已经研习到了第二式,“气凝流”。 根据《笈十三疏》里的步骤,这一式似乎是承接第一式,仍然是对体内真气筑基的作用。 按照经书上记述的内容,当真气汇集在天池穴时,他体经络的运作似乎出现了不同。从原先的路线到现在的任意循行,他似乎开始理解月参辰等人的神秘力量了。 原来是这样啊。这种想法在赋歌脑中一瞬即逝,他顿时感到了一种由衷的愉悦。 仿佛从混沌到明朗,崭新武学的道理,他雪融冰消般地开始有了体悟。 ………… 翌日清晨,赋歌两人准备去与居无竹表示感谢,并准备出门继续调查。然而当他们碰到居无竹的时候,却发现他的神色有些不自然。 “怎么了,看你的样子,出了什么事?”东方诗明上前问。 “如果有什么可以帮忙的,请一定不要见外,我们会尽力帮你。”赋歌也立刻表态。 居无竹似乎是想掩饰住内心的不安,只是若无其事地耸了耸肩:“不,没什么事情,二位不用担心。” 东方诗明注视了他一会儿,心中的不安越发强烈。 他干脆心一横,又逼近一步问:“我想,应该是拍卖会出现了特殊状况吧。” 赋歌侧眼看向东方诗明,虽然有点吃惊,但并非是不能理解他这么说的依据。 居无竹显然比赋歌的吃惊程度要高得多。东方诗明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表情,立刻说:“还请把事情的原委告知我们。我们一直在追踪近日与拍卖会有关的事项,对这种突发情况不可能置之不理。” 微微转动了一下鞋跟,居无竹考虑了一会儿,最终同意了。 第十七章 预告函 他带着两人穿过客房与正堂之间的小路,直奔居老等人现在所在的正堂议事厅。 到达议事厅时,德高望重的居老正在与几个家族亲眷围着桌子展开讨论。等赋歌看清桌子上的东西时,竟发现是两张简短的信件。 “父亲,”居无竹打断了众人的交谈,带着两人走进屋子,“这是昨晚到来的俞公子和东方公子,是我的朋友。他们愿意给我们提供协助,不知道父亲你们讨论得怎么样了?” 赋歌两人紧跟着走进来,先后向居老问好。 赋歌看到真实的居老与自己想象中的长相差不多,宽脸浓眉,只不过要清瘦一些。看起来也是经年操劳,加上夫人的病患,想也应该知道不容易发福。 “你们好。”居老看起来神色有些复杂。 他的眼神短暂地在两人身上停留了一下,权当作见面礼节,然后又把目光挪回到桌子中央展开的信件上面:“这个,我们正在讨论哪。” “大商馆遣信来咨询我们的态度,可这也没什么好商量的。” 居老旁边一个络腮胡子大黑脸盯着眼前的信,不容置喙:“拍卖会必然要开。如果不开,那就由我们酒庄出金风牡丹的起拍价五倍买下。咱们居氏酒庄广施仁义,但可不是任人欺侮的懦弱之辈。” 在他讲话的时候,赋歌与东方诗明凑上去浏览信件上的内容。 只见上面一封,是大商馆寄来的信件,大意是请他们表态,而且现今的情况还暂时对外保密;下面一封就比较眼熟了,是九彻枭影预告信的拓本,落款是九字号枭字号。 两个下部一起出动,看来事态果真比之前都要严重。两人在内心都暗暗惊异。 接着再往上看,内容部分是简短的两行字: “久闻金风牡丹盛名,有意取之。奉劝朝街埠大商馆,废止五日后拍卖活动,并将金风牡丹恭送至朝街埠码头。自有接应者。” 看字体形貌,并不是那些大汉能写得出来的。不过九彻枭影才露出冰山一角,这也不足为奇。 赋歌在心中琢磨,看来他们之前猜测没错,接下来最重要的就是找到他们的突破点,阻止他们的计划了。 依照他们之前的作为,恐怕就算大商馆依照他们说的做了,也难以避免朝街埠的灾难。 毕竟金风牡丹很可能只是他们的一个借口罢了,混乱与恐慌,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 居老一直在听身旁众人的商议,皱眉沉吟良久。他时而眼神迷茫,时而紧锁眉头,看起来难以抉择。 想毕他的夫人患病多年,好不容易找到了一线希望,现状却又迫使他要放弃。这种情况,他又怎么会轻易甘心放手呢? 赋歌也在心中暗暗权衡着。如果是他的母亲,或者是妹妹俞柔,他又会作何选择? 像居老这样的宅心仁厚的人,要让他在挚亲与黎民百姓之间做出选择,恐怕不论最终选择了哪边,内心都会无比痛苦吧。 这时,赋歌忽然发现东方诗明正在一边给自己暗暗使眼色。他眨了眨眼以示回应。 东方诗明微微上前,欠身说:“诸位,我与好友出去商议,就暂不打扰各位商榷。” 说完,他就露出歉意的微笑,与赋歌两人退步走出屋子。 居无竹看着他们离开的身影,不禁轻轻叹了口气。 “看样子,事情已经得到证实了。” 屋后,赋歌摊手说。 而既然事态已经如此,那么他们目前是应该回朝街埠,还是在这里继续追寻九彻枭影的行踪,就成了一个需要权衡的问题。 东方诗明无奈地扶着墙壁,他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不过事已至此,垂头丧气也毫无意义。全力截断他们的计划,使他们无计可施,才更加重要。 “你认为,我们是继续探索匹马庄?” 东方诗明脸色有些泛白,罕见地咨询了赋歌的意见。 赋歌有些担忧地注视着东方诗明,缓缓说出自己的看法:“既然来了,那么总不能空手而归。” 早晨的微风携带着几点花香,凉凉的沁人心脾。东方诗明长长吸了一口气,精神舒爽了不少,这才把支撑着身体的手臂垂了下来,站直晃了晃脖子。 “同感。”东方诗明与赋歌四目相对。 “如果阻止了他们,就不会有这样的忧虑了。” ………… 而在朝街埠,崇道成等人此时正在大商馆内部,与馆长仔细商议此事。 “大商馆拍卖厅历经风雨数百年,怎么可能会因为这种事情中止拍卖。我个人不认同这种近乎侮辱性质的号令。” 馆长的声音在厅堂的屋梁上回荡着。他也是一把年纪了,在大商馆背后操控了近五十年的男人,那双精明的眼睛比老鹰还要锋利。 手底是他毕生致力的产业。而现在他们却要让他因为什么流氓地痞之类的原因中止即将进行的拍卖,他自然不愿意答应。 “如果拍卖会中止,那也就代表着我们大商馆,乃至朝街埠的失信。” “生意人诚信为本,让我中止拍卖,无疑就是拿着大商馆的百年声誉往地上砸!”馆长说话说得有些激动,腾出一只托着茶托的手一遍遍捋着胸口,“真是前所未有的侮辱,让大商馆接受这样的践踏,还不如让他们来直接侮辱我个人。” 几个下属连忙给馆长顺气,又拍又打。崇道成看着面前这个傲骨铮铮的老人,心中又是敬佩,又是无奈。 馆长看了崇道成片刻,眼神渐渐又缓和了下来。 他抓起倚在桌子一旁的龙头拐杖撑起身子,缓缓踱了两步,又说:“算了,我也不会简单地意气用事。毕竟朝街埠也是大商馆的下设产业,我会好好思考。” “另外,这次拍卖会的最大黑马,居老先生的意见我们也不会不听取。书信已经发送了过去,如果居老也认为中止开展拍卖,那大商馆也会做出相应的配合。” 片刻后会议结束,崇道成等人离开大商馆,往醉尘乡家的方向走去。 公孙探与崇道成走在前面,都晓得这种让步已经是大商馆的底线了。虽然说不上好的结果,但好在还有周旋的余地。 朝阳下温暖的微风无比和煦,远山点点青翠的绿意与透着粉红的花海令人神往。 醉尘乡把桌子搬到院子里,坐在躺椅上观光晒太阳,慵懒又怡然自得。 一品红梅来到之后,醉尘乡家为数不多的茶筒被喝了个干净。这时候他又捧着热气腾腾的茶壶走了出来,一边还拖着一只马扎,在桌子旁展开坐下。 醉尘乡斜了他一眼,动了动嘴唇,但懒得说话。 一品红梅很享受似的自斟自饮,一杯接着一杯地品茗,清茶的香气幽幽飘到小院的每一个角落。 “给我拿个杯子。”醉尘乡半天终于舍得开口了。 一品红梅刚打算起身进屋灌热水,听他这么说,笑着反问:“你不是不爱喝茶?” 醉尘乡却只是微微转了一下脖颈,没有搭理他。一品红梅自得地笑着,转身进屋去了。 这时,崇道成等人刚好回来。大门没关,他们就直接进来了,见到醉尘乡,他们就扼要地给他说明了洽谈的情况。 “嗯……嗯。”醉尘乡拍着藤把扶手,若有所思。 “昨天那两人又不在么?”崇道成环顾了一下。 “派他们去巡视朝街埠了。”醉尘乡从躺椅上坐了起来,伸了个懒腰,“嗯……就洽谈结果来说,这确实是意料之中啊。” “我们应该做出两手准备才行。”崇道成说。 醉尘乡想了想,眉毛轻轻挑了起来,眼神捉摸不定。 “是。”他扭过头去,眼瞧着青黛色的屋瓦,“好多年了,这个地方终于……又热闹起来了。” ………… 匹马庄,赋歌两人随走随打听,逛到庄口,却是鲜有收获。 “他们隐蔽得倒是真仔细。”赋歌挠着头长吁短叹。 东方诗明看着前面商衢热闹的人群,皱眉道:“别灰心,肯定会有蛛丝马迹的。” 这时候,远远从两人身后传来一声阴阳怪气的怪叫: “哎哟,怎么又是你们俩啊?” 第十八章 追踪 两人转过身去,发现是昨晚那个闲汉铜牛。 他今天还是穿得破破烂烂,推着一架简单的藤枝轮椅,上面坐着的肯定就是他的老娘了。看这架势,他是在陪老娘散心晒太阳。 他老娘眼神昏昏沉沉的,瘦骨嶙峋得不成样子,脸上的皱纹像是老树龟裂的树皮纹路。 赋歌不想当着他老娘的面和他闹腾,何况现在他们也没有时间跟他纠缠。但铜牛显然不很买账,依然嚣张地叫着,语言龌龊粗俗。 “你……好自为之。”赋歌不愿意招惹他,说完就打算转身离开。 谁料铜牛越叫越精神,无理占三分。那嗓门比敲锣还震耳,远近的路人都纷纷侧目来看。 赋歌和东方诗明见状,都苦笑着咧咧嘴角,打算尽快离开。路人的眼光越聚越多,再让他继续骂下去也没什么意思。 这时候,突然听到他老娘哼哼了一声:“……牛儿!” 这一声,对铜牛的影响比敲钟还管用。 他老娘的语气虽然非常薄弱,但显然是不高兴的口气。铜牛听到是老娘生气,就很懂事似的立刻噤声,一句也不敢再骂了。 “哎呀?”赋歌听到骂声在铜牛老娘的一句哼哼之后戛然而止,有点惊奇地转身去看。 这时的铜牛已经慢慢躬下身去,用他的大手温柔地抚摸着老娘的肩膀,好像是做错事的孩子一样。 接着,他顺从地调过轮椅的方向,慢慢推着老娘就离开人群了。 东方诗明也有些惊异,愣了半天,“扑哧”笑了出来。 “好在还有个能管住他的人。”赋歌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笑着说。 “铜牛向来最听他老娘的话。每次他撒泼打架,我们就会把他老娘请出来。” 一个声音从两人身下传来,吓了两人一跳。定睛看去,才发现是在庄口石碑旁坐着的一个老汉说的。 “所谓一物降一物啊。”东方诗明淡淡笑道。 谁料,老汉却哀愁地摇了摇头:“可是,他老娘还不知道能再镇压他几天了啊。” “为什么?”赋歌吃惊道。 “他老娘……犯有严重的哮喘病,年纪又大了。”老汉摸着下巴长短不一的胡茬说道。 “这几天晚上,他老娘犯病越来越厉害,每次我走过他家,时常听到他老娘半夜不住地咳嗽,像是要把五脏六腑一起咳出来一样。” “哦……”两人都有些感慨。 赋歌眼睛看着老汉,突然问道:“对了大伯,你说你每天晚上都会经过他家?” 老汉刚刚忧伤的神色顿时烟消散,又哈哈笑道:“是啊,大伯我是打更的。” 赋歌与东方诗明都心中一跳。 两人一起围上前一步,睁大眼睛问:“大伯,这几天晚上,你有没有听到过什么异样?” 老汉被两人的模样吓得缩了缩脖子,但毕竟是见得多的老人了,头脑很快想了起来。 “大伯,怎么样?” 过了片刻,赋歌目不转睛地看着闭着眼睛细细思索的老汉,焦急地问。 “嗯,嗯。”老汉晃了晃脑袋,仿佛是醒转过来似的,悠长地说,“应该算是……有吧。” “那是前天晚上了吧。我要打三更的时候吧。”老汉边回忆边说。 “匹马庄的后山,有很长时间的一段怪声。就像起了大风,哗啦哗啦乱响。这边的春天也时常有大风,所以本来我觉得也不奇怪。不过今天你们这么一问……” “我才想到,为啥只有山上起风,庄子里一点儿也没有呢……” 听老汉慢悠悠地说着,赋歌和东方诗明心弦被暗暗勾紧。 他们考虑到那个声音,极有可能是驻扎在匹马庄后山的九彻枭影组织,为了配合即将到来的行动,进行的战术迁移。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他们掌握的最重要的一条信息,即此次动乱中九彻枭影主力的落脚点,恐怕就要至此失去了。 “多谢大伯。”两人一刻也不敢耽误,匆匆向老汉告别,就往匹马庄后山的方向奔去。 匹马庄从事农耕的庄户较少,大多要么在商衢做生意,要么在居氏酒庄受雇做工。山上的土地没有被明显开垦,除了山脚下的一点耕地,上面全都是繁密的丛林。 春天的山树大多才刚刚吐芽,更多的还是光秃秃的棕黑色枝干。 两人在一边开路一边前进,也好在万木还没开始复苏,否则前进会困难得多。 盘旋着较为平坦的山腰,两人好算是摸到了后山。山后是更加繁密的森林,一眼望去,一个个山头仿佛要蔓延到天际。 山涧的溪流大多开始缓缓解冻了,越往山下看去,还显得吝啬的绿色就越发明显。 “看那里。” 东方诗明指了指对面山的山腰以下,让赋歌仔细观察。 赋歌看了一下,捏紧了拳头:“那里不对。” 顺着两人的目光望去,那边山下的植被,有过被严重践踏的痕迹。 由于春天回暖,山下的植物渐渐开始复苏,而那些被踩过的地方,颜色就形成了一条较深的“寸草难生”线。 两人连忙往新的线索地赶去。从此山到彼山,看起来并不算远,可是一路崎岖无路,抵达时还是花费了不少时间。 两人到达的地方并不是行进的起点和终点。这条痕迹往两头延伸出去,都无法直接看到尽头。 他们商议了一下,决定分头去调查。约定在夜晚来临之前回来集合之后,两人就分别就自己的路线开始了追踪。 赋歌沿路拨拉着脚边的枯草杂木,一边仔细盯着那道踩折的路线,唯恐半路跟丢。 绕着那座山往后走,赋歌越走越感到奇怪。 一直看到太阳西斜,赋歌走着走着,渐渐听到了水流拍击沙岸的声音。赋歌有些讶异,想尽快转过山侧,看看山的那边究竟是什么。 他一鼓作气,顺便折了一根木棍当登山杖用,翻过山头也已经是汗流浃背。 然而等他拨开眼前的杂草枯枝,看到的景象,令他先震惊了一下,接着是迷惑,最后泛上一抹淡淡的失落感。 眼前的景象,正是那条来时的江流。 他跟随着路线来到山下,结果是跟丢了足迹。山下临江是一道细沙岸,经过两天的江水冲刷,早就一点痕迹也没有了。 眼前,江水上面粼粼的金光,让他眼前有点晕眩与乏力。江风吹在脸上,有点凉,在宁静安详的阳光照耀下接着转化为一股渗透到骨子里的暖意。 天气很好,像是有一种能使人昏昏欲睡的力量。一切静好得出奇,让站在沙岸旁边的人甚至能错认为自己是一墩凝固的雕像。 风和日丽,赋歌在这种环境下,身体的每一处都麻麻的,但很舒服。两条腿感受不到身躯的重量,头脑渐渐在安适的阳光下陷入静止与沉默。 赋歌干脆坐下来,茫然地望着流动的江水和流动的,心中不禁有些颓然。 眼前有几只飞鸟在掠食,白花花的翅膀扑棱过江面,沾上几滴冰爽的江水。当它们盘旋着飞过赋歌头顶时,那几滴水坠落下来,正好敲击在他的脸上,令他身躯一震。 击穿皮肤的冰爽仿佛使他得到了共鸣,他猛地站起来,强行抖擞精神,走到江边。 他用冰凉的江水洗了个脸,刚刚沉睡的头脑完全被凉水唤醒。 既然线索只能到这里,那么就要根据这些来预防,而不是在这里浪费时间。赋歌这样想着,决定先往回走,与东方诗明汇合。 “如果没有九彻枭影的事,就好了。”走到山顶时,赋歌意犹未尽地回望了一眼,自言自语着,“这里真好。” 顺着原路赶回去,幸好还没有天黑。那边的东方诗明已经回来了,正站在那儿等他。 “怎么样?”东方诗明问。 赋歌摇了摇头:“他们是往江边去了,江水冲干净了他们的足迹。不过那儿不是匹马庄渡口,他们很可能有自己的船。至于他们究竟去了哪儿,我还没有很好的结论。” 东方诗明“唔”地点头。他又向赋歌说明了那边的信息。 他找到了九彻枭影隐匿的地点,是一座极为隐蔽的山洞。洞里有他们居住过的迹象,不过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而且看起来他们确实没有再回到这里,可以断定已经被遗弃了。 “既然这样,我们也应该回去与醉尘乡他们商议一下了。”东方诗明摸着下巴,“他们现在,估计也在为这件事筹划吧。” ………… 夜晚,醉尘乡家里空前的很热闹。 小院子里点亮了蜡烛,公孙探又让人去买几盏灯笼挂了起来。如果是旁人看到了,一定以为这是在过年。 第十九章 商馆谈判 醉尘乡很不愉悦地坐在屋里,透过窗户看院子里的众人忙前忙后。 据崇道成和公孙探所说的,他们这是“拟定恶性对应计划”。但他们把他原本清静的家弄得这么乱七八糟,却使他第一次感到有些糟心。 一品红梅事不关己似的盘坐在窗边,拿着一本从街埠上买来的话本饶有兴致地阅读。醉尘乡不时瞥他一眼,一品红梅就把书举高遮住脸,故意不让他看。 崇道成众人,以及寇武夫和月参辰,总算是忙活得差不多了。 因为醉尘乡的屋子比较狭小,他们在屋里根本坐不开,于是就干脆把桌子等都挪到院子里,顺便露天吃晚饭。 众人都过去坐下,在灯笼的映照下一起开动碗筷,显得十分热闹。 “你刚刚为什么坚持不过去?”一品红梅露出半边脸,悄悄地问醉尘乡。 醉尘乡看着他们在院子里大快朵颐,叹了口气:“我不饿。” 一品红梅低低嗤笑了一声,又继续看书。 “既然木已成舟,你不打算做些什么?”醉尘乡忽然又问。 一品红梅并没有立刻答复他。过了片刻,才在书后吁气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失去了布元坊的增援,他们仍然执意动乱,就说明这次他们有必达不可的目的。” 一品红梅低声解释:“而既然如此,他们的目的就昭然若揭了。即夺取金风牡丹,和冲击朝街埠的秩序。” 醉尘乡“嗯”了一声。常年的隐居使他的头脑也变得慵懒不少,他并不乐意分析这些事情。 在他看来,只要能减少无辜的伤亡,他就更倾向于简单直接的办法。 他又不自觉地望向夜空。在这一隅简单狭小的院落,他生活了多少个岁月,连他自己也记不清楚了。 每天晚上都是这样的夜幕,每天的生活都是醉酒与平静。沾染了朝街埠这么多年来的烟火气,没想到还是又迎来了让他重新攥起拳头,动用力量的时刻。 他今后会去哪里,他也说不准。但是受了这片土地这么多年的照顾,他就不会袖手旁观。 舒爽的晚风带着院子里的酒肉香气,不协调地钻进窗户,掠过醉尘乡饱经风霜的脸。 等他回过神来,却发现众人已经吃完饭了,正在收拾桌子准备开始会议。 少顷,桌子就被收拾干净了,众人又围着坐了下来。公孙探坐在上首,只见他从衣服里拿出一张朝街埠的地图,展开平铺在桌面上。 “这里,就是朝街埠码头。”公孙探用手指着地图上的一点,让众人看仔细。 “那些恶匪所说,他们会在这里接收金风牡丹。” “他们选择这个地方,必然是便于登陆和撤退,倘若他们来者众多,那么这里就是朝街埠的第一道关隘。”公孙探娓娓道来,周遭众人纷纷点头认同。 “从码头,到大商馆,最近的有两条正路。” 他接着把手指按到另一处,在地图上划出一条蜿蜒的路线,给众人看: “这两条主街,就是朝街埠的闹市区。” “一定要减少伤亡。”崇道成沉浑地在一旁说,口气如发号令。 公孙探看了他一眼:“这是当然。不论拍卖是否举行,为安全起见,我们一定要与馆长协商,暂停一天街埠的交易。” “嗯。”崇道成叩击着桌面,对这个方法表示赞同。 看崇道成没有意见,公孙探就接着解释:“然后,就是到了朝街埠的核心,大商馆了。” 众人一听到是重点,都提起十二分精神,侧耳凝神听他说。醉尘乡和一品红梅也悄悄抬眼,想看他有什么高见阔论。 “大商馆半面傍山,位于朝街埠最安全之处。”公孙探指点道。 “不远是朝街埠的副泊码头,这个地方虽然较之主码头小了不少,但也是一个隐患。大商馆内部的侍卫不少,各怀本领,或许有实力与恶匪抗衡,但既然发函,就说明他们对大商馆的力量有一定的把握。所以保险起见,这里也需要有我们的顾守。” “顺便,匹马庄恐怕也要有人看护吧?毕竟如果拍卖正常进行,那么可是势在必得啊。” 门外忽然来了其他的声音,而且显然是知晓了他们讨论的内容。 在场的众人都吓了一跳,有几个甚至抓紧了腰间的刀柄。 “莫慌,自己人,自己人。”刚进门的赋歌见到眼前的这一幕,数十双眼正警惕地盯着自己,赶紧摆手解释。 东方诗明紧跟着从门外进来。 醉尘乡看了看他们,悠悠地问:“彻夜未归,你们两个,是去匹马庄了吧。有收获吗?” “有的。”东方诗明和赋歌齐齐点头。 崇道成他们虽然是第一次与他们见面,但看醉尘乡与他们如此熟络,也就知道这两个年轻人并非敌人,眼中的警惕冰融一样渐渐褪去。 两人一路赶回来有些口干舌燥,一品红梅亲自给他们端来水。等两人稍微休息了一下,众人就想听听他两人的收获。 东方诗明和赋歌你一言我一语,把情况详述了一遍。众人或思考或倾听,表情都十分严肃。 “居老的本心,肯定是希望拍卖进行的吧。”末了,赋歌叹气说。 “同时,匹马庄的主力已经调离,说明他们已经有了相应的筹备。”东方诗明补充。 公孙探沉默了片刻,凝神静思着对策。崇道成和几个属下低声交流着他们的看法,没有人立刻做出回应。 一品红梅和醉尘乡其实内心也各有想法。既然他们已经调离匹马庄主力,恐怕朝街埠的厄运,是不会因为拍卖会是否取消而变化了。 那么现当前应该做的,确实就应该是未雨绸缪,提前谋划战局。 公孙探心中想的和两人差不多。其实倒不如说他们本来的猜测就是这样的局面。 根据其他地区的同伴的情报,珍宝是他们的目的,但他们也不会放弃动乱的机会。既然山雨欲来,那他们,自然要有奉陪的准备。 夜里的空气渐渐生凉,小院的气氛也渐渐凝固。一股彼此心知肚明的预感迅速传播,哪怕是寇武夫这样的神经大条,也感觉有些浑身不自在。 “你们今晚就先回去吧。事已至此,大家还是养精蓄锐。明早,我还会在这里等着你们。” 还是醉尘乡先打破僵局,下了逐客令。 崇道成和公孙探对看了一眼,也就点头答应了。公孙探收起地图,向醉尘乡鞠了一躬,说:“那,今晚多有叨扰了。” 崇道成等人也纷纷离席向醉尘乡道别。醉尘乡耐着性子一一点头致意,目送着那些嘈杂的身影从小院离开。 回过神来,赋歌、月参辰四人已经帮忙把桌椅和灯笼都收进了屋里,刚刚还填满了人的小院,又恢复到了往常的静寂。 月参辰两人也走了,小院又成了他们四个人。 “明天,你们再去一趟匹马庄吧。把这些事跟居老说,剩下的,就看他自己的选择了。” 临睡前,一品红梅忽然对赋歌两人吩咐说。 醉尘乡在一旁,好像也想要说些什么,但还是没有说。 熄灯后,静谧的朗月渐渐从后现出了皎洁的身影。广阔的光辉洒下,护佑着朝街埠为数不多的几个安静的夜晚。 ………… 次日清晨,醉尘乡家里还是一片忙碌的景象。 商议过后,崇道成等人去了大商馆协商,月参辰他们继续去街埠巡逻。醉尘乡和一品红梅决定分头去两处码头查看一下,也从家里离开了。 赋歌伏在桌子上写信,东方诗明拿着公孙探的地图看了一会儿,就走过去看赋歌在写什么。 “按照之前的说法,石鼓渡口很可能也有一小队埋伏接应的九彻枭影吧。”赋歌一边写一边说,笔尖在纸上发出“沙沙”的响声。 “那边的动静一直很小,我觉得也不能就这样遗漏。” 赋歌在纸上勾下最后一个字,缓缓搁下笔,将信纸对折起来:“所以我给老爹他们通知一下,让他们做好准备。就算不能正面对抗,至少让大家闭门不出,也能减少伤亡。” “哦。”东方诗明赞赏地应和。“俞庄主在柳枝河和石鼓渡口一带声誉卓著,可以做到一呼百应。让他发出通告,相信能有不错的效果。” “没你说的那么夸张啊。” 赋歌听他这么赞扬自己老爹,干巴巴地笑了两下。他把信装入信封,用线绑好后就出门去了。 东方诗明静静地站在屋里,手里还拿着那张地图。 望着门外,他总感觉心里有些奇怪。应该是对街埠的担心,还有对家庭的……莫名怀念。 而在大商馆,崇道成再次拜见了馆长。 馆长作为朝街埠的主管人的存在,崇道成希望他尽快在街埠发出暂停交易的通告,好让街埠的商户有时间做出应对。 “可以。但是只能暂停一天,毕竟街埠的秩序需要维持,商业是街埠最根本的命脉。”馆长勉强答允之后,慢悠悠地说。 “拍卖会的开办也是一场空前的交易盛会,这下暂停交易,不说损失的利益,朝街埠和大商馆的声誉也必然受到损害。”随行的大商馆主事在一旁遗憾地说。 “人命为大。准备纸笔,事不宜迟。馆长,希望你们能够理解。”崇道成语气不容置喙。 馆长瞅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 这是他主持大商馆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的巨大让步,如果不是之前布元坊的惨案让他触目惊心,他才不会因为这种事情妥协半步。 毕竟那群神秘的家伙能做到什么地步,他现在也完全捉摸不透。 纸笔已经备好,在崇道成老虎一样的眼光注视下,馆长才犹犹豫豫地坐下动笔。 每写一个字,馆长的表情就微微抽搐一下,看起来简直不像在写字,像是在剜自己的肉。 下午时分,赋歌两人依照一品红梅的说法又去了匹马庄。 但当他们赶到居氏酒庄时,却被眼前意外的场景吓了一跳。 第二十章 应对之策 有百余名百姓都攒聚在居氏酒庄门口。台阶上站着一个人,好像是那天讨论时的那个硬气的黑脸大汉。 他在上面吆喝着什么内容,底下的百姓看起来被调动了斗志,一个个群情激愤。 “居老的事,就是我们的事!”底下一个青年挥舞着拳头叫道。 “保卫匹马庄!保卫酒庄!打倒恶匪!”还有一个中年汉子也大声吆喝。 “金风牡丹一定是居老的!”还有不知道是谁在呐喊。 人群吵吵嚷嚷,喊声震天,气势很足。赋歌揉了揉被震得难受的耳朵,示意东方诗明是否要现在过去。 黑脸大汉站在上面,看到了两人。他的记性还算可以,勉强记得是居少爷的朋友。 但因为他还在鼓舞士气,抽不开身,就朝一边的一个家仆招了招手,让他替自己过去迎接两人。 仆人眼睛明亮,懂了黑脸大汉的意思,就从一边的台阶悄悄下去,与远处的两个人会面。 居氏酒庄还有几个小后门,仆人带着两人绕着过去,总算是进了酒庄。 两人还记得议事堂的位置,心里着急,就甩下仆人快步朝那边跑去。 当他们赶到时,发现居老和居无竹等人都在里面,争论的声音此起彼伏。 居无竹正在劝说父亲参加拍卖,站在椅子边侃侃而谈。见到是赋歌两人来了,自然喜出望外,话都没说完就赶紧把两人迎了进来。 时间紧迫,赋歌两人也来不及与他们多做客套,赶快竹筒倒豆子,一口气把要说的重点内容告诉了众人。 等两人互相补充着讲完,居老脸上的神情还是十分凝重,但是众人中本来还是抱持着以百姓为先的那些长辈,都渐渐沉默了。 “他们已经在暗中做好了准备,不论是否让步,他们都很有可能让布元坊的惨剧重演。”赋歌眉头皱着说。 “这种时候,让步确实已经没有意义……” “如果我们现在还是一味吞声咽气,反倒会成为龟缩之辈,居氏酒庄百年盛誉被毁且不说,也不利于百姓。”一位刚才还在劝说居老回绝拍卖会的长辈也迂转了话锋。 “是啊,父亲。”居无竹已经口干舌燥,能想到的道理都已经说完了,现在只在一旁点头附和。 屋里的众人接下来都把目光投在了居老的身上,四下一片静寂。 这个时候,刚才在居氏酒庄门外拉百姓造声势的黑脸大汉也大步走了进来。 他见屋里的情况不大寻常,就站在门口观察了一下。 他外表虽然粗犷,但心却很细,很快感受出了屋里的情绪似乎都聚焦在居老身上,大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为了助攻,他接着一拍胸脯,大手一挥指向门外,说:“匹马庄乡亲,都支持咱们抗击恶匪,坚持拍卖!” 这一句像是风助火势,大家的焦躁难耐的情绪接连被点燃,形成了熊熊燎原的态势。 居无竹用手拍着椅子扶手,责怪似地对父亲劝说。其他人也都统一了意见,七嘴八舌地劝导起居老来。 居老的眼神总算松动了,好像是迷路在雪原的人找到了一堆篝火那样,渐渐明亮。 “唉……”他扶着椅子站了起来,像是万吨的石块得到了松解,脸上的迷茫与忧愁淡去。 “既然如此……” 他转身背对众人,看向议事堂中央挂着的大大的一幅“仁”字,踌躇了一下。 “那么,居氏酒庄,就自今日起。与那帮恶匪,不共戴天。” “拍卖会,要正常举行。” 门外,风声渐渐大了起来。外面的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转阴,风有点料峭的凉意,从山的那边,吹拂过涛涛江面,飘散到江河两岸的每一处。 夜晚,众人纷纷回到了醉尘乡家中。 赋歌和东方诗明回来比较晚,但为了传报消息,他们还是连夜赶了回来,并将居老的信转交给了大商馆馆长。 按照馆长的意思,停业的通告会在明早散布开来,那么明天的街埠肯定会比较繁忙。众人简单交流后,明确明天都到街埠帮忙整顿,又安排了一下相关的战局分配,就早早散会了。 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早晚都要来的仗,他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做好准备,静观其变。 醉尘乡让他们早点休息,但在躺下的那一刻,谁都好像有什么话没有出口,但又不知道要说什么。 漆黑的夜幕,沉寂把躁动与喉头的话全部裹挟,又被很快的夜风所吞没。晚上没有星星,一层层的浓把月光都掩藏了。 除了偶尔传来的几声狗吠,穹顶之下,四野都是寂静。 次日一整天都是在忙碌中度过。有很多商户一窝蜂去大商馆讨说法,没事的也都在处理店铺的有关事宜。 街边的桃花备受冷落,大商馆与崇道成一干人累到半死,好算是处理得差不多。 不过赋歌虽然累,但心情还算不坏。 上午一品红梅消失了半个钟头,回来时给他带了一把裹在锦袋里的剑。他说虽然只是找铁匠随便买了一把,但对他现在的阶段应该有用。 毕竟力量不足,赤手空拳在混战中可能吃亏。何况东方诗明都有银扇,他“手无寸铁”未免不保险。 距离拍卖会开幕的时间已经不多,安顿好了商户,他们又必须开始帮大商馆处理拍卖的事宜了。 因为,这次的活动不仅宣传要缩水,特邀的客人也减少了一些,主要都是往日的常客。 最后,馆长还都在请柬信尾附上了意外情况通告,让他们自行选择是否前来。 几日来,天气都是阴满布。凉凉的风在街埠的人流间穿梭,好像是在积蓄一场久违的雨。 ………… 江边。赋歌迎着从江上吹来的风,手上握着那口剑,还有商议得出的人员分配。 满潮江风岳色,一边杂生的芦苇冒出了碧绿的尖梢。 这是最后的一下午了。明天的这个时候会变成什么样子,谁都说不准。 “好闲,所有的事情都结束了,但真正的事情还没开始。” 背后是东方诗明的声音。赋歌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算是对他的回应。 东方诗明从后面走到他跟前,弯腰拔了一根芦苇插进嘴里,悠闲地抱着两臂,眺望对岸的景色。 他们两人明天的工作是一样的。在大商馆里驻守,一是贴身保护居老及每位与会者,二是保护金风牡丹。如果居老成功把金风牡丹拍下,他们要负责把他平安送回匹马庄。 既不能让居老出闪失,也不能让金风牡丹出闪失。这是他们的决议。 “醉尘乡在前码头,公孙他们驻守第一条主要街道,月参辰他俩驻守第二街道,一品红梅前辈在副码头,崇道成他们在匹马庄么。” 东方诗明从怀里抽出自己的那份人员分配念着说,口气里带着戏谑:“感觉咱们两个的任务风险最大啊,他们真不厚道。” 赋歌嘴角翘了翘:“大商馆还有接近百名的得力侍卫呢,咱们多半用不上才是。” “是——吗——”东方诗明拖长口音,完全没有用心。 赋歌也没什么开玩笑的心境,他把自己的剑缓缓抽了出来观摩。 确实是一把没什么特点的剑,做工并不是很精致,剑刃一边还磨得有几分粗糙。 不过,这倒是他的第一把武器,纪念意义多少还是有点。但他还没有时间与这把武器相熟悉,明天就要一起上战场了。 “应该,没事吧……”东方诗明望着涌动的江水,嘴中喃喃自语。 ………… 第二十一章 拍卖与战端 第二天清晨,江上泛起了浓郁朦胧的江雾。天色还是阴郁得像是扫过一层淡墨,远山宛若一只只黛色的青螺。 但是,朝街埠的众人没有心思观赏景致。 根据馆长的发函,与会的宾客会比往常拍卖会早半个时辰到场,力求拍卖会尽早谢幕。这样一来,到中午时分拍卖会大约就会结束,能尽量避免可能出现的意外。 醉尘乡在前码头,与大商馆的十余名护卫伫立在江畔,静候宾客的前来。 由于江雾的缘故,江面船舶难以摆渡,预定前来的宾客都比发函通知的时间要晚一些。 商埠主街上,一片寂静与不安。没有了往日的热闹繁华。 全部的商铺都大门紧闭,看起来冷清得吓人。月参辰、寇武夫守在第一条主街的街口,两人严阵以待,目光像剑刃一样指着远方。 密乱布,即使清晨已过,也丝毫看不见太阳的影踪。沉闷的空气里似乎在酝酿着一场春雨,山野的泥土发出躁动的气息。 最早前来的宾客不出意外的是居老。 江畔,他被几个仆役搀扶着下船来,接着由码头的两名护卫带路前往大商馆。 他对这次的金风牡丹抱有极大的渴望,而且既然选择与会,他就断不能空手而归。 后面又陆续赶来其他宾客的客船。与醉尘乡一同守在码头的护卫都是两人一队护送宾客离开。渐渐的船只越来越少,醉尘乡身边的护卫也基本都离开了。 又过了一会儿,大概是所有的宾客都已经到来,醉尘乡身边已经没有了护卫,只留他孤身一人,像一尊石雕一般,冷冷地把守着第一道关键的关隘。 随着宾客陆续赶来,大商馆里也渐渐热闹了起来。 赋歌和东方诗明帮着馆长他们引宾客落座,有的还有其他的商务事项要与馆长磋商,馆长都尽量让他们事后再谈。 大商馆的穹盖之下人声喧嚣,过了好一会儿,所有的宾客才陆续都进入了拍卖厅。 送入最后一位宾客进场,赋歌两人才算是松了口气。两人站在拍卖厅外,静候着内外的形势。 “但愿今天能够化险为夷。”东方诗明望着大商馆的大门,自言自语地祈祷。 而在副泊码头,一品红梅也站在江边,手里拿着一枚小小的柳叶。 这片叶子是被江风卷到他面前的,被他轻轻地握住,终止了未竟的旅程。 少顷,他把柳叶移到嘴边,稍稍吸了一口气,轻轻吹了起来。顿时简单空灵的声音从江畔传出,飘散到涛涛的江水上面,顺着波涛远远离去。 ………… “第三次,成交。” 拍卖厅里,热情的气氛已经被台上高举的拍卖锤调动了起来。 此刻宾客的精神就像背后座椅的猩红色一样高涨,一笔笔交易随着奢华的象牙白台面上的拍品的移换,在一声声激烈的竞价叫喝中慷慨成交。 时间过得很快,剩下的拍品已经不多,居老一直稳住心态,静静等待着最后的金风牡丹。 “接下来,是百闻难得一见的雪域夜明珠!”场上的拍卖师激昂着语调,运出浑身解数来吸引下面这些金主的注意与兴趣。 接着又是叫价的重复,场上的酣畅,处处都弥漫着一掷千金、挥金如土的气概。 而在此时的码头,醉尘乡冷冷目视着漂来的几艘乌篷船,背后的葫芦隐隐晃动。 冷风吹过,他的须发迎着江面,兀自淡淡飘忽着。 已经到了晌午时分,但江雾还是没有消散。远天的阴反而越积越厚,看来一场大雨是免不了了。 醉尘乡这样想着,任由那几艘船停泊到码头。 气氛渐渐降到了冰点,只待接下来是哪一边先挥起拳头,掀动积蓄已久的硝烟。 很快,从船舱里走出几个人来。醉尘乡往他们额头瞟去,果然是再熟悉不过的黑头巾。 醉尘乡没有动作。他静静等待着一众大汉走上岸,仍旧一言不发。 目测这一帮大汉大概有二十余人。这些数量他还并不感到威胁,所以醉尘乡打算先按兵不动,看他们是什么态度。 “你是依照要求,前来送宝物的吗?” 带头上前的一个大汉低头看向不远处的醉尘乡,轻蔑地问。 醉尘乡比这些浑身是肌肉凸块的大汉要矮一些,加上只有他一个人,看起来气势就落了下风。 但醉尘乡并没有仰视他们,同样低着头,淡淡地说:“……不是。” “不依照我们说的,你认为,会是什么后果?”几个大汉嚣张地舞动臂膀。 “金风牡丹非你们之物,本来也不该奉送给你们。”醉尘乡抬起下颌,眼神中充满不屑,“何况,就算给了你们,你们又是否会就这样善罢甘休?” “说得好!” 第一个大汉呲牙大笑,看着这个病殃殃的矮子,面露狰狞:“爷几个,今天就是来掀了这个鸟地方的!动手!” 一伙人没有把醉尘乡放在眼里,打算两拳撂倒这个矮子就往里冲。一伙人都舒展开豪放的胸膛和木桩粗的手臂,看准了醉尘乡的脑袋,激烈的拳脚就要在一刹那展开。 “那就……没打错人。” 醉尘乡的话音还没落下,背后的葫芦就倏忽顺着醉尘乡指尖的真气飞了出来。 缠绕指尖的紫线被激烈的真气充溢,瞬间崩裂,而那葫芦却仍然顺着那股长鞭般的真气流向飞窜过去,较之醉尘乡之前的出手,更多了十分的愤怒! 只见他的手指如同游龙一般在半空轻划,那道被无匹的无形真气牵引着的葫芦仿佛灌入了千斤的沙石,忽地在最近的大汉胸口前稍一停滞。 顷刻间,力量宣泄,从葫芦到胸膛不过霎时,紧接着就传来惊天的爆响! 还没等其他大汉做出反应,葫芦就瞬间游动,好似横扫千军的架势,随着醉尘乡手指狠狠地朝旁边一荡,前面几个大汉被葫芦不由分说直中肋骨,被全数扫飞出去。 后面的大汉目瞪口呆。但他们似乎知道了醉尘乡的武器就是那个葫芦,于是心存侥幸地小心闪避着葫芦,纷纷展开本领,与醉尘乡缠斗起来。 而在主码头交战正火热之际,不远处又驶来了几艘小船。 它们纷纷有意避开码头,还没等停船就跳跃上岸,绕路赶去了大商馆的方向。 绕过码头,他们必经的无非是两条主路。于是这十几个人的小队分头行动,均分人手从两条路包抄过去。 “来了。” 寇武夫远远看到了不速之客的身影,倚着墙的身躯站了起来,掰着拳头上的关节,静静等他们过来。 第二十二章 灯下黑 月参辰站在路中央。他手里拿着一根简单的拐棍,但似乎又并不寻常。 第一队的大汉看到这条路上基本空无一人,称得上是阻拦者的只有那两个而已,都在心里大感轻松非常。 他们纷纷掣出武器,大都是铁棍之类,朝着两人就呐喊着冲过来,威不可挡。 然而,月参辰和寇武夫迟迟没有动作。 一直到他们跑到了街口,月参辰缓缓才抬起拐棍,念动口印。 霎时,令人咋舌的一幕,街口的青石地面上忽然显现出三四个颜色不同的巨大圆盘状法阵,彼此交叠,幽幽绽放着不安的光芒! “川曜九地,玄石开光。小苍雷阵,磐阵,八略三光阵,启阵。” 早有设防的法阵,在第一个大汉刚刚迈入的一刹启阵! 地面席卷起漩涡似的苍雷,顿时包裹大汉全身。雷声与尖叫声响彻街口,其他大汉或被磐阵的刃和重压所困,或进入八略三光阵的攻击范围,无一幸免。 看着刚才剑拔弩张的气焰被月参辰的法阵所破,寇武夫鼻孔“哼”地一声,听着他们皮开肉绽的惊叫,感到有点失望。 “还以为能有几个躲开法阵的,让我舒展一下拳脚。”寇武夫摇了摇头,“看来不可能了。” “等差不多,就解除法阵。如果他们能活下来,改过自新……咳咳,也不错。” 月参辰全神贯注地注视着法阵的情况,全然不顾寇武夫的抱怨,喃喃自语道。 “嘁。”寇武夫不再理他。 他伸直耳朵,静静听另一条主路的情况。似乎已经能够听到厮杀的声音,他不禁兴奋地摩拳擦掌,想要往那边过去助阵。 另一条街上,公孙探几人已经和冲过来的大汉展开厮杀。拳脚兵刃呼呼生风,叫嚣声与武器撞击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过来的大汉比公孙探众人要多,加上体格更加健硕,公孙探等人一直在采取迂回的战术,不和他们硬碰硬。 大汉们则越打越酣,抡圆了臂膀在大街上横冲直撞。 看样子还撑得住。公孙探一边后退着与大汉交战,一边在心里想着。只要继续消耗下去,这几个莽汉应该不成问题。 ………… 拍卖厅里,又一件宝物被拍下。 宾客们全然没有注意到外面已经开始了交战,大厅里依然是温和奢华的气氛。 随着时间的流逝,拍卖会也到了最后的高潮。 居老心心念念的金风牡丹即将上场,众多宾客也知道最后的好戏肯定不一般,都调动起最高昂的热情,瞪大眼睛,前倾着身子等候着下一件神秘的拍品。 拍卖厅外,赋歌两臂抱胸挺立,想想时间,他们的任务可是要开始了。 大商馆外围,是耸立的一排墙一样整齐的护卫。齐刷刷的白衣和佩剑,看起来英姿飒爽。 “真是好看。等这事过去,咱们也向大商馆馆长要两件来穿穿。” 赋歌指着护卫们,低声对东方诗明说。 东方诗明呵呵一笑:“我就算了,你自己穿就行。” “唉,不知道醉尘乡和月参辰那边怎么样了。不过他们武功高强,应该能轻易搞定吧。”赋歌看着外面,想到可能已经点燃的战火,表情又严肃了起来。 东方诗明低头,抽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希望……如此。” 赋歌头一次见东方诗明有这样肉眼可见的压力,不禁在心里感到稀奇,又有点紧张。 突然,就在此时,大商馆的球形大拱顶外,猛然、猝不及防地响起了激烈的“嘭嘭”巨响! 赋歌、东方诗明,乃至那边的护卫,面对这毫无预兆的震响,都一时间愕然了。 接着是无与伦比的震惊,与充斥回荡在大商馆穹顶的冲击交撞声音共同战栗! “怎么回事?!屋顶爆炸了吗?” 赋歌死死盯着那高大漆黑铮亮的球形穹顶,激烈的冲击声不断撞入耳膜,他的手不自觉地按在了剑柄上。 那边的护卫经过短暂的震惊与惊慌失措,已经训练有素地跑了出去。东方诗明咬着牙,目光不住地在房顶和门口来回移动,大脑也在飞速运转着。 猛地,他恍然大悟了! “我知道了!”东方诗明一拍脑门,大叫道,“是……灯下黑!” 赋歌急迫地回过头来,听东方诗明解释。 “那些从匹马庄转移的主力,经过这几天的精密筹备与暗中行进,他们,都埋伏在大商馆的后方了!”东方诗明回头一指,“就是我们所一直忽略的,大商馆背后倚靠的,山林!” “你是说,他们费了那么大功夫,着重的进攻点就是这次的核心,大商馆吗?!” 赋歌也明白了过来,但他却没有任何高兴的地方,而是很快陷入了十分的难以置信。 “他们这次,不仅要金风牡丹,还要将朝街埠的秩序,彻底摧毁。”东方诗明额角的青筋突起,“真是……胃口不小。” 这次九彻枭影的计划之周密,让他们完全措手不及。他们的每一步都已经做足了准备,是赋歌他们把情况想得简单了。 原来,那批失踪的主力,那批令人疑惑的人员力量,就一直集结在他们的防线以内! 而今,他们的中流砥柱被分别牵制,大商馆除了护卫的力量,别无其他的抵抗能力。 而九彻枭影这次的主力究竟有多少人,有没有高手,他们却是全然不知! 敌暗我明,而且己方力量被拆解,九彻枭影或许这次真的,能够阴谋得逞。 倘若他们打下了大商馆,抢到了金风牡丹,接下来就是在朝街埠大肆烧杀抢掠。他们……能做到! “该死!现在应该怎么做?”赋歌愤怒地抽出剑来,却又无力地陷入茫然。 东方诗明又怎么不心急如焚。而此刻的拍卖厅里,拍卖还没有结束,他们还要完成保全金风牡丹与居老的任务,他们分身乏术! 此时在大商馆的外面,突如其来、从天而降的敌人,繁多到难以计算的数量,已经让大商馆护卫们的胜算降到微乎其微。 只见大商馆的球形拱顶外,一条条引渡的粗绳索连接着后山与大商馆正门,密密麻麻的麻绳交结在球形拱顶上,被顺着绳索滑下的大汉晃动,与拱顶的黑铁表面发出铿锵不绝的撞击声。 有的大汉已经与护卫们开始搏斗,更多的增援还在继续顺着绳索前来。远看大商馆如同被密集的蚂蚁附着,景况令人心惊胆战。 人数大概有近三百人之多,之前在主码头和两条主街的,只不过是他们的牵制队伍! 喧天的厮杀声传出好远,在家窝藏的街埠百姓们胆战心惊,不敢出门一步。 一品红梅在距离大商馆不算太远的副泊码头。他回头遥望着大商馆那边的情况,眉头,暗暗拧紧了。 第二十三章 遗世梅涛 更多的恶匪眼看大商馆没有什么悬念,就转头涌向了昔日繁华的两条主街。 月参辰、寇武夫两人察觉了问题的不对,连忙一快一慢,奔跑着往街埠末头连接大商馆的路口赶去。 码头,醉尘乡不愿再与恶汉纠缠,看着他们十来个狂徒有恃无恐的样子,葫芦又被他们接连避开,心念一横,昔日的招式,再度上手。 只见他双臂舒展,像鹏鸟一样向后躬身撤退,与那帮恶汉瞬间划开了距离。接着,酒葫芦飞回手中,他沉气一喝,抬臂将葫芦高高抛上了半空。 一众进攻心切的恶汉见他自己抛弃了武器,还以为是打算认栽投降,个个抖擞精神,想把他一拳解决掉。 醉尘乡冷眼看着这群人踌躇欲进的样子,从牙缝间挤出一丝笑意。 “壶中藏日月,酒里有乾坤。巢火……吐艳。” 只见醉尘乡手印变换,被抛在半空的葫芦还不等回落,壶塞子就自己弹开了。 接着,漫天淋漓的酒水洒了出来,如同流泻的雨珠。 见到这状况,恶汉还没立刻反应过来。 然而接下来的刹那,他们的嚣张,全部化为了无边的恐惧! 酒,洒出的酒在半空自己燃烧了起来!一颗颗晶莹的酒珠蓦地沾上了熊熊火焰,瞬间形成了倾泄的火雨! “火,是火!”眼看着火雨朝自己射来,恶汉们惊慌失措地乱叫,像是临刑的母猪。 小小的葫芦,里面的酒水却像是取之不竭,持续喷洒能够燃烧的酒浆。火势纷纷飞下,打在恶汉的衣服上、皮肤上,又肆意燃烧起来,失控的嚎叫在火雨中形成凄艳的绝景。 醉尘乡看到了大商馆的突变,既然身边的麻烦都解除了,他也打算尽快过去援助。 这样想着,他一把收回自己的葫芦,转身就要离开。 “稍等。” 在靠岸的船舱里,忽然传来一声尖锐的男人腔调。醉尘乡回头去看,目光寒冷。 “呼”地,从船舱里突然飞掷出来一张巨大的渔网。大网全数套住了那些正在地上打滚的燃烧着的大汉,将那些人悉数卷入水中。 醉尘乡转过身。既然刚才隐藏着不出现,现在又展示出这样的身手,说明这个人与这些恶汉绝对是两种不同的高度。 他,或许是这次在主码头负责统辖这群恶汉的,幕后高手。 念头还没结束,两柄狼头长刀“嗖”地就从船中接着旋转着飞出来,接着“铿”地一声插在地上。 长刀离醉尘乡不算远,船中的人很显然是想要给醉尘乡一个威慑。 然而醉尘乡见多识广,并不以为奇。他依旧站在原地,等着那人直接现身。 “真不赖,你,算是个好汉。” 说话的声音与飞纵上岸的人影同时跃出船舱,同时触碰醉尘乡的感官。 飞上岸来的是一个精瘦的汉子,但是比较高大,竹竿似的躯干似乎不是很匀称。 醉尘乡注意到他的脸上雕着一只狼头,看起来花哨又可怖。他没有作出反应,手里稳稳托着自己的葫芦,想看这人到底有几分能耐。 “本来没打算出来,但是你引起我的兴趣了。这帮蠢货完全没有战斗的美感,不配做你的对手。”那人掀开披在身上的黑色披风,刺着狼头的胸膛暴露在醉尘乡眼前。 醉尘乡只想速战速决,一句多余的话也不说,葫芦却隐隐又有了活动的迹象。 那人兴奋地舔舐着下唇,看起来像一头渴血的狼一样,冷艳而危险。 大商馆的附近,此刻已经是一片喧嚣与蛮横。有的护卫已经倒下,白衣被浑身的鲜血染红,有的则仍然死死守卫着大商馆的门口,挥舞着长剑与恶汉们战斗。 倒下的人越来越多,一片哀鸿满目,令人悲怒交加。 此时,缓缓地,从远处走来了一个身影。 风涛卷过,他的衣襟簌簌翻飞。冷冽的目光,凝视着当前的一切,背后那支缠绕的剑袋里,他的宝剑似乎在等待出鞘的时机,发出叮当的响声。 他看到了那边,有一群歹徒舍弃围攻大商馆,往主街和居民区的方向争先恐后地奔跑。黑色的头巾格外狰狞和醒目,这些就是九彻枭影帐下,那群无恶不作的孽障。 一品红梅能够看到他们脸上表现出来的兴奋,是奔跑着去杀人放火、抢夺劫掠前的愉悦。 正是那种表情,沉寂了许多年之后又一次闯进了他的记忆。 这就说明……他的剑,是时候出鞘了。 短暂沉思之后,一品红梅身影骤然迅速闪动而去。 极快的步伐如同霹雳,几乎在瞬间就赶在了那一群大汉之前。大汉们只感受到身边掠过一缕极快的凉风,再眨眼时,就看到了前面的拦路者,不容置喙地挡在了他们面前。 “你是……” 不等大汉说话,一品红梅手掌翻动,元功倾泄。 俄而,周遭百树瞬间纷纷绽放梅花千朵,如同神奇的戏法! “遗世梅涛,去。” 伴随着一声喝令,众多梅花顿时席卷为一条香气馥郁的长龙,打着漩涡冲向那一众大汉。 不等他们抵抗,飞旋的梅花漩涡就将其全部卷入,极高的风压被梅花卷动,缠绕在每个人身上挥之不去。顿时能够听到里面传来一阵阵骨折的碎裂声,还有梅花幽幽的香气。 解决了眼前的渣滓,一品红梅望向战况愈演愈烈的大商馆门口,又转而赶了过去。 而与此同时,刚刚就一直隐遁,独自坐在大商馆穹顶上面的一个人,看到下面忽然出现的搅局者,眼光中冒出了一缕玩味,慢慢地,也站了起来。 ………… “接下来,就是今日最后一件拍卖品!”拍卖师在鲜亮的灯光下呐喊着。 想到快要结束今天的工作,拍卖师有点疲惫的口气又高亢起来。而且据说这件宝贝非同小可,他自然是要拿出十二分的精神,力求卖上一个更高的价钱。 推车上面是一只漂亮的锦盒,鎏金的外壳上面盘龙腾飞。里面的上品丝绸用料溢了出来,明眼的宾客瞬间就能推断出这件拍品绝对是难得一见的宝物。 居老坐在前排,手掌已经不知不觉渐渐攥紧了。 他的目光亮了起来,像一桩火炬,表情严肃又充满渴望,像一只准备好进攻架势的鹰隼。 因为这件宝贝,他一定要到手! 第二十四章 重围 场外,一直按兵不动的赋歌和东方诗明两人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焦急地等待着拍卖会的结束。 大商馆的大门至今还没有一个恶汉成功闯进来,但就外面的情势来看,也只不过是早晚的事。两人来回地踱步,面对着今天突发的意外,他们却显得这么无能为力。 “情况危急,如果大商馆守不住,也至少要保证里面的宾客们安全离开。”东方诗明决定退而求其次,心中努力恢复冷静,思考着有没有能尽量降低损害的保全之方。 “拍卖厅后面有避难用的机关地洞,但也只是权宜之法。” 两人身后突然传来一个老者的声音。 一起回头,两人才看到刚才说话的人,正是大商馆的馆长。 馆长在两名亲卫的搀扶下向他们走来,脸上虽然没有表情,但还是透露出一股难以掩盖的悲伤。 他亲眼目睹着今天的一切。这是他守护了一辈子的地方,他不愿这一切发生。但他手下已经没有多余的力量了,他终究是回天乏术。 “机关洞可以暂时躲避,但如果他们放火,或者不幸被找到,里面的人都难逃一死。说到底,也不过是拖延片刻而已。”馆长捋着胡子,眉头紧紧地锁在一团。 “能撑一刻就多一刻生还的可能,拍卖会结束,就立刻带着宾客们进入。”东方诗明严肃地说,“届时我们会守在大门,让你们尽快完成动作。” 赋歌也点头表示配合。就在这时,他忽然看到门外的战局,似乎出现了一点微妙的变化。 刚刚还嚣张着杀戮的恶汉们,似乎发现了什么惧怕的东西,现在颇有点偃旗息鼓的颓势。 是一品红梅。 他进入了战局。背后,红梅剑铮然怒响,撕破剑袋,飞旋跃入他的掌中。 转瞬间,剑影无形,六道梅花剑芒绽放在剑尖。随着真气灌入,含着梅花剑芒的剑气顿时刺出,“嗤嗤”几道,解救了刚刚差点丧命的几个护卫。 而那几个狂妄地要取护卫性命的恶汉,此时脖颈上都多了一道殷红的剑痕。眨眼过后,立刻倒地毙命! 看到场上忽然多了这样一个高手,附近的恶汉都有些心惊胆战。一品红梅不待多言,背剑身后,指尖一顶,红梅剑自己飞旋了起来,呼呼生风,看起来像是在他背后忽然绽开了一朵巨大的梅花,艳丽而饱含杀气。 “梅开六度,去。” 一声“去”,顿时类似的剑气纵横捭阖,在场上顿时四散。 一道道梅红色的光影自他身后窜出,却各有目标,临近的大汉就是剑气的终点,到护卫身边却是迅速绕行划过。 随着几个健硕的身躯倒地,远近的众人都明白了目前的形势,有几个眼睁睁看着流星一样的剑气逼近自己却无法躲避,吓得魂飞魄散高声尖叫。 但就在转瞬间,几乎与剑气同时,几颗闪着精光的滚圆的石头从天上降落,不偏不倚刚好替那几个大汉挡下了杀着! 两道功力在空中碰撞,激起四溅的火花,冲击的余波荡起一小片烟灰。 再等那些大汉惊魂未定地试探着睁眼时,他们惊喜地发现自己没死。而在他们脚下,却不知何时多了一块被切成两半的石头。 一品红梅站在原地,脸上表情阴沉了下去。 他看到了站在高处球形拱顶上的那个神秘人物了。 刚才的挡招就是他所发,有这种本事,这个人可谓非同小可。 看样子,那个神秘人物很年轻。不过这多半是仰仗玄徽的能为,所以他也并不感到奇怪。 神秘少年并没有下去,他与正在目视着他的一品红梅四目相对。 少顷,他反而做出了一个挑衅似的手势,大意是想让一品红梅上来,跟他一较高下。 一品红梅望着他,冷冷一哼。 他心中同样盘算,如果这个人一直在这里阻挠,就算他不去,此人也不会给自己参战的机会。 与其僵持,倒不如去和他过几招,倘若解决了,还能再回来驰援。 敲定主意,一品红梅内力调运,凝气拔足,轻轻一跃,就朝那少年所在的穹顶飞了过去。 ………… 两条主街,此时情况不算很乐观。除了一品红梅干掉的那一小撮,还有更多人往这边集中涌来。 月参辰两人及时赶到,死死把守住街口,不容许任何人逾越。 这一头的街口并没有提早设下的法阵,所以寇武夫总算有了伸展拳脚的空间。而月参辰则是在较后方,凝聚元功随时释放小型的术法。 其实,两人熟练的作战方式正是如此,月参辰在后方用术法作战,寇武夫则是在前面起到“盾”的作用。彼此配合默契,还没有恶汉能够冲破两人的阻拦。 寇武夫四肢百脉血气爆冲,浑身滚烫,散发出生人勿近的危险气势。 面对每一个想要靠近的恶汉,他的全身似乎没有一处不能当成是进攻武器的,手臂的力量凝聚,表面的筋肉凸起像小山一样无比惊人。 同时,月参辰念动符文和掐换手印,真气悉数转化为攻击的秘术力量。 小型法阵在不远处的地面连成了一条雷池防线,同时还有不断施放的招式助阵。拐棍上玄雷汇聚,不多时就可以远远地对侵略者雷电轰炸。 就这样,两人远近开弓,让不少有意上前进攻的恶汉倒在了地上。 过了这么一会儿,被各种方式打倒的大汉已经不少了。可是蠢蠢欲动围在附近的人数并没有明显的减少,这让两人暗暗有点吃惊。 因为一旦两人气空力尽,真气耗光,还无法顺利解围,那么就依然改变不了任何结局。 但在另一边,公孙探等人的处境要较之这边恶劣更多。 双拳难敌四手,硬扛了一段之后,公孙探已经知道失守在即。环顾周遭的同伴,也都不同程度受了伤,再这样拖下去,只是白白搭上几条性命而已。 ………… “八十八万两!居老出八十八万!” 拍卖师悄悄看着台下这个老人,目光中露出一丝惊讶。 从刚才起,居老的出价就十分大胆,较之其他宾客,他的出价更像是在宣告一种势在必得的气势。 刚才其他宝物一直不肯出手,就是为了最后一鸣惊人么?他好像有点懂了。 但拍卖师又很快反应过来,知道这不是他该想的事,自己替人家瞎操什么心?他转而继续四顾着场上的每一个宾客,继续煽动场上的气氛。 居老别无他想,他至今领先着价格,他也相信自己能拿下这件宝物。 毕竟,既然选择来了,就要凯旋而归。 第二十五章 主街失守 场上也有不少居老的熟人伙伴,也对居老这反常的作风大感惊异。 许多人渐渐停止了叫价,毕竟一来敬佩居老的为人,不愿和他因为这么一件宝物伤了和气,二来这八十八万,也确实不是一个小的数目。 “……九十万两。”后排又有一个报价的声音。 但还不等拍卖师开口,居老就不容置喙地紧随其后,立刻报价:“一百万两。” 这样的场面,很显然就是居老不愿割爱,铁了心要拿下这金风牡丹了。 一百万两,这个数字将近是他居氏酒庄一个季度的收入了,如此不加考虑就慷慨出手,令在座的众多宾客都悄悄吸了一口凉气。 场上有窃窃私语的声音,但迟迟没有加价的人。 拍卖师环顾四周,高声叫出:“一百万两,一次!” “一百零……”又有人跃跃欲试。 “一百二十万。”居老不等那人报完价格,就立刻高喝出新的高价。 人群发出惊讶的嘘声。拍卖师不禁偷偷瞥了一眼身边那个鎏金盒子中盛放的金色花朵,吞了一口唾沫,又让自己恢复冷静。 居老的表情倒看起来没什么大不了,他已经打算放手一搏了,也就没什么多余的牵挂和权衡。 他的妻子就要有救了。这是整个居氏酒庄带来的希望,也是承载了整个匹马庄拥护他的百姓们的愿望。他不会让这份愿望落空。 全场这时候已经鸦雀无声了。拍卖师迟疑着叫出声:“一百……二十万,一次。” 无人应声。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前排的居老的背影上,杂多的目光中,有钦佩,有盘算,有不解。 外面的天色渐渐昏沉了,风的劲头也更大了。 阴渐渐从远山汇聚到朝街埠,雨水的腥味浓郁了起来。恐怕晚上即将到来一场夜雨。湿凉的感觉已经从幕中渗透到四野的空气里,打湿了满街盛放的桃花。 “伯忠!”有人悲戚地大喊,在第二条主街上,声音在街道间回荡着传响。 眼下都局面已经成了围殴之局。公孙探在战局里环顾弟兄们,却发现已经不到三人,刚刚那名叫伯忠的弟兄被一个恶汉粗暴地槌开了后脑,鲜血顺着倒下去的身躯洒在地上。 他们拦阻不住这样的局面了,尽管他们的实力都算不俗。单靠这样的消耗,他们只是在做无谓的牺牲罢了。 无法拦住的大汉从他们身边潮水一样涌过,有的在和他们鏖战,而更多则是看准了那些无人顾守的商铺,开始了他们最熟练的砸抢劫掠。 店铺是守不住了,但是这边街道的通路并不直接连接着居民区。公孙探挥剑格开敌人,心中仍然尽量冷静地思考着。 居民区的巷道在月参辰他们顾守的主街一畔,不知道他们那边现在怎么样了。如果无法两全,那么也只能弃卒保车,至少不能让百姓被牵连。 想着想着,公孙探的手不自觉地抓向腰间。 另一边的主街,局面也在恶化。 长久的拉锯战,使得月参辰的丹田真气基本耗空,术法攻击渐渐羸弱了下去。而寇武夫身上已经有了好多被刀斧砍出的伤痕,鲜血浸湿了他的衣服。他灌注到四肢百脉的力量也即将告罄,挥舞的重拳有些失去准头。 聚拢过来的大汉渐渐少了,但是仍旧有新的补充过来。两人闯荡江湖也有些年头,十分清楚现在的局面如果不能得到化解,他们说不定真的会丧命于此。 而在远处的码头,酣战也仍然在持续。 两人决斗,醉尘乡占尽上风,那个双刀流处处受制,此刻已经是遍体鳞伤。 但是他作战时的速度很快,如同灵敏的泥鳅。能够一来竭力闪避着醉尘乡的招式,二来持续纠缠着醉尘乡想要返回支援的步伐。尽管他已经被打得接近奄奄一息,还是在尽力拖延。 醉尘乡现在也没有心情钦佩他的精神了,只想着尽快解决这个麻烦。 顿时他真气再提,手掌翻覆风,避无可避的一招骤然释放: “鹧鸪掠波,去。” 饱含了醉尘乡的真元,横扫的气劲无比强硬,周遭的树木被纷纷摧折。 双刀流见状忙把双刀格挡在身前防御,但是招式波澜非同小可,瞬间双刀齐齐拦腰碎裂,双刀流也被撞出一口粘稠的鲜血,无力地跪倒在地上。 这种程度的战斗,醉尘乡已经很久没有过了。他此刻体内的气力被全部惊醒,隐居多年生疏了的筋脉也通通活络了起来。 他慢慢走到双刀流面前,低头俯视他。 双刀流拿着两柄断刀,很不服气似的,狰狞地笑着仰起头看醉尘乡。 “结束了。” ………… “砰”地一声,第二条主街上,传出一声爆响。接着浓烟肆意弥漫,到处陷入一片混乱。 从人群里冲出来三个人,是公孙探拉着他仅存的两个同伴逃了出来。刚刚的烟幕是他弄的,这是他最后的保命方法。 “公孙大哥,我要给刘三哥报仇!”后面的一个弟兄血泪满脸地哭吼。 “那也要有报仇的资本。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第二条主街守不住了。”公孙探头也不回。 那是他自己研制的“砂烟弹”,带在身上的只有三颗,刚刚一起全部抛了出去。他看准了脱离的路线和同伴的位置,最后才下了这样的动作。 他们拐进的是一个曲折的小巷。公孙探之前到这里探过路,是可以直接转到第一条主街的。 他们要继续协助月参辰等人,全力阻拦想要进入居民区破坏杀戮的恶匪。 失守的第二条主街,前面的街口就与第一条主街形成了连通,倘若恶匪从那边包抄过来,第一条主街也只会沦陷。公孙探等人必须要赶在他们之前守住前街口,不能再继续损失了。 兵戈声,嘶喊声喧天彻地,朝街埠渐渐陷入九彻枭影预期的混乱。连空气里都飘荡着血腥味和戾气,昔日的繁华仿佛在这一瞬间全部变成了泡影。 ………… “第三次,成交。” 拍卖锤终于“哐”地敲下,一锤定音。居老颤抖的手竭力恢复平静,眼眶里也有点湿润了。他胜利了,在这场风波不绝的拍卖会中,他胜利了。 拍卖会结束,拍卖厅的主事亲手将那个盒子交到居老手中,表示庆贺之意。 居老无比小心地捧着盒子,连连点头,好像已经看到妻子服用之后容光焕发的样子了。 然而,拍卖厅里的众人还未能离开大厅,前面就传来了喧闹的声音。 居老走在后面,发现人群停止了移动,伸长脖子一看,才看到是馆长几个人在前面拦阻,向众人神色匆忙地解释着什么。 “……” 静静望着前面的变故,居老的眉毛,也暗暗拧紧了。 第二十六章 突围 “情况就是这样。各位来宾非常抱歉。”说完,馆长神色谦恭地鞠了一躬。 前面的宾客有的不相信,非要坚持去亲眼看看。 馆长并不阻拦,让身边的亲卫护着那几个宾客去到前面一些往大商馆大门外看。很快他们就回来了,脸上的表情有惶恐也有震惊。 后面的众人见状,也就不得不相信了。 但接着,是更大的喧哗。每个人都在窃窃私语着当下的处境,还有的宾客带着的家眷啼哭了起来。人群闹动,场面有些失控。 “所以,”馆长不得不提高了嗓门,大声喊着,“我们才请大家移步到我们的机关洞中暂避。请相信大商馆,一定能够保护好诸位的安全。” “但是在那里一旦被他们发现,我们不就无路可逃了吗?!”有人高声质问道。 “这个还请放心,我们的机关洞十足的隐秘,会确保这种事不会发生。”馆长竭力安抚着众人的心绪,拍着胸脯做出保证。 不久,人群真的安静了。大伙你看我我看你,都知道这种时候,他们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外面战火喧天,他们敢露头就是送死。与其争论不休,倒还不如相信他这最后的保全之策,毕竟除此之外,他们这群手无寸铁的人眼下能做的,也只有祈祷了。 “如果大家没有异议,就请跟我来吧。”馆长身边的一个亲卫看了看他们,说道。 别无他法,很快,沉默的人群跟着亲卫缓缓挪动起来。 馆长站在一边目送着他们,眼中全是伤心的颜色。他心里明白,这样一来,他大商馆汲汲营营数百年所得到的丰厚的人脉、崇高的声誉,都算是完了。 赋歌和东方诗明站在馆长身后,看着这一切发生,也都感到无比惋惜和伤痛。 人群渐渐从拍卖厅门口疏散出来了,人群队尾的几人也跟了出来。其中就有居老。 居老走到馆长身边,忽然停了下来,欲言又止。 馆长看着他,却也没有急着说话。 “我想,我就不跟着他们了。”居老看着人群渐渐走远,才对馆长低声说。 馆长并不意外。他点了点头,叹气说:“也好,也好。” “……这次九彻枭影针对大商馆的目的,就是金风牡丹。而它现在在你手里。”馆长看着居老用心护着的盒子,眼神复杂。 “我知道。所以倘若让那些暴徒知道我离开了,说不定能化解这里的危机。”居老倒是很有觉悟。 “你想送死?”馆长挑了挑花白的眉毛,看着眼前熟悉的老伙计,“我们不能让你死,也不允许金风牡丹落入恶匪之手。” “我可没说要送死。”居老把眼神挪到后面的两个少年身上,悠悠地说: “你们不是已经有了计划吗,我只要配合你们就好了,对吧。” 赋歌和东方诗明对这个老人的睿智感到钦佩。真不愧是居氏酒庄多年来的顶梁柱,虽然仁德厚道,也不妨碍是个精明的老江湖。 馆长摸着胡子,哈哈笑了起来,另一只手拍了拍居老的肩:“老朋友,你说的没错。这个孩子,会保护你回到匹马庄的。” 说着,他侧过身一指赋歌。 原来他们刚才已经商量过了。凭借赋歌的实力,护送着居老从外面的厮杀中脱身问题不大。而东方诗明则与馆长一起去机关地洞,来保护其他宾客的人身安全。 倘若大商馆真的因为金风牡丹离去而解除危机,稍后东方诗明也会赶赴匹马庄驰援。 居老认真打量了一下赋歌,眯起眼笑了起来:“好。少英雄,老头的性命就交到你手上了。” 赋歌见这个老人竟然在这时候还有心情调笑,倒也十分敬佩。他郑重地点了点头,请居老跟自己先行一步。 馆长与居老握手作别。他默默望着两人离开的背影,少顷,又看向东方诗明: “既然如此,那你我也该走了。” 东方诗明点了点头。 他们的地洞并没有保证的那么安全,馆长为了安抚众人撒了谎。倘若突发不测,他们只能坐以待毙。 在这种情况下,谁都要有奉陪到底的觉悟。 东方诗明大步跟着馆长往地洞方向走去,袖子里的银扇,暗暗闪动着涟漪一样的光。 馆外,厮杀依然胶着。有不少大汉转移去了主街,以及刚才一品红梅的援助,所以之前一度倾塌的局面稍稍扳回了一些平衡。 护卫们忠心耿耿,各自施展看家的本领,和大汉们拼斗得你死我活热火朝天。刀光剑影纷纷如雨,想要从这里突围,可以说绝非易事。 赋歌见状,不由分说一把背起了居老。 他把剑抽出来,心里反复想了几遍这几天学习的《笈十三疏》,底气更盛。 瞬间,他看准一个人群的空隙,忽地顺着刀刃划过的间隙向外突围,手里的剑同时挥洒,随时阻击着想要拦路或者伤害居老的恶棍。 居老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紧紧闭上眼,怀里还死命保护着那个珍贵的锦盒。耳边风声刀剑声无数,他只感觉在颠簸间,空气中的潮湿热浪渐渐变得稀薄了。 原来,短短片刻时间,赋歌不负众望,已经冲杀到了人群的外围! 他本来的武功就不错,加上《笈十三疏》指点,武功更加熟练。此时再面对这些身体健硕武功平平的大汉,他自然有了充分的把握。 挥挡开最后一剑,赋歌又一直背着居老小跑了一段。 一直到确认离人群有了一段可供逃跑的距离,而且离江边已经不远,他才回过头来,卯足力气大喝一声: “金风牡丹在此!!” 一声高喝,反响确实不小。无数还在拼杀的大汉猛然扭转过头瞪大眼睛看向赋歌,好像发现了不得了的猎物一样,一个个都显得无比亢奋。 赋歌见状,立马调头就跑。 立刻,身后数十个大汉发狂一样紧紧跟了上来。一跑一追,簇拥的人群都往江边的副泊码头赶去。 天色渐渐暗了,迷蒙的远空宛若混沌。黑墨墨的层沉淀了许久的雨水,一直在犹豫着不肯降落。只有风声高啼,满天烟雾似的纷乱。 ………… 第二十七章 梅影石光 大商馆的后山,两道不凡的身影已经战斗到了激烈的顶峰。 四野散落着一地梅花残片,还有零落在地上的许多雨花石块。 一品红梅剑出无影,梅花风涛卷动,挟带起周遭的泥土和枯枝,招式威力锐不可当。神秘少年同样不甘示弱,双足一震,地下忽然“扑扑”弹射出密集如雨的石子,一颗颗都闪着雨花石独有的光泽,迎着梅花的风涛齐齐打去。 两人的招式除了场面惊人,同样都灌注了充盈的内力。招式两面相撞,在半空中交击出密集的隆隆鼓点。 山后自山腰以下的树木现在已经全部被削平了,地上一片狼藉和坑洼。在这段期间,两人已经来回交手了数十招,但至今仍然平分秋色难分伯仲。 一品红梅持剑独立在一根歪树杈上,仔细审视着那个少年,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来头。 “天要黑了,我大概也准备要走了。”忽然,神秘少年像是自言自语一样说。 一品红梅捋了捋耳边的鬓发,风吹起一片纤弱的花瓣,正好从他指间流过。 他淡淡地看着那个人,冷不防地发问:“你在九彻枭影里,是什么身份?” 少年身形愣了一下,挠头说:“算是……‘信使’这类的?我也说不准。” 一品红梅之前对上过老鳌头那种级别的头目,但眼前此人的实力显然要远在那种级别之上。“信使”算是什么答案呢?一品红梅之前从来不曾听说过“信使”这种称谓在九彻枭影里出现,多半是他胡诌的。 “你的计划与实力,倒是都令人佩服。”一品红梅又说。 谁料少年摇了摇头:“此言差矣。我可不是这次行动的策划者,我只不过是路过,顺便来收货的。只不过顺道配合他们坐坐镇,没想到还真有能让我出手的高人。” 一品红梅闻言陡然皱起眉,立刻诘问道:“那这次的行动,是谁策划的?” 少年饶有兴味地注视了一品红梅几眼,没有回答。 最后,他还是摇了摇头:“时候不早了,为了表示敬意,最后再来一招大的吧。” 不等一品红梅作出回答,他刚落下话音,顷刻调动起周身的元功,四周的事物和地面霎时微微颤动起来! 顿时沙尘掩蔽,风烟惊爆,山谷仿佛被什么力量撼动,树木倾斜甚至被连根拔起,地表的泥土下像是有什么在蠢蠢欲动! “三千雨花点绛尘。去!” “去”字令下,顿时万千雨花石自地下纷纷飞出,遮掩天,巍巍壮观。 一品红梅见对面露出家底功夫,也不再迟疑,饱提浑厚的气劲,挥剑在空中绕圈一荡。 霎时特殊的元力刺激,自山顶到山底,无论新树老树枯木断枝,都逢春吐艳,醉红的梅花芳华漫山! 接着是剑气纵横,梅花万点随凛凛气波飞旋腾空,遥看如同横跨半空的一匹硕大锦缎。 “那不遑多让。盛雪·芜梅残山。” 梅花与雨花石,两种至绝至艳,在几乎同时,盛放在后山的半空。 蕴含着两人饱满的元气的冲撞,余波足以震碎山间的石块和树木。大地晃动,紧接着是遍天迷乱的烟土和沙砾。甚至在大商馆前,正在酣战的大汉和护卫,也纷纷感受到了这股强悍的力量交会。 一品红梅踩着的树杈也被冲断,他一跃跳到地上。 余波的威力让山体不停的颤抖,过了片刻依旧没有止息。 少顷,透过迷眼的黄沙,他能看到那个人转身欲行。 “看样子还是你要厉害一筹,我很期待下次咱们再打一场。”沙尘的彼端,少年忽然高声说。 一品红梅没有回话。就招式而言,他确实是略胜一筹。但仅凭这微小的差距,如果两人都执意拼命,两败俱伤的结果恐怕也不会因此而发生改变。 他更在乎的是这场大局的输赢。 显然,就目前来看,这场以朝街埠为筹码的博弈,自己这边并没能占到上风。运筹帷幄,毫厘之差谬之千里,是他们小瞧九彻枭影了。 天色透过沙尘,已经黯淡了下来,山石也从颤抖缓慢稳定,但朝街埠的劫难还没有结束。 忽然,少年又说:“这下看来不仅是我有事要离开了。你也回去吧。城门起火,可不要殃及池鱼啊。” 一品红梅听他意有所指,立马回头去看。 乍然,只见街埠的那边翻滚起吓人的赤红色火舌,高高地在阴天的傍晚尤其引人注目! 一品红梅眉头暗蹙,看来是街埠失火了。 再回头,却已经没有了那个人的踪影。一品红梅也顾不得那么多,收剑归鞘后,立刻往起火的街埠赶去。 ………… 码头,醉尘乡从地上捡起那几个暗器。 那是独狼最后朝他发起的进攻,但失去了准头,全部砸在了地上。 “独狼么,我记住了。” 醉尘乡默默看着这个倒在地上的瘦汉子,脑海里还回想着他最后咽气前说的那句“我独狼今天死的不亏”。看了一会儿,他有些怜悯地俯下身去,抬手盖上了他没有闭上的眼睛。 回头,不知何时的冲天的火焰映红了他的脸,令他骤然心头一惊,脸上蓦然变色。 扔下暗器,醉尘乡立刻也飞身前往那边支援。 而离街埠的火势渐行渐远的赋歌与居老,此刻仍然没有摆脱后面尾随而来的杀势。 眼看天际已经透出了黑蒙蒙的模样,赋歌运起浑身解数拼命摇橹,摆过的水流发出急迫的响声。 离他们有一段距离的是追上来的大汉们。他们的船因为载人众多划得不快,但七八艘满载大汉的船还是充满了威胁与震慑。 江水顺流送着船只,滔滔江流翻涌着从江底泛上来的鱼腥味,赋歌心里清楚,如果他们被追上,恐怕此刻弥漫在江面上的就是血腥味了。 不过他也不敢多想,全神贯注到双手上面,卯足力气划船。 他刚刚还在想一品红梅的去向,毕竟副泊码头无人顾守就说明一品红梅遇到了其他情况,那又会是什么情况?……不过他现在已经不再想了,因为一分心就可能导致船被追上,被追上的后果不堪设想。 小船划过那些沙洲,意味着他们终于要到匹马庄了。居老和赋歌都精神一振,一旦到了匹马庄,紧急的现状应该就能得到缓解。 手臂摇橹摇得酸痛甚至麻木,赋歌好算依稀看到了前面宕在岸边的码头的轮廓。 居老也赶紧站起身来,等船一靠岸,两人就立刻弃船奔逃。 后面的大汉咋咋呼呼地大声骂着脏话。由于江流变快,他们离赋歌的船距离渐渐缩小了,也就得瑟起来。 而看清了他们要靠岸,一众大汉也纷纷往江畔靠船,做好了下船追击的准备。 “走!”赋歌看到船头离岸的距离已经足够,丢下橹篙,立刻一把抓过居老的手腕,抬足运气一跳,就平稳地跃到了近岸的木板上。 不等缓气的功夫,两人赶忙又往匹马庄跑去。 第二十八章 捕杀 而匹马庄的庄口,现状也一直在僵持。 崇道成和一干村民庄户守在庄口,正在抵御一小队为数不多的大汉。很显然这是九彻枭影留在这里的一小支牵制队伍,人数并不多,在崇道成等人的抗击下已经节节败退,一点没有刚才的嚣张气态了。 崇道成使用一杆长戟,冲在众人的最前面,武功着实不俗。他眼疾手快,看到一边的一个大汉又跃跃欲试想要从一旁包抄,手腕一抖,戟锋倒转,回身流利地一个倒刺,那个大汉顿时被扎了个透心凉,倒地毙命。 看着前面仅剩的四五个大汉,崇道成把长戟一戳,“铿”地插在地上。 那几个大汉眼看着一伙人被他们基本全部干掉,有的腿肚子都哆嗦起来,半步半步地缩着后退,倒像他们才是被欺凌的似的。 “想来的,可以继续。”崇道成震声大喝。 眼前的几个大汉哪还有胆量继续,都一个个想要转身逃跑,但是又似乎有点不甘心,犹犹豫豫地似近似退。 崇道成轻微嗤笑一声,抬头看向远处,不搭理他们。 然而,就在他眼光触及到绕过后山的那条山路时,他忽然看到了两个人奔跑的身影,看起来急匆匆地,似乎有什么紧急情况。 再定睛一看,崇道成辨认出了那是赋歌和居老。 他顿时心头缩紧,看两人的模样,难道是碰上了什么麻烦? 往后一看,身后的人群里也有居无竹的身影。他立刻朝后喊道:“居公子,等你父亲过来,尽快把他接回庄里去,不要耽搁。” “哦,是。”居无竹在后面吆喝回应。 对面的几个大汉听他们这么说,忽然都抬头往那边的山路看去,眼神里忽然充满了激动。 “他们来了,来了!”有几个大汉兴奋地大叫。 “太好了,咱们任务完成了!” “得救了……” 不等他们几个兴奋完,崇道成忽然瞳孔收紧,急忙抡起长戟,两步上前迅速转戟一刺,先刺死了前面些的两个大汉。 后面几个刚回过头来,立刻就被紧接而来的戟尖捅穿了小腹,眼神中还带着恐惧,就纷纷摔倒在黄土,粘稠的血水汩汩淌了出来。 背后一片哗然,许多村民被崇道成这么麻利又凶狠的一套身手给吓了一跳。 红色的血顺着戟尖缓缓滴下,但崇道成默默看向远处,眉间已经拧在了一起。 他看到了那边,尾随在赋歌两人身后的,那些黑压压的一众人形,像是蒙蔽远天的乌一样,令人不觉心惊胆战。 绕过山之后跑一小段山路就能到达匹马庄的商衢,赋歌他们已经离这边不算远了。众人也纷纷听到了不远处山路上传来的嘈杂的动静,都仰起头去看。 “居老!居老回来了!”后面的一个中年汉子叫道。 “太好了,大家长没事!” “等等,他们后面的那些,是什么人?!” 人群中有人惊呼。有眼睛好使的庄户已经看清楚了那边的状况。事实并不乐观,他们的大家长正在被一群数量不少的恶匪追杀! 而且,看样子居老已经快要跑不动了,如果不是身边的那个少年在竭力地搀扶着,恐怕早已经被后面的那些狂徒给剁碎了。 “快去救居老!”有人跃跃欲试要去前面迎接。 “都在这里守住!”崇道成转头下了死命令。 众人看他这么吓人,纷纷噤若寒蝉。 崇道成眼看情况危急,招呼上一旁跟他来的那两个同伴,三人顿时一起飞驰了出去。 赋歌心急如焚。他的精神一直高度紧张,像是被绷紧的弦,唯恐居老葬身在这场捕猎式的追杀下。 居老明显已经体力不支,后面的人群越赶越近,再这样下去,他们根本撑不到山下的匹马庄! “受死!”后面的一个大汉看准了时机,从怀里掏出一只弹弓,捏上一只钢丸,拉弓欲射。 “嗖”地一声,弦开弹出,一股凉气瞄准居老的后脑激射而来! 赋歌耳朵灵敏,抬眼看到危机已至,连忙抬臂猛地压下居老,两人一同重重摔倒在地。但也幸亏如此,那粒夺命的钢丸才贴着居老的头皮蹭过,没有顺利击杀居老性命。 赋歌心里知道,现状已经非常棘手了。他挺身一跃而起,用身体挡在了居老的前面。 “居老,你先走。”他拔剑出鞘,头也不回地对居老说。 居老抱着盛放有金风牡丹的盒子,从地上爬起来,无比哀痛:“孩子,我不能让你替我这把老骨头去死……” 一众大汉已经追了上来,密压压的人头挤在狭窄的山路上,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赋歌屹立在前面,阻挡住了大汉们的步伐。 “没有权衡的空间了。居老你走。” 赋歌说着,骤然长剑直刺,稳稳地停在了前面的一个大汉胸前。 居老踌躇着:“这……” 忽然,就在万分危急的刹那,一杆长戟横空掠下,“铮”地插在了赋歌和大汉们中间的地上。大汉们被震惊得往后退了两步,赋歌也仰头看是何人所为。 “都走,我们断后。” 半空响起了崇道成厚重低沉的声音。赋歌终于等到了援军来到,他立刻收剑退后,搀扶起居老,留给崇道成现身的空间。 崇道成三人顺着山路一旁的崖壁飞奔而至,及时支援。等到了大汉们聚集的前方,崇道成拔足纵身腾空一翻,稳稳地落在了长戟的一旁。另外两个同伴也紧跟他的身后到来,一左一右护在了赋歌和居老的前面。 第二十九章 匹马庄鏖战 绕过最后一个弯就是山下众人聚集的商衢了,最后这段路并不长。想着这点,崇道成拔戟出土,横起手臂挡在一众大汉的面前,仿佛威风凛凛的镇关石像。 前面的大汉刚刚确实被吓了一跳。但现在看到来救场的只有三个人,也就消减了心里刚才的恐惧。他们早就急不可耐想要出手了,看到这架势,一个个都摩拳擦掌,抡圆了拳头就和崇道成等人打了起来。 赋歌一边护着居老往后退,一边举剑协助崇道成几人。 崇道成也知道仅凭他们几个根本无法挡下这么多恶匪,因此也都边战边退,避免正面直撄其锋,只是竭力阻挡住想要冲上前来的大汉。 狭窄的山路顿时被喧嚣淹没。无数的大汉嘶叫着亢奋地簇拥向前,如同一头头野牛奔涌,血气交织在山崖的两旁。 山下的庄户们看到暮色下不断挪移的尘沙位置,基本确定他们快要来了,一个个也都耸肩摩拳,大口呼吸着,调动起要打一场恶战的心理准备。 野风忽忽地吹刮起来,路旁的野草垂首弯腰,东倒西歪。 终于,崇道成等人保护着居老转过了最后一个弯,只要下了那道坡路,就是众人所在的地方了! “赋歌!!”崇道成忽然大声叫道,“抱住居老,滚下去!!” 赋歌当机立断,稍一点头,弯腰抱起居老,横斜着身子往下飞了出去! 紧接着是摔倒在土坡上的痛感,赋歌死死抱紧居老,两人骨碌碌从斜坡翻滚着一溜烟冲了下来。 见到赋歌这样的身手,底下的人群爆发出一阵喝彩声。 跟在后面的是崇道成三人,他们拨开大汉们的攻击,也纵身翻了下去。无疑这是最快的方式,他们又在千钧一发之际与气势汹汹的大汉们拉开了距离。 “赋歌,你带居老和居公子先回去,这儿有我们。” 抵达了人群处,崇道成从地上撑起身子,立刻吩咐道。 居无竹也从后面钻了过来,焦急地看着赋歌:“赋歌公子,请随我来。” 赋歌又望了崇道成他们一眼,稍一犹豫,也就点头答应了。他和居无竹扶着居老,三人趋紧脚步快速返回居氏酒庄。 “接下来,”崇道成咬紧牙关,回头看着呼叫着往山下冲杀下来的大汉们,勉强挤出一个泰然的笑容,“……才是最麻烦的任务啊。” 庄内,居老三人曲曲折折在小路上奔跑。 居老因为体力透支,脚步有些踉跄,多亏赋歌和居无竹左右扶持着,才得以快速前进。 “赋公子,此回多谢你。”居无竹一边跑一边扭头向赋歌致谢。 赋歌摆了摆手:“算不上什么,居老没事就好。” 三人又跑了一段路。天色阴蒙蒙的,路上也渐渐昏黑了下来。杀声好像就在不远处,赋歌听得心里无比焦急,他必须要尽快回去助阵。 又拐过一个道口,前面的树林间隐隐约约已经露出了居氏酒庄屋檐的一角,看情况基本算是安全了。赋歌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这一路上无比凶险,但他总算是不辱使命。 把居无竹和居老送到居氏酒庄门口,赋歌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 临走时,他又叮嘱居老:“尽快将金风牡丹给您夫人服下吧,千万不要耽搁。” 居老也明白这金风牡丹就是个烫手山芋,唯一能让那些恶匪死心的办法就是尽快用掉。他连连点头,知道赋歌还要立刻赶回去,也就没有再挽留,只好重重地向他道了谢。 居氏父子千恩万谢,赋歌心里还挂念着前方激烈的战斗,也就不再逗留,转身离去。 居老又站在屋檐下目送了好久,直到赋歌的身影消失在前面的道口,他和居无竹才缓缓转身进入酒庄。 庄口的情况陷入胶着。虽然庄户村民的人数众多,但是实力悬殊,使得他们并没能占到上风。往往两三个人围住一个大汉,仍然避免不了接踵而来的伤亡。 崇道成以身为盾,凭借一人之力拦下了不少大汉。长戟如同阎王索命,看着几个粗壮的身躯接连倒下,后面的几个大汉都小心了不少,包抄迂回,竟然使他也一时间难以脱身。 天色迟暮,四面又卷起大风,使得庄口的守卫更加不利。刚刚死死把守着庄口最后地段的几个庄户因为天色黯淡难以看清敌人的进攻,屡屡吃亏,眼看就要被大汉们冲破防线了。 “住手!” 看到又有一个大汉趁机要对驻守庄口的村民下手,崇道成无比惶怒。 他运气全身力气,单手拨动戟杆,戟尖在周围飞旋着划成一个大圈,逼退了周围纠缠的几个大汉。接着一个鲤鱼打挺,他用双足蹬住飞落的长戟,再猛地运力一递,长戟锋芒突刺飞出,“噗”地直接捅穿那个大汉心口,并把他狠狠钉在地上。 这一招,让周遭想要围上来的大汉吓得面无人色。 但接下来有人很快发现他失去了武器,又壮着胆子包抄上来。 崇道成牙关紧咬,双拳的骨骼关节咔咔作响,但面对现状他无可奈何。 渐渐庄户们开始陷入劣势了。人手的减少让他们本来的包围式进攻更加困难,加上那些大汉们身手强悍,局面逐渐演变为了大汉们对村民们的围歼。 一具具尸首横斜倒地,鲜血在土壤间流淌。匹马庄的大半青壮年劳力死伤惨重,惨不忍睹,无数家庭也将因此支离破碎。 又是好几声惨呼,护卫庄口的村民接二连三地跪倒。 只见庄口防线被撕裂了一道缺口,并如同洪流般再也难以阻挡。顿时悲风遍地,阻挡不住的大汉们一个个进入了匹马庄,展开他们迫不及待的劫掠与欺凌。 “不可!!”崇道成在包围中发出无力的嘶吼。 正在往回赶的赋歌心中同样感到不祥,心头闷闷地一沉。 他攥紧拳头,加快了步伐往那边赶去。 第三十章 至亲血泪 空气中的飘荡着悲悯,湿湿的夜风好像苍天垂泣。庄口几户人家里已经遍地狼藉,屋里还不时传来瓶瓶罐罐倒塌破碎的刺耳声响。 “快,快走。” 铜牛家里,铜牛老娘蹒跚着不灵便的腿脚在家里收拾。 铜牛跟在老娘身后,脸上是满不在乎的表情。 “娘,他们找不到咱这里来。找到了,大不了藏到瓮里去。”铜牛懒懒地说。 “哎呦,那可不好说……”铜牛老娘絮絮叨叨地,哆嗦着双手去拿一块红绸布。她要把藏起来的粮食盖上,不让外面来的那些歹徒找到。 铜牛不违抗老娘的意思,但也并不以为意,一直在四处逛逛悠悠,完全不像是应对危机来临的模样。 看到老娘想搬凳子把挂在墙上的一串玉米拿下来,铜牛两步抢上前,一把将玉米从墙上拽了下来,责怨道:“娘,行了行了,你本来就不方便。” 铜牛老娘接过玉米,愣了一下,干巴巴的笑容又从她那张布满皱纹的老脸上绽放出来。 她一边弯腰把玉米装到灶台下面的一只麻袋里,一边乐呵呵地对儿子说:“你小时候就喜欢吃玉米。等这次事情过去,娘再给你煮玉米吃。” 铜牛腆着脸,咧开嘴一笑。 铜牛老娘又拾掇了一会儿,似乎觉得差不多了,把一个大包袱递到铜牛手中:“拿着,咱们出去躲躲。” 接过包袱,铜牛不情不愿地挎在背上。老娘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腰,转过身走到院子前,伸手打开了大门。 岂料,随着大门被打开,娘俩迎面正好撞上了一个高大得像熊一样的身形。 此时此刻的庄口,野风飘摇,战局走向一泻千里。崇道成等仅存的有生力量被围困,庄口早已被攻陷,匹马庄希望渺茫。 众人都竭力保卫着崇道成,村民们都知道如果武功最高的他倒下了,匹马庄就全完了。 崇道成胸中填满了悲伤与愤怒,厮杀起来宛若无人之境。双方的血沫横飞,激战的终幕,理性已经渐渐丧失,血腥刺激着每个人的头脑,越战越趋陷入癫狂。 “崇先生!”赋歌急忙赶来,却被密匝匝的人群挡在远处,不能赶过去支援。 两个大汉向他冲过来,看起来像是两头野兽,横冲直撞的样子有些骇人。 赋歌一把拔出长剑,手腕疾速如雨地翻抖,几道剑光在暮色中划过后,两个大汉“扑通”被齐齐抹了脖子。 他加快脚步,一面挡开随时冲来的刀光剑影,一面去搭救身陷重围的崇道成等人。 身边血刃纷纷,尖叫哀嚎声不计其数,就连脚下踩过的泥土,都往上泛着浓郁的血味。赋歌咬着牙,拦在他前面的大汉接二连三地跪倒,就差一点了,他快要与崇道成汇合了。 然而此时,庄里也已经开始了血腥的厮杀。 有的没去庄口作战的壮丁纷纷从家里掣出铁锨、镰刀等农具,与闯进来的恶匪们火拼。但是多半不敌,很多无辜百姓被暴戾的大汉干掉,尸首横在道旁,惨绝人寰。 庄里庄外,遍地哀鸿。 “……娘!!” 铜牛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悲剧发生,悲戚地大喊,声音如洪钟坠地。 本来想带着儿子逃跑的铜牛老娘与门口的大汉不幸撞面。大汉不由分说直接挥起拳头,铜牛老娘年迈,躲闪不及,结果被大汉一拳头打在太阳穴上,闷声一哼,当场毙命。 “娘!娘,你别……” 铜牛哀恸得跪倒在地,用膝盖爬行着匍匐到老娘身边,扶起老娘的尸身,血泪斑驳地失声痛哭嚎啕。 他老娘就这么抛下他走了,铜牛几乎不愿意相信。 他不断用颤抖的两只手拍打着老娘的脸,滚圆的泪珠一粒粒砸在老娘脸上的皱纹缝里。 大汉开始时见到这个汉子还有点发怵,但看了片刻,他发现这个傻小子虽然体格不赖,但是却是一个只知道哭哭啼啼的懦夫,根本不足为惧。 当即,他又提起那只沉重的拳头,往铜牛的脑门狠狠砸去! “砰”地一声,拳声震响。 然而,没有脑浆迸裂,没有平时的那种快感,反而是一股腾腾的杀气迎面而来。大汉惊愕地瞪大眼睛。 两拳相对。 只见,愤怒的铜牛两只眼睛瞪得通红,怒发冲冠的模样无比瘆人。 刚刚他同时出拳,正好接下了大汉的那一拳。大汉错愕了几秒钟,接着指骨碎裂的钻心痛楚涌了上来,疼得他呲牙咧嘴。 接着是更大的恐惧感驱使他转身,想要赶紧逃跑。 铜牛缓缓放下老娘,背后的包袱也滑落下去。他从地上站了起来,扬起头,像是苏醒的雄狮。 他的眼中,除了滚滚泪水,就是密布的血丝。 怒火攻心,他不等大汉跑出两步,立刻跟了上去。他飞快地递出磐石般厚重的一拳,不偏不倚,刚好打在了大汉的嘴上! 顿时大汉牙根齐断,从口鼻一块涌出带着腥味的稠血来。剧痛让大汉一下栽倒在地,他捂着鲜血淋漓的嘴,恐惧地望着眼前这条暴怒的老虎。 “都……”铜牛牙龈发出“沙沙”的摩擦声,“都,都给我老娘赔命!!” 他转身抓起一只门后的铁锹,飞快地冲了出去,到门口时顺势一脚将那个大汉踢飞,滚进了田野里。 庄口,鏖战仍然在持续。 崇道成心力交瘁,内力已经消耗殆尽,浑身除了新伤旧伤,早已经酸痛疲惫得难以继续撑持,左右臂失血过多已经渐渐麻木。 但赋歌总算是赶到了。他两臂运剑,奋力挥斩开挡路的大汉,一个骨碌滚入阵中。若是再晚一会儿,恐怕这局面就会全军覆没了。 崇道成余光瞥到了赋歌的到来,心里松缓了一口气。 “这下可不妙。”赋歌低声说。 崇道成咬牙笑了笑:“我没有什么好后悔的。” “啧。”赋歌撇撇嘴。他的眼光急切地观察着四周的情况,想要寻找到一个突破点。否则持续这样打消耗战,肯定是自己一方必输无疑。 围攻他们七八个人的,大概有十四五个大汉的样子。他们围成一圈,乍一看似乎不好突破。但是同样的,如果只瞄准一个方向往外突围,应该也不算难事。 而一旦解除了这种被围攻的劣势,战场得以拓宽,结局究竟是谁笑到最后,可就难以下定论了。 这样想着,赋歌趁机凑到崇道成耳边,低声说:“你们配合我,咱们打出去。” 崇道成心里早就做好赴死的准备了,听他这么一说,倒是又燃起了一线希望。 他急迫地点了点头,抖擞全身剩下的一点力气,随时配合赋歌的计划。 第三十一章 铜牛 外围的大汉不断地在转动,这样一来,人群亦快亦慢,难免会露出破绽。 赋歌看准了时机,掠剑横斜,一道闪电似的进攻,霎时刺穿了一个大汉的咽喉! 同时,人群漏洞乍现,赋歌当即喝道:“走!” 崇道成和村民们有了赋歌突如其来的指挥,原本忐忑的心里一下都像是吃了定心丸。众人立刻跟紧赋歌的攻势,一起开始往外冲杀。 ………… 匹马庄的战役如火如荼,遥观朝街埠,遮天的熊熊火势点燃沉寂的暮色。此时起火的主街,人群已经吵闹作一团,场面纷乱不堪。 刚刚还在街道上厮杀的大汉渐渐因为一品红梅等人的到来陷入劣势。但他们好像有预谋一般,趁着失控的火舌肆意在商铺间蔓延,众人忙于救火的时机,有计划地开始了撤退。 一品红梅与醉尘乡追击了一小段路,但终究因为火势太大,不得已撤回来协助众人救火。 街埠居民区内有不少是街埠的商户,看到自家的商铺起火,也都纷纷从家里跑出来救火。霎时街埠人声鼎沸,错杂的人群涌上街头,混乱一发不可收拾。 大商馆内,东方诗明与馆长听到外面的厮杀声音渐渐稀少了,心里都稍稍安定了一些。 又待了一会儿,东方诗明要自己先出去看看,毕竟外面的情况一旦有了转机,躲在里面的宾客们就能够得以脱身了。馆长考虑到里面的不安情绪不断升腾,同意了他的请求。 东方诗明刚走到门口,几个遍体鳞伤的护卫就抢着跑了进来。东方诗明连忙拦住他们,询问外面的情况。 “危机,基本解除了……”一个护卫喘着粗气说。 “他们,都撤退了,已经……安全了……”另一个护卫情况更加糟糕,看起来是脏腑受到了创伤,说话断断续续。 东方诗明点了点头,让他们快速把情况去告诉馆长他们。自己则大步迈出门去,他要去查看清楚外面的详细情况。 外面的天已经朦胧地黑了,东方诗明首先察觉到的,就是在夜幕中尤其显眼的那团跳跃的火光。 街埠起火,看来九彻枭影破坏街埠的目的果真达到了。 大商馆的远处还有几对正在酣战的身影,但似乎大汉那一方都不愿缠战,都是边战边退。而他们选择退走的方向,是副泊码头。 他们要乘船离开?为什么,是什么人下达的命令?东方诗明看着远处,心思不定。 他的背后,从地洞疏散出来的宾客的声音已经回荡在大厅,吵闹的声音离他越来越近。不过既然危机已经解除,他们应该都平安了。 那,目前他应该关注的,应该是街埠的大火,还是……匹马庄? 东方诗明在内心权衡着。既然九彻枭影已经撤退,那么整个朝街埠的人力都会调到失火的主街。人手充裕,他即使不去问题也应该不大。 他转念想到匹马庄。 赋歌仍然没有回来,是还没有结束吗?他望着凉凉夜风,心中的不安愈来愈强烈。 犹豫再三,东方诗明决定往匹马庄去看看。不管怎么说,他总觉得有问题。而且金风牡丹作为九彻枭影的另一大目标,很有可能会招致赋歌所处理不了的灾难。 心思敲定,东方诗明拔足往副泊码头赶去。 刚刚走了两步,忽然,一点凉飕飕的水滴敲在了他的脸上,寒冷砭骨。 下雨了。 ………… 淋漓夜雨,如帘幕般倾泄而下。 细密的雨丝混杂着血水,沾染着浓浓的腥味,溅在了赋歌的脸上。 “你……” 一道避无可避的铁锥,迎着冲锋在人群最前面的赋歌袭来,打算一击毙命。 明明已经冲开了一个缺口,明明他们的计划就要成功了。猝不及防的袭击,让忙于招架的赋歌已经无法躲避,眼睁睁看着锋利的锥尖捅向心脏—— 千钧一发,一个熟悉的身影挺身一跃,挡在了赋歌的前面。 顿时鲜血四溅,交杂着降落的第一颗雨珠,滴落到赋歌的颊边。 眼前突发的变故,在场的所有人都震惊了一跳。不是惊讶于这个换命者的勇气,而是都首先被他浑身的伤创震惊。严重的伤势,已经不能用惨烈来形容了。 铁锥深深插进了那个人的心脏。赋歌心中怒火炽烧,交织一剑,将那个掷出铁锥的大汉瞬间刺死。 等他回眼望去,只见那个挡招的人身子晃了两晃,忽然无力地向后仰面倒了下去。 雨幕沙沙飘落,淋湿了每个人的脸庞。 赋歌连忙转身抬臂,一把接住了那个为自己挡下致命杀招的人。 雨水稀释了那个人满脸的鲜血,看起来模糊难辨。赋歌抬起袖子为他擦了擦,但等到看清那副脸庞,他却忽然错愕地失声叫道: “是你……铜牛!” 几个庄户听他叫出铜牛的名字,脸上也都露出难以置信的哗然。 只见铜牛伤痕累累,两只拳头已经血肉模糊,他的腹部还插着两柄断刀,正在汩汩地向外流血。 除此之外,大腿、双臂、后背等处,无一不是遍布创伤。 “铜牛……振作点!”赋歌不断晃着他的肩膀叫道。 眼看着他奄奄一息,不管他之前有多么龌龊,这时候也都顾不上计较了。 剩下的大汉有的开始和庄户又厮杀起来,但是已经开始渐趋后退了,已经没有了刚才的气焰。雨下得渐渐大了,飘忽的风吹刮着血腥,融化在迷离的雨丝之间。 铜牛缓了好久,慢慢地抬起眼皮。 “庄里……没事了……”他缓缓嚅动嘴唇,吐息着断断续续的话,声音孱弱得气若游丝。 雨声滴滴答答,泥坑的水洼里,雨水交融的声音都要盖过铜牛的声音。赋歌眼眶里充满酸涩的泪水,小心翼翼地俯下耳朵,仔细听他说出每一个字。 “我……没本事……”铜牛挣扎着吐字,“没办法,替娘报仇……” 他已经垂下去的拳头忽然渐渐攥紧了,好像不甘心的孩子,好像无力回天的绝望,痛苦,又无可奈何。 他缓缓咽了一口气,又说:“但你比我厉害……我救你。你们一定,一定要……为我娘报……报仇!” 他颤抖着举起拳头,忍着最后的剧痛,抬到赋歌的面前。 “给我娘……报仇!” 最后一句话,铿锵的力气耗尽了他最后的生命。鲜血紧随着他的话音从嘴里喷出,他的拳头也软了下去,摔在水洼里,溅起一滩夹泥的水花。 不等赋歌回答他,铜牛的生命已经终止。或许他认为这就是最保险的方式吧,让赋歌根本不及回复,让他没有拒绝的机会。 但是曲终人散,他的生命消陨在这个雨夜。他这一点微不足道的小聪明,又是那么的令人啼笑皆非,令人心头阵痛。 赋歌保持着那个姿势,任凭风雨拍打着他的身体,任凭冰凉的水浸透他的衣服。这一切总是那么不真实,他宁愿相信这是一场梦,宁愿铜牛还是好好活着,跟他的老娘相依为命。 但是,铜牛现在只能去另一个世界与他老娘相聚了。 远处的崇道成等人一鼓作气,豁命地浴雨浴血拼杀。大汉们似乎也不愿继续战下去,一众人渐渐远离匹马庄地界,故意往山路上撤退而去。 ………… 第三十二章 暗桩杀着 居氏酒庄,居老站在屋檐底下,眼神复杂地看着从檐下滑落的成串的雨珠,彷徨着看向远处。 居无竹站在堂屋门口,躲在居老身后掐指计算着什么时间。少许片刻后他歪过头去,脸上忽然显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唉……”堂前檐下忽然传来居老的叹息。 “怎么了?”居无竹在后面问。 居老沉吟着凝望远处的山影,在雨丝间微微晃动,好像很不真实。 寂静的居氏酒庄,一切都仿佛陷入静谧的沉睡,与庄外惨绝人寰的景象全然不同。 凉风拂过堂下,吹动着居老的衣襟翩翩翻飞。他若有所思,忽然说:“居氏酒庄,这次真可以算是覆灭匹马庄的罪魁祸首了。” “何出此言。”居无竹安慰似的劝说,“谁都没有料到这种情况。何况恶匪猖獗,我们不论是否作出开展拍卖会的决定,结果都不会差太多。” “唉,虽是如此……” 居老皱着眉头看向远空的朦胧阴霭:“终究是我居某贪图一己之私,用这么多无辜百姓的命换了他妻子的命啊。” “父亲想太多了。”居无竹淡淡地说。 两人又安静下来。雨声淅淅沥沥,水渍漫到了屋檐底下,渐渐也湿透了居老的鞋子。 庄口,最后的情状,还是以匹马庄众人的胜利结束。崇道成担心有诈,让大家穷寇莫追,大汉们也就快速回转山路跑着离去了。 众人回到庄口,显然没有什么高兴的,毕竟被淅沥夜雨遮掩的,都是同胞的尸骸。 崇道成气力将尽,趔趄着不稳的身子走到赋歌前面。 赋歌已经缓缓放下了铜牛冰凉的尸身,他也站了起来,雨水已经把他的头发冲刷得挂满水渍,凌乱地沾在脸上。 “你……”崇道成担心他的情绪,试着开口安慰他。 “我没事。”赋歌长长舒了一口气,脸上也分不出哪是雨水哪是泪水。只是通过不清晰的夜色,崇道成能看到他的眼眶浮着一圈红色。 “我总觉得,事情似乎还没到这里就结束。”赋歌抹了一把脸,正色对崇道成说。 “什么意思?”崇道成心里一跳。 “不知道。”赋歌眼神迷离地望着匹马庄的深处,喃喃道,“但我总觉得,还有些被忽略了的地方。如果就这么结束,直觉告诉我肯定会出大事。” 崇道成顺着他的眼光往夜的另一端遥望。庄内此时也是一片静寂,只有低低的、若有若无的哭泣声弥漫在雨里。 “我们可以进去看看。” 崇道成认为赋歌一定是想多了。但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提议道。 忽然,崇道成注意到赋歌的手臂微微抖了起来。好像是惊讶地发觉了什么漏洞,但却紧接着陷入无能为力的惊慌! 他连忙拉过他的肩膀,眉头紧锁着问:“你……想起来了什么问题吗?” “……嗯。”赋歌的脸色很难看,他的眼神延伸到匹马庄深处的居氏酒庄,牙关不住战栗,“我想起来了一个问题,现在居老可能有大麻烦了!” “什么!”崇道成吃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他连忙拽过他,“那就快走!” 赋歌不再犹豫,跟着崇道成一起往居氏酒庄跑去。 路上,崇道成禁不住好奇,边跑边问:“我说,你发现的漏洞……是什么?” “现在的居无竹,很可能是假货。”赋歌语出惊人,“因为他刚刚叫我‘赋歌公子’,但是在之前的居无竹,从来都是称呼我‘俞公子’的!” 乌下闷雷隆隆,风卷过雨丝,下得更大了。黑夜里充斥着一股莫名的诡谲,在凉湛湛的雨网间,透出令人不安的压抑感。 酒庄内的议事堂前,居老望着雨滴坠落,像一尊衰老的石雕一样,在堂前一动不动。他眯着眼睛,似乎有所思忖,又似乎无所挂怀。 “父亲,你在那儿好久了。小心着凉。”居无竹在堂里提醒他。 “……无事。”居老仍然没有回头。 堂内堂外,一片沉寂。 绵绵夜雨,从来都是父子两人最喜欢的时候。因为居老平时商务繁杂,只有在这种雨夜里,父子两人才能难得清闲地聚在一起,聊着诗画,聊着家庭,还有其他的蝇头小事。 儿子小的时候,居老还经常在这种夜里教导他居家的处世原则。告诫儿子居家之所以有今天的基业,都是因为他们一直坚持厚道和宽容的道理。 好在,儿子这些年来,都恪守着他的教诲。相信经过这一场巨大的变故,儿子能够有所成长,能够更加深刻地体会到居氏酒庄屹立多年的根基。 毕竟,他早晚都要撒手人寰。他只希望居家的口碑声望,能够稳妥地交付到儿子手里,并不断发扬光大,泽披后世。 堂前一阵凉风吹过,刺激得居老回到真实。密集的雨丝还在倾洒,雨夜仍然在持续。 “去,儿子,看看厢房的药熬得怎样了。”他招呼儿子说。 父子两人刚才回家后立刻按照之前郎中给的药方熬上了药,加入了金风牡丹。他们一直在这里等候药汤炖好,而现在按照药方上说的时间已经差不多了。 “好。”居无竹迈过门槛。 猛然,出乎意料的惊人变局,打破了原本静谧的一幕。 一把尖锐无比的匕首冷光乍现,在居无竹迈过门槛的一瞬间,随着飞溅的血液洒在堂下,赫然洞穿了居老的胸膛! 第三十三章 魅影杀手 “啊……你——”居老错愕交加地回头,黏稠的鲜血顺着嘴角滑下胡须,剧痛自胸口触电般延及全身。 居无竹不等居老说话,脸上骇人的笑容绽放得更加狰狞了。 他抬起一脚,一下将居老踹到了堂下,变化之快,令居老措手不及。他三两下就滚落到满是水洼的院子里,身上被沾满了泥污和血渍,狼狈之外,更多的是写在脸上的惊惶。 不等居老开口问及,“居无竹”就冷笑着抓住下巴下面的一道缝隙,一把揭开了那副贴在脸上的易容面具。 由于实在是太过逼真,加上做足了功课,其隐藏在居氏酒庄竟然没有被众人丝毫怀疑。 面具之下,是一张妖艳的女人的脸庞。 “介绍一下,我叫木雪花。”女人冷冷一哼,随手丢掉了那张面具。 “你,你……”居老实在是没有预料到这种惊骇的变局,不过最让他感到惶恐的,并不是自己的死亡,而是现在儿子的下落。 木雪花抿着嘴唇,露出蛇蝎般的笑意:“很抱歉告诉你,你的儿子在昨天刚刚死了。不过你也不要这么失望,因为你们一家马上就能团聚了。” “什么……”居老根根沾满水珠的胡须不住地战栗。 他感到眼前一片昏天黑地,难以接受这个突如其来的噩耗。 木雪花很享受似的看着居老在泥水里绝望地挣扎,忽然她又从背后亮出一件东西给居老看:“你看,这是什么。” 一件金色的影子在朦胧夜里闪动着光辉,居老再一次瞪圆了眼睛。 被木雪花拿在手里的,竟然是金风牡丹! “棋差一着,满盘皆输啊。” 木雪花温柔地抚摸着金风牡丹的花蕊,她那种笑容在黑夜里看起来仿佛魔鬼般惊悚。 雨水滴落在金风牡丹的花瓣上,晶晶泛着微弱的光。居老的眼帘被雨水打湿,他徒劳地想要站起来和木雪花拼命,但是因为失血过多,他的双臂已经没有能撑起身躯的力气了。 木雪花轻轻嗤笑,把金风牡丹装入木盒子里,挂在腰间准备离开。 但是,当她刚走到檐下,居老就痛苦万分地伸出手死死抓住了她的脚踝,咬紧牙关,全身力气都凝聚在两只手上,不肯让她就这么离开。 雨越下越大,居老身上的衣物被浸透得像一摊烂泥,汩汩鲜血在漆黑的雨夜里无声淌满院子的地面。 他意识早已经涣散,但是两只手仍然紧紧地抓着木雪花,这是他最后能为儿子和众人做的一点事情,尽管那么微不足道,如同这片风雨阴霾之中的一星烛火。 木雪花也被淋湿了。她本来是想看他还有何能耐,但发觉他已经濒死,也就没兴致继续陪他纠缠了。既然抽不开居老的手,她干脆把鞋子脱了下来,纵身前往酒庄后面的藏酒窖。 很快,居氏酒庄传出一声爆炸的惊响!接着是明晃晃的大火喧天,在风雨的浇盖下仍然炽热可怖。 赋歌和崇道成听到爆炸后大吃一惊,强压浑身的伤势,加快步伐,直奔状况不明的居氏酒庄。 “哼。”木雪花站在居氏酒庄正门的檐角上面,远远欣赏着风雨黑夜中的火势,嘴角得意地上翘。 忽然,两道踩着水洼赶来的声音引起了她的注意。 转过头去朝下面一看,她才辨认出是赋歌和崇道成。 两人也发现了她。赋歌首先辨认出她所穿的是居无竹的衣物,大声仰头喝问:“你是什么人?为何假扮居无竹公子?” “你们真不错,竟然这么快就到了。”木雪花嘿嘿一笑,“是轻功好呢,还是有点头脑?” “可恶!”崇道成趁着火光看出她腰上悬挂的盒子,里面大致就是金风牡丹了,抬指叫道:“把金风牡丹放下!” “哦,”木雪花仍然是那种满不在意的轻浮态度,“看来是有点头脑呢。介绍一下,我是木雪花。金风牡丹我要定了,凭你们也不可能从我这里拿走。” “狗眼看人低!”崇道成大喝一声,运起浑身最后残存的一点力量,飞身要踏上屋檐。 赋歌脑中想到木雪花这个名字,似乎在以前是也提到过的,实力与当时的老鳌头应该差不多。 但是崇道成现在力量耗尽,冲上去又能干什么?赋歌刚要拦住他,终究还是慢了一步,崇道成已经跃了上去,架势如同要与木雪花火拼。 就在他即将踏上檐角的一瞬,木雪花背后青光数点迸发,割裂了雨水的丝线,发出尖锐刺耳的响声划过黯夜。 赋歌不待反应,赫然几枚蜂头镖已经向自己刺来。好在他武功根基熟练,身子朝一边的水洼侧翻打了个滚,才避开了那几道致命的袭击。 但是与此同时,崇道成高大的身影从半空直直坠落了下来,紧接着便是沉重地摔打在地。 赋歌刚撑着身子站了起来,见状连忙伏过去查看崇道成的情况,毕竟他在空中根本无法躲避暗器,此时只见他咽喉和其他几处已经中镖,眼看就要丧命了。 “你……!!”赋歌恼怒地扭过头去,两眼的瞳孔倒映着远处的火光。 木雪花本来想再陪眼前这个少年多玩一会儿的,但是考虑到了什么事情,也就不再在这里继续拖延时间。 她忽地展开轻功,最后向赋歌微微抛了个冷艳的媚眼,身影立刻飞向了远处。 “混账!”赋歌用拳头狠狠地砸了几下地面,愤怒却无法就此消除。冷雨垂泪,让他浑身浸透彻骨的寒气,湿淋淋的袖口下,是不同的同伴们同样殷红的血。 第三十四章 夜幕终曲 伸手探去,崇道成的鼻息已经消弭,他的躯体渐渐被夜寒浸泡得冰凉。 赋歌悲愤地站起来,跃上屋檐,看到的却是居氏酒庄内部肆意纵横的火舌,以及已经死去,却仍然决绝地紧抓着一副靴子的居老的遗骸。 世界在这一刹那变得更加沉寂,眼前的惨状,让赋歌耳边嗡嗡乱响。 他甚至差点晕厥过去。这么多条鲜活的生命转眼间就全部化为亡魂,他又怎么愿意相信这是真的?一切,都恍若残忍的梦境。 然而这全部都是现实,而且就发生在他的眼前。 他之前想要哭,想要退,但是现在面对着这一切,他已经打消这种念头了。 赋歌接着又猛拍了几下两边的脸颊,让自己强行清醒起来。他不甘心地抽出长剑,飞身顺着木雪花离开的方向追去,他要让作恶之徒付出代价。 夜雨哗哗下着,在江面上激起一层朦胧的水雾。 这种时候的视线极差,东方诗明一边辨认着方向,一边奋力摇着船,就快要到匹马庄了。 还有一段距离,东方诗明就远远地隔着雨帘看到了山的那边喧腾的火光。漆黑的夜幕烧出了一片黯淡的棕红色,这让东方诗明心头一沉。 还没靠岸,东方诗明就着急地撇下船篙,纵身上岸。波涛在背后汹涌,他刚刚上岸,就立刻嗅到了一股危险的杀气。 是木雪花来了。 她本来是打算在这里乘船离开,但是又看到了一个与赋歌差不多大的少年不知趣地挡在岸边。 几次的拦击让她的耐性所剩无几,毕竟圣使还在等着金风牡丹,这件事绝不能耽搁。 东方诗明感受到来者不善,不由分说,两把亮银折扇呼呼从袖子里翻卷到手里,展开迎战的架势。银光倒映着江上的水雾,看起来凌厉而迷离。 木雪花也不待多言,身躯微微一动,瞬间又闪出数枚暗器袭击。 但是东方诗明并不像崇道成两人那样甫经大战,体力没有太大损耗,侧身一掠,将暗器躲了过去。 看到暗器难以奏效,木雪花从腿边抽出一把纤细的软剑,这就是她的武器了。 她向前凌踏几步,踩过一个水坑,就与东方诗明你来我往地交战起来。 赋歌在山路上不住地狂奔,手里的剑仿佛一根登山杖,支撑着他越来越虚弱的身体。 其实他已经难以撑持了,消耗大量体力,加上夜雨吹刮,他感到身体已经像火炭一样发烫起来,眼前也有些眩晕。每跑一步,脚下都轻飘飘得好似陷入了泥沼。 铜牛,崇道成,还有居无竹和居老,这么多熟悉的人都因为九彻枭影命丧黄泉。他此刻的心不断涌来刀绞般的阵痛,他的意识告诉自己,不能倒下,他还有任务没有完成。 所以尽管头脑渐渐昏乱,力气点点流失,他也不敢停下脚步。 一脚踏空,一个深陷的泥洼隐藏在黑暗里,让他又摔了一跤。但他接着又屈肘抓剑站了起来,胡乱抹了一把沾满泥污的脸,一步步继续往前追赶。 岸边的鏖战,两人的高下已经渐渐判定。 木雪花的软剑凌乱如电,在黯夜的漆黑中发出嗤嗤的尖啸。东方诗明一直处于守势,银扇与软剑的精光晃眼,仿佛翩飞在深渊中的蝴蝶。 东方诗明被逼得步步后退,腿上的痛楚也阵阵传来,恐怕已经有好几道划伤了。 两人的招式对拼如同弈棋却更加凶险,在这样伸手难辨五指的环境下只有全神贯注才能不被对方的招式湮没。 但他也非常清楚,如果这样继续下去,自己势必难以力保不失。 木雪花武功不俗,即便看不清楚搏斗的招路,仅凭雨声之外的响动也能够判定东方诗明的出招来路。几回合下来,她渐渐心中有底,再过片刻,她就要让东方诗明血染江流。 “喝!”倏然,木雪花回身两步。 引诱东方诗明进攻上前的瞬间,她的软剑绕胸翻转回刺,剑上挟带了饱满的元功,直取东方诗明难以防备的左肩! “住手!” 背后一声嘶哑的吼叫,紧接着是一把长剑透过夜风突袭而至! 木雪花听出飞来的长剑是要刺穿她的命门穴,急忙收招并迂回拨剑,将那抹夜色中的青光挡下,弹了出去。 是赋歌及时赶到了。 他抬手抹了一把遮住额头的湿发,高声叫道:“女魔头,今天你插翅难飞!” 木雪花发现是刚才的那个少年,心中的戒备之意稍微削减了几分。她十分清楚这个少年已经力量匮乏,就算现在赶过来,恐怕是对自己也没什么威胁。 隔着层层雨幕,木雪花没有回复他,只是轻蔑地冷冷哼了一声。 她的身前身后各有一个对手,但是距离码头和船舶也近在咫尺,问题应该不大。 “看招!”赋歌奋力跑了过来。 东方诗明同样运招相应,不顾腿上的伤势,再次掠开沾满雨水的扇面。 木雪花眼神忽然狠戾了许多。这是她决意铤而走险的意思,目视着两人都向自己杀来,她忽然分开步子,向空中轻盈地跃起。 赋歌忍耐着糟糕的身体状况,再度卯足气劲跟着飞身向上。东方诗明看出他体力透支,双手一叠,撑开双扇给赋歌当作助力上蹬的阶梯。 两人的配合,成功让赋歌尾随上木雪花的速度。 然而,木雪花早就预料到了他会随后跟来,就在这一刹那,她不等赋歌做出动作,抢先在空中忽地腾转一圈,顺势瞄准了与他只有分寸的间隙,骤然运足力道到膝盖,提腿一顶,生生将赋歌从半空中撞了出去! 赋歌早就气空力尽,腹部忽然受到猝不及防的撞击,这下他甚至无法做出半点防御。 他只感到浑身的经络都像火烧一样难受,长久的消耗,使他的意识终于陷入了昏迷。木雪花的一击让他斜着坠向码头,最终重重地摔在了一只小木筏上。 江涛不断翻涌,加上突如其来的冲撞,那只小木筏的绳子“啪”地断裂。随着涌动的江水,木筏载着失去意识的赋歌飘向波涛远方。 东方诗明大吃一惊,刚要做出抵抗,木雪花翻飞的身影倏忽而至,还未落地就猛地一脚踢出,正中东方诗明的心口。 他径直地向后滚了出去,滚落码头,后脑摔砸在了另一只木筏上,也顿时不省人事。 木筏漂浪着江岸的浮沫,跟着赋歌的木筏也顺江流远去。江风悲鸣,两只木筏幽幽荡荡,乘着腥味的乱雨,飘着孤孑的夜曲隐遁进彼端迷茫的黑暗。 木雪花缓缓走到岸边。她摸了摸腰间的金风牡丹,邪魅地一笑,宛如赤夜的魍魉。 稍微沉默了一会儿,她也跳上一只渔船,拨开长篙,在单薄的油面乌篷的遮掩下,缓慢地向下游驶去。 匹马庄码头又恢复了沉寂。只是悲风迟迟在这里萦绕,踟蹰着,无可奈何地垂泣。 凄雨迷乱,呼啸的风卷动不安的波澜。朝街埠的大火与吵闹,居氏酒庄也尽付之一炬。遍地哀鸿,哪怕夜雨吹刮,也难以冲刷掉弥漫空气的腥臭。 山的两端倒影也逐渐模糊,一切都像是融化在了雨夜里。苍山与沧江黯然失声,远处的朦胧里,似乎有孤鸟在枯林间呜咽,凄厉的哀啼传出很远,在拍浪的山峡间久久回荡。 更加遥远,雨沫吹打在波涛上,与无尽的沧江交揉,一切都被黯淡的黑夜所模糊。重叠的山影隔开真实与虚幻,两处的赤焰在阴霭下仿佛明灭的篝火。 ………… 第三十五章 失路之人 清晨,彻夜的风雨渐渐散去。 江风平静,山峡间的雾霭朦胧着浅浅的黛色,翠绿的倒影涤荡在波漾如镜的水面,仿佛一切的混乱都只是漂泊在梦境。 凉风拂过江面,两岸黛绿得像潭底的青螺。天色还是飘着层层朵,苍翠的天际洒下水一样柔和的微光。 江岸的浅滩,野鸟凫水,恬静得像水墨画卷。轻微的风抚摸着灰鸭潮湿的羽毛,连山上幼嫩的树叶的沙沙响声,都可以清晰地被传递到山下,点过水波的一圈圈皱纹。 沙滩远处,是一只搁浅的木筏。上面还躺着一个昏迷的少年,嘴唇呢喃着,又脏又破的衣服已经风干,被清风徐徐吹动,如同岸边水畔的野草。 赋歌昏迷了好久。 他的身体如同坠落了一个无底的深渊,痛苦啃噬着他的神经,有时又仿佛被燃烧的火焰包围,炙烤得他生不如死。 整整一个夜雨瓢泼的夜晚,他在这艘孤舟上被肆意冲卷,最后搁浅在了这里的江畔。 少顷,他的手指稍稍动了动。温软如玉的风一直在抚慰着他的伤躯,使他的丹田气海开始更早地自我修复。 他先是无意识地痉挛,很快就迷蒙地睁开了眼睛。 手指触碰到的是木筏粗糙的木料表面,眼睛在模糊重叠中看到的是青灰色的,他仿佛置身太虚,几次都没能意识到现在的情况。 当一片缱绻的嫩叶被风从山上带下,飘在了他的脸上时,舒适的凉意让他精神陡然一振。 他缓缓抬起无比沉重的手臂,把脸上的叶片抓了下来。 “啧……” 赋歌动了动干燥的嘴唇,试图从木筏上撑起身子。 但是,胳膊上的力气如同都被抽走了一样,尝试了几次,他才慢慢地翻过身来,半跪着起身环视周围的环境。 完全陌生的地方。尽管非常恬静幽美,却让他陷入了深深的迷茫。 匹马庄,朝街埠,怎么样了?东方诗明在哪里?一品红梅他们是否还平安?还有,九彻枭影去哪儿了?…… 一时间大量的问题涌上脑海,他这才忽然感觉到头痛欲裂。怪不得摸什么都冰凉凉的,赋歌忽然意识到是自己发烧了。 他连滚带爬地到了江边,掬了两捧清澈的江水洗了洗脸。 看着倒映在水光里那个失魂落魄的形象,赋歌淡淡地苦笑了两下。 头脑里木然,除了滚烫的热涨感,再就是干涩的苦味。看着水波里的自己,他竟然没有失声痛哭,他竟然只是默默地笑了。 为什么笑,他却也解释不出来。 但是没办法哭,他的眼窝里也热辣辣的,可能是发烧的缘故,也可能是昨晚失去意识的时候泪水已经被哭干了。但他知道哭也不顶用,哭,能换回那些人命么? 那么多,人命。全数倒下了,在自己的眼前。 他本来也应该在那个夜晚死掉,但是老天却像偏偏跟他作对,最后把他送到了这个地方。 是的。或许他命不该绝。但是既然侥幸活了下来,他就一定会为那些死去的人,向九彻枭影报仇。 他又喝了几捧凉水,肚子里稍微好受了一些。 在江边缓了一会儿力气,他艰难地撑着乏力的躯体蹒跚了几步,算是勉强能够站起来了。 必须,要先活下去。赋歌挣扎着内心的想法,望着汩汩碧波,他告诉自己。铜牛的交代,匹马庄的血债,还不到完结的时候。他必须要撑下去。 一阵阵痛苦的感觉又接踵而至。赋歌强行按捺,内息逐渐紊乱。又过了许久,他体内的痛楚才逐渐减弱,头脑渐渐恢复神智。 这地方……没人么?赋歌在心里自言自语。 他又仔细地环视了一圈,周遭的环境确实不像有人烟的样子。就在要灰心丧气的时候,他忽然发现在自己背后的山上,似乎在林间遮挡着一点村居的迹象。 他赶忙爬回木筏上,扒着木筏的最高处往上面瞭望。 薄薄的雾缭绕之下,层层的山树掩映,似乎真的有农家的房檐。再仔细凝视片刻,甚至像是有缕缕若有若无的炊烟飘出。 这点发现让赋歌又有了一丝希望。他手脚并用地从木筏上爬下来,决定为今之计,只能是上山去叨扰这位人家,暂住几日,或许才能再乘船离开。 别无他法,赋歌犹豫再三,还是只好上山去探访一下了。 他左右寻觅了一圈,在不远处找到了一根歪曲的树枝,权当作支撑身体的拐棍,又找了一条似乎可以上山的土路,就缓慢地开始了攀登。 风雨吹打了一夜,翌日的早晨已经有许多新树发芽了。环山青翠,芬芳的嫩草的气息四处弥漫,不时有雨后蛱蝶扑棱着青白的翅膀飞过,在山道上无比惹人喜爱。 但是,赋歌的体力在攀爬中每况愈下。 刚刚恢复的一点力气根本不足以撑持他山路跋涉,还没到山腰他就又感到胸口被磐石闷住一样得难受,喘息都有些困难。 不多时,他已经大汗淋漓,豆大的汗珠顺着下巴滴落,甚至连嘴唇都变得苍白了。 “该死……”他咬着牙,喉咙里还是有一股黏糊糊的血腥味,那股眩晕和灼烧感又一次侵袭了他的头脑。 他拄着木棍缓慢跪倒,另一只手压着胸口窝,表情扭曲地大口喘着粗气,试图让自己重新站起来。然而状况没有好转,他渐渐感到眼前天旋地转,似乎又要晕过去。 “不能在这里……” 他不断地告诫自己,但是奈何力气流失严重,他连那根木棍也抓不稳了。 随着手指微微松动,木棍脱离手掌,斜着向一边栽倒。他无力地盯着那根木棍,身躯似乎也要随着木棍的倒下而再度沉睡…… 忽然,他晕眩的眼帘里,好像有一只手替他握住了木棍。但是那只手没有还给他,而是把棍子直接扔到了一只藤筐里。 接着,一张苍老的人脸忽地闪在他的眼前。赋歌五感混乱,仿佛看到了那个老人在对自己嘟囔着什么,但耳朵早就听不见了,在昏昏沉沉里沉浮了几次,他最后还是彻底晕了过去。 “……” 老人疑惑地看着眼前昏倒的少年,沉吟了片刻,无奈地摇了摇头。 ………… 第三十六章 山野幽居 再次醒来时,首先是一股浓郁的草药味扑进赋歌的感官。 他朦朦胧胧地睁开眼,接着惊讶地发觉自己正躺在一个简陋的小屋里。 身下的是一张泥土炕,没有烧火,黄土凉凉的阴气钻进肌肤,感觉非常舒服。不远处是一个小火炉,上面架着一口炖着草药的砂锅,里面的药汤啵啵地滚着热气。 屋里无比的安静,外面清晨的天色透过木棱窗户斜射进来,洒在地面上。 赋歌心里一热,既然外面是早晨,那么他很可能已经昏迷了一天了。 就在他这样想的时候,屋外忽然响起了老人的歌声。 “苍天如圆盖,大地似棋局。世人黑白分,往来争荣辱。” “荣者自安安,辱者各碌碌。樵居遁山野,高眠卧不足。” 接着是步履渐近的声音。唱歌的老人先是将一筐什么东西搁在了门外,自己推门走了进来。 听着户枢“吱呀”的尖叫,赋歌猜测这个老人就是昨天救下自己的恩人了。看样子他应该是外出砍柴劳作归来,但听他的歌谣似乎又不像寻常农家那么烟火气。 正想着,老人已经推开内室的柴门,来到了赋歌的面前。 老人看起来六十多岁的光景,头发都斑白了。慈祥和睦的面庞,连眸子里都是清澈如水的山村味道。 赋歌愣了一下,看起来这位老伯确实与寻常农家老人没有分别。 “你醒了。”老人扫视了赋歌一眼,欣慰地点了点头。 “多谢老伯救命之恩。” 赋歌连忙拖着病体想要起来表示感激,但胸腔里还是闷得难受,只好半倚着枕头说话。 老人微微一笑,转身去看炉上的药汤。 赋歌又问:“不知道老伯怎么称呼……?” 老人侧过脸来,皱着眉毛陷入思考。 想了一会儿,老人似痴非痴地摇了摇头:“我叫老头。” “这……”赋歌愕然。“老头”绝非尊称,这么称呼老人家实属不对,看来还是叫老伯比较好。他在心里悄悄想着。 老人又沉吟了一会儿,但也没有再说话。 草药已经熬好了,他把砂锅端下来,里面的药汤咕嘟咕嘟浮着苦涩的气息。 “你的病,至少三天才能好。但要想恢复如初,就要七八天的功夫了。”老人一边去橱子里拿碗,一边低着头嘟囔说。 赋歌有些吃惊,他又觉得这位老人家似乎也不是等闲之辈了。他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所谓“恢复如初”,自然是指的丹田气海彻底复原的状态,而这个时间,确实就是七八天左右。若非眼力精湛过人,一个农家老伯又怎么能做到一语中的? 老人却对他的吃惊置若罔闻,若无其事地倒药入碗。等药稍微放凉了片刻,他端着到赋歌床前,让他服下。 “这药,有利于你伤体恢复。”老人在一旁淡淡地说。 喝药之后,赋歌很快就感到身体内的损伤开始逐渐痊愈,痛苦明显要减轻了。他于是对老伯更为感激,倘若不是遇到这位神秘的老人家,兴许自己早已经死在山路旁边了。 早餐很简单,两个玉米窝头和一碟咸菜。赋歌很久没有吃东西了,早就饥肠辘辘,很快一顿狼吞虎咽,风卷残般就扫清了盘子。 老人很快又出门了,走之前叮嘱他继续在炕上休息。赋歌独自躺在床上,心思又渐渐乱了起来。 他现在倒是平安无虞,但是东方诗明,还有众人,却完全不知道是否平安。 他现在孤身一人,躺在床上又什么都做不了,一股无力与挫败感袭来,在他脑海里萦绕不去。 苦恼久了,也没什么可做的,赋歌只好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很快又睡着了。山间无比寂静,幽翠的环境对伤势的痊愈大有裨益,在其中休养效果很不错。 就这样,赋歌在沉睡与进餐的交替中,迷迷糊糊地过完了一天。 翌日清晨,赋歌在鸟鸣中渐渐苏醒。老人的草药已经熬好了,早就放在他的床头,但是却没有老人的行踪,应该是已经外出去砍柴了。 喝过草药,赋歌明显感到身体恢复了很多,晕眩和乏力感已经消失,已经可以下炕了。又细心感受了一下身体的情况,他颤巍巍地翻身下来,往门外走去。 推开小柴门,外面是一块不大的栅栏围起来的小空地,姑且算得上是院子。院里种着一些蔬菜,还有一片小花圃,看起来富有山居的野趣。 门前有两道青石垒起来的小台阶,赋歌就着台阶坐在了门前。微风吹拂,凉凉的,还沁着一缕山间泉水的清新。 赋歌这才感到身心无比舒适,历经前两天的痛楚,他现在的感觉恍若新生。 天空还是那么悠远的黛绿色,与远处的青山浑然一体。鹧鸪在间穿行,不时发出几声啼叫,一切都是悠闲旷远的格调。 赋歌手托着腮,沉浸在眼前的一切,愣着出神。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赋歌以为是老伯回来了,刚要起身,却听外面的来人一声吆喝:“樵老,樵老你在不?” 樵老?赋歌刚一思索,眼光随即瞥到了堆在门口边的一摞摞柴火,猜测来者就是找老人家了。但是“樵老”这个名字,他倒是头一次听说。 一边想着,赋歌一边起身去看看谁来了。走到门口,赋歌忽然发现这里根本没有大门,只是把一圈矮栅栏打开了一个院门大小的豁口,完全没有防护作用。 站在外面的是一个地道的庄稼汉。他的头上戴着斗笠,虽然天气还不热就已经敞开了胸膛,一条汗巾搭在脖子上,脸上挂着淳朴厚道的笑。 这倒不出赋歌的意料。他朝那汉子微微笑了笑,说:“抱歉啊,老人家现在不在。” “不在啊?”庄稼汉往后一仰脖子,但又接着说:“那俺等等他,他一会儿就回来了。” 赋歌虽然不确定这个人与老人家的关系,但是应该没有问题。庄稼汉也不见外,抬腿就往里面走,到了一片干净点的空地,他就一屁股坐下了。 “话说嘞,俺在樵老家里头一次见你。”庄稼汉主动地赋歌搭话。 赋歌心想这个问题解释起来也麻烦,就没有回答他。反倒是他对老人家还是完全一无所知,就想着多了解一下。 于是他转而问道:“请问,老人家一直住在这里吗?” “什么请啊,老人家啊什么的,真不实在。”庄稼汉反倒嘲笑似的斜了他一眼。但他很快又收敛了一下,向赋歌讲了起来: “在这里俺们都叫他樵老。他在这里的时候,俺都还没出生哩。樵老每天上下山好几趟,砍柴,种地,和咱们庄稼人没什么两样。但是他又有本领……” 说到这儿,庄稼汉顿了顿,又说:“他会看病,还有功夫。” 第三十七章 樵老暮迟年 赋歌领教了他看病的能耐,但不知道他还会武功。他往庄稼汉身边靠了靠,想听他说的更详细一些。 “其实俺们这里,根本算不上村子。就附近几座山上,十来口人家,就当是个照应。” 庄稼汉耸了耸肩:“但之前有一次,多亏了樵老出手,俺们这地方才逃过一劫。” “那一次,这里冷不丁来了一帮山匪,到了人家就乱抢东西,还要抢妇女。樵老一直住在山顶,他没来的时候,咱们底下的十来户乡亲差点就没了。” “最后幸亏樵老得到消息从山上下来,打跑了山匪,到现在咱这里还一直平平安安。” 说完这段经历,庄稼汉咧开嘴对赋歌一笑,又补充了一句,“不过俺没经历过,这件事是听俺爹说的。” “哦。”赋歌若有所思地点头,“多谢你说这些。” “嗨,谢啥,不实在。”庄稼汉笑着挤挤眼睛,指着赋歌的胯间说,“俺爹说过,男人不实在,那啥萎得快。” 赋歌啼笑皆非,心想这之间实在是没什么必要的联系。不过既然知道了这些,那也就大致了解这位“樵老”的情况了。 又和这位老兄聊了一会儿,樵老就从外面慢慢地回来了。 两人一起起身迎上前去,庄稼汉向他简短地说明了来意,是要借樵老家的锄头去用一用,樵老就示意他去屋后拿。送走了那个庄稼汉,赋歌帮着把樵老背后的藤筐接下来,把里面的柴火堆到墙边。 樵老对他今天能下炕这件事并不意外,看着他帮自己堆好柴火,在后面慢悠悠地提醒他还未痊愈,仍然要以休息为主。 “那孩子,向你说了关于我的事了吧。”樵老仍然是淡淡的口气。 赋歌却是微微有点慌张,毕竟是自己有心打听的,多少都有些无礼。现在被樵老一眼看穿,不知道他会是什么态度。 然而,樵老只是漫不经心地点点头:“也好,省的我说了。” 赋歌感到这位樵老确实有些超凡脱俗的意思。他很可能也持有玄徽吧,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让他磨平棱角,甘愿在这么寂寞的山野里隐姓埋名? 山间的一天过得很快。农人忙碌,往往要从清晨劳作到傍晚。 赋歌在樵老家里不时搭把手,又遵从樵老的意思休息了半个下午,日子就这么平平淡淡地消磨掉了。 到了次日赋歌起床时,他感受到了一种睽违已久的感觉在身体筋络间流走。他尝试感受了一下身体状况,似乎是已经痊愈了,只有损失的元气还没有复原。 虽然如此,他已经是大喜过望,连忙起身去找樵老诉说这个消息,却发现樵老像昨日一样,又早早地出门了。 赋歌绕着屋子转了一圈,没有找到樵老,也就不找了。 不过,这是他头一次仔细观察樵老的居所,之前两天虽然一直在这里居住,但是却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认真地观摩这个救了自己的性命的小屋。 其实就是一处小小的土坯房,上面覆盖着几层茅草。墙下有石头垒过的痕迹,屋的四周都是干燥的黄泥砌成。 整个茅草屋并不很考究,与寻常的农家没有什么两样。但赋歌倒是很喜欢这种感觉,清澈馥郁的朴实气息,与山林和天上的流说不出地相配。 进屋正对着,是一幅被熏得有些焦黄的古画,下面的两个角坠着流苏,风雅有趣。 赋歌抬头欣赏着画作,忽然眼角一瞥,发现了什么东西。 一角的流苏后面,似乎藏着什么东西。本来应该是被画卷给完整地遮住的,但是因为画纸衰旧,四个边都往外翻翘了起来,也就隐隐约约露出了一点绿油油的颜色。 赋歌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挑开画卷,侧着目光往里面看。 而当他看清里面藏着的东西,先是有一丝意外,但接着又感到不出所料,最后他缓缓放回了画卷。 里面的那件东西,正是一块玄徽。 很显然樵老并不重视它,不曾将它随身携带,致使那块青翠的玉牌已经沾满了污渍。 “樵老,暮迟年吗……”赋歌自顾自想着刚刚看到的玄徽上的篆刻。 下午,山间的空气温暖而清新,虽然天上仍然密布流,但是熹微的光线透过层,看起来也总算有了一点阳光的色泽。 樵老没有再外出劳作,而是趁着这样舒适的天气把一张小桌子搬了出来,搁在花圃一旁,悠闲地喝茶赏花。 赋歌的身体已经痊愈,樵老就叫他出来一起。赋歌难得见樵老有兴致,立刻答应了。 清静的小院,两人对坐着,彼此静默地品茗。 喝了几杯茶之后,樵老忽然从怀里掏出一本书,递给赋歌。 赋歌接过来,刚想称谢,却忽然瞥到了那本书的内容,似乎颇为熟悉。还没来得及疑惑,樵老就慢慢地说: “这是你的书。第一天换洗你的衣物时发现的,现在还给你。前两天怕你耐不住性子乱来,就想干脆先帮你收起来比较好。” 接到手里一看,确实是自己的《笈十三疏》。赋歌倒是吃了一惊,一来是前两天自己竟然没能发觉这本重要的秘籍消失,二来就是倘若自己前两天还未痊愈就看到了这本书,说不定真的会勉强修炼,这样反倒贻害无穷,百害无利。 樵老掂起茶杯,又啜了一口,道:“既然来此,就是命数。安心静养,心思莫乱。” 赋歌听他好像话中有话。这个“心思莫乱”,莫非是指的自己急于离开报仇的想法么? 可是,他现在自己也说不准了,没有足够的力量,去也只是白白搭上一条命。但按照这样的修行速度,又要到何年何月才能拥有那样的力量? 这两天来他一直在反复思考着,非但没有抉择,反而让自己越来越迷茫。 眼前晃了一下,仿佛又回溯到了那个残忍的雨夜。 血泪与挣扎在黯夜里化为灰烬,那个危险的女人露出狰狞娇艳的笑意。他的背后就是深渊,凄冷的江水吞噬着一切。 “忽”地一下,眼前又回到现实。柔嫩的花蕊还在在脚边微微翕动,天上的不紧不慢飘过黛绿的青山。 赋歌忍不住打了个冷战,连忙回头,却看到是樵老把一只手搭在了他的手腕上,向他输送着一点零星的功力。是那股隐隐的热流把自己从那场梦魇中拖拽了回来。 “多,多谢樵老。”赋歌拱手向樵老道谢。 樵老却眯起了老眼。他盯着赋歌上下打量了一下,叹气道:“不可让过去成为你之负担。你的心魔太重了。” 第三十八章 敛气 “……是。”赋歌回想着刚刚那段令他脊背生凉的回忆,咬着嘴唇点头。 “养好伤,你要去哪里,随你来去。”樵老望向远方,目光幽远。 两人又沉默无言了,彼此端着茶杯,看天和远处的山。 又过了一会儿,赋歌才犹豫着问:“樵老,那个……您,在以前,有没有这种心魔呢?” 他的问题让樵老偏过头来。但是几乎想都没想,樵老就做出了回答:“没有。” 看着赋歌迷惑的眼神,樵老不禁放下茶杯。他站了起来,踱步在小院子里走了两个来回,才看向赋歌:“只要心无挂碍,融于自然,脱于浊世。心魔便不会纠缠于你。” “天地无常,世事浊秽。染于其中,不涉经心。回归大朴,定身无极。” 樵老指向远处,风吹过他的须眉,看起来冉冉如仙,“你是自然,生于自然,归于自然。万物恒久存在,世事的纷乱只是无谓的污垢。以脱俗之心知世,使其万般世事经身而过,但无法滞留你的心。” 樵老的话确实有些深奥,但是赋歌大致也听懂了一些。是说用超然物外的心态面对一切吗?但是似乎太没有温度了,况且在灾祸面前,他也无法做到那样。 “你现在还不行。但退而求其次,面对过往,只希望你能甄选利害。否则,梦魇会成为你前进的阻碍,而非是动力。” 樵老幽邃的眼光仿佛洞穿了赋歌的内心,平静地说。 “原来如此……”赋歌若有所悟。 樵老又补充说:“修行,也可同理。只是内功修炼我经年已不涉及,你自己去领悟吧。” “这……”赋歌忽然又发现了疑惑,仰起头问,“您为什么无法常驻容颜,难道是因为内功停滞的缘故吗?” “你看到了那块牌子啊。”樵老神态捉摸不定,好像天上形态各异的乱。 “是。就算玄徽解除了百岁的枷锁,但是寿命长短和躯体外形还是要看后天的修炼。我已经将近八十年停止进境,大概寿限也快到了。” “但既然万物恒存,生死之事不过蝇头小虑,何必忧惧。”他走到桌子旁,端走茶壶蓄水,边走边悠悠地说,“汲汲营营不过一抔黄土,不如听任自然。” 赋歌扭过头去,注视着樵老的背影,心里又佩服,又讶异。 暮迟年,这个名字,倒还真契合了他的个性,在孤寂的桑榆晚景里,宛若一缕悠然的闲。 晚上的时候,赋歌帮忙做饭,暮色中的炊烟袅袅升起,糅进远山的颜色里。 之间赋歌也向樵老详细说明了外面现在的情况,但是樵老并没有表露什么态度。或许九彻枭影的事,在他看来也只不过是世事浊秽中的一抹罢了。 晚上临睡前,赋歌在炕上尝试着修炼损失的元气。脑海里全都是樵老在下午对自己说的,赋歌就干脆微微探索了一下。 他放空了气海残留的元气,接着舒展浑身经脉,一点点试着体会樵老所说的那种感觉。 过了不一会儿,空气中的丝丝缕缕的凉气窜入皮肤。赋歌紧接着运力剔除杂气,汇聚里面的可用之气,一道道新的元气就顺着脉络,如百川汇海般流入丹田气海。 赋歌惊喜交加,又重复了几次那样的过程,但很快就感到浑身疲惫。恐怕是刚刚痊愈,身体还不稳定,他赶快停下了进程。 次日清晨,樵老鲜有的没有外出。两人煮了芥菜汤当早餐,过程中樵老并没有多说什么。赋歌总觉得有些怪异,一直不时用眼角瞄樵老一眼,想看他有什么打算。 吃得差不多了,樵老才放下碗,对着赋歌缓缓地说: “昨晚的修炼方法,不可以捷径视之。除非周身经脉已经强健到有承担半数元气游走的程度,否则过之有害。以你当前能为,一天至多三次。” “是,是。”赋歌听得他如此教诲,连连点头,用心记忆。 屋外凉凉的风吹进来,赋歌往外望去,才发现门外小院地上湿湿的。 看来是昨夜下雨了,难怪樵老今早没有外出。雨水淋湿了林木,恐怕现在也无法砍柴。 但当他回过头来,却意外地发现樵老仍然在注视着自己。 “樵老,怎……怎么了吗?”赋歌有点浑身不自在,主动问道。 樵老眯着眼,一边盯着他,一边沉着嗓音说:“你现在,还不能走。” “这……”赋歌有点摸不着头脑。 “你伤体痊愈,就有了立刻动身的打算了,但是不行。”樵老瞳孔如同深不可测的潭水,“想去搏命,至少也要有那个本事。” 赋歌有点瞠目结舌:“昨天您说……” “养好伤,是说七天后的状态。”樵老不容置喙。 “既然把你救下来,老头就不能看着你自不量力再去死一次。” ………… 赋歌一直目送着樵老出门,佝偻的背影渐渐隐没在树丛间。他涩涩地擦了擦眼睛,心里有点不知道是什么的感觉。 天际,阴霭般的流还在簌簌地漂浪,飘过一座座山头。 赋歌长吸了一口气,薄薄的凉风沁入心脾。他大概清楚樵老的意思了,心里热热的。 暂时还不会走的。赋歌默默地说。 远处已经没有了樵老的影子,他转身回房,用心帮樵老打扫了起来。 到了中午,赋歌独自做好了饭菜,但等了许久仍然没有等到樵老回来,心中有些奇怪。 按照平时,樵老应该已经回来了才是。赋歌心里想着。他又等了一会儿,仍然没有见到樵老的踪迹,内心渐渐不安起来。 难道是九彻枭影……?赋歌心乱如麻,越想越不对。 唯恐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他连忙锁好房门,准备出去寻找。 就在这时,两种脚步声从门外的树丛后面传来。赋歌走到院子的脚步倏忽停下,他心里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屏气凝神地专注即将出现的人影。 一步,两步……赋歌仔细倾听着步伐的声响,眼光紧紧地盯着。在他不远处就是一把铁锨,他有把握能…… 刚这样想着,念头还没有结束,恍然只见两个人一前一后从树丛对面走了出来。 前面的那人正是樵老。而目光转移到后面的人时,他蓦然睁大了眼睛。 是那口熟悉的红梅剑——一品红梅,是一品红梅来了! 第三十九章 气渡云扉 “小子,出来有人找。”樵老提高嗓门呼了一声。 赋歌连忙跑过去迎接,脚步太快差点摔倒。樵老和一品红梅见到他这个样子,嘴角都微微上翘。 赋歌才不管这些。他跑到一品红梅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袖口,内心惊喜之余,更有五味杂陈。 但他还是喜悦地说:“师……前辈!您没事,真是太好了!” 一品红梅淡淡笑了,迟疑了一下,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没事,让我放心了不少。”他宽慰地说。 樵老在一旁,见两人已经碰面,就招呼他们进屋说话。赋歌喜不自胜,领着一品红梅往樵老的屋里走去。 先喝过了茶,一品红梅也稍微歇息了片刻。赋歌急欲知道很多问题,一刻也等不住想听一品红梅讲述。他草草吃完了饭,内心的迫切简直都写在脸上了。 一品红梅大概也在考虑从哪里开始向赋歌讲述比较好,迟迟没有开口。唯独樵老看起来万分悠闲,相比之下颇有超凡脱俗之感。 看着两人这副模样,樵老随口说:“顺着讲述就是,这孩子又不傻。” 一品红梅点了点头。他看了一眼赋歌,理了理思绪,才对饭桌上的两人开始娓娓道来。 原来,当天晚上的朝街埠,已经陷入一片混乱。火势烧起来之后,第二条主街持续蔓延,当他和醉尘乡赶到的时候,情况已经非常危急了。 这时候九彻枭影开始撤退,寇武夫万分恼怒,与月参辰前去追赶,到现在也没有音讯。 火势渐大的情况下,有不少居民都冲了出来救火。但是几乎无济于事,反倒使街埠陷入了失控。最后好在天降大雨,浇了整整一夜,总算把大火浇灭。然而第二条主街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变成了一堆废墟。 “我和醉尘乡这几天来,都在协助馆长恢复街埠秩序。但是朝街埠元气大伤,恐怕难以恢复到往日的繁荣了。”一品红梅遗憾地摇头。 “人没事就行。”樵老在一旁咀嚼着饭菜,插口道。 “醉尘乡前辈呢?”赋歌又问。 “他啊,”一品红梅端起桌上的茶杯,小啜几口,“昨天我和他商定了计划。他现在已经去追寻九彻枭影和寇武夫两人的下落了。我负责到匹马庄查探,顺便找寻你和东方诗明。” “匹马庄”这个词仿佛是赋歌的一块心病。他听到这个词内心又有些隐隐作痛。 一品红梅喝了一口茶,放下茶杯。看出了赋歌的自责后,他便悉心出言宽慰: “匹马庄之灾,你无需感到愧疚。九彻枭影这次的盘算之深出人意料,但他们终究会付出代价。” 赋歌点了点头,重整心绪。没错,他赋歌只要在世一日,就要九彻枭影为他们的恶行偿还血债。 见他没事,一品红梅就继续讲述起来。 当他与醉尘乡分别,乘船离开朝街埠,赶到匹马庄时,那里已经变得凋敝不堪。 庄里哀鸿遍野,居氏酒庄的前途也惨淡无望。这几天来多赖居老的夫人强撑病体出来主持大局,但是居氏酒庄的百年基业就此毁于一旦,恐怕难以挽回了。 “居老夫人确实非同常人。”他低声喃喃说。“另外,崇道成已经由公孙探等人安葬。他们目前也已经离开,回返复命了。” 赋歌攥紧了拳头。崇道成就死在他的眼前,这个仇他也一定会报。 “再就是你们俩了。”一品红梅指了指赋歌。 “两边的情况都安顿之后,我沿着匹马庄百姓说的,在江边找到了打斗的痕迹,还有我给你的剑。既然没有踪迹,我猜测你们应该顺江流而下,就乘舟追了下来。” “终于,我在山下看到了你的搁浅的木筏,就上来试着找寻,后来在山路上碰到了暮迟年。”说罢,他把目光挪到了樵老身上。 樵老迟缓地“嗯”了一声,表示属实。 “后面的情况就不必多说了。”一品红梅最终又把视线落回,看着赋歌,“好在你还安然无恙。多谢你了,樵老·暮迟年。” “不用。无意碰到,算他走运吧。”樵老摇了摇头。 赋歌对一品红梅知晓樵老姓名的事情感到有点意外,不过很快也就理解了。他们在还没回来的时候就已经相遇,之间发生了什么,或许无需赘述。既然如此,一品红梅能够知道樵老的名字也就不足为怪。 在得知了赋歌现在的身体状况之后,一品红梅同样让他先不要离开。赋歌虽然心急东方诗明的下落,但是奈何自己确实帮不上忙,也就不给他们添乱,点头答应。 三人吃过午饭,稍作休息,时间就很快转移到了下午。 樵老照例扛着斧头和藤筐外出砍柴,还要去照料对面山坡地的几亩农田。而在他离去之后,一品红梅就把赋歌叫到屋后,似乎有事吩咐。 赋歌心里惴惴不安,一路跟着一品红梅到了屋后。 一品红梅找到了一片较宽阔而且荫凉的空地,靠着一棵树抱胸而立。赋歌迟疑地看着他,不知道要做什么。 一品红梅上下扫视了他几遍。少顷,他缓缓地问:“《笈十三疏》,你现在有何进展?” 赋歌思考了一下,犹豫着说:“目前停顿在第三式,‘气渡扉’。” 一品红梅闭眼想了想,然后很快微微颔首:“这样的速度已经不慢。毕竟你有武学的根基,修炼脉门还是能够有所裨益。” “但是……”赋歌望着头顶新生的枝叶,眼神迷乱,“我现在没有力量了。元气的损失还没有恢复。” “气渡扉,本来也不需要多少内力支撑。” 一品红梅直起身,向赋歌踱步走来,“用现在的力量修炼,就已经足够了。我也会帮助你。” 他走到赋歌身边,轻轻抬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赋歌一惊之下,顿时感到周身经脉暖洋洋的。 这种感觉,分明是一品红梅在向自己体内传送内力! “前辈,何必如此!”赋歌知道内力的重要性,跃起来想要甩开一品红梅的手。 一品红梅的手却像是黏在赋歌的身上,任赋歌怎么甩也甩不开,缕缕内力还在往赋歌体内持续输送。 他淡淡地说:“这只是帮助你稳固经脉,不可拒绝。我元气充盈,这点内力不过九牛一毫,没什么损伤。” 听一品红梅这么说,赋歌才半信半疑地平静下来。静下心之后,他确实感到输送进身体的那股内力只是在经脉游走,而没有汇聚到气海。 又过了一会儿,输送功力的感觉渐渐减弱,一品红梅调运内息,缓慢挪开了手掌。 “这样就不会有差错了。”一品红梅吁了口气,“那么,开始吧。气渡扉重在顿悟,你用心体会。今天我手把手教你,争取尽快让你突破桎梏。” 赋歌现在的心情越发惊喜和意外,脸上遮掩不住的兴奋。 一品红梅看着他激动的神情,不免又说了一句:“不过,加快进度,虽然有武学的根基作为保障,但仍旧会无比辛苦。你做好心理准备了么?” 赋歌正色点头,目光里充满了笃定:“请前辈赐教!” 一品红梅嘴角微微上翘,他很久都没有见到过这种神态了。 “……好。” 第四十章 潜心修炼 深掩青山,山间的仍然重重叠叠堆积在山野上空。 雨后的清新气息催生了许多新的生命,竹笋和蕨菜在道旁纷纷破土露出,偶尔甚至能看到小虫爬过,生机有趣。 薄暮时分,樵老背着藤筐回来,见到了独自在院子里练功的赋歌。只见他的动作神态已经十分流畅,似乎已经窥得了气渡扉的奥妙,只是还不熟练。 樵老走到墙边放下筐子:“怎么就你一个,一品红梅呢?” 赋歌运气回返气海,长舒了一口肺腑之气,满意地站了起来。 “前辈离开了。他还要去找我的另一个同伴,顺便打听周遭一带的九彻枭影的消息,说是有空再过来。” 睁开眼睛,赋歌对樵老解释说。 樵老望了望远处绯红色偏暗的天幕——也只有在傍晚,太阳的颜色才能够显露出来了:“大可留宿一晚再走。不过随他吧。” 夜幕很快就降临,笼罩了恬静的山野。赋歌领悟了第三式,内心愉悦之感难以形容。 他在睡前又参习了三遍樵老的练气秘诀,感到身体无比疲惫了,才靠着枕头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品红梅并没有过来。赋歌自己修行,熟练了第三式,又开始自行朝着第四式“气撼波”进发。 樵老也偶尔对他进行指点,加上身体的不断恢复,几日修炼,他明显感到他的实力已经今非昔比,大有进益。 只是在晚上的时候,他又想起了东方诗明。 自己在这边安然修炼,却不知道好友现在身在何方,他不免总感到不安心。 他只希望一品红梅再次来时能够带来东方诗明安然无恙的好消息,这样的话,他至少也能稍稍宽心。 次日的早上,一品红梅就回来了,恰好碰到赋歌和樵老在吃早饭。赋歌连忙放下碗筷迎上前,询问东方诗明的消息。 谁料,一品红梅遗憾地摇了摇头。 “他的踪迹,我昨天顺江而下,追溯了数十里,也没有找到东方诗明的下落。” 一品红梅叹气,不过转而又说:“我还去了石鼓渡口一趟。虽然他也不在,不过那里现在安然无恙,包括你家人所在的柳枝河口,都没有受到日前变故的波及。” “只是听附近的百姓说,那日许多船只在清晨失窃,恐怕是囤积在那里的伏兵所为。” 赋歌听说父亲他们没事,心里微微平定了一些:“没有造成伤亡就好。看来是伏兵早就屯扎在石鼓渡口,在计划好的那日清晨离开,前往朝街埠发动了袭击。” “这确实是精细的计划。”一品红梅认同地点头,两人往屋内走去。 樵老坐在桌前,对他们的谈话内容一清二楚。 但是他仍旧置若罔闻,看到一品红梅进来,只是微微仰头眨了眨眼,算是打招呼。 一品红梅从墙角找了一个木墩坐下。赋歌虽然得知了家人平安,但是东方诗明依然没有音讯,他的兴致也不是很高,脸上布着一层薄薄的愁。 一品红梅瞧出了他的忧虑,安慰道:“放心,他不会有事的。” 赋歌朝他挤出一个笑容,勉强地耸了耸肩。 等两人吃过早饭,樵老像平时一样离开了。一品红梅默默注视着赋歌蔫头耷脑地扒拉着饭,心思同样不很明朗。 赋歌在这里一直负责饭后洗碗。等樵老离开,他照例端着水盆舀了几勺泉水,去院子里面洗碗。 一品红梅见状也走到水盆边,蹲下去帮着赋歌一起洗。赋歌先是一愣,抬起头来,却看到一品红梅垂着眼睑,表情难以揣摩。 “无碍。在醉尘乡家,我也帮着他洗。”一品红梅说。 赋歌静静地点头。就这样,两人一起把三五个粗瓷的餐具洗干净,彼此间沉默无言。冰冰的泉水在手中清凉舒适。 稍作休息,一品红梅让赋歌打起精神,不能怠慢了修炼。 现在的状况,只有拥有了足够的能为,才能有力量面对邪恶,也才能保护想要保护的人。赋歌鼓足劲连连称是,抖擞精神,开始继续专心于修炼。 所谓气撼波,是指修行者能够自如地调动汇聚周身的气劲,而同时又不会疏忽防御。这一式需要更充沛的元气贮存,好在赋歌几日调养,元气已经恢复到了先前的水平。 一品红梅像往常一样,在一旁随时作出指点。 内功的修炼较之外家武学更加凶险,尤其在初期,稍有不慎,极易走火入魔。 而且赋歌现在的修行速度被迫加快,少了衔接与过渡,倘若不加以引导,风险更大。 “领悟阳明厥阴之势,静下水火,专注中宫。引导真气顺任脉上溯,在鸠尾穴暂住。” 一品红梅坐在一块石头上,盯着盘坐闭目修炼的赋歌,不时开口指点:“感受到满涨的瞬间,再上提真气,至天突穴分流,汇于双肩门穴。” 赋歌一心聆听一品红梅的教诲,对于气撼波式开始初探门道。 教导赋歌贯通第四式,时间已经不知不觉过了一天。 期间樵老也回来和他们吃了午饭,见到他两人在饭桌上也在探讨修炼的内容,虽然他对此没有兴致,但是也感到有点诧异。 毕竟修炼不可急于求成,以现在的速度,虽然有根基支撑和指点,但还是可能突发不测。 一品红梅仍旧在傍晚离开,临走时交代赋歌继续修炼。他现在时间紧张,昼夜都要用起来,甚至没有休息的间歇。 赋歌深知一品红梅的苦心,一丝不苟地精炼内功。 樵老看他的眼光,也渐渐由起初的担忧变成了信任。 在这段时间看来,这个孩子意志坚定,加上一品红梅的引导,说不定真的可以做到突飞猛进的质变。 日子过得很快,一眨眼三五天的时间就过去了。 期间一品红梅又来过一次,说是找到了疑似东方诗明的踪迹,但是还不能够确定。 赋歌担忧之外,更加严苛了对自己的要求。 他一定要抓紧时间,等有了实力,他要亲自去寻找,亲自找到挚友的下落。 到了钻研第四式的第六天,赋歌在清早盘坐修炼,头顶不时飘出丝丝缕缕的白气。 屋外薄雾弥漫,樵老看着外面的情况,决定晚些再出去砍柴。见到赋歌还没有起床的动静,就过去推门查看。 就在他跨进内屋门槛的一瞬,忽然赋歌清啸一声。只见他头顶的雾气倏然飘散,接着一股徐徐的气劲吹来,樵老的衣襟都被吹得微微扇动。 他见状不禁颔首称赞,这个情况,应该是气撼波式大成了。 赋歌如同大梦初醒,缓缓地抬开眼皮。 看到樵老站在门口,他微微笑道:“樵老,我……应该成功了。” 樵老认同地点了点头。这样的修炼速度还能够力保不失,确实已经很不容易了。只是不知道如果一直持续下去,这个少年能不能吃得消。 中午时分,一品红梅又来了。他听说赋歌的第四式已经圆满,也是喜出望外。 但他内心与樵老同样,都有些喜忧参半,不知道若继续加快修习,赋歌是否还能承受。 第四十一章 斑点君与离愁丹 一品红梅随后与两人解释了他了解的状况。 就附近的九彻枭影势力而言,似乎经过了上次的活动,一直没有新的动向。只不过现在这一带都陷入了恐慌,唯恐暴乱再次上演,除了人心惶惶,商埠贸易也大为缩水。 “这或许正是他们的目的之一吧。”一品红梅嗟叹,“精密的筹划,一石二鸟。” 赋歌也感受到了九彻枭影的压力。这个隐遁在水面下的组织绝不简单,想要有力地对付他们,还需要更多的资料。 “醉尘乡离开时,跟我说他一旦有了进展,就会设法联系我。” 一品红梅摸着下巴,双眼望向屋外:“已经过了一段时间。我想他也应该有所进展才是。” 赋歌睁大眼睛:“所以前辈今天来,是为了和我一起等醉尘乡前辈的消息吗?” 一品红梅点头:“是。但是不知道我能不能猜中他的打算。如果他一直没有来信,那就作罢,我指导你进行下一式。” “气冲洞吗?”赋歌摩拳擦掌。 “……嗯。”一品红梅看着他,眼中的神色却是有点犹豫不决。 这时,刚刚去院子里浇花的樵老又回到了屋里,肩上还落着一只毛色青灰的小鸟。 赋歌两人抬起头,几乎同时看到了那只鸟。 “这鸟刚刚一直在院子外面绕圈。我在想,它是不是和你们有关联。”樵老耸了耸肩,小鸟接着就扑棱着带有褐色斑点的翅膀飞到了桌子上,看起来伶俐可爱。 “这……”赋歌凑上前去,仔细观察这只鸟。忽然,他在鸟腿上发现了一张卷起来的纸条,“这是……有信。” 一品红梅没有上前去看,他抱着胳膊扫视了这只小鸟几圈,着重地观察了一下它的翅膀,顿时就明白了。 “没想到,那个家伙还真是不简单。”他悠悠地说。 “什么意思?”赋歌好奇地扭过头来。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只小鸟,嘴角抿出一抹浅浅的笑意,脸上随即也露出了一种老年人回忆青春时的神情。 赋歌第一次见到一品红梅有这种表情,此时看来似乎更让人信服他是个活了好几百年的老先生。 “斑点君。这是好久之前的事了。” 他专注地瞧着小鸟翅膀上面的斑点,回味着说:“现在想来,也该有四五百年了。” “这么久,还能记得,也不容易。”樵老在一旁说。 一品红梅站起来,走到桌子跟前。他回头笑了笑,眼神中充满复杂:“是啊,怎么能忘呢。” 赋歌被他勾起了兴趣,想听他说一说这段往事。 一品红梅抬手温柔地抚摸着小鸟的脊背,慢悠悠继续说: “那是我……还没有离开净世一方天的时候。我和他还是伙伴。那时我们两个像游侠一样四处游历,行侠仗义……” “有一次,我们无意间救了一只小雏鸟。它受伤很重,我们也就收养了它。” “再后来它的伤好了,却一直不肯离开。我于是和醉尘乡商议,不如训练它传信的本领,倘若以后分开,就可以传信沟通了。那只鸟很聪明,很快学会了异地传信。后来我和他决定给它起个名字,看到它翅膀上的斑点,最终我们就把它叫做斑点君。” “没想到啊,醉尘乡还能再找到这样一只鸟,继续当年斑点君的任务。” 一品红梅眼神空落落的,似乎是注视着房梁的方向:“可惜当年的事,再也回不来了。” “当年?”赋歌试探着问,“发生了什么?” 一品红梅抚摸小鸟的手停顿了一下。他背着身子失神地摇头,道:“没什么。这不是现在要考虑的。把信拿下来看看吧,这个新的斑点君长途跋涉这么久,不要辜负它的努力。” “嗯,是。”赋歌看一品红梅如此失神的模样,知道现在问他也是不会说的。 他一边瞥着一品红梅的背影,一边小心翼翼地把鸟腿上的信纸拿了下来,捻着把它展开。 三人都围着桌子坐了下来,把展开的信放在中间。 上面的字迹确实是醉尘乡无误。看起来无比潦草,但是因为信息众多,他又被迫写得密密麻麻,很不容易识别。 好在一品红梅之前就习惯了醉尘乡的字迹,虽然多年没有再见过,但是还是能够慢慢解读出来的。赋歌和樵老也就听着他随时说的,来消化醉尘乡得到的情报。 醉尘乡的发现非常重大。他终于解答了一直埋藏在众人内心的问题,就是——九彻枭影的兵力来源。 虽然可以料想他们谋划多年,但是收集到那么多成员,而且都是精壮强悍的大汉,确实并非易事。 不过,醉尘乡这十余天来一直不负众望。他通过探索,真的找到了隐藏在九彻枭影内部的秘密。 根据醉尘乡的情报,九彻枭影之所以拥有这些体魄剽悍的大汉,还有老鳌头、木雪花、独狼等这样的高手,全靠拥有着一样令人胆寒的秘宝,“离愁丹”! 只要服用这种丹药,即便是一般人、手无寸铁甚至病弱衰微的人,都能够迅速得到体质上的提升。只不过,伴随而来的代价,就是五日一发的“药瘾”。 而当离愁丹的药瘾一旦发作,感受可谓痛不欲生,生不如死。唯有在期限内再次服用丹药,才不会引发痛苦。 “他们之前专门寻觅地痞泼皮,强盗恶枭,还有人生无望、想要轻生的人,或者染病衰弱的人等等,给予他们希望,再让他们为组织卖命效劳。” 一品红梅抱着斑点君,眉头凝重地拧在一起,逐字逐句地读着:“这项计划已经进展了许多年。因此推测隐藏在幕后的阴谋……仍然异常庞大。” “……真是可恶。”赋歌恨恨地说,“卑鄙无耻。” 樵老轻声咨嗟,按照他的观点,这些人无非是看不透世间的本源,盲目求索,想要自救却最终陷入了生不如死的地狱。除了可叹之外,也没什么可悲哀的。 第四十二章 神行术 “没有贪欲,自然不会迷惘沉沦。”樵老垂眉道。 赋歌也知道樵老会是这种态度。虽然他说的倒是也没错,只不过这世间又有几个人能够理解呢?倘若人人都能醒悟,那么这世上就不会有奸邪和丑陋了。 “既然如此,他们为这个计划密谋多年,所贪的也必然不仅仅是各地宝物了。” 一品红梅冷眼继续往下看,又说,“除了上面的情报之外,这里还有许多新的动向。” “九彻枭影持续着一贯的作风,他们破坏的战火已经陆续延烧到了各地。除了朝街埠之外,清风岗、丽日浦、江梁城等地,也先后被摧毁。” 赋歌闻言色变,赶忙起身围过去,仔细看一品红梅手里的信。 醉尘乡在信上记载的受灾各地有七八处之多,后面还加了“等”字。看来他们确实已经渐渐浮出水面,整个下世凡荒天,可能未来都要陷入一片战火了。 他默默地握紧拳头,从匹马庄和朝街埠的情况来看,那些地区又不知道有多少无辜的百姓丧命于残忍的厮杀之下。 他赋歌在世一日,就要全力阻止悲剧的继续发生。九彻枭影,他誓与其不共戴天。 “以上。落款是醉尘乡和斑点君。”一品红梅无声地笑笑。 不过看完信的内容,他也没有很好的兴致了。对九彻枭影这样的逆举,他同样不会让他们好过。 樵老只是“啧啧”了两声。他不涉红尘已经多年,对待这些事情也没有什么感触。听完了信,他也就随即起身,勾起挂在墙上的斗笠,挪步就准备出门。 赋歌望着门外,沉思了片刻,凝眉正色对一品红梅说:“前辈,教我第五式吧。” 一品红梅和走到门口的樵老都同时怔了怔。 山野的微风吹拂进门来,吹动赋歌额前的头发来回飘舞。一品红梅昂头注视着他的眼睛,赋歌则目不转睛,坚实的神色仿若磐石。 少顷,一品红梅才点头同意:“好吧。我教你第五式。” 赋歌下定决心,练功的速度也有所加快。不过一品红梅仍旧有些担心,气冲洞式虽然无碍,但是接下来的第六式“气破府”却对当前的赋歌而言有些力不从心。 第六式,气破府,是《笈十三疏》中的转折点。许多练功者走火入魔,也常常是发生在第六式。如果继续这样加急,恐怕后果无法可想。 赋歌对此并不知情。接下来的几日,他把全身心的功力都投入到了第五式的参悟中。 气冲洞,是承接前一式的法门,讲求聚气一点,自内往外抒发。也就是说,第五式是引导元气迸发向外的道理,体魄与外家功夫越强,元气就能发挥出越显著的效果。 其实寇武夫的招式原理,就与这第五式的门道大致相同。只不过更为精熟,加之有其他的功力积淀,才能发挥出那种人肉重炮式的攻击风格。 赋歌一边这样想,一边以他作为参照,顿时对第五式有了更加独到的领悟。 在赋歌闭门修习的接近一周的时间里,山间的草木渐渐都变得繁茂了起来。农人们忙着灌溉和除草,白天时常在山涧听到悠扬的山歌。 樵老也不例外,他渐渐需要早出晚归了,所以早晚饭的烹饪交给了赋歌来做。一品红梅还是偶尔过来指点,但是从不过夜,每次来都倦容满面。赋歌猜也知道他肯定很辛苦,于是更加严格要求自己,不敢轻易懈怠。 功夫不负有心人。赋歌成功地领悟了气冲洞式,在仅仅一周左右的时间。 等他跨出院子瞻望远山时,一股自豪感和欣喜油然而生。面对着逐渐苍翠秀丽的群山,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畅快。 樵老回来后得知了这样的消息,同样为他感到高兴。当天晚上两人共同喝了一坛酒,来表达庆贺与对樵老这段时间以来的感谢。 山野外面的星空粲然生辉。夜幕之下,清爽的山风奔畅在山涧,伴随着溪水的低鸣,在树梢的枝叶间发出沙沙的吟唱。 次日一品红梅到来,也了解了赋歌当前修行的进展,暗暗宽心了不少。但是为了保险起见,他仍然决定暂时不再继续《笈十三疏》的教导。 关于第六式,他仍然对赋歌放不下心。而且有了前五式的积累,赋歌现在也已迥乎从前,与其冒险尝试,稳扎稳打或许更好。 “既然如此,那你已经有了练习神行术的基础。”一品红梅在桌前赞赏地说。 “神行术?”赋歌却有些疑惑,“不是继续修行第六式吗?” 一品红梅摇摇头,一边从怀里拿出准备好的一本新功法:“第六式的修行来日方长。当下你最应该的是先适应目前的战场,以及变幻的局势。经世致用的道理,你肯定也是明白的。” 说完,他把新功法放在桌子上,并推到了赋歌的面前。 赋歌拿起那本书,浏览着上面的几个大字:“这是……《惊鸿六巽》。” “没错。”一品红梅理所当然地抬了抬下巴。 “这本功法,就是神行术中的一种。臻至上乘,可以日行千里,以你目前的修为,虽然有所折扣,但是同样大有裨益。我所修行的神行术,也正是这《惊鸿六巽》。” 赋歌听了大感激动。他紧紧地拿着这本功法,来回仔细审视了几遍,又抬头兴奋地问一品红梅:“那前辈,你臻至上乘了没有?” 一品红梅蹙眉一笑:“没有。所以我现在寄希望于你了。” 到了晚上樵老回来,听说赋歌开始练习神行术,也不禁舒了一口气,同时又对一品红梅这个压榨徒弟的头脑感到佩服。 虽然神行术修炼也很辛苦,但至少不会走火入魔了。顶多……脚上磨得鲜血淋漓? 翌日清早,一品红梅就带着赋歌开始修行神行术。由于神行术是要寄力于双腿,修炼者对下半身经脉的熟悉程度就尤为重要。 不过神行术要诀并不非常复杂,在一品红梅的指点下,赋歌很快学会了将足三里穴作为气劲的转折点,并已经可以初步将部分气劲贮存到腿间各要穴。 一品红梅见他一点就通,内心暗暗地有些欣慰。 在山间修行,灵气远比屋里的要充沛。赋歌一边运用着樵老之前说的办法弥补元气,一边依循着指点,神行术的学习突飞猛进。 不过到了傍晚,一品红梅离开之后,赋歌独自往樵老家返回,神经一放松,这才感觉到来自脚底火辣辣的痛感。 他下意识低头一看,惊讶地发现布鞋的底子基本被磨穿,还似乎渗透出红红的血迹。 没有办法,他狼狈地扶着路旁的树木,一瘸一拐地费了好大力气才算是回到了家。 第四十三章 百里伐木 不料,等他刚到屋里,一股熏人的药草香就扑面而来。 满屋雾气蒸腾,樵老正在炖着一缸什么药汤,此时正站在油灯下搅动着汤勺。 樵老听到门响,透过白花花的雾气看到是赋云歌回来了,就叫他先去坐下休息。 赋云歌不知道樵老正在搞什么科研,满腹狐疑地坐在了床边。不过一歇之下,腿间血气很快回转,脚下更加痛苦难当,仿佛有数千只蚂蚁在噬咬一般,让他根本没心思考虑别的事。 但是很快,雾气里传来舀水的声音。 樵老把熬好的药汤匀出了几勺,倒在盛满热水的一只木盆里。他接着端着木盆朝赋云歌这边走了过来。 赋云歌看到樵老端着这么大一盆药过来,还以为是要自己喝下去,还没等他过来就连忙摆手。 要是喝上这么一盆,他不用想都知道会是个什么凄惨的景象,虽然他相信樵老的能耐,但这种玩命的实验他还是比较谨慎的。 但是樵老还是端着那盆药走过来了。赋云歌看了一眼就感受到了喉咙和胃的抵触,试图退而求其次:“樵老,这……不如咱们分而饮之……” 樵老弯腰把木盆放在地上,抬头说:“你要是想饮之,我不拦着。但这是给你泡脚用的,你可以泡完再饮。” “啊这……”赋云歌听樵老这么说,倍感尴尬。原来是泡脚用的,是他自己想太多了。 樵老的药剂十分有效用,浸泡之后的伤创很快愈合了,而且药草的灵气得到了提炼,对修行有所助益。赋云歌不禁对樵老越发敬佩,深深感激樵老对自己的帮助。 接下来一连几天,赋云歌都在全神贯注地投入到神行术的学习之中。 练气、应用、施展,不论一品红梅来或不来,他都迫使自己不间断地锤炼,哪怕吃饭的时候,都在仔细研习《惊鸿六巽》里面的内容。 樵老看他这么努力,坚持不懈,不由得也暗暗赞叹起来。 时光飞逝。十余天后,一品红梅再次到来时,赋云歌的神行术已经初步成熟了。 山间农人们也换下了春衫,山间的绿意更加浓郁了。仲春到暮春,山野四处大好春色。花蕊到繁花,沟壑遍地芳华争艳。 一品红梅这次给赋云歌捎来了一套更薄的春衫,还有一个好消息。 他终于打听到了东方诗明的行踪。据闻,有人曾在江梁城见到过长相类似的少年。赋云歌大感欣喜,只要挚友还活着,那他就一定能找到他。 樵老看到那件衣服,大致也猜到赋云歌可能不久就要离开了。他早已勘破生离死别,虽然并不能算是悲伤,但是仍旧有些遗憾。 第三天,赋云歌刚起床,就发现樵老正在院子里劈柴。 他刚洗漱完走到门口,樵老忽然叫住他:“且慢。这几天,我有几件事要托付你。” 赋云歌一直对樵老心存感激。现在听说樵老有需要自己的地方,连忙过去询问。 “你已经练就了神行术。所以这些事对你应该也不难。”樵老看着自己手里的斧头,“是这样的。我想要你去帮我砍些柴来。” “砍柴?”赋云歌有点不能理解。 樵老点了点头:“是的。但所砍的柴并非是随便的树木。” “自这里往北六十里外,有一棵特别的大榆树。你尽快去砍三支树杈回来,我接下来几天要炼制百香丹,这是一样必要的材料。” 赋云歌从未听说过这样的材料,但是既然樵老开口,那自己当然是义不容辞。 正当他准备好了准备出门,背后又听樵老嘱咐一句:“一定要在晌午之前赶回来,错了时辰,丹药就炼不成了。” 赋云歌微微吃了一惊。六十里,来回就是一百二十里,竟然还要在晌午之前回来,他虽然练成了神行术,但是这种情况他却从来没有实践过。 可他最后还是坚定地咬咬牙,背着藤筐离开了。 院子里,坐在地上的樵老望着赋云歌远去,渐渐露出了高深莫测的笑意。 另一边,赋云歌施展开神行术,在山林间按照方向努力奔波。 但是山路不畅,他的功力一直难以施展。而且到了更远的地方,根本连路都没有了,他只能心翼翼地前进。却又怕耽误了时间,他只能仔细挑能走的地方行进,十分困难。 草木繁杂,有的地方甚至需要跨过沟壑等等。赋云歌一路辛劳,总算在一处森林繁密的地方找到了樵老所说的大榆树。 不顾自身的疲惫,他争分夺秒地砍下三根树杈装回筐里,抬眼一看上午已经过半,又立刻使足力气飞奔着返回。 等到看到有熟悉的路径时,赋云歌已经累得浑身浸透热汗,两腿僵硬得像木棍一样,连知觉都快没有了。但头顶的太阳不允许他放慢脚步,眼看就要到晌午了。他只好抹了把汗,强撑起已经筋疲力尽的身体,继续在道路上飞驰。 所幸,赶回樵老的家时,刚刚好是晌午。太阳立在天穹正中,可谓是毫厘不差。 赋云歌跑到门口,看了一眼没有超时,身子随着松懈的神经一软,立刻瘫倒在地。 樵老这时候从屋子里走了出来。赋云歌此时喉咙充血,已经连说话都困难了,只能无力地拍拍掉在一旁的筐子,示意樵老他没有失约。 樵老笑着对他点了点下巴,走过来搀扶着他,拿着筐子进屋。 屋内,赋云歌躺在炕上歇了好一会儿,总算是缓了过来。倘若要是再远十里五里,他兴许就交代在路上了。 过了很久,樵老才走来看他。赋云歌料想樵老刚刚一直在忙活百香丹的事,并不以为意。 樵老给他端进来一杯茶,看着他喝下,才慢悠悠地问:“怎样,神行术的应用,感觉如何?” “累。”赋云歌实话实说,“路远不说,后来根本没有路,只能从丛林间找路走。” 樵老笑而不语。沉默了一会儿,他才又对赋云歌说: “但是,今后你要走的路很远。其间又怎么会全都是平坦的道路呢?没有人给你铺就道路,你的神行术就没有用武之地了吗?” 樵老的这些话,震得赋云歌猛地一个激灵。 确实,樵老说的没错。他练神行术,难道还要要求只能在平路上施展吗?今后倘若遇敌,或者别的情况,跋山涉水走野路不可避免,他又怎么能仅仅满足于在平路上使用神行术? “另外,”樵老摸着胡子,“实话实说,你修炼神行术的方法,虽能速成,但是根基不实。神行术是为实用,多的是走远路、赶时间,你的神行术虽然在短距离已经成熟,但是一旦长途跋涉,你的弊病就会显露出来。” “……是。”赋云歌听到这样的教诲,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只好诚惶诚恐地点头。 樵老对他笑了笑:“明天,继续吧。” 赋云歌得知了自己的缺陷,之前那种激励自己不断修行的心态也有了更深的领悟。 一味求快,可能会根基不实,最后反倒欲速则不达。而一旦离开这偏安一隅的山村,他未来面对的必然都是复杂甚至棘手的情况。这样一来,浮躁只会为未来埋下不可测的危机。 一天到晚,他反复琢磨着樵老的用意,内心渐渐明朗起来。 第四十四章 离别劳歌 一连接下来的几日内,樵老每天都请托赋歌帮他去很遥远的地方砍柴,而且回回都是限定在晌午之前回来。 开头几天赋歌常常累得半死不活,但之后几天他渐渐有了改变。每次的路程越来越远,但是赋歌回返的时间却越来越早,而且也逐渐不像起初那样疲惫了。 一品红梅之间也来过几次,听说了樵老对赋歌的历练,也表示认可。 几日后,当赋歌终于能够达到樵老与一品红梅的标准时,下山的时机也就越来越近了。 那日,赋歌像往常一样早早地起床,来到院子里问樵老今天要砍什么地方的柴。 但是,樵老却并没有再对他嘱托地点与树种,而是微笑着摇摇头,说是百香丹的材料已经具备了,他也无需再外出砍柴。 此时一品红梅也正好从外面回来。樵老停下了手上的农活,抬头很慈祥地望着赋歌。 赋歌看两人都默不作声地看着自己,眼神里还隐约有着一些喜意,心里暗暗觉得今天有些奇怪。 他疑惑着开口问:“前辈,樵老,你们……” 樵老轻轻嗤笑了两声。一品红梅看了看他,又转头对赋歌说: “赋歌,你的进境已经足够了。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如果没有别的事,今天你就该启程了。” “启程?”赋歌脑袋里“嗡”地一下。 他接着考虑到了东方诗明,是的,他在这里这么久,就是为了尽早提高自己,再去寻找东方诗明,抗衡九彻枭影的。 但是……他的目光又缓慢地挪到了一边的樵老的身上。 就这么离开了么?他的内心有些纠结和复杂,鼻头微微有点酸涩。 一品红梅也看出了他对樵老的不舍。但他也不好劝说什么,毕竟樵老救了这孩子的命,也是他收留着赋歌度过了这么一段时光。 山间的微风扫过低矮的花圃,轻柔的花香飘散在小院。赋歌的衣袂悠悠翻飞,迟缓得像碧空流动的霭。 “我明白了……”赋歌强忍着离别的伤感,用手不断地摸着鼻尖和两颊,仿佛这样就能缓解一下那种难以言说的心绪。 他垂下头去,低声对樵老说:“那,樵老……我走了。” “走吧。”樵老抬起头,痴痴地笑着,笑容慈祥、柔和得令人心痛,“早晚都要走的,不用舍不得。时光易逝,快去找你的朋友吧。” 一品红梅站在一旁,脸上的表情也仿佛沉溺在了旧时的岁月。 若是别离,又何人不曾哀叹相逢,然而世事沉浮,或许不论是好是坏,所有过往都不会后悔,只是在流离的俗世间,又多了一株秋红,一捧金香,以供沉湎或是怀念。 风忽然大了起来,吹刮在林间,宛若雨点倾泄的齐鸣。天上的浓浸染了郁郁哀愁,墨一样排空远山,飘渺到天际。 花圃的小花被风吹落了几点花瓣,蕊红显得更加单薄。赋歌的耳边被风拂过,屋顶的茅草瑟瑟放出一缕缕低语。 一切的情绪都像是融化在了沉默的天顶下,唯有野风呜咽,让他感受到一丝慰藉。 他转身进屋,去更换那件新的衣服。刚背对两人的一刹,他的泪水差点洒了出来,但是他仍然忍住了。 这样的离别,他今后还会经历。他必须要学会坚强,因为他还承担着更加重要的使命。 而目送着赋歌进屋去的两人,久久也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一品红梅才试探着对樵老说:“何不跟着我们走?我只是提议。” 樵老目光仍然停滞在屋子的门口。他缓缓地摇了摇头:“没有必要。我在此隐居了百余年,早已经对尘世喧嚣没有兴趣了。” “倘若……战火有朝一日延烧至这里……呢?”一品红梅又问。 樵老眼神空落落的,他淡淡地说:“能保则保,不能……就走咯。” 一品红梅想了想,没有再说话。 花瓣飘飞起来,沾染的晨露仿佛无言的清泪,在萧瑟的凉风里,零落调弦不成诗。 过了一会儿,赋歌在屋里收拾妥当了,跨出门槛。两人都已经在等候着他,就等他决意离开的一刻。 赋歌在门口顿了顿,内心泛过一阵难受。 “走吧。”樵老和一品红梅异口同声地对他说。 赋歌撮着下唇,点了点头。他跟着一品红梅走到小院的门口,回头向樵老道别。 “樵老,那我走了。有空我就回来探望你。”赋歌握着拳头说。 樵老注视着他的双眼,枯瘦的脸颊扬起一点笑容。他拍了拍赋歌的胳膊,轻声说道:“不必伤感。记住我的教诲,凡事归于自然,到该松手处就不要再继续流连。” “是,我一定谨记在心。”赋歌又揉了揉眼睛,后退一步,向樵老深深地鞠了一躬: “樵老的救命之恩,提携之恩,赋歌也同样铭记终身。只是恩德难报,赋歌唯望樵老日月昌明,松鹤长春。” “好,好。”樵老把他扶正,忽然又侧过身去,从袖筒里拿出一物,郑重其事地交到赋歌的手中,“最后我把这个交给你,也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 赋歌看着手里的小锦囊,泪水又泫然欲下。他攥紧小锦囊,细心地把它装好,对着樵老再三揖拜,才转身欲行。 一品红梅最后向他摆了摆手,声音也有几分湿润:“有缘再会了,樵老·暮迟年。” 一品红梅和赋歌两人一快一慢,徐徐绕转过山路往下离去。就在他们转过那个弯,樵老的小茅屋就从视野中真正地消失了。 绿林遮掩,赋歌踮着脚往回看,却再也看不到小屋的影子,惜别的眼泪终于模糊了眼眶,难以自制。 一品红梅回头静静地看着他,迁就着他的脚步,缓慢往山下而行。 就在这时,樵老茅屋的方向传来了一曲低沉的吟歌: “飞鸟掩扉,青山空向愁。江渚风难尽,漂浪亦何休。辞行各珍重,行舟自悠悠。一看肠一断,好去莫回头。” 一品红梅微微笑了笑。他走回去拉住赋歌的衣襟,和缓地道:“走吧。” 赋歌又坚挺起眉毛,使劲点点头。 吟歌的声音回荡在山谷,好似鹧鸪雨啼,依傍着朦胧的天色,送上最后的离辞。 两人走到山下。赋歌惊讶地发现来时的小木筏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是一品红梅准备好的两条小船。船底浅浅地搁在水畔,歪折了几根岸边的蓬蒿。 “前辈,为什么是两条船?”赋歌有些不解。 一品红梅向船边走过去,向他解释说:“江梁城一行,恐怕我就不能随行了。醉尘乡前天托来的信函,我必须去赭山壑一趟。一个月后,如果没有特殊情况,我们就设法汇合。” 赋歌“哦”了一声。他知道现在人手不足,一品红梅无法随行也是正常的。看来这次寻觅东方诗明的任务,只能依靠自己来完成了。 两人分别登上船,解开绕绳,小船就悠悠荡荡地驶入江面。 第四十五章 江梁市集 一品红梅隔着船舷把一份捆好的地图和一小袋银两扔了过来,让赋歌按照地图来走,以免迷路。 天色还是青霭朦胧,江水两岸的山却都已经翠绿可人。赋歌有心无心地划着船,不时回头望两眼。 水流漫漫,他来时的道路渐渐模糊成了轮廓。摇橹发出荡漾水波的声音,与天空远处的鸟鸣相映成趣。一切都显得清澈而舒适。 一品红梅和赋歌静静地在水面上行驶着,彼此心中都怀揣着心事。凉湛湛的水珠偶尔溅上船,似乎提醒着行船的人不要沉睡过去。 不远处,水路出现了分岔。赋歌扭头看了一品红梅一眼,果不其然他正在向自己挥手道别。 “一切小心,赋歌。”一品红梅淡淡地说着,“一定要找到东方诗明啊。” “我会的。”赋歌鼓劲似的抓紧了船篙。 小船已经驶到了分岔的山峡前,是时候分离了。 “好。”一品红梅侧开船只,最后向赋歌微笑着点点头,“努力吧。” 紧接着,赋歌的眼帘就被山石所遮挡了,再也看不到一品红梅的身影。 江水渐渐加快,他的小船两边发出了哗哗的响声。水花溅上船舷,他恍然失神的刹那被淋湿的鞋子给惊醒。 “那我也要努力了。”他对着自己说。“可不能……辜负了他们的寄望啊。” 凉风拂过他的脸颊。他握紧船篙,沿着地图上面的方向,加快了船速,一路激流朝目的地江梁城驶去。 ………… 江的远处,一座刚刚经历摧残的城镇,此刻似乎开始渐渐恢复生机。 半边的城墙变成了断壁残垣,但城内的很多店铺已经陆续开始了营业。另一边,城主调集劳力,也开始了崭新的重建工作。 此时的饭馆酒肆里,往来的客人大都还在议论着满城风雨的夜袭事件。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几天,但是城内的百姓回想起来还是惊惶如昨日。 “哎呀,据说那个什么九字号还是提前发函,跟之前的手段一模一样……” 一间热闹的酒馆里,几个客人正在侃侃而谈,聊的也正是九彻枭影的袭击。 另一个不很了解的人歪头问同伴:“他们是什么目的啊?” “哎呀,谁能知道呢?”他的同伴晃着筷子,好似见解十分独到,“开始时还以为是瞄准了各地的宝贝,但咱们这江梁城什么宝贝也没有,就炸了半个城墙。他们是想要咱们这城墙砖回去盖茅房么?你说,这不是没事找事嘛。” “就是说啊,他们这才麻烦。谁都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袭击,每次又都能得手,可怕不可怕?”上座一个年纪大点的客人咂嘴道。 “可怕,可怕!”围在桌旁的一圈客人都连连称是。 坐在上座旁边的一个人又开口说:“我看啊,这就是多事之春。大家伙都安安稳稳躲回家里,那就是最安全的。管他们什么九字号,十字号,被窝一缩,啥事都没有。” “甚是,甚是!”大伙儿又点头称是。 远处一桌上,一个少年看着他们在这里絮絮叨叨,不觉有几分好笑。 但是倒也无可非议,毕竟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没牵连到他们,他们自然可以这样想。 少年俊朗非常,逸气横生。他独自在这个角落吃饭,倒也没引起什么注意。手边是两把铁扇,边角都绽放着微微的寒光。 他就是东方诗明。 自那日夜里被击飞到船上,漂泊一晚之后,他同样靠岸得救了。只不过漂流得更加遥远,来到了更为陌生的地界。上岸后他的盘缠银两都没携带,几经辗转他卖掉了那对银扇换钱,武器则暂时变成了这副铁扇。 一路探查着九彻枭影的踪迹,他近来几日都住在江梁城。只是头绪思路还不清晰,他还需要探听更多的消息。 这家酒馆算是江梁城最热闹的酒馆了,东方诗明干脆就住在了这里。 他偶尔在店堂里说段话本赚钱,好在他自幼博览群书,加上说书本领不赖,在这里住了些时日,经费还算是充裕。 可惜的是,江湖闲人不少,有用的情报却不多。几日的守株待兔,得到的可靠消息可谓屈指可数。他最近考虑着离开江梁城,往据说最近又遭袭击的浪沙峪一观究竟。 此时的江湖可谓是一盘散沙。应对这样的变局,大家都有心无力。他暗暗想着,不由得发出一声叹息。 短暂的沉默过后。忽然,那边更远的一桌客人一惊一乍地朗声说道: “哎,你有没有听说最近那个除恶书生啊?” “有啊有啊。”另一个人接过话茬,“据说那个书生看起来手无寸铁,但是每天晚上都要杀一个恶人呢。真是神奇。” 刚刚围在一起的客人们显然非常热情,他们很快也加入到新的话题中,聚众凑了过去,你一言我一语地分享着自己听说到的“除恶书生”的事迹。 “据说,那个书生每天三更就会出去杀人,第二天早上放在门口给大家展览。” “我听说,他其实根本不是什么书生,是个什么……大侠。书生的身份都是用来掩人耳目的。” “是啊是啊。据说他就是当年的那个锦帆游侠,再出江湖了。” “我也听说……” “……” 东方诗明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们一眼。那边还在叽叽喳喳地吵闹,在他们口中那个“除恶书生”似乎越来越离奇了。 他轻声苦笑了一下。这几天来大多数还不都是这样的谣言蜚语。 他也并非没有听说过那个“除恶书生”的消息,但大多都是这样的夸张与漫天胡扯,让他对这个消息一直抱有相当的质疑。 倘若“除恶书生”真的来了,他倒也很想亲眼看看。这个被流言说得天花乱坠、神秘莫测的高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 第四十六章 论诗 时间很快挪到了下午。聒噪了一整个上午,过晌之后,酒馆里也渐渐变得冷清了。 东方诗明在楼上客房里面打了个盹,就起身想要出去转转。除了看看有没有新的收获,顺便也去关心一下那边塌陷的城墙修复得怎么样了。 这样想着,东方诗明缓慢地转出酒馆。 迈出酒馆的门槛,迎着颇有些耀眼的阳光,他背着手往城西方向踱步而去。 下午的街上行人不算多,平铺的石砖路上,连灰尘都看起来无比慵懒。阳光金子一样倾泻在宽广的街道地面,流淌着延伸到长街的彼端。 一路走着,街上的行人本来就不多,可用的情报自然基本没有。东方诗明也不很着急,绕着弯拐了几趟,就来到了城墙的塌陷处。 这样的下午,在场劳作的雇工还有不少。 城墙因为九彻枭影的暴乱,摧毁非常严重,几乎要从城墙基开始重新修葺。几十号雇工在不远处忙来忙去,现场还有包工一样的指挥者,穿着同样沾满泥渍的衣服不断地大声指导。 做工做得热火朝天,东方诗明记得他们是从昨天开始修城墙工作的,眼前这样的进度可以说并不算慢。好在还没有到雨季,否则如果拖工到了那时候,修整工作就会更难实施了。 和他距离不算远的,还有一些百姓路人站在周遭围观。 离他最近的是一个赶路模样的读书人,一身书生打扮,背后还背着一只箱笼,此时正在津津有味地看着雇工们修葺做工。 东方诗明注意到了他,内心不由得联想到这几天被传得沸沸扬扬的“除恶书生”的事迹。 “……筑城何太苦,百万征夫泪如雨。年年劳役筋力尽,含涕犹添城上土。” 忽然,那个书生缓慢地张口吟道。 东方诗明先是一愣,接着就感到有点有趣。他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筑城,实则暗暗关注上了这个书生。 果不其然,没过一会儿,那个书生又接着往下吟诵起来:“……家家戍妇望夫还,不知已死长城间。长城一望白于雪,由来半是征夫骨。” 说完,那书生还很悲恸似的“啧啧”两下,宛若忧民如子、心怀苍生的文士,非常自我陶醉。 东方诗明忍不住了,上前两步,在那书生背后提醒说:“……这位仁兄,他们都是城主花钱雇佣的,并非劳役困顿,也没有那么凄苦,无需如此哀叹。” 那书生正在沉浸于自己的世界,东方诗明在背后这样突然一说话,他被狠狠地吓了一跳。 只见他匆忙回过头来,缓了大概十数秒,才抚着胸膛喘了两口气:“不要背后吓人啊,这是有损斯文的。” 东方诗明不过是说句话,没想到竟然把这书生吓成这怂样,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就向他作揖道歉:“这位仁兄,实在对不住。不过不才也是刚刚听仁兄吟诗,内生不敢苟同之感,按捺不住无意冒犯,还请仁兄不要见怪。” 书生听他说话倒很有水平。再定神大致打量了一下他,这才迟疑着点了点头。 他忽然想到东方诗明刚刚说的话,又问:“那……你的不敢苟同之感,又是为何呢?” 东方诗明莞尔一笑,将开始的话重述了一遍。末了又说:“劳役之苦,确实饱为天下文士所述。然而文为合时而作,仁兄此时吟诵此诗,倒显得有些文不对题了。” 那书生若有所思,似乎从东方诗明的一番话中受到了很大启发。 东方诗明也只是一时兴起,他从前阅览诗文无数,胸z文墨着实不少。虽然这种时候在这里与一个书生漫谈诗学并不妥当,但他也能基本断定这个书生不是传闻中的除恶书生了。 正这样想着,东方诗明打算转身离开,却忽然被身后的那个书生一把拽住了衣角。 东方诗明又转过头,看这个书生有什么事。但目光刚刚接触到书生的脸上,他就被那个无比激动的笑容给震了一下。 “你……”东方诗明尝试开口。 “贤弟,请受愚兄一拜!” 不等东方诗明问,那书生就一脸兴奋地对着他深深地揖拜了下去,嘴里还絮叨着什么话,似乎是把他当成了知音或者知己一类的。 “不不,何必如此。”东方诗明愣怔了两秒,赶紧把他扶起来,主要是不想在这里丢人现眼,“我不过是抒一己之见,道理浅拙,并不高明,不敢受仁兄此拜。” “贤弟高见如此,何必自谦!”那书生一边称谢,一边对他慨叹,颇有些自怨自艾的意味:“是啊,文为合时而作,文为合时而作。唉,倘若愚兄能早半个月听到贤弟的这句话,恐怕就不会被祭酒遣送返乡了。” “祭酒?”东方诗明有些迷惑。 “是啊,唉。”那书生又嗟叹了两声,忽然又抬起头来,脸上的忧郁一扫而空,“算了,包羞忍辱是男儿,烦心事不提也罢。不过只顾着说话,还没有介绍一下我自己。” 他拍着自己的胸膛,郑重其事地对东方诗明说:“愚兄姓贾,单名一个钱字。于青崖书院拜师修学,封鹿郡人氏。” 东方诗明也简单报了一下自己的来历,不过刻意模糊掉了重要之处,只说自己是个四处游历的闲人。贾钱并不疑惑,又兴致勃勃地和东方诗明探讨起了诗文歌赋,说得头头是道,滔滔不绝。 又磨了一会儿,东方诗明无意与这个贾钱继续讨论下去,而且太阳也渐渐西斜了,他就想办法要跟贾钱告辞。 “……贾兄,我另有他事,恐怕就要至此离别了。今日一会,不才荣幸万分。” 等贾钱又说完了一段话,东方诗明趁机赶紧朝贾钱拱了拱手,面带惋惜地叹道。 本来他也就打算迈步离开的,但是不料这个贾钱异常热情,也正好聊到激烈之处,他可不想就这么与这位知音分开。 他也无比真诚地说:“贤弟若有事,为兄的也可伴随同行啊。你要去哪儿,有什么事?若有麻烦,愚兄或许也能尽一点绵薄之力。” 东方诗明在心里苦笑,心想他实在是也帮不上什么忙,这次真的黏上一块狗皮膏药了。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四十七章 亦真亦假 不过他也不好拒绝,加上考虑到这贾钱是从半个月前就在赶路,说不定还能有点知晓的情报。 别无他法,东方诗明就打算带着他先回酒馆。正好贾钱也要住店,两人倒也算是顺路了。 沿路上,东方诗明决定先把握住话语权,就先贾钱一步开口道: “贾兄,实不相瞒,近些天来不才一直都在关注一些案件。古人经世致用,现在各地暴乱频发,读书人的责任不应该只局限于诗文研讨,而要贴近黎民苍生。” “贤弟此言极是。”贾钱认真地点头。 东方诗明看他倒不是那种无可救药的腐儒,稍稍宽心。 他接着又说:“譬如……不知道贾兄有没有听说近日传得妇孺皆知的除恶书生。不才私下认为……” 东方诗明正打算继续把话题往这方面引导,但他无意间瞥了贾钱一眼,却忽然发现他的脸色不知何时已经变得极其难看,甚至浑身都开始瑟瑟发抖。 东方诗明大感愕然,住口的同时,心中的弦,也暗暗绷紧了。 “贾兄,你怎么了?”他贴近贾钱,关切地问道。 贾钱像是从噩梦中惊醒一样,惶恐地望了东方诗明一样,赶紧故作镇静地摆手:“……不,不不,我那个……我没事。” 但虽然他这么说,他的两条腿却已经瘫软了,说没事那是骗鬼的。东方诗明连忙扶着他在墙边缓慢蹲下,迎着金灿灿的夕阳,贾钱脸上豆大的汗珠看起来格外明显。 东方诗明诧异地看着他惨白的脸,又在心里回想自己刚刚说的话。好像也没有什么吓人的地方,难道是那句“除恶书生”么? 他又悄悄低头看了贾钱一眼,发现他还惊魂未定地大口喘着粗气。心头更加疑惑。 难道说,他就是除恶书生?但倘若真是如此,他又为何听到这个绰号就吓到魂不附体? 但不论怎么说,眼前这个贾钱,肯定与那个“除恶书生”有什么莫名的渊源。 贾钱过了好一阵子才算是恢复正常。他哀求东方诗明,不要跟别人提起这个名字,更不要到处散播这种传闻。东方诗明看着他哭丧着的脸,迟疑着点头答应,但内心疑虑不减反增。 两人一路沉默着回到酒馆。一直到吃晚饭,彼此间都像是隔着一层似有似无的薄纱。 晚上来酒馆喝酒的人不少,东方诗明和贾钱在一个角落静静地吃着晚饭。 东方诗明暗暗瞄着贾钱的一举一动,发现他一直都神色紧张得像绷紧的弦,漫不经心地抄着勺子扒拉米饭,眼神却若即若离,好像在考虑什么重要的事。 几天以来,那个“除恶书生”的传闻倒是越加高涨,大有力压其他话题的态势。有好几桌喝酒的客人大声嚷嚷着有关的话题,内容也是越来越神乎其神,有的故事甚至离奇得像话本小说。 “看来……这件事很有名了啊。”东方诗明试着旁敲侧击。 贾钱用惊恐的眼神往那边瞥了几眼,回过头来又不住地叹气:“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人言可畏,三人成虎。流言蜚语无根无据,却无比害人。先贤流丸止于瓯臾,流言止于智者,救寒莫如重裘,止谤莫如自修,看来也并不是容易的事啊。” 东方诗明见他这种时候还引经据典,料想确实学得不差,但也未免有些迂腐,感到有点可笑。 他忙出言宽慰:“清者自清,若真是流言蜚语,一定会不攻自破。” 贾钱皱着阴密布的眉头胆怯地点头:“但,但愿如此,最好。” 就在他们交谈的话音还没有落下时,那边的一桌客人忽然激动地拍了两下桌子,神情兴奋地高声说了一句: “我听说,如果按照除恶书生的路线来看,今天他应该就到了咱们江梁城了!” 四周一片哗然。好几桌客人的情绪瞬间被点燃了,纷纷七嘴八舌地凑了过去,爆炸似的引起了一番高谈阔论。 昏黄的灯光下人头攒动,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酒味和高亢的热意。 听着那边喧哗吵闹,贾钱不自觉地渐渐把头压低了许多,战战兢兢得如履薄冰。他还在自顾自地嘟囔着什么“非礼勿言,非礼勿听”之类的话,恐惧的神态如遭大劫。 东方诗明看他这样,暂时也不便去询问他。 看来只能等一个合适的契机,才能从他口中得到可靠的消息了,东方诗明边喝茶边想。 吃完晚饭贾钱就推脱自己不舒服,赶快回房了。东方诗明则一直在下面坐着,垂首思考着其中的渊源,有些举棋不定。 店里的客人到很晚才渐渐散去,打烊的灯光看起来有些颓唐。热燥燥的空气逐渐变凉,只有小二还在桌椅间清扫着垃圾和残羹冷炙。 东方诗明忽闪着睫毛,眼睛里倒映着窗外的夜幕星空。 他总在这时候想起很多事。比如自己的家,比如那段迁徙的岁月,还比如……赋歌。 ………… 翌日清早,东方诗明在楼下的喧闹声中醒来。掀开窗往下面望去,只见酒馆门前聚集了很多看热闹的百姓,围着门口的什么东西在议论着。 他的头脑顿时清醒,脑海里那个除恶书生的传闻立刻浮现。 传闻中除恶书生会在每晚半夜出去杀九彻枭影的恶匪,并在第二天早晨放在门口处给众人展览,而且行踪不定。 而这样的清早,酒馆甚至还没开门,唯一能吸引这么多人围观的,恐怕就是这件事了。 他紧接而至的想法,就是赶紧去隔壁房间,寻找贾钱! 这样的状况,他绝对不可能毫不知情,而他接下来可能作的举动,将会成为透析除恶书生一事的关键。 东方诗明披上一件衣服就破门而出,绕到隔壁房门前急促地敲门。但是出乎意料的是,门没有关,他刚敲了一下,门就被缓慢地挪开了。 开门一看,他却发现,隔壁房间里,早已空无一人。 第四十八章 追踪觅迹 空荡荡的房间,早已经没有了贾钱的踪影。 东方诗明立马奔到窗前仔细往下看,这回看清楚了,围在群众的中央的,确实是一具头缠黑巾的大汉尸首。 也就是说,贾钱确实是除恶书生? 东方诗明心头越来越重,疑惑的感觉让他觉得这件事绝不简单。 太多疑点了,倘若真的是贾钱,他又为什么那么害怕?但倘若不是,他又为什么仓皇出逃?大大的疑问接踵而至,东方诗明决定,一定要把这件事搞个清楚。 有了这样的打算,东方诗明赶忙回到房间收拾自己的物品,准备前往追溯。他依稀记得昨天贾钱提及自己是封鹿郡人氏,而今又被“遣送返乡”,那他当前必然是往封鹿郡而去了。 考虑得周详之后,他飞奔下楼去找账房结过账,然后立刻从后门抄近路紧随而去。 东方诗明看地图了解封鹿郡距离江梁城仍有数百里之遥,贾钱就算昼夜兼程也不可能立刻赶回。而江梁城往封鹿郡的大路只有一条,依照贾钱的性格大概也不会走山野径,那么他今晚之前能够歇脚的地方就只有一个了,就是离江梁城有八十余里的涿野屯。 东方诗明的脚力较之贾钱要快些。一来是东方诗明多少有武艺傍身,二来贾钱还背负着沉重的箱笼作为累赘,虽然一早一晚,但是东方诗明还是有把握能够在天黑之前赶上他。 一路疾驰,东方诗明沿着大路往涿野屯追去。 虽然是白天,但是沿途的行人脚夫并不多。因为两地之间没有密切的贸易联系的缘故,东方诗明也不以为怪。倒是视野空旷,倘若赶上了贾钱,就能够一眼看到。 但是,连追了一个上午,东方诗明还是没有看到贾钱的踪影。 直到中午,阳光渐热,他只得在道旁的树丛边暂作休息。毕竟徒步赶路一上午,疲惫在所难免。 倚在树旁,东方诗明擦拭着额头的汗水,一边从指缝间瞭望透过树叶的阳光。 今天的天气晴朗得万里无云,阳光很好。他现在有些佩服那个贾钱了,明明看起来文文弱弱,跑路的本事倒是不赖。 东方诗明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也就无从计算他们之间的距离。 他也同时考虑到了两种意外情况。一者是贾钱真的拥有高人的修为,他之前的表现另有原因;二者是他舍近求远,为了避开注意走了山道。这样一来,他追不上贾钱也就有原因了。 想到这里,东方诗明感到有几分泄气,但他仍然判定这两种情况可能性都不会太大。 如果是最坏的情况,那也只能是两人到封鹿郡最终碰面了。 这时,从远处迎面走来一个挑着担子的老婆婆。东方诗明想了又想,还是决定打听一下。 看着老婆婆走近,东方诗明翻身站起来,迎上前去:“婆婆,打扰了,想问您一点事情。” 听到有人在叫自己,老婆婆棕黄色的脸颊扬起一点笑容。她挑着担子走过去,站在荫凉底下,和善地问:“伙子,什么事啊?” 东方诗明半躬下腰:“就是,不知道婆婆您在路上有没有见到过一个背着书箱的读书人?是往涿野屯的方向去的。” “读书人?”婆婆翘着下巴仔细想了想,又对他说,“是有一个,看起来走得匆匆忙忙,好像偷了东西一样。伙子,你说的是他吗?他偷了你的东西吗?” 听到确切的答复,东方诗明大感宽心,这样就说明他判断没有错误了。 他连连点头:“是的,就是他,多谢婆婆。不过他是我的朋友,不是偷。” “不是偷就好,要不然晚上他到了我们涿野屯,可就大事不好喽。”老婆婆嘿嘿直笑。 东方诗明一直目送着老婆婆离开。看着婆婆走远,他重新打起精神,继续沿路往涿野屯的方向追去。 日头西移,渐渐到了下午,又渐渐到了傍晚。空旷的路上东方诗明独自追赶,背影被赤红的夕阳拉得越来越长。 道路前方已经隐隐约约看到涿野屯的轮廓了,在被风吹过的草岭背后若隐若现。 嫣红的落霞透着紫色,草丛渐渐被暮色沁成了灰褐,看起来是另一种别致的生机。 东方诗明自嘲似的苦笑,还真的追了一天,看来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这里了。 翻过低矮的草岭,东方诗明终于看到了这个卧在山谷中的山村。 迟暮的天色下,恬静的山村看起来尤为清澈,在林间和谷地的背光处闪动着熹微的灯火。炊烟袅袅,农家的烟火气息被熏得格外浓郁。东方诗明被眼前的景物所感染,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微笑着走下山坡。 山村连村口都没有,仅仅是许多低矮的房屋的聚集处。东方诗明从一边进入,仔细探寻着贾钱的踪迹。 拐了几个弯,东方诗明忽然在前面看到了站在一户农家门口的一个人形。 阴影里那个人似乎在和那家的主人说着什么话,但似乎没有洽谈成功,那家的主人又把门关上了。那个人形看起来有些懊恼,原地转了两圈,挪开步子又往路的那边去了。 东方诗明虽然看不清那人的长相,但是仅凭他背后背着的书笈就能够判断出,那人九成是贾钱了。 他原本无比疲惫的精神陡然大振,连忙提起酸痛的腿脚跟上去,这次他绝对不会跟丢了。 第四十九章 悦去客栈 山村虽然小,但是还有一个简陋的二层小客栈。东方诗明跟着贾钱找到了这里,看着他走了进去,他也紧随其后进去投宿。 悦去客栈……么。东方诗明进去时抬眼看了一下门匾,差点笑出声来。 然而,令人不满的是,客栈外面简陋不说,里面更加寒碜。进去之后东方诗明就发现这里环境极差,设施破旧,只能勉强过夜而已。 交了费用,东方诗明跟着上楼,木制的楼梯有的中间已经断裂,一不留神踩空就会栽下去。东方诗明小心翼翼地扶着墙壁,往上面一步一步地慢慢走,即便如此那狭窄的楼梯道都让他觉得险象环生。 拐了一个弯,他正打算继续往上面迈步,忽然眼前直直地摔下来一团东西,猝不及防,滚着就从楼梯上方冲了下来。 东方诗明忙纵身闪避,紧接着听到一声闷响,那团东西正好撞在了楼梯道拐弯处的墙上。 东方诗明凑上去看,刚一定睛,立刻就惊讶地认出这是贾钱。 只见他好像摔得有些蒙圈,灰头土脸地从地上爬起来,愣怔了一会儿,才扶着脑门算是神智清醒。 “怎……怎么回事……” 贾钱揉着撞青了的腮帮,还有些迷糊地看着眼前出现的东方诗明,痴痴地问:“我怎么记得……我已经离开了江梁城?贤弟,你怎么……在这里?” 东方诗明有些啼笑皆非。 两人去各自的房间整顿了一下,就一起下楼去吃晚饭。客房里霉味很重,屋角的墙板还有青苔和渗水的痕迹。东方诗明苦笑之余,好像有点明白这个客栈叫“悦去客栈”的道理了。 “虽然有那种草色入帘青的感觉,但是这样的消费体验我还是觉得很亏。” 餐桌前,贾钱一边举着筷子说话,一边狼吞虎咽地吃着。 “古人,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贾兄,这其实是上苍在考验你啊。”东方诗明半开玩笑地对他说。 贾钱愣了一下,然后抹了一下嘴巴,眼里放出精光:“不愧是贤弟,总能一语中的。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那我现在生活如此困顿,厄运当头,每天逃亡,也就是说明我要飞黄腾达,比肩圣贤了!”说到最后,他越来越激动,差点要把筷子都甩飞出去。 东方诗明看着他高兴地手舞足蹈的样子,绝非是伪装,跟“除恶书生”的传闻根本搭不上边。但这样说来,其中的缘由就更加耐人寻味了,他一定要问个仔细。 “唉,但是贾兄你也太无情,今天清早不告而别,让不才一路辛苦追赶。”东方诗明试着又说,“不过贾兄确实好脚力,负重前行,尤能如此之快。” 贾钱夹了口菜,咀嚼了几下,才皱着眉头叹息道:“贤弟,这并非我无情,而是考虑到的两全之策啊。” “我有危险,呆在你身边,你也可能会被牵连。对你而言,交我这个兄弟确实是伴君如伴虎。所以我才四更天就偷偷离开,这样可是既有利于我保命,又能避免贤弟受危险啊。”贾钱头头是道地向他解释。 看东方诗明仍然意犹未尽地注视着自己,他又继续苦着脸说:“实不相瞒,愚兄我今天跑到腿断,累到狗爬,可谓形销骨立奄奄一息,绝非什么好脚力。” 他接着弯下腰想要脱鞋,试图证明给东方诗明看:“愚兄双足早已经血泡肿胀,但别无他法。” 东方诗明连连摆手,让他不必展示了。 既然贾钱这样说,他也就有了一些新的思路。关于这件事情,他渐渐也有了答案的轮廓。 吃完饭,东方诗明邀请贾钱出去散步。贾钱本来晚上也无事可做,加上房间里难以忍受的霉味,他欣然接受了东方诗明的邀请。 两人比肩出门,往山村外围的旷野走去。 夜下疏林,朗月清风。爽朗的夜晚不时传来狗吠和远处的鸟鸣,与白天相较别有一番生机和趣味。繁星满空,清澈而深邃的夜幕好像无边的穹笼,轻柔地抚慰着劳累一天的暑气。 东方诗明两人踢着石子,呼吸着夜里新鲜的草木香气,彼此不言地走着。 东方诗明只差验证,但他还在考虑如何开口询问;贾钱心思莫定,眼前倒映着夜的迷茫。 又走了一段路,农舍房屋渐渐稀少了。没有了油灯透出窗纸的光亮,四野一片漆黑,只有头顶的月光缓缓地洒下一层朦胧。 贾钱忽然开口了: “贤弟,你实在不应该跟着我过来的。” 东方诗明听到他先说话了,倒是也解决了不少麻烦。他轻舒了一口气,笑道:“贾兄有难,我也想为兄弟分忧啊。” 草间传来小虫的低语,悉悉索索,好像夜风吹沙。 贾钱看着东方诗明,道:“这……分不了的。贤弟你这么聪明,应该也知道了我……我有什么难了吧。” 东方诗明听他主动涉及正题,随即附和着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我想,是除恶书生的传闻吧。” “你现在既是除恶书生,又不是除恶书生。但舆论之广,使得你的辩白没有任何意义。你本人只是一名返乡的普通书生,但目前有一个幕后的人物,在用你的身份来铲除各地的九彻枭影之人。” 东方诗明将自己的推测娓娓道来,“他有什么特殊的目的,才会采用这样引人耳目的方法,半夜杀人之后放在你的住处外面供人围观,好像是刻意引导舆论制造出了你这个武功高深的‘除恶书生’角色。” 第五十章 尸鬼怪谈 夜风弥漫着林间的幽香,吹拂着两人的衣袂。东方诗明说完,把眼光回转到贾钱的身上,等他对自己猜测的评断。 贾钱听完他说的,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过了片刻,他才仿佛梦醒一般点了点头:“……你说的,一点都不错。” “我就担心那些穷凶极恶的家伙有一天按捺不住,发现了我的行踪,那可就真完蛋了。” 贾钱一边说话,身体不住地微微战栗,看起来无比忧惧,“我还风华正茂,壮志未酬,功名未就,连老婆也没有,就这么走上黄泉路,可也……太凄惨了。” 东方诗明本来也替他感到忧伤,但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想笑。 只听他又低声细气地说:“圣贤曾经也曰过……那个,好死不如赖活着,我觉得说的还……那个,挺有道理。” “是啊,谁不怕死呢。”东方诗明又踢飞了脚边的一块石头,听着它翻滚着跳进道旁的草丛的闷响,“你这种感情,并不可耻。” “唉,我也知道舍生取义。可就这么顶着别人的锅不明不白地完蛋,总觉得……不大对味。”贾钱怕东方诗明笑话他,忙不迭又冲他解释。但是话才说到一半,他的气势又被内心的担忧和恐惧冲淡了。 东方诗明也为他感到有些可怜。这种事情,不论放到哪个普通人身上,内心的恐惧应该都会大于带来的那点虚幻的荣誉感。 他望着满天星空,内心踟蹰着开始思考对策。 两人又陷入短暂的沉默,彼此间只有深浅不一的呼吸声。 贾钱心里不安,不时偷瞄东方诗明两眼,想看他了解了自己的厄运之后会有什么反应。 忽然,东方诗明停下步子。贾钱也赶紧停步,回头去看他。 东方诗明弯下腰折了一根狗尾巴草,在手里把玩着。他抬起头,询问贾钱道:“话说,你应该也不会一直听任这种传闻的流播吧?之前有没有做过什么措施?” 贾钱苦着脸:“怎么会没有。但是几次都失败了。” “怎么做的?”东方诗明紧接着问。 贾钱挠头:“是这样的……起初这种传闻刚刚兴起的时候,我打算半夜不睡觉,往窗户下面一直盯着,想看看是谁在跟我恶作剧。” “但是,差不多三更过了一段时间,我并没有看到什么鬼鬼祟祟的人影,但不知道什么时候,那门口,就……就多了一具尸体。”贾钱回想起来不免都心惊胆战,“总不会是那尸体自己来找我的,那肯定是鬼干的了。” 东方诗明皱眉,把手里的草茎一圈圈绕在手指上,不很理解地看着他:“就做了这些么?” “不,不不,有进一步措施的。”贾钱连连晃头,继续回忆说,“之后几天,这种传闻变本加厉,到处都有了。那天我心一横,干脆晚上就坐在客栈门口,等着那尸体送上门来。” 东方诗明点点头,表示认可:“不错。那后来呢?” “后来……”贾钱的表情变得更加苦涩了,在黑夜里好像哭泣的神态。 “太离奇了。就在三更的那段时间,我不知道为什么就迷迷糊糊了一阵子,似睡非睡的那种状态。但等我强打精神再清醒过来的时候,那……那尸体又按时来了!” 东方诗明揪紧了手里的草茎。这样的情况,多半是那个幕后者耍了点手段,毕竟迷魂香、昏睡散等都有这样的功效,尤其是催眠贾钱这种毫无内力的普通书生,更是绰绰有余。 “当时我面对这这景象,差点吓昏过去。但是,我那时候什么都顾不上了,壮着胆子,就……就把那尸体给拖走了。” 贾钱哆嗦着两只手,似乎至今都心有余悸,甚至算得上是心理阴影了:“我大半夜的一个人拖着那死尸,真的非常恐怖……一直拖出好远,感觉再没什么事了,我才回到客栈。” “但是,你知道么,当到了第二天的早晨,那尸体又回来了!”贾钱忽然焦躁地拍着大腿,神态非常激动,“就是我扔的那位,他竟然又跟着我回了客栈!现在想想,都觉得脊背发凉。” 东方诗明走过去轻轻抚着他的肩膀,示意他不要激动。 但他没有立刻作出什么结论,因为贾钱确实已经做到他能做的了,这样看来,幕后者是下定决心跟他开这个玩笑。 “我还能怎么办?总不能每天都一宿不睡吧?我白天还要赶路,这实在是太捉弄人了。”贾钱平复了一下心情,态度又回落到刚才的消沉,接连唉声叹气道。 月亮不知何时已经渐渐爬升到了中天,狗吠的声音也渐渐沉寂了。 夜风生凉,吹起了贾钱的倦意。他打起了哈欠,毕竟一天赶路八十里,疲惫是很正常的。 东方诗明得到了目前欠缺的信息,也就对现状有了较为成熟的推测。看到贾钱有了回去的念头,他也就不再强求,两人一起往客栈的方向踱步返回。 路上,贾钱幽幽地扭过头来,用企求的口气对东方诗明提议:“贤弟,要不这样。你值上半夜的班,我值下半夜的班,咱们一起抓住那个幕后神秘人,但这样就要牵连你……” 不等他说完,东方诗明就微笑着摇摇头。 他目光里流露出幽怜,淡淡地对贾钱说:“事已至此,贾兄,最重要的已经不是神秘人,或者尸体了。幕后者神通广大,凭你我又怎么能抓住他?何况,除恶书生的名号早已经无比响亮,就算成功挪走了一次尸体,同样是徒劳无功,于事无补。” 其实他还考虑到了另外一点,那就是幕后者的目的。 有这种非凡的本领,肯定不会无聊到消遣一个平庸书生取乐,他一定有着自己的计划。既然如此,他干脆就和那个人打个赌,帮着他顺水推舟,赌注就是贾钱和自己的性命无虞。 “那我们要怎么办?”贾钱听他说的有道理,试图追问对策。 东方诗明看着他,沉吟了片刻,忽然扯断了手里已经变得温热的草茎,温和而坚决地开口:“好好休息,明天一早,继续赶路。” 接着,他轻轻松手,断成两截的草茎随着簌簌夜风飘飞到远处的地上。 月色停泊在树梢,寂静的凉意背后,山岭的颜色渐渐隐遁,融入黑夜。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五十一章 露营 次日清晨,东方诗明和贾钱早早就起床,收拾好就立刻离开赶路。 贾钱很显然是被客房里刺鼻的霉味折腾得没睡好,眼圈还有些发黑。两人踉踉跄跄走到门口,又毫不意外地发现了新的尸体,仍然是黑色头巾,九彻枭影之人。 贾钱还想趁没人发现把他给搬走,不过被东方诗明劝住了。他也不再坚持,紧了紧箱笼的背带,就跟着东方诗明快速离开了。 “悦去客栈,这家主人确实讲究,自有一番道理。” 路上,贾钱还在愤懑地吐槽,“至少离开的时候确实很快乐,要是叫我再在那里住一宿,我宁愿去睡牛棚。” 东方诗明笑着拍拍他的胳膊:“知足常乐。” “唉,”贾钱撅着嘴摇晃脑袋,模样像个尖酸的老学究,“时运不齐,命途多舛。何为不引去,坎坷行所难。” 说归说,两人还是抓紧了脚程,快速赶路。 按照两人正常的速度,还有四五天才能回到封鹿郡。为了避免不测,两人加快了步伐,同时遇到人烟稀少的道路就改走山间径,尽量掩蔽行踪。 走了一整个白天,到了傍晚,却是迟迟没有看到有人烟借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天色又渐渐黯淡了下去,两人的心也越来越沉重。 绕过了一个山湾,太阳的余晖已经完全被山丘遮蔽了。东方诗明看着朦胧下来的四野,决定今晚就在这里驻扎,夜晚赶路可能更加危险。 贾钱早就累到不行,后面一段路都是东方诗明在拖着他走的。听东方诗明打算停驻,自然是求之不得,连连答应。 两人找了一块离大路不算远,又比较隐蔽的树丛歇了下来。贾钱从背后的箱笼里摸出一张宽大的宣纸,权当作垫在地上的纸垫,又找出几根短蜡烛和火折子,就地露营生火。 东方诗明绕着附近转了一圈,拾回了一些柴火和野果。加上从悦去客栈临走时带的干粮,两人也就将就着吃过了晚饭。 东方诗明还好说,贾钱基本没有过这样风餐露宿的经历,整晚看起来情绪都不怎么高涨,或许也是因为疲惫使然。 吃过饭稍作休息,东方诗明让贾钱先睡,他围在火旁提防一下有没有野兽出没。贾钱早就困倦难熬,倒在树旁就准备入睡。 忽然,他又偏过头来,忐忑地看着东方诗明:“贤弟,你说,我们在这里睡觉,会不会到早晨还有死尸找上门来啊?” 东方诗明正在对着篝火出神。听到他这么问,他也只好苦笑:“这个真说不准。不过你都见过这么多了,就算来了新的,也不必要担惊受怕。” 听东方诗明这样说,贾钱觉得也有道理,就放心地转过身子去睡觉,不一会儿就传来了浓重的呼噜声。 东方诗明独自对着渐渐熹微的火光,眼神里倒映着的,除了火苗的跳动,还有不易察觉的一丝忧虑。 深夜,深山,遥远的山的彼端,仿佛有狼嗥回荡。在清朗的月色下,飒飒夜风吹过层层山头,倍添了不少神秘。 次日,两人挺着疲惫酸痛的身躯醒来。 毕竟一路劳顿,加上休息不好,浑身的状态都非常不适。不过看着地图上离目的地封鹿郡越来越近,两人还是强打精神,准备赶路。 刚拐出树丛,在道旁果不其然地又是一具新尸体。贾钱也不再惊骇了,与东方诗明相视苦笑了一下,就匆忙继续踏上行程。 两人走了一段,又把剩下的干粮拿了出来,边吃边走。不过干粮已经见底,倘若今天仍然没有到达地图上的石崖村,恐怕就要免不了挨饿了。 “石崖村虽然是叫做村子,但是颇具规模啊。” 贾钱回想着自己的见闻,一边给东方诗明解释:“那里算是一座城镇,虽然不及江梁城,但是也比较热闹。” “可是地图上显示,我们距离石崖村还有不少路程。”东方诗明说,“依我们的速度,今天很有可能赶不到啊。” 说到这里,东方诗明忽然好奇地问:“贾兄,你之前来往这里时,难道也是这般困窘吗?” 贾钱摇了摇头:“非也非也。以往我归家省亲,都是在初秋的时候。” “那时正值秋收,来往买卖粮食蔬果的农家络绎不绝,我常常搭他们送货的牛车来经过这段难熬的路。”说着说着,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不过而今时殊事异,我现在是因为文学欠佳,被祭酒遣送回家的,也就没有那种好事了。” 东方诗明皱皱眉头,算是了解了情况。不过这样一来,他们今晚恐怕还要野外露营了。 贾钱说完,心里同样也在考虑这个问题。他仔细地想了一会儿,忽然叫道:“对啊,我想到了一个地方。” 东方诗明见他忽然兴奋,连忙问他是什么地方。 贾钱比划着手指跟东方诗明说:“是这样的,我想到了沿途往前的地方有一间道边的饭馆。虽然我没有去过,但是到秋收的时候,那里是不少沿途农家歇脚休憩的好地方。现在一想,我们应该可以先到那里整顿一下。” “如此甚好。”东方诗明同样感到宽心不少。即便今天赶路少一点,至少也保证了安全。 想到了这件事,两人越发感到有力气了,脚下呼呼生风,赶路也精神了不少。 天空上排排流云浮动,较之之前的晴空万里更加凉爽。山头绕来绕去,似乎都趋于一致,只有脚下的道路再不断盘旋延伸,在山与山之间如同勾迭的丝带。 绿野盎然,满山都成了浓荫与花色,遮蔽了初春时皴裂的土层,看起来更加可人秀丽。 虽然道边的风景优雅,但是两人还是没有忘记要沿路仔细观察的真正内容。走了将近一个上午,终于在原野的远方似乎看到了一幢的房屋,虽然模糊得还是一个斑点大,但是已经让两人足够振奋了。 第五十二章 羊入虎口 那幢建筑说远也不远,在两人加快步伐之后,不多时就赶到了。 正如贾钱所说,它是在大路一旁的沟地里,毗邻着一块油菜地,风景恬静,自出心裁。 也正好到了中午,东方诗明与贾钱先进去准备吃饭,之后再向店主人商议借宿的事。 店是清幽的木板房,进入之后格外凉爽舒适。在这种旅人稀少的时候,饭馆即便到了中午也一般没有什么客人,因而两人进店后发现空无一人,也没有感到怎样奇怪。 听到有人进店,从店堂后面很快转出了一个汉子,看打扮算是接客的店二。 东方诗明和贾钱随便找了一处桌子坐下,那汉子走就过来问他们要点什么菜。 “炒饭,然后有什么菜随便来几样,最好有肉。我都快饿死了。”贾钱一边说一边从腰间口袋里掏钱,摸出一块亮闪闪的银子,交到那汉子手中,“这些应该够了吧?” 那汉子接过银子稍微掂了掂分量,点头确定。 贾钱又转回头来问东方诗明:“贤弟,你还要什么吗?想要什么就点,这次愚兄请客。” 东方诗明刚刚一直在愣神,听贾钱在叫自己,这才回过神来:“哦,我不用了,那些就足够。” 贾钱笑着对那汉子咧了咧嘴,说了几句感谢的话。那汉子异常话少,见他两人没别的要求,就攥着银子往后堂去了。 贾钱喜滋滋地托着腮,他的胃已经叫了很长时间了。 不过东方诗明却没有那么开心,他的目光一直注视着那个店二,眼神渐渐幽邃莫测。 他一直在注视的,是那个二的额角。与脸部其他地方的皮肤都有分别的浅色,简直像是之前额头都被什么包裹着一样,令人不免生疑。 东方诗明越想,内心越加谨慎起来。他仔细地观察着这个房间里的每一处角落,目光渐渐锐利,宛若鹰隼。 就在他环顾到结账桌柜的瞬间,他的眼睛捕捉到了一丝颇为诡异的信息。在那边桌角处沾着的,似乎是一些红色的涂漆痕迹,但又不很相似。 而,倘若说是人血的话,好像倒是更加相似一些。 东方诗明又瞥了一眼贾钱。贾钱是完全没有察觉异样的样子,下巴抵在撑起的手腕上,静静等待着上餐。东方诗明皱皱眉头,心想贾钱未必也太大意了。 但他也还没有找出这必然是陷阱的确凿证据,内心犹疑未定。 就在这时,那个店二从后厨转回来了,一手端着一只白瓷碗,里面是热气腾腾的炒饭。 东方诗明假意发呆,实则用眼角余光上下打量着店二,试图从他身上看出什么破绽。 清脆的“咔哒”两声,店二放下他们的炒饭,转身就往回走。 终于,就在这个转身的刹那,东方诗明敏锐地注意到了他裤腰的口袋里,露出来一条黑色的头巾布条! 果然。东方诗明确定了内心的猜测,但是更加绷紧了神经。他看到桌对面的贾钱端起饭碗就要开动,他连忙迅捷地抬手,按住了贾钱端着饭碗的那只手臂。 “怎……”贾钱被东方诗明按住了手臂,刚要开口问,就见到东方诗明伸出食指,对他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 他连忙闭嘴,看东方诗明想表达些什么。 东方诗明从一旁的茶壶里倒出几滴水在桌子上,捺了水渍在桌子上写道: “恶类,陷阱,速走。” 贾钱逐字看完,惊骇得嘴都合不拢了。 东方诗明看他已经了解,抬袖擦去桌子上的字迹。 这时,那个店二又走了出来,端着两盘炒菜。两人佯装若无其事,接过菜肴放在桌上,那店二随即又转身回去,店堂里只剩他们两人。 东方诗明见到机不可失,又对贾钱嘱咐不可发出声响,准备跑路。 两人心翼翼地撤开座椅,蹑手蹑脚地走出门口,成功溜出了饭馆。 走出了一二十步的距离,两人立刻开始拔足狂奔。东方诗明看到大路上过于空旷,拽过贾钱就往山野的路间逃去。 两人运足力气,东方诗明帮贾钱托着箱笼,一路跑出好远,一直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此时茂密清幽的丛林失去了幽美之感,这种地方虽然人迹罕至,但是却也是埋伏的好地方。两人实在是跑到虚脱乏力,这才缓慢地停下来,改成走的往前面赶路。 “怎……怎么回事?” 贾钱这才得以抽出一丝力气来问东方诗明。虽然他全程都是惊慌失措的,但现在也想了解一下事情的缘由。 东方诗明和他简单说明了一下那里的蛛丝马迹。最后,他又说出了自己的推断:“看来是他们尚不了解你除恶书生的本领,就想到了用蒙汗药这种比较保险的手段。等我们吃完了被下药的饭菜,毒性发作,我们只能束手就擒。” “这这这,太可怕了……”贾钱一遍遍地捋着胸口,回想刚才差点羊入虎口的情状,还有些惊魂未定。 “可怜原来的店家,恐怕已经被残忍杀害了……”东方诗明抬头望着林间的叶片,幽幽地叹息。 “自己都要没命,就不要为他们伤心了!” 骤然,不远处传来一声洪钟似的叫喊。紧接着是匆忙而杂乱的一阵脚步声,沙沙的急促声响离他们越来越近。 东方诗明顿时提起警惕,贾钱则已经吓得腿肚子都哆嗦了起来。 很快,东方诗明就看到来者的身影了。他捏紧袖口,身躯微张,摆出准备应敌时的姿态。 追击者绕过最后一根粗壮的树干,来到了两人眼前。 “三……三个人……”贾钱缩在东方诗明的身后,颤巍巍地打着寒战。 为首的汉子,就是他们刚才的店二。此时他的黑色头巾已经重新扎好,身上的肌肉虬结如牛。身后跟着的两人同样身躯无比壮实,三人冷冷地蔑视着眼前的两人。 这时候,只听他们的老大首先发话:“……你们两个,谁是除恶书生啊?出来受死。” 贾钱一听,顿时万念俱灰。他嗫嚅着嘴唇刚要应声,忽然听前面的东方诗明淡淡地应答: “是我。”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五十三章 柳暗花明 “贤弟你……”贾钱还有些发愣,没搞明白是什么情况。 东方诗明不容置喙地回头吩咐:“一会儿,你看准机会先走。” “这……”贾钱总算是想明白了。 但是,对面的几个汉子却丝毫没有给他们多交谈一句话的机会。只听那个带头的大汉刚刚环抱的两臂缓缓垂下,呲着牙冷哼道:“算你有骨气。那就……受死!” 一声受死,三人同时行动,势要团团围住东方诗明。东方诗明同时双臂一横,铁扇现芒,抟空飞出,如晶莹蝶影,落入他的手中。 他左腕蓄力一推,把贾钱推出圈子,接着回头纵身迎战。眼看两个大汉就要绕过他将他围住,他当机立断,拔足腾跃,踩过迎头大汉的肩梢,翻身飞到了另一端。 大汉们见他脱逃,立刻转身回攻。东方诗明刚一落地,立刻整顿架势,与来者交杀起来。 几个大汉虽然都是赤手空拳,但是仗着人多势众,群攻东方诗明的两臂。东方诗明迂回挡格,不住后退,鞋下泥尘乱飞,但身影仍然轻盈非常。 贾钱瑟缩在一棵大树后面,紧张地看着众人的战斗。 他几乎看不清楚东方诗明的动作,但是看他影踪自如,潇洒非常,应该还没有处于下风。 大汉四拳同出,东方诗明右手铁扇翻覆,虚晃后仰,避过一击狙杀。 另一边的大汉着重攻其下盘,他刚一后仰翻身,又有拳头呼呼生风打来,只得借力平纵,身子在近地的几寸间螺旋飞开,勉强接下了三人的攻势。 四人的身影在打斗中不断交错,脚下步伐扫起一片残枝落叶,泥土飞扬。 东方诗明保持着随时的冷静,此刻他已经将三人的破绽观察得淋漓尽致。眼看三个大汉又朝自己攻来,心想不可久战,东方诗明扇掌同开,决意铤而走险。 “见识此招!”东方诗明眼看三个身躯逼近,高喝一声。 他看准了三人的彼此间隙,身躯随着步伐,顿时斜扑向一边。 正待两边的大汉抓住机会抬臂欲攻的刹那,他的身形竟然轻若蝶舞,弯腰一绕,同时双手利刃快如雷霆,双眼疾厉一瞬,浑身的力道都会于一击! 眨眼间,随着他的铁扇斩下的,是两道喷出的血花。东方诗明在刚才的刹那,成功斩断了两个大汉攻过来的手臂! 鲜血四溅,淋漓到他的袖口和武器上。 就在两个汉子惨呼着跌倒在血泊,为首的大汉震惊的霎时,东方诗明攻势还未停歇,他紧接着挥动梨花血雨般的铁扇,双刃夹攻,“噌”地飞速划开空气,又是一击。 同样的血污四溅,这次,割破的是为首大汉的脖颈! “呃,你……”为首的大汉一脸惊愕和难以置信。他双手死死攥住脖颈上的伤口,但是血水还是不断地喷涌出来,景况无比瘆人。 树后的贾钱看呆了,内心也说不出是恐惧还是喜悦。 东方诗明稍微擦了下溅到脸上的血迹,匆忙地冲他叫道:“愣着干嘛,快走!” “哦,是!”贾钱这才回过神来,趔趄着吓软了的步子,跟着东方诗明快速逃离了当场。 两人快速地行进了好远,日头也渐渐挪过了中午。期间两人一直是在用毅力支撑着躯体奔跑,否则的话,他们早就已经气空力尽,瘫倒在地了。 渐渐,两人已经没有了半点跑的力气,只能相互搀扶着,趔趄着往前走路。 终于,贾钱先累倒了。他靠着一棵树根缓慢地坐下,不住地向东方诗明摆手,已经是累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东方诗明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甫经历一场恶战,又跑了这么长的时间,他现在同样感到喉咙里充斥着一股腥甜的血味,四肢浑身也酸痛肿胀得难受。 见到贾钱不愿再跑了,他也不再强求,跟着贾钱围树根坐了下去,大口地喘气。 贾钱缓了一阵子,挣扎着翻过身去打开箱笼,掏出水壶:“水,快见底了。” 两人共同把水壶剩下的水喝了个底朝天,浑身发热的躯体才感受到了一点点舒适。东方诗明扶着树干爬起身,瞭望着山下,道:“山下好像有溪涧,待会我们下去看看。” 贾钱苦着眉毛点头答应。他这辈子可算是感受到濒临死亡的感觉了,看了那么多舍生取义的圣贤书,这是他头一次感觉自己离杀身成仁那么接近。 恐惧与饥饿、疲惫交错,他感觉这种精神与肉体的双重折磨实在是不好受。到底是哪个天杀的选择了他当活靶子,倘若要让他知道了是谁,一定要亲切问候他家十八代祖宗几千遍。 “唉,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空乏其身……” 贾钱忍耐着浑身筋骨的酸痛翻了个身,一边给自己念诵着圣贤的教诲,权当作一点宽慰。 东方诗明回头看了看他,但是也不对他感到好笑了。确实,让一个普通人经历这样的磨难,未免是有些过分了。就是不知道幕后者的筹划,是不是自己所猜测的那样。 两人又休息了一阵,看着天边渐渐变成赤红,好在也还没有什么人追击过来。 东方诗明拉着贾钱站了起来,两人撑着难受的身躯往山下缓缓走去。 还没到底下的山涧,两人就听到了有淙淙的流水声传来,格外清脆悦耳。夕阳渐渐被山体挡住,散漫的余晖透下熹微的光泽,两人在林间穿行,感觉暖和又安适。 一路下来,一条流淌的溪流进入两人眼帘。溪边青苔蔓生,连空气里都透着一股甘冽的湿润。 口渴的两人快速跑下去,跪在溪边的石子滩上,双手捧着溪水畅饮起来。 凉飕飕的水进入肠胃,体内总算是感到舒畅了不少。两人甫经历了绝地重生,头脑这时候才算是恢复清醒。坐在石子滩上,两人彼此对视,忽然不约而同地笑了。 第五十四章 浓雾绕林 “贤弟,没想到你这么厉害。”贾钱竖起大拇指,赞叹道,“要是没有你,这次愚兄可就真的命丧黄泉了。” “是贾兄吉人自有天相。”东方诗明半开玩笑地说。 他接着抬起头,看着渐渐混沌的天色,幽幽地道:“……这次其实也不意外。其实相较而下,更令我感到奇怪的是他们这次派遣的人数,未免太少了点。” “少?”贾钱闻言瞪大眼睛,不过他又顿悟了似的很快恢复平静,“是啊,贤弟武功绝伦,就是再来更多也不在话下。”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东方诗明笑着摇摇头,想要解释,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加上又有些疲惫,他自言自语一样苦笑了两声,“算了,算了。” “那我们今晚就住在这吗?”贾钱又考虑到面临的现实,问道。 东方诗明环顾了一圈周围的环境。溪水有鱼,吃喝不愁;四面环山,地形隐蔽。再加上此地离石崖村不算遥远,野兽较少,确实是一处不错的暂住地。 “是。准备一下吧,捕鱼生火,我们就在这里过夜。”东方诗明满意地点点头。 有了前一宿的经验,两人很快就有序地忙活起来。夜幕渐渐笼罩,很快,山涧水滩边就晃着燃起了一簇柴火,看起来如同山林间的一颗微的星辰。 这次有烤鱼可以享用,条件较之上个夜晚只能啃干粮的窘境好了不少。两人吃饱喝足,整个身体宛若复活了一般,从来没有过这样酣畅的感受。 看过地图,按照他们现在的位置,大抵还有两天左右就能到达封鹿郡了。贾钱看到距离自己的家乡只有两日的路程,欣喜得难以自抑。 但是东方诗明并没有非常乐观,无论如何九彻枭影已经开始了对他们的狙击,接下来的两天,才恰恰可能是最危险的两天。 深夜,火苗渐渐微弱,贾钱已经靠着柴火昏沉睡去。东方诗明明白多想无益,之后两天,养精蓄锐应对强敌才是首要之事。 他又环顾了一圈周围,熄灭了明火之后,也不再强撑着过载的精神和躯体,倒在纸垫上渐渐进入梦乡。 次日清早,东方诗明被贾钱叫醒。 清早的山林间不知何时起了浓雾,缭绕的灰白色雾霭到处悬挂在枝叶间,视线很不开阔,到处弥漫着一股隐秘与彷徨。 “这下,咱们看不到他们,不好作提防……”贾钱在一旁怯怯地说。 浓雾掩映之下,他们确实难以判断埋伏和追击,这属实是一个难题。东方诗明心中暗暗紧张起来。 不过看着贾钱畏缩的神态,东方诗明也只能笑着给他鼓劲:“没关系,这样是我们更加有利。他们无法看清我们的行踪,这是最天然的屏障。” “是这样……?”贾钱半信半疑。 东方诗明确信地又宽慰了他几句,贾钱才算是相信他说的话。两人快速收拾行装,跨过溪流,继续沿路线进发。 雾气虽然严重,但是还能够分辨路线。走了一段路之后,两人看到了山林外面的大路,还有那边的密集的房屋和集市的轮廓。 “是石崖村啊!我们到了!” 贾钱站在一块大石头上往山下望,兴奋地对东方诗明说:“原来咱们昨晚已经离石崖村很近了,感到有点可惜。” 东方诗明毫不在乎,他淡淡地嗤笑道:“贾兄,但是就昨天的形势,就算到了石崖村,你真的敢去住客栈吗?” “呃……”贾钱愣了一下,“我……不敢。” “但我们今天下去一趟吧,去集市买一点补给,应该也不会被发现吧?”他又有点不甘心地提议,但话刚说出口,就被东方诗明微笑着否决了。 东方诗明晃了晃指头,对他说:“今天的情况更甚。你可以设想一下,如果是你要处心积虑做掉某人,你会不会放过他们出现在众目睽睽之下的好机会?” “我……”贾钱闭上眼睛,认真地想了一下。 很快,他就愁眉苦脸地蔫着脑袋妥协了。他只好跟着东方诗明继续走野路,只能在临走时恋恋不舍地回望了石崖村一眼。 两人从山间绕过石崖村,继续前进。 当日阴云密布,林间的雾气也迟迟难以消散。不过这样赶路倒是颇为阴凉舒适,虽然一直提心吊胆,但是至少肉体的折磨没有那么痛苦。 走了半个上午,根据时间推算应该也不算早了。东方诗明和贾钱打算在这里暂作休憩,稍微恢复一下体力之后再继续前行。 但是,就在东方诗明弯下腰要帮贾钱卸下箱笼的时候,倏然冷息一滞,东方诗明刹那感受到了凛然逼近的杀意! “是谁!”东方诗明迅捷地转身护住贾钱,同时铁扇翻飞而出。 咫尺的瞬间,两枚锋利的风镖已然刺来。东方诗明眼疾手快,挥袖生风,只听“嗤嗤”两道刺耳的声响,东方诗明的袖口已经被削断。 贾钱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不轻,他连忙熟练地躲到树后,不给东方诗明添乱。 东方诗明看了一眼袖口的裂痕,明白这次的拦路者绝非昨天的那种平庸之辈。这样一来,恐怕这次的战斗,就会是凶多吉少了。 第五十五章 风镖喋血 就在他心念沉思的同时,从不远处的草丛间,缓缓走出来刚才的袭击者。 东方诗明冷眉对视,手中的铁扇攥得越来越紧。 “很不赖。”那人刚刚出来,就颇有兴趣地看着东方诗明说,“刚才两镖,让你们同赴黄泉,没想到你竟然挡下了。” 东方诗明咬着牙冷笑:“那样的力道和技术,再练十年还差不多。” “很不错,我欣赏你。”那人又靠近两步,呲牙狞笑,“不过在我冷无霜面前,你又能嚣张多久呢?” 东方诗明淡淡翘起嘴角。他摆开姿势,一边蹙眉问道:“上来就报名字,看来你和那些杂兵不一样。” “三个废物。我已经把他们杀了。”冷无霜凛冽着酷寒的表情,令人有些战栗。 “那对我无所谓,也吓不到我。”东方诗明耸耸肩,“就是跟你说一声,你这种水平的战力,我早就见过好几个了。” 顿时空气凝滞,除了枝叶被风吹过的声响,两人彼此静静对峙。目光之间,却像是随时可以碰擦出火光,继而燃烧为熊熊战火。 这样的对峙没过多久,冷无霜就首先做出动作。他慢条斯理地从怀中掏出一枚短小的炮弹,扯开引信,然后对准天空。 紧接着“砰”地一声尖啸,一条红色的烟幕拖着长长的尾巴窜出,飞快没入半空的雾霭。 “信号弹么?”东方诗明佯作镇定状,继续讥笑道:“知道自己打不过,所以要派援兵么?” 谁料,那个冷无霜完全没有被他激怒,反而淡淡地点头:“是。” 东方诗明内心一紧。眼前此人性情怪异,虽然有狂傲的通病,但是却仍旧能够保持战局中的冷静。这样看来,用语言刺激是没什么效果了。 “来吧!”冷无霜已经把新的风镖攥在手中,战意高涨,“来试试能不能在我的援兵到来之前,逃出生天吧!” “……领教。”东方诗明打开折扇,做好准备。 他内心无比清楚,倘若不能尽快逃脱,等到更多敌人到来,他们就只有死路一条了。不过,他也相信他们不会丧命于此,毕竟,他还有那场与幕后者的赌约。 贾钱躲在树后,诚心祈祷着两人能够平安。听刚才东方诗明的意思,应该问题不大吧?他只愿自己也有一点功夫,就能帮上东方诗明的忙了。 树后的兵刃交撞的声音从划破空气开始,已经渐趋激烈。贾钱时不时偷瞄一眼,紧张的感觉让他心脏时时刻刻都提在嗓子眼上。他看不懂两人谁处于优势,两人的身影都像是缭绕的雾气一样,难定其踪。 他没有考虑过,东方诗明为什么要跟随着自己。但是他愿意相信这位贤弟是个好人,是他救了自己的命。 这一次,东方诗明又挺身为了自己而战,他的心窝里头一次有这种感动。圣贤所“患难之交”“刎颈之交”等等,或许就是这样的含义。 就在贾钱心思萦绕之时,东方诗明和冷无霜的战斗渐渐进入无声的搏命之杀。 冷无霜的武器神妙诡异,风镖连着铁索,能够射出之后再回旋缠绕,很难对付。东方诗明双扇齐运,八面环风,虽然能勉强与冷无霜达成势均力敌的态势,但是维持不了多久。 冷无霜脸上的笑意有些变态,看起来毛骨悚然。他的双手操纵武器,翻飞似鬼魅无踪,铁索与风镖的攻势连环莫测,招招索命。 铿然相撞,铁扇与铁索再次碰击,东方诗明顺势退步,同时避开身后袭来的两道回旋风镖。稍微喘息片刻,疾厉的镖影倏忽又至,他食指一顶,铁扇自掌中飞出,刚好顶开了逼来的杀招。 其实他的内心何尝不焦急。冷无霜的援兵,自然是埋伏在石崖村的属下了。按照通常的速度,从发现信号弹到赶来支援,时间也不会太长。倘若继续缠斗下去,后果可想而知。 这种情况下,他必须尽快决断。 “再来!”冷无霜十指一抖,凌厉绝伦的杀招又一次从指尖飞出。 数枚风镖如獠牙般撕裂空气,挟带着致命的威力扑向东方诗明。 东方诗明正欲观察周遭的地形,考虑逃脱的办法,稍一分神,冷无霜的杀招就悄然而至。他挥扇奋力挡格,但力不从心,仍然有一枚风镖突破防御,“噌”地从他的左肩划了过去。 鲜血乍然从左肩溢出,东方诗明忍着疼痛,头脑却清晰了起来。 冷无霜见到招式得手,精神更加张狂。他的武器如同蛟蛇般肆意挥舞,织成无坚不摧的杀网,誓要将东方诗明当场诛杀。 但是东方诗明无意与他激战下去。他已经看准了逃离的路线和方案,只差几步的距离,他们就能逃走了。如果和冷无霜僵持不下,那等到他的援兵到来,就只剩死路一条了。 镖影又至,这次的攻势是横向的排山倒海。 东方诗明纵身跃起,身影在空中轻盈地打了个圈,刚好避开冷无霜的招式。他顺势看好贾钱的位置,在心里拿捏好分寸,骤然在一棵临近的树干上一踩一跳,翻身到了贾钱的身旁! “走!”东方诗明一把拽起还在发愣的贾钱,要带他一起逃走。 冷无霜立刻回过神来:“想走?” 间不容发,他趁着东方诗明难以闪避的瞬间,收回的风镖再次疾速弹射出去! 随着急啸的尖鸣如雷霆般又至,东方诗明躲闪不及,顿时感到腹部一阵凉意。 “噗”地,殷红的鲜血大片涌出。风镖刺穿了东方诗明的腹部! 刺痛冲上头脑,加上风镖中携带的内力,他霎时感到四肢筋脉蓦地一震。贾钱很显然吓坏了,他失声叫道:“贤弟!!” 东方诗明强行压着剧痛,拽住贾钱,两人就往一边的草丛滚去。 见状,冷无霜立即收回武器,快步跑过去看。却发现那边的草丛是一道斜坡,他们两人已经从坡上滚落着逃走了。 凌乱无比的杂草和枯枝,冷无霜走进去摸索了一阵线索,却总是难以准确把握方向。 不过他也没有很着急,因为他的属下们就要来了,到时候地毯式搜寻,看他们两个负伤羸弱的人能跑多远。 …………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五十六章 草野伏击 另一边,刚刚脱离险境的东方诗明两人,此刻在山底的丛林间艰难地蹒跚前行。 东方诗明腹部流血不止,加上刚才滚落时他替贾钱挡下了石块和荆草的伤害,此刻已经遍体鳞伤,无比虚弱。 贾钱搀着他一步一步慢慢走,两人的步履无比沉重。 东方诗明的腹部已经被贾钱用纱布简单包扎,但仍然难以抑制,殷红的血水很快浸透了他的衣物。贾钱见状,眼泪都在眼眶中打转,他哽咽着喉咙说:“贤弟,你不能死……” 东方诗明微弱地呵呵笑道:“没事,还……死不了。” “他们,还不会善罢甘休……”东方诗明贴近贾钱的耳朵,低声道,“你可先把我安置在隐蔽处,你快快自己脱身离开。这样的速度,是我……拖累你。” “胡说。”贾钱抽了抽鼻子,昂起头说,“我贾钱是什么人,就算没本事,也不能做这样不仁不义之事。” 听他这样说,东方诗明苦涩地笑了一下,又无可奈何地摇头。 两人一路在谷间缓慢前行,从上午走到下午时分。虽然饥困交加,但贾钱还是硬撑着身体,搀扶着东方诗明不断前进。 上午的雾霭已经渐渐散去,辉光从云层后照耀下来。夕阳下的山谷,无论是嫣红还是金黄的天幕,都在这里显露得淋漓尽致。 两旁山岩的开阖绵延到天际,就连夹道的杂草也披上了一层迷离的颜色。 “真好啊……”东方诗明睁开眼睛仰望着布满红霞的天空,喃喃道。 贾钱点点头。不过他没有心思看晚霞,而是自言自语一样忧虑地说:“他们应该,找不到我们了吧。” 东方诗明收回目光,淡淡地笑了。 “生亦我所欲,义亦我所欲,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他轻声地诵道。诵完,他又玩笑似的反问贾钱:“贾兄,你看圣人说得,很有道理啊。你觉得呢?” 贾钱微微地顿了一下。他接着快速地摇头:“别说那些了……我现在就希望……咱俩能好好活下来。” 东方诗明听他口气中带着的情绪,似乎确实与往常的懦弱有所不同了。看来经历这样的磨难,让他确实有了不少转变。 是的。东方诗明嘴角抿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他相信他们还不会死的,至少,在回到封鹿郡之前。 两人虽然精疲力竭,但是一直不敢停歇。直到夜晚来临,山路崎岖难行,两人才躲在一片草丛中坐下,暂作喘息。 “看来生火是不行了,今晚怎么熬过去呢……”东方诗明喃喃道。 他的伤口总算是勉强止住血,但因为失血过多,他现在浑身非常虚弱。 贾钱把当时在溪水边灌满的水给他喝,接过水壶时,贾钱都能明显感受到东方诗明的手在微微颤抖。 东方诗明把水壶还给他,贾钱也仰起头猛灌了几口,好像希望用凉水时刻使他的头脑保持清醒。东方诗明透过漆黑朦胧的轮廓看着他,心里为他的变化感到欣慰。 “是不是,感觉还挺刺激的……?”东方诗明打趣问他。 贾钱拧好壶盖,把水壶放回箱笼里。他叹了口气:“不刺激。要是还能活着回去,以后我再也不敢走这条路了。” “回忆啊,为什么不走?”东方诗明换了个比较舒服的姿势,把手肘搭在脑后,“很久以后,你还可以经常带着你的孩子来这里参观,跟他们说,你当年还在这里有过一段传奇的经历。和另一个叔叔一起。” 头顶就是璀璨的星空,或大或的星点闪烁着微弱的光。无比广袤开阔的夜空,仿佛深邃到极致的漏斗,每一寸呼吸都与之相连,清澈而湿润。 风吹过草地,像一只无形的手抚摸,让躺在草地上面的两人无比舒适。 “说我当年有多怂么?算了算了……我又不擅长编故事。” 贾钱迎着风抬起头,只听语气仿佛有泪在喉咙里打转。 东方诗明没有立刻回答他。不过他也清楚,贾钱其实一路以来已经很不容易了,作为一个平凡的书生,他一路上已经实现了自己的升华。重要的是“过程”。 想了想,东方诗明打算开口。但是就在这时,一股嘈杂恐怖的脚步声,忽然从远处传来! 贾钱和东方诗明齐齐变色。这样的山谷,一般怎么会有这样的动静?九成是冷无霜的属下们追来了。 而再仔细听脚步的杂音,大致就能判断出,来者可能多到数十人。 “不好!”贾钱翻身背起箱笼,打算赶紧扶东方诗明起来,两人继续逃跑。 黑暗中,分不清那些身影到底从哪里包抄上来,只能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如同隆隆战鼓。贾钱发现东方诗明闭着眼睛没有立刻行动,正要疑问,就听他沉声说道:“晚了。” 果不其然,正如东方诗明所说,他们已经跑不及了。 很快,那些黑夜中的人影就团团围了上来,密密麻麻,在他们周边迅速筑起了一圈黑压压的人墙。 “啊这……”贾钱吓得瞠目结舌。 蓦地,从人墙的外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你们,插翅难飞了!”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五十七章 生死一线 “是冷无霜!”贾钱匆忙对东方诗明说。 东方诗明点头,同时手中铁扇默默翻开。但他也明白,就凭现在自己的状态,别说加上这么多大汉,就是与冷无霜一对一单挑,也只是以卵击石罢了。 人墙打开一个豁口,冷无霜故作悠闲地踱步进来。当他看到狼狈不堪的两人时,他不禁仰头狂笑。笑声令人发毛,如同豺狼的嚎叫。 东方诗明皱眉。贾钱虽然害怕到腿软,但还是战战兢兢地把虚弱的东方诗明挡在身后,他想攥紧拳头,但是奈何他的手发抖到拳头都握不紧了。 “再跑啊?” 笑够了,冷无霜挑衅着呲牙邪魅地笑道。 “……敌人是你的话,没必要。”东方诗明仍然不在对峙上漏气。 冷无霜颇有玩味地咂咂嘴。他冷冷地重新扫视了眼前的两人一眼,继续笑着说:“除恶书生,真的是你们吗?” 东方诗明透过黑暗,都能模糊地看出他那张令人厌恶的嘴脸。 他淡淡地回应道:“怎样,还嫌手下死得不够多么?” “哈哈哈,当然不是。” 冷无霜睁大眼睛,一种瘆人的目光幽幽从他的瞳孔中射出,“只不过,如果是真货,那我还真是,有、点、失、望。” 最后几个字他一字一顿地从嘴里吐出,期望能挑起他们的斗志。但是还是让他失望了,东方诗明和贾钱谁都没有说话。东方诗明是懒得说,贾钱是吓到不敢说。 “既然如此,好像也不用这么大阵仗。”他晃着脖子,手中关节拧得咔咔作响,“一招,送你们黄泉作伴。” 东方诗明闻言,手心发力,试图再运武功抵挡。但是他受伤的程度果然不轻,刚刚想要调动气力,丹田和经脉顿时发出刺痛,逼使他手心发出颓然的汗水,十指触电般失去力道。 “啊……”贾钱见状,彷徨惊骇得束手无策。 但冷无霜的招式丝毫没有陪他们拖延的意思。只听他袖里风镖铁索的交碰声音传出,金属的尖锐气息顿时弥漫开来。 眨眼一瞬间,冷无霜横眉狞笑,手掌发力,熟悉的铁索风镖杀势连环,刺破夜风。目标正是,他们两人的咽喉! 眼看杀招已经袭来,银星般的光点闪烁逼至,金属的獠牙宛如魍魉哭号。贾钱手足无措之下,心思顿时随着视线看到了失去力量的东方诗明。 当下,他根本来不及考虑那么多。他早就快吓到瘫软了,双腿甚至像两条水泥柱一样僵硬,连逃跑也没有力气。 但是,当他看到东方诗明的一刹那,他的脑海瞬间闪过了很多东西。 眼前,是他能活到这里的恩人。倘若不是为了救自己,他根本不会陷入这样的绝境。 而且,东方诗明较之自己,文武双全,智谋卓绝,不知道要优秀多少倍。如若能作出选择,他宁可让东方诗明活下去! 因为,如果东方诗明死了,那就真的结束了! 贾钱猛地瞪大眼睛。他终于明白圣贤说的“舍生取义”的意思了,他不知道圣贤们有没有也经历过这样的绝境,但是他现在,内心已经有选择了! 镖影倏忽而至,凌厉无匹。但与此同时,贾钱忽然做出了惊人的举动。 “贤弟,活下去!” 东方诗明顿时眼前一黑。 那条瘦弱的人影,竟然在此时选择用身体替他挡下致命的攻击。 一声诀别时的吼声,东方诗明感到手背滴落下几滴温热的泪水。赫然抬头,只见贾钱用脊背挡在了他的身前,害怕又英勇的脸部表情交叠在一起,泪水顺着贾钱的脸颊滑下。 就在一瞬间,东方诗明真的感觉他像是一个蜕变的英雄。 “你……”东方诗明嘴唇颤抖。 黑夜的空气,顿时陷入静寂。谁都没有先说话,只有夜风响动,迟迟地吹过草野。 但是很快,静谧的空气里传来了一阵铁索拉响的声音。 众多大汉,众目睽睽之下,竟然看到自己的老大,在一脸尴尬地往回拽铁索。 “叮叮当当”的阵响,连接着不长的距离。冷无霜猛地一拽,贾钱垂躬的身躯忽然抖了一下。 “……” 贾钱本来紧闭双眼,准备慷慨迎接自己的死亡。但是他似乎……没感到多么疼。倒是冷无霜拽的几下,差点把他给拉个趔趄。 冷无霜见到拽不回来,脸上很没有光。而另一边的贾钱,也渐渐感觉出了事情的不对头。 怪异的对峙又持续了一会儿。贾钱为了保险起见,仔细感受了几遍,但是仍旧没有察觉到疼痛。 这时,惊讶的表情才缓缓绽放在他的脸上。他颤抖着激动的声音,仿佛起死回生一般,哆嗦着嘴唇问东方诗明: “……我,我没死?” 很快,东方诗明,以及周围的一众汉子,也回过神来,看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冷无霜的几只风镖,全部插进了贾钱背后的箱笼上,而没有伤到贾钱分毫。 更尴尬的是,由于动作的巧合,有几只风镖深深陷入了箱笼的板缝当中,被紧紧地夹住了。这也难怪冷无霜拔不出来,而周围的一众大汉为了不越俎代庖,影响冷无霜的发挥而惹祸上身,竟然也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协助。 里面最高兴的当属贾钱。他刚刚还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结果毫发无伤,顿时喜极而泣,跪倒和东方诗明相拥在一起。 “我没死,哈哈,我没死……”贾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笑道。 东方诗明知道他们的状况一点也不乐观,现在就开心成这样实属没必要。但是贾钱甫经生死考验,变得这么激动,他也不好出言劝诫。 冷无霜的表情却非常不好,若不是黑夜迷蒙,所有人都能看到他被气得像酱猪腰子一样的脸色。在属下面前丢人至此,他愤懑难当,手心当即运足力气,猛地往后一拽。 “崩”地一声,他的风镖终于被拽了出来,顺着叮当滑动的铁索,迅速返回他的手掌。而同时,贾钱日夜不离的箱笼也分崩离析,木板全数零落,里面的圣贤书倾散了一地。 气急败坏的冷无霜也不顾什么仪态,大手一挥,指着围在中央的东方诗明两人,对大汉们下令道: “你们,全都给我上!” 第五十八章 虎口逃生 “啊……”贾钱见状,连忙搀起东方诗明,准备继续逃跑。 但是眼前的大汉们顿时围堵上来,把四面八方的退路全部围得水泄不通。黑暗中人墙不断靠近,两人也无从分析哪边才是可以突破的薄弱点。 首先冲过来的一个大汉,似乎急欲为冷无霜博回面子来邀功,一个箭步就跨了上来,抬臂迎着贾钱的腮帮就是一拳,嘴里还不干不净:“去你的!” 贾钱躲闪不及,被一记闷拳立刻打得晕头转向。 但是,他刚刚连死都看开了,心里顿时觉得面对这些人也没什么好怕的。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他忽然躬下腰去抱起一摞圣贤书,权当作武器,右手随便抽出一本,无所畏惧地朝那个打了自己的大汉脸上回击过去:“你大爷的!” 被架着的东方诗明见状也是一愣。他倒没想到贾钱竟然挺英勇,而且刚才的一击,似乎还真的……打中了。 再看贾钱,此时挥舞着手里的一本《纲纶别目》,张狂得像是发了癫疯一样四处冲撞。 俗话说乱拳打死老师傅,在这种情况下,贾钱出手又毫无套路,竟然真的逼使围上前的大汉不断后退。 黑夜里人杂,朦胧地看不清,甚至有好几个大汉出手打伤了自己人。贾钱则看准谁冲上来就打谁,管他三七二十一,凭借着一腔无畏的激情不断突围。 东方诗明看他一只手有所不足,便主动帮他抱过怀里的那些书,让他得以用两只手反击。 不断有人围上来,也有人侥幸打中了贾钱几拳。贾钱疼痛难当,反倒更加恼火,抬手就把书狠狠砸向其中一个的脑门:“让你贾大爷送你去见儒门先圣!” 呼喝大骂纠缠纷乱,人声鼎沸,宁静半点不存。贾钱不断突围,倒下哀嚎的大汉越来越多,怒骂声、叫嚣声也乱成了一锅粥。 “靠!……你打着的是爷爷!” “黄毛小儿休走!” “……送你天灵盖一套《论语集注》!” ………… 外围的冷无霜也试图参与进战圈,奈何人头攒动,况且漆黑难辨,他也无从辨别哪里才是贾钱和东方诗明两人。几次看错,反倒打残了好几名手下,此刻正抱着头在地上打滚。 东方诗明时刻保持镇静,他观察着四周可供逃离的路径,终于有了间隙的收获。 “往那边,一鼓作气冲出去。”他趁乱低声附到贾钱耳边吩咐道。 贾钱连忙看去,果真看到那里是人墙中出现的一个豁口。他拼足干劲,一把将剩下的三四本书一起抓过,发疯一样掷向挡路的人群,紧接着抓紧一线机会,带着东方诗明,两人一起冲了出去! “走!”贾钱直接背起东方诗明,拔足狂奔逃离。 那一众大汉,此时甚至还没有立刻反应过来他们已经趁乱趁黑逃走了,还在摸黑的人群里挥舞着拳头。过了一小会儿,冷无霜才察觉了不对劲,连忙掣出铁索,将自己手下这帮无能的家伙全数制服。细看之下,果然已经没有了东方诗明两人的人影。 “混账,无能的东西。”他恨恨地骂道。 毕竟手下的一群人,不但没能抓住目标,反而伤残了半数,这让冷无霜气不打一处来。 不过,区区两个少年,竟然能做到这种地步,难道刚才的人群混战里,他们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藏实力? 这时,黝黑的远空中,一只鹰影闪现。 冷无霜不满地抬起头,只见那只黑鹰扑棱着翅膀落了下来,腿上绑着一封书信。 他长吁了一口气,默默地把书信拆开,借着熹微的月色逐字阅读。 “老大……” 被铁索捆着的一个大汉还想着好好表现一下,恳求道,“请让我们再去追一次,这次我们绝对不会让您失望……” 但冷无霜很不耐烦地冲他做了个闭嘴的手势。他缓慢地读完信,一边轻轻地撕碎信纸,一边冷漠地说: “不必。明天一早,附近其他三部的人,就会过来与我们汇合了。” 说完,他目光中隐藏的狠戾渐渐流露出来。他这次如此失利,颜面已经荡然无存。到了明天,他一定要亲手,将那两个猎物彻底撕碎。 ………… 另一边,一路狂奔的贾钱,背着东方诗明已经跑出了一段路。 虽然开始时勇猛卓绝,但终究是凭着那一点意志力。一路透支体力,贾钱本来就弱不禁风的身板逐渐开始吃不消了。 月色渐渐被飘过的层掩盖。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连脚下的道路都看不见了。贾钱不小心踩到了一块石子,脚踝一歪,带着东方诗明一起摔倒在地。 “好了,不要跑了。休息一下吧。”东方诗明休养了这一段时间,体力多少有一点恢复,能够自己从地上爬起来了。他看着摔倒的贾钱,关切地建议道。 贾钱刚想逞强,但当他刚想起身,就感到两腿发出剧烈的肿胀感。 由于刚才血气上冲,两腿的痛感已经麻木,现在稍微一停歇,那种蚂蚁噬咬般的刺痛就潮水般地传来了。贾钱压制不住疼痛,抱着两条腿就哀嚎起来。 东方诗明蹒跚着不稳的步子走过去,两人互相搀扶着隐蔽到一片较深的灌木丛中。 矮树上栖息的鹰鸟被惊飞了不少,在黯夜的穹窿下划出不同的弧线。 贾钱目前感到又累又饿,还有刚刚挨打的疼痛和奔跑导致的酸胀感,好几种痛苦交加,他难受得简直想要撒手人寰。 东方诗明尽他所能帮助贾钱缓解痛楚,在周围的草丛间找了一圈,勉强找来了一些简易的外敷止痛的草药,入口嚼碎,然后均匀地帮他涂抹在淤青处和膝盖部位。 过了好一会儿,东方诗明听到贾钱痛苦的声渐渐消失,取而代之是错落参差的呼吸声。 他俯过去看了看,发现贾钱已经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黯淡的光平铺在他的脸上,疲惫的睡脸满是风尘。东方诗明苦笑了两声,翻过身去,也拥着衣裳沉沉地睡了过去。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五十九章 天罗地网 次日,天才蒙蒙亮的时候,树林间就传来了赶路者沙沙的响声。 贾钱和东方诗明在那种风声鹤唳的情况下睡得很不好,一大早就醒了过来,两人体力受损,脚力衰减,只能希望尽早赶路,能够快一些抵达封鹿郡。 昨晚的一系列变故,导致他们的路线出了些偏差,好在贾钱本来就没跑太远,所以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通过看地图,基本能够推断出两人当前的位置。距离封鹿郡的路程已经不多,倘若翻山路,明天也能够到达。 虽然这样较之大路更加遥远,但是也更为隐蔽,毕竟两人现在都失去了基本的迎敌能力,如若再不幸碰见,连逃跑都困难。 两人搀扶着翻山越岭,找了些野菜勉强充饥。封鹿郡已经近在咫尺,现在他们都没有放弃的理由。 “贾钱,”东方诗明想让两人分散一下注意力,就缓缓开口道,“给我讲讲,你的家乡,封鹿郡吧。” 贾钱多少愣了一下,听东方诗明对自己的家乡感兴趣,自然乐意之至地给他讲述。 “不过,我也好久没有回去了。”贾钱有些惭愧,“我就凭借当时的情况跟你说吧。” 东方诗明点头同意,贾钱就拣重要的跟他娓娓道来:“我家乡封鹿郡,算得上一个比较有势力的地区了。” “它的规模,比江梁城还要大,算是群山中的一处著名城郭。耕农和行商,还有手工生产,都比较发达。” 东方诗明心中的一处顾虑,在听贾钱这样说之后渐渐淡去。 倘若封鹿郡实力弱,无所不为的九彻枭影甚至可能为了铲除除恶书生的威胁,而直接采取灭城的手段。不过既然封鹿郡有如此规模,还处于暗处的九彻枭影应该不会贸然这样做。 贾钱还在继续津津有味地诉说着自己的家乡,越说越来劲。 从无游子不思乡,加上一路灾厄连连,更加会引人怀念自己安定的家。说着说着,他似乎连腿疼和困乏也忘却了,脚劲明显加快了不少。 东方诗明心里暗自欣慰,同时加紧步伐跟上他的速度。 然而,就在他们后方的漫山遍野,附近一带的九彻枭影四部头领悄然全数出动。 周遭的群山,从山顶到山谷,都穿梭着黑头巾的身影。他们已经展开一张巨,誓要将长期威胁他们的除恶书生,一举歼灭在此地。 时间临近中午。东方诗明暗中察觉了不时在天空中盘旋的黑鹰,内心感受到了异样。不知为何,他总能感受到一股似有似无的杀气,好像在身后有什么在尾随,越来越近,但是却无法摆脱。 两人绕过一片树林,爬到了一个比较有利的地势制高点。 这时,东方诗明拍住贾钱的肩膀,示意他不要再继续往前走了,自己则转过头来,冷眉对着空气说:“该来的,还是躲不过的。” 贾钱顿时愕然瞠目。他连忙回过头来,却发现刚刚经过的山上已经出现了黑色头巾的人影在搜寻,情状骇人。而且那样的数量,绝对不止是昨晚冷无霜的属下。 虽然没有人立刻响应东方诗明的话,但是他眼角的余光也瞥到了头顶的黑鹰盘旋着飞走了,飞向对面的山谷方向。 他就是要这个畜生去通风报信,他倒要看看,那个幕后者到底能沉住气到什么时候。 不出所料,很快,那些在山野间穿行的黑头巾大汉似乎得到了统一的指令,立刻集结往山下跑去。囿于视线受阻,两人也看不清山下到底有多少兵力,但是也无所谓,毕竟真正与他们对敌的,也不应该是他们。 倏忽,两人感到四野风声鸣动,林叶开始哗哗传响。 风镖坠地,铁索齐鸣。熟悉的人未到气势先至,这是他们的老朋友,冷无霜来了。 但与此同时,四面传来不约而同的步伐。 东方诗明和贾钱背紧贴着背,面对着从四个角度赶来的围杀者,东方诗明明白,这应该就对应了九、彻、枭、影四个字号的分部,很大可能就是四部的头领了。 黑鹰扑棱着飞来,骤然落在了其中一个来者的手臂上。 那个来者一脸黑茬的胡子,逼人的狠戾不加掩饰,看起来绝非易与之辈。而另外的两个陌生的来者也分别现身,一个是衣着暴露的女人,另一个是尖嘴猴腮的瘦子。 “我发现,”贾钱忽然贴过来说,“还是冷无霜长得比较顺眼。那个女的也行,就是太浪荡,不符合妇人之道。” 东方诗明淡淡一笑:“非也非也,圣人的妇人之道,仅仅只能代表圣人的审美呀。既然圣贤书都丢干净了,你的思想也试着开放点。” “唔……”贾钱听东方诗明说的有道理,何况死到临头了,也没必要到死依循圣人的道理。 他想了想,又声对东方诗明说:“那我还是更希望死在那个女的手里。” 东方诗明内心对他感到好笑,但是也没再多说什么。何况那四个人都已经逼近,他们也没有继续说闲话的机会了。 冷无霜四人走到一定的距离,纷纷站定。 没有多余的对峙,冷无霜先慢慢开口道:“二位,好久不见。” 第六十章 玄素双分 东方诗明看着他,目光镇定自若。 “是啊,一回生两回熟,第三次见面,咱们都算得上是异父异母的亲骨肉了。”东方诗明嘴角上扬,“兄弟,好久不见。” 冷无霜脸颊微微有些抽搐。他这分明是在一干头领面前打自己的脸,言外之意不过说他连续两次都失手,简直无能。 他刚想接话,忽然见到周围的几个头领都面带嘲笑,心头怒火更盛。 “哼……”冷无霜压着怒火,讽笑地抬起下颌,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亡其鸣也哀,你死到临头还嘴硬,倒确实令我有点儿佩服。” 东方诗明毫不畏缩,仍然继续面带微笑地回敬:“那等一会儿,我可要好好聆听一下你的哀鸣。” “别跟他废话。”持鹰的那个汉子不耐烦地嚷道。 “冷小哥,这就是连你也没办法制服的除恶书生吗?” 那女人也把指头放到嘴唇边,妖媚地咯咯笑道,“到底是人家另有隐藏,还是冷小哥你,实力退步了呢?” 听同伴一个接一个地鄙夷自己,冷无霜再也压制不住,袖筒里的武器发出铮铮尖鸣。他大声道:“你们没必要动手,看我一个人干掉他们!” “咯咯,这可不行。”瘦子喉咙里发出诡异的枭笑,“来都来了,诛杀除恶书生这个战功近在眼前,我们也不甘心白来一趟。” 女人把她的目光转移到东方诗明身上,一边打量一边满意地点头:“这位小哥细看之下,倒令奴家动心了呢。奴家忍不住,现在就把他带走疗~伤~~” “动手吧!”持鹰的汉子没有了耐心,大喊一声,背后的大刀就猛地出鞘。 其余几人见他要动手,纷纷不甘示弱,仿佛要抢夺什么宝贝一样,争先恐后掣出武器,向近在咫尺的两人杀去—— “这下真完了!”贾钱瞪着瞳孔对面朝自己杀过来的那个瘦子,惨叫道。 东方诗明攥紧拳头,目光迎接着飞来的刀锋,而嘴角竟然不觉闪现出一缕狡黠的笑! 是时候了!他赌,两人平安! 霎时!剑锋奏芒,八方环杀! 就在四个头领同时动作的瞬间,玄墨的剑气与苍白的剑影纵横而至,如同彻地的风声,如同横走的惊雷,终于,驰援而至! 凛冽的绝妙剑意,四野仿佛一片宣纸白轴,唯有剑气与绽放的鲜血,悄然变成了墨的颜色,肆意淋漓! “啊!”贾钱被从未见过的气场吓懵了。 黑色的流墨飞溅,风鸣沙舞,眼前的一切杀着都仿若迷幻。他过了一会儿才反应出溅到他身上的墨色实则为那个瘦子的鲜血,但是在这奇异的招式之下,满目不见殷红,唯有玄素双分的颜色,平川定海。 “乌明·泼墨流。” 闲散中带着几分傲气,话音在杀着之后降临。很快,冷冽的剑招纷纷落幕,奇幻的剑意褪去,再看当场,刚刚还嚣张跋扈的四人,此时已经变成了四具尸骸,墨色的血水流淌遍地,沾染了道旁的黄土。 疾风吹来,卷起地上的黄沙,簌簌将四人罪恶的鲜血全部掩埋。 “啊这这这……”贾钱哆嗦着嘴唇,还没有从这瞬间的变故中缓过劲来。虽然他意识到自己得救了,但是因为转折太过突如其来,以至于他还难以置信。 东方诗明不禁赞叹这个幕后者的能力之卓越,不在醉尘乡等人之下。拥有这样高超的修为,绝对可以成为后续反攻计划的第一手助力。 这时,风烟散尽,一道人影从不远处缓步朝他们走来。 只见来者衣袂飘飘,气态非凡。尤其他背后的那把仅有黑白两色的朴素宝剑,更加增添他非比寻常的英气。 此人的面貌潇洒,面如冠玉,看起来不过青年。不过就刚才的身手来看,东方诗明猜测他也是玄徽的持有者,而且真实的年龄应该也绝对不会像看起来这么年轻。 “哎呀,早知道留下那个美妇了,没看清楚就下手,有点遗憾。” 来者并没有先跟他们打招呼,而是在走过那个女头领的遗体时啧啧慨叹了两句。 只见他缓缓双手合十,对着那女头领念叨了几句一路走好之类的祈祷语,然后才舒了口气,转头向他们走来。 贾钱刚才愣了许久,现在总算缓过来了,仿佛大梦初醒。 而当他看到来者,顿时知道刚刚是他出手相救,就连忙跑了过去,一把攥住那人的手,声泪俱下:“谢谢,谢谢大侠!救命之恩,今生难忘!” 突然见到这样的展开,面对着热情万分的贾钱,那人先是呆了一呆。但接着他就哈哈笑着抽开手,谦虚地挠着头说:“不不,区区小事,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东方诗明在一旁看戏似的抱着两臂,并没有立刻迎上去。 但贾钱却是一发不可收拾,又是喜极而泣又是千恩万谢,弄得那人满脸尴尬,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很快看到了在一旁的东方诗明,连忙给他使眼色,让他帮自己解围。东方诗明脸上露出奇怪的笑,他看了看那个人,又看了看失控一样的贾钱,最后冲那人耸耸肩,表示可以。 他轻微咳了几声,然后淡淡地笑着对贾钱说: “这位英雄说得对,区区小事何足挂齿。毕竟你一路遭罪,也是由他倾力打造的呢。” 那人顿时露出扭曲的表情,满脸都是呼之欲出的“快住嘴”。但是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话说完了,贾钱也已经清楚地听到了。 很显然,这句话的效果可谓立竿见影。贾钱霎时僵在了原地,刚刚还紧紧握着那人衣服的双手也不觉松开了。 “啊,不不,其实……”那人尴尬地摆着手,试图做出一个比较好的解释。 东方诗明扬起嘴角,笑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啊。是吧,真正的‘除恶书生’?”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六十一章 素别枝 “啊……” 那人见瞒不过去了,只能无力地摊手,“好吧……算你比较聪明。” 知道了真相的贾钱却在一旁没有善罢甘休的意思。只见他恶狠狠地攥紧拳头,肉眼可见的怒火在他眉毛中间凝聚,牙关不住摩擦:“原来,就是你这龟孙……” “等等等等,”那人见状不对,赶紧转移话题,“这几天来辛苦你们了。你们都有伤在身,我先帮助你们疗复一下吧。” 不由分说,那人推着贾钱两人转移到道旁的一处荫凉空地休息。 那人掏出几个小瓷瓶,从中倒出几颗药丸分给两人服用,随后又攥住两人手腕,通过输送内力的方式帮助两人缓和了体内的耗损。 药效在内力的助推下很快见效。东方诗明和贾钱的伤势与酸痛都得到了大幅缓解,就连疲惫感也消除了不少。贾钱惊讶于疗效的神奇,暂时也缓和了对那人的不满情绪。 “好了,我们休息差不多了。” 少顷,东方诗明点点头,准备涉及正题,“你也该向我们坦白一下了吧。” “啊,是……”那人叹了口气,用手一指自己,“那我先自我介绍吧,我叫素别枝。” 东方诗明两人也分别报过姓名。东方诗明接着说:“那么,你布设的除恶书生的这个局,取得现在的结果,算是已经谢幕了么?” “算是吧。”素别枝咧了咧嘴,目光转移到一旁的贾钱身上,“我都现身了,失去神秘感了啊。再不谢幕,这位贾兄弟都能把我嚼碎了吞掉。” “哼,”贾钱心中的不满再次被挑起,脸色愠怒地歪向一边,“算你识相。” 东方诗明心里才不相信他是因为这种原因。不过就结果而言,得以轻易铲除附近九彻枭影四部的首脑,已经算是一个不错的落幕了。 “山下的兵众,你应该也解决得差不多了吧。”东方诗明眼神斜向山下,毕竟素别枝姗姗来迟,肯定是之前先在山下对那些伏兵进行歼击战了。 素别枝摘过身边的一根嫩草,一边把玩一边看向东方诗明: “还好吧。我干掉许多,把他们都杀散了。本来还可以继续乘胜追击的,但是……”他似笑非笑地眯起眼睛,“谁让上面还有布设下的烂摊子,再晚一步,万一你们化蝶了,我的良心还是会痛的。” “你的良心是从地摊上批发的吧,怎么看都觉得很廉价。”贾钱在一旁不住地吐槽,“还有你才化蝶呢,你干脆去和那个冷无霜化蝶好了。” 素别枝竟然“嘿嘿”地笑了,丝毫不知廉耻。贾钱被气得鼻孔冒烟,干脆也不再说话了。 阳光渐渐从阴翳缝隙洒下,林下的气氛渐渐也开始缓和。 东方诗明内心还有问题需要确认,但是既然已经平安,已经从危险中成功逃离,也就不很着急,迁就着两人的脾性,打算慢慢询问也不迟。 “好啦,”良久,素别枝忽然伸了个懒腰,活动着身体站了起来,好像刚才是小憩了一会儿,“我们走吧,争取今天晚上就到封鹿郡。” 贾钱和东方诗明答应了。既然已经化解了危机,没有了生命之虞的贾钱更加想念家乡,因此没有再和素别枝呛声。不过要说今晚就到,他总觉得还是天方夜谭。 三人启程上路。得到了药物和内力的调理,东方诗明两人虽然还没有完全恢复,但是也基本没有大碍,快速赶路已经不成问题。 但是按照地图上的路程,他们想要以这个速度天黑前赶到封鹿郡,可以说基本不可能。 “你们抓住我的衣角,我稍微提速一下。”忽然,素别枝对两人说。 虽然有点疑惑,但是两人还是半信半疑地抓住素别枝的衣角。 顿时,素别枝运力加速,连带着两人一起向前飞快进发起来。贾钱和东方诗明感到脚下呼呼生风,虽然没有费多少力气,但每迈一步的距离却着实不小,轻飘飘地健步如飞。 道旁的草木呼呼从眼角飞过,贾钱从来没有感受过这样的舒畅,此时感到说不出的愉快。而东方诗明心里仍然惦记着很多事情,要找机会开口。 下午的阳光平和地舒展在山路上,慵懒而和谐。道路上很少有人,耳边除了掠过的风声,四野都静悄悄地。 三人的背影被拖得越来越长,在绵延的路上肆意渲染,别有一番情致。 “我说,”东方诗明迎着不断灌进嘴的风,侧过脸来问素别枝,“我很好奇,你为什么要布置这样的计划?” 素别枝甩着步子一面飞奔,一面仍然悠闲地转过头来看东方诗明:“想不到你好奇心还挺强烈的。” “是啊,我很想知道。”东方诗明直言不讳。 素别枝撇撇嘴,故作难堪地说:“这么直白,我都不好意思再卖关子了。好吧……说来话长,我长话短说好了——其实最初,我是下来看望一个朋友的。” 簌簌的风迎面吹来,把几根头发吹进了东方诗明嘴里。他抬手拿开,继续问:“看望朋友?” “没错。这九彻枭影的事情,就是从我朋友口中得知的。” 素别枝回头看路,一边说,“他遇上麻烦了。现在的局面,凭他自己的能力肯定很棘手。所以我就想随手帮他一把,多少卖他个人情。” “哦……”东方诗明心里大概猜出他口中说的朋友是谁了,脸上出现一点点微笑。 “喂喂,别瞎猜啊,我朋友很多的。”素别枝察觉到了他那种胸有成竹的表情,鄙夷地说。 “好好好。那你继续。”东方诗明淡淡地笑着,“所以,你就想到了这样的计划?” “是。”素别枝很快回答。但他想了一下,才又说:“不过开始时头绪很杂,确切的计划,是在我见到贾兄弟的时候敲定的。” 第六十二章 驰还故乡 贾钱在一旁听到素别枝提及他,内心的窝火还没有消散,气呼呼地转过头去。 素别枝看到了贾钱嫌弃的表情,也就不愿多提,连忙说:“计划实施的具体情况我想你也能推断出八九分,就是你想的那样。制造舆论引起九彻枭影的注意,然后用这种虚虚实实的套路让他们迷惑,最后他们干脆倾巢出动,我再趁机一举拿下。” 东方诗明点点头。不过这种计划说起来简单,实施却是并非易事。除了过人的胆魄,自身的实力同样也是一大重要条件。 “那每天一个的尸体,你怎么弄到的?”东方诗明又追问道。 “那个啊。”素别枝晃了晃脑袋,“并不算麻烦的。除了容易发现的放哨兵,还有一些出来结伴喝酒的。虽然藏起了头巾,但是喝大之后了说的话题很容易就能暴露。” “所以你打算放长线钓大鱼,杀他们的属下引起他们注意,同时又把矛头全部指向明处的‘除恶书生’,为的就是让他们的头领坐不住,来亲自斩除后患的这个时机。” 东方诗明捋顺了素别枝的套路,不由得钦佩地颔首。 素别枝看到前面有个路坑,发力蹬足带着两人一跃飞过,又平稳地跳回道路上。 “不过,你的出现倒是个变数。我可没有算计过你。” 素别枝继而用奇怪的眼神望向东方诗明,“明知凶险还要跟过来,而且本事还不高。不过也多亏了你,我后期的工作省了不少事。” 东方诗明默默一笑,对他亦褒亦贬的话不予评论。 他脑内又浮现了不少问题,但又大多都可以自己思索出来,就干脆省下不问。 不过整个过程中,他还有一件事,在捋顺了素别枝的思路之后仍旧感到疑问。 为了求证,他继续凑上前说:“还有一样事。就是那个饭馆的变局,你为什么放任不管?倘若里面有重要人物,那贾钱可就撑不到你计划圆满结束的一天了。” 这时,素别枝的脸上竟然露出了一种特别尴尬的笑容。 他思考了一会儿,似乎想不出什么完美的答复,最后只好如实回答:“那个,我疏忽了。” “啊?”东方诗明有点出乎意外。 “事实就是这样的。”素别枝没皮没脸地淡定耸肩,向东方诗明解释,“其实那天的情况比较特殊。本来那天伏击你们的不只是那三个人,从别处还有赶来的力量支援。” “我在清晨发现了尾随你们的一小支十来个人的队伍,就略施小计把他们引到山野里解决掉了。本来以为万事大吉,没想到他们的计划比我想的要多少缜密了一点。” 素别枝说到这里,用手指比划着那“一点”的大小,似乎想要竭力掩盖自己的失误。 “看来这个除恶书生的形象,你塑造得还真是成功。”东方诗明呵呵笑了几声,“他们从开始行动的每一步都这么谨慎,可见你宣传方面下了不少力气啊。” 素别枝刚想得意一下,但接着就感受到了贾钱从一旁传来的愤怒的瞪视,立刻收敛眉飞色舞的表情,轻咳了两声:“算不上什么,这段时间眼看贾兄弟受苦,我的心同样在滴血。” “猫哭耗子,放屁比说话大声。”贾钱作恶心状。 东方诗明和素别枝都笑出声了。东方诗明关心的问题全部问完了,舒畅的心情如同解决了一道趣味的谜题。 贾钱也不是真的生气,他虽然对这个素别枝不很满意,但是终究这个人良心未泯,按照圣贤的话来说就是“孺子可教也”。 漫长的山路上,凉风习习迎面吹拂,嫣红的远空看起来无比清新。三人飞快的身形在山间环绕着远去,向封鹿郡的方向飞奔,激起一路烟尘。 夕阳渐渐滑下了山头,红紫色的霞铺满天幕。山路也渐渐昏黑了起来,但在视野的远处,三人同时看到了遮掩在山对面的熹微灯火。 “前面就是封鹿郡。”素别枝吸了一口凉凉的空气,用得意的语气说道。 而在此时,最激动的人应该莫属贾钱了。 贾钱常年离乡求学,平时很难有机会回家探亲。何况这次回家历经千辛万苦,想到自己熟悉的亲人,他差点流下泪来。 素别枝和东方诗明都悄悄地回头偷瞄他的神情,脸上不约而同地挂上了一丝微笑。 贾钱用没抓素别枝衣角的手抹了抹眼睛,又仔细地辨认了一会儿,才兴奋地喃喃道:“封鹿郡,真的是封鹿郡……我到家了!” 他的话音难以压抑欢喜雀跃的激动,喜悦的语气微微颤抖,甚至都有些呜咽了。 思乡心切,他感觉仿佛之前一切的磨难都不重要了,能够回家,这就是无比的幸福。 “太好了。”东方诗明在一边对贾钱说。 贾钱抬脸真挚地望向东方诗明,脑海接着回溯到这几天以来他的豁命陪伴,心里温热热的。 他旋即开口道:“贤弟,这一路来辛苦你了。寒舍敝陋,但还望贤弟能盘桓数日,暂作调养,让愚兄一尽地主之谊。” 但是,还没等东方诗明回答他,素别枝就先热情洋溢地歪过头来:“那可真是多谢你啦,我刚刚还在苦思冥想怎样开口去你家蹭几天饭。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和东方兄弟就却之不恭了。” “哎哎哎你少自作多情,我又没邀请你。”贾钱态度顿时冷若冰霜,与刚才判若两人。 “啧,不要小气嘛。”素别枝还在做出努力,“不过是多一双筷子多一只碗嘛,古人,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贾钱稍微转好的心情又被他的死缠烂打硬生生拖回原点。一路上两人不断呛声,架势仿佛两个逗哏在一起说相声。 东方诗明心情也不赖,时不时搭几句话,三人很快就从群山中赶到了封鹿郡。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六十三章 由俭入奢 封鹿郡确实是群山中一座比较大的城市。三人抵达时已经是夜幕,虽然无法详尽地瞻仰这座城池的面容,但是只看那高耸的大门和城墙,就能够感受到它的非同寻常。 “这里就是封鹿郡。虽然群山环抱,但是因为历史原因,同样发展得比较繁荣。” 到了封鹿郡,两人就松开素别枝的衣角,三人缓缓步行进城。 贾钱走在前面,不住地向两人介绍着自己的家乡,语气中饱含自豪。虽然东方诗明之前也听他讲过,但此时为了不打扰他的兴致,也作出认真的表情仔细听着。 封鹿郡的繁华其实通过眼前所见就能够明白。虽然是晚上,但是城中仍旧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封鹿郡商埠与百姓住所交杂,没有明确的界线,所以看起来格外热闹,除了夜不闭户的商店夜摊,很多百姓从事手工行业,此刻家里也都亮着灯火,不时还能听到从街坊四邻传出的纺车吱呀声响。 “真是祥和安乐的景象。”东方诗明由衷赞叹。 贾钱听东方诗明赞美自己的家乡,顿时有些不好意思。 素别枝则兴致满满地巴望着不远处的夜宵摊子,附和着东方诗明赞许地点头。 三人走过一个卖衣服的店铺,素别枝先叫住了两人,自己进去买了两件罩衫。贾钱正要再多嘴讪笑他,却不料素别枝把刚买的两件罩衫分给了两人。 “快到家了,你的衣服会吓到你父母的吧。” 他微微笑着看向贾钱衣服上的血渍和泥灰,“当然,你坚持穿我也不拦着。” “切……”贾钱气呼呼地接过罩衫套在身上,但不得不承认还是他考虑得细致一些。东方诗明也接受了素别枝的好意,用罩衫把自己衣服上大片的血迹暂时掩盖了起来。毕竟今天已经很晚了,这些事日后再说也不迟。 换好衣服,三人又穿过一条条街巷,原先热闹的氛围才稍稍减淡了一点。贾钱马上就要到家,心情越发激动起来,眼前仿佛已经浮现了自己家的宅门模样。 “走过这边,就到了。”贾钱带着两人绕过一条胡同,来到了较为清静的小街,“我家就在那……” 说着,他伸出手指指向自己再熟悉不过的那个方向。 但是,当他自己的眼光顺着指尖看过去时,顿时大吃一惊! 东方诗明看他热情高涨的兴致顿时冻结,身子还呆在了原地,忙也顺着他所指着的方向望去。 没了,贾钱之前记忆中的那个小宅院消失了。 在那里,取而代之是一座富丽堂皇的民居建筑,两层的楼,围墙崭新而典雅,翘起的四角飞檐凸显着与周围完全不同的华贵气息。黑漆漆的夜色里,柔和的黄澄澄的光芒从四面的雕花窗户透出,散发着有钱的气派格调。 “这,这这这……” 贾钱差点晕过去。难道他家这块地的风水被什么土豪富绅看中,已经被买下了吗?虽然间隔时间也不短了,但这种变化之快还是让他差点闪到腰。 而且,他完全无从得知家人们去了哪里,他又该如何找到他的挚亲…… 看着贾钱的模样,素别枝在旁边反倒轻声笑了出来。 他走过去轻拍了两下贾钱僵直的肩膀,对他说:“先过去看一下吧,不要什么都往坏处想。” 贾钱听到了他不怀好意的笑声,心情格外糟糕,恨不得把这货塞到井盖里去。但当下确实没有别的办法,他只好硬着头皮,带两人往那栋豪华的民居走去。 红褐色的吊环大铁门,上面雕刻的狮子头凛凛生威。贾钱看到就有些胆怯,迟疑着伸出手,却纠结着迟迟不敢敲门。 “唉,多大点事。我帮你。” 这时,素别枝嘿嘿冲贾钱露齿一笑,无比乐于助人地抢上前去抓住了铁环。不等贾钱反应过来,他就已经敲响了大门,金属发出连续的撞击声,“铿铿”的动静传递到很远的夜空。 “喂你干嘛……”贾钱悬在半空的手一把抓住素别枝的胳膊肘,叫道。 但很快,门的背后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素别枝松开手,吐了吐舌尖,仿佛在故意惹贾钱开心一样。 贾钱瞪了他一眼,转过脸来恭谨地等这户富绅家开门。 大门“隆隆”地被打开了。很显然这铁门的打造非常精心,肯定价格不菲。 透过夜色,熹微的光线透过屋檐折射下来。 然而,就在夜辉映照在开门者的脸上时,贾钱再一次木木地怔住了。 开门的人,不是什么土豪富绅,正是他的母亲。 望着久违的老娘,贾钱的嘴唇嚅动,很显然想要叫出什么,但是因为太过激动,反而说不出口。 他哆嗦着手伸上前去,小心地攥住老娘的手,良久才用湿润的话音颤抖着喊出:“……妈!” “乖儿子,儿子回来了。” 他老娘慈爱地点头,脸上挂满笑盈盈的颜色。 素别枝在一旁静静地站着,不去打扰这对母子久违的天伦之乐。但当贾钱老娘的目光碰触到他的刹那,她霎时又惊喜地叫出声来:“啊,是恩人,恩人也来了。” “恩人?”贾钱听母亲充满喜悦的语气,忙转过头去看“恩人”在哪里。 但是他背后还是只有东方诗明和素别枝两个人而已。而再顺着老娘的视线望去,他看到的是……素别枝那张欠打的笑脸。 第六十四章 恩人情分 顿时,贾钱的头脑慌乱了起来,仿佛瞬间被填满了糨糊。 这是怎么回事?素别枝这王八蛋是他家的恩人?为什么这么说?他家变成这副模样又是怎么回事? 好几个问题接二连三冲上头,贾钱感到自己的大脑已经不够用了。真是咄咄怪事,但假设这姑且不论,素别枝被他呛声谩骂了一路,结果却成了“恩人”,这不就说明自己是个“以怨报德”的人了么? 这是他万万接受不了的。习儒多年,他就算当不成个君子,也绝不能做个人。 因此,他一定要把这件事搞清楚,不能不明不白就蒙受这般莫大的冤屈。 他老娘已经乐呵呵地把三人迎进门了,素别枝和东方诗明都跟着跨进门槛。贾钱慌慌张张地看着事情的变化要快过自己的大脑,连忙急促地跑上前去跟着老娘,想要问个明白。 但他老娘看到儿子和恩人一起回来,心情很是愉悦,反倒对儿子的纠缠不愿多理睬。 她带着三人一起进屋,开口就吆喝贾钱老爹下来迎接。屋里热热闹闹的,看来今天贾钱家里本来就有请客的宴席。 再看屋子里的布局摆设,贾钱完全辨认不出当年自己家的痕迹了。当年的旧家具全部换成了崭新的,夸张的二楼楼梯盘旋着抬升,四处的灯火发出耀眼的光芒。 贾钱老爹很快吆喝着从二楼快步走了下来,脸上红光满面,身上还沾着一股香甜的酒气。 当他看到儿子,立马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跟前,大手一挥,用力地拍打着贾钱的脊背:“哎呀,臭子念书回来了啊!” 东方诗明和素别枝看他老爹和他全然不是同一种性格,不知道是不是趁着酒劲,但都有点想偷笑。贾钱老爹的体格要更加壮硕,与瘦弱的贾钱相比,完全看不出是一对父子。 老爹与儿子打完招呼,立刻把目光转移到了剩下的两人身上。 他很粗犷地大臂揽过两人,哈哈笑着就要跟两人拜把子。贾钱和他老娘见他确实是喝高了,一边一条胳膊把他拖开,扶着他先回楼上休息去了。 楼下的东方诗明和素别枝相视而笑,多少都有点尴尬。 很快,贾钱和老娘从楼上返回,看来他老爹是已经安顿好了。 贾钱老娘晃着手让他们随便坐,自己则转身到厨房去泡茶。素别枝他们就找了座椅分别坐下,奔忙了这么多天的腿脚,到这时候才得到了真正的休息。 “唉,我爹他刚刚和几个老朋友喝酒来着,喝到人事不省。你……们别在意。”贾钱有点歉意地对两人说。 “没事没事,不过把子没拜成有点遗憾。”素别枝故作苦恼地摇头。 “你……”贾钱恶意满满地瞪视他。要是拜成了那还了得,自己不就凭空比这个王八蛋矮了一辈么? 不过他始终没有再和素别枝呛声,毕竟“恩人”一事他还没搞清楚,又不愿意直接问素别枝,就只好一直按捺着内心无比的好奇,刺挠得难受。 不一会儿,贾钱老娘就端了茶水来。三人稍微喝了几杯,又吃了些点心充饥。 天色已经不早,何况总算摆脱危机,强烈的困意很快就袭上头脑,仿佛再耽搁一刻就要倒地睡着一样。贾钱让老娘给他们两人也找个住宿的房间,自己已经抵不住困意,先摇晃着身子回房了。 “这次,你们能睡个好觉了。”素别枝温和地在东方诗明身后说。 东方诗明也困得不行。他回过头,强撑着眼皮笑了两下,就跟着贾钱老娘引导的方向去了房间。伤势毕竟还没有痊愈,他的身体虽然经过了素别枝短暂的疗养,但还是力量匮乏。 素别枝淡淡地看着他拖沓着沉重的步子离开,轻微地露出一抹真挚的笑容。 窗外,半圆的朗月悄悄飞过了树梢。透过灯火眺望的远处,黑丛丛的群山环抱,夜鸦在深邃的溪谷里发出嘶哑的啼鸣。 ………… 次日清晨,贾钱在舒适中醒来。好像很久都没有睡过这么安心的一觉了,前阵子往往每次醒来,外面就会多一具尸体。他在梦里常常梦到那些歹徒成群结队地前来向他讨命,那样的噩梦着实把他折磨得不轻。 刚睁开眼,就发现了床边的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汤。一边还附着一张纸条,大意是有利于他的伤体恢复什么的。 喝过药,他揉着眼睛下楼,但还是很不习惯自己的家一下子变得这么奢华。 窗户外面的太阳光线很足,但似乎也不算很晚,空气中还弥漫着熟悉的早粥的味道。 他顺着气味找到了厨房,肚子里饿得咕咕直叫,急不可耐地想要找点东西吃。果不其然,灶台上的锅弥漫出飘忽的水蒸气,刚才的香味就是从里面传出来的。 “哦,你醒啦。” 站在灶前的人竟然不是老娘,而是东方诗明。他见到贾钱走了进来,淡淡地对他一笑。 “啊,贤弟你怎么……”贾钱还以为没有睡清醒,连着又拍了两下自己的脸。但他确实没有看错,眼前的就是东方诗明本人。 “旧衣物已经换洗掉了,准备去吃早饭吧。”东方诗明搅动着锅里的热粥,眼睛注视着不断从锅底冒上来的气泡说。 贾钱愣怔着,似乎还没完全明白过来,只是呆呆地点了点头:“哎,是,是。” “对了,那个素别枝……”贾钱忽然又想起最让自己在意的那个问题,连忙又问。 东方诗明摇头:“那个我也不清楚。不过素别枝说他等会儿会坦白的。” 第六十五章 答疑 典雅别致的雕花紫檀窗格,朝阳的光辉被撕成一片片地洒在屋里的地板上。客厅四角各有细瓷大插花瓶作装饰,堂前还挂着一幅名贵的墨宝真迹。 镀金狮首香炉里的烟袅袅四溢,这到处的一切,从各种感官接踵而至的冲击,都让贾钱有种恍惚的不真实感。 摆好碗筷,很快就见到素别枝和贾钱父母从门外回来了。 贾钱老爹手里提着几包干草药,看来是素别枝带着两人去药铺了,进屋后嘴里还不住地叮嘱: “药方就是这样,我今早已经让他试着服下了一剂,主要是看药量是不是还要进行一下加减……” “哎,好嘞。真是多谢你。”贾钱老娘还满脸堆笑地向素别枝一个劲道谢。 “他的身体状况还需要一段时间的调理,大概服药半个月吧。”素别枝继续说。 贾钱见状,顿时又清醒了过来。他连忙跑上前去,想去要个说法。 但是,贾钱老爹老娘看到他,顿时无比激动地也迎了过去,一家三口瞬间抱在了一起。被紧紧抱住的贾钱有些愕然,他又不明白了,现在是个什么状况? “儿啊,快说说,你这段时间都经历了啥。”老娘声音颤抖着,满是疼爱的语气。 “乖仔,这段时间一直在和那些坏人作斗争,真是了不起啊乖仔!”他老爹也声音颤抖着,似乎,还挺自豪。 “不是……”贾钱头脑有些错乱,但当他看到一旁装作若无其事的素别枝时,顿时明白过来了。好他个瘪犊子,难怪好心带着爹娘出去买药,原来这波是先发制人。 这样一来,他就不好讲明素别枝的诡计了。既然老爹老娘都认为自己是个“抗击坏人的英雄”,那若反过来再说一切都是素别枝的布局,自己脸上也没有什么光彩的。 既然如此,他也只能顺坡下驴了,素别枝真可谓是奸猾老练。 正好东方诗明也把早餐做好,众人就围着餐桌坐下,一边吃饭一边听贾钱娓娓讲述他一路上的经历。 显然这种故事非常下饭,贾钱老爹老娘听得津津有味。因为贾钱顺着素别枝的套路,对其中的部分进行了曲解和改编,因此听起来更加有趣味,即使是其中的凶险的部分,也颇具有故事性的色彩。 通过贾钱的讲述,老爹老娘算是了解了儿子这段时间的辛苦。还有东方诗明和素别枝这两位挚友的帮扶,那些恶匪头目最终被一打尽,实在是尽善尽美。 “最后……”贾钱吞咽下一口馒头,晃着筷子意犹未尽地结尾,“我们一路飞驰,忍着伤势赶回了封鹿郡。于是这段除恶书生的路程,就达到终点了。” “哦……”贾钱老爹把剩下的稀粥喝了精光,舔着舌头,似乎还流连在刚才的故事里。 老娘也不禁拊掌赞叹:“儿子,真是了不起。” “是啊,您的儿子确实非常了不起啊。”素别枝也坐在一边嘻嘻笑着附和,但却换来了贾钱赌气似的白眼。 “等等等等,”贾钱忽然又想到了自己的疑问,连忙趁机会问道:“我能说的都说完了。老爹,你们也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你们称呼素别枝是恩人?他有何德何能……” 素别枝嘴角一直翘着,但没有说话。老爹老娘先看了素别枝一眼,又回头惊讶地对儿子说:“哦,我们还以为你已经知道了呢。” 东方诗明也停下筷子,仔细倾听。 “那是十来天前的事情了吧。”老爹摸着下巴,与老娘相视着一起回忆。 十来天前?贾钱愣了一下。这差不多就是他从青崖书院被遣送回乡的时间。 “那几天,咱们封鹿郡一连下了好几天的瓢泼大雨。” 老娘接上话茬,皱着眉头说,“还刮大风,我记得那边的商铺都开不了门了呢。” “咱们原来的老房子,本来就有些漏水,房梁房椽都不牢固。就在那几天,雨下得最大的时候,咱们老房子在半夜的时候塌了。” “塌了?”贾钱张大嘴巴。 “是,你爸还被房梁砸伤了。”老娘朝老爹努了努嘴,示意此事确凿无误。 老爹扭了扭脊梁,似乎还有点心有余悸:“是啊,睡到半夜就被砸残,真是吓死人。” 贾钱听说自己家原来还经历了这样的劫难,眼中流露出惊讶和伤痛,仿佛自己也是那场变故的经历者。他接着追问:“那,然后呢?” “然后,虽然第二天雨就基本停了,但是咱们家彻底变成乱七八糟了。”老娘继续回忆道,“还有你老爹也受伤了。房子毁坏,修葺又不方便,你老爹和我差点就要没地方住。但是就在那天下午,素别枝哥恰好路过咱家,这才帮咱家解除了这一桩烂摊子啊。” “真是大善人啊。”老爹由衷地望向素别枝,情不自禁过去攥住素别枝的手,不断地晃着,“再次感谢啊,感谢。” 贾钱看着老爹的举动,脸上有点微微抽搐。 他看着素别枝,半信半疑地说:“所以,是他帮咱们修好了这座新房子?” “是啊。”老娘激动地一拍手,“不光这样,他还帮你老爹很快就治好了伤。人家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但自从素别枝哥给你老爹敷上了那种神奇的药膏,才过了两三天,你老爹就跟个正常人一样没区别了。” “这……”贾钱难以置信。 “素别枝哥一来,就主动帮咱们出钱雇人修房子。还给你老娘和我准备了客栈房间暂住,完全没让我俩出一个子儿。” 老爹一遍遍抚摸着素别枝的手背,“能有这么好的房子住,真是从前都没有想过。哥真是为富又为仁。” 第六十六章 同归于好 “不过举手之劳,何况我平生就喜爱帮助别人,请二位不必将这点事放在心上。” 素别枝试着抽开手,但是老爹始终不愿意放开,他只好委婉谦恭地回复道。 “不不不,这对哥你来说是件事,但对我们贾家来说就是大事了。”老爹老娘一起凑上前去,脸上全是真挚的神色,“哥今后都是贾家的恩人,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但凡能做到的,都会竭力相助。” “爹,娘……”贾钱听他二老这么说,差点吓得从椅子上跳起来。合着连他也算进去,都要欠这货一个天大的人情了? 东方诗明坐在一旁,算是全部厘清了事情的起末。他微笑着颔首,心中非常舒畅。 而见到贾钱惊慌的模样,他悄悄挪过手去按住他的手腕,示意他先不要着急。 这顿早饭吃得每个人心里都各自怀有心事。尤其是贾钱,他现在对素别枝的印象越来越复杂了。虽然他确实坑过自己,但是也做了很多补偿。但再一想到这可能是他一开始就谋划好的,又感到像吃了苍蝇一样怪异。 素别枝提议三人去城里到处转转,东方诗明答应得比较快,贾钱因为内心里还比较混乱,犹豫着要不要跟他一起出去。但是他老爹老娘不容置喙地把他从家里推了出去,没有办法,他也只好跟着两人外出了。 天气好得出奇,晴朗明媚的天空,时而飘过几朵形态各异的白云。城里非常热闹,人声喧闹,熙熙攘攘的人流不断在身旁穿梭,各种叫卖和吆喝声此起彼伏。 穿行过一条条街巷,三人走到了一棵大槐树下歇脚。 槐荫非常凉爽,斑驳的阴影投在地面,泥土里都沁着飘忽的青草香。 “真好啊,封鹿郡。”素别枝蹲在地上,两只手搭在膝盖间,“这么富饶的地方,你又为什么想要往外走,还是要做个儒生呢?” 贾钱正在用手扇着汗,听素别枝突然这样问,神情稍稍愣了一下。 “……不知道啊。”他仰望着从树叶缝隙里透出来的天的湛蓝,呼吸着清爽的空气,喃喃道: “还是不习惯吧。呆在这种地方久了,反倒没觉得多么迷人,总想出去寻找一下自己向往的生活。” 东方诗明和素别枝都看向他。看来他从前也有过这样的考量吧,现在似乎回溯到往昔,神情流露出一种迷惘与向往,顾自地发愣出神。 东方诗明拿出铁扇来扇风。不过这东西沉重,何况本来就是武器,似乎感受到的凉意并不明显。 他其实更像是在遮掩自己的表情,似乎只有这样,自己被勾起的那些回忆才能够继续隐藏在自己心底。 “向往的生活吗……” 素别枝沉吟了一会儿,若有所思。 他顿了片刻,忽然对贾钱说,“如果你还有意回青崖书院,我可以帮你给祭酒写推荐信。全看你的心意。” 贾钱思想正在神游,忽然听到这样一个好消息,精神立刻返回现实:“真的吗?” “不骗你的。”素别枝抬头冲他露出一个童叟无欺的笑。“考虑好了,可以跟我说。……毕竟虽然是为了斩除恶孽,但是还是利用了你,我总想着得作出让你满意的补偿。” “……呃,倒也不是啦。”贾钱见素别枝难得一见地出现这样真诚的模样,顿时也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其实他也都知道,善恶与大是大非他心中还是有杆秤的。他对素别枝也不是什么怨恨,就是……单纯地觉得这人有点欠踹,除此之外没什么恶意。 “那个……谢谢你帮我家,那个……修房子,还有给我爹治病了。” 憋了很久,他才涨红着脸,吞吞吐吐地对素别枝说道。 “你不用为我自责……我那个,”贾钱拽着衣领,眼神故意避开素别枝,“咱们就算是,互不相欠好了。都是朋友。” 东方诗明和素别枝对视了一眼,都笑了起来。 “真是感谢你的理解,兄弟。”素别枝缓慢站了起来,朝贾钱主动伸出手,“那么,这就算是冰释前嫌了吧?” 贾钱凝视着他,考虑了一下,终于郑重地点了点头。 “啪”的一声响,两只手在半空中握在了一起。东方诗明站在他们一边,铁扇之后,露出了一抹欣慰的笑容。 傍晚,素别枝与东方诗明两人结伴外出。顺着巷的深处继续走,安静的气息似乎与外部的热燥彻底隔绝,树荫接着远处的斜阳,天幕一片姹紫嫣红。 越走越僻静,东方诗明与素别枝其实都在等着对方开口,一直没有停下脚步。 青石路面凉湛湛的气息泛上来,空气凉爽怡人,像是河畔的晚风。 “你打算下一步,怎么办?”东方诗明悠悠扭过头,漫不经心地搭话。 素别枝两手背在脑后,仰望着朦胧的星空:“在这里待两天,帮贾钱除却后患,就准备离开了。” “赭云山壑离封鹿郡不算远,沿途九彻枭影据点被灭的消息很可能先传到那边去。”素别枝眼神里充斥着与之前不同的冷静和理性,默默地说。 “赭云山壑据我的调查,是九彻枭影的一个型的指挥处,里面不乏大量兵力和好手。这两日我先在封鹿郡以逸待劳,倘若他们没有动作,我也会找上门去。” 第六十七章 再踏路途 “原来如此。”东方诗明点点头。看来九彻枭影排设的棋局果真不,暗伏的兵力还有这么多,如果不彻底调查清楚,确实非常棘手。 素别枝歪过头,看着东方诗明沉眉思索的模样,不禁问道:“怎么,你有什么打算吗?” 东方诗明踢开一块路边的石子,微笑道:“我的计划也是这样,真巧。” “胡扯,我又不是贾钱,骗我可不容易。” 素别枝贱贱地笑,朝旁边挪开两步,“你要跟我一起行动么?虽然你智商马马虎虎算是不赖,但硬本事真是拉跨呀。” 东方诗明嗤笑了几声,没有答话,继续往前散步。素别枝正中他的软肋,没有硬实力的话,确实是一个很大的不足。 这么说来,或许他也要找时间抓紧弥补一下自己的这块短板了。 素别枝遥望天空中绯红的流云,瞳孔里倒映着暮色幢幢。他又想了一下,说道:“不过倒也不是不可以,一个人路上奔波没意思,拉你一个还可以互相讲讲笑话解闷。你要是真想跟着,那就随你的便咯。” “可以。”东方诗明松了口气,“再过两天,我的伤和内力也能调养复原。你放心,我不会给你拉跨的。” 说话间,东方诗明仔细观察到了素别枝腰间一只包裹的锦囊,大概里面就是他的玄徽了。看来这个素别枝果真是日后反攻的一个巨大的助力,可不能就这么放他跑了。 素别枝看他脸上露出神秘而自得的笑,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闲聊起来,暮色渐沉,两人慢慢往热闹的街市走去。 ………… 两日后,素别枝和东方诗明准备要启程了。 这两天来,赭云山壑竟然没有一点动静,倒也多少出乎两人的意料。不过为了贾钱的安全考虑,他们还是决意要过去一探这龙潭虎穴。 除了去赭云山壑之外,东方诗明还并不知道素别枝的下一个目的地是哪里。不过据他的推断,素别枝很可能要回返他的那个“朋友”那里。 若不出所料的话,他口中的“朋友”,应该就是下世凡荒天的代行者,玦同君了。 贾钱和他的爹娘一直挽留他们多住几天再走。但是计划不宜耽搁,素别枝和东方诗明还是婉拒了他们的好意,几人一直推让到门口,这才依依作别。 “贤弟,后会有期了。还有素别枝……兄弟。” 贾钱含泪与他们挥手告别。回想起这段时间以来的经历,一次次出生入死,最终结识了这两个好兄弟。到了现在,他越发感到难以分离。 “没事的,以后的路还长,一定能再见面的。”东方诗明对他真切地点点头,长舒了口气,最后对他和蔼地笑了笑。 “你也要努力啊,以后回到青崖书院,可不要再被遣送回来了。”素别枝呲着牙对他挥手,“共勉!” “好!”贾钱卖力地挥舞着手臂,朝他们两人喊道。 贾钱一家站在门口,目送着两人一直远去。 早晨的阳光斜洒在道路上,莹莹生辉,宛若金砾漫道,一直照耀着两人离去的背影。 ………… 穿过闹市区,两人一直走到封鹿郡的城门口。忽然这时,素别枝停下快要出城的步子,目光看着一旁的一间酒馆,硬拉着东方诗明进去再吃点东西。 店还有一张空余的桌子,两人围着桌坐了下来。 东方诗明扶着桌角躬下身落座,鄙夷地看着他:“你还没吃饱啊?” “不是不是。”素别枝连连摆手,“咱们接下来要去的地方,可是赭云山壑呀。虽然有情报,但是我也没十分的把握能搞得定。” 他一边呼喝着二,一边又无比认真地叩击着桌面说:“这种时候,要吃点好的,才有力量去杀敌。最不济来说……也算是吃顿临死的大餐。” “你……”东方诗明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他对素别枝这样的跳跃而神奇的思维完全捉摸不透。 二凑了过来。素别枝连着要了酱猪蹄、卤鸡、烧鹅等等,又爽快地问东方诗明,“你有什么要吃的吗?” “不了,谢谢。”东方诗明摆摆手,“我在贾钱家里已经吃饱了,你点你的就行。” 素别枝朝他点点头,掏出一锭银子交给二,让他速速去准备。不一会儿功夫,一道道肥美流油的菜肴就接二连三盛了上来,肉香浓郁,看起来十分诱人。 素别枝抓起餐具就开始大快朵颐,好像饥饿了好久的难民,完全不像是刚刚吃过早饭的样子。东方诗明不忍看他,侧目到别处,假意瞭望着门外。 过了片刻。素别枝还在畅快地咀嚼食物,东方诗明望着外面渐高的朝阳,心思不知怎么忽然想到了赋云歌。 他俩失散好久了。不知道赋云歌现在怎么样,不过他坚信,挚友现在也一定在为九彻枭影的灾祸奔波着吧。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会聚,茫茫下世凡荒天之大,两人的行踪宛如沧海一粟,互相寻觅,谈何容易。 忽然,就在他这样思索的刹那,他的瞳孔里忽然倒映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第六十八章 酒馆重逢 “!!” 东方诗明脑中如电光闪过,诧异地“腾”地站了起来,吓得对面的素别枝都停止了嘴里的工作。 怎么会?东方诗明完全不顾素别枝,直勾勾地盯着门外。顿时他的心海翻涌起来,但又不敢相信眼前是真的,或许是自己的幻觉? 素别枝见他这么失态,也好奇地往门外瞭望。 门外,一个少年正拿着一张地图,四处咨询着路边的行人。他看起来风尘仆仆,脸上倦色难掩,但是依旧神采奕奕。 那张脸,东方诗明再熟悉不过了。与自己刚才回想的那个模样完全重合,这是赋云歌?! 他怎么会到这里来?东方诗明总觉得这是不可能的,天下怎么会有如此巧合的事。不过就这么否定了的话,他又没有合适的证据。 眼前这个人,不论怎么看,都与赋云歌别无二致。 “你失散的朋友吗?” 素别枝不愧江湖老手,一下就看穿了东方诗明内心的想法。东方诗明有点失神地转过头来,但没有说什么。 “去问问吧。”素别枝放下手里的鸡腿,摆正脸上的表情,尽管嘴边还都是油光,“一句话的事。就这么擦肩而过,可是比认错人更加令人反胃。” “是。”东方诗明顿时被一语惊醒,脑中宛若拨云见日。 门外,赋云歌擦着脸上的汗,孜孜不倦地询问着过往路人。 根据这段时间一路追来的线索,他就只能定位到封鹿郡了。一路追来,他耗费了不少心神,但求能够找到东方诗明,但眼下的进度似乎近在咫尺,却又恍若遥不可及了。 “他们要是晚上来的话,恐怕真的没有多少人能看到吧。”赋云歌自言自语,蔫头耷脑地朝路边的一处树荫走去。 而今情况这么复杂,留给他找东方诗明的时间也不会太多,倘若再没有结果,也就只能到此为止了。 “唉……”他晃着颈椎,苦恼的心情完全写在了脸上。 这时,东方诗明从酒馆里跑了出来。 “喂——”东方诗明双手放在腮边,一边追一边喊,“赋云歌!!” 被叫了一声,赋云歌低垂的躯干一下子怔住了。 这么熟悉的嗓音,不是东方诗明又还有谁?他刹那惊喜交集地转过身去,那个一直在追寻的身影此刻在眼前具现。 当看到来者的一瞬,他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东方诗明见自己果真没有认错,同样无比激动。时隔一月有余,两人终于从那场残酷的失败之后再次碰面,好在都平安无事。赋云歌胸口鼓动着欢喜的情绪,热涨涨地,愉悦到难以言说。 两人都有很多话想要问或者诉说,东方诗明提议先回酒馆再细说。两人一起返回刚才的饭桌,素别枝正好吃完盘子里的卤鸡,看到他俩,得意地抿嘴笑了笑。 两人先互相简单地倾诉了一下各自的际遇,都尽量长话短说,其实也是不希望好友过于担心自己。反正现在平安相会,以前的种种磨难,也都没那么重要了。 之后,东方诗明又向赋云歌介绍了一下素别枝。素别枝和赋云歌并不见外,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是都很和善地打了招呼。赋云歌听说他能够以一己之力干掉四个九彻枭影头目,同样暗暗佩服。 “那,你们现在是有什么打算吗?”想说的话都大致说完了,赋云歌看两人的行头似乎是要往别处去,不禁开口询问。 素别枝还在啃着最后一只猪蹄,不方便说话,就让东方诗明跟他解说。 东方诗明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接着对赋云歌说:“我们此行要先去赭云山壑铲除那些隐藏的九彻枭影力量,接着再赶赴……”他说到这儿,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他瞄了一眼素别枝,又继续道:“赶赴代行者,玦同君的住所。” “哦?!” 谁料,他这番话刚刚说完,就见到两人彼此不同的讶然叫声。 素别枝还没吃完,只是脸上的表情大有“此言差矣”的意思,还苦于满嘴是肉说不出话。 赋云歌首先叫道:“你们要去赭云山壑吗?但是……或许已经没有必要了。” 这句话一出口,素别枝和东方诗明立刻齐齐把眼神全部放在了他的身上,“什么意思?” 看着两人完全不知情的样子,赋云歌想了想,先从怀里掏出一封皱巴巴的信纸来,平铺在桌子上给两人看。 只见上面字迹无比潦草,甚至纸张已经出现破损,根本不容易辨别上面的内容。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压下声音对两人说:“因为,赭云山壑的基地,已经被覆灭了啊。” 东方诗明勉强从纸张里得出了一点线索。他听到这话,立刻抬头说:“这封信是一品红梅写给你的,难道是他消灭了赭云山壑的九彻枭影么?” “……是。”赋云歌点点头,但是表情仍旧有些阴郁,“信上的内容,总的来说就是不容乐观。斑点君来送信的时候也受了伤,恐怕前辈两人确实陷入了一些麻烦。” 东方诗明和素别枝都不知道斑点君是何物,但他们知道这不是重点。听赋云歌诉说的严重程度,两人的情绪同样低沉了下去,转回头去又仔细阅读这封信。 信上的内容,的确有些令人意外。大意是一品红梅虽然成功地剿灭了赭云山壑的九彻枭影党羽,但是赭云山壑里面隐藏着意料之外的好手。他虽然干掉了许多兵众,但是自己也受了创伤,与赋云歌约定的会合时间可能会延迟;另外,醉尘乡的音讯近日来忽然断绝,他现在也无从得知醉尘乡的状况,很可能也遇上了什么棘手的麻烦。月参辰和寇武夫暂时也没有下落,但应该没事,最后是嘱托他们千万心行动。 第六十九章 临时变数 通篇下来,确实没有任何可以称得上是好消息的地方。 东方诗明看完也陷入了沉默,竟然连一品红梅和醉尘乡也遇到了麻烦,如此强者也会受制,看来九彻枭影这潭水的深度确实不浅。 素别枝浏览着信上的字迹,眼里的神态更为复杂。他不觉停止了咀嚼,看起来好像也为这突如其来的现状感到有些愕然。 “一品红梅啊……”他咽下嘴里的肉,嘟囔着说,“没想到他也来趟这浑水。不过喜欢单干一直是他的缺点,真不明白他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 赋云歌听到素别枝竟然认识一品红梅,忙凑上前去想打听个仔细。 素别枝见他这样的神态,还以为是他在怀疑自己吹牛皮,倒显得有几分不高兴:“我真的认识他啊,只不过不算熟悉,见过几面还是有的。别看我这么年轻帅气,我可是和他差不多大的年纪呢。” 赋云歌当然知道他是玄徽的持有者,见他这么说,连连摆手表示对他十分信任:“这是当然,这是当然,你一看就是那种底蕴派高人。我也是真的想了解一下前辈的过往。” “切,”素别枝看他不像是撒谎,拿桌上的抹布擦了擦手上的油脂,开口就讲述他所了解的一品红梅的过往。 “我知道的不算多,毕竟往来不频繁。”他抬头检索着脑内陈年的记忆,一边说道。 “……他在早年的时候和那个叫醉尘乡的,有过什么组合,两人到处行侠仗义,搞了很多山贼流寇。那时候是他声名卓著的时候吧,很多百姓敬重他。” “虽然阅历很广,不过他早期的行为很臭屁啦,自称大侠什么的,完全没有我成熟。”说着,他还不忘给自己脸上贴金,翘高了鼻子哼了一声。 “然后呢?”赋云歌听得倒是津津有味,往前探了探身子,催促着他接着往下说。 “然后?”素别枝又冥思苦想了片刻,才继续说道:“后来他有了很大的转变呢。不过中间的经过我了解不清楚,那段时候我也在忙别的事情,离开了一段时间。但是……” 他用指头敲打着腮帮,皱眉思考着说:“再次听说他的传闻,就是他淡出江湖的事啦。似乎那时他受了刺激,我也去找过他一次,想安慰一下他,但是他闭门谢客了,妈的。” 听他爆粗口,东方诗明和赋云歌都扑哧一笑。但赋云歌旋即又沉吟着垂下头去,默默地消化这一段内容。 “原来是这样……”他自言自语般地声说。 尽管他不知道那段时间一品红梅受了什么刺激,但是也多少能理解一些了。能让一个傲气的侠客沉沦江湖,那种刺激,恐怕确实是改变了一品红梅很多。 素别枝看他这样愁云密布的样子,在他身边淡淡地说:“没事,都是过往几百年的破事了,你看他这不也活蹦乱跳地……”说到一半,他才想到一品红梅现在也不是“活蹦乱跳”了,只好换了一句话道,“他应该也有自我的考量了。” “是,我相信前辈。”赋云歌也吸了一口气,收拾情绪重新振作。 东方诗明刚才一直没有说话,他更加看重的是刚才自己说出路线规划时素别枝的神色。 难道说,是自己猜错了?他要去的下一个地方,真的不是玦同君的住所吗? 他失算的表情也被素别枝收在了眼里。素别枝来回打量了这两个年轻人几遍,才忽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那行,吃饱喝足,该说的也都说了,是时候要继续赶路了。” “你要去哪里?”东方诗明终于按捺不住,仰头问道。 赋云歌同样好奇。他现在既然已经找到了东方诗明,一品红梅又难以和他汇合,那么他现在也无处可去,倒不如和他们一起行动。 “当然是……往东而行。”素别枝露出一个故弄玄虚的笑。 东方诗明和赋云歌仍然云里雾里,但也跟着一起起身,随素别枝往门外走去。 好在花费的时间还不算多,看样子时间还算比较充裕。素别枝三人出城,就往东面款款走去。 素别枝没有立刻施展神行术,一来是刚吃了很多珍馐,不方便剧烈运动,二来更重要的是想留给东方诗明主动问自己的时间。 他看东方诗明一路上都难得失算一次,当然觉得很新鲜。于是玩心升起,他很想看一次东方诗明露出谦恭的样子来询问自己计划。 但东方诗明内心岂能不知道他的心思,单看侧脸难以掩盖的表情他就能猜出七八分。于是他也不着急,反过来故意想看素别枝被自己吊胃口的模样。 两人各自打着心里的算盘,都没有先行解释。就这样走了一段距离,竟然还是没有主动松口的一方。 “我说,咱们现在往东而行,最终要到什么地方?” 谁料,赋云歌竟然率先破局。 他见这两人都很默契似的,却没有来跟他解释最终的目的地,虽然刚才东方诗明说了“玦同君的居所”,但是貌似是他的口误。这样一来,他还是不知道目的地是哪里。 素别枝和东方诗明的局面被轻而易举的一句话结束,两人都感到没有什么趣味了。素别枝没办法,只好同他们说真话。 “这个地方嘛……乍一说好像不很好解释。”素别枝挠头,“不如换个说法,我们要去参与一场即将开办的盛会,名为‘金戟锋鉴’。” 第七十章 阴谋浮水 “金戟锋鉴?”赋云歌和东方诗明微微一愣。 素别枝很是得意地晃着脑袋:“是啊。被誉为戟界第一盛会,十年才举办一次。不过你们没听说过也没什么,毕竟主要就是那七大门派内部的争锋了,不如开始时有影响力。” “不过……”他话锋一转,“今年的这一届金戟锋鉴,可是大有看头啊。” 赋云歌好像是想起来了一点印象,思索了片刻,才惊呼出来:“我想起来了!他们这几天来,是公开向九彻枭影宣战了!” 此事东方诗明却没有听说过,想毕是在他们流亡的最后几天才刚刚出现这件事。赋云歌一路追过来,在路上自然少不了传闻轶事。 “是啊。他们是第一个公开向九彻枭影宣战的组织,想毕再过几天他们的威名就会传遍各地吧。” 素别枝淡淡地说,“从他们宣战之日的这四五天来,各地确实少了很多九彻枭影作乱的消息。” 四五天来?东方诗明沉吟计算着,大概就是他们被围歼的最后一天,也难怪他不知道。 “他们这么做,确实能够引起九彻枭影的注意,并且牵制他们的行动。”赋云歌同样称赞,“还能吸引其他力量汇合,真是一石二鸟。” “倘若没有足够的组织力量,这么做伴随而来的风险同样是难以承担的。”素别枝认同他的观点,但同样也指出了缺陷。 东方诗明点头,思忖着这件刚刚得知的事情。金戟锋鉴的名号他之前也多少有所了解,以他们的派头,说不定真能暂时抗衡一下九彻枭影的力量。 但恐怕按照九彻枭影现在的实力,以及未知的潜藏力量,金戟锋鉴恐怕难以坚持到最后。 比如,单说能够击伤一品红梅的能力,金戟锋鉴就不好对付。 他们,还需要更多的正道力量加入。 “那行吧,饭后散步结束,咱们要加快速度了。”素别枝忽然说。 “有多远?”赋云歌和东方诗明齐齐问道。 素别枝想了想,伸出四根手指:“如果按照我自己的速度计算,也要四天的路程。带上你们两个,恐怕……” 但赋云歌一拍胸脯:“无碍,我也有神行术。虽然应该比不上你,但是也不会掉链子的。” “好。”素别枝眯眼望了望渐高的太阳,抓起东方诗明的手腕,“那事不宜迟,走吧!” 赋云歌和素别枝同时调气运功,脚下激起一堆沙尘。三人的身形顿时如风驰电掣冲了出去,在远处的道路上飞快赶去。 ………… 而在同时,更加遥远的一处城郭,傍水环山,风景秀丽。楼台掩映,热闹非凡。 酒馆的二楼,靠窗坐着一个风貌俊雅的年轻人。清风掠过,他斜挺的眉尖微微露出一股桀骜之气。 少年坐在窗边,自顾自地喝着酒盅里的清酒。他的眼神里似乎掩藏着很多情绪,但是却不便抒发,只能继续深深埋藏在内心的深处。 “唉……真没意思。” 许久,他自言自语地叹了口气。 窗外的街道上绿树环合,远山恬静可人,仔细听还能够感受到城外河水的流淌声。但是这一切,都好像无法令他产生一点兴趣,他的表情仍然是枯燥无聊的样子。 刚刚打发走了那批麻烦的家伙,他可是巴不得他们赶紧滚蛋。还妄想要他在影主面前说几句好话,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就算他真说了,他们难道就能平步青云么? 不过就是棋子的宿命,有离愁丹苟活就该感恩了。考虑得太多,没有什么好处。 他晃着酒盅,咂着嘴仔细品味这股馥郁的酒香在舌尖上徘徊。 “好无聊,要是能找到那天那个用梅花打架的家伙,再和他打一场就好了。” 他慵懒地趴在了桌子上,目光紧贴着凉凉的桌面,嘟囔道。 这座城更为偏远,少年过来也不是为了任务。自从把前段时间收集的宝物全部上交给影主之后,他的任务就变成了更加灵活悠闲的“督战”。 各地的情况都有条不紊,就算偶有差错也并无大碍。他对指挥本来就没有天赋,见到眼下的情况,他就理所当然地怠惰了下来。 “唉,人生乏味。”他懒懒地咨嗟道。 忽然,就在这时,一只黝黑的鹰从窗外疾驰飞来。 少年抬起头,黑鹰迅速落在了窗沿上。看来是新的任务,少年从鹰腿上解下信件,草草地阅读重点。 “嗯?” 当他看到最后,两眼已经开始渐渐发光。 “太好了!”少年兴奋地一拍桌子,腾地站了起来。 信上的内容,大致是嘱咐他的新变动。但少年关注的是那个地点,是她在的地方! 他马上就能见到她了! 掐指细算,也有一段时间没见她了。现在想想,果然还是女朋友有意思。 “阿甜,我来啦!!” 喜不自胜,少年阔绰地掏出一整块银锭,拍在了桌子上。紧接着,他直接从二楼一跃而出,施展开十足的轻功,踩着房檐就往远处奔去。 ………… 第七十一章 蟠龙古壁 而在另一边,三人已经奔走了整整四日。 素别枝三人舟车劳顿,赶路不停,终于抵达了目的地的地界。长途跋涉,就算有神行术支撑,也已经非常疲惫。不过好在天气还没太炎热,否则恐怕会更加难受。 快接近目的地,素别枝三人实在是累得不想动弹,就雇了一辆驴车,载着他们往终点赶去。 正午骄阳似火,干燥的风吹刮着地面,两旁的树叶也被晒得昏昏沉沉。 赋云歌躺在车子上,用手给自己扇风。这几天他累得够呛,好在快要到了,否则更加令人绝望。 “快到夏天了啊。”东方诗明懒懒地望着浓密的树林。 素别枝因为内力远在两人之上,倒也不见得很劳累。他望了一会儿万里无云的天空,感到有些无聊,就从怀里掏出一只包袱,仔细地解开。 赋云歌不经意看了他一眼。但看到素别枝在做什么之后,他立刻翻身而起:“啊?!刨冰!” 东方诗明也坐了起来,看到素别枝刚要偷偷享用刨冰的画面,他哼声道:“这,什么时候买的……” 素别枝满脸黑线。他手里还捧着一盒刨冰,但竟然还没吃就暴露了。 “这,早上买的啊……”他尴尬地嘿嘿直笑。 “所以你要吃独食吗!好残忍!”赋云歌故作凄惨道。 素别枝被说得愣了愣。但他并不愿意就此割爱,试图据理力争:“这位少年,我可是和你前辈年纪相仿的,你说话要尊敬……” “叫前辈也是看人品的!”赋云歌同样当仁不让,“一品红梅才不会偷吃刨冰,至少,要买三份!” “喂喂,说得简单呀。”素别枝刨冰也不吃了,回过头去和赋云歌理论,“反正我年纪老大了,你怎么说也要叫我声前辈!” “不叫!”赋云歌断然拒绝。 “叫了就给你买刨冰!” “不叫!” “叫了还可以传你武功!” “不叫,死都不叫!” ………… 慢腾腾的驴车上,两人顶嘴叫嚣的声音传了一路。东方诗明觉得这俩货倒是意外的挺搭,乐呵呵地在一旁看热闹。 时间过的很快。驴车慢悠悠地踱步,载着三人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三人依次跳下车来。 “呼。”赋云歌抬手遮掩着头顶的阳光,身上热燥燥的。 前方仍然是一条蜿蜒的山路,但是遥远的彼端似乎有一座高耸的悬崖。青森的茂林间,峭壁格外挺拔。 素别枝望着那边的峭壁,乐呵呵地点了点头。 他指着那边:“就要到了,再坚持一下。” 赋云歌两人鼓足劲,跟着素别枝往远处的峭壁走去。 靠近之后,赋云歌两人才更加感受到峭壁的威严。 赫然只见,高耸的峭壁之上,雕刻着一幅宏大的蟠龙图腾! “好厉害!”赋云歌叹为观止。 金灿灿的阳光普照,古老的壁刻熠熠生辉。岩石上的龙图腾仿佛活物,颇有种睥睨世间的气魄。 “这算什么,初出茅庐的鬼。”素别枝在一旁冷声嗤笑。 “你……”赋云歌又要发作。 但东方诗明先一步摸着下巴开口道:“不过,似乎是要上去吧。有路么?” 赋云歌听到,也回头看去。 确实,峭壁近乎垂直,若是攀爬应该不容易。而且高度不,就算有内力和武功,恐怕也是个不的挑战。 素别枝呵呵地笑着,说:“我自然无所谓,但为了照顾你们的本事……” 说着,他的手指向石壁后方,让两人去看。 隐藏在树丛之中的,是一道人工开凿的阶梯的轮廓。 赋云歌和东方诗明轻轻松了口气。但赋云歌转头反倒不依不饶起来:“你说你无所谓,那倒是从峭壁上爬一个来表演一下?” 素别枝两手抱臂,缓缓摇头想拒绝:“圣人云,宁走百步远,不走一步险。我也……” 但赋云歌此时倒像是抓住了他的把柄一般,想故意让他难堪,不论素别枝找什么理由,他都不为所动,就是坚持让他表演一下。 “唉,这是损害公物的行为。这种宝贵文化遗产,我们都要保护……”素别枝仍然摆手。 东方诗明在一旁看不下去了,于是也来助攻。两人夹击之下,素别枝很快落了下风。 “这……好吧。”素别枝终于没了办法,摊手道:“不到黄河心不死,那就让你们开开眼。” 说罢,他转身返回了峭壁的正下方。 赋云歌和东方诗明见他来真的,都站在一边,想要看个仔细。 只见素别枝微微吸了一口气。顿时,他的衣袖翩翩飞舞了起来! 第七十二章 龙戟掌门 风声四起,全数汇聚在素别枝身旁。就连赋云歌两人也感受到一股由内力产生的吸力,脚步都有些站不稳。 “真不赖!”赋云歌顶着风声对素别枝叫道。 素别枝回头一笑。他瞬间离开地面,飞纵上去,伴随着呼呼风声,气场如同撼地龙卷。 四周的树木都被吹刮得东倒西歪,落叶席卷空气,发出嗤嗤的响声。 只见风卷的核心,素别枝根本不需要借助岩石攀登,似乎无比轻易地,已经抵达了峭壁的顶点! 很快,风消气散。 赋云歌和东方诗明抬眼望去,看到素别枝正站在上面得意洋洋地冲他们挥手。 “这样的实力,真是令人羡慕呀。”赋云歌对他有了一丝敬意。 “呵,是呢。”东方诗明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也快点上去吧。” 两人沿台阶往上攀爬。虽然有些曲折,但是并不费力,不一会儿他们就与素别枝碰面了。 攀上峭壁之后,两人才发现隐藏在山顶的一众建筑。 不远处,是一排宫殿模样的楼阁。它们被白瓦的围墙所圈起,远看过去很有一番威严。 “这里就是山顶,也是金戟锋鉴七大门派之一,龙戟门派的所在。”素别枝简略地介绍。 “真是巍巍壮观,龙戟门派肯定非同可。”赋云歌由衷叹道。 “还好吧,但肯定打不过我。”素别枝又开始自卖自夸。 就这样,三人说着话往那边走去。 等到渐渐走近,赋云歌两人才发现这里比刚才看到的大多了。 庞大的空间,容纳数千人也不为过。刚才看到的那排宫殿,只不过是他们最前排的建筑而已。 正前方是一座大门,红色的方柱架起高高的牌匾。龙戟门派的架势,由此可见一斑。 走到跟前,素别枝对把守在门口的几个卫士通报说:“跟你家掌门说,素别枝前来,让他泡好茶准备好点心和侍女铺好干净的地毯然后亲自来迎接。” “喂喂,要点脸啊。”赋云歌听不下去了,“这么多要求,人家好歹也是一门之主啊。” 素别枝转头嘻嘻笑着:“就因为是一门之主才能拿得出这些啊,自然要好好敲诈一下。” 赋云歌一时语塞。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觉得好像有点道理。 但很快,没想到真的有一群人迎着走了出来。 中央为首的看起来年纪也不了,一个白胡子的老汉,但仍然看起来神采奕奕,躯干无比硬朗,大概就是龙戟门派的掌门。 正在赋云歌猜测的时候,掌门已经带着一众弟子走了过来,笑意盈盈地迎接: “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你盼来喽!” 素别枝也上前两步,笑着伸出手:“好在没晚。你个老东西,几天不见都快要入土啦。” “哈哈,我又不像你,生老病死总是难免的。” 被素别枝这样说,掌门竟然也丝毫不愠怒,而是无比平和友善地打趣。他一转头,又说:“不过,我们龙戟有了后起之秀。我这把老骨头,到时候至少不会愧对先祖啊。” 阳光照着掌门的胡子,闪闪发亮。赋云歌等人顺着他说的方向看去,发现他说的“后起之秀”正是跟在他身后的一个少年。 少年看起来是匆匆跟过来的,手里还提着一根长长的龙头戟,似乎一直在锻炼。 素别枝望着他,顷刻后点了点头:“不赖,是习武的好苗子。” 得到素别枝的赞赏,掌门显然非常高兴,连连拍着那少年的肩膀以示鼓励。 那少年扬了扬下巴,似乎想要掩盖住内心的得意。 素别枝又把赋云歌两人跟众人引见了一番,彼此都大概熟识了。掌门热情地邀请众人回门内详谈,同时吩咐人去准备茶点和客房。 素别枝等人在大厅里暂作休息。不一会儿,掌门遣散了众人,就带着几个亲信走了进来。 刚才那个少年也在其中,赋云歌两人多注意了他几眼。少年看起来年纪跟他们相仿,不过脸上难以掩盖一股英气。 少年也看到了他们,嘴唇轻微地动了动,但是在掌门面前仍旧保持着恭谨的模样。 掌门等人论行次落座,少年坐在了末尾。素别枝先与他们叙旧了一会儿,很快就转移到了正题上。 金戟锋鉴的宣战书,是由七大门派掌门联名草拟的。因此这一方面没什么问题,但素别枝仍然好奇他们是否要在这样的时刻仍然坚持继续开办金戟锋鉴大会。 “这是共同的协议,龙戟也不能够做主。”掌门叹了口气。 “金戟锋鉴落幕,我们都会将全部精力致力于诛除恶匪。”下座的一个中年人说道。 素别枝点了点头。毕竟是他们的事,要怎么做也不是他一个外人来决定的。 “你是……”他接着将目光转移到那个中年人身上,“掌门的大弟子龙豪来着,对吧。” “是,素别枝先生。”那中年人起身抱拳,“许久不见。” 素别枝“嗯”地眯起眼。 他当年曾经下来,见到过时候的龙豪,那时他也就三四岁,没想到短短几十年过去他已经长到这么大了。 不过龙豪的资质平庸,在龙戟门派弟子中也只是依靠勤奋才有今日的能为。这次的金戟锋鉴他似乎也不参加,看来掌门老头的这个少年弟子,确实有过人的所在。 看得出来,掌门希望让他承接宗门的事务,在他过世后继任掌门。受到武艺的限制,他这样也算是不错的归宿了。 另外还有掌门的师弟和二弟子,素别枝多少都有些印象。 “那这次的金戟锋鉴,龙戟的胜算有多少?”他又问道。 掌门闻言,眼神立刻侧目到那个末尾的少年身上。他想了一下,又说:“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第七十三章 后进之材 “哦?”素别枝被他的话勾起了兴趣,颇为玩味地咂了咂嘴。 既然掌门老头言之凿凿,这么胸有成竹,看来这个少年确实是能为过人。 少年也站了起来,抱拳对掌门道:“龙陶此回,定不负掌门厚望!” 掌门看着他,目光中满是慈祥和希冀。 他很快又把目光转移到了素别枝身后的两个少年身上:“看你这次与这两位少年前来,大概也是你认定的少英雄吧?” “哦,不。”素别枝连连摆手,“就是顺路,他们是打酱油的。道理类似买鞋送的袜子。” 赋云歌两人眼神立刻幽怨了不少。掌门熟知他的脾性,自然不以为真,哈哈笑了两声,对两人友善地点了点头。 “师尊,到了武课的时候了。弟子可否离座前去修行?”忽然,那个叫龙陶的少年在一旁插嘴道。 素别枝看了看门外,正值下午最炎热的时候。他不禁啜了口茶水,笑道:“这么刻苦,日后必成大器。” 掌门也笑了。他挥了挥袖子,对龙陶道:“既然有贵客临门,你就去陪两位少英雄一起逛逛吧。今天的武课,暂时取消吧。” 龙陶再怎么说也是个少年,听到这话显然很愉快。赋云歌两人也随即离座,跟着那龙陶的步伐走了出去。 望着他们离开,素别枝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年轻,真好啊。” 掌门淡淡地耸了耸肩。他转头看向他,又说:“还有一些其他的事情,或许找你商议,还是比较放心。” “找我就放心?”素别枝挤了挤腮帮,“真是令我感动,毕竟我的朋友里像你这么慧眼识珠的已经不多了。” 龙戟主殿外,少年龙陶带着赋云歌两人在四处闲逛。 东方诗明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少年,眼光里带着一点好奇。 看样子,这个龙陶和他们年龄相仿,甚至还要一点。这样的年龄就能够得到龙戟掌门的肯定,看来确实是年少有为。 龙戟门派在峭壁之上,后方就是一片绵延的山川。龙戟的建筑延伸到山下,看起来确实有足以称道的门派雄风。 龙陶带着两人走了一段路,大致参观了一下本门的四处。他似乎很喜欢说话,虽然一开始似乎有几分拘谨,但是很快就放得开了,一直给两人热情地介绍着。 龙戟门派历史悠长,但是较为平庸,没有什么很大的事迹。而门内的景致也并非绝美,很快龙陶就开始词穷了,想要东拉西扯。 其实,赋云歌两人本来对龙戟的历史和建筑没有太多兴趣,大致了解了也就是了。两人更加关心的,是即将到来的金戟锋鉴,还有他龙陶。 “你自就跟着掌门习武么?”终于,东方诗明先开口问。 “啊,是。”龙陶微微一怔,“其实我是孤儿,是掌门收养了我,一直留我到今天。” “这,这样啊。”东方诗明感觉戳到了人家的痛处,面露怜惜的神色以示宽慰。 龙陶注意到了他的表情。他一振臂膀,豪气地笑了:“没事没事。我从未与我的父母谋面,对我来说,掌门就是我的父亲。” “唔。”东方诗明点了点头。 “你在他的心目中,也是非常重要的啊。”赋云歌想到掌门对他无比信任的眼神,又道。 龙陶表情非常郑重:“嗯。现在,掌门把既然决定要把龙戟的希望寄托在我的身上,那我于情于理,都不能有愧师恩。为了这次金戟锋鉴,我已经准备了好久了。”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掌心:“没有掌门,就没有我今天。我是龙戟的一份子,就要把身家性命全部交付给宗门才是。” 东方诗明看到他的掌心已经有很厚的练武形成的茧,能够感受到他的决心,微微点头。 赋云歌更加好奇掌门对他的自信从何而来,便问道:“你对这次的金戟锋鉴,似乎胸有成竹?” 龙陶带两人拐过一处长廊。他回过头来,严谨地正色道:“我一定不会让掌门失望的。” “可是……”赋云歌更进一步,“单单靠意志,恐怕还难以做到吧?” 东方诗明歪过头来,心想这种话多少有点咄咄逼人的架势了。但是考虑到龙陶的性格,大概也不会在乎。 龙陶果然并没有不高兴。他扭头呲牙,对赋云歌道:“所以,你要和我比试一下吗?” 三人的脚步往前再走一步,乍然,夕阳的金辉映入了他们的眼帘。 长廊的尽头,是一片无比空旷的沙地。 第七十四章 演武较量 毫无遮掩的阳光普照过来,照在细软的沙子上,颗颗都像金粉般明媚。 “这是……”赋云歌抬手半遮着眼眶,望着前面的空地。 沙地的一旁,静静伫立着一根镶金的龙头长戟。龙陶上前两步一把抓过它,背过身来对两人道:“这里就是,龙戟的演武场!” 此时的演武场上没有别人,看起来无比开阔。龙陶双足腾沙,右臂翻转,“铮”地一挑,龙戟的戟尖承接金芒,凛然指向赋云歌。 赋云歌眼看眼前的架势,并不慌张。他扭了扭脖子,两手的关节咔咔作响,大踏步迎了过去。 这是他出关后打的第一场仗。尽管更多是切磋,点到为止,但是还是让他迫不及待想要试验一下久违运动的身手。 东方诗明看两人都战意高涨,也不好阻拦,放任两人去比试,自己则在一旁静静观战。 “刷”地一声,龙陶的长戟扬起飞沙。 接着,两人并排着走向演武场中央。 彼此站定,东方诗明很熟络地抬起手臂,预备对两人发号开战的指令。 他两眼扫视着两人,顷刻后,他高声喊出: “……开始!”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骤然,两人的身形同时动作,却是完全不同的进攻招路! 龙陶长戟翻飞,进攻的模样似拙实巧,大开大阖,戟舞春秋。而赋云歌依仗充足的内力和神行轻功,迅捷如电,双掌游如龙蛇,招招出其不意。 面对从来不曾见识的招路,龙陶却表现出无比老练的应对能力,以守为攻,熟练的招式密集如,戟锋繁复,不给赋云歌以进攻的破绽。 而赋云歌也不落下风,虽然是赤手空拳,但是凭借更深厚的内息,对龙陶不断造成干扰,使他根本没有反击的机会。两人一攻一守,如阴阳之变,趋于均衡,一时间还难分高下。 两人的表情,从开始时的刺激逐渐变为了严谨。武功切磋如同对弈,攻守之间,是两种武学的沟通,更是对武者基础的考验。 “看招!”龙陶忽然瞅准机会,大叫道。 只见他猛地挡格开赋云歌的一拳,同时借力退后,摆脱了赋云歌的牵制。紧接着,他不遑多让,直接施展看家的本领。 只见他抛开长戟腾空,气劲饱满,竟然使得半空的气流扭曲,同样附有了长戟携带的威力。收回长戟的顿时,簌簌风声在他身旁旋转,好似他的身旁多出了五六杆长戟一般,一起随着他的进攻,朝赋云歌杀去。 “果真不赖。”东方诗明在旁边轻声赞叹。 赋云歌见状,虽然有所惊讶,但是并没有太意外。 只见他双手提气,在身前缓缓画开一个大圆。霎时,仿佛他面前的空气悉数凝滞一般,变得更加敦实,而他则收掌再运,正面迎着龙陶的戟尖打去。 两人招式碰面,刹那间,调运的气流冲撞,相当的气劲同时逸散,射飞地面的黄沙。 东方诗明拂袖遮住脸,接着一片沙烟随风飞来,全部拍打在他的袖子上。 “两人竟然都有这种实力。”他抬了抬下颌,内心想道。 而当他放下袖子,却看到,原来同时站在中央的两人,此时有一个已经后退了数步。 龙陶和赋云歌两人,静静地站着,都没有立刻开口。 龙陶低头望着脚下被冲退划过的痕迹,又抬眼看了看站在原地的赋云歌,手里的龙戟仿佛黯淡了一点。 退出中央的人,是他。 但赋云歌轻轻地抬起手,他看到了手心被刺破的一个红点。滚珠大的血渗了出来,他微微握拳,随即抿去。 “是我输了。”龙陶迟疑了片刻,拱手向赋云歌道。 “不,算是平分秋色吧。”赋云歌向他扬了扬掌心,笑道。 东方诗明朝两人走了过来:“真是过瘾的切磋啊。” “有这样的实力,难怪掌门会信赖你。”赋云歌也赞道。 龙陶摇了摇头:“不,我还要继续精进才是。” 东方诗明和赋云歌都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这样的能为已经属实不易,他们也愿意相信,金戟锋鉴之上,他的龙戟也会大放光芒。 龙陶望了一眼山头的夕阳,收拾心情,邀请两人继续去散步。 随着三人离开,演武场的黄沙又恢复了平静。 但是,在此时的长廊棚顶之上,一个少女托着脸颊,意犹未尽地晃了晃脑袋。 她趴在琉璃瓦的斜顶上,在刚才目睹了赋云歌和龙陶的对战全程。见两人以这种方式结束,她柔软的细眉微微一皱,吐吐舌头,也轻轻一跃,悄悄离开了。 众人的晚宴在一座华丽的大厅里进行。龙陶和赋云歌三人正好逛回主殿,就随着掌门众人一起前往。 金戟锋鉴的大会在十日之后举行,为首的七大门派这几天来都在筹备策划。掌门今天正好有空闲,才能陪素别枝持续交谈一下午。若是放在前几天,掌门分身乏术,定然连门派都回不来。 这几天正值各门派自行准备,其实说来也没什么太多要忙的,因此掌门才能有这样的雅致,邀请众人前来赴宴聚会。 第七十五章 凤戟动荡 大厅中央是一张红绸掩盖的长桌,金盏盏的餐具在烛光下熠熠生辉。掌门等人依次而坐,夜风从窗外卷入,吹抚得桌下的绸布微微飘动。 开始时众人也只是各自闲谈,不一会儿饭菜就端上了桌。 香气浓郁,鲜汤和烧肉的诱人味道让几天来因为赶路基本没吃好的赋云歌三人食指大动。不多客套,素别枝先行下筷,挑好吃的狂吃起来。 掌门等人看他们狼吞虎咽的吃相,虽然想笑但没有表现出来。稍后,等他们吃得差不多,饥饿感渐渐退去,掌门才跃跃欲试要开始涉及正题。 “凤戟的事,我觉得没什么大不了。” 不曾想,竟然是素别枝先开口了。他拿一根牙签剔着牙,漫不经心地对掌门道。 “他们内部的矛盾,龙戟没必要主动引火烧身啊。应付就好,到时候有问题,他们也不至于来这里找麻烦。” 掌门望着他,眉头有点犹豫:“这……” “旁观者清,这事听我的,包你龙戟平安无虞。”素别枝抿抿下巴,嘿嘿笑道。 “这,好吧……”掌门见他如此肯定,也不好多说什么。 赋云歌两人对这件事丝毫不闻,此时不禁好奇起来。他们侧身低头去问旁边的龙陶:“凤戟的事情,是什么事?” 龙陶偷瞄了掌门一眼,确认他没有将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才吁了口气,压低声音给两人解释: “这件事我也只知道大概,好像是作为七大门派之一的凤戟内部,对于这次的行动决定有所分歧。” “分歧?”东方诗明脑内开始思考。 “是。”龙陶点点头,“据说是凤戟的掌门,和他们的二当家意见不合。对于这次先开办大会再合力对抗九彻枭影的事,好像是凤戟全力主张的……但是他们二当家的似乎很不同意,他主张取消大会,直接开战。” “这……”赋云歌两人愣了一下。 “后来就愈演愈烈了,似乎还在凤戟内部出现了纷争。”龙陶皱着眉说,“别的我也不清楚了,只知道他们掌门和二当家都来龙戟和掌门交谈过,多半也是为了这些事。毕竟七大门派中,龙凤双戟向来齐名,两家走得比较近。” “原来如此。”赋云歌听完,认真地眨眨眼。 龙陶的表情却还是有点遗憾。他叹了口气:“凤戟出现这种事,此番大会的表现定然会受影响。不能尽情切磋,有点遗憾。” 忽然,素别枝吞下一块鸭肉之后,又挥着鸭骨头继续说:“我记得上次的金戟锋鉴大会,获胜的门派是……镇山戟来着?” “不……那是上上次了。”大弟子龙豪在一旁纠正说。 “上次的霸主,是玉面罗刹戟啊。”掌门鼻翼微微外张,好像有点不甘心。 素别枝倒是丝毫不介意。他舔了舔下唇金黄色的油脂,笑着说:“好像是险胜来着对吧?不过不重要,你都半截入土了,有些事就要看开。” 掌门并没有生气,反而冷静地咂了咂嘴,回味了一番素别枝的话。 赋云歌在桌子一旁压低声音对东方诗明道:“这掌门真是个好脾气,搞得我也想口嗨他两句。” 东方诗明微微一笑,不予置评。 “你的意思是……要我不要看重大会的荣誉?”想了一会儿,掌门大梦初醒一般看向素别枝,“也就是说,让我去帮助青琨二当家?” “谁这么说了?”素别枝连连晃动手指,“年纪大了,营养要跟上啊,毕竟你是那种瘦身先瘦脑的类型。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顿悟不了了?” “愿闻高见。”掌门仍然不动火气,十分平和地说。 “就是说啊,不要太囿于恐惧,畏首畏尾啊。”素别枝敲了敲桌面,“担心门派被波及,担心声誉受影响,这可不是你当年的作风。” “好好准备大会,把机会让给后辈来大干一场,全力夺冠;凤戟的事,你怎么想就怎么做,对得起自己,自然无愧于宗门。在这种特殊时期,一个武学宗门最可怕的不是消亡,而是在苟且中消磨掉锐气啊。” 听素别枝忽然正经地侃侃而谈,赋云歌先是被震惊了一下。不过他说的字字在理,而且看掌门那副拨云见日的模样,似乎也不是自己操心的问题。 晚宴进行到很晚,后来主要就是素别枝和掌门在回忆当年了,加上都有点喝高,整个晚宴后半部分都是醉醺醺的。 赋云歌没怎么喝酒。见到时候不早,大弟子龙豪派人送他们去山下的客房。众人出门时外面已经星辰点点,黛色的月牙勾芡在夜空,盈盈发亮。 走了一段山路,晚风的空气凉湛湛的,冲进赋云歌的鼻腔,非常舒畅。 山下的客房是更加别致的平房。由于客人不多,空闲很大,基本是一人住一栋。开门后里面还有一方不大的天井,更加幽静舒适。 告别东方诗明,赋云歌关上门,独自回身坐在了天井的台阶上,仰头深深呼吸。 望着漆黑的夜空,他的内心此时得到了完全的放松。马不停蹄地奔赶,又接触了这么多事情,他感觉休息的时间越来越难得了。 寂静的天井里,除了他自己,空无一人。 酒席时的燥热在他的胸口鼓荡,还有沉浸一天的暑气,都让他觉得还不够畅快。看到屋内有简单的浴室,他缓缓解开衣带,准备回屋冲凉。 “我说,你们当时为什么都留手了?” 忽然,就在此时,一个干净可爱的女孩子的声音从房檐上面传来。 第七十六章 神秘少女 听到声音,赋云歌怔了一下,下意识以为是敌人入侵,立刻提起警惕回头仰视,手心暗暗蓄力。 “诶哎,别紧张,别紧张啦。”那个少女看到他戒备的模样,连忙从屋檐跳了下来。 “我不是那群坏家伙啦,你不要误会哦。”她轻盈地踮脚落地,站在了赋云歌的面前。 月色下,赋云歌能依稀辨认出女孩的轮廓。看起来也是和他差不多的年龄,软糯又明媚的声音听起来更比他要一些。透过熹微的月光,他能看见这个少女陌生的眼眸,清澈又有几分稚嫩。 不过九彻枭影的阴影一直让他在意,于是他又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少女。 少女看到了他在用不很友善的眼神打量自己。她后退了两步,并回报以同样不很友善的表情:“你这样子,很不礼貌哎。” 赋云歌并没有感受到她的身上有什么杀气。不如说,她身上的感觉恰恰与九彻枭影相反,有一种天然想让人亲近的滋味。 于是他摇了摇头,解释道:“不是的……我之前接触过一个九彻枭影的女恶人,她擅长易容,因此多少会有些警觉。不过……你应该不是她。” “为什么?”少女歪着脑袋。 “毕竟……”说着,赋云歌的视线放在了她较为贫瘠的胸部,“要是穿轻薄的夏装的话,无论怎么易容,有些地方还是很难遮掩的。” 少女开始时有些迟钝,脑筋转了一下才明白他在调侃自己。她气鼓鼓地护住胸口,撅着嘴说:“太没有礼貌了,我明明……” 话还没说出口,她的眼睛就不自觉地转到了赋云歌的身上…… “呀!变态!”她忽然捂着脸叫了起来。 她看到了赋云歌赤裸的上半身……毕竟赋云歌刚才要去洗澡。 赋云歌皱着眉头,两手把解开的衣服往上提了提。他越来越看不懂这个丫头了,似乎有些不平常,但是……又有点呆的样子。 吁了口气,他淡淡地说:“所以,你一开始是想说什么来着?” 少女如梦初醒,她拼命晃了晃脑袋,然后才恢复无比认真的表情:“就是那个,我旁观了你们今天下午打的那场架……” “偷窥?”赋云歌微微眯眼,“你有什么目的?” “不,不是!”少女脸上露出慌张的神情,两手来回在身前摆动,匆忙地解释,“不是偷窥的,就只是好奇,没,没有什么目的!你不要误会……” “好好,然后呢?”赋云歌顺利地把局面扳回了主动,内心一阵窃喜。 “嗯……就是,你们当时一定都留手了吧,那个,绝招之类的……”少女多少有点自乱阵脚,与刚开始时候的态势完全不同了。 赋云歌摸不清少女的底细,不过她能够通过两人的交手判断出各自留手,说明也不简单。 “是。”赋云歌直接地点头承认,接着流露出疑惑的目光,“我们是切磋,自然要点到为止。这不是很正常的么?” “啊诶?是吗……”少女怔住了,好像完全不谙世事一样。 “就为了来求证这个,深夜潜入民宅?”赋云歌挑了挑眉,“你是什么人,还有什么目的?” “不,我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少女着急地踮起脚,脸上因为焦急而变得熟透的通红,“我也是最近才来这里的,虽然不能直接现身,但请你信我一下!” “对不起……但是这样是有原因的,我对你也没有恶意。”说着,她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是吗,我可以相信你。” 赋云歌干脆地耸耸肩。看她的样子,确实不像是九彻枭影的帮凶,但在没有完全排除危险之前,他在内心还是存留了一份戒备。 “你还有什么事情么?”赋云歌看着她,“没事就走吧,我去洗澡了。” 少女低下头,垂眉的额发半遮着她的眼睛,看起来有点羞涩。她想了一下,又声地说:“这个金戟锋鉴……虽然那个龙陶有实力,但是真的能打赢全场吗?” “啊,没问题的。”赋云歌不假思索,“毕竟按照大会的规则,他也只是与同辈的选手对抗。在他的年龄里,这种实力已经难逢敌手了。” “大会……规则?”少女愣愣地呆住了,“没有年长的……吗?” 赋云歌看着她,嗤之以鼻:“怎么啊,你不会连金戟锋鉴的规则都不清楚吧?” 少女鼓红了脸,她把眼光挪到别处,吞吞吐吐地说:“人家……也是听说这里好玩,才刚刚过来的……哪有时间知道这么多嘛……” 赋云歌故作讳莫如深的样子,好像是这个的大方家。其实他对金戟锋鉴的了解也只是在路上听素别枝给他们补习的,确确实实算得上道听途说了。 根据素别枝这老油条的说法,金戟锋鉴的规则是基础的坐庄制。上一届获胜的门派盘踞擂台,其他六大门派先行争锋,最后逐级推出霸主,与守擂门派最后对决。 初始的六门派对决,每个门派都要派出一支三人的队伍参赛。掌门不可参赛,三人中必须有一名二十岁以下的优秀后辈参赛。期间每次对决分为三场,后辈与后辈对决,其他两人分别匹配。三场两胜的门派晋级,并在最后决出最强的一派,与上届霸主一较高下。 但最后一战的规则,是只上场双方的后辈代表。通过两个年轻人的一战,决定当次霸主的归属。 换言之,金戟锋鉴更看重年轻后辈的能为。在一次次对决中,门派的后辈代表无疑是最举足轻重的存在。 第七十七章 暗潮祸根 赋云歌将自己知道的娓娓道来。讲完之后,少女才懵懂地眨眨眼,算是大致听懂了。 赋云歌望着天上的朗月,乌云渐渐模糊了月华的轮廓。他转回头去看向少女,道:“那你没事了吧?如果问完了,我就去洗澡了。” “唔……”少女用手揉捏着自己的衣角,纤细的眉毛微微蹙起来,欲言又止。 赋云歌看她不答话,转身准备回屋。 “哎,等一下。”少女忽然对他叫道。赋云歌疑惑地回头。 “你们……一定要心呀。”少女轻轻地咬着下唇,表情很凝重,“这次的金戟锋鉴,不是你们想得那么简单哦。” 赋云歌眉峰乍蹙,他警觉地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你自己去想呀,我不能告诉你更多了。”少女有些匆忙地向他解释,“我是你们这边的,请你相信我。” 说罢,她不等赋云歌作出反应,立刻一跃跳上了房檐,回头又说:“我得走啦,不过我还会来帮你的。” 赋云歌刚要张嘴,却发现少女已经跳着隐遁进黑暗中。月华朗朗,穹顶之下,已经没有了少女的踪迹。 赋云歌空落落地望着房檐,内心既有疑惑,也多了几分警惕。 次日早晨,赋云歌等人起身洗漱。山间的井水十分优质,甘甜清凉,催人清醒。三人共同出门,朝龙戟正殿的方向走去。 朝阳平铺在山间,昨晚的路在清晨看来别有秀丽的景致。蛱蝶飞舞,日光和煦,走在路上,野风的清香沁人心脾。 抵达正殿时,掌门等人正在商讨着一些事宜。距离金戟锋鉴开幕越来越近,他们要忙一些也是必然的。 素别枝先行与掌门等人寒暄。赋云歌两人见到正殿里没有龙陶的身影,猜测他肯定在演武场进行早课,就辞别了掌门等人,往演武场而去。 两人还没到,就听到了那边传来的激动人心的叫喊声。 加快步伐,两人很快看到了在演武场中央挥洒汗水的龙陶。 他此刻正完全沉浸在练武的世界中。一杆龙头戟在他掌中如同活物,翻舞进退之间,他与龙头戟仿若浑然一体,远看过去,好像真的有一条龙在翻腾。 围在他周边的,是一些与他穿着相似的同门弟子。众人此刻看他的练习看到出神,痴痴地在一旁仔细观赏。赋云歌两人同样为他感到赞叹,这样的本领,或许比他年长的弟子也要望尘莫及了。 “铮”地一声尖锐的鸣响,龙陶将自己的戟插入地中。他则翻掌敛气,徐徐恢复气态。 少顷,他心满意足地睁开双眼。 众人顿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赋云歌两人也在远处鼓掌,为他行云流水的娴熟技艺慨叹。 龙陶很快看到了远处的两人,正要拨开众人过去相聚,但此时从远处来了一个中年人。 一众弟子看到那人,立刻变得恭谨起来。龙陶也恢复平稳的姿态,微微弯腰等那人过来。 “二师兄!”等那人走近,一众弟子齐刷刷地叫道。 赋云歌和东方诗明在远处看清了那人的眉目,好像是昨天见过的。据素别枝说,应该是掌门的二弟子。 龙陶同样谦恭地对二师兄行礼。毕竟辈分所在,他虽然天赋卓绝,但是同样不能逾矩。 二师兄挥手示意他们不必多礼。他把目光投在了龙陶的身上,说:“看你有今日成就,掌门也很欣慰。这是龙戟功法的最后一式了,你拿好,今天开始修习,到时候可以克敌制胜。” 说着,他从袖筒里掏出一卷功法,递到龙陶手心。 周围的弟子顿时无比钦佩与羡慕起来。据说,龙戟的最后一式极其困难,一般弟子是无缘修炼的,只有龙陶这样的年少英才才能符合修炼的条件,因而更加惹人称赞。 “谢师兄。”龙陶压抑着兴奋的语气,毕恭毕敬地接下功法。 二师兄显然不喜欢在演武场久待,他微微点点头,就转身离去了。 等他一走,许多年轻或者同辈的弟子就嚷嚷着想看一眼功法。龙陶十分珍惜地展开,顿时所有弟子都争先恐后围了上去。 赋云歌和东方诗明轻声笑笑,无奈地叹气。 不过东方诗明瞬间看到了那个离开的二师兄,虽然渐行渐远,但是他的表情仍然依稀可见。 他戳了戳赋云歌,抬手指向那个二师兄。 赋云歌眯起眼睛去看。很快,他回头对东方诗明说:“似乎,很不甘心啊。” 只见,那个二师兄的脸上,分明是憎恶的表情,甚至是咬牙切齿,颇为瘆人。 接着他转了个弯,赋云歌两人就看不见了。但是仅凭刚才的一眼细节,他们的胸中就对这个二师兄提起了一丝戒备。 正当两人窃窃私语之际,龙陶已经朝两人吆喝着走了过来。东方诗明与赋云歌考虑到还没有确凿的证据,就对龙陶避而不提这件事。 第七十八章 青琰掌门 龙陶知道两人刚才观看了自己的练习,本来就对自己的水平非常得意的他吹了个唿哨,摆着手对两人远远地叫道:“怎么样?是不是很惊讶?” 赋云歌哼了一声,与东方诗明相视而笑。 “很厉害。”东方诗明说,“此次金戟锋鉴,一定是你大放异彩的时机。” 龙陶把龙头戟放在一边的兵器架上,迈上门廊:“哈哈,我一定会尽全力的。” 三人并肩而行,绕过曲折的长廊,往山下的丛林中信步走去。 山头的朝阳透过树丛,金湛湛的光更加耀眼了。 ………… 而在龙戟正殿,正在闲谈的素别枝和掌门等人,迎来了一位不期而至的客人。 一袭青衣长袍,在几个弟子的带领下迈进了正殿门槛。掌门的目光顿时严肃了不少,素别枝也微微起身,想看是什么情况。 “青掌门,有失远迎。”掌门离席道,“不知今日光临,有何要事。” 来者正是,凤戟掌门,青琰。 凤戟掌门同样不算年轻了,但较之龙戟掌门要小一些。四五十岁的光景,身子骨仍然无比硬朗。 “多有叨扰,得罪勿怪。”青掌门冷冷地道,“只是今日,敝派确实有要事求于龙戟,望龙掌门不吝相助。” “哦?”掌门面容一怔,同时挥手让弟子给青掌门准备座椅茶水。 “同为金戟宗派,本应守望相助。青掌门但说无妨,不必见外。”他吁了口气,淡淡地表明立场。 青掌门环顾了殿内一圈,最后把目光回落在掌门身上,长叹一声。 “前些日子,也因为这件事来过的。只是现状更为棘手,凤戟有些有心无力。”他在弟子的引导下落座,接过温热的茶杯,慢慢地道。 掌门看了他一眼,内心并不意外:“是贵派副掌门之事么。手足不睦,敝派也深感遗憾。” 青掌门望着他的脸,呆呆地说:“不意突发此变,也令贵派费了不少心神,深感愧疚。” 素别枝在一旁听两人对对子一样的谈话,不觉有点犯困。说白了他也能猜到七八分,肯定是他们的窝里斗加剧了,这次来龙戟多半是来借人的。 “青琨他,竟然主张与我分裂,带一众弟子要出走凤戟。”青掌门喝了口茶,阴郁地说。“想到凤戟百余年基业就此毁于一旦,我真是夜不能寐,愧对列祖。” “青掌门何必如此惭愧,此事不能全怪得你。”掌门仍然不主动涉及正题,只是宽慰道,“且青副掌多半怄气,冲动而为,相信凤戟也不会因此而分崩离析。” 龙戟二当家也在下座附和道:“此乃人心聚散。如果能与青副掌恳谈协商,重归于好,自然可以避免干戈之乱。” 这话恰好与掌门的话一唱一和,目的就是使青掌门三思,并打消从龙戟借人的想法。时值非常时期,谁都不想让自己的弟子兵力消耗于他派的内斗之中。 素别枝在一旁偷笑了两声,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局面。 “唉,但愿如此最好。”青掌门缓缓放下茶杯,两手摩挲着座椅扶手,“只是现下情况针锋相对,有些情况也不得不防。” 这句话立刻呛了他一下。素别枝偷看着他的表情,这么直球的表达,已经有些不按套路出牌的意思了。 “但愿不会走到那种地步。”二当家在一旁悠悠地道。 掌门看了二当家一眼,嘴角露出一点隐隐的笑意。 “可是,敝派现状,已经很难顺遂人意了。”青掌门抬头遥望着门外的云层,“今日暂安,明日又不知道会发生何事。” “青琨他,已经决定要提前出击了。连计划都已经安排妥当,似乎,就在后天。” 这句话令堂上众人精神一震。素别枝的眼神也微微变化,精神渐渐集中。 “这……后天?”二当家皱眉。 “这,多半是赌气而为,风险更甚……”掌门也有点担忧。 素别枝也忍不住插口道:“难道他们已经有了九彻枭影的准确线索?实力又如何?” 青掌门看着他们,短暂陷入沉默。 “现在门内群情激愤,不少人认为我是消极避战,不配掌门之位,甚至有声讨之声。”他阴沉着眼睑,低声道。 “这……”二当家说不出话了。 掌门看着这个多年的老伙计,内心也渐渐泛起了一点同情之感。 “你二人都算不得错。青琨他向来正义果敢,你也不过是为门内考虑,同时遵循掌门会议的决议。”他幽幽地说,语气中显然没有了刚才的棱角。 “倘若真有需要,龙戟自然会愿意协助,自然首先是致力于和平解决。”更下座的大弟子龙豪听了许久,终于开口了。他考虑的也十分细致,看到事情确实难以转圜,就干脆替掌门提出此点,并同时声明了龙戟的立场。 掌门看着他,认可地点了点头。 “多谢。有龙戟这句话,我就宽心许多了。”青掌门捋着胸口,表情也随之松弛了。 素别枝仍然感到好奇,又问道:“青副掌是已经探到了准确的情报么?” 青掌门看了他一眼,幽幽地摇了摇头:“他因我与他之间隙,一直不曾与我商讨,甚至没有透露具体的计划。此事我也不得而知,但他既然有此打算,想必也是有所准备。” “原来如此。”素别枝眯起眼睛,若有所思。 随后,掌门等人一并送走了青掌门。返回正殿之后,各人的想法都同样有些杂乱。 这次青掌门虽然没有借到人,但既然龙戟已经表态,就肯定与这件事脱不开干系了。凤戟虽说确实陷入困窘,但是龙戟无端牵连,不论怎么做都会有些两难。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七十九章 山亭隐志 素别枝还在思考着。掌门仍旧想听他的见解,就干脆主动询问起来。 素别枝显然没有将问题重心放在青掌门身上。听掌门问自己,只好笑着说:“这个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如果不想徒耗兵力,就派个顾问过去好了。” “咱们一开始就说明主张,是让他们和平解决。那如果事态恶化,龙戟也不必要立刻派兵援助,二当家的先过去坐镇就好了,协商他们和平谈判。这样既能保留兵力,又能与凤戟双方保持友好,总之问题不大。” “啊这……”二当家听到素别枝提名自己,身躯微微一震。 掌门看着两人,垂眉思索着利弊。 素别枝见状,无奈地又叹了口气。他摊了摊手,又说:“若再想减少龙戟事端,同样不难。你代他去会见其他掌门游说,群策群力……” 说着,他忽然语气一顿。 掌门等人正在听他侃侃而谈,忽然见他顿住,一起抬头去看。 素别枝似乎是考虑到了什么遗漏的点。少顷,他才一拍大腿,道:“对啊,差点忘了还有另一个可用之人。这件事你们可以去找他。” 另一边,龙戟后山丛林中,蝉鸣回响,幽深恬静。 龙陶带路,三人渐渐来到了丛林深处。赋云歌两人颇为奇怪,不知道龙陶带两人来这里干什么。 踩过湿润的泥土和草地,三人在林间曲曲折折,渐渐听到了不远处的水瀑声响。 “有山瀑么?”东方诗明环顾周遭的景象。看四周比较平坦,就算有水瀑,规模也不会大。 龙陶没有急着解释,而是继续带着两人转过一片清幽的竹林。顿时,一片幽雅隐蔽的所在映入眼帘。 只见野径前方是一座亭,有修葺过的痕迹,十分淡雅古朴。亭紧邻一方低矮的石崖,有山泉水顺着崖壁流淌,汇入下方被青草环绕的溪。 水流的凉气远远地浸入皮肤,非常舒适。 赋云歌呼吸着湿润清新的空气,对这里的环境很是赞赏。 “这是你的秘密基地么?”东方诗明也有些兴致。 龙陶摇头道:“不是。只是平时很少有人来,掌门和大长老从前清修也常常来这里的。” “这样啊。”东方诗明摸着下巴,欣赏着这里的景色。 “从前我刚刚开始习武的时候,大长老还经常在这里和我谈心。”龙陶说着,步伐缓慢走向那个亭,“现在大长老也不在这里了,但我不想让这里荒掉。” “大长老?”赋云歌回过神来,“之前好像……没有见过呢。” “是。大长老去更远的地方隐居修行了,要打破之前修炼的瓶颈。”龙陶眼中有点失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赋云歌两人也朝亭走了过去。亭子没有取名,也毫无什么独到之处,仅仅是一座供人乘凉的地方而已。 亭子中央有一方石桌,上面排布着密密麻麻的刻痕。只见龙陶颇为留恋地摩挲着上面的痕迹,欲言又止。 赋云歌两人也靠上前去看。上面的刻痕,似乎是记载了一部简要的功法。最右边刻着一个深深的“戟”字,大概就是龙戟的一门武功了。 “这里,是我开始接触龙戟武功的地方。”龙陶观察着石桌,指尖触碰着有些光滑的桌面,“我当时立志为龙戟争光,现在想想,这个志向就要实现了。” 听他语气中满是对自己的信心,赋云歌两人都认可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能做到的。”赋云歌和善地说。 “嗯。”龙陶踌躇满志地重重点头。 他想了一会儿,又转过身来,问道:“你们呢?有什么支撑你们的志向吗?” “我们?”赋云歌稍微一想,“我是想去上层看看,不过现在耽搁了。等彻底解决九彻枭影的灾祸,我一定要完成这件事。” 东方诗明望着流淌的水声,轻声笑道:“我没什么,就是顺心而为罢了。” “唔。”龙陶陷入了沉思。 “其实,我还有另外的一个志向。”片刻之后,他忽然自言自语似的说。 赋云歌和东方诗明看向他。他们不过才认识一天,他就肯对两人坦诚相待,这个龙陶确实是个毫无心机的人。或者,倒不如说是在宗门之中久居,他的心性还涉世未深。 “另一个志向?”东方诗明承接着他的话问。 龙陶十分确信地颔首。他想了一下,又对两人接着说:“你们有没有听说过金戟锋鉴的开创者,赦天谴大前辈?” “赦天谴?”两人同时一愣。 这个名字听起来凌厉逼人,显然不是一般名讳。看来当年的开创者,是一位持有玄徽的高人了。 “是。大前辈不仅是开创者,还是首届金戟锋鉴的魁首。”龙陶不无仰慕地赞叹,“他才是真正的戟神,被人誉为‘帝锋’。” 第八十章 刀阁秘闻 “真是一代传奇。”赋云歌同样感到有些敬佩,附和道。 “我的理想,就是有朝一日能够见到赦天谴大前辈,并和他切磋一场。”龙陶语气中无比欣羡,眼里都像在放光一样,“要是能圆满这个愿望,我也就再没什么奢求了。” “所以你拼命修炼自己的本领,就是为了能够有机会完成夙愿吗?”东方诗明听完,淡淡地笑着对他说,“为师门争光,与前辈切磋,这两个理想都很不容易,难怪你年纪轻轻,就能够有这样的修为。” 赋云歌也非常同意。他想了想说:“赦天谴前辈,应该也是净世一方天的高人吧?能活这么久,没有玄徽加身根本不可能。” “是。”龙陶不假思索,“所以我也要去净世一方天,争取属于我的玄徽。” “那我们的志向相同了。”赋云歌走到他跟前,“共勉吧。” 龙陶把目光从石桌上移开,回头看向汩汩的泉水。林风翕动,水流倾泻的声音叮当如佩环悦耳,清澈浸入人心。 少顷,他又看向了旁边的赋云歌两人。 “好。”他坚定地握紧了拳头。 ………… 中午时分,素别枝与掌门众人准备用餐,龙陶与赋云歌三人才从外面回来。 素别枝看了一眼他们沾有泥渍的鞋子,笑道:“龙戟菜园缺人了吗?你们去帮工了?” 掌门笑而不语。他素来熟知龙陶的习性,知道他肯定是又去后山凉亭了。 三人依次落座。不过他们很快感受到了气氛有些不一样的沉寂,似乎出了什么事情。 “师父,二师叔呢?”刚吃了一口饭的龙陶忽然发现了状况,抬头问掌门。 “他已经前往凤戟协调了,这两天应该都会在那边。”掌门表情并不轻松地说道。 三人的神情都有些吃惊,其中最惊讶的就是龙陶了。 “这,不会有事吧……”他呆呆地瞠目结舌。 “无妨,你专心修炼就好,这些是常有之事,并无大碍。”掌门耸了耸肩。金戟锋鉴开办在即,他不想让龙戟此次的底牌因此分神。 素别枝也察觉出掌门的用意,微微对赋云歌两人使了眼色。餐桌上众人都尽可能对凤戟的事情闭口不谈,但东方诗明和赋云歌都对此事暗暗关心起来。 午后,龙陶为了勤练最后一式,早早去了演武场,没有与赋云歌等人在一起。赋云歌与东方诗明也恰好得以来关注最近的风吹草动,看看有没有可以帮得上忙的。 他们找到了素别枝,三人一起散步到龙戟外围,确认没有外人后,才开始涉及正题。 素别枝给两人简单说明了凤戟的事情。听完后,两人也同样有点沉默,思绪复杂。 “哎呀,一开始我也没想到他们能弄到这样,真是内战内行。”素别枝无奈地摊手,“其实还是有点麻烦的,不过掌门老头那么信赖我,我要是在他面前犯难,也未免太掉价了。” “所以你建议龙戟把这件事分摊出去?”东方诗明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过了这么长时间,他们七大门派现在是什么情况,我也不很清楚。”素别枝叹气,“本来还想有空的时候再去走访一下剩下几个当年的老朋友,摊上这破事,一直都没机会考虑。” 东方诗明听他话题越来越远,立刻帮他导回正题:“然后呢?” 素别枝耸耸肩:“所以指望内部解决并非易事,我给他们指了另一条更保险的明路。” “明路,是指借助外人吗?”赋云歌弯腰折下一朵道旁的黄花,扭头问道。 素别枝长呼了口气。他胸有成竹地说:“这个人,可以说是外人,但却与金戟锋鉴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这样的身份,确实有利于调解。”东方诗明偏过头,“他是谁?” 远处的草丛里跃过一只灰色的野兔。素别枝看着它没入草丛,才缓缓地说:“他是,每一届金戟锋鉴的首席裁判,磨玉刀斋的斋主,侠行迹。” 听着好几个名号,赋云歌两人就能感受出此人的非同寻常。 素别枝继续解释:“他是最初金戟锋鉴创办时的发起者之一。由于考虑到比武裁决的公平,大会裁判不便于从内部选取。” “而侠行迹斋主,虽然为用刀之人,但拥有深厚的武学积淀。且为人宽正不阿,最后众人一致推选他担任金戟锋鉴的裁判者。”素别枝说到这儿,又附加了一句,“而且他的刀斋紧邻七大门派,有此高人坐镇,这个裁判位置也自然轮不到旁人。” “看来斋主也是玄徽持有者了。”赋云歌仍然更加关注这方面。 素别枝看了看他:“是。侠行迹的过往,可一点都不简单。他的磨玉刀斋,前身就是早些年威名显赫的‘天典万刀阁’。” “相传的天下第一刀派?”东方诗明顿时有了印象,“难道斋主是当年的天疆五刀之一?” “不愧是你,活字典。”素别枝呲牙一笑,“没错,可惜天疆五刀这个名号,早已经被历史的黄沙埋葬了。” “我知道。”东方诗明低下头。 赋云歌却并不知道。他这一段又听得云里雾里,不过大致能听出些内容。根据他们的对话,看来这个天疆五刀当年也是声名卓著的。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他们已经零落了。而这个侠行迹斋主,就是那五刀里的一个。 第八十一章 掌门令 他低下头看了看掌心的那朵花,黄澄澄的颜色与土地的颜色有几分相似。他感觉自己不懂的东西还有太多,越是向外接触世界,越能够发现自己的渺。 三人散步到傍晚,等到夜幕渐渐降临,才转身返回龙戟宗门。 “二师叔派人传回消息,说凤戟的矛盾又激化了。青副掌决定明天就带兵离开凤戟,似乎也不很买龙戟的面子。” 三人刚回去,就听龙豪带着二当家的书信提灯走入正殿,急切地说道。 掌门和素别枝同时感到微微讶异。看来凤戟的事情的复杂性有点超乎他们的预料,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能演变为这样的局面。 “这样看来,青掌门来龙戟借兵恐怕也不过是时间问题。”龙豪捏着信纸,手心里微微沁出细密的汗水。“据说青掌门决意明早要拦住山门,这样一来,冲突在所难免。” “看来要尽快下决定。”素别枝看了掌门一眼。 掌门捻着胡子,脸上的皱纹阴郁地挤在一起,如同皱巴巴的糌粑:“事已至此,看来想要保全龙戟,必须要改变计划了。” “说得对。”素别枝与掌门心意交会,“龙豪,你现在就立刻前往距离最近的门派,跟他们和盘托出此事。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向他们讨要金戟掌门令。” 龙豪身躯一怔:“掌门令……?” 作为掌门看中的未来龙戟继任掌门人,龙豪常年协助掌门处理门内事务,对这些内容大致都了解。而掌门令的重要性,无疑是整个门派的“信诺”,代表的是整个门派的意志,在门内具有等同掌门的效力。 而今素别枝随口说出这件重要的事物,龙豪正是因为知晓此物的价值,才难以立刻反应过来。 “没错。”素别枝不容置喙地看向他,“我知道你的口才,而且现在凤戟出了这么大的事,其他门派于情于理都没有回绝你的理由。” 掌门也俯下身,从怀囊里掏出一块金灿灿的令牌,抛给龙豪:“龙戟的掌门令,我现在交给你。你一定要尽快尽多争取其他门派的令牌,子夜就要必须赶到凤戟,这件事至关紧要。” “这……是。”龙豪紧紧地攥住令牌,脸上的表情写满了坚毅。 “龙岚,龙彻,你们去把门内最快的汗血宝马牵来。”掌门对身边的两个普通弟子吩咐道,两弟子领命后立刻快步提着灯走向马厩。 赋云歌本来想要提议用神行术带着龙豪前往,但被素别枝抬手阻止了。毕竟是七大门派的内务,多一个外人插手,对眼下的情况并没有什么好处。 两弟子牵来宝马,龙豪争分夺秒地一跃上马,夹紧信封和令牌,缰绳一勒,立刻飞驰着从后山的平路疾驰而去。 望着暮色中渐渐隐遁进黑暗的龙豪,素别枝和掌门并没有松懈。 即使是有金戟掌门令,所起的作用也只是暂缓他们的火候而已。最能够化解局势的人,仍然还是要靠磨玉刀斋的斋主,侠行迹。 毕竟是创会元老,加上门外之人和大会裁判的身份,他的话在这种时候是最具有分量的。只是今晚难以叨扰,只能先用掌门令前往调停,等到明天再去拜访了。 “对了,龙陶呢?”赋云歌忽然发现没有龙陶的身影,开口询问。 “这种事情,不便于让他现在知道。”掌门回过头来,“他现在在与龙枭演武对练,紧要关头,稳住心神也是要事。” “好。”赋云歌皱眉点头。这么说,他们两人也要尽可能少在龙陶面前提及这些事才行。 当晚,龙戟正殿的灯火,彻夜通明。黄澄澄的光掩映,在夜幕之下显得无比微弱。 ………… 掌门等人一夜未眠,赋云歌和东方诗明虽然休息了,但同样是一宿没睡好。他们都挂心着次日凤戟的情况,天还朦胧未亮就又全数回到了正殿,等候消息。 “真是的,偏偏这种时候出幺蛾子。”素别枝哈欠连连,他满是怨气地嘟囔着,“还要操这些心,真是始料未及。” “令你受累了。”掌门面不改色。 “请我来给你坐镇大会,本来就要算是专家号。凤戟这事是临时的,你得额外给我好处才行。”素别枝一脸认真的调侃。 “改日请你喝酒,喝我珍藏多年的老窖。”掌门嗤笑一声,扶着椅子站了起来。 素别枝却毫不在乎,他鼻子一哼,抱臂笑道:“你那珍藏多年,一共才几个年头。就算你一打娘胎里出来就开始珍藏,在我这里也不值一提。” 掌门不再说话了,他现在并没多少打趣的心情。他的大弟子和师弟都在凤戟调停,但愿凤戟的内乱,不要给龙戟带来牵连和损失。 “掌门,是大师兄回来了!” 忽然,门外有弟子奔跑着往正殿内喊道。 第八十二章 疯刀逸尘 “哦?”殿内众人精神纷纷一振,把目光投向殿外。 果不其然,是龙豪回来了。 只见他浑身的风尘仆仆,疲惫中却难以掩饰成功的神色。掌门看到他这个模样,就知道凤戟应该暂时被稳定住了。 “掌门,龙戟掌门令,无恙归还。”他喘着粗气,从怀里心翼翼地摸出一个布包递给掌门,里面是昨天掌门亲手交给他的令牌。 “甚好。凤戟无事,你也平安。此行属实辛苦你了。”掌门收好令牌,和蔼地称赞他。 “幸不辱命。”龙豪舒了一口气,转而又道,“不过问题并没有就此结束。我昨晚集结了五派掌门令前往调停,虽然青掌门与青副掌不得已而接受调解,但是显然分裂的倾向仍然存在。青副掌也表态说,他不会就此错失机会,会自己找别的办法。而凤戟弟子同样还处于对立,情况不容乐观。” “原来如此。我知道了。”掌门拍了拍他的肩膀,“已经足够了。奔忙一夜,你赶快去休息一下吧。” 龙豪早就疲惫不堪,一直是在强撑着身体向掌门汇报。现在既然已经完成了任务,他也就告别掌门等人,自行回房休憩了。 “唉。凤戟那边真是的,两边都欠收拾。”素别枝握起拳头,故作愤懑状。 “吃过早饭,今日便去拜访侠行迹斋主吧,事不宜迟。”掌门郁郁地道。他可一点都不想继续掺和凤戟的事了,尽早解决,龙戟也才能安心整顿。 东方诗明在一旁迟迟没有说话。他严肃地凝眉沉思,似乎考虑到了,一些别的、一直被众人忽略的可能性。 餐毕,掌门点了几个随行的弟子,准备和素别枝一同前往。二当家和龙豪都无法随行,龙陶和二弟子龙枭负责看顾宗门和准备大会,也无法随行。掌门颇感百无聊赖,自嘲似的干巴巴地苦笑。 “可以的话,让我们也一起去吧。”这时,东方诗明带着赋云歌一起走了过来。 “哦,可以啊,闲着也是闲着。”素别枝点头答应,让几个弟子又牵出两匹马来。 众人整顿上马,便结队往磨玉刀斋的方向而去。 而在此时的殿后,没有人注意到的角落,二弟子龙枭望着他们远去的身影,阴阴地发出几声嗤笑。 ………… 磨玉刀斋,位于较为外围的清源马市地界,靠近当地百姓的聚集处。顺着道路往外直行,就算有马匹,也需要近一个上午的时间才能到达。 “比我们来的时候租驴车的地方还要远啊,好热。” 太阳耀眼,热腾腾的气温炙烤着干燥的沙地。两旁的树木都距离很远,众人行过的地方没有半点阴翳,更没有丁点的风息。热燥的空气像一只大蒸笼,连马匹都要流汗了。 “夏天,真是不爽。”赋云歌不住地用手扇风,额头的汗水还是止不住地往外流。 东方诗明一只手牵着缰绳,热汗也让他觉得并不好受。他歪过头来,淡淡笑道:“对了,你对天疆五刀感兴趣吗?路上比较无聊,正好跟你说说。” 赋云歌顿时两眼来了精神:“你要说这个的话我可就太感兴趣了,快快说来。” 东方诗明望了一眼走在前面些的掌门和素别枝等人,继而悠悠地将自己的见闻悉数讲给了赋云歌。 原来,在数百年前,三界天曾经存在过一个著名的刀派组织。他们盛极一时,曾经门人遍布各地,高手众多,被誉为“天下第一刀派”。这就是当年的“天典万刀阁”。 天典万刀阁由当年颇为德高望重、武艺绝伦的一位老前辈首先开创,后来又集结了各方名声卓著的五位刀派高手,势力与威名空前大振,继而才出现了门人遍布、高手如云的盛况。当时学刀的武人都纷纷投奔其门下,以至于后来被誉为“天下第一刀派”。 天典万刀阁当时的支柱,就是那位老前辈和五位刀客,他们的存在是天典万刀阁存续的根基,也是众多门人慕名前来投奔的原因。 可惜,极盛而衰。天典万刀阁的光辉延续了百余年,但最终仍然逃不过灭亡的命运。那一日,创阁的老前辈在阁中遇害,而相传杀人者就是五大高手之一。猜忌与指责导致五位高手的情谊彻底破碎,最终各自分道扬镳。天典万刀阁的百年基业也因此分崩离析,甚至出现过数次内乱。到了最后,失去主心骨的万刀阁解散,天下第一刀派的威名也就至此结束。 “竟然是这样。”赋云歌听完了故事,愣愣地点点头。 “而这次我们要去拜访的,就是当年的五位高手之一。”东方诗明扬起嘴角,“疯刀逸尘·侠行迹前辈。” “他的外号叫疯刀逸尘么?”赋云歌颇为惊奇,“真是有格调。” 这时,走在前面的素别枝探过脑袋,插嘴道:“有意思的是,他当年的外号是‘疯刀逸尘’,而在万刀阁出事之后,他主动把原来的外号改为了‘风刀逸尘’。把疯子的疯换成了刮风的风。” “这我倒不清楚。”东方诗明摇摇头,“是为了摆脱当年的回忆吗?感觉用处不大。” 第八十三章 磨玉刀斋 “是呀,毕竟读音都一样的。”赋云歌也在一旁附和。 素别枝咧开嘴一笑:“玩刀的思想比较跳跃,我也不知道他这么做的意义。现在竟然还开了刀斋收徒弟,真是和之前判若两人。” 赋云歌想了想,忽然又问:“对了,剩下的四位刀客,又分别叫什么啊?” “这个……我也记不全了。”东方诗明仰起脸,仔细思考,“好像有一位绰号麟宇刀皇的,叫策神锋;还有一个醉夜妖刀……和什么狼刀的。不过这两个都是绰号,至于名字……” 素别枝刚要笑着提醒他,忽然,前方的掌门回头对众人说:“到了清源马市的城郭了,接下来会热闹一些。” 众人的的思绪被他的话所吸引过去。抬眼远望,果真见到那边已经出现了市集和城郭的轮廓。喧闹的人声隔着老远就传了过来,能够明显听到市场熙熙攘攘的叫卖声。 “啊,来的时候,我们就是从那里租的驴车。”赋云歌指着前面说道。 “清源马市是远近著名的马匹交易地,贩马的脚商常常定居在这里。”掌门徐徐地放松马缰绳,任由马匹闲散地踱步,“由于距离我们很近,七大门派也为他们提供保护。” “依赖远近闻名的金戟锋鉴,他们真是好福气。”素别枝笑着揶揄道。 众人缓缓经过集市,大街上的百姓非常多,更多的则是到处贩卖和租赁马匹的客商。鼓噪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四处都弥漫着牲畜的毛皮气味,还有遍地的沙尘。 磨玉刀斋就依傍着清源马市,不过在市集的另一端。众人经过闹市之后,人群渐渐稀少,就已经能够看到前面一大片花白的建筑了。 “好壮丽。”赋云歌由衷赞叹。 磨玉刀斋同样具有规模,这都是侠行迹筹划经营多年取得的成果。在一座矮山的山脚,环绕着青翠的草地,他一手打造的刀斋静静伫立,看起来别有一番景致。 素别枝把手搭在眼眶边,遮住刺眼的阳光。望着那边已经颇成气候的建筑群,素别枝啧啧慨叹:“扩建真快,明明起初就没人来。他肯定赚了不少吧,这种天赋当刀客真是屈才。” “你跟他也很熟吗?”赋云歌见他如此调侃,不禁感到好奇。 “没,就见过几次。算是……半个熟人?”素别枝朝后面耸耸肩,“反正多见几次就熟了,等混熟之后我一定要投资他的项目,毕竟这么稳健。” 掌门无声笑笑,毕竟他这个老朋友就是这个性格,只是可怜了他的那张嘴,整天都得不到一点休息。 众人缓缓行马,走到了磨玉刀斋的门前。洁白干净的风格,一块嶙峋奇石伫立在大门旁边,上面用朱砂篆刻着“磨玉刀斋”四字,笔法遒劲,美观豪放。 通报了来意,顾守门口的弟子带着众人拴好马匹,继而接引着往斋主所在的鸣斋堂而去。 门内景致都无比精细,夹道都是悉心打理的盆栽。明朗的环境令人心神舒畅,可见这位斋主还是个无比仔细的享受生活的人。 “这些盆栽,都是重金所得吧。”素别枝边走边说,“院墙角的十八星竹,楹联下面的漱尘红,可都是难得一见的名贵花草。” “是。斋主喜好花草,这些都是斋主用心栽培的得意之作。”走在前面的弟子解释道。 素别枝暗暗皱眉。这个侠行迹,果真与当年的性格大相径庭了。难道天典万刀阁的解散,对他的精神刺激这么大? 转过一串挂着紫藤的长廊,侠行迹所在的鸣斋堂就清晰可见了。但众人还没进门,就听到了里面有别人的交谈声音。 掌门对堂内交谈者的声音颇为耳熟,脸色微微一变。 “你们是今天来的第二波了,玉面罗刹戟的掌门一早就来了,你们没约好吗?”弟子漫不经心地对他们说。 掌门料想果不其然。里面的人,确实就是玉面罗刹戟的掌门,鬼子方。 没等众人走近,领路的弟子就朝鸣斋堂里喊了一声:“斋主,龙戟掌门来见。” 屋内的交谈声戛然而止,接着有两人从堂内侧出身来。 “哦,是龙戟掌门,许久不见。” 那个年纪显然更大一些的男人首先开口。看他的模样,少说也有五十岁的光景,一身短袖绣龙的薄褂,看起来和气无比。 另外一人,与他年纪相仿,但长相要稍微年轻一些。那人相比之下也更加少言寡语,脸上的表情略微淡漠,甚至带着几缕傲气。 “正好玉面罗刹戟的掌门今天也来,倒也真是凑巧啊。”那和善的男人笑着转头,让子弟去安排待客的用具,“哈哈,我这里今天真是蓬荜生辉呀。” “久违了,龙掌门。”那个冷漠的男人才缓缓开口道,身子微微一欠,算是行过礼了。 掌门看着他,淡淡地回礼:“鬼掌门,久违了。” 素别枝在一旁更加感到奇异。而更加感到怪异的,则是东方诗明和赋云歌。 眼前这个和蔼的老男人,就是传说中的,当年并列天疆五刀的“疯刀逸尘”侠行迹?看他的体格和身体状况,完完全全就与坊市间的老板爷别无二致。倒不如说那个玉面罗刹戟掌门更有风范,只是给人感觉不大舒适。 第八十四章 庸俗心性 “你是……”忽然,侠行迹回过头来,看到了素别枝。 “你……”素别枝嘴角微微抽搐,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把想吐槽的话吞了回去,“素别枝,咱们之前有见过的。” “哦,对对对。”侠行迹满脸堆笑,有些塌陷的鼻子被深深埋进脸颊的肉里,“我就说这么熟悉,真是稀客啊。” 不得不说,眼前这个侠行迹,真是让他也吃了一惊。 按照他的记忆,当年的侠行迹可并不是这样的性格。毕竟作为传奇刀客,当年的天疆五刀都是颇有棱角的。 即使在上次来下界天的时候,他也没有变得这样圆滑世故。短短几十年的时间,他的性格竟然能发生这么大的变化,甚至可以说是判若两人了,这倒是全然出乎他的意料。 刀斋子弟已经给众人准备好了茶具和座椅,掌门等人也就一并进入鸣斋堂议事。 进屋后先是一张颇为宽大的红木方桌,雕刻非常精致。这是侠行迹平时工作的地方,上面还散乱地铺开着许多纸张,似乎他的公务很是繁忙。 “哎呀哎呀,让你们见笑了。”侠行迹进屋后先是装样子收拢了一下桌上的文件,其实只是碰了一下,“这几天刀斋的入门学生多,实在是心力交瘁啊。” 东方诗明落座后一直在悄悄打量着他,首先可以轻易地看到他腰间那块翠绿的玄徽,仿佛是炫耀似的明晃晃露出来;其次他又注意到了侠行迹有些跛的右脚,走路都微微歪斜,加上他体型发福,看起来就像个担在破担上的盛满水的木桶。 赋云歌则首先注意到了挂在他的桌子对面墙上的一口宝刀。刀鞘镶金戴玉,厚实的黑蟒蛇皮看起来颇为尊贵和不凡。缠刀的绳子很新,简直就像很少从墙上拿下来一样。 而另一边,掌门已经和玉面罗刹戟的鬼掌门浅谈起来。 “未曾想鬼掌门也在,不知所为何事?” 鬼掌门交谈起来的时候,脸上的冷峻稍稍消解了一点:“昨晚凤戟之事,本门亦有听闻。只是我当时恰有他事,掌门令也未能交付。” “作为七派代表,本门属实过意不去。因而今日前来拜会斋主,来共商解决之策。” 掌门听到他的“七派代表”一词,脸上的筋微微一跳。但他很快恢复常态,点了点头:“龙戟此行所图亦然。因素来龙凤齐名,凤戟有此变数,龙戟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二位怎么想?”侠行迹并不首先表态,虽然刚才和鬼掌门交谈已经了解了梗概,但是仍然笑眯眯地不首先表示态度。 “这……”掌门考虑了一下,“毕竟同为金戟名派,凤戟此事,龙戟也同感遗憾。倘若能够和谈成功,化干戈为玉帛,乃是上策。” 掌门并不蠢,他清楚地知道倘若凤戟城门失火,必然会殃及他龙戟的池鱼。何况特殊时期,保留实力是重中之重,因为内斗消耗兵力,可谓是最不值得的。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侠行迹脸上的微笑不改,点头称是。 鬼掌门看着他,也微微颔首。 “但是,事情总要考虑到最差。”这时,鬼掌门又开口道。 “倘若青琨副掌门坚持拒不领情,迫于金戟锋鉴,也需要采取极端手段。” 此言一出,素别枝、掌门等人目光倏忽收紧了。但看鬼掌门面不改色,仍旧是冰冷的神态,看起来有点令人不寒而栗。 “力求这种情况不会发生,最好。”掌门想要顺坡下驴,毕竟鬼掌门的性子,他也并非不知道。 但是,鬼掌门却丝毫无动于衷。他看着众人,沉声说道:“但是,现实常常并非遂你我心意。” “昨晚五派掌门令齐聚,本应具有最高效力。但是,青副掌似乎也并不在乎。”他放慢了语速,听起来的压力感倍增,“既然如此,斋主的话,也未必能够真的让他悔悟。” 素别枝、东方诗明等人的表情凝滞了。虽然这个鬼掌门似乎说的在理,但却让人感到非常不舒适。 “特殊时期,必须特殊办法。”他最后眯起眼来,“如此异类,谁能保证他不是包藏祸心?” “这……”掌门有些被他的话噎住。 此时,忽然从门外走进来一批人。众人纷纷抬头,却看到只是一些平民打扮的来者。 领路的弟子进门就找斋主,吆喝起来:“斋主,又有来报名的。” 侠行迹本来就感觉形势有点紧张,这时候来人最合适不过。他连忙满面春风地起身迎接,去招呼那几个来学艺的人。 鸣斋堂顿时陷入嘈杂。赋云歌和东方诗明都皱起眉,对这个斋主印象好感大减。 “哎呀,你们看看,这……”他还不忘了回头向众人道歉,“对不住啊,我先带他们出去介绍一下,你们先聊,你们先聊。” 说着,他就带着那些人走了出去,去参观磨玉刀斋的教学环境了。鸣斋堂接着又陷入了寂静,与刚才简直大相径庭。 第八十五章 深林秘洞 “这个斋主可真是个大忙人。”赋云歌有点不满地低声对东方诗明抱怨。 “他已经不再是当年的疯刀逸尘了。”东方诗明同样有些失望,“他现在更像是个商人,而不是当年的侠客。” “常年在这里久居,一心收徒赚钱,他的本领肯定也衰退了吧。”赋云歌又想起他那臃肿的身形,微微叹气。 素别枝虽然不方便加入他们说话,心里何尝不在吐槽。他的修行完全是朝着相反的方向,他现在的模样,哪里像是个玄徽刀客?而且那种庸俗劲越来越重了,鬼知道他在这磨玉刀斋又经历了啥。 斋主一走,众人交谈的核心也就没了,再说也没多少意义。但鬼掌门的一番话让掌门等人仍然心中郁结,此时又就这个问题继续讨论起来。 “青琨副掌门也是为了苍生着想,将他视作恶类,采取特殊手段,未免有所不妥。”掌门坚持着自己的观点。 鬼掌门看着他,陡然挑眉:“按照龙掌门的意思,是要我们各派都帮助他么?那七派掌门签订的约定,还有什么意义?” “顺从一名分裂者,这无疑是对金戟七派最大的破坏。”鬼掌门分毫不让,“作为代表,玉面修罗戟宗门无法认同!” “而且……”他最后深深吐出一口气,“这无疑是在否定青琰掌门的地位。以换大,希望龙掌门明白这个道理。” 掌门显然在他咄咄逼人的气势之下落了下风。按照七派的约定,确实应当如此。因此,于情而言虽然并无大碍,但于理而言,一切替青琨副掌说话的情况都可以被视作是图谋不轨。 “内部和平,是龙戟所向来追求的,并非是为了助纣为虐。大敌当前,倘若因此耗费心力,无疑是自折双臂,磨损元气。”他缓和了自己的说法,徐徐谈道。 素别枝在一旁,对两位掌门的交锋也有了一点兴趣。不过他同时产生了疑惑,那就是当时的七派协议,究竟是如何产生的? 他心里颇感到一种难以言说的诡异感,似乎在七派的幕后,还有隐遁在水面之下的暗潮。 ………… 另一边,龙戟门派内。 掌门、二当家、龙豪等人近日悉数操劳,门内趋于松懈。龙陶苦于闭门练功,趁此时机,二弟子龙枭暗中行动,试图开始他筹备已久的计划。 三十余名弟子跟随着他的脚步,一众人溜出龙戟大殿,直奔后山而去。 密林匝道,越走越不见天日。阴森森的茂林,狭窄的路绵延到常人难以到达的地点。 空气渐渐湿热起来,遍地青苔非常湿滑,行走更加困难。龙枭等人默默前行,没有一人高声说话,仿佛白昼赶路的尸群。 这样走了一段路,前方隐约露出一个山洞的轮廓。 乍然此时,从高悬的树藤上飞荡来一条瘆人的白蛇。惨绿的口器豁然张开,似乎要把来者全数吞下。 龙枭并不惊骇,他熟练地抽出双手,快如雷霆般拿捏住蛇的躯干,那条张狂乱舞的凶物立刻就失去了反抗的能力。不过龙枭并没有伤到它,毕竟这,本来就是他饲养的用来“看家”的宠物。 他们走进山洞。赫然,数杆长戟从洞中飞出,龙枭和身后几个弟子纷纷运力格挡。在同门招式的擒拿之下,那几杆长戟全部失去力道,散落在了一边。 这时,洞中才传来几声牛一样粗犷的大笑。 “来换班了,你们跟我走吧。”龙枭望着深处的黑暗,淡淡地说。 “啪”地一声,洞中闪出几点火光。几个光着臂膀的男人从里面走出来,脸上身上都有着深浅不一的伤痕。 这些人,都是他龙枭这些年来潜藏的力量。 龙枭素来争强好胜,但是奈何十年前的金戟锋鉴上,自己代表龙戟信心百倍地出战,却在最后被无比可笑地打败。 其实他知道,掌门从来没有把真正的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因为他,资质和天赋确实一般。事实证明也确实如此,在他失败以后不久,掌门立刻把希冀全部放在了那个晚辈屁孩的身上。 他何尝不知道,金戟锋鉴的规定,他没有资格再次成为龙戟年轻人的代表。但是,面对自己多年来心血的白费,面对那个养尊处优,却只是因为天赋比自己要高就能够享受到全门派的希冀和赞誉的晚辈,他无法判断自己的价值,他不知道自己的余生,是否就只能像那个可笑的二当家一样,兢兢业业地辅佐着门内事务,然后结束。 这不是他想要的。他想要自己的能力得到所有人的认可,他想要一雪前耻,他想要称霸金戟七派! 但是,龙戟没有再给他机会。他由失望,最终转为了对宗门的怨恨。 这样的龙戟,不是他想要的龙戟。他,早就下定决心,要重新定义龙戟宗门!他要把现在的龙戟,彻底清洗! 因此,他开始筹备力量。和他同样的失意者,门内追随他的弟子,都被他拉拢过来,这些年一直暗中增强力量,而今他已经拥有了足以与龙戟分庭抗礼的实力。 “龙戟最后一式的手抄本,你们拿去看。”龙枭从怀中掏出一本图样,递给走来的人。 而那本图样,与日前掌门让他亲手交给龙陶的那部功法,一模一样。 第八十六章 逆乱诡计 “蜃龙归云?”那个走过来的人看了一眼手里的图解,满意地呵呵笑道,“好极,好极。” “他们训练怎么样了?”龙枭望那群人身后望了望。 那人握着图样,哈哈笑道:“快醒过来了,没什么事。” 说着,他的目光转移到了龙枭后面的那些弟子身上,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们。 “是你啊,你还敢过来,爷佩服你。”他看到一个熟悉的对象,凶狠的眼光中露出一缕玩味,咂嘴大笑。 龙枭身后那弟子微微缩了缩脖子,但没有说话。 “行了,别太狠。”龙枭目光阴郁,抬手拍了拍那个被恐吓的弟子,转过头对那人说。 “尽管放心好了。”那人点了点头。他转而又问:“金戟锋鉴快开始了吧,你有什么打算?” 龙枭冷冷笑了。他的眼神渐渐转移到山外的那些建筑的轮廓,脸上的表情如同死水一样渐渐沉了下去。 “快要开始了。”他鼻孔哼出一股气,“机不可失。筹划了这么久,终于到了天翻地覆的时候了。” “如此甚好。”那人也露出了险恶的笑意。他低头仔细看着那本图样,道,“……蜃龙归云吗,经此一遭,就让他们龙戟归天。” 野外的凉风吹刮林间,山间的蝉鸣忽然“哗”地齐声尖叫起来。 龙枭沉吟了片刻,又抬起头来,淡淡地道:“不要忘了,我们的目的始终是要取代这些腐朽的弱者。取代了他们,我们就是龙戟。” “对对,”那人意识到自己说的话不对,连连点头,讨好似的上前几步,“龙戟不归天,要归天的是现在龙戟宗门里面的那些杂鱼。” “哼。”龙枭回头望去,眼神中充满不屑。 “龙戟当年的霸道之风,就快要回来了。……七派至尊,歃血求武,就让现在的弱者的性命,当成复兴的祭品吧。” ………… 磨玉刀斋,鬼掌门与龙掌门的言辞交锋已经经过许久。 掌门坚持的底线就是不对青琨副掌兵戈相向,而鬼掌门则丝毫不让,毫无妥协。彼此各有道理,一来一回之间,鸣斋堂内的温度也渐渐升高。 素别枝不时看向门外,侠行迹竟然还不回来,看来是铁了心要拖延时间了。这货也太没侠气,且不论他内心支持哪边,就这么当个缩头乌龟不肯出来,也未免太不像话。 东方诗明和赋云歌等人都在倾听着他们的较量,也多少听出了一些有用的消息。 似乎当时的七派会议,并非是所有掌门都同意了先会后战这一策略。至少龙戟是持反对的意见,另外还有镇山戟和花鬼戟,也是主张以对抗九彻枭影为重。只是最终采取了多数决定的方法,才确定了这个七派共同遵行的规定。 他们对镇山戟和花鬼戟的了解不多,但东方诗明偷瞄了素别枝的神情,看样子他似乎又是有所了解了。 这次的金戟锋鉴,他感觉到了一种莫名的不安。不论阴谋者有何计划,他们都要认真应对才是。 就在这时,侠行迹终于回来了。 只见他慢悠悠地从外面跨了进来,脸上还是那种老好人似的笑容。看来是觉得不好继续藏下去了,只得回来看看双方有没有合适的争辩结果。 素别枝鼻子微微哼了一声,抱起两臂不看他。 赋云歌两人同样不对这个斋主抱有什么希望,只看他能有什么有用点的见解。 两掌门的意见其实也在争论中表达得差不多了,现在已经有了偃旗息鼓的意思。侠行迹见状,脸上的笑意似乎是在暗喜自己回来得正是时候。 “两位可有结果,又或是有了解决的两全之策?”他回到自己的椅子上坐下,平缓地问。 龙掌门和鬼掌门将他们刚才争论的焦点向他简要说明。听完了他们的话,侠行迹也是面露忧色。 “青琨此举,确实并非奸恶逆类,于情不应讨伐……”说着,他把目光转向鬼掌门,同时话锋一变,“但有违派系合约,于理属实不该。” “这不是废话。”赋云歌低下头,悄悄对东方诗明吐槽。 “不一样的。”东方诗明仔细地观摩着在场众人的一举一动,“斋主虽然看似是想两边不得罪,其实也是有自己的观点的。” 赋云歌又偷偷瞥了鬼掌门一眼:“不过说实话,那个鬼掌门的架势真令人不爽,我忍他好久了。” 东方诗明默默看了看他,眉头微皱:“静观其变。” “不知斋主有何解法。”那边,鬼掌门冷淡地问。 “这……”侠行迹见实在是推脱不下,只得缓缓地说,“九彻枭影之祸……确实不,青琨之事,谅有可原……” 鬼掌门的目光又冷肃了不少,仿佛坚冰。 “但总不能违反合约,随意妄为……”侠行迹并非没有注意到他的模样,接着续上话,“总会有解决的办法,比如……磨玉刀斋也可以借兵给他,让他以个人名义行动……” “这,未免有所不妥。”鬼掌门斜着脸道。 “有何不妥?” 未曾想,掌门还没来得及搭话,赋云歌竟然先站了起来。 第八十七章 争议妥协 鬼掌门的目光被他吸引过去,其他人也纷纷看向他。 “你是龙戟的弟子?”鬼掌门冷冷地觑视着他,问道。 赋云歌并没有被他透露出的压迫感吓到,反而更鼓足了胆子,大声道:“我是谁,与你无关。你倒来说说,既然不用七派兵力,对你而言又有何不妥?” 鬼掌门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他转而又说:“青琨其人,本就属于七派,代表的也是七派的颜面。让他以个人名义借刀斋之兵,一者体现七派无能,二者也不敢欠斋主此情。既然合约已定,为何又要他成为特例?” “青副掌心系苍生,虽然冲动,但本来也没有错误。你如此逼迫他,还要治他的罪,同样也说不过去!”赋云歌坚持据理力争,拳头都攥紧了,“大人者,言不必信行不必果,唯义所在。大祸当头,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墨守成规?” “无规矩,不成方圆!金戟七派之所以长久存在,就是因为有统一遵循的规矩!”鬼掌门“砰”地敲下茶杯,声音也抬高了三分,“倘若人人无视约束,那七派存亡,也不过旦夕!” 旁边的掌门斋主等人感到有些惊愕。这个变故确实始料未及,看这少年和鬼子方有来有回的争辩,鸣斋堂又一次热闹了起来。 赋云歌仍然不甘示弱,与鬼掌门的交锋越趋激烈。素别枝在一旁看着他,不禁也偷偷竖起了大拇指。 而东方诗明则暗中观察着鬼掌门。以及刚才斋主的态度,他总觉得有隐隐担忧的地方。这个鬼掌门看似处处为了七派考虑,但似乎也有些怪得不对劲。 两人又持续辩论了片刻。见到两方都没有停息的意思,侠行迹赶紧上前去劝解。 “两位心意,我都了解了。”他好言相劝,连拉带拖把两人都劝回了座位上,才慢条斯理地说,“这件事,我定然不会坐视不理,也会全力给你们最合适的解决办法的。” 赋云歌吵得口干舌燥,坐回位子还不住地喘着粗气。东方诗明递给他茶水,帮他缓了缓劲儿,这才稍微平复了心情。 “那今日,斋主你……”掌门试着开口询问。 “哈哈,实在抱歉,今天啊,实在是难以前往了。”不料,侠行迹歉意地笑了起来。 他用手不住地拍着脑门,摇着头道:“你们也看见了,刀斋这几天来报名的学生不少,我这做斋主的也确实忙得焦头烂额……” “这……”众人有点瞠目。 “不过,要不先这样。”他看众人颇为不满意,连连又提出解决的办法,“我呢,先写一封亲笔信,劝劝凤戟那边,劳你们把信送过去。” “等两天后,金戟锋鉴不是正好到最后筹备阶段,你们七位掌门来请我进山的这个流程吗……”侠行迹比划着双手,不住地解释,“到那时候,我顺道过去,咱们彻底把这事解决,可谓皆大欢喜。” 理论了半天,没想到斋主根本今天没打算过去。众人有点泄气,不过也别无他法。 毕竟他说的办法,也能暂时解决燃眉之急了。顶多再撑两天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以。两日后,再来拜会。”鬼掌门长吁了一口气,点头同意。 掌门等人也表示同意。见他们没了意见,侠行迹就命人准备笔墨,坐回桌前开始写信。 众人只好坐着等候。赋云歌看着他,仍然郁郁难平:“虽然是老好人,但我对他喜欢不起来。” “斋主也有他的难处,理解一下吧。”东方诗明苦笑着说。 不一会儿,侠行迹的信已经写完。他把信装入信封,交给掌门道:“那就劳烦你们了。” “无妨。两日后,再来叨扰了。”掌门收起信封,垂首道别。 与斋主道别后,掌门等人就离开了磨玉刀斋。鬼掌门独行而来,与龙掌门简单告辞后就驰马离开了。剩下众人牵来各自的马匹,不紧不慢地往回走。 一行人渐行渐远,磨玉刀斋的建筑渐渐又变成了远处的一个点。空旷的草野之中,正午的阳光直射下来,莹莹发光。 穿过清源马市,宽敞的山路绵延着进入众人眼帘。 “难得下山,你们先回去吧。”素别枝在马上伸了个懒腰,道。 “你要去哪?”赋云歌好奇地回头。 素别枝看了看掌门,耸肩道:“反正凤戟的事情,能做的已经都做了,现在只能静候。如果顺利的话,两天之后,问题就能解决——当然,不顺利的话,也没办法。” “趁现在有空,我得去剩下的几个老朋友那边转一转了。晚上就能回来,记得给我留饭。” 掌门听他这么说,便放慢了步子,对他解释道:“镇山戟和花鬼戟,两把老骨头还都健在。丐衣戟的老头子已经西去了,去不去你自己决定吧。” “行,了解了。”素别枝一把拉紧马辔头,朝众人挥手道别。坐下的骏马加快了速度,立即向前面远远奔去。 山路尘土飞扬,赋云歌两人望着他远去的一溜沙烟,很快就没了踪迹。 当晚,众人吃饭时的心情都放松了许多。既然斋主已经要插手凤戟之事,那么龙戟的压力自然也就随之减轻了。忙了这些天,总算能把节奏放回到准备金戟锋鉴大会上面了。 素别枝也很快回来,与大家共进晚餐。 “当时的七派会议,你们三个老头都是投了反对票啊。”素别枝落座之后,饶有兴致地开口,“真不愧是同道中人,不过最后没成功也是蛮可惜的。” 第八十八章 信笺疑团 东方诗明和赋云歌回宗之后同样就这个问题询问了掌门,因此也已经有了了解。 掌门听他这样说,放下筷子。 “若是丐衣戟的老友尚在人世,或许就不致今日的风波了。” 丐衣戟在会议中保持了中立,剩下的玉面罗刹戟等三派则投了支持票。而玉面罗刹戟又为上届擂主,综合之下,最后会议还是确定了先会后战的约定。 “确实有点遗憾。”东方诗明皱眉道。 掌门环视了众人一眼,轻笑着摇摇头:“已经如此,就无需惋惜。” 这时,门外传来了马蹄踏响的声音。 众人一齐透过夜幕望门外看去,只见是一个龙戟的弟子,背着一只挎包疾驰而来。他看起来有点疲惫,但似乎有要事要来通报。 掌门起身,往门外迎去:“你是随二当家前去凤戟的龙芒。现在回来,有什么事么?” 那个叫龙芒的弟子翻身下马,把身上的挎包解下来递给掌门:“掌门,凤戟的情况暂时稳定了。二当家叫我前来汇报,还有凤戟青掌门委托带回来的一些谢礼。” 掌门接过沉甸甸的挎包,点头道:“情况缓和就好。这段时间,也辛苦你们在那边调停。” 过来几位弟子,帮着龙芒去栓马和休息了。掌门带着挎包走回大殿,跟众人述说了情况。 “毕竟是斋主,威信还是非同寻常。”赋云歌回想起那个臃肿的模样,虽然着实不很让人满意,但毕竟还是有所圈点的。 出于信誉,他们也不知道斋主究竟在信里写了什么。不过也没什么好猜的,按照斋主的性格,多半还是一些和事佬常说的劝解的话而已。 反正事已至此,他们可谓是尽足了人事。作为凤戟的齐名宗门,他们这么做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赋云歌两人饭后又去看望了龙陶,只见他这两天来练功不辍,龙戟的最后一式“蜃龙归云”,他已经练的颇有水准,非常娴熟了。 龙陶问起宗内的事务,两人仍然尽量对他保密。距离金戟锋鉴的时日越来越近,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集中心神,不要被外界的事情打搅。 告别龙陶后,赋云歌两人慢慢地散步回山下的客房。 星野平铺在夜幕中央,四下在黑暗的笼罩下无比寂静。草丛沙沙的响声,不知道什么地方传来的蛙鸣,还有虫的低语,都仿佛月夜下静谧的伴奏,令人心神舒畅。 两人走了一段距离。忽然,东方诗明抬头问:“你觉得,斋主究竟写了什么,能这么快让凤戟的矛盾稳定下来?” 赋云歌对他说了自己的看法。东方诗明听完后摇头:“和事佬的话,并不见得在那种分裂的情况下能够奏效。倘若说是单纯因为斋主的身分的名誉,又总觉得也不止于此。” “那你的意思是,斋主的信里应该还有什么更加重要的内容?”赋云歌有点不好理解。毕竟斋主的性格他们可是有目共睹,他很难相信斋主能写出什么别的东西。 东方诗明望着山对岸的黑暗,陷入沉思。 少顷,他吸了一口凉凉的空气,垂头道:“我也说不准。不过,我心里总觉得……有点莫名的不安。” 赋云歌眉峰一敛。东方诗明的话让他霎时想起了那天夜里那个少女对他说的话,或许,在这段时间里,多多留神并不是什么坏事。 “……你说的没错。”他也点头附和,“不如这样,我们明天去问一下那个叫龙芒的弟子吧。他刚从凤戟回来,一定能够知道些什么。” 东方诗明转头,看着他的瞳孔。幽邃的深处,他的心稍稍松了一口气。 “好。” ………… 翌日,两人没有去大殿,而是直接去了龙戟弟子的住所,打听龙芒的住处。 龙戟弟子众多,但他们的居所规划非常合理。没过多时,他们就找到了龙芒的房间,叩门拜访。 龙芒显然是刚刚起床,面对来访的两人显得有点迟疑。东方诗明对他说明了来意,他略微顿了一下,就请他们进屋里坐。 普通弟子的房间比较简朴但还算宽敞,屋里也非常整洁,墙边有一口火炉,上面正烧着一壶热水。 东方诗明两人找地方坐下,龙芒就回到床边,依照自己的记忆跟两人解释了起来。 “我的身份只是龙戟的随行弟子,所以没机会直接看到信。”龙芒想着说,“我知道的,都是听二当家转述给我的。” “无妨,只要有重点内容就行。”东方诗明和蔼地摇摇头。 “嗯……”龙芒思索了片刻,整理好思绪后,他接着对两人娓娓道来。 根据二当家对他所说的,斋主的信内容不算多,但是两边兼顾了。他先从凤戟一家的思路开导了两方,说了青琨的冒进和青琰的强硬都有不对的地方,又分别肯定了双方的好的初衷。 赋云歌听这些,果不其然都是和事佬的思维,似乎也没什么奇怪的。他顺势望向东方诗明,见到他此时的表情也是与自己差不多的,都觉得这些话没什么实际意义。 “然后,信里还说了斋主提供的解决办法……”龙芒继续说道。 “什么办法?”东方诗明听到这里,微微挑眉。 “他说……”龙芒仰起头来仔细考虑,“让青琨不要牵连门内子弟,两日后,他可以出借刀斋的兵力给他去审慎调查。如果果真如他所查探的那样,刀斋还可以提供援助。” “什么?!”赋云歌和东方诗明齐齐惊讶地叫出声来。 他还是坚持了自己的主张。虽然当时鬼掌门表示了异议,但是他竟然没有因此而改变想法。这倒是让两人大感意外。 “还有呢?这样的话,青掌门怎么想?”东方诗明连忙追问道。 第八十九章 静夜迷思 龙芒见到两人的反应这么强烈,也是多少有些愣神。他想了想,又说:“信里同时也说了,如果查探的结果为假,或是不好对付,青琨都要服从七派协议的规定,等到金戟锋鉴结束之后,众人再一起行动。” 显而易见,斋主的信也是尽量兼顾了两方,较昨日他所提的办法而言也更为平衡。这样一来,青掌门和青副掌自然也说不出什么。 但是这封信也同时表明了他的态度,即认同了青琨的行为。考虑到昨日鬼掌门咄咄逼人的架势,斋主能如此决断,看来也确实存留着一名武者的坚持。 “这样啊……”赋云歌低下头,他现在感到有点敬佩斋主了。 东方诗明则心思更加复杂起来。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事情好像在什么地方,仍然潜藏着某种隐患。 拜别龙芒之后,两人到处转着散步,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整个白天都非常平淡,掌门等人既然确定了明天联合七派掌门再度拜访斋主的事宜,他也就没什么可操心的了。其他众人各自忙碌着,门内事务好像完全不需要他们插手。 到了晚上,赋云歌独自返回自己的院落。他转身掩上木门,站在院子里,隐晦的月光透过云层,缓缓洒下。 星空被流云遮掩,夜幕的颜色因为堆积的乌云深浅不一。屋后的林子有间断传来的蝉鸣,此起彼伏,如同夏风卷过林涛。 赋云歌站在院子里许久,没有进屋。他走到墙边靠住,墙壁缕缕的凉气透进肌肤,非常舒爽。 现在,感到不安的,并不只是东方诗明。 赋云歌虽然不及东方诗明敏感,但沉思的一天中,他的潜意识也渐渐察觉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说不上是什么明显的所在,但偏偏就是搅得自己心神不宁。 就像海啸前的平静,赋云歌也开始觉得,眼前的一切,断然不会进展如此顺利。 “这次的金戟锋鉴,不是你们想得那么简单哦。” 神秘少女的话,在此时再度涌上了他的脑海。 当初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赋云歌皱眉思考。 回旋的风吹过天井,卷起了一点沙尘,迷进了赋云歌的眼睛。 眼睛有点难受,他挤挤眼睛,眼眶流出泪来,顺便沾出了飞入的沙砾。 他刚要抬手拭去眼角的泪,忽然,他抬到半空的手微微怔了一下。 他,霎时回想到了匹马庄的夜晚。那个泪水流干的夜晚,此刻如同一把刀般又一次深深刺痛了他的神经。 “金戟锋鉴……”他茫然回过头去,遥望着山上的龙戟正殿。 正殿此刻仍然亮着点点灯火,如同稀疏的星辰。 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赋云歌仔细捋着自己这几天来的记忆,力求不放过每一处细节。 在这样的多事之秋,每一点可以被忽略的瑕疵,都可能成为恶势力潜入的通道。 他首先想到了那个二弟子龙枭,他确实可疑,但似乎事情远远不止如此。因为那种怪异感是充斥在事关金戟锋鉴的每一处的,这波暗潮,一定不容觑。 渐渐地,困意阵阵袭来。他强行提起精神,强迫自己一定要找出问题的蛛丝马迹。 终于,他好像有了思绪。似乎从接触凤戟的事情开始,那种感觉逐渐开始明显。 比如,当初的七派协议,理应集结全派意见的凤戟,既然青琨等凤戟弟子如此反对,当初他们大可投弃权票,为什么青掌门一意孤行,偏偏投了支持票呢? 他早该知道事情会演变至此,为何要在决定之后,才来龙戟自降身价寻求支援? 另外,玉面罗刹戟的鬼掌门,又为什么那么激烈地阻止青琨的行动?不如说,他鬼掌门和凤戟青掌门,好像事先有所商议一般,现在的一举一动,宛然像是在步步谨慎地下一盘筹备妥当的大棋。 可是,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先进行金戟锋鉴大会,费尽心机铲除同袍,对他们又有何好处? 这一切,也只是他所感觉比较明显的地方。再者如龙掌门对玉面罗刹戟的态度,他们的那段历史究竟是怎样? 以及,令他捉摸不透的那个斋主。 想了这些,困意已经让他连眼皮都睁不开了。他干脆顺着墙坐在地上,闭上眼睛继续思索着。 没错,他越想越感觉,斋主像是一直在隐藏着什么。由于什么原因,他还不能就此显露,而他所一直心守护的,很可能就是目前这个怪局的真相。 不一会儿,院落里传来了错落有致的呼吸声。 赋云歌昏沉地睡了过去,但他的拳头,却一直紧紧握在一起。 山间夜鸦的声音忽远忽近,伴随着林间泉水的流淌,似乎都为这弥蒙的夜笼罩了一层神秘的纱。 凉风倏起。不知道睡了多长时间,赋云歌揉着惺忪睡眼,从地上醒了过来。 他望了望头顶的苍穹,夜幕还没有完全消褪,琳琅的星点广阔地铺撒在夜空。东方已经泛白,看来是离黎明不早了。 他撑着胳膊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衣服上的灰。四野还是无比静寂,大地都还在沉睡。 不过,他已经无心再睡下去了。眼前的状况如同不知何时会爆发的火山,他一定要赶在悲剧再度发生之前,将它彻底扑灭。 没错,恐怕,现在最应该找的就是……斋主。 第九十章 斋主噩耗 赋云歌相信斋主,虽然没有充分的证据,但他的直觉告诉他斋主绝非恶类。而若他的思路为真,那么他一定要去提前告知斋主自己所知的情况,让他务必审时度势,当机立断。 以及,他也需要恳求斋主,将他所知道的信息告诉自己,以防患未然。他绝不想在灾厄再次来临前,束手无策了。 这样想着,他打开门,跨出门槛。 忽然同时,东方诗明的院落也传来开门的声音。当他转头看去时,东方诗明瞬间与他四目相对。 “啊,你也……”他感到有点惊讶。 东方诗明看着赋云歌,也明白了他的想法。于是他点点头,淡淡地说:“既然有此决意,那就一起去看看吧。” 赋云歌吞了吞口水,坚定地同意:“好。” 朦胧未明的五更天,赋云歌施展开神行术法,拉着东方诗明一起,往山下磨玉刀斋飞奔而去。 昏暗的路上,四野全都沉睡在静谧之中。两人的身影卷过疾风,摧折了道旁不少野草。 经过清源马市,两人凭借记忆一路奔驰,已经渐渐看到了磨玉刀斋素净的轮廓。 隐秘的白色,在透亮的辉光中仿佛发亮。草丛被风阵阵拂过,如同一片苍翠的波涛。 “呼……到了。”赋云歌迎着扑面的风,呼吸着说。 东方诗明点点头。两人运足力气,再度往近在眼前的刀斋赶去。 呼呼的风声从两人的耳畔夹着飘过,虽然即将见到斋主,但两人的内心此刻都感到有点紧张。 不知道斋主,究竟肯不肯同他们讲实话。但现在局势紧张,相信他如果真如他们所料是伪装愚拙,那也绝非是拖泥带水之人。 赋云歌偷瞄了一眼东方诗明,见到他也如自己一样,反倒稍微有点宽心了。 两人很快抵达刀斋门口。守门的弟子看来也去休息了,门口并没有人看顾。两人放慢脚步,并肩沿着路往鸣斋堂踱步走去。 穿过走廊,鸣斋堂映入眼帘。只见堂门敞开,里面却没有点灯,黑洞洞的瞧不清楚。 “他还在睡觉吗?”赋云歌声问东方诗明。 东方诗明也不确定,只好晃了晃头。不论如何,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就算他在睡觉,两人也得把他晃醒才是。 刚刚走到堂前,赋云歌探头往里望去。 乍然,惊骇一幕,霎时触电般,击中了赋云歌浑身的每一处神经!! 他瞳孔骤缩,眼前一幕,几近令他难以置信。他双手不住地颤抖起来,脚步不自觉地往后颤巍巍地退。 东方诗明惊见他如此反应,连忙上前一看究竟。 顿时,鸣斋堂内的一幕,也让他精神陡然战栗起来! 鸣斋堂的地上,平躺着的,是斋主的尸身!! 鲜血遍地,此时已经有几分凝固。斋主的表情定格在一种惊骇的面孔,好像之前看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事。 他的刀离他不过咫尺的距离,但他根本没来得及握刀,就已经命丧黄泉了。 漆黑的堂内,殷红的血液,眼前的一切,都散发着幽幽的诡谲气息,令人毛骨悚然。 他的玄徽还在腰间,此刻已经沾染了鲜血,同样变得黯淡无光。 谁也没有想到,堂堂的天疆五刀之一,传奇刀客风刀逸尘·侠行迹,竟然就这样惨淡收场。 他的死,太过突然。 赋云歌和东方诗明稍微退后两步,回到堂外的廊道上。室内的血腥味让两人感到肺腑翻涌,更多的则是一时间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 过了良久,两人才从这位高人遇害的噩耗中恢复心神。 天边还蒙蒙未亮,黯淡的光依稀照在两人的侧脸上。 赋云歌深吸了一口凉气,转头低声问:“要不要……去叫来他们的弟子……?” 东方诗明直直地望着鸣斋堂的惨状,缓慢地摇头:“……不,我们先进去看看。” 赋云歌望着他的脸,短暂地思虑了一下,沉重地点头。 两人心翼翼地摸进房间,仔细地观察着堂内的每一寸蛛丝马迹,力求发现一点潜藏暗处的线索。 赋云歌绕着房间的墙壁一点点地摸索,眼角余光不住地上下打量着。昏暗的室内,视线都受到了很大的阻碍,赋云歌不放过每一处角落,竭力试图找出一点有用的收获。 东方诗明则俯身观察着侠行迹的尸身,眉头紧紧锁在一起。 看了片刻,他忽然注意到一点。那就是斋主是仰面倒地身亡,这样就说明,杀人者是从正面进攻斋主的,而不会是提早隐蔽在堂内的某处发起袭击。 为了印证猜测,他又仔细观察了一下斋主胸口处的血迹。很显然,这是杀人者一击毙命的一招,通过这胸口的狠戾一掌,斋主直接暴毙身亡,因此也没有机会进行反击。 第九十一章 迷离线索 东方诗明又谨慎地抬起斋主的双肩,贴下脸去斜着观看斋主的身后。 果不出其所料,那一击虽然把斋主胸背贯透,但身后的血迹明显是少于身前的。也就是说,斋主确确实实是被从前方突袭而死。 但是,以斋主的身手,哪怕他真的是武功不比当年,但作为一个玄徽的持有者,也应该不可能反应如此驽钝才是。所以,斋主生前最后,究竟是看到了什么,才会使他没来得及做出抵抗或者防御,而是直接被干掉? 就在他这样想的时候,忽然,另一边的赋云歌也有了发现。 只见他趴在门口的地面上,指尖捏着一样玩意,缓缓地站了起来。 “你看……”赋云歌走到东方诗明面前,把那物抬到他眼前看。 东方诗明注意力被他吸引过去,定睛一看。只见在赋云歌手中的,是一枚黝黑的药丸。 “这是……”东方诗明有点迟疑。 “离愁丹。”赋云歌不容置喙地说出它的名字。 东方诗明脑海火花迸射般地回想了起来。在之前三人赶路的时候,赋云歌曾经给他们提及过九彻枭影的这样毒物。据说是他们控制门众的重要手段,而且伴随有药瘾,非常可怕。 他细致地盯着这粒药丸,眼睛眯了起来:“确定是它?” 赋云歌点了点头。他之前在和一品红梅联络的时候,就这种毒药的外形有过了解,因此他才能如此肯定。 他考虑了一下,与东方诗明互相交流了眼色,默默又将那粒药丸放了回去。 “是,九彻枭影所为?”赋云歌转头回来,低声与东方诗明讨论。 东方诗明低下头,又观看了一眼斋主的伤势。沉吟片刻,他同样面带犹疑地晃了晃头。 “果然……事情绝没那么轻易。” 他站起身来,跨过斋主的身躯,慢慢走到被半拉开的椅子前面。 赋云歌凝视着他,脑海也有些混乱。 或许,真的是自己想到的那样……抑或是,更加复杂?赋云歌考虑着,眼神渐渐变得迷离起来。 东方诗明坐到椅子上,两眼望向门外。天色已经悄悄亮了许多,长长的走廊被撒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没错。” 看了一会儿,东方诗明吐出一口气,如同有了重大的发现。 赋云歌凑上前去,想听他有何进展。 东方诗明指了指椅子和门口。他把两处连成一条直线,示意给赋云歌:“你看……这个方向。” 赋云歌歪头看去。顿时,他也好像明白了什么。 “斋主他,坐在这里的时候,是能够看到门外较远的距离的。换言之,如果有人前来,他不应该因为视野蒙蔽而无法察觉。” 赋云歌连连称是。他也顿悟了似的接上东方诗明的话,快速地说:“以斋主的修为,他应当能够迅速察觉来者并作出反应。而斋主拖开了椅子也说明了这点,但这也就是说明,斋主在刚看到来者的瞬间,大概是没有敌意的。” “是。”东方诗明咬紧嘴唇,“这也就是,最令人生疑的。” “时间如此巧合,恐怕与金戟锋鉴脱不开干系。”赋云歌说。 东方诗明目光迟缓地思考了一下,最终颔首认同。 两人又短暂陷入了沉默。屋内静悄悄的,但每一处都弥漫着令人悚然的诡异感。 忽然,由远及近,门外传来了刀斋弟子的脚步声。 赋云歌连忙与东方诗明对视一眼,两人回头望去,骨碌一下,两人趁机藏进了墙边的一只壁橱里。 透过橱门的缝隙,两人屏住呼吸,观察着门外的动静。 只见门外果然走过去两个弟子,但却并没有往鸣斋堂这边看一眼,而是隔着一段距离就走了过去。看来是有别的事情,根本没有注意到斋主已经遇害。 “蠢,否则凶手也没这么好的机会。”赋云歌看着那离开的弟子,很不满地咬牙说。 东方诗明没有吭声。听那弟子的脚步走远,两人又心地打开橱门,蹑手蹑脚走了出来。 望着地上平躺的斋主遗体,两人彼此无言,长长嗟叹了一声。 “天快亮了,此地不宜久留。”东方诗明正色对赋云歌说,“先回去,把这件事告知素别枝。这样的问题,已经不是我们两个所能面对的了。” 赋云歌深以为然,瞅准门外没有人察觉,又回头看了一眼没有留下什么痕迹,拉起东方诗明,两人快步逃离了出去。 跨出磨玉刀斋的大门,赋云歌立刻展开神行术,两人飞似的往龙戟赶回去。 一路疾驰,等两人悄无声息地回到龙戟,大部分的弟子都还在睡觉,根本没有人察觉到即将到来的巨大危机。 第九十二章 迎门 两人不由分说,直接找到了素别枝的房间。素别枝给两人开门时似乎还有点懵懂没醒,对两人的来访感到有点意外。 “你们这么早来我这里干啥……”他转头打了个哈欠,随手关上门,“今天是七派去请侠行迹的日子,你们也可以过去看……” “我们会过去的。”东方诗明坐在了椅子上,双手交叉,“毕竟这种事情,可是谁都不会料想到的。” 素别枝正在伸懒腰的躯干忽然停顿住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详情是这样的。”赋云歌在素别枝的面前来回地踱步,接过话茬,把今天清晨的意外变故详细地讲给了素别枝。 听着听着,素别枝的嘴巴,也不自觉地越张越大了。 东方诗明坐在一旁,默默地旁听着,试图从中再度梳理出一些重要的信息。 “这就是我们所了解和发现的……全部。” 最后,赋云歌摊开手,遗憾地说道。 再看素别枝,他脸上的困意已经消散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是写满了的难以置信的震惊。 “这件事,别人知道吗?”听完赋云歌的叙述,素别枝连忙问道。 “不知道,我们是首先来找的你。”赋云歌摇摇头。 素别枝缓缓坐回床前,手指摸着床沿的板缝。他似乎也对斋主遇害之事一时难以接受,毕竟,这也是他自九彻枭影作乱以来头一次听说的,玄徽持有者的遇害事件。 “这下,可还真是让人头疼啊……” 素别枝拍着脑门,计划之外的事变,也让他陷入了焦虑。 “我认为,或许……这件事的发生,与他给凤戟的信有关。”忽然,东方诗明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仰面对两人说。 “……说来听听?”素别枝知道他想法常常有独到之处,歪头看向他。赋云歌闻言,也立刻把视线汇聚在东方诗明身上。 东方诗明深呼吸了几秒,让自己的头脑恢复清醒。他环顾着两人,慢慢开口:“这只是我的推测,还没有得到证实。” “首先,根据时间,这件事是发生在斋主寄信之后的第二天。相隔时间如此之近,这是其一。”他从椅子上抽身站起,背着手慢慢走着。 “青掌门的态度,从来都是与青琨完全相悖的。斋主此信大有偏袒之意,青掌门见己方失利,已有杀机,这是其二。” “你的意思,是青掌门动的手?”素别枝眯起眼,“但是,青掌门的修为,并不能达到击杀侠行迹的水平。他连玄徽都没有。” “而且,青掌门何故因为这样的事就去翻脸杀人呢?”赋云歌也提出异议,“做这样的冲动之举,青掌门也应该明白里面的利弊才是。” 东方诗明看着两人,片刻后,他摇了摇头:“我想,如果青掌门不是同志的话,问题就有了解释。青琰或许……是九彻枭影埋伏在七派的暗桩。” 赋云歌和素别枝对他的这一语出惊人的猜想震惊了一下。但他们考虑到在场的那颗离愁丹,也许事情的复杂性确实容许这样的可能性存在。 “但他的实力却并非作伪。”素别枝忽然接着说,“在他头一次找上门谈判的时候,我也对他有所怀疑,仔细观察了一下他。加上事后掌门对他的介绍,我认为他的实力远达不到那样的水平。至于离愁丹的增幅作用可以有多大,这个我就不得而知了。” “或许是他,与九彻枭影的人有所联络,请了暗中的什么高手来?”赋云歌也提出猜想。 但素别枝和东方诗明很快否定了他的这个想法:“正如一开始说的,如果是陌生来客,斋主应该不可能毫无防备和警惕就被杀害。” “凶手,很有可能就是周遭的‘熟人’啊。”东方诗明闭目说。 素别枝看着两人。他也开始思考凶手的身份,或许是刀斋的奸细?抑或是七派里的什么人,或者……是侠行迹的某些前仇旧怨? 没有充足的证据,他们考虑再多,也难以有准确的结论。 三人在房间里沉默了好久。过了一会儿,一阵轻缓的敲门声打破了他们的思考。 “素别枝先生,掌门请您去正殿会面。” 门外的弟子用适中的声音叫道。素别枝听到消息,答应了一声。当他看向窗外,却发现曙光已经不知何时洒满了山间。 此时,龙戟正殿。掌门等人已经基本准备妥当,门口骏马若干,已经摆好了蓄势待发的架势。 沙尘微微飘动,朝阳之下,璀璨如平地的星辰。 三人赶到,掌门已经在门口等候。快速地吃过早饭,三人也跟上了掌门等人的步伐,一同跨上马匹,准备出发。 赋云歌扭头看了一圈四周,大概随行的有十二三人之多。龙豪、龙枭,还有龙陶也在其中,可谓是集结了门内所有的精英弟子。这样浩浩荡荡地去行恭请迎接之礼,与其说是为了体现尊重,倒不如说是七派的一次兵力展示。 龙陶靠近掌门,刚才一直正襟危坐地保持着沉稳。但当他看到赋云歌两人时,仍旧有点兴奋地幅度地向两人打了个招呼,赋云歌和东方诗明也微微浅笑致意。 龙陶的兴奋,他们可以理解。但他们既然已经知道了等待他们的结果,也就不可能再向龙戟众人现在一样,感到半点的期待了。 素别枝瞧了掌门一眼,知道现在也不便说出此事。看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这种事情的发展,谁都不好做出预测。 第九十三章 斋门对峙 掌门看到三人已经到场,又抬头看了一眼太阳的时间。确定一切齐备之后,他高声下令,手中缰绳一拉,众人就气势万钧地向山下进发而去。 走在路上,众人尽量保持着威仪,没有交头接耳。赋云歌三人同样默然不语,内心的想法却更加复杂。 七派暗潮汹涌,现在需要的是步步谨慎。如若一招不慎,必将满盘皆输。他们的筹码是金戟锋鉴的无辜人命,因此,失败的代价之大,就不容许他们失败。 金灿灿的光束倾泄在路面上,今日的天气还是出奇的好。空气非常清新,纤细的云流挂在半空,有点凉爽的舒适感。 行进到山口,众人能够看到不远处烟尘飞扬,有不少人马在那里等候。 听到龙戟的马匹摇铃,不远处的几位掌门回过头来遥望。龙掌门平稳不紊地徐趋向前,等到靠近时才笑着与那几位掌门相互问候。 已经抵达的,共有四位掌门。 听掌门的言谈之中,赋云歌和东方诗明了解到了里面两位年纪偏大的掌门,就是素别枝去专程探望的镇山戟、花鬼戟掌门了。而旁边两位,一者是一个非常硬朗的中年人,一者是一个衰容已显的妇人,他们就是丐衣戟和鸣江戟的掌门人了。 “七派还剩两派没来,是凤戟和玉面罗刹戟。”赋云歌低声与东方诗明讨论,“我忽然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 东方诗明伸出食指放在嘴前,做出了噤声的手势,让他先不要在这里谈论这些。赋云歌只好默默点头,把想说的话又咽回了肚子里。 四派同样是人马齐备,气势丝毫不输龙戟的派头。其实几位掌门更想看凤戟今年能有何形象,毕竟他们内乱至今也尚未平定。而今天他们会晚来,其实也在众人的意料之中。 短暂地寒暄之后,五位掌门也就各自又整顿了一下本门的兵马,继续陷入了等待。 没过多时,鬼掌门的玉面罗刹戟也绝尘而来。他们穿着统一的服饰,看起来整齐划一,非同寻常。 最后,只迟迟不见凤戟的人马赶来与会。 “不是吧……来都不来了?”赋云歌搔搔脑袋,诧异而不满地说。 人群也多少有点发牢骚的声音,都在讨论凤戟迟到的事。只见太阳从地平线升到了树梢,众人的耐心也开始渐渐消退。 丐衣戟,镇山戟等几位掌门都开始面露厌倦的神色,有的焦急地拍着马鞍,不停地回头眺望。 终于,只见远处再度扬起了一阵沙尘。姗姗来迟的青掌门,终于带着一众凤戟弟子赶来了。 “让诸位久等了。”走近之后,青掌门在马上向众人鞠躬致歉。 “无事。”鬼掌门抓起缰绳,勒马上前,“人已到齐,事不宜迟,众人出发吧。” 七派掌门各自带领人马,一同向山下的磨玉刀斋进发。 众人远去,山谷间仍然弥漫着马蹄溅起的沙烟,久久难以散去。 由于七派人数众多,众人并没有选择走清源马市,而是绕路而行。马市的外围同样是一片平坦的原野,微风吹过青翠的草,远看如同粼粼翠玉般的波光。 这样的时候,没有人心情会太糟,除了心神不安的赋云歌几人。他们知道即将到来的会是什么局面,而这样的现状,他们却又无力避免。 不久,他们已经能看到了磨玉刀斋的素白墙壁。但并非心旷神怡,而是越发忧心忡忡。 众人不自觉地加快了速度,前后簇拥着,直奔磨玉刀斋而去。 素别枝偷偷看着掌门的神采,内心不由得叹了口气。 领头的是几位掌门,玉面罗刹戟仍然是走在最前面,颇有点趾高气昂的模样。 东方诗明悄悄地观察着鬼掌门,但似乎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很快,他们全数抵达了刀斋的门前。 然而,就在此时,刀斋中忽然跑出来十数名弟子,将大门团团堵住,气势汹汹地不让他们进入。 赋云歌见状,与东方诗明交换了一下眼色。这样的情况,果真不出意外。 几位掌门显然对这眼前的情况非常意外。其他各派的弟子、走在后面些的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的人,都交头接耳起来,有的甚至很快与那些面带不善的弟子吵嚷了起来。 “你们,你们还好意思来!” 领头的刀斋弟子看来是他们的大师哥,带领着众弟子,说话也非常有气势。他踏步上前,愤怒而悲哀地吼道。 各掌门见状,纷纷感到尤为诧异。有几个掌门喝止了门下与对面吵起来的弟子,让他们全数保持安静。 人群很快恢复平静。这时,鬼掌门才带头问道:“你是刀斋的柏融。发生了什么?我等今日特来恭请斋主上山,为何拦住不许?” 柏融悲愤地瞪了他一眼。良久,他才大口呼了两口气,怒道:“都是你们,都赖你们金戟锋鉴,如果没有你们一天到晚的破事,斋主也不会出事!!” 第九十四章 斋堂聚议 “出事?!”鬼掌门脸色微变,其他人听到柏融此言,同样纷纷惊诧起来。 人群又要沸腾,但各掌门很快又制止了他们的喧闹。 “柏融友,斋主他,出了何事?能否细细道来,或者放我等进去一观?”镇山戟掌门策马上前,捋着胡须说道。 “让你们观?”柏融咬牙切齿,额角的青筋恼火得高高突起,“斋主已经驾鹤了!你们这些家伙,还敢打扰他老人家的清静吗!” “这……”镇山戟掌门闻言色变,连马都稍微退后了几步。 不止是他,在场的所有人,听到这一消息之后,都瞬间被震惊得面无人色。 “那个斋主死了?!” “……他不是很厉害吗,怎么会突然死了?” “什么时候……这与我们又有何干系……?” 各派像炸了锅一样,激烈地讨论起来。七派掌门也没有心思去管弟子了,他们对这个晴天霹雳,也感到有些难以接受。 而听着对方看笑话一样的交谈,柏融被气得浑身都颤抖起来。他猛地一跺脚,热泪盈眶而出:“都闭嘴!” 人群被他给震慑住了,顿时噤若寒蝉。 “斋主和气近人,刀斋偏安一隅……唯一会惹祸的,就是牵扯上了你们金戟锋鉴!斋主的死,与你们肯定脱不了干系!”他躬下身,用尽浑身力气大声喊道。声音在墙边反震,激起段段回音。 鬼掌门眉目一紧,与各掌门面面相觑,都不发一言。 “空口无凭,你可不能信口诽谤。” 这时,鸣江戟的那个老妇开口道。 她的嗓音很难听,就像是冻了霜的茄子,或者是许久不转动的户枢,刺刺剌剌让人心生厌恶。但她的话倒是不假,柏融并没有证据证明斋主暴死是因为七派之事,那么他就是在无理取闹。 “你……”柏融瞪起红肿的眼,一条条血丝看起来令人恐惧。 “本就如此,你有证据吗?”老妇接着咯咯笑了起来。 赋云歌和东方诗明都皱起眉头。这样的现状,这个掌门竟然还笑得出来,只为争这一点口舌之利,未免也太不看时候。 其他掌门也难以忍受的她的笑声,连忙打断她。龙掌门此时也凑上前,和善地说:“此事,我们也同感悲痛。事已至此,不如让我们协助你们调查凶手行踪,也算是对斋主多年来帮助的一点回报。” 其他几位掌门也附和着点头。此话不假,斋主多年来给金戟锋鉴帮助,他们于情于理都在这件事上义不容辞。而且柏融对七派的积怨如此之深,只有与他们共同抓住凶手,才能够让磨玉刀斋与金戟锋鉴不会因此结下冤仇。 鬼掌门望了龙掌门一眼,稍一思考,他也郑重地向柏融点头:“正是如此。为了证明七派的清白,这件事请你们务必让我们协助。” “你们?”柏融刚想再发怒,但被身后的几个同门弟子劝住了。其中一个就是那日带赋云歌等人拜访斋主的领路弟子,看来也十分悲伤,眼圈也是一圈通红。 身后的几个弟子拉住柏融,跟他低头声说了些话。柏融的表情先是坚决否定,但不一会儿就被劝得松动了。终于,他回过头来,虽然仍旧十分敌对,但是眼神稍有缓和了。 “考虑如何?”鬼掌门见他们商量完,搭话道。 柏融用仇视的目光环视了众人一圈,仿佛在他面前的就是杀害斋主的作案团伙。但他最后还是放软了几分语气,捏紧拳头说:“你们……可以进来。” 虽然还是没有说是否同意他们协助,但既然松口了,那对众人来说也是缓和了不少。 正当众人准备进入,那些弟子又很快拦住了门口:“你们,一个一个进。马不能进。” 别无他法,众人将马匹安置在刀斋外,一个个从刀斋弟子的空隙间鱼贯而入。 赋云歌等人跟在后面,内心忐忑不安。 刀斋内的廊道本来就不宽敞,这下同时涌入这么多人,甚至变得有点拥挤。赋云歌两人几乎在人群的末尾,很不方便看清前面的情况。 而在鸣斋堂前,柏融和几个弟子带领着几位掌门走在前面,已经能依稀看到堂内的情况。 柏融不满地看了一眼长长的队伍,不禁又感到一些恼怒。 他尽量地压下火气,沉声说道:“鸣斋堂狭窄,你们没法全部进去。几位掌门请吧。” 走在前面的约有四位掌门,听到此言,也就点头妥协,率先进入观察。龙掌门和其他两位掌门走在后面一些,听柏融这样讲,也就穿过人群,挤到了队伍的前面去。 “三位,稍等吧。”柏融看着后过来的几位掌门,冷淡地说。 没有办法,龙掌门等人只好在门外等候,人群停止了前进,不由得又有些窃窃私语的声响。 刀斋弟子看着这样的现状,仿佛自己的斋主惨亡反倒成了众人参观的对象,越想越感到悲哀愤怒。 而此时,几位掌门围观着斋主的尸体,也各自有了想法。 率先走出来的,是鸣江戟的老妇。她捋着两鬓的白丝,缓慢地从鸣斋堂内踱步而出。见到门外众人急迫的眼神,却只是冷哼了一声,什么都没有说。 不多时,鬼掌门等几人也走了出来。他们全数看完之后,龙掌门等人又进入堂内查看。 过了约两柱香的功夫,几位掌门全部算是看完了。 柏融一直像石塑一样默默地守在门口,肉眼可见的哀恸。他似乎出神了好久,等到看最后一位掌门从堂内缓步返回,才从自己的回忆中慢慢清醒过来。 第九十五章 狐疑排查 “你们,都看出什么了?”他凝视着眼前的几个掌门,语气冰冷得像潭水一样问。 人群也全数围了上去,都想听听几位掌门有何高见。 “还能有什么。”老妇嘿嘿笑着,摊开布满皱纹的双手,“我就看出一件事。打死斋主的这一掌,力道浑厚,可不是一般的习武之人能做到的。” “你们要查,可一点儿不算难。”她用秃鹫一样的眼光环视了周围的几个掌门一眼,“只说各派有哪个是有玄徽的,一起叫过来问就行了。” “你之意,是明说了杀害斋主的凶手出自七派里的玄徽持有者?”镇山戟掌门仍然是气度超然的模样,但此时却微微皱起眉头,“虽然依凶手修为来看,似乎非那种高度不可,但也未免太过绝对。” “绝不绝对,反正与鸣江戟毫无干系。”老妇惨笑着,“我们可没有这样的高手坐镇,咯咯咯。” 柏融对这个老妇感到厌烦,但她说的也确实有理。斋主的本领,绝非是一般人所能企及,能够一掌毙命,凶手的能为也绝不会低。 “斋主近日,可有惹到什么人?”一直沉默的花鬼戟掌门在旁边开口问。 柏融瞪大眼睛,斩钉截铁地说:“我们斋主素来与人为善,也绝没有惹是生非。唯一可能的祸根,就是接触了你们这群用戟的。” “就算不是你们干的,也绝对与你们有关。”另一个弟子附和道,“要不是你们搞什么宣战,那些九彻枭影的人也不会与我们有任何牵扯。” “就是,我们刀斋从来不涉世事,井水不犯河水……”另外有弟子也愤懑不平地搭腔。 眼看他们又要激动起来,鬼掌门昂起头来,沉着地叫道:“好了。这些,我们都知道。” “就因为如此,金戟七派才要尽全力帮助你们,为斋主报此血仇。”镇山戟掌门闭目颔首,温和地说。 “凶手是不是你们的人,现在都不能确定。你们这些用戟的,在查出真凶之前,我们不会完全信任你们。”柏融丝毫没有松口的意思,仍然对众人抱持着生疏的距离。 “这是该然,可以理解。”龙掌门见状,出来打圆场说。 人群一直不时地在低声讨论,赋云歌看着眼前的局面,用手肘碰了碰东方诗明,想看他有何考量。 东方诗明没有讲话,而是脸色严肃地摇了摇头,让赋云歌继续听。 “我们会先在门内展开自查,如果有发现渗透的内鬼,我们会立刻处置。”鬼掌门耸肩,指出了其中一个办法。 “这是其一,另外,我认为应该把各派现在的玄徽持有者全数清查一遍。”忽然,此时从鬼掌门身后钻出来一个尖嘴猴腮的年轻人,抬头提议。同时他又仰脸嘻嘻地冲鬼掌门笑了一下,道:“鬼掌门,我越俎代庖发言,你不会见怪吧。” “这……”镇山戟掌门眼睛眯成一条细缝,沉吟不决。 “你不是掌门,乱说什么话?”柏融见到这么一个奇怪兮兮的人突然冒出来,很是生气地呵斥道。 谁料那个年轻人一点没有被吓到,而是冲柏融呲牙一笑,又冲镇山戟掌门吐了吐舌头:“我这也是为你们着急,心直口快,你就别见怪。另外,何掌门你这么害怕,不会是你们藏了真正的凶手吧?” 鬼掌门低头,抬手拍了一下那年轻人的脖颈,严肃地说:“这里不是你开玩笑的地方。目无规矩,回去领罚。” “嘿嘿,我也不是护私啊,柏大哥。”那年轻人被训斥了一通,却仍然是毫不畏缩地大胆地叫着,“我首推我们掌门先查!” 这话一出,其他各派掌门和众人都各自微微有点惊讶。 赋云歌首先感到意外。这个鬼掌门竟然是玄徽的持有者,他之前却从没听说。东方诗明闻言也是大感意外,但他立刻把思路导回了原来的轨道,这么说,似乎那种说法,也就可以成立了。 “你……”鬼掌门脸色阴沉地看着他。 其他各派掌门都把目光投放在了鬼掌门身上。这倒确实,他鬼子方是有玄徽的,这下被自己人卖了,就看他作何反应。 柏融也注视着他,想看他能如何。 但是,鬼掌门并没有半点多言。他很快把精力注回到现场,淡淡地看着柏融,道:“自然无妨。身正不怕影歪,你们现在就可以对我审查。” 说着,他抬起两臂,示意让刀斋弟子上前排查。 柏融见他这样做,稍一迟疑。接着他挥了挥手,让身后的几个弟子上前去,简单搜了搜身。 鬼掌门一脸从容,静静与柏融对视。 不一会儿,那几个弟子就逐个返回了,对柏融汇报并无异样。 “本该如此。”鬼掌门看着那几个弟子的背影,“如果我是凶手,此刻不来与会,不才是最保险的么。” 柏融斜视着他,毫不意外地说:“搜身只是最基础的,能查得出东西来才是有鬼。现在我还要问你一些问题,你必须如实回复。” 鬼掌门自然地点头表示配合,让他随便发问。 “从昨晚,一直到今天早晨,你都在做什么?”柏融开门见山地问。 鬼掌门略一思考,嘴角微微上扬:“昨晚我去督促弟子练功了,一直到很晚。四更天时我回主殿修养,门外都有弟子护法作证。直到今早,我带领门内弟子前来拜访,期间都是有弟子跟随见证,并没有独处的时刻。” 第九十六章 袒护 他面色坦然如常地继续说:“如果不信,你可以现在派人去玉面罗刹戟询问不知现状的弟子。偌大宗门,我相信你应该有所判断。” 那个年轻人在一边呵呵笑着:“我们掌门句句是真,也就因为这样,我们才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接受你们的盘查啊。” 这话很显然是在呛镇山戟何掌门。何掌门果不其然面露愠色,不理睬他说的话。 柏融沉吟着,随后又问了他几个问题。鬼掌门全部回答得滴水不漏,俨然没有分毫作案的可能性。 “这,好吧。”柏融摸着下巴,犹疑地说。面对鬼掌门,他确实查不出任何疑点,看来此人确实不是杀害斋主的凶手。 “嘿嘿,既然我们掌门没事,你们就该再查其他人……”那个年轻人见状,诡笑着把目光转移到其他各派掌门的身上。 闻言,龙掌门与何掌门脸色同时变得有些难看了。 “有玄徽高手的宗派,大家可是都清楚……”老妇也在此时乐得搭腔助威,附和着说,“不就是龙掌门和何掌门的宗门么……?” 赋云歌和东方诗明又吃了一惊。待在龙戟这段时间,他们可没听说过龙戟里面竟然还有玄徽高手。而这一席话却似乎瞬间激怒了前面的龙陶,只见他不再沉默,而是立刻钻到前面去,对着那老妇朗声道:“你不要凭口污别人清白!” 龙掌门赶紧拉住他,低声让他不要乱来。 老妇对突然冲出来的这个少年感到有趣。她侧过头来,沙哑地冷笑一声:“怎么污人清白?我也只不过是说了实话而已。” 龙陶还要发作,但既然龙掌门不让他乱来,他也只好勉强克制。 龙掌门转过头,淡淡地说:“本门大长老不问世事,已经隐居闭关偌久。此行虽然未能到场,但却同样绝非杀人凶手。” “是不是凶手,你说了还不算。”柏融忽然插口,“望龙掌门能尽快找到你们大长老的行踪,以便彻底消除误会。” “……这是自然。”龙掌门语气低沉,答应了他的要求。 龙陶站在掌门的身后,攥紧的掌心,已经被指甲掐出了一排血痕。 “原来,龙陶之前所说的大长老就是玄徽高手,难怪不曾见过。”赋云歌看着前面受气的龙陶,心里同样很不是滋味。 而在前面,众人的焦点又转移到了何掌门的身上。 “镇山戟副掌,可是玄徽持有者。此次却没来到场,何掌门可知是何原因?”柏融很不容情地质问道。 “他……”何掌门脸上的皱纹更加凝结,眼睑低垂,“为了训练后辈,他现在尚在门内监督弟子演武。” “恭请之礼,若无要事,副掌也需到场,何掌门难道不知道吗?”柏融逼进一步,“训练弟子,可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如果贵派副掌无事,就让他尽快来刀斋吧。” 何掌门面露难色,但碍于现状如此,难以转圜,只得答应下来。 “那么再者。你们各派近日有没有接纳一些外来的客人?”柏融见各派的嫌疑已经基本锁定,转而又问。 各掌门面面相觑,有的晃晃头表示没有。 忽然,这时鬼掌门又说话了:“本派并无这样的现象。但我似乎知道,龙掌门近日可是迎来了一位高手故交啊。” 龙掌门悬着的心又一次被吊到了嗓子眼。他转头去看鬼掌门,却发现他正在与身后的素别枝冷冷对视。 其他各派掌门也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众人都看到了,站在人群中间的素别枝。 “这……”赋云歌两人没精力思考别的事了,他们没想到事情竟然会这样发展。 素别枝见到自己已经成为视线的中心,也就不再隐藏,大步穿过人群走到前面。鬼掌门看着他,很快又看到了他手中正攥着的那块玄徽。 “你说的没错。”素别枝走到众人面前,将手里的玄徽展示给众人看,“我确实是玄徽持有者。但怀疑我是凶手,你可就大错特错了。” 说着,他暗中释放出无形的威压,一股沉稳的气流独独压向鬼掌门。 鬼掌门很快感受到了那种压迫感。他同样是玄徽高手,见状便同时暗暗释放威压,与素别枝的压力抗衡。 “此刻人人自危,你只说这一句,可是丝毫没有说服力啊。”鬼掌门仍旧与他对视。 “鬼掌门,你怀疑他,只能是徒费工夫。” 忽然,花鬼戟掌门在旁边看不下去了,正色替素别枝说话。 何掌门也立刻跟了上去:“是的。你们可以怀疑别人,但素别枝先生,可不是你能乱扣帽子的。” 龙掌门见状,总算是露出了一点点笑意。他也跨步上前:“素别枝是龙戟的贵宾,我以全派声誉担保,他没有问题。” “此担保,花鬼戟亦然。”花鬼戟掌门同样道。 “镇山戟亦然。”何掌门也鼓足了气势,不愿局面继续被玉面罗刹戟挟制下去。 素别枝回头看着三位掌门,良久,他淡淡地微笑了一下。 柏融见几位掌门为了袒护这个素别枝如此尽心,方才内心的疑虑也不禁打消了不少。他其实也在听斋主生前回顾往事时有提到过这个名字,虽然与斋主不熟,但两人同样交好,他没有杀害斋主的动机。 第九十七章 应急措施 “但是,素别枝先生。”柏融考虑再三,还是恢复了原来的态度,“虽然如此,你的嫌疑也没有彻底清除。在此之前,希望你能随时配合我们的查探,不要随意离开清源地界。” 素别枝收回威压。他转过身,并不犹豫地同意:“可以。在此期间如有需要,也可以来找我帮忙,如果你们可以信赖我的话。” 柏融点点头,没有对他再多说话。 鬼掌门看着他的脊背,脸色复杂地咬了咬牙。 七派方面,柏融已经想遍了可能出现的情形,各派也答应了他回去各自纠察。那么眼下的情况,就是还有九彻枭影的方面、刀斋内鬼的方面,以及,斋主久远前的个人纠葛了。 “刀斋内,我们会展开自查,我会全权负责。”柏融回望了一眼门内那些弟子的住所,又面向各派掌门,说:“九彻枭影的线索,现在还没有。也希望你们帮忙留意。” “斋主的从前,你们了解多少?”素别枝注视着他,冷峻地发问,“如果是前仇旧恨,我们所有人可都不了解。” “这个方向,我打算放在最后。倘若其他各方面均没有问题,我们会尽力想办法着手此事。”柏融解释道。 “也好。”素别枝咂嘴点头。 争论到此基本收尾,柏融默默地看着前面的众人,须臾之后,长叹了一声。 “好了。那么,你们就回去吧。” 他看着长长的人群,感到有些悲哀:“刀斋甫经痛创,就不远送了。” 各派掌门此刻都上前,对柏融说着一些安慰的话。人群也吵闹起来,有不少人都想要挤到鸣斋堂前,想自己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模样。 院子里有些混乱。赋云歌和东方诗明也跟着好事者凑到鸣斋堂前,探着脑袋往里面看。 顿时,赋云歌的余光注意到了意外的一点! 人群非常喧闹,赋云歌压低声音叫了叫东方诗明,指着门边的位置给他看。 只见,其他什么都没有变动的堂内,原本的那粒离愁丹,却神秘地不翼而飞了! 东方诗明立刻点点头。就在这时,他们听到了龙掌门叫他们准备离开的呼喊,也就不再凑热闹,转头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龙戟众人到门外牵来各自的马匹,心情沉闷地往回走去。 等绕过了马市,东方诗明才开口问掌门道:“掌门,你还记得,第一批进入鸣斋堂的掌门,都有谁么?” 掌门牵着马,转过头来思考着:“当时我与镇山戟何掌门、丐衣戟郑掌门在外等候,那首先进入的就是凤戟、玉面罗刹戟、花鬼戟和鸣江戟的四位掌门了。你有何发现么?” 东方诗明摇摇头。他也不能下绝对的定论,但听到进入的人之中有那个熟悉的名字,他对这件事越来越感觉头绪清晰了。 龙陶从出门后情绪就一直非常低落。他一言不发地骑在马上,眼神中五味杂陈。 龙豪注意到他不对劲,放慢了马匹,顺到他的身边。 “师弟,不要难过。虽然斋主突发意外,但此回的金戟锋鉴应该不会……” 龙豪试着安慰他。但还没等他说完,龙陶就使劲摇了摇头:“师兄,不是这样的。” “我不是担心,自己没有机会参加比赛……”他低垂着头,额前的头发遮住了他脸上的表情,“我无所谓的,我当然知道……这种事要服从大局。但是,他们竟然怀疑大长老……” 一阵风从他背后刮起,扇动着他的衣服缓慢摆动,像是一条游到沙滩的鱼。 掌门听到了他说的,也回头嗟叹了一声。 “无妨,清者自清。算时日,大长老的修行也快到头了,此番正好请他回宗,也并非坏事。”他抚住被风吹起的胡须,眼神迷离地说。 “而且,此次……”他想着想着,目光又触碰到了身旁的素别枝,“此次,倒是拖累你了。本来想请你来帮忙,不曾想竟然会遭此厄运。” 素别枝轻松地甩甩肩膀,淡笑着说:“我没事的。而且,你们几个老头子还挺讲义气,将心比心,我当然也不能置身事外,袖手旁观啊。” “唉……”掌门摇了摇头,“这次的情况,对龙戟,可是有不少挟制啊……” “龙戟会挺过此关,掌门不必忧虑。”这时,龙枭忽然沉沉地开口劝慰道。 掌门舒了口气,扭着脖子回头看着身后这么多本门的子弟,还有志同道合的战友,他内心也再度温热了起来。 思虑片刻,他皱纹舒展,微微露出一点笑容。 是啊,龙戟不会垮的。他望向远处清秀的朗朗青山,淡淡地想。因为,他的背后,还像今天一样,有这么多同样发光发热的同道之人。 众人回到宗门,掌门立刻吩咐弟子,各自忙了起来。既然答应了柏融帮忙协助,那就得真心实意地帮到人家才是。 他嘱托了一队弟子赶赴刀斋支援,又安排了一部分亲信弟子开始对门内展开纠察。最后,由龙豪带队,另一群武功尚可的弟子则共同赶往大长老修行所在的深山,请他老人家出关。 第九十八章 出走异变 素别枝见他忙前忙后,非常娴熟,也就不需要他再操心。于是他与赋云歌、东方诗明一道,回到住所去对目前的情况继续讨论。 三人回到素别枝住所。由于门内弟子都被安排了任务,此时的龙戟宗门无比安静。东方诗明掩上门,跟两人说起自己的看法。 “离愁丹消失,此事情况非同一般。” 东方诗明环顾着两人,慢慢地说,“有两种情况。一者,是他刀斋中出现了内鬼。二者,是七派中有九彻枭影的奸细。” “没错,我也这样想。”赋云歌激动地一拍大腿,“而倘若是后者,那最有嫌疑的,一定是率先进入鸣斋堂的四派掌门。” “花鬼戟,鸣江戟,凤戟,玉面罗刹戟。”东方诗明掰着指头数,转而抬头问,“素别枝,花鬼戟掌门你认识,你认为他有几分嫌疑?” 素别枝听他问自己这话,略一思索后,用手比出一个零蛋:“没有嫌疑。花鬼戟掌门的人品和过往我都很清楚,他不会是这种老王八。” 东方诗明看着他,点了点头。 “那就差三派了。”赋云歌回想着三派掌门的态度,首先故作作呕状地摊手:“那个鸣江戟的老太婆,尖酸刻薄的模样真是令人很不爽。” 东方诗明双手交叉成塔状,放在嘴前:“话虽如此,但我并没有觉得她是最大的嫌疑。” “呃,这倒同感。”赋云歌倚在墙边的身子挺直了起来,“要我说,青掌门和鬼掌门,我都觉得有点不对。虽然……鬼掌门有证明自己不是凶手。” 素别枝鼻孔哼出一口气。他眯起眼睛,深邃又冷淡地说:“他的证明,看起来天衣无缝,但是破绽也在一点……” 东方诗明看向他,仿佛有英雄所见略同之感。他一咬牙,说出了自己那个大胆的推测:“是的。那只需要……整个玉面罗刹戟,全都是隐藏的暗桩就行了。” “啊这……”赋云歌恍然大悟,但接下来却感到脊背一阵生凉。 “当然,我也没有证据。这只是推测,没有定论之前,结果可能是任何模样。”东方诗明扬起嘴角,摆了一个很勉强的笑容。 “还有青掌门么?我们之前有讨论过。”素别枝呵呵笑着,接着往下说。 “确实,如果按照现有的证据,青掌门肯定还是有最大的嫌疑吧。”赋云歌指出。 “他确实最有嫌疑,因此还要继续盯紧他的动作。不过剩下的情况也并非就此结束,不论是刀斋内部的问题也好,还是前仇旧恨或者别的什么情况也好,都存在着可能。” 东方诗明解释说:“不过关于他,我还有另一个设想……” 但是,就在此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忽然传来,打断了他们的交谈。东方诗明立刻闭口不言,赋云歌则上前开门去看是何人。 打开门,却见到是一个气喘吁吁的弟子。 “什么事?”素别枝在后面朗声问道。 那弟子双手撑着膝盖,很显然是一路狂奔过来的,有很紧急的事情。他吞了口唾沫,间不容发地快速说:“掌门,掌门让你去正殿一趟……事关凤戟副掌,很,很紧急……” “青琨副掌门?” 三人眼神交会,彼此心意交通。他们立刻一跃而起,快步往龙戟正殿而去。 而在此时的龙戟正殿,掌门正手捏着一封书信,焦急地在殿内来回踱步。 三人很快赶来:“掌门,出了何事?” 他们注意到了门外等候的一个凤戟弟子,接着把视线全部转移到了掌门身上。 掌门见到是他们来了,连忙迎上前去,把手里的信展开给他们看:“凤戟……最坏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三人赶忙去看信的内容。只见落款是青琰掌门,再往上面看,却见到是一封“感谢信”。 然而,信的内容,却并不能够让他们看到一点好的消息。 信上说的,大致是青掌门对龙戟这段时间来的鼎力相助表示感谢。但这并非是信的全部,而剩下的内容,却是让他们越发沉重。 原来,是他们回到宗门之后,斋主遇害的噩耗也很快传到了青琨的耳中。他本来一是买斋主的人情,二是寄希望于斋主的承诺,这才暂时按兵不动。但是斋主已经遇害,而凶手是谁却又完全不得而知,他不胜愤怒之余,立刻呼喝一批亲信弟子,浩浩荡荡下山“剿匪”而去。 现在,他们已经离开了凤戟,青掌门也表示自己有心无力,就此不再与青琨纠缠了。 三人看完信,脸色都变得沉重了不少。 “亲信弟子,他到底带了多少人?”素别枝见到信中完全没有提这个问题,立刻回头问门外的弟子。 “这……大概有,七八十人……”那弟子仰头思考说。 素别枝见到赋云歌两人也正在看着他,咬着嘴唇思考对策。 “七八十人,还都是习武之人。这么多人手如果安排得当,也会是一批不的力量。”东方诗明不无遗憾地摇头。 赋云歌看了看他,又把希望的眼神回放到素别枝身上。他知道,青琨和那批弟子,现在正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就算龙戟去派人阻拦,恐怕也难以拦下来。 素别枝考虑了片刻,渐渐胸有成竹。 “这事,交给我吧,我去试试。”素别枝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低下头,回头望了一眼那个站在门外的弟子,声对面前三人说:“你们不要跟来了,准备一下,我有可能把他们带到这边来。” 掌门毫不犹豫地点头:“这个没有问题。” 东方诗明看着他,似乎还有些不放心。 素别枝冲他嘿嘿一笑,接着豪气地转过身,大步往门外走着离开。 ………… 第九十九章 深林行军 与此同时,清源地界边缘的峡谷间。青琨带着一众弟子,气势威不可挡地朝着地图中探查到的地点行进。 “快要到了,众人坚持。” 青琨伸腿跨过一块歪倒在地的断木,回头给众人打气。 弟子们也充满精神地呼喝以应,在林间声音传出好远。 离他们有一定距离,还在到处寻找他们踪迹的素别枝,隔着老远听到了他们喧哗的声音,不禁在内心苦笑。 “这算什么啊……要是真的有敌军,就靠这智力,你们还不得死八回了。” 他拨开一串耷拉的长藤,往前面遥遥远望过去,一边声吐槽道。 想定了办法,他展开神行术,沿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疾步赶去。 对身后的跟踪者全然不知情的青琨等人,仍然按照地图上面的路线奋力跋涉着。 随着他们渐渐深入,道路越走越困难,沿路的草野越来越原始,甚至开始难以涉足。 青琨手持着长戟,不断用锋利的戟尖划开一道狭窄的通路。其他弟子紧紧跟在他身后,因为一旦掉队,很难立刻赶上。 又走了一段时间,有的弟子已经感觉非常疲惫,声哼哼起来。 山间峡谷两旁的植被非常茂盛,遮掩着谷外的天色。他们也无从辨别现在是何时,走了多久,只好把希望寄托在仍旧漫无边际的前方。 前面的路出现了一道的沟壑,只有一根倒下的生满青苔的树桩连接。沟下是一滩青灰色的泥泞,还散发着阵阵令人不舒适的气味。 青琨一马当先,走在众人前面,见状心地踩了上去。青苔沾上露水,树桩上非常湿滑,一失足就能够摔下去。好在他武功不俗,飞快地两步,就走到了水沟的对面。 接着,他把长戟掉过头来,把戟杆的一头伸向弟子们:“抓着杆子,心一点过来。” 跟在他身后的弟子见他丝毫不费力气就走了过去,心存侥幸想要逞强,大胆地一步踏了上去。然而,他的平衡性却远不及青琨的水准,足跟一滑,“噗通”一下就歪倒进了旁边的泥坑里。 青琨见状,连忙俯身过去捞他。好在没有什么危险,只是浑身沾满了泥腥,狼狈得不成样子。 其他弟子见状长了记性,一个都不敢逞强,抓着青琨的戟杆慢慢走。但即使这样,也有不少弟子在树桩上崴脚,摔倒在恶臭的泥水当中。 只是渡过一个水沟,刚才还士气饱满的队伍立刻变成了一队脏兮兮的叫花子。青琨看着身后弟子们这么凄惨的模样,心里也感到很是复杂。 稍作调整,他们继续沿着地图前进。看起来察探到的目的地已经不远,应该不久后就能抵达了。 想到这儿,青琨又继续给弟子们鼓劲。但现在的弟子们却回复得零零散散,甚至一点气势都没有了。 青琨见到这般情况,内心又是羞愤,又是焦急。关于这次的“剿匪”,他之前一直信心百倍。但现在看来,他却越发感觉是自己判断失误了。 倘若这也暂时不提。但自己的兵力已经消耗至此,如果等会儿真的开战,他们的胜算又能高到哪儿去呢?彼盈我竭,士气低落,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似乎他们都会是必败的。 可是,他现在已经做出决定,并且走到这里了。所谓开弓没有回头箭,若是此时再让他回去向青琰低头,那简直比死了还难受。 他这样想着,一时走神,没有看清脚下。突然他感到足底一绊,趔趄了两下,差点栽倒。 身后的弟子连忙抢上前扶住他。青琨定了定神,稍微点了点头,拨开弟子的双手。 看着头顶狭窄的一线天,他昂着头,缓缓嗟叹了一声。 他是想到了身后这些弟子。是啊,他死了无所谓,但是他最大的造孽,就是带了这么多鲜活的年轻生命一起。说不定,他们也要就此丧命了。 “唉……”考虑到这里,青琨眼角的皱纹加深了许多。 他转过头,低声问那个亲信弟子:“你,怕死么?” 那弟子一愣。但很快,他就晃了晃头:“副掌门,我不怕。怕的话,我又怎么会跟你过来呢。” “是啊副掌门。”在他身后的一个弟子也凑上前说,“既然咱们到这了,那就是已经做好觉悟了。杀身成仁,咱们不管怎么说,那也是死得重于泰山!” 青琨怜惜地看着这些年轻人。他莫名感到愧疚和一阵痛心,但已经没有退路了。在此,他也只能希望凤戟列宗保佑他们,能够得胜凯旋。 再度拥有了底气,青琨举起长戟号令,众人继续往深谷缓慢行军。 而在峡谷之外,天色已经从晌午转移到了下午。收束的光线渐渐熹微,峡谷中很快黯淡下来,仿佛即将落日。 青琨等人看着地图,发现目标已经近在眼前,一鼓作气,不由得也加快了步伐。 “只要再沿着谷底,走半刻钟的脚程,就能到……” 青琨和弟子仔细审视着地图说。光线微弱,上面的路线都很难看清。好在众人齐心商量,也还没有什么问题。 “等等,副掌门。”忽然,后面些的一个弟子惊讶地叫道,“你们看前面……” 第一百章 步履维艰 “前面?前面怎么……”青琨漫不经心地抬起头。 但他也顿时愣住了。其他弟子也纷纷抬头去看,却也意外地发现,前方的状况,似乎与地图上描绘的有所不同。 他们立刻低头去看地图。没错,他们没看错。地图与眼前的路线出现了不一致。 他们的眼前,是一处通向两处的岔口。山峡由此分为两条,各自都望不到尽头。而在他们的地图上,此处却并没有岔路,只有一条长长的直线而已。 “这,怎会如此……” 顿时,人群声嘀咕了起来。不安的情绪迅速蔓延,面对突发的意外,他们所有人都失去了主见。 青琨见状,虽然同样感到非常焦灼,但他也知道身后的所有人都还在等他的指挥。这种情况下,他绝不能自乱阵脚。 他回过头,看向来时的路。昏暗的山涧,来路也被层层遮掩。黯夜将至,就算他们现在选择返回,也同样是非常危险的。 那么,他所能选择的,就只有继续往前走,放手一搏了。 但是,究竟哪边才是应该走的路?如果走错了,等待他们的又是什么……? 青琨明白弟子们的忧惧,因此他强力让自己保持镇静,独自走到前面去,仔细勘察地面和周遭的每一点情况。 弟子们站在后面,忧心忡忡地注视着他。 青琨忍住担忧,动作看起来丝毫没有紧张。他一寸一寸地观察着地面的痕迹,想要试图搜寻到零星的线索。 忽然,他的目光倏忽一亮。 昏暗的地面上,他看到了一个闪着光的东西! 大喜过望,青琨快步走上前去,接着发现躺在草丛间的,是一柄残缺的断刀。 后面的弟子们也发出一阵惊呼。这把生锈的断刀就像是上天赐给他们的路标,指引着他们走向那边正确的路。 青琨不安的心脏总算是感到了一丝欣慰。他转过身来,心地踩着野草,回到弟子们的身边。 “这样就是说明应该走那边了,太好了。”有弟子欣喜地说。 青琨笑着点了点头。但他很快又看着那柄刀,陷入了沉思。 前面的那个弟子看出了青琨的犹豫,于是严肃地说:“但是,仅仅凭这口刀,恐怕证据还有所不足……” 后面的弟子听他这么说,有的也顿时严肃了起来。是啊,谁能说明这口刀就一定代表九彻枭影的藏身之地呢?说不定是某位侠客早年遗落在这里的,或者是什么别的情况——总之,这么草率地做出结论,都是有很大风险的。 然而,就在众人犹豫之际,忽然,有弟子在后面发出了一阵惊呼。 众人的精神接着又被吸引过去。只见那几个弟子伸着指头,示意众人观看前面远处的天空。 回头望去,青琨和弟子们惊讶地发现,在发现断刀的岔路那边,远远地在天幕间冒出团团的黑烟。 “那边有情况。”有弟子靠近青琨,急迫地说。 青琨当然看到了。他又低头看着断刀,内心揣摩了片刻。终于,他做出了决定。 “众人跟着我,我们就走这条路!”他忽然一声令下,不容置喙地发出指挥。 众弟子见青琨终于不再迟疑,同样备受鼓舞。他们立刻挺直了身子,大声回应道: “是!” ………… 而在岔路峡谷的深处,一股隐隐约约的危险气息,正在等候着那些浑然不知危险的来犯者。 道路中央,明目张胆地摆放着一堆篝火,此时正在幽幽地冒着滚烫的浓烟。植物烧焦的气味弥漫,与四周的安静形成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忽然,不远处传来了众人前进的脚步声。 “离浓烟越来越近了。”青琨走在最前面,眼神凛然地环视着周遭。 有的弟子到了这里,才渐渐感到真实的恐惧。他们即将面对的,可是有别于日常锻炼的真刀真枪的厮杀,稍有不慎,等待他们的就是死亡。 队伍越走越慢,青琨察觉出了不对劲,就回头叮嘱众人:“莫慌。牢记日常的功夫,不要自乱阵脚……” 而在距离他们不远处,隐遁在暗处的一个人影,听到他们的肆无忌惮的交谈声,嘴角不禁上翘了起来。 “我一定会尽力保证你们的安全。我们的目标,从来就是凯旋……” 但是,刹那一瞬,还没等青琨说完他的教诲,潜藏在四周的机关,忽然枢纽转动,全数开启! “啊,心!!” 青琨毕竟老练,同一瞬间察觉到了四周的危险,立刻挥舞起手边的长戟,上前一步,挡在了众人面前! 第一百零一章 陷阱囹圄 不及思索,难以反应,“嗤嗤”几道凌厉迅速的影子闪过,青琨拨开长戟在面前形成飞速旋转的屏障,折断了刺来的暗器。 他低头快速一瞥,惊奇地发现,那些就只不过是几根削尖了的树枝。 但是,危机还远远没有结束。忽然只听呼呼几道风声,从悬崖上顺下的数根藤条骤然狠狠甩来。青琨眼急转,手更快,当即变招,作凤戟“神鸾沐霞”一式。戟锋快速扫荡,就在与藤条接触的霎时,不凡的气劲与锐利的锋芒已经将藤条斩为几段。 “呼……”青琨眼神绷紧,不敢掉以轻心。 身后的弟子们,却是已经被吓得不轻。这样的陷阱,若是让他们独自应对,恐怕现在已经全部栽了。而且,原来他们凤戟的武功竟然有这么强,这也让他们头一次开了眼界。 就在青琨斩落藤条之后,忽然,再度从天而降十数段削尖了的竹竿,如同散乱的箭雨,势不可挡。 “都闪开!”青琨见难以躲闪,立刻大声对身后的弟子们吼道。 有的弟子从地上捡起几根粗木棍,想要与飞来的竹竿硬碰硬。也有的弟子忙不迭地东奔西跑,七十余人的队伍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青琨咬牙,勃然大怒。他再度运起招式,手把长戟末端,身子向后大幅倾斜的同时,运足力道,戟锋立刻扬向天际,舞出一圈密不透风的防御墙。 与他的长戟相碰撞的竹竿,纷纷被强行撕裂,断折成几条撒落。但是自上而下的力量着实不,青琨在接下袭击的同时,持着长戟的右臂也感到一阵麻痛。 忽然,他的眼角余光看到,一个试图拨开竹竿的弟子防御失利,没能挡下刺来的竹竿,眼看竹竿就要刺穿他的喉咙! “不可!” 他声嘶力竭地呐喊,同时长戟脱手,瞬间从垂直的方向捅穿了那根竹竿。长戟带着竹竿斜着飞了出去,“噗”地一下插进松软的泥土中。 失去了武器,青琨内心也知道接下来可能凶多吉少。但他避无可避,干脆心一横,再也不考虑自身生死,慷慨迎接接下来的危机。 然而,就在他挺胸抬头,摆出无所畏惧的模样的刹那,足底地面忽然颤动起来。还没等反应,青琨和众弟子站立的周围忽然塌陷,沙石俱下,他们根本来不及逃脱,便一同栽了进去。 隆隆响声,震彻了山谷周围。 山间的石头一同微微颤抖。过了片刻,震动感渐渐退去,山间也再度回归了平静。 就在刚才乱作一团的陷阱所在地,现在已经成为了一条凹下去的大坑。青琨和弟子们无一幸免,全数摔进了这个坑里。 终于,在此时,隐藏在暗处的素别枝,看到现状已经完全按照他的计划进行完毕,心满意足地走了出来。 坑里没有什么暗器,只是四周全都是松软的泥,这么多人一起挤进去,现在想要站起来都困难。 素别枝慢慢地走过去,到了坑边,蹲下去看那些狼狈不堪栽在自己一手设计的陷阱里的家伙,不由得露出一抹狡黠的笑。 青琨等人也听到了外面有人靠近,纷纷仰起头来:“什么人,有本事正大光明地来比试……!” 素别枝听到这话,哈哈笑了起来。他低头认真看着这些人,撇了撇嘴:“算了吧,我这是放水好不好,如果真让我手动拦截你们,这地方说不定已经变成乱坟岗了。” “你……”有弟子感到无比羞辱,火大地咬牙。 “生气有用的话,你也不会到现在都出不来啊。”素别枝嘲弄似的吐了吐舌头,继而转头向青琨,“算了,这样挺好的。放你们出来怕你们乱来,现在这样,至少还比较老实。” “士可杀不可……!”有弟子又高声叫道,但是还没喊完,就被青琨的眼神打断了。 “我应该在哪里见过你,你应该是龙戟那边的帮手吧。”青琨正色瞧着素别枝的脸,认真地说。 素别枝眨眨眼:“说的不错。鄙人素别枝,龙掌门的故交,前些日子和他一起为你们凤戟分家的这点破事操了不少心。” “果然不错,你就是龙戟的那个高手。”青琨面不改色,“这次来阻挠我们,你的目的是什么?” “是要暗中铲除我们,削弱凤戟的力量么!”忽然,后面有弟子朗声喊道。 “啧,一个个的说话不过脑子,不识好歹。”素别枝很不高兴,“我像是那种人么?从现在开始我说一条规则,接下来只有我和青副掌能说话,你们要是敢插一句嘴,我就逮地鼠来放到你们衣服里。” 青琨后面的弟子脸色大变,一个个噤若寒蝉,再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素别枝见自己的威慑立竿见影,很是满意地拍了拍手。 “他们不谙世事,你身为副掌门,应该不会笨到那种地步吧。”素别枝把脸贴近青琨,脸上的是天真无邪的笑容,但青琨却不由感觉有点恶寒。 第一百零二章 振聋发聩 “作为副掌,你的目的为何,我仍然本着谨慎的态度,不能轻易下结论……”他故作镇定,实则语气中的不安感已经流露出来了。 素别枝听到这话,好像受到了很大的刺激一样,往后退了两步。 他满是难以置信地瞪着青琨,用惊骇的口气说:“真没想到,你的字典里,竟然还能有谨慎这俩字?我还以为那页你早撕了呢,要不然怎么一直这么冲动?” “你……”青琨显然还不习惯素别枝这样嘲讽的交谈方式,有点动怒。但他总归是一派的副掌门,何况自身现在为人所困,还是冷静了下来。 “难道不是么?”素别枝语气严肃了几分,颇有说教的意思,“自从你和青琰掌门闹掰,哪次不是让龙戟,还有其他人给你们擦屁股?冲动妄为,一意孤行,给别人带来这么多麻烦,而且……还没干好。” “这……”青琨被说得有些惭愧。 “想法不错,但是,你也太没有点自知之明,而且,蠢到不行。”素别枝仰起头,垂下目光俯视着他,“我知道你接受不了。但是,现在的情况,不让你彻底清醒,是没有任何用处的。” “你何德何能辱骂……” 忽然,后面有嘴快的弟子一不心又说话了。素别枝玩味地打量了那人一眼,然后,慢慢地站了起来。 “你等着,马上就让你和地鼠搞暧昧。”他冲那弟子努了努嘴,但接着又把精力转回到青琨身上。 “仔细反思一下也好,用你所谓的谨慎的头脑,好好回想一下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他转过身去,对他摆了摆手,“在我抓地鼠的这段时间,希望你能尽快想清楚。” 说完,不给青琨留回答的机会,素别枝立刻扬长而去,转了一个弯就离开了众人的视野。 见他终于走了,一众弟子这才七嘴八舌地劝起青琨来: “副掌门,不要听他的,你做的没错……” “副掌门,咱们趁现在想办法逃走,不要理他,这就是个疯子……” “……” 人声喧嚣,但青琨此时却像聋了一般,对弟子们的劝导充耳不闻。 他的眼神里,渐渐变得复杂了。 过了片刻时间,素别枝踩着杂草回来了,手里果然提着两只老鼠。那个刚才被警告的弟子见状,立刻被吓得魂不附体。 素别枝仍然是一脸坏笑,他慢慢走到坑前,蹲了下去:“怎么样,有什么想法没?” 青琨缓缓抬起头。他现在算是冷静下来了,但心里的担子,却越来越沉了。 “看你的表情,应该是可以和气地交流了。”素别枝抬起手,抖了抖手里的两只老鼠,“既然如此,我们就来说说吧。这两只东西会不会钻进你宝贝弟子的衣服里,也要全看你的醒悟程度啦。” ………… 而就在此时,龙戟后山,无比幽静的山间亭,此刻仍然没有被山外的纠纷沾染,孤孑独立,陶然世外。 距离叮咚泉鸣渐渐走近,一个人影缓步走来。无比犹豫的脚步,如同象征了来者无比嘈杂的内心,难以平静。 龙陶独自离开山门,又一次回到了这里。以前每当他有烦心事,都会来到这个地方躲起来。现在,他又回来了。 慢慢走入凉亭,龙陶就一台石凳坐了下来。周围除了习习凉风,就只有蝉鸣和泉水流淌的声音了。 天色快要黑了,林间的颜色变得昏黄。竹叶染上夕阳的光泽,边缘看起来如同镀上了一层金粉。 龙陶呆呆地望着周围一切的景物,但情绪却没有得到一点疏解。 因为,龙陶心里明白,这次与以往不同。 从前,只是他自己的烦闷与委屈。每当在这里,他就能想起大长老和掌门对自己如同父亲一般的关爱,那种力量如同一座可以依赖的大山,支撑着他,让他永远不会倒下。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山门受难,掌门分身乏术,大长老备受猜忌。大山接连垮塌,他那种安全感,顿时变得无比飘渺虚幻。 而这,却还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明明自己的家园陷入这样的困难,自己却无力阻止。甚至,连能够帮到掌门的地方都没有。 长久以来,他勤练武艺。以为只要有了精湛的武功,就能够为宗门解决所有困难。但是,到了现在,他才感觉这样的想法,真的是有点好笑。 陪伴自己的,只有那杆冰冷的龙戟。洒下无数汗水,最终却仍然无计可施。这样的无力感,让他很是自责。 他现在才发现,自己在龙戟这些年,却对宗门的事务近乎一无所知。心无旁骛一心习武,真正到了能够报效宗门的时刻,却是彻底的无可奈何。 “真有够好笑……”他趴在了石桌上,手指仔细摩挲着上面的刻字。 天幕越来越黯淡,夕阳的余晖也渐渐散去。没有光亮的亭,龙陶一人独坐。少顷,凉湛湛的石桌上,滴落了几滴咸湿的泪水。 月华渐渐攀升上了树梢。凉凉的风穿过林间,偶尔只有归栖的鸟传来几声嘶鸣。 “哈……”龙陶痴痴地沉醉在自己的世界,眼神空洞无光。 忽然,就在刹那,林风倏忽响动,如同惊弦! 与此同时,“嗖”地一声,一样尖锐的武器穿透空气,直直地刺向凉亭! 第一百零三章 竹笠老者 龙陶习武成性,耳朵无比敏锐。他立刻一跃而起,躬身反手作“倒提明灯”式,稳稳地握住了奔自己而来的那杆长戟! “是谁!”他立刻回过头去,手中长戟旋转掉头,凛然无惧地大声喊道。 他做好了迎接战斗的准备,血性与技艺再次快速涌回脑中。但是,面前却并没有再出现来势汹汹的杀手,或者是其他什么暗器,而是从竹林之后,慢悠悠地转出来一个披着蓑衣,带着斗笠的神秘老头。 丝毫看不清来者的面目,龙陶不敢掉以轻心,仍然用警惕的眼光打量着他。 那老头走到接近凉亭的地方,停下了步子。停滞了一下,他忽然伸出长满老茧的手,鼓起掌来。 “真是英雄出少年。” 苍老的声音自斗笠底下发出,好像干枯的树枝一样,衰颓而无力。 “你是何人,怎么会来到这里?”龙陶大声质问道,嗓音在竹影斑驳间回荡,如同缭乱的月光。 “流泉明月,苍山竹影,本就是无主之物。若是无意惊扰了友的兴致,请莫见怪。”老头仍然用斗笠和蓑衣严严实实地包裹着面容,慢慢走到凉亭的台阶上坐了下来。 龙陶见他非但没有走的意思,还很自然地坐了下来,这让他很是生气。 他拿着刚刚飞来的长戟,按捺着怒气走到老人跟前,“哐”地一下重重摔在地上:“那你解释一下,刚才为什么要突然偷袭?” 老人回过头,躲在斗笠下面的双眼瞧了瞧地上的长戟,不紧不慢地说:“听说,你是山前那个门派的高手,就想开开眼界。这样的偷袭,也不会对你有威胁才是吧。” 龙陶越感觉这个老头不可理喻。不过既然他也没有再出手的意思,龙陶也就懒得再管了。刚才的情绪又渐渐回来,他的心情又低沉了下去。 两人在凉亭彼此无言,静静地坐着。月亮升到山头,银辉漫山遍野,皎洁美丽。 沉默了少许时间,老人又开口了: “龙戟高手,你看起来有烦心事啊。” 龙陶烦闷地说:“别叫我龙戟高手,我……不配。我的名字叫龙陶。” “是吗……”老人侧了侧身子,离龙陶更近了些,“你那样的身手,怎么不配叫高手了?” 龙陶很不悦地呼出两口粗气。他咬紧牙关,自责地说:“宗门有难,却什么忙都帮不上。这样的高手,又有什么用处?” “你的宗门出现困难了啊。”老人徐徐地点头。 没有应答,龙陶看着眼前的泉水倾泻,心里却杂乱得像一团线团。 “这样的时候,你越是要认清自己的价值。”忽然,老人又循循劝导起来,“你对你的宗门,有属于你的价值和意义。这份力量,是独一无二的。” “但那有什么用?”龙陶忍不住了,郁闷地叫出来,“掌门他们现在前后为难,整个宗门都在操心,唯独我什么也办不到……本来想用这次的金戟锋鉴为宗门争光,但出了这种事……金戟锋鉴会不会举行都是问题!” “我真没用……明明不应该这样的。”说着说着,他被压抑的情绪渐渐释放完了,声音又了下去。 老人聆听着他的倾诉,静静的,像一尊磐石。 “你也这么觉得吧。”龙陶转过身来看着老头,“出了这种事,我却只能躲在这种地方,简直……像懦夫一样。” “……非也。你现在的迷茫,也并非不可理解。” 良久,老人才说话:“你选择的道路,亦是你的人生。但是,这世道的很多事,却并不是这么单纯的,可以让你立刻决断。” “这我现在,明白了……”龙陶眼圈红红的,“但是,我明白的,是不是太晚了?” “灾难,是人生必经的成长之路。宗门这次劫难,不也正是让你明白了这些么。你的人生还很长,现在明白,一点不晚。” 老人语重心长,粗糙的手抚摸着地上长戟的木杆:“你的价值,就是龙戟的希望。就像遭遇大火之后的丛林,新生的种子,就会传承着昔日的养分,继续作为丛林生长下去。” “如果只是在大火时,一味自责没有力量阻止,那这粒种子,必然会因为负担太重,永远无法破土成材。只有它看清自己的位置,这片丛林才不会被一场火灾毁灭,而是历代繁衍下去,迎来每次新生。” 龙陶呆呆的坐着,脑中思考着老人说的话。林叶被风吹得沙沙乱响,但在此时的龙陶耳边却完全如同静默的世界。 “既然明白了,就该逐渐领悟。”老人站了起来,拍打着蓑衣上的灰尘,“你回去吧。今天睡个好觉,什么都不要想。等到明天傍晚,我还会来这个地方找你。” 说完,老人不与他告别,抓起地上的长戟,当作拐杖慢慢拄着,一步一步,离开了狭的凉亭。 龙陶还在沉思,听老人蹒跚着离开,他才恍然如梦醒一般,抬头去找老人的踪迹。 “这是……什么意思……” 他望着竹林对面,如同梦呓一般喃喃自语着,心中好像有所顿悟,但却仍然十分复杂。 ………… 第一百零四章 一波又起 子夜时分,从龙戟后山远远走来,是一队人数不少的潜行者。黑暗笼罩着他们的身形,一切都朦胧难以辨别。 走在他们最前面的,不是别人,正是素别枝。他好说歹说,总算是软硬兼施把青琨这群人带了回来。一路摸索着返回,他们可是费了不少时间。 青琨跟在素别枝的后面,欲言又止。 “给龙戟添了那么多麻烦,你们真的能接纳我们么……?” 片刻后,他对素别枝说出了自己的顾虑。 素别枝头也不回,他已经看到了龙戟在山顶处的灯火:“自然。这是我们已经计划好的部分,你们不用担心。” “而且……”素别枝顿了一下,“你跟我说的那件事,或许,能成为一个重要的突破点。也正因为你们是第一手的证据,所以我们会尽力保护好你们。” “青琰的事么……”青琨眼神迷离,但很快又恢复了坚定,“你说的是。虽然可能要背负分裂凤戟的骂名,但是大义在前,我不会徇私。” “没事,反正你和他闹翻的时候,骂名就已经有了,别在乎。”素别枝嘻嘻一笑,“而且以你俩的关系,反倒是徇私才会让我奇怪。这是个帮助凤戟的机会呢,成败在此一举。” “呵……没错。”青琨无奈地说,“本来也不会徇私的。另外,此次如果顺利,我们凤戟真的是要欠你们龙戟一个天大的人情了。” “既然是同道中人,互帮互助是应该的,没什么欠不欠。”素别枝歪过头,“而且,我也不是龙戟的门人啊,如果你真的过意不去,那这笔帐你干脆直接算欠我的好了。” “呵,也行。”青琨难得地笑了。众人见到龙戟近在眼前,也加快脚步,一鼓作气往龙戟正殿而去。 ………… 一行人回到龙戟正殿,却看到赋云歌、东方诗明和掌门等人都正襟危坐,表情沉重,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素别枝见状,连忙跨进门槛,问道:“你们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掌门抬起头,面容有些不好看。 “你回来了……青琨他们也来了啊。”他看了看素别枝,又往后面瞧了一眼青琨等人。 “是,这件事算是搞定了,但凤戟方面还要留心。你们呢?”素别枝急切地想要知道发生了什么。 赋云歌两手摸着座椅扶手,对他说:“你不在的时候,龙戟收到了两个不算好的消息。” 青琨也随后进来,其他凤戟弟子则守规矩地站立在门外守望。 “发生何事?”青琨也过来询问。 东方诗明看了他两人一眼,然后跟他们娓娓道来: “是这样的。其一,事关镇山戟。素别枝你也知道,今天何掌门因为他们副掌门的事情,离开得不很愉快。他和几个刀斋弟子回到镇山戟宗门对副掌门展开调查,但是很遗憾,他们副掌门并没能洗脱自己的嫌疑,他缺乏很多证据。” “也因此,迫于有约在先,他们的副掌门,被刀斋弟子带走软禁了。”东方诗明不无遗憾地说,“刀斋弟子把这件事通知我们,无非是旁敲侧击,让我们尽快找到大长老的行踪。” 素别枝和青琨各自很是意外。素别枝素来与镇山戟交好,他们的副掌门,素别枝也有交情。他很清楚副掌门的为人,那样一个老实憨厚的家伙,无论如何都不会做出这种事。 不过,也正是因为镇山戟太过中庸和退让,他们才会濒临这种困境啊。素别枝叹息着摇头,深深为他们感到同情。 “那,另外一件事呢?”他又提起精神,问东方诗明。 “另一件事,就是龙豪刚刚传讯回来,他们快要到大长老的闭关之所了,但是那个地方……”东方诗明说着,眼神渐渐黯淡下去,“那里似乎很早之前经历了一场山火,怎么看都不像有人烟的痕迹。” “怎么会?”素别枝心头一沉,“大长老难道已经被烧死了?” “应该不会。”掌门在这时候果断否定了他的推测,“他毕竟有修为在身,不会那么容易被山火烧死。但是自那以后,他又会去什么地方,我们却全然不得而知了。” “也就是说,我们目前找不到大长老么?”素别枝一拍大腿,“但是刀斋那边还在催。这下,看来你龙戟是真的遇上麻烦了。” “……然也。”掌门想了想,最后还是点头认可了他的说法。 这时,青琨见状连忙上前,一拍胸脯:“龙掌门,我们凤戟这段时间给你们带来不少麻烦。既然我青琨蒙受你们这么多帮助,怎么说也得好好报答你们。你们如果有任何需要我们做的,尽管开口就是。” 第一百零五章 筹备变革 “多谢青副掌好意,龙戟心领了。”掌门苦笑着对他一拱手,但没说什么别的。 “我们在这里主要就是通知你,如果你有什么计划,一定跟我们立刻说。”赋云歌仰起头,“这种时候,我们都不能置身事外。” “龙戟危机,还要连累各位,真是对不住。”掌门看着这三个人,颇为惭愧地道歉。 “掌门何出此言,这几日备受款待,当然也要在这种时候尽一份力。”赋云歌很不以为然地回头对掌门说。 “赋云歌说的没错。我们不会让龙戟就此陷入危境的。”东方诗明也跟着说。 掌门的眼眶有点湿润:“这……多谢你们了。” 殿门外,低垂的夜空,星点被飘浮的云层逐渐掩盖。群山之下,一片静谧,却在不为人知的角落,偷偷酝酿着一场即来的风暴。 ………… 次日,龙戟宗仍然忙碌。赋云歌与东方诗明在房间里思考着之后的动向,两人渐渐在讨论中形成了完备的头绪。但因为证据的缺乏,他们还无法就此下定论,只能继续沿思路探索。 龙豪在接近中午时终于传来了回信,但信的内容很是令人失望。信中说,大长老原来的闭关地已经被付之一炬,残留的只剩一些废墟。除此,他们完全没有了大长老的线索。 素别枝嘱托青琨,让他带着弟子们加快练功,隐蔽起来,不必插手龙戟事务。而他自己则协调着与掌门一起应对刀斋的压力,以及其他纷至沓来的许多事。 龙枭与龙陶比照练功,但是龙陶一整天都心不在焉。他满脑子回想着昨晚的神秘老人,同时暗暗期待着今晚。昨晚之事让他有了许多思考,但还有许多问题,想再找老人好好谈一谈。 而另外,二当家的派人传信说,他马上就回龙戟了。凤戟已经彻底决裂,他留在那里也没什么事,说是晚上就能回来。素别枝同样有许多疑点想要询问他,毕竟身处凤戟,他所了解的肯定更多一些。 时间过得很快。到了晚上,龙陶悄悄离开山门,孤身一人又去了凉亭。 飞快地走过再熟悉不过的路,穿梭过竹林,凉亭的轮廓映入眼帘。而老人今天却比他要早到了很多,此时已经坐在昨晚的台阶处等着他了。 “你……”龙陶的话呼之欲出。 “不必叫我了,坐吧。”老人很淡然地对他挥挥手,与他继续昨晚的谈话。 龙陶走进凉亭,坐在石凳上:“昨晚之后,我想了很多事。” “正常。”老人沙哑着嗓子,声音还是从圆圆的斗笠下面发出。 “你昨天说了,我的价值就像火灾时丛林里的种子。但是,难道你的意思是,龙戟就快要灭亡了吗?”龙陶就昨天老人说的话反问道。 “呵呵,并非此意,你要学会变通。”老人很慈祥地笑了,“我的意思是,在你掌门的眼里,你就像是传承龙戟的那颗珍贵的种子。” 老人慢慢地对他讲:“有了你,龙戟就有了未来的传承,你掌门也才能安心地撒手人寰,因为你是龙戟的希望。” “好虚幻。我还是在想,现在龙戟陷入困境了,我能帮上什么忙?”龙陶很干脆地放弃理解,直言不讳地说。 老人没有说话,静静听着山泉淙淙流水声。他透过斗笠缝隙,眯眼瞧着龙陶,好久才说:“你能帮上忙的。只不过,时机还没到。” “嘁,我就知道你会这么安慰我。”龙陶并不满意地撇嘴。 老人哈哈笑了,声音就像乌鸦啼鸣:“哈哈,这不是安慰。回到昨日的话,你要认清自己的价值,才能找到自己的位置。” “你的武功,是龙戟宗内的好手。”老人从蓑衣底下伸出干枯的老手,指着他说,“不说金戟锋鉴,如果事态恶化,龙戟不得不使用武力的时候,你就是龙戟最锋利的戟尖。” “让我来兜底么?”龙陶好像听懂了一点。 “呵呵,虽然有此意,但却不仅仅如此……”老人侧过身,闲适地跟龙陶仔细聊了起来。 月色下,隐蔽的凉亭,泉竹斑驳掩映。一老一少两人,坐在空旷的夜幕下,一言一语,颜色渐渐杂糅,与山岳的朦胧交织在一起。 龙戟宗门的夜,随着灯火渐渐稀疏,也缓缓陷入了沉睡。 第二天,一切照常在紧张中度过。赋云歌和东方诗明找到掌门咨询了一些情况,并与掌门、素别枝再度拜访了磨玉刀斋。 因为大长老行踪不明,龙戟的嫌疑迟迟没有洗脱,柏融和一干弟子也对掌门的态度非常冷淡。而柏融这些天来也因为忙于主持刀斋的事宜,看起来消瘦了不少,脸色蜡黄,看起来状态很差。 别无他法,一再道歉之后,掌门带着众人回到龙戟。而他们刚刚回到山门,鬼掌门又传来了信函,请龙戟仔细考虑。 鬼掌门的意思,大致是商定金戟锋鉴的事。他认为金戟锋鉴开办之日近在咫尺,筹备偌久,不应该就此停办。发信的目的,一是名义上与龙戟商榷是否开办,二则是讨论临时裁判席位的人选。 各种事项,全数压在龙戟之上,掌门连日焦头烂额,感到有些力不从心。龙陶也来问过帮忙的事,但却被掌门婉拒了。既然鬼掌门仍然想开金戟锋鉴,那龙陶就还不能分心。 夜晚,龙陶独自一人,还是照常去凉亭找老人聊天。 他不知道老人的身份是谁,但是他相信老人不是坏人。这几天来的谈心,他内心越来越明朗,也逐渐清晰了自己的价值。 ………… 次日,清晨的龙戟,却鲜有地嘈杂了起来。 掌门出门去看,却同时看到了来访的两路人马。鬼掌门派的弟子和刀斋的弟子同时来到,这让他一时有些回不过神。 玉面罗刹戟弟子似乎也没想到竟然能和刀斋弟子碰头,很机敏地排在了刀斋弟子后面。掌门下台阶迎接,请他们一同进殿。 赋云歌与素别枝等人也早早赶了过来,想看发生了什么事。 刀斋弟子看起来脸色很不好。他落座之后,仍然是一副忧愁的模样,掌门见状,就主动问发生了何事。 “我们柏师兄,这几天连日操劳,终于还是……病倒了。” 第一百零六章 两路来使 那弟子垂着眼睑,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现在师兄卧床不起,他还是坚持请各位掌门再去刀斋一会。” “这……龙戟亦感惋惜,但望早日康复。”掌门听了也感到有点遗憾,拱手道:“既然如此,龙戟自当从命赴约。” “刀斋自查,可有结果?”素别枝在旁边问。 “柏师兄已经全部清查,刀斋弟子中没有如此实力的人,也没有杀害斋主的动机与机会。”那弟子叹了口气说。 “这样啊,好吧。”素别枝耸耸肩,透过清晨熹微的光,幽幽地看着这个弟子。 那弟子又从袖筒里抽出一封信笺,上前交给掌门:“这里面是柏师兄交代的与会时间和事宜,您可以自行观看。我还要赶往其他门派,就不耽搁了。” 掌门接过信笺,向他点头致意送别。那弟子面无表情地出门离开,但背影里却是掩藏不住的无助和孤孑。 “唉,辉煌的刀斋,却因为斋主这根顶梁柱的倒塌,而落得这般境地。”赋云歌看着他离开,不由也有点被他的伤感所感染。 稍目送了片刻,掌门又把视线转移到玉面罗刹戟弟子的身上:“那不知鬼掌门派你前来,又有何要事?” “事情是这样。”那弟子声音就洪亮了许多,似乎与他细长的体型不很般配,“昨晚鬼掌门临时会见了凤戟和鸣江戟掌门,主要是讨论裁判席位的问题。” 掌门眉头微皱。其实他还不是很想讨论这个问题。斋主尸骨未寒,一波未平之际,不是让七派全力调查斋主死因和阻击九彻枭影,反倒抽出精力来比拼胜负,这本来就有些不合情理。没想到鬼掌门这么赶鸭子上架,完全不给他们留思考的机会。 “哦,那有何讨论结果?”他还是耐着性子,和气地问。 那弟子忽然把目光转移到素别枝的身上,似笑非笑地说:“其实我门掌门这么早就派我来,也是因为讨论结果与龙戟很有关系。” 素别枝看到了他看自己的眼神,心中一凛。 “什么意思?”掌门也听出了几分他的意思,但还是问道。 那弟子这才说明:“三派掌门都认为,既然素别枝先生在七派中颇有名望,又是七派以外的人,加上是持有玄徽的武学方家,自然是独一无二的第一人选。” 此言一出,龙戟众人立刻各自心怀揣测。这样的做法,看起来给足了龙戟和素别枝的面子,但却同样具有很强的牵制作用。 素别枝首先摆手笑道:“鄙人一介浪人武夫,这样的抬举,愧不敢当啊。” 掌门不好说话,但是他也不傻,立刻察觉出了鬼掌门的意图。乍一看,似乎是表明了他们对龙戟非常信赖,又给足了素别枝的面子,甚至是暗示龙戟有更高的获胜机会,但事情绝没那么简单。 鬼掌门的为人,他可是十分熟悉。那样的人物,怎么可能会做这样对他们毫无好处的事?而实际上,他的这一举动,一者牵制了素别枝在现在龙戟的作用,二者限制了素别枝活动的空间,三者则是让龙戟反而不好在金戟锋鉴名正言顺地获胜。 倘若龙陶真的夺下冠军,那也会被人议论为有素别枝的偏袒。这样来看,让素别枝担任临时裁判,对龙戟几乎毫无好处可言。 素别枝当然也考虑到了这些。但他还想到了一个微弱的好处,那就是可以借机接近玉面罗刹戟,对他们深入调查。 几天来,他和赋云歌几人的推测已经陷入了瓶颈期,证据的缺乏已经成为最限制他们进展的因素。这样看来,如果自己担任这个裁判,说不定就能有新的重大收获。 “素别枝先生不必过谦。”那弟子很狡猾地快速掠过众人的脸庞,见他们还没说话,立刻抓紧机会说,“如果认为可行,那就请先生中午之前到金戟锋鉴会场,丛峰心湖来吧。” “这……”素别枝自己的想法也正好考虑到关键,稍一琢磨,就颔首同意,“那行,我会去的。” 掌门等人听他这么爽快就同意了,感到有些难以置信。 “好,那我也就告辞了。”那弟子达到了目的,也不愿多待,立刻起身拜别众人,转身离开了。 等他远远消失在众人视野,掌门等人纷纷议论了起来。 素别枝知道掌门他们对自己的行为有点没反应过来,及时跟他们解释了自己的目的。掌门虽然仍旧觉得弊大于利,但毕竟人家是邀请的素别枝,他做什么决定,龙戟也无从开口。 第一百零七章 裁判团 而暂缓了此事,素别枝又催掌门打开信看看里面的信息。 掌门拆开信封,里面是一张笔迹急促而不稳的信。看来柏融确实难以撑持了,虽然尽心尽力,但他毕竟还是年轻。 掌门快速读完了信。等他看完最后一个字,才慢慢地抬起头来。 “怎会……”他眼神里很是犹疑,捏着信纸说,“他们的时间,也是今天中午。” 素别枝等人歪过头去,对眼前这接连发生的事感觉有些难以接受了。这样的发展,他们中的谁都能感觉得出来,潜在的暗流,似乎就要濒临海面了。 素别枝脸上反而笑了出来。他缓缓露出一个玩味的表情,看向东方诗明和赋云歌,又看向掌门。 “那我们,就陪他们继续。”他笑着说,“不论谁是真正的阴谋家,我们就好好接招吧。” 东方诗明和赋云歌看了他一眼,顷刻之后,他们也赞同地点了点头。 ………… 快要到中午的约定时间,赋云歌和东方诗明等人先后送走了素别枝和掌门。之后,面对着眼下的局面,两人漫步到山下,商议着已经成型的推断。 “青琨的事,应该算得上是龙戟最后的底牌了。”东方诗明走在前面,脸扬起来对着天空,“凤戟青掌门还没有发觉,这是我们和他们博弈的底气。” “如果素别枝此行有收获,就能彻底厘清他和鬼掌门之间是否有联系。”赋云歌双手背在脑后,叼着一根狗尾巴草,“按我们的想法,如果能够证明,立刻就可以采取反制,亡羊补牢。” 东方诗明回头,笑了一下:“还没有合适的反制计划。我想了几天,果然最关键的,还是缺少埋藏在对面的‘后手’。” “素别枝算么?”赋云歌吐掉草杆。 “今天的事是最大的收获。如果真的像素别枝猜的那样,那就不需要别的‘后手’了。”东方诗明实话实说自己的想法。 “嘛,”赋云歌想了想,但很快摇了摇头,“我总觉得,跟着他们的部署走,肯定不会那么顺利就是了。” “嗯……”东方诗明也不无忧虑。 这时,扑棱着从林间忽然飞出几只麻雀,落在大路中间。灰色的斑点让赋云歌瞬间想到了斑点君,进而又想到了一品红梅的安危。 “另外,刀斋方面,我也觉得不会很容易。”东方诗明考虑片刻,又说。 “是……”赋云歌茫然地点头,精神有点游离,“柏融垮台了,但他们还有很多事情没查明白。斋主的悬案,又能交给谁来处理呢……” 东方诗明瞥瞥赋云歌,见到他有点出神,也就苦笑了下没再说话。其实两人都能感受到,巨大的变化,似乎就要来到现实了。 ………… 时至傍晚,两人回到山门。又过了片刻,掌门和素别枝先后回来了。 不等众人询问,素别枝很是不满地重重拍了一下桌子。赋云歌等人见状,看来鬼掌门他们的筹划,果然不会那么简单地如他们所愿。 “怎么回事?”掌门先耐心地问他。 素别枝坐在了椅子上,随手抓起被拍落在地的一只橘子,一边剥皮一边给众人解释: “咳,他们真是有够会算计。果然没那么简单,但我还就跟他们奉陪到底。” 东方诗明和赋云歌凑到前面,听他遇到了什么状况。 “详情如此……”他把橘子掰开一瓣丢进嘴里,咀嚼着说,“他们的意思,并不是请我一个人充当裁判席的位置。他们这次,是计划了一整个裁判团。” “裁判团?”众人皱眉。 “对。”素别枝认真地点点下巴,“接待我的是玉面罗刹戟副掌门。他们已经形成了方案,同时受邀的还有鸣江戟、花鬼戟和丐衣戟的副掌门。” “说是商议,其实他们玉面罗刹戟已经有了计划,基本就是按他们说的,全盘进行。鸣江戟和丐衣戟的副掌门唯唯诺诺,毫无看法,加上他的一派鼓吹,最后基本定型了。” “什么模式?”赋云歌焦急地问。 “模式就是,”他又塞了几瓣橘子,腮帮鼓鼓的,说话都有些含糊,“开始时,各派各出一名裁判成员,我不属于七派所以独立参加并担任裁判席代表。玉面罗刹戟因为是上届胜者,此次为了权衡,他们的裁判要比其他门派多两人。” “按照规则,他们的三个裁判只担任决赛前的评判,等决赛时避嫌不参与,同时进入决赛的门派裁判也要退出。票制是我一票顶他们三票,在难分胜负的时候采用投票制。” “听起来,这个制度似乎还不算太坏。”一旁的二当家思忖着说。 “呵,但他们在前面的权力,如果运用得当,也能间接影响到决赛的情况啊。”素别枝皱眉苦笑,摊手说,“这个也罢,你们要是回回稳赢,他们也无从下手就是了。” 第一百零八章 求援狼刀 “你最关心的,你的目的呢?”掌门想了想,又主动问道。 谁料,素别枝听他问及这事,手掌渐渐握紧了。还没吃完的橘子被他攥爆,酸甜的汁水淋漓了一地。 众人见到他这般模样,立刻就知道没那么顺利了。 “因为综合考虑比赛的时间,决定重新规划在六天之后。这段时间,出于他们所谓的‘最后整顿会场与事项’,我接下来几天要跟他们一起行动,晚上也要在丛峰心湖暂住,说是还可以保证安全。” 素别枝拍掉手里的果肉,愤懑之情溢于言表。 “他们竟然会用这一手,真不要脸。”赋云歌反感地吐吐舌头。 “这个所谓一起行动,其实就是便于玉面罗刹戟监控你们而已。”东方诗明耸耸肩,“不知道他们是不是针对我们,但这样的行为真的让取证更困难了。” 素别枝摇摇头:“我们的调查很隐蔽,他们应该无从发现。这样的手段,其实就是一来可以对外故作清白,二来控制评判风向,三来保护本门秘密,四来还可以牵制我这个最让他们忧惧的人。” 东方诗明笑得很勉强:“原来,这就是他们刻意安排三个自己人的另一重含义。” “很大胆的一步棋,却也最有效。”掌门听出了问题的严重性,附和着说。 “让我们抓不住把柄吗……” 谁料,素别枝并没有继续生气,而是渐渐笑了起来,似乎胸有成竹:“呵,越是这样,我倒越要去和他们来搏一搏。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如果轻而易举就能取证,那反倒奇怪。” 在场众人被他的这一充满激情的表态感染了,接着气氛高亢了一些。 “说的没错,怎么能步步被他们牵着走。”赋云歌率先说道。 东方诗明听他这么说,也放心了一些:“是啊,只不过就要让你多费心力了。” “放心好了,我一定会反将他们一军。”素别枝自信地说,然后起身去找洗手的水盆。接着他又回头问:“掌门,你那边有什么情况?” 众人的目光又转移到掌门身上。掌门想了一下,悠悠地说:“今天我们七派掌门再度会面,与柏融就斋主的事交谈了很多。” “除了我们,其他各派的调查也都比较缓慢,同时也各自表示自查结果没有问题。”掌门向众人解释道,“意料之中,这种调查意义不大。” “另外,刀斋方面也向我们正式请求了援助。”掌门沉吟着,两条眉毛斜竖着,“柏融病倒,难以再主持大局。他们向我们公示了这段时间的调查情况,并同意与我们联合。” 这个消息虽然不意外,但还是很让人侧目。刀斋终于是挺不住了,联合的这一天果然还是会来到。 “柏融必然不乐意,但也是没有办法。”掌门叹息着说,“他们的调查,一是自查,同样没有问题;二是对过去资料的查探,但还没排除是前仇旧恨的可能;三是九彻枭影,但这一带还没有发现他们的踪迹。四……就是事关镇山戟副掌,还有本门大长老的调查。” “他们真是下了功夫,不然柏融也不会病倒了。”素别枝有点遗憾地说。 “但现在他们的调查中断了。柏融有中意的继任调查者么?”东方诗明随口问。 “不得不说,这个人选很难找到。”掌门看了他一眼,“兼备足够的实力和体力,与现状没有过分牵连和嫌疑,对调查内容有了解,还要主动同意才行。” “呃,这么麻烦。”赋云歌咧咧嘴,“这要去哪里找?按照柏融的态度,是不会让七派主导这件事的吧。” 掌门点头,但接着又说:“但,柏融最终考虑到了一个人选,他这次也希望七派联合能帮他找到这个人。” “哦?”众人舒了口气。既然他已经有了考量,那就容易多了。只是不知道他想找的是谁。 掌门并没有多卖关子,接着跟众人披露道:“他想找的主持大局的帮手,就是当年的天疆五刀之一,瑟漠狼刀,狼尘烟。” 这个名字一说出来,顿时震惊四座。 “好家伙……目标真高。”少顷,素别枝倒吸一口凉气,揶揄道。 “与侠行迹并列的天疆五刀,这派头真不。”赋云歌也感到惊讶,“不过,为什么是他?” “大概是因为他具备以上的所有条件吧。”掌门淡淡地笑,“而且,据我所知,这也是天疆五刀中唯一与刀斋还有联系的人了。” 他娓娓地继续说着:“其他三刀,刀斋根本找不到行踪,所以只有他了。据说狼尘烟与侠行迹私下偶尔有书信往来,根据信中内容,可以知道狼尘烟应该在极北的北遗雪漠。” “北遗雪漠?这地方可不算近啊。”素别枝皱眉道,“距离清源地界这么远,就算有神行术抄近道,最快也要五六天才能到。他又限制了七派高手出境,怎么找?” 第一百零九章 兵行奇着 “他一开始也属意你帮忙,但玉面罗刹戟又生此事,你也走不开了。”掌门很是无奈,“鬼子方此次布局,真是步步设套。本来可以以此为交换让他们缓和对大长老的调查,但现在看来没戏了。” 众人也有些泄气。讲真话,这次玉面罗刹戟的所作所为,确实是缜密得令人胆寒。 “鬼子方显然不愿帮这个忙,他一直在推脱,想尽办法劝他们放弃。”掌门环视众人,“所以现在此事,也只能搁置。毕竟事实如此,没有合适派遣的人,柏融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忽然,这时,素别枝扭头看向一边的赋云歌。 赋云歌感知到了素别枝的眼神,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迟疑了一下,立刻挺直了身板,上前说道:“这件事,我可以帮忙。” “你?”掌门见他忽然这么说,感觉有些意外。 “没错。我有神行术傍身,又不在柏融所限制的高手之列。”赋云歌向他说,一拍胸膛,“我以龙戟身份帮忙,同样可以作为延缓大长老之事的交换。” “而且,眼下的情况,找到狼尘烟来帮忙,也是势在必行的。”素别枝在一旁插口,“经过这些事,我们都能看得出来,鬼子方已经取得了整个局面的主导。” “这样的局面对我们和刀斋都有害无利,必须打破僵局,才能放手一搏。”东方诗明也很是认同地接着发话。 “是啊是啊。”二当家也很受触动,使劲地点头。 掌门怔怔地,脑中也在权衡着眼前的大局。 他知道,众人说的完全正确。他们现在如同龙困于水,只有率先把潜在的巨撕开一条裂口,他们才能大展拳脚,取得主动! “你……”他沉吟良久,才抬眼缓缓看向赋云歌: “……真的愿意去?” ………… 翌日,龙掌门快马加鞭,带赋云歌赶赴磨玉刀斋。他们知道,这样的行动一旦决定,就必须分秒必争,赢得时间上的主动。 柏融的病情仍然不见好转,心中越来越沉。听说龙戟突然愿意前来帮忙,自然喜不自胜,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在弟子的搀扶下去会见龙掌门和赋云歌。 掌门对他说明了情况。柏融边听边连连点头,眼角甚至泛动着一点泪花。 他知道,如果仅凭现在的刀斋,是不论如何都难以替斋主报仇的。选择求援和联合都是无奈之举。而联合难以信任的七派,则远不如找到斋主的故交更加令人放心。 昨天的会议,鬼掌门等人处处给他压力,越让他感到希望渺茫。但没想到柳暗花明,就在他打算彻底放弃的时候,眼前就天降了宝贵的救兵。因此他看赋云歌的眼神无比激动,除了喜悦,更多的则是由衷的感激。 掌门说完,赋云歌也简单说明了自己的态度。他态度很坚决,就是一定要找到狼尘烟,一定要让凶手付出代价。 紧迫的会议,却如同天降福星,柏融都感觉身体痊愈了不少。 商议完毕,他蹒跚着走到赋云歌跟前,紧紧攥住他的手,感激哽咽得甚至说不出话。 “此事我义不容辞,不过我代表龙戟也有一个条件。”赋云歌也握着他的手,尽快说出龙戟的要求,“你们要缓和龙戟寻找大长老的时间。” “大长老之事,龙戟上下亦同感意外,绝非是故意藏匿。”掌门也正色说,“我们会增派人手,尽快找到大长老的下落,但这期限……” “可以,我答应你们。”没等掌门说完,柏融就很干脆地说。 赋云歌和掌门都十分惊喜。三人很快达成了一致,在刀斋弟子的见证下,龙戟和刀斋暂时放下隔阂,终于真正地联合了。 之后,柏融命令弟子找来那些有线索的书信,还有北遗雪漠的路线地图,一并交付给赋云歌。 赋云歌能感受出柏融的郑重,也双手捧着接过来,心地收好。 柏融对他又交代了一些情况,等到身体实在难以支撑了,才又慢慢地回到床上。又说了一些感谢的话,他才无力地跟他们挥手道别。 赋云歌跟着掌门离开刀斋,跨出门口的一刹那,才感到事情真正迎来了转机。 两人很快回到龙戟。素别枝和东方诗明等人也已经给他备好了包裹,等他承接这个重任。 赋云歌见到等候的众人,脸上扬起微笑。 “你还没走啊?”他看着素别枝,笑着问。 素别枝挠头:“看你平安走了,我才能放心啊。北遗雪漠路途遥远,你一路心别逞强。” 赋云歌上前拍了拍他,从他手里接过打包好的包裹。 “时间紧迫,也来不及隆重道别了。”东方诗明看着他,眼中含着惜别的神色,“想不到这么快又要离别。不过这次,我在这里等你带狼尘烟回来。” 第一百一十章 荒漠边陲 赋云歌看着这个老朋友,笑容收敛了一点:“是啊,这才叫搭档嘛。我相信你的能耐,一定要在我回来前,好好痛击那些藏在暗处的家伙啊。” “我会的,眼下的调查,很快就会有结果。”东方诗明也把他手里的一只包裹递给他,“不会让他们一直得逞下去的。” 赋云歌笑着看向他的瞳孔,那里面也倒映着自己。他信任东方诗明,也因此,他才要更加努力。 龙陶竟然也来了。赋云歌和掌门握过手之后很快看到了后面些的他,就对他挥手道:“好好练功,在金戟锋鉴上夺个最好的名次!” “我会的!”龙陶见赋云歌不忘鼓励自己,也踮起脚冲他挥手:“一路平安!” 赋云歌挎起包裹,把东方诗明递过来的钱袋揣进怀中。他边走边回头向众人告别,渐渐地,初升的阳光洒下金辉,眼前的山门越发朦胧和璀璨。 众人望着他从石壁的台阶一步步离开,直到被山岩掩盖住视线,赋云歌的身影就再也瞧不见了。 素别枝转过头,迎着耀眼的阳光,笑着对众人道: “好了,那我们,也要好好努力起来了。” 阳光渐渐温热,群山中的大殿,被照耀的满檐溢出光华。 ………… 而在此时,遥远的戈壁荒原,环抱绿洲的一座城镇中,似乎有秘密的筹划正在暗中进行。 酷暑炎热,骄阳似火。快到了最难熬的热季,正午时分,大街上根本难见人影。 而在一座土垒的民居内,几个鬼鬼祟祟的人形快速进入,立刻掩合柴门,快步走入屋内。 屋内凉快许多,干爽舒适。而当那几个人满头大汗想要进入的刹那,立刻被屋里的人喝止了。 接着,从里面递出一只木盆。里面盛着满满的凉湛湛的水,还有两条搭在盆边的粗毛巾。 “擦擦身上的汗味再进来。”屋里的人悠哉地叮嘱他们。 门口的三人没有办法,只好乖乖遵循。谁让圣使这么矫情的性子,他们也只能忍气吞声。 擦完了身上的汗,他们才得以被放进屋。 正堂坐着的,不是别人,正是之前的那个神秘少年。 他此刻正吃着几颗葡萄,黑紫透亮的葡萄皮下是饱满可口的汁水。 “吃不?给你们一串。” 他很是悠闲地从桌上的盆里揪出一串挂满葡萄的枝茎,递给他们:“味道还挺好,算是这地方的特产了。” “属下参见圣使。”那三人不敢冒动,都很老实地缩着脖子,板正地说。 “哎呀,没必要。”那少年很不屑地摆摆手,“有话快说,说完拿葡萄走人,别磨叽。” “是……”中间一个壮着胆子上前半步,匍匐着跟他汇报,“事关之前的……一品红梅。” 那少年并没说话,等着他继续说。 “我们追到这里来埋伏,应该能够瓮中捉鳖。”那人谨慎地说,“根据沿路追踪的人回报,他正在往荒漠地界赶来。假以时日,我们就能对他展开阻击了。” 那少年仍旧没吭声,只是吐了吐葡萄皮。 “这……到时候,还有赖圣使指挥。”那人抬了抬头,拱手说道。 终于,那少年沉不住气了,坐直了身子。 “我说呀,这种消息,我是听到了第几次了?” 他很是不满地一拍长椅的垫子,喝问道:“上次是说椽梁河坊,上上次是说崆云关。这次又让我跑这么远来这大漠寨,你们耍我玩呢?!” “呃……”那人见圣使发怒,吓得魂不附体。他赶紧哆嗦着劝他:“圣使……圣使息怒……” “息怒?”那少年斜着眼,眼神恼火得似乎想要剜出他的脑仁来,“我上次被忽悠去崆云关,才和我的阿甜待了两天!你们这群王八,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那人总觉得圣使发怒的地方似乎不大对,但他也不敢说什么,只得捣蒜似的点头谢罪。 那少年吼完一同,气呼呼地又坐了一会儿,才渐渐平息了怒气。 “行了,你别再继续点头了。”他瞥了一眼那人,语气恢复了懒懒的口吻,“你脖子都快点折了。我知道,你们也不容易。” “是,是。”那人顿时如得大赦,感激地抬头:“多谢圣使理解,多谢……” 见到圣使不再生气,另外的一个人也用膝盖顶着往前爬了几步,谨慎地汇报:“那个,圣使,还有一事,我等特来传讯……” “哦?”那少年抬了抬眼皮,“说。” “影主布局,四旗使就要展开行动了。”那人抱拳说,“影旗旗使传令即将赶赴大漠寨,与圣使您一同行动,捕杀一品红梅。” 第一百一十一章 夜行巧计 “什么玩意?”那少年一下子从座椅上蹦了起来,吐掉嘴里的葡萄籽,“怎么这么突然?” “卑职……不知……”那人见圣使又激动起来,唯恐祸及自身,连忙恐惧地低下头。 那少年很是烦闷地挠起了头。这对他而言真是一个很不好的消息,如果让影旗旗使过来压阵,那他可就没现在这么悠哉了。 “你们退下吧。”片刻之后,少年很不高兴地对他们三人摆摆手。 三人终于完成任务,内心无不大感放松。他们又对少年叩头拜别,然后很快夺门而出,快步离开了。 那少年顾自又叹息了一会儿,愣了会儿神,无奈地关上门。 “算了……”他面向屋里的墙壁,自言自语,“不过这样一来,就说明来大漠寨,不会再像之前一样徒劳无功了。” “一品红梅……”他颇有意味地咂咂嘴,“看来,很快就能再见了。” ………… 而与此同时,龙戟宗门当天夜里,东方诗明已经计划得当,初步展开了试探。 二当家站在他的身后,默默地看着眼前这个少年。 “你说,曾经见到的白鸽,基本是在子夜时分……对吧。” 东方诗明面对着窗外的月光,沉默少许时间,淡淡地问。 “是啊。我只见过两次,都是在子夜,从凤戟往东面飞去了。”二当家听他询问,如实说道。 “那就好。”东方诗明眼神蕴含着复杂,“我已经让龙戟弟子传讯去了,如果猜测不错,今晚就能有收获。” “你……”二当家看着他,有些不太放心。 “没事。”他摇了摇头,回头微笑着看向二当家,“也多谢你给我找出了到凤戟后山的野路,这样就方便多了。” “不,不用谢。”二当家客气地呵呵笑,“既然你是为了龙戟,那我做的就都是分内之事。” 东方诗明看着他,对这个厚道的家伙感到有些好感。 他又望了一眼窗外,月亮已经渐渐攀升,繁星璀璨:“时间差不多了,我得走了。” “好,一切心。”二当家点点头,送着他离开山门,步步远去。 东方诗明走到山门外,又闭眼在脑海中回忆了一下二当家说的路线。确认无误后,他立刻快步往远处赶去。 而在比赛会场,丛峰心湖以外的一处阁楼上,素别枝和一干弟子已经准备入睡,灯火熹微。 二楼的一处高端的房间,素别枝坐在床沿,心里却毫不安生。 又过了一会儿,他转身躺到床上,伸手掐灭了火光,佯装准备休息。片刻后,他透过窗纱望向门外,屏气凝神仔细查探。果不其然,他能看到其中两个玉面罗刹戟的弟子在走廊间来回巡逻,分明就是在监视。 他不发出声响,头脑中思考着对策。不出多时,他渐渐有了盘算。 他记得隔壁房间的是那个丐衣戟派来的人,此刻应该已经睡下了。他心翼翼地趴到墙边,倾听墙对面的声响。 释放出灵敏的气压,素别枝能听到那边传来的均匀的呼吸声。看来那个丐衣戟弟子已经睡着了,这就好办了很多。 他蹑手蹑脚爬到床下,贴到墙边。 稍一思索,他伸出食指,凝聚力道,按在墙上缓缓画了一个圆。紧接着是墙灰掉落的细的声音,只见那个墙上的圆圈,已经与墙体悄然割裂开了。 素别枝轻轻推开那部分墙体,把它平稳地放在地上。这样两个卧房间就出现了一个隐秘的通道,宽度恰好能容许一个人爬过去。 他看着完工的计划,得意地撇了撇嘴。 慢慢地爬到对面,素别枝探头一看。果不其然,那个家伙已经睡得很沉了,还不时发出呼噜声。 毫无障碍,他全身都钻了过去。透过一点熹微的光,他揣摩了一下这人的模样,很快把握住了他的要点。然后,素别枝掏出之前给贾钱用剩下的昏睡散,拍在了那人脸上些许,心地拖着他,把他送到了自己房间的床上。 为了避免弄出声响被察觉,素别枝下这番功夫费了不少时间。回到那人房间后,他抹了一把脖子上的汗,总算是办到了。 时间紧迫,他也没空闲再休息。回想了一下那人格外黝黑的脸,他趴在搁置的炉边捧了一把焦黑的煤灰,胡乱抹在了脸上。 此时,门外两个弟子仍然挺着精神在来回巡逻。突然,他们似乎听到丐衣戟的房间里,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声音。 两人立刻围过去,前往那边一探究竟。 而当两人刚走到门前,房门就被推开了。从里面走出来的,是白天那个脸黑的“丐衣戟弟子”。 “你有何事?”其中一个弟子问。 “丐衣戟弟子”两手背在身后,像白天一样的又直又横:“撒尿,你们管得着么?” 第一百一十二章 白鸽密信 两个弟子虽然不明所以,但遵循掌门的嘱咐,一定要跟紧了才是。 “夜里太黑,让我两人给您带路。”另一个弟子很机敏地想出了一个理由。 素别枝心里冷笑着看着他俩。稍一犹豫,他装模作样地点点头:“也行。带路吧。” 两个弟子见他倒好说话,忙上前带路。路过素别枝的房间时,他们还微微停了一下,听到里面传来的呼噜声,这才放心。 素别枝跟在两人后面,嘻嘻暗笑。 在他身后背着的两手中,是剩余的昏睡散。他沿着两人巡逻的走廊悄悄洒满了一路,走到茅房前,他干脆把剩下的全数倒掉了。 两弟子帮他打开门,素别枝迈步进去。透过窗户,他能看到两个弟子就站在茅房外静静地守着,而那里恰恰就是昏睡散最集中的地方。 他蹲在茅房里,捏着鼻子偷偷观赏着两弟子的状态。 没过多长时间,他就看到那两个弟子开始哈欠连天了。 于是他慢慢地走了出去。看着门口两人困倦的模样,他忍住笑意,淡淡地说:“回去吧。” 两弟子又把他送回了房间。素别枝回房后就一直趴在门边,谨慎地聆听着两弟子的情况。 不出所料,很快,在洒满昏睡散的走廊上巡逻的两个弟子耐不住困意,先后摔倒在地,呼呼大睡起来。素别枝瞅准时机,立刻开门窜了出去。 阁楼外,月光皎洁。清朗的夜幕下,璀璨的星点扑朔流光。 素别枝呼了口新鲜空气,看准玉面罗刹戟的方向,拔足立刻飞奔而去。 而在凤戟后山,终于熬到子夜的东方诗明,此刻正攀在一棵柏树的梢头,冷眼观望着天空的星辰。 风吹过,藏在树荫阴影里的蝉乱叫起来。不过这倒不是他最在意的,倒是夏天的蚊子一点都不好惹。就算待在高高的枝头,都有蚊子不断在身旁盘旋。 东方诗明耐着性子,巴望着凤戟方向的天空。 忽然,他眼角一亮。一只白色的斑点从凤戟的方向远远飞来,而且就在往二当家所说的东面,由远及近! “好极。”他从口袋掏出准备好的石子,闭上一只眼试着瞄准。 那只白鸽飞得并不高,扑棱着短的翅膀从林间穿行而过。东方诗明眼睛紧紧凝视着那个的身影,手中的石块被越捏越紧。 倏忽,白鸽渐近。东方诗明眼神锐利,把握一瞬机会,石块同时飞弹射了出去! “啪”地一声,石块打在了一棵树干上。白鸽受了惊,立刻飞升拔高。 “岂能让你逃走?”东方诗明并不灰心,立刻又摸出一块石子,快速瞄准,再度弹射。 星辰明亮,白鸽的阴影无比清晰。东方诗明这次没有失手,石块正中白鸽的左翅,那只家伙垂直栽了下去。 东方诗明一见得手,轻笑一声,立刻从树上爬了下去。 他很快找到了白鸽。因为力道不重,白鸽并没有受怎样的伤,此时还在地上蹦跶着,试图再度起飞。 东方诗明看到了它腿上的信,笑着上前捉住了它,抬手抽出了信纸,缓缓展开。 但是,当他看到信上的内容,眉头却不觉暗暗皱紧了。 只见,信上的内容无比简短,仅仅只有“全亡”两个朱笔写的大字。 东方诗明凝视着信上的字,来回又翻了几下那张薄薄的纸,却再也没有别的内容了。 他今晚传给凤戟的信,是托掌门之名告知青掌门关于青琨的事,经过龙戟这些天的协助,同样是一无所获。他在信里提到,可能青琨等人,已经不幸遇难了。 青琨获救并住在龙戟的事,一直是严格保密的。现在能够得到证实的是这些天来这件事确实没有走漏风声,否则青掌门也会发一条这样的信。 另外……东方诗明注视着信,凝眉思索,这也确定了,凤戟与玉面罗刹戟,暗中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筹谋了。 在凤戟后山东面的门派,除了玉面罗刹戟,也就只有一个鸣江戟。虽然那个老妇令人不快,但东方诗明暂时并没对她有多大的怀疑。 只是,仅仅这两字而已,就很难推测青掌门究竟和鬼掌门有何密谋了。只能说他们的密交已经很深,毕竟这种信,没有非凡的默契可是很难彼此理解。 林间的夜风呼呼传响,东方诗明半跪在地,脑海中飞速思考着。 少顷,他渐渐有了打算。抬眼望了一下悬在半空的明月,他把信纸再度卷好,心地塞回白鸽的腿间。 一撒手,白鸽立刻拍打着翅膀,慌张地远远飞走了。 东方诗明目光盯着它远去,停顿了片刻,旋即转身往龙戟的方向迈步返回。 第一百一十三章 只身潜入 而在白鸽飞往的目的地,子夜的玉面罗刹戟宗,一个矫捷的身影飞快地越过高墙,偷偷溜进了门内。 素别枝分秒必争地赶到了,但仍旧不敢掉以轻心。进入后他很快发现这里夜间也有巡逻的弟子来回兜圈子,只得步步谨慎,窥探着这个最为神秘的所在。 他猫着腰,躲过了好几次的巡逻弟子,同时探头探脑地搜寻这里的非同寻常之处。 他先找到了玉面罗刹戟的主殿,见到那里面同样是灯火通明,不由屏气凝神,提心吊胆地摸上前,靠在了外面的墙壁上。 素别枝试图听听里面有没有什么重要机密,但很遗憾没有半点声音。虽然殿内亮着灯,但却无比沉寂,半点儿声音都没有。 这样的诡怪情况让素别枝不免注意。明明外围还有那么多巡逻守卫的兵力,最核心的要塞却只是一间空房子,这无论怎么说都太奇怪了。 忽然又转过来两个弟子,朝这边走来。素别枝吓了一跳,忙靠在一根宽大的殿柱边躲避。好在那两人并没有注意这边,很快就巡逻着离开了。 素别枝偷瞄了一眼那两人,心地舒了口气。 难道,主殿里有什么密室?素别枝猜测着,同时扒在窗户框上往里面偷窥。但囿于视线狭窄,他根本看不出有什么玄机。 别无他法,素别枝不甘心就此结束,打算冒险进去一探。 下定主意,他慢慢地抬足挪动,一点点往殿门方向靠近。 忽然,就在这时,从拐角的另一边又巡逻来了两个弟子! 素别枝一惊,连忙四处寻找藏身之所。但四周空空如也,根本没有供他躲藏的地方。 心念一横,见那两个弟子还没看到他,素别枝抬足运气,“噗”地一声,轻巧地跃上了檐下的木梁。 那两个弟子忽然听到黑暗的那边传来了奇怪的声响,立刻提高警惕去看。但是,素别枝早已飞上了房梁,他们最终还是没能看到。 素别枝很艰难地攀在梁上,看着下面的情状,不由得紧张地吞了吞唾沫。 那两个弟子见到目光所及空无一物,同时回头,疑惑地对视了一眼。 “那里是主殿,咱们得心点。”其中一个弟子主张。 另一个也接着附和着赞成:“对,对,可不能出了闪失。过去看看。” 躲在上面的素别枝,还没松口气就见两人朝这边继续走了过来,心里叫苦不迭。 两人走到屋檐下,四处张望着痕迹。 “啥都没有啊。”第二个弟子困惑地挠头。 “还真是……咱们听错了?”第一个弟子也是不得其解。然后,他很自然地抬头望去…… “就你聪明啊……” 素别枝见那弟子转瞬就要发现自己了,内心大骂。同时一咬牙,立刻做出决断。 只见他双手扳住梁木,像猿猴荡秋千一样甩了下来,足底却是饱含了十足的力道。不等那弟子抬头看清楚上面的情况,他立刻灵敏地一人一脚,精确地踢在了两人的后颈安眠穴上。那两个弟子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就昏昏沉沉地摔倒了。 接连两人扑通倒地,素别枝也轻盈地跳了下来。 “唉,这可怎么办才好呢……”他很头疼地看着地上这两个家伙,思考着主意。 忽然,就在这时,他眼角余光忽然瞥到了远处一只白色的鸟飞了进来。 夜幕下,那只白鸟的轮廓非常清晰。素别枝的精神被吸引了过去,观察着那只鸟飞行的轨迹。 这就是方才东方诗明抓到的白鸽。它一路飞来了玉面罗刹戟,在偌大的宗门里打了个圈,立刻往殿后的方向快速飞去。 素别枝看着它没有来主殿而是远远飞离,心中有点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仿佛豁然开朗。 派这样的重兵把守主殿,无非是他们设计的防贼谋略。用这样的假象来使夜间的入侵者误以为主殿就是他们最机密的所在,再用“空城”来迷惑入侵者,以此来掩蔽他们真正的机要重地,不可谓不高明。 但是,通常的门派,又怎么会设计这么复杂的陷阱来阻挡潜入者?现在倘若说玉面罗刹戟里面真的没有什么机要,他都不会相信了。 如果没有今晚这只白鸟,就算是他也无从识别玉面罗刹戟的布局,更别提找到他们真正的机要重地了。素别枝一阵暗喜,这可真是天助巧合,天赐良机。 回头考虑了一下眼前这俩弟子,素别枝又往他们的安眠穴上各自补了一肘,然后把两人拖到了台阶下的一方雕花大缸里,等正事办完再考虑怎么安排他们。 当务之急,是立刻追上那只鸟,找到他们最隐秘的,隐藏最深的那处所在。 素别枝环顾了一下还没有弟子再来凑热闹,立刻拔足翻身飞上主殿的飞檐,腾跳着跟随白鸟心地奔去。 ………… 第一百一十四章 戟弄山月 静夜时分,龙戟后山,龙陶结束了和神秘老者的交谈,准备起身离开。 “既然金戟锋鉴仍然开办,你就要好好努力啊。”老者仍然用斗笠遮着面容,瓮里瓮气地说。 “是。”龙陶看着远处山的轮廓,还有山间缝隙里透出来的星光。 “怎么了?”老者看他迟疑着不走,随口问道。 龙陶沉吟着,摇了摇头:“不……没事。” “何必隐瞒呢。”老者看出他似乎有话要讲,淡淡地开导。 “没……”龙陶眉峰微皱,似乎怀揣着很重的心事。 “说吧。”老者知道他不会就此离开,浅笑着劝他。 龙陶犹豫了一下,这才缓慢回过头来: “是这样的……”他很拘谨地低着头,“这些天来,我练成‘蜃龙归云’了。” “那很好。”老者眯着眼笑。 “不……”龙陶很快摇了摇头,“我也说不准,究竟这套功法我练到了什么水平。掌门这几天一直在忙,我也不想打扰他……” “但是,我还是想知道,我的水平到底是怎样了……”龙陶抬起头来,正色说,“这样,我在参赛前才能有底气,才能放心地用出这套龙戟最荣耀的功法,不给宗门丢人。” “哦……”老者若有所思,认可地点头。 “所以,我想麻烦您。”龙陶把期待的目光投向老者,“能不能让您当我的观众,帮我看看这套功法有什么缺陷的地方?” “这……”老者看着他如此希冀的眼神,凹陷的眼眶有些为难的神色,“然而,我也并非龙戟之人,对这套功法的了解……” “无妨。”龙陶又上前一步,恳切地祈求,“俗话说,旁观者清嘛。而且您的武学理论这么高深,肯定也能看出些门道。您帮我简单看看就行。” 老者看着他,内心温热起来。 良久,他才点头,缓慢同意:“那,好吧。” 龙陶终于博得老者的同意,无比欣喜地重重点点头,立刻拿起自己的龙头戟,走到亭子外面的空地上,摆好架势。 月色渐渐隐遁,亭角的光亮逐渐散去。就在月轮被乌云遮掩的一刹,龙陶依照功法所学,舞开戟锋! 倏忽,锐利的气劲扫地,泥土与草屑被卷到空中。龙陶演武矫若惊龙,身影如电,呼呼生风,身形已经在半空迸射出强悍的威压。 一招一式,完全如图谱所描绘,龙陶的躯干行影来回,翻覆如长龙穿云,流利酣畅。周遭竹木,同样被龙陶的招式气劲撼动,“哗啦啦”抖落遍地的青叶。 老者全神贯注地目视着龙陶的习练,无比欣慰地不住点头。 蜃龙归云,招如其名,乃是龙戟当中最强大的一招,如同神龙游曳云端,强调行招自得而攻势凌厉。招式的程度因人而异,顿悟越好,威力也就越大。 老者观看着龙陶一招一式地挥动长戟,很是有模有样。只是短短这几天的时间就能熟练至此,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蜃龙归云最后一式,可谓是整个招式中最困难也是最惊险的。它要求武者必须快速将气海元气自丹田调运,附着在手中的长戟上。同时身躯半空翻转,呈龙破云式向下俯攻。 “喝!”龙陶已经演练到了此招,依照图谱所言,飞快调运元气,同时跃向半空。 老者掌心渗出一点汗水,他紧紧注视着龙陶的动作,期待他完美收功。 忽然,意外惊变!电光火石的刹那,只见龙陶跃到半空的瞬间,顿时面容扭曲,痛苦地下坠下来! 坠落的身形,伴随龙陶尖叫的声音,同时急促撞入老者的感官! “不好!” 老者见状,来不及思索,立刻从台阶上飞身跳起,两手一翻,变换成捧碗推钟的架势,迅捷地接住了龙陶,并卸去了他紊乱溢出的元气。但这一招对老者的伤害显然不,他在接住龙陶的同时,肺腑涌动,“哗啦”吐出一口鲜血。 但他顾不上考虑自己,见龙陶仍然十分痛苦,当即把他扛回凉亭,放置在石桌上,通过舒缓穴道帮他疗伤。 刚才,是龙陶焦急心切,以至内力激动,在唐突调用的情况下不慎偏离了经络,导致元气流窜到四肢百脉。此时的他仍然感觉身体无比火热,煎熬难耐,唯有亭边静谧的泉水流淌的声响,才能让他稍稍感到舒适。 老者围着他来回按摩,苍老的脸上,已经被汗水悄然浸透。 经过偌久,龙陶才渐渐恢复迷蒙的神智,从痛苦中解脱出来。 他缓慢睁开眼,漆黑的夜幕袭来,让他还是有点晕眩。但很快他就辨清了站在自己身边的人的轮廓,还有垂在亭角的淡淡的月光。 老者静静守在他身旁,见他醒了过来,关切地俯身上前。 龙陶揉了揉眼睛,眼前清晰了许多。但是,当他终于仰视着看清了藏在斗笠下面的人的模样,霎时浑身如同被沸水烫过一样,蓦地一震。 第一百一十五章 偏殿暗道 他瞳孔顿时收缩,两只手微微颤抖起来。在自己眼前的这个神秘老者,竟然,在自己的记忆中如此鲜活,以至于看到他的脸的刹那,他就立刻失声脱口而出那个熟悉的称呼: “是……是,大长老!!” 激动与惊讶交融,龙陶做梦也没想到这个老者竟然就是他最熟悉,最亲切的大长老,更不会想到他们两人,竟然会以这样的形式仓促相见。 老者见到他震惊的样子,先是倒退了一步。他立刻反应过来这样的角度,龙陶可以很清楚地看到自己的面庞,这倒是他疏忽了。 龙陶经历了这么多事,每一件都想跟大长老好好讲述。他埋藏在心底很多情绪,藏了这么久,以至于真的见到大长老,他竟然嗫嚅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深切的想念,让龙陶眼眶圈红了,热鼓鼓的泪花一直按捺着,不肯流下来。 大长老见他已经得知真相,也就不再隐藏了。他抬手摘掉斗笠,显露出来的正是龙陶记忆中的那张和蔼的脸。 “大长老……你,你终于回来了……”龙陶用手腕擦了擦眼泪,真挚地露出笑容,“龙戟弟子龙陶,恭迎大长老回归!” 但是,大长老却只是苦涩地笑了笑。 龙陶此时才忽然注意到,大长老看起来比往日更加衰老了。全白的头发,被糟乱地盘在头顶,脸上也多出了许多沟壑,看起来衰颓而无力。 “呵呵……”大长老枯槁的眼窝里,仍然还是往日慈祥和蔼的神色。他看着龙陶,悠然说道:“当年的子,已经成长到今天这个能够为宗门争光的青年了。” “……是。”龙陶垂头道,眼神仍然在大长老的脸上瞥来瞥去。 “大长老……不知道该不该问。”龙陶想了下,决定还是开口询问,“您的闭关修炼,现在……算是圆满大成了吗?” 大长老眼神有些松动。他看着这个最疼爱的弟子,思忖片刻,才迟缓地说:“龙陶,你向来是很伶俐的。” 龙陶不安地抬起头,虽然心里一直在祈祷不要是自己想的那样,但他却越来越强烈地感觉,似乎自己的预感,就要真实地被印证了。 大长老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怕伤害到龙陶的心灵,又沉吟了少许时间,他才最终慢慢坦言道: “我的修炼,完全地,失败了。” ………… 与此同时,玉面罗刹戟内部,素别枝跟随着白鸽的行踪,一路找到了宗门内最隐秘的处所。 那是在玉面罗刹戟副殿群中最不起眼的一栋破败的偏殿,外面看起来似乎常年无人修缮,已经生满了蜘蛛和灰尘。素别枝要不是跟着白鸽来了这里,让他想破头也不会猜到这里才是他们最核心的秘密重地。 他心地猫在墙后,伸长脖子看着那只白鸽顺着残破的窗棱飞入了其中。里面黑洞洞的没有光亮,很大可能是藏有什么密道、暗门之类。 “这么缜密,怕谁看到呢。”素别枝声自言自语,“不让大爷进去,大爷还偏要进去一探究竟。” 说罢,他四下看了看没有人,立刻从墙后跳了出来,看到那个宽大的窗户,他也轻巧灵敏地一跃进入,悄无声息地落到地面。 他跪在地上抹了一把地面。果然,里面的地上没有很厚的灰尘,这就说明还是常有人进入的,所以,其中必然大有玄机。 白鸽飞进来之后就不见了,素别枝环视周遭,也没看到白鸽的踪影。漆黑的室内,伸手不见五指,机关和暗道也很难找寻。 他还记得鬼掌门是玄徽持有者,如果自己在此地施放威压查探,他必然能够察觉。因此素别枝思前想后,也只好遗憾地放弃这个简便的办法。 他不肯就此放弃,双手在室内四处摸索着,试图能找到一点发现。 素别枝紧贴着墙面,像壁虎一样一寸一寸地寻找着线索。不过在房间最里面的墙角还摆着一张破桌台,素别枝一时没注意到,膝盖一下顶了上去,痛得他呲牙咧嘴。 “娘的,谁放的这丧气的破台子……”他一手捂着膝盖,一手扶着桌台想要挺直腿站稳,但手掌刚放在了桌台面上,立刻就沾到了一点湿湿的东西。 “这是……什么?” 他刚想甩手抖掉,忽然精神被手掌的东西吸引了过去。这点东西既然是湿润的,就说明是刚刚不久才产生的。 他把手贴到鼻子边,仔细闻了闻。稍微一闻…… “,鸟屎!”他低声破口大骂。 不过他立刻想到了刚才的白鸽,思路瞬间碰撞出火花。顿时,他若有所悟地瞪着手掌心的鸟屎,自己明白了。 素别枝立刻趴在那座桌台上,心翼翼地观察起来。他一直摸到桌台的最下沿,果不其然,他发现这桌台是与地面连在一起的。 这说明,桌台下面,就是他们费心隐藏的密道了。确实很用心,不过还是让他素别枝找着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地下暗城 素别枝又围着桌台转了一圈,手指碰到了一处光滑的凸起。他立刻把脸贴近去看,借助光亮,他甚至能够看到上面有些被敲打的细啄痕。 没错了。他内心暗喜。这么光滑,无疑是被人反复摩挲之后的结果,而上面零星的啄痕,就必定是那只鸽子的杰作了。 想不到那畜生还挺聪明。素别枝歪头想着,一边情不自禁把手也靠了上去。 但是,就在他即将按下去的一刻,素别枝脑中触电般立即停下了动作。 没错,现在就打开,未免太愚蠢了。这无疑是暴露自己,而他的目的可不是就这样来观光一眼就结束。 这样想着,他克制地收回了手。但明明目的地近在咫尺,自己却又什么都干不了,也太丧气了。他懊恼地想着,同时身躯趴到地上去,试试能不能听到点什么。 很遗憾,他们的设计滴水不漏。素别枝趴在地上耳朵都磨红了,也没找出哪里能听到一点声响的。 “唉……”毫无收获,他翻身坐回地上,拍着大腿吁气。 望着窗外,月光虽然仍旧挂在半空,但却越来越黯淡,怎么说也已经到四更天了。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难道这次真的只能无功而返? 不知道东方诗明那边怎么样了。他仰着头百无聊赖地思考着,精神也有点疲惫了。 霎时,他听到了身下有传来一点点细微的声音。无比寂静的屋内,他的感官都似乎灵敏了许多。 他立马趴回地面,贴着耳朵仔细听。但他稍微听了几秒钟,就立刻反应了过来:他们,应该是在上台阶! 不妙。他心念惯性似的一紧,立刻从地上跳了起来。在他们出来之前,他必须藏起来。 可是,屋内除了那张桌台,别无其他的藏身之所。他来回巡视了一圈,仍然是避无可避。 而与此同时,那座厚重的桌台,已经传来了隆隆的震响! “铿”地一声,桌台的台面被移开,黄澄澄的光束从地面之下映照上来。下接的台阶一直延伸到地面,鬼掌门等人从中慢慢走了出来。 他习惯性地四顾周围,并没有任何异样。 跟着他的共有六七个人,此时已经全部走了出来。鬼掌门见属下已经出来,打了个响指,最后出来的人又摁了一下机关,众人从房中有序地踱步离开。 而在此时的偏殿墙根外,素别枝紧紧弓着腰,见他们一行人远去,这才松了口气。 他试探着现身,再度返回偏殿。四顾没有情况后,他才伸出手,迟疑着按下了桌台的机关。 乍然,伴随着隆隆的响声,黑漆漆的四周忽然亮出了金黄的光。素别枝不敢引起外面注意,刚见到能容许一个人过去的宽度,就立刻跳了进去,并在里面找到对应的机关,快速关紧了密门。 而当他回过头,正视这个寻找好久的秘密基地时,他才惊讶地张大了嘴。 下面的空间,绝非只有自己想象的那般狭。而是一个很大的洞穴——或者不如说,是他们把整个地下的山体都挖空了! 燃烧着的火烛悬挂在岩壁的每处,顺着台阶拾级而下,经过一段不长的甬道,他很快就找到了鬼掌门等人密议的所在地。 他在地上发现了一张撕碎的纸条,连忙俯身去辨别。这就是白鸽送来的信,上面没有多余的内容,只有“全亡”两个醒目的字而已。 “全亡……?”素别枝想了想,但很快就猜到这应该是东方诗明的计策了。但这样的信再没什么有价值的信息,未免有些令人扫兴。 环绕他们议事的高台又仔细找了几圈,他也并没找到什么别的东西,内心不禁苦笑着称赞他们的保密工作之精细。不过走过高台后,不远处还有一排继续向下的台阶,素别枝心想总不能白来,便起身朝那边走去。 沿着那边的台阶继续往下,灯火逐渐稀少了。黑洞洞的甚至看不清脚下,加上不时传来的阴风,感觉有些毛骨悚然。 素别枝好歹是见过大阵仗的人,并没被这点场面吓到。他缓步走完了台阶,终于抵达了下面的世界。 昏黄的油灯,光线昏暗到难以辨清自己的影子。同时素别枝还嗅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飘在空气里的血腥味,眉头不禁暗暗皱起。 他走路不发出半点动静,为的就是不暴露自己的行踪。但下面的路除了昏暗不说,更是粗糙了许多。稍一不慎,他的鞋尖踢中了一块石子,“啪”地一声,滚落了道旁的深壑。 “真不幸运。”他暗暗地自言自语。 然而,就在完全静默的黑暗彼端,紧随着他这声话音的落下,如同狮吼般,传来了一声歇斯底里的叫喊! 第一百一十七章 地牢幽魂 蓦地变数,让素别枝浑身寒毛倒立。他不自觉地倒退了一步,这样凄厉愤怒的吼声,根本,不像是人发出来的! 诡怪的吼声并没有立刻停歇,而是在岩壁间来回激荡回音,如同深渊的鬼魅。 素别枝很快冷静了下来。相比于声音的来源,他更加担忧的是声音被外面听到,进而引来鬼掌门等人。为了避免这种事发生,他还是决定上前去看看,阻止吼声的继续。 他快步上前,眼神冷峻地紧盯着前方。忽然,只见不远处有一排长藤如同帘幕般挡住了视野,而听声音的方向,就是从其中传来的。 他走近后用手拨开藤条,探头往里面看。 赫然,惊骇的隐藏一幕,让他顿时浑身一颤! 被掩藏在如此隐蔽的所在的,竟然是一座暗无天日的牢狱!血味刺鼻,满眼触目惊心。 牢房是开凿岩壁打造的,栅栏全部都是密集的荆棘。里面不少“房间”已经空了,但其中遍地干涸的血迹都证明里面也曾经是有过囚禁者的。 声音的来源并不难找——因为牢狱里剩下的人已经很少了。殷红的血水到处都是,就算是仅剩的那些人,也大部分都是奄奄一息,半死不活了。 素别枝看到了那个角落的囚禁者。而当他的目光刚刚碰触到那个人,就立刻激怒了他极度愤怒的眼神: “鬼子方的杂碎,老子死都不会向你低头!!” 素别枝仔细审视着他,心头似乎传来阵阵刺痛。眼前这个男人,年龄根本无法辨别。他的脸上全都是淋漓的血,身上的伤疤牛毛一样密集。有的地方已经溃烂,肮脏的姿态甚至让人难以辨清这是团什么东西。 这时,他旁边的牢笼里,传来一阵气若游丝的规劝: “省点力气吧……无论怎么喊,你也出不去……” 素别枝立刻把目光转移到那边那个人身上。只见那人的伤势甚至更加严重,惨烈的程度甚至无法用言语来形容。此刻那人正侧躺在地上,围着他的全是流下的鲜血。 黑暗,绝望,死亡。素别枝想象不到这个牢笼的恐怖,但极目所见,他看出了鬼子方的恐怖与残忍。 “好一个鬼子方。”他低下头,喃喃咬牙道。 他的这句话让那个男人听到了。只见他抬头微微睁眼,看了一下素别枝,冷冷地嗤笑道:“怎么,杂碎,这次又想耍什么猫腻?” “你……”素别枝看向他,靠近问道,“你们是谁?为什么被关在这里?” 谁料,那个男人鼻孔沉重地一哼,目光里充满了鄙夷。 “怎么……鬼子方狗杂碎有新花样了?”他阴戾地幽幽瞪着素别枝,“别装了,一刀了结了老子吧,否则老子早晚出来活剥了你们。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老子都不会屈服的。” 素别枝见他已经完全对自己抱有了深刻的敌意,料想自己剩下的时间也不多了,根本没法跟他一句句解释。别无办法,他只好从腰间掏出了那块玄徽,亮在了那人的眼前。 “我时间很紧张,可以告诉你的是,我不是鬼子方的走狗。这如假包换的玄徽是证明,如果你不信,那我也没有办法了。” 显然,素别枝这一手的效果立竿见影。那人立刻闭了嘴,睁圆了眼睛,仔细地凝视着那块碧绿的玄徽,脸上全是难以置信的模样。 其他牢笼里的那些人听到素别枝掷地有声的话,也纷纷惊奇地拖着遍体鳞伤的残躯趴过来看。一时间死气沉沉的牢狱又添了许多声音,仿佛是一条条沉睡在黑暗中,苏醒的怨魂。 素别枝抬头看着围过来的众人,握着玄徽的手也捏紧了许多,指节咔咔作响。 “你说……你不是鬼子方的人?”刚才劝那男人的人游离着空洞的目光,低声喘着气问。 “没错。或者说,我是为了查清这个鬼子方的底细,才来到这里的人。某种意义上,我与你们同样,对那个鬼子方没有丝毫好感。”素别枝扬声说,力求每个人都能听到自己的态度。 “你……”那男人看着他,良久后,才苦笑道,“我们可远不止对他没好感。我们做梦都想把他剥皮抽筋,做鬼也要让他不得安生。” 素别枝凝重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沉默了片刻。 “说明一下,我今晚的时间很有限。如果让他发现我潜入了这里,事情会变得很麻烦,你们也绝对不会有任何的好处。”素别枝严肃地沉声说,“我来这里是为了情报和线索,用来挽救外部倾塌的局面……同样,也是救你们。” “我绝非有威胁的意思,但现状紧迫,我也希望诸位明白。”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目光的威严一改往日,“所以,请大家尽可能把你们所知道的,简略地告诉我。请相信我,帮我一把,也同样是在帮助你们自己。” 墙边的油灯跳动着微的火苗,素别枝的背影被晃得来回抖动。 第一百一十八章 密宗往事 他的话,让全部的囚犯们都被震住了。不容任何拖延,没有情感的掺杂,他们似乎很久没有听到过这样曙光一样坚毅的承诺了。 昏黑的牢笼,所有人的心,难得地再次有了跳动的感觉。仿佛无边黑暗中的一点星辰,他们本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但终于还是撑到了能够有所选择的时机。 数十年暗无天日的囚禁,他们从前热血的心脏就如死灰复燃,在早已经绝望的深渊,再度集结、跃动了起来。 十数个牢笼发出铁索碰撞的声音,是那些人在挣扎着靠近牢门的方向。素别枝看着眼前的一幕,内心油然而生一股莫名的敬畏感。 “……说吧,”那男人首先问道,“你,想听些什么。” 素别枝不假思索,说:“你们被关押的原因,还有,玉面罗刹戟近年来发生的,全部。” 男人趴在地上,苦笑了两声。 他在头脑里组织了一下凌乱的记忆,很快,那些残缺的历史就源源不断地涌了上来。 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在三十年前。 玉面罗刹戟,是金戟七派中,有着光鲜历史的门派。最初的创者是一位武痴,他开辟了玉面罗刹戟的镇派功法,并由后世发扬光大,成为名门大派。 自七派联合开创金戟锋鉴以来,玉面罗刹戟历经数百年,名誉日盛。历代掌门兢兢业业收受弟子,门庭若市。 然而,这个情况,却自上任掌门逝世后,悄然改变了。 现任掌门鬼子方,在当时是半路进门的弟子。因为持有玄徽,他被前掌门百般器重。掌门临终前甚至嘱托他担任新掌门,继续带领门派。本来,这是众望所归,所有人都期待着在他的带领下,门派能够越来越好。 谁料,就在鬼子方接任大位之后,玉面罗刹戟的门风,却开始在他的主导下渐渐改变。 崇尚杀武,管理严酷。他凭借提高门派实力为由,渐渐暗中铲除异党,门派之中人人自危。 “后来,他找到师兄。”男人停下喘了喘气,接着说,“因为师兄是大弟子,掌握本门武功的最后一式。那是开宗立派时的不传之秘,历代都要求不得传给半路弟子。所以就算前掌门对他无比看重,也没有破了规矩。” “因为反感鬼子方的高压统治,大师兄拒绝了他的要求。但鬼子方蛇蝎心肠,见无法得到,竟然当晚就将大师兄暗中毙命。” 素别枝听得耳根一紧,心里同样感到惊愕无比。 “二师兄早已经看不惯鬼子方的作风,经此一事,他立刻纠集本门弟子,要与鬼子方抗争到底,清理门户。但是,鬼子方实力太强,我们屡战屡败,甚至不少人临阵倒戈。” 这段历史,就算是龙掌门也不得而知。素别枝摸着下巴,边听边想,看来,这个鬼子方封锁消息真有一手。 “就在紧要关头,鬼子方竟然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一种药丸,给他的走狗服下。当我们再度与他们交战,我们的实力就远不及他们了……”男人回忆着这段痛苦的历史,心如刀绞般刺痛,面容甚至都扭曲了,有些瘆人。 “那种药丸,能够提高他们的力量……在那一战之后,我们兵败如山倒。”他旁边牢笼的人虚弱地说,“很多人都投奔了他,我们……失败了。” 这就是离愁丹了。素别枝心里想。令他没想到的是,这种药物竟然在三十年前就已经开始发挥效用,看来九彻枭影的野心,真的是万分庞大了。 “然后他们就把我们关了起来。整天施加酷刑。”上面某个牢房的人幽幽地叹气,“原本我们有百十号人……三十年间,有受不住折磨投降的,有被杀死的。最后,就剩现在这十几个人了……不过也是早晚的事。” “被关了三十年么……”素别枝五味杂陈地看着他们,无一不是遍体鳞伤,“你们,不愧英雄两字。” “呵,英雄。”男人蔑视地“呸”了一声,“别讽刺了。鬼子方是外面的英雄,我们就是他踩在脚下的蝼蚁。贱命一条。” 素别枝看着这个傲骨铮铮的男人,拳头徒劳地握紧了。他现在还做不了什么,但很快,他就要那个鬼子方付出彻头彻尾的惨重代价。 “对了,你们说的二师兄呢?”他思绪立刻又回归到紧迫的现实,抓紧时间问。 “他……死了。”男人动了动眼皮,枯萎的情感再难挤出一点悲伤的水分,“被抓不久,他就被鬼子方折磨着杀了。我们在这里能听到他的哀嚎,当时谁都不想活了。” “他们,还威逼利诱地让我们投降。说如果投降了,就能赐给那个丹药。”另一个声音又补充道。 “那,为什么你们不降呢?”素别枝找不到说话的人在哪个牢房,抬起头问。 “投降?”男人嗤笑地说,“咳咳……谁,还没点骨气呢。而且对他没价值的,他也早就杀干净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以命相托 “价值?什么价值?”素别枝重新看向他。 男人擦拭了一下嘴边的血,说了这么多已经让他的肺感到无比疼痛了:“留下的我们……是前掌门钻研的‘金锁罗刹阵’的成员。除了我们,再也没人会这套阵法。” 素别枝之前听说过这个阵,只是忘记是听哪个掌门说的了。据说这阵法无比神奇,能够以少胜多,是阵法的奇兵。 “另外,他……也是最后一个知道本门最后一式的人。”旁边牢笼的人抖了抖手指,指向那个男人,“他是……我们的,三师兄。” “原来如此。”素别枝点点头,用心记住了他们说的每一个重点。 男人体力难以支撑,只好侧了侧身子,换了个稍微舒服些的姿势去恢复体力。他把他还能记住的,有价值的回忆倾囊相诉,再无保留了。 其他牢房的人们也陷入了沉寂,刚才他们三师兄说的,就是他们所知道的,没有别的可补充的了。少顷,素别枝听到有人在幽幽地叹气。 他心思成熟,无论如何他也要想办法救出这些人,不能让他们就这样被长久地监禁,早晚死在鬼子方的手中。 玉面罗刹戟,理应物归原主。而这个时候,也已经到了。 “我明白了,感谢你们。”良久,他猛地抬头,如同拨云见日,吁气说,“我会再来援救你们,请不要放弃希望。” “嘿。”那男人挣扎着偏过头来,“我们早就看开了,死活无所谓,但你一定要让玉面罗刹戟重新回到正轨啊。” “是啊……咳咳,”旁边的那人也翻过身,殷切地瞪着他,“玉面罗刹戟……是我们最后的寄望……你一定,帮我们夺回来!” 说着,那人又不住地呕出几口血。素别枝看在眼里,心中同样感到无比的沉重。 “我会的,等我的好消息。”素别枝转身欲行,“在此之前,你们也要好好活着啊。只有这样,你们才能亲眼见到那一刻的到来。” “等等。”忽然,男人又朗声呼喊道,叫住了素别枝。 “怎么?”他回过头,目光里有些不解。 男人粗重的喘着气,爬起来到牢房的里面些的地方,仔细地摸着每一寸地面,好像想到了什么万分重要的嘱托。 素别枝并不明白他在干什么,只好耐着性子等待。 牢房里没有灯火,里面黑暗无比。男人一点一点地依循着记忆在地面上寻找着,狼狈凄惨的模样令人不忍。 “啊……找到了。”忽然,男人激动地叫道,接着扒拉开一块地砖,从中翻出一本破烂到了极点的,勉强称得上“书”的册子。 他对这本册子视若珍宝般地两手捧着,生怕在那么脆弱的纸片上再造成什么损害。他跪着爬到牢笼前面,从缝隙里递给素别枝。 素别枝见状,连忙俯身接过来。定睛一看,却发现上面写着歪歪扭扭的蚯蚓一样的几个字:玉鸣溯锋。 “这是……”素别枝望着册子,有点意外。 男人凝重地看着已经交给素别枝的册子,缓缓说:“我……应该可以信任你。当然,除了你,我也应该没机会见到别人了。那么这最后一式,可能就真的失传了。” “这是最后一式?!”素别枝明白过来,立刻也对那册子心了许多。 其他牢房的人,其实对师兄做这样的事早有预料,所以也没有多大的骚动。男人见到没有人反对,就继续沉声说:“我身为最后一个知道的弟子,我有义务,让玉面罗刹戟继续薪火相传。” “就算,我们全都死了,玉面罗刹戟,也会在后世,继续……咳咳,重新辉煌!” “这样,我们就有脸面去黄泉之下……”他费力地喘着气,忍耐着从五脏六腑传来的剧痛,悲怆地说,“见宗门的……先人了!” “师兄……”从四处传来低声的呼号,如同众多的怨魂一同哭泣。 “你……放心。”素别枝静静地望着他,“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 说完,他考虑到时间已经很少,只得告别他们,转身离开。 走出那片藤蔓遮掩的每一步,他都感觉到身后有许多双热切的眼睛,一直一直目送着他离去。自此,他的肩上多了一杆重担。击溃鬼子方等人的阴谋,重创九彻枭影,已经不是他一个人的行动。他的身后,还站立着无数铁骨不屈的英魂,他不能让他们失望。 就这样想着,他从牢狱中走出,回到了长长的暗道上。忽然,他发现在牢狱的下方,还有一条深邃的甬道,一直延伸到很远的地下。 机不可失。素别枝抓紧时间,展开神行术,还是决意下去看一眼。 第一百二十章 全身而退 他推测现在应该距离五更天还有点时间,昏睡散的时效应该也还没过。虽然有点紧迫,但毕竟还有富余的一点时间。尽管不能详细地观察了,看一眼就走应该还是问题不大。 飞奔而下,越靠近甬道的尽头,一股诡异的药味和腐尸的腥臭就钻进了素别枝的鼻腔,而且越来越浓郁。 这越发让他感到好奇,加快脚步,定要下去看看里面有什么玄机。 渐渐地,甬道的对面显露出一点油脂灯的黄光。同时,他紧接着也看到了倒在路旁,暴毙的几具玉面罗刹戟弟子的尸体。 他停下脚步,这说明前方很可能有危险。望着前面的同样惨死路旁的弟子尸体,他躬下腰去,仔细观察。 这些人,全部都是被一掌击毙。有的手里还攥着一只瓶子,似乎是想潜入进去偷什么东西,可是不幸被发现,在咫尺之遥的距离化成了一缕亡魂。 他又仔细嗅了嗅空气中飘荡着的药味,思路很快就明白了过来。 看来,这里是玉面罗刹戟隐藏的,离愁丹的制药坊。想也是,需要给这么多弟子供应离愁丹,如果不就近生产,也很难满足用量。 他起身环顾了一下周围。这是一条很深的甬道,光线昏暗,极难被发现。这些弟子能找到这来也是不容易,可惜偷药没偷成,反倒被一掌击毙,就此了结了一生,属实可悲。 这是一个很有重量的发现。不过鉴于这些惨死者的下场,加上时间已经不多,他最终决定还是到此离开。万一里面有什么看守者,若是惊动了,反倒会惹起不的麻烦。 他转过身,刚打算迈步,突然看到了那些弟子身上的衣服,脑筋一转,又有了想法。 他找了一个死得比较干净体面的,心地扒下了他的衣服。由于一起陪他死的还有好几个,素别枝就把他安置到了那几具尸体的最下面,用来掩人耳目。 拿着那人的衣服,素别枝见大功告成,不敢耽搁片刻,立即施展神行术,朝外面飞驰奔离。 终于,他心谨慎地打开桌台的机关,从中蹑手蹑脚地翻了出来。好在,外面的月亮已经低垂着西斜,但还没到五更天。 素别枝借机套上了那人的衣服,关好机关,又回想了一遍没有任何留下的痕迹,拍了白手,得意地翻窗而出。 跑到主殿时,他瞅准没人的时机,把那两个先前踢晕的家伙从缸里捞了出来,各自扇醒。 那两人这才懵懵懂懂地睁开眼,脑海里还不清醒,就被素别枝装模作样地提了起来。 “你们两个废物。让你们好好巡逻,倒在这里睡大觉。”他装腔作势地训斥道,“你们该当何罪?” 那两人本来就刚刚醒过来,又被素别枝这连蒙带骗地一吓,不分青红皂白就连连点头认错:“我们错了,我们错了。” 素别枝乐得这么玩,但考虑到一会儿就该有人来了,也不便多待。 “刚才有只獾溜了进来,现在已经被处理了。”他给自己找理由,“你们刚才应该是被上了梁的獾给砸晕了吧,真是饭桶。” 两人刚在冥思苦想自己晕倒的原因,听素别枝这么说,立刻就如醍醐灌顶,连连称是。 素别枝忍着笑,又训了他们两个几句,就让他们继续巡逻,自己则抽身赶紧离开了。 等他翻出玉面罗刹戟的院墙,跑到外面的树林时,他这才彻头彻尾地松了口气,总算是有惊无险地出来了。 他坐到林地的泥土上,凉凉的感觉沁入肌肤。他仰头看着薄薄的雾气,以及黯淡的星辰,思绪万千。 不过他也就休息了一会儿。自己那边还有两个麻烦,时间不允许他在这里停下。 他立刻脱下那套衣服,找了个土坑埋了起来。这套衣服说不定以后还有用,不能就此扔掉。 换好原来的行装,他再度运足气力,奔驰着返回丛峰心湖的阁楼。 阁楼房间外,夜色轻柔,鼾声还在绵绵不绝。素别枝疾驰而回,见到眼前的景况,终于彻底放宽了心。 处置得当,他躺回自己房间床上的刹那,有点疲惫的身心才感到松懈下来。想了片刻,他从怀中拿出那本残破的秘籍,思考着对策。 今晚的收获属实不。素别枝嘴角上扬,把秘籍谨慎地收藏起来,两手背在脑后,轻轻吹着口哨。 现在,掌握了这么多线索,就只差一个契机了。 他翻覆思量了好久,最终感觉头脑开始犯困,见离天亮还有点时间,就缓慢地合上眼,拥衣睡了过去。 第一百二十一章 龙潭相见 次日,按照金戟锋鉴的安排,近日对外发布的消息,已经到了接收外来观赛宾客的时候了。江湖喜欢凑热闹的闲人不少,自今天一早开始,山谷间就络绎不绝传来了热闹的人声。 龙戟最靠近外围,自峭壁往下就能清晰地看到不时有闲人经过,都是往丛峰心湖的方向而去。掌门也派过去了几个本门打理事务的帮手,东方诗明也随行前去一观。 走在路上来凑热闹的人,大部分都是些平民百姓,还有恰巧在清源马市休养的客商。武林中人少之又少,好手更是凤毛麟角。 一路跟随着人潮走到丛峰心湖,东方诗明都没看到几个像模像样的武者,甚至好多就是挑着扁担、牵着马匹来的,就是图一乐而已。 炎热的骄阳似火,沿路还有商人打地摊买凉席和蒲扇的,倒也十分精明。东方诗明不难想象之前的金戟锋鉴大概也是这样的场面,说是比武,倒更有赶集的味道。 不过,这也是他头一次亲眼见到比赛会场——丛峰心湖。 金灿灿的阳光浮动在湖面上,波光粼粼很是耀眼。东方诗明把手搭在眼眶边,欣赏着1这方群山之中的璞玉。 湖如其名,丛峰心湖是在巍峨群峰之间汇聚的一汪湖泊。面积十分宽阔,波澜推向四野,远看很有海潮的气概。 在宽大如镜的湖面中央,就是金戟锋鉴比武的擂台了。由于湖面开阔,擂台也非常硕大,能容纳近千人。擂台边缘的长棚就是裁判席,而顺着几条狭窄的人工路连接,岸边就是观感和视线最佳的观赛台。 整个比武会场与心湖融为一体,看起来颇有气势和威风。紧皱的环风从峰丛山巅荡下,凉爽的感觉如同瀑布迎面。 东方诗明深深吸了一口凉爽的水气,肺腑都感到清新。沿着湖畔往人流密集的那些客房阁楼走去,东方诗明不忘正事,他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遇见素别枝。 在这儿的时间过的很快。东方诗明在闲逛和帮忙之中度过了一上午,到了下午,望着仍然络绎不绝的人群,他独自离开龙戟的队,在人与人之间随意穿行,漫无目的。 下午的阳光被西侧的一座高峰挡住,暑热就很快消褪了。他走到湖畔,摘起一根青草,叼在嘴里。望着清澈的心湖,他甚至能看到有鱼来回穿梭的踪影。 “……” 他站着不动,脑中有些恍惚。 “……喂——喂!” 忽然,他听到远处有人朝自己的方向呼喊,似乎在叫自己。 东方诗明回过神,扭头去看那印象中非常熟悉的声音—— “啊,是……你们?!” 东方诗明眼前顿时一亮,吐掉嘴里的草,立刻转身朝那两人的方向迎了过去。他穿梭过来来往往的过客,一路跑到两人面前,甚至有些激动地上气不接下气: “是,月参辰,寇武夫,好久不见。你们……怎么来了?” 面前,果真就是睽违已久的月参辰、寇武夫两人。自朝云街埠之事后,他们就再也没有碰面,没想到竟然在这里重逢,三人都是喜不自胜。 两人站在高处些的道旁,看起来也没受什么伤,这段时间应该没有大碍。两人也打量了一下东方诗明,彼此确认相安无事,都放下心来。 “你们这段时间,都去哪了?”东方诗明目光在两人脸上来回交互。 他听赋云歌说起过,两人在那日当晚去追击九彻枭影的残兵了,并自此失去联系。过了这么长时间,他们也肯定有不少见闻才是。 好久不见,月参辰和寇武夫还是各自的毛病。月参辰说话极慢,寇武夫又急躁得逻辑混乱。好在两人互相补充,这才让东方诗明勉强听懂了他们的意思。 原来,在这段时间,两人也是持续奔波。 九彻枭影渐渐开始声东击西,袭击的对象与发函的对象经常错位,让他们琢磨不准,也闹得四处人心惶惶。 之前的时间里,两人经常疲于斡旋九彻枭影的斗智斗力,阻止他们的计划,不过落空的时候也很多。他们到处赶着消息跑,和九彻枭影的人也没少交手。 这种情况,总算自金戟锋鉴对九彻枭影宣战之日开始渐渐有所消停。估计他们也是有所忌惮,明白当今局势,只会有越来越多的力量投入抗击他们,他们也要开始养精蓄锐,保留实力了。 “我俩听说了这事,就想来这里抱团,也出一份力量。”寇武夫拍了拍胸膛。 东方诗明听完,笑着点点头:“正是时候。金戟锋鉴开办结束后,七派就会出动力量,正式抗击九彻枭影的胡作非为了。” “你和赋云歌……咳,又是怎样?”月参辰弓着腰,仍旧是一脸病入膏肓的颓相。 东方诗明稍微一想,就把自己和赋云歌的见闻经历跟两人依次道来。他说得精简易懂,不一会儿,两人脸上就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你和赋云歌……呼呼,也,不容易。”月参辰捋着胸口说。 “没什么容不容易。”东方诗明笑着说,“早日结束这场祸乱,不都是我们共同的目标吗。” 忽然,三人正聊到起兴处,蓦地听到人潮中间爆发出一阵嘘声,似乎是有什么惊奇的事件。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下界三教 三人同时扭过头去,很快见到了是人群中的几位不同的来客。其中有几个大袍黄衫的僧人,还有几个书生打扮的人,后面些是五六个方冠靛衣的道士。 “这是……”东方诗明颇感寻味。 没料到,身旁的寇武夫先跑了过去,早不管月参辰有没有跟着,老远就打起了招呼: “你们也来了,哈哈!” 东方诗明看着他奔跑的背影,侧视了一下还在自己身边的月参辰,问:“寇武夫和他们熟识么?” 月参辰看着他越跑越远,此时已经冲入了人群里面,叹了口气:“不,不是。这三伙人,分别来自悬灯寺、青崖书院和露岩观,先前我两人四处追凶,曾经与他们先后打过交道。” 东方诗明看着热闹的人潮,眼神中带着几分意趣。 三教,似乎是被埋藏在他的记忆很深层的印象了。 下界天,由于处于最下层,除了大地受到的圣气护佑最少,同样也是受到文明开化最晚的。相比于曾经待过的泰世昇平天,这里的三教普及稀少得可怜。 在他的回忆中,儒,释,道三教,无论在最上层还是中层,都是鼎足轻重的存在。承担着文明与信仰,以及庞大的力量,三教的源脉根深蒂固,地位毋庸置疑。 在下层,因为许久都不曾见过三教的痕迹,他自己都险些忘记了还有这三大擎天巨柱一般的组织。 这样想着,他把目光重新定格回那些人身上。 只不过,这下界天的三教规模,恐怕也不很值得期待。他轻轻地嘘了一声,笑着摇了摇头。 “他们是这下界最庞大的三教组织,呵。” 此时,月参辰咳了咳,跟他解释起来,“他们也有很多年历史了,与代行者长期保持合作……咳咳。每当,遇到危难,他们与代行者都会派出兵力来维持秩序。” 东方诗明看着那边加起来有二十余人的三教队伍,很快明白了:“他们,与玦同君?” “是。”月参辰简短地回答。 东方诗明陷入沉思。确实,他似乎有点模糊的印象,当然最近的记忆,就是贾钱了。青崖书院看来也是兼通文武授业的所在,这点确实与大部分的三教组织是类似的。 既然是玦同君的同伴,那他就没理由怀疑。不过这群来者里面看起来也没有高手,更像是仅仅来参观的而已。 这时,寇武夫已经和那些人打成了一片。只见他丝毫不见外地左右臂分别揽着一个僧人、一个儒生的脖子,大声笑着在说什么。 终于,很快从人群的另一端走出了几个金戟七派的人,也是非常热情地与三教的人互相行礼。他们说七派早已恭候多时,请他们移步迎客楼休息。 东方诗明随即也和月参辰靠上前去。被寇武夫搂在怀里的一个僧人见到了月参辰,也勉强地作了个揖,道:“许久未见了,月施主。” 月参辰见他被寇武夫弄得很不好受,连忙喝止寇武夫遵守规矩。寇武夫这才放开两人。 “久见了,贵寺的悬灯武僧此行没来么?”月参辰上前几步,与那僧人交谈起来。 那僧人摇了摇头,合掌道:“只因缉凶奔忙,未能得闲前来。” “苍生有幸……咳咳,得此为民除害的高僧。”月参辰客气地称赞。 青崖书院、露岩观的人也先后与月参辰打过招呼。东方诗明看着他们在眼前来回晃动,勉强记住了里面几个人的名字。 互相见过面,三教众人就跟着七派的弟子,一道往迎客楼而去。 迎客楼,与其他客舍不同,里面的陈设布置显然更加高档。这是金戟七派素来招待贵宾的地方,而三教的来宾自然也是一直被安排在这里接风洗尘的。 此时的屋里已经很热闹,店堂里来回穿梭着形形色色的人。里面还掺杂着富商之类,并不全是武林中人。 东方诗明反坐在一把椅子上,看着熙熙攘攘的人们,精神有些疲惫。 他今晚还要赶回龙戟,时间已经不算早了,但他还是没见到素别枝。不过月参辰两人现身让他的谋划更加简易了,他得抓好这些零散的机会。 听他们的交谈,东方诗明渐渐了解到,这三教组织里是有玄徽高手的,悬灯寺的悬灯武僧就是其一,好像也是寺院开创者。另外,青崖书院的兵部主事似乎也是。 但此行来的,却好像没什么高手随行。看来他不好把他们算入计划,但也并非全然无用。 而就在这时,从二楼的方向,走下来了一伙人。领头的人的衣服让东方诗明顿感注意,立刻侧目去看。 果然,那是玉面罗刹戟的弟子。而跟随他们下楼的,正是素别枝等裁判团。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东方诗明找了好久,没想到竟然就这样碰见了,真是凑巧之极。 第一百二十三章 暗送密件 他眼神动了动,掩藏下激动的神色。他缓慢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假装去倒水,迎着那些人走去。 素别枝也看到了他。正愁没机会找到他,这可真是天作之合。他假装挠痒痒,抬指碰了碰怀间的某物。 他们是下来与三教来宾打招呼的,因此全数聚集在三教众人的身前,互相致意行礼。 素别枝虽然也看到了久违的三教中人,但眼下显然有更重要的事,也就无意管那边。他能感觉出人群里若有若无的监视的视线,于是只能谨慎行事。 好在,东方诗明一点不蠢,他不必太费心。 此时,东方诗明已经看到了素别枝给他的暗号,似乎是要给他什么东西。他再端着满满一杯水走过的时候,两人故意一碰,杯里的水立刻倾泻出来,洒了素别枝一身。 “啊,真是抱歉,是我不仔细。”东方诗明借机转身,自然地说。 素别枝摇摇头:“无妨,我有带毛布,擦擦就好。”说着,他从怀里拿出一块折叠的毛巾,伸手要擦。 东方诗明见状,立刻知道是毛巾里面藏有玄机,接着攥住毛巾道:“真对不住,我来帮你擦吧。” 素别枝余光偷瞥了一眼身旁主要负责监视的弟子,见他似乎正在和三教的人说话,知道机不可失。他也没有推让,伸手把毛巾递到东方诗明手里。 东方诗明帮他擦了擦,手心已经感受到毛巾内鼓鼓囊囊的东西了。 眼看他快要擦完,素别枝向他道了谢。东方诗明伸手要把毛巾还给他,素别枝立刻就指着门外,对他说有人在叫他,让他快去,毛巾也不必还了。东方诗明假装回头对门外吆喝了两声,着急地推让了几下,估摸基本差不多了,就快步跑了出去。 身旁的弟子说完话,似乎听到刚才素别枝有异动。但看他被淋了一身水,以为只是如此,也就不再奇怪。 素别枝还瘪着脸很遗憾似的抖着自己的衣服,全然看不出有猫腻。他心里舒了口气,好在,交付的工作搞定了。 而在门外,东方诗明一路跑出好远,到了僻静处,四顾没人,这才解开毛巾,将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 只见,里面是一本被黄纸包着的破书,还附着一页简短的信。 东方诗明怕被人察觉,不动声色地把物件全部又放回毛巾内,揣入了怀里。 等他回去时,看到月参辰两人正站在门口,四下寻找着什么。 他立刻迎过去。而见到东方诗明回来,两人这才放松了下来。 “正说着话,一转头你不见了,让我俩好担心。”寇武夫颇有抱怨地说。 “实在抱歉,我刚才有事。”东方诗明赔着笑说,又抬眼往迎客楼里瞭望了一下,“三教的人呢?” “他们,上楼了吧。”寇武夫擤擤鼻子,“我俩出来找你,没跟他们走。” 东方诗明看着两人,许久,没有说话。 “怎么了……?” 月参辰看他心事重重,嘘声问道。 东方诗明仰头看向天空,薄薄的暮色已经像烟云一般弥染了层云。他又想了想,终于,才决意试问道:“你们,打算住在迎客楼么?” 寇武夫一头雾水:“干嘛这么问?” 月参辰也不得其解,疑惑地看着他。东方诗明也在内心反复权衡着,是否要让两人如此试险。 想了一会儿,他又再次把心思回归到两人身上。 是的,他本来也没有替两人做决定的资格。有没有这样的打算,还是要看他两人自己的想法。 这样想着,东方诗明眼神渐渐落实。 “要不要出去散散步。”东方诗明忽然提议,“有些事,我应该跟你们说。” 两人见他沉默了这么长时间,竟然这样说,带着疑惑地点了点头。东方诗明看向人烟稀少的山丛,招手让两人跟紧他,三人就一同朝那边走去。 ………… 薄暮时分,龙戟已经准备就餐。就在这时,龙豪传回的信件再度抵达了宗门。 信被送到餐桌,掌门当着众人的面拆封信件。信的内容与之前的毫无不同,仍然是无法确认大长老行踪的汇报。他们按照线索找遍了所有可能的地方,但全都一无所获。 大长老,就像人间蒸发一样,神秘地失去了一切联系。 掌门默默地读着龙豪的信,眉头更加阴郁了。 虽然赋云歌给他们争取了时间,但一直这样下去,也是于事无补。 难道大长老真的葬身于那场火灾了?掌门捋着胡子,手掌心渗出一层薄薄的汗水。 信被传阅开来,餐桌的众人都面露忧色。而下首的龙陶读完信之后,悄悄看了一眼掌门,眼神里也写满了踌躇。 这样拖下去,肯定不是办法。龙陶在心里暗暗想着。他今晚再去凉亭,或许,应该再好好与大长老谈谈。 ………… 第一百二十四章 黄漠孤影 日头渐渐落山,红霞烧遍了天空。褐色的阴影里,东方诗明在山野间把情况如实告知两人,言之凿凿,不容置喙。 月参辰两人边听,边感到惊讶。最后听完,寇武夫连嘴都合不拢了。 “侠行迹被杀,这可不得了啊。”寇武夫嚷嚷着说,“杀人的那货,看来与之前的水货完全不一样啊。” “你们在之前,没有遇到过类似境界的高手吗?”东方诗明侧脸问。 月参辰毫不犹豫地摇摇头:“不……没有,这是,头一次听你说。” 东方诗明转过头,垂眉低吟着。看来这是九彻枭影费心劳力安排的不同寻常的计划了,动用这样显然不充裕的力量,其所图谋必然也十分关键。 “所以,你们怀疑是这批用戟的,有内鬼?”寇武夫冷静下来,凑近东方诗明的脸急切地问。 东方诗明皱皱眉,他耳朵被寇武夫的大嗓门震得生疼。 “是。而且我的同伴素别枝,已经摸到证据了。”稍微一顿,东方诗明确凿地说,“不管如何,玉面罗刹戟里面,一定有我们想要的,也是破局的核心。” 月参辰似乎明白了东方诗明告诉两人这些信息的用意。他渐渐抬头,望着被晚霞染红的东方诗明的身影,说: “所以,我和寇武夫,是不是应该……卧底进去,当内应?” 听他突然这么说,东方诗明倏忽眼前一亮,果然月参辰是能很快明白自己意思的。寇武夫在旁边愣了一会儿,这才慢慢地懂了,恍然大悟地点头。 “你们的身份陌生,又是玄徽高手。”东方诗明给他们仔细分析起来,“对鬼掌门而言,如果想要实施计划颠覆七派,帮手肯定是越多越好。” “而且正值这个时期,你们的来历更不会引起怀疑。七派在大会前夕也会贡献本门住房给到场的观赛者,所以你们也有很合适的理由。” “趁这样的巧合,咳咳……”月参辰咳嗽了两声,似乎也对这个计划有所兴趣,“我两人,浑水摸鱼,里应外合。” “好办法,好办法!”虽然听得云里雾里,但寇武夫还是在旁边起哄,“我赞成!” 天色渐渐黑了,山间的岩石变得黝黑。东方诗明趁着最后的一缕暮色,看着这曾经并肩作战的两人,心里却已经由开始的怀疑,变成了完全的信赖。 时至今日,他们之间,已经不再需要什么感谢的语言。 东方诗明微微一笑,上前两步,缓缓抬手,轻拍寇武夫的手臂: “好。” ………… 夜入深更。就在金戟锋鉴暗潮涌动,各种盘算虬结之时,遥远的一隅村落里,月光同样洒下银辉,笼罩着的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片土地。 干燥,似乎是这片疆土的色调。消褪了一天的酷暑,龟裂的沙土地,茫茫延伸到更加深邃的远方。 黑夜笼罩,星点璀璨。天与地同样深海般浩瀚,肃穆的银辉,弥散在戈壁与天际之间,两相交会,依稀地杂糅在黑暗当中。 连赶两天路的赋云歌,终于抵达了这片荒凉的不毛之地。这里只不过是起点,想要抵达北遗雪漠,接下来的两天还要忍耐着暑热,穿越这片无边无际的沙海。 能够找到一处绿洲歇脚,他的运气已经相当不错。按照地图的描绘,他已经算是走了最近的路。不过就算如此,他也已经累得筋疲力尽了。 村落傍着绿洲,只有十几户人家。赋云歌跪在水湾边,把皮袋装满了水,这才心地回房休息。这里的人们入睡很早,给他借宿的人家已经响起了鼾声。 赋云歌蹑手蹑脚地躺回床上,翻开地图细细观看。 接下来,他就要穿越沙漠了。这种地方他还是头一次见,从前只有听说过,内心除了一点忧虑之外,更不乏新奇。 他把手指沿着描好的红线连过去,再三确认了方向。沙漠中毫无标志,稍有不慎就可能迷路。 确认无误,他再难睁开沉重的眼皮,就靠着枕头,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次日,他告别绿洲人家后,有计划地一路前行,钻进了茫茫大漠之中。不久烈日当空,气温迅速攀升,沙子都变得滚烫起来。 赋云歌感觉身处一个大蒸笼,脚底和头顶都是源源不断的火气,很快他的衣服就全部湿透了。豆大的汗珠粒粒滚落,刚落在沙子上就瞬间蒸发。 “呼……”赋云歌艰难地望了一眼当空火炉似的太阳,咬了咬牙,埋头继续前行。 剧烈的日光,在沙海间来回折射,漫目都是炽热的金黄。高温似乎要把人的血液蒸干,灼烧皮肤的温度,让赋云歌眼前甚至出现了眩晕。 赋云歌知道自己有些中暑。皮袋里的水尤为珍贵,不到不得已,他还不能随便动用。 就这样,无边的沙海中,赋云歌跑跑停停,孤孑的身影在苍茫的穹宇间格外渺。 他不时看着地图,好在没有跑偏方向。一路煎熬,他终于在日落时分,赶到了下一个落脚点。 第一百二十五章 沙海孤村 太阳收起余晖,温度也很快下降。余热在沙砾间来回摩擦,却已经不再那么滚烫了。 赋云歌望见了地图上标注的地点,松了口气。他解下腰间的皮口袋抖了抖,剩下的水也不多了。 回眼望向落日的方向,硕大的红色圆盘渐渐沉没,紫红的晚霞宏大地渲染整片天际。 沙海在此时变得肃穆,倒映的夜幕下,灰色的沙丘如同染血的巨人。 赋云歌看着茫茫来路,心里有点莫名的感动。 他低下头,认真地去看这个地方的名称…… 沙壁村。 “……” 赋云歌很是无语。这么唯美的意境,全被这似乎很不和谐的地名玷污了。 他转过头,去观摩这个如此钟情于自黑的村落。但目光所及,不远处的村落却比之前的绿洲更加荒凉。 衰败的枯草,长长地歪斜着煞白的腰杆。几棵似乎是胡杨的树也早已经枯死,惨烈地扭曲着皲裂的身躯。 暮色下,眼前的景状,颇有一种凄惨的感觉。 赋云歌又看了看地名,没看错,沙壁村。 他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总之还是怀着复杂的心情,朝那个村落走了过去。 村子的房屋同样老旧,甚至可以用断壁残垣来形容。几片破木板钉起来的房屋,此时已经有了许多漏洞,夜风卷着沙子,能够肆意地闯进来。 他敲响了一户人家的门。过了好久,生锈的门枢“吱呀”地怪叫着,才有一个人来给他开门。 门开了。赋云歌定睛一看,开门者是一个年老体衰的老翁。 老翁对不速之客的到来毫不讶异。他只是揉了揉眼角,就转身一声不吭地进屋,默许了赋云歌进去。 赋云歌见老人脾气古怪,也不去多说什么,跟着他进屋后,悄悄关上了门。 屋里正中央摆着一只火炉,上面的水壶已经烧开,“呲呲”地冒着水汽。 赋云歌看到桌上摆放着一只陶罐,旁边放着粗瓷的水杯,都裂着豁口。他就帮老人把热水提下来,灌入了盛水的陶罐里。 老人眯起眼看了看他,似乎很不感兴趣。转身上床,骨碌一下侧进身去,不再正眼看他。 赋云歌不去自讨没趣,在离床最远的另一个角落盘坐下来,打开包袱,拿出干粮就独自吃了起来。 屋里静悄悄的。赋云歌透过墙板的裂隙看着明天要走的路,慢慢咀嚼着食物。 夜间的沙漠,星河灿烂。低垂的星野如同碎裂的钻石,四处散落,晶亮地闪耀着辉光。 沙海的黄沙与繁星遥相呼应,呼啸的风声在低空游荡,在沙谷间吹出幽幽的笛声。 赋云歌正看得出神,忽然,他的身后传来了老人的声音: “你要去沙壁对面,是吧。” 赋云歌扭过头来。他听老人这么问,感觉摸不着头脑:“沙壁……对面?” 昏暗的油灯颤抖着微光,老人的声音就像光线一样颤颤巍巍:“你,还不知道吗……也是,今天你运气好,没看见沙壁……” 赋云歌转过身,离老人靠近了些:“请问,沙壁,指的是什么?” 老人朝外翻了翻身,沉沉地说:“你,不知道?” 赋云歌从来没听说过什么沙壁。他又摸出地图仔细看了下,这才发现距离沙壁村不远的地方,用朱笔画着几个叉号,应该是有危险的意思。 “沙壁……是这里的可怕的灾难。” 老人听他没了动静,料他也不知道,就跟他细细讲来: “沙壁是一个独特的现象,只有在这一带出现。沙壁兴起来的时候,地上的沙子就会全部跟着暴风飞到空中,形成长长一片通天的沙墙。” 赋云歌大感骇异,他连忙向外面看去,但此时的沙漠仍然是沉睡在无边的静寂当中。 “所以,这里的人就根据外形,称呼它沙壁。”老人吧嗒着嘴,似乎有些干渴,“没人知道它什么时候发生,但每次出现,都会有很大的破坏力。” 赋云歌起身给老人端了一杯水。老人翻身喝下,这才头一次正眼打量了一下他。 “早先,沙壁大约半个月一次。但是现在,沙壁越来越频繁了。”老人躺回去,苦涩地摇了摇头,“早晚,这个村子要被它毁掉。不过我这把老骨头,现在就算交代了,也活够本了。” 赋云歌心里有些不忍。他不禁问道:“你们,为什么一开始会在这里建村子?” 老人偏过头,苍老的面庞露出半点苦笑:“谁愿意在这里呢。在最早,沙壁很少发生的时候,我爹是个行走沙漠的脚商。当年沙壁对面还有几个城镇,我们负责往来做买卖。” “后来我继承了我爹,沙壁就越来越频繁了。一次我们不幸经历了沙壁风暴,货物和马夫全部毁了,剩下我们幸存的人,只好留在这里。” 第一百二十六章 通天沙壁 “这里,是先前同样经历沙壁后血本无归的商人盖筑的村子。别无出路,我们只能在这里度过一辈子。”老人咂着嘴,一条条皱纹看起来就像盘错的刻痕。 “再后来,沙壁成灾,商旅不行,对面的城镇覆灭了,这条路也就无人问津。”老人缓慢地看向他,“好多年了,都没有人来这里。我们也早就无所谓了,就在这里住一辈子吧。” “那你为什么看到我,就断定我是要到对面去呢?”赋云歌问。 老人哼了哼声,声音细若蚊蝇:“随口一问。你到这里来,除了迷路,也只有去对面了。” 赋云歌对这老人古怪的脾性有些费解。不过整日待在这样绝望的处境,连救援的希望都没有了,性格变得奇怪,反倒也不奇怪了。 老人很快就哼唧着睡着了,他懒得搭理赋云歌的事。屋里静得可怕,赋云歌熄灭了油灯,静谧的黑暗,入耳的只有村外的风沙鸣叫。 赋云歌盘膝在地,思考着老人口中这个可怕的沙壁。幸好今天没有,他可要抓紧机会快速通过。 否则,真的等那通天的风暴出现,自己可就要耽误不少时间了。刀斋和龙戟众人还在等着他的消息,他绝不能耽搁片刻。 想着,他随地躺了下去。闭眼之前,他反复叮嘱自己尽快醒来,不能错过时机。 疲惫乏力的身躯早就困顿不堪,赋云歌一闭眼,很快就陷入睡眠。屋里再也没有任何动静,只有簌簌的风,不时从墙板的裂缝间灌入。 漫天星斗,在辽阔无垠的天地中间,仿佛更加璀璨了。一座座沙丘堆积在沙海里,如同被卷起的,凝固的巨浪。 再睁眼,赋云歌昏沉的头脑从地上醒来,抬眼望去,还好外面没有天亮。 虽然条件很差,但赋云歌睡得很舒服。他脑中的弦立刻绷紧,既然休息过了,他就得赶快出发了。 老人还在沉睡,赋云歌走到他床边,本想给他留宿的银子,但他又想到在这里,即便有钱也没法用,干脆从包袱里掏出两张面饼,悄悄地搁在了他的桌子上。 出门,赋云歌从村子的路穿行而过,见到了一片狭的水湾,还有一片花生地。他在水湾边装好水,立刻朝远方继续出发。 翻下一座沙丘,他放眼望去,能看出沙地的表层有暴风吹刮的痕迹。看来这里就是沙壁风暴的发生处,而向两边眺望,这样的痕迹一直延伸到目光的彼端。 “沙壁之名,果真贴切。”赋云歌自言自语地笑笑,这样城墙一样漫长的距离,沙壁的威力当真令人望而生畏。 忽然,他感受到一阵轻风顺着耳畔滑过。 继而,赋云歌很快感受到了,从沙丘的高处,远远吹来逐渐增强的风! 他心头一颤,暗叫不妙。这种突发的怪风,很有可能就是沙壁形成的预兆! 想明白了,他立刻朝下开始飞奔。黄沙在他身后扬起一溜长烟,但并没有落回地面,而是被风卷着,缓缓抬升向了高空! 赋云歌来不及回头看,但内心对后面的情况猜得大致差不多。这样的风形成得很快,没几分钟的时间,赋云歌已经能听到刺耳的呼啸声了。 他迎着风奔跑,衣袖被吹得胡乱拍打着他的脸,很是疼痛。黄沙也席卷而来,好像一粒粒细的炮弹,每一颗打在皮肤上,都仿佛被蜂针叮咬了一般剧痛。 撕裂空气的狂风轮番而来,渐渐在沙谷底部形成强悍的涡流。此时的脚下如同地震,隆隆地震荡起来,沙丘倾塌,无数的黄沙汇入涡流,形成了骇人而壮观的诡异景象。 赋云歌神行术施展到极致,全身的元气凝聚在双腿,力图逃脱这恐怖的沙壁桎梏。绝快的风速和沉重的风压令人窒息,一道道风流如同锐利的刀片,肆意切割着陷入其中的一切。 暗无天日,眼前只有飞速旋转的黄沙和黑暗。赋云歌知道自己尚且处在沙壁的外围,再坚持一下,他就能逃出去了! 脚下轻飘飘的,赖以支撑身体的沙地不断被风暴抽离,赋云歌甚至感觉每一步都踩在了空气中。但他的神行术也并不简单,仍是与沙壁形成了抗衡,甚至还在缓慢地往外面挣脱! 刚刚形成的沙壁,外围的风力还比较薄弱。赋云歌在奔跑的一刹那,忽然,感到一直被压迫着的呼吸骤然得到了一丝松懈。 他内心大喜,知道逃脱已经近在眼前。他卯足浑身的力气,顶着头,弓着身子往外猛冲。 黄沙阵阵,赋云歌闭上眼,心里只想着冲出去。他渐渐靠近了沙壁的最外层! 终于,他忽然感到,缠绕着身体的那种压迫感减轻了!他也顾不上别的,仍然继续飞奔了一段路,等到感觉再也没有黄沙和风力的袭击,这才一骨碌倒在地上。 第一百二十七章 只欠东风 经历此劫,赋歌累得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先平躺在地上喘了好久的粗气。良久之后,他慢慢睁开眼,才终于确认自己已经逃出来了。 沙丘之下的太阳已经升起,阳光之下,他立刻看到了老人说的那个骇人的沙壁景象。 此时的沙壁,已经完全形成,通天的沙墙绵延到很远,尖锐的风声即使相隔这么远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远远看着,外围缓慢滚动的沙流,真的如同吞噬人的巨口,壮丽而无比恐怖。 他坐在地上回想着刚才九死一生的感觉,仍然心有余悸。 又歇了一会儿,赋歌总算是恢复了力气,站起来拍打着浑身的黄沙。他现在全身都被沙子沾满了,看起来就像刚从遗迹里扒出来的文物。 阳光已经高高地射下,距离席卷的丛看起来不过咫尺。赋歌仰起脸看了一眼太阳,似乎感受到了光芒的可贵。 稍作歇息,他很快转头继续前进,他不能耽误时间。 北遗雪漠,就要到了。 ………… 清源地界,金戟锋鉴,已经迫在眉睫。 连日阴笼罩,铅灰色的天空如同蒙着一层薄纱。空气湿润,好像在昭示着一场酣畅的大雨。 龙戟宗门之内,众人筹备之余,仍然关注着大长老的下落。龙豪等人已经准备返回了,他们最终还是一无所获。 更多的人已经渐渐失去了信心,相信大长老肯定是葬身山火当中了。就连一开始信誓旦旦的掌门,也渐渐动摇了内心的想法。 大长老,这是他们龙戟最强大的后盾,也是他们长期以来的底气。而现在这样的信息对他们来说,就如同梁塌柱毁,不安的气氛空前浓郁。 “唉……” 晚餐桌前,龙陶透过烛光的映照,窥视着掌门唉声叹气的模样,仿佛格外苍老,内心不禁万分煎熬。 他这几天来,跟大长老谈了好多次。 大长老不愿现身,也并非毫无理由。当年,他元功将成之际,引来天雷,抵御不利,结果一身功力就此被击毁,多年修炼功亏一篑。他的气海自此损坏,他也因此成了彻底的废人。 “我,以这样的姿态现身,对正在积极筹备着各种事务的你们,无疑更是一次重击。你们现在分身乏术,我不应该给此时的你们添堵。” “等金戟锋鉴落幕,龙戟回归常态之时,我会现身与众人会晤。” 龙陶脑海里来回浮现着大长老跟自己说话的一段段场景,眼前又是众人心灰意冷的景象。他感觉知道实情的自己如同被卷入了一个漩涡当中,来回翻涌,不断承受着两方的痛苦。 他很犹豫,但他不愿违背大长老的意思,将实情告诉众人,而且这样残酷的结论,似乎也不会改变众人消极的态度。但就此沉默,他又不忍看掌门如此悲哀的模样。 此时有托着菜肴进入的弟子。他围着掌门转了过去,到龙陶身边的位置把菜放到桌上。 “谢谢。”龙陶习惯性地抬头,但不知怎的,他感觉微微有些奇怪。 说不上哪里怪异,他一直侧目看着那个弟子绕过桌子离开。 “龙陶。”忽然,掌门的声音阻断了他的视线。 龙陶身子一个激灵,连忙望向掌门。 掌门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但仍然密布着肉眼可见的焦虑:“蜃龙归,你感觉进展是否顺利?” 龙陶顿了一下,很快点头:“请掌门放心,我没问题的。” 掌门虽然得到了他肯定的答复,但显然还没有真正放心。他看龙陶这几天来郁郁寡欢,总觉得他有什么心事。 “若有什么不顺利的地方,随时跟我说就好。”掌门最后还是缓和地宽慰道。 龙陶点点头,但内心越发惴惴不安。看来掌门已经从自己身上看出端倪了,不知道掌门如果知道了真相,会怎样考虑。 门外,东方诗明独自伫立。 面对着峭壁之上的月光,清辉洒下,斑驳光影在黯夜的流间来回折射。 他在心里仔细推算着时间。这些天来,他在暗中已经筹备好了一切。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如果一切顺利,他就一定会成功的。 习习夜风,湿润的水汽在夜间渐渐汇聚成水雾。朦胧的月影在雾之间缭绕,渐渐沉寂在了山崖之间。 深夜的凤戟,青掌门与几个亲信共同站在屋檐下,遥望着同一片月光,却是截然不同的心境。 他们在视线中寻找着什么东西。站了许久,却始终没能看到那物的归来。 “掌门,这……已经过了时间了。”偌久之后,青琰身后一人等不及了,低声对青琰说。 青琰背着手,面色同样是带着些许的不耐烦。 “这几日它来回奔波,必定是劳累了,又恰逢山雾。耐心等候。” 他也毫无办法,只得随口应付道。 第一百二十八章 再造血债 身后那人只好抖擞了一下僵直的身板,继续挺着发酸的脖子抬头瞭望。 忽然,视线的边缘,一个微小的东西闯入了众人的眼帘。在寂静到似乎凝固的夜空里尤为引人注目,青琰等人的精神都为之一振。 “来了,来了。”后面有人兴奋地说。 白鸽扑棱着翅膀,缓慢地飞下房檐,行动十分迟钝。青琰早就望眼欲穿,立马上前一踮脚,把白鸽抓回手掌心。 众人团团围上来,青琰迅速解下白鸽腿上的信,在众人面前拆开。 背着月光,众人熹微地观察着上面的每一个字。青琰眼神老练,先扫过一遍信上的字迹,确认了正是鬼子方所书写的无误,这才再开始仔细读上面的内容。 “五日后……率部入心湖北五里叠崖台,此前不可妄动……谨慎行事?” 待众人一字一句读完信件,却面面相觑起来,似乎有些里雾里。 “掌门……”有的人抬起头,想问问青琰的意见。 青琰同样感到困惑不解。但他又审视了一遍这封信,确认没有问题,就干脆地点头:“鬼掌门所说的,就是我的意见。我们,只需要按照鬼掌门的态度做就可以了。” “这……好吧。”先前抬头的人听自家掌门都这么说,只好垂头同意。 “唉……” 青琰脑中感到无奈,他来回扫视着信件,可是却始终一无所获。 ………… 月黑风高,浓雾弥漫。与此同时的磨玉刀斋外,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悄然进入。 那人浑身罩着严实的黑衣,脸上蒙面。他的脚步毫无声响,仿佛是融入黑暗了一般。 而此时的磨玉刀斋,一片宁静。所有人都陷入了熟睡,毫不提防潜入者的动作。 那人一路赶来似乎也十分急迫,他先是猫在阴影处喘息了片刻,很快起身朝着刀斋的地下监房而去。 刀斋的地下监房,通常是关押着清源地界为非作歹的歹徒。但经过前几日的调查,监房里又多了十几个可能杀害或者合谋杀害斋主的人,而那人的目标,就是关押在最深处的,镇山戟,副掌门。 他悄悄从熟睡的看押监房的弟子身上找到了钥匙,接着很自然地在他脸上抹了一把昏睡散。继而他打开监房的铁门,脚步极轻地迈入其中。 地下监房里无比黑暗,甚至还有些潮湿。伸手不见五指的四周,那人慢慢前进,在两旁的打鼾声里,他的脚步声几近于无。 越走越深,他辨识着两旁牢房里关押的人,耳目并用,终于在尽头找到了要找的人。 那里面的,正是镇山戟副掌,玄徽持有者,岐寒宵。 此时的岐寒宵,正在盘腿调息打坐。只是他的修为似乎不及来者高深,竟然还没能察觉到有人到来。 来者面罩之下露出冷笑,伸出手来,一把攥住牢房的两根铁栏,“咔”地一声,立刻断为三截。 异响入耳,岐寒宵恍然从休养中惊醒,忽然见到有这么一个不速之客,脸色惊变。 还不等他从地上站起来,还不等他发出声音,黑暗中的来客瞬间一把捏住了他的脖子。 “你,你是……”岐寒宵惊骇地发出沙哑的悲鸣。 来客的瞳孔骤缩,眼神冷然一紧。同时他的掌心倾注了更多的力道,咔咔几声,岐寒宵的颈椎骨霎时连根折断。 “呃……”岐寒宵痛苦地挣扎着。他的经络被同时激荡毁坏,气海的元气无法上提,粘稠的血液从他的嘴中喷涌而出。 来客并没有采取任何其他行动,慢慢地看着岐寒宵气息逐渐减弱,最后彻底死亡。 漆黑的牢房里,没有半点多余的声响,岐寒宵的死甚至没有惊动任何人。干净利落的手法,来客意犹未尽地舔舐着下唇,似乎还没有欣赏够这一幕恐怖的绝景。 他缓缓松开手,岐寒宵的尸体就滑落到地上。殷红的血水肆意蔓延,如同一条条渴血的赤练蛇在爬行。 他默默地注视了一会儿,最后得意地扬起一点微笑。 又考虑了一下,他忽然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蹲下身去,把岐寒宵的尸体摆放成另一个模样。无声地摆弄了一会儿,又运功补了几招,似乎觉得差不多了,他才扶着膝盖站起身来,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 轻嘘了一声,他缓缓拍了拍手,从牢房中大步离去。 在他背后,幽深的牢房,仍旧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翌日,磨玉刀斋的监房,很早就传来了异样的躁动。 岐寒宵的死,飞快地传遍了刀斋的每一个角落。还在床上养伤的柏融,听闻这样的消息,顿时如遭雷击,眼前一阵眩晕。 不久,岐寒宵遇害的消息,被传到了镇山戟之内。 临赛前的剩余几日,这样的噩耗如同一阵骚乱的野风,刮遍了清源地界的到处。 据闻,岐寒宵的尸身上有几道很粗的刀伤,还有脖颈上的勒痕。一时间磨玉刀斋有内鬼的消息甚嚣尘上,局面,似乎渐渐朝着谋划者所预想的那样,悄然进展。 ………… 第一百二十九章 寒漠雪狼 赶路两日,赋歌艰苦地穿越沙漠。随着海拔攀升,他终于见到了传说之中的雪漠景象。 北风呼啸,冷气砭骨。一望仍然有更高的高原,低头遍地雪沙掺杂。枯黄的草在朔风中衰败地摇摆着,满眼尽是深灰色的天地。 “住在这种地方……狼尘烟可真会糟践自己。” 赋歌拍打着吹到头上的雪屑,迎着刺骨的冷风,一步步往前走。 不过在这样的盛夏竟然有如此寒冷的地方,这倒让赋歌大开眼界。极北而且极高的地域位置,共同造成了这样冰雪荒原的奇观。 一步一个脚印,赋歌在这种艰苦的环境下不方便施展神行术,否则迎着这样的寒风,不多时他的脸就会被冻僵。只是茫茫雪原,他却根本不知道狼尘烟的具体位置,只能慢慢找寻了。 夜晚的雪漠,急剧降低的气温,让活物过夜更加困难。赋歌蹒跚行进了好久,终于支撑不住,随地找了些木柴,找到一处避风的岩石,就地生起火来。 火苗在漫天的风雪中显得渺小微弱,断断续续的火光在地上打了几个旋,总算颤颤巍巍地飘了起来。 赋歌想起包袱里还有剩余的干粮,可当他拿出来时却发现已经被冻得硬邦邦的,根本无法下咽。 “唉……”赋歌凝视了一会儿那块干粮,想了一下,还是把它放在了火苗的上方。 望着从火焰中徐徐升起的青烟,赋歌苦笑了两声,又紧了紧衣服的领口。 渐深的夜色,风雪仍然肆意飘飞。 赋歌歇息了片刻,但一直不敢睡过去。寒冷的雪原,是否会有野兽出没也不可知,这样恶劣的情况,他只能持续前进。 渐渐前行,脚下的沙土渐渐稀少,积雪越来越厚重。夜幕下寒风凛冽,每一步都逆风前进,赋歌疲惫的身躯越来越困乏。 不知道走了多久,不过终于,他支撑过了难熬的黑夜。 天边朦胧模糊地发白,漆黑的前方似乎明朗了一些。 赋歌自下半夜就一直调用着气海的元气给自己提供前行和御寒的热量,他除了四肢的僵硬,此时也终于感觉气海也近乎匮乏了。茫然望了一眼前面深灰的雪原,视野中仍然毫无人迹。 雪风打着旋忽然急促了起来,刮得赋歌一脚不稳,“噗通”栽进雪堆里。 他两臂撑着站起来,抖掉头上的雪花,内心有些懊恼。 “呼……”他站在原地,环顾着四周。到处都是皑皑积雪,偶尔有几棵枯草从雪堆中探出枯萎的躯干,一切都死寂而肃杀。 看着来路,来时的脚印早已被飞雪湮没。 他喘着粗气,暗暗皱起眉头。 忽然,他的耳畔倏忽传来一阵类似雪崩的声响! “什么?!”他急忙回过头,看向传来磅礴声音的方向。 赫然只见,远方的雪野,半黑未明的混沌当中,不知何时涌现了滚滚雪烟。地面都似乎开始阵阵颤抖,闻所未闻的情况,令赋歌不禁愕然变色! 这一带的雪原,没有高耸的雪峰,按说不应该产生雪崩才是。这种莫名的情况,倒更像是什么动物正在飞快地奔行。 但是,如此声势,究竟是什么动物,或者——别的东西? 赋歌本能地想要逃离,但他两腿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了。是祸躲不过,他反倒心念一横,决意地站在了原地,静待那引起骚动的东西靠近过来。 没过多时,他看到了原野彼端,正在飞快靠近的东西。 那是……狼群! 赋歌的瞳孔前,浮现了一头头埋在滚滚雪烟当中,正在奋力奔跑的狼头。 而那样的数量,或许已经不是几十头所能概括的了——那将近有,近百头狼! 狼群伴随着呼啸的寒风,急速地朝着赋歌的方向奔来。越当它们靠近,脚下的积雪就越发震颤起来。 那些,都是壮年而彪悍的公狼。 幽邃的眼眸里带着天然的野性,它们的爪和牙齿都锋利无比,似乎都是这片雪野里熟练的猎手。 避无可避,赋歌退后半步,手心暗暗蓄力。 不过他也并非不知道,这样的阵仗,他也无法确定自己有几分胜算。 朦胧的雪原曙晓,万籁混沌之时,一场血腥的生死搏杀,已是迫在眉睫。 狼群显然是冲他而来的,正当头狼距离赋歌还有百步之遥时,它四足一顶,锋利的锐爪在雪地与枯草之间划出一道幽深的长沟。跟随其后的狼群立刻超越过它,纷纷围住赋歌,形成了困兽之态,俨然要群起围攻,将赋歌一瞬间撕成碎片。 雪片粘在了赋歌的睫毛上,他抬手拍掉。冷然面对着这样一群野兽,他双拳暗暗攥紧,思考着应对的策略。 毕竟,要是能干掉其中几头,又得以侥幸逃脱的话,也能应急开开荤。就是不晓得这群生性野驯的猛兽,是否有足够精湛的团队默契了。 第一百三十章 孤狼锈刀 群狼站定,近百双幽暗透绿的眼眸恶狠狠地瞪视着赋歌这个猎物。人狼对峙,局面一时陷入了僵持。 雪浪忽然翻覆着加剧,漫天的飞雪大如鹅毛,落落砸下。 天空的远方再度泛起白昼时的灰白,黑暗的颜色慢慢变淡。空气因为呼吸而升温,团团白雾迷蒙了人与狼之间的距离。 赋歌足底微微转动,踩着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忽然,他锐利的眼光见到头狼似乎要有所动作。只见那狼猛地弓起腰肢,正要一个箭步朝赋歌猛扑过去! 赋歌眼神冷峻,敏锐的动作穿透经络,他也摆好架势,打算先解决掉那匹头狼! 千钧一发,就在人狼搏杀即将在风雪中展开,就在鲜血即将浸染遍地素白的刹那,忽然,一阵威严的沉啸,自远方磅礴传来! 高声长啸,声音在雪原里尤为惊人。发声者在这一啸当中饱含了雄浑的内力,恰如方才的百狼过境,遍地积雪,再度震颤共鸣! 隆隆怒啸,乍然如雪漠惊雷,气势万钧。群狼似乎对这声长啸很是抵触,纷纷不再留恋眼前的猎物,掉头立刻卷起雪烟,往远处逃去了。 声音在空旷的雪野间回荡,不断冲击着赋歌的耳膜,过了许久才停息。 他望着远去的群狼,震惊又惊奇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但那里早已经空无一人。满目积雪,早不见刚才长啸相助的那人去了何处。 赋歌料想,刚才的人应该就是传说中的瑟漠狼刀·狼尘烟无误了。既然已经找到线索,他就一定要寻到他。 想毕,赋歌趁着恢复了一点体力,赶忙拔腿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赶去。 ………… 遍地枯黄的雪海绿洲,当年的林海早已经被雪沫吞噬。此地,空余飘荡的白雪皑皑,与天地相接,一片莽茫。 孤寂的断崖,长年不息的唯有雪花拍打崖壁的声响。寒冷漆黑的岩石了无生机,整片大地仿佛在苦寒的囚笼里陷入了沉睡。 距离断崖不远处,一只单薄的毡皮帐篷孤立在呼啸的风中。从里面传出些许熹微的灯光,还有缕缕若有若无的肉香。 帐篷外,孤孑的背影,独自坐在高耸的悬崖边。随风摆动的裘袍扬起地上的雪,纹丝不动的人,看起来如同一尊铜铸的雕像。 在他腰间,横着一口生锈的长刀。斑驳锈迹像是沧桑的血液,永远地附着在刀刃上,诉说着刀客辉煌的过往。 这片雪海……似乎很长时间没有人迹了…… 他迷蒙的眼神空落落地望着坠落的白雪,透过层层雪障,那边是被灰雾笼罩着的群山。 刚才的少年,是什么来历…… 他下意识地摸了一把腰间的破刀。他不知道那少年来这里所为何事,但如果他不是善类,自己也会再找到他,把他一刀斩杀。 “呼……”他呼出一口热气,粗糙的黑红的脸上凝固着一团阴郁。 这口刀,也似乎很长时间没有杀过人了…… 忽然,他极其敏锐的听力,察觉到了有人的脚步声正在靠近。 他暗暗握住刀锋,生锈的钝刀,在他的手中似乎也变得凌厉无比。 赋歌一路找过来,在山下看到了帐篷的轮廓。他猜测狼尘烟就在这里,就循着岩石的间隙,一步步寻了上来。 “终于到了……” 山间巨石嶙峋,积雪路滑,他攀爬得好不辛苦。终于登上了崖顶,赋歌好算是松了口气。 霎时,不待他反应,一口逼命的刀光瞬间朝自己的头顶削来! 根本看不清那人的动作,他竟然已经瞬间移动到了自己身旁。绝快的刀气已至,尖锐的声音甚至赶不上动作的速度! “且慢!” 赋歌甩下包袱挡格,“噌”地一声,包袱被斩成两半,赋歌则借着一瞬喘息的机会,侧身避过了致命的一刀。 包袱里的东西稀里哗啦掉了一地。里面有盘缠和冻硬了的干粮等等,还有一封题字磨玉刀斋的书信。 狼尘烟这一招本来就是试探,何况很久没有活动身手,这一招就当是过瘾。见赋歌没有敌意,也就一把将破刀装回了腰间。 风雪一阵尖啸。赋歌回过神来,才得以正眼见到这名不俗的雪漠刀者。 而与此同时,狼尘烟也正在用狼一样野戾的眼神打量着赋歌。 两人眼光对视,陷入了彼此的沉默。 “您,就是传说中的天疆五刀之一,瑟漠狼刀,狼尘烟先生么?” 少顷,赋歌决定先开口询问。 看着这个能够避开自己攻势的少年,狼尘烟对他也是存有一点武者的敬意。他略一考虑,迟缓的脑筋生锈般转动了一下,接着点头:“是。” 他的目光扫视着从他的包袱里掉落出来的东西,率先看到的是那块冻透了的干粮。迟缓地犹豫了一下,他对赋歌挥了挥生满老茧的手:“跟我进屋吧。” 说完,他走在前面,迈步朝那方破旧的帐篷走去。赋歌看着他熊一样粗犷的背影,也立即跟随上去。 第一百三十一章 雪崖毡篷 帐篷很小,但里面很暖和。油亮的马灯在竹笼里散发出橙黄的暖光,隔绝了外面的风雪。 赋歌掀开帐蓬进入,一股炖肉汤的香味扑鼻而来。只见帐篷中央摆放着一口架在枯枝上的小锅,里面盛着满满的一锅肉汤,还在飘着氤氲的热气。 香味很浓郁,热烘烘的,仿佛把帐篷的毡皮也熏酥了。 赋歌跟着狼尘烟盘地坐下,听着外面雪片砸帐篷的声响,倒也很有趣味。 狼尘烟默默地找出两个碗,把其中一个丢到赋歌面前。 “吃吧。”他垂着头说。 赋歌侧着脸看着眼前这个神秘的刀客,虽然有些古怪,但较之侠行迹,他更觉得狼尘烟有刀客的味道。他独居在这茫茫雪漠多年,真不知道是如何承受下来的。 狼尘烟不在乎赋歌在偷窥他,只顾自己舀了一碗肉汤,慢慢吹着热气喝了起来。 他原本头发上沾着许多冰晶,经过热气蒸腾,就悉数融化成了晶莹的水珠,垂在发梢上。 “咕噜咕噜”的声音在狼尘烟的喉头滚荡,赋歌听着也感到腹内饥饿起来。他随之也一阵狼吞虎咽,毫不客气地连喝了两大碗肉汤,这才吃饱喝足,身体也暖煦地热了起来。 他伸展着懒腰,好像从雪地中复活了一般,身体充满了精神。 狼尘烟已经吃完,正看着他的动作。见他也吃饱了,方才低沉着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赋歌微微一怔,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有要务在身。他忽然想到那封信还在外面的雪地里,连忙一下子蹦了起来,掀开帐篷出去找寻。 狼尘烟看着他出去,眼神中似乎什么都没有,又似乎很是复杂。 没过多时,赋歌带着满头的雪屑走回来了,手里是那封磨玉刀斋的信。 他回原地坐下,把手中的信交付给狼尘烟:“是这样的,您可以读读这封信。” 狼尘烟迟疑着接过,有些生疏地拆开信封。展开之后,见到里面是长长的内容,他立刻把信纸丢给了赋歌:“你给我念吧。” 赋歌有点好笑,但随即想到,他在这毫无人烟的地方生活了这么多年,难免会对字有所遗忘。于是他就展开信纸,逐字逐句地给狼尘烟读了起来。 外面风声毫不停歇,吹得毡皮也微微撼动。油灯摇晃着两人的身影,小锅下的火苗也趋于熄灭。 过了片刻,赋歌读完了信。 狼尘烟在刚才听到侠行迹身亡的时候,冷漠的神情出现了一丝裂隙。直到赋歌念完,他又慢慢恢复到了原本面瘫一样的神态。 “……就是这些。”赋歌从信纸间抬起头,看向狼尘烟,不知道他有何想法。 狼尘烟没有回答,他两眼一直直勾勾地盯着锅底剩余的残汤。赋歌见他默不作声,就侧眼过去看他。 狼尘烟嘴间呢喃着什么难懂的话,声音细若蚊蝇。赋歌完全听不清,就想要试图凑近一些。 见他要靠近过来,狼尘烟立刻回过神,与他保持一定的距离。 “这……知道了。”少顷,他终于打破沉默,低声说道。 他粗糙的手在腰间摩挲着那柄残破不堪的刀,仿佛圆寂一般肃静。毡皮外的风雪渐趋渐烈,两人的耳畔都像是铮鼓隆隆。 “又没了一个……”狼尘烟慢慢地说,声音如同枯木一般沉闷,“没了,只有我能记得他们了。” 赋歌听他这么说,内心也感到一阵难受。 “天疆五刀,落得这样的下场,可笑,可笑。” 狼尘烟犹然在自顾自地嗟叹着,赋歌默默坐在一旁,不出一言。 “你知道吗……天疆五刀?”忽然,狼尘烟像孩提一样,朦胧着双眼瞅着赋歌,问道。 赋歌对狼尘烟这一问,感到有些意外。不过看着他恳切的双眼,也只好把自己印象中听东方诗明和素别枝说过的介绍竹筒倒豆子,和盘托出: “呃,你们是当年,那个‘天典万刀’的五位高手,高深莫测……”他边想边说,“你们分别是,疯刀逸尘·侠行迹,你瑟漠狼刀·狼尘烟,还有……” 其他的印象,此时都有些模糊了,他好像还记得有个什么刀皇,什么妖刀,但却都记不清楚了。 狼尘烟看着他困窘的样子,等待了片刻。而见他似乎确实不再想得出别的,不禁苦涩地笑了出来。 “够了。”他幽幽地说。 赋歌看着他,目光里带着一些歉意。不知道狼尘烟想要干什么,希望不要徒增困难。 狼尘烟顾自长吁短叹了一会儿,目光始终在那封信和赋歌的脸上游走。 赋歌大气也不敢喘,颇为紧张地看着狼尘烟的一举一动。 两人彼此静静对坐着,只有翻动的破旧帐篷帘不时卷进几缕寒风。 沉默了好久,赋歌感觉都坐得腿麻了,腰也酸痛得不行。他时不时看一眼狼尘烟,两人的氛围僵硬而神秘莫测。 第一百三十二章 五刀溯往 终于,赋歌双眸的倒影里,只见狼尘烟的神情松懈了一些。不知道他这段时间都思考了什么,但现在他的神态好像是融化的坚冰,或者是放下了一些难以支撑的重担。 赋歌见他出现这种表情,心里一阵欣喜。 狼尘烟嗫嚅了一下干燥的嘴唇,温热的气息还携带着肉汤的味道。 他凝视着赋歌,眼神不容置喙地让人不寒而栗:“你,有兴趣听听,天疆五刀的过往吗。” 赋歌见他这样威严的表情,哪还有自己选择的余地,连连点头同意。 得到意料之中的肯定,狼尘烟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的马灯。幽幽叹了口气,他才低沉而阴郁地与赋歌徐徐道来。 天典万刀,这个已经被历史埋葬的名字,而今已经被逐渐遗忘了。当越来越少的人还能够记得当年的那段历史,那些谜一样的悬案,他们天疆五刀,也就随着黄沙,一同被湮没在无人铭记的荒漠中了。 当年,他们天疆五刀与天典万刀的创派老前辈,鉴承风素来交好,在其创立万刀时,便前来协助。很快,在天疆五刀和鉴承风在刀界的盛名号召之下,天典万刀很快弟子盈门,声势浩大,俨然成为刀界的第一流组织。 “麟宇刀皇·策神锋,醉夜妖刀·陌银刀,疯刀逸尘·侠行迹,刀魔阎疆·悬命黄泉。还有我……”狼尘烟的眼前一片迷茫,望着熄灭的柴堆里跳动的火星,“你一定要记住。这就是天疆五刀。” 赋歌仔细记忆着他们的名字,虽然不知道有什么用,但他不愿违背此时这么消沉的狼尘烟:“我……记住了。” 狼尘烟得到他的答复,这才继续说起来:“可惜……自从当年之后,天疆零落……五刀之中,只剩我一人了。” “当年,究竟发生何事?”赋歌感到好奇。 昏黄的灯光逐渐熹微,里面的油烛燃烧殆尽。狼尘烟迷蒙地注视着赋歌,思绪又回到当年。 鉴承风的死,是天典万刀一夜转衰的起因。鉴承风在当年的刀界享有盛誉,且宝刀不老,仍然是一等一的刀派宗师。他当年被偷袭致死,在武林一度沸沸扬扬,骇人听闻。 说巧不巧,当时正值鉴承风与天疆五刀在某事上面意见有分歧,虽然并非大事,但却成为了鉴承风日后死亡的重要线索。 当时,天典万刀内外,所有舆论的矛头齐齐指向天疆五刀,让他们有口难辨,同时也嫌隙暗生。彼此的猜忌,让天疆五刀之间也出现了裂隙,最终竟然刀戈相向,分道扬镳。 而失去了主心骨的天典万刀,不久后也分崩离析。天下刀者,昔日的万刀成为南柯一梦,辉煌的过往也沾染了斑驳污点,成为人人矢口不提的一段不堪回首的记忆。 “嫌隙之大,让很多居心叵测的人有了可乘之机。捏造谎言,污蔑五刀导致各自出走,自此不久昔日悬命黄泉的仇家便找上门,一代刀魔就此陨落。” 狼尘烟回顾着那些令人心痛的历史,手心因为抚摸破刀太用力而沾染了一手的黄斑铁锈。赋歌看着他,聆听着他发泄埋藏心底多年的痛楚。 “天疆五刀,当时早已经声名狼藉。”狼尘烟认真地看向赋歌,“刀者的骄傲,跌落黄土。我对武林心灰意冷,隐姓埋名,几经辗转,最后永远留在了这里。” 赋歌听说过,他们天疆五刀的性格都十分傲慢。经历这种百口莫辩之事,盛名受损,倒不如淡出江湖。 赋歌带入自己,觉得自己应该不会像当年的他们一样做。如果能找出真凶,自证清白自然是上策。但世殊事异,不完全了解当年的情况,他也没资格评判什么。 “你认为,谁是当年的真凶?”赋歌试探着问道。 但是,狼尘烟沉默了。他似乎并不愿意怀疑五刀的任何一人,但眉间却也带着自当年承袭而来的,难以忘却的幽怨。 “不重要了。”半晌,他望着地面,淡淡摇了摇头。 外面的风雪,渐渐小了些。赋歌耳畔安静了许多,破旧的帐篷里,他感觉狼尘烟卷着尘土的往事向自己簌簌扑面而来。 马灯的灯芯烧灭了,帐篷里忽然一片漆黑。 黑暗中,赋歌感到身旁的狼尘烟缓慢躺了下去。他忙回过头去,却听狼尘烟喃喃自语似的道:“灯没了,睡吧。” 赋歌稍一犹豫,立刻也感到浓浓的困意连番袭来。 他长长打了个哈欠,但心里还挂怀着刀斋的事情。他又小心地低声问道:“那么,侠行迹的事……” 狼尘烟扭了扭脖颈,思考了几秒,慵懒地嗤了一声:“他的事,与我有什么关系。” “这……”赋歌惊愕地一愣。等他想再劝说一下,却听到狼尘烟已经发出了浓重的鼾声。 第一百三十三章 锋鉴开幕 “啧……”赋歌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有些束手无策。 毡皮之外,深灰色的远空,迷蒙的天地如同封锁的寒狱。灰黑的岩石在雪地中如同斑驳的点缀,看起来单薄,孤孑。 而在距离雪漠仍然遥远的大漠寨,一批行色鬼祟的军队正在黄沙间穿梭,做着未知的筹备。 少年仍旧坐在原来的院落,但现在的屋里又多了一个人。 少年坐在原来的位置,但脸色完全没有前些天的轻松。相反,面对着坐在坐对面的那个身形,他的脸都阴郁得快变形了。 对面的那人,正是传说之中的九彻枭影四旗使之一,影旗旗使,影骸。 “圣使现在悠闲的日子,应该不会太多了。”影骸之前一直在沉默地坐着,此时终于开口道,“你是影主计划的关键,不能只考虑你自己享受,耽误大事。” “这我当然知道……”少年似乎对他的话语很不高兴。 但影骸显然对他的话不以为然。他粗略地用眼角瞥了一眼满桌的水果,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用鼻子轻哼了一声。 少年翘着二郎腿,对他的眼神看得一清二楚。四旗使里面他最不喜欢这个影骸,也是因为这货未免太严谨了。 “得闲有空,为什么不对自己好一点呢。”少年又试着怂恿影骸跟他一起堕落。 影骸丝毫不为所动。一是因为他之前就对溪紫石的性格摸得再熟悉不过,二是他自己始终对影主保持着一贯的忠诚。 “若有空闲,理应提高自己,或居安思危,为影主大业时刻准备。”影骸眼神冷冽地盯着溪紫石的脸,一板一眼地说。 那个叫溪紫石的少年撇了撇嘴,眼神绕到旁边。影主派影骸来这里,根本不是为了什么“协助”,纯粹就是要他监控自己的。 百无聊赖,他干脆合上眼皮,假装睡觉。 忽然,就在这时,房门又被敲响了。 影骸转身开门,见到是几个传信的兵众,就放他们进来。 溪紫石眯起眼,头微微转向那边。 “报告圣使,报告旗主。”那个传信兵很尊敬地躬下身去,谨慎地行礼。 “说。”溪紫石懒懒地动了动嘴。 传信兵便继续说道:“是九旗旗主传来的讯息。旗主说,他的计划已经进行到如期的收官阶段,希望圣使您可以派他部兵力援助,以防万一。” 溪紫石摆了摆手:“可以,随他去吧。彻字部驻扎在河伯滩的那部分人归他好了。” “是。”传信兵恭谨地点头受令。 “一品红梅,可有下落?”影骸在一边,关切地问道。 “是,有的,有的。”传信兵连连点头,接着说,“在前线传来的消息,骆驼城的兵力和陷阱被一品红梅摧毁。不过他没有偏离预定的方向,最多三天,应该就能来到大漠寨。” “哦?”猛地,溪紫石一下来了精神,坐在座位上摩拳擦掌,“太好了,总算没白在这遭罪。” 影骸悄悄白了他一眼。这般享受如果都能叫遭罪,那恐怕也没有能称得上是享乐的事了。 “啊……没别的事的话,就退下吧。”溪紫石看了传信兵一眼,语气端正了几分。 传信兵诺诺退下,房门被慢慢关闭。溪紫石直视着影骸,终于不再像刚才一样慵懒了。 影骸也在看他。他想了片刻,才又开口道:“此次计划,力图一举功成。你切不可自逞威能,与他单挑。” “嘁。”溪紫石不屑地转开视线。 影骸脸上,仍然是深邃而复杂的表情。完全与看似悠闲率性的溪紫石不同,他似乎随时都背负着千钧的重担,严格得密不透风。 ………… 而在遥远的清源地界,经过重重困难,也终于迎来了金戟锋鉴的开幕。 丛峰心湖,人头攒动。喧闹的声音环绕湖面,在拥挤的岩壁间发出鼎沸的激鸣。 心湖中央,偌大比武场,此时已经蓄势待发,摆开了准备迎接一阵酣畅厮杀的架势。而在远处湖畔,数层的观光台也挤满了观众,以及各派前来压阵的门人。 清晨,隆隆擂鼓,敲破了满天的乌,正式宣告,金戟锋鉴大会,正式开启! 坐在裁判席里的素别枝,此时面无表情,但内心却屏息凝神,挂念着另外的一桩事。 他的两眼看着空荡荡的比武场,余光也悄悄关注着身旁那几个监视的视线。这几天来他冒着风险,好算是与东方诗明又碰了一次头,这才得以把完全的计策与东方诗明确认。他此时虽然仍有些不放心,但他也只能相信东方诗明了。 轻嘘了一口气,他缓解了一下内心不安的情绪,调整内心,全神贯注地投入到眼前的裁判上。 而在远处,玉面罗刹戟近乎全员出动,外围守备空虚。 东方诗明趁此机会,避过众人,独自来到素别枝指示的地点,在林间寻找着重要之物。 第一百三十四章 初开锋芒 很快,他看到了素别枝嘱托的那棵树。快步过去查看,他果然发现那树下松动的泥土。 扒拉开表层的土壤,那件玉面罗刹戟弟子的服装展现在了他的眼前。 “果然。”东方诗明内心一喜,把衣服抖了出来,平整铺开。 幸好这几日没有下雨,否则可就麻烦了。东方诗明心想着,拍掉衣服上的泥渍,小心收好。 接着,他又把视线投向玉面罗刹戟的后山。稍一思忖,他决然地往那边走去。 ………… 而在观光前席,三教来使齐聚而坐,共同等待着比武的开始。 人群仍然吵闹,三教众人也在讨论着最近发生的事件。 近日,岐寒宵的死应该是为金戟锋鉴又蒙上了一层阴影。刀斋与金戟七派嫌隙渐增,加上柏融难以主持大局,镇山戟此次可谓是哑巴吃黄连。 难以想到,在这种众人聚焦的关键时机,凶手竟然还敢肆意行凶。而刀斋屡次被偷袭,他们现在也倾向于直接投靠金戟七派,只是柏融始终反对,他们才继续顶着重压到处调查。 侠行迹,岐寒宵,两人的死有许多共同点,也有许多诡怪的疑点。又正值金戟锋鉴开办,他们也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 露岩观的桓清子与青崖书院的儒士陆登,两人同时看向距离他们不远的镇山戟何掌门。 何掌门一脸沧桑,仿佛几日老了许多岁。看来这次镇山戟元气大伤,恐怕也无意争夺这金戟锋鉴的位次了。 骤然,就在此时,场上擂鼓再起。这正是金戟锋鉴比武,正式开始的标志! 战鼓如雷,颤动满湖涟漪。振奋心弦的鼓点,终于划开首场比武的帷幕! 事前,各方参赛者已经进行了事前抽签。而此时,首场比武门派为何,已经尘埃落定。 乍然,鼓点终止。场上鸦雀无声,一片沉寂。 此时,双方首场比武的对象,分别从两方,踏上水上平台。狭长的栈桥连接湖畔与湖心,赫然只见,双方分别是,龙陶,与鸣江戟的年轻选手! 观光上,龙掌门捋须沉默。他目光紧紧盯着龙陶,暗暗的紧张,高高悬起了捏紧的心脏。 而在场上,龙陶沉稳的步伐,每一步,都扬起脚下一片薄薄的沙尘。 湖风卷荡,吹刮着龙陶的衣袂。飘动的身形与刚直的戟锋,形成鲜明而超然的对立。 迈到场内,龙陶站定身姿。对面的那人也同时抵达,两人彼此对峙。 素别枝坐在裁判席前,朗声宣布了场上两人的身份与代表的门派。最后,他确认了双方已经准备完毕,当即宣布,比武开始! 随着他的一声喝令,鸣江戟的弟子忽地舞开长戟,在空中挥出一轮飞快的圆弧。霎时,随着他的动作,满湖碧水如有共鸣,竟然自波涛当中发出了尖锐的高鸣! 惊人举动,让在场众人无不讶异。看得懂的内行素来知道这是鸣江戟的不传之秘,据说需要修为到了相当的境界才能办到。 看来,这个鸣江戟的年轻人,也并非易与之辈。 许多人立刻把目光又放在了龙陶的身上,想看他有什么绝技。 然而,令他们失望的是,龙陶并没有展示什么花哨的技能。他只是把长戟绕着周身拨了一周,铿然敲在了右手旁的地面。 “……请。”龙陶微微皱眉,冷眼看着这个比自己大三四岁左右的年轻人,沉着地说。 对面的年轻人不屑地哼声。他微微一抱拳,随机挑起戟锋,向龙陶冲了过去。 观光上,凑在鸣江戟掌门老妇身旁的一群人已经聒噪地称赞起来: “哎呀,神武如贵派弟子,真是天下幸事。”有人腆着脸,笑着赞叹。 另有人也附和着咂嘴:“是啊,那开头气势,要多足有多足。看来这场比武,鸣江戟是胜券在握了。” 老妇听着身边这些人称赞着自己的弟子,心里早就乐开了花。 早听说龙戟那老头子有个得意的年轻弟子,应该就是这个少年人没错了。现在看来,似乎也不过尔尔。这个开门红,他们鸣江戟拿定了。 而在此时,场上的交锋已经渐趋激烈。龙陶与鸣江戟选手,此刻已经双双陷入了胶着的白热化。 “呼”地一声,龙陶横开长戟直掠,戟锋擦着对手的耳畔蹭过。同时那对手一招刺地,借势上撩,但龙陶躲避及时,长戟顺着他的身形轻巧地滑开。 两人身形迅速,交织的招路纷繁如电,又凌厉如燕。挥荡的戟锋时而大开大阖,时而曲走偏锋,来回的踪影,招招都饱含着霸道的力量。 龙陶舞开招式,恰巧对手也施展本门武功。两人戟杆相撞,火花四溅,激荡的力量,让两人纷纷退后,瞬间拉开了距离。 龙陶屈臂再度荡开招式,精神仍然沉稳而充沛。他眯起眼睛,默然对视着不远处的对手。 他方才的一番较量,只是为了探取对手的招路。既然已经基本了悟,他方才刻意用招格开距离,现在进攻就胸有成竹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暗度陈仓 而再看对面,鸣江戟选手已经初露疲态。龙陶对此并非意外,心里拿定主意,主动攻上前去。 比武场上,瑟瑟沙尘,迎来又一次喧嚣。 而在玉面罗刹戟后山,东方诗明,已经找到了合适的地点。 走到峡谷的山腰处,他从口袋里抽出地图,再度比照了一下实景。确认无误后,他在附近的地面上做下标记,以待后用。 不一会儿,他看到视野当中出现了一只白鸽。只见那鸽子在天空中盘旋了两圈,似乎是看到了自己,便扑腾着朝这边飞来。 等那鸽子渐渐飞近,东方诗明明显地看到了它口中叼着的物件。 那是,玉面罗刹戟的掌门令。 白鸽缓缓飞下,落在东方诗明的肩膀上。他从白鸽的嘴里接过那枚独一无二的令牌,心里为月参辰两人的效率感到钦佩。 他肩上的这只白鸽,并非是玉面罗刹戟与凤戟联络的白鸽。东方诗明考虑到掩人耳目,便精心挑选了这只与那只白鸽体型类似的白鸽,作为己方传讯的工具。 或许鬼子方和青琰他们谁都没想到,己方这场瞒天过海之计,会对他们自以为顺利的计策,造成什么样倾覆性的影响。 东方诗明稍一考虑,不敢耽误如此天时人和,抽出早已写好的预告信,谨慎地插入白鸽的腿中。 “去,龙戟,后山。拜托了白绒球。”东方诗明低声对白鸽嘱咐,然后缓慢松手。 目视着他的“白绒球”渐渐飞远,东方诗明仿佛又想到了很多往事。其中尤为深刻的,就是先前那场,一败涂地的街埠纷争。 他发誓,他不会让那样的失败重演。 此次争锋,他东方诗明算无遗策。不论如何,他都不可能再容许邪恶,在自己面前恣肆。 ………… 龙戟山后的隐蔽处,山林环绕。幽静的环境,暗藏着素别枝先前埋伏下的一众“视线外的底牌”。 青琨与一众弟子在这里修行数日,心无旁骛,心性也受到地气影响,渐趋平稳与沉着。 又演练了一遍秘不外传的绝招,青琨与一干弟子敛气收功。见时辰将至,他们纷纷抬头,等待着东方诗明的信号。 没过多时,东方诗明放飞的白绒球就翩翩飞了过来。 青琨等人看着它缓慢降落到林间,穿梭过枝杈树叶,最终停在了他们面前的石块上,闭翼休息。 青琨上前拿下它携带的纸条,展开一读,立刻扭头呼喝众人:“时候到了,跟我走!” 很快,林间一阵人群行进的响动。博弈之外的援军,箭一样奔赴预定的目的地。 密之外,层叠的苍穹,朔风微微撼动扫荡的气。 ………… 回到场上。龙陶与鸣江戟的决斗,已经到达了忘我的无声之境。 枪戟光影来回交叠,铿锵激烈的碰撞声震颤人心。湖面微微颤抖,惊逃了静谧水面之下的游鱼。 龙陶把龙戟秘式舞得行流水,炉火纯青。青紫的戟光在戟尖来回游走,看起来恰似神龙的瞳孔。 龙陶眼前盯紧锋芒,对手的招式在他面前悉数拆解,甚至逐渐缓慢。 他紧闭着嘴,不动声色。但他的双手与长戟俨然一体,挑、刺、划、撞,每一式都衔接得天衣无缝,真得龙戟精髓。 对手渐渐吃力,手法已经慌乱起来,不成分寸。面对龙陶的迭迭进攻,他只能步步后退。 场外众人,此时也已经显然看出了两人的差距。 不少刚开始时为鸣江戟喝彩的人此刻已经纷纷噤若寒蝉了,反倒龙掌门身旁多了许多溢美之词。龙掌门面露喜色,但仍旧不敢松懈,继续紧紧目视着龙陶的比武,拳头还攥在一起。 而在裁判席上,素别枝现在已经高枕无忧,双手抱在脑后,悠闲地观看着战局。 这样的局面,根本不可能有什么悬念了。毫无争议,他也无需有什么为难。 而鸣江戟的掌门老妪,此时的脸色却渐渐难看了起来。 比武当场,龙陶步步紧逼,绝伦的招式,矫若惊龙,已经显露出了两人越拉越大的状况。 “喝!”龙陶高声一喝,卯足手掌力道,翻戟上挑,硬生生阻断了对手的招式。 不等对手变招,龙陶熟练地一戟戳地,“噌”地直行前划,地面顿时火星沙石乱溅,猛攻对手下盘! 那对手忙于招架,长戟下搠不断与龙陶凌厉的招式碰撞,曲折受挫,很快他的武器就显现了锋芒摧折的现象。 龙陶并不持续同一招式,他只是为了给下一招做铺垫。眼看隔开了两人的距离,他足尖对戟杆轻巧一顶,长戟立刻飞舞着旋转的姿态,跃入他的掌中。 “接下此招!”霎时,不遗余力,龙陶臂膀连环,长戟一横,朗声大喊! 观光上,龙戟门人纷纷激动起来。而其他人就算不晓得龙戟招式,也能看出龙陶此意,应该是势要结束本局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白龙出水 “白龙出水,谨慎为上……”龙掌门独自低声呢喃道,目不转睛看着本局的最后一拼,精神仿佛已经与场上的龙陶融为了一体。 一招“白龙出水”,龙陶身影宛如双分,戟锋之上蕴含了十足的气劲。那对手见到这样不俗的招式,心里慌乱更甚,一招“江枫疏影”,却完全凌乱了招路,看起来颓势已倾。 龙陶手腕抖动,如白龙急行,矫健稳重。眼看自己的戟锋即将搠穿那人的胸膛,他微微变动手速,强势拨开其手中已经混乱的长戟,在离那人胸口仅余一两寸之际,戛然而止。 铮然辉光,好似流星停滞。龙陶的戟尖回映着浅灰的流,精亮如龙鳞。 那对手看着方才咫尺逼命的一招就此结束,吓得面黄如土。接着双膝一软,“噗”地跪倒在地。 沙尘“呼”地从龙陶身后扬动起来。这是他收回的气劲反弹向地面的结果。 顿时,随着龙陶瞬间停止的身形,裁判席、观光也很快鸦雀无声。 湖面恢复静止,平整如明镜。 少顷之后,观光上,忽地爆发出激烈的掌声。 龙陶收回长戟,仰天轻舒了一口气。首战获胜,虽然在意料之中,但他还是感到非常自豪,好算是没有辜负掌门的期望。 龙掌门也在缓慢地鼓掌。他站起身来,很欣慰地俯视着场上的龙陶。 裁判席上,素别枝吹着小曲儿,根本没必要说什么话。 其他裁判看着这样的霄壤之别,也是彼此愕然。没想到龙戟的选手竟然年纪轻轻有这样的能为,真称得上是此次金戟锋鉴的最大黑马了。 裁判结果无人异议,龙陶晋级完全是众望所归。龙陶回到台下,受到了诸位弟子的热烈欢迎。 而鸣江戟的老妪,此时却已经不知道去哪里了。一干弟子望着空落落的椅子,也为这开门黑感到不安。 上午的比武还未结束,龙戟的二当家、二弟子龙枭也各自出场,与鸣江戟的其他两人展开争锋。 天上的流由淡转浓,灰蒙蒙的天色攒聚在山头,丛峰林间萦绕着湿润的水汽。 ………… 而在玉面罗刹戟后山,东方诗明栖身在一个隐蔽的深坡间,等候着青琨等人的来临。 很快,青琨等人沿预定的山路穿梭而至。东方诗明灵敏地听到沙沙的脚步声,透过树干的缝隙看到确实是青琨来到了,快速起身,向他们迎过去。 “我们没来晚吧。”青琨见到东方诗明,加快两步上前问。 东方诗明摇头:“不晚,或者说,来得很及时。” 他转身看向远山高处的高墙,崎岖的土坡是遮蔽他们行踪的最好地势:“这里是玉面罗刹戟宗的视野盲点,不会有人察觉我们在这里行动。” 青琨的弟子们也随之跟了上来。青琨向后看了一眼,略一考虑后微微点头:“那就好。” 东方诗明知道他的犹豫,因此才敲定了这个地点。虽然较之素别枝画的地图里的地洞位置稍远,但显然这里更加安全,也就更加保险。 “那好,机不可失,我们尽快行动。”东方诗明嘱托众人,“虽然隐蔽,但也一定行动谨慎,尽量不要引起玉面罗刹戟的注意。” “好。”青琨点头,随即回身号召众弟子开始动作。 很快,在青琨的指挥下,众人有条不紊地展开计划。 他们来时就携带了专门的工具,此时纷纷派上用场,比如锄头、铁锨、箩筐等等,叩石垦壤,力图挖出一条通往地洞的狭长隧道。 东方诗明看着他们干得热火朝天,丝毫不感到担心。既然这边不需要自己操心,他就得再进行下一步计划的筹备了。 青琨不单单在给众人指挥,自己也同样身体力行。见到东方诗明过来跟自己解释情况,他豪气地擦了一下额角的汗珠,点头答应,并承诺他们一定会按时完成这边的工作。 东方诗明微微一笑,拜谢过他,继而不再耽误时间,加快脚步往金戟锋鉴的会场奔去。 ………… 距离金戟锋鉴的争锋十分遥远的陌生地界,罕有人烟的荒漠,两人互相扶持,行走在返回的路途。 虽然狼尘烟许久待在雪原,但身手却丝毫不曾退步。两人开始时虽然并肩而行,但渐渐开始变成狼尘烟迁就着赋歌的步伐走了。 “呼,前辈真是老当益壮。”赋歌看了一眼火辣辣的太阳,脚下的黄沙仿佛沸腾的烙铁,赞叹地对走在前面的狼尘烟说。 两人已经离开了北遗雪漠。虽然当晚狼尘烟随口否认了前往清源地界,但第二天清早却是他先叫醒了赋歌让他带路。辛苦赋歌辗转反侧一晚上思考怎么继续劝说狼尘烟,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情况。 虽然颇有些啼笑皆非,但他还是欣然同意,两人于是立刻启程。 第一百三十七章 暮色红尘 狼尘烟的武功,不如说在雪漠中越发精进。想来也是,整天面对那么恶劣的生存环境,他肯定不会像侠行迹一样变成那般笨拙的模样。 “小伙子年轻力壮,不要磨蹭,快点跟进。”狼尘烟头也不回,毫无感情地说道。 不过说归说,狼尘烟还是不自觉地降低了速度,来等赋歌跟上自己。 赋歌对这个闷骚的前辈有些好感,觉得这人确实很不错。他也不敢耽搁,调动浑身剩下的气力,三步并两步,不无狼狈地跟了上去。 狼尘烟听着他的步子,轻声“嗤”地一笑。 虽说早已看淡,但他也并非就此放下了一切,仍然牵挂着故交的遭戮之仇。反正在那无边雪漠待得也无聊,不如就此入世,活动一下这身衰朽的筋骨。 心念又想到此事,他棕红的脸颊迅速凝固了起来。稍感焦急,他随之加快了脚步,只是苦了跟在他后面的赋歌,又沿路吃了不少灰。 ………… 大漠的焦阳,灼烧着每一寸耀动的黄沙。满眼眩晕,目光所及的遥远小城外,一抹久违的熟悉身影,正在与一群黑巾敌人交缠激斗。 靠近,纷扬的黄沙如同平地的旋风。 眼看受众人围困在中央的那人,手中嫣红的长剑迅速荡起无俦气劲,强悍的招式撼动四周黄尘,黑巾敌人全数受挫,人墙豁口瞬间突破。 满眼迷茫,数道锐利的剑气在沙尘里纵横。等到那些黑巾残党在黄沙渐渐平息之后睁眼,才看到不少同伙已经身首分离,扎眼的血沫染透了一地沙砾。 而方才还在受困的一品红梅,早已不再恋战,抽身趁乱离开了。 就在此时,从小城高耸的城墙上,忽地跳下一个身披黑袍的人。 冷然环顾了一下此战的损失情况,他一点也没有感到悲伤。这些人为九彻枭影而死,应该是他们无上的荣耀。 他显然是这批小队的领队,但方才却没有进入战局。他们小队是为了牵制和引导目标的路线,以及随时报告情况。而他的任务只需要随时发函通知,牵制的行动交给部下即可。 黑鹰盘旋着身形,也紧随着他飞了下来。他稍一思忖,从腰间口袋里找出一张破纸,半跪在地写了一通,很快完成,插入黑鹰腿间。 黑鹰早已无比成熟,接信之后迅速起飞,直直地朝着大漠寨的方向赶去。 这里距离大漠寨,已经不算很远。看来圣使期待已久的对决,应该就要实现了。 他嘿嘿一笑,望着黑鹰飞出视线。而再转身低头看自己残余的部下,他的脸立刻冷若冰霜。 “快速收拾,继续下一步。” 傍晚斜阳,在孤傲的辽阔大漠之间折射着幽远的红光。黯淡的半边天幕如同被火焰灼烧,浩瀚一片红紫的渲染。 大漠寨之外,溪紫石站在沉没在地平线半边轮廓的宽大的红轮,嫣红深沉的色泽染透了他的衣襟。望着如此壮美的景观,他目光里满是踌躇与复杂。 他的背影在天幕映照下逐渐模糊,不断延长到城墙砖石上,接着与灰黑的墙灰杂糅。 静默伫立的身影,仿佛飘落漠北的征蓬。 在他身后,衰朽的城门常年受风沙侵蚀,宛如染血的残垣。 极轻的脚步声,踏着地面的碎沙缓慢走来。溪紫石感官异常敏锐,虽然在出神,仍是立刻转过头来。 “……”他动了动嘴唇,但面对这个家伙,还是不想说一句话。 影骸并没急着开口,他也把眼神投向大漠对峙的残阳。天边孤鸿时而飞过,与深邃烂漫的天幕遥相呼应。 干燥的冷风吹过,溪紫石和影骸不约而同紧了紧衣襟。 “别想给我洗脑,没和一品红梅畅快地打一仗之前,我是不会卖力干活的。” 溪紫石决意先发制人,直截了当地发出声明。 影骸看了他一眼,眼神莫测。 “既然影主包容你之怠惰,我也不会再下无用功。”他想了想,缓慢地说道。 溪紫石扭过头瞥了他一下,脸色微微松动了些。 “怎么,不监视我的行动了?”他半开玩笑似的说,“虽然对我来说是好事,但你的态度转变让我总觉得有些阴谋呀。” “我从不曾监视你。”影骸不着感情地回复说。 溪紫石鼻子一哼,没有回话。影骸的行动其实并没有非常隐秘,虽说自己的修为在他之上,但倒不如说是影骸没打算瞒自己。每天子夜,他可是都有暗中发信的。至于信的内容是什么,他根本无需猜测就能想到。 影骸此人,溪紫石虽然没有好感,但也不至于厌恶。既然他不打算瞒自己,那自己也知他这个情,没必要把话说破。 “只是……”影骸沉默了片刻,幽郁地抬抬眼睑,“我始终不懂,为何影主会选你成为圣使。” 溪紫石听他这样问,没有回答。 天边的红色渐渐被夜色湮没,仿佛烧透霞的灰烬。溪紫石脸上的颜色也逐渐变得黯沉,仿佛沙海彼岸收束的余晖。 第一百三十八章 马蹄夜客 “你当然不懂。”他忽地回头,轻声一笑,“而且,也没必要懂。你只需要懂,只要我当一天圣使,九彻枭影的步伐就会被拖慢一天。” “你……”影骸眼中似乎跳动起一缕怒意,但只是一瞬即逝,很快归于平静。 “你和影主之间的事,我本也不该过问。”他转过身,没兴趣再跟溪紫石在这里站下去。 溪紫石回头目送着他,但沉寂着,不出一言。 影骸的背影离他越来越远。直到跨入城门的瞬间,影骸蓦地停步,最后对他淡淡地说道:“但我会永远忠于影主。如果有必要,我和你或许会有兵戈相向的一天。” 溪紫石仍旧没说话。影骸说完这句之后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只余漫天夜幕与无垠黄沙,以及溪紫石依然伫立的身影。 “……忠于影主吗……” 望着城门的方向,影骸早已消失不见。 一切都被夜色的昏沉融合,他的眼前越发不清晰了。 沉默了许久,他才独自喃喃道:“……如果真的有那一天,与我兵戈相向的,或许,也不该是你吧。” ………… 金戟锋鉴会场,也被阴沉的夜幕笼罩。 经历了一整天的门派对决,两组门派已经顺利晋级。上午的龙戟对阵鸣江戟,最终以龙戟的大获全胜结束,下午的凤戟对阵丐衣戟,凤戟虽然败了一阵,但仍旧得以晋级。 还剩明天的花鬼戟对阵镇山戟,第一轮比武就结束了。当日酣畅的对决,让各派都费了不少心力,纷纷回归门派调养生息,准备明日的比武。 此时的凤戟,青琰等人互相道贺。此次险胜,也多亏了鬼子方之前给予的药物。第二轮比武随之而至,他们还不能掉以轻心。 送走了筵席众人,青琰与几个心腹缓步走出门外。 除了比武要务,他们还挂怀着另外一件重要的任务。 因为之前的信件是五日后,所以应该还不会太着急。不过就这个时间而言,青琰等人一直是抱有疑惑的。 青琰叫出众人,也是想要与他们继续探讨一下这个问题。 当日虽然在观光见到鬼子方,但人多眼杂,一直没能找到合适的机会询问。而且鬼子方信里写明五日之后,那他这么着急来问,反倒显得自己不智,仿佛十分无能。 “掌门,我想了想,当时信里说的五日之后,算起来正好是金戟锋鉴即将落幕之时,看来鬼子方此约,应该也有他的深意。” 走到凤戟宗外围,靠在青琰身旁的一个心腹才低声说道。 青琰看了他一眼,略一点头,但并没很放在心上。 他们之所以对五日后这个时间如此纠结,也是因为根据之前的筹备来推算,都不应该是这么晚的时机。比如上批离愁丹的效用在后天就会结束,如果在金戟锋鉴第四天才展开行动,就平添了不少麻烦,诸如此类。 何况此次行动,目的就是将七派与其他力量一举剿灭,如此浩大。若在最后一天行动,万一三教等人已经离去,放鸟归林,岂不可惜。 青琰这两天前思后想,一直没有想明白其中道理。但奈何是命令,他不得不遵从。 其他心腹此时也七嘴八舌讲起了他们的见解,但均难以成立,或者是青琰早已经想到过的。听了一会儿,他只觉耳边十分聒噪,眉头不满地扭在了一起。 “够了。”他忽然大手一挥,制止了他们继续说话。 心腹们见他不高兴,赶忙捂住自己的嘴,各个情状如同惊弓之鸟,有些滑稽。 青琰环视了他们一圈,沉默地过了些许时间。 阴的晦涩拧动不情不愿的乱风。黑夜的风渐渐有些湿气,吹在脸上柔软但并不舒适。 “我决定了。明天金戟锋鉴大会,我找机会亲自一问鬼掌门。”他终于还是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对众人不容置喙地宣布。 心腹众人面面相觑,虽然有些尴尬,但心里还是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忽然,就在此时,凤戟宗外传来一阵毫不掩饰的马蹄声。青琰等人纷纷抬头向外看去,不知是谁这么晚来凤戟。 奔马速度很快,不出多时就赶到了凤戟门口。正当骑马者还想往里冲,却被刚好走到门口的青琰等人拦住了。 “怎么回事啊?凤戟岂是你随意骑马进出的地方?”青琰身后一人对马上来客嚷嚷道。 只见马上之人,头戴一顶挂着纱帘的斗笠,显然是不想让他们看到真实身份。但青琰接着就看到了那人身上穿的衣服,是玉面罗刹戟宗的统一服饰。 他内心一敛,连忙上前亲自迎接:“你是玉面罗刹戟的使者么?真是有失远迎。” 身后众人见掌门态度如此转变,立刻也不敢对那人造次,全数变得恭谨起来。 黑色的纱帘,在黑夜里更难以辨认来者的真面目。高昂的骏马稳稳挺立,颇有不屑的意味。 第一百三十九章 子夜邀约 马上来客轻咳了两声,然后深沉地问:“你,就是青掌门吧。” 青琰连连点头:“正是,正是。” 那人“嗯”了一声,又仔细打量了他几眼。青琰大气也不敢喘,直直地挺直腰杆,生怕伺候不当,被他抓到把柄回鬼子方面前告状。 看了一会儿,那人慢慢低声道:“嗯。不错。” 青琰不明所以,但还是在一旁谄媚地赔着笑。 那人这才正色,语气严肃而冷峻地说:“之前鬼掌门给你的信,你可有收到。” 青琰捣蒜似的点头:“收到了,收到了。自即日起三日后前往叠崖台,不可轻举妄动。” 马上那人又咳嗽了一声,压低腔调说:“不错。此事不可随意外泄,否则……” “懂,都懂,这点请鬼掌门不必担心。”青琰连拍了几下胸膛,很郑重地发誓,“若有泄露,我青琰任凭千刀万剐。” “呵,好。我会转告鬼掌门。”那人语气冷肃地一笑。 他考虑了一下,转而又说:“你对此次行动,可有什么疑惑?” 青琰虽然刚才对属下说得很慷慨,但真要面对起来,他还是唯唯诺诺不敢说明。支吾了几声,他最后还是摆了摆手:“没,没有。” 那人看着青琰欲言又止的神色,心里暗暗确定了自己的盘算。 “我知道你们有所犹豫。但鬼掌门有自己的考量,你们遵命行动就是。”那人说着,从自己怀里掏出一样东西,“鬼掌门为让你们安心,特让我送来这个。” 他拿出来一个小小的布包。两下拆开,里面藏着的,竟是玉面罗刹戟最贵重的掌门令。 青琰身为掌门,知道此物的重要性。见掌门令如见掌门,这下他再也无话可说了。 那人把掌门令交给青琰,青琰无比谨慎爱惜地双手接下,小心翼翼揣入怀中。 “这下,你们就无需多加怀疑了。”移交完毕,那人呵呵笑了一声。 青琰连忙拱手道:“怎敢,怎敢。凤戟向来对鬼掌门嘱托之事无所不从,绝无二心。此番为我等费心,真是劳烦鬼掌门与使者了。” “无事。大计将行,鬼掌门也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那人抓紧缰绳,一勒辔头,马头立刻调转。 见使者不再久留,青琰等人跟前跟后地赔着笑,送使者策马离开。 那人也不道别,似是还有急事一般,夹紧马鞍,快马向山下疾驰而去。 凤戟门前,很快只剩一溜还未落下的烟尘,以及青琰等人僵直的身躯。 看着使者远去,青琰的心腹们才敢围上前来,颤巍巍地与青琰商量刚才的事。 青琰从怀里又拿出那块掌门令,四个边角都检查了一下,确认是真品无误。 他看着掌心的令牌,犹豫了一下,随即也就不再深思:“既然他们另有安排,你我也就无需再多操心,依计而行就是。” 看着迷蒙的夜空,青琰无可奈何的思绪也只好咽回肚里。 远峰,风声渐高,山林间传出乌啼回响,与郁结的浓深深交织。 而在迎客楼,此时的三教卧房外,传来一阵不同的脚步声。 虽然屋内已经熄灯,露岩观桓清子等人仍然在打坐处定,神思飞驰,静心修炼。 蓦地,露岩观中人忽听到门窗一阵细微的风声袭来。接着,有一物钻过门缝,飘飘忽忽地落在了室内的地面上。 脚步声随之远去,这飞入的物件,肯定是外面那人刻意扔进来的。 桓清子微微睁眼,见到身旁的一干同修也已经从处定中醒来,正在看着他。 他点了点头,摸着床沿走下床去,在地上找到了刚刚扔进来的东西。 “是一封信……不,是‘邀请函’。”桓清子看了看封皮,抬头对众人低声说。 其他门人也大感好奇,有几个也走下床来,围到桓清子身旁观看。 另有人想要掌灯,但被桓清子摆手制止了。这人半夜送信,一定是有所隐藏。在不知道信的内容之前,他们也要小心为上。 见大部分同修都凑了过来,他慢慢拆开封皮,取出里面的信笺。 “明日晚子时,欲邀诸宾至叠崖台一览奇景。叠崖三叠,可至第二叠处等候。必不负期待。” 信的内容很简短,读完后,桓清子却皱起了眉头。 “子时夜景……叠崖台?”他回头看向众人,语气中充满不解。 其他人也是同样,见这样没头没尾的邀请函,很难不把它与阴谋联系到一起。 “这不会是九彻枭影所为,想把我们一网打尽?”站在桓清子身后的一个门人推测。 另有人附和说:“没错。就凭一封信,我们没道理相信他,去以身犯险。” 桓清子看着他们,也是微微点了点头。 忽然,从刚才的信封里又掉出一片小纸片。有眼尖的门人看到了,忙躬身把那物拾了起来,交给桓清子:“你们看,信封之中,还有此物。” 桓清子接过来,与众人一同观看。但见到那上面的内容,他们齐声轻嘘了一声。 第一百四十章 沙壁再现 只见那上面,写着很简短的八个字: “六气通和,玉元开盛。” 这八个字,在外人看来或许莫名其妙,但对他们而言,却是无比熟悉。 “这是,开象观的立观祷词。”桓清子反复看着上面的字,目光犹疑未定。 开象观,是位于泰世昇平天的一座庞大道观,也是名义上统辖下界天,包括他们露岩观道众的巨大道门组织。 开象观的立观祷词,除了他们道门之外,很少有人知道。而作为受统辖的露岩观众人,自然是对这副祷词十分熟悉。 此人附上这张字条,可以说目的无他,就是为了博取他们的信任,让他们知道,自己是与他们立场一致的。 “这……用这副祷词作为认证,此人难道……”有门人目光出现松动。 “但他会不会是故意找到了这副祷词,来骗取我们……”还有人坚持主张。 桓清子内心反复思忖,手里捏着那张字条,神态不断随着他们的议论而改变。 终于,过了片刻,他有了决定: “我们相信他。明晚子时,去叠崖台。” 那些主张有阴谋的门人有些惊诧,因为桓清子一向是比较谨慎的。 桓清子看了看他们,淡淡道:“我们当中,没有值得九彻枭影下这么大功夫铲除的目标。我想,此人邀我们前往,一定有他的筹划。” 而相似的情况,也同样在悬灯寺与青崖书院的客房发生。三教同时受邀,最终目的,叠崖台,暗暗罩满悬疑的阴。 ………… 大漠清晨,赋歌、狼尘烟两人昼夜兼程,已经行至中途。 赋歌埋头走路,他可是累得一点精神都没有了。夜晚他们稍一休息就继续赶路,茫茫沙漠还需要随时找准方向,否则一旦偏离路线,后果不堪设想。 清晨的温度逐渐攀升,苍茫沙海已经又呈现出满目滚烫的金黄。赋歌又热又累,身体难受得像一摊融化的烂泥。 狼尘烟虽然修为更高,但长期在雪漠生活,经过这两日的沙漠跋涉,也有些吃不消。两人的步伐较开始时慢了许多,不过看地图,幸好最多三日就能回去了。 天色是湛蓝的明媚,半缕气也看不见。骄阳很快爬到高空,持续释放着灼人的高温。 狼尘烟走在前面,赋歌跟在后面。两人此刻都大汗淋漓,狼尘烟更是很早就扔掉了在雪漠穿的厚毡袍,露出棕红色的肌腱。 赋歌满脑思考着金戟锋鉴的事情。按说大会已经开始了,只是不知东方诗明和素别枝是否已经开始计划的反扑。希望狼尘烟的回归,能够对大局产生作用。 偶尔,他还想到那天晚上见过一面的神秘少女。 那个璞玉一样,带着自然清香的女孩子,伴随着无暇的月色与他见面。他还记得她说话的声音,虽然说不上心动,但总觉得心里有种模糊的感觉。 要不是她的提醒,己方也不会如此敏锐地做出反扑的计划。这倒该多谢她。 希望以后还有见面的机会吧。赋歌眯着眼,昏昏沉沉地想道。 忽然,前面狼尘烟的喊声,把他强行拉回眼前的现实。 抬眼去看,赋歌神智立刻完全清醒了。 随着狼尘烟指着的方向看去,那是……处于极盛状态的,通天沙壁! 满眼黄沙,形成接连天地的墙壁,涡流的呼啸声在靠近时震耳欲聋。狂沙席卷,恐怖的吸力与撕裂力,让赋歌想到了那次侥幸逃脱的情状。 狼尘烟皱眉望着前方,问道:“这东西,要多久才能散去?” 赋歌看了他一眼,又把目光重新投回前方的沙壁。 绵延视野的极限,毫无停歇的预兆。这样的情况,恐怕还要等很久才能结束。 “这……我估计,多则三四日,少也要一两天。”赋歌摸着下巴,根据沙壁村老人对自己说的,作出比较保守的猜想。 狼尘烟听闻,沉默了片刻。 赋歌也感到无比忧虑。这可谓是极其不凑巧,金戟锋鉴的事急于星火,他们每多耽误一分钟,都可能对局面产生不一样的影响。现在竟然因为沙壁要等三四天,那恐怕是早就为时已晚。 心里拿不定主意,赋歌纠结着偷瞄狼尘烟一眼。但他忽然见到,此时的狼尘烟,也正在注视着他。 “前辈……”赋歌很是迟疑。 但他却忽然注意到,狼尘烟的眼眸中,似乎并不是犹豫的神色,而是一种,类似狼群发现猎物时的,亢奋的状态。 赋歌对他的表情大感讶异,刚想问,就听狼尘烟竖起眉毛问道: “少年人,敢不敢跟我一起闯过去?” 这句发问饱含着野兽一样的兴奋,以及兽王一样的威严。赋歌感觉他生活在雪漠多年的野性被眼前的挑战完全激发了出来,眼前此人,仿佛又回到了瑟漠狼刀的当年。 他看了看不远处的沙壁。稍一停顿,他也带着豁出去的勇气对狼尘烟点头: “好!” 第一百四十一章 强闯漠墙 得到确认,狼尘烟豪气地哈哈一笑。 赋歌虽然内心仍然有顾虑和忐忑,但大局为重,他别无选择,必须冒险一试! 狼尘烟已经向前慨然走去。赋歌紧随其后,两人共同一搏,这惊天动地的,无垠沙壁。 走到近处,犀利的风流已经非常强劲。狼尘烟一边呼喝着让赋歌运足力气,一边从腰间缓慢抽出了那把生锈的破刀。 他撕扯下上衣的布料,几下把破刀的刀柄紧紧缠住,又把布条的另一头缠在了自己臂膊上。疾风呼啸,黄沙飞驰,狼尘烟完成准备之后,回头一把拉住了赋歌的手,两人共同前进。 两人已经渐渐探进了沙壁的外围。熟悉的力量让赋歌使劲运足气海全部的气力,同时紧随着狼尘烟的步伐,这才没有被风流与压力击溃。 越往里走,黄沙渐渐密集。 高速旋转的沙砾,在两人周遭不停涌动。前方看不到半点路途,唯有满目棕黄,宛如沙尘的世界。 仿佛在沙海底行走,每呼吸一口气都有无数的沙尘钻进肺中,并激烈地拍打着两人的周身。又热又呛的环境,狼尘烟也难以睁眼,只得一手护着脸,低头缓步前行。 赋歌的情况唯有更糟,连行数日的他体力匮乏,抵御能力更脆弱,只有狼尘烟紧紧抓着他的手,他才不至于就此在黄沙漩涡中丧命。 耳畔呼啸的飓风,激荡着鼓膜的极限。两人在这样的状态下根本无法交流,只有一个念想支撑着他们,那就是,活着穿过去! 风声还在持续增强,黄沙的浓度越来越高。他们身陷沙壁,无从得知到了哪里,只有不断逼着自己迈步,才可能抓住那微弱的希望。 强悍的风压自下而上,让狼尘烟越发难以迈出下一步。他感觉两人正在沙涡里下坡,但不知道哪里才是坡底。 忽然,他猛地神经一颤! 风沙在脚下,忽然全部散去!他的下一步,完全踩空了! 一着不慎,厚重而浩瀚的威压自足底猛然冲上来,从未感受过的风压冲击,两人感觉一瞬间仿佛筋骨齐断,剧痛难当。 而两人还不及反应,恐怖的龙卷涡流,就席卷着渺小的两人,盘旋着飞向了高空! 上下黄沙鼓荡,身躯在其中仿佛被肆意蹂躏的玩物。赋歌试着叫喊狼尘烟的名字,但刚一张嘴,浓重的沙砾立刻灌了进去。 狼尘烟还死死抓着他的手,但赋歌根本看不到他的模样。眼前全是流转的沙,脚下全是飞驰无定的飓风,背负着沉重的压力,四肢百骸仿佛濒临散架。 通天沙壁,壮观绝景,同时更是令人绝望的吞噬巨口。 塌陷的沙丘,涌动的风流,仍旧在不断补充沙壁的威能。横亘方圆,沙壁无生! 而在沙壁中央,跟随飓风飘飞的两人,渐渐开始难以支撑。 赋歌修为更弱,五脏六腑都仿佛被撕裂一般,鲜血自他的嘴里涌出,立刻飞散在沙涡里。 狼尘烟知道赋歌难以支撑多时,内心也感到非常煎熬。他必须尽快决断,否则,两人都会因此葬生! 他握紧那把破刀,回头去找赋歌,却完全看不见。只能看到攥紧的手臂,眼前除此以外全是沙的颜色。 尖啸的疾风,狼尘烟必须感知到风的信息。他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在雪漠生存多年的能力,对风与自然的敏感感知,此时全数释放到最大。 少顷,他从隆隆沙流中,听到了一处稳定的声响! 就是那里!狼尘烟猛地睁眼,放手一搏! 他体内真气流转,气若磐石,千斤坠的强压,硬生生与急速上抬的风压形成了抗衡。 风流虽然旋转无定,但狼尘烟却找到了无数道飓风之间,那一缕稳定的缝隙。 随着功法的作用,两人抵抗着风压,缓慢下沉。而估摸到了合适的高度,狼尘烟立刻迅猛地,凛然将破刀向下投掷了出去! 那刀上,饱含了狼尘烟残余的全部真气。 刀锋虽然已经生锈,但仍然在真气加持下不失锐利。只见破刀顺着狼尘烟窥得的风流缝隙,一路强突而下,刺破涡流,“铿”地插入了地上! 刀锋似乎刺入了一块稳定的岩石,没有被风吹离。狼尘烟见一举得手,迅速把缠在臂膊上的布条用牙解开,握入手中! 这里距离地面不算很远,他们能够回到地面! 而观察布条飘飞的速度,那里似乎也即将到了沙壁的外围。也就是说,如果能成功降落,他们就要成功穿出去了! 但是,风的呼啸仍然强悍。狼尘烟全数气劲附于一刀,现在已经气空力尽。 他艰难地用一只手拉扯着布条,拖拽着赋歌向下返回。 忽而一阵横斜的狂风袭来,他的身躯在空中猛地歪斜。连接刀与人之间的布条被撕开了一条口子,看起来岌岌可危。 第一百四十二章 绝境取舍 这样下去,他两人的最后一点希望,恐怕也将油尽灯枯。狼尘烟急得咬破了嘴唇,鲜血淋漓了他干涸的口腔。 忽然,他感受到拉扯的那一旁,赋歌给自己拼命递过来一样东西。 猛地,他内心一怔。 就在递过的那物交到他攥着赋歌的那只手上时,蓦地,他感到手心的拉力一轻。 赋歌的重量忽地消失,他大惊之下,连忙去拽,却发现手中只剩下半截扯断的衣袖,还有赋歌刚才豁尽最后一点力量,交给他的地图。 而赋歌,却早已不知被沙壁涡流,卷到了何方。 满目黄尘,狼尘烟沉寂的心被狠狠地揪紧了一下。 “少年……咳咳!!” 他试图大喊,但还没喊出几个字,就被迎面的黄沙灌了满嘴。 该死。他咬紧牙关,心念一横,想要松开布条,去寻找赋歌的踪迹。 但他忽地又想起了赋歌此举的用意。赋歌用最后力量交给他地图,就是为了让他回去,去支援金戟锋鉴。 而这,也是他赋歌作为一个侠士,贯彻始终的使命与铮铮铁骨。 狼尘烟攥着布条,面色涨红,鼻尖微酸。 他此时的内心,必须做出那个不得不选择的决定。那就是放弃寻找赋歌,赶回金戟锋鉴。 这样痛苦的决定,对狼尘烟而言,超过断臂之痛。但他无可选择,因为这不仅仅是现实的要求,而且也是,对赋歌的舍命选择的尊重。 沙烟滚荡,风流怒鸣。沙壁通天,人的力量,都在刹那显得无比渺小。 外围的沙壁,仍然肆虐未停。 漠海连天,飞旋的风沙,仿佛通往地狱的血盆大口。 而在距离路线偏离遥远的某处,沙壁外部,被狂风涡流卷出的一个人影,悄无声息地被甩在沙地上,陷入昏迷。 ………… 清源地界,金戟锋鉴大会如火如荼。 上午已过,花鬼戟与镇山戟的对决,以花鬼戟的胜利告终。不过此事也在众人意料之中,镇山戟甫历重挫,士气低迷,自然难以取胜。 中午,众人稍作休息,准备迎接下午的第二轮比武阶段。 迷蒙的阴攒聚在丛峰,湿润的雨气飘荡在风声当中。虽为盛夏时节,这样不多见的凉意还是足以令人称奇。 山峰间林木摇曳,枝叶发出簌簌乱鸣。 下午,令人期待已久的第二轮比武,终于开场。观光人头攒动,都想要一饱眼福。 而裁判席上,素别枝等人也调起精神,认真起来。第二轮与第一轮不同,因为赛制的特殊,除了分出胜负之外,还需要他们参与评分,以确定最后脱颖而出的门派。 获胜的三大门派代表先进行了抽签。三场比武,仍旧需要分出先后。 很快,抽签结束。第一场比武的两个门派已经确定,正是久违的龙凤双戟对决。 素别枝看着第二场的结果,竟然也是龙戟继续出场。这种情况分明就是为了消耗龙戟的实力,让龙戟不得休息就要接连上阵。 真难说不是鬼子方等人暗中下了手脚。素别枝暗想。 不过,他们自以为一切尽在掌握的计划,也就要终止在今晚了。素别枝看着正在走向场上的龙陶,心思莫测。 不论是幕后,还是比武。他们,都会让阴谋者一败涂地。 而再观场上,龙陶与对面的凤戟选手,上一场的胜者,青琅,已经对峙于演武场中央。 龙陶仅存胜利一念,拱手过后,足挑龙头戟,寒光迸射,率先燃起战火。 凤戟青琅见来者不善,同样拨动长戟,快步上前,与迎面而来的龙陶交织在一起。 战局高涨,两人快速进入状态,不存丝毫的喘息机会。围观众人只见银光闪耀,身影来回,一者舞似蛟龙,一者遨如雏凤,如醉如痴的比拼,仿佛两者浑然一体。 龙戟与凤戟,早前本就是一套武功。后来经过演化,成为两宗的武学。 虽然分为两家,但其中道理仍旧类似。虽然招式千变万化,但根源为一,只要两方武学层次较高,便有可能营造出今日的互搏互补之态。 龙陶从前就听掌门说过这个道理,直至今日他才真正感受到武学的奥妙。对战之中,他的招式肆意流泻,却与对手的招路宛如天成,实在是未有过的感受。 武器铿锵交击,戟刃白光倒映两人交错的面庞。戟尖溅起足下尘土,十足的气劲甚至撼动起湖面的水花。 龙陶气海鼓动,源源不断的力道汇聚到掌心与戟杆。每一招的挥舞都扫出一片风声,气劲四散,吹得两人衣发翻涌。 相比之下,青琅的差距已经可以高下立判。虽然招式能够跟上,但力道却差了一大截。 几次对拼下来,基本已经成了一守一攻之局。龙陶逼得青琅步步倒退,看来大局已定。 第一百四十三章 毒丹剧变 忽然,龙陶战至酣畅,流畅的一招“蟠龙出山”自上而下贯冲,无匹的气劲摧枯拉朽,急速奔泻! 霸道的攻势,让青琅根本无从招架。他抬戟抵御,但还没等到真正交接龙陶的戟锋,那密不透风的气劲已经压得他难以喘息。 眼看招式已至,青琅只得狼狈地展开滚地堂的逃避功夫,一骨碌脱离开龙陶的攻击。 再站起来时,他的衣服已经被地上的尘土沾满,看起来灰头土脸,惹人发笑。 而对比仍旧稳稳守在比武场中央,气定神闲的龙陶,他的形状确实毫无半点面子。 再看观光上,不少观众已经指指点点地笑了起来,不用想也知道是在嘲笑自己。青琅面红耳赤,怒火突生,顿时做出一个难以被人察觉的举动! 他从腰间摸出一颗藏起来的离愁丹,蹭到嘴边,暗中吞了下去! 裁判席上,素别枝似乎察觉出了一点不对劲,眼神立刻严肃了起来。 观光,青琰若无其事地坐在椅子上,但目光却渐渐凝聚起来。 这样放手一搏,对青琅的躯体可是会有极大的损害。但为了凤戟大计,他的牺牲,也是值得的。 而在比武场上,龙陶再度提起龙头戟,准备下一轮的进攻。但他也同时察觉到,对面刚刚已经濒临失败的青琅,似乎发生了一些不可名状的变化。 青琅半跪在地,眼神的怒意,似乎要张裂眉眶。手臂肌肉块块拧起,如同一头即将发怒的猛兽。 药效很快在他内功的催动下全数激发。沉寂片刻,他周身百脉如遭雷击,痛苦瞬间,深厚的力量,也随之充斥他的身躯! 雄浑内力难以释放,他蓦地仰天大吼。震荡的回响令人发怵,也让素别枝和龙陶等人皱紧眉头。 不等龙陶反应,在他瞳孔种映现的身影,此时已经轻轻抓起长戟,飞速向自己奔来! 龙陶习武多年,面对这种突发状况也并非毫无应对能力。 眼看戟锋杀来,龙陶躬膝侧身,强悍的气劲自他身侧涌过。耳畔的疾风让他知道此战必难善了,但青琅究竟是如何拥有了这样诡异的力量,虽然奇怪,但此刻也没时间考虑了。 激战再起,观光众人纷纷惊愕,一片哗然。龙掌门看着险象环生的反转局面,虽然默不作声,但心脏也早已经悬到了嗓子眼。 刹那,杀影连环,步步进逼的招式,粗莽而霸道的无匹气劲,让还没完全适应的龙陶接连吃瘪。 数招之后,龙陶背后汗水淋漓,睫毛都挂满了汗珠。 强行加持这样诡异的力道,青琅此刻看起来无比骇人。他的皮肤已经变成灰暗的古铜色,根根青筋非同寻常地暴跳起来,仿佛杀人成性的魔人。 离愁丹的作用期间,如果再度吞食,就会成为这样的状态。虽然力量得以暴增,但对服用者的身体也会造成不可挽回的损伤。 这是青琰为了他的大计,早已经计算好的牺牲。这颗多余的离愁丹,本就是要用来击溃龙戟所用。 因为,只有这样,他和鬼子方的计谋才不会出现差错。而时间将至,他绝不允许龙陶战胜凤戟,为他们筹谋多年的大计造成偏差! 裁判席之中,各人都低声窃窃私语。 素别枝倚在座上,双手抱臂。他冷眼睥睨着场上难以捉摸的战局,心里却已经有数。 龙陶,并非全无胜算。 现在,计划还没有完成。他还不能当场揭穿九彻枭影的盘算,所以,只能靠龙陶自己来战胜这场对他而言,从未有过的磨砺。 他相信这个少年,绝不会辜负龙掌门一直以来的厚望。 比武场上,素别枝的信念,仿佛与龙陶内心连通。 龙陶连连退后,但开始时的忙乱已经渐渐消退,变回了趋于持守的沉稳。 眼前的变故,确实令他难以应对。但出脱了武功的桎梏,他还有坚定的信念,支撑他不能就此止步。 他不能在这里认输。他的背后,还有正在看着他的掌门,还有对他托以希冀的大长老。 他代表的,是龙戟十年的希望。 面对这个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的邪魔外道,他的身后不只有他自己。满怀着这么多光热的宝物,他怎么能够,就此止步? 温热的内心,在气海渐趋匮竭的时刻,仿佛又给身体灌注了力量。 精神陡振,龙陶眼前再复清明。 习武多年的惯性,龙陶的身手立刻冷静下来。面对间不容发的招路,龙陶以闪避为主,沉静的目光,仔细端倪着青琅的每一处破绽。 青琅虽然力气倍增,但招路却粗莽不堪,仿佛野兽。一味进攻看似猛烈绝伦,但同时也暴露了满身的破绽,都可以成为反攻的突破口。 观光上围观众人,见到龙陶开始连连逃避,纷纷发出失望的叹气。而龙掌门看着场上的反转,眼神却渐渐放松了下来。 青琅每一击,都付诸极为雄浑的力道。连环追击,比武场的地面已经被砸出了好多深浅不一的凹坑,沙烟飘荡,水波四溅。 第一百四十四章 金锋现芒 龙陶始终与青琅保持着距离,青琅的长戟一直与他有数寸的距离。不过戟锋的力道划过疾风,龙陶虽然处处躲避,身上的衣服却已经被冲击得残破不堪。 看着刚才紧逼自己的对手此刻衣衫褴褛,狼狈之态远超刚才的自己,青琅内心狂喜不已。 药劲催动之下,他越发癫狂。虽然筋脉的真气已经近乎枯竭,但仍旧不可阻挡地向外释放着霸道的气劲。 而再观龙陶,他目光锐利,丝毫没有被当前的劣势所影响。 游走多时,他渐渐看穿了青琅的缺陷。 青琅尽管看似狂霸无端,但持续进攻的攻击方式,让他的背后露出了极大的空门。 而他莫名暴涨的真气,同样正好可以通过脊椎的命门穴得以击溃。 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秘术,但既然有这么大的副作用,就肯定并不高明。那么,突破这种拙劣的伎俩,他,也愿意相信自己的能为,放手一搏! 做出决定,龙陶立刻付诸行动,义无反顾。 他流畅地把刚才倒拖的龙头戟触地一撞,长戟立刻盘旋如龙,正面跃入掌中。 裁判席,观光上,素别枝、龙掌门同时明白了龙陶的考量。 胜败一举,但看龙陶的修为与胆魄,能否度过此劫! 眼看青琅再度持锋杀来,龙陶挺身而立,巍然不动,不避不移。 而当青琅的长锋刺来,瞬间一刹,龙陶运足气劲,拔身腾空而起! 只见他足尖一踮青琅下搠的长戟,再一跃,竟然踩过青琅肩头,半空翻滚,落在了青琅的身后。 扬尘惊动,龙陶呼呼舞动沉寂已久的龙头戟,铮然金光,璀璨绽放! 龙掌门、素别枝身体同时微微前倾。他们知道,胜负,就在此一招了! 不等青琅转身,龙陶沛然真气,早已萦绕周身。傲然金锋,忽地发出嗤嗤的风声,如同蟠龙曳尾,呼得风雨欲来! 窥得一隙,龙陶双臂并用,气行周身。撤步奔腾,竟然撼动平台,随之步伐震颤起来! 龙戟绝式,镇派秘招,惊华而现。 正是,蜃龙归! 顿时,遨龙游影,气势磅礴。龙陶释放全身剩余气劲,全数附于一招。围观众人,在同一瞬间,宛如见到了龙影现踪。 青琅听到了身后不凡的气劲,震惊之余正待反身应对。 然而,离愁丹的刺激效用,让他的身躯终究慢了一步。还未作出跟得上头脑的反应,浩然金锋,已经凛然而至。 龙陶卯足力气,横风怒扫,直刺青琅命门穴! 观光上,刚才还各自嘈杂的人群,在这一瞬间,霎时齐齐噤声,瞪大眼睛。 龙掌门,以及另一端的青琰,同时捏紧了手掌,关节被挤压得咔咔作响。 裁判席,素别枝冷眉一滞,瞳孔缩紧。 只见,众目投向的焦点,一抔热血,洒向浑沌的天空。 继而,是风响回荡,低沉地拂过淋漓湖面。 龙陶,青琅两人的身形,同时凝止。如同两尊静止的雕塑,在最后胜负的刹那,做出了大局的终判。 少顷,青琅身体摇撼。踉跄几步,山丘一样轰然倒地。只见他命门穴此刻已经鲜血直流,浑身气劲早已泄空。 而再看龙陶,等到青琅败倒之后,静止片刻,也再支撑不住,半跪于地。 他仍然紧紧握着手中的龙头戟。掌心难以承受方才全部的气劲,现在已经流出血来,殷红血珠顺着戟杆缓缓滑下。 四周的湖风悄悄紧皱起来,低啸的风声,在金戟会场来回飘荡,卷动地面细碎的黄尘。 龙陶大口喘着粗气。这一战让他耗空了气海的储备,现在除了能够勉强挪动,就连行走都有困难。 望了一眼远处的观光,龙陶内心舒了口气。好算是这样的结果,他没有辜负宗门的期望。 而倒在地上的青琅,此刻的异常状态已经渐渐萎靡。 他的气海受损,离愁丹加持的邪气已经外泄,也就难以继续维持他的筋脉了。 龙掌门和素别枝,同时感到精神刹那放松了。总算是这样的结果,龙陶已经非常努力了。 而观光上众人,还有裁判席上的许多裁判,也纷纷为龙陶喝彩起来。人声在短暂的一阵沉默后猛然爆发,喧嚣震耳欲聋。 而坐在原处的青琰,还有鬼子方,在人群纷纷扰扰的鼓掌声里,两人的脸色却悄悄变得铁青。 素别枝偷偷侧眼,往他们的方向看了看。而见到他们这样吃瘪的表情,他不禁感到一阵偷笑。 很快,他的内心又恢复严肃。这意味着他们的反扑,即将全面开始了。 龙陶的获胜,只是给他们一点警告。而更加盛大的反攻,马上就要灿烂地绽放了。 天道昭昭,恶有恶报。他们要让九彻枭影为他们之前做下的罪行,血债血偿。 与此同时,玉面罗刹戟后山。费力浩大的工程,也终于在众人的拖延与掩护下,得以顺利进行,尚差一步,就能够完工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山雨欲来 青琨望着密乱布的远空,擦了擦头上的汗。 “真是天公作美。如此凉爽,看来苍天也在帮助我们啊。”他扭头对一个身边的弟子说。 那个弟子正运来一车装在箱子里的物件。听青琨这么说,他也热火朝天地笑笑:“副掌门说的是,我们是干除恶锄奸的大好事,老天也会出手帮忙的。” 青琨看了一眼运来的那几箱东西,点了点头:“也辛苦你们了,要不是连夜赶工,也不会进行得如此快速。” 只见视野不远处,原本还是一处坡地的地方,如今已经出现了一条狭长的隧道。里外还有弟子不时进出,忙得不可开交。 青琨内心淡淡笑了笑。只希望他们的努力,能够换来一切顺利的结果。 而在寥无人烟的丛峰心湖远处,叠崖台上,东方诗明独自前来,一路攀爬,到了此地三叠奇景的最高处。 叠崖台,名如其形,是一座天然形成的石丘,连成一片曲折的小悬崖。悬崖有三层折叠,每一层都比较宽阔平旷,构成富有意趣的独特景致。 而东方诗明,正是要利用这独特景致,为鬼子方等人看似严密的计划,撕开一线豁口。 站在崖顶,浮荡的风冷冽袭来,吹过几片青翠的叶片。 远山苍远,山间隐约酝酿着一场阴湿的雨。仔细顺风聆听,似乎还能听到闷闷的雷声。 这场雷雨,已经等待了很久。仿佛苍天为这场计谋的反扑擂响隆隆战鼓,已经迫在眉睫。 东风将至,注定吹散漫天阴霾。 夜晚,在弥漫着浓郁不安的氛围里,悄然笼罩群山。 漠漠夜风扫荡,丛峰心湖一片死寂。荡漾的湖水折射着天上墨色的层。湿润的空气,让山间的树叶上都挂满了一层水膜。 暗月潜藏在浓厚的乱后面,不久便挪到了子夜三更。山林翕动,野鸟栖息。清源地界的一切,都似乎陷入了沉睡。 而此时的玉面罗刹戟宗,却开始了他们筹划已久的,深厚谋策。 隐蔽多年,鬼子方终于等到了这一刻。一切都迎来了成熟,他这些年来为了影主做出的牺牲,终于要迎来瓜熟蒂落,收获结果的时刻了。 为避免被借居他们宗门的来客发觉,他们特意延迟到此刻。现在,所有的外人都已经陷入沉睡,他们早已经急不可耐,再熟练不过地冲出各殿,汇聚到戟宗正门前。 鬼子方此时比他们都要急切。他早已经站在门前等待,而见到一众弟子终于来到,他立刻沉声喝道:“……列阵!” 这一声,他的声音都带着几分激动,鲜有地颤抖起来。 多少年来,他魂牵梦绕,这个场景,他已经梦到过无数次。梦里他曾经无数次幻想把七派完全湮灭,把清源地界付诸火海,把全部反抗九彻枭影的分子全数捏碎。 现在,他仿佛还在不真实、不清晰的梦境里。只有湿寒的夜风,才能让他随时提醒着自己这确实是真实。 距离大计收功,只剩一步之遥了。 “报掌门,全员列阵完毕。”忽然,一个弟子跑上前来说。 鬼子方冷冷点头,转而又道:“别忘了留下镇守山门的力量。” “是。”那个弟子很从容很坦然地挺直腰杆。 这同样也是他们玉面罗刹戟的大计。自当年之后,时过境迁,当年的玉面罗刹戟早已荡然不存,现在里面充斥的都是想要依赖离愁丹的投机之徒。 这是他们能够向九彻枭影表忠心的最好机会,当然不能错过。因此,参与此次计划的弟子,同样与鬼子方的感情,颇有共通之处。 鬼子方重新审视了一下眼前的这支军队。果然不差,这些力量,就是他一直以来辛苦栽培的,倾覆金戟锋鉴的主力军! “好。” 少顷,他终于抑制住内心的亢奋,嘴唇抖动着,朗声下令: “全军……出发!” ………… 而在与此同时,子夜的叠崖台上,戚风苦峭。无边的黑暗,冲刷着崖间的沙砾。 东方诗明孤身伫立在最高处,遥望着翻涌的天际。那边似乎在下雨,而且距离清源地界,似乎越来越近了。 他刚才已经听到了几次崖下人声搅动,扰乱了孤寂的宁静。那些人都如约往叠崖第二叠去了,以致刚才还传来一阵嘈杂交错的谈话声。 听起来,他们现在已经沉默了。他们在等待着信中所说的事件出现,而他东方诗明也是。 只不过不同的是,他,就是这场“表演”的主角。 焦急等待,东方诗明干脆闭上双眼,让自己波澜起伏的心冷静下来。 崖下众人,此刻都在草丛间,一边驱打着蚊虫,一边心情复杂地等待着。 山下等候的,不止是三教众人。除了他们之外,东方诗明还给刀斋和镇山戟发函,他们也同时如期而来。而至于取信他们的那些秘语或者物件,自然少不了素别枝的功劳。 他们有的人已经哈欠连天,但仍旧坚持撑开眼皮,不肯睡去。 叠崖台,漆黑的夜风渐渐凛冽。偶尔有夜鸦乱啼,凄厉的怪叫在低垂的乌间传响。 ………… 第一百四十六章 智殊相悬 龙戟宗门此刻,龙掌门凝望着堂下。夜至三更,他们约定的时刻也要到了。 而此时的堂下,也早已经排列好了一众蓄势待发的弟子。 看着他们矫健的身姿,龙掌门沉吟良久,欣慰地点了点头。 很快,他们井然有序地往相同的方向浩荡进发。毫无月光的黯夜,龙戟峭壁的宏大篆刻,同样不失烨烨流亮的光辉。 一先一后,各有盘算。吞噬与反扑,在此一夜,即将彻底爆发。 ………… 独立的背影,在深邃的黯夜里只能显出隐约的轮廓。孤夜无月,混沌的山崖夜色,预兆着恶雨将临。 东方诗明紧皱眉头。他知道,计策成败,只在今夜一举。 带着土腥的乱风吹刮着他的衣袍,这种感觉确实似曾相识。不过,他今夜起誓,不会再让之前的失败重演。 这叠崖台,这无际的夜,是谋士的战场。 风,渐渐寒冷,随着夜寒沉降。他并不在意,胸中的热气,反倒让他感到浑身沸腾。 桓清子与何掌门等人既然如期而至,他就不能让他们失望。 这场巨大的反攻,必然会成为鬼子方最大的绊脚石。 萧瑟的风流,在山谷鸣荡,仿佛鬼哭,宛若狼嗥。 东方诗明不知道赋云歌出了何事,但现在的情况已经不能再拖延,等狼尘烟前来配合了。虽然内心担忧赋云歌的安危,但他仍旧清楚,现在自己首要应该考虑的是什么,他不能在此时分心。 暗暗地,他捏紧了自己的拳。 等待的每分每秒,都似乎溯及到无比漫长。东方诗明静若磐石,神经却每根都绷紧到极致。 他极目俯瞰,但崖下只有一片黑乎乎的浓林。耳畔也唯有不息的山风,遮掩了其他的动静。 又过片刻,倏忽,冷风紧皱,四野的林叶霎时发出“沙沙”的声响。 东方诗明敏锐的目光追及过去,突然见到崖下的一片模糊,似乎产生了不同寻常的异动。好似有虎群夜行,豺狼过林。 好算来了。东方诗明嘴角露出莞尔一笑,眼神却截然相反地警惕起来。 步伐嘈乱,在静谧的崖间很难不引人注意。庞大的声响靠近,让东方诗明收紧心神,认真应对。 他转过身,面向人群攀爬而上的方向。 没过很多时间,只见有人影已经率先从叠崖台的径登了上来。 接着,一众黑压压的人群就都沿着相同的路,逐个跟上最高层。 东方诗明眯起眼,稍一打量。这些来人果然不出所料,正是鬼子方,还有他身后的玉面罗刹戟大军。 他紧了紧衣领,不避不惧地正视涌现的人群。 黑夜,双方都不易辨清对方的面庞。东方诗明因筹谋已久,只看轮廓就能识别哪个是鬼子方;而鬼子方却从未在乎过他,于是对眼前之人颇为陌生,心生悬疑。 “你是……”鬼子方依仗自己修为不俗,加上人数众多,决意先按兵不动。 东方诗明打量了他们几眼。良久,他才缓缓开口:“我是……青掌门的嫡传弟子。” 鬼子方听他表明立场,心里稍微松懈。但他并没有因此而彻底消除怀疑,继而又问:“今晚,是青掌门与我宗有约,你孤身前来,又是为何?” 方才肆意宣泄的风,在夜里渐渐平息。 眼前的场景,东方诗明已经在心中模拟了无数次。他淡淡放松口气,不急不缓地说:“凤戟临时有事,青掌门说稍迟就到,让我先来与鬼掌门致歉。” 鬼子方看着眼前这个桀骜而古怪的青年,同时内心对青琰的办事效率感到不满。 他沉吟了片刻,背后浩大的队伍悉数沉默屹立。 “他大概何时能到?” 顷刻之后,鬼子方松缓了语气,叹息道。 东方诗明没有立刻作出答复,而是煞有介事地推想了一会儿,才诚恳地说:“我想,大概最多不过三刻,青掌门就能如约前来。” 鬼子方微微合眼,若无其事地低头,细细观察了一下山下的群林。他的猜测,是以为青琰想要反水,但仔细观察,他确实没有找到凤戟的兵力。 看来,这个少年说的不假。他静静想道。 “凤戟内部,究竟出了何事?”自觉无趣,他忽而对那个少年问道。 东方诗明直直看着他,丝毫不在气势上落下风。而这样的姿态,也同样是故意展示给鬼子方看的,让他感受到自己作为“青琰弟子”的与众不同之处。 “凤戟众人,今日傍晚时分,忽然集体出现了异常的情况。”东方诗明徐徐道来,气态泰然自若,“许多弟子陷入奇怪的癫狂状态,或者气脉紊乱。到现在掌门还在派人医治。” 刚才还游荡在远山的浓云,渐渐攒聚在了叠崖台的上空。转眼将至的倾盆夜雨,笼罩在四野的阴霾当中。 鬼子方听到东方诗明此言,表情倏忽收紧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乍然真相 “还有呢?”他又问道。 “其他症状,不一而足。掌门催我前来,其他状况,我也一概不知。”东方诗明说。 鬼子方对眼前少年,感觉颇有玩味了。 他润了润喉,轻轻一咂嘴。再来的眼神,仿佛洞穿了这个少年的想法。 东方诗明见他果然入瓮,心想这倒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不过总的来说,也倒给自己省了不少事。 “你,真的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么?”鬼子方冷冷一笑。 东方诗明动了动嘴唇,但没有很快回复。 “看你的样子,除了来告知我此事,也是有别的盘算吧。”他嘿嘿地露出诡谲的笑,“直说何妨?” 东方诗明听他已经问到这一步,于是也就故作不再隐藏,迟缓地说: “鬼掌门,您给凤戟供给的药物,就是传说中的离愁丹吧。” 震惊世俗的名号吐出,但鬼子方的身后却没有丝毫的躁动。看来这个秘密,在玉面罗刹戟内早已人尽皆知,不足为奇。 说完,东方诗明直勾勾地盯着鬼子方的双眼,似乎一定要从他的瞳孔中找出答案。 鬼子方同样也在注视着他。青琰从来没跟弟子提及这种药物的名字,这个少年竟然能大胆如此,一语中的,确实不凡。 而且,离愁丹本来就在江湖颇为神秘,知道的人都晓得这是九彻枭影的毒物。而这个少年竟然在知道之后仍然孤身前来质问,看来也很有胆识。 虽然这个秘密也即将揭晓,但鬼子方仍然对这个少年高看了许多。 这样的人,他开始有兴趣把他拉入自己的麾下了。 于是他也不再犹豫,转而笑道:“……是。” 东方诗明面无起伏,但他的内心却早已欣喜不已。第二叠隐藏的众人对此可以听得一清二楚,鬼子方的真面目,即将昭告天下。 “鬼掌门……自始就是为了颠覆七派而蛰伏的,对么?”他换了个问题,循序渐进。 鬼子方既然决定拉拢他,自然也就对他的问题如实相告。 “是。九彻枭影的大计,自我成为玉面罗刹戟掌门时,就已经开始运转了。”鬼子方眯起眼,从牙缝间吐出一个数字,“三十年。” 东方诗明耸了耸肩,转过头去,看向群山掩映的心湖方向。 “现在,终于要结束了。”他默默地说,“你的计划,现在看来,似乎已经势不可挡了。” “是。”鬼子方轻蔑地上前两步,“我已经清除掉了阻碍我的变数。侠行迹也好,岐寒宵也罢。虽然龙戟与素别枝试图力挽狂澜,但是终究蚍蜉撼树。” “历史的车轮,已经停不下来了。”东方诗明似乎与他心意相通一般,彷若知己地说。 两人齐齐站在了迎风的崖边,足底就是悬空的高度。 深深的黯夜,山影在阴霾下摇动。宛若静谧的苍穹,天地都被吸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洞。 “刀斋与七派,注定会成为九彻枭影的牺牲品。”东方诗明忽然又开口,“但我想知道,你所求的,除此之外,还有什么?” 鬼子方的身躯猛地停顿了一下。 东方诗明扭头看他,他的半边脸庞仍旧是静默的,但仿佛变得沉肃了很多。 天空的层间响起阵阵闷雷,大雨转瞬就要降临了。 “三十年的光阴。” 少顷,鬼子方抬眼看天,缓缓地吐气道。 “三十年。除了为九彻枭影的大计潜伏,除了覆灭七派的筹划,还有……”他低沉着说,“丛峰心湖。” “丛峰心湖?”东方诗明一怔。 “你想知道?”鬼子方侧眼揣摩了一下,转而继续迎向拂面的夜风,“你不知道,也是自然。心湖湖底埋藏的,可是连七派都不知道的东西。” 东方诗明心中凛然。此事,他们确实谁都不知道。就连在这里待了一辈子的龙掌门等人,也是全然不知情。 心湖湖底,竟然另有玄机。他必须要问清楚,好做出及时的防范。 “所以,此次开办金戟锋鉴大会,除了为别处的九彻枭影行动争取时间,也是为了再度夺胜,攫取湖底的东西?” 东方诗明聪明绝伦,很快作出反应。 鬼子方见他果然一点就透,越发对他感到欣赏。 这个秘密,他从来没跟别人提起过。即使是自己的弟子与青琰,也是一直埋藏在心底,以确保万无一失。 但时至今日,他们的计划已经近乎完成。加上这个少年的聪颖,他干脆也就不再隐瞒,直言不讳: “你感觉,群山之中,这个莫名出现的巨湖,正常么?” 东方诗明闻言,忽地恍然大悟。 这样的奇景地貌,他早该有所注意。只是众人都习以为常,他也就并不以为意。 但现在想来,这样的地貌,确实奇异。 只听鬼子方继续幽幽地说:“这样的景象,正是由当年的一块天外陨铁造成的。” 第一百四十八章 计开雷霆 “陨铁?”东方诗明愕然。凉凉的风灌入牙齿,让他很快闭上嘴。 但鬼子方丝毫不为夜风所影响,仍旧自顾自地点头:“这块陨铁,自此之后,就一直沉眠在心湖之底,吸收清源地界的地气,悄然孕化。” 陨铁孕化,乍听似乎奇异,但东方诗明见多识广,立刻了悟。 而根据他之前的见闻,这样的神铁,可谓是难得一遇的天地造化。陨铁天时若成,将能绽放金精之华,是成就不世神兵的绝佳原料。 “难道……”他立刻皱紧眉峰,看向仍旧沉寂的心湖方向,“此次大会,就是陨铁孕化大成的时刻么?” 鬼子方露出期待已久的豺狼一样的表情。仿佛豢养许久的猎物终于成熟,他已经迫不及待露出凶狠而贪婪的獠牙了。 “没错。”鬼子方表情似乎难以抑制激动的扭曲,看起来诡异可怖,“终于让我等到了。等一举倾覆了现在的局面,影主一定会,一定会……” 忽然,他把目光焦灼地投回东方诗明身上:“来吧。加入我的麾下,与九彻枭影一同筑造新世界吧。你的智慧,我会让它物尽其用。” 他的神情,也让他的队伍有些畏惧。而东方诗明透过黑夜,看着他近乎癫狂的样子,终于,微微一笑。 “不了。谢谢。”他不慌不忙地与鬼子方拉开距离。 鬼子方忽然迟钝了一秒。继而他又仿佛难以置信地叫道:“……你……为什么?” 东方诗明冷眼看着他,忽地,他转头高喝一声:“众人,可有听得清楚!” 话音未落,鬼子方和东方诗明,同时听到了崖下的人声嘈杂。 东方诗明的“表演”,可谓完美。 而今,他终于不再隐藏。听得自己的援军已至,他立刻转过头朗声说道:“因为……你的计谋,注定是失败的!” “你……!!”鬼子方霎时还没有反应过来。但接下来立刻勃然大怒。 与此同时,崖壁忽然传来一阵脚步蹬跃的声响。还没等崖顶众人看清,只见桓清子、陆登三教等人,镇山戟何掌门,刀斋弟子都已经冲了上来! 猝不及防,赫然出现的大队人马,让鬼子方难得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疾风乍然猛烈,森林摇撼,万马齐喑。 而在天际不远处,一道亮眼的霹雳,歪折着倏忽划破黯夜。 东方诗明立刻靠入蜂拥而来的己方兵力,酣畅地长舒了一口气。 群雄蜂拥而上,其中尤其以何掌门与几个修为较好的刀斋弟子最先。 众人列定,与鬼子方身后黑压压的军队,形成空前对立。 “原来,竟然是你,害了我们斋主!”其中有刀斋弟子不胜愤怒,高声悲吼。 何掌门同样,表情悲哀而痛苦。他含泪的眼眶里充满不再妥协的觉悟,恨恨地盯着眼前这个杀害岐寒宵的真正凶手,喉咙沙哑,肩膀都不绝颤抖起来。 桓清子等三教之人,同样对鬼子方的真实面目感到气愤。顿时群情激愤,战意高张。 “你盘算多年的阴谋,已经大白天下了!” 东方诗明趁着风大喝道,慷慨非常:“三教,刀斋,金戟之人,皆亲耳听得。你,已经无从遁形!” 鬼子方看着急转直下的局势,额角青筋暴涨。他愤恨地磨着牙尖,恨不得把东方诗明撕碎血吞。 “马有失蹄。你的盘算确实周详。”东方诗明朗声道,“几番骚动,你屡屡嫁祸分化,明修栈道,瞒天过海,隔岸观火。这样的计划,环环相扣,老练狠辣,非同一般。” “但是,”他忽然话锋一转,“这样完备的安排,也同样让冷静的你,在最后的阶段急于求成,过于自信了。” 鬼子方眼中怒火炽烧,他完美的计划,竟然在此时功亏一篑,付诸流水。 他怎么能不,恼怒至极! “你没想到,多行不义必自毙的道理。你也没想到,纸,终究包不住火!”东方诗明语气越加铿锵有力,字字直击鬼子方的内心: “而今,你的大计,已经彻底败露。盛极而衰,准备迎接,你们败亡的结局吧!” 忽然,天际一声雷,随着东方诗明最后一字的落地,划开积蓄已久的暴雨! 大雨倾盆,豆大的雨点迅速如同冰雹砸下,呼啸的风也急旋过山头,伴随雷鸣电闪,气势凌厉。 雨中的众人,谁都没有躲避。双方对峙,在东方诗明言辞结束后,陷入了阴郁的沉默。 淋漓的雨,很快淋湿了鬼子方的头发。被风吹刮的发丝沾在脸上,看起来狼狈而癫狂。 东方诗明等人的衣服也被浸透,冰凉的水渍触及皮肤,却远比不上眼前局面更冷得砭骨。 鬼子方身后的军队,此时表情都是慌张失措。看着他们的头儿如此大败亏输,他们也一下慌乱了起来。只是出于畏惧鬼子方,他们也只得站在原地,不敢妄动。 第一百四十九章 玉碎重泉 叠崖台,在夜雨飘摇的此时,气氛空前紧张起来。 “呵……呵呵……” 忽然,在雨中低垂着头的鬼子方,忽然冷冷地怪笑起来。 他不急不趋地抬起头。扬起的发梢洒落水珠,立马融入到砸落的雨丝里。 “你们……真是,令我刮目相看了。” 东方诗明看着他,抹去嘴角的雨水,却并不说话。 “没错。刚才的话,都是真的。”他重新把目光投到对面众人的身上,但那样的眼神,却令人不寒而栗,仿佛瞬间置身于黄泉入口,四肢都感到一阵冰凉。 “但是,那又能怎么样?” 他怒极反笑,只是笑容非常骇人,“我,还没有输啊。” 东方诗明看着他,眼光里多了几分怜悯与叹息。 忽然,就在此时,玉面罗刹戟宗的方向,传来一声惊天爆炸震响! 轰然惊爆,竟然压过了雷鸣雨泻的动静,势如山崩!虽然远在叠崖台,但在场众人都感受到了地面震颤,仿佛与之共鸣。 很快,在雨夜之中,远山幽幽冒起了滚滚浓烟,以及耀眼的火光。 鬼子方等人,霎时如同电流百脉,惊诧难当。此时的众弟子终于难捺焦灼,纷纷低声细语起来。 鬼子方精心筹划的大计,最仰赖的军队,还未交战,就已经彻底乱成一团。 而东方诗明看着远方的黯夜,毫不意外。 看着鬼子方陷入如此困境,他终于露出一点轻松的笑容。 “侠行迹,岐寒宵等人的死,你们注定要,如数偿还。”他在一旁沉静地说道。 远山的火光,映红了鬼子方的半边脸庞。他的瞳孔倒映着本宗的废墟,浑身都颤抖起来。 而在遥远的玉面罗刹戟后山,青琨与月参辰、寇武夫已经顺利救出困在地牢里的众人。最后的山体爆炸,也正是出自他们之手。 “这下,鬼子方老贼就彻底完蛋了。”青琨他们带着众人爬上相隔不远的一座山丘,望着雨中熊熊燃烧的火势,笑着说道。 他们的计划,进行得非常顺利。在鬼子方等大队人马走后,月参辰两人立刻抓紧行动,剿灭了留守宗门的余党,把留宿的其他客人送走,随即按照东方诗明的路线进入地下暗城,与青琨等人汇合。 青琨等人亦不负众望,如期挖出了一条隐秘的地道,直通众人受缚的地牢。他们很快破除了地牢的桎梏,把众人救了出来,转移出地道。 而同时赶来的月参辰两人,则与青琨立刻下探暗城最底部的炼药坊。里面果然有一个守卫,但武功也不过是木雪花、老鳌头级别的一方字主程度罢了。月参辰两人身怀玄徽,击败他自然不在话下。到最后,他们在各处安放好运来的数箱,随即撤出暗城。引线如期爆炸,暗城多年的一切罪恶,终于就此消弭。 泥草倾泄,岩石滚落。依附在这个秘密基地之上的玉面罗刹戟宗,也因此同样被一并埋葬。 满天夜雨,交织成湮没一切的,与灼烧的烟火一同,把鬼子方的全部筹谋烧毁冲垮。 ………… 看着多年苦心经营的一切,就此毁灭,鬼子方内心痛苦难抑,面部狰狞扭曲,可悲,可叹,亦可恨。 “你输了。”东方诗明掣开两柄铁扇,语气坚硬地说。 大雨滂沱,看不清鬼子方脸上的表情。但他知道,饿狼被逼到绝境,是马上就要露出最后的爪牙,展开最后的搏杀了。 此时,只见他慢慢地把自己的玄徽,从腰间拿了出来。 暗绿色的玄徽,仿佛失去了一切光辉,黯淡颓唐。鬼子方把它捏在手心,缓缓抬起,仿佛在给众人展示。 忽地,惊诧一举,他竟然运足掌中力道,崩然一声清脆的碎裂,他竟然,把自己的玄徽毁掉了! 在场众人,纷纷再度感到惊讶。就连东方诗明也为之一愣,眼中惊疑乍生。 只见他松开手,碎裂的玉屑纷纷掉落,砸进地面的水坑,溅起一阵水花。 鬼子方的脸上,没有半丝半毫的波动。他拍了拍沾湿的双手,终于自他腰间的另一个包内,拿出了他真正的,“玄徽”。 那是一块与玄徽迥乎相异的玉牌。赤红的血色,里面仿佛充斥着涌动的火焰与血液,熔铸着地狱的业火。在暴雨的阴影里,艳红而骇人。 鲜红的玉牌中央,深深烙印着几个字。 “九重泉。” 鬼子方缓缓念了出来。 这个名字,他抛弃了三十年。 隐姓埋名,用“鬼子方”的名字在这点方寸之地斡旋,他简直都要记不清自己原本的名讳了。 是啊,这才是他本来的名字。这才是,他作为九彻枭影九旗旗使的真名! 这个名字刚刚出口,三教众人,立刻蓦然震惊变色。 伴随着战鼓似的雷声,闷风扫荡,急促的暴雨恣肆。叠崖台上的气氛,却再度转变。 “你是……”陆登缓缓抬手,难以置信地指向他,“你是,九旗旗使!!” “这个世上,从来便没有鬼掌门。”九重泉幽邃的目光,仿佛倒映着地狱的黑光,“我自始至终,就只有一个身份——九彻枭影四旗使之一,九重泉!” 第一百五十章 玄剑辟邪 说罢,他的舌尖舔舐过嘴边的雨水,仿佛渴血的饿虎,扫视着眼前的众人。 “本来,你们还不会就此丧命。”九重泉愤恨地说着,眼神里,却露出少见的喜色,“谁让你们自投罗网,想要破坏我精心准备的计划。” “现在,我要你们,与我的大计,一同陪葬!!” 震耳欲聋的啸声,惊飞周遭的雨点。东方诗明等人难以反应,立刻感受到一股浓郁的血腥杀气,四散而来! “不好!”桓清子眼快,乍见九重泉的身影已经倏忽杀来,立刻扯断剑绳,连剑鞘都不曾拔开就奋力上前挡招。 陆登和悬灯寺僧人定静同时上前,三人合力阻挡,顿时首当其冲。 实力的差距,让三人的武器登时齐齐碎裂。雄厚的内力压迫,三人同时感到脏腑重创,口中吐出鲜血。 霎时惊变,东方诗明等人纷纷掣出兵刃,上前抵挡。 黑夜黯影,弥漫出压制性的威劲。 何掌门等人越过三教三人,横开武器还未施展武功,九重泉的招式就已经磅礴而至。铿然几声尖锐的响声,完全没有悬念的战况,立刻将局势再度反转。 雨声倾泻,夜漏四更。毫不停歇的风雨,为叠崖台的局面披上朦胧的背景。 东方诗明呼号着众人不可恋战,边战边退。眼看已经到了崖边,东方诗明不容置喙,立刻号令众人自崖上跳下,搏取片刻生机。 三教三人受伤,被一干门人搀扶先行跃下。东方诗明与何掌门力保不失,虽然眼前鬼魄般绝对的力量令他们难以抗衡,但至少可以拖延数秒的时间,让众人能够活下去。 琳琅招式的光影在雨丝的帷幕间来回折射,看起来令人眼眩。 东方诗明双手早已被九重泉的威压震慑得毫无知觉,但他也来不及注意这些了。视线来回在身前于身后交叠,他必须随时关注全局的胜败。 俄而,他瞅准机会,见到身后众人已经顺利跳下悬崖! 机不可失,他立刻对一旁并肩作战的何掌门叫道:“我们也跳!快!!” 恰好,两人也退到了悬崖的边缘。脚下石块淋雨之后无比湿滑,两人借此机会,电光火石一瞬间,合力挡下九重泉的一击,同时向崖下跃去! 然而,危机却并未就此结束。 东方诗明在半空中,还未坠地,猛听到脑后一阵簌簌凉风袭来! 九重泉,竟然毫不犹豫地尾随着他们跳下了悬崖! “你,绝不可留!” 崖下众人,仰头看着突变的一幕,齐齐发出一阵惊呼。 东方诗明身旁的何掌门,侧眼猛然看到东方诗明的身后,也同时大感惊惧。 只见,九重泉距离东方诗明也不过咫尺之遥。他已经在空中捏起了一团猩红色的气,转瞬,就要将东方诗明的头颅轰碎! 东方诗明背对九重泉,在空中他也无从躲避。他很清楚自己的处境,但在这一刹那,他也是毫无应对的办法! 置身绝望,东方诗明别无他法,紧紧闭上双眼: 是生是死,但看天命! 倏忽,生死一瞬,逼命片刻,一道玄素剑气割破雨幕,终于驰援而至! 绝快无伦的一剑,挟带着浩瀚的招式之威,就在九重泉即将落手的一刹,凛然直刺而来。九重泉听到耳畔惊人风声,迫于自保,只得临时改变招式的目标,雄浑气劲与剑气碰撞,顿时震碎崖上巨石,冲散风雨。 取得一瞬生机,东方诗明与何掌门已经顺利落回第二叠。 东方诗明大难未死,也来不及庆幸,而是转头去看这位姗姗来迟的,今晚第二位主角。 九重泉此时已经踩在了悬崖凸出的一枝残枝上面,风雨淋漓,他的身躯微微摇晃。 冷眼睥睨着剑来的方向,他的眉头渐渐拧紧,眉梢的水珠顺着鼻尖颗颗滴落。 这样的招式,他也能猜得出是谁。 看来,他九重泉这次真的被他们耍了。 赫然,只见一柄玄素双色的长剑,孤影飞来。墨色如同雨夜的绶带,仿佛凝固的落霞,终于摇撼着现形众人眼前。 长剑剑威不俗,晃荡着环绕的气劲,插入石崖壁中。 “……一挥凛凛剑锋寒,函盖乾坤绝自观。玄素漫传龙变化,谁睹埋半枝端。” 伴随长剑同时闯入众人感官,熟悉的声音传来,让濒危倾覆的局势,再复平衡。 最重的筹码,为此局博弈,终是扳回一局。 眼看着出现在自己眼前的身影,九重泉的牙齿磨得沙沙作响,低沉着说出来者的名字:“……素别枝。” 乱雨急促,墨滚荡。素别枝作为东方诗明最寄于希冀的援军,不失潇洒地从天而降。 而在山下,山林当中,也传来纷杂的躁动声响。龙掌门带着龙戟弟子随后赶来,加上三教刀斋等人,与九重泉的军队形成了相持态势。 素别枝轻盈跃下,落在了长剑的剑柄上。与九重泉间隔极近,他丝毫不慌不乱,而是无比悠闲地先擦了擦脸上的雨水,露出一点欠打的微笑。 “怎样,看起来,你这次彻彻底底吃瘪了呢。” 第一百五十一章 双极斗武 素别枝开口就带着幸灾乐祸的口气,令盛怒之下的九重泉倍添气愤。 “刚才真的好险。如果我晚到一步,我们的军师可就被你宰了。”素别枝并不理会他,继续说道,“不过,我可不能让你这么做。毕竟如果没有他,我怎么能看到你今天这副苦逼的模样呢。” “你……”九重泉咬牙,火冒三丈。 “你这次败得很彻底,承认吧。” 素别枝轻哼了一声,抱臂而立,“你安插在裁判团的余党已经乱成一团,本宗也已经成为废墟。筹备全面崩溃,我都替你感到可怜。” 下方的东方诗明一面呼喝着众人尽快转移,一面倾听着素别枝的激将法。淅沥漂泊的夜雨融入风中,但也始终遮盖不了素别枝的嗓音,反倒听起来无比清晰。 而在其最下面的第一叠处,龙掌门等人已经与三教等人会合,方才的危机,总算得到了化解。 悬崖半空,被连番戏耍,九重泉早就忍无可忍。听着素别枝连珠炮似的挖苦,他再也按捺不住,气劲空前爆发! 登时,树杈崩断,一股强悍的力道,乍然四散而出,歪斜了雨流。 悬崖石块崩塌,泥浆倾泄。素别枝屹然不动,见他终于发火,反倒嘿嘿一笑。 “气势很足。”他松开抱在一起的双臂,仿佛梦呓初醒,眼中游来亢奋的光采,“你的对手,始终就应该是我啊。” 东方诗明知道接下来的战斗,已经不是自己所能干预。稳稳送走了众人,他也最后回望了一眼在半空伫立的素别枝,往下撤退。 素别枝见到最后放不下心的家伙也走了,嘴角微微上翘。 “那,我就来陪你活动活动吧。” 素别枝被淋湿的衣袍,忽然猛地飘飞起来。高深难测的气劲震动叠崖台,尚未真正显露锋芒的宝剑,在此时乍然崩飞而出,进入素别枝手中。 “乌首白枝,今晚,誓斩邪佞。”素别枝横开玄素宝剑,剑身倒映出雨丝下的身影。 九重泉见到东方诗明等人已经撤离,立刻对崖上的众人高吼一声:“追!” 喝令落下,九重泉再无顾忌,背后长戟扫荡而出,旋转两周,同时飞入掌心。 山顶之上,刚才一直被当做背景板的军队终于窸窸窣窣撤离叠崖台,紧紧追着东方诗明等人而去。素别枝听着他们离开的声音,也并未阻拦,而是始终将锋利的目光锁定在九重泉的身上,只待一瞬间,划开雨夜战火。 两人对峙,静静地施放威压。 猛地,压力同时濒临四野承受的极点,山腰轰然崩石,叠崖台第三叠彻底坍塌。 一片迷茫,素别枝透过眼前的混乱,看到了穿过乱石崩泻,直刺而来的霸道戟锋。他顿时涤荡长剑,不世利器,乌首白枝,顿时为素别枝增添了不少光采。 眨眼,裹挟着团团猩红色气劲的招式,以劈波斩浪的态势袭来。 素别枝不落下风,玄墨真气在剑锋霎时凝聚,微微一抖,数十条游鱼般的墨气就剥离剑刃,迎着九重泉而去。 两人足下也全部悬空,双双向下方坠落。激烈的招式在半空来回碰撞,毫不留情的身影,顺着雨点的下落,仿佛伶俐的飞燕。 九重泉力量霸道无虞,面对素别枝的招式毫不退避,纷纷直撄其锋。 两人招式各展其能,很快便回落崖下地面。泥土舒润,两人都仿佛探入泥浆,速度受限。 九重泉的攻击毫不停歇,暴风骤雨似的气劲瞬间上手。 “九野驰锋,去!” 昂然怒吼,只见九重泉已将长戟戳入地中。猩红气焰,环绕成一团肆意蔓延的圆弧。 眼看九重泉极招将出,素别枝浩然无惧,持剑捻诀,异象同生。 只见他的周遭,顿时衍生黑白两色的剑流。宛如太极双分,皓然大化,风声席卷,遍地攒动: “皓元穹墨引。” 墨流与素色,交织成廓然相容的一招,气若奔流,与奔突而至的浓郁戾气隆隆相会,产生空前爆炸。 泥浆飞溅,森林摇曳。招式的余波荡过强烈的环风,冲击四野,与吹拂的风雨共鸣,尖啸不绝。 而还未远离叠崖台的东方诗明众人,此刻正在试图往丛峰心湖的方向支援。 既然素别枝已经赶来,那么丛峰心湖的形势也就不容乐观。可知的是那里现在还有龙陶等参赛者驻守,但玉面罗刹戟亦然,就不知具体的局势会如何演变了。 他们的身后,紧紧尾随着玉面罗刹戟的大军。 密林穿行,双方对彼此的距离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嘈杂的响动间隔并不算远,加上还有负伤者,他们恐怕难逃一会。 东方诗明等人不愿与他们交锋,耽搁时间。但后面的军队却越来越近,完全不给他们喘息的机会。 龙掌门沿途也听了今晚的全部情况,对亟待缓解的眼下现状,他们尚未消耗的龙戟力量可能是最有力的。 内心想定,他立刻找到人群中的东方诗明,与他商议道:“你们先走,我带着龙戟殿后。稍后我们再想办法汇合。” 第一百五十二章 血染心湖 东方诗明知道玉面罗刹戟这批军队的力量,确实不容觑。除了全数服用离愁丹以外,他们在人数上也占有优势。 他的眼神里露出犹豫。但其实他也早就考虑到,除此办法以外,他们也再无脱身之法。 龙掌门看着他,似乎已经做出了坚定的觉悟。 东方诗明擦了擦睫毛的雨水,咬紧下唇。少顷,他终于还是迟缓地点了点头。 龙掌门求仁得仁,见他也没有异议,立刻高声喝令全部龙戟子弟,全员殿后! 壮士断腕般的决定,三教刀斋等人纷纷惊讶,继而感动。东方诗明抓紧龙戟争取来的片刻时机,让众人加快步伐,快速撤退。 风雨如晦,四更夜渐渐沉沦,滂沱雨幕,却全然没有丝毫减。 ………… 茫茫沙海,星野寥廓。昔日的沙壁已经黯然散去,沙丘之间,唯存飘飞的微风,如同破沙而出的蝴蝶。 遍地肃静,除了风沙鸣响,一切都仿佛陷入了沉睡。 少许时刻之后,天边渐渐泛白。继而是赤红的霞染,为黎明掀开昏沉的幕布。 赋云歌昏迷在无边沙漠之中,已经过了一夜。体力逐步复苏,此刻终于渐渐醒来。 周身的黄沙,在沙壁散去时蒙上了一层黄尘。赋云歌此时衣服又破又脏,远看甚至无法辨别出一个人形。 凉风拂过,赋云歌头脑渐渐恢复神智。 他的指尖微微抖动,触摸到的只有厚厚的沙层。沙砾的质感传入脑海,赋云歌忽地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双眼随之睁开。 刚一清醒,浑身在沙壁中被撕扯的痛感立刻袭来,他感到四肢百骸都有焦躁的血流在翻涌,痛苦难当。 但他也因此更加清醒了。忍痛保持着头脑的冷静,他勉强环顾四周,却除了满眼黄沙,再没有别的发现。 心生失望,他缓缓闭上酸痛的眼睛,眼眶还不时传来鼓鼓的胀痛感。 闭目休息了一会儿,他感到自己的气海好在没有破坏,反而自行汇聚了一点真气。 这个发现给了赋云歌不的镇静与慰藉。既然如此,他就可以调动真气,帮助自己加快痊愈了。 想毕,赋云歌舔舐了一下干燥的嘴唇,立刻静下心来,试探着开始自我恢复。 天畔的朝霞,渐渐越发明艳了。 ………… 而在如火如荼的清源地界,庞大博弈,也已经辞别黯夜,迎来了乱雨不歇的清晨。 东方诗明等人看着露出山霭的远空已经显现灰白,他们也好算赶到了丛峰心湖。 然而,这里的情状,也不出意料地陷入了空前的混乱。 不算长的山道两旁,此刻惊怵可见许多观赛的观众的尸身堆叠。当中还有几个死掉的玉面罗刹戟弟子,看得出来这些血债就是他们所为。 看来,九重泉为了获得心湖陨铁,在这里埋伏的力量要超过他们的想象。 众人足下,是流淌的血河,沾染着降落的雨水,肆意浸透更远的土壤。 “这样看来,不知道内部现状如何。”何掌门忧心忡忡。 东方诗明皱眉,看着这梦境般不真实的惨景,同样为九重泉的滔天恶行感到愤怒。 “我们深入一观。”他冷冷地说。不等众人反应,他自己率先向心湖比武场的方向冲了过去。 而不断深入,种种惨状不断冲击众人的瞳孔。先前秀丽静美的心湖,此刻湖畔已经被殷红血流玷染。满目狼藉,就连淋漓雨水也难以洗刷。 越过迎客楼与观光阁的层叠,赫然惊见,不远处比武台上,此刻人头攒动,杀声震天。 东方诗明与何掌门等人还未靠近,猛地从两侧就涌过来一批已经杀得失去理智的玉面罗刹戟弟子。他们的眼内已经布满了鲜红,濒死的反扑,看起来仿佛挣扎的野兽。 他们见到来者,立刻毫无理性地挥动他们的武器,冲杀而来。有的甚至已经没有了武器,便张开沾带着血汁的牙齿,逢人就要下嘴撕咬。 东方诗明等人被眼前的情状吓得不轻,连退数步。稍一定神,其中一些胆大的弟子已经冲过人群,与那些狂人厮杀起来。 血落如雨,前方人间炼狱般的景象,令东方诗明不觉震撼。 与此同时,他越过众人的视线,侧身进入一幢观光阁。里面的台阶上也横斜着数十具遭乱戮而死的观众尸体,血水一层层地流淌着,无比骇人。 东方诗明无暇关注这些,他飞快地越上二楼,赶到观光台前,凭栏遥望。 风雨飘摇,湖水淅沥如不平的明镜。东方诗明远远望去,终于看清了比武场中央的情况。 狭长的通道彼端,宽大的比武场上,剩余的力量已经被九重泉隐藏的兵力团团包围。 在这里能清晰地看到人群前端的,正在浴血奋战的龙陶等人。虽然被逼到毫无退路,但他们看起来还能撑得住,甚至似乎在试图突围。 第一百五十三章 附骨之疽 见到这里的情况并未彻底沦陷,东方诗明才感到稍稍宽心。 忽然,楼阁之后,东方诗明又听到了龙戟与玉面罗刹戟军队的缠斗,也渐渐挪到了心湖的外围。 雨点隆隆,又是一阵急促的雨。观光台被斜风刮过,凉雨淋了东方诗明一身。 身上的衣物早就全部湿透,东方诗明干脆把外袍脱了下来,感觉清爽不少。稍一冷静,他权衡利弊,终于决定暂时放弃突围心湖,转而进攻凤戟,防止他们兵力合流。 心思敲定,他不敢耽误,立刻旋身往楼下奔去。 而在此时,空荡荡的龙戟山门,一个意外的身影,悄悄回归。 与心湖方向的喧嚣全然不同,潇潇朝雨,在龙戟本宗,无声无息地洒落。 细雨从檐角滴落,台阶的凹凼里水影盈盈,倒映着青灰的天空。 龙枭孤身返回,并没有在心湖踟蹰。 现在,正是他期待已久的机会。 龙戟几乎全宗出动,本门空虚。这般天赐良机,正是他筹划的秘密大计,开始实施的最好时机! 他前脚刚刚迈入山门,忽然视野晃现,雨丝淋漓的龙戟殿前,一众心腹已经等待他好久。 这些人,都是前些日子他暗中引回山门的弟子。龙掌门本来不会如此愚钝,但龙戟之前被诸多事项纠缠得焦头烂额,他这颗潜藏的祸害萌芽,才能得以顺利破土萌发。 龙掌门不会想到,他留下的大多数看守山门的弟子,都是每时每刻意欲吞噬龙戟的异类。 他们隐藏了很久。这么多岁月,他们在暗无天日的山洞里苦加训练,就是为了等到这一刻,彻底倾覆,这个绵延数百年的元老宗派! 雨水在他的脸上流下,他的眼眶也泛起了一圈暗红。 这是什么感情……激动,愤怒,兴奋? 掺杂了太多的情感,埋藏在心底多年的怨恨,终于在此时,彻底爆发! “你们……辛苦了。” 心海涌动,但想了很久,他还是用平时极其平淡的语气,说道。 那些弟子,默默地注视着他。 他们又何尝不感到激动。这风雨如同为他们的行动发出的赞颂,因为他们,将会在此后真正地取代龙戟,成为唯一的正统! 心潮澎湃,龙枭难以掩饰内心的狂喜,径直越过一干弟子,往龙戟的正殿迈去。 他要好好审视一下,这片未来属于他掌控的地盘,每一寸,他都想要仔细打量。 这正殿——乃至整个龙戟,未来,将会以他为尊,歃血求武,再复辉煌! 正殿的门虚掩着,龙枭毫不费力就推开了。 然而,入眼的下一幕,却让他身躯一震。 赫然惊见,正殿首席宝座之上,那方他朝思夜寐的座席,此刻,却端坐一人,不动如山。 绵长的过道,隔开了宝座与龙枭的距离。霎时,他的耳边仿佛传来雷声隆隆,惊怵全身。 只见,静肃的廓然大殿,大长老孤影独坐。 殿外风雨,与殿内宛若隔世。大长老充耳不闻,栖身如枯枝一般,正在闭目养神。 “你……”龙枭嘴唇不绝颤抖,“怎会?” 他并不知道内情。大长老的尊容犹如先前威严,令他感到发自内心的恐惧。 其他弟子也全围了过来,而见到正殿之内的大长老,他们全数呆住了,一动也不敢动。 过了片刻,大长老才悠悠地睁开双眼,用睥睨而悲悯眼神望向不远处的龙枭等人: “龙枭,欢迎你回来。” 他的声音仿佛江海般浩渺,似虚似实,难以捉摸。 这句话进入龙枭的耳中,他甚至有片刻的错觉认为自己的计划还没有暴露。但他立刻又清醒过来了,没错,大长老这时候现身,绝对不会有第二种可能。他们的计划,泄露了。 “是。弟子龙枭,恭迎大长老回归。” 但他并没有立刻撕破脸皮。他知道大长老的实力,如果硬碰硬,虽然自己人多势众,但结果最好也不过是两败俱伤。但这,并不是他所追求的。 空荡的殿内,唯有他们两人的声音来回传荡。殿外风雨不息,朦胧的天色,如同难以揣测的局势。 殿内的对峙,仍然在持续。 “龙枭,我从前曾问过你。何谓王?”大长老泰然自若,缓缓问道。 龙枭皱了皱眉:“王者,平乱世而救苍生,和万物而晓大化。功成身退,不羁于名,不涉于俗世,不溺于红尘。” 这是他很的时候的记忆。那时候他还并没有考虑过这么多事情,与龙陶一样,冀望着能够为宗门争光,仅此而已。 这个问题,他记忆得尤为深刻。 大长老眯起眼,看着他疲惫而亢奋的面容,不由轻声咨嗟。 “这是我教给你的说辞。你还能记得,令我很欣慰。”大长老徐徐说道。 “天下王者,须知没有恒久的霸业,也没有永不衰朽的盛名。”他的口吻循循善诱,仿佛是在面对着当年懵懂的孩童,慈祥而怜悯,“逐日者力竭,纵浪者溺水。武者死于锐器,知者死于多得。” “王者,仁字为先,守正为要。汲汲营营旁门左道,必难称王。” “不知道,这样的道理,你可还记得?”大长老说完,将目光投向龙枭的脸。 第一百五十四章 镇宗大阵 昔日教诲,宛若洪钟高鸣,振聋发聩。龙枭脑海浮动,曾经的圭臬之言,再度冲击着他坚持多年的信念。 但是,他已经不再是当年的孩子了。 筹划多年,他的怨恨日积月累,被那种扭曲的感情推动着前行。这么长时间的付出,他心知就为了这一刻。 如果当年他就此自甘平凡,又怎么会拥有现在的力量? 如果他现在尚有退路,他……也不会选择了! 他想要轰轰烈烈干一场,他一定要做到。 哪怕,违逆长老,哪怕,舍弃这条命! “大长老,您什么都知道了,对吧。” 龙枭换了口气,眉眼之间反而变得更加轻松。他重新把目光返投回大长老,却失去了原先残存的最后一点尊敬。 大长老看着他,目光里充满了惋惜。 “既然事已至此,何必假惺惺地来这一套呢。”龙枭冷笑了两声,狂妄的情感自牙缝间颗颗吐出,丝毫不再顾及往日的感情。 “浪子回头,千金难换。”大长老沉吟少顷,慢慢地说。 “已经不可能了。”龙枭立刻打断了大长老的话语。他跨上前两步,高声叫道:“我们可能的确打不过大长老你。但是,已经别无选择的余地了!!” 随着龙枭话音落下,大长老看着他的眼神,渐渐变得冷肃了。 “龙枭……你,误入歧途了……” 大长老压抑着内心的同门之情,审判似的,俯视着昔日他曾经一手栽培过的弟子。 龙枭的拳头捏得咔咔作响,蛇一样的眼神瞪着大长老,仿佛下一秒就要冲过去与他火拼。 “你知道,龙戟宗门在当年修建时,与其他宗门,有什么不同么?”忽然,大长老幽幽地问道。 这句话似乎前言不搭后语,让龙枭微微一怔。但他接着狂妄地吼道:“与我何干!要战,就不要拖泥带水了!” 大长老并不理会他,而是继续和缓地说:“偌大山门,可谓是当年七派中最晚落成的。因为居于丛峰峡谷最外围,出于防御的考量,这座山门,可是下了不少心血。” 龙枭越听越感到不太对劲。他似乎明白了什么,但又半信半疑:“你……别想拖延时间。” 大长老摇摇头:“这座山门的玄机,就连龙衮这掌门人,或许都不知道。我也曾以为它永远都不会动用,除非战火到来。” “但是……今朝,竟然要用在同门后辈的身上。” 龙枭等人闻言一惊,他们立刻回头四顾,但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 殿内,席过一阵凉风。扬起地面的灰尘,拂动了门外的细雨。 “七派山门,唯有龙戟有此盘龙壁刻,并非是为了美观而已。”大长老慢慢地抬手,“是因为,山内机关外凸,不得已而选择雕琢盘错的壁刻,用以掩饰。” 龙枭看着座上的大长老越来越肃穆,昔日仰望的感觉翻涌在肺腑,吓得他不自觉地退后两步,目露惧色。 “如此巨大的工程,沉睡百年,也是时候活动一下筋骨了。” 只见大长老抬起的手,蓄足了浑身的气劲,慢慢向着座椅的扶手上按下! “一切的核心,正是这掌门首座。现在,迷途诸人,试图找到回头之岸吧!” 高声惊人之语,龙枭等人同时感到足下大地震动。 偌大山门,竟然同时发生共鸣。随着大长老的元功催动,殿内外黄土颤抖,沉寂数百年的地下机关,终于苏醒! 只见座上的大长老,面容急剧衰老。这点功力是他自返回山门之后就一直暗暗蓄积,在此次启动机关全数消耗。方才正常的面容,正是他用真气勉力维持。一旦真气离身,他立刻变回了之前衰颓的模样,甚至更加苍老和憔悴。 他之前自返回后便一直在后山隐藏行迹,也因此得以察觉龙枭的诡计。此回得以放手一搏,也是因为他,早已经抱有了牺牲的觉悟。 他一定要在龙枭破阵之前,拖延到龙戟众人的回归! 感应到大长老的真气牵引,地下生疏多年的机关,不失迟缓地转动起来。 隆隆震响,响彻整个龙戟山门,撼动周遭林木沙石,威势不俗。 而处在阵中的龙枭等人,此刻避无可避,已经被自土下缓缓破出的众多石柱石墙包围。 正殿地基摇动,依照阵型挪至后方阵眼处。 周山变化,泥土四溅,宛若地震。风雨摇曳,漫天苍茫,与龙戟大阵相得益彰。 “奇峰连列阵”,是当年龙戟请托一名机关神匠一手打造。此阵以道门遁甲为纲,结合山势地利的性质,以真气为驱动的小型阵法。 陷入其中者,除要破迷宫阵局,还要抗衡阵中的机关攻击。一着不慎将永无出路,因此虽然方寸有限,但仍然具有很强的牵制作用。 而此时,龙枭等人,已经完全进入了这个阵局。 第一百五十五章 流云血墨 满眼石墙林立,湿雨浸透了上面的泥土。一干弟子陷入恐慌,纷纷把希望寄托在龙枭身上。 龙枭何不知现在的局势,如果被此阵拖累,他们将会彻底失败。 他定了定神,深吸了一口沾雨的凉气。 回望身后众人,他慢慢坚定了起来: “你们……跟我来。” 而在远处的叠崖台,此刻的两人激战,已经进入了高潮的忘我之境。 激烈交锋,四周包括叠崖台的一切,已经被夷为平地。树干歪倒,崩石乱溅,雨沫在空气里焦灼地蒸腾,旷野之上,唯存两道身影。 素别枝挥动乌首白枝,一道玄墨剑气顿时涤荡冲出。九重泉同时长戟挑地,扬起一阵破土的爆炸,与剑气甫一交会,立刻轰然炸出一口深坑。 经过这段时间的战斗,两人渐渐清楚了对面的底细。素别枝内心有数,九重泉也不愿恋战,两人同时极招上手,欲一招定输赢。 眉峰一滞,素别枝宝剑插入地中,抬手运气。 赫然,无俦剑浪,拔地而起。黑白两色的纷纷剑影冲入半空,与风雨相迎,四野失色。 顿时,大地素白,如同卷轴开启,只待琳琅墨色点缀。满目雪色,素别枝招式未发,却已经气势将临! “乌明·泼墨流!!” 高声一喝,素别枝不世强招再现,喧天剑威,冲突直泄。 而九重泉同样不甘示弱,调运全身气劲,凝神抗招。 猛然,长戟绕地,戟影不散。九锋血色怒意高张,浸染苍白。 冲散风雨,血气迸射。只见九重泉真气凝聚,九道戟影升空,黯然散发着黑红的血色。映照周遭,如同鹰鹫开喙,血月漫山。 “血锋天殊烬无明!!” 不世强招,同时降世。墨剑玄影,血戟开锋,一者如重浪碎沫,一者如巨岩鼎立。 冲突产生聚爆,霎时威劲横扫,周遭万物崩折垮塌,碎土翻飞。叠崖台同样毁于一旦,石崖彻底失裂崩解,震声传出四野方圆,如同激雷滚地,即使心湖或者龙戟宗门,都听得一清二楚。 一片混乱,素别枝透过招式的余威,看到九重泉的残影已经悄悄消失,本人早已往金戟七派的方向飞去。 素别枝心念一动,立刻提起剑,转头往那个方向远远追了过去。 而在此时的镇山戟宗门,带着众人转移的月参辰、青琨等人,终于有了落脚之地。 东方诗明之前给予何掌门的信中有提到这样的安排,因而镇山戟众人见到他们道来也并不意外。月参辰和青琨等人先把虚弱的困于地牢的众人搀扶进殿内休养,他们则马不停蹄,准备按照计划迁往别处支援。 望着漫天如网的雨丝,素别枝和九重泉的对招声响也传了过来。 “这样的招式,看来应该有结果了。”青琨眺望着遥远的方向,说道。 “接下来……咳咳,是去凤戟宗门牵制。”月参辰咳嗽了两声,缓慢地开口。 寇武夫一身力气还没畅快地舒展,很有干劲地捏了捏拳头,看起来迫不及待。 而青琨的脸色,则变得复杂了很多。 凤戟……他带着众人回来了。 他之前从未怀疑过青琰的立场。即使拥兵出走,他也仍然在心底对青琰怀着一丝尊重。 然而,这样的感情,也是最容易破碎。 现在,他要带着真正的凤戟弟子,夺回属于宗门的一切。 ………… 密雨洒心湖,湖底泛起浓郁的泥腥味,以及杀戮成河的血腥。宛若人间炼狱般的惨景,龙陶等人虽被围困,却从来不曾放弃。 玉面罗刹戟中,领头的正是本该与他在这片场地上一决雌雄的参赛者。他虽然年纪轻轻,但同样是一个难得的好手。加上离愁丹的加持,更加所向披靡。 龙陶身后的是残存的众人。二当家已经惨死在突围战之中,其他门派的子弟也伤亡惨重。 龙陶从未见过这样惨绝人寰的场景,开始时也是难以应对。但自二当家为了掩护他而死的那一刻起,他再度恢复了比武场上的风采,横冲直撞,气势万钧。 其他人也知道,龙陶现在是他们唯一的寄望。如果龙陶折锋,他们也将无一幸存。因此,他们也鼓足勇气,跟着龙陶的架势,不断抵御着冲上前来的敌人,每个人的锋刃上,都流淌着汩汩的血水。 戟锋荡起地面的水花,龙陶再度运功,金光镀锋,本门名招“蜃龙归”再现。 现在,他也顾不得留什么活口,看准前面拦路者的死穴,戟锋急运,簌簌几声,随着血流涌出,战场上又新添了几缕鬼魂。 但是那个与他对立的玉面罗刹戟新秀,却并没有就此丧命,而是同运招式,挡下了龙陶的绝招。 他在昨日下午仔细观摩了龙陶与青琅的战斗,尤其着重记住了龙陶的最后一招。他知道这就是龙陶的杀手锏了,如果能够挡下此招,他也就黔驴技穷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玉鸣溯锋 龙陶先前连运两次蜃龙归云,都被那人挡下,他渐渐知道这绝不是巧合。自这次运招之后,他更加肯定了内心的想法。 久战多时,他也感到体力匮竭。如果再消耗下去,自己必败无疑。 虽然尚不熟练,但现在,也只能大胆一试了! 对面那人,也同运招式,准备转守为攻。 满眼杀戈,两人恍若置身旷野,心无旁骛。 全然不同的法门,与自身根基相异的招式,龙陶若没有之前的几次演练,此刻必然难以办到。 但是,他并不同于凡俗弟子。他自幼习武,根基卓越。 他是戟界的新秀,是被整个宗门托以厚望的天才。 龙陶心里一遍遍显现当时记录在图纸上面的招式,虽然晦涩难懂,但他也相信自己,可以做到! 眼看对面那人,已经拨动长戟,展开玉面罗刹戟的强招袭来。龙陶不避不移,挥舞长戟,饱提真气,慨然应招! 消失多年的镇宗秘招,再现江湖。正是,玉面罗刹戟最后一式,至强之威,“玉鸣溯锋”! 戟锋分影,扫过雨幕。霸道的招式,以包罗万象的态势,直冲向前。 那人来不及诧异,暴风骤雨般的戟尖回扫,顿时已经身首异处。 遍地,唯存身躯倒落的闷响,与长戟碎裂的尖鸣。 而见到龙陶获胜,战斗中的众人,也不由得高声喝彩起来。极大的振奋,让众人越发有了底气,一鼓作气,开始了势如破竹的反攻。 ………… 远在荒漠骄阳之下,没有半点雨丝,连汗水都要蒸发的高温下,一个苍茫孤影,踽踽独行。 一路走来,沙子上形成了一连串的足迹。如同珠串连绵,赋云歌都难以置信,自己还能有力气走这么远的距离。 躺在地上休息了一会儿,他的体力稍有恢复。满眼黄沙,他迷失了方向,但至少要先找到水源,活下去,才会有其他的可能。 荒漠独行,赋云歌内心同样毫无把握。但如果能够生还,那他确实应该感谢一下苍天了。 日渐西斜,焦躁的中午很快过去。赋云歌一路探寻,却是一无所获,口干舌燥,体力也逐渐透支。 天上的流云渐渐蓄积,仿佛是黄昏的嫁衣。赋云歌遥望远空,甚至浮现了记忆里各种挂怀的背影。 他一阵眩晕,仿佛看到了不远处的沙丘之后有一座城池的踪影。 赋云歌自嘲似的摇摇头,强迫自己清醒起来。 然而,当他再度望向那个不远处的方向,他竟然发现,那里确确实实,是一座城池! 大喜过望,赋云歌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翻过沙丘,手上沾满了细碎的沙砾。 眺望过去,只见垒起城墙的黝黑砖石,在夕阳的余晖下映照出诱人的光彩。 他又用手背仔细擦了擦眼睛。难以置信,他真的获救了! 赋云歌顾不上什么形象,一溜烟从沙丘之顶向下冲去。 但就在同一时刻,在他接近城墙的一瞬间,充耳传响,一阵惊心动魄的厮杀声! 声音的来向,正是城墙背面的不远处。赋云歌的本能让他身躯一顿,快步疾驰的身子停了下来。 他闭上眼睛,仔细聆听。 风沙肃穆,耳边空气里唯有那一种厮杀的喊声。 赋云歌知道自己的现状不容乐观。但他听了不一会儿,就渐渐皱起了眉。 那里面,似乎有……一品红梅的声音! 神经触电般一抖,赋云歌虚弱的身躯顿时强行提起精神。 如果那边真的是一品红梅,那他,绝对不能坐视不理! 不顾自身的危急,赋云歌心思难以平静,立刻拔足往声音的来向奔了过去。 而在大漠寨的城墙背面不远处,溪紫石、影骸,以及众多九彻枭影的兵力,正在围攻人群中央的一个熟悉的身影。 被群人攻击,那人虽然武功卓绝,但也难以撑持。拖延了片刻,他已经渐趋下风,虎口流出鲜红的血液。 “遗世梅涛……” 一品红梅再三运动气海,里面的真气也渐渐见底。一剑扫出,影骸首当其冲,硬是接下此招,连连退后数步。 溪紫石脸色很不好看。他的意思,从来是与一品红梅独自决战,而不是这样丑陋的以多欺少。 这样的战斗,完全不符合他的宗旨。这么没有美学的战斗,他简直难以忍受。 一品红梅见到他神态不佳,想要以他为突破点。 长驱直入,一品红梅挡下涌上来的许多杂兵,付诸周身元功于一击,沙野共鸣动荡! “琼海落梅潮——” 一声高喝,溪紫石反应瞬间,杀招已然降临眼前。 漠海琼梅,风霜自剑端涌现,千朵梅瓣透霜浪,气势超凡脱俗,力取生机,强势突围。 溪紫石气息稍一停滞,目光中闪过一丝迟疑。 而在旁边的影骸见状,早已率先动身挡招。只见他强势突破梅花障壁,只手发招,欲要弹开一品红梅招式的轨迹。 就在招式逼近溪紫石的一瞬间,一圈雨花石的连环终于闪现,为溪紫石形成天然的防御。 同时,影骸的援助之招也同时来临。三股不俗真气空前碰撞,溪紫石顺势后移,避过了这危急的一刹那。 第一百五十七章 血涌梅沙 爆炸声震耳欲聋,同时逸散了周遭形成的梅花障壁。一品红梅见到招式失利,心中一凛。 忽然,与此同时,赋云歌也跟随着声响转了过来。 赫然见到厚重的城墙之后,正是睽违已久的恩师前辈,赋云歌心情激动,难以自抑。 他情不自禁,一边朝那边跑过去,一边叫道:“师……前辈!!” 战局之外的一声呐喊,吸引了在场众人的目光。而见到来者是一个衣衫褴褛的年轻人,影骸便就毫不在意了。 他抬手示意三个身旁的士兵去解决掉他,而自身,则更加专精于先干掉眼前这个最大的威胁。 一品红梅见到他,继而看到他虚弱的模样,心里更加焦急。这样的赋云歌,非但对战局毫无益处,而且可能更添一缕亡魂。 然而,赋云歌却丝毫没有来得及考虑这些。自当日一品红梅的书信之后,他们就失去了联系。而今天竟然能再见到恩重如山的前辈,他当然喜不自胜。 看到朝自己冲过来的几个喽啰,赋云歌士气昂扬,高喊道:“休要拦路!” 那三个士兵见他这番模样,自然也没看得起他。三人都是膀阔腰圆的主儿,抡起拳头和枪棒就要斩了赋云歌。 这三个大汉,放在平日里他自然看不到眼里去。然而今非昔比,处境如此,赋云歌刚要调运真气,猛然惊觉气海亏空,残留百脉当中的真气也所剩无几。 毫无办法,赋云歌虽然心里焦躁,但是无奈心有余而力不足,虽然尚足以在这三人手下自保,但却始终难以突破他们。 沙海狂扬,纷乱的战斗,陷入了空前的胶着。随着日晕散去,红霞的颜色拉长了众人重叠的背影。 影骸察觉了溪紫石的消极态度,无需多言,就承担起了主攻的位置,开始屡屡主动向一品红梅杀去。 一品红梅战得气力疲惫,面对敌众的侵袭,他也只能渐渐归于守势,看机取巧杀敌。但这样的局面必然会逐步衰微,如果没有有力的转机,仍旧只有必输的结局。 以及,他还挂怀着赋云歌。 赋云歌关心则乱,加上本来就不适合战斗,此刻仍然在与那三个大汉斡旋。沙土飞溅,他虽然竭力破局,难却终究是有心无力。 一品红梅眼观六路,力图突围。眼前的影骸作为目前最大的阻碍,而他当前也已经没有与影骸长久抗衡的力量了,必须趁机绕开他,夺路离开。 深思熟虑,一品红梅立刻决定战术。 他并没有向人少的方向突围,而是忽然面向影骸,倾尽所有力量,似乎要彻底击败他。 影骸见一品红梅转向专攻自己,心里也是暗暗紧张起来。虽然此刻的一品红梅已经消耗掉了绝大部分的力量,但仍旧是不容觑,必须谨慎应对。 一品红梅仿佛豁出一切一样,毫无保留,招式化为剑影,一招快过一招。如此急促的强攻,反倒让影骸短时间难以招架,频频后退。 而见到这样的情况,一干兵众也团团围了上来,凑在了影骸的周围,试图防御和拦击。 而这,正是一品红梅真正的目的。 声东击西,虚与委蛇。一品红梅的佯攻,让人群自然地露出了空隙,而且得以暂时牵制影骸的行动,确实不失为一石二鸟。 而在一旁的溪紫石,看着一品红梅的举动,眉眼渐渐凝聚了起来。 又是一阵暴风骤雨的快攻,一品红梅已经感到气海行将匮竭。而瞥见身后已经出现一个不的漏洞,他立刻知道,机不可失! 猛然,一品红梅回剑吹沙,趁朦胧昏沉天色,形成一阵迷蒙! 同一瞬间,他窥准间隙,在影骸等人视线不清的刹那,纵身冲向外围。 他的脚步并未直接远离,而是稍一迟滞,转而向不远处的赋云歌奔去。不论如何,他们要一起逃出生天去! 顿时举动,影骸等人确实难以应对。一品红梅顺势从背后击晕那三个围着赋云歌的大汉,准备带上赋云歌,一同逃走。 然而,半秒的耽搁,同样对战场颇有经验的影骸,立刻从混乱中明晰过来。 他的听力非常聪敏,虽然黄尘并未散去,但他也已经能够感知到不远处正在靠近赋云歌的一品红梅。 间不容发,影骸不及思考,为了防止一品红梅脱逃,立刻卯足气劲,再赞浑厚一掌,欲直取一品红梅性命! 而在一旁的溪紫石,把眼前情况看得一清二楚。他也同时发出一掌,与影骸的招劲一同朝着一品红梅而去。 一品红梅刚奔到赋云歌的身前,还未拉过他的手腕,就听到身后两道不俗的掌威朝自己脊背而来。 透风越沙,凛凛威力,已经难以躲避。一品红梅身体越发迟钝,虽然意图闪躲,但躯干却因为早已疲惫不堪,已然慢了一步! 第一百五十八章 以死换生 崩然,血花喷出。 赤红的血液,宛若与天边的红霞混同,又如同坠落的星点,颗颗砸下尘土。 “噗”地一声,瘆人的鲜红,在赋歌的后背爆炸。同时间,骨骼碎裂的声音,也传入了一品红梅的双耳,剧痛钻入他的骨髓。 他的瞳仁猛然紧缩。 就在那霎时,他恍然见到,那个羸弱而渺小的身躯,毫不犹豫地穿过了他的身旁。 迎着那完全可能致死的攻击冲去。义无反顾。 继而是爆裂的声音。这样的声音他往日早已习惯,但是就在这一刻,决绝的心痛,却再次狠狠揪紧了他的心脏。 再然后,是飞溅的血液。是颤巍巍倒落尘埃的,刚才无比勇敢的身影。 天边,红染的霞光,渐渐为漆黑的夜幕吞噬。 一品红梅接过陷入昏迷奄奄一息的赋歌,半跪在地。 很快,影骸与众兵力一同围了上来。 一品红梅端详着怀里的面庞。面对周遭的危急,他置若罔闻。 手里渐冷的黄沙,也顺着指尖,慢慢碎落在地,散成月色下的珍珠。 影骸猜测一品红梅已经没有反抗的能力,蠢蠢欲动,准备将他们一举拿下。 然而,就在他刚刚迈出半步,骤然地面弹出一枚晶莹的雨花石,穿透他的鞋尖。 影骸稍微一顿,面色露出惊疑。 还不等他转头,就听到一旁的溪紫石,冷峻地看着人群中央,狼狈的一品红梅: “让他们走。” 难以置信的命令,影骸陡然皱眉,脸色阴沉下来。 而围在周遭的一干兵众,见到两人产生如此分歧,都手足无措起来,犹豫着不敢轻举妄动。 溪紫石环视了一圈众人,忽然威严地沉声道:“让他们走。你们没听到么?!” 声音颤动沙表,吹过一层贴地的冷风。 眼看着圣使发怒,一干兵众不敢忤逆,纷纷退让出一条路来,谁也不敢拦阻。 而在此时,影骸在一旁幽幽地说:“圣使,这可是违背影主的大过错啊。” 溪紫石看都不看他一眼,虽然看着远方,眼神却顿时寒冷了数十倍。 “谁是主帅,谁说了算,影旗使,你是不知道么!” 影骸很少看到溪紫石这样的情态,而此时再度见到,脖子还是不自觉地缩了缩。他虽然仍然很是不甘,但也只是咽了咽唾沫,没再多说什么。 一品红梅听到溪紫石竟然放他们一条生路,这才缓缓抬起头来,看向他,但目光里仍然不乏狐疑。 溪紫石的眼睛里倒映着月光,他看着一品红梅,似乎毫无感情。 见他面色似乎不像作假,一品红梅才抱着赋歌慢慢起身,向人群外走去。 溪紫石看着他们渐渐脱离困境,目光平静如水。 而在一旁的影骸,看着一品红梅远去的身影和紧邻身旁的溪紫石,心中忿恨难当,牙齿来回摩擦,仿佛要磨出火星来。 一品红梅缓缓走出人群的包围,脚步并不急促。踏过足下的轻沙,仿佛遗落了一地轻柔的月光。 走到不远处,一品红梅缓缓回过头,看向溪紫石。溪紫石也在默默注视着他,眼神虚无缥缈。 一品红梅看着他,动了动嘴唇,似乎欲言又止。想了片刻,他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抱着重伤的赋歌,慢慢走向视野的远方。 影骸等人看着一品红梅彻底走远,直到再也不知道他们的去向。漠色遥远寥落,在空旷的夜空下绵延万里。 “看你如何跟影主交代此事。”影骸看也不看身旁的溪紫石,冷冷地说。 溪紫石微微闭眼,想了好久,才露出一种讳莫如深的表情。 “我刚刚的一掌,掌气当中饱含了九毒司命散。”他慢慢说道。 影骸闻言,脸色微微一变。 “你应该也听闻过吧,影主昔日所造的毒物。”他的眼神很是轻松,“虽然并非无解,但需要的代价,却是另一人的真气与性命。” “只看一品红梅,是否愿意以命换命了……这想毕,应该很值得期待。” ………… 满山风雨,森林飘曳。水涨湖满,山泉倾泄。 清源地界,丛峰心湖与金戟七派,一片战火。 一日消耗战,造成遍地狼烟,横尸成群。战局陷入攻守的对峙,九重泉人马在七派与众人的反攻之下,全数退居凤戟山门,借山形地势之利负隅顽抗。 龙陶等人在心湖的突围,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也得以换回生机。东方诗明已经委托白绒球传信给他,让他与心湖众人严加把守,不可让心湖陨铁受到损害。 七派众人在得知玉面罗刹戟行径之后,形成了统一的大联盟,数以千计的人马全数罗列凤戟山下,气势排空。 其中青琨等人作为先锋,凭借对宗门地形的熟悉,他们始终把守在前线。而如约完成各地任务的众人也纷纷返回,参与围歼之战。 第一百五十九章 内外僵持 浩荡人马形成巨大优势,虽然一时难以攻陷凤戟,但仍旧具有很强的牵制。这样下去,不过数日,凤戟必然难以为继,溃不成军。 而在凤戟之内的剩余残兵败将,在九重泉的失败之后也开始人心涣散。尤其是离愁丹炉的毁坏,他们最多五日,必定会药瘾发作,作茧自缚。 九重泉看着远方,拳头上面条条青筋暴起。 风雨彼岸,乱峰相隔,那是他最后的一个杀着。 而在龙戟山门,龙掌门等人尚未回归。宗门大阵罗列,却也似乎很难撑持更长的时间。 随着夜幕的降临,困在其中的龙枭等人也渐渐开始窥破其中关窍。在被阵内机关袭击数次之后,伴随着十数人的丧生,龙枭头脑逐渐清晰。 回看了一眼身后的众人,或多或少也带有一些伤痕。这个大阵不仅有围困的作用,更能够主动袭击,而且出其不意,常常能够得手。 他的一干弟兄,就是这么折损的。 在龙枭心里,他们的命没有那么重要。能够用他们的身躯为他们实验出这个阵局的原理,也算死得其所了。 数十年的隐忍,他的机敏已经远超常人。经过这一天的摸索,他逐渐看懂了破阵的方法。 “你们接下来跟紧些。”龙枭淡淡地丢下一句话,“就快出去了。” 其他人听龙枭这样讲,不敢有丝毫怀疑,立即靠在了龙枭身边,跟着他慢慢行进。 眼前又出现一个岔路,数根高耸的石柱与石墙划开两条截然不同的路,供人自选。 幽深的通道,随着暮色的落下,仿佛更加瘆人,如同一去不返的深渊。 众人跟随着龙枭的步伐,谨慎前行。昏黑的夜色沉沦,前路似乎更加模糊难辨。 骤然,暗处冷箭齐发,尖锐的声音顿时划破空气。龙枭内心有数,立刻抓过身边两人的后背,忽地挡在自己身前。 嗤嗤几道,十几枝箭全数刺进了那两人的胸膛。可怜他们还不等反应过来,就已经被扎成了刺猬,闷声不响地立刻暴毙。 龙枭松开手,两人温热的尸体顺势滑倒。周边的人还没来得及惊呼,就见到危难接二连三向他们冲杀而来。 龙枭早有准备,扯过另外一人的臂膀,朝着奔冲疾驰的长矛车顶上前去。那人这次得以看清了,发出最后一声绝望的惨呼,顿时也被那些车子扎得透心凉,当场毙命。 尚未结束,龙枭立刻把三具死尸堆叠上前,形成一个肉盾障碍,立刻呼喝众人靠过来闪躲。 众人虽然被龙枭的无情吓得面无人色,但面对避无可避的绝境,他们也只能选择相信他。 除了几辆长矛车,接下来是自上涌下的火蒺藜,熊熊燃烧着骇人的暗火,铁刺被烫得通红。 躲在尸体之后的众人很快嗅到了烧焦的糊味,那种刺鼻的气息让他们反胃。而龙枭却两眼瞪圆望着前方,似乎在等着什么契机。 忽然,眼看前方的袭击稍微缓和,他心里也算准了时限,立刻叫道:“跟我冲出去!” 有很多人闻言一愣,还没明白为什么要现在去送死。然而还不等他们考虑清楚,地下猛地隆隆颤抖起来,一个豁然圆坑自他们的脚下显露,那些跳得慢的,已然掉落下去,被坑中的锐刺瞬间结果性命。 龙枭一心为存活下去,也顾不得一开始的保存力量,只得能保几个算几个。 他带着剩下的弟子冲了出去,运动气劲,打碎涌落的蒺藜。 飞散的火星如同雨夜的浮沫,立刻坠落地上,化为灰烬飘絮。 越过这些夺命的暗器,龙枭与众人终于平稳落地。 看着前面宽敞的道路,龙枭冷笑两声,拭去脸颊上的雨水。 忽然,惊见前方平坦的路面上,霎时再度涌现一批石墙! 龙枭顿时眉头大皱,哼了一声。 既然他已经明白了这阵法的奥秘,就算大长老继续拖延,恐怕也撑不了多久。 那么接下来,他倒也乐意与他玩玩,好让大长老明白,什么叫一败涂地。 大阵阵眼处,龙戟正殿首座之上,大长老持续透支生命力,维持大阵的运转,此刻已经濒临油尽灯枯。 他并非不知道龙枭现在在何处。既然他已经选择这条路,就说明大阵已经快要被识破了。 遁甲八门,干支运转。但只要是能够掌握个中规律,敢于铤而走险,大阵实则就已经被破了一半。 只希望,能够尽多地消耗他们的力量。 大长老突然呕出一口浓血,染在胡须上。扶着首座大阵枢纽的干枯的双手,仍然磐石般纹丝不动。 ………… 心湖周围,身受创伤,正在休养并守护着心湖陨铁的龙陶,忽然感到心头一阵不安,潮水一样涌上心尖。 他感到内心一阵绞痛,连忙用手捂住心窝。然而剧痛不息,龙陶身体虚弱,不由半跪在地。 “这……” 龙陶回望向遥远的山门,仿佛有某种不祥的预感,越发强烈。 ………… 第一百六十章 吊命咫尺 无垠荒漠,天犹未明。 虚弱的背影,毫不停歇地行走在沙海之间。月轮渐渐被黄沙湮没,琳琅星宿,也渐渐变得缥缈和黯淡。 远空的地平线,清晨的颜色隐藏在沙丘背后,还没有渲染整个天幕,畏畏缩缩。 曙光的光晕,把不远处的一个戈壁镇送入一品红梅的眼帘。 没过多时,他把赋云歌送入了镇唯一的一处医馆。直到他的重量自怀里消失的刹那,一品红梅才感到微微松了口气。 倚在医馆的木门外,看着渐渐爬升的阳光,一品红梅眼中缓慢恢复光采,气海也得以蓄积了一点基础的真气。 反复深呼吸了几次,他的肺里充斥着清凉的空气。思考着这几日来的奔波,似乎到今日,到现在,才算是彻底摆脱。 自赭云山壑之后,九彻枭影就已经把他列为了重点狙杀目标。这一路以来,他确实不得不进入他们的计策之中。 如果没有赋云歌,他一品红梅,或许就在今夜的鏖战里,丧命黄泉了。 脑海忽然想到赋云歌,一品红梅顿时百感交集。 他从木门上面站起身来,眼光重新转回医馆的棱窗内。医治还在内室继续进行,从窗外向里探去,厅内安静得出奇。 中间的桌上还摆着一瓶不知名的花,细嗅之下,似乎还能闻到若有若无的香味。 一品红梅脸色阴郁,想要踱步,腿脚却沉重的难以挪动。几番思索,他最后沉沉地叹息了一声。 昨晚的那一瞬间,他深深埋藏在心底的那根最敏感的神经,仿佛受到了莫名的触动。 那股本该不能再想起的回忆,仿佛平海起浪,再度被搅动,一切宛如昨日。 这样一个少年,在他度过的偌久岁月里,本该应当只是沧海一粟。但为什么,在面对那样的绝境的瞬间,他竟然能够挺身而出,甘愿为了自己牺牲珍贵的性命? 头脑一阵晕眩。就在那一瞬间,他战意顿时全数熄灭。 眼前,那个熟悉而陌生的身影,如同再度复苏,闪过了他的眼前。 一品红梅眼神涣散,仿佛入梦般出神。而他的下唇,却已经被咬出了一排很深的血痕。 天边的朝阳,已经破开朝霞云浪,滚圆地露出灿烂的通红。 等了片刻,医馆里走出人来。 一品红梅听到门响,恍然如同大梦初醒。他顿了顿,稍一回神,转头迎着那老医家过去。 长白胡须的大夫推门出来,脸色似乎并不乐观。 “大夫,他的情况如何?”一品红梅关切地问。 老大夫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悲悯。一品红梅立刻捕捉到了大夫的眼神,心里一惊。 “是……不好治疗么?”他克制着内心的情感,镇定地问。 老大夫想了想,似乎在考虑说辞。过了一会儿,他还是如实相告:“这个年轻人,状况很差。虽然暂时吊住了一条命,但……” 老大夫不再往下说了,但一品红梅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 现在赋云歌已经命在旦夕,凭借他的医治,也不过是拖延个一时三刻。 “怎会如此。”一品红梅垂下头,复杂地喃喃自语。 老大夫看着他悲哀的表情,让开身子:“进去看看吧。” 两人一前一后,往后室而去。屋里的阳光很暗,桌角都被磨得掉了漆。后室曲曲折折,转了几个弯,他们才经过一个围栏,来到狭的内室。 内室丝毫没有透光,仍然点着几柱高烧的蜡烛。烛烟馥郁,满室都弥漫着一股奇异的馨香。 中央是一方宽大的石板床,铺着几层薄薄的棉布。赋云歌安置在其上,后背鲜血淋漓,惨不忍睹。 见到赋云歌如此模样,一品红梅心跳一颤。 只听那老大夫徐徐地说:“这个孩子,可真是吃了不少苦啊。” 一品红梅皱紧眉毛,追问道:“他……病情究竟如何了?” 老大夫摇了摇头:“后背之伤,椎骨节裂,脏腑受创,气脉中断。而且在此之前,这孩子已经有过不算轻的创伤,加上长途跋涉,身体早已不堪重负。” “这样的重伤,医治也是浪费作用。”老大夫叹气道,“朝不虑夕了,他能撑到这里来没死也是奇迹。不过……你还是尽早给他准备后事吧。” 最后一句话,让一品红梅顿时眼前一黑。这句熟悉的话,就像一口巨钟撞在了他的耳边,头脑霎时天旋地转。 看着床上昏迷的赋云歌,仿佛久远前的一个模糊的身影,与之渐渐融合。 一品红梅感到一阵鲜有的晕厥猛然袭来,让他趔趄两步,勉强伸手扶住墙面,才没有摔倒。烛光跃动着他的身形,熹微的光线,这一幕在他眼前宛如是历史的重回。 凉湛湛的石墙,刺激着他的掌心。让他的意识不断警告着自己,已经不是当年了。 老大夫不明所以,在一旁吓了一跳,愣着看他独自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再复常态。 第一百六十一章 挚亲预感 一品红梅脸色变得煞白。良久,他低声问道:“还有没有什么办法……请你务必给他全部用上。无论如何……他不能死。” 老大夫看他忽然如此态度,似乎还有些犹疑。而见大夫似乎不肯应允,一品红梅二话不说,将自身的钱袋全部掏了出来,解开绳子,倒出几大块耀眼的黄金和碎银。 老大夫从来没见过这么阔绰的人,这么多钱他还是头一次见。先不管人究竟是什么情况,这么多钱可都是明晃晃的。于是他不再犹豫,两捧收起来那些钱财,转头立刻忙活了起来。 一品红梅立刻跟上前去。他也略懂一点药理,但也只限于一些常见的药材与用法。 但见那个老大夫倾其所有,从珍藏的药柜里找出了一大堆闻所未闻的药物,码在桌子上。 “漠石葵,垂手根……加上仙掌七叶……” 老大夫念叨着一些奇怪的药材名,似乎全部是这沙漠的特产。一品红梅紧盯着他的举动,似乎在担心他居心叵测,或者失手成毒。 独自念叨了片刻,老大夫终于抬起头来,恳切地说:“这些药,都是我珍藏的沙漠药王。但就算这些,我觉得,恐怕也只能最多延长他七天的寿命。” “伤势过重,妙手难医啊。”说完,老大夫遗憾地摇头,拿着几株草药走开了。 原地,只剩下发愣的一品红梅一人。 门外,朝阳渐渐升高了。 ………… 而在此刻的清源地界,凤戟山周围,东方诗明已经勒令封山,环山方圆,全部是林立的联合兵力。 漫长的雨,渐渐在五更时停歇。天色青润,乌蒙蒙的云堆叠在天空,空气很透澈。 轻风吹拂,地上的湿泥沁入了许多鲜血,还没有开始风干。 东方诗明站在凤戟山门正山路之下,身后就是一众以青琨为首的主力军。围困凤戟宗,还不到掉以轻心的时候。 素别枝也在这里把守,提防九重泉冷然突袭。凤戟山路曲折难攻,与其耗费兵力攻陷,这样以逸待劳显然是更好的选择。 方圆戒备,连一只从凤戟飞出来的鸟都不放过。凤戟山门同样陷入沉默,似乎准备放弃突围了。 这样的对峙,考验的正是双方的耐力。东方诗明毫不懈怠,严防死守,绝不能功亏一篑。 而此时的凤戟山门,九重泉携带的离愁丹全数分发给了凤戟弟子,惶恐的人心才稍稍平复。但是就算如此坚持,他们的药瘾也时日不多。 九重泉知道,这批人已经成为弃子,他唯有等之前请求的增援到来,才能内外配合突围。 而至于增援何时才能来,他也说不准。 不过为了影主大业而死,也算是死得不亏。 青琰等人,自从九重泉前来之后,立刻没有了掌门的样子,跑前跑后,跟条狗一样。 看着九重泉心思重重的模样,他们甚至还在幻想着九重泉能够带他们突围,完全没有意识到,价值已经用尽的东西,注定会被抛弃。 ………… 山下,龙戟众人的驻扎地外,远远看到一人骑着马匹,远远踢踏着翻飞的泥土奔来。 龙掌门正好无事,很快看清楚了跑来的人影。顿时,他大喜过望地迎了过去,激动出声:“龙陶……!” 龙陶一路飞驰,腋下夹着自己的龙头戟。他见到掌门,抬手勒紧缰绳,翻身下马:“掌门,我回来了。” 掌门仔细地打量着他,看他身上也多了不少伤痕,差点落下泪来。 龙陶却并不在乎。他的脸色很复杂,似乎没有很多叙旧的机会,便立刻跟掌门说:“掌门,我想回山门看看。” 他一手还紧紧牵着缰绳,似乎迫不及待要出发。掌门看着他的模样,大惑不解:“山门此刻……有什么要紧的事么?” 龙陶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但是他那种很不适的感觉,总在预感着与大长老有关。 忽然,头脑刚刚想到这里,他的内心,再度不安地揪紧了,一阵刺痛。 龙掌门看着他面露痛苦的神色,关切地俯身上前。 龙陶的感觉,越来越清晰。 大长老,山门,一定是出了什么重要的变故!他不能再等了! 心潮澎湃,龙陶不在隐瞒,对掌门如实相告:“掌门,大长老,其实已经回来了。” 掌门听他忽然这样说,还没有回过神来。头脑转了片刻,他才震惊地抬头。 “大长老,其实已经修为尽失了。他现在非常羸弱,一直隐身在龙戟后山。”龙陶继续说,“但是我总觉得,似乎大长老出了什么事……我必须要回去找大长老!” 龙掌门近乎难以置信。这样突如其来的消息,他难以一时间消化。 而见到掌门踌躇不决,龙陶干脆躬身就要下跪:“请掌门,应允!” 见他要行此大礼,龙掌门赶忙抬手把他扶了起来。 “既然如此,我不能让你独自前往。”掌门正色道,“待我去跟素别枝他们告知,我们一同回去。” ………… 第一百六十二章 灯枯阵毁 山林环峰,龙戟镇宗大阵,虽然撑持偌久,但是也在龙枭的探索之下,即将告破。 奇峰连列阵,九九八十一变化,为了拖延龙枭的步伐,已经趋于穷尽。 以身向死门,虽然在遁甲之中最险,却也同样是最巧妙的捷径。应九宫位数,石墙与机关尽管百般迁移,却也阻挡不住窥破阵法奥秘的龙枭了。 身边之人越来越少,但龙枭也知道,接下来他们就要迎接用血换来的成功了。阵眼将近,他们距离破阵已经近在咫尺。 石墙渐渐稀少,机关也近乎消失,他们的前进越发流畅。 拐过一道弯,龙枭心里有数,知道前方就是经过挪移之后的龙戟正殿了。 这番拖延战,最后还是以他们的惨胜而告终! 然而,映入眼帘,竟然见到一座新的石墙巍巍破土而出。 龙枭转喜为怒,高昂的情绪,转眼化为了掌心的怒火。只见他纵身向前,在那石墙还没完全探出之际,双掌蓄力,轰然一击! 石墙在他的袭击之下,顿时化为碎砖乱石,崩塌碎裂。而透过烟尘,甬道尽头,果然正是龙戟正殿! 龙枭冷冷一笑,牙缝间发出哼声。 “既然已经到了这里,何必再畏畏缩缩呢。” 一句饱含刺激的话语落下,却见正殿之内,鸦雀无声。 龙枭身后的残兵们全部跟了过来。而见到终于出了这个夺命迷宫阵,他们都高声欢呼相庆。 龙枭回头看了看他们,嗤笑一声,不去搭理他们,转而把目光投向那道深邃的殿门,等着大长老的回答。 殿内,毫无动静,一片沉寂。 龙枭愤怒再起,大步上前。一行人也紧紧跟上前去,忽然有人发出一阵惊呼。 他们发现,原来位于中央位置的龙戟正殿,此刻已经挪移到了悬崖的边缘。 龙枭轻声冷哼,抬手打开殿门。 而与此同时,毫无收获的龙豪等人,也风尘仆仆地赶回本宗。 他们对这里发生的变故一无所知。望着朗润的青云漫天,龙豪甚至感到一阵舒畅。 走入峡谷不远,就已经能够看到本宗峭壁的轮廓了。经过风雨的洗刷,山间的空气弥漫着湿润的土腥,对龙豪等人而言,可是再亲切不过了。 虽然大长老生死未定,但是得以回归宗门,他们还是感到无比高兴。看着越来越近的山门,他们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龙戟山门,正殿之内。 首座之上的大长老,此刻已经形容枯槁,宛如一节衰朽的枯木。 他的脸上皱纹盘错虬结,甚至已经干枯得不成样子。头发苍白如雪,银丝交错在佝偻的身躯之间,仅剩一层老皮的手掌,却仍然紧紧握在机关的枢纽上。 这副模样,如同颓然老逝的树木,狠狠用根须攥紧土壤,却已经再无力量与生机。 他的生命力,全数供给了龙戟的最后一道防御。 浩大正殿,唯存此一人。 龙枭心头一颤,浑身微微发怵。他不是害怕,而是感到眼前此人,那种不容侵犯的威严,使他发自内心的敬畏。 “你其实,已经毫无功力了,对吧。”龙枭幽幽地说,“虽然不知道你隐居修炼经历了什么,但自开始你现身正殿,就已经算计好眼前的这个结局了。” 大长老用残余的力气睁开眼皮,费劲地看向他,但眼神里仍然是原来的怜悯与庄肃。 “我真的对你改观了……不,或许是我之前对你认识太浅薄。”龙枭慢慢走近首座,步履在殿内发出咯吱咯吱的回响。“这件事,我确实应该向你道歉。” 大长老一动不动,沉默地看着龙枭一步步逼近。 这段路,在龙枭的一生中从来没感到过如此漫长。直到他终于走到了首座跟前,才得以长长地喘息。 他调整了一下气息,重新换了语气,俯视着眼前的大长老: “所以,我今后……会怀念你的。” 冷不防一掌袭出,大长老顿时七窍流血,脏腑翻滚。下一秒,惊见龙枭已经掐住了大长老的脖颈,把他从首座上轻而易举地抬了起来! 龙枭狰狞的神色再度回归他的脸上。只见他呲牙冷笑起来,接着是仰天狂笑,声震屋瓦。 大长老脸色乌青,但仍然不改泰然的面色,仿佛是在观摩着极盛而衰的最后疯狂。 龙枭很快注意到了大长老的表情,这种尽在掌握的神态,让他无比厌恶。 他立刻举着大长老,转身向殿外走去。 围在门口的众人,见到龙枭如此简单就制服了大长老,纷纷惊叹不止。 龙枭沉默不语,攥着脖颈的手越发用力。他一路走出殿门,越过众人,走到了龙戟图腾的悬崖前! 他要把大长老,从这里摔下去! 看着大长老的脸,龙枭狠狠地狞笑起来。 “永别了。” 手一松,大长老的身躯顿时从崖边坠落。 第一百六十三章 抱憾而终 油尽灯枯的身躯,轻若飘蓬鸿毛,从峭壁之上落下。生命将陨,大长老不再遗憾,眯眼模糊之间,他仿佛看到了龙陶的身影…… “大长老!!” 一声呐喊,龙豪等人来得正是时候,在大长老正在坠落的瞬间疾驰而至,合力接下了危在旦夕的性命。 大长老虽然被龙豪等人稳稳接住,但同样受伤非轻。加上本来就已经是风中残烛的躯体,这一下,也不过是多撑持片刻而已。 而在悬崖之顶,看着返回宗门的龙豪等人,眼神渐渐狠戾。 龙豪对现状近乎毫不知情,对大长老的忽然出现颇为惊愕。但见到大长老重创如此,他们也知道上面肯定是发生大事了。 大长老吊着一口气,似乎还有话想要说,但却始终欲言又止。龙豪等人分得清轻重缓急,安置好大长老之后,决定先夺回宗门为重。 此刻难以从后山围攻,眼下只能选择自峭壁的石阶强行攻取。龙豪心思谨慎,但还未等他下达命令,有几个热血澎湃的弟子早已抢先一步,呐喊着向石阶飞奔过去。 山上的龙枭,早知道他们会立刻选择攻山,传令剩下的弟子把守前后通路,以上御下,借地势之利与之抗衡。 那些冲上石阶的弟子,还未爬到半腰,忽然见到从上方有巨石滚落,自狭长的石阶直面而来。他们无处闪躲,多数不及反应便被石块碾死,血沫飞洒。 龙豪见到这般惨状,立刻勒令所有弟子停止进攻。他们在峭壁之下重新汇合,打算筹划更加稳妥的进攻方式。 然而,龙枭却丝毫没有打算就此罢手。就在山下众人未曾动作之际,忽然见到漫天火矢,自崖顶大片窜下! “不好!”龙豪大惊失色。 飞箭数量众多,裹挟着熊熊火雨,顷刻逼命。 避无可避,箭雨沾火瞬间蜂拥直下。一干弟子纷纷运戟抵抗,但终究有火箭透过防御,或刺或烧,龙豪随行弟子顿时人心大乱。 眼看自己的人就要葬送,龙豪心中更加急迫。而再转眼,他猛然发觉,躺在身后巨石上的大长老,此刻无人保护,危在旦夕! 数枝火箭飞下,倾泻得毫无方向。龙豪赫然见到几枝箭朝着大长老射去,心中已然顾不上别的,纵身一跃,挺身而出! “噗”地一声,戟锋拨开三枝乱箭,却冷不防身后流矢袭来,夹杂着炙热的高温,穿透龙豪胸膛。 鲜血溅入犹湿的泥土,龙豪无力地跪倒。蹒跚两步,他继续朝大长老的方向支撑着走去,最后用自己的身躯,撑在了大长老的身前。 心中唯存保护大长老一念,龙豪脊背瞬间被箭雨刺成了马蜂窝。延烧的火焰炙烤着他的躯体,他忍着剧痛撕掉上衣,但钻心的痛楚持续轮番重创他的神经。 大长老缓慢睁开眼,看到眼前为了保护自己而濒死的龙豪,眼泪夺眶而出。 “你……”他试着想要抬手抚摸龙豪通红的脸,但却早已及无法做到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龙豪的死亡,任由心中悲痛蔓延。 龙豪早已经快要昏迷,但是躯体仍然保持着原来的样子,铁骨铮铮。 他听到大长老在呼唤自己,勉强睁开眼,挤出半点扭曲的微笑:“龙戟……弟子龙……豪,欢迎,大长老回宗……” 大长老不胜悲痛。眼前这个孩子,何尝不也是他一点点看着长大。虽然天赋不佳,但龙豪天性老实忠秉,以德处先。 早先,他一心为了培养龙戟未来的奇材,却疏忽了对这孩子的关怀。然而至今,他竟然还心甘情愿,舍命来保护自己这个命在顷刻的老朽,这让大长老泫然落泪,心中一腔懊悔与悲哀,顿时崩塌倾泄,老泪纵横。 龙豪或许已经看不到大长老的神情了,他到死都在坚持着那个姿势,仿佛反哺的跪乳之羊,如同铁铸。 “你……安心睡吧。” 大长老感到精神开始涣散了,眼前一切的景况都开始旋转和恍惚。说这句话耗费了他最后的一点气力,此刻,他看来也要准备踏上自己的末路了。 四野火雨,箭光流动。然而,密集攻势中的两人,却就这样安静地,仿佛隔着两个世界一般,溘然长逝。 在场剩下的弟子,见到龙豪与大长老相继身亡,顿时惊骇万分。 而在上方,龙枭等人耗空了宗门储蓄的弓箭,攻势首现疲态,准备另找其他方法镇守。 就在此时,以龙陶为首,一大队浩浩荡荡的人马,终于驰援而至! 见到山下如此惨状,龙陶不胜愤怒,不顾自身伤势,强行再度挥舞长戟,拍马冲入最后的流火箭雨。 戟旋如风,龙陶身形莫测,在人群中飘转如龙,不多时就解救了许多受伤的弟子。 而同一刹那,他也顿时看到了,大长老与大师兄惨绝人寰的遗骸。 第一百六十四章 难症之疑 赫然只见,大师兄的后背已经被箭雨穿得体无完肤,火焰燃烧,把他的身躯烧得焦黑。而在他的双臂保护之下,他最重视的大长老,也已经无声地离开了人世。 “……这,这……” 龙陶顿时感到,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一般,眼前天旋地转。 他顿时吐出一口鲜血,身形不稳,后仰跌下马来。 掌门等人也紧随其后跟了过来。而看到眼前的这幅模样,他们也都震住了,彼此无言,呆立马上,仿佛一尊尊土偶。 被救下的剩下的弟子,此刻也都围上前去。各自抱着伤躯,他们也自觉地在周围站成了一圈,静默伫立。 龙陶躺在泥土当中,两眼呆滞,嘴唇不绝地颤抖着,已经变得苍白。 他想要痛哭一场,但是喉头却不知道为什么,像是被塞进了一团咸湿的棉花,连呼吸都觉得苦涩万分。 众人周围,地上的火苗渐渐熄灭。 掌门也恍若做了一场大梦。顿时间,龙戟连失了坐镇的大长老,与未来掌门的接任者。这一切都看起来那么不真实,都看起来,那么令人欲哭无泪。 而在山上悬崖边,龙枭见到山下渐渐汇集的人马,他也不由得紧张起来。 “老掌门……还有,龙陶师弟么……” 他静静地看着山下的人形,脸上充斥着复杂与亢奋的表情。 刚才他已经亲手葬送了龙戟的两大支柱。既然如此,他,更加没有退路了! ………… 而此时的丛峰心湖,留守众人继续把守。 龙戟二当家也同样置身其中。他在混战中受了不少伤,握戟的手被削去两根手指。经过在这里的临时调养,他的伤势已经得到控制,可以起身勉强四处走走了。 临时的休息室就是在那些迎宾楼和观光,里面四处弥漫着残余的血腥味。二当家巴不得快点出来逛逛,躺在那里闻着那种刺鼻的腥臭,真是不好受。 二当家也听说了如今的战况,还有这里驻守兵力的原因。心湖陨铁孕化在即,这样的奇珍异宝不能被九彻枭影所夺。 流水澹澹,血战厮杀的痕迹,在湖水的泛动下,渐渐消弭。 他独自走到不远处的湖水边,望着仍旧如明镜般透澈的湖水,心思荡漾。 然而,变数陡生。 蓦地,二当家,以及在周围驻守的所有兵力,纷纷感到脚下传来异样的响动! 泥土震动,地壳之下,仿佛有什么东西将要破土而出。 而乍见眼前的心湖,湖水突然不安地抖动起来。泥沙翻涌,水温升高,很快,大量的气泡自湖底泛出,仿佛整个心湖都为之蒸腾! 隐藏无数岁月的心湖陨铁,终于,即将现世! ………… 沙漠当中,孤小城镇的某处医馆里,对赋歌的医治仍然在继续。 日过晌午,老大夫用尽毕生所学各种手段,研磨药理,赋歌的气色似乎稍有缓和。 一品红梅在一旁静静坐着,看老大夫来回忙活,心里同样煎熬万分。 又过许久,老大夫似乎该做的都已经做了,终于擦了擦满脸的汗,找躺椅坐进去休息一会儿。 屋外同样非常寂静,金黄的阳光透过窗户折射进黯淡的厅堂,飘忽的尘土在光束下悠悠地打转。 桌上的瓷瓶映照着阳光,汇聚成一个耀眼的小光点。淡淡的木料香味晕染,极尽慵懒与垂暮的柔和。 空气里,只剩下躺椅衰旧的“吱呀”声。老大夫给自己泡了一壶清茶,慢慢对着遍布古铜色茶锈的壶嘴小口嘬。 一品红梅眯起眼,满屋柔和的光晕让他感到有些眩目。 在这里休养了一段时间,他自身的修为也渐渐回复了许多。安详的空气,相较于前些日子的奔劳,这样的时光似乎尤为宝贵。 真气有所弥补,一品红梅立刻想到以功力帮助赋歌回复。但现状的复杂让他也犹豫不决,包括对那些药物功效的认识缺乏,让他越感到不能轻易尝试。 忽然,他脑中想到了另一种真气的用途。 “大夫,你可知他而今用药之后,最难解决的问题为何么?”他立刻凑上前问。 老大夫见他忽然发问,微微仰起的头稍偏转过来。 他搁下老茶壶,慢慢地说:“我好几次给他把脉。包括他现在体内的状况,我唯有一点感到棘手。” 一品红梅听闻,立刻跟上一步问:“是……什么?” 老大夫摇了摇头:“我的药物给他服下之后,似乎吸收得比正常情况要慢下许多。我感到他的经脉里,有一股奇怪的气流,在阻挡药效和治疗的发挥。” 这样的回答,倒是出乎了一品红梅预料。 一品红梅本想着是可以用真气帮助探寻赋歌体内最严重的创伤,好分清轻重缓急,优先治疗。但老大夫说的这种情况,似乎出乎了他的想象。 第一百六十五章 酒楼倩影 一股奇怪的气流么?一品红梅陷入沉思。他教导给赋云歌的内功前五式,按道理并不会出现这种反常的情况。 心生诡疑,一品红梅立刻起身,独自朝内室而去。 老大夫躺在椅子上,有点错愕地看着他的身影,不知道要做什么。 内室,赋云歌仍然昏迷。后背的衣服已经被全部剪掉,经过处理,血液也渐渐凝固。 一品红梅凑近石台,看了一眼赋云歌的脸。似乎确实有所好转,但是仍然毫无血色,虚弱而痛苦。 拿捏有数,一品红梅抬手谨慎调用真气,搭在了赋云歌的脉搏之上。 顿时,一股幽幽真气,顺着体表的经络,钻入赋云歌的身体深处。 一品红梅微闭双眼,屏息凝神,开始对赋云歌的体内的状况细细探查。在真气的牵引下,内部不同的伤创,顿时洞若观火。 衰瘁的情况,应当是赋云歌先前在沙漠中导致的;外表皮肤的创伤,以及部分经络的扭伤,似乎是经历了什么大沙暴;后背的剧创最为严重,伤及多处,也是直接危及性命的原因。 一品红梅一点点思索着赋云歌的情况,渐渐感受到了,那个老大夫所说的“奇怪的气流”。 他猛然感到,在自己的真气流窜的同时,有一股并行的气劲正在躁动地游荡。 他暗暗皱眉,又添加了一缕真气,试图捕获那股来路不明的气劲。 然而,那股气流似乎灵动无比,与赋云歌的经脉无比契合,游窜不定,故意让一品红梅的真气难以追溯。 老大夫此刻也踏着慢悠悠的步子走了进来。看一品红梅正在全神贯注地给赋云歌号脉,也不敢随便噤声。 进一步,一品红梅查探到了那股郁结的药气,徘徊着在赋云歌的伤创要害处,缓慢地吸收。但那股异样的气流若有若无地阻碍着药效的发挥,让治疗的进程变得无比缓慢。 气劲虽然脆弱,但却与赋云歌的血脉紧紧连在一起,如果贸然破除,恐怕对赋云歌也会造成巨大的伤害。 一品红梅另一只垂下的手,无可奈何地捏紧,又缓缓松开。少顷,他把手从赋云歌的腕部移开,脸色毫不乐观地叹了口气。 老大夫心地窥视着他,等着他开口。 一品红梅抬眉,慢慢地转过头: “我认为……需要好好谈一下。” ………… 青山重叠外,斜阳洒余晖。重阁之上,酒宴笙歌不息。虽然尚未到夜晚,但垂下的花灯已经琳琅在街角楼头,颇为繁华。 甜腻腻的美酒成坛,堆砌在酒楼以外。楼内人流熙攘,数层之间,都不乏一掷千金的浪子富商。 孤影对窗,望着渐渐沉落山野的夕阳,紫红的夜霞,把白玉一样的脸颊晕染过一点红色。 置身歌舞之中,倩影却宛若遗世独立。低垂的睫毛黯淡,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人。 有几个富家子弟很快注意到了这位绝美冷艳的少女。就像发现了什么稀奇的猎物一般,他们眼里露出贪婪和痴醉的光,纷纷围上前来。 “不知姐芳龄几何呀?”有个大胆的,操着熟练的自以为富有磁性的声线靠过去问。 谁料,那个少女偏过身,浅浅笑道:“公子,我在这里等人,并非酒楼的歌伎。” 柔和的微笑不失体面,在她脸颊两侧凹现两个的酒窝,看起来更加迷人可爱。 那几个公子哥却丝毫不依不饶,继续加紧问道:“那不知道姐在等的,是什么人呢?……是不是,我呢?” 也有人在一旁哈哈笑起来,全然没有礼数。 他们都只当这是个别样的歌舞伎,用这样诱惑的姿态来迎合他们这些识遍凡俗花草的公子。毕竟,在这里的女子,多半不就是为了赚钱么?他们有的是钱! 更有甚者,已经开始掏腰包了。一边赔着堆满肥肉的笑,一边用饥渴的眼神盯着眼前柔软的身段来回看,模样滑稽而令人作呕。 “她等的人,是我。” 忽然,众人身后,传来一声年轻而威严的声音。 一众公子哥毫不在意地回头看,还以为是哪位同道又来了。但目光所及,却是一位衣装脱俗的英俊少年。 来者面色俊朗,眼中似乎星光璀璨。与这些俗客全然不同的气质,反倒令这些公子哥感到一股莫名的敌意。 溪紫石看着眼前这些垃圾人,竟然意图染指他的阿甜,真是不禁恼火。但既然是他主动提出来的约会地点,他也不方便在这里直接发作。 他缓步踏过来,暗暗施加的真气吹拂得他的衣袖翩然飘飞。仿佛仙人降临一样的气场,让这些公子哥虽然心里不满,却也不敢轻举妄动。 云泥之差,高下立判。溪紫石丝毫没把这些人放在眼里,从容地越过他们,走到少女身旁。 “抱歉,路上堵,让你等了这么久。” 溪紫石完全换了一个人似的,温柔而气度地俯到少女身边,低声说道。 第一百六十六章 月燕相依 “没事的,刚才还招待了一个迷路的妹妹,聊得很开心。”少女看起来毫不介意,仰起脸说。 “那就好。”溪紫石用余光瞥了一眼身后的那些人,随即伸手牵起了少女顺滑纤细的手腕,“我们走吧。” 少女顺从地点了点头,从座椅上起身。随即跟着溪紫石的脚步,两人一前一后自酒楼离开。 那些公子哥只能痴痴地看着两人离开,仿佛自己的丑陋在他们面前展露无遗。 不过也有还在痴心妄想的,看到了少女起身时,自襦裙下闪现的一块青绿的玉牌。上面好像是少女的名字,叫……潭沉月。 避开人群,两人在青石路面上缓缓散步。月轮已经抬升,皎洁的光华倾洒在少女乌亮的长发上,看起来莹莹生光。 “下次不许再选这种地方了,否则要你好看。” 出了人群的潭沉月,一改之前鸟依人的模样,对溪紫石严肃了许多。 溪紫石听她这么说,立刻赔着笑连连道歉:“阿甜,真对不住。这次千错万错都是我不对,你就别生闷气了。” 潭沉月余气未消,赌气似的不再搭理溪紫石,自己朝前面走去。溪紫石见状赶忙跟了上去,一边还喊着让潭沉月注意脚下心摔倒。 两人一路走出镇,月色在外围的溪流里粼粼闪亮。凉风吹拂,镇内酷热的暑气被全数消解。 潭沉月走到溪边的乱石滩旁,不再继续往前走了。 后面的溪紫石紧紧跟过来,见她停下步子,也就立刻乖乖地站在了她不远处的身后。 潭沉月的眼光顺着流淌的溪水变得清澈。她想了一会儿,最后轻吁了一口气。 柔顺的长发如同瀑布,随性地耷拉在她窄窄的肩头。溪紫石静静看着她,两人似乎在共同酝酿一种静谧的气氛,彼此无言,任凭风响。 “你还是……不愿意我继续待下去。”溪紫石想了片刻,终于慢慢说道。 潭沉月并没有回头看他,仍然呆呆地注视着溪水的月光:“本来就是。今天和那个妹妹聊得很开心,但我没办法对她敞开心扉。” “因为,我的缘故么?”溪紫石有点心疼和自责。 潭沉月默默地点点头。夜风吹拂着她的发梢,如同婉转的柳枝。 看着佳人如此忧愁,溪紫石心里也不好受。在九彻枭影提心吊胆地生存,若不是为了报答当年的恩情,溪紫石也何尝不想隐遁山林,带着潭沉月远走高飞呢。 忽然,溪紫石故作惊讶地指着溪水,对潭沉月叫道:“阿甜,你看下面。” 潭沉月随眼望去。只见溪流下的碎石滩中,竟然出现了一个由晶亮的卵石环绕的心形。 潭沉月知道是溪紫石的伎俩,淡淡笑了笑。溪紫石看到潭沉月露出笑容,内心也宽慰了很多。 “你最近的时间,应该没有别的事情了吧。”忽然,潭沉月悠悠转过身子,背着月光问。 溪紫石点点头:“既然四旗使已经浮出水面,这些天我应该会比较闲。” “那……和我回青崖书院一次吧。好久没回去,我有点想去看看。”潭沉月继而提议。 溪紫石毫不犹豫,立刻答应下来:“行。你想去哪里,我都陪着你。” 其实,两人心里都清澈如镜,明白这次去青崖书院的真正意愿。既然战火燎原,那作为下界三教组织之一的青崖书院自然不会置身事外。 因此,这次如果不回去看看他们当年相识的学府,或许以后,就再也没机会了。 月色寂静,溪水对岸的丛林发出朦胧的光辉。 归鸟啼鸣,远处的层山重叠,蜿蜒向遥远的彼端。 ………… 清源地界,丛峰心湖。孕化无数岁月,终于得以巍然降世的不世陨铁,以脱俗的姿态即将破地而出。 湖水持续沸腾,沿岸土地纷纷如生共鸣,隆隆震声不绝。浊然雾气弥漫,方圆生灵如受感应,纷纷入洞遁藏。 东方诗明已经从凤戟山下抽身赶来,与心湖的守卫一同等待神物降临。渐渐入夜,风声鹤唳漫天,整个清源地界处处漫生不同寻常的气息。 而在重重围困之下的凤戟宗门,九重泉心思复杂,同样望着心湖的方向,脸色暗暗狰狞。 青琰探出头来,偷看九重泉的模样。 阴沉的夜幕,重云密布,紧紧压下山头。九重泉直面这吹来的夜风,衣袖翻覆。 “出来吧。欣赏一下这沉寂千百年的光芒。”九重泉头也不回,已经感知到了身后青琰的气息。“……令人,厌恶。” 青琰这才大胆步跑出来,毕恭毕敬地站在九重泉的身后。放眼望去,心湖的方向此刻已经氤氲白雾弥漫,仿佛在丛峰的山头笼罩的迷障。 “算算时间,也应该到了……”九重泉默默地说,脸色看不出是欣喜还是嫉恨。 青琰茫然地继续紧紧盯着那边的方向,白雾之下,隐隐似乎有什么东西想要破障而出。 第一百六十七章 陨铁降世 而在龙戟宗门,一崖上下,对峙的双方,也同时感受到了心湖方向非同寻常的变化。 丛峰心湖,湖水掀涛。气氛冷然,东方诗明站在众人最前,静心观看着自湖面逸散的雾气。 白雾笼罩,黯夜无月。 东方诗明掐指算时间。少顷,他胸有成竹地点了点头: “陨铁,也该出来了。” 众人本来有些犯困,听到这句话猛然都抬起头,无数目光重新聚焦回心湖中央。 东方诗明算得不差。没过片刻,只见湖面烟消气散,不动波澜,似乎有异象将生,不同寻常。 突然,就在此时,众人惊见,湖面开光!自幽幽潭底,深不可测的中央,一道耀眼光芒焕然直冲而上! 灼灼白光,在潭底来回折射。满湖如有星月璀璨,炫目难当。 骤然,神光再临,来自心湖陨铁的,夺天地造化的遗世奇光,终于迸射出湖面,直冲云霄! 刹那间,白雾同时涤荡溃散,方圆周遭如迎白昼,赫然光柱映射,直至没入无边夜空。 清源马市无数百姓纷纷自家门中涌出,观赏这罕见的奇景。前几日九彻枭影的阴谋败露,加上血洗心湖观光阁的事件,附近百姓纷纷以为是有高人现世,专来制裁那些暴徒的。 而龙戟、九重泉等人,虽然不在现场,同样被这旷世光芒给震慑了一下。再看时,只见那光柱已经散去,夜空之中,只剩被惊飞的栖鸟乱鸣。 心湖此时,众人围观着这一幕慢慢落幕,湖中央的光芒渐渐微弱,只余点点星辰似的光在湖里游荡,好像水面下飞舞的萤火虫。 自心湖底部,缓缓升起了一样流光溢彩的珍宝。期盼偌久,传说中的心湖陨铁,终于以这样华丽的姿态呈现在众人眼前。 陨铁仿若一羽鸿毛,悠悠荡荡浮出水面。此刻,一切的光耀全部收拢回陨铁本身,泰然温和的光泽,笼罩着陨铁渐渐涌出水面。 东方诗明缓慢伸出手,陨铁似有感应,在空中稍一停滞,就慢慢浮落在他的手中。 在接触东方诗明手的瞬间,光华全部褪散。一块造型奇异,质地冰凉的铁料,终于在众人面前彻底展现。 众人纷纷围过来,想观摩一下这块超凡脱俗的陨铁。东方诗明把铁块推到众人眼前,满足他们的好奇心。 饱收心湖地气,经过漫长的孕化,这陨铁自然已经非同凡铁。最清晰的感觉是此铁冰凉砭骨,而且非常轻,好像里面完全中空一般,但又似乎不那么简单。 “这下,一切都可以结束了。”东方诗明从脚边抱起已经准备好的檀木宝箱,一手撬开,将陨铁心翼翼地放了进去。 放下之后,东方诗明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这一局与九彻枭影的对弈,终究是以此作为结束。九重泉众人已经如瓮中之鳖,消弭那一端的疑虑,也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心里全然放空,东方诗明从未感到如此舒畅。 他转过身,抱着沉甸甸的宝箱,笑着对众人说: “我们走吧。” 然而,猝不及防。东方诗明的话音还未完全落地,骤然惊闻,远处漫山环绕,同时响起了齐鸣的号角! 尖啸不绝入耳,整个清源地界顿时陷入一片惊惶。百兽逃窜,马市百姓也纷纷被吓得躲回家中,不敢探头。 东方诗明脸色再度沉了下来。完全的出乎意料,东方诗明眉眼之间已经很快从震惊转到对现状的分析。他竭力安稳在场的众人,让他们先守好心神,不能自乱阵脚。 而在此刻的凤戟宗门,九重泉却扬起了亢奋的笑意。 他知道,他最后的王牌,已经赶来了! 前些日子被溪紫石随意调拨的驻扎河伯滩的彻字部九彻枭影兵力,经过这段时间的跋涉,终于在九重泉等人陷入危难的关头及时驰援。 他们的兵力充足,是九彻枭影安排的定点本营之一,除了已逾千人的队伍以外,其中也不乏一方字主那样的高手。 因此,九重泉自那日得到回信之后,就已经十分放心。 现在,正是他们内外夹攻,彻底突围并反扑围剿的绝佳时机! 周山传响,丛林翕动。乌啼乱鸣,昭示着局势再度反转,黯夜更沉。 凤戟山下众人,素别枝与月参辰等人,同时听闻山上传来隆隆滚石声响。 “不好,全部闪开!”素别枝知道这是九重泉打算内外相应,心中焦急。 巨大的圆石从山顶滚落,势不可挡。素别枝与月参辰、寇武夫一边掩护众人,一边蓄力直面袭击。驻守的联合军陷入慌乱,一时间人仰马翻,乱土飞溅。 素别枝背后宝剑旋转入手,他立刻流畅地挥舞出百道流墨剑气,迎着石块刺去。 月参辰同样结阵以应,幻光四耀,圆阵开辟。 招劲联结,齐齐碎裂圆石如雨。数千碎石凌空崩裂,纷纷坠落直下。 素别枝刚想转头去照顾那些陷入混乱的兵力,但甫一回头的刹那,他顿时感到身后凉飕飕的传来再熟悉不过的威劲,正是九重泉带领众人突围而来! 第一百六十八章 兵燹延烧 这些残兵之中,同样不乏九重泉先前安插的好手。两人先锋杀来,素别枝回剑相迎,却感到一阵压力。 紧急时分,何掌门等人自人群里冲杀出来。素别枝迟疑之际,他们同时赶至,接下来者的进攻。 素别枝顺势抽剑返回,瞬间看到了紧随而至的九重泉。飞奔的姿态,九重泉衣发飞逸,俨然来自黯夜地狱的魔鬼,狰狞骇人。 冷然一交眼,戟锋搠来。素别枝一剑回旋,素色剑风簌簌如雪飘散,接下九重泉杀招。 月参辰、寇武夫两人也随之前来相助。见到蜂拥如潮的贼寇,尚未稳定的联合军霎时陷入劣势。两人各自施展能为,在人群里形成坚定的中流砥柱。 凤戟山下,人群混战。而在清源外围山头作势的彻字部援军,同样开始自外部展开包抄。 密林峡谷之间,东方诗明安置好心湖陨铁,带领一干支援,快速奔赴清源马市。 听刚才漫山的号角声,那些前来支援的九彻枭影军队大概已经全数包围整个清源地界。如果这样,那些穷凶极恶的家伙,说不定会危及马市百姓的安危。 这样的情况,他们不能允许。 连日奔波战斗,他们此时此刻都感到疲惫不堪。但而今事在燃眉,他们没时间停步。 而在磨玉刀斋,虚弱的柏融同样预料到了这样的危难。 他立刻挣扎着从病床起身,扶着墙走到房外。 他必须号令全斋子弟,前去清源马市,保护当地百姓! 数十里方圆,偌大清源地界。昔日的安宁不再,连山峰头人影摇撼,陷入一片战火燎原。 兵燹蔓延,素别枝刻意引导九重泉远离人群,一路鏖战,厮杀到阒无人迹的森林。 一招碰撞,树倒地裂。两人划开距离,受到余波震撼,各自负伤。 “这一回,可算是尽兴了。”素别枝随性地格开乌首白枝,擦了擦嘴角的血。 九重泉躬身作随时进攻状,听他这么说,冷冷笑着露出尖锐的牙齿。 “九旗旗使,是吧。”素别枝并没有急着运招,而是继续不急不缓地说,“也就是说,像你这么厉害的还有四个,九彻枭影确实不差。” 九重泉屈下长戟,慢慢也站起身:“影主霸业,不容你们拦路。” 素别枝搔搔头:“你们影主到底怎样,我也不得而知。但你们就这么做了他的炮灰,感觉真是不值。” 九重泉眼神里流露出一抹怒色,但战场的经验让他并没有贸然进攻。 他冷冷地抬头,语气傲然:“这样的问题,不是你有资格操心的。” “可是,你大概打不过我。”素别枝呵呵笑着,“埋伏三十年,结果连清源地界都没活着迈出去,你的忠心,你家影主又作何考虑?” “鹿死谁手,犹未可知。”九重泉旗使的傲慢,让他并没有轻易陷入素别枝的激将法。 “也是。”素别枝见他毫不妥协,竟然主动让步了,“你的援军也来了,这盘对弈,还远没到定局之刻。” “不过……你们竟然要把清源地界的这么多黎民百姓牵连进来。真是,罪不可赦。” 赫然,只见素别枝眉峰骤然收敛,铮然剑鸣,照亮晦暗。 “黑白之判,邪秽不留。”他轻描淡写地随手一划,顷刻在他身后凭空凝结千百剑影,蓄势待发。 九重泉脸色阴沉,背后长戟,也在同一刻,染血开锋。 ………… 尘漠黄埃,遥远的彼端,挽救赋云歌的治疗,仍然在持续。 望着窗外已经五更天明,一品红梅揉着酸涩的两眼,又合上一本黄旧的医谱。 摞在他面前的,是老大夫医馆里全部的资料收藏。老大夫已经熬不住困倦先去休息,一品红梅便独自挑灯夜读,翻阅着解决眼下困局的可行办法。 他其实,已经对这股奇怪的气流有了推断。自从看到赋云歌随身携带的《云笈十三疏》那一刻开始,那跃入眼帘的第六式,让他无解的思虑茅塞顿开。 最有可能的,就是赋云歌在离开的这段时间内,试图自行钻研了第六式“气破云府”。 “气破云府”式,是他当时就感到担忧的。因此那时他转而传授赋云歌神行术,就是为了避免急功近利带来的弊端。 现在眼前情况,多半是因为赋云歌先前曾试图过自行学习此式,但元功稍欠,因而一直没有成功。而经此沙漠的一行遭遇,让他的经络反而愈发强壮,如若这时候再研习,应该就能顺利突破。 但正是这临门一脚,却不巧遭遇了如此剧创。 此次,两道强悍的元功入体,当场激发了赋云歌体内的根基,残留的真气失去了意识的支配,受到先前经脉基础的牵引,形成护持心脉的障壁。 虽然如此确实一定程度阻碍了伤情的恶化,但也同时阻挡了药效的进入,无法及时救治。这道天然护主的真气,反倒也成了害赋云歌命悬一线的元凶。 真气已经与血脉交融,更不可随意破除,否则赋云歌性命恐怕也就此难保。 第一百六十九章 绝路交锋 想到这,一品红梅头疼地又抓过一本书。 天下奇药千百,如果有一线希望,他都不会眼睁睁看着赋云歌就此丧命。 因为,他绝不能让相同的往事,再度重现。 狭的桌案,灯芯缓慢燃烧。烛影轻摇,映照着不倦夜读的身影。 又过了一会儿。渐渐,窗外朝日初升。 ………… 一夜激战,战场数分。兵戈燃烧,厮杀声逾越了昼夜的界限。 清源马市,战斗尤为激烈。作为进入心湖峡谷的第一道捷径,混战更加难舍难分。 刀斋众人,根本无法阻挡如同黑暗浪潮般袭来的军队。柏融竭力指挥,身受重创。幸好东方诗明等人随后赶来,才得以力挽颓势。 密集汹涌的兵流,有的绕开马市从两侧冲入峡谷。东方诗明等人也无暇顾及,只想着先保护好马市百姓的安全,其他的他们也分身乏术了。 刀戟双开,与来犯的九彻枭影形成抗衡。 越来越多的兵力开始从这里撤退,东方诗明大概知道他们要去的方向,但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千万百姓不应该成为战场的赌注,他必须要全神应对,不容半点分心! 此刻,终于有了少暇的喘息时间,有好几个刀斋弟子按捺不住,纷纷到后方去看柏融的状况。 柏融就在东方诗明的附近,是他刚才让当地的一户百姓暂时收治。不过柏融旧伤未愈,更添新伤,恐怕是凶多吉少。 东方诗明守备在街道稍后方。见到有刀斋弟子从前面冲了回来,他却并没有加以阻拦。 因为,恐怕这残酷的战场,不会给他们师兄太多时间了。 那三五个弟子快速冲进人家。但过了片刻,东方诗明就听到里面传来了低声的呜咽。 东方诗明鼻尖一酸。但他仍然压制住内心的伤痛,凄厉地喝道:“人各有命。战场无情,快出来吧!” 很快,那几个弟子慢慢地拉开了门帘,从里面擦拭着眼泪走了出来。 东方诗明紧紧咬住嘴唇。他确实动摇了,因为他始终心存着一切的感情;但他又不能动摇,因为他现在的位置,是军师,是执棋者,是身后还有整个马市百姓的人! 前方,隆隆战斗声震耳欲聋。 霎时,有一个狡猾的士兵越过人群,冲到了后方! 只见他抬起武器,就要往那几个弟子的头顶砸落。东方诗明当机立断,铁扇飞出,冷不防割裂那人的脖子。 刹那,滚热的血流喷出,溅了那几个失神的弟子满身。 他们如同受到惊吓的睡鸟,精神返回如此真切和惨烈的现实。再看时,那人已经倒地而亡,脖子上还插着漫红的铁扇。 东方诗明斜了他们一眼,俯身去捡起自己的扇子。 “这就是真实的厮杀。随时随地,都能有人丧命……”东方诗明沉重地喘了口气,慢慢道,“这不是你们平时的练习。” “如果,想让你们珍重的人不再受伤,你们现在,就只能拼死去保护!”东方诗明正色,眉眼间充斥着哀伤,语气前所未见的铿锵,“否则,你们何德何能,去握住手里的刀?” 那几个弟子忍痛止住了哭泣,抬起头看东方诗明。 渐渐地,东方诗明注意到,他们握刀的手,已经越来越紧。 “去吧,愿你们……都能平安。” 东方诗明的口气决堤似的松软下来,仿佛刚才的一口气终于用尽。 ………… 蜿蜒峡谷,此刻杀声震天。兵火蔓烧,龙戟首当其冲,顿时僵持的局面危如累卵。 两难之局,龙掌门等人一面抗击来犯的九彻枭影,一面要阻拦他们登上本宗。龙枭等人态度不明,也难说待会儿是否会倒戈向九彻枭影。 龙陶左冲右突,宛若无人之境。甫经历切肤之痛,龙陶血脉贲张,不顾自身伤势,每一戟,都仿佛灌注了全身的愤怒与力量。厮杀片刻,死在他戟下的尸体就已然成堆。 龙掌门带着一众弟子守在峭壁石阶前,阻挡着想要突破防线的敌人。虽然山门已经被龙枭夺下,但他们也绝不允许这些孽障踏足一步。 攻守双势,在龙戟峭壁下形成一片凄艳的绝景。熊熊战火,四面狼烟,血流漂杵。 龙掌门等人当中也有当时抗拒玉面罗刹戟军队时负伤的人,此刻越发羸弱。加上不少九彻枭影士兵想要尽快夺取首功,围上来的人潮不减反增。 孤木难支,龙掌门等人被人潮围攻,宛若断线风筝,与外界支援隔绝的孤岛。 很快,局面陷入倾衡。 不知是谁砍来一刀,站在龙掌门不远处的一个弟子顿时受创,血如涌泉。 薄弱的防御,终于被撕开一条突破口,那些杀红眼的大汉见到出现疏漏,立刻尖啸着冲过防御,向山门冲去! 龙掌门以一敌三,分身乏术。眼睁睁看着那些歹徒涌入宗门,这么久的拖延付诸流水,他不禁断然心碎,绝望地呐喊: “不,不可!!” 第一百七十章 双龙阵斗 然而,扯断的防线,必然预示着他们无力回天。此刻越来越多的大汉兴奋地吼叫着,也来不及管这些还在负隅顽抗的人,纷纷朝山上奔去。 面对混乱的视线,他们根本无力阻止。 “——滚!!” 然而,绝望的刹那,众人忽然听到山顶传来一声饱含愤怒的呵叱。 继而,是熟悉的隆隆滚石声音,响彻峭壁! 正在攀爬的大汉哪里管得上这些,纷纷埋头卖命地飞跑。然而,就在同一时刻,一块块巨大的圆石,也朝着他们奔冲直下! 石砾粉碎,贯响如雷。窜下的滚石折断树木,以无可阻挡的架势沿石阶坠落。许多跑在前面的大汉刚刚看到这惊诧的一幕,下一秒就被碾成了肉饼。 顿时,尖叫哀嚎,在狭长的石阶间传递。无数大汉因此丧生,再也没命去争夺首功了。 龙掌门又惊又喜,甚至还没能明白过来现状的变化。但当他看到滚石的时候,他立刻高声号令全部弟子撤开,以防伤及他们。 话音刚落,七八块庞大的圆石就从石阶上滚到山下。反应慢的大汉不及闪躲,也顷刻成了这巨石下的亡魂。 剧变陡生,让仍然在战场厮杀的人们纷纷惊愕。 接着,下一秒的时间,众人就接着看到自悬崖壁刻飞窜而来的“援军”。 戟比人先,龙枭还未落地,长戟就随之脱手,瞄准了一个大汉的头颅,瞬间开瓢。 银辉溅血,高傲的身影随之落下。他随意地拔起那杆沾血的长戟,冷然四顾。 龙陶也看到了他,心情无比复杂。他咬紧牙齿,但又非常犹豫不决。 龙枭同样看了看他,但并没有吭声。他侧目见到周遭的一干敌军也陷入了惊讶,没有动弹,随即陡然运戟,一招与龙陶相差无几的“白龙出水”,顿时横扫四周。 伴随着鲜血四溅,所有人才恍然惊醒,纷纷握紧兵刃,开始进攻或反攻。 龙掌门趁此时机也汇集了刚才分散的弟子,军心大振。 第二回合,龙掌门等人也开始肆意反攻,不再固守一隅,招路也放开了许多。 千人拼杀,双方都抛下一切挂念,豁命一决。龙掌门人老招未老,越发激战,反倒越激发起了当年的勇武,一发不可收拾。 忽地,酣战正猛,龙掌门身后感到与一人双背相靠,如同难得一遇的战友。 他回头一看,发现正是龙枭。不知道他们的进攻路线为何,竟然阴差阳错撞在了一起。 此时的龙掌门已经褪去之前一门之主的风雅,剥去上衣,露出苍老而坚实的赤膊。龙枭侧目看了看他,心里也渐渐升起一点敬佩。 “龙枭,我真没想到……”龙掌门话刚说出口,却不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说。 龙枭笑了笑,喘了几口浓重的粗气:“没料到叛变,还是没料到我会来帮忙?” 龙掌门皱起眉。此刻忽然从前方冷不防钻出一枚袖箭,他顺势扬戟,一下拨开。 龙枭又说:“反正现在不重要了……我不会认可你,但我,也绝对不会看着龙戟就这么沦陷。” “既然现在有人想要灭了龙戟,那我,可是第一个不乐意。”对面的敌手再度冲上来,龙枭最后留给龙掌门一个讳莫如深的笑,“至于你们……把他们解决之后,再说!” 紧接着,是又一轮兵器交击的声音。尖锐刺耳的鸣响回荡,龙掌门淡淡一笑,也随之继续投身战斗。 ………… 而在最紧张的核心区域,凤戟山下,此刻情况同样焦灼。 月参辰,寇武夫两人不断阻击,但内外夹攻,让这里的联合军队顿时失去了人数优势。 青琨等人始终保持着紧密的靠拢,似乎在等候什么时机。三教和其他诸派则陷入不同程度的苦战,兵刃交杂,人头攒动,喊声响彻云霄。 “副掌,我们尽快吧!”青琨身后弟子有人急不可耐地叫道。 “是啊副掌,否则就来不及了!”另有人同样摩拳擦掌,附和说。 青琨看着眼前来回旋转的兵器,倒迭的人影,他心知还没到最好的时机。毕竟在这混战里,他们就是除了月参辰两人外最关键的王牌了。 眼前,没有最合适的地形和对手。虽然实力强劲的对手就在月参辰他们那边,但一旦排布“金锁罗刹阵”,就会对同伴带来波及。 他们自从那日东方诗明交托之后,夜以继日练习这套阵法,现在已经无比熟稔。只差一个契机,他们就能得偿所愿了! 忽然,就在他这样想的时候,他忽然看到了人群里的镇山戟何掌门,还有丐衣戟的刘掌门! 只见他们近乎以两人之力力抗对面紧压而来的兵力,而且前方似乎还是两个修为不低的家伙。看起来两位掌门此刻已经颇为吃力,战局落入下风。 第一百七十一章 金锁罗刹 真是天赐良机!青琨大感喜悦,内心暗道。 “我们朝那边突围!”心思敲定,他扬手一指,对弟子们发出喝令。 弟子们听副掌语气大变,多半是已经决定要放手一搏。他们也同时鼓足士气,奋力朝那边支援过去。 七十余人的队伍,前进势如破竹。在密集的厮杀混战里,他们硬生生闯出了一条血路,赶到了何掌门等人身边。 争杀不息,人群中被围歼的何掌门等人情况如风中残烛,危殆万分。而见到青琨等人终于冲破重围赶来援助,他们都不禁大感宽心。 “你们先后退。”人群里,青琨奔到何掌门不远处,高声喊道。 何掌门等人透过杀声,听清了他的意思,虽然不知道他有何盘算,但还是引兵退后,尽快把场地撤给他们。 一进一退,双方人流如涌水递接,让对面敌军暂时摸不清头脑。 而青琨见到弟子们终于悉数就位,他不再迟疑,立刻高吼:“众人听令,布阵!” “是!”后面的弟子群情激愤,齐声相应。 顿时,青琨一众弟子步伐挪移,在密集的人群里整齐有序。足下泥尘扬动,只是一眨眼的功夫,赫然只见,金锁罗刹阵,已然成型! 金锁罗刹阵玄机连环,阵型罕见,让九彻枭影还不曾清楚个中妙处。只见一众弟子霎时排开长戟,形成八方守御姿态,巍峨如山岳稳重,全无缝隙! “进!”猛地,青琨决然下令。 庞大的阵型同时移动,外围弟子立刻向外扩散,高度无间的配合,让周围九彻枭影颇为忌惮。阵型顷刻转变,向外八面突刺,更藏后招暗袭,为渐处劣势的联合军扳回一城。 方才与何掌门等人激斗正凶的一个字主见状,自恃武功不俗,立刻冲过人群,打算率先擒王破阵。 他持着双刀越过败退的属下,立刻找到正在发号施令的青琨。当即挥刀怒劈,青琨差点没反应过来,忙纵戟一顶。然而,力道的差距,顿时让他后退数步。 “呵,雕虫技。”那人不屑地叫嚣道,“遇到我,是你们的不幸!” 青琨这才得以正视刚才袭击自己的人。经过刚才一招对抗,他已经明白此人并非易与之辈,必须着重解决。 “前三,守中,进!” 他头也不回,立刻喊出又一道不容置喙的口令。 顿时,他越出大阵,势要与那人单独火拼。那人求之不得,双刀飞旋,迎上前去。 青琨同时拨动长戟,步步迎招。 乒乓交撞,每一式里,那对双刀都灌注了极强的力量,青琨屈居守势,慢慢被逼后退。 忽地,青琨一招不敌,侧身跪倒。那人更加狂热,大喜之际,举刀欲落。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冷不防三戟同时乘风逼来,直刺那人面门! 那人武功技高一筹,但仍是险些葬送性命。他立刻收式后退数步,脸色也被吓得苍白。 但是,金锁罗刹阵并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还没等他定神,猛然耳后劲风凛冽,连环险招如激浪拍岸,挡之无穷。 他想不到身后的弟子是何时将他包围的,可能是刚才与青琨进退拼杀的时候,已经误入了他们的圈套。想到这里,他眉峰一紧,暗叫不妙。 外围是两圈弟子,大约只有十人左右,一圈抗击想要冲入大阵的敌军,一圈围歼陷入阵中的猎物。戟锋戟杆来回交映,互补成天衣无缝的圈子,将有限的弟子发挥出淋漓尽致的效用。 那人此刻犹如困牢斗兽,在狭的空间里难以发挥全功。而青琨也从地上再度跃起,局面却与刚才截然相反。 很快,铿然一声锐响,只见在三杆长戟的并攻之下,那人的刀刃断成两截。 同一时间,内圈弟子抓准机会,向五个方位戳了过去。那人避之不及,登时被锐利的戟锋捅穿,命丧黄泉。 “吁——”一干弟子兴奋地高声庆贺。 而在不远处,月参辰看着他们告捷的模样,心里也多少轻松了些。 寇武夫仍然奋勇在前线杀敌,簸箕似的拳头勇不可挡,虽然身上已经血流不止,但是他仍然毫不在意,横扫战场宛若无人之境。 “痛快,真痛快!”一边打,寇武夫还一边高喝着。 月参辰继续调运术法奇能,同时眼观六路。 他其实心里也完全说不准。虽然现在的僵持似乎有所改善,但是看到仍然不断有人往这边冲过来,他就总感觉还是放不下心。 但愿……能打赢吧。他在心里默默的想着。 而在凤戟后山山林里,素别枝与九重泉的死战,也即将拉下帷幕。 一宿战斗,两人的真气已经近乎匮竭。陨坑无数,树木摧折,这里已经全然不成样子。 素别枝握剑的手缓缓流血,身上的衣衫也不复之前的悠闲,变得残破凌乱。九重泉的现状只有更差,他的长戟已经断成两半,现在双手各执一半,勉力支撑。 第一百七十二章 定局之刻 恶战将息,两人还未分决生死。但他们的面容都已经被灰土沾染,看起来狼狈而滑稽。 素别枝简单擦拭了一下脸上的灰,但袖筒上的血渍却又沾了上去。擦完之后他抬起头,看着咫尺之遥的九重泉,呵呵笑了。 “这么狼狈,九旗旗使就这?”他打着哈哈,半玩笑半挑衅似的扬眉。 “呵……”九重泉拄着半支戟杆,勉强抬头讽笑,“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素别枝环顾了一圈周遭损毁的景物,从肺腑涌上一股热血,“噗”地吐了出来。 九重泉顿了顿,看着这个强悍的对手:“战至此处,虽然你的修为在我之上,但又能奈何得了我几分呢?” 素别枝嘿嘿一笑,撑住脸上淡然的表情:“你想错了。我知道我杀不了你,与你交手只是为了牵制你而已。” “牵制?”九重泉冷冷一哼,“殊不知虎豹相争,两败俱伤。你只知牵制我,自己又何尝不是被我牵制了?” 风涛卷来,失去了树林的遮掩,呼啸的野风格外强厉。 素别枝迎风而立,微微露出笑容: “但是,还是我要赚一些呀。你忘了你的定位,除了是你们最强的支柱,还是……指挥你们全部行动的主帅。” “而我们的主帅,却从来不是我。”他眼神里显露出坚实的光,用胜券在握的口吻说道,“我们的主帅,现在还在前线指挥。而失去了你,就算你们有再多的增援,也无济于事!” “这场博弈,你这个执棋者,已经临阵脱逃了!准备迎接你们兵败如山倒的结局吧!” 朗声回彻,山野传响。素别枝铿锵的语调来回冲击着九重泉的鼓膜,让他顿时大感惊怵! 他下意识拔足就要返回,但此刻的前方,素别枝稳稳地把守着他的去路。 “我确实不能奈何你几分。”他再度横起乌首白枝,一夫当关,“但是,只要我在这,你就休想回去支援!” “你……” 九重泉瞳孔里冒出火光,愤怒得暴跳如雷,又毫无办法。 前山厮杀声仍然激烈,让九重泉心海翻涌,难以平静。 ………… 激战不止,三方围杀。日过正午,争斗却仍未停歇。 峡谷龙凤双戟山下众人渐渐合流,厮杀一团,纠缠难分。 长久对战,双方都显露疲态。然而胜负未分,缠斗还在持续,没有人能够被允许罢手。 而在清源马市,局势却渐渐出现了胜利的迹象。 尸体成堆,鲜血遍地。清源马市的入口,在经历了长久的僵持拉锯之后,东方诗明等人终于渐渐夺回主动。 看着前方交叠厮杀的身影,东方诗明心里丝毫没有喜悦,而是无比沉重。 用淋漓鲜血换来的惨胜,根本没什么值得庆贺的。东方诗明心里想道。 何况,清源马市战局缓和,多半也是因为九彻枭影抽调更多兵力深入峡谷了。不知道心湖峡谷的情况如何,但联合军里的强手不少,应该还撑得住。 望了一眼朦胧的天空,东方诗明捏紧铁扇,眉峰未解。 这里的情况,还是早点结束最好。他这样想着,就打算挺身上前参战。毕竟峡谷腹地成为主战场,他必须回去才能放心。 然而,就在此时。东方诗明刚刚迈出一步,蓦地听闻人群之中,传来阵阵惨嚎! 强悍的威压,让身处后方的东方诗明也感到气息一震。他立刻抬眼,去看是什么情况。 猛然,人群里传来一股磅礴刀气,横扫千军! 刀气如有开眼,气势万钧,却在一瞬间尽诛九彻枭影敌军。伴随着怒发冲冠的狼嗥咆哮,无数大汉头颅飞窜掉落,鲜血飞喷! “好强……”东方诗明不由得惊讶地喃喃道,很快就清楚了这名援手的身份。 这样的招式,他一定是瑟漠狼刀,狼尘烟! 刀斋与七派众人一阵惊呼,刹那还没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刀气横掠,饱含愤怒的一刀,立刻解决清源马市的危机。 发招者凛然缓步而至,手中锈刀散发着幽幽青紫色气焰。狼尘烟满面风尘,衣衫破烂,却仍然遮掩不住的霸道神采,气度卓绝。 只见他默然不语,拖着刀锋慢慢走近。钝锈的刀刃在地上发出“沙沙”的摩擦,仿佛孤狼磨牙啮血的声音。 “贻害人间的废物……当死。” 他慢慢抬起眼皮,凶狠的眼光四处扫视着有没有残余的猎物。但只见惊骇的刀斋与七派弟子,九彻枭影的余孽都已经诛杀殆尽,他随即冷哼一声,提刀插回腰间。 随即,他的眼神也渐渐褪去了杀性。看起来有些木然,但还残存着一缕暖气。 他看着眼前的这些人,有点艰难地辨认出一个刀斋弟子。 “侠行迹……我稍后要去看他。你带路。”他迈上前,走到那个弟子眼前,迟缓地动了动僵硬的舌头。 第一百七十三章 噩耗攻心 那个弟子心里还有点畏惧,连连点头答应。 东方诗明从后方赶了过来。狼尘烟刚瞥到他,立刻淡淡地说:“你,是那孩子的同伴吧。” 东方诗明刚想开口问赋云歌的下落,没想到狼尘烟感官如此敏锐,竟然一眼就能看出自己与赋云歌的关系。 “是,狼尘烟前辈。”东方诗明微微一鞠躬,继而急切地问,“您终于来了。但为什么……没有见到赋云歌跟着您呢?” 狼尘烟看着他,长长吸了一口气,扭着生锈似的脖子仰望青天:“他……” 他的拳头渐渐突起青筋,古铜色的皮肤变得时红时白。想了片刻,他最后还是徒劳地松开手,悲伤地说:“……已经葬身沙壁了。” 一句惊人,东方诗明顿时周身骇然一颤。 不远处幸存的刀斋弟子们此刻纷纷都跑到了安置柏融遗骸的那户人家里,人群喧闹。但东方诗明此刻却好像耳边空荡荡的,什么也听不清晰。 久久反复的,只有狼尘烟的那一句话。 好像僵硬的木雕一般,东方诗明眼前一阵眩晕。他趔趄了两步,脑仁里不断嗡嗡地乱鸣。 狼尘烟看他差点摔倒,忙上前两步,扶住他的手臂。 怎么会……赋云歌……死了? 东方诗明眼前似乎有金星在旋转,好像被木棍猛击了一样,闷闷沉沉。 霎时,东方诗明两腿一软,膝盖无力,一下跪在地上。 他不敢相信。明明走的时候已经说好了的,他怎么会……这么突然地丧命? 东方诗明感觉心脏凉湛湛的,其实却早已及跳动得剧烈无比。他根本无法保持半点冷静,脑海里持续跳跃着赋云歌离开时的景象。 那是……金灿灿的暖阳,金粉似的尘土。 他甩开狼尘烟的手,仿佛赋云歌已经出现在眼前。他想去抓住赋云歌的袖筒,伸手一握,却扑了个空。 狼尘烟看着他的模样,当时的痛苦再次泛上心尖。 眼前这个少年的模样决非作伪。如此真性情,狼尘烟仿佛一瞬间看到了赋云歌的影子。 “……节哀。”想了很久,木讷的思绪最后只吐出了两个简单的字。狼尘烟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毕竟自己尚未饶恕当时的自己,又何来立场去宽慰别人? 东方诗明痴痴地看着眼前的黄土。风云吹啸,他却充耳不闻。 时间宛若在他身上静止。刀斋弟子的恸哭声,七派人马的喧闹声,都无法进入他的思想。无法得知他在想些什么,但顷刻之后,只见两滴泪珠,同时敲入土地。 狼尘烟也一直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一动不动。他默默注视着失神落魄的东方诗明,内心同样在忏悔。 见到东方诗明落泪,狼尘烟早已木然的鼻头也泛起酸水。刚想要开口试着再劝慰他,却见东方诗明忽然站了起来。 他拍了拍身上的土,拭去脸上的泪痕。 “我……现在还不能消沉。”他压抑住沙哑酸胀的喉咙,迫使自己克制内心溢出的感情,“大局为重……我必须回去峡谷。” 狼尘烟全身赫然感到一阵刺激,他不禁把视线重新回投东方诗明的脸庞。 但是,那份视线里,却多了十二分的敬重。 “既担此位,不得顾私情……”东方诗明紧紧咬着嘴唇,此刻已经流出了鲜血。 他发抖着走到前方,脚步还有些不稳。狼尘烟跟在他身后,仿佛这一瞬间,他也成了听任东方诗明调度的士兵。 “众人听我说。”他慢慢地开口,牙齿下还残留着嘴唇破裂的血迹,“我们必须回心湖峡谷,做最后的反扑。九彻枭影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我们必须抓紧时机,一举歼灭。” 他的声音里夹带着悲壮,心如刀绞般痛苦。 七派众人听令,纷纷举起武器响应,准备趁热打铁,给他们最致命的一击! 狼尘烟也微微点头,缓缓把腰间的刀拔了出来。 “他们呢。”狼尘烟对东方诗明说,顺便朝刀斋弟子们涌进去的民宅里努了努嘴。 东方诗明看了一眼狼尘烟所知指的方向,随即摇了摇头:“死者为大。让他们在这里吧,早些安葬了他们的大师兄,也算是……同门之谊。” 狼尘烟听得出东方诗明话语中的悲怆。柏融的同修在他死后尤能有安葬他的机会,而东方诗明,却连再见一面赋云歌,也是不可能了。 最后的援军闻风而动,很快自清源马市返回心湖峡谷。 ………… 而在沙漠镇,医馆之内,第二日已逾半数。为救赋云歌性命,老大夫与一品红梅呕心沥血,终于找到可以一试的办法。 两人同时伏在桌案上,激动的眼神来回扫视着一本旧书上的记载。 那是一部药典,专门记载世间奇药的。因为很少用到,老大夫之前把它放在了书柜的最底层。 但现在,它终于派上了用场。 第一百七十四章 花明柳暗 遍地都是散落的书籍,桌子上也杂乱地堆满了书。两人近乎快要失去希望的时候,终于在这本书里看到了一线曙光。 一品红梅用指尖码着那一行字,不肯挪开,仿佛下一秒就会消失一样:“就……就是这味药。” 老大夫也连连点头。药典上记载的情况,是唯一与赋云歌的现状契合的,这是他最后的希望。 望了一眼内室还在昏迷的赋云歌,老大夫慢慢起身:“到点了,我再去看看他。” 一品红梅点点头,目光仍然停滞在那一段文字上面,来回徘徊。 上面记载的药物,乃是“银螺金胆”。 一切的性状没有问题,他已经审视过了。既然如此,那么如何找到银螺金胆,就是眼前的当务之急了。 想到这里,一品红梅慢慢合上书,稍感轻松。 毕竟有了办法,还不至于山穷水尽。而他,也一定会找到银螺金胆,及时救回赋云歌。 忽然,内室传来一声清脆的,什么东西碎掉的声音。 一品红梅立刻警惕起来,旋即起身往内室奔去。 “怎么了?”探开内室的门帘,一品红梅问道。 只见,老大夫此刻的手在微微发抖。一品红梅见到他失手掉落的一只瓷杯,眼神立刻紧张起来。 老大夫脸色凝固,另一只手还搭在赋云歌的脉搏上。他的嘴有些哆嗦,想说些什么,但是却迟迟说不出话。 一品红梅见状,不等老大夫开口,立刻亲自冲上来,牵起赋云歌的手腕自己探测。 然而,不多时之后,一品红梅的表情也逐渐变得愕然。 他感受到……赋云歌的生命力,正在急速衰减。 血脉开始枯竭,五脏六腑的机能开始老化。背后的伤势牵连着脊髓,随即波及全身。 这样的情况,完全超出他们的预料。 一品红梅把眼光慢慢挪向老大夫,却看到老大夫也一脸惊慌地瞪着自己。 “这……恐怕不妙。”一品红梅说道,接着继续把手搭紧,细细感受。 老大夫在旁边很不安地看着他。一品红梅的真气已经渐渐恢复,现在对赋云歌身体的感知能力越来越强,也就不需要他在这里班门弄斧了。 没过多久,他就看到一品红梅渐渐挪开了手。再看他的表情,却已经非常阴郁。 “以现在的情况……他最多还有三天的时间。”一品红梅慢吞吞地说,百感交集,全是苦涩。 他也不知道,现在应该怎样做了。明明刚得到令他振奋的解方,急剧恶化的病情却又接着给他当头一棒。 老大夫也吓得不轻。他原来承诺了七天的时间,却没预想到会有这种情况。 何况短短三天,要去哪里找寻银螺金胆?那等奇药世间罕见,更不可能出现在沙漠里。 想着,他忽然看到一品红梅似乎有了打算。 “你……”老大夫刚想开口问。 渐渐地,一品红梅眼神里的哀伤已经被逐步升起的决然所代替。老大夫感到有些惊愕,虽然多半猜到他要做什么了,但还是感到非常震惊。 三天时间,来回路程已经不短,何况要找到银螺金胆绝非易事。难道这家伙疯了,真的想要这么做? 果不其然。在老大夫犹在心里思考的时候,一品红梅缓缓开口了: “我……外出一趟,很快就会回来。在这期间,你务必照顾好他。” “银螺金胆……你能找得到么?”老大夫不敢相信。 一品红梅摇摇头:“不……单凭我自己找,三天时间决计办不到。但是我知道有个地方……或许会有。” 老大夫听他这么说,虽然不明白他说的是哪里,但一品红梅高深莫测,他也不再多问。 “好。三天时间,我一定会照顾好他。”他干脆地拍了拍老瘦的胸脯,保证道。 一品红梅点点头。时间紧迫,他也没时间耽搁,立刻快步走到门口,拉开门扉,踏上了急于星火的行程。 老大夫看着他消失的背影,外面的阳光扬起一排轻缓的沙尘。 愣神了片刻,他耸了耸酸朽的肩膀,似乎也提起了干劲,转身朝内室走去。 ………… 斜阳终于突破云层,湿润的朗红烧遍了天际。清源地界的庞大算计博弈,也终于在烂漫的余晖下,即将拉下最后的帷幕。 峡谷战场,血流漂杵,遗骸遍地。红光与血色交映,看起来残忍而温暖。 争杀声渐渐稀薄,空气里的热潮也逐渐退散。随着最后的秤砣压临,九彻枭影最终覆水难收,在众人齐心协力的围攻下,彻底溃败。 最后的反攻来临,丐衣戟与花鬼戟弟子杀得尤为激烈。据闻两位掌门均在混战里不幸牺牲,因此他们的弟子才会这么悲痛和决绝。 鸣江戟老妪在混战里同样被马蹄践踏而死,除此之外丧生的七派人手还有不少。这次的胜利确实称得上是惨胜,是联合军用无数人的性命为基石铺砌出来的。 第一百七十五章 惨胜终局 青琰为龙掌门所杀,但同样也受到了其所藏暗器的创伤,伤势不轻。龙枭和龙陶等人也受了重伤,浑身鲜血淋漓,甚至分不清哪些是自己的血迹。 而作为定盘星的东方诗明的突袭军力,凭借狼尘烟的力量,一路左冲右突,解决了不少危境。 渐渐,尚还有一战之力的众人开始往凤戟山下汇聚。 月参辰两人与青琨率领的金锁罗刹阵各执一端,形成均衡之态。等到东方诗明与狼尘烟前来支援时,战场数分,已经形成对九彻枭影的围杀。 而在凤戟后山,素别枝与九重泉浴血奋战,各自重伤。 听着前方渐渐熄灭的嘈杂声,素别枝大概能猜到现在的情况了。而九重泉亦然,因此他的脸色非常难看,除了打斗溅落的污渍,他目前也是一脸死气沉沉的煤灰色。 “筹划这么多年的大计落空了,想毕确实如丧考妣,可以理解。”素别枝此时的心境却与他截然相反,虽然自己遍体鳞伤衣衫褴褛,但仍然觉得很舒畅。 “不知道你们的头儿该怎么处置你呢……唉呀呀,毕竟这么大的错误,不把你浸猪笼都算给你面子啦。”素别枝全然不顾九重泉的心情,继续戏谑地乐呵呵地调侃。 九重泉忿恨地瞪了他一眼,浑身发抖。一者是对失败的不甘,一者是对素别枝如此言语的羞愤。 “当然,也有可能……没那个机会了。”霎时,素别枝气息一冷,脱线的性格迅速收敛,转而成为冷肃和认真的态度。 九重泉知道素别枝这么说的意思。但他却只是嗤笑了两声,并没有感到惊慌失措。 风声渐渐收紧,薄暮的颜色渲染遐远的天空,黑夜,就要再度降临了。 “素别枝,还有那个子。你们很不错。你们的挣扎,没让九彻枭影失望。” 夜色的浓云从天边飘来,在低垂的穹窿下,仿佛与峰头相连。 阴沉的云缓慢遮住了夕阳的光。就在九重泉的半面脸庞被黯淡所笼罩的时候,他忽然很深邃地回望了一眼素别枝,好似那样的计策,仍然在持续。 “没错,这次是我棋差一着。我认栽。”九重泉用幽幽的口气慢慢说,“但很畅快。不是么?杀戮的感觉,看着无数性命变成尸骸,你也很享受吧?” 闻言,素别枝陡然皱眉:“别把我跟你擅自划成同类。” “哈哈哈,也是。”九重泉遥望向半隐半现的夜星,眉间充满了意犹未尽的遗憾,“不过没办法,这里已经要落幕了。本来可以更璀璨,但……” 说着,他竟然露出了一抹诡谲的笑容。素别枝抬起头,却发现九重泉正在用令人发怵的眼神看着他:“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以后了。” “你……真是疯狂。”素别枝压制着内心的怒火,缓缓地说。 “你可以随时来阻止我,我也随时欢迎。”九重泉转过身去,背对着素别枝,“……不过今天,只能说再会了。” 猛然,话音未落,素别枝眼前倏忽爆发出一大片浓郁的烟雾。他立刻反应过来,持剑蹒跚着冲入雾里,试图去抓他。 然而,同一瞬间,他感到自己前方忽地出现一头类鹰的禽鸟,扑棱着翅膀阻挡自己前进。 尖锐的鸟喙不断啄他的手,令他不胜气愤。一剑斫落,那头鹰一翅受伤,无力地坠落。而当素别枝再去找寻九重泉的行踪时,却发现他早已经不知所踪。 天边残阳,也恰好收敛起最后一丝余晖。 夜幕笼罩了整个清源地界。素别枝心情复杂地望着群山间的星辰,捏紧了手里的剑。 思考片刻,他还是慢慢盘坐下来,就地开始复元养伤。 松风呼啸,自溪涧而出,游走着吹遍山间的每个角落。 ………… 深夜,暂时稳定伤势的素别枝返回龙戟宗门。 星河明朗,半夜的风声里无声吹彻着悲鸣的悼曲。遍地狼烟尸骸堆积成山,一切都彷若噩梦未平。 素别枝走过峡谷,空气里的血味持久不散。黑暗的角落,有悉窸窣窣的声音祟动,大抵是潜藏在山野里的野兽嗅到了气味,前来悄悄觅食。 素别枝现在气海匮竭,走路都有些不稳。经过这段时间的调养,他也毫不清楚外面的战斗是怎样结束的。不过看现状,总归还是奸宄得诛,他们获得了惨胜。 他淡淡哼了哼声。这局博弈,或许没有赢家吧。 遥远的山间响起蝉鸣,寂寥地传入峡谷深处,引起阵阵回音。 而当他攀登上龙戟山门,眼前的一片凄凉,却让他霎时触目惊心,心海剧震。 满目狼藉。 星夜下的素白布帏,隐隐随风飘舞着憔悴的身姿。一条条悬挂的白绫交织,宛若雪后的丛林,却让人感到一阵深入骨髓的悲恸。 素别枝看到这一幕的瞬间,心头一阵沉重。好像被一块巨石砸中,心里猛地一揪。 第一百七十六章 宗门悲风 龙戟的宫殿被挪得乱七八糟,地面的土壤也被全部翻了出来。素别枝看得出来似乎是有过开阵的迹象,但他对此也是一无所知。 正茫然的功夫,从灯光熹微的正殿里,忽然转出一名面带泪痕的弟子来。 那弟子手里端着一沓黄纸,走路的姿势都是木呆呆的,好像感情耗空的木偶一般呆滞。素别枝终于见到活人,连忙奔跑过去,想要找他问清楚究竟。 那弟子见到有人朝自己跑来,缓慢地抬头。 当素别枝靠近的时候,他才发现那个弟子手里的黄纸上,全部写满了人名。 幽微的光线被弟子的身躯挡住,黄纸上的字迹不好分辨。素别枝刚想抓过来仔细看看,却见那弟子受惊似的往后一缩,让素别枝抓了个空。 但他在那一瞬间,却看到了闪过眼前的,出现了一个“掌”字。 霎时他感到浑身触电般地一抖。见眼前这个弟子精神似乎已经受了刺激,也就不再试图争抢,而是颤抖着嘴唇,缓慢问道:“龙掌门……他……怎样了?” 那弟子这才看出来眼前这个狼狈不堪的来人是之前的素别枝贵客,眼神里的胆怯微微消退。 他伸手上前,抖了抖手里的黄纸:“掌门……已经……” 素别枝不敢再听下去。他顿时觉得眼前一抹黑,稍有恢复的体力仿佛顿时流散,连支撑身躯的力气都没有了。 就在这时候,从正殿当中,慢慢走出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素别枝昂起头来,见到走来的人正是龙陶。他此刻额头上系着白布条,上面还沾着一些灰土,似乎是刚磕过头。 满脸枯槁,乍一看甚至宛若一截朽木。素别枝犹疑未定地看着他,瞳孔紧紧缩着,眼皮不断跳动。 龙陶看到了素别枝,慢慢朝他走过来。他的步伐很不稳,萎靡的颜色肉眼可见,浑身全没有半点原本的气劲。 “掌门……走了。” 走近后,他慢慢抬头,颓然的语气中充满了悲哀与绝望。 透过光线看着这个瞬间成熟许多的少年,素别枝心里除了心酸,再也没有别的思绪。 当时击伤掌门的暗器,沾染了剧毒。回宗后掌门甚至没撑到接受医治,因为重伤与虚弱,毒性很快侵蚀了他最后的生命。 那个弟子把黄纸慢慢递交给素别枝。他接过之后,一个个读着上面罗列的姓名。龙陶看着他,磐石般纹丝不动。 过了好一会儿,素别枝的双手才慢慢沉下去。 “竟然……这样。”他张着嘴,似乎有很多话想要说,但沉寂良久,却只吐出一句简短的话。 龙陶看着他,眼里红通通的,锥心泣血的样子,似乎早已经把眼泪流干了。 他平生最感恩的两位恩师,旦夕之间,同赴黄泉。 好像肩膀身旁,再也没有熟悉的、甘愿为自己遮风挡雨的身影。好像入夜初醒,却恍然发现,原先平凡的日子,竟然已经那么遥不可及。 灯蛾扑火,以命悬灯。半途而散,竟然来不及一句简短的诀别。 徒留昔日谆谆教诲,回音在耳。字字刻骨铭心,此刻却像渗出鲜血来一般,绞痛心扉。 龙枭同样在混战中身亡,他的长戟仍然傲慢地伫立在崖下,似乎在等待着主人归来。恩怨两清,只留嗟叹,霸业化作黄粱,却难掩枭雄的骨髓。 几张黄纸,上面的人名还有许多。最后一张是全部的空白,龙陶解释,这是为了留给那些失踪或是无法考证的英魂。 素别枝仰起头,却抑制不住满腔的痛心之情。他吸了吸鼻子,良久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朝向深邃的夜空。 三更漏尽,夜云流散。乌啼传响,响彻群山。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已经进殿的众人,勉强收拾住内心倾泄的情绪。素别枝坐在椅子上,转头问龙陶。 “我……”龙陶转头看向殿后的一排房屋,那里面安置着正在疗养的二当家,“龙戟这次受到重创,我要先协助二当家整顿。至于之后……” 他慢慢合上眼,好像困倦了一样:“……我要去净世一方天。” 素别枝稍微一愣,想要表示疑问。但他思考了一下,最后只是点了点头。 “明天早晨,联合军就要在镇山戟山门召开讨论会,应该是关于整顿什么的。”龙陶扭头看了他一眼,推了推桌上已经凉了的茶杯,“你也会去吧。” 素别枝看着茶杯里倒映的浮动的影像,稍加思忖,最后答应:“我会过去的。” 偌大正殿除了两人以外,再也没有他人。 而此刻远在镇山戟山门协调联合军的东方诗明,也缓缓仰起头,看向迷离的远方。 远天的星辰闪烁,遥遥接洽着尚未到来的晨光。千峰苍翠,在残余的风涛里晃动着夜的痕迹。 ………… 第一百七十七章 收官聚议 沙漠边缘,一品红梅独自奔行,忘却昼夜。 扬起的一线沙尘,在庞大的月盘下宛如水雾。只见他将神行术使用到极致,脚下一步无踪。 他也不过是稍有恢复,身体距离痊愈还有很长时间。现在强行催动功力,就算是他这样的高手也会同样感到吃不消。 但现在不管如何,他已经顾不得自身了。仅仅三天时间,他一定要挽救赋云歌的性命。 哪怕……以命换命。 他本来应该早就看淡生死,他本来也可以将赋云歌安葬,再为他复仇。 但是,每每回忆起那挺身而出的一瞬间,他的眼眶就感到一阵湿热。好像有鲜血泫染欲出,让他一阵心碎似的模糊。 那个小心翼翼地埋藏在心底,一直不敢再去触碰的一段记忆,在心海渐渐浮现。 “师父……” 清脆的声音仿佛仍然在耳边回响,他猛地睁大眼睛,双拳狠狠地攥在一起,沉重捶击自己的胸膛。 “噗”地,一口浓血从口里涌出,一品红梅无力地蹒跚几步,跪倒在沙地上。 他的眼前渐渐恍惚起来,重影来回晃荡,瞳孔慢慢收紧,好像精神游离返回了当年。 苍空辽阔,流云迎接朝阳。浩无人烟的戈壁,只余一个匍匐的身影,在无垠的天地间,无比孤远,无比细小,恰如沙海的一粒尘土。 晨曦灿烂,金辉普照。沙海茫茫,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一品红梅慢慢从地上抬起头,似乎从挣扎的回忆里渐渐回过心神。 他缓缓擦去嘴角的血,以及脸上纵横的泪迹。 望向远方,他的目光渐渐恢复,甚至更加义无反顾。 ………… 晨雾在山林间弥散,朗润的清光透过丛峰的缝隙,在清源地界划开昼夜的界限。 镇山戟山门之上,此刻熙熙攘攘。联合军最后的议会预备召开,三教、刀斋与七派众人纷纷到场,商议今后的各自打算。 经此一战,龙凤双戟山门都遭受了严重的破坏,而玉面罗刹戟山门更是被彻底摧毁。何掌门此役幸存,便主动挑起大梁,让出本宗山门作为暂时的集会地。 清早刚至,就有许多人已经赶来。很快山门内就人声嘈杂,虽然经历了诸多变故,仍然有一种孕生的别样的生机。 何掌门站在山门前迎接众人,眼神露出泰然的神采。逝者已逝,唯有着眼未来,他们七派才能不负盛名,火尽薪传。 在目前否极泰来的转折点,他虽然年事已高,但是仍然愿主持大局,竭力提携七派新秀,帮助金戟锋鉴之名再复辉煌。 望着不断进入山门的来客,他眼神里流露出一抹和蔼的宽仁之色,心里也感到一丝欣慰。 慢慢地,不远处传来几架轮椅的声音,蹭过岩石的坎坷。 抬眼看去,何掌门看到是玉面罗刹戟的几位被解救的英雄也来了。他们被几个临宗弟子推着,精神也较之原先颇有起色。 他连忙迎上前去,与他们会面:“这么早就过来,真承蒙你们关注,何某人感激在心。” 那个三师兄此刻虽然还是非常虚弱,但经过治疗和调养,也得以恢复精神,此刻看起来神采奕奕。 “没事。我们大仇得报,哪里睡得着。”他勉强抬起手摆了摆,豪迈地一笑,“玉面罗刹戟先破后立,我们只要还没死,就要承担起这副复兴的担子。” 何掌门重重地点头,眼波里沾上了晨曦的光泽,似乎闪烁着仁慈的微光。 紧接着,还有其他人随后前来,镇山戟门庭若市,人流络绎不绝。 素别枝与龙陶、二当家等人也代表龙戟出席,凤戟只剩青琨等弟子,青琨也就当仁不让,自动承接了本宗掌门的位置。 会议商讨了很长时间。自清晨微露一直到晌午时分,因为晴天的缘故,空气里暖热的气温回到久违的清源地界。远山蝉鸣回荡,淙淙清泉与林间鹂鸟清脆叮咚,仿佛先前战火不过一场噩梦。 众人商议了各自的想法,以及今后的去向。既然九彻枭影仍然肆虐,他们作为武林的中坚力量,就还要继续坚持下去。 七派各有死伤,门内事务便待日后分别整饬。尤其是玉面罗刹戟,三师兄等人决意开门招生,让天下有志之士悉数前来,尽快结成崭新的玉面罗刹戟宗。 另外,众人还达成了更紧密的七派联合决议。声明在这样危急的状况下,杜绝一切内斗,永远以联合对外为先。 另外,还有心湖陨铁的事。经过一致讨论,他们同意把陨铁交由三教之人,护送到更加安稳的代行者之地。毕竟清源地界元气大伤,如果九彻枭影卷土重来,他们恐怕也难以保全这块宝物。 东方诗明、素别枝与三教之人同行,也是互相照应。何况现在局势瞬息万变,他们也需要与三教和玦同君达成联系,才能更好地应对未来的战乱。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一百七十八章 金胆续命 月参辰两人同样要离开,他们刚接到通知,要接着赶去柏月镇阻击九彻枭影的动乱。 至于狼尘烟,他答应了随众人一同护送陨铁的事,但随后他要再回刀斋,据他自己所说,要最后再去看侠行迹一眼。 何掌门主持着会议,全程竭心尽力。随着一件件事项得以解决,他紧张的眉毛也逐渐舒展开来。 殿外,午后的阳光温热无比,不遗余力地散发着高涨的气温。 ………… 第一夜,赋云歌的性命宛若风中枯烛待烬,摇曳未定。苟延残喘的倒数时间,老大夫心急如焚,却无计可施。 他在的医馆里来回穿梭,劳累的身躯从来没有停下。但是无论何等药材,哪种手段,均收效甚微,难以效用。 “唉……”夜晚来临,他最终颓唐地倒在躺椅上,似乎很多年都没有过这么疲惫的感觉了。 望着窗外的点点星光,浩瀚的沙漠彼端,他完全不知道一品红梅现在是否已经拿到了银螺金胆。 煎熬的时间让他根本躺不住。本来他不应该是这样的,但不知怎么的,当他看到一品红梅那种痛入骨髓的凄凉神态,看到床上的赋云歌病情不断恶化,早就麻木了的医者的责任感,就仿佛,再度鲜活了一般。 他到现在也不知道两人何以至此,更不知道这样的伤势是因何而起。 但他相信,他们两人都不是恶人。为了这几日来亲眼所见的情义,他也愿意为了这个少年,倾尽他的浑身解数。 这样想着,老大夫慢慢从还未捂热乎的躺椅上站了起来。 看向内室,他忽然苦笑着叹了口气。 是啊,就算他倾尽浑身解数,似乎也没什么用。现在能救他的只有银螺金胆,他一个医生,没有银螺金胆,又怎么替这个少年与阎王搏命? 自嘲似的摇了摇头,他迟钝的脚步还是往里面步步走去。 虽然没法治好他,但他也不愿意就这样袖手旁观,至少做点事情,心里也才能多少好受一些。 走到石床前,老大夫打量着赋云歌,思考要做点什么好。 终于,他找到了一点可以做的事。 他看到了赋云歌脏乱的衣服,还有身体上残留的血渍和泥土。赋云歌的外伤已经开始结痂,那么至少清洁的环境,能让外伤更好痊愈。 考虑到这点,老大夫立刻转身去打水。盛了满满一盆清水端来,他找出一条毛巾,打算先给赋云歌清理一下身体。 心翼翼地上前,一丝不苟地解开衣带。老大夫生怕一点不慎反让他病情恶化,手法都无比轻缓,好像安抚睡梦中的婴儿。 忙活半天,他终于把赋云歌的破衣服取了下来。残破肮脏,老大夫心想不如扔掉,给他换一身干爽的新衣服为好。 捏着那些衣服,老大夫转身想要丢出内室。然而就在这时,从一个那衣服某个隐秘的布兜里面,“啪”地掉出一只的锦囊。 声音很清脆,像是一颗石子一样的东西敲落在地,滚了两下,最终停住不动。 这顿时吸引了老大夫的注意。他定睛仔细凝视了一下地上红线缝制的锦囊,随手把衣服放下,俯身把锦囊拾了起来。 烛光照耀下,锦囊的红绸格外扎眼。里面是一颗硬硬的玩意,凉凉得有些不寻常。 霎时,老大夫脑中激动地闪过一个念头。 他不敢判断,但他此刻非常希望是那样。不过转念冷静一想,天下又哪里有这么巧合的事? 来回思忖着,老大夫最后决定还是打开一看。 两下解开缠绕的红绳,他把锦囊的袋口撑开,轻轻地将里面的玩意倒在手心。 凉爽的触感,在那物刚接触到他的手的刹那,传遍周身。 仿佛置身清潭当中,清冽的水气似乎要涤除一切尘垢。眨眼间,好像整个身体都得到了净化,脏腑舒畅,七窍明朗。 老大夫不觉大惊。而当他下一秒看到掌心的玩意的时候,他甚至全身都激动地哆嗦起来。 这件东西,竟然正是,银螺金胆! 大喜过望,要不是腿脚不灵便,他真的差点蹦起来。 没想到,完全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的宝物,能够挽救赋云歌的奇药,竟然如此近在咫尺! 金黄色的圆球,上面还印着不规则的螺纹。他为了再度确认,急忙把那本医书翻开,仔细比照了一通。 良久,好像时间都静止了一般,老大夫深深吸了口气,合上医书。 全然没错。此物,当真是银螺金胆无疑! 激动难当,老大夫也无暇考虑为什么这少年身上会巧合似的出现此物,忙快步走到堆满草药的桌案前,开始依照书中记载,研制挽救赋云歌的药。 星河云移,夜去昼至。渺的镇一片漆黑,唯有一座医馆,散发着一点柔和的烛光,彻夜未熄。 ………… 第一百七十九章 噩梦苏醒 “……” 仿佛置身冰与火交错的深渊,每一寸肉体,都像是被噬咬一般疼痛。 暗无天日的感觉,确实很难受啊。 他能感觉到,自己似乎还没有死。但一直在鬼门关前来回徘徊,没有半缕阳光,好像已经成为了一条孤魂,却被囚禁在重伤的身躯里。 他还有很多挂念。爹娘也好,妹也罢,还有东方诗明等人,还有……很多很多。 但他并没有后悔。有愧于关怀着自己的人,但却没有半点后悔。如果时间再穿梭回去,他应该,还会那样做。 只希望,师父能够安然无恙…… “……” 微微睁开眼,半点光亮的颜色,顺着睫毛的缝隙,瞬间刺激了头脑与意识。 “……唔!” 赋云歌猛地惊醒。 他刚想一跃而起,却感到后背紧接着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半侧着身躯,他只能慢慢又躺了回去,惊疑地睁大眼睛,环顾着周围陌生的一切。 老大夫许久操劳,此刻已经靠在桌前沉沉睡去。苍白的鬓发在微弱的烛光下莹莹发亮,内室静谧得无比安详。 赋云歌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躯,脑中还存留着许多迷惑。 他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噩梦,痛不欲生的感觉就要撕裂他的意识。但现在,他确确实实已经感觉不到那种剧痛了,而且睡了很久,精神饱满了不少。 银螺金胆的效用无比对症,此刻赋云歌受损的经脉已经自行愈合。外伤和断骨老大夫已经处理好,瘀血也早已经消散,他整个人现在宛若新生。 环顾四周,却唯独不见一品红梅的身影。 赋云歌揉着心脏,一股潜藏的不安感油然升起。 他侧着身子,尽量不碰触背后的创伤,勉力下床。悉窸窣窣的声音让老大夫慢慢睡醒,沉昏地迷开睡眼。 “……哎,你醒来了……”老大夫看到了试图下床的赋云歌,半睡半醒地提醒,“不要乱动……静养。” 赋云歌也看到了周围的药材和器皿,知道他就是大夫了。他于是忙问道:“我……昏迷多久了?” 老大夫此刻还没有彻底清醒,捻着指头慢慢数道:“一天……两天……三……” 赋云歌见状,心里越感焦急。他扶着一旁的架子想要起身,手心却一抓不稳,连带着架子“哗啦啦”一起摔倒在地。 嘈杂的响声让老大夫顿时清醒了不少。他终于抬起头来,瞪圆了眼睛朝那边望去:“哎呀,你不要乱动啊,伤还没好。” 他顺势转身往门外看了一眼,窗外一片沉默的黑暗——似乎又到晚上了。 “两天哩……”他不由得低下头去,喃喃自语,“他还没回来……” 赋云歌不明所以,但心却越感到一阵紧张。 “您说的……是谁?”他虽然心里似乎有了结论,但还是迟疑着想得到一个确认。 老大夫看向他。思考了一下,似乎这少年的伤势已经比较平稳了,告知他应该也无妨。 “是送你过来的人。”老大夫如实相告,“也是一身狼狈,衣服上有梅花的。” 果然没错。赋云歌点了点头,但心中却接着涌来更多的问题。 “前辈去哪里了?他去做什么了?……他有给我留什么话么?”内心汹涌,赋云歌连珠炮似的开口询问道。 老大夫被他如此激动的模样吓得愣住了,顿了好久,才慢慢地,把这些天来的经过全部详细说给他听。 窗外吹旋着夜风,顺着凋敝的窗棱刮进来,发出刺啦的怪叫。 片刻后,老大夫终于慢条斯理地讲完了。赋云歌表情恰似凝固了一般,肃然而惊讶。 蜡烛缓缓地烧完了,灯芯的余光开始渲染昏黑的屋内。老大夫转身去抽屉里找出一根新的蜡烛点燃,颤巍巍地插在原来的铜烛台上面。 “就是这样……他应该三天内回来,但现在已经是第二天晚上了。” 重新点亮火光后,老大夫一边回身,一边叹息说。 赋云歌心里稍微留下了一点希望。是啊,时间还没到,说不定等到明天,前辈就会回来了。 他拿起放在桌子上的那枚锦囊,心思感慨万千。这是樵老在临别时送给他的,没想到竟然是银螺金胆。 樵老或许早就预料到自己今日的危境,才会如此未雨绸缪吧。只是如此珍贵的宝物竟然送给自己这个短暂的过客,他对樵老,越发敬重与感激。两次救命之恩,他简直无以为报。 不过……赋云歌感受了一下目前体内的真气,似乎经过这次生死交关,“气破云府”式已经彻底通达了。不知道算不算因祸得福。 脑筋一闪,他忽然又想到清源地界的事。不过他相信东方诗明能游刃有余,而且狼尘烟前辈应该也已经驰援,应该不需要自己担心。 而今,心里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一品红梅前辈了。 第一百八十章 飞信惊心 整理清一切思绪,赋云歌感到身上的伤势似乎蠢蠢欲动,在老大夫的建议下重新躺回床上。虽然心里仍旧有所牵挂,但好算是可以静心应对了。 终夜,在老大夫草药的辅佐下,赋云歌平躺石床,一心调养真气,弥补伤势加速痊愈。 有了第六式的协助,他对之前习得的炼气之术更加领悟。沙漠地气干燥,虽然可用之气稀薄,但也同样更加纯粹。 一宿修炼,他的伤情大有好转。直到清晨曙光流入棱窗的刹那,赋云歌慢慢坐起,敛气内化,颇为自得。 望向门外,却仍旧没有一品红梅的踪迹。 尽管心中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但他仍然不愿意做出那样的推测。毕竟前辈的修为深不可测,如果他都遭遇不测,那简直是天方夜谭。 见到老大夫还没有醒来,赋云歌便主动去给两人煮饭。内室旁边有个偏门,里面是厨房,堆积着一些粮食和别的食材。 很快,一锅白米粥就煮好了。袅袅香味飘出厨房,把犹在睡眠的老大夫逐渐唤醒。 等他睁开眼,刚感到不解,就看到赋云歌端着一只木碗朝自己走来。白粥的香气飘出好远,引得整个内室都弥漫起药草与稻米的奇异清香。 他连忙抖擞精神,望向窗外。见到朝阳已经缓缓升起,他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唉呀呀,睡糊涂了。还有你的药汤没炖,这记性,真是老了。” 不由分说,他推着赋云歌回到床上休息,说他元气还没有调养好,不能随意运动。 赋云歌推辞几下,也就不再坚持,依循着老大夫的指示躺回床上,开始继续运气修养。 时间过得很快。一眨眼到了中午,外面热熏熏的太阳烘烤着沙地,明媚又毒辣的阳光尽心尽力地燃烧,炎热得很。 赋云歌百无聊赖,他经过静养之后,身体的伤势恢复得很快。加上药汤和银螺金胆药效的加持,等到中午时分,他甚至已经感觉痊愈了。 实在是感觉心中火急火燎,赋云歌从床上坐起来,踢上鞋子就去外面找老大夫。 老大夫此刻正在外厅的桌子上翻看医书,冷不防看到多了一个人,还被吓了一跳。看清是赋云歌走了过来,他把充作书签的一片黄叶夹进去,慢慢合上书。 “看起来你的气色已经好转了许多,真是不错。”老大夫简单看了看他的脸颊,颔首说,“恢复得很快,看来银螺金胆果真无愧天下奇宝的名头。” 赋云歌点了点头。但他现在在乎的不是这些,而是一品红梅的安危。 “前辈还没回来,我担心他出事了。”想了想,赋云歌直言不讳地说。 “哦,他啊。”老大夫捏着下巴,脸色露出一点忧虑,“确实啊,距离约定只剩半天。” 赋云歌不安地望着门外,外面仍然不见那道熟悉的身影。 难道,前辈又被九彻枭影狙击了? 一个念头在他脑中一闪而过,但接着又立刻打消。按道理,九彻枭影已经从荒漠撤兵,而且前辈如果一心为了求药,肯定会心翼翼,不可能轻易暴露行踪。 他使劲摇了摇头,似乎要把所有不好的想法统统甩掉。 或许,前辈已经拿到了药材,正在往回赶呢。他默默安慰自己。其实他也毫不肯定,但既然还有一线余地尚存,他就宁愿相信是这样皆大欢喜的结果。 心思来回翻覆,赋云歌的拳头时而握紧时而松开,眼神黯淡无光。 忽然,就在这一瞬间,从窗棱之外,倏忽飞入一只紧闭的信封! 赋云歌眼睛明亮,抬手一把抓住飞信。老大夫抬起头,随即又把视线惊疑地朝窗外掠去。 赋云歌捏着信封,里面似乎鼓鼓囊囊,盛着什么东西。 他三下五除二拆开封条,把里面的东西全数倾倒在桌上。里面有一封简短的信,还有最后掉落出来的一块玩意。 “是银螺金胆。”赋云歌放下信封,捏起信纸和那枚金灿灿的东西说。 老大夫好奇地抬头,眼神里充满不解。 赋云歌随手把银螺金胆放在桌上,看着眼前的信,慢慢阅读: “一品红梅以其自身为押,换九彻枭影银螺金胆一枚,特此奉上。如想要人,可至黑水天垒来寻。彻旗旗使,彻地闻声……” 念到最后,赋云歌的声音逐渐变调。 读完,老大夫蓦然见到赋云歌捏着信纸的手,已经颤抖得不受控制。 赋云歌眼神木呆呆的,嘴唇止不住地哆嗦,好像身处三九严寒天。他的思绪更凝固,此时他已经不知道脑海在思考什么了,总觉得非常混乱,又好像顿时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指关节一松,那张信纸顿时掉落。老大夫拾起来的时候却发现,刚刚被捏住的地方,已经被湿冷的汗水浸透了。 “怎……怎么会……”赋云歌怔怔地,自言自语一般,“前辈……去了九彻枭影……” 第一百八十一章 天柱外围 看他情况不对,老大夫连忙想唤醒他,却发现根本无事于补。 他扭头去看桌子上的银螺金胆。颇感觉有些怪异,老大夫轻轻拈上手,慢慢观摩。 赋云歌这时才回想起,前辈为什么会想到去九彻枭影讨要银螺金胆。 似乎有些模糊的回忆,他想起当时九彻枭影仍然把目光锁定在各地宝物,根据什么时候的情报,他们曾经得知九彻枭影曾前去丽日浦夺取了一枚银螺金胆。 一品红梅前辈走投无路,才会选择铤而走险,深入虎穴。为了他赋云歌。 他的眼眶渐渐被泪水濡湿。 前去九彻枭影,必然九死一生。他蒙受前辈救命之恩,怎么能坐视不管! 这时,旁边的老大夫忽然眯起眼睛,怀疑地对赋云歌说:“这枚银螺金胆……好像,是赝品。” 赋云歌猛地低下头,凑过去端详。果不其然,刚才老大夫试探着用指甲抠过的地方,都掉落了一层细细的金粉,露出里面黝黑的本质。 “可恶。”赋云歌愤愤地用拳头猛地捶向桌子,上面的茶壶茶杯都剧烈地一震。 老大夫自然对眼前的变局不知所措了,迷茫地看着赋云歌,不知道他下一步要怎么做。 然而,赋云歌一拳发泄之后,就静默地站在原地,表情更是难以揣测。 看到这模样,老大夫不敢多言,蹑手蹑脚地起身,去提下烧在炉子上的水。 赋云歌在沉思。他经历了很多事,但在这一瞬间,举目流离,可以依靠的,唯有他自己一人。 他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的渺。但紧随而来的,是他义无反顾的决心。 他之前,都一直生活在既定的轨迹下,被别人提携,或者支撑。他明白了,没有人能够一直这样生存下去,他必须要成为自己的依靠。 他现在要靠自己的力量,去闯开这片笼罩阴霾的江湖! 他要靠自己,去把一品红梅前辈救出来! 沉思半晌,仿佛下定了巨大的决心。 这样的自省,这样的感触,他还是头一次。他的心里怀有畏惧,但又充满激动。 他必须压制住畏惧。因为只有无畏的人,才能有资格与比自己强大百倍的敌人去抗争。 慢慢地,一番挣扎与抉择,他心里的悲伤,宛如全部升华。眼神里再度盈起光芒,他终于再次抬起头来。 老大夫此刻在内室里清扫,他对刚才的赋云歌有些恐惧。内室传来安静的“沙沙”声,是扫帚毛轻拂过地板的声音。 “老大夫,这段时间,真是多谢你。”赋云歌对内室沉稳地说道。 “啊?”老大夫听到赋云歌在叫自己,从门后露出半边头来。 “感谢您的悉心照顾了,还有救命之恩,赋云歌今后一定铭记在心。”赋云歌对着他躬身抱拳,朗声道谢说。 老大夫听他忽然说这些,似乎有点明白他要干什么了:“但是……你的伤势还没……” 赋云歌看了看他,慢慢地,露出一个从容的微笑。 “不,没时间了。一品红梅前辈,我一定会把他平安救出来。” ………… 遥远大漠彼端,穿越迢迢云海。一道巍峨天柱泰然高耸插入云端,磅礴浩瀚之态,俨然有吞天地纳寰宇的气势。 八荒地脉之源,亦是撑持三界天的宏大地基。下至黄泉九万丈,上通泰世昇平天,传说之中的天柱,闪耀着堪比日月的光辉,磐石般跨越万年之限。 被群山所围,高耸的山脉呈口袋状向外敞开。天帝遗留的护持结界,地母蕴源,仍旧持续着永恒的职责,环绕着护守着雄浑的天柱。 在结界最外围,就是下界天代行者玦同君的地域。 外接三教地盘,呈羊角互犄的姿态形成守望互助的阵形,在山脉与城池之间联络无间。 因为连通两层大陆,人流来往,这里早已经成为繁华富饶的中心。 外城九临郡,同样毫不例外。熙攘人群热闹无匹,赶马与行脚的人们来回穿梭,在街上形成一道道流动的人墙。 艳阳高照,天气正值暑热。冰棍的吆喝声此起彼伏,道旁树荫下有的是卖草编帽和蒲扇的老头儿。 “请给我一根红豆沙的冰棍,谢谢!” 又一支清凉解暑的冰棍被递出去,排队的人群又减少了一点阻力。后面的顾客还有不少,脸上都热得渗出汗珠,拼命地用手扇风。 而刚刚挤出人群的少女,跑着躲到一棵大树下面,还有点畏缩地看着拥挤的人潮。呆呆看了一会儿,她才慢慢吐出舌头,舔了一口手里的冰棍。 “好凉……”她似乎是第一次吃冰棍,刚舔了一口就立刻捂住了嘴巴,好像对这样的刺激很敏感。 “怎么会这样……”她刚想扔掉,又觉得十分可惜,只好继续捏在手里。看着眼前黄澄澄的一切,她总觉得自己的脑袋又不够用了。 第一百八十二章 寻夫启事 明明之前已经拜托那个姐姐给自己指路了,应该没有问题了才对。但是…… 她慢慢望了一眼远处清晰可见的天柱,内心有些纠结。 真的就这么回去嘛? 少女自己拿不定主意。虽然父亲和哥哥对自己很宽容,但就这么蜻蜓点水似的逛一圈,好像真的有些太敷衍了。 “唔……” 她歪过脑袋,犹豫不定地在心里思考。 冰棍已经化成了淌下来的糖水,一滴滴掉进泥土里。 好像想了很久,少女也没有做出决定。她抬头随意地瞥着人群各自的模样,感觉精神除了慵懒还是慵懒。 “好热,好晒呀……” 然而,就在她刚想闭眼的瞬间,眼角顿时瞥到了人群对面的一个女孩子。 本来她是不会注意的。但是那个女孩子好像在一个人忙活着什么,虽然顶着火辣辣的太阳,但看起来干得一点都不累。 她的身边放着一张宽大的卷起来的纸,还有一桶黏贴用的白浆。她正在拿着一只大木刷,边跳边往墙上刷着浆糊,好像是想要把那张纸贴上去。 “唔!”她忽然脑袋里电光火石般想起一件事,立刻朝那个女孩跑了过去。 “你好,”她靠近后对那个女孩招呼说,“这里好像不允许随便贴广告的,会有巡查的人经常过来,你不要继续贴啦。” 那个女孩正在热火朝天忙得起劲,甚至一开始都没有注意到少女在跟她说话。等少女又重复了一遍刚才说的话后,她才有点懵懂地扭过头来。 “广告?”她仔细打量着这个眼前年龄相仿的不速之客,又把目光投回到刚刚粘好三个角的纸张,“但……这不是广告呀。” 听眼前女孩这么说,少女才缓慢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墙上的纸张。 “啊,是寻人启事吗,真对不起,真是对不起。”当她看清楚上面的内容,顿时脸颊变得通红,连连鞠躬道歉起来。 那个女孩看着这个莽撞得可爱的陌生少女,迟疑了一下,然后轻轻摇了摇头:“没事的,我之前也不清楚这里不允许贴广告,以后要是真的去贴广告的话,我就避开这里好啦。” 说完,女孩嘿嘿地笑了起来。 少女知道她这是在拿自己调笑,也“扑哧”笑出声来。 忽然,她的眼睛又跳回那张纸上面。 “你要找的人是谁呀,我或许可以帮上一点忙的。”少女打量着纸上面画的人像,微微露出两颗虎牙,“就当是我赔罪好啦。” 女孩看她一脸真诚,似乎不是说着玩玩。她也没有急着拒绝,也把目光放回那张还没贴完的启事上。 上面绘制的,是一个英俊翩然的少年。 肉眼可见的精致,这幅画看起来价值不菲。好像是为了确保每一个细节的准确,这个少年的旁边还标注了许多注释,密密麻麻的文字,确实无比用心。 “这个人是……”少女看着这个人像,好像有一点模糊的记忆。 但是,那个女孩却没有立刻回答她的提问。 听她没有回复,少女回过头去看她。而眼光刚刚触碰到她的表情的瞬间,少女立刻见到女孩的脸上,浮现出一片隐约的红晕。 “你怎么啦,中暑了吗?要休息一下吗?”少女下意识地问道。 那女孩立刻摆了摆手:“不,我没事。就是有点……有点难为情。” “难为情?”少女没听懂她说的意思,转头又去揣摩上面的画像。 “嗯……他是我的,那个……”女孩的声音越来越,表情越来越忸怩,“未婚夫啦。” “未婚夫?”少女完全没有想到这个方面,立刻露出不谙世事的一面,“但是,但是……” “但是”了半天,她也没憋出半句话来。因为她对这方面的认识近乎没有,所以就显得格外不知所措。 她慌乱的眼神在女孩身上来回扫视着,有点不确定地说:“但是,你还没有到那个年龄……吧?” 这是她为数不多了解过的一点该方面的知识。据说下界天的女孩子要等到十八岁才可以论嫁,但眼前的女孩,最多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而已。 她还是现在才得以好好欣赏眼前这个陌生而有活力的女孩子。她长得非常漂亮,盘着细致精俏的头发,有种惹人怜爱的亲近感。 虽然能一眼看出年龄,但却有种奇异的可靠的感觉。眼睛里像是藏着星星,每一瞥,每个对视都好像有点缀的光芒在闪耀。 “欸,未婚夫啦,就是之前订好婚约,还没有结婚的。”女孩看着眼前的少女似乎完全不懂的样子,就只好耐心给她解释。 “但是,”她鼓起嘴,有点不满地回头看上面的少年,“距离时间越来越近了,但他还在藏头缩尾,不肯回家。所以我就只好下来找他啦。” 少女有点惊讶。她首先是对这个少年藏起来的不解,毕竟结婚的对象是这么一个看起来完美无缺的女孩子;其次就注意到了“下来”这个词。 第一百八十三章 下界逃婿 “你……不是下界天的吗?”少女呆呆地问。 女孩毫不犹豫地点点头:“我来自泰世昇平天。我的未婚夫原本也是的,但他很早就跑到下界天了,我也没有办法呀。” 说罢,她还有模有样地两手抱胸,叹了口气。 “对了,聊了这么久,都忘了介绍了。”女孩又抬起头,恢复原来的笑,“我叫白蒿。” 少女听她忽然开始介绍自己,脑袋木木地一愣。 看到白蒿接着用期待的眼神望向自己,少女有点慌张,来不及多想,只能试图应付:“那个……我叫,张三!” 白蒿满怀期待,却听到这么一个名字,不禁有点不高兴:“这怎么可能啦,你骗人都不会骗耶。” “欸欸,是这样吗?”少女本来以为能蒙混过关,没想到这么快就被看破了,有点失落,溜肩头微微垮了下去,“我明明听好多人说这个名字的……” “就是因为这样才不可能啦。”白蒿说着,忽然凑近少女的脸,撅着嘴说,“快说快说嘛,我都坦诚相待啦,这是做好朋友的第一步哦。” “唔唔……”少女被白蒿的气势逼得顿落下风,连连摆手,只能如实相告,“我的家族说过,我的本名,现在还不能说出去的……” 白蒿身上有股淡淡的茉莉清香,但天气热熏熏的,靠得太近还是有点不舒服。 “这样呀……”白蒿听她已经这么说了,也没办法继续让她说名字,只好退后两步。 其实少女的身上也有一种奇异的花香,像是蔷薇,又像是桐花,还有别的说不上名字的香气。白蒿闻到后鼻子痒痒的,好像被花粉刺激了一样。 “对了,你的未婚夫叫什么呀?”少女感觉有点愧疚,只好尽量把话题靠拢回白蒿的未婚夫身上。 “他呀,”白蒿每每提及自己的未婚夫,那种自得的愉悦就浮现出来,“东方诗明。” “欸……欸?!” 少女的表情,顿时显露出无可掩饰的惊讶。 ………… 数日后。 嵯峨苍山,十里笼雾。青林环响,竹书馥郁。 天下儒生,书简薪传。仿若遗世独立的悬崖泻翠,飘然云雾缭绕之下,瀑布流淌,形如白练盈空,涌入山下清清碧湖。 映天云霭,波澜如镜。青鸟啼叫,与山间巍巍学府的朗读声相映成趣。 廓然云霄明润,霞涛翻涌。地气萦绕,福地至深,传闻中的青崖书院,屹立尘世内外,洗涤万象脱俗。 下界天儒门之首,云集十方儒生翘楚。文武双分,礼乐射御书数六部林立,历经千百年风雨,成就下界天三教之冠。 甘霖润泽,古脉新传。儒者汇聚,桃李芳满九州。 而在不远处的山峰之上,两道不俗的身影,结伴而来。宛如神仙眷侣,衣着相和,翩翾超然。 迎着山巅的朗风,两人踏着甫沐浴云霞而出的第一缕朝晖,远望着层雾之下的昔日学府。 当年,他两人在这里结识,本为同窗之情,情缘自此播种。 溪紫石轻轻牵着潭沉月的手,温软如玉。两人很早就到了山脚,为了欣赏第一抹日出的壮美,他们才选择四更登山,终于不负一路辛苦,如愿以偿。 看着眼前熟悉而陌生的一切,两人都感到世事变化沉浮,虽然历经数百年的光阴,那段颇为青涩的记忆仍然恍如昨日。 云雾缭绕,尽染霞光。 溪紫石静静伫立,潭沉月任凭他牵着手,眼睛同样紧紧凝视着云中若隐若现的建筑。 青秀山涛与穹顶霞红落差极大,仿佛毫不相接的两个世界。但是透过一层迢迢晨霭的稀释,两者竟然得以柔和相倚,互补成趣。 “好久没有再来这里了。有点怀念。”看了好久,潭沉月看起来有点陶醉,但仍旧与眼前的景物似乎刻意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溪紫石没有急着回答,悄悄侧眼瞄着她的脸颊。 绯红的流光在她的脸上散漫,但那种眼神,那种似乎心翼翼地珍视着什么宝物一样的神色,让他感到又一阵心疼。 “是啊……好久没回来了,和你一起。” 他有心无意地说。其实他清楚潭沉月此时的内心,因为自己的缘故,她只能这样远观。立场的分异,肯定让她充满了煎熬。 “我想回去看师尊了。”少顷,潭沉月显露出一点孩子似的任性,跟溪紫石提议。 溪紫石看着她清澈的瞳孔,宛如晶亮的红宝石,让他不忍拒绝。 “师尊啊……确实,好久没有去看他老人家了。”说着,他把目光投入那片雾霭当中。 他知道,那样就意味着要冒险偷偷钻进去。现在早课的儒生正多,可谓又多了不少麻烦。 但是,为了阿甜,他可是从来没将这些事放在眼里。 稍加思考,他轻轻抓起潭沉月的手腕,就准备往那边飞纵过去。 第一百八十四章 悬灯武僧 “你要做什么?”然而,他下一秒就听到了身后潭沉月传来的疑问。 他转过头去,有点迷惑:“不是……要去看师尊么?” 然而,当他看到潭沉月的面容的时候,才有点呆呆地愣住了,说到一半的嘴巴,也合不拢了。 潭沉月的眼眶有点红。她轻轻咬着下唇,不自然地垂下眼睑:“现在,我们根本没有资格去看望他老人家。” “如果,师尊在天之灵看到现在的我们,他肯定会……很不高兴吧。”她的声音好像有些呜咽,但好像又努力忍住了,却越让人心生怜悯。 溪紫石看着阿甜,心里更不是滋味。 两个人紧紧依偎着,默默地看着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的故地。山端渐渐霞光清明,层云再聚。 “阿甜,再忍耐一段时间。” 忽然,溪紫石温柔地低下头,温声细语地说。 “等我还清影主最后的恩情,我就去请求永远离开九彻枭影。”他怜爱地看着自己最爱的人,好像一只脆弱的蝴蝶,“自那以后,我们就双宿双飞,四海为家,再也不受任何束缚。” 潭沉月轻轻靠在他的肩头,过了一会儿,她才慢慢点了点头。 知道她心情终于有所平复,溪紫石心里也好像放下了一个包袱,舒缓了很多。 深吸了一口气,他感到头脑一阵清凉。郁郁葱茏的青崖书院,仍稳稳地伫立在环雾当中。 ………… 一连数日,奔波不息。山野丛林间,赋云歌依循线路飞驰如电,誓要救出一品红梅。 这几日来他走了不少弯路。只因黑水天垒是九彻枭影的隐秘据点,几乎无人知晓。赋云歌只能边走边问,随处留意。 神行术的境界在实践中得到了提升,赋云歌现今已经能驾驭得得心自如。 泥土飞翻,这丛林似乎刚下过雨。 弥漫着土腥的气味,赋云歌守心如一,全身气劲悉数调运到双腿,不觉疲惫。 忽而,他的鼻尖冷然一肃。 立即停步,他的目光露出警觉,环顾着四周的一切。 空气里,游荡着一缕可疑的血腥味。 他调运真气凝聚,流入七窍。霎时,听觉更为灵敏,他瞬间察觉到了背后不远处的草丛里,传来细微的祟动声响。 “何必躲躲藏藏,现身吧。”他头也不回,保持着高度的冷静,淡淡地说。 猛地,从后面草丛飞跃出一个张狂的杀手。他的双臂环绕着几个硕大的银圈,披头散发,形似野人。 赋云歌只看了一眼他头上脏兮兮的那条黑布,就知道了他的来头。 顿时三分守势褪去,赋云歌发散气劲,凛然无惧。 那人的招式原始而狂野,不问是非,立刻扑向赋云歌的身躯。 眼神一紧,赋云歌同时出掌,蕴含着熊熊内力。两人肢体一交撞,登时高下立判,那野人翻滚着摔在地上,但眼神却越来越愤怒。 那几个银环就算他的武器了。只见他熟练一抖,两只银环落入手里,他接着大吼一声,再朝赋云歌杀去。 赋云歌捡起一根零落的树枝,上面还沾着湿润的泥土。他信手挥洒,一条条尚未成型的风劲随手而出,已经颇有意态。 风劲急袭,打断野人的怪招。他不胜气恼,长啸两声,再也不管什么招式,直接冲过去要跟赋云歌拼命。 轻哼一声,赋云歌眉头紧皱,同时一招上手,泰然应对。 突然,就在两人双招即将交会的一刹那,一条青铜禅杖倏忽破林而来! 那野人似乎感到一阵源自心底的恐惧,稍一迟钝,赋云歌的树枝已经拨开了他的银环,挟带真气刺入心腑。 与此同时,青铜禅杖也逼杀而至,正中野人后脑。顿时血浆四溅,那野人立刻暴毙,带着最后一点力道,摔在土地上。 赋云歌顺势抽身,丢掉手中树枝。 青铜禅杖顺利诛杀邪恶,便立刻插入地中。赋云歌看着这个意外的援手,不知道是何方神圣。 但很快,那禅杖的主人,就自远处慢慢走来。 碎叶沙沙,那名高僧的脚步轻缓,好似清风。 “千年石上古人踪,万丈岩前一点空。明灯悬照常澄亮,不劳寻讨问西东。” 伴随禅心纶语,沉稳僧影,步步踏来。 青铜禅杖似有感应,倏忽飞起,凌空旋转,跃入眼前高僧手中。 悬灯澄明,宛如梵音拂过。眼前高僧一身简朴,满袍朗风,慈悲面相,颇似菩萨垂首,却在眉间又多了几分威严与刚正。 “贫僧,悬灯寺,悬灯武僧拜谒。”僧人见到赋云歌,先行作揖,“方才举动,多有冒犯,望施主切莫见怪。” 赋云歌看着他,有点惊讶。他虽然之前听说过三教的传闻,但下界天很少能够见到。像现在这样亲眼看到佛门高僧,他还是头一次。 “没事。这是九彻枭影的同党,死亦不冤。”赋云歌看着地上死状凄惨的那个怪人,抬眼又说,“只是没想到,九彻枭影竟然能拉拢到这种未开化的人。” 第一百八十五章 纶音佛语 悬灯武僧双手合十,面向那个尸体,口中念念有词,好像是在为他超度。 不久后,他睁开双眼,颔首道:“施主说的不差。邪门歪道害人不浅,此行除恶务尽。” “不过,呃……您是如何会找到这里来呢?”赋云歌想了想,似乎不知道怎么称呼他比较好,只能用最基本的敬称问道。 不料,悬灯武僧眼神里流出悲悯的神色。 他示意赋云歌跟他过来。赋云歌有点疑惑地跟着他越过近在咫尺的山丘,赫然见到,群山环抱之中,谷地里静静横卧着一处村庄。 “这,这是……”赋云歌似乎难以置信。 在这里,那股刚才的血腥味越发浓郁,好像找到了来源。 赋云歌不愿相信,是刚才的那个怪人,屠杀了这个安详的村庄。 “事实如此,贫僧同感悲恸。”悬灯武僧静静地站在一旁,吹来的风飘动着他袈裟的衣摆,“若能早来一步,便不至此人间悲剧。” “愿诸无辜苍生,皆得应有之福报,再世平安,无灾无难。阿弥陀佛。” 说着,他再度虔诚地垂首合掌,声音仿佛带着磁性的回响。 赋云歌看着他,又回首静静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少顷,他甚至听到了当时人们无助的叫喊声,以及死亡落地的余响。 彷若闻钟,震声回绝,声声入骨。 青云飘过,宛如衣袂翩跹。野鸟远飞,留下阵阵啼鸣。 似乎过了很久,悬灯武僧才缓慢睁眼。 赋云歌站在一旁,一直没有去打扰他。看他的模样如此庄严肃穆,便由心而生一种天然的敬畏感,继而更不愿去打搅他。 “令施主久候了。”他看到还在身边的赋云歌,有点愧意地低头道。 赋云歌立刻摆摆手,表示自己毫不介意。 悬灯武僧已经祈祷完毕,便最后朝山下望了一眼,提起杵在身后的青铜禅杖,与赋云歌回到原来的道路。 “施主今欲往何处,贫僧或可随行。”路上,悬灯武僧侧脸问。 赋云歌想了想,如实告诉了自己要去黑水天垒的事。 听完,悬灯武僧同感扼腕。他长长地咨嗟一声,持杖的手微微松动,好像感同身受。 “黑水天垒,您知道在何地吗?”末了,赋云歌习惯性地试问道。 但是,悬灯武僧只是遗憾地摇了摇头:“贫僧所知,恐怕弗多助益于施主。武林中并未听闻此地,但往南而行,应该或有线索。” “往南?”赋云歌不肯放弃每一点情报。 悬灯武僧抬起禅杖,指向远方:“施主所行道路,正是向南。既以黑水为名,必为水盛之地。居北为漠,向南遇水……” “且贫僧自南而来,越此山野,将迎水泽。” 赋云歌沿路问来,其实也是毫不确定。听悬灯武僧一席话,霎时有茅塞顿开之感。 向南直行就可以到达水泽,那应该会更靠近黑水天垒。 虽然还是没有准确的定位,但知道这些已经非常不易了。只要等到遇见水泽的时候,再继续打听就可以了。 踌躇欲行,赋云歌又看向悬灯武僧:“那,您要去什么地方?” 悬灯武僧提着禅杖,微微笑着摇头:“甚感遗憾,贫僧欲往之处正在北方,恐怕难与施主同行了。祝愿施主此行顺遂,救回一品红梅先生。” 赋云歌同样向他抱拳辞别,两人分道扬镳。 只是辞别悬灯武僧之后,那慈悲的面容,虔诚的梵音纶语,却让赋云歌在脑中绕梁不去,颇为难忘。 ………… 奔驰两日,昼夜不分。赋云歌终于跨越了那片茂密的山林,遇到了水路和绵延的低矮丘陵。 自山谷里出来,赋云歌已经看到了前方越发豁然的阳光。河滩的支流潺潺,冲散一片源自谷地的软沙,平积在谷外,闪烁着金灿灿的光泽。 好像很久没有看到这么温婉的景色了。赋云歌不由得放慢了脚步,静心观摩着周遭的一切,心里温温的。 不远处就是汇聚的河流,远远漂流向遥远的彼端。绕着一座低矮的山丘,他极目所眺,也看不清那边的景象了。 阳光闪烁着流淌的碎金,静静漂在平滑的水面上。 毫不犹豫,他决定沿着河流向下追溯。踏过轻柔的沙滩,他接着踩上生长着青草的土壤,再度发力,顺着河道向下游奔去。 河流绵长,源源不绝。赋云歌奔跑得很惬意,但也不敢轻易忘记原本的目的,随处询问。 沿河遇到了几处村庄,人口都很稀少。恬淡的生活,赋云歌各自盘桓,赶了几个昼夜。 终于,他抵达下一个有人烟的城的时候,才察觉出一点不对劲。 这几天沿河而下,那种奇奇怪怪的心情就很难言说。终于,当他进入这座城的时候,才总算意识到是什么问题了。 越向下走,那种熟悉的浅浅的口音就越亲切。直到这里,通过听路人们交谈的内容,他才终于明白过来,这条河,就是穿过自己家乡的河流! 第一百八十六章 老宅怪贩 而且,这座城似乎距离石鼓渡口已经不算远了。甚至中午吃饭,店二端来的茶水都已经是自己家产绿茶的味道。 吃着碟子里的笼包,每喝一口清茶,他都感觉无比亲切。 话说,自己也已经很久没有回家看看了。经历了这么多,他也感觉有点想念爹娘和俞柔,不如趁此机会回去一趟。 打听了一下,果然石鼓渡口就在下游不远。赋云歌放下心来,吃饱喝足,一路朝家的方向赶去。 傍晚,暮色染红。赋云歌远远望到了石鼓渡口的踪影,长舒一口气,浑身都感到放松了。 暑热在自己的家乡无比温和,应该是傍水的缘故。舒畅的风从河面吹拂而来,扰动两岸细细的蒿草。 还是这样的恬静,整个渡口,仿佛沉睡在悄然垂落的余晖里。蝉鸣慵懒,归鸟依依,唯有河流簌簌的声响,清脆得如同佩环。 行舟停泊,苍老的船板倒映着红霞。有水鸟不时停驻在上面栖息,偶尔发出一两声鸣唱。 赋云歌心里有点感动,好像急不可耐要投入乡野的怀抱。他微微抬足,朝那边快速冲去。 很快到了石鼓渡口,落日还没收起最后的余晖。赋云歌是打算先到东方诗明家里转一圈,再回自家茶庄找老爹他们。 街上的青石板路温热热的,上面的凹凼还倒映着苍红的霞光,好似星辰满路。 傍晚的行人就很少了,有的人家已经点亮灯光,开始准备晚餐。 赋云歌一边走,一边珍惜地四顾着眼前一切,更加觉得这样宁静的生活,确实无比幸福。 而当他走街串巷,一路寻到东方诗明家的时候,他却惊讶地发现,东方诗明家外,多了不少推着车卖零嘴和玩意的商贩。 这个场景,好像与记忆有点不一样。 赋云歌看着眼前这些奇奇怪怪的商贩,总感觉很不寻常。 虽然东方诗明已经不住在这,但他们也不能摆摊摆到人家家门口去。赋云歌首先为他们的不讲公德感到不满,但除此之外,他似乎觉得又没这么简单。 这些商贩……看起来,颇有一种违和感。 而就在他静静伫立着凝视着那些商贩的时候,对方也注意到了他。 其中一个卖糖人的老头眼神犀利,早已经打量了好几遍这个冒出来的少年。而其他贩也几乎同样,先是盯着赋云歌看了一会儿,接着把目光全部转移到老头身上。 他们好像在确认什么,行迹鬼鬼祟祟很难不让人生疑。赋云歌也看出了他们眼神里的猫腻,内心提起警惕。 终于,老头好像下定决心,要试探一下。他一松身躯,摆出十足的模样,对着赋云歌吆喝道:“少年,来根糖人么?” 声音很有穿透力,与街头巷尾的贩别无二致。赋云歌见他如此直接,也倒乐意,顺坡下驴,朝老头走了过去。 “来一根糖人吧,”靠近卖糖人的推车,赋云歌想了想,“吹一只鸠。” 老头微微一愣,随即笑道:“咱们没见识,吃老本,不会吹鸠。” 赋云歌并不意外,而是接着又说:“那,吹只喜鹊吧。” 老头看着他,脸上的笑容一直挂着。他没有多说话,低下头开始沾糖浆,吹起喜鹊来。 不多时,一只胖墩墩的喜鹊就栩栩如生,翘在木棍上了。赋云歌付给他钱,接过那只糖喜鹊。 “无鸠有鹊,您的意思,倒很有意思。”赋云歌看着手里活灵活现的糖,忽然抬起头,笑着说道。 老头睁圆眼睛,但仍然保持着镇静:“咱乡里人,听不懂这么高深的话。” “这可不高深,您也是心知肚明。”赋云歌放下糖人,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去,“您是他们的头儿吧,选择这个地方聚在一块卖东西,可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刚才在等候时,就已经偷偷观察到了其他贩的眼光。其次,他们看起来像是长期住在同地的人,无论是肤色还是举止,都有独特的相似之处。 最后,虽然有便装和掩饰,他们当中总会有露出马脚的地方。经过细致的观察,他能够肯定地判定,他们不是这一带的居民。 千里迢迢来东方诗明家门口摆摊,说是居心叵测,正再合适不过。 因此,他反用鸠占鹊巢之典相诘问,正是为了试探他们的来由。 “自比为鹊,但我可不会轻信。”赋云歌朗声问道,“你们为何来此?与东方诗明又有什么牵连?” 本来,那老头也不清楚他的虚实,正要与之周旋。然而听赋云歌说出“东方诗明”四个字,他顿时浑身一振。 相同的反应,近乎在赋云歌话音落下的刹那,同时显现在所有贩身上。 “你,你认识东方公子?”后面一个卖布的汉子忍不住叫问。 薄暮交替,光线倏忽晦暗。赋云歌看不清他们是激动还是震惊,便没有轻易回答。 第一百八十七章 世家巨擘 “你们先回答我的问题。”他淡淡地说。 对方有何盘算都不知道,他怎么可能会轻易和盘托出。稍一不慎,反倒可能害及好友,因此他必须谨慎。 那老头动了动干瘪的嘴唇,好像有所松动。 他在内心做着权衡。不过他也很清楚,与东方公子的下落比起来,他们的安危可是微不足道。就算是告诉这个陌生的少年,也是利大于弊。 想定之后,老头透过熹微的暮色看着少年,如实相告: “我们,乃是东方公子的家将。” 一句话,无比诚恳,赋云歌并非听不出。但这个回答,倒是让他又吃了一惊。 东方诗明的家将,他之前从未听说。倒不如说,东方诗明的家庭,他就从来没仔细了解过。 他之前只听说过东方诗明是来自泰世昇平天的,至于家境如何,东方诗明从未提及,或者就算被问道也是绝口不提,他自然无从得知。 而现在,这些人竟然自称是东方诗明的家将。看样子确实不假,但他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老头看得出他的诧异,习惯性地环顾了一圈周围,随后跟身后的几人打了个招呼。 “您与东方公子是好友么?”老头已经回答他的问题,便又把话梢转移回来。 赋云歌点了点头。但还不等他继续说话,得到确认的老头立刻低声跟他说:“那麻烦您,入内一叙吧。” 赋云歌这才注意到,东方诗明的家里已经颤巍巍点燃了灯火。老头对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请他进入详谈。 赋云歌理解这是为了掩人耳目,心里留存了一丝警觉,跟在老头后面进了东方诗明的家。 其余众人分别列定在外,应该是为了监护,以防隔墙有耳。 赋云歌瞥了一眼这么像模像样的阵仗,内心疑惑不减反增。 屋里非常整洁,甚至地上连灰尘都没有,显然是已经很仔细地清扫过了。 赋云歌嗅了嗅空气里的气息,果然还是原来记忆中的感觉。 老头走到昔日东方诗明的太师椅前,把座位拉开让给赋云歌,自己则搬着一只椅子坐到了旁边的位置。 “如果你真的知道我们东方公子的情况,请务必跟我们说。” 赋云歌刚坐下,就看到老头诚恳地垂下头,神色谦恭而感激。 “这……”赋云歌心里稍微一软,但为了好友安危考虑,转而又问,“你首先要取信于我,作为东方诗明的家将的证据。” 本来老头并不愿轻易透露本家的信息,想要避而不谈。但听赋云歌仍然紧抓不放,他也明白现在情况非同常日,眼下别无选择。 终于,他慢慢抬头,谨慎地压低声音,凑近赋云歌的面门: “东方公子,乃是中界天‘皓羽明签’钦定的三大家族之东方世家的少爷。” “东方世家?”赋云歌不明所以。 老头点点头:“三大世家,皆是中界天豪门名族。七百年前,三界动荡消停,为了稳定秩序,有高人特以皓羽明签为名,征请中界天三座望族出面,广施钱财,安定群民。三族以当时善行换得此高人日后庇护,因而百年来香火兴旺,延续不息。” “三族以仁德济世,且家族势力庞大,罕有匹敌。数百年来,三族都以中界天守护者自居,可谓威名广布。” 听老头如数家珍地讲了这么多,赋云歌好像理解东方世家的由头了。 “东方诗明,竟然是你们世家的少爷……他从没跟我提起过。”赋云歌迟疑地说。 老头并不感到奇怪,接着说:“东方公子离家多年,我们此行正是来接他回家的。我是本家家臣,胡乾。” 说着他弯下身,从怀里抽出一块木牌,递到赋云歌面前:“请看,这正是东方世家的铭牌。” 赋云歌接到手里,仔细端详。木牌上面雕刻着一只像凤凰的鸟,侧边写着胡乾的名字。 这块木牌的四角都已经被磨平,还泛着一点油光,可见是有年岁的。 赋云歌把木牌还给胡乾,点点头:“既然如此,那我……相信你。” 胡乾无比心地把木牌揣进怀里。听赋云歌终于愿意相信他,他激动地立刻仰起头来。 看着胡乾斑驳的皱纹,赋云歌也就不再掩藏。他想了想,把自己知道的消息透露出来。 烛影摇动,人影幽微。 赋云歌长话短说,把主要的行踪尽量详述出来。胡乾听得一丝不苟,眼里闪动着光芒。 赋云歌的叙述,在他离开清源地界后戛然而止。因为此后东方诗明究竟在哪里,他也不得而知了。 再看胡乾,却发现他已经听得非常入迷,还在期待地等赋云歌往下说。 “没了,就这些。”赋云歌看着他,如实相告。 “……没了?”胡乾这才回过神来,痴痴地看着赋云歌的脸。 “清源地界的决战,结果如何我也无从知道。不如说,我也很想知道。”赋云歌耸耸肩,叹了口气,“没能跟他并肩作战,真是最大的遗憾。” 第一百八十八章 重返茶乡 “这……”胡乾在脑中梳理着脉络,很快就全部消化了,“非常感谢你,能跟老头子说这么多。” 赋云歌摆摆手:“应该的。如果你们找到了东方诗明的行踪,也一定记得通知我。” 窗外的夜色无比温润,虫鸣在檐下潜伏。老头很爽快地点头答应,站起来冲外面喊了一声。 接着,一个刚才混装成贩的家将应声入内。 “立刻传讯给白姐,注意清源地界。”胡乾严肃地对那人下令。 赋云歌看着他,神态还有些讶异。之前朝夕相处的好友,竟然还有这么显贵的身份,如此突然,他就是再过一宿,恐怕也不能尽信。 “既然这样,你们还要继续守在这里吗?”忽然,赋云歌好奇地问,“东方诗明在这段时间,我觉得他是不会想要回来的。” 但是,胡乾很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东方公子去哪里,自有白姐等人随时关注。我们在此并非只是为了守株待兔,还有别的原因。” “哦?”赋云歌侧过脑袋。 “因为根据我们的情报,将会有人……对这处房屋不利。” 毫无戏言,胡乾一脸认真地说。 然而赋云歌颇以为怪,惊奇地后仰:“……什么?!” 柳枝河口,月色高挂柳梢。 夜风吹动,条条轻柔的柳枝随意摆动。石桥下水面浮动倒影,波澜不惊,星光点点。 已经快要三更了,赋云歌才回到家。其实有神行术加持,这段路并没有耗费多少时间,但一直在东方诗明家里盘桓,可是耽搁了很久。 踏过熟悉的路,俞家茶庄的茶山已经进入眼帘。再拐过一个弯,他就抵达了最亲切的家门。 硕大的牌匾,首先冲击了感官。 赋云歌感觉自己心里有点激动,一遍遍捋着胸口。深呼吸了几次,他睁眼看向两扇大门,缓缓抬步上前,颤抖着手指轻轻叩响。 院里传来一阵脚步声。沙沙的声响,是鞋底蹭过院的白灰地。 大门被打开了。开门的不是别人,正是似乎很久没见的娘亲。 月光下,赋云歌一瞥,就能看出娘的鬓发似乎又白了几根。娘平时最疼他,离开这么久,这几根白发,肯定是忧心忧出来的。 赋云歌顿时感觉眼睛里像是进了沙子,想伸手去揉。但是指尖刚碰触睫毛,一点热热的水就流了出来。 “……娘,我回来,看看。” 他本来不应该这么脆弱的。但是不知道怎么的,他的声音就哽咽起来,难以抑制。 四周静悄悄地,连一声狗吠都没有。轻柔的光垂在他的肩上,宛如一件朦胧的披肩。 好像过了很久,一双生着茧的温热的手才碰在他的脸上,为他拭去泪水。 “俞儿,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娘亲的声音好像在心扉回响,无比熟悉,亲入心髓。 赋云歌缓缓张开眼睛。眼前,就是自己最亲的老娘。 这时,从堂屋里又走出来一个提着灯笼的身影:“咋了,是谁敲门啊。” 然而,当那人看清楚月光下的脸庞,他手里的灯笼,不由得掉在了地上。 “俞儿啊!” 大喜过望,老爹惊喜又激动地跺着碎步跑了过来。 顿时,紧跟着他的一声叫喊,整个俞家宅院里顿时都亮起了灯。 继而是一片混杂的声音,纷纷从夜幕里醒来。 “少爷……是少爷……” “少爷回来了……” 许多嘈杂的动静在后面佣人家丁的厢房里喧闹,接着是一阵扑腾的下床声。 赋云歌听到这排场,顿时嘴角尴尬地咧了起来。 是啊,他当时也是因为这样才走的…… 然而,不等他多想的功夫,一个娇的孩子从后面焦急地跑了出来。 “俞柔!”赋云歌见到妹妹,顿时笑逐颜开,好像刚才的尴尬都一扫而空了。 俞柔从来没这么着急过,生怕错过跟哥哥见面。赋云歌连忙迎上去,就怕她跑得快摔跤。 只字未说,俞柔跑上前,一把抱住了哥哥。 这一个拥抱,已经胜过千言万语了。 赋云歌爱抚地摸着她的脑袋,心里好像什么都不想了。俞柔起床很急,头发也没有好好梳理过,衣服也乱糟糟的,看得出来她有多么高兴。 紧接着,那些家丁们也全部涌了出来。整个院顿时人满为患,水泄不通,好几个灯笼照亮了人群,无比热闹。 过了片刻,赋云歌和俞庄主遣散了大部分家丁,一家人进入堂屋共叙。 见到儿子回家,俞庄主夫妇困意全无。儿子离开的这段时间,他们可是一直挂念着,生怕儿子在外面有什么三长两短。 赋云歌稍微坐了一会儿,就跟他们打开了话匣子。 这段时间的经历着实不少,但为了不让爹娘担心,他都是拣选着讲述的,对自己曾经陷入的危境绝口不提。 第一百八十九章 促膝长谈 就算这样,讲完自己的见闻也还是花了不少功夫。爹娘和俞柔都听得非常认真,不时还点头应和。 “在外面就是受苦啊。”听儿子说完,娘亲心疼地连连叹息。 “哥,你什么时候想回来,我和爹娘都在这里。”俞柔的小脸也红红的,很真诚地看着哥哥。 赋歌心窝里一阵温暖。他当然知道,在自己天涯漂泊的时候,还有这样一个小家随时欢迎自己回来。 灯火明晃晃的,长短不一的烛影伫立在堂屋各处。 赋歌顿了顿,露出坦然的微笑:“没事的,你们不用担心我。” “你这次要在家多呆几天啊,我和你娘给你做好吃的。”老爹提着水烟袋吸了一口,从鼻子里冒出袅袅青烟来。 赋歌心里又是一酸。前辈还等着他,他知道自己还不能耽误时间。 他时刻提醒着自己,这次回家已经是很奢侈了,他必须要抓紧每一分钟。 想到前辈的事情,心弦再度绷紧。他不觉随口而出:“老爹,你们知道黑水天垒这个地方吗?” “又要走吗?”俞柔很聪明地抬起头,巴望着哥哥的脸。 赋歌犹豫地点点头,他甚至有些不敢直视妹妹的目光了。 老爹看着他,闷闷地又抽了几口烟,然后把视线转到了桌上的红烛: “没事……年轻人,出去闯闯,也好。” 赋歌心里一阵不好受。他侧眼看着老爹,舌头有点打结。 老爹想了想,轻轻把烟袋往桌角上叩了叩,掉落出一点细碎的灰烬。 “黑水天垒……”他眉头紧紧皱着,很认真地为儿子思考着,“确实,没听说过啊。” 赋歌听老爹这样讲,其实内心也不意外。毕竟一路问来,他得到的答复同样不外如是。 “不过……”老爹忽然一转话锋。赋歌蓦地来了精神,重新提起精神和希望。 “黑水……”老爹冥思苦想了一下,“这个名字,应该跟山南幽涧那边,多少有些关联吧。” “为什么?”赋歌热切地追问道。 老爹看着激动的儿子,自然要把自己知道的和盘托出:“我也很少去过那里。和你这么大的时候,我经商卖茶,曾经去过一趟。” “那里的村镇都很少,没人买茶。因为整天阴天下雨,还有到处湖泊,积水挺深,几乎没有能走的路。”老爹认真地向儿子描述着,“所以外地人经常把那边叫做黑水原。” 赋歌仔细地聆听着。老爹又跟他讲了去那边的路,最后叮嘱他一定小心。 赋歌用心记忆,基本对爹亲所说的黑水原信息有所掌握。既然现在也是毫无头绪,不如先去那边看看,说不定神秘的黑水天垒,就坐落在那边。 “对了……那个,我……那谁呢?”赋歌忽然想到自己之前的“未婚妻”。 “她经常过来帮忙,挺贤惠一孩子。”娘亲叹着气说。 “哦”了一声,赋歌慢慢点头。在他的眼神里,慢慢滑过一抹愧疚。 ………… 清晨,赋歌很晚才醒来,起床洗漱。 昨晚跟家人聊了很久,珍惜地享受了一宿的天伦之乐。而且即使四海为家,但还是自己家的床最亲切,因此他感觉这一晚是他睡得最舒服的一次了。 爹娘和俞柔倒是并没有起床很晚,见到赋歌便招呼他吃早饭。 赋歌整理好衣装,便不再打算久待,立刻出门。 见儿子连早饭也不打算吃,爹娘两人相顾一眼,也不好再阻止。他们从餐桌前纷纷起身,一边招呼家丁拿来收拾好的包裹,一边拉着赋歌送到门口。 俞柔跟在众人后面,本来就矮的个子越看不到哥哥的身影。她踮着脚往前蹭,终于慢慢溜到了人群的前排。 又是亲眷们的祝愿的话语,还有装着盘缠和重要物品的包裹。赋歌看着眼前琳琅攒动的人影,思绪似乎恍然又回到了第一次离开的时候。 忽然,他感到腰被软软地搂住了,脑海立刻平复下来。 低头一看,是自己的妹妹俞柔。 俞柔把脸颊埋在赋歌的衣服里,两只小手紧紧环扣在一起,刚好能抱住赋歌。 “妹妹,哥走了。”他轻轻地拍了拍俞柔的额头,“好好吃饭,注意身体,不要惹爹娘生气,哥改天就回来。” 话音未落,他突然感觉,腰间的衣服,传来一点温热的触感。 是妹妹的眼泪吧。赋歌立刻反应过来,但是心里更加难受了,他也舍不得妹妹。 俞柔还是不肯抬头,声音湿涩涩的,抽泣着地跟哥哥说:“哥……你,一路平安,早点回来呀。……我和爹娘,都很想你……” 赋歌眼角也闪烁着一点水光,他使劲擦了擦鼻尖,把脸扭过去,不让眼前的家人们看到。 他怕自己也忍不住,会落下泪来。 辞别众人,他转头向远方踏去。不肯多待,因为哪怕是片刻,他都可能会抑制不住内心离别的悲伤,泪如雨下。 穿过两条街巷,热乎乎的阳光已经升起很高了。 第一百九十章 逆向追凶 望着前方金灿灿的道路,赋歌连连晃头,把刚才的情绪宣泄出去。眼下,救出前辈,抗衡九彻枭影,才是第一要务。 就在他自我激励的瞬间,忽然,从他身后呼哧呼哧跑来几个大汉。 赋歌站在路中间,又停驻不前,后面的大汉奔跑速度很快,等看到赋歌的刹那,却早就为时已晚。 “砰”地一声,好像是必然的收幕。赋歌被撞了差点躬身摔倒,而撞人的大汉则直接后仰跌在了地上。 “哎哟,哎哟哟——” 那个摔倒的大汉痛得呲牙咧嘴,扑腾着从地上爬起来,两只手扶着屁股,怒骂道:“哪个不长眼的,敢撞本大爷!” 后面跟来几个随后而至的大汉,见状立刻把他搀扶起来,给他拍打着身上的沙尘。 赋歌被撞的这一下也着实不轻,何况他刚才毫无防备。 听后面大汉骂骂咧咧,赋歌也意识到是自己站在路中间不对,便过去跟那人道歉。 “你小子……”那大汉刚要动火,忽然感觉脊梁火辣辣地疼了起来,知道肯定是擦破了,不禁又软了下去,连天“哎哟”起来。 站在那人身后的几个大汉,有一个戟指赋歌的脸,不耐烦道:“你小子,要是给我们兄弟撞出个三长两短,我们可要你好看!” 别无办法,赋歌还一心急着赶路,不能在这里陪他们耗。稍一思考,他立刻从包裹里取出一块碎银,递到那群人面前。 “真是对不住。但我还有急事,实在无法久留。”赋歌诚恳地解释,“这块银子,就当是我付的诊疗费,剩下的请几位去喝酒。” 那嚣张的大汉见到这少年还算识相,就一把将那块碎银夺了过去,嘴里却还是不愿饶人:“你有急事,我们也有急事。你说,你耽误了我们去处理那个什么东明,上头怪罪……” 说到一半,另一个谨慎些的大汉连忙拉了拉他的衣服。 他回头看了一眼同伴,却仍然不以为意,哈哈笑道:“咱们现在威震四方,不是当年了。干啥还跟之前似的藏头缩尾,怕他个鸟啊?” 说完,他还豪放地仰天笑了两声,看起来确实很有气派。 然而,下一瞬间,他们就同时感到了眼前,冒出了一缕异常的杀气。 “原来如此……”赋歌的表情逐渐变了。 “你,你想干啥?”那大汉被他吓了一跳,气势也衰退了许多。 其余几个大汉感到一阵不详的恶寒,纷纷撤开架子,准备溜号…… ………… 东方诗明家宅前,胡乾等人尽心尽力打扫着,等候白小姐的到来。 据说,白小姐今天就会过来了。说是要仔细欣赏下未婚夫的住所,毕竟也能找到一些线索。 虽然胡乾他们接连发信说这里真的没啥线索,但白小姐还是不由分说要过来。 谁都知道她的性子,真是,实干又任性啊…… 胡乾望着不远处,心里同样有些惴惴不安。 他们通过密报也听说了九彻枭影要来摧毁东方诗明家宅的流言,只是不知道真假。如果九彻枭影也选择今天来突袭,那还真是不凑巧至极。 谁让他们就是东方家的家将呢……这是他们的职责,他们必定不会渎职! 胡乾虽然年纪不小了,但也是练过的武功好手。他倒要看看,那些口口相传的九彻枭影,究竟有多危险。 而在柳枝河向石鼓渡口的路上,一个熟悉的女孩,独自走在路上。 阳光明媚,照耀得她格外明艳,如同雏开的花苞,沾上了清晨的露珠。 亮眼的外貌,让街边路人纷纷侧目。但她并不介意,似乎心情很好,哼唱着小曲往石鼓渡口慢慢走去。 距离石鼓渡口已经不远,白蒿自然非常喜悦。她早就对东方诗明心驰神往,这次能来这里观光,可谓特别幸福的事情。 顾自想象着未来夫婿曾经住过的家,她感觉脸上都要浮现粉红泡泡了。 什么淡泊名利呀,什么英俊明朗呀,东方诗明的形象在她心里勾勒出一幅极美的画像。 仿佛就在眼前,白蒿压着自己的胸口,一直在告诫自己冷静,不能在胡老伯他们面前失态呀。 忽然,就在白蒿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她的身后,忽然传来杀鸡宰羊似的哭叫声,由远及近。 只见,长街彼端,三四个大汉哭嚎着飞奔,屁滚尿流,滑稽无比,引起路人惊奇地驻足观望。 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能把这么壮实的汉子吓成这狗熊模样? 然而,很快,人们就看到把他们吓成这样的元凶了。 赫然只见,更远的地方,有个少年身后拖着两个大汉,同样快速地追了过来。 被他拖着的两个大汉早已经被暴打得鼻青脸肿,一路拖拽,看起来确实非常凄惨。而拖着这两个着实不轻的家伙,那个少年却仍然轻捷如燕,速度飞快,脸不红气不喘。 第一百九十一章 因言获罪 “何必跑得那么快?”赋歌非常悠闲地冲前面叫道,“就是交流一下武术嘛,互相学习!” 前面几个大汉可不听他说的话。前两个和他“交流”了一下,就成那死狗的模样了,这明摆着是冲着杀人来的。 眼看着赋歌离他们越来越近,那几个大汉哭嚎着几近破音。他们早就累得跑不动了,仅凭着内心的求生欲死命挣扎。 然而,就在这时候,他们竟然看到前面还有一个不让路的。 “狗娘养的……滚开啊!”其中一个大汉带着绝望的哭腔喊。 “白痴吗你……让路啊小寡妇!”又有一个大汉跟着骂道。 他们骂的,刚巧不巧,正好是前面的白蒿…… 白蒿本来今天心情很好,不愿意跟他们动气。但是当她听到第二句,原来绽放着阳光的脸色,霎时阴沉了下去。 她慢慢转身:“谁……在说我,是,寡,妇?” 同时,她的脸上,不怒反笑。 紧接着,是“啪啪”几声清脆而猛烈的鞭声,响彻街巷。 再然后,路人们就看到那个轻盈的身影,绕着一圈飞舞的长鞭,从半空中翩翩落地。 背着灿烂的阳光,白蒿在瞬间,仿佛白日下凡的仙子。 而刚才还口出不逊的几个大汉,已经被刹那撂倒,身上还凸起了条条鲜红的鞭痕。 青石街砖撼动,三四个宽壮的身躯,同时激起一地的沙尘。 紧随而来的赋歌,看着眼前这个出手相助的女孩,不禁赞叹起她的武功不凡。 “真是好身手。”赋歌松开身后的两个大汉,鼓掌道,“感谢相助,这样就省了不少事。” “他们,是什么人?”白蒿,看着晕倒在地的这几个大汉,忽然想道,“难道,这些就是传说中的,九彻枭影嘛?” 赋歌看了看地上的这几人,哈哈笑道:“确实如此。只是几个喽啰,倒还好处理。” 白蒿有点好奇地蹲下去,仔细地看着那几个大汉。她只知道东方诗明在和九彻枭影抗衡,但却从来没见过所谓的九彻枭影。 端详了一会儿,她抬起头来:“对了,你为什么要追他们啊?” 赋歌踢了踢其中一个大汉,嗤笑一声:“他们,要去烧我朋友的老房子。虽然已经没人住了,但是也不能让他们肆意妄为。” “哦……”白蒿若有所思地点头。 忽然,她好像明白了什么,连忙问道:“你的朋友……能告诉我是谁嘛?” 见眼前这个非同寻常的女孩子这么多问题,赋歌倒是少见。不过既然她也出手阻击了九彻枭影,至少说明她不是异类。 大概,告诉她也无妨。 “东方诗明。”赋歌说,“他在这一带,之前可是很有名的。” “真的呀!” 冷不防,白蒿高兴地欢呼雀跃起来,吓了赋歌一下子。 “你,你认识他?”赋歌定了定神,看着眼前的女孩子,犹疑不定。 白蒿见到是未婚夫的好朋友,立刻变得亲切起来,脸上洋溢起和煦的微笑: “你好,重新介绍一下,我叫白蒿,是……东方诗明的未婚妻!” 说的时候,她稍微顿了顿,但这几天这样的介绍已经轻车熟路,也没什么好害羞的。 但是,听到这句话的赋歌,却震惊地倒退了两步。 “你……”他用手缓缓指着白蒿,简直不敢相信,“东方诗明的……未婚妻?” 他可是闻所未闻。这两天来,给他最大震动的,全都是来自东方诗明的身份。 什么三大世家,那么多家将,现在又冒出来这么个未婚妻,一连串的秘密接踵而至,让他这个东方诗明的铁杆兄弟,颇感到有些惭愧了。 不对不对。赋歌连忙理清思绪,没错。明明之前是东方诗明刻意隐瞒,自然不能怪他不了解。现在他已经了解了,可谓是时犹未晚。 白蒿认真地凑近他:“怎么啦。我不像吗?” 赋歌连连摆手:“像,特别像。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你和东方诗明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嘿嘿,对吧对吧。”白蒿立刻笑逐颜开,转而又问,“对了,你还没有介绍呢。” 赋歌于是又跟她简单介绍了自己。至于东方诗明的行踪,他昨晚已经跟胡乾他们详述,就不再跟白蒿重复,让她去找胡乾便可。 之后,赋歌跟她简单说了昨日与胡乾等人的际遇。包括比较要紧的,如果九彻枭影还有其余力量赶来,他们也不能掉以轻心。 而这些大汉,白蒿全数用长鞭捆成了一团,等到了石鼓渡口,她会叫胡乾他们来处理。 “那么,就这样吧。”赋歌谨记自己的要事,转身打算告辞。 白蒿看着他,跟他挥手告别:“如果你见到他,一定记得跟他说,白蒿来找他啦!” “我会的!”赋歌浅浅一笑。 继而转身,赋歌望了一眼骄阳晴空,心中志气昂扬。 既然这边全部稳妥,那么眼下最关键的,就是救出一品红梅了。 ………… 第一百九十二章 黑水两端 而在山与山的彼端,丘陵化平川。深潭的远方,只剩沙洲狼藉。 似乎永远笼罩在阴霾当中,天色交替在黑与深灰之间,好像孤孑得忘却了颜色。 人烟罕至,水鸟啼鸣。 雨,似乎构成了这里的主基调。 烟雨苍茫,水泊浩渺。层层雾气迭叠,除了淅沥不息的雨丝,仿佛再难象形。 偶有村庄,却也只是孤零零的一两座草房。纤细的雨水顺着茅草滴落,岸边的老船,在风里发出吱呀呀的哀鸣。 黑水深不见底。无人知道这里离海有多远,但是长久的风雨,却要把这里变成海。 不见天日的,永久与浓作伴的苦海。 苦海的深处,罕有人家。沙洲都是小小的可怜模样,连停泊一只鸟都不容易。 而在诸水环合的所在,一座黑暗的石堡,默然伫立。 与世隔绝,无人知道彻字部的隐藏力量,竟然会深埋在此地。 这是影主的又一张潜藏的牌。 彻旗旗使,彻地闻声。 黑洞洞的堡垒内部,是同样冰凉的石墙。熹微的烛火掌灯,一切军备力量,都井然有序。 这支精英的队伍,决非外部猖狂的普通兵力。他们是影主培育的长矛,一旦开锋,必将横扫千军。 石墙缝隙,传来点滴雨水渗透的声音。 密道的尽头,两个瘦削身影,正在一盏昏暗的灯台下,静默对弈。 许久才回荡一步落子声,石雕的棋子和棋秤,声音清脆,宛如莺啼。 黑白双子,各成局势。两人都称得上博弈好手,步步为营,巧妙无端。 灯光微明,洞然照见,其中一人,正是一品红梅。 而他的对手,正是,彻地闻声。 两人眉关紧缩,都是全神贯注的神态。随着颗颗落子回响,棋秤上的局势,已然蕴藏诸多关窍,百般变化。 阴风阵阵,沾着湿凉的水气,从石缝里缓缓吹入。 彻地闻声全然没有睥睨或者傲然的神色,面对一品红梅,脸上唯有冷然。 而反观一品红梅,同样没有半毫的屈辱,平淡如水,全无波动。 两人相对无声,在狭窄的石室里,宛若遗世独立的隐者。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棋局终了。 并非是因为谁胜谁负,而是因为悬挂的烛火,过早地熄灭了黯淡的微光。 石室里一片混沌似的黑暗。两人无言默坐,好似意犹未尽刚才的对局。 少顷,空荡的石壁间,传来一声沉钝的声音: “此局,不俗。” 继而,是一品红梅的回答: “玄机巧变,无愧棋中玄圣。” 彻地闻声的身份,除了而今的彻旗旗使,也是当年的棋界巨擘。只是数百年前遁迹江湖,而今已经很少有人知晓了。 下棋如布阵,一品红梅看着黑暗中的彻地闻声,知道如果他有朝一日出关,会对当今局面造成怎样的冲击。 “棋艺衰朽,不复当年。” 沉默了许久,彻地闻声才幽幽地说。 一品红梅对早先的彻地闻声也有过了解。据闻他当年从师于一位浪荡棋客,后来纵横棋界魁首。 再后来……他就默默抽身隐遁了。一品红梅推测他是那时候加入了九彻枭影,并开始为今日的覆世大计筹划。 只是不知道为何,而今外界群雄燎原,他作为如此重要的人物,却一直隐而不发。 一品红梅从来不轻易下推论。但是根据这些天来的情况,他越来越觉得,眼前的彻旗旗使,似乎已经厌倦了自己的这个身份。 比如……他本来可以杀掉自己,但却并没这么选择。 一品红梅揉了揉太阳穴。眼下局势未明,也不能排除放长线的可能,他必须谨慎应对。 彻地闻声坐在对面,似乎什么都没有想。过了片刻,他才慢慢地说:“回吧。” 一品红梅慢慢抬身,向外面的甬道走去。 他忽然回头看了一眼彻地闻声,却发现他仍然坐在那里。 “你尚不走么?”他随口问道。 半点光亮都没有的黑暗里,彻地闻声默默摇了摇头。 一品红梅于是独自向回走去。道路上阒无人迹。一路走回,在两侧石壁上轻微颤动的,只有他的脚步声。 ………… 数天后,赋歌依循着指引,翻山越岭,终于到了传闻中的黑水原。 自平地的最后一点延伸,前方漠漠昏黑,全是水路。看起来像是褪色的牢狱,一片诡异的寂静。 一望无际,不知道水与雾的彼端在何方。凉凉的雨水迎面而来,立刻浸湿了他的衣袖。 岸边是一些残破的木舟,横七竖八,有的船底已经漏水。没人知道是谁遗落,或许亦是这黑水原对来者的最后一丝馈赠。 赋歌绕着那些破船走了一圈,找到一艘看起来比较安稳的,上面还罩着破烂的篷布。 就它好了。赋歌心里想着,随即踏上小船,拨开竹篙,一溜清澈的涟漪随后荡开。 里面竟然还有一盏照明的炉灯。赋歌踩着吱呀乱叫的木板靠过去,颤巍巍地点亮。 霎时,星点般昏黄的黄光,在无边的雾霭和雨幕里闪烁起来。 小船悠悠荡荡,载着孤孑一人,缓缓驶向黑水深处。 第一百九十三章 蛮横人家 隔岸沙洲,烟雨迷蒙。 漂泊黑水原的人家,或许是早已经习惯这样的生活,或许是在寻觅离去的机遇。荒芜的草庐伫立雨中,仿若浑然一体。 天色黯淡。这里几乎终年被阴覆盖,根本无法通过寻常方法判断时间。不过仅剩的本地人大概能够推知,现在已经是傍晚了。 薄暮渐浓,风雨不歇。赋歌摇橹偌久,终于听到了远方似乎有孩子的声音。 并非是呼救,而是玩闹嬉戏的声音。绵绵的雨洒入水面,淅淅沥沥的声音早已经不能辨别,但是除此之外的声音,却显得尤为清楚。 赋歌望了一眼声音的来向,双手加快速度,驱使小船往那边赶去。 而等到靠近时,他又听到了断断续续的,掺杂在孩子们的笑声里的鸟叫声。 声音颇有些熟悉。赋歌心里感到一阵激动,好像回忆起了什么,目标仿佛近在眼前。 终于,他看到了那块不算大的沙洲。 虽然丝毫称不上多大,但是仍然容纳了两三户人家。赋歌很快看到了那几个孩童,还没靠岸他就丢下橹篙,一跃上岸,朝那边跑去。 沙洲上长满青草,在细雨的吹拂下低垂着梢头。赋歌每一步都溅起一洼水花,哗哗的声响引起了那些孩子们的注意。 赋歌见孩子们已经看到了他,随即擦了擦脸上的水,露出微笑:“你们好啊。” 那些孩子们很少见到来人,但是却丝毫没有惊讶的意思。 其中一个看起来稍大的孩子扭过头,狐疑地看着他:“你是从外面来的吗?” 赋歌刚想疑惑,却立刻发现,他们全部衣衫褴褛,乃至衣不蔽体。 不过,在这样的地方长久生活,应该也没什么穿着光鲜亮丽的必要。 他和蔼地点点头:“没错,我想向你们打听一点事情。” 但是,那个大孩子却仍然表情很奇怪。他捏着衣角,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在他身后,是另一个看起来年纪更小的孩子。他也转过身,面向赋歌。 这时,他才惊讶地注意到,那个孩子手里,正在把玩着一只小鸟。 小鸟已经被这些孩子摩挲得羽毛凌乱,看起来非常可怜。而赋歌一眼看出,那只鸟翅膀上的斑点,正是斑点君! 斑点君正在咕咕地哀鸣,好像下一秒就会被这些孩子捏死。赋歌大惊失色,连忙叫道:“那只鸟……” 小孩子看着他焦急的模样,吐了吐舌头。 “你想要小鸟?”那孩子嘿嘿直笑,“我不给你。” 他们身后还有一个孩子,在一边吵嚷着:“别理他,别理他,咱们拔它舌头。” “不可!”赋歌更加着急,摆手叫道。 他不好上前抢夺,但更不能眼看着斑点君罹遭此难。正在他犹豫之际,身后的草房里,慢慢走出两个大人。 “怎么回事?吵啥吵啥?”一个声音尖细的女人叫道。 他们很快看到了赋歌这个不速之客。女人身边的男人立刻怪叫起来,快步走向那边。 赋歌看着眼前两人,装束与这几个孩子无异。但看他们的模样,就知道似乎不好善了了。 那几个孩子见到家长,立刻冲赋歌摆出鬼脸来。 “爹,娘,有个怪人。” 其中一个孩子朝男人跑过去,扯开嗓子喊。 男人听孩子这样说,立刻用充满敌意的眼神紧盯着赋歌。 “你哪里来的东西,干啥欺负俺家孩子?”跟着男人过来的女人操着令人厌烦的腔调,高声质问赋歌。 “滚滚滚,再待这里,咱就告诉你咱的拳头有多梆硬。”男人看到赋歌正在盯着自己,就捏紧拳头,挥舞着连声恐吓道。 看着他们,赋歌心里哭笑不得。全没想到这里的人竟然这么难相处,性格简直恶劣得令人咋舌。 “抱歉,我无意打扰你们。”赋歌还是以德报怨,用温和的口气说,“只是,您孩子的那只鸟是我的,还请你们把它还给我吧。” “为啥?”那大孩子反倒变本加厉起来,上前一步很匪气地嚷嚷,“谁捡着算谁的!” 最后的那个小孩子还是始终把关注点放在斑点君上,继续鼓动:“拔鸟舌头,拔鸟舌头。” 风雨一阵紧凑起来。呼呼的风吹拂着冷雨,豆大的雨点纷纷砸在草甸上。 看着他们这么蛮不讲理,赋歌顿时内心无名火起。 何况斑点君是前辈的传信宠物,到处奔波也是功不可没。他绝不能看着斑点君被这群家伙蹂躏。 见到赋歌不再说话,那个男人似乎觉得他确实好欺负。但见他还迟迟站着不走,就要上前驱赶他离开。 赋歌全神贯注看着斑点君,仿佛牵连着自己的心。而刚看到那个大孩子要把手伸到鸟嘴跟前,他忽然有了动作。 第一百九十四章 以鸟引路 只见,那个男人刚刚要靠近赋歌身前的瞬间,赋歌抢先一步,身影挪移,抬手一握,紧紧扣住了男人的手腕! 男人还没等反应过来,就感到整条手臂传来一阵剧痛。赋歌把他双臂反扣身后,用手肘紧紧锁住,他便再也动弹不得了。 男人本来还想忍受,但稍微一动,那阵疼痛就躁动起来,直冲脑壳,他立刻连天“哎呦”起来。 那几个孩子直接看傻了。他们根本没看清赋歌是怎么瞬间制服男人的,更是没想到他会直接动手。 女人见到丈夫被挟持,也是吓得不轻。她刚想哭天抢地,但赫然见到赋歌正在看着自己,那种眼神也让她不敢乱来了,怔怔地呆若木鸡。 赋歌环视了一圈,口气变得严肃许多。 “本来不会这样,我也没想过要伤害你们。但是我的耐性有限,你们既然不讲道理,那也就不要怪我不留情面。” “一人换一鸟,我立刻离开。”他的眼神扫视着那边的几个孩子,“如果你们敢动它,不仅他的胳膊会少一条,你们,我也不会轻饶。” 近乎威胁的口吻,赋歌之前从未有过。但效果确实立竿见影,那几个孩子畏缩地吞了吞唾沫,拿着鸟的孩子哆嗦着缓缓松开手。 斑点君如得大赦,重获自由。它立刻扑腾着飞到赋歌肩膀上,抖落身躯上的水渍。 赋歌侧脸看了看它,确认没有受什么伤。 冷哼一声,赋歌撒手一推,男人立刻趔趄着摔在女人面前。 “再会了。” 迎着风雨,赋歌转头望向小船,轻盈一跃,拨篙开船。 岸上的居民还诚惶诚恐,好像还没缓过劲来,畏惧地看着木船漂泊远去的方向,渐渐消失在灰白的浓雾里。 而乘船离开的赋歌,打量着获救的斑点君,好像有所思量。 斑点君在烂篷里梳理着羽毛,那处角落正好没有雨水侵袭。 橹篙拍起的水花洒在船板上,前方全是一片朦胧。但赋歌却已经心里有底,稳稳地撑船行进。 因为,斑点君出现在这里,就说明距离一品红梅和黑水天垒已经不远了。 天色越来越黑。前方的水路不仅被浓雾重重封锁,逐渐黯淡的视线,也增加了前行的难度。 不过赋歌而今有了一个得力帮手。完全天黑以前,他就捧起斑点君,拜托它帮助自己寻找前辈的方向。虽然不知道它能不能听懂自己讲话,但既然灵性非凡,应该也能明白几分。 就这样,每当赋歌要偏离方向,斑点君都会蹦跶起来,他便立刻调整。 都说禽鸟的方向感较之人更强,赋歌现在才感到所言不虚。 在漫无边际的水泽里转了半夜,赋歌终于模糊见到了传说中黑水天垒的影子。 幽深的古堡挺立,在黑夜的水面上宛若沉睡的巨兽。黑铁一样的岩石坚不可摧,面对不息的雨,古堡的每一寸都纹丝不动。 沉默与沉沦,构成了眼前景物的主基调。 天垒外围是散落嶙峋的沙洲,星罗棋布。在其间行船非常不便,赋歌只得靠船停岸,踏上沙洲。 眼前全是黏稠的黑暗,除了雾与水的反光,一切彷若幻境。 斑点君灵巧地踩在他的肩上,咕咕小声啼叫着。赋歌关注着它的举动,希望能再找到一点线索。 毕竟,这么大一座堡垒,他一个人的力量未免太过渺小。 他现在力求与前辈一同全身而退,因此必须要谨慎筹划。 斑点君一直在低声叫着,好像要赋歌沿着现在的方向继续走。赋歌不明所以,但是反正自己也还不能轻举妄动,跟着它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绕过一个个沙洲,赋歌仍然一头雾水。 忽然,肩上的斑点君急促地鸣叫起来。 赋歌抬头看去。只见前面是一个稍有不同的沙洲,与当前站立的沙洲隔着一洼水泽。 但是,那块沙洲的不同,好像除了稍微大些,也就再没别的独特之处了。 斑点君还在顾自叫着,甚至激动地一跳一跳。赋歌稍微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过去看看。 很快渡过水泽,赋歌踏上了那块让斑点君激动不已的沙洲,环顾四望。 四周,还是一望无尽的黑夜,犹如被油墨的篷布遮蔽。 突然,就在此时,赋歌脸色忽然一变。 他在寂寥的四周,猛地听到了异常的水流声! 有人在快速靠近!赋歌内心一紧。这种地方的来者,多半是敌非友,可能,他已经被发现了。 赋歌暗叫不妙,周身提起气劲,以备不测。 他的眼神锐利地观察着四方,只待来者上岸的刹那,他就要先发制人! 忽然,一声“哗啦”清脆的水声,好像鲈鱼跃江,赋歌立刻辨别方位,疾速赶到那个上岸者的跟前! 第一百九十五章 再会醉翁 抬手,已经是蕴含了饱满的真气,足以劈碎岩石。 然而,当他刚准备一招制敌时,眼前那人忽然同时提起湿漉漉的手,一把攥住赋云歌,轻巧卸去了他的气劲。 “别动手,赋云歌。” 还没等赋云歌感到吃惊,那人率先开口道。 “是我……醉尘乡。” 他话音刚落,就转手轻轻一推,让赋云歌后退了几步。 绵长的内劲无比轻柔,赋云歌接着稳稳站定。 斑点君见到是主人出现,立刻朝他飞了过去。醉尘乡抬手接过,把它托在自己的肩膀上。 赋云歌听到来者自报姓名,顿时愕然。 透过黑暗下倒映的波光,赋云歌确实看到了醉尘乡前辈的脸。只是一切过于突然,他对醉尘乡的出现太出乎意料。 “确实,很久没见了。” 醉尘乡打量着赋云歌,缓缓吐出一句话。 赋云歌犹豫地点点头。自从那日朝云街埠灾难后,他就再也没见过醉尘乡。没想到竟然在这里重聚,不禁感慨万千。 “前辈,你也是来救一品红梅前辈的吗?”赋云歌想了想,还是暂缓了叙旧,优先考虑眼前的问题。 黑洞洞的堡垒,固若金汤。加上内部敌人实力不明,怎么看都不宜轻举妄动。 醉尘乡低头攥了攥滴水的衣服,沉默不语。 他肩膀上的斑点君轻轻蹭着他的脸,看起来无比乖顺。 “……是。”少顷,醉尘乡似乎理顺了思路,慢慢说,“我从旁人那里得知了一品红梅被押解到这里的信息,就过来了。” “这里是九彻枭影的一处基地,可能牵连着巨大阴谋。”醉尘乡回望眼前的黑暗堡垒,“在黑水原练兵,所得都是水军。” 赋云歌好像明白了醉尘乡的意思:“就是说,九彻枭影想要搞水战?” 醉尘乡看了看他,然后迟钝地摇头:“谁都不清楚。” 赋云歌有点噎住了。醉尘乡还是原来的性格,让人很难接上话的感觉。 “先着眼救人吧。”醉尘乡想了想,还是说,“探查底细是其次,救人为主。” 赋云歌点头同意。现今多了醉尘乡前辈坐镇,救人的筹划就多了一份把握。但是内部不仅有彻地闻声,剩下的敌人同样也不容觑。 一切,还是要仔细筹备。 “这次,跟我来的还有数人。”忽然,醉尘乡又慢慢说道。 赋云歌一下提起精神:“他们在哪?” 醉尘乡望着水雾的彼端,幽幽解释:“他们三人,现在尚在别处布置。” 赋云歌“哦”了一声。既然这么说,就代表醉尘乡已经开始着手谋划了。如果可行,他就只需要负责配合即可。 醉尘乡沉默着,思想了一会儿,便让赋云歌跟着自己,先熟悉一下这里的环境。 赋云歌跟着他,慢慢绕天垒周围观摩。沙洲不少,水路也不少,前方一片迷蒙,唯一可以信赖的,只有脚下的道路。 石壁透出阵阵阴冷,让赋云歌感觉天生的不适。沿堡垒前行偌久,他才发现这黑水天垒着实是一座很庞大的基地,决非第一眼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异样的感觉,让他越来越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好像进入了虚幻的泡影。 扑面的雾气,似乎较之外部的水雾更加诡异。不如说……眼前的一切都不像真实。 绕了好久,前面的石壁仍然望不到尽头。 醉尘乡眯着眼,肩上的斑点君也有点急躁起来,不安地蹦跳着。 看来这个彻地闻声,手段确实非同可。醉尘乡默默思忖。 “……宕烟迷障,果真不分虚实。” 忽然,他默默地喃喃自语。 赋云歌还没等好奇,前面就传来一阵水声。两人抬头看去,很快见到一个凫水而出的青年。 醉尘乡上前把他拉上岸:“辛苦你了。” 赋云歌当即得知这就是醉尘乡说的帮手了。他也快步上前,与那个青年认识。 “这位是刘清。”醉尘乡拍着那个青年的光膀子,跟赋云歌说,“难得的水中好手。” 赋云歌尊敬地点头,随即也介绍了自己。 刘清性情开朗,见到这个比自己几岁的少年,乐呵呵地跟他称兄道弟。 看着刘清健硕的臂膀,赋云歌淡淡笑了笑。不论如何,他相信醉尘乡的眼力,既然是他所选定,自己就没理由质疑。 “在这里布置如何?”醉尘乡见两人已经熟识,就开口询问道。 刘清点点头:“布置得都差不多了。但是我刚才又差些迷路,这里的雾真大。” 环顾了一眼身边的浓雾,在黑暗里泛着一点点獠牙似的白光。醉尘乡叹了口气:“……布置得当,那就好。” 但是赋云歌还并不清楚他们说的布置究竟是什么。醉尘乡思索了一下,就跟他简单解释了起来。 他们当前踩着的这块沙洲,其实并非真的沙洲。这是一块铺着沙草的皮毡布,而在掩护之下,被潜藏起来的,是一箱放在铁箱里的炸药。 第一百九十六章 暗室对谈 导火索是特质的材料,被牵引在远方。到时候可以引发爆炸,威力应该可以击毁这一带的城墙。 “到时候,我们趁乱,从另一侧布置的通路进入。”醉尘乡慢慢说,“那时,前方也会有吸引敌军的草船给我们掩护。” “最后在正门城墙正下方跳水逃遁,那时自会有准备好的快船,我们立刻离开。” 刘清最后笑着补充。他两手背在脑后,看起来对醉尘乡的计划十二分的信赖。 赋歌认真听着,大致对这个援救方案有了了解。 “不过,一品红梅前辈的位置,我们是不是还不得而知?”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醉尘乡并不意外地点头承认:“确实,所以我们的时间非常有限,一旦错过,下次就很难有机会了。” 赋歌默默皱紧眉头。不过虽然他对这个漏洞感到不妥,但是眼下他们确实没办法探知前辈的具体位置。只能就此一赌了。 醉尘乡看着眼前两人,良久,他才对着身旁的黑墙,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 他不允许这次计划失败。他何尝不知,如果此次失败,不仅意味着前功尽弃,更有可能……彻底搭上一品红梅的性命。 筹备偌久,他们……一定能成功。 ………… 而在一墙之隔的黑水天垒内,深邃的甬道与墙壁,无处不透露着无尽的寒冷与杀意。 一处狭小的房间内,烛火烧尽,黑暗填满了每一处角落。 墙上的铁钉,挂着一柄同样肃杀的剑。剑鞘梅瓣零落,犹如照月孤影。 凄寒的冷光,在黑暗里不掩华辉。本来绝艳的正红,却显得格外黯然。 剑身本来毫无感情。但是剑主身世浮沉,光华蜕变,也会随主人的心境,发生相应的变迁。犹如征战的铁锈,都是剑主的沉痛记忆的镌刻。 一品红梅,此刻正静静躺在床上,心海波澜起伏。 望着满眼的昏黑,他慢慢伸手抚摸着剑鞘。冰凉的质感,让他仿佛触摸到了当年的伤痕。 玖如瑕。这个名字,他今生应该永远也不会忘记。 忽然,室门响动。毫无动静的黑暗中,一品红梅缓缓转过头去。 从外面踱进一个人来。甬道熹微的火光只能照出来者的轮廓,连面庞都看不清。 但一品红梅仍旧知晓他是谁。没有急着起身,他躺在床上,慢慢叫道:“彻旗使。” 彻地闻声走近,在墙角擦亮火光,续上一支新的蜡烛。 顿时,油亮的暖光,在窄小的空间里弥散开来。 虽然知道一品红梅没打算起身,但他还是淡淡说了句:“不必起来,躺着就好。” 一品红梅没有回答。他似有似无地瞥着他的脸,那种幽郁的神情深不可测。 彻地闻声找地方坐下,但脸并没有面向一品红梅。而是朝着高处的烛光,彷若祷告。 看着他的背影,一品红梅好像寻觅到了一种似曾相识的孤单。 “今日过来,是因为有一事不解。” 沉默了很久,彻地闻声深深吸了口气,古钟般低语道。 一品红梅动动嘴唇:“何事?” 彻地闻声看着跳动的光焰,思忖了片刻,好像来时还没有想好。 “……你之立场,当初为何如此选择?”他终于开口发问。 “或者说……你当初所追求,现今,是否后悔?” 一品红梅听得出这明显的弦外之音。彻地闻声看来是真的长久郁结于此,以至于痴。 就是不知道,他的心中之殇,究竟是什么。 “我之立场……是指,与九彻枭影对立么?”一品红梅问。 彻地闻声不置可否,没有半点回应。 一品红梅等了一会儿,便摇了摇头:“或许,与你的初衷,是相同的。” 彻地闻声身躯动了动。他微微向后侧脸,但始终没看向一品红梅。 一品红梅也没继续向下说。他是在试探,如同投石问路,这场博弈似的谈话,他要试着揭开彻地闻声的面纱。 彻地闻声嘴角犹豫着,逼近牙关的肺腑之言,却一直徘徊难进。 “……我们,不会是一样的。” ………… 而在远处,更为遥远的陌生地界,九彻枭影的势力尚在肆虐。 原本宁静的小镇,顷刻间陷入一片火海。火光窜天,似乎要灼烧星辰与流。 居民们的尖叫声在街巷间流窜,早就埋伏好的大汉们立刻动手,把眼前无辜百姓的性命草芥般抹杀。 而就在不远处的城楼上,一个看起来像是大汉们头领的人,缓缓登上,看着眼睑下的一片混乱,微微勾起一丝阴险的笑。 但是,还没等他的笑容收敛回去,倏忽一箭,从背后的楼梯口射来,正中心口窝,让他登时含笑九泉。 紧随其后,一小队援兵手持弓矢奔跑上来。陌生的面孔里,还有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容。 公孙探指挥着众人,很快就夺取了地理优势。其他部队跟着另一人在混乱里救人和歼敌,火焰映射下,每个人都照得通红。 第一百九十七章 古道酒盟 跟着他的这队人马都是射箭能手,在城楼上劲弓疾射,流矢如雨,纷纷射向那些大汉。顷刻间,远近夹攻,九彻枭影的这次行动全军覆没。 很快,灭火工作就在下面如火如荼展开。公孙探在城楼上遥遥望见,便招呼众人一同下去帮忙。 齐心协力,小镇的危机就此消弭。 两军会合。公孙探看着对面奔来的那个魁梧的身姿,脸上浮现一抹微笑。 “张熊,你比你哥张罴,现在是一点都不差了。”看那人走进,他呵呵笑着夸赞道。 张熊手里提着一杆长柄的大砍刀慢慢走来,此刻刀刃上犹还沾着血迹。 靠近公孙探,听他这么夸赞自己,张熊立刻咧开嘴笑得无比灿烂:“俺比其俺哥,差的还远哩。” “未来可期,你们兄弟俩都称得上豪杰了。”公孙探翘着嘴角,意气风发,“这次成功,多亏你们古道酒盟协助。” 张熊本来就是屠户出身,也不晓得怎么辞让。公孙探几番道谢,他都是敞开胸怀大笑了事。公孙探知道他的性格直率,也很是欣赏。 就在这时,漆黑的夜空传来一声鸟啼。公孙探抬头远眺,顺势吹了个唿哨,在天空盘旋的鸟就飞了下来。 扇动着翅膀落下,公孙探伸出一条胳膊任它休憩。从鸟腿间拆出一封信,汇聚的众人纷纷过来围观。 公孙探查看了片刻,抬头对众人说:“是你们柏副盟主托来的。” 酒盟众人于是都接过去阅读。趁着背后的月色和残余的火星,他们大致全部了解了情况。 “酒盟势力现在还算是隐于幕下,柏副盟主让你们回去,也有其道理。”公孙探看着他们,点头说道。 张熊把大刀架在肩膀上,还是有些意犹未尽:“唉,这才出来没几天,就又要回去了。” “也就盟主离开的这几日,柏副盟主才会让咱们出来试试身手。”张熊身后一人叹息说,“不过回去接盟主回归,我倒也乐意。” 公孙探打着哈哈,劝导他们不必埋怨。 毕竟,与他们盟主有过那一阵子的并肩作战,公孙探对他,还是非常信赖的。 既然现在盟友就要离开,他们也要准备去下一个地点联络别的战友了。 公孙探整合自己麾下的队伍,与张熊等人依依道别。看着他们远去,公孙探心里燃起了更充足的信心。 望着远处相安无事的百姓,公孙探眼角滑过一缕欣慰。 现在各方势力如同燎原之火,陆续展开了对九彻枭影的反扑。 九彻枭影,他们就算再疯狂,也注定会在众人的戮力同心下,迎接失败的结局。 ………… 风萧萧,雨歇歇。风雨吹打着江边楼,满天黛色阴,如同柳眉愁而不展。 江雨未停,这时正是酒楼客人稀疏的时候。厅堂里空空荡荡,只有三四个零星的食客。 靠窗,淅沥的雨丝透过竹条编的窗牖吹进来,一个客人独自倚窗独酌,神色倒是很清闲。 看着雨珠滴落清酒,溅起米粒大的水花,那客人自得其乐。外面一阵风徐徐吹来,他反倒举杯到窗口,让凉湛湛的雨飘入杯中。 店小二也无聊,看着他这么悠闲,就想过来跟他聊天解闷。 院外种着一些斑竹,此刻青翠地顺着长竿往下滑水。远江的小舟有舟灯明灭,倒映着飞过山头的孤鸿。 “客官,您玩得可高兴啊?”店小二凑过来,十分讨巧地笑眯眯问。 客人正望着窗外景致,听到店小二忽然来找自己说话,他立刻扭过头来。 “当然。”他淡淡抿嘴一笑,看起来无比闲雅,像是那种腰缠万贯的公子。 “濯锦江边风雨行,诗画暗潮留清明。细酌雅舍一壶酒,归听山涛隔屏声。”他慢慢舞着酒杯,看起来非常得意,“人间佳境,飘雨江南。” 店小二虽然不很听懂,但看他这么愉悦,又能出口成章,就知道这个客人肯定不俗。 “咱这里一到这时候就整天下雨,酒馆客人都没几个。”店小二顺势恭维,“幸好能碰见您这样……那啥,眼光独到的客官,咱小店才能经营下去啊。” 客人听了,微笑地抿了一口酒,并没说话。 “客官在这里玩得高兴,咱们就跟着开心。”店小二顺从着说,顺便还想推销下本店的楼上客房,“客官要是喜欢,咱这里还有上好的客房住……” 话还没说完,那个客人就乐呵呵地笑了起来。 “你还挺机灵的。这里真是人杰地灵啊。”他说着,从怀里摸出钱袋,随手摸出一块银两递给小二,“结账。” 店小二捧过去,同时又看了一眼眼前客人桌子上的菜肴。 这些菜,肯定不需要这么多钱。但见他应该也不像缺钱的模样,小二也就故意并不说破,美滋滋地转身要离开。 忽然,那个客人又低声叫住了他:“先等等。” 第一百九十八章 自导闹剧 小二还以为他要自己找零,激动的心情“咯噔”一下。但是当他回过头去,却看到闪在自己眼前的,竟然又是一块白花花的银子。 那客人把他挥到面前,低声告诉他:“这是我给你的小费,装好。” 霎时,小二差点开心地蹦起来。但是出于小心考虑,他还是压制住内心的亢奋,小声跟客官道过谢,万般珍重地把银子揣进怀里。 而在离他不远的一桌,一对男女正在静静地吃饭。两人正是之前的溪紫石和潭沉月,而溪紫石看到眼前的一幕,颇感趣味地瞥向这边。 看着屁颠屁颠离开的店小二,那客人嘴角扬起一丝不怀好意的笑容。 但他并没什么明显的表情变动,仍然在若无其事地喝酒。晃了晃白瓷酒壶里的剩酒,他直接揭开壶盖,全部倾进杯中。 继而,他扭过头去,平淡地观看着外面的风雨。 很快,后堂里就传出了掌柜的叫骂声。 那客人偷笑了两声,但立刻掩住表情,似乎对里面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溪紫石品味着他的神态,也基本明白他想要干什么了。 接着是那块隔帘被急火火地掀开,掌柜的带着刚才的店小二朝那客人冲了过来。 见到他还没走,那个掌柜才稍微放宽心。 两人快速赶到那客人桌前。掌柜的把刚才他交过去的菜金重新拿了出来,递到客人面前:“这位客官,您刚才给这块银子,是假的。” 那客官悠长地把视线从窗外转回来:“……哦?” 看着掌柜手里的银子,他表现出了一脸的不可思议:“怎会,我的钱都是从银铺兑的,不可能有假。” 掌柜看他说得斩钉截铁,也稍微动摇了一下。但他经营店铺多年,辨别真假金银还是在行的。 于是,他重新审视了一下手里的银子。但片刻之后,他又摇了摇头:“这块银子,就是假的。客官要是不信,咱可以去验一验。” 客人看起来很不满意。他从掌柜的手里抓过银子,放在自己面前再三观察。 掌柜静静地站着。这块银子是假货,就算他再怎么看也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但是那客人很快就叫了起来,这让他感到有些吃惊,连忙问是出了什么问题。 那客人不急不忙,首先伸臂一指眼前的饭菜:“掌柜你看,我这些酒菜,大约要花多少钱?” 掌柜不明所以,他抬头扫视了一下桌子上的菜盘和酒壶,接着就脱口而出:“四五两银。” 那客人接着又把手里的银子还给掌柜:“你说,这块假银子,要有几两?” 掌柜狐疑地掂了掂,接着又说:“差不多有八两了。” 得到掌柜的答复,那客人不禁嗤之以鼻,呵呵直笑起来。 “你笑什么?”掌柜看他问得没头没尾,又唐突大笑,很不高兴,“我说得有什么错么?” “不不,半点错都没有。”那客人连连摆手,但还是笑意不息,“我在笑,掌柜你对钱了如指掌,堪称老江湖,却一直难富,偏是因为不会看人啊。” “看人?”掌柜还没听懂他话中玄机。 那客人随即一扬指头,指向那个店小二:“现在你都不对他怀疑,可见你开店赚的钱,有近一半都进了外人的口袋啊。” 掌柜闻言,惊愕地转头去看店小二。店小二更是骇然失色,不知道这锅从哪里飞来的。 见掌柜还没明白,那客人就很悠闲地喝干杯里的酒,跟他娓娓道来: “你说,我怎么会这么愚蠢,连四两还是八两都分不清呢?” 掌柜犹疑地点点头,表示认可。 他于是接着说:“我当时给店小二的钱,是分文不差的。但是你家店小二想要私吞钱财,就故意掏了这块假货给你,却没想到被你识破了。” “他之前肯定就经常搞花样,只不过这次失手了。”那客人双目炯炯,在掌柜和店小二身上来回扫视,如同电光,“所以我才说,算盘再响,家贼难防啊。” 一席话,让掌柜的矛头顿时转向。 店小二听完,却早已经两膝酸软地打颤起来。他畏惧地瞄向自家掌柜,哆嗦着说:“不,他,他在撒谎!” 内外亲疏之分,掌柜还是有的。虽然听那客人说得好像很有道理,但他还是抱有一丝怀疑:“你这么说,可否有证据?” “当然有。”那客人一脸刚正不阿,直直地盯着小二的怀间,“他这么短的时间,真银肯定还没来得及移转,现在还在他的身上!” 掌柜听他这样讲,好像找到了快捷的办法。他立刻转身面向店小二,严肃地说:“让我看看,你有没有私藏起来!” 不等店小二退缩,掌柜一把就摸了过去。 顿时,在他怀里那块充作小费的银子硬鼓鼓地凸出。掌柜皱紧眉头,入怀一抽,那块银子就进了掌柜的手中。 第一百九十九章 悬金散客 他立刻一掂量,霎时大惊:“这块……确实是正好四两!” 店小二闻言如同霹雳袭身,身躯瘫软,“扑通”一下跪倒在地,百口莫辩。 掌柜瞪着他,颇为失措地又咬了咬辨认真假。 那客人毫不紧张,微微笑着随他检验,指头搭在桌子上敲着不成调的小曲。 很快,掌柜就瞠目结舌了,尴尬地立在了原地。 “如何啊?”客人笑眼盈盈,“这块该是真的了吧?” 掌柜脸上又羞又恼,没想到竟然是这样。刚才他还对客人发脾气,却没想到是自家的小二心怀鬼胎。 溪紫石停下筷子,微微笑着看戏。那边闹出那么大动静,潭沉月也早已经注意到了,但她不很感兴趣,只是偶尔朝那边看一眼。 接着,那个掌柜就开始厉声呵斥起地上的店小二。 掌柜的声音压过了外面的辘辘车轮声,显然是真发怒了。小二知道是自己被这个客人给坑了,却也没办法解释,只得哭丧着脸受骂,任掌柜出气。 但还没骂几句,那个客人就慢慢地又发话了: “掌柜的,你说,我给你抓到了家贼,你刚才还污蔑我的人品。这算不算以德报怨啊?” 说着,他贼精的眼神不住地在掌柜身上上下扫视,好像等着掌柜主动开口。 掌柜当然听得出来他是什么意思。眼下确实,自己不仅误会了人家,还多赖人家不计前嫌给自己一语道破,左看右看,这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 “那,此回多谢客官。您……大人不记小人过,这顿饭菜,给您算五折,您看……”他诚惶诚恐地靠过去,满脸堆笑地小心问。 那客人思忖了好久,这才像是便宜了掌柜似的缓慢点头:“那……行吧。还我二两银,再赔我一壶刚才这样的酒。” 尽管他讨价还价,但是掌柜也无法辩驳。何况只是多添一壶酒,他还是拿得出来的。 毕竟做买卖全凭口碑,这客人一看不俗,谁知道伺候他不高兴了会怎么样。自家店小,可经不起折腾。 连连应声,掌柜立马拖着小二的袖子,就往后堂去了。酒馆里很快又寂静下来。 外面的江雨还在飘洒,浓郁结,堆积在江对岸的小山头。 一阵凉风扫堂,吹得衣袖微微翕动。那人轻声赞了一声爽快,便盘在座位上等掌柜上酒。 而在一旁目睹了全部过程的溪紫石,此刻却慢慢走了过去。 那客人并没注意他多少,还以为他要去结账。但就在溪紫石走到他身边的时候,霎时一阵气压自袖筒翻出,“哗”地掀起了那客人的衣襟下摆。 刹那,那客人脸色稍微一变。 而随着衣物飘起,藏在他身下的一块碧绿的玉牌,立刻显露出来。 这正是玄徽。上面还雕刻着“宵万斛”的字样,这就是他的称谓了。 “身怀玄徽,还拿这种事取乐,你倒真有意思。”溪紫石转过去,坐在了他桌对面。 宵万斛并没有生气或者惊讶,而是很快恢复了刚才的闲散模样:“身怀玄徽,还拿看这种事取乐,你也挺有意思。” “悬金散客,你的名号我之前听说过。”溪紫石淡淡一笑,“昔日收钱买命的杀手,怎么到这里来无所事事了?” “没生意做,当然闲下来咯。”宵万斛眼睛挪到别处,很快看到了不远处的潭沉月。 溪紫石怎么会不清楚他的算盘。现在下界天战火纷飞,他现在下界,不用说都知道是想趁乱捞钱。 “你女朋友哦。”宵万斛朝那边怒了努嘴,“不错嘛。” 堂内除了风雨声外无比安静,潭沉月对他们的谈话听得一清二楚。听宵万斛主动涉及自己,她也不动声色,仿佛没听到一般。 “那自然。”一提到自家阿甜,溪紫石顿时来了兴趣,“阿甜可是这世上头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俘获我真心的。” 但显然,宵万斛对这个话题没有长聊下去的想法。他顿了顿,转而扭头朝后堂催了一声上酒。 掌柜很快端着酒壶和银两走了出来。与此同时,溪紫石和他都瞥到了后堂帘幕后面,哭得惨兮兮的店小二。 掌柜恭敬地给他放下酒。看着他转回后堂,溪紫石才低声说:“你的这一场把戏,可是可能让店小二就此离开。” “谁在乎?”但宵万斛两手撑在头后,表情很无所谓,“你可怜他?” 溪紫石微微摇了摇头,取过自己桌子上的酒杯,端过他的酒壶就斟了一杯。 清冽的酒味弥漫,溪紫石唇齿生津:“这酒不错。” “女朋友不让喝酒?”宵万斛瞟了一眼他的饭桌上,果真没有放酒,就笑呵呵地打趣。 溪紫石没有回答,也并没那种妻管严的尴尬。他只是顾自品着酒,同样望向窗外的远江。 宵万斛表情怪异地看着他。他的底细已经一览无遗,但是他却还不知道这两人的身份。按道理也是玄徽持有者,但他却好像没什么印象。 第二百章 炸雷激渊 两人很快把送上来的一壶新酒喝干。溪紫石咂咂嘴,转脸回去凝视着宵万斛:“多谢你的美酒,这次相会,真是缘分使然。” 宵万斛看着他深邃的眼眸直直地盯着自己,感觉浑身有些不舒畅。他耸了耸肩,皱着眉毛说:“半壶酒给你下肚,能换来一句目的么?” 溪紫石反而看起来很吃惊:“目的,什么目的?” 宵万斛见他故作糊涂,轻轻哼了一声,但表情并未看出几分的在意。 盘桓了片刻,宵万斛缓缓起身,抓起靠在桌旁的桐油纸伞,准备离去。 溪紫石抬眼目送着他,就当是告别了。两人擦肩而过的刹那,溪紫石终于开口道: “九彻枭影。你若是有意凑热闹,就拿着这个吧。” 与话音同时驰至,宵万斛抓住了弹射而来的一小块雨花石。 “呵呵……”宵万斛头也不回,抖开伞骨,朝门外走去。 “那我,肯定不会错过啊。” ………… 稍后,溪紫石与潭沉月回到客房。 二楼的客房虽然朴素但是典雅,有种幽静的风致。透过窗户确实可以更好地观赏江景,远山层次,朦胧雾霭笼罩,雨幕通透空灵。 潭沉月坐在床上,脱去鞋袜盘腿而坐,黑玉般的投头发也随性地散开,宛如一株不染风尘的水仙。 “四个旗使现在都蓄势待发,唯独你无所事事,看来他又疏远你了。” 潭沉月看着窗边的溪紫石,不由猜想道。 溪紫石听到阿甜这么说,微笑着扭过头:“这样不是更好么?四处游山玩水,总比之前过得快活多了。” 潭沉月听出他是不想让自己担心。但是她又不是三岁小孩子,怎么会不知道那个影主的个性,于是摇了摇头,垂下纤长的睫毛。 溪紫石看着阿甜,心里当然明镜般清楚。自己当时放走一品红梅,影主自然怪罪。也就是他敢这么做,如果换成是别人,大概早就被影主处决了。 现在他无事一身轻,这是影主做的让步。为的就是让他消极怠工这段时间,到时候就没理由不倾尽全力了。 想到这里,溪紫石不禁自嘲似的笑了笑。 正因为如此,他才一直没有狠下心与影主割袍断义。但是,这袍子早就千疮百孔,或许只是在等待一个撕裂的契机。 天涯两路,他们注定分道扬镳。尽了最后的义,他就要离开九彻枭影,真正远走高飞了。 潭沉月静静地瞧着他的表情,长久的默契让她一眼就能把溪紫石的心思看得无比明晰。 她信赖溪紫石。不管最后如何,她愿意与眼前这个共同经历了无数风雨的男人一起走。 不论……归乡是何处。 ………… 数日后,黑水天垒外,埋伏万事俱备。 刘清与其余冯顺、张梭两人,已经遵从醉尘乡的意思摆布好了一切。他们三人都是水中健将,只待一声令下,就有他们施展本领的机会了。 而在另一端,高耸城墙下,醉尘乡与赋歌站在沙洲之上,望着头顶的漠漠黑,萧瑟风雨已经越吹越急。 泥腥味很浓,水潮搅动,水底的黏泥黑漆漆一片。寒鸦乱啼,这一切的混乱,都似乎在预召着将来的杀戈。 “前辈。”赋歌看着身旁的醉尘乡,目光迷离,“会一切顺利……对吧。” 萧索的风在耳畔低鸣,醉尘乡听到了赋歌的悬问,却并没给出确切的回答。 “但愿……一切顺利。” 两人心里都好像有隆隆鼓点,鼓噪难安。眼看离约定的时间越来越近,两人的拳头,都暗暗握紧了。 天垒之内,同一时间,彻地闻声孤影独坐,面对着一杆蜡烛,一盘残局。 思索偌久,他从身旁的棋盘拈起一颗棋子,慢慢叩在棋盘上。 倏忽,他的手腕一抖,指尖松脱,棋子“啪”地一声,轻轻敲落。 烛影微摇。他眯起眼,冷傲地站起身。 “骤雨欲来……令人不适。” 他自顾自言语着,一袖扇风,拂灭盈盈烛火,转身朝外走去。 浩大天垒,在迷雾里若隐若现。绵延的石壁,在真假虚实之间难以辨别。 堡垒以外,醉尘乡等人终究快了一步。眼看时间已至,身处异地的数方同时行动,即将掀起这场,蓄积已久的暴风雨。 掩埋在城堡深处的兵营,内部人声喧闹。 石壁迂回,甬道尽头别有洞天。烛火琳琅的长廊层叠延伸,终于抵达黑水天垒最深处的潜藏基地。 倏忽传讯兵快速赶来,令这支训练有素的部队立刻安静下来,鸦雀无声。 他赶来的很匆忙。看到众人,他立刻焦急地嘱托: “彻,彻旗使让你们做好准备……” 然而,尚还没等他讲完,猛然,在场众人鼓膜同感一阵激烈的震荡! 轰隆巨响,毫无预兆地袭来。接连是城墙坍塌的声音,有如雷鸣激流喧天。 早已经训练有素,他们并没表现出任何的惊慌失措,而是立刻列队,朝着爆炸声传来的方向齐齐奔去。 第二百零一章 宕烟回廊 城池以外,怒波宣泄。 磐石城砖载重千钧,纷纷砸落水潭,激起猛烈的喧腾,划破沉闷的死寂。 第一波炸药的效果全如预料,威力卓著。刘清及时引退,潜伏在不远处的潭底,静静观察着局势的变化。 原本高耸雄峙的黑岩堡垒,转瞬已经出现了巨大的豁口。残破的乱石还在翻滚着跌落,迷烟昏沉,可谓非常壮观。 大量士兵朝爆炸方向赶来,这正是他们的目的。这边只是吸引敌军的幌子,真正被掩护的,却是在堡垒的另一端。 刘清潜水本领一绝,他在水底待得悠游自得。只是不知道醉尘乡他们能不能尽快找到一品红梅,一切就看他们的了。 而在另一端,冯顺把守着暗处的悬绳,赋云歌与醉尘乡两人先后攀爬潜入城堡。 守兵被爆炸声所分散,留守的兵力非常薄弱。醉尘乡与赋云歌两人一路横冲直撞,分秒必争,终于进入了天垒的内部。 内部,漆黑无光。 远处似乎悬挂着斑驳烛影,昏暗的廊道里寂静得可怕。每一步都像是落石般刺耳,在敦厚的石壁间来回传响。 赋云歌顿住脚步,狐疑地看着前方。 醉尘乡跟他并肩前进,见到他忽然停步,醉尘乡也随之止步不前。 这里,滴水不漏。 就连士兵赶过去的声音、爆炸的声音,在这里也丝毫无法听到。好像被外界封锁,诡异的沉寂,让他们反而感觉很不对劲。 赋云歌稍微转了转鞋跟,地面当即发出门枢一样“吱呀”的尖鸣。 甚至连他们的呼吸,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虽然计划迫在眉睫,但是眼前的异状却让他们警觉起来。或者说,这样的情况,让他们不得不警觉。 幽暗,深邃。绵延的通道深入天垒深处,两人互相对视,最终决定缓慢提防着前进。 每一步,在经过烛灯时都会掀起烛火的跳跃。每一毫微风在空气里都能投射出明显的回响,令两人颇感不安。 在甬道间慢慢穿梭,也丝毫不见有任何生人的痕迹。一如初始的沉默,越是步步深入,越感到不同寻常。 赋云歌两人被这样的环境所压抑,一直没有开口交谈。而且眼前的道路宛若无尽的迷宫,谁都不知道,彻地闻声究竟在跟他们玩什么把戏。 甚至,他们的头脑越发混沌。好像疲惫了一般,他们都感到自己的身躯,气力渐渐萎靡不振。 醉尘乡内功更强,状况好上一些。他竭力调度全身的精神,用心防御着随时可能到来的危险。 两人就这样不断朝更深的天垒内部行进。 一路上没有见到任何敌人,但是那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却越来越浓。 醉尘乡有预感,他们不会这么轻易地继续走下去。虽然不知道他们所要面对的是什么,做好备战的提防,总是没错的。 想着,醉尘乡把手探到身后,去摸拴在腰间的酒葫芦。 但是,当他的指尖刚刚碰触到葫芦的瞬间,他蓦地感受到了,一点凉凉的质感。 覆盖在葫芦上的……是一层细密的水膜。 水膜! 电光火石一刹那,醉尘乡脑中顿时恍然大悟。 立刻握起葫芦,他警惕地环顾四周。 这是……空气里弥漫的,淡淡的水雾! 见到赋云歌还在向前走,醉尘乡立刻低声喝止住他。赋云歌本来头脑已经迷迷糊糊,被醉尘乡忽然叫住,一下清醒许多。 醉尘乡终于明白,原来这才是黑水天垒最隐蔽的防御。 宕烟迷障……是彻地闻声最擅长的招式。 难怪他们一直难以深入。恐怕在这无形的雾气的虚实迷惑之下,他们甚至一直在外围转圈吧。 如果再拖延片刻,他们的计划都会毁于一旦。 醉尘乡二话不说,摘下酒葫芦的木塞。随着他的真气灌注,葫芦顿时产生呼呼的风声,从壶口产生了巨大的吸力。 霎时,方才还弥漫在空气里,肉眼难见的水雾,纷纷被吸入葫芦硕大的瓢肚里。赋云歌很快感到精神渐渐清爽,眼前也恢复明亮。 醉尘乡默默不语,见吸收得差不多了,毅然紧紧堵住壶塞。他随手晃了几下,内中逐渐响起甘冽的水声。 “走。”醉尘乡抓住赋云歌的衣服,低声说道。耽误这么久,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但是,醉尘乡两人尚没跑几步,一道寒冷的刀光,刹那劈脸而至。赋云歌挥袖一挡,刀光只差分寸,削去了前面的醉尘乡一缕头发。 醉尘乡也立刻倒退两步。失去了水雾的遮掩,甬道稍有明亮,两人定睛一看,发现挡路的远不止一人,而是有十数人的一支队。 “止步于此吧,入侵者。” 刚才提着长刀的那人沉闷闷地冷喝。他们都清一色佩戴黑纱面罩,声音听起来很不清晰。 赋云歌知道他的武功应该在其中算是最高。刚要出手,却被身旁的醉尘乡抬臂挡下:“这些人都交给我。你继续向前走。” 第二百零二章 醉火神威 这番话让对面的那人听到,顿时高喝一声:“好胆魄,但终究做鬼!” 赋歌估计他应该有一方字主的实力,就不清楚剩下的修为高低了。 但是,现在容不得他犹豫。战端已经开始,拖延越久越会对一品红梅前辈不利。他必须尽快解救前辈,再来支援醉尘乡前辈。 “嗯”了一声,两人默契配合,醉尘乡先行开道。 朗声怒叱,那些人顿时列阵围攻。醉尘乡抖擞全部精神,葫芦在手,所向披靡。 犹如醉翁倚仙枝,醉尘乡身躯开阖,酒器绕身而出。步无章法,却让人难以招架。 那个持刀的人见状,眼里闪过一丝诧异,但并未落荒而逃。 见到他们忙于应付,赋歌瞧准一丝缝隙,立刻运开神行术,风驰电掣一般越过人群,朝内飞驰而进。 虽然见到有人突围,但醉尘乡显然不打算给他们追击的机会。 既然身边的同伴已经走了,他也就再没顾忌了。 醉尘乡转念一动,顿时下定决心。他不留余地,酒栓启开,怒涛灼红焰,流龙破回廊! “醉舞·喧火劈浪。” 昔年名招,今日再现。毫不保留,灌注了他全部的力量,只为替赋歌吸引注意,好为解救一品红梅争取更多的时间。 大惊失色,这样的招式之威,竟然在一开始就使出,全然没有逻辑。持刀者与一干士兵来不及思索,来不及躲藏,无论何等的兵阵,都在绝对的火焰里灼烧殆尽。 酒火如潮,顷刻自醉尘乡周身流散,吞噬八方。眨眼间,随着瀑布似的酒水喷涌,眼前一切触火即燃,在狭小的通道里难以散逸,高温膨胀,顿时产生无匹爆炸! 不亚于先前的炸药,甚至更胜于前。一角堡垒倾塌,不由分说的火浪怒啸轰炸,余波冲开迭迭垢浪,黑潮如喷泉般突射连连。 震耳欲聋,赋歌顿感惊骇。 他知道醉尘乡此举,全在为自己牵引火力。但是前辈实力减退,现在尚全力施为,恐怕情况不妙。 不论如何,既然众人付出这么多代价,他就更不能轻易止步。 绕过又一片厚实的石壁,眼前的道路幽深曲折。但赋歌坚定一个方向前进,至少绝对不会在外徘徊。 火光在他飞奔的脚步经过时倏忽抖动,好像被惊醒的沉睡者。赋歌快捷如电,他心知,自己身后,没有任何退路。 猛然,头顶震动,就在赋歌经过的一刹,一方坚铁牢笼坠落而下。所幸赋歌神行术快了一分,否则势必被牢笼围困。 这倒不出赋歌的意料,或者说,这才让他感到正常。 而既然陷阱已经启动,那么前来阻击的援兵,估计也不会太晚了。 心念敲定,赋歌知道不能恋战,一切以援救一品红梅前辈为先。因此他并不愿意与那些援兵相遇,眼瞧前方无路,赋歌卯足气劲,真气凝聚,会于一掌! 轰然,侧身石墙难以承受威力,当场垮塌出一个巨大豁口。赋歌闪身而入,继续前进。 而在另一端,引爆天垒一隅的醉尘乡,纵身坠落天垒底层。 闻讯而来的追兵如潮,黑压压看不清数量。醉尘乡爬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污渍,冷然再度抓起身边的葫芦。 刚才一招让他产生了巨大的消耗。现在气海亏空,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 “呵……果真老了……” 他自嘲似的笑着摇头,好像对眼前赶来的兵众视若无物。 风浪拍打着残缺的石城,凛冽疾风透过窟窿席卷进来,吹得醉尘乡身态飘然,看起来衰颓疲弱。 见他如此模样,如潮的士兵便知道他的本领所剩无几。 而且,底层临水,这里正是他们的天下。 “一起……上吧。” 醉尘乡却显得毫不在意,微微抬起一只手,近乎轻蔑地挥了挥。 ………… 甬道尽头,激烈的角斗声,撼动周遭。 赋歌在拐角道路的尽头,还是碰到了这一群士兵。虽然人数不多,但是也足够拖延他一段时间了。 赋歌心里明白,缠战对己方有害无利。再多拖延,只会引来更多追兵,而前辈等人的安危,也就少一分保障。 不愿纠缠,赋歌招招力求突围,着重攻取。但是对面虽然被攻得节节败退,却仍然力保不失,互为照应,让赋歌一时间难以找到突破点。 没想到黑水天垒的兵力这么不凡。赋歌在内心惊讶地叹道。 难怪一直被雪藏此地,看来九彻枭影确实有其擘画。如果让这些高超的兵源流入战局,恐怕会对现状造成很不利的冲击。 但赋歌终究是道高一丈,双手格挡,同时击退上前两人的一瞬,他窥见了他们的破绽。 当即他抬足跃起,身躯旋转,轻功加持,在侧壁横行而过。 那些士兵见状,纷纷上前阻拦。但赋歌早已料到,在他们的兵器袭来前一秒,他立即抽身翻滚,瞅准时机,脚步踩过他们的头顶,轻盈落地。 第二百零三章 窄道受敌 终于过了他们的障壁,赋歌当即朝前方继续赶去。 然而,尚不等他迈步,乍然一串火蒺藜劈头盖脸而至。赋歌险些着道,向后及时仰身,才躲过这突如其来的暗袭。 待他站定,却看到原来前方,也已经抵达了阻击自己的援军。 顿时,腹背受敌。 赋歌看清了自己身处的形势,却并没慌张。 他早已经有过这样的预想。既然是深入敌营,若不经过这样的考验,他又怎么会接到前辈。 看着前面的士兵高喝着朝自己奔来,身后也同样响起了呐喊声。赋歌脚步微微挪动,双手也缓慢抬起。 一急一缓,时间宛如静止。赋歌双眼闭合,浑身气劲,悉数附着于每条经脉。 蕴藏气海的真气,经过气破府的顿悟,运转更加流畅敦厚。 浑浑气流,掀起他的衣袖。高下一招,在兵众即将靠近他的霎时,倾泻而出! 朔风寥落,浩似渊流,猛然扫出,威不可挡。靠前的士兵有的武功略差,当即胸骨碎裂,其他人也被纷纷震退,匍匐倒地。 赋歌气凝于指,激射而出,穿心裂石。来不及抵挡的士兵顿时被真气刺中,伤势不一,有不幸的被当场锁喉刺心,惨呼一声便立即毙命。 而看着再度冲过来的几人,赋歌就知道他们的深浅,算得上是这群人里面的高手了。 不敢轻敌,赋歌真气萎靡,全心施展外家功夫,与他们巧妙斡旋。 灵巧如燕,赋歌并不与他们硬碰。几番重拳袭来,赋歌均闪避应对。 侧身滚地,赋歌两腿一蹬,踢开一个濒死的士兵,绊住正要冲上来的两人。而看他们一跃而起,赋歌眼观六路,敏捷地在地上一滑,就朝着另外几人的方向突去。 看见赋歌翻滚而来,那边几人立刻举刀欲刺。然而就在他们落手同时,追来的两人武器同时而至,兵刃交戈,叮当不绝,却恰好各自支住,难以抽离。 尚差一寸就能伤及赋歌,但他却早那几人一步,猛地撕扯开其中一人的下裆,一拨扫堂腿踢开其他几人,借反推的力道从那人裆下滑出战圈。 而等那人捂着被撕烂的裤裆转身,却惊骇地看到赋歌已然站在自己身后,瞬间近在毫寸。赋歌不等他反应,双拳顶出,气力直冲肺腑。 那人一口呕血,赋歌膝盖接递,瞬间把他打在地上,半死不活。 “胯下之辱,就此了结。”赋歌看着躺在地上抽搐的那人,利索地拍拍手说。 而见到赋歌竟然能够在他们的围攻下反攻,剩余几人无不谨慎起来。 赋歌淡淡哼声:“继续吧,我赶时间。” 剩余几人彼此对眼,再度攻来,却是密织困阵,各自因应。刀光剑影如同遍地鸿羽,不留生路与喘息。 赋歌见他们变换战略,就知道接下来的战斗必定难以善了。 但是,一腔热血,凛然无惧。无论前面是刀山还是火海,他此行誓要救出一品红梅! 抓起地上的一柄断刀,赋歌慷慨接应,琳琅挥洒出一片寒光。 首轮交会,赋歌一刀承接数次劈砍,手腕麻痛。尚有无法闪避的利刃突破刀防,在他的两臂各留下两道殷红的伤痕。 剧痛透骨,让他险些攥不紧刀把。 但是,钻心的痛楚,他之前经历过数次了,现在根本不值一提。相比于自己的伤势,他更加需要着眼于,如何才能从中突围! 铿然又是一轮激撞,赋歌手中断刀在一干兵刃的交击之下,终是难以承受,碎裂数截。 一小片刀刃擦破赋歌的脸,他此刻险象环生。危急之际他窥准间隙,立刻躬身想要展开滚地堂功夫突围,但终究是难逃险境,大腿被砍中一刀,登时鲜血淋漓,伤可见骨。 “哈哈,你的威风呢?”有几个士兵狂笑着说。 见他匍匐于地,众人纷纷将武器卯足劲向下猛戳。赋歌颇为狼狈,但他现在也顾不上这些了,不管怎样,他一定要活着见到一品红梅! 乍然,他的眼前一亮。 原来不知怎么滚的,他竟然霎时滚出了众人的围困圈子。没了那些身躯遮挡,壁上的烛灯看起来颇为明亮。 但是一干士兵并不打算留他生路,见他竟然还能滚出去,立刻又气势汹汹围了过来。 然而,就在赋歌看到头顶烛光的一刹那,他有了主意。 真气稍有恢复,他当即汇聚仅存的气劲于指尖,在士兵们即将围上来的前一瞬间,瞄准烛台,弹射而出! “啪”地一声,真气恰好击中烛台底托。只见烛台微微摇晃了两下,倏忽带着油亮的火焰倾覆而下。 余光瞥到那些士兵举起武器,赋歌立刻朝倾落的烛台滚了过去。 “乒乓”一阵武器交错,但却距离赋歌尚差几寸。而赋歌此刻不偏不倚,刚好接住掉下来的烛台,从地上一跃而起。 第二百零四章 垢浪生涛 俄而见到他竟然又站了起来,那些士兵顿时有些惊愕。 赋歌冷冷看着他们,忽然发出了两声嗤笑。 他一下撕掉自己的上衣。随即,蜡油沾火,全数被他倾覆在手里的衣物上,顷刻间就化为了一团熊熊火焰! 明火如雷,在昏暗的堡垒里尤为刺眼。烈火灼烧,赋歌忍住手掌的疼痛,紧紧攥住,睥睨眼前众人。 火光照得他脸通红,也照亮了眼前士兵们殊异的表情。 “来!”他大喝一声,稳步朝他们走了过去! 手里就是燃烧的火焰,这让那些士兵颇为忌惮,不敢贸然上前。赋歌眯眼轻哼,缓缓弯下腰,从不远处僵死的一个士兵手里拿过一柄长剑。 “现在,局面又不同了。” 他说完,长吸了一口气。 再睁眼,他顿时舞起手中的火衣,一手执剑,凛然挥洒入人群! 衣服触火即燃,地上许多已经死亡的士兵沾染了火焰,登时也团团燃烧起来。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烧焦的臭味,并弥漫起灰黑的浓烟。 赋歌毫不在意。他扯掉一端的袖子,忍耐剧痛挥舞着熊熊烈火。那些士兵没想到他竟然这样反击,只得连连闪躲。 而与此同时,他们登时同感脚下传来一阵摇动。 底层,醉尘乡与守船的张梭相会,为解脱重围,醉尘乡浩劲再催,周身真气汇聚一击,横扫周遭。 “鹧鸪掠波。” 无匹的强劲,让意图阻拦的士兵纷纷翻飞。墙外波涛鼓动,黑水尖鸣。 两方都战斗到了最激烈的时刻。那些尚能一战的士兵纷纷起身,再度围了过来。醉尘乡拉紧张梭,另一只手里的葫芦,也被捏得很死。 “不怕死的,可以继续。” 望着眼前林立的士兵,他不带感情地慢慢说。 忽然,话音未落,他木然的眼前闪出一人。 被几个浑身是水的士兵押解上前,竟然是刘清。他此刻无比狼狈,身上添了很多伤口,正在毫不屈服地挣扎着。 但那几个士兵把他捏得紧紧的,任他怎么挣扎,都无法摆脱。而当他看到醉尘乡,立刻大叫道:“不要管我!” 醉尘乡分明看到,在他身后的几个士兵,脸上已经露出了胜券在握的笑容。 他们想要以此来威胁自己缴械。醉尘乡手腕的青筋微微一跳。 看着刘清的脸,醉尘乡心头一下拧紧了。 那些士兵见到他犹豫不决的模样,显然又跃跃欲试。醉尘乡显然已经是强弩之末,现在还有同伴受制于人,他们怎么能不抓住这最佳时机? 几乎不约而同,嘶吼着,他们挥舞着兵器,朝醉尘乡两人猛冲过来。同时,赋歌一方也进入了生死搏杀的最后阶段! “……够了。” 忽然,一声沉浑的声音,裹挟磐石般的真气,灌入在场每个人的耳内。 不俗的威压,自天垒外磅礴降临。 随着那道身影的出现,黑水原掀开层叠垢浪,卷动起激流的漩涡。 哗哗水声拍打着石壁,声音如同闷雷震响。那些士兵表情顿时肃穆起来,纷纷放下兵器,端正肃立,不敢妄动。 醉尘乡、赋歌等人扭头去看。虽然看眼前的情况,也能大致猜到这人是谁了。 现身之人,正是黑水天垒之主,彻旗旗使,彻地闻声。 伴随着黝黑浪,宛如黑夜的星辰。彻地闻声踏在席卷直上的涛流之巅,青衣飘拂,冷眼不语。 赋歌见到这么气派的出场,立刻推断这肯定是个很不好解决的麻烦。而今醉尘乡已经力竭,恐怕凶多吉少。 醉尘乡沉默凝视着他,但心里同样明白眼前局面对己方很是不利。如果他加入战局,那局势必然完全颠覆。 但是,彻地闻声许久才缓缓开口: “人,在我这里。随你们带走吧。” 惊人之语,赋歌等人顿时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但是彻地闻声很快又重复了一遍:“一品红梅,你们带走吧。” 似乎只是很轻的唇语,却压过了汹涌的涛声。醉尘乡看着他,知道这人的修为不俗,非是易与之辈。 赋歌跨过那些士兵,冲到断层边缘:“你想耍什么伎俩?” 声音很快被卷到涡流之中。但彻地闻声还是听到了,他淡淡地说:“如我所说,并无诡计。” 赋歌等人还是难以置信。尤其是赋歌,他先前接到来信,里面的假银螺金胆让他一度断定彻地闻声绝对是个阴险小人。 现在他竟然如此大度,赋歌怎么会轻易相信。 “先前的银螺金胆,你作何解释?”赋歌立刻叫道。他知道彻地闻声现在想摆架子,那就让他下不来台。 然而,彻地闻声只是简单摇了摇头:“你想听何解释。” 赋歌看他脸皮这么厚,也就不再遮遮掩掩,干脆地喊出他之前亲眼所见的情况。 “我所给的银螺金胆,确实为真。只是中间几易其手,究竟被何人掉包,我无从得知。”彻地闻声面色如常,坦然解释道。 第二百零五章 代行宝殿 赋歌听他这样说,一时间也产生了些许疑惑。但是九彻枭影之人不能轻易信任,还是着眼一品红梅的事情为重。 但他慢了一步。尚没等他开口质问,就听彻地闻声仰起头,淡漠地对堡垒最高处说:“他们来了……你也走吧。” 赋歌等人全都仰起头。在他们看不到的城楼顶端,一品红梅静静伫立,与波涛之上的彻地闻声遥相呼应。 黑夜暮色无明,一品红梅衣袖翾飞,静默如石像。 涛声很响,但他并非没有听到彻地闻声的话。只是他在考虑,自己这样离开,就等于是欠了彻地闻声一个巨大的人情。 “……走吧。”彻地闻声喉咙有些嘶哑,他又对一品红梅说道。 一品红梅沉思片刻,终于动身。 倏忽飞下,他直接一跃而下,继而以幽幽红梅为台阶,凌空落下,踏在了席卷不安的水面上。 梅花瓣沾水不湿,轻飘飘地托住一品红梅的身躯。 以下仰上,这是一品红梅的态度。他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即使对方是九彻枭影的旗使。 站在涛流之顶的彻地闻声居高临下俯视着他,但并没有盛气凌人。 “你们走吧。黑水天垒……以后不要再来。” 他毫无感情地告诫他们。说完,喧腾的激流开始停息,彻地闻声微微抬步,身影就立刻消失在众人面前。 离开了彻地闻声,声势逼人的水龙卷顿时在空中绽放出一片绚烂的水花,倾落回水面。 那些士兵不敢违命,纷纷后退让道。赋歌和醉尘乡等人不明所以,但好在一品红梅安然无恙,彻地闻声的态度究竟为何,这些事都暂时不重要了。 赋歌一跃而下,与醉尘乡等人汇合。冯顺也随后赶来,他们安排接应逃跑的木船还侥幸能用,一伙人事不宜迟,立刻乘船离开。 而在城楼之上,彻地闻声独自伫立。 望着摇曳远去的小船,渐渐没入黑暗,他的面容看不出任何的波动。 或许,影主会发怒。但他并不在乎,因为对那个人,他现在越来越明白了内心的想法。 早晚一天,他要亲眼看着影主败亡。 想着,冷风渐渐紧肃了。他形同铁人般纹丝不动,袖袍下的双拳,却不自觉捏得咔咔作响。 ………… 而在远离黑水原这个静默独立的世界,外界的炮火,已然熊熊延烧。博大的棋局,已经逐步排布满了下界天的大陆。 九彻枭影浮出水面,已经毫不掩饰和隐藏自己的行踪。屠杀城镇,占据据点,无数百姓家破人亡,抑或流离失所,惨绝人寰。 玦同君安排军力抵抗,同时与三教互为支援,又联络了古道酒盟、金戟锋鉴等门派,共同抵御九彻枭影之祸。 连日筹划,义士群侠东奔西跑,四处支援,玦同君等人也忙于排布,疲惫得焦头烂额。 宽阔琼天殿,传闻中的下界代行者玦同君,独自伏案,运笔如飞。 很快,一个头戴儒冠的年轻人走了进来,神色匆匆,请求下一步指示。 还没等他说完,玦同君恰好收笔写就。他熟练地将写好的信卷起折叠,用红丝线一捆,交到那个年轻人手中:“依次前往,辛苦你们了。” 那年轻人“唔”了一声,接过玦同君的书信,又匆匆离开了。 空荡的大殿,现在终日都是这样的状态。地板上留下许多鞋印,看得出来客的数量之多。 摊开在他硕大的桌案上的,是一张巨大而详细的地图。抽走了信纸,玦同君伸手给自己倾了一盏茶,一边啜着一边仔细观摩着地图上标红的圈圈。 全部安排妥当了。喝完茶,他也正好看完地图。见到所有情况都已经各有安排,他的心里也稍微舒坦了些。 就是不知道,下一个麻烦又要什么时候抵达。 玦同君苦笑了两声。 但是,还没等他稍作歇息,又一个人影大步走入大殿。 玦同君撑起眼皮,看向那人。而见到是素别枝来了,他只是浅浅一笑,并没起身。 “你的笑,看起来真是比哭还难看。”素别枝见了他,很熟络地揶揄说。 “现在下世凡荒天战乱连连,民不聊生,我怎能笑得出来呢。”玦同君依然挂着那样的笑容,抬臂舒展了一下腰肢。 “是忙得团团转,身子虚了吧?别整那高大上的,谁不知道谁啊。”素别枝走了过来,顺势从身后抽出来一张牛皮黄纸,“喏,给你带来件礼物。” “哦?”玦同君有了点精神,取过素别枝的纸,慢慢展开。 但当他看到上面的内容,就立刻把那张纸放下了,脸上的表情有些怪异:“这份大礼,若能拒收,该有多么好啊。” 素别枝看着他,又看看纸上的内容,呲牙扮了个鬼脸:“提神醒脑的利器,你犯困的时候可以拿出来看。” 第二百零七章 佳丽上门 有些怅然若失,他的脑海里慢慢浮现了一个似乎非常遥远的名字。 白蒿……在哪里好像听过,但又彷若也只是一场梦,这个名字,与迷梦里的女孩子,好像都是虚幻,尽管有种奇怪的真实感在不断抓挠着自己的心。 吹了吹额前的头发,东方诗明不愿继续把时间浪费在这些幼稚的地方。 然而,那个电光火石的感触,却并没给他缓过神的机会。 就在他回转过精力的同时,只听一个酒盟门将快步跑了进来。 “什么事,不必慌张。”柏无缺看着属下,颇有些责怪的口气。 那个门将在厅前迅速止步,摆正了身子。 见到副盟主,他立刻缓了缓气,朗声报告道: “副盟主,门外有一个姑娘,带着十几个人求见。” “哦?”柏无缺对他口中的这个阵容有点兴趣,上前倾了倾身子,“说详细些。” 东方诗明心里不知怎的,泛上来一股焦躁的感觉。他也侧目看着门将,听他接着往下说。 “那,那个姑娘看起来挺年轻,也就十五六的模样。”门将回想着说,“她说,她是来找她的未婚夫的。” “这……”东方诗明脸色忽然皱紧了,他忙追问道:“她有没有说,她叫什么名字?” “有,有的。”门将看着同样坐在席上的贵客,如实说道,“她说,她叫……白蒿。” ………… 离开黑水原,醉尘乡等人来到一座宁静安康的临江小镇。 小镇没有名字,规模也着实很小。大概仅有几条交叉的小短街,出了城不远就是颇有名声的观潮福。观潮福最初确实是一座,但因为景象卓绝,许多人慕名而来,因此早已经扩张为一片繁华的观潮“福地”。 但醉尘乡与一品红梅都不喜欢热闹,众人便在观潮福不远处的这个小城镇暂住下来。 一连数日,众人在这里养精蓄锐,恢复精力。尤其赋歌与两位前辈分而复合,而且众人都平安无恙,更感到很是不易。 期间众人也问及了彻地闻声的事情,一品红梅如实相告。他认为,彻地闻声腹中的苦衷虽然尚不明了,但是能看得出积蓄已久。 他对影主,对九彻枭影的感情是复杂的,但是这种复杂的感情正在变化,由痛苦的纠结,正在慢慢转向一种反戈的渴望。 “他或许在等待一个契机,但他与溪紫石不同。”一品红梅描述说。溪紫石更加随性,彻地闻声却无比压抑,如同被卷进漩涡的桅杆,将一步步走向他宿命的尽头。 听一品红梅这么说,赋歌也认真地点头认同:“这么说,他也是个可怜人啊。” “无人知晓他背后的秘密。”一品红梅叹气摇头,“而且,解铃还须系铃人。他的选择,决定了只有他能够救他自己。” 阳光很好地洒进窗户,平铺在木桌上,像一层散漫的金砂。 张梭和冯顺两人从楼梯下来,见到醉尘乡,两人一齐鞠躬。 醉尘乡素来不适应这种礼节。他之所以当上盟主,也全部是柏无缺一手打点。 “你们不必如此拘束。”他迟缓地冲两人一摆手。 赋歌这才想到,醉尘乡现在还是一盟之主。据醉尘乡的解释,前些日子他音讯全无,也正是因为与那个柏无缺共同密谋筹备组建联盟的事,以瞒天过海。 “盟主,柏副盟主派来接应的人手,应该也快到了。”张梭殷勤地凑上前说。 醉尘乡“唔”了声。他现在倒也无事,回酒盟与众人筹划不失为一个选择。 “你们,随我回酒盟么?”醉尘乡抬起眼皮瞧了瞧赋歌两人,懒散地问。 赋歌先瞥了一眼一品红梅,想看前辈的意思。他同样没什么要去的地方,只想先跟着一品红梅,他还有些问题想问。 一品红梅思考了一会儿,随即点头决定:“可以。” 赋歌也就没有疑问,随即答应。 确定目的地,下午醉尘乡等人就收拾行装,离开小镇,朝酒盟所在的方向一路赶去。 ………… 浩荡净世一方天,极北雪原间峡谷迢迢。 久年积雪,地面一片灰渍的冻雪颜色。快步穿梭过冰封的荒原,来者的鞋底都被濡湿,一片冰凉刺骨。 睽违已久的冰雪山窟,在下界天如火如荼的战事以外,漠然操纵着一切。如同魔鬼无序地用手撩拨秤砣,每一指,都能使下界天旷阔的棋盘发生一番诡异的翻动。 尽管被封锁在魔窟深处,被沉年的风雪喧嚣所遮蔽。 来者很快到达洞窟。他的肩膀上,头发上,都已经落满了难融的雪沫。 步步深入,他撑起一炬火苗。渐渐外部的微光已经湮灭,幽幽的一点火焰仅能照亮脚底的一点距离。 虽然眼前一片漆黑,但来者似乎对这里的道路已经比较熟稔。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改成了谨慎的碎步,好像是为了表示某种敬畏,乃至是某种恐惧。 第二百零八章 黯烬涛澜 穿过一座沿长的木制悬桥,对面终于有了萤火般的点点光芒。只是瘆人的幽紫色跳动不息,不知哪里来的怪风在石洞缝隙里尖叫,仿佛置身于幽冥阴间。 墙上的摹画,开始显露出宏大的痕迹。来者尽管已经看过多次,但从来没有明白过上面所画的究竟是何物。 或许,就是这样獠牙般的癫狂,才能承担得起影主那样吞噬天地的野心。 看着那些入迷的绘画,来者不由得停驻脚步,仔细观赏。 倒映在他瞳孔的,是被紫色篝火渲染的恐怖地狱景象。 他好像看到了有个披头散发的女人的半边丑脸,张开正在嘶叫的、淌血的嘴;里面还有被炙烤得难以辨清的山与海,海也在燃烧。 眯起眼仔细看,那海的色泽似乎很不对劲。一开始他还以为是海里的鱼群,但认真一看,却惊讶地发现,那些斑点似的,都是一条条断臂,断腿……忽然他又看到在更上面的线条里,有一条扭曲的横线——原来这不是海,而是一口与海一样大的、能够把天地都丢进去煮的大锅。 来者又转眼到别处去看。看着看着,他的眼前一阵眩晕。 好像无法承受这样的构想,他感觉心底有爬虫在不断撕咬着,刺痛得他难受。他赶紧跪到地上,一手抚住自己的心窝,大口地喘着粗气。 硕大的兽皮帘幕自上垂下,此刻倏忽掀起一阵强悍的劲风。 劲风袭来,却在即将接触到来者的瞬间改换了风向,转为八面横扫,涤荡了来者的四周。 风声遍地,吹彻而散。刚才还被那种压迫感折磨的来者,终于感到气息流畅轻快了许多。 他从地上爬起来,又是感激,又是钦佩地趔趄着跑过去,到了帘幕前方,俯身跪地,神色恭谨肃穆。 “那幅画……非你所能承受。” 帘幕之后传来雄浑回荡的声音,四周的崖壁都同时颤抖起来。 “是,是。属下再不敢了。”来者一遍遍捋着胸口,以头触地,卑微而激动,“方才若非承蒙影主留命,卑职恐怕就殒命当场了。” “……”影主玩味地透过帘幕看着这个人,半晌才哼了哼声。 “枭无夜……”他淡淡地拍了一下暗绿色的磐石黑玉座,“你,是他们当中最会讲话的一个。” 枭无夜立刻谄媚地嘿嘿笑起来,但立刻又停住了。 身为四旗使之一的枭旗旗使,他并不是最强的一个,但却是最深得影主信任的一个。 九重泉也好,影骸也罢。他们两人虽然可用,却并非算得上真正的心腹。 而彻地闻声…… 影主想到他,脸上的表情微微停顿了一下。 “影主,而今下界天,已经完全按照您的意思,陷入混乱了。”枭无夜枭笑着,看起来非常阴毒,“没人能阻拦九彻枭影的步子。” “嗯。”影主不动声色。 枭无夜于是接着说:“心湖陨铁,也已经命人安排下去,我等誓死不会辜负影主期许。” 影主沉寂不语。四列的鬼火灯安静地燃烧,看不出丝毫的情绪。 枭无夜素来知道影主的脾性。见影主丝毫不为所动,就知道肯定有跟深沉的考量。此刻他如若再多嘴,也是丝毫无益。 于是他识相地住口,静静等待影主的命令。 时间在紫幽幽的火焰间流逝。好像过了很长时候,枭无夜的耳边才沉沉地传来了影主的声音: “有三件事。” 枭无夜立刻挺起胸脯,抖擞精神倾听。 “化骸丹,老鹫山,还有……溪紫石。”影主轻抬指尖,上面好像沾染着一股冒散的黑气,“不必隐瞒。虽身处雪窟极地,吾于下界天情势,亦十分明了。” 枭无夜听到这三件事,立刻心知肚明。 只是,他对影主要求加快这三件事的进程,他多少还是吃了一惊。毕竟目前形势仍然均衡,突然加快步伐,也就意味着存在不稳定的因素。 但他终究没有提出异议。既然影主这么吩咐,就自然有其深意。 诺诺答应,影主既然没有别的心情,他自然不会继续留在这里碍眼。向影主叩首道别后,枭无夜立刻退出了幽深无明的魔窟。 但影主,过了许久,才默默叹了口气。 粗重的声音,在寂静的洞窟内产生鬼哭般的共鸣。紫黑火焰时明时暗,勾勒出兽皮长卷诡谲扭曲的影像。 他在这里,在这处暗无天日的地方蛰伏了太久。 每一天,每一日,他都逼迫自身囚禁于此,每一睁眼,唯有一片不染别色的漆黑,才能让他在眼前随时记忆起她的模样。 经过几百年,他都不在乎。而现在,他也是时候再出江湖,把当年种下的恨,种下的因果,全部收割。 是……那一天……不会太久了。 “咯咯”的声响,是他指骨关节的动静。黝黑的视野尽头,好似白骨啃啮。 ………… 下界天某处村落野外,残杀正烈,哭声震天。 一干黑头巾的恶汉将村民们全数赶到村外,狞笑着展开他们最擅长的杀戮。 第二百零九章 林中炼狱 在树林中间,他们早就刨好了一口深坑,松乱的泥土堆积在四周。零落的枝叶掺杂在脚下的泥里,踩过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 刚才在村里已经把那些有力气反抗的壮年男人杀鸡儆猴,被推搡到这里的村民都已经无力反抗。他们当中还有些未大的孩子,此刻正呜呜地啼哭,令人心碎。 而走在前面的那些恶汉,却充耳不闻,好像全然没有半点作为人的怜悯心。 他们现在渴望为非作歹太久了,满脑子都在考虑这些事,什么恃强凌弱,他们本来也不在乎。只要能给他们带来快乐,这几个村民的性命,又何足一提? 走在前面提着绳子的恶汉,此刻甚至愉悦地哼起歌来。 只是那首走调的歌曲,却在身后的村民听来,颇为不寒而栗。 阴风阵阵,吹啸着林间的枝杈。带头恶汉转过一个弯,就立刻瞧见了围在深坑边激动地搓手的几个同僚。 “来了啊。”见到他带了人来,那几个大汉同时兴奋地起身。 他们很快见到了那些受缚的村民,那些无助绝望的眼神。嘿嘿几声冷笑,那几个大汉抓起地上早就准备好的细长的铁丝,朝村民们迫不及待地走去。 第一个恶汉见状,伸手接过那根铁丝。他转头望向跟在身后的第一个村民,嘻嘻笑着盯着他。 那个村民吞了口唾沫,不知道要经历何等的厄运,颤巍巍地向后缩了缩。 恶汉并没有犹豫和手下留情。他的指头肚捏紧铁丝,冷不防向前一捅! “扑哧”一声,尖锐的铁丝穿透首个村民的腹部,刺穿肋骨。 后面的村民见状,顿时吓得面无人色。刚才犹在哭泣的人们顿时噤若寒蝉,只听到第一个被刺穿的村民痛苦的哀吟。 鲜红的血滴,顺着刺出来的铁丝缓缓淌下,一滴滴叩进泥土里。骇人的猩红与血腥,弥漫出一片恐惧与疯狂。 无视村民的感受,那些恶汉似乎对这样的手法已经很熟悉了,立刻穿串似的,刺穿了十余名村民的身体。 黏稠的血液半凝固成浆,令人牙关打颤。 那些恶汉见到铁丝剩下的长度不多,立刻与另一端那人粗暴地拽着,聚拢到一起。每当他们拽一下,人群就发出一阵凄厉的惨呼。 费了点劲,他们把两头的铁丝牢牢打结,这样这些村民就被圈成了一个圈。 “哈哈哈,这样的工作,干几次都不会腻。”其中一个大汉拍了拍沾满血液的手,狂妄大笑着。 林间的血腥味已经把所有的味道全部掩盖。刺鼻的人血染湿了每一寸泥土,而这些村民的遭遇,尚还没到达尽头。 刚才一直守在大坑旁边的一个汉子见他们终于穿完了,此刻忽然站了起来,伸了伸懒腰。 他们,要接着将这些无法逃脱的村民,一铲一铲地活埋! 此刻,生命最后的哭嚎又此起彼伏,响成一片。 眼看着亲人以如此悲惨的姿态死在眼前,那些尚还没遭受毒手的村民欲哭无泪。而他们也何尝猜不到自己的下场,除了比他们更惨,还能有什么别的结局? 数个大汉推搡着哭闹的人群,好像在驱赶一群麻雀。 大坑就是村民们的棺椁,他们别无选择。此刻他们已经被全数推下去,松软的土壁顿时塌陷许多,坑里坑外一片惨绝人寰。 那些大汉已经开始向坑里铲土,土块倾洒在坑里人的头上身上。 林外的时间推移得非常缓慢,迷离的愁,好像同样为无辜苍生恸哭呜咽。 在外面的村民,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乡亲,乃至亲眷就此湮灭声息,好像精神也一并崩逝了,眼泪早已经流干。 最可怜那几个还未长大的幼童,他们此刻已经木呆呆地,眼神空洞。 或许这样的人间炼狱景象,在他们不谙世事的稚嫩的心里,已经烙下了永久不可磨灭的痕迹。 没有人在乎。那些大汉意犹未尽,稍微休息一下,又把视线转向了剩余的玩物。 被他们逐个扫视的村民无一不发出一阵寒噤,但又能如何? 泯灭人性,这素来是九彻枭影的手段。在他们面前,无辜的百姓,只能引颈受戮。 然而,就在那几个大汉摩拳擦掌,刚迈出两步的时候,在场所有人,同时闻到了一股不知何处飘来的异香。 再一瞬,漫天红梅,无声飘落。如同香雪染红尘,绝艳之景,倏忽而至。 轻飘飘的花瓣沾染林间枝叶,零落进野草土间。芬芳涤荡血腥,刹那间,浊气不存,清香萦绕。 “嗯,怎么回事?” 那几个大汉首先察觉不对劲,但是为时已晚。话音未落,交叠的数道剑光扫至,干脆利落,斩首无声。 再看时,那些大汉已经悉数倒落。汩汩罪恶的鲜血自脖颈间一道剑伤涌出,浇灌着地下无辜的冤魂,姑且算是偿罪。 第二百一十章 明邑雀塔 而亲眼目睹这一瞬间的众多村民,眼看着刚才犹在嚣张不可一世的恶汉此刻全数化为黄泉尸骨,简直难以相信,还以为是梦境幻想。 但是,经他们互相惊愕地扭头确认,过了片刻,他们才缓缓明白过来,这一切,竟然是真的! 而就在他们反应过来的同时,刚才的发招者,自远处慢慢走来。 风拂林木,梅香幽幽。一身朗逸,一品红梅身背红梅宝剑,朝那些幸存的百姓稳步走来。 在他身后,还有醉尘乡、赋歌等人。 走近后,一品红梅见到他们还被绳索捆绑着,翻袖划出一道柔和的气,立刻刺断缚绳,还他们自由。 村民们发觉获救,心情却万般复杂。他们确实平安无虞,但他们的亲人、朋友、邻居,却已经永远长眠于地下了。 “嗅到血腥就赶了过来,果真是九彻枭影又在猖獗。”跟上来的赋歌看着地上的几具尸体,愤懑不平地说。 看着救他们性命的恩公,村民们壮着胆靠过去,有些迟滞地伸出手,向他表示感激。 一品红梅扫视了现场一眼,就看得出是什么状况了。只遗憾他们还是来晚了一步,没能挽救全部的无辜生命。 摸了摸松软的地面,一品红梅眼神里流露出一股难以掩盖的沉郁。他昂起头,环视了一下围在身前的村民们,好像肩上也承担了相同压抑的重担。 赋歌走过去,轻轻扶起那些无力摔倒的妇女和孩童。他们刚刚丧失了丈夫或父亲,现在心里已经脆弱的像层残破的纸。 他看了看遍地狼藉的工具与血迹,也不难猜到这里刚刚发生了何等的悲剧。九彻枭影果然本性难移,就算有彻地闻声这样的人,也不能掩盖整个组织惨无人道的恐怖本性。 同感悲痛,一品红梅等人劝慰着幸存的众人,把他们送回村子。 稍后,赋歌等人离开村口,心中仍然像压着一块厚重的磐石,难以喘息。 “那些混蛋自己没有家人吗?”张梭走在最后,愤愤不平地说。他的眼眶已经染上了一圈通红。 醉尘乡摇摇头,想了想,最后还是沉沉叹息了一声。 赋歌不断回头看着村子,刚才那些村民空洞悲恸的神情还历历在目。 一品红梅快步走在前面,沉默不语。一群人走出好长一段路,直到山村的轮廓也被山所遮掩,才稍微恢复了一点精神。 一品红梅忽然停步,转过头去看赋歌。赋歌见到前辈在注视自己,心领神会,从怀中抽出一份泛黄的纸。 这张纸,正是与先前素别枝所出示的相同,九彻枭影所发布的通告。 微风吹翘了纸角,赋歌把它展平,递到一品红梅眼前。 “这样的悲剧,如果不能重创其根本,定然层出不穷。” 一品红梅扫视了一眼纸上的地点,随口讲道。 赋歌听一品红梅忽然这么说,认同地点点头。 他当然也知道,如果不能真正给九彻枭影以致命一击,他们现在游击的战略,根本无从阻止。唯有反守为攻,才能力挽狂澜。 醉尘乡等人也凑过来:“距离兆封明邑仅差不远。酒盟的接应军在那里驻扎。” 一品红梅并无异议。但他顺便又转头看向告示底下写的几个地点,摸着下巴沉思。 赋歌顺着一品红梅的眼神向下看,发现他的目光正牢牢锁定在后面的“兆罪明邦”之上。 “兆罪明邦”之前也从来没有听说过,大概与黑水天垒类似,也是后来改名的地点。这一处写在了几个地点的最前端,显然是九彻枭影对世昭告的盘踞点中规模最大的。 眼前他们就要到兆封明邑,而兆罪明邦与此地的名字若即若离的相似。很有可能,这里离兆封明邑不会太远。 确认之后,一品红梅让赋歌收好告示,一群人抓紧时间,继续赶路。 ………… 而在兆封明邑,浩大城林立。居于中央的一十三层重雀塔,虽然平常紧闭,但在这等非凡时刻,便终于迎来了开塔之日。 兆封明邑本来就是下界天无比宏伟的战略要地,后来战事废止,本地也随之发展为繁盛绝伦的大城邦。下界天素有“小天都”的美誉,便是指兆封明邑。 城主慕容太康,虽然已经是耄耋之年,却因为一生从武,且精于养生,虽然没能拿到玄徽,却仍然宝刀未老。 重雀塔再开之日,他亲自着手主持,并迎接首批前来驻扎的酒盟义士。 而距酒盟前来不足两日,重雀塔就又迎来了一拨新的队伍。这让慕容城主深感宽慰,这意味着重雀塔没有白开,天下动荡,他们兆封明邑同样不能置身事外。 此时此刻,重雀塔内。 穿梭过热闹的街道,公孙探等人得以与前来接应醉尘乡的酒盟之人相会。因为先前已经有联系和合作,他们已经并不陌生。 第二百一十一章 迎驾威仪 互相介绍之后,两方相安无事,各自安顿下来。只是因为归属不同,又互不熟悉,彼此间好像隔着一层薄纱,都感觉不太舒服。 公孙探没有跟这些酒盟之人讲明他们的来意,因为他手里的情报,只有亲自见到醉尘乡之后,才能尽述。 醉尘乡的决定关乎接下来局面的演变,据推算他们也应该快到了,所以来的还算是时候。 而事实也确实如此。果如他所预料,当天下午,醉尘乡等人就紧随着赶来了。 连日奔波,虽然对赋歌三人已经习惯,但是刘清他们三个就有些吃不消。迁就着他们的速度,尚好在太阳落山前抵达了。 醉尘乡走在前面,慕容城主听说后专程下来迎接。一行人终于到了重雀塔,而眼前的一幕着实让醉尘乡有些惊讶。 愕然见到,重雀塔台阶前,两队人马悉数列队相迎,架势堪比领导莅临视察工作。 而见到醉尘乡出现在视野里,他们就一起迎上前去,无比深情。 一品红梅见状,随之悄悄停步。赋歌也很有眼力,陪一品红梅一起站定,不再上前凑热闹。 而醉尘乡作为被欢迎的主角,显然没有逃避这个选项。 很快,蜂拥而上的人潮就把他略显佝偻地点身躯淹没了。 无数热情可掬的笑脸,还有忙不迭伸手送东西的,搞得醉尘乡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刚才还像是领导视察,现在转眼又成了粉丝见面会。 人潮激涌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连慕容城主都无法喊话。醉尘乡的身子被挤来挤去,不禁无奈地皱起眉头。 “叶粮沉,恭贺盟主凯旋回归!” “盟主,这是我的伴手礼,请您务必收下……” “盟主,这是俺家老公鸡下的新鲜山鸡蛋……” “盟主连日杀敌奔波,让咱给盟主做个祖传的斯帕按摩……” 豪迈的汉子们纷纷你争我抢,争先恐后向盟主进献自己的一份力量。公孙探等人在一旁听得热泪盈眶,却也悄悄靠后挪了挪。 现在,他们开始有点怀疑,这个古道酒盟的性质,到底是什么了…… 而在不远处看热闹的赋歌,看着旁边的一品红梅不动声色,内心使劲憋着想笑的冲动。 冯顺张梭三人早就百川汇海似的涌入人潮,现在根本看不到他们在何处,估计也在欢呼。 慕容城主很快意识到了人类的渺小,识相地从里面抽身出来。 醉尘乡见到局面如此浮夸,忍耐了片刻也终于不堪其扰。 他提起真元,凝聚于喉,稍一停顿,朗声大喝:“酒盟众人,听我号令,全军列队。” 很不适合他的性格的号令,醉尘乡说出口的时候就觉得一阵别扭。但好在效果立竿见影,酒盟的人群得令很快平静下来,接着训练有素地排好行队。 看着瞬间码得整整齐齐的军队,赋歌等人微微倒吸一口凉气。刚才的嬉皮笑脸荡然无存,取而代之是严肃与不动如山的威严。 自救出人群包围的醉尘乡轻轻吹了吹额角的头发。环望了一圈,他淡淡咳嗽了两声。 很快,众人在醉尘乡的指意下,悉数进入了重雀塔商议正事。 傍晚的颜色挂在每层塔高高翘起的飞檐上,闪动如薄暮的星辰。油红的光泽与远处的重房屋相映,好像一片大地的星河。 重雀塔内,众人各自安顿。过去为了应对战乱,仅有下四层是可供军队住宿和餐饮的,向上就是空荡荡的瞭望台,还有紧急的会议台,兵器库安置。 下四层宽阔敞亮,十六面的塔棱,都有硕大的窗牖透风。 而安顿下众人,公孙探就特意找来要与醉尘乡商谈一些事情。为避眼嫌,醉尘乡等人与公孙探一同,借了慕容城主第五层的钥匙,往那边而去。 赋歌和一品红梅跟在后面。因为先前都见过,公孙探也并不陌生。 第五层靠窗就有一台厚重宽大的石桌,上面还密布着许多刻痕。 外面的朗月已经冉冉升起,在山头之上皎皎散发着清润的光。 众人围着桌子坐定。而公孙探也不磨叽,开门见山,直接说明来意: “兆罪明邦,已经被确定具体的方位了。” “哦?”三人都提起兴趣。他们先前就在推测兆罪明邦的地点,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工夫。 “在何地?”醉尘乡看着他。 但公孙探并没急着进一步说明地点。而是一转话锋,语调也变得沉重许多:“但首次确定兆罪明邦的两位义士,现在正身处极度危险之中。” 随着他的这句话落下,三人的表情也骤然缩紧了。 公孙探的两句话无疑是给他们最简单讲明了兆罪明邦的现状。如此简略,反差又如此之大,让赋歌他们都一时间差点转不过弯。 “两位义士……”醉尘乡低下头,心头好像想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第二百一十二章 双侠逢难 赋歌瞧了瞧面色凝重的两位前辈,好像也有了些推断。 公孙探先观察了一下他们的脸色。稍微一顿,他才接着说:“没错。月参辰与寇武夫两位,是他们在危难之间给我们传来了宝贵的信件。具体内容在此。” 说着,他映着月光,从旁边随手提着的一个小袋里抽出一只小瓷瓶,放在了桌面上。 可以清晰地瞧见,瓷瓶表面,密布着磕碰而出的黝黑的残痕。看来这只瓷瓶饱经辗转,才得以顺利交付到公孙探的手上。 公孙探拔开瓶塞,小心翼翼从中倒出一枚残破的卷纸条。他捧着递给醉尘乡,好像稍不留意就能把它摧毁似的。 醉尘乡皱着眉,眉心全是惴惴的神色。他很久没有听到月参辰两人的消息了,却没想到再次听闻竟然是这种通知。 赋歌凑上前,一品红梅也起身站到醉尘乡身后。醉尘乡歪头看了看他们,轻轻用指尖把卷纸展开。 无比脆弱的纸质,好像蝉翼般吹弹可破。醉尘乡很有耐心,谨慎仔细,总算把它完整地呈现出来。 而就在最后卷纸展开的刹那,内容赫然展露在众人眼前。他们不由得额角暗筋一跳。 只见,纸张绝大部分,是他们绘制的粗糙的地图。很多部分因为纸条太小根本无法容纳,还有些标记已经无法看清。 而在小纸条背面,由于被阴湿的墨迹太多,他们只能找最后一点角落写了一行小字: “明邦以南,将死须臾。” 很显然是月参辰写的。除了字迹有些咳嗽时的颤抖,这么文雅的措辞也不是寇武夫所能有的。 仅仅八字,却给了他们巨大的震撼。 如同被滚雷劈击,赋歌感觉脑中嗡嗡乱响。眼前仍旧飘着月参辰的字迹,如同烙印般挥之不去。 而醉尘乡看完,就慢慢把纸条放在了桌上。他的眼神充斥着很多杂揉的感情,但更多的则是一股难以掩盖的忧虑。 公孙探此刻正撑着两臂在桌上,静静地等他们看完。 而好像过了很久,醉尘乡才慢慢抬起头,镇静地开口:“你有何打算。” 公孙探又瞟了一眼纸条,稍加思忖,才摊开手说:“这份地图,我已经让人临摹了几份。经过辨认地形和道路,大致已经猜到了兆罪明邦的地点。” 三人不约而同点点头。 “那,立刻动身……去兆罪明邦。”醉尘乡紧盯着公孙探倒映着月色的瞳孔。 然而公孙探却微笑着耸了耸肩膀。他望了一眼窗外千灯楼的景象,脸上也朦胧了一层薄薄的暖意:“应该不行。” “为什么?”赋歌见他仍然含含糊糊,马上追问道。 公孙探不紧不慢,扫视了一下桌前的三人。好像考虑了一下,才悠悠地解释道: “你们,也应该听说心湖陨铁的事情了吧。” 赋歌下意识拍了拍怀兜。那里面就是他们之前偶然碰到的告示,怎么会不知道这件事。 “那份告示里面写得很清楚。心湖陨铁对他们如此重要,绝对不能有失。” 公孙探向前拱了拱手,脸色非常肃穆。 三人也认同这一点。他们直接昭告天下对心湖陨铁的野心,就说明有必得的准备。如果不加重视,恐怕会迎来预料之外的恶果。 “易言之,现在两端都非常危急。”一品红梅终于开口,缓缓说道。 公孙探认可地点头。而现在,酒盟力量显得尤为重要,如何部署,将是非常重要的决定。 赋歌来回思考着当下的形势。他知道自己绝对比不上东方诗明的计策,但是……如果设想,若现在东方诗明在这里,他会怎么做? 他摸着下巴,冷静地思索着。醉尘乡和一品红梅也陷入沉思,公孙探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眼中闪烁着点点光辉。 蓦地,赋歌忽然想到一点。 心湖陨铁的交付地点,并不止兆罪明邦一处。而这几个如此重要的地点,九彻枭影应该不会容许其轻易有失。 紧接着,他脑海里闪过“围魏救赵”的一点火光。 拨见日,他好像找到了一处突破口,如同在当时黑水天垒的黑雾里找到了一条闪着微光的路。 心情一跳,赋歌深深呼吸了几口,平复下自己猛地激动的心情。 他心无旁骛,接着往下想。 没错……以其他的要塞为突破口,但速度必须要快。而且月参辰一方也必须有支援。这样他们所能达到的最佳结果,可能就不仅在于援救月参辰两人了,甚至……能够敲破九彻枭影的联防大局,动摇他们的根基! 很快他就把所有心神转移到如何击溃“另一处目标”了。想了片刻……或许一切的重点,还是必须回归到心湖陨铁之上。 渐渐的,他的思路开始明朗。但是却也越来越大胆,以至于有些天马行空。 窗外吹来徐徐微风,扰动桌前众人的头发。星辰璀璨,明月当空,外面方才仍然澄亮的灯火熄灭了许多,看起来稀疏寥落,别有空旷的景致。 第二百一十三章 分道筹谋 塔外灯月明灭,却对塔内几人置若两界。赋歌等人就这样沉默着,各自思想着,好像四尊屹立的石像。 ………… 而在次日清晨,楼下的一众人马刚刚苏醒,就看到醉尘乡、公孙探等人在塔楼外跟慕容城主交谈着什么。 他们看起来像是蓄势待发的弓箭,脸上神采奕奕。迎着透过街坊楼台的朝阳,他们的头发像是沾了一层细细的金粉。 他们立刻快速起床,整个塔楼发出咚咚交错的响声。 听到他们相继起床,慕容城主稍微抬头,捋着不算长的胡子微笑点头。 他把目光转回众人的身上:“如此,兆封明邑会作为你们行动的中转站,随时提供支援。” “多谢城主了。”公孙探作揖道。他的两缕头发顺着肩膀滑下来,温和而美观。 醉尘乡等人也向城主表示了感谢。但城主并不在意,连连摆手表示这是他分内之事。 众人又聊了一阵,见到刘清和冯顺三人先走了出来。 醉尘乡回过头:“你们起来了。正好,随我一道去兆罪明邦吧。” 刘清正走着,忽然听盟主这么讲,颇有些吃惊:“盟主,您不是要回返酒盟么……?” 醉尘乡淡淡摇头,露出一点似笑非笑的表情:“时局多变,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 刘清他们没能明白这话的意思,挠了挠头,感觉有点为难。 醉尘乡看着这三个年轻人,眉间稍微露出一点温和。 “不必担心。酒盟那边,我这两名……朋友,会代我回去。”他又缓缓开口道,好像是劝慰他们的口气。 一品红梅和赋歌站在旁边,背着朝阳的曙光,好像环绕着一个金色的轮廓。 公孙探决意与醉尘乡一方同行,因为考虑到东方诗明应该在酒盟或者代行者的地方。 众人商讨已定,再无异议。 夏阳渐高,烘出一片温温的热气。 过了没多久,众人就在兆封明邑城楼之前,迎着宽敞的大道,彼此分别。 醉尘乡等人因为考虑到月参辰一方可能万分危急,于是先行一步。望着他们远去的身影,赋歌心头一直暖烘烘的,拳头也不觉攥紧了。 这就是他们的力量。这样站在阳光之下的力量,是九彻枭影永远无法击溃的,是他们的克星。 既然众人都已经开始行动,他赋歌,也要全神投入进去,投进这场浩大的燎原之战了。 “赋歌,该走了。” 一品红梅的声音把他唤回来。赋歌身躯一抖,立刻点头回应:“来了!” 这一队人马,也很快消失在兆封明邑的烟尘中。 光耀的城楼,仍然伫立在原地,四角的楼头,都好像闪烁着熠熠光辉。 ………… 而在古道酒盟,东方诗明的现状有些超出他的控制。 他现在眉头紧皱,把自己紧锁在房内。坐在床前,他好像经受了从未有过的大危难。 双手十指紧紧环扣,看起来是显而易见的紧张。东方诗明深吸了一口气,想试着站起身,却仍然最后颓然地坐了下去。 但是,击败他的,倒不是九彻枭影。 忽然,紧闭的门外又传来了让他最不适的声音。 “亲爱的,早安!我今天又看了那本书……咱们今天来这个,唔,早安吻吧!” 轻盈的脚步声好像踩着银铃,悠哉的女孩子无忧无虑地跑过来敲门。 但东方诗明早就把门紧紧关起来了,白蒿推了几下,却都没成功。 于是她又诚挚而满怀担心地在外面叫起来:“亲爱的,不要再睡啦!再睡下去,会变笨的!” 白蒿的声音虽然很软嫩,但是却架不住来回地喊。走过路过的兵众无不侧目,好像对酒盟近日莫名其妙出现的这个小女孩很是好奇。 东方诗明手腕的脉搏明显加速,他自己能感受出来。他昨天就没去找柏无缺了,奈何今天恐怕还是没法过去…… 之前他还讽笑过赋歌,却没想到自己家也来了这么一个未婚妻。 虽然平心而论,确实蛮可爱…… 他模糊的记忆里,好像有过这么一点零星的记忆。他应该之前是见过她的,只不过那时候的白蒿还是刚刚诞生的小宝宝…… 之后,他就跟着常伯来了下界天。而之前世家的回忆,也就永远被尘封在脑海中了。 他知道自己早晚还会去面对之前的一切,或早或晚。 九彻枭影之乱,让他越来越明白这一点。根据先前文献的推断,八百年的浩劫将至,他如果再耽搁下去,或许也再没有时间了。 门外一连串清脆的叩门声又把他拉回现实。他顿时又有些心头蒙灰,刚才那些严肃的回忆,可完全没考虑过这个未婚妻的事情啊…… 不过人都亲自找来了,他总也不能一直这么躲下去。 但是……白蒿这种性格,真的是他能消受得了的吗? 自嘲似的连连苦笑,东方诗明撑起有些抗拒的双腿,起身朝门口走去。 第二百一十四章 安谧清晨 抽开门闩,还不等去伸手开门,白蒿就快了一步,已经出现在他眼前。 东方诗明低下头,脸色愕然有些吃惊。 而迎接他的,是一张娇小的热情烂漫的笑脸。 “亲爱的,你终于起床啦!” 白蒿不容置喙地朝他身上扑了过来,软软的小身体给了东方诗明很强烈的感官上的冲击。 他朝后趔趄两步,摇晃着没能站稳,朝后“扑通”一声仰倒在了床上。 白蒿白玉一样无瑕的两只手臂还扣在东方诗明的腰上。她压在东方诗明的胸膛上,虽然不沉,但是那种少女独有的芬香还是让东方诗明颇感异样。 他的脸很少见地涨红了。其实讲实话,虽然在石鼓渡口有许多少女对他芳心暗许,但是真正被这么野地推倒,还真是……头一次…… 白蒿身上淡淡的茉莉香味,倒是确实很好闻。 东方诗明头脑不知道是撞的还是被花香迷的,多少有些昏涨涨。他恍恍惚惚地想着,原本时刻冷静的头脑,也变得有些奇怪。 不不不。东方诗明忽然清醒,连连晃头。他刚刚到底在想什么,这不应该是他的个性。 东方诗明忙乱地伸手把压在他身上的白蒿往下推,有些失措的形象之前非常鲜见。白蒿就顺着他的膝盖滑下去,坐在了地上,仰起脸来无比乖顺。 东方诗明缓了缓气,从床上坐起来。 他惊魂未定,总觉得这个白蒿简直是他至今遇到的最棘手之大敌。 而白蒿看他眼神迷离,就是故意避开自己,气鼓鼓地有点不开心。 气氛一时间陷入了无边的沉默。东方诗明尴尬无比,顾左右了半天,最后无奈地试探着把视线转移回地上的白蒿。 然而,就在低头的无心一瞥,东方诗明的心脏忽然微微一跳。 他立马捂住了自己的心窝。 坐在地上的白蒿,还是原来那个样子,看起来像一只无辜被抛弃的小鸭子。 她耳边的头发软软地塌下来,脸颊红嫩嫩的。小扇子似的睫毛遮住她的眼神,但绝对没有在看自己,好像有点失落。 白蒿小小一只,窄小的溜肩膀朝内缩起来,好像想要球成一团的小松鼠。 东方诗明看着她楚楚可怜的模样,心里最柔软的部分被轻轻触动了。 他转瞬想到,就这样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女孩,竟然走遍了半个下界天,只为了来找到自己。 接着就是浪花似的负罪感…… 东方诗明“呃”了一声,但不知道怎么说。他之前可没有这方面的知识储备,而随机应变对他现在宕机的大脑也有所困难。 压迫而紧张的局面,让在场的两人,互相感受到了一种空前的高压。 这等无解的场面,堪比行军博弈。每一句话,都可能让互不了解的双方产生恶劣的未知影响。 无比危急,东方诗明抓紧转动脑筋,额角渗出丝丝细汗。 虽然只是一瞬间,但两人却感觉好像已经过去了数百年。 “你……” 东方诗明试图开口。他知道自己无从选择,但是仍然义无反顾! “柏副盟主托我来送东方先生些点心。” 刹那,棋盘外的一手,终于打破僵局。 一个身穿青衣的下属端着一碟点心,一壶清茶跨进门来。 他避嫌似的,匆匆扭头放在桌子上,就转身离开。临走时他忽然想到柏副盟主还有交代,就接着说道:“副盟主说,东方先生一天未曾进食,恐怕身体会吃不消,酒盟也会深感愧疚。” 撂下话,那下属就飞似的跑远了。 东方诗明瞅了瞅门外,又看了看桌子上的点心。 四只晶莹酥脆的油面炸糕,外表是白花花的小兔子。甜香四溢,令人食指大动。 东方诗明捏了捏喉头,咳嗽了两声。 “别坐在地上了,你……还没吃早饭吧。” 他犹豫了好久,终于鼓起勇气问道。 白蒿慢慢抬起头,眼圈好像有点泛红。 东方诗明看着她俊俏稚嫩的脸,好像轻轻一捏就会软出水来,心里有点莫名的愧意。 白蒿看着仍然僵僵的东方诗明,也没有再回避目光的碰撞。她仔细地、一点一点地看着东方诗明的脸庞,过了好一会儿,才柔柔地“嗯”了一声。 东方诗明松了口气,这才从床上起身。他本来没想要扶她起来,但他刚走到白蒿身边的时候,却见她对自己伸出手来:“把我拽起来好嘛。” 东方诗明刚想伸手,但又有点迟疑地缩了缩。 但白蒿显然没有像他这么优柔寡断。见他伸出手,立刻双手握了上去,接着轻盈一跃,就站了起来。 “你身手这么好,哪需要我扶你……”东方诗明看着她,喃喃道。 虽然他的声音很小,但还是进了白蒿的耳朵。她把小脸往另一边一扭,哼哼说:“这是仪式感啦,仪式感!” 东方诗明虽然还是对白蒿小脑瓜里的想法很不理解,但也没再出声质询。他挠了挠头,无奈地叹了口气,任白蒿搂着他的胳膊,两人一道出门朝外面走去。 第二百一十五章 托付重担 酒盟的早晨,同样是忙碌和热闹的。 作为刚刚浮出水面的组织,他们在柏无缺的指挥下,一旦出征,都是井然有序,无往不胜的。九彻枭影也对他们非常忌惮,而除了优良的兵力,有序的行军排布,更是重要非常。 柏无缺负责着酒盟的整体安排,因为要料敌机先,往往他一天都处在劳碌的安排之中。 代行者军队也好,三教也罢,酒盟需要时刻与他们配合,因而更考验决策者的理性与思路。如果不能保持时刻的冷静和清晰,稍有不慎就可能大败亏输。 与白蒿一起吃过早饭,东方诗明正要去找柏无缺,却见到他亲自找了过来。 “东方先生,我这里有三件事。” 柏无缺见到东方诗明,立刻开门见山,直入主题。 东方诗明看着他,知道他时间紧迫,经不起耽搁。于是他也立刻点点头,谨慎倾听。 “第一件事,是一件好消息。”柏无缺说着,迅速从袖筒里拿出一封书信,“据回报,一品红梅已经顺利被救出,也与兆封明邑的接应军碰面了。” 东方诗明面露喜色,舒了口气。 “另外,听说东方先生有位叫赋歌的故友,也与盟主他们在一起,同样安然无恙。” 柏无缺指着信中所写,抬头说道。 听到这个消息,东方诗明头脑“砰”地一惊。继而是难以置信的惊喜,满溢出全身。 一旁的白蒿忽然叫道:“赋歌,对呀,我在石鼓渡口的时候,也碰到他来着。” “你怎么没跟我说?”东方诗明笑逐颜开,笑着怪罪白蒿。 白蒿知道他现在心情很好,就吐了吐舌头,嘻嘻一笑:“见到亲爱的,其他的事情都还没来得及想呢。” 东方诗明还没从惊喜当中缓过神来。赋歌还活着,他的脑中来回重复着这句话,差点又流下泪来。 先前狼尘烟说他葬身沙壁,他真的差点昏厥过去。最信赖的挚友,他从来不能失去赋歌。那日以后他多个夜晚未眠,魂不守舍,沉郁的痛苦始终萦绕着他。 但是,赋歌还活着。他没死! 东方诗明深深吸了口气,抬手抚摸着自己砰砰跳动的心脏。 没死就好,活着就好。他庆幸似的仰起头,差点要喊叫出来。因为只要赋歌没事,他们就一定还能见面的。 柏无缺从没见过东方诗明如此兴奋,多少有些诧异。他静静站在一边,等他稍微冷静,才接着说道: “柏某深为东方先生与赋先生高兴。但还有两件事,可能需要麻烦东方先生。” 东方诗明听他接着说了起来,很快恢复了正常的神态。反正既然赋歌没事,那他就要继续认真地挑起自己担子了。 柏无缺娓娓道来:“是这样的。据青崖书院消息,素别枝先生之前来商议的兵阵被突破,虽然心湖陨铁没有落入九彻枭影之手,但是还需加强守备。” 东方诗明心头稍微一紧。素别枝之前跟自己讨论了护宗兵阵作为防御,但还是给居心叵测之徒钻了空子。看来代行者一方,今后为了守护陨铁,应该也不会太平了。 虽然也在意料之中,但是心湖陨铁不能不防。加强守卫或许正中九彻枭影下怀,而现在下界天烽火弥漫,也不能抽出更多的人力来守护陨铁了。 九彻枭影确实给己方下了一个两难的圈套。两端难以兼顾,使得兵力调度捉襟见肘。而九彻枭影不费一兵一卒,就使得行动更加游刃有余了。 “这件事,我会加快时间。”东方诗明保证道。 柏无缺对他很信任。毕竟金戟锋鉴的翻盘他也有耳闻,能够做到这种程度,凭他这么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年,老谋深算的程度已经非常人所能及。 “最后……还有一件事。” 柏无缺把他的事情放在了最后。他讲到这里忽然停顿了一下,好像还是有些犹豫。 东方诗明看着他的表情,似乎有些明白这第三件事是什么了。 “你放心去吧。你走的这段时间,酒盟我会打理好。” 先于柏无缺出口,让他非常惊讶。柏无缺意外地瞠目,思想了好久,才叹息着称赞:“东方先生,果真是巧智过人。” 东方诗明不以为意地笑了。其实他早就有了推断,这样的先声夺人,只不过是他理所当然的论定罢了。 “我此行要去泰世昇平天找我的师尊。大约有半个月的时间,酒盟就麻烦东方先生了。” 东方诗明理解地点头。 “弭平干戈,除根为上。”他翘起嘴角,语气平淡中隐含着对柏无缺的认可,“如果能用和平手段化干戈为玉帛,何乐而不为呢。” 柏无缺并不是非常谦逊的人,他在酒盟中以副盟主的名号策令全军就是他的骄傲。 但是东方诗明却一言说到了他的心坎里。没错,作为一名医者,他最大的愿景,也并非是号令军队,运筹帷幄。 其实早先,他找到醉尘乡组建酒盟,隐藏实力,其实更重要的原因,正是暗中研究离愁丹的解药。 第二百一十六章 再遇血仇 自从当时醉尘乡发现离愁丹的秘密,他就开始了这步谋划。 潜伏水下多时,酒盟已经入世,而他的解药,也终于逼近了最后一步的瓶颈。 幸好现在还不晚。他柏无缺最大的努力,全交付在这味解药之上。他绝对不允许有半毫的差错! 他必须要去找师尊。就算当年他赌气出走,现在不要面子,也一定要求到师尊的协助。 至于这些,东方诗明没有听说,自然并不在意。 他知道柏无缺在费心研制解药,现在已经到了最后的关隘。 只是半个月而已,他东方诗明,必是义不容辞。 柏无缺深沉地看着他。东方诗明也着眼于柏无缺,凝视许久,柏无缺终于深深地向他鞠了一躬。 东方诗明一把扶住他,轻轻攥住他的手。 “努力吧。我在酒盟,随时迎接你成功归来。” “……谢谢。” 两只手紧紧握在了一起,温热的力量,在两个身躯间,传递成一条有力的筋脉。 ………… 当晚。赋歌与一品红梅率众赶回古道酒盟,星夜兼程。 蝉鸣不绝,赋歌与一品红梅两人在前探路,茫茫林间,却一直没有歇脚的安全之处。 两人知道,以酒盟士兵的体力,肯定会慢一些。而兴师动众赶路,难免会遇到不测的危险。 必须既要快,又要保证众人无恙回归,赋歌两人不能走得太快,始终保持着能够随时互相支援的距离。 赋歌随时抽出地图观看。他发现穿过这片野路之后,就会有一处小集镇可供他们歇息。 “终于快了。”一品红梅回望了一眼身后,淡淡地说。 赋歌折起地图,眼神凝重地看着前方。 道边的野草被席过的风梢微微拂动,低语的螟虫纷纷四散飞离。 天空的明月,渐渐被前一个山头遮挡。黯夜笼罩,树叶都陷入了漆黑的朦胧。 倏忽,就在两人转过弯的一瞬,冷光袭来,骤然取命! 一品红梅和赋歌武功高于袭击者,快过一交眼,两人被深邃的寒光分到两边。 赋歌滚身到低矮的灌木丛,好在只是受了点擦伤。他一跃起身,拍了拍衣服的褶皱,淡定地看向那个突如其来的刺客。 但下一秒,他就立刻明白了现在的处境。 对面来袭的人,并不止他一个。在那人身后,还有二十余名拦路的蒙面人。 纯黑的头巾,细网的黑纱,显而易见是九彻枭影的人。两人早就料到会有拦路的,因此对这些索命鬼并不讶异。 但是,当赋歌看清了那个领头逼杀的首领,他的眼里顿时生出了熊熊怒火! 全然未曾想到,他竟然还真的能够碰见她。 他之前就发誓,要亲自手刃此人。终于老天开眼,冤家路窄,他终于又见到她了。 袭击者,正是先前在匹马庄一役中,残杀居氏父子的幕后黑手,木雪花! 旁边的一品红梅正要出剑,却忽然听到赋歌低声嘱咐说:“前辈,这个人,交给我来解决就好。” 林风翕动,低吹草树。天上的黑月仍然在乌间徘徊,但在无名山下,一阵凛冽的凄寒,却吹散了夏夜的暑气。 一品红梅扭头看他。赋歌此时已经缓缓走上前,面色肃穆,如垂泪,如哀悼。而在他的眼睑之底,难以隐藏的愤怒,却在炽焰高张。 他并未犹疑,而是很快闪退出战场,交给赋歌。 木雪花开始并没认出这是谁。但仔细看了几眼,她的心里渐渐浮现回忆。 “是你?”她语气尖生地嘲笑道,“那晚没死,你还真是命大。” 赋歌并不多说,攥紧的拳头,咯吱咯吱地发出颤响。 一品红梅看到木雪花奇诡的衣服,料到必定藏有暗器。而且她手持细剑,赋歌手无寸铁,恐怕不保险。 想定,他肩头一斜,红梅剑如有感应,刹那飞出,“噌”地插在了赋歌的身前。 “尽快为好。”一品红梅看起来毫不在乎地转头看了看,“他们应该很快就会过来。不要缠斗太久。” 赋歌点点头,伸手握住温热的剑柄。 铮然寒光,拔地而出。赋歌剑锋直指,眉间的坚毅,比宝剑更为寒冷。 木雪花见状,其实心中也七上八下。她看得出来赋歌身边那人修为超凡,暗暗咬了咬牙。 决意先发制人,木雪花不再犹豫,秀姿轻挪,步影似幻,直刺赋歌! 赋歌眼神凛然,巍峨如山岳,动如虎豹下山。一品红梅与他身影同时错动,朝着木雪花身后的一干属下而去。 木雪花无意管属下死活,她知道仅存的一线生机就是杀掉这个少年。因此出手力求狠辣,毫无保留,细剑变化间,势要刺穿赋歌的喉咙! 赋歌知道她的武器诡变多端,因此并不抢攻,以防落入劣势。见到木雪花决意搏命,他自然求之不得。 第二百一十七章 冲冠斩罪 红梅剑在掌心旋转,赋歌屏息窥准木雪花的招路。而看到她已经杀到自己身边,赋歌不再迟疑,当即挺剑前推,付诸浩浩真气,绝快无伦! 赫然见到剑尖在前,木雪花愕然一惊。脚步痕迹被迫转移,她借势抽身到赋歌一侧,舞动细剑,疾扫而下! 赋歌面色沉稳,看到她想要攻己不备,真气瞬间流入左臂经脉。 霎时,在木雪花细剑将要斩落的同时,真气剥离脉络,逸散而出,形成呼呼风劲,冲开细剑力道! 崩然飞散的气劲让木雪花全无防备,手腕一麻,细剑差点脱手。而赋歌并不给她半毫喘息之机,转身横剑劈来,如流龙奔走! 木雪花大惊失色,幸而及时仰面后躲,赖有柔骨之术在身,才逃过一剑殒命的死劫。 不待赋歌变招,她忙两手撑地,抬腿连踢,终于将赋歌踢退几步,得以拉开距离。 但当她再起身时,浑身的细汗已经密布。她喘着呼呼大气,对眼前这个少年的修为进展大感惊骇。 赋歌却如暴风骤雨,毫不停歇。只见他付指于剑身,萦绕的真气团团裹挟,转身再杀,决心要取木雪花性命。 木雪花焦躁地咬破了下唇。她见到锐利破风的剑刹那又至,摆臂一滑,藏在贴身的数枚铁镖“嗤嗤”迎去! 然而,赋歌早有提防。见到暗器如星点飞来,他肆意环劈,招式淋漓洒脱,却不给暗器留任何的机会。随着一阵铿锵与火花的碎落,木雪花的暗器纷纷被削成铁片,掉进草丛。 “毒妇,受死!” 赋歌一剑斜划,真气凛凛,强悍超凡。木雪花勉强不得,细剑在身旁自保周旋,只能狼狈地连连退避。 她本来想等赋歌力竭之后再开始反击。但是对拼片刻,她已经感到周身乏力,而赋歌的力量仍然没有匮竭的迹象。 木雪花暗暗叫苦,没想到这个少年能够把自己逼到这般地步,还是她小看他了。 心神稍分,赋歌一剑跟来,刺耳的风声连环不绝。木雪花惊骇得面无人色,挺剑一挡,双剑蹭出一溜滚亮的银光电火。 然而,强悍的气劲却让本来就没能全神贯注的木雪花大感吃力。呼呼的风如巨拳捶打,木雪花难以抵御,被顶出十数步的距离,歪倒在地。 两人的距离再度拉长。木雪花惊魂未定,她的两手哆嗦得根本握不住细剑,想要去摸身上的暗器,却也始终因为恐惧的颤抖拿不出来。 她知道,自己绝对是打不过这个少年了。 但是,她还没有放弃自己的生机。侧眼四顾,本来想要寻觅得一条生路,但无意接触到的眼前景状,却让她霎时心如死灰。 刚才一直在全神贯注地战斗。她却一点没注意到,自己的全部属下,已经悄无声息被一品红梅结果了性命。 此刻的草丛里,横七竖八挺倒的尸体,全部都是她的人。未凝固的鲜血在黝黑的草丛离如同湿泥的轨迹,看起来触目惊心。 而刚刚热身完的一品红梅,此刻正抱臂站在不远处的树旁,冷冷地看着这场毫无悬念的搏杀。 木雪花再也没有别的想法了,看来迎接她的,真的只剩死路一条了。 赋歌提剑又至。他的身影仿佛被拉得无比高大,木雪花一阵寒颤,不自觉地向后挪了挪。 “你……知道你所犯的罪孽么?” 忽然,就在赋歌靠近她的时候,没有立刻出剑,而是无比庄肃地问道。 木雪花诧异地抬起头,却在刚要接触到他的视线时怕烫似的躲闪开了。赋歌的眼神蕴含着愤怒的火,而在那团火背后,就是她曾经亲手造成的,匹马庄的惨剧。 “金风牡丹,夺人救命之宝,是一大罪。” 赋歌默默地说道。他缓缓眯起眼睛,好像又看到了那晚,烧亮整个夜空的猩红。 “杀人子女,致使其人父母大悲痛,是一大罪。” 木雪花听得汗毛倒竖,牙关止不住地打战。 “谋害居老,使老妻丧夫,酒庄无首,百姓痛失典范,是一大罪。” 眼前的场景历历在目,两人好像都回到了那晚的雨夜。风雨不息,同样的黑暗笼罩,却是看不见半点希望的光点,眼前唯有深渊似的绝望。 “指使走狗,屠戮村民;火烧酒庄,黎民无业。除此,还有崇道成大哥,街埠百姓,商馆群卫……” “你身负滔天罪孽,罄竹难书。” 说到最后,赋歌眼圈见红,压抑不住的怒海磅礴,沉痛地回荡在喉间。 “血债血偿,恶有恶报。今天,你还有什么话说!” “天怒人怨,去向地下你所害的人,忏悔吧!” 赋歌此刻宛如一头盛怒的虎罴,怒焰升腾,附于一剑! “噌”地划下,不留半点仁慈。 然而木雪花竟然闪过半寸,朝后一躲。但剑锋所过,正好将她胸前的衣物斩为两半,细腻的肉色,从散碎的衣物间若隐若现,显露出来。 第二百一十八章 客栈奇遇 木雪花唯有求生一念,故作媚态,双臂搂住胸前双峰,雪白的颜色好像凝脂出水。 “我都知道……”她的两颊流下泪来,故作泣不成声的娇媚模样,“请英雄给我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我一定……” 赋歌冷冷地看着她,愤怒的火光,蓄积得越来越浓。 少顷,他默默转过身。 木雪花看到他背对自己,还以为是要饶她一命。然而,她还没能高兴半秒,一剑斫回,犀利的剑锋,眨眼间结束了她诡谲阴险的性命。 鲜血涌出,染红了她引以为傲的雪白的肌肤。温度很快流逝,她纵然有再多的诡计阴谋,也只能去阴间施展了。 风声萧瑟。蝉鸣好像远去了,山月乌褪散,终于露出了皎洁的光华。 一品红梅走过来,与赋歌目光交会。 “罪人伏诛,总算了却一桩心事。” 良久,赋歌才松了口气。他把剑交还一品红梅,脸上是欣慰和愉悦。 一品红梅看着他,轻拍了两下他的肩膀:“是啊。你也成长了。” 同时,不远处酒盟的士兵们也悉数赶了上来。赋歌果真丝毫没有耽误赶路的行程。 “苍天有眼,能让她在这里碰到你。”一品红梅想了想,莞尔一笑,“如此也好,你的心结已解,今后当没有阻碍你练功的心魔了。” 赋歌也微笑着点点头。他最后又看了木雪花的尸身一眼,捏紧的拳头终于松开。 不宜耽搁,两人立刻再度加速,朝无尽的前方疏林,继续奔去了。 ………… 次日中午,众人才赶到可以歇脚的小镇。好在这里尚没有经历九彻枭影的灾祸,一切还是往日平淡宁静的模样。 赋歌两人虽然并无意歇息,但是身后还带着这么多兵力,他们不能只依照自己的情况来决定。 在小镇的道路上走了不多时,赋歌把手搭在眉框上挡着骄阳,瞭望到了前面有客栈的踪影。 都是二层的小客栈,本来也没什么规模。两人起先担心住不下这么多人,但跟几个店家都一一商量过后,他们才勉强答应借用本家和邻居的住宅分给众人居住。 小镇的居民习惯了清闲寡淡的生活,忽然闯来这么多人,虽然赋歌跟他们解释了己方的身份,也同意照价付钱,但几个店家还是有些不高兴,脸色阴沉沉的。 后面的大部队已经在太阳的炙烤下累得不行,赋歌只得赔着笑脸,跟店家耐心好说歹说,磨得嘴皮上火。 最后他们终于觅得了一宿的住处,众人立刻分散去了民宅,住在客栈的也纷纷忙不迭去上楼开房了。 赋歌与一品红梅两人站在原地,感觉有点哭笑不得。不过既然都这样了,两人也就进了客栈,找桌子坐了,点了几盘小菜。 一路上,赋歌能感觉出,一品红梅前辈似乎潜藏着某种隐约的感情。或者说,自从离开黑水天垒时起,前辈就好像一直有什么心事了。 他并不知道前辈在想什么,也不愿随便猜度。 他信任一品红梅。如果前辈有什么抉择,他也会全力支持的。 饭菜很快端上桌,两人并不太饿,简单地吃了几口。 不多时,他们就听到楼上和门外传来了轰隆轰隆的声响,知道众人就要来了,他们也就准备抽身上楼。 转脸找到店家,赋歌之前让他给两人留一间空房。 “在那边,你们自己找吧。” 店家随手一指,看起来漫不经心。 赋歌两人知道店家的态度,看他这随手一指也根本无从得知具体的房间。不过反正楼上的房间基本都被自己人承包了,挨个看看便可。 而在此时,楼上一处安静的房间内。 “怎么回事啊,外面好吵。” 再熟悉不过的身影掩上喧闹的窗户,脸色很不愉悦。 “是本地有什么庆祝的节日吗?”离他不远的,潭沉月趴在桌子上,看起来懒懒散散。 溪紫石叹息着回头。他一点都不关心有没有什么民俗节日,他只关心怎么样才能让外面聒噪的声音安静一点。 “给顾客提供安静的休息环境,这不是他们客栈应该做的嘛。顾客是上帝哎。”溪紫石不满地嘟囔着,一边朝门外走去。 “你要去哪里?”潭沉月朝他歪了歪头。 溪紫石鼻子一哼:“跟老板评评理去。” 与此同时,赋歌跟着一品红梅,也爬上了二楼。 几间房门紧紧挨着,桐油原木的黄褐色澄澄发亮。两人记得店家指的方位,大致走到了那几间房前。 “大概是……” 一品红梅看了看眼前的房门,皱眉想了想。 他走到其中一间房门前,稍一犹豫,抬手搭在了门把手上。 刚巧不巧,溪紫石也同样抓住了门把,同时顺手一拉。 而一品红梅察觉门没被内锁,料想应该是没人。他也同时向里一推…… 门被轻轻打开。 “吱呀”一声,闪在门口的,是两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第二百一十九章 门前抗衡 “……” 溪紫石愣住了。 紧接着,他顺手“啪”地关上了门。 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他好像觉得有点懵。 应该是他看错了……?一定是刚才外面太吵,把他弄得晕乎乎的,才出现了幻觉。 迟疑了一下,溪紫石又抓住门把手,“呼”地拉开,同时瞪大眼睛。 “……” “……” 相顾无言。 溪紫石好像明白眼前的这个不是幻觉了。他看着一品红梅,面色和煦而从容地笑了笑,若无其事地要重新关门。 但是,这次一品红梅没让他关成。他一只手探进来抓住门边,抵住了一道门缝。 溪紫石尴尬地冷笑两声,咬紧后槽牙,同时关门的手又添了几分力气。 一品红梅见状,同样运力抵抗。两道内劲互相抗衡,而处于中间的门,却难以承受,发出了凄惨的吱嘎吱嘎的悲鸣。 “怎么了?你在……做什么啊?”潭沉月看到溪紫石僵在门口,模样鬼鬼祟祟,疑惑地回头。 溪紫石拼命扭过头来,但是脸色已经变得惨白惨白,好像冻坏了的偏口鱼,惨笑道:“阿……阿甜,我没事……我,锻炼身体……” 看他呲牙咧嘴的模样,潭沉月颇感到吃惊。而终于,木门突破界限,四分五裂地被震碎,两人失去支撑点,摔倒在一起。 挟带着残余的气劲,地板都忽地一颤,好像要被掀起来似的。 赋云歌和潭沉月见状,忙上前把他两人架了起来。这架势,如果真的在这里动手了,怕不是要让店家心梗过去。 好在两人都没受伤,只是互相看着,并不说话。 谁都不知道要先开口说什么,但是这么僵着也不是办法。潭沉月与赋云歌虽然互不相识,但是也只能靠他们来缓解眼前的局面了。 稍一商量,赋云歌表示先下去跟店家协商赔钱的事,潭沉月把他们送进屋里协调。 “下面的,我们的人,你们,不要玩阴的哈。”临走时,赋云歌还有点不放心,朝楼下一比划。 说完,他就连忙下去找店家了。而潭沉月也把两人拉进屋里,让他们有话好好讲。 而等到赋云歌再回来的时候,却发现两人仍然在互相对视。 倒也不是仇人的那种感觉,两人深邃莫测的眼神里似乎埋藏着很多情绪。潭沉月坐在他们旁边,毫不见一点失态的模样,此时正在桌子上摆弄着一枚半枯的花环。 赋云歌对溪紫石有印象。在当时沙漠小镇的时候,参与围杀的九彻枭影里就有他的影子。 只是一品红梅没有动手,他也不好打破他们的僵持。而看起来前辈也并不是想要除掉他,他还是先静观其变为好。 两人仍旧在深沉地对峙。但溪紫石的性格哪比得上一品红梅的耐久,渐渐出现了好像冰雪融化一样的松动。 潭沉月直接背对着两人,完全是事不关己的样子,丝毫不关心两者的纠葛。 赋云歌站在门口,两条腿站得有点麻飕飕的。但他知道,两军对垒,最要紧的是气势。他作为一品红梅前辈的人,不能漏气。 四个人在并不宽敞的房间里,闷热的空气彷若凝固的胶体。 楼下的酒菜味和喧哗的觥筹交错不断窜上来,但他们之间好像隔着一层牢不可破的厚障壁。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楼下的吵闹与楼上的肃静,完全像是两个世界。 唯有攀升的中午的气温,把他们的存在微妙地联系了起来。 “不行了,不行了。” 终于,溪紫石好算是撑不住,身躯一下子瘫了下去,朝后一仰倒在床上,不断用手扇风:“你练过坐禅吗?梅高僧?我都快热出汁了,你这么逼供,真是不讲武德。” 一品红梅见他受不了了,这才露出一点疲惫的神情。 赋云歌也赶忙活动了一下双腿,里面的筋脉都僵了,无论怎么捶打都感觉不到痛。 而一品红梅拼过了溪紫石,就像是给了一个下马威似的,终于开始涉及正题: “这里本来就不是动武之地。何况……”一品红梅说着,脖子朝后一转,“满客栈都是我们的人,更不会以多欺少。” 溪紫石嘿嘿笑了两声,但是听起来很牵强。 一品红梅淡淡一笑:“这是对你的尊重,也是记你之恩。如果你真的想跟我切磋,我想,今天也并非合适的时机。” 一品红梅都是半开玩笑的口气。他知道溪紫石的个性,更知道他身边的就应该是他的意中人。虽然她也身怀玄徽,但是能感受到修为不高,如果硬碰,他两人可能真的不是己方的对手。 既然溪紫石先前曾施恩于己,那他不论出于哪种考虑,都不会选择仓促动手。 而且看样子,这个溪紫石,似乎还有些别的小心思…… 一品红梅收回自己的想法,重新定睛回到溪紫石身上:“就是如此。我知道你在九彻枭影里身份显要,也知道你的难处。仅有几个无足轻重的小问题,问完分道扬镳。”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二百二十章 筹算诘问 溪紫石不置可否,脸色还是毫不在乎的随意:“行啦行啦,你随便吧。不过拆烂房门的钱要算在你们头上,毕竟是你们来寻衅滋事的嘛。” 一品红梅嗤笑一声,点了点头:“那好。九彻枭影的‘圣使’大人……” 溪紫石连连摆手:“当不起,被你这么叫还有点受宠若惊。” “可你就是。地位高于四旗使,在整个九彻枭影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一品红梅盯着他的眼睛,若无其事地说。 “喂我说……”溪紫石有点听不下去,“有屁……有话快说,问完了早歇着。” 估计是碍于阿甜在身边,他爆到一半的粗口硬生生憋了回去。赋云歌听了想笑,但却看到溪紫石好像用眼角余光警告似的瞪了自己一眼。 一品红梅于是中断,说道:“这些,你都没否认。也就是说这些都是真的?” 溪紫石鼻孔哼了一声:“废话。那还有啥问题么?” 一品红梅点头:“好。再有一点,你们前期瞄准各地宝物出手,现在却又肆意屠戮百姓,为什么会如此变化?” “啊……”溪紫石仰着脸,权衡了一下这个问题,接着说道,“现在告诉你也无妨。” “先前是影主即将出关,我们各地寻找贡奉给影主的贺礼。我们从来不是为了掠夺宝物,那算是一个临时性的……活动?” “也就是说,侵略下界天,才是你们始终贯彻的目的。”一品红梅若有所思,“知道了。” 溪紫石并没反驳他。反正确实如此,他也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九彻枭影的罪孽注定无法洗白,他也没什么兴趣洗白。 “你们四旗使,实力都在伯仲之间?”一品红梅抬起头。 溪紫石一直没正眼看他,眼神懒散地扫视着天花板:“并不是。虽然在背后议论同僚很不道德,但我可以透露一点:如果你们真的认为他们的实力所差不多,恐怕今后会为这个想法后悔。” 一品红梅的眉头锁紧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原来如此。” “还有么?”溪紫石翻了个身,但还是没有一品红梅,“三个问题,可是给足你面子了。” “别急。”一品红梅知道也不能奢望能从这里套到多少信息,但还是抓紧每一点机会,“能问一下,你们的黑水天垒,潜伏那么多水军,是在盘算什么?” 不料,溪紫石听到他这个问题,却脸色蓦地严肃了。 一品红梅的眼捕捉到了溪紫石的表情,心里也跟着绷紧精神。 溪紫石终于从床上坐了起来。他认真地注视着一品红梅,虽然还掺杂了些玩味,但能感受到他的气质一改之前。 “你也知道,这件事……我不能说。”溪紫石想了想,最后坦诚地说。 一品红梅也并非不知道。他想试探溪紫石和九彻枭影的排布与底线,而根据他刹那的变化,不论他之后的表情是否是惺惺作态,都能已经能说明黑水天垒的埋伏绝对不简单。 “没事……这就足够了。”一品红梅随之让步。 溪紫石看着他。其实相比于其他,他更惊讶的是彻地闻声的态度。 黑水天垒,这是影主精心安排的重要军力,不应该显露于世。 为了这一步重要的计划,影主不惜派出了一名旗使长期坐镇。本该是出其不意的暗着,却不意已经被彻地闻声亲自泄露。 溪紫石并不是影骸等人那样的影主走狗。但他仍然很不理解,或许基于圣使的身份,他确实有必要过去一问了。 想着想着,他的眉毛就皱紧了。 亲自去肯定不行。九彻枭影眼线繁多,不过他倒是可以拜托那人代自己去走一趟。 他的想法掩藏得很深,这些事情也不过是瞬间想毕,一品红梅没有看出他的想法。 “最后一事。”一品红梅同样也稍有思索,最后淡淡地说。 溪紫石回过神,伸了个懒腰,拖长了腔调说:“你好啰嗦……我困了。” “你们影主的目的,他到底为什么要杀这么多人?” 一品红梅语出惊人。 溪紫石却立刻断然拒绝:“这件事,我想……我不可能告诉你。” 两人的脸色都无比坚毅,两道话音几乎同时落地。赋云歌和潭沉月被他两人雷霆一样快的两句问答震慑了一下,如同被冷瀑袭身。 气氛变冷了,但两人很快又缓和了。 “这就是过分的问题,虽然我看好你的人品,但是这种事情也没办法告诉你。”溪紫石叹了口气。 一品红梅也没有继续追问,而是表示理解:“本也如此。” “问题就这么多。”一品红梅起身,“就此别过吧。如果以后还有机会,希望……你我不会是对手。” 赋云歌看一品红梅转身出门,也连忙跟了上去。他的腿酸得难受,别扭地瘸着腿跟着离开了。 溪紫石看着一品红梅走到门口的身影,眼里流出一点温度。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二百二十一章 命运纠葛 “希望如此……但世事,可从来不是顺遂人意的啊。” 听溪紫石临别这样说,一品红梅抬手背着脸对他招了招。 确实。既然两人还处在对立的两面,那化敌为友的一天,就还不会到来。 不过,他仍然愿意选择相信。 与赋云歌离开溪紫石的房间,他们再也看不到了。 而溪紫石仍然坐在床上,两臂撑着肩膀,保持着原来的姿态。 “他就像是残缺的光。” 少顷,他喃喃道,不知道是在对潭沉月倾诉,还是在自言自语。 潭沉月微微转了转头,把花环扣在了指头上欣赏。 “我是残缺的影子。”他想了想又说道,意味深长,“他想用他的光来帮我褪掉那片黑暗。但是……他的残缺,与我的残缺,注定无法镶嵌在一起。” “我的事,只能我自己来了结。”溪紫石呆呆地看着门外,忽然轻笑了起来,“也是感谢他了。谁欠谁的,到底是说不清楚……” 潭沉月静静地旁观着溪紫石。她并没说话,就这样默默地陪在他的身后,却让溪紫石感受到一种安心而和煦的力量。 “阿甜,我们走吧。”他又缓了缓,淡淡露出一个微笑。 潭沉月顺从地起身,走到他的身前,慢慢环抱住他。 “有什么事情,我都在你身后,陪着你。” 她轻柔地宽慰说,声音好似清风。溪紫石听着她的话,不觉也伸手轻轻抱住她的腰,深深呼吸了几下。 “我们……走吧。” ………… 赋云歌跟着一品红梅找到房间,在里面安顿下来。虽说也没什么可整理的,因为他们终日奔忙各地,本来就没有什么可带的东西。 因为考虑到要让酒盟众人歇息一宿,所以他们也就放下心没有赶路。 到处逛了逛,时间很快到了晚上。小镇没什么可逛的地方,一如本地居民的性情,平淡如水,带着一点点温馨的气氛。 斜阳下山,他们才返回客栈。 淡淡的暑热没有消散,一直在街道间弥漫。小镇的白天就宁静寡淡,到了晚上更是连仅存的声响也很快停歇。 小镇不远处似乎有一洼池塘,有阵阵蛙鸣不断传来。幽幽晚风送来清爽,酒盟众人吃过晚饭后也很快回到房间,带着满身的疲倦逐渐入睡。 而在一品红梅两人的房间,他们却还没有睡着。 赋云歌的内心其实早已经期待着一个合适的契机。本来如果没有偶遇溪紫石,他应该更容易地找一品红梅说出口的。 因为自从黑水天垒之事后,他就能够感受得出,一品红梅似乎一直藏着什么心事。 开始时他只是觉得有些奇怪,但是随着这一路以来,他的异样感觉越来越强烈。 一品红梅似乎想对自己说些什么。但他猜不出。 这个时机他等了很久。或许今晚……能行。 想着,外面的暮色更加深沉。 朦胧的更声在外面的街道间传响,短暂的狗吠发出浓重的低吟。 伴随着低浅的鼾声,他们知道酒盟众人已经熟睡。但两人好像约好了似的,谁都没有想要起身熄灯。 淡淡的灯光,在偏窄的客栈一隅独自孤照。映着一点夜月,数毫孤星,宛如湖影倒悬。 一品红梅靠在敞开的窗棂旁,任凭窣窣微风拂过他的发梢。 赋云歌也没有感到疲惫,他的眼神在一品红梅身上若即若离,心中始终还悬挂着那道疑问。 但他不知道何时开口。他不知道前辈是否还在思考着溪紫石的事情,自己突然发问,是不是显得太过唐突,自作聪明。 两人彼此无言地守在屋内。月轮轻缓地移过山头的树杈,缓缓攀升中天。 万籁俱寂。蛙鸣与狗吠都不知何时平息在睡梦里,夜幕的颜色彻底笼罩了静谧的大地。 三更过半。终于,一品红梅才幽幽地转过头,看向赋云歌: “你……想问我什么?” 打破了长久的沉寂,赋云歌这才缓慢抬起眼皮。 前面,是一品红梅前辈关切的眼神。赋云歌浑身熟悉的暖流窜过一阵和煦,映着油亮的烛灯,他觉得眼前的人无比亲切,无比和蔼。 刹那,他差点又脱口而出一句“师父”。 “……是,这样的……” 毫不隐瞒地和盘托出,赋云歌终于把藏在心底的悬问,一五一十讲给了一品红梅。 一品红梅静静地倾听着,脸色看起来似乎没有什么波澜。 很快,赋云歌讲完了。他的脸有点暗红,难免感到有一丝不安。 “这样啊……” 听完,一品红梅朝窗口倚了倚。 窗外,黯夜当中,山野的轮廓沁着泥土的气息。清凉的月色抿在梨木的窗棂上,闪动着小溪一样流动的星光。 云的颜色好像掺水的淡墨,安静地滑过一座座山头。风声低旋起来,阵阵林涛自山麓遥遥吹来。 赋云歌全部说出口,心里倒是渐渐感觉舒适了不少。看着桌上细瓷的花瓶,里面悄悄盛开的小黄花,深深吸了吸鼻子。 一品红梅好像开始思考。其实他在黑水天垒,与彻地闻声交谈的时候,就已经反思了数遍,只是他也在等待一个契机,而真正到了这一刻,他又不清楚该从哪里解开这个心结了。 终于,他想到了当时樵老暮迟年讲过的话。 “顺着讲就好了啊。” 茅塞顿开,一品红梅终于点点头。 第二百二十二章 山河旧忆 赋云歌看着他瞳孔里似乎流过一点光芒,精神也逐渐集中起来。 一品红梅转眼看向他,深深地呼吸了几次:“……也好。不论对谁,这段心结,我或许也应该……亲手解开了。” 他看着他,室内的两人四目相对。 “这段历史……应该从一个少年开始讲起……” ………… 遥远的一截尘封,彼此相隔了近千年的光阴。山河犹然,世事殊异,有两名少年踌躇满志,也想要在这三界天地闯出一番功名。 梅山渺,是并不足以被世人记忆的名字。但当时的少年义薄云天,誓要与自己嗜酒的同伴登上净世一方天,成为两名超凡脱俗的玄徽侠客。 并非是说说而已,少年锲而不舍。他们经历了很多磨难,在磨难中得到了很多宝贵的收获。 尽管他的同伴显然是受他影响而勉强努力的,但两人也算是默契非凡。同生共死许多关隘,他们真的抵达了净世一方天,并用自己的努力,赢得了天地的认可。 依天而授,那两块玄徽之上,镌刻了他们的新名字。 而那两道名字,就是后来留下许多故事和佳话的,一品红梅,醉尘乡。 他们的时代,被许多人所铭记。他们两人也真的做到了铲除奸恶,除暴安良,行侠仗义,乃至被传唱,被颂扬,冠以英雄二字。 他们的时代,是暗潮涌动的前夕。幸而他们在八百年一次的天地浩劫之前成为了侠客,并在真正的浩劫到来时挺身而出,奉献了自己的力量。 近五十年的浩劫。那是八百年前的传说,也是世事变迁和磨灭、新生的转折点。 那是传闻中的百兽精灵之乱,以及凶狱倒悬的天象紊乱。十二脉异象接连暴乱天下,让曾经连抗三次浩劫的上届天帝也难以抗衡,猗天苏门因此易主。 除此记录于历史长河的重大变革,净世一方天的无数正道也挺身而出。一品红梅两人并不例外,曾在沧海横流之时共同力挽狂澜。 也正是在那段混乱的时代,他救下了那个饱受战火的女孩子。 或许,这段故事自那时开始就应该止步。或许他不应该更进一步,或许两人的相遇,就是一场离奇的错误。 当时,他已经百岁以上。而她只有十几岁,刚刚在流乱间丧失了爹娘,孤孑地漂泊在生与死的界线边缘。 只是因为片刻的于心不忍,开端于一毫微不足道的怜悯。就如同晨露般微小,却是改写他们两人命运的惊鸿一点。 那是一场潇潇朝雨的荒郊。天色昏沉的好像失去了颜色。 他在被一群暴乱精灵的围困中解救了那几位灾民。而其中的她,那种令人心痛的眼神,让他心里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悸动。 护送安置灾民的路途上,他很快知道这个女孩在战乱中成为了孤儿。 她的父母和兄长无一例外不幸离世,因为无情的浩劫。她流浪辗转,无依无靠,得以侥幸活下来,就是最大的奢望了。 他知道女孩的内心已经被苦涩塞满。他也知道,在战祸纷飞时,无论是贫富贵贱,人命都像草芥一般,弱小得不值一提。 他在路上也跟她讲述了自己的故事,讲行侠仗义。他希望告诉她,苦难一定会过去,黯夜一定会被黎明取代。 毫不相连的两人,在短暂的几天里,却很快相互熟悉起来。如同两堆将要熄灭的炭火,彼此依靠着,才能汲取到一点温暖。 他自小就是孤儿,但因为早已经习惯,他早已经不渴望亲情。然而就在接触到这个女孩的时候,在听她泪水涟涟地讲着从前不可复得的天伦之乐的时候,他才蓦地意识到,原来自己对这样的感情,一直有多么希冀。 看着她晚上在梦中哭泣,沾露的夜风吹拂着她的头发,他也渐渐知道了给她悄悄盖一层衣服,帮她缓缓拭去泪水。 但是,这样的感觉,真的很短暂。 带着这批灾民转移到救济点,也不过是四五天的时间罢了。而真正到了分别的时刻,他自然心有不舍。 看着她慢慢跟着人群进入队伍,一品红梅首次觉得时间流逝如此之快。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她,他不知道…… 就在他迟迟站在原地沉思的时候,忽然看到那个女孩又朝他跑了回来。 “我想跟着你。我可不可以叫你师父?” 女孩睁大清澈的眼睛,靠近他。 顿时,望着她无瑕的瞳孔,一品红梅感觉到一股热流淌过全身。 他当时究竟如何答应下来的,连他自己也讲不清楚了。但总而言之,自那天之后,他的身边,就多了一个跟随左右的徒弟。 当时三界动荡,他与醉尘乡时常分离辗转各地,经常不能相见。而她的出现,也让他在疲惫的奔忙中,多了许多浅淡的色彩。 第二百二十三章 柔情泡影 她就像当年的他一样,拜师并不是为了解闷或者贪玩。她认认真真跟着他学功夫,因为之前没有根基,加上辗转危难的动乱之间,她吃了很多苦。 但是她却一句都没有抱怨过。 一品红梅记得很清晰,她曾经经常说,要学出本领,像他一样厉害,去阻止这些可怕的事情,不让大家平和安宁的日子被毁坏。 她说,她已经失去了亲人,但是别人还有亲人,还有美好的生活需要保护。 她不想再看到自己的悲剧,在别人身上一再重演。 他能感受得到她在说这些的时候,真挚而天真的内心。他不遗余力照顾她,教给她本领,虽然战火不息,但那段时光,是他最珍惜的。 每天都能听到一句句“师父”的呼唤,他庆幸自己能够收下这个乖巧的“徒弟”。 也是自那时起,“师父”的烙印,在他心里慢慢扎根。 他随时记得,自己已经是“师父”了。他要倾尽全部的努力教好自己的徒弟,像无微不至的父辈一样,既已承诺,便是终生。 而当醉尘乡再和他见面的时候,见到他身边的她,先是惊讶地嘴都合不拢了,继而是一脸意蕴悠长的微笑,慢慢离开。 一品红梅就这样每天跟“徒弟”相伴,直到猗天苏门易主,战火逐渐停息。 那时,新天帝继位,不多时双灾便大势已去。人们能够感觉得到,经过长久的灾厄,浩劫终于要过去了。 也是在那时,她在师父的大力栽培下,终于踏上了传说中的万象尊坛。 云海破晓,灵光点化。她不负一品红梅的全力期望,得到了天地的认可,被授予“玖如瑕”篆文的玄徽。 玖如瑕,也因此之后成为了她视若珍宝的名字。 因为这个名字里,包含着她与师父两人的努力。 同时,天下局势易位,在新天帝的带领下,正道反扑势如破竹。不多时,天地浩劫平复,三界再复清明。 他们实现了开始时的承诺。天下苍生不再磨难,三界曙光重现世间。 众人也逐渐退隐,或是四处游历。浩劫宛如一场大梦,人世虽然经过灾难后满目疮痍,但仍然自废墟中孕育出盈盈生机。 而一品红梅师徒两人,在得以喘息之后的平静里,却渐渐诞生了更进一步的感情。 什么是爱,什么是情。局里局外,迷亦复清。 纵然两人知晓,彼此应当是师徒的情谊,却也渐渐产生犹疑,对彼此间的关系,慢慢模糊了思想的界限。 但一品红梅仍然是犹豫的。他渐渐开始苦恼了,但没有跨过那道雷池。 他曾经反复拷问自己内心,当时初见的感情究竟是何缘起。但他问不出。他曾经找过朋友倾诉,喝得酩酊大醉,却也无法得到一个满意的答复。 直到那天夜晚,自己最宝贝的女徒弟,玖如瑕,前来找自己,坦诚了她的内心。 虽然在他心里,也反复有过思考,但他仍然把玖如瑕当作是当时的那个小孩子。既然是徒弟,他又怎么能越过这条界线,真正把她当成自己的恋人呢? 直到临头,他才意识到自己对玖如瑕的情感,原来那么复杂。 终日相处,经历过生死,原来她早已经不是当初稚嫩的小孩子。她是自己的徒弟,却也暗暗倾慕着自己,哪怕隔着百余岁的年龄,哪怕隔着“师徒”的沟壑。 他或许是被感动了,更多的却像是真正直面了自己的内心。 面对着眼前曾天天唤着自己“师父”的她,一品红梅最终不再犹豫,做出了决定。 再然后,玖如瑕就成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虽然平时她仍然喜欢叫他师父,但他心里清楚,她与自己早已经打破了师徒的隔阂,成为了一对执手相守的侠侣。 玖如瑕很清楚一品红梅的想法,并没有任何声张,温暖与幸福仅仅在他们两人之间,悄悄膨胀。 一品红梅也知道玖如瑕的考虑,他非常感动。 他甚至想过,哪怕今后浪迹天涯,只要能长相厮守,便再不枉这一辈子。他已经尝遍了风尘,而现在,他想落脚了,像平常人一样,在不起眼的一隅里,找到一处可以栖身的小家。 本来,他们应该到此圆满。本来,这应该是最美好的结局。 然而,他们仍然逃脱不了尘俗的天妒。 一品红梅记得很清楚。他记得刻骨铭心。哪怕到死,他应该都无法忘却那个残忍的雨夜。 那时,玖如瑕早已怀有身孕。而且即将临盆,那是他们这段坎坷历程的结晶。 一品红梅虽然知道,将来面对这个孩子,内心多少还会有对玖如瑕的愧疚,毕竟她开始时只是自己的弟子。 但他还是更加期待的。一起经过了风风雨雨,而今终于能够有他们自己的孩子。自此隐退江湖,共享天伦之乐,就是他们最大的愿望了。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二百二十四章 夜雨狂澜 每一天,他都怀揣着复杂而激动的心情。醉尘乡等昔日朋友也先后来跟他道贺,这样美好的日子,他多希望能够用胶水黏住,让每个光阴慢慢走。 一切的美好,直到那个大雨滂沱的黑夜。 他记得每一寸的细节,他不敢忘记。他也无法忘记。每当他稍有回忆,当年的痛楚就立刻击溃了他的神经。 那个雨夜,是最疯狂的,最不真实的。 大雨倾盆。风声摇曳着粗壮的树干,激烈的雷鸣电闪一道道划过夜空。 鬼神嚎哭,窗外的夜好像崩塌的末日。房内的蜡烛熹微,不时被卷入的冷风扑灭。 同样,在那个瘆人的雨夜,怀胎十月的玖如瑕,却也即将有了分娩的预兆。 一品红梅看着她疼痛的样子,心也高高悬起来。他来回在屋里忙活着,端汤换布,细细地擦着妻子脸上的汗水。 他紧紧攥着玖如瑕的手,因为玖如瑕不想他离开。一瞬间他恍惚看到了初遇时的她,柔弱而彷徨,面对自己,好像抓住了生命最后的稻草。 因为白天时他们已经找过接生婆,只说了是不到时候。但看妻子忍受着如此痛苦,一品红梅也感觉痛在己身。 心想片刻,他还是决定去找接生婆,请她来照顾自己的妻子。 他们的住处位于山腰,距离山下的城镇有段距离。一品红梅轻轻抚摸着玖如瑕的手背,让她先松开自己的手,他去去就回。 玖如瑕开始时有点孩子似的倔强,但是她很快就温顺地松开了手。一品红梅朝她点点头,分秒必争,冲向了房门外。 “咚咚”的雨点拍击着门板。一品红梅无惧风雨,拉开门闩,呼啸的风夹杂着乱雨淋了他一身。 他心急如焚,飞快地跨出家门。 迈过庭院,打开大门。虽然眼前一片漆黑,但是沿路向下就是下山的小道,他再熟悉不过了。 但是,蠢蠢欲动的厄运,却选择了这个最要紧的关头,找上了他的麻烦。 一品红梅还没走出几步,顿时听到了雨声里藏着一道沉重的呼吸声,而且……就在自己身前。 伸手不见五指,只有黑夜的电光偶尔能让他看清前方的情况。 刹那,一道闪亮的雷电劈落,惨白的银光照亮大地,在狂暴的风雨里传出惊人的怒吼。 而一品红梅,也在同一瞬间,看到了前面无名拦路者的面貌。 而这一见,却让他浑身不觉一颤。 拦路者的面容,自脊背到后颈,竟然生着一块花斑鹿皮。而他的脸上,狰狞可怖的神情,凌乱的胡髭和通红的血眼,好像来自黄泉的厉鬼索命。 感受到来者不善,一品红梅警惕地倒退两步,眉眼登时沉了下去。 两者间的雨丝好像瞬间蒸腾,散发出阵阵灰白的雾。 一品红梅意识到,这是眼前之人散发出来的气场。能够有这样的本领,这个拦路者,恐怕非常棘手。 他时刻想着此刻肩上的重担,他不能耽误每一点时间。 因此他并没有选择立刻开战。哪怕他知道几率渺茫,但是他还是低声下气地请求那人,求他给自己让个路,不要为难自己的妻子和孩子。 但是,眼前之人充耳不闻。当他提及自己的孩子和妻子时,那人生疮的眼皮微微一跳。 见眼前之人没有反应,一品红梅无法继续耗下去,只得想要绕路离开。 然而,那人还不等他迈步,立刻又挡在了他的面前。湿滑的草地散落着被刮落的树杈,一品红梅感觉心里焦躁的火焰越来越旺。 眼前之人并未急于对他出手,但一品红梅的奈心耐心却很快耗尽。 挂怀着屋内妻子的安危,一品红梅顿时剑锋出手,割裂雨丝。而那人见他终于沉不住气,也摆开架势,与一品红梅缠斗起来。 招招索命,拦路者的武功完全凌驾在他之上。无论是威力还是速度,明显的差距,让他很快自顾不暇,凌乱的剑式在夜雨里逐渐式微。 一品红梅完全不知道此人为什么要来狙杀自己,他全神应对层层逼来的杀招,犹且难以应付。 即使他豁尽了全力,即使他毫无保留,眼前的拦路者犹如无边的夜幕,煽动着随意的风雨,逼仄着自己喘息的空间。 力道稍一迟滞,他顿时骇然变色。 拦路者看清他的破绽,拳头凝聚力量,“铿”地一声,就将他的宝剑打飞,插进湿透的草泥里。 瞬间,与此同时一道炸雷在远空劈裂,远近的山头发出恐怖的隆隆声。 再一掌,那人轻而易举将一品红梅打翻在地。好像打个孩童似的轻易,一品红梅瞬间满身泥污,狼狈不堪。 那人朝他慢慢走了过去,足尖轻蔑地踢翻草块,全数扬在一品红梅的脸上。 风雨好像全数吹在了他的身上,一品红梅看着他一步步走来,浑身发出可怖的战栗。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二百二十五章 血泪斑驳 那人终于在走到他跟前时停步。他冷笑着望着不远处的宅院,丑陋的面部比蛇蝎还要恶毒。 他似乎在心里犹豫了很久,才低下头看着这个渺小的手下败将,淡淡地跟他说出了来意。 他仅仅讲了几句话,在呼啸刺耳的雨声里更是听不清晰。一品红梅大致听懂了,但随之而来,是更加彻骨的寒冷。 眼前拦路者,他的血亲,还有妻子,竟是当年精灵之乱时,被一并诛除的精灵。 他是自当年苟活下来的混血种。 凄寒的夜雨滂沱,一品红梅耳畔发出阵阵轰鸣。 他说,在当年,他先得知自己的母亲被他们杀死,想要安排妻子藏匿保命,却同样被他们发现。就在他即将赶回去之前,他的妻子,却仅仅因为血统的缘故,就此永远离开了他。 他说,他费劲一切努力,查清了当年剿灭他亲眷的仇人。 他失去了他的一切。因此,他要将当年自己的怨恨,全数报复给他们。 雨点像炮弹一样重重打在一品红梅的脸上。他心如死灰,浑身好像被泄空了全部的力气。 他并不怕死。但在而今的要紧关头,他却鲜有地颤抖起来,他想要活下去。 没有别的原因。在他的身后,那座渺小的房屋里,还有他即将临盆的妻儿。 如果他不能找到接生婆,可能母子两人都会非常危险! 他匍匐着跪倒,好像丧家之犬一样,流着眼泪哀求。他还不能死,他哀求眼前之人,哪怕让他安稳看一眼平安的母子,之后千刀万剐,他也毫无怨言! 瀑布似的雨顺着他的后脑滑到脸颊,与滚滚泪水掺杂在一起。 那人先是微微一怔。好像铜铸的塑像,但他很快回想起了自己的灾难,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铁青,肉眼可见的暴怒,驱使他走到了一品红梅跟前。 他缓缓抬起一只脚,凄惨地笑着,慢慢踩在了他的头上,沉重地碾压。 一品红梅并不反抗,如果他能够饶自己这片刻的性命,他就算受这奇耻大辱,也毫不为过。 但是,显然,那人并没有打算放过他的意思。 他蹂躏了一品红梅片刻,渐渐觉得无聊。随即他轻踢一脚,将他翻滚着踹到家门前。 一品红梅身上泥泞和伤痕遍布,命在旦夕,却始终不敢将自己的重担忘记。 他顽强地爬起身,两腿却根本无法支撑起身体的重量。 看着肮脏的仇敌,那人终于不再犹豫。 他缓缓抬起手掌,恐怖的涡流霎时凝聚半空,好像扭曲的兽皮,带着沾血的腥味。 这一招,他要一品红梅身赴黄泉。 看定眼前,那人蓄力顷刻,终于横臂一推,旋转的邪气飞流如湍,直冲一品红梅而去! 一品红梅顿时感觉窒息的威压扑面而来,他无从闪避。 轰然,招式引爆。呼啸的风击溃了身后的瓦墙,余波扫出一片殷红的血,好像黯夜深渊的淤泥。 血水乍然扬洒夜幕,与混沌的雨一起,裹挟着绝望,淋漓在一品红梅的脸上,眼前。 他被余波扫出很远,脊背沉沉地砸在了碎裂的砖瓦上,流出一大片刺破的血。 但紧跟而来的,是另一个熟悉的,柔弱的躯体,无力地摔落在他的胸膛上。随之刹那,刺鼻的血味,让一品红梅的神经,瞬间……全部坍塌。 温热的身体,他立刻紧紧抱住她。撕裂般的心痛隆隆充斥了他的头脑,汩汩的鲜血被夜雨稀释,染在他的身上。 玖如瑕!! 他声嘶力竭地哭喊,锥心泣血,眼前一面嗡嗡乱叫的昏黑。 他不知道她是怎样克服剧痛走到这里的,他没有余暇去想。他满脑子都是玖如瑕快要死了,满脑子都是,他感觉到从来没有过的害怕,他不敢往下想! 痛楚沿着他的脊髓冲刷着头脑,但他好像木头一般完全感觉不到。他绝望地扭曲了脸庞,两手虽然没有力气,却始终一点都动弹不得。 他抱着玖如瑕,他能感觉到她的腹间不断流出温热的液体,那股热流传递到自己的身上;她的四肢却越来越凉,透过一片模糊,他能看到她的嘴唇微微翘着,却早已经变得惨白。 他一遍遍吼着她的名字。他的喉咙充满血腥的黏液,他渐渐沙哑得喊不出声音。 但是眼前的最亲切的人,却意外地平静,只是像往常一样,一动不动地瞧着他的眼,表情好像凝固,却仍然是丝毫不变的温柔。 那人不知怎的,一直没有走过来。但一品红梅什么都不在乎了,哪怕他现在来取走自己的性命,他也不会反抗了。 雨沫不断地敲打着两人的脸颊,又顺着下巴滴落在泥泞的碎砖里。 四野好像陷入了沉寂,虽然仍是滚荡的风雨嘶吼;但一品红梅全都听不到了,他的耳边好像只剩玖如瑕的呼吸声,还有从喉咙传上来的嘶哑的闷响。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二百二十六章 幡然救赎 “师父……” 一句师父,宛如恍惚黄粱一梦,睁眼醒来仍是凄凉,无比残忍。 一品红梅眼前火辣辣地,却连泪都流不出来了。 玖如瑕颤抖着白皙的嘴唇,接着一道鲜血顺着流出来。一品红梅多想让她不要再说了,但他的喉咙却发不出一点声音,被混着血和泪水的黏液堵塞。 “师父……我……”玖如瑕睁大眼睛,精亮的生机却渐渐散去,瞳孔也逐渐发散,已经到了生命的最后,“我……不能,再陪……” 一品红梅使劲摇着头,他咬破了嘴唇,眼里充满了绝望、哀伤和恐惧。 他的心里好像有一团焦躁的火,四处冲撞着他的躯干。他想说很多话,却一句都说不出,他多想把内心的话全部告诉她,却做不到! 玖如瑕困难地抬起手,仍旧如常地抚摸着他的肩头。 他的目光触碰到了她的视线,那种如水般温润的静谧,让他顿时愣住了。接着他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松塌下无力的身躯。 玖如瑕看着他,眼中流出一点珍惜和遗憾。 “师父……你要好好活……” “师父……师父……” 她一遍遍叫着他,手心却渐渐急促起来,不舍地用力摩挲着他的肩膀。一品红梅看着她,心早已经化成一地粉碎。 雨无情地拍打着他们,让两人已经被湿冷浸透,好像漂泊在零丁汪洋上的两叶孤舟。 一品红梅紧紧看着她。分寸的距离,却即将天人两隔,他心里一片空洞,眼前也是一片空洞,好像被全数掏空了一般。 她的每一缕声音,都深深烙印在他的心里。 忽然,那声音戛然而止。 他怅然若失,惊愕地从顾自的哀恸里回神。与此同时,摩挲着他肩膀的,那只脆弱的手,也蓦地垂落下去。 “啪”地,激起一点浅浅的水洼。水星溅到他的眼中,霎时撩起层层的涟漪,荡起海啸般的倾塌泪海。 他环抱住她的双臂这时才得以松动,他狠狠地攥住她垂下去的手。 玖如瑕的表情停滞在了最后的一点微笑,好像与他最后的诀别。她微微地阖眼,似乎用最后的一点力气撑起了一条缝隙,能够得以看着最心爱的人,渐渐消逝。 最后的声声呼唤,此刻都像是巨钟回响,鼓撞在他郁结的胸膛,宛如闷雷卷地。 再也无法压抑,他的喉咙刹那被冲破,迎着不息的风雨,他豁尽全力仰天悲吼。 声音在山间凄凉地回转,最终被风雨抹去。 他一手攥着她的手,一手怕她跑掉似的,哆嗦着抱着她。他浑身的骨骼都好像要散架了,瞪圆了空洞的眼,他形似癫狂,好像心神溃散。 而在他的目光所及,废墟以外,那人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踪迹。 满山,只存他自己一人,在凋零的夜里,任风雨吹打,形同枯萎的老木。 鲜血,浸润了野草的根须。唯有萧瑟的风,让整个黑夜摇荡着,不至沉沦。 此后,江湖之上,再也没了玉梅剑侣的传说。 ………… “此后,我曾经一度沉沦。守着她的坟墓,我隐居于深山之中,度过了百余年的光阴。” 一品红梅从沉郁的回忆里回转过精神,淡淡地望着如水的夜色说。 赋云歌痴痴地听着,眼圈淡淡浮现一点暗红。 瓶里的花微微垂着头,好像已经陷入睡眠。舒缓的夜风卷过一点点凉气,吹拂着吊在桌板下的四角桌帷。 一品红梅看着赋云歌,他的眼角泛着一滴水光。 赋云歌濡了濡嘴唇:“……前辈,我明白你为什么不同意我拜你为师了。” 一品红梅抬起手指,轻轻擦拭掉眼角的泪珠。他瞟了一眼外面熹微的灯火,重重山色,在远近的黑暗里徘徊。 “……不。我现在,应该走出来了。” 他沉思了一会儿,忽然抬头,看着赋云歌说。 “转眼一算,又是一场浩劫啊。”他的目光里充斥着嗟叹,不知道是在悼念故人,还是勉励自己,抑或两者都有,“在阴影里踱步,迟早也要靠自己走出来的。” 赋云歌惊讶地睁大眼睛,不知道一品红梅这么说,是要准备做什么。 “我被这件事,禁锢了太久。”一品红梅深沉地叹了口气,“经过这段时间,我应该想通了。玖如瑕的哀怨,应该成为我的决心,而不是让我逃避的借口。” 赋云歌看着他的眼神,逐渐炙热起来,他也感到呼吸一阵急促。 “无从追回的,今后弥补。留有遗憾的,也该释然。” 他说着,好像自言自语,好像醍醐灌顶。赋云歌静静地望着他,原本素昧平生的两人,经历了多少磨难生死,终于在今晚,拥有了同样的感动。 “赋云歌……”他直起身,慢慢走向他,“为师,一品红梅,让你久候了。” 第二百二十七章 暗潮蛰伏 赋云歌终于听到了前辈的这句话。他的脸热热的,鼻尖也随之一酸。 他本来不曾有次奢望,他本来打算将这个称呼一直藏在心底。 但是,他却并不知道,他的一举一动,都在缓缓融化一品红梅这块厚实的坚冰。直到今晚,雪融冰消,再复春水波澜。 “弟子赋云歌……拜见师父!” ………… 而在遥远的天柱外围,波诡云谲。只因九彻枭影一纸告示,试图潜入,或是攻打琼天殿,夺取心湖陨铁的人,便一天都没有消停过。 外围的三教还各自把守阵地,让想要召集兵力直捣黄龙的野心家一直没有得逞。 然而,仅凭此点就牵制了他们大量的兵力,九彻枭影可谓仍然是技高一筹。 而且,最应该担心的,反倒不是在外面鏖战僵持的兵力,而是提防暗中潜入的鼠辈。 琼天殿内,三重暗室当中,玦同君迎着熹微从窗口透进来的灯火,沉思着。 而他的手上,此刻沾满了淋漓的鲜血。 身前倒在地上的,是暗中溜进来的几个觊觎陨铁的蟊贼。不清楚他们是否是九彻枭影的力量,但既然他们选择这条绝路,那他也只能亲手送他们一程。 有些反感地抽身离开,他想尽快去洗洗手。 想了想,他还是先处理了暗道的尸体,然后又确认了一下陨铁的安全。 等一切都处理得当了,他才慢慢踱着步,回到琼天殿前。 而在殿门外,青崖书院的几位儒士已经汇集过来,好像是有了新的战事情况。 他若无其事地坐在椅子上,清理了一下桌上的杂物,让众人进来讨论。 “发生了何事?”他抬起头,看着依次走进来的几位儒士。 领头的儒士方冠鹤氅,脸上带有泰然而轩昂的气概。他端正地在玦同君桌前站定,朗声说道:“书院的夫子剑阵告破,但易老轩仍然固执不放手。想请您出面,代为劝告。” 刚听完,玦同君显得有点惊讶,但是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青崖书院三大剑阵,单凭易老轩的夫子剑阵就能够撑持这么长的时间,已然不凡。”他叹了口气,继而露出一抹鼓励的笑容,“也辛苦你们了。” 那几个儒士虽然被安慰了,但还是有些忿忿不平:“此是书院该为。但易老轩一意孤行,排斥同志,恐怕对现今局面,多是有害而无益。” 玦同君苦笑着看着他们,心想如果书院祭酒,青颖书帆·律定墨尚在的话,他们也必定不会闹到这个地步。 不过毕竟是气结同枝,而且都找上门来了,他也没理由不管。 “易老轩性格如此,我也知道。”他微微一笑,从桌旁拿过笔墨,“这样好了。我写封信,你们转交给他。另外宗牍剑阵和仁天剑阵,你们自己安排就好。” 终于见玦同君愿意帮忙,儒士众人的表情才逐渐缓和下来。 玦同君奋笔疾书,文不加点顷刻写就,交给儒士众人。 送走他们,玦同君回到椅子上,仰面望着雕纹漆绘的天板,有些失神。 他们不能继续这样被牵制下去了,必须想一个方法反制。九彻枭影肆虐横行,他必须把最精尖的兵力调到有需要的最前线去。 沉思半晌,他缓缓伸手去够桌子上的茶杯。然而摸到时里面已经没有水了,再去看旁边的茶壶,同样如此。 玦同君呆呆地看了茶壶一会儿,终于还是叹了口气。 这时,素别枝又从门外走了进来。 进门后他就看到了玦同君愁眉不展的模样,表情并没多么在意。直到走到桌前,他才俯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顺势丢到他桌上一件东西。 玦同君被那物叩响桌面的声音惊了一下,这才沉沉回神。 “怎么了,看起来跟僵了似的。”素别枝利索地抽来一条板凳,在桌对面坐下,用下巴指了指桌上的东西,“百姓们送的玉黍糕,沿路吃了一些,分了一些,给你留了一小袋。” 粗布的袋口,软软的丝线轻微松开,露出里面白花花的点心。 玦同君看了一眼,笑了两声:“现在民不聊生,灾民食不果腹,你让他们不要给咱们送东西了。” 素别枝并没反驳,轻轻点头答应:“也是。” 玦同君小心地把百姓馈赠的点心收起来,又将目光转回素别枝的脸上。 “还有什么事?千里迢迢回来,该不会是只为了送点心。”他漫不经心地问。 素别枝呲牙一笑,脸上的表情很是得意:“走的这一遭,可是收获不小。” “哦?”玦同君听他语气兴奋,也被勾起兴趣。 素别枝让他把先前送来的那张告示拿来,玦同君便从地图下面抽出来放在桌面上。素别枝只展开了最底下的三四个地点,指着最后一个给玦同君看。 玦同君眯起眼:“……煎血城。” 第二百二十八章 萧瑟彼岸 素别枝两手抱臂,鼻子轻哼了一声。 玦同君又看了看告示里的这个地点,皱眉想了想,又抬起头看素别枝:“你……找到煎血城的具体位置了?” 素别枝很是不屑,抬起手掌摆了摆,表示不止如此。 玦同君没有陪他打哈哈的兴趣,催着他快说。 素别枝故弄玄虚了一会儿,自觉无趣,这才慢悠悠地说:“这个地方,现在已经不存在了。” “你……干的?”玦同君听他这么一说,还有些诧异得难以相信。 素别枝毫不谦虚地点点头:“怎样?看不起爷么?” 玦同君认真地盯着他看了片刻,才确定他没有在开玩笑。他终于露出了一点赞许的笑容,对素别枝一派不吝赞美:“确实呢。素大爷神通盖世,威武超凡,只手通天,哪有他办不到的事情呢。” 素别枝展现出他脸皮非凡的厚度,挠着头对玦同君的赞美全盘接受:“这才像话嘛。” 开够了玩笑,他才收敛了一下,简单跟玦同君讲述了一下战况。 煎血城其实是悬灯武僧先前就一直窥探的一处隐秘营地。而等到他抵达时,悬灯寺的弟子,以及露岩观的道士,已经协同当地居民组成了近百人的联合军。 他的力量,正好给苦于是否硬闯的悬灯武僧等人一颗定心丸。毕竟两名玄徽高手坐镇,加上这些兵力,强攻就更为保险了。 结果如同预料,他们势如破竹,很快拿下了煎血城据点。 “而且我还套到了情报。”素别枝凑近了些,讳莫如深地说,“这四个据点,都是由九彻枭影的影旗使和九旗使两人全权主管的。煎血城本来是四据点中构建了一半的基地,因为时间原因被迫提早列入了,所以防御最薄弱,也并不意外。” 玦同君用心谨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九重泉你曾经与他交手过,感觉如何?”他忽然问。 素别枝摸着下巴,犹豫了一下:“……不算弱。我和他伯仲之间,上次他败给我可能是因为有战况劣势对他造成的影响。” 玦同君“唔”了一声,没有再继续说话。 “反正,还是值得高兴的。”素别枝感觉有点沉闷,主动说道,“我打算在琼天殿做几天保镖顺便休息下,过两天再出去努力好了。” 玦同君抬起头:“也好。这两天琼天殿正好缺一个保镖,你应该不会太闲的。” 素别枝冲他吐了吐舌头,把嘴撇到一边。 琼天殿外,来自遥远的阵前的沙尘,似乎弥漫着躁动的气息,在骄阳下浮动不安。 ………… 两日后,黑水原的清晨,仍然郁结在袅袅的黑潮中,水雾弥漫,四野阒寂。 轻帆拨开层层浪花,小舟之上,一人独自伫立。迎着前方不断开辟的雾霭,他的脸上有些不耐烦。 华贵的锦衣,早就被这里的水汽浸得湿漉漉的。腰间玄徽下缀着的流苏微微摇晃,上面篆刻着“宵万斛”三字。 望着前方一望无际的黑暗,宵万斛的面容也朦胧得看不清。按照溪紫石的地图,黑水天垒应该就在前方。 很快,不出意料的,远方雾霭当中,隐约显露出一座漆黑的孤堡,犹如地狱开口。 宵万斛冷冷一笑,真气催动足下轻舟,立刻破开沉寂的水面,加速朝那边驶去。 远天的混沌里,偶尔响起几声寒鸦的乱啼。 驶船片刻,宵万斛才发现黑水天垒其实尚在远方。迷离的黑夜与雾气夹杂,很容易形成奇异的错觉。 他扭头“嘁”了一声,但心里却对这里的主人更感兴趣了。 快舟不断缩近与黑水天垒的距离,宵万斛很快真正看到了黑水天垒的面目。 驶至城楼下,大门却似乎仍然没有从沉睡中醒来,或是没有意识到他这名不速之客,迟迟没有任何动作。 他本来打算等待一会儿,但总觉得没有必要。毕竟拿钱办事,他也不需要那么以礼相待。 于是,他仰头冲着城楼高喊道:“圣使溪紫石来了,快快开门!” 不容置喙的口气,加上附着了强悍的内力,让把守城楼的士兵顿时大吃一惊。 他们向下望去,发现在水雾之间,那名高喊者不避不移,正挺起胸膛任他们检查。 他们大多并未见过圣使驾到,出于保险起见,他们还是决定先去禀告旗使。 天垒的士兵精良不俗,连禀告都很快。没让宵万斛等待多久,就只见浩大的镶铁木门沉沉拉开,水流涌出,好像吞噬夜空的黑潮。 一排排潜伏水面之下的石道浮现,宵万斛便舍弃船只,轻盈一跳,就顺着石道进入了天垒。 内中与外面,是相同的黑暗,没有丝毫明亮。 一路走过去,虽然无人指引,但宵万斛也没有见到一条岔路。他心知偌大城堡的道路绝不会如此简易,联想刚才的水雾,他就能猜到这是障眼法的缘故了。 第二百二十九章 铜刀泓影 这倒也方便。宵万斛不多提防,顺着彻地闻声给他的道路长驱直入,毫无怀疑。 走廊渐渐出现了明火蜡烛,宵万斛就知道应该离终点不远了。而事实也恰如他所想,没过多久,前面一方宽大的石室,燃着淡淡灯火,映现在他眼前。 他放慢脚步,背着双手,缓缓走入其中。 刚一迈步,他就忽然听到室内传来一声悬问: “黑水天垒,不容闲者。圣使派你前来,所为何事。” 赫然,只见壁前一道肃杀黑影,在烛火下彷若黄昏杀神。冷寂的杀气凛冽,威压四溢,不留余地。 宵万斛后退半步,但仍然能够稳住身形。他感受得出此人的能为超凡,应该就是黑水天垒之主,彻地闻声了。 想了想,他并没有甘心示弱。 “闲者一词,真是有趣。”他嘿嘿笑了起来,好像对眼前的杀意视若无物,“不知道在你心里,何谓闲者?执令而来,算是闲者;战俘不杀,却算不得闲者么?” 宵万斛一语,不留情面,开门见山,直指彻地闻声的缺陷。他轻轻按住腰间的武器,心想若是这人武德不好突然偷袭,他也要有准备的余裕。 轻吹了一下额角垂下的头发,他感觉发梢已经凝结了一点水滴。不敢分神,他屏息凝神,只待彻地闻声作何回复。 时间宛如静止,在黑暗中被拖拽消逝。 彻地闻声背对着他,心海沉浮,却并非是应对这道质问。 “……未明来意,徒耗时间,自是闲者。一品红梅非是战俘,此事亦非你该过问。” 他心悬他事,随口回答道。 但宵万斛显然没有退让的意思。他捋了捋衣襟,冷哼一声:“我原本也不会过问。但这个问题,是你们圣使的意思。你作何回答与我无关,但你是否要为自己的性命考虑一下?” 彻地闻声沉默了。但他也并非是因为宵万斛的威胁,而是心中的弈局,又陷入了纠缠的波澜。 宵万斛看他不吭气,心中也满是犹疑。 他不清楚这个彻地闻声究竟是什么心思,越是等待,心中越是焦灼。 终于,他没兴趣跟这个木头耗下去了,直截了当地开口: “喂,我说你。” 彻地闻声侧了侧脸,没有说话。 然而,就当宵万斛准备再说话时,乍然,冷水开刃,划破肃静! 水如蝶翼,轻幻莫测。宵万斛大惊,腰间罕世兵刃,名刀铜骧,霎时上手! 逼仄狭窄的空间,两人的招式受到限制,却仍然淋漓洒脱,各自索命。 宵万斛展现不俗能为,铜骧名刀闪烁金玉光采,映照石壁,辉洒一溜寒光。 常年闯荡江湖,刀尖舐血,宵万斛修为本来就威不可挡,即使处于后发劣势,仍然能力保不失。而彻地闻声心有琢磨,招式来往间拿捏宵万斛要穴,仍是游刃有余。 水波在空气里荡漾,卷动阵阵涟漪。水雾困阵如同千层铁索,萦绕不去,彻地闻声行走其中,犹如魍魉难寻其踪迹,招招出其不意。 水花飞溅,铜骧刀锋划之不去,金玉元功也被暗暗牵制。宵万斛逐渐感受到了自身异状,心里不觉开始叫苦。 一对身影,招式来往,削翻了墙上灯烛,石室很快陷入黑暗。 宵万斛不愿受制,元功催动,强导真气于刀尖,试图辟开一条生路。 然而,就在他将全数气劲汇聚在刀刃,想要放手一搏的同时,水雾受到彻地闻声牵引,竟然同时附着于铜骧之上。 真气与水雾糅合,在刀刃上纠缠互制。很快,处于劣势的真气竟然被水雾淡淡化去,宵万斛酝酿的最后的一击,就此被强行中断。 宵万斛来不及惊骇,彻地闻声就已经迅速来到了他面前。 他正待抽手抵御,但彻地闻声立刻先他一步用手肘拨开,五指反扣,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 “你……”宵万斛不觉愕然。 彻地闻声把他拉到面前,冷眉盯着他的瞳孔。宵万斛疑心高悬,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如果他伤及自己,那无异于向溪紫石明确跳反的意思。如果他有一点冷静,就不应该这么做。 受制于人,宵万斛虽然难以施展武功,但头脑很快开始思考。毕竟行走江湖多年,他还不至于被突发情况吓得魂飞魄散。 彻地闻声抓着他,好像在衡量一个非常重要的决定。 宵万斛甚至注意到他的额角渗出了一滴冷汗,这可不寻常。他继而想到自己的性命,就知道应该是不会有事了。 终于,彻地闻声在经过了长久的沉默之后,缓缓开口了。 “悬金散客……我需要你,向溪紫石传一封信。” 虽然说得轻描淡写,但宵万斛可是把他的每一瞬间的神态都捕捉住了。虽然不知道这家伙在想些啥,但是看来,他这句话,可是说得并不轻松。 第二百三十章 挚友会师 “一句交代,你还没给我。”他想起溪紫石的嘱托,得寸进尺说。 彻地闻声缓缓松开他,背过身去。 “那句交代……都在这封信里了。” ………… 古道酒盟,经过数日的跋涉,赋云歌等人终于顺利带着全军返回。 探子已经先行汇报,因此东方诗明等人已经得到了消息。等他们终于绝尘而来,东方诗明带着众人一直走到门外迎接,礼节不可谓不重大。 其实,他最高兴的,就是能够再见到赋云歌。 赋云歌心里亦然。自从龙戟一别之后,两人经历了诸多变故,几经辗转,终于再次见面,两人内心都是压抑不住的欢喜,一见面就相拥着喜极而泣。 一品红梅带着军力先回返营地,让赋云歌两人好好叙旧。东方诗明也把手上的工作暂时交给酒盟下属,自己则与赋云歌在酒盟中随意散步,畅谈各自的经历。 赋云歌先前在路上也曾经得知金戟锋鉴的事,却不及东方诗明亲口讲述来得激动人心。而东方诗明也听他叙述了沙壁和漠城的际遇,还有手刃木雪花这一大快人心的消息。 两人绕着酒盟走了一圈,太阳也逐渐西斜了。东方诗明今日特意支开了白蒿,少了她在耳边磨来磨去,东方诗明罕有地感觉清静了许多。 赋云歌因为早先见过白蒿,聊着聊着就提到了她。东方诗明可是一点都不想聊这个,讲不到三句就开始转移话题。 赋云歌虽然有所疑惑,但毕竟也是同道中人,能够理解。他想了想,又回想起了胡乾。 “对了,从你的管家那边我才知道你的背景,好家伙,来头这么大,兄弟一场,你却从来不告诉我。” 赋云歌扭过头,很是忿忿地说:“等去了泰世昇平天,你是不是要考虑一下怎么赔偿我的精神损失?” 东方诗明哭笑不得,连连摆手:“现在酒盟我暂时还是代理副盟主,你要什么赔偿,我也能在这里尽量满足你。” 赋云歌哈哈笑起来,拍了一下他的后背:“怎么听你说话有一股子暴发户的味呢,你明明天生就是富二代啊。” 望了一眼远处正在落山的夕阳,嫣红的霞光染透了山林。 东方诗明嘴角微微收了一下,他又考虑到了现在正在处理的事情。和赋云歌游玩一下午,习惯操劳的他又感觉一阵惭愧。 赋云歌察觉到他情绪一下低沉了许多,也就收敛了笑意,转而问他在想什么。 东方诗明跟他讲述了目前具体的情况。赋云歌并非不知情,只是琼天殿一方的详细情况他不很了解。 等东方诗明跟他分析完,赋云歌也就基本全都掌握了。 稀薄的野花香从远处吹来,钻进两人的肺腑。 “就是如此。”东方诗明苦笑着摊开手,“现在酒盟加入战局,仍然有些支绌。柏无缺辞别求药,我现在也有些分身乏术。” 赋云歌若有所思,认真地揣摩着目前的局势。正道可用的人手虽然充足,但是架不住九彻枭影没完没了的消耗。 心湖陨铁牵制了三教和玦同君的人手,更是让战局捉襟见肘。现在四旗使现世,九彻枭影还有多少底牌,他们也无法估算。 “我们凭借现在的状况也可以与他们纠缠,但是这场战争持续越久,就会有越多的无辜百姓罹难。这样的损失,我们承担不起。” 东方诗明叹息着说。他的眼中倒映着夕阳的落晖,散漫的颜色在云霓间静静流荡。 赋云歌同样知晓,他一开始就把这件事列在了首位。 游历多地,受害于无情战火的百姓,他见过太多了,他绝不会放过那些为非作歹,草菅人命的恶徒。 东方诗明说完就沉默了。他的心脏跳得很剧烈,胸膛鼓动着热血,驱使他不敢让自己安于片刻的享乐。 赋云歌知道好友的性格。他轻轻拍了拍东方诗明的肩,靠近了些说:“不要给自己太多压力。” 东方诗明侧过脸,淡淡地翘了翘嘴角,却看不出一点愉快和轻松。 赋云歌想了想。自兆封明邑来的这些天,他也无时无刻不在考虑着,而到现在,他的想法已经基本成熟了。 看着好友如此踌躇不定,赋云歌心里,也燃起一股油然而生的冲动。 “我有个办法,你要不要听我说说?” 他深吸了一口气,最终压低声音,谨慎地说道。 东方诗明有点好奇,想听他有什么想法。 天色一点点黯淡了下去。天空不时掠过归巢的飞鸟,两人一边讨论,一边朝酒盟内返回。 踢起脚前的星点尘土,赋云歌低下头又梳理了一下自己的想法。 终于,他抬起头,脑中之前零散的想法,全部整合到了一起,天衣无缝。 “现在,正道的力量,除了玄徽高手,最重要的组织,就是三教,酒盟,金戟锋鉴和琼天殿等。”他顿了顿,两手在前面比划着,一步步剖析起来。 第二百三十一章 刀斋寂狼 “但是因为心湖陨铁,三教以及琼天殿的人手,都受到了牵制。”赋云歌直接指出眼下的燃眉之急,“如果能解决这个焦点,我们就能更好地调度人手,甚至做出反制。” 东方诗明听他说得头头是道,开始时的好奇也变成了认真和严肃。 赋云歌继续说道:“现在九彻枭影,除了旗使的据点,暴露明处的就是兆罪明邦的那四个据点。其他的九彻枭影以潜伏和游击为主,但肯定会以大据点作为联系。” “是,正是如此。”东方诗明认可地颔首。 “现在局势僵化,而且主导权被握在九彻枭影手中。因此如果要翻盘,必定要从双方的关键点入手。” 赋云歌讲到这里,抬起头四顾了一下,确认周围没有隔墙之耳。他停住脚步,低声说: “所以,如果以心湖陨铁为饵,从内部捣毁九彻枭影的计划,我们就能打破僵局。” 东方诗明心机聪明,很快反应过来他的计划。但他颇感到有些惊讶:“你……这可是个不小的冒险。” “不冒险,怎么能动摇得了他们呢。”赋云歌微微笑了一下,“而且这样的铤而走险,还有降低风险的可能。” 凉风顺着道路徐徐吹来,原来天边已经被夜幕覆盖。 说到这里,两人同时不再讲话,但各自心中,都在考虑着相同的问题。 夜晚,酒盟的灯火巍巍地亮了起来。 整个谷地,好像璀璨的星宿密布,闪烁着林立的光芒。 晚餐餐桌上,众人就很多问题又逐一讨论。等遣散了诸多下属,赋云歌三人又就之前的计划仔细筹备了一通。 朗月高悬,皎洁的露色遍布苍山。 三人商讨了很久,渐渐都有了困意,这才各自散去休息。 赋云歌还与东方诗明相携而归。但两人并没继续讨论,而是一路无声,静谧地呼吸着难得清闲的空气。 快要走到房间,前面低矮的建筑已经依稀可见轮廓。东方诗明淡淡叹息了几声,脚步放慢了。 “难得重聚,可是又要很快分别了。”他很是感慨地说。 路边的青草上垂着一只瓢虫,被东方诗明的声音吓跑了。和缓的风摆动着草丛,好像无声的自然安眠曲。 赋云歌歪过头,认真地看着东方诗明,低声笑了。 “最早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多愁善感啊。”他端详了一会儿好友的脸,仰起头去看星空,“不过这次应该时间不长。而且,这几天还要等狼尘烟过来才能行动。” 东方诗明无声地动了动嘴唇。他也抬起头,看着头顶一成不变的,宁静的星夜。 “好在,我们是战友。”他喃喃地说,“为了共同的目标,万里尚为邻。” 赋云歌“嗯”地点头,他感觉眼角也有点湿润,可能是沾染了夜的露气。 “等到此次灾祸靖平……我一定要去你的东方世家,好好敲诈你一笔。” 东方诗明听他开玩笑,不觉莞尔一笑。 东方世家……是啊。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也该是时候,坦诚面对属于自己的这段往事了。 “当然……可以。” ………… 远在数百里之外的清源地界,似是久违的磨玉刀斋中,花草依旧。 自大会之日后,磨玉刀斋也再度开门招生,力图恢复往日声誉。虽然斋主与柏融的消殒着实是一场不小的打击,但他们仍然无惧困难,重振斋风。 在此期间,狼尘烟一直盘桓在此,算是坐镇。 因为刀斋与金戟锋鉴,以及之前九重泉溃败的缘故,清源地界一直没有再受波及。 金戟锋鉴配合玦同君等人的部署,也随时向各地分配兵力。而狼尘烟似乎并不很关心,除了每天到侠行迹坟前扫墓,以及浇灌他生前栽培的花草,就没别的事情了。 刀斋众人不清楚狼尘烟的怪脾气,也不愿去招惹这个沉默的怪人。就当是来了个武功卓绝的园丁,并没怎样在意。 但当日清晨,刀斋众人洗漱后进行早课的路上,他们却惊奇地发现,狼尘烟正独自待在他们的演武场上,似乎想要修习武功。 虽然天气燥热,但是狼尘烟还是那副闷闷的穿着。手里的锈刀泛着古拙的霸气,只是一直迟迟没出手。 众人本来想在一旁围观他练武的,但看了半天,两边都像木头一样一动不动。 他们终于先忍不住了。为首的青年人率先进入演武场,对狼尘烟叫道: “狼尘烟先生,我们要练武了。您要是没什么事,就把这里还给我们吧!” 他的声音很洪亮,狼尘烟也听得非常清晰。但他仍然迟钝地沉默着,凹陷的眼窝在刀锋上扫来扫去。 那个青年还以为他没听见,又耐着性子喊了一遍。 这时,狼尘烟才有些不悦地转过头,看着背后没注意是什么时候来的刀斋弟子。 第二百三十二章 明邦绝境 他想了想,又端详了一下手里的刀,才粗粗地低声道:“你们这里,太小。我一刀……就能劈坏。还是去外面的草坪比较好。” 青年听他自顾自地嘟囔着,好像是要去给刀斋除草的意思。也就没有管他,侧开身子:“先生请便。” 狼尘烟看了看他,就提着刀慢慢走出去了。而看他离开,那些弟子蜂拥涌进了演武场。 他挠着头,一边朝门外走去,一边思索着昨晚做的梦。 他总觉得,好像自己这口刀,又要再开锋芒了。 走到侠行迹的坟冢前,他看到了斜在坟前的那口精美的宝刀。 端详了一阵子,他才叹了口气。 这口刀并不是当年侠行迹的武器了。而且这么多繁杂的坠饰,对战场厮杀也是有害无益。 想了想,他最后还是转身离开了。 ………… 而在更加遥远,更加凶险的所在,隐秘的兆罪明邦,拥十数城连横之威,在罕有人至的苍茫天野之间,雄峙方圆千峰。 作为最为庞大的据点,昔日的隐蔽工作不可谓不繁杂。外围丘陵为阵,有两座人工假山随时掩盖,日积月累,才得以形成如此阵势。 而今终于现世的它,在影骸的全权统帅下,必将震惊整个下界天。 每日都有源源不断的兵力自这里转接,并流入各地。如同与琼天殿对峙的两帅,各执一端。 自离开沙漠之后,影骸便回到了他长久经营的这座固若金汤的基地。而即便他不在,兆罪明邦也并非群龙无首。 昔日,在三界天留有不少传闻的“蚩离双璧”之一的丧刀·溯游魂,便同样在兆罪明邦之中。作为影骸的副手,溯游魂便是兆罪明邦永远伫立的丧钟。 而在兆罪明邦之外,层叠乱峰之中,枯枝遍地,干涸的血迹仍然刺眼。 这里,是正道黯然的坟场。 当初月参辰两人深陷危境,也并非是自不量力。他们当时同样带领着近百人的队伍,可是面对始料未及的强敌,撑到现在,他们原来的兵力,已经全军覆没了。 若非醉尘乡等人及时赶来,他们两人估计也要化作亡魂。不过即使有醉尘乡的协助,他们目前的劣势,仍然不可避免。 而今,身陷丛峰困阵,所有的兵力,仅剩的守御,只有一座早先攻下的外围瞭望塔。 好在因为地形之势,兆罪明邦也不好前来攻打。多亏当初他们建造瞭望塔时就只预留了一条小径,现在反倒成了众人苟全兵力的最大屏障。 不过,他们不论谁都清楚。不论是物资也好,还是兆罪明邦的耐性也罢,这里都不会是他们能够长久僵持下去的选择之地。 唯有早日抽身撤退,或者等到有力的外援,他们才能真正活下去。 瞭望塔高层并未竣工,而且在之前攻打时就有了损坏。不过犹且能看到山陵外的情况,这也成了他们最大的冀望。 月参辰两人身负重伤,一直在下层休养。醉尘乡与酒盟剩下的兵众每日想方设法截取粮草和水源,他们才不至于被活活困死。 而每天,除了在瞭望塔坚守,他们唯一的寄托,就是群山之外的远方。 他们相信着,他们的战友。不论是公孙探,还是一品红梅和酒盟,他们无时无刻不在共同战斗。每每想到这里,他们的心里,就会充满斗志。 终于,两日后。在这个清晨,他们的期待,并没有白费。 迎着林间的第一颗朝露,透过山陵的倒影和沟壑,他们得以看到,有些意外的援兵,绝尘而来。 “那是……” 清晨,瞭望塔之内的空气,就被一阵激动的声音搅动地浮躁起来。 醉尘乡走上高层,见到众人一脸兴奋,好像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发现。 他凑过身去,眯起眼睛,仔细观看。 赫然只见,平野滩外,有一支数十人的队伍,正朝着他们的方向,缓缓行来。 为首之人,如同菩提明镜,一袭粗缯袈裟,手持青铜禅杖。如同辟夜之曙光,带领一众梵门子弟,朝着兆罪明邦的方向,沉稳迈步,目光炯然如雷。 “那是悬灯寺的……”塔内有人惊讶地叫了起来。 醉尘乡俯身在简陋的窗框前,眯眼仔细观看,心中好像想起了为首之人的姓名。 “是……悬灯武僧。” ………… 而在天柱外围,青崖书院外的丛林之中,一条孤影,悄然前来。 来者的脚步很缓慢,轻轻踩过地上凌乱的枝桠。晨露还依附在树干的缝隙间,湿滑而清新。 淡淡的朝晖透过薄雾,弥漫在低垂的林叶当中。来者的头发被晨雾微微打湿,晶莹地在阳光下闪动着。 站在这里,就能依稀看到书院的轮廓了。 他站定原地,凝视着眼前的书院,满怀深情。 不知道露水太重,还是什么别的原因,他的眼眶里,很快积蓄起了一汪水光。 他并不是别人,正是九彻枭影圣使,溪紫石。 第二百三十三章 擘画汹涌 自那日之后,枭无夜给他传来消息,告知他休假要结束了。于是他只好跟阿甜分别,孤身一人,回到了这个所在。 夫子剑阵,正是他授意所破。 当年在青崖书院读书,书院尚还没有这么庞大的规模。武学院的建设也是方兴未艾,没想到现在已经成为下界天的儒门之首,与他这个曾经的弟子,成为了两立的敌人。 溪紫石端详着昔日的学府,心海渐渐浮沉起来。 又盘桓顷刻,他好像下定了决心,朝后山的另一端走去。 那边,是埋葬着他们当年的夫子的地方,青崖陵园。 穿过一片树林,竹树环合之下,他凭借记忆找到了掩映丛林之间的陵园。 内外以一道矮墙隔开,但青翠的颜色却漫过了墙头,连接起两边。 溪紫石从墙头轻轻一跳就翻了进去,在其中漫步片刻,他就找到了自己当年的恩师。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昔日教诲,话犹在耳。拳拳情谊,令溪紫石心头一阵泛痛,沉默了一会儿,他在恩师的坟冢前慢慢跪了下去。 墓前只有两朵憔悴的白花,花瓣都已经枯干。溪紫石环顾了一下周围,才小心翼翼地掏出准备好的供品,一小沓纸钱,还有几只瓜果,恭敬地放在恩师墓前。 从怀里拿出火折,他踢开周围地上散落的枯枝,将纸钱缓缓烧化。 微弱的火光,在坟墓前孤寂地燃烧。没有风吹刮,溪紫石两眼直勾勾地盯着火苗,直到渐渐熄灭,残余一地灰烬。 他缓缓起身,用袖子擦了擦墓碑上的灰尘。 他知道,恩师不会因此而原谅他。他也并不奢求恩师的原谅,只是想要求得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心安。 沉寂稍后,溪紫石离开了陵园。 ………… 而在僵持阶段,琼天殿、三教与前来攻打的恶徒、九彻枭影持续拉锯。虽然能够力保不失,但几天以来,宗牍剑阵、仁天剑阵相继告破,正道众人难免有些焦急。 素别枝与玦同君几天来,也击杀了许多潜入的盗贼。不得不说他们的猖獗属实罕见,看来九彻枭影的诱惑,对这些人来讲确实不小。 溪紫石的悄然入局,让局面越发紧张。三教的防御逐渐显露颓势,尤其原来承担主力作用的青崖书院,这样的情况更加突出。 酒盟之中,赋云歌等人连日操劳,拖延战况,终于等到了狼尘烟的到来。 仍然是一袭破旧的衣物,一口没有刀鞘的锈刀。古武的霸道之风展露无遗,让酒盟众人纷纷吃了一惊。 赋云歌与东方诗明等人听到传讯后赶忙迎了出来。一品红梅也在其中,他与当年的天疆五刀同样有所牵连。 狼尘烟被挡在门口,看起来有些不愉快。东方诗明连忙传令让行,他们才在酒盟之中得以相会。 本来狼尘烟的眼神是死水一样的冷淡,但当他看到了赋云歌时,那种眼神才冰消般得到了化解。 “……是你,小子。” 他吭了吭气,僵硬地露出一个笑容。 赋云歌冲他一笑:“是啊,没想到还能活着见面。狼尘烟前辈,是我。” 想起当时沙壁中的遭遇,狼尘烟就对赋云歌心生敬佩。他于是松了松口气,淡淡地说:“有什么,我可以帮的上忙的,你们说便是了。” 东方诗明听他说得这么痛快,知道肯定是因为赋云歌的缘故。于是他推了推赋云歌,让他亲自跟狼尘烟讲明他们的计划。 赋云歌于是上前两步,众人朝着正厅踱步而去。路上他跟狼尘烟详细地描述着他们的排布,狼尘烟也听得很认真,似乎很尽力地在消化对他而言颇有些复杂的计划。 走到厅内,赋云歌又跟他讲了讲注意的情况,在端来茶水时也就讲完了。 东方诗明于是又简单跟他说了说这样做的原因,毕竟考虑到狼尘烟不问世事,恐怕会有纰漏。 狼尘烟虽然还有些不明白,但是至少很用心地记住了。他迟缓地不时点点头,好像在顿悟着方才讲过的一切。 一品红梅看着他,等众人的事项全部讲完,这才慢慢开口:“狼刀,久见了。” 狼尘烟有些陌生地抬眼看向他,但心里还有些犹豫。他呆在雪漠多年,久远前的记忆都被封存,好像现在脑中只存得住复出以来的事情,以及天典万刀阁的过往。 看他有些迷茫,一品红梅于是接着说:“鉴承风老前辈的死讯,当年我未能亲往吊唁,实属遗憾。” 狼尘烟听他讲起鉴承风,好像才有了一点印象。好像是上一次浩劫时他们有过并肩作战的经历,可是模糊不清,详细如何,他一点都记不住了。 一品红梅见他如此,也不再勉强,只是淡淡笑了笑:“今日重逢,希望你我还能像当年一样,为天下正道付出。” 第二百三十四章 黑刀异闻 狼尘烟木然地点点头,接过身边的茶杯,仰头灌了一口。 东方诗明与赋歌对视了一眼,相视而笑。 既然如此,那事不宜迟,他们也是时候,开启这盘新的筹谋了。 ………… 数日之后,远近一带,传遍了一道闻所未闻的消息。 不知何时兴起,只晓得广为人知。传闻隐世千余年的神秘刀者,黑雨刀客隔世重出,亦接了九彻枭影的悬赏令,据说已经向琼天殿赶来,誓要夺取那块无比珍贵的心湖陨铁。 满城风雨,如同感染般传遍了远近百里。神秘的面纱,不俗的修为,都给人们带来了若有若无的压迫感,如同梦魇将至。 传闻中,黑雨刀客在一千六百年前浩劫之中,喜怒无常,凭借毫无逻辑的想法,先屠杀风妖、比尸异族八座城邦,又血洗净世一方天数个据点。一时间各方对其或愤怒或追求,却因为其神秘无踪,始终无法捕获他的真面目。 再之后,灾厄靖平,神秘的黑雨刀客也就消逝无踪,相传又得到不俗际遇,隐藏修炼了。 原本可怖的修为加上千年的修炼,必定会给当前的战局压上最重的一枚筹码。 酒盟之中。 “我说,这么编会不会有些离谱啊?” 一方宽大的石桌前,赋歌与东方诗明并排而坐。看着出自他们笔下的传闻,赋歌笑着怪罪道。 东方诗明抓起桌上的一张纸,上面就是这篇故事的原型:“没事,这个刀客是有原型参考的。根据当年的陈旧史料,曾经确实有这样一名神秘刀客,只是自此消失,或许是死了。” 赋歌也并不是真的怀疑。毕竟这个故事他们两个写了好久,不会有太大的瑕疵。 “也辛苦酒盟的弟兄们费心宣传。”东方诗明笑着说,伸了个懒腰,“柏无缺回信说他可能要耽误一点时间,希望咱们的计策,能够一切顺利。” 赋歌点点头。他知道柏无缺要去求离愁丹解药的最后一步,在他取回完整的解药之前,他们一定要遏制住九彻枭影胡作非为的步伐。 而相同的传闻,也很快传入了九彻枭影和围攻琼天殿众人的手中。 溪紫石的幕下,他的桌前,同样摆着一张类似的纸张。 昏黄的灯光下,溪紫石一遍遍端详着这个故事。 良久,他摸着下巴,长长地“嘶”了一声。 油灯映照着上面黑漆漆的“黑雨刀客”四字。帐外一片静肃,溪紫石指头叩击着桌面,发出雨滴敲打青石的响声。 “一千六百年……”他的脸上很罕见地露出了焦急和疑惑的神态,脑子里不断重复着,“为什么这种大佬,会来帮助九彻枭影呢……” 这还只是避世修炼的时间,加上他原本的高超修为,怎么说也有几千岁了。 影主经历两次浩劫,或许他知道当年的情形。但这还不是最重要的。 溪紫石感觉有些头脑发胀,于是吹灭灯火,缓缓起身走出去散步。 他需要考虑,这份传闻究竟是否为真。而一旦是真的,那这名刀客前来搅混水的目的又是什么。 九彻枭影的“满足一个愿望”,对他而言可能是什么?将陨铁占为己有?还是想要全面接管九彻枭影,逼退影主? 不论哪一个,九彻枭影都不会做到。而虽然他相信影主的修为不会逊色于这个刀客,但如果不能满足他的愿望,无疑是给九彻枭影树了一个大敌。 这样想来,麻烦就更大了。 他想到联系枭无夜,但很快打消了这个想法。他很厌恶枭无夜的为人,如果主动找他求援,自己的脸面要往哪儿搁? 若是直接寻求影主,恐怕更是不行。 一者,他不知道黑雨刀客已经到了哪里,时间可能来不及;二者,影主刚刚开始让他出力,就碰上这样的硬茬,影主又会怎么看他? 如果他不能顺利解决这件事,尽快拿到陨铁给影主,那下次还影主人情的机会,又不知道等到何时才能遇见了。 他可不想长久在这里呆下去。因此,他决定还是自己承担,无论是什么黑雨白雨,刀客剑客,他都要自己解决! 心念清晰,他脚下的步伐却仍然没有轻松。 他的肩头好像负担着一千六百斤的重担,让他有些喘不过气。 走了片刻,他沉重地叹了口气,郁结着阴密布的眉头,转身向回走去。 ………… 囿于时间的紧迫,赋歌等人马不停蹄,环环相扣的计策,不允许拖延半点时间。 除了琼天殿要早日解围,他们还要考虑的另一端,则是兆罪明邦的众人安危。 阴霾广布。酒盟当中,天空满是层,没有半毫阳光。 当前已经是午后。沉闷的空气似乎在等待着霹雳惊雷与一场大雨,灰蒙蒙的远空接入琼天殿的方向,逼得人有些喘不过气。 微微的风夹杂着半凉半温的湿气,从山谷间传来。已经万事俱备的两人,在酒盟之前,正待与众人道别。 第二百三十五章 再步江湖 眼前的赋歌与狼尘烟两人,已经经过了一番谨慎的乔装打扮。狼尘烟的脸上像是涂了煤灰,一身破旧的衣物也被换成了简练的风袍,锈刀被隐藏在身后,腰间则悬挂了一柄修长的窄刀。 赋歌的穿搭与狼尘烟相互匹配,看起来好像狼尘烟的仆从。 “这就是传说中的‘黑雨刀客’,真是雄姿英发。”东方诗明看着他们,笑眯眯地说。 赋歌揪了揪身上的衣服,嘿嘿笑了笑:“真不错,能沾一沾伟大的刀客大人的风头,我这茶童当得也不亏了。” 闷糟糟的风稀里糊涂地吹滚过来,门前的旗杆发出吱吱的响动。 “这次见面的时间,确实太短暂。”东方诗明走上前,深沉地伸出拳头,“等你大功告成回来,我们再好好相聚。这次,我不许你再失约了。” 赋歌望着他伸出来的拳头,脸上的表情好像褪尽寒意的春风。 “好。我答应你。” 他也攥紧拳头,缓缓抬起来,“啪”地一声与东方诗明的拳头相击在一起。 白蒿跟在东方诗明身后,看着他们两人,对东方诗明更是非常欣羡。 原来自己未来的夫君真的像传言所说的,有勇有谋,还这么温柔善良,重视感情。白蒿看着两人坚毅的背影,看到出这是对彼此之间,最默契无间的信赖。 其他人与两人也一一道别。一品红梅走在最后,他站在赋歌面前,思考了一会儿,才慢慢伸出手,拍在了他的肩膀上。 “气摇关,要诀你要掌握好。”他语气很轻,但能听出显而易见的关心,“还有那件东西,看准时机使用。为师……要你不可再以命冒险。” 赋歌看着一品红梅的瞳孔,里面倒映着自己的模样。他吸了吸鼻子,又感觉有些感动。 “师父,我明白。”他低下头,语气充满了真挚,“弟子赋歌,一定不负师命,凯旋而归。” 狼尘烟看着他们,好像眼前又冒出了当年鉴承风的形貌。 “狼刀……”一品红梅又把目光转移到他身上,“祝愿你们能顺利回来。” 狼尘烟听到他跟自己说话,恍然回神。 他迟疑着点了点头,道过谢。而与众人告别之后,他们就要展开这块新的博弈的帷幕了。 转身,赋歌与狼尘烟两人,一齐朝着谷外,缓慢踱步而去。 迎着萧萧风声,眼前浮沉,满目色。 赋歌看着前路,路在脚下延伸。他知道,这条他走过的路,并不是这么长,也不会是这么长。来时的景象,荣枯萧瑟,虽然来路艰辛,但这条路,他还要继续走下去,义无反顾。 想着,胸中郁结的豪气,顿时逸散而出。信口拈句,不意成诗。 “……黄连天起烟岫,歧路未平动海筹。一步江湖岂归去,披甲舞剑乱春秋。” ………… 琼天殿外,黑漠漠,风声席卷。 三教守御之外,仍然驻扎着一排排黑压压的营阵。里面有九彻枭影,也有为了那个愿望而来的恶棍,鱼龙混杂,不一而足。 营帐内,溪紫石独对孤灯,油黄的颜色在漆木的桌面上流滚着,好像不安的萤火。 四面昏黑,溪紫石的眼中有些疲态。 眼前的拖延战倒没什么,但那名传说中的黑雨刀客,却是给他造成了不小的疑惑。 这些天来,传闻愈演愈烈。甚至在他的营地里,也带来了人心涣散的消极影响。 神秘的黑雨刀客,强大而胜券在握的实力,诡怪而未知的目的,给他们都产生了很不好的预测。 在那些想用陨铁换取愿望的人心里,这无疑是断了他们的期望。而对九彻枭影的兵众来说,这样的高人入阵,很可能对他们的组织带来不可估量的变数。 而他,作为潜藏的最大的主帅,必须要及时做出决断了。 “唉呀……” 思索半晌,他双手背在脑后,无奈地摇了摇头。 脑里乱得像一锅粥,他每每想要思考,就总会牵扯到更多的顾虑。他知道是自己太心急了,算算时间黑雨刀客也应该即将到来,他必须尽快冷静下来。 径直走出营帐外,他抬头望了一眼薄暮的天色,糊涂的风吹着漫天的灰尘,看起来昏天黑地,一片迷茫。 卷过的风夹带着凉意,他缩了缩脖子,但头脑却冷静了许多。 忽然,他好像感觉思路闪过一丝明亮的电光石火。 没错。既然那些最恶的后果他无力承担,那他至少,也要把尽可能好的结果完美地处理。 现在已经没有时间了。他必须尽快行动,争取先发制人。 顿时,反向思索之后,他的思绪顿时明晰起来。 下定决意,他当即拂袖转身,朝帐内快步走去。 而在距前阵不远的,众人相争的核心区域,琼天殿,此刻在夜幕来临的一片混沌中,陷入了无边的沉寂。 第二百三十六章 急箭离弦 萧瑟风涛,透过三教的屏障,将沙场的兵戈气息席卷而来。夹杂着咸湿的苦味,殿前瓦上,无一不被枯索的气氛所凝固。 山间的枝叶顺着气流的方向,好像迷失泥浆的游鱼,卷入山下的黑暗。 远天的苍穹神柱,同样在漆黑的夜霾下,显得暗淡无光。 琼天殿内,玦同君面对着宽敞无人的殿门,孤身独坐。 宛如梦魇一般的夜,海似的望不到尽头。暗流汹涌,他能感觉到,那股暗潮,就要席卷成一股呼啸的巨浪,奔涌而来了。 他感觉手背凉凉的,好像已经感受到了那股潮水的喧嚣。好像就在他眼前击落,散碎漫天的浮沫。 他仰起头,看着同样黑暗的天板,勾勒篆刻的图形,在此刻同样显得无比凄清。 少顷,一个脚步声从后方缓缓走来。 他朝后扭了扭头,但并没有转过去看。 “是你吧,素别枝。” 他淡淡地说。同时他揭开桌上的茶杯盖,顿时香气馥郁,氤氲四溢。 “这壶茶,可是准备了许久。今晚,你我偷得浮生半日闲,共同品茗吧。” 然而,忽然那脚步猛然停住。 玦同君听身后无人答话,正要回头。 而与此同时,骇人一幕,惊诧地冲入他的视线! 就在他扭头去看的刹那,赫然惊见,原来那脚步声早已不知所踪,而近乎同时,一个浑身是血的重伤身影,蹒跚着摔倒在自己眼前! “是……素别枝!!” 素别枝背后的剑不曾拔出,乌首白枝剑柄上沾着粘稠的血液。他似乎是拼尽了最后的力气走到殿前,但终究再也难以支撑,颓然倒地,再不省人事。 他的身上,原本灰白的衣物,此刻已经被大片的鲜红所浸透。 玦同君震惊地拍桌而起,打翻的茶盏倾了一桌的茶水。 然而,就在他刚想过去查看素别枝的伤势,还未曾走出两步,就猛然感到背后一凉! “什……” 不曾说完的话语,在瞳孔捕捉到那个悄然在背后闪现的可怖身影刹那,戛然而止。 琼天殿外,朔风飘摇。 原本沉寂大殿,肃穆不动。然而,顷刻之后,猝不及防的震天惊爆,霎时轰碎殿瓦,火光直冲霄! 喧天火势,伴随烈风呼啸,倾塌的尖锐暴鸣,霎时满目烟尘。 柱毁台塌,倒落碎裂的建筑,宛如预兆着丧钟的降临。 山间传响,声遍四野方圆,几乎所有人都看到了远处的惊变,不论有何想法,但在此刻都归于惊人的一致: 琼天殿,出事了! ………… 而在酒盟外围,峡谷中的林道间,同样一片漆黑,不见光亮。 排山倒海的爆炸声自远处迭迭袭来,在其中穿梭的几人同时一顿。 “这是……真炸了?” 其中一人小心翼翼地问。 另外一人摇头:“谁知道。不管咋样,以防万一。” 剩下几人都点点头。其实也并不是这么简单,他们还考虑着另外的事。 他们在酒盟潜伏这么久,之前柏无缺在的时候,雷霆手段管理严格,他们根本找不到抽身去九彻枭影汇报的机会。 而东方诗明接手后,除了调度行军的事项,其他的情报他都严加保密,根本找不到有价值的消息。 近日的这件事,他们总算是没有像之前那样谨慎保密。而又是这么重要的筹划,他们一定要进献给九彻枭影,成为他们的一员,他们要变得更强! 其中一人忽然开口说:“真是老话说的,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东方诗明聪明过人,却没想到这么容易受情绪波动的影响。一遇到熟人,就立马出现了这么大的漏洞。” “可能是咱们装得太像了,让他根本没想到吧。”另外一人接口道,嘿嘿冷笑两声。 夜里的风很急,在林间迎面吹打着,好像有树杈拍击。他们一面小心地越过地上的杂草枯枝,一面快速奔跑着。 “九彻枭影在酒盟呆不下去,他们有药瘾,东方诗明和柏无缺肯定也知道。” 另外一个听起来很尖细的嗓音说,“所以他们只觉得,认真管理,只看药瘾抓奸细就能高枕无忧。但是他们决计没想到,咱们可是没有药瘾,同样能成为他们的掘墓人。” 其他几个人都很自得地点头附和,好像非常得意。 然而,还没等他们得意多久,身前的一阵急旋而来的寒意,让他们顿时身形一滞。 感到异样的杀气,他们同时瞪大眼睛向前望去。 前方,是深沉的黑夜,以及远处点缀的火光,被凌乱的枝桠所遮掩。 而除此之外,令他们悉数愕然瞠目的身影,却不知何时,现身前方! 一道冷然的身影,衣袖被风卷动翾飞。月牙似的两把银扇,如同凝视深渊的明镜,不容他们再往前一步。 这是,他们自以为愚蠢的那个身影。 始料未及的变故,让那群人包括刚才那个洋洋自得的尖细嗓门,全部噤声。 第二百三十七章 引蛇出洞 而与此同时,惊闻他们身后,也传来一阵窸窣的声响。 扭头,只见是那个娇小的身躯,手中拖着一条细长的软鞭,封锁退路! “嘿嘿,这就是我和亲爱的两个人的未婚夫妻阵法!”白蒿抖了抖身后的长鞭,击碎一地散乱的枯枝。 东方诗明颇感尴尬,他可没想到自己有研习过这么羞耻的阵法。 轻咳两声,他恢复原来的威势,凌然目光,如雷电般扫视着他们脸上错愕惊骇的神情。 树杈摇曳,在夜影里犹如鬼魅。而眼前的罪,却比黑夜更黑,更加险恶。 “你们,自作聪明,合该在这里止步。” 他不容置喙地说。风声如同咆哮的雷鸣,更增威势。 那群人现在才明白被算计了。东方诗明故意以此诱使他们,让内鬼觉得出现了最佳脱离酒盟的时机,进而将他们一网打尽。 一前一后,令他们无从脱逃。 “念你们在酒盟中也多有贡献,特在这里劝告你们,回头是岸。”东方诗明“呼”地一扫折扇,银辉凛然,满地月霜,“否则,休怪不留情面。” 绝望,很快充斥了那群人的心脑。眼看着陷入绝境,他们别无办法,只能束手就戮。 但绝望之极,反而激发了他们反抗的本性。其中那个尖细的声音又高声叫道:“就凭你两人,说什么大话?” 东方诗明皱眉,他盯住那个尖嗓门看了片刻,才说:“你大可一试。” 尖嗓门似乎感受到了莫大的羞辱,加上本来也难逃一死,他便更加无所顾虑。东方诗明话音刚落,他立即从腰间抽出一口铜环刀,朝东方诗明凶狠地扑了过去。 东方诗明眼神睥睨,却并没有出招,反而两手背到身后,不屑一顾。 那人更加恼火,猛地倾尽全力,一跃而起,如同发狠的豺狼,欲将东方诗明彻底撕碎! 然而,就在他扑向东方诗明的刹那,刀锋尚未碰到东方诗明飘起的衣袖,猛地冷不防一箭,同时穿丛而出! 强横的力道,几乎贯穿了他的躯壳,同时一箭将他钉到了地上。霎时血液喷涌,给黑夜染上一层罪恶的红纱。 汩汩血流如注,尖嗓门哀嚎了两声,气息就很快孱弱下去。 随着最后“哐啷”一声刀环落地的声响,吓傻的众人才从惊骇中缓缓回神。 而等他们将注意转移回东方诗明时,他们这才惊恐地发觉,东方诗明的身旁,以及周遭四野,都不知何时涌现了一簇簇酒盟的兵力。 他们,彻底被包围了。 东方诗明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他看着那些人总算认清了处境,便转手一抖扇面,冷肃地问:“你们……想和他作伴么?” 听东方诗明这样问,那些人顿时被吓得魂不附体,连连摇头,有的甚至涕泗横流,跪地哀号求饶。 看他们如此,东方诗明哼了一声,背过身去,让酒盟的兵众把他们带回去。 身后响起嘈杂的声响,很快就结束了这场顺手而为的门户清理。 他们朝着山下走去。白蒿见东方诗明还不走,就穿过人群,走到他的身后。 “走嘛,这里风好大呀。”她轻轻拽起东方诗明的衣襟下摆,温声软语地说。 东方诗明点点头。但眼神,仍然停驻在远方琼天殿的火光间。 “但愿他们,能一切顺利。” ………… 惊天爆炸,卷起阵阵涛流似的波澜。 琼天殿的建筑垮塌近半,此刻已经被熊熊烈火吞噬。焦灼的情况,让三教与前阵的九彻枭影驻军等人无不惊忙,人声嘈杂,乱成一团。 谁都知道眼前的情况意味着什么。这无疑是黑雨刀客的杰作,而他亲自出手,众人聚焦的核心,心湖陨铁,也就很可能落于他手了! 因此,在阵前徘徊的众人纷纷大乱。尤其是为了“愿望”而特意前来的,更为努力落空而倍感气愤。九彻枭影驻军同样惊惧,谁都不知道黑雨刀客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九彻枭影的一些高级将帅纷纷涌入溪紫石的秘密营帐,想要请他出面亲自指挥。 然而,就在他们挤入其中的时候,却只看到,一副空荡荡的座椅,以及一盏已经燃尽的油灯。 此刻,琼天殿之内。 喧杂无比,四处浓烟滚滚。小的垮塌仍然不时发生,内中的人员正在拼命扑救。 很快,一前一后,两道黑影自殿宇之上,远远离开。 苍山夜风之下,那两人的行迹似乎根本没打算遮掩。如同灵巧的双燕自空中划过,琼天殿中忙于救火的许多人都看到了。 “是黑雨刀客!” “他把心湖陨铁夺走了!” “大家快去救玦同君大人!” “……” 混乱,在琼天殿中肆意弥漫。本就不多的人手,在如此惊天变故之前,显得颇为无力。 而在其中一条隐没的横梁之上,垂幔掩盖。溪紫石冷眼观察着这一切,心思莫定。 第二百三十八章 凝视之眼 拨了一下耳畔的发丝,他将爆炸之后发生的一切都收纳眼底。 他也看到了传闻中的“黑雨刀客”,而玦同君两人已经重伤,不用说也知道是他做的。 这样看来,这名黑雨刀客果真如同传闻一样高强,而且已经得手了。 相比于帐外的喧闹,他跻身所在的地方更显静寂。因此他能够沉得下心来,不受外力影响,缜密思考。 眼前是地层般悠久的黑暗,鼻尖嗅到的是木梁发出的香气。溪紫石将自身完全放空,全神精力,悉数汇集在眼前的问题上。 虽然尚有疑虑,但他能够感觉得出,这里面似乎存有一些……古怪的玄机。 比如,黑雨刀客本身。 溪紫石发觉,似乎自己问题产生的源头,就在于这名忽然出现的黑雨刀客。 并非是说他为虚构,只是他的所作所为,令人深思之下,甚是奇怪。 黑雨刀客行迹莫测,只有在今晚才显露踪迹,而且一出手便是得手。那么这样不显山不漏水的高人,又为什么几日前就已经为人所广知? 他的行迹如此谨慎,武功卓绝,明明可以顺手杀掉素别枝两人却不为,走的时候却大张旗鼓放一把火,其原因又是为何? 他的行为,似乎有些诡异的矛盾。 虽然可以将这一切都归于他高傲的个性,或是借此恐吓以树威名的想法,但却也同样可以做出第二种解释。 那就是,这一切,都是一个精心筹划的,解围之局。 琼天殿的垮塌,只是一场声势浩大的苦肉计。他们借此除去九彻枭影的围困,并给敌人带来恐慌。 外面梁柱坍塌的声音轰然刺耳,打断了他的思绪。 但是,这些就够了。 溪紫石探望了一眼外面的情况,火浪渐渐朝这边烧了过来。看外面没有人迹,他轻轻挑开帐幔,跃下横梁。 冰冷的地砖,给他很清晰的触感。背后通红的火焰,已经灼灼映照在地砖的表面上。 他缓慢起身。望着地上跃动的影子,他心意已决。 虽然不清楚到底究竟是哪种情况,但他总要进去探一探。 毕竟万一是第二种情况,他们的举动,也就潜在地昭示了另一个明确的信号。 那就是……心湖陨铁,确实一直藏在琼天殿。 位于前线的三教,玦同君这种谨慎的性格绝不会冒险。而现在更是板上钉钉,所以他现在,必须进去找一找。 现在是琼天殿防御最弱的时刻,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溪紫石捏紧拳头,面向炽热的火焰高墙,他沉稳地一步步,迎面走了过去。 琼天殿内部,迷眼的浓烟和灰尘滚滚,脚下是散碎的砖瓦和崩塌的梁柱。溪紫石真气护体,火焰侵之不伤,步步深入。 之前他确实没有来过琼天殿,现在进入探索,他才发觉这里原来蛮大的,超出自己预估。 步步谨慎,完全捉摸不透的敌营,他现在孤身一人,不论是什么情况都十分凶险。 回廊折叠,火舌侵吞的,也不过是半个琼天殿的大小。 溪紫石思考着,为了抵消自己内心的不安与焦灼。他在烈火与焦土废墟里穿梭着,即便有真气的保护,也已经熏得满身焦黑,咽喉疼痛了。 要快,他必须要快。溪紫石不断重复着告诫自己,脚下的步伐不失沉稳,锐利的双眼如同苍鹰般炯炯发亮,宛若宝石。 脚步逐渐迂回,又转过一片熊熊燃烧的火场,他才发觉自己似乎在兜圈子。 长久的消耗让他也滚落颗颗汗珠,随时被周遭的高温炙烤蒸发。 谨慎起见,他立刻停步,一手捂住胸口,剧烈地喘了几口气。 撑住墙的手心被沾了满满的灰尘,被熏烤得酥落的墙皮也黏在了他发汗的手掌中。溪紫石有些厌恶地抖了抖,回头看着被火焰吞噬的废墟,灼热的红光映得他的脸发烫。 琼天殿内置的排布,很可能是参照了某种阵法。他忽然想到。 但是……他的心随即又沉了下去,休说他现在根本来不及参透阵法了,就眼前这一片七零八落的模样,他也根本无从作出推断。 越想越心急,溪紫石焦躁地抓了抓头发,郁闷地重重叹息了几声。 而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了人声。 “……这边好像有声音……” 紧接着,他听到两个脚步声偕同而来。别无选择,他看到身旁一条扯断一半的帷帐,连忙抽身藏了进去。 果然,有两个满头大汗的侍卫朝这边走了过来。 溪紫石透过帷布半透明的视线,小心翼翼地往外窥视。 其中一人走在前,应该是听到了方才溪紫石的叹息声,特意过来看看的。 “咦,奇怪……” 而看到空无一人,他挠了挠脸颊,有些疑惑。 跟在他身后的也是一个侍卫,见到这个情况,毫不在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都说你听错了。快走吧,大人刚醒就让咱们去查看后殿承重柱的情况,可不要耽搁。” 第二百三十九章 后殿玄机 那前面的侍卫又扫视了一圈,这才犹疑地点点头:“好吧,咱们走。” 两人于是扭头朝另一端的后殿方向快步离去。溪紫石还能听到他们边走边说的话,心里渐渐开始生疑。 承重柱……? 溪紫石不由得捏紧了下巴。 听他们的意思,后殿应该没有被爆炸完全摧毁,端赖承重柱没受影响。现在琼天殿受此重创,他们必须尽快想办法减少接下来有可能的损失。 这番说辞,听起来确实有些道理。 毕竟琼天殿坍塌一半,作为重要领袖象征,这无疑是一次巨大的打击。后殿同样广阔,在此紧要关头如果想要重建,尽可能先保住后殿没有问题。 以及后殿同样是琼天殿的兵器库,以及一些重要的物资储备地。 亡羊补牢,确实很理性。但现在看来,似乎有些理性过头了。 溪紫石掀开帷布,从中走出来。他望着两人走向的黝黑一片的甬道,脸上渐渐生出了笑意。 玦同君的这些话……无疑是为了瞒过眼线的借口罢了。 心湖陨铁刚刚被夺,琼天殿又受此打击,素别枝身负重伤,如此情况下,他反而先去关心一条承重柱,这理由未免有些牵强。 他不清楚玦同君在这些下属心里究竟是什么形象。但依照他作为旁观者,作为已经反复思考了近百遍眼下局势的人的看法,这样的说辞,必定是牵连着琼天殿最重要的疑点。 不作他想,溪紫石毫不犹豫,朝两人离去的后殿方向快步走去。 火中取栗,兵贵神速。他今晚的浑水摸鱼,必须要快,间不容发地快。 甬道狭长,曲折斗转。溪紫石一路看着地上被震落的灰尘,紧随着上面脚印的痕迹,很快找到了后殿。 眼前,一片漆黑。 后殿非常安静,唯有自外面传来的劈里啪啦的声响。 溪紫石放慢脚步,视线打量着周围的环境。看来那两人已经离去,这里确实没有半点其他的气息。 后殿非常密闭,没有窗户的缘故,刚刚进入的溪紫石完全目不见物。他摸索着往前走,连鼻息都暗暗屏住了。 突然,“铛”地一声,宛如投入水中的石块,激起一阵涟漪。 溪紫石连忙倒退两步,捂住胳膊。 刚刚他好像碰到了什么。定睛细看,他才发现前面是一排整齐的刀枪武器。 因为声音不小,他立刻提起警惕,观察四周。不过好在等了片刻,没有什么陷阱。 溪紫石这才松了口气,慢慢继续向前走。 不同于刚进入时的漆黑,他的眼睛适应了一阵,终于能模糊地看到一点粗糙的轮廓了。 溪紫石绕过那些障碍,凭借一点点视野范围向前寻找。 连脚步都看不清,沉寂的静肃与无边的黑暗,他甚至以为这是影主的岩洞。 自嘲似的撇了撇嘴,他正要回神,眼前忽然出现了一条黑幢幢的高大的影子。 看起来无比粗大,溪紫石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靠近去仔细看看。 而等到他一步步地凑近,他才终于发现,眼前的巨物,确实就是玦同君所谓的承重柱了。 缓慢伸出手触摸,是冰凉而光滑的坚硬质感。 溪紫石谨慎地环绕着巨柱,半步半步地抚摸着承重柱的表面。承重柱非非常宽厚,他绕了一大圈,这才确定它的具体状貌。 走回原地,他悄悄停步。站在黑暗中沉思了少许时间,他继续面向巨柱,伸指上前,微微叩响。 传入他耳朵的,是很坚实的闷响。 他并没有气馁,而是沉下性子,眯起眼睛,半跪在地,一点点、一寸寸地沿着石柱,仔细查探。 他知道现在自己身在敌营,应该争分夺秒。但是眼下的情况不允许他着急,这是一切的线索,他必须紧紧抓住。 正这样平抚着自己的心态,忽然,他的耳畔传来一阵不同的响声。 立刻回神,他紧紧盯着眼前,同时为了确认,又微微叩了叩。 很显然。不同于其他地方的清脆,这个地方,就是承重柱的机关所在。 又回头看了看来时的甬道,还是一片沉寂的漆黑。于是他大胆起来,决心趁此时机入内一观。 遍寻了周围,他的脚尖踢到一块异样的突起。当他躬下身去仔细看的瞬间,他顿时看清,那块突起,应该就是开启暗道的机关。 留给他犹豫的时间已经不多,他不能再举棋不定了。溪紫石转念一想,暗暗咬牙,顿时一掌按了下去。 突然,就在同一瞬间,承重柱的底层,轰隆隆响起一阵机关的启动轰鸣。 溪紫石看着眼前,嘴角淡淡扬起笑意。 “真是……费了不少功夫呢。” 而与此同时,琼天殿前殿暗室之内。 玦同君背对着素别枝,端坐着低头沉思。他的眼前幽幽燃烧着一盏烛灯,桌上平摊的是赋歌之前给他们的保密信件。 第二百四十章 断尽退路 “你刚出来的时候,确实足够以假乱真,都让我一时间摸不清头脑了。” 他浅笑了一下,对身后的素别枝说。 素别枝在他身后换衣服。原本的那套衣物已经被血染脏,好在他有备用的。一身脏兮兮的血渍,他可不想一直腻在身上。 “做戏要做足全套嘛。”他吐吐舌头,呲牙一笑,“既然要足够真到骗过琼天殿可能存在的内鬼,那我自然是豁出去咯。” “而且名义上是被那名黑雨刀客所伤,我面子也够了。”他系好腰带,缓慢直起身走过去,“这样一来,针对琼天殿的火力,也就能鸟兽散了吧。” 玦同君深沉地点点头,舒心地叹了口气。 “就看,他们的第二个目的,是否一切顺利了。” 两人看向那些完全保密的信笺,粗糙的封皮在灯火下好像覆盖了一层纤细的绒毛。 然而,就在这时,沉闷在桌子角落的一方龙口铜壶,忽然莫名颤动起来。 两人的眼神都立刻恢复犀利,心头同时一跳。 视线紧紧凝聚在那方铜壶之上,两人的手不觉缩紧了。登时,只见铜壶之上的含珠龙首,微微开口,晶莹的宝珠“啪嗒”掉落,滚在桌面上。 素别枝惊讶地去看玦同君,玦同君却也同时震骇地向后一仰。两道目光相接,都是难以置信的表情。 “这是……你的机关壶吧?”素别枝伸出手,指尖却忍不住地有些不稳。 玦同君先是缓缓地点头。沉默了顷刻,他忽然一拍桌子,猛地站了起来! “不好!心湖陨铁……快去后殿!!” 素别枝看着他如此失态的模样,顿时也意识到问题有多么严重。两人急急披上带血的外套,飞也般地破门而出,朝后殿奔去。 而此刻的溪紫石,在承重柱下隐藏的机关洞中,已经看到了被封锁的宝箱。 洞口竟然有三个武功不俗的守卫,这让他差点着道。但是他毕竟技高一筹,雨花石瞬间点穴,那三人已经倒地陷入了沉睡。 既然这么说……溪紫石激动地抚掌,这眼前的宝箱内,就是藏着传闻中的心湖陨铁了。 一片昏黑,他摸了摸箱体,又掂了掂轻重,大概有了运走的方法。 浑然一体的箱子,外面还挂着一把浇铸的黄铜大锁。现在急于星火的现状,他除了连带着箱子一起运走,也来不及考虑其他的办法了。 为了防止继续打草惊蛇,溪紫石决意搬着它离开。试了试比较舒服的姿势,他一把扛起,转身就往暗洞外返回。 确实算不上轻,或者说这箱子反倒占了更大的重量。溪紫石不敢走快,慢慢爬出洞口,转身打算原路逃离。 然而,事情并未一切如他预料。 转身刹那,他赫然惊见眼前,甬道口处,竟然伫立着两个意外的身影。 眉关紧缩,他似乎意识到眼前的状况,应该是避无可避了。 冷暗的尽头,素别枝与玦同君两人及时赶到。见到甫从洞中探出的溪紫石,两人不由分说,当即拦住去路。 沉肃的昏黑之中,焦躁的气氛悄然酝酿、弥漫。 溪紫石一手扛着重箱,他可一点不想多陪他们在这里耽搁。而且看样子,这两人似乎都不是易与之辈。 他必须尽快瞅准机会,逃离琼天殿! “放下箱子,我们不会为难你。” 忽然,玦同君义正词严地开口道。 声音挟带了真气,在宽阔的后殿中回荡,甚至颤抖了搁置架上的刀枪兵器,嗡嗡乱鸣。 溪紫石眼神冷峻了许多。他看着拦路的两人,心里却是毫无退路的坚定。 “代行者大人……恕难从命啊。”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松了口气,淡淡笑道。 素别枝看着他,透过气息,他能感受到这个来犯者不是等闲之辈。 双方眼前都无比模糊,轮廓的与黑影彼此交融。但他们能听得到对方的气息,越来越浓重,越来越急促,好像风雨将至的闷雷。 “这箱子里面,装的可是历代下界代行者的黑历史手札,可不能让外人看到啊。”素别枝忽然在一旁莞尔一笑,说道。 “哦?”溪紫石也勉强挤出一个讽笑,“那我倒正想借阅数日,权当解闷。” 素别枝听他毫不妥协,眼睑微微沉了一下:“那可不行。要是让你把里面的黑历史都给散布了出去,玦同君今后就会让这个箱子盛放你的狗头。” 玦同君侧了侧脸,对老朋友这种时候还有闲情讲玩笑话的本事感到佩服。 “……那倒要,容在下请教了。” 两人听到他的话,纷纷凛然正目,不再继续试图劝服。他们各自后退半步,这是预备夹攻的意思。 悠长的风从甬道吹来,三人衣袂飘拂。而就在风声平息的顷刻,几乎同时挪动的脚步捺开扬尘,划开不容两立的战端! 第二百四十一章 玉手邀月 不准陨铁落入敌手,素别枝运作真气,乌首白枝飞旋入手。玦同君同样并不留手,独特的璞川真气盈然周身,决意拦阻来犯者的步伐。 面对眼前局态,溪紫石深知自身劣势。眼看两人同时杀来,他勉强催动真气,雨花石纷纷浮现,气势万钧。 三股释放的真气瞬间碰撞,在空气中发出“嘭嘭”的爆响。黑夜如潮,溪紫石抓住每一寸契机,眼神游走如电,顿时有了考量! 素别枝剑附玄素光芒,与玦同君璞玉真元产生共鸣。两人一交眼,双招同时迸射而出,宛如渊渟宣泄,不留余地! 强悍的力量逼使周遭气息凝滞,溪紫石瞳孔霎时收紧。 随之,他的双手一翻一覆,环绕的石块如受指令,挟带星点般的气流四散涌出。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溪紫石弹射的雨花石,并非纷纷迎着合招而去! 素别枝趁着招式的辉光冷眼窥视着他的动作,看到他的举动不禁一怔。但在他的思绪还未返回,耳畔就忽地响起了金属嘈杂的尖鸣! 溪紫石的招式如鸣雷激瀑,万千雨花石纷纷叩击在一干兵器之上。原本静止的兵器顿时悉数飞旋,喧腾升空,锐利锋芒如繁星璀璨冥缈,迎着两人的方向倾落而去! 同时,震音回荡,后殿顿时激起浓重如潮的响动。 招式之威,配以兵刃之利,以及回音的余波,溪紫石以一反三,巧借后殿优势,顿时产生惊鸿点水般的效果,竟然硬是接下了素别枝两人的合招! 剑气玉湍,与溪紫石的招式激撞,顿时产生了非凡的力道,冲袭四周。 瞬间,物资倾翻,兵甲散落,后殿乱成一团。虽然在黑暗中完全不辨形貌,但只听嘈杂碎裂的声响,玦同君两人就知道肯定毁坏了不少东西。 溪紫石心知不能缠战,趁此机会便想一鼓作气逃离。 然而就在他步伐刚要挪动的刹那,璞川真气当即扑面而来。一惊之下,赫然只见迷乱的视线之前,玦同君竟然率先冲了过来,迎着他的面门,举掌欲落。 骇然神慌,溪紫石手中真气沛然,顿时起掌相迎。 轰然一声,两人足下地板深陷二尺,衣袖眨眼飞逸如蝶,余波震撼。 玦同君眼神冷冽,不容喘息,另外一掌接续而来。 溪紫石另一只手困于肩上宝箱,行动本来就不便。见状他也只能勉强以应,双掌抗衡,扛下了玦同君毫无保留的攻击。 然而玦同君攻势不息,为阻溪紫石逃脱,他使尽浑身解数,再度变招。 素别枝受到余波冲击,不禁为玦同君的这般勇武感到惊讶。看来他这次还真是拼了命了,如此主动强攻,在以前可绝不是他的风格。 玦同君掌掌连环,如雷如电,奔流纵横。在黑暗中他的身法仍不失飘逸,璞玉光华随身飞舞,好似龙腾雪练,走碧落。 溪紫石听说过玦同君掌法惊人,只是之前从未亲眼一观。未曾想今日一见,果真出乎预料。眨眼百数回合已过,他只能采取守势,步步后退,紧锁路数而不敢抢攻。 玦同君掌气凝练,攻其要害,冲散地上灰沙,漫起沸腾尘雾。 素别枝看他强攻,除了以速度弥补内功的不足,还是为了封锁溪紫石的反攻,以防他击垮后殿承重柱。但他肯定支撑不久,自己必须尽快去配合他的行动。 明白玦同君的内心考量,他立刻赶往承重柱之下的暗道,必须要把里面的士兵解救出来。 玦同君余光瞟到素别枝进入暗道,为争取时间,他更是决意极招上手。 一掌击开溪紫石,他倒旋身躯,回落地面。同时双掌运动,气海真元,尽付指尖: “霜玦·邀月手!” 邀月手出,玦同君身后宛如明月中升,灿然绽放仙桂光华。 溪紫石见状,一手护住宝箱,屏息凝神,气脉骤然沉降。 近乎同时,他的周身散发如潭水春晓般的气息。雨花之精,映照七彩流辉,波澜不动,却迸发了超乎寻常的力量。 “荼蘼惊晓梦。” 雨花石,霜玦玉,涛涛真气如流,光辉明烁后殿屋宇。 玦同君当仁不让,溪紫石孤注一掷。两人彼此知道不容有差,他们都不能失败! 眼神一凛,玦同君双掌拱出,皎皎仙华展露无遗;溪紫石同时招式释放,柔中有刚,荼蘼之中藏险峻,春晖背后有杀机! 招式相接的刹那,后殿顿时椽梁震颤,地面碎裂。遍地兵戈铿然崩断,就连承重柱也危如累卵,摇摇欲倾。 沙烟飞旋,迷蒙了每一寸视线。处在中央的两人,此刻犹然僵持不下。 光华散尽,两人十指相扣,内力抗衡,胶着不决。 玦同君嘴角滴落鲜血,他方才就消耗了不少真气,现在更显力绌。溪紫石仍扛着宝箱不放,身躯扭曲,双手与玦同君黏在一起。 第二百四十二章 将死绝路 他可不想把玦同君消耗至死,那样对自己毫无益处。但是玦同君偏是攥住自己的双手不放,俨然有不死不休的架势。 他知道玦同君在想什么。素别枝就快来了,一旦缠斗到那时,局面就会反转,他不仅带不走心湖陨铁,更会把自己交代在这里。 心急如焚,他不断用余光四顾走为上策的方法。 忽然,一处安静的明亮的光斑,引起了他的注意。 烟尘还未散去,他能够看到在打着旋飘飞的尘土之间,有一块自上而下投射的熹微的光束。 惊喜地抬头,他果然看到了——那是方才被招式击溃的,一片屋瓦的豁口。 然而,还不等他欣喜几秒钟,一道自背后而来的浩然剑气,霎时刺破了他的左腿。 鲜血“噗”地涌出,他神经蓦地一震,接着痛苦地半跪在地。 是素别枝,及时赶来了! 因为烟尘弥漫,他勉强看到了两人的位置,但这一剑却是刺歪了。尽管如此,由于骤然负伤的缘故,溪紫石真气顿时中断,玦同君的真气刹那涌入,交互之下,他被冲击的力道弹开,五脏六腑翻腾涌血,好像被万针啄骨般刺痛。 玦同君见到素别枝终于赶来,双手好算可以松开。他的这段支撑消耗了大部分的体力,刚刚停止真气的调运,四肢立刻泄力倒地,口吐一滩鲜血,粗喘不息。 素别枝终于确认两人的方位,一跃赶来。见到玦同君身负重创,立刻一掌按下,真气交渡,帮他稳定住心脉。 而另一边的溪紫石,怀抱着宝箱在地上狼狈地翻滚了几下,满身已经被灰和血沾脏。他挣扎了几下才缓慢爬起来,再度扛起宝箱。 试探了一下体内的情况,他瞥了一眼黑暗那头的素别枝,知道接下来的战斗,他肯定不能再硬抗了。 唯有尽快从那里逃走,他才能有资格谈其他的可能性。 别无选择,他内心一阵挣扎。 蓦地,素别枝凭借他无从掩蔽的粗重气息,刹那剑招又至。黑夜中宛如破亢龙,冲散烟尘逼杀而至! 溪紫石瞳孔骤缩,十指拨动,雨花石阵盘旋而出,却仍是功亏一篑,难以抵御。 剑招透过防御,顿时将他冲散数十步。溪紫石脚下火辣,口中血水不绝,命在顷刻。 不及反应,他的耳畔又响起了素别枝沉稳的步伐声。 望着那条被阴影笼罩的身影,溪紫石知晓。如果再不动用那个,他恐怕就真的完了! 想着,他无比犹豫地,将手摸向了怀间那个被紧紧包裹的瓶子。 这对他而言,将是一个无比艰巨的决定。 素别枝提携长剑,踢开遍地的散碎残铁,朝溪紫石的方向步步走去。 一步一呼吸,溪紫石的心脏一阵绞痛,好像紧紧锁在嗓子眼,危在旦夕。 没有别的转机了,他根本不必再等。但是这个选择一旦踏出,就恐怕无法回头了。 眼前一片漆黑,他好像恍惚又看到了阿甜的面容。 尽管是一片幻想,但他还是感觉一股暖流在身体里淌过,无比舒畅。 忽然,他好像做出了最终决定。 没错。他不能葬身在这里。他还要再见到阿甜,他绝对不能就这么,不声不响地离开! 素别枝的脚步越来越近了。溪紫石终于瞪大双眼,猛地从怀中抽出瓷瓶,一掌捏碎! 清脆的碎裂声,散落的瓷屑,扎得他手掌鲜血淋漓。 而瓷瓶中的那粒,毫不起眼的棕色药丸,就此坠入了他的手中。 紧盯着它,溪紫石呼吸越来越急促。 赫然,只见他看到了素别枝的轮廓! 素别枝已经逼近,他也瞧见了地上的溪紫石。缓缓举剑,他目光中闪过一丝踌躇,但还是义无反顾。 然而,就在刹那,溪紫石先他一步,竟然做出了惊人的举动! 溪紫石倾尽浑身解数,顿时两道不俗的招式之威,横扫而出。一道面向素别枝,而另一道,则是直冲承重柱而去! 素别枝乍然感受到冷风扑面,凝聚的招式力道立刻涌出,双招相会犹逼得他倒退数步。而岌岌可危的承重柱同逢杀厄,危在旦夕。 轰然相撞,后殿墙瓦震荡,梁灰簌簌如雪飘下。 危及时分,玦同君及时奋身挡下,所幸没有大碍,承重柱只受到部分波及。 烟尘滚滚,素别枝见到承重柱并未摧毁,心中稍安。 但是,就当他转头,刹那间彻骨的微寒,让他眉头顿时紧锁。 一点冷意,透过迷茫的视线,先行而至。 目不见物,视野尽头,仍是一片黑暗混沌。 但,潜藏在黑暗之中,最深处的悲鸣,宛如复苏的梦魇,刹那响彻,划破夜空! 近乎同时,一股强悍的气息,扫地而来。素别枝退后几步,心中更加犹疑。 玦同君同样察觉异状,但仍是不敢轻易离开承重柱。两人遥相照应,彼此似乎都感到一股心神动荡的恶寒。 第二百四十三章 更上之威 这样的力量,已经较之方才,更上一层楼了。 不及思索,不及反应,骤然疾风暴雨似的雨花千点横空而至,宛如巨鲸掀涛般的气势逼压而来,不留喘息! 素别枝、玦同君两人脸色大变,心悬后殿安危,不敢放开手脚抗衡。 两人各自展开防御,却仍是退避不及。蜕化后的招式一浪更胜一浪,层叠不穷,好像潮涌海啸,令人举步维艰。 余波的冲击,后殿早已经变得残破不堪,断壁残垣如同风中残烛。墙壁与天板千疮百孔,在强悍不绝的力量之前,再坚硬的墙壁也脆弱得与纸无异。 “不妙,他的力量有异!”玦同君眯起眼睛看着前方,手指已经被鲜血覆盖。 素别枝面对如此爆发的力量,心中想到传闻中的离愁丹。但是这样巨大的增益,真的是那些兵将所服用的药物么? “护住承重柱……要是护不住了,就先自保吧!”他紧迫地抓住一瞬机会,扭头对玦同君喊道。 喧啸的风声与凛冽的真气,渐渐有所偃息。后殿已经近乎完全摧毁,凋敝地在烟尘里遮掩着破败的身躯。 地上散漫着碎裂的砖瓦和嵌入地中的雨花石,颗颗如晶莹的星光。但杀气不息,来复之间光影交叠,又是一轮新的杀势。 地上光芒联结,宛如珠联璧合的图阵,恒河沙数的星点顿时再起波澜。 烟尘彼端,依稀辨认得出是溪紫石的身影,眼神冷酷,唯见嗜血嗜杀的狂态。 但他似乎在拼命压抑着,狂态闪烁不定,时隐时现。他只是操纵手中四溢的力量,宛如挑逗出水的游鱼,自然而毫不在意。 素别枝见他力道渐趋羸弱,力图挽住狂澜。顿时他不再拘束,两指盈然真气,附于一剑,试图辟开反转之机! “皓元穹墨引!” 玄素双气喷薄而出,浩若渊流,气似锋芒,直破璀璨雨花石的困阵。 霎时,宛如冰晶破碎的声响,素别枝之招摧枯拉朽,力破溪紫石所织困网。气波飞逸,冲散满地零乱,激荡不息,后殿同样发出隆隆呼啸。 而彼端的溪紫石,既已暂时控制自身狂态,正欲转身离开。 墙外的淡淡微光透入,素别枝终于看清了溪紫石的行动。而见他正要脱离,当即奋不顾身,提剑冲去! 玦同君见状,脸色蓦地震惊:“素别枝,不可!” 然而,素别枝决意一试,极招上手,已经没有退路! 面向墙壁,素别枝不再丝毫保留,全神调动真气,霎时倾泄而出! “乌明·泼墨流!” 玄素剑气,气似随身之翼,光华在空中凝聚,刹那蜕变为飞瀑般的剑影千锋!声势震荡,周遭顿化雪白,墨色如勾纷纷而至,势不可挡! 面对背后一瞬杀机,溪紫石顿时面露不耐烦的神态。只见他抬手一挥,附在他身上正待躁动的真气喧腾剥离,形成同样震颤的一招! “三千雨花点绛尘。” 大地隆动,势如倾天,后殿地基阵阵摇撼,山体宛如沉睡将醒。 霎时,映着墙外前殿犹未熄灭的火势,万千雨花石颗颗弹出,如同神龙卸甲,巨鳌剥鳞,巍为震撼! 后殿沿山壑而建,距离琼天殿前方尚有距离。就在琼天殿内外焦头烂额之际,后殿山壑的半空,顿织浩浩排空的琳琅光华,石块叩响,宛如天幕长城一隅! 昏黑夜色,宛如沉渊。而就在这一瞬间,双招不可一世的交辉,方圆产生弥天巨爆! 墨剑卷轴纷纷而下,迎溪紫石万千雨花攻势而去。双招交抗,石壁终究难以支撑,轰然坍塌。震耳欲聋的冲击,让承重柱也随之倾斜,失去了墙壁的支撑,后殿顿时塌陷一角。 碎石流泻,顺着山壑纷纷滑下。这一声的爆响丝毫不亚于之前的前殿爆炸,让前方三教、九彻枭影等人不明所以,纷纷猜测。 而在招式核心,素别枝仍是不敌,虽然有真气护体,但仍是被招式所伤,重重摔落在地。 溪紫石扭头看了他一眼,顿时感觉释放刚才一招,那股狂态又将要难以遏制,立刻扛起箱子,准备转身飞离。 玦同君快步跑到素别枝身前,连忙将他扶起来。只见素别枝已经遍体鳞伤,手心血水顺着乌首白枝的锋芒,汩汩淌入地面的泥土中。 素别枝还未昏迷,但似乎已经气空力尽,失血让他的脸庞变得苍白,看起来无比虚弱。 而见到不远处,正面向遥远的天柱,踌躇将要离开的溪紫石,玦同君内心不由悲愤交加,控诉般地呐喊: “夺走陨铁,铸造滔天罪业,难道在你们心中,真的从来不曾有过天下黎民吗?!” 咬牙切齿之痛,正是他代行者经久而来的愤怒与不解。 拳拳至痛的质问,使得溪紫石内心一怔,身躯也为之微微一顿。 素别枝余光瞥见如此一瞬转机,最后一点力气付诸一剑,瞬间锐利剑气疾刺而出! 第二百四十四章 匿身小城 “噌”地一声。不闪不避。 随之是一块什么东西掉落的声音。溪紫石顿时回神,好像有些惊慌似的,不愿久待此处,立刻抱起被削破的箱子,纵身往天柱方向遥遥遁去。 素别枝的一剑早已经失去准头,但犹是削开了溪紫石肩上的宝箱,并砍下了一块心湖陨铁。方才掉落之物,正是削掉的心湖陨铁一角,将近有手掌般大小。 而后殿山壑,在溪紫石离开之后,就很快消湮的喧嚣。 风尘平息,黑夜还未过去。前殿的火光只剩微弱一点,漫天没有丝毫月色与星光。 沟壑之下,兀自席卷着难平的风涛。遥远的天柱闪着恒久不变的光,温和而沉重,默然不语。 靠在玦同君怀间,素别枝气力空乏,加上受伤失血,已经不知何时陷入了昏厥。 玦同君心情复杂,看着受伤昏迷的素别枝,眼前一阵迷离。 遥远的重山与夜幕接为一线,幢幢黑影闪烁在深渊。冷风吹旋而来,他这才回过神来,先努力冷静下来,小心翼翼地背起素别枝,走到悬崖边捡起遗落的陨铁,转身朝琼天殿走去。 后殿的梁宇上,兀自吹落着星点的尘土。被西风卷过,飘向不知所踪的夜魇。 ………… 数日后,江湖风雨仍然丝毫未曾平息。悬江边陲桅杆林立,飘荡着浮沫的波涛卷动着迷乱的腥味。 岸边停靠的渔船舢板上,晾着参差不齐的江鱼。船身在滚滚流淌的江水里不断浮动,依偎在乌篷边的船灯闪烁着熹微的光。 漫天铅灰,不时飘洒一阵细细的雨。街巷间游荡着淡淡的霉味,墙角的青苔显得颇有肆意的行迹。 毫不知名的江边小城,在近日却平添许多喧噪的氛围。街道上来往的行人越发众多,多半形色不善,宛若寻觅猎物的豺狼。 这样的变化,无论小城百姓如何不顾世事,也都有所耳闻。传言有高人取到了一件稀世珍宝,还顺手炸了天柱那边管理人的大殿。而这些蜂拥而至的怪人,多半是图谋那件珍宝的。 九彻枭影祸乱世间,他们就算暂时幸免于难,也不敢掉以轻心。看这些来者不像好人,小城百姓自然不敢过问更不敢招惹,只盼那个高人快点离开,他们才能真正缓口气。 这样的传闻,其实在数地都有流言。自那夜琼天殿惊爆后,就不断有黑雨刀客的行踪在各地频频传出,真真假假,谁都无从得知。 不论是九彻枭影还是掺和其间的求愿者、好事者,黑雨刀客的入局都惊起了不小的波澜。 而在小城江畔的一条渔船中,两个头戴竹笠的人,正各自端着一只陶碗,大口咀嚼着黄米饭和淋漓的鲜鱼肉。 丝毫不被人怀疑,狼尘烟与赋歌两人的行踪掩饰得天衣无缝。这两天他们故意散播情报,听说目前琼天殿的围困已经基本解除了。 东方诗明曾经说随时派白绒球传信沟通,但几天过去还没见到白绒球。赋歌虽然心中疑惑,但是囿于现状,他也只能靠自己随机应变了。 狼尘烟久居雪漠,这么新鲜的鱼肉他已经非常陌生。这几餐他吃得倒很满意,风卷残很快吃完,抹着下巴瞥眼去看一旁的赋歌。 赋歌心里考虑着很多事,饭菜味道并没怎么品尝。良久后他发觉狼尘烟在看自己,这才缓缓回神。 “你打算今晚走吧。”忽然,狼尘烟近乎确凿地推断道。 赋歌愣了一下,但很快点了点头:“是。这里没有继续呆下去的必要了,我们还得尽快去解救醉尘乡前辈他们。” 狼尘烟“唔”地耸耸肩。他只负责出力,一切计划就靠赋歌的安排,他没有异议。 “咔哒”一声,赋歌把饭碗放在一边,抬手掀起丝麻的篷布。 外面犹在顾自飘荡着雨烟,水面流淌着青丝般的雾花。 赋歌还考虑到的,就是他们对现在的情报掌握还不够多。 虽然一直依循着地图道路前进,但现在各地的缓急情况他们并不知情,也就无法一石二鸟,或者寻求其他预判内的援助。 不过,反正已经走到这一步,他们也只能随时作出反应了。 江流不息。两人按照已经拟定好的计划,吃过饭后分头行动,只待下一步的展开。 地图之上,两人所在的小城,距离传说中的兆罪明邦,还有不少的路程。 ………… 是夜,凄风卷荡,低低拂过江面。如同婴儿啼哭的呼啸游绕在小城上空,夜幕在混沌的层间久久郁结。 雨声在夜里渐渐止息,地面的水洼大小不一倒映着漆黑的夜色。 小城之中,家家户户已经近乎熄灯入睡,但在为数不多的数家客栈之内,仍然是窗窗透亮,如同照夜的灯笼。 薄薄的窗纸在风声里不断拍打着木棂,发出憔悴的哀叹。残破的孔缝往屋里吹进窄窄的风,虽然凉意舒适,却不免萧瑟的寂寥。 新年快乐 今天是2021年的元旦,2020年经历的再多,就此封存于昨日,成为有苦有乐的回忆。 在此,谨向所有最亲爱的读者大大们道一声,新年快乐。祝愿大家新的一年事事顺利,天天开心,阖家幸福,扫除一切烦恼和不高兴。 自从5月份《荡世九歌》开始更新起,算到现在,不知不觉间也已经度过了半年有余的时间。在这每一天里,从来都少不了你们的鼓励和陪伴,每位读者都是我最珍惜的朋友,是肯定和默默支撑我的力量。赋歌和他的朋友能够继续走下去,起初发端于一支笔杆的故事,而今也有信心能继续延续下去。谨此向大家道一声谢谢,感谢大家的支持,希望今后我们还能像这样一起走下去,风雨无阻,交心相映。 一路以来,我收到了很多的鼓励,可以说非常感动。点滴回忆铭刻在心,今后《荡世九歌》一定会继续写给大家最精彩的故事,发端最值得回味的笔墨。 也要感谢编辑阿花的一路相伴扶持,不吝指导,让我感到17k是这样一个温暖的大家庭。总而言之,祝愿每位与这本书邂逅过的、支持过的人们新年快乐,作者朽末,在此给大家送上最真挚的祝福,谢谢! 第二百四十五章 以戏惑众 客栈中的众人,有的是在猜测黑雨刀客的下落,有的是在等待黑雨刀客的讯息,还有的不知所措,只是跟风似的亮着蜡烛,痴痴地看着烛台的油膏越蓄越浓。 一名黑雨刀客,便让他们殚精竭虑。 街道已经来敲过三更,连夜风也渐渐平静了下去。城毫无其他动静,渐渐有客栈的灯火变得稀疏了。 鼾声四溢,昏沉的睡眠笼罩了城的每个角落。但就在这一时机,早已准备妥当的两个身影,各自峥嵘巍然,独立城墙之外。 城墙外,是一片开阔的旷野。犹然泥泞的土壤之上,是蓄势待发的两个人。 掐起埋在土层之下的引线,赋云歌用手指搓了搓,掏出火折。狼尘烟见状,窄刀之上掂起一排买来的烟花,只待赋云歌眼神交会。 赋云歌望了望夜空,一片迷蒙,不见星月。 三更的声响已经褪去许久,遥望城内客栈,灯火也所剩不多。 “前辈,是时候了。” 赋云歌毅然决然地说。狼尘烟点头,一指弹开气劲,细微地蹭过烟花的引线,产生“噼里啪啦”一阵零星的火花。 见状,赋云歌同时引火,明亮的光点快速向地下窜去。 骤然,狼尘烟刀刃上的烟花近乎同时全数飞腾升空,响起一阵尖锐的急鸣,伴随着光亮绚烂的光火。 赋云歌同时算好时间,脚下神行术立刻施展,与狼尘烟一同飞快朝旁边躲去。 时间的把握恰到好处。就在两人躲入远处树丛的刹那,伴随着在空中散开的烟花万点,地下炸药同时引爆,轰隆巨响,大地震颤,掀开层层沙土地皮。 两人捂住耳朵,静静地观看着眼前一幕。 果不其然,造出的如此声势,让城内的灯火顿时大片重燃。 “应该快来了吧。”狼尘烟侧眼问道。 灌木间还留存着叶子上的水珠,赋云歌抖了抖眼前的枝杈,稍等几秒,忽然起身。 “前辈,可以了。” 而在此时城内,被城外惊人的变故惊醒的人不在少数。尤其是关注此事而来的人群,纷纷披上衣服,甚至衣不蔽体就冲出客栈,朝城外的方向涌去。 惊人的声势,令他们摸不着头脑。更多则是刚刚睡醒头脑昏沉,见到这样的事故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前去随众人围观了。 不过他们最能确认的是,这样的身手,虽然没能亲眼见到,但是绝对是黑雨刀客无疑了! 街道一片喧哗,引起街坊间一片稀里糊涂的狗吠。黑夜里谁都看不清谁,有的地方甚至陷入一片混乱。 喧闹的人群,在为首几人的带领下涌向城外。 而就在他们登上城楼,或是冲到城门口时,赫然只见,原地留下的豁大深坑,仍在不绝地冒着滚滚沙烟。 如此威力,这里的战斗,究竟有多激烈? 城楼上的众人由于视野开阔,较之城门下的众人先一步看到了远处的景象。 而这一幕,正是让他们全数瞠目结舌,讶异万分! 只见,在深坑远处的树林之间,尚能见到交抗不断的、正在激战的两人。 而从远处的身影看,其中一人,正是传闻中的黑雨刀客! 看清之后,人群发出一阵惊呼。 而与他对战的另外一人,根据他们所得的情报,应该正是前几天还与黑雨刀客同行的那名“侍从”! 众人有的还不清楚原委,知道的也都陷入了沉默。他们现在根本没时间去想为什么,紧张的瞳孔,全数一动不动地黏在两人交错的身影上,为两人的修为感到惊骇! “黑雨刀客”两人正在树梢间来回翻覆,似乎互不相让,伯仲难分。 刀刀索命,虽然因为迷离的尘烟他们难以看清,但是两人的身法飘逸,决非凡俗。 两道身影不断此起彼伏,若隐若现。树林很快被削平了梢头,两人却仍然毫不停歇,似乎酣畅无比,又饱含决杀的心意。 刀刀掠影,毁灭性强悍无匹。有时直撄地面,便能平地连根削起整棵树木,飞入空中。 来看的人越来越多,有的人甚至忘记了来这里的目的。观赏着远处的战斗,人群里有的甚至喝彩起来。 刀光如雷震慑人群,鲜亮的光辉照映着黑暗中众人的脸。 身姿朗逸,虽然难辨仔细,却仍然不妨碍那种潇洒而强悍的气概,摄人心魂。 但是渐渐,他们能够看出,那个“侍从”似乎有些力绌了。 黑雨刀客两人因为先前的惊人一招,内力空乏也并不意外,但还是有不少人对远方两人颇感质疑。对他们而言,这样的战斗似乎还配不上他们的想象,可惜没能早来,要是能看到开始时的这一招对决就好了。 然而,还不等这样的质疑落地,只见黑雨刀客一招将侍从击落,同时在空中准备释放终结一招了。 赫然惊见,紫芒刀锋化现而出,庞然刀影惊鸿,气势万钧。 第二百四十六章 刀震寰宇 光彩夺目,只见黑雨刀客锋刃灌输气劲,形成贯天彻地的宏大刀形,巍为壮观。 刀光直插九霄,如同破开夜幕的巨柱。同时四野风声渐紧,宛如为终招擂下的战鼓。 寥廓天地,满目唯见一刀睥睨,横阔苍穹! 人群纷纷愕然,面对如此磅礴无二的气势,他们从心底里感受到一股恐惧。 鸦雀无声,风声喧嚣。树林发出呼呼的摇动,吹彻小城的风烟。 瞬间,接天刀气腾空反转,紫耀刀锋顿时指向大地。 黑雨刀客冷眼注视着下方,握刀的手顿时攥紧,一刀划下!庞大的刀气同时刺落,如同九霄惊雷滚落,光耀煊赫,四野霎那如临白日! 围观的人群不自觉地全都屏息凝神,连大气也不敢出。看着如此惊人的一幕发生在自己眼前,好像自己就处在那刀锋的下方,令人不寒而栗! 大地在招式降临的刹那,全数摇撼起来,同时众人听到了震动鼓膜的隆隆炸裂声。 赫然远望,树林间顿时四面惊爆,火光一时冲霄! 树木摧倒,地下的沙土纷纷在混乱中旋起,众人眼前一片难以辨清的紊乱。 城墙的积灰也簌簌落下,如此恐怖的招式,令众人再也不敢质疑这名黑雨刀客的实力。 而今,他们心中五味杂陈。有的顿时心念落空,再也不考虑从他身边夺走陨铁这样痴妄的念想;有的感到惊骇,满脑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千万不要去招惹这样的高手。 不论如何,此时,在视野尽头的那片已成废墟的树林里,陷入了一阵绝对的静默。 有的人从刚才的恐惧中回过神来,才又把目光投回到原来的方向。不知道现在是什么状况,估计那个侍从已经被做掉了。 四山冷冷吹刮着不息的风涛,刚才的异动渐渐在安抚下平息。 树林之中,也不见黑雨刀客的踪影。众人有些迷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已经落幕。 但是,接下来的一幕,立刻打破了他们的推测。 只见,刚才处在黑雨刀客招式中央的那名侍从,此刻竟然尚还活着!只见他蓦地从废墟中纵身飞出,衣服上已经满是鲜红的血渍,他的肩上还扛着一只箱子,朝远处快速飞奔而去。 那侍从的身影显然有些狼狈,但是他肩上扛着的,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心湖陨铁了。 众人立刻感到一阵讶异,当即各种猜测交头接耳。 而还不等他们讨论,只见黑雨刀客随后从废墟中飞上树梢。 只见他望着侍从离去的方向,久久凝视。少许时间后,他好像颇为遗憾似的,重重摇了摇头,忽地从树梢上飞了下去。 不多时,只见他又出现在众人眼前。只见他的肩上也同样扛着一个箱子,跃上零落的梢头,朝着另一个方向,远远飞离。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消失在众人眼前。 树林一片废墟,在寂寥的黑夜中显得突兀,恍如一梦。 而在城门观战的众人,此刻全然不知道该作何表情。眼前发生的这一战,以及这样令人不解的结局,让他们心中完全陷入迷茫,是去是留,追向哪一边,他们都完全拿不定主意。 黑风席卷着穹窿的天幕,掠过山头和飘荡着烟尘的残林。 有的人打起哈欠,揉着眼就往回去了。这一战看得他们心生绝望,自知不可能虎口夺食,干脆回去睡一觉明天收拾收拾回家了。 更多人还是不愿就这么放弃的,但现在眼前该发生的都已经结束,他们在这里呆着也毫无用处了。 只是,满腹狐疑,都让他们再也沉不住气。 凑热闹的人们已经对今晚的奇闻打好了腹稿。等到天一亮,新的动向就要由他们之口,传向四面八方了。 小城街道上又传来一阵喧闹,继而归于平静,如同投石沉潭。 ………… 而在地图上的远处,远离小城的所在,在五更天之后,黎明未亮之前,方才众目睽睽之下的两位主角,终于再度汇合了。 狼尘烟来得稍微快一些,在约定的地点等待赋歌的到来。赋歌也并不慢,很快林间传来沙沙声响,是他扛着那个演戏用的空箱子快速奔了过来。 风声满袖,两人的脸上都是遮掩不住的倦色。但是更多的是大获成功的喜悦,这一场戏他们两人的配合堪称完美。 找了一棵比较粗的树,两人放下箱子,靠着坐下歇息。地上的晨露在草叶间流动,迎着远处泛白的天空,点缀着星辰般的光泽。 赋歌深吸了两口林间清新的空气,肺里的热气好像全数得到了净化。夏虫悉窣,赋歌能感觉到手背上痒痒的,应该是有一只瓢虫爬过。 狼尘烟没有说话,他暗自调复着方才损失的真元。 赋歌叼起一根狗尾巴草,眼眸望着山间透过的微光。山间弥漫着清澈的草香,很清凉。 第二百四十七章 水畔惊鸿 过了少许,赋歌歪头看了看狼尘烟:“前辈,此回也多谢你。” 听赋歌跟自己说话,狼尘烟才扭了扭脖子:“没事,没什么好谢的。” 赋歌听他也是个闷葫芦,倒觉得他跟醉尘乡有些相似。嗤笑两声,他自得其乐似的摇了摇头。 狼尘烟不知道他在笑什么,虽然也不很想过问。 自觉无趣,赋歌又试着跟狼尘烟搭话:“前辈,你最后的那一招真气派,哪天能教我吗?” 吸了吸久违的山间空气,狼尘烟只是淡淡摇头。 “华而不实,学之无用。”他扭头向另一边,是山阴处的黑暗,“持续逸散真气,就能造出那样的声势。但是,真气都用来维持阔气的排场,哪还能有有半点威力。” 虽然说学之无用,却还是解释了其中原理。赋歌看着他,觉得也并不是那么难以接近。 狼尘烟虽然如此说,但其实他为了营造声势,那直插九霄的排场,也几乎耗空了他的大半真气。这样的损耗若要恢复,也需要三四天的时间了。 赋歌能听得出他说话时真气虚浮,知道决非他说的那么轻易。想到他如此费心费力配合自己,他就觉得心里一阵感激。 “下次什么时候再演,提前跟我说。”狼尘烟觉得休息够了,率先起身。 赋歌知道他是在考虑弥补真气的时限。想了想,他也随后慢慢起身:“下一段路还有两天才能到地图上的城镇,咱们的炸药这次都用完了。” 因为狼尘烟的真气用来支撑排面,炸毁树林的威力全要靠炸药来弥补。狼尘烟听得出赋歌的意思,也是照顾了自己的面子,他轻声吭了吭气。 赋歌抽出地图给他看。狼尘烟并不在乎,只是随便扫了一眼。 但是,当他看到下一处地名的时候,眼角不禁微微跳动了一下。 那上面写的是……圆南水郭。 ………… 而在遥远的彼端,山峦重叠之外,一条河流穿过鱼米水乡,遗世独立远离乱世烟火。 水调轻扬,顺着洗衣的涟漪越漂越远。两侧是水墨颜色的民居,青瓦鱼鳞一样排列,延伸向视野的尽头。 乡村并不算小,最大的建筑是一座整砌完毕的新学府。红琉璃瓦的景墙映着黛色的天空,里面不时传来朗朗书声。 宛如书画中的桃源,乡村安然静谧,一片祥和,如同无波的碧潭水,没有半点风拂。 在河流流出村落的尽头,一人撑伞独立。衣袖锦缎,头戴方冠,翩然欲仙。 望着淋漓远去的河水,清风带过柔软的湿气。那人伫立闭目,发梢如同细碎的柳条。 风声,水声,读书声,天地交和,是为天人共籁。 很是有感触似的,他脸色颇为自得,拂袖一掠,一口精美的弦筝,雕篆龙飞凤舞,立即显现于身前。 自然的气劲支撑,那弦筝悬浮半空,如同有架子支撑一般,属实神妙。 低头沉思,他双眼如同载满水波。 轻轻收起搭在肩上的伞,他凝视水与弦,若有所悟,附十指于琴,调起仙音。 顿时,清澈如凤鸣鹤舞的琴音,扫过水面,拂过草枝,有如十里春潮,柔波荡漾。 一曲如画,人间难得几回闻。 他仍是闭目信手拈弦,一勾一挑,都饱含了百转情绪。如同翠荷含苞,馥郁香风在水面上下跃动,令人心驰神往,妙不可言。 顿时,水波层层荡开,曲调骤然一改。 只见他手指在细密的弦间翻飞,快捷似电光滚流,陡然变奏起轻波。水花好似被卵石激起,“噗噗”四溅,抖动的风声压低青草,紧促的琴声如同雷争抗。 弦音越来越高,越来越险峻,好似攀登险峰,琴身发出不安的鸣叫。水面涟漪交叠,好似在酝酿着一股力量,将要冲破水面,扬起天空! 然而,就在这急促的音调即将濒临告破的一瞬,弦音倏忽静止。 霎时,万籁俱寂,耳畔连风声也一起停息,刚才还蓄势待发的水波,立即恢复沉着平静。 安静持续了数秒。最后,一抹回弦,再复柔和春水,消弭一切不安的戾气。 曲调收束,他微闭双眼,神态旷然,一襟超凡,好似还神游在方才的韵味之中。 深呼吸了几次,他缓缓睁开双眼。 水波荡漾着残余的涟漪,弥漫着远处的青灰色。不知何时飞来了几只水鸟,在不远处漂在水面的几根浮枝上抖动翅膀。 “至乐如韶,至情如心。”他慢慢地凝望向远处,“乐非独以自乐也,又以乐人;非独以自正也,又以正人。” 而在他所望的地方,同样是一条细细的浮枝之上,竟然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陌生人。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的?”宵万斛倒背两手,眯眼问。 “乐音所及,就如眼观八方。弦上的回音,能够带回周遭的记忆。”那人轻拂衣袖,弦筝顿时化为乌有,如同精妙的戏法。 第二百四十八章 真真假假 宵万斛很有意思地瞧着他,脸上露出一点好奇的颜色。 那人没有多解释个中精要,而是微微一笑,说道:“鄙人曲调不精,其实可惜了这曲好友赠送的《折韶》。若是好友在此,便能让你一饱耳福了。” 宵万斛摆摆手:“不才就是路过而已,没有必要。” 说罢,他轻轻一跃,飞身上岸。 那人见到他刚才踏枝凫水,鞋尖都不曾沾湿,不禁对他的轻功感到赞叹:“日中则昃,月盈则食。修气之道亦不外如是。你对轻功的妙处,把握不可不谓炉火纯青了。” 宵万斛方才听他弹琴,就知道此人的修为同样是玄徽持有者以上。只是他现在也没工夫考虑这些,毕竟他还挂念着更紧要的事情。 “弦中奥妙,你也可谓超凡脱俗。”他撇撇下巴,想要找他问点线索,“不过实不相瞒,我本也非红尘客,奈何红尘自扰人……” 但是,还没等他把花里胡哨的前缀讲完,那人就和善的笑着揭穿了他的谎话:“但,刚才琴音自你身上捕捉到的,可都是满身的铜臭味啊。” “啊这……”宵万斛对这人有些无语,俗话说骂人不揭短,何况他也就是看他一身腐儒气随口讲几句客气一下,谁料他还给认真了。 不过,他本来也不在乎。于是打了个哈哈,接着说:“哈哈……下还真是善于知人。那我就明说了,路过此处,想向下打听点事情。” “哦?”那人挑挑眉毛,“何事,但说不妨。” 宵万斛稍一考虑,便跟他娓娓道来:“我乃是樊枫浦隐士江不语,近日来下界天烽火不息,百姓流离失所,我也想要出世尽一份心力……” “蹈身济世,心系黎庶,不可谓之不贤。”那人点点头,对他表示认可。 “先前闻说作乱的祸害当中,有一个能为不俗的圣使,负责幕后操纵。我想找他一战,奈何他神出鬼没,狡猾非常,到处找他不着。” 宵万斛说得跟真的一样,连表情神态都显得无比真挚:“俗话说,擒贼先擒王。我想若能够找到他,除掉这个祸根,乱世祸害群龙无首,天下苍生的劫难也就能不久弭平。” 其实他自黑水天垒离开后,就按照溪紫石交代的方式多方联系他,但是没有任何音讯。惦记着那笔马上到手的钱财,他可不愿意就这么撒手放弃。 多方寻找,他就差去兆罪明邦之类的地方找那几个旗使了。因为彻地闻声在临走时交代这封信必须保密,才苦了他到处周旋。 溪紫石愣是跟人间蒸发了一样,他真的怀疑是付不起钱跑路了。但自己费心费力,怎么能让这王八羔子就这么跑了? 只见那人的眉眼只见流露过一丝情绪,但转瞬即逝。 “江先生此言不虚,令人钦佩。”他表示非常赞许。 “但……关于这名圣使的行踪,鄙人这里也毫无头绪。”他随即话锋一转,似乎颇为遗憾,“那圣使神出鬼没,以鄙人微末之力,亦难寻觅。” 就在这时,从远处水乡学府跑来一个垂髫的儿童,手里还捧着一本《时论典疏》,应该就是在学府读书的学童。 “夫子——!”那孩子远远就喊了起来。 那人微微偏头,但脸上的表情却蓦地一顿。 “瞻之,休要辱没斯文,乱加喊叫。”他朝那边走了两步,正好迎上了跑来的孩子,伸手把他抱起来。 那个叫瞻之的孩子也就五六岁模样,小手连书都握不稳。宵万斛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但并没有说话。 那人哄孩子似乎很精通,瞻之呜呜呀呀跟他讲了一堆东西,大致是他们上过早课之后想去后院挖昆虫,他们今天有认真听讲等等。那人一点也不急,耐心而和蔼地哄着他,如同这孩子的父亲。 兴奋地把想说的话跟夫子说完,瞻之才心满意足地跳下来,挥着小手跟夫子道别。那人慈爱地蹲着跟他挥手,望着他蹦跳着朝学府的方向回去了。 将近有一刻钟的时间,那人都无视了身边的“江先生”,一心一意跟孩子逗趣。等瞻之走出了视野,他才歉然地起身,向宵万斛表示自己的歉意。 “无妨。”宵万斛踮起脚朝那边望了望,“只是没想到下竟然还有这样一面。” 宵万斛刚才听到他说自己对圣使毫无头绪,本就不再抱什么希望了。刚才他也只是在想下一步该去哪里,但一直踌躇不定。 那人听他这么讲,稍一犹豫,语气停滞了一下,才慢慢说:“确实……聊了许久,竟然忘记自报身份。” 他双掌作揖,向前一推:“如先生所见,鄙人是这水村学府的一介书儒,律向熙。” “哦?”宵万斛漫不经心,“下未免过谦了。” 刚才那段弹琴,那般绵长气劲竟能信手而发,这人的修为绝对不低。